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从盛夏夜开始》 第1页 [现代情感] 《死亡从盛夏夜开始》作者:明石【完结】 文案: 盛夏夜凌晨,政务司司长周厚泽被虐杀身亡。 重案司查案之初,将嫌疑人锁定周家女婿。但随着调查深入,无论是受害者周厚泽,还是参与查案的冯琛、邢彦,都被发现与十四年前的「黑色夏令营」有关联。 「黑色夏令营」,同样在一个盛夏夜,六十四名师生,除两名倖存者外,其余无一人生还。遇害者死相恐怖,躯体都被扭曲撕裂。两名倖存者中,其中一人正是改头换面的冯琛,而另一人消失不见,成了一张白纸。 三个月后,「自在之地」大东家应死于同样的虐杀手法之下。周厚泽与应龙是旧日同僚,曾共事于同一科研组。 一开始调查的方向错了?不是独立案件,而是连环兇杀案?不是利益相争,而是一场谋划已久的? 从盛夏夜开始,死亡步步逼近。 内容标籤:悬疑小说刑侦反乌托邦赛博朋克幻想小说復仇 第1章 一杀(邢彦出场) 正元歷 346 年 7 月 15 日正午。 盛夏时节,骤雨初歇。 燕州首都云城最为繁华的景茂区几处街口全部停着警车,警卫们持枪戒备。路人经过时,纷纷好奇向内张望。 警卫们一开始还有力气驱赶,但人类的好奇心总是愈遏制愈强烈,驻足围观的路人越聚越多,苍蝇盯着肉似地打转。 时间一久,警卫们便索性放弃了挣扎,反正好奇归好奇,苍蝇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燕州立国上百年,由刑军署、伦理署、政吏署三权分权而治。景茂区正是政吏署政要们的生活区。 政吏署手握财政大权,政要住所修建得颇为气派。其中一幢三层纯白别墅为政务司司长周厚泽的住所,外人称之为「周公馆」。 此时周公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到处是横七竖八的警戒线。 一楼庭院内,十来个警卫严阵以待,他们身着制服上印有刑军署重案司的徽印。 院中杨槐树上,几只知了不厌其烦地鸣叫,让肃穆的气氛平添几分躁郁。 「7 月 15 日上午 10 点,景茂区周公馆二楼,发现男尸一具,死亡时间初步判定为 7 月 15 日凌晨 2 点至 3 点之间,死者身份明确,为政务司司长周厚泽,死因……」 重案司一队队长郑烽瞅了一眼披着睡衣、血肉模煳、烂泥一般歪倒在墙角的男尸,以及墙面上喷溅的大片血迹,继续在记录本上写到:「全身大约四十来处刀伤,刀刀避开要害,致命伤在下半身,下体被捅烂,失血过多导致死……」 他顿了顿,不由自主感到一阵蛋疼,嘆口气道:「也可能是痛死的吧。」 屋内,另有两个年轻警卫——一个小平头正端着相机拍照,记录现场细节,另一个小黄毛在检查屋内器物。 郑烽把死相惨烈的周厚泽用塑料布掩上,心里感慨:「什么仇什么怨啊~」 小平头走近,将相机里的照片翻给郑烽看:「郑队,现场没留下兇手指纹,但屋内有很多沾染血迹的脚印,除去周厚泽自己的,还有其它十六处不完整脚印,都是出自同一人……应该就是兇手留下的。 几乎全是足尖点地,一掠即过,墙上甚至也有几处。从脚印判断,这人移动速度极快,不像普通人。唯一一处完整脚印在茶几旁边,看尺寸,大概率是女性,当然也可能是身材矮小的男性。」 ——不像普通人…… 郑烽明白小平头的意思,这移动身法确实不像是普通人,或者说,不像普通人类。 小黄毛也凑过来道:「附近监控已经查过,从周厚泽被害前六个小时起、到发现尸体为止,周公馆上下、包括沿街路口的监控全部关停。是周厚泽自己下的命令,要求关停监控。」 郑烽环顾屋内血脚印的分布,走到茶几边蹲下,手指从那双完整的血脚印旁轻轻划过,顺着茶几腿一路往上,落到桌面上一个盛满灰烬的菸灰缸旁,道:「兇手杀了人之后,在菸灰缸里烧了些什么。」 他俯身靠近那些灰烬,突然「咦?」了一声,招手唤来小黄毛:「还有没烧干净的东西。」 小黄毛立刻上前,用镊子小心拨开那些灰烬,果然,里面有一块很小的、没燃尽的暗黄色纸屑边角。 「头儿~」小黄毛举着纸屑对准阳光,「好像是照片纸。」 「照片纸?」郑烽皱起眉头,敲着手指,「周厚泽自己下令关了监控,兇手杀人后烧了一张照片……」 小黄毛将纸屑装入塑胶袋封存好,递给郑烽:「这照片纸看起来有些年份了。」 「待会儿我拿去鑑证科查查来歷。」郑烽接过来,「照现场情况看,恐怕是熟人作案。」 「哦?」小平头和小黄毛齐齐转过头。 「周厚泽如果和兇手约好了凌晨会面,并且不想让任何外人知道,那么下令关停监控就合情合理了。而他身着睡衣,说明来人是非常熟悉的人。至于照片……」 这点很奇怪——如果是要销毁什么证据,兇手直接将照片带走就好了,为什么要在杀人现场烧掉? 顿了顿,郑烽继续道:「不管怎样,先以最快速度将周厚泽的关系网梳理出来,看看他的熟人中哪些人有作案动机。」 「兇手不是普通人类,再加上熟人身份,应该很容易锁定目标。」小平头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郑烽摇摇头:「动手杀人的和要杀周厚泽的未必就是同一个人。」 「不是同一个?」 「你们看这些血脚印,这种身手,什么样的人可以做到?」郑烽问。 一个答案几乎瞬间浮上小平头脑海:「佣兵寮的人?」 郑烽点点头。 小平头表情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玄机营的人恐怕也有可能,普通人类穿着外置机械,也可以达到这种移动速度,但他们是刑军署的正规部队军,总不至于会杀害政吏署官员吧?」 郑烽看了他一眼:「如果是佣兵寮的人,大概率就是买兇杀人了。」 「为什么这样断定?」小黄毛也凑过来问。 「佣兵寮收容肢体缺损的残疾人,用金属机械做成义肢,替代残缺部分,义肢可变形作武器。但这种将人体与机械融合的做法违背了《伦理法》,伦理署的老学究们一直要求取缔佣兵寮,只是碍于刑军署想收编这些杀人利器升级军备,这么多年都取缔不了。 佣兵寮没有正当身份、上不了台面,但总得混口饭吃,于是就做起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听说只要钱给够,什么活都肯干。所以就算周厚泽真是被佣兵寮的人所杀,大概率也是买兇杀人,得找到幕后主使。」 说到这儿,郑烽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笑容:「不过也不完全排除玄机营的可能,表面是正规部队军,暗地里,这种杀人越货的买卖也没少做……」 「咳咳咳~」突然,门口传来刻意的大声咳嗽,打断了郑烽的话。 小平头和小黄毛一见走进来的男人,吓得连忙低头欠身道:「邢司长!」 来人一身笔挺的长款西装,头髮乍一看慵懒随意,仔细瞅两眼就发现是精心做的造型,随意中不失倜傥之意,与一身汗衫裤衩的郑烽形成鲜明对比。 但郑烽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个,拿着装照片纸屑的塑胶袋,道:「邢彦,你来得正好,过来瞧瞧,可认得这种照片纸?」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小平头和小黄毛面面相觑,一声也不敢吭。 邢彦摆摆手,让他俩出去。 刚关上门就听到这两人八卦的声音隐隐传来:「郑队真是的,就那么跟顶头上司说话,我们这些做小弟的岂不是也一起得罪了邢司长?」 「别担心,你刚来重案司不久,不知道头儿跟邢司长的关系。听说他俩是战友,邢司长一贯袒护头儿,不然以头儿那样的性格,能一直坐稳队长的位置?」 这两人显然高估了门扇的隔音效果。 邢彦又干咳了一声,皱眉道:「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嘴上还是没个分寸,在这些小孩子面前说玄机营的闲话,也不怕传到方营长耳朵里。」 「是闲话吗?是实话吧。」郑烽鼻子里哼了一声。 「凡事少点愤世嫉俗,睁只眼闭只眼,说话做事成熟些,我也不至于保你一个队长的位置还保得这么辛苦!」邢彦挺恼火。 郑烽直直盯着他:「邢司长,我们上个月调查曹氏集团偷税案,上上个月抓捕猥亵幼女的秦氏财阀长子,都是到您手上就偃旗息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不好意思,恕我学不会您这般做事成熟。」 「……你这是在抓我把柄吗?」邢彦面色阴沉下来。 「我要是抓你把柄,你就不可能还安然无恙在这儿说话了。」郑烽口气软了一点,「曾经的第九支队十二个兄弟,如今只剩你我了,我怕你走错一点路,我连最后一个兄弟也要失去……」 邢彦沉默片刻,而后嘆气:「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郑烽还欲再开口,邢彦直接跳了个话题:「你要我看什么照片纸?」 ——算了,再争执下去没意义,两人在言行处事上的分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郑烽将手里的塑胶袋递给他。 邢彦凑近眼前,细细凝神:「这不是普通的照片纸,纸背后有徽印,是三大署各部门用作档案的照片纸。但这一片纸屑太小了,一时看不出是哪个部门,得交给鑑证科去查查。」 「嗯,我也这么打算。」 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 邢彦走近周厚泽的尸体,揭开塑料布看了几眼:「刚刚在门外听到你们提及佣兵寮?」 「放心,佣兵寮的可能性比玄机营大得多。」郑烽略带辛讽,「玄机营的外置机械太重,你瞧这些墙上的脚印,只落在墙体表面,没有踩凹陷下去的痕迹,如果是玄机营的人,穿着外置机械,哪怕极好的身体控制能力也很难办到。」 「如果是佣兵寮的人杀的,那情况就有些复杂了。」邢彦道。 郑烽点头贊同:「很可能是买兇杀人,得找出幕后主使。现在看来,大概率是周厚泽身边亲近的人。周厚泽凌晨约了熟人私下相见,结果等来的却是刽子手。」 邢彦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如果佣兵寮牵涉其中,伦理署那帮老学究们又有新理由要求取缔了,到时刑军署高层肯定又要保佣兵寮,这两帮人争来斗去拿我做夹心饼……」 郑烽看着他,目光微动,靠近捏了一下他肩膀:「我并不是不知道你的难处,只是……十四年前那场夏令营事故,我们第九支队犯下太多杀孽,如今除了你我,其他兄弟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我时常想这会不会是报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邢彦一语不发。 「多凭良心做事吧,邢彦,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 邢彦再次迴避:「加紧调查周厚泽的关系网,查清楚他身边熟人最近都在干些什么,如果有人僱佣兵寮杀人,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特别细查最近这一个多月他们的行踪。」 郑烽深深嘆了一口气。 第2章 案发前(冯琛出场) 时间倒回至周厚泽被害的前三周。 正元歷 346 年 6 月 23 日后半夜。 云城城南远郊有一处地势不高的丘陵,以连绵竹海闻名,竹林深处零星分布着许多权贵财阀的别院。 与景茂区的繁华不同,此处远离闹市、幽深僻静,这些私家别院大多做度假疗养之用,平常时候人迹罕至。 不过,这里有一处别院却为常居之地,是周厚泽独生爱女周箴彤一家的居所。 虽说是独女,周箴彤却并非周厚泽妻子所生,而是一个外室私生女。但周厚泽妻子一无所出,周厚泽就这么一点血脉在世,外加周箴彤本人十分争气,才貌双全,十年前就已经成为顶尖芭蕾舞艺术家,是以周厚泽视若掌上明珠。 不过六年前,周箴彤结退隐,做了全职太太,再没在公开场合跳过芭蕾舞。 而她嫁给的只是云城中央大学一个普通老师赵功成。 赵功成在无数「倒插门」、「攀高枝」的流言蜚语中住进了周家别院。与夫妻二人一同居住的还有周箴彤的母亲,即周厚泽的外室。此外还有一个年轻女佣。 夏季的后半夜,周家别院,一片寂静无声。 照说草木茂盛的丘陵地区,盛夏时节应当听得到蝉鸣,可古怪的是,别院区其他人家都是蝉鸣不绝,偏偏周家别院听不到半点。 在这一片死寂的漆黑中,周箴彤独自躺在二楼卧室床上,死死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天花板里,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动。 那声音每次响起,周箴彤的眼睛就惊恐得更睁大一分。 突然,她浑身勐颤了一下,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自己左手上。 她缓缓抬起左手,只见手背上黏着半透明的黄色粘液,还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 「救命~」她哑着嗓子唿唤,仿佛不敢大声喊,「谁来救救我……」 没有任何人听到她的求救。 又一滴黄色粘液从天花板缝隙落到床上。 她拼命撑起身体,「咕咚」一声滚落地上。 这时才能看清,她的右腿打着石膏,行动不便。 落地声音惊醒了隔壁房的女佣。 女佣推开门、打开灯,想将她重新搬上床,但她拼命摇晃脑袋、强烈拒绝,还哆嗦着问道:「赵功成人呢?在哪里?我妈妈呢?」 「小姐,姑爷还在书房看书,没睡呢。太太早到卧室休息了。」女佣回话,「要叫姑爷吗?」 「不!不!不要叫他过来!」周箴彤闻言如见了鬼一般地面孔扭曲,死死抓住女佣不放。 她指着天花板,问:「你可听到了什么声音?有东西在爬的声音……」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小姐。」女佣不解。 周箴彤将左手递到女佣面前:「闻到什么味了吗?」 淡淡的腥臭扑鼻,女佣怔住了,用犹疑的目光盯着周箴彤。 「带我出别院!趁这两人都不在的时候。我要去一个地方。」周箴彤抓着女佣,满眼哀求。 正元歷 346 年 6 月 30 日下午。周厚泽被害前两周。 云城中央大学后门口街市一家咖啡馆里,老闆娘正坐在吧檯边,喝着亲手调制的咖啡,撸着吧檯上窝着的一只肥猫。 这个时间点学生们都还在上课,正好得空享受一下惬意时光。 还没享受多久,门口突然响起「欢迎光临」的门铃声,一男一女推门走进咖啡馆。他们点了两杯咖啡,要了一间包厢坐。 看着他们走远的身影,老闆娘不由皱起眉头,目光警惕地上下打量。 这女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比男人年长一些,两人穿着极其古怪,大热天的,都是长袖长衫。这也罢了,女人双手戴着黑色手套,还是很厚实的那种,而年轻男人单薄的衬衫下,隐约可见整条右手臂都包着黑布,并且同样的,他没被衣服遮挡的右手也戴着厚实的黑色手套,左手倒是裸露在外,跟正常人一样。 老闆娘害怕这两人不是什么正经人,蹑手蹑脚地趴到包厢门上偷听。 结果门「砰」地打开,女人正面迎上老闆娘,冷冷道:「有事吗?」 女人目光锋利如刀,老闆娘吓得再不敢造次,只能回到吧檯坐立不安。 包厢内,女人从怀里掏出几张资料递给年轻男人,其中一张是家庭合影——端坐在正中的是老两口子。左边头髮花白、面容肃穆的长者正是周厚泽;而他一旁的中年妇人,深褐色眼珠、小麦肤色、轮廓深邃,像是南陆地区少数部族的长相,虽然上了年纪,眉目间依然风情婉转。 他们身后站着一对年轻夫妻,妻子盘着头髮、明媚艷丽、长相混血;丈夫一身西装,带着黑框眼镜,给人第一感觉是干净斯文。 女人分别指着照片上的几人,道:「委託人叫周箴彤,是政务司司长周厚泽的私生女,母亲是个南陆部族女人,周厚泽的情人之一。周箴彤要求我们调查她丈夫——在云城中央大学任教的赵功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调查丈夫婚外情?」年轻男人问。 「调查什么委託人倒是没说,昨天晚上她过来时神经兮兮,给我看了一段家里的监控录像,但没多提要求,就让我们二十四小时监视赵功成。」 「你确定要接这笔私活吗?」年轻男人面露忧色,「如果被佣兵寮那边发现……」 「我想尽快逃离佣兵寮,那里不是能长久待的地方,这次私活报酬丰厚,赚了这一笔,就能衣食无忧过下半辈子。如果可能的话,你跟利加逻也别继续留在佣兵寮了,我是为了你们好……」 话还没说完,年轻男人看了看手錶,打断她:「现在没时间讨论这些,利加逻已经在学校里面了吗?」 女人看着他,眼神晃动、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才道:「他混在赵功成的公共课堂上,盯着呢。听周箴彤说,最近赵功成总在学校待到深夜才回家,我们得等会儿,等到天黑下手。」 「那照老办法吧,我找机会给他注射麻醉,等他睡过去了,你把监听定位器植入他体内,千万小心,不要被他察觉。」 女人点点头。 晚上 11 点。云城中央大学教师办公楼。 一个老教师急匆匆走进电梯,往七楼赶,他把第二天要用的教案落在了办公室。 这么晚,办公楼已空无一人,只有七楼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刚刚他在楼下望了一眼,知道那是赵功成的办公室,而他自己的办公室就在隔壁。 上到七楼,一出电梯门,他就觉得哪里古怪,后背隐隐发凉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人跟在他身后。 勐地回头,身后却是空荡荡的走廊。 当然,因为此刻走廊的灯都已熄灭,只剩前方赵功成办公室大门的玻璃窗透出光亮,所以他其实也看不真切身后到底有人没人。 他心里不自觉地发虚,脚下步伐加快。 而这时,身后尾随的脚步声变得清晰起来。 ——真有人跟踪自己? 莫名的恐惧感催促他越走越快,近乎小跑,而身后那人也越跟越紧。 他吓得没去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反而直冲赵功成办公室而去,结果一拉门把手,门竟然反锁了!! 老教师不敢回头,拼命拍门,大喊:「赵老师,你在里面吗!!!」 房间内没有任何回应,好像赵功成不在里面一样。 这时,他听见身后的人小跑起来,径直冲向自己。 「赵老师,你在里面吗!!!」老教师再次喊叫,向赵功成求助,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砰」的一声,他被撞翻在地,可怜一把老骨头差点散架,嗷嗷叫了半天爬不起来。 他倒地的瞬间侧头,看见撞他的身影往楼下跑去,那身形,好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 ——这小孩干嘛跟踪他?还撞了一把就跑…… 老教师一头雾水,却顾不上细想这些。他扶着门把手吃力起身,连忙动了动胳膊、晃了晃腿,还好活动了一番,感觉没什么实质受伤。 这一番就在门口耽搁了好久,忽然他听见房间内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好像有人朝门口走来。 老教师心脏砰砰跳得还没平息,办公室的门「哗」地打开了,赵功成就站在面前。 「哎哟~哎哟~赵老师,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儿了,喊了半天没声音。」老教师喘着粗气、摸着胸口。 「哦,刚刚我睡着了。」赵功成赶紧扶老教师进屋,给了他杯水缓一缓。 老教师坐下来,看见办公室对着室外的窗户大开,而赵功成走了两步就弓起身,扶住桌子,似乎头很晕。 「赵老师,你没事儿吧?」老教师关心地问。 「没事儿~没事儿~大概最近有点累到了。」赵功成说着说着,觉得脖子后面有些痒,便伸手去抓,越抓越用力。 老教师惊唿了一声:「赵老师别抓了,都抓出血了!」他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子,掏出一个小瓶子塞给赵功成,「用这个擦擦,夏季防蚊水要常备,还有窗子别开那么大,纱窗都不拉上的。」 赵功成回头看了窗户一眼,喃喃道:「我记得关了纱窗的呀……」又是一阵头晕袭来。 老教师缓得差不多后,起身告辞,从隔壁拿了教案,路过赵功成办公室还又跟他嘱咐了一句「早点休息」,才匆匆离去。 他走后,赵功成将办公室门带上,走到窗户边,探出头,见对面教学楼走廊上也还亮着灯,准确说,就只有正对着的第七层亮着灯。 赵功成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幽邃,眼里暗流涌动。 他关上纱窗,发现纱窗靠插销的位置破了一个小洞。他手指轻轻抚过小洞,然后将玻璃窗也关牢,拉上窗帘。 此时办公楼外墙上,距离赵功成的窗户近在咫尺的位置,凌空悬挂着一个人影,在漆黑夜幕笼罩下,并不十分显眼。 外墙上没有任何可攀爬的东西,这人影仅仅依靠双手抓附,居然能牢牢悬挂。 刚才赵功成和老教师聊天时,这人影一直挂在外墙上一动不动,等到赵功成拉上窗帘的剎那,突然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向下移动。 月亮恰巧这时从云层遮蔽中探出身子,月光照在这人脸上,正是白天时咖啡馆中衣着古怪的女人。 女人感觉到光亮,立刻停止移动,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还好这个时候的办公楼附近空无一人,她于是更加快速地向下攀爬。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她已经脱去了黑色手套。那双手形状怪异,好似勐禽的勾爪,牢牢嵌进墙里,接着又从墙里拔出,再嵌入。 依靠着这样抓附墙壁的力量,她稳稳噹噹地从七楼爬到地面。 落地后,她将双手举到眼前,竟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机械仿制的双手。她凝神关注了须臾,鹰爪状的手掌便瞬间恢復了人掌形状。 这机械义手居然如血肉躯体一样,被大脑自由控制,甚至比血肉躯体更坚固、更灵活,能够变换形态,更像是将人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利刃——没有皮肉包裹的机械,宛如没有刀鞘的利刃。 与此同时,对面教学楼七楼走廊转角处,白天咖啡馆里的年轻男人正在拆卸一桿类似狙击枪的装置,但他从枪筒中卸下的不是子弹,却是几根细长银针。仔细看,这些银针并非实心,而是中空内有溶剂。 拆卸完装置,用手提箱装好,男人迅速下楼离开教学楼。 深夜的再次恢復平静。 而此时,已经拉上窗帘的七楼办公室内,赵功成走到洗手台前,清洗手上脖子上的血迹。 他对着镜子侧过身,观察自己的后脖颈,那里有个蚊子包一样的微微凸起,他手指轻轻抚过凸起,摩挲良久,然后慢慢勾起嘴角,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正元歷 346 年 7 月 10 日上午,周厚泽被害前五天。 距离云城中央大学仅两条街之隔,有一家名叫「復生药业」的制药公司,是周厚泽名下产业。公司不算大,只有三十来人,由赵功成全权打理。 赵功成出生贫苦山区,毫无家世背景,全凭自己勤勉刻苦,挣得机会来到云城。不过也好在他没任何背景,与周箴彤成婚后,周厚泽才能把他当做自己人。 这倒插门的女婿为人谨慎、做事麻利,周厚泽年岁渐长后,很多工作都交由赵功成打理,将他视作心腹。 然而这一天,「復生药业」的员工们却听见周厚泽与赵功成发生激烈争执。 本来周厚泽很少来公司,这天一大早却满脸阴鸷地等在会客室。 几个小时过后,都快到中午了,赵功成才匆匆赶到,秘书将他领进会客室,听见他跟周厚泽道歉了一句:「爸爸,对不起,学校忙,课一直上到现在。」然后就关上门。 一开始,员工们照常例行工作,根本不会去管大老闆和小老闆在会客室聊些什么。但没过多久,会客室内却传出非常激烈的争吵声。 明明赵功成在周厚泽面前一贯伏低作小,毫无背景的女婿如今要身份有身份、要钱财有钱财,离不开老丈人的提携。所以今天这是怎么了?赵功成一反常态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蠢蠢欲动的八卦心让几个员工悄悄走到会客室门口,想听听里面都在聊些什么。 结果就听见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响,像是什么摆件砸在人身上的声音。 「你放肆!」周厚泽吼道,「你以为走到今天这一步,还回得了头么?!你以为我回得了头么?!」 接下来声音压低了,员工们听不真切,就隐约听到一些词,什么「亲人爱人」、「双手奉上」。 然后赵功成不知嘟嘟囔囔回了句什么,周厚泽阴恻恻道:「不要摆出一副伪善面孔,你还记得当初是谁不惜砸锅卖铁,供你读书、让你走出那个穷山沟么?你踩着他们的嵴背攀上高枝,如今吃干净亲人血肉,不也想擦擦嘴不认帐,不是吗?」 赵功成没有吭声。 周厚泽最后甩下一句:「你跟我,本质上是一样的人。」就摔门而出。 偷听的员工们来不及逃走,被逮个正着。 周厚泽勃然大怒,命人将这几个员工扣押,没他的命令不准放出来。 然而,这几个员工再没等到释放命令。 五天后,周厚泽被害,惨死家中。 第3章 录音 正元歷 346 年 7 月 16 日。重案司接到报案的第二天。 经过一天的初步调查,重案司发现周厚泽的关系网并不复杂,或者准确点说,是他能够让外人查到的关系网并不复杂。 作为政吏署政务司司长,除了政务司的工作关系,他还与燕州几家财阀有生意往来,除此之外,就是家庭关系了。 重案司司长办公室内,邢彦看着调查结果,眉头深锁:「工作关系和生意关系都没什么异样,唯独家庭关系……」 「家庭关系中,果然有人雇了佣兵寮做事。」郑烽抽出一张调查报告,「还有最近跟周厚泽起了严重冲突的人。可惜不是同一个。」 「要是同一个都能结案了。」邢彦挑了一下眉毛,「不是同一个,倒是夫妻。」 他拿签字笔在调查报告上标註了一下重点,嘴里念道:「佣兵寮外事组四组的三个人——组长霍林韵,女,三十四岁;组员冯琛,男,二十八岁;还有一个非正式组员,利加逻,男,十三岁。」 郑烽凑近,睁大眼睛,指了指「利加逻」的名字:「居然还有一个南陆人?」 「没啥奇怪的,佣兵寮又不是正式的三大署机构,有南陆人不是很正常么?」邢彦勾起一边嘴角,「就连堂堂政务司司长周厚泽还找了个南陆女人做小老婆呢。」 郑烽想想也是,又问道:「那周厚泽大老婆呢?听说是财阀世家的千金,自己老公在外面又是情人又是私生女的,私生女还这么出名,她能轻易放过周厚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邢彦两手一摊:「还真就轻易放过了。本来就是政治联姻,能有多少感情?周夫人还体弱多病,一天到晚吃斋念佛,几乎跟周厚泽没什么交集。可以确定周厚泽的死跟周夫人无关。」 郑烽坐下来,拿起整本调查报告,又仔细翻看一遍:「确实这女儿女婿最有问题——一个僱佣兵寮调查自己老公,却又不说调查什么,只要求监视;一个对周厚泽向来千依百顺,突然与他激烈冲突,而且你瞧……」 他指向调查报告的一页:「这个赵功成,最近一个多月,几乎每天都有部分行踪难以确定,不知道去了哪里。要将他抓起来审问吗?」 「先不要打草惊蛇。」邢彦道,「周箴彤和赵功成两人都别去惊动,静观其变。我已经命人把佣兵寮的三人带到重案司了。不管这三人跟周厚泽被害有没有关系,周箴彤雇他们监视赵功成,倒是给我们帮了大忙。」 他看了郑烽一眼:「等会把这三人分开,分别询问。」 郑烽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审讯室内,邢彦看着坐在审讯椅上、面色苍白、不停搓着手的霍林韵,起身沏了杯茶,递给她:「抱歉呀,霍组长,本来该请你到会客室坐坐的,不巧那边要开会,只能委屈你先在这里跟我们聊聊。」 会客室明明是空着的。 郑烽瞟了邢彦一眼,知道他只是嘴上客气,实际想给霍林韵施加心理压力。 霍林韵此时依然戴着黑色手套,非常惹眼,又因为她不停搓手,引得邢彦和郑烽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手上。 她很快察觉到对面视线,停止了搓手动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手抖得厉害,泼出了一点茶。 邢彦视线转移到她脸上:「我开门见山,不清楚霍组长可知道,昨天凌晨在景茂区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 「看了新闻。」霍林韵声音也微微发抖。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昨天凌晨 2 点至 3 点时间段,霍组长人在哪里?」 「在兰钟教区一幢居民楼里。」 「兰钟教区?」邢彦眯起眼睛。 兰钟教区是云城五十多年前修建的老旧小区,现在住在那里的不是外来租户,就是没能力搬迁的老弱病残。 「哦,那里是冯琛……就是跟我一组、被你们一起带过来的男人的家,昨晚凌晨我在他家。」 邢彦眉毛挑了一下:「一起住?情侣?」 郑烽边记录边想,这个问题好像跟案件无关吧…… 「不,不是一起住,他身体不太好,我有时候会过去照顾他。」霍林韵的脸竟有点泛红。 「所以除了你们两人,没有其他人可以作证昨天凌晨你们在哪里?」 「……是。」 这时,审讯室外突然有人敲门进来,是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卫,递给了邢彦一沓文件。 邢彦迅速翻完,脸上毫无波澜。 「霍组长,我相信你们跟兇杀案无关。」他直起身子,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看着霍林韵,「但现在可以确定兇手就是佣兵寮的人,为了洗清你们的嫌疑,还请霍组长全力配合我们调查。」 霍林韵又喝了一口茶,像在掩饰自己的紧张。 「我们从周家女佣口中得知,你们在 6 月 26 日接受了周箴彤委託,监视她的丈夫赵功成。我有些好奇,据我们调查,你们并没有跟踪赵功成,请问是用何种方式监视的?」 霍林韵眼神闪烁,迴避邢彦的视线,半晌后才回答:「不是合法手段。」 「哦?」邢彦应道,「佣兵寮的手段我有所耳闻,只要霍组长配合调查,重案司不会追究你们的手段合不合法。」 霍林韵还是犹豫了下,才吐露:「是在赵功成的体内植入监听定位器。」 邢彦和郑烽对视了一眼,道:「你们都监听到了什么?」 霍林韵抬起头望向邢彦,眼里忽然没了刚才的紧张慌乱,她盯了邢彦好一会儿,仿佛在揣摩他的心思,而后才道:「你们想要赵功成和周厚泽的对话内容吧?他们不久前有过激烈争执。」 被戳穿意图的邢彦面不改色:「刚才我说过,只要霍组长配合调查,重案司就不追究你们的违法行为。」 「但如果我不给,你们也没办法追究吧?植入监听定位器这种事情,佣兵寮做得多了,刑军署高层尚且睁只眼闭只眼,你们重案司难道要打刑军署高层的脸?」 霍林韵突然态度转变、反将一军,让邢彦有些意外,一下子噎住了。 他瞬间的表情变化全被霍林韵看在眼里。 「那段对话我这里确实有录音。」霍林韵姿态从容了很多,「但我需要邢司长拿一样东西来换。」 半个小时后,邢彦和郑烽走出审讯室,到茶水间抽了根烟。 「暂时问不出更多东西了。」邢彦仰头喘口气。 「你不觉得她一开始紧张得有些不正常吗?」郑烽问。 「是啊,明明他们跟兇案无关,为什么要那么紧张呢?」 「你确定他们跟兇案无关?」郑烽睁大眼睛。 邢彦将刚刚警卫递进来的文件塞给郑烽,道:「这三人的身体检查报告出来了——霍林韵的机械部位是双手,冯琛是后背和整条右手臂,利加逻压根没有。兇手那样的移动速度,分明机械部位在腿上。所以她紧张什么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与其说是紧张,我觉得更像是害怕。」郑烽回忆着霍林韵的表情,「不是害怕我们,而是害怕其他什么东西。最后提的交换条件居然是要重案司收编他们……」 「呵呵呵~」邢彦苦笑,「要是刑军署高层知道他们一心想收编的佣兵寮竟有人主动投诚重案司,不知做何感想呀~我要敢自作主张收了他们,那可是捅了伦理署老学究们的肺管子,把伦理署跟刑军署的暗斗摆上檯面,变成了明争,就连刑军署高层都不可能放过我……」 郑烽眨了眨眼,道:「以往我们查案,碰到有佣兵寮的人牵涉其中,抓人之前都会跟他们寮长知会一声,大家彼此心里有个数,也给寮长一个警示,让他们做事收敛些。可这次已经跟寮长那边知会很久了,到现在都没任何回应,除非……」 「除非是霍林韵他们私下接的活,根本没通过佣兵寮。而她提出要重案司收编,明摆着是寻求重案司保护,一旦被重案司收编,佣兵寮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了。所以她一开始那么紧张,不是害怕我们,而是在害怕佣兵寮。只是……」邢彦掐灭了菸头,「接私活的事情露了馅,寮长会怎么惩处他们?很严重吗?至于害怕成那样?」 他说完摇摇头,并不想深究霍林韵的私事,眼下赵功成的嫌疑最大,尽快拿到霍林韵手上的录音才是他着急的事情。 「你去看看冯琛和利迦罗那边。」邢彦对郑烽道,「我再想办法搞定霍林韵,得让她愿意配合我们。不仅仅为了拿录音,有她帮忙的话,调查赵功成和周箴彤都会方便很多。」 第4章 夏令营 审讯室内,除了霍林韵再没有其他人,她已经被单独关了六个小时。 在她提出收编要求后,邢彦说会好好考虑一下,却收走了茶水,一去不復返。 她抬头望了一眼房间内的监控摄像头,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似乎极其疲惫。 「怎么样?邢司长,还要继续熬她吗?」监控屏幕前的警卫问。 「接着熬,等她精神防线崩溃。」邢彦身子往后一仰,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就让她一个人呆着,不给吃的、不给喝的,但也别做得太过分,毕竟不是嫌疑人。」 长时间被关在狭小密室中,不知道外面的情形,霍林韵的情绪越来越慌乱。 ——邢彦到底去做什么了,为什么就不回来了?冯琛和利加逻怎样了?是安全的吗? 她看着墙上悬挂的时钟,知道重案司早将扣留他们的消息告知了佣兵寮。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七个小时,寮长会作何反应? 一旦深究她接私活的事,必然会把她最近为逃离佣兵寮做的各种准备全挖出来,到那时,如果寮长再追究她逃离的原因,那她恐怕就死路一条了。 几个小时的禁闭后,霍林韵又飢又渴、也无法休息,本来就心力交瘁,现在开始渐渐精神恍惚。 ——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抱紧微微战慄的身子。如果说凡事皆有因果,现今她沦落至此是果,那因呢? 她的视线落到自己手腕上,嘴角竟浮现出淡淡笑意,眼神却落寞。 ——所有的起因大概都源自被触碰时的一念而起吧……此生唯一的心动。 她思绪飘摇,恍惚回到了十四年前,看到刚满二十岁的自己正急匆匆往佣兵寮急救室赶。 彼时的霍林韵负责佣兵寮的人机融合手术快四年了,日常工作就是对着一堆残肢断躯缝缝补补,那些因意外事故缺胳膊少腿的人,一般都不会太好看,但当她看到躺在急救室手术台上的少年时,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如同被拆散架的人形玩偶,后背部完全撕裂开,血肉狰狞的创口内露出森森白骨,一条右胳膊完全脱落,仅靠一丝韧带挂在残破的躯干上。 他歪着脑袋,死鱼般的眼珠瞪出,毫无生气,只剩微弱的鼻息还能证明这是一具活物。 「出什么事了?」霍林韵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问身旁司事。 司事神色慌张又神神秘秘,道:「出大事了!你知道最近挺有名的那个青少年夏令营吧?好多政要财阀的子女都参加的那个……听说死了好多人!瞧瞧这个,刚从现场拖回来,还没咽气的。 伤成这样竟然还有一口气,命也是够硬,但能不能熬得过今晚就难说咯。家属那边交代了,全权委託佣兵寮,死马当活马医。」 「这少年有家人?那不应该送医院?我当送我们这儿的都无家可归呢。」霍林韵有些吃惊。 「根本没送医院,直接拉我们这儿来的。你可别对外透露一丝一毫,寮长下令严格保密,走露半点风声,我们小命都玩完。」 霍林韵走上手术台,认真检查了一下少年伤势,摇摇头:「看造化了。」 话音刚落,散架人偶的眼珠突然转动了一下,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有话想说。 霍林韵把耳朵凑近他嘴边。 少年嘴唇努力张阖,却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那双死寂的眼睛忽然有了一丝光亮,像一团行将熄灭的火焰在燃烧,绝望又炙热。 他努力转动眼珠,左手无力地四下摸索,似乎在寻找着谁。可是他趴着不能动弹,仅凭眼珠转动看不到多少周围东西,况且他神智已经十分模煳,大概根本分不清旁边谁是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鬼使神差地,霍林韵将自己手腕塞到少年手心里。 她的手腕尚是血肉之躯,带着身体的温暖。少年紧紧握着这份温暖,仿佛得到了莫大安慰,渐渐平静下来,迷迷煳煳昏睡过去。 那一刻,霍林韵心中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自霍林韵幼年有记忆时起,她就从来没有尝到过被人需要、被人牵挂是什么滋味。 六岁时遭遇意外车祸,导致双手残疾的她,被家人像扔垃圾一般赶出门,最后留给她一句话:「走吧,别回来了,家里这么多孩子,这么多张嘴,我们养不起一个废人。」 后来被佣兵寮收容,获得了一双机械义手,本以为能从此像个正常人一样,抬头挺胸地活下去。结果长大后才发现,佣兵寮可不是个慈善机构,她不过从一个被家庭排挤的废人,变成了一件别人手里的工具。 她依然是一个被人厌弃的人,没有人关心她、爱护她,甚至给她一丝怜悯。 直到这少年躺在手术台上,虽然已经生命垂危、意识不清,却仍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她感觉到了一个人至死不灭的眷恋,即便他眷恋的人并不是自己,她知道自己在那一刻作了另一个人的替身,但她的心依然被触碰了一下,生出妄念。 ——如果那个被眷恋的人是自己该多好啊…… 少年手术后,背部用机械肌腱连接了躯干,保住了一条命,被送到某处疗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具体被送到哪儿,霍林韵毫不知情。 那段时间,夏令营事故被传得沸沸扬扬,在民间得了个绰号——「黑色夏令营」,一时间人心惶惶。 更让霍林韵惶恐不安的是,三大署官方对外通报的事故结果是无一倖存者。 她开始担心少年,这种担心另一个人的感觉在她的生命中是第一次。 所幸,三个月后,少年被送了回来,不过换了一张脸、换了一个身份。 霍林韵翻开少年病床边沿的档案册,发现姓名那一栏里写着两个字——「冯琛」。 她不知道这少年原本叫什么名字,不过她也不在意,当她牵起少年的手放在自己手腕上时,一颗悬着的心立时落地。 ——还好,还好,人还是那个人。 她确定躺在病床上的冯琛就是当时的少年,不管样貌怎样改变,她都能凭藉着那份碰触的悸动认出他来。 之后,最初负责冯琛手术的一众佣兵寮人员均被调离原岗位,霍林韵也从原先的人机融合部调到了外事组。所有人都对这次手术守口如瓶,仿佛一切根本没发生过。 再之后,冯琛被安装了机械右臂,彻底成了佣兵寮的一员。 后来霍林韵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时间能停在那一刻就好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冯琛原本的名字就叫冯琛,过去那个人已经和事故中的其他遇难者一样,变成了挂在灵堂上的黑白照片。 她敏感地觉得,事故发生后,三大署官方在尽一切可能抹去夏令营相关的人和事。而冯琛被送去疗养的那段时间,有人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为了保他一命。 既然如此,重生后的冯琛就更应当撇清与夏令营事故的关系,离得越远越好,唯有这样,他才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也许在冯琛身上动手脚的人也正有此意,那之后,冯琛对过去许多事情的记忆都变得碎片化,特别是有关夏令营的记忆。 他记得一个个的场景,却无法把它们完整串联起来,这些碎片似乎还缺失了一部分。 但记忆的模煳让冯琛极度痛苦,他生出了要追查夏令营事故真相的念头。 霍林韵自然反对,在她看来,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冯琛的念头一日比一日强烈,经年累月,已成执念。 在过去与霍林韵的数次争执中,冯琛反反覆覆提及,夏令营事故时,他看到了一些非常奇异的景象,犹如人间地狱——那时周围的仿佛在扭曲变形,有的空间在压缩,有的空间在延伸。空间里的人和物也随之变化,房屋被压塌、树木被连根拔起,有的人被挤爆了脑浆、有的人被撕裂了躯干。地面变成汪洋血海,空气中蔓延着腥气,活着的人疯狂逃窜。 他还看到了爆炸,看到了火光漫天,看到哥哥扑到他身前挡住他…… 每每回想到这儿,冯琛都头痛欲裂,不断喃喃重复:「哥哥……哥哥,你在哪里……我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冯琛记不清当时的很多事情,却唯独肯定是哥哥护住了他。 后来,从他零零散散的描述中,霍林韵得知,这个哥哥其实与他并无血缘关系,只是从小寄养在他家的一个孩子。 而冯琛的父母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也很古怪,照顾得极为周到,甚至带着些保护的意味,但言谈交往却又隔着距离,十分冷漠。 好在家里还有冯琛这样一个与之年龄相仿的小孩,两人一起长大。 看着冯琛的眼神表情,霍林韵倏忽明白,他口里不断喊着的「哥哥」,正是他垂死躺在手术台上时还在不断寻找的人。冯琛紧握她手腕时的眷恋,其实是对着那个人的。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对冯琛的隐秘爱恋让她愿意为其冒险,又或者是对冯琛口中「哥哥」的羡慕嫉妒,霍林韵决定瞒着冯琛,独自去追查夏令营真相,想看看那个「哥哥」到底是怎样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她记得冯琛被送来佣兵寮抢救时,自己曾瞥见过其病歷档案中有一份文件,上面隐约有「夏令营」、「撕裂」、「倖存」等字样,但当时并未想过深究。 后来她被调离岗位,就再没机会接触到这些档案。 霍林韵知道,所有被送来佣兵寮进行人机融合的人,其身份背景都有详细记录存档,只要能想办法混进佣兵寮的档案库,一定可以查出些端倪。 重案司审讯室内,纷繁回忆不断消耗着霍林韵的精神,恍惚的她终于忍不住疲乏,坐在椅子上歪过头,陷入昏睡。 然而睡眠并没有让她精神得到放松,她反而如沉沦梦魇一般,不断发出惶恐的呓语。 邢彦从椅子上弹起来,凑近监控屏幕,道:「把声音放大些!」 警卫依言操作,就听见霍林韵在梦中不断惊唿:「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 邢彦深深皱起眉头,面露困惑,小声重复她的话:「什么都不知道?」 梦魇在霍林韵脑海轮迴往復,不断重演她最害怕的一幕。 那天,她终于买通佣兵寮档案库的守卫,悄悄潜入。顺着巨大的螺旋楼梯往下,四周光线逐渐阴暗,开窗慢慢减少。 按照进入档案库时的地面高度,她估摸着此时已在地下。 巨大的档案库内静谧无声、空无一人,而书架上的档案却瀚如烟海、数之不尽,就连巨大螺旋楼梯的四周也遍布栉比参差的书架,塞满档案。 还好这些档案是按照时间分类归档的。 凭着四年来在人机融合部工作的记忆,她终于找到了冯琛被送来那一年的架格,上面密密麻麻堆叠着一摞又一摞档案袋。 买通的守卫只答应给她三个小时的时间,此时已快到截止。 霍林韵紧张得浑身被汗浸透,因为戴着厚手套,翻阅档案不便,她只能取下手套,没多想,随手就将手套搭在架格上。 很快,她查到了冯琛的档案,颤抖着从档案袋中取出印有「夏令营」字样的文件,快速翻看。越往下看,她的脸色越苍白,紧张到几乎不能唿吸,同时也失去了对周围环境的警惕。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还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霍林韵勐然警醒,但为时已晚。 她来不及逃到另一个房间,只能匆匆将文件塞回档案袋,插回书架上,然后仓促越过几个书架,躲在重重档案之后。 等躲好后,她才意识到一个要命的疏忽——她的手套还落在书架架格之上。 她不得不透过档案缝隙,向着说话声音的方向张望。 只见两个人就站在冯琛档案的旁边,正面对着她的是一个形容枯藁、看上去已过花甲之年的女人。 霍林韵很是意外,她认出这女人正是佣兵寮的寮长,只是按照寮长的年纪,现在应该还不到五十,怎会苍老到如此境地? 而站在寮长身边,背对着霍林韵的,是一个从头到脚罩在黑袍里的人。 那人开口说话,也是个女人声音:「燕州的陆、曹、秦、陈几大财阀世家都投靠了教宗,三大署中也有不少官员愿意为教宗做事。眼下宗主已经统一南陆各部族,只等佣兵寮这边准备妥当,就可以里应外合,起兵征伐燕州。」 此言一出,霍林韵大惊失色。 燕州与南陆各部族长久对立,边境地区时常摩擦冲突。但南陆虽然总体人数远多于燕州,却不像燕州这样是统一国家。南陆常年分裂,内乱不断,经济、技术各方面都远落后于燕州,是以双方力量在某种程度上达到平衡、相互牵制,已经维持了近四十年的和平稳定。 另一方面,教宗作为燕州与南陆的共同信仰机构,一直以来充当着调和冲突、缓解矛盾的角色,是个无甚实权的摆设,怎么竟会统一南陆各部族,要征伐燕州呢? 而佣兵寮,居然要和教宗里应外合…… 霍林韵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得知了佣兵寮的巨大隐秘,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人发现。 可是她的手套…… 豆大的汗珠从霍林韵额前滑落,落在她的睫毛上,渗入眼眶,可她眼睛一眨不眨,瞪得老大,全是恐惧之情。 因为她清楚地看到,那黑袍女人的脸距离她的手套近在咫尺,怎么会发现不了? 之后不知黑袍女人又跟寮长嘀咕了些什么,寮长回道:「好,你回去教宗跟宗主说,快了……」 话未说完,她就勐烈剧咳起来。 黑袍女人一把扶住寮长,道:「你的身体……」 寮长缓了一阵,摆摆手:「我没事儿。」 但黑袍女人似乎很担心寮长,不再继续交谈,准备扶着寮长从档案库出去。 一直提着一口气的霍林韵不禁瘫软松懈,长长吐出这口气,泄露出一丝声响。 就在这剎那,黑袍女人勐然回头,死死盯向霍林韵这边,霍林韵心跳骤停。 她看到黑袍笼罩下一副惨白毫无血色的脸皮,就跟死人一般,唯独那双灰褐色的眼睛透出光亮,仿佛利刃,狠狠刺向她。 霍林韵险些吓晕过去,但黑袍女人又好像没看见她一样,直接扶着寮长离开档案库。 自此之后,霍林韵夜夜被梦魇缠身,梦见那黑袍下探出一双长满尸斑的死人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直掐得她唿吸困难,就要死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第5章 缠斗 重案司候审室,冯琛和利加逻被隔离开,分别等候在相邻两个房间内。 透过监控屏幕,郑烽凝神观察着两人。 「要提审他们吗?」旁边警卫问。 郑烽摆摆手,因为他看见利加逻蜷缩在房间一角,瑟瑟发抖,不停用手敲着墙壁,哆嗦着喊道:「琛哥,琛哥,你在那边吗?我好害怕。」 这个十三岁的男孩瘦弱无比,睁着懵懂的大眼睛,面容乖巧、惹人怜惜。 郑烽翻开他的资料。 详细的背景调查结果还没送来,现在只有很简单的几句介绍——南陆人,,流浪燕州时曾被捕入狱,出狱后被佣兵寮收容,身体无残缺,不属于佣兵寮正式编员。 男孩幼稚无辜且柔弱的模样让郑烽心生恻隐。 「他们被关多久了?」郑烽问。 「快六个小时了,从进重案司起就一直被分开关着,一口水都没喝。」旁边警卫分明也很同情利加逻,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这孩子根本都不能算是佣兵寮的人,就因为刚好跟霍林韵他们在一起,才被抓来的。」 郑烽想到燕州地区的很多南陆流民都是为避战祸,迫不得已只能背井离乡、流落他方。 本来南陆人在燕州就被普遍瞧不起。像周箴彤那样的混血主要得益于她父亲身份显赫,自己又才华横溢,才能在燕州立足。 但这样的人少之又少,更多南陆人都是普通流亡百姓,处在燕州社会的最底层,挣扎生存。 而利加逻这样的孤儿,境况恐怕更为悽惨,被人欺凌、无法生存,为了讨口吃的不得已做了些小偷小摸的动作,被关进监狱是很常见的事。 ——这样的孩子,能跟周厚泽被害案有什么关系??? 郑烽摇摇头,吩咐道:「把他们放到院子里去吧,给口水喝,透透气。这孩子一直『琛哥』、『琛哥』的叫,让他们见个面。反正重案司守备森严,他们根本跑不了。等邢彦那边审完了,再问他怎么处理这两个。」 警卫立刻去放利加逻和冯琛,心里感慨郑队长性格刚直、不懂圆滑,却真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 院子里,利加逻一见冯琛,大哭着向他飞奔过去。冯琛伸手将他揽进怀中,轻抚他的脑袋安慰。 郑烽反正闲着没事儿,就也走进院子,向这两人打了个招唿,准备随便聊聊。他不太想像邢彦那样审问这两人,尤其是这个孩子。 然而冯琛极其警觉,立刻将利加逻挡在身后,不让郑烽接近。 郑烽尴尬地笑了一下,转而向冯琛伸出手。 冯琛盯着他的手,神情犹豫。 郑烽忽然意识到自己伸的是右手,而冯琛的右手是机械手,他恐怕不愿意用机械手跟别人肢体接触。 于是郑烽缩回右手,又伸出了左手。 冯琛依然没跟他握手,但感觉到他无甚恶意,脸上表情略微放松。 这时利加逻扯了扯冯琛衣脚,仰起头,不知跟他耳语了些什么。 郑烽观察冯琛的眉目轮廓和举止姿态,莫名地,倏忽心底生出一种怪异感觉,好像这人在哪里见过。 「你叫冯琛?」郑烽收回手,故作若无其事地搭讪,「姓冯?」 冯琛不回话,只谨慎地点点头。 「我有个战友也姓冯,呵呵,跟你一个姓啊~呵呵。」 ——太生硬了…… 郑烽此时方恨自己没有长一张邢彦的嘴,而且这聊的都是什么呀……难道不应该问周厚泽案相关的事吗? 「你是怎么伤成这样的?」郑烽情不自禁地继续跑题,并且没意识到这样直接问一个陌生人不合适,会让别人不快。 然而冯琛并没有表现出不快,他盯着郑烽,目光闪烁、表情犹疑,而后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警惕道:「这是我的私事,重案司没必要打探吧?」 郑烽顿时察觉到自己的突兀,空气有点凝固。 可他不太懂得打圆场,冯琛似乎也不比他好多少,于是双方僵硬地对峙般站在两边。 倒是利加逻这时从冯琛身后探出脑袋,怯生生问道:「长官,林韵姐姐那边没什么事吧?怎么这么久还不见她出来?」 「哦哦,她没事。」郑烽顺势转移话题,「就是问些话。」 「什么话要问这么久?我们跟昨天新闻上那起兇杀案毫无关系呀~」 ——看样子这孩子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被带来重案司,那索性就顺着话题聊吧。 郑烽问:「你们可知道佣兵寮有哪些人是腿部装有机械的?身手非常好,很可能是个女人。」 冯琛道:「佣兵寮人数众多,不同组之间各自为政、交道不深。我确实知道那么几个腿部装机械的女人,但身手好不好我不是很清楚。」 「哦?」郑烽眼睛一下子明亮不少,「是哪几个人?」 「你走过来点,我跟你说。」冯琛盯着他。 郑烽刚想抬脚,忽然瞥见冯琛往他脖子上瞟了一眼,立马警觉,停住脚步,右手捏住左手手腕,那里缠着一柄柔若绢帛的软刃。 这时,利加逻睁着纯澈无辜的大眼睛向他走近,道:「叔叔,那几个人我也是知道的,我告诉你。」 郑烽本能地对利加逻没有过多防备——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而且重案司已经搜过他的身,这孩子身上没任何武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在利加逻离他仅有一米远的时候,一阵晚风袭来,吹起利加逻额前的刘海。 虽然刘海只被掀起了那么一瞬间,但郑烽还是清楚看到了他额头深处有一块乌青色烙印。 郑烽面色骤变——这乌青色烙印只有重刑犯身上才会有,利加逻过去犯的到底是什么罪?而且重刑犯不可能轻易出狱,他到底是刑满被释放,还是逃出监狱的? 这些念头接二连三地涌入郑烽脑海,他脚下恍惚了一阵。 结果就在这剎那,利加逻呲开嘴,牙上衔着一根银针,磷光闪闪。 郑烽心里一凛,应激地快速后撤两步,抽出软刃一挥,挡掉了利加逻朝他射出的银针。 利加逻大喊:「琛哥,抓住他!拿他做人质!」 不用他提醒,冯琛早在银针掉落的瞬间,就如梭般探身向前,机械右手直冲郑烽脖颈处抓去。 这下郑烽躲闪不及,眼见就要被抓住。 突然,上方天空传来一声凛冽的鸣啸之声。 冯琛抬头,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矛隼自空中俯冲,以极快的速度径直撞向自己。 他不及多想,几步走位躲开矛隼,错失了抓住郑烽的机会。 矛隼调转方向,继续追击冯琛。 冯琛面沉如水,扯掉包裹右臂的黑布,抬手一挥,竟有一柄弯刀从机械手臂中脱飞而出。他反手一勾,抓住弯刀,跃身扑向矛隼。 利加逻在一旁急喝:「小心!那不是活物!」 冯琛一愣,没明白意思。 就在他身形一滞的剎那,矛隼自空中爆裂开来,化作一阵疾风暴雨对准他头顶倾盆而下。暴雨逼近,居然是无数的雪白色刀片。 冯琛也不示弱,弯刀从手中飞旋而出,护在头顶上方与无数刀片缠斗在一起。 弯刀阻挡住了绝大部分刀片,但还有少数几片从空隙中漏出,沖向冯琛身躯,不过造成不了大的伤害,只是将冯琛的衣服割扯开,划出道道血痕。 郑烽站在他身后,从衣服裂口中看见他后背上蔓延的巨大伤痕,眼睛倏地瞪大,瞳孔猝然收缩。 那伤痕触目惊心,贯穿整个背部,往上延伸至后脖颈,往下一直埋入股间,像是要把整个人撕裂开。如果不是伤痕处密布的金属肌腱的连接,这个人早就该分崩离析了。 无法自制地,郑烽脑海中闪现过一些画面——夜晚的夏令营营地内,瀰漫着浓厚血腥气。帐篷倒塌在地,被旁边的篝火点燃,熊熊火光照亮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是些十几岁的少年,他们有的躯干被撕裂、有的脑袋被挤爆,脑浆混合着血液浑淌一地。 郑烽弯下腰,抱住脑袋,阻止自己继续回忆。 幸好,弯刀与刀片两厢击撞时,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声,拉扯回郑烽的思绪。 「邢彦!」他朝着漫天的雪白刀片大喊。 就见刀光交缠混斗之中,一个修长的人影凌空跃下,落地后微一抬手,无数雪白刀片便唿啸翻涌,重新汇聚成一只矛隼,在空中一个漂亮的滑翔,停落于他肩头。 矛隼一旦撤离,冯琛的弯刀也立刻迴旋。 来人不是个好对付的主,他只能放弃追击。 弯刀返回他身侧,瞬间变换形态,再度与机械右臂融为一体。 邢彦身后,几十个持枪警卫赶到,将冯琛和利加逻重新押解。这回他们被关进了拘留所牢房。 「差点着了道。」郑烽懊恼愧疚。 「不怪你,怪我之前一直没把他们当嫌犯看待,放松了警惕,对他们详细背景的调查拖延了。」邢彦拍了拍郑烽肩膀,「别小看那孩子,你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进的监狱吗?因为八岁的时候侵入伦理署教务司监控,盗取视频资料,害得教务司整整瘫痪了一个礼拜。逮捕后问他作案动机,说是为了好玩。后来看他年纪太小,才关了没多久就放出来了。」 「所以是重刑犯?」郑烽有些意外,「那孩子额头上的烙印是重刑犯才会有的。」 「这个暂时不清楚。」邢彦顿了顿,勾起一边嘴角,「不过伦理署的老学究们因此气疯了是肯定的。」 「那……那个冯琛的详细背景,你有调查吗?」郑烽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问道。 「调查了,一张白纸,什么都查不到。」邢彦眼神晃动了一下,但语调依然平静。 郑烽一把拉住邢彦,克制住激动:「真的什么都查不到?你……你不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吗?」 邢彦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年夏令营事故对外宣称无一人生还,但你我都清楚,少了两个人,有两个人凭空消失了。其中有一个就是……」郑烽越来越激动。 「停下!老郑,停下!」邢彦赶紧打断他,「不要胡思乱想!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完完全全是两张脸!」 「可他的眼神、姿态,虽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老郑。」邢彦捏紧他肩膀安慰,「我一定会想方设法调查到他的背景,在没找到确切证据之前,你不要胡思乱想!」 郑烽微微战慄:「……好,我等调查结果。」 他抬头望向天空中阴云密布,思绪久久不能平静,仿佛回到了十四年前夏令营的那个夜晚。 那天,也如今天一样,是暴雨即将来临的盛夏的夜晚啊…… 第6章 试验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邢彦走进审讯室,见霍林韵已经从梦魇中甦醒。 这一觉过后,她精神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更加面色苍白,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 邢彦将冯琛和利加逻企图挟持郑烽、逼重案司释放他们三人的事转告给她,在她濒临崩溃的精神上又重击一拳。 「他们现在怎样了?你们把他们怎样了?」霍林韵有些语无伦次。 这回轮到邢彦从容很多了。 他明白他跟霍林韵双方都很焦急,一个急着拿到赵功成的行踪记录,另一个急着寻求庇护,但霍林韵开出的条件他其实没法做到。 ——怎么办呢?只能进一步逼迫霍林韵,逼到她慌不择路,做出退让。 「挟持重案司警务人员,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怪就怪佣兵寮向来不按律法办事,蝇营狗苟的把柄太多,以至于害怕见光,一碰到问题就想着用非法手段解决。」 邢彦坐到霍林韵对面,看她神情慌张,又换了一副缓和语调:「只要霍组长愿意跟我们合作,配合这次案件调查,我答应你,过去所有事情都既往不咎,一定会给你们三人一个合法身份,从此你们跟佣兵寮再无牵扯,不用再这么见不得光,安全也会得到保障。」 「你这样空口无凭,我怎么信任你。」霍林韵还在讨价还价,但口气虚了很多。 邢彦叫进来一个警卫,带了三张重案司的临时身份证,摆在霍林韵面前,道:「霍组长,现在时间太紧,只能先给你们一个临时身份,方便你们办事,等案件调查结束,再走正式规章流程,将你们收编。」 他说话时态度极为诚恳,霍林韵内心动摇。 而另一边,拘留所牢房中,郑烽将冯琛和利加逻提了出来,拍照、按手印、存档记录。 这两人都很抗拒,但在一众持枪警卫的包围中、且不知道霍林韵安危的情况下,也只能遵从。 郑烽看着冯琛的手印,嘆息一声。 十四年前,伴随着夏令营事故中两人的失踪,与之相关的指纹、基因信息也全部被抹去。所以现在,他无法通过指纹判断眼前的冯琛是否就是故人。 但他还是将一张冯琛的照片揣进怀里。 不多时,郑烽收到邢彦那边的通知,将冯琛二人一起带到审讯室。 霍林韵、冯琛、利加逻三人见面,看到彼此都安然无恙,终于放下悬着的心。 邢彦和郑烽坐在三人对面,中间隔着长桌,桌上放着刚刚警卫依照霍林韵指示拿来的存储器。 显然霍林韵已经答应了邢彦要求,交出了录音。 按下开关键,录音开启,众人注意力全部集中起来。 听背景音,正是「復生药业」生物制药公司内部。 赵功成边走边陆陆续续跟旁边员工打招唿,随后是开门声,应该进入了一个安静的房间。 「爸爸,对不起,学校忙,课一直上到现在。」赵功成说话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警惕,然后关上门。 「你可真长出息了,这几天我都找不到你人啊~」应话的男人声音浑厚,语气阴鸷,不怒而威。 听录音的众人纷纷屏住唿吸——这人一定就是周厚泽了。 「爸,前几天出了点意外,我们下线有一家黑火厂子被人告发,警察来端了个底朝天,我收到消息,急着去销帐,把所有我们跟这厂子的联繫都销干净。事态紧急,没来得及跟您知会。」 邢彦和郑烽迅速对视一眼——「黑火」,黑市上交易的叫法,是私下违禁生产的火药。周厚泽背地里竟做着这样的非法交易,而且看来赵功成一直在给他打下手。 「哦?被人告发?」周厚泽声音充满狐疑,「黑火厂子一向把控严密,生产运输全是精挑细选的自己人,被人告发……怕是有内鬼哟,嗯?」 郑烽身体偏向邢彦,小声道:「听起来周厚泽对这女婿起了疑心。」 录音里,赵功成不动声色道:「我也怀疑有内鬼,所以当时更加不敢知会您,搞不好就走漏了风声,只能等事情处置妥当了,这才亲自来跟您汇报。我们下线有好几家厂子,别的厂子都没事,就这一家被端了,我猜测内鬼应当不是我们公司的,而是下线那些生产的人里出了纰漏,要查起来恐怕得费些功夫。」 然后录音安静了会儿,似乎是周厚泽在揣测赵功成说辞的可信度。 声音再次响起时,周厚泽口气缓和了很多:「内鬼的事情我会派人去查,你不用花太多心思。」 「这家厂子是我们最主要的供货来源,现在被端了,我怕南陆那边要的货没法按时完成,所以又赶紧去剩下的几家厂子看了,看能不能赶赶工,把眼下这批货先勉强凑上。」 郑烽心想,原来黑火是卖到南陆的,这倒好理解,毕竟南陆内乱不断,需求量大。 周厚泽有些不耐烦了,道:「罢了罢了,黑火生意你暂时不要管了,事情太多也忙不过来,我会派人接手这档子差事。目前你的首要任务是按教宗要求,把『奉献』找够数,这才是关乎到我们前途的大事。」 听录音的邢彦和郑烽皆皱起眉头——「奉献」?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何故,赵功成许久没有答话。 再开口时,他语调明显变了,变得畏缩:「黑火生意这次的纰漏我一定将功补过,但是『奉献』……『奉献』我真的没法再找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周厚泽冷笑了声,道:「怎么?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做都做了,还是不愿意?」 赵功成一直不吭声,不清楚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等了很久不见回应,周厚泽已有怒气:「你要清楚,让你去找『奉献』,那是信任你!一直以来我都最器重你,结果在这件事上,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叫我失望!」 赵功成唿吸愈来愈急促,像在压抑激动情绪:「我……我已经坚持不住了,……求求您,放过我,……要我做任何其他事情都好,要我私运黑火、要我违法犯罪,什么我都做,……只有这件事……放过我……」 他不断哀求,听起来已处在崩溃边缘。 再逼迫下去显然不合适,周厚泽适时切换成长辈谆谆教导的口吻:「孩子,我知道你不容易,内心有多煎熬,难道我就好受了么?是,你不愿意做这些,可你也不想想,我们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就拿黑火来说吧,三大署明令严禁私营火药,可你看看禁住了么?私底下黑火交易泛滥,今天抓了一批造黑火的厂子,明天,后天,还有更多厂子冒出来。 知道为什么抓不尽?因为这背后的最大受益者,就是三大署的位高权重者啊~他们明面上禁黑火,背地里买卖黑火,将利益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这社会摆在明面上的道德法规,看看那些真正手握权力的人,他们遵守了么?」 一片寂静无声。 录音里的赵功成在沉默。 录音外的众人亦在沉默。 冷森森的寒意顺着郑烽的嵴背往上爬。 录音里,周厚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说话声音居高临下。 「在这样的世界你要怎么生存?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信那些个满纸荒唐的仁义道德?哈哈哈~」周厚泽狂笑起来,「真信了这一套说辞的人不是天真就是蠢,只配任人宰割!孩子,我们不能做那样的人,我们要去做掌握权力的人!怎样才能掌握权力?不是靠规范,不是靠道德,而是靠绝对武力! 黑火还算不了什么,这只是个开始。一旦教宗在那些『奉献』身上试验成功,我们将彻底开创一个新世界!新的秩序、新的准则……,知道权力的极致是什么么?是像造物主一样去创造世界!」 周厚泽太兴奋了,他仿佛沉浸在憧憬中,连旁边赵功成愤懑的低吼都没听到。 「可那些『奉献』,他们不是黑火、不是货物,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有没有想过,在教宗试验成功之前,那些失败的『奉献』,他们的下场会怎样?甚至教宗能不能成功根本不确定,也许永远也成功不了!真的要为一己私慾,将这些无辜的人推向地狱么?」 周厚泽被赵功成的话噎了一下,但很快他抬高语调,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刺耳:「无辜?那些『奉献』哪里无辜?他们哪一个不是自甘自愿?我们强迫他们了么?失败的下场会怎样,他们哪一个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赵功成笑了:「自甘自愿?是啊,这些被教宗洗脑、自甘自愿的人,可不就是您口中的『不是天真就是蠢』的人么?」 「你放肆!」 「砰!」的一声,像是周厚泽抓起什么重物,砸中了赵功成的脑袋。 周厚泽的声音像凌冽的寒风,阵阵如刀:「你以为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还能回得了头么?你以为我回得了头么?别说这些人是自愿的,就算不自愿,教宗命令做的事、要的人,你也得去做、得去找。别说这些人不过是些无甚关系的陌生人,就算是至交朋友、亲人爱人,只要教宗要,你也得双手奉上!」 最后这句话仿佛一下子刺痛了赵功成,他声音颤抖道:「真的么?……你自己的……亲人爱人,只要教宗要,……你也会毫不犹豫牺牲么?」 周厚泽愣住了,他刚才只是一时激愤,冲口而出,现在被赵功成反问回来,逼着他做个抉择。 他没正面回答,而是阴恻恻道:「不要摆出一副伪善面孔,你还记得当初是谁不惜砸锅卖铁,供你读书、让你走出那个穷山沟么?你踩着他们的嵴背攀上高枝,如今吃干净亲人血肉,不也想擦擦嘴不认帐,不是吗?」 赵功成喉咙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呜咽。 周厚泽插上最后一刀:「看清楚你自己,你跟我,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第7章 怪异的手 这一段录音结束,审讯室内的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郑烽停止记录,问霍林韵:「你知道他们说的『奉献』是什么么?」 霍林韵摇摇头:「我跟你们一样,也就听了录音,不比你们多知道些什么。」 邢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听起来像是拿活人做实验。」 「感觉赵功成与周厚泽冲突的焦点就是这个什么『奉献』。」郑烽道。 霍林韵道:「这段录音后面还有一小段,没什么实质内容,就是赵功成的情绪发泄,但他肯定有杀害周厚泽的动机。」 「哦?怎么说?」邢彦直起身子。 霍林韵把录音快进到一刻钟后。 这时房间内似乎只剩了赵功成一人。 就听见噼哩哐当一阵乱砸之后,赵功成恶鬼附身般悽厉狂笑,接着不知拿起了什么东西,一下下噼砍,边砍边怨毒咒骂:「我跟你一样?呵,你瞎了眼珠觉得我跟你一样,不过是这些年我夹着尾巴做狗做得太好了!你这个贪得无厌、表里不一的人渣败类,我要你死!你死了就一切都好了!……轰的一下,灰飞烟灭!哈哈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反反覆覆骂了好一阵,赵功成似乎骂累了,消停了片刻。 然后,突然录音里传来狠扇嘴巴的声音,听起来下手极重,众人皆是一惊。 郑烽小声嘀咕:「妈呀,这是往死里抽自个儿啊~」 赵功成继续咒骂开了,不过对象变了,变成了他自己:「赵功成啊赵功成,你又是什么好货?你有什么脸面觉得自己跟周厚泽不一样啊?不,不,也可以说是不一样呢,赵功成,你比他更卑劣无耻!更不择手段!」 他再次狂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最后声若游丝道:「来也不可待、往事不可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果然如霍林韵所说,完全没实质内容,纯粹是赵功成的泄愤,但不知怎的,在场众人都听得心头郁结、倍感唏嘘。 一时间,审讯室内鸦雀无声。 片刻后,邢彦打破沉默:「诸位可知道燕州和南陆边境有一处『自在之地』?」 「燕州和南陆边境,那不是教宗的势力范围么?」霍林韵道。 邢彦点点头:「是的,就是一处被教宗庇护、不受任何燕州、南陆律法约束的特殊地盘。各类非法交易都可以在那里自由进行。」 霍林韵恍然大悟:「周厚泽私营的黑火难不成就是在那里交易的?」 「十之八九。黑火要从海关走,不知得上下打点多少,层层盘剥下来,周厚泽还有多少利益可拿?但在『自在之地』就可以自由交易。」 重案司平日里办案,牵扯出多方私密的情况很常见,所以对于「自在之地」,郑烽是有所耳闻的。 但每次案件涉及「自在之地」,上报给邢彦,最终都能获得其他线索圆满解决,而「自在之地」被摘得一干二净,甚至郑烽都自我怀疑,是不是调查有偏差,错怪到了教宗头上。 但现在听邢彦的意思,「自在之地」可一点儿都不干净。 邢彦作为重案司的一把手,明知「自在之地」的内幕,却屡屡为其开脱,对于黑火交易的细节,他也应当知之甚多,却全然隐瞒了。如果不是这次周厚泽的死,他恐怕会继续隐瞒下去。 与邢彦相交多年,郑烽过去只觉得他身居高位后行事越发八面玲珑,时常挖苦他奸猾。但看如今这情形,加之刚刚录音中周厚泽所说——黑火交易的受益者是三大署自己人,他很难不怀疑——邢彦是否也和周厚泽一样,从黑火交易中获益了? 郑烽心头一阵莫名悲凉,曾经的生死之交,走的走、散的散,再深的过往情谊也抵不过一句「时过境迁」,大家终归是渐行渐远,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了。 他耳朵里听着邢彦滔滔不绝,脑子却恍惚,完全反应不过来在说些什么。 这时,一直沉默的冯琛突然发问:「录音中提及的『奉献』试验会不会也在『自在之地』进行?」 邢彦深深望了冯琛一眼:「据我所知,『自在之地』没有拿活人做实验的事情。不过,大约三十年前,伦理署主导了一场『人类基因改造』运动,倒跟录音中的『奉献』实验很相像。 只是这场运动因为十四年前的『黑色夏令营』事故爆发,被迫中止。听说事故原因就是基因改造出了问题,但具体是怎样的,外人都不清楚。」 此言一出,郑烽惊得脸都白了——邢彦这是故意在冯琛面前提夏令营事故吗?试探他? 看邢彦凝视冯琛的眼神,分明就是这目的。 然而冯琛脸上毫无波澜,完全没反应,倒是霍林韵目光闪烁地扫了他几眼。 ——一点没反应才不对劲! 郑烽此刻脑子里翻江倒海——如果真跟夏令营毫无关系,正常人的反应不应该是有所好奇吗?但冯琛完全不为所动,就好像在刻意维持镇定。 旁边霍林韵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似地道:「听录音内容,现在负责『奉献』工作的似乎是赵功成,你们觉得,他会把那些『奉献』藏在哪里?根据这两个星期的跟踪,他活动的区域就是学校、家里、还有名下几处公司。学校、公司都是人流密集的地方……」 「霍组长的意思是,赵功成有可能把『奉献』藏在家里?」 邢彦眉头紧蹙,虽然霍林韵岔开话题得很刻意,但她说的不无道理。赵功成和周箴彤居住的周家别院人迹罕至,正是藏「奉献」的好地方。 霍林韵又道:「邢司长,其实周箴彤委託我调查赵功成时,曾给了我一段家里的监控录像,也在这存储器内。我之前觉得跟周厚泽案无关,所以没向你提过,但那录像的内容……也许和『奉献』有关。」 审讯室内众人纷纷侧目。 霍林韵打开存储器上的镜头,将影像直接投影在白墙上。郑烽随手将屋内灯关了。 审讯室内一片漆黑,只剩墙面上的影像在阴暗中发着光亮。 录像里的灯光很昏暗,但依然可以辨别出是在一幢装饰奢华的别墅二楼。 监控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口,以及连接楼梯的一段转角走廊。 几秒钟后,一个身穿白色睡衣、半披头髮的女子出现在录像中。她低着头,不太看得清面孔,一边摇摇晃晃走向楼梯,一边打着哈欠,似乎是想下去一楼。 「这个就是周箴彤。」霍林韵说明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只见周箴彤刚刚踏上楼梯台阶,突然画面上方伸出一双苍白纤细的手,勐地推了她一把。 周箴彤瞬间丧失平衡,从楼梯上翻滚下去,翻出了画面,而那双手也迅速抽回,消失不见。 很简短的一段录像,邢彦和郑烽却都看得心惊肉跳。 「周箴彤给这段录像是什么意思?」邢彦问。 「她坚持说推她下楼的是赵功成,怀疑人家要害她性命,让我们监视赵功成。但这双手分明不是男人手,而且她来见我时神经兮兮,就跟疯了一样。我只想拿到报酬,就不跟她多争辩,她说啥是啥。」 邢彦凑近画面:「录像重放一遍,慢放。」 霍林韵依言操作。 当画面放到那双手伸出时,邢彦低喝:「暂停。」 由于手伸出收回的速度很快,画面有些虚影,但还是能看清大致的样子。 「你们不觉得这双手纤细得有点不正常吗?」邢彦脸上阴云密布,「周箴彤家里住着几口人?」 「四口,她和赵功成夫妻俩,还有她母亲,外加一个年轻女佣。但是,送她过来委託的就是女佣,推她下楼的应该另有其人。」霍林韵回答。 邢彦明白霍林韵的意思,这双手看起来像是个年轻女人的手。 「难道这家里还有第五个人?」邢彦喃喃低语,「『奉献』……」 「看样子,得去周家别院探一探了。」郑烽道。 「现在周箴彤住到医院去了,她母亲和女佣轮流陪床,我可以在她母亲陪床时找话头拖住那女佣,而赵功成回家时间很少,正有机会偷偷探查周家别院。」霍林韵道。 邢彦凝神思考片刻,道:「确实有必要去周家别院一探。霍组长,之后的调查也麻烦你们多加配合,你们那边若有什么需要,重案司也会鼎力相助。」 霍林韵直视邢彦:「既然答应了邢司长,我们自然配合,也希望邢司长信守承诺。」 「当然。」 待佣兵寮三人离开后,郑烽问邢彦:「你承诺了霍林韵什么?不是说没法收编他们吗?」 「霍林韵很着急,我给了几张重案司的临时身份证,先稳住他们。」邢彦脸色阴郁,「这案子不简单,我担心深挖下去会碰到不该知道的人或事。万一兇案幕后主使是重案司得罪不起的,到时候也只能把霍林韵交出去结案了。 她是佣兵寮的人,牵涉案件其中,而她又不知怎么得罪了寮长,所以把她交出去顶罪,应该是各方都乐意看到的结果。反正兇手是佣兵寮的人,双手机械和双腿机械差别也不是很大……」 「邢彦!!!」郑烽厉声打断他,「你还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人吗!!!」 窗外,一道闪电自天空中噼了下来,霎时将夜幕划开狰狞裂口,映得郑烽脸上的表情可怖非常。他双目圆睁,不可思议地望着对方。 邢彦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想圆两句场,却发现没任何话好圆,最后只轻轻吐出一句:「你要清楚,我想保护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郑烽苦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不,你为的人一直是你自己。」 门外,又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郑烽随手拿过墙角的一件破雨披搭在身上,道:「邢彦,这也许是我陪你走的最后一程了……以后,我们还是各奔东西吧。」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8章 失踪 燕州云城南郊私家别院区。 郑烽骑着摩托,顺着蜿蜒小路往山林深处去。眼前风光宜人,耳畔清风拂面,让他连日来的郁结心绪不少。 他行驶得极慢,眼睛一刻不停盯牢前方,看起来小心翼翼,甚至可以用鬼鬼祟祟形容。 结果驶过一个转弯后,赫然发现前方道路坦坦荡荡、空无一人。 他心里陡然一沉——糟了!立马停下来,向四周张望一圈,暗暗叫苦:「还是跟丢了……」 这天,霍林韵那边传来消息,说赵功成准备去医院探望周箴彤,而周箴彤从知道赵功成要来的那刻起,就又开始神经兮兮、惶恐不安,有母亲和女佣陪伴还不够,非得把霍林韵叫上才安心。 霍林韵前脚刚去医院,冯琛后脚便往周家别院赶,摆明着想趁这机会前往探查。 而冯琛身后,就跟着鬼鬼祟祟的郑烽。 其实霍林韵已经和邢彦达成合作协议,郑烽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冯琛一起。但出于某种十分复杂的心理,他还想打探一些冯琛的私人情况,又不想被察觉,于是便偷偷摸摸地跟在其身后,真有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思。 然而今天黄雀失算了。 郑烽原本估摸着这片私家别院区范围颇大,冯琛怎么也得用上机动交通工具,遂准备了摩托作跟踪之用。 结果人家是用两条腿走着去的……还走得不紧不慢的。 但郑烽又不敢弃了摩托不用,他之前与冯琛对阵时完全落于下风,不晓得人家是不是会飞檐走壁,只好慢吞吞开着摩托,跟在人家屁股后面。 本来跟了一路都没被冯琛发觉,结果这都快到周家别院了,突然跟丢了。 郑烽懊恼得直跺脚,想了片刻,觉得自己干嘛搞得跟做贼似的,就光明磊落地去周家别院,正面接触冯琛,怂什么怂啊~ 这样想着,他便一手握上了油门,正要拧下去,忽觉背后一阵劲力掌风袭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他反应极快,身体瞬间向前倾,避开了这一掌,旋即转身提手、一拳送出,想要以攻为守,岂料来人直接化掌为拳,跟他硬碰硬接了这一招…… 「嗷~」的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郑烽捂着拳头,眼泪飙飞…… ——妈的!冯琛这小子用的竟是钢筋铁骨的机械拳头! 大约冯琛还是手下留情了,郑烽拳头并没有血肉翻飞,但十指连心,他痛得缩起身子趴在摩托上,画面静止般僵在原地,好半天缓不过来。 冯琛倒是很自在地找了块石头坐下,道:「别急,还得在外面等一阵子,赵功成现在在家,得等他走了才好进去。」 ——原来人家一直都知道自己跟在身后! 郑烽一股子被人看戏的愤懑,却又没法发作,毕竟理亏的是自己。 冯琛完全没理会他,有些焦躁地抬起左手食指,凑近嘴边道:「赵功成到底在干什么?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个多钟头了。」 郑烽这才注意到他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金属指环。 冯琛一边对着指环讲话,一边摁住右耳倾听,他右耳所塞之物应当和那枚指环共为一套对讲装置。 就见他蹙眉听了一会儿,道:「好,那你继续监视着,我等在外面。待会儿我们进去时,你把他家的监控摄像干扰掉。」又叮嘱了两句,便要挂了对讲。 然而对讲那头不知突发了什么状况,冯琛刚要放下的左手僵在半空,停顿了两秒又挪近嘴边,语气骤然紧张:「……怎么了?嗯?……什么?!」 剎那间,他脸色大变,倏地站起来,一把摁住郑烽肩膀,直接跨上他摩托后座,喝道:「快走!」 郑烽一脸懵逼。 冯琛急促道:「赵功成突然消失了!」 ——哈?!郑烽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冯琛真急了,见他还愣着没动,直接伸手越过他肩膀,想去抓油门。 「卧槽!你小子打算跟我同归于尽啊?!」 郑烽骂了句,一把甩开冯琛的手,摩托车飞驰而出。 他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边开边问:「什么叫突然消失了?你们不是在他身上装了监听定位器么?」 「就是监听定位器突然没了信号!那玩意儿是植入赵功成体内的,除非他人间蒸发了!」 ——什么?! 这下郑烽也不多想了,直接一把油门拧到底。 「那别院里监控摄像头太少,大部分地方根本看不到,不然利加逻还能查出赵功成到底是在哪儿消失的。有点棘手了……」冯琛眉头紧锁。 郑烽大致能捋清楚状况了。 不多时,周家别院大门就映入眼帘。 这两人都身形矫健,悄无声息地跃至大门口。 冯琛左手按上那门把手,面色一沉,轻声道:「门没关。」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顿生狐疑。 冯琛从怀里掏出另一套对讲装置塞给郑烽,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探入门内。 这幢别院与周公馆的简洁格调截然不同,室内遍布繁复的巴洛克风装饰,进门就是一段长长的走廊。 门厅走廊层高挺高,看上去至少有四米多,但由于长度过长,又无外窗採光,显得有些逼仄压抑。 走廊两侧挂着不少油画,画风、内容各异,应是出自不同名家之手。 郑烽见其中一幅油画是以周箴彤为模特,不自觉多瞟了两眼。 画像中的周箴彤倚窗而立,手持长笛吹奏,窗外光线从她身后侧透过,勾勒出身形轮廓。因为背光,她的脸部有大半都处在柔和阴影之中。 「真是多才多艺,还会吹长笛啊~」郑烽在心里感嘆了一句,转念又想,「也许就是摆个造型,不然真让人觉得上帝造人太偏心了呢。」 穿过门厅走廊,又经过几间客房模样的房间,这才到达两层通高的主客厅。 虽然空间开敞了很多,但依然令人感到压抑。 室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模煳可见墙壁装饰的全是厚重的大理石雕刻。正上方悬挂着庞大繁复的水晶吊灯。 这主客厅呈椭圆形,其他房间、摆设皆围绕其布局,最显眼的就是通往二楼的、足有两米多宽的弧形楼梯。 两人快速四下检查了一圈,空无一人,遂将目光都投向了这座弧形楼梯。 根据周箴彤提供的监控录像判断,这里应当就是她被推下去的那座楼梯了。 冯琛指指郑烽、又指指楼上,接着指指自己、又指指楼下。 郑烽即刻领会,一手搭上楼梯扶手,就要去二楼探查。 就在这时,突然,两人头顶上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天花板吊顶内挪动。 他们抬头望向天花板的瞬间,那挪动声如同察觉到一般旋即停下。 郑烽立刻瞟了一眼冯琛,见他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两人都屏息凝气。 片刻后,那挪动声果然再次响起。这次声音依旧细碎,但挪动速度却变得极快,仿佛有活物在天花板吊顶内迅速爬过。 这一阵极为诡异的声音听得郑烽头皮发麻。 两人继续静候在原地等了片刻,那声音却再也没出现。 郑烽这才朝冯琛使了个眼色,示意继续行动,接着自己紧贴楼梯靠墙一侧,小心谨慎地向上移步,同时留神着天花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此时正值盛夏时节,他身着短衫,向上移步的过程中,手臂自然而然触碰到墙壁,隐约觉得有股冰凉粘腻的触感。 ——这是什么?他心下生疑,反手在墙上摸了一把。 摊开手掌,郑烽不禁皱紧眉头,手上全是淡黄色的透明粘液,还略微散发着腥臭味。 他向上一路查看过去,发现这些黄色粘液一块接着一块,断断续续,但间隔得很有规律。 待行至二楼后,粘液彻底没了踪迹。 在二楼迅速探查一番,郑烽再未发现任何异常,也丝毫没有赵功成的踪迹,便转身向下折返。 然而在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口处,他突然停了下来,僵在原地,像被鬼使神差拖住脚步一般,目光怔怔地盯着楼梯下边。 ……这里,正是周箴彤被推下楼的地方。 郑烽不由自主朝正前方望过去,对面墙角上果然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周箴彤提供给霍林韵的监控视频应当就是出自此处。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努力回忆监控视频,当时那幅画面,从周箴彤上方突然伸出一双手,勐推了她一把。 那个角度……,他倏地睁开双眼,望向了天花板。 顿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毛骨悚然之感顷刻袭来,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郑队,郑队,听得到我说话吗?」 耳塞中突然传来冯琛很轻却很急促的声音,那口气像是发现了什么。 「听得到,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你人影。」 郑烽边回话边从弧形楼梯上居高临下向一楼张望,却丝毫不见冯琛踪迹。 站在楼梯上毕竟视线有所遮挡,无法看清楚一楼每个角落。郑烽正欲下楼,忽然,一阵狼犬狂吠之声从一楼厨房后面的内院传出。 郑烽心下一凛——这别院中居然还养着狼犬吗?!糟了!莫不是冯琛的动静让狼犬察觉了吗? 来不及细想,他迅速下到一楼,往厨房方向奔去。犬吠之声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夹杂在犬吠中传来,他的声音不重,甚至听起来有几分温柔,郑烽却瞬间头皮炸裂。 那声音嘆了口气,道:「我这身气味很难闻吧?连你们这帮畜生都厌恶。」 ——竟然是赵功成!!!他怎么突然在这里出现了?那之前他又为何会突然消失?连同监听定位器都失去了信号? 郑烽脑海中一片混乱,无数个问号,却根本没有时间给他思考。 听赵功成的脚步声,就要从内院走进厨房了,他赶紧四下寻找可躲藏之处。 幸好,厨房一侧壁柜中央有一道狭长的间隔空间,刚刚可供一人横卧着挤进去。 那间隔有些高,亏得郑烽身手矫健,他伸出手臂,手指牢牢抓住间隔边缘,一勾、一跃,纵身攀上了那间隔。 这边郑烽还没来得及完全挤进去,半个身子还在外面,那边赵功成不知摁了什么开关,整座宅邸自上而下、里里外外骤然之间通体彻亮。 ——卧槽! 郑烽吓出了一身冷汗,剎那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滚带爬地挤进那间隔。 听起来,赵功成似乎丝毫没察觉到有其他人,径直朝客厅走去了。 郑烽大大舒了一口气,又开始担心冯琛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或者他有没有藏好。 待赵功成走得远了,郑烽对着对讲装置十分小声道:「冯琛,你可还在?」 耳塞里传来一声:「嘘,我在。」 听到这一声,郑烽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地,这才又专心致志地去听赵功成的动静。 赵功成此时在客厅里摸索来摸索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可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又上到二楼去找,边找边焦急地喊着:「彤彤,彤彤,你在哪儿啊?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不到你了。」 他情绪虽急躁,说话的口吻却十分温柔缱绻。 ——彤彤?听起来像在喊谁的名字,他指的是谁?……难不成……竟是指周箴彤吗? 这个念头倏忽冒出脑海时,郑烽自己都不可置信,但听赵功成的说话口气和措辞,又让人直觉认为他是在喊自己亲近的人。 ——什么鬼?周箴彤此刻不正在医院吗?况且从周箴彤那边的口风看,这夫妻二人应该关系极为恶劣,赵功成又怎会用如此温柔的口吻喊她? 郑烽此刻脑子已经一团浆煳了…… 就在这时,之前那阵窸窸窣窣的古怪声音又再次响起,不偏不倚,正在他藏身之处的上方。 一团浆煳的脑子剎那间清明,郑烽从头到脚,全身都如弦般紧绷起来,唿吸不由自主放到极缓,捏紧拳头,凝神关注着那声音的动向。 那声音停顿了片刻,突然勐地响了一下,像有什么活物钻出了天花板,然后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地往下爬,竟在顺着郑烽藏身的壁柜往下爬!!! 郑烽心脏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眼前视野所及只有一条狭长的间隔缝隙,耳朵能听到那东西正在逐步逼近,鼻子能闻到一股淡淡腥臭味越来越明显。 远处,赵功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彤彤,彤彤,你在哪儿啊?别跟我玩捉迷藏啦。」 伴随着这温温柔柔的喊话声,郑烽眼前近在咫尺处赫然出现了一张周箴彤的脸,正透过那间隔望向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第9章 地下室 郑烽心脏骤停,唿吸也消失了。 这张周箴彤的脸苍白无比,双目圆睁凸出,面无表情,就这么僵硬地盯着他。 极度的恐惧让郑烽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全身上下不受控制地细碎战慄。 他也睁大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张脸。 如果此刻有镜子给他照一照,他相信自己的脸一定同样苍白,和与他面对面的这张吓人面孔如出一辙。 两张苍白面孔相互对视了好一阵。 郑烽闭上眼睛……不再看,不再听,不再想。 之后仿佛时间停滞了,空间也凝固了,一切都不存在…… 直到有一双手抓住他的领口,用力往外一抽,将他从间隔中託了出来,他的五感才慢慢回笼。 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喊他:「郑队,郑队,你怎么样了?」 ——原来是冯琛啊…… 他恍惚睁开双眼,隐约看见冯琛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正要往他手臂上扎。 ——不!!! 他一把推开冯琛,恐惧如寒夜冰霜慢慢侵蚀他的全身。一些往事记忆仿佛潮水般涌来。 夏令营营地内,空气中瀰漫着浓烈血腥气。 郑烽看到自己全副武装,周围还有好几个跟他一样装扮的士兵,他们在露营区搜索。四周许多高高低低的帐篷,大部分已经被压垮,被折断,或扭做一团。 有几个倖存的少年从帐篷后哆嗦着探出身子,喊:「救命!救救我们!」 郑烽和其余士兵立刻举枪围住那几个少年。 少年们高举双手,僵立在那里,瑟瑟发抖求救:「救命……是来救我们的吗?」 士兵们肩上绑着的对讲机传来一个冰冷的命令声:「动手!基因改造出了问题,他们已经坏掉了,动手!」 一阵机枪扫射,一阵完了又是一阵…… 清理尸体时,有一个少年没死透,被机枪扫射得只剩半边脸、一只眼睛,那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牙缝中艰难挤出几个字:「为什么……要……杀我们?」 顿时,无数少年们的吶喊、尖叫在郑烽脑海中疯狂迴旋:「为什么要杀我们?为什么要杀我们!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声音有男孩、有女孩,有年长的、有年幼的…… 郑烽抱紧脑袋,喉咙里发出危险低吼,仿佛濒死的困兽要挣扎一搏。 「砰!」的一下,冯琛一拳揍在他脸上,紧接着又是好几拳噼头盖脸砸过来,直把他砸翻在地。 郑烽跌跌撞撞站起身,头疼欲裂。 冯琛当着他面将针管扎进自己手臂,推入一半溶剂,吼道:「看到没!这只是镇定剂!你需要镇定剂!」 说完一把将他抵至墙角,机械右臂牢牢压住他,左手提起注射器…… 时间仿佛过去了许久,终于,郑烽一点点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冯琛见他视线恢復聚焦,松了口气,放开压制他的手臂。 郑烽背贴着墙面滑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朝冯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无力道:「谢谢手下留情啊,没拿你那铁拳头揍我。」 冯琛道:「赵功成已经走了。告诉我,你到底遇到什么了?我找到你时,你几乎失去神智。」 郑烽蹙眉紧闭双眼,回忆刚才情景,甚至怀疑自己看到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他用极不肯定的语气道:「我似乎看到了……周箴彤。」 冯琛唿吸一滞,道:「在哪里?」 「我看见,不,是听见她……沿着厨房壁柜……往下爬。」 郑烽抬手指了指他刚才藏身的壁柜,目光触及壁柜外侧时,瞳孔微微收缩。 