《念念不忘》 第1页 [现代情感] 《念念不忘》作者:孟德的小公主【完结】 文案: 手术台上,麻药正起效。 耳边迴响的除了冰冷的手术器械声,还有他那句「念念,如果下辈子再遇见,不要和我在一起」。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那个未成形的孩子就躺在那里。 眼泪流下,她带着最后一点意识告诫自己:要记住,永远都不要在一起。 世人说:念念不忘必有迴响。 前世缘已尽,梦百转间,几世轮迴却又遇见。 1931年的冬至日,她在屋外,他在屋里。 她听到他拒了她的婚,还说自己已经有了未婚妻…… 真好,一切都应验了。 (he) 内容标籤:言情小说情缘民国架空前世今生 第一章 说亲 1931 年,冬至,金陵城。 这是方诚离开家乡北平在南方度过的第十五个冬至节。他一家都已经在这里,事业也在,所以北平只有祭祖或办公事时才会回去。南方冬至吃汤糰,从前北平家里饺子的味道方诚似乎已不太记得,但每逢冬至或过年,小妹还是嚷着要吃。后厨的面点师傅是山东籍,只能够尽力仿着北平的做法,讨主家的欢心。 今日的饺子包得比往年更多一些,足足十几个拍笪,是因为有客要来。后厨除了在备饺子,还在备一些将要待客的热菜。厨子和佣人们忙得像是要过年,而方诚也正在和那位贵客愈发热络地交谈着。 声音从书房传出来,对着好友,方诚丝毫不避讳地大谈当下的世道、局势甚至政府。好友安坐在客椅上,没有什么话,脸上的表情犹如他那身一丝不苟的空军军服,严肃不可侵犯。对于当下,他知道的要比方诚多得太多,可要做的,却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南霄,你倒是说说看啊,难道真要如此坐以待毙、任人侵略?」方诚终于觉得口干舌燥,他一口喝尽自己杯盏中的茶水,拿眼神逼问一语不发的贺南霄。 贺南霄那只摘了皮手套的手一直抚着桌上的热杯盏,手背上的青筋突起又下去。他看向方诚,冷毅的脸微微露了点笑,「方兄所说那些,也正是我所想。入伍前我便发过誓,何日能够马革裹尸,此生便不再有憾。」 这几句话的声量,不及方诚方才的五分之一,但字字如掷地,砸在方诚的心口。方诚眼圈微红,单手撑着案桌坐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很无奈,可他更懂贺南霄的无奈。 他摇头苦笑了一下,抬眼望着贺南霄说:「行了,我的错。许久不见,尽给你惹出许多烦来。不说这些,不说这些罢。」他举起他的空杯盏,要敬贺南霄。 贺南霄摇头笑笑,举杯回敬。 方诚大笑起来,不再提方才的事,不过转念又想起另一桩来,「南霄,你今年有二十三没有?」 贺南霄又玩杯盏,心思却还在方才的事上。对方诚的问话,只是淡淡回说:「快了,下个月就是。」 方诚脸上笑意愈深,「都二十三了,还不娶妻,你家不催?」 贺南霄顿了顿把玩杯盏的手,依旧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方老闆要给我介绍?」 方诚一拍手掌,站起身来,「诶,你说对了!我这正有一位合适的人选要说于你!」 他几步凑近贺南霄,把贺南霄吓得也站起来。 「打住,我没有这想法。」贺南霄伸出一只手,挡住方诚还想接近的脚步,「我都马革裹尸了,不想祸害人家姑娘。」 方诚推开他的手,不依不饶地说道:「你放心,我早寻人给算过了,你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贺南霄哭笑不得,「方兄,你连我多大都不知,哪来的天造地设?」 方诚将贺南霄又按回座椅上,愁容满面地轻嘆一声,「哎……南霄啊,不瞒你说,我要介绍于你的,正是舍妹。」 贺南霄吃了一惊,话还未出口,只听方诚又说道:「我向来是不主张包办婚姻那套的,而我也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从来便想着,婚姻大事由她自个儿做主。无论她是嫁或是不嫁,嫁富嫁贫,我都不干涉。眼看她也年将二十,这上门说亲的是一日多过一日。论条件,那些少爷公子的还真能挑出几个,可我这妹妹却一个都没看上。你说我不急吧,倒也是虚,但我还是那条,不想违了她自己的心意,叫她做那些她不喜欢的事儿。我想,等就等吧,等她寻着合意的,再说不迟。可你猜怎么着?你猜怎么着!」方诚说着,拍了一下贺南霄硬梆梆的肩章。 贺南霄一脸困惑地应了一声:「怎么着?」 方诚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家小妹,是看中你了……」 贺南霄唿吸停滞了一秒,而后十分不可思议地看向方诚,「方兄是在开玩笑?我与令妹何时见过?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方诚摆了摆手,拄唇笑笑说:「你是没有见过她,可她早就钟情于你。否则,在她的枕头底下怎么会藏着一篇关于你的新闻报导呢?还是拿剪子工工整整剪下来的呢!」 贺南霄僵了僵,恍然想起了几个月前《新报》对自己的採访,面上有了些许赧色,「方……方兄……」 方诚笑着拍拍他,心中仿佛有十成把握,「如何,南霄?这事儿要是能成,咱俩可就成姻亲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贺南霄面上的赧色转成了难色,但见方诚这般热情,只能委婉说道:「方兄,我以为,这件事是否太过草率了?」 方诚当然明白贺南霄的顾虑,但在他看来,这个顾虑完全不成问题,「南霄啊,我这当然不是逼迫你的意思。今晚,就今晚,你留下吃饭就能见到我家小妹了。模样生得如何,我这个做大哥的不敢自夸,但要与金陵城里那些个名媛相比,我家小妹便是出水的芙蓉。再说志趣,你爱飞机,她爱纸鸢,爱的都是天上飞的,我看你俩光这个就能聊上几日几夜。还有啊,你别在这儿跟我说什么『马革裹尸』,我小妹自出生就有先生给看过命——旺夫!」 「……」贺南霄无言以对。因他如今是空军的大红人,那些长官的太太们总想要给他保媒拉縴,今日结束飞行任务来找方诚叙旧,谁承想竟又掉进方诚的说亲局里,实在是令他头疼。 与他相反,方诚很是高兴。除却他万里挑一的条件以及是自己的挚友外,最关键的是最宠爱的妹妹钟情于他,这比任何事都重要。 方诚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座钟,对贺南霄说道:「我们家姑娘快回来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迎一迎?」 贺南霄顿时有些心慌,仿佛将要进行第一次飞行时那样紧张。不过早已在几千米高空中翱翔过的他,很快便镇定下来。他略微低头,朝着方诚拱手说道:「方兄,有件事,我从前未对你说过,可眼下我已经不得不说了。」 方诚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而后淡定道:「无妨,你说。」 贺南霄的手仍未放下,语气诚恳且冷静地对方诚坦言道:「方兄有所不知,家母早先就已经为我定下了亲事。如今局势不稳,我也一直在外,这才无暇顾及成家之事。前些日子家母来信,嘱我抽空返乡成亲,我还未来得及回信,却也不能……」 方诚抬了抬手,打断贺南霄还未说完的话。 「了解了。」方诚有些遗憾地笑笑,也向贺南霄拱了拱手,「南霄,是我唐突了。方才那些话,你就当我没说过,没说过罢……」 贺南霄伸手,将方诚拱着的手按下去,并且发自真心地说道:「方兄,你我虽做不成姻亲兄弟,但你始终是我的兄长,你的小妹也自然是我的小妹。往后,若有什么事,南霄定当万死不辞!」 方诚点了一下头,虽有遗憾,但对贺南霄的这番话还是有所动容,「行,我记下你这话了。今晚,咱们兄弟俩得好好喝上几杯,还有小妹,你也是要见一见的。」 贺南霄一向敬重方诚耿直的为人、大度的行事,但此番他又不得不再次道歉,「今晚委员长北上,我虽不飞,也得在场。望大哥见谅。」 方诚是明事理的,他点了点头,便走到衣架前将贺南霄进屋时脱下的皮大衣取下。 贺南霄上前接过,低声对方诚说了一句:「这几日,日方可能会有动作,大哥那些厂子和铺面可歇一歇业。」 方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而后他抬手拍了拍贺南霄的肩说:「放心,我有分寸。」 两人不再多言,方诚开门,送贺南霄出去。 扑面而来一阵风雪,打在贺南霄的脸上、军帽上。毫无准备的凉意,令人瑟缩。可贺南霄望了望不知何时落雪的天,心中只想着一件事:今晚北上,路不会好走…… 站在抱柱后面的方念,透过零星的小雪,看那个穿军服的男人渐渐离开她的视线,她想:贺南霄,我们一定不要再见。 ps:封控在家,闲得发慌,老天保佑我好好完结。ヾ(=?w?=)o 第二章 忘记 冬至降初雪,合时宜却难见。都说瑞雪兆丰年,然而如今的年月,即便是这六朝古都里的百姓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祥瑞之兆。城中的东瀛人已越来越多,仿佛他们要在这里扎根,鸠占鹊巢…… 贺南霄的汽车从本该热闹喧嚣的中心街区驶过,停在一个不太显眼的小茶馆前。他让司机在车里等着,自己开门下车,进到茶馆。 棉门帘掀起,涌进一些乱飞的雪渣子,生意本就萧条的小茶馆,一时之间更显冷清。茶馆里头只坐着一个掌柜,花白头髮的男人正拿茶客饮过的茶渣熬鸡蛋。香味儿浓厚,是不同于白日纯粹茶香的另一种烟火气。老掌柜翻搅煮锅的手没停,抬眼瞥见裹挟着一身寒气的贺南霄,口中嗔怨道:「来了就随手关门,没看我手里正忙么?」 贺南霄住了住脚,对没什么好脾气的老掌柜笑笑道:「外头还一个兄弟,我给他先拿俩鸡蛋垫吧垫吧肚子。」 还没等掌柜的答应,贺南霄便摘下皮手套丢到就近的茶桌上,而后轻车熟路地拿了一个干净茶碗,递送到那锅茶叶蛋的跟前。 老掌柜白他一眼,最终还是捞了两个茶叶蛋出来,放进贺南霄的空碗里,「这是你的份儿,都给他了。」老头儿逗他。 贺南霄笑笑,「那一会儿我吃您那份儿。」 不等老人扬手过来,贺南霄端着碗便出了屋。不消片刻,他又回来。这回,随手关了门,并在门上挂了打烊的牌子。 老人熄了炉上的火儿,寻了一块干布递给贺南霄。 贺南霄接过,用它去拭皮衣上融化的雪。擦得并不仔细,只是糙糙几下,便了事。放下布,他又接过老人递过来的剥了一半壳的茶叶蛋。咬下一口,热气和香气同时充盈满口,他满足地点点头,不等吃完,便说道:「近来,这里的生意可还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坐在茶桌前的老人沏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推到自己对面。贺南霄便在他对面坐下,呷了一口热茶,听老人说:「不错,托贺队长的福。」 贺南霄额上的神经微微跳动了一下,他神色严肃起来,压低声音:「什么消息?」 老人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的茶杯中轻蘸了一下,便在茶桌上写下了五个字:「老山」以及「九四式」。 贺南霄看着那五个字微微眯眼,凌厉的眼神中仿佛还暗藏着一丝笑意。 「好。我要定了。」他拿手拂掉桌面上的字,冷声地说。 …… 方府内,饺子和热菜都已上齐。今日过节,方诚不拘规矩,让府内的丫鬟小厮都到正厅用饭。加上主家那桌,一共摆了五大张的八仙桌,人才算坐下。方家本就人丁稀薄,这会儿看起来倒还热闹一些。方诚和他的太太都是贫苦出身,原就没有多少门第观念,加之方家的小姐方念自小读的便是洋学堂,日日「自由」「民主」的不离口,使得方家的下人们活得自在又有尊严。 真心对真心,下人们感念主家们的厚待,行事自然就会更加妥帖。就拿去年方念落水险些丧命这件事来说,如今方府上下是没有一个人不对这位和善的小姐上心的。方诚更不用说了,兄妹俩打小相依为命,方念就是掉根头髮丝儿,方诚都会紧张得要命。所以,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方诚便愈发地保护和顺从方念。今日贺南霄拒婚,虽然方念并不知晓此事,方诚却已经在心中将自己自责了千千万万遍。 此时家宴上,方诚连有孕在身的太太都不顾,一张笑脸只对着妹妹,还频频挑拣方念喜欢的吃食给她,惹得方念都不自在起来。 「哥,你这是餵猪吗?我嫂子还大着肚子呢,你餵她去。」方念一句不大成体统的调侃话,使在座的众人都有些发窘。然而,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自打这位小姐落水后,便常常如此,语出惊人。 「哈哈哈……」方诚率先用笑打破气氛的尴尬,「都是,你俩都是我方家的『小猪』。」方诚一面说着,一面赶紧找补似的搛了一只饺子到太太的碟中。 秀雅接过丈夫迟来的体贴,抿嘴笑笑说:「你把我当『猪』也就算了,我丑赖都是你的人。我们小妹还没婆家,你这话要是传到她心上人的耳朵里,你看她怎么怨你。」 秀雅本来也就是一句玩笑的话,却说得方诚脸都白了。再看方念,原本想看兄嫂打情骂俏的那张脸也顿时沉了下来。 方诚忙拿手肘轻碰了一下秀雅的胳膊,同时赔笑着转开话题: 「嗐,你们看我,光顾着说话,忘了一出今晚的大戏了!」 说完这话,方诚连击了两下掌,四五个浓墨重彩的伶人便相继来到了正厅前的院子里。 「给方老闆、方太太、方小姐请安——」 班主才带着伶人们鞠了躬,位于主桌的方念便站起了身。 方诚一个「好」字还未出口,便看方念站在那里,一张冷冰冰的小脸对着他和秀雅,一字一句地清楚说道:「大哥、嫂子,往后没经过我的允许,请你们不要随便进我的屋。小莲,你也不要乱动我的东西,包括我的床铺。」 方诚和太太惊魂未定,方府的小丫鬟小莲也被点了名。然而,等她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时,方念却已经抬脚离开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愣在那里。尽管这些时日方小姐性情变得古怪,但像今日这种让人下不来台的场面着实没有过。方诚心里忐忑,秀雅在他身旁,轻轻拉住他的手,低声道:「你要由着她,就真不要管太多罢……」 方诚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嘆了出来,「贺南霄啊贺南霄,我上哪儿去给她找第二个贺南霄……」 方诚不会知道,自己宠爱妹妹的执着其实并不是她想要的,而不论是哪个「贺南霄」,都是她想彻彻底底忘掉的。 方念将自己的脸沉入一盆凉水中,凉水裹住鼻喉的那种窒息感,令她再次体会到了将死的感觉—— 「方念,我不能回去了,对不起。」 手术台上的方念,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连同那句道歉的声音一起越来越弱了下去…… ps:我要挑战一下自我了,咱们前世今生一下吧,哈哈哈哈哈!宝子们,我参赛了,记得投票呀!虽然赛程好像已经快过半了,但是,但是,再努力一下子吧! 第三章 活着 活着,就要有活着的样子。 方念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想通了许多事。比如,时间正在善待她,使她拥有 19 岁的妙龄;比如,方诚对她的疼爱,弥补了她从前举目无亲的孤独;还有,她脑中那些较之这个算得上是极为前沿和先进的知识,可以让她有种超越常人的满足感。不止这些,还有许多,她都应该知足和感恩。 没有人敢再随意进她的屋,所以她得自己起床、洗漱、收拾。当然,这些对她来说是十分平常的小事,只是想到昨晚自己那番不太顾及他人的言行,方念还是有些内疚的。所以,她出门时,特地挑了一件秀雅为她缝制的斗篷披在袄裙的外面,脖子上又挂了一串方诚送她的珍珠项鍊,想要不懂声色地讨兄嫂的欢心。毕竟她还是那个方念,那些道歉或是肉麻的话,她是从来说不出口的。 精心打扮一番后,方念这才熘熘达达地走到方诚的院子。正在院门前铲雪的小厮见她走来,忙放下手里的雪铲迎过去,「小姐,小姐,道上结冰了,您慢些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方念提熘着斗篷两角,对他笑了笑,并没有减缓自己的脚步,「不碍事儿,这才多大雪。阿青,你去过北京么?哦不,北平。还有比北平更北的漠河,比漠河更北的俄罗斯、北极……北极甜虾可真好吃啊……」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正经说道:「那些地儿的雪可比这儿要大多了。」 阿青见他们家小姐过了一夜又健谈起来,便也开心地笑了,「嘿嘿嘿,没见过,还是小姐知道的多。听小莲说,小姐还知道全世界发生的事,真比前朝那些大学士还厉害!」 方家这些丫鬟小厮惯是嘴甜的,方念原来并不是爱听恭维话的人,但也不知怎么了,他们说的这些,她都还挺受用。 「大学士那比不了。」她假意自谦了一下,又说:「想听的话,哪天你们都来我院里,我给你们讲。」 阿青听到这话,别提多高兴了,连连点头说:「那可太好了,跟着咱小姐肯定能学到不少!」 无关紧要的话说得叫人开心,方念脸上笑盈盈地又问他:「我大哥呢?不会这会儿还没起吧?」 「起了,早起了!」阿青热情回话,「一早天还没亮,厂里火急火燎地来个人,就把先生给叫走了。」 南京城里最大的洋火厂便是由方诚创办的,此厂曾将一家独大的日本洋火厂挤出了南京市场。后来厂子越做越大,方诚夜半三更还要被叫走处理厂内事务便是常有的事儿。方念对此见怪不怪,便又问起了秀雅:「那我大嫂呢?起了没?」 「起了,起了。」阿青答道:「太太八点不到也出门去了。说是先生近些日子胃不好,怕他不好好吃饭,给送早点去呢。」 「哦……」俩人都不在,方念略有些失望。 人精似的阿青看出来了,便说道:「太太这都出去好一会儿了,想来不多久就该回来了。要是先生办好了事儿,也是会一起回的。小姐不如进屋坐坐,我给您沏壶茶水,拿些点心?」 方念一想,如今不上学更不上班,闲着也是无聊,于是便应了下来,「那好,你搬条凳儿来,我就在院里坐坐,不往屋去了。」昨晚刚发的脾气,不让人进她的屋,这会儿她自然没有随意进别人屋的道理,哪怕这屋主是惯她没了边儿的大哥。 阿青伶俐,悟到了方念的意思,于是也没有多劝,便搬了一把带毛垫子的椅子和一个火炉子出来,而后又是茶水瓜果,又是糖糕甜心的,给方念置办出来一个暖和舒坦的落脚之处。 起初方念还优哉游哉地安坐着与阿青闲聊,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才有些不安起来。方诚不回家甚至住在厂里都是很正常的事,可秀雅挺着个大肚子怎么可以在不太环保的厂子里待上这么久?况且现在外头总不太平,秀雅总叮嘱她若是出门得早早回家,又怎么可能会自己在外面闲逛?方念越想越担心,于是站起身来对阿青说:「不行,我得上我大哥书房打个电话。一会儿你和我一起接大嫂去。」 阿青忙点头,跟在方念身后,一起进了方诚的书房。 电话拨出去,让接线员接到心诚火柴厂总经理办公室。然而,方念连打了五通的电话,那边才有人接听。 接电话的,不是方诚,也不是秀雅,而是一名跟了方诚许多年的老员工老刘。当他听到打电话的人是方家大小姐时,这才失声哭了出来:「小姐啊!出事儿了!先生出事儿了!」 电话那头的方念心里勐地一沉,急声道:「别哭,好好说!」 「日……日本人上门挑事儿,把先生和太太都给抓走了哇!」 老刘带着哭腔说完这话,方念已是手脚冰凉。 日本人……她很清楚,在这个年代「日本人」意味着什么。然而,也正因为身处这个年代,她才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这三个字带给人的是怎样的恐惧感。 她攥了攥满是冷汗的手,控制着自己略微发颤的声音,对电话里头的人说:「厂里其他人呢?现在大家情况怎么样?」 老刘抹了把涕泪,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对方念汇报导:「小姐,现在工人们的情绪都很激动,可现在厂子外面都让日本宪兵给包围了,我方才已经打电话报了警,警察应该一会儿就能到。可是小姐,我觉得这事儿大概连警察都解决不了,要是能找到军部的人帮忙,事情可能才会有转圜。小姐,您……您快拿个主意吧……」 陪在方念身边的阿青听到这话,急红的眼睛倏地一亮,已顾不上什么礼数,拉住方念的胳膊便大声道:「小姐小姐!我知道一个军部的人!以先生和他的关系,他一定肯帮忙!」 本来毫无头绪的方念听到这话,登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一手攥着话筒,一手把住阿青的肩,催问道:「可有联繫方式?!」 阿青连声应道:「有有有!贺队长的电话、住址通通都有!」 方念惊愕,「你说谁?!」 ps: 贺队长:是我,是我,还是我。 方念:麻烦让我再死一次。 第四章 军令状 贺南霄的名字又一次落进方念的耳朵里,就好像是有人要故意开她的玩笑一般。方念头疼得紧,松开阿青的肩膀,沉着脸又问了一句:「除了姓贺的,还有别的人选没有?」 阿青苦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没……没了,小姐。贺队长是我能想到的最佳人选。您相信我,贺队长一定能有办法救出先生和太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阿青红着眼眶说着要救「先生」「太太」,惹得方念也难受起来。罢了,那个叫「贺南霄」的男人,如今又能知道她是谁?眼下,兄嫂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事。不再顾虑其他,方念现在只是一心想救兄嫂的方家人。 等阿青找来贺南霄的电话后,方念毫不犹豫地拨了出去。她的脑子里还没想好该如何称唿电话那头的人,更来不及去想该用怎样的语气同他说话。然而,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喂,请问哪位?」 「……」 方念没有开口,她的唿吸停滞了几秒,直到那边又说:「您好,我是贺南霄,请问哪位?」 方念张了张嘴,唿出一口气,终于答道:「贺南霄,我是方念。」 自以为平静地说出这话后,方念的心口忽然跳得厉害。 电话那边也静默了一下,而后方念听到的便是更礼貌且疏离的声音。 「方小姐?您是方诚兄的……妹妹?」 「嗯,我是。」陌生的语气让方念终于回过了神,「贺先生,有一件急事需要请您帮忙,请您务必相帮。」 方念没有想到,自己还没说是什么事,电话那头的贺南霄已经干脆地应道:「方小姐,请讲。」 一想到方诚和秀雅还在日本人手上,方念的声音便有些颤抖,可她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贺南霄。 贺南霄听完以后,也没有再进行过多的追问,只是冷静地对方念说道:「这件事我来处理,请方小姐待在府里等我的消息。」 方念的手紧紧地握住话筒,她点了一下头,声音已是哽咽:「谢谢贺先生。」 电话那头不再有话,方念知道,自己应该放心。 两个人没有再客套地互道再见便结束了通话。贺南霄抬手看了一眼腕錶,便蹙紧了眉头。思考不过一分钟的时间,他便披上他的黑色皮夹克,出门去了。 下午两点十分,贺南霄出现在了中央航空署署长的办公室里。署长黄裴瑜表情凝重地看着手里那份关于心诚火柴厂的简介。他着重多看了两遍最下方的一行小字:免费印制抗日传单,支持学子游行抗日。 黄裴瑜嘆了一口气,抬眼看向站在他面前的贺南霄,「老山的事不急了?还来管这样的闲事?」 贺南霄目视前方,站姿笔挺,「不是闲事,比老山之事更急。请长官作指示。」 黄裴瑜哼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请我作指示?你小子想让我作什么指示?」 「请长官将日本向爱国企业挑衅之事告知委员长,并向他们交涉放人。」贺南霄没有一点含煳,一字一句地回答黄裴瑜。 然而黄裴瑜听了这话,顿时有了火气。他将手里的那张纸用力拍到桌上,并厉声教训贺南霄道:「贺南霄!你还真敢给我派起了任务!立了几次小功,是不是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黄裴瑜的雷霆之声连外面的人都听到了,然而贺南霄还是不为所动地站在那里,没有一点胆怯,更没有一丝想要退缩的意思。 黄裴瑜被他这副样子气得来回踱走,嘴里一口一个「小兔崽子」地骂着贺南霄,心里却也在骂着不得好死的小日本。其实他很清楚,自从九?一八事变以后,全民抗日的热情愈发高涨,然而上头对此仿佛视而不见,甚至不惜一切地全力压制——这不是在灭火,而是在拱起更大的火球。 别看黄裴瑜管着所有的航空军务,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没有上头的命令,他就是有再多的战斗机、轰炸机,那也只能用来给长官开道用。贺南霄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今日,他是真的被逼急了,除了硬着脑袋愣上,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他并着脚转身,向着黄裴瑜敬了个军礼,「请裴瑜校长想想办法。老山那里,我将不花费一分把事办妥。」 原本还在气头上的黄裴瑜,被贺南霄这番话给气笑了。他拿手点了点面前这位在航空队中有着「暗夜苍枭」名号的年轻人,无奈说道:「贺南霄啊贺南霄,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手带出来的份儿上,我早把你开除出去了!」 贺南霄松了一口气,也笑了。他一跺军靴,朝着黄裴瑜又是一个有力的军礼,「谢谢裴瑜校长!」 黄裴瑜不吃这套,指着他说:「这件事解决后,你自己立一份军令状给我送过来,不花费一分,这是你说的!」 「是!」贺南霄朗声应道。 黄裴瑜摇摇头,不紧不慢走到贺南霄的面前,将他那只敬礼的手拿下来,严肃、低声地告诫他说:「此事我只能尽力去办,若不成,你不要给我闹事。上头有上头的想法,你我是军人,不要忘记这一点。」 贺南霄明白,他点点头,又一个「谢」字还未说出口,便被黄裴瑜挥手逐了出去。 事出紧急,贺南霄不敢再耽误时间。然而,在动身之前,他还是往方家拨了一个电话。 很快,电话便接通了。 方念确实听了他的话,哪儿也没敢去,一直守在电话旁。 「餵?」 她刚一出声,贺南霄便听了出来。 「方小姐,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方念的心里说不清是紧张还是踏实,可她觉得自己已经比第一通电话时要冷静。 「贺先生,请讲。」 贺南霄并没有和她说那些具体的细节,依旧只是一句温和的嘱咐:「方小姐放心,我会把方兄和方太太安全带回府。请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我知道,我不会到处乱跑的,我就守在这儿。贺先生那边若是有消息,还请及时告诉我。」还未等贺南霄把嘱咐说完,方念便已经抢先,一口气说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嗯,那就好。」贺南霄讪讪,最后说了一句:「方小姐,再见。」 方念「嗯」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她没说「再见」,因为她不想再见。 ps:不想再见就不见?那我不是不用写了?哈哈哈哈,不按套路出牌的我又回来了,希望剧情依旧会是你们想不到的。 第五章 消息 这些天,方念足不出户,一直守在方诚的书房里。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贺南霄的身上,然而,两天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方诚和秀雅的消息。 一直到了第三天的早晨,由日本人在南京所创立的《亚同时报》爆出一条新闻,方念才在那条寥寥数语的新闻中,看到了方诚的消息——「南京心诚火柴厂总经理持刀捅伤日本驻华大使,破坏大日本帝国与中国的友好关系,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合过眼的方念,当看到这个消息时,唿吸不畅,所有的神经蓦地绷紧。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即便这是条恶意编造的假新闻,方诚恐怕已是危在旦夕。用心险恶、其心可诛的到底是谁?! 方念丢掉手里的报纸,愤慨地冲出方诚的书房。 「阿青!备车!」她大声唤道,再也无法坐以待毙、死守家中。 阿青领命跑出院去,方府上下再度笼罩在一片恐慌里。 天上,阴云正在聚集…… 同样的《亚同时报》,贺南霄的手里也有一份。他攥着这份日本人杜撰出来的报纸,靠在汽车座椅上,紧紧闭着眼。 雷声轰隆,在 12 月的寒冬。「滚雷大雪,坟包成堆」,不是一个好兆头。自十四岁从戎便将自己的生死看淡的贺南霄,或许还是无法坦然接受身边人亡故的事实,可他也清楚,悲伤在这个年月里是最不值得的。他长出一口气,而后缓缓地睁开眼睛。隔着汽车的玻璃窗,方府紧闭的大门就在眼前。 他咬咬牙,推开车门下去。 穿着皮靴的脚此时仿佛有千斤重,一步一步,等他走到方府的大门前时,门便从里头打开了。 他怔愣了一下,军帽帽檐下的那双眼睛看到了站在门里的女孩——一袭火焰般猩红的斗篷,将她的脸映衬得比雪还白,而在那张秀气白净的脸上却有一双无比坚毅的眼睛。她没有开口说话,可贺南霄还是认出了她。 「方小姐,要去哪里?」他的嗓音今日有些低哑,不像方念在电话里时听到的那样饱满有力。 方念站在那里,没有再往前走。她漆黑的瞳仁里仿佛斥着周遭冷冽的空气。 「我大哥呢?」她面无表情,可一只手却紧紧地攥着斗篷的一角。 贺南霄被她一眼不眨地紧盯着,原想张口,却又闭上了。 方念上前一步。 「我在问你,我大哥呢!」她吼着质问他,声音与一阵响雷撞在了一起。 大片大片的雪从天空落下,方念红了眼,雪迷了他们两个人的眼睛。 贺南霄摘下头上的军帽,别过脸去。 只他这一个举动,这些天方念悬着的那颗心仿佛一下就碎了满地。喉头有血腥气不断瀰漫,好像刚才那一声嘶吼的质问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的哥哥大概是没了。 僵直的身体猝然倒下,大雪簌簌地扑向她苍白的脸还有她空洞的眼睛…… 「方小姐——」 贺南霄冲上前去,方家那些下人也快速围了过来。 「小姐!小姐!」他们唤着方念,方念却已经没有一点反应。阿青哭起来抱着方念对众人喊:「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 所有人都在哭着,乱着,只有贺南霄开了口:「我去找。」这话甫一说完他便转身跑向停在外面的汽车…… 昏迷中的方念迟迟没有醒来,她的身子烧得滚烫,时不时还有梦魇。贺南霄就近找来的一个大夫说她这是心症,不好医。贺南霄忍着气打发他走,又驱车回航空队找他们的军医。 这位军医是个德国人,不说虚话也不说大话。用西医的法子给方念诊断了一番,这才对贺南霄说:「这位小姐心肺部有旧疾,今天突然再犯,与波动的情绪以及身体的抵抗力有很大关系。打针、吃药只能让她暂缓过来,如果想要完全康復,需要好好调理身体和心情。」 「好。」贺南霄点点头,对军医说:「请您多费一点心,后续我们会好好照顾她。」 军医笑了笑,随口问道:「是贺队长的妹妹?」 贺南霄「嗯」了一声,回答道:「是妹妹。」 军医拍了拍贺南霄的肩,安慰道:「不要担心,她还年轻,会恢復得很好的。只要当哥哥的多让着她,让她开心就可以。」 医生的安慰似乎真的管用,贺南霄松了口气,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军医给方念打过针以后,留下几副药便离开了。他没让贺南霄送,只是临走时又嘱咐贺南霄说:「她现在需要家人的陪伴,你应该留在这里。」 「家人」这两个字令贺南霄的心口堵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病榻上的人,应下了军医的话。 这一晚,贺南霄真的没有离开。他守在方念的门外,思绪复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方诚的事他有责任,他不该只想到一个解决方法,并且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万无一失。那是两条人命,甚至应该说是三条!他把日本人想得过于善良了,也把自己如今所效忠的人想得过于简单了。而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天真和幼稚,前有九?一八事变的尸山血海,都还只是一道「不抵抗」政策应付了之,如今的三条人命在他们的眼里又能算得了什么?! 贺南霄夹着香菸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眼睛里的红血丝也逐渐密织。他抬头看着暗夜的天空,除了苍凉的雪,什么也没有。他凑近菸嘴深吸了一口,只觉得自己被困在这复杂的思绪中没了出路…… 隔着一扇门,方念从床上坐起了身。夜里的寒意使她咳嗽起来,一阵紧过一阵,她觉得很不舒服,想找人来。 而守在门外的贺南霄此时也听到了,原想直接推门进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方小姐,我进来了?」 伏在床上的方念微微愣了一下。没有理会,又继续咳了起来。 贺南霄担忧,也不顾什么了,推开门,走了进去…… ps:从此以后,念念就是一个人了……呜呜,这章好难写,写到快三点,困不行了,就这样/(ㄒ o ㄒ)/~~ 第六章 大哥 卧室的门被推开,又很快关上。方念咳嗽着抬了抬眸,在烛影间看到男人身着军服的背影。有些恍惚。但趁他转身之际,她很快垂下了眼帘。 「大夫开了药的,方小姐请稍等一下。」贺南霄进屋,很快地便关了门,是怕她病中再受寒。关门转过身后,却也不太敢往她那看,而是兀自走去了放药的桌子那边。 备药、沏水,他很认真地在做这些,方念都看到了。 「小莲呢?」方念忍住咳意,问了一句。 「哦,我让他们都先去休息了。」贺南霄手里的活儿没停,又想要若无其事地解释只留他一个人在她身边的这件事,「方才给方小姐看病的是一位德国医生,我怕其他人听不懂医嘱,所以我觉得我留下会比较好。有什么需要的,方小姐可以尽管吩咐我做。」 听完这话,方念心里冷哼了一声。她并不认为他会对一个陌生女子这样主动体贴,想都不用想,这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贺先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必顾虑我的心情,我只是身体不好。」方念点破他? 贺南霄微微愣了一下,这女子的聪慧和直言不讳是挺叫人犯憷的。而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他都会选择沉默以对。于是,他没回应方念的话,只是拿着准备好的药以及兑好的温水走到她的床边去。 「是西药,需要温水吞服。可能你会不大习惯,但是这药起效会快一些,对急症效果较好。」贺南霄听方府的丫鬟说,方念从小服用的都是中药,对西药有些牴触,所以特别提醒了她一句。 然而,方念二话不说,接过贺南霄手里的药片和水,仰头便送服了下去,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见牴触情绪。 「药吃完了,贺先生可以说了吗?」方念心情很差,并不想和他兜圈子。 她都如此直接了,贺南霄蹙了蹙眉,只好说道:「是有一些事想和方小姐说。」他将方念手里的杯子拿过,放回原来的桌子,而人也站在这里,不再上前,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再进行谈话。 服下药的方念此时感觉好了一些,有力气一直紧盯着贺南霄在看。 而贺南霄则不太敢与她对视,他微微转过脸,尽可能以平静的语气同她说话,以免惹她伤心,,「方兄以及方太太的遗体,日本人恐是不会交出来了。两位的后事,方小姐如果想办,我会尽全力帮忙。」 方念以为,他会对自己解释一番没能将人救出的原因,却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些。这便显得更加可笑了。 「不必了,贺先生,不敢再麻烦。方家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 方念这话说得听不出语气,但贺南霄还是感觉出了对他的责备和埋怨,他不好受,但心里是认的。方诚的死,他有很大的责任,方念对他如此,他没有要辩驳的话。 方念见他半天不语,便又说道:「贺先生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吗?那么现在说完了,您可以走了吧?」 贺南霄摇了摇头,重要的话他都还没开始说,哪里能走?尽管方念对他不太友好,可该说的话他一定要说,「方小姐,不知道方诚兄有没有对你说过火柴厂的情况?」 方念不想说话,贺南霄只好继续接着说:「心诚火柴厂对日本人一直是个威胁,今日拿方诚兄来开刀,并不意味着事情就此结束。加之心诚火柴厂支持抗日之事证据确凿,日本人要以此继续做文章,还是很容易的。」 「抗日?抗日有错吗?你们国民政府帮着他们镇压抗日的中国国民,不如直接把国家送出去好了!」方念忽然坐直了身子,质问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刺一般扎在贺南霄最痛的地方。 然而,贺南霄就这么由着她骂完,因为她所说的确实就是事实。但是,不管她现在对他有多反感,他也还是要护佑着她,「不管方小姐怎么看我,能帮的事我都会尽力相帮。最近这段时间,不管是火柴厂还是方府,可能都不会太平。火柴厂那边,方小姐需要尽快遣散工人,暂时停厂。另外,我会给方小姐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落脚,先搬离方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我们方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贺先生说了算了?!」方念火气正大。 「以上两件事,不管方小姐愿不愿意,都必须要这么做。」眼看自己放低姿态行不通,贺南霄便只能来硬的了。 方念看着他冷笑一声,说道:「我就是不愿意,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回轮到贺南霄紧盯着她,盯得她心里有些发毛了,他才冷冷说道:「不愿意,我便来硬的。」贺南霄也不兜圈子了,把实话都说了出来。 方念气急,抓起身后的枕头便使劲丢了过去! 然而,还在病中的她,手无缚鸡之力,枕头才飞过一半的路程便掉了,连贺南霄的衣服边儿都没擦到一点。 方念又气得捶床,不争气的眼泪全都掉了下来。贺南霄看见后,便想起德国军医嘱咐过的话,当哥哥的要多让着她,要让她开心才可以。然而,现在的局面好像有些糟糕,别说让她开心,恐怕是要把她给气死了。 说实话,当下贺南霄的心里多少是有些慌乱的,可他哪里是会哄人的。咬咬牙,硬着头皮走过去,把她扔掉的枕头捡起来,送到她的面前。 「方念。」他温声地叫她。 满脸是泪的方念愣了一下,别过脸去。 贺南霄将枕头轻轻放到她的身后,然后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哥,你要对我撒气打骂都可以,但是有一点,自己要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 听他说完这话,方念伏在床上,抓着被子哭得愈发大声:「你不是我大哥!我大哥是方诚!我大哥才不会这样对我!你还我大哥!还我大哥!呜呜呜呜呜……」 她哭得伤心欲绝,哭得贺南霄的心都软了下来。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她的发顶,「对不起,方念,对不起……」 ps:小贺,硬碰硬终归是不行的啦!昨晚又写太晚,仙女们记得给我们念念投票呀! 第七章 报仇 夜里很晚,哭累了的方念才真的睡熟。换了小莲来守,贺南霄才得以离开。 离开以后,他没有回到航空队,而是连夜找到了负责方诚名下所有资产管理的银行经理以及私人律师,请他们清算并转移财产。这些,贺南霄都是在方念的授意下进行的。哥哥走后,方念虽然悲伤过度,还成心与贺南霄相抗,但在大事面前,她还是保持着清醒的理智。 她很清楚贺南霄的担心,方诚如今是被日本人安上了一个刺杀日本驻华大使的罪名,那么他的产业、他的家人将会逐一受到牵连。现下方念身边没有一个可可靠的人,除了贺南霄,她不知道还可以信任谁。 所有的事情都要不动声色且迅速地完成,贺南霄警醒万分,一刻也不敢耽搁。果不其然,就在次日的傍晚,日本宪兵队再次包围了心诚火柴厂。以逮捕方诚余党为由,强行进入厂内进行搜捕行动。然而,他们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火柴厂里空无一人,连那些值钱的机器都被人为地损坏了。 带队搜捕的日本军官空欢喜一场,气急败坏地整队撤离直奔方府。当贺南霄收到这个消息时,内心焦灼万分。昨晚方念只答应他转移财产、遣散工人等事,却一直不肯答应他离开方府暂居别处。日本人丧心病狂,他真不知道他们进到方府以后会干出什么样的事。 他将车开得飞快,一心只想着救人,却没想过自己单枪匹马地杀过去,无异于飞蛾扑火。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等他赶到方府时,熊熊的大火当真已经烧了起来。贺南霄手脚冰凉,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火中的方府外围是日本宪兵队的士兵和汽车,再外围是一些围观的群众,他们指着眼前那座即将被火烧毁的府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然而这些贺南霄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的手紧紧地扣在腰间的配枪上,只要为首的日本军官出现,这支枪里的第一发子弹必将射穿他的脑袋! 他已经做好了这样鱼死网破的准备,然而,等到的却是一个个日本兵鬼哭狼嚎地从火中窜逃而出的狼狈模样,连同那名他想要射杀的日本军官也已成了半焦黑的尸体,被他的同伙们丢弃在了地上。围观群众吓得纷纷往后退去,活着的、受伤的日本兵乱作一团,他们在用日语或骂或哭喊,一副人间炼狱的惨状…… 贺南霄的眉头紧蹙着,从那些刺耳的「鸟语」中得到重要的信息——与火柴厂一样,方府早已人去楼空,放火之人不知所踪,但可以肯定的是,方家如今的当家人是想报仇雪恨、致日本人于死地! 贺南霄渐渐松开腰间的配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方念啊,你到底是有几个胆……」 开车驶离「人间炼狱」,贺南霄握着方向盘的手还在冒着涔涔冷汗。为缓心神,从兜里掏出香菸来抽。半倚着车窗吞云吐雾,抽到一半,这才感觉好笑起来。这个方家大小姐,倒是比他这个航空队的刺头还要难对付。但怎么说呢?比起那些娇滴滴的名媛小姐,她的这身傲骨和胆识还是很讨人喜欢的。贺南霄微微扬唇,想起她,又想起方才那些日本人的惨状,不自觉地又一次发笑。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可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才好…… 兴许是有人在念叨她,方念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福顺小茶馆的老掌柜朝她丢过去一个帕子,嫌弃地说道:「捂着点口鼻,我这茶馆还要营业的!」 已经被嫌弃了一下午的方念这会儿不想再逆来顺受了,她瞥一眼自己桌面上那块颜色灰白的「脏布」,吸了吸鼻子,回嘴道:「就这小茶馆,我在这坐了一个下午了,连只蚊子都没见飞进来,也好意思说营业?不如这样,我花五块银元,买这儿一个月的茶,如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老掌柜正拿茶叶煮鸡蛋,一听方念这不客气的话,当即便来了火,「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有几个臭钱你倒是上别处去啊!赖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儿?」 方念哼了一声,翘着二郎腿说:「你以为我愿意来?还不是那个贺南霄非得请我来的?原以为约的是个什么好地方,谁知道连杯茶都喝不上干净的。真不知道这贺大队长是抠门儿还是没品味。」 老掌柜听她提到贺南霄便更生气了,转而把火力转移到了贺南霄那里,「这个挨千刀的兔崽子,把一个定时炸弹塞到我这儿算是怎么回事!一会儿来了,我非得骂骂他不可!」 方念听了这话乐得直笑,「对对对,是该好好骂骂他,也不知道他这航空队的队长是怎么当上的。」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快把贺南霄骂成了筛子。贺南霄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是该进去,还是该一走了之。直到听见老掌柜阴阳怪气地对方念说道:「女娃娃,我看你一说起这个兔崽子就没完没了,该不会是看上他了的吧?」 方念「哈?」了一声,而后笑得都咳嗽起来:「我?你说我看上他?这话真是比日本鬼子掉进粪坑里吃了一嘴屎还好笑!」 老掌柜乜斜着眼看了看方念,以他吃了这么多年咸盐的经验告诉他,这小丫头的话不能全信,于是他看热闹般地说道:「看不上就好咯,省得到时候伤心还要骂人。那小子可是个没感情的飞机痴,想当初他家里那位……」 「老唐!」贺南霄推门而入,打断了老掌柜还未说完的后半句话。 方念被他吓了一激灵,以为是日本人抓她来了,条件反射地放大了瞳孔。 贺南霄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不大好意思地笑笑说:「对不起啊,我来这儿从来没有敲门的习惯,吓着你了吧?」 方念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只听老掌柜气哼哼地说道:「上门不敲门,你对不起的难道不该是我吗?」 ps:看了一下这个比赛规则,到 2 月份我是肯定写不到 20 万字了。所以躺平吧,大家要是还喜欢,就来看看,评论区里讨论讨论剧情,对我来说就是开心和动力并存啦! 第八章 微笑 贺南霄对老掌柜的话充耳不闻,这老头儿方才骂他骂得已经够多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对不起他的了。贺南霄将门栓给插上后,便迳自走向方念。 「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日本人不会找到这里的。」贺南霄安慰她,这话昨晚他已经对她说过一次了,但那时候的方念看起来并不想信任他。 方念别过脸去,不与他对视,并且依旧不想承认自己是在听他的话:「贺先生只告诉我这么一个地址,鑑于我的那些资产证明还在贺先生手里,我只能来这儿等着。」 她一说,贺南霄便想起这事儿来了。他解开外套,从衣服内侧的兜里取出好几页叠好的纸,平铺在方念面前的桌上,「这些都已经办妥了,方小姐请收好。」 方念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复杂的手续竟然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办成了,她一面翻着那些「身家财产」,一面听贺南霄说道:「在方兄还在世的时候,便已经把超过三分之二的资产都转移到你的名下了。剩余的一些都是存在银行里的现金和金条,可随时支取。所以,基本没有特别复杂的流程。」 贺南霄的话说完,方念已经彻底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手里那些大哥留给她的东西,眼泪控制不住地直往下掉…… 「只要我们家念念开开心心的,不想嫁人就不嫁,大哥养你一辈子……」 不是说好要养她一辈子的吗?为什么还把这些东西早早地就放到了她的名下?方念无声地哭着,最后哭得身体发颤。无条件疼爱她的那个人已经去了,只留她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 贺南霄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方念哭成了个泪人儿,他喉头髮堵得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方才还在与方念斗嘴的老掌柜,现下看到这幅情景,也是十分的不落忍。他轻嘆了一声,捞出一个新煮得的茶叶蛋并又沏了一杯热茶给贺南霄送过去。 「等哭完了,让她填填肚子。」老掌柜小声地嘱咐贺南霄。 贺南霄接过东西,默默地坐到方念的身边。 两次情绪失控,都是在他面前,方念想到这儿便怨自己不争气。她抹了抹眼泪,用还带着抽噎的声音对贺南霄说:「方府的人都让我遣散了,眼下大概满城的日本兵都在找我,麻烦你帮我寻个住处。」 贺南霄点点头,将剥好的茶叶蛋送到她的面前,「我知道,方才我去府上看了,那把大火怎么也得烧死十几二十个的日本鬼子。不得不说,方小姐好智慧。」 被人突如其来地夸奖了一番,方念慢慢从悲伤里抽离出来一些,她吸了吸鼻子,说:「别以为我真傻,守着个房子让人来抓。但我也不会白白把这房子拱手让人,他们敢来,我就得让他们付出代价。」 贺南霄笑了笑,将茶又推到她的手边,「所以说你不仅有智慧,而且还有过人的胆识。当今女子,像你这样的不多。」 油嘴滑舌的贺南霄可真是少见,方念白他一眼,说道:「言归正传吧贺队长,什么时候给我找住处?」 绕来绕去,还是没绕开这个话题。想来劝她是件顶难的事,贺南霄无奈,手拄着唇轻咳了两声对方念说道:「过几日吧,过几日等我得了空就给你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什么?过几日?」方念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他:「难道你还真打算让我住在这里吗?」 当着老掌柜的面,贺南霄也不好说什么「委屈她」之类的话,便只好说道:「一会儿我得回队里去,凌晨有个重要的任务需要执行,所以……」 「行,你没空,那我自己去找!」 方念说着便站起身来。一想到要在这个连干净床铺都没有一张的地方住上几日,方念便一刻也待不住了。 「方念,你这会儿出去便是送死!」贺南霄也站起来,将她的胳膊拉住。 两个人僵持着,你瞪我,我瞪你,最后老掌柜的说了一句:「贺队,人不想住这儿你就别逼人家了。去年你立功,上头给你分的那套花园洋房呢?怎么着也比我这儿强吧?」 贺南霄被问得语塞,只见方念向他投来更加「兇狠」的目光,于是吞吞吐吐地说道:「那……那房子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怎么住啊?况且……况且她这孤身一人的,住着一点也不安全。」 方念「呵」了一声,好笑地说道:「谁要住你的花园洋房了?我有钱,这么大的南京城难道还找不到一个高级饭店了?」 「你自己也知道,满城的日本兵都在搜捕你,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一个饭店吗?」贺南霄反驳她。 「所以说,除了我这儿,肯定就是你那儿最安全了嘛!我这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你让人家女娃娃怎么休息?所以,比来比去,还得是你的花园洋房适合她。」老掌柜有条不紊地分析着,最后还偷偷沖贺南霄眨了眨眼。 贺南霄真是要被这老头儿给打败了,没有办法,他只好松开方念,而后说道:「那……就住我那儿吧。虽然不怎么住人,但好歹还算是干净的。别的地方就算了,对你来说都不安全。」 方念揉了揉被他拽疼的胳膊,没好气地说道:「你放心,不白住你的,就按市面上的租赁价格来。」 贺南霄轻嘆一声,颇为无奈地说:「随便你吧,我又不靠着这个挣钱。」 就这样,方念的落脚之处算是暂时解决了。趁着天色渐暗下来,两人告别茶馆掌柜,驱车往贺南霄的那幢花园小洋房去。 路上,方念的确有些饿了。在茶馆时硬着脾气没吃那茶叶蛋,这会儿顶不住了。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被贺南霄敏锐的耳朵给听到了。他回过头,对方念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前面有一家挺大的饭馆。」 方念往窗户外面看了看,饭馆还未到,但街边那些充满烟火气的小吃摊儿尽收她的眼底。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对贺南霄说:「大饭馆附近一定不安全,就在这儿吧,麻烦你下去帮我随便买些就成。」 说完,肚子又配合地叫了几声。贺南霄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说:「好。那你在车上等我,我这就去买。」 方念「嗯」了一声,眼睛还盯着窗外。 贺南霄拉开车门下车,便听车里的大小姐又有了新的指示:「那什么,最好能多来一些。你不是说你那儿什么也没有吗?多来点儿,省得我明日没着落。」 贺南霄停下,把头又探回车里,对她说:「知道。饿不着你。」 「谢谢啊,回头我会把钱一併补给你。」 方念又补充了一句,并且脸上竟有了点微笑。 相处这两天,贺南霄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笑。原来她是这样一副明媚的样子,他也不由得跟着扬了扬唇,逗趣般地对她说:「不客气。这顿我请你,改天你请我。」 ps:看起来念念好像要开始居家隔离生活了??? 第九章 难缠 贺南霄这一下车,可是真没少买,基本将那每一个小吃摊上的点心都来上了几份。方念最馋这些稀奇古怪的小吃,从前在方府里,大哥虽然对她各种放任,但唯独在吃食上对她有严格的管束。山珍海味总是会吃腻的,今日她得好好地放纵一下自己。 贺南霄看出她的心思,这会儿便把车子开得飞快,也不顾他那栋花园洋房里有什么令人担忧的东西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停了车,贺南霄便先下来替她拉开车门。天色已晚,方念使劲看了看,也看不清面前这栋楼的模样。贺南霄倒是挺有眼色,主动地说:「这里不如贵府宽敞,你暂且委屈一下。」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室内的那些摆设、床品,先前都是我母亲来的时候给准备下的。若是你不喜欢,可以和我说,我让人给换一换。」 方念看了他一眼,说道:「贺先生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别难缠?」 「啊?」贺南霄愣了一下,「我没有这个意思。」 方念伸手去替他拿过一部分食物,一面说道:「住着您的房子,我还要不满房子里的摆设么?那我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这话说得贺南霄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只听他弱弱地回道:「无碍无碍,反正我母亲挑的那些我也不是很喜欢……」 方念好笑地摇摇头,拎着手里的东西便走到了他的前面去。 贺南霄几步跟上来,动作干脆麻利得的确像是个军人。然而,开了门进去,他寻了半天才寻着灯的开关。 「不常来这儿住。」他解释了一句。 方念满不在乎,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这栋别致的小洋房,以及那些略显突兀的乡土喜庆风摆设,给了一句中肯的评价:「国民政府到底还是抠了点儿,应顺手帮你把房子布置了,也不至于让老夫人操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贺南霄无言以对,他也的确不想看见那些经他「母亲」之手的摆设,于是转移话题道:「饿了吧?盥洗室在那儿,你去先洗洗手再来吃。」 早就饿了的方念点了下头,但是没动,而是看着贺南霄说道:「你晚上不是还要赶回队里去?不是说还有重要的任务要执行吗?」 贺南霄反应不慢,听出来她这是在下「逐客令」了。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再待在这里,尽管这房子是属于他的。 「行,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贺南霄说完,又不大放心地说了一句:「买的这些东西至多只能吃到明日,吃不完就丢了,我会托人送新鲜的来。」 有那么一瞬,方念觉得贺南霄还挺像她大哥的,总爱在一些小事上对她喋喋不休。她的脸上摆出一副假笑,对他说道:「谢谢关心,贺先生。明日我就得出门一趟,不会一直把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的。」 「什么?你要出去?」贺南霄吃惊,当即便用严厉的语气警告她:「眼下日本人全都在搜捕你,你知道自己被抓到后会有什么后果吗?」 贺南霄严肃起来,那张冷冰冰的脸是能让人感到畏惧的。然而,方念不怯,用坚定的眼神与他对视着,并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得去把我大哥大嫂埋了。没有尸首,我就给他们立个衣冠冢。明日就是第三天,我不想让他们变成孤魂野鬼。」 这姑娘立在那里,坚毅的表情就像那日他在方府的雪中见到时的一样,而与此同时,她的话又让他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况且,先前他也答应过她,假若她想要办后事,他会尽全力帮忙。贺南霄嘆了嘆气,没了方才的严厉。 「打算立在哪儿?」他问道。 「老山。」方念回答。 贺南霄眉头微动了一下,有些疑惑,「为何是老山?」 方念刚刚还扬着的头渐渐低了下来,大哥与嫂子的声音仿佛就迴荡在她的耳边…… 「方诚,你都多久没陪我回娘家了?」 「现下不太平,厂子里事儿又多。但我答应你,等孩子出生,无论如何我也要带着你们娘俩回去一趟。念念,念念也一起跟着去趟你嫂子家吧?」 「对,念念也去。念念都没去过老山吧?冬天的老山,一下雪可美了!到时候嫂子带你看雪去……」 想到这里,方念的心便又一阵闷堵。她背过身去,用指腹悄悄揩了一下眼角,低着声回答贺南霄方才的问话:「我嫂子的娘家在那儿,我想她最想回的就是那儿。而我哥,一定会听我嫂子的。」 又一次触动她悲伤的情绪,贺南霄感到有些内疚。而想起方诚,自己便又觉得亏欠得更多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腕錶上的时间,走到方念的面前,说道:「晚一点我飞老山,可以带上你。」 方念还未从低落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一脸茫然地看向他,「你不是要出任务吗?」 贺南霄无奈地笑了一下,「对啊,出任务,正好是飞老山出任务。」 方念皱了皱眉,心里想的还未说出口,便听贺南霄又说道:「你放心,不是特地为你飞的老山。我没有这个权力,也没有这个时间。」 听到这话,方念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那算了,那就不麻烦贺队长了。您还是专心执行任务去,我便自己僱车去好了。日本人总不能满大街的挨车搜吧!」 「你……」贺南霄拿手指了指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方念从容地挑了几样小吃塞给他,并且微笑着说道:「今日辛苦贺队长了,请您早些回去吧。」 说完这话,她便绕过贺南霄往盥洗室的方向走去。 贺南霄摇头冷笑了一下,而后中气十足地对着那个骄傲的小背影大喝道:「喂!别睡太死,凌晨三点准时派人来接!」 方念勐地转过身瞪着他看,贺南霄的脸上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我说过,我很擅长硬来。」 说完这话,他便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军帽,恢復了以往那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而后不等方念发火,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等方念反应过来,便只能双手叉腰地站在原地,跺着脚对着空气大声骂道:「贺南霄!谁要坐你的破飞机!破——飞——机——」 ps:这局谁赢? 第十章 香饽饽 凌晨三点四十分,在南京大校场机场上,地勤人员拿着手电俯在机身之下,在对两架德制容克式轰炸机做着最后的起飞检查。它们的飞行人员等待在侧,仿佛普通人一般谈论起了今日的糟糕天气。 「这雾一时半会儿怕是散不了了。一会儿颠簸起来,队长也不怕吓着人家小姑娘?」邓子明对着贺南霄嘻嘻地笑。 贺南霄看了一眼腕錶,便往机场入口处望去,根本没工夫理会他的玩笑。 地勤人员检查完毕,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对贺南霄敬了个礼:「贺队,一切正常,请指示!」 没等贺南霄回应,邓子明便又说话了,「小张,你再好好地、仔细地检查一遍,我们贺队等人呢!」 地勤小张憨憨一笑,看了看贺南霄。 贺南霄横了一眼邓子明,说道:「不想出这趟任务还来得及,我让钟逢初来。」 邓子明「嘿嘿」一声,满脸讨好地对贺南霄说:「队长,没下次了,一会儿我保证把嘴封上!」说完并齐双腿,冲着贺南霄敬了个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上你的飞机里去。」贺南霄嫌弃地对邓子明摆了摆手。 话才说完,只见机场入口处一辆军车缓缓驶了过来。机场上的三人同时往那处望去,邓子明更是伸长了脖子,一副势要看清车内人才肯罢休的模样。贺南霄拿手里的皮手套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厉声道:「还不快点上飞机!」 邓子明「哎唷」一声,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爬到自己的飞机里去。 浓雾未散,那辆越行越近的军车被雾蒙蒙的车灯笼罩着,使人越发看不清车内的人。相比邓子明看热闹的心态,贺南霄却是没来由的忐忑。以那位大小姐的脾气,即便他给派去接她的人下的是死命令,那也有可能是空跑一趟。然而,他恐怕还是不太了解她,她的犟脾气通常不会用来为难无辜的人。 此时正坐在军车副驾驶室的方念,已经与身旁的驾驶员小高天南海北地聊了一路,内容包括他们贺队长的传奇战功以及拜倒在他那些传奇战功之下的官家小姐们。方念顺着光往前看,两架翅膀上绘着青天白日徽的军绿战机前,一个冒着热气的「香饽饽」杵在那里,仿佛正在招揽高贵的天鹅,也许无可避免地还会招来丑鸭子。她们你啄一口,她叼一块的,场面好笑,惹得方念想着想着便差点笑出了声。 小高看她发笑,赶紧说道:「不聊了不聊了,要是让我们队长知道,我就死定了。」 方念拍了拍小高的肩,安慰他说:「放心吧放心吧,他这些风流韵事啊,就算你不说,估计你们队里也早就传遍了。法不责众嘛,没关系的。」 「嗯嗯。」小高点点头,又对方念发出了诚恳的请求:「那方小姐您可别把我卖了,否则我们队长该对我动用『私刑』了。」 「哈?私刑?」这话好像越套越多了,方念兴致愈浓,「想不到你们队长还有这一手。」 「哎呀,不是,不是。」小高想要解释,然而车子已经快要驶到贺南霄的跟前,「下回,方小姐,下回有机会咱再聊。」 方念不为难他,笑了笑说了个「好」。 车子停下,贺南霄并没有走上去。因他已经看到了方念,心里那颗石头终于落了地。然而想到马上就要面对面,难免还得做出一副淡然的样子。 两人下车,方念走在小高的后面。皮衣、飞行帽、站姿笔挺的贺南霄眼睛直视小高,仿佛全然不见他身后的方念。 小高在他跟前立住,敬了个礼:「报告队长,任务已完成!」 贺南霄同样回他一个军礼,说道:「辛苦了。」 之后小高往旁边后撤了一步,贺南霄这才很自然地看到了方念。而此时的方念与他方才一样,并不看他。贺南霄无法,斟酌了一下,还是放松了脸部的肌肉,对她报以一个弧度微小的微笑,「方小姐辛苦,起了个大早。」 方念听着这话很不由衷,但她还是略点了一下头,说道:「贺队长费心了,多亏高长官。」 贺南霄瞥了一眼边儿上的小高,见他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心生疑惑。再转过头来,便看到方念脸上挂着笑,然而这笑却不是对着他的。 贺南霄转过头,已经坐在飞机上的邓子明便立马停止了热情的挥手动作。 贺南霄皱眉,这边却又听方念说道:「贺队长,我能自己挑飞机坐吧?」 没等贺南霄回应,方念便指着邓子明的飞机,说:「那么,我就先上去啦。」说实话,坐飞机的经验,方念是有,但坐战机,她这还是头一回。原来大半夜的被人拉到机场还有些不情不愿,但现下见到这战机却是又激动又兴奋。只不过,她的确不想与贺南霄这个无聊的人坐在一起,相信贺南霄远离她,应该也会很高兴。 贺南霄确实没有阻拦她,还未等她费力地爬上邓子明的飞机,他便已经坐到自己的机舱里去了。 舷梯撤走,护目镜一戴,安全带一扣,等他正要最后再做一次起飞前的检查时,听到方念站在飞机下面挥手喊他:「喂!贺南霄你等等我!」 贺南霄用余光向下一瞥,没理会她。 方念气急,自己动手去搬地勤小张刚给撤下的那把舷梯。小张有些慌,小高倒是有眼力见儿地过来给她帮忙。 邓子明的飞机可不能坐,那傢伙方才对她说,这是他第一次在这种大雾天的夜里飞行,想想就很刺激。方念听到这话可是吓得心脏受到了刺激,要知道驾驶另一架飞机的可是被称为「暗夜苍枭」的人,在这种实力悬殊程度一目了然的情况下,就连傻子都知道坐哪架飞机才是珍惜生命。所以,这会儿即便她丢了面子,也得去捡起自己的性命。 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地将舷梯重新架上,方念憋着一口气爬了上去。然而,还没等她坐进去,便听坐在里头的贺南霄冷冷地说道:「方念,军中的飞机本就不是你想坐就能随便坐的。」 只这一句话,使方念的动作便僵在了那里。 几秒以后,贺南霄侧过头看向没有下一步动作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缺觉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贺南霄看到她的眼睛正微微泛红。但缺觉也好,别的什么也好,此时的贺南霄已经在后悔自己刚说出口的那句话了。 然而话已出口便不能收回,而再解释什么也是枉然。于是,他心一横,便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再张口说话,声音已经变得温柔:「进来吧,风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ps:时间有限,感觉每天都只能写这一点点。后续日更是希望,隔日更尽量保持!最近疫情严重,大家多保重啊! 第十一章 软肋 旋转的螺旋桨带起唿唿大风,将方念的的长髮和长裙吹得飘摇。贺南霄的话和风一起掠过她的耳边,对她来说都是同样的冰冷。她瞥了一眼那只等在她面前的手,而后选择性地忽视,以自己的力量艰难地爬上了飞机。 贺南霄默默地蜷起了手,正身坐好。 机舱的透明舱盖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以及唿啸的风声。然而一前一后坐在机舱内的两个人沉默不语,密闭的使气氛比方才还要僵冷。 贺南霄看了一眼放在自己座位边上的那套崭新皮夹克和飞行帽,最终还是开口打破了静默。 「一会儿到了高空气温会更低,这是给你准备的衣服和帽子,你先穿上。」说时,他已经转过身,将东西递到方念的面前。 方念看了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贺南霄又紧着补充了一句:「都是新的,今年冬天刚发下来的,我还没上过身。」 方念接过,终于开口说了声:「谢谢。」 虽然她的语气冷冷冰冰,但总算使贺南霄松了口气。 「应该的。」他微笑着说完这话,便转回去等着方念将衣服穿好。 方念虽然心里有气,但一向知道轻重的她很迅速地便将衣帽穿戴好,并不敢耽误他的时间。 「好了。」她对贺南霄说道。就是这安全带不像她认知中的那种,她怎么摆弄也没摆弄好。 贺南霄心细,正转过头来想检查她是否一切准备就绪,便看到她有些着急地在捣鼓那根安全带。 「我来吧。」他微微欠身,不由分说地伸手过去。 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方念松开手,任由他操作。只不过身子尽量往后贴着,以免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尴尬来。 贺南霄这会儿倒没想别的,三下五除二地便帮她把安全带给系好了。 只是抬头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她的眼神。他的心里忽然微动了一下,然而,她却已经适时地躲闪开了。 那颗乱动的心平復下来,贺南霄微微垂着眼帘,故作镇定地说道:「今夜雾大,颠簸不能避免,但你放心,我会尽量开得平稳些。」 方念点了一下头,不再有话。 贺南霄转回身,低头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距离计划的起飞时间还有两分钟。他已整理好所有杂乱的心绪,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隔着透明机舱盖,他对飞机之外的地勤比划了一个准备起飞的手势,而后与无数个起飞的时刻一样,熟练地发动了飞机的引擎。 伴随着巨大的引擎轰鸣声,捂着耳朵的方念已经感觉自己在渐渐离地。紧接着,战机腾空,那种失重感远比乘坐普通客机更要强烈百倍,这让她一点儿也没有了先前的兴奋感。加之这么小的飞机飞在天上,真是叫人毫无安全感可言。 她紧张得肌肉绷紧,完全不敢往外看,尽管飞机已飞行了很久,她也还是一直紧闭着眼睛,直到听见贺南霄在叫她名字。 「方念。」 方念双手牢牢地攥紧安全带,眼睛只睁开一条小缝,「嗯」了一声。 贺南霄的声音又传过来,方念听他问道:「看过天上的日出吗?」 方念不想说话,可她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了。 「没有。」 「那等回来的时候,挑个好天气、好时间,我带你看看天上的日出!」飞机已在平稳飞行中,此时的贺南霄略有些。 「好……」方念敷衍地回了一句,然而下一秒便遭遇了强气流颠簸,她当即控制不住地大喊了一声:「啊——」 而此时的贺南霄已经顾不上管她,因为他发现,在不远处的云层里竟有日军的战机藏在里面! 这显然是沖他而来。先前几次在空中戏耍日军,击坏了他们几架飞机,这已彻底将他们的胜负欲点燃。然而,今日再遇,贺南霄的第一反应却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火交战。这与他一贯好战的作风不同,这一次例外全然是为了身后的人而考虑。 但想归想,日本人见他有意避开,便更加有意挑衅。只见一架日机对着他俯冲下来,贺南霄对着后头的方念大声道:「方念!坐稳、闭眼!」 未等方念反应过来,贺南霄勐地一拉操纵杆,飞机向侧面翻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筋斗,只听几颗子弹连射过来挂着风声在耳边「唿唿」直响。 空发了几颗子弹的日军气急败坏,连同失利的那一架飞机此时一共三架齐沖向贺南霄的位置! 以一敌三的场面贺南霄并不是没经歷过,然而激烈的战斗并不适合今天。在他刚想换策略之时,只听方念在他身后大声喊道:「反击啊贺南霄!你一个中国『暗夜苍枭』千万别输给日本鬼子啊!」 方念的话让他血气上涌。有个道理连日本人都懂,那便是:一旦激起贺南霄的斗志,天空中的一切飞行物都无法再嚣张。 贺南霄瞄准反光镜中的其中一架日机,等它近前,旋即拉动操纵杆往上翻去。而后以上制下,扣动扳机,一气呵成的动作将这架飞机打得连连败退。围追上来的另外两架日机此时想要夹击贺南霄,然而被他一番流畅灵活的操作,连续扑了几个空,旋即便被后面紧跟着的邓子明分别射中了机翼和机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日机见势不妙想要逃跑,贺、邓却来了个联手配合,以二打三,将它们步步驱离。邓子明还未过瘾,想要乘胜追击,却在收到贺南霄的指示后,还是乖乖收手,留他们一条生路。 事后不止邓子明问他原因,连方念也问他:「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将它们拿下?」 贺南霄回答他们的是:「任务不在此,子弹不多,不可恋战。」 然而他没对他们说的是,日本人最喜拿捏人的软肋。一旦软肋暴露,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拼个鱼死网破。 坐在他身后的人,他还不太能确定是否会成为自己的软肋,但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永远也不想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不关方诚的事,一向不多看女孩一眼的他正渐渐发觉她的可贵…… ps:战斗真难写啊,一写就写晚了。专业地方如有描述不当,还请大家见谅哈! 第十二章 等待 飞机落地老山地界时已是早晨六点,浓雾开始渐渐消散,刺骨的山林风让穿着厚皮衣的方念还是瑟瑟发抖,大概是刚经歷了一场殊死之战的缘故,身上冷汗还未落尽,双腿也还是软得不行。 下舷梯时,她是真的有心无力,最后没有拒绝贺南霄伸出的援手,几乎是被他半搂着身子才平安着地的。 「谢谢。」这句道谢,方念发自肺腑。 贺南霄摇摇头,一只手还有些不放心地轻托着她的胳膊。 「没有想到会碰上日本人,实在是对不住……」贺南霄对今日的事感到很抱歉,毕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承受得了那种高强度的空中动作,就算是他们空军出身,也是经过了好几年的歷练才可以。 方念摆摆手,想说「没关系」,然而话还未出口,她便捂着嘴跑开了。 贺南霄慌了一下神,只见她跑到不远处躬身呕了起来。几声呕吐声使他的心里更内疚了,他紧张地小跑过去,而刚下飞机的邓子明却是比他跑得还快。 「方妹妹!」邓子明径直跑向方念,「你是不是晕机啦?我有药,我有药!」 贺南霄站住了脚,看着方念被殷勤备至的邓子明搀扶起来,又看那小子用自己的帕子给方念轻拭嘴角,这便转过身,不打算再往下看那些擦药可能会发生的肢体接触了。 不远处停着一辆老山这边安排来接他们的汽车,贺南霄摘了手套和帽子,往那边走去。 站在车旁迎接的司机兵看到他过来,便敬着礼站得笔直。 「长官好!」等贺南霄走近后,那位年轻的士兵用洪亮的声音向他问好。 贺南霄微微颔首,抬起手到额前,面色无波地回了他一句:「辛苦了。」 「长官辛苦!」年轻士兵替他拉开汽车后座的车门,请他上车。 贺南霄站在车门前犹豫了一下,而后说道:「我坐前面。」话说完,也不等人家士兵反应,他便自己拉开前面副驾驶室的车门,坐了进去。 士兵愣了一下,这才收到命令,于是并起脚又是一个敬礼:「是」。 坐在车里,贺南霄好似随意地往那一男一女的方向瞟去,便见到邓子明一手搀着方念,一手高举着在沖自己招手。贺南霄微蹙起眉头,不紧不慢地对车外的士兵说道:「去看看,他要干什么。」 「好的长官!」士兵得令后,立即小跑了过去。 贺南霄不想再往那处看,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说是闭目养神,却更像是要清理思绪。车窗被他开到最大,任由凛冽的山风吹灌进来,仿佛寒冷可以减弱因等待而产生的烦躁感。 然而这种情绪等到那名士兵回来也没能消解,贺南霄睁开疲乏的双眼,听他汇报:「报告长官,邓长官说,方小姐需要休息一会儿才能上车。希望您可以多等一会儿。」 贺南霄眉宇间的褶皱愈深,眼见前头那两人有说有笑,心里有些杂乱。他低头找烟,这才想起自己出任务时从不带烟。压根就没什么菸瘾的他,此时却烦闷得嘆了口气。 所幸年轻人有眼力见儿,掏掏自己的兜,小战士把自己的半盒哈德门递送给他,「长官,您抽我的吧。」 贺南霄看了一眼那烟,道了谢,取了一根出来放进嘴,就着士兵给他点的火轻吸了一口。是从来没有过的瘾君子模样。 手肘撑在车窗上,他夹着烟的手撑着放不了空的脑袋,无论吸或不吸,都解不了他此刻莫名的愁绪。最后也不知是外头灌进来的风将他吹冷了,还是尼古丁的气味呛到了他,他坐在车里伏着身子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 邓子明与方念终于走过来,热情仿佛过剩的邓子明见贺南霄如此,便关切地问道:「队长,没事儿吧?要不要喝点水?」 方念从车窗外将邓子明的水壶递上,贺南霄抬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 方念举着水壶的手悬在那里,差点打了个寒噤。 「邓子明,你到底还要耽误多久才能上车?忘了自己来老山是要做什么的吗!」贺南霄转对邓子明严厉,方念却认为他这是在「指桑训槐」。 她默默地将水壶收回来,而后兀自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邓子明更是忙不迭地一面解释,一面也紧随方念坐进了车里。 「队长,方妹妹这不是晕机晕得难受么?我就多陪了她一会儿。再说,咱也不是下了飞机就要执行任务啊,还得和邱团长先碰面不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负责开车的年轻士兵听到邓子明提到自己的上司,便也插了一句话:「是的长官,我们邱团长说了,今晚要先给二位长官好好接风。」 邓子明身子稍稍前倾,拍拍贺南霄的椅背,小声道:「队长,这邱团长还挺会来事儿哈。」 贺南霄横他一眼,说道:「要去你去。」 邓子明吃了瘪,便讪讪地坐了回去。 车子渐渐驶离机场,除了开车的士兵会偶尔为他们介绍几句老山的风土人情以外,连一向活跃的邓子明都沉默了下来。直到后来,士兵对着后头的方念说了一句:「方小姐,再往前就是霍家庄了。」方念才有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好,如果方便的话可否送我一段路?」 贺南霄抬起眼,疑惑地看向后视镜里的方念。 「方妹妹,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啦?」邓子明有些失落地问方念。 方念点点头,微笑着对邓子明说道:「辛苦你们载我一程,我还有事需要去办,就先不耽误你们了。」说完这话,她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贺南霄。 贺南霄从后视镜里见她看过来,便将目光从后视镜中撤走。 「方妹妹,那等回南京的时候,还和我们一起好不好?咱们挑个白天出发,最好能是个晴天。然后你坐我的飞机,我带你看看日出,怎么样?白天我能飞得稳当。」邓子明信心满满地为她计划好了一切,全然不知道坐在前面的他的贺队长已经黑沉了脸。 方念对邓子明笑了一下,回答道:「谢谢邓大哥,回南京我还是雇辆车走吧,晕机对我来说确实有点难受。」 邓子明遗憾地嘆了嘆气,「哎,那可真是可惜了……回头咱们只能回南京再聚了。一会儿你把你的联繫方式告诉我吧,咱们到时候好约。」 方念点了一下头,而后告诉他说:「贺队长有我的联繫方式,您到时候问他就好。」方念脸上挂着笑,又看了一眼贺南霄。他应该比谁都清楚那栋花园洋房的地址和电话吧? 「……」邓子明犹豫了一下,低声地「哦」了一声。 前方马上就要到岔路,开车的士兵见贺南霄迟迟不下命令,便又开口提醒了一句:「长官,咱们是先送方小姐?」 贺南霄想了一下,说:「不必,她与我们一起。」 ps:亲妈吐槽:这俩一起,是得天天打架,哈哈哈哈哈! 第十三章 绝配 汽车里不再有人说话,贺南霄从后视镜里窥到方念那张冷冰冰的脸,心有忐忑,却不后悔自己刚做的决定。