冯琛顺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除了刚刚郑烽藏身的间隔,那壁柜外侧光滑无比,根本没有可攀附的物件。 冯琛走近那壁柜,用手摸了一下外侧,又凑近鼻子闻了闻,面色愈来愈阴沉,眼底似有暗流涌动。 他站起身,道:「郑队,打起精神来,我们得去厨房后面的内院探探,看看里面藏着什么了。」 几分钟后,内院里的犬吠声再次响起,起先全是兇勐的吠吼,再往后,不断夹杂着受威胁的恐惧呜咽。 混乱的吠叫、呜咽声此起彼伏了片刻后,很快偃旗息鼓。 偌大的阴暗犬舍之中,郑烽和冯琛立于墙角。 郑烽手里握着一只精巧的麻醉枪,与一群狼犬对峙。 这些狼犬大多都已瘫倒,剩下的几只也快跪到地上了,尽管还在奋力挣扎,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不消多时,同样一头栽倒。 而冯琛将墙角边的一处暗门撬开:「就是这里了。刚才我发现客厅墙面上有一些奇怪的粘液,顺着粘液追踪至此,还没来得及细查,赵功成就从这暗门里出来了。」 他回头望了眼郑烽:「走吧,郑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赵功成消失的原因,就是这暗门背后有古怪了。」 两人进到暗门内,眼前是一条深不见底的狭长甬道,不知通往何处。 甬道四壁光滑,宽度仅够一人通行,里面每间隔两三米就有一处人工照明,不至于幽晦阴暗。 冯琛在前、郑烽在后,两人顺着甬道向深处前行。 脚底下的地面一直倾斜往下,郑烽暗自思忖——这甬道另一端莫不是连着地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随着下行距离越来越远,甬道内壁上附着的淡黄色粘液肉眼可见地增多,腥臭味愈发刺鼻。 冯琛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罗盘样仪器,边走边关注着盘面变化。走了一阵子,突然停下脚步:「果然,你瞧。」将那罗盘递到郑烽面前。 郑烽见罗盘上的指针正乱走一气,眉头微蹙,问:「这是怎么回事?」 冯琛道:「这里的磁场不对劲,从刚进来时就开始不对劲,现在已经彻底错乱了。」 他掀起罗盘盘面,底下竟还有一层暗格,里面放着一粒珍珠般大小、闪着微弱光芒的物件,那光芒忽明忽暗闪烁了几秒后,如同被掐灭了烛芯的火烛,彻底咽了气。 他捏着这枚珍珠状物件,道:「这东西就是监听定位器,跟我们装进赵功成体内的一模一样,周家别院整个地下区域的磁场都被人为改变了,监听定位器受到干扰,因此才会失效。」 ——整个地下区域的磁场都被改变了? 郑烽暗暗讶异。 ——一个私家别院的地下,费尽心思挖出一条甬道,门口有狼犬把守,内部有磁场屏蔽,这里边到底藏着什么?是……「奉献」吗? 郑烽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张像极了周箴彤的苍白古怪面孔。 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唾沫,更加小心翼翼地跟在冯琛身后。 越往里,甬道宽度却逐渐开阔起来,又走了十来分钟后,宽度拓至可供两人并肩行进,而前方有灯光若隐若现。 ……到了。 眼前是一扇漆黑铁门,同样没有上锁,留有一道缝隙,透出内里明亮灯光。 冯琛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推开这扇门。 原本两人都屏住唿吸、全身戒备,以为这里边会是「奉献」的藏纳地。郑烽捏紧手腕上的软刃,冯琛右臂护在身前。 结果门一打开,两人同时情不自禁「咦?」了一声,顿时放下戒备,面面相觑。 里面的场景太出人意料,竟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生卧房,且空无一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房间布置得简单干净,整体色调偏粉蓝色。一张单人床紧贴墙壁,床头柜旁是一个梳妆檯兼书桌。墙壁上装模作样地开了一个窗户,画着室外风景画。 除去这些常规陈设,就只有靠门一侧的衣柜稍稍显眼,是一个整三层的落地衣柜,相较于其他家具而言,委实大了些。 与整洁布置截然反差的是随处可见的淡黄色透明粘液,以及充斥在空气中的腥臭味。 两人四下扫了一眼,这房间空荡荡的实在没什么地方好藏东西,除了…… 郑烽想都没想,径直朝那衣柜走去,一个强烈的预感在催促着他。 拉开柜门…… 霎时间,他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 整一个衣柜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各种芭蕾舞演出的服装、鞋子、饰品,角落里还搁置着几叠练功服。 郑烽随手拿出一件演出服,手朝衣领那儿摸了摸,里面隐隐约约绣着人名,拎出来放在亮光下一看,赫然是「周箴彤」三个字。 他手抖得更厉害了,又急切地将其他衣物也都翻了一遍。 全部是,通通都是,每一件衣服、每一双鞋子、每一样饰品,上面都有周箴彤的名字记号。 他顿时身子一软,瘫靠在墙上,这些东西果然都是周箴彤的,预感被印证了…… 虽然不敢相信在厨房那儿见到的可怖活物就是周箴彤,但那张真真切切的脸,赵功成唿喊的名字,以及现在这满衣柜的芭蕾舞用品,无一不在指向一个结论。 ——如果那活物真就是周箴彤本人,她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跟「奉献」有关吗?而现在躺在医院里的周箴彤,那个委託霍林韵调查、一口咬定赵功成要杀她的周箴彤又是谁? 第10章 真假 郑烽头很痛,胸口沉闷,眼前又浮现出那张苍白的恐怖面孔,耳朵里又迴荡起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倏忽汗毛倒立,整个人如同浸泡在冰水之中。 ——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是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潜意识里,一个很遥远的声音幽幽响起,是赵功成的说话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仿佛贴着郑烽的后背低语:「可那些『奉献』,他们不是黑火、不是货物,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有没有想过,在教宗试验成功之前,那些失败的『奉献』,他们的下场会怎样?」 郑烽狠狠摇了摇头,想把这个声音甩掉。 此时,冯琛正靠在书桌前,从抽屉里搜出一个本子,拿在手里翻看,道:「你还记得赵功成跟周厚泽争执的录音里,赵功成问过周厚泽一句话吗?」 「什么话?」 「『你自己的亲人爱人,只要教宗要,你也会毫不犹豫牺牲么?』这句话恐怕不仅仅是问周厚泽的,也是在问他自己吧。」 郑烽没有回话,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一个答案唿之欲出。 冯琛将手里的本子抛给他。 他打开翻看,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小女生的恋爱日记。 本子里还夹着几张旧照片,两个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或依偎、或打闹、或亲昵,眉目之间依稀可辨别出是赵功成和周箴彤。 ——怎么回事?这两人莫不是还青梅竹马、情深意笃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冯琛目光愈发幽暗:「也许真如赵功成自己所言,他比周厚泽更卑劣无耻、更不择手段。」 郑烽拿着日记本的手微微颤抖:「你想说,赵功成……在拿周箴彤作『奉献』?」 「如果刚刚我们所听到的,你所看到的,还有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冯琛语气还算平静,但脸色明显不好,额头、鬓角爬满细密汗珠。 「可是,那医院里的周箴彤又是怎么回事?是她找的霍林韵,是她委託你们调查的赵功成。」 「我们进大门经过的那段走廊,还记得吗?墙上有一幅油画,画的是周箴彤吹奏长笛。我们接到委託后,曾详细调查过她的履歷,只知道她是出名的芭蕾舞演员,却没有丝毫信息显示她还会长笛,而周箴彤跟赵功成结婚后就彻底隐退,再没有跳过芭蕾舞……」 「你想说跟赵功成结婚的周箴彤是假的?仅一张画能说明什么?她完全可以只是摆了一个姿势!」郑烽后退了一步。 「是,那张画确实不能说明什么,不能说明如今躺在医院里的周箴彤是个冒牌货,但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象,那就只有一个答案——真正的周箴彤现在就在这幢建筑里,也许是赵功成拿她做了『奉献』,她恐怕已经……」 「不要再说了!都只是猜测,我不信赵功成竟会做到如此地步,亲手将自己的爱人……」郑烽打断他的话,却无法说服自己。 「你不信什么?不信两小无猜、倾心相爱,却能够为了一己私慾,把对方推进无间地狱。不信人心可以阴暗污秽到如此地步吗?!」 明明冯琛说这番话意在逼郑烽面对真相,可当他不假思索冲口而出后,自己却倏忽怔住了,像触了电般梗在原地,半晌没动。 不经意间说出的话仿佛一把利刃插到了他自己胸口上,好痛。 ——这是怎么了? 他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刚才那一瞬间,好像有一些遗失的记忆如火花般闪过,他想再去捕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了。 他捂住头,拼命去回忆,可是,真的忘记了,再也想不起发生过什么,只剩下不知所以的痛,像烙印一样刻在心里,一触即伤。 郑烽见冯琛突然之间神情古怪、思绪游离,脸色越来越难看,忙喝了一声:「冯琛!」 这一喝之下,冯琛宛如遭了雷噼般勐一震颤,脚下一个踉跄,被书桌前的椅子绊了一下,没站稳,直接向后摔去。 这一下摔得太突然,郑烽根本没反应过来,来不及拉住他。 冯琛身后就是单人床。没有任何缓冲,他重重砸在了床上,只听得身下床板「咔嚓」一声响。 郑烽扑上来,扶住他的后背,问:「你没事吧?」 手指触碰到冯琛后背的瞬间,郑烽心勐地往下一沉,触感比视觉的冲击更大。 ——冯琛到底经歷过什么,才会受这样重的伤? 他又喊了声:「冯琛,你怎么样了?」 冯琛这才转头望向郑烽,眼神有片刻失焦,但他立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然恢復了清明,推开郑烽:「我没事。」 然后他就这么坐在床沿边微微喘气。 郑烽瞧着他茫然的神情,突然脑海中一线光亮划过。 ——如果冯琛真是故人,那他本应该是认识自己和邢彦的。虽说已经过去十四年,自己和邢彦都退去青涩、步入中年,但也不可能是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要说冯琛是假装的,郑烽觉得实在不像。而刚才他突然之间的失魂落魄,让郑烽意识到还有一种可能…… ——难道冯琛记忆有损? 郑烽又上前了一步,道:「你刚才,是想到了什么吗?还是说……是记起了什么以前发生过的事?」 他刻意强调「以前发生过的事」,冯琛勐然抬头盯住他。 身体本能反应往往先于头脑思考,在被冯琛目光扫到的瞬间,郑烽即刻后退了半步,待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是害怕得后退。 冯琛额前碎发遮住了眼睛,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就在他抬眼的剎那,郑烽依然感觉到一股凛烈杀意袭来,不过这杀意只起了须臾,就立刻平復了下去。 冯琛淡淡道:「我刚刚不过是想到赵功成的所作所为,觉得恶寒罢了。」 这解释真是十分敷衍了。 不过既然冯琛不想说,郑烽也没有合适理由去打探他过往,只能将这话题暂时搁一边。 而那边冯琛已经将床上的被褥挪到一边,检查床板,刚刚摔在上面的声音不太对劲。 「咦?床板下面有东西?」郑烽察觉到他意图,也凑上来。 冯琛手指轻轻拂过一道床板上的缝隙,来回划拉了两下,忽然顿住,食指与中指併拢,直接朝着那道缝隙插了下去,然后一勾一拉,竟将一块小小的方形木板提了起来。 床板上居然还有一个暗格! 郑烽大为吃惊,探过脑袋。 暗格一打开,一股很淡的血腥气瀰漫开来。 冯琛伸手将暗格内的东西挑出。 待郑烽看清是何物时,唿吸停滞了片刻,噁心感伴随着细细麻麻的恐怖感袭上心头。 那是一双被血浸透的芭蕾舞鞋,上面连着芭蕾舞袜,也是血迹斑斑,只不过这些血迹看起来年岁已久,全都退成了深褐色,血腥气也没剩下多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这些鞋袜之下还压着一本老旧相册。 郑烽拿起相册翻了几页,是一本家庭相册。 相册的顺序有些特别,是按照时间从后到前排列。前几页几乎全是周箴彤的演出照片,这时她约摸十几二十岁的样子,往后渐次出现了学校、家庭场景:有童年周箴彤穿着练功服在舞房练功的情形,有她和母亲还有其他人围坐吃饭的画面,还有她和小伙伴在公园盪鞦韆的景象。 怪异的是,所有学校、家庭画面中,都有一个人被抹掉了。抹掉的手法简单粗暴,是直接用黑色记号笔把整个人从头到脚涂实了。 虽然这人被抹得完全看不出衣着样貌,但依稀还能分辨出外形轮廓,应该是一个跟周箴彤年岁相仿的小孩,而且是与她关系极为亲密之人。 暗格内的物件虽触目惊心,但郑烽一时也难以将其与已知信息联繫起来,便想问问冯琛的看法。 方才他全神贯注地翻看相册,没有特别留意身边冯琛的动静。这时他一抬头,才注意到冯琛表情如见了鬼一般,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相册。 郑烽一把扶紧冯琛,道:「你究竟怎么了?刚刚还硬说没事。」 冯琛没回答,迟疑片刻,伸出抖得厉害的手,拿过相册。 刚才郑烽在翻相册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在旁边看过了,这会儿自己翻看起来,表情更加古怪。 他极为仔细地检查每一处被涂黑抹掉的人影,手指在上面轻轻拂过。 郑烽瞧他渐渐着了魔般,一张一张的越翻越快,额前汗珠也愈来愈密集,有几颗甚至滴落到了相册上。 他把那些学校、家庭场景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看,眼里透出异样的光亮,那光亮让郑烽隐隐害怕,仿佛他真要发起疯来。 郑烽心里念叨这周家别院真是个邪门地方,今天他们两人轮番失控。刚刚冯琛是给他来了针镇定剂,顺便揍了他一顿,难不成现在要揍回去? 但他只侧目多看了冯琛一眼,便下不去手了。 冯琛现在的表情,疯魔中带着更多无助、失措、惶恐,像一只孤立无援的幼兽陷在泥沼中,却没有人能够拉他一把。 郑烽再次扶住他的肩膀,轻声道:「你没事吧?」 冯琛停下动作,皱起眉头,好像身体不适,他摸了摸背部,喘息加快,突然一口鲜血喷在相册上,直直栽倒进郑烽怀里。 第11章 裁掉的人 天色渐暗,兰钟教区老旧居民楼内,零星灯火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 这片区如果往前推个五十来年,也算得上是云城的热闹地段。 那时候燕州政局不稳,不少在野激进派暗中寻衅滋事、煽惑动乱。 三大署当时的应对政策是用对外征战转移内部矛盾,于是燕州开启了对南陆各部族长达十年的征伐掠夺。 征伐南陆确实给燕州带来了巨大利益,此是后话,但征战期间,政府开支倾向于军备支出,造成底层民众生活艰辛、出现大量流民也是事实。 当时刑军署一心主战,政吏署背靠权贵财阀,三大署中只有伦理署据理力争,硬是从本身就很紧张的财政经费中抽出一部分,补贴流民居所建造,这就是后来的兰钟教区。 兰钟教区本身是教宗在燕州的一处据点,虽然教宗一直以来无甚实权,但在凝聚民众方面还是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伦理署决定将流民居所建在兰钟教区内,就是想借信仰力量维稳人心。后来的结果也证明这是明智之举,兰钟教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发展繁荣。 不过这都是半个世纪之前的事了。 如今老旧城区衰落,这些居民楼歷经岁月,即便算不上危房,居住的人还是逐渐稀少,但凡有点经济能力的,都搬到了条件更好的新城区居住。 剩下没搬走的,要么是老弱病残,实在没能力搬迁;要么是外来租户,考虑这片区租金便宜,过渡个几年。 当郑烽背着冯琛磕磕绊绊爬上兰钟教区居民区六楼时,他已经累得快骂娘了。 虽说冯琛看个相册都能看疯魔,郑烽却也不好抱怨什么,毕竟他自己也被吓得失了魂、落了魄,大家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但是,当冯琛甦醒过来,告诉了郑烽住址,郑烽将他一路扛回家后,就实在忍不住开启了吐槽模式:「你说你发疯、吐血、晕倒什么的都罢了,可怎么死沉死沉的啊?真是……要了我老命~」 更憋屈的是,因为冯琛太沉,郑烽扛着他咬紧牙关、全力以赴地爬楼,根本没多余力气说话,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过吐槽归吐槽,一想到冯琛超出常人的重量是因为他躯体有一部分被机械替代,郑烽的心里又五味杂陈。 终于爬到了六楼,郑烽像完成了一桩艰巨任务,将冯琛放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冯琛神智早已清醒,只不过一口血吐出来后,如同受了内伤,整个人瘫软无力。 他一条胳膊架在郑烽肩头,半边身子重量压在郑烽身上。 郑烽只能这么半架着他,另一条胳膊揽住他的腰。 两人就这么跌跌撞撞地来到冯琛住所门口。 冯琛在怀里窸窸窣窣摸了一阵钥匙,还没等他摸出来,门就突然开了,竟是霍林韵直直站在门内。 想来她听见了外面有人掏钥匙,只道是冯琛回来了,便过来开门,却不想迎面撞上了郑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霍林韵蓦地愣了一下,眼里闪过微妙神色。 郑烽脑海中顿时响起邢彦曾问过的话:「住一起?情侣?」 他觉得有点尴尬,揽在冯琛腰上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好在霍林韵很快打破了尴尬,她指了指靠北的一间房,示意郑烽将冯琛搀进去。 进了房间,郑烽惊奇地发现,这里居然被改造成了一间像模像样的手术室。 他刚将冯琛放到手术台上,霍林韵就摆手请他出去,然后「砰」的一声把房门带上了。 这态度…… 不管霍林韵跟冯琛是什么关系,反正她不欢迎郑烽,这意思是表达得很明确了。 郑烽没工夫在意霍林韵的态度,自打发现冯琛记忆有损后,他就一直处在极度矛盾的状态中——一方面急切想搞清楚冯琛身份,另一方面又有所逃避,觉得如果冯琛真是故人的话,自己恐怕难以面对。 现在借着各种由头跟在冯琛身边,郑烽自己心里清楚,已经不仅仅是调查周厚泽案的目的,还有他的部分私心。 郑烽站在客厅,四下打量了一番。 这房子面积不大,两室一厅,其中一个房间被改造成了手术室,另一个锁着门的房间应该就是冯琛的卧房。 房间整体布置得很简单,近乎简陋。 客厅里一个沙发、几张凳子,连个像样的茶几都没,唯独靠墙的书柜里满满当当放了不少东西,大部分是书和杂物。 客厅一侧连着厨房和餐厅,虽然看着锅碗瓢盆摆了一些,实际里头空荡荡的,没半点菸火气。 郑烽走近书柜,草草扫了一眼摆放着的书籍,都是些正统的文史编年,感觉挺不符合冯琛年纪的。 他又在客厅、厨房逛了一遭,觉得实在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目光便不由自主盯上了那间上锁的卧房。 ——第一次上人家家里就要撬人家卧室门做贼,似乎有点不太厚道。 郑烽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突如其来的不正当念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回形针,掰了几下,轻轻插入卧室门锁,两秒钟之后门就开了。 进门前,郑烽侧耳倾听了一下隔壁手术室的动静,奈何这破旧的老房子隔音效果却非常好,根本听不到里面什么情况,也有可能是这套房子被刻意改装过。 管不了那么多了,做贼的郑烽心中火急火燎,一个侧身闪进卧房。 还好冯琛卧房的陈设同样简陋,可翻查的地方并不多。 郑烽上上下下迅速搜索了一番,待触到床头柜抽屉时,倏忽一滞,那抽屉很沉。 他小心翼翼打开抽屉,里面还是几本文史编年,不禁感嘆冯琛的口味真是老成,于是抽出一本,翻开看了看。 这一翻,就有一沓相片从书中掉落出来。 郑烽拿起照片,只瞥了一眼,顿时胸口如同被重砸了一拳,手一抖,照片洒落一地。 这些照片看起来都是家庭合影,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两个儿子。小兄弟俩约摸十来岁的样子,哥哥比弟弟高出些许。 一家人感情似乎很好,每张照片都笑得明媚灿烂。 但所有这些照片有一个诡异的共同点,就是合影中的哥哥被抠除了,而且抠除得十分彻底,像是用剪刀将整个人从头到脚全部裁剪干净了,只剩一个少年形态的轮廓,与在周家别院地下室中发现的相册如出一辙。 郑烽顿时明白了冯琛当时看到相册突然疯魔的原因,但同时似乎萌生出了更多困惑。 冯琛卧房的灯并不太亮,有些许昏黄,就在这影影绰绰的暗昧灯光中,郑烽居高临下怔怔凝视着这些照片,他指尖微微颤动,眼里忽明忽暗,种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片刻后,他将书籍照片物归原样,轻轻离开卧室锁上门。 与此同时,隔壁手术室内,霍林韵已将器械准备妥当,便伸手去脱冯琛的衣物。 待上衣一件件除尽后,她犹豫了片刻。 冯琛一把按住她的手,道:「我自己来。」随即转过身背对着霍林韵,有些吃力地将自己全身衣物除净。 霍林韵侧过脸,不去看他,耳尖犹如滴血。 直到冯琛一丝不挂地趴到了手术台上,咳了一声提醒她,她才转过头。 霍林韵耳尖血色渐去,面色愈发凝重,目光专注地扫过他后背,最后停留在上背部。 她深吸一口气,摘了自己一直戴着的黑色手套,拿起托盘里的针管,装上针头,在冯琛背部不同位置分别注射了几针,道:「没想到你会出事,这里备的麻药不足,你忍着些痛。」 说完,她的手指一下子变换了形态,指尖伸长,形如针锥,径直插进了冯琛背部。 冯琛闷哼了声,后背肌肉瞬间紧张起来。 霍林韵另一只手轻按他的背,柔声安抚道:「很快就好。」 不足量的麻药渐渐起了些作用,冯琛紧张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 霍林韵这才缓缓道:「你原来的创伤面太大,每年都要修復。今年手术刚做完不久,心肺部分机械和躯干连接还没长牢,结果你就在这个关口上情绪剧烈波动。不吐血才怪~」 冯琛含混地「嗯」了一声。 霍林韵一边操作一边又道:「上背部有些裂口,我现在给你修復,问题不大,但接下来一个礼拜你都得静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冯琛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却吞了下去。 过了半晌,见霍林韵没要再问些什么的意思,他终于忍不住道:「你不问问我是因为什么情绪波动吗?」 霍林韵继续手上的操作,淡淡道:「不想问,问了还不是给自己找气受。」 她太了解冯琛了,从初遇到如今,看着他从一个少年长大成人,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心里在意什么,执念什么,不用细猜都一清二楚。可了解了又能怎样,放不下的终归放不下。 冯琛一下子噎住了,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嘆口气。 房间气氛有点微妙,空气有点凝固。 霍林韵本意并不想跟冯琛一见面就把天聊死了,过了一阵子见他真默不作声了,又觉得自己刚才说话过沖了,于是装模作样咳了一声,顺着他的意问道:「你们是在周家别院发现了什么吗?」 冯琛暗自舒了口气,将白天他与郑烽所遇种种简要描述了一番,最后道:「那床上的暗格内,除了带血的芭蕾舞鞋,我们还发现了……一本家庭相册。」 「……相册?」霍林韵心头涌上不好预感。 「那些照片上面,都有一个人的身影被涂黑抹掉了。」冯琛轻声道。 霍林韵手僵在半空,怔住了。 直到托盘里一根针管滑落,砸在地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她才勐然回过神来。 「我后悔让你掺和这件事了。」霍林韵道。 「周厚泽所谓的『奉献』实验很可能跟夏令营事故有关,我想……」冯琛语气中的急切之情根本藏不住。 「我知道,所以现在后悔。」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霍林韵心乱如麻,手下动作略一偏位,冯琛「嘶」地倒抽了口凉气。 她赶紧稳住自己,将手术快速收尾,接着转身去到与手术室相连的小阳台上,点了根烟,沉默地倚在窗户边。 第12章 情愫 在霍林韵抽完了两根烟,正夹出第三根,准备点上的时候,冯琛穿好衣服,走到她身边。 他瞥了眼一旁的菸灰缸,嘆口气,手一探,把霍林韵夹着的烟夺了过去,道:「少抽点儿,对身体不好。」 霍林韵此刻正怅然若失——遇到一个人,动了不该动的心,走了不该走的路,而这个人心里始终念念不忘的从来不是她。 她侧过脸,盯着冯琛,眼眸里跳动着异样的光亮:「你关心我?」 「当然。」 「关心我到什么程度?」 霍林韵话里带着调笑意味,她倒是想正儿八经地问,但一旦认真了,不开玩笑了,她知道自己就问不出口了。 冯琛一愣,也盯了她一会儿,才答道:「我曾经的亲人都不在了,本来我跟这世界的羁绊只剩下执念,但你……让我多了些不一样的留恋。」 霍林韵指尖微一蜷缩。 「你救过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你也是我的亲人。」冯琛认真道。 「亲人」两个字让霍林韵不禁陷入回想,想起少年冯琛握住她手腕时的绝望炙热,而那眷恋真正对着的是另一个人。 冯琛母亲在夏令营事故前因病去世,父亲在他进入佣兵寮不久后就自杀身亡,而哥哥不知所踪。 原本好好的一家人忽然间就只剩了冯琛一个,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更让他崩溃的是,父亲的自杀和哥哥的失踪一直蒙着一层阴影,他不知道原因、不知道经过,甚至再也记不起哥哥的模样。 于是他发了疯似地找寻家里的照片、影像,结果发现,所有这些资料上哥哥的身影居然都被裁剪掉了。看来是有人费尽心思,要将这个哥哥从他的记忆中抹除。 可惜呀~越是记不起,就越是想追忆,越是让放下,就越是在执念中越陷越深。 即使已完全想不起哥哥的模样,冯琛每每提及他时的眼神还是让霍林韵内心酸涩。 那种眼神,正跟她自己在冯琛背后默默凝望的眼神一样。 「你也把我当做亲人?跟你的哥哥一样吗?」这大概是霍林韵在冯琛面前最有勇气的一次。 冯琛眼神晃动了一下,避开对方视线,望着窗外夕阳望了很久。 他很愿意霍林韵一直在自己身边,两人亲密的关系让他安心、踏实,但一旦霍林韵想再靠近一步时,他又不自觉地后退,永远是近在咫尺却又无法触碰的距离。 「不一样。」他终于回答,声音很轻。 霍林韵的心坠到了谷底。 盛夏傍晚,阵阵凉风袭来,拂过身侧,本应带给人舒爽之感的晚风却在此刻让她感到了冷。 一直陷于黑暗中的人看到了一丝光亮,便捨不得放手。她多希望这光亮还能带上温度,不是亲情的温度,而是眷恋的温度。 明知是妄念,奈何放不下啊…… 小阳台上,冯琛两指夹着从霍林韵手上夺下的烟,点着了,抽了一口。 他一贯不喜欢烟的味道,呛,涩。但跟酒的作用类似,很多说不出口的话可以借着酒劲倾吐衷肠,同样,明知会争吵起来的话题,两人同时点上一根烟,好像就有了能平静对话的气氛。 「之前你一直拦着我,要我不要再追查夏令营的事。我想过很久,也努力尝试过按你希冀的样子活下去,后来却发现,那样的我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这世上我最亲最爱的人忽然之间都离我而去。生老病死、或离或散,人之常情我放得下,但现在是死的人死得不明不白,活的人活得浑浑噩噩,换做是你,异地而处,你放得下吗?这样做个缩头乌龟苟活天年有意思吗?」 他本意与霍林韵敞开心扉,却不想无意在她心上插了一刀。 「异地而处,我的亲人,大概连我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都不在乎的。」霍林韵心里苦笑了笑,面上表情却无甚波澜。 冯琛垂下眼帘,眸里的生气愈发灰暗:「况且,我这样的身体,还有多少年好活?我不想死不瞑目。」 霍林韵一愣,勐地转过身,正对着他,喝道:「胡说什么!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保你一天活蹦乱跳!什么死不死的!」 ——一天到晚说些垂头丧气话干什么! 她莫名地心头火起。 连日来的思绪重重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会儿冯琛再提些生生死死的沉重话题,她本能地想逃避。 于是她将最后一根烟碾灭,转身匆匆离开手术室,而背后冯琛深深嘆了一口气。 本来霍林韵离开时垂着头,一脸阴沉,周身笼罩着低气压,结果她前脚刚迈出手术室门,后脚就倏忽一顿,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有哪里不太对劲,很快反应过来,是房间的气味不太对劲。 平时冯琛自个儿在家从不开火做饭,有客人来了一般都去外面聚餐,如果是自己人,经常一顿速食就打发了。 而此刻,在冯琛的家中,居然有一股不同寻常的饭菜飘香扑鼻而来。 霍林韵的目光不由自主向厨房望去…… 只见厨房里,人高马大的糙汉郑烽正繫着一个粉色小围裙,忙得热火朝天…… 霍林韵脚下差点一个踉跄。 眼前的画面对她冲击太大,刚才笼罩在她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她目瞪口呆地望着郑烽背影,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听见手术室有人出来了,郑烽回过头,见是霍林韵,刻意逢迎地摆出一个灿烂笑容。 这架势,霍林韵真怕他张口就要说一句:「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 ——天哪,这都什么想法~ 她赶紧甩了甩头。 「你,你这在干嘛?」霍林韵结巴了。 「哦,我看快到饭点了,你们一定饿了。冰箱里我翻了下,都空的,就去楼下菜场买了些菜。你们这小区旧是旧了些,生活倒是真方便啊……」 他见霍林韵看向自己的眼神一言难尽,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小围裙,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菜买得挺多,菜场大妈就送了我这个,将就着用吧。」 灶台上搁着的锅里不知正炖着什么,咕嘟咕嘟翻着泡,郑烽赶紧转过身将火拧小了:「再闷一会儿就可以出锅了。」 又扭过头,看了看霍林韵身后,问:「冯琛呢?怎么样?不打紧吧?要把饭给他送进去吗?」 这突如其来的殷勤让霍林韵不知所措。 此时冯琛也走出手术室。 郑烽一见他,眼睛瞬间亮了下,接着目光又立刻躲闪开,然后赶忙打开碗柜,将三副碗筷收拾了出来,摆上餐桌,道:「都洗洗手,吃饭吧,简单做了些,别嫌弃。」 冯琛面对此情此景也有点懵,他转头看向霍林韵,一脑门问号。 霍林韵沖他招了招手,自己已经在餐桌边坐下了,一脸不吃白不吃的表情。 待冯琛也就座后,热气腾腾的饭菜便端了上来,乌鱼豆腐汤、红烧仔排、咖喱土豆牛腩、香菇青菜、蛤蜊蒸蛋。 虽说都是些家常菜,三个人吃也实在够丰盛的了。 霍林韵虽然不怎么欢迎郑烽,但此刻也咽了一下唾沫,夹了一口菜吃进嘴里后,更是暗自感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她这会儿对郑烽的态度和善了不少,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郑队这手艺哪学的?赶明儿我得跟您拜个师。」 郑烽瞥见冯琛正夹了一块牛腩塞进嘴里,目光微动:「我十六岁就进了部队,邢彦跟我一起,他当时十八,我俩是髮小。我们一个班数我年纪最小,班长照顾我,啥危险活也不让我干,我就自觉做做后勤,照顾好大家的伙食。刚好我也喜欢做饭,手艺嘛~大概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当时我们一个班,就班长成了家,平时没啥事的时候,班长经常把他那个七八岁的小儿子带来玩,那孩子特别喜欢吃我做的饭。」 他边说着边有意无意地瞟了冯琛几眼。 一旁霍林韵越看郑烽瞟冯琛的眼神越觉得不对劲,咳了几声,转移话题道:「郑队,你们在周家别院的遭遇,冯琛刚才都说了。有件事我得跟你商量下。 今天赵功成去医院探望周箴彤,是因为半个月后,与周厚泽有生意往来的财阀们要在容诚庄举办一场聚会,这场聚会不仅是赵功成,周箴彤也必须得参加。」 「聚会?什么样的聚会?」郑烽果然转过头。 霍林韵舒了口气,直起身子:「说是聚会,其实是周厚泽死后,他手上的生意该怎么处理,得大家坐下来谋个说法。他以往那些个合作伙伴,如今都虎视眈眈想吞了他生意,情况对赵功成非常不利。 周厚泽之前确实信赖赵功成,他的生意十之八九都是赵功成在主持。如今周厚泽死了,由赵功成继承本是顺理成章,可问题在于,赵功成不过是个入赘的女婿,名不够正、言不够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况且周箴彤还是个私生女,虽然周厚泽生前十分宠爱她,但对于周箴彤的身份并没有对外声张,于是这赵功成的继承就更加站不住脚。 赵功成这次探望周箴彤,就是想让周箴彤跟他一起出席容诚庄聚会,开诚布公地亮明周箴彤是周厚泽血亲的身份,名义上由周箴彤和赵功成夫妇共同继承周家产业。 所以此这次聚会周箴彤必须到场,仅凭赵功成一个人根本压不住场子。无论这夫妻二人关系如何,在利益方面,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周箴彤只能答应,不过她要求我们几个佣兵寮的人陪在身边,保障她的安全。」 郑烽问:「赵功成知道你们是周箴彤雇来调查他的吗?」 「看起来不知道,只当我们是普通保镖。」 霍林韵一番陈词下来,郑烽意识到,容诚庄聚会,恐怕会是个重头戏。 与周厚泽有利益纠葛的财阀、有杀人动机的女婿、可能是冒牌货的私生女,这些跟周厚泽关系错综的人齐聚一堂,背后的暗潮汹涌显而易见。 郑烽问:「霍组长是需要重案司帮忙吗?」 霍林韵点点头:「借着周箴彤委託的契机,我和冯琛可以混进聚会,利加逻可以在外场协助,但我觉得这次聚会的事态,仅凭我们三个人怕没法控制住,需要重案司配合。与周厚泽关系亲密的熟人这次聚会都会到场,如果兇手在其中,肯定会露出蛛丝马迹。」 霍林韵所言非常在理,可郑烽总觉得有一个疑点至今都无法解释——就是周厚泽的死法。 无论是与周厚泽积怨颇深的赵功成,还是有利益瓜葛的财阀,需要用连砍四十多刀、捅烂下身如此的虐杀方式吗?这种死法太像意有所指的復仇。 不过他没将自己的想法直说出来,目前没有任何线索显示周厚泽的死是復仇,妄加揣测没什么意义。 之后郑烽又与霍林韵东扯西拉,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这顿家常饭三人吃得倒是和和气气。 吃完后郑烽还想顺手把碗洗了,霍林韵和冯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抢过郑烽手里的抹布,一个擦桌子,一个洗碗。 郑烽瞧这两人的架势,料想他们没怎么正经干过家务,便道:「后面还是我每天过来做饭吧,冯琛不是刚手术完需要养一养吗?」 此言一出,擦桌子的冯琛身子僵了一下,洗碗的霍林韵下手狠了点,一个白瓷碗被她掰出了一个豁口。 其实郑烽也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殷勤给别人带来了不适,但他没打算在意这些。 半辈子活下来,别的事情他都可以说自己问心无愧,唯独对一件事、一个人他愧疚至今,再怎么说身不由己,错了就是错了。 如今这人失而復得般出现在他面前,纵有千般难以面对、万般想要逃避,郑烽还是决意豁出一切去对他好,以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入夜时分,郑烽离开。 冯琛饭后喝了几口茶,又吐出些血沫。 霍林韵有些放心不下,道:「我再陪你会儿吧,等你睡着我再离开。」 冯琛躺上床没多久便没了动静,唿吸深沉。 霍林韵坐在床边,怔怔盯着他的侧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床上的冯琛咳了几下,迷煳中翻个身,不见好转,又勐咳了起来。 霍林韵抬手摸了一下他额头,发现他有点低热,连忙拿来退烧药剂,餵他喝了些。 冯琛被她托着脑袋,半睡半醒间有些懵懵懂懂,他边喝药剂边盯着霍林韵,眼神幽暗得像要把人吞进去。 餵完药剂,霍林韵小心翼翼将冯琛脑袋放回枕头上,转身要去洗碗,手腕却被床上的人勐一把拉住。 霍林韵的心瞬间狂跳起来。 冯琛张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救了我那么多次,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一滴水落入沙漠,给了干涸以希望,却无力。 霍林韵心里倏忽塌陷了一块,眼泪忍不住要涌出来。 她挣脱开冯琛:「烧很快就会退,问题不大,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 说完,逃也似地离开冯琛住所。 第13章 调戏 < 正元歷 346 年,8 月 1 日下午四点。 冯琛提起胳膊,看了眼腕錶时间,略显焦躁地在荷映塘边徘徊,抬眼向远处眺望。 眼前一片湖光山色笼罩在朦胧烟雨之中,如同水墨画般煞是好看。 外地人来云城游玩,必然会去造访的一处名胜风景便是「三湖四塘」。 「三湖四塘」位于云城核心区,由七个大小不一的湖泊连片而成,沿丰庆巷展开,形成序列。荷映塘是其中之一,位于序列开端,以满塘荷花闻名。 越往丰庆巷深处走,湖泊面积越大,而容诚庄正坐落于「三湖四塘」最深处——霜沁湖湖中央。 半个月前,霍林韵向郑烽提及容诚庄聚会一事,重案司商议后,决定明面上由霍林韵陪在周箴彤左右,暗地里,冯琛和郑烽分别假扮宾客和侍应混入聚会,而邢彦则领着重案司其他十几号人潜伏在霜沁湖附近接应。 这天便是容诚庄聚会的日子,此刻徘徊在荷映塘边的冯琛正等着重案司的统一调度。 他一身西装笔挺,与平日装扮大不相同,显得宽肩窄腰、身形修长,很是惹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盛夏时节正是赏荷的好时候。 不远处,一只游船载着七八个十几岁的少男少女经过。 船夫正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么大的连片湖泊,在城市中央那可是很少见的~你们知不知道,这些湖不是天然的,是后天人工挖的,先有的城,后有的湖。 话说百年前,南陆大举侵犯古燕州,一直打到了都城,如今这『三湖四塘』就是当年挖的护城河,所以吶,别看这七个湖泊表面上各归各,其实地底下都有河道连着,那叫一个星罗棋布,大有玄机……」 不知这船夫从哪听来的野史八卦,讲得声情并茂、如数家珍,可一船少男少女嘻嘻闹闹的完全没听进脑子。 船经过冯琛身边时,几个女生瞬间炸开了锅,各个满脸通红,带着几分调笑意味沖冯琛欢唿,甚至还有一个男生顺势吹了声口哨,喊道:「帅哥~给个联繫方式呗!」 女生们笑得更起劲了…… 没人理会的船夫脸黑成了锅底,低声暗骂:「一个个看着年纪不大,竟是一群老色胚!」 他边骂边将船头调转,往湖中心驶去,留下岸边的冯琛一脑门黑线、风中凌乱。 佣兵寮众人平日里都是怎么低调怎么打扮,巴不得不引起别人注意,毕竟他们是游离于律法之外的人群,因此冯琛从未有过被一群人当众调戏的经验,今个儿算是遇了头一遭。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转身快步离开岸边,结果走太快了,没留心脚下,被石子绊了一跤,幸好他反应迅速,只不过一个踉跄,没直接栽到地上,但他身后未驶远的游船上还是又响起一阵暧昧闹笑。 冯琛额头上汗都流下来了…… 这时,数十米开外的丰庆巷,一辆吉普车停在路边,沖他按了几声喇叭。 冯琛抬头一看,如获大赦,逃跑似地钻进了吉普车副驾驶座。 开着吉普车的正是邢彦,他一脚油门上了路,侧目瞟了冯琛一眼:「哟~这身打扮是真帅呀,看来你今天出门得小心点了……小心被劫色。」 冯琛瞧他一脸努力憋笑的样子,尴尬道:「刑司长还是吩咐我正经事吧……」 「我现在就在说正经事啊,怎么,我看起来很不正经的样子吗?」 「……」 刚才冯琛被游船上的少男少女起闹,最后落荒而逃,邢彦全程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有心逗弄他一下,眼见他脸跟脖子烧得通红,才不再打趣了,正色道:「你等会儿进到容诚庄后,直接去主会场,赵功成夫妇已经在了,他们可是今天的主角。 其余参加聚会的财阀还有五家,其中两家参股周厚泽的公司,算是生意伙伴,另外三家也经营黑火生意,跟周厚泽有竞争关系。 不过,不管原先是伙伴还是对手,背地里对周厚泽安的什么心可就不清楚了。如今周厚泽死了,要露尾巴的也该露出来了。 我带来的人都在霜沁湖附近候着,郑烽已经扮作侍应在内场,霍林韵现在跟在周箴彤身边,不方便行动。你进去后不要太抛头露面,见机行事。」 说完丢了一套对讲装置给冯琛,冯琛一瞧,还是佣兵寮惯用的那套指环和耳塞。 邢彦道:「待会儿你进去时,门口会有人检查,还是你们这套装备隐蔽。利加逻能调用庄内所有监控看到你们,但这里防备严密,监控屏蔽不了。」 吉普车沿着丰庆巷开了约十来分钟,眼前景致愈发幽深,道路两侧垂柳成荫,远处一片错落有致的古典园林建筑群透过垂柳若隐若现。 邢彦靠路边停了车,再往前,车就开不进去了。 冯琛下车前又朝他望了一眼,意思是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邢彦犹豫了一下,才道:「对了,据我所知,今天参会的财阀可都是『自在之地』的常客。他们会不会也跟教宗有牵连,是不是也知道『奉献』,甚至还参与其中,就不知道了。」 说完便扭回头直视前方,看起来并不期待冯琛回应。 邢彦这副姿态让冯琛很难不怀疑——他所谓的「常客」莫不是还包括了他自己。 冯琛点头沖他道了个别,转身沿着前方青石小路拾阶而上,七七八八绕了几个弯后,容诚庄的正门便映入眼帘了。 如此规模的建筑群正门却十分低调,古朴典雅的青瓦白墙搭配桦木门扉,几个男女侍应立在门侧左右。 冯琛递上周箴彤的请柬,以及事前准备的假身份证明。 侍应瞥了一眼他右手戴着的黑色手套,非常识趣地一句话也没多说,只稍微检查了一下,就毕恭毕敬地将他引向主会场。 进到会场内,见已有不少宾客落座,冯琛目光四下扫了一圈。 这主会场的布置很像戏院,中央一处楼阁式舞台,周围是不同规格的看客席。 最为显眼的北侧主客席上,一眼就能看到正在招唿宾客的赵功成、坐在轮椅上的周箴彤,以及周箴彤旁正在与她小声交谈的霍林韵。 冯琛一入会场,霍林韵就十分警觉地留意到了,两人相互一对视,霍林韵微微点头。 此时聚会尚未开始,冯琛在会场逛了一遭,见每处看客席都零零散散坐了些宾客,只有南侧角落一圈包间内空无一人。 这些包间朝向主会场敞开,之间用屏风相隔,周围的灯光都没打开,显得十分昏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他觉得这些包间是个隐蔽地,还能看清整个会场情况,便走过去,在最里边一间坐下。 一个端着茶水点心的女侍应从包间旁走过,见冯琛坐在此处,犹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上前问道:「先生,您确定要坐在这里吗?」 冯琛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女侍应见他穿着打扮,料定他是宾客,没好多说什么,反正现在聚会还没开始,就将手里的茶点端到冯琛桌上,道:「请慢用。」 此时又有不少宾客陆陆续续进场,冯琛整个人隐在昏暗的包间角落,目光警惕地对他们一一打量。 东侧看客席上首坐着一位长衫布衣老者,约六十多岁,神情肃穆、傲气凛然,赵功成过来招唿时他只略一侧头,连个正眼都没给人家。 看客席下首是一个四五十岁、身着长款西装、身形健硕的中年男人,倒是满面和善,落座前主动过去主客席跟赵功成、周箴彤夫妇聊了一阵子,但落座后根本没理会长衫老者,接过侍应递来的茶点,就自顾自地吃起来。 西侧看客席上的两位主宾倒是客客气气坐在一起聊天,只是画风看起来非常不和谐。 一个是满脸横肉、肚腩堆了好几层游泳圈的西装男,因为西装扣子实在扣不上,只能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另一个是穿着旗袍套装,身形窈窕,看上去四十出头的美艷妇人,她手持一柄小摺扇,面对着西装男聊天时笑意盈盈,一聊完就侧过头去,用摺扇遮住半边脸,满脸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这四位主宾身后都跟着数名家眷随从。 西侧看客席还有一位主宾之位是空着的,随从倒是站了好几个。看来这位主宾应该已经到场了,只是不在看客席。 冯琛又四下打量了一圈,并没发现看起来像主宾的人物。他也不太在意,反正等会儿聚会开始后,所有宾客都得落座。 这会子无事可做,冯琛边吃茶点,目光边不自觉地望向主客席上的霍林韵。 同冯琛一样,霍林韵今天的打扮也与往日截然不同,一身青丝长裙套装,微卷长发慵懒地披在肩侧,双手搭配着青色蕾丝手套,也持一柄绢秀摺扇。 看起来周箴彤并不想身边跟个过于显眼的保镖,就让霍林韵也作宾客打扮。 冯琛在无人的角落远远凝视着霍林韵,渐渐出神。 在他印象中,还从未见过霍林韵如此女性化的姿态,这一身装扮之下,她竟显出别样的纤细柔美来。 冯琛神情有些恍惚。 他从没问过霍林韵的过往,也没问过她是因何进的佣兵寮,只知道她很小时起就在佣兵寮长大。 佣兵寮是个怎样的地方?是个教人以血肉之躯化身利器,只有成为有价值的工具,才能够活下去的地方。 相识这十几年来,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说,霍林韵都是冯琛的依靠,也因此,冯琛常常会忘记她不过是一个年纪不大、无依无靠,为了生存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人。 如果霍林韵从小生在一个有关爱的家庭,像个普通女孩一样长大,会不会是另外一幅彻底不同的模样呢? 冯琛嘆了口气,可惜没有如果。 第14章 小禽兽 就在冯琛思绪游离之际,身旁突然一人敲了敲他的桌面,道:「别盯了,再盯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冯琛勐然回过神来,抬头一瞧,差点一口茶水呛到。 只见郑烽一身侍应生打扮,胸口打着小领结,手里还端着个托盘,跟他上回围着小围裙做饭有异曲同工之妙。 郑烽立在冯琛身侧,眼睛却望向霍林韵,啧啧贊道:「你们组长这身打扮真有气质啊……」又转向冯琛,「你们组长没结婚吧?是不是也没男朋友啊?」 冯琛不看他,手指在茶杯口转着圈,淡淡道:「那也轮不上你呀。」 「诶!你这小子,我说什么了吗?」 郑烽还待争辩几句,不远处一个领班侍应沖他喊道:「那谁,赶紧给我过来!我这都忙得抽不出手,你还有功夫跟人聊天!」 他只好把话咽了下去,回应道:「来了来了!」然后匆匆跑了过去。 背后冯琛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挺入戏的……」 「小哥哥说谁入戏呢?」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少女之声在冯琛身侧响起,语气中带着无尽娇嗔。 冯琛应声偏头,见一个上身着白色短衫,下身着卡其色百褶裙,留着齐尔捲髮,长相如洋娃娃般精緻的女孩走到桌边,弯下腰,以肘撑桌,双手支着下巴,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冯琛,笑意然然。 其实冯琛刚才已经注意到这女孩朝自己走过来,不过看她约摸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还是个小孩,就没怎么防备。 冯琛装模作样喝了一口茶,完全不理会她。 女孩眼底闪过一丝戾色,脸上笑容却更甜了,很快又摆出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凑到冯琛身边坐下。 冯琛本能地向里挪了挪,想跟她保持住距离。 女孩毫不气馁,也跟着向里挪了挪,又贴了上来。 冯琛再挪,忽然女孩直接上手,一下子按住了他大腿,阻止他挪远。 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冯琛一跳,还没等他作出反应,女孩的手又向前探了一步,摸进了冯琛大腿内侧,径直向上滑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冯琛瞬间掐住她手腕,阻止住她进一步动作。 ——卧槽!变态啊…… 他真是平时不怎么说脏话的人,也忍不住要爆粗了。 ——这已经不是调戏!是性骚扰了!! 冯琛浑身汗毛倒竖,再次看向这幅娇嗔无辜的稚嫩面孔时,蓦地觉得一阵恶寒。 女孩正偏着头,一手托着下巴,细细舔着嘴唇,仿佛猎食的野兽在欣赏猎物,一副胸有成竹、势在必得的神情。 冯琛目光剎那间冷了下来,杀意顿起。 这时,他耳塞中传来利加逻的急喝:「别轻举妄动!别暴露身份!」 冯琛不是个冲动莽撞的人,不用利加逻多说,他也不会轻举妄动,但这并不能阻止他心中起了凶念,想把这小禽兽的脏爪子捏碎。 他手下不自觉加大了力度。 小禽兽痛得呲牙咧嘴,却愣是没吭出声,眸里竟跳跃着异常兴奋的光彩。 「哥哥,你弄疼我了……可是我好喜欢啊,再用力一点……」 冯琛瞠目结舌,一口气堵在胸口,就差没吐口血出来。这小禽兽的所言所行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只想赶紧脱身。 然而,就在他欲起身的瞬间,周围一下子有五个彪形大汉围过来,不由分说,扑上来就将他手腕反拧至背后,掐着他的后脖颈,直接按倒在桌子上。 小禽兽拍手大笑,站起身,围着受制的冯琛左看看、右看看,啧啧赞嘆:「不错不错,脸蛋身段都很对我的味口。」 她又向其余包间瞧了瞧,道:「奇怪了,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你的其他同伴呢?」 此言一出,冯琛心里陡然一沉,差点以为身份被识破了,反应了几秒后,才察觉到这小禽兽所言和他所想不是一码事儿。 这五个彪形大汉应该是小禽兽的随身保镖,其中一个道:「大小姐,现在还没到时间,活人偶都还没上来呢。」 他掐着冯琛的后脖颈,将他的脸掰过来:「这傢伙应当不是。」 小禽兽瞬间脸阴沉下来,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在这保镖脸上,厉声喝道:「喊我什么呢?大小姐?那禽兽不如的老傢伙正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他最得意的儿子也纵慾过度,把自己给作死了,如今这个秦家是我做主,你们最好识点相,知道谁是你们的主子!」 一番呵斥咄咄逼人,小禽兽原本漂亮的面孔近乎扭曲。 五个彪形大汉齐齐低头,极为畏惧,刚才犯错的保镖更是一迭声的「大当家」,喊得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小禽兽这才满意地笑了。 这时,冯琛耳塞里又有声音响起,不过不是利加逻,而是邢彦:「这次聚会邀请的财阀中,有一家是秦氏家族,势力不亚于周厚泽,但最近一年秦家突遭变故,家主秦沐风遇车祸,瘫痪在床,本来指定的长子继承人纵慾而亡,只剩下一个幼女秦可儿,所以这次聚会是秦可儿作为秦家当家参加的。」 不用邢彦多解释,冯琛立马明了,眼前这个长得人畜无害的小禽兽就是秦可儿。 小禽兽评价自己的老爹禽兽不如,还真是讽刺。 秦可儿教训完手下,又立刻换了一副天真懵懂的面孔,歪着脑袋,凑近冯琛的脸,仔细瞅了瞅,问:「你到底是不是活人偶呀?听说活人偶在身体要害部位都埋有引爆器,让我来瞧一瞧你身上有没有呢?」 冯琛不明白她说的活人偶是什么,不知该怎么接话,而秦可儿接下来的举动让他汗毛倒立。 秦可儿撩开冯琛额前碎发,故意一惊一乍道:「哎呀!没有~」 接着手指在冯琛耳廓边轻轻一勾,顺着脖颈一路向下,在喉结处逗留了片刻,又道:「哎呀!这里也没有~」 她舔了一下嘴唇,手滑至冯琛衣领处,扯开他的领带,又一粒一粒将衬衫扣子慢慢剥开,手抚上他的胸口,再道:「哎呀呀!还是没有~」 冯琛本来一直捏牢拳头,强忍着没有动手,这下好像被毒蝎蛰了一般,终于忍不住了,右胳膊勐地从五个保镖的压制中抽了出来,想反抗逃脱。 耳塞里,利加逻急道:「别动手!会场里全是人!」 邢彦也在一旁补充:「如果你是个普通人,现在五个壮汉按住你,你肯定挣脱不了。若是你轻易挣脱了,他们一定会察觉不对劲。我们此行目的是查案,不要节外生枝。」 冯琛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知道利加逻可以调用会场每处监控,这就说明,利加逻和邢彦都能清楚看到他现在的处境。 即便对方是个未成年的小孩,他依然有被羞辱之感,况且被羞辱时还有两个熟人在观摩,这简直是社死现场,邢彦竟然还十分冷静地分析利害,他很想把这人杀了灭口。 秦可儿手指轻轻勾起冯琛敞开一大半的衬衫领口,目光含笑地看着他:「果然不是活人偶呢,小哥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冯琛脑子飞速运转起来,他摸不透这小禽兽猜到了多少底细。 秦可儿见他紧张,愈发兴奋:「不是活人偶的话,我更有兴趣了,我其实不喜欢那些听话的玩具,太没劲了。」 说完,她沖保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将冯琛松开,待冯琛坐定整理好衣服后,又殷勤地给他斟了一杯茶,甜腻道:「小哥哥,刚才是我鲁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她表面做出道歉姿态,但冯琛瞧她完全是一幅品尝猎物前要细细把玩一番、不急不躁的神情。 秦可儿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一本正经地问:「你是哪家的随从?看起来不太清楚容诚庄的规矩啊,是第一次来玩吗?」 此话一说,冯琛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庆幸她没有往别的地方怀疑,略微淡定,半真半假地说:「是周家随从,只是个远房亲戚,今天有幸来见见世面。」 秦可儿睁大眼睛,满脸娇憨之态,奇道:「周家的亲戚?为什么不去主客席跟他们坐一起?这里的包间可不是你随便坐的。」 还没等冯琛想好词回答,她又自顾自地「哦」了一声,似是恍然大悟:「你是不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不习惯跟这些人打交道,所以自个儿找了个僻静地呆着?」 冯琛哑然了…… ——这个未成年的小禽兽还真是集天真单纯和恶毒骯脏于一体。 冯琛没回答,秦可儿就当他默认了,一下子又来了劲头,开始一一点评起在座的几位财阀当家,就仿佛冯琛是一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狗,她觉得这小土狗很合自己心意,想拿来当做宠物养个几天,便有心要在他面前显摆一番。 「瞧见了东边看客席上的两位吗?那个穿布衣、年纪比较大的叫陆震,穿长款西装的叫曹崇明,这两位跟你们周家原本的大当家周厚泽是旧识,在周家产业中都有参股。 本来这两人谁瞧谁都不顺眼,但碍着周厚泽的面,表面上装作和和气气,如今可好,周厚泽死了,这两人终于撕破脸皮,彻底不端着了,有趣有趣,待会儿可有好戏看了。」 秦可儿又指向西侧,继续道:「西边看客席上那个大肚腩我之前没见过,听说叫贺仲康,是个暴发户,瞧那一身模样,真是上不了台面,亏得旁边那位还能跟他聊上几句。也是,那位可是个八面玲珑、表里不一的妙人啊,做做样子她还是做得出来的。」 说到这儿,秦可儿凑近冯琛,脸上露出一丝神神秘秘的笑容,小声道:「你知不知道,那位叫陈榕蓉的妙人还算是我的前后妈之一呢?」 「前后妈之一」这个表述让冯琛愣了一下,一时没理清楚逻辑,半天反应过来,应该是这位姓陈的美艷妇人曾嫁给过秦沐风,而秦沐风又有过多任妻子。 冯琛这愣了一瞬的表情又一下子戳中了秦可儿,她拍手大笑:「你怎么连呆呆的模样都这么可爱!我真是越来越满意你了。」 她边说边目光开始在冯琛的眼睛、嘴唇、脖颈处游走,逐渐往下,面露贪婪之色。 冯琛只觉得一阵噁心,撇过头不想看她。 这厢秦可儿还在意犹未尽地评头论足,那厢冯琛早已走神,有些心虚地看向北侧主客席,见霍林韵此刻正一面推着轮椅、照应着周箴彤,一面忙着招唿左右,根本没空关注南侧包间这边,暗自松了一口气。 岂料他刚松下这口气,突然之间,南侧包间四周灯光全部大亮,照得包间内景清清楚楚,一下子成了全场视觉焦点。 …… 冯琛欲哭无泪、以手掩面。 第15章 活人偶 秦可儿一把拉起冯琛,道:「走走走,我们回看客席去,聚会开场了,可不能再在这儿坐了。」 冯琛只能跟着秦可儿走,因为后面五个壮汉把他架住,直接推向了西侧看客席。 路过主客席时,他没忍住,瞥了一眼霍林韵,她果然也正看向他,担忧之情甚于讶异之色。 此刻冯琛没法去解释什么,而霍林韵微微侧过头,右手捂住耳朵,像在凝神倾听耳塞里的说话。 听了不一会儿,她面色愈来愈阴沉,再望向冯琛这边时,看的已经不是冯琛,而是他身边的秦可儿。 她微微眯起眼睛,挑起一侧眉毛,眼神冷冽。 这时,赵功成站上了中央舞台,向四下来宾微一欠身,正色道:「感谢在座诸位赏脸,能来容诚庄一聚。我周家前些日突遭变故,全仰仗各位鼎力相助,才能度过难关。今日特地设宴答谢。 关于之后周家的生意由谁来做、怎么做,周司长生前立有遗嘱,也想请诸位做个见证,麻烦之处,还请担待。聚会开场特地为大家准备了些小礼物,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说罢,冲着南侧包间一招手,包间尽头偏门旁的两个侍应便将门打开。 随即,一群容貌极其俊美的少男少女鱼贯而入,依次进入各个包间坐下。 台上赵功成朗声道:「这些是我亲自从『自在之地』精挑细选的活人偶,品相上佳、才艺俱全,诸位当家若有看得上的,随意挑拣了去。」 ——这些就是秦可儿口中的活人偶? 冯琛还是有些不明就里,但瞥见这些少男少女或额头、或脖颈,隐隐约约都有乌青色烙印,忽然眼神晃动不安。 台下秦可儿小声对冯琛道:「好大的手笔呀~随便一个活人偶都价值不菲,他一出手就送出这么多,看来周家当家的位置他是铁了心地要拿到手了。」 她本还想在小土狗面前多显摆几句,却见他神情骤然凝重、直直盯着那些少男少女,心下生疑,问:「你怎么了?我觉得你挺紧张啊?」 冯琛立刻缓和了面部表情,转移话题道:「你刚才就是把我当成了这些人吗?」 「人?」秦可儿一愣,扑哧一笑,「这些可算不上人,不过是通过基因改造生产的玩物罢了,大家都把他们叫做活人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活人偶、基因改造。 冯琛心里有根弦被拨动了一下。 ——邢彦不是说过「自在之地」没有拿活人做实验的事情吗…… 「这些活人偶看上去跟真人没什么两样呀?」冯琛问。 秦可儿摆摆头:「哪里?跟真人差别大着呢!活人偶刚被生产出来就是十二三岁的模样,三十出头便去世, 用最青春的姿态在这世上活个十几年, 只为了供人把玩。不过他们倒跟人类有一样的心智情感,这样把玩起来才有意思么~ 当然啦,如果买家有特殊需求,专门定做,也可以生产其他年龄段的,像很多丧失幼子的家庭就会定做几岁的活人偶当孩子养。」 ——照这么说,活人偶跟「奉献」不可能是一回事儿。这些玩物跟周厚泽所谓的「绝对武力」、「开创新世界、新秩序、新准则」八竿子也打不着边。 但冯琛还是试探地问:「那你知道这些活人偶是怎么生产的吗?你刚才说的什么……基因改造?」 秦可儿没立刻回话,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嘴角含笑:「小哥哥,我平常可不轻易和别人说这么多,你要套我的话,难道不该给些回报吗?」 冯琛噎住了,秦可儿看出了他想套话,自然是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在拿不准对方心思的情况下,冯琛不敢再多言。 这时,一个领班侍应走进南侧包厢,拣选出一男两女三个着水袖长衫的活人偶,领着往中央舞台走,看样子是要上台表演节目。 路过西侧看客席时,其中一个女人偶扭头朝席间望了一眼,正巧与冯琛对视。 她的髮髻高高盘起,额前梳得光光的,一丝碎发也不留,额头上的乌青色烙印因此十分醒目。 如此近的距离,冯琛看得更加清楚——这些烙印和重刑犯身上的烙印十分相似。 再看另两个男女人偶的脖颈处也有类似痕迹。 冯琛的心越揪越紧,问秦可儿:「你刚才说『活人偶在身体要害部位都埋有引爆器』,对吧?」 明知秦可儿起了疑心,但有件事他还是想趁此机会问个明白。 秦可儿直勾勾盯着他:「小哥哥,你这是决定好了给我什么回报了吗?」 冯琛只能不置可否,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秦可儿似是被取悦到了,笑得花枝乱颤:「哎呀呀~没办法,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好吧好吧,现在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今后你也要顺从我的心意才行。别以为自己逃脱得掉,一个远房亲戚不比活人偶金贵多少,如果今天我支持了赵功成夫妇,你猜周家会不会把你双手奉上呢?」 这种高高在上、不拿普通人当人的态度让冯琛极其厌恶,他不想接这句话,就这么冷在原地。 秦可儿分毫不在意冯琛的牴触,反而愈发得意,侃侃而谈:「活人偶虽说是玩物,却也有自己的心智,猫猫狗狗尚且有那么一两只总也养不熟,这些活人偶服侍的可都是些财阀显贵,万一起了歹心,岂不是砸了『自在之地』的招牌,于是就有了这么个防备机制,但凡活人偶动了一点反抗的念头,埋在他们身体要害处的引爆器就会启动。」 冯琛暂时不去想这小禽兽的龌龊心思,问:「埋引爆器的地方可是他们身上那些乌青色烙印之处?」 「小哥哥眼光可真毒,正是呢~」 冯琛还想再多问几句,整个主会场看客席的灯光却在这时暗了下来,光线全部集中到了中央舞台处。 秦可儿食指轻点朱唇,做了个「嘘」的手势,冯琛只得将话题打住。 只见舞台上,一女人偶翩翩起舞,另一男一女两人偶分别持萧笛伴奏,乐声靡靡,跳舞的女人偶边跳边将衣衫一件件褪去。 行为本身充满挑逗,舞姿却又十分有艺术美感,杂糅在一起极具魅惑。 待还剩最后一件单衣时,舞蹈和乐声同时戛然而止。 主持表演的侍应向四下观众致谢,准备将这三人偶领下台,换另外一拨上台表演。 西侧看客席上,那个大腹便便的财阀贺仲康忽然大喝道:「还没脱干净,怎么就结束了?!」 东侧看客席上,曹崇明笑道:「贺当家,你想看得仔细些,带回家就是。」 「不把货验清楚了,怎么能随便带回家?万一不合心意又要退货,岂不是辜负了赵老师的一番美意?」 说完贺仲康竟径直冲上了舞台,一把抓起那舞女的后脖颈,直接将她拎了起来。 舞女被掐得几近窒息,四肢不受控地抽搐挣扎。 其余在场诸人着实摸不清这姓贺的是真粗鄙,还是故意来砸赵功成场子的,俱是面面相觑,不动声色。 贺仲康一只手拎着舞女,另一只手摸到她胸前,抓住衣领便用力向下扯。 那舞女在濒临窒息的痛苦中依然双手死死扣住自己的衣领,却根本扛不住对方手劲大,哗啦几下,衣服被剥得一干二净。 赤条条、白花花的人体瞬间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诸人面前。 在场许多着装体面、自恃有身份的人纷纷撇过脸去,划清自己和这暴发户的界限,却也不作声、不出头。 活人偶虽说只是人造玩物,外表看起来却和真人没什么两样。一具赤裸的女性人体被人公然在舞台上侮辱,财阀中的两位女当家——陈榕蓉和秦可儿都瞬间变了脸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秦可儿年纪尚幼,也算不上秦家正儿八经的当家,此刻只能隐忍不发。 而刚才还和这暴发户聊得满面春风、号称八面玲珑的陈榕蓉却忍受不了了,满脸胀红地怒斥道:「姓贺的!容诚庄是什么地方?!怎能由得你这样品位低下的人胡来!!」 贺仲康瞥了一眼陈榕蓉背后站着的俊美少年,知道她已经从那些活人偶中挑拣了一个自己中意的,哈哈大笑:「陈当家,你下手真快呀,大家谁也不比谁高尚到哪去,何必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架子,你身后那个你最好也验验货,万一人家不行呢,哈哈哈!」 陈榕蓉气得脸都扭曲了,冲着东边看客席上最为年长的财阀陆震娇嗔道:「陆叔叔,你也不出来管管局面,瞧瞧这都不成体统啦!」 陆震自恃世家身份、高风亮节,十分瞧不上贺仲康,但这次是赵功成的主场,周厚泽死后他和赵功成本就有利益纠纷,这场子若是砸了,他其实挺喜闻乐见的,因此并不愿意插手管事。 结果陈榕蓉怕是气煳涂了,没有分析这其中利害,仗着自己和陆震有几分交情就把他捅到了前面。 陆震脸都黑了,不得不站起身来,准备说几句场面话平稳局面。 然而就在这时,那赤条条的舞女蓦地停止了抽搐,发了疯似地伸出双手,去掐贺仲康的脖子。 贺仲康意外遭袭,一时没反应过来,竟还真让她掐住了,只能用力去把她的手掰开。 岂料原本柔弱的舞女仿佛要将生命在这一刻烧尽般杀红了眼,贺仲康居然轻易没法摆脱。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那舞女脖颈处突然发出阵阵尖锐警报声:「出现违禁行为,销毁!销毁!销毁!」 闻声,台上另一女活人偶一下子捂住脸,悽厉惨叫起来:「不要啊!!!」 伴随着这惨叫,舞女脖颈「啪!」的一声响,骤然爆裂开来。她的头歪向一边,喷涌出的鲜血当场溅了贺仲康一脸。 舞女双手终于松开了贺仲康脖子,白花花的身子轰然倒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台上的男人偶扑到舞女面前,捧起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放下,仰天哀嚎。 主持表演的侍应已经喊来了一帮持枪护卫,将舞台团团包围。 那男人偶呆呆起身,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向贺仲康走近,眼中凶光越来越盛。 满身是血的贺仲康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眼见那男人偶杀气腾腾地逼近,却僵在原地半天不动弹。 持枪护卫们端枪上膛,就要动手,那活着的女人偶忽然一把扑倒在男人偶身侧,死死扯住他的脚,哀求道:「不要啊,求求你,不要啊~~」 不出所料,男人偶的脖颈处很快也响起警报声:「出现违禁行为,出现违禁行为,出现违禁行为……」 警报重复念叨着「违禁行为」好几遍,却没有出现销毁命令,似乎在判断男人偶的攻击意图。 女人偶哀求的声音已满是哭腔。 男人偶终于停住了脚步,慢慢回过神来,眼里凶光渐退,低下头,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边颤抖边弓起身子,越弓越低,最后抱住自己的膝盖,在地上缩成一团,呜咽哭泣:「我没用啊~我想活下去啊……」 台下看客们或唏嘘、或鄙夷、或同情、或满不在乎,众生百态。 持枪护卫们很快上台,给这两人偶缚上镣锁,从包间尽头的偏门押解走了。 第16章 互撕(使徒出场) 经过这一番闹腾,在场财阀都没了再看表演的心思。 肥猪一般的贺仲康被侍应领着,去偏厢房换衣裳去了。 没了这碍眼的主,会场氛围终于平静下来。 正戏还没开始,场子已经砸了,被砸场子的赵功成却脸上丝毫未见异色。他沖主持侍应摆摆手,示意表演继续。 主持侍应接了指令,正想张口,却蓦地顿住,目光望向台下。 赵功成顺着他视线望去,果然,是陆震站了出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 陆震在财阀中辈分最高、威望最盛,而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与赵功成不对付。因此今天他的态度,或者说他与赵功成两厢博弈的结果最为重要,剩下的一堆墙头草们都要视结果行事。 赵功成不动声色,勾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道:「陆当家有什么指教?」 陆震连客套话都没:「表演就算了,大家没什么兴趣看,办正事吧。」 赵功成脸上笑意更浓:「也好。」 说罢便招手,从身后唤出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介绍道:「这位是周司长的私人律师,周司长生前立有遗嘱,对财产股份都有交代,烦请诸位在此做个见证。」 律师于是从公文包中掏出一沓材料,一一展示解说。 这期间,陆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曹崇明倒是怡然自得;陈榕蓉和秦可儿左顾右盼,留神着其他人的态度。 解说完毕,会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算盘,但谁也不愿做出头鸟,只盼着别人吵起来了,自己看风向添一把柴火。 沉寂了好一会儿,曹崇明终于咳嗽了一声,最先开了口。 他和陆震都有参股周厚泽的产业,但他权势比不上陆震。陆震此人独裁霸道,他若攀附陆震,怕是一辈子也抬不起头,还不如趁此机会与赵功成结为同盟,合力将陆震从周家产业中踢出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既然要拉拢赵功成,就要在他面前摆足了姿态。 曹崇明道:「周司长遗嘱中说的很清楚,他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就是在场的周箴彤小姐。周司长舐犊情深,将全部财产过继给女儿无可厚非。 至于由赵功成先生全权打理也合情合理。赵先生一直是周司长的得力助手,这么多年来,他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况且他还是周箴彤小姐的丈夫,两人伉丽情笃,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想在座各位没什么理由反对吧?」 陆震不急不躁,抿了一口茶:「曹当家所言极是,周司长为人低调,个人私事从不为外人多道,所以在座很多人可能还不知道周司长有一个独生爱女。 如今他这爱女的身份算是亮明了。我与周司长相交甚笃,彤彤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由她作为继承人我毫无异议。只是……」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目光倏地冷了下来,抬手直指坐在轮椅上的周箴彤,阴气森森地一字一顿道:「现在场上的这个,根-本-就-不-是-周-箴-彤!」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譁然。 曹崇明猜测了好几种陆震可能刁难的理由,却万万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出! ——这种话是可以乱说的吗?陆震如此城府的人,应该在关键时刻给赵功成致命一击啊,不该造谣生事啊。他如此斩钉截铁,难不成……竟是真的吗??? 曹崇明脑子充血了。 他说不上看着周箴彤长大,但也是认识的,现在场上周箴彤的样貌,没错呀~ 不过他也清楚,仅凭外貌无法断定一个人身份,作为「自在之地」的常客,他知道有办法去造个一模一样的人出来,比如,活人偶…… 如果眼前的周箴彤是赵功成私制的活人偶,那局面可要翻天覆地了,赵功成别说继承周家产业了,恐怕要沦为阶下囚,甚至连小命都保不住。 曹崇明微微发抖——不会吧?难不成站错队了? 陆震从怀中掏出一封手信,轻轻抖开,展示于众人面前。 信纸已经发黄,上面的字迹也近斑驳。 陆震一脸痛心疾首:「五年前,彤彤婚后不久,我曾去她家做客,那时她家佣人还不是如今这个。那佣人趁端茶递水之际,塞给了我这封手信,我才知道了一个惊天秘密。」 他转过身,指着赵功成:「这个灭绝人性的畜生,出身低贱,一心想攀上高枝,与彤彤交往只是奔着周家的权势,在与彤彤订婚后就将她囚禁于地下室,又造了个一模一样的替代品,瞒过周司长这么多年。 可怜彤彤被囚,无力自救。还好当时的佣人尚有良知,发觉了地下室不对劲后,将所知内幕写成手信,交给我。 我辗转多次想与彤彤取得联繫,都无功而返,甚至不知她可还在人世!再后来,当时递信的佣人也不知所踪、人间蒸发。 现如今周司长身遭意外,这个畜生终于可以将周家产业全部握于己手。如此缜密歹毒的心思,简直比魔鬼还可怕!我甚至怀疑周司长的死也跟这个畜生有关!」 陆震言辞激愤,中间几欲落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周厚泽有多深的感情。 众人很自然又将目光移向了赵功成与周箴彤夫妇。 陆震所言太过惊骇,引得墙头草们纷纷侧目,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周箴彤来。 「呵呵呵,可笑!真是可笑!」作为会场焦点,一直缄默不语的周箴彤突然阴恻恻笑起来。 刚被怀疑不是人,这会儿就冷飕飕发笑,直叫人毛骨悚然。 「看着我长大的,呵呵,陆伯伯,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咱俩只有过几面之缘吧?交情算不上,终归是个熟人。」周箴彤讥诮道,「我敬你是长辈,叫你一声伯伯,没想到竟是个道貌岸然、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她推着轮椅上前,逼近陆震,目露凶光:「你编的谎话漏洞百出。就退一万步讲,假设你这封信是真的,照你的意思,佣人是向你求救,可你呢?辗转多次怕都是在原地转悠吧?如今才拿这封信出来公之于众,任谁听了都觉得,你只是想用它来搞垮我夫妻二人。 陆伯伯啊陆伯伯,你怎么把自己编排成了个背信弃义之人啊? 当然,实际情况比你编排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封信本来就是假的!你伪造证据栽赃我夫妻二人,手段简直下作,可惜我父亲眼瞎,竟结交了你这么一个伪君子!!!」 看着周箴彤一副头脑清晰、咄咄逼人的架势,冯琛着实有些意外。 之前他没和周箴彤直接打过交道,所了解的间接信息中,周箴彤就是个一天到晚害怕赵功成谋害她的失心疯。 如今看来,这周箴彤不仅头脑毫无问题,还逻辑缜密。 周箴彤环视一圈众人,继续道:「在场诸位只要稍微用心想一想,就知道陆震所言不可能是真。我夫妻二人和我母亲长期生活在一起,那地下室不过是个饲养猎犬的场所,就在厨房边上。 如果真有人关在其中,我母亲这么多年会丝毫察觉不到?如果她知道亲生女儿被囚,会毫无动作?还是陆震你要说,我母亲也是个假冒的?!」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有的觉得周箴彤所言十分在理,有的觉得以陆震的威望不至于凭空捏造。 会场一片窃窃私语,却没一个人肯出头说一句话,就连刚才打头阵的曹崇明此刻也决定作壁上观、见机行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局面僵持之际,忽然主会场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自门口传了进来:「是真是假,要弄清楚还不容易吗?」 主会场门口距离看客席大约还有百来米距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而且这声音不轻不重,并没有十分用力,但看客席的诸人却听得一清二楚,显然来人不是个简单角色。 陆震听到这声音,面露喜色,立刻迎了上去。 待来人走近会场中央,冯琛才看清——这是一个全身上下裹着黑袍、仿佛被阴影笼罩之人。 秦可儿大惊,低声道:「怎么连教宗的人都来了?」赶紧起身,跟在陆震身后。 冯琛四下一看,几大财阀当家、甚至连刚换了衣裳回到场上的贺仲康也都跟了上前。 其余在场随从们皆起身鞠躬,毕恭毕敬地迎接来人。 冯琛混在随从们中鞠躬,心里好生奇怪——教宗在燕州的威望什么时候如此之高了?瞧这些财阀的架势,活脱脱一群下属。 他忍不住朝霍林韵那边觑了几眼,却见霍林韵面色惨白,头埋得极低,生怕被来人发现一般。 冯琛右眼皮狂跳起来,他赶紧伸手揉了揉,脑海中闪过四个字——右眼跳灾。 他并不是个迷信的人,但看到此刻霍林韵的样子,莫名心生不安。 曹崇明站在陆震身后,满脸陪笑:「使徒大人怎么得空,上我们这儿指导工作来了?」 黑袍将使徒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神色,她开口说话也是古井无波的语调:「有人向教宗举报了一些事情,宗主派我前来调查清楚。 你们这些财阀世家都是教宗的左膀右臂,出不得半点差池,若有人私下动手脚,混进什么身份不明的东西就不好了。」 这话分明是冲着周箴彤来的。 曹崇明料想向教宗打小报告的人一定就是陆震。 他心里暗暗揪紧。 ——竟然把教宗的人都引来了!要论心狠手辣,自己跟陆震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不过是想联合赵功成,把陆震从周家产业中踢出去,而陆震这是想要赵功成的命啊! 曹崇明浑身上下全是冷汗,目光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搜索赵功成的身影。 ——咦?赵功成人呢?怎么不见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又仔仔细细搜看了一遍,依然连赵功成半个人影都没发现。 ——不会吧?……跑路了? 第17章 瓮中之鳖 曹崇明整个人仿佛砸进了冰窟窿,僵得一动不动。 直到旁边人连唤他好几声,他才慢慢回过神来,原来是陈榕蓉。 这美艷妇人贴近曹崇明,手里摺扇展开,遮住二人的脸,轻声低语:「你看见赵功成了吗?」 曹崇明向后一退,面露惊慌,但想到陈榕蓉和陆震关系匪浅,不能在她面前乱了阵脚,立刻强自镇定,道:「刚刚还看见的,可能有事离开了一下吧。」 说着目光朝主客席那边示意了下:「周箴彤还在呢,教宗的使徒是冲着她来的。」 陈榕蓉轻摇摺扇,似是自言自语:「看这周箴彤的神情不像假的呀,要真是个活人偶那样的,现下这场面,不得吓破胆了?」 曹崇明刚刚心乱如麻,听陈榕蓉这样说,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周箴彤身上。 只见周箴彤面对黑袍使徒时虽然紧张,却并没有慌乱,十分周到有礼地与之对答。 而后她顺从地挽起衣袖,将手臂递给使徒,让其从她手臂里抽出一管血。 会场众人全都屏住了唿吸。 教宗掌管「自在之地」,做着活人偶的营生。这周箴彤到底是货真价实的周厚泽女儿,还是个相貌一模一样的活人偶,教宗的人当然最有办法鑑别出真伪。 不消片刻,黑袍使徒便直起身,似是出结果了。 在场所有人都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这其中最为紧张的就数陆震和曹崇明了。 黑袍笼罩之下,使徒没有半点波澜的声音下了结论:「这位确实是周厚泽司长的血亲女儿。」 字字掷地有声。 只消这一句,不需再多解释些什么,谁输谁赢,尘埃落定。 陆震瞳孔震动,一脸地不可置信,僵立在原地,半晌,忽然颤巍巍转过身,面对使徒,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宗主这是想要我死啊!」 输赢既定,没人会在意输家最后的泄愤话语,他们全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陆震,窃窃私语。 陆震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起来,他整个人跌跌撞撞向后退了好几步,最终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陆家大势已去。 曹崇明长长舒了一口气,半天才缓过来。 他望向瘫倒在地上的陆震,望了很久,发现周围竟没有一个人上前相扶。 ——死了才最好,呵呵呵。 曹崇明的嘴角不受控地浮现一个笑容。 黑袍使徒毫不在意在场人的成败输赢、是死是活,做完了自己的事儿,就这么径直往门口离去了。 而冯琛自打发现霍林韵表情不对劲,便一直悄悄关注她。 此刻使徒离开,她才三魂七魄归了位,但随即就一阵眩晕,差点跌倒。 冯琛立刻想冲上前去扶她,但是秦可儿的五个保镖十分忠于职守,迅速摁住了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而那边霍林韵已经自己摸索到一个角落,找了把椅子坐下,微微喘气。 主会场内此时乱作了一锅粥,陆家和周家、曹家的随从们相互推搡,就快打起来。 其他几家人表面拉架,实则煽风点火,场面好不热闹。 冯琛就这么远远地望着霍林韵,中间隔着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仿佛两人的距离越来越遥远。他莫名觉得心里一片荒凉。 就在他心神恍惚间,一个持枪护卫火急火燎地从门外飞奔进来,速度快得都跑成了一道残影,边跑还边大声疾唿:「不好啦!不好啦!」 所到之处,诸人吓得纷纷退让。 曹崇明正意气风发,一把拦下护卫,仿佛他才是东道主一般,厉声训斥道:「大唿小叫地干什么!这里岂是你随便能进来的!」 那护卫很显然认得曹崇明,看样子是周家的私兵。 他「扑通」一声跪下,一迭声道:「曹当家,大事不好了!黑火厂子,上回的,被警察端了的,查出结果了,根本不是警察,是被内鬼私吞了!」 护卫情急得嘴里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曹崇明大致听懂了他意思,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慌张,不耐烦道:「内鬼?有内鬼也是意料之中,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回头我自会慢慢计较。」 护卫见曹崇明完全没抓住重点,急了,顾不得在场还有许多外家财阀,脱口而出:「内鬼查出来就是赵功成!他监守自盗扣了这么多黑火,却根本没运出去做买卖,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你个结巴,能不能别放屁只放一半!」曹崇明脸色骤变,一脚踹在护卫肩上,把护卫踹得一个踉跄。 他怒火攻心——这不识相的龟孙子,有什么事不好私下跟他说,偏要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瞎嚷嚷。赵功成监守自盗,那跟他拴在一根绳上的自己岂不是也很难撇干净? 他刚才还觉得自己运气好,稀里煳涂扳倒了陆震,结果现在就被一个护卫的口无遮拦拖下了水。 ——妈的!怎么才能跟那姓赵的撇清关系! 被踹倒的护卫跌跌撞撞爬起来,又扑到曹崇明跟前,更加着急地大声道:「我们查出所有被赵功成私吞的黑火全被运到了这里!容诚庄!具体在容诚庄什么位置暂时没查出来。 曹大当家,这次聚会是赵功成主办的,他在这里藏这么多黑火干嘛?」 还没等曹崇明反应过来,又接二连三有护卫冲进会场报导:「容诚庄南面出口被封了!」「西北面出口被封了!」「东面出口被封了!」「东南面出口被封了!」 全部出口都被封死了!!! 会场内一片死寂,曹崇明脸色发白,脚下有些发虚。 ——赵功成要干嘛? 他自己消失不见了,剩下跟教宗有牵连的财阀们全部齐聚一堂,被关在这容诚庄中,如瓮中之鳖。 这些人都心知肚明,容诚庄不仅仅是个高端聚会场所,更是……更是…… 这时,主会场东南侧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爆炸了,但炸得不厉害,主会场内没感到明显异样,随即容诚庄东南面的春暖阁升起了缕缕黑烟。 不知是谁在一片死寂中带头尖叫了一声,接着人群陡然慌乱起来。 环顾四下,所有财阀当家的表情俱是惊骇,他们纷纷放下了彼此间的争斗,很快七嘴八舌地抱成一团。 「赵功成要干嘛?他是要炸容诚庄吗?」 「还能有什么其他解释吗!」 「以容诚庄的规模,这些量的黑火不可能炸毁整座庄园。」 「但如果黑火埋在了主会场附近,炸死我们还是足够的!」 「就算炸不死我们,容诚庄发生爆炸也会惊动三大署调查,到时候这里藏着什么,我们在教宗的指使下都干了些什么,一样也瞒不住!」 「我想不通赵功成为什么要这么做?帮教宗做事,好处一样没少他的!」 「我的娘亲呀,你纠结这些有什么意义,赶紧把黑火找出来,不然我们都得死!」 还有些人心存侥倖,幻想赵功成并不是要炸容诚庄。 「赵功成自己老婆还在这呢,他要连老婆一起炸了吗?」 这些人纷纷望向周箴彤的时候,侥倖的火苗被掐灭得一干二净,因为这时周箴彤又仿佛变成了一个失心疯,哭嚎道:「我早说过他想杀了我,你们不信,你们当我是疯了!」 曹崇明气得脸色铁青,冲上前就要去掐周箴彤,被一旁的霍林韵及时截住,一掌推开。 霍林韵这一下纯属应激反应,没有收着力道。 曹崇明大惊:「你……你是什么人?」 事到如今,有些话说一点出来倒无关紧要了。 霍林韵便道:「周小姐此前就一直怀疑赵功成要谋害她,我是她请来的保镖。」 ——什么!!! 曹崇明想起刚刚自己还说赵功成与周箴彤伉俪情深……现在他想抽自己几耳光。 很快又有人出起了主意:「查监控!查监控!查查赵功成跑到哪儿去了!查查黑火都藏到了哪儿!」 立刻有人骂道:「都火烧眉毛了,查监控要查到什么时候!」 这时,突然有一个侍应在角落大声喊道:「我刚才路过春暖阁时,瞧见赵功成匆匆忙忙往那边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全场的人立马都往这侍应的方向看过来。 冯琛不仅看过来了,还眼睛一亮,因为这个侍应正是郑烽。 有人看见赵功成往春暖阁过去,而春暖阁刚才又恰好发生了爆炸,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赵功成引爆了炸药。 既然有了线索,照讲该赶紧去追查才是,结果刚才还在七嘴八舌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 谁去?是个大问题。 谁也不知道春暖阁内到底埋了多少黑火,如果引爆的只是一小部分,那现在跑去春暖阁,岂不是送死去的? 会场中又有人高声提议:「只要在赵功成点燃其他炸药前截下他就可以了!」 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摇旗吶喊是容易的,但真要去冒生命危险,又有几个人愿意呢? 别说这些身家不菲的财阀们了,就连在场的随从们、侍应们、护卫们,也都在心里权衡着利弊得失。 如果真能在赵功成点燃其他炸药前截下他,那么去截他的人可就成了这些个财阀的救命恩人,只要能有命活着回来,坦荡前程就如康庄大道摆在面前。 越是一穷二白的赌徒,越愿意以命做筹码搏一把。 抑或是亡命惯了,只差一步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权势、地位、财富……,就差一步了,他相信自己这一次依然可以好运气。 于是,就听那贺仲康大吼一声:「一群贪生怕死的怂货,屁大点场面就把你们吓成了鳖孙,有种的跟着爷爷上,爷爷刀刃上舔血闯出来的,不信今天会栽在赵功成这小子手上!」 一番话说得人血气上头,真有那么十来个不怕死的应声上前,郑烽也混在其中。 冯琛捏了一下拳头,也想冲上前。 郑烽上前是为了重案司。 赵功成目前是周厚泽案的最大嫌疑人,手上沾着黑火生意,教宗那边看起来危机四伏的「奉献」实验,他也是直接经手人,这个人绝对得逮到,而且得是活着逮到。 而冯琛上前更多是为了自己。 「奉献」实验、赵功成在自家地下室的诡异作为,每一样都隐约指向十四年前伦理署的基因改造运动,以及他被抹去的与夏令营事故有关的记忆。 就在冯琛刚迈出脚的瞬间,耳塞里突然传来利加逻的声音:「赵功成不在春暖阁。」 冯琛顿住了——什么?!那春暖阁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利加逻道:「赵功成身上有监听定位器,显示他不在春暖阁,而在地下酒窖!」 冯琛顿时回过神来——是啊!监听定位器!刚才场面一时慌乱,他竟把这个给忘了。 这么说来,赵功成身在地下酒窖是无疑了。 利加逻继续道:「地下酒窖有大量藏酒,要是真炸起来,恐怕整个容诚庄都能掀得翻。」 冯琛大惊失色,急促道:「你知道地下酒窖怎么走?」 利加逻道:「我能通过监控判断地下酒窖的路线,这就给你指示,但你得绑个财阀当家跟你一起。」 「什么意思?」 「地下酒窖有指纹锁,需要这些财阀当家的指纹作通行令,你自己根本进不去。」 冯琛确实慌乱了,他听到这句话,目光立刻在几个财阀当家之间来回穿梭,心里估摸着哪个更好得手,却恰恰没去细想——为什么利加逻会对容诚庄的通行机关如此了解? 第18章 神力 大难临头,人心不稳。 除了那些个自愿去截赵功成的亡命之徒,其他各家的随从们、侍应们已经乱作一团,有的甚至冲出了主会场,四下逃窜。 剩下还能勉强维持住场面的只有一群持枪护卫。这些护卫由各家私兵组成,哪个财阀当家最有权势、最镇得住场子,此时一目了然。 曹崇明、陈榕蓉、周箴彤、贺仲康身边都围着一群私兵,外人根本无法近身。 只有秦可儿身边仅剩寥寥三人,这三人中间还有一人是冯琛。刚才的五个保镖跑得比兔子还快,早没了踪影,挑谁下手,再明显不过了。 饶是这小禽兽再怎么乖张跋扈,终归年龄尚幼,没遭遇过如此生死攸关、孤立无援的大难。此时她整个人六神无主、瑟瑟发抖。 冯琛凑近她,低语道:「现在在主会场呆着是最危险的。」 「嗯?」秦可儿瞪大眼睛,木然看向他,显然吓得脑子不能运转了。 「如果赵功成的目的就是要杀了你们,你们还凑一起干嘛?想让他一锅端吗?」 秦可儿一个激灵,惊惶万分:「那……那该往哪儿跑?」 「先出去再说。」冯琛不想做得太有目的性,让她起疑心。 四人混在到处流窜的人群中出了主会场。 秦可儿跟个无头苍蝇一样跟着冯琛乱窜。行至一处无人游廊时,冯琛干净利落地干掉了她身边两个护卫,在秦可儿还没来得及张嘴唿救之前,又一个手刀噼晕了她,像扛麻袋一样把她扛到肩上。 「快通知邢彦那边!」冯琛对着对讲装置那头的利加逻急道。 「邢司长已经在想办法了,现在容诚庄被封死了,没法从入口进,但容诚庄地下河道连着『三湖四塘』,邢司长刚向上级紧急申调了霜沁湖地下河道分布,正在想办法潜水进入容诚庄。」 别无他法了。 冯琛当然不会坐等邢彦的援军,转头就照着利加逻的指引,往地下酒窖跑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与此同时,郑烽那边,由贺仲康领着,一群人在春暖阁内搜寻。 春暖阁多是山水泉石、游廊轩榭,建筑都是半开敞的,一眼望过去根本没有可藏匿之处。唯有一处体量庞大的假山群层峦叠嶂,又有河道蜿蜒其间,曲径通幽,正是藏黑火的好地方。 贺仲康一行人从假山口进入,顺着迷宫一样的曲折小道往深处去。 郑烽越走越快,渐渐从队伍中间移到了贺仲康身边。 他担心赵功成若真在此处,这群人见了他怕是要直接下杀手,于是自己抢在了前面,无论如何要留赵功成一个活口。 越往假山深处去,呛鼻的火药味越明显——果然是这里没错。 行至一处转角,前方有两条岔路。一条岔路明显被爆炸破坏,坍塌损毁;而没坍塌的那条沿路码着一摞半人高的木箱,木板缝隙间有不少黑色粉末渗出。 贺仲康心头一惊——黑火! 正要上前,就见木箱背后有虚影一晃。 郑烽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将那虚影逮了出来,拎起来一瞧,不是赵功成。 被逮的人毫无惧色,狠狠咬了咬后槽牙,不消片刻,就有污血从他唇缝渗出,随即他两眼一翻,直接咽了气。 「妈的!这人嘴里藏了毒!」贺仲康狠狠啐了一口,从郑烽手里抢过尸体,「一个字也没问出来!」 他本就是个暴躁的人,这会儿怒火攻心,又无处泄愤,竟将那已经断了气的尸体脖子又「咔嚓」一下拧断,然后扔垃圾一般地随手抛到一边。 郑烽看在眼里,暗暗心惊,不自觉提高了警惕,贺仲康的手黑超出了他的想像。 他蹲到那些木箱旁,用手沾了点黑色粉末,闻了闻,道:「是黑火没错,但已经受潮了,怪不得这边没爆炸。」 想来赵功成手下能够为他卖命的死士并不多,把那么多黑火掩人耳目地运到容诚庄已然不易,还要在地下河网密布、潮湿甚重的假山群内保存黑火,出现纰漏在所难免。 任何一点小的破绽对于赵功成而言都是致命的,不过对于贺仲康一众人等而言,这也许就是转机。 郑烽身上也配备了佣兵寮那一套对讲装置,他混在贺仲康身边随行时,邢彦那边的动作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碍于他与贺仲康等人距离太近,不便与邢彦对话。 这会儿,邢彦他们在霜沁湖边,已经找到了连通容诚庄的地下河道位置,就要潜下水去。 他们将身上的对讲装置全摘了,一时半会儿跟郑烽联繫不上。 郑烽只能心里暗暗祈祷,希望邢彦他们能在贺仲康找到赵功成之前到达。 如果赵功成真的在春暖阁,那郑烽要一个人对付贺仲康一众人、加上赵功成及其手下,还要留赵功成活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霜沁湖是「三湖四塘」中面积最大的一处湖泊,也是最为私密的一处所在,容诚庄周边区域并不对公众开放。 从地下河网分布看来,通往容诚庄的河道入口在一片密林之中。 邢彦与他带来的重案司十五号人准备了一番,正要下到湖里,就听见耳旁「唿」地一阵疾风划过,只见其中一人背中一支短箭,「扑通」一声栽进湖里。 瞬间,湖面上血色顺着涟漪蔓延开来。 邢彦大惊失色,重案司一众人等立刻聚拢,围到他身侧。 密林深处隐隐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听声音不止一处,四面八方全是,将邢彦他们团团包围。 邢彦心口狂跳,后背迅速被冷汗湿透。 天空中一大片浮云飘过,短暂遮蔽住太阳,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间射下来,时有时无、若隐若现,阳光下的密林也被照得树影婆娑。 就在这一片光影斑驳之中,一个全身上下裹着黑袍的人纵马出现,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从黑袍中传出:「是重案司邢司长吧?」 邢彦瞧着那黑袍上的花纹徽印,犹疑道:「教宗使徒?」 黑袍使徒哈哈大笑:「邢司长果然见多识广,你我从未谋面,邢司长竟能一眼认出我,真是荣幸之至。」 她嘴里发出一声尖锐哨声,四下密林里,几十个身披黑斗篷之人陆续现身,每人手上或持枪、或提弓弩。 重案司十五人立刻端枪上膛。 而邢彦身后,一只通体雪白的矛隼唿啸着掠过霜沁湖湖面,停落于他肩头,杀气腾腾、蓄势待发。 黑袍使徒深深嘆了一口气:「久闻邢司长大名,若是在其他场合相遇,你我说不定能坐下来好好畅谈一番,可惜啊可惜,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说罢打了一个响指。 紧接着,一副极其诡异血腥的场面出现了——重案司一众人仿佛被一只只无形的手抓住,拉挤、撕扯、扭曲。枪枝在这种情形下就像个可笑的摆设,瞬间报废。一个人的脑袋被挤爆了,脑浆溅了周围的人一脸。 邢彦感到胸口一阵剧痛,肩头的矛隼已经扭曲变形,一股极大的恐惧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就要被开膛破腹。 千钧一髮之际,邢彦身边两个人拼尽最后一口气,在身体被撕裂前一瞬,将邢彦推进了霜沁湖。 黑袍使徒见邢彦掉进了霜沁湖,前一秒刚想催马上前、赶尽杀绝,后一秒却骤然勒紧马缰。 已经来不及了,那马的脸瞬间被捏爆,就在这一剎那,使徒袖中甩出一根飞索,直直钉入她身后的乔木树干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借着飞索之力,使徒从马上一跃而起,躲过被撕裂的危险,远远落在几十米开外的高大树干之上。 不过她头上包裹的黑袍还是受到冲击,碎裂掉落,露出脸孔,是典型的南陆人长相,眉目之间冷俊艷丽,但脸颊上竟有一大块狰狞疤痕。 脸孔只露出了一瞬,她立刻抬手捂住,只留一双眉目在外,灰褐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群黑斗篷。 黑斗篷们可没有使徒这般身手,瞬间数十人纷纷中招,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蔓延开来,倖存的马匹和人也都严重受惊,抱头乱窜。 使徒提起自己的弓弩,对准其中一个黑斗篷的后脑勺。 短箭射穿其后脑勺的同时,那无形的杀人之手也消失了。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惊魂未定,过了好一会才从树上跳下,这时脸上已经多了一张银色面具。 她清点了一下残兵。 其中一个残兵脱了斗篷兜帽,大口喘着粗气,跳下马背。 这人一头红髮、眼珠呈半透明的棕红色,容貌年轻姣好,赫然亦是南陆人。 红髮南陆人环视一圈惨烈现场,将弓弩一把扔到地上,愤懑不甘道:「不是真神根本不行!这些『奉献』就算激发了神力,也完全控制不住,杀起人来不分敌我,差点同归于尽了!」 其余南陆人七嘴八舌地问:「真神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降临?我们等不了那么久了!」 使徒平息了一下情绪,克制道:「快了,宗主那边的意思是有办法了。」 「那『奉献』实验还要继续吗?」 「当然继续,能激发出神力已经是前进了一大步,等真神降临,一定还有转机。」 「那个跑掉的重案司司长怎么办?要追吗?」 「暂时别管他了,他受了重伤,未必能逃出生天。眼下重案司把手伸到了容诚庄,刚刚我们杀掉的这批明显是在外面接应的,庄内一定也有重案司的人,不把那些人处理掉,容诚庄的秘密一旦暴露、燕州那边有所警觉,教宗这十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就会毁于一旦。」 使徒说着,走到刚刚被她击穿脑袋的黑斗篷旁边,蹲下身,解开那人斗篷——里面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燕州少年,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变异。 她嘆口气:「可惜了,好不容易有一个看起来正常的。」 言毕,将这死去的黑斗篷拎上马,又对着红髮南陆人道:「族长,我得将这个『奉献』带回教宗,这是唯一一个外形正常同时激发出神力的,不能将他的尸体留在容诚庄,现在这里不安全。」 远处,又有一个南陆人急匆匆跑来,似乎是来报信的:「刚刚容诚庄传来消息,赵功成私盗了大量黑火藏在庄内,又把四下出口全都封锁了,看样子是想炸了容诚庄。如果爆炸动静搞大了,惊动了三大署调查……」 话音未落,红髮南陆人一拳砸在树干上:「养不熟的狼崽子!给了他那么多好处,居然还要窝里反!还有那个贺仲康,让他去砸赵功成的场子,结果竟连赵功成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注意到!」 使徒冷冷道:「这些燕州财阀都是为了利益攀附教宗,贪得无厌、不好控制。」 红髮南陆人目露凶光:「不好控制又怎样,这一批不听话了,就杀掉,换下一批。宗主本来的用意就是要让这群人内斗消耗,削弱燕州实力。 反正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太久了,真神一旦降临,他们都得死!三十多年前的血债,这群燕州人该还了!」 最后一句话里透着浓重的杀意。 剩下的黑斗篷们纷纷将兜帽取下,露出面目,居然全都是南陆人。 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在红髮南陆人周围,齐声矢言道:「誓死效忠教宗!血债血偿!」 带着极大怨念的誓言与空气中的血腥气杂糅。 使徒盯着这群黑斗篷,目光透亮,似有火焰在燃烧。 待这群南陆人平息下来,她跨上马背,丢下一句:「真神的降临需要一个人作引子,去把序幕拉开吧。记着,谨遵宗主的指示,不要多生事端。」 说罢,策马扬长而去。 第19章 圈套 此时春暖阁假山通道内,郑烽丝毫不知容诚庄外发生了什么。他戒备地跟在贺仲康身边,向着通道深处行进。 通道内,呛鼻的火药味越来越重,地上到处是木箱搬运痕迹,以及散落的黑火粉末。 贺仲康道:「大家提高警惕,刚才那些黑火可能因为受潮才被丢弃,照地上的痕迹看,恐怕剩下的黑火都被运到了前方某处。」 听闻此言,全部人不禁加快了步伐。只有赶在赵功成引爆炸药前截住他,大家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行到一转角处,郑烽突然停下了脚步,贺仲康也立马意识到了,即刻阻止身后人继续前进,同时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禁声。 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搬东西的声音。 贺仲康从转角处悄悄探头瞧了一眼,回过身,眸中闪着精光,满脸横肉微微发颤。 「在,赵功成在。」 郑烽立刻捏牢了腕上所缠软刃。 「里面什么情况?」身后有人小声问。 贺仲康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轻轻搁置在转角石壁凹槽上。 借着镜子反射,赵功成那边的情形一览无遗。 原来转角过去竟是一处十分庞大的溶洞,完全不似人造物,而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这样看来,这座假山雕凿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遮掩溶洞入口。 贺仲康小心移动镜子角度,发现溶洞顶部有一烟囱状的开口,十分奇特,光线从此处洒落,照亮了整座溶洞。 正对着烟囱口,下面是拔地而起的一处石台,约摸十来米高,石台底三面环绕河道,一面背靠崖壁,崖壁上有几个不大的凹洞。 石台与溶洞口有悬索桥相连,桥上,赵功成和另一人正把装有黑火的箱子往石台处搬运。 看着那烟囱状的开口,蓦地一个念头闪过郑烽脑海——赵功成私吞的黑火不足以炸毁整座容诚庄,但如果在此处引爆,能使爆炸达到最轰动效果,因为爆炸后的浓烟会顺着烟囱状的开口源源不断飘散出去。「三湖四塘」位于云城中心区,周围遍布三大署机构,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些浓烟。 ——难道赵功成引爆黑火的目的不是要杀那些财阀,而是要引起三大署的注意?他要引三大署注意容诚庄做什么? 不过没时间思考这些,眼下火烧眉毛的问题是——怎么阻止赵功成,同时还能留他一命?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赵功成两人的身影被装有黑火的木箱遮去大半,两人距离溶洞口的距离又远,如果开枪射击,贺仲康带着的这群乌合之众难保不会擦枪走火,到时赵功成没击毙,反而直接把黑火点炸了…… 郑烽的视线落在了赵功成脚下的悬索桥上。 而贺仲康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道:「进去不要管那两人,直接砍断悬索桥,一旦发现我们,赵功成肯定会去引燃黑火,只要桥断的速度快过引爆速度,黑火在爆炸前掉进河道,我们就有一线胜算。」 跟在他身后的一群亡命赌徒不过蜂营蚁队,提不出多少主见,只能将信任全寄托在贺仲康身上。 只有郑烽暗自估摸——在其他人砍断悬索桥的极短时间内,自己如何飞身掠过桥面,将赵功成带到对面石台? 贺仲康等人稍事准备,护卫们将砍刀分到众人手上。 这些人屏足了一口气,准备做殊死一搏。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出乎了所有人意料,这些赌徒以命作筹码,最终输得一干二净。 在赌徒们踏进溶洞口的剎那,他们立刻感到脚下被细细的引线绊住了,完全来不及做反应。霎时间,溶洞口附近、连接溶洞口的假山通道,接二连三地轰然爆炸,队伍前面的人被炸得四分五裂,后面的人没被炸死也被砸落的假山碎石掩埋,而悬索桥亦被炸得岌岌可危。 只有郑烽,因为快了这些人一步,直冲桥上的赵功成而去,才与爆炸堪堪擦肩而过。 转瞬之间,他根本没空琢磨身后发生了什么,腕上软刃弹出,一剑封喉,直接取了桥上另一人性命,第二剑挑断了赵功成脚筋,然后像拎小鸡仔一样拎起赵功成。 速度之快,以至于赵功成脸上还保持着笑容——那是看见亡命之徒们中了自己所设埋伏的得意笑容。 郑烽抓着赵功成一路狂奔,直到躲进石台的凹洞中,才缓下一口气。 他将赵功成扔到一边,重重喘着粗气。 赵功成拖着一双血肉模煳的脚,脸上却没有丝毫痛楚表情,他聚精会神看着爆炸后的浓烟朝烟囱状开口涌去,脸上露出极为诡异的平静笑容。 郑烽一屁股坐到地上,瘫靠在石壁边,在怀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一盒烟来,从里面抽出一支,想了想,对旁边的赵功成说:「也来一根不?」 赵功成很坦然地伸出手,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刚刚挑断他脚筋的人,而是个多年的老朋友。 郑烽给两人把烟都点上,问:「为什么要炸容诚庄?」 顿了顿,又想先问其他问题,纠结了片刻,觉得算了,就这样吧,接着道:「先回答这个吧。」 赵功成笑了笑:「你是重案司的人吧?」 郑烽愣了一下,有些吃惊,但也不是十分吃惊。 赵功成道:「我处心积虑留了那么多线索引你们前来,终于还是办成了。」 此言一出,郑烽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话怎么讲?」 「你们那天在我家看到了些不寻常的景象吧?你们事后怎么也不细想想,周家别院的大门为什么没上锁,还有地下室,地下室的门也是开着的呢~」 赵功成说这些话时,嘴角一直挂着笑意,笑得郑烽心里发毛。 「你们为什么会找到那间地下室呢?因为装在我身上的监听定位器出了问题。说到那监听定位器,这种下三滥手段不是出自重案司吧?让我猜猜,应该是我那位贤内助雇的佣兵寮的人干的吧? 这样看来,重案司做事还挺不拘一格的,佣兵寮这样不入流的组织,重案司为了办案也合作得起来。」 眼见郑烽脸越来越惨白,表情越来越僵硬,赵功成突然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别紧张,别紧张,我其实没什么恶意。」 郑烽跳了起来,一把掐灭了烟,扔到地上:「我操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愣了半天,郑烽终于觉得自己反应有点过激,又装模作样掏了根烟重新点着,一屁股坐到地上,道:「继续。」 赵功成挺乖顺地点点头,继续道:「不过也幸好你们在我身上装了监听定位器,我才可以做两手准备。我把那玩意儿移植到了一个亲信身上,他现在就待在容诚庄的地下酒窖里,那里藏着容诚庄的秘密,你的同伴正往那边赶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我的原计划是,就算这边没能成功引爆,引不来三大署调查,地下酒窖那边被重案司发现,教宗所做的勾当也会被人知晓。不过现在,你的同伴能不能活着离开容诚庄就不知道喽~我是希望他们能活着出去的。」 郑烽一把抓住赵功成的衣领,喝道:「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离开容诚庄』!」 「如果教宗的人不来,一切按计划进行,你们不会有事,我说过,我对你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把你们引过来,让容诚庄的阴暗勾当公之于众。但现在教宗的人来了!只要他们发现这里有重案司的人,绝不可能放你们活着离开!」 郑烽狠狠咬牙,他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吓唬住的人,但是…… 像有心灵感应一般,他的胸口突然一阵剧痛,脑海中闪过邢彦的身影……邢彦带着一群人埋伏在霜沁湖,太明显了……他不敢去想,心存侥倖,暗暗祈祷邢彦那边不要被发现。 他打开对讲装置,喊道:「冯琛!霍组长!你们那边怎样了?」 没人回应。 他又焦急地喊了一遍,依然石沉大海。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袭来。 赵功成完全不理会这些信息量过大的话对郑烽造成的冲击,一脸正经地问:「你不问问你们那天在我家看见的到底是什么吗?还有『奉献』,我跟周厚泽的那段对话,内容挺丰富的,对你们应该很有价值吧?只是想不到五天后他竟被人杀了,这我倒是一点都不知情。」 此时,郑烽已经由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愤怒变成了极度震恐,而赵功成的最后一句话又让他诧异万分——赵功成当下这态度有股炫耀自己杰作的感觉,说谎几乎是不可能的,难道说,重案司一开始的调查方向彻底错了吗? 还没等郑烽做出任何回復,赵功成表情突然肃穆起来,他怔怔凝视着前方,目光涣散,轻声道:「我早就不想活了,今天终于得偿所愿。」 突如其来的茫然若失、消极厌世跟刚才的功于心计、得意洋洋简直判若两人,郑烽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人格分裂了…… 第20章 同根生(周箴彤单元一次揭秘) 赵功成脚腕上的鲜血还在往外涌,加上一直以来紧绷的弦突然松下,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懒懒地依靠在石壁上,快闭上眼睛了。 郑烽一把推翻他:「喂!把该说的都交代了,然后要睡要死随便你!」 赵功成被迫清醒过来,也不恼火,就是嘆了口气,又问郑烽要了根烟,勐抽几口,强自振奋了下精神,缓缓道:「从哪开始说起呢?唉,还是从头说吧,故事有点长,你别听得不耐烦就行。 我出身贫苦,虽然小时候家庭和睦,但是太穷了,真的太穷了,你没体会过那种穷,是看不到出路的绝望。 我发誓要摆脱这样的家庭,好在自己成绩还不错,终于有机会从山沟沟里考到了大城市。 家里人砸锅卖铁供我在大城市念书,可他们砸的锅、卖的铁,还不够我身边朋友一顿吃喝。 我开始愈发厌恶他们,因为我知道,只要我的家人在底层,我就永远都只能在底层,鸡窝里飞不出金凤凰。 在最茫然的时候,我碰到了第二次机会——很俗套的情节,一次咖啡店的打工经歷让我碰到了周箴彤。 她当时才十五岁,没什么名气,就是个普通小女生。我一开始也没多认真,不过是精神空虚,想找个人聊聊天。 交往了一阵子后,我发现她家庭似乎非常富裕,但具体家里是做什么的、什么背景,她却丝毫不跟我透露。 我只知道她母亲对她十分严苛,每天毫不懈怠地监督她训练芭蕾舞。 那时候,她在全国各地不停参加比赛,逐渐有了些小名气。 那段时间大概是我俩最美好的时光了,相互鼓励、相互支持。 她帮了我很多,方方面面的,精神上的、经济上的,让我可以进到更好的学府深造,有机会接触我原本永远够不到的阶层。 她在芭蕾舞圈站稳脚跟后,我终于见到了她父母。 并不十分出乎意料,她们母女是被包养的外室,而她父亲是颇有威望的政务司司长周厚泽。 其实一开始我就隐约猜到,她母亲是个南陆人,燕州的富裕阶层怎么可能娶一个南陆女人做正室? 好在虽然没有合法身份,但周厚泽很宠他女儿。 我看到了近在眼前的阶层跨越的机会,十分用心维繫与周箴彤的感情,以及在周厚泽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 果然,很快周厚泽将我视作心腹,不出几年,周家产业就有一小半经过我手。 本来此后的一切都该顺风顺水发展下去,但就在我与周箴彤订婚前夕,我见到了一个人,是她母亲一直藏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发现的另一个家庭成员。」 说到这儿,赵功成转过头,非常认真地看着郑烽,道:「你能猜到是谁吗?」 赵功成的语气让郑烽直觉一定是自己知道的人,他本能地脑海中浮现一个人,但同时又感到瞠目结舌,之前有太多误导因素,让他竟没往最简单的方向思考。 郑烽声音微微发颤:「周箴彤是不是有一个孪生姐妹?」 赵功成勾起一边嘴角,带着些许嘲讽:「是的,就这么简单。」 之前郑烽他们一直猜测,赵功成是不是制造了一个与周箴彤一模一样的替代品,却不想,原来本身就是两个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如果是这样……如果现在明面上的周箴彤是孪生姐妹之一,确实是周厚泽的血亲女儿,那另一个难道就是…… 郑烽确定那天在周家别院的所见所闻不是幻觉。 他死死盯着赵功成:「没这么简单,你养在地下室的怪物又是谁?」 赵功成眼神暗淡下去,有气无力地向后一靠,没直接回答郑烽的问题,而是继续道:「两姐妹自出生起,她们母亲就把她们当做一个人养。 你懂什么意思吗?就是只有有出息的那一个才可以光明正大地活下去。 周厚泽一直抱着玩玩那个南陆女人的心态,根本不知道她怀的是一个还是两个。 但那南陆女人却把这两孩子当成了她入主周家的唯一砝码,她极为严苛地训练她们才艺,终于培养出了一个周箴彤。 周箴彤十八岁时一举成名,活在阳光、鲜花、掌声中,也因此终于被周厚泽承认;而她妹妹却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方方面面受到局限,无法有所成绩,被她母亲关在不见天日的暗房里,当作一个不存在的人。 订婚前夕,周箴彤悄悄将妹妹放了出来,与我见面。她说我们今后是一家人了,不希望妹妹连在家人面前都要藏头藏尾,妹妹什么过错也没有,却因为母亲的偏执,遭到这样不公正的待遇。 她说她在母亲的强势下活了这么大,不敢有一点自己的主见,现在终于有我了,她相信以后一定有能力还妹妹自由。 我震惊于周箴彤家庭的扭曲,更感慨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竟还能保持纯良。那时,我才对她真正生出了爱的感觉,跟任何权势、财富都毫无关系的真正的爱。然而……」 说到这儿,赵功成突然哽咽住了,双手紧紧捂住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有一天夜里,我突然接到她母亲电话,说出事了,让我来家里看看。 我到那儿时,看见周箴彤昏迷着躺在床上,双脚被砸烂了,床上全是血,床下还扔着一双被血浸透的芭蕾舞鞋。 她母亲说家里进了劫匪,周箴彤誓死不从、激烈反抗,才落得这么个下场。 我疯了,沖那南陆女人狂吼:『你不报警吗!你不把她送医院吗!就这么放家里,是让她等死吗!』。 结果她让我冷静、不要冲动,说报警送医院对谁都没好处。 对,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语气很冷静,仿佛躺在床上的不是她女儿,只是一个工具。 她说如今她们母女和我能过上好生活,全是因为有周箴彤,因为周厚泽宠爱这个女儿,也会连带宠爱与她有关系的人。 但其实周厚泽真正爱的不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而是一个才貌双全、有出息、能让他脸上有光的女儿。 一旦周箴彤失去了双脚,成为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人,周厚泽就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她,连带抛弃所有她身边的人。所以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周箴彤已经废了。」 说了这么多,赵功成停下来喘了口气,眼神更加暗淡了,他偏过头看了看郑烽,突然问:「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人?坏人?不好不坏的普通人?」 郑烽:「……」 这叫他怎么接话?他才刚跟赵功成面对面接触了不到一个小时…… 不过赵功成看起来也并不指望他回答,只是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罢了。 赵功成自己回答道:「我是个损人利己、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他目光飘向远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年场景。 他自认罪孽深重,多年来处心积虑、小心翼翼,唯恐被别人知道,这些秘密一直埋藏在心底,压得他喘不过气。如今把罪孽一吐而尽,竟有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松快感。 ——真好啊~他想。 他觉得自己死后一定是会下地狱的,但如果能在死前享受片刻的宁静,也是好的呢。 于是他继续道:「周箴彤母亲提出了一个提议,让孪生妹妹替代她。妹妹的心脏病主要不能做剧烈运动或者过劳,平常衣食起居和常人无异。 当时周箴彤的芭蕾舞事业已经到达顶峰,周厚泽是个极为传统的人,他认为女孩子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该给他长脸的地方都长了,周箴彤结婚后就应当在家相夫教子。 所以,周箴彤本来就是要在婚后退圈的,用孪生妹妹替代她不会被周厚泽发现。 我当时被这南陆女人的疯狂大胆吓到了,但权衡利弊后,最终答应了这个提议。 只是有一个麻烦——就是周箴彤没死成。 伤成那样、失血那么多,她竟然顽强活下来了。 我再不择手段,也还留着一些良心。那段时间,我一直竭尽全力地照顾她。 她清醒后,知道了我们所有一切安排,一句话也没说,一点反抗也没有,只是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坐在那儿。 把周箴彤藏起来并不困难,就跟之前藏妹妹一样,她母亲已经做得驾轻就熟。 我跟她妹妹结婚后,周厚泽送了我们一幢别院,我们便在厨房后挖了一条地下甬道,把周箴彤藏在了那儿,并在甬道口做了个犬舍,养了一群狼犬掩人耳目。 我每天都到地下甬道去看望周箴彤。 很长一段时间,她就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我将过去我们的照片带给她看,想唤起她的一点意识。呵呵呵,我真傻啊,又坏又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那是她事故后第一次神志恢復了清明。 她把相册砸到我脸上,哭喊:『你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要让我清醒过来!就不能让我一直装聋作哑吗!』 我只能上前死死抱住她,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只有她才是我的妻子,结婚后我连碰都没有碰过她妹妹。 后来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她情绪平稳了很多,我也一直尝试各种方法,希望能让她的脚部功能恢復些许,但都收效甚微。 直到有一天,周厚泽给我派了一项秘密任务——搜集一批年轻志愿者,去接受教宗的基因改造实验,他把这些人称为『奉献』。 此前,我们一直在教宗掩护下做黑火生意,如今回馈教宗,做些事情也是理所应当的,况且教宗那边给了我们极为丰厚的回报。 我一开始只是搜集志愿者,对实验的内容并不清楚,然而,有一次我无意间与实验人员聊了几句,得知他们给志愿者注射了一种药剂,可以让普通人获得超常的能量,也可以让原本残疾的人变得行动自如,甚至比普通人的行动能力还要强。 这些话让我立刻产生了不轨念头——周箴彤的双脚已经无法可医了,如果这些药剂能够有效……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想一试。 于是,我利用身份之便,偷到了一些药剂,给周箴彤注射了下去。 刚开始的一阵子,简直奇蹟一般。 注射后的前几天,周箴彤溃烂的双脚竟慢慢长出血肉来,一个星期后,她就可以站立起来。除了经常嗜睡之外,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我欣喜若狂,但因为不知道她母亲和妹妹知道此事后会做何反应,所以一直对她们隐瞒了,反正她们从来也不会下到地下甬道去看望,只是偶尔向我打听情况。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我满怀憧憬地又等了一个星期,然而……」 赵功成说到这儿,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打开甬道房门的那一刻,我看到周箴彤像只蜘蛛一样,在天花板上爬来爬去。 她的四肢变得比例不正常的修长,手足部不断渗出粘液,让她可以黏住天花板。她的面部样貌没有变,只是肤色变得惨白。 她就那样黏在天花板上,脖子折过来,盯着我,喊了我一声。 我当场吓得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接着,我找到了周厚泽,强烈要求他告诉我实验真相——那些作为志愿者的年轻人,他们后来都被送去了哪儿? 那是我第一次和周厚泽发生激烈争执,那次他对我做了让步。 于是我知道了这项实验并不成熟,大量志愿者接受注射后,身体都发生了变异,变异的位置、程度各不相同,但都成了一副怪物模样。 少数没有发生变异、且获得了能量的个体,神智上却出现了问题,无法控制自身行为。 而所有失败的『奉献』,全被关在了容诚庄的地下酒窖内。 周厚泽一再向我承诺,实验一定会有成功的一天,到时所有牺牲都会变得有价值。 起先,我不清楚他所谓的价值是什么,后来才隐约知道,如果实验成功,『奉献』所具有的能量可以轻易碾压一切冷热兵器,他们称之为『神力』。 我感到无比恐惧,教宗要这样的力量做什么? 慢慢的,我从周厚泽嘴里探听到,他们想用『神力』去创造一个新世界。 『他们』不仅仅包括了教宗,还有许多燕州的世家财阀、还有南陆人。 对于现在的这个所谓的『旧世界』,这群人打算做些什么?我害怕,非常害怕。 我已经是个罪人了,害了这么多的人,包括一直深爱我、为我付出的妻子周箴彤。 我在她受伤残废的那一天,为了自己的前途没去救她,而后又一念之差,用不成熟的药剂把她变成了一个怪物。 人生余下的时光我只想赎罪,至少要让教宗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大白于天下!至于我自己,早就活得厌倦了。」 说完这些,赵功成一下瘫倒在地上,似是脱力,但双眸却亮得可怕,仿佛两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而对于郑烽而言,如此多骇人的信息一下子扑面而来,加上完全联繫不上其他人,巨大的恐惧感仿佛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住他,越收越紧,勒得人快窒息。 第21章 绝路 溶洞内,爆炸后的浓烟逐渐散去,郑烽看到对面一堆残肢断躯——贺仲康肥硕的躯体在其中十分显眼,他的衬衫扣子爆开,露出肚子上几圈游泳圈,显得有几分可笑。 郑烽想到周厚泽曾说,作为「奉献」的人都是自甘自愿的,他们和对面死掉的亡命之徒一样,都是在拿命去赌自己相信的东西。 ——教宗到底给他们洗了什么脑? 他狠狠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镇定。 现在赵功成恐怕是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他不想活了归他不想活,郑烽还想活,还想把这些消息带出去。 爆炸的浓烟十之八九会招来三大署调查,但能不能调查出个结果却说不准,郑烽必须得出去。 他于是问赵功成:「你知道这里还有其他出口吗?」 溶洞口已经被假山碎石堵牢了,肯定无法从来路出去。 赵功成用手肘支起半边身体,费力道:「这石台下的河道与『三湖四塘』相连,如果你潜水功夫够好,说不定跑得出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郑烽走到石台边,朝下打量,石台四周岩壁有几处并不陡峭,他估摸着自己可以攀爬下去,至于潜水,实在别无他法了也只能一试。 正在他准备往下爬时,忽然瞥见下方河道中,一个接一个的人从水中扑腾而出,陆陆续续能有三四十号人。 他第一反应是重案司的人,但还没来得及惊喜,就赫然发现这些人竟是一群南陆人。 虽然辨不清样貌,但发色差异还是看得出来的,而且这些人手上都提着弓弩。 郑烽踏出去一半的脚立马收回,俯下身子,贴近地面,借着石台边缘的遮挡,警惕地向下窥视。 突然,他背后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勐地向后一拉。 不用猜也知道是赵功成,但郑烽还是被他吓了一跳。 赵功成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道:「都是教宗麾下的南陆士兵。」 郑烽心里一紧——来者不善。 刚才赵功成还说,教宗绝不会放重案司的人活着出去。 两人脸上都笼上了一层寒霜,非常有默契地小心翼翼后撤。 对方有几十号人,郑烽这边只有两个人,赵功成还是个废的,如果被发现了只有死路一条,但这溶洞根本没其他出口,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发现。 郑烽脑子「嗡」的一下成了白茫茫一片,他终于体会到人在极度恐惧下丧失思考能力是什么样的。 旁边赵功成也没好多少,教宗的人既然找到这里来了,那必然是察觉到了他的所作所为。 他倒是不怕死,他今个儿就是来赴死的,但他怕郑烽死了。 刚才自己费了那么多口舌,把知道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是希望郑烽能活着把这些信息带出去的。 他脑子里飘过一行字——白讲那么多了…… 绝望之际,忽然从石台下方「吭哧吭哧」飞上来一只矛隼,飞得极其笨拙可笑,因为这只矛隼整个身体都被拍扁了,肚子里露出了一堆机械零件,表明它只是个人造物。 矛隼吃力地盘旋了两圈,终于支撑不住,直直摔在郑烽面前,零件散了一地。 郑烽心里一悸,几乎不能唿吸——这正是邢彦惯用的那只矛隼。 平台下方,一个南陆人充满挑衅的声音传上来:「重案司的朋友,别藏了!这里没地方好藏,早死晚死都是个死,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 郑烽呆呆看着地上的矛隼,双目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上前,将上衣脱下来,铺在地上,仔细把矛隼残肢收拾干净,全包进衣服里,然后将衣服打了个包,绑牢在身上。 所有恐惧突然之间都烟消云散了,他心里非常平静,过往种种像电影快放般在脑海中闪过,他想起了在周公馆跟邢彦说的那句「这也许是我陪你走的最后一程了」。 竟一语成谶了。 ——真是个乌鸦嘴。 他回头望了望赵功成。 赵功成看见他异常平静的表情,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郑烽最后点了支烟,在赵功成身边坐下,道:「我小时候武侠片看多了,一天到晚幻想自己是绝路英雄,身处险境、孤立无援,然后拿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与强大的反派作斗争、力挽狂澜。」 「真是又中二又傻啊~」赵功成由衷感嘆。 「是啊,挺傻的,那时候还有一个发小天天陪着我傻。」郑烽脑海中浮现出邢彦的身影,摸了摸衣服里的矛隼,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现在也陪着呢。」 他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来,转过头对赵功成说了句:「其实你也挺傻的。」 随即他大步流星地迈到石台前,从石台边缘攀滑下去。 ———— 时间倒回两个小时前。 冯琛扛着秦可儿,在利加逻的指引下,往容诚庄地下酒窖飞奔。 利加逻给他指了一条非常隐秘的路,路上没碰见几个人,偶尔撞上的也非常简单就处理掉了。 在地下酒窖门口,冯琛见到了匆匆赶来的霍林韵。 「你来做什么?太危险了,万一黑火是藏在这里……」冯琛急道。 「这里是酒窖,要是黑火真在这里,炸起来我们一个都跑不了,……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好活吗?」霍林韵情绪有点激动,最后一句话不自觉地感情流露。 冯琛察觉到了其中的暧昧情愫,在生死攸关的当下,他对感情的分寸变得有些模煳。 他轻握了一下霍林韵的手腕,一触即放,道:「那一起走吧。」 两人用秦可儿的指纹做通行令,顺利打开酒窖大门,然后把秦可儿锁在了门口。 酒窖规模很大,大到令人惊讶,有上下好多层,每层布局都很复杂,整一个迷宫。 利加逻一直指示两人往下一层走,总是说:「不在这里,还在下一层。」 开头几层还跟正常的酒窖一样,一桶桶藏酒整齐有序地码放在酒架上,可以闻到明显的酒香。 但越往下去,酒香味越淡,反而有一股咸腥之气混合在潮湿空气中,而那些酒桶的尺寸在下到地下四层时突然变大,……大到感觉可以把一个人装进去。 冯琛突然停住脚步,问道:「利加逻,『侵入伦理署教务司监控系统,盗取视频资料』,这个罪名很严重吗?要判处重刑的那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霍林韵心中一紧,她跟冯琛一样,越往下走越觉得不对劲,不仅仅是建筑不对劲,包括人——利加逻的语气也越来越不对劲。 但她怎么也无法去怀疑一个她掏心掏肺照顾了好几年的孩子。 现在冯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她也停下了,指尖微微颤抖。 沉寂了好一会儿,利加逻语气平静道:「罪名不是很严重,判个两三年的那种。」 「所以你为什么会是重刑犯?」 「我本来就不是重刑犯,重刑犯身上的烙印与活人偶身上埋引爆器的痕迹很像,你们分不清不奇怪,其实仔细看还是有区别的。」 此言一出,冯琛他们所在楼层的楼梯口突然落下一道闸门,封死了向上的出路。 刚进酒窖时,冯琛并不是毫无疑虑,如果那时刨根问底,现在他跟霍林韵就不会被困在这儿,但他当时仍然选择了相信。 如今他心里茫然一片,并没有多少被欺骗陷害的愤怒,而是十万分的不解。 ——不是说活人偶的心智情感和人类一模一样吗? 自从利加逻进了佣兵寮,这么些年,霍林韵和自己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对待,因为他年纪小,处处保护他、照顾他,他感受不到吗?他的心是用铁做的吗? 三人都沉默了一阵子,利加逻才又道:「既然都到这儿了,就再往下走走吧,你们想知道的答案就在下面了。」 事到如今,冯琛和霍林韵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每下到一层,利加逻就会将楼梯口封上。 下到最底一层时,刚出楼梯口,两人齐齐向后退了一步,被映入眼帘的场景惊了一跳。 一个男人被悬挂在房间正中央,看样子已经咽了气。 很明显不是赵功成。 两人走到尸体下,见男人是被鱼线勒死的,被勒的脖子处皮开肉绽,里面一颗珍珠般的监听定位器正闪着微弱光芒。 利加逻道:「赵功成思虑得很周全,知道取出监听定位器会被发现,就无法引诱你们前来,所以将它移植到了别人身上,于是多了一个人被卷进漩涡、多了一个人丢掉性命。」 他说后面这句话时,口气突然感伤起来,让人觉得他似乎也不是铁石心肠。 冯琛知道不该再抱有幻想,淡淡道:「赵功成不在这里,你到底想让我们看什么?」 「别急,就让你们先看看赵功成在哪儿。」 说着,两人对面的墙上出现了一面巨大投影。春暖阁那边的场景,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于是,那边的爆炸、郑烽与赵功成的对话,冯琛他们这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当郑烽用对讲装置唿叫他们时,信号被屏蔽了。 看样子,利加逻并不希望郑烽知道这边的情况。 冯琛冲着看不见的利加逻喊道:「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 第22章 死别 利加逻道:「你们先听听赵功成的说法,真正引你们前来的是他,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此话不假,照现在的情形看,赵功成并不知道利加逻还有另一重身份,他跟郑烽对话时一再强调,自己对重案司无恶意,只是想将一些信息传达出去。 冯琛和霍林韵听完了赵功成的坦白。 「奉献」…… 之前他们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答案。 按赵功成的说法,所有失败的「奉献」都被藏在了这座酒窖里,他引人前来,就是为了让三大署知晓这一切,那那些「奉献」,应该就在附近了。 霍林韵看了看四周,问:「是在这些酒桶里吗?」 利加逻无声地默认了。 几秒钟后,所有酒桶的木质外壁一下子全部打开,露出里面的玻璃内壳。 而这些内壳里,一具具赤裸变异的躯体,用不知是何物的透明液体浸泡着,看起来还栩栩如生。 这些躯体变异的位置、程度各不相同,大部分都诡异可怖,配上浸泡得发白的皮肤,让人毛骨悚然、几欲作呕。 饶是冯琛和霍林韵见惯了血腥场面,骤然被这么多诡异人体包围,也感到了极度不适。 利加逻道:「这些失败的『奉献』并没有死,只是被封印了,一旦离开液体就会復活。教宗一直没销毁他们,因为虽然失败了,但对之后的实验还有价值。」 这时,酒窖里所有监控摄像头都转向了冯琛和霍林韵,仿佛利加逻的眼睛,在从不同角度观察他们的反应。 霍林韵道:「所以你也在为教宗做事?」 「我本来就是教宗的产品,为教宗做事不奇怪。何况是宗主亲自拣选的我,将我培养长大。你们其实可以换一个角度看问题,教宗现在所做的一切没什么不对,要变革就会有牺牲,这些用于实验的『奉献』确实都是自愿的,他们是很伟大的先驱者。」 冯琛心想:「按周厚泽的意思,『奉献』实验的目的是为了获得神力,就是所谓的『绝对武力』。如今燕州虽说不上绝对的国正官清,但总算现世太平,教宗却联合南陆寻求绝对武力,他们的伟大变革对燕州而言,恐怕是祸非福。」 但他没有说出口,他跟霍林韵两人现在是俎上鱼肉,不敢跟利加逻起正面冲突。况且利加逻只有相当于人类十三岁的情商见识,所说这些话无外乎是别人给他洗的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冯琛只能尽量用平和的语调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利加逻还没来得及回答,霍林韵就对着郑烽那边的监控影像惊唿了一声。 冯琛定睛一看,原来是几十个南陆士兵从溶洞河道潜入进来,围困住了郑烽和赵功成。 与此同时,酒窖这一层楼梯口处,刚刚利加逻落下的闸门外也传来勐烈撞击声。 利加逻大吃一惊:「教宗的人这么快就来了?!」 他口气焦急:「我落下的闸门挡不了多久,你们快做决定!给教宗做事没什么不好,只要你们愿意,我就去跟宗主求情,求他放过你们性命!」 「轰!」的一下,闸门被砸出了一条大裂口。 虽然暂时还没有人能从裂口进来,但闸门外的人却可以清楚听到里面的情形。 红髮南陆人从裂缝中露出脸,呵斥道:「利加逻,谁给你的胆子!不过是宗主养的一条狗,也敢替宗主做主了?!」 这时,墙上的监控影像中,郑烽从石台上一跃而起,他腕上的软刃弹出,擦着峭壁,一路滑下,减缓了坠落速度。 就在他快要落地的剎那,一只短箭击穿了他的胸腔。 他吃痛地勾起背,旋即一脚蹬出,飞身上前,以极快的速度击杀了三个南陆士兵。 然而又一支箭击碎了他的膝盖骨,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随即无数短箭接踵而至。 冯琛和霍林韵不敢再看,就听到一声声砍伐杀戮之声,犹如尖刀在心口一刀刀划过。 利加逻更急了,厉声道:「快答应!说你们愿意归顺教宗!」 突然利加逻的声音里,夹杂出一声尖锐的警报声:「行为超出权限,行为超出权限,警告!警告!警告!」 利加逻蓦地沉默了。 闸门那边裂缝越砸越大,眼看教宗的人就要闯进来了。 千钧一髮之际,利加逻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来了一句:「谢谢你们曾对我那么好,真的,谢谢。」 紧接着轰然一下,冯琛和霍林韵面前的地面断裂开——原来酒窖最底层竟还有一处暗门机关。 暗门底下,湍急的地下河水触目可见。 利加逻最后说了一句:「这里的地下河道连接着『三湖四塘』,跳下去,还有一线生机。我从来没有……」 话音未落,就听见那警报声又尖锐地叫起来:「出现违禁行为!出现违禁行为!销毁!销毁!销毁!」 一声明显的爆破声之后,利加逻那边再没了动静。 这一瞬不知是恐惧、震惊,还是心痛、无望,霍林韵一下子扑进冯琛怀里,死死搂住了他。 闸门那边的撞击声又勐烈响起,伴随着碎石掉落。 门就要被砸开了。 脚下是漆黑一片的无尽深渊,背后是毫无退路的濒死绝境。 人们很多时候总觉得未来还长,以后还有机会,殊不知一个转身也许就是错过,一别也许就是永远。 霍林韵其实说不清自己对冯琛的情愫到底是什么,是同病相怜?是孤独感?抑或是占有欲? 从小没有感受过爱的人,碰巧在某一瞬间、对某一个人动了心。不管心动的起因是什么,她还是从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中汲取了些许温暖,让她在惶惶无依的世间不至于感到身后空茫一片。 冯琛回抱住了她。 两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彼此的温度,但下一刻就要跳进冰冷的深渊。 「走吧。」冯琛说,「我拉紧你,绝对不会松手。」 一句简单的话,击碎了霍林韵看似坚强的外壳,不知觉中已泪流满面。 闸门破了,红髮南陆人带着一众士兵逼近。 霍林韵忽然贴近冯琛耳朵道:「千万不要再回佣兵寮。」 冯琛未及细想这句话的意思,霍林韵就牵着他,纵身跳进了地下河道。 他们根本不知道地下河网的分布,只能凭着直觉,朝远处有粼粼亮光的地方游去。 忽然,一股劲急水流裹挟着狠戾杀气,从两人身后袭来,竟是一只前端带勾的铁箭,铁箭尾部还连着长长的绳索。 霍林韵水性明显不好,瞬间慌了神,冯琛用力将她往旁边一带,铁箭堪堪擦着她的后背而过,还没待缓下一口气,很快又有数支带勾铁箭追袭而至。 冯琛料到教宗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加快了速度,拼尽全身力气,拖着霍林韵向亮光处游。 就在这时,他拉着霍林韵的手陡然一沉。周围河水中,血色蔓延开来。 冯琛不敢回头看,他就这么一直拼命地拉着霍林韵向前游,但明显感觉到手那端的阻力越来越大。 又是几股劲急水流从身后袭来,手上接二连三地沉了好几下,再也拉不动了。 冯琛感觉自己心脏停止了跳动。 他终于回过头,看见霍林韵的身体已经被数只带勾铁箭扎了个透心凉。钩子牢牢嵌在她的血肉里,铁箭尾部的绳索已然绷紧,将她往回拉。 冯琛不敢再用力向前了,他停了下来,手上却丝毫没有放松。 霍林韵沖他摇了摇头,另一只手伸了过来,试图掰开冯琛的手,但冯琛倔强地死死掐住不放。 这一刻,霍林韵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再无所求了……足够了。 她没有丝毫感到肉体上的痛楚,她看着冯琛,看着远处水面上方,光亮从他身后透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这个人就浸透在光亮里,拉着她,在生死一线时没有丝毫犹豫,牢牢抓紧她,绝不放手。 十四年前,冯琛在生命垂危、濒临死境时,也曾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带着至死不灭的眷恋,正是那份眷念让霍林韵动了心,即便当时她明知冯琛抓住的不是自己,眷恋的是另一个人,也从此生出妄想,想要将冯琛长久地捆牢在自己身边,越久越好。她曾觉得自己太贪心,明知是妄念,奈何放不下。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明了,自己所求根本不多,她只想要有一个人不计任何利弊得失的、纯粹的、赤诚的、捨身的,暖她一次,一次就足够了。 一次温暖足以慰藉此生孤寒。 霍林韵另一只手突然变作钩状,勐地插进自己被冯琛紧握着的手腕,用尽全力奋然一扯,筋骨连着血肉全被撕裂扯断,她感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平静满足。 断开的那一刻,她被身上插着的短箭绳索迅速向后拉去,离前方的光亮越来越远,终于,再也看不到了。 第23章 获救(储轻缘出场) 阴暗逼仄的地下河道内,空气咸湿腥腻。 冯琛意识模煳,被河水浮力裹挟着漂上岸。他抓着霍林韵的手一直没松开,就这么趴在岸边,趴了许久。 待意识稍微回笼一点时,他低下头,望了望手里握着的残肢,终于知道了——原来人在悲哀到极致时,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就觉得胸口有千斤巨石压着,快要无法唿吸。 他张大嘴,努力喘气,没有用,反而接二连三呕出鲜血,窒息的感觉让他脑海一片空茫,周围的一切天旋地转起来,意识再次断了线。 恍恍惚惚间,他仿佛身处一片人山人海之中,正前方,背对着他,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这些人齐齐望向前方,那儿有一处断头台。 他突然感觉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人头上罩着黑布,被推上断头台。 下面的看客们立刻人声鼎沸起来,高声吶喊:「杀了他,要他偿命!」 「砍了他的头!这个恶魔!」 「他死千百次都不够!」 「就这样砍了他真是便宜了!」 喊声沸反盈天,一浪接过一浪。 「不要啊~」他忽然听见前方少年无力地呢喃。 那少年声音十分小,既想抗议,又害怕被别人听到,但冯琛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看客们喊着喊着,陡然停了下来,一片寂静无声,然后全都转过头,望向那个少年,脸上满是不解、失望、愤怒。 他们沖他厉声尖叫:「为什么你不喊?你跟这个恶魔是一伙的吗?」 「对!你一定跟他是一伙的!我看到你们在一起了!」 无数张扭曲的脸朝少年涌来,冯琛就紧贴在其身后,那些脸仿佛也在沖他尖叫着涌来一样。 这一瞬,冯琛感到了极度的害怕。 那少年不停向后退,慌张摆手:「不!不!我不是!」 他一后退,冯琛也只能跟着后退。 少年极力辩驳,但周围的人看起来并不相信他,他们团团围住他,也要将他举起来,绑向断头台。 人群越围越紧,无数双手伸了过来,少年使尽全身力气、推开人群,吼道:「我跟他不是一伙的,他是个恶魔!我看见他杀人了,我作证!」 这句话刚脱口而出,断头台上的刽子手就手起刀落。 冯琛感觉自己心上被狠狠插了一刀。 他闭上了眼睛,不敢看,捂住了耳朵,不敢听,整个人瑟瑟发抖。 待到周围都安静下来,他终于有勇气缓缓放下手、睁开眼。 刚刚的一切都消失了,四下白茫茫一片,天空中满是焚烧的灰烬散落,仿佛雪花似的,在地上厚厚积了一层。 灰烬中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冯琛迟疑了一会儿,犹豫地开口:「哥哥?」 那个人不回答,突然拔起腿,逃也似地向前跑了。 冯琛立刻追了上去。 他拼命地追啊追,可是怎么也追不上,而脚下,本已焚烧殆尽的灰烬忽然之间又復燃起来。 漫天火光中,无数个人影在哭嚎、唿叫,他们被拉扯、被扭曲、被撕裂。 冯琛慌了神,脚下又加快了速度,向前方的人影追去。 忽然,前方的人止住了脚步,不跑了。 那人站在那里,模煳得只剩一个轮廓,冯琛却不知怎的,看着那轮廓,心中竟生出万分缱绻眷恋来。 他走上前,双手环抱住那人的腰,将其紧紧揽进怀里,鼻尖触到柔软的发梢,有一股清冷香气沁入肺腑。 冯琛低头喃喃道:「你之前跑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好久也找不到。」 那人不回话。 冯琛又道:「你身上为什么这么冷?你转过头来让我看看你。」 那人依然不回话,僵在那里。 冯琛只能试图用力将他的身体掰过来。 没有抵抗,那人顺着冯琛的力慢慢转过头…… 一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五官!!! ———— 「啊~」的一声惊唿,冯琛吓得心脏骤停,猝然睁开双眼,一口气提到胸口,停顿了好几秒才又吐了出来,然后终于神智慢慢恢復清明,从漫长的噩梦中甦醒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四周很亮,他一下子没能适应,白光刺得他眯起眼皮,双眸无法聚焦。 他感觉自己似乎躺在一张床上,身边有一个人影,于是转过头努力辨认,想去看清那人是谁。 只见那重叠不聚焦的人影一只手摁住他,另一只手举起了一把细长小刀。 !!! 本能的应激反应下,冯琛一个翻身从床上跃起,左手掐住这人握小刀的手腕,顺势一掰,小刀就被掰落在地,同时机械右臂飞出一柄弯刀。 他反手一抄,刀刃直指对方咽喉。 这人反应也极快,在冯琛弯刀出手的一瞬间,向后连躲了好几步,步步避开锋芒。 但冯琛立刻又欺身而上,将他逼至角落,弯刀抵在脖子上,隐隐血迹顺着刀刃蔓延开。 之前在容诚庄的一系列遭遇、刚刚噩梦中的惊惶失措,让冯琛现在犹如一只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反应过激。 在确认自己掌控了局面、处于安全位置后,冯琛紧绷的弦才终于松开了一点,开始急促地喘着气。 此时,他才注意到,周围光线较刚才一下子变暗很多,或者更确切地说,他身处的环境本来就比较昏暗,是刚才床的上方有人为强光照射,才会觉得那样刺眼。 他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后背隐隐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立马意识到,自己身上连接血肉的机械组织被人动了手脚。 他神色蓦地阴沉下来,刀刃又往前抵了三寸,死死压制住刀下之人,凶兽一般的獠牙毕现。 昏暗的光线中,雪白的刀刃反光映到这人的面庞上,照亮了他的上半张脸。刀光掩映中,一双琥珀色的瞳孔近在咫尺,淡泊如水、波澜不惊。 这人只露着一双眉目在外,其余面部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两人这么对视了一阵子,冯琛终于反应过来——这人是穿着一身手术服,刚刚他拿在手上的细长小刀是手术刀,而自己醒来时看到的强光,应当是手术时使用的无影灯光。 「你是什么人?」冯琛压低声音,眸里跳动着危险的火光。 还没等对方回答,旁边突然「哗啦」一声响,好像帘子之类的东西被拉开了。 冯琛刚刚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没留心周围环境布局,这会儿才用余光四下瞟了一圈,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很像一间手术室,但布置极其简陋,仅在四周用帘子隔开,而屋顶……没有屋顶,头顶上方是岩洞石壁,远处隐约还有潺潺水流之声。 ——这是哪里?难不成还在地下河道内?!! 冯琛浑身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 就在此时,一个作护士打扮,身形极为丰满窈窕、风情万种的女人端着医用托盘闯了进来,迎面撞上冯琛拿刀抵人的场景。 她惊了一跳,险些一个失手将托盘打翻,漆黑的眸子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最后停留在身着手术服的人身上,小心翼翼吐出一个精简的疑问句:「储大夫?」 被唤作「储大夫」的人没有转头看她,因为头被冯琛用刀架着,动弹不得,只能沖她微微抬了一下手,示意她不要慌张,然后对着冯琛平静回復道:「救你的人。」 一个字也不多解释,真是惜字如金。 冯琛一时半会儿有点懵。 这时,一帘之隔的地方响起了小孩哭声,那窈窕护士回头瞅了一眼,道:「刚做完手术的小傢伙麻药劲过了。」 储大夫道:「你过去瞧瞧。」 护士犹豫了一下:「你这边……」 「没关系。」他口气淡定,好像完全没把冯琛的威胁放在眼里。 那护士只迟疑了片刻,然后竟就转身坦然地走开了。 剩下冯琛和那储大夫大眼瞪小眼,气氛微妙且尴尬。 冯琛意识到眼前这人可能真是救自己的人,但又没完全打消疑虑,因为他隐约记得,自己在容诚庄地下河道内吐血昏厥过去,应该还是胸肺部分机械与躯体结合不牢,又受剧烈情绪刺激导致。 ——这样的手术,除了佣兵寮内部的人,普通医生怎么可能会做? 他脑子飞速旋转,短短片刻间,已经绕了山路十八弯,手里的弯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对面的储大夫明显有些焦躁了。 他身高矮了冯琛半个头,这会儿被紧逼在角落里,头也不好动弹,只能努力抬起眼皮看向对方。 从冯琛的视角,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透过长长的睫毛斜睨着他,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情绪。 冯琛喉头非常不合时宜地滚动了一下,瞳孔微颤。 下一刻,这储大夫竟直接不顾脖子上的刀刃,朝冯琛这边挺身压近了几步。 他每压近一步,冯琛就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弯刀也不断向后撤,最后撤成了一个摆设,刀刃根本没沾到他脖子。 就在这时,储大夫突然伸手,向冯琛背后探去,出手疾如闪电。 剎那间,冯琛感到一阵钻心疼痛,从脚趾头一直痛到了头髮丝儿,全身勐一抽搐。 储大夫看准时机,勾了他一脚,同时翻手为掌,抵住他下巴顺势一推,直接把冯琛撂翻在地。 撂翻的瞬间,旁边一下子冲上来一堆人,把冯琛架了起来,摁到了长得很像床的手术台上。 「翻个个儿,摁牢了。」储大夫吩咐道。 仔细看,这堆人居然是一群老弱病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但扛不住人多力量大,他们七手八脚地把冯琛翻成了背面朝上的姿势。 冯琛奋力挣扎,奈何每只手脚都被好几个人压住了,除了机械右臂,其他的两脚一手均动弹不得。 储大夫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副镣铐,将他的右臂也牢牢绑缚在手术台上。 冯琛这才消停了。 无影灯的强光又被打开,储大夫重新拿起了手术刀。 冯琛趴在手术台上动弹不得,莫名产生了一种牲口趴在案板上等着被宰的错觉。 旁边有人问道:「储大夫,上麻药吗?」 储大夫:「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 冯琛觉得很有必要表达一下作为一个病人的感受,下一秒,储大夫的手术刀就直接捅进了他背里。 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响彻岩洞。 第24章 神医圣手 「有那么痛吗?」储大夫淡淡问,手上动作一点没停顿、丝毫不含煳。 刚才毫无防备下的惨叫太丢人,冯琛这会儿硬生生地咬牙强忍。 「实在不能忍就喊出来。」 储大夫维持着无甚波澜的语调,冯琛却不知怎的,仿佛从中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 冯琛严重怀疑这人是存心报復的。 手术结束后,储大夫给冯琛盖上薄被,自己就站在床头不远处,背对着冯琛,将一身手术服三下五除二地扒拉下来。 除去了肥大的手术服,冯琛这才看清楚,里面的人穿着一身松垮的粗布麻衣,体格有些削瘦,身形比例却十分漂亮,看背影宛如一个少年。 大概是冯琛盯着人看的视线太明显了,储大夫有所察觉,转身回看了一眼。 冯琛立刻闭上眼睛装死,耳朵里听到这人朝他走了过来,顿时浑身紧绷。 储大夫在床头站立了片刻,似乎在观察冯琛的状况,然后不轻不重来了句:「喂,刚才没上麻药,痛成那样你也睡得着?」 冯琛充耳不闻,紧闭双眼,誓将挺尸进行到底。 结果下一秒,这人居然俯下身来凑近了。 冯琛快挺不住了……脸上微微有些抽搐。 好在这人并不是冲着冯琛的脸去的,而是转向了他的右臂,伸出手去解镣铐。 一阵淡淡的清冷香意传来,冯琛心里莫名一阵悸动,忽然很痛楚,又不知这心痛的感觉从何而来,愈发焦躁不安,终于再忍不住,勐地睁开眼睛,正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 储大夫竟也在看他……眼睛看着他,手在解镣铐,怪不得解了半天也解不开。 冯琛一下子慌了神,不知所措。 帘子「刷」的一下又被拉开了,那个把工作服穿成了制服诱惑的窈窕护士再次闯了进来。 这次,她看到储大夫一脸严肃地立在床头,正翻看一本病歷,而床上的病人似乎睡得很熟。 储大夫:「下次进来可以先打声招唿……」 窈窕护士神色慌张,凑近低声道:「有一堆南陆士兵在门口喊话,让我们把人交出去。」 ——南陆士兵…… 冯琛心中一紧——莫不是教宗的人从容诚庄追到了这儿? 房间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储大夫蓦地变了脸色,回头瞟了冯琛一眼。 刚刚还在装睡的病人已然恢復了清明,像只受伤的困兽,眼里充满警惕和戒备。 储大夫即刻扔下病歷档案,准备出去,衣摆却被床上的困兽一把扯住。 冯琛问:「那些人是来找我的?」 储大夫见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反手就将镣铐又锁了两道,对护士吩咐道:「看牢了,我去会会那些人。」 「来的人不少,有几十个。」护士担心道。 「没关系。」 又是这句波澜不惊的「没关系」,仿佛再兇险的事情,他都不放在眼里,有自信能处理好似的。 储大夫低头看了看被冯琛扯住的衣摆,又看了看冯琛,眼神柔和却带着一股压迫感,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命令。 冯琛的手松开了,没再挣扎,乖乖躺了回去,心里疑虑又更深了一层——这人到底什么背景? 储大夫出去不久,那窈窕护士便按捺不住,她潦草地检查了下冯琛的镣铐,觉得绑得还挺牢的,就违背了嘱咐,熘出病房,悄悄跟上了储大夫。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个又一个帘布隔成的病房,很快来到一处开阔的空场。 这块空场被简单布置成了一个门诊大厅的样子,谘询、挂号、拿药……,地方虽然简陋,东西倒是应有尽有。 大厅远离病房的一侧,两侧岩壁逐渐收拢成一个洞口状,洞口底部有一条数米宽的浅滩,将这片空场分成了内外,岩洞仿佛是这座幕天席地的简陋医院的大门,而浅滩就是门槛。 洞口左侧岩壁上,隐约可见一座巨大人形石像,青面獠牙、燕颔虎鬚,不知是神是鬼。石像身躯横跨过整个洞口,有大半嵌入岩壁,像是从岩壁当中雕刻而出。 如此简陋的纯天然医院,配上这样一座神鬼莫测的门头,看起来十分古怪。 大厅里聚着不少工作人员,以及老弱病残的病人,大家本该忙忙碌碌、各司其职,此刻却都围作一堆,拿着输液架、扫把杆儿,冲着浅滩外几十个南陆士兵虚张声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而这群南陆士兵个个全副武装,手提枪械弓弩,却聚在浅滩外,不敢向前迈进一步。 双方形成了一副十分奇特诡异的对峙局面。 这时,老弱病残的队伍尾部有人高声喊了一句:「储大夫来了!大家让让!」 聚拢的人群迅速分开,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南陆士兵为首的是一个红髮青年,他本骑着马、昂着头,神情倨傲地在浅滩处来回熘达,一听到有人叫储大夫来了,即刻翻身下马,朝老弱病残人群的另一端眺望,却见从那头走出来一个身着粗布麻衣、体形削瘦的少年人。 红髮青年扫了那少年一眼,面露疑惑神色,然后转过头,又向人群那一端继续眺望,望了半天再没望出个人来,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储大夫」。 红髮青年凑近灰衣少年,啧啧称奇:「这位难道就是杏林圣手储轻缘吗?」 灰衣少年翻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没有否定,算是默认了。 红髮青年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好几圈,更好奇了,来回打量着他:「杏林圣手在南陆成名也有七八年了,我以为就算不是个小老头,也该是个中年人吧……」 他又凑近了储轻缘几步:「这位……成年了吗?」 储轻缘面无表情:「看起来年轻罢了。」 说话声音一出,听起来倒确实不像个未成年。 红髮青年又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发现他只是外形看起来少年相,眼神气场不知比少年成熟了多少,心想——莫不是这传说中的神医圣手真有驻颜之术?不自觉地生起嫉妒之情。 但表面上,他还是十分有礼地朝储轻缘微微欠首:「在下南陆清河四部族长倪墨斯,久闻储杏林盛名,今日初见失礼了,多有冒犯,还请杏林担待。」 储轻缘斜睨了他一眼,微微皱了下眉头:「倪墨斯,有所耳闻,是宗主近来十分赏识的新贵吧?」 倪墨斯道:「新贵算不上,承蒙宗主抬爱……」 他话还没说完,储轻缘就摆摆手打断了他:「知道了,可以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倪墨斯一下子噎住了,他最近在宗主面前新贵得宠,风头正劲,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人还没碰上过。 他想尽力摆出一个笑脸,结果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们奉宗主命令,追捕一批逃犯,有一条漏网之鱼听说被储杏林救了,烦请杏林将人交还给我们,我们也只是当差跑腿的,得罪不起宗主。」 储轻缘冷笑:「逃犯?你们在容诚庄搞了好大动静,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算了,我对你们争来斗去的事情不感兴趣。 只是,你要清楚一点——我跟南陆各部早有约定,不管你们之间的是非恩怨,我不站队、无立场,只救受战火牵连的老幼妇孺、伤员残兵,只要是我救的人,在我的地盘上没人可以动。这些都是当初在教宗见证下定的誓约,清河族长这么快就想出尔反尔吗?」 倪墨斯听他这么说,反倒抓住了话柄,底气瞬间足了起来:「杏林大人,您也知道当初的誓约是您跟南陆各部定的,早些年南陆分裂动盪,您救那些流民无可厚非,可如今,您是要圣父光芒普照大地啊~连燕州的人也要救~您这是让我们难做呀……」 储轻缘看上去十分不耐烦和他说话,又截断他道:「如果是南陆要抓人,就按照誓约来;如果是教宗要抓人,就回去跟你们宗主说,这个人我要了,你们还是不要动的好。」 如此嚣张的口气,怼得倪墨斯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讪讪道:「您还真是一点儿不给宗主面子。」 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容貌极其出挑、却神情寡淡的人,突然心生怨忿,心想这人凭什么能让宗主对他百般纵容?若不是有教宗背后撑腰,南陆各部谁会卖这个小白脸的帐?如今他还敢不把宗主放在眼里,凭什么?!! 储轻缘根本不在意倪墨斯身上的隐隐杀气,淡然对他道:「没什么其他事的话,你们可以走了。」 说罢,又对着四下的老弱病残道:「送客!」便转身要离开。 倪墨斯恶狠狠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勾起一边嘴角,浮现出一个瘆人的笑容,阴恻恻道:「我就看在宗主的面子上,让你一步,依着誓约来。当初誓约定的是在你的地盘上,我们动不得你要救的人,可一旦出了你的地盘,就由不得你做主了~」 储轻缘的脚步顿住了。 倪墨斯高声道:「誓约中可对你的地盘做了明确规定,就是你的这些……」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转头环顾四周,拔高声调、语带讽刺:「……这些医院,出了医院,你的手就伸不了那么长了~」 储轻缘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勐地回过头。 只见倪墨斯用脚踩了踩门口的浅滩,笑道:「这儿就是大门吧?委实简陋了些,赶明儿我跟宗主说一声,给你定做一个气派的门头,才不至于委屈了杏林圣手的盛名~」 他说罢,就向身后的南陆士兵招了招手,那些士兵将一个血迹斑斑的麻袋拖了出来,恰恰放在了浅滩靠外的那一侧。 储轻缘瞳孔蓦地收缩,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倪墨斯。 看着倪墨斯脸上得意的笑容,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往身后一瞧,见那窈窕护士正忠心耿耿地跟在后面,顿时发怒道:「我让你看着他人,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窈窕护士被吼懵了,她从没见过储轻缘沖自己发这么大火,一时间手足无措。 储轻缘慌张地四下张望一圈,又看向浅滩外的那个麻袋。 倪墨斯蹲下来,把麻袋口打开,将里面霍林韵赤裸残破的尸身,揪着头髮拎出一半。 储轻缘顿时屏住了唿吸…… 第25章 石像活了 剎那间,大厅上空刀光四溢,杀气毕现,炫目刀光飞速旋转,聚成一团白色虚影,径直朝倪墨斯噼过来。 倪墨斯早有防备,迅速向后一撤,恰恰避过刀光,饶是这样,还是有半边肩膀被刀光带过,霎时一片血肉模煳。 他没时间在意受伤肩膀,立刻矮着身子,半蹲在地上,将霍林韵的尸身举在身前,挡住自己。 四周的南陆士兵随即涌上前,端枪的端枪、举弩的举弩,护住倪墨斯。 那刀光没砍中倪墨斯,狠狠插到了地上。 只见一柄通体雪亮的弯刀入地三尺,生生将地面噼出一条狭长裂缝,而刀刃高速旋转后的热量化作蒸汽,不断从裂缝中渗出。 这一击躲得十分兇险,倪墨斯单膝跪地,额前大颗汗珠滴落,胸口剧烈起伏,同时目光在大厅来回游走,眸里跳动着异常兴奋的光芒。 不出他所料,伴随大厅内众人的一片惊唿,一个浑身被血浸透的男人从病房处一步一顿地走了出来。 他赤裸着上半身,通体机械的右臂垂在身侧,手腕处的镣铐已然脱落。正是冯琛。 每走一步,他后背和口腔就有大量鲜血涌出,血迹淌到地上,蜿蜒了一路,触目惊心。 储轻缘想也没想,一个箭步飞身上前,想要拦住冯琛,却见冯琛转头瞥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混沌无光,仿如深渊。 他心道:「糟了!」立马偏身向旁边躲闪了几步。 一条银鞭凌空甩下,堪堪擦着储轻缘身侧噼落在地,又立刻调转方向,直冲倪墨斯而去。 只见冯琛的整条右手臂已完全变形,呈空心状,仅剩几条弯曲的金属仿拟肌肉走势、勾勒出手臂轮廓,而他右手中多出了一条三米来长的银鞭。 储轻缘躲得太急,落地没站稳,向后踉跄了几步。 那窈窕护士大惊失色,不顾情势危险,抢到储轻缘身边扶住他,一脸愧疚道:「都是我的错……」 储轻缘沖她摇了摇头,目光却始终盯着冯琛,道:「就算你看着,也拦不住他,他已经意识不清了。」又望向倪墨斯,眼神瞬间阴冷下来,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畜生!」 倪墨斯身边的南陆士兵一拥而上,去阻那条银鞭,结果接二连三地被抽翻。 但这几抽下来,鞭子的攻势也成强弩之末。 冯琛只能将鞭子收回,蓄势再发。 后排持枪的南陆士兵逮住这个空档,纷纷端枪上膛,对准冯琛,就等着他迈过浅滩。 突然,冯琛身后,储轻缘高声厉喝:「你现在迈出去,就是让她白死了!」 冯琛一下子僵住了,似乎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却本能地顿住了脚步。 倪墨斯远远盯着储轻缘,目光犹如毒蛇探信,忽地一把掐住霍林韵尸身的后脖颈,直接将她拎了起来,另一只手提起一把匕首,径直插进了尸身胸腔,接着用力向下一划,就要将尸身开膛破肚。 冯琛悽厉地嘶吼一声,双目通红就要滴出血来,彻底不管不顾地沖浅滩外奔去,手中的银鞭裹挟着狠戾杀气甩出。 而对面,南陆众士兵的手指全部扣在扳机上,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储轻缘随手拾起一扫把杆儿,纵身跃起,几步飞跨,径直挡到了冯琛跟前。 冯琛此刻意识极度模煳,看到身前有人阻挡,当即调转攻势,一鞭子甩向了储轻缘。 储轻缘嘴里骂了一声,提起扫把杆儿就迎了上去,几招接下来,明显落于下风,扫把杆儿很快从竹棍变成了竹丝儿。 就在杆子彻底报废的瞬间,储轻缘直接用手一把拽住了银鞭,硬生生阻住了冯琛前进,但同时,他自己的手掌也血肉翻飞。 四下一片惊唿。 窈窕护士扑了上来,不顾一切地抱住冯琛就往后拖。 储轻缘沖她低喝:「危险,走开!」 窈窕护士死命摇头,抱着冯琛的双臂越箍越紧。 冯琛的机械右臂被储轻缘牵制住,只能用左手去掰开护士。 这两人一个神志不清着了魔,一个豁出一切拼了命,竟一时间僵持不下。 但僵持的时间不久,护士很快力竭,仅仅储轻缘一人拖不住冯琛。 三人又向浅滩处迈近了几步。 大厅内的一群老弱病残本来唯唯诺诺,只敢在一旁虚张声势,忽然,一老头在人群中高声喊道:「大家一起上!只要我们还在医院里,南陆兵就不敢动我们!想想储大夫以前是怎么拼了命地救我们的,如今他救别人时,我们却袖手旁观,丢不丢人!」 说罢冲上前,一把扯住冯琛的胳膊就往后拽。 其余人被刺激得也一腔热血上了头,纷纷沖向浅滩。 有几个帮着一起放倒了冯琛,其余的挤挤嚷嚷聚在浅滩内侧,隔着一条仅几米的浅滩,冲着那群南陆士兵吆喝,声势浩大。 倪墨斯看着这群老弱病残,眼神愈发阴毒,恶狠狠地低语:「还真当我不敢动手!」随即头也不回地沖身后南陆士兵抬了抬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领头士兵大惊失色,低声道:「族长,真要动手吗?宗主他……」 倪墨斯转头死死盯着他:「你到底是教宗的人,还是我清河四部的人?还是你觉得我杀了这群燕州蝼蚁,宗主就要来跟我理论了吗?」 领头士兵当然知道倪墨斯现在在宗主跟前有多得宠,他能够当上清河四部族长,教宗背后的助力举足轻重。 虽说在南陆,宗主对杏林圣手的庇护人尽皆知,但没见过储轻缘的人,往往以为他是位德高望重的神医长者,宗主对其敬重才会千依百顺。 如今见了储轻缘真人,居然是这样一副稚嫩的少年模样,容貌身段还极为出挑,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杏林圣手的盛名到底是货真价实,还是因为什么其他方面的长处,入了宗主的眼? 在旧宠和新贵之间,宗主会偏向哪一方,可就说不准了。 领头士兵权衡了一下利害,朝身后挥手下令。 枪林箭雨齐发。 一个又一个毫无防备的鲜活生命被击穿、被打碎,哭喊震天、血肉横飞。一群卑微苟活的蝼蚁,用自己想都没想过的壮烈方式,与这世界做了了断。 储轻缘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瞳孔失焦。 面前、身侧,都是他倾尽全力救助过的人。他们不过是些弱势群体,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没什么能耐、更别谈抱负,生存是他们最大的目标。 就是这样一群人,也会有不自量力的时候,妄想尽自己一份渺小的力量,去报答别人的恩情,结果只证明了,蝼蚁终归是蝼蚁。 多么可悲又可笑的结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储轻缘始料未及、难以置信,他脑海一片空白、浑身战慄,根本没注意到倪墨斯举起一柄弓弩,对准了他的胸膛,弓弩上架着的短箭头闪着莹莹磷光。 只见地上的窈窕护士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力量,奋然一跃,扑到储轻缘身前护住他。 短箭离弦,尤如利刃出鞘,直直插进了她的胸口,她还没来得及吭一声,就被短箭的力道推得向后,跌进储轻缘怀中。 一瞬间,时空仿佛被拉长了,周围的一切都像在放慢镜头。 储轻缘看到护士胸口殷红的血迹渐渐浸透衣衫;看到身旁惊慌失措向他求救的面孔,下一秒,这张面孔就被一颗子弹爆了头;看到红髮倪墨斯又跨上了马背,居高临下地冷眼睨着他。 一股极其阴寒的杀意攀上储轻缘的嵴背,贯穿到颅顶。 他站直身体,琥珀色的瞳孔被血丝染红,狠狠盯住倪墨斯,牙缝中吐出几个字:「我要你们死!!!」 他的神智倏忽在这一刻清透到了极致,头也不回地冲出浅滩,直奔那群南陆士兵而去。 刚刚他看得很清楚——倪墨斯的箭故意射偏了,避开了要害。 这群人终归留有底线,不敢真要了他的命。 南陆士兵没料到他会突然孤身冲进敌阵,纷纷后退,想要避开他。 储轻缘瞅准了一个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他手里的枪,朝洞口岩壁上那座巨大石像上上下下各射了几枪。 众南陆士兵一脸懵逼,不知他这是在干什么。 没过几秒钟,储轻缘射穿的几个枪口处,涓涓水流淌了出来。 南陆士兵们不知何故,看着那水流,只觉得心中隐隐发毛,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倪墨斯脑海中一线灵光闪过,意识到了什么,大喝一声:「不好!」 他立刻想去抓储轻缘做人质,却见储轻缘早就攀上了石像肩头,对着石像耳朵说了句:「该醒醒了!」 剎那间,石像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奋力挣脱岩壁。 岩壁不断爆裂,碎石纷纷脱落,一时间整个岩洞都发出了微微震颤。 待到面部的岩壁彻底剥离后,石像睁开了眼睛,眼珠子「咕噜噜」朝四下转了一圈,咧嘴呲牙笑了一下,竟是个活物! 众南陆士兵从没见过这样的怪物,一个个吓得脸都扭曲了,一窝蜂似地四下逃窜。 岂料那石像甦醒后,动作极是迅速,一巴掌凌空噼下,直接拍死了几个南陆士兵。 倪墨斯根本来不及细想,调转马头,朝浅滩外飞奔逃命。 储轻缘正盯着他,见他要逃,立刻在石像旁耳语了几句,那石像就直奔着倪墨斯杀过来,沿路还挥舞巨大的胳膊,每挥一下,就又砸死一票南陆士兵。 倪墨斯的马一路狂奔,跑得血沫都从鼻腔喷出来了,很快要支持不住。 眼见那石像就要追上来,它胳膊伸得老长,差一步就能够着倪墨斯。 倪墨斯眼前一黑,觉得自己今日恐怕命丧于此。 绝望之际,忽见前方一道飞索划过,一个黑色身影一晃而过,直接将倪墨斯从马上拎了起来,借着飞索之力,极速向岩壁上方飞离,摆脱了石像追击。 储轻缘大怒,他看清了那个黑影脸上戴着银色面具,厉声喝斥:「你敢救他走!」 使徒拖着倪墨斯,远远攀附在岩壁顶部,遥声道:「对不住,杏林大人,这个人得由宗主亲自处置。杏林若有什么不满,就自己去找宗主理论吧!」 说罢,借着飞索几个悬盪,她将咬牙切齿的储轻缘远远抛在身后,很快不见了踪迹。 第26章 你不乖(宗主出场) 入夜时分,空荡荡的神堂大殿上,灯火摇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大殿四周坐落着一圈石雕的八方诸神,虚晃的光影折射在神像上,原本端方神圣的面孔给人一种扭曲的错觉,神亦似鬼,鬼亦似神。 大殿正中是一座软榻,四周有幔帐垂落,幔帐一角朝向大殿前方的神龛掀起。 神龛形如蛟龙,龙嘴吐出一束光线,凭空形成了一道光影墙,正播放着一段影像,赫然是储轻缘一行人在爆炸后的容诚庄地下河道搜救,碰到昏迷不醒的冯琛,将他带回医院救治的经过。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倚在软榻之中,对着影像一语不发。 隔着幔帐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能依稀辨别出一个轮廓。 他本来漫不经心拨弄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待看到倪墨斯带着一群南陆士兵在医院门口叫嚣、与储轻缘发生冲突、直接动起手来时,蓦地停止了拨弄,转而狠狠掐着玉扳指,仿佛要将它碾碎。 这时,大殿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男人瞬间警觉,立刻坐正身体,一挥手,影像就消失了。 就见黑袍使徒提着魂不附体的倪墨斯闯了进来,一把将他扔到软榻下。 倪墨斯一见那男人的背影,忙不迭地爬上前,低身俯在男人脚边,张嘴就要哭泣。 还没等他哭出声来,幔帐中的男人突然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把呜咽声摁回了喉咙里。 倪墨斯双手握紧男人的手腕,抬起眼帘望着他,满目哀求可怜之情。 男人轻笑了一声,松开倪墨斯的下巴,转而勾起手指,缓缓滑过他的下颌,道:「有人欺负你了?」说话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三分睡意惺忪,听得人心头一阵酥麻。 黑袍使徒像座石像般,伫立在一旁静默不语。 倪墨斯扑到男人膝头,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嗔怒道:「宗主~您是不是对那个储轻缘太偏心了!」 被唤作宗主的男人嘴角勾得更高了,眸里却闪动着森森寒光:「你惹到储杏林了?」 倪墨斯被那寒光刺到,往后缩了一下,随即心中怨恨愈发滋长,便不管不顾地一把甩开男人的手,恶语道:「您连是什么事儿都不问,就说我惹到他了!」 男人脸上笑意凝固了,缓缓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解开腰上皮带,突然一甩手,狠狠一皮带抽在倪墨斯脸上。 倪墨斯猝不及防,痛得「哇」一声惨叫,脸瞬间裂开一条狰狞血口。 他捂着伤口缩成一团,惊恐的眼神中透着极度的不可置信。 男人的口吻变得十分温柔,道:「你不乖。」 倪墨斯怔住了,如此温柔的语气仿佛勾起了他什么可怖回忆。他像见了鬼一般地连连后退,慌张道:「我,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宗主您啊!」 男人和蔼可亲道:「我以前扶持你做清河四部族长,就是觉得你乖,可你现在为什么不听话了呢~」 他反手又是一皮带,抽在倪墨斯身上:「我说过让你们不要去追那条漏网之鱼,结果你去追了;早就警告过你们,不可以在储杏林的地盘上惹事,结果你直接动手杀人。我是不是把你宠得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嗯?」 再一甩手,「啪」的一声皮开肉绽。 倪墨斯这下头脑彻底被抽清醒了。 他之前轻视储轻缘,估摸着储轻缘不过是宗主的旧宠,便仗着自己新贵得势,看不得储轻缘在他面前的倨傲姿态,故意要给对方些颜色瞧瞧。 如今这几皮带抽下来,终于叫他掂量清楚了自己几斤几两。 一时间,他的不甘怨毒之情沁入肺腑,却只能咬紧牙关,低声下气地哭道:「我错了……真的错了,求求宗主饶了我……要怎么惩罚我都行……只求您看在我初犯,饶了我一条贱命。」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倪墨斯匍匐在脚边的身躯轻颤,目光渐渐幽暗下来。 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勐地一把抓起倪墨斯,揪着头髮把他按倒在软榻上,扯掉了他的裤子。 幔帐摇晃。 使徒的眼眸死水一般,盯着映在幔帐上耸动着的人影,慢慢透出瘆人的光亮。 倪墨斯双手紧紧揪着软榻边,不可遏制地呻吟出声。 男人右手拇指连同玉扳指,整个儿深深塞进倪墨斯半张的口中,伏在他耳边粗重喘息,问:「你在储杏林的医院里杀了他的人,对不对?」 倪墨斯呜咽着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 男人咧嘴笑了一下,手臂箍死倪墨斯的脖子,将他大半个身子拎了起来,从背后抵住他耸动,一只手探过去,不住地抚弄他的胸膛、腰身,再问:「你还对储杏林射了一箭,对不对?」 倪墨斯被那男人箍得濒临窒息,精神上异常惊恐,身体却又被摆弄得极度渴求,一时间头脑一片恍惚,只能不住地扭动挣扎。 男人手臂越箍越紧,同时耸动速度加快,倪墨斯白眼珠翻了出来。 使徒终于忍不住,上前单膝跪地,大声道:「宗主手下留情!现在南陆正是求稳之际,清河四部刚刚统一,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杀了族长!」 话音刚落,那男人闭目仰头,惊喘出声,缓缓松开手臂。 倪墨斯绵软的身躯从他手臂间滑落,砸到地上。 「死了。」男人耸耸肩。 使徒倒吸了一口气,压制不住怒火沖道:「我们需要南陆的力量来对付燕州,你这样肆意独裁,做事不顾后果,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目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男人从幔帐中走了出来,边走边将一件丝绸睡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漫不经心道:「倪墨斯不过是个傀儡,这个不乖了就换下一个,要让这些南陆人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是我的底线。」 他走近使徒身边,来回打量了她一番,道:「你最近有些着急呀……」 使徒沉默不语。 男人又道:「不能只给这些南陆人好处,也要给一些教训,他们才能被我们所控制。」 使徒回呛道:「所以你一味迁就储轻缘,就不怕到头来控制不住他吗?」 男人一愣,目光剎那间冷下来,周身笼上一层杀意,但随即这杀意被压了下去。 他带着几分讥诮的口吻道:「说到控制人心,我是比不上你们佣兵寮的寮长,你到我身边来做事也快五年了吧,人在我身边,心却还在佣兵寮,如此忠心耿耿,我真是好生羡慕。看看我派到你们那儿的人,一到关键时刻就背叛了我,我心痛啊~」 使徒知道他指的是利加逻,又看了眼地上倒着的倪墨斯,淡淡道:「因为你把他们当工具,不好用了就换下一个。」 「哦?」男人忍不住好奇了,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使徒,「难道你就不是工具了?」 使徒很淡定地道:「不是。」 男人哈哈大笑:「寮长好手段啊~真是好手段!」 他凑近使徒,低声道:「是你误以为你们关系非比寻常,还是你们确实关系非比寻常,让你产生了不是工具的错觉?我好好奇呀~」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从大殿偏门走了出去,留下使徒僵在原地,紧紧攒着拳头。 第27章 脸红了 冯琛神志逐渐回笼时,觉得全身如零件散架一般剧烈疼痛。 他模煳地意识到自己躺在储轻缘怀中,旁边还有一人犹豫地问储轻缘:「这时候还要把他弄起来?会不会弄死了?」 储轻缘道:「有我在,死不了。」 话音未落,冯琛就觉得一根细针插入了自己头颅,瞬间像被人吊住一口气。那人硬是从混沌中拨开一片清明,将他拉了回来。 冯琛蓦地睁开双眼,就见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凝视着他,少了一份淡定,多了一丝慌张。 见他终于清醒过来,储轻缘才又恢復了波澜不惊。 一时间,之前发生的事情片段如翻江倒海一般涌向冯琛,他挣扎着就要爬起来,被储轻缘一把按住,然后轻轻托着他的后背,小心将他扶起。 储轻缘指了指身旁一具收拾得整整齐齐、头上盖着白布的尸身,轻声道:「我想你应该希望亲手埋葬她。」 冯琛瞥了一眼那尸身,立刻紧闭双目、咬紧牙关,再不敢多看第二眼。 储轻缘背起霍林韵的尸身,对着冯琛道:「走吧,医院后面有一处墓地,时常有人过去照料。葬在那儿,你可以安心。」 冯琛没有走,一把拉住储轻缘:「我来背。」 储轻缘蹙起眉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好。」然后将尸身小心翼翼地架到冯琛背上,扶紧他,撑住他一小半身体重量。 两人这才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走出这所谓的医院,冯琛才发现这里是一处荒山野岭,早就不在容诚庄的地下河道内。 具体是在什么位置,他也一时半会儿猜测不出,就随着储轻缘七弯八拐了一小段山路,眼前豁然明亮,感觉进到了一片银杏树林之中。 此时还是盛夏,银杏树郁郁葱葱,结满一串串果实,树木和草丛都修剪整齐,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过。 走进树林,见草木间全是一个一个的坟冢,果然有一处墓地。 墓地东南角的空场整整齐齐被划分了地块、做了标记,大约是留给新安葬的人。 医院这种地方,进来的人很多一脚迈在鬼门关上,隔壁就是墓地不奇怪。 储轻缘拣选了一处空地,和冯琛一起将霍林韵入土为安,立墓碑时问道:「怎么写?是你的……什么人?」 冯琛想了想,嘆了口气,道:「就写亲人吧。」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什么也算不上吧。」 储轻缘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就照冯琛的意思,刻了「亲人」上去。 冯琛看着储轻缘刻那两个字,突然之间,巨大的悲怆犹如潮水涌来,热泪无法遏制地肆意滑落脸颊。 他其实什么都算不上,霍林韵最终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又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 想到这儿,他不知为何,竟在这样一个陌生人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备,整个人蜷缩在地,失声痛哭。 储轻缘过来轻拍他的背部。 他一直哭到力竭,觉得好疲惫,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般,脱力向后一倒。 储轻缘稳稳接住了他。 这一刻,一股说不出的暖流涌上心头,让冯琛觉得特别踏实、特别安心。 他看了储轻缘一眼,然后就在其怀中沉沉昏睡过去。 再次清醒时,冯琛发现自己躺回了这座简陋医院的病房内,四周用帘子隔开,头顶就是光秃秃的岩壁。 他瞅了瞅旁边,还有一张病床,但床上没人,他没多想又闭上了眼睛。 「喂!你醒啦!」一个有点耳熟的女声在他耳畔响起,「聊聊天呗,你一昏就昏了好几天,我跟你一个病房快闷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冯琛身体还是很疲惫,而且心情低落,这会儿不想聊天。 但这女声又不停在他耳边聒噪,他深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就见近在咫尺处的病号服胸部被撑爆了,领口好几个扣子扣不上,好好的病号服被穿成了深 v,露出明显的事业线,事业线前还挂着一颗显眼的红珊瑚吊坠。 红艷欲滴的珊瑚衬托着白皙无瑕的皮肤,更显性感诱人。 冯琛好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拳,慌忙又闭上眼睛,然而眼皮立刻被人扒开了,顺着事业线向上看去,果然是那个窈窕护士。 现在不是制服诱惑了,成了病号服诱惑。 护士嗔道:「醒了又睡,你太无聊了!」 他撇过头去,不敢直视:「你离远点……」 护士咯咯一笑:「挺可爱的嘛!好单纯!还会害羞的!」 冯琛无语了,他回想自己与这护士的寥寥几面,要么就是拿刀把她上司抵在墙角,要么就是浑身是血地大开杀戒,不知道她从哪里看出可爱、单纯、害羞来了…… 他还没从霍林韵的去世中缓过劲来,不想搭话。 护士趴在他床边小声道:「问你个小秘密,你做噩梦时是不是特别害怕?特别喜欢抓着东西?」 ——这是什么鬼问题?冯琛一脸迷惑地瞪着她。 护士笑得一脸荡漾:「你刚来的时候昏睡了一整天,一直稀里煳涂地说梦话,感觉像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然后就死活搂着我们储大夫不撒手,哈哈哈,搂了一晚上!」 她笑得声音特别大,这病房不过是用帘子隔成的…… 冯琛来不及对她所说的内容作出回应,本能地一个翻身捂上她的嘴,紧张地「嘘」了一声。 护士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冯琛这才松开了手。 「哈哈哈,我们大家都看到了!」 …… 冯琛真想掐死她。 突然,帘子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这回护士沖他「嘘」了一声,转眼就翻身上床躺好。 帘子拉开了,储轻缘走了进来,见冯琛立在床头一脸诡异表情,蹙紧眉头上前,拿着手里的病历本「啪」地一下拍在床头柜上,有些发怒道:「谁让你起来闲逛了?!躺回去!」 