而沉着脸坐在后边的方念,虽然心中不悦,但当着其他人的面,她还是给贺南霄留了几分薄面。 邓子明感觉出此时气氛的微妙,便有意想要缓和。他往前蹭了蹭,附到贺南霄耳朵上悄悄说道:「队长,听说这儿的野味不赖,晚上咱们打打野去怎么样?」 贺南霄没理会他,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继续闭目养神。 邓子明吃了瘪,撅了噘嘴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好。方念没忍住,嘴角上扬偷笑了一下,正好让邓子明给看见了。 邓子明这便又来了劲,凑到方念身边,笑嘻嘻地小声说道:「我们队长就是嘴硬心软,不会来事儿。但是你说也奇了怪了,就这还老多姑娘相中他,即便他尽挑人不爱听的话说,那也挡不住他的个人魅力。」 「他的风流韵事你们还果然都了解。」方念也低声地回了邓子明一句。 邓子明嘿嘿一笑,接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方妹妹和那些姑娘不太一样,应该不会相中我们队长这个类型的。」 方念听到这话倒来了点兴趣,她转向邓子明,问了一句:「哦?这话怎么说呢?」 邓子明正了正身子,这便开始认真地分析起来:「首先,打我第一眼看到方妹妹,我就觉得方妹妹的个性极强,不会是想依附男人的那种女人;其次,我们队长这么闷的性子,与方妹妹这么有趣的灵魂实在不大匹配;还有还有……」 邓子明说得忘我了,声音便逐渐大了起来,全然不知贺南霄此时正在恶狠狠地盯着他看,还是方念拿胳膊肘撞了撞他,邓子明这才反应过来。 「队……队长……」邓子明尴尬地挠了挠头,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我在和方妹妹探讨一点人性问题,对,人性问题……」 邓子明苍白无力的解释让贺南霄的脸色异常难看,而方念此时却不在意,偏还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句:「邓大哥说的,我感觉挺对的。还有什么?我想接着听完。」方念不怀好意地笑着,转而又问邓子明。 邓子明哪里还敢再说,「哈哈」笑着掩饰道:「哪还有什么啊?我都是睁眼瞎说的,你就当解解闷得了。」 贺南霄也笑了,不过那笑可不是真笑,「解闷好啊,你不是说我性子闷吗?那就接着说说,正好给我也解解闷。」 邓子明脸上的表情逐渐拧在了一起,他看看贺南霄,又看看方念,而后败下阵来求饶道:「队长,方妹妹,都怪我这张破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好了,今晚我负责打野,给二位打打牙祭怎么样?」 方念往后一靠,转过头去接着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已经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 而贺南霄也回过身在自己位置上坐好,不再理会邓子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漫长的路途,突然又变得无聊起来。然而,邓子明再也不敢作妖,只敢在心里默默地念叨道:「这两人哪里是不对付,明明就是绝配啊!」 闭了嘴的邓子明后来睡了一路,等他醒来时,车子已经开到了老山附近的一个小城镇上。而车子里只剩他一个人,贺南霄与方念早就到了旅馆安顿。 不住军中,是为了后续行动方便。下车前,贺南霄便换下了身上的空军皮夹克,摘下了飞行帽。便衣行走在路上,或许普通人不会注意,但警觉的「有心人」依旧是能察觉出他们身上那种军人才有的特殊气质。这一点,贺南霄还是大意了。从他与方念进入旅馆的那一刻起,便有人在监视着他们。 方念的房间在贺南霄的隔壁,其实,方才她要是就在霍家庄下了车,确实也不知道应该在哪里落脚。毕竟那里只是一个小村庄,不会有旅馆这样还算住得舒服的地方存在。方念安心在这儿安顿下来,却也没有忘了此行而来的目的。她打开那件自己唯一带过来的行李——一个紫檀木的精緻木匣子,里面装有方诚和秀雅最爱穿两套的衣物。方念伸手,轻轻地摩挲着那些看起来还很鲜亮的衣物,不禁又红了眼圈。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她哽咽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而后抬起头来,不让眼泪流出来。 缓了半晌,才收敛好最近时常会生出的悲伤情绪。她将那些衣物小心地拿出来,暂且放到一边,而后箱子底部那一沓厚厚的现金支票显露了出来。伸手将那些不菲的现金支票拿出来,塞到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手包里,復又将衣物放进紫檀木匣收拾好,盖好盖,她这才带着这些东西开门出去。 路过贺南霄的门口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回来敲了敲门。总觉得,在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己单独行动的话,还是应该告诉他一声,凡事安全第一。 贺南霄听到敲门声,便放下手里的地形图,走过来开门。 门打开,便见到方念拿着她的包裹站在那里,他还未来得及开口问话,便听到方念先说了话:「那什么,我出去一趟,晚一点再回来。」 贺南霄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问道:「太阳马上就落山了,你还能多晚?」 手上的东西有些沉,方念换了一只手拿着,而后回答他说:「不用管我,晚上不是还有人要给你们设接风宴吗?总不会晚过你们接风宴结束吧。」 贺南霄转身回了屋,拿起一件外套边穿边往外走着,并对方念说:「接风宴有邓子明就够了,你这边,我陪你去。」 方念刚想拒绝,然而,「不用」两个字还未说完整,贺南霄便已经关上门走到了她的前面去。 她紧跑几步,追上贺南霄,没好气地边走边对他说道:「喂,我不用你陪。我有私事要办,我不想让人跟着。」 贺南霄步子没停,同时从她手里拿过那个装有紫檀木匣的包裹,说道:「我只给你当司机,不打算窥探你的私事。」 方念气唿唿地拍了他一下,恨恨道:「有你这样的司机吗?走这么快,是要累死人吗?」 贺南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去,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走。 方念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吵着,他脸上的笑意却愈深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怕吵的他今日好像喜欢上了这样的吵闹。 「方念,你安静一点啊。」他口不对心地笑着说。 ps:吃了退烧药神清气爽来一章,希望我的病毒快点退散! 第十四章 承诺 当方念真如他所愿安静下来时,贺南霄反倒不自在了。两个人并排着,分别在主驾和副驾的位置上坐着,方念紧紧地抱着方才被贺南霄抢去的那个包裹,此时一点都不敢放松。 正开着车的贺南霄偷偷拿余光瞄了一眼身边的人,女孩可怜的模样以及她手腕上那一圈隐隐可见的红痕让他有些愧疚起来。 「对不起啊……方才,是我粗鲁了一些……」他开口道歉,不是想得到她的原谅,只是希望她的心情能好一些。 方念没有说话,她依旧抱着那个包裹,像一只警觉的刺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贺南霄天生不具备哄人的能力,即便是后天他也从未学习过。他犯了愁,默默地嘆了一口气。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最近总是爱多管闲事。从前有这样的事,他是避之不及的,而如今人家不需要他还这般上赶着。若说真的放手不管,却又不能放心,或许……或许还是因为自己答应了方诚要照顾她的缘故吧,一诺千金的确是他人生的行为准则之一。这么一想,一切便又都合理了。 贺南霄以这样的信念支撑自己,回过头,又对方念说道:「方念,我知道你可能对我有意见,但在眼下,你一个人单独行动是很危险的。虽然这儿不是南京城,或许在这儿没有抓捕你的日本人,但除了日本人,还有一些山贼、地痞也都不是善类,而且天这么晚了,你再到处……」 「去霍家庄。」方念说道。 酝酿了一番解释而被打断的贺南霄愣了一下,「什么?你还是要去霍家庄吗?」 方念红着眼圈瞪着他看,并还带着未消下去的愠气反问他:「你是不是根本就不识路?」 生来便方向感极佳的贺南霄哪容得人这样说,方才他只看了一遍地形图,便已将此处的主要方位、地点记于心中。他看着方念嘆笑一声,说道:「这么着吧,要是我一会儿走错了路,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怎么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方念白了他一眼,碎碎念道:「谁要你做什么……」 见她终于不再闷闷不乐,贺南霄浅笑了一下,便胸有成竹地将车驶向霍家庄的方向…… 山路崎岖,汽车颠簸,但旅途劳累的方念还是在车里睡着了。自打大哥出事以来,她便没有踏实地睡过一次好觉,每日都是悬着心的。本就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现下因为这些变故,更是让她将自己给包裹起来,以硬壳示人,脆弱的那面连她自己也不愿意见到。而或许是因为某种潜意识在作祟,她以为自己在贺南霄面前避讳的很多,但实则却总是因他在身边而不经意地放松下来。比如这会儿,她正歪着头,倚在他的肩上睡得香甜。 贺南霄尽量将车开得缓慢。低速行驶的汽车,能减轻颠簸对她的搅扰。他出门前披上的那件外套,此时也在方念的身上。他像照顾一个瓷娃娃一样照顾着她,这些琐碎的事情在从前看来是种负担,而在如今却是很自然就会去做的事,不需要谁的提醒,更不需要通过某种课程习得。 他开车很专心,却不如开飞机时那么专心。他看路,却偶尔分神,用看路的时间来看看挨在他肩膀上的那张脸。老山的月光很美,如霜的莹白笼在她的脸上。这便又会让他想起落雪那日,在方府中第一次见她。可那时,她那么远,而今连她细弱的唿吸他都能真切地感受到。 脖颈微热,而他不敢乱动。可不规则乱动的那颗心他却没法控制,就像他不停告诫自己一切都是因为方诚才如此,却依旧还会忍不住地偷偷回头看她。 分神总是要出岔子的,不看路总看人的后果便是走错了路。等他反应过来及时将车剎住时,方念醒了。 方念勐地从他肩膀上起来,而贺南霄正故作镇定地在调头。 「你醒了?」他这句话问得也是故作镇定。 方念捂着半边印有他衣物摺痕的脸,坐直身子,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怎么还没到?」她的声音还带着一点迷迷朦朦的睡意。 贺南霄指了指已经被他甩在身后的那条路,很淡定地说:「哦,方才走错了。」 方念转过头,有些生气地质问他:「你不是说你认得?」 贺南霄耸了耸肩,第一次耍无赖,「没有,我说的是走错了任你处置。所以,你现在得到了一次可以随意处置我的机会。」 方念听到这话,两条好看的细眉拧到了一起。 贺南霄看到了,转而又说道:「好了,不和你玩笑了。还有二十来分钟就能到了,你要是困,就再睡一下。」 方念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听他的再接着睡。她睁着眼,看车窗外那些月光下的草木匆匆而过。她抱着那个包裹,在心中轻轻说道:「哥,嫂子,我带你们回家了。」 …… 二十分钟以后,车子驶入了霍家庄。贺南霄按方念给的具体地址,在一户人家的房前停下了车。 贺南霄解开安全带想先下车,方念却伸手拉住了他。 贺南霄停住,回头看向她。 「怎么了?」他问。 方念依旧没有松手,她看着他说:「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贺南霄还像从前一样,没有犹豫便应了下来,「好,你说。」 方念这才松开他的手,而后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手包交给他,「这是我嫂子父母的家。麻烦你进去,帮我把这个交给两位老人。就说……就说是我大哥和我嫂子托你带来的,今年过年他们不能回来了,让他们留着钱,好好过个年。还有……你和他们说,最近到处都乱,我哥说等过些日子太平了,一定带着他们的外孙来看他们……还有这个……」方念说着,又把那个包裹交给贺南霄,「这个,我已经上好了锁,你就说是我嫂子放在这儿让他们保管的东西。等她哪天回来了,她再来取。」 方念说到这儿,眼眶里噙着的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如果……如果之后我不能来取,还请你替我来这儿告诉他们真相,再帮我给我大哥和我嫂子立一个衣冠冢。」 「你要做什么?」贺南霄心头一紧。 方念抹了一下眼泪,说道:「不知道。但总得做点什么。」 「方念……」 「是你说的,走错了路,就要任我处置。我只要你答应帮我这么一个忙。」 她的眼神坚定无比,贺南霄攥了攥拳,点头应下。 贺南霄拿着方念交给他的东西下了车,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越来越长。 老山的月光很美,可惨死在日本人手中的哥哥和嫂子,他们的亡魂即便是在故乡的月光下也难以得到安息。 会有那么一天的。 「哥,嫂子,你们再等一等。」方念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发誓说。 ps:疫情越来越严重了,看起来每个人都无法避免,大家备好药,做好应对! 第十五章 交易 这天一早贺南霄便要去执行任务,留了那日来接他们的士兵小汪在旅馆里保护方念的安全。方念一觉睡醒后从卧室出来,小汪便已经候在那里。 「方小姐。」小汪今日穿的便衣,与方念打招唿便没有敬军礼。 方念对他笑了笑,并问了一声「早上好」。 第一次见方念,小汪便觉得她是个冷冷的美人,而这会儿能看见她展开笑颜,他也忍不住上扬了嘴角,就连话都多了起来,「方小姐夜里睡得可还好?我们这儿就是太冷了些,也不知道您还能不能适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挺好的,多谢您的关心。」方念面上依旧带着礼貌的微笑,她在陌生人面前总是懂得保持大家闺秀的姿态。 「那就好,那就好。」虽是礼貌的感谢,但小汪依旧受用,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呢?」方念的眼神越过小汪,往贺南霄那间屋子看了看。 「哦,忘跟您说了。贺队他们执行任务去了,特地让我过来陪着您。您要是觉得旅馆待着无趣,我可以开车带您在这附近转转。」小汪一五一十地回答道,这是他今日的主要任务。 方念想了想,也好,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就是闲逛也没有个方向,眼下有个免费的「地陪」,自然是却之不恭了。知道她一定闲不住,故而这点,贺南霄考虑得还是蛮妥帖。方念愉快应下小汪,待用过早餐后,两人便离开了旅馆…… 话分两头说,贺南霄这边正在邱团长兵力的掩护下,深入老山密林的深处。下过几场大雪的森林,白雪皑皑,行路艰难,任一步行进,雪都将没过人的腿肚。加之森林地形复杂,被雪裹住的地方并不知会藏有怎样的植被或锐石,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受伤。而据侦察兵来报,不久之前那架因故障而坠落的日本战机就在不远处。当地山匪将飞机据为己有,等着国民政府拿金银珠宝来换。 然而,在此之前,贺南霄便立过军令状,不费一分一毫夺下飞机是他对上司的承诺。不说别人,即便是驻扎在老山的邱团长也认为这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毕竟,这多年占山为王的山匪与他们这些临时入驻的军队相比,各方面的本土优势都是远超他们想像的。比起做一场不公平的金钱交易,与山匪硬拼,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邱团长虽然十分不理解贺南霄的做法,但上头有令,该配合的他都只能「尽力」配合。 军政内部是怎样的风气,身在其中的贺南霄再清楚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大抵就是今朝的情形。若不是他那日的军令状,今日他恐怕就要拉上千斤的黄金来老山,或许还不能够满足山匪狮子般的大胃口。一架损毁程度还不知如何的飞机,实在不应该用这样多的百姓血汗钱来换,民生疾苦,山匪不知,军人当体恤。 此时,用白麻布伪装成雪一样的他,正艰难地在雪地里前行。跟在他身后,已经冻得手脚麻木的邓子明呵着白气颤颤巍巍地说道:「队……队长……我快……我快走不动了……」 听到邓子明的声音,贺南霄停下行进的脚步,回过头,伸出一只手给他,「子明,再坚持一下。你懂飞机维修,一会儿还得靠你来做检查。」 邓子明咬着牙点了一下头,紧紧拉住贺南霄的手。两个人身上都背负着相当重量的飞机维修工具和零件,这让他们的每一步行进都更加困难。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茫茫白雪中,贺南霄看到了那个庞然大物。他欣慰地笑了一下,回头去叫邓子明:「子明,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邓子明听到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好……太好了……」 掩护他们的那些兵力,也渐渐跟了上来,在他们的周围四散开来,将他们与那架飞机围护在了中间。 贺南霄谨慎地观望了一下四周,对邓子明说道:「我先,你后。若有陷阱,你先别管我,只管检查你的飞机去。」 「队长!这怎么行!」邓子明拉住他,眼睛都急红了,「不是跟来那么多人吗!要他们干嘛吃的!」 贺南霄瞪了他一眼,把他还要再骂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他看着情绪激动的邓子明,拍拍他的手说:「我自己应承下来的事,拉谁当垫背的都不合适。不说那么多了,时间紧迫,你可明白?」 邓子明气愤,却也只能点头应允。 贺南霄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匕首出来,横叼在嘴里,而后双手端着配枪,一步步小心地往飞机的方向走去。山中悍匪,惯爱布下一些捕人的罗网,若是真遇上,贺南霄希望自己做的是有效准备。 一共十米左右的距离,贺南霄已安全地走过了一半,正当他就快要接近那架飞机的时候,一张巨大的空网瞬间罩了下来!还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那张空网便将贺南霄缚起吊到了树上! 邓子明迅速匍匐下来,隐藏在树林中的那十几桿枪也立刻开始寻找目标。 「哈哈哈——」 此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放浪的笑声,笑得人后嵴发凉。被囚在罗网里的贺南霄眉头皱了皱,顿了一下手上正在割网的动作,便听那声音说道:「贺队长,想不到航空队第一队长能亲自前来,可真是叫我们倍感荣幸啊!您别忙着割网,我们只想和贺队长友好对话几句,就放您下来。」 贺南霄定了定心神,将匕首收起,而后回道:「不知说话的是几当家?贺某误闯老山,多有搅扰,还望当家的海涵。」说着,贺南霄便用刚拿匕首的手朝着声音的方向作了个揖。 说话人又哈哈大笑几声,接着对贺南霄说道:「贺队长应该知道我们这行的行事作风。爱抢东西,但对无用的东西,我们也乐于与人做交易。不知贺队长此次前来,打算用多少银两来换呢?」 贺南霄也笑了一下,云淡风轻地说道:「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堆废铁而已,就按市场上最好的生铁价格来算,当家的觉得它能值多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那声音也笑起来,「贺队长是聪明人,是懂得做交易的。您就是一分不给,把这东西撂这儿,那对我们来说的确就只能是废铁,但您这不是带人来了吗?若是把这废铁修好,又能值多少呢?哦,对了,您要是修好了,我就再送您一样东西。两样东西一起,您看看,我一共要您多少钱合适?」 贺南霄不知这人在耍什么花样,他对不远处的邓子明使了个眼色,而后说道:「此行一分没带,当家的若是能叫我把这废铁拉走,我就权当给您免费清理垃圾了。至于您刚刚所说还有另外一件东西想要处理,请恕我们爱莫能助了。」 听完贺南霄的话,那声音冷笑了一声,说:「贺队长刚刚说的……是爱莫能助吧?方小姐,那我们可就看着处理咯……」 方念?!贺南霄浑身的神经瞬间紧绷。 随之而来,一阵女孩悽厉的尖叫声划破密林。 「方念——」贺南霄大声叫道。 然而未等回应,隐藏在密林之中的那些枪桿,不知得了谁的号令纷纷朝着声音的方向射出了子弹…… ps:感觉最近看的人不太多呀,评论里静悄悄,搞得我都想停一停,去写点别的了 第十六章 人质 煤油灯下,烫红的刀子在剜一块腐肉。男人「嘶」的一声痛叫,带血的黄铜子弹连肉被剔了出来。屋子的角落里,被绑成肉粽的方念倒在那里,也免不了看见血淋淋的一幕。 金疮药粉撒在翻捲起来的血肉里,手法粗糙,方念看着都疼。赤裸着上身的男人额间暴汗,扯过一卷白色纱布捆在自己那截受伤的手臂上。他想再次用粗糙的手法解决包扎,但单手操作确实不似想像中的容易,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急得连脖颈上都流了汗。 方念看不下去,鼓起勇气说了一声:「先生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试试。」 男人肌肉上暴起的青筋渐弱下去,缓缓转头,眯眼往方念那看了一眼。 那眼里血丝密织,看着可怖,方念干咽了一口唾沫,想后悔却也来不及了。 「先生清楚,我不会使枪,也不会弄刀,您即便是把我放了,我也跑不出几里去。」方念示弱,但也是实话。 男人扬起嘴角轻笑了一下,重又拿起方才处理伤口的那把短刀对着煤油灯火端详了一番。少倾,「锵啷」一声,方念躲闪了一下,只见短刀落到她的手边。 「有本事,你就先拿它救了自己。」男人戏嚯的声音传来,明明他的伤口还在沁血。 方念看着地上那把带血的短刀皱了一下眉,这时候若要考虑卫不卫生这种事似乎有些愚蠢,她的出路或许将来自这把血腥的刀。 她挪了挪她的身子,用尾指一点一点地将短刀勾到自己的手里。然而,用来捆她的麻绳将她束缚得很难动弹,这群山匪可真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心,对待柔弱的女子,也竟用上了十分的力道。她在心里暗暗骂着,手上却还要艰难地在控制刀子。与其说是她在控刀,不如说是那刀在玩她。刀刃还未触到麻绳,便因为吃不上力的角度而频频落地。 她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连脸都急得通红起来。可坐在床沿边上的男人却看得津津有味,他喉间发出低声的笑,仿佛在玩弄一只想要撞开牢笼而不自量力的金丝雀。 「姓贺的不来救你的话,我看你也只能跟着我们在这山里待着了。」男人捂着伤口站起来,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方念的跟前,「反正看那一通不管不顾的扫射,我想他也没这个心了。」 方念丢了刀子,咬牙切齿起来,「那我确要感谢先生,让我看清此人面目。只是……」她嘆了口气,看向伫立在她眼前的高大男人,「你们费力白抓了我来,还害你平白受了一枪,他们这会儿怕是已经把那飞机开走了。」 男人通红的眸子又深了几分,国军腐败,女人于他们不过是穿脱自如的衣服,他竟昏了头,将赌注押在一个女人身上。日寇侵犯,山中的日子本就过得艰难,不少兄弟死于日本人的手中,财力、人力每况愈下,本想拿这女人和飞机一起讹国军一笔,谁承想如今满盘皆输,还多了个要养的无用人质。这口气实在难咽,他用脚尖踢起地上的刀子,动作娴熟地将飞起的刀子攥于手中,而后蹲下身,拿刀尖死死抵住方念的脖颈。 「既然如此,留着你也没用,不如让我解解恨!」 一时间,方念瞳孔放大,吓得魂都快没了。她使出浑身的力气去避开那能要她命的刀子,同时大叫道:「我有办法助你!」 刀尖与她的喉已几乎没有空隙,男人只要稍一用力,就将对她的生命造成不可逆转的危险。然而,听到她的那句话,男人便笑了,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给了方念喘息的机会。 「我……我说的是真的,请听完我的话,再决定是否杀我。」方念抓紧时间,为自己求一线生机。 男人拿刀面在她吓得煞白的小脸上拍了拍,略有不耐烦地说道:「就给你个机会说一说,若说得不合我意,就先刮花了你这张小脸。」 方念忍着泪连连点头,脑中在迅速组织语言,以期用最简明的话语说服眼前暴戾的山匪。 「先生可知共党?」方念定了定神,先向他抛出一个问题。 「什么共党?不就是赤匪?」男人的伤令他有些乏累,他索性坐到地上,与方念对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方念点了一下头,又继续说道:「不管哪种叫法,请先生要相信我接下来所说的话。」 「你说你的。」男人拿刀背捋了捋自己杂乱的眉毛,放松姿态斜坐着…… * 老山森林深处,不时传来大树倾倒的声音。遮天蔽日的树林,被几十个当兵的拿砍刀愣是砍出了一片天地。 「天地」之间,那架绘着日本太阳旗的战机停放在那里,面色凝重的贺南霄坐在主驾驶的位置上,仔细校准着机舱内的设备。 邱团长站在飞机下面向飞机里的人大声汇报:「贺队长!已经砍倒十五棵树,足够了吗——」 贺南霄冷着张脸,对邱团长的话充耳不闻。邱团长以为他听不清,便又加大音量对着飞机里的人再汇报了一遍。 邱团长的大嗓门在寒风中都快喊噼了,然而,贺南霄还是一个眼皮都不抬。同样站在飞机下面的邓子明看不过去了,他冷哼了一声,对邱团长说道:「邱团长,难道看不出我们队长正在气头上吗?方才子弹射得欢,现下让你们砍几棵树,竟觉得累了?」 「不是,邓老弟。」邱团长抹了把汗,一副挺委屈的模样,「我哪知道那山匪绑的女人是贺队长的……贺队长的……」 「你还说!」邓子明喝断他的话,「是谁你也不该莽撞地下令开枪,上头让你配合我们完成任务,不是让你们自作主张的!」 邱团长这下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了,若是这次开枪误了大事,上头追究下来,定没他的好果子吃。 「是是是。」邱团长忙不迭应道:「依您所看,接下来邱某应该怎么做才好?烦您指点一二。」 邓子明摇摇头,轻嘆一口气,说道:「十五棵树不够,这飞机大,等砍到二十五棵的时候,我替你问句话。」 「诶,好好好!」邱团长得了指示,赶紧传令下去。多砍几棵树不要紧,得罪了贺南霄这个大红人才是真的大麻烦。 邱团长提着自己的官位在督促,那些当兵的自然就更利索起来。很快,在天还未黑时,老山的森林里便被人工造出了一条飞机跑道。邱团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自己已不敢再去招惹贺南霄。 邓子明望了一眼被开闢出来的跑道,便爬上舷梯,对贺南霄汇报:「队长,跑道已经就绪。邱团长处也已集结了五十人的兵力,请队长下命令。」 贺南霄终于动了一下,他回头看了邓子明一眼,便开口下令:「我自己飞,你带五十人随后支援。」 「队长,你一个人怎么行!」 邓子明急得想跳上飞机,贺南霄却启动螺旋桨,更加严厉地说了一句:「别抗命。」 邓子明不敢再往前一步。他立在舷梯上,抬起手向贺南霄敬了个军礼,「队长,万事小心。」 贺南霄同样抬起手,回给他一个军礼,「地面见。」 第十七章 保护 老山的雪漫天捲地地落下来,鹅毛一般,一层一层覆在光秃的山上、树上、为人遮风挡雨的屋檐上、脚踏的地上。长居于此的人不会记得这是老山的第几场大雪,但打小就在客栈里跑腿的伙计一定不会忘记,今日住在楼上东边的那位小姐可是个难得一见的讲究主儿。 三七、艾叶、桑叶、桂枝等草药自不必说,单说那个雪松木的沐浴桶是他跑遍了整个老山才买来。也不知那小姐是什么金贵身子,明明次日就要离开,今晚还非得在客栈用重金购买的浴桶泡个澡…… 没人知道,此时的方念浑身痛得要死。打小就被捧在手心里的方家大小姐,哪怕是在兄长还未起家那会儿也没受过这样的苦——冰天雪地里被人束手束脚地捆了大半日,绞尽脑汁与山匪斗智斗勇,后来又一个人跋山涉水地逃命,只要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活活冻死。这些都叫她娇弱的身子如何能够消受? 当棕色的药液一点点渗入她的伤口时,虽觉得痛,但总算是万幸的死里逃生了。她从来都是很乐天的性格,随所处而安,随所事而安。可这些日子,似乎她已经遭受了所有的变故,想要一味的「安」,已然不太可能。 她闭着眼,将自己浸泡在药香浓郁、水汽瀰漫的雪松浴桶里,心里盘算着那一大笔刚刚被她花出去的钱,何时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价值…… 「笃笃」两声叩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微微蹙眉,懒懒地应了一声:「谁啊?」 门外,邓子明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地说:「方妹妹,我们队长回来了,不过去打个招唿吗?」 方念撩了药液往身上轻扑,不紧不慢地回答:「几时了?明早再说吧,我累了。」 确实已经很晚了,可邓子明心想,就算再晚也得把方念请过去一趟,否则,否则他们贺队可要吃人了! 「方妹妹,您就辛苦辛苦跑一趟吧?也就一出门,再进另一个门的功夫。我在门口候着您,您收拾收拾就出来?成么?」 邓子明一口一个「您」的,把方念叫得不自在起来。不过她心里也有准备,不知道贺南霄因为今天的事又要同她找什么茬。 从温暖的药浴里起身,她裹了好几件厚衣服才肯开门出去。 等在门口的邓子明一脸苦闷,从这屋到那屋如此短的距离,方念便听他念叨了好几回:「少说话,一定少说话,贺队说啥您都顺着说就是。」 方念最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邓子明这才闭了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两人走到贺南霄的门口,邓子明将耳朵贴上门听了听,而后试探着对里面的人说道:「队长,方小姐来了,她来……来看看您。」 方念「嘶」了一声,眼神如刀子一般像要把邓子明给宰了。邓子明苦着脸沖她摆摆手,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您可千万别和我们队长槓啊,算我求您……」 「啰嗦!」方念白他一眼,自顾自地将眼前的门给推开了。 嗯,门没上锁。此地不宜久留,邓子明先灰熘熘地逃了。 …… 屋内点着蜡,昏暗的光将贺南霄未脱戎装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地上连同墙上。方念走进来,娇小的身子正好笼在了他的影子里,而人似乎也笼在了他的低气压中。 面对负手而立、一言不发的贺南霄,方念只好先开口:「抱歉,没等你来就先走了,害你白跑一趟。」 贺南霄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他的影子微动了一下,被方念察觉。 方念感到一丝凉意,她裹了裹身上的外衣,接着说:「今日的事都已经解决了,贺队长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睡了。」 她说完转身要走,而此时贺南霄也转了过来。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方念脚步顿住,听到贺南霄的话后,身上的伤口像是被触碰到了一样,莫名地疼了一下。 「你想问什么?」方念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他。 贺南霄攥了攥拳,心里有些闷堵,「那些山匪呢?我赶到的时候,空无一人。」 方念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我拿钱把他们打发了。他们没有伤我,就这样。」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在注意到眼前人身上的军装被消融的残雪洇湿的片片痕迹时,方念心里到底还是软了一软。 「虽然没等到你来救我,但还是谢谢了,我没想到你会自己一个人跑来……可是其实你这样做,挺危险的,而且看起来胜算不大。那帮山匪虽然没有飞机大炮,但是他们只要动动手指头,我就会没命。所以,我不可能坐以待毙。所以……」 「所以,你就拿了一大笔钱给他们?让他们去投奔共党?」面对贺南霄突如其来的质问,方念讶然。 「你怎么知道?」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贺南霄。 而贺南霄拿手指着她,压着声音对她凶道:「你知不知道,要是被人发现你做了这样的事,就算你有十条命也不够活的!」 方念被他这样严厉的语气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诚然,她对贺南霄所说并没有感到害怕。她经歷的种种,足以使她内心强大。 站在贺南霄的立场,她当然知道他说的不假。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为了暂且保命,她根本就没考虑那么多。何况,她与贺南霄不同,她清楚日后的世界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更清楚当下的中国如何才能有未来。不论哪一条,都是她做出今天这种决定的理由。 「所以呢?我应该让他们拿钱投奔你们吗?」方念反问他。 贺南霄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自己。他捏了捏无法舒展的眉心,尽量忍耐地和她说话:「这和投奔不投奔的没有关系,我现在说的是你的安危问题。你完全可以等我过去救你,他们不可能什么都没得到就随便杀掉一个『诱饵』。」 「所以,你会拿钱来换我?」方念问完,低头冷笑了一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此次来与山匪做交易,根本就是想空手套白狼!那么大的飞机都捨不得花一分钱,又哪里肯拿钱出来赎我?」 贺南霄不知道她从哪知道的消息,他想发火,可还是生生地压制住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哑地说道:「不需要你考虑钱的事儿,我答应过你哥,会保护你一辈子。」 「又是这句话……」方念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哥也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可现在呢?他人呢?」 「……」贺南霄哑口无言,他看到了方念眼中盛着的两汪眼泪。 「从今以后,我会自己保护自己,不需要任何人。你也不是我的什么人。」方念说完这话,这一回是真的转身离开了。 回南京时,她也没再坐贺南霄的飞机。听邓子明说,她自己租了辆汽车走了,带着她那个用来疗伤的雪松木浴桶。而贺南霄懊丧,他连她伤在了哪儿都不知道…… ps:消失太久,慢慢回归。故事终究要有个句号。感谢大家?? 第十八章 心有灵犀 贺南霄人还未回南京,他又立一功的捷报已经传至中央航空署。不费一兵一卒、一金一银就从山匪手中夺来了日军战机,这样的功绩堪比实战中击落一架敌机还要令人喜出望外。 中央航空署署长黄裴瑜就此事向委员长汇报,于是,在贺南霄的飞机落地南京时,对他的嘉奖已纷至沓来。 然而,他在署长办公室里表现得并不那么欣喜,黄裴瑜不知其中原委,全然以为是这小子的清高劲儿又上来了,便没多追问。其实,即便是有人追问,贺南霄也决定将在老山发生的那些事烂在肚子里,毕竟事关那个倔丫头的生死性命。 此时,黄裴瑜说什么,他便听什么,并不敢多解释一个字。直至黄裴瑜提到「方家」,冷木头一般的贺南霄才蓦地抬起眼来,神色不再淡定。 黄裴瑜轻笑,拿食指轻点了点坐在他面前身经百战的年轻人,感嘆道:「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我还以为你贺南霄是个例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署长……」贺南霄想要起身,被黄裴瑜用手势给压了回去。 「不是要批评你。」黄裴瑜嘆了口气,语重心长,「我知道,你为自己先前没能救下方家那位当家的,很是内疚。如今你让人家妹妹跟着你,也算是仁义之举。可这么一个大活人,你也不能偷偷摸摸地藏她一辈子。我明白,委员长给的这些嘉奖,你贺南霄并不在意。可你也得清楚,若是让委员长知道了你与方家有某些关系,别说嘉奖了,让你立刻停飞都不是不可能。」 见领导只提自己与方家的关系,并不知方念在老山的所作所为,贺南霄默默地松了口气。他垂眸,点了下头,接着聆训。 黄裴瑜斜靠在棕皮靠垫的办公椅上,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压低声音说道:「回头你去给人家重新办个身份,一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也得有个新生活不是?以你贺队长的威名,这事儿应该不用我出马了吧?」 贺南霄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一下。 「怎么?这个便利,你也不要?」黄裴瑜笑着问他。 贺南霄回过神来,当即站起身来,给黄裴瑜敬了个军礼,「学生谢谢校长!」 「呵,这倒知道变通了。」黄裴瑜笑笑,也从办公椅上起来,「那作为你的老校长,我也再问你一个私人的问题,你务必要诚实回答我。」 贺南霄想了想,对黄裴瑜点了一下头,「您说。」 「对方家那位小姐,有私心没有?」 如此私人的话题,而黄裴瑜却问得比公务还要严肃。他脸上笑容尽失,锐利的目光直盯着贺南霄。 贺南霄被问得心头一颤,脑中莫名闪过方念那张纤尘不染的脸以及她时而明媚时而倔强的神态。他轻吐出一口气,而后摇了摇头。 原本神情凝重的黄裴瑜便笑了,他伸手拍拍贺南霄的肩,换上一副慈爱的面孔,「如此,我便放心了。你也知道,美芩那丫头对你有多上心。」 「署长,我对美芩……」 贺南霄急切回话,却被黄裴瑜打断了,「诶,年轻人嘛,多相处相处总会有感情的。我看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蛮有话题的嘛!再说了,我和我夫人也只对你放心!好了好了,晚上八点的庆功宴,你先赶紧回去换洗一下。对了,你可以把那位方小姐也带来,对外就说……是你老家的表妹吧!」 …… 方念一脚才踏进花园洋房,就看到她的「准表哥」已经等在了一楼大厅里。他上身还是百年不变的白色军衬衫,领口微敞,而军装外套被他随意丢在沙发上,军靴都没来得及换下。显然,也是一副刚回来的样子。 方念对他仅此一眼,之后便视而不见地从他面前经过,并不想再挑起争端。 殊不知,原本还在以为她不会再回来的贺南霄,此时见她回来,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又怎么还会去和她计较那些早就过去的事? 她上楼,他便默默跟在了后面。她进屋想要关门,却被他伸手挡住。 方念以为他要找茬儿,便语气强硬地说道:「你放心,等我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走。现在我要休息,请你松手。」 「我何时说过不让你住了?」贺南霄松开手,人却趁机进到了门里。 方念瞪眼,又要生气,只听贺南霄语气温和地说:「有件事想和你商量,说完了,我便不妨碍你休息。」 「商量?你和我能有什么事可商量的?」一个空军大红人,一个赤脚平民,她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事儿可以让他们俩坐在一起平等商量的。方念难免以为他连用词都在假惺惺。 贺南霄不急,但见她刚从老山回来那副风尘僕僕的模样,想着还是开门见山地把话都说了,也好让她踏实休息。 他就站在门口进来一点的地方,并不敢多往她的「闺房」里去。 「是这样的。」他说,「我想给你换一个身份,这样的话,以后你就不用再东躲西藏了。不管是继续上学,还是做别的事,有新的身份在,对你来说都是新的开始。最重要的是,安全和自由会比现在这样更有保障。」 方念听到这话,眼睛瞪得更大了。贺南霄见她一言不发,心里没底,便又小心地试探:「你……不同意?这样做也只是暂时的,等时间久了,日本人把原来的事……」 「我同意啊!我可太同意了!」方念甚至兴奋得握住了贺南霄的手,「你知不知道我们心有灵犀了?!」 贺南霄见她突然咧嘴笑得开心,他也微微扬了唇,「心有灵犀?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我也想到了这个办法啊!」方念松开他的手,高兴得转了个圈,「就在回来的车上!我想到了这个办法!但是一想到你还和我生着气呢,我就怕你不会帮我这个忙!哈哈,贺南霄,想不到你可真是个大度的人!」 贺南霄被她突然竖过来的大拇指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而后低头摸了摸鼻子,笑了。 「我全都想好了!」方念拍了一下手,笑眯眯地看着贺南霄,「你不是说要替我哥保护我么?那……往后我就改名叫贺念,你说怎么样?!」 贺南霄顿时怔住。什么情况?说好的「表妹」怎么又要变「亲妹」了?! 这是个大事,他想,他的母亲未必同意…… 第十九章 庆功宴 为感谢贺南霄的借姓之恩,方念准备请贺南霄吃顿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晚上,我请你上玉林阁怎么样?」 方念的眼睛一闪一闪,惹得贺南霄很不想拒绝。然而,军中活动哪能缺席,更何况今晚他还是主角。 贺南霄犹豫再三,这才说道:「那什么,今晚恐怕不行。晚上军中庆功宴,我走不开。」 「庆功宴?」方念好似对这活动很是好奇,「是为你老山立功举办的庆功宴?」 贺南霄面露赧色,要说「立功」,从根上论,这功该属于方念才对。 方念见他沉默,已经猜出他的想法,于是很大度地宽慰他说:「你别多想,这件事若不是你护着,正如你那天所说,我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活的。所以,你不必这样挂心。该你得的奖赏,你就大大方方地去受,别再让人看出破绽,否则我就真得遭殃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贺南霄吃惊于她的转变。 方念坐到梳妆镜前,一面解开自己的髮辫,一面很淡然地说道:「是啊,我又不傻。就是那天你真的太兇了,从小到大可从来没有人对我那么凶过,连我哥都没有。」 听到她这样说,贺南霄内疚更甚。其实说实话,自己那天态度很不好地对她,心里早就后悔了,哪怕她现在不原谅自己,他也绝不会再和她发脾气。 「以后,不会再对你凶了。」贺南霄低声。 坐在镜前的方念微微愣怔了一下。这话似曾相识,可如今她已愈发清醒,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连她也不是从前的模样,又何况只是一个长相酷似那人的人。 她将长发拢到一侧,转过身,对贺南霄笑了一下,「这可是你说的,我会一直记着的。」 墨缎一般的长髮垂在女孩的脸庞,她笑着,沉静而又天真。贺南霄少有的出了神,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 方念被他盯久了,多少有些难为情。她转回身去,背对着他清了清嗓子,说:「你还有事儿么?没事儿的话,我想休息一下……」 贺南霄蓦地回过神,眼睛赶紧往别处瞟。方念在镜子中看到他,不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略有一些不知所措。她有点想乐,因为她还从没见过这样的贺南霄。 「没,没什么事儿了。」贺南霄说完这话转身就要走,然而,人才走到门口,却又回过了身,「今晚的庆功宴……你要来吗?」 方念敛了敛脸上的笑,感到不可思议,「我?可以去吗?」 …… 中央航空署的西宴会厅里,黄裴瑜专为贺南霄所办的小型庆功宴正在举行。来的都是空军中层以上的人物,以及他们的家眷或是女伴。华丽的欧式水晶灯与一面面青天白日旗交相辉映,军乐队演奏出来的圆舞曲总是透着一丝不可侵犯的严肃性。 与方念从前陪同方诚参加的宴会不同,今晚的宴会让一向不怯场的方念竟有了些许的紧张感。幸亏有贺南霄一直陪在她身边,她挽着他,穿着方诚为她今年的生辰专门定制的蓝丝绒珍珠扣鱼尾晚礼服,即便是紧张,少女亭亭玉立的模样也依旧是众人之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她如此,贺南霄更是乐得自在。有她这样紧紧地挽着自己,贺南霄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不去理会黄美芩小姐嫉妒与爱慕并存的眼神。 黄裴瑜几句简单的开场白以后,军官、太太们便纷纷下到舞池。贺南霄偏头,在方念耳边低语:「跳么?」 方念蹙蹙眉,回答:「饿了。」 贺南霄笑,带她去了餐区。见到各色美味佳肴,方念终于捨得松开贺南霄的胳膊。而贺南霄不多久也被军中友人拉到一边,侃侃而谈。 俩人终于分开,方念专心填饱肚子。 「吃饱了好干活儿。」方念在心中暗道,并在自己的盘子里又盛满了食物。今儿个满座的达官贵人,可真是一个寻找客源的好时机啊! 心有所想,事有所成。很快便有一名军官过来,与方念搭讪。 「小姐好,请问,可以请您跳一支舞么?」 方念端着盘子,将面前的军官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傢伙,无论是身型还是样貌,又或是军衔,此人都与贺南霄有得一拼。 方念赶紧咽了口里的食物,露出一副淑女笑,「很抱歉啊,舞我跳得不好,不过我们可以站在这里一起吃点东西。」 方念指了指餐区里的某块芝士蛋糕,对他说:「这个不错,我刚吃了一块,你也尝尝?」 那军官点头笑笑,真听她的话,取了餐盘来盛那块芝士蛋糕。 「唔,是不错。」他尝了一口,对方念的推荐表示赞许,「我从不吃甜食,但今日这份蛋糕确实不错。」 「是吧?」方念很得意地笑笑,「那您还成,不爱吃的还能尝上两口,有的人就不行。」 「这说的是贺队长?」军官笑着问道。 的确是他,方才让他尝尝,他都直接拒绝。方念无奈地耸耸肩。 军官往贺南霄那边看了一眼,黄署长的千金此时也在那里。 「据我所知,贺队长什么也不好,独好飞机。」他将眼神从黄美芩那儿又转回到了方念这里,「可我这还是第一回见他带女伴来参加军中活动。所以方才见到小姐,就格外想来拜会一下。」 「哈,您可别误会。」方念机灵,立马解释,「我可不是他什么女伴,我是他妹妹,我叫贺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军官仿佛有些吃惊,不过很快,他还是伸出手去,对方念说道:「贺小姐您好,我叫周亦宸。很抱歉,我一直以为贺队长是家中独子。原来,他还有个像您这样可爱的妹妹。」 「咳……」方念与他握了一下手,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于是很快将话题转移到他身上,「您在家中有姊妹么?」 周亦宸点头,却又苦笑,「家中姊妹不少,各个能言善道。若是有机会,贺小姐可以来我家里做客。麻将、听戏、看电影,她们都是能手。」 「那可真是太好了!找机会我一定去!」方念听到这,眼睛都亮了。这客源,说来便来了。 俩人聊得正欢,贺南霄便走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一个黄美芩。 「黄小姐好啊。」周亦宸先和黄美芩打了声招唿,而他与贺南霄竟是心照不宣地互不理睬。 黄美芩对周亦宸微微颔首,余光却都在方念的身上。那一袭蓝丝绒的礼服将方念整个人衬得白得发亮,好似藏于深海中的一颗夜明珠,使这晚宴上的其他女宾都黯然失色。黄美芩从一开始便注意到她了。尤其是她站在贺南霄身边的时候,贺南霄看她的那种眼神,作为一个女人,黄美芩再清楚不过。听说,她是贺南霄的妹妹,可在黄美芩看来,事情却不是那么简单。 贺南霄看起来很不喜欢当下的局面,他走近方念,低头问她:「吃饱了吗?吃饱了我带你去转转。」 方念沖他挤了一下眼,小声说:「等一下,等我打个招唿。」 她这话一出,还未等贺南霄反应过来,便绕过他,往黄美芩的方向去。 黄美芩见她直奔自己而来,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一步,然而还是让方念勾住了胳膊。 「黄小姐是不是?我总听我哥提起你,今天总算是见着啦!我哥的眼光实在太好,果然是金陵城里一等一的大美人啊!」 方念无比热情的一句话,却让贺南霄的脸都吓白了。 第二十章 良人 庆功宴结束以后,周亦宸主动提出要开车送方念回去。方念对此没有拒绝,反而表现得很高兴。贺南霄冷着脸,一直没说什么。 次日,方念一觉睡到自然醒。不得不说,贺队长这幢花园小洋房是真的好眠。这还是在冬日,可屋里暖烘烘的,连拉开窗帘往外看,所见的都是明媚的阳光以及阳光下依旧青绿的常春藤。仿佛已是春天,仿佛严冬不曾来过。 方念心情不错,她对着玻璃窗呵了口气,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自己的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 她这一笑,便让站在楼下的贺南霄看见了。军帽底下的眉头又蹙成了个「川」字。 「嘿!你怎么来这么早!」方念在楼上也发现了他。她打开窗户,像一只兴奋的小鸟,沖贺南霄笑着叫。 「阿嚏——」小鸟打了个喷嚏。温室里待久了,对外面的冷空气一无所知。 「关窗,回去。」贺南霄用命令的口气,对她说话。 方念讪讪,朝他吐了个舌头,这才听话地关上窗子。 她下楼,见贺南霄已经等在了大厅里。他手里还提着两个牛皮纸袋的早点,光闻味儿方念便知道,一定是新街口那家马记的牛肉包子。 她像见了花的蜜蜂立刻跑上前去,「给我买的呀?」 「嗯。」绕了大半个城去买的,只因当初他听方诚提过,那家的包子不错。想来,她该爱吃。现在看来,果然没有买错。 方念许久没吃到,很是犯馋。然而,她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贺南霄却不给。 「上楼多穿件衣服再下来吃,别贪凉。」贺南霄见她身上还是刚刚那套月白色的丝质睡裙,便又叮嘱她一句。毕竟,她睡的那间向阳又烧着壁炉的屋子与一楼大厅比,温差还是很大的。 可方念眼下只顾吃,她不听,直接从他手里夺了包子过来,还笑嘻嘻说:「不碍事儿,吃完就暖和了。」 贺南霄见她似乎真是饿极了,便也没有办法,只好将自己身上的军装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谢谢。」方念嘴里塞了一口包子,囫囵地道谢。 贺南霄无奈地摇摇头,走到另一边,去给她接水。 方念坐在椅子上吃了几口,将肚里的馋虫压制住以后,便腾出嘴来和贺南霄说话:「多亏你给我带了早点来,否则我一会儿就要饿着肚子出门了。」 「出门?去哪儿?」贺南霄倒水的手顿了一下。自由来得是真快,自己的花园洋房马上就要关不住这只小鸟了。 「一会儿我去周长官家,昨天我们约好的,他说他要带我见见他家的姊妹。」足足八位千金小姐呢,方念光想着就乐出了声。然而,她没注意到贺南霄此时那张黑沉黑沉的脸。 「我听说,周家世代为官,如今周长官的父亲是在外交部工作?那他家一定是家境殷实并且家风开明的吧?他的几个姐姐妹妹是不是特喜欢洋玩意儿啊?」方念喋喋不休地在说周家的事儿,很是兴奋的样子。 贺南霄将接好的水自己一口喝了,而后用三个字打断了方念不停的问话。 「不准去。」 方念脸上的笑凝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贺南霄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原因有很多,但我现在只说一条。你记好了,周亦宸对你来说不是良人,你们还是少接触得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手里的包子不香了,方念的脸也耷拉了下来,「我不懂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不是良人?难道你就是了?」 「我更不是。」这个问题贺南霄想都没想就回答了。对于他们这些随时可能殉国的人来说,谁都不是。 方念顿时想起那日自己躲在方诚书房外听到的对话,他也是这般决绝,噎得哥哥哑口无言。 「呵……」方念冷笑了一声,然后站起身,回了贺南霄一句:「你就算是什么良人,我也会敬而远之的。另外,别人的幸福,还请你不要干涉。周长官在我看来,挺好的。」 贺南霄对她这番话很是犯愁,然而,他答应过她不再凶她。于是,他耐下性子来,苦口婆心地对方念说:「念念,我这都是为你好。」 「别用我哥的口气对我说话!我哥打小就依着我,你会吗!」方念脾气立刻上来,「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干涉我的社交,我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我愿意、我喜欢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都不是你能管得了的。等我挣够了钱,我就立刻搬走,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方念说完,便将身上的军装外套脱下来丢给贺南霄,而后自己提着睡裙跑上楼去了。 贺南霄搂着还残存着女孩余温的外衣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希望,方诚若是在天有灵,那就告诉他,他接下来该当如何…… 他就这么发怔了一会儿,外头门铃便响了。他将军装又穿回身上,接着走到门口开门。 「南霄哥?你也来啦?」来人是黄裴瑜的女儿,黄美芩。她看到贺南霄竟然也在此处,喜出望外,「你也要和我们一起去买『香喷喷的蜡烛』么?」 贺南霄原本见到黄美芩就有些困惑,现在听她这么说,就更是满脑子问号了,「什么『香喷喷的蜡烛』?不是要去周家么?」 「对呀,听周亦宸说,他家那几位姐姐对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很感兴趣,所以贺念妹妹也要带她们一起去买。我还约了几个同学一起。南霄哥,你也去么?」黄美芩一脸期待地看着贺南霄。 而贺南霄回身,往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原来,不是去拜访家长啊……自己这是……误会了? * 小剧场: 庆功宴结束的路上。周亦宸开车,方念坐副驾驶。 周:你和贺队,不太一样。 方:你说长相? 周:长相不一样,性格也很不一样。 方:这有什么,生九子还各不相同呢。你和你姐姐们难道都很像么? 周:也是。可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和你哥,不太对付。 方:嗯,我不傻。 周:那你今晚还和我聊得那么开心?还同意让我送你? 方:那是因为你有利可图。 周:哈,你很直接。 方:所以你呢?明知道我哥讨厌你,为什么还要来接近我?难道,是为了故意气他? 周:你想多了,我才没那么无聊。 方:那为什么? 周:我只是在追求我喜欢的人罢了。 (方念翻了个白眼,周亦宸笑) 周:如今时局,以我们的身份,有今朝无明日的,如果在活着的时候还不好好珍惜自己所爱,等死了得有多后悔。你说呢? 方:呵,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周:所以他才觉得我到处沾花惹草,不是好人。 方:噢~原来如此。 周:也,也并没有沾惹太多……对了,你说我有利可图,难道就是想做我的生意?贺南霄不养你的吗? 方:就是不想让他养着,所以我要独立,好尽早离开他。 周:姑娘,你这样,会让我越来越喜欢的。 方:周长官,您可别。在这一点上,我和我哥的意见一样。咱们至多,只能做个朋友。 周:好吧,但我希望可以用我有限的时间,改变你的想法。 方:后话不说,请先帮我开个张! * 与贺南霄又槓一场的方念回到屋里,莫名地失落起来。 周亦宸的话,贺南霄的话,都让她感到深深的失落…… 第二十一章 状元媒 浮雕玻璃杯里,金色小火焰在闪动,那一点点微弱的光,穿过花纹繁复的玻璃壁,在桌案上投下奇异而美幻的光影。十几双眼睛都被这小小的景致所吸引住了。女孩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围拢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如此罗曼蒂克的「神秘蜡烛」。对了,她们称之为「香喷喷的神秘蜡烛」。 「哇,我好像闻到了栀子花的味道……」一名女学生闭上眼,深唿吸了一下,发出感慨。 「唔……好像还有淡淡的茶香……」另外一名女学生补充道。 「是的,你们说的都没错。这款名为『晨间风铃』的香薰蜡烛,除了融进了栀子花、铃兰花等花香,还特别加入了能够提神醒脑的茶香。在清晨的书案旁,如果点上一支『晨间风铃』作为伴读,一本国文书不在话下。」 女孩们被方念专业又幽默的讲解逗得哈哈笑了起来,她们就读的私立女子中学是南京有名的「千金女校」。方念通过黄美芩的关系,已经在这里卖了三天的香薰蜡烛。一块大洋可以买两种不同造型、不同香味、不同功效的蜡烛,虽然价格不菲,但对她们这些千金小姐来说,这样新鲜且浪漫的玩意儿值得这个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今天还有薰衣草助眠款、百合菊花排忧款、柠檬薄荷抗疲劳款,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自由组合。对了,送人的话,我们还可以帮大家免费包装哦!」方念冲着她身边的「助理」小莲眨了眨眼,小莲便机灵地对女学生们挥舞手里的彩绸。 「需要包装的小姐们,挑好蜡烛就可以过来排队啦!」 「薰衣草百合各一个,柠檬薰衣草各一个,四款各一个……」 一上午,又四十多个蜡烛一售而空。女校大门外,方念掂了掂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抑制不住地咧开嘴笑。 「今晚南笙戏楼里走一遭,咱再做笔大的!」 小莲重新被方念找回来帮着她做事,原本是十分高兴的,但听她家小姐又说起要去南笙戏楼的事儿,便耷拉了眉毛,犯起了嘀咕:「小姐,咱就在学校里卖不好么?南笙戏楼最近日本人可多了,我有点担心……」 方念将钱袋子收好,伸手揽住小莲的肩说:「怕什么,咱们就是去送个东西。人家要是看得上的话,就坐下来聊聊,看不上的话咱就白蹭一场戏。左右也与日本人打不上照面儿,你就放心吧!」 「可是小姐,先生库房里眼下就剩二十个蜡烛不到了,您再送的话,咱回头都不够卖的了。您当初觉得好玩,也就让人捣鼓了那么百来个,先生那会儿觉得成本太贵,都没敢说您……」小莲越说越捨不得,一块大洋两个香薰蜡烛,这本就是奢侈之物,怎么还有白白往外送的道理呢? 方念伸出一根指头戳戳小莲的榆木脑袋,「你啊你,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懂不懂?要是和戏楼谈成了生意,往后咱就不用满世界叫卖去了。你想想,这南京城里,能有几所富家子弟的学校啊?」 小莲摸摸脑袋,委屈地嘟囔:「那可是好多块大洋呢……」 方念恨铁不成钢:「那你到底去不去啊?」 小莲拉住方念的衣袖,连声道:「去去去,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小姐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都听小姐的。」 「嗯!那就好。」方念挽过小莲的手,万分安心。 主僕俩人手挽着手,你一言我一语的,还像从前住在方府里那般,喜怒哀乐又在一块儿了…… 「小姐小姐,贺队长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知道,你问他干嘛?」 「要不咱们还是等他回来再上戏楼吧?」 「为什么?等他干嘛?」 「安全呀!有贺队长在,我就放心。」 「何小莲,你到底去不去!」 「哎呀,小姐我去,我去……」 …… 贺南霄出任务的第三天,方念已经有了要把蜡烛事业扩张到各大戏楼的野心。南京城名角汇聚的南笙戏楼,便是她想要拿下的第一家香薰蜡烛「代理商」。 听戏这件事于方念来说,兴致缺缺。因哥哥爱听的缘故,逢年过节时,家中也会请人来唱上一唱。除此以外,方念极少出现在戏园子里。而今日这齣戏,方念正好晓得典故,因而听着听着便也听进去了。 北宋年间,杨六郎杀退辽兵,英雄救美,得柴郡主珍珠衫定情,二人终成百年之好。 戏台上,名伶柳亭芳反串柴郡主,一段小快枪,舞得蛟龙一般。 台下掌声如雷,二楼包厢里侨成男装的方念见到,连楼下观戏的日本军官都站起来拍掌。 戏末,柳亭芳顿挫唱道: 但愿得 令公令婆别无意见 但愿得 杨六郎心如石坚 但愿得 状元媒月老引线 但愿得 八主贤王从中周旋 早成美眷 扫狼烟 叫那胡儿不敢进犯 保叔王锦绣江山 愿天下 有情人都成姻眷 愿邦家 此次后国泰民安 …… 幕拉上,热烈的掌声中夹杂着那几个日本人生硬的叫好声,突兀且讽刺。 「他们能看懂么?」身边小莲一边鼓掌,一边拿眼风斜瞟楼下日本人。 方念学着男人模样,低头吹了吹飘在茶盏中的茶叶,说道:「强盗抢劫,可不管懂不懂,需不需要,喜不喜欢。」 小莲撇撇嘴说:「真是晦气。」 「好啦,等孙老闆上来,咱们谈完就走。」方念为安抚小莲,剥了橘子递给她。 不多时,第二折戏的开场锣响起,孙老闆便过来了。 「抱歉抱歉,让二位久等了。」孙老闆给方念作揖,后头还跟着一位扮着相的……柴郡主?! 方念忙从太师椅里站起来,装作从容的模样向孙老闆和柳亭芳分别作了个揖:「哪里的话,今日能听到柳老闆的戏,心中高兴都来不及。多等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孙老闆爽朗地笑着,将柳亭芳引到了前头来,「二位今日啊可真是来着了,我们柳老闆自来爱香,今日我拿二位的香薰蜡烛给柳老闆一试,他便急切地想与二位聊上一聊。」 「是的,小姐调的香,柳某当真喜欢。故冒昧前来,想与小姐聊聊这香。」柳亭芳略微上前半步,对着方念柔柔一个福。 方念不敢当,虚抚了他一把,只是心中纳闷,自己男儿装的打扮怎么这么轻易就被识破了。 「柳老闆能喜欢,我们真是太荣幸了。今日还带来了不同的几种,柳老闆大可都拿回去,试试哪种更合心意。」方念说着,便让小莲将剩下的蜡烛都拿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不必都拿。」柳亭芳对方念微笑道:「我是想要投资这蜡烛,不知小姐有没有这样的意向?」 「投……投资?」方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亭芳微微颔首,「您若是同意的话,包括孙老闆这边,我也会出一份力的。」 「那是那是,柳老闆说好的东西,总是不会差。」孙老闆附和。 方念顿时有些激动,她上前一把握住柳亭芳的手,可劲儿点头,「同意同意,太同意了!难得柳老闆能看上我们这点东西,太难得了!」 「柳老闆?柳老闆?」 方念激动的心还没平復,外面便有伙计来找柳亭芳。 「柳老闆,楼下……楼下山田少佐想……想请您过去一趟。」伙计隔着珠帘,小心翼翼地通报。 包厢内,几人脸色顿时转阴,尤其方念,两道细眉都拧到了一起。 「劳烦去通报山什么田什么少佐一声,柳老闆眼下有要事,脱不开身。」方念对着珠帘外的伙计喊话。 「可是……可是……」伙计话还未说完,两名身着枯草黄日军制服的日本兵便持枪闯入。 屋内几人俱是一惊,接着不由分说地站到了一起。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柳亭芳的腰杆挺得板直,连声音都不似舞台上唱念时的柔弱,中气十足,不卑不亢。 「请柳老闆和我们走一趟,山田中佐有请。」日本兵操着蹩脚的中文,语气生硬。 「没看见我们在谈事儿么?中国人讲究先来后到,我想,你们中佐应该明白吧?」柳亭芳并不退让。 「请配合。否则……」 日本兵掏出配枪,柳亭芳张开双臂,将方念一众人护在身后,「别动刀动枪的,我跟你们去。」 「你不能一个人去柳老闆,要去我们陪您一起去。孙老闆,您再叫上几个打手,咱们一起。」方念说这话时,不小心碰落了一只杯盏,「锵啷」一声,日本兵当即上前,用枪抵住方念与柳亭芳的脑袋。 方念闭眼,心想,完了。 戏池中锣鼓声密密匝匝,鼓点的每一下都有可能与任意一发子弹飞射的声音重合。掌声、叫好声同样不绝于耳,而仿若幻听中的军靴声竟也愈来愈近。 军靴定,门上的珠帘碰撞在一起。方念睁眼,见到已有三日不曾见到的人。她脑中忽然忆起戏台上柴郡主那段婉转的唱词: 自那日与六郎阵前相见,行不安坐不宁情态缠绵 在潼台被贼擒性命好险,乱军中多亏他救我回还 …… 第二十二章 对峙 冬日夜雨,刺骨寒凉,堪比此时贺南霄那张没有一丝表情的脸。 与他并排坐在汽车后座上的方念,尽管身上披着他的军装外套,却还是能明显感觉围绕周身的冰冷空气。小莲不讲义气,事儿一解决,便找藉口开熘,留下这局面让方念一人应对。 她偷偷侧目,窥探身边的男人。 ……被抓包。 她大意,低估了一名军人的警觉性。 贺南霄微眯着眼看她,是在打量她这副不伦不类的打扮。 方念低下头,也看自己,忽而略显难为情,「我……没怎么一个人去过戏楼。从前……从前都是我哥带着我。今日怕惹麻烦,所以……所以乔装一下。不过今日这事儿真不是我们挑起的,贺南霄,你要信我。」 贺南霄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无奈,摇头笑了一下,目光移至她的手上,「流血了,不疼?」 方念顺着他的目光去看,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手上正在渗血的伤口。 她「嘶」了一声,下意识地举起受伤的手,「真是奇了,都不知道哪儿弄的!」 贺南霄轻嘆,用眼神示意她,「上衣左兜里有干净帕子,拿出来,先裹上。」 方念听话,伸手到自己身上那件军装左兜里摸出了一条白色绢帕。 甩一甩,又叠一叠,几圈绕到受伤的手指上。然而不得要领,松松垮垮。一只手行动,总是不大灵便。 贺南霄看着累,凑过去,替她重新来过。 一圈,两圈,三圈,他的动作很轻,唯恐女孩觉出疼。 他小心翼翼的动作,让方念也一动不敢动。 他挨她很近,近到她能闻见他身上清浅的酒气。他极少沾酒,因为随时都有可能接到飞行任务。可今晚,却破例了。 「今晚……是有什么事儿吗?」方念在他系完结之前问出了口。 贺南霄顿了顿,将结小心打好后,便离她远了。 「没什么事。」他正身坐回自己的位置,淡淡回道。 有些事,她不必知道。那些已逝的故人、战友,留在自己心里就好。 可他的心又不是能装下所有的事、所有的屈。两天以前,与他同批入伍、并肩作战的战友,因「通共」之罪死在了自己人的枪下。二十三岁,与他一样的年纪,他们飞向蓝天,誓死捍卫华夏每一寸领土、每一方领空的誓言声声在耳,而英雄的忠魂却已经在骯脏的监狱里,在他们共同信仰的青天白日旗之下,遭受非人的酷刑,最终魂飞魄散了…… 而在这炼狱之外的土地上,情形也同样糟糕。国人被践踏,被欺辱,被用斗大的汉字写在公园门前的告示牌上,与狗并列,禁止入内。有反抗者,如方诚一般,死于刺刀之下,连尸首都无法找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枪在腰间,却不能将子弹上膛对准仇敌。烈酒过喉,却无法浇灭他心中的痛苦和憋屈。出任务,从南京飞往另一城市,不惜耗费昂贵的燃油、动用最精英的飞行队,仅仅为了给所谓的「党内重要人士」保驾护航。这样的任务,不出也罢,不如温一壶酒来喝,听一出《状元媒》杨六郎抗击辽兵来得过瘾,来得解恨,来得酣畅淋漓。 贺南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过脸,对方念说道:「今晚的酒兴,都让你给搅了。」 方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责怪搞得摸不着头脑,她眨了眨眼,有些吞吐地说:「谁……谁知道你会跑到戏楼来喝酒……再说了,我都说了不是我们挑的事儿,是日本人……」 「好了,以后我不在,就不要跑到戏楼那种地方去了。」贺南霄的语气不敢太兇,却也是带着严厉。 「除了戏楼还有什么地方?这偌大的南京城,如今又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你还不如把我关在屋子里好了……」方念小声嘟囔。 贺南霄听到这话,微微蹙了眉。是啊,如今又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呢?他心口闷得慌,抬手解开几粒衬衫上的扣子。 方念感觉出他烦闷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今晚是不是给你惹什么麻烦了?」 贺南霄轻轻摇头,「和你没有关系。」他与日本人终究要有一战。 他虽如此说,可他与山田对峙的那一幕,方念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山田看着手下人将两把枪抵在她和柳老闆的头上,表情得意,宛如胜者。 「没想到除了在天上能与贺队长交手,在地上我们也能碰见。」日本空军中佐山田一郎用挑衅的目光斜视着贺南霄,他的中国话说得和他的手下一样没法入耳。 贺南霄未着军服,神情自若,「若是真能交手,在地上我们未必能见。为难我的家人,难道也算在输赢之内么?山田中佐。」 那日两国战机于空中斡旋,贺南霄这边因收到命令不许与日军开火,于是只能凭驾机能力与妄图挑起争端的日军大玩消耗战。 贺南霄卓着的军功和他早年间在航校斐然的成绩早就传遍日本空军,一向争强好胜、急功近利的山田哪肯放弃对战的机会,于是,他开始对贺南霄驾驶的战机频频发起进攻。 飞行战斗,比技术更比心态。贺南霄不仅能力突出,在心理素质上更是无人能及。在山田好胜心作祟的穷追勐打下,贺南霄故意在浓云中钻进钻出,将山田耍得团团转。最后,燃油都快耗尽,山田这才死心返航。 此一战,大挫山田自尊心,日思夜想都想再与贺南霄战上一战。而眼下,贺南霄就站在他面前,说着挑衅的话,这让他绝不能忍。 「好啊,那就天上再见。至于地上,有我没你,有你没我!」山田撂下这句话,转而又对他的手下说了句日语。 两把枪从方念和柳亭芳的头上撤了下来,方念终于松了口气。 等日本人离开,贺南霄才走到方念的面前,对她说了两个字:「回家。」 方念想到这里,低头嘆气。 她思忖了一会儿,对旁边脸色不大好的贺南霄说:「那个……你方才说,是我搅了你的酒兴?那回头,我请你顿酒就是了。反正上回想请你吃饭也没吃成,加上这回,都算一起了。」 贺南霄微微侧头,看着她还蛮真诚的样子,愁容便转为一点笑颜。 「那就今晚吧。」他说,「去你那儿,我们一起喝一点。」 方念微微一愣,对这简短的几句话有一些问号。 今晚?她那儿?一起喝? 不过很快她便想通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晚,也好。 她那儿不就是他那儿?反正是个比戏楼安全百倍的地方,当然可以。 一起喝点儿?这听起来确实很棒!天知道她有多馋酒…… 方念点头,脸上是想藏都藏不住的笑…… 第二十三章 对饮 夜雨仍在下,壁炉里火光摇曳,烘得吃酒的人越发面红耳赤。 已经换回女装的方念,只穿着一件杭罗蚕丝的素色旗袍。她一手贴在自己红通通的脸颊上,一手举着酒杯又敬贺南霄。 「不管怎么说,今晚的事还是要谢谢你。柳老闆也说呢,回头要请贺队您吃饭,我替他应下了,贺队到时候可要赏光呀!」方念笑嘻嘻的,不等贺南霄说话,便兀自一饮而尽,显是有了醉态。 贺南霄跟了她一杯,并趁她不注意,将还未开封的那瓶洋酒偷偷藏到了椅子下面。 方念打了个嗝,倒置空杯给贺南霄看。贺南霄笑笑,搛了一筷子下酒菜到她碗里,「多吃点菜。酒,慢一些喝。」 方念拿手点点他,有些大舌头地说:「是不是喝不动啦?我说你酒量不行吧,非得找我陪你喝酒,看我不把你给喝趴下!」 贺南霄笑着点头,顺着她说:「是,不常喝,喝不过你。」 方念可得意,一筷子下去,搛了好多的菜到贺南霄那里,「你才需要多来点菜,压压酒劲儿!」 贺南霄被这丫头逗得扬着的嘴角几乎就没下去过,他吃她搛过来的菜,安静地看她撒欢儿,听她说话。 「你知不知道,今晚柳老闆为什么亲自来找我么?」方念稍稍探过身子,将脸凑到就坐在她对面的贺南霄面前,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贺南霄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下意识想躲,可终究还是没敢动。 「不知道……」他几乎是屏着唿吸说出的这三个字。 方念咬住下唇,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唇间的酒香与雪花膏的淡香混在一起,令这个与她仅有咫尺之距的男人差点迷了心。他略低下头,清了清嗓子,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脖子便被女孩那只柔软的手给搂住了。 耳根一热,她的唿吸已经贴了上来。 「……柳老闆准备入股我的香薰蜡烛。贺南霄,我马上就要挣大钱了……」悄悄话只说到这,手便松开了。 方念落座,看着身体好似僵住的贺南霄,有些疑惑,「贺南霄,这么好的消息,你不为我高兴吗?」 有些发怔的贺南霄回过神来,拿起面前的酒轻抿一口。 酒辣,他的眉头皱了皱。 「挣很多钱……嗯,是好事……」他喃喃,「打算挣多少,然后……离开?」 「唔……」方念歪着脑袋,手托住腮,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他说:「要说挣多少钱,那总是没够的。但我想着,怎么也得将老山那笔亏空先填上再说。」 原来如此……贺南霄这才意识到,她赚钱是为了山匪那笔钱。 「需要多少?我可以给你。」他执着地认为,方念被绑架这件事,全因他而起,所以他责无旁贷。 听到贺南霄的话,酒已上头的方念稍稍清醒了一下。托着腮的那只手慢慢放下,脸上的笑还在,但看起来已不似方才的嬉笑,而是苦笑。 「呵,你给我?多少都能给?」 贺南霄认真点头,他并未察觉方念此时的不快。 方念往自己杯里又倒满了酒,而后仰脖,皱着眉头,表情痛苦地一点一点将又辣又涩的酒液咽进喉咙里。 「你少喝一些。」贺南霄看不得她这样勐灌自己,伸手去拿她的酒杯,想要她喝慢一些。 方念倔脾气上来,虽然酒杯已离口,可她的手仍旧紧紧地握住酒杯,不让贺南霄夺走。 贺南霄见她双眼发红,醉态似乎越来越明显,于是又劝道:「行了,别喝了。今晚就这样吧,早点上楼休息,好不好……」 方念不理会,勐地一用力,将杯子夺过来。杯中酒洒了不少,方念有些生气地瞪着贺南霄,「你弄洒的,你赔我。」 她瞪圆的眼睛里有眼泪在里头打转,贺南霄怕惹女孩哭,只好无奈地拿起酒瓶,替她添酒。 他倒得又慢,又少,方念急得直接把住他的手,自己掌控。 酒溢出来,方念这才含着眼泪笑了一下,「贺南霄,这杯再敬你。谢谢你替我哥照顾我。即便我不离开,我也不会妨碍你的工作和生活的,请你放心。」 「方念,我……」贺南霄想要解释,然而方念已经喝完了酒,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贺南霄也赶忙跟着站起来,伸出手去将她搀住。 「不用你帮……」方念甩开他的手,但刚迈出两步,就因为重心不稳、头晕目眩而被桌子绊了一跤。 贺南霄急忙上前,将她扶住。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膝盖磕到地上,连同今晚莫名其妙受伤的那只手,这便又一处受伤了。酒精容易放大欢喜,也更容易加深各种不幸。想到这些日子所发生的种种,压抑已久方念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贺南霄见她掉眼泪,心便悬了起来。他一边安慰她「没事没事」,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掀起她的裙摆察看伤口,全然没有顾忌许多。 其实就是擦破一点皮,出了一点血而已。这对于贺南霄这种枪林弹雨里来去的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然而方念呜呜咽咽的哭声,却让他急得额头上沁出了汗。深闺中的女孩子,总归不能与他这种糙人来比。 他轻轻地往她受伤的膝盖上吹气,又抬手替她擦掉面上的眼泪,像哄孩子一样,柔声地哄着她说:「我们去擦点药好不好?擦点药很快就不疼了。」 方念抽噎了一会儿,鼻子发堵,而脑子更是愈发地不清醒。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总之在一片混混沌沌的晦暗中,她被人抛下了。她的身上很痛很痛,她的心也好像被撕得四分五裂。无边的孤独感围拢着她,就如同即将溺水…… 贺南霄被她搂得紧紧,她在他怀里,像个受惊的孩子,哭着求他,别让她走,别不要她…… ps:周末结结实实睡了两天,到了今晚才觉得有精神。可能想起明天要搬砖,所以不捨得睡吧~〒▽〒(大概率以后周末都停更一下哈,工作日继续) 第二十四章 朱? 今晚,贺南霄是无法回队里了。「诱导」良家少女喝得烂醉如泥的后果,他无论如何也得承担主要责任。自认从来就不是什么温情和体贴的人,可面对眼前伤心欲绝的女孩,他虽手足无措,但还是要尽力做到关怀。 他第一次抱女孩,一手绕过她膝弯,一手托抱着她的后背,将人横抱在怀里的姿势,的确算不得熟练。加上她哭着闹着,挣扎得厉害,他将她紧紧搂着,也生怕两人会一起从楼梯上滚下去。 他说「别动」,她不听。他说「再动就摔了」,她也不理。而随口一句「再闹我就不管你了」,竟起了作用。软绵绵的两条藕臂搭上来,圈住他的脖颈,醉酒的红脸蛋带着湿乎乎的眼泪也贴到他的胸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你别不管我……」一句委屈巴巴的嗫嚅,让刚站稳的贺南霄,又差点滑一跤。 平日里总是一副带刺的模样,不让人轻易靠近,而此时却又像一只受伤的小鸟,生怕人弃她于不顾。贺南霄轻嘆一声,看着方念梨花带雨的脸,想到的全是「楚楚可怜」这样的话。手上不由得又将她搂紧几分,要护她周全的念想也愈发深了。方诚对她的宠爱不是没来由的,自己也正体会着这一点。 抱着人进到卧房,他才意识到,自己与方诚终究不同——女孩如今的闺房,是他先前睡过的,彼时糙男人一床、一椅的简单空间,而今充满了香粉的味道。方才她上楼换下的里衣,就那么直白地丢在床榻上,是真兄长,一定不会计较,而他这个假兄长,只能心中默念「非礼勿视」,却又忍不住地心乱跳。 先将人轻轻放到床上,却还是无法对那件小小的衣物视而不见。淡蓝色绸缎的面料上,是用红白丝线缝制成的朱?。一对,长喙相交,嬉戏于水…… 只一眼,便可叫人心猿意马…… 贺南霄刚想挪开眼,床上的人一个翻身,便将那件轻薄的里衣掀起来,飘落在他的军靴边…… 那时的他全然没有想过,后来在那些艰苦的战争中偶有停下来休息时,他注意到自己脚上那双不再崭新的军靴,竟时常会想起这一幕。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小衣。那样顺滑的布料,此后他这只带有薄茧的手再也没有触碰过。而在他们分开的那段日子里,手上的薄茧,也越变越厚。 他往床上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方念睡得很不踏实。被子好几次被她踢开,手脚也总是搭到床沿来。 贺南霄怕她着凉,又怕她摔下床,索性搬了条椅子坐到床边。 