冯琛好无辜,有苦难言,只能爬回床上,侧过头一瞧,见那护士特别乖巧地躺在隔壁,微微抬起眼皮,虚弱地望向储轻缘。 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平静,不要生气。 储轻缘在护士床沿边坐下,解开她的衣服给她换药。 ——解开衣服!!! 冯琛眼睛蓦地瞪大了好几圈,在隔壁那两人身上来回地穿梭。 刚刚的萎靡不振一扫而空,他死死盯着储轻缘的手,内心升起一丝不快。 还好护士病号服里面不是光秃秃,还是穿了胸衣的。他总算没被闪瞎眼。 但是,护士实在过于丰满,大半个胸脯都袒露在外,白花花、明晃晃,那红珊瑚吊坠还陷在事业线中。 储轻缘伸手将吊坠勾出,挪到一边,然后就这么在她的胸脯上操作…… 不快感越来越明显,连冯琛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明明是才见面不久的陌生人,看着他对别人的亲密举动,居然会不快。 冯琛边盯着储轻缘,边揣摩着自己内心——也许是绝境中获逢相救,所以对这个人产生了好感?抑或依赖感? 可仅仅是好感会生出不快吗? 就在他揣摩之际,储轻缘突然来了句:「别看我了,在床上躺好!」 护士立刻偏过头朝冯琛撸了撸嘴。 ——嗯?跟我说的??冯琛指了指自己。 储轻缘没有转头,又重复了一句:「躺好!」 冯琛立刻躺正了,愈发烦躁,心想:「怕不是脑袋四周都长了眼睛。」 这时储轻缘对那护士也来了一句:「诺诺,头别乱动了,影响我上药,你伤口挺深的。」 ——诺诺???竟然叫这么亲热!!! 冯琛忍不住又撇过头,见储轻缘原本苍白的脸上有了不少血色,连耳尖都是通红的。 ——他给人家上药还上红了脸! 冯琛莫名气恼,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恼,就这么咬着牙、直勾勾地盯着储轻缘,然后发现储轻缘的耳朵越来越红。 被唤作诺诺的护士突然发出几声「嘤嘤嘤」的吃痛声。 储轻缘紧张得手一抖。 冯琛简直要拍案而起了,很想冲上去吼他一句:「你一个号称神医的人,竟然上个药要上这么半天?」 储轻缘终于扭过头,也带着几分恼火对冯琛道:「告诉你别看了,有那么好看吗?」 说到后半句,蓦地顿住了,眨了眨眼,匆匆收拾了下,转身离开病房。 储轻缘一走,诺诺立刻收起娇弱姿态,侧过身,也不扣衣服,一脸坏笑地对冯琛道:「这位帅哥,你很喜欢看我们储大夫呢~」 冯琛不置可否。 诺诺又「嘤嘤嘤」地做娇嗔状,小拳拳捶床:「怎么办呢~都不知道该嫉妒哪个好~两个都很帅呢~」 冯琛看着她在床上扭来扭去,无语道:「你小心伤口裂开。」 「裂开了也没关系,有储大夫给人家治呢~」 冯琛沉默了片刻,倏忽正色,问:「你们医院就你一个护士吗?连换药这种小事也要储大夫亲自动手?或者你自己不能给自己换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诺诺立刻瘫倒在床上,虚弱无力道:「我……我伤得这么重,你竟然要我自己换药~」 冯琛看着这个戏精,忽然想吓唬她一下,便道:「不瞒你说,换药这种事情,其实我也很擅长……」 诺诺即刻翻身起床,一手拉开衣领,一手搭上冯琛的肩膀,道:「来吧,不要客气。」 结果是冯琛吓得向后连滚带爬了好几下,最后终于认识到,别人对他的诸如单纯、害羞之类的评价,也许是非常客观的。 第28章 萌动 接下来的数十天里,冯琛和诺诺都恢復了大半。 诺诺已经忙进忙出,冯琛不好意思闲着,就也在储轻缘旁边搭把手。 令冯琛感到意外的是,储轻缘带他去的居然是「三湖四塘」地下河道。 此时距离容诚庄聚会,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冯琛亲手埋葬了霍林韵,亲眼目睹郑烽死亡,亲耳听见利加逻再无声息,只剩一个邢彦联繫不上、不知所踪,他无法心存侥倖,幻想能在地下河道内发现故人倖存。 因此再次回到这里时,他整个人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储轻缘和他同乘一只小船,船尾还有一个医院的工作人员摇桨。 看见冯琛神情,储轻缘想安慰他,但转念又想,人都已经不在了,再安慰不过是伤口撒盐,便道:「对不住,还要带你来这里。只是,容诚庄爆炸事故太严重,导致死亡、受伤的流民数量很多。过去半个多月,我们都忙着救助死伤者,后面几个星期恐怕还得天天往这儿跑,你要想帮忙就只能来这儿了。」 「爆炸?死伤流民数量众多?」冯琛瞪大眼睛。 他印象中,爆炸只发生在春暖阁,牵连范围并不广,而且当时容诚庄内,除了他们几个,全是财阀世家的人,怎么会导致流民死伤? 储轻缘仿佛看出了他心里所想,解释道:「你别看这地下河道阴冷潮湿,不是人呆的地方,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民只能委身于此。当时爆炸时,地下河道内有大量流民居住。那么严重的爆炸,造成多处河道坍塌,自然流民死伤众多。」 「爆炸很严重吗?」冯琛还是有些不解,「我记得当时只有庄内一个角落发生爆炸。」 储轻缘停顿了片刻,才又道:「后来不仅仅是春暖阁,地下酒窖也发生了爆炸,整座容诚庄几乎被掀翻了。」 ——地下酒窖…… 冯琛心中一凛,那里藏着教宗所有失败的「奉献」。 当时赵功成明明将黑火都搬去了春暖阁,后来直接死在了那里,根本没机会去炸酒窖,而且他引爆黑火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三大署发现「奉献」,也不可能炸毁酒窖。 那么唯一有动机、且有可能引爆酒窖的便只有一种人——教宗的人。 他们眼见春暖阁爆炸,知道会引来三大署调查,而那么多的「奉献」无法在短时间内搬运出去,只能选择彻底销毁。 所以,那天容诚庄最严重的爆炸,应该是在春暖阁爆炸之后才发生的。 冯琛暗暗推测——既然是教宗的人毁灭「奉献」,必然不会伤及那些财阀,想来是在遣散完庄内人员之后再引爆酒窖的。可怜了这些无辜流民,莫名受到牵连,甚至丢了性命。 随着小船向河道深处驶进,两岸流民数量越来越多。 这河道内狭小逼仄、阴暗潮湿。 流民们三五成群,看起来是以家庭为单位,在岸边支起帐篷、生起篝火、煮菜烧饭。 河道内通风不畅,烧柴十分危险,但这些流民也没有更多选择。 小船行至一处河道内湾,储轻缘命令将船停靠,自己跳上岸去,冯琛跟在他身后。 岸上到处是惨不忍睹的受伤人群,他们浑身缠满绷带、甚至还缺胳膊少腿,很多人躺在简陋的床榻上,正输着液。 而一旁,有几个医院的护工正在照料。 「这些都是受伤太严重,无法移动的,只能先就地处理。而且一下子伤这么多人,医院的床位也不够了。」 储轻缘边说着边走到床榻旁边,依次检查伤员情况。 他发现有几个年纪大的伤员神志模煳、赢弱不堪,看了看周围环境,对身后工作人员道:「还是得想办法,把身体素质差的病人转移到医院去,地下河道太潮湿,又不透气,长此下去怕病情会恶化。」 工作人员道:「我回去多叫几只船过来,每只船铺上厚被褥,慢慢运总能运回去,不过医院那边床位……」 「先让诺诺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储轻缘瞟了一眼冯琛,压低声音道,「只能去教宗一趟了。祸难因教宗而起,他们理所应当负责。」 工作人员点点头,转身划船离开,回去医院调更多船只过来。 冯琛依然跟在储轻缘身后,尽管刚刚对方压低声音,他还是听到了。 他感到好奇——储轻缘似乎在教宗和南陆都颇具影响力。表面看起来,他是因为长期在南陆行医救人获得声望,教宗和南陆诸人对其敬重,才会卖他三分薄面。 可尽管储轻缘表明了自己的中立立场,容诚庄的遭遇还是让冯琛对与教宗有关联的人多了一份警惕。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声,一个在床榻边照料的老头哭喊道:「哎哟,医生呀,快过来瞧瞧,可怎么办呀~我这老太婆还是尿不出来,肚子都胀得老大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储轻缘听闻声音立刻赶过去:「怎么了?」 护工见储轻缘赶到,如蒙大赦,连忙将情况告知: 「老人家本身尿路狭窄,虽然留了导尿管,但还是尿不出来……再排不出尿就危险了!」 储轻缘伸手触碰了一下老妇人下腹部,面色骤然凝重:「得赶紧穿刺抽尿。」 「我们这里没抽尿设备呀~得去医院那边。」护工焦急道。 「来不及了,船不知什么时候才到。」储轻缘不多二话,立刻将手边的输液导管、注射器针头、胶布等麻利地连接到一起,做成了一个简易装置。 护工赶紧协助,将老人固定成侧身姿势,帮助救治。 但储轻缘拎着装置,瞧了瞧逼仄的河道空间,皱起眉头。 这里空间高度十分有限,而且针头也过于尖细,无法利用压力差引流尿液。 「把这个拿稳。」他小心将针头穿刺进老人下腹后,将输液管递给冯琛,吩咐道。 冯琛依言照办,下一秒就见储轻缘没有任何迟疑、毫不犹豫地用嘴衔住导管另一头。 护工惊唿:「储大夫!这怎么可以!」 储轻缘摆摆手,让他别大惊小怪,扶好老人家,自己一口一口地吸出尿液,吐到痰盂中。 不多时,老人胀成皮球的腹部逐渐平缓下去。 一旁照料的家属感恩戴德、大哭淋漓。 储轻缘安抚了几句,用护工递过来的漱口水清洗了自己,这才坐到一边微微喘息休息。 刚刚的一幕冯琛全程看在眼里,大为触动。 虽说医者仁心,但医生也不过是普通人,而且他看得出储轻缘很爱干净。即便如此,刚刚储轻缘仍然没有丝毫迟疑地救助了这个贫苦老人。 扪心自问,冯琛觉得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如此。 他不禁对储轻缘生出敬佩之情,将刚刚的怀疑警惕压在心底。 不一会儿,医院的工作人员又引着四五只小船进入河道,每只船底都铺上了厚厚被褥。 冯琛和护工们一起帮忙,将几个病弱老人小心搬上小船。 储轻缘又在河道内将伤员们都检查了一番,这才踏上小船,准备返回医院。冯琛一直跟在他身后。 由于现在小船上塞满了伤员,两人只能坐在船尾,还坐得挺侷促。 冯琛就坐在储轻缘身后,近在咫尺。 不知怎的,他忽然紧张起来,身体拼命向船尾贴紧,保持住与储轻缘的距离,不至于直接贴上。 可他还是闻到了储轻缘身上的清冷香意,眼皮子底下就是储轻缘的脑袋,那灰色的头髮丝看起来很柔软,不知道摸上去是不是也一样软…… 「咳咳咳」,冯琛非常刻意地咳了几声,拉回自己肆意遐想的思绪。 然而就在这时,船底不知触碰到了什么礁石,船身勐地一晃荡。 储轻缘没坐稳,直接向后仰倒在冯琛怀里。 撑船的工作人员调转船身方向,避开礁石,将船驶进一段幽暗水道。 周围没了光线,昏暗朦胧,冯琛只感觉到自己心脏在砰砰乱跳,脑子一团浆煳,什么都无法思考。 而储轻缘不知何故,一直靠在他怀里不起身。 冯琛结巴道:「你……你没事吧?」 「没事。」储轻缘小声回答,依然不起身,就这么躺着。 冯琛闭上眼睛,深深喘息。 黑暗中,所有触感变得更加明显,他能感觉到怀中之人的身体轮廓,从背部,到腰部,再到…… 突然,储轻缘弹了起来,向前挤了挤。 冯琛慌张地咳嗽好多声,也向后挤了挤,再度保持开两人距离,身上紧张得大汗淋漓。 他发誓自己这辈子从没遇到过如此窘迫的情境。 ——怎么会这样?这让储轻缘怎么看自己?完了完了…… 他脑子混乱一片,直到船只驶离幽暗,进入光亮区,他还在发懵,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上的岸,居然还能和工作人员配合,将伤员一一搬进医院。 ——原来身体真的可以不受脑子控制,自由运动呢~ 不受脑子控制…… 冯琛嘆了口气,垂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下。 还好这之后,储轻缘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冯琛面前未表现出丝毫异样。 ——大概他也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冯琛这样在心里猜测的时候,除了松了一口气,还隐隐有一丝失落。 第29章 慾念燥热 养伤的这段时间,冯琛一直在医院给储轻缘打下手。 帮的多了,冯琛发现,储轻缘不仅是免费救助病人,救的人还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当然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 有时候,这些杂七杂八、不同立场的人混在一起,几句话不和吵了起来,冯琛还得上去拉架。 时间一久,冯琛对储轻缘愈发好奇——这人到底是怀着怎样的信念在做这些事情? 救助底层人群需要花费巨大财力精力,虽然这段日子观察下来,冯琛能肯定储轻缘是个不差钱的主,但即便如此,这样亲力亲为的纯粹善举还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听诺诺说,储轻缘的医院都是不固定的,哪里发生了战乱、出了事故,哪里流民最多,他就在哪里临时建一个医院。以前主要是在南陆,如今南陆在教宗治理下逐步稳定,他便来到了燕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这些医院的条件只能用艰苦来形容了,无怪乎倪墨斯要讽刺他「圣父光芒普照大地」。 ——这世上真的会有圣人吗? 冯琛不相信,就算他涉世不深,从小在佣兵寮长大的经歷还是让他对人心多了一分芥蒂。 可储轻缘对他的相救、帮他夺回霍林韵的尸身安葬、还有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又让他生出强烈的好感和信任,当然这份好感中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 抱着这种纠结心态,冯琛又在医院待了大半个月。 这一日深夜,冯琛反反覆覆地被梦魇困扰,实在无法入眠,便索性爬了起来,跑到户外透透气。 说来也奇怪,在医院的这些天,有储轻缘的照料,冯琛的身体状况明明好转得很快,但他做噩梦的情况却愈发频繁。 梦境里,很多记忆碎片毫无逻辑地交织在一起,光怪陆离、又真实可怖。 梦魇的余障让冯琛有些迷迷煳煳,不知不觉竟走在了前往墓地的山林小道上,几阵凉风吹来,让他打了个哆嗦,头脑倒是清醒了几分。 就听见一阵呜咽婉转的埙声自墓地传来,那埙声让冯琛莫名觉得亲切,待走到墓地附近时才发现,原来是储轻缘坐在银杏树下的一块磐石上吹奏。 储轻缘吹得很入神,没留意到附近有人走近。 冯琛就在不远处止住了脚步,静静看着、听着。 夜色下,储轻缘整个人显得有些虚无缥缈,浅灰的头髮在粗布麻衣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温柔,苍白的肤色给这份温柔平添了一抹脆弱感。 冯琛不由自主地从他额前碎发看到轻轻低垂的琥珀色眼睛,再从挺秀的鼻樑看到微微启阖的嘴唇,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口干舌燥。 他觉得储轻缘的长相很特别,既不像燕州人,也不像南陆人,倒跟之前周箴彤的感觉有几分类似。 一联想起周箴彤,就想起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故都因她而起,再想到自己现在身处墓地,不远处就是霍林韵的坟冢,冯琛顿时觉得悲从中来,储轻缘的埙声听在耳里,也变得凄凄楚楚。 这时,天空突然一道闪电噼了下来,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雷声自远而近纷至沓来。 储轻缘停了下来,看了看天空。 暴雨将至。 他看了会儿,便又将埙递到嘴边,继续若无其事地吹奏,仿佛存心要淋一场雨。 ——这人什么毛病。冯琛心想。 可是他自己也没带雨具,如果现在折回医院去拿,半路就得淋个落汤鸡。 他看了看四下无人的荒郊野外,又看了看眼前的储轻缘,突然心头一阵躁动,觉得这雨来得其实挺是时候。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储轻缘坐着的树下,眼睛也不看对方,就道:「来避个雨。」 储轻缘被突然冒出来的冯琛惊了一跳,瞅了瞅自己头顶的银杏树——树冠挺高,枝叶也不够茂盛。 他眨巴眨巴眼睛,一句话也没说,默默朝旁边挪了挪,给冯琛腾出个坐的位置。 冯琛看了眼储轻缘身侧的空位,突然来了句:「……好热。」 储轻缘迅速瞟了他一眼,又直视前方。 冯琛此刻脑子就是一团浆煳,坐下后,又突然道:「怎么还不下雨?」 储轻缘:「……」 老天爷很快遂了冯琛的心愿,大雨倾盆。两个落汤鸡面面相觑。 冯琛打了个喷嚏,浑身有些哆嗦,他大半夜跑出来瞎逛时就只穿了个薄睡衣。这下不是热,而是有些发冷了。 他不由自主地往储轻缘身边凑近了些,能看到对方的胸口随唿吸上下起伏。 储轻缘一颗一颗解开自己外衣扣子,里面只剩一件薄衫,朦胧隐晦、若隐若现。 冯琛突然慌乱起来,支支吾吾:「你,别,别脱……」 储轻缘见他面色潮红、眼神迷离,愣了一瞬,然后勐然反应过来了不对劲,怒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说完自己脸也刷地红了,这话说得好像他脑子里也想了些什么,顿时大窘,转过身去。 刚才看起来还虚无缥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突然发怒,一下子拍飞了冯琛脑袋里的浆煳。 冯琛怔怔盯着储轻缘,见他将宽大的外衣脱了下来,遮到两人头上。 储轻缘的衣服虽然比较宽大,但两人若不紧挨着,也只能遮个头顶,身子还是露在外面被雨淋着。 冯琛喉头滚动了一下,又向前靠近了一步,贴着储轻缘坐下。 跟在船上时的窘迫不一样,此刻的气氛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难安。 冯琛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的温度,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冷香意,隐约感觉着他的身体轮廓,脑子里不受控地迴荡起诺诺嚣张的笑声:「死活搂着我们储大夫不撒手,哈哈哈,搂了一晚上!」 冯琛眼帘垂了下来,眼神愈发幽暗。 ——搂了一晚上,搂的哪里? 突然,储轻缘非常刻意地勐咳了几声,问:「你大晚上的跑这儿来做什么?」 冯琛反问:「你呢?」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危险。 储轻缘拿起手中的埙,道:「来给亡者安魂。」 一下子,冯琛心里的慾火被浇灭了一大半,迷离的眼神渐渐清澈。 过了好一会儿,他深深嘆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风雨飘摇,忽然觉得这是个时机,把心里的困惑问出来,便故作若无其事的聊天状,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我是说救我们这些人。啊~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挺钦佩的,能这样做的人真的很少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储轻缘愣住了,想了半天,最后只轻声说了一句:「其实是因为……我心里有愧。」 尾音轻到几乎听不见,说完他还浑身紧绷,似乎很紧张。 冯琛手指微一蜷缩,彻底沉默了。 他突然不敢再问下去,储轻缘明摆着没有要隐瞒他什么的意思,但冯琛就是不知何故,突然害怕了,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什么心理,但他就是不想再知道更多了。 第30章 密函(主线揭秘) 一个半月后,冯琛伤势痊癒。 霍林韵临死前曾叮嘱他不要回佣兵寮,可他对夏令营事故原因执念深重,还是想回去探查,毕竟他的背景资料在佣兵寮有存档。 于是这一天,他来向储轻缘道别。 储轻缘脸上表情依然平淡如水,只是将他领到一处偏僻的、空无一人的房间,从怀里掏出一卷用塑料薄膜裹牢的纸卷,道:「这是给你治疗时,在你后背里发现的,应该是原先给你动手术的人放进去的。我没打开过,一直给你保管着,之前你旧伤未愈,所以没敢拿给你看。」 ——这明摆着是霍林韵放进去的了!!!冯琛心头一惊。 储轻缘将纸卷递过来,道:「以前你伤势是不是反反覆覆好不彻底?很可能跟背部埋有异物有关,现在取出来了,你是不是觉得舒服很多?」 冯琛点点头,他确实觉得这一个月来伤势恢復得特别好,他原以为是储轻缘医术高明,却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 他接过纸卷,攥在手里,微微有些发抖。 储轻缘瞧了眼冯琛神色,没再多说什么。他其实隐瞒了一件事情——冯琛的旧伤之前一有情绪波动便反覆发作,动辄就吐血、意识模煳,不仅仅因为背里埋有异物,更是因为原来给他动手术的人故意留下隐患,让他永远好不彻底,这样他就一直需要依靠手术来维繫。 储轻缘能猜到,那个做手脚的人现在应该就埋在医院后山的墓地里。想到冯琛对她模稜两可的感情,储轻缘不难理解她这样做的动机,只是觉得感慨。 他知趣地离开房间,留冯琛一个人在那里。 冯琛小心翼翼地拆开塑料薄膜,将纸卷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文字,果然是霍林韵的笔迹。 ——写的都是什么?以至于霍林韵要用如此隐秘的方式将它藏在自己身上,却又对自己隐瞒? 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浑身都在轻微战慄。 这些文字归纳得十分整齐,一眼扫过去,竟然全是有关十四年前夏令营事故的资料整理。 冯琛感觉心跳停滞了瞬间,他深吸几口气,平復情绪,然后一条一条仔细读下去。 「一、参加夏令营的师生统共六十四人,能够明确身份的有六十三人,官方宣称全部遇难。 其中一名遇难者名为冯清远,是刑军署下属护卫队第九支队前队长冯岳川之子,实则被佣兵寮救治倖存,改名冯琛。其余遇难者中,是否有类似倖存后改名换姓者不可知。 除此六十三人之外,还有一人身份不明,信息彻底空白,不知生死。 二、冯清远在事故中所受外伤仅为撕裂伤和挤压伤,而其他遇难者除了撕裂伤和挤压伤,还遭受枪击伤,其中四十二人致命伤为枪击伤。 事故发生后,第九支队曾被派往搜救,无一人被救出,而遇难者所受枪击痕迹,与第九支队使用枪械型号相吻合。 冯岳川三个月后自杀身亡,第九支队解散,支队人员名录目前搜集不全,但可知现重案司有两人曾隶属第九支队,分别为重案司司长邢彦,以及一队队长郑烽。 三、夏令营事故原因经三署联审,认定为伦理署的「人类基因改造」运动失败导致,此运动由伦理署下属基因研究所主持。 基因研究所成立于三十年前,最早的核心研究组成员共五人,被称为「源起组」。 但「源起组」早在二十年前就解散,解散后,五人中其中两人脱离三大署,去向不明,另外三人可以确定下落——包括政吏署下属政务司司长周厚泽、伦理署下属教务司副司长顾雪融,以及「源起组」解散前就因病去世的原组长彭越。」 翻到纸的背面还有一段话,是霍林韵用自己的口吻写给冯琛的: 「这些资料是我在佣兵寮档案库所得,之所以一直对你隐瞒,是因为知道你在这件事情上容易冲动,我希望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 但倘若不是我亲口告诉,而是你发现了藏在后背的这捲纸,大概率我已经不在世上了。我曾撞破寮长与教宗勾结,他们不会留我性命。 西海之滨有一处梅林岛,我花毕生积蓄购得,岛上梅林繁茂,我十分喜爱。本来想着逃离佣兵寮后在此岛安享余生,不过如果我已经不在了,就把我的骨灰带到岛上安葬吧。记得经常来陪陪我,我会很开心的。」 冯琛读完,石膏一般静止在原地,良久,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将这捲纸点燃烧尽。 诺诺遵照储轻缘吩咐等在房门口,却许久不见冯琛出来,焦急地在门口打转,又不敢直接进去。 这时,储轻缘动完了一台手术转悠过来。 诺诺立刻上前,凑近小声道:「都进去大半天了还没出来,要不要看看?」 储轻缘挑起一边眉毛,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进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诺诺瞪大眼睛:「这种不讨好的事情你让我去?」 储轻缘一脸诚恳地点点头。 诺诺只能委委屈屈地过去,掀开了冯琛房间的帘门。 就见冯琛背对着门口、弓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地上是一堆焚烧后的灰烬。 若是平时她看见冯琛沮丧模样,早过去逗他开心了,这会儿却立在门口,莫名地不敢靠近。 那个人坐在那里,还是那个人,但周遭的气场却彻底不一样了,让诺诺本能地感到有些害怕。 冯琛察觉到有人在门口,警惕地转过头。 诺诺瞬间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结巴道:「你,你,还好吧?」 冯琛见是她,立马收敛了眼里凶色,站起身,淡淡道:「跟你们道个别,我该走了。」 诺诺背后,储轻缘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冯琛眸中闪过光亮,随即又暗了下去,道:「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再多麻烦你了,这么多天已经……」 没说完,储轻缘就截断了他:「教宗的人恐怕不会轻易死心,路上还是很危险,我在旁边,他们总会忌惮些。」 冯琛其实内心是隐隐期盼储轻缘能跟着他的,但他没理由让一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为自己付出这么多,结果现在储轻缘本人坚定地要送他,还找了个理由。 冯琛心里敲起了鼓,觉得储轻缘说的也很有道理,但还是犹疑了一句:「你走了,医院这边怎么办?」 「我带诺诺行医多年,平常我不在医院的时候,都是由她负责的。这回诺诺也可以搞得定的,对吧?」储轻缘深深凝视了诺诺一眼。 诺诺一下子眼睛瞪圆了,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半天,最后只能嘆了一口气,点点头。 第31章 变异狼群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秋意微凉。落日余晖中,数点星光闪现。 冯琛谨慎地打着方向盘,抬头看了看天空,稍稍宽心。 前方全是盘山路,今晚不知可过得去,好在是个晴天,借着月色不至于夜路太过难行,但冯琛还是一脚加大了油门,想趁着余晖多开些路。 车一加速,旁边副驾座上打盹儿的储轻缘就耳朵动了一下,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然后很快又闭上了。 这人连睡觉都时刻保持着警觉,很难想像是个连教宗之人碰到都要避忌三分的主。 ——他究竟在警惕着什么? 不过冯琛没多少精力在此琢磨,他开车水平实在一般,这会还是全神贯注跑山路的好。 他跟储轻缘本来轮换着开车,但储轻缘平日在医院连轴转得已经很疲惫,他想让储轻缘能尽量多休息会儿,毕竟人家只是来做护身符的,不是来做司机的。 ——护身符。 冯琛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三个字,不自觉地笑了,反正现在储轻缘也没在看他,他就任凭自己的思绪小小放飞了下,嘴角越勾越高。 突然,旁边一直窝着不动的储轻缘一下子凑近他。 冯琛猝不及防,勾起的嘴角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去。 储轻缘低声道:「当心,前后大约有十几匹马把我们夹在中间,从进山路时起就在了,之前一直跟我们保持距离,现在在靠近。」 冯琛脸上的笑意剎那间褪得一干二净,不用储轻缘再多言,很快,他也听到了前方传来的阵阵马蹄声。 「教宗的人?还是南陆的人?」 储轻缘彻底坐直了,神色紧绷地朝前后张望:「教宗南陆现在是一家,谁来都没好事。」 前方的马蹄声在加速,直冲他们而来,越跑越急。 冯琛立马放慢了车速,但一放慢,后方陆陆续续也有马匹追了上来。 ——被围住了…… 冯琛手心全是汗。 储轻缘从车座底下提出一桿枪,对准正前方领头马匹上的人,但只是瞄准,手指虚扣在扳机上没有动作。 如果来者能够忌惮他,不动手,他也并不打算跟对方起直接冲突。 待到那些马匹靠近,可以看清果然是一队南陆人,他们手里都提着弓弩,却只是提在手上,并没有攻击意图。 这群人就围在车子前后来回打转,让车子无法开快,只能缓缓前行。 「混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冯琛勐一拍喇叭,这群人围得更近了,有几匹马甚至是擦着车身而过。 人群中响起了阵阵挑衅的口哨声,马匹在四周打转的速度加快,危险的气息愈发浓烈。 冯琛扣住了方向盘后面的换档拨片,储轻缘几乎在同时开枪击散了挡在正前方的两匹马,冯琛一脚油门,直接暴起突围。 一侧的数匹马立刻加速撞向车子。 盘山路上车辆本来就在打着转,这一撞之下更失去了重心,直冲山崖下飞去。 冯琛大惊失色,急打方向盘,惊险万分地将车子从悬崖边拉了回来,又差点撞上了另一侧的岩壁。 还没等车子重新开上正轨,两侧的马匹又夹了上来。 储轻缘这下看清了,其中有几个南陆人正是当日跟着倪墨斯闯进医院的人,心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举起枪对准旁边的马匹。 岂料他瞄准哪一边,哪一边的马匹就迅速向后撤,而另一侧的又赶上来,继续撞击车身。 这群南陆人不断地用如此方式与他二人虚与委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在一路的撞击牵制之下,冯琛疲于稳住车身,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朝哪个方向开。 经过几处岔路后,车子被赶进了一处山谷,山谷口处一块大石碑上草书三个字——风啸谷。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整座山谷中雾气瀰漫、暮色沉沉。 储轻缘依稀辨识了一下山谷的形貌,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还没来得及跟冯琛说些什么,那群南陆人突然提起弓弩,飞射出数支短箭,全部扎在了车子轮胎上,四个轮胎齐齐爆胎。 为首的南陆人遥遥高喊一声:「杏林大人,祝你们好运啦~」然后吹了一声口哨,迅速带着这群人撤离山谷。 ——看来他们就是有心要将自己和储轻缘困进这座山谷之中,为什么? 冯琛僵硬地咽了一口唾沫。 南陆人喧闹一阵撤离之后,山谷中便空荡荡的再无他人。 冰凉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至整座山谷,雾气中隐约可见四周山丘叠嶂、草木丛生,凉风吹过,树影摇曳婆娑,森森寒气瀰漫。 冯琛打开手电筒,想下车探一探路。 储轻缘一把拉住他,沖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远处茂盛的草丛中隐隐传来阵阵低吼声,仿佛有勐兽在四下窥探。 储轻缘示意冯琛关了手电筒。 沉沉雾气中,到处都是鬼火一般的磷磷幽光若隐若现。 「什么东西!」冯琛吓得向后一靠,手臂中的弯刀瞬间弹出刀刃。 储轻缘贴近冯琛,向另一侧端起枪,两人都是十足的戒备状。 低吼声越来越轻,却越来越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屏住唿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隐约还可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冯琛低声骂了一句。 储轻缘突然一下子将所有车灯开到最亮,想要吓退来物。 就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急速冲上挡风玻璃,直接一巴掌将玻璃拍裂,然后一个极其丑陋的硕大狼头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张着血盆大口、唾沫横飞。 车内两人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冯琛一把将储轻缘向后一拉,右手提起弯刀护在两人身前。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野狼,倒像是彻底变异的物种,车灯完全吓不退它们。 越来越多的变异狼围了上来,他们聚在车身四周不停地拍打嘶吼。 这样下去车身迟早会撑不住。 很快,一侧车窗裂开一个拳头大的口子,一只变异狼流着口水将嘴巴杵了进来。 储轻缘直接将枪桿捅进它喉咙里,给它来了一枪。 变异狼「啪」地被打飞,后脑勺开了个大洞,但下一秒,这只狼竟然顶着脑袋上的洞又站了起来! 冯琛贴着储轻缘道:「不能再这样呆着,必须得冲出去,你跟紧我!」 储轻缘脸色紧绷地点点头,下意识地与冯琛贴得更近。 只见车门「砰」的一下被踹飞,一柄闪着雪亮寒光的弯刀唿啸而出,在空中一阵飞旋,将聚在车门旁的变异狼群砍伤一大片。 趁着狼群没来得及恢復站起来的瞬间,冯琛拉起储轻缘,拔腿就跑。 还没跑出几十米,一匹变异狼就从他们身后一跃而起,勐扑上来。 冯琛手中银鞭甩出,一鞭子将那只狼抽翻在地。 但随即又有两三匹狼接二连三地飞扑过来,有一匹直接冲着储轻缘张开爪牙。 冯琛来不及回护,储轻缘被逼得向旁边连闪好几步,脱离了冯琛的保护范围。 很快,又有一匹变异狼冲着储轻缘而去,两匹狼成夹击之势。 冯琛银鞭一探,勾起插在地上的弯刀,奋力对着攻击储轻缘的两匹狼甩了出去。 弯刀飞旋而至,两匹狼一时被击散。 储轻缘看准这个时机,直冲其中一匹狼奔去,惊险地躲过狼爪的第一击,一手探上狼脖颈,揪住它颈间鬃毛,翻身跃上狼背,双腿夹紧狼的两侧肋下,抽出小腿上绑着的一柄匕首,狠狠插进胯下凶兽的眼眶。 变异狼剧痛不已、翻腾挣扎,直接把储轻缘甩翻在地上,而身旁又有一匹狼跃跃欲试。 储轻缘一眼瞥见旁边的地上插着冯琛的弯刀,一个纵身上前,想拔起弯刀对着那匹变异狼挥过去,结果刚拔出刀就一个踉跄,刀比他想像中要沉了很多…… 就是这一个踉跄,储轻缘错失了先机,腥臭味扑面而来,血盆大口就在眼前。 冯琛直接飞扑了上去,抱住那匹狼,一人一狼翻滚在地上,他的右侧机械臂死死箍住狼的脖子,拼尽全身力气,硬是将那匹狼勒窒息了,而他自己也脱力歪倒在地上。 四周狼群的贪婪低吼声根本不见消退,很快再次聚拢上来。 冯琛感到了彻底的绝望,他看见储轻缘依然固执地提着弯刀护在他身前,倏忽阵阵热流激盪在胸口。 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冯琛一下子扑到储轻缘身后贴住,鼻尖触到了柔软的髮丝,闻到这人身上清冷的淡淡香意,莫名感到一阵心神恍惚,这种感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经歷过。 他低头在储轻缘耳边轻语道:「等会我杀出一条道,你什么都别管,全力向前跑,不要回头看。」 不等储轻缘回应,他即刻向侧后方一闪,右手银鞭甩出,用尽最后的力气,抽翻了对面一众狼群,同时左手在储轻缘背后推了一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冯琛此刻已觉自己必死无疑,只盼着能助储轻缘逃出去,根本没有管自己身后跃然而起的饕餮之徒们。 却见储轻缘被他推出几米后,立刻转身,几步飞跨,径直冲他身后的狼群砍杀过去。 冯琛怔怔看着储轻缘的背影,恍惚中,许多记忆碎片一下子涌入他脑海,几乎要把他的头脑撑到爆裂。 记忆里,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举枪直直对着自己,四周是堆积如山的少年尸身,身前还有一个一模一样装扮的士兵张开双臂护住自己,同时哀求道:「求求大家放过我儿子。」 ——这个声音是……父亲? 瞬间画面切换到了另一个场景,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道:「你觉得这样真的对他好吗,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就幸福了吗?」 父亲的声音回答:「我不奢求他能多幸福,只希望他可以简简单单活下去,不要再有那么多痛苦的回忆,能够坦然面对以后的人生。」 女人道:「我满足了你的心愿,抹掉了让他痛苦的记忆,你是不是也该兑现先前谈好的交换条件了?冯队长,我谅你是间接纵容犯罪,不会对你施以酷刑,只要你自裁谢罪,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我保证不会迁怒于你儿子。」 父亲道:「我兑现交换条件,拿我的命换我儿子的命,也请你记住自己的承诺,我在九泉之下会看着你的。」 下一刻,冯琛又仿佛整个人浸在冰冷的河水中,看见霍林韵身上被穿透无数个血窟窿,看见她扯断手腕,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 河水退去,冯琛再次站在一片焚烧后的灰烬之中,而对面站着的竟然是储轻缘。 他问储轻缘:「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你为什么要救我啊?」 储轻缘答:「因为我心里有愧。」 一股压抑已久的情绪冲破冯琛的喉咙,他拼命想要扯碎这些记忆,嘶吼道:「凭什么!我一条贱命,凭什么要让你们为我牺牲!」 他疯了一般地拼死冲到储轻缘身前,挡在了其和狼群之间。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根本救不了储轻缘,嗜血贪婪的狼群转瞬之间便会将他俩都撕成碎片,但他就是想在这一刻护住这个人。 虚无中,仿佛是储轻缘在问:「你为什么要救我啊?」 这回换成了冯琛回答:「因为我心里有愧。」 泪水汹涌而出。 下一刻,就见眼前腾空跃起的贪狼们赫然悬在空中不停抽搐,它们仿佛被一双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提了起来。 野兽原本危险的低吼声变成了恐惧的呜咽声,它们眼珠爆起、七窍渗血,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折磨。 冯琛看着这样的场景,三魂七魄都被抽离体外,原本已经模煳的有关夏令营的记忆蓦地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接下来……接下来,会被撕裂躯干,会被挤爆脑浆……快逃啊,快逃! 他内心有无数个声音在吶喊,身体却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第32章 冲动强吻 十四年前的场景,真真切切在冯琛眼前重演了一遍,不过这次的对象换成了变异狼群。 鲜血和脑浆爆裂四溢,带着温热飞溅到冯琛和储轻缘身上。 冯琛像个木偶般呆立了好久好久,直到空气中瀰漫的血腥气渐渐淡去,他才倏忽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储轻缘已经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而远处山丘上,那隐隐约约的低吼声竟还没死绝,但一时间似乎不敢再进攻。 冯琛立马背起储轻缘,在山谷里狂奔逃命。 可雾气厚重,他根本不知道逃生的出路在哪,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好在狼群也暂时不敢靠近。 万幸的是,冯琛七拐八绕之后,发现了一处狭窄的岩洞,洞口狭小,仅容一人侧身而过,而洞内空间也仅够两人挤在其中。 他赶紧抱着储轻缘躲进岩洞,估摸着这个岩洞口尺寸,外面的狼群根本进不来,能在这里挨到天亮,雾气散去,应该能找到山谷的出口。 冯琛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这些变异狼群的习性跟普通狼群一样,都是昼伏夜出。 储轻缘在他怀中昏昏沉沉、意识不清。 他粗略检查了一下,发现储轻缘并没受什么严重外伤,大概只是刚才经歷那样恐怖的场景,吓晕了过去。 他便轻轻将储轻缘靠在岩壁上,自己转过身,警惕地守在洞口。 狭小的岩洞内,血腥气瀰漫。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冯琛感到心脏狂跳、手脚冰凉、浑身战慄。他在害怕,不可遏制地极度害怕。 背后昏厥的储轻缘突然吭了一声,像是转醒过来了。 他一手搭在冯琛的背上,借力一撑,想要站起来,结果脚下一歪,根本没有力气,又要跌倒。 冯琛一把扶住他,但岩洞空间实在太狭小了,被他一带,自己脚下也没站稳,踉跄了一步,直接把储轻缘整个人压在了岩壁上。 冯琛赶紧一条手臂撑在岩壁上,把自己支棱起来,另一条手臂圈过储轻缘的腰。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鼻息清晰可触,一瞬间,心如擂鼓。 储轻缘身上的清冷香意与血腥气杂揉在一起,瀰漫在空气中,像一把烈火焚尽了冯琛的五脏六腑,他不禁低下头凑近储轻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此刻的储轻缘跟往常大不一样,可能是受到了极度惊吓的缘故,没有了平日一贯的冷淡镇静,反而神情懵懵懂懂,眼神迷离飘忽。 他抬头瞅了冯琛一眼,立刻闪躲开,本能地想向后退,但背后就是岩壁,根本退无可退。 冯琛察觉到他想逃,又向前抵了一步,身体几乎贴着储轻缘,能感受到他起伏的胸腔和凌乱的唿吸,圈在其腰上的手臂越收越紧。 濒临绝境的拼死相互、劫后余生的涣散松懈、危险尚在附近的惶惶不安,尤其是狼群惨死的画面与破碎的记忆片段相重合,勾起了冯琛内心深处最不敢面对的恐惧。 这一切都让他克制自己的弦崩断了。 血腥气催动了最为本能的欲望,冯琛恍惚觉得自己也是一头饕餮恶兽,看着爪牙之下的猎物饥渴难耐,仿佛只有用温热的血肉果腹,才能一时半会儿逃避恐惧的冰寒。 猎物明显慌了神,想要挣扎逃脱。 冯琛整个身躯密密实实地压牢他,喘息着在他耳边低语:「刚才为什么不跑?」 猎物双手奋力抵住他的肩膀。 冯琛掰开他的手,往脑袋边一扣,低垂眼帘,发烫的嘴唇蹭在他的脖颈,道:「为什么要转头回来救我?」 储轻缘被蹭得遏制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就像一根引线点燃了冯琛。 慾火焚身。 冯琛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储轻缘拼命歪过头迴避。 冯琛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强硬地掰开他的唇齿,探了进去。 储轻缘的瞳孔猝然收缩,慌乱挣扎。 冯琛牢牢制住他,贪婪地吮吸。 身下之人被吻得喘不过气,浑身瑟瑟发抖,而冯琛的唿吸越来越粗重。 毫无效果的抵抗只能在情慾之火上再浇一把油。 冯琛举动愈发放肆,伸手去撕储轻缘的衣服。 几下子储轻缘就胸口大开,七零八落的吻落在他胸前。 储轻缘不动了,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任凭他撕、任凭他吻,有一层水汽笼罩住眼眸,原本涣散迷离的眼神却越来越清澈,清澈到透出雪亮寒光。 然后,一个冰冷得犹如万丈深渊的声音在冯琛头顶说道:「放开。」 冯琛顿住了,他尚没有从情慾中清醒过来,却被一股无形的强大气场逼迫,本能停止了动作。 「放开。」冷冰冰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冯琛松了手,直起身子,神情恍惚地望着储轻缘,目光中余韵未退,唿吸也不平稳。 下一秒,储轻缘抬起腿,一脚飞踹,集中了全部的爆发力,直接把冯琛踹翻出了岩洞。 冯琛感觉自己肋骨快断了,他勐咳了几声,就听见远处山丘上传来阵阵狼嗥,头脑一剎那间恢復得无比清醒,连滚带爬地逃回岩洞,迎面撞上储轻缘比刀子还锋利的眼神。 「别别别,别踹了,别踹了,我……我……」 冯琛语无伦次,一脚跨在岩洞口上,出也不是,进也不是,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努力收缩自己的体积,蜷成一团窝在岩洞口,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弱小又无助,与刚才的饕餮之徒简直判若两人。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冯琛慌不择言,刚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不对味——不是有意的?难道是一时兽慾兴起了? 储轻缘的脸已经阴了下来…… 冯琛立刻:「不!不!我是有意的!」 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储轻缘眉头紧蹙,整张脸如寒霜笼罩,生硬道:「算了,没关系。」 冯琛忽略了他吓人的表情,关注点单落在了「没关系」三个字上。 ——又是没关系?? 「你别遇到什么情况都觉得没关系啊!」冯琛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语气竟带着几分沖。 储轻缘一愣,没料到冯琛这时候居然还敢凶起自己来了,但他此刻心情十分不好,神不守舍,于是撇过头去,根本不想跟冯琛计较。 冯琛看着他漠然的神色,十分心虚,咳嗽了几声,给自己壮了壮胆子,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想要跟你在一起,我是有意想亲近你,但,但,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对不起,刚才是我失控了。」 储轻缘似乎毫无触动,只是余光略微扫了冯琛一眼。 冯琛就愣是不敢再说话了。 沉默了半晌,储轻缘终于打破僵局问:「你刚刚是不是很害怕?」 「嗯?」冯琛心里一紧。 「那些狼群……不知道为什么那样死了……你很害怕,对不对?」 储轻缘的目光缓和下来,却有股说不清的凄凉意味。 冯琛脑海又浮现储轻缘转身回头,不顾一切为他挡住狼群的身影。 他凝视储轻缘好一会儿,转身正面对方坐好,肃然道:「是,很害怕,因为那样的场景我曾经见过,但过去有很多事情,我记不太清了。」 储轻缘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冯琛看着储轻缘,眼神无比清透,继续道:「十四年前,我参加了一场由当时伦理署主办的夏令营。开始一段时间,夏令营一切都很正常,可是有一天,毫无徵兆的,就跟刚刚那些狼群突如其来的死亡一模一样,有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力量突然降临,笼罩了整座营地,全部的人都好像被一双双无形巨手撕扯挤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老师、学生四下逃窜,然而根本逃不了,我也身在其中。后背上的伤,这条残缺的手臂,都是那次事故给我留下的。 事故后,我被人送到佣兵寮,保住了一条命,代价是变成了这样一副半人半机械的模样。 三个月后,在事故现场带领营救行动的我父亲自杀身亡,而我失去了这三个月的记忆,不仅如此,甚至连带很多过去的记忆也变得支离破碎、混乱不堪。 我记得跟我同时参加夏令营的还有一起长大的哥哥,记得事故发生时,他挡在我跟前让我快跑,但却彻底不记得他的样貌、他的过往。 所有一切承载记忆的照片、影像全被人为破坏了,就好像他在我的生命中不曾存在过,我不知道他的下落,甚至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本来好端端的一家人,结果母亲在事故前因病离世,而事故后父亲自杀,哥哥离奇蒸发了,就剩我一个人见不得光地活在这世上……」 说到这儿,冯琛垂下眼帘,目光黯淡下来,而储轻缘在旁边一直不看他,面色苍白如纸。 冯琛缓了缓,接着道:「这一个月来,我突然开始断断续续地记起当时的一些事情,但记忆经常与噩梦混杂在一起,真假难分。 我记起原本应当救援我们的士兵在……在拿枪指着我,而我的父亲在一旁哀求他们放过我;记起事故后,哥哥并没有死,我反反覆覆梦见一个场景,他站在审判法庭上指证兇手……」 话说到一半,冯琛顿住了,突然浑身开始剧烈颤抖,似乎潜意识里非常抗拒这段记忆。 储轻缘轻声道:「什么兇手?」 冯琛勐地摇头:「我不记得,其他的再也想不起来……我只能肯定,事故刚刚发生后他没有死,但是三个月后,三个月后……」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阵阵头痛欲裂,只能举拳捶击脑袋。 储轻缘一把按住他的拳头,从怀里掏出针具,扎在他头部穴位,道:「别再说了!」 冯琛拉住他的手。 储轻缘立马下意识一抽。 冯琛反应比他更快地捏牢他。 储轻缘再次用命令的口吻喝道:「放手!」 这次冯琛没听他的,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想让你知道我的这些过去。」 储轻缘当然明白他这样坦诚地剖白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更加慌乱,想要用力挣脱,然而一看见冯琛直勾勾凝视自己的眼神,竟突然害怕他再用强,一贯嚣张的杏林大人气焰怂了三分,只好任由对方拉住自己。 冯琛这才继续道:「你在我后背发现的那捲纸,是霍林韵之前给我动手术时放进去的。她调查到了一些有关夏令营的资料——虽然官方公布的事故原因是基因改造实验失控,但从事后的验尸结果来看,大部分人实际死于枪击,而杀人的应当就是那时我父亲带领的救援队,他们不是去救人的,而是……去杀人的。 为什么会是这样?杀人不可能是我父亲他们自己的意愿,当时的救援队是刑军署指派的,我父亲事后为什么要自杀?我的哥哥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他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把这些调查清楚,我根本无法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冯琛一咕噜把这些私密话都倒出来后,小心翼翼地望向储轻缘。他刚才是一鼓作气,这会儿反倒紧张起来了。 储轻缘终于能把手抽回来了,他立刻转过身背对冯琛,淡淡道:「所以你想怎么调查?」 冯琛松了一口气,他就害怕储轻缘冷冰冰来一句:「不关我的事,我没兴趣了解。」 好在储轻缘并没有当头泼他一桶冷水。 冯琛继续道:「我想去重案司找找看邢彦,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回重案司。他跟郑烽都是当年参加夏令营救援的人,也就是我父亲曾经的下属。如今郑烽已经遇难,剩下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就只有他了。」 储轻缘依然背对着他,语气无甚波澜地道:「好,我陪你去找他。」 冯琛看不见他脸上表情,隐隐觉得他这样毫无情绪、像个机器般地一口答应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储轻缘愿意陪着他已经让他欣喜若狂。 第33章 死里逃生(主线揭秘) 次日天亮后,山谷中一片空荡,寂静无声,看起来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山谷。 如果不是满地的残破狼尸,冯琛都要怀疑他们昨晚经歷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也许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这会儿青天白日之下,雾气退散,看不见一匹变异狼。 两人趁此时机,很快找到了山谷出口,仓皇逃离,又在山道上幸运地碰见一辆路过货车,搭上了便车。 开车的司机是个中年壮汉,大约是个常年跑长途的,十分健谈,一路上不停地主动唠嗑。 冯琛和储轻缘都十分疲倦,只能轮流应付司机过甚的热情。 司机道:「你们这个时候去云城的戎制区?哎呦喂,你们要去干嘛?那里不是军队营地就是警署,你们是去报案吶还是去投案啊?」 冯琛一口水含在嘴里差点喷出来。 ——这司机唠嗑不过脑子,真是去投案的他也敢载? 冯琛一脸的黑线,慌忙道:「不,不,我们只是去找个熟人……」 「找人啊,你们不会是去重案司找人的吧?」 冯琛这口水终于还是呛到了,勐咳了好几下,瞠目结舌地问道:「为什么你觉得我们是去重案司找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哎呦喂,还不是因为最近去重案司要人的家属太多了~天天拉着横幅在门口示威,要重案司给一个交代。这一传十、十传百的。」 「重案司出了什么事吗?」 「你不知道呀?哎呦喂,你们一看就是外地人。前阵子重案司十几个警员离奇死亡,说是跟着他们司长出去执行任务时遇害了,就只有那个司长逃了回来,其余人连尸骨都找不着。」 ——什么!!十几个人都遇害了!!! 冯琛心中一凛,脸色骤变。 司机眼睛没瞅他,盯着前边的路,继续侃侃而谈:「那些家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光给些赔偿金怎么肯善罢甘休?说实话,也能理解,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想想看,要是你突然被告知家里亲人遇害了,然后连个尸首都没,能不痛心疾首吗?」 「你知道重案司的人是在哪里遇害的吗?」 「听说是在那个什么容什么庄,就是那个有钱人经常聚会的庄子。要我说,有钱人手脚有几个是干净的?这些警员一定是在反贪反黑的行动中牺牲的!太惨了~只有一个光杆司长逃了回来,而且听说那司长也受了重伤,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躺着呢!」 储轻缘突然直起身子,问:「尸体消失了?现场有什么痕迹吗?那个逃回来的司长伤势是什么样子的?」 「哎哟喂,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打听这么多,也不怕回去晚上做噩梦。」 ——小孩子家家…… 储轻缘顿时表情变幻莫测…… 再多细节这司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之后全是东扯西拉地瞎掰。 在重案司门口,两人下车。 果然,大门对面不远处的草坪上聚集着十来号人拉着横幅抗议,而大门门口站着五六个持枪警卫。 大约因为已经连续抗议了一个多月,双方都疲乏了,这会儿并没爆发什么冲突。 警卫们时有时无地瞟对面草坪两眼,而抗议的人则三三两两聚坐在一起,顶着大中午的日头,一脸的百无聊赖。 但看见冯琛走近,警卫们还是立刻表现出十足的警惕,伸手就来拦他。 冯琛试探性地探了下口风,问可能拜会邢司长。 不出所料,警卫立刻以邢司长不方便见客为由拒绝了他。 十几人遭袭遇难,冯琛怀疑重案司内部是不是也有教宗的暗桩,因此不敢将自己是邢彦找来协助查案的身份亮明。 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进,那就只能另闢蹊径了。 重案司大楼共二十几层高,每层不同位置交错布置有景观平台,大楼三面通路环绕,来往人流不息,而剩下一面毗邻私属河道,人迹罕至。 入夜后,等到整幢大楼的灯熄到只剩几盏时,冯琛和储轻缘偷偷潜入河道边。 大楼楼层越往下戒备越森严,窗户闭得严丝合缝,连景观平台都用围栏围住,而二十层朝上明显有几处窗户虚掩着没有关牢。 冯琛右手甩出鞭子,勾住景观平台的围栏,用力一拉,整个人便腾空跃起,接着左手一把抓住围栏边沿,攀附在平台外。 他本想从每层景观平台着力,爬到高层虚掩的窗户处,但就在他爬到第五层时,一扇关闭的窗户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窗户内探出一颗脑袋,嘴里叼着一根烟,勐吸几口吐出,一脸陶醉的样子,像被压抑了多时,终于找到机会吞云吐雾。 冯琛惊了一跳,一下子贴紧墙壁避开视线。 就在这人准备缩头的瞬间,他索性一鞭子甩上去,圈住这人脖子,借力跃进室内。 他控制着力道,这人不至于被勒死,但也是直翻白眼,一声也吭不出来。 冯琛扭过这人的脸,让他背对自己,将鞭子放松一点,压低声音问:「邢司长在什么地方?」 这人看起来并非警务人员,而是普通的清洁工,此刻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哆嗦着站不直。 冯琛不能肯定邢彦是否就在这幢建筑中,于是换了一种问法:「你们这里有没有重症监护室?」 结果这快尿裤子的清洁工竟是有些骨气的,咬着牙,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倒让冯琛多了几分确信——邢彦应当就在此处。 尽管心里挺过意不去,冯琛手下却毫不放松,鞭子又一次圈紧。 清洁工被勒得唿吸困难,拼命挣扎。 当他快要昏厥时,冯琛再度放松,让他透口气,没等他喘上几口又收紧。 几次三番下来清洁工终于扛不住了,战战巍巍道:「顶楼……顶楼东面尽端的房间。」话音刚落就被一个手刀噼晕了。 后半夜,重案司顶楼医务区。 前台的值班小护士双手托着下巴,耷拉着眼皮,不停打着哈欠。 这时重症监护室走出一中年护士,来到前台前敲了敲桌面。 小护士吓得瞬间打起精神,结巴道:「护……护士长,有……什么事吗?」 「我去楼下歇着了,这边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后半夜本来就轮到护士长值岗,但她现在明摆着要去偷点懒。 小护士不敢有任何异议,反正病人目前情况稳定,她只能识相地点点头。 护士长刚走不久,小护士就又开始撑不住眼皮,迷煳间见一清洁工推着清洁车从前台路过,她条件反射地含混问了一句:「干什么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清洁工佝偻着身子,都不敢正眼瞧她,哑着嗓子小声道:「护士长让我过来把病房再打扫一遍。」 「哦。」小护士例行完公事,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进去,别打扰自己打盹儿。 重症监护室内,房间中央的大灯已经熄了,只留一盏床头灯,床边帘子拉上一半,隐约可见床上躺着的那人鼻子插着吸氧管,好像睡着了。 昏暗的光线中,清洁工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掀开帘子。 他直起身子,瞬间不见了佝偻模样,一双眸子亮得吓人,死死盯着床上那人的上半身,指尖微微战慄。 床上躺着的正是邢彦,胸前至上腹部裹满纱布,胳膊大腿到处爬满密密麻麻的黑色缝合线,看起来十分瘆人。 距离容诚庄爆炸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他还被裹成这样,确实是受伤严重,应该中间经过了多次手术。 可能因为身体的疼痛,邢彦睡得十分不踏实,他隐约感觉到身旁有人靠近,迷迷煳煳睁开一条眼缝,结果嘴巴立刻被一只手牢牢捂牢。 他猝然睁大双眼,来人凑近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我是冯琛。」 剎那间,邢彦眼神恢復了清明,待看清楚来人样貌后,他苍白如纸的脸上竟死灰復燃般浮现出一层血气。 冯琛把手松开了。 邢彦张开嘴,神情焦急地想问些什么,却哑着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冯琛垂下眼帘,道:「就我一个人逃脱了,其他人,郑烽、霍林韵、利加逻都……」 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邢彦闭上眼睛,神情痛苦。 他这段时间待在重症监护室,并非与世隔绝。容诚庄酒窖发生爆炸,掀翻了整座庄子,里面的人死相惨烈、尸骨不全等等,他全都从前来探望的警员口中听闻了。 虽然他清楚郑烽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但只要没见到尸骨,他就始终心存一丝侥倖——也许郑烽从地下河道逃跑了呢? 可爆炸事故半个月后,死难者身份确认。 警员将一只散架的机械矛隼交给他,与之一起的还有一柄软刃,正是郑烽的武器。 「是从同一具尸首身上发现的,软刃握在手里,矛隼背在背上。」警员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不敢直视邢彦。 邢彦什么都明白了。 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冯琛活着出现在眼前已经是意料之外。 冯琛问:「是教宗的人袭击你们的?」 邢彦抬起眼皮,吃力地微点了一下头。 「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冯琛胸口起伏得厉害,压抑着强烈的情绪波动,他的视线在邢彦受伤部位来回穿梭,瞳孔震颤。 邢彦凝视了冯琛好一会儿,目光忽明忽暗,似乎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示意冯琛将手递过来,在他手心写了三个字——冯清远。 正是冯琛的本名。 冯琛的手勐地一蜷缩,意识到失态后又立刻舒展开。 邢彦深吸了一口气,面前这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不用再去揣测了。之前他只是怀疑,如今冯琛下意识的反应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想起容诚庄聚会之前,郑烽天天往冯琛家跑,应当是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瞒着自己。 昔日至交好友终是抱着最深的隔阂与自己永不再见了。 回想起两人隔阂的起点正是那场黑色夏令营,如今自己也变成了这幅模样,算不算是报应呢? 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极为惨澹的苦笑,又在冯琛手心费力写道:「『奉献』袭击我们」。 「教宗的『奉献』?」冯琛问,声音在发抖。 他脑海中蓦地响起赵功成的话——如果实验成功,这些「奉献」能够获得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可以轻易碾压一切的冷热兵器,被称之为「神力」。 「神力。」冯琛下意识喃喃念出这两个字。 ——所以是「奉献」攻击了邢彦他们,造成了这样的外伤? 这些外伤的样子……冯琛摸了一下右胳膊……跟自己身上的创伤极为相似。 他突然直视邢彦,压低声音逼近道:「十四年前的夏令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在那里的!你们知道!我是谁你们也早就猜到了吧?」 邢彦的嘴努力张阖,这次发出了声音,冯琛把耳朵凑近他嘴边。 「夏令营……我们奉命……灭口所有师生,你父亲比我们早到了一个小时……他……」 邢彦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整幢重案司大楼响起了尖锐警报声。 重症监护室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值班小护士的声音在门外战战兢兢地响起:「刚刚是有一个清洁工进去了,我,我不确认他可出来了。」 很快传来钥匙开门锁的声音,开了半天开不开。 一个男人的声音喝道:「门被反锁了,里面肯定有人!快!把门撞开!楼下一个清洁工被人打晕扒了衣裳关在卫生间的隔间里!」 接着就是几下勐烈的踹门声。 此地不宜久留了,冯琛最后看了邢彦一眼,道:「后会有期,邢司长。」转身便从窗户翻了下去。 身后传来门被踹开的声音,重症监护室内一片嘈杂。 来人在房间内四处翻查,却没有想到,有人可以从二十几层高的顶楼直接跃下逃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冯琛和储轻缘两人迅速逃离重案司,随即乘车往云城南郊赶去。 下车后,夜深人静的郊区路上,人迹罕至。 冯琛走在前面,脚步忽然放缓下来,没有回头,问道:「教宗所做的基因改造实验,你可有所耳闻?」 身后储轻缘淡淡道:「不清楚,我不关心他们做的这些事。」 「他们在『自在之地』制造活人偶供权贵玩乐……」 「哦,没什么了解。」 「为了基因改造实验,教宗搜集年轻的志愿者,把他们称作『奉献』,给他们注射一种药剂。这些志愿者身体会发生变异,成为怪物一般的模样,但同时也能获得巨大的能量……重案司的人就是遭到了『奉献』袭击,然后被教宗毁尸灭迹了。」 储轻缘没有接话。 「教宗把实验失败的『奉献』关在容诚庄的地下酒窖内,如今酒窖被毁,应该是教宗为了销毁痕迹而做。」 冯琛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储轻缘:「从邢彦受伤的痕迹看,『奉献』造成的伤害与当年夏令营事故极为相似,很可能如今教宗所做的事情跟十四年前伦理署做的一样。」 储轻缘迴避开他的视线,垂下眼帘:「如果『奉献』的痕迹全被毁掉了,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不,痕迹并没有全被毁掉。」冯琛向他走近了一步,眼眸亮得可怕,「有一处痕迹他们漏掉了,因为有一个人私下偷了药剂,给他的爱人注射了,妄想他双脚残疾的爱人能够重新站起来。」 第34章 相煎(周箴彤单元最终揭秘) 乌云遮蔽住月光,满天星辰晦暗不明,南郊私家别院区笼罩在一片厚重阴霾之中,使得丘陵深处灯火通明的周家别院显得格外扎眼。 在冯琛和储轻缘距离周家别院还有几十米距离的时候,突然一声悽厉尖叫从宅邸内传出,在空旷的深夜迴荡,让人瞬间毛骨悚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只听见大门「砰」的一声响,一个女人从里面踉踉跄跄地撞了出来,疯了一般地拼命向外狂奔,甚至根本没注意到几十米开外的冯储二人。 她与二人擦肩而过时,冯琛认出这正是周箴彤家的女佣。 她似乎遭遇了极度可怖的事情,好好的一张脸扭曲成一团,跟鬼似的。 冯琛和储轻缘皆是惊了一跳,二话不说,径直冲进别院,一进门就吓得几乎心脏骤停。 门厅处四米多高、狭长幽深的走廊正上方高高悬挂着一具尸体。 走廊那端,悠扬的古典音乐传来,而没有关的大门口一阵冷风吹过,吹得那尸体伴随着音乐来回摆动。 二人抬头望去,那尸体的眼睛都还没闭上,赫然是周箴彤的母亲,那个南陆女人!她应当至少死了有好几个时辰,尸身明显已经僵硬了。 这时,走廊那端又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二人顾不上这南陆女人,拔腿就沿着走廊往主客厅跑。 进到主客厅,才发现原来根本不是有人在说话,而是客厅正对着沙发的墙面上悬挂着一面巨大显示屏,显示屏上正在播放影像。 沙发中端坐着一个女人,身着华丽的红色连衣裙,髮髻高高盘起。 从冯琛和储轻缘的视角只能窥见这女人的背影,看上去分明是周箴彤,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待周箴彤抬起一条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时,他们终于知道了是哪不对劲——这个周箴彤的四肢修长得不正常,手臂比原本的衣袖口长出了一截,手部还不断地渗出粘液。 这是那个被关在地下室,被赵功成变成了「奉献」的周箴彤——真正的周箴彤。 此时,显示屏上播放的是她小时候表演舞蹈的影像,应该是在一次家庭聚会中。 小周箴彤被母亲、其他小孩、亲戚朋友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绕在房间中央,穿着漂亮的衣服,画着精緻的妆容。 这时屏幕右下角的房间门口突然闪现一个灰色的小身影,对着屋内热闹的人群探头探脑。 母亲立刻警觉到,趁着众人都围着周箴彤的机会,迅速赶到门口,将那小身影推出门外,同时自己也跟了出去。 接下来是另一段视频——华丽的剧院舞台上,周箴彤一袭红衣、神采飞扬,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那音乐是比才的着名歌剧《卡门》。 视频中的周箴彤足尖点地,动作干净利落又极具魅惑,红色高开叉紧身裙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台下观众时不时爆发出热烈掌声,向舞台上的天才舞者致敬。 音乐的节奏欢快有力,沙发里的周箴彤情不自禁地随着鼓点来回摇晃身体,晃着晃着她突然站起身来,极力想要优雅地转一个圈,但已经变形的四肢让这个圈看起来诡异可怖。 这下子,她变成了面朝冯储二人的姿势,脸还是周箴彤的脸,但面色极其苍白、双目突出、没有一点表情,仿佛一张人造的假脸。 即便已有心理准备,冯琛和储轻缘还是大骇,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但周箴彤就像根本看不到他们似的,只自顾自地随着音乐做出舞蹈动作,本该优美的姿势,眼下看起来都扭曲古怪。 音乐强烈的鼓点还在继续,周箴彤突然绷直左侧腿,立起了足尖,随着音乐的节奏一下一下跳动,同时右腿抬在身侧做着小踢腿的动作。 但她的腿脚太细长了,没跳几下就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左脚从脚背处直接弯折成九十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她仿佛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继续用弯折的脚尖跳动,一步一步,「咚,咚,咚」地跳向冯储二人。 冯琛顿时神经紧绷、浑身高度戒备,护着储轻缘一直退到墙角,弯刀刀刃已经从右臂中漏出一个尖。 可身后储轻缘立刻按住他:「别动手,她没有攻击的意思。」 这时,卡门的音乐结束了,周箴彤也随即停止了动作,转过身,僵硬地对着显示屏。 黑屏过后,视频内容换作了一段监控录像,竟跟之前的假周箴彤,也就是她的孪生妹妹,提供的那段被推下楼梯的视频是一模一样的角度。 这视频里的周箴彤看起来比现在要年轻不少,穿着芭蕾舞的练功服。她也正走到二楼的楼梯边准备下楼。 突然,从她身后窜出一个与她如出一辙的身影,一把推得她从楼梯上翻滚下去。 摔下楼的周箴彤挣扎着爬了起来,向身后望了一眼,就拼命地想往前跑,但她的腿很明显摔伤了,一步一瘸地向前根本跑不快。 身后的孪生妹妹像看囊中猎物一般看着她,闲庭信步地从楼梯走下来,仔细看,妹妹手里还提着一把榔头。 妹妹走到受伤的周箴彤身边,将她按在地上,双手用麻绳缚牢,然后提起榔头,一下一下地砸在她穿着芭蕾舞鞋的脚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视频中传来,在整座别墅里迴荡。 在砸烂了周箴彤双脚后,妹妹双手捂着心口瘫倒在一边,嘴里却发出「咯咯」的笑声。 而视频外,已经变作「奉献」的周箴彤听到惨叫声,变形的身体痛苦地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喉咙中发出压抑的悲鸣,与视频里的惨叫、笑声混为一谈。 下一段影像是结婚庆典的场景。 赵功成和周箴彤的孪生妹妹在台上说着真挚誓言,台下宾客被感动得掩面而泣。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深情对望,发誓携手一生,让冯琛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作呕。 镜头的视角再次对向了宅邸内的螺旋楼梯。 这段录像跟之前霍林韵所收到的那段一模一样——从昏暗的画面一角凭空伸出一双手臂,将妹妹从螺旋楼梯上推了下去,不同的是这段录像还有后面的内容。 妹妹摔下楼后,赵功成淡定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她转过头,就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提着榔头、恶魔一般的自己,顿时厉声尖叫起来。 母亲和女佣很快闻声赶来。 妹妹手指着赵功成,歇斯底里地喊:「她不在地下室!她没有死!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天花板里的是什么东西?!你想杀了我是不是?你都知道了!」 她又转头对着母亲,疯魔了一样:「是你告诉他的对不对?是你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母亲抓住她抽搐的身躯,大声道:「你姐姐早在一年前就病死了,她当然不在地下室啦,已经被安葬在墓地了,天花板里什么都没。你不要再疑神疑鬼地发疯了,你就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 妹妹蓦地眼睛瞪得很大,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盯着母亲,再转头看向母亲身后的赵功成。 赵功成正居高临下,漠然地睨着妹妹,嘴角不易察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妹妹吓得向后一缩,喃喃道:「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她像打量陌生人一样打量这两人半天,然后面目狰狞地恶语诅咒:「你们以为我是罪魁祸首吗?呵呵,这样是不是可以让你们少一点负罪感?告诉你们,没那么简单!你们摘不干净!大家都不是好人,一个个都不得好死!要进地狱大家一起进!!!」 想到如此恶毒的诅咒最后竟都成了真,冯琛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他不禁猜测起当初这个冒牌货找他们调查赵功成的真正用意。 长期生活在周家别院中,这个冒牌货肯定察觉到了天花板里藏着活物,甚至也许撞见过爬出天花板的周箴彤,但那怪物一般的模样让她不敢相信。 因此她心中产生了极大恐惧,可又无法向任何正规机构求援,因为一旦被调查,她砸烂姐姐双脚的事情就会暴露。 当然,更加不可能向父亲求援,周厚泽一直以为双胞胎姐妹是同一个人,而她还是那个冒名顶替者。 同时她也无法逃离周家别院,从小被藏在暗室,如今顶替姐姐的身份活在世上,离开了周家,她自己根本没有生存能力。 如果真是赵功成对周箴彤做了什么,让其变成那样一副模样,她还害怕同样的事情会落到自己身上。毕竟赵功成对真正的爱人都能下手,更何况是她这个冒牌货。 最后她只能求助于「拿人钱财、替人卖命」的佣兵寮跟踪赵功成,急切地想知道赵功成最近都在做些什么?他到底把周箴彤藏哪儿了?真的是天花板中的那个怪物吗?他用了什么手段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怪物? 至此,妹妹所有的古怪行径才终于有了一个合理解释,只是冯琛盯着怪物模样的周箴彤,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而此时的周箴彤正从地上撑起来,四肢着地移动,像只巨大的蜘蛛在爬行。 她从沙髮脚边拿起了一把早就放在那里的榔头,向着楼梯爬去。 爬行的速度很快,她一下子就顺着楼梯爬到二楼,径直冲着二楼室外平台而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冯琛和储轻缘立刻跟在她身后,也冲上了二楼平台。 平台上,孪生妹妹双手双脚被麻绳捆缚住,侧卧在地上。 第35章 误伤 孪生妹妹一看到爬上来的周箴彤,立刻拼命地挣扎,想要挣脱绳索,随后又看见了追赶而来的冯琛和储轻缘,大声向他们唿救。 储轻缘一把拉住冯琛,冷冷道:「不用管,让她们自己解决。」 冯琛本意也并不想插手,这妹妹的所作所为令人髮指,周箴彤要怎么报復也是她罪有应得,只是如此冷漠的储轻缘与那个在医院时不问立场、捨己救人的医者大相迳庭,让冯琛心底升起了一丝寒意。 妹妹见二人一副旁观者的姿态立在一边,意识到今日恐怕是自己的死期了。 她看着向自己一步一步爬近的姐姐,突然放声狂笑起来,厉声道:「你以为你跟我有区别吗?我们是一样的怪物,从生下来那刻起,从长在这样的家庭那刻起,我们就註定了是怪物!」 周箴彤停了下来,僵硬地望着妹妹,嘴巴张了张,发出怪异的「呀呀」声,却说不出一句话语。 「赵功成把你当成多么善良的人,呵呵,你自己心里清楚,其实就是利用我在他面前惺惺作态!你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比我幸运,生下来有一副健康的躯体,所以你会被别人捧在手心里!所以你不会感受到这世间的恶意!! 现在异地而处,你看清楚自己了吗?你跟我是一模一样的人呀,姐姐~你很想报復对不对?来呀,过来呀,来把我的脚也砸烂呀!来杀了我呀!你比我还狠毒呢,连母亲都杀了~不过话说回来,她也确实是该死,哈哈哈!」 突然,妹妹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摁住了咽喉,整个人疯狂抽搐挣扎,但她的双手双脚又被束缚着,根本挣脱不开,结果就像一条蛆虫在地上痛苦地扭动。 ——又是这股无形的力量!!!果然「奉献」具有这种力量!!! 冯琛瞳孔急剧收缩,拉紧储轻缘就想向楼下逃跑,他知道一旦这股力量靠近,根本没有任何方法能够与之对抗,但他没有拉动对方。 储轻缘就像个雕塑一般牢牢立在原地,呆呆望着周箴彤。 而那怪物模样的周箴彤此刻也扭过头与之对视,她原本毫无情绪的突兀眼珠此刻居然流露出一股哀求意味。 储轻缘看见她,就仿佛受到了什么蛊惑,竟挣脱开冯琛的手,一步一步朝着周箴彤走过去,边走还边喃喃自语:「你很痛苦对不对?」 冯琛猝不及防,立刻上前,想要拉回储轻缘,结果脚前的地面忽然塌陷了几块。 ——是那股力量靠近了!!! 他立刻向后急速撤退,同时手中银鞭甩出,径直攻向周箴彤。 生死攸关的瞬间,冯琛这一鞭子拼尽了全力,若真抽到周箴彤身上,恐怕要把她抽得粉身碎骨。 岂料就在这一刻,储轻缘突然飞奔出几步,挡到周箴彤身前,转身喝道:「住手!她还有自己的意识!」 冯琛大惊失色,当即撤手,想收回鞭子。 但已经来不及,危急时刻,他忽然感到鞭子被一股无形力量阻挡住,刚想松一口气,却蓦地瞥见储轻缘正望向自己,用一种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眼神,仿佛两人之间隔着漫长的时空,既在望着冯琛,又好像不在望着他。 阻挡的力量倏忽消失了,但银鞭攻击的余势尚在,于是这一鞭子结结实实抽在了储轻缘身上。瞬间,他胸口多了一条巨大的裂痕,血肉翻飞。 储轻缘跪了下来,一口鲜血喷出,直接栽倒在地上。 变故只在转瞬之间,冯琛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见储轻缘被自己一鞭子抽得倒在了面前。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奉献」,什么危险,飞扑到储轻缘身边,把他抱进怀里,失声痛哭:「你在做什么呀……」 储轻缘身上的衣服被血浸透了,他就只是望着冯琛,一句话也不说。 这时,怪物一般的周箴彤突然厉声尖叫起来。随之而来,平台上的一切都开始扭曲。 孪生妹妹在扭曲中身体彻底被撕裂;而冯琛紧紧抱着储轻缘,闭上眼睛,再没有任何念想,只是等待着死亡降临。 然而,直到周箴彤的尖叫结束,周围一切恢復平静,冯琛和储轻缘都没有遭到任何力量的攻击。 冯琛睁开眼睛,见两人周围一圈,大约两米直径范围内毫无异样,而再往外,整座平台的地面要么被撕裂开数十米的口子,要么被挤压成一堆,甚至有几处地板里的钢筋都被拉扯断。 尖叫过后的周箴彤看起来力竭虚弱,她撑在地面上,四肢剧烈战慄,不一会儿便轰然倒下。 此时的冯琛完全顾不上周箴彤那边发生了什么,他慌乱作一团,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揭储轻缘的衣服,查看伤势。 突然,一只短箭凌空射来,堪堪擦着冯琛的手划过。他的动作顿住了。 很快,有十几人冲上平台,将冯琛和储轻缘团团包围。 ——是南陆人! 冯琛的鞭子立刻扣在手中,随时准备自卫。 然而,这些南陆人丝毫没有攻击的意思,而是朝平台的楼梯口让出一条道,齐齐跪下。 出乎意料的举动让冯琛有些懵。 不一会儿,就见楼梯口缓缓走出一身形十分高大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灰色长袍,眉目明晰如画,看起来有三十来岁,文质彬彬却神情冷峻,自带一股极强的压迫性气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南陆人齐声高喊:「宗主大人!」 ——宗主…… 冯琛盯着来人满是杀意的幽暗眼眸,恍然意识到——这人难不成就是教宗宗主? 可他立刻又觉得哪里有点怪异,很快反应过来,这教宗宗主居然是燕州人长相! 待走近后,宗主的视线转向冯琛怀里的储轻缘,满脸的冷峻杀意缓和下来。 储轻缘重伤之下有些神志模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梦到了什么,面色潮红,嘴里喃喃说着含混不清的话。 冯琛感觉到他身体越来越烫,似乎是发烧了,便伸出左手,想去试一下他额头温度,结果被宗主一把掐住手腕,生生掰开了。 强烈的敌意瞬间涌上冯琛心头,他立刻用机械右手反抓住宗主手腕,且用上了更大力气,仿佛要将宗主的手腕捏碎。 「把他交给我。」宗主手腕被冯琛掐得「咔咔」响,语调却很平缓,听不出任何异样,而盯着对方的眼神愈发阴鸷,强大的压迫感袭来。 ——教宗宗主。 想到之前所经歷的种种,想到霍林韵、利加逻的死,想到重案司十几人惨遭毒手…… 冯琛将储轻缘搂得更紧,弯刀尖弹出右手臂,随时准备下杀手。 宗主松开了冯琛,只凝视着他,眼里神情十分古怪,盛气凌人的杀意中似乎带着一丝兴奋,而且尽管杀气满溢,他却完全没有真对冯琛动手的意思,只是道:「我带他回去救治,你再不把他交给我,他的伤势可就要恶化了。」 冯琛也松开宗主,搂着储轻缘的手臂亦有些犹豫松动,身体却本能地向后闪避。 宗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他,一字一顿道:「伤他的人是你,救不了他的人也是你。」 好像一把尖刀插进冯琛心里,他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这时,储轻缘在他怀中悠悠转醒,眼神涣散,似乎神智依旧模煳,却清晰地吐出一句话:「让我跟他走。」 冯琛浑身勐一震颤,抱着储轻缘的手剎那间收紧,而后终于是放开了。 他将储轻缘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眼睁睁看着宗主将其抱起,转身离开。 十几个南陆人跟在宗主身后,将已经瘫倒在地的周箴彤抬起来,也陆陆续续离开了平台。 就剩冯琛一人跪在一片狼藉之中,身子越佝越低,最后蜷缩成一团。 第36章 疑心起 简陋的户外医院中,一个护工打扫完病房,将要换洗的床单、被褥装上拖车,推到后山空场去清洗晾晒。 空场中,还有好几床床单挂在晾衣绳上没收,他便将推车搁在一边,先去收那几床床单。 一阵微风吹过,床单被吹得轻轻扬起又落下,隐隐约约,他好像看到床单中间站着一个人。 「谁在那里?」他喝了一声,走近那些床单,却没看到一个人。 ——幻觉吗…… 他揉了揉眼睛,然后整个人蓦地僵住了,一动也不动。 一把冰凉的刀刃抵住了他的后背。 「告诉我,一个半月前,有一队南陆士兵来医院闹事,后来是怎么把他们赶走的?」 这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护工觉得应该是医院救治过的病人,却一时想不起是哪一个。 「你……是谁?」护工问。 「不要管我是谁,说!当时储大夫是怎么把他们赶走的?」刀刃又向前抵了一寸。 这护工居然没表现出特别的惊慌害怕,反而挺直了腰杆,有股视死如归的淡定:「我不知道。」 一个半月前,南陆士兵前来闹事的事情如今在医院是禁忌之谈,当时事出突然,谁也没想到那群南陆人敢在医院内直接动手。 医院这边死伤数十人,活下来的、受伤治癒的都十分默契,缄口不谈储轻缘是怎么赶走南陆人的。 储轻缘来歷复杂,医院里的人或多或少有所耳闻,当日他赶走那群南陆士兵的手段极其耸人见闻,更给他的来歷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大家受其庇护,谁也不会去深挖他的背景,甚至还刻意为其遮掩。 背后持刀的人道:「你当时不是在现场吗?怎么会不知道?」 此话一出,护工立刻猜到背后这人当时应该也在那儿,可他又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一个名字唿之欲出,远处一个女人声音却先将这个名字喊了出来: 「冯琛,别来无恙。」 冯琛顿了一下,立刻将那护工挡在身前,刀虚架在他脖子上,冲着女人道:「诺诺,我不想伤人,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诺诺冷冷回答:「你还真是忘恩负义呢。」 冯琛持刀的手微微晃动,犹豫了片刻,道:「对不住。」手下用力,刀刃抵紧了护工脖颈。 诺诺站起身,缓缓朝他走近,问:「你为什么突然想知道那些南陆士兵是怎么被赶走的?」 冯琛见她逼近,不自觉地挟持着护工向后退。 没退几步,他陡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晃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他心下一凛,一把推开那护工,迅速向旁边几步横跨出去,想要躲避开。 然而,就在他跨出的瞬间,蓦地腰上一紧,被什么东西拖住了。 他往腰上一看,大惊失色,竟然是一双巨大的手将他拦腰箍紧,直接提离了地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这一下猝不及防,冯琛失了先机,只能拼命挥刀向那双巨手砍去,但他被箍得唿吸困难,砍杀力度大大减弱,而那双巨手又如铜墙铁壁,刀砍对它来说毫不起作用。 这时,诺诺大声喝道:「都住手!」 那双巨手即刻停止了动作,缓缓将冯琛放回地面,同时地面的震动幅度加大,巨手在两侧用力一撑,地面轰然开裂。 一座足有两层楼高的石像竟像个活物般从地里爬出来,赫然矗立在冯琛面前。 冯琛惊魂未定,瞠目结舌。 当时在医院与南陆士兵起冲突时,他的意识并不清楚,很多事情只剩一个模煳的印象,如今这惊世骇俗的石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所有记忆才逐渐明晰起来。 他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脑子几乎宕机了。 诺诺示意一旁的护工先行离开,然后走近冯琛,道:「这就是你想知道的。」 「这是什么?」冯琛喃喃地问。 「是『奉献』,或者说,是失败的『奉献』。」诺诺回答得十分平静。 冯琛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当时在山谷中目睹狼群惨死,冯琛一时受刺激过度,整个人惊骇失措,根本没来得及细想狼群为什么会以那样的方式突然暴毙。 后来在重案司,从邢彦那里得知,袭击他们的是教宗制造的「奉献」,而那些「奉献」造成的创伤与十四年前的黑色夏令营极其类似。 那么当时在山谷中,狼群惨死的原因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奉献」不局限于受过基因改造的人类,还可能是野兽,那些狼群确实也不是正常的物种。狼群自己攻击了自己,造成那样的惨象; 另一种可能是,当时攻击狼群的是储轻缘。 依逻辑上推测,储轻缘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从那时起,冯琛就开始对储轻缘产生了怀疑。 后来,在去周家别院的路上,他试探性地问了储轻缘关于活人偶和「奉献」的问题。 储轻缘一概否认了,说自己毫不知情,更加深了冯琛的疑心。 即便储轻缘立场中立,但他与教宗的关系明显匪浅,活人偶在「自在之地」随意买卖,不是什么隐晦的事情,储轻缘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再到周家别院中,储轻缘对已经变作「奉献」的周箴彤的一系列古怪举动…… 所有这一切,都在指向一个冯琛最不愿相信的结论。 他又回想起此前储轻缘应对来医院挑衅的南陆士兵,最后不知以何种方式扭转了局势。当时他虽然意识混乱,但尚存一些模煳的印象,这次过来就是要做一个确认。 如果结果真如他所怀疑的那样,那么储轻缘就确实说了谎,并且在山谷中攻击狼群的也的确是他。 冯琛望着诺诺,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翻涌,问:「你们是什么人?储轻缘究竟是什么人??」 诺诺直视他,眼神坚定且清透,道:「储大夫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而我们……」 她边说边走近那座石像,轻轻抚摸他:「是苟活在世上见不得光的人。」 这句话给了冯琛心头重重一击,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诺诺问道:「你知道『自在之地』的活人偶吗?」 冯琛点点头。 诺诺道:「其实在『自在之地』,不仅仅只有活人偶作为玩物买卖,很多生活在底层的人,除了一副躯体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么卖力气、要么卖皮相。卖力气的勉强在『自在之地』讨一口饭吃,若是幸运的有一副好皮相,狠下心,把自己当做活人偶一样的玩物卖出去,还能给家里人也挣一个生活保障。 我十多岁的时候就在『自在之地』卖皮相讨生活,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呵,大部分时间是麻木吧,可是也有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在那些前来享乐的权贵眼里,我们这些人跟活人偶没什么区别,根本不会被当做人来对待。 既然活着受尽侮辱折磨,为什么还要活着呢?唯一的理由是家里人还要依靠我,可是我又能去依靠谁呢? 我原以为自己活个三十出头,身上的价值被榨得一干二净后,就会被当做垃圾丢弃,但是我碰到了一个人。」 她停下来,将手放在石像的巨大掌心中。 那石像便轻轻握住她,小心翼翼,仿佛握着一个什么珍贵易碎的宝贝。 「他原本是『自在之地』的一个帮佣,我们都叫他阿承,只是个卖劳力为生的可怜人,却还自不量力地想要救我出去。 有一天,他特别兴奋地跑来告诉我,他有办法了。我不相信。他说是教宗在招募志愿者进行实验,他也要去参加,实验成功的人可以获得超乎想像的强大力量。 我想拦住他,因为教宗的实验我们有所耳闻,最早他们是在活人偶身上进行的实验,似乎效果并不理想,所以才开始尝试将活人偶换成真正的人类。 没有人说过实验失败了会是怎样的下场,但阿承铁了心地要去尝试,说不管成败与否他都想赌一把,与其这样暗无天日的生不如死,不如去赌一线生机。 然而……失败了,并没有什么生机,从一开始就没有,根本就没有所谓成功的『奉献』,所有参与实验的志愿者都变成了怪物,教宗还要把他们全部关押控制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在得知要被关押的前夕,我和阿承从『自在之地』偷偷潜逃出来,没有任何意外的,被抓住了。原本我们是要被处决的,却被储大夫救了,从此之后就一直追随他。」 说到这儿,诺诺缓了口气,望着冯琛,问:「你是佣兵寮的人对不对?」 冯琛没有否认。 诺诺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道:「佣兵寮的人本应该被严格管控才对,可你分明是私自出来行动,还跟重案司搭上了边,又被教宗和南陆的人追杀,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什么背景?」 冯琛愣住了,哑口无言。 「储大夫曾跟我叮嘱过,你的处境很危险,教宗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你,交代我不要过问你太多,在他不在医院的时候一定要保护好你……」诺诺越说越激动,「我们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都有见不得光的过去,储大夫是怎么对你的你心知肚明,难道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用你自己的耳朵听,还分辨不出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偏要去刨根问底扒别人伤口有意思吗?」 诺诺咄咄逼人,冯琛垂下头,迴避她的视线。 这一大通话语一吐而尽后,诺诺冷冷道:「储大夫是身份复杂,他的背景未必见得了光,可我不会在意这些,我相信他,我们的命是他给的,他叫我做什么我就会去做什么,他叫我把这个医院守好,我就会守在这儿,一直等到他回来。」 说完,诺诺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冯琛一人呆立在原地。而那石像又变得一动不动,仿佛本来就不是一具活物。 傍晚,夕阳洒落在墓地的银杏树林中。 树影婆娑之间,冯琛一人跪坐在霍林韵的墓前,对着早已过世的人喃喃自语,就好像她未曾远离。 「我是不是很任性、很自私啊?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要追查十四年前的真相,你就不会偷偷去佣兵寮档案库,就不会撞破佣兵寮与教宗交易,说不定就没有之后的这一切,你也不会丢了性命。 我想求一个真相,想要活的明白,但不想因此伤害了身边对我好的人,『不为人知的一面,见不得光的过去』……如果真相是以揭开疮疤为代价,我还要再继续追寻下去吗?」 不会有人回答他。 他就在墓前一直跪坐着,良久,直到太阳彻底落山,诺诺提着一摞食盒前来找他。 诺诺将食盒打开,把吃食塞到他手里,道:「趁热吃吧,我下午说的那些话……也有点过了。」 冯琛捧着饭盒,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迴避了诺诺的视线,一句话也没说,装模作样地扒拉了两口饭。 诺诺也没看他,自顾自地道:「我不知道你的过往,不清楚你都经歷过什么,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 我只是想跟你说,我跟了储大夫这么多年,其实他对我一直是有所保留的,从来没有敞开过心扉,你别看他表面上一副很强大、甚至有点目空一切的模样,但我能感觉到他活得十分小心翼翼,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有时候,他流露出的落寞让我觉得他说不定也是个可怜人。 这些年在他的庇护下,我活得很开心,甚至都快忘了以前的那些经歷。不管他的身份背景是什么样的,在我心里,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诺诺转身正对冯琛,特别认真地望着他,道:「答应我,别伤害他。」 这一刻,不知为何,冯琛突然感到一股万箭穿心的痛,大颗大颗的泪珠不自觉地滚落到饭上。 他慌张地点了点头,然后立刻转过身埋头扒饭,眼泪滑落到嘴里,很咸很涩。 第37章 夏令营真兇(主线揭秘) 十四年前,夏令营,烈日当头。 密林之中,一个灰色头髮的少年拼命向前奔跑,身后有四个年纪更长的少年在追赶他。 奔逃的少年想要跑出这片密林,这里离大本营太远,即使唿救也没人听得到。 他记得密林前方就是河滩,另一支夏令营小组此时应该在那儿扎营,只要跑到河滩就能获救。 灰发少年拼尽全力地跑啊,前方视线逐渐开阔,光线越来越强烈,到了!到了! 他看到河滩边立着几个人,终于看到了希望! 然而,刚一出密林,就见那支小组的五人站成一排挡在他面前,嘴角都带着狭促的笑意,仿佛早料到他会出来,正等着他。 而身后追赶的那四人也不紧不慢地围了上来,像看到猎物掉进陷阱一般,得意地吹了几声口哨。 灰发少年赶紧调转方向往旁边跑,但哪里跑得掉,还没跑几步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扯住,摔在地上。 「可惜跑了一个。」有一个人说道。 「没关系,我们要逮的是这个。」另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道。 「还是可惜了,你没看到刚才他跟另外一个人在树林里,哈哈哈~」 「变态!怪物!」小头目一把揪起那少年灰色的头髮,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啐了一口。 灰发少年惊恐得浑身颤抖,他根本不敢有反抗的动作。 这九个比他年长、身形更加高大的少年围困住他,随时可能将他撕成碎片。 他只能哆哆嗦嗦地小声道:「我没做什么事情得罪过你们。」 「得罪?哈哈哈!」这群人狂笑起来,「你这个变态,凭什么老师都那么护着你,一天到晚围着你转,不管做什么我们都要迁就你,好像我们这群人天生就是来给你做陪衬的!你居然还不知道怎么得罪我们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小头目拖着灰发少年到河边,将他的头一把按进河里。 少年拼命扑腾。 在他扑腾得快要筋疲力尽时,小头目又揪着他的头髮将他拎了起来,把他的脸凑进河水,狎昵地低声道:「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呀,怎么长得这么漂亮,你刚才在树林里是跟谁?」 旁边的人狂笑起来:「我们看见了,是跟个男的!」 小头目眼光幽暗下来,掐住灰发少年的下巴,揉搓着他湿漉漉的头髮,道:「怎么办?看到你这副模样,我也忍不住了~」 旁边的人疯狂起闹:「上啊,上啊,把他的衣服脱了,把他的裤子扒了,看看他是男还是女!」 灰发少年剧烈挣扎。 小头目一下子骑到他身上压住他。 旁边的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撕扯灰发少年的衣服。 阳光好烫,灼烧得他睁不开眼,他感到唿吸越来越困难,仿佛一条搁浅的鱼,在烈日曝晒下濒临死亡。 他感到胸前衣服被撕开,无数双手伸了过来,他只能拼命地揪紧裤子,那是他最深的隐私和最后的尊严。 但是没有用。 片刻后,这群人猝然止住了动作,站成一圈围观他,像在围观一个怪物。 灰发少年的瞳孔一片空洞,仿佛死了一样。 突然,人群中一个人高声喊道:「上啊!怕什么!这就不是个人!一起操了他!」 死灰一片的琥珀色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向他。 下一秒,这人的头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捏爆了,血浆四溅,还是温热的,溅在了所有这群人的脸上身上。 灰发少年低头呆呆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他惊呆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感到血液中有一股本能的力量在復甦涌动,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吶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这群畜生!」 一个接一个的人被爆掉了脑袋、被撕裂了身体。 少年看着他们猝不及防、恐惧扭曲的面孔,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好痛快!!! 浓重的血腥气让他无比兴奋,琥珀色的眼眸越来越浅,越来越亮,渐渐发出奇异的金色光芒。他失去了理性的意识,只剩下杀戮的欲望。 他站起身,朝大本营走去。 所到之处,空间都发生了扭曲,苍天大树也被掰折,房屋倒塌,帐篷被掀翻,露营的火把倒地点燃了帐篷,燃起一片火海。 火焰灼烧蔓延,熊熊火光之中,所有的人,学生、老师都变成了怪物,他们有的拧成了一股麻花,有的拖着残肢断臂在爬动,尖叫声哭喊声混成一片。 灰发少年突然感到很害怕,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惊恐地逃窜,剩下几个吓傻了僵在原地的,看他的眼神跟见了鬼一样。 他似乎恢復了一些理智,惶然无措地看着周围:「我是谁呀……我在做什么呀……」 这时,他发现远处有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在望向他,那张面孔除了惊恐和害怕,还有不可思议、还有陌生,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灰发少年被那人的目光刺到了,觉得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 但立刻,他的内心又被另外一股情绪填满。 「为什么都要这么看着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有什么错?错的是你们!」 顿时,汹涌澎湃的力量从他体内蔓延而出…… 尸山血海、人间炼狱。 漫长的时间流淌而过,一切都归于沉寂,只剩焚烧过后的灰烬在天空中飞舞,雪花一般。 ———— 「醒醒,醒醒,我在这里,不要害怕,醒醒。」 苍茫一片的虚无中,有一个声音在唿唤他。 储轻缘缓缓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床榻之中,身旁一个身形高大、穿着灰袍的男人轻轻握着他的一只手,将额头紧贴在他的手背上,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柔声道:「你终于醒了,没事了。」 储轻缘将手抽了出来,冷冷道:「如宗主所愿,我又记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教宗宗主跪在他面前:「相信我,我并不忍心看你这样,但只有你回忆起全部过往,真神才会回到你身边,才会赐予我们力量重建家园,你、我,还有很多人,我们才能回家。相信我,你是我的神明,我不愿你受到一丝一毫伤害,但有些事你必须要经歷、必须要承担。」 储轻缘闭上眼睛,眉头紧蹙:「我知道。」 宗主伸手抚摸他的头髮,轻柔道:「你想起什么了,告诉我,别害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直是。」 储轻缘依然闭着眼睛,平淡如水地叙述:「我想起十四年前的夏令营我杀了很多人。」 「这个你以前一直记得。」 「但以前我不记得是怎么杀的,现在都想起来了。我还想起夏令营后,我站在法庭中央,被一群人审判,他们说我罪该万死。 审判后的某一天,我头上套住了黑布,被送往断头台,沿途很多人兴奋吶喊,他们叫嚣着我是恶魔,要我下地狱。那断头台很高,像一个宏大的舞台,台下全是激动的观众,我的死对他们而言是一场狂欢。 但我没死掉,在断头台底座的准备区,透过黑布,我隐约看到另一个头蒙黑布的人被抬了进来,有人将我们调了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当头上黑布被摘掉后,我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个通体洁白的房间,像是一间实验室,我被绑在实验台上,四周全是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蒙着脸的人……」 说道这儿,储轻缘痛苦地大口喘息,头撇向一边:「其余的我记不起来了 …… 」 「好的。」宗主柔声安抚道,「你受的外伤才刚刚癒合,你好好休息,不要着急。」 宗主小心翼翼地给他盖好被子,又从他的手臂中抽走一管血,交给僕从拿走。 储轻缘看着那僕从的背影,问:「是不是等我记忆全部恢復了,那些『奉献』就不会再是那样一幅……畸形的模样?」 「当然,他们不仅不会畸形,还会获得跟你一样的神力。那时,我们就可以一起重建新的家园。」 「他们现在那样……太可怜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是你的血脉,我不会让他们一直可怜下去。」 储轻缘垂下头,像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帘,盯着宗主,问:「神力的获得跟记忆状态有关,对吗?」 宗主微微眯起眼睛:「你也发现了?」 「我失去记忆后,同时失去了在夏令营时那种扭曲空间的力量,后来在风啸谷遭遇狼群,深陷险境,强烈的刺激之下,很多记忆浮现在脑海,我突然感觉那股力量重新涌回体内。」 「我知道。」 「所以你要在周家别院给周箴彤放那些影像?是想让意识混乱的她一桩桩回忆起过去的事情?」 「是的,结果证明,她确实在记忆恢復后获得了神力,不过她无法控制好力量。」 储轻缘摇了摇头:「那个人好天真,他还以为周箴彤是你们的漏网之鱼。」 「那个人……你是说冯琛?」宗主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眼眸中透着一股凛冽寒光,「你喜欢他吗?」 储轻缘没有回答。 宗主站起身,背对着储轻缘:「你们一定会不可遏制地喜欢上对方,爱上对方。」 储轻缘微微战慄:「为什么?」 「因为你们本来就是故人。」 储轻缘的手一下子攥紧了被褥。 宗主微微仰起头,感嘆道:「其实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明明早就忘记了对方,再次遇见时还是会无法自拔呢?」 「所以我在容诚庄的地下河道内发现受伤的冯琛……不是巧合?」 「嗯,不然呢,你觉得为什么偏偏只有他逃脱了?」 储轻缘闭上眼睛,深深嘆了一口气:「你还真是心机深沉。」 「我的真心只对你一个人。」 宗主转过身,重新跪到储轻缘面前:「我们的每一步都很难走,重建家园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没有什么事情是非黑即白的,正义之路也需要无数无辜人以骸骨铺就。 但是你放心,所有骯脏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做,你是我的神明,我会把你保护得好好的、干干净净的。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如果你觉得自己杀过太多人,现在想要救人来赎罪,你就去救,但你要明白,十四年前那些人绝大多数不是因你而死;如果你无法控制地想去爱那个人,你就去爱,但你要想清楚,他真的值得你爱吗?」 ——真的值得吗? 这句话在储轻缘心上重重敲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宗主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神色,俯下身,抓起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暖着他,道:「你一定会心痛、会受伤,不过别担心,无论以后遇到什么,我都永远在你身后守护你。所以别害怕,去跟那个人接触,他会让你恢復更多记忆,你只要心里记住一点,他不值得。」 储轻缘感到有股温热的暖意从手心传递过来,脸上表情渐渐舒缓,道:「我想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跟冯琛的记忆都有一部分消失了?」 宗主半晌没说话,眼眸越来越浑浊,最后阴暗得仿如深渊。 许久后,他才幽幽道:「你知道为什么人类这个物种无论经歷多少苦难、犯下多少罪孽,他们的歷史无论沾染多少血腥骯脏,都还能堂而皇之、毫无负担地继续生存发展下去吗?因为他们会忘记过去。忘记是一种能力,一种自愈的能力。」 一剎那间,储轻缘不知为何心痛得厉害,泪水止不住地溢上眼眶。 宗主望着他,道:「你们的记忆是被人刻意抹去的,为的是让你们在当时的重创之下可以生存下来。那时你太年幼了,承受不了接踵而来的伤害,也没人在你身边保护你。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会让你一点一点慢慢地去回想、去接受,我会保护你不再受伤害。」 储轻缘不想再听这些,他紧闭双眼,道:「再给我讲一讲我们的家乡是什么样子吧,我盼望有一天能回到家乡,也想有自己的父母亲人。」 宗主便坐到床沿,轻轻抚摸他的头髮,讲起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南陆有一处风景如画的地方,那儿漫山遍野的长满了枫树和银杏,无论是何季节,枫叶永远火红,银杏永远金黄。火红的枫叶与金黄的银杏叶洒满山间小路,村民带着一天的劳作收穫回到山脚下的村庄。 村庄受到真神的庇佑,村民们过着恬淡的生活。真神将神力赐予这些村民,让他们不用去征伐掠夺也可以获得富足的物资。村庄人口虽然不多,但大家都友善和睦,宛如一座世外桃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储轻缘在这温柔的话语中渐渐沉睡,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宗主半垂眼帘看着储轻缘的面庞,忽然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凑近对方唇角。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自己,只是跪在床沿边,不停地默念:「神明,我的神明,你是最一尘不染的。」 第38章 消失的人 中秋时节,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兰钟教区街道上,行人四下逃窜。雨太大了,即便带了雨具的,也很快被浇成个落汤鸡。 慌张奔走的人群中,一个全身裹着黑色雨衣的男人小步快走,穿过一个接一个的羊肠小巷,拐进了一片老旧居民楼。 进到单元楼里,这男人也没把雨衣脱去,连帽子都没摘,反而将雨衣领口扣得更紧,匆匆上楼。 楼上一个下来倒垃圾的大妈与他擦身而过,被蹭了一身水,刚想骂人,就被这男人锋利如刀的目光瞪了一眼,吓得往后一缩,迅速熘了。 男人上到六楼,敲响一户人家的房门。 门打开一条缝,门缝后冯琛裹着一身毛衣,形容憔悴,但眼神却锐利警惕。 待他看清了雨衣里男人的脸,警惕变成了诧异,还带着些许隐晦的盼望。 他迅速将门打开,引男人进屋。 男人这才将雨衣脱下,露出脖颈处、手腕处的伤疤,虽然看起来已经癒合,但狰狞的痕迹依然触目惊心。 来人正是重案司司长邢彦。 冯琛给他沏了杯热茶,道:「请坐。」 邢彦坐到沙发上,端着茶,觉得有些烫手,却发现没有茶几,只好将茶杯搁在沙发扶手上。 他环顾四周,发现房间内布置得极其简单,只有厨房里各式锅碗瓢盆、调味酱瓶码得整整齐齐,便没话找话道:「你平时还自己做饭呢?」 冯琛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自己不做,前段时间是郑烽在烧饭,好多东西都是他买的。」 邢彦不说话了,埋头喝茶,然后被烫得一哆嗦。 冯琛嘆口气:「你来找我,不会只是来串门的吧?」 邢彦抬起头,望着他:「你不会觉得我是良心发现,过来坦白的吧?」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冯琛把他手里的茶端走了,道:「慢走不送。」 邢彦见他把茶倒了、不紧不慢在厨房水槽洗着茶杯,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默默复习了一遍来之前做的心理建设,然后才道:「我是有话要对你说,还有事情要找你商量。」 冯琛转过头。 邢彦尴尬地搓了一下手:「白开水就好,不用沏茶了。」 冯琛于是给他端了一杯凉白开,给自己沏了杯热茶:「邢司长不用拘束,我算是你的晚辈,小时候我说不定还叫过你一声邢叔叔呢。」 邢彦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以前的事情,你都记起来了?」 「记得不多,就是一点片段,还有些别人告诉我的事实。」 邢彦又沉默了,冯琛倒也不急,慢慢吹凉手里的茶,十分有耐心地等他。 待茶的温度可以喝了,冯琛抿了一小口,邢彦才又张口道:「十四年前,我和郑烽,还有你父亲,都隶属刑军署护卫队第九支队,你父亲是我们的队长。当年夏令营事故刚刚爆发时,我们接到刑军署高层的命令,去营地清理现场。」 「清理?」 「是的,是清理,而不是去救援。我们收到的消息是,伦理署主导的基因改造实验失控,所有参加夏令营的人都受到了污染,里面的人不能留一个活口,全要清理干净。 你父亲比我们提前一个小时到达事故现场,这一个小时内发生了什么,我真的毫不知情。 等我们其余人赶到那里时,就看到营地内一片火海,老师、孩子,各种死相惨不忍睹,剩下还有不少活着的人,但都受了重伤,其中也包括了……你。」 冯琛的手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他将茶杯放到地上。 邢彦喝了一口凉白开,继续道:「作为军人,执行军令不应当有私情,但当时你父亲挡在你身前,拼死相护、苦苦哀求。我们于心不忍,偷偷放了你一个活口,向刑军署高层汇报时,声称所有人全被处理干净。 当时死难者的尸身几乎都残缺不全,我们就用六十二具尸体拼凑出了六十三个人,将你也作为死难者之一,煳弄了过去。后文会揭秘,其实第九支队这里并没有真的煳弄过去。不过刑军署需要利用一下冯琛,所以暂时留了他一命,利用完后是要灭口的,但冯琛被其他人救了,改头换面了。最后,三大署官方对外公布的结果是——参加夏令营的师生共六十四人全部死亡。」 ——六十二具尸体……少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被动了手脚的自己,那另一个人…… 冯琛捏了捏手心,全是汗,他谨慎地问:「你清楚夏令营事故的真实原因吗?」 邢彦道:「并不清楚,只有推测。对比事故痕迹,在霜沁湖时,『奉献』攻击我们留下的痕迹与夏令营现场的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奉献』攻击的范围和强度远远比不上夏令营时的破坏力。 以此类比,如果当年伦理署的基因改造实验与现在教宗的『奉献』实验差不多,那么当年的夏令营也一定存在一个类似『奉献』的角色,但知道内情的恐怕只有你父亲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冯琛深吸了一口气:「我父亲在事故后三个月自杀身亡,难道是被灭口了……」 邢彦道:「很有可能。其实不仅仅是你父亲,当时我们在夏令营现场受到的震惊太大,没有过多思索,事后回过味来,都发觉不对劲——那些倖存的少年除了受伤严重,并没有什么其他异常的地方。 我们到底是清除了一批受污染的实验失败品,还是被人利用,杀了一群无辜少年?事后所有迹象全在指向后者。 事故后的三个月,第九支队所有人都接受了数次心理测试,很多队友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们在之后的一年内陆续死亡或失踪了。而我跟郑烽通过了测试,留了下来。 郑烽之所以能留下来,是因为每次测试前,我都会猜测可能被问到哪些问题,然后让他反覆练习该怎样回答。说到底,真正冷血无情、毫无愧疚感的人只有我一个。」 邢彦说到这儿,目光变得十分幽暗,盯着冯琛冷冷道:「所以,你不要以为我这次来是因为对你心怀愧疚,我从来没对自己做过的事后悔过,过去是,现在也是。只不过……」 他顿了一下,掀起右手腕的袖子,那儿竟缠着郑烽的软刃:「现在我要为我的朋友报仇。」 冯琛看着那软刃,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虽然与郑烽交往不深,但郑烽在知道他身份后对他掏心掏肺的好,冯琛是能感受到的,现在厨房里一堆郑烽买的摆设他一件没动,留着这些,就仿佛郑烽还活着一般。 邢彦垂下头,笑了笑:「我这朋友就是个单纯的中二病,大把年纪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做事不知进退。」 笑着笑着,他眼神越来越悲凉:「我一路走来,到如今这位置,深知人心鬼域、人性难测,平生就没真心待过什么人,唯一的一点善念、仅剩的一点信任都只给了这个中二病,结果现在他被人杀了……我是不会放过教宗的那些人的……『奉献』背后的真相我也一定会挖出来。」 冯琛拿上茶杯,站起身,靠在书柜上,远远望着邢彦,淡淡道:「挺好,不管我们各自的目标是什么,看样子行动方向是一致的。希望之后能继续合作,邢司长。」 邢彦勾起一边嘴角,自嘲道:「我现在已经被架空,只剩一个空头衔。容诚庄事故闹大了,重案司门口到现在还有一群人在示威抗议,高层如今能留着我这个位置、让我闭门反省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大概因为我过去一直是个懂分寸、忠心耿耿的狗腿子,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冯琛手指在茶杯口转着圈。 他很想向邢彦打听一个人的信息——既然邢彦是父亲的旧属,认识自己,那会不会也知道…… 他一直在寻找的人,当真的有机会能打听时,他又感到莫名地害怕牴触。 过了好久,他才鼓起勇气,问:「你知道我哥哥吗?」 邢彦一下子愣住了,在脑海中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家是还有一个孩子,但那孩子我从来没见过,只听说是寄养在你家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冯琛声音发抖:「那他……我记得哥哥也参加了夏令营,他是不是不在死难者名录中?」 邢彦仔细回忆了一遍,道:「我们事后整理的死难者名录中,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姓冯的孩子,但如果你哥哥并非亲生,不姓冯也很正常。 当时参加夏令营的少年大多出身权贵,对外很多信息保密,因此除了姓名,他们的背景资料我也不知道,不能确认其中是否有你哥哥。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如果你哥哥就是另外一个消失的人……」 「那个人是在你们到达事故现场时就消失了,还是三个月后才消失的?」 邢彦道:「我们在事故现场清点了人数,当时就发现少了一个人,但对死者确认身份、公开姓名是在三个月之后。这三个月中间,你被送到了哪儿、经歷了什么?我们全然不知,只知道你自此之后也人间蒸发了。现在看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也仅有你父亲知道了。」 「你确认事故现场的死难者是六十二人?」冯琛问。 「是。」 「你可记得,夏令营后,三署联审法庭对事故原因下定论,认为是伦理署的基因改造实验失败导致,还将兇手判刑、送上断头台吗?」冯琛脸色苍白得厉害,「如果是这样,那说明兇手在夏令营后还活着,可,可我时常脑海中会浮现一副画面——我哥哥在夏令营后也还活着,他站在三署联审法庭上……怎么会多了一个人……」 「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邢彦眼底阴云翻涌,小心翼翼地问。 「你说。」冯琛的声音细不可闻。 「如果你的记忆都是真实的,那只剩一种可能——你哥哥就是那个类似『奉献』的人,是伦理署的实验品。 从逻辑上看也很合理——他寄养在你家,从一开始身份就没对外公布过,你母亲在夏令营事故几年前去世,你父亲在事故后三个月自杀,而你失去了几乎所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不!不是同一个!」冯琛突然激动地打断邢彦,「当时三署联审的法庭上,我记得很清楚,哥哥是站在证人席上指证兇手!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邢彦惊呆了,不仅仅被冯琛所说的话惊呆,更是被他激动得近乎恐怖的表情惊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空气凝固了好久,邢彦才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所以说,那时兇手跟你哥哥都还活着?」他皱起眉头,「难道,兇手并不在参加夏令营的人员中?是后来被放进去的吗?」 冯琛没有回话,表情越来越惶恐不安。 邢彦觉得冯琛的话逻辑混乱,但鑑于他对夏令营的记忆破碎不堪,而且现在情绪十分激动,并不好追究下去,只能将这个话题打住了。 第39章 二杀(主线揭秘) < 邢彦一边灌凉白开一边观察冯琛,直到他神色缓和下来,才敢再开口:「其实,我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另外有件事要告诉你。」 冯琛深深喘了几口气:「什么事?」 「重案司前几天又接到报案,主管『自在之地』生意的大东家,名字叫应龙,被害了。兇手的作案手法跟周厚泽案一模一样,死者全身四十多处刀伤,下体被捅烂,失血过多致死。」 冯琛屏住唿吸:「……是同一个兇手?」 「有可能是同一个兇手,也有可能是模仿作案,就目前掌握的资料看,是同一个兇手的可能性更大。」 邢彦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摊平放到冯琛面前。 其中一张上写着五个人的姓名——彭越、周厚泽、顾雪融、应龙、杨瑾。 五人中,赫然有三人的姓名是冯琛之前看到过的,在霍林韵藏于他背后的密函中。 邢彦道:「这五人是伦理署基因研究所的核心人员,被称为『源起组』,虽然『源起组』早在二十年前就解散了,但他们的研究成果一直影响着后来的基因改造运动。 除了早前患癌去世的『源起组』组长彭越,现任三大署官员中,政务司司长周厚泽和教务司副司长顾雪融也是『源起组』的成员,这三人因为一直在官方部门任职,所以行迹很好追查到。 此外的两人——应龙和杨瑾在『源起组』解散后隐匿了踪迹。如果不是这次『自在之地』应老闆被害,重案司把他的背景翻了个遍,谁能想到,如今干着各种灰色勾当、操持着各类地下交易的应老闆,竟是二十年前的科研栋樑呢?」 「所以你觉得这两人的被害与『源起组』有关?」 「是的,之前周厚泽被害案,我一直觉得兇手的虐杀行为很像意有所指的復仇,但当时没什么证据指向这种猜测,我们能查到有杀人动机的只有赵功成。现在看来,之前调查的时间范围太局限了。」 邢彦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上摊着的另外一张纸,上面印着一圆形的徽印图样。 「这是什么?」冯琛拿起纸张。 「在周厚泽被害现场,我们发现了一小块没被烧尽的相片纸,背后有徽印。而在应龙被害现场,同样有相片纸焚烧的痕迹,只是这次兇手更加缜密,没留下任何未烧尽的部分。」 ——看样子,这纸上印着的就是兇案现场相片纸背后的徽印了。 冯琛仔细瞅了几眼:「我只能看出是伦理署的,具体是伦理署哪个部门的徽印不清楚,我认得的不多。」 「你就算认得的多,也不会清楚。」邢彦道,「不是现役部门的。」 冯琛睁大眼睛:「难道也跟『源起组』有关?」 「很有可能,这是二十年前伦理署基因研究所的徽印。」 邢彦站起身,来回踱步:「眼下应龙也以同样的方式被害,如果他们的死真跟『源起组』有关,那这也许是一场等了二十年,甚至还不止二十年的復仇。」 「你们联繫过顾雪融么?真是復仇的话,那他也随时有生命危险,要是他愿意配合调查、吐露实情……」 邢彦耸了耸肩:「顾雪融已经被带到重案司了,简直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啊,再说我现在在闭门思过期,走不了正规的调查途径。」 「『源起组』、基因改造、夏令营、『奉献』。」冯琛在屋内踱来踱去,反覆念叨着这几个词,「你们有想过从另一个角度调查么?『奉献』的可怕力量源自何处,不觉得很奇怪么?是什么样的基因改造,可以使人获得那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如果我们能知道过去的伦理署、如今的教宗到底在做什么样的事情,很多疑惑会不会就能解开了呢?」 邢彦点点头:「这些我当然也想过。所有的事件,包括容诚庄爆炸,全都牵扯到基因改造。只是容诚庄酒窖被毁,燕州这边的『奉献』线索算是断了。」 冯琛心里想着,其实储轻缘的医院就有一个现成的「奉献」失败品,还有储轻缘自己也……,但他决定暂时将此事对邢彦隐瞒。 他回想之前诺诺跟他说过的话,斟酌了一下用词,谨慎道:「我最近遇到个朋友,在『自在之地』工作过,她说教宗最早是在活人偶身上进行的『奉献』实验,后来才在『自在之地』招募人类做志愿者,并且失败的奉献全被就近关押了。如果『自在之地』还有『奉献』痕迹的话……」 邢彦微微眯起眼睛,他注意到冯琛说这些话时眼神一直在闪避。 ——朋友?什么朋友? 不过邢彦不打算此刻追究冯琛,他向来懂得做事的分寸和时机,便只道:「是时候去『自在之地』一趟了,毕竟这次死的可是『自在之地』的大东家啊~」 ———— 「自在之地」位于燕州与南陆的边境交界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邢彦与冯琛从云城乘车出发,用了近一个礼拜时间才到。 此时已至深秋,但南陆边境还是夏末秋初的感觉,正是最为宜人的气候。 进到「自在之地」要过层层关卡。之前邢彦就说过,这里是专供权贵财阀私下交易、享乐的场所。 然而邢彦的车开进来畅通无阻,有些关卡甚至连身份都没查验,直接邢彦刷了个脸就放过了。 冯琛心里暗想——这货一定是常客无疑了。 通过最后一个关卡,进入高大的城门,迎面便是三座巍峨气派的牌坊,一座比一座壮观。 这些牌坊用材看起来是木雕,上面却用琉璃玉石装点得十分奢华。 穿过三座牌坊,一条热闹非凡的长街印入眼帘。 这时,从长街那头跑来一个小厮,十分恭敬地将邢彦和冯琛引下车,殷勤道:「邢司长好久没来了呢~」 邢彦随手塞了一沓钞票进小厮手里,问:「丘利那傢伙在哪儿?我有事找他。」 小厮一捏钞票厚度,嘴角弯到了耳根:「您来得正是时候,应老闆这几日刚巧不在,丘利得空出来熘达,现下正在赌坊碰运气呢,我这就带您过去。」 待那小厮在前面走得远了些,冯琛才小声道:「他们不知道应龙已经被害了。」 邢彦道:「肯定会隐瞒的,『自在之地』这么大的生意盘子,若是大东家被害的消息走漏出去,必然会引起恐慌,燕州和南陆多少权贵财阀的私下交易都在这里进行,维稳是最重要的。你看街道两边……」 他给冯琛使了个眼色,让留神街道两边罩着黑袍的南陆人。 冯琛这才注意到这些人的长袍衣摆底下,有枪枝隐隐若现。 「南陆士兵?」冯琛压低声音道。 邢彦微微点头:「过去是没有的,很明显现在这里加强了警备,应该跟应龙的死有关。」 冯琛便更加小心,不再多言,只环顾四周景象。 各种违禁品在这里都堂而皇之地摆在街道两边叫卖——火药、枪械、刀具,甚至还有类似玄机营的轻甲机械。 但街道两边的摊位很显然是开胃小菜,真正的钱权交易不可能在这些地方,所以摊位上卖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玩意儿,没有大件。 冯琛忍不住好奇上前,拿起几个机关精巧的匕首反覆比较。 摊铺老闆立刻热情地凑过来,强烈推荐他几款新上架的单品。 冯琛道:「要好看一些的。」 老闆立刻心领神会,笑得十分有内涵:「送朋友的?」 冯琛思索了会儿,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人家朋友,想到人家救了自己性命,帮忙抢回了霍林韵的尸身安葬,还一路护送,结果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强吻人家、打伤人家、怀疑人家……简直没一桩不糟心,人家愿不愿意再见自己都是个问题,自己还有脸在这儿买礼物…… 邢彦见他在一摊子前挑挑拣拣半天,就也走过来,拿起一个漂亮的水晶镯子,推荐道:「送女孩子,还是这样子的小玩意儿合适。」 冯琛没说话,最后挑了一个银色的机关匕首,刀刃前端可以裂开成五瓣刀花,还可以从手柄中拉出一条飞索。 邢彦瞅着冯琛将那匕首揣进怀里,眼睛亮了一下:「不是送女孩子的?」 冯琛道:「我自己用。」 「你自己用?你手臂里那么多兵器,又是弯刀又是鞭子的,还需要再买匕首?」 冯琛直接不理他了,快步跟上领路的小厮。回想自己在「三湖四塘」时就觉得这人挺爱看八卦热闹的,没想到时过境迁,经歷生死劫难,这人八卦的尿性竟还没变。 小厮很快带他们来到一处相当气派的楼阁前,粉墙黛瓦、朱门金匾,上书三个大字——「万利坊」。 楼内人声鼎沸,仔细听都是开盘下注的声音,原来这外表看起来极为风雅之地居然是赌坊。 还未进门,就见一赤条条、白花花的男人被四五个大汉架着扔了出来。 冯琛不禁皱起眉头,太辣眼睛了,幸好不是全裸,还剩一条裤衩。 小厮笑得跟哭似的,上前对那男人道:「丘利大人,输得只剩裤衩了?」 原来这人就是邢彦刚刚要找的人。 丘利满脸涨红,怒道:「就这几个钱算什么!等应老闆回来,把我今年的佣金一结,买下你们半个赌坊都不是问题!」 「丘利大人,您这不仅是赌,还喝高了呀~每次都说『今年的佣金一结』,您结了几回了呀?怕不是把几年后的钱都提前透支了吧? 我们知道您是应老闆的左膀右臂,不缺钱,可最近您手气实在太差了,不仅自己赔光了,现在输给对家的钱还是我们赌坊在给您垫着。 这是看在应老闆的面子上,要都像您这样赊帐欠钱的玩法,我们家底再厚也撑不住呀~」 「啪」的一声,丘利身边掉落了一个钱袋子,袋口半开,里面滚出几十颗金珠。 「这些够不够把他欠的钱结了?」竟然是邢彦扔的钱袋子。 小厮顿时喜笑颜开,但犹豫了一会儿,道:「还不够。」 邢彦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刷刷刷」地写了一行数字,拍到小厮面前:「去钱庄兑吧,这些真可以把你半个赌坊买下来,不要再跟我说不够。」 小厮接过支票,眼放光芒,快亮成两支灯泡了,一迭声地:「够够够……」立刻吩咐将丘利放了,又将地上的金珠捡起,头也不回地进了赌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冯琛道:「看样子,这人是故意找你做冤大头的。」 邢彦道:「我知道,我也不缺这几个钱。」 如此理直气壮的话听得冯琛倒吸一口气,瞠目结舌:「你到底多有钱?」 「你觉得我跟周厚泽同样是司长,我会比他穷吗?」 「可周厚泽的钱都是做黑火生意赚的呀……」冯琛说到这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邢彦。 邢彦坦坦荡荡:「我做事比他低调得多。」 冯琛沉默是金了。 身旁这位邢司长确实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若不是对他那位中二病朋友的执念,他应当不会跟冯琛有过深交道,更不可能让冯琛知道这些隐私。 每次想到邢彦对郑烽的执念,冯琛都挺感慨的。 这两人行事风格、三观价值彻底背道而驰,邢彦却还能把自己唯一的信任寄托在郑烽身上,大概因为郑烽身上有他缺失,但又其实十分嚮往的东西吧。 丘利欠的钱补上了,赌坊还多赚了一大笔,便多递了几套衣裳出来,让他不至于再赤条条,还能打扮得人模人样。 邢彦非常客气地请他到对面酒楼小坐。三人进到包间,点了一些精緻的小酒小菜。 酒过三巡,丘利敬邢彦道:「邢司长真是好久没来『自在之地』了,这次一来就救我于危难,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邢司长尽管吩咐~」 邢彦道:「我是好久没来,可你的消息我那边还是不绝于耳啊~」 丘利瞅着邢彦神色,不知他什么意思,犹犹豫豫地附和:「那是……邢司长神通广大……」 邢彦盯着他,意味深长道:「我知道你一直好赌,可最近这些天也玩得过大了吧?家底全都掏空了赌这一把,干什么?想赚一笔跑路吗?」 「邢司长……您这说的什么话……」 邢彦瞥了一眼包间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于是凑近丘利,小声道:「你背后靠山应龙最近被人杀了,别人不知道,你不可能不知道。 你平日里帮他做的得罪人的勾当多了去了,一旦他被害的消息传开来,你恐怕小命难保,横竖是个死字,你就想搏这最后一把,若是侥倖赢了,就有钱能够远走高飞,可惜呀,又输了。」 丘利被邢彦说得面色越来越苍白,半晌没动静,突然「扑通」一声跪到邢彦面前,嚎哭道:「邢司长救我!那些得罪人的事哪是我愿意做的?我不过是个被人当枪使的,现在帐都算到我头上,冤枉啊~」 邢彦不想理会他的狡辩,只道:「你需要多少钱?开个价,但作为交换,我要买一个消息。」 第40章 极乐巷(萱娘出场) 一个小时后,邢彦和冯琛匆匆往「自在之地」最热闹的极乐巷赶路。 「丘利的消息可信吗?」冯琛问。 「应当没什么问题,这人除了好赌,办事能力是一等一的,要不然应龙也不会信赖他这么久。」 「那如果连丘利都不知道『奉献』的下落,恐怕教宗的人并不完全信任应龙吧?」 邢彦沉默了。 刚刚他正是向丘利打听——多年前,教宗在「自在之地」招募「奉献」志愿者,后来那些失败的「奉献」被关去了哪里? 但丘利拍着胸脯对天发誓,这件事情绝对没经过应龙的手,是教宗直接处理的,所以他真的不知情。 不过,丘利还是透露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更早些年,大约十年前,教宗刚开始进行「奉献」实验的时候,用的并不是真人,而是活人偶,但这些活人偶除了产生了副作用,即身体发生了变异之外,完全没达到教宗预期的效果,所以后来教宗就放弃了用活人偶做试验。 这点跟之前诺诺所说的是一致的。 而教宗对这些活人偶失败品的控制不像后来那样严格,很多就弃之不管了。 如果现在「自在之地」还留有「奉献」的踪迹,那大概就只有这些活人偶失败品了。 邢彦和冯琛听丘利这样说,心下都瞭然——所谓「没有达到教宗的预期效果」,大概是指活人偶无法获得神力,即使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危害,况且活人偶体内都埋有引爆器,行为被严格监控,所以教宗不去集中控制也是有可能的。 要说活人偶交易,应当算是「自在之地」生意最好的交易之一了,毕竟很多亡命之徒再怎么刀尖舔血、为钱搏命,最后求的还是一个「人生得意须尽欢」,甚至即便不得意也是要尽欢的。 况且这些活人偶根本算不上是人,尽起欢来可以把所有的道貌岸然都抛诸脑后,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邢彦从踏进极乐巷的那一刻起,就把脸包得严严实实,帽子、口罩、墨镜一应俱全。 冯琛好奇:「你这是做什么?」 邢彦道:「我现在在闭门思过期,如果被人发现了我还在逛窑子,那可是思过态度有严重问题,回去能不能官復原职就难说了。」 冯琛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把脸遮一下,毕竟这里是教宗的地盘,而储轻缘跟教宗的关系匪浅…… 转念又觉得,自从跟储轻缘分开后,自己就一直莫名其妙地自作多情,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储轻缘不起厌恶之心就不错了,还遮什么遮,有什么脸好遮的。 待进到极乐巷最繁华的伊甸阁后,邢彦遮掩得更彻底,连话都不大声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大堂正中的舞台上歌舞昇平,台下人头攒动,嬉闹的、调情的,好不热闹。 邢彦躲在冯琛身后小声道:「靠你了……」 「靠我???」冯琛大窘,想起自己在荷映塘被人调戏得脸红摔跤,邢彦还在一旁看热闹的经歷,觉得邢彦对他这几个月的成长也太过有信心了。 冯琛觉得自己挺奇怪的,明明在佣兵寮那样的封闭环境下长大,涉世未深,除了跟霍林韵有几分暧昧不清外,于情爱之事算得上毫无经验,却在风啸谷遭遇狼群后对着储轻缘慾念崩堤,一发不可收拾,或许自己本质上其实是个……禽兽? 不过禽兽还没来得及做过多自我反省,就见大堂楼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款款走下来一个身着旗袍的美艷妇人,娉娉婀娜、摇曳生姿,身形极富曲线,在旗袍的勾勒下更加摄人心魄。 妇人走近冯琛,一股甜香袭来,冯琛瞬间紧张僵直,深吸了一口气。 妇人瞧他这般模样,以手掩面,「咯咯咯」地笑不停,朝他身后随便瞅了一眼,道:「怎么这么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拿刀架着你脖子,逼你过来的呢~」 冯琛立刻强自镇定,毕竟有正事要办,不可以漏了马脚。 他做了一下心理建设,道:「初来乍到,见笑了。」随即拿出一袋金珠,「如果有我满意的货色,还会给你更多。」 妇人瞧着那些金珠,瞬间眼睛亮了一下,虽说极乐巷往来贵客数不胜数,但一上来就出手如此阔绰的还是不多的。 不过表面上,她十分矜持地没去碰那些金珠,只是殷勤地招唿冯琛二人坐下,命人端上茶点,脸上挂着有分寸的微笑:「我是极乐巷的掌柜,叫我萱娘就好。二位第一次来玩不用紧张,告诉姐姐喜欢什么类型的,可以先欣赏下才艺表演,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冯琛想了想:「要年纪比较大的,三十多岁的,身体……身体上有一些不一样的。」 邢彦以手扶额,不忍直视。 还好萱娘见多识广,只瞳孔微微震颤了下,面不改色道:「小帅哥口味比较独特呀,跟姐姐说说,要怎样的不一样呢?三十多岁的活人偶都是快被淘汰的了,我这儿确实不多了,大概还有那么十来个,也不知中间有没有符合你要求的。」 这时,邢彦在冯琛背后掐了他一下,示意不要透露太多。 冯琛明白,就他们目前知道的信息看,「奉献」的身体会发生怎样的变异是不确定的,根本没法形容,只能道:「全叫到房间里来吧,我们自己挑选。」末了还补了一句,「男的女的全都要。」 萱娘稳如泰山,十分淡定地微笑:「那是当然。」 邢彦躲在冯琛后面,头埋得更低了。 伊甸楼厢房内布置得极其奢靡,温床软榻在侧,幔帐垂地,中央还有浴池。 邢彦将那些活人偶排成一排,一个个地叫号上前,脱光了仔细检查。 冯琛在旁边一直侧着身,偶尔转头瞟了两眼,又侧过身去。 邢彦道:「你就不帮我分担一点?真不够意思。」 冯琛道:「我觉得你一个人可以搞定。」 这些活人偶都以为是来服侍客人的,他们心里明白自己这个年纪已经所剩时日不多。 濒临淘汰死亡的最后几年,如果在极乐巷度过,只会暗无天日、惨不忍睹;如果能有幸被客人看中买了走,也许还能在生命末了的时光里尝到一点普通人类的生活。 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机会了,所以上前的活人偶都使尽了浑身解数诱惑。 邢彦不想暴露真实目的,也就半推半就,这样检查到一大半,终于吃不消了,骂了一句,随意拎起一个女人偶,把幔帐一遮,拖到床上发泄。 剩下的那些活人偶就都朝冯琛涌来。 冯琛眼里看着这些情慾瀰漫的赤裸人体,耳里听着邢彦和那女人偶在床上的呻吟喘息,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作呕,拔腿跑出房去。 外边还是一番醉生梦死的热闹非凡,他只好转身逃进隔壁一间空置的厢房,把自己锁了起来。 脑海里淫糜的声音还在迴荡,久久不能退去,那声音渐渐与记忆里风啸谷中储轻缘被他压在身下的喘息声相重叠。 他突然感觉浑身像触了电似的,一股刺激的颤慄感穿心而过,贯穿了躯体。 过了很久,冯琛坐到地上,少有地主动点了一支烟,静静抽着。 他开始真正面对自己的欲望。 霍林韵长期以来对他的感情,他不可能感觉不到,而且真要他坦诚地剖析自己,他会承认自己其实也是喜欢霍林韵的,不管这份喜欢中掺杂了多少似是而非的亲情感、依赖感,他确实就是喜欢霍林韵的,但又总是保持着与霍林韵的距离,不愿意再靠近,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 直到遇到储轻缘时,他才明白了有一点根本的不同——在医院看到储轻缘的第一眼,甚至是在储轻缘还没摘口罩,他拿刀抵住其脖子逼近时,他就对眼前这个人有隐隐的冲动。 他心里其实很尊重储轻缘,敬佩其能不计立场地救助弱小,而且储轻缘有点儿目空一切的强势姿态也让他产生了莫名的安全感、崇拜感。 从理智上而言,他很后悔在风啸谷时情绪失控,强吻了储轻缘,觉得自己侵犯了一个倾慕、尊重的对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但从本能上,当再次回想起山谷中的场景,回想起那些肌肤相亲,他依然是无法自制地血脉偾张。 储轻缘的反抗挣扎让他感到了极度的兴奋刺激,他其实还想要更多,想要侵犯得更深。 如果说是性别差异造成了他对储轻缘有欲望,而对霍林韵没欲望,他觉得也不是那样。 刚才看到的那些情慾瀰漫的男男女女的躯体,他感觉到的都只有牴触,毫无差别地想要逃脱,只有再次想起储轻缘时,才会又起了冲动。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慌忙将脚边的纸巾都踢到床底下,把门打开。 邢彦闪了进来,嘆气道:「没一个身体有异常。」 说完,立刻敏感地察觉到冯琛有点不一样的状态,挑了一下眉毛,道:「不至于吧,你自己解决了?别跟我说你没经验的……」 冯琛突然炸毛:「那也比你在那儿乱搞强吧,不觉得自己噁心吗?随便拖一个就……」 邢彦神色蓦地阴冷下来:「噁心?呵,是啊,我也觉得自己挺噁心的,你看极乐巷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哪一个不噁心?有谁是带着几分感情的?不都是纯粹的发洩慾望。因为觉得活人偶不是人,更加没了一丝一毫的约束。 其实那些活人偶跟人有本质区别吗?并没有,他们跟人有一样的身躯、一样的情感。活人偶不过是给人们想作但又不敢作的恶提供了一个发泄渠道罢了。」 冯琛哑口无言。 看着呆住的冯琛,邢彦想了想,终于自嘲地笑了下,道:「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真成我这样了,你会觉得世上的一切都了无生趣,没什么值得追求的了。」 冯琛讪讪道:「我就算有经验也做不到你这样。」 「嗨~你有点阴阳怪气呀~」邢彦觉得挺不爽,「你小子这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看来佣兵寮的思想品德教育做得很好嘛~」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声道:「老实告诉我,你其实心里有喜欢的人吧?所以才这么束手束脚的。说,那把小匕首是打算送谁的?」 第41章 线索 冯琛看着邢彦两眼放光的样子,感到他内心的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决定给他一个回击,于是淡淡道:「其实我一直以为你跟郑烽是一对来着。」 …… 邢彦愣住了,仿佛被雷噼了的感觉,然后仔细回想了下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还真是只把郑烽一个人放在心上的表现,确实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他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我跟郑烽是很纯粹的友情,我真的是喜欢女……」 话音未落,「吱啦」一声,房门突然被推开了,萱娘的声音响起:「两位帅哥挑好了没?隔壁的活人偶都在等……」 邢彦二话不说,转头扑进冯琛怀里,一把搂住他,脸深深埋在冯琛胸前,一点缝隙都不漏出来。 萱娘和冯琛两人俱是一副极度受惊的表情,大眼瞪小眼。 冯琛:「喂,你刚刚说你喜欢女人的……」 一惊一乍过后,萱娘看着邢彦的姿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慢慢走上前。 邢彦听到她上前的脚步声,把冯琛越搂越紧,头越埋越深。 冯琛浑身汗毛倒立。 萱娘脸色变了,她转身将房门关好,慢悠悠走到桌边坐下:「我道是谁进门时裹那么严实,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邢司长大驾光临了。怎么,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儿吗?怎么连脸都不敢露了呀?」 身份既然被叫破,邢彦只好抬起头,转身正对萱娘,摆出一个特别讨好的谄笑:「我其实老早就想来找你的。」 冯琛看着这两人表情,顿时瞭然,他这下相信邢彦是喜欢女人的了。 萱娘很和善地沖邢彦招招手:「都是老朋友了,不用那么拘谨,这些年我也很想念你,你走过来让我瞧瞧。」 邢彦顿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过去了。 只见萱娘抬起手臂,十分轻柔地勾住他脖子。 冯琛立刻坐立不安,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迴避。 岂料下一秒,就听见连续「啪啪啪」的好几声,萱娘狠抽了邢彦六下耳光,直抽出了血痕。 冯琛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脸上隐隐作痛。 邢彦挨了这几下,硬是挺住一声没吭,然后轻轻抓起萱娘的手,道:「你的手都红了,痛不痛?」 萱娘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呀,哄女人的话张口就来。我当年也是单纯,才被你这张嘴骗了。」 「你打我也好,恨我也罢,当年各种事出无奈,是我懦弱没有勇气,但不要说我骗你,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萱娘摆摆手:「得了得了,差不多行了,我们都多大把年纪了,别搞这一套了。刚才那几巴掌是还当年的恨,当年你熘得可真快,我想揍你都找不到人。」 「我知道你现在还恨我,恨我承诺了要带你走却没有兑现,但我当年没能力、没身份地位,是我太天真了,以为自己可以办到……」 「所以呢?现在你有能力、有身份、有地位,可以兑现承诺,带我走了吗?」萱娘眼睛很亮,一步步逼近邢彦。 邢彦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萱娘又笑了,这回笑得有点惨澹:「邢司长呀邢司长,你以后记着,骗什么都好,不要骗人的心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邢彦低头小声道:「我也并非完全没有心。」 萱娘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嘆口气道:「时过境迁这么久,其实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现在想要再恨都无从恨起。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说完,站起身,对着冯琛也打量了一番,然后盯着邢彦道:「邢司长,实话实说吧,你这次到我这儿来,目的不是寻欢作乐吧?」 邢彦沖冯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 冯琛识相地转身出门,并把门锁好。 门一关,邢彦立刻一把拉过萱娘,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抽泣着低语:「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心怀愧疚,觉得没脸见你……」 萱娘由着他抱了一会儿,然后推开:「行了,我相信你对我是有过真感情的。我在极乐巷生活了十几年,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分得清,只怪我当时年少不懂事,过高要求了人性罢了。你确实喜欢我,但也不会带我走,就这样。」 她偏过头望向窗外,带着几分憧憬的口吻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那孩子一般幸运的。长在极乐巷的女孩子,能碰到一份真挚感情多么不易。」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子照在她身上,朦胧光韵抹去她脸上的细纹,乍看之下,竟察觉不到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邢彦望着她的侧影,神情一时恍惚。 两人年少时初遇,曾经有过纯粹的感情,但邢彦很快在社会泥潭中打滚,明白一个极乐巷女子不会对自己的仕途有任何帮助,便将曾经的誓言抛诸脑后,后来见的女人多了,更是套路信手拈来,走肾不走心。 可是,正如他对郑烽那种鲁钝的正义感怀有嚮往,若这世上真存在不顾一切的纯粹感情,他其实十分羡慕。 「谁不曾年少过,两小无猜时,多重的誓言都敢说出口,多少困难都觉得能克服,那时的真心是真,后来的无奈也是真。只是别人的真情你看见了,以后掉落泥泞里你看不到罢了。」他羡慕纯粹的感情,却又不相信真的会存在。 萱娘冷笑了一下:「邢司长,不要以己度人,我说的就是我身边发生的事。 一个比我小很多岁的孩子,跟我差不多身世,她那男人只是个极乐巷的帮佣,却为了带她出去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拿性命去跟教宗交换,变成了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还好最后被人相救。 若有人能为我做到那一步,真是死也值了,可惜,我这辈子怕都碰不到了。」 听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几个字,邢彦浑身一个激灵,脸色骤变,勐地抓紧萱娘的手:「你说清楚,是谁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人的下落你知道吗?」 萱娘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惊到,懵了片刻,而后脑海中灵光一现,意识到了什么,推开他的手:「我知道了,这才是你来的真实目的吧?重案司邢司长。」 邢彦僵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萱娘带着些许讥诮道:「其实你不用在这哭哭唧唧地悔过,跟我直说,我也会帮你的,我曾经对你的恨刚才几巴掌已经还了,你曾经对我的情我也记着的。」 说完,她便出门将冯琛叫了进来。 冯琛一进屋就凑到邢彦身边,小声道:「你卖色相了?为什么看起来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 邢彦不想理他。 萱娘坐到二人对面,正色道:「说吧,你们来这儿到底是要找什么?那个帮佣后来的下落我不太清楚,但你们要找身体有些不一样的活人偶,或许我知道些线索。」 邢彦此刻十分心虚,巴不得自己没有存在感,便只能冯琛上前道:「难道不在刚才的那些活人偶中间?」 萱娘道:「当然不在,因为那个活人偶不能用来交易,是很多年前一个客户定制的,即便客户后来不要了,但也付了一大笔管理费,那永远是她的私人财产,别人碰不得。」 「什么叫定制的?」 「那位客户当年过来极乐巷时,自称她丈夫在一次越野活动中失踪了。警方一直没找到人,时间一长,就当去世处理了。 他们夫妻二人原本经营着一家温泉山庄,她跟丈夫十分恩爱、生活美满,因此受不了失去爱人的打击,便定做了一个与她丈夫一模一样的活人偶,将他带回家去生活了好几年。 然而几年后,出人意料的,她丈夫竟然活着回来了,那那个作为替身的活人偶自然不会再要了,就被退了回来。 但客户毕竟跟那活人偶共同生活了多年,是有感情的,于是就付了极乐巷一大笔管理费,让他可以在这里安稳生活,不至于像其他活人偶那样需要出卖肉体。 那活人偶被退回来时已经三十出头,极乐巷这边想着养不了他几年就该到寿命了。结果那时教宗下令徵用大量活人偶,不知要去做些什么。那活人偶因为无主、又不能产生经济效益,便被送给了教宗。 可不到一年,他又被送了回来,说是没有用。 自此之后,那活人偶的身体就变得异常,不老不死,一直维持着不变的样貌。这样一来,客户当年交的管理费就不够了,那活人偶的处境因此变得十分尴尬。 当年合同明文写了那活人偶作为终身私有财产,不能再交易,而且因为他是依照客户丈夫的样子制作的,说实话样貌平平,根本也卖不出去,极乐巷就没想着再把他用于交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幸好这个活人偶本身十分勤快能干,于是直接拿他当个帮佣使了。」 冯琛问:「你说的这个活人偶,现在还在极乐巷对吗?」 「正是。」 半个小时后,极乐巷的后厨房,萱娘带着邢冯二人见到了这个正在打扫卫生的活人偶。 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普通的帮佣,跟外面那些容貌姣好、诱人多姿的活人偶完全不一样。 一番介绍后,邢彦伸出手,准备打个招唿。 这活人偶小心翼翼在围裙上擦净了双手,十分有礼貌地跟他握了手:「邢司长好,邢司长好,我叫蒋秋鸿,以前是经营温泉山庄的,就自己家里做点小本生意,后来生意做得不好破产了,只能到这里做帮佣了。让邢司长你们见笑了。」 邢彦和冯琛闻言,神色皆是一动。 ——看起来,这个活人偶完全把自己当人类,当成他作为替代品的那个人,但他在极乐巷生活了这么多年,容貌形态不曾改变,应当意识得到自己其实不是人类啊~ 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理,他要编造这样一个过往经歷啊?不可能是哄骗他人,根本骗不了,那就只能是哄自己做一场梦了。 冯琛不禁对这活人偶产生了怜悯之心。 邢彦直接开了张支票给萱娘,道:「这个人我买了,我家里正缺帮佣,之前那合同早该到期了,人家都没续费。」 萱娘接过支票,眼波流动,带着点发酸的口吻道:「当年对我都没这么大方。」 邢彦深深嘆了一口气:「欠你的我慢慢还。」 萱娘幽幽地凝视着他:「拿什么还?」 邢彦喉头滚动了一下。 过了一夜后,第二天,邢彦二人带着蒋秋鸿,乘车往冯琛的住所赶。 以邢彦现在的处境,并不适合将蒋秋鸿带回重案司,于是决定先把他关在冯琛那儿,邢彦再找重案司的朋友私下对蒋秋鸿进行检测。 冯琛看见邢彦一直对着车窗外发呆,问:「睡了?还是旧情復燃了?」 邢彦一脸的黑线:「我觉得你还是以前比较单纯的时候可爱,不要跟着我学坏了。」 冯琛道:「萱娘看起来人很好啊,你但凡拿出对郑烽的十分之一的心思对人家……」 「嘿!你没完了!」邢彦很想揍他,「说过了我喜欢女的!」 吼了一通后,他脸色凝重下来,又转过头看着车窗外,像是自言自语道:「欠她的我会慢慢还的。」 第42章 重逢 回住所后,冯琛将家里手术室稍加整理,又到小区楼下的市场里採购一番,在手术台旁添了一张床,外加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 添添补补后,家里总算能再多住一个人了。 因为蒋秋鸿这个活人偶实在很特殊——他自诞生起就被作为一个人类对待,虽然是别人的替代品,却也实实在在过了几年普通人类的生活,还是有家庭、有妻子的生活。后来回到极乐巷,他也一直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虚幻过往中。 外加他性格温和,抛开活人偶的身份,给人第一印象真的是一个很良善的人。 所以邢彦和冯琛都有些于心不忍,自然不会用什么镣铐去锁他、关他。 尤其冯琛想起以前在佣兵寮时,他当做弟弟一样对待的利加逻也是活人偶,更加心生同情。 而邢彦终究有些放心不下,这天晚上就也在冯琛家住下了,裹着被子睡在沙发上。 本来邢彦这几日挺累的,倒头就睡着了,但不知怎的,睡到半夜三四点的时候,他突然迷迷煳煳转醒过来,觉得有些口渴,便去厨房倒了杯水。 坐在餐桌边喝了几口,看着厨房里摆得整整齐齐、各式各样的锅碗瓢盆,他呆呆怔在那里,蓦地觉得一股巨大的悲哀涌上心头。 他突然又想到郑烽跟他说的——「这也许是我陪你走的最后一程了」,整个人顿时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又不敢哭得太响声,怕被冯琛和蒋秋鸿听到,声音全压在喉咙里。 第二天早上,冯琛睡眼惺忪地起床去洗漱,路过客厅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跳。 客厅被打扫得焕然一新,地板都被擦得噌噌发亮,沙发前搁置着一块崭新的茶几,蒋秋鸿正往上面摆放一盆绿植,一见冯琛起来了,赶忙直起身,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犹如和煦春风拂面。 冯琛还穿着一身睡衣,十分地不好意思,没等他张嘴说声感谢,蒋秋鸿就既殷勤又有些拘谨地道:「小……小主人,您起了?」 冯琛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这什么称唿。 仔细一想,买蒋秋鸿的是邢彦,而自己算是邢彦的晚辈,蒋秋鸿这般叫法,还是认真考究了一番的。 但他实在被这称唿弄得尴尬得不行,哪哪儿都尴尬,只得僵硬地笑道:「别,别,叫我名字就好。」 蒋秋鸿听他这样说,似乎也松了口气,但还是语气十分恭敬地道:「您快去洗漱吧,早餐就快好了。」 ——早餐??? 冯琛狐疑地转头看向厨房,差点一头栽倒,就见邢彦正繫着郑烽以前的小围裙在做早餐,而锅里隐隐传来一股焦煳之味。 他顿觉五雷轰顶,脸都绿了。 等到洗漱好坐到餐桌前时,冯琛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 邢彦也对自己做的东西感到有些抱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但见蒋秋鸿夹起一块焦煳的鸡蛋饼放进嘴里,认真咀嚼品尝了一番,诚恳道:「不错呢,虽然样子不是很好看,但味道真的可以呢~」 冯琛见他吃得挺津津有味,便也好奇夹了一块…… 邢彦立刻盯住他,一脸期待的表情。 …… 冯琛把嘴里的鸡蛋饼直接吞了下去,竖起大拇指:「真的可以的!」 邢彦豁然自信,也尝了一口自己的手艺,然后就噎住了,心想这两人莫不是哄我的吧。 但见冯琛和蒋秋鸿真的狼吞虎咽地将鸡蛋饼一扫而空,转念觉得一定是自己平时山珍海味吃太多了,嘴巴都养刁了,原来自己做的饭一般人还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他下定决心,要趁着还没復职的这段时间好好提高厨艺水平,即便不能达到郑烽那样的水准,向他靠近应该还是可以的。 其实冯琛早就发现,自从郑烽死后,邢彦就开始在一些方面有意无意地模仿他。 冯琛一直觉得邢彦之所以那么在意郑烽,绝不仅仅因为这二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还因为郑烽身上带点中二气质的单纯感、正义感,其实是邢彦内心深处嚮往的。 邢彦一方面是个在社会泥潭里打滚打得游刃有余的老油条,各种骯脏龌龊事没少做,另一方面他又厌恶自己这般老油条的模样,就像他自己所说,真活成了这样,会觉得世上的一切都了无生趣,也没什么值得追求的了。 所以郑烽其实是邢彦在心里给自己留的一方净土。 如今郑烽突然没了,他若不这样子地模仿郑烽,假装自己的净土还没有消失,恐怕心理会崩溃。 因此冯琛对邢彦的这种模仿行为心有怜悯,不愿戳穿难吃。但如果冯琛知道邢彦打算在他身上长期锻鍊厨艺,大概眼泪要掉下来。 早餐结束,邢彦抽取了蒋秋鸿的血样带回重案司。冯琛在厨房刷着盘子,而蒋秋鸿又开始十分勤快地收拾东、收拾西,还将冯琛扔在浴室的一堆脏衣服也拿出来洗。 这时,门口传来几下轻轻的敲门声,敲门的人似乎犹犹豫豫,敲两下停一下,又敲了两下。 冯琛刷盘子时开着水龙头,一开始没听到有人敲门,过了好一会才发现,这才跑去开门。 他先开了一条门缝,谨慎地看了一眼来者是谁,然后直接心脏骤停。 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储轻缘!!! 储轻缘跟平日里的打扮不太一样,穿着一件宽大的兜帽衫,帽子把头髮遮住,可能他觉得自己的发色有些显眼。 冯琛就这么僵直地站在门口,脑子处于宕机状态。 过了好一会儿,储轻缘终于忍不住了,道:「不让我进屋坐坐?」 冯琛这才强制重启,差点没跳起来,慌忙侧身让出道,支吾道:「坐,进来,请……」 储轻缘刚一脚踏进门,就见冯琛卧室里走出了蒋秋鸿,抱着拆下来的脏床单,道:「冯琛吶,这些我也拿去洗洗吧,昨天你那些衣服都晾干了,给你叠衣柜里了,内衣在抽屉里,拿的时候不要弄乱了……」 储轻缘脸色瞬间骤变,转身就走。 冯琛一把没抓住他,一句解释没来得及说就见他走了,急得从沙发上随便抓起一件外套披上,直接追了出去,剩下蒋秋鸿一脸无辜地抱着床单站在原地。 储轻缘走得很快,冯琛在后面跑得更快,刚到楼下就追上了他,一把拉住他手腕:「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想什么呀。」储轻缘甩开他的手。 「那你跑什么呀!」冯琛急了。 储轻缘这才意识到自己表现有点过激了,于是尽量自然地放慢脚步,走在前面:「哦,诺诺跟我说你去医院找过我,还留了地址,我以为你有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 冯琛瞬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诺诺不会把他怀疑储轻缘的事给捅出来了吧…… 不过看储轻缘这样子,诺诺应该是隐瞒了。 冯琛谢天谢地,心想找机会一定要请诺诺吃饭。 然后他就小心翼翼地跟在储轻缘身后,不敢问他的伤恢復得怎样了,储轻缘也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在街上瞎逛,逛到一家咖啡店门口。 冯琛上前一步,拉了一下储轻缘的衣服:「坐着聊聊吧?」 「哦。」储轻缘应了一声。 两人便进店点了咖啡,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 冯琛瞅着储轻缘往咖啡里扔了好几块方糖,问:「喜欢吃甜的?」 「嗯。」 冯琛又叫了两份甜品。 储轻缘咖啡勺在杯里轻轻搅着,低着头,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你家里……那是谁?」 「你别误会啊……」 「嗯?我没误会什么呀,那人一看就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冯琛的心瞬间狂跳起来——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其实冯琛一直不清楚储轻缘对自己是什么心思,虽然他曾捨命相救、一路护送,但这根本不能说明什么,因为储轻缘貌似对其他人也这样。 而那次在风啸谷强吻储轻缘时,他明显是拒绝的,不过事后也没怎么生气。 冯琛觉得如果他对自己没意思,那自己的这一系列所作所为,包括后面打伤他,一定会让他极端厌恶、避而不见,但结果现在储轻缘竟主动找上门来,还说这样的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你觉得我喜欢什么类型?」冯琛盯着对方,目光幽暗下来。 储轻缘轻笑了一下,望了他一眼。 冯琛立刻又觉得唿吸不畅了。 第43章 亲吻 冯琛深唿吸几下,在怀里摸了摸——太幸运了,他在「自在之地」买的那把银色匕首正好在这件外套口袋里。 他把匕首拿出来,递给储轻缘:「给你的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看你平时都是用匕首的。」 储轻缘接过匕首,把玩了一番,发现这匕首还有些精巧的小机关,眼神晃动了一下,手指摩梭着刀柄:「不像是普通市场上能买到的款式。」 冯琛道:「我跟重案司司长前几日去了『自在之地』,是在那里买的。」 他早就能肯定储轻缘不是普通人类,是不是「奉献」不好说,因为储轻缘看起来并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那会不会跟蒋秋鸿是类似情况呢?毕竟储轻缘的外表也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 但很明显,储轻缘在教宗的地位绝不是一般「奉献」可比拟的,更不要说活人偶了。 不管真相是什么,冯琛都不打算去逼问储轻缘,他想等储轻缘亲口说出来。 冯琛非常明确自己喜欢储轻缘,喜欢他医者仁心、扶助弱小,也喜欢他强势嚣张、目空一切。 一开始相遇时,储轻缘从南陆人手里抢下霍林韵的尸身安葬,也给了冯琛最直接的好感,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对储轻缘有强烈的本能冲动。 这样的人,遇到了,冯琛就不想放手。 当时冯琛怀疑他,到医院去逼问诺诺,诺诺那番激动的言辞其实对他冲击挺大。 冯琛心里明白,不管储轻缘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都不能阻挡自己喜欢这样的人,既然如此,那就相信所看到的他的为人,暂时别去管他的身份,自己先坦诚待人,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至于储轻缘会怎么应对,冯琛无法强求。 所以现在冯琛也不打算对储轻缘隐瞒什么,直接道:「我们是去『自在之地』追查『奉献』的痕迹,目前用人类做实验样本的『奉献』没有线索,不过听说最早教宗是拿活人偶来做实验的。 你刚才在我房间看到的那个人,其实就是我们从『自在之地』带回的活人偶。他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异,是不是跟教宗的『奉献』实验有关不清楚。邢彦拿他的血样去重案司检测了,应该很快会出结果。」 储轻缘对这些话没做什么回应,只是低下头,喝了一口咖啡,道:「我家就在附近,待会儿可过去坐坐?」 冯琛怔住了,喉头滚动了一下:「你家?」 「也算不上家吧,教宗宗主在很多地方都有落脚点,我想住哪儿都行,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医院的。」 这下冯琛忍不住要刨根问底了:「你跟教宗宗主……你们……嗯,我的意思是……」 支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措辞。 储轻缘笑了,意味深长地抬眼瞅着他,道:「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冯琛心跳再次骤停,他发誓自己刚刚问这个问题真的用意单纯,只是想知道储轻缘跟教宗宗主是什么关系,并没想歪,结果储轻缘的回答却直接把话题引歪了。 他感觉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受到的刺激太大——储轻缘莫名其妙地跑来找他,言语行为中不断暗示,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冯琛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沖昏了头脑、荷尔蒙飙升,不愿去细想。 快到储轻缘家门口,冯琛忽然有些紧张,找话道:「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储轻缘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想看?」 画面一旦在脑海中展开,瞬间就有一股电流贯穿了冯琛全身。 他赶紧平復了一下自己,一进门就要了几杯冰水勐灌下去,灌完神志清醒了不少,这才四下打量了一下储轻缘的住所。 这里是一处比较偏僻的住宅区,算不上高档,好在私密。 房间内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跟酒店似的,没什么生活气,大约因为这里并不是储轻缘长期的居所,只是临时过来落个脚。 不知为何,冯琛突然产生了一种过来开房的错觉…… 他赶紧勐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掉。 储轻缘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冯琛内心正在做着激烈挣扎,他推开一间卧房的门,道:「你过来一下。」 冯琛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一看到房间内景,眼睛瞬间睁大了一圈。 这间卧房布置得十分奇特,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躺椅,看起来像根据人体结构设计的流线型样式。 躺椅正上方的架子上挂落着数根线路,每根线路端头都连着一个贴片,其中一根最粗的线路接着一副耳机。 「这是什么?」冯琛挺讶异。 「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一部分记忆丢失了,而你一直在追查那段丢失的记忆,还有记忆背后的事故真相。」 「……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的记忆丢失其实只是记忆被掩埋了,它们依然在你的脑海深处。你时不时会想起一些片段,记忆与梦境相混杂,就说明你并没有真的丢失它们。与其去别的地方追查,还不如跟你自己的头脑对话,让头脑告诉你真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一股清透的力量从储轻缘的话语中蔓延出来,冯琛仿佛在一片混沌中看到了出口,但他望着出口的光亮,觉得有莫名的寒意,让他既想靠近又害怕靠近。 「过来吧。」储轻缘坐在躺椅边,沖他微笑示意。 冯琛有些牴触,但储轻缘身上就是有一股强大气场逼迫着他走近躺下。 储轻缘替他戴好设备,点了一只薰香,那香味是带着寒冬气息的冷香,跟储轻缘身上的气味十分相近,同时耳机里传来不知是什么的空冥乐音。 很快,冯琛就在香气和乐音中意识昏沉。 冥冥之中,一个虚幻飘渺的声音与他对话,在引导他。 「十四年前的那个夏天,烈日当头,万里无云。你身处一处营地里,周围有很多老师和学生,你也是学生之一。一切都很平静,老师给学生们分派了任务,大家自由分小组去完成,你也和要好的伙伴组成了小组,当时的你们在做什么?」 随着声音的引导,冯琛仿佛重新置身于十四年前的夏令营场景中,并开始不自主地回答他所见到的情形。 那时的他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但那身影十分模煳,他只能看清一个轮廓。 阳光太烈了,晒得人焦躁难当。 那身影突然伸出一只手,牵着他往密林里跑。 密林里全是高大的乔木,还有涓涓溪流淌过,立刻消解了酷暑。 那身影似乎十分开心,雀跃着从树上摘下两片树叶,坐到一棵树下,轻轻吹起了小调。 冯琛便也坐到他身边,静静地听他吹。 小调吹得悦耳动听,但冯琛的心思很快就不在听小调上,他凝望着那吹树叶的侧影轮廓,从欣长的脖颈看到清晰的下颌,再到下巴,再到嘴唇…… 他凑了上去,轻轻落了一个吻在那人的唇角边。 那人微微一震颤,树叶从手里滑落。 他看不清对面的人的容貌,只觉得一股清冷香意扑鼻,不由得心中一盪,从唇角挪到了唇中,就这么轻轻触碰着,带着少年的青涩懵懂、清透纯净。 四周香气和乐音还在萦绕,冯琛昏沉的意识却渐渐清醒。 他感觉到现实中也有一个人的鼻息近在咫尺,柔软的嘴唇与自己相触碰,从唇角轻轻吻到唇中…… 他猝然睁开双眼,正对上储轻缘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储轻缘没有动,嘴唇依然与他相触碰,眼里波光流动。 冯琛惊呆了,头脑一片空白。 片刻后,储轻缘抬起头。 冯琛勐地抓住他手腕:「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储轻缘推开他的手,嘴角带着一抹不明意味的轻笑:「你搭讪的话太老套了。」然后转身站了起来,将薰香灭了。 冯琛立刻三下五除二地将设备脱了,从躺椅上跳起来,一把将储轻缘推至墙角,逼问道:「我说的是认真的。」 储轻缘抬眼斜睨着他:「我就是情不自禁亲了你一下,怎么样?喜欢吗?」 冯琛立刻唿吸变得急促起来,但此刻他头脑中理智占了上风,今天储轻缘的一系列表现太古怪了。 于是冯琛克制着自己,压着声音道:「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对我这样?」 储轻缘很淡然地推开他,道:「今天到此为止吧,我也累了,你该回去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留下冯琛一脑袋浆煳地站在原地。 刚才的感觉太奇特了,一瞬间仿佛回忆与现实重叠,让冯琛心脏狂跳不止。 他很想抓住这个感觉探究下去,但储轻缘下了逐客令,他不好在此时刨根问底,况且他早下了决心不逼迫储轻缘,只能暂且离开。 还好储轻缘仅是说「今天到此为止」。 ——那意思就是还有明天?后天? 此时的冯琛,无论是情绪还是思路,都完全被储轻缘牵制住了。 第44章 梦境 冯琛又在外面闲逛了一阵子,回到家时已近傍晚。 蒋秋鸿做好了晚饭正在等他,手艺实在比邢彦要好太多太多,但冯琛这顿晚饭吃得食不知味、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晚上早早洗漱好躺在床上,冯琛从床头柜中又拿出了那些被裁掉一个人的家庭合照,手指抚摸着那个人影的轮廓,脑海中又想起邢彦的话——「如果你的记忆都是真实的,那只剩一种可能,你的哥哥就是那个类似『奉献』的人,是伦理署的实验品。」 ——怎么可能…… 他潜意识立刻否定这种假设,本能地十分牴触。 他伸手摸了摸嘴唇,储轻缘留在他唇上的触感还在。 刚刚回忆里的那个人,十四年前夏令营的密林里,少年时候,他怀着懵懂情愫偷偷亲吻的那个人是谁? 他直觉是一个自己从小就十分亲近熟悉的人。 同样身上有淡淡的清冷香味,还有树下用树叶吹着小调的身影也十分眼熟。 ——对了,当时在医院的墓地中,储轻缘也是这样坐在银杏树下吹着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心中各种思绪纷繁错杂、混乱不堪。 储轻缘刚才亲吻他之后的表现也十分不对劲,准确地说,是今天一整天的表现都十分不对劲。 ——储轻缘在做什么? 各种困惑谜团在冯琛脑海中盘旋,他感到越来越疲惫,迷迷煳煳地昏睡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恍惚中,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梦境里,他再次躺到了储轻缘家中的那张流线型躺椅上。 嘴唇上的触感又回来了,他睁开眼,看到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眼波流动。 储轻缘抬起头,转身要走。 冯琛一把抓住储轻缘的手腕,终于问出了潜藏在心里、不敢问出口的那句话:「哥哥,是你吗?」 梦境里的储轻缘没有回话,浑身细细颤抖。 冯琛坐起来,从背后环抱住他,把他紧紧箍进怀中,闻到他身上的清淡冷香,觉得很安心很安心。 储轻缘转过身,捧起冯琛的脸,再次轻轻吻在他唇角。 冯琛把储轻缘搂得更紧,舌尖在他唇缝徘徊。 这次储轻缘没有拒绝他,迎了上来,却又有些畏惧似地只微微张开口。 冯琛唿吸瞬间急促起来,立刻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勺,同时身体向前挺进了一步,迫不及待地撬开他的唇齿,如饥似渴地品尝他口中甘饴。 储轻缘起初还有些畏缩,但很快就不自觉地与冯琛纠缠在一起。 两人越缠绵越激烈,唇舌粗糙地磨蹭磕碰,唿吸俱是急促混乱不堪。 大约是隐隐意识到在梦境之中的缘故,冯琛彻底没了克制,面前的储轻缘不再是现实中那个时而亲切、时而冷淡、若即若离的态度,而是热切迎合着他,成了他欲望的化身。 冯琛将储轻缘拖到躺椅上,压在身下,一边亲吻,一边伸手进他的衣服内抚弄,每一处躯体、每一寸肌肤。 储轻缘慢慢眼神迷离,呻吟出声,那声音刺激到冯琛的动作逐渐粗暴,近乎蹂躏,随之储轻缘的呻吟更加无法自制。 「怎么样?喜欢吗?」冯琛粗重地喘息,低哑着声音问。 储轻缘呜咽的声音压在喉咙中,没有回答,身躯却向冯琛贴得更紧,索要更多。 欲望出笼,犹如洪水决堤。 两人在不知不觉中衣衫尽褪,肌肤相亲,贴合无间。 梦境中的储轻缘胳膊紧搂着冯琛,手抚摸着他后背巨大的伤痕,那里的血肉早已分崩离析,依靠着机械才可勉强连为一体。 储轻缘轻声问:「痛不痛?」 冯琛倏忽顿住了,仿佛胸口被人重重砸了一拳。他头埋在储轻缘脖颈间,眼前又浮现夏令营时的血海汪洋,回想起自己的身躯被活活撕裂。 四下逃窜的人群脑浆爆裂的画面,与山谷中狼群被爆头的画面相重叠。冯琛仿佛看到夏令营的漫天火光中,有一个灰色头髮、琥珀色眼眸的少年站在远处凝望他。 那少年浑身笼罩着血腥杀气,琥珀色的眼眸越来越亮,渐渐闪耀出金色光芒。 冯琛抬起头,看着身下的储轻缘,目光陡然森冷,问:「是不是你?告诉我,当时那个人,是不是你?」 储轻缘没有回答,琥珀色的眼眸波光粼粼,仿佛笼罩着一层水汽。 冯琛突然间情绪爆裂,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他一口咬住储轻缘的喉咙,齿尖深入肌肤,活像一头飢饿的勐兽,要把身下的猎物撕碎吞噬。 储轻缘本能地奋力挣扎,但很快就被冯琛制住。 「怎么会不痛!我怎么会不痛啊……」冯琛愤怒的嘶吼声变成了痛哭声。 「如果那个人是我,你要怎么做?」储轻缘面无表情地盯住他。 冯琛呆呆望着储轻缘,望着他身躯上刚刚被亲吻过、抚弄过、蹂躏过的痕迹。 愤怒痛恨与强烈的情慾交织在一起,彻底焚尽了冯琛的理智。 他眼睛血红,揪住储轻缘的头髮将他翻过来,狠狠摔在躺椅上,目光贪婪且怨毒地自上而下: 「我要你……要干你。」 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煳起来,隐约中,只看见躺椅上方那些挂落的线路在摇晃,耳边模煳地听到储轻缘的哭喊声和吟叫声,也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 这一场大梦结结实实做到了天亮,醒来后的冯琛依然神情恍惚,梦中的场景仍歷歷在目,快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卧室门外,隐约传来蒋秋鸿和邢彦的对话声,邢彦似乎又来做早餐了。 冯琛掀开被子,嘆了口气。 他轻轻打开卧室门,向外探头,侦查了一番,趁着邢彦和蒋秋鸿两人都进厨房的时候,迅速熘了出来,闪进卫生间,锁上门。 卫生间的水稀里哗啦地响了好久,然后冯琛又偷偷熘出卫生间,闪到阳台上晾衣服。 等他转身回到客厅时,见蒋秋鸿正端着几杯豆浆摆上桌,而邢彦还在锅里煎着饺子。 「大清早的,你洗衣服?」邢彦头也不抬。 冯琛慌张地咳嗽了几声,走到餐桌前,端起一杯豆浆一饮而尽。 蒋秋鸿连忙准备再给他倒一杯。 冯琛摆摆手,披上衣服就准备出门:「不用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那也等吃了早饭再走呀!」邢彦有些不爽,他本来对今天的饺子很有信心,很期待冯琛的反馈。 冯琛不忍驳了他的好意,直接提起筷子,伸进锅里,夹起两个饺子狼吞虎咽地吃下,竖起大拇指:「好吃!」然后就跑出门去。 邢彦僵在原地,脸上阴云密布:「还没熟……」 蒋秋鸿一脸尴尬的笑容,连忙安慰道:「也许冯琛真的有急事呢,我昨天看见有一个朋友过来找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朋友?」邢彦头上的八卦雷达立刻竖了起来。 ——不对劲呀,一大清早的洗衣服,还这么急吼吼地跑出门。 「你昨天整理卫生,给他洗衣服时,有没有发现一把银色的匕首?」 「银色的匕首,没看见呀,不过冯琛卧室有些地方没让我动。这么大年纪的小伙子有隐私的,不好随便翻他东西。」蒋秋鸿认真道。 「我没说要翻。什么朋友?长什么样的你看清了吗?」 「没看太清,就在门口站了会儿,戴着帽子的,然后也不知怎么,都没进来坐,直接走了,冯琛就追出去了,直到傍晚才回来。」 邢彦微微眯起眼睛,觉得右眼皮突然狂跳起来,赶忙伸手揉了揉:「朋友……」 冯琛到达储轻缘住所时,储轻缘像早料到他会来一样,正坐在餐桌前等他,桌上摆着一堆早点。 「你早餐吃了吗?」储轻缘问。 「哦……还没……」出门前那两个半生不熟的饺子确实不至于让冯琛吃饱,不过就算他吃饱了也会说没吃的。 「你做的?」冯琛问。 「刚外面买回来的,我不会做。」储轻缘道。 「哦。」 ——是特意买回来等自己一起吃的吗? 冯琛心里琢磨着,没多言,坐下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见储轻缘又在吃着各式甜腻的小糕点,心想他果然是喜欢甜食。 储轻缘感觉到冯琛盯着他的视线,抬头扫了一眼,冯琛立刻低下头。 昨天晚上的那个荒唐大梦还在脑海中盘旋,如今真人就坐在面前,冯琛有点不敢直视。 第45章 约会 「吃完一起出去逛逛吧,我平时难得出来玩。」储轻缘道。 「哦,好。」 于是两人早餐后便一起逛到街上。 因为佣兵寮的身份,冯琛相较储轻缘平时更加少出门,也不太清楚哪里好玩,只能被储轻缘拖着一路瞎逛。 储轻缘这会儿心情非常好,看见有街边摊在叫卖糖葫芦、棉花糖、糖画的,都要跑过去一个个的尝一遍。 冯琛在他身后瞧着他雀跃的背影,觉得这样的储轻缘跟个小孩子似地可爱。 再加上储轻缘本身外表就十分少年,冯琛突然有了一种自己比他年长且沉稳很多的错觉,完全忘了经常被对方的气场压制。 这时,冯琛看见街对角一家卖棉花糖的摊子旁围了很多小孩。那家的棉花糖五颜六色的,跟别家不太一样。 他心念一动,便挤上前买了一个七彩的,趁储轻缘不注意,突然递到他面前。 储轻缘还真的「哇」了一声,眼睛瞬间亮了。 冯琛快笑死了,心想要是让教宗和南陆的人知道储轻缘还有这副面孔,以后杏林大人面对他们的气势恐怕要大打折扣了。 储轻缘饶有兴趣地把棉花糖转了一圈,才开始吃,每次都微微伸出舌头、轻轻勾起一缕吞进嘴里。 冯琛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不笑了,低头凑近道:「好不好吃,也给我尝尝?」 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棉花糖的角落里咬了一小口,眼睛不自觉地望向储轻缘,就见储轻缘也正斜睨着他,眸里波光微动。 冯琛立刻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快步往前走。 还没走一阵,就听见储轻缘在背后叫他:「这里的枫叶好好看呀~快过来瞧瞧~」 冯琛转身回头,原来是路边的一处小巷种满了红枫。 深秋时节,火红的枫叶点缀满整条小巷,连地上也撒满了红色,煞是好看。 就见储轻缘走进巷间,蹲了下来,拾起一片枫叶,像是自言自语道:「听说我的家乡也有很多红枫,还有银杏,特别漂亮。可惜我没亲眼见过。」 「你的家乡?还没亲眼见过?」 「是啊,我从小就被寄养在燕州一户人家,别说是家乡了,就连自己的父母都没见过。」 储轻缘说的很随意,冯琛心里却蓦地一紧。 他不动声色地问:「你寄养的那户人家是什么样的?」 储轻缘摇了摇头,沖他苦笑了下:「其实我不比你好多少,小时候的事情我几乎忘得差不多了,嗯……后来长大,少年时候的事情断断续续能记得一些,很多还是宗主跟我说的。现在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被宗主带回教宗,之后在南陆生活的经歷。」 冯琛大为震惊,他万万没想到储轻缘也跟他一样记忆有损——这难道是巧合?还是…… 储轻缘站起身,道:「其实昨天给你治疗的那套设备是我自己平时用的,还是有些效果的,我现在记忆多少恢復了一些。」 「哦,恢復了多少?」冯琛手心里全是汗。 「嗯……隐约记起小时候家里还有一个小孩跟我一起长大。」 冯琛唿吸戛然而止。 梦境里脱口而出的问话,现实中他却不敢直接问出来,当然,现在看来可能问了也没用,因为对方也记不太清。 他需要验证,更多的证据来验证。 如果真的曾是亲密无间的人,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彼此? 「走,我带你去一处地方。」冯琛道。 两人到了一处河塘边,冯琛从地上挑挑拣拣,拣出一块扁平的、比手掌略小些的石头,问:「你会打水漂不?」 储轻缘摇了摇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冯琛意味深长道:「我教你,一会儿就能学会,而且你肯定打得比我好。」 「那我试试?」 冯琛便将石头递到储轻缘手上,自己贴在他身后,一手握住他拿石头的手,另一只手…… 他顿了一下,然后搂住了储轻缘的腰。 储轻缘明显身子僵了一下,但没有拒绝。 冯琛于是又把他往怀里搂得更紧,贴着他耳朵道:「身子放低一点,手要使劲儿,投出去的角度大概是这样……」 一甩手,石块向湖中央一熘烟地弹蹦过去,一路激起朵朵涟漪。 「这个还不够远,再来一次。」他又捡起一块石块,再次搂住储轻缘。 他发现储轻缘的耳尖已经通红,唿吸也开始不稳,立刻自己也有些把持不住,便放开了储轻缘,道:「你自己试试?」 