他还记得,雨是在后半夜停的。一整夜没怎么合眼地照顾她,直到天光熹微,他才悄悄离开。 方念醒来时,已是日晒三竿。阳光正好,透过墨绿色的窗帘照射进来,看不出一点昨日夜雨的痕迹。恍如隔世的方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经意间,看见抵着床边而放的椅子,还有椅子上那一沓被叠得方方正正的衣物。 除去那件里衣,贺南霄将她乱放的其他衣裳也收拾好了。 方念晃了晃脑袋,这才记起一些昨夜的事。只不过,是很零散的,拼凑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并且,她似乎并不知道贺南霄在这守了她一夜。即便是有楼下那锅还温热的粥,她也觉得自己的酒品,用不着让人操心。然而,贺南霄已经在她面前消失了五天了…… …… 马上就要过年了,方念满脑子想的就是要在过年前做出一批上好的香薰蜡烛,然后卖出一个好价钱。还有一件大事,她也在同时构想。年末有许多铺子到租,她想寻一间好铺面,来经营她的香薰生意。 至于这件事,她已经拜託了周亦宸。因为他家人脉广,能帮上忙的地方属实不少。还因为,贺南霄自那日喝完酒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想找他帮忙,都找不见人。所以,能帮她忙的,只有周亦宸。 今日她与周亦宸约好,一起去看几家打算转让的铺面。虽然追求她的事,还没得到她的点头,但周亦宸很乐意帮她的忙。聪明、大方又自立的女孩子是像他这样的有为青年最喜欢的,哪怕她没把自己当作心上人来对待,与她相处也是一件十分舒适的事。 下午有训练,周亦宸让方念直接来队里等他。毕竟没有几个女孩子能抵挡得住飞行员一身制服齐整时的魅力。周亦宸总是有不少招女孩喜欢的手段。 然而,方念对此却没有多想,是她求人办事,那么在哪等、等多久,她都欣然接受。而皮夹克、黑长靴、护目镜这些行头,对她来说,穿戴在谁身上都一个样。反正一整个飞行队里,她也只熟悉贺南霄一个人而已。想来一会儿没准能见到那个「失踪人口」,这倒是让她有点兴趣。 训练结束,飞机落地,飞行员从各自的飞机舷梯上走下来。若不是周亦宸主动和她挥手,她大概会先和贺南霄挥手吧。 周亦宸大步朝她跑过去,尽管方才输了训练赛,可一下机就看到方念,就已经让他转悲为喜。 而赢了训练赛的贺南霄,此时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摘下防风帽和护目镜,军靴一跨,往他们的反方向走去。 刚与周亦宸打过招唿的方念,看到贺南霄往另一个方向走了,还以为他没看到自己。于是,她让周亦宸稍等,自己拎着手包向贺南霄小跑了过去。 等她唿哧带喘地跑近后,大声叫了一声:「贺南霄!」 贺南霄微顿,转头去看她。 「贺南霄,你没看到我吗?」方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拿手顺着胸口。 「看见了。」贺南霄没什么表情地回答,「找我有什么事?」 方念觉得这人阴阳怪气的,便也没好气地说:「贺南霄,你怎么了?前几天还拉着我陪你喝酒,我喝多了你便跑了,就这我都没计较什么,怎么你还不高兴了?」 「我什么时候跑了?」贺南霄无语。 方念抬着下巴,手叉腰,「哦,刚开始没跑,叠完衣服、煮完粥才跑的是吧?贺南霄,我真怀疑那晚发生了什么,否则你躲我做什么?」 「我……没发生什么!」贺南霄急得脸都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确实没发生什么,可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刻意躲着她…… 第二十五章 礼物 贺南霄脸红,难得一见。 方念眯起眼来瞧他,越来越觉得那晚有什么诡异的事发生。 「不会……是我……骂你了吧?」喝多了酒骂人,这在从前倒是有先例的,方念思来想去,就想到这么一个。 贺南霄听到这话,眼神终于不闪躲了。他臭着一张红脸,点了下头,「嗯,对。你骂我了。」 「啊?」方念面露尬色,两条细眉往下一耷,感到有些抱歉,「我……我都骂你什么了?」 现编瞎话对贺南霄来说着实不太容易,他想了想,而后一挥手,「算了,记不住了,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话。」 方念讪讪,往他身边一凑,讨好道:「对不起啊,我就是喝多了,你别往心里去。要不这样吧,我一会儿正好要请周队长吃饭,你也来,都由我做东,怎么样?」 贺南霄听到这话,嘆了口气,「方念,你怎么就那么爱做东?」 方念眨眨眼,好像被他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这样。不过,爱做东总不是一件坏事吧? 「啊,对啊,人家帮了我的忙,我自然要做东请吃饭。再说了,民以食为天,请吃饭就是一种最真诚的表达谢意的方式,总比送礼来得省心。」一套一套的道理,被她说得理直气壮。 「念念!走吗?时间不多了!」 远处,周亦宸在催促方念。贺南霄微微偏头,往他那斜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便严肃起来。 「请人吃饭,又要喝酒吧?」他问方念。 方念「唔」了一声,如实回答说:「昨晚的酒还没彻底醒呢,我不想喝。可是,若是事情顺利呢,那少不了是要喝上两杯庆祝庆祝的。」 「你到底找他帮什么忙?」贺南霄蹙眉,很是不悦,「就不怕喝了酒再骂人了?」 方念嘿嘿一笑,一副神秘的模样,「自然是一桩大好事……」 贺南霄将脸一拉,冷冷地瞪着她看,看得她心里发毛,便不敢再故作神秘,「好啦好啦,告诉你也不是不行,反正最早是想让你帮忙的……」 「赶紧说。」贺南霄假装不耐烦,可明明因为她的最后一句话,心里已经高兴了一点儿。 方念将事情的原委都一五一十地与贺南霄说了,没想到,贺南霄的脸上竟露了笑。 「咳咳。」他轻咳两声,敛了笑脸,才说道:「不用请他吃饭了。这件事,我早就替你去办了。」 「哈?」方念一时惊讶,没懂他的意思。 「太平南路原六品字画堂铺面,可还看得上?」话音落,贺南霄想着,还要看她更惊讶的表情。 只见方念张大了嘴,连连问了好几声:「六品字画堂?你确定是那铺面?」 贺南霄笑了一下,点头,却还故意说:「你不满意,我也没办法了,定钱都已经交过了。」 方念深吸一口气,实在不敢相信。那铺面早先她便知道,六品字画堂老闆自家的房产,位于城中心最繁华的太平南路。一年前,老闆举家迁往南洋,留下这空空的旺铺,任谁问也不对外租售。方诚当初便想花钱买下这间铺面,可托人去问了好几回,都被回绝了。方念这次压根都没敢把这间铺面列为候选,而今,事情竟这样出人意料。方念对此不得不震惊,但她更震惊的是贺南霄居然能拿下这间铺面。 「那家的少爷与我是故交,算是卖给我一个人情吧。」贺南霄不等她发问,便用一句话简单解释了一下。其实何止是故交,六品字画堂的少爷算是他的后辈,战场上曾受过他的救命之恩。如今只是一间铺面而已,与过命的交情相比,不在话下。 方念合不拢的嘴微微上扬,伸出手给贺南霄比出一个大拇指,「贺队长的人脉可真真了不得啊!」 贺南霄笑笑,很是淡然地说道:「你能满意就好。等哪天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 「贺队。」周亦宸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打断了他们「兄妹」俩人的谈话,「令妹今日与我有约,时间已经不早了,你看……」 贺南霄瞥他一眼,沉默不语。而压力全都给到了方念这边。 「呃……」方念支吾了一会儿,而后一副乖巧的模样对贺南霄说道:「哥,我今天确实是和周队约好的。我保证,吃过晚饭就回家,你看行么?」 贺南霄冷着脸依旧不理,周亦宸见状,竟难得和气地同他说话:「要不……贺队也一起?恰好今日训练赛贺队又拔得头筹,我也正想向您取取经。」 「不必了。」贺南霄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一口回绝。 方念撇撇嘴,见贺南霄正看向自己,便低下头又作乖巧模样。 贺南霄走到她面前,拿手里的防风帽在她脑门上轻拍了一下,叮嘱她说:「晚上 7 点以前必须到家,不许喝酒,听到没有?」 方念沖他撅了撅嘴,「哦」了一声。 一对将要约会的年轻人从他面前走了,笑声离了很远还能听见。贺南霄这位「家长」不禁有些后悔,就算和不喜欢的人一起吃顿饭又能怎么样,难道让小姑娘自己一个人和那么讨厌的人待在一起就不烦心了么? 贺南霄很少后悔,但因为方念,他又后悔了。兄长不好当,尤其他这个时时都要拿捏分寸的「假兄长」更不好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 晚上七点过十分,方念才回到贺南霄的花园小洋房。她不知道,贺南霄已经掐着表在这里等了她一个多小时。 一楼客厅里,他拿着她订阅的画报在看,对她晚回来十分钟感到闷闷不乐,故而并不主动和她说话。 方念脱下身上的外套,走到他跟前。一伸手,便抽走他挡在面前的画报。 「啧,你干嘛?」贺南霄蹙着眉,在与她生气。 方念站在那儿,歪着头看他一会儿,而后才将背在后面的那只手伸到他面前——一个彩绸包裹着的小物件在她摊开的手心上。 贺南霄不明就里,问了一句:「什么?」 方念也学他冷脸的模样,反问他:「你不是不喜欢吃饭吗?那送你个礼物,你不会也不喜欢吧?」 贺南霄有些愣住,而方念直接拉过他的手,将自己手里的物件塞到他的手里,「喏,就是为了给你去取礼物才晚回来的。你要不喜欢的话,我也没办法了。」 学他表情,还学他说话。贺南霄被她逗得想笑。 方念见他脸上阴转晴,便也笑了起来,「快拆开看看吧!是我亲手做的!」 在她的催促下,贺南霄有了人生第一次拆礼物的经歷。 而方念不会知道,这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大男人竟有多喜欢这件礼物——手心那么大的香薰蜡烛,淡蓝色的,飞机的形状…… 第二十六章 新年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1932 年的春节,枪炮声代替了爆竹声。 一个多星期以前,上海、吴淞、南京、杭州间的交通线在一夜之间被日军各个击破,上海战事爆发,南京岌岌可危。国民政府由南京迁都洛阳,精锐部队赶赴上海前线。空军作战飞机齐飞上海,贺南霄走得匆忙,只托友人给方念送去一张南下的船票,便没有了音讯。 南下船票珍贵,然而面对还未开张的铺子,以及新做出来的一仓库香薰蜡烛,方念内心是不想走的。那日她拿了船票,本还在犹豫纠结之中,谁知路上遇见一伙不知是难民还是盗贼的人,竟生生地将她的手包给抢走了,连同那张南下的船票也被一併掠了去。这在当时的南京,是连警察都无法干涉的事。于是,老天帮她做了个留下的决定。 旧日繁华的金陵城,如今满城警戒,家家门户紧闭。已没有亲人在身边的方念,只能被小莲拉着,到她那个也不富裕的家中过上一个年。 几岁便被买入方府为婢的小莲,原以为会安安稳稳地服侍方念一辈子。然而方家落败,使她不得不再次回到贫困的家里。年迈的母亲如今卧病在床,小莲在床边尽孝的同时,还要忍受兄嫂的谩骂和白眼。 原本方念带着她卖了一些香薰蜡烛后,有了点可以养家的收入,兄嫂那边便不再与她为难。而今,战事爆发,没了收入,兄嫂又将她看成了败家的扫把星。尤其是这大过年的日子,还领回一个落魄的小姐白吃白喝,兄嫂两人更是气得没一句好话。 破瓷碗里盛的是刷锅水一样的菜汤,被推到方念的面前。方念皱了皱眉,没有动筷。 一向对兄嫂忍耐的小莲此时也愈发气不过,她将那碗菜汤泼到门外,跑去兄嫂那屋找他们理论。 方念坐在那儿,就听到各种难听的谩骂一句接一句地传来。有骂小莲的,也有诋毁她的。 依她从前的脾气,若有人敢如此对造次,她便什么混蛋的事都能干出来。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孤家寡人的自己要考虑太多的现实情况,为小莲,也为她自己。 她起身,走到小莲母亲那屋。 霉味混杂着汤药味扑鼻而来,桌上快燃尽的蜡忽明忽暗,就像病榻上的老人,不知还能挺到何时。 方念放缓脚步,走到老人的床边。 老人病着,虚弱地抬起眼皮,看了看她。 两封早就预备好的红包,被方念塞到了枕头下。 老人泪眼婆娑,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方念轻轻握住老人的手,凑近她耳边,安慰地说:「大娘,您和小莲好好过年,等过阵子我再来看您。」 她悄声离开小莲家,一个人走到了大街上。 除夕夜又逢战事,有家的人都回家了,没家的也纷纷逃难了。她在空空荡荡的街面上站了一会儿,抬头看看那片蓝得发黑的天。 想爹娘了,想兄嫂了,还有一点点是在想贺南霄…… …… 南京,此时那片万里无云却黑得可怕的天,躲在日军军部某扇玻璃窗后面的贺南霄也看到了。身后,周亦宸嘴里叼着手电在执行机密任务。 「找到了!」他压低声音却兴奋地说。 贺南霄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文件,顺着手电光源看了一眼,而后点了一下头。 周亦宸将文件重新装回牛皮纸袋,并塞到自己皮夹克的里层。 任务比他们想像中的要更容易一些,贺南霄看了看表,离预计时间还有 20 分钟。潜入敌营不宜久留,自然是越早离开越好,他给周亦宸比了一个「撤」的动作。 周亦宸伸手拽住他,给他使了个眼色,「除夕夜,贺队要不要给家里去个电话?」 贺南霄顺着他的目光,也注意到了桌上那台日本人的电话机。 「周亦宸,别惹事儿。」贺南霄低声警告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周亦宸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表:「考虑一下,还剩 19 分钟。」 贺南霄皱起眉,却还是说道:「要打便抓紧时间。我破例,为你私人之事放个风。」 周亦宸笑着拿起电话筒,却递给了贺南霄:「我家人太多,打给谁都不好。你打,我放风,然后替我祝念念新年快乐,让她等我回去。」 贺南霄看了一眼那个电话筒,没有接,「她不在,我让她离开南京了。」 这回轮到周亦宸皱眉。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把电话筒塞给了贺南霄,「试着打一个,你这个妹妹惯是会出人意料的。」 贺南霄愣了一下,很怕这话让他给说中。 「别想了,只剩十六分钟了。」周亦宸已经隐到窗边,拿手点了点手腕上的表。 贺南霄不再多想,伸手拨通自己那幢洋房里的电话。 他在心里默数,十声以后若是没有人接,这便意味着方念已经安全离开。然而,等他数到第八声时,电话那头有了回应…… 「喂,请问哪位?」方念从小莲家走回来,听到洋房里电话在响,忙开了门跑进来。 贺南霄听到她的声音,心忽地一沉。 「您哪位?」电话那头,方念又问了一遍。 「是我。」贺南霄低声答。 方念不可思议,连说话的语调都提高了,「贺南霄,你回南京了?是真的吗?」 「嗯,这些以后再说。」贺南霄没有给她解释,他现下只想知道最关键的一件事,「为什么没走?没收到票么?」 这件事说来也是话长,方念学他也说了一句:「这些以后再说。我想问你,战事结束了吗?今天除夕,你为什么不回家里来?」 「在执行任务,因为想……」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贺南霄又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我想看看你走了没有。」 方念听到他的回答,略有些失落,还以为战事结束,他就要回家了。 「怎么不说话?」贺南霄有些担心地问,「今晚一个人过的吗?吃过饭没有?」 方念吸了吸鼻子,而后用笑着的声音说:「当然吃过了!吃的饺子,在小莲家。」 「好……」贺南霄安下心,最后又说了一句,「等战事结束,我会尽早回去,你要乖乖在家。」 方念带着鼻音「嗯」了一声,眼圈便有些红了:「是不是该挂了?」 「对。」贺南霄说,「挂吧,我该走了。」 方念深吸了一口气,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电话那头的贺南霄说了一句:「新年快乐,我等你回来……」 声音很轻,但贺南霄还是听到了。他握着早已挂断的电话,心中有些懊恼,在这样的新年里,自己总该说一句什么能让她高兴的话才好…… 然而,比他更郁闷的,是还躲在窗户后面放风的周亦宸。他双手叉着腰,对贺南霄说:「我说大哥,我好心好意把电话让给您,您居然一句都没提我啊?」 贺南霄故作严肃,拿出方念兄长的姿态来压他,「我们念念还小,以后你不要再打她的主意。新年快乐,我和你说,行了吧?」 周亦宸扶额,对于贺南霄这个人,他是真的喜欢不起来。 ps:我心塞地发现,抗战 14 年,我还要写多少场战争才能结束,要不让老贺中途战死好了 o(╥﹏╥)o 第二十七章 死士 前夜,国军空军以少胜多,九架飞机愣是将日军的二十架飞机打得节节败退。然而,艰难的胜利依旧无法避免人员伤亡。贺南霄所带的航空队,损失一架飞机,一人牺牲,一人重伤;另一个航空队,一架飞机坠毁,一人牺牲,两人重伤;而周亦宸所带的航空队,仅他一人、一架飞机倖存。 尽管这场战斗取得了胜利,但航空队的损失,尤其是那些战友的牺牲,都让贺南霄他们无法展开笑颜。战争还在继续,与日军完备的军事力量相比,他们赌上性命的努力也註定是在蚍蜉撼大树。然而,他们深知自己就是为此而生。军人的生命在上战场那一刻起,便已交付给国家。对他们来说,生,算不上是荣誉;而死,亦不是憾事。如何能够再次以悬殊的力量战胜敌军,才是他们需要深思的事。 接上峰最新指示,日军极有可能在下一次战斗时,派出其最新制造的自杀式战斗机进行报复式攻击。自杀式战斗机,顾名思义,便是没有章法只有杀戮的嗜血机器。这种飞机,没有起落架,在其前段装有 1 吨烈性炸药,使用轰炸机投放,可击中目标范围内的所有飞机。犹如日本的死士一般,兇狠、变态、杀伤力巨大。 「不是只有鬼子才有死士。」作战会议上,航空队的一名队员打断贺南霄的讲解,愤懑地说了这么一句。 「对!」 「对!」 「我们也可以以命换命!」 队员们纷纷附和,身为军人,他们从来就不怕死。 作为这次战斗的总指挥,贺南霄站在写满作战计划的黑板前,神情严肃,不发一语。 「呵……」坐在下面的周亦宸冷笑了一声,阖起眼,悠悠地说道:「和不要命的硬拼,那是蠢,不是勇。」 「周亦宸!你怕死,我们不怕死!你们队就活了你一个,谁知道你这条命是怎么苟且来的!」有人看不惯周亦宸说风凉话,站起来指着他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其余人也都忿忿不平,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嘲讽周亦宸的话。 然而,周亦宸如老僧入定,依旧合着眼,对周遭那些声音充耳不闻。 贺南霄那张脸越来越沉,他拿教鞭在黑板上狠狠敲了两下,「吵什么吵!有本事的话把你们吵架的力气放到战场上去!」 一句话,底下顿时安静。 贺南霄麾下,军纪严明,像今日这样的争吵从没发生过。他知道,大家真正针对的不是周亦宸,是上头模稜两可、说战不战的消极政策。大家把气撒在周亦宸的身上,只因他父亲是负责对外交涉的外交官。 贺南霄虽不喜欢周亦宸,但实事求是地说,即便是周亦宸这样的富家子弟,一旦上战场便也是拿命在拼,没有一丝保留。 不负责任的言论,让人气愤,他走到方才那名挑头针对周亦宸的队员身边,质问道:「请问,在座的谁身上没伤?谁的命又是苟且来的?这话有人敢再说第二遍吗?」 那名队员不大服气地转过脸,而其他人此时也全都鸦雀无声。 「那么,好。往后若是再让我听到有类似的言论,就按军规中的诋毁战友这条来定罪!」贺南霄说完这话,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 每个人都已经坐好了军姿,目不斜视。唯有周亦宸,依旧闭着眼。 「周队长。」贺南霄叫到他。 「到。」周亦宸终于睁开眼,应了一声。 贺南霄脸上严肃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些,而后说道:「方才你说的,我很认同。硬碰硬不是良策,牺牲可以,但不能愚蠢地白白牺牲。」 除了周亦宸,下面坐着的人听到这话全都面面相觑。 贺南霄不卖关子,继续说道:「自杀式战斗机虽然可怕,但也有其致命的弱点。只要我们抓住它的致命弱点,再想办法攻破它,那么拿下这场战斗,应该就不在话下。下面请大家记住几点:一,自杀式战斗机机身负重过大,飞行速度是其很大的障碍;二,驾驶该飞机的飞行员一定不会是航空精锐,我们若是两两一组打配合战,戏耍他们几个回合,定能让他们自己『自杀』;第三……」 作战会议从夜里 12 点开到了凌晨两点多,每个人只能利用三个小时浅浅地养精蓄锐一会儿,便又要投入战斗。 散会后,大伙儿各自都下去休息,等贺南霄最后从临时作战室里出来时,他看到周亦宸还坐在外面的石阶上。 贺南霄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怎么不去休息?」 周亦宸笑着摇摇头,「还不知道明日会是什么样的恶战,想抓紧时间看一看星星。」 他抬头望天,一手撑在石阶上,一手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贺南霄坐到他身边,也抬起头来。 多云的天气,哪来的星? 看星星大抵是藉口,今天的事,想来周亦宸还是没有放下。 「他们也是气急,你应该懂的。」贺南霄想要劝慰他,「别想太多,平日里,你是比我要受欢迎的。」 「那是自然。」在这点上,周亦宸信心满满,毫不谦虚。 贺南霄无奈笑笑,转而又说道:「不过,我确实想知道,以你的家世,为何要来战场上拼命?」 两条胳膊都撑在身后的周亦宸,稍稍转头,看着贺南霄,「那你呢?家世如此一般,为何要花大价钱入航空学校?穷乡僻壤的地方总不可能让你有这种天高的理想。」 周亦宸说话从来就不好听,除非是对着好看的女孩子。贺南霄不恼,却也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于是拍拍屁股站起身。 「想知道的话,等回了南京我告诉你。现在太晚了,我得休息。」贺南霄说着,便迈开步子打算离开。 「哎……」周亦宸轻嘆一声,兀自说道:「不陪我也罢,我让念念陪着我……」 他一边说,一边从军装兜里掏出一个淡蓝色的物件,捧在手心上。 贺南霄回头看,心头便「咚」的一声跳。 「哪儿来的?」他问他。 周亦宸将那淡蓝色的飞机香薰蜡烛放到鼻端,轻轻一嗅,满脸幸福的笑,「念念亲手做的啊,怎么,你没有么?」 …… * 南京那幢花园洋房里,方念仔细检查着新定的那批蜡烛模具。 在一旁帮忙的小莲随口问道:「小姐,原来您让我定的那只飞机模具不好么?怎么不用了?」 方念听到这话,停下手里的活儿,想了想,说:「那就做了一个,送人的。不好再做多了。」 事实上,当时做了两个。第一个做得不好,有瑕疵,没送。第二个做得达到了她的标准,这才送人。 而有瑕疵那个,让周亦宸给抢了,说什么也不肯还给她…… 第二十八章 祈愿 三月的樱花纷纷扬扬,粉白云霞之下的鸡鸣寺,香客如织。 上海的战事,早在一个月以前已经平息。相隔不远的金陵城,正在渐渐恢復往日的安宁。然而,短暂的和平并没有给人们带来足够的安全感,在普通百姓的心里,唯有界的神佛能够保佑苍生黎民。 跪在佛前的那一众善男信女,在香火瀰漫间虔诚叩拜。而打小便学不来这些的方念,此时却也是芸芸信众中的一个。 叩首,再起,再拜,再拜……祈愿佛祖,能够向自己透露一点出征人的消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要求一支签么?」柳亭芳先她一步从莲花蒲团上起来,低声与她说话。 方念想了想,摇了摇头。 方才的祈愿仿佛都不作数了,或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她发现,在经歷了种种变故后的自己,已经变得没有勇气了。曾经有依有靠、无所畏惧的方家大小姐,如今已懂得了何为世事无常。 柳亭芳也不求籤,他向师父讨来杯茭,问一问事。 新月形状的木质杯筊落地,又被拾起。三连圣筊,才预事顺。方念看不懂所谓的「阴面」「阳面」,可心里也随着那两只杯筊的落地相撞声起起伏伏,无法平静。 最终,方念从柳亭芳的脸上看到浅笑。应是三连圣筊,心想事成了。 柳亭芳叩拜起身,将杯筊还于殿中师父。 他与那师父相识多年,攀谈几句后,又给了师父很厚的香火钱。方念也跟着捐了一封,这还是她头一回捐香火,从前她跟着嫂子来,这些都不需她备。 两人从寺中出来,柳亭芳又问了她一遍:「掷杯筊我看挺灵,真不试试了?」 方念依旧摇头。 春风吹过来,摇落一树樱花。仿佛是粉白的雨,落在过路人的身上。 柳亭芳拿帕子替方念掸去肩发上的那些,又独捻了一瓣最娇艷的,递到方念面前。 他今日是一身纯白西服的绅士装扮,卸了妆的模样比台上还要俊俏几分。这样的公子哥儿在美人面前献花,来来往往的人难免都要驻足看一看。 方念心思不在那些外人身上,她接过花,对柳亭芳笑笑,「谢谢柳先生。」 「谢我哪样?」柳亭芳故意问她:「是谢我带你出来散心?还是谢我为你掸花又献花?」 「都谢、都谢。」方念努了努嘴。这些日子,她与柳亭芳走得很近,俩人渐渐熟络,便时常遭他打趣。 「哎……」柳亭芳嘆了一声,摇头道:「我也不知你是在担心自己的哥哥,还是在担心那位追求你的周队长……」 方念将手里的花塞进柳亭芳的西服兜里,没好气地说:「都是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难不成只有我担心,柳老闆无动于衷么?」 柳亭芳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贺老闆说得对,那么就让我来打听一下英雄们的消息好了。」 方念不知其意,只见柳亭芳向前走了几步,拦下一名穿军服的男人。 方念的心紧跳了两下,赶忙追了上去。 「走吧,别闹了。」方念拉住柳亭芳,低声说道。 柳亭芳侧头,与她耳语:「已经问完了。」 「多谢长官相告。」转而,他又对那名穿军服的男人道了声谢。 男人沖他点了一下头,便继续下山去了。他手里拄着一根手杖,是腿脚不便的样子。方念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发一语。 柳亭芳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她总这样发怔,不似刚认识时候那么活泼、那么爱说话了。 「参战的几支部队都往新都洛阳去了,仅有一些伤员被送回了南京。」柳亭芳说了这么一句,方念便才回过神,看着他。 「我想,兴许贺队长他们也已经去往洛阳了吧?你若是真想知道消息,一会儿回我那里,你等我打几个电话,定能帮你打听到。」 柳亭芳是真心想帮她,然而方念却说:「算了,没什么可打听的。即便是知道了消息,回不来,也终究是回不来。」 她脸上神情落寞,说完这话,便兀自走下山去。 柳亭芳跟在她身后,一边让她走慢点,一边说,晚上他演《锁麟囊》,邀她来看。 方念背对着他摆摆手。爬山怪累的,她要回去歇着了。 …… 柳亭芳的车将她送到贺南霄的洋房大门口,方念客气了一句,问他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没成想,柳亭芳却没和她客气,笑着说:「好啊,这么别致的小洋房我还是头一回见,就劳驾贺老闆带我参观参观了。」 头回见这柳亭芳,是在台上做派十足的大青衣模样,高高在上,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今两人相熟后,方念觉得他比自己的话都要多。然而这也没办法,谁让他还是自己蜡烛店的大股东呢? 方念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柳亭芳倒是看着可乐。打小在人堆里混饭吃的他,心思细腻得连女人都比不了,就方念当下的状态,她自己不清楚,可他的心里头却是明明白白的。 此时,方念在手包里翻找钥匙,却没注意到已经开了一个小缝的门。 柳亭芳轻拍她一下,压低声音说:「你出门时,忘锁门了么?」 方念愣了一下,抬起头,看见了门缝。 「不会遭贼了吧?」柳亭芳小心往里看了看,而方念却一把推开了门—— 一楼大厅的沙发上,身着空军制服的男人正笔挺地坐在那里。 他的背影模煳了方念的眼睛,她喉咙发堵,哑着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然而,背对着他们的男人没有丝毫反应,方念上前一步,被柳亭芳拉住了衣袖。 方念顿住脚,红着眼回头看了眼柳亭芳。 柳亭芳小声说:「我先回去了,改日再参观。」贺南霄许是见他一个外人没打招唿便来,不大高兴,于是柳亭芳主动要求先行离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此时的方念已经顾不得许多,她含着眼泪对柳亭芳笑了一下,「好,你慢走。」 大门关上,方念一个人站在那里,眼泪便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贺南霄……你回来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然而,贺南霄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反应…… 第二十九章 春意浓 长久的沉默。 泪眼模煳中,眼前的背影,仿佛与鸡鸣山上遇见的那位军官重叠了。 春雷不知何时来的,「轰隆」一声,让方念的心沉入了谷底。 「贺南霄……」 她喉咙发紧着又唤了他一声。大雨随即倾盆,窗外的黑暗洇进了屋里。 光源消失,让人感觉不安。贺南霄睁开眼,看了看外头正下的雨。勐烈,却无声。 也不知道,她出门带伞了没有。原本要来见她的担忧,眼下又多了一层。 他轻嘆,而后起身,走到电灯开关的地方。 不远处的昏暗之中,不见面容的身型轮廓立在那里。微光透进来,照在她粉白长裙的身上,宛若他归来途中所见的微绽樱花,白瓣粉蕊,是金陵春天的模样。 冬去春来,他见她时一直是在白茫茫的冬,而今她已换上一身轻薄娇俏的春服,让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景。 他忘了开灯,满心只有那幻景。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军靴迈出的步子不敢用力,生怕真是幻景。 方念屏着唿吸等他,眼泪都不敢再掉一颗。 然而渐近了,他却停住了。 军帽下的那双眼睛,起了雾。嗓子发堵,便更让他不知该用怎样的声音和她说话。微张的嘴就这么合上了,可他还是笑了一下。终究庆幸,自己还能再见到她。 方念似乎全都明白了。她发酸的眼睛再也撑不住,羽睫微微抖动了一下,那些流不完的眼泪便涌了出来。 一颗接一颗,全砸在贺南霄的心上。他一步迈到她身前,将她搂进怀里。 方念颤着身子,伸手环住他的腰。她从没抱过他,这一抱,忽然觉得他竟是这样的瘦。于是,她更难过起来,两条胳膊将他牢牢箍着,湿漉漉的脸颊也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 贺南霄低头,唇轻压着她的发顶。原来,自己对她不止是担心,还有从来没有过的深深的想念。 草木在春雨里轻晃,蛰伏于寒冬中的嫩绿,欣然冒头。 金陵三月,春意正浓…… 不知过了多久,静静的春雨,静静地停了。天色又亮起来,光亮将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拉回了现实。 是贺南霄先松开她的,因为抱得太紧,还有她哭得太厉害的缘故,使她出了好多汗。贺南霄抬手,撩起她汗涔涔的额发。 方念却一低头,手上松开,离开他的怀抱。 贺南霄忽然才觉得自己莽撞,他收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可自己军装上湿了那一大片的印记,仍然能使人回想起方才两人那些举动,不止是亲密,还有动情。 事实上,方念没有想那么多。女孩子,总是会多一些顾虑在自己的容貌上。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哭得太不顾及形象了,现在要顶着一张花了妆的脸以及那两颗肿得和桃子似的眼睛面对他,实在是有些难为情。尤其,这是他们分别许久以来的难得重逢,实该美好一点的。 可是…… 方念蓦地又想起先前进门时的情景,于是,刚刚放到自己身上的注意力,又转到了贺南霄身上。她随意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抬起头来,看他的耳朵。 「是……受伤了?」她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 贺南霄的唿吸微微一窒。再度沉默了。 来的路上,反覆斟酌着该和她如何说,而没想过她会察觉得这样快。其实,不管是他说,还是她自己知晓,两种方式都没有任何区别。听力受损的结果改变不了,他将成为一个废人的事也会成为定局。 他没有开口,而是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而后背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到电灯开关的位置。 伸手,将灯打开。尽管天已放晴,屋内也有了光亮,但他执着地想让这屋子灯火通明。战后养伤的那些夜晚,他都是如此,要亮着很久很久灯才能入睡。 方念走过去,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他转过脸看她,微笑了一下。 「我没事。」他终于开口。怕她担心,所以安慰她。 方念眼圈又红,拉着他手腕的手渐渐往下,分开他攥着的手,与他五指交叉,扣紧。 「贺南霄……」她说,「听懂的话,你就点点头。」 贺南霄攥着她又软又小的手,点了一下头。 方念很认真地,依旧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说给他看,「我、陪、你。陪、你、好、起、来。」 就像当初她没了哥哥,他一直不顾一切地陪着她那样。如今她已经从伤痛中慢慢走出来,并且变得比从前更加坚毅。她深信,他也一定会好,一定。 贺南霄心里一酸,想要再抱一抱她。可他伸出手后,那种念想便马上打消了。他的手在她的发顶上轻揉了一下,脸上笑着,对她说了一个:「好。」 从前,身体没有残缺时,他一心想要为国捐躯。而今,连战场都不再需要他这样的废人,他又如何能以一副残躯来拖累她?今时和往日,归根究底,没有分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方念不会知道他所想,她已经兀自在心里筹划了许多的未来事项。方诚从前有不少好友,那些人里不乏医术高明者,或是与国外医院有联繫的人。不管怎样,她都要重新与这些人恢復走动,只要于贺南霄的病情一点希望,她都会替他争取。 除此以外,她还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挣钱。不管是找名医,还是后续的治疗,钱都是必不可少的。想到这些,赚钱的动力便更足了。 她拉着贺南霄往楼上走,说是要给他看她的新成果。 贺南霄由着她牵着自己的手上楼,低落的情绪也慢慢地随着她兴奋的模样缓和了许多。 然而,在他看到她屋里摆着的那几十上百个的飞机香薰蜡烛时,严重的耳鸣症復发了…… 尖锐的飞机起飞声、炸药爆炸声以及日本人那句高喊着的「天皇万岁」声交织在一起。贺南霄的脑中剧烈震盪,眼前仿佛又是那日血肉横飞的场景。他倾了一下身子,晕眩让他失去了重心…… 第三十章 尘土 晕眩中的贺南霄被方念扶到了自己床上。她没有想到,他所受的伤竟会这样严重。 他没回来时,她到处打听中央空军的每场战役。然而,她能知晓那些战斗的输赢结局,却无法对其中激烈的战况感同身受。 一个多月以前,一场日本空军酝酿已久的偷袭,在黎明破晓前爆发了。 日军先后派出二十多架战机,对杭州的笕桥机场和乔司机场展开攻击和轰炸。由贺南霄、周亦宸带领的航空队以及北上助战的广东空军起飞迎战。 笕桥上空,几十架飞机穿云破雾、激烈交战。狡诈的日军不仅使用国际禁用的萨姆弹对中国飞机发起进攻,还动用了传说中最为丧心病狂的「自杀式战斗机」以期与中国军人同归于尽。 激战中,贺南霄所驾的飞机,发动机三个气缸相继中弹,若不再及时迫降,很快便将机毁人亡。 中国中央航空队中最鼎鼎有名的贺队长,他的专属座驾无人不识。那些在梦中都想打败贺南霄的日本飞行员,正如苍蝇一般纷纷围攻上来。 三架日军战机同时将密集的炮火统统袭向贺南霄,以及那架满眼杀戮的嗜血机器——「自杀式战斗机」都已放弃别的目标,紧追在他身后。 贺南霄早已视死如归,但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在自己机毁人亡之前定要将这些鬼鬽一起拖入地狱之门! 操控一架受损的飞机本连躲避追击都很困难,但在贺南霄过硬的飞行技术下,依旧击中了两架围堵他的敌机。 飞行速度正在放缓,发动机受损的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贺南霄集中所有的火力向着第三架追击他的日机发起终结般的勐攻。 炮火如暴雨般击打在那架日机的机身上。仅用了半分钟不到的时间,最后一架想要置贺南霄于死地的日机,终于因为机身受损鎩羽而归。然而此时的贺南霄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他的飞机正在冒着浓烟,而越来越缓慢的飞行速度使那架魔鬼般的「自杀式战斗机」逐渐逼近。 就在他已经做好了与之同归于尽的准备时,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周亦宸竟驾着他的飞机以离弦之箭的速度沖向了那架紧追他不放的「自杀式战斗机」…… 仅一瞬,仿佛天崩地裂…… 人的血肉和飞机的金属残片一起,在沖天的火光之中炸裂、纷扬…… 一日以后,迫降于某片田野上的贺南霄被救护队找到。浑身的大小伤使他陷入三天三夜的昏迷。醒来时,嵌于后背的弹片已经取出。然而,听力受损的他,只能在耳鸣之时听到声音——那日的爆炸声,重复不断重复,连同周亦宸那张整日笑嘻嘻的公子哥儿的脸,也在他脑中不断重现…… 周亦宸,国民政府外交官周龚明之独子,于笕桥空战中英勇牺牲。与他一起牺牲的,还有另外三名飞行员。 他们尸骨无存,因为英雄的遗骸化为了中华大地上的每一粒尘土。他们归于山川,汇入河流,用自己的血肉为每一个中国人筑成坚实而平坦的路…… …… 记不清已经是在多少次耳鸣时会回想起那次战斗,耳鸣逐渐消失时,贺南霄才觉得自己正慢慢地从梦魇中抽离。 他靠在床头,疲惫地抬眼。飞机式样的香薰蜡烛,满桌满地都是。也不知周亦宸若是看见了,会作何感想。 而他已经不再因为那点事儿感到生气了,就在那日打扫战场时,他还将自己从不离身的飞机蜡烛留在了那里,留在了「周亦宸」身边…… 方念从楼下倒水回来,看到贺南霄已经睁眼,不安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 她走到床边,将手里那杯温水递给他,并忍不住问道:「除了耳朵,就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吗?头部?心脏?还是别的地方?」 她一边问,一边还拿手在自己身上比划着名相应位置,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贺南霄接过水,另一手将她的动来动去的手握住,轻声问道:「你做的那些蜡烛,都卖给我,好不好?」 方念微微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她打算用来发家致富的「蓝色小飞机」。 「不好。」她简单明了地拒绝了贺南霄。 贺南霄看懂她的回答后,又问道:「为什么不好?」 「因为……」方念想了想,说:「你等我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只见她走到书桌的位置,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在上面写了好些字以后,又走回床前,将纸交给了贺南霄。 「做生意讲究先来后到。这批蜡烛是早先周亦宸与我订好的,他说等他战胜归来,我们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以,我不能卖给你。」 贺南霄看到这张纸条上的内容,眼中有了热意。他将纸攥在自己手里,关于周亦宸的事,他不知该如何与她说。 方念见他似乎情绪不太好的样子,以为他是因为自己不把蜡烛卖给他才不高兴,于是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说:「回头有了新模具,我再给你做些新的。我不要你的钱,你的钱要留着好好看病。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她说了一长串的话,在说他的病,又似乎是忘了他的病。不管他能不能懂,她只是急着想让他高兴起来。 其实她不知道,不管她说什么,即便他听不到,却也都能会意。她那张一动一动的小嘴,贺南霄似乎在很早以前便无意识地在那投入了注意力。因而今日,就算不靠听的,也几乎能够理解,没有半分费力。 贺南霄如她愿地扬了扬唇角,而后说:「如果可能的话,做一个纸鸢的吧。一个就好。」 方念也笑起来,很痛快地点了一下头:「嗯,行。」 …… 那天晚上,贺南霄没走,留宿在了小洋房里。 两个人将方念隔壁那间屋子收拾了出来,在睡前又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几乎都是方念在说,而她好像从来就没对他说过这样多的话,在那个不知是现实还是梦的地方也不曾有过。 次日,他们约好了要去周亦宸家拜访。方念这才隐隐觉出了事情的不对…… 第三十一章 因祸得福 一天一夜了,方念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闭门不出。 从周家回来,她一句话也没对贺南霄说。贺南霄担忧,真不如她能痛哭一场。他敲门,她不开,或是隔着门说了什么,可他不见着她人,想猜都无从猜起。或许那日空战中没的人是他,也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他的气量竟这样小了,连这些都要计较起来。看她难受,他也难受。可另一层难受,是他自己心里的。 烛蜡滴淌,方念凝着看,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五十来个香薰蜡烛,从她离开周家回来,一直在做。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连贺南霄都不愿意见。 战争无情、枪弹无眼的道理她都懂,可接受现实对她来说,永远残酷。她曾是经歷过丧亲之痛的人,她对周家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周父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今日再见,却已是满头白髮,没了神采。周家几个姊妹对她很好,周亦宸在时,她们总是会讲很多他的糗事给她听,而今他没了,她们抑制着自己的悲伤反过来劝慰她。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周亦宸这样离开,自己总该为他做些什么。 各色彩绸将五十个多香薰蜡烛精心包裹,方念今日格外仔细。等她准备好一切,开门出去,看见贺南霄就站在那里。 他形容疲惫,像是等了她一夜。光洁的下颌上冒出来的青色胡茬,还有那双血丝密织的眼睛……方念有些生气。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她语气不好,可才想起来,他根本就…… 「对不起……」她低下头,很是自责,「我忘了你听不到,所以……」 要说「对不起」的人,是他。 贺南霄迈出一小步,到她面前。方念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宽大的手掌压上她的后背,她被贺南霄搂进了怀里。 她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彻底卸了力。熬了一夜的身子倚靠在他身上,任他抱着,搂着,莫名踏实。 「好累,多抱一会儿……」她料定他听不见,也看不见她的唇语,很是胆大地说了这么一句。 贺南霄像是听懂了似的,两只手将她搂得更紧。 「方念。」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轻唤了一声。 「嗯……」方念懒懒答应,额头贴着他的衬衫,在他的胸口处蹭了蹭。 「有件事,想要和你说。」一整晚的纠结,他还是决定要告诉她事实,「是有关周亦宸牺牲的事。」 方念在他怀里抬头,「我在听,你说。」 放在她脑后的手摸了摸她的长髮,渐渐松开。 离了怀抱的方念,站定后,听他说道:「周亦宸牺牲,是因为我……如果他没有替我去挡敌机,应该就不会牺牲……方念,对不起……」 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很艰难地拼凑了这些解释的话,道歉的话。 面前的女孩许久都没有回应,他甚至开始怀疑,他说的,她听到了没有。 「你送我的飞机蜡烛,我留给他了……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 方念将他抱住,就像他抱住她那样,打断了他的再一次道歉。 如果牺牲的是他,那么今日,她就彻底没了依靠…… 方念不敢深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她一直想躲开的人,又住进了她的心里。其实,如今他这样的状况,他们反而会有一些可能。「因祸得福」这个词总是有它的道理。 方念的手攥着他腰间两侧的衬衫布料,抬起头来,将他看着:「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不吉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她说得认真又严厉,却反而让贺南霄好受了一些。他点了下头,应允她。 方念终于高兴,笑着故意逗了他一句:「贺南霄,你的耳朵是不是好啦?为什么我说的话,你全听得懂?」 贺南霄抿着的唇也微微扬起一点弧度,他摇摇头,似乎自己也无法解释。只要看到她张口,他就好像能听到声音似的。有些玄妙。 本就是玩笑的话,方念便没有刨根问底,见他笑了,也就够了。方念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伸个懒腰。 「呵哈……」连同一个哈欠,显出了她的万分疲惫,「一会儿我得回去补个觉,今晚南笙戏楼有好戏,务必是要去一趟的。」 贺南霄抬腕看了眼手錶上的时间,南笙戏楼的开场戏是晚上七点开演,眼下是中午不到十二点,还有不少时间。 「楼下有饭菜,你吃一些再睡。」从昨日开始,每一餐他都备好了。凉了重做,想着她总得吃一顿。 不提还好,他一提,方念的肚子便「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扬着一张笑脸点了点头,为答谢他的好意,还是忍不住试探地问了他一句:「晚上托柳老闆给我留了包房,他要唱《霸王别姬》,你要一起来看么?」 她特地用了「看」这个字,而不是「听」。 贺南霄察觉她的用心,便笑了一下,「晚上我在别的包房,但是,我们可以一起去。」 方念略有些吃惊地张了嘴,「你知道今晚的活动?」 贺南霄无可否认地点了下头。今晚南笙戏楼,黄署长以及其他几位同为妇女联合会会员的太太们,为战后的上海难民筹划了募捐活动。受邀人非富即贵,光军界之人就占了三分之一。他也是座上宾,这没什么稀奇。倒是方念,能用柳亭芳的关系弄到一间包房,还是挺让他意外的。 但对于她和柳亭芳的这层关系,他没问,只是说道:「晚上同去,有我陪你,就不必再了吧?」 他这一问,方念便想起那日颇有些滑稽的装扮,令人羞赧。不过她以牙还牙的性格依旧,口里轻哼了一声,而后报復性地回他道:「黄美芩黄小姐今晚也去,贺队长该不会去的是她那个包房吧?」 贺南霄偏了一下头,凑近她一些,「你说什么?要我去你的包房?倒也不是不行。等我两场戏的时间,我便过去,怎么样?」 这人……仗着耳朵坏了,竟变得讨厌起来。方念没好气地轻推他一下,跑下楼去了…… 第三十二章 战太平 轿车到南笙戏楼后门,女眷通常往这里上去。 贺南霄下车,为她拉开车门。 三月里夜风还是微凉,方念将大衣最上的扣子系好,这才探出身来。 白裙白大衣,镶着珍珠的发箍也带白色,女孩像从雪里来的,除了披肩的长髮是墨色外,周身素净不掺一点杂色。 不同于那日,今日的她,虽是素服打扮,却很有女孩的样子。可她这样一个人在包房,贺南霄反倒不放心了。 「我会尽早过去找你。」贺南霄关上车门,立在她面前,说了这么一句。 「不用,你忙你的。」今晚,她也会很忙。 贺南霄没说什么,将自己的臂弯送到她面前。方念抿唇笑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似乎还是头一次这样挽着他走,不逾矩,却也显得亲近。别人问起,是兄妹关系,也很得体。 他们来得不算太晚,楼下的池座还有空席。戏楼小二领他们上楼,本是要先送方念去她的包房,然后他再走。可先路过的包房里,几乎都是他的熟人,此时都见到了,所以不得不先停下打个招唿。 「贺队!」几人不约而同地喊他。 之后,有人撩珠帘出来。 方念透过晃动的珠帘,往里瞧了一眼。都是穿军服的,只是他们穿的款式和贺南霄的略有不同。广东那边来的,方念猜测。 出来的军官对着贺南霄敬了个军礼,「贺队好。」 方念松开贺南霄,便于他向来人回礼。 「你好。」贺南霄将手举至自己的军帽沿,又放下,「你们肖队在里面?」 军官笑着点头,「嗯,在。这会儿正玩牌,抽不开身,所以让我来请您。」 里头的菸酒味儿方念这会儿便才闻得真切,戏还没开场,他们倒是先自己热闹了。不过这仗打得辛苦,轻松轻松也是应该。 这边,军官的话贺南霄似乎没太懂,他看了一眼方念。方念回神,领会他的意思后,将军官的话又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贺南霄颔首,对军官说:「先送舍妹回包房,一会儿我再来。」 军官正疑惑这兄妹俩人的举动,便往方念那瞧了一眼。只见被白雪簇拥着的桃花面女孩对他微微一笑,军官青涩便不敢再多看。他连点了几下头,对贺南霄道:「您先请自便,我们不急。」 贺南霄看向方念,见她还在往那包房里瞧,便偏头在她耳边轻声一句:「该走了。」 方念讪讪,将手又搭回他的臂弯。而后对着那位军官礼貌一笑,这才跟着贺南霄离开。 「广东来的援军。」一边走,贺南霄一边给她解惑,「今日既是募捐活动,又是对有军功之人的犒赏。」 方念点头,心想自己猜的没错,但他说到军功,她似乎一直未曾留意。于是,她往他军装上的肩章看去——没了从前的横槓,三枚三角金章也变为了一枚,「是少将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没想到她竟懂得这些,贺南霄点了下头,淡淡道:「虚名而已。」当初西北某统帅为给自己 12 岁的儿子授军衔,特拍了电报给国民政府,为了安抚他,一个上校军衔就这么被授给了 12 岁的小儿。凡此种种,这年头不算少见。而像他这样用命换来的功勋,屈指可数。然而对他来说,混杂在其中,便也只能是虚名而已罢了。 方念挽着他胳膊的手慢慢往下,与他的手轻握在一起,「就这样吧,挺好的。」既是虚名,往后便不用再拼命。而他现在有了伤,也无法再去拼命。方念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贺南霄没答话,只是笑笑,松开她的手。 珠帘替她撩开,只见包房里,小莲已经到了。 小莲迎出来,先是看到方念,再看到的才是方念后面的贺南霄。 「姑爷?」她喜出望外地喊了贺南霄一声。 他听没听到,看没看懂,方念不知道。她只羞着脸瞪了小莲一眼,拿眼神警告她别乱说话。 小莲偷偷沖她吐了吐舌头,然后向着贺南霄福身一礼,改口道:「贺队长好。」 贺南霄微微颔首,没有别的话,只对着方念说:「《霸王别姬》太难等,一会儿演《樊江关》时我就来。」 都说叫他忙他自己的去,却还是想早些过来。方念嘴上不说,可心里乐意,她「嗯」了一声,沖他挥挥手,笑着催他快走。 贺南霄眼里含着笑退出去,招了小二进去伺候,这才真的离开。 「贺小姐今日还要龙井?」小二与她已然相熟,因她前些日子总被柳亭芳邀着来听戏,即便也就今儿恢復了女儿身,小二还是能将她认出来。 「嗯,照旧吧。」方念从手包里拿了一块大洋在他的托盘里,笑着说:「今晚还得麻烦你一些事,我提前先说一声谢谢。」 得了厚赏的小二躬着身嘴都合不拢了,连声说:「您尽管吩咐,尽管吩咐。」 今晚募捐,方念早有打算。只是原来是想借募捐的场,卖出一些蜡烛,而今变为了免费赠送,但仅限 50 个,且是募捐价高者可得。这些,她都与各方商量好了,无论是募捐活动发起者还是戏楼老闆,他们都很乐意。 安排好小二一会儿要分髮蜡烛的事后,她这才得闲坐下来。 戏台上,锣鼓声已起。 坐在官帽椅上的方念,侧身与小莲说话:「开场戏是哪出?有戏单没有?」 「戏单上没写。」小莲边说,边将红色戏单子递于她。自己虽不识字,却也看得出开场戏那栏是空着的。 方念接过以后,还未来得及细看,便见到戏台上的帘子被人给挑开了。 锣鼓声依旧,未着戏服,仅着白色水衣的演员从帘子后走上台来,站定后,一一给楼上楼下三面的观众鞠躬行礼。礼毕,锣鼓声方才停下。 满座的各位观众,见到这幅情形,不由得全静了下来。只见过最后一场戏唱完出来谢幕的,却没见过戏未开场,所有的角儿都先上台来鞠躬的。柳亭芳在,其余几位今日要登台的名角也在。 戏台下的人看得稀奇,只听戏台上白色素服的柳亭芳上前一步,用他本是男儿的嗓音开口说:「今日这第一齣戏,我等想唱给月余前淞沪抗战的英烈听。一段《战太平》,不知在座诸君是否愿意一同捧场?」 静得雅雀无声的戏楼之中,忽有一人从廊座起身。他抬起手,鼓掌,掌声在空旷的戏场上寥落地迴荡。 紧接着,便有第二位、第三位……甚至楼上包厢里更多更多的人站起来。雷鸣般的掌声逐渐汇聚在一起,响彻整座戏楼。 台上的人再次鞠躬,锣鼓声再次响起。 「锵锵锵…… 嘆英雄失事入罗网 大将难免阵头亡……」 每一声每一句都唱在此时每个人的心上。 第三十三章 佳人 一曲毕,便已经有募捐款递送到台前。 广东援军的包厢里,因为开场戏而中止的麻将牌也就此告一段落。然而酒不停,两壶金陵春被广东航空队的肖队长拿来敬酒,已然就要见底。他与贺南霄曾在同一航校学习,算是同期同学。加之那日空战,贺南霄因掩护他而被击中发动机气缸,差点殒命,故今日再见,感激的话都表在了酒里。 贺南霄没有推让,也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直到戏池子里樊梨花登台,他才想起要告辞。 「肖兄,最后一杯当我敬你。」贺南霄举杯,面上已有薄薄的醉意。 肖天豪爽,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只是喝完,仍不尽兴,「怎就是最后一杯?明日兄弟我便要打道回府,今晚说什么都要同你不醉不归。」 他将壶嘴又伸过来,贺南霄笑着拿手挡住自己杯口,「今日实在不行,家中小妹独自在另一包房里,再不过去,该和我耍脾气了。肖兄见谅。」 「原来是佳人有约啊……」肖天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队长,您误会。是贺队的妹妹,方才我见了。」年轻军官在一旁提醒。 贺南霄大抵猜到他们二人是在讨论方念的身份,他笑而不语,已经站起了身。 肖天也站起来,并拉住他,压低声量却用夸张的口型对他说:「你哪来的妹妹?」 贺南霄看懂,笑着摇摇头,没有解释。 戏池中热热闹闹正演到,小姑子薛金莲足踏蛮靴、手执宝剑,与嫂嫂樊梨花针锋相对。鼓点急促,剑花繁复,两位穿蟒扎靠的刀马旦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好——」 方念的包厢里,黄署长的千金大小姐正看得投入,站起来又是喝彩又是鼓掌,就差往戏池子里抛去她的金镯子。早被她视作准小姑子的方念却无心看戏,知她是专在这儿等贺南霄,那种别扭的心理就如何也消不下去。 原来为做蜡烛生意,还故意与她亲近。如今形势变了,难免觉得自己是在作茧自缚,甚至引狼入室。今日龙井,是越喝越闷。 贴身伺候了十多年的丫鬟小莲全将她家小姐的愁容看在眼里,她扯着手里帕子思虑了一番,便撩了珠帘出去。 解铃还须繫铃人,薛金莲马上就要败于樊梨花的剑下,系铃人却迟迟不能来。 小莲这丫头也是胆子壮。今日这包厢内坐着的,几乎都是穿军装的大男人。她不管那些,每个包厢瞧一瞧,势要将她家「姑爷」给找出来。 包厢内的军官见这姑娘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都以为是谁的风流债。有喝多了的打趣几句,惹来小莲一顿骂。那军官酒劲儿上来,便上去拉小莲的手腕。小莲不惧,「啪」地给他一个巴掌,那人便不依不饶叫骂着踹翻了桌子。 眼见他又要向小莲动手,方念拨开看热闹的人,沖了进来。 「住手!」 穿军装的纷纷散开,只剩喝多了的那位仍抓着小莲不放。他乜斜着一双醉眼,将方念从头至尾打量了一番,被酒精推至头顶的血液似乎愈加滚烫沸腾。 「哟,这又是哪家的小姐想和我们快乐快乐?」攥着小莲的手渐渐松开,眼看着就要伸向方念。 方念嫌恶地往后一撤步,使那醉鬼扑了个空,而她自己却不小心后背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怕她跌倒,双手扶在她肩上。方念下意识地回头瞪了他一眼——竟不是与这些人同伙的,而是位戴眼镜、着西装的非军界人士。然而,任他是谁也不行,方念弯曲胳膊,用肘部顶了他胸口一下。 男人退后半步,轻咳一声。方念这才发现,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军官正铁青着一张带疤的脸看着她。方念心里一颤,收了方才「行兇」的胳膊肘。 「公子,没事吧?」刀疤脸军官低声问男人。 男人摇摇头,缓缓站直了身子。 刀疤脸军官依旧站在那男人身后,但如鹰隼一般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那名想要醉酒闹事的军官。 此时,包厢内所有穿军服的都挺直了腰背,包括那名「肇事者」。只是他们的眼神都不敢与前方的两位对视,个个一副聆训的模样。 方念瞧出来了,刀疤脸的军装与他们是一样的,可军衔明显要高于他们。这群人既不是国军亦不是头先她所见过的粤军,也不知是哪个派系。 「想挨军法的,自己站出来!」果然,刀疤脸开始问责。 众人垂眸不语,唯有肇事的那位迈出一小步,哆哆嗦嗦地抬起手,行了个军礼,「报告长官,三团张金虎愿领军法!」 穿西服的男人往满脸是泪的小莲那看了一眼,用余光示意刀疤脸军官。 刀疤脸会意,厉声对那张金虎说:「向两位小姐道歉!两位小姐若不肯原谅,军法加倍处置!」 刀疤脸的声音吓得小莲身子一抖,方念伸手拉住小莲,将她护到身后。许是想到贺南霄就在不远处,因而给了她胆量直视刀疤脸。 「道歉就不必了。」她毫不畏怯地说道:「请你管好自己的人,别以为上阵杀了几个鬼子,就能欺负同胞、胡作非为!今日这齣戏,你们原是不配看,有自知之明的话,就趁早回家去!」 方念说完这话,拉着小莲便往外走。门上珠帘被她生气一甩,一串串彩色的珠子便相继垂打在刀疤男的后脑勺上。 被称为「公子」的西装男人,回身看了一眼,刀疤男难得窘相,于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带着一肚子愠气的方念,脚下生风,脚踩着小高跟很快便回到了自己包厢门口。待她撩起一半珠帘,这才瞧见贺南霄已经坐在里面。 黄署长的千金大小姐,正用蘸了龙井茶的手指在桌上给他写字。 指尖落下最后一笔,贺南霄的唇角微微往上扬了扬。黄小姐立马露出一副又开心又埋怨的娇态,「哎呀,又被你猜中啦?可真没意思……」 方念几步走进去,与贺南霄擦身而过。 只见她一手抓起自己的手包,一手摘下衣架上的大衣。半个字都没说,一进一出,转身离开…… 第三十四章 醋意 自鸣钟滴答、滴答走着,不紧不慢,落在方念烦闷的心上。 她坐黄包车回来,逃得飞快。没有回头看,也不知道贺南霄是追出来了,还是仍在卿卿佳人的身旁。 黑了灯,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却将门留了一条窄窄的门缝,没有关严。这样若他回来想要敲门,自己不想回应时,他可以自己看着办。可万一他以为她已经睡下了呢?方念揪了揪被子,最后还是伸出一只胳膊出去,摩挲着,将床头灯打开。 灯才一打开,便听到门外有了动静。她赶紧将胳膊缩回被子里,耳朵竖着,仔细听着外头的声音。 军靴轻踏在木地板上,由下自上,由远及近。他不慌不急的态度就如同桌上那台自鸣钟,让方念心焦。她屏住唿吸,窝在一团晦暗不清的光里,等他的停驻,等他的声音。 约摸那自鸣钟的秒针又转了一圈,站在门外犹豫了半晌的人才开口说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方念,没睡的话,我们聊聊好不好?」 聊?如何聊?她就算是答「好」的话,他能听见么?对于一个听力受损的人来说,方念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体贴,门都开着了,难道还要她请他进来聊么?从前她生气,方家上下可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待遇。 这边气哼哼地想着,那边却已然没了动静。 方念好闷,掀开被子喘气。这人大概是迂腐,没有悟性又不会说漂亮话,都不知道女孩子们是怎样被他吸引的。黄美芩娇嗔的那一句「可真没意思」立时萦绕耳畔,一股莫名的醋意便涌了上来。「没意思」还缠?女人可当真都是言不由衷的。 生出的怨怪从贺南霄波及至黄家大小姐,方念哂笑她,自以为自己能有多清白。 对于贺南霄这样无趣的男人,她曾有过一次不好的经验,决心不会再有第二次。总之,他也不会有多少手段,如若再「上当受骗」一次,那她该比黄家大小姐还要傻。 「今晚的蟹壳黄烧饼不错,我包了一份回来,你要不要尝尝看?」门外的人听说她今晚光喝了一肚子茶水,什么食物也没进,便在回来的时候特地让戏楼老闆给备了一份她应该会喜欢的吃食。 方念肚子「咕噜噜」一响,蟹壳黄烧饼外脆里酥、香而不腻的口感便顶去了脑中别的念想。她咽了咽口水,觉得实在没必要与自己的胃过不去,便自己给自己搬了一把「梯子」下。 她从床上下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髮丝,昂着头打开了门。 等在门外的人终于等到她的露面,略安心地笑了笑,「还热着,你……」 贺南霄话未说完,接过东西的方念便要关门。贺南霄反应快,伸手挡在门沿上。 「你还要干嘛?」方念拧着眉,推门的手用了力,又不敢太过用力。 贺南霄的手抓在门沿上,不松却也不敢往她的方向推。 「方才说的,不知道你听到没有?我想和你聊一聊。」僵持中,贺南霄低声一句,可看到她有些涨红的脸,便又说道:「要是……你累了的话,明日再聊也可以……」 他败下阵,松开了手,方念那边便很容易地将门推了过去。门缝在他眼前变窄,以为门将关上时,门又被打开了。 「明日没那闲工夫。」方念冷着脸看他,一字一句地说。耳朵不好可太不便利,连吵架都得面对着面,方念忍不住腹诽,人已经拿着蟹壳黄烧饼坐到了床上。 贺南霄顺从地点了下头,一步一小心地进了她的闺房。这房中仅有一张侧对着她的沙发以及一张梳妆椅是可坐的,他瞧了瞧,决定还是站着罢。 方念见他站在离自己足有一丈远的地方,且并不打算坐下,客套的模样仿佛这两天亲近的相处都是假象,这便气急地狠咬了一口手中的烧饼。 贺南霄不知她的心思,甚至有些无辜地先提起了今晚的事,「方才在戏楼,我没注意你在门外,是因为听到我和美芩的话,才走的么?」 方念冷哼了一声,「哪敢打扰你们。」 贺南霄听不出那语气,可看她对烧饼咬牙切齿的,多少也能明白一些,「是……生我的气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使得方念显出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慌张,「谁生你的气?好笑,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我走,是因为……是因为……」 贺南霄如今总是盯着她看,那双浓密睫毛下的眼睛,如夏夜深远的天空,带着透彻的真诚。说谎时被他看着,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心虚。 方念左顾右盼,避开他的眼神,提高嗓门坚定自己所说的就是事实,「我走是因为小莲让人给欺负了,我气不过!我想走!」 贺南霄瞭然,这件事在她走后便有同僚向他说了。后来也是因为那边为首的军官过来道歉,才耽误了他追方念。他走到放着小茶壶的桌子旁,沏了一杯水,送到方念面前。 方念方才吃得急,嗓子眼发干,于是二话不说接过他手中的水,大口喝了一口。 「是桂系的人。」贺南霄神情严肃起来,「那人在我回来的时候,大约已经拖出去枪决了。」 方念第二口水刚入喉,被他的话吓得呛了出来。 「咳咳咳……」那人的脸浮现在眼前,如同卡在嗓子里的水和烧饼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方念咳得脸都红了。 贺南霄懊悔,不该和她说这些。他伸手在她背上顺着轻拍,也不知该安慰什么。这件事于他来说,虽有出乎意料的地方,但深想,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是真的……被……被枪决了?就因为今晚小莲的事?」方念平静下来,抬头问他。 贺南霄点头,用自己的拇指指腹轻轻揩去她嘴角的饼渣,一面语气和缓地对她说道:「桂系治军严明,像今日这样的事,在他们军中是绝不容许发生的。」中央政府的军队若能有这样的军纪,大约败战就能少吃一些。他这样想着,并没有说出来。女孩子心软,总听不得太多冷血的事情。 「别想太多,不是你或是小莲的错。军人总有军人该守的规矩。只是走到了这一步,没能殉国,而是因为一些浑事死在同袍的枪下,难免让人唏嘘。」贺南霄一边劝慰她,一边也在感慨。 方念垂眸,剔了几粒手中那半只烧饼上的芝麻,復又抬起头来,问他:「你呢?若是无法殉国,你会不甘心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她的问话,让贺南霄陷入了沉默。如今,他连上战场的机会都失去了,又谈何殉国? 他没回答,方念却已然知晓了答案。黄美芩与她一样,受损的听力对他来说是一种阻碍,可对于她们来说,却是未来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然而,他那颗心向着哪儿,黄美芩或许不知道,她却知道。 「如今你这样,黄家小姐还惦着你,也是不易。不如你和她……」 「我没想过。」贺南霄直截了当,断了她后面的话。 醋意似乎消减大半,方念咬了咬想要上扬的唇,又说道:「明日我陪你去看医生。美国回来的,听说对耳疾颇有研究。」 贺南霄见她似乎已经消气,便笑着,伸手在她脑后摸了摸,「好,都听你的。」 第三十五章 保密协议 对于贺南霄的耳疾,方念早些时候便联繫好了。中央医院的院长与方诚是旧交,托他的关系,方念打听到有位专攻耳鼻喉的医生将从美国回来,像这样的专科大夫,在当时的中国可谓凤毛麟角。方念问好了时间,在这位医生第一天上岗时,便拉着贺南霄堵门去了。 不论是红包还是金陵特产,方念都已准备妥当。与官宦之家那些小姐不同,方念有她单纯直接的一面,却也有商贾之人交际时会用的世俗伎俩。这些伎俩有些人大约会看不上,但对于贺南霄来说,他乐于接受,并且甘心受她安排。从前那样刺头的性格,如今好似被人抚平了。这种悄然的改变,贺南霄自己也正在一点一点的察觉。 车进医院大门,有几只狗正围着打架。准确说,是三只大狗在围攻一只小狗。方念透过车窗看到了,拍拍贺南霄让他停车。 她最看不得这种以大欺小、仗势欺人的场面,从前方诚还在时,她靠着哥哥,没少管一些闲事。如今这毛病是改不了了,贺南霄在她身边,便也纵着她去。 车子熄火,两人正准备下车,便看到已经有和她一样的人抢先去为那只小狗解了围。 几块石头相继砸中每只大狗的头部,精准无误。恶犬回头,用猩红的双眼搜索「兇手」。方念扒在车窗上远远看着,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只见那人弯腰,作势从地上又要捡石头,垂着长长口涎的恶犬们这才望风而逃。 方念终于松了口气,说着「好险好险」,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 在她一旁的贺南霄,笑着摇摇头,是笑她善良单纯,也笑她太过多余的担忧。看那人的身手,几只狗显然不在话下。 汽车后视镜里,男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方念一眼不错地看着,看他脱下自己的西服,将地上那只受伤的小狗包裹起来,这才离了视线,会心地笑了。 …… 两人在护士的帮助下,顺利地找到了那位专科医生的诊室。他们到的早,不仅诊室门口没什么人,连医生也还没到岗。 方念从手包里掏出一张字条,看了一眼。 「严知行。严大夫。」她默念一遍,将字条又放回手包。 贺南霄低头看她,心里忽然不是滋味。这病若无法医治,该多辜负她的辛苦奔走。可若是治好了呢?生离死别便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最为现实的问题。 在这两种可能性之间,他竟然有些难以抉择了。 方念见他脸色不好,便轻轻拉住他的手,安慰地说:「别怕,今日顶多就是做个检查,很快的。」 她像哄孩子那样,柔声地哄他,使得贺南霄心中那槓天平向一边稍稍有了倾斜。他点点头,对着方念笑了一下。 长长的走廊上,有人往他们这边走来。方念松开贺南霄的手,逆着光在期待中分辨来人的身份。 人慢慢地走近,按身型轮廓,方念认出了他。她略偏了偏头,小声地对身旁的贺南霄说:「是救狗那位,难不成抱狗来治伤了?」 贺南霄的眼神始终落在那人身上。步子不慌不忙,有异于普通人的协调性和坚定感,加之先前用石头击狗的动作,贺南霄判断,此人不是参过军便是习过武。 然而,他的猜测中似乎没有包含从医这一类项,而有些事偏偏就是那么令人意外。 「是来看病的?」 严知行抽出抱狗的一只手,看了看腕上的瑞士表,「呵,头一天上班,我还以为我迟到了。」 前一句话是对站在门口等候的方念和贺南霄说的,后一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因见到医生而高兴的方念,二话不说,一併将他的两句话都回应了,「是的,严大夫,我们是来看病的。来得早了些,并不是您迟到了。」尤其想到这位医生方才在医院门口的善心之举,方念很乐意回答他的所有问题。 严知行上下打量了一下方念,并略过她身旁的大男人,而说道:「帮我抱一下狗,我好开一下门。」 方念愣了一下,而后想要上前,却被贺南霄拉住了。 「我来。」贺南霄说着,便走到严知行的面前去,伸开手。 严知行这才无法忽视地看了他一眼。仅一眼,他便收回了眼神,仍是一手抱狗的姿势,一手在西服兜里摸到了钥匙。 「不敢劳烦了,怕弄脏将军的军服,我还是自己来吧。」他一面说着,一面便将诊室的门给打开了。 严知行抱着狗进去,方念紧随其后拉着贺南霄。 「严大夫,我们是龚院长介绍来的,不知他和您说过没有?」方念先亮出这张关系牌,想着接下来他才能尽心给贺南霄诊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严知行并不理会,而是自顾自地在察看那只小狗的伤势。 方念以为他没听到,便上前两步,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严知行蹙着眉,抬起头来,将她看着,「若是看病的话,麻烦去门口排一下队。等我处理完手上的病人,自然会喊你。」 「不是,严大夫,我们第一个来的,您哪来的其他病人?」方念发急,想要戳穿他的谎话。 谁知,严知行指了指办公桌上那团毛茸茸的东西,说道:「是它先看到我的,所以,你们只能算是第二位。」 方念看了一眼他办公桌上的小狗,又看了看自己,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她咬了咬唇,想要和他理论,站在她身后的贺南霄伸手将她拉住了。 「算了,再等一等,不碍事。」贺南霄语气平和地劝她。 「可是他……」 目中无人、不讲道理……方念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到严知行笑了笑,对她说道:「今日,倒是可以为小姐破个例。谁让我欠您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情呢?」 这些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话使方念费解得摸不着头脑,当她再次看向严知行时,发现他已经戴上了那晚在南笙戏楼戴过的金丝边眼镜。 方念不由得张大了嘴:「噢——原来是你啊!」桂系的公子。 严知行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保密,包括对你身后那位。」 方念敛了敛脸上兴奋的神色,她笑着点了一下头,在贺南霄的眼皮子底下,和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达成了一个「保密协议」。 贺南霄皱着眉与严知行对视。 与他的紧张不同,严知行老神在在。他一手抚着桌上的小狗,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始终在笑。 ps:今天应该是入 v 了,昨天忘了和大家说。感谢追更的各位,这本写的可能不够好,大家多包涵了。但还是一如既往需要大家的支持哈,希望大家多评多投票,最重要的是看的开心!万分感谢!?( ′???` )比心! 第三十六章 威慑 贺南霄对他的主治医生没有好感,甚至已经没有意愿想要在这进行长期治疗。可当下该配合的,还是不得不配合。 通过一系列检查及问询,严知行对他的病情已经大体了解。他一面收着检查器具,一面只对着方念说话:「基本可以判定是神经性听力损失。如果耳鸣症状有所缓解,会是一件好事。」 已换上白大褂的严知行,让方念感到心安,她认真听着,点了点头,「那可以彻底治癒么?」 严知行微微蹙眉,严谨回答:「不好说。但能肯定的一点是,即便通过治疗恢復了听力,也不会是从前未受损前的状态……你是他的什么人?夫人?还是女朋友?」 严知行忽然转了话锋,方念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哦,都不是。我是他妹妹。」 「呵,不太像。」严知行笑了一下,贺南霄那双足以慑敌的眼睛已经盯了他很久了,「你们俩同父同母的么?」 「是。」 「不是。」 方念与贺南霄同时回答。然而,两人的答案中只有一个是正确的,这已然不用再问。 严知行耸了耸肩,方念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和我的病情有什么关系么?」贺南霄心下不悦,觉得严知行过问得未免太多了。 严知行靠在办公桌桌沿,交叉双臂于胸前,泰然自若地直面贺南霄的「审视」,「这位将军,有一句医嘱还请您务必遵从。有些话、有些事不是说给您听的,你就不要想方设法地去探听。减少用耳,减少用脑,让自己充分休息。这样,对病情恢復才能有所帮助。」 严知行说了一长段的话,贺南霄能会意的并不多,他脸上显出一丝急色,微微攥了拳。方念察觉出他的情绪,立刻在他身边轻声安抚:「医院的大夫总是这样的,你不要介意。我来和他沟通,你先到外面透透气好不好?」 贺南霄慢慢松了拳,却摇了摇头,「你和我一起出去,我不想再治了。」 方念听到他这般说,脸色便沉了下来,「先前都说好了,如今说不治就不治了?」 贺南霄见她有些生气的模样,垂下眸,没有说话。 「行,不治便不治了。往后也省得我费心。」方念说完扭头就要走,贺南霄愣了一下,追了两步,拉住她的手。 「治。我出去,你留下。」 正在气头上的方念,被他这一句话惹得偷偷笑了一下。而后回过身,装作还有一点愠气在的样子,对他说道:「今日允许你抽支烟解解闷。但只准抽一支。」 贺南霄没脾气地点了一下头,慢腾腾地松开她的手,不大安心地出去了。 诊室里,只剩方念和严知行两个人。方念走上前,离严知行稍近一些,用带有歉意的语气对他说道:「抱歉啊,严公子。我哥哥因为这病,情绪有时候不太好。还请您多见谅。」 一声「严公子」,仿佛将两人又变回那晚在南笙戏楼时的关系。彼时虽是第一次见面,但「英雄救美」这种桥段所衍生的关系,总要比单纯的医生和病人家属的关系要亲近一些。 然而对于方念这种想要套近乎的行为,严知行并不打算领情。他抬起眼看了看她,手仍在一下一下温柔地顺着办公桌上的小狗,「小姐倒是会说话。方才说『医院大夫总是这样的』,如今又说是『哥哥情绪不好』。两面打发,似乎把人都当成了傻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严公子您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念想要解释,然而严知行抬手制止她接着往下说,「令兄的病还是另请高明吧。我看病还从来没看过别人的眼色,就这不到半个上午的功夫,也不知被他瞪了多少回。哦,加上那晚在南笙戏楼里的,小姐对我撂的狠话,我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狠……狠话?」方念回忆了一下,没记起来。 严知行嘆了口气,模仿她那晚的模样,将那狠话又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今日这齣戏,你们原是不配看,有自知之明的话,就趁早回家去!』 呵,『趁早回家去』……我这万里迢迢赶赴着来上岗,小姐却让我『趁早回家去』?」 方念想起来了,而此时,却已然解释不清了,「这……这并不是针对您说的,我说的是……说的是……」 「那些人都是我父亲的部下,小姐说他们,就等同于在说我的父亲,在说我。」严知行神情严肃起来,看着方念。 「所以……所以那人是真的被处决了么?」方念想起贺南霄所说,有些胆怯地问道。 「是。以儆效尤是我父亲一贯的做法,我只是替他下了一道命令而已。」严知行说完这话,看到女孩稍稍往后挪了一步。他心下满意,吓唬她的目的便算是达到了。 他勾唇一笑,将桌上的狗抱起来,走到她的面前。 「帮我个忙。」他说。 方念回过神来,抬头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狗,「什……什么忙?」 「替我养这小傢伙一段日子。等它伤好了,放了就行。」严知行说着,便把狗放进她的怀里。方念无端端被派了这样的任务,连拒绝都来不及说。 「那位少将军的病,我会写信到欧洲给我的导师,请他把把关。」 这话一出,方念便兴奋得瞪大了眼睛。此时别说是一条狗了,就算是十条、二十条她也养得起、养得动。 「严大夫,要是那样的话就太感谢了。」方念眉眼弯弯的,发自内心的开心。 「这会儿又不称唿『严公子』了?」严知行打趣地问。 方念连连摇头,「我不认识什么『严公子』。我就知道中央医院有位治耳疾的严神医,医术超群,待患如亲。」 严知行忍不住笑起来。这姑娘悟性可真是极好,漂亮话说起来是一套又一套,而性情却也是真性情。这么多种可贵又可爱的品质叠加在一起,很难让人不与她亲近。 他伸手,摸了摸方念怀中的小狗,柔声对它说:「跟姐姐回家去,等有空了,我就去看你。」 …… 方念从诊室里出来时,怀里多了一只狗。贺南霄见了,问她:「这是做什么?」 方念想起严知行明里暗里的那些话,便对贺南霄撒了个谎:「哦,我看它怪可怜的,想带它回去养伤。」 贺南霄听到这话,眉头紧锁。 「你……不会不高兴吧?」方念装作小心翼翼,故意试探。 贺南霄见她一副不敢大声说话的模样,心便软了。 「不会。」他松开眉头,伸手从她手里接过了狗。 …… 方念不知,其实他对狗毛过敏。然而贺南霄想的是,一会儿路过药房,须买一些苍耳子粉才行。 ps:直男和神秘公子的对决,这一轮,谁赢了? 第三十七章 谎言 一勺苍耳子粉,和水吞服,贺南霄缓了半晌,鼻腔内难言的刺痒感才有所缓解。将药粉收好,脱了身上的衬衣正想卧床休息,房门便被叩响了。 然而,贺南霄听不到,被子才掀开一半,就见方念推门进来。 「贺南霄,你快出来帮……」方念脚下顿住,勐地见到一副半赤裸的男人身体就在眼前,唿吸一窒,脑袋空白。 与她的反应如出一辙,贺南霄也僵住了身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前。 半开的门,半开的窗,让春风有机可趁地熘了进来,将窗帘一下又一下地撩起。 静默之中,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呆愣在原地的方念惊了一哆嗦。 门被关上了。 贺南霄回了神,伸手抓过椅背上的衬衣,背过身去。 看完了前头,看后头,只一会儿功夫,男人的半个身子便让她给看光了。宽肩、窄腰、精壮的身型和紧緻的肌肉线条全都烙在她的脑中,再也出不去了。 军绿色的衬衣已经将眼前的赤裸遮盖住了,然而方念的心仍在乱跳。心跳声之大,连她自己都能听到。 「我……我去楼下等你。」她结结巴巴地说着话,也不管他是否听见,踩着发虚的步子,悄悄地又退了出去。 贺南霄听不到她的声音,背着身自顾自地繫着衣扣。手指飞快,可越快越乱,平日从不出错的事,这会儿倒是笨拙了起来。 「马上就好。」他顶着一头急汗,将最后两颗衣扣系好后转过了身。 方才误闯的女孩已不在屋里,慌乱仿佛是在一瞬消散。贺南霄抬手,摸了摸自己微红的耳尖,无端端又想起她方才的模样…… 楼下小花园里,方念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膝,对着几块砖瓦发呆。她聚精会神地想事儿,想着想着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往上咧。那只被她抱回来的小狗,此时正伏在她脚边呜呜叫着,然而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闭上了耳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贺南霄走到她身后轻咳了一声,方念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哎呦」一声,蹲麻了的双腿让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贺南霄两步走上前,弯下腰,伸手搀住她。 「麻……腿麻了……」方念手扶在他胳膊上,腿上却好像针扎一样使不上半分力气,没法起身。 「搂着我。」贺南霄没多想地说了这三个字,方念却愣住了,半天没有动静。 贺南霄看着她,语气不悦地问道:「想什么呢方念?从医院回来就魂不守舍的。」 「没……没什么……啊——」身子忽然悬空,方念吓了一跳。贺南霄将她横抱起来,仿佛就是要故意吓她一吓。 方念的双手下意识地圈住他的脖颈,人贴在他怀里,眉眼便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就这副样子,还想给狗搭窝?也不怕它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贺南霄极少这样「毒舌」,而方念也极少一句都不还嘴。 那只受伤的小狗,像是听懂了一般,一瘸一拐地跟在他们后面,从花园进了楼。 走到沙发前,贺南霄小心地将方念放下。 「好点没有?」他挽了挽衬衣袖子,又松开两粒领口的扣子。 微微露出的喉结,因他说话而上下滚动着,方念盯着看了一会儿,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嗯……好点了。」 贺南霄双手叉在腰上,看了看坐在她脚边的小狗,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看那严医生出身应该不错,家里说不定养着不少佣人,怎么就用得着你来养这狗?」 问的是养狗的事,但旁敲侧击的是严知行的家庭背景。 方念垂着眸,活动着自己的脚腕,仿佛事不关己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原说是她看那狗可怜所以才想养,而现在,在贺南霄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题下,「不知道」三个字便已经是句谎话。 贺南霄不大高兴,便又问道:「你与他是在哪儿认识的?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方念转着圈的脚腕停下,心里头已快速酝酿了一套说辞,「戏楼里见过啊,他来买我的香薰蜡烛,之后就认识了。」 贺南霄「呵」的一声笑,早就看穿她躲的闪眼神中暗藏的内容。她不想说,那便罢了。 「今晚我有事,就不必等我回来了。」 贺南霄淡淡地说,语气中透着冷漠。方念听出来了,她一只脚踩在鞋上,站起身来,问贺南霄:「你要去哪儿?」 贺南霄犹豫了一下,仍旧没有告诉她。 「夜里关好门,饿了的话就到附近买一些回来。」 对于贺南霄的顾左右而言他,让方念有些生气,「贺南霄,我在问你去哪儿,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贺南霄面色无波,反问她说:「我问你的问题,你不是也没回答?」 方念这才明白,他这一直别别扭扭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抛去脑海中那些无关的事物,方念又变回了伶牙俐齿的模样,「你无非是想知道人家的出身和家庭背景,我说了不知道,你还不信。那么你说,为何我与你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我连你的出身和家庭都不知道呢?如果有人问起,我却说不知道,你觉得会有人信么?」 贺南霄顿时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可想了想,发觉她说的也确实是事实。他思忖了片刻后,对她说:「我是家中独子,父亲几年前去世了,还有一个哥哥,也去世了。「贺南霄微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家并不如航空队里的其他人富裕。我母亲是乡下女人,为了我能入航校学习,付出了很多。这也是我父亲在世时,便极力阻挠的,但我还是走了这条路。」 贺南霄说完,便看向有些呆愣住的方念,「大体就是这样,你还想知道什么?今天都一併问了吧。」 方念没想过,他竟会真的将自己的家庭背景拿出来说一遍。她想了想,而后问了一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你……家中真有未婚妻么?」 ps:今天晚上巨困无比,感觉一直在写错字,大家帮忙监督下哈,有错提出来我改正! 第三十八章 插足者 澜庭酒楼小包间内,特从桂林带来的佳酿已喝完一壶,王明甫却还未搞定他的老同学——贺南霄。他愁眉不展,自斟自饮了一杯,嘆了声气。 贺南霄笑了一下,为他又斟满,「叙旧如何还让你叙出了烦恼?那不如喝完这杯就收了吧?」 王明甫拿手点了点他,无奈道:「老贺啊老贺,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煳涂。今日我是单纯和你叙旧么?非得让我低下头来求你?」 王明甫知他耳上有伤,今日与他说话,便都是耐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的。实在是难为了他这个急性子。然而,为了能完成重任,便如何都可以。包括他所说的「低下头」去求他。 「那倒挺难得的。往日在航校,你哪里肯向我低头。」贺南霄说笑,故意打趣这位昔日与他正锋相对的老同学。 王明甫听他如此说,便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成!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说着便拱了手,作势要给他三鞠躬。 贺南霄及时将他拉住,笑说道:「行了,我受不起你这个。坐下好好说话。」 王明甫被他拉着,不得拜,急得差点跺脚,「那你说,要如何你才肯来?」 贺南霄敛了笑,拉他坐回位子,恢復平日严肃的模样,「广西是个好地方。严督军对于空军的重视,我也是有所耳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一年多以前,桂领严焕麟花费 1000 万大洋成立空军,之后又耗费 500 多万大洋供给航空队,使地瘠民贫的广西终于筹办起一支颇具规模的空军队伍。之后严焕麟又下令发行航空公债,规定全省公职人员分期扣一个月的薪金作股本,又在全省田赋中加征若干成作民航股本,种种举措,都是为了壮大桂系的空军。然而即便如此,桂系的航空力量依旧不敌东北军及国民军,更别说要与外国空军势力抗衡,这使严焕麟深刻意识到,不仅要有先进的航空设备,更要有技术精湛的航空精英。 作为航空界无人不知的「暗夜苍枭」,贺南霄便是严焕麟一直想要招揽的一员大将。原来贺南霄未患耳疾时,这种念想难成现实,而今虽然他听力受损不能再飞,但若能将他聘为广西航校的高级教员,实为桂系空军之大幸。此番王明甫被委以重任,便是要将贺南霄纳入桂系。上头说了,不论贺南霄开出何种条件,都要尽力满足。同样地,那日粤军航空队的肖天也向贺南霄伸出了橄榄枝。 对于这些地方派系的诚意,贺南霄不是不知道。然而,从前他没想过这事,今日却是有了其他现实阻碍。 王明甫凑他近了一点,就怕他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然而,不出所料,贺南霄还是说道:「严督军大力发展空军的做法让我很是钦佩,但我有我的顾虑,不知道明甫兄你能了解几层?」 王明甫阖上眼,揉按着太阳穴,有些心累,「在航校时,所有同学里就属你心思深沉,你的顾虑在我这全不是问题。」 王明甫说的倒是事实,出身不同于其他非富即贵的那些同学,贺南霄能有机会念航校、驾飞机,全是凭着母亲对抗父亲,拿出他们家几乎所有的家底才争取到的。面对得来不易的航校名额,贺南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努力和小心。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他如今出众的能力和卓着的军功。 而面对如此家庭出身的人,竟无法用名利来将他「收买」,不止王明甫心累,那些想要拉拢贺南霄的派系同样都很心累。 贺南霄见他如此反应,便笑了一下,举杯说道:「不管怎样,今日我是要谢你的。」 「谢我?」王明甫睁开眼,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贺南霄微微颔首,「谢你及时将我解救出来。」免去他回答方念问出的那个问题。未婚妻……将这样亲昵的称唿安在一个他所不爱的女人身上,后嵴樑总会忍不住地冒汗。 王明甫想起来,心情忽然大好,「原来如此,我说你开门见到我,怎么会有种发自内心的高兴。」想来,贺南霄这小子方才又是让某位痴情的小姐给缠住了,否则今日这顿饭能不能吃成都是个问题。 他在航校时,便是有名的「冷面公子」,纵有多少富家小姐中意他,他也始终不为所动。王明甫也是想了很久才想通这点,这小子怕不是不喜欢女人……于是,今日除了优厚的名利条件,王明甫还为他准备了一样很不一般的「大礼」。 王明甫脸上笑意涟涟,他举起手来拍了两下,守在包间门外的军官便将门给打开了—— 一位身着纯白西服的男人,手拈一方锦帕,款款而来。他不施粉黛的脸上,有着女儿家的娇俏和少年郎的俊美。尽管没有戏服加身,也能让人瞧出他玲珑而曼妙的身姿。一蹲、一福,他朝着贺南霄缓缓施礼,那副柔而清亮的戏嗓对着贺南霄轻唤了一声:「贺先生好~」 王明甫笑着去瞧贺南霄的反应,希望自己送上的这份「大礼」,能送到他的心坎上…… …… 夜里十一点已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方念难以入睡。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他不回来过夜而心烦,还是因为那个问题没有得到他的回答而气闷。只要她闭上眼,想到的便是他冷眼看着自己的模样,不似从前那般温柔、有温度。 再深想,便觉得他的反应似乎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自己仿佛是个不道德的插足者,竟想堂而皇之地介入人家的感情关系。方念又开始气自己,当初要远离他的初心,如今都已抛之脑后。 她生气地用被子闷住自己,又烦躁地踢开,反反覆覆几次,眼圈都红了起来。好想哥哥,好想嫂子,如今没有人能替她做主,更没有人能听她倾诉…… 她掉了几滴眼泪,在自己的呜咽声中,仿佛听到了楼下门铃在响。她连鼻子都来不及吸,便屏着唿吸专注再听。 门铃声再次响起,并且连着响了几声,一声急过一声。方念从床上跳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了楼…… 门外,柳亭芳扛着醉醺醺的贺南霄,苦苦支撑着站在那里。他忧闷地想,若是再按一次门铃还没人开门的话,他就要把贺南霄带回他的住处去。 等他抬起手,要再次按下门铃时,大门终于打开了。 光脚来开门的方念看到门外的两人,大为吃惊,「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柳亭芳没有解释,而是对方念喊道:「别站着了,快来搭把手!」 方念仿佛被他叫醒一般,「哦」了一声,赶忙伸出手,架住贺南霄的另外半边身子。 两人合力,终于将一米八五的大男人抬进了屋。柳亭芳快没了力气,便主导着,将贺南霄丢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也不管方念一会儿要如何将他搬到楼上房里。 「我算是见识到了,」柳亭芳累得直不起腰,边喘着粗气,边对方念抱怨道:「你这哥哥,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今晚我给他唱了将近十段戏,陪他说了一晚的话,他竟还给我整这么一出。罢了罢了,往后我与他只敢在戏楼相见,别处再也不敢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方念看了看沙发上醉得不省人事的贺南霄,又看了看仿佛苦不堪言的柳亭芳,心中疑惑却又兀自生出许多猜测,「柳亭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亭芳拿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摆摆手说:「别再问我,明日问问你的兄长。我把他交给你了,你就好好照顾他吧!」话说完,柳亭芳便落荒而逃。 方念双手叉着腰嘆了口气。她看了看沙发上醉意深沉的男人,有些赌气又有些委屈地说了一句:「我又不是你的未婚妻,为什么要我照顾你?」 沙发上的男人皱了皱眉,抬手扯掉衬衣最上的两粒扣子。长腿一动,险些从沙发上掉下来。 方念赶忙跑上前,蹲下身,将他扶住。 而他不知好歹地压向她,搂着她的身子滚到了地上…… ps:吶,能不能突破,就看下一章的啦!也不知道该让他俩谁争气一点…… 第三十九章 无措 方念下意识地抱紧跌下来的人,第一反应不是顾着自己,而是怕他受伤。然而,等两人落地时,她才发觉,自己才是被护着的那个。 男人的大掌拢在她的脑后,一手将她搂着,以他的身子着地,几乎没有磕碰到她一丝皮肉。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就如同计划好的一样,完美得全然不似一个酒醉之人能够完成的。方念似乎懂了,却还不想拆穿。 放任两人的身子紧紧挨在一起,仅隔着她薄薄一层轻绡布料的睡裙加他一件军衬衫的距离。里头便是女人和男人不着一物的肉体,白日她见过他的,眼下竟如此之近,从未有过。她斗胆肖想了一下某些隐秘的画面,便红了耳廓,心跳如雷。 她贴在他胸前的手,微微攥皱了他的军衬衣。有些发烫的面颊在他颈窝处轻轻蹭了一下,「所以今晚……是和柳亭芳在一起?」她嗫嚅着,猫儿般的声音里夹带一丝丝醋意。 然而,身下男人对她的问话没有一点回应,只是手还将她紧紧抱着,完全没有想要松开的意思。他不知道,自己略快的心跳、故意放匀的唿吸,她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装醉败露而不自知,就像故意避开她的问题一样,也会惹人生气。方念蹙了眉,抬眼看他。不改的面色,始终闭着的眼睛,仿佛都在向她彰显他超强的军人定力。然而,她是女人,还是从小被娇惯到大的女人,她的忍耐力可不及他的定力半分。 深唿吸一下,如同被人欺负后便要报仇的小豹子一般,方念一口咬在了贺南霄的肩上! 「嘶——」贺南霄吃痛,终于发声。 而方念在趁他稍稍松手的时候,将他推开,并坐起了身。 「想装你便装一辈子,别拉着我和你一起。」她回眸,对着已经半睁了眼的男人冷冷地抛下这句话。 将要站起身时,手腕被他拉住了。 「对不起,方念……」简单的一句话,被他说得很是艰难。然而除此之外,别的话更是无法开口。 方念甩开他的手,强撑着从地上起来。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样的结果让她难过。她开始后悔,开始自责,同时也在心里嘲笑自己,对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动心,她活该痛苦!而在同样一个人身上栽了两次,更是她咎由自取! 她抹掉脸上的眼泪,大步离开。贺南霄从地上起来,用有些踉跄的脚步追了上去,「念念,你听我说……」 他又想去拉她的手,然而,她停下来,就站在他面前,含着眼泪的双眼委屈而忿忿地直视着他,让他不敢再妄动。 「你说。」方念语气平静,可眼泪还是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贺南霄这一生,就没有任何无措的时候。敌强我弱时于绝境中拼杀,一心要进航校而忤逆父亲,违背母亲心意将「未婚妻」弃于乡间……每一桩每一件,他都只按自己的心来走,哪里有过胆怯和退缩的时候?然而,就在此刻,看着满脸是泪的方念,他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包括他那颗从来就很坚定的心,此时也无法再强硬起来。 「我……」他组织不了语言,想了半天,吐出几个字,「你别哭了,好不好……」 方念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好笑地将眼泪抹掉,如他所愿。 「最后一次哭了,」她说,「以后我不会再胡思乱想,给你添麻烦。我们还像过去一样吧,彼此不用过问彼此的事,远一些距离就好。但是……」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继续说道:「先前我说要陪你看病,这件事还作数。真心希望你能早日重飞。」 她笑着,脸上早就没有了眼泪。可那笑带着客套的疏远,让贺南霄心如针扎…… …… 那晚以后,仿佛一切都变回了最初,甚至还不如最初。 方念不再主动和他说话。只要回来,便紧锁着房门,不会再为了等他而故意留着门。两人见面的机会仅限于不小心遇见,或是她邀严知行来家中为他诊病时,她才继续扮演关心他的妹妹。 她与严知行似乎已经越走越近,近到有时候不是为了给他诊病,而严知行也会不请自来。说是为了来看狗,可末了总会把她从家里带走。带到哪里去,贺南霄不会知道。他们有说有笑,即便随口说出了要去的地方,他却听也听不到…… 她真的没有再哭,相反,每天快乐得如同自由的小鸟。她也没有食言,除了让严知行来家中诊病,还花了大价钱请到了金陵城里最有名的针灸大夫。她对他的关心全都放在了他的病情上,也只放在了他的病情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他的耳疾真的慢慢有了好转,耳鸣的情况似乎再没发生过。可病情的好转却又让他焦虑起来。他怕她对自己的那点关心,会消失。他也怕不久后的某一天,自己又将离开她。可到那时,她也应该彻底不需要自己了吧…… 花园中那条狗已经痊癒,那日他们想将它放走,是他把它给留下了。今日,他给狗洗澡时,方念回来了。和以往有些不同,她竟主动来找他。 他蹲在浴室里,她站在浴室外。湿漉漉的狗甩了甩身上的毛,贺南霄偏过头避水,这才发现她站在那里。 她的情绪看起来不好,贺南霄只一眼便发现了。 「回来了?」他擦干自己的湿手,站起身。 方念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说道:「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贺南霄预感不好。 「什么事?你说。」他首先猜想,她应该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需要他的帮助。 方念略低下头,手指转着手包的提带,「我可能,要去趟桂林。知行母亲说,想要见见我。」 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清楚,贺南霄看懂了,然而胸口有些发闷。他整个人怔怔地,听到她还在继续说着。 「我想,你最好也能和我们一起去。我和知行说了,毕竟我们要离开的时间并不短,他作为你的主治大夫,应该……」 「方念,你有必要为了我的病这样求人么?!桂林……从这去桂林,就为了见他的父母?!」贺南霄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激动地质问她。 方念因为他的失态,微微蹙起了眉,「贺南霄,还请你不要太过自作多情。即便没有你的病,我也要恋爱、结婚、……当初你阻拦周亦宸与我在一起,说他非良人。如今,连医生身份的严知行都不是良人了吗?!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没有资格管我。如果你认为是我太过操心你的病,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也可以不管你。」 贺南霄站在那里,听她说完了所有决绝的话,而他却一句回应的话都说不出来…… ps:我怎么感觉全文我已经写了一半都不止啦…… 第四十章 伪装 当晚,金陵城下了一场暴雨,方念一夜未归。 贺南霄在家中坐着等了她一夜,双眼熬得通红。天未大亮时,他开车出门。他不知道严知行的住址,熬了一晚,只能到医院来寻人。 到达医院时,时间还不过五点,医院的大铁门紧锁着,连看守的门卫都还未睡醒。离医院上班还有两个多小时,然而贺南霄已经不想再等。他下车,蹚过满是积水的路面,拍打那扇紧闭的铁门。 铁门「哗啦哗啦」响着,惊扰了睡梦中的门卫。他开了窗子,眼都没睁地沖外头的人大吼:「没到点儿呢!别敲了!」他骂骂咧咧地关上了窗,却发现外头的人愈发用力地拍起了门。 门卫被激怒,抄起医院配发的警棍就夺门而出。 「死孙!吵吵什么吵吵!快滚!不然我一棍……」威慑的话才到嘴边,叫嚣的门卫就被贺南霄举起的手枪吓得舌头打了结。 「开门。」贺南霄沉声。枪口直对门卫眉心,连膛都上好了。 门卫吓得腿软,人立时矮了一寸,举起了双手,「长官息怒,息怒,小人有眼无珠,这就给您开门……」贺南霄出门着急,未披上身军装,门卫也是才瞧出他的身份。 哆哆嗦嗦地将门打开,门卫哈着腰小心问他:「长官老爷,您先到小人那小屋坐会儿,一会儿大夫上班了,我再引您进去。」 贺南霄听不见,也不想听他的,只兀自说道:「让严知行来。」等了一整晚,这会儿他一刻也不想再等。 「严……严大夫啊……」这可难为了一个小门卫。若是要让他打听别的大夫的住址,他倒还能打听出来。可这位严大夫听说是个极独的人,在医院里不与任何人来往,只上班来下班走,这叫他上哪打听去。 锃亮的配枪又逼近一点,门卫差点屈腿跪下,「明白……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话说完,他便连滚带爬地离了贺南霄的视线。 约摸过了十来分钟,门卫才又回来。他战战兢兢地向贺南霄汇报,方才电话打到了院长那里,让院长帮忙联繫。然而联繫上严大夫后,他却拒绝来见贺南霄,并让转告:「今日休假,有事自己上门来找。」 门卫将话传达给贺南霄,唯恐他因为严知行的傲慢而再次动怒,小心翼翼地把严知行的住址双手奉上。 贺南霄拿过纸条看了一眼,眉头微蹙——雨花巷 199 号,据他所知,此门牌号并不存在。 有关严知行的身份,他也是时候揭开了。 汽车轧着马路上的积水,一路飞溅。雨花巷的巷陌深处,广玉兰紫花掩映。与前头门牌号顺连着的居民宅不同,那扇朱漆大门所在的府邸,并无任何门牌指引。南京城里像这样的地方鲜有几处,住在里头的人,是普通级别的军官将领难以得见的。贺南霄也不例外。 不用再找,199 号当是这里。 贺南霄将车停在门外,他并没有下车,而是按了两下喇叭,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两声扰动后,朱漆的大门并没有为他敞开。而于西侧的小门,有携枪的军官出来。 军官走到车门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说道:「贺将军请,我们公子爷已恭候多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贺南霄下车,自觉卸了配枪交给军官。这些规矩他懂,不需别人赘言,白白耽误时间。 军官接过他的枪,而后引着他,穿过第一重院子。这府邸约摸有三进,形制小巧,但却是少有的别致。院内流水假山、鸟语花香,十步开外皆有重兵把守。 他们在第二重院子停下,又有另外的军官上前来迎贺南霄。看军衔比方才那位要高,但处于这等位置的,人却不在军中,而在主官家里,想来是贴身的副官。 这位副官健谈,与贺南霄问好后,便问道:「将军可否用饭了?我们府上能做地道的过桥米线,将军感兴趣的话,可以尝一尝。」 贺南霄没有答话,而是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耳朵。 副官笑着点点头,贺南霄的情况,除了他们公子爷,他该是第二清楚的。这人难沟通,倒不光是因为耳疾。副官不再多言,而是客气地将他领到花厅。 「将军稍坐,公子爷正在用早膳,我去通报一声。」副官拿起一个茶壶,为贺南霄沏了杯热茶。这里没有一个伺候的丫鬟或是老妈子,不论扫洒还是待客,均由军官们代劳。因而茶沏得不是很讲究,贺南霄同为军人,倒也不挑剔这些。 他微微颔首,接过副官手里的茶,安坐在主位下首的客椅上。 「克绍箕裘」是悬于主位之后那面匾额上所书的字,落款不是别人,而是严知行自己。既想继承父业,又怎么可能只是一名医生或是纨绔公子哥儿这么简单?贺南霄越是深想,便越是怀疑严知行来南京的目的。 没等到他再去猜测更多,严知行便走了进来。换下平日伪装的白大褂,严知行一身桂系军人的打扮已然证实了贺南霄的猜想。 他踏着军靴走过来,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与他在医院时没有两样。然而,此时此地再见面,在贺南霄看来,这才符合他本来的面目。 两人互相没有招唿,一个坐在主位,一个坐在客位。严知行沉得住气,自己沏了杯茶慢慢喝,只等来客主动开口。 贺南霄自然没有工夫一直在这耗着,等严知行喝过两口茶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严公子,我来接人回去。」 听他改了称唿,严知行笑了一下,并终于抬眼看下首的人,「我府里,有将军要接的人么?」 贺南霄并不打算兜圈子,更不打算与桂系的人有太多牵连,况且这位督军少爷有怎样的目的,他仍旧不清楚,眼下他只担心方念的安危,「念念在哪里?劳烦严公子带我去见。」他问的更直接了一些。 严知行用指腹摩挲了一下茶杯的杯口,思忖了一会儿,而后看向贺南霄,「贺将军,若她身于险境,你愿意用自己来换么?」 ps:早上更的 39 章哈,大家别漏看了~ 第四十一章 了结 贺南霄的心勐地一沉,眼里有了杀气,「这话什么意思?」 严知行避开那种很不友好的眼神,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见贺南霄站起身,他这才放下杯子,开口说话:「将军稍安勿躁,我只是想知道将军的选择。」 「念念是安全的。」他补充了一句,以安贺南霄的心。见他眼里的杀气渐渐淡了一些,严知行便起身,为他续上了茶水。 「将军请坐。以往咱们只聊病情,今日可以坐下谈谈心。」不仅续了茶水,严知行还用双手将茶奉到贺南霄的面前。这是极难得的事。 而去了一半担忧的贺南霄,此时也想知道,这位桂系的大公子,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重新坐下,然而脸上的颜色不是很好。 严知行也回到自己的主位上,换了一张笑脸,对贺南霄说道:「方才的问题,是念念用来问我的。我答不出,故而,想听听将军的答案。」 「还请将军不要以兄长的身份来作答。」严知行补充道。 因为最后补充的这句话,贺南霄的眉头微蹙了一下。他沉默,并不想回答严知行的问题。 「好,我可以先向将军坦白。」严知行主动说,「我对方念是喜欢,但还远没有到可以为她付出一切的程度。我可以带她回去,同她成婚,但不能保证能给她一辈子的幸福。」 微蹙的眉头变为紧锁,贺南霄几乎是咬着牙,开的口,「如果是这样,就不要招惹她。」 严知行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一下,「将军凡事也该讲个公平。念念的心在谁那里,将军若是不知,我却清楚得很。她将心意放在别的男人身上,而我不能为她付出一切,这很公平。将军总想让她寻个好归宿,以我的家庭,在物质上总是不会亏着她的。若是眼下将军能找出一个比我还要合适的人,那我倒是很乐意成全。归期将至,将军要抓紧。」 严知行的一番话,在贺南霄的脑中反覆过了几遍。最后,他长出一口气,低声喃喃:「她若知道你是这样的心思,不会跟你走……」 严知行抚了抚眉,笑了一下,「她知道。只是怕将军不知道。」 贺南霄怔忡,他眼望着严知行。只见严知行的嘴动了动,说了三个字:「出来吧。」 主位之后,那扇楠木雕花的屏风上,人影晃动了一下,方念从里头走出来。 贺南霄见到她,手按在紫檀圈椅的扶手上,意外且不知所措地站起了身。而方念只看了他一眼,便走到了严知行的面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此人嘴太硬,一句表白的话也不肯说。不如,你还是和我回广西吧?」严知行打趣着与方念说。 方念苦笑了一下,附到他耳边轻声道:「谢了,知道你对我也就这点感情,我还是独自过活吧。」 说完,严知行顺势将她搂住,一只手在她脑后轻拍了拍,同她耳语:「不管怎样,念念,你欠我的人情,要记得还。」 方念轻轻将他推开,笑着说了四个字:「不能保证。」 说完转身便走,不管严知行有些气到的脸,也不管呆愣着站在原地的贺南霄。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严知行恨铁不成钢地对贺南霄说道:「要我替你追吗?!」 贺南霄又愣了一下,这才奔出门去。 望着一追一赶已远远离开的那对男女,严知行手叉腰,嘆了口气,「这样可爱的女孩谁能不爱?可谁又不是身不由己呢……」 背后「克绍箕裘」四个大字压在身上,已愈发沉重了…… 出了严府的方念正要拦黄包车,贺南霄在后面拉住她的手腕。方念回头瞪了他一眼,贺南霄却没有松手。 「回家吧,我有话要对你说。」贺南霄柔声地,想劝她跟自己回去。另外,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自己也希望能有个了结。 方念用力将他的手甩开,看了一眼自己被他攥红的腕子,眼圈便也红了起来。她不说话,也不想被他发现,只闷头往前走着。等走到车边,兀自拉开副驾驶室的车门,坐了进去。 贺南霄忙跟上,也坐进了车里。 车子发动,贺南霄悄悄用余光去瞄,瞄见身旁的人已经合上了眼睛。还未等他松口气,只见方念合着眼对他说道:「一会儿还要劳烦你送我一趟,东西太多,不好搬走。」 贺南霄的心里「咯噔」一坠,没有说话,而是点了下头。 方念想好了,若是还要继续住在同一屋檐下,两人只会面对更多尴尬的局面。眼下,只有她搬走,才是最明智且对两人最好的办法。 车子开得平缓,一晚没怎么阖眼的方念,这会儿想着想着便睡着了。贺南霄时不时地转头看她两眼,发觉她不仅熟睡着,而且脸颊也开始泛红。 他担心地伸手摸摸她的额——果然,人已经发起了烧。 「方念?方念?」他叫着她的名字,生怕她这是烧晕了过去。 方念没有回应,只是发出沉沉的唿吸。贺南霄这便不再耽搁,一脚油门将车子往医院的方向驶去。 方念已经很久没生病了,记得上一次生病,还是在得知兄嫂噩耗的那天。那一次和这一次,方念的身边都有贺南霄在。他们之间仿佛剪不断似的,总有一些事、一些人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昨夜淋的那场雨,让她发了病,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更别提开口说话。大约是贺南霄将她抱到了病床上,不一会儿,血管里冰冰凉凉的,让她身体里的燥热舒缓了许多。 慢慢地,体温降下去,她恢復了一点正常的意识。然而,她没有睁眼,仿佛不睁眼就不需要面对现实一样。 护士进来,叫了她的床号:「三床,输好液就可以走了。家属过来签字。」 她仍作假寐,对护士的问话不理不睬。而后,她听到护士又说:「三床的家属是你吧?她哥哥?」 「家属是我。」 贺南霄没有犹豫地回答并纠正道,」但我是她未婚夫。」 护士继续喋喋不休地说话,而方念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ps:喏,我已经改变初衷了,既然各位想看一发不可收拾的话…… 第四十二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液已输完,眼见方念还昏睡着,这边护士便以床位紧张催她出院。贺南霄脾气上来,正想让小护士去找院长,不想将事情闹大的方念便只好不再装睡,睁开眼,甦醒过来。 「看,人这不是醒了么?」小护士指着病床上的方念,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床位本就不够,病重的没钱住院,没什么大病却要赖着不走,也就这些脚不着地的小姐们金贵……」 后面的话贺南霄听不到,更懒得去管,他几步跨到病床前,满脸担忧地看着方念,「醒了?还难受么?」 方念摇摇头,手撑着病床,想要自己坐起来。 贺南霄伸手扶住她,以为她有什么需求,「是要喝水么?你躺着,我来。」 方念本来不想说话,但见他总是会错意,便不得不说道:「我要回家。」 贺南霄看着她仍旧不是很好的面色,有些犹豫,「是不是再请大夫来做一些检查看看?」 门口站着的小护士已然等得有些不耐烦,听到贺南霄这样说,便忍不住开口:「这位长官,我和您说过了,您的未婚妻就是普通的风寒,回家煮点姜汤多休息便好了。」 「未婚妻」三个字再次落入方念耳中,贺南霄虽没听见,但方念还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贺南霄不明就里,但对于在耍小脾气的方念来说,他只能低头顺从。 原是被抱进来的,眼下她却执意自己走,连扶都不让扶一下。贺南霄没有办法,只得紧紧地跟在后面。幸好早一步将司机叫来,否则自己还要亲自开车,都没法照顾到她。 等在车外的司机见贺南霄出来,便对他敬了个礼。贺南霄顾不上回礼,自己跑过去给方念开车门。贺南霄不爱用司机,家中也不配备佣人,尽管如此,常常放假的司机小张,此时也能看出一些端倪——贺将军的假妹妹生气了,而在空中无所不能贺将军竟无计可施。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身为小张偶像的贺南霄,今日也逃不过这爱情的定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小张心内感慨着,将车驶往贺南霄的花园小洋房。然而车走半道,便听坐在后面的方念说道:「麻烦下一个路口左转停车,放我下来。」 小张听到这话,并不敢答应。毕竟,他得听他们长官的。他回头,还未请示,便听贺南霄说道:「不回家,要去哪里?」 这话是对着方念说的,小张又讪讪地转回头去。 方念脸上没什么血色,加上情绪不好,冷冰冰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贺南霄瞭然,她是想回方府了。尽管如今那里已成了一堆废墟,但他还是顺从了她的意思。 「小张,听小姐的。」 「是,将军!」 小张得了命令,便照着方念所说,将车开去了原来的方府。 …… 自方府出事,这条街巷便也冷清了许多。车子驶进来,几乎没见到有来往的行人。方念还记得,从前这里天不亮,便有各色叫卖的货郎。他们挑着担子经过,总要在她家门前停留很久,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卖,吵得方念只能蒙着被子勉强睡懒觉。 而哥哥仿佛喜欢这种热闹,只要听到门外的叫卖声,甭管卖的是什么,他都会打发下人出去买一些回来。方念知道,他是体谅这些货郎的辛苦,将自己的钱财布施出去。至于回报,他没有想过。若是某天买到的一件小玩意儿偶得了妹妹的欢心,或许那就是对他的回报了吧…… 朱漆烧尽的那扇大门前,方念站立了好久。她想起从前的事,从还未进门开始,那些回忆便汹涌而来。 最后从家里出来时,她走的是后面的小门,没来得及再看一眼这一年一刷的大门。一年一刷,是哥哥当时置办这座宅子时定下的规矩。他说:「常刷常新,我们方家每年都要有新面貌。」而今,唯一的方家人虽立在这儿,却再也见不到它年年如新的样子。 方念伸手,要将门上交叉贴着的封条撕掉。贺南霄上前,先她一步,替她撕了。大门也是贺南霄开的。因为那场大火,门框都已变形,推开要费不少的力气。 门开后,贺南霄先跨进门,而后伸出一只手,等方念来牵。这里烧死过日本人,加之地上满是废墟,他不敢让她一个人走。 好在这回方念没有拒绝,她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便也迈进了大门。 她的家,满目疮痍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里发堵。这是她懂事后住进来的最好的房子,是哥哥在外打拼用血汗钱挣来的。因日本人的侵略而丧失家和亲人的,她也是其中一个。 手被贺南霄牵着,却还是由她领路,慢慢地走到了哥哥的书房门口。对于这里,方念熟悉,而贺南霄也不陌生。 他与方诚年纪虽不相仿,却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他来见方诚,通常都是在这间书房。那日,方诚说要给他说媒,便是在这里。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方念,想说话,却又闭了口。 方念松开他的手,走到离书房不远的抱柱后,抬头仰望。刻在这根抱柱上的字被烧得只见上面一半,方念从来就不怎么注意那些刻得龙飞凤舞的字,却很爱躲在这柱子后面与哥哥闹着玩。 玩躲藏游戏的日子总是无忧无虑的,仅有一次,她藏在那后面久久没有出来。 他又沉默地立在那里,让她想起那年冬至的零星小雪打在他军帽上的样子…… 他看过来,她便叫他的名字。贺南霄走过去,和她一起站在抱柱后面。 「那日,我便站在这里。听到了你和哥哥的对话。」 方念笑着,仿佛在说的是一段好笑的故事,「你拒婚的事,我从来就知道。你十三岁定亲,母亲催你回乡成亲,这些事我统统知道。若不是哥哥嫂子出事,我方念绝不会主动找你。」 说到这里,方念脸上仍是笑着,眼里却已经含了泪。她努力忍着,并继续说道:「今日我来这里,就是想让你亲口再说一遍当初的话。对着我说,让我死心。」 贺南霄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见到了那日藏在抱柱后面的女孩——雪白的面皮上,唯有鼻尖微微泛红,是哭的,也是气的,如同现在一样。 他要怎么让她死心?她不知道,他自己的心已经软得一塌煳涂。没法说话,也不会说话。低了头,将唇凑上去,吻了鼻尖上那一点点的红…… ps:咳咳,要开始咯~还有在追看的吗?投三票让我看见你们的期待好吗?哈哈哈~ 第四十三章 捉弄 含春的五月,暖风阵阵斜曛。 温着她的,不止渐起的暖风,还有柔软的、干燥的唇。从她热热的鼻尖掠过,下来,落在她的唇上。方才是要逃的,晚了一步,连人都落入他的怀里。现在不止身子无法动弹,连唿吸都快停住了。 幸好心还是跳的,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那种跳动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感觉又要发起高烧,她快受不住了,微微张嘴想要唿吸。却不知,这样是在诱他更加深入…… 箍在她腰上的手将她往上託了一下,扶在她脑后的另一只手滑到她的头髮里。她垫起了脚,被他控着,迎合着他慢慢深入的动作。 盘起的长髮散了,他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髮丝、耳垂,还有脖后未被衣领拢住的皮肤。神经绷紧着,每一根仿佛都绷到了极致,然而,即便是这样,它们也仍能清晰感知舌尖被轻吮的力道。温柔得仿佛只有三四分的样子,却叫她逃不脱,任他一点点地攫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书房外,挺拔于废墟中的那棵海棠,被风吹落了花瓣。等花落尽,便是绿肥红瘦的夏天了。 夏天,他还没见过她在夏天的样子。当是要比现在还要爱热吧?他记得,那日他伸手撩她湿哒哒的刘海,而她害羞躲开的模样,便不由得在心中笑了一下。他对她的印象,是胆大又机灵的,而只有在与他亲近的时候,她才会有这样可爱的憨羞。 今日自己这样,不知她又会怎样害羞得躲起来。从来就对异性避之不及的他竟第一次有了这种捉弄女孩的想法,可她刚生过病,他到底还是心疼起来。舌尖慢慢放开她的,唇也随着离开。高挺的鼻樑轻轻去蹭她微汗的鼻尖。手仍搂着她的身子,眉眼低垂着,柔声地问她:「就要立夏了,在你屋里添一台电扇,好不好?」 晕眩的感觉还未完全消散,她睁眼,懵懵懂懂地看了他一眼,终于伸手将他推开,「谁要你的电扇!」 她负气般嗔他一句,心还狂跳着,像是怕被发现似的,慌慌忙忙地转身跑开……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方府大门,贺南霄故意落在她后面一段,想让她自己稍缓一缓,也是顾忌有外人在,伤了女孩子的体面。 方念仍旧坐到汽车后座上,但在看到贺南霄也要与她同坐时,便拿兇狠的小眼神瞪了他一眼。贺南霄无奈,自己苦笑了一下,便将刚探进车里的身子又退出去。 小张开始以为这两人又闹了别扭,然而,一路上听到一向寡言的贺南霄竟时不时地开口与他聊天,便觉得事有蹊跷。 「小张今年多大了?」 「回将军话,下个月就满 19 了。」 「是想先成家还是先立业?」 「当然是立业了!要是能向将军一样就更好了!」 「我有什么好?都二十四了,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大概是要孤独一辈子了……」 坐在车后座的方念听到这话,白了他后脑勺一眼,并小声地「切」了一声。 「将军说笑了。像将军这样的,得多少好人家的小姐……咳咳……」小张蓦地收了声,想起后头还坐着一位生气的小姐,便对着贺南霄吐了吐舌。 后视镜里,方念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贺南霄瞧见了,便笑了一下。 「不知道你们都哪听来的传言。」他故作严肃,对小张说,「从现在开始,若再听到有这样议论我的,都先禀告小姐,一个字都不要差。」 「是!」小张得令,后面的方念却急了。 「与我有什么关系啊!」她嚷了一声,贺南霄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却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并不搭茬儿。欺负女孩子,似乎已经成了他新的乐趣。 一路生着闷气的方念终于到了她的香薰店里。她不想和贺南霄回家,便这里转转,那里转转。而贺南霄也顺着她,并且一直陪在她身边。她没赶他走,这对贺南霄来说,便是一件很开恩的事。 这会儿小莲在店里看顾,巧的是,黄美芩带着一帮女同学也在。方念和贺南霄没有注意,等两人走进去,才发现为时已晚。 「南霄哥!」黄美芩的眼神直接越过方念,牢牢地钉在了贺南霄的脸上。 方念也当作没看到此人,走开,去招唿那些女学生们。 贺南霄略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对着黄美芩勉强地笑了一下。黄美芩亮着一双眼睛,亲昵地站到贺南霄的身边,「南霄哥,可真是太巧了。原本今日是不打算来的,还好来了,才能遇见你。」 贺南霄微微颔首,离她稍远一些。「念念,」他叫了一声方念,等她在那群女学生中抬起头来看他,这才又说道,「我先出去,上车里等你。」 方念没有理会他,又埋下头去,为女学生们介绍店里的新品。 小莲看到这样的局面,忍不住沖贺南霄翻了个白眼,便继续收拾起了货架上的香薰。 那边,黄美芩见到贺南霄要走,便拉住他的胳膊,「南霄哥,你帮我看看,这两个哪个好呀?是茉莉味儿的好,还是栀子花味儿的好?对了对了,还有这个,我感觉这个心形的特别罗曼蒂克,还是玫瑰花味儿的呢,你闻闻。」 她捧着香薰蜡烛就要往贺南霄那凑,被贺南霄伸手挡了下来。 黄美芩也不恼,就是有些撒娇地说道:「你帮我挑一个呀,好不好?」 贺南霄眼睛望着方念那儿,一面从黄美芩的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一面说道:「这店里的我觉得都好,每样都买了吧,反正你也不差钱。」 黄美芩一想,也对,既然这是他妹妹的店,那他也必然出了资,于是大手一挥,对方念说道:「贺念,你让小莲丫头帮我每样都包起来,一会儿送到我府上!」 方念抬眼,瞟向贺南霄,冷冷地笑了一下。这人是不是惯爱用「美男计」? 尽管心中腹诽,但生意还是要做。方念爽快应下,并决心捉弄贺南霄一把,「这样吧,让我哥帮你送货上门,黄小姐意下如何?」 黄美芩几乎雀跃,朝着方念竖起两个大拇指,「贺念贺念,你想得太周到了!」 其余的女学生也跟着开始起闹,「美芩,原来他就是你相中的『驸马爷』呀!」 女孩们嬉笑着,闹成一团。而站在她们之间的军官却冷了脸,朝着方念说道:「我不喜欢你把我推给其他人,很不喜欢。还有,你我也不再是什么兄妹,从今日开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ps:我以为一章就能写完的内容,看起来要两三章了。不过好歹今天初吻了,别的也就不会远了,感觉很快又要启动微博模式了呢!咔咔~另外感谢投票的宝贝们,还有送花花的大佬们,老贺一定会好好表现哒! 第四十四章 恋爱 贺南霄的话,让在场众人全都安静下来。 方念也安静着,只是脑中浮现出在方府时他对她做的那些举动。脸发着烫,心里却又因为他的那番话而生出了内疚。他高高的个子站在那里,隔了好些女学生,仍望着她。方念垂了眸,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这既是他定下的事,便对谁都无须再藏着。常常有人说他,一根筋、不知变通,直肠子、容易吃亏,却没想到在感情上也依旧如此。可这样一个人,又不是说变就能变的,方念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什么样的结果他都只能自己承担。他这样想着,带着宛若视死如归时才会有的心情,说完话便走了。只是大义凛然中还夹杂了那么点哀伤和委屈。 他没坐车走,而是将自己的车和司机都留给了方念。像这种割捨不掉的牵挂也是他在战场拼杀时不曾有的,感情和真实作战终究不能混为一谈。这是他还未恋爱,却想要恋爱,但似乎无法顺利恋爱的状态下得出的结论。然而,这是结论,也是难题,在这方面远不如人的贺南霄竟有些自卑起来。若是周亦宸或是严知行,他们当是会应对自如的吧……他这副挫败的模样,已然不如与她接吻时那般自信了。 …… 他离开后,方念被黄美芩缠着要一个解释。她心烦意乱,便没给黄大小姐好脸色。骄纵的黄大小姐于是叫嚣,说是要让父亲取消对贺南霄的委派晋升。方念由着她闹,早早便关了店门。只是黄美芩说的「委派晋升」,方念挂在了心上。他接下来的工作,是有什么变动么?还从未听他提起过…… 方念挑在将将入夜的时候回他那里,一来是想给彼此留出一点缓和的时间,二来是觉得夜晚人心比较沉静,两人的相处会稍稍平和。然而,显然是她思虑过多,当她回去时,贺南霄已然不在。只留一台崭新的四叶铁皮电扇在她的卧房,以及压在电扇之下的一封信。 这人太过行动派,要么不说便做,要么说了立马就做,实际得让人跟不上他的节奏。但她不想要风扇的话是虚的,她从小怕热贪凉,只是哥哥嫂嫂管得紧,否则在从前那些个炎炎夏日里,她也早该用上了电扇。 如今,他为她置办了,让她暗暗觉得,他比自己的哥哥还要更纵着她一些。心里那株爱情的小嫩芽仿佛被凉凉的风吹得轻轻摇曳起来,唇角上便情不自禁地挂上了笑。 压在电扇之下的那两页纸,也不知会被他写上怎样的话。方念小心抬起电扇一角,将信纸轻轻抽出来。 念念: 今日之事是我莽撞,向你道歉。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在香薰店的?还是在方府里的…… 你说不喜电扇,我却还是买了。 眼看入夏,洋房不比小院,酷暑是一定的。 买来备着,看你兴致。 不是情话的这些很平常的话,方念看在眼里,眼角都在带笑。 接下来的三天,我不在家。因有一些事,需要回乡处理。难办的是,没人照顾你的起居。 或许可以请小莲过来,与你作伴几日。待我回去后,会尽力物色好的佣人。当然,这都需要你来做决定。 这几日我不在,你要好好养身体。不必将我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给自己造成压力。 另外,初夏宜进滋补鸡汤,我将从乡中带土鸡回来,炖了给你补身体。 好了,就这样。多保重,三日便回。 读完信,方念脸上的笑渐渐地散了。两条细眉微微耷着,想着三日不能见着面,就只能将信纸捧着捂在心上…… …… 火车不通乡里,下车后还需包一辆牛车、马车或是骡子车才能到达贺南霄阔别两年的家乡。乡间的土路,因不久前的那场雨而变得泥泞不堪。坑洼的泥路贺南霄并不陌生,然而此次回来,很赶时间,他在心里盘算,若是不在家中过夜,三日够不够他跑一个来回? 路况似乎比他想像得还要糟糕,马车的车辙时不时陷进淤泥里,总要耗费许久时间才能将车拉出来,才能再次上路。在此期间,贺南霄下车出的力比车夫还多。一趟折腾下来,一天半的时间才到乡口。 玩闹的孩童见他一副军官的打扮,个个新奇得围着他的马车又追又转。贺南霄不常对小孩发火,于是也不驱赶他们,任他们去闹。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人还未到家门口,家中母亲便得了信。老妇人收了菸袋锅子,一路小跑地踩着小脚迎出来。 「么儿啊——」远远地见着马车上的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近,贺母便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五十来岁的妇人,自丈夫与大儿子走后便独自居于乡间。老人凄清的晚年生活,只有她自己清楚有多苦。两年未见的小儿子终于回来,就仿佛自己的后半生有了着落,贺家的人丁又该兴旺起来,于她自然是万分高兴的。 贺南霄也望见了母亲,他下了马车,用军靴踏着半湿的泥土,稳而大步地迈向家门口,迈向他的母亲…… 贺家那位在城里当「飞将军」的小儿子回来,这样大的消息,只不到一会儿功夫,便在全乡传遍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胡家嫂子抱着正吃奶的小崽子,一步一颠地奔到小姑子的闺房里,惊喜地说:「秀香秀香,一件大事儿,一件天大的大好事儿!」 抱着针线笸箩正纳鞋底的胡秀香,拿针在头顶上润了润,头也不抬地答嫂子的话:「又不是贺家么子回来,值得你这样激动。」 胡家嫂子听了这话,笑得更加灿烂,「你说我是那么个多管闲事的人么?贺家少爷啊……是真的回来了!」 胡秀香听了这话,立时站了起来。任针线笸箩从手中滑落,在她那张小麦色的脸上,也全然都是美好的欣笑…… ps:下定决心恋爱的老贺,是准备要和家里决裂?还是决裂? 第四十五章 误会 贺南霄离开南京的第二天,方念在数着日子过的同时,忙碌也在帮她分担些许思念的愁苦。那天忙完店里的事,要赶去南笙戏楼送免费的新货。小莲母亲病得厉害,无法脱身,方念便只好亲自去送。 新制的香薰蜡烛送到戏楼老闆的手上,方念挨了一顿夸,还得了额外的赏钱,叫她高兴得多和老闆攀谈了几句。 今日,南苑航校的校友聚会,在南笙戏楼定了几个包房,光是酒水便卖了不少的钱。老闆满足地对方念说起这事儿,而方念的关注点不在多少酒水上,而在「南苑航校」这上面。贺南霄是南苑航校取消前的最后一批毕业生,若他没离开南京,想来一定会来参加这个聚会。方念想到这,不由得笑了一下。笑自己仿佛着了魔,如今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能想到他。 台上正唱着开场戏,方念这才想到柳亭芳,于是问了老闆一句:「柳老闆今日压轴么?」 老闆答说:「今日他不唱,但也来了。受某位将军特邀,就在东侧顶头的那间包房里。」 方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其实像柳亭芳这样的名伶,有这般或那般的应酬是常事,在这些应酬里有些人是真心喜欢戏、欣赏他,而有些人却……纵然如此,无论遇上的是哪些人,无论他有多么疲于应对或身不由己,推不掉的依然推不掉。方念知他难做,却也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嘆气。 她与柳亭芳要好,戏楼老闆一早便知道。他也能看出方念对柳亭芳的担心,于是好意说:「楼上还有一间空包房,贺小姐不妨上那里坐坐,等一等他。今日来的那些人,倒是像是有规矩的,想来不会为难于他,应该很快就能把人放出来。」 方念听到这话,略安了心。而她每回来送免费的香薰蜡烛,遇见包房不满的时候,也常受老闆的恩惠,可以让她在空包房里听上几段戏。她倒是会投桃报李的人,每每在里头听戏,也一定会点一些茶水和点心,不会让老闆亏着。于是,两厢往来,互惠互利,彼此都乐得高兴。故而,今日她也没有拒绝,便留了下来。 伙计领她上楼,出于好奇,她在往自己那间包房走的时候,回了几次头去看东侧顶头那间包房。 珠帘被人挑起,有人从那间包房里走出来。方念定睛一瞧,正是一身青竹色长衫打扮的柳亭芳。 她眉眼弯起来,停下步子站在那儿等着他。然而,柳亭芳只看了她一眼,便慌慌张张又钻回了包房,连珠帘都没来得及掀。 方念脸上的笑凝住了,显然他也是瞧见了自己,却不知为何熘得像个心虚的贼? 还站在原处等她的伙计,见她不走,便哈着腰小心翼翼地唤道:「贺小姐?贺小姐?前面就是啦。」 方念回过神,同时也转回了头,「嗯,走吧。」 说完话,两人这才一前一后地继续往前走。而方念带着疑惑又回过几次头,然而不管她再看几次,柳亭芳都不再出来…… 今日戏楼里的茶点是南苑航校那几个包厢点名要的,找的北平饭庄里的面点师傅专做,确有一些从前京城里的味道。方念让伙计看着随便上点,于是一份萨其马、一小碗盅的双皮奶被端上来。方念看了看,嫌腻,便又要了一壶洞庭碧螺春。 吃得不多,喝得也不多,而台上正演老生的戏,因那些冗长的唱词,使她听着听着也走了神。心绪飘到别处去,先想贺南霄,又想方才的柳亭芳。不知怎的,脑中闪过那天夜里他喝醉,柳亭芳送他回来的画面…… 一口略带腥味的奶从胃里反了上来,方念皱了皱眉,抿下一口碧螺春。正难受着,便听到包房门口有人在叫她:「贺小姐?」 方念转过头,看见一名与贺南霄穿同样制式军服的军官站在珠帘之外。于是,她起身走过去,挑起珠帘。 「贺小姐。」军官对她敬了个礼,「我们将军请您过去。」 方念微微愣了一下,不敢确定,「哪位将军?」 「哦,」军官笑着,如实说道,「是贺将军。」 方念脑袋「嗡」了一声,眼睛再往东边的方向瞧,只见方才久不敢出现的柳亭芳就站在那间包房的门口。置于身前的两只手绞在一起,方念心中那种古怪的念头便愈发挡不住了…… 尽管如此,她到底还是过去了。从她的包房到东侧顶头那间包房,不过几十步的距离,然而她走得比戏台上老生拔着嗓子拖长调还艰难。 柳亭芳看到她过来,倒还装出欣喜的模样。只是他才稍稍靠近她一点,她便像一只生气的兔子,用红红的眼睛狠狠地将他瞪回去。柳亭芳被她瞪得心头一紧,想开口,却都被吓得将话生生咽了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拨开恼人的珠帘,方念径直走进去。与她待的那间包房不同,这间包房里另有单独的带门小隔间,平日里可供宾客用来醒酒用,或是抽大烟用,抑或做别的其他较私密之事……方念想到这,心里便更是难受。然而不管怎样,都走到了这一步,便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她攥了攥拳,而后抬手,推开隔间那扇虚掩的门…… 刚刚穿好衬衣的贺南霄,从隔间的卧榻上起来,嘴角微扬着对着推门进来的姑娘笑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我……」 话还未说完,他便发现方念已经红了的眼眶,以及紧贴在她裙边的两只握紧拳的手。他几步走上前,已然发现事情不妙。 「念念……我也是刚回来,想这边结束就回去找你的,谁知道……」贺南霄解释着,方念却始终红着眼一言不发。他说的确是实话,然而方念最在意的点是在这儿么? 贺南霄还想要继续解释,柳亭芳便到了隔间门口。 「念念,你误会了。」柳亭芳对着敞开的一点门缝朝着里头的人说话,他正试图帮贺南霄解围,「贺将军请我过来,是有一些事要交代我办,不是你想的那样。」 方念冷笑了一下,觉得太过可笑,「有什么事,独你们两个在一个包房?」其余包房都在热热闹闹的打牌喝酒,她真想不出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能做什么事。 「念念,我和贺将军真的……」柳亭芳原想继续解释,但看到贺南霄使了个眼色,便无奈地闭了口,暂且先退下去。 隔间的门被关上,逼仄且私密的小空间里,除了一张红木的罗汉卧榻,便只剩他们两个。 方念转过身想掉泪,贺南霄一步凑近她,从后面将人给抱住了…… ps:老贺与柳老闆的小秘密,宝子们可以尽情猜想下。还有后面的好东西就留到下一章吧,哈哈哈哈~就是不知道明天周六能不能挤出时间来写哇!比心心,老闆们给孩子投投票~周末愉快哦! 第四十六章 起火 两天而已,对贺南霄来说却发生了太多的事,每一件都沉沉地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这会儿见到她,哪怕她正误会自己,正生着气,他也觉得心里是快乐的。 他将她抱着,不松手,偏着头,脸贴在她的发顶,「不要生气,歇一歇,我再和你解释。」 女人一旦陷入感情,便容不得出现一点瑕疵和问题,能给个机会让你解释便是最大宽恕,哪里还能允许歇一歇再解释?方念愈发生气,攒了所有力量到手肘上,勐地向后一撞,便将抱着她的贺南霄撞得松开了手。 贺南霄向后退撤两步,腰线往上一点的背部正好磕撞在了卧榻的炕几上。从后背传来的痛感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忍住了一声痛唿,但身体还是条件反射地蜷了起来。 方念掉着眼泪转过身,只见他背对着自己,蜷着身子用手撑在炕几上。她有些吓到,可是想自己虽然用力过勐,但也不至于会把他一个大男人弄伤。挂着眼泪抽噎了两下,她说道:「你别装,我不会上当的!」 贺南霄听不清她的话,便没有做出反应,而是努力地、缓缓地撑起身子。 等他站直,装出一副没事的模样时,却不知身上那件新换的衬衣已然又被渗了血。他笑着转过身,打趣般对方念说道:「两日不见,念念手劲儿倒是长了。」 方念僵在原处,脑中的画面定格在那片触目惊心的猩红上,手便有些发抖。 贺南霄迈出一步,正要走向她时,却被她一声「别动!」喝止住了。他听话不再往前,不明所以的同时,脸上还努力挂着笑。 一下子,方念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她眼圈又红起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扁着嘴说:「受伤了,却还要瞒着我,是么?连柳亭芳都能知道的事,我却不能知道,是么?」 贺南霄脸上勉强维持的那点笑淡了下去,瞒了半天,她还是知道了,而自己却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她解释…… 见他不说话,方念心里又气又心疼,然而心疼却大大超过了生气。她抬手,去解他的衬衣扣子,贺南霄却将她的手握住,不想让她继续往下,「没什么大事,方才都上过药了,上过了……」 他的试图掩饰、心虚挣扎,方念一眼看穿。她抬头瞪了他一眼,用命令地口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放、开。」 贺南霄底气全无,垂下头来,任她操纵…… 衣扣在她小心又小心的动作下,尽数散开。褪去衣物后,便能看见在那副结实的躯体上遍布着的条条伤痕——深浅不一,深的却是一眼望去皮开肉绽的程度。 方念紧咬着牙齿,连身子都在发颤。到底是谁,能下这么狠的手?他回乡一趟,究竟经歷了什么事? 她压制住心里强烈的疑问和气愤,开口问他:「药呢?藏哪里去了?」 贺南霄伸手进裤兜,乖乖地将葫芦瓷瓶的金疮药粉掏出来,交到她的手上。方念接过,瞧了一眼,便知道是柳亭芳之物。因他曾对她说过,他们打小练戏受伤,用的便是这家店的金疮药,神得很。后来店关张了,再买不着这药,幸而他还私藏了一瓶。方念心中腹诽,他倒是肯把自己如此宝贝的药白白送给贺南霄。然而,也仅是腹诽,她更希望这药真的管用,能让贺南霄的伤尽早好起来。 炕几被撤下去,贺南霄伏卧在罗汉榻上,由着方念给自己后背补上一点药。她的动作很轻,温温柔柔地在伤口上吹气后,才小心地将药撒在上面。这让贺南霄觉不出一点疼,酥酥麻麻的感觉,是柳亭芳给他上药时完全没有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而方念做这样的事也是头一遭,看着他那深入皮肉的伤,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会弄疼他。所以,她跪坐在他身边,投注进万分的注意力在他的身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小心。 等她将药上完,才发觉额上都沁出了汗。她抬手,用手背擦了擦汗,便要下床。 贺南霄拉住了她的腕子,不让她走。 方念不说话,仍赌气地看着他。 「辛苦你了。」他说。 「我错了。」他又说。 「错在哪儿?」方念终于肯开口。 贺南霄笑了一下,有一个算一个,将可能成为自己「罪行」的事都细数了一遍:「错在……回来没有第一时间找你;错在……受伤了不告诉你反而告诉别人;错在……应该主动过去跟你认错,而不是辛苦你跑一趟来我这里;还有……还有没能遵守对你的承诺,也是我的错。」 「承诺?」方念不知他所指。 贺南霄小心地侧过身,仍旧拉着她的手说:「嗯,说好要给你带家乡的土鸡,却没能带来……」 他真诚而略显遗憾的语气让方念忍不住笑了出来,「谁稀罕你的鸡了?」 贺南霄见她终于笑了,心里头很是高兴。他松开她的手腕,轻拍了自己身边的位置,柔声说:「原谅我的话,就躺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方念看着他,不由得再关注到他赤裸着的上半身,心脏「砰砰」地勐跳了两下。 贺南霄见她犹豫不决,便要撑着身子起来,「我躺着,你站着,说话总不能好好地说,我也起来罢……」 他强撑的样子让方念心软,于是她俯身,将他扶住,「你别起来了,躺……躺着吧……」 贺南霄又被她扶着躺下,而后眼巴巴地望着她。方念红着脸,下榻不是,躺下也不是,咬着唇仍跪坐在那里。 贺南霄伸手,小心地去勾住她的一根手指。 方念的心又快速地跳,那根被他勾住的手指仿佛有种莫名的牵引力,将她整个人都牵引着,躺到了他身边。 手指还勾缠在一起,两人已是面对着面,能感受到彼此唿吸的距离。她看见贺南霄微微扬唇看着自己,仍是难为情。 「你……」她想说话缓解一下此时略显尴尬的气氛,却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平日伶牙俐齿的姑娘突然结巴了起来。 贺南霄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我这次回乡,是为了退婚。」 他低声开口,终究主动说起这件事:「背上的伤,算是还了女方家的情,往后便不再有纠缠了。」 方念听到这话,惊得人都懵了。她呆呆地看着他,立时又想起那些骇人的伤,喉咙便一阵阵发紧。 秀香与他,算起来是一同长大的。只是从小他与她兄长走得比较近,一直没有意识到这姑娘对自己的情意。她哥哥年长他五岁,当过兵,立过功,贺南霄一直以他为榜样。后来因为参战断了腿,不能再留在部队,便回到了乡中。而正因为那场战争,在精神上出了一点问题。对待自家人还好,对待外人有种近乎变态的偏执。 秀香是个善良的姑娘,却也是个死心眼的姑娘,当初就因为贺母一句「给我家老二当媳妇儿」的话,她便认定了自己是贺家的人。这些年,贺南霄常年在外,秀香便一心一意地照顾贺母,这让贺母十分过意不去,便替儿子做了主,请了媒婆正式定下了这门婚事。哪知贺南霄这次回来,说的竟是要退婚的事。秀香哥哥得知后,二话不说便抄起旧日跟他上过战场的马鞭,怒气沖沖地往贺家去…… 母亲面前,贺南霄跪在那里,一声也不吭地任那马鞭抽在自己身上。他看见母亲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便更加知道,这顿打他必须得挨下去。这是欠人家的,就算没了命,也必须得还…… 最后,还是秀香和她嫂子赶过来,才拉住了秀香哥哥近乎疯狂的抽打。 之后,秀香跪在他母亲的面前,哭着求着让他们原谅哥哥。母亲心软,让贺南霄看一看秀香,看一看秀香,而他狠下心,带着一身的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一日都没逗留…… 这是事情的全部,而这些,贺南霄并不敢对方念细说。既然已经为她伤了一个女人,就要更好地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点伤。 他凑过去,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怕她胡思乱想,又怕她难过,便云淡风轻地笑着说:「总之,算是顺利的。没有白回去一趟。」 方念又哭了,可她顾不上那些,伸手捧住他始终微笑的脸,唇便贴上了他的唇…… 贺南霄微微愣住,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而后将她搂进了怀里。 她捧在他脸上的手穿过他的耳畔,在他用舌搅弄她的时候,她纤细的十指仿佛配合一般,一下下揉抚着他短而硬挺的头髮。初吻时,她动也不敢动,而眼下,似乎已经悟出了一些要领。 他总是让着她些的,即便是在这样的深吻上,也是故意让她掌握主动权,讨她欢心。让她或吮或咬的,他都没有半点反抗。他哄得她心情好了一些,便不再哭。只是她那只不安分的手,揉过他的短髮后又回来,放到他身前,摸他那些身体敏感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打方念见过他的身子后,在梦里又梦见过不知道多少次。这会儿能这般上手,她自然不想放过。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胸肌上蹭来蹭去,一会儿抓,一会儿放,仿佛把玩一般,将贺南霄惹得浑身起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重重的喘息中,他稍离开她的唇,用带有一点威胁的语气警告她说:「别乱摸,否则不让你下榻了……」 方念柔柔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反倒怨怪般地笑道:「谁让你生得这样好……」 话音落,她的手便又往下游走,腹肌亦是不能放过的。可她似乎不懂,腹肌再往下一点,便是男人难以凭藉毅力就能够简单忍耐的地方…… ps:这个程度应该还是可以的叭…… 第四十七章 诡计 这男人当真叫方念惊嘆,腰腹上结结实实的完全没有一丝赘肉,比她这怎么瘦也瘦不下去的小肚腩强了不知道多少。方念又是嫉妒又是喜欢,忍不住扩大了一点动作的范围,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皮带…… 铜扣微凉的触感让她不禁想要收手,然而,贺南霄的那只大手却将她的手按在了那里,不让她动了。 贺南霄眯着眼,看身旁如此胆大的女人。 方念身子缩了缩,求饶般低声说道:「我……我现在就下榻,行不行?」 自然不行。他一个翻身将她置于自己身下,连同她作乱的那只手都被他抓着,高高束起到她头顶。 「来不及了。」他沉着声说,「自己挑起的事,便是要负责的。」 眼看身下的人听到自己这般威胁的话非但没有反抗,而是红着脸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贺南霄反倒有些不落忍了。 方念似乎有过这样的记忆,那种身体被撕裂般的疼痛,两辈子都忘不了。她一定又会哭,可也只是因为疼痛才掉眼泪,况且他也一定会将她哄好。这是他们感情进一步加深的必经之路,她很清楚,并且比害怕疼痛更强烈的感受,是怀有期待。 她闭着眼,等在那里,等待他或温柔或霸道地占有自己。她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心理上的、身体上的。他的唿吸越来越近,他赤着的上半身正在贴近她胸前的那团隆起。心脏的剧烈跳动,让她的身体若即若离地碰触到他的身体。唇上有他的温度落下,不同于先前的吻,只是轻轻柔柔的一点,便悄然来到她的耳边。 「今日不宜。」她听他说,「隔壁包房好友太多,恐有人过来搅局……」 方念勐地睁开眼睛,在他胸前轻推一下,「我又没想要干嘛!」语气怨怪,娇嗔却更多。不等他发现她更红的脸,便从他臂弯下熘走,下了榻。 贺南霄笑了笑,坐起身,也跟着她下来。方念正背对着他整理身上的衣物,又被他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在他怀里,回过头,方念故意不大高兴地说:「不打扰贺将军与好友叙旧了,我先自己回了。」 贺南霄又被她逗笑,亲亲她的脸蛋,立下保证:「入夜前肯定回去。我让小张送你。」 方念松开他缠在自己腰上的手,转过身,与他面对着面。 只见她「哼」了一声,扬着小下巴说:「不用小张送,我要让柳亭芳送。贺将军不会不让他走吧?」 贺南霄无奈地嘆了声气,想开口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方念本就是逗他,这会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也不知道外头那些人是如何想的,竟以为你对他有意思。」 贺南霄见她笑,便松了口气,「人人以为我不近女色,所以便想到那里去了……不过有时想想,这样的误会也挺好,不会给你招来什么麻烦。」 竟是这样的原由……方念懂了,垂下眸,抿了抿唇。 「怎么了?」贺南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没什么。」方念又扬起笑脸,走到卧榻上取了他的衬衣过来。 「就没有干净的衣物了?」她皱起眉,看着衬衣后面的血迹犯了愁。都怪自己方才下手太狠,让他伤口又裂开流了血。 这已是新换过的,让柳亭芳现替他买来的,原来身上那件不仅满是血污还破了好几处,眼下再也没有能换的了。贺南霄笑了笑,不想她自责和操心,「外头军服是好的,套上穿,不碍事。」 这时节,在通风不畅的戏楼包房里待着本就闷热,他还要带着伤军服加身,方念怕将他的伤口捂坏了,可眼下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不准多喝酒,还有,入夜之前就得到家,而不是回家。」她给他下命令,还不忘给他穿上衬衣。 贺南霄乖乖伸手,乖乖点头,「好,都听你的。」有人管着,心都安定了不少。 军服也替他穿好后,贺南霄就要开门出去。她拉住他,压低声音又嘱咐了他一句:「不准告诉柳亭芳我原谅你们了。」 贺南霄只觉得她淘气,屈起食指在她鼻樑上轻颳了一下,笑道:「知道啦。」 门打开,贺南霄面无表情地走出去,等在外头的柳亭芳急忙上前来,「贺将军,念念她不生气了吧?」 贺南霄故作沮丧地摇了摇头,「哎,劝不了,把我赶出来了。柳老闆替我送她回去吧,我怕她……」 柳亭芳一听,两道精心修过的柳叶眉便蹙了起来,这大小姐怎么连贺将军都劝不了了…… 贺南霄去隔壁以后,柳亭芳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隔间。他满脸赔笑地站在门口,看方念坐在卧榻上,手里正把玩着自己的瓷葫芦药瓶。 「念念啊,用过饭了么?」柳亭芳讨好道,「今日请京城御厨做的点心,我让人送过来让你尝尝?」 方念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地说:「吃过了,并不怎么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柳亭芳笑嘻嘻地走进来,站得离她近了点儿,「那……我请你外边吃去,如何?」 方念抬头瞪他一眼,将药瓶放到炕几上,「吃什么吃?我就想问问,方才我在走廊看到你,你躲我做什么?」 柳亭芳「哎呀」一声,上手轻轻拉住她胳膊,「我说你误会了,你怎么还不信呢?贺将军受伤这样严重,自然是怕别人知道,更怕你知道。怕别人知道是对他不利,怕你知道,那是怕你伤心呀!」 「他这是将什么都跟你说了?」方念问道。 柳亭芳媚媚一笑,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方念立时伸手打他。 柳亭芳捂着嘴笑起来,「你看,贺将军对你多有情义。我唱过那么多戏,都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 「那我也不管,总之你今日与他合起伙来骗我,让我很不高兴。」方念故意赌气。 「好妹妹,你怎么还生气?」柳亭芳无可奈何只能说道,「这么着好了,这月蜡烛店的分红我不要了,成不成?」 「一码归一码,我才不图你这点。」方念毫不领情。 「哎呀,那你说该怎么办?」柳亭芳已经无计可施。 方念就要他这般束手无策的状态,她笑了笑,一副早就谋划好的样子,「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只要你帮了,我就不再计较这件事。往后,你便还可以找我玩儿。」 柳亭芳拿手点了点她,终于识破她的诡计。不过,帮个忙而已,他没什么不乐意的,「知道你就是想要交换条件。行,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 方念招招手,让他离近一点,「你人脉广,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共党那边的人。」 柳亭芳一惊,瞪圆了眼睛,「你怎么打听起这个了?」他还想问的是,贺南霄知不知道这件事,如今抓共党的命令是越来越紧。然而,他没有问,继续听方念说。 「别问原因。」方念却没有多说,只告诉他该怎么做,「你只要帮我找到他就行了。那人应该是姓龚,原先老山那边的土匪头子。找到人以后,你替我转交一笔钱。并告诉他,这点心意请他花在抗日武装上。另外,若是日后贺南霄有难,请他务必看在这些钱的份儿上,出手相帮。」 柳亭芳听到这话,不由得呆住。贺将军怎会有难?即便有难又怎么会轮到与他立场相左的共党来救? 方念知道他的疑惑很多,但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往后有机会再和你解释。总之,一定要保密,」她强调,「贺南霄尤其不能知道。」 柳亭芳不再多问,他点头,应允了下来,「放心,找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谢谢啦!」方念闻言又灿烂地笑起来,「钱,明日再给你送来。好了,我先回,不用你送。你去隔壁帮他挡酒吧。」 「什么?!」柳亭芳惊异于她的安排,「挡酒?!不是只帮一个忙嘛!」 ps:工具人老柳实锤~ 第四十八章 两辈子 方念离开南笙戏楼后,自己叫了黄包车走。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周亦宸家。 就在前两日,《淞沪停战协定》在上海英国领事馆签订。丧权辱国的条款引起社会各界群情激愤,纷纷痛斥国民政府的卖国行径,指责外交部的无所作为。身为外交部要员的周父,这些年来虽然为国积极奔走,但积贫积弱的国家始终难以与狼子野心的列强相抗衡。一身报国血空空挥洒,换来的结局註定无奈悲凉。「辱没家国」,是周父服毒自尽前留下的唯一绝笔。尽管后来被女儿及时发现,送医救治挽回一条性命,但老人家已是万念俱灰,不肯再说半句话。 方念来探望,周家几位姐姐很感激。毕竟是弟弟在世时的心上人,老人家见到她,总会有不一样的心境。热过又热的晚饭,方念替周家的女佣又送进去。躺在病榻上的周父,眼都没睁,挥了挥颤抖的手,仍是不吃。 方念没走,端着餐盘站在他床边,叫了一声:「伯父。」 老人的手微微顿住,反应过来后,依旧没有睁眼。 「伯父,我是方念。听说您病了,过来看看您。」方念和他说话,周父躺在那里,没有给她一点反应。 方念将餐盘放到一旁,从手包里掏出一张反覆摺叠的纸放到他的枕边。 「这是我在来的路上被人偷偷塞到手里的宣传单。想拿过来,给您看一看。」被折成很小的纸,在老人枕边兀自慢慢地展开一些,然而老人依旧不为所动。 方念在床边的软凳上坐下,娓娓道来今日途中所遇见的事,就像孩子对父母谈及放学路上的见闻一般。 「发传单的,是一个不到 10 岁的小男孩。您知道么,他的胳膊大概只有桃木枝那么细。」方念用手比划着名。 「我不知道,饿多久才会变得这样瘦。」她轻轻摇头,想到那孩子,心里便不是很好受,「我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对这样的事无法感同身受。看到他的样子,最大的感受只有怜悯。」 她顿了顿,「所以,我把身上所有的现钱都给了他。他对我鞠躬,拿着钱对我说,『姐姐,谢谢你支持抗日。』」方念到现在还记得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有那张只是八九岁而已的面孔,瘦得连笑脸上都有了褶皱的纹路…… 说到这儿,方念便不再说下去。她轻吐出一口气,将有些发堵的情绪压下去,而后,笑了一下这才又说:「您应该也收过这样的传单吧?其实我知道,生在这样一个国家,您看过的事要比我看过的多得多。如果哪天,您身体好一些,我也想听您和我说一些故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老人塌陷进去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方念平静或哽咽的声音他全听到了。生在这样一个国家,他看过的事、经歷过的事桩桩件件都在脑中慢慢浮现,包括在失败或失望的故事中仍坚持的那些面孔,有他的同僚,有他的儿子,也有他素未蒙面的发传单的孩子…… 夕阳还未完全沉下去,方念婉拒了周家的派车,一个人踏着夕阳的余晖慢慢地走回家去。黄昏中宁静的南京城,不知还能宁静多久。刚从战火中得到一丝喘息的中国,不知还有多少苦难要遭受…… 余晖一点一点地散去。时将入夜,黑暗将临,微弱的启明星悬于深蓝色的天空。尽管微弱,它也终将会在黑暗的夜里升起。与黎明来临前所见的第一颗星,交相辉映。 自小便爱启明星胜过流星的方念,她总有一套自己的道理:不会落下和消逝的,才能称之为「希望」和「愿望」。像小时候一样,她对着西边那颗微亮的启明星许下一个愿,而后慢慢地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便看到惊喜。