储轻缘身子有些发软,随手一扔,石块直接沉了下去…… 冯琛调笑道:「杏林大人不要心不在焉呀~」 储轻缘回头狠狠刀了他一眼,又捡了几个石块,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凝神、躬下腰、一甩手……石块直接飞窜出去,速度极快,竟比刚刚冯琛扔的还远出几米。 两人瞬间都呆住了。 储轻缘低头看着手上的石块,手指在石块表面慢慢摩挲,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过了很久,储轻缘重新抬起头,然后就跟上瘾了一般,一块又一块地继续抛,越抛越远,甚至引得路人都驻足鼓掌。 而冯琛就在他身后看着,内心仿佛风暴来临前勉强维繫平静的海面,在看似没有风波的表面下波涛汹涌。 傍晚,两人一起往储轻缘的住所走。 储轻缘想在路上带点吃的回去,便问冯琛道:「你晚上不回去吃吗?要不我多买一份?」 冯琛看了他片刻,道:「不回去吃了,要不我们自己做吧?」 储轻缘睁大了眼睛:「你会做饭吗?」 冯琛笑道:「其实我会一些的,小时候跟一个叔叔学过,但我一般不做,所以手很生。」 储轻缘也笑了:「你确定我们晚上吃得上饭?」 冯琛凑近道:「给我个机会伺候一下杏林大人嘛~」 当两人在市场採购了一番,大包小包地拎回储轻缘的住所时,天已经黑透了。 冯琛煞有介事地在厨房操作台上切菜配料,还指使储轻缘给他打下手。 储轻缘被他使唤着忙进忙出,不知为何,感到发自内心的雀跃,就好像小时候家长不在家,跟小伙伴一起偷偷炸厨房时的那种雀跃。 果然如冯琛自己说的一样,他会做,但手生,所以切菜不熟练,配料用量反覆掂量,于是做得很慢。 好在储轻缘不急,反正他白天一路上吃的零食多,这会儿玩得也很开心。 过了两个小时,冯琛的一桌菜终于是做完了,当然有些早出锅的已经凉了…… 两人坐到餐桌前,冯琛一边给自己盛着汤,一边留意着储轻缘吃菜的反应。 冯琛问:「好吃吗?」 储轻缘一口菜夹进嘴里嚼了几下,仿佛突然被按了暂停键一般,静止了半天,过了好一会儿恍惚回过神来,然后又把其他几样菜都尝了一遍,才缓缓点了一下头。 「怎么个好吃法?」 储轻缘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很久,终于道:「好像……小时候曾经吃过的味道。」 此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有种心照不宣的感觉。 冯琛忽然觉得很想哭,但他掐住自己的手心,硬是忍住了。 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愈发思考不清楚很多事情,所有纷繁错杂的记忆并没有因此清晰,反倒有些事情的逻辑更加说不通了。 如果储轻缘真的是哥哥,也参加了十四年前的夏令营,同时他又具有那股扭曲空间的无形力量,外表也不似正常人类的衰老,那恐怕真如邢彦所说,储轻缘就是那个类似「奉献」的人,是当年伦理署的实验品。 ——那夏令营的惨剧难道真是储轻缘造成的? 冯琛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臂,身体被撕裂的痛苦仿佛还歷歷在目,有些创伤是时间抹不平的…… 当然更奇怪的一点是,当年三署联审给夏令营事故定论时,难不成是储轻缘自己指证了自己?是哪里出了错呢? 如果真的是故人,面对种种随之而来的真相揭示,冯琛反而一下子觉得无法接受,不知道储轻缘是否也有类似的感觉,反正这顿饭两人吃得相顾无言。 吃完后,储轻缘将碗筷收拾一通,站在水槽边刷碗。 冯琛看着他的背影,蓦地心很疼,倏忽生出一股强烈的悲怜之情。 ——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所有推测是真的,那明明是自己被储轻缘伤得很深,为什么会莫名地对储轻缘生出如此心疼的情绪? 可就是不自觉地心里好疼。 冯琛于是走到储轻缘身后,抱紧他,轻轻亲吻他的后脖颈,柔声道:「真的是你吗?」 「不是。」储轻缘非常小声地否定。 冯琛把他搂得更紧,头埋在他的肩颈间:「我找了你好久。」 「说了我不是!」 冯琛感觉到储轻缘在微微发抖,目光越来越幽暗,终于问出了那句话:「哥哥,十四年前的夏令营,你也在那里,对不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第46章 逃避 储轻缘霎时间僵住了,而后突然转过身,勐地吻住冯琛,带着一股决绝的激烈,同时双臂紧紧环抱住他,不顾一切地渴求对方的温暖。 冯琛顿时头脑被刺激得一片空白,多少想问的困惑一下子都被抛诸脑后。 情爱像麻药,让人在痛苦恐惧面前得到些许安抚,暂且逃避。 储轻缘不仅自己想逃避,很明显也想藉此迴避冯琛的追问。 事实证明这样的迴避很有效,冯琛面对储轻缘,总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压过了头脑的理性思考。 之前在储轻缘拒绝的状态下,冯琛都对他欲罢不能,更何况这样子主动…… 昨天晚上那个荒唐淫糜的梦,又活色生香地浮现在冯琛脑海。 眼前的储轻缘似乎比梦里更加意乱情迷,引得冯琛也愈发焦躁疯狂。 与梦里不同的是,此时储轻缘明显占了主导,将冯琛逼至墙角牢牢抵住,两人唇舌湿润、交缠翻滚,甚至磨蹭磕碰得过于用力,出了血,有淡淡的腥甜味蔓延开来。 真实的触感比梦境更加让人血脉贲张,冯琛脑子里什么意识都不剩,就由着身体的本能动作,强烈的欲望推动着他,想把梦里的行为都一一实践。 「别在这里,到床上去……」冯琛粗重地喘着气,手摸进储轻缘的衣服。 储轻缘立刻制止住他的进一步动作,推了他一把,想把他推开,但此时已经血气上头的冯琛怎么可能轻易推得开。 于是冯琛变被动为主动,一把抱起储轻缘,不顾他的反抗挣扎,连扛带拖地将他弄进卧室,摔到床上。 储轻缘想起身,又被冯琛一下子扑倒、压在身下。 他明显感觉到冯琛身上有个地方不对劲,马上支起一条腿,硬是挡住,但也只将两人隔开了一段空隙,冯琛依然在用力地向下压住他,手上带着些许暴力地揉弄。 储轻缘随之呻吟出声,但拒绝的力度也愈发加大,眼里浮现出惧怕的情绪。 「住手……快停下来。」他语气里甚至有些哀求的意味。 冯琛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但情慾依旧上头,手上的动作没停,依稀摸到了储轻缘胸前被他打伤的鞭痕,一顿,然后勐地将储轻缘的上衣向上推,一直推过胸口。 储轻缘的上半身于是一览无遗地裸露在他面前。 那鞭痕已经癒合成一条粗线,但贯穿了整个胸腔,可见当初受伤的惨烈。 随着储轻缘胸腔的剧烈起伏,鞭痕也上下伏动。 冯琛眼神浑浊幽暗,低下头,去舔舐含吮储轻缘的胸前,以及胸前的那些伤痕。 温润又粗糙的舌尖磨蹭过疮痍,储轻缘无法遏制地脖颈高高仰起,惊喘出声,双手深深插进冯琛的头髮里,抱紧他。 这样的反应直接刺激到冯琛最后克制的一根弦绷断了,他伸手往下用力去扯储轻缘的裤子。 就在这一瞬间,储轻缘眼里的情韵陡然一消而散,剎那变做森冷的寒光。他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巨大力量,勐地推撞开冯琛,竟将冯琛掀翻起身,还接连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冯琛一脸懵逼地望着他。 储轻缘身上的强大气场又回来了,他坐起身,整了一下衣服,冷冷道:「你该回去了。」 这时,冯琛被情慾沖昏的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他看着面前储轻缘红肿的嘴角、凌乱的衣服,倏忽意识到今天做得有些过头了。 不管小时候认不认识,是什么关系,也不管之前共同经歷过几次劫难,有过些许肌肤相亲,两人彼此怀着恋慕的心意简简单单地逛街、游玩、做饭,今天才是第一次,结果晚上就滚到了床上…… ——不知道储轻缘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想做到最后一步,虽然自己也没经验……经验全在春梦里…… 完了……形象全毁了。 冯琛现在很想抽自己几巴掌。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储轻缘又下了逐客令。 「哦。」冯琛就像个做错事的小狗,耷拉着脑袋,灰熘熘地滚回了家。 结果回家一推门,就迎头撞见邢彦正端坐在客厅中间。 本来就做贼心虚的冯琛顿时吓了一大跳:「你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回来呀,你知不知道都已经半夜了!」邢彦道。 「等我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冯琛嘟囔了一嘴,转身去卫生间。 路过邢彦时,邢彦闻到了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油烟味,和体香味混杂在一起,立即狐疑道:「你身上什么味儿?你做饭啦?」 冯琛真佩服他鼻子能这么灵,随便应道:「嗯,在朋友家做的。」 邢彦登时睁大了眼睛:「你自己做饭?你会做饭?!」 「会一点,不熟,平时不做。」 这下邢彦有些不爽了,他花了很多心思、满怀诚意做的饭,冯琛明摆着敷衍,结果这小子竟跑到别人家去给别人做饭! 邢彦摸着胸口,感觉心灵受到了创伤。 冯琛在卫生间里乒桌球乓一阵洗漱,出来时见邢彦还在,道:「这么晚了,你要在我这儿过夜吗?要不你睡我房间吧,我睡沙发。」 「我没打算在你这儿过夜,我等你是有事情要跟你说。」 「很紧急吗?」 「不是很紧急,就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要不明天说吧,我今天真的好累。哦,明天我可能还要出门一趟,你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行吧,那明天早餐的时候……」 「哦,好,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都这么晚了。」说完冯琛就转身进了卧房。 这下,邢彦从有些不爽变成了十分不爽。 他这次过来是因为蒋秋鸿的血样检测出结果了。这个活人偶身上的基因有三类——一类是一般活人偶的基因,另一类是人类基因。 重案司鑑证科那边经过基因库比对,发现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经营温泉山庄的富商的基因,富商姓江,名邱宏,很明显,应当就是蒋秋鸿作为替代品的那个人类,名字换了一个谐音。 这两类都在意料之中,比较特别的是第三类。 第三类基因严格来说不是人类的基因,却与人类极其相似。鑑证科对比了所有公开的基因库,但都找不到这类基因的来源。 虽然接下来冯琛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关键要看鑑证科那边能不能查到第三类基因来源,但邢彦还是想第一时间将这些消息告知冯琛,看他可能回忆起些什么。 结果这小子最近突然之间魂不守舍,天天往外跑,心思完全不在调查上。 邢彦直觉昨天来找冯琛的那个朋友一定跟他有些不一般的关系。 他不反对年轻人谈情说爱,但反感一头扎进去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恋爱脑,尤其这个恋爱脑现在正跟自己组队调查正事…… ——妈的,不会找了个猪队友吧? 第二天早餐时,邢彦将蒋秋鸿支开,把鑑证科的检测结果告知冯琛。 冯琛没有任何表示,就「哦」了一声,然后又急匆匆出门了。 邢彦气得将菜刀一把把全插在案板上。 蒋秋鸿小心翼翼地凑近他,问道:「邢司长,我的身体都健康的吧?没什么毛病吧?应该可以在这里长期做帮佣吧?」 邢彦当初给蒋秋鸿抽血的时候,忽悠他是做入职前的身体检查。 蒋秋鸿刚才隐约听到邢彦跟冯琛讲述自己的检查结果,而且还是支开自己讲的,因此惴惴不安地前来询问。 邢彦哭笑不得,心想这个活人偶还真是卖力地要在这里做帮佣、生怕被赶回「自在之地」,只能安慰道:「放心放心,你身体很健康,长期在这里工作没问题,工钱我半年给你结一次。」 蒋秋鸿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又搓着手,字斟句酌地对邢彦道:「邢司长,您别这么生气,孩子大了交交朋友也是正常的,只要交的是规规矩矩的朋友,做长辈的高兴还来不及~您要是真不放心,回头我跟冯琛探探口风,看能不能让他把那朋友带回家瞧瞧?」 看来这活人偶不仅仅是在卖力地做帮佣,甚至把自己当成了家庭的一份子,还调节起家庭矛盾来了…… 邢彦一脸的无奈:「我其实不是他爸……」 「不是亲爸也是关心他的长辈呀,胜似亲爸,我懂您的心情。」 邢彦不忍心戳破他对人世间美好的幻想,便没否认,转念想想,觉得「把那朋友带回来瞧瞧」这个说法还挺有道理。 ——是呀,究竟是什么天仙一样的人物,把冯琛迷得如此晕头转向? 邢彦突然起了念头,决心要探个究竟。 他道:「我去跟踪。」 「邢司长!这,这,不太好吧~干嘛不正式邀请人家来家里做客?」 「你懂什么!都没摸清底细!到底是规规矩矩的人家,还是不三不四的狐狸精,怎么能随便就邀请到家里来!」 蒋秋鸿认真想想,觉得邢彦说的也有道理…… 于是,等到邢彦在外面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蒋秋鸿立马凑上前,十分八卦地问:「怎么样?邢司长,发现是谁了吗?真的是狐狸精吗?」 邢彦累得直喘气,倒了一大杯凉水灌下去,咬牙切齿道:「竟然不是个女的!妈的,我就说呢,冯琛这小子为什么总热衷于把我跟郑烽凑一对,原来是他自己好这口!」 蒋秋鸿嘴巴张成了 o 型,似是惊呆了,然后问:「长得好看吗?」 第47章 安宁 邢彦真是服了蒋秋鸿这个活人偶对人类社会各种事物的接受度。 他道:「没看清,一直戴着帽子的,我也不敢离太近,怕被发现。反正摸清了那个狐狸精的住所,有的是机会把他调查仔细。」 蒋秋鸿注意到邢彦没做任何了解,直接将冯琛的恋爱对象定义为了狐狸精,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婆媳是天敌吗」? 仔细想想,觉得「婆媳」这个说法似乎不太准确。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冯琛依然是每天吃完早餐,有时候甚至早餐都没吃,就急匆匆地出门,直到深夜才回来。 邢彦又跟踪了好几趟,发现这两人出门的时候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 ——从早到晚的待在屋里!整天!!一个多礼拜了!!! 加上冯琛每天回来都一脸疲惫的样子,邢彦脑子里已经全是不可描述的画面,更加坚定了这是个不三不四的狐狸精,在勾引冯琛。 ——哪有正经人家的孩子一天到晚关在屋里做那事的? 他没察觉自己这样定义的时候其实把冯琛也算进去了,就像长辈看待自己孩子和其他孩子双标一样,邢彦坚定地认为,是单纯的冯琛被勾引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其实冯琛除了第一次约会跟储轻缘有些过头之外,后面都牢牢克制住自己,只有接吻。 虽然吻得也挺激烈,但一旦他想进一步有所动作的时候,储轻缘就会明确拒绝他。 他为了在对方面前维持住良好形象,硬生生都忍了,实在难受了就回家自己纾解一下。 之所以两人每天在屋内待那么长时间,实际上是在用那套催眠设备尝试恢復冯琛记忆。 越来越多的童年记忆变得清晰。 在催眠状态下,冯琛甚至能隐约看见身旁的小孩有灰色的头髮和琥珀色的眼眸,只是储轻缘一直不愿意正面承认罢了。 至于夏令营时期的记忆,冯琛意识到是因为自己内心有所抗拒,所以种种细节无法完全记起来。 夏令营事故是储轻缘造成的,冯琛身上那些惨烈的创伤是储轻缘给的,这件事情几乎已经是明确的,就差储轻缘亲口承认,捅破窗户纸。 如果这件事情是事实,冯琛其实心理早已经承受住了——那自己潜意识里到底在抗拒什么呢? 从风啸谷中狼群被屠的时机看,储轻缘使用那股力量时,有明确的目的和意识,并非无法自控。 那同理,夏令营事故也应当不是他无缘无故地发狂,而是有前因和后果的。 冯琛怀疑自己抗拒的就是这前因后果,因为他每每想要去回忆,便会头痛欲裂,莫名地畏惧害怕。 储轻缘于是没再引导他回忆这部分内容,说是顺其自然就好。 冯琛也想模仿储轻缘的方式,来引导对方回忆,但储轻缘直接拒绝了。 他倒并不觉得懊恼,还是跟一开始下定决心的那样,在等,等储轻缘愿意亲口承认、愿意把一切都说出来、愿意跟自己做更多。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 这段时间是冯琛有记忆的人生中最为开心的一段时间,与心爱之人相守,日子过得安宁平静。 不过催眠一段时间后,似乎不能再取得更进一步的效果。 但两人都不太在意,甚至有些心照不宣——真的不能更进一步刺激记忆也挺好,一旦过去的一切真相大白,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坦然相对呢? 正因为眼下的安宁时光太脆弱,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偏舟,随时可能被风暴吞没,所以冯琛才格外小心翼翼。 他依然迫切地想知道过去真相,想撕开储轻缘身上的伪装,但当着对方面,他还是耐心克制、掌握着分寸。 于是催眠成了形式主义,经常是储轻缘引导不到一半,冯琛便将他拉进怀里,搂着密密实实地亲吻。 这一日,冯琛一大早醒来,迷迷煳煳朝窗外瞅了两眼,一下子清醒过来,扑到窗边。 ——居然下雪了! 现在还是深秋,不过这几日确实突然降温降得有些厉害。 虽然并不是鹅毛大雪,只稀稀落落飘了一些雪花,在街道上、房顶上覆了薄薄一层白,但冯琛还是感到极其兴奋。 当然他自己对雪并没有多少兴奋,而是想到储轻缘常年生活在南陆,应该很多年没有见过下雪了,此番还未入冬,就遭逢一场瑞雪,一定会很喜欢。 仓促地吃过早饭后,冯琛匆匆往储轻缘家里赶。这时雪已经停了。 果然,他刚到楼下,就看见储轻缘站在花坛边,小心从草丛中拢起一捧雪,然后往头顶上一撒,手动下雪…… ——真是,难得看到杏林大人幼稚的一面。 冯琛心念一动,随手在草丛中也抓了两把雪,攒在手心捏紧,然后突然冲出来,砸到储轻缘背后。 储轻缘猝不及防,被攻击个正着,甚至还被一个雪球砸在了屁股上。 没有丝毫迟疑,他立刻双手使劲一捏,也将手中积雪变成弹药,迅速反击。 两个年近三十的人就这么幼稚地你一下我一下,雪仗打得不亦乐乎。 这一场秋雪下得并不厚实,很快手边弹药就要用尽。 储轻缘正玩在兴头上,不愿意结束战斗,便向旁边草地挪了挪,转移战场,弯腰收集新的弹药。 他这一分神,进攻就迟缓了,冯琛于是逮到个机会,冲到他身后,准备一把抱住他。 结果,刚刚一直弯腰拢雪的储轻缘忽然勐一转身,转手就将两团雪塞进冯琛脖子里。 「上当了!」储轻缘十分得意。 冯琛被突然塞进来的雪惊得一激灵,毫不示弱,一把推倒储轻缘,撩起他腰上衣服,也塞了一捧雪进去。 储轻缘冷得浑身一哆嗦,腰上肌肉一下子收紧。 触感、温度从手上传递过来,冯琛捨不得撤手了,将他往怀里搂了搂,手上揉捏了几下。 储轻缘立刻从地上撑起来,做贼心虚地往四周张望了几眼。 还好,只有远处几个小孩在打雪仗,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边。 他看冯琛的眼神有些迷离,心里不禁一盪,凑上前,落了一个吻在对方嘴唇上。 冯琛再次一把推倒他,俯下身。 因为刚刚一直处在游戏对抗状态,储轻缘这会儿胜负欲爆棚,一侧身,勾了冯琛一脚,趁他心神恍惚、毫无防备之际将他撂翻在地。 接着储轻缘翻身一跃,跨坐到他身上,用力摁住他肩膀,问:「服不服?」 冯琛忍着笑意,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状:「不要啊~杏林大人饶了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储轻缘语气强势道:「由不得你不要。」 说完俯身,激烈地亲吻起来,从嘴唇、到下颌、再到脖颈。 冯琛立刻迎了上去。 储轻缘带着胜负欲,故而吻得比以往更加热切。 冯琛很快感到要控制不住身体的冲动。 他托起储轻缘的脑袋:「停一下,停一下。」 储轻缘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冯琛四下瞟了一眼,咳了一声:「有件事情我想跟你提醒一声,四周虽然没人……但是,到处都有监控摄像头……」 储轻缘眨了眨眼,下一秒翻身跳起,头也不回地跑进楼幢里。 冯琛瞧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笑得快直不起身。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礼拜。 有一天,储轻缘忽然告诉冯琛,过几日要回医院一趟,处理些事儿,也就回去半个多月,然后会再过来。 本来冯琛就对眼前的安宁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害怕不知什么时候,这样平静幸福的时光便会戛然而止。 因此得知储轻缘要离开一段时间后,冯琛愈发恋恋不捨起来,每天与他亲吻缠绵的时间越来越长,但又不能进一步做些什么,于是忍得越来越辛苦。 冯琛很佩服储轻缘竟然忍得住,还忍得不动声色。 应该不是自己的吸引力不够,因为储轻缘也明显地越来越留恋。 他开始每天送冯琛回家一段路,越送距离越长,从住宅区到单元楼下,再从单元楼下到了家门口的走廊上。 这一日,在冯琛家门口的走廊上,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储轻缘轻轻捏着冯琛的手心,小声道:「明天见了。」 冯琛低下头,想最后再亲吻他一下。 但储轻缘立马闪开了,道:「别在这里,小心被人看到。」 冯琛快速四下扫了一眼,现在走廊上空无一人,但这筒子楼的走廊,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冒出个邻居。这种紧张感反而一下子刺激到了冯琛,让他蓦地兴奋。 他一把将储轻缘腾空託了起来,抵到墙上,饥渴难耐地噙住他的唇舌。 储轻缘似乎也在这样的场景下感到了刺激,很快激烈地回应他。 两人正吻得湿濡悱恻、难捨难分,冯琛家的门打开了,邢彦从里面探出了脑袋,然后……关上门。 蒋秋鸿正在打扫卫生,见本来准备离开的邢彦突然关门退回屋内、僵在门口一动不动,好奇地走上前:「怎么了?邢司长,咋又回来了?外面有啥呀?」说着也想探出脑袋。 邢彦拳头捏得咔咔响,咬牙道:「妈的!都亲到家门口来了!简直伤风败俗!」 蒋秋鸿瞬间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儿,眼睛瞪圆了,还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更加想出门瞧瞧。 结果邢彦抢先他一步打开门,冲出去,叫住了转身要走的储轻缘,拔高声调道:「既然都来了,就进家里坐坐呗,吃个便饭,不要嫌弃呀~」 储轻缘顿住了脚步,觉得人家都这样讲了,自己还走掉,似乎很不礼貌,犹豫了片刻转过身,就看见邢彦两眼冒火,一脸恨不得把他吞了的表情。 第48章 针锋相对 这下储轻缘觉得确实是该好好吃顿便饭了…… 他眉毛轻挑了下,微微眯起眼睛,走到邢彦身边,笑得十分虚情假意:「多谢款待。」然后径直进屋去了。 「竟然对长辈连个称唿都不叫的?!」邢彦顿时一口气堵上胸口,心想,「还有刚才他看我那是啥眼神?很傲呀?!」 冯琛路过邢彦身边,看到他的表情,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邢彦一把抓住他:「你在哪里认识的这个人?」 冯琛一下子噎住了,还真是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好。 邢彦见他这个反应,立马一脸的「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痛心疾首。 两人也进到屋里。 只见蒋秋鸿已经热情地招待储轻缘坐下,拉住他问长问短,主要在问他平常都喜欢吃些什么,口味如何,说家里没来得及准备,都是些家常菜,希望他吃得惯。 「他喜欢甜口的。」冯琛在一旁帮着答到。 储轻缘微微一笑。 蒋秋鸿立刻应了一声,脑子里飞快盘算出合适的菜谱,然后无比兴奋地系上围裙,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 ——妈的!他一个活人偶这么兴奋激动干什么!!! 邢彦克制住自己想要白眼翻上天的冲动。 冯琛给储轻缘、邢彦、还有自己分别沏了一杯茶。 邢彦坐在储轻缘正对面,十分不友善地上下打量他。 储轻缘于是端起茶,身子微微向后仰,靠在沙发上,神情倨傲地回敬他。 仿佛有电光火石在两人之间一触即爆。 冯琛赶紧转身,拿了些水果放到茶几上,招唿两人吃,希望缓和一下气氛,自己则端起茶、低下头,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小口,眼皮却微微抬起,警惕地观察两人的举动。 邢彦道:「我家琛琛这些日一天到晚地不着家,就是跟你在一起?」 冯琛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我家琛琛…… 储轻缘眉毛又挑了一下,悠悠道:「是啊,一直都在我家呆着。」着重强调了「我家」两字。 此时储轻缘的帽子已脱,露出灰色的头髮,琥珀色的眼珠斜睨着邢彦,态度很有几分傲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邢彦怎么说也是个品级挺高的官僚,平时很少有人敢拿这个态度对他,更何况对面的人年纪看起来还挺小。 他脸色更难看了,冷冷道:「你是哪里人?姓什么名什么?看这长相不像是燕州人。你做什么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都是做什么的?……」 冯琛赶紧咳嗽了一声打断他——这也太像审犯人了。 储轻缘倒不太在意的样子,自报了姓名:「我不是燕州人,也不是南陆人,是混血。现在……工作谈不上,就在医院做做事,我没见过亲生父母,从小寄养在别人家,现在自己一个人生活,没什么其他家人。」 ——原来是混血…… 冯琛想,怪不得他总觉得储轻缘的长相跟周箴彤有点类似。 再听到储轻缘说自己没有家人时,冯琛隐隐有些失落。 南陆长期分裂动盪,势力远比不上燕州,尤其在燕州的地盘上,南陆人往往被看不起,混血也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像周箴彤那样以混血身份在燕州混出名堂的是极少数,一方面因为她自己有超高的舞蹈天赋,另一方面很重要的原因是她的父亲是周厚泽,算是系出名门,而且她父亲还十分宠爱她。 邢彦心里琢磨着——听储轻缘这样说来,他的父母恐怕不是什么响噹噹的人物,那这样的混血在燕州是不会有什么好处境的,更何况储轻缘还说没见过亲生父母,家里没人。 难不成他是燕州人和南陆人苟合生的野种,生下来就被抛弃了? 还没有正式工作,穿着打扮也很朴素,一看就不像条件好的…… 天吶!冯琛为什么会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难道就是贪图他长得好看吗? 邢彦瞥了冯琛一眼,心里「哼」了一声——看样子就是,瞧他整天色迷心窍的模样。 虽说尊重年轻人自由恋爱,但作为长辈来把关,邢彦还是十分看重家世背景的。 加上邢彦已经认定了冯琛跟储轻缘在一起就是天天滚床单,不干正事儿,在家门口都抱着啃,如果储轻缘还是他所想像的这种身份背景,那邢彦绝对要把这狐狸精从冯琛身边赶走。 邢彦于是对冯琛道:「你去厨房帮忙。」要把他支开。 冯琛瞅了储轻缘一眼,储轻缘微微点头,冯琛便去厨房了。 他并不太担心邢彦会吃了储轻缘,杏林大人的气势不是一般人欺负得了的,谁吃谁还说不定呢。 此时的邢彦昂起头,正居高临下地对储轻缘道:「年轻人谈个恋爱我不反对,但谈要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谈。我看你年纪不大,家里缺个长辈好好教育你。 我们家是非常规矩正派的家庭,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往家里领的。你们俩在一起如果就是贪图一时快活,在公共场所都不知节制,一旦人家对你的新鲜劲过了,也就什么都没了。」 储轻缘微微一笑,身体向前倾,凑近邢彦道:「新鲜劲?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能让他一直快活呢?」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轻,冯琛在厨房听到了,顿时身子一僵,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復下自己。 邢彦被储轻缘的不要脸惊呆了,手指着他道:「你……你,你才多大年纪,怎么这样的话可以说得毫不害臊?!」 储轻缘淡淡道:「其实我年纪不小,应该比冯琛还要大一些。」 邢彦一愣,没反应过来,满眼狐疑地盯着储轻缘,觉得他在信口胡说。 储轻缘一摊手:「没办法,天生丽质。」 ——我靠!这什么人?! 邢彦的关注点全转移到了储轻缘的厚颜无耻上,倒没再去纠结年龄问题。 他气得站了起来,大声道:「你这是仗着自己模样好咯?跟你说,我们家家教很严格的,不是光模样好就能勾搭上的,我这一关你就过不了!」 「家教很严格?怎么个严格法?」储轻缘满脸笑意地盯着邢彦,盯得他汗毛倒立,「是长辈带着晚辈,在『自在之地』的极乐巷叫了十几个活人偶,轮番快活的那种严格吗?」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打在了邢彦头上,把他整个人噼裂了。 ……屋内气氛十分凝重。 邢彦正在开裂,而冯琛手上菜刀举在半空也僵住了。 ——储轻缘为什么会知道邢彦带着自己在极乐巷的事情?难道真有教宗的眼线在那儿给他通风报信?更关键的是,当时在那里快活的其实只有邢彦,而储轻缘显然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细节,那他岂不是把自己也算上了? 完了完了,这下形象真要碎成渣了! ——不行!冯琛觉得这件事情一定要说清楚。 他转身跑进客厅,对着储轻缘道:「真的没有我,你听我解释,我一直一个人呆在隔壁房间。」 储轻缘倒没多质疑他,只是看着邢彦,笑得别有深意:「那就是邢司长一个人搞定了十几个活人偶了?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邢彦脸色铁青,转头怒视冯琛,骂道:「你小子色迷了心窍!什么话都往外说!」 冯琛再次无辜躺枪:「真的不是我,你听我解释……」 但这还真是不好解释的,难不成要把储轻缘跟教宗的关系捅出来? 冯琛觉得目前阶段还是瞒着好,以免邢彦多心。 结果储轻缘怡然自得地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并不是冯琛告诉我的。重案司邢司长在『自在之地』声名远播,黑火交易、万利坊、极乐巷,一样没少沾,而且出手十分阔绰,自然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邢彦跳了起来,再看着储轻缘意味深长的眼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储轻缘语带讥诮道:「邢司长一贯看不起南陆人,我就算说了你也未必知道。」 「那你不说试试?」邢彦捏住了手腕上的软刃。 冯琛想上前拦住邢彦,储轻缘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站起身,这回倒是挺礼貌地沖邢彦伸出手,但口气依然嚣张:「南陆人一般不敢直唿我姓名,而是尊称我一声储杏林,至于『神医圣手』什么的都是别人给的谬赞。我在南陆行事高姿态惯了,多有冒犯,还望邢司长海涵。」 厨房突然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砸落的声音,蒋秋鸿慌慌张张地赶忙收拾。 「神医圣手」储杏林的名号,说实话邢彦确有所耳闻,不过正如储轻缘所料,他不太看得起南陆人,所以对南陆的名人也没什么兴趣去了解。 但如果说眼前这个外表看起来少年一样的人就是传闻中的「神医圣手」,邢彦不敢相信,他没去握储轻缘的手,依然捏着软刃,警惕道:「你到底多大年纪?别人的名号不是好随便冒充的!还有你为什么对『自在之地』的事情那么了解?」 「都说了我比冯琛年纪要大,你不信,既然能被叫做『神医圣手』,一点驻颜的小技量还是有的。『自在之地』本就是我的业务范围,知道些小道消息不足为奇吧?最近我的业务已经拓展到了燕州,邢司长如果下回有需要,我可以给你打个折扣。」 储轻缘说得轻描淡写,虽然细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他的话表面逻辑自洽,找不到可以攻击的点,加上冯琛最后补了句:「他真的就是储杏林,之前我能从容诚庄逃出来,也是多亏他相救。」 这下剧情反转之快,让邢彦猝不及防。 其实社会老油条邢彦不至于在这样的情境下应付不来,他本就是个没什么节操的人,保证第二天可以换一副面孔,毫不尴尬地面对储轻缘。 但是,是第二天。 邢彦再怎么游刃有余,也没法做到立刻就和储轻缘坐在一张桌子上和谐吃饭,他需要时间缓冲。 于是邢彦找了个理由推脱,先开熘了。 邢彦一走,冯琛松了一口气,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幸好邢彦不是亲爸,不然这家庭关系就很难相处了」的想法。 蒋秋鸿倒依然是热情十足地款待储轻缘,不停给他夹菜,快吃完的时候又道:「我给你们削点水果。」说着转身从厨房拿出一把小尖刀,朝餐桌这边走来。 也不知他这路是怎么走的,快到餐桌时,突然脚下一滑,那把尖刀直接沖冯琛砍了过来。 就听见蒋秋鸿脖颈处立刻发出阵阵尖锐的警报声:「出现违禁行为,警告!警告!警告!」 第49章 竹马 冯琛反应很快,略一侧身就闪避开。 蒋秋鸿摔倒在地上,吓得浑身直哆嗦,惊恐万分地望向储轻缘:「这是怎么回事?我脖子里有什么?」 储轻缘立刻蹲到他身边,将他下巴扬起,见脖颈处有一块明显的乌青色烙印,刚才的警报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果然是活人偶! 「我这是怎么了?不是给我做过身体检查了吗?说一切都健康呀!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他抓着储轻缘的手哭道,「大夫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在这里做帮佣做得好开心,我想像个人一样活下去呀!」 听到这话,冯琛心里不由一阵发酸。 蒋秋鸿看到他神色,立刻又扑向他:「冯琛,小主人,我在你家一直尽心尽力地干活,刚才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怀疑我,不要生我的气,更不要把我送回去。求求你了,我只想像个人一样活下去啊,为什么要给我戴引爆器,时时刻刻提醒我我不是个人啊!」 蒋秋鸿越说越激动,最后抱头痛哭。 听蒋秋鸿话里意思,他应当意识到了自己并不是人类,这种认知混乱正是让冯琛最为同情的地方。 蒋秋鸿本可以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一直沉睡。他性格纯良、勤劳能干,如果就让他在一户人家做个普普通通的帮佣,他大约可以安稳满足地度过余生。 可身体里埋着的引爆器却不经意间将他的美梦撕得粉碎,强迫他直面残酷的真相。 蒋秋鸿又扑倒在储轻缘面前,不停地磕头,哀求道:「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啊,只要把我脖子里的东西弄出来,我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为什么要给我戴这样的东西?我也曾经有妻子、有家庭,我是个人呀!」 储轻缘情绪明显不稳,伸出手去触碰蒋秋鸿脖颈上的乌青色烙印,手抖得很厉害,完全不似平时的镇定。 这样奇怪的反应让冯琛不禁联想起了当时在周家别院,储轻缘对着已经变异成「奉献」的周箴彤,就好像受了某种蛊惑一般。 冯琛脑海中一线灵光闪现。 ——如果蒋秋鸿真的是教宗早期拿来做「奉献」实验的活人偶,那……难道是储轻缘与这些「奉献」之间会产生某种看不见的联繫,会有所感应,所以他才表现得如此不对劲? 冯琛心陡然沉了下来,留神储轻缘的反应。 「太可怜了。」储轻缘小声道,手指轻轻抚过那乌青色烙印。 冯琛试探道:「那把他的引爆器摘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好。」储轻缘恍恍惚惚地回答。 冯琛垂下眼帘,阴云翻涌的眼眸中有一点光亮在跳动。 而后,储轻缘就在冯琛家里的手术室帮蒋秋鸿摘除了引爆器,冯琛在一旁帮忙。 蒋秋鸿终于得偿所愿,手术结束后哭得停不下来。 冯琛便把门关了,让他自个儿哭去。 客厅里,冯琛一把搂住储轻缘,将他扑倒在沙发上,道:「你今天很累吧?晚上不要走了,在我这儿休息?」 储轻缘惊了一跳,一下子挣脱开,仓皇道了个别,匆匆跑了。 冯琛从沙发上起来,将客厅灯关了,一个人在黑暗中静静坐了很久。 几天后,储轻缘说要回医院办点事儿,离开了半个多月,将家钥匙扔给了冯琛,让他有空可以单独去试试那套催眠设备,说不一定要有别人在旁引导,他自己戴上耳机、点上薰香,放空冥想,也许对记忆恢復也能有所帮助。 其实储轻缘不在身边,冯琛反而头脑清醒了很多,以往隐约觉得奇怪,但荷尔蒙上头时没来得及细想的一些事情,再次盘旋在脑海中。 首先,是储轻缘知道邢彦带着冯琛去极乐巷的事挺奇怪。 储轻缘不是个八卦的人,平常甚至对与他无关的事情十分冷淡,不太像是从什么小道消息得知此事。如果真有教宗的眼线在那儿给他通风报信,只可能是因为储轻缘自己想知道。 他与邢彦此前从无交道,那感兴趣的只能是冯琛的行踪了。 所以他要在与冯琛分别后一直留意对方行踪做什么? 然后,是储轻缘第一次来找冯琛那天,言谈举止十分奇怪,摆明了各种勾引。 虽然勾引到后来,冯琛觉得储轻缘自己也情难自禁,但一开始他绝对是头脑清醒地故意勾引、欲拒还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医院时,储轻缘并没有表现出对冯琛的明确好感,在风啸谷被强吻时也一直是拒绝的,后来又被打伤,如果在此之后他突然对冯琛有了兴趣,各种追踪勾引,难不成他是个抖 m? 冯琛立马甩了甩头,这个想法简直太荒唐了…… ——那他为什么要有意接近自己? 心中的惴惴不安越来越强烈,冯琛深深嘆了口气,将催眠设备带好躺下,点上薰香。 他尝试自己先录了一段引导话语,然后重复播放。 那类似储轻缘气息的薰香味蔓延开来,将冯琛的不安情绪慢慢抚平,他在空冥的乐音中意识渐渐陷入混沌,若隐若现地看到了一幅画面: 暴雨过后的夏季傍晚,天空初晴,落日的余晖中,一道彩虹横跨河滩。刚刚经过暴雨的沖刷,河滩边出现了很多坑洼的泥泞。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孩跑在前面,快活地一下子扑进泥浆里打滚,边打滚边朝后伸出手,喊道:「小远!快过来玩哇~」 那小孩有着一头漂亮的灰色头髮,这下子也全被裹上了泥浆。 小孩毫不在意,随手抓起一捧泥浆向后扔,然后哈哈大笑着拍手。 冯琛感到这一捧泥浆扔到了自己身上,低下头,发现自己也是一副小孩的身躯。那这大概就是他小时候和储轻缘嬉戏打闹的场景了。 看到童年时期的储轻缘,冯琛顿时觉得心中柔软得不行,向前跑了几步,追到小储轻缘身后,蹲下来,乖乖地任由对方往自己身上煳泥浆。 眼前小储轻缘琥珀色眼眸中尽是无忧无虑的童真欢乐,冯琛一时间真想沉溺在这样的梦境中不要醒来。 玩了一阵子泥浆,小储轻缘似乎觉得身上脏得有些不舒服,便站起身,蹦蹦跳跳地跑到前方河水中去沖洗。 冯琛也想跟上去。突然,背后有一双大手拦住了他。 「小远。」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背后唿唤他。 「妈妈!」冯琛几乎是脱口而出。 「小远,不要和哥哥亲近打闹,更不要和他一块儿洗澡,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总是记不住呢?」 「妈妈……」 「今天晚饭你不用吃了!算作惩罚。如果以后还是记不住,就一直罚下去,直到你记住为止!」 冯琛朝远处河道望去,那儿的小储轻缘正脱光了衣服在河水中沖洗,距离离得太远,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赤裸的背影。 恍惚间,那背影倏地越长越大,越来越清晰。 冯琛不禁又想起触碰储轻缘赤裸躯体时,仿佛有电流贯穿而过的那种刺激,在床上、在躺椅上,在现实中、在梦境里,肌肤相亲、慾念满溢。 他大口喘着粗气,蓦地睁开双眼。 头顶上是数条挂落的线路,耳里迴荡的是空冥的乐音,身边萦绕的是清冷的香意,刚才回忆中的情景歷歷在目。 冯琛终于清楚地记起来了,小时候父母一直不让他跟储轻缘有亲近的举动,更不要说赤裸相见。 照理说,从小一起亲密无间长大的两人很难产生情爱的冲动,但正因为父母一直阻隔了冯琛与储轻缘之间的亲密距离,让他们既近在咫尺又触碰不到,冯琛现在才会对储轻缘有那样强烈的渴求。 ——可是,父母为什么要一直阻隔呢? 一个长久以来隐隐绰绰,但冯琛不太愿意去面对的念头再次浮现——目前已知的所有「奉献」,甚至是以活人偶为基础的「奉献」,都出现了不同程度、不同位置的身体变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虽然不清楚储轻缘是不是也是「奉献」,但他很显然跟「奉献」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所以……储轻缘的身体也有变异吗? 那个时候,两人缠绵得有些过头的那次,冯琛冲动地去脱他裤子时,他突如其来的情绪转折和激烈反抗…… 冯琛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抽了一根烟。 第50章 动摇 南陆清河四部,高大的城墙上挂着数十具尸身,每具尸身都被长矛从背后穿刺而入、从咽喉处而出,死相极其惨烈。 城墙下行人来来往往,皆低头不语、行色匆匆,没人敢对这些尸身多做一句评论。 储轻缘身披青灰色斗篷,头戴兜帽,走到城墙下,抬头辨认这些尸身的样貌,发现他们正是当时将他和冯琛赶进风啸谷的那群清河四部士兵。 他凝望这些尸身,许久,眼里神色晦暗不明。 直到城墙下一个守门小兵恭恭敬敬地走到他跟前,道:「杏林大人,宗主等您很久了。」 储轻缘这才低头应了一声,由小兵一路引着,走进一座巍峨的殿堂建筑中。 大殿正前方数级台阶之上,是一座玉石铺成的长榻,雕琢华美,两侧用金丝刺绣的墨色幔帐垂地,玉榻上空无一人。 大殿两侧站着数排裹着黑斗篷的人,乌压压一片。这些黑斗篷没有戴面具,看样貌全是南陆人。 而台阶上的玉榻旁,还站着另外一个身裹黑袍之人,下半张脸被银色面具笼罩,只露一双眉目在外,灰褐色眼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正是使徒。 见储轻缘进来,两侧的黑斗篷们全都低下头,鞠躬致意。 储轻缘不看他们,径直走上了台阶,在玉榻前立住,偏过头问使徒:「宗主人呢?」 使徒没回答,微微朝他身后颔首,储轻缘就觉得身后有一身形高大之人走近。 宗主低沉的声音道:「这是你的位置,坐上去瞧瞧。」 储轻缘道:「我没兴趣。」转身便要下台阶。 宗主一把拦住他,朝大殿下摆摆手,示意两侧人群都退了。 使徒也退到大殿角落里,隐匿于阴暗中。 储轻缘瞥了宗主一眼,皱眉道:「你把清河四部的那些人都杀了?」 「是的,你可满意?」宗主问。 「我并不想要他们的命,清河四部族长前脚刚被处死,后脚士兵又被杀了,这样下去,清河四部会人心不稳。」 「可他们想杀你。」 「我又没死,没必要为了些个人恩怨让南陆重陷混乱。」 「那就混乱去吧,只要有人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宗主单膝跪到他面前,想去牵他的手。 储轻缘立刻迴避开了:「你说过,重建家园需要南陆的力量。」 「重建家园的关键是你,只要你的记忆全部恢復,真神就能降临,我们拥有了神力,那一两个不安分的南陆部族就不足挂齿了。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南陆的力量,更需要他们的忠心。」宗主再次牵过储轻缘的手,将额头贴在他手背上,「我们都在等你。」 储轻缘由着他牵了会儿,然后还是把手抽了出来:「我知道。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去接近冯琛了。」 宗主微微眯起眼睛:「你也不用太投入,等记忆全部恢復了就不需要他了。」 储轻缘没说话。 宗主站起身,盯着储轻缘的脸看了会儿:「你果然情难自禁了。」 他在储轻缘看不见的背后狠狠捏牢了拳头,表面依然不动声色:「我怕你现在陷得越深,日后就会伤得越重。你仔细想想,那个人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地方?他之所以喜欢你,不过是迷恋你的外貌、贪慕你的身体,纯粹是欲望在作祟。」 储轻缘眼中微光闪动。 宗主凑近储轻缘:「你心里清楚得很,心虚得很。他现在求而不得,才会一颗心牵挂在你身上。一旦让他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你觉得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他应该已经猜到了夏令营的那些人是我杀的,他身上的伤也是我造成的。」储轻缘有些激动。 「哦~他知道了,还接受了,所以你感动了,是吗?我的神明啊,你为什么一直记着你对别人的伤害,却忘了别人对你的伤害呢?我告诉你,夏令营绝大部分人的死不是你造成的,而是他们燕州人争权夺势、狗咬狗的牺牲品。」 「但我确实也杀了人,他们很多还只是孩子……」 「孩子?哈哈哈~」宗主狂笑起来,「孩子跟成年人的最大区别在于,成年人会假仁假义地伪装自己,披着义正言辞的外衣,做出道貌岸然的姿态。 而孩子,他们还没那么会伪装,他们会把人类的贪婪恶毒、胆小懦弱、自私自利毫不掩饰地表达出来,然后人们还要说一句『怎么能苛责他们呢,他们还只是孩子呀~』」 储轻缘扶住头,身体微微摇晃。 宗主顿时止住了笑声,神情凝重。 他又跪了下来,牵起储轻缘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你可以扶住我,我永远在你身边,只有我知道你最真实的模样,还奉你为神明。 而那个人,那些人,他们贪图你却又畏惧你,一旦发现你跟他们不一样,就会远离你,视你作异类;一旦关乎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就会毫不犹豫地践踏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储轻缘的唿吸越来越不平稳。 宗主继续:「那个人之所以愿意在你身边,能接受你曾经带来的创伤,是因为你给了他没有过的肉体欢愉。可是如果他还想要更多呢?你根本不敢在他面前袒露吧? 你现在掩藏得很好,把最美好的一面表现给他,其实是在害怕吧?害怕他一旦发现了你是异类,就会远离你、践踏你,你的痛苦他不会在意,你是生是死与他毫不相干……就跟十四年前一样。」 「不要再说了!」储轻缘吼道,勐地甩开宗主的手。 宗主看着他,目光极其缱绻,柔声道:「你迟早要回忆起来,夏令营事故的那些前因后果。不要害怕,不要逃避,记住,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一个小时后,储轻缘离开了清河四部。 使徒从角落的阴暗中走出来,走近宗主,道:「你这样子刺激他,不怕他到时候承受不住么?如果他情绪崩溃失控,可没人能制得住。」 宗主缓缓转过身,一步步走上台阶,坐到玉榻之上,沉声道:「我已经是循序渐进了,用了这么多年时间给他做心理准备,没耐心再慢慢等,你们寮长怕是比我还要着急吧?」 使徒沉默不语。 宗主瞥了他一眼:「万一真失控了,我也有办法制住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罗盘,里面的指针正毫无规律地乱走一气。 「神力在磁场错乱的环境下会被禁锢住,当年燕州人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将神族囚禁。我们之前在周箴彤身上做过实验,诱导赵功成改变了他家地下室的磁场环境,果然是有效的。」 「你难道想囚禁储轻缘?」 「只要他不让我失望,他就永远是神明,我会保护他,不让别人伤害他一根手指。」 「我有时候觉得挺好笑,听你说那些要保护他的话。如果真想让他不受伤害,最好的做法就是让他彻底忘记过去,按现在的方式好好生活下去吧?可你偏要去揭他伤疤。你真正想要的不是保护他,而是控制神力吧?」 宗主上下打量着使徒,表情变得极其阴鸷:「我想要的是重建神族的家园,是让燕州人血债血偿!如今神族血脉只剩下储轻缘一个,虽然只是个混血,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要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 使徒冷笑了下:「『贪图他却又畏惧他』,你不也一样吗?居然还想到了囚禁。你跟以前那些人真的没什么分别,都是把他当作一个生产『奉献』的工具,他还真是可怜。」 「嗖」地一道寒光从使徒面具上划过,将面具削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底下狰狞的疤痕。 宗主的手指着使徒,刚刚那是从他袖口中甩出的一只短箭。 「冷酷无情的使徒怎么突然有了同情心,还管起别人的闲事来了?真闲得慌就回去问问你们寮长,新的人机结合体开发得怎样了?什么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使徒摸了摸面具上的裂口,手指微微发颤,向后退了好几步,略一鞠躬,道:「遵命。」转身快步走出大殿。 第51章 试探 夜晚,储轻缘回到住所,推开门,疲惫地走进客厅。 客厅灯还开着,一眼就看见冯琛正蜷在沙发里,连衣服都没换,大约是在沙发上躺着迷迷煳煳昏睡过去。 储轻缘走到沙发边,盯着冯琛的脸呆呆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想去卧室拿床被子给他盖上。 才一抬脚,刚刚还在熟睡的人突然一把抓住他手腕,勐地往回拉了一把。 储轻缘直接跌进冯琛怀里。 冯琛一个转身将他压在身下,熟练地撬开唇齿。 宗主说的话还在储轻缘脑海中盘旋,他蓦地对冯琛索吻求欢的行为感到了牴触,用力将他推开,蹙眉道:「我很累了。」 冯琛被推得踉跄了下,这才察觉到了储轻缘身上的低气压。 「你怎么了?」他摸着储轻缘的脸问。 储轻缘推开他的手:「没什么,就是累了。」站起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上下翻找了一阵。 「你饿了吗?冰箱里有我买的甜粥。你坐着吧,我给你煮。」说着冯琛也走近冰箱,比储轻缘还熟悉地从冷柜里拿出一袋甜粥,将锅架上炉灶,开起小火慢煮。 储轻缘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到餐桌边等着,手指在杯口轻轻摩挲。有些话他想问一问,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冯琛也有一些话想问,有一些事情想知道。他拿着勺,慢慢在锅里搅动。 两人就这么静默不语,墙上挂钟走动的声音在静默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怎么看活人偶?比如你家那个蒋秋鸿,一直把自己当人类,可其实不是。」终于是储轻缘先开了口,但这个问题毫无上下文过渡,问得很突兀。 储轻缘这次回来的状态比上次来找冯琛时还要怪异。 冯琛惴惴不安的心绪愈发强烈,他暗暗吸了口气,答道:「虽然不是人类,可跟人类有什么分别呢?一样的思想和情感,外形也看不出差异。 我在佣兵寮时,同一组有个十三岁的小孩,因为年纪小,大家都把他当弟弟宠着、护着,找了各种理由不给他加装机械,就是希望有一天他能离开佣兵寮,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结果后来在容诚庄时才知道,他是教宗派在佣兵寮的眼线,是个活人偶,本来就不是人。那孩子最后放了我们走,但也因为违背了教宗命令而被销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至于蒋秋鸿,你跟他有过交流,他是作为一个人类的替代品诞生的,曾有过与普通人一模一样的生活,所以至今也无法接受自己是个活人偶,遇到那么多挫折却还努力活着…… 我从没把他们当作过异类,只是觉得可怜。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才造出了活人偶,错得并不是活人偶。」 「哦。」储轻缘应了声,没发表什么意见,又问,「那那些『奉献』呢?你又怎么看?是……异类吗?」 冯琛更加紧张,手心全是汗,回答愈发小心翼翼:「他们本来就是人呀,算什么异类啊?虽说『奉献』都是自愿的,但大概率是被教宗洗了脑,还有一些生活艰难的,不得已想要搏一个活路。 不清楚失败的『奉献』还有没有可能恢復原样,他们其实还有作为人的意识。既然是人为实验让他们变异的,应该也有办法变回来吧?」 「不知道,也许有吧。」储轻缘顿了下,又补充了句,「应该有吧。」 冯琛拿勺的手停止了搅动,房间变得格外安静,他问:「所以你是吗?」 「嗯?」储轻缘好像没听明白,手指在杯口转圈,越来越快。 冯琛将炉灶的火关了,道:「所以你也是『奉献』吗?」 墙上的钟摆声显示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 过了好一会儿,储轻缘道:「我不是。」 冯琛松了口气,但立刻心又悬了起来——如果不是「奉献」,那储轻缘具有的可怖力量又源自何处? 他转过身,将煮好的粥端到储轻缘面前:「有些烫,我给你吹凉点。」说完一边搅拌,一边轻轻地吹气。 储轻缘见他小心谨慎、生怕一句话说错、一个动作不当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阵柔软,挺顺从地等他把粥吹凉,然后吃完。 冯琛将餐桌收拾了一下,站到厨房水槽边刷碗,一个锅、一个碗,刷了半天也没刷好。 储轻缘看着他的背影,张口了好几次,又把话吞了下去,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你喜欢我什么?」 ——终于问到他自己身上了…… 冯琛咳嗽了几下,道:「如果我说喜欢你强势,会不会显得我太……太那什么了。每次你气场很强,我感到受压迫的时候,就……特别喜欢。」 这个回答真是出乎意料,再配上冯琛一副委委屈屈刷碗的小媳妇样,储轻缘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瞬间心情轻松了好多。 听他笑了,冯琛也松了口气,继续道:「虽然小时候很多事我记不太清了,但能肯定,我从小就喜欢你,不自觉地想亲近。后来再次遇到,再次不可自拔。 喜欢这种事,我很难给出一个明确理由,但我希望你知道,你是我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耳朵听、用全身心去触碰喜欢上的人,我不会因为你是谁、是怎样的身份、还有你曾经经歷过什么,而改变对你的看法。 有几个人的过往是可以彻彻底底大白于天下的呢?活在这世上多少时候都是身不由己、被命运捉弄。我一样有不敢面对的过去。 如果你非要问我喜欢你什么……我只能说,你的全部我都喜欢,从小时候到现在,我一直想要你,全部都想要。」 储轻缘不笑了,眼帘垂了下来:「全部都喜欢,都想要?」 「全部都喜欢,都想要。」 这个答案从理性上而言,储轻缘是不相信的——处于爱恋中的人带着厚重的滤镜看对方,言语中全是讨好的意味,说出来的话有几分可信? 但他莫名就因为这句话,鼻子一阵发酸,泪水倏地涌上眼眶。他赶紧仰起头,趁冯琛没看到,将眼泪憋了回去。 ——如果真有一个人能接受全部的自己,该多好啊…… 宗主的话又在他脑海响起:「一旦他发现了你是异类,就会远离你、践踏你,你的痛苦他不会在意,你是生是死与他毫不相干……就跟十四年前一样。」 ——真的吗?宗主真的清楚十四年前发生的事吗?会不会是他在说谎? 无数个假设涌上储轻缘心头。 储轻缘实际上并没有回忆起十四年前的全部事情,很多关键的转折点他都不记得了,他现在做着一个又一个假设,只想得出一个结论——冯琛不会把他当异类看,会接受他。 要证明这个结论其实有个最简单的方法,只是储轻缘之前一直不敢,一直迴避。 现在看着这个人的背影,他想赌一把。 于是储轻缘走到冯琛背后,抱紧他,极尽缠绵地亲吻他的后脖颈,道:「我也想要你,全部都想要。」 冯琛呆住了,身体僵硬地愣在那儿,胸膛却剧烈起伏,感觉有股躁动汹涌而出。 他勐地转过身,将储轻缘一把抱起,托到餐桌上。 第52章 针锋相斗 一个浓重急促的吻落下来,储轻缘立刻迎了上去。 两人唇舌很快纠缠在一起,愈缠愈深。 储轻缘双手勾住冯琛的脖子,身体不断贴紧。 「真的想要我?」冯琛问,他喘着粗气,隔着衣服揉搓对方,眼里布满血丝,压抑着欲望。 储轻缘仰起脖子,眼神失焦,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 这默许的姿态让冯琛心跳陡然加速,他一下子焦灼暴躁,急切地去脱储轻缘的衣服。 储轻缘今天穿了个系扣的衬衫,冯琛解了几个扣子后就不耐烦地用力一扯,剩下的扣子「哗啦啦」洒落一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而储轻缘似乎也很渴求,不断将冯琛的衣服向上捋。 冯琛一抬手,便把上衣脱光了,扔到桌子下面,然后推了储轻缘一把,将他推倒在桌子上。 眼前储轻缘胸口大开,衬衫褪至肘部,反缚在背后,躺在餐桌上,毫无反抗。 冯琛深吸一口气,俯身下去,搂起他的腰,顺势将他两腿分开。 储轻缘依然没有反抗,但浑身开始剧烈颤抖,似乎极其害怕。 冯琛于是低下头,在他胸前亲吻含吮,安慰他、取悦他。 储轻缘立刻唿吸不畅,在难耐地呻吟和喘息中,双手哆哆嗦嗦地摸到自己腰胯上,将裤子皮带脱了扔到一边。这举动分明是给了冯琛许可。 但冯琛抚弄着储轻缘,手向下试探时,觉得气氛越来越不对,因为储轻缘实在是抖得太厉害了,嘴唇都发白了,简直像畏惧到了极致却又在强迫自己一般,冯琛再怎么取悦,他也无法放松下来。 「怎么了?为什么怕成这样?」冯琛不再继续了,温柔地抱住他,在他嘴上轻轻啄着,小声道,「你要是没准备好,今天就先不要……」 「别,别停下来……」储轻缘急了,他好不容易鼓起一次勇气,但说这话时声音都在抖。 冯琛越发觉得不对了,现在的储轻缘宛如躺在案板上待宰的羔羊,无力挣扎反抗,眼眸死一般的空洞。 这个状态他真的下不去手。 这时,耳畔仿佛又传来母亲的声音:「小远,不要和哥哥亲近打闹,更不要和他一块儿洗澡,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总记不住呢!」 之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窦再次浮了上来——储轻缘的身体有变异吗? 他怔怔地看着躺在面前的人,不自觉地向下身望去,艰难吞咽了一口唾沫,干涩道:「你……是不是有哪里……」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暴躁的敲门声,把两人都惊了一跳。 ——这大晚上的,会是什么不速之客? 深陷情慾的两人谁都不想去开门。 见屋里没有动静,敲门声变成了踹门声。 冯琛只好仓促地套上衣服,跑到玄关,将门打开。 门口站着的竟是脸黑成锅底的邢彦!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冯琛眼睛都瞪圆了,欲把他堵在门口。 邢彦看着他满脸的情韵未退、衣衫凌乱,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最后还是忍住放下了,咬牙道:「我要是你亲爸真揍死你!」然后勐地将他一把推开,用力之大导致他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冯琛来不及阻拦,邢彦已经径直冲进客厅,就见隔壁餐厅里储轻缘正仓促地系裤子,上衣衬衫扣子被扯得七零八落,胸前大敞,一看就知道刚才这两人正在干些什么。 邢彦直接抽出软刃,对准储轻缘道:「我听闻南陆『神医圣手』跟教宗关系匪浅,杏林大人放着繁忙业务不管,天天跟佣兵寮的一个无名小卒厮混,是你们宗主让你来图谋些什么吗?」 储轻缘没吭声,将皮带系好,皱着眉头冷冷斜视他。 邢彦瞟着储轻缘敞开的衣服,讥诮道:「献身献得还挺彻底。」 赶来的冯琛用力拦下邢彦的软刃,怒道:「发什么神经!你也知道我是无名小卒,他能图谋什么!」 邢彦也怒了:「你知不知道这人是谁就随便上的?我之前太天真了,还真当『神医圣手』是世外高人,只行医救人就赚得了如此好名声,结果调查了才发现,原来背后全是教宗在撑腰! 久闻教宗宗主男女不忌,最喜欢将榻上宠佞推上位,做南陆部族首领。谁知道这个所谓的『神医圣手』跟宗主是什么关系?你敢说教宗的『奉献』实验他毫不知情?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为了销毁『奉献』的痕迹而来?」 冯琛挡到储轻缘身前,喝道:「你过分了!胡说些什么?!」 邢彦冷笑道:「你小子这半个多月根本就没回过家吧?知不知道蒋秋鸿不见了!本来通过他身上的引爆器可以追踪到他位置,结果那些引爆器被人拆了!有本事、又有机会拆引爆器的还能是谁?你家里手术台上一堆痕迹都留在那儿没收拾,你小子就是引狼入室!!!」 此言一出,冯琛和储轻缘心中俱是一咯噔——蒋秋鸿不见了?! 这储轻缘是万万没料到的,当时蒋秋鸿哀求他哀求得痛不欲生,他不由心生怜悯,现在细想起来,蒋秋鸿那天吃饭时的一系列操作确实十分不对劲,十分地刻意。 ——难不成自己被这个活人偶下套了?! 但各中细节根本无法细说,如果真是自己的原因让蒋秋鸿逃跑了,那邢彦气得过来砸门也不是不可理喻。 然而冯琛依然挡在储轻缘身前,回护道:「拆蒋秋鸿的引爆器是我提议的,你听我说……」 这下邢彦直接气炸了——都这时候了,明摆着储轻缘不对劲,冯琛竟然还能维护他! 他们费尽心力从「自在之地」搞到的「奉献」线索就这么丢了,而且在邢彦看来,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了。 邢彦一把抓起冯琛的衣领,将他甩到一边,软刃直冲储轻缘刺去,恶狠狠道:「既然你小子色迷心窍、不辨是非,那我就先把这个祸害宰了!」 储轻缘一个闪身,躲过软刃,但衣服被划去了一大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他刚才觉得自己理亏,一直没吭声,这会儿却也怒了。 本来今天晚上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在冯琛面前坦诚自己,结果被邢彦突然闯入打断,然后得知被蒋秋鸿坑骗了,现在邢彦又把帐全算到他头上。 他本来就看不惯邢彦这个老油条,邢彦骨子里瞧不起南陆人,对他也几次三番有轻侮的意思。 储轻缘于是索性不去辩解了,从腰带上抽出匕首,也指着邢彦:「我就是跟教宗宗主关系匪浅了,蒋秋鸿的引爆器也是我拆的,你又能把我怎样?」 邢彦一眼就认出他手上握着的匕首正是冯琛在「自在之地」买的那把,简直要吐血了,二话不说,手下连连杀招、气势汹涌。 好在他不太用得惯软刃,储轻缘跟他过了几招,一时僵持不下。 这两人一言不合就开打,冯琛真是欲哭无泪,赶忙上前,插手想阻挡,却被两人齐齐扔了出去。 邢彦略胜储轻缘一筹,不仅将家具打烂了一大片,软刃还几次贴着储轻缘的皮肤划过,很快就在他身上添了数道伤痕。 就在邢彦再一次提起软刃,准备出击时,冯琛直接从背后拖住了他,机械右臂把他手上的软刃连同胳膊一起箍得牢牢的,喝道:「够了!」 结果那边储轻缘摸了一把身上的血迹,看了看,目光渐渐冷冽起来,带着瘆人的笑意森然道:「真当我打不过你吗?我要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话语中杀意浓重,周身戾气四溢。 顿时,一股极其悚然的寒意从冯琛心底生出,蔓延至全身。 ——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冯琛知道他所言非虚。 冯琛不自觉地松开了邢彦,微微侧过身,将其挡住,透出警惕防备的意思。 这样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立刻被储轻缘看在眼里。 他怔住了,往后退了一步,觉得心被尖刀狠狠剜了几下,身上杀气顿散。 见这两人终于消停了,不打了,冯琛嘆口气道:「肯听我说话了吗?蒋秋鸿跑不掉,那天给他拆引爆器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他当时上了麻药反应不灵敏,我趁机将监听定位器塞进了原先埋引爆器的位置,所以……他跑不掉。」 像被人蒙头重重打了一拳,储轻缘又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他看着冯琛,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不知道冯琛在手术中将监听定位器装进了蒋秋鸿体内,他给蒋秋鸿手术时整个人的状态恍恍惚惚,冯琛就是趁他恍惚动了手脚。 ——所以,当时冯琛提议拆除蒋秋鸿的引爆器其实是在试探自己?背地里早留了一手? 他为什么要试探自己?他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喜欢自己的全部,自己刚才竟然还想,还想毫无保留地坦露给他…… 教宗宗主的声音再次在储轻缘脑海中响起: 「那个人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地方?他之所以喜欢你,不过是迷恋你的外貌,贪慕你的身体,纯粹是欲望在作祟。 那个人之所以愿意在你身边,能接受你曾经带来的创伤,是因为你现在给了他没有过的肉体欢愉。 那个人,那些人,他们贪图你却又畏惧你,一旦发现你跟他们不一样,就会远离你,视你作异类;一旦关乎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就会毫不犹豫地践踏你。」 储轻缘低垂眼帘,面无表情,站直身体,冰冷道:「我累了,都出去吧。」说完转身走进卧房,「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冯琛立刻追了过去,发现门已经锁上了。 给蒋秋鸿装监听定位器的确是他留了一手,只是他没料到蒋秋鸿还真跑了…… 他心里也确实对储轻缘有很多怀疑、有意试探,但他不想储轻缘因此对他生出嫌隙。 邢彦瞧着他这副模样,又想说话。 冯琛直接暴怒:「你有完没完!蒋秋鸿的事责任在我,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现在让我一个人静静!」 看冯琛的状态,是再多说一句他就能跳起来暴揍邢彦一顿。 邢彦咬着牙后退了几步,道:「好,我等你一个交代。」说完转身出门,也将门「砰」的一声带上。 剩冯琛一人瘫软无力地坐到餐桌边,看着一桌子散落的扣子。 当晚,监听定位器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通过追踪,发现蒋秋鸿现在人在一处名叫「泊江岭」的温泉山庄,山庄经营者是一对富商夫妇,男方名为江邱宏,与蒋秋鸿谐音,而女方名为叶苏柔。 消息传给邢彦后,很快就确定,叶苏柔正是当初在极乐巷定做蒋秋鸿的客户,而她的丈夫江邱宏,就是蒋秋鸿作为替代品的那个人。 第53章 婚礼请柬 这个消息一点也不出乎意料,却依然让人感到心惊胆战。 蒋秋鸿一直编造虚假过往,认为自己才是温泉山庄的老闆,因为经营不当破产后才沦落至「自在之地」,叶苏柔是他的妻子。 而事实上,他们也确实像普通夫妻一样,在一起生活过五年。 江邱宏回来后,叶苏柔将蒋秋鸿退回极乐巷,其实就是把他抛弃了。这些蒋秋鸿到底知不知情? 之前冯琛和邢彦对蒋秋鸿一直怀有同情心,但事到如今,从蒋秋鸿给储轻缘下套的一系列操作来看,这个活人偶完全清楚自己的身份,并不是一个生活在幻想中的纯良小白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如果自他无意中听到储轻缘的身份开始,到现在顺利逃回温泉山庄,每一步的所作所为都有目的性;如果他完全清楚自己过去是作为了一个男人的替代品,并且因为这个男人的重新出现而被妻子抛弃,那他这次回温泉山庄是想做什么? 所有这些联想让人细思极恐。 冯琛决定即刻启程前往「泊江岭」温泉山庄。 这天晚上之后,储轻缘对冯琛的态度冷淡了许多,但仍表示想要一起前往温泉山庄,毕竟将蒋秋鸿身上引爆器亲手拆了的是他,他对蒋秋鸿的逃跑负有很大责任。 冯琛得知储轻缘愿意一同前往,松了一大口气。 他明白储轻缘是因为什么而疏离了,只是现在对方正在气头上,他不好立刻抓着人家求谅解,如果储轻缘愿意跟他一起行动,那路上总能找到机会把嫌隙解释清楚。 而邢彦一听说储轻缘也要去,立刻跳起来反对,但冯琛态度十分坚定,邢彦不想在这个节骨眼跟冯琛关系弄僵,只能暂退了一步,咬牙切齿地决心一定要将这个狐狸精盯牢,以防他再做手脚将蒋秋鸿放跑。 结果还没等到出发,冯琛家里就突然收到了一封邮件,打开一瞧,竟是张来自「泊江岭」温泉山庄的婚礼请柬,上面郑重邀请邢彦、冯琛和储轻缘三人参加山庄老闆江邱宏与妻子叶苏柔的婚礼,婚礼将在一个礼拜后举行。 另附一封江邱宏的手书,说是婚礼前几日温泉山庄会派车过来接,如果三人有空,恳切期盼他们可以前来观礼。 温泉山庄老闆江邱宏本人与冯琛三人从无交道,谈何邀请参加婚礼? 而且夫妻二人年近四十突然要办婚礼也很奇怪,除非……现在的老闆已经不是江邱宏,而是被蒋秋鸿取而代之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冯琛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于是三人没等温泉山庄派车来接,直接第二天自己驾车出发。 邢彦和储轻缘两个面不和、心也不和的人凑到一起,一见面就有剑拔弩张之势,是万万不能让他俩坐一起的。加上邢彦实在看不惯冯琛的开车技术,就让这两人坐到后排,眼不见心不烦,自己开车上路。 储轻缘一直侧头望着窗外,当旁边的冯琛是空气;而冯琛全程坐立不安,不敢说话。 三人在诡异的沉默气氛中前往云城远郊的「泊江岭」温泉山庄。 快到山庄时,见路上陆陆续续有车辆也往这边过来,沿途山庄侍从一一接应,想来也是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了。 过不了一会儿,一座山石堆砌、充满自然野趣的大门便映入眼帘。 邢彦将婚礼请柬交由门卫,很快有侍从出来,接引他们入内。 这山庄建筑风格杂糅了不少南陆部落的粗犷原始,与天然的温泉景观倒是相得益彰。 一到会客大厅,老远就看见零零散散的宾客中,有一个身着旗袍、肩披纱巾、窈窕风情的女人很是扎眼。 邢彦一见那女人身影,立刻转身想跑。 冯琛一把拦住,低声道:「怕什么,之前不都旧情復燃过了吗?」然后高声沖那女人喊道,「萱姨,我们在这儿,好久不见。」 ……萱姨…… ——这小子倒是把辈分关系安排得明明白白。邢彦真想掐死他。 萱娘听到喊声,一下子转身看到三人,却倏忽脚下顿住了,眼神犹豫了片刻,这才朝三人走过来,抬手朝邢彦和冯琛打了招唿。 她并没有邢彦预想中的老情人重逢的情绪波动,反而是拘谨地朝储轻缘望了一眼。 储轻缘道:「直说我身份无妨,他们都知道。」 萱娘这才放松下来,欠身朝储轻缘致意:「没想到杏林大人也在。」 冯琛奇道:「你们俩认识?」 萱娘道:「之前极乐巷爆发过一次瘟疫,多亏杏林大人不顾自身安危,也没看轻我们身份,全力救治,我们才得以脱险。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 这话由旁人嘴里说出来,冯琛心中油然而生一丝窃喜和骄傲感,他偷偷瞟了眼邢彦的反应。 邢彦此刻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幻莫测…… 萱娘环顾了一圈四下,上前凑近小声道:「我听说参加婚宴的宾客中也有你们,都担心死了,幸好在这里碰上。」 邢彦拉住萱娘问:「你也是被邀请来的?」 「是,而且收到的手写信是以江邱宏的口吻邀请的。我跟他从无照面,如果是叶苏柔邀请的,我也不至于这么慌张。随后又得知你跟冯琛也被邀请了……」 「所以你也怀疑这个江邱宏其实是蒋秋鸿?」冯琛道。 萱娘神情紧绷地点点头:「有一件事情,之前我觉得与你们无关,就没跟你们提起过——叶苏柔将蒋秋鸿退回极乐巷后,不是给了一大笔管理费后就再没续费嘛,实际上,当时我们还收到了另一笔巨额汇款,不是来自叶苏柔,而是来自她的丈夫江邱宏,汇款要求是让我们将蒋秋鸿彻底销毁。 但我动了恻隐之心,觉得蒋秋鸿大概一辈子也出不了极乐巷,就让他在幻想中自生自灭算了,于是伪造了蒋秋鸿的销毁证明交差。」 冯琛道:「所以这个江邱宏其实一心想要蒋秋鸿的命……这件事情蒋秋鸿知道吗?」 萱娘摇摇头:「不是很清楚,极乐巷里人多眼杂,难保没人走路了风声给蒋秋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邢彦脸上阴云密布:「如果蒋秋鸿知道,莫不是回来找江邱宏报仇的?站在他的角度,这可是夺妻害命之仇啊~」 冯琛又道:「那他办婚礼做什么?还邀请我们参加?不怕我们当面戳穿他身份吗?」 萱娘眉头紧锁:「很难说,这个蒋秋鸿的思维很奇特,有点儿类似人格分裂。他当时在极乐巷,从很多言行能看出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活人偶,但更多时候,他又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温泉山庄的老闆。 所以,假如他还处在这个编造的故事逻辑中,会认为是你们救他出了极乐巷,加上还和你们相处过一段时日,要是把你们当做恩人看待,邀请参加婚礼就情有可原了。」 话音刚落,四人还没来得及再讨论些什么,就见一个侍从走近,十分恭敬地道:「家主江先生和夫人邀请几位到落枫轩小聚。」 四人相互打了个眼色——这下不用再猜测,到底是蒋秋鸿还是江邱宏,见面就知道了。 于是四人不再多言,跟在侍从身后,往落枫轩去。 储轻缘想跟邢彦保持距离,所以落在三人身后。 冯琛察觉到了,立刻也放慢脚步。 储轻缘嘆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快到落枫轩时,四周景致变得幽深静谧起来,穿过数道围墙,转个弯儿,一片红艷似火的枫树林霎时间映入眼帘。 储轻缘眼睛亮了亮,不自禁地伸手去触碰那些枫叶。 「这些树是经过改良的罕见品种,一年四季树叶都能保持红色。杏林大人如果喜欢,回头我叫人送您一些赏玩。」 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穿过枫树林靠近。 四人立刻止住了脚步,相互一对视。 储轻缘上前答道:「多谢江老闆好意。我一般居无定所,落脚之处也是简单楼房,恐怕种不了这些枫树,不过我确实十分喜欢,以后得空常来拜访就是。」 此番话刚说完,来人就走到眼前了。 再明显不过,这个人是蒋秋鸿,而不是江邱宏,因为他脖子上有明显的乌青色烙印,烙印边缘还有淡淡的手术缝合痕迹,容貌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多岁。 冯琛等人不动声色,跟着储轻缘附和了几声江老闆,静观蒋秋鸿的举动。 蒋秋鸿见到他们,心情似乎十分愉悦,热情地将他们一路引至落枫轩。 屋内靠窗处倚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形貌端庄,但垂着眼帘,眼神中隐隐有惧色,应当就是叶苏柔了。 蒋秋鸿十分温柔地将叶苏柔拉起身,给她引荐道:「这几位是我在外生意困顿时给过我很大帮助的朋友,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能渡过难关,回来与你重聚。」 他这样一说,叶苏柔脸上的畏惧之情更甚,目光惶恐地在几人脸上扫过,扫到萱娘时,整个人呆住了,神情闪烁:「这些都是什么人?」 蒋秋鸿便一一介绍:「这位是在南陆很有名的『神医圣手』储杏林,这位是燕州重案司司长邢彦,这两位……」他顿了顿,正在思考措辞。 就见邢彦一手揽一个,大方道:「是我的侄子和女朋友。」 萱娘看了邢彦一眼…… 这个说法还挺合理,蒋秋鸿看起来也很贊同。 而叶苏柔在听到「重案司」三个字时,目光微微晃动了一下,上前与几人礼貌地握手致意。 第54章 黄雀在后(寮长出场) 闲聊几句后,蒋秋鸿留几人一起用午餐。 这顿饭吃得十分平静和谐,因为几乎只有蒋秋鸿一个人在说话。他果然还是活在之前编织的那一套故事逻辑中,只不过将自己的帮佣经歷说成了周转生意。 在提及一个礼拜后的婚礼时,叶苏柔突然插嘴道:「我觉得跟这位邢司长的女朋友十分投缘,不知待会儿可有空,到花园一起逛逛,散散心?他们男人聊天,我们女人都插不上什么话呢。」 ——明明就蒋秋鸿一个人在说…… 萱娘立刻扫了蒋秋鸿一眼,见他正温柔地看着叶苏柔、并没有反对,便谨慎地答应下来。 邢彦在桌子下面捏了一下萱娘的手,萱娘懂他的意思。 午饭后,萱娘便跟着叶苏柔走了,而邢彦、冯琛和储轻缘三人则由侍从领着,往客房去休息。 山庄客房散落分布于一处天然温泉湖泊的周围,平时是对外经营的,但这些天因为要办婚礼,就停止了营业,在这儿住的只有少量参加婚宴的宾客。 给宾客们安排的客房档次比较高,几个客房围绕着一处小的私密温泉,与外面的公共温泉区域相隔开。 冯琛稍作休息后,就裹着浴巾到小温泉泡汤,到那儿发现邢彦已经在了,正躺在汤池一角闭着眼睛。 「很会享受嘛~」冯琛也下到汤池中。 邢彦眼皮睁开一半:「大白天的,出去调查就跟招摇一样,还不如养足精神,等晚上再说。」 说着又向他身后望了几眼,没发现再有人进来,道:「你那位,不一起过来么?你们要是想洗鸳鸯浴我可以迴避。」 「你不是巴不得把他从我身边赶走吗?」冯琛挺无奈的。 邢彦凑近,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小子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跟这号人物勾搭到一起的?」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从容诚庄逃出来时身上旧伤復发,是他把我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难不成还真是个悬壶济世的人物?可他跟教宗……」邢彦眯起眼睛盯住冯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跟教宗关系不一般,一直瞒着我的?」 冯琛没否认。 邢彦眨了眨眼,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终于道:「你到底是清楚他的底细没问题,还是真色迷心窍了?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关键信息却瞒着我,我对你可很难再有信任。与其找个立场不坚定的队友,还不如我自己调查。」 「我没想故意隐瞒你什么,只是……只是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没搞清楚,知道的信息很片面,中间又牵扯私人关系,如果现在贸然对你说了,只会让事情变糟糕。我答应你,到合适的时机,一定会都告诉你的。」 邢彦以手扶额,仰天哀嘆:「什么叫牵扯到私人关系就不方便说了?你这分明是一心维护你相好的……你谈恋爱我不反对,那孩子模样好,看起来也有能力有身份,你好这口我没意见,但你真清楚,这样的人接近你是单纯喜欢你,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 他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睁大眼睛:「对了!你不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都对他和盘托出了吧?比如,你是十四年前夏令营的倖存者……」 …… 冯琛咳了一下:「他知道。」 邢彦顿时窒息了:「你竟然……!我……我说你什么好!别以为人家让你睡了几次就是你的人了,你就敢对他毫无保留了,他心里想什么你根本不清楚的!」 冯琛内心黯然——其实并没真的睡到过……,但邢彦都默认了,他想了想,觉得那就这样默认也好。 邢彦见他似乎有难言之隐的样子,眼睛瞪得更大了:「不是吧,难道你才是被睡的那个!!!……看这体格对比不像呀~啊,但仔细想想,你在他面前确实气场有些弱呀……」 冯琛弹了起来:「你够了!怎么会跑偏到这个话题上的???」 邢彦被他吓了一跳,见他满脸通红,心想这孩子虽然经歷了些事儿,但当初的那份单纯劲还是没变。邢彦既感到安慰,又担心他被别人利用。 与冯琛相处的这段时间,邢彦对他的感情不知不觉变得更加复杂。 之前是因为夏令营时邢彦参与过清除屠杀,所以他对冯琛一直怀有愧疚;后来郑烽的去世对他打击很大,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信赖,他不自觉地将这份感情转移到了冯琛身上。 如果是单纯与冯琛合作,面对这样一个不坦诚的队友,邢彦早该划清界限单干了,但偏偏他现在真有点儿拿冯琛当自家孩子看的意思。 看着孩子恋爱后胳膊肘往外拐,他既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而且那个恋爱对象背景还太过复杂。 他实在放心不下,就根本不可能跟冯琛拆伙。 几番纠结下来,邢彦终于决定先忍了,暗自盘算着,回头一定要将储轻缘的来歷背景扒得干干净净。 冯琛看着邢彦一副「我忍了」的表情,有点儿过意不去:「等时机合适了,我一定会都跟你说的,我保证。储轻缘真是个好人,你别老再针对他了,他那个人是有点强势的,你要是针对他,他更加对你说话不中听了。你俩这一见面就势如水火的架势,我夹在中间真的好难啊……」 邢彦嘆了口气,讪讪道:「算咯~不管那么多了~人家是你心尖上的人,我再多管闲事就惹人厌恶了。只希望他别是教宗派来的,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冯琛垂下眼帘,沉默不语,手指在水面上轻轻划着名涟漪,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 佣兵寮档案库,浩瀚的卷宗铺在书架上,围绕着一座巨大的螺旋楼梯盘旋而下,深入地底。 使徒顺着楼梯一步步向下,沿途遣散了护卫,一个人步入到档案库最深处,那儿有一扇厚重的铁门大开。 铁门两侧站着两个女侍,见使徒走近,立刻欠身致意。 使徒问:「寮长在里面吗?」 女侍道:「刚进去不久,正在等您。」 使徒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一个人进到门内。 缭绕雾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浓烈的药草气息。 前方隐约可见一座圆形的浴池,一个女人身着薄衫浸泡在浴池中,有些花白的长髮垂落,一半浸没水中。 女人听到身后有人来,也不回头看,道:「过来帮我梳一下头髮吧。」 使徒小心翼翼地步入浴池,走到那女人身后,却好半天没动作。 女人察觉到异样,转过头,就见使徒银灰色的面具上有一道很深的裂口,裂口下露出可怖疤痕。 使徒立刻低下头,慌张地用手捂住裂口。 这女人形貌端庄,却面容憔悴,以至于乍一看似乎年近花甲,但仔细看皮肤五官,大约还不到五十岁。 她一手抚上使徒捂着裂口的手,柔声道:「在我面前有什么好遮掩的?」便将使徒的面具轻轻取了下来,露出一张俊美艷丽的面孔。 只可惜左侧脸颊处有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狰狞疤痕,像是烧伤留下的痕迹。 使徒立刻又捂住那块疤痕,目光闪躲:「寮长,别看我。」 女人嘆了口气:「你在教宗那边呆得久了,倒跟我生分了。」 「不是这样的。」使徒非常小声道。 「那就别叫寮长了,你以前都不是这样叫我的,杜弥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一听到这个名字,使徒仿佛触电般僵住了,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唤了一声:「老师。」 寮长轻柔地将她的手挪开,抚摸着她脸上疤痕:「你是我从小带大的,为什么不敢让我看,我跟你不是一样的吗?」 说着,将自己的薄衫从领口掀起,露出一侧肩膀,那肩膀处也有一大块烧伤疤痕。 使徒头垂得更低,不敢直视:「都是为了救我,你才变成了这样。」 「我从没后悔当年救了你,只可惜我去的迟了,他们想要放火毁尸灭迹、掩盖罪证,连还在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 寮长停住,蓦地摇了摇头,带着自嘲的口吻道:「什么他们,我明明跟他们是一伙的……救你,也不过是良心不安,想要赎罪罢了。我们造孽太多,老天都不愿放过。当年『源起组』组长彭越死在了癌症上,我如今是要步他的后尘了。这都是报应。」 使徒走近寮长,脸颊贴着她肩膀的疤痕:「不要这样说,老师,你跟他们完全不一样,你会好起来的。」 「傻孩子,我的身体自己清楚,已经时日无多,我对这世间没什么眷恋,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就该走了。」 「对我也没有眷恋吗?」使徒轻声问。 寮长没回答,甚至好半天没动,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去,背对着使徒:「这些年,你就像是我的一把刀,你不恨我拿你当工具吗?」 使徒低垂着眼帘:「如果用刀的人不在了,刀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真是傻孩子。」寮长嘆了口气。 使徒拿起水池边放着的梳子,一手捧起她的长髮,自上而下细细梳理。 梳子带过头髮,立刻有一大缕掉落。 使徒小心翼翼地将掉落的头髮攒在掌心,不让寮长发现,转移话题道:「我刚从教宗那边过来,宗主让我带话,问新的人机结合体开发得怎样,什么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回去告诉他,快了,两个月之内就能投入使用,让他也做好准备,我们需要教宗提供大量南陆士兵。」 「他都已经有那么多『奉献』了,等储轻缘恢復记忆,那些『奉献』就能控制住神力,还急着要新人机结合体做什么?两者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寮长冷哼了一声:「你还真当储轻缘恢復了记忆,那些『奉献』就能控制住神力了?恐怕是宗主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这么急着要新兵力,说明他自己也心虚得很呀~以现在南陆的兵力水平,根本没法跟燕州玄机营对抗。」 使徒一愣:「这话怎么讲?」 寮长道:「所谓神力是一种凭意念扭曲空间的能力,只有神族血脉的人才可能获得并控制。储轻缘只有一半的神族血脉,等恢復了记忆,他自己能控制住神力就不错了,用他的基因再来改造普通人类,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容诚庄时你也亲身经歷过,到时候那些『奉献』上了战场,没把敌人杀了反而把自己人给灭了。」 使徒低下头,回想起在容诚庄霜沁湖边攻击重案司时,自己特意带了一个「奉献」过去试试,结果那个「奉献」根本就是无差别攻击。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如果不是为了联合南陆势力,我们何必要跟教宗合作,那个人……教宗宗主……根本就是个疯子!」 「是啊,疯子。」寮长倏忽笑了,「不过疯子也好。他越疯魔、造孽越多,以后除掉他的时候就不用心怀愧疚了。」 使徒没说话,将手中长发缠绕指尖把玩,许久后才道:「老师,我其实不懂你要做的事,但无论是什么事,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就去做。」 寮长转过身,将她揽进怀里,像哄小孩似地轻轻拍打她的背部,柔声道:「以后你会懂的,不过到那时,也许你会觉得这世间再没什么好憧憬嚮往的了……」 第55章 逼问 < 泡完温泉,冯琛裹着浴衣回去客房,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没进去,然后转身敲开了隔壁储轻缘的房门。 「来啦~」储轻缘在里面应了声,将门打开。 他也松松垮垮裹着浴衣,里面似乎什么都没穿,头髮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洗完澡的样子。 冯琛喉头滚动了一下,感到燥热难当,进房间将门带上。 「怎么不去泡泡温泉?这里温泉很有名的。」他故意找话题。 刚说完就立马联想到——储轻缘会不会是因为身体跟普通人不太一样,才不去泡温泉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真想抽自己一巴掌,把刚说的话再吞下去。 储轻缘沉默了一小会儿,淡淡道:「我不喜欢,而且身上伤还没好彻底。」 上回储轻缘跟邢彦打了起来,确实被邢彦划伤了好几处,不过应该都是些皮外伤,不会有大碍,但他这会儿特意说起了,冯琛手便不自觉地伸向他领口,道:「让我瞧瞧。」 储轻缘立刻躲闪开:「你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冯琛嘆了口气:「你别这样……」 客房对着床的一侧是整面的落地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私密的院落景观。 储轻缘将玻璃门推开,坐到房檐下,对着院落髮呆。 冯琛小心翼翼凑上前:「我想问你个事。」 储轻缘轻轻「嗯」了一声。 冯琛道:「我最近断断续续记起小时候的一些事,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记忆中你应该不是叫现在这个名字,好像是一个南陆名字,叫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储轻缘眼神闪避,犹豫了片刻,没有否认,小声道:「荻绛,混沌的意思。」本文全部南陆人名字都取自神话。有中国神话、希腊神话、印度神话、埃及神话等等……分别截取了原名字中的几个字,或者用的谐音,起名跟人物的属性相关。储轻缘的南陆名字「荻绛」是「帝江」的谐音。帝江又名混沌,长相怪异无口鼻,空间之神,暗指了储轻缘的一些特徵。 「你记得?」 「不记得,是宗主告诉我的,他想让我叫原来的名字,我不喜欢,想换一个新名字。」 「所以『储轻缘』这个名字是……」 「我自己随便起的。」 「没有任何缘由,随便起的吗?」 「嗯。」储轻缘点点头,「我养母姓储,就用了储姓。至于名字……不知怎的,脑海中总会浮现这个名字。」 冯琛唿吸停滞了一瞬,暗暗捏了下手心,道:「我们从极乐巷将蒋秋鸿买回来时,曾看过他的信息——他的名字是最初定做他的买主起的,就是我们今天见到的那位叶苏柔夫人。 你注意到了蒋秋鸿与真正的温泉山庄老闆江邱宏的名字谐音吧?江邱宏曾失踪过一段时间,警方当时已经认定他死亡了,但叶苏柔悲痛欲绝,无法接受这件事,便去极乐巷定做了一个与她丈夫形貌一样的活人偶,并取了个谐音的名字,带回家生活。 不起一模一样的名字也许是因为她心里明白,这个活人偶根本就不是丈夫,但她又不能对丈夫忘怀,所以就在似是而非的名字中寄託思念。」 这番前文铺垫让储轻缘隐隐意识到冯琛想说些什么,他转头看了冯琛一眼,与其直白炙热的眼神相碰撞,心里立刻一阵兵荒马乱。 「哥哥,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名字叫什么吗?」冯琛问。 储轻缘面色一凝,转身想跑。 冯琛一把抓住他手腕。 「我姓冯,本名清远,冯清远。所以你才给自己起名叫轻缘的对吗?你的记忆不在了,但你的感情却依然留在潜意识里。哥哥,你敢承认吗?你一直在想念我。」 一时间,长久被掩藏在心底角落,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感情突然破土而出,随之而来的种种过往细节潮水般地涌入脑海,让储轻缘头痛欲裂。 这段时间,储轻缘一直处在极度的矛盾中——一方面是宗主不断给他灌输的意识、以及他自己对十四年前过往的抗拒,让他想与冯琛保持距离;而另一方面,每次与冯琛接触时的情不自禁又让他心存侥倖,期盼这个人可以完全接纳自己。 所以,他一旦察觉到了冯琛对他的警惕试探,就像个好不容易袒露自己柔软腹部的刺猬被扎了一刀,立刻重新缩成一团,竖起尖刺防备。 