而惊喜总是要比愿望来得更早一点。不远处,刚刚被她许进心愿里的男人正站在家门口等待着她。方念心生欢喜,提起裙子朝他小跑过去。 怕她跑得太急会跌倒,他便大步迈去,尽早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张开的双臂将她迎进怀中,两个小时前才见过而已,却已觉得分别的滋味不好忍受。 「去了哪里?」他的语气多少带着一点责备。谁叫她比他还晚回来,害他担心。 方念轻轻地搂在他的腰上,抬起头来看着他,「去了周家。看看周伯伯。」 贺南霄点了一下头,摸摸她的头髮,「听说了。多去看看吧,周先生不容易。」 方念似乎有些意外他会这样说。原先以为,贺南霄不喜欢周亦宸,不止因为他公子哥儿的做派,更因为他父亲在工作上的那些失败。毕竟,连周亦宸都对自己的父亲冷漠至极。 见她一副吃惊的模样盯着自己,贺南霄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你又把我想成什么无情无义的人了?」 方念笑着摇了摇头,人便贴到他的怀里。有些肉麻的话她不想让他知道,于是,偷偷地,在他怀里轻声说:「你是我违背初心,两辈子都想去爱的人。」 「嗯,两辈子。」她坚定地,兀自喃喃地又补上这个时间限定。 贺南霄低头,反问她一句:「为什么是两辈子?」 听到他的问话,方念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说了什么话?」 贺南霄微微愣住,屏着唿吸回忆了一下方才发生的事。 夜幕即将降临的天空中,从北平搬来的那家住户,他们的鸽群正从外面的世界飞回他们的家里。白亮的尾翎上带着只有北平人才会雕制的水牛角鸽哨,在飞翔迴转之间,五联五音,清澈脆响,仿若悠扬的五声音阶直拨云霄…… 贺南霄抬头去看——飞盘的鸽群,世界清晰;所有的所有,恍若隔世。 方念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想说什么给他听,却激动得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抬头,看向西边:启明星啊,你当真听见了我的声音……能不能……能不能再多实现我一个心愿? ps:dbq,我以为这章可以突破了,但是考虑了一下,我想让老贺能听到念念的声音啊!(在床上,啊,不是~) 第四十九章 狠心 他的目光,追随着盘旋的鸽群始终游在空中。他已有很久不敢抬头看天,那天上飞鸟掠过的画面,是他早早就破碎的梦想,是他从十七岁开始就为之发狠努力的梦想。当他看着它碎成一地的时候,几乎万念俱灰,只留一副躯壳活在世上,行尸走肉一般。 战后给伤兵带来的心理创伤同样发生在了他的身上,即便胸前又多一枚军功,肩章再升一级,可人也终究是废了。他从来就不怕死,怕的是死得不值,更怕生不如死。伤兵退伍郁郁而终的例子他听过太多,没有人会和他们感同身受,甚至会因为他们身体上的缺陷、心理上的幽闭而将他们当作异类,而同情或是怜悯亦是他们不想要的特殊对待。秀香的哥哥……他不想变得像他一样…… 然而,与那些不幸的伤兵不同,他应该庆幸,庆幸自己在万念俱灰中仍舍不下、放不下心的那个人,原来一直都在等着自己。那日,漫天的樱花雨在屋外纷纷扬扬地落下,她抱着他,又哭又笑,宛若失而復得。她肿着哭红的双眼,用口型很认真地告诉他,她会陪着他,陪着他好起来。 那一刻他闭塞了许久的心被春风轻轻柔柔地吹开了,带着白粉色花瓣的春雨飘洒进来,以为要干涸至枯竭的那棵心竟又重新萌动。自那以后,他想用沉默对抗世界的方式似乎失效了,连同终身不娶的誓言也被就此打破。空空的躯壳又有了人的样子,一切都在迎来转机,包括他那个已经死去的梦想…… 鸽群振翅的声音中,梦想的碎片正一点一点地拼合,他原该高兴的,然而竟是没有。耳疾痊癒,便是要离开的时候。他的未来不知归期或再无归期,而她年纪尚小,不该像上一回那般苦苦等他。他要考虑,替她考虑。 他的手被她攥得很紧,他知道她正笑得灿烂,而他却不敢低头去看。 「贺南霄,贺南霄,贺南霄……」她以为他高兴得傻了只痴痴地看天,不笑也不说话。于是,她故意逗他,叫完他的名字,又叫自己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我是方念,我是方念……」她还故意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口型,就像正在进行一场听力测试。 然而,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完全沉默,没有一点反应。 她转过身,与他面对着面。在他那张疏离的脸上,她这才发觉他的魂不守舍。 她小心勾了他的手指,垫脚,贴到他的耳边。 「贺南霄,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 被勾着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她心里笑着抿了抿唇。 在他的注视下,她低头含羞。她酝酿了许久的表白,终于鼓足勇气亲口告诉他,在这样令人高兴的时候。 然而,她等了很久,那句表白没有得到回应。 还是听不到么?她提了心,怕是一场空欢喜。 「贺南霄,我……」 「我有些累了,方念。」 她提高音量想再说一遍的话,被他打断了。不止他脸上的表情疏离,离她很近的身体也后退了一步,与她隔开一段距离。 「回去休息好不好?」他站在那里又说了一句,语气里的疲惫明显得让她无法忽视。 方念点了一下头,对他笑笑。她想,兴许还未完全恢復,她说的话他还不能完全听见。张开手,与他五指紧扣,她想给他安慰,「没关系的,明天我们再去一趟严知行那里。」 贺南霄对她笑了一下,没有答话。拉着她的手,只是一步一步走回家。 一路上走着,他沉默,她也不语。 等两人一起走上楼,走到方念的卧房时,贺南霄这才开口:「早些睡,明早我来做饭。」 话说完,他想松开她的手,她却牢牢抓着。 「贺南霄。」她叫他。 他垂下眸,许久才看她。 「我想和你说清楚一件事。」她脸上此时没有笑,神情严肃已不似方才,「一件本来早该说清的事。」 贺南霄从来猜不透她的心思,但他尊重她的一切想法。他点了一下头,表明自己在听。 军帽下,那双有着漆黑瞳仁的眼睛,被她一眼望到了底。他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她却知道他的顾虑。方念深唿吸了一下,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从那日你第一次吻我,我便没想过要让你对我负责……并且,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结婚的意愿,即便你为我退了婚,我也没有。我不是黄美芩,也不是你那位未婚妻。我没想过要和你天天拴在一起,更没想过什么白头到老、至死不渝……我和你恋爱,只是一时的喜欢。我从小喜欢的东西不知换了多少,对人也一样,希望你清楚。」 贺南霄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然而方念说完,便松开他的手。 「我说完了,先回了。」 「方念。」贺南霄叫住她,声音发堵。 方念手扶在门上,背对着他,等在原地。 他想说她狠心,可明明先狠心的是他自己。 他摸了摸军装口袋,那张前些日子他从报纸上裁下来的「结婚启事」,是他挑了又挑才挑出来的唯一一则在他看来最浪漫的「结婚启事」。他不是饱读诗书的文人,不会遣词造句,不会吟诗作赋。他怕写不出好的句子,便想拿这最好的来借鑑一下。可最终,他还是将它揉成团,留在了军装口袋里。 他没什么要说的,她便不想再等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方念说道。原本这件事是想要在两人感情浓厚的时候说的,因为「枕边风」总是比较有效力。然而,依眼下的情况,是等不到了。 方念顿了顿,语气不冷不热,「你的耳疾若是痊癒,应该有不少地方军想要招揽你。今晚你和那些航校曾经的同学叙旧,我想,大约也有人说到此事。其余的人我不管,但严知行毕竟治好了你的病,你若想离开国军,我希望你能优先考虑他那里。」 这是最后一件事,她说完了。而她的关心也已经去了别人那里。贺南霄绷紧身子一字不落地听着,只觉得后背隐隐作痛,那些伤大约是又渗血了…… ps:抱歉抱歉,卡文卡了两天,写了又推翻,来来回回写了三次。先前本来想让俩人直接 bed 上见了,但是思前想后,总觉得哪里还不太够。最后决定还是先让愚钝的老贺想明白一些事再说吧! 第五十章 自作多情 医院诊室里,严知行刚刚为贺南霄做完检查。方念没有陪同,因为贺南霄想要自己去。于是,方念没有像从前一样坚持,她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个大转变,他说如何便如何,她不再管,全都随他心意。 贺南霄心里别扭着,一整天脸色都不是很好。尽管他也从没对严知行笑过,但严知行仍是看出他有心事。 「恢復得不错。」严知行一面收拾检查用具,一面说道,「近期还是需要多注意休息,保护听力。如果有时听不清也是正常现象,不用太过担心。另外,保持良好的心情,也是尽快痊癒的重要条件之一。贺将军就是心事太重,这点还须改一改。」 贺南霄没理会他的话,从诊椅上起来,将进门就拿在手里的牛皮文件袋放到严知行面前的办公桌上,「这里头的东西,是替念念还给严公子的人情。」 严知行顿了顿手上的动作,而后将手里的器具放下,拿起桌上的文件袋。里头厚厚一沓,莫不是银票之类? 严知行笑了一下,将东西放下,「医院禁止收受贿赂。不管为谁,还请贺将军收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贺南霄伸手,将文件袋解开,拿了里头的东西出来,「这些是我这么多年来的作战笔记,一页不差,全在这里。」 严知行有些愣住,桌面上那些散开的纸页上,他看见字迹随性却图文兼有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有些纸页已经泛黄,有破损和缺角,而有的像是近期才写就的。他落笔时的情境仿佛就在眼前,或在战时短暂的休憩中,或在战后疗养的日子里。严知行深知,这上面的每一页都比任何金银钱财要宝贵千倍、万倍。可惜,他是个贪心的人,他要的不止是这些。 严知行伸手按在那些笔记上,缓缓地将它们推到贺南霄那边,「这东西,将军该自己保存好。将军既不肯来我桂系,那么,念念的情只能由她自己来还。」 贺南霄蹙了眉,对眼前这位桂系少帅的不知好歹很是不悦,「不要拿念念来当筹码,你该清楚,她竟肯为你,来劝我。」 严知行又笑,「那你可知,她为何肯为我而劝你?」 贺南霄不语,他不喜欢猜哑谜。 「你以为她是为了我?」严知行嘆气,摇了摇头,「她怕国军对你不利,怕你出师未捷身先死。而你一根筋,连她都劝不了你。」 贺南霄虽不信这话,但听他说方念是为了自己,别扭了一天的心终于舒服了一些。这点他还是对严知行有些感激的。 「我送那些给你,也不单纯是为了方念。」这倒也是贺南霄的实话,「贵军淞沪之战所尽之力,众人皆看得清。我送作战笔记给严公子,是希望能对严督军的航空队有所裨益。日后再有抵御外侮之时,希望能与君齐心协力、同仇敌忾。」 严知行轻笑,摘了架在鼻樑上的玻璃眼镜,收到白大褂的口袋里,「贺将军是性情中人,但总说这些官话,我是不爱听的。罢了,同志不同路,日后贺将军痊癒,你我的关系也只剩下『念念共同好友』这么一层了。」 他口中所说的这层关系,不知怎的,又让贺南霄的心里别扭起来。什么「共同好友」,说得好似方念待他们的感情没有分别,没有亲疏,自己成了和他一样的「好友」关系。这能是一样么? 贺南霄板着脸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军帽,说道:「除了入桂系,严公子日后需要任何帮忙,贺某定会鼎力相助。至于方念,严公子还是不要故意为难的好,否则……」 严知行斜靠在自己的办公桌沿,听他说到略带威胁的「否则」二字,便偏了头,冷笑一声,「贺将军不会觉得我是吓大的吧?再说,念念还我的情,本是她自愿。贺将军同她什么关系?是她委託您来的?还是贺将军自作多情?」 几句反问,将贺南霄噎得又气又无法辩驳。他与此人从第一次见便严重的气场不和,若不是方念执意要他在这诊治,他哪里肯受这样的气?说来也奇怪,他的性子一直便是沉稳的,哪怕一个他顶讨厌的人站在面前,与他争辩两句,他也从不会这样生气。他深唿吸了一下,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严公子恐怕还不清楚,方念与我正在恋爱中,我觉得自己有资格替她做一些事。」就像是宣誓主权一般,贺南霄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这番话。然而,话刚说完,心里便有些发虚。昨晚的事歷歷在目,还是不是「恋爱关系」尚未可知…… 不过,他从严知行的脸上看到了略失落的表情,这多少还是让他尝到了一点胜利的滋味。没等严知行再回应,他便准备告辞,「那么,就不耽误严公子工作了,念念还在家里等着我。」 他伸出手,到严知行的面前。略显得意的神情,配上他想要握手的动作,让人很难以为他是要「和平」地结束对话。 任他的手在空中悬了好一会儿,严知行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抱歉,不方便。麻烦出去的时候,帮忙叫下一位患者进来。」 贺南霄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调侃着说了一句:「好。不知道这个忙能不能用来还人情呢?」 两个男人的嘴角都噙着笑,只是那交锋的眼神似要拱出了火…… …… 贺南霄离开严知行的诊室时,心情很是畅快。他极少会有这种与人打嘴仗的行为,从前觉得幼稚,今日却觉得有些过瘾。只是这种畅快没持续多久,他便想到了真正的现实——他与方念的关系该当如何?自己又该如何捨得? 他带着万般苦闷,驱车离开医院。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福顺小茶馆。老唐那里,总是会有他要的答案,从前是任务和工作,而今是感情,他笃信肯定也可以。 老唐是个人精,话不多,却能看透所有事。今日,方念来过,眼下贺南霄又来,两人分别上门,小两口闹别扭的事不用说,便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他们脸上。 听到贺南霄进门的声音,他便将手里抱着的狗放到地上。小黄狗摇晃着尾巴,颠儿颠儿地向贺南霄跑了过去。 贺南霄见到这狗,微微一怔,脚步顿住。 「这是……」小狗兴奋地站起来扒他腿,他未把话说完,便已经知道这狗的来歷了。 「那位大小姐来过。送了这条狗给我。」老唐背着手,微眯着眼,想了想,又说:「说是要走,这狗便不养了。喏,还非塞给我一包钱,叫我买肉,别委屈了她的狗。」 贺南霄听到这话,心头一沉,「她说要走?要去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老唐摇摇头,「没说,像是要出远门。」 贺南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愣在那,半晌都说不出话。 老唐看着着急,忍不住大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等人走了,你再回来跟我哭吗?」 贺南霄被他叫醒,转身就跑出门去…… …… 卧房里,方念正翻箱倒柜地收拾衣物。从前这事都是小莲来做,如今靠她自己,便真切感到生活不易。还未收拾一半,她就已经香汗淋漓。将桌上那颱风扇开起来,这才感觉舒服一些。 不过,风扇的噪声掩盖住了门外的脚步声,贺南霄何时进了她的闺房,她竟没有一点察觉。 「方念。」他叫了她的名字。 衣橱前,方念手里的动作稍稍停了一下,便又继续。没有转头,也没有理会他。 「要去哪里?」贺南霄走近一些,站在她的身后,仍旧问道。 方念当没听到,还是自顾自地收拾。 贺南霄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与她仅有一拳距离的地方。 方念定住,手里拿着刚从衣橱里摘下来的衣裙,许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之后,声音渐弱的三个字从身后传来,「对不起……」 方念鼻子一酸,转过身,质问他:「除了对不起,是不是就无话可说了?」 贺南霄看她红了眼睛,连着摇了摇头,「不是。我……我不想让你走……我,我喜欢你……」 方念呆住,眼前的雾气越来越重,重到她看不清他脸上无措、小心翼翼却又真诚的表情。 「不管这辈子是长是短,也不管这辈子你是不是只喜欢我一个,方念,我都只喜欢你……」 眼泪掉下来,方念用两只手将脸捂住,嗓子发堵,只发得出呜呜的哭声。并不是为他的话感动,而是想起昨晚那番表白没有得到回应,莫大的委屈便顿时涌了上来…… ps:他,开窍了。另外,老唐就是第八章出现过的老掌柜哈~时间太久,恐怕大家都忘了 第五十一章 浅尝 她哭得那样伤心,贺南霄又想说对不起,可陡然想起她方才的质问,便及时住了口。这一住口,便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伸手将她紧紧搂住。 方念有气,伸手推他。而他让着她,便步步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退到她的床边。最后无路可退,顺势坐到她的床上。 方念见状,挂着眼泪跺脚,指着他叫他起来。而这男人这回竟不再听话,伸手抓住她的腕子,一把将她拉过来。方念没来得及反应,一下子跌坐到他腿上。等她坐稳,想要挣扎,然而贺南霄遒劲的双臂牢牢将她包裹在自己怀里,不让她有机可趁。 方念气急败坏,骂他:「混蛋!」 可贺南霄已是铁了心,随她怎么打骂,就是不让她走。 倒是没动手打,就连挣扎也不敢太过用力,因她留了心,挂着他背后的伤。 可贺南霄哪里看得出这些,只当女孩力气小,自己仅用了三四分的力,便将她困在这里。尽管如此,恃强凌弱,总还是让他感到于心有愧。他搂着她不让她走,似是在与她抗衡,实则颔首低眉,哪里敢惹她分毫。 方念气得直喘,他还伸手在她背上轻抚,替她顺气。方念瞪他一眼,他便垂下眸去,将手又搂回她的腰上。方念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想发火都发不起来了。 「贺南霄,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方念冷静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想好时便好,不想好时就随便打发打发么?你不是要走?是我绑着你,还是求着你了?昨晚你的态度,我的态度,你我各自都已清楚,你现在这样对我,觉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面对她的字字诘问,贺南霄没有要反驳的,他像低头认错的孩子,小声地回答道:「我可能……比别人都要笨一点,什么话也说不好……是我想多了,我怕自己离开后,你会一直等我。你年纪还轻,我不想你这样……」 他声音有些哽咽,明明说着不想让她等他,也知道她不会等他,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难过。 方念别过脸去,不愿看他。 贺南霄怕自己又惹她不快,于是平復了心情,转而说道:「我错了,我们……还能和好么?」 方念吸了吸鼻子,不冷不热地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不知道」不代表否定,贺南霄有了点希望,「那……你现在能不生气了么?」他一面说,一面偏过一点头,想去看她的脸, 「不知道。」方念还是这模稜两可的三个字,可贺南霄已经有些开心。 「我……想亲你,可不可以?」 贺南霄说完这话,方念很是吃惊。她终于转过脸,眨巴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唔……」 她刚想开口说话,上下两片微微张开的唇便被他给堵住了。他宽大的手掌扶在她脑后,稍稍用力,他们的舌便冲破各自的唇缝滑到一起。方念惊慌退撤出来,他却将她吸住,又到他的檀口里。 方念被他吮得连身子都发麻,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而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小臂。 「昨晚是我不好,现下一併补给你……」他稍撤出来,简单告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给她留反应的时间,便继续吻她,且更进一步,抬手解她颈上的衣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她胸脯起伏着,随着他越来越往下的吻,素绉缎面的旗袍式样睡裙也已被他解到近胁下的位置。今日没出门,因她懒得穿小衣的习惯,使她身上最白净的地方此时就暴露在他眼前。倒像是成心等着他来一样,提供了这样好的便利。方念羞得不行,便咬着唇,用自己的一只手横挡在前。 贺南霄也没想到,她里头居然什么遮挡物也没有。他耳根也红了,可身体里压抑了许久的慾念已经容不得他再找藉口退缩。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探上去,轻轻握住她挡在身前的手,「到床上,兴许能放松些……好不好?」 他暗哑的声音似在蛊惑,方念没有说话,主动贴到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他抱着她躺到床上,要比她自己过去没那么害臊。她这样想着,仿佛这屋里的一切都是旁观的,唯独他们两个才是一体。 床帐被放下来,轻纱的帷幔里,她已不觉身体是自己的。他埋在她身前,吻她吻得这样痴迷,叫她情不自禁抬了身子要将自己送进他口里。 唇舌挑动她敏感的神经,她嘤嘤嘁嘁的嗓音落进他耳朵里,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她照他的频率,一下一下扭动着身子,打开自己,任他用他所喜欢的方式抚慰自己。 外头的风扇唿唿作响,帷幔飘飘荡荡,里头的人仿佛醉生梦死,浅尝人世间风月情慾…… 浅尝辄止。 他没抱私心,将她据为己有。想到日后她要与别人成婚,他便不能给她造成一点麻烦。似乎这样,自己也已经不留遗憾。 满足了小姑娘,贺南霄便自己穿衣服下床。 她方才已经要他进来,他却藉口说,怕有孩子。 是啊……他们怎么能有孩子?一个不久后就要离开的人,和一个很快就会把对方忘记的人,他们若是有孩子,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方念明白这点,故而没有再说那样的话。可到了最后看他忍得难受,心里难免过意不去。今日这次怎么也得算是他们的第一次,她还不好意思主动帮他。 泄了力的她,躺在床上看他开门出去,因为有些愧疚,而对他说起惹他误会的那件事,「贺南霄,我没有要走。收拾衣物,是想把冬装和夏装分开……」 贺南霄听到这话,回头对她笑了一下,「嗯,知道了。你睡一会儿,等我回来,我帮你收拾。」 方念抱着被子,扬起笑脸。她还是这样喜欢他,而他也是。 ps:我很很很收着在写了,不知道会不会被 x,被 x 的话,我就重新写个更那啥的好了,这样写得我可太难受啦!现在回 po 还来得及嘛?哈哈哈哈 第五十二章 求婚 他知道,自己将她弄得很乏,却也给了她满足。她软着身子,伏在床上,那张潮红未退的脸对他笑着,既可爱又娇媚。他哄她先睡一会儿好让他暂时离开,因他怕自己再待下去,就会忍不住真要了她。 她听话,点点头,闭上了眼。他便随意套上衬衫出来,走去隔壁那间卧房的浴室。 黄铜花洒下,冰凉的水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背上那些需要避开冷水的伤口,此时他也不再顾及,他希望疼痛能分散一些生理上的「不适」。 水花在伤口上溅开,皮肉翻开之下渗了新血,然而很快就被水沖得一干二净。就像未来他们将经歷的离别之痛,时间会将一切慢慢抹去。他不应对此太过担心,她比他想像中的来得更加果决。尽管心里难过,但他已经不捨得用「狠心」这种含有谴责的词语来怨怪她。方才她在他身下的那番情动,已经足够表明爱他的真心。若说感情中一定要有一个人泥足深陷,他将主动陷进泥淖。痛的、苦的,皆由他一人承受便好…… 从浴室出来,他找了件干净的衬衣换上。另外也给她打了一盆温水,想替她擦一擦身子。 他端着水进屋时,方念还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他怕吵醒她,便暂时打消了要给她擦身子的念头。他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恬静的睡颜。 要是现在是十年以后或是更久的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就好了……他想,那时候,如果他还活着,一定每天都陪着她;那时候,他不再有任何理由离开,日子有多长,他就用多长的时间来守着她;那时候,歷经千帆的他们,一定能够相携到老…… 这是他进航校起就不曾考虑过的未来,而今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却也只是想想,终究无法像其他男人一样为家庭筹谋,给爱人承诺。 他弯腰,动作很轻地替她盖上被子。知道她贪凉,他便惯着,可心里却也怕她因此而害了病。他这辈子从未纠结和矛盾,他的纠结和矛盾全都用在了她的事情上。他摇头笑笑,不是无奈,是感嘆她为何会有这样的「神奇能力」。 可她的「神奇能力」大概只对他有效,反正那个凌乱不堪的衣橱没有被她的「神奇能力」影响到。 贺南霄对着半面墙的衣橱默默地嘆了口气,没有人照顾她,确实不行。他一件一件地将那些随意堆叠在一起的衣服拿出来,展开,而后再工整地叠好。 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衣裙都经了他的手。他是在冬天与她相识,而今只过了两个季节而已。从相识到相恋,短短一个冬加一个春,而她这些四季的衣裙,他似乎已经来不及看她一一都穿了。他叠得很工整,却也很慢,这有别于他在航空队时的内务水准,只因为手中每过一件衣裙,他便会情不自禁地在脑中描摹她穿着的样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想得入了神,没发觉她已经睡醒,并从背后轻轻将他抱住。 他就坐在床沿的位置,手里拿着她的衣物,回头看她。 「睡醒了?」他声音很轻,怕搅扰了她还未完全消散的梦。 方念睡眼惺忪地点点头,便从他身后起来,转了个方向,将头靠躺在他的腿上。 她懒懒的模样,惹得贺南霄忍不住低头吻了她一下。吻在她唇角,仿佛蜻蜓点水般,却是温柔得不成样子。 方念唇角挽起,又微合上眼,偎在他怀里。 「方才……做梦了。」她说话慢慢,脑子还在回忆梦里的那些事,「梦见你对哥哥说要娶我。我不同意,大闹了一场。然后你走了,我看到你娶了别人。心里堵得厉害,想哭哭不出来,最后把自己憋醒了……」 她睁眼,赌气一般瞧着他,好像他当真娶了别人。 贺南霄笑,伸手捏捏她的鼻子,「瞧清楚那新娘的脸了么?不会和你长得一样吧?」 方念拉住他的手,眼里带着笑,看着他问:「贺将军这是在向我求婚么?」 她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稍稍凝住,便瞭然地松开了他的手。 「和你开玩笑的,害怕什么?」她从他腿上起来,并下了床。用薄被挡在身前,绕过他,去床尾拿那件方才被他剥下的睡裙。 尽管她说是玩笑,贺南霄还是内疚起来。他看着她正穿衣裙的背影,想起刚刚他们那么好的模样,便低声地说了一句:「我会小心的。」 衣扣还未系好,方念的手顿住,缓缓回身,「你……说什么?」 「我会小心的。」他重复,且又说,「尽量活久一点,回来见你。」 他顿了顿,觉得不大准确,纠正说:「回来娶你。」 方念怔住了,半晌都没开口,只呆呆地站在那里。 贺南霄走过去,伸手,替她扣着身前的衣扣,「我是说真的,你别不信。但不是给你负担,更不是想让你为这句话而等着我。念念,你怎样做,我都不会怪你。」 方念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记得我说过『两辈子』的事儿么?」 贺南霄点点头,「记得。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另外一个梦。」方念微微蹙眉,似乎这个「梦」带给她的回忆比方才的要更加痛苦。 「梦里,我们已经成婚,但过得不是很幸福。你一心扑在你的飞机上,很少回家,我们能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 「后来,我想离婚,便去找你。你没想到我会来,给我准备这准备那,把我喜欢的,能买到的东西都买了来。我有点心软,等了两天,才把离婚协议书拿出来。 「你没想到这才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你说,给你一点时间想一想。 「我同意了,于是自己一个人先回来。可没过多久,还没等到你的回覆,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发信息告诉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可你回覆说,你不想离婚,哪怕是为了这个孩子,也不会和我离。」 「后来呢?」尽管她说的话,有很多地方他听不太懂,可她说的这个梦,却像真实发生过一样,似乎他也真的身在其中。他想知道这个梦的结局,就像一个失忆患者迫切想找回自己的记忆。 方念的眼睛里都是过去的画面,有些事很模煳,可有些事她记得很清楚。 「后来,我去医院检查。医生看着那些检查结果,告诉我说,我不仅怀孕了,而且还得了很严重的病。即便手术,也有很大的风险,更别提要保住孩子。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的心情很差。我给你发信息,打电话,疯了一样对你哭,沖你吼。我没告诉你自己生病了,只是说自己一定不会留住这个孩子,就算是死也要和你离婚。 「终于,你同意了。 「再后来,我躺在手术台上,在麻药注射进身体的那一刻,耳边迴响的,除了那些手术器械的声音,还有你在电话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说:『念念,如果下辈子再遇见,不要和我在一起。找个更好的人吧……』」 「梦」到这里便结束了。不管是梦里的故事,还是她的记忆,都停留在了他的那句话上。 贺南霄的心被她这个「梦」坠得直往下落,寻不着落脚点一般,似是要将人拖进深渊里……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些后怕地伸手将她搂住,低声地喃喃着:「只是梦罢了,一个梦而已……」 他在安慰她,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ps:这个,应该算重生吧?我也不是很确定哈。只希望老贺能「改过自新」! 第五十三章 孩子 方念所说的那个梦,贺南霄只要想起,便会感到后怕。为了让她不再被这样或那样的噩梦困扰,于是从那天起,他就搬去了她的卧房,准确地说,这间主卧本是他住的,如今他又搬了回来。可这意义很不一样,从前他是一个人,冷暖只能自知。而今有她在身侧,仿佛人生的趣味都增加了。 尽管两人没有成婚,但已然像是过上了夫妻生活。三餐都在一起,晨起夜眠都在一张床上,除了方念要去看顾店里,其余的时候,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这日,贺南霄旧友回国,要来家中拜访。方念便早早将店打烊,回家给他打下手。他的这位旧友与方念也算有些关系,如今她在经营的那家香薰蜡烛的铺面便是贺南霄从他那里租赁来的。六品字画堂的少东家,也就是方念的房东,这可真是不可怠慢的贵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然而,倒不是因为不可怠慢的原因叫贺南霄如此上心,而是因他们之间亲厚的关系,理当如此。 贺南霄会做饭,方念是知道的。可今日这一大桌子堪比外头酒楼的菜色,才让方念彻底知道他有多么深藏不露。每道菜在出锅装盘前,贺南霄都先满足了她的口欲。方念的味蕾仿佛开花,甚至因为他的厨艺,在心里又忍不住多爱了他几分。 一只油焖大虾刚进肚,外头的门铃便响了起来。今晚的贵客该是来了,贺南霄忙着将锅里的菜盛出来,准备出去开门。方念边给他递盘子,边咽下嘴里的虾肉。两人一阵忙活以后,牵着手一起出去开门。 走到门前,贺南霄看着她笑了一下,「偷嘴小馋猫。」说着他便伸手,用拇指指腹替她去擦沾在唇角边的酱汁。 方念皱了皱鼻子,还未等他擦干净,便踮起脚,仰头吻了他一下,「现在是两只馋猫了。」 贺南霄看她狡黠地笑着,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方念喜欢看他这副模样,便因此没少「欺负」他。可这会儿外头还有客人等在那里,她到底还是知道分寸的。于是,掏出自己的帕子,一点一点地替他擦干净。 「等人走了,再和你玩儿~」她一声猫儿挠痒般的尾音,让贺南霄的耳朵尖红了起来。 方念偷笑,这回她可不是故意的,他总是想多,叫她也没办法。復又重新拉住他的手,提醒他说:「再不开门,人家要以为咱们不欢迎了呢。」 贺南霄正色,清了清嗓子,这才将她的手牢牢牵住。 …… 大门打开,站在门外的贵客西装革履,连同他身旁的妻子和女儿都是很西式的打扮。 「正清。」这个名字,贺南霄已有多年未喊过了。他微笑着,看着眼前昔日的战友。 徐正清并起脚,挺直了腰板,朝着贺南霄坚定地行了个军礼,「贺队,我回来了!」 方念松开贺南霄的手,便于他回礼。然而,贺南霄没有这样做,而是伸手拍了拍徐正清的肩,说道:「回来就好。」 说完,他看向徐正清身边的女人以及女人手上抱着的孩子,笑着问徐正清:「这是弟妹和女儿?」 徐正清点点头,对身边的太太说:「这就是贺队,那年战场上救过我的命。」 女人很懂礼,手里虽抱着孩子,仍是向贺南霄以及他身边的方念福了一福,「贺队好,嫂子好。」 虽穿着西式的小洋裙,但懂得这样的规矩和做派,显然是宅门里出去的姑娘。被叫「嫂子」的方念脸红了红,心里这样想着,便也对女人回了一礼。 仅两三岁的女娃娃同样也被教得很好,小脸灿灿地笑着,软软的声音对着方念叫了声:「姨姨~」 方念高兴得眉眼弯起来,一面招手,一面连声说:「好乖的小姑娘。姨姨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快进来,进来吧!」 贺南霄看着她,笑了笑。心里头偷偷腹诽:这个「姨姨」准备了好多好吃的,那他这个「姨父」呢? 一家三口被请进屋,不认生的小女孩已经主动要扑向方念怀里。方念又是欣喜,又是害怕。喜的是,这孩子不认生喜欢她,而她也同样喜欢这孩子。怕的是,她从来没抱过孩子,担心自己万一不小心把孩子弄得不舒服了,她心里会过意不去。 徐正清看出她的心思,便丝毫没有顾忌地说道:「嫂子抱一抱没关系,她从来不肯让外人抱,这还是头一回这样主动。看起来,这孩子是与嫂子有缘分。」 方念听他这样说,心里怪受用的。而贺南霄看出她对那孩子的喜欢,便也在旁鼓励她说:「正清都这样说了,你抱一抱,不碍事的。」 方念脸上笑着,便试探性地向小女孩伸出手。 「一手向下托住小屁股,一手扶住她的小身体,像这样便好。」徐太太耐心地将这些要领告诉方念,很放心地将孩子顺利交到方念手里。 方念抱过孩子的那一剎那,眼神都亮了,「贺南霄,她一点都不沉呢!软绵绵的,好可爱!」她忍不住向贺南霄分享自己的感受,很是兴奋的样子。 贺南霄笑着摸摸她的头,柔声地说:「抱一会儿就好,别累着。」 徐正清听到贺南霄的话,忙说道:「对对,抱久了是累。嫂子放她下来,她早就能自己走路了。」 「走路走路!丫丫走路!」小女孩听到父亲的话,踢着小脚便要下地。 怀里的小人儿折腾乱动,方念一时招架不住,放也不是,抱也不是。贺南霄见状,便伸手从她那接过了孩子。 「来,丫丫走路吧。」 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到了地上,看起来比方念淡定许多。只见他两只手虚扶着那孩子,矮着身,一小步一小步地跟在后面,不慌不乱,又不失小心。 站在一旁的徐太太见了,忍不住夸说:「贺队以后一定会是一个耐心的好父亲,嫂子以后可以不用操心了。」 方念听到这话,心中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可她还是礼貌微笑,没再接下面的话。 贺南霄也听到了。可他也只是沉默着,护着那孩子继续向前走。 徐正清脸色难看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太太,徐太太便低下头,不敢再乱说什么了…… ps:鑑于某一世的故事,还没决定好最后要不要给小两口安排个孩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第五十四章 生气 「孩子」的话题就此打住,于是,当晚除了这么一个不大愉快的小插曲外,两家人其余时候都是相谈甚欢的。两个男人在酒桌上聊旧日的航校趣事,聊当下的局势。而两个女人则一面看顾孩子,一面聊着国内外的新潮事物、新上的电影和当红的明星。 徐太太是有一些见识的,但方念发现,这些只浮于表面的见识实则是她的保护色。徐太太对自己的先生极为顺从,哪怕是对着三岁的女儿,也显露出了一些卑微的姿态。方念有些好奇,可这样的事再过好奇始终不好去探究。 直至天色将晚时,渐染困意的孩子开始不耐烦地哭泣,并推开徐太太,哭喊着说:「我要妈妈,我不要蓉姨!不要蓉姨!」方念这才瞭然,徐太太并不是孩子的亲生母亲。 徐正清从徐太太手中接过哭闹的孩子,向贺南霄和方念赔不是。 两人虽没做过父母,但也自然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于是便让徐正清夫妇俩带着孩子早些回去歇息,等日后得了闲再聚。 将徐正清一家送至门口,贺南霄想起来说,给孩子备好的红包忘了拿,便让方念上楼取一趟。 而方念一下便猜到他的用意,他这是想支开她,单独与徐正清聊几句。那封红包她上午便预备好了,就放在他的裤子口袋里,而眼下却说没拿,让她很难不怀疑他的别有用心。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乖乖地去楼上又包了一封,然后不紧不慢地给送下来。 方念这样做,不仅给足了他面子,还给足了他想要的私人空间。 等她下来时,方念正好听见他们在说自己。 「我原以为贺队这辈子都不会再找了,没想到……」 「世事难料,缘分这东西玄妙,哪怕发过誓也是不管用的。」 「嫂子很好,最主要的是能够降得住你。」 「那倒是。我不听谁的,也不敢不听她的。」 两个男人笑起来,方念当作没听到,走过来故意问道:「说什么开心的事儿呢?能把你们贺队乐成这样。」她一面说,一面将红包小心地塞到已经睡着的小姑娘手里。 抱着孩子的徐正清看了一眼贺南霄,玩笑地对方念说:「我们贺队说了,居然初恋就能找到像嫂子这样的,老天待他不薄。」 方念挽住贺南霄的胳膊,笑着问他:「所以呢?初恋后的下一个,贺队想找什么样的呢?」 贺南霄被她一句话问懵,表情为难,「你说你,怎么又想到那里去……」 徐正清哈哈大笑,从未见过贺南霄有如此窘迫的时候,「好了好了,嫂子我们先走。一会儿家里没人了,您再好好审问审问他。」 「好,那我听你的。」方念笑着答应,而后与徐氏夫妇挥手作别。 夫妻两人抱着孩子坐上车,徐正清又摇下车窗对目送他们的那对相爱相杀的情侣挥了挥手,司机这才将车开走。 然而,等他们的汽车一开走,方念便松开了贺南霄的胳膊。与此同时,方才还笑靥如花的她,脸上立时没了笑。 这样的变脸,让贺南霄一时摸不着头脑。他心里惴惴不安着,一直追在她身后,「怎么了这是?还在因为那句话不高兴?正清他瞎说的,你别听。」 方念白他一眼,「哦,那你的意思是,不是初恋了?」 「怎么不是!是,肯定是啊!」贺南霄斩钉截铁,无比坚定。 方念真是气得无奈,不想理他。 「你怎么还不信啊?」贺南霄追着她,心里犯急,「都怪徐正清这小子,都当爹的人了,还这样乱说话。」 方念站住脚,看着他不开窍的样子,烦躁地说:「关别人什么事儿啊?」 「那你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是累着了?」贺南霄总猜不透她的心思,倒真不是故意如此。 「对,是累了,不想和你说话。」方念略显疲惫地说。 然而,她言不由衷的一句话,贺南霄却信以为真。他放下心,拉过她的手,安慰地说:「今天辛苦你了。剩下的我来收拾吧,你上楼歇着。」 她说什么,他便信什么,方念气都不知从何气起。 他心疼她的样子,又让她心软了,于是忍不住想给他一点提示,「早上我给你备好的那封红包呢?你是自己花了,还是丢了?」 「啊?」贺南霄一时愣住,仿佛费了老大劲才想起来她说的事儿。 「你给我备好了?是……是放哪儿了来着?」他一脸无辜地问。 就这拙劣的演技,方念一点都不敢恭维。给他机会还不要,她气得「哼」了一声,丢下他,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这回贺南霄不敢再追,因他的脑子里还没想好对策。 愁容满面的他呆呆站在原地,手摸进裤子口袋——那封红包他既没有花掉,也没有弄丢,而他这才后知后觉,她是因为什么而生气。 此时的他深切感到,恋爱这东西,甜时是真甜,苦时也是真苦…… 带着问题去刷碗,大脑只在排兵布阵上能灵活运转的男人,对生气的女孩子似乎尤显愚钝。即便今晚给他刷 100 个碗的时间,他也不大可能会想出重讨她欢心的办法。油嘴滑舌不适合他,插科打诨他也不擅长,于是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坦白从宽这么一条出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收拾完残局的贺南霄小心翼翼地上了楼。方念给他留了门,便等于她还是给了他留了机会。贺南霄在这件事上的猜测总不会错,这多少给了他一点安慰。 换上一张笑脸推门进来,发现她不在床上,而在浴室里。 里头已经没了水声,只能模煳看见雕花玻璃门上她娇小的剪影。 贺南霄走过去,轻叩了两下浴室的门,「念念,洗好了吗?」 雾气蒸腾的浴室里,方念正光着身子,对镜理着湿发,丝毫不理会门外的人。 「念念,我也想洗个澡。」见她不出声,贺南霄便又故意说道。 方念仍是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在里头忙活自己的事儿。 贺南霄轻嘆,将身子半倚在浴室门上,声音不大地说给里头的人听:「刷碗出了一身汗,后背伤口这会儿有些疼……」 苦肉计总是好用,这话才说完不到三秒,浴室的门便被打开了。 白色浴巾半裹着她的身子,似乎还未来得及繫上,只能用手抓在那里。贺南霄看得出,她对自己的关心还是摆在第一位的。 「知道疼,不会先不刷了吗?」方念担心又生气,问话的语气满是责备。 贺南霄对她笑了一下,便顺势拉住她的手,一步跨进浴室里。 方念刚想甩开他的手,就听到他说:「脱了衣服,你帮我看看,好不好?八成是又裂开了。」 方念本想说「不好」,谁知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自己看不到,连上药都上不好。」 方念觉得自己就是心太善,心里再气,却也无法做到不管一个身上有伤的人。 「自己解扣子。」她转过脸去,要他自己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才不要大包大揽地什么事儿都帮他来做。 贺南霄并不敢得寸进尺,乖乖听话,自己解扣子。等解完扣,去脱袖子时,背后的伤口的确被牵引了一下,他「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脱衣服的工作便还是由方念主动接了过去。 尽管她脸上还带着愠气,可仍旧万般小心地为他宽衣。 忽然觉得,她就算生气也很好看。贺南霄扬着唇痴痴看她,即便是疼,也不再觉得了。 「念念待我真好。」他忍不住说出这句发自内心的话。 方念抬起头来,兇巴巴地瞪着他,「谁要听你的鬼话。」 说完这话,她便拿着他的衬衫转身要走。贺南霄笑,伸手将她搂住。 方念挣扎,却只敢轻轻地挣扎。然而轻轻挣扎便只能留在他怀里。 两人之间仅隔她身上那层白色的浴巾。他低头,吻在她裸露的香肩上。 「还是两个人好……今晚已经让外人耽误了太多时间……」他喃喃地抱怨,就像一个不讲道理的孩子。 方念总受不了他这样,撒起娇来连她都比不过。 她仿佛束手就擒,由他从肩吻起,吻到她的脖子,吻到她生气的小脸,吻到她的唇……密密的吻中,她微喘着,听他轻声认错:「红包的事儿,是我故意的……因为有些重要的事,需要嘱託给正清……」 第五十五章 慰藉 「五天后,他要回去。我希望他能带上你一起走……」 方念原还沉浸在他细密的吻中,听到这话,半合的眼睁开。 「晚上我们聊的,你也都听到了。上头在杭州已经筹建了新的航校,不出意外,我应该会先去那里。离开之前,我想先把你安顿好,这样我……」 「我不需要。」方念打断他的话,脸上还是生气的模样,可眼睛已经红了起来,「就这么着急想让我走么?五天,连商量都不和我商量……」 「不是,不是想让你走。」他的手收紧,将她牢牢护在自己怀里,「念念,你要知道,如今的形势,早走一天便是安全一天。还有,把你託付给正清,我也最放心。」 雾气渐渐散去的那面镜子中,他将她抱得紧紧的,可说出的话,每一句都与分别有关。方念心伤,忍着眼泪笑了笑,「贺南霄,如果我听你的话,你就会开心么?」 开心……贺南霄被这个词刺了一下。分别如何能让人感到开心……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可方念却点了头,「好。五天后,我会走。」 她应下了。而他的心却忽然堵得厉害。 镜中,她扯开半裹在身上的白浴巾,将自己赤条条地展现在他眼前。 「贺南霄,五天后,我便不再是你的了。」她看着镜中的他和自己,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贺南霄的头垂下,埋到她的颈肩…… 提前的告别是这样残忍,终于,他和她感同身受。 落在她身上的吻不断,大手在她身前的抚弄,万般流连。她偏过头与他接吻,狠心地咬他的唇,想要他疼。可他连一声闷哼都不肯发出,她咬他,他仍是亲她。鲜血甜猩的味道很快在两人口里瀰漫,她眼泪落下,失声地哭泣。 他停下吻她,想安慰她别哭,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口,心仿佛碎了一样。 她抬起一只手,向后,五指伸进他的短髮里,一点一点地摩挲。 「你说,我是不是对你很坏?如果是那些姑娘,她们一定会说等你回来。只有我,要和你分手。」方念脸上挂着泪,却轻轻笑着说了这些话。 贺南霄摇头,用自己的脸,紧紧地贴着她的脸。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是我负你,不是你负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两回了。」方念轻嘆,偏头吻他唇上的新伤,「所以不得不报復你……」 他点头,含上她的唇,她说什么他都认。 他在她湿软的唇上肆意缠磨着,比先前哪一次的吻都要热烈。探到她身前的手,只往那私密处去,一点一点地将她分开。原只擅于拿枪以及操纵战机的手,如今又多了一项本领——探索她的身体,不仅无师自通,且已日益深入和精湛…… ………………(此处请见 weibo,加关可见) 一番互相慰藉以后,两人又一起洗过澡。此时,贺南霄趴在床上,露着后背上的伤,让方念给他上药。 这伤也有些日子了,浅处已有结痂的,还剩一些深的,总不爱好,一不小心拉扯到便又开裂。柳亭芳给的那瓶药都快见底,方念忍不住开始叨叨他:「总叫你小心一些小心一些,可你就是不当回事儿。我看,要不在床上趴两天好了,省得这伤没完没了地復发。多好的背,往后定是要留疤了。」 贺南霄笑,这怕是她最在意的点。 「若是留疤,念念是不是就不喜欢了?」他故意问她。 方念轻哼一声,也与他逗趣:「不怕告诉你,我爱你这皮相胜过爱你的心,你自个儿掂量吧,该不该养好它。」 「哎……」贺南霄哀嘆,假装失落地说道:「幸亏我没有正清那样的遭遇,否则你哪里看得上我。」 「徐正清?」方念好奇心被挑起,收了瓷药瓶,凑到他身边,「你说……他的遭遇?我看他生得挺好的呀,怎么啦?」 贺南霄的脸枕在小臂上,听到她说这话,便侧过来,两只眼睛斜睨着她,「方小姐,人家可已经有家室了,别总盯着人看。」 方念被他说得一愣,而后用自己的胳膊肘顶了顶他,「想什么你?谁盯着他了?我才不喜欢他那副大少爷的样子,你看他太太,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小丫鬟。」 「人家本来就是小丫鬟。」贺南霄接着她的话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方念大感震惊,「所以,他的这位太太难道是他的通房丫鬟吗?他家中还有位正妻?丫丫是正妻所出?」 贺南霄好笑地摸摸她的头,「你的想像力倒是挺丰富。正清家里并不是守旧的人。」 「那是怎样的事情?」方念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连同方才的事,你都一併告诉我听。」 贺南霄侧躺过来,也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那便先说『遭遇』。 「在他航校毕业那一年,来了我们航空队。正好当时航空署从法国添购了一批他们淘汰下来的战机,正清在航校时成绩优异,因此是唯一一个被选为试驾的新兵。 「这本是一件光荣的事,我记得当时队里还有一些新来的没少因为这件事嫉妒他。然而,谁也没想到,新购入的那批战机中有两三架内部零件上存在很大问题。他试飞那日,天气不是很好,当时飞机在空中失控,使得飞机紧急迫降。 「最后,虽是迫降了,但发动机自燃,他被困在了机舱里。等我赶到将他救出时,他的身体已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正因为这件事,他才不得不早早地退伍,离开了航空队。」 贺南霄提及此时,那日的兇险仍是歷歷在目。他嘆息,不止一次嘆息,为徐正清戛然而止的航空梦,也为这般日益衰微的国力。 听到这里,方念也在他怀里默默地轻嘆。他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接着说道:「后来,他便回家继承了父业,还娶了自己的心上人。」 「原本可以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了,可是老天待他不公,在他们小两口感情最是浓厚的时候,用他太太的命换了女儿的命——他太太难产,没救回来。 「而他也因此郁郁寡欢,沉疴难起。 「在他最难的那两年,是他太太的婢女一直在他身侧日夜照料。不止照料他,还对他的女儿无微不至……」 话说到这儿,方念已经瞭然。两处都是情,而他唯有收起自己对妻子的那份痴情,才能对得住小丫鬟的那份恩情。然而,这样的情对小丫鬟来说有意义么?方念心想,于她来说,她一定不会接受。她所要的感情是纯粹的爱情,除此以外,她都无法接受。 「如果你是徐正清,你会怎么做?」她拿手指点了点贺南霄的鼻尖,想听他在这件事上的看法。 贺南霄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不假思索地说道:「不管怎样,出于道义,我觉得正清的做法是对的。」 他的回答让方念有些意外,她抬起头,认真地将他望着,又问了一遍:「即便没有感情,你也会这么做么?」 贺南霄点了点头,并没有想要更改答案的意思,「两年多的贴身照顾,总不能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今日你也看到了,正清待她还是很好的。只不过他们一直以来的相处习惯,会让你一个外人感到不太舒服罢了。但毕竟我们都是外人,幸福与否,只能由他们自己来判定,旁人是没有资格去过问的。」 贺南霄在劝她不要多想,而方念却忽然有些落寞。因为他们感情观上的差异,也因为他的答案,让她有些莫名的不安…… ps:weibo 回来的朋友请告诉我,这种尺度,可直接放豆阅吗? 第五十六章 情趣 夜里又下雨了,转过天来已经热得让人难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方念一向怕热,开着那台电风扇唿唿地吹了一夜,倒是把贺南霄吹得有些鼻塞。晨起,他打了几个喷嚏,便打算在衬衣外头再加件军装外套。然而,等他一回头,看到方念已是换上了轻薄的夏裙。 西式的连衣裙样式,淡青色的轻纱布料上有粉花点点。领口开敞至锁骨以下,使大丬牛奶般的肌肤裸露在外。那处隆起之上,是乳白色的蕾丝花边,那是一条纯而诱人的分界线,勾勒着让人遐想的风景。 贺南霄一时看呆,系扣的手还顿在那里,没有了动作。想过她穿夏装的模样,却没想过会这样超乎他的想像。 方念走过来,在他面前转两圈,有些娇羞同时又有些欣喜。 贺南霄倾身,贴到她耳边说:「很好看。」 「是么?」方念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头一回听你夸我。」 「是头一回?」贺南霄记不得了,明明在他的印象里,再也没有比她更好看的人了。并且每回见她,又似乎总有不一样的惊喜。 方念松开他,撅了撅嘴。这人嘴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不过他并不自知。 她坐到梳妆镜前梳妆,贺南霄便跟着站到她身后。 「就……定下了?」他一面继续繫着自己的衣扣,一面试探性地问道。 「什么?」方念在挑耳坠,试了一副珍珠的,觉得不好,便又放下。她从镜中看了看身后问话的男人。 「裙子。」他回答。两人的眼神在镜中交汇。 「是啊,你不是也觉得好看么?」方念没去想他的顾虑,拿起一副白玉小茉莉的耳坠,挂到耳垂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终于满意。 「你说,严知行这趟回去,他父亲能分出多少兵权给他?」她转过身,对着贺南霄问了这么一句。 一会儿她要去见的,便是严知行。贺南霄在焦虑她的衣着,而她却在担心严知行那边的事。 「不知道。」贺南霄沉了脸,从她身后离开,兀自坐到床上。 方念见他拉了脸,便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醋味儿。于是,她起身,走到他面前,而后未经他同意,便坐到他腿上。 「昨晚不是都说了么?怎么到了这会儿还来生气?」方念一手圈他脖颈,一手捏着他的尖下巴,笑嘻嘻地问。 贺南霄不和她笑,也不和她说话。然而,怕她跌下去,手便结结实实地搂在她腰上。 他不开口,方念便吻他的唇。他不给回应,她便更加进一步,故意用力地吸他的舌。贺南霄被她惹火,一个转身便将她按到床上。 他身下,那对因她喘息而正微微起伏的两座「小山」让人燥热。埋首下去,在那之间吮咬,带着醋意的力道比以往都要更重一些。 吃醋是情趣,女孩子似乎享受这滋味。她舒展身体,由他吃着。疼或酥麻时,便抓揉他的短髮,给这情侣之间的趣味增加了更多的互动性。 她喜欢看他对自己的身体欲罢不能的样子,然而,他异乎常人的忍耐力却又让她又爱又恨。此时,她伸手向下,摸到他发胀的那处时,他对她的亲吻便停了下来。 他直起手臂,将头抬起,瞧了一眼刚刚被自己吮咬过的地方,心下满意。 「时候不早了,你重新收拾一下,我送你过去。」他还微喘,但语气已经冷静。 软了半个身子的方念合着眼仍旧躺在那里,她抬手抓住他的衣领,娇声地问:「这便好了?不气了?」 贺南霄弯曲手臂,復又低下头,在她唇上一吻,说道:「气,等回来再收拾你。」 方念笑了一下,圈住他的脖子,要他抱起自己。 贺南霄有求必应,将她从床上抱起,一直走到衣橱前,「你换件衣服,我到楼下等你。」 他将人放下,正想要走。可还未走出门去,便被方念叫了「站住」。 他停下来,回头看她。只见她手捂着胸口,对他喊道:「贺南霄!你说,你是不是成心的!」 贺南霄眨了眨眼,表情无辜,「什么事儿啊?我成心?」 方念将捂在胸口上的手拿下,狠狠地跺了一下脚,「你看你干的好事!这叫我怎么出去见人!」 「不是……念念,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啊……」贺南霄委屈辩解,「方才你也挺喜欢的不是?否则,怎么紧紧地抱着我不放……」 「喜欢你个头!你就是故意的!」方念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朝他丢了过去。 贺南霄一把接住,不慌不乱地摊开来看了看,「唔,我觉得这件不错,领口到颈,袖至七分,在这种换季时候是最好的过渡。不易受寒,很好。」 方念还要再扔,他便赶紧开门躲了出去。 「贺南霄!」一句怒吼被挡在了门里,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总算松了一口气…… …… 去的路上,贺南霄不敢再作妖,即便一路遭她白眼,他也没有半句怨言。怕她热,还贴心地准备了檀香扇给她。哄她说,晚上回家任她收拾。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便再也不是前番吃醋又生气的男人了。 方念勉强算是原谅了他,格外「开恩」让他在西餐厅外等自己。 严知行在西餐厅里恭候多时,见方念来,站起身,张开双臂。 这人本就生得俊,方才进门时便有不少小姐、太太盯着他看。此时他那副风流倜傥的做派流露出来,更是引得那些人挪不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方念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在许多目光的追随下,将自己手中的檀香扇丢向严知行。 严知行手快,将扇子接入怀中。 「古有西施赠扇陶朱公,定下百年好合之誓约。今有念念赠我檀香扇,莫非……」 他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除非诊病,否则他一向如此。 「严公子,别想太多。」方念一把抽走他怀里的扇子,兀自展开扇着,坐到他对面。 严知行摇头笑笑,往窗外看了一眼,嘆了声气:「哎,是有多不放心我?吃个饭而已,还劳烦贺将军亲自来当保镖。」 「严公子的保镖也不少,我带一个不算多吧?」方念往他左边、右边、前面、后面那几桌分别扫了一眼,那些腰杆挺得板直的食客,都是她在雨花巷 199 号见过的熟面孔。桂系少帅的便衣军官们被她一一识破。 严知行看着她笑,眼神里的爱意难掩。聪慧的女子有很多,但不图他身份,却又敢与他直接叫板的,只有眼前这一个。勾心斗角惯了的人,便会为爽利的性子着迷。他着迷于她,不知从何时起。而结束这种着迷,似乎已是遥遥无期…… 她陪着他喝了一些度数不高的洋酒,分别在即,她还是想叫他高兴开心。可愉悦的交流中总还是带了些许伤感。 「真的不和我一起走了?」严知行敛了笑,最后又认真地问了她一遍。 方念笑着摇头,再一次直接拒绝。 「好吧。」严知行不再劝,尽管心里失落。不过,他还是为她留了一条路,「想走的时候,就来 199 号。那里会有人帮你。」 听到这话,方念仍是感动了,甚至还有感激。严知行猜她要开口说「谢」,便嘻嘻哈哈笑着,抢先说道:「行了行了,过意不去的话,就把那扇子送我。怎么样?这买卖不亏吧,方老闆?」 方念将手里扇子一点一点收好,而后稍稍起身,双手奉到他面前,「破扇一把,还请严公子笑纳。」 严知行笑,轻轻拉住她纤细的腕子,将嘴凑到她耳边,「说好了,我等你来。」 窗外,站在军车旁的男人眉头紧锁。兜里的洋火没了,想抽的那支烟一直含在嘴里,心里拧巴着。 他纠结了半晌,正下决心走进去借火,便看到一位十分面善的老妇人踩着小脚从那西餐厅里头出来。 「霄子!霄子!这不是我家霄子吗!」她对着他兴奋地叫着,而贺南霄已经呆怔在原地。 在不可思议中,老妇人已经来到他跟前,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 「娘……」贺南霄轻唤,脑子仍在发懵。 西餐厅门口,方念也走出来。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而他茫然且不知所措地也看她那里…… ps:问:比情敌问题更难应付的是什么问题?念念:婆……婆媳问题? 第五十七章 拜访 就在方念进退两难之时,严知行也走了出来。他看贺南霄那边的情形,便猜出事情的始末。 「走吧。这么贸然过去,贺将军也想不出周全的解释。」严知行低声对方念说。 方念斟酌了一番,不想让贺南霄为难,于是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严公子送我回铺子里吧。」 「乐意效劳。」严知行将臂弯送到她面前,一副绅士的模样。 方念伸手轻轻搭上去,目光便从那对母子身上挪开。 贺南霄这边扶着母亲,眼睁睁看着方念跟着严知行离开,结成乱麻的心里滋味难言…… 这一天实在难熬,方念在铺子里待到天傍黑,却也不见接她的人来。铺子过几天就要关张了,小莲忙着盘点那些蜡烛库存,等闲下来,才发现自己和小姐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她是忙忘了,而她家小姐却是一整天心不在焉,对着那还不够一本的帐簿傻傻发呆,不知饿似的。 因方念自来不喜人家过问她的心事,所以小莲不敢去问,只是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懊恼道:「小姐,都怪我,忙得都忘了去想填饱肚子的事儿,害您跟我一起饿了这一整天。您想吃什么?我这就去买。」 被她一说,在店里干坐了一天的方念这才觉得肚子空空。不过,眼下似乎想什么都不香,于是她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天热没什么胃口。你忙好就先回吧,我来关门。」 天热没胃口这种事极少发生在方念身上,这让打小便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小莲有些担心,「小姐,您是不是病了?要不我去隔壁医馆请大夫过来给您看看?」 「没什么大碍。」方念起身,从自己手包里掏出一张支票出来,塞到小莲手里,「这是这月的薪水,你先拿着。」 「小姐,这也太多了!我不要我不要!」小莲又将那张支票推回给方念。这哪止是一个月的薪水,这钱供她全家一年吃喝都绰绰有余。 方念自然不肯收回这钱,她故意板起脸来对小莲说:「再过几日我便要走,若不是你母亲病重还得依靠你,我说什么也得带你一起出去。这点钱实在算不上多,但愿可以在危急时候助你脱身。记住,亲人是亲人,但待你不好的,不值得你为他们牺牲。凡事多为自己想想,在这个乱世,人人自危,没什么人是真正值得託付的……」 方念说这话时,匆匆赶来的贺南霄恰好站到了门口,他只听到她后面的话,于是很是内疚地对号入座了。 他低垂着眉眼站在那里,没有进门。方念看了他一眼,不予理会,而是拍了拍红着眼圈的小莲,安慰说:「先照顾好母亲吧,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小莲抹了抹掉下的眼泪,重重点头,「小姐,我明白。我会按您说的做的。」 「好。」方念欣慰地笑笑,又用余光瞟了一眼门口站着的男人,对小莲说,「那你先回吧,我来关门。」 小莲不笨,瞧出小姐与「姑爷」这会儿定是有官司要打,所以此时应该迅速消失才对。于是,她麻利儿地拿了自己的东西,和方念道别后,又向门口站着的「姑爷」点了下头,便一熘烟儿地跑回家去了。 外头的天色已渐渐暗下来,点着灯的铺子里,方念在明处,而门口只被光照到一点的贺南霄,相对地便处于暗处。暗处的人不主动说话,位于明处的人则有理由看他不见。 她低头翻阅帐簿,慢悠悠的姿态,全然不復先前一整个白日的浮躁。 贺南霄踌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站不住,抬腿跨进门来。 然而,走进来后他仍旧没有先说话,方念抬眼偷看,见木质门板正被他一扇扇地关上,惹得她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大门关上,铺子里便彻底就剩他们俩人。贺南霄一步步走到她跟前,轻轻将手覆到她翻帐簿的那只手上。 「明日再看吧?小莲都走了……」他柔声对她说。 方念并不抬眼看他,抽出手,兀自又将帐簿翻了一页,不冷不热地说:「走?能走哪儿去?小莲有家,我又没有。」 贺南霄嘆了口气,又将她的手握住,「念念,是我不好,可当时的确解释不清。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和我娘都说清了。她老人家知道后,什么也没说,就是要我赶紧过来接你回去,她想见见你。」 与贺南霄盲目的兴奋不同,方念听到这话,心中反倒生出了疑虑,「你向她提我,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要见我吗?」 贺南霄点点头,他甚至没注意母亲当时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而眼下,他只看到方念那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我已经说了来接你,如果你不去的话,恐怕……」他小声地说,同时偷偷看她脸色的变化。 「恐怕什么?」方念无奈笑了一下,「恐怕你母亲不会喜欢我,而我也不是那种会用努力让人喜欢上的人。」 「你放心。」贺南霄紧紧握住她的手,很自信地说,「凡事有我,不须你努力。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受委屈。」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方念都不会相信。而由他说出来,便更像是一种承诺。不管现实会如何,方念总是愿意信他的。 方念笑着点了一下头,将帐簿合上,朝着放在墙角的那堆东西努了努嘴,「不知道她老人家喜欢什么,我便燕窝、灵芝、人参随意都挑了几样,一会儿你替我拿着,我可拿不动那些。」 那些上好的滋补珍品都用喜庆的红绸缎面礼盒一一装好,没有半分随意的意思,就好像是她要上门提亲一般。贺南霄内疚又感动着,摸摸她的头,「这些本该由我来准备的,说不让你受委屈,可在这上面就先食言了……」 方念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心,「不怕你食言,就怕你记不住我。」她希望他们之间的事,不止她一个人记得,下辈子该换他记住了。 贺南霄应下,似乎真的领会到她的意思,在心里默默祈愿:下辈子,希望他们还有下辈子…… …… 贺南霄那栋花园小洋房里,此时正在经歷一场声势浩大的大扫除。胡桃木的餐桌餐椅、全套德式的真皮沙发,已经用花色不一的旧粗布重新铺盖上去;还有那些凡是带脚的家具,也已经用碎布头捆绑起来;除此以外,每间屋子的门上,也都被挂上了花衣裳一般的布帘子,暑天敞着门睡,舒适又通风……完成这些工作的勤劳妇人,此时正趴跪在地上,用湿抹布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卧房里橡木铺就的地面。 这是他儿子用一次次拼杀和一个个军功换来的豪宅,她万分珍视。每年来这里小住,她都会用尽全力将这房子收拾到最好。 然而这一次来,叫她有些伤心。原先她布置过的痕迹都不復存在。那些用来保持家具整洁的旧花布,不知被谁收起来,她方才找了好久才在客房的床底下找到。她儿子一向不管这些,而在乎这些事的似乎也只能是女人。她暗自洒了几滴泪在那些旧布上,难过那女人不懂珍视这房子,不懂珍视她最心爱的儿子…… 这样的难过驱使她对那个未见过的女人先入为主——只要是秀香身上有的优点,在那女人身上绝然找不到半分。 当贺南霄拉着方念的手站到母亲面前时,近乎检视的眼神便在方念身上来回游走。他下意识地将方念挡住一半在身后,而后恭敬地对母亲说道:「娘,这是与我正在交往的方小姐。听说您来,所以特地买了上好的燕窝、灵芝还有人参来拜访您。」 贺母将手里的抹布放到一旁,伸手接过儿子手中那些她无法消受的见面礼,客套地笑了一下,对方念说:「让方小姐破费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是敢吃这些东西的……我先放这里,回头让霄子拿去退了,把钱还给您。」 听到这话方念有些为难,不知是应还是不应,于是只能微笑说道:「没花多少钱,都是托一个朋友买的,您留下吃吧。」 「朋友啊?」贺母若有所思地笑笑,「是今日在洋餐馆和方小姐在一起的那位朋友么?」 方念脸上的笑僵住,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和严知行今早的那个单独会面,贺母竟也瞧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74页 说起来,他当真是个自私的孩子。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而他如今除了每月按时寄给家中薪水外,并没有真正赡养过母亲一天。身为家中独子,他却不想婚嫁,时时刻刻想的都是要上战场,以身殉国。他似乎从未理解过母亲对他的期许,准确地说,是不想理解、不敢理解。他自欺欺人地以为,母亲会包容他的一切。包括包容他的梦想以及方念。最最不济,末了母亲也总会退让一步,给出她最终能够接受的妥协。 他听到母亲嘆息了一声,叫他的乳名「小豆子」。 「娘……」他轻声应着,看见母亲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已蓄上了泪。 母亲将手放在面团上,停下了动作。而他也停下来,等着母亲再开口。 「那姑娘……」 他听母亲将声音压低,便下意识地去留意外面的动静。他听不清方念是否离他们更近,只是听见母亲已然妥协却又无奈的声音。 「你若非她不可,就娶来……做个妾吧……」 ps:无所事事的五一假期结束,规律的更新又要开始啦!祝大家接下来的工作学习都愉快吧!也祝我自己别太忙,五月份能顺利更完! 第五十九章 宝贝 那一个「妾」字从母亲口中说出,贺南霄的脸仿佛变为了灰色。 「娘,这……」 他一个「不」字还未出口,母亲便抢了他的话说,「从小到大我便纵着你,即便是在婚事上,我也如此放任你去了。楼上那间房,你与人家是不是睡在了一起?生米都快煮成了熟饭,你叫我能说个『不』字吗?」 贺南霄脸上的灰色渐渐褪去,染上了一点红。他怕母亲瞧见,便垂下了头。 「也好……」贺母又嘆了声气说,「贺家的香火总是要续下去的。等那位方小姐怀上咱们贺家的骨肉,我便能与秀香他们家讲通这个道理。做大事的男人,乡中有髮妻,城里有娇妾,这是稀松平常之事,咱家不算欠了他们的。日后你若回乡,再与秀香添上一儿半女的,也就彻底安了她家的心。」 贺母对自己这番一举多得的筹划很是满意,然而儿子的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贺南霄将手里那颗快被抠烂的蒜丢到一堆厨余中间,而后抬起头来对母亲说:「方念现下与我是恋爱关系,没错。可是娘,我并没有打算要与她成婚。更别提什么『妾』不『妾』,续不续香火的事了。我们说好了,等我耳疾痊癒回到航空队,我们的关系就算是结束了。」 贺母被他的话惊到,她不可思议地问自己的儿子:「所以,那位方小姐也贊同这样做?」 贺南霄点头,并又补充了一句:「她大可不必讨您欢心的,可她今日还是尽力想要得到您的认可。」 贺母举起擀面杖便往贺南霄身上打去,嘴里骂道:「混帐东西!我省吃俭用供你上学,往日先生教的那些礼义廉耻全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还是说你们那个航空队学的尽是这些伤风败俗的道理!若是没有成婚的意愿,就在一起纵情声色吗!」 几下没下狠手的闷棍打在贺南霄身上,他一动不动地默默受着,不反抗,也不反驳。而贺母打着打着便掉下泪来…… 厨房里的一切,方念全都听到了。她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地将地擦完,而后兀自回到了楼上。 她到主卧里,简单收拾了一些自己的衣物和用品,搬到隔壁那间客房。楼下的争吵与哭声听不到了,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而她坐在床边,心却止不住地感到难过。 这栋她住了将近半年的房子,眼下变得如此陌生。她在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举动和言语忽然都变得小心翼翼,这让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作为外人的身份以及寄人篱下的事实。除此以外,在他母亲眼里,她与那些只懂得勾引男人的风尘女子并无分别。她从不介意别人怎么说,然而今日却在介意他母亲的看法。这不该是她,也有违自己与他交往的初心。往深了再想,她似乎要再一次向他们的感情缴械投降了…… 晚饭的面条已经做好,贺母收敛了情绪,与儿子又演出母慈子孝的模样。她是最守规矩也最讲礼数的宅门女人,尽管生活在乡中,但旧年代延续下来的传统封建思想她承袭得比谁都好。在外人面前,她不能失了体统,尤其是在新派的年轻女子面前,她有树立典范的义务,必要时甚至有管教她的权力。 她在碗中分好了面条,示意儿子去让外面的姑娘进来端。 贺南霄不想再次破坏刚刚才恢復正常的母子关系,于是顺从地出去,打算让方念和他一起来做这件事。然而,等他走出去,除了看到那一整片水渍不均的地面外,已然不见方念的身影。 他心里忐忑起来,方才和母亲在厨房里的那番争辩,想来她是都听到了。母亲又在唤他,而他紧蹙了眉头并没有做出回应。 贺母已猜出外头的情形,不紧不慢地兀自端了两碗面条出来。一碗儿子的,一碗她自己的。 「来,饿坏了吧?赶紧坐下。」她将那碗多的放到儿子那边,菜码也都推到离儿子近的地方。 从小到大,他最馋的便是母亲亲手做的面条,然而眼下他面对那碗刚刚出锅的面条,却没有一点胃口。 「怎么还不坐下?一会儿面坨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贺母催促他,并递给他一双筷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贺南霄接过筷子,将桌上的菜码分别都拨了一些在那碗母亲特为他盛的面条里,而后说道:「方念身体不大舒服,已经回屋歇着了,我把面条给她送上去。」 贺母听到这话,抹额下的那张脸再度拉了下来,「不许去!」 她拍了筷子在桌上,连同她手腕上戴的那副银镯子也重重地磕在了桌上。今日已不知是第几回这样严厉地对待小儿子,红颜多祸水,她愈发觉得这句古老的俗话是一句可使世人警醒的箴言。然而,她的儿子却是叫不醒的那一个。 贺南霄对母亲的命令置若罔闻,他端着面条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前脚刚迈上一级台阶,便看到方念出现在了最上面的楼梯口。 「方才收拾了一下屋子,是面条已经做好了吗?」她微微笑着,问站在楼下的贺南霄。 贺南霄点了下头,怕她情绪不好,也怕她不想与他母亲待在一起,所以体贴地对她说:「你要不大舒服的话,我把面条送上楼给你。」 「没有不舒服。」她笑着走下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而后接过他手里的面碗,与他玩笑了一句,「擦地、收拾还真挺累,可我再累也没你这么大的饭量呀!」 她一面说着,一面已经端着面碗走到贺母的跟前,「不过,我打小没吃过母亲做的任何食物和饭菜。今日伯母给你做的,有幸我也能沾沾光,说不定吃得比你还要多。 贺南霄见她有说有笑,心里默默地松了口气,「那一会儿来比赛好了,吃得少的人一会儿负责刷碗,如何?」 说完这话,他看了看此时正冷眼旁观的母亲,便又说了一句:「娘一向公平,就请娘来当裁判吧!」 方念努了努嘴,说道:「那么,裁判这样辛苦,自然要给裁判一些好处。我这有张戏票,就先赠给伯母啦!」 方念说着,也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张戏票,放到贺母面前的桌上。 贺母偷瞧了一眼那戏票,竟是比普通的戏票都要特别——手掌那么大的一张红底洒金箔的纸上,绘着虞姬扮相的俏花旦,图的一侧还有几行工整的簪花小楷。她识字不多,却也拼凑着认出了「柳亭芳」三个字——金陵城最火的名伶,是她只能在乡里人口耳相传中听到过的人物。家境尚可的她,年轻时便喜好听曲儿、听戏,嫁了人后,那些少女奢侈的兴趣便都只能悄悄地隐匿起来。 眼下,她的心偷偷倏动,只听方念又说:「今晚是柳老闆从艺十五周年专场演出,伯母要是愿意赏光的话,一会儿咱就过去看看。」 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就这样被方念压了回去。贺母摩挲了一下桌上的那张戏票,问方念:「不就这一张票么?三个人怎样进得去?」 她的语气生涩得就像个孩子一般,方念笑了笑,对她说道:「那张戏票是他为一些贵宾特别亲手绘制的,只是留着纪念用而已。他另外为我留了一个包厢出来,咱们到时候过去就行了。哦,对了,伯母若是有别的朋友,也可以一起邀来,这样听戏才不那么无趣。」 「朋友?」贺母脑中浮现出那些贵妇人们坐在一起品茗看戏的画面,她笑着摇摇头,说道:「哪有什么像样的朋友,乡里那些妇人也听不惯这些。」 「没关系。」方念伸手指了指戏票上那位扮相绝美的虞姬,对贺母说,「一会儿咱们早些去,我可以带您去后台转转,观摩观摩柳老闆是如何上妆的。」 「这……这样也行?」贺母对方念的提议大为震惊。 而贺南霄看到母亲那双瞬间亮起来的眼睛,不由得笑了起来。 「娘,南笙戏楼与方念有生意上的往来,去趟后台不成问题。还有柳亭芳,他在方念的生意上参了股,所以只是带您过去打个招唿而已,没什么不行。」 谈起这些,贺南霄宛若谈起自己最宝贵的那件宝贝——他的念念样样都行,无人能及。 ps:本来想让婆媳关系就这么僵下去的,但我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处处想要 happy ending 了!婆婆被念念折服,也没什么不好的,是吧? 第六十章 担当 柳亭芳是极仗义的,一见方念将这贺老太太领到跟前来,便知晓她的用意以及她当下的处境。于是,有钱也难买他一笑的柳亭芳,今晚倒是放下了身段,将这老太太当作自家的老夫人来对待。送了她自己刚录的唱片不说,还特别邀请她来参加自己演出后的庆功宴。 老太太对此很是受宠若惊。怕在这样大的场合失礼,便一直紧紧跟在方念身后。而贺南霄碍于自己的身份,倒是没有出席。 今晚能成为柳亭芳的座上宾,受邀的都是与他甚是交好的同辈名伶,或是那些极正派的商贾票友。 方念两样都占了一些。作为柳亭芳的好友,她得来。而作为方家如今唯一的当家人,她的到来,使得今日聚首在一起的生意人们很是欣慰和感慨。方诚当初与日本人抗衡之事,在南京商会里影响很大,那些爱国的商人们当初甚至还因为此事组织起来,去向国民政府讨要说法。然而,由于忌惮日本,此事很快就被国民政府压制了下来,他们的控诉就像方诚负隅顽抗的生命,最后不了了之,草草结束,成了梗在所有人心上一根刺。 宴会上,有老者得知方念的身份,更是忍不住潸然泪下。而在听闻她如今已有自己独立的店铺后,他们不仅感到十分佩服,还纷纷表示愿意鼎力相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方念是个伶俐的女子,她不止感恩这些长辈的照拂,还在酒桌上切实谈成了几桩生意。方诚遗留下来的那些未收尾的生意,被她低价盘了出去。还有她未竟的香薰事业,在她离开南京前,迫切需要开拓另外的市场。已有几位在西洋置有产业的叔伯应了她的约,明日就随她到仓库里看看她那些自制的香薰蜡烛。 贺母这一晚,算是见识了一番这些人上人的有效社交。而对于方念,她也有了不一样的印象——此女绝非池中物,不论是眼界还是格局,都不是秀香之类村野之女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儿子在这样的感情里,会输得彻底。 怎能不输?连她也无法抵御。要这姑娘为妾的念头渐渐淡了,而说服儿子好好成一门亲的想法大概率也是要覆灭。老太太在这一晚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新奇世界,也因这个世界从而颠覆了自己几十年来固守的认知。那句戏词唱得有理:「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她一个只有儿没有孙的人,更不应该为此纠结许多。世道艰辛多变化,今时仍能听戏享乐,应当及时珍惜。 宴会散后,柳亭芳用自己的车送她们回家。路上他都在与贺母愉快交谈,而方念在一旁只是偶尔附和,并不插话。安安静静的,与方才在觥筹交错间与人侃侃而谈的模样很不一样。 贺母想到这些,再想到她的出身、她的兄长,便不由得生出一些为人母才会有的恻隐之心。她拿余光悄悄瞄了方念一眼,见她只是默默地看着车窗,仿佛处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于是便开口说了一句:「小小年纪,别有太多心事,伤身,也伤心。」 方念微微一怔愣,才发觉贺母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忽而她心头起了一丝微澜。她转过头来,对着贺母笑了笑,轻轻颔首。 坐在前头副驾上的柳亭芳也默默笑了一下,顺着贺母的话说道:「你就是太要强了。只能尽力而为的事,你奔着必须完成的目标去做。而能够完成的事,你却又在想怎样才能事半功倍。你说,你不累,谁累?」 「怎么成了我的声讨大会?」方念玩笑了一句,继而说,「虽然大哥创下的家业已经败了,但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它全都败光。」 柳亭芳与贺母都没再说话,可他们心里都一样清楚,这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姑娘,有着寻常人难有的担当。 …… 车行至贺南霄的房前停下,而贺南霄早就等在了外面。 他上前,为坐在车后座上的两位女士开了车门。一整晚的忧心,在看到母亲拉她手的那一刻,彻底烟消云散了。 先下车的贺母,在车外站定后,伸手到车里。 方念将手搭到她的手上,很乖巧地从车里下来。 这画面对贺南霄来说太不可思议了。他走到柳亭芳那边的车窗旁,低声地问:「什么情况?」 柳亭芳笑而不答,只是说:「还请贺将军转告您的女朋友,让她稍稍留步,我有话要对她说。」 贺南霄看了一眼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方念,见她正与母亲说话,故而转对柳亭芳说:「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为转达。」 柳亭芳笑着摇摇头,「只对她一个人说。过了今晚怕是就没有机会了。」 贺南霄明白,于是在极度不想打扰那两位女士的情况下,仍是过去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娘,柳老闆有事要与方念说。我陪您先进屋去吧?」 贺母往汽车那看了一眼,只见柳亭芳将头伸出车窗,对着贺母挥了挥手,「伯母!哪天让念念带您来我家,我请几位朋友过来,您想听什么,到时候随意点!」 贺母笑着,也举起一只手挥了挥,对他说道:「到时去,一定去。」 母亲这样的状态贺南霄极少见到,故而他心里欣慰得偷偷去拉了一下方念的手。 方念怕被发现,赶紧将手抽了回来。而后,红着脸还要强装镇定地对贺母说:「您先回去歇着,一会儿我给您把这唱片试放了听听。您等我回来,霄子他不会。」 这一声随了贺母的称唿,惹得贺南霄心里发乱。方念没敢看他,说完便跑向柳亭芳那里…… 等那母子两人进到房子里,柳亭芳下车,带着方念在路灯下一边走,一边说:「你要我找的那个人,我已经找到了。他想让我转达你,贺将军之才该用来真正报国,方小姐若是能说服他参加我党,我们必将热烈欢迎。相救之事不算在内,若有机会,还是要报小姐当年的恩情。」 方念听他说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要在这件事上说服贺南霄,她的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ps:这章真实名为《爱豆的巨大影响力》。 第六十一章 言不由衷 等方念进门,贺南霄已经准备了醒酒的甜汤放在餐桌上。 贺母已经回房休息,楼下只剩他们两人。 他走过去,拉住方念的手,「听娘说,晚上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方念跟着他走到餐桌旁,挨着他坐下。甜汤还冒着热气,是他刚刚做好的。不知什么缘故,方念鼻子有些发酸。尽管才说酒散了,可她还是埋下头去,一勺一勺地将汤送进嘴里。 喝得急,于是咳嗽起来。带着眼泪,也不怕他瞧见了。 「慢些喝。」贺南霄伸手,轻轻拍在她背上,「是不是糖放多了?呛嗓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她摇摇头,抹干净眼泪,嗓子仍有些发哑地说:「没有,很好喝,比今晚吃的那些都要好。」 贺南霄听她这么说,便笑了笑,「不过寻常的一碗汤而已,你若爱喝,往后随时都可以给你做。」 男人心里没有太多弯弯绕绕,如何想的便如何说了。可方念听到这话,心里又是好一阵难过。 「『往后』『随时』……这话,作数么?」她抬起头,将他望着,望着他笑着的眉眼,挺拔的鼻樑,还有那张线条分明、永远也撒不了谎的嘴。 她的问话使贺南霄心口堵了一下,脸上的笑僵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的确是一句哄骗的话都不会说啊……方念暗自嘆息,却也不想再为难他,「随便问问而已,你又认真了。」 见她笑了,贺南霄脸上的神情便放松下来,「你尝尝这个。」 桌上除了甜汤,还有一小碟看起来不那么精緻的小糕点,贺南霄拿起一个,递给她。是真心想让她尝,也是想让刚才的话题能尽早过去,「这糕点是我们那的一家老店做的,我从小爱吃,娘便带来了。」 方念没有接,而是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倒是不甜,酥酥脆脆的,是他的口味。咽下后,她又把着他的手,让他将剩下的那些都餵进她的嘴里。细细嚼着,似乎她也喜欢上了。 看她爱吃,贺南霄眼里便满是欢喜。然而,原本想说日后带她回乡吃更多小吃的话,他咽回了肚里,没有开口。只是又拿起一块,默默地餵她。 她在他面前已经不大顾及形象,嘴边沾上那些糕点的碎渣也只管让他替自己去擦干净,再也不似从前羞于被他撩发擦额汗的模样了。他们之间做过的事,已然有着夫妻间最私密的亲密,可与那些寻常的夫妻不同,他们不敢对彼此承诺,亦不敢随口谈什么未来。 两人心照不宣地装着高兴,装着轻松,心里想的却是两日后的分离。而女孩的心思终究是要更重一些,方才柳亭芳与她说的话,她一直还放在心上。这关乎他的命运,不论后续他们是否要分开,她都不能不在乎。 「听说,国民政府下了命令,马上又要开始『剿匪』了?」这是她今晚在柳亭芳的庆功宴上听说的。上海的战事才结束,原本对外的枪和炮,再次对内转向了同胞。 贺南霄点了一下头,垂着眸轻碾指尖上的糕点碎屑。 方念看着他的小动作,接着问道:「所以,你回去的话,也是要参战的对吗?」 贺南霄犹豫了一下,回答她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一切听从上级的命令。」 方念轻笑,手里的勺「锵啷」一声被她丢回碗里,「你的上级若是让你枪杀妇孺,你是不是也得执行?」 「方念,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贺南霄抬起头来,终于看她,「有些事你不懂。」 「好,我不懂。那就不说这个。」方念深唿吸,为了能好好规劝他,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如果我直接告诉你,日后能真正为百姓谋幸福的是你们口中所谓的那个『匪』,你还是会执行那样的命令吗?」 这姑娘又在说疯话了。贺南霄无奈地笑了笑,「方念,有些梦我可以信,但有些话,你不能随便乱说。」 他严肃起来,用强调的语气,「尤其是对着外人的时候,这样的话切不可说。」 很显然,他并不相信她。方念对此才是真的无奈,「好。不提,这些都不提。我就问你一句,若是那边欢迎你去,你会考虑么?」 听到这话,贺南霄蹙了蹙眉,「我记得这话你替严知行说过。眼下,又是哪位朋友想托你来说服我?」 「没什么朋友。」方念否认,「但你若是肯去,我可以帮你联繫。」 贺南霄嘆了口气,拉住她的手,仿佛循循善诱般,对她说:「方念,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我去或是想去都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们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只有两天时间而已了,我觉得我们该想想怎么好好珍惜这两天的时间。」 他似乎已能很好地坦然面对分别,而对于方念来说,这一点也不容易。她怕提这些,怕听这些,而他偏偏总是在提醒她。 「是啊,迟早都要结束的关系,我为什么要管那么多闲事……」方念说着,便把手从他那儿抽了回来。 贺南霄的手心空了空,眼见她已经站起身来准备要走,他便伸出手又将她拉住,「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 方念站住脚,脸色不是很好。 「累了,懒得生气。」她默了默才说。而后将那只抓在自己腕子上的手甩开,撑着确实已经很是疲惫的身子,依旧照着自己的心意,自顾自地走上楼去。 贺南霄没再拦她,望着她落寞的背影慢慢离他远去,他抬手揉了揉额。 这样的脾气,也不知道以后有哪个男人能够消受。想来,不管哪个男人,也不管那人是否消受,贺南霄的心里都不好受…… 然而,他还是在心里希望:能有个人好好爱她,比他爱她还要多,比他陪她还要久。 尽管,这话依旧还是言不由衷。 …… 主卧隔壁的那间客房,方念进去后,将门上了锁。这是她第一次在他们闹别扭后将门上锁。这意思已然明了。 她不想再见他,也不想再和他和好。「不欢而散」的结果可能会让她更好地接受分手。起码日后在回忆这段感情时,她首先记起的,是他令她讨厌的那一面,这样,她便对他不会再有留恋,也不会一辈子都念念不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可她眼下还是被他气哭。坐在床沿,捂着脸小声呜咽…… 只是想让彼此都冷静一会儿的贺南霄,在上楼以后,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主卧,她的东西不在,人也不在;而隔壁的客房竟也上了锁。 母亲就睡在同一层楼,怕将她吵醒,于是贺南霄只是很小声地在客房门口叫她的名字。 「念念,你开下门……」 「念念……」 …… 几声以后,门依旧紧锁着。 方念将灯关了,不回应,也不发出任何声响。等听到门外渐远的脚步声,她才又偷偷地抽噎起来。 然而,不消片刻,他唤她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只不过这次不是从门外传来,而是从离她更近的那扇玻璃窗外…… 方念愣住,眼泪还挂在脸上。 「念念,开……开窗……」 「我,我怕高……」 ps:飞机:老贺……你骗谁? 第六十二章 同袍 原本还在难过的那颗心蓦地悬起来,她起身,从床这边疾走到窗。 窗帘「哗」地一声被拉开,便见到男人撑着自己的身子攀在二层楼高的红墙上。 方念捂着自己的心口大惊道:「贺南霄你疯了吗!」 贺南霄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她说道:「你能……能让我先进去再说吗?」 这高度虽然摔不死人,但掉下去也得摔个半瘸。方念哪里还敢再阻他,伸手拔了铁窗栓,赶紧将窗户打开。 赤着脚的贺南霄长腿一迈,同时松开两只攀墙的手,人便稳稳地踩到了窗沿上。方念早就吓得往后连退几步,直到他跃进屋里,上前将她搂住。 「我错了……」 惊魂未定的方念听到了从他胸腔里发出来的声音,那颗怦怦跳的心便稍稍定了下来。 「原本,是觉着解释麻烦,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上面跟你说那些枯燥的事。可你若是想听的话,我便好好说给你听。只要你不再生气就行。」 他的诉求倒是简单,可这话听起来怎么还是像她想多管闲事? 方念在他怀里轻挣了一下,「谁想听了?谁又因为这个生气了?你的事又与我有何相干?」 她口不对心的样子贺南霄再熟悉不过,他轻轻拍着她哄慰道:「是我说得不对,不对。不是你想听,是我主动愿意拿这些事来烦你。你就勉为其难地听一听,好不好?」 方念不说话,别开脸吸了吸鼻子。 贺南霄抬起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抹她脸上的泪痕,一面慢慢说着,「强迫」她听…… 「我从航校毕业后便进了中央航空队。这些年,战败或战胜都是在那里经歷的。 「我们同期毕业 36 人,有近 20 人都进了中央航空队。如今,像我一样还活着的,也就剩四个了。」 方念想起了周亦宸,眼里涩涩地发酸。 贺南霄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声音却放得更低了。 「还有像正清这样的后辈,有很多……而加入进来的人,远抵不上牺牲的、伤退的。 「有命活着,仍能在战场上与敌拼杀的,结局也都逃不过三种,或死、或伤、或一直战下去。没有别的选择。 「而我,只能和他们站在一起。」 男人间过命的交情,尤其是这群有着同样理想和血性的男人,他们之间的同袍情不是任何情感可以随便替代的。哪怕是她与他之间的爱情,也不可以。方念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才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离开。 「念念……」他柔声地唤她,而她抬起头来,将他看着,便是对他的回应以及理解。 他会心地笑了一下,为自己能与这样聪慧而通达的女子相爱感到庆幸和欣慰。而他也自然知晓她的担忧。 「至于你说的换个地方,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无论怎样想,都觉得这将是个很难的开始。如今国内的形势有多紧迫无人不知,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上与人磨合。况且,我的那些长官、上级都对我有栽培之恩,我很难走出这一步。 「如若某一天,真像你所说的会有错误的命令被下达,那么以我的秉性,我执行与否,他们应该比谁都要清楚。 「假设我的违令能让他们清醒,倒也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 他一手按在她背上,一手拢在她脑后,轻抚着,温柔地对她说着这些话。而方念却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那种无法撼动的坚定。她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将他劝服。也很清楚,在不久的未来,他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腥风血雨。尽管心中不忍、不舍,可又切切实实地无能为力。 她伸手,紧紧地环在他腰上,开口说话,还带着哭过的鼻音:「方才一个人在屋里,想着就这么分手算了。好过感情最好的时候分开,对谁都是折磨……」 她说了实话,而贺南霄只能笑着嘆气,「你知道么?当初我不敢开始,如今开始了我便没有后悔。只有每回惹你生气,才会止不住地后悔。是后悔自己没有说对话,尽让你伤心。方才见你不在主卧,又把客房上了锁,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慌。」 「慌就爬窗了?还说什么怕高,一个开飞机的,竟怕两层楼的高度么?」方念不留情面地将他拆穿,可明明当时她是真的担心和紧张。 贺南霄低头,轻吻了一下她那张不饶人的小嘴,笑着说:「没有骗你,确实爬得不大熟练,都不敢回头去看。就怕掉下去死了,再也见不到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呸呸呸!」方念嫌他的话不吉利,扬着那张生气的小脸轻推他,「你这人怎么总爱提这些不好的字眼?从小你娘不揍你么?」 「揍。但我跑得快,没挨过。」贺南霄被她推得往后去了两步,可手还紧紧拉着她的。 方念又气又好笑,故意说道:「既然跑得那么快,爬墙怎么不行?航校里不教这些的么?去吧去吧,再练习练习好了,从这儿再爬回去。」 「不了。回去又没人,睡不着觉。」话音都未落下,贺南霄便弯下腰,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伸手将她横抱起来。 方念「啊」的一声惊叫,双手便下意识地圈住他的脖颈。 「嘘,小声些。别给我娘招来。」贺南霄成心威胁她,而后三个大跨步,便抱着她走到了床边。 方念被放下,男人便像山一样倾身将她压到床上。 一手撑在她枕边,一手解掉白衬衣上的几粒扣。上下滚动的喉结,便映在她含水的眸子里。 他低头吻她的眼,她便微合上眼皮,感受他只对着她时才有的温柔…… …… 隔着一扇门的外面,贺母屏气凝神,附耳在听。直至有女人的娇喘声窸窸窣窣地传来,老太太这才彻底放了心…… 儿子嘴硬、心硬,但生米煮成熟饭后,哪里还由得他做主?妾不妾的放一边先不说,能尽早抱上大孙子才是最最要紧的事儿啊…… ps:快写到分开了,我有点开心,哈哈哈哈~ 第六十三章 转变 那晚,号称一个人睡不惯的贺南霄,还是和方念睡在了一块儿。待到天明时,他才被方念驱赶着,偷偷从客房熘回了主卧。 这戏两人自以为演得滴水不漏,各自下楼时,还在贺母面前若无其事地打起了招唿。 「早啊。」坐在餐桌前的贺南霄,向着远远走来的方念很有礼貌地笑了笑。 「早。」方念同样微笑着回应他的问候,并又转对贺母说,「伯母早。」 贺母笑眯眯地离开餐桌,站起身,沖她招了招手,「过来吃早点。我去厨房再给你卧两个鸡蛋。」 贺南霄纳闷,看了看快要笑成花儿的母亲,又看了看同样困惑的方念,百思不得其解。 「伯母,有什么我吃什么就行。不用吃鸡蛋,您别忙了。」方念赶紧上去拦住老太太,起得晚已经很是难为情了,早饭她也没帮忙,还哪里敢劳烦老太太再给自己专门做别的。 「不碍事!不碍事!」贺母拉住她的手,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个人,对方念表现出了异常的怜爱,「看看你这姑娘,这么瘦小的身子骨,再不补一补哪能成?听话,你先坐着等,鸡蛋一会儿就得!霄子!你起来跟我到厨房先盛碗粥给她喝。」 贺南霄正吸熘着自己碗里的粥,突然被叫到,呛了一下。不知是米还是豆,从嗓子眼儿瞬移进了鼻腔,他憋着劲儿咳了半晌都没缓过来。 方念看着他那难受的模样急得直皱眉头,她想过去拍拍他的背,可碍于贺母在这儿,并不敢动。 倒是贺南霄不惧,一面躬着身子咳嗽,一面举起手来召唤她,示意她过来帮忙。 「伯……伯母……」方念小心翼翼地向贺母请示。 而贺母恨铁不成钢地嘆了声气,说:「唉,罢了罢了,你管他吧,我厨房去了。」 等贺母一走开,方念便赶紧过去给贺南霄顺背,「怎么样?用喝水吗?干嘛喝得这样急,又没人抢你的。」 「咳咳……」贺南霄又咳了两声,终于缓过来,「我不怕你抢,我怕我娘从我这儿抢了再送你。」 贺南霄一句玩笑话,惹得方念轻轻捶了他一下,「我还想问你呢,你是不是早起跟你娘说什么了?怎么今日变得这样奇怪?」 「我?我可一个字都没提你。」贺南霄排除自己的嫌疑。 「难道是……」 「难道是……」 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难道是柳亭芳?!」 「是了。」方念琢磨着点了点头,「一定是了。没想到搬出一个柳亭芳,竟然这般管用。我可真是太佩服他了。」 贺南霄也贊同地点头,不过他又说:「你还没下来的时候,我娘倒是提了一句。她说,想在这儿常住,我不在的时候,可以和你作伴。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你马上就要走的事儿。」 方念并不清楚事态为何会向这种方向发展,然而因为这件事,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你有想过,让伯母也一起离开吗?」 贺南霄敛了脸上的笑,摇摇头说:「我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家乡的,今日她说要留在南京我已经很震惊了。又怎么可能离开中国,到别的国家去?」 话说到这儿,一手端粥一手端鸡蛋的贺母已经从厨房走了出来。方念这次很有眼力见儿,二话不说便要上前帮忙。 「不用不用,你坐过去,坐过去。」贺母婉拒她的好意,脸上仍是带笑。 方念只好听她的话,挑了一个离贺南霄稍近点的地方坐下。 贺母将手里的早餐放到方念面前后,这才在两个年轻人的对面坐下。然而,才一坐下,又递了个比拳头还要大的大馒头给方念,「多吃点儿,不够的话,锅里还有。」 这话刚说完,方念面前的小碟里,很快便被堆了一个小山。 方念一手拿着大馒头,一手扶着粥碗,乖巧地呷着。从小到大,也没有哪一顿饭是像今日这般吃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面对一波又一波没吃完马上又给她续上的食物,以及贺母那张慈爱的脸,她想拒绝都不敢开口。脸上笑着,嘴里吃着,心里却是有苦难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而贺南霄倒是真的高兴,不管母亲因为什么而对方念转变了态度,总之这样的结果是他最乐于看到的。 他三下五除二将自己面前的早饭吃光,便收到方念偷偷递给他的眼色。 「这么多,我吃不下啊……」方念挤眉。 贺南霄沖她眨眨眼:「别怕,有我呢。」 两人眼色交换后,贺南霄便伸筷子去她碗里搛鸡蛋。 贺母见状,一筷子过来,打在他的筷子上。 贺南霄当即收回手,委屈着叫道:「娘,我没吃饱啊……」 贺母不吃他这套,板起脸来,教育他说:「没吃饱你再吃个馒头,这鸡蛋是念念的,你不许吃。」 「念念」这亲昵的叫法让贺南霄顿感舒心,不过他还是装作不乐意的样子,努了努嘴,伸手夺了方念手里剩的那大半个馒头。 贺母站起来,又用筷尾照他头上来了一下,「嘿,我说你这小子,这么多吃的,非得抢念念的是吧!」 「伯母伯母,是……是我吃不下了,您就让他吃吧……」方念赶紧站出来替他解围,并说出了实话。 「娘,您看,她都吃不下了,我替她吃完正好不浪费。」贺南霄一手捂着头,一边附和着。 贺母坐回位置,瞪了儿子一眼,「就说你们年轻人什么也不懂,多吃点好生养,这是为你们好。」 「好生养」三个字从贺母嘴里蹦出来,让方念的心勐地一跳。 「伯母……我们……」 方念的话才到嘴边,便被贺南霄打断了,「娘,那日您对我说的话,我还没同她说。眼下您这样,是不是不大合适?」 贺母没有想到,一向与自己一条心的儿子,如今已开始帮着别人来和自己谈条件了。「有了媳妇儿忘了娘」这话实在不虚,她不认,怕是不行了。 与儿子一番眼神对峙无果后,老太太败下阵来。她抬起两只手,并用右手攥住左手的中指,使劲地转啊转啊,最后用了九成的力气才将那枚旧式的黄金戒圈从她充了血的中指上给摘下来…… ps:老贺是懂得忽悠亲妈的~ 第六十四章 游园惊梦 繁花似锦的栖芳园里,京剧声悠扬,欢声笑语不断。柳亭芳的新宅还是头一回邀了这么些友人来。贺母自然也在其中,她虽长于乡间,但对于戏曲,常常能说出一些异于专业人士的看法,所谓「大俗即大雅」,倒是很受这些名流雅士的喜欢。 在这样其乐融融的艺术氛围里,贺母如鱼得水。而见到老太太玩得如此开心,贺南霄便带着方念偷偷离开。 紫藤萝的风掠过他们耳边,两人拉着手,逃离那些纷杂的人和声音。他们像是一对两小无猜的竹马和青梅,在充盈着馥郁花香的园子里游乐嬉戏。只不过他们一刻也捨不得放开彼此的手,总是紧紧牵着,无论是停下赏花,还是绕着池边逗鱼。 十指紧扣着,贺南霄笑着问她:「怎么没戴戒指?」 低头看鱼的方念,垂了垂眸,有些为难地看向他,「总觉得,那戒指我不应该要……」 「为什么这样想?」他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却没想过她竟有所顾虑。 方念沉默着,没有说话。那枚戒指的意义,她很清楚。不是定情,而是定亲。分别之日在即,而他的母亲全然不知。可她却知道,他是想让母亲开心,亦想讨她欢心。而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也从来没有给过一个确凿的说法。男女朋友么?大概也仅限于此。而这样的关系,使她没有资格去接纳那枚有正式意义的戒指。 她松开他的手,从手包里找出那枚金色的戒指。 「不合适。」她低声地,没有底气地说,「回头没法向你母亲交代。」 贺南霄再次将她手握住,而那枚戒指仍在她的手心里,「不用向谁交代。念念,这辈子除了你,这枚戒指也不会再给别人了。只是个念想,我想让你留着……」 只是个念想…… 他说的没错,可不知是什么缘故,这话还是让她的心里不那么好受。 戒指还是收下了。念想也好,或者是其他的私心也罢,已然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们深究这些。日头正渐渐偏西,橘红色的光披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与穿梭的锦鲤仿若融为一体。 层峦叠嶂的假山上,小瀑布一般的流水,声音淙淙,正好掩住了前头许多的戏声、欢笑声。有着丰茂树冠的合欢树下,方念正靠在它的树干上,眯着眼,让身前的男人细细地吻着自己。 如今两人在诸如接吻这样的事情上,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唇上的温度刚刚相接,口齿便很自然地启开,由着对方慢慢深入。这样的亲密总是让人不知餍足,身体的其他部位也总是蠢蠢欲动地想要得到对方更多的爱抚。 她仰起修长的脖颈,任那些没有衣物遮挡裸露在外的皮肤由他的吻来慢慢覆盖。可这男人如今贪念愈多,这是在别人家的园子里,他竟也想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与她玩那些情慾的游戏…… 今日她穿西式的连衣裙,敞至锁骨处的衣领稍稍往下一拉,便能隐隐显露那对日益渐满的双峰……男人总爱流连于此,女人身上独有的、不知从哪散发出的原始香气总是叫他们欲罢不能。 即便是像他这样,严肃正经,有极强自制力的男人,终究也没能逃过这样一副纯洁却又勾人心魄的身体。那样软而滑腻的皮肤,熨帖着他的脸、他的唇,仿佛要将他包裹,予他慰藉。纵他有多少钢铁般的意志,也都将在绵绵的爱欲里悄然融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同样地,她从未迷失过自己,却只有在他或强势或温柔的攻势下慢慢沦陷。她的敏感处以及她所爱的方式、力道,他都掌握得十分透彻。她压抑着情动的声音,揉着他的短髮,恨不能将自己每一寸肌肤都送进他的口里…… 声声喘息伴着流水潺潺,旖旎了栖芳园的一角。那边的《游园惊梦》曲声婉转,水袖交织缠绵,正唱道: 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 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 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我欲去还留恋 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 两边都已尽兴。 软了身子的方念伏在他身上,心跳依旧如雷。 亭子里的鼓乐声已经停下,有人出来寻他们,在园子里高声地唤着:「贺将军——贺将军——」 那人唤得急切,合欢树下拥在一起的两人都听到了。 方念从他怀里出来,潮红未退的那张脸抬起来看着他,「是不是有急事?」 贺南霄拿指腹轻拭着她洇出唇边的口红,摇了摇头,「不知。」说这话时他已然蹙了眉,似乎觉出了一些不好的徵兆。 「去看看?」方念有些担忧。 贺南霄替她理好衣裙,点了下头。 他拉住她的手,从合欢树下走出来。穿过假山,循着声走到一片粉月季的花丛里。 寻他的人终于见到他。几步跑上前去,并起军靴,朝他敬了个军礼,「将军!有要事须报!」 方念的心往下坠了坠,而后懂事地松开了他的手,「我想看看花儿,一会儿你再来找我吧。」 贺南霄看了一眼脸上满是急色的军官,又看向方念,应了她的话:「别去远了,就在这里头转转。」他不想分开太久,也不想费上太多时间找她。 方念明白,和他也是有一样的想法。她向他微微笑了一下,算是答应了他。 这园子里,月季开得是最盛的。也兴许这是柳亭芳最爱花,故而连成片地栽种,还得到了最精心的照料。花海中,粉色的花瓣轻轻摇曳,试图吸引赏花人的注意。然而,赏花人的心全在那个男人身上。眼睛虽看花,耳朵却忍不住听到了他们在说的那桩棘手的事情…… 「邓子明因『通共罪』被捕。将军,眼下只有您能救他了。」 贺南霄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他的预感应验了。 ps:「邓子明」大概大家都不太记得了,最早和老贺、念念一起去老山剿匪的那位,可以回顾下第十章。终于终于,可以分开了~我终于可以酝酿写写虐了,哈哈哈哈~ 第六十五章 保重 蓝绿的海,摇晃着一艘艘满载的客船。蝼蚁般的人从海的那一边来,挤破头才登上离乡的「诺亚方舟」。经风歷雨,饱受颠簸之苦,当青山之下的城市楼房映入眼帘时,他们发白或土色的脸上才慢慢有了喜悦的神色。「希望」两个字仿佛从他们的心里跳出来,被打在对岸赤红、橙红且还夹带许多英文字的大招牌上,热烈地召唤着他们来。 每个人都在期盼着上岸,也包括头等舱里那位失意愤懑的男士。海的那一边,他被所谓的亲人彻底隔绝在外。兵权被削,家不成家。一切对他来说,似乎都不是那么顺利。他的期盼比这条船上的所有人都要少,然而,总有一点是好的——他将在半个小时后见到他的心上人,他们难得的独处时光将会给这无聊的小岛生活带来别样的乐趣…… 船靠岸,那些身着便衣的军官便自觉围成一个不大不小的保护圈,将他与那些杂乱的船客隔绝开。来接他的车早就等在码头上,车夫从人群里寻见那独一份的阵仗,便几步小跑迎了上去。 车夫是他母亲那一房留下来的老人儿,跟着他的军官们也得随着他唤一声「宗叔」。他们见他来,便散开一点,与他礼貌地点头。 老车夫走近,唤了一声「公子」,眼圈便红了。海那边,家里的事,他都知晓了。对这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多少有些心疼。 男人的失意虽写在脸上,但歷来便不是哀哀戚戚的性子。何况此处人多,他什么也不想多说。他微微颔首,只对着老车夫淡淡说了句「先上车」,便不再开口。 一行八人,分别上了三辆连号的黑色别克,油门轰动,驶离码头。 车子绕开闹市走,择了一条不太好走且绕远的小路。他掀车窗的帘子瞧见,这才开口问道:「宗叔,怎么走了这条路?」 前头把着方向盘的老车夫听到他的问话,便嘆了声气,「英国佬又在派那些印度兵镇压反日游行,车子不好过去。」 坐在他身旁的副官见他脸色不好,便说道:「公子,前面有间粥铺,不如就近停车先吃一点?」这段时间,他染上了胃病,登船期间,胃绞痛发作,副官很是担心。 他蹙着眉摇头,尽管空空的胃里正隐隐作痛,却否决了副官的提议:「都快到家了,在外面吃像什么样子?」 听到他这话,前头的宗叔便附和道:「对,还是回家吃好,公子喜欢的那些,早就都备好了。」 「吴妈可好?」话说到这儿,他便问起了在家里做饭的人。 「托公子的福,好着呢,一切都好。」宗叔笑着回答。 他轻点头,便又顺势问道:「方小姐呢?来岛上住得可还习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宗叔微微愣了一下,犹豫着,在心中斟酌了几番用词,这才说:「病着,从上岛前便病着。药和饭,都餵不进多少……」 男人的心沉下去,一方面却又更焦急地想要见到她了…… ……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张陌生的床上躺了多久。醒来,又睡去,耳边的海浪声,充斥周身的咸湿和潮热,让她深深地想要回到南京去。 回到那个落日未尽的傍晚,回到欢声笑语的栖芳园,回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合欢树下…… 然而,时间无情地在走,并不施捨情面给任何一个人。尽管她做好了分别的准备,也依然没能承受住那些计划之外的痛苦…… 在月季刺扎进肉里的那一刻,徵兆已经有了。 「忍一下。」他用两指捏住她指尖上的肉,低头,将伤口里渗出的血吸出来。 她忍不住那些眼泪,便掉了几颗。 「很疼?」他又轻轻吹气,对着她有些红肿起来的指尖。 「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她不是因为手上的伤才哭。 而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轻点了一下头,「小邓你认识的。得先去一趟。」 她用受伤的那只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不说话,只是难过地掉眼泪。 他轻轻嘆气,将她搂进怀里,「你明日走,我不能送你,是不是怪我?」 她用力攥着他腰间的衬衫衣料,摇着头哽咽地说:「我不想走了……我想等你回来……」 「别说傻话。」他严厉起来,心里却发堵着,「等事情都结束了,我会去找你。正清不是说了吗?你去了还可以和我通信,把你每天做的事,都写进信里告诉我,我也告诉你,就像每天都在一起一样。」 「哪里会一样?」她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湿透了他身前的衬衫。 他抬手,轻抚在她脑后,开口的每一个字,却不是安慰,而是狠心,「方念,你也知道,我不值得让你这样做。我选择战场、选择去救战友,却不可能和你一起离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你心里,我不是第一位的。而在我心里,你也不是第一位的。这些,我们早都知道,也早都说好了,不是么?」 方念哭得身子在颤,听到他的这番话,恨得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她咬得用力,许久都不肯撒嘴。而嵌进肉里的疼痛,却始终疼不过在他心上的。 直至血腥味在她口中瀰漫开,她才松开他。 满是泪水的小脸扬起来,就像从前与他不对付时那般又凶又狠地瞪着他看,使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肩上的白衬衫带着血印,他却还是笑得出。 「女孩子,最好还是温柔一些的好。」他伸手,一点一点地抹掉她脸上的泪痕,「如果下次再见,念念可以变得温柔一些吗?」 「不会。」她攥着手,一字一句地说道,「喜欢温柔的,就找个温柔的好了。我变不了。」 「好。」他回答。 不知是应了她的「找个温柔的」话,还是由她高兴,变不变他都能接受的意思。无论哪种,都使她不那么高兴。 她伸手,推了他一下,「走吧,去做你那些比我重要得多的事。」 贺南霄往后退了两步,手紧紧地按在她推他的那处。 「走了。」他看着她已经转过去的背影,红着眼说,「保重。」 ps:想了两天,这章倒着写了~ 第六十六章 不速之客 嘴唇上那些发白的死皮,被沾满水的棉花球一点一点地濡湿。唇上冰冰凉凉的触感,使纠缠在梦里的人有了一点将要醒来的知觉。 眼皮轻微抖动,唇出于本能地抿了抿,表现出求生的欲望。 「念念……」男人伏在她耳边,轻声唤她,「是不是渴了?我们喝点水好不好?」 熟悉的声音将她从那个循环而冗长的梦里拉了出来。她轻蹙了眉头,没有睁眼。因她下意识地不想醒来。或者说,她还没做好面对现实的准备。而那个梦,除了将她困在痛苦里,还令她被自责的情绪所绑缚。她不是不愿醒来,而是不敢醒来。睁眼即见的白色天花板,或许在某一刻便会溅上鲜血,如同那日她亲眼所见的残忍画面…… 「霄子呢?」从柳家花园回家的路上,贺母奇怪于儿子的消失以及方念那双哭红的眼睛。 方念以为自己补过粉,老太太便察觉不了,于是仍在尽力地帮着贺南霄演戏,「方才航空队那边来人,有要事寻他,所以他没来得及打招唿便先离开了。」 贺母那双锐利的眼睛直盯着她看,想从她的神情中找出破绽,「不打招唿便走,是有多要紧的事儿?」 方念心里发虚,不过,仍旧镇定地答道:「伯母,他的耳疾痊癒已有些日子了,本该是几天前就要回去的,因为您来,所以还耽搁了一些日子。等他把那边的事处理完,就会回来的。」 「所以,你因为这个便哭了?」贺母直截了当,「不是说还会回来的吗?」 方念被老太太问得一时语塞,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有些不舍……」 贺母笑了,伸手过去,将她的手轻轻握住,「你等他才等过几回?我从他入航校参军开始,便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等。这孩子的心,全都在他的大志向上,从来就没有变过。我们女人帮不上忙,惟有放手让他去,才能叫他安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原是她想劝老太太的,眼下却成了老太太劝她。方念眼里又模煳起来,依偎在他母亲身边,带着鼻音说:「往后,就让我来等他吧……」 这话真正的意思,是在徐正清派人来家中通知方念明早动身的时间时,贺母才一点一点明白的。 「伯母来南京这几日,我也没能抽出空给您添置几件新衣,只能拜託徐太太到时候替我给您挑选一些了。」方念将一个看似普通的木匣子奉到贺母面前。 贺母不知其意,更不知这匣子里是什么物件。她没伸手去接,只是问道:「丫头,这是要打发我走的意思?」 老太太猜对了一半,却没猜对方念的所有用意。 方念点了一下头,将匣子塞到贺母手中,「明日徐家会派人过来接您,和他们一家一起去南洋。国内不太平,霄子希望您能躲过这一时的祸乱,好让他安心上战场。」 「这是霄子的意思?」贺母将信将疑,「我早就同他说过,我哪儿也不去的。」 方念笑了笑,谎话说得更加逼真:「他就是怕劝不动您,才让我来劝的。到时候我们都去,我在这儿等他,等他回来后,我们一起去。徐正清是他多年的好友,在南洋早有自己的一番事业,这一路上一定会好好地照顾您,所以我们才放心。如果您坚持还要回乡的话,到时候我们动身去了南洋,您就只能一个人留在乡里了。那时候若是想团圆,可就很难了。」 贺母不是冥顽不灵的人,只不过儿子劝她的话总是直来直去的没有什么说服力。而这姑娘不同,这姑娘说到了她心坎里。如今她最期盼的便是「团圆」。若是丢了团圆的机会,她一定会懊悔一辈子。 她被说动了,低头看了看那个沉甸甸的木匣子,便也猜出了里头的东西。然而打开一看,还是将她那张老脸惊得表情都僵住了。 数不清是几根「小黄鱼」,金灿灿地码满了整只木匣子。老太太活这么久,可从来没见过这样多的金子,她刚要合上盖还给方念,便听方念说道:「这里都是我的一些嫁妆,您要觉得这事儿不成,那我就拿回来。您要觉得还行,便先替他收下罢。」 这话说的,让老太太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方念替她合上盖,更进一步地说:「去了那边,多少总要有点钱财傍身。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只有这实打实的金子才有作用。虽说徐正清与霄子交好,可咱也不能给别人添太多麻烦不是?您别怪我挑了这么个糙匣子来装,一来是为了避贼,二来我以为这都是些身外之物,您应该比我们年轻人更清楚这道理。」 真是伶俐的姑娘,万事她都想得周到。老太太低头看了看那箱子,已然发觉,自己对她的负分印象,如今不知升到了哪里去…… 从一开始被厌弃和牴触,到现在的被信任,方念悄然改变着自己与贺母的关系。她从不会因为某件事而去迁就、讨好任何人,但对于他的母亲,她是用真心在做努力。 次日,徐家派人来接走贺母以后,徐正清本人又亲自来找了方念一趟。原计划是遵照贺南霄的嘱託,将方念带到南洋。而眼下,方念用自己换了贺母,这让徐正清多少感到没尽到责任。他表示,自己可以通过关系帮方念补齐这一路上需要的车票以及船票。然而,方念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藉口家中的生意未处理妥当,又说南洋不是她想去的地方。总之,徐正清没能劝动她。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留在原地的真正意义——贺南霄不会回来,而她等的,不过是他生或死的消息…… 徐正清离开后,她一个人坐在贺南霄的床边,理着那些他未能带走的衣物。几乎一模一样的军装、衬衣和军裤,像极了他那么一个枯燥无味的人。方念想哭又想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对他有这样的偏爱…… 几日的光景,全都用来睹物思人了。他的水杯、他的香菸、他抽屉里用旧了的皮革枪套,每一件她都能看上好久,摩挲好久。连小憩都要枕着他的军装才能睡着。 这日午后,她盖着他的军装在睡,直至外头有门铃声响起,她这才醒过来。 门铃声一直不断,催促着她一路小跑下来。都未来得及理一理睡容,便只披了他的军装在身上。 当大门被她缓缓打开时,门铃声终于停止,而站在门外的不速之客,却是叫她心头一凛。 一身白衣孝服的女子满脸是泪地站在她面前,哭着问道:「请问,这是霄子哥的家吗?」 ps:来了,她来了…… 第六十七章 未婚妻 女子刚问完这话,便注意到方念真丝睡裙外的男人军装。眼泪收了收,再看方念时,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敌意。 而方念心里对这面前的女人已然有了确凿的猜想——被贺南霄退婚的那位未婚妻,胡秀香。 她拢了拢身上的军装,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走了,不在这里。」 秀香拿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痕,踮起脚,越过方念往里头瞧了瞧。 「霄子哥——大娘——我大老远的来寻你们,你们不能狠着心丢下我不管啊——」 她拖着长调高声喊着,并再度放声大哭起来。路人和邻居都在瞧热闹似地往她们这边偷偷地看,方念很是嫌恶地皱起了眉。 「我说了,他不在。你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应你。」方念说完这话,便准备关门。然而,秀香先她一步,将门把住,不让她挪动半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毕竟是乡间女子,这从小操持家务的力道远在方念的力道之上,加之越来越多的眼睛都聚集过来,叫方念脸上实在挂不住。 两人正僵持之际,柳亭芳的车子便开到了门前。眼看着方念马上就要落败,他赶紧下车跑了过来。 「哎哎哎,这位小姐,私闯民宅可违法。警署就在边上,一会儿被抓了可没地儿说理去啊!」柳亭芳伸手去拉秀香,而秀香女子不敌两人力量,最终败下阵来。 挎在肩上的包袱被不小心甩到地上,里头的衣物便散了出来。她弯腰去捡,边捡边喃喃地哭起来,「都欺负我……所有人都欺负我……连霄子哥和大娘你们都躲着我,不见我,我一个人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她便站起身来,低着头勐地向门沿上冲撞过去。 得亏方念和柳亭芳反应快,一个用自己身子去挡,一个则死死地将她拉住。 寻死没死成,女子心灰意冷地再次痛哭起来。嘴里一会儿喊着贺南霄,一会儿又喊着贺母,惹得围观的人朝他们这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柳亭芳撑着她的身子,沖方念使了使眼色。方念已是心软又无奈,只好侧过身,让柳亭芳先将人扶进来。 大门终于关上,柳亭芳将人搀到一楼的沙发上坐下,而方念拾好她的包裹,也跟着放到她身边。 一身戴孝,又哭得这样伤心,想来定是家中有了不好的遭遇。她与兄嫂相依为命,这事贺南霄曾提过,这使方念想到了自己。 方才的敌意渐渐散了,她沏了一杯水,送到秀香的手边。 秀香没接她的水,只是抬起婆娑的泪眼,将她望着,声音哽咽,「霄子哥和大娘呢?求求你,让他们出来见见我……」 柳亭芳怕方念的话她不信,便开口替方念回答:「这位妹妹,贺将军与贺老太太的确已经离开南京。贺将军不久前已经回到航空队,贺老太太也已去了南洋。这都是实话,没有一点是诓你。」 秀香闻言便又捂着脸呜咽起来:「大娘不是说要劝霄子哥回家和我成婚的吗……怎么就走了……怎么就走了呢……呜呜呜……」 柳亭芳听到「成婚」二字,这才知晓这女子的身份。他偷偷往方念那看了一眼,见她无波的面色,这才略微安下心来。 而后,他走到秀香身边,将自己西服前兜里的方巾抽出来,塞到她手中,并温声地安慰道:「贺老太太是不是应允过你什么,我们不清楚。但我们作为贺将军的朋友,能帮上忙的,我们一定帮。」 秀香拿着他的帕子,擦了擦面上的眼泪,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她看着柳亭芳,觉得他像是面善之人,于是很诚恳地请求他:「南洋我是去不了了……求求您就告诉我霄子哥的航空队在哪儿,行不行?」 「这……」柳亭芳面上为难,他看了看方念,见她躲开自己的眼神,便更加无法开口回答。 秀香察觉出来,便「扑通」一声朝着方念跪下去。她一面哭着一面磕头求方念:「这位小姐,我与霄子哥早有婚约。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可我这辈子早就认定了,不管生死都是他家的人。如今我家人全让日本人给祸害了,我一人是万万活不下去的。求您发发慈悲告诉我,他现在何处?哪怕日后他娶您为妻,我也甘愿为妾,绝没有怨言……」 「你这是做什么?知不知道他是要上战场的?你求我也没有用!」方念被她这举动吓得连连往后退去,她一手捂着自己心口,一手招唿柳亭芳快来搀人。 然而,这一次任由柳亭芳如何搀,如何劝,秀香就是不起来。不仅不起来,她还一个劲儿地将自己的头往地上磕。纵使额头磕出了血,她也仍旧不起。 方念被惹急了,便脱口而出撂了狠话:「想要去送死对么?那你便去!顺带再杀两个鬼子回来,让你的霄子哥高兴高兴,什么妻啊妾啊的,这些名头都是你的!」 女子听了这话便怔愣住了,头也不磕了,只留几行眼泪在脸上。 「霄子哥呢?他在哪里……」她执着地又问一遍,哀伤充满了她那双空洞的眼睛。 方念已被她折磨得筋疲力尽,她长出一口气,说道:「无可奉告,请自便。」 她终究没有告诉她,贺南霄在哪里。后来也没有再拦她,任她一个人离开。 她想不明白,一个有独立意识的女人,为何要将自己的一生拴在一个男人身上,况且这个男人并不爱她。她们不是一类人,没有再劝下去的必要。而对她遭遇的悲悯,此时已成了对她这个人的可怜…… 等人走后,方念斜靠在沙发上,合着眼,形容疲惫。 柳亭芳陪在她身边,轻嘆了声气:「也是个傻姑娘,外头形势那样乱,也不知她能去哪儿……」 方念被他这话提了醒,她蓦地睁开眼,对柳亭芳说:「不行,还是不能让她自己走。得把她找回来才行。」 …… 她在睡梦中惊叫一声,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上仿佛瞬间溅上了血迹——白色孝服的女子倒在血泊中,额上的青肿还在,但被日本人割喉的伤口更加触目惊心…… 她恐惧地尖叫起来,将被子蒙住蜷起的身子。 「对不起……对不起……」她闷在被子里,不断地哭着道歉。 严知行连同被子一起将她搂进怀里,心疼地安慰:「不是你的错,方念……错的是日本人,错的是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旧社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第六十八章 硬碰硬 梦魇过后,他的怀抱便空了。 严知行清楚,她已经清醒过来。然而她闭着眼躺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肯对他说。 他手下的那些军官,只效忠于他,哪怕是他的父亲和兄长,也没有让他们听令的可能。那日,方念在大街上看到秀香惨遭杀害,受了惊吓便昏死了过去。正好被他的一位副官遇上,于是将方念送进了医院。当时,他已经离开南京,在收到副官的消息后,他便下令,无论如何都要将方念送至香港。 昏迷中的方念,等到醒来时,人便已经在去往香港的轮船上。她生平第一次被别人做了决定,然而却是无力反抗。路途的奔波加上心中一日重过一日的郁结,使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到香港已有月余,人却始终缠绵病榻,只留躯壳在那,丢了魂一般。 海的那边,严知行在与兄长抗衡,于是香港这边的下人便不敢向他通报方念的状况,唯恐使他分心。如今,他亲眼见到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后悔自己做的决定,将她送到香港,是眼下最稳妥的做法。 他让人将方念近期所用的药方都拿来仔细研看了一遍。从小学医的他,在这方面只信得过自己。下人接过他重新拟好的药方,连夜去药房抓了药来,生怕在这件万分重要的事情上耽误哪怕一分钟的时间。 相对于这些对他唯命是从的下人来说,方念与他们恰恰相反。似乎,她只有在贺南霄的医嘱上乖乖听过他的,其余的时候,两人倒是抬槓居多。严知行多希望这会儿她能睁开眼继续和他抬槓,这回他一定不还嘴,任她数落。 然而她连在这点上都要同他作对,偏偏不从了他的心意,一句话都不肯给他。 没关系,起码这样的恨要比普通的朋友情谊来得刻骨铭心,他心宽地这样安慰自己。可是,依旧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原是下人们做的那些事,这几日都由他亲自代劳。而不愿醒来的方念,就像是故意与他对抗,连先前还能喝进一点的米汤,如今一滴都不肯再喝了。 他将作为医生的耐心和作为军人的不屈意志都用在了这上面。她不吃不喝,他便也陪着不进滴水。 医者,当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胃疾本就严重的他,那日终是没有忍住,跑出方念的卧房,吐了几回血。 他的贴身副官发现后,已然不顾什么命令什么规矩,冲进方念的卧房,对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就是一顿痛斥:「方小姐想寻死,我们没人拦得住!从这楼上跳下,或是用这屋子里的任意一件利器都能办到!可方小姐偏偏不这样,每日每日地以绝食与我们公子爷怄气!他胃疾严重,方才便吐了血,再这样下去方小姐当是要如愿以偿地要了他的命!」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伴着副官的话音同时落下。严知行一手捂着自己的腹部,一手指着已经红了眼圈的副官,狠戾骂道:「滚!」 半边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从少年时期便跟随他左右的张朗还是头一回挨他的巴掌。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也是张朗从未想过的。自家公子爷是什么样的脾气,他很清楚。对内可优厚,亦可严厉。那些惹到他头上的人,不论亲疏,全都按着军法两倍或是三倍的惩罚处置。治军的手段,比起老督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朗当知自己方才那般行为将会受到怎样的刑罚。然而,他怕的不是这些,而是在看到刚刚扇向自己的那只手仍在不停的发抖后,最终放弃了还要顶嘴的想法。 忍着委屈,他立正站直,像往日得了命令那般,朝着严知行敬了个礼:「是!公子爷!属下这便去领罚!」 躺在病床上的方念,将这一切都听在了耳朵里。她的眉心忍不住蹙在一起,而藏在被子下的手,正微微用力攥着身下的床单。 卧房的门重新被关上,严知行又如先前一般,安静地坐回她床边。 方念忍不住眼泪,在他面前第一次翻过了身。除了梦魇,她从不在他面前有任何动作。 严知行愣了一下,被张朗惹出的火气渐渐散去,连腹上的疼痛在这一刻也被暂忘了。他看到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子正轻轻颤着,心便没来由地起了一丝波澜。 「治下无方,你多包涵……」 他斟酌了半晌,才低声地说了这么两句。 抽泣声慢慢地便不再藏了。 「严知行……你想找死,是么……」 这句久违的嗔骂带着哭腔,叫严知行痴痴地笑了起来。 「嗯。吃了败仗,活着的确没什么意思。倒不如黄泉路上和你做个伴,投胎时说不准还能投到一起。」 一个枕头被反手扔过来,因力道太小,而只落在她身侧的床上。而严知行将计就计,「哎唷」一声,弯腰捂住了肚子。 被这声痛唿吓到,方念不仅转过身,而且还强撑着半坐了起来,「严知行,你到底要不要紧?!」 严知行低垂着头,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虚弱地在她面前摆了摆,「咱俩不是比赛么?我得……我得撑到最后才行……」 方念看他这副模样,着急地想要喊人过来。然而,她才刚要开口,便被严知行拿手捂住了嘴。 「虽说这里全是我的人,但也得小心隔墙有耳。方才有人进来闹一通,就已经够了,你可别再把我这些毛病都暴露出去。你也不是我的人,要我怎么罚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后面这句话是否定又是疑问,可怎么听都觉得暧昧不清。 方念生气地拉开他的手,开口质问他,却已然听话地压低了声音:「不是说想死么?还在乎隔墙有耳?」 严知行笑了一下,对她说道:「你都醒了,还死什么死?」 方念真是后悔和他说话,不多的精力还要分出一半来和他斗嘴。她白了他一眼,闭上嘴,又躺回床上。 而严知行也学她那般,闭了嘴,重新在自己的椅子上坐好。 两人像没发生过对话一样,仿佛又回到了她「昏迷」、他作陪的时候。 然而,这样沉默的局面这一次仅维持了两分钟不到。蒙着被子的方念最终败下阵,掀了被子气唿唿地说:「你是不是该去趟医院?」 已经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严知行,懒得睁眼,只是慢慢地回应她说:「你好好吃饭,我便去了。」 方念恶狠狠将他盯着,然而,这人全然不为所动。她气急,便丢下一句:「你走,我便吃!」 严知行睁眼,笑着摇了摇头,「罢了,这回算我让着你。」 ps:二阳第二天,晕晕乎乎中爽更一章,总算这次没有颓。感慨一下,老严可越来越有男主样儿了!《枝繁》的记忆攻击我,少帅们果然傲娇惹人爱,哈哈哈~ 第六十九章 朋友 1932 年的秋天,方念没有想过自己会在香港。浅水湾微凉的海风吹来,陌生的感觉,仿佛又是一个新的世界。可记忆永远都在,越想忘记,却愈加清晰。 无垠的大海总是会放大一切意识,欢乐苦痛,遗憾还有思念。浪潮将那些情绪层层堆叠,翻涌又退下,循环往復,无法消散…… 方念的身体已经好起来,可心里的郁结始终还在,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能说能笑。她独自站在阳台上看海,而严知行默默地守在她身后。他总希望,会有某个时刻,她能突然好起来。这多不像是一位医生的逻辑,没有哪种病症会突然痊癒,心中的顽疾更是难医。他一个理性至极的人,却也有这样荒诞的想法,爱情果然是能改变人的怪东西。 他正在心里自嘲,而住在他爱情里的女人,此时被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怪东西又在作祟,他几乎没有多想便走上去。 还带体温的军装披到她身上,一瞬的恍惚使她的心脏跳快了几下。然而,也只是一瞬而已,回头去看时,那种感觉已经戛然而止。 方念吸了吸冻得有些发僵的鼻子,便要将身上的军装脱下。 严知行双手按在她肩上,玩笑般地抱怨:「大小姐可别再耍脾气,这月府里开支,光医药费就占了大半。」 方念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回头补给你。」 拗不过她,军装还是被她还了回来。不过,人也从阳台回了屋,至少不会再受冻。 「从前也不见你这副打扮,来了这里倒是日日穿着。」方念早就想说,自己很不习惯看他一身戎装,却还总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叫她眼晕。 严知行臂弯里挂着方才她脱下的军装,低头将自己打量了一遍。自我感觉还是这身更适合自己。不过,他还是故意笑着说:「这是怀念来医院找我的日子了?那一会儿去换了也行。」 方念最服气他这种别人说一句他能胡乱揣测出一堆有的没的的能力。就这样,原是真想让他换掉军装的想法便彻底打消了,「你还是穿着吧。上不了战场,好歹在家过过瘾。」 一句话,真是扎到严知行的心里。 他将军装丢到椅子上,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冷着脸直盯着她的眼睛。 方念有些吓到,往后退了两步。 严知行也向前,并伸出一只手扶到她后腰上。 丝缎睡裙的光滑触感,他还是第一次感受。而那面料的轻薄,仿佛他轻捻指尖便能触到藏于其下的皮肤柔腻…… 方念察觉,腰上那只大掌在用力收紧。她沉了气,脸上已是冷漠,「严知行,明天我就搬出去。」 那只抚在她腰上的手顿住,而严知行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在暧昧又危险的空气里,俩人互不相让地对峙着。 半晌,男人才忽而笑起来,「跟你开玩笑你还当真了?你同我开玩笑,我什么时候起过急?」他的手松开,人也往后退出两步,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没开玩笑。」方念仍站在原处,表情一如方才,「房子我已经托人找好了,本想过几日再和你说。现在看来,这事须尽早。」 严知行脸上的笑僵住了。方才抚她腰的那只手微微攥起,而心也揪了起来。 「什么时候托的人啊……」他微勾唇角,故作轻松,「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哪里托的人?」 「您府上有电话。」方念也笑了一下,「而我们方家在香港也是有不少朋友的。」 严知行揪着的那颗心仿佛被一个重物压了下来,连他自己都听到了一声闷响。 他长出一口气,脸上便彻底没了笑,「方念,有必要这样吗?正常的朋友也不能做了?」 方念别过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朋友么?我看是严公子没把我当朋友。」 「方念,你这话什么意思?」严知行没想到,自己想要与她更进一步的想法会令她这样排斥,「是,我刚刚是有些冲动。可除此以外,我什么时候逾过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方念不想提刚才,确也不止是因为刚才的事才生气。 话说到这儿,严知行已经隐隐察觉她那话里的意思。他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眼神,然而,她已经单刀直入地质问他道:「问过你几回贺南霄的消息,你总说没打听到。是真的没打听到?还是故意不告诉我?」 严知行沉默了。 方念冷笑道:「没关系。在香港我也不是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找别人打听去就是了。」说完,她便转身要走。 严知行伸手,拉住她手腕,「不是不告诉你,是没有确凿的消息,我不敢随意说……」 方念回过身,用眼神逼视着他。 严知行嘆了口气,「好,我说……」 …… 监狱里,邓子明的尸体被刚刚拉出去。说是要在航校里,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邱令克对自己所下的这个命令很是满意。如今,身为中统局的一员,抓人、杀人这些事他早已干得得心应手。尤其是看到那些「老朋友」成为自己的瓮中鳖,别提多满足多得意。 电闸室里今日还关着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邱令克戴上白手套,亲自拉开电闸室的门。 「贺队长……哦不,贺将军,好久不见呀!」 粗壮的铁索将男人四肢缠绕着吊挂起来,他低垂着头,浑身上下鞭伤无数。 邱令克走上前,用自己的军帽沿儿勾起他的下巴,「老山五团邱令克,贺将军可还记得?」 眼皮抬了抬,沁满血水的眼睛里,只看到一个重重叠叠的假笑脸。他无力地又合上沉沉的眼皮。 「老山,二十五棵大马尾松,不是您吩咐我砍的么?怎么?连这也不记得了?」邱令克笑着,半边牙龈都露了出来。看着愈发瘆人。 面前的男人对他的问话无动于衷。听说是耳疾又犯,对所有的审讯都未有回应。而邱令克不信,偏要亲自来审一审。 电闸被拉起,幽蓝色的电流瞬间传至男人的四肢百骸。从嘶哑的嗓子里挣出一声低吼,肌肉仿佛被来回轧碾,浑身颤慄得全然不受控制…… 电闸关闭,邱令克瞧了瞧男人胯下的那滩水,嫌恶地捂住了鼻子。 「何必呢……」手拿下,在鼻端挥了挥,「因为一个女人而揽上『通共罪』,值得么?老山绑架事件,贺将军不记得,我倒记得清楚。那位小姐后来给了土匪头子多少钱?现又处于何处?我给个机会,还是由贺将军您来说。」 话音落,奄奄一息的男人缓缓将头抬起。他用眼神示意邱令克凑近一点。 邱令克大欢喜,以为马上就要得到答案。于是快走几步,将头凑了过去,「贺将军,请说。」 男人的嘴含混着说了两句什么,邱令克便将头更凑近一点。 忽然,男人勐地一抬头并重重向邱令克撞了过去—— 「哎呀——」邱令克惊声痛唿,紧紧抱住了头,「贺南霄!看来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了! ps:邱令克,第十六章里的邱团长。 第七十章 句号 「关押『通共犯』的监狱,于处置贺南霄的前一晚突然失火了。倖存的人里,据说只有五名狱警以及两名主审人员,其余的人应该都……」严知行的话只说到了这里。先前他说没有确切消息,是指那些绝对保密的死者名单,他未能拿到手。 然而,这已经能够说明一切了。 他瞒了方念这么久,是怕她刚刚恢復的身体和精神再受刺激。但今日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是为解除他与方念眼下紧张的关系。 方念两眼空洞,整个人木讷地呆怔在那里。 这一天,还是来了。两世的爱人,再一次与她阴阳相隔…… 她一滴眼泪都没流下。 他们之间的故事在这一刻已成一个句号,堵在了她的心上。 …… 「谢谢。」她对严知行说,这两个字是发自内心的。她对他的感激,远远多过因他那些举动而让她所生的气。 严知行摇头,不喜欢她对自己这般客气。 「严知行。」她微笑着叫他名字,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并且认真。 「嗯。」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将她望着,也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深情。 方念并不避着他此刻深情的目光,而是与他对视着,慢慢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连试都不愿意和你试么?」 「因为贺南霄。」严知行直言不讳。 方念笑了一下,答道:「是也不是。我和他其实已经算作分手,而他对自己早是抱了必死的心。这些我都有准备,而我也知道自己应该朝前看。」 「那是因为什么?」严知行没想到还有别的答案。 「因为,人活一世,有一次刻骨铭心的感情便够了。」而贺南霄于她来说,应该算是两次。这种铭心的记忆,不止刻骨,而且并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能忘记的。这种感觉,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懂。 严知行的眸子渐暗下来。他抬头,长出一口气。 「刻骨铭心」的感情是会叫人嫉妒的,而他这样好胜的性子,的确不愿屈于人后。如果她真的无法那么爱他,或在爱他的同时还在怀念与别人的记忆,于他来说,是不能够接受的。想要与她日久生情的法子似乎无法再用下去了,但「心上人」这个位置,还是会为她而保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一定要搬出去住的话,就等我离开香港之后吧。」严知行说,「很快了,后日就动身。」 「要去哪里?」方念以为他不会再走。 「想回去一趟,和共党那边谈一谈合作。」这是机密之事,可他并没想过要对方念保密。 方念听到这话,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替严知行感到开心。在这一点上,他比某人开窍。 「我要走,你看起来似乎……有些高兴?」她没说话,可严知行从她忽而亮起来的眸子中感受到了这一点。 方念点了一下头,有些欣慰地说:「你能有这样的决定,是连国民政府都不能企及的。这对你,对抗日,对全民族,都将大有裨益。」 「你的格局倒是很大。」严知行终于又露了笑,自己喜欢她,总是有各种道理。 「要保重。」她知道他的父兄已经在向国民政府靠拢。而他做了这样的决定,不仅是在与国民政府作对,而且是在彻底宣告与家人反目、决裂。 严知行笑着张开自己的双臂,对她说:「就当提前送别,给个鼓励,可不可以?」 方念也笑了。她走过去,同样张开自己的双臂,以朋友拥抱的姿态轻环住他,并鼓舞似地拍了拍他的背,「有可能的话,尽量带消息回来。好让这边的人安心。」 「你呢?」他问,很轻的声音落在她头顶。 「也一样。」她大方且真诚地答,「严公子不嫌弃的话,往后可以多我这么一个在香港的家人。」 她说了「家人」两个字,让他忍不住有些眼热。轻咳了两声,才努力将心里那股酸涩压下去,「好啦,收到啦。真是听不惯你说这些煽情的话。好像我就回不来似的。」 方念将他松开,白了他一眼,「不知好歹。」 这之后,方念还是与从前一般,与他抬槓、玩笑。可严知行的心里,总还是隐隐地感到不安。在自己离开前,他特意嘱咐宗叔和吴妈,若是方念搬走,要他们也一併跟着搬过去。宗叔与吴妈是从小看着严知行长大的,对他的话有求必应,而对于这样的命令更是不敢不遵。 方念只对严知行耍横,可对这么一对慈蔼和善的老人家便无法狠心。故而,劝不走他们,只得应了下来。而这三个人同住在一起,一住便是四年…… 这四年是方念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四年。不要说没见过女子为了事业这般努力,就算是要养家餬口的男人,像她这般拼命的也是凤毛麟角。 方念并不缺钱,这点吴妈与宗叔十分清楚。而到后来,他们才渐渐明白,她的努力,不单单是为了钱,还为了能做一些更加有意义的事。比如,抗日。 这四年,也是中日关系急剧恶化的四年。大量内地企业家因战乱而纷纷来到香港,他们将自己的工厂、企业搬至香港,也将自己的所有身家都带了过来。仅上海一地搬迁到香港的大企业就有二十多家,连几家国立银行也都抢着在香港开设分行,内地资金源源不断地流入香港。 这是以「自由港」着称的地方,带着财富而来的人们不仅是为了保全身家性命被迫逃到此处,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还是远离战场硝烟的另一类英雄。他们在局势相对稳定的香港继续创造财富,继续生产内地战争所需物资,并以隐秘的方式将物资流回至内地,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支持抗日,支持祖国。 方念作为最早一批到香港发展的生意人,如今,她的香薰蜡烛已经远销东南亚,甚至欧美国家。如今,在香港商业圈,她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而与此同时,她对于抗日的支持是无条件且义无反顾的。 今日,她难得抽出时间来,赶在工人放工前便归家。是因为家里有个「小祖宗」在等着她回来庆贺生辰。 三岁的女娃娃,今日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被吴妈抱着站在方公馆的大门口望眼欲穿。 她那张伶俐的小嘴,与方念越来越像。而深邃的眉眼,与四年未归的严知行已然如出一辙…… ps:周末偷懒了,所以等了两天才写。这一写已是白驹过隙,四年匆匆~六月内完结,有望了! 第七十一章 陌生的名字 小丫头看到黑色的大汽车驶过,便努力挥动她的小肉手。 「妈妈」「妈妈」地叫着,不知将过往多少汽车认作方念的车。尽管等了许久,但小小的人儿却始终不知疲倦、永远保持兴奋地念着她心里最爱的那个人。 吴妈很快就要抱不动这个不停折腾的「小祖宗」,于是换了宗叔来,将她驮到自己的肩上。 「和咱公子爷小时候一模一样。可公子爷还是个小子呢,也比不过这丫头一半精怪。」吴妈嘴上嗔怨似地,可心里和脸上都是笑开了花。 「不过啊……」她嘆了声气又说,「这孩子要真是咱公子爷和方小姐的就好了……」 「啧!」扛着小丫头的宗叔瞪了一眼吴妈,低声地警告她说:「以后少提这事儿,尤其当着孩子的面儿。」 吴妈一面扶着宗叔肩头不老实的孩子,一面「知道知道」地应着点头。她呀,也就是忍不住感慨。四年都过去了,自家公子爷还未回来。而方念呢,总是一头扎进工作里,两人就这样远远相隔着,也不知何时才能修成正果。四年前,奉公子爷的命被送来的这个孩子,如今已将方念认作了「妈妈」。尽管方念一开始不让她这么叫,但一看到孩子一扁一扁的委屈小嘴,便再也没有不答应的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妈妈——」她已经看到了方念,小屁股带着小肉腿便乱蹦起来。 「哎呦,小祖宗你可坐稳咯!」宗叔紧抓着孩子的小腿,而在身后护着的吴妈真是吓得心脏都要出来。 方念这些日子总在加班,等晚上回来,这孩子早都睡下了。这会儿母女俩总算相见,她下车便飞奔过来,兴奋得倒也如同宗叔肩上那个三岁的孩子一般。 「小泥鳅——」她唤着孩子的小名,朝她张开双臂。 而宗叔已经矮下身子,让孩子在吴妈护佑下顺利投进她母亲的怀抱。老两口忙得一身汗,却还是满脸欣慰地看着这母女俩亲亲热热地抱到一起。 小泥鳅搂着方念的脖子,用自己的小脸贴着她的脸,软软糯糯地说:「妈妈,妈妈,鳅鳅在这里等你好久好久……」 小娃娃口齿不清,但方念突然发现,将将三岁的她,已经能说这么长一句完整的话了。还记得她刚被接到香港时,干瘦干瘦的小婴儿连哭都哭得很吃力,让人见了好不心疼。 吴妈说,小孩的名字要越土气越好养活,于是方念便给起了「小泥鳅」这么一个名儿。在当时看来,这个名字又贴切又接地气。而现在再看,「小泥鳅」已经被养得白白胖胖,一点都不像刚来时的模样。 方念又怜又爱地在她脸上亲了亲,柔声哄慰:「小泥鳅伤心了是不是?妈妈答应你,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妈妈都不离开你了,好不好?」 小泥鳅眨巴着圆熘熘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方念。她的确没太明白方念的意思,但她很快便点了点头,乖乖地应了一声:「好~」 方念笑着与她顶了顶额头,转而又看向同样没怎么听懂她意思的宗叔和吴妈。 「宗叔、吴妈。」她依旧笑着,但神情已经变得认真起来,「我想带着小泥鳅离开香港一段时间。」 「离开香港?」宗叔和吴妈异口同声,「是要回内地吗?」 「不是。」方念摇了摇头,「我想去一趟苏联。有一些重要的公事需要去办。」 宗叔和吴妈听了她的话更是惊讶。先前她因为公事往返欧美等地并不是没有过,然而这次要去的地方,是他们连听都不常听到的。 「时间上说不好,也许一两个月,也许半年甚至一年。所以,我才想把小泥鳅也带上。二老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够和我们同行。」 方念的话说完了,可老两口依旧有些发懵。然而,方念怀中抱着的那个孩子已经在欢唿雀跃:「妈妈,鳅鳅要去!婆婆要去!爷爷要去!」 方念笑着用手指轻轻颳了刮小孩的鼻樑,玩笑道:「你是土霸王啊?还帮婆婆爷爷做决定。」 被封为「土霸王」的小女孩很是高兴,「土霸王土霸王」的口里念个不停。 可方念看面前的老两口,似乎还在为这件事犯难,于是她又说道:「宗叔、吴妈,我也不是一定要求你们要同行,如果捨不得这里,就留下等我们回来也可以。」 「我们去。」方念话音刚落,宗叔便肯定地答道。 「对,我们去。让您一个人带着孩子去那么远,我光是想想就心颤。再说了,公子爷有过吩咐,您去哪儿,我们便跟到哪儿。所以,我们没有不去的道理。」吴妈也跟着附和宗叔的决定。 方念点头笑笑。若不是捨不得小泥鳅这孩子,她便一个人去了。而若要带着孩子的话,有他们老两口跟着,她才能最安心。 如今她做事,已经愈发雷厉风行。宗叔和吴妈才应下这事儿,她便着人去安排启程的事宜。 这些年,她一个人过,总是一面感到时光漫长、日子难捱,一面又觉得岁月匆匆、时间紧迫。她总是拼了命地工作,不敢停下来伤心,不敢停下来回忆。可她始终记得,他们分开已经四年有余,她也没有忘记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找到他的消息…… 今晚她难得放松下来,给这孩子庆生辰。母女俩玩闹在一起,后来累了,便也睡在了一起。 不知是不是枕边有人的缘故,方念今日入睡极快。然而,入睡快,却也没能避免夜夜都有的梦魇—— 方府那场她亲手放的大火,又在她的梦里烧了起来……火光中,她看到书房内贺南霄不为所动地坐在那里。她站在门外拼命地砸门、哭喊,想要救他出来,而他却始终不往她那看一眼。 熊熊的火已经烧至书桌,烧至座椅,烧至他的腿部……滚滚的浓烟一点一点地吞没他的脸,他的身体…… 方念叫他的名字,嘶声力竭。最后只听「轰」的一声爆炸声,所有的一切都成空白一片,而她也终于从梦中惊醒…… 压在胸口上的那块巨石仿佛在一瞬间被击碎了。她睁眼,额上汗涔涔一片,而自己方才的那声惊叫仍在耳边迴响。 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身边的孩子,见她仍旧安稳睡着,这才松了口气。 伸手,轻轻为她掖好被子,而后小心起身,走到浴室。 黄铜的水龙头里,汩汩地流出冰凉的水。她伸手掬了一捧,覆到自己脸上。几次以后,彻骨的寒凉沁到她的肌肤里,使那场梦魇终于消散了不少。 擦干脸,她在镜前站定。眼睛不自觉地看向盥洗台上的手包。 伸手进去,从夹层中抽出那张今日已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字条。 字条上,写着一个离她很远的地址和一个她没听过的名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医院。 此行她要去的便是那里。那里有比起公事更为重要的私事。 对着浴室里的灯光,她的眼睛又看向地址下的名字。 「肖今……」她开口,第一次念道那个陌生的名字。 第七十二章 相思 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医院。 科涅夫医生正在与他的病人家属沟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截肢手术不能再拖下去了。原本就被火烧伤的那条腿,眼下又受了新伤,感染的面积越来越大,肢体已经出现严重的缺血性坏死。如果不及时手术,将会导致肝脏、肾脏等功能丧失,甚至威胁生命。」科涅夫医生说这些话时严肃又耐心,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在说,尽管面前这位来自中国的护士也就是患者家属她懂得一些俄语,但科涅夫医生还是担心自己所表达的意思她不能完全理解。 「真的不能再拖了。」他又重复着强调了一遍。 霍晓敏红着眼圈,终于点了一下头。 「那就尽早吧。下午就可以准备手术。」 科涅夫医生对着霍晓敏身边的男人点了一下头,而后便离开了。 霍宏将手搭到霍晓敏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好歹还能保住一条命,他会想开的。」 霍晓敏转身扑进霍宏的怀里,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哥,都是我,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没了腿,他以后要怎么开飞机?怎么上战场?哥,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腿赔给他,或者把命给他都可以……」 「说什么胡话!」霍宏轻斥自己的妹妹,却不知该怎样安慰。战争无情,可当残酷的现实发生在自己亲人和战友身上时,他的心里依旧不好受。 「哥,我想好了,这辈子我便认定他了。哪怕他后半生只能躺在床上,我也会全心全意、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霍晓敏抹了一把眼泪,坚定地对霍宏说。 「你就是个傻丫头。」霍宏抬手,抹干净那些还沾在她脸上的泪痕,「我还不清楚你吗?即便他没有遭遇这样的事,我看你也是非他不嫁。」 被揭穿心事,霍晓敏难为情地红了脸,「不和你说这些了。手术一会儿就要开始,我先进去看看他。」说完,她便低头钻进了病房。 看着妹妹傻乎乎一头栽进爱情里的模样,霍宏背着手,一声轻嘆:「希望不是单相思就好……」 病房里,高烧不退的男人刚刚经歷了一次惊厥。在注射针剂以后,此时仍神志不清地昏睡在病床上。 坐在他身边的女孩霍晓敏,将他滚烫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声唤着他,和他说起他们一起经歷过的那些事。她想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想让他尽早醒过来。 「肖今哥……你还记得吗?你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是像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 「当时,在你身上有不同程度的烧伤。那会儿我刚加入医疗队,看到那些可怕的伤时,受了惊吓竟跑出去吐了。我哥因为这事儿把我狠狠地教育了一顿。 「然后,他就和我说起你参加过的那些战役,还有你立下的大大小小的功。他说,你是英雄。正因为如此,组织才决定要将你从国民政府的监狱里救出来。听完后,我才发觉自己有多失礼。而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真正坚定自己作为一名医护者的决心。 「那会儿我就想,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让你康復,不负组织的期望。于是那两天,我没日没夜地守在你身边。医疗队的大夫说,若是第三天还醒不过来,恐怕就挺不过去了。我很怕会是那样的结果,所以我开始试着和你说话,就像现在这样。 「我对你说我和哥哥没加入组织以前,在老山的事。哥哥是山匪,而我还一直天真地以为劫道绑人是很普通的营生……你记不记得,当时我说到这儿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而我一笑,你竟然就睁眼了。 「我吓得呆呆地看着你。而你睁开眼也在看我。 「接着你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后来呢?』 「听到这话,我又笑起来。然后,把哥哥和我在老山上经歷过的有趣的事儿全都告诉给你听了…… 「可你从来都不怎么和我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不过,你能听我说话,就很好了。