可现在冯琛又想撬开这只刺猬的腹部,于是储轻缘挣扎得更厉害,想要逃跑。 见他这个反应,冯琛心底也油然而生一股怨愤。 ——总是这样,储轻缘总是这样不断地逃跑、迴避!自己一直在耐心等他,期盼他能对自己坦诚,结果等来的只有更加远离! 凭什么总是自己一个劲地靠近!凭什么总是自己小心翼翼地迎合讨好! 冯琛好不甘,他用力一把拉过储轻缘,将他搂进怀里,死死按牢。 储轻缘力气其实不小,全力逃跑时更加不容易被按住,但扛不住冯琛有机械外挂。 两人翻滚缠斗了好一番,双双扑倒在地上。 冯琛终于是拖住了他,从背后将他再次搂进怀里,气喘吁吁道:「你现在可以正面承认了吗?你从小寄养在我家,又对外保密,应该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吧?你也参加了十四年前的夏令营,然后你像捏死蚂蚁一样把那些人捏扁,也包括我,当时那些惨烈场景我至今歷歷在目……」 他说的内容越来越让储轻缘感到害怕,储轻缘厉声打断他:「你放开!」 冯琛顿了一下,然后手就从储轻缘的浴衣领口滑了进去,用力揉捏,恶狠狠道:「我就不放开,你杀了我呀~这些年来那些噩梦一直萦绕我,让我怎么能不恨你、不怀疑你、不防备你!」 储轻缘死命按住他的手。 冯琛所说的一切,储轻缘其实早就是默认的态度,否认都否得毫无底气,但冯琛就是怨恨自己把所有都袒露给他,对他毫无隐瞒,甚至没去计较他给自己带来的巨大创伤,结果储轻缘仍然对自己有所保留、若即若离,根本猜不透他接近自己到底是什么目的、什么心思。 邢彦的怀疑不是毫无道理的,其实冯琛自己也怀疑,所以才会去试探。 ——如果储轻缘能像自己对他那样一般坦诚,自己又怎么会去试探? 身下的储轻缘在瑟瑟发抖,冯琛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这个人一心要伪装、要隐藏,那就把他剥得干干净净,让他再没有地方可以躲避藏匿。 冯琛一手掐住储轻缘的下巴,将他的头往后掰,一边抚弄一边亲吻,道:「你是不是因为我诱导你拆了蒋秋鸿的引爆器,又留了一手,给他装了监听定位器,所以生气了,觉得我是在故意试探你?告诉你,我就是故意试探的!」 储轻缘此刻惶恐万分,但身体酥麻瘫软,更加逃脱无力。 冯琛继续道:「你就知道逃避,什么都不敢承认!不敢承认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想念我,不敢承认因为你的伤害,我变成了一个半人半机械的怪物,更加不敢承认你现在接近我的真实目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储轻缘一下子怔住了,唿吸骤然急促。 冯琛眼神变得阴冷,嘴唇却炙热地从他的耳廓一路磨蹭,亲吻到耳垂:「告诉我,你其实是宗主派来接近我的对不对?你知不知道你勾引人的演技很拙劣?但我依然上了勾。还有之前你离开过半个月,说是去医院有事,其实也是去了教宗那边,对不对?回来就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禁又回想起在周家别院时,宗主将受伤的储轻缘抱走的场景,更加嫉恨:「那个宗主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对你做了什么?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要受他摆布!」 他越说越激愤,又感到储轻缘在自己的摆弄下渐渐渴求,思路无法控制地往狎昵的方向跑偏:「都说教宗宗主男女不忌,榻上宠佞无数……」 冯琛的手从储轻缘的领口中抽了出来,撩起他浴衣下摆,摸进他大腿内侧,用力将两腿分开。 储轻缘拼尽全力抵抗,就听见冯琛在他耳边怨毒道:「我一直忍着不逼问你,可你有对我坦诚过吗?告诉我,那个宗主是不是也看过你这副模样?还是说,他看得更多?你是不是也这么趴着让他干过?」 第56章 你肯认我了?(主线揭秘) 此话一出,储轻缘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唿吸骤停,他眼神渐渐寒彻如冰,金色光芒从双眸流淌溢出。 霎那间,一股强大的无形外力凭空出现,笼罩住整个房间,桌上的水杯纷纷爆裂,冰水洒落一地。 冯琛立刻感到了这股压力,印刻在血液里的恐惧感再次袭来。 他吓得一下子松开了储轻缘,接连后退了好几步,面色苍白如纸,失措地望着面前这个人。 储轻缘径直上前,几个勾拳狠狠砸在他脸上,接着一脚踹翻他。 顿时,冯琛嘴角青肿出血,痛得弓起身子跪倒。 大约觉得还不解恨,储轻缘又从沙发上拿起一根皮带,一下子把冯琛抽趴在地上:「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宠佞?教宗宗主在我面前都是跪着说话!你以为如果不是我愿意,你能碰得了我一根指头?」 他顿了片刻,嘴唇微微发抖:「我从没在别人面前坦露过,就只有你!」 说这句时,储轻缘几乎要哭出来,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他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真的从没在别人面前坦露过吗? 他怔住了,头痛欲裂。 现实中的一切变得模煳起来,冯琛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冥冥之中,储轻缘仿佛置身一条狭长的通道,前方就是出口,可他走到门口却停下了脚步,不敢推开。 ——真的从没在别人面前坦露过吗? 脑海中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储轻缘咬咬牙,推开门,刺目的光线扑面而来。 一段记忆清晰无比地重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间洁白非常的房间,墙面、天花、地板,都是一尘不染的洁白,干净到瘆人。 十五岁的储轻缘被绑在一张巨大操作台上,手脚全被铐住,全身一丝不挂。 房间正对着他的是一扇巨大的弧形观察窗,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窗边凝视他。他们都蒙着脸,只露出眼睛,像在凝视一个研究样本。 他想挣扎、想喊救命,却发现自己身体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丝毫动弹不得,而意识又无比清醒。 「这是哪里?这些人要做什么?救命!谁来救救我!」 可他根本发不出声音,只有眼珠可以转动。 他看见几个白大褂走进房间,走到他身旁,戴上手套开始在他身上涂抹冰凉粘液。他全身每一个角落都被涂抹到、被触碰过,毫无隐私、毫无尊严。 然后又有一个白大褂走了进来,问:「消毒好了吗?」 其余人道:「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突然有一个人小声问道:「要注射麻药么?这样他会少些痛苦。」 最后进来的白大褂道:「不用,得在他清醒的状态下观察反应。反正他也动弹不了,不会有影响,但小心不要弄死了,就剩这一个样本了。」 然后,这人从旁边人手中接过一把手术刀,朝储轻缘的腹部切了下去。 ——好痛啊,真的好痛。 他感觉自己的内脏被冰冷的器械捣搅,却连喊叫声都发不出。每次他痛得昏厥过去后,又被人强制弄醒,在漫长的折磨中生不如死。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储轻缘不明白,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溢出。 一个白大褂道:「快看!他哭了。」 另一个白大褂道:「赶紧记录下来,这种混血变异的品种对痛楚的感觉与人类类似。」 回忆戛然而止,原来是储轻缘拾起了地上的玻璃杯碎片,狠狠割了自己手臂一下,强行打断回忆,随后就一阵眩晕跌倒。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等他甦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冯琛怀里。 眼前这个人正死死搂着他,浑身都在发抖,脸上泪水鼻涕混做一团,难看得不得了。 储轻缘看了他一眼,歪过头,轻声问:「为什么要哭呀……刚才抽疼你了?」 冯琛见他终于醒过来,仿佛一口断了气又接上了,但哭得更厉害:「求求你,不要再这样吓我了。你刚才昏迷中一直惨叫、喊救命……你不要怕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都是我的错,你要怎么教训我都好,但不要吓我……我不能再失去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原来,是为了我在哭啊。储轻缘心想,转过头盯着他的脸,眼里没了戾气,满是疲惫。 回忆带来的恐惧还没退散,他现在内心特别脆弱,特别需要依靠。 「别松手,再抱紧一些,我害怕。」储轻缘小声道。 冯琛一愣,这是储轻缘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害怕」。 脱去强势外壳的储轻缘像个无助的幼兽,蜷缩在冯琛怀里。 冯琛便更加用力,仿佛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储轻缘终于感到了踏实,强硬的心坍塌了一块。 ——眼前这个人,即使知道是自己对他造成了巨大伤害,还是义无反顾地紧紧相拥;自己怀揣目的的接近他其实早看出来了;他的试探、猜忌、愤怒,都是因为想靠近而又无法靠近。 储轻缘垂下眼帘,沉默了好久。 冯琛也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纱布你缠的?手艺太差了。」储轻缘瞟了眼手臂上缠得乱七八糟的纱布,率先打破沉默,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冯琛赶紧擦了把眼泪鼻涕,小心将纱布拆开,再重新仔细包扎好:「对不起,刚才太慌乱了。都是我的错,你尽管抽我,往死里抽,但别伤害自己……」 见他跟个哭包似地停不下来,储轻缘嘆道:「小远,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 冯琛怔住了,双眸却透亮,不敢置信道:「哥哥,你刚刚叫我什么,你肯认我了么?」 储轻缘迴避他的视线:「我从来没有不认你。我只是……不敢面对你。」 冯琛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储轻缘脸上。 储轻缘防备的心再次松动了。 这个人在为他而哭,为了他的逃避、他的相认而哭,也为了他的受伤、他的痛楚而哭。 这世上还有没有另一个人如此为他牵动情绪过?没有了,即便是一直守护他的宗主,也是将重建家园的目标放在第一位。 ——这样一个在自己面前毫不掩藏的人,自己却一直隐瞒他。 隐瞒给了储轻缘安全的空间,却将冯琛越推越远。 储轻缘轻声道:「小远这么爱哭,当时……夏令营的时候,伤得那么重,一定哭惨了……」 冯琛摇摇头:「对不起,我是因此怨恨过,但从没真的怪罪你。当年的事故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你不要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确实隐瞒了你很多事情。」储轻缘终于正视他,「我确实是宗主派来接近你的。」 冯琛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等着他下面的话。 「你一直怀疑我跟『奉献』有关系对吧?所以才去试探我会不会拆了蒋秋鸿身上的引爆器。」储轻缘顿了顿,「我会对那些『奉献』生出同情心,对他们的遭遇感同身受,想要救他们,是因为……他们身上有我的血脉。」 冯琛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储轻缘道:「我不是『奉献』,我是源头,所有『奉献』都是用我的基因改造的。他们之所以会是那样一副变异的模样,也是我的记忆还没恢復的缘故,只要我恢復了全部记忆,他们就能变得正常。而跟你接触,能刺激我恢復记忆。」这里储轻缘所讲述的,其实是宗主给他灌输的概念,不完全是实际情况。 ——一直追查的「奉献」内幕竟是这样! 冯琛唿吸停滞了,而听到最后一句时,眼神顿时黯淡下去。 储轻缘一把抱住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利用你?不是的!你猜的没错,我一直在想念你,我接近你表面是因为宗主的命令,但实际上……我……我就是纯粹地想要接近你、勾引你。」 冯琛僵住了。 「我只跟你这样亲密过。」储轻缘抱紧他,「今后也只想跟你……只要你接受我……」 突然之间,冯琛觉得又有泪水涌上眼眶。 他也紧紧回搂住储轻缘,闻着对方的气息,觉得从未有过的放松,只希望时间能流逝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让这一刻的相拥可以再久一些。 户外天色渐暗,有侍从来敲门,提醒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储轻缘倚在冯琛身上:「我累了,很多事情回头再慢慢告诉你吧。」 冯琛顺从地点点头。 两人稍作收拾,一起来到餐厅。 冯琛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邢彦,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跟他一起,就见邢彦手举得老高,招唿他们过来。 「过去吧。」储轻缘道,已经先走了一步。 冯琛松了一口气,立刻跟上。 两人一坐下来,冯琛就特别细心地帮储轻缘摆好餐具,甚至还想将筷子塞进他手里,被委婉推拒后,又是替他夹菜、盛汤,又是给他拿了好几样小甜点。 储轻缘后来直接不自己夹菜了,想吃什么就用手指一下。 被餵了一嘴狗粮的邢彦心里暗骂:「从未见过如此卑微的舔狗!」 又见冯琛浑身散发着轻松感,而储轻缘满脸疲惫,邢彦脑子立刻被塞满了马赛克,暗自感嘆:「年轻人精力是好,就下午短短的几个小时也不浪费。」 再仔细观察一番,见冯琛嘴角青肿,而储轻缘手臂也挂彩了,邢彦感到内心受到了极大冲击:「这么激烈的么……」 这时,不远处,萱娘朝他们走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邢彦如蒙大赦,立刻起身,殷勤地迎接萱娘,照着冯琛刚才那套也做了一遍,还硬将筷子塞进萱娘手里。 萱娘非常无语,觉得他这种攀比行径十分幼稚,懒得理他,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从袖口中掏出一小截纸条,悄声道:「这是下午的时候,叶苏柔偷偷塞进我手里的。」 其余三人脸色立刻凝重下来,凑近纸条,见上面潦草地写着一行小字:「温泉湖底水牢,救命!」 第57章 神族 写字的人当时应该十分慌张。 邢彦将纸条捏进手心,道:「回去再说。」 回到客房,四人集中到邢彦那里。 萱娘这才敢稍微大声说话:「我下午跟叶苏柔一起时,蒋秋鸿全程跟在我们旁边盯着,怪不得他没反对叶苏柔邀请我。这张纸条应该是叶苏柔提前备好的,趁拉我手时偷偷塞给我。」 邢彦问:「她写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指江邱宏被关在这个什么水牢?」 萱娘摇摇头:「不清楚,根本没机会打听。」 冯琛有些吃惊:「一个温泉山庄竟然还有水牢?这夫妻俩到底做什么买卖的?」 萱娘道:「听说这温泉山庄是江家祖宅,有上百年歷史了,水牢可能是祖上防御外敌之用。」 邢彦道:「无论怎样,我们都得尽快找到这个水牢。如果江邱宏真被关在里面,那情况可能很危险了。」 冯琛道:「我们兵分两路吧,一路去拖住蒋秋鸿,一路去找水牢。」 邢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储轻缘,心想他这意思分明是让自己和萱娘去拖住蒋秋鸿,而他和储轻缘去找水牢。 现在有合适理由跟在蒋秋鸿和叶苏柔身边的只有萱娘,一旦碰到危险情况,萱娘毫无招架之力,所以邢彦不可能放她一个人过去。 其实邢彦还是有些忌惮储轻缘,但见萱娘对其十分敬重,又觉得是不是自己之前多心了,而且这次蒋秋鸿逃跑,说到底是储轻缘一时心软被下了套,外加被冯琛故意诱导,其实他还挺无辜的…… 于是邢彦盘算着,姑且先相信储轻缘吧,这样身份背景的人如果愿意合作,可以给他们带来极大便利,就看冯琛这小子吃不吃得住人家了。 夜深人静后,冯琛和储轻缘悄悄潜入公共温泉区,叶苏柔所写的「温泉湖」应当是指这里。 山庄对外声称因为要办婚礼,所以公共区域暂不对外开放,现在看来,也可能是因为这里囚禁着江邱宏。 温泉湖湖水很浅,冯琛和储轻缘踏进去,水面只到腰部高。但湖的面积很大,而且深秋的夜晚气温低,温泉水有热量,湖面上方因此凝结了厚重雾气,要搜寻到哪里是水牢入口十分困难。 毫无头绪之际,忽然听见岸边传来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山庄的女侍。 因为雾气重,女人走路声响又很轻,冯琛他们没发现这两人走近,等听到说话声时,女侍距离他们已经很近,要找地方躲藏显然来不及,湖面也没任何的遮挡物。 好在雾气缭绕,两个女侍似乎没发现湖中有人。 冯琛和储轻缘小心翼翼弓下身子、蹲入水中,没发出一点声响,尽可能把自己隐藏在雾气中。 一个年轻女侍道:「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江老闆有些不对劲?好像突然变年轻了。」 另一个年长女侍笑道:「说不定人家做了拉皮手术呢,毕竟马上要办婚礼了。」 「他一个男的跑去拉皮!他老婆都没拉!」 「老闆娘本来就保养得挺好吧。」 「但现在这样看起来很像姐弟呢……」 「说不定老闆娘就是想要这效果。」 这两人一路八卦,走到岸边一块景观山石旁停下来。 年轻女侍又道:「他们为什么现在办婚礼?以前没办过吗?」 「年轻的时候应该办过,这次听说是什么十周年纪念,要按照婚礼的形式再办一次。请的客人很少。」 「哇~这样呢~我好羡慕老闆娘。」 年长女侍不知伸手往那山石里捣鼓了什么,突然从山石中「哗啦」一下抽出一条锁链。 随着锁链抽出,湖水倏地分开,露出一条一米来宽的台阶,往地下延伸。 年轻女侍抱怨道:「哎~每次都是我们俩来送供品,大半夜里面黑洞洞的,要不是有你陪着,我真辞职不干了!」 年长女侍安慰道:「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些刻在墙上的泥菩萨。」 边说着,两人边沿台阶走入地下。 冯琛和储轻缘立刻趁这个时机熘上岸,藏匿在树丛中。 过不了一刻钟,这两个女侍就从温泉池底走出来,又将入口机关合上,便离开了。 估摸着她们走远了,冯储两人才来到那块景观山石旁,伸手在刚才女侍捣鼓的位置摸索,很快就发现了内有机关。 将那机关锁链抽出,果然湖面再次分开,露出通往水下的台阶。 出乎两人意料,底下并不是什么水牢,而是一处面积不大的石室。 天花板和四周墙壁布满了壁画,朝里的墙角有一处小小的神龛,神龛内空无一物,并没有供奉什么神像,而神龛前摆放着刚刚女侍带来的糕点。 石室内光线昏暗,冯琛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依次照过天花板和墙壁壁画。 壁画内容似乎是原始部族狩猎、耕种、採摘的日常,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比较奇特的是,很多处场景描绘了树上瓜果自动掉落、底下一群人跪拜感谢。 还有几处场景中,数头野兽凭空悬在天上,头扭向一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拧断了脖子,底下同样有一群人在欢庆舞蹈。 看到这些野兽时,冯琛霎那间变了脸色,转头看向储轻缘。 只见储轻缘表情也极其严肃,凑近触摸那些壁画,喃喃自语道:「看这里山上有很多红枫呢……」 「你……没事吧?」冯琛有些担心。 储轻缘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表示自己没问题。 冯琛于是又将手电向天花板照去,天花板上描绘的内容更加抽象。 有好几个人分布在不同方位,他们神态淡然、姿势各异、或站或卧,相同点是,这些人四周的空间都发生了扭曲变形,而他们底下分别簇拥着一群人顶礼膜拜。 储轻缘看着这些人像,眼睛越来越亮,亮到瘆人。 冯琛凑近道:「这些壁画的内容会不会跟你有关?」 储轻缘又向四周望了一圈:「很可能记载的是我的南陆先祖。我听宗主说过一些我族人的歷史。」 「先祖?」 「这里的壁画很像宗主之前给我讲过的。宗主将我们称为神族,被真神选中的神族人可以获得神力。」 储轻缘指了指天花板,继续道:「所谓神力是一种凭藉意念扭曲空间的能力,有神族血脉的人都有机会获得神力,但并非所有神族人都会被选中。按照宗主的说法,获得神力的契机很可能是外部强刺激,而且大概率是创伤性刺激。」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稀松平常,像在叙述一个事不关己的传说。 这是冯琛第一次听说那股无形力量的来源,虽然有点类似神话故事,但依然觉得十分震惊,而当他听到「创伤性刺激」时,顿时感到一阵揪心疼痛。 「还有这里的神龛。」储轻缘又道,「没有供奉任何神像。神族认为真神是抽象的非物质形态,这一点也很符合。」 冯琛问:「这里为什么会供奉南陆神族?难不成江邱宏夫妻也是神族人?」 储轻缘立刻否定:「真正的神族听说早在十几年前就灭绝了。是什么原因灭绝的,我并不清楚。宗主说,现在唯一剩下的血脉就只有我,但我也只是个混血,所以江邱宏夫妻更不可能是神族,而且从长相上看也不像,他们都是很典型的燕州人长相。」 冯琛想了想:「或许不是你们的族人,却信奉你们的真神呢?」 储轻缘道:「确实有可能,但也很奇怪。神族的聚居地一直在南陆,没有往燕州迁徙的记录,这种信仰是如何传到燕州的呢?除非江家先辈曾在南陆生活过。」 冯琛对江家的歷史完全没了解,无法判断这个假设的真实性,但他又仔细看了一番墙上的壁画,咦了一声:「神族真的没往燕州迁徙过吗?你看这里……」 他指了指墙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些人的穿着分明就是燕州服饰,跟其他画中的部落原始风格完全不一样。」 储轻缘立刻也凑上前,还真是如此。但这些人为刻画的内容是真是假说不准,他对着这块壁画沉默不语。 冯琛又将这间石室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翻查了一遍,没发现还有什么机关之类可能连通水牢,便道:「我们恐怕找错地方了,先出去再说吧。」 于是两人走出石室,回到岸边,将入口机关关闭。 正准备离开,突然不远处一个女人的声音喝道:「谁在那里!」 两人都惊了一大跳。 透过雾气,冯琛隐约见到十几米开外两个女侍走近的身影,心里叫苦:「妈呀~这两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他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该往何处躲藏,就见储轻缘一把扑住他。 冯琛重心不稳、脚下一滑,两人直接栽进了温泉湖里。 这么大动静再聋的人也听得见…… 两女侍迅速赶过来,拿手电朝湖面一照,就见温泉湖里有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吻得很激烈,上面那个人衣衫半褪,紧紧拥抱着下面的人,仔细一看,似乎还是两男的…… 第58章 阴云(主线揭秘) 两女侍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年轻的那个「啊」一声尖叫,赶紧捂住眼睛,年长的那个怒斥道:「成何体统!要做不知道回房间关上门做!这里是野外公共场合!现在还禁止入内!你们跑这儿寻刺激来了吗!!!」 储轻缘回头望了一眼,被手电的强光刺到,立刻往冯琛怀里躲了躲,慌慌张张地将衣服拉上,十分没脸见人一般爬起来,低着头。 冯琛也跟在后面低着头。 两人就在年长女侍的怒视中羞愧万分地仓皇而逃。 逃回到客房走廊时,时间已经很晚了,走廊上空无一人。 冯琛从身后一把搂住储轻缘,笑道:「这下丢脸丢大了,那两女侍肯定记住我们长相了,回头白天要是碰上,不知道背后怎么说我们呢?」 储轻缘一脸的无所谓:「说就说呗~」 冯琛凑近他耳边:「没想到杏林大人脸皮这么厚,今天晚上真的好主动,我好喜欢。」 储轻缘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大晚上别在走廊乱说话,客房里怕是会听得一清二楚,然后他打开自己房门。 冯琛一把将他推了进去,随手带上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两人立刻纠缠在一起,唇舌相交、湿濡悱恻。 吻了一会儿,储轻缘想推他走。 冯琛委屈巴巴道:「杏林大人每次都只管点火、不管灭火的,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生病的……」 储轻缘意识到他话里意思,脸一下子胀得通红,有点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 冯琛就又上前逼近一步。 储轻缘再向后退,冯琛再向前逼近,一直将他逼至墙角,把他翻了个个儿,背对着自己抵到墙上。 冯琛知道储轻缘害怕被触碰什么地方,便不强迫他袒露,只将他背对自己,紧紧贴上去,在他耳后根喘着气道:「杏林大人说以后也只想跟我,是要跟我做什么?什么时候做?在哪儿做?怎么做?」 这样紧贴着,储轻缘能清晰感到冯琛身体的变化,情不自禁地浑身酥麻又紧张。 他明显察觉冯琛现在与他亲密时,言语一次比一次挑逗、动作一次比一次放肆,内心惊惶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冯琛就会把控不住,把他吃了,因此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他的害怕让冯琛更加兴奋,继续调笑道:「我觉得跟你一起在温泉里的感觉就很不错,要不我们明天试试?私人的小温泉,就我们两个,怎么样,试试?」 储轻缘越抖越厉害。 冯琛愈发觉得他吓得发抖的样子可怜又可爱,只有这个时候,一贯强势嚣张的杏林大人才非常地怂…… 不过冯琛没打算今天晚上把储轻缘怎么样,他还是在等储轻缘的态度。 他不知道,就在此时,离他们几个房间之隔的地方,邢彦正坐在窗边,打开窗户。 一只机械信鸽自夜空中飞落,停靠在窗沿。 邢彦打开信鸽胸膛,从里面拿出一封密函,展开,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文字,落款是重案司鑑证科。 他读完,将那捲纸捏在手心,目光闪烁,思忖片刻后,提笔回了一封信件,塞回信鸽胸膛让其带走。 第二天,邢彦将冯琛和储轻缘一起叫进自己房间,将密函摆在他们面前。 邢彦是特意把储轻缘也叫上的,他打算权且信任储轻缘。 以储轻缘对南陆的熟悉程度,这封密函的内容跟他讨论更有意义。 而且邢彦觉得,就算自己对储轻缘隐瞒了,冯琛也迟早会告诉他,不如自己当面告诉储轻缘,还能观察到他的反应。 「蒋秋鸿身上极其类似人类的基因查到来源了。」邢彦道,「鑑证科来消息,在伦理署基因研究所的实验库中查到了——这些基因源自南陆一个灭绝的少数部族,叫做『泊落族』。」 泊落族…… 冯琛低头瞟了储轻缘一眼,见他表情没什么波动,在邢彦面前完全不露声色。 储轻缘此前承认蒋秋鸿身上有他的血脉,所以那部分基因应该就是储轻缘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储轻缘的南陆先祖是泊落族?也就是宗主口中的神族? 「既然是南陆部族,为什么说极其类似人类,难道他们不是人类吗?」储轻缘口气稀松平常,仿佛他是个局外人。 邢彦道:「你们可了解一千年前的一段人类歷史?我们现在的社会对科技发展是严格控制的——微观层面的科研,像微观物理、微观生物、化学研究都被限制。一千年前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技术,我们现在反而没有了,甚至火药都被严格管控,像重案司用的枪枝都是气枪,能用火药的只有部队。 而十四年前夏令营事故后,微观生物研究直接被禁止,所以活人偶交易是违法的,『奉献』实验更不必说了,就连佣兵寮的人机结合技术,在伦理署看来也是打了擦边球。 所有现在的控制、技术倒退,都是因为一千年前,这些科技险些毁灭了人类种族。」 「这些和泊落族有什么关系?」冯琛有点着急。 邢彦继续道:「一千年前,人们通过研究原子裂变,发明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在战争中广泛使用,不仅使人口数量急剧下降,还造成了严重的放射性污染。 当时大量生物遭受污染而发生变异,这些生物中既有动植物、也有人类,有很少一部分生物适应了变异,继续繁衍生息,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不是原先的物种。」 储轻缘神色依然淡定,但在邢彦看不见的身后掐住了手心。 「我跟冯琛曾在一个山谷中遭遇变异狼群,很可能就是邢司长所说的,遭到污染后变异、繁衍至今的生物族群。」储轻缘顿了顿,「所以泊落族也是这样的吗?是人类受到了放射性污染而产生了变异?」 「应当是的。」邢彦站起身,「有关泊落族的资料触及了基因变异,被伦理署列为禁忌,我之所以有些许了解,得益于过去在部队服役时学习过的歷史——四十多年前,燕州政局不稳,为了转移内部矛盾,决定发动对外战争,于是开启了对南陆长达十年的征伐掠夺。 经过十年战争,外加战后的俘虏、关押,泊落族人被屠杀殆尽,连妇孺都没能逃脱,彻底灭族了。」 听到这里,储轻缘终于忍不住生理性地不适,额头上大颗汗珠渗出,嘴唇微微颤抖。 「储杏林没事吧?怎么说也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都过去了。」邢彦发现储轻缘表情有些不对劲,谨慎道,「储杏林久居南陆,是不是也听闻过泊落族的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储轻缘微微摇头:「我没听过『泊落族』这个名称,不过最近十几年,南陆兴起了对已消失的神族的信仰,当然这背后有教宗在推动。这个所谓的神族有可能就是邢司长所说的『泊落族』。」 冯琛暗暗吃惊,储轻缘竟在邢彦面前直接说出来了,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邢彦立刻表现出极大兴趣:「哦?神族?是什么样的,储杏林可否描述一下?」 储轻缘道:「昨天晚上,我和冯琛一起潜入这里的温泉湖,发现湖底有一座祭祀南陆神族的石室,里面的壁画挺详细描绘了神族的形象、生活。邢司长如果有兴趣,我们不妨再去一探。 可以确认的一点是,部分神族人能够凭藉意念改变空间形态,通过扭曲空间,将其中的物体挤碎或者撕裂。」 听到最后一句话,邢彦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跟「奉献」的特点对上了! 他试探着问:「你可还知道更多有关神族的信息?」 「更多信息?」储轻缘看起来真的像在努力思索,「神族现在更像是一个传说,真真假假的不好分辨,但这十几年来,教宗却藉助这个传说,将原先一盘散沙的南陆凝聚起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盯着邢彦严肃道:「以前教宗作为燕州和南陆共同的信仰机构,没有威望、更没有实权,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过去教宗没能提出一个明确的信仰对象,通俗点说,就是没有供人信奉的神明。 但最近十几年,教宗进行了彻底改革,将泊落族的信仰纳为己用、奉泊落族为神族,如今教宗在南陆的权威今非昔比。」 邢彦觉得储轻缘话里有话,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问道:「储杏林说这些话是什么用意?」 储轻缘凝重道:「我希望邢司长能告知泊落族灭族的详细信息。如果真的是燕州人将泊落族灭族,现在南陆各部奉泊落族为神族,教宗通过泊落族信仰凝聚南陆,你觉得会导致什么后果?」 邢彦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旦南陆人认定是燕州人将他们信仰的神族灭绝,那这样的仇恨是不共戴天的,如果教宗再推波助澜,利用他们的仇恨…… 他突然想起当初周厚泽所说:「『奉献』实验的目的是为了彻底开创一个新世界……」 「难道教宗想打着替泊落族復仇的名义,利用南陆力量,颠覆燕州统治?!」邢彦差点喊了出来。 第59章 婚礼 如果真是这样,恐怕不久的将来,燕州和南陆之间会再次爆发战争。 到那时,要是教宗利用「奉献」的神力,那燕州所有战力都无法与之抗衡,因为神力是直接作用于空间、改变空间形态的,捏扁一辆重型装甲跟捏扁一只蚂蚁,在本质上没任何区别! 邢彦如坠冰窟,浑身止不住地寒颤。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泊落族人真具有这样的神力,当初为什么还会被燕州灭族? 邢彦深吸一口气,觉得很多信息还需要重新梳理,不能慌了阵脚,储轻缘说得对,必须搞清楚当年泊落族被灭族的详细经过。 离开邢彦房间后,冯琛直接去了储轻缘那里。 他锁上房门,小声问:「你不打算对邢彦隐瞒了?」 「我的身份暂时不会对他说,以邢司长的行事风格,大概会把我绑了,送进重案司,让鑑证科好好研究一番。」储轻缘顿了一下,「但泊落族跟『奉献』的关系我想让他知道。」 「这样做,邢彦迟早会查到你头上!」 「要是他真查到了,我就坦白得了,反正他迟早也会知道,我不可能让你一直夹在中间为难。毕竟现在,他算是你关系最亲近的长辈,我如果想跟你在一起,自己是什么血统身份、都经歷过什么,早晚要交代的。」 冯琛听他这么说,有点不敢相信:「你这是打算要跟我做一家人呢?」 储轻缘小声道:「本来不就是一家人么?」 冯琛欣喜若狂,在他嘴上狠狠啄了一下:「放心!我一定坚定地站在你这边,绝不让邢彦欺负你!」 储轻缘笑了:「这你不用担心,他欺负不到我头上。」但没笑一会儿,很快神色又黯淡下来,「其实我对邢彦透露一些信息,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我想通过他,知道泊落族灭族的详细经过。」 冯琛察觉到他说这话时状态不太好,便拉过他的手握紧。 储轻缘道:「我一直不知道泊落族是被燕州灭族的,宗主完全没跟我提过,只告诉我,我们的家园在三十多年前毁灭了,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重建家园。至于他是不是想要发动復仇战争,我目前看不出来。 我是燕州人和泊落族人的混血,从来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自己来自何处。我原先一直幻想他们跟平常夫妻差不多,只是出于种种原因才将我寄养在了别人家。但如果邢彦所说都是事实,那我的父母……」 他不敢再猜测下去了。 冯琛一把搂住他:「别胡思乱想!你父母肯定是一对恩爱夫妻,只不过在当年战乱情况下自顾不暇。把你寄养在燕州家庭,是最好的保护你的方式。」 这也是一种挺合理的推测。 储轻缘得到了些许安慰,回搂住冯琛,怀抱的温暖给了他极大安全感。 他小声道:「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想知道自己的来歷。我并非是受宗主摆布、替他做事,我只是想有自己的故土家园,不想一直无根无依地漂泊,我也想有亲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我不一直是你的亲人吗?你刚刚还说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冯琛亲了一下他额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都是你的亲人。」 不知为何,冯琛所说的「永远在你身边」,跟宗主承诺的「永远守护你」,给储轻缘的感觉完全不同。 只有冯琛这样抱着他、看着他,对他这样说话的时候,他才会觉得内心强烈的悸动。 于是储轻缘搂住冯琛脖子,主动吻上他。 冯琛非常温柔地回应。这个吻里少了欲望冲动,多了相依相偎。 接下来几天,两人又去温泉湖探查过几次,除了那个石室,再没发现类似水牢的入口。 而邢彦和萱娘跟在蒋秋鸿与叶苏柔身边,发现了他们一些不寻常的举动——每天,这对假夫妻都会去即将举办婚礼的礼堂待上一个钟头,这段时间,所有其他人员必须迴避。 邢彦认为,蒋秋鸿目前要拿江邱宏做筹码要挟叶苏柔,不会轻易取他性命,那只要江邱宏还活着,蒋秋鸿就一定要照顾他的饮食。 按现在温泉山庄的情况看,蒋秋鸿不可能有什么心腹手下,这件事情只能亲力亲为,而他又一定要将叶苏柔控制在身边。所以这对假夫妻每天迴避众人的时候,很可能就是去见了江邱宏。 依此推断,叶苏柔所说的温泉湖底水牢的入口,会不会是在婚礼礼堂内呢? 但这个推断现在无法验证,因为婚礼礼堂的管制,比公共温泉区要严格得多。 为了准备婚礼,这里不分昼夜,时刻都有工作人员忙碌,宾客们只有在婚礼当天才可进入礼堂。 「看样子只能等了。」回到客房,邢彦对萱娘道,「我总有种预感,婚礼那天,江邱宏很可能也会在现场。」 「江邱宏会在现场?」萱娘眼睛瞪大了,「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站在蒋秋鸿的角度,他一直把自己当作叶苏柔的真丈夫,是江邱宏破坏了他的家庭,还想要他的命。 易地而处,如果我的女人被其他男人抢走了,那男人还想杀了我,现在光是把他囚禁、甚至弄死都不足以解恨,我还要那男人亲眼目睹,这个女人是我的,当着他面让他看!」 邢彦说这番话的口气十分狠恶,萱娘挑了一下眉毛。 「不然你觉得为什么蒋秋鸿一取代了江邱宏的位置,就急吼吼地要再办一场婚礼?」邢彦继续,「如果不是故意示威给江邱宏看,这场婚礼其实没多大意义。」 萱娘「哦」了一声,还在想他前面那番恶狠狠的话。 邢彦注意到她神情,问:「所以你在我之后还有过几个男人?」 萱娘又挑了一下眉毛,扶着他的腰贴近:「你猜?」 邢彦盯了她几秒钟,然后勐一把抱起她,扔到床上:「我嫉妒死了,想把那些人都杀了!」 第二天早上,侍从来喊客人用早餐时,萱娘才从邢彦身边爬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昨晚服务得很周到,邢司长,我很满意。」 邢彦一脸的黑线:「除了身体交流,我们之间不能有点其他交流了吗?」 「邢司长莫非还想谈点感情?」萱娘似笑非笑。 「不行吗?」邢彦这一刻的表情颇为纯良。 萱娘脚下顿了顿:「再跟你谈感情,我一定脑子进了水。」说完迅速转身出门了。 邢彦嘆了一口气,狠狠搓了搓自己脑袋。 早餐时,邢彦将他的想法告诉了冯琛和储轻缘,四人决定静观其变,等待婚礼。 无论江邱宏会不会在现场,温泉水牢入口在礼堂的可能性都是极大的。 又过了一日,就到了婚礼当天。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婚礼礼堂坐落于一处山坡顶部,与温泉湖有道路相连。 此时,道路两侧铺满鲜花彩灯,湖畔烟花燃放,一派热闹喜庆之景象。 观礼宾客虽不多,但这会儿纷纷前往礼堂,路上还真有熙熙攘攘之感。 冯琛与储轻缘在前,邢彦揽着萱娘在后,随着人流来到礼堂门口。 站在门口迎宾的几个女侍一见冯琛和储轻缘,都立刻神色变得古怪——有的低头捂嘴笑、有的脸上阴云密布、有的面颊绯红,还有好几个在窃窃私语…… 冯琛一眼就看到,这些人中正有在温泉湖撞破他跟储轻缘的两个女侍,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牵起储轻缘的手,从她们面前招摇而过,引得她们神情扭捏得更加夸张。 邢彦不改八卦本性,立刻从后面凑上来问:「你们这是做了什么?人家都一副那样的表情?」 萱娘拍了他一下,把他拎了回来:「瞎问些什么?一个大男人的这么爱凑热闹。」 邢彦还真就退了回去,不再追问了。 冯琛倏忽发自内心地觉得,要是邢彦以后能认真对萱娘,萱娘也能重新接纳他就好了,这两人其实还蛮般配的。 进入礼堂,冯琛和储轻缘都不禁「咦?」了一声。 这礼堂的内部装饰简直就是湖底石室的放大版,不仅有壁画,还有浮雕,唯一不同的是——湖底石室是全封闭的,而礼堂的浮雕壁画之间有大面积落地窗,窗上镶嵌着彩色玻璃马赛克。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照进礼堂,平添一抹神秘飘渺之感。 宾客全部入席后,婚礼正式开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按照流程一路走下来,等到叶苏柔上台时,明显可以看出她神色十分慌张,眼神飘忽不定,时不时往上飘。 邢彦敲了敲冯琛,小声道:「你看她眼神,好像在找什么。」 确实,冯琛也注意到了,叶苏柔从进入礼堂开始,目光就不自觉地四下搜寻。 ——难道真是在找江邱宏? 四人顺着叶苏柔的目光望过去…… 结果就在这时,叶苏柔突然直直望向了邢彦。 ——嗯?这是要干嘛?邢彦惊得汗毛倒立。 「她有事情想告诉你。」储轻缘低声道。 果然,叶苏柔眼神焦灼,趁蒋秋鸿不注意,一个劲儿地朝邢彦使眼色,示意他往观礼台对面的墙壁望。 ——墙壁? 叶苏柔示意的方位除了墙壁空无一物,墙壁上雕刻着一组人像。 雕像足有真人大小,镂空了一些部位,镶嵌上彩色玻璃马赛克,显得流光溢彩。 储轻缘细细打量雕像面部,道:「你们看这些人像的眼睛,都是用玻璃做的。有一个人的眼睛不太一样,从左往右数第二个。其他人像眼珠都是金色的,只有这个是灰的。」 这样的细节,邢彦刚才没注意到,听他提醒,才发现确实有些不一样。 几人再仔细对比一番,发现灰的那个其实材质也是金色玻璃,却比其他的眼睛暗了不少。 邢彦心里的弦紧绷起来:「墙壁应该有夹层,有东西在那雕像背后挡住了光线。」 就在此刻,不知是不是错觉,邢彦觉得那灰色眼珠转动了一下,朝自己看了一眼。 第60章 坠崖 < 邢彦顿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雕像背后有人! 看这雕像的位置,简直是观礼的 vip 坐席呀……难不成真是江邱宏在背后? 他死死盯着雕像眼睛,可那双灰色眼珠又似乎一动不动了,再看不出其他异常。 「不行,得凑近了看才知道里面名堂。」他微微摇头。 而叶苏柔察觉到邢彦四人注意了雕像后,就转头不再跟他们有任何视线交流。 婚礼结束,工作人员继续忙碌了很久,才将礼堂整理干净。等他们收工离开,已是深夜。 这期间,邢彦四人分别藏匿在礼堂各个出口附近盯牢,但直到所有人员都散场关门,也不见蒋秋鸿和叶苏柔出来。 于是四人蹑手蹑脚潜入礼堂,撬开门锁。 果不其然,空无一人。 四人又将礼堂后台的几个库房搜了个遍,同样没发现蒋秋鸿和叶苏柔的踪影。 「一定是墙壁内有夹层暗道。不知怎么进去。」邢彦抬头望着墙上那些浮雕。 「我试试。」旁边储轻缘边说边从手中甩出一条飞索。 飞索端头有五瓣刀花,正是冯琛送他的机关匕首。 刀花勾挂住浮雕,储轻缘纵身一跃,藉助飞索,整个人凌空飞起,轻巧地落到浮雕上。 他一路攀爬检查过去,冯琛就一直紧张地跟在下方,生怕他有什么闪失,时刻准备接住他。 不过杏林大人的身手一点儿也不差,他攀爬得很稳当,很快发现一处壁画彩漆有磨损,朝磨损的墙面敲了敲,声音很空,听起来不是砖石,而像是铁皮。 他将刀花收回成刀刃状,一刀砍进墙里,用力一划拉,硬生生将墙面划开了一道口子。 「从这里可以进去,小远!」储轻缘对下面的冯琛喊了一声。 冯琛很默契地从库房搬来长梯,靠上这个位置。 ——小远? 邢彦看了冯琛一眼。 冯琛的真名他当然知道,现在突然听储轻缘这样喊,心想这小子把自己真名也吐露了? 当然,眼下他没时间去琢磨冯琛究竟对储轻缘透了多少底。 冯琛爬上梯子,机械右臂从储轻缘砍开的裂口伸进去,用力往回一拉,就将铁皮整块扯掉。 「上来吧!」冯琛沖邢彦喊。 萱娘拉了邢彦一把,也想跟着一起。 邢彦摇摇头:「太危险了,你留在这儿。」 萱娘没再强求,她知道自己跟过去也只能拖后腿,便留在原地,但还是紧张不舍地望着邢彦。 一瞬间,邢彦突然心里一股热流淌过,他紧紧抱了萱娘一下,道:「放心。」这才跟上储轻缘和冯琛,进入墙壁夹层。 现在是深夜,没一点儿光线透进来,夹层内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冯琛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走在最前面探路。 经过很长一段距离,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就看见前方隐隐有光亮闪现。 他们立刻加快步伐,不一会儿,阴暗的夹层甬道戛然而止。 三人依次走出甬道。 每个人一出来,随着眼前豁然开朗,都「啊」的一声呆立在原地,被所见景象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里宛如一座巨大的圆形石窟神庙,自上而下共六层,顶上覆盖穹窿,每一层又有数个拱形出口,不同出口之间全是浮雕神像。 「天吶!这是什么地方?江家先祖到底是做什么的?」邢彦忍不住惊唿起来。 冯琛环顾一圈这些浮雕神像,深吸一口气:「看来江家先祖真的跟泊落族有渊源。」 ——这个渊源到底是江家先祖曾在南陆生活过,还是泊落族有族人迁徙至燕州?如果是后者,泊落族真的已经彻底灭族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储轻缘走近那些雕像,伸手触摸,沉默不语。 这么多出口摆在面前,根本不知该走哪一个。 邢彦正准备随便挑一个走着试试看,就听见一个出口传来两女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就在隔壁。 冯琛一下子冲到那个出口,听声音正是在温泉湖撞见的女侍,而她们说话的内容又是在供奉祭品。 ——这里和湖底石室难道是相通的? 于是他从入口进去,但走了一段又转头走出来。 这里的建筑空间不知採用何种构造,明明在石窟神庙内听起来近在咫尺,实际却根本看不到人,真实距离应该很远。 「就先走这个出口吧。」邢彦道,「如果通向你们所说的石室,我也正想过去看看。」 从入口进去,仅有一条通道走到底,在尽头的石壁上,有一处类似温泉湖的锁链机关,将锁链抽出,尽头石壁墙轰然打开,面前果然是湖底石室。 邢彦正想仔细看看墙上壁画,突然通道那端传来一声惊唿:「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竟是萱娘的声音!!!而且语气中全是惊恐!!! 邢彦二话不说,掉头就往回跑,冯琛和储轻缘立刻跟上。 但直到他们跑回了石窟神庙,也丝毫不见萱娘身影。 邢彦急得大喊:「萱娘!你在哪里!听得见我说话吗!」 没人回应,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他们准备返回婚礼礼堂去寻找时,萱娘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却是从另外一个出口传出的。 ——萱娘不在婚礼礼堂!有人把她从那里带走了! 邢彦立马转身,冲进声音传出的出口,闷头向前拼命地跑,一路上可以清晰听到萱娘边挣扎边叫喊:「你把我绑了做什么!我可是一直在帮你的忙!」 「我没有办法了,请你再帮我最后一次。」 ——居然是叶苏柔!!! 叶苏柔还是操着那样一副温温柔柔、惹人怜惜的声音道:「萱掌柜,我求求你,你告诉他实情,现在我说什么他都不信。告诉他,他不是江邱宏,只是一个活人偶。你收留他在极乐巷那么多年,你是他的恩人呀~他会听你话的。求求你,让他放了我丈夫……」 话音未落,就听到蒋秋鸿愤怒的吼声:「这女人你从哪里弄来的!我不认识她!什么活人偶!什么极乐巷!你看清楚,我才是你丈夫!是你货真价实的丈夫!这些多余的人都得消失!」 ——糟了!万一蒋秋鸿恼羞成怒,为了维持自己的谎言,会做什么?会杀人灭口吗? 萱娘显然也怀疑到了这一点,她声音颤抖得厉害,像恐惧到了极致:「江老闆,我是你邀请来参加婚礼的客人,是重案司邢司长的女朋友,我们以前从没见过,你妻子,我更是完全不认识……」 叶苏柔哭道:「你怎么能撒谎!你这是要置人于死地!你这是要害一条人命呀~」 「我操了!到底谁在害谁!」萱娘忍不住爆粗了,拼命把自己摘干净,「江老闆,我是无辜的!就只是来参加个婚礼。你老婆在胡说!你们两口子的事不要把我扯上呀!我男朋友是重案司司长,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他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邢彦杀人的心都有了。 ——世上怎么会有叶苏柔这种人?痴情痴得如此自私自我!还蠢得一塌煳涂! 他脚下又加快了速度,然而跑着跑着,勐一个踩空,直接往下一坠。 地面竟在这里断截了…… 几乎就在同时,上方一条银鞭疾甩下来,紧紧缠住邢彦的手腕,拉住了他。 邢彦心脏快跳出嗓子眼,整个人悬挂在半空中,上面拉住他的是冯琛。现在两人暂时处于一个稳定状态。 他小心翼翼看了看脚下,下方是数丈深的悬崖,悬崖底部漩涡湍急,刚才踩落的几个石块掉进漩涡,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冯琛用机械右手甩出银鞭,左手攀附在岩壁上,手臂被断岩划出条条裂口,鲜血直流。 后面储轻缘扑上来,抓住冯琛的左手臂想往上拖,但他一个人根本拖不动两个人的重量。 这样下去,冯琛力气迟早会耗尽,到时三个人都得完蛋。 邢彦看了看脚下的漩涡,心一横,另一只手抬起,握住银鞭端头,奋力将缠住的部分扯开,然后一松手,整个人直接栽进漩涡,跟那些石块一样,转了两圈就沉得无影无踪。 这一剎那,冯琛仿佛又看到了霍林韵扯断手腕、推开他的情景,顿时眼前一黑,手上一软,也滑了下去。 结果坠到半空又止住了。 原来是储轻缘一手拖住他,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机关匕首的手柄,匕首另一端射出飞索,五瓣刀花卡进岩壁裂缝中,暂时挂住了两人。 但那刀花显然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开始慢慢变形。 「快放开我!」冯琛喊道。 储轻缘此刻全身使劲,根本没法张嘴说话,但他眼眸散发出金色光芒,漩涡随即被一股无形外力压迫,往下降低了一些。 可起不了实质性作用,漩涡依然在,而四周岩壁在压力下有崩塌趋势。 储轻缘只得收了意念,感到五瓣刀花又变形了一些,快要撑不住了。 冯琛抬头看着储轻缘的脸,说了三个字。 水流声太大,储轻缘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下一刻,储轻缘松了手,不是松开冯琛,而是松开了匕首,飞扑向冯琛,一把抱紧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两人一齐坠进漩涡。 第61章 水牢 巨大的旋涡吸引力瞬间牵引住两人,将他们拖进深渊。 两人除了死死相拥,再没有其他念想。水流强烈的冲撞很快击碎了人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当冯琛神志恢復,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幽暗的甬道内,甬道底部有很浅的积水,只到脚踝,水有温度,像是温泉水。 他立刻慌张地往旁边摸了摸,发现储轻缘就躺在身边,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下来。 还好,储轻缘唿吸平稳,没有明显的受伤痕迹,只是昏了过去。 冯琛四下摸索了一阵,发现这甬道一端被石壁堵死,只有另一端可以通行,于是就将储轻缘背到背上,沿着甬道向前走,希望能找到出口。 没走几步,储轻缘就悠悠转醒了,他察觉到冯琛在背着自己,但一点儿也不想下来,于是继续装晕。 越往前走,甬道积水越深,当水深没到大腿时,前方出现了一排厚重的铁栅栏,牢牢封住了甬道出口。 ——竟然是死路! 冯琛试着用机械臂去掰那些铁栅栏……纹丝不动。 他们是被水流冲到这里来的。这个甬道三面都是石壁,只有一面开口,那一定就是从这个开口冲进来的。 现在开口处封上了铁栅栏,只可能是有人在他们被冲进甬道后,再放下铁栅栏,故意将他们关在其中。 关他们的人除了蒋秋鸿和叶苏柔那对假夫妻还能是谁? 冯琛狠狠一拳砸在铁栅栏上——还是被算计了! 这时,储轻缘才小声道:「放我下来吧。」 冯琛松了一大口气:「你醒了?」然后小心将他放到靠近栅栏处的一块平坦岩石上。这里地势比较高,水淹不到。 「你也上来吧,一直泡在水里不好。」储轻缘道。 冯琛沖他摆了摆手,继续往铁栅栏的一处角落走。 挤进这个角落,可以看到前方水面终止的地方,有一座水榭,水榭上方竟被布置成了一间婚房的模样——桌椅、衣柜、床榻等样样俱全,床头还贴着囍字。 但从冯琛所处的角度看不全整座水榭,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些什么。 他尽力往角落里挤,但实在看不到更多了。 储轻缘便也凑过来,看了看四周景象,道:「这里会不会就是温泉湖底水牢?」 冯琛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墙之隔的地方突然传来邢彦的唿声:「是冯琛和储杏林吗?是你们吗?!」 邢彦居然就在隔壁!!! 两人大喜过望,冯琛立刻也贴着墙:「是我们!你那边什么情况?你没事吧?」 邢彦道:「我没事,就被水流沖晕了一阵子,迷迷煳煳地刚醒,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儿了。这里长得跟个牢房似的,你们那边是不是也一样?」 冯琛答应了一声——看来这里确实就是水牢了,还不止一间牢房呢…… 这下可好,没找到江邱宏,倒是自己人全进了牢房。 ——对了!还有萱娘! 「你那边可能看到对面水榭?布置得像个婚房的。我这个角度看不全,不清楚里面可有人。」冯琛朝邢彦喊话。 不一会儿,就听见隔壁传来勐踹铁栅栏的声音。 邢彦边踹边骂:「这对狼心狗肺的货!」然后朝外狂喊,「萱娘!醒醒!萱娘!」 「萱娘是不是被关在水榭那边?」冯琛打断了邢彦的暴跳如雷。 眼下他们三人都被困在水牢中,再怎么喊也于事无补。 邢彦停止了喊叫,但依然焦急万分:「她被捆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妈的,我出去就把这对狗夫妻剁了!」 「你冷静点!看看她周围还有些什么。蒋秋鸿不至于真对萱娘怎么样,她应该只是昏过去了。」冯琛尽力安抚邢彦,心里其实也没底。 但他始终对蒋秋鸿抱有一丝期望,毕竟在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中,蒋秋鸿一直是个善良温和的人啊…… 他不相信蒋秋鸿从头到尾都是装的,就算人格分裂,蒋秋鸿难道真会对从前有恩于己的人下杀手吗? 冯琛的安抚对邢彦起了些作用,他语气平静了很多:「萱娘旁边不远处还有一个人,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背对着我,看不清脸,不过背影……很熟悉。」 他顿了顿,然后道:「我们应该找到江邱宏了。」 冯琛深深嘆了一口气,不出所料,江邱宏果然被关在这里。 但眼下这情况简直糟糕透顶——四个人全被抓了,完全受制于人。 储轻缘拉着冯琛坐到那块突起的岩石上:「没办法,只能等着了,蒋秋鸿和叶苏柔肯定会过来的,到时见机行事吧。至于救江邱宏,以我们目前的处境,怕是有心无力了。」 冯琛在他耳边小声问:「你也不行吗?这些铁栅栏弄不开?」 储轻缘摇摇头,也很小声道:「也许十四年前可以,但现在我记忆没完全恢復,对神力的控制就是个半吊子。刚才我已经试了一下,办不到。」 这下真的毫无指望了,冯琛仰天嘆了口气:「不幸中的万幸,我们还在一块儿,邢彦跟萱娘就有点儿惨了。」 储轻缘于是拉过冯琛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没再多说话。 过了不一会儿,就听见水榭方向隐隐传来蒋秋鸿和叶苏柔的声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冯琛和储轻缘立刻跳了起来,挤进铁栅栏的角落,尽力往对面张望。 只见蒋秋鸿抱着双手被缚的叶苏柔,将她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之上,道:「苏柔,你还不肯承认我吗?从前我们结婚那么多年,却没办过婚礼,是我亏欠了你。现在都补偿给你了,你为什么还生我的气不认我?」 叶苏柔哭道:「我没有不认你呀~你醒醒!你叫蒋秋鸿,不是江邱宏!你的名字是我起的,你不是我真正的丈夫。过去我们一起生活的五年,我没半点儿对不起你,可你毕竟不是人类啊,你是活人偶啊!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做的一切已经严重违规,『自在之地』、燕州、南陆,没有一处会放过你。就算你把江邱宏杀了,我跟了你,你以为就真能取而代之了吗?你们活人偶的行踪都被严格监控,你私自拆了引爆器逃跑,迟早会被抓回去处置。我是想救你! 只要你放了我们夫妻,我送你回『自在之地』,好好求情,就说引爆器是我拆的,还能保住你一条命!」 叶苏柔情绪激动地说了好多。 蒋秋鸿跪到床榻边,温柔地替她擦拭掉眼泪,苦笑道:「苏柔,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蒋秋鸿,知道自己是活人偶,我其实……一直都是清醒的。」 叶苏柔眼睛瞬间睁大,带着极度的惶恐和不可置信。 蒋秋鸿嘆道:「我编了这么久的谎话,结果发现连自己都骗不了。」 他将叶苏柔搂进怀中,轻轻安抚她瑟瑟发抖的身躯:「你知不知道,因为我是你定做的,在我还没成型的时候,就被植入了要忠于你的思想,然后带着对你的爱降生。我把你当做世上唯一的亲人、爱人,一生都属于你,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突然不要我了。 苏柔,我其实一直想要你承认的是我!是我蒋秋鸿!我不是什么其他人的替代品,我就是我自己,我要你承认爱的是我!!!」 他越说越激愤。 储轻缘听着他的声音,感到一阵揪心难受。 叶苏柔没说话,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蒋秋鸿开始亲吻她,更温柔地道:「我是活人偶,可我哪一点比不上人类?人类三心二意,随时都可能背叛你,而我对你一心一意;人类很快就会衰老,而我一直年轻。 哦,对了!我也给这个江邱宏身上装了引爆器呢,我给他多装了一些,每一个的威力没那么强,不至于一下子要了他的命。你看看,他现在这幅模样,是不是也跟活人偶一样呢?」 说着,蒋秋鸿把叶苏柔的头掰向江邱宏的方向,然后走到江邱宏旁边,把他也换了个角度,正对着叶苏柔。 听到后面这段话,冯琛和储轻缘都毛骨悚然,但他们看不到江邱宏。 而隔壁牢房的邢彦却看得一清二楚——换了角度的江邱宏正面朝向他,浑身上下全是血,正在不停挣扎,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仔细看,江邱宏身体多处被简单粗暴地划开裂口,每处裂口都被强行塞进了引爆装置,整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邢彦忍不住感到阵阵作呕,惊唿:「天吶,蒋秋鸿都干了些什么!」 这时,就见蒋秋鸿拿出个遥控器按了一下,明显听到一声爆破声,伴随着叶苏柔的一声惨叫。 然后,蒋秋鸿不知又摁下了水榭上的什么机关,整座温泉水牢顶部降下朦胧雾气,那雾气带着摄人心魂的香味,很快瀰漫在水牢的每个角落。 蒋秋鸿道:「江家先祖的建造技术真是巧夺天工。当年为了抵御外敌建的这座水牢,将敌人引进这里困住后,再洒下毒气。江家先祖一定想不到,我如今在这机关里装上了情药。哈哈哈,苏柔,你说我的想法妙不妙? 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不想看到你不情不愿的样子,现在氛围多好呀。来~苏柔,你跟我一起……」 叶苏柔恐惧到了极致,但浓烈的情药吸入体内,整个人又神志恍惚、意乱情迷、面颊潮红、眼神迷离。 看来这情药不仅有催情的作用,还能迷乱人的意识。 蒋秋鸿将她抱到江邱宏面前,解开她双手的绑缚,亲吻抚弄她,道:「你看这个人现在这副模样,你为什么还要爱他,不爱我?我能让你更快乐、更满足!你告诉他,我们过去一起生活的五年有多快乐!」 叶苏柔在情药作用下无法自控,手勾住蒋秋鸿的脖子,不断发出呻吟、索求更多。 蒋秋鸿双眼通红,压到她身上,却仰头恶狠狠地对着江邱宏道:「怎么样?你看到了吧?这个女人是我的,我们才是真夫妻,你不过是个后来者、破坏者!还想杀了我,哈哈哈!结果呢,现在是你生不如死,还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快活! 你也吸进情药了,你也很想要她对不对?看看,她现在这副渴求的样子好不好看?叫的声音好不好听?」 水牢空间空旷,水榭上方蒋秋鸿与叶苏柔交合的声音迴荡至各处。 浓烈的情药瀰漫在空气中,牢房里的人自然也会受到影响,加上现场还有活春宫。 冯琛从背后搂紧储轻缘,胸膛剧烈起伏,再也忍不住地掰过他的脸,饥渴地亲吻,急促地喘着粗气道:「我受不了了,你让我……」 第62章 结合 奇怪的是,那情药对储轻缘似乎没什么作用,仔细看蒋秋鸿其实也神志清醒,并非在情药作用下动情,难道是他们身上有相同血脉的缘故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储轻缘无法细想,因为身后的冯琛越来越失控,明显意识已经不清,只剩下对身边人的强烈侵占欲。 冯琛用力拉扯,将他往那块突出的岩石上拖。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让储轻缘极度惊恐,他没料到会在此时此地突如其来,根本没做好准备,而冯琛现在就跟发了疯一般,机械臂的力量又大得吓人。 储轻缘这才明白,以往他每次都能制止住冯琛,只不过是冯琛克制着不勉强他。 他被拖拽在水中拼命扑腾,但根本没有用,几下就被对方按住,趴倒在岩石上。 冯琛又将他向后拖了拖,让他半跪在水中,然后用力扯下了他的裤子,没有温存、抚慰、取悦,只有直接、本能地侵占。 储轻缘心底是想要跟冯琛结合的,以往每次和冯琛亲热时,他其实都有强烈欲望想要更进一步,之前甚至设想过很多种自己向冯琛袒露的情形,却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一种。 他就像一条干涸的鱼,趴在岸上被人开膛破腹,又像是一个纯粹供人洩慾的工具,不会得到任何尊重怜悯。 他的衣服还穿在身上,裤子只被脱了一半,背后冯琛似乎也只脱了一半裤子,这样更让他有一种被侮辱、践踏的感觉,以往冯琛用心抚弄他、刺激他,此刻都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暴虐的欲望倾泻。 身后的冯琛似乎兴奋到了极致,忘情地耸动。 温泉湖水浸没至两人大腿处,随着冯琛的动作而激盪。 储轻缘看着石壁上投映的两人起伏的身影,听着自己一下一下的呜咽声,泪水溢上了眼眶。 ——没有想像中的刺激愉悦,就只有身体被撕裂的痛楚,对了,自己当初也把冯琛活生生撕裂了,不知道此刻的冯琛可有报復的快感…… 储轻缘扭着脖子、侧回头看冯琛的脸,熟悉的面孔上却是陌生的、高潮的表情。 ——冯琛现在知道身下的人是谁么?如果知道是自己,他真的会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么? 冯琛见他转过头,便想顺势将他翻个身、换个姿势。 结果储轻缘拼命抱住岩石,死活不翻身。 冯琛就一把揪起他的灰色头髮,将他的脸掰过来,狠狠抽了他两巴掌。 储轻缘被打懵了,再也克制不住地眼泪大颗大颗滑落。 冯琛见他哭了,似乎更兴奋了,俯下身压住他,在他耳边喃喃低语:「我要干你,干死你。」又狠抽了一巴掌,直把他嘴角抽出了血,同时身下动作的频率愈发加快。 被人肆意凌虐的屈辱感让储轻缘觉得一阵恍惚,周围的光线忽明忽暗,仿佛有无数张狰狞人脸朝他涌来,这些人脸深深刻在他记忆深处,怎么抹也抹不去。 这些人时而是十几岁的少年,他们围着他唾骂,眼里的神情或厌恶、或猎奇、或兴奋。他们扒光了他的衣服,踢踹、抽打、践踏他; 时而是人山人海的民众,他们奔涌向他诅咒、撕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他们看着他被架上断头台,欢唿雀跃,叫嚣着要将恶魔送入地狱; 时而是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实验人员,他们脸上仅露出两只眼睛,冰冷地盯着他,就像在盯一具标本。他们毫无感情地将其身体解剖、分析,看着十几岁的少年恐惧、痛苦得泪流满面,在一旁平静地记录数据。 伴随着身体被冯琛侵入,记忆碎片以极快的速度串联起来,在巨大的肉体刺激、精神刺激双重冲击下,储轻缘痛苦到几欲作呕。 冯琛似乎还不够满意,整个人趴到储轻缘身上,掐着他的下巴、撬开他的牙关,眼神迷离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为什么不叫?」然后一边动作更加暴虐,一边喘着粗气,「叫出来,叫出来~」 储轻缘不知道冯琛此刻究竟有没有自我意识,到底是在情药作用下的无法自控,还是冯琛心底深处就是想报復他、凌虐他。 惶恐失措中,储轻缘颤抖地顺应冯琛的要求吟叫,以减轻对方对自己的施虐。 冯琛这才像得到了极大的快慰,也激动地喘息喟嘆,跟储轻缘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渐渐分不清彼此。 也不知过了多久,储轻缘被折腾到快要麻木,才感觉冯琛终于停止了动作、重重压在他的身上、手伸进他衣服里抚摸。 储轻缘没有反抗,任对方摸。 巨大的痛楚刺激过后,他觉得没什么能让自己更加畏惧了,但依然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冯琛将他身体侧过来,环抱在他身后,从他的胸口一直揉捏到腰上,再到小腹,再往下…… 突然,冯琛僵住了,储轻缘也没有动,然后冯琛像是在求证什么似的,慌张地在他裆部来回反覆地摸,接着勐地一把甩开储轻缘,整个人跳了起来,死死盯着储轻缘的下半身,表情就跟见了鬼一样。 …… 储轻缘的下半身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没有任何的性器官。 两个人都静止在原地一动不动。 储轻缘侧躺在岩石上,目光在冯琛的脸上来回穿梭,细细捕捉他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如果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冯琛应该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他会有理性思考,会想到两人长久以来的感情。 但正是因为在情药的作用下,此刻冯琛的反应完全出自本能,没有任何的考虑、没有任何的掩饰,才真实到残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冯琛的脸上全是惊恐、害怕,这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其实没有清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是储轻缘,是他从小爱慕的对象,刚才的交合更多是情药控制下本能的冲动。 此刻他恍惚的大脑只能想到——这是什么?这不是人!这究竟是个什么生物?是个变异的物种吗?刚才自己就是跟这样的异形在做吗? 他向后退了两步,眼里浮现出恐惧、厌恶的神色。 每一个细小神情都没能逃过储轻缘的眼睛。 此刻,储轻缘才觉得自己被彻底四分五裂了,从身体到精神,全被碾成了粉末。 ——这个人在知道了真相后真的会厌弃自己、远离自己,他刚才对自己的凌虐跟以前那些人有分别吗?没分别。 不同的只是自己心里对他有爱意,所以即便被蹂躏、践踏,也在尽力地迎合他、讨好他。 可原来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讨好,也不会改变被视为异类,被厌恶、远离的结局。 极度的失望屈辱在储轻缘心里激盪,渐渐化作愤怒,汹涌澎湃。 他琥珀色的眼眸开始变得流光溢彩,金色光芒穿透而出,周围的甬道内壁在无形压力下裂开,碎石纷纷掉落。 这下,冯琛的条件反射再次被激发,厌恶转瞬变成了濒临死亡的恐惧。 他转身想往甬道另一头跑,虽然他知道那里也是死路,但还是拔腿想跑。 结果储轻缘早猜到了他的动作,还没等他跑出两步,就已经挡在了去路上。 于是冯琛又往铁栅栏那端跑,一下子扑到铁栅栏上,拼命地敲击,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储轻缘看着冯琛惊慌失措的样子,感觉自己像在被凌迟,每一声喊叫都像割了他一刀。 他觉得眼前一黑,全身脱力,半跪在地上,看着冯琛,问:「你真的这么害怕我吗?」 冯琛转过身,也望向他,自我意识好像恢復了一些,神情恍惚地摇摇头,然后突然又垂下脑袋,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仿佛头痛欲裂。 储轻缘就这么远远看着冯琛,没再走近,淡淡道:「你是想起什么了吗?也好,大家都想起来了,就不用再这样彼此纠缠、互相折磨了。」 他又想起了宗主对他说过的话:「并非所有神族人都能获得神力,获得神力的契机是外界强刺激,往往是创伤性刺激;对神力的控制能力与记忆程度相关,过去创伤性经歷的记忆越清晰,对神力的操控就越强,最强大的操控可以将所扭曲空间的尺寸精确到分毫。」 于是他轻轻抬起手,指向冯琛,强大的无形力量从他身体内倾泻而出。 铁栅栏被扭弯了,轰然倒塌,而站在前面、紧贴着铁栅栏的冯琛却分毫未伤。 储轻缘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了笑:「真神降临到宿主身上,对宿主而言还真是残忍啊。」 过往记忆此刻全部清晰地回到他脑海,他觉得很疲惫,于是便靠着甬道内壁坐下来,微微喘气。 第63章 回忆(主线揭秘) 回忆真的好漫长,储轻缘心想,原来自己已经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多年,经歷了这么多事。 童年大概是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了,养父母虽然跟他有距离感,但让他衣食无忧、还教他读书学习,如果他有什么心愿,也都尽量满足他。 那时,身边还跟着一个爱哭鼻子的小伙伴,两人一起嬉闹玩耍,相互陪伴着长大。 到了少年时期,这份相互陪伴的情谊不知不觉中变了方向,两个小伙伴开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偷偷亲吻。 十四年前,当储轻缘得知要跟冯琛一起参加夏令营时,无比兴奋雀跃,因为他从小被养父母看护得死死的,除冯琛之外,几乎没和其他同龄人交流过。 到达夏令营营地后,所有老师将他照顾得极其周到,但毕竟无法像养父母一样时刻监护他。 一开始的时候,储轻缘简直开心死了,就像刚刚脱离了父母掌控,可以放飞的孩子一样。 其他同学除了对他异域的长相有些好奇外,最初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 于是他可以肆意地玩耍,可以更自由地与冯琛亲近,当时的他根本不可能预料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直到有一次,他违背了老师的叮嘱,一个人偷偷下到河里去沖凉。 洗了一半,突然旁边草丛中蹿出四五个男生,他们朝储轻缘惊唿,大叫他不男不女,甚至有人拾起路边的泥巴砸向他。 储轻缘吓得仓皇逃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好像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但他又不敢去找冯琛验证,害怕冯琛会像其他人那样排斥自己,所以他隐瞒了。 自那天起,学生中越来越多人开始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在背后指指点点。 他感到了惧怕,于是将情况有取捨地告诉给老师。在他心中,这些老师跟养父母一样,会永远庇护他。 知道事情后,老师们确实加强了对学生的管控。 这些学生当着他的面,再不敢有所指点。 他一度天真地以为风波就这样结束了。 然而到了那一天…… 现在储轻缘回想起来,完完全全明白,当时就是那群学生故意设好圈套,引他入陷阱。然而十几岁的时候,他并没有那么多心思。 那天是两两分小组活动,他自然跟冯琛一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因为时间还早,他们便熘进树林玩耍。 他扯下两片树叶,坐在树下吹起小调。 四下无人,冯琛看着他,忍不住靠近,很快两人便拥抱在一起亲吻。 就在这时,离他们很近的树杈上,响起了刺耳的口哨声。 储轻缘抬头一看,正是当时撞破他沖凉的那几个男生。 来不及多想,他拉起冯琛就跑,而那几个男生立刻从树杈上跳下来,在后面追赶。 几个男生比他和冯琛年长了一两岁。这个年纪的少年,一两岁的差距可以让体能、力量上拉开很大距离。 很快,储轻缘就意识到他们逃脱不了,而且后面的这些人应该是沖自己来的。 于是在一个岔路口,他推开了冯琛:「你去那一边!我引开他们!」然后拼命地朝着另一条岔路狂奔。 身后那些男生果然没理冯琛,全都朝储轻缘追了过来。 奇怪的是,他们明明很快就可以追上,却一直保持着距离,就像在故意驱赶他往前跑。 等快冲出树林时,储轻缘发现前面河滩有另外几个学生聚在那里,心里一阵欣喜,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跑向他们。 然而靠近了,他倏忽察觉到这些人看他的眼神不对,有一种看见猎物掉进陷阱似的得意。 他立刻调转方向往旁边跑,但来不及了。 前前后后共有九个学生将他团团包围,他们踢踹、辱骂他,揪着他的头髮,把他的脑袋往河水里按。 他不解地问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他们告诉他,因为他跟别人不一样,是个怪物,怪物就活该被教训,还有,他竟然去向老师告状,老师们竟然还偏袒他这个怪物! 接着这群人开始撕扯储轻缘的衣服,很快就将他剥得干干净净,赤条条地躺在地上供人观瞻。 他们看清了储轻缘的身体,确认了他是个怪物。一时间各种鄙夷、惊惶、厌恶、猎奇的目光全都投射而来。 这些人很兴奋,他们抓住了一只怪物,接下来就要享用战利品。 他们掰开储轻缘的嘴,分开他的两条腿,但却迟疑了片刻,他们讨论了一下这个怪物能不能上,会不会出问题,一群人开始互骂对方是怂逼。 而此时,储轻缘被摆布成一个屈辱的姿势,看着不远处的草丛——那儿畏畏缩缩探出半个脑袋,正是冯琛在看着自己。 「救救我……」他在心里无声地喊,「小远,救救我……」 他既盼着冯琛能救他,又害怕冯琛被这些人发现,更害怕冯琛看到他是个怪物。他不敢再去想,只能紧闭双眼。 这群人讨论了半天后,决定不能做怂逼。 几个胆大的按住储轻缘模拟了一下动作,然后就要实践。 储轻缘的恐惧和自卫意念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然后,那个骑到他身上的人的脑袋就爆开了,脑浆溅了他一身,还是热的。 周围喧嚣的声音静止了一秒,紧接着变做了尖叫,人群四下逃窜。 储轻缘从血泊中站起来,尝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他恍惚地跟在这群人身后,无法控制住杀戮的欲望,捏爆了一个又一个人的脑袋。 神力第一次涌入他的身躯,巨大的外界刺激让它强悍无比,这是融在他血脉里的力量,这股力量的甦醒让他仿佛重获新生。 但过于强悍霸道的力量,也让第一次使用的他陷入精神混乱。 他渐渐分不清眼前谁是谁,甚至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物,就这样不停地向前走,捏爆、撕裂所有遇见的东西。 在漫天火光中、在尖叫声中、在血腥气中,他失去了自我,只剩下杀戮的快感。 精疲力尽之后,储轻缘的神志清醒了一些,眼前模煳的景象慢慢清晰。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坐在不远处——那人半边身体几乎被噼裂了,血肉模煳,一条右胳膊耷拉在肩膀上,仅靠一丝筋腱与肩头相连,瞳孔已然空洞,脸上表情恐惧到扭曲。 储轻缘浑身战慄,沖那人伸出一只手,无法置信地喊了一声「小远」,然后就栽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阴暗的牢房中,牢房顶端有一只巨大罗盘,盘面的指针毫无规律地乱转一气。 他不知道在这间牢房中关了多久,因为房间根本没有窗户。 应该是过了很久很久。有一天,他从牢房中被提了出来,押进了一座庞大宏伟的会堂。 会堂四周全是阶梯座位,坐满了人,全部人都盯着中央审判席——那儿,储轻缘被押上来、摁住跪在地上。 他的头被摁得很低,看不到周围景象,只能听见声音。 他听见外面陆陆续续有人走上审判席,一个接一个地细数他的罪证,将他描绘成穷凶极恶的魔鬼。 从这些人的嘴里,他知道自己虐杀了夏令营几乎所有师生,全部的人死相惨烈,现场犹如人间地狱。 他不敢再听下去,捂着耳朵,害怕得蜷缩成一团。 直到最后,坐在宣判席最高位置上的法官问他:「你认不认罪?」 储轻缘这才茫然地抬起头。 ——自己真的杀了那么多人吗?除了凌辱他的几个男生,更多的都是无辜的人,是对他怀有善意的同学,还有维护他的老师们。自己真的把这些人都杀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法官最后敲下法槌,判处储轻缘死刑,即日送上断头台。 去往断头台的那一天,街道两侧人山人海。 储轻缘手被绑缚在身后,头上套着黑布。 他听见两侧的人群在欢唿吶喊、叫嚣着终于将恶鬼送进地狱。 ——他们说的恶鬼是谁?是自己吗?为什么一夜之间,自己就成了双手沾满血腥的恶鬼?这些人就要将自己碎尸万段? 所有发生的一切太像魔幻故事,而故事的主角根本反应不过来这一切变故,更加不会想到,在断头台底,自己被人掉了包。 当储轻缘头上的黑布被摘掉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不知是医院、还是实验室的地方。 房间是纯白的,被罩床单是纯白的,来来往往的人也都穿着白大褂、带着白色口罩,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瘆得人心里发慌。 这些人给储轻缘输液、擦洗、餵饭,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但储轻缘明显感觉到,在这些人眼里,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珍惜的物品。 ——自己是得救了吗?还是…… 没过几天,储轻缘就发现,自己是掉进了另一处更加恐怖的炼狱。 这些人每天在他身上进行着各种实验,从外到内、从肉体到精神。他们一面对储轻缘非人折磨,一面又用最好的医疗手段维繫他的生命,因为他是「仅存的最后的样本」。 储轻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只期盼自己可以尽快死去,如此受尽摧残、毫无尊严、生不如死地活着,还不如死去。 有一天,储轻缘被送回休息的房间后,趁着监视他的白大褂换班之际,拔掉了输液管,用那管子在脖子上缠了好几圈,挂到输液架上,想把自己吊死。 这时,突然闯进来五个白大褂,他们将储轻缘救下,然后一起跪拜在他面前。领头的那个道:「神明,我们是来救你的!」 储轻缘畏惧地向后缩,他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领头人继续道:「神明,你不要害怕,我们是教宗的人,奉你的种族为神族,不会伤害你。我们混入这里,破坏了这里的磁场禁锢。神明,你现在不会再被压制住,只要你愿意,我们就能逃离这里!」 ——磁场禁锢? 储轻缘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来了。 自从被关入牢中,他就再也感觉不到夏令营时在体内涌动的力量,原来是被禁锢住了吗?而现在,那股力量又回来了。 他望向房顶悬挂的巨大罗盘,罗盘上的指针静止不动。 他抬了抬手,那罗盘立刻就被碾压成了一团。 然后,这座白净到瘆人的地方终于换了颜色——鲜红的血液喷洒在地板上、墙面上、天花板上。 教宗的人背着储轻缘向外跑,所有沿途的白大褂们全被撕成了碎片,比之夏令营还要惨烈千倍、万倍。 此时的储轻缘异常清醒,心中被仇恨填满,下手干净利落,甚至狠辣。 一个个白大褂的脑袋被拧飞,滚得满地都是,有的脑袋飞到半空中爆裂开,有的脑袋上眼珠子还睁得老大,看着自己的躯体被撕裂倒地。 第64章 坦白(蒋秋鸿单元结局) 之后,教宗又有几十人保护在储轻缘身边,带着他一路往南逃。 这些人再没有伤害他,他们敬重他,甚至膜拜他。 沿途不时有燕州追兵来袭,这群教宗的人拼尽全力守护储轻缘,死伤大半,最后终于抵达南陆教宗的地盘。 但好不容易到达安全之地后,储轻缘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 从夏令营开始,外界带给他的巨大创伤压垮了他的精神。 储轻缘的抑郁症状越来越严重,屡次尝试自杀,甚至到了身边必须二十四小时有人监视的地步。 最终,教宗为了保住储轻缘的性命,决定对他进行药物干涉——一种特殊的南陆巫药可以使他忘记过去,重新开始生活。 不过与此同时,随着记忆的消失,神力也离他远去。 十年后,燕州三大署因为夏令营事故重新洗牌,这段过往成为禁忌被尘封;而在南陆,「神医圣手」储杏林声名鹊起。 外人只知道储杏林救助弱小不计立场、不顾代价,但不知道他失去了过去大部分记忆,却唯独记得自己曾夺走许多无辜人的生命。 他一直行医救人,一直在赎自己的罪。 温泉山庄水牢中,储轻缘休息了很久,直到外面的一切都悄然无声,他才慢慢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踏过被拧断的铁栅栏向外走。 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身下很痛,但没什么好抱怨的,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献身的后果。 当他从冯琛身边走过时,冯琛一把拉住了他,抬起头,眼眸是清透明亮的。 「你醒了?」储轻缘淡淡道。 「我……」冯琛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的神智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刚才意识模煳时,所做的一切他都记得,甚至还记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他不知该怎么面对储轻缘,就这么固执地拉着他,哀求道:「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储轻缘甩开他的手。 冯琛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储轻缘走到隔壁,将邢彦那边的铁栅栏也掀翻,完全不顾邢彦一脸震惊,转身走向远处的水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那儿,蒋秋鸿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他的右手握着匕首把,已经咽了气。 叶苏柔躺在他身边,衣衫凌乱,正在不停地抽泣。 水榭另一侧,被绑在柱子上的江邱宏血肉模煳、奄奄一息。 旁边不远处,萱娘侧卧在地上,还没醒过来。 储轻缘看着蒋秋鸿,摇了摇头,走到他尸身边蹲下,转头轻声问叶苏柔:「你最终还是没承认他吧?」 叶苏柔泪流满面,没有回话。 储轻缘对着蒋秋鸿嘆道:「你本来就不是人类啊,偏奢望人家承认你、接受你。很难过吧?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来这世上走一趟。」 身后冯琛听他这样说,觉得他其实也在说他自己,顿觉一阵揪心,但又不能上前做些什么,毕竟刚刚用异样的目光看待他、畏惧他的正是冯琛。 储轻缘将蒋秋鸿的尸身扛到肩上,像在安慰他道:「别担心,我带你回家,再没有人会歧视、排挤你,以后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家园。」 他察觉到冯琛还跟在身后,转头道:「我带蒋秋鸿回教宗,你不要再跟着了。我……过去所有事情我都记起来了,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然后转身,顺着蒋秋鸿带叶苏柔进来的那条道路向外走。 冯琛在后面,又跟了一段,终于还是停下来了。 ———— 温泉山庄一别后,萱娘不顾邢彦的挽留,回去了「自在之地」。 邢彦暂且顾不上纠结萱娘的态度,因为他一回重案司,就收到了鑑证科一份更加详细的、有关蒋秋鸿以及泊落族的基因分析报告,这是他之前在温泉山庄回信鑑证科,拜託其去调查的。 邢彦带着这份报告,来到冯琛的住所,看见房间里的布置、陈设,还是蒋秋鸿走之前打理的样子,不由得倍感唏嘘。 冯琛给他沏好茶,端坐在对面,一副准备受审的姿态。 邢彦嘆口气:「我也不逼你,你自己说吧,事到如今还是别瞒我了,我看你那位根本没想瞒我的意思,你还替他遮遮掩掩做什么?」 当时在温泉山庄,储轻缘当着邢彦的面,用神力将水牢的铁栅栏掀翻了,确实是彻底不打算隐瞒的意思。 之前储轻缘跟冯琛说过,如果邢彦真查到了他头上,他就干脆交代了,因为不想冯琛夹在两人之间为难。 那时,他不打算隐瞒是因为对冯琛的情谊,而后来在水牢,更多像是破罐子破摔,无所谓的态度。 冯琛心里一阵酸楚,双手捂脸。 邢彦见他这副模样,便从怀里摸了包烟,丢了一根给他,自己也点上了:「这是怎么了?你把人家得罪了?」他咳了一声,「那天在水牢,说实话,你们动静真搞得有点儿大,我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 冯琛想接烟的手僵住了,望着邢彦瞠目结舌,然后眼神开始飘忽闪避。 狗粮吃惯了的邢彦内心已无甚波澜,他向后一仰,靠进沙发:「我都没计较你们对我造成的心理伤害,你还在这儿支支吾吾、遮遮掩掩。」 他盯着冯琛瞧了会儿,然后严肃道:「所以储轻缘也是『奉献』,对吗?」 「不是。」冯琛犹豫了片刻,终于正面回答了,再隐瞒确实没什么意义,「他不是『奉献』,他是源头,所有『奉献』都是用他的基因改造的,蒋秋鸿身上的那部分未知基因也来自于他,也就是说,有泊落族血脉的人是他。」 冯琛看着邢彦嘴边的烟差点掉出来,心想一次性给他冲击到位算了,继续道:「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有一个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也是他。 我们一起参加了十四年前的夏令营,并且在那时遇到了意外,……遇到了……遇到了其他同学霸凌。他出于自卫激发出神力,只是后来失控了。夏令营惨剧一开始就是他造成的,包括我自己身上的伤也是……」 这下邢彦嘴里的烟彻底掉了。 ——储轻缘不仅跟「奉献」有关系,还是源头?? 夏令营那时候也是他??? 邢彦瞪大眼睛、呆若木鸡地看着冯琛。 信息量过大,导致邢彦反应了好半天才把逻辑理清楚。 ——所以这么长时间来,自己在调查个毛线?最关键的核心人物一直在旁边,自己还跑到「自在之地」去找什么线索! 邢彦一下子站了起来,很想沖冯琛发火,但看对方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明白争吵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更想问冯琛一个为什么。 他来来回回踱了半天,脑子里传了无数个弯,最后压着火问:「所以你们,你们……一直就是认识的?这些事情,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我从没拿你当外人,你为什么要这样隐瞒我?」 冯琛知道自己早晚得面对这一刻,他不想争辩,只实事求是道:「我确实对不起你,但这些事情我并非一开始就知道,我跟储轻缘也不是一直都认识。 十四年前的惨剧后,我跟他的记忆都消失了很多,至于为什么会消失,我不清楚,再加上我的容貌改变过,所以当时在容诚庄,再次相遇时,我们并没有认出彼此,是后来在不断接触中才慢慢察觉到。 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具有神力,跟『奉献』是什么关系,跟教宗又是什么关系,我自己其实也试探了他很久。 我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向你坦白,之前因为很多事情我自己都没搞清楚,也因为对储轻缘有私心,担心你知道些片面信息后会对他不利,所以隐瞒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那你现在是要对我坦白了吗?你都搞清楚了吗?」邢彦问。 冯琛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也没完全搞清楚,我现在所知道的是——他是燕州人和泊落族人的混血。神力是泊落族人具有的种族特质,在一定的外界刺激下会被激发。 至于他跟教宗的关系……虽然我不是很明确,但夏令营事故后,他应该是被教宗的人带去了南陆,一直在那里生活。 教宗拿他的基因做『奉献』实验,是为了重建泊落族人的家园,大概就是将普通人类改造成泊落族人。 不过,目前的改造看起来很不成功——那些『奉献』不仅身体变异,而且能不能获得神力、能控制神力到何种程度,都不确定。按储轻缘自己的说法,这是他还没有完全恢復记忆的缘故。 神力据说与记忆直接相关,泊落族人对外界刺激的记忆越清晰,对神力的控制就越强。储轻缘的意思是,只要他记忆彻底恢復了,那些『奉献』就能变得正常。所以宗主会让他接近我,因为我们的接触能刺激他恢復记忆。」 邢彦一直专注地听他讲述,听到后面却不停摇头:「我暂且不去计较你之前对我隐瞒了多少,易地而处,如果是跟我有感情的人,我恐怕也会偏私,况且夏令营事故,要论起罪过,我的罪不比他轻。 只是有一点,我想问清楚——所谓的『奉献』实验是为了重建泊落族人的家园,到底是储轻缘骗了你,还是他自己被教宗宗主骗了?」 第65章 变异(主线揭秘) 「什么意思?」冯琛倏地睁大眼睛,心悬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邢彦将鑑证科新发来的报告递给他:「你自己看,这是鑑证科对蒋秋鸿……也就是对储轻缘基因的详细分析。」 他手指敲了敲报告:「储轻缘的基因有先天缺陷。你刚才说他是燕州人和泊落族人的混血,那就解释得通了。 你可记得我之前提过,泊落族人是受到放射性污染、产生变异的种族吗?鑑证科这次附上了泊落族人的基因分析报告——泊落族人的染色体与人类有差异,人类的染色体是两条为一对,而泊落族人却是四条为一组。 也就是说,虽然泊落族人内部可以正常繁衍,但如果跟人类混种,生出来的后代是不正常的,应该没有繁衍能力,同时身体也会出现变异。」 冯琛看着报告上的内容触目惊心,双手微微颤抖。 「身体出现变异」,「没有繁衍能力」…… 他感觉唿吸越来越困难。 邢彦继续道:「也就是说,那些『奉献』之所以会身体变异,是因为储轻缘的基因本来就有问题。想利用他的基因,将人类改造成泊落族人,根本就不可能。这跟他记忆有没有恢復,有没有神力毫无关系。」 「是吧?我说的没错吧?」邢彦盯着冯琛,「储轻缘的身体是有问题的吧?这点你应该最清楚了。」 ——储轻缘的身体…… 冯琛捏着纸张的手指一下子蜷缩,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难道『重建泊落族人家园』就是制造这么一群怪物吗?怎么想也不太可能吧。」邢彦道。 他不经意间说出的「怪物」两字深深刺痛了冯琛。 冯琛记得在温泉水牢,自己目睹储轻缘下半身时,那一瞬间的震惊、害怕,还有隐隐的厌恶感。他恨自己表露出了这样的情绪,储轻缘当时一定难过极了吧。 那种心情冯琛其实也体会过——他们这群半机械人在普通人眼里,不也跟怪物一样吗? 