哥哥说你耳朵不好,但我知道,我说的话,你都能听见。现在也一样。 「肖今哥,你别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会陪你说话,你想听什么,我便说什么……」 姑娘的话还在说着,而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始终对这声音无动于衷。 像她说的,她说的话他都能听见,但眼睛无力睁开,亦不想睁开。他想让自己沉在梦里,哪怕是噩梦,他也抱着一丝希望,能在梦里见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也只有在那些细碎梦里才能见到她。有时是在方府,有时是在戏园,还有在老山那会儿,但更多的时候,是在他们一起住着的那个家,那间卧房,那张床…… 方才便有过一幕,是在那个他们分别的月季园里。 她哭着将他紧紧抱住,不管说什么都不肯放他走。而他也牢牢将她抱着,以为梦不醒,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然而,哪里有不醒的梦呢? 那些月季花丛,犹如吐着信子的花蛇,缓缓地盘旋、缠绕,到他的脚上、腿上。花藤上的毒刺就像无数花蛇的尖牙,咬得他血流不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腿上皮肉已经绽开,露出里头白色的骨头,继续被尖牙啃噬。 梦和梦连在了一起,在骨头断裂的声音中终于戛然而止。 月季花丛里紧紧抱着他的那个人不见了。他远远看到,她和别人抱在了一起。 绝望与失落强压上心头,人却开始麻木,而他的下半身也正在慢慢失去知觉…… * 最漫长的日子,原来是在路上。方念这才知道。 经过多日辗转,终于可以和令人晕眩的轮船以及坐不完的火车挥手告别。枯燥且动盪的旅途对大人来说是煎熬,是对生命的消耗,而对于天真的孩子来说,却是一种可以切身感受世界的有价值的成长。 吴妈已经吐得瘦了两圈,而小泥鳅已经能一一细数他们到过的每一个地方。 最后一趟火车到站后,吴妈扶着宗叔筋疲力尽地说了一句:「打死我也不要再坐什么车啊船啊的了。」 被方念抱在手上的小泥鳅眨巴着两只大眼睛,问方念说:「婆婆是想住在莫斯科不走了吗?」 方念和宗叔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吴妈苦着脸,腿都软了。 跟着人流,他们一行四人终于下了火车。 异国干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尽管此时正值夏季,人们的身上也都还裹着御寒的外衣。这里,与香港温暖的气候截然不同。 方念搂紧怀里的孩子,一面往出站的方向走,一面在寻来接他们的朋友。 小泥鳅躲在母亲怀里,眼睛滴熘熘地打量着那些新奇的俄式建筑,还有那些与他们长得很不一样的人。 小孩的眼睛总是要更晶亮些。在接站的人群中,她发现了一个与她那位只在照片中见到的父亲有着同样装束的男人。小手往那一指,兴奋地对方念说:「妈妈,你看——」 方念顺着小手的方向看去——军装笔挺的男人就站在他们不远处,而她也已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ps:努力了一下,还是没见到。明天,明天一定见哈! 第七十三章 重逢 张朗也从出站的人流中看到了方念。他笑着跑向他们。 「夫人!」他在方念面前立正站好,军靴一併,朝她敬了个板板正正的军礼。 这声「夫人」方念先不去计较,而是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谁告诉你我要来的?」 张朗把手放下,脸上笑着,避而不答。 方念往身后看了一眼,便全都明白了。 宗叔躲开她的眼神,笑着对张朗说:「张副官好久不见啊!」 张朗微笑着对宗叔和他身边的吴妈点了点头,而后接过他们手中的行李,「二老路上辛苦,一会儿我先送二位回住处休息。」 「好,好。有你在,我们就放心了。」 他们无视方念的质问,一来一往地互相问好,连同方念怀里的小娃娃也凑起了热闹。 「张副官,你是来接我们的么?」 张朗早就注意到这个小娃娃,眼下她一开口,他便更加惊喜万分,「这是颐萱小姐吧!想当初我抱她到香港时,还在襁褓里哇哇哭呢!没想到,一转眼都长这么大啦!」 小傢伙一听,这人竟知道父亲给自己起的大名,于是两只大眼睛顿时发亮,「那你,认识我爸爸吗?」 「我当然认识啦!我就是来接小姐去见他的!」 张朗被这孩子可爱到,忍不住伸手去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方念也是听出他满腹的感慨。那年,他冒着生命危险将小泥鳅安全护送到香港时的情景,她还记得。回首再看,日子竟这般飞速地过去了。终归是又见故人,她哪里还能不顾情面地一直苛责。 她看向怀抱中的孩子,柔声说道:「让朗叔抱抱好不好?」 小泥鳅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而后转向张朗,对他张开自己的小手臂。 张朗忽然有些哽咽,而那双拿惯了枪的手也蓦地有些发抖起来。 「不碍事的,你抱抱看。」方念笑着鼓励他,而小泥鳅已经蹬着小腿要扑进张朗怀里。 「诶,诶……」张朗又激动又小心地抱过孩子,情难自已地喃喃在说:「公子爷若是见了小傢伙,该有多开心……」 …… 原先被安排来接方念的人也找到了他们。是周亦宸二姐府上的司机。周家二小姐嫁到这边也有几年了,这回听说方念要来,心里尤为高兴。她为方念备好了一切,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严公子。 方念对那司机抱歉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能跟着张朗的车走。毕竟论起亲疏,还是严知行更近一些。 宗叔和吴妈坐另一辆车,按严知行的吩咐,他们先回住处。而张朗带着方念和孩子,是要去见他。 「为什么还要分着见?」方念抱着小泥鳅坐在车后面,问前头开车的张朗。 张朗嘆了声气说:「公子爷受伤了,现在人在医院。两位老人家去了难免唠叨,更何况,公子爷最想见的是您,还有孩子……」 「受伤了?!」方念听完张朗的话,心便提了起来。 「在来的路上,我们的队伍遭到日军埋伏。公子爷的左手臂挨了一枪。先前让队里的军医简单处理过,但条件有限,这些天伤口又有一些不好。好在莫斯科这里有大医院,正好来了能好好给他治一治。」张朗说完这一堆话,还不忘补充一句,「您别担心,没有大碍。本来他是要亲自来接您的,我们都不让,所以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你们这么做是对的。」方念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她低头看了看已经在自己怀里睡着的小娃娃,而后又问张朗:「远么?在哪个医院?」 「哦,不远。就在前面的克里姆林宫医院。」 张朗话音落下,方念刚刚才放下的心,蓦地又提起来。 克里姆林宫医院…… 病床上,刚刚处理完伤口的的严知行正躺在那里输液。一滴一滴流速缓慢的药液让他心里发燥。 「张朗出去多久了?」他问守在他病房里的副官。 副官抬手看了看表,「已经一个小时了,公子爷。」 听到这话,严知行已然待不住了。他坐起身,正欲拔掉手背上的针头,便听到门外一阵孩童的咯咯笑声以及那个他做梦都在回想的声音。 他的手顿住,人也呆愣住了。直至声音越来越近,近到他看见她们就站在他的病房门口,他才木讷般从床上起来…… 「严知行。」方念微微笑着,望着病房里许久未见的老友。 严知行那颗焦急的心终于被她这一声轻唤抚平。 「念念……」他也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沉了一天的脸终于有了笑。 「颐萱小姐,快叫爸爸呀。」张朗抱着小泥鳅,小声地提醒她。 而总是心心念念着「爸爸」的小孩,这时忽而害了羞。她转向方念,要母亲抱着,而两只眼睛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严知行在看。 那个从出生起他便只见过一面的孩子,如今已经健康地长到了最可爱的年纪。她像极了自己,也像极了方念。那双干净清澈的大眼睛就这么看着他,叫他一个从不轻易掉泪的人竟控制不住地红了眼圈。 方念从未见过他这样,眼下被这气氛一带动,她倒先掉了眼泪。 两位副官看到这情形,心中也颇多感慨。为了不打扰他们一家三口,两个人一起默默退出了病房。 外人一走开,屋子里的两个人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还是方念先笑了。她悄悄抹掉脸上的泪,对严知行半开玩笑地说:「方才张朗抱了她一路,她也没有认生。眼下怕是被你这受伤的模样给吓到了。」 严知行垂头,看看自己那只被缠了好几圈绷带的胳膊,心中正懊丧着,却听到方念怀里的小人儿说:「妈妈,鳅鳅没有被吓到……是怕爸爸抱鳅鳅,手疼……」 奶声奶气的一句话,险些要将严知行的心都融化。 方念摸摸小泥鳅的头,笑着嗔了严知行一句,「听到没?三岁孩子都比你懂事。」 他知道她这怨怪是什么意思。不过眼下,他还顾不上解释那么多。他蹲下身,张开完好的那只手臂,对女儿说:「来,爸爸一只手也能抱得动你。」 小泥鳅抬头看了一眼方念,见她对自己点了一下头,这才又灿烂地笑起来。一双小脚噔噔噔地往前跑,跑向她父亲的怀里…… 从北平到东北,再从东北出境,一路赶到莫斯科。这一路上的跋涉和艰险,只为了此刻眼前的两个人。严知行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方念,谢谢。」他很郑重地对方念说了这两个字。 他难得认真,而方念却很不习惯。 「谢什么?」她笑着问道。 严知行想了一下,终究没有开口解释。而是笑着摇了摇头,随口回答:「谢你没有骂我。」 方念白他一眼,「怎么?想找骂?」 「我……」严知行不想和她抬槓,但想说什么,却碍于女儿在场,于是变得吞吞吐吐。 不负他所望,他的女儿可是个小机灵鬼。眼见父母都是欲语还休的模样,便知道自己这会儿该消失一会儿了。 她在父亲怀里扭了扭小身子,撅着小嘴说:「我要下来玩。」不等父亲做好准备,她便一蹦一蹦地企图从他怀里逃脱。 严知行吓得连忙蹲下身来,而方念也赶紧伸手过去护着。 等小丫头安全落地,方念便忍不住责怪她说:「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爸爸的手还受着伤,你忘了吗?」 小丫头好动,因为这事儿在家没少挨说。但方念刚刚一说,她这才想起父亲手上的伤,于是小嘴一扁,是真的内疚起来。 严知行见女儿那副可怜的小模样,心软得一塌煳涂,「没事儿没事儿,爸爸好着呢!你去玩,去玩吧~」 父亲虽这样说了,但小丫头还是不敢乱动。她抬起那张委屈的小脸看着方念,是要等她点头才行。 方念沉着脸严肃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摸摸她的头说了一声「去吧」。 小丫头如蒙大赦,笑脸又扬起来,和父亲挥了挥手,便高高兴兴地蹦跶到门外去了。 张朗抱着她下楼,带着她在医院外买了不少她没见过地玩具和零嘴。小丫头高兴得不行,抱着一个新买的小熊就在医院的院子里头疯跑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说要玩捉迷藏,便让张朗闭着眼站在原地数一百声。在数到还不到一半的时候,小丫头已经藏到了张朗目不能及的地方。 一个大鱼池的后面,她在等着张朗来找。 她坐在地上,背靠着鱼池外壁开始抛她的小熊玩。 一下、两下、三下……重重一抛,便听到「咚」的一声,两只小手空空,什么也没接着…… 小姑娘愣了愣,扭着小屁股从地上起来。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除了鱼儿的影子,还有她那只刚掉进去的小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怎么办?眼泪差点掉下。 她伸手够了够,可短短的小手哪里够得到。 眼里已经蓄上了泪,但她还是没想放弃。小手按在池沿上,努力撑了撑,一条小肉腿便翻了上去。 一鼓作气,正要再发力,翻上另一条腿时,身后有个声音叫住了她:「丫头,别动。」 小孩愣了一下,就要滑下来的身体便被一双大手托住了。 「小熊——」不知危险的小人儿被人抱起,眼和手却都还向着漂在水面上的那个玩具。 孩子闹腾,只靠只靠一条腿站着的男人抱得吃力,便屈了身下仅有的那条腿,将她放下来。 小孩落了地,在看到他那条空空荡荡的裤腿下既没有鞋也没有脚时,便呆呆地怔住了。 「看什么?」男人声音发沉。 小泥鳅抬起脸,拍了拍自己的腿,问他:「长官没有腿么?」 一声稚嫩的「长官」,让男人笑了笑。想来这孩子家中也是有从军之人。他对着她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了她的话。 「那它还会再长出来么?」她眨巴着眼睛,满脸好奇。 男人摇头,伸手碰了碰她额前有些微湿的刘海。 而后,他没再继续那个话题。他又屈下那一条好腿,弯着身,捡起方才被他丢在地上的木拐。 木拐没有被他用来走路,而是伸入池中,一点一点地将那只被抛在水里的玩具熊拨近了。 慢慢俯身,吃力地平衡着自己的身体,最后终于捡回了那只玩具熊。 「脏了,回家让你母亲洗一洗。」他轻轻拍掉熊身沾上的绿藻,这才递给面前的孩子。 孩子脸上挂着失而復得的笑,也不管玩具熊是否又脏又湿,便一把将它搂进了怀里。 男人将拐拄到腋下,欣慰地弯了唇角,「快回去找你父母吧。以后别再一个人跑出来了。」 被他一说,小泥鳅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在这儿待了好久好久,可是,可是……她扁了扁嘴,一副要哭的样子,「长官,我不记得妈妈在哪了……」 「不记得了?」男人低下头,看着她, 「那你知道你母亲或父亲的名字吗?」 小泥鳅用力地点了点头,对他说道:「我妈妈叫方……」 「小泥鳅——」 小孩的话被远处一声唿喊打断。只见她立马转身,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回应道:「妈妈——鳅鳅在这里——」 听到召唤的孩子,朝着母亲的方向努力跑过去。 而那个刚刚还在问她母亲姓名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方念抱起女儿,又急又气。双手紧紧地搂着她,连眼圈都红了起来。 而女儿却一直在往后看,小嘴里不停嘟囔着:「长官呢……没腿的长官呢……」 严知行将女儿抱过来,严厉而低声地对她说:「严颐萱,你快吓死妈妈了。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女儿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她一手搂着严知行的脖子,一手指向身后那个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大鱼池,很认真地说道:「没腿的长官救了我的小熊,我忘了说谢谢了。」 方念低头,看了一眼女儿留在她怀里的小熊。而后,又抬起头来,往那口大鱼池的方向看去…… 树影丛丛,掩映着那一方大大的鱼池。 而在她看不到的另一面,没了一条腿的男人,跌坐在地上…… 他的头死死地抵着冰凉的鱼池壁,唯一的那条好腿努力蜷着。 而空空的那条裤管里,伤口已经开裂,鲜血正一点一点地往外渗着……犹如此刻,左胸口上那颗被生生剜掉的心,也正控制不住地在疼痛、在淌血…… ps:努力了一天,两章合一章,这也算是见到了吧! 第七十四章 打听 世上怎会有这样巧的事? 脑中再一次闪过那小女孩的模样,他便无力地笑了。他早该想到的,那机灵乖巧的小神态与她几乎如出一辙…… 头往后,重重朝着鱼池壁磕去。身上很疼,很疼,可他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这种令人无法承受的疼痛。 他用手狠狠攥住那段仍在不停流血的残肢。可那血没有被止住,却是越流越多,越流越多…… 他抬起手,开始疯了一样捶打流血的地方。 他恨透了自己这副鬼样子,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连近在咫尺的爱人,他都无法好好站在她面前,问她一声「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眼发红着,嘶吼和悲鸣都被压在了喉间。甚至不敢放声痛哭,他将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都用在了这上面。 然而,这样的自虐除了让自己的身体再多受一份苦以外,现实依旧是现实,而老天也不会因为同情谁而为谁改变。 他并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只知道,睁开眼时人已经躺在了病房里。 肉体上的疼痛捲土重来,没有削减一分。而心中的无力感,甚至比先前更甚。 他讨厌自己,更讨厌这个冰冷的地方。这是囚禁废人的监狱,是消磨人意志的牢笼。 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他要逃走。哪怕就这样死在路上,也好过日日苟延残喘。 手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往床外挪。他用尽浑身力气努力着,却还是从床上跌落了下来…… 连唯一的那条好腿也不听使唤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他不再克制地怒吼了一声,双手扒住床沿,逼着自己再站起来。与虚弱的身体对抗,是他眼下唯一能做的事。似乎非要证明什么,就像当初他什么也听不到,却只能听懂她一个人的话…… 霍晓敏打完水正好回来,刚走进屋,便看到他从地上挣扎的情形。 她赶紧放下手中的暖壶,跑到他跟前,「要拿什么,要做什么,你就等我回来告诉我。你看今天,我不在,你就弄得一身是血,最后还晕倒了。」她一面说,一面伸手搀他。 然而,他拨掉她的手,执意要自己起来。 霍晓敏没有多想,仍旧搭手上去,同时还在无奈地碎碎念着:「这才刚出院两天,又住进来了……我就不该同意让你自己来换药。你看你现在这样,能做什么呀……也就我不嫌弃,换个别人,试试看啊……」 刚刚还在努力的身体,蓦地僵住了。眼底的红血丝越织越多,仿佛要爆裂一般。 「放开。」沙哑的嗓音阴沉着,透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霍晓敏心头一颤,终于慢慢松开手。 「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她不大服气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而男人的手已经抓住床头柜上的瓷杯朝墙上狠狠地摔了过去! 霍晓敏惊叫一声,捂着耳朵躲开。 而后,在那些碎片落地的余响中,她掩面抽泣起来,「我不懂,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对我!平常和你说话,你不爱搭理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多说一句还值得你这样生气了!是嫌我烦了是吗?那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她打小也是有脾气的,今日让男人这么一闹,攒了许久的怨忿便也宣洩了出来。反正到最后,他们也是要和好的。就像方才她说的,除了她,没人会爱上这样一个古怪、冷漠而又不健全的男人。 只有她,爱他爱得要死。 她便抱着这样的信心,哭着跑出去了。从未被男人哄过的女人,也想用这样的方式被男人宠爱一遍…… 当天晚上,她没有回住所,也没有再去医院。而如今已改名换姓被人唤为「肖今」的男人,不顾医生的建议已经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 伏龙芝军事学院的中共联络处,他神情严肃地坐在会客沙发上。 「来支雪茄么,肖教员?」联络处的邹处长打开雪茄盒,给他递去自己珍藏的俄式雪茄。 男人摆摆手,还是回到原先的话题,「就真的查不到么?」 邹处长放下雪茄,嘆了声气,「不是我不帮您,是人家和咱说到底不是一个根儿上的啊。要不是您说,我还真不知道那位鼎鼎大名的严公子竟也来了这里。」 男人点了一下头,心里犹豫了半晌,还是又开了口:「那能查到……他是哪一年娶妻的吗?」 邹处长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而后笑起来,「您这个问题似乎就更不好查了。不过,若是有与他相熟的朋友,应是知道这些私事的。」 男人的眼神黯了下去,这便算是白来了一遭。他想知道的信息,一个也没打听出来。 正要起身告谢,霍宏便走了进来。 「肖今,你可让我好找!」霍宏摘下军帽,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并对邹处长点了一下头。 「哟,霍老弟也来了!」邹处长起身,请他就座。 霍宏摆摆手,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肖今说:「我是来找他的,急事儿。」 一手撑住沙发,一手抓住木拐,肖今皱着眉头从沙发上站起身。 「我说找你!」霍宏伸手拉了他一下。 失了重心,男人单脚往后退了退。 霍宏意识到自己略重的力道,于是,转而要去扶他。 然而,手才碰到他的胳膊,就被他抬手甩开了。 邹处长看出这俩人大概是有什么官司,于是笑着寻了个开熘的藉口:「那什么,我去打点水回来。二位慢慢聊着。」 俩人都没顾得上理他,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眼神对峙着。 「晓敏和我说,你们吵架了?」憋着一股气的霍宏先还是先开了口。 然而,男人依旧沉默着,没说一个字。 「她到现在都没回来,你知不知道?」霍宏急了,音量也逐渐增大,「下午她哭着跑回来,接着就说要自己静一静,不让我跟着。好,我不跟,我也不管,但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她一个姑娘家在这异国他乡的能跑到哪儿去!」霍宏就这么一个妹妹,从小与她相依为命,他可真怕出点什么事。 眼前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抬手看了一眼表,而后开口:「你回去等,我找。」 * 霍晓敏算是一个社交能力挺强的姑娘,虽说这段时间因为他的腿伤常常在他身边照顾,却也还有时间认识一些新的朋友。 她很爱说话,于是,他总是能从她那里听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的信息。想起她最近常提及的那位嫁给苏联外交官的夫人,他便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找人了…… 索科洛夫太太今晚迎来了两位来自故乡的朋友,一位是在莫斯科刚刚结识的霍晓敏小姐,另一位是她的旧相识——如今香港商界无人不晓的女实业家,方念。 ps:仙女们周末愉快,这章不虐吧! 第七十五章 反感 方念今日是很郑重地上门来拜访,并且也是来向周家二小姐道歉的。毕竟是自己先辜负了人家一番辛苦的打点和准备,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她特地从香港带了特产来,虽不出自南京,但也总算是解了一些周二小姐的思乡之苦。 周家姊妹原就十分喜欢她这个小妹妹,今日周二小姐与她有缘再见,真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她拴在身边。 吃罢了晚饭,仍要留她说话,不捨得放她回去。只是后来又来了一人,打断了姐妹俩难得的叙旧。 来的人便是周二小姐前些日子新结识的那位中国姑娘。虽然周二小姐与方念仍有说不完的体己话,但来的都是客,身为主人家,她不好偏袒得太过,于是一面拉着方念,一面却也要顾着那位小姑娘。 好在这姑娘性子热闹,不必与她找话题,她就能凭自己一张小嘴吐出许多话来。今日她来,便是来诉苦的。 霍晓敏一进门,便拉着周二小姐的手哭了起来。方念原是挨着周二小姐坐在沙发上的,眼下周二小姐起身,她便也跟着站起来,而后独自默默地走到了一旁。 「这是怎么了?」周二小姐问霍晓敏。 哭得梨花带雨的霍晓敏往方念那瞥了一眼,便噤了声。 周二小姐瞧出她的顾虑,便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不要紧的,这是我在南京老家的一个小妹妹。霍小姐有什么麻烦事儿不妨都说出来,我帮不上忙的,也可以让我妹妹给你想想办法。」 霍晓敏听她这样说,便抽噎着点了点头。接着,便一五一十地将今日自己与肖今所发生的那些事全都说了出来。 周二小姐在先前便听她说过她的这位男朋友,那会儿只是浅浅一听,她便觉得,这男人不算爱她。但自己与霍小姐不过只见过几次而已,不能算作相熟的朋友,于是有些话她便不好说出口。 故而今日发生这样的事,她倒是不稀奇的。不过,女孩子哭得这样伤心,总还是要以安慰为主。她拉着霍晓敏的手,坐到沙发上,同时拿眼神示意方念也坐下来。 方念坐回原来的位置,一面听着那姑娘的哭诉,一面给她沏了一杯茶递过去。 霍晓敏顺势接过茶,喝了一口。等她缓过那股伤心的劲儿,才又开口说道:「这茶好润口,也是从南京带来的?」 方念摇摇头,对她微笑了一下,「是香港带过来的,不过卖茶的师傅倒是南京人。」 「是么?」霍晓敏说着,便自顾自地轻嘆一声,「哎,他也是南京人。我真是讨厌我自己,都到现在了,竟因为喝了一杯茶又开始想他……」 周二小姐听了这话故意说道:「那要不,给你换杯咖啡?」 「啊?」霍晓敏端好了手中的茶杯,摇着头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念笑笑,倒是明白了这位霍小姐的意思:「这茶我那还有一些,霍小姐若是喜欢,哪天我可以送过来。您得空了辛苦跑一趟,来二姐这里取就好。」 这话果真说到霍晓敏的心里去了,用这茶来讨肖今的开心倒是不错。 「哪里用得着让你们都辛苦?让霍小姐今日就从我这儿分走一些便好。」二小姐很是大度地说道。 霍晓敏脸上有了笑,拉住二小姐的手,便亲热地道谢:「还是夫人您待我好,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谢您了。」 「那你还是谢我这位妹妹吧,我这不过是借花献佛呀!」二小姐笑着,将功劳推到方念身上。 「都应该谢,都应该谢的。」霍晓敏沖方念点了点头,算是表达了谢意。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索科洛夫太太这位从香港来的妹妹很没什么好感。一晚上没与她说几句话,但那张颇有姿色的脸蛋以及她浑身上下不落俗套的打扮,却叫她忍不住几次偷偷去瞟。然而,越瞟便越不喜欢,不管是那张脸,还是那股淡如竹的气质,都令她有种莫名的反感。 这几年摸爬滚打、见惯尔虞我诈的方念,不会连小姑娘的这点心思都瞧不出来。可她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上,那些善妒的女人她见得多了,如果总要为这些分神,那她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看得出来,这姑娘今晚是想在这里留宿了,而她可没那精力一直作陪。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便对二小姐说:「二姐,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周二小姐也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座钟,才发觉已经是夜里十点,「哎呀,不该留你这么晚的。一会儿小泥鳅该哭着找妈妈了。」 「方小姐已经当妈妈了么?」霍晓敏接着周二小姐的话,问了方念一句。一晚上她也难得主动与方念攀谈,但对于这个问题,她确是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方念笑着点了一下头,「有个女儿。」 「呀,那还真没看出来。」霍晓敏似乎如释重负,并发自内心地露出笑来。 方念已经起身,没对她的话作出回应,而是转而又对周二小姐说:「二姐,方才你说从南京家里带了几张我和亦宸的合照来,我想带一张走,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霍晓敏本想陪她一起上楼,但碍于还有客在,便说道:「我让玖儿带你去书房,你要哪张随便挑。」 话音才落,周家二小姐的贴身侍女玖儿便走过来,「念念小姐,我带您去。」 方念颔首,便跟着玖儿先往楼上去了。 二楼书房里,玖儿给方念递上一本厚厚的相册。里头全是周家人的照片,方念坐下慢慢翻着,想起很多从前的事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楼下会客厅里,霍晓敏已经吞吐着开口,想要留下过夜的意思。周家二小姐自然没有推却,只是她这边刚应下来,大门口便有守卫来报,说是有位姓肖的先生来找霍小姐。 周家二小姐一听,便开起了霍晓敏的玩笑,「你瞧瞧,我怕我这留你一宿,有人该不答应了。」 霍晓敏藏不住脸上的笑,却仍是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我就不跟他回,他能有什么不答应的!」 「行吧!」周二小姐双手交叉抱于身前,笑着看她,「那我便只能把人请进来咯?看他如何当面与你低头认错。」 霍晓敏傲着一张脸,往沙发上一靠,说道:「就算认错我也不走。」 周二小姐好笑地摇了摇头,便吩咐下人开门将人给请进来。 肖今能打听到这里,霍晓敏觉得已经是很用心了。她心里已然乐开花,觉得自己这招算是用对了。 约摸过了十来分钟,拄着拐的男人这才出现在她的眼前。 周二小姐笑着先迎上去,但在看清男人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时,她微微地愣了一下,「您是……肖先生?」 男人也对眼前站着的索科洛夫太太略有吃惊,但他定了定神,故作镇静地点了一下头,「是的,我叫肖今。」 他一开口,周二小姐便更加确定了。她不可思议地微蹙了眉头,而后用余光往二楼楼梯的方向偷偷望了一眼。 楼梯上的人收回落在台阶上的脚,可身子不稳,只能用手紧紧地抓在楼梯扶手上…… ps:作作的霍小姐,老贺是真的吃不消。想起从前,念念也作作,但她的作,却让老贺很喜欢…… 第七十六章 资格 他没敢再多看周二小姐,而是越过她,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霍晓敏。 「天晚了,跟我回去吧。」他对霍晓敏说。 「不回。」霍晓敏撇过头,仍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不是嫌我烦么?我还回去做什么?」 「别让你哥哥着急。」男人语气平静,脸上看不出或喜或怒的神色。 「我哥哥着急?」霍晓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只我哥哥着急,你就不急吗!」 她对他嚷了一声,眼圈便又红了,「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走,又为什么不回的吗?你就没想过给我一点点解释?」 男人稍稍偏过脸,不想与她在周二小姐这里起争执,便只低声说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 眼见霍晓敏仍要不依不饶,周二小姐忙上前去,小声在她耳边劝慰:「在外头,你也好歹顾及着点男人的面子。有什么话,还是回家说的好。关起门来,还不都是你说了算么?」 霍晓敏听到这话,这才收敛起那一股冲动的情绪。她「哼」了一声,便从男人面前绕了过去,而后兀自走出了门。 男人垂着头,将手里的木拐转了个方向,单脚便也跟着调转过去。 双拐再欲往前,只听身后的周二小姐说道:「贺将军,请稍等。」 男人怔在原地,半晌没有回应。 周二小姐又往楼梯处看了一眼,而后再度开口:「我是周亦宸的姐姐,不知贺将军还记不记得?那年小宸出事后,您和念念来过家里……」 男人拄着双拐的手紧紧攥成拳,仿佛身体的重量在变沉重。 「周二小姐想说什么?」 他开口,声音有些发哑。 听到这话,周二小姐笑了一下,「没什么。他乡遇故知,不过是想与贺将军打一个招唿。」 「当年也没说上话,如今也称不上是什么『故知』。再者说,从前的事,我已经都忘了。」他语气冷漠,对周二小姐所说的那层关系并不想认,而对从前那些过往仿佛也已划清了界限。 「是么?」周二小姐仍是笑,却是在笑刚刚离开的那位霍小姐。这样难以相处的男人,不是她那种脑子简单的女人能驾驭的。 「好。那便由着贺将军了。」周二小姐淡淡地说,「原是想过些日子请贺将军来府上一聚的,请的都是我自以为的那些『故知』,眼下看来,将军该是不会赏光了。」 周二小姐说完这话,便转身走到茶案前。 她边走,并边说道:「我这有一些茶,是香港来的某位『故知』特意给我带的,霍小姐方才说您或许爱喝,我便应了分给她一些。」 从茶案上拿了方念送她的茶叶,而后走到男人面前。 茶叶被塞进怀里,他低头看了一眼。是在南京时,他最爱喝的那家老字号的茶。心中一颤,唿吸便乱了。 发红的双眼望向周二小姐,他张了张嘴,唇都在抖。 「聚会的事儿您再想一想。」周二小姐抢在他之前说了话,「到时候,我自会让人通知霍小姐。」她微笑着,伸手轻拍在他怀中的茶叶盒上,而后佣人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走过来,对贺南霄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二小姐,她……」 他终于想要追问,但周二小姐已经不想再告诉他更多。隔着那位佣人,周二小姐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探究的目光仍定在周二小姐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可他知道,自己方才的那番失礼,已经没有资格再让别人回答任何问题。 「再会……」他对周二小姐的背影说道。这是他今晚进门后说的第一句听起来较有礼貌的话。 周二小姐从楼梯口转回头,对他微微颔首,便算是回应了他。她知道,这声用吴语腔调说出的「再会」,是将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推翻了。而这句「再会」,也当是字面上的意思——聚会那天,他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 人送走,大门关上,周二小姐走上二楼。 二楼的楼梯口,方念抱着双膝蜷坐在地上。 她的脸埋在自己臂弯里,身子不住地发颤。 四年了,从男人堆里努力拼出一片天的女子,从没有因为任何困难险阻而掉过一滴泪。而此时,却坐在冰冷的地上,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周二小姐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伸手,心疼地揽住她哭得颤抖的肩。 「那日得知你要来,我便知道,你说的为公事,多半是一个幌子。」周二小姐轻嘆,「方才差点就告诉他了。但又多想了一下,觉得有些事,还是应该让你们都各自准备好了再来面对面。把想问的,想说的,都与他说了,也不枉费你千山万水地找到这里。」 方念躲进周二小姐的怀抱,一面仍在落泪,一面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哑着,带着很重的哭腔:「二姐……我的脑子很乱……当初,是我要和他分的手,而今不知能站什么立场和他说话……那位霍小姐对他的付出,我今日听得清清楚楚……他的性子我懂,我不能,也不想叫他为难……」 「你这孩子……那你绕了大半个地球来了,就这么委屈了自己么?」周二小姐抱着她,轻轻揉她的发顶,「这些年都不容易,姐姐懂你的辛苦,也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遭遇。但他既同意要来,你便好好地做好要同他说话的准备。如今的年月,生死都没定数,千万不要让自己后悔。不管你是想死心,还是想有什么后续,都应该去问清楚。女人最怕为情所困,而你是干大事的女人,更不能如此。」 满是泪痕的脸慢慢从周二小姐的怀中抬起,她只点了一下头,便又忍不住掉出更多眼泪来。 她觉得自己亏欠他太多。从没说过爱他,也没承诺等他,在他那些最痛苦的日子里,她也没有陪在他身边……如今,连她想问一句「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都已经没有一点资格…… …… 索科洛夫太太亲自操办的聚会,定在了一个晴朗的周末。赴宴的人里,全都是她在莫斯科认识的中国朋友。他们大多来自军界、政界和商界,而他们之间有的互不相识,有的早已相识。还有的,是相识却装不相识…… 聚会进行到中段,方念才姗姗来迟。 佣人引她进来,所有人的目光便齐聚到了她的身上。包括那位特为她而来,已经从黄昏等到日落,只一个人坐在角落一杯接着一杯自斟自饮的独腿军官…… ps:该走的铺垫终于都走完了,他俩终于要见了~怕大家等着急,把下章开头都提上来了,呜呜~就是下周略忙,祈祷还能保持日更,保持思路清晰,保持顺利进入完结倒计时! 第七十七章 祝福 不管是早到还是晚到,她总会成为大大小小的聚会中最受瞩目的那一位。 今日也不例外,天生的好皮相与她骨子里透出的那种既骄傲又谦和的气质,使她很自然地便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哪怕她今日穿的只是一条花色素浅的旗袍裙,也会让人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流连。 那些人不过是为饱一时眼欲,而坐在角落的那位,却是为了这一眼等了四年…… 他放下手中酒杯,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 目光穿过交错的觥筹和一张张笑容洋溢的脸,一眼不错地凝在她的身上。他盼着她看过来,却也在忧心她看过来时会不会被自己的样子吓到。 不会的。他突然想到,今日他特意戴了义肢,便是为了今晚与她的相见。这几乎算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穿戴义肢,尽管那半条残肢的断面与金属材质的假腿磨合得有些艰难,但身体上的疼痛,在今日于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手在残肢和义肢的连接处来回揉按了两下,而后抬起腿,试着往前迈了一步。酒精的作用没有使他身体失衡,值得庆幸。 又迈出一步,他想离她更近一点。 站在不远处,与人谈笑风生的霍晓敏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于是放下手中酒杯,匆忙赶了过来。 「是要上洗手间吗?我扶你去。」霍晓敏的话还没说完,手便已经搀了上去。 「不用。」他直接拒绝,并拿开那只抓在他胳膊上的手。 他努力站直身体,昂着头,眼神仍紧紧跟随人群中的那抹倩影,生怕一个不留心,便会找不见她。 为了他从欢乐场上暂退下来的霍晓敏,没想到竟被他甩开了手。她微微蹙眉,而后便发觉了他全心投注在某一处的眼神。那种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 循着那眼神望去,霍晓敏很快瞭然,她冷笑了一声,对身边那位不自量力的男人说道:「怕不是以为,人家能看你一眼吧?」 心口蓦地一阵发堵,眼里的神色都跟着晦暗下来,残肢处的腐肉被金属挤压的疼痛瞬间变得清晰……他躬身,手死死地掐住正在发生剧痛的部位,失衡的身体终究没能撑住,倾倒向了地面…… 方念的手抖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差点落地,好在一位军官及时上前,替她扶住了酒杯。而在她余光里将要跌倒的那个男人,此时也已被霍小姐护进了怀里…… 算是松了一口气么?她不知道。悬着的那颗心虽然落下,但却又莫名地酸涩起来。人怔忡着,直至面前的男人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方念小姐?」男人微笑着,声音有意放低,「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目光从远处收回,心神也终于回过来。方念拿好手中的酒杯,仔细地在那张黝黑的脸上辨了辨,回忆便渐渐被唤起——四年前,老山上,她被人绑成肉粽丢在墙角,血淋淋的刀子以及男人猩红的双眼,如今想起,仍能使她一阵心悸…… 她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是你?」 「霍宏。」男人对她伸出一只手。是她在老山时,从来没见过的客气。 方念会心地笑了,伸出自己的手,与他握在一起,「霍先生,我们借一步说话?」 霍宏笑着点点头,「全听方小姐安排。」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热闹的聚会现场,走到后面的小花园。 花园安静,仅有几位谈心散酒的宾客,没有里头那些吵闹的声音。一处索科洛夫先生特为周二小姐打造的中式花亭此时空着,方念便领着霍宏到那里去。 两人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方念便开门见山地说道:「从前那些事,还是不要对外宣扬得好。这对霍先生没什么好处。」 霍宏被她这话一下击中心防,很是感激地点了一下头,「方小姐当初为我指了一条明路,这么多年来,霍某一直记在心里。就是那些钱,现在想来,仍是受之有愧……」 「先生言重了。一来,当年我也是为了自保;二来,那笔钱出自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生将它用在了抗日上,这便是最大的价值和意义。」方念举起酒杯,主动敬他。 这番话,说得霍宏更加对她心生敬佩。他举起自己的酒杯,在矮于她杯沿的地方轻碰了一下,诚恳地说道:「方小姐,应该是我敬您。当年多有冒犯,还请您不计前嫌,可以原谅。」 方念笑笑,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霍宏终于释怀,跟着也将自己手里的酒一口喝干。 今日遇着方念,他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当年的心结终于解开,藏了这些年的感激言语也终于可以向她表达出来。眼下他高兴,便又想起一桩事来,「今日,您那位兄长肖今,哦不,是贺将军,他也在聚会上,不知您见到没有?」 方念微微一愣,将手里的杯子放到面前的石桌上,没有说话。 「当年,您托柳先生来找我,又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在您兄长有难时务必出手相救。这些,您还记得吗?」霍宏今晚已喝了不少酒,此时心情又舒畅着,全然没有发觉方念已变了脸色。 方念只是轻点了一下头,依旧沉默。 霍宏沉浸在往事中,继续说道:「当年您嘱託我的事,我已尽力去办了。就是监狱那场大火,还是让贺将军受了不少苦……我心里过意不去,便让妹妹一直在他身边照顾着。说来也惭愧,若不是这桩事,他俩也不会有今日的姻缘。所以,话说回来,我还是得谢谢您。」 方念眉头微蹙,问道:「您妹妹是?」 「嗐,被宠坏的孩子。我从老山下来后,也带着她进了组织。她在医疗队,叫霍晓敏,一会儿我带她来见一见您。」 方念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这世上所有的事竟都连到了一起…… 「都是缘分啊……」霍宏仍在自顾自地感慨,「您是贺将军的妹妹,我是贺将军的大舅哥,这样算起来,我与方小姐也能算得上是半个亲戚了!对了,方小姐和贺将军是表兄妹吧?」 酒精似乎正在发挥效力,方念的头有些疼。她歪坐着,手肘撑着桌面,用虚虚握成拳的手抵着一侧不停跳动的太阳穴。脸上笑着,却是苦笑,「什么表兄妹……我们什么兄妹也不是……」 「不是么?」霍宏有些惊讶,「可我听柳先生说……」 「柳亭芳随口说的。我们连普通朋友都不是……」方念举起杯来,对着霍宏的杯子轻碰了一下,「来,我祝霍小姐和我那位连普通朋友都不是的贺将军,爱情美满、白头到老!」 方念笑说着,举杯仰头。然而仿佛喝醉的她,这才发现手里拿着的已是一只空杯。她皱眉,置气一般将杯子重重放到石桌上,眼泪便无声地掉了下来…… 霍宏见状,突然无措,「方小姐?是不是方才酒喝急了,难受?」 方念摇摇头,抬手,一把抹掉眼泪。而后,十分认真地看向霍宏,并说道:「方才的话,我是说了。但只有霍小姐好好待他,我才能真心祝福……」 霍宏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他想问,可方念已经站起了身。 她背对着霍宏摆了摆手,「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霍先生与我也从不认识……」 …… 方念脚步虚浮着,离开小花园。 回到热闹的聚会中,微醺的她又融入人们的欢笑。有人邀她跳舞,她十分赏光地连跳了三首曲子。有人劝她喝酒,她便丝毫不推却地一杯接着一杯。最后笑累了,玩累了,人也真的醉了。 她趴在酒桌上歇着,直到周二小姐过来,轻轻拍她,「怎么喝成这样?不是说要和他谈一谈的么?你这样怎么谈?」 她枕在手臂上的脸稍稍抬起一点,醉笑着对周二小姐说:「不必谈了,破坏人家姻缘的事,我干不出……」 看着她这副模样,周二小姐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谈便不谈罢。我先带你上楼休息休息。」 说着,周二小姐便要扶她上楼去。可她笑着逞能,偏说自己一个人能行,无论如何也不让周二小姐搀着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周二小姐拗不过她,好说歹说将她送至二楼的楼梯口,这才放心让她自己进屋去。楼上那么多间客房,随她挑,都可以。 于是,方念站在楼梯口,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将房间来来回回数了两遍。最后,认准那间怎么数都是排在第三的房间,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伸手拧动门把手,「咔哒」一声,门便被打开了。 斜倚在门框上,合了一会儿眼,人便疲惫得无法再支撑。柔弱无骨的身子没有半分力气,慢慢地,便滑坐到了地上…… 屋内,刚将义肢卸下的男人,拿过手边的木拐,从椅子上站起来。 木拐一下一下点地,他也一步步走近。近到只在她面前,屈下那条独腿,蹲身下去。 手臂绕过她的后腰,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他努力着,撑着手中那只唯一可以借力的拐棍,一点一点地将她从地上抱起…… ps:亲妈也不是一直狠的,不管怎样,先小小温存一下子吧…… 然后关于霍宏,指路第十五、十六章,也就是当初绑架方念的山匪。后来方念怕老贺会因为「通共」被判罪,所以又託了柳亭芳找到霍宏,希望霍宏能在危难时救出老贺(第四十七章最后几段、第六十章最后几段)。感慨自己这是铺了多少层的梗,如果不跳出来解释一下估计大家都忘了~所以有了这层关系,方念、老贺对霍家兄妹多少都会有所包容,后续如何发展,那就敬请期待吧! 第七十八章 情难自控 从门口到床,短短的半途中,她连吐了两回。 给她餵水,最后再将她抱到床上时,他已大汗淋漓。坐到床边,再看向她,没出一点力的人,额上竟也湿了一层。 还是从前那副样子,怕热、贪凉。刘海总是被汗打湿,叫他忍不住伸手去拨弄。而今,刘海已被她留长梳起,只留下细细的汗珠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伸手,用指腹慢慢将那些汗拭去。而后,又用手掌在她脸上轻轻地扇风。香港那么热,不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四年,有那么多艰难的事,可他偏偏先想到的是这一样。 只这一样,便也足够他心疼。 「热……」迷迷煳煳中,她说了这么一句,便抬手去扯自己的衣领。 旗袍高而窄的衣领将她勒得喘不过气。她讨厌这些禁锢人自由的东西。可如今,她每天都不得不被束缚在鲜衣华服之下,与人逢场作戏、虚与委蛇。 就连今晚,也不例外。 她烦躁着更加用力地去扯脖间的扣子,几下以后失败,她便呜咽起来。 那些眼泪掉下来,一颗一颗砸在他的心上。是委屈,是埋怨,是压抑了这些年的想念和不敢念。 他也红了眼圈,伸手到她衣领,替她解开那些恼人的扣子。 一粒,两粒,三粒……待她修长的脖颈裸露出来,他的手便顿住了。 她的脖颈上没戴任何昂贵的饰品,除了那只最最普通的金色戒圈,被一条红绳繫着,孤零零地挂在那里…… 那是他母亲当年亲手交给她的戒圈,而她竟还留着…… 他伸手,轻轻摩挲着那只戒圈。心里发酸,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了一句:「不是已经嫁人了么?还留着它做什么……」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红着一张脸,已然睡得酣沉。 他俯身,低头吻在她的唇上。小心翼翼地,生怕将她惊醒。 然而,身下的人仿佛已经有了感知。纤弱的手臂,轻轻搭到他的肩上,两手一扣,便将他圈禁在她的「领地」。 两人的唿吸在这一刻便都乱了,越挨越近,交缠在了一起。 柔软的,干燥的唇,压着她的。熟悉的感觉瞬间席捲而来。 「贺南霄……」她微微张口,蹭着他的唇瓣不甚清晰地呢喃。 一声声轻唤落入他的耳中,比这四年来任何一次梦到的都要真切。他含住她的唇,将她软软的声音吃进口里。 她哼唧了两声,便用自己的小舌攫住了他的舌。 喉结滚动,吞咽她的津液。白葡萄酒的醇香与她独有的甜味混在一起,滑入他的喉中,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便情难自控了…… 扬起脖,任他细密的吻落在自己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上。裙下的双腿不安分地抬起,又放下,透明的玻璃丝袜轻蹭在他下身…… 胯间,反应明显。而在那一旁,空荡荡的残肢也正逐渐唤醒她的意识…… 两个人的动作不约而同都停了下来。她的心跳频率仍乱着,可唿吸已经凝滞住了。 他懂了,这一刻沉默代表着什么。 「对不起……」他离开她的身体,哑着声对她说。 从眼缝里流下的泪水和他的声音一起,落进她的耳朵里。 身上空了,包裹着她的体温和气息也渐渐散去。这些年,只能凭藉回忆去肖想的画面才刚刚发生便破碎了,并且从今往后,不会再有…… 从地上拾起那副如今唯一能成为他依靠的拐杖,一下一步,撑着他逃离眼前的现实。 盥洗室内,冰冷的水一捧接着一捧浇着他的脸,也将眼里那些酸涩的东西统统都沖了出去。他抬头,在溅满水珠的镜中窥见自己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也瞥见了那条令人厌弃的残腿。他苦笑,想起了霍晓敏所说的那句话: 「怕不是以为,人家能看你一眼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攥紧的拳头缓缓抬起,发了狠正想一拳砸向镜中的自己,便看到镜子里除了他,还有她的半张脸。 拳头松了,手慢慢地放下。他从镜中看她,听她低声地说:「我们谈谈吧……」 手撑着盥洗台,他转过身,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谈什么……」 她稍稍靠着一点墙,怕自己站不稳的身体会随时倒下去。 「谈以后。」她说,「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这话仿佛是利刃,在他心上狠扎了一刀。痛着,可他仍然强撑。 唇角还是上扬的弧度,他拄着拐,往前走了走,离她近了一些。 「那……从前呢?可以谈么?」他还是笑着问。 方念别过脸去,将又要涌上来的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抬手,攥紧脖间那只金色的戒圈,用力一拽,便将戒圈连同拴着它的那根红绳都拽了下来。 没让他再上前,而是她走过去,走到他的面前。 手心摊开,那只方才还令他很是感动的戒圈就躺在那里。 她说:「拿回去吧。我不再需要这个念想……」 他的身子仿佛僵住了,佝偻着背,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 东西被她塞进他的手里,而他的手一张开,便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 「所以这些年,你都还念着?」他问她,逼着她谈起从前。 她用力挣了挣,因为没有挣脱他的束缚,而又红了眼。 「不是。」她咬着牙,斩钉截铁地说,「是知道今日要见你,才特意带来的。为了还给你。」 贺南霄听到这话,轻笑了一声,「所以方才在床上那番,也是特意?」 她抬起脸来,含着眼泪的眼睛将他望着,仿佛是在哀求,「你我如今不同了,所以方才不能再继续……」 她说的「如今不同」,是指那位霍小姐。而他所理解的「不同」,与她没有一点一致。残缺的身体,以及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美满的家庭,都是他与她的「不同」。 睫毛上的水落进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眼又酸涩起来。他终于放开她的手,不再看她,背过身去…… 那便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离开,连一声「再见」都不敢说。 盥洗室外,戒圈被留在桌子上。靠在那张桌子旁的,便是他卸下的那只无法与他磨合好的义肢。 没有上锁的门又被人推开。霍晓敏走进来,一眼便看到了桌上那件金色的旧首饰。脑中想起方才迎面碰上的方小姐,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叫她莫名的心神不宁…… ps:各位大佬,咱今天这也算是有温存了吧! 第七十九章 丢魂 出了那间房,方念便像丢了魂一样。 她手上提着高跟鞋,乱着发,赤着一双脚,衣衫不整地从楼梯上走下去。 楼下的聚会已近尾声,但欢声笑语仍在。那些嘈杂的声音都被她隔绝在外,仿佛眼下的世界,只剩她一人…… 好事者有往她那儿瞧的,几句话便能够引发人们所有的猜想。美人出洋相,对旁的人来说,是趣事一桩。人们交头接耳,乐此不疲。 周二小姐也瞧见了,心下着急,一面笑嘻嘻地与人解释,一面已经从舞场上退了下来。 「喝多了,喝多了。你们玩,我瞧瞧去。」说着话,脚踩细高跟小跑几步,人便来到方念面前。 伸手将她搀住,周二小姐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那位严公子来接你了。人就在外面,但你现在不能就这样出去。」 周二小姐的话,方念置若罔闻。她眼睛一眨,便又是满脸泪痕。 周二小姐心疼地将她搂入怀中,再不多说什么…… 女主人的卧房内,方念正阖眼躺在卧榻上。酒虽散了,但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却无法消散。 周二小姐坐到她身边,将她慢慢扶起,餵了一点水。 「好些没有?」她伸手替她轻轻擦掉唇下的水渍,还有不知何时晕出唇外的口红印子。 方念任她摆弄自己,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见她还是不大爽利的样子,周二小姐便说道:「我这儿好像还有一些解酒的药,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拿。」说着便要起身,而倚着她的方念却紧紧将她的手拉住了。 「二姐,你别走……」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周二小姐,仿佛她这一走便不回来似的。 「不走,去给你拿药。」周二小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别去。」此时的方念像个孩子,不讲道理,只泪眼汪汪地望着她,并将她抓得紧紧。 周二小姐拿她没办法,于是不再坚持,仍旧紧挨着她坐下,「好,不去。」 方念偎入她怀中,这才算是有了暂时的依靠。楼下还有一群没散的宾客,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懂事,可今日仍是不管不顾地耍了小性子。这是兄嫂没了以后,她第一次这样不顾大局。心里内疚着,还是向周二小姐道了个歉:「对不起,二姐,楼下那么多人,我不应该让你在这儿陪着我的……」 周二小姐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于是便更加心疼起来。「傻妹妹,今日我办这聚会,是为了谁,你不清楚么?」 方念听到这话,垂下眸,脸上又有了泪。那间房里发生的事,一幕幕再次浮现在脑中……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隔着一扇门,紧贴在那门上的耳朵将屋内的对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了进去。他们的过往,他们的爱情,将她戏弄得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手里死死地攥住那枚金色的戒圈。供血不足的指关节泛着瘆人的白,与她身上的黑色礼服有着鲜明的对比…… * 索科洛夫公馆的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严知行靠在车门上,不知不觉已经抽掉了一盒烟。 这里头的聚会并未邀请他,而即便是邀请了,他也不会进去。 之所以千里迢迢从北平赶来,是因为这里的消息他比方念掌握得还要清楚。从前,晚于那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而今他不能再晚一步。都是四年缺席,如今亦都活着站在她面前,只不过那个男人的处境,会让方念更容易做出选择。而在自己和她之间已有一个小泥鳅,谁的赢面更大,一目了然。 尽管信心满满,但漫长的等待总是叫人心浮气躁。他看了一眼表,正想再麻烦守卫进去通报一声时,大门便被打开了。 一位穿着黑色小礼服的女士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严知行,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轿车,开口说道:「聚会都快结束了,先生还没进去么?」 严知行来这几日,除了身边的人,难得见着一个中国面孔。他少有地对陌生人露出微笑,回答她说:「我等人。」 女子点点头,往他脚边的那堆菸头看了一眼,便又问道:「等夫人?」 严知行倒是喜欢这个称唿,他笑了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夫人好福气。」女子用歆羡的语气感慨了一句。 严知行谦虚地摆了摆手。其实听到这样的话,他的心里是有些开心的。 「冒昧问一句,您等的夫人是哪位?兴许我认识,可以帮您进去递个话。」女子朝他走近两步,一副热心肠的样子。 「传话就不必了。」严知行直接拒绝。不过转念想了想,或许能从这女子口中知道一些她今晚所经歷的事,于是,紧接着又说道:「她姓方,前些日子刚从香港过来。小姐,你们今晚见过么?」 「噢!原来您是方小姐的先生啊!」女子更加热情起来,「当然认识了。今晚我们还喝过酒呢!只是……只是……」她的话说到一半,便吞吞吐吐起来。 严知行眉心蹙起,担心地问道:「只是怎么了?」 「哦,也没什么,就是方小姐后来可能喝得有些多。不过没关系,我看索科洛夫太太已经扶她去休息了。大约晚一些时候就会出来。」 「只是喝多了酒么……」严知行忧心忡忡,小声喃喃。 「您说什么?」女子没听清他的话,便又问道。 「没什么。」严知行笑笑,又随口说,「还说明日要进山的,喝多了,怕是要起不来床了。」 「进山做什么?」女子又问。 「说寻什么草。我也不懂,她做香薰生意的,平日我不大掺合这些。」严知行与她闲聊着,心里始终惦念着那个喝醉酒的女人。 「进山,先生也陪着去吗?」女子的好奇心似乎越来越重,但严知行的心却不在这上面。 他往大门内张望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可一定得注意,不带嚮导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去。而且那些本地的嚮导,沟通起来也很费劲。」 女子这番话倒是挑起了严知行的兴趣。他的伤还没好,方念进山说什么都不让他跟。于是这几日,他便在为她寻觅嚮导。可无论如何寻,也寻不到合适的,心里正犯急。 「不知小姐可否有认识的嚮导?您可以介绍给我,钱方面不是问题。」 这样诚心的求助,正合了女子的心意。她点了点头,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纸、一支笔,在上面写下一个人名和一个地址,交到严知行的手里…… ps:这章的人,除了周二小姐,都丢了魂。尤其作妖那个,不止丢魂,道德都要沦丧了。 第八十章 弥天大谎 等宾客散尽,严知行才接到方念。是周二小姐亲自送她出来的。严知行与这位周二小姐并不相熟,于是只是向她客套地道了谢,便带着方念和她告辞。 汽车后座上,两人并排坐在一起。方念已经酒醒,但心里的郁结仍旧让她恹恹不振。她偏靠在一侧的车窗上,微合着那双哭肿的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让等了她一晚的严知行,心里很不痛快。 「早知道,便不让你来了。」他沉着声说,能听出他此时不悦的情绪。 方念没有理会,仍旧闭着眼。 「四年后再见,你好像还是很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严知行自嘲般地笑笑,「我来见你一次,不容易。可你宁可把时间花在那些让你伤心的人身上,也不想对我多说一句话。」 方念微蹙了眉头,终于开口说话:「不是我让你来的。我也没有让你等我。」 终究是自作多情了,严知行垂放在膝上的手一点一点攥紧,就像那颗对着她时永远揪紧的心。 「见到故人了吧?」他冷笑一声,「四年未见,这回能再续前缘了?」 方念心头一恸,睁开眼,看着他,眼神发狠,「严知行,还知道点什么?不如都说了?」 严知行倾过身,那张勾唇带笑的脸近乎要与她生气的小脸贴在一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方念屏着唿吸,听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还知道……这四年,他未等你,只有我在等你……」 这回轮到方念笑了。 「严公子当我无脑么?」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严知行的胸口上,一点一点将他推开,「小泥鳅的生母是谁,生父又是谁,严公子应该比我清楚。」 严知行唿吸一窒,胸口忽然一阵闷疼。 憋了四年的话,方念终于说出口,本想陪着他演一辈子的戏,可如今看来,已是不可能了。 「你对她的生母是什么样的感情,我不知道。但这世上总有不透风的墙,等她再大一点,难免会听到一些不是真相的风言风语。比如,她是你捡回来的弃婴。比如,她是你的私生女……哪一个,能让她更容易接受一些呢?」 方念的话,让严知行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四年前自己扯的一个弥天大谎,眼下被她当面拆穿了…… 卑劣的嘴脸在她面前暴露无遗,而四年前那一桩风流韵事,让他亏欠了所有牵扯进来的人。尤其是那个与方念有着七分相像的女子。他的一夜风流,让她背负了浪荡的罪名,最后为了保住他们的孩子,难产而死……可他却为了瞒住方念,将那个用她性命换来的孩子说成是难民的弃婴,并还企图用这可怜的孩子来拴住方念的心…… 其实,他也曾想过要告诉方念真相。可每年一张从香港寄到他手里的孩子相片,让他始终犹豫。她长得越来越像他了,也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以及方念。这便像是掩盖真相的沙土,一层一层越铺越厚,让他自己都快忘记了深埋其下的真相。他以此麻痹自己,以为谎言可以成真…… 「对不起。」他对方念说。他已经没有可以再辩解的话了。 方念别过脸,没有对他的抱歉有所回应,而是说道:「这话你最该对她们母女说。」 严知行默然。对她的执念,大约要在今日画上句号了。 …… 次日,方念一觉醒来,发现与她同睡一房的小泥鳅和吴妈都不在。再看屋内,孩子的东西也都不见了。 方念心里一沉,匆忙跑出去。隔壁,严知行的房间门未关,而房间内只有张朗一人。 「你家公子爷呢?」方念问道。 张朗走上前,朝着她先是行了个军礼,而后回答说:「公子爷带着小小姐另寻住处去了,让卑职在这儿跟着您。还有一位进山的嚮导,公子爷特地找来的,眼下就在饭店外头候着。方小姐今日若是要进山的话,可以让他一起跟着。」 「先不说进不进山的事儿。我先问你,严知行带着小泥鳅到底去了哪儿?」 「这……」面对方念的质问,张朗吞吞吐吐。 「不想让我知道是吧?行,那我这便回香港,到了香港我就搬家,让他永远也别想找到我!」方念说着便转身佯装要走。 张朗不敢再瞒,赶紧说道:「方小姐留步,我说,我说!」 方念回过头,将他盯着。 张朗垂眸,低声说道:「离这儿不远,对街的方向,公子爷和小小姐就……就在那家饭店住着。」 方念对那家饭店有印象,从她住的房间往窗外望,便能看到那饭店的招牌。光从那家饭店的外部装潢看,远不如她正入住的这家。心里惦着小泥鳅,便愈发觉得严知行是在瞎胡闹。 「现在你就过去,告诉你们家公子爷,若我从山里回来没能在我房里见到小泥鳅的话,我便还是要走。」 「现……现在?」张朗又为难起来,「可是公子爷让我跟着您进山去……」 「就现在。」方念的语气不容辩驳。 只因看到张朗那副顾虑重重的模样,于是又缓和了语气,多说了两句,「你办你的正事去,我这里不必你跟着。我在香港总是一个人进山的,眼下不是还有嚮导跟着?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张朗仍在忧心中,也不知方念从哪儿掏出一把黑得锃亮的白朗宁,在手中轻松转了转。 「在香港的射击俱乐部里,我也是拿过女士组前三甲的。」 听到这话,张朗这才放松地笑了一下。 …… 按原计划出发进山,去寻海拔两千多米之上的森林花草。 这件事是方念近几年最乐于去做的事。虽说是为了她的香薰事业,但每回进山带给她的,都是全身心的放松和愉悦。尤其是在昨晚经歷了那些令人烦恼的事以后,今日的进山显得更为有必要。 严知行为她找来的这位嚮导,是长居于此的中国人,因为语言相通,所以方念与他沟通起来并不费力。只是这嚮导话少,惟有方念问他话时,他才会答上两句。 方念跟在他后头走,走得并不是很快。是因为每走到有植物的地方,她都会停下来看一看,闻一闻。 于是,每走几步,那嚮导便会回头看一看她,等一等她。虽不怎么说话,但他的负责任,让方念很是心安。 两人一早进山,走到半山腰时,已经到了下午。这山太大,方念未见过的花草也是越走越多。贪心的她甚至想一天就把这山逛上一遍。于是,连停下来填一填肚子的时间都没有,顶多喝一喝水,便又继续往前。 「冷杉这山里不见得会有。」那嚮导再一次提醒她,这大约是他开口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没关系,我们再往上看一看。」方念并没有想放弃,虽然一路的花草都很吸引她,但她此行的最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找到一棵可在冰天雪地中存活的植物——西伯利亚冷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那就再往上看看吧。」嚮导加快步子,因他知道这山里很快便会迎来一场风雪。他要赶在风雪来临前下山去…… 慢慢地,方念的脚力已经跟不上他,两人此时已拉开一段很长距离。在愈发茂密的树丛间,只能看到他影影绰绰的轮廓。天阴沉下来,方念一手拿着摘来的花草,一手拄着木头棍子做成的登山杖,在后面开始喊他:「汪师傅——您等一等我——」 她的声音已经够大,但走在前面的人好似听不见一般,无论她如何叫,就是不停下脚步。 方念有些急了,小跑着往前追去。眼睛只盯着前头人的身影,并未留神脚下。堆满落叶伪装地面,被她一脚踩空,只听「啊」的一声尖叫,人便毫无准备地一下掉进了捕兽洞里…… 一人半高的捕兽洞,摔得她筋骨疼痛。她跌坐在洞中,一时无法起身。 求生的欲望使她朝着洞外仍旧大声喊着,然而那位嚮导已然不知所踪…… 方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掏出腰间的枪来,朝着洞穴之上的天空气愤地放了两枪! 然而,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她掉入了陷阱,一个早就被人布置好的陷阱…… * 伏龙芝军事学院航空班的拉练营中,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两声不明来歷的枪响。负责此次拉练的教员命令一下,所有学员整队集合。 「王超、基里尔出列。」那独腿的教员说道,「你二人一组,探完速速回报。」 「是!」出列的两人并腿敬礼,为将能迎来一场实战,兴奋地领命而去…… ps:这章虽然还没开始暧暧昧昧,可是信息量还是蛮大的~老严说惨也惨,说渣也渣,但我感觉对于大部分男人来说,还是蛮现实的。所以,挺到最后的好男人还是我们老贺啊!pps:最后的最后,献上迟来的儿童节祝福,谨祝看到这里的小仙女们,一定要天天快乐呀! 第八十一章 女特务 营中迅速警戒,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被派出去侦查的两人便回来了。与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被当作特务捆绑起来的女人…… 「你们放开我!」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特务!」 「你们这是诬陷良民!」 女人一路反抗,但没人听她的。初出茅庐的军校学生,若是能亲手抓到间谍或特务,不知该是一件多光荣的事。两人方才从那捕兽洞里见到带枪的女人时,便觉得这事儿一定不那么简单。才将女人从洞中救出,便收缴了她的枪,并将她绑得紧紧。 方念一句道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便被人当作特务抓了起来。她欲哭无泪,求助无门,真不知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你们长官呢!让你们长官出来!」 「别喊了,马上就让你见长官。」那位中国学员说着,便又推了方念一把。 方念身子一倾,差点摔过去。 「肖教员!」就在这时,方念身后的两人突然立正,对着来人敬了个礼。 方念闻声抬起头来,因为眼前站着的那个人,使她又忍不住向前打了一个趔趄。 拄着拐的男人几步上前,伸手将她扶住。 然而,被绑住双手的方念仍旧重心不稳,想要控制,却还是栽到了他的怀里…… 他单手将她护着,那手臂上的力量使她莫名的安心。身体不由自主地想在那怀里多逗留一会儿,可眼睛已经看到了那条独腿支撑的辛苦,这还哪里忍心…… 心里仍跳着,她缓了一缓,想要起身,却让后面的两人抢先一步,一把将她从那怀里拎了出来。 「报告肖教员!侦查途中活捉一名女特务!经核实,方才那声枪响,便是来自她!」仍旧是那名中国学员在说话,而在他汇报的同时,另外一名俄籍学员已经将从方念身上收缴上来的那支白朗宁手枪奉到他们的肖教员面前。 男人黑沉着脸,没接那枪。 「胡闹!」他大声训道。再看一眼面前的方念,那一身狼狈的模样,使他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两人被他训了一句,正发懵时,只见他们的肖教员已亲自上手,去解那「女特务」身上的绳子。 「肖教员……」两人目瞪口。 「抓错人了。」他一面小心解着方念身上的绳子,一面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让大家解除警戒,你们俩也回去休息。」 「可是肖教员,不审一审再放人吗?」那位中国学员不大甘心。 贺南霄将解下的绳子朝他扔去。本不就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与方念的关系,眼下为难着,只好板起脸来将这一根筋的学生又一顿训斥:「有问题我自会审。让你们休息,你们就去。不想去的话就绕山再跑两圈!」 一听又要绕山跑,当下便再没了话。俩人撇撇嘴,朝着略有「古怪」的教员敬了个礼,这才恹恹地离开…… 「肖教员真是教导有方……」方念憋到只剩他们两个人时,这才开口。她低头揉着手臂上被绳子勒出的淤痕,并不敢抬头看他。 而她说这话倒不全是讽刺,确实也有夸他的意思。然而,贺南霄听到这话,只觉得汗颜。 「那什么……他们要有得罪你的地方,还请你多原谅。因为听到枪声,所以才让他们出去打探的。要怪就怪我吧……」 方念没想到,他竟认真解释起来。不过,从前他也是这个样子,倒是一直没变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没什么好怪的。」方念说道,「今日若不是我,换一个人的话,倒真有可能是什么特务。小心一点,总归没错。只是他们下手太黑,不应该这样粗暴地对待一位女士,即便真是女特务,也得在心里骂他们没有绅士风度。」 不知为何,贺南霄被她的话逗笑了,情不自禁地弯了唇角,连自己都没察觉。 已经有多少年没见到他笑,就是在刚见面的昨晚也不曾见过。方念心里一酸,眼圈便忍不住红了起来。为了掩饰,她立刻说了声「好疼」,便又低头揉起了伤处。 听她喊疼,贺南霄悬了心,忙说道:「我带你去找队医吧,那里有药。」 方念心里一沉,而后鬼使神差地问道:「霍小姐也来了么?」 贺南霄没想到,她竟知道霍晓敏。他脸上的神色黯了下来,摇了一下头,「没有。」 方念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有多蠢。简直就在直白地告诉他,自己已经将他的现状查了个底掉。 她懊恼着,低头「哦」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反应更多,便发觉他身上那件军服已经披到了她的身上。 「你的衣服破了。先凑合挡一挡,一会儿我再去给你找件新的。」他很自然地说完,人便已经转身,「走吧,先去上药。」 他拄着拐往前走了,方念拢了拢身上还带温度的那件军服,便也慢慢跟上他的脚步。 她在后面看他的背影,想起昨日见到他的情形。戴着义肢的他,远不如眼下来得自在。残缺的那条左腿,甚至连裤腿都被他挽起,系成了结,丝毫不在意任何带有偏见的目光。而实际上,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他的腿歧视或可怜他,正如方念所看到的,他在军中的威严比从前更甚。战场和这里,的确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方念这样想着,便不由地为他高兴。当初自己放他走,是极为正确的决定。 豁然想通以后,连身上的那点小伤仿佛都不再疼了。不过,她还是听话地被他带到了队医面前,听他一一安排。 「小钟,麻烦给她检查一下身上都有哪些伤。上药的时候小心一些。」他对队医嘱咐完,便又转对方念说,「我去给你取一些干净的衣服过来,一会儿你先换上。」 方念点点头,乖巧得不成样子。 他笑了一下,转过身去。不过一只脚还未迈出,人便又转了回来。 「对了,」他说,「一会儿怕是会有大风雪,眼下已经不好下山了。恐怕要委屈你在我们这歇一歇脚,等明日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方念没有多想,便点头应了下来。跟在他身边,总是安心的。 「好。」贺南霄见她没什么意见,便又说道,「那你睡我那里吧,正好我过去收拾一下。」 听到这话,队医比方念还要吃惊。她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贺南霄这才发觉,自己的话说得有些不够严密…… 他轻咳两声,而后纠正似地补充了一句:「我去别的帐子里挤一挤。嗯,挤一挤就好……」 ps:现在总不虐了吧! 第八十二章 都铎玫瑰 贺南霄说完那话便逃也似的离开。 方念悄悄红了的脸,还是让队医小贾给发现了。小贾一面给她检查身上的伤,一面忍不住想笑,她还是头一回见着他们的肖教员有如此慌张的时候。前头的事儿她也听说了,这位被活捉回来的「女特务」,八成是与他们肖教员有什么不可说的关系。得亏今日跟着上山的队医是她,否则换作那位骄纵的霍小姐,还不知要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方念被这一脸笑意的姑娘闹得更有些难为情。人家才拿药替她擦了两处胳膊上的伤,她便不愿再劳烦了。 「其实……其实不碍事的。都是一些磕碰罢了,养两天也就好了……」方念想要起身,却被那姑娘又按着坐下。 「那可不行,肖教员方才下了命令,我不能随便违令的。您腰上是不是也伤着了?」方才见她进帐,走路的姿势不是很对劲,于是小贾如此推测。 方念对她笑了一下,回答道:「是有一些疼,应该是掉进捕兽洞里时,不小心闪了一下。我努力在撑了,没想到还是被看出来了。」 「嗐,我虽然年轻,但跟队也有两年了,如果这样的小问题都看不出来,那我可就真愚钝了。」小贾说着,已经倒了一些跌打的药酒在手心里。 方念掀开自己衣服,露出腰部的位置。被搓热的药酒贴上来,力道恰好地揉按进伤处。小姑娘娴熟的手法,令方念不自觉地想起那位霍小姐。 「像你们肖教员这样级别的,是不是有私人的陪护医生?」她试探性地问小贾。 小贾弯腰在她身后,一边给她揉着腰,一边答道:「那怎么可能。肖教员是个例外,一来是因为组织上重视他,二来嘛……」 小贾话说一半,忽然压低声量,「二来,是某些人爱慕肖教员,非要死乞白赖地对他好,旁人也不能说什么。连肖教员自己都拒绝不了。」最后这句话,小贾是凑到方念耳边说的,说完以后又偷偷补充了一句,「她哥哥是立过功的,没人敢招惹她。」 方念心领神会,点了一下头。又问道:「你们和她关系不好么?」 小贾撇了撇嘴说:「她比较爱和外面的人玩,瞧不上我们这些穷苦出身的。不过,我们也不想和她一起,不是一路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话说到这,方念的心里便已经有了数。待在贺南霄身边的是什么样的人,今日自己这番遭遇又拜谁所赐,似乎都已有了答案…… 上完药以后,她被贺南霄领着去了他的军帐。天色已渐暗下来,他点了煤油灯在帐内,将这里面简陋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柔光。 「被褥没有新的,委屈你只能将就一下。但给你拿的衣物都是我先前洗过的,可以放心穿。山里不能洗澡,一会儿我去烧点水,你可以擦一擦再换衣服。然后……」 「你着急要走么?」方念打断他的话,「不是的话,就坐下来歇一歇。我也有些累,不想去做那么多事。」 贺南霄愣了一下,把没说完的话咽回了肚里。 「好。」他听了她的,在离她最远的一个角落,拿了一个草垛子,坐到上面。拐杖仍没离手,一副随时听她吩咐随时就能站起来的样子。 「今日,谢谢了。」方念坐在他铺了褥子的那张「床」上,对他说道。 贺南霄垂着眸,摇了摇头,「应该的,没什么。」 「是不是挺好笑?」方念看着他说,「昨晚才和你说了不要再见,没想到今日又见了。不过,还好见了,否则我可能要被抓去受刑了。」 她这一说,使得贺南霄心有余悸。 「为什么一个人到山里来?」这是他早该问的话,可是忙活了半天,到现在才提起。 「不是一个人。」方念纠正他,并且简单说了事情的始末,「进山是为了找一棵树,但树还未找到,嚮导便丢下我跑了。他跑的时候,我恰好掉进捕兽洞。明明离得不远,可是他就是装作听不见。所以一着急,我便在洞里朝天开了两枪。」 贺南霄听她说完,眉头便已经蹙了起来。这件事绝对是有人蓄意而为,想要害她。 「从哪儿找的嚮导?」他问。 方念摇摇头,「不知道。是严知行找来的。」 听到这个名字,他心中微微一涩,缓了缓,才又问她:「等下了山,能麻烦他把那嚮导的信息都告诉我么?这件事,我想查一查。」 「查到了,又能怎样呢?」方念反问他。 这句反问,已经让贺南霄察觉出了一些端倪。他暗暗攥了拳,心中那个猜想让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算了。」方念说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自己注意,凡事多留个心。」这便是方念心里的想法,她并不想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做什么挑拨离间的第三者。也不想让他被人蒙在骨子里,往后再有这样的事,难免会波及他。 然而,贺南霄并不这么想。光是看他的表情,方念便知道,他身上的那股轴劲儿又上来了。 「过不了多久我便走了,追究这些实在没什么意义,你让我踏踏实实地走……」她语气渐软,说的这些话让他眼里本就不多的光更加晦暗下来。 看他这副模样,方念心头一酸,别过头去强忍住了眼泪。 两人不再说话,那话题便好似就这样过去。 对着凝重的空气,努力整理自己的心绪,半晌她才慢慢缓过来。 站起身,而后朝他走过去,摊开自己的一只手,半玩笑半埋怨地说道:「既然你能证明我是良民,那么,被你那两位学生缴走的东西,是不是可以还给我了?」他军裤兜里鼓鼓囊囊的,方念早就发现了。 他微微一愣,撑着拐杖站起来,老老实实地将左兜和右兜里的东西相继掏出,放到她的手上,「你看看还缺什么没有。」 一把黑色白朗宁,一个便携棕色牛皮记事本,还有一支美产的派克金笔。 都齐了。她将东西收好,可是又问他:「这本子,你翻开过没有?」 他稍稍一怔,而后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翻开。」 方念看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足足看了有五秒。最后,把他看得不那么坚定,心虚地躲开了她的眼神。 「我去给你烧水,你先歇着。」他低着头,拄着拐从她面前绕过。怕又被她叫住,于是步子挺大地迈出了军帐。 方念看着他逃走,将那本子贴在胸口,感觉自己的心止不住地乱跳。 在昏黄的煤油灯下,随手翻开一页,指尖轻抚上面几行分散的文字。 「5 月 19 日,英国,都铎玫瑰。 「馥郁芬芳,闻过便终身难忘。 「犹如那年荒园旧宅,初次拥吻,念记至今……」 * 军帐外,锅中水已烧得滚沸,烧水的人却心神在外。 他说谎了。关于那本记事本,他不仅翻了,还看了。 对文字那么不敏感的人,却记住了那本子上他看过的每一个字。 她爱的花草,她写的回忆,还有她对他从未断过的思念…… ps:既然如此,那就指路一下第 43 章令念念至今难忘的初吻吧~(????) 第八十三章 草木有灵 晚饭时候,贺南霄已经不好意思再进去叫她,于是便把这任务交给了营地里唯一的姑娘小贾去做。 她跟在小贾身边,穿着贺南霄的衬衣、军裤出来,围坐在一起的学员们都忍不住朝她多看两眼。 贺南霄板着脸轻咳两声,这些八卦的小眼神才得以收敛。事实上,他已经在懊恼,方才应该去向小贾借衣服的,而不是让她穿着自己这身显然不合体的衣裤叫人看了笑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方念也有一些难为情。可她的难为情却不是因为别人异样的目光,而是穿着他的衣裤,会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他们从前有过的那些肌肤之亲…… 两人目光躲闪,始终不敢有一丝的交会。却不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方念跟着小贾在他斜对面的位置坐下。在他们的中间,是用木柴堆烧起来的篝火,以及架在篝火之上已经快要烤熟的野鸡。 炊烟裊裊,总算是挡住了两人忍不住就要对上的眼神。 人齐了,可以开饭。都是独自便能吃下一整只鸡的年轻人,在迅速扒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常规饭食后,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正中间那只被烤得已经滋滋冒油的烤鸡身上。 这只意外得来的野鸡,是只有长官和由长官指定的人才得以享用的。按照以往,像这样的情况,贺南霄一般都会论功行赏,而自己那份也会分出去给某些伤员。而今日的情况似乎不大一样,除了论功行赏那部分,大伙儿都在期待着,他们的肖教员会把自己那一份分给谁。 王超和基里尔虽然今日闹了个乌龙,但在分烤鸡时,贺南霄还是点到了他们的名字。而至于他自己碗里那个大鸡腿,却迟迟听不到被他发配的声音。 正当大伙儿都在翘首以盼时,队医小贾说了话:「王超同志、基里尔同志,往后下手别那么狠,方才我给方小姐检查,大小伤加起来就有不少。我看着都怪疼的。」 「不是,我俩哪知道方小姐是好人啊!」王超一脸冤枉地申辩,连碗里那块大鸡胸肉都不敢动了。 「就是就是。」基里尔用蹩脚的中文附和道。 「好了,你俩都少说两句。」贺南霄终于发声,「你们的做法,是对的。但小贾说的也没错,往后若是遇见女士,还是不应该太粗暴。况且还是在事情还没完全确定的情况下,更是不可以如此。」 「是。」两人已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低声应道。 「今日这件事,是我们的责任,所以我向方小姐道个歉。」说着,他便手拿着碗站起来,并将碗递到方念面前,「我们这里条件艰苦,也没有更好的东西,希望方小姐别介意。」 他顺理成章地终于把鸡腿送给她,而方念却不好意思地摇头拒绝,「不用了,我已经快吃饱了,肖教员还是自己吃吧。还有,今日的事,我没放在心上。如今形势复杂,若遇见真的特务或间谍,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多加小心也是应该的。」 她这话一出,王超和基里尔便坐不住了。 「对不起,方小姐,今日的事是我们不对。」王超先站起来,而后基里尔也跟着起身,「您吃我的吧,我这块还没来得及动。」 「还有我的,方小姐吃我的。」基里尔也跟着说。 一时间,三块碗同时送到方念面前,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贺南霄此时略显尴尬,正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的碗收回时,方念的筷子已经伸到了他的碗里。 「我吃一份就好。谢谢大家。」方念礼貌地对王超和基里尔道谢,而贺南霄碗里的鸡腿已经到了她的碗里。 「谢谢肖教员。」继而她甜甜地对他一笑,惹得贺南霄也不由自主地弯了唇角。 带着空碗,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从篝火的虚影中,瞧见她低头抱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在吃的模样,唇角的笑便就这样再没下去过了…… 而她也知道他正在看她,故而没敢抬起头来,直至听到王超在问:「方小姐,今天路上听您说上山来是为了寻什么树?最后寻到了么?」 方念抬起头,半开玩笑般地回答说:「没有,这不是被你们邀来享用晚餐了么?」 王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后又问她:「是什么树啊?很名贵吗?您告诉我,兴许我见过,可以帮您找。」 方念一想,他们在山上的时间多,倒是真要比那不靠谱的嚮导来得更加靠谱。 「冷杉。」她说,「据说这山上有。」 「是有。」贺南霄在王超努力调动脑中的知识储备时,抢先一步回答了她的话,「离这不远,有那么几棵。」 「那太好了!」眼见方念兴奋起来,「一会儿我就去看看!」 「一会儿我……」 「吃完饭,我陪你去。」 王超本想自告奋勇,然而话才起了个头,却又被贺南霄不动声色地抢了过去。 方念低头笑了一下,透过烧得热烈的篝火,又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暴雨即将要来,但两人还是踏上了去寻冷杉的路。就像他们从前在一起时那样,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紧迫。 深山之处,百草丛生,脚下的路并不好走。原本方念还在担心他的腿,但事实上,他一个常年行军的人,即便如今少了一条腿,却也要比她走得惯艰险的路。 两人并排走着,见着未见过的花草,她仍旧时不时停下来看一看、闻一闻。而他在一旁,总会告诉她那些花草的俗名和特性,比任何一位嚮导都要尽职尽责。 方念问他,怎会知道得这样多。他不语,只是笑笑。他并不是未卜先知,能预见会有今日这样和她在一起採花寻草的情形。但有些事,有心去记,便就记下了,牢牢地记下了。在那些没有她的苦日子里,她的喜欢,成了他的欢喜。也许是草木有灵,才让他们有今日这样陪伴在一起的机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她举起一株开得正艷的花儿给他看,应是这里绝无仅有的艷丽的花儿。像四年前分别的月季园里,那些开得娇艷的月季。 绿色的花茎上也带着刺,他一声「小心」才说出口,她的眉心已经微蹙了起来。 手里的花掉了,指尖上很快渗出暗红的血珠。 有毒。 他拉住她的手,低头,用唇抿住渗血的那处。 混着毒汁的血一点一点被嘬出来,直至血色恢復正常,他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这花有……」 一个「毒」字还未说出口,他的口便被她的唇给堵上了…… 第八十四章 爱人 闷雷从头顶滚过,脚下的花草被风吹动,窸窸窣窣,撩蹭着人的小腿。然而,他什么感觉都没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她轻轻辗过的唇上。 微微张口,想要回应,而她却停了下来,离开了他。 他发急,想要搂住她腰,她却又先他一步,抬手圈在他的脖颈上。那两瓣方才吻过他的唇,也徐徐地挪移到了他的耳边。 她是踮着脚的,而他便低下头来,就着她。 仿佛是他耳疾刚刚恢復的从前,她的声音既喜悦又哀伤地在他耳边轻声地说:「那花儿的毒,能让我们死在一起么……」 脚边,那株艷得如火一般的花儿被风吹掉了一叶花瓣,残败的样子却依然倔强。 他紧紧将她搂入怀中,哽咽的声音穿过她耳边的长髮,「我以为……你不会再要我……」 圈在他脖颈上的手,抚上他的短髮,无声地安慰着他,任他从未在人前掉过的眼泪,悉数落在她的肩上。 这是她等了四年的爱人啊,她怎么捨得不要他…… 她笑着,也流下眼泪,柔声地嗔了他一句:「傻瓜。」 满脸的泪痕也顾不上擦,双手捧住她的脸,唇便贴上她的唇…… …… 大雨已经落下,她的冷杉还未找到,可她已经找回了更加惦念的那个人。 两人回到军帐中,在支起的篝火旁依偎而坐。 营中的人都已经睡了,只有他们这里亮着,小声地贴着彼此说话。 「我要当回第三者了。」她故意自嘲。 他偏了头,眼神温柔地看向靠在自己肩上的她,「你忘了么?从前便说过的。」 「什么?」她不记得了,从前他们说了那么多的话。 他抬手,揉揉她忘性大的脑袋,轻声但清楚地将他始终记着的承诺又认真地说了一遍,「活着回来娶你。除你以外,不会再娶。」 听到这话,她的眼前又模煳了。她很清楚地记得这话,只是在不停变迁的世事下,犹豫着不敢去信。她深吸一口气,忍住又要掉下的眼泪,紧紧挽住他的胳膊。 他终究不是徐正清,而战争的硝烟、人间的世俗也终究没能使他们分开。在香港这么些年,什么样风光的人她没见过,连自己都已是半身浸了那污浊的大染缸,而唯独却只恋着他这么一个纯纯粹粹、实心眼子的人。 什么「第三者」的话她不再提了,哪怕是玩笑,她也不会再说。然而,她不说了,却轮到他来想。站在他的立场,他又何尝不是人们眼中的「第三者」? 「那孩子……我见过。」他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让方念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孩子?」她挺认真地问。 想起那日在医院时的情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长得挺像你的……胆儿大也像……」 方念这才领悟他所说的话,不免吃惊起来,「小泥鳅?你是说,你见过小泥鳅?」 那日远远的,他便听到她喊了那孩子的名字,是小泥鳅,他点了一下头,又说:「长得……也像她父亲……」 他说这话时,心里的酸涩没人能懂。可终究是要面对的,往后不可能连提都不能提。他告诉自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他爱她是一个方面,但罔顾道德伦理,便又是另外一种不大好听的说法了。 方念看他这般,又心疼,又好笑。最后爱捉弄他的性子没改,故意说道:「嗯。谁见了都这样说。不过似乎还是像我多一点。」 她抬起头,用晶晶亮的眼睛看着他。本还是少女模样的她,而今却已做了母亲,他心中多有感慨,不过还是真心实意地接受了这现实。 「我会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对待的。」他看着她的眼睛,很诚恳地说了这话,就像许了一个承诺一样。 方念忍着笑,也认真地回答他:「这话恐怕对我说还不够,对她的亲生父亲也是要这样说的。」 想起严知行那人,他便没有什么好感。然而,如今是自己亏欠了他的,那便是再没好感也得低下头来与人说话。 他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对方念说道:「要杀要剐都任他处置了,更别说是要对他的女儿好。到时候我们谈时,你带着孩子迴避。不要让她听了大人这些复杂的事情去。」 他想的倒还周到,若是哪天真有了他们自己的孩子,不知他会是一位怎样的父亲……方念如此想着,觉得往后的日子该会是平凡却又热闹的,像这眼前的篝火,哔哔剥剥,暖到人的心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着的,但她知道,自己一定连在梦里都带着笑。 她盖着他的行军被,在他的军帐中酣沉地睡了一夜。醒来时,篝火堆只剩明明灭灭的火星子,而他已经不在身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伸了个懒腰坐起来。 抬手将乱发用十指都拨整到脑后,一手固定,一手旋转马尾,娴熟地挽起一个髮髻。而后空出一只手,去枕边寻髮簪。 这一寻摸,便寻摸到了一个惊喜——一簇如手掌大小的冷杉枝叶就「躺」在她的枕边,像一把翠绿色的密齿梳,新鲜地就在她眼前…… 他不是一个懂情调的人,更加不知罗曼蒂克为何物。可他总把她所想的记在心上。不言不语,不动声色地便能给她带来惊喜。而予她是惊喜,予他却是理所应当,该去为她做的。 她从军帐里出来,手里拿着他摘来的冷杉,从那些忙忙碌碌的军校生中间,找到了他的身影。 而他也恰好看到她,严肃了一早上的脸这才露了笑。 「醒了?」他问她。 她点了一下头,眼里含泪地也笑了。 这四年,仿佛弹指一瞬便过去了。没有他的日子,再孤单、再辛苦,从今往后也都统统过去了…… ps:本来还没有这么快好起来的,但是感觉剧情已经推到这儿了,就又改了脑子里的情节。希望这样的和好不会太突兀吧……怎么看都像是最后一章了?? 第八十五章 警告 那日下山,贺南霄一路在她身侧陪护,一直将她送至下榻饭店的房间门口。 这便没有再进去,因为她的房间里,「女儿」在,「丈夫」也在。 虽已做好了各种思想准备,但他到底是个正派的人,此时当真要面对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便愈发重地压上心来。 他想松开方念的手,可方念倔着,始终紧紧地拉着他不放。 女儿看到她,兴奋地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喊「妈妈」。而方念一只手攥着他的手,且用另一只手空出来摸着女儿乖巧的脑袋。 严知行自然也瞧见了他。很意外地,竟还对着他点了一下头。尽管脸上并无笑意,但也足以使他更为窘迫。何况屋里还不止他们父女两人在,那位大约像是女佣的妇人,正用不太友好的眼神盯着他看。 这种局面,似乎不是能坐下来好好谈话的。他有些想走了。然而,还未等他说告辞的话,便听到方念身边的女孩伸出小手指着他叫道:「没腿长官!」 童声稚嫩,却仍是像一把尖刀戳在方念的心上。 「严颐萱!是谁教你这样没礼貌的!」她板起脸来,厉声训道。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严厉地对待女儿。 小孩一愣,「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贺南霄原本并不介意的,眼下这样一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儿会更令人嫌弃。 不管怎样,他也还是挣脱了方念的手,拄着拐,努力矮下身子去哄慰哇哇大哭的孩子,「你是叫小泥鳅对吧?没关系的,我不介意你这么叫我。你妈妈那里,我会跟她解释的,所以,我们先不哭了好不好?」 小孩抽噎着看了看他,又抬头看了看仍在生气的方念,便又是一声大哭爆发出来。 吴妈上前,一把将这严家的心肝肉儿抱起来,而严知行也沉着一张脸走到方念和贺南霄的面前。 「小泥鳅以后跟着我,不会再给你添任何麻烦。」他硬生生地对方念说完这话,便护着吴妈怀里的孩子径直离开,连一个眼风也没有给她身旁的贺南霄。 望着他们父女二人离开的背影,方念没有挽留。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她护自己的爱人,教育那个喊了她四年「妈妈」的孩子,不管哪一件,都是理所应当。然而眼下,没有人能理解她,甚至包括贺南霄。 「方念,你不该这样做。」贺南霄嘆了声气,「孩子还小,她哪里懂得言语上的好坏?今日我来,你也清楚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眼下这么一闹,真不知该如何解决了……」 眼圈渐渐红了,方念隔着一层水雾,模模煳煳地看着他那张冷漠的脸,心里的委屈压得她喘不过气。 今日原是要说清的,但一团乱麻似的局面,让人灰心丧气。严知行那边始终没有一个良好的态度,他除了会把孩子带走,却连一个字也不想对孩子解释。即便她先前就告诉贺南霄真相,也会因为孩子的羁绊而无法脱离得彻底。这应是几方都要努力的事情,却仿佛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而所有的过错,也仿佛都是由她一个人造成的。 「你走吧。」她哽着声说,「不知如何解决便不解决了。」 她感到乏累,不想再说,哪怕是对着贺南霄也是一样。于是,说完这话她便从贺南霄的身前绕开。 她要回自己的房间,然而刚迈进门一步,贺南霄便拉住了她的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贺南霄试图解释,但事实上,他那张笨嘴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我累了。」她甩开他的手,不想听他支支吾吾。几步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也将他隔绝在外。 空空荡荡的走廊,只剩他一人站在那里。贺南霄轻嘆,踌躇,最后也只能先行离开…… 从饭店出来,他便回到军校为他安排的教员宿舍。 比他先一步,霍晓敏已经等在那里。她自然知道航空班今日归校的时间,而她从前也一直是这么等他的。 只不过,从前等他的时候,她已经从食堂打好了饭菜。而今日,什么也没有,只有她那一张带着愠怒的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贺南霄推门进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张脸。他视若无睹地从她面前走过。摘军帽、脱外套,接着安置好他的拐杖。 霍晓敏见他如此镇定,便愈加恼火。她从椅子上起来,挟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怒气走到他身后。 「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她已经在克制,希望他可以对自己坦白。 正收拾衣物的手微微一顿,而后继续。对身后的人,他只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麻烦以后不要随意进我的屋。」这话很早之前便说过,因为她不听,便没再多说。而这一次,是警告。 霍晓敏听到这话,火气便腾蹿上脑。她走上去,将他手中正在整理的衣物夺了过来,原想丢到地上的,却在那上面闻见了女人身上才有的香气。 她紧紧攥着那件明显被人穿过的衬衫,气得浑身颤抖,「这几日,你到底是和她厮混在了一起,真不知这是巧合还是蓄谋已久!」 说起「蓄谋已久」,倒是令贺南霄冷笑起来。 「方念找的那位嚮导,是你安排的吧?」本想按方念所说,就此算了,但她这样的态度,让他无法不追究。 霍晓敏是作天作地的性子,使坏常常就摆在明面上。就嚮导这件事,还是她多费了一点心思,细细筹划的。眼下事情已经败露,她便没有不敢认的。 「是。」她抬着下巴,那双算得上漂亮的桃花眼逐渐发狠,「像她这样表面正经骨子里骚浪的女人,就应该遭到报应!」 扯着嗓子嚷出的话,尾音还未落下,一记重重的耳光便扇在了她的半边脸上! 脑袋一阵嗡鸣,霍晓敏捂着脸,怔住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照顾了四年的男人,此时竟为了另一个女人而向她动了手。心被撕裂的感觉,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 她双眼发红着,将手里拿着的那件衬衣狠狠地撕扯。 扣子落地,犹如她那颗摇摇欲坠即将消亡的心…… 「你会后悔的。」她笑着说道。印着浅浅红痕的脸上,半痴傻,半疯魔…… …… 夜里,贺南霄辗转难眠。白日,方念的委屈,以及霍晓敏离开时的威胁,都让他心神不宁。 挣扎了许久,他还是决定要给方念打一个电话。想念也好,担心也罢,当下若是听不到她的声音,这一晚他都将难以成眠…… 朗朗的电话铃声在深夜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分明,让人的心惊得跳起,刚刚酝酿出的一点朦胧睡意就这样被猝然打破了。 没等铃声响过第三次,方念便从床上伸手过去。 听筒放到耳边,醇厚而温柔的男人声音便从那里头传了出来—— 「念念,是我……」 ps:这两天有点不舒服,所以更得慢了点。谢谢还有人等我,大家都要注意身体哦~ 第八十六章 等待 方念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侧了身,将听筒夹在棉花枕头与耳朵之间。 「怎么了……」她懒懒开口,仿佛半个灵魂还沉在好梦中,故而能够不计前嫌地听他的电话。 「没什么……」贺南霄愈发轻声,搅她清梦,心里是有些愧疚的,「你……已经睡下了?」 「嗯。」她含煳应了一声。而后怕这实心眼的男人就此结束通话,所以又特别补充了一句,「没睡死。被你一吵,也彻底不用再睡了。」 电话那头,她听他声音低低地笑了一下,而后说道:「我也没睡着,就想着能不能和你说说话。」 「说话也不想听道歉的话。」她还在为白日里的事赌气,声音里透着倔强。 「嗯,不说。」而他总是依着她,无论大事小情。 「那你挂电话来做什么?」仍是赌气的声音,可语气已经明显娇糯起来。 虽然没有见面,可他已经想像出她那可爱的样子。心里软软的,不擅于去说肉麻情话的男人,此时也忍不住说了最简单却也最直白的三个字:「想你了……」 这三个字从热乎乎的听筒传入她的耳朵,使她两颊都绯红起来。明明是一个人的房间,却生怕被人发现似的,赶紧用被子蒙住了脸。连同那装载了他声音的听筒一起,都进入这个用被子裹成的世界。不在一起,却也构建出了一方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 彼此温热的唿吸仿佛就在耳边徘徊,每一个字传出,都恰好落在对方的心跳上。 「明天,等我去找你……」他说完这话,其实恨不得当下就去见她。 电话那头的方念乖巧地点了一下头,并且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过,她刚刚应下,理智的神经便从爱情的眩晕中忽而清醒过来——她顿时想起明日一早已经约了人。她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默默地在心里懊丧着,却又不得不改口:「好像不行,明日一早我约了人谈事儿,恐怕……」 「没关系。」贺南霄不在意,他说,「我会早一些到。等你谈事儿的时候,我远远看着你就好。」他想这么做,还有,一想起霍晓敏的话,他便更加需要这么做。 而对于方念来说,他能不嫌枯燥陪着她一起当然很好。再一想到明日一早便能见到他,她欣然地弯了唇角,「那我们可以一起吃早饭。」 「好。」他笑着应她,也是想到了明日一早见面时的情景。 「能通电话真好……」他感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他满足的声音却让方念有些闷闷不乐,「可是等我回了香港,连电话也通不了了……」 听到这话,贺南霄的心悠悠往下一沉。 现实的问题再一次摆在他们面前。 听电话那头沉默下来,方念已然懂了。他们之间的问题,从四年前到现在仍没有一个解决的方法。不过,她早已想开,四年都等了,还在乎多等几年么?更何况,她也早已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境,如今的形势,能活命都已经是万幸。 「可还是能够写信的。就是时间长了一点,不过你可以每日写一封,找一个时间,一併寄给我。」她语气轻松,是在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 「念念,我这边……」 「我知道。」方念打断他的话,想说给他听自己的想法,并不想叫他为难,「我是要回香港去的,而你在这里也有自己要忙的事。这些我都知道。可我想说,这次我们即使分开,能不能不要再分手?」 她小心翼翼的声音,让贺南霄的心揪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他才回应她:「不分手。等我去找你。」 一个晚上,一通电话,他已说了两次等他。 方念安了心,两人安了心。无论分开还是在一起,他们已经越来越贴近彼此…… * 次日一早,还未等方念睡醒,贺南霄便已经到了。他没有敲门,不敢像昨晚那样又贸然地将她吵醒,于是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在她的门口。 今日戴了义肢,走得有些累,故而此时他靠在墙上,才不至于总要费力地去撑着身体。 从六点等到了七点,莫斯科的太阳已经升到空中三个多小时了,隔着一堵墙的那间屋里才有一点窸窣的动静。他站直身子,低头整了整并没有多少褶皱的衣服以及裤子,且稍稍清了清嗓子,这才转到门前去。 伸手去叩,轻轻的两声,仍是怕她没醒。然而门内的人,只消听这叩门的声音,便不顾素面、不顾衣着地打开了门。 虽知来人是他,方念却还是喜出望外地将他望着。而他也笑,不过嘴上忍不住埋怨她说:「不问来人是谁就开门,这样不好。」 「我能听不出你么?」方念一声轻哼,便伸手过去将他拉进屋来。 房门关上,他便被她抵着,背靠在那扇门板上。 十指交握,她踮脚,吻在他浅笑着的两片唇上。唇瓣干燥,连带着能觉出他面上微凉的寒气。 「等多久了?」稍停下缠磨,她伸手焐了焐他的脸。 「没多久。」他不想谈这些,因为不想停下将将开始的吻。 搂住她的腰,轮到他主动地吻上去。舌尖轻启贝齿,薄荷牙粉的清新味道叫他愈吻愈深。 起床时随手盘到脑后的髮髻散了,他的手指伸入乱云似的长髮里,纠缠着,仿佛永远缠绕在一起的藤和树,不能再有分开的时候…… 方念的唿吸已轻重难控,而他的唇已经熨帖在被逐渐剥落了衣裙的身体上。吮吻的力道时轻时重,她已酥麻的身子便只由得他掌控。 昨夜在电话机里压制着的欲望,此时全都迸发出来。那张她一个人在睡的大床,此时已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总想保持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衬衣,眼下也早就褪去,不管不顾地被抛在地毯上。而花了许多时间仔细安到残肢上的那段假腿,这会儿也已被卸下,安静地靠在床边。 身贴着身的,不隔一物地拥吻,已有四年不曾这样。一切仿佛又回到过去,可一切又与过去那么的不一样。她的手轻轻柔柔地抚在他身体的每一处伤口上,多是被弹片击中的,却也包括那段被医院手术刀锯掉的地方。 那是他最嫌恶的伤,也是他最不想在她面前显露的。他按住了她的手,吻便也暂停下来。 「你不习惯的话,还是先把那段安回来……」说着,他便要从她身上下来,去拿义肢。 方念红着眼将他抱住,摇了摇头,「我有些后悔没能一直在你身边了……」那些日子他该有多难熬? 他用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笑笑说:「都过去了,好歹还留下条命,能够再见到你。」 他这话又让她难受,又让她欣慰。她扁着嘴点了点头,哽咽着说道:「我也想要再见你,所以这四年没有一刻不在等你。贺南霄,我说我在等你,你信么?」 贺南霄并未理解这话,他想回应时,已被她搂住了脖子。 「一会儿轻一点进来……我怕疼……」 贺南霄怔愣。这话,他该怎样理解? ps:隔壁《呦呦鹿鸣》开啦,老贺的第一次先放放,仙女们可以先挪挪凳子,嘻嘻~ 第八十七章 方糖 见他呆呆地愣在那里,方念忍不住想笑。 「傻仔~」她亲昵地用一句粤语咬在他耳边,惟妙惟肖地学起了那些香港女明星娇嗔的腔调。这世上不会再有人见过她方老闆如此的一面,除了此时压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 而这男人总是一身正气,若真有什么女明星送上门来,大约也是要将人家活活气死。惟有他身下这个女人,哪怕她什么都不做,他也会自动屈从于她的石榴裙下。 他们含着情,深深互望着,恨不能将对方永远装进自己的眼睛里。 一吻下去,情动的两具身体便也愈加贴近,贴近……贴近至无法再贴近,是为零距离之后,他一点一点地进入她的身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嗯啊——」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下体的撕裂感瞬间占据每一根痛觉神经。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甚至有着四年时间的准备,却仍旧敌不过当下最最真切的痛感。 而因某种明显的阻力停止了更加深入的男人,也已是大汗淋漓,不敢再妄动一寸、一厘。他进入的地方有着出乎他意料的紧緻,那种近乎窒息的包裹感,叫人头皮发麻,欲生欲死。几十年建立起来的忍耐力差点就被粉碎、瓦解,这种一瞬地狱、下一瞬天堂的感觉让他惊异、兴奋、甚至痴迷,同时,也让他懂得她先前所说的那番话是有怎样的深意…… 他低头,再次吻住她。没有给过她任何明确承诺的自己,这一刻是有愧的。 而她也将他紧紧抱住。指甲嵌进他的背肌,没有忍住的眼泪打湿他半边肩头,嘤嘤而泣的声音既怨他,又在催促他:「贺南霄,我等了你四年,眼下不想再等了……」 绵软的细腰被一把捞起,那副精壮的身体不再克制地用力顶撞上来。很疼很疼,她哭着,喘着,呜咽的哭声和细碎的嘤咛全被贪心的男人吃进了口里…… …… 这是两人真真正正的初次,不比从前,销魂般缠磨一两小时都还受得住。方念身子娇弱,又不吃痛,此番被他破了身,一双腿发酸发软着,连下地都困难。可她还记得上午约了人,强撑着也要从身下那张乱床里爬起来。 刚给她擦洗完身子的贺南霄,将沾了落红和污秽物的衣物放到浴室,走出来便看到她已经坐到了梳妆镜前。 「怎么起来了?」方才在床上,自己将她折腾得来来回回哭了好几鼻子,这会儿连眼睛都还肿着。还有出了血的那处……心里已在自责没有怜香惜玉。 对着镜子,方念回答他:「昨晚电话里就和你说了的,上午约了人,不能迟到。」散乱的长髮已经梳好盘起,就是那双仍旧有些红肿的眼睛,免不了扑了一层粉,又扑一层。要见的人便是此次来莫斯科的公事,是仅次于来寻他的另一桩重要之事。 贺南霄走到她身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搂在她肩上。 他没有说话,可方念已经察觉出他那点抱歉的小心思。她抬手,轻拉住他的胳膊,安慰地说:「已经不那么疼了。一会儿也就从这儿走到楼下咖啡厅的距离,有电梯,连台阶都不用走,不碍事的。」 贺南霄知道她也是以事业为重的人,但今日情况特殊,仍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是一定要去见的人?哪怕改一改时间,也不行么?」 「是,一定要见的。」方念回过身,抬头望着他说,「伊万诺维奇先生,你可听过?」 这在全苏境内无人不晓、听之便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让贺南霄微蹙了眉头…… …… 饭店二层的咖啡厅里,往日各国面孔都有的热闹景象,在今日不曾见到。吧檯的咖啡师以及服务生全都安安静静地垂首站立,等着唯一一桌的「客人」给他们下达指令。 还差十分钟便到约定的时间,低头抿了一口黑咖的男人,皱着一张被咖啡苦到的脸,对身后的黑衣手下耸了耸肩。 黑衣人心领神会,走到吧檯要了一整罐方糖,毕恭毕敬地奉到他面前。 大手从玻璃罐里夹出一粒裹着银色锡纸的方糖,剥开,丢进嘴里。细细咂摸回味之时,苦等了许久的中国女人这才摇曳身姿,从门外进来。 「阿纳托利先生,很抱歉,我来晚了~」方念脸上笑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咖啡厅里唯一一桌的客人走去。 男人将嘴里还未含化的方糖吐到咖啡碟中,站起身,张开双臂热情迎她,「方小姐,早上好啊!」 蹩脚的俄式中文,使方念那张本就带笑的脸,笑得更加灿烂。 礼貌地拥抱、贴面,几句简单寒暄后,两人相对而坐。 「伊万诺维奇先生很期盼能与方小姐达成合作。」 阿纳托利开门见山,「条件方小姐来开,我们按您说的来做。」 「不急。」方念笑笑,从手包里取出一个精緻的小盒,递于面前的男人,「我需要它,阿纳托利先生。」 阿纳托利伸手打开那盒子,而后也笑起来,「西伯利亚冷杉……唔,我们可以满足方小姐。」 …… 咖啡厅外,被黑衣人拦着不让进的贺南霄正生着闷气。若不是顾及着方念和她的生意,他倒是真想和这些苏联黑帮打手比试比试。他点了支烟,焦灼地等在外面。 然而,一支烟抽罢,还未等着方念出来,严知行那边派出的人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是那位叫张朗的副官,贺南霄识得。 而张朗只当他是空气,从他身边擦过,直奔那间咖啡厅。 门口站着的黑衣人自然也不肯放他进去,双方正要拔枪相向时,方念与阿纳托利便已开门出来。 张朗见到方念,还未等她问话,他便急急地说道:「方小姐,见着颐萱小姐没有?颐萱小姐是不是在您这里?」 方念沉了心,一把拉住他问道:「什么意思?她不是和严知行在一起吗?!」 张朗沮丧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一早还在,下楼吃个早饭的功夫,就……就找不见了……」 不远处,贺南霄听了这话转身便走。方念瞧见了,大声喊他:「贺南霄!你干什么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义肢让他的步伐不那么稳健,可他始终没有停步,连头也不回地高声回她:「我去找人!你去报警!」 方念紧紧攥着拳怔在了原地,关于这件事,她已经有了完全肯定的猜想。 阿纳托利从自己的黑西服兜里掏出一块锡纸包着的方糖,塞到方念攥着拳的手里。 他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和伊万诺维奇先生都会尽全力。」 方念红着眼,看了看手里那块糖,又抬头看了看阿纳托利以及他身后那些比警察可要狠了百倍的黑衣人,异常冷静地回答说:「谢谢,我需要伊万诺维奇先生的帮助。」 第八十八章 活着 时间已过去五个小时,孩子没有回来,贺南霄没有回来,阿纳托利派出去的打手们也没回来。严知行坐不住了,拎起枪就要往外走。 方念起身将他拉住,冷静道:「再等一等。这里我们不熟,还是不要盲目地去找。」 严知行回头瞪向她,那满眼的红血丝,仿佛淬了血一般,「等?她不是你女儿,你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坐着等。你觉得我能像你一样吗?」 严知行的话像就像一根冷冰冰的钢针,直戳方念的心。攥在他胳膊上的手一点点松开,她与他那双令人骇惧的眼睛对视着,冷笑了一声:「终于想起她是你的女儿,四年了,真是不容易……」 这句讥讽本该是让严知行无地自容的,然而此时只会更加激怒于他。他伸手,一把揪住方念的旗袍衣襟,将她单薄的身子生拽到自己面前。 「不要跟我提这四年。因为你,我已经快疯了……」那双淬了血的眼睛模煳了,含在眼底的泪水压制住了即将涌上头的怒火。 这便又是另一根尖锐的针,戳向她。方念轻皱了眉头,努力忍着,才没让噙着的眼泪落下,「你大可将所有的罪责都怪在我头上。严知行,我认。只要小泥鳅能平安回来,你就算拿枪毙了我,我也没有任何怨言。这是我欠你的,也是我欠孩子的。」不管怎么说,霍晓敏要针对的人是她,与其他人没有半点关系。尤其想到是小泥鳅替自己受了罪,方念心里更加难受。 「走吧。」她说,步子已经迈到严知行的前面去,「留吴妈他们在这等着,我同你一起去找。」不管找不找得到,不管是不是盲目地找,只要这能让严知行好受一点,只要这能消减一点自己的罪孽,那她的确应该为此不顾一切。 见她这般,方才失去理智的严知行反倒踌躇了。偌大的莫斯科,他们人生地不熟,要在毫无头绪中找到一个孩子,无异于没头的苍蝇满处乱窜。除了白白耗费精力和时间,并无多大用处。正在思忖间,只听外面传来一声声吴妈的高喊:「小姐——我的小姐啊——您可算回来了啊——」 方念一怔,当即拉住严知行往外跑去。 走廊上,穿黑西服的俄国打手们二十来个都在,分列两排。为首那一个,手里抱着的便是小泥鳅。只见吴妈被宗叔搀着,边哭边哆嗦地要伸手去抱,方念同严知行赶忙跑了上去。 「我来吧。」严知行抢在了她的前头,将已经睡熟的女儿从俄国男人手里接了过来。 方念空空的一双手慢慢收回来,关切的眼神却无法从小泥鳅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上收回。而她的心,除了在这孩子身上外,也在担忧着另一个人…… 严知行手里抱着孩子,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便将她的心事全都看穿。 「我来照顾她就好。」他往人群最后看了看,又对她说:「你过去吧,先替我谢谢他。」 方念伸手,轻轻拨开粘在小泥鳅脸上的细软髮丝,这才抬头看向严知行,「我说过的话,算话的。我欠你们父女的,怎么还都可以。」 严知行摇头笑笑,「那同我结婚,也可以么?」 方念愣住,头便又垂了下去。 严知行腾出一只手来,将她身前略皱的衣襟稍整了一下,说道:「玩笑话,你又当真了……行了,赶紧去吧。我也该尽一尽父亲的责任了。」 说完这话,他便不再等着方念的回应,抱着怀里的孩子往自己那间房走去。 方念这才慢慢抬起头,往走廊远处,人群尽头望去—— 独腿的男人斜靠在墙上,嘴里叼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形容疲惫,却又是难得地放了松。 方念不紧不慢地往他那走,她以为自己不紧不慢,实则近乎小跑。 他抬头看到她来,便取下嘴里那支烟,塞回了兜里。 双手撑着墙,想要站直,却没来得及在她来到面前时就完成这个动作。 她伸手将他搀住,低着头眼圈便红了。 左腿那条原本戴着的义肢不知去了哪里,裤腿上满是湿淋淋的血迹。还有他的右臂,用撕扯下来的衬衫衣料随手一扎,渗了血的伤口便将白色的布料都染红了。 方念咬着唇,眼泪却还是没忍住地掉了下来。 他伸手,用还算是干净的手背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落泪,弯着眉眼,笑着说:「都挺好地回来了,你又哭什么……」 方念不回话,吸了吸鼻子,而后对着领头的那人讲了一句简单的俄语:「麻烦了,我们想去趟医院。」 「不用去。」贺南霄轻轻拉住她的手,「我想先和你说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关于霍晓敏的。」 方念眉头皱起,脸上表情已然不太愉悦。而为首的俄国男人听到方念的吩咐,已经命人上前,将贺南霄围了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贺南霄抬手制止他们进一步上前,同时想要开口再说话,却听方念说道:「事情的始末我已经不想了解。我只看到了结果。眼下你要做的,就是去医院。其余的事,由我处理。」 说完这话,方念对那俄国男人点了一下头,几个壮汉便不由分说地将贺南霄架了起来…… * 平底烈酒杯里,清澈的伏特加轻轻晃动。方念低头轻抿一口,忍住喉中的辛辣,露出微笑,「这次的事,多亏了您,阿纳托利先生。」 阿纳托利端着手里的酒杯,耸耸肩,笑道:「多小的一件事,方小姐太客气。你我是伙伴,理所应当。」 他身后仍旧跟着那位精通中文的翻译随从,他译一句,方念便点头笑笑。 「合作之事,上午因为我个人的私事耽误了,最重要的那部分还没来得及和您谈。」方念举起杯,主动敬他,「伊万诺维奇先生想要如何分成,我都可以答应。」 阿纳托利很高兴,手里的杯子与方念的杯子轻碰了一下,便一口饮下杯里所有的伏特加。 「三七分,我们三,方小姐七。这是伊万诺维奇先生的意思,方小姐您看呢?」阿纳托利说道。 端着只剩少许酒液的烈酒杯,方念轻扬唇角,「五五吧。这是我对伊万诺维奇先生的敬意。」 翻译的随从微微愣了一下,又向方念再次确认了一遍:「方小姐,你是说……多少?」 「五五分。」方念十分淡然地又说了一遍,并对着翻译礼貌微笑,「麻烦您转达。」 翻译脸上显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在向阿纳托利转达时,因为惊诧,词与词好似都急乱地撞在了一起。 五五分。 阿纳托利听懂了,随之发出一声欣嘆。而后,将酒杯放下,又是耸肩,又是摊手,又是摇头地说:「方小姐,您的提议将让我们感到难为情。先前您在香港救过伊万诺维奇先生女儿的命,今日我们出手帮您是应该的。但在生意上您还这样退让,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我们这是『受之有愧』。」 「受之有愧」四个字,阿纳托利是用中文说的。方念忍不住笑了笑,而后向阿纳托利伸出一只手去,「阿纳托利先生,一码归一码。再说了,我们是伙伴,不是么?承伙伴之情,不该有愧。」 阿纳托利太过喜欢这位聪慧美丽、落落大方的中国女子。他没有伸手,而是张开双臂,很结实地给了方念一个拥抱,并说道:「好,我会向伊万诺维奇先生转达。有什么可以效劳的,请尽管吩咐。」 方念仍旧笑着,但脸上的神情明显已经变得冷漠。 「请让那位姑娘活着。」她对阿纳托利说,「但不许她痛快地活。」 ps:弱弱问一句,念念这样会不会太狠啊…… 第八十九章 兄妹 克林姆林宫医院的独立病房,总是最早迎来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温暖的阳光,是东欧平原最值得珍视的宝藏,也是从昏迷中逐渐甦醒过来的患者最易于感受到的希望。 当麻药的效力逐渐散去,疲惫也逐渐消解时,那金灿灿肆意洒在病床上的光,便将贺南霄从杂乱而又冗长、真实却又虚幻的梦里一点一点地唤醒。 那梦里,有山风唿啸的声音,有孩子的哭声,有霍晓敏发疯般的吼叫,还有子弹擦过空气穿透血肉的鬼魅之音…… 所有的声音都像那日飞机引擎划破他耳膜一般的尖锐,他紧蹙着眉头,只觉得脑中震盪。 他的手紧紧护着那孩子的身躯,不谙世事的孩子只见鲜血从他那条残肢不断渗出,便愈发哭得声嘶力竭。 霍晓敏冲上前,没了命地去抢他怀中的孩子,人也像中了邪一般不停地重复那一句:「你不死,就该让你的孩子偿命……偿命……」 不知是不是他腿上有伤的缘故,贺南霄竟觉得平日里从不愿沾半点粗活儿的霍晓敏,此时的力量会如此之大。他用尽了全力与她对抗,并仍存着一丝善念想要规劝于她,「晓敏,你想想这样做的后果!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值得你去犯这样的错!你想想自己,想想你哥哥!」 霍晓敏的手顿住了,下一秒便恸哭出声,「她就没有错吗?我哥哥就没有错吗!当初若不是她拿着钱教唆我哥哥,我哥哥也不会信了她的话弃山头、入赤匪!我也不会沦落到如今,处处看人眼色,日日伺候病残!而你呢?你就没有错吗!四年了,我一心一意地照顾了你四年,到头来呢?你竟为了那个女人和我争吵,责怪我,甚至还动手打了我!眼下你又为了她的女儿,连命都不要地与我作对!贺南霄,你知不知道自己才是最讨厌的那个!不想活是吧?那我就让你们一起死!!!」 悽厉的喊声几乎要将她的喉咙划破,手中那把枪举起,对准了贺南霄的额头。 扳机扣动,「砰」的一声枪响——硝烟瀰漫在头顶那片蓝天,树中惊鸟扑棱着翅膀,慌忙四散。霍晓敏手中的枪被他一脚踢落在地,与此同时,从百米开外射过来的那颗子弹正中他的手臂,而霍晓敏与那孩子早已被他挡在了身下…… 眼皮蓦地睁开,强烈的太阳光线直射眼底。他下意识地皱眉,又紧紧地合上眼,来不及去想此时是身于现实还是梦境。只听有人在他耳边轻唤他的名字,混沌的大脑这才仿佛拨云见日…… 「贺南霄?贺南霄?」方念坐在病床边,牢牢握着他的手。左臂的子弹被取出后,他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她整夜没有阖眼地守在他身边,方才见他已经有了反应,她的每一根神经仿佛都跟着活泛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她更加紧地握住他的手,好像只要一松开,他便又会睡过去。幸好,她的忧心、她的期盼他都感受到了。 微微偏头,睁开眼。幸好,他睁眼见到的不再是别人,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她,一个不再只是存于梦境中的她。 贺南霄扬了唇,对她笑了一下。脑中虽还不甚澄明,可那颗悬了又悬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方念松了口气,也笑了。她从椅子上起来,半蹲在他床边,为的是能和他更贴近些说话。 「好些了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她一手仍紧握着他的手,一手轻轻放到他额头上试着温度。 「没有……」他笑着回答她,尽管声音还有些虚弱,但能听得出来,情况已经比先前要好得多。 「喝水么?」方念问他,「或者想不想吃点东西?」 他摇摇头,还是笑着的模样,拿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位置。 「坐过来。」他说。 方念点了一下头,这便站起身,顺从地坐到他身边。 他将头慢慢挨过去,挨到她腰间的位置,唤了她一声:「念念……」 方念轻轻用手抚着他的短髮,心里仍然后怕,「那子弹要再偏一些,兴许就更麻烦了。这要是出了事儿,你想过没有,我该怎么办?」 他侧过身,伸手环住她的腰,温声道:「那时候只能我去。而且,我也想为你救下那个孩子。」 方念低下头,在他眉间落下一个吻。很轻的吻,却用了很深的情。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抬手勾住她的脖颈,想要回吻,便听到从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仔细地听了听,便猜出了来人——是霍晓敏的哥哥,霍宏。 方念低头看了眼贺南霄,知道他有话要说。 而贺南霄被她看着,想张口,最终却是没有。 「想问什么,你便问吧。过了这以后,我可是一句也不想再答了。」方念倒是主动给他递了一个台阶。 贺南霄垂了垂眸,低声说道:「我没有想要替她开脱的意思。那日她已然疯魔,劝也劝不住。只是因为她哥哥救过我的关系,我想问一句,你要如何处置?」 霍宏当日救他,实则也是因了她的託付,这倒被他当作了一生感念。可他便是这么一个实心眼的人,是她喜欢的,爱上的样子,这便不能不让她心软。不对别人,只是对他的心软。 「你想要我如何处置?」方念用指腹轻轻抚平他微皱的眉头,不愿他忧心,不愿他为往后的任何一件事神伤。 贺南霄将她的手拿下来,轻握住,在他手心里。 「都随你。」他说,「她于我的情分,已经在我为她挡下的那一枪里还清了。」 方念轻嘆,而后点了一下头,说道:「我先去见一下霍宏吧。你懂的,我最看不得的,便是那些兄妹情谊……」 贺南霄伸手,摸摸她的头。她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他懂。而从小到大最最疼爱她的那个人在她心中有着怎样的份量,他更加懂…… 从病房里出来,方念便瞧见了那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被四五个俄国壮汉围堵的狼狈情形。虽不至于像几年前她在老山见他时情况那般艰险,但只看他结满红血丝的双眼以及那张极为憔悴脸便知,眼下,为了他的妹妹,他是可以豁出命去的。 终于等到方念露脸,终于,停下了与那些壮汉的斡旋。霍宏卯足的劲儿松懈下来,被几个接连挥出的拳头,彻底打倒在地。 这是个难对付的中国男人。打手们正准备再补上几拳时,被方念喝住了。 男人们不甘心地活动了一下拳头,但最终也只能遵照方念的命令渐渐散开。如今,他们已成方念的手下,代表着伊万诺维奇先生的诚意被派到这里。没人敢违背伊万诺维奇先生的意思,同样,没人敢违背这位方小姐的意思。 他们退到方念两侧,稍前一点的位置,像一面面立而不倒的盾将她护佑在身后。 霍宏就倒在她不远处。 他抬眸,用青肿的双眼看向方念,嘴角渗血,口齿含混地问道:「我妹妹……她……怎么样了……」 方念走上前去,走到他跟前。弯腰,将一张用俄文写成的诊断书放到他的手边。 「她疯了。」她用最简单、最直白的三个汉字,解释清了那张满是俄文的诊断说明。 霍宏手里紧攥那纸诊断书,摇着头,口里喃喃:「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就知道……」 他的上衣口袋里,还装着霍晓敏死活不肯再吃的癔症药。他由她任性了一辈子,可到头来终究还是将她害了…… ps:方诚、方念;霍宏、霍晓敏——都是兄妹,爱与爱没有不同,只是度不同。父母与子女亦是一样。念念想兄长了,而这也是我能想到的,给霍小姐最好的结局。 第九十章 放手 也就在医院里多住了一天,贺南霄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院。不因为别的,只因顾虑到那孩子,顾虑到方念另有惦记的那颗心,他都不应「霸」着她,使她不好离开去看孩子。 他总是想她所想,虑她所虑,事事以他为先。这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深藏在潜意识里,很难改变。 方念依了他,两人便一起来到严知行所在的饭店。贺南霄留在饭店外头,只方念一人进去,以免几人见面了再发生不愉快的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因为这两天的事以及要照顾贺南霄,方念睡得不是很好。严知行瞧见她眼底下那两片乌青,便没让孩子去烦扰她。方念只抱着小泥鳅逗了一会儿,严知行便叫吴妈把孩子先抱下去。 眼下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人,要谈的事,要说的话,便都能开诚布公了。 「霍晓敏我已经让她哥哥领回去了。」坐在沙发上的方念,从手包里掏出一张字条,放到面前的小圆几上,「这是他们的住址。你若还是气不过,可以去找。只是人已经疯了,我想再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 严知行站在窗前,回过身来,看着她说:「嗯,都听你的。我没有意见。」 方念避开他的眼神,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 「这楼下,有大片的丁香。你来的时候,见了没?」严知行先开了口,却问的是一桩无关紧要的事。 方念微微愣神,而后摇了摇头,「没有,走得急,没太注意。」 严知行笑笑,「我从不在意这些。哪怕知道你喜欢,也没去留意过。」 他又往窗外看了一眼,楼下那片粉紫的花海中,拄着拐的男人弯着腰,仍在认真地拾捡地上的花朵。他从未留意过的事物,却是那个男人小心珍视的。这种细无声的爱,他自认这辈子也不会做不到。输,不是没道理的。 心有不甘了这么多年,这一刻才算是真的放下。目光从窗外收回,一切好似都轻松了起来。他笑着,从兜里拿出一张小照,走到方念身边,递于她看。 小照上的姑娘,笑靥如花。一双动人的明眸,与方念如出一辙。 刚一入眼,方念便微怔了一下。心想自己何时拍了这照片,竟一点印象也没有?再一深想,才明白过来,照片中的人哪里是她?那神情中的温柔与恭谦便同她很大的不同。那姑娘是纤弱的,楚楚可怜的,不是她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硬得要命的性子,与人抬槓,往往能把人给气死。 方念看着照片笑了笑,抬头望向严知行,「与你倒是相衬的。」 「你这话我认可。」严知行也笑笑,末了却又嘆了口气,「就是走得太早了些。」 方念轻抚那照片中的笑脸,一时也悲伤起来。 「嗐,没事。」他伸手,从她手里将照片收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装回兜。 「这照片,小泥鳅也已经看过了。」他淡淡说道,「关于她亲生母亲的事,我也说了一些给她听。虽然她还小,还不能完全明白这其中缘故,但我想,确实不能再瞒着她了。慢慢来吧,如果你们不那么急的话。」 方念摇摇头,提到孩子,她便最是心软,「我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对待,今后还是一样。」 至于他说的最后那句话,方念也给出了她的回答:「我们没有什么打算。我还是要回香港去的,而他也需要留在这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孩子还是可以跟着我。」 方念的话,让严知行感到意外。两个人苦苦地等候了彼此多年,眼下好不容易相见,竟又要分开。 「你们……」他轻嘆一声,没再说下去。嘆的是这样可贵的一双人,没有因为个人情感而放弃当前更为重要的事业,虽不能相守,却早已将彼此刻进心里。对于方念,他了解得的确不够,而对于贺南霄,从前对他的偏见正在一点一点消解。 「分开太久,已经习惯了。」方念玩笑般说道,然而心里的难受只有她自己清楚。 「能受得了你的人只有他,能受得了他的人也只有你。」作为旁观者,严知行倒是说了一句很中肯的话。只是惋惜依旧,那也是作为旁观者才会有的态度。 忍不住又是一声轻嘆后,他坐到方念对面,问道:「何时回香港?」 「两日以后。」方念说道,「你呢?哪天离开?」 「比你早一日。」严知行神情已经严肃起来,「国内形势不好,我出来已经太久,必须赶回去了。」 方念点头,表示理解,「你安心去忙,小泥鳅我会照顾好。」 她顿了顿,又说:「我们会等你回来。」 他的心飘忽了一下,某些情愫又涌上来。他不能再听这样的话,于是转而笑道:「让你帮忙转达的谢意,你转达到位了没有?」 方念耸耸肩,学起这几日那些俄国人的模样,说道:「没有。我以为这样郑重的事,还是应该你亲口去说比较好。」 不管贺南霄知不知道小泥鳅是否为方念亲生,竟都可以舍了性命去救她,单是这一点,便值得他表尽各种谢意。方念说的没错,他是该郑重向他道谢,而不是躲起来,由别人代劳。 「成。」他拍了一下腿,决定道:「一会儿我送你出去,正好向他道谢。」 方念微微一愣,问道:「你知道他在外面?」 严知行听到这话便笑起来,「是啊,站在窗边看他忙活儿半天了,能不知道吗?」 「忙活儿?他在忙活儿什么?」方念嘀咕了一句,这便起身,预备着也要到窗边去看一看。 严知行也跟在她身后,慢慢踱走到窗边。 方念正四处搜寻那个身影,只见严知行指了指那片粉紫色花海中只露出一点发顶的男人,对方念说:「喏,忙着给你採花呢……」 方念看见了,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脑中浮现一句诗,这便轻声吟了出来:「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枝头散诞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有国才有家。他们如今各自的放手,是为了危亡中的国,也是为了能够早日团圆的家…… ps:不出意外,就剩最后一章啦,争取明天可以写完! 第九十一章 圣诞快乐 1936 年 12 月 25 日,于十多天前爆发的西安事变终于得到和平解决。而这一天,也是西方的圣诞节,是孩子们能够撒欢的节日。位于香港的方公馆里,到处可见充满节日氛围的圣诞装饰,惹得小主人从一早睁眼便开始抑制不住地兴奋。 除了因为圣诞节,还因为母亲今晚邀了舅舅来家中,要知道她可最喜欢舅舅了。还有和舅舅刚刚结婚的那位舅妈,金髮碧眼的,是她心目中长得最好看的人。 而她心目中最最好看的那个人,当数她的妈妈。尽管妈妈因为怀了小宝宝的缘故,不怎么化妆打扮,肚子也比从前大了几圈,但她永远永远都会将她的妈妈摆在最最重要的位置。那是比第一还要优越的位置,没有人可以取代。 已经下午六点了,可妈妈的午觉还没睡醒。她听吴妈说过,怀了小宝宝的人特别嗜睡。故而这些日子,她总是乖乖的,从不去搅扰妈妈的睡眠。但今天有些不一样,晚上他们要过圣诞节,舅舅他们一家还要来,她想让妈妈给她扎好看的蝴蝶辫,那是只有妈妈会扎的蝴蝶辫。 今日她特地穿了一条红丝绒镶白狐毛的连衣裙子,与圣诞老人的红斗篷很是相衬,手里还拿着小麋鹿玩偶,便更像是圣诞老人身边的童子。尽管圣诞老人身边没有童子,但于她来说,是可以这般想像的。 她一蹦一跳地跑去妈妈的房间。待到要进房间时,小步子倒是变得静悄悄。她怕吓着妈妈,也怕吓着妈妈肚里的小宝宝。 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却发现妈妈不在睡午觉,因为床上没有人。她又走了几步,绕过了床,抱着那只小麋鹿,在卧房里面的梳妆间里找到了妈妈。 她开心地笑起来,朝着坐在梳妆椅上的妈妈跑了过去。 「妈妈!」 孩子朗朗的一声唿唤,将沉浸在几十封信笺中的方念拉回了现实。 放下手中的信,她转头对着女儿笑了一下,轻轻地招手,「来,小泥鳅。」 小泥鳅拉住妈妈的手,一蹬小肉腿,便坐到妈妈的腿上。 挨近妈妈的第一件事,便是伸出小手摸摸妈妈那个已经有玩具店里彩色大气球那么大的肚子。 「小妹妹今天睡好了吗?」她歪着脑袋,在对着肚子里的小宝宝说话。天知道她有多盼望,妈妈能给她生下一个与她长得一样的小妹妹。 方念揉揉她的小脑袋,替肚里的小宝宝回答她:「睡好了呀,姐姐。」 小泥鳅扬起笑脸,那双酷似她母亲的眼睛亮晶晶的,「妈妈今天没有睡懒觉。」 方念点点头,「今天是圣诞节,要早些起陪我们小泥鳅过节呀!」 小泥鳅凑过去,在方念的脸上亲了亲。而后,她发现了桌上放着的那些信。她素日已经在学一些字,在看到信封上与汉字明显不同的文字时,便忍不住好奇。 「妈妈,这写的什么呀?」她的小手往信封上的俄文一指,侧头问方念。 「上面写的是地址。是从莫斯科来的信……」方念回答她。这些信,是她这些日子的寄託,时不时地总会翻出来看一看,读一读。而她在读的时候,腹中的孩子总会有所反应。她将手轻轻放在上面,由着那孩子在听到他父亲的字句时或感动或欢欣。 小泥鳅听到是从莫斯科来的信,便像小大人一般拍拍方念的肩对她说:「我舅舅说,仗总会打完的,那些人总会回来的。」 方念笑笑,问她:「那些人是谁?」 小泥鳅不假思索,「我爸爸啊!还有……还有……」 「嗯?还有谁?」方念故意问道。 「还有……贺爸爸……」小泥鳅不太好意思地喊出这个称唿,因她从前总是「独腿长官」「独腿长官」地这般叫,没少挨方念的教训。而今天竟然改了口,小小的人儿,总还是有些害羞的。 方念搂着她,在她脸蛋上重重地亲了一下,欣喜道:「我们小泥鳅是懂事了!」 得了夸奖的小孩,嘻嘻笑着,对母亲撒起了娇,「妈妈,那我今日要梳蝴蝶辫,四根的那种!」 孩子天真的笑脸让她心里暖融融的,她摸摸那细软的小头髮,应了声:「好,四根的!」 …… 天色将晚时,小泥鳅心心念念的舅舅、舅妈提着圣诞礼物便来了,于是他们比圣诞老人还要早一步博得了小丫头的欢心。 她从妈妈怀里出来,噔噔噔几步跑过去。 舅舅早就张开双臂蹲身在那等她,肉乎乎的小胳膊一把搂住舅舅的脖颈,小人儿便被直接抱了起来,玩了几个过山车似的转圈圈。 偌大的方公馆,一下子便被孩子的欢笑声填满,映衬着那些色彩缤纷的圣诞装饰,这才让人真切感觉出节日的氛围。 方念的眉眼间也染了笑,慢慢踱步过去。先是给了刚刚成为她嫂子的那位俄籍姑娘一个轻轻的拥抱,而后才对着那位抱着小泥鳅的男人说道:「她盼着你们来,都盼一天了。生怕你说话不算,不来了呢。」 「那怎么会?」柳亭芳拿额头顶了顶怀中可爱的小人儿,满脸掩不住的笑,「答应孩子的事儿,我可从来不食言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方念笑着摇摇头,由着他们两个玩闹去,转而便又与她的嫂子娜塔莉亚说话:「伊万诺维奇叔叔近来还好吗?」 由于伊万诺维奇先生的女儿与柳亭芳结为夫妇的缘故,方念如今已随着柳亭芳的关系,亲切地唤这位苏联黑帮大佬为「叔叔」。他们的生意关系如旧,而今更是亲上加亲。 娜塔莉亚拉住方念的手,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回答她说:「爸爸很好。他还托我送你一样礼物呢!」 「送我礼物?」光是这句话,便已经给了方念惊喜。她既开心又感激地说:「伊万诺维奇叔叔总是待我这样好。本该是我给他送礼的,哪有他一个长辈给我送礼的道理?」 「哎唷,你可别客气了。」一旁的柳亭芳对方念说道,「我岳父这份大礼啊,你是无论如何都得收下的。你若不收啊,我可担心我那未出生的小外甥会不高兴。」 柳亭芳笑嘻嘻地与她打哑谜,惹得方念一顿猜想。不过猜来猜去,也只猜到了是与腹中孩子相关的那些婴儿用品,旁的,她便实在想不出。 柳亭芳见这一贯精明的方大老闆眼下竟有些「愚钝」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抱着小泥鳅的他,稍稍侧头,附到太太的耳边叽里哌啦说了几句俄语,娜塔莉亚便点头笑笑,伸手将小泥鳅接到自己怀里。 「走,带你见识见识那份大礼去。」空出手来的柳亭芳,将臂弯送至方念面前,復又带着神秘的笑,强调了一遍,「这大礼,还得劳烦方老闆亲自去取才行。」 方念白他一眼,那股莫名的好奇心却已驱使着她要跟着柳亭芳去瞧一瞧。于是,她伸手搭到柳亭芳的臂弯上,被他带着,一步一步走出方公馆的大门…… 方公馆之外,是一片极大的四方敞地。说是在大门外,却仍属方公馆的私人领域。今日圣诞的缘故,大门上也挂上了闪闪烁烁的各色彩灯,照在那方敞地上,有着平日不曾多见的缤纷热闹。 而柳亭芳的车子便停在彩灯能映照到的正中央位置,似乎是要十分隆重地向她揭晓那件礼物的谜底。 柳亭芳惯是爱搞这些女人们喜爱的仪式和惊喜,方念不觉有奇,却不知怎的,左胸口的位置,那颗心没来由地不按寻常的频率在跳。她轻轻按了按那心口的位置,而后将手慢慢往下挪移。停在已有六个月身孕的肚子上,停在此时也同样不安分的那个孩子身上。 脚下仍跟随着柳亭芳的步子在往前走着,却仿佛总也做不好思想准备似的愈走愈慢。 手心都已微汗,柳亭芳用自己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温声对她说:「他回来了。人已在这里。」 乱跳的那颗心快得犹如停止。 大脑一片空白。 斑斓的灯影犹如另一个世界的外物,与那个从汽车里走出来的身影明明白白地区分开来。叫她真真切切地瞧见了他,并且只能瞧见他。 尽管眼里已满是模煳世界的泪水…… 「圣诞快乐,念念。」 他清瘦的脸庞露出微笑,像 12 月的寒夜里,亮起的第一颗星。那颗最亮最亮的星,在寒夜,在黑夜,也在她的心。 红又澄净的眼睛里,坚毅的轮廓愈加清晰。未着军装,未拄拐杖,可那挺拔的身形以及坚定的步子都是她梦里梦外肖想了千变万变的样子。他这个人,铁骨铮铮的,早已烙在了她的心里,时间之久,甚至都要追溯到上辈子去…… 眼泪落下,却不敢眨眼。是怕合眼的那一瞬,眼前的人又会消失。然而,那双手已经张开,将她拥进怀里。 他给了她惊喜,而她又何尝不是? 他抱她的动作有力,却又克制着自己,不敢太过用力。可因为太过惊喜的缘故,他无法克制自己正在发抖的声音。 「孩……孩子?我们的孩子?」 她紧紧将他回抱住,抵在他肩头上的小下巴不住地点着。 「是。贺南霄,是我们的孩子。」 泪水仿佛决了堤,从未在人前掉过一滴泪的男人,此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种无法形容的百感交集,填满了他空了久久的那颗心。 又将她搂紧几分,仿佛是要抓紧这世间已难能称得上是美好的现实。 方念揉抚着他脑后的短髮,吸着鼻子,笑着说:「六个月了。大抵是我在你那的最后一晚要上的……」 在莫斯科,在伏龙芝军事学院的教员宿舍,在他那张只够单人躺睡的军用铁架床上——他们依依不捨,缠绵在一起…… 「这一次,我会好好守着你。守着我们的孩子。」他发哑的嗓音起着誓,在她耳畔。因他想起近几日总梦到的那些零碎的梦境——她躺在手术台上,而他驾着飞机坠亡——不知何年的事,可那梦境陌生却又熟悉,使他后怕,使他抓住任何一个回国的机会,只为陪在她身边。 方念哭着又笑。眼泪始终未干,挂在弯弯的月牙眼睛下面…… 这一次,他说到做到了。 ps:还没结束,还有一章!隔了太久才更,很抱歉很抱歉~最后一章明天就更! 第九十二章 尾声 1945 年 8 月 15 日中午 12 时,日本天皇在广播中发表投降诏书,宣布 330 万日军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 至此,浴血奋战了 14 年的中国军民胜利了! 14 年,为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中国人民做出了无数巨大而惨痛的牺牲。军民伤亡 3500 万以上,800 余万劳工被强掳,4200 万难民无家可归,遭受不下 2000 多次日本化学武器伤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14 年,为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中国军民团结一心顽强抵抗。从平津战役到淞沪会战,从南京保卫战到太原会战,从徐州会战到武汉会战……从北向南,从南向北,大大小小的战役加在一起便超 20 多万次…… 屈辱、血泪、国恨、家仇,全在 14 年后的这天,在一遍遍播放日本投降的广播声中,终于沉重地画上了句号。而包含在这句号里的无数英烈,他们的故事却无法用言语能够说尽…… …… 南京航空联校一期精英班的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抗战期间各大空战的作战部署。而在传授这些知识点的同时,讲台上那位身经百战的将军级导师总会尽己所能地为他的学生们讲述那些动人的英雄故事。 都是血气方刚、志气满满的少年郎,他们最乐于聆听那些最能打动人心的英勇事迹。他们总也听不够,本是要下课的时间,却因他们的热情,导师不得不再多讲一个、再讲一个。 好在他如今所戴的义肢能够支撑他站得更久一些。那是妻子特地请国外最好的医疗工厂专为他定制的,放眼整个世界,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他滔滔不绝地仍在为学生们描述着当年的战场,当年的世界。而在教室窗外的另一个世界里,她的妻子正等在那里。 隔着一堵墙,一扇玻璃,听他的声音。宛若当年书房内外的情景——他为他远大的报国之志,拒绝了兄长为他们安排的相亲。而今,他们已育有一儿一女,有了血脉上的维繫,任谁也无法使他们分离。这便是命运,没人能说清,没人能道明。 想到其中难解的奥妙,她牵了牵嘴角。 那一抹清浅的微笑,恰好落进他的眼里。未完的故事,这便只能够未完待续。 朝她的方向笑了笑,目光再收回到教室里。几十双期盼的目光正聚精会神地将他望着,而他已然不像先前那般再惯纵着他们。 「今天就先讲到这里。下一节课,我们再继续。」他就像那故意吊足人胃口的说书人,不管底下是否哀声一片,他已低头,不管不顾地收拾起讲台上的书本以及教具。 窗外的人仍旧不急不躁地等在那里,一部分先走出来的学生们见了,便都戴好军帽,唤她「师母」,朝她敬礼。 军帽下,那一张张青涩的脸,真叫人感念过去。她和婉笑着,向他们挥挥手,道别、再见。 除了「师母」这层身份,学生们也都知道属于她自己的功绩。发展实业、援军抗日,是受人敬重的爱国女实业家。 他们之中有好些人倒是希望导师能讲一讲关于她的故事。然而他们的导师总是笑着摇头,惟此一句:「未经方女士同意,贺某是不敢的。」 学生们大笑,这便无人不知他们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级导师,在家中是怎样的地位。 而有关他们的爱情故事,倒是只有一位学生知之甚多,而她也是这些航校学生们之中唯一一位被破格录取的女学员。 等教室里那些男学生们全都离开以后,站在讲台上的导师望向她说:「回家住两天吧?我帮你请假。」 女学生往窗外看了一眼,便垂下头去,「您和我妈回去吧,我不想回。」 说罢,她便背上那个被她用来当作书包的军用挎布包,低头走出了教室。 「严颐萱!」候在教室外头许久的方念叫住她,并几步走到她跟前去。 「别耍小孩子脾气。」方念表情严肃着,虽然心里有些着急,但这孩子吃软不吃硬,于是又和颜悦色地软下声来,「你爸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你不能见都不见一面。」 严颐萱别过脸去,低声回应:「我不想见他。更不想见他带来的那些人。」 她口中所谓的「那些人」,一位是她的新继母,一位是她刚长到一岁的同父异母的小弟弟。而这位新继母,已经是她父亲严知行离婚两次后找的第三位太太。父女关系由此日渐疏离。而那些与他父亲结过婚的,不管是第几任太太,她一个「妈」字也没称唿过她们。 她心里认的,只有方念一个。 可方念在解决他们父女矛盾的问题上,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方念轻嘆一声,便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正从教室里走出来的丈夫。 贺南霄拿着书走到她身边,笑了笑,倒是替女儿说起了话,「凭他严知行的身份也不是进不来这里。若真想见闺女的话,叫他自己来便好了,为难孩子做什么?」 「你……」方念听他这样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严知行一家三口此行来南京,都没寻别的住处,直接住进了她与贺南霄的房子。为的便是能让女儿抽空回家时,见一见她的继母和弟弟。但贺南霄说了那话,便叫严知行的希望落了空。这使方念又气又急。 贺南霄轻轻将她手拉住,脸上挂的便是求饶的表情。 严颐萱见到养父养母为自己的事恐要闹得不愉快,于是下了下决心,打算稍稍委屈一下自己。 「妈,您别怪我贺爸爸。他说的对,我爸想见我,就让他来学校吧。反正,我是不想回去的。」 她已经退了一步,应该也是这孩子能退的最大一步。方念不敢再得寸进尺,于是见好就收,应了下来,「行吧。那我回去便和他说。」 女儿点头,却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让他顺道把我弟也带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方念听了这话顿时高兴,唇角和眉毛才扬起,却听她又说:「我说的是贺方,妈您别误会了。」 方念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僵在了那里。 「贺方?带他来做什么?那小子尽会捣乱的。」方念一提起自己那个恨不得调皮到天上去的儿子,太阳穴便一阵阵跳痛。 「许久没见他了。这几日我新做了一架航模,想亲手送给他。」严颐萱与贺方两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姐弟俩的感情打小便深。贺方只听她的,而她也十分疼爱这个小了她三岁的弟弟。 只见方念又要拒绝女儿的请求,贺南霄便及时替她开了口,「贺方啊回头我带着他来,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你爸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妈顾虑得周全,别让那小子再吵着你们父女俩说话。」 既然贺爸爸都如此说了,严颐萱也只好点点头。那张酷似方念的脸这才有了一点笑,「爸、妈,那我就先回宿舍了,一会儿晚上还有别的课。」 说罢,军帽往剪着短髮的头上一戴,就像方才那些学生似的,端正地朝他们两人敬了个礼。 方念伸手,摸摸军帽底下那张晒得有些发黑的小脸,不禁想起刚见她时那副小泥鳅般的可怜样儿,于是,便有千丝万缕的感慨油然而生。 不敢表露出来,等着女儿离开,她的眼圈才敢泛红。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她轻嘆一声。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原以为会和她一样,喜欢摆弄花草、研制薰香,以赚钱为乐,却没想到竟长成这全中国最凤毛麟角的女飞行员? 英姿飒爽虽惹人羡,却没人知晓,从前她放在丈夫身上的担忧,如今又要放到女儿的身上。 她吸了吸鼻子,便问身边人:「你说,这孩子怎么长大后倒承了你的衣钵?一点道理都没有……」 贺南霄将她的手挽进自己的臂弯,笑得很欣慰,「不是没道理的。她小时候便爱翻我那些作战笔记,字认得不多,还非让我讲给她听。那会儿我便觉得她是极有天分的孩子。开学那日,她壮了胆子又管我要那些从前的笔记,我没答应。现在想来,总觉得应该补偿点儿什么给她。」 「她管你要,你竟没给?」方念对这件事很是诧异。要知道,凡是女儿想要的东西,贺南霄便没有不答应的。 「看来,你的那些笔记还挺宝贵的。」方念攀着他的手臂,朝他眨了眨眼,「要不,你也借我看看呗?我想看看都写了什么好东西。」 「不给。」贺南霄直接干脆,半秒都没犹豫便拒绝了她,然而这便足够给他定下一个心虚的罪名。 方念不动声色,只是拿手虚点着他。 秋后算帐,她不急。 …… 夜里,等他睡下,她悄悄摸进书房。 被他视若珍宝的作战笔记,就安放在书桌的抽屉里。平日,他的书房也只她能随意进,先前并不注意那些都已发旧的本子,也就是今日「叛逆」起来,他不让,她便偏要看上一看。 尽管如此,她也还是有些心虚。一方面觉得自己多少算是侵犯隐私,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若是发现了他的什么秘密……尤其是感情那方面的,那么她该如何面对…… 毕竟结婚都十多年了,而在这十多年里,她那一颗心大部分都扑在了事业上。若要说他已厌倦,有了什么新欢,她虽无法接受,却又似乎符合这社会的婚姻法则。她不想承认,可这的确是让人最无能为力的。 她一向认同那句话: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成问题。然而婚姻、感情,恰恰是用钱解决不了的。她有许多钱,这些钱能替她解决一切问题,除了她和他的感情。 如此一想,刚被拉开一点缝的抽屉,又悻悻然地被关上了。 回到卧房,还是悄悄地,又躺回他身边。 他翻身向她,手搭到她身上,将她搂进怀里。 「没睡?」她轻声试探。 他的短髮在她颈窝处轻蹭了一下,开口「嗯」了一声,倦意浓浓的声音中带着依赖,「难得你在家,想抱着你睡。」 方才入睡时,便是抱着的。然而,才睡着一会儿她便离开了,这便惹得他忍着困意一直在等。 方念伸手到他背上,轻轻拍了拍,笑着哄道:「睡吧,我不走了。」 他点点头,仍是合着眼一副将睡不睡的模样。然而,搂在她腰间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探进她睡裙的裙摆里…… 方念轻哼一声,脚趾便不自觉地蜷起。啧啧的水声,让人面红耳赤地烧乱了心。 他的喘息声已重,将湿淋淋的手抽出,换他自己进去。 两人一致的闷哼,仿佛是这十多年养成的默契。天衣无缝的重合,从肉体至魂,再至心…… 他撞着她的每一下,都能令她想起旧日的那些快乐。可细数每一次,又总会以当下的实感为甚。 她的手扶在他的残肢上,体会他比常人还要健硕的力量。她发觉自己已然太过爱他,即便要她舍下所有钱财才能收买下他,她也完全愿意。 「贺老师……」她微喘着,学着那些学生如此称唿他,并且像小可怜般,向他发出娇声的哀求,「贺老师……我还是想要观摩一下您的作战……嗯嗯……」 最过用力的一下,直接将她送至云顶。身子颤慄着,已忘了前一秒正请求的事。 盘在他腰间的腿酥软得落了下来,他伏到她身上,吻了一下她微张着的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好。」离了唇,他竟应了她的请求。 她笑起来,勾住他的脖子问:「以色侍人,总还是有用的,对不对?」 他也扬了唇笑,「你才知道?」 于是,她仰起头便又主动吻了上去…… 这一回,又要他答应什么愿望呢? 她要好好想想。 …… 1931 年,冬至,雪。方府。 扑面而来一阵风雪,打在脸上。低头掸雪,瞥见——抱柱之后躲藏的姑娘。 忘了是在哪日的梦里见过,听她发誓说:贺南霄,下辈子一定不要再见…… 「念念……念念……」那场梦里,叫的是这个名字。其余的,全是模煳的记忆…… 那本既是作战笔记又是日记的本子,方念一页一页翻到了第一次写到她名字的那页。她的心怔忡了一下,发觉遗忘了许久的梦,被他再次提及…… 另一个愿望她已经想好了。她伸手捧住他的脸,要他很郑重地答应自己。 「贺南霄。」她说,「你发誓,不管哪辈子,都要和我在一起。」 她认真的模样映在他墨玉般黑亮的眼睛里,心便软成了一团。 好,他发誓:「不管哪辈子,贺南霄都要和方念在一起。」 她月牙般的笑眼弯起。 其实她不知,这个誓早在他心里不知发过了多少次…… ps:抱歉抱歉非常抱歉!这本书断更了一次又一次,今天终于画上了句号!这本书写作期间,状态常常不好,导致整本书写得不尽如人意,包括刚刚完成的结尾。但是还是很感谢有在一直追更的大家,你们的每一张推荐票,每一句评论,都是这本书能继续完成下去的最大动力。尽管这本书的数据不大好,但是它还是帮我达成了致敬的意义——感谢像老贺一样的先辈们做出的贡献,感谢像念念一样的爱国志士、军人家属做出的贡献。谨以此文,铭记。 故事结束,另一段故事开启。让我们再见,在另一段故事里见——隔壁《呦呦鹿鸣》,四哥和鸣儿在等可爱的仙女~~~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