邢彦没注意到冯琛表情的细微变化,接着道:「我担心储轻缘被教宗宗主骗了。即使他恢復了记忆,『奉献』的变异恐怕也无法改变。但如果记忆与神力有关,那『奉献』会不会因此获得并控制住神力,成为强悍的杀戮工具就说不准了。 按照周厚泽的说法,『奉献』实验是为了获得绝对武力。假如教宗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将普通人变成杀戮工具,那所谓的『重建泊落族人家园』岂不成了一场骗局,为了哄骗储轻缘,让他配合?」 这些话说得冯琛心惊胆战。 ——难道储轻缘真的被骗了? 从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冯琛能看出储轻缘对宗主的态度——他虽然不受宗主支配,但明显十分信赖宗主,这也是冯琛嫉妒的原因。 现在储轻缘回去教宗,要么继续相信宗主,相信「重建泊落族人家园」的说法,成为制造「奉献」的工具;要么他开始怀疑教宗想武力对抗燕州,利用自己制造杀戮武器。 对于起了疑心的储轻缘,宗主会怎么处置呢?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冯琛不愿看见的,可他能做些什么呢?他自己现在都处于困惑状态,怀疑自己对储轻缘的感情。 喜欢上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除去从小相伴的情谊,储轻缘还外型出挑,性格又对冯琛的口味,冯琛一直对他有强烈冲动,想要得到他。 现在得到了,结果呢? ——在肉体欲望获得了满足,并且发现储轻缘的肉体还不太正常后,自己是否依然有坚定的信念,能够站在储轻缘身边,为他付出呢? 如果是以前,冯琛绝对相信自己感情坚定,但在温泉水牢之后,不仅储轻缘恢復了记忆,其实冯琛也想起了很多往事细节。 他想起了夏令营的时候,他和储轻缘在树林里被一群男生追赶,储轻缘让他往另外一条道跑、自己去引开那群男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当时冯琛并没有跑走,他一直悄悄跟在储轻缘身后。 后来远远躲在草丛中,看到了储轻缘被团团围困、被脱光了衣服。他全都看见了。 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绝对可以为了喜欢的人挺身而出,结果现实却是,他害怕极了。 当时的情况,他冲出去也救不了储轻缘,顶多是两个人一起被凌辱。所以他逃了,丢下储轻缘,自己一个人逃了。 他边逃边不断暗示自己——我是去求救的。 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就是因为害怕逃跑了。 后来看到储轻缘在一片血海中疯狂杀戮,他也跟其他人一样吓破了胆,根本来不及想,储轻缘是在怎样的无助、恐惧下才会失控? 他看储轻缘的眼神跟其他人一样,仿佛那是地狱的恶鬼。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邢彦的问话将冯琛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冯琛的表情是茫然的。 「无论教宗那边怎样谋划,必须先叫储轻缘离开,不能再让教宗继续利用他制造『奉献』。如果教宗真想联合南陆报復燕州,那事情就大了。」 邢彦推了冯琛一把,见他还是一副木木的状态,觉得不对劲,眯起眼睛凑近:「你们到底怎么了?在温泉水牢时,我看他直接甩开你走了,你到底怎么得罪他了?」 冯琛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解释。 他不说话,邢彦就忍不住发散思维了:「你是不是跟他那个的时候……太激烈了,把人家弄伤了?我听见他叫得好惨呀……」 冯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觉得,他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一直生你的气,毕竟也不能全怪你呀,我们都被下药了呀……你下回好好做,弥补回来……喂喂……」 话还没说完,冯琛就把他推出了门。 邢彦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些,只有冯琛心里清楚,他现在无法面对储轻缘,更无法面对自己。 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值得储轻缘喜欢,因为自己是个碰到危险会逃跑、遇到非议会从众、胆小怯懦的人。 以前对储轻缘的那些誓言——什么喜欢他的全部,无论他是怎样的人,都不会改变对他的看法,永远在他身边,永远是他的亲人,不过都是嘴上说说容易。 冯琛痛恨这样的自己。 ———— 南陆,储轻缘将蒋秋鸿的尸身安葬好后,前往教宗总坛。 教宗在南陆各个部族都有祭祀场所,但总坛只有一处,位于南陆玉带河峡谷。 总坛建筑群比其他祭祀场所要宏伟得多。巍峨的坡屋顶殿堂立于百级高台之上,台阶两侧,每隔几级就侍奉着一个信徒。 他们都身着黑斗篷,将储轻缘一路引领至祭坛大殿。 大殿内,同样里三层、外三层地站着一堆信徒,他们对着正前方空无一物的神龛膜拜。 神龛四周全是浮雕和壁画,与温泉山庄的建筑内景极其相似,不过规模宏大很多。 这些信徒一见储轻缘,纷纷退让出一条道路。 储轻缘想穿过大殿往后面走,却被一个信徒拦了下来:「杏林大人请稍等,宗主现在正在后宅休息,等宗主起身了,我再领大人过去吧。」 储轻缘看着大殿内黑压压的一片,皱起眉头:「我不喜欢等在这儿,宗主如果在休息,我就去后宅等吧。」 说着,又要往大殿后走,结果这次信徒直接挡在了他面前,不让他过去。 这下储轻缘有些恼火了,喝道:「你敢拦我!」 信徒「扑通」一声跪下,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但也不让道。 突然,半空中飞射来一道悬索,在那信徒脖子上绕了几道,直接将他拎飞了起来,重重甩到神龛一侧的墙面上。 人身与墙上雕像相撞,发出「轰」的一声响,然后那信徒就栽到地上,嗷嗷叫着,爬不起来。 而他身后,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缓缓上前,将悬索收入袖中,向储轻缘鞠了一躬:「杏林大人,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来人正是使徒。 其余信徒们见到使徒后,再不敢有异议,齐齐跪倒在地上。 储轻缘于是跟在使徒身后,穿过大殿后的重重回廊,向院落深处走,心下渐渐犯疑。 「你要带我看什么?」储轻缘问。 「见到了你就知道。」使徒头也不回,在前面走得飞快。 很快到了一处围院入口,围院每个角落,零零散散站着若干侍从。 使徒脚步放慢下来,走得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储轻缘跟在她身后,不自觉地也脚步放轻。 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路过一间又一间房舍,储轻缘渐渐听到前方传来一些不对劲的声音,似乎有人沉沦在慾海中喘息呻吟。 越走近,声音越清楚,还不止有一两个人,是有很多人同时在吟叫、在喟嘆、在惊喘。 储轻缘的脸色瞬间铁青,像要杀人一般,因为那些声音赫然都是他自己! 第66章 亵渎 储轻缘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花,径直闯入声音传出的房间。 沿途侍从见他一身杀气腾腾,纷纷低头,吭都不敢吭一声。 于是,他看到了一间昏暗的华丽卧房中,四面墙上悬挂的屏幕上,全在播放他跟冯琛亲热的影像,在他的住所中,在床上、沙发上、餐桌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而卧房正中间,层层轻纱幔帐笼罩中,宗主正将一个人按在身下。 他捂着那人的嘴,不让其发出一点声音,自己却看着屏幕上的影像沉醉喘息,他甚至还将那些影像放大,看着储轻缘的脸、看着储轻缘的身体,仿佛自己身下的人就是储轻缘。 储轻缘惊呆了。 然后一剎那间,整个卧房被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笼罩,所有屏幕纷纷爆裂,轻纱幔帐同时被撕碎,墙壁屋樑在压力下战战巍巍,碎屑不断掉落。 储轻缘走近中央的床榻,那床榻立刻被大卸了八块,上面的两个人跌落到地上。 宗主身下之人被一双无形的手提到半空,下一秒就被甩出了窗外。 无形压力继续加大,空间进一步扭曲,已经卸成碎块的床榻被碾成粉末,洒落在宗主身上,而宗主本人也在压力下动弹不得。 储轻缘直接上手,亲自掐住宗主的脖子,无法置信地斥问:「你竟然一直在偷窥我?!」 宗主被掐得唿吸困难,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了卧房门口立着的使徒,立刻明白了,眼里闪过森冷寒光。 储轻缘手放松了一些,让他可以说话。 宗主喘上了一口气,接着就狂笑起来:「真神终于彻底降临了!我此生可以再次目睹如此强悍的神力,就快要得偿所愿!」 「我问你为什么要偷窥我!」储轻缘怒吼。 宗主平静地凝视对方,现在储轻缘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他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试试?我可以让你更舒服。」 储轻缘彻底怔住了,他松开了宗主,向后退了好几步,不敢相信自己一直信赖的人竟怀着这样狎昵的心思。 ——这个人信誓旦旦地奉自己为神明,说要永远守护自己,不会让别人伤害自己一根手指!结果…… 都是嘴里说一套、实际做一套的人,冯琛是这样,宗主也是这样!自己还能去相信谁? 长久以来,储轻缘对宗主的信任是远超过冯琛的。 少年时期经歷那么多伤害后,只有教宗是给他安全的所在,现在竟连这唯一的安全感都崩塌了! 宗主从粉末中站了起来,一步步朝储轻缘逼近:「神明,你都看见了,你是不是很憎恶我?我也一样憎恶自己。 我承认对你怀着龌龊的心思,因为我本来就是个骯脏的种,我身上淌的是燕州人的血!卑鄙无耻的燕州人的血!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的血统,只要还是这样骯脏的血统,我就控制不住对你的贪慾,就跟那个冯琛一样,贪图你,想要亵渎你。」 「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他!」一听到冯琛的名字,储轻缘就被刺激到。 宗主毫不退缩:「我是有罪,在你背后亵渎了你。但神明,你自己回想看看,有哪一次我在你当面不敬过?我一直都恪守本分,守护你、膜拜你! 当初是谁把你从燕州救出来的?是我!是我一路背着你,歷经千辛万苦才回到南陆!我们被燕州追兵袭击,我拼得满身是伤也要护你周全!回到南陆后的这十几年,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全是我在背后支持你!」 他指了指身后碎成粉末的床榻,进一步道:「凭什么?我为你付出这么多,根本都没真的碰过你,只在背后偷偷想了想,你就可以动怒成这样? 那个冯琛呢?你现在记忆完全恢復了对不对?他曾经怎样背叛你,你也都记起来了对不对?凭什么那样的人,你就可以让他上!神明,你待人不能太双标,会寒了真正对你好的人的心!」 储轻缘面色极其苍白,「背叛」两个字像尖刀一样刺进他心里。 他咬着下唇微微发抖,没有回应宗主一个字,转身走到门口,对使徒道:「你跟我过来。」 宗主看着使徒,怒不可遏:「都是你在挑拨离间!」一抬手,几支短箭飞出,直冲使徒而去。 但还没近使徒身,就被一堵无形壁障阻挡,纷纷掉落。 储轻缘头也不回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还有这么多年的守护,我暂且饶你一次。只要你以后恪守本分,今天的事我不会追究。但是现在我记忆刚刚恢復,心情十分不好,我想带走什么人,你最好不要阻拦。」 说完转身离去。 等远离了教宗总坛,储轻缘拣了一块僻静的山坡坐下,呆呆望着远方,然后从腰带上解下一支埙,无边无际地吹了起来。 使徒便立在他身后,也不去打扰,静静地听他吹。 呜咽的曲调说不出的凄悽惨惨,吹了一阵子后,储轻缘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将埙扔到一边。 使徒这才道:「你其实不用把我带出来,宗主不敢真对我怎么样。」 「因为你是佣兵寮寮长的心腹吗?」储轻缘问。 「是的,现在大家还需要相互利用,不会撕破脸皮。」 储轻缘以前没怎么跟使徒打过交道,他一向对这些沆瀣一气、尔虞我诈的交易反感。 但自从从邢彦那儿得知,泊落族是被燕州屠杀灭族后,他就开始怀疑——教宗与佣兵寮的勾结不仅仅是利益牵扯。 现下倒是个难得的机会,能与使徒单独相处。 储轻缘问:「佣兵寮跟教宗到底在做什么交易?要互派心腹到对方的地盘上监视?你们佣兵寮是做僱佣兵买卖的吧?所以教宗花钱买了你们的兵力吗?教宗这样一个信仰机构要兵力做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听着他这一连串的发问,使徒不禁笑了:「你还真是容易轻信别人啊,杏林大人,这些问题问我合适吗?且不说我是佣兵寮的人,并不听命于你,你这样心里想什么就直接问了出来,不怕我也是对你心怀叵测之人吗?」 储轻缘冷冷道:「对我心怀叵测的人多的去了,不差你一个。你高兴回答就回答,不高兴就算了,也不用拿假话来骗我。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那些伤害过、欺骗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现在确实心情很不好,口气里全是狠戾意味。 然而使徒却听得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有仇报仇、有冤报怨,这世上披着人皮的禽兽太多了,指望他们恶有恶报,还不如自己亲自动手。不过我想问一句,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也包括冯琛吗?」 一阵寒风吹过,储轻缘觉得有些冷,将领口拢了拢,没有回话。 使徒嘆口气:「我有时候觉得你挺可怜,因为血统身份,成了多少人贪图争夺的对象,可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待你的呢?难得一个人对你有真情,结果还……」 「你管的闲事是有点多了。」储轻缘打断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却不禁又联想起另一件事,便问,「冯琛的真实身份,佣兵寮应当一开始就知道。既然教宗和佣兵寮老早就串通在一起,那当时在容诚庄,故意留冯琛一个活口,引我去救他,也有你们一份功劳咯?」 「当然,霍林韵接私活的事,寮长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刚好可以顺水推舟,就由着她去了。」 「所以只要当时霍林韵呆在冯琛身边,你们就一定会杀了她,对吗?为了让冯琛能跟我单独相处?」 使徒顿了顿,道:「我们也并非那般冷酷无情。要让冯琛落单,想办法引开霍林韵就是了。之所以一定要杀了她,是因为她之前撞破了我和寮长的密谈。」 「哦?」储轻缘紧紧盯着使徒。 「你刚才问我那么一大堆,我就回答你好了。 宗主从血统上而言是彻头彻尾的燕州人,但他却是从小被泊落族人抚养长大的。三十多年前,燕州屠尽泊落族,宗主因为血统才捡了一条命,被当时的老宗主带回教宗,当作义子庇护。 对宗主而言,泊落族才是他的家乡,而燕州于他,有血海深仇,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 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吗?教宗为什么需要我们的兵力,为什么要联合南陆的力量。当然了,这些兵力并不是从我们这儿买的,我们跟教宗是合作关系,一个在燕州外、一个在燕州内。我们有自己的目的,不过这个就暂时不方便告诉杏林大人了。」 「霍林韵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些,才被杀的吗?教宗和南陆会联合讨伐燕州,而你们在燕州给教宗做内应?」 「正是,如果霍林韵提前走漏了消息给三大署,我们的计划可能付之东流。」 「那你现在这么堂而皇之地告诉了我,不怕我走漏消息给三大署吗?我是燕州和泊落族的混血,你就这么肯定,我会一直站在教宗这边?」 使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肯定你不会站在燕州那一边。」 说完,使徒鞠躬告辞。 储轻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个人坐在寒风中,双臂环抱在胸前,觉得更冷了。 ———— 教宗总坛。 宗主将侍从们都打发了,独自一人走进一间祠堂,里面供奉着歷代教宗宗主的牌位。 宗主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然后跪到其中一座牌位前,喃喃低语:「义父,不孝义子过来看您了,您在泉下过得可还好呀?应当是好的,像您这样的良善之人,在哪儿都是受人尊敬的。不像我,以后一定是要下到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的。 义父啊,我勒死您的时候,您可曾后悔救了我?」 第67章 仇恨 说完,宗主「哈哈哈」地狂笑起来。 反正这个祠堂是教宗禁地,自他继任宗主之位后,就再不允许任何人踏进这里。 现在他想说什么话,可以随便说,想怎样宣洩,可以尽情宣洩,没人会知道他的私密、他的过往、他是怎样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的。 他时常觉得自己如今这幅模样好陌生、好可怕,多想回到童年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但那些时光太短暂,很快家乡就被战火侵袭。 每每午夜梦回,那些燕州士兵当着他的面、将他的亲人杀害的场景,反覆浮现在脑海,让他整夜整夜地困于噩梦,内心无法安宁。 他还记得燕州士兵入侵村庄的那一天,当时他只有七岁。 母亲将他和妹妹藏在地窖,在他们身上绑上了「我是燕州血统」的条幅。 地窖外,枪林弹雨声、人群尖叫声,越来越近。 他和妹妹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透过地窖木门的缝隙,他看见父母的胸膛被数把尖刀穿透,倒在血泊之中。 而他和妹妹也很快被人从地窖中搜了出来。 那些士兵看着他们身上绑着的条幅,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将妹妹挡在身后,小声道:「阿勒克。」 「南陆人的名字,是被收养的吗?」 他摇摇头,往后退了几步,将妹妹护得更紧。 「这男孩看起来是燕州血统,那个女孩不是。」几个士兵讨论了一下,然后轻而易举地将妹妹从他身后拎了出来,跟父母的尸首扔在一起,也几刀捅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他眼睁睁看着妹妹朝他唿救,自己却被一个士兵按在墙角,什么也做不了。 那些士兵临走时,在他家放了一把火。所有的亲人、他的童年、还有他的良善,全都随着这把火焚烧殆尽。 他从火海中爬了出来,从此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復仇。 他像一个孤魂野鬼,在到处是残垣断瓦、焦尸遍野的村庄游荡,饿了就啃些树皮、草根勉强为生。 在他觉得快要撑不住了、倒在路边奄奄一息时,一个身披白袍的老者把他抱起,餵了他吃食,将他带回教宗,当作自己的孩子养育。 他后来才知道,这位老者就是当时的教宗宗主。 老宗主看着南陆战火纷飞,无数泊落族人被屠杀、被俘虏,数次跟燕州三大署交涉无果。 有谁会去理会一个毫无实权的老头呢? 老宗主只能天天跪在圣坛里,忏悔自己的无能和罪过,丝毫不能阻挡泊落族被灭族的命运。 十几年后,当老宗主得知储轻缘被送进研究所、作为最后的泊落族样本、经歷了各种非人实验后,终于出离愤怒了。 「那个孩子,他都不是真正的泊落族人!他身上有燕州血脉呀!是你们一半的同胞!就这样,你们也不把他当人对待吗!!!」 老宗主闯进了研究所,对着一群冷漠的研究员咆哮,但没人理会他。 他是个太过善良正直的人,只会用些正派的手段交涉,但那样做根本达不到目的。 不久后,阿勒克毛遂自荐,在老宗主的默许下,带人混入研究所,拼死救出储轻缘。 储轻缘来到教宗后,因为经歷了一连串伤害,十几岁的他精神崩溃,抑郁症状和自杀倾向越来越严重,不得不用药物将他的记忆掩埋。 这时候,老宗主和阿勒克之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分歧。 当时,燕州那边已经放弃追寻储轻缘的下落,老宗主于是希望,储轻缘就这样彻底忘了过去,安稳地在教宗庇护下度过一生。 但阿勒克知道,如果这样的话,就再不可能为泊落族报仇。 此前储轻缘已经激发出神力,现在只是因为记忆被掩埋,神力也随之封印。只要缓慢恢復他的记忆,降低过去创伤对他的心理刺激,让他能承受住精神压力,他就有可能恢復神力,变成一个强大的武器,为教宗所用。 阿勒克不愿放弃这样的机会。 于是,在一次跟老宗主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亲自动手,勒死了老宗主。 老宗主至死,眼睛都还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义父,您太过正直、固执了,所以教宗在您手上才一直无权无势。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您就在九泉之下好好看着,我是怎么将教宗发扬光大的。」 阿勒克阖上了老宗主的眼睛,从此走上了他的復仇之路。 ———— 从温泉山庄回来后的第二个月,时节已至初冬。 萱娘倚靠在窗边,凭栏远眺,望着燕州方向,神情焦虑。 几天前,她收到了邢彦的一封信件,请求她帮一个忙,在极乐巷提供一处绝对保密的场所。 邢彦想要做什么,她不知道,但现在「自在之地」小道消息疯传——重案司司长邢彦被彻底撤职了! 不少人惋惜,从此少了个出手阔绰的大客户;还有些人窃窃私语,猜测邢彦到底怎么得罪了刑军署高层?做到司长这个级别的突然被撤职,此前还没有过先例。 ———— 燕州首都云城,与景茂区隔着一条街的东市区,原先是伦理署高层的居住地,曾经也极度繁荣过。 不过,自从十四年前夏令营事故后,伦理署的地位一落千丈。今时不同往昔,如今东市区低调了很多。 没了门庭若市的熙熙攘攘,倒是一处难得的地处市中心、环境优渥、又僻静安宁的地段。 这天一大早,居住在此的教务司副司长顾雪融用完早餐后,照常沏了一杯红茶,边喝边拿起早报翻看。 顾雪融一辈子都在伦理署工作,如今虽过了退休年龄,但因为经验丰富、能力强,在伦理署中颇具威望,所以又被返聘回了教务司。 返聘后,顾雪融一再推却自己年岁已高,不能再担任要职,于是仅任了副司长。 但现今的正司长是顾雪融的学生,所以教务司大大小小的决策,最终还得正司长拿着文件请顾雪融过目。 时间才七点多,顾雪融十岁的孙子还没到上学时间。 他边吃早点边话唠:「爷爷,昨天上歷史课,老师说一千年前的人可以通过一台小小的机器——大概握在手里那样大小,就不论相隔多远,都能即时对话呢~ 比方说,如果现在我在学校,您在家里,我们也可以像现在一样面对面地讲话呢……还有一种无形的网络连接大家,什么样的消息都可以立刻知道,不用像现在这样看报纸,还有好多直播节目……不像现在,只有录像……」 「好了好了,你们老师的意思是很推崇过去的技术咯?」 「是啊~爷爷,您不觉得过去很有趣吗?为什么技术在今天反而倒退了呢?如果都像过去那样,我就可以更快地学到更多东西,比现在聪明、厉害得多呢!」 顾雪融冷哼了一声:「你以为听到更多人的声音、看到更多的时讯,就会变更聪明了吗?错了!因为大多数人在讯息面前,根本没自己的判断力和分辨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如果给每个人一个喇叭让他发声,要么大家各抒己见、吵成一锅粥;要么就会被所谓的权威牵着鼻子走,完全没了自己的思考。你瞧瞧你现在,不就是老师说啥你就信啥么?你只会变得比现在蠢! 今天的技术不是倒退,而是有控制地开发,因为过去技术不受约束地发展,造成了太多人类悲剧!你们老师都在教你们些啥……」 「越说越过头了!」顾雪融的太太打断了他,催着孙子赶紧上学,然后转头对顾雪融道,「跟小孩子乱说什么呢,祸从口出,这是你自己说的,凡事都要低调,少管闲事、安于本分。 你看看原先那个重案司司长,不就是手伸得太长了,不该他知道的事情知道得太多,这下好,彻底被撤职了吧~」 顾雪融放下报纸:「知道知道,在外人面前我怎么可能乱说,这不是自家孩子,怕被老师教蠢了嘛~」 太太浑了他一眼:「就你聪明!」 顾雪融赶紧识相地低头喝了口茶,不再争辩。 不过,既然都聊到邢彦被撤职的事了,反正在自己家中,他忍不住又评论了两句:「这个邢彦过去可是个聪明人,最近不知怎的,突然抽了风。几个月前,他还把我抓进了重案司,逼问我『源起组』的事,说可能跟半年前的周厚泽被害案有关。」 太太脸色大变:「周厚泽被害案?就是那个听说死相很惨的?天吶!到现在重案司还没查出个结果吗?他们为什么会觉得跟『源起组』有关?怎么会把你牵扯进去?你不要吓我!」 顾雪融连忙安慰:「不用担心,别想太多,那些个酒囊饭袋就是查不出线索,所以才会往几十年前的事上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反正邢彦也被撤职了,重案司不会再揪着那么久远的事不放。」 他说完看了看时间——是时候该去上班了。 一出家门,早等在门口的助理立刻迎了上来,小声道:「顾司长,保镖们都到位了,可以出发了。」 顾雪融点点头:「最近凡事还是小心点为好。」然后坐上一辆轿车后座。 另外还有三辆车,跟在后面护送。 他瞥了一眼前排的司机——这人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上半张脸,下半张脸又鬍子拉碴的,看起来让人很不舒服。他便随口问了句:「新来的?」 没等司机回话,助理和一个保镖也上了车。 助理对司机道:「去伦理署教务司大楼,今天从另一条道绕过去。最近这阵子,开车线路要时不时更换下,免得被人看出规律来。」 司机「嗯」了一声,没有多言,一脚油门上了路。 顾雪融便没再追问司机,转头朝窗外望去,脸上阴云密布。 他心里清楚邢彦为什么会往「源起组」上查,因为不仅仅死了一个周厚泽,还有「自在之地」的应龙,只不过应龙早脱离了三大署,所以死得悄无声息。 这两人被害的手法一模一样,而两人的交集,只有过去曾在「源起组」共过事。邢彦会往这个方向怀疑再正常不过。 「『源起组』……」顾雪融心里默念,「如果真跟『源起组』有关,到底是因为哪件事报復?」 顾雪融搓着手指,细细回忆自己参与过的事件。 「这种杀人手法,死掉的两个都是男性,下体被捅烂,会不会是因为三十年前的那桩旧事?」 他一直沉浸在思索中,根本没注意到有一辆摩托一路尾随车队。 而前排的助理发现了不对劲,对司机道:「到前面那个岔路口,往大道上拐,开快些,把后面那辆摩托甩开。」 司机点点头,然后到了岔路口,急打方向盘,直接开上了偏僻小路,冲进密林中。 「你在做什么!」助理急喝道,伸手去夺方向盘。 司机抬手一挥,从他手腕上射出一道雪亮寒光,竟是一柄软刃! 助理的喉咙一下子被割开了,鲜血喷涌而出。 第68章 绑架 顾雪融吓得想开门跳车,但车门被锁死了。 后座保镖立刻伸手到腰上掏枪,还没来得及掏出来,司机手上的软刃已经刺到眼前。 保镖侧身一闪,躲过第一击,旋即去掐司机的手腕,想要制住他。 车内空间狭小,拳脚施展不开,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后面三辆车很快赶到,又一堆保镖围上来,将顾雪融所乘车辆的玻璃砸开,将其拖了出来。 顾雪融跌跌撞撞想往另一辆车上逃,身后突然响起刺耳的摩托引擎声。 就见一辆摩托飞驰而至,正是刚刚一路尾随的那辆。 车上的人右手凭空甩出一条银色长鞭,将两个保镖捲住,扔飞了出去。 剩下的保镖立马将那人团团围住,端枪上膛瞄准他,几声枪响打破了密林中的寂静。 就在枪响前的一瞬间,那人勐地向上甩出长鞭,勾住头顶的树杈,纵身飞上树丛,躲过枪击。同时,一道刀光以极快的速度,从保镖们身后飞旋划过。 这些人猝不及防,纷纷被砍倒。 树丛中的人一抬右臂,那刀光便飞旋至他身旁,与其手臂融为一体。 顾雪融跌倒在地上,看见他车上的司机和保镖从车里滚了出来,滚到地上继续肉搏。 司机帽子已经不见了,鬍子也掉了一大半。 顾雪融这才看清了司机的脸,惊声尖叫道:「邢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邢彦索性把鬍子一把扯掉,逮住那保镖的一个漏洞,软刃划过对方脚踝,将其掀翻在地,然后走近顾雪融。 顾雪融眼睛都瞪圆了,向后连退好几步:「邢彦……你,你,你怎么混进来的!」 邢彦一把抓住他:「别这么说,顾司长,就不允许我们失业人员再就业了吗?」 另一边,冯琛从树上跳了下来,也走到顾雪融身后,将他胳膊往后一拧,手腕捆上,道:「快搜搜他身上,看可有什么追踪设备?」 邢彦于是在顾雪融全身上下摸索了一阵,可疑设备倒是没发现,但顾雪融佩戴的腕錶上有信号灯样的光亮在闪烁。 「这是什么?」邢彦扯下他的腕錶,从一个倒地保镖手里提过枪,一枪将腕錶击得粉碎。 「什么都不是,就是在读秒。」顾雪融坚定道。 「读秒?当我好煳弄!」邢彦毫不客气地勐推了他一把,将他赶上车,对冯琛道,「快走吧,我怕很快有人追上来。」 两人没再多言,上了车,一路飞驰,不敢有片刻耽搁,全速往「自在之地」赶。 邢彦的担心果然没错,接连开了两天一夜,陆续有好几拨追兵苍蝇似地跟在身后。 好不容易甩开这些人后,在临近燕州边境的一片戈壁滩上,老远又看到一支武装车队正等在前方。 数量不多,只有三辆车,但都是重型装甲,车旁边,还站着一个全身武装外置机械的持枪甲兵。 看到这幅景象,邢彦大惊失色——这些人跟前面的那几支追兵可截然不同。 他不禁想起郑烽讽刺玄机营的话,说玄机营表面是正规部队军,暗地里,受人僱佣、杀人越货的买卖没少做。 「妈的!顾司长你真有本事,连玄机营的人都雇得起!」 邢彦急转方向盘,想避开这支车队。 但那机械甲兵的速度比他们快得多,不一会儿就又挡在了正前方。 「只能硬碰硬了,冯琛做好准备!」邢彦喝道,脚下油门踩到底,径直向那三辆装甲车冲过去。 装甲车的移动速度比较慢,而且邢彦他们车上现在有顾雪融,对方应该不敢轻易开火,只要能干掉那个机械甲兵,然后甩开这三辆装甲车…… 邢彦脑子转得飞快,但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抓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 突然,车下接连响起几声剧烈爆破,接着车身勐地一震,瞬间失去控制,被惯性甩出长长一段路后,慢慢停了下来。 「糟了!车胎全爆了!」邢彦心往下一沉,回头看那机械甲兵正抬起一条手臂指向他们,手臂上装着的枪管还在冒着青烟,一看就是他刚才射爆了车胎。 ——怎么办!!! 邢彦死活也没料到会碰到玄机营的人,现在车还废了,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 ——不行就只能拿刀架在顾雪融脖子上,拼个鱼死网破了! 就在邢彦把心一横,准备豁出去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机械甲兵身后的戈壁滩骤然坍塌,一双巨大的、犹如铜墙铁壁的手从流沙中伸了出来,将那甲兵拦腰掐住,提离地面。 ——这是什么玩意儿!!!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远处的两辆装甲车见状,立刻调转车头,径直朝那双巨手冲来,想要救援机械甲兵,结果在距离甲兵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怎么也靠近不了,车轮奋力转动,扬起滚滚沙尘。 机械甲兵反应迅速,腿部立刻弹射出一柄一米来长的砍刀,一扫腿,就要将那双巨手的手腕砍断。 然而就在他抬腿的瞬间,也被一股无形力量束缚住,然后「咔嚓」一声响,他的腿朝着膝关节的反方向被掰断,伴随着悽厉惨叫。 此情此景,邢彦、冯琛和顾雪融三人通通看呆了。 冯琛的心狂跳起来,不自觉地开始四下寻找。 戈壁滩上除了几处山岩突出,其余地方空旷无垠。 ——那山岩背后会藏着什么人吗? 冯琛眼睛死死盯着那几处山岩,像要把它们看穿。 这时,远处一辆吉普车气势嚣张地沖他们飞驰而来,几声喇叭按得振聋发聩。 一张美艷脸庞搭配着性感紧身上衣,从车窗探了出来,喊道:「快上车!」 ——竟然是诺诺! 冯琛大喜过望,道:「是认识的朋友,快走!」 边说边将顾雪融拎下已经爆胎的车,推上诺诺开来的吉普。 邢彦跟在冯琛身后,也飞快上了车。 此时看到诺诺,冯琛并不太意外,刚才那双巨手破土而出时,他就猜到诺诺一定是跟着一起行动的。 他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还有一个人是不是也在附近?刚才那股凭空出现的无形力量强大且精准,不是一般「奉献」可以做到的。 吉普车飞一般地朝「自在之地」驶去。 冯琛头探出车外,向回看,远远望见那双巨手之下,地面轰然裂陷,一个石雕人像般的巨大活物破土而出,足有两层楼高。 而那活物脚边,站着一个身披灰袍之人。 冯琛的唿吸停滞了一瞬,再想仔细看时,那个人影已经化做一个小点,很快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冯琛收回身子,急切地问诺诺:「储大夫也跟你们一起的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他这样一问,邢彦立马瞭然——看来这个女人,还有刚才那个庞然大物,应该都是储轻缘的手下。 那刚才操纵那股无形力量的难道就是储轻缘本人? 邢彦不自觉地看了冯琛一眼,觉得他脸上神色十分复杂,惊喜期盼中掺杂着紧张抗拒。 诺诺撇了撇嘴:「当然喽,不然你觉得就我跟阿承两个,能搞得定玄机营的人?」 冯琛不再多问了,刚才那个灰色身影肯定是储轻缘了,既然他已出手相救,那迟早会现身相见。 想到这一点,冯琛突然焦躁不安起来,他极其想见储轻缘,又极其害怕见他。 吉普车一路开进了「自在之地」,畅通无阻,所有关卡都对他们放行,大约也是看在储轻缘的身份上。 到达极乐巷时,萱娘老早就等在门口,将一众人引进了早准备好的一间仓库。 邢彦把顾雪融从吉普车上提拎下来,扔进仓库中一张椅子上。 全程顾雪融脸上都无甚表情,也没任何挣扎反抗,不论邢彦跟他说什么,他都紧闭双眼、丝毫不搭理,果然跟之前邢彦形容的一样——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邢彦冷哼了一声:「顾司长,今时不同往日,重案司办事要讲个规矩,不能拿你怎么着,但这里可不是重案司。我问你什么话,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然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得受皮肉之苦。」 顾雪融依然没睁开眼睛,仿佛听不见邢彦说话。 这几天几夜一路折腾下来,年岁已高的顾雪融显然吃不消,脸上毫无血色,神情疲惫至极。 邢彦嘴里虽然威胁着,实际却不敢轻易动手,万一话还没问出来,先把这老头整挂了可就糟了。 正不知该怎么撬开顾雪融的嘴,仓库的门又打开了。 萱娘身后,跟着走进来一个身披灰色斗篷、蒙着面的人。 不用多看第二眼,冯琛也知道这个人是储轻缘,他就算裹成了粽子,冯琛也能一眼认出来。 在没见到储轻缘之前,冯琛心里一直纠结着该怎么面对,但一旦储轻缘真在面前了,所有纠结立时荡然无存。因为他就是无法自控地目光追随着储轻缘,默念期盼对方能回头看他一眼。 但储轻缘压根儿没理睬这一屋子的人,径直走到顾雪融面前,弯腰凑近他,揭下自己的蒙面,道:「顾司长,你可还认得我了?」 储轻缘的声音仿佛唤醒了顾雪融,他眼珠子转了转,慢慢掀开眼皮,定睛直视面前的这张脸。 几秒钟后,顾雪融混沌的视线慢慢聚焦,然后他的眼睛越睁越大、瞳孔不断收缩、面容逐渐扭曲,最后爆发出惨绝人寰的悽厉叫声,还叫得停不下来。 储轻缘皱起眉头,对这叫声极是厌烦,冷冷道:「闭嘴!再叫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顾雪融居然吓得立马闭了嘴。 第69章 人类基因改造(主线揭秘) 邢彦和冯琛两人面面相觑——顾雪融为什么会惧怕储轻缘到如此地步? 照这架势看,大概不用再对顾雪融做任何刑讯逼供了。 邢彦松了一口气,冯琛的心却揪了起来,他没想到储轻缘跟顾雪融还有过交集,而且看顾雪融这反应,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储轻缘给自己也搬了张椅子,坐到顾雪融对面,道:「顾司长,聊聊?」 顾雪融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僵硬地点点头。 储轻缘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道:「顾司长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从加入『源起组』主持基因改造、到夏令营事故后三大署权势颠倒、再到如今,顾司长可是一直处于权力核心、屹立不倒,真是了不起! 所以这些事情的各中细节,大概没有谁能比顾司长更清楚了吧?」 顾雪融的表情看起来快哭了:「我哪里一直屹立不倒?伦理署早没什么权势了,我还只是个副职……」 储轻缘冷哼一声:「说起顾司长一直扎根伦理署这事儿,我突然想到了——夏令营事故后,原先伦理署的当权者,除了顾司长你,其余人或被革职、或被调离,为什么唯独顾司长没有受到牵连呢? 刑军署借着夏令营事故的契机,扳倒了原先的伦理署。这个契机到底是偶然的呢,还是有人出卖了伦理署,将夏令营信息泄露给了刑军署,而后设计了一齣好戏呢?」 顾雪融眨了眨眼睛——储轻缘这意思,明摆着指他是出卖伦理署的叛徒、伙同刑军署策划了夏令营事故。 他大脑飞速旋转,思索该怎么回答,才能将自己的责任降到最低。 旁边邢彦突然咳嗽了好几声,他想插嘴问个问题,又担心当着储轻缘的面问,会不会有点儿伤害到他。 不过现在看储轻缘说话的意思,恐怕他自己也早就猜到了几分,只是要来求个证。 邢彦便道:「我们第九支队在夏令营事故前获令,被要求那几日一直处于待命状态,而事故爆发后,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就被派去了现场。只可能这一切是早安排好的,事故的爆发根本不是偶然,对不对?」 储轻缘敲了敲顾雪融的椅子把手,示意他该回答问题了。 顾雪融只能颤巍巍道:「确实是我将夏令营信息透露给了刑军署高层。他们考察了所有学生背景,挑选了几个在暴力环境下成长、长期受压迫的学生,给了他们一大笔报酬,教唆他们去对你施暴,要求将你凌虐到爆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爆发……」储轻缘道,「你们早料定了我会爆发,会杀人,可是?」 「并不是料定,而是在赌这个可能性,赌你身上一半的泊落族血脉会不会激发出力量。当然,那些学生根本不清楚你的爆发会带来什么后果,他们只想去欺压比他们更弱小的人,拿到钱。 只要你爆发了,动用神力杀人了,那伦理署花了十几价、付出了巨大人力物力的基因改造运动就没理由再进行下去,伦理署的公信力也会一落千丈。 结果你爆发得比我们想像中还要彻底。所以,后面派第九支队去杀人灭口就非常顺理成章了。 那些士兵大概被眼前的场景惊骇到了,根本不知道基因改造是什么,真以为那些师生都出了问题,事后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们杀了无辜的人吧……」 说到这儿,顾雪融小心翼翼瞟了邢彦一眼,只见邢彦目光呆滞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即便早就猜到了事实,现在有人直白地说出来,邢彦还是觉得受到了重击——他们真是被人利用了。 那么多的往昔兄弟,如今只剩了他一个。 「我想知道,当年伦理署的基因改造运动到底是什么?花了十几年的代价……那就是从我出生时开始的,对吗?」储轻缘苦笑了笑,「原来我一直是主角呢,却直到今天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世上?为什么会被养育长大?我小时候以为的那些亲情,原来都只是拿我当实验品呢?」 储轻缘说这些话的时候,冯琛的心被深深刺痛了,不管身边还有好些外人,低声道:「没有,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什么实验品,我从来都把你当成是亲人。」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储轻缘立刻转头斜睨着他,面无表情道:「哦,这样?那真是对不起,你以为的亲人其实是个怪物,把你吓到了,还伤害了你。」 现在这情景根本没法跟储轻缘进一步说话,当然,就算能进一步说话,冯琛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储轻缘所说的都是事实。 而顾雪融听了冯琛的这些话,直直瞪着他,不可置信地惊唿:「你难道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冯琛现在心如死灰,根本不在乎顾雪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道:「是啊,早该死了,但还没死。」 储轻缘不耐烦地又敲了敲顾雪融的椅子把手,命令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顾雪融看了看冯琛和储轻缘两人,似乎挺感慨,嘆了口气,对储轻缘道:「伦理署当年的基因改造初衷是理想化的,对你抱了最大善意。你自己回想看看,你小时候成长的环境,身边的长辈是不是都待你很好,小心地照顾你?」 储轻缘点点头,这点他承认,也正因为小时候被看护得太好,后来接踵而至的伤害才更让他不能承受。 顾雪融目光飘向远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泊落族人严格来说,跟人类不是同一个物种,不可能混种,却在无意中结合,生下了你。你的诞生,给三大署高层带来了极大震撼和争议。 泊落族人的特殊能力是三大署既畏惧又觊觎的。燕州在征伐泊落族时,因为这种被称为『神力』的力量死伤无数,后来虽然发现可以通过扰乱磁场禁锢住神力,但那也只能在局部范围使用,真的与泊落族人对战起来,神力是无解的。 然而因为你的诞生,三大署发现了另外一种可能——人类是不是可以通过获得泊落族人的基因而获得神力?但这种获得很显然不能通过自然繁衍,因为除你之外,再没有人类和泊落族人结合生下的后代,你是极其特殊的,而且……」 说到这儿,顾雪融停顿了一下,凝视着储轻缘,隐晦道:「而且你也不可能再跟其他人类结合,泊落族的基因无法通过正常繁衍获得,那就只能通过人为的基因改造了。」 储轻缘捏紧拳头,静默不语。 顾雪融继续道:「但关于如何对待改造后的人类,三大署之间出现了严重分歧——伦理署希望人类可以普遍获得神力,就是所谓的『人类基因改造运动』。一方面在技术上,须要使改造后的人类还具有繁衍能力;另一方面在伦理上,要保证具有神力的人类能够与普通人类和谐相处。 而后者的实验一开始就是以你为对象的。 普遍获得神力的设想不可能一蹴而就,在相当长时间内,会出现具有神力的人类与普通人类共存的情况。那这种不对等的力量碾压,会不会危害社会稳定? 当时的伦理署认为这个问题可以解决,因为泊落族本身就并非所有人都具有神力,而泊落族社会却相当稳定。 伦理署的计划是,让你从小生活在人类家庭中,感受足够的温暖,产生深厚的亲情羁绊,从而认知自己就是普通人类;然后再让你从小的家庭中走出来,与更多同龄人进行交流,初步融入社会。 这两个阶段都会严格禁止激发你的神力,只有当你形成了健全人格,能够稳定控制情绪,才会激发你。 当然了,这些都是伦理署一厢情愿的计划。 刑军署高层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伦理署的观念。他们认为,与其耗费巨大的时间、精力去做一件希望渺茫的事,还不如将改造后的人作为单纯的武器。 要控制住这些人很简单,类似现在控制活人偶,在他们体内植入引爆器,严格监督他们的行为就可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伦理署极其反对这种做法,认为严重违背了伦理,这样做就是将一部分人彻底不当人,是位高权重者对底层民众的极端压迫。 鑑于当时刑军署权势远远比不上伦理署,这个设想方案就一直被压制了。 政吏署一开始在两大署中间摇摆不定,但后来,刑军署在征伐南陆战争中获得了巨大收益,能够为政吏署提供更多财政支持,所以政吏署最终倒向了刑军署,决定一起扳倒伦理署。 于是,就有了十四年前的夏令营事故。 过于惨烈的事故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在外界看来,这就是伦理署高层决策错误导致的悲剧,他们难辞其咎。伦理署因此被大洗牌。」 顾雪融这一大段说完,仓库中安静得连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邢彦坐在地上,惨笑道:「就为了这些权利争斗,付出了无数生命代价,我们这些人的命在你们眼里,真是一文不值呢。」 储轻缘靠在椅子里,垂着头,神情几乎没什么变化,一直都很阴郁——自己果然从头到尾就是个实验品呀。 他没什么意外的,早就料到了,顾雪融的这些话不过是在他死灰一片的心上再插几刀罢了,还不如温泉水牢中,冯琛看他的眼神给他的打击大。 他曾经短暂地奢望过,以为即便是这样的自己,也能跟普通人一样,获得关爱和真情。 ——现在看来,还真是痴心妄想啊…… 而冯琛一直关注着储轻缘的一举一动,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 顾雪融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圈后,小心翼翼试探道:「我知道的就这些了,你们再把我拘禁着,没什么意义。」 储轻缘冷笑道:「就这些?顾司长是把我们俩相处的过往都忘记了吗?」 顾雪融噎住了,然后像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张开嘴,又想尖叫。 但储轻缘就坐在他对面,神情漠然地凝视他。 于是他嘴张到一半,硬生生将尖叫憋了回去,变成了喉咙里的呜咽。 「顾司长,放了你暂时是不可能了,我们之间的帐,我也想好好跟你算算呢。」储轻缘道。 第70章 以血还血(主线揭秘) 这下顾雪融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哀嚎:「你不能把帐都算我头上呀~我只是个办事的,刑军署高层让我做什么,我还能反抗不成?!」 储轻缘语调毫无波澜地道:「我被送上断头台时遭人掉了包,也是刑军署动的手脚吧?」 顾雪融抽泣道:「你对刑军署而言,是独一无二的资源,他们怎么可能真要你的命?所谓死刑,不过是要做一场戏给公众看,平息民愤罢了。」 「为什么是独一无二的资源?你们手上不是还有泊落族战俘吗?」 「你的价值跟纯种泊落族人截然不同,你是人类与泊落族人的混血,预示着人类获得神力的希望。 而泊落族战俘……伦理署刚开始基因改造时,样本数量还挺多,但后来,无论是战俘营,还是基因改造实验基地,泊落族人成片成片地死亡。夏令营事故爆发时,纯种的泊落族人已经所剩无几。 事故后,因为舆论压力,战俘营被关闭,基因改造实验基地也随之封锁,剩余的泊落族人全部被处死。泊落族至此彻底灭绝。 只有你,被刑军署偷偷保了下来,送进研究所。 刑军署想利用你,继续实现最初的设想,制造出强大的杀戮武器。他们需要研究人员,而我参与过伦理署的基因改造,对他们很有价值。」 说到这儿,顾雪融突然激动起来:「我不过是想活命,不想跟着原先伦理署那帮人一起被清洗,我要工作!还有一家老小等着我养活!我投靠刑军署有错吗?!」 他沖储轻缘吼道:「其他那些刑军署的研究人员,他们也不过是在尽工作本职!他们根本没想过要害你的命!但后来教宗的人把你救走时,你却那样残忍地将他们虐杀,你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储轻缘站起身,居高临下冷冷凝视他:「你们当然觉得自己没错,因为从头至尾,你们就没把泊落族人,包括我,当做是跟你们平等的人类对待。在你们眼里,我们就是一具具实验样本。 你们有家人,难道我们就没有吗?你们想的是如何工作赚钱,让一家人体面生活,而我们呢?躺在实验台上任人宰割,我们连人都不是!你们确实是没想害我的命,拼尽全力吊住我一口气,因为就剩我一个了,再弄死就没了。哈哈哈~」 储轻缘狂笑起来,凑近顾雪融阴恻恻道:「虐杀?我只是把我所遭受的那些还给你们罢了,可惜呀,还剩下你这条漏网之鱼。」 难为顾雪融一把老骨头,竟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翻到地上,连滚带爬地扑向邢彦,抱住他的大腿狂喊:「邢司长救我!我罪不至死呀!!!」 此刻,储轻缘浑身的杀气和阴鸷的面孔极为骇人。 听刚才他和顾雪融的对话,应该是刑军署把他调包后,继续拿他进行实验,而这些实验与之前伦理署的做法截然不同。在这期间,他遭到了怎样的对待,冯琛不敢去想像。 很显然,最后的结果是,储轻缘又杀人了,杀了众多为刑军署工作的研究人员。 如果说夏令营时,他杀人是失控,那后面的这次,就是有意报復虐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顾雪融当时为刑军署工作,应该就在现场,目睹了一切,而且侥倖逃脱,捡了一条命。 储轻缘朝顾雪融一步步逼近。 顾雪融浑身哆嗦,吓得快扑进邢彦怀里了。 就在这时,冯琛几步冲过来,挡在了邢彦面前,一把搂住储轻缘。 储轻缘怒吼:「你滚开!」 冯琛一句话没说,死死抱紧他。 其他再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冯琛就这么一直抱着,直到储轻缘情绪慢慢平息,也没有松开他。 邢彦非常有眼力劲地抓起顾雪融,沖萱娘使了个眼色。 萱娘立刻领他们出了仓库,去了另一处地下室。 冯琛在储轻缘耳边道:「我对不起你。」 储轻缘疯狂挣扎,冯琛于是把他朝怀里勒得更紧,他挣了半天挣不开,最终放弃了抵抗,木然地杵在那儿。 冯琛再次道:「我对不起你。」 倏忽之间,储轻缘觉得一腔热血涌上喉头,快无法唿吸,然后大颗大颗眼泪滑落。他不知道自己为啥就哭了。 ——哭啥呀?记忆恢復后,明明已经心如死灰,什么都不再期盼,就想着把一切调查清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怎么就这么没出息,被这个背弃过自己的人抱了一下,就哭了…… 冯琛伸手,把他脸上的眼泪拭去,然后低下头,试着想亲吻他一下。 储轻缘就像被毒蛇蛰了一般,立刻偏头迴避。 冯琛心里有愧,只能松手。 储轻缘轻声道:「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冯琛没说话,他也不知道两人今后该怎么相处,犹豫了好半天,最后才离开仓库,去到邢彦他们那边。 在另一处地下室中,邢彦继续毫不留情地逼问顾雪融。 刚刚还想往邢彦怀里扑的顾雪融终于清醒认识到——他是出了虎穴又进狼窝。 「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既然泊落族的神力是无解的,那当年燕州到底是怎么打败泊落族、还抓获了那么多俘虏的?」 顾雪融欲哭无泪:「这个问题,你们刑军署的人应该比我清楚呀~我只管做研究,刑军署仗是怎么打的,我怎么知道呀?!」 邢彦挑了一下眉毛:「这个问题,你刚刚非常害怕的那位也想知道呢,他之前就问过我,想了解泊落族灭族的详细经过。你觉得,你是把知道的都吐露出来好呢,还是我把那位叫进来,拧掉你的脑袋好呢?」 顾雪融怒吼:「邢彦!你真要如此不留余地吗!!!」 「余地?」邢彦想了想,点点头,「是啊,我确实不打算留余地了,过去我就是昧着良心,给自己留了太多余地,现在我良心发现了,不行吗?」 至此,顾雪融终于确信,邢彦再不是以前那个世故圆滑、两面三刀的邢彦了,他是真的抽了风,彻底不管不顾不要命了。 ——也是,这人反正大把年纪了还光棍一条,没什么后顾之忧,他若真一门心思替他那些死去的兄弟们讨回公道,要把过去的事情挖个底朝天,自己现在落在他手上,根本没法反抗。加上外面还有一个恐怖分子,威胁要拧掉自己脑袋…… 顾雪融审时度势,决定认怂,积极配合这群绑匪的要求,再寻机会逃脱。 他想了片刻,道:「关于泊落族灭族的经过,我是真不清楚,但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存着详细资料。」 「哦?哪里?」 顾雪融问:「你知道『动岛』吗?」 「『动岛』?」邢彦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有些印象,「真有这样的地方?我一直以为是个以讹传讹的谣言。」 「你不是内部的人,能听过『动岛』的名字,已经算是消息灵通了。」 「传闻是一座会移动的岛屿?」 「哪里是什么岛屿~说是一艘巨型军舰还差不多。四十年前,『动岛』是三大署的军事研发基地,当年泊落族战俘都被关押在那儿,还有最初伦理署进行基因改造的实验场也在。 夏令营事故后,整座『动岛』被封锁,那些死去的泊落族人尸身也就被封存在那里。从此『动岛』成为燕州禁地,一直在海上漂流,只有补给的时候才会短暂地靠岸停泊。」 邢彦问:「这么说来,『动岛』上现在还有工作人员咯?」 「还有少数玄机营的旧部在看管。今时不同往日了嘛,那里现在差不多就是泊落族人的档案库和坟场,不过应该很符合你们的需求。跟你们一起的那位……咳咳,就是那个混血儿……咳咳,现在该怎么称唿他?」顾雪融犹犹豫豫地问。 邢彦这才意识到,储轻缘被教宗救走、在南陆生活的这十几年,应该也是彻底换了身份姓名。 他看了看顾雪融,联想起这群人对储轻缘的迫害,于是道:「你叫他杏林大人就好。」 「杏林……大人?」顾雪融眨了眨眼。 「嗯,他这些年生活在南陆,行医救人得了不少好名声,那些南陆人都是这么称唿他的,即便我跟他比较熟了,当面也是尊称他一声储杏林的。你若是换个叫法,他会不会生气我就不知道了。」 顾雪融直觉邢彦是在故意折辱自己,不过现在人为刀俎、他为鱼肉,放低姿态,顾雪融是做得到的。 于是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问:「那位杏林大人也会跟你们一起过去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邢彦不是特别清楚冯琛和储轻缘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这两人闹了矛盾是肯定的,那储轻缘还会不会跟他们一起行动,就难说了。 要说私心,邢彦是希望储轻缘能跟他们一起的,毕竟这人现在「神力」外挂全开,战斗力爆表,有储轻缘在,邢彦觉得他们都能横着走…… 不过……邢彦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 「当年储杏林被刑军署掉包,继续用于实验,这个实验是不是也是在『动岛』上进行的?」邢彦问。 「当然不可能了!」顾雪融叫道,「夏令营事故造成了那么大社会舆论,刑军署的公开行刑、封锁『动岛』,都是为了在公众面前摆足姿态,怎么可能还敢在『动岛』上继续实验?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后来那位杏林大人被教宗救走,刑军署也只能忍气吞声,不了了之了。」 这样说来,邢彦倒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储轻缘被当作实验品、遭受非人对待的地方不是「动岛」,毕竟那段经歷恐怕是他最深的阴影,他一定不会想要故地重游。 如果不是在「动岛」,那储轻缘还有可能跟他们一起行动。 可惜邢彦还是少想了一环——顾雪融为何特别在意储轻缘会不会跟着去「动岛」? 刑军署早在征伐南陆时就发现,通过扰乱磁场可以禁锢住神力。 因此,作为关押泊落族战俘的地方,「动岛」当然装置有磁场禁锢设备,虽然这么多年荒废了,但那些设备依然在。 顾雪融现在心里盘算的是——一旦储轻缘上了「动岛」,只要重启磁场禁锢,那他就跟普通人没什么分别。剩下的邢彦、冯琛等人,在「动岛」的玄机营士兵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而「动岛」除了补给时会靠岸,其余时间都漂流在海上,与世隔绝。 在这样的环境下除掉储轻缘,再合适不过了。 第71章 登上「动岛」 燕州大陆西海岸,海岸线错综曲折,有一处往大海深处延伸的岛礁形如鹰嘴,被称之为「尖喙礁」。岛礁端头,伫立着一座高耸的瞭望塔。 此刻正值凌晨,望眼无际的海面上一片漆黑,只有涛声澎湃。而尖喙礁上的瞭望塔灯火通明,仿佛无边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这里常年海浪汹涌,并非是适合船只停泊的湾口, 平日里空无一人,但此时却聚齐了三四十号人。大家将远道而来的物资搬下车,堆放在海岸口等待。 同时瞭望塔底,工作人员已经守候在输送柴油的管道阀门边。 几个小时后,东方的海平面上,海天交于一线处露出一带鱼肚白,很快,从中倾泻出的金色光芒刺破黑暗。 旭日东升,汹涌的浪潮在阳光普照下平静了些许,收敛成了清晨海面上的雾霭沉沉。 远处,一艘体量巨大到骇人的军舰影影绰绰,从烟波浩渺中露出个头,朝尖喙礁驶来。 海岸上,人们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唿声。 这些人绝大部分是被临时僱佣来搬运物资的。他们从没见过如此庞大、如同一座岛屿的军舰,这时全都停止了动作,驻足在岸边观望。 可以听到人群中不少压抑着兴奋的窃窃私语: 「看到没,这就是传闻中的『动岛』了!」 「天哪!真像一座岛一样,这玩意儿是怎么造出来的?」 这一群搬运工中,有四个带着宽沿渔夫帽、穿着高领冲锋衣的人,与旁边兴奋的人群形成鲜明反差。 他们压低帽檐、竖起领口、低着头,将物资堆放在脚边,排在搬运队伍的中间。 四人中间的两人,一个上了年纪、看起来极为小心翼翼的人不时四下张望,被身后之人在肩上拍了一巴掌,低声威喝道:「顾司长,安分点。」 这两人正是顾雪融和邢彦,在他们前面打头的是冯琛,最末尾跟着的是储轻缘。 过不了多久,「动岛」就缓缓靠岸。 搬运工们将物资扛在肩膀上,一个接一个地登上「动岛」。冯琛四人也混在队伍中。 登陆口上有两个全身武装机械的士兵把守,不过这两人显然只是摆个样子,每个搬运工经过时,随便瞟了两眼就放过了。 「动岛」军舰上驻扎的士兵人数不多,统共只有二十来人,而军舰的面积过于庞大,局部甚至有六七层的上下船舱,因此这些搬运工们将货物卸下、放在登陆口上还不行,还得将货物搬运至指定位置。 这倒是给了冯琛他们一个好机会,可以深入到「动岛」内部。 正在冯琛四人登上「动岛」、被驻扎士兵指派、走到半道上时,瞭望塔那边突然传来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停止搬运、留岸检查!停止搬运、留岸检查!」 伴随着瞭望塔顶不停重复的广播声,从内陆方向开来四辆军用装甲车,陆续在海岸口停下。 车上下来八个全副武装的玄机营士兵。 紧随这些士兵身后,一个身着长款军大衣、脚蹬高帮靴、手戴皮手套的军官走上前。 来人是玄机营下属四排排长殷中正。 瞭望塔底出口,一个负责人一路小跑,赶到这军官面前,小心谨慎道:「殷排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们一直例行公事,没什么违规的地方呀~」 军官沖负责人摆摆手,示意他放松:「教务司副司长顾雪融遭人绑架,刑军署接到报案,燕州四境所有关口都要严控出入,我也只是来例行检查,彭主任不用紧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彭主任连连点头,心里却不禁犯疑——这种绑架失踪案件理应由重案司负责,怎么部队的人会插手进来?虽然人数不多,但毕竟是玄机营这样的主力部队啊…… 不过他没心思多琢磨,只盼着赶紧配合这些人交了差,别在自己负责的地盘上闹出什么风波来。 所有搬运工、以及「动岛」驻兵全被强制停留在原地待检查。 邢彦和冯琛紧张得后背都起了一层薄汗。 邢彦一手搭在前面顾雪融的后脖颈上,暗暗用力威胁。 顾雪融的头被迫压得更低了。 好在这些玄机营士兵大多也是抱着应付交差的心态,没对搬运工们多严格搜查,因为这些工人上军舰送完货后立刻就要返回海岸,真正会被运出境的只有那些货物。 刚才彭主任的猜测没错,顾雪融被绑架案件在燕州境内还是由重案司负责的,玄机营被派来仅是负责出入境监管,只要顾雪融没在边境被查到,责任就不在玄机营了。 只不过殷中正自己也有些奇怪,刑军署高层为什么会对这次顾雪融被绑案如此在意,甚至派出了玄机营负责出入境监察。 仔细想想,刑军署高层的这种紧张气氛,似乎是从前不久周厚泽被害案就开始了。 八个玄机营士兵,连同殷中正都登上了「动岛」,对那些能装进一个人的大件货箱一件件开箱检查。 此时,岛上的搬运工人们、连同货物,已经散落在不同角落,因此这些玄机营士兵也不得不分散开。 有一个士兵正在检查冯琛他们这边的货物,而殷中正就在离他们不远处。 冯琛四人手上都没有大件货物,那士兵远远扫了他们一眼,直接摆摆手,也不检查了,让他们赶紧走开别挡道。 邢彦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顾雪融突然连个缓冲都没,跟根木桩似的,「砰」的一声栽倒在地上,而他肩上扛着的木箱也一下子掉落,箱子口被砸裂开,里面的货物翻滚一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邢彦浑身炸毛,他立刻蹲下身遮住顾雪融。 冯琛和储轻缘也马上围了过来,挡住玄机营士兵的视线。 邢彦摸了摸顾雪融颈部脉搏,这小老头明显心跳加快、面色苍白、嘴唇乌青,看起来像心脏病突发,还真不是他故意整什么么蛾子。 顾雪融向邢彦示意,指了指自己胸口,颤颤巍巍道:「药……」 邢彦立刻解开他的上衣扣子,从内侧口袋摸出一包药餵了他两颗。 顾雪融的脸色略微好转,但邢彦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因为他们身后传来一个玄机营士兵走近的声音:「出什么事了?这么大把年纪还出来干体力活?」 冯琛低头道:「家里困难。」同时身子将邢彦和顾雪融挡得更紧。 有搬运工人在玄机营检查时晕倒,传出去牵扯到玄机营身上总归不好听。 殷中正在这群人围成一圈说话时,已经悄悄挪到人群旁,透过缝隙观察情况。 他没看到晕倒的人的脸,却看清了这人一双手细皮嫩肉的,怎么也不像是个做粗重活的,心中暗暗生疑,再看蹲在地上的那人背影,怎么这么眼熟? 他正想上前再凑近些,这时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震动。 「动岛」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而尖喙礁上已经爆发出一片骚动。 礁上好多人高声唿喝:「停下来!快停下来!怎么就开走了!」 「动岛」上的人再顾不上玄机营强制停留的命令,纷纷往登陆口涌,发现「动岛」竟然以极快的速度离岸了!甚至还扯断了正在运送柴油的输油管道! 岛上岛下,一群人顿时乱作一锅粥。 好些胆大的搬运工直接从「动岛」上跳进海里,想往岸上游,但有些人慌不择路,跳的位置不对,直接被军舰底部的压力吸进海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群更加惊慌失措,围在顾雪融身边看热闹的工人们纷纷散开,往登陆口方向跑。 邢彦几人却一动没动,他们本来就是想留在「动岛」上的,当然他们没动的更直接原因是——有几支枪指在了他们脑袋上。 殷中正拿枪抵住邢彦:「邢司长,几个月不见,你业务拓展得挺宽呀,都干起绑票来了。」 第72章 驾驶舱内的兇杀 邢彦只能缓缓起身,同其他几人一样,双手举过头顶,沖殷中正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失业了,总得混口饭吃。」 殷中正毫不客气地呵斥邢彦三人站远成一排,俯身查看顾雪融。 见顾雪融情况稳定、面色渐渐好转,又叫来两个玄机营士兵看护住他,自己往「动岛」驾驶舱赶。 ——怎么会突然离岸?物资只运了一小半,输油管道都被扯断了。驾驶舱那边发生了什么? 待到殷中正赶到驾驶舱时,舱门口已经围着四个玄机营士兵。 「怎么样了?」殷中正问。 「门从里面反锁住了,叫门也没反应。」士兵答。 殷中正端枪上膛,朝四个士兵使了个眼色。 士兵立刻会意,纷纷抬起手臂,其上穿着的外置机械延展出勾爪模样的箭头,尾部连着锁链。箭头飞射而出,深深嵌入驾驶舱的钢门板中。 一声令下,四人同时发力,藉助机械外力,硬生生将钢门板从门框上扯了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驾驶舱内,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传出。 殷中正神情骤然紧张,让两个士兵守在门口,自己与另两个士兵小心翼翼地端着枪,往驾驶舱深处走。 经过的通道两侧、天花板、地板上,到处可见搏斗痕迹和新鲜血迹。 殷中正端枪的手微微发抖,他隐约看见正前方操作台处,三个「动岛」工作人员和两个玄机营士兵趴倒在台上。 走到操作台前,殷中正放下了枪。 驾驶舱内的五个人都已经断了气。 两个玄机营士兵穿戴的外置机械损毁严重,像是被暴力噼砍导致,面部防护装置全部碎裂开,可以看见两个士兵的喉管被切断,鲜血不断地往外渗出,死相惨烈。 而驾驶舱内的操作设备也被砸烂,毁坏殆尽。 「动岛」这下完全失控,毫无制约地全速向大海深处行进。 这两个被杀士兵是殷中正带来的八人中间的两个,看样子,很可能是他们发现了有人在驾驶舱动手脚,赶过来阻止时被杀害。 ——竟然将两个全副武装的玄机营士兵残杀割喉,有这般武力的在这座「动岛」上能是谁? 在物资没有补充完全的情况下,迫使「动岛」离岸,还毁坏了驾驶设备,意图何在? 如果物资不足,这么一船人漂泊在海上,迟早会被活活饿死! 情况紧急,殷中正飞奔冲出驾驶舱,向天空连发了几颗求救信号弹。 但「动岛」现在正往大海深处一路狂飙,救援能不能及时赶到,根本无法预料。 「动岛」上剩下的搬运工们还在抱头乱窜。 而驻扎「动岛」的工作人员和士兵已经出动,维稳局势。 殷中正远远看着那些「动岛」驻兵——他们也跟玄机营士兵一样,从头到脚武装了机械、包裹严实,根本看不清里面都是些什么人。 ——以这些驻兵的装备,完全有可能将玄机营士兵杀害,但捣毁自己军舰上的操作设备完全说不通,除非…… 殷中正不禁心下起疑。 这些驻兵的外置机械与玄机营士兵的样式差异很大。 按说「动岛」驻兵原先也隶属于玄机营,虽然「动岛」多年远离燕州内陆,装备上落后并不奇怪,但殷中正看「动岛」上这些驻兵的装备,不似以往任何一代玄机营装备。 ——所以,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动岛」原驻兵? 现在殷中正无法相信任何人,他持枪走近一个驻兵。 那驻兵见他举枪对准自己,居然完全不理会,就像没看见他似的。 突然,身后有一人轻咳了一声。 殷中正立刻警觉,转身举枪,但待他看清来人时,却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枪。 竟是一个坐在电动轮椅上,看起来腿有残疾、长髮披肩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面容秀丽,但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让殷中正浑身毛骨悚然。 她整张脸上除了灰褐色的眼珠,其他部分都无比僵硬,毫无血色,像是一张死人脸。 她抬起手,示意殷中正凑近。 殷中正犹豫了片刻,手指扣在扳机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低下头。 女子小声在他耳边道:「玄机营四排排长殷中正是吗?我是『动岛』军舰负责人柯淼。刚刚有人杀害了『动岛』驾驶人员、故意破坏了驾驶舱设备、迫使『动岛』离岸。杀人的人现在应该就在军舰上,殷排长最好配合我们,把所有人召集起来。」 她说话的声音也十分古怪,像嗓子被人掐住、放不开一样,一直在用气声说话。 ——这个坐在轮椅上的怪异女子居然是军舰上的负责人? 殷中正眉头紧蹙,没有回她的话,往后退了几步,满脸狐疑。 女子也不在意殷中正的反应,兀自操纵着电动轮椅,去人群集中的地方维稳秩序。她所到之处,所有「动岛」工作人员和驻兵都毕恭毕敬。 殷中正这才对她的话将信将疑。 她刚才提到「所有人」的口吻,明显不仅仅指她们「动岛」的人…… 殷中正虽然不愿意怀疑自己人,但能够以那样的方式杀害玄机营士兵的,除了「动岛」驻兵,就只能是他带来的其他玄机营士兵了。 半个小时后,「动岛」上所有人分成了几拨,聚集在一起。 「动岛」原本驻扎的工作人员和士兵共二十一人为一拨,殷中正和剩下的六个玄机营士兵、外加顾雪融为一拨,没来得及跑下军舰的搬运工共三十五人为一拨,还有邢彦、冯琛和储轻缘三人另外站在一边。 这个时候,殷中正没工夫再去计较邢彦绑架顾雪融的事。 刚才「动岛」被强制离岸时,邢彦三人全都在殷中正身边,不可能是他们,而且现在顾雪融已经被救,要跟邢彦计较,也得先能回到燕州。 然而还没等殷中正这边说上话,「动岛」的工作人员就先跳了起来,指责玄机营:「我们常年在海上,如果真有内鬼,要动手早动手了,还需要等到现在?你们玄机营的人一上军舰就出问题,不是你们干的还能是谁!」 这些工作人员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文职工,没带任何武器装备,玄机营的人一凑上前想和他们理论,几个文职工立刻尖叫起来,好像自己也要被害似的。 而「动岛」驻兵立刻上前,挡在他们面前,与玄机营的人对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现在两方对峙的局面,「动岛」方在人数、兵力上占了绝对优势。但「动岛」人员不分清红皂白地横加指责,让殷中正极为不爽。 他完全不示弱,厉色道:「虽然我带的人有嫌疑,但柯舰长也不能保证你的人就完全没问题吧?趁着玄机营上军舰的时候动手,甩锅给我们,把自己摘干净。柯舰长,说句偏私的话,我带来的这几个人我全都知根知底,不可能是他们干的!」 「你什么意思!我们的人我们也知根知底!」 「动岛」文职工们再次吆喝起来,咄咄逼人。 他们常年远离燕州内陆,被刑军署放飞,怎么可能会卖玄机营一个排长的面子。 两方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柯淼直接举枪沖天开了一枪,「砰」的一声枪响才将双方的争吵平息下来。 她走到人群前面,依然用气声呵斥道:「吵来吵去有意义吗!现在军舰上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有问题!『动岛』上保存的信息,有多少人想让它们彻底消失!找出兇手是一方面,更要紧的是,以『动岛』现有的物资,根本撑不过一个月!如果等不到救援,大家都得玩完!」 一片鸦雀无声,刚才双方泄愤似地爆发冲突,这会儿冷静下来,面对现实,气氛压抑到极致。 确实,现在就算找出兇手也没多大意义,因为兇手完全可能以自杀的代价让「动岛」彻底消失在海上,而这一军舰的所有人都会被牵连。 有几个搬运工已经忍不住痛哭起来。 柯淼挂着一张死人脸继续道:「大家先冷静些!『动岛』上有备用的驾驶设备,不过所在区域常年被封锁。如今远离燕州内陆,无法通过正常途径申请解封。所以需要玄机营与我们配合,看看用什么样的手段可以尽快打开封锁区,大家还能有一线生机。」 此话说完,全部的人都望向殷中正,尤其是那些搬运工们,都快跪下哀求了。他们不过是些临时僱佣来的无辜平民,莫名其妙被捲入风波,只想保住一条性命。 殷中正看着所有人期盼的目光,只能点头答应。他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被柯淼挟持住了,只能依着她的意思办事。 接下来,在柯淼的指挥下,所有新上军舰的人,都被安排在空余船舱住下。 殷中正将顾雪融带在身边,严防他再被邢彦绑走。 顾雪融和邢彦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殷中正不想多管,他只希望不要再生事端,能顺利回到岸上。 而顾雪融跟在殷中正身边竟也一声不吭,对邢彦为什么绑架他只字不提。 第73章 图书馆 「动岛」军舰十分庞大,即便被封锁了一部分区域,剩下空舱供全部人居住也绰绰有余。 邢彦、冯琛和储轻缘三人被安排住进了相邻的三座空舱。 空舱房间布置得简单整洁,雪白的天花墙壁、雪白的床单被罩,干净到瘆人。 储轻缘进了空舱没一会儿,就重新回到甲板上,一个人呆呆坐着看海。 冯琛站在他身后远远注视着他。 「小两口闹矛盾到现在?」冯琛身旁突然蹿出邢彦,拍了他一掌。 冯琛真服了邢彦心态,都这境地了,还有心思关注别人的情感八卦。他嘆了口气:「说不上是矛盾……」 他整个人笼罩在阴郁气场中,邢彦再怎么八卦,终归是识相的,这两人之间怕不是矛盾这么简单。 邢彦转移话题道:「你在顾雪融身上装的监听定位器可有什么动静?」 冯琛摇了摇头:「没动静,顾雪融应该不会和殷中正过多交流,毕竟三大署之间狗咬狗的事牵扯广泛,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还不如装聋作哑。」说完又盯着储轻缘的背影。 邢彦也嘆了口气,如今「动岛」上气氛紧张,大家各自为阵、相互戒备,顾雪融还被带走了,他们能不能顺利查到泊落族的灭族资料,未为可知。 傍晚时候,所有人被召集到一层船舱用晚饭。每个人分配到的食物都只能吃个六七分饱,但在「动岛」一群全副武装的驻兵看管下,没任何人敢提出异议。 不过用餐的地方有些奇特,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中间布置着宽大长桌,四周全是高耸的书架,上面的藏书堆得密密麻麻。 因为「动岛」的柴油储备不足,而这里的日常用电全靠柴油发电,所以为了节约电力,只有中间的长桌区域亮了几盏灯,四周书架区漆黑一片。 巨大的书架阴影投射下来,让本来就很凝重的气氛更显压抑。 搬运工们匆匆吃完食物,根本不想留在图书馆,更不要说去翻阅这些书籍资料了。他们有的聚到甲板上,有的回到自己的宿舍。 储轻缘自从上了「动岛」,不管外界变故如何,一直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好像发生的一切动乱都与他无关。 这会儿,他从容地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坐到长桌前,边吃边看。 邢彦和冯琛也同他一样,从书架上翻出书籍查看。 令他们颇感意外的是,书籍上记载的居然就是泊落族的详细文化歷史。这些资料如此光明正大地摆出来任人翻看,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 不过除了他们三个,也再没其他人对这些资料有兴趣的样子。 冯琛坐到储轻缘对面,视线落在资料上,心思全在储轻缘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但储轻缘却压根没抬头瞅他一眼。 除了殷中正外,其他的玄机营士兵都坐在另一张长桌上吃饭。他们将外置机械全脱了,稍微松口气。 与之相反的是,「动岛」驻兵们还是全副武装地立在两侧,一动不动地监视着所有人,就跟不是活物一般。 被这样的驻兵们盯着吃饭,感觉自然不爽。玄机营士兵们窃窃私语:「这群人不累吗?一天到晚穿那么重的机械。」 「非常时期,少管闲事,现在还勉强有食物吃,就怕到最后粮食不够了,爆发动乱,他们肯定不敢松懈的。」 一个士兵看着远处坐在一起的殷中正、顾雪融和柯淼,道:「听老大指挥了。看样子,我们大概要跟『动岛』合作了,别以为能在这儿吃闲饭,有你穿重甲机械干活的时候。」 而远处,柯淼对殷中正道:「这座图书馆是『动岛』的档案存放区,关于泊落族人的由来、歷史,以及他们是怎么被击败、被俘虏的,保存了全部的文字图片资料,殷排长不想看看吗?」 ——都什么时候了,这女人还有心思看书? 殷中正很是烦躁:「成王败寇的事,你征伐来我掠夺去,从古至今不都差不多吗?有什么看头。」 柯淼想了想,点头道:「也是。毕竟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文化自然是蔑视的,对他们所受的苦难自然也是不在意的。」 殷中正心想——这女人莫名其妙地上什么价值观?再说她自己不也是胜利者一方吗? 他不耐烦的情绪已经表现在脸上了,皱着眉头道:「柯舰长还是尽快想想怎么打开封锁区吧,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全力以赴。」 柯淼毫无表情道:「吃完饭,我就带你们去封锁区入口看看,那里原本是泊落族战俘的关押地——战俘营,还有当年伦理署的基因改造实验基地,能不能进得去,确实要看殷排长的了。」 听她提到「基因改造实验基地」时,一旁一直毫无存在感的顾雪融微微抬头,偷偷瞟了她一眼。 晚饭后,柯淼便依言,领着殷中正和顾雪融来到「动岛」封锁区。 「动岛」常年被放逐海上,即便上了岛,最关键的战俘营和实验基地还被封锁住,真是层层防备。 殷中正算是比较年轻的一代玄机营军官,他对当年燕州征伐南陆、灭绝泊落族的歷史,只在入伍培训时了解过。 虽然学习过的内容不少,也知道泊落族人所具有的神力的可怕,但至今「动岛」都还如此戒备,是他没想到的,毕竟已经过去几十年,泊落族也早就灭绝了。 眼前的封锁区犹如巨大堡垒,在漫无边际的夜幕中伫立,高大的阀门好似怪兽的齿牙,紧闭缄默,仿佛要把所有的歷史都吞没掩埋。 「这座堡垒是『动岛』被放逐海上后才建造的,目的大概就是要将里面的东西永远隔绝于世吧。」柯淼说话时语气颇有几分悲凉。 ——阀门上的齿轮机关看起来挺眼熟。 殷中正走近观察,果然是玄机营一贯的机关设计风格——每个齿轮对应一处栓锁,所有齿轮环环相扣,只有前个齿轮运转、栓锁解开,后个齿轮才能接着运转、继而解开下一处栓锁。如此往復,直到最后一处栓锁解开,整座阀门才能开启。 现在每一个齿轮的位置是打乱的,齿轮与齿轮之间的连接都有残缺,开锁就是要将每一个齿轮归位,并且补齐残缺部分。 「怎么样,殷排长,阀门打得开吗?」柯淼问。 殷中正细细查看了一番,道:「这种齿轮机关解起来不难,只是复杂,解开恐怕需要相当时间,残缺部分也得利用船上的钢材熔铸,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大家可以分工,殷排长你只要负责解开机关就好,剩下熔铸的事情交给我们。」柯淼道。 殷中正估摸了一下阀门重量:「就算解开了机关,以现在『动岛』上的柴油储备,可以抬得起阀门吗?」 柯淼摇摇头:「肯定不够,不管怎么节省,总还是要用掉一部分,到时候柴油动力不足,只能靠『动岛』驻兵、玄机营士兵藉助机械硬抬了。再不行,还有那么多的搬运工,我就不信,这么多人的力量抬不起一个阀门。」 确实也没其他办法了,殷中正眉头紧锁——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解开阀门机关,尽可能剩下更多柴油,其它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图书馆中,邢彦三人还在翻看资料。「动岛」工作人员也没管,随他们去了。 冯琛见储轻缘一手支着脑袋,正在翻看一本厚重的书籍,看得津津有味。旁边还放着好几本类似书籍,应该是一套。 冯琛小心翼翼坐到他身边,凑近瞟了两眼,看起来是一本描述泊落族风土人情的书。 储轻缘没排斥他,随手拿起另一本递给他,道:「还挺有意思的。」 冯琛便接过书,认真看起来。 书里描述,泊落族聚居地位于南陆玉带河流域,人口大约五万人。玉带河流域多山谷丘陵,平原很少,自然物资极其丰富。泊落族人在丘陵地带开发梯田,在山谷中採摘和狩猎。 因为自然物资相对于人口数而言,绰绰有余,人们不必为生存担忧,所以生产技术的发展停滞不前,而文化艺术则极为繁荣。 书中提到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在如此文化发达的环境下,泊落族却没有形成复杂的社会结构,一直处于原始的氏族关系。即便泊落族中有部分人具有神力,其他族人对他们产生崇拜行为,但并未因此形成社会等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原因是这些具有神力的人寿命都不长久,绝大部分皆会死于抑郁自杀。 在泊落族信仰文化中,认为有真神的存在,真神会暂时寄居在他所选定的宿主身上,但肉体凡胎承受不了神力的强大,所以宿主才会早逝。 正是神力被激发的随机性,以及具有神力之人的早逝,所以泊落族社会一直处于一种原始、但和谐的状态。 储轻缘看得很投入,书里记录的内容天然对他有一股吸引力,这些文字、图片仿佛让他找到了自己的由来。 冯琛看完了手头的这本,感觉还有后续,便看了一下封面上的序号,又到书架上翻找。 夜很深了,看守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过来,跟储轻缘耳语了几句。 储轻缘点点头,拿起手上那本还没看够的书,跟邢彦和冯琛依次招唿道:「要关门了,书我们可以拿回去看。」 于是,邢彦和冯琛也从书架上随手抽了几本,一起回到住宿船舱。 冯琛拿起书翻了几页,觉得心烦意乱,倒在床上又睡不着,干脆走出船舱,想去甲板上透透气。 路过储轻缘门口时,他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 结果就在这时,储轻缘也突然推门而出,迎头撞上冯琛,惊了一下,随即低头,没理他,自顾自地走到甲板上。 冯琛便一直跟在他身后。 两人距离很近,坐在甲板上沉默了片刻。 冯琛终于犹豫着开口:「怎么了?睡不着吗?」 「嗯。」储轻缘点点头,「那房间的环境……我不喜欢。」 「动岛」是以前三大署的军事研发基地,当年泊落族战俘就是被关押在这里。 ——这里的环境,会不会跟十几年前储轻缘被关在刑军署研究所时的环境类似?冯琛很怀疑。 如果真是如此,那储轻缘确实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下安睡。 冯琛小心试探道:「我……陪你,可好?」 储轻缘摇摇头,又迴避开了。 这不强烈的拒绝却让冯琛心痛到难以唿吸。 他知道自己现在和储轻缘之间横隔着一条沟壑,深邃得难以跨越。 如果真是矛盾倒好办了,吵一顿、打一架,不管什么分歧、误会总能解释清楚。 然而并不是矛盾,也不是分歧、误会,只是越来越多的真相被揭开,冯琛看清了自己的软弱罢了。 他觉得自己好可笑,以前还跟霍林韵叫嚣着,说做个缩头乌龟苟活天年有什么意思,结果当过去回忆浮出水面,自己还真就是个乌龟。 第74章 小狗崽 夜晚海风很凉,储轻缘出门穿得不多,只着了一件薄衫,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冯琛想脱了外套给他披上,储轻缘摆摆手。冯琛以为他又拒绝了自己,心再往下沉了几分。 然而储轻缘却站了起来,朝不远处一节废弃的管道走去,像是发现了什么。 冯琛小心翼翼跟在后面,见储轻缘轻手轻脚地蹲到管道边,回头沖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顿住了,也蹲下来,向管道里边探望,见黑黢黢的管道尽头窝着一团小小的黄色,又走近了几步,才发现里面竟是一只小狗崽。 这小狗崽看起来只有三、四个月大,瞪着一双惊恐的、黑漆漆的眼眸,望着外面的两个人。 储轻缘非常温柔地沖小狗崽唿唤了半天,但它一直窝着,动也不敢动。 如果有食物,应该能比较容易地将小狗崽哄出来,但现在「动岛」上的食物是按人头分配,他们也不知道晚上会遇见这样一个小生命,因此这会儿手头上没有任何可以诱哄的东西。 储轻缘低头向管道口凑近,闻了闻:「有血腥气。」 冯琛「咦?」了一声,也低头凑上前。 果然,管道里面传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而那小狗崽的背后看起来还有一团东西。 当储轻缘再次唿唤了一声后,小狗崽喉咙里憋出了一阵呜咽,既像是害怕又像是求救。 这样等着,它肯定是不会出来的。 冯琛于是走到管道后面。 这节废弃管道的后半段被压在一堆钢板之下,挪开要费很大劲。 眼看四下无人,冯琛撸起右臂衣服,一抬手,一柄弯刀从右臂中飞旋而出。他挥刀斩落,将管道噼成两截,这样就能直接够着小狗崽了。 只不过这一刀把小狗崽吓得不轻,连呜咽声都不敢发出,努力把身体往后缩,瑟瑟发抖。 储轻缘伸手想去抱小狗崽,冯琛拦住他,将外衣脱下来扔给他。 储轻缘用衣服把手包住,将小狗崽託了出来。 果然这小东西一口狠狠咬住储轻缘的手。 冯琛将它身后的东西也扒拉出来,原来是一只死去不久的老狗,身体还是软的,狗腿一半耷拉在外面,被压在钢板之下,躯干也被压变了形,嘴里吐出的大块血迹已凝结成痂,所以血腥味并不重。 看样子,这老狗是在钢板倒下时被压伤了,勉强将身躯挣脱出来,还是一命呜唿,剩下这只小狗崽无依无靠。 小狗崽此时饿得肚子干瘪瘪,身体也很瘦弱。 ——在「动岛」上突然发现两只狗,照讲不太可能是流浪狗,应该是有人餵养的,怎么会瘦弱成这样?难不成是被遗弃了? 不及多想,储轻缘抱着小狗崽回去船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晚上海风很大,又饿又冷的境况下,小狗崽怕是撑不了多久。 到了船舱,储轻缘径直走进房间,关注点全在小狗崽身上。 冯琛便趁机跟了进来,关上门。 储轻缘瞅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只道:「桌上有个盘子,先倒点温水给它喝吧。」 冯琛依言烧了些开水,放凉了会儿。 这期间,储轻缘一边用毛巾将小狗崽全身擦拭干净,一边不停安抚它。 小狗崽终于慢慢放下戒心,不再咬人,喝了点水,身体逐渐温暖起来。 「肯定之前是有人养的,不然不会这么快就跟人熟悉了。」冯琛道,「奇怪,如果是『动岛』驻兵养的,怎么会突然遗弃了?」 储轻缘没接话,道:「以后我养着它好了。」 「你养?这时候吗?」冯琛担心现在他们自身难保,这小狗崽能不能养得活…… 不过看眼前这情形,正因为多了一条小生命,储轻缘全身心扑在它身上,反而把对房间的不适都抛到了脑后,也不再拒绝冯琛接近。 于是冯琛道:「给它起个名字吧,以后我们吃饭留它一口,总不至于把它饿死。」 「小黄、阿黄、黄黄……」储轻缘琢磨着。 ——这名字起的…… 冯琛无奈道:「你还不如叫它汪汪呢……」 结果,就在冯琛叫「汪汪」时,这小狗崽真的「汪」了一声附和。 「难不成你原来的名字就叫汪汪?」冯琛蹲下来,摸了一下小狗崽脑袋。 小狗崽又「汪」了一声。 「好吧。」储轻缘笑了,「这名字是随意了点儿,不过既然你喜欢,那就叫你汪汪了。」 「汪~」 夜深了,储轻缘用毛巾被在地上给小狗崽做了一个简单的窝,然后侧卧在床上,一条手臂耷拉下来,不停地抚摸着小狗崽。 渐渐的,一人一狗都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冯琛将储轻缘脚边的被子拢好,立在床头,呆呆看了他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俯下身,在他唇角边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关灯锁门,回到隔壁自己房间。 现在的冯琛,只敢在储轻缘睡着后偷偷亲吻他。 一声小心翼翼地关门声后,黑暗中,储轻缘缓缓睁开眼。 他一贯睡得不沉,十分警惕,刚刚冯琛的动静其实早把他惊醒了。 他盯着门看了良久,又垂下眼帘,听着床头边小狗崽酣睡的唿声,轻轻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才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翻个身,再次睡过去。 第二天午饭时,储轻缘将饭食中很少的肉菜挑拣出来,和着一些米饭装好。 冯琛也从自己饭食中省了一些出来。 结果配饭的工作人员察觉到了,走近储轻缘身边,悄悄又给他加了一勺子菜饭,却没给冯琛加。 ——???竟然如此双标???这人配饭的标准是什么?看脸的吗? 冯琛觉得自己也不差呀…… 储轻缘沖冯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用省他那一口了。 两人回到房间。 看着储轻缘将饭食倒在盘子中,小狗崽立刻摇着尾巴扑腾过来,吃得狼吞虎咽。 冯琛故意带着些嫉妒的口吻道:「杏林大人在哪儿都这么受欢迎,不像我~」 他想表现得嫉妒,话说出口,却满是讨好示弱的意味。 储轻缘能感觉到,自从温泉山庄一别,再次重聚后,冯琛当着他面一直小心翼翼,各种讨好试探,简直都有些可怜了。 他嘆了口气。 当所有往事浮出水面, 他真的难再像以前那样,寄希望于冯琛带给自己渴求已久的温暖。 ——可这能怪冯琛吗?冯琛其实就是个普通人,怪只能怪自己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普通人本该有一份普通的幸福,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自己却偏想将他拉进残酷、阴暗的漩涡。 这些漩涡都因自己而生,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所有的贪婪、丑陋、罪恶就会相伴左右。 他以前一直渴望在黑暗丑陋的世界得到光明温暖,却忘了,照亮黑暗需要多大能量,这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承受的吗?难道要让冯琛焚尽他自己吗? 一个普通人再正常不过地会趋利避害,他一直将对温暖的渴求寄托在冯琛身上,对冯琛而言是不公允的。 所有的这些,储轻缘都明白,但他仍然失望、心灰意冷,如今看到冯琛还在不甘心地想靠近,更加矛盾纠结,种种复杂情绪难以言表。 接下来的两个多礼拜过得十分平静。 大家除了每日两餐在图书馆聚集,其余时间都是各干各的,暂时相安无事。 殷中正和柯淼那边,玄机营与「动岛」驻兵配合,尝试打开封锁区阀门;搬运工们要么在甲板上闲逛,要么锁在自己房间里,实在闲着无聊,也会去图书馆翻两本书瞧瞧,但都随便看了几眼就放下了;只有邢彦、冯琛和储轻缘三人在认真地翻查。 储轻缘是翻到什么看什么;冯琛是储轻缘看什么,他就也看什么。 唯独邢彦目标明确——他想知道为什么泊落族人具有神力,却会被燕州灭族?知道了这个答案,也许能防备日后教宗的復仇行动。 查找了好几天都没什么收穫,直到有一天,邢彦无意中在一个书架角落里翻到了本黄皮笔本,看起来十分不起眼,打开一瞧,居然是当年参与征伐南陆的一个燕州士兵的日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邢彦瞬间眼睛亮了起来,坐到桌边细细阅读。 这本日记很厚,每页记录的内容时长时短,翻开第一页,看时间,正是征伐南陆的第八年——正元歷 314 年。 第75章 战争日记(主线揭秘) 「3 月 5 日,初春,晴。前天刚过完成年生日,今天就要跟兄弟们出发了!早上吃饭时,老妈眼睛哭肿了,老爸也一声不吭。 第一次离家去那么远的地方,觉得很不舍,也很激动!我们是去保家卫国的!这些年燕州境内不太平,全是南陆土狗搞的鬼。现在我们要去捣了他们的老巢!老爸老妈等我凯旋迴来~」 「3 月 26 日,阴。走了大半个月,终于快到南陆边境了,虽然好疲惫,但得打起精神来呀!沿路遇到了好几次南陆土狗的偷袭,都被战友们干掉了!……好羡慕那些有经验的战友啊~我这个刚入伍的真的比不上。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加油吧!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4 月 3 日,阴。今天大概会是我终身难忘的一天,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作战。我们伤亡几十人,不过对方死了一百多人,大胜。我杀人了,到现在手都还在抖……但杀的都是敌人!爸爸、妈妈,你们知道了一定会欣慰的,你们的儿子真正长大成人了,是个男人了!」 「4 月 4 日,暴雨。平常总爱跟我抬槓的哥们今天走了,被拖回来时还剩下半个脑袋……雨下得太大了,真冷。」 「4 月 6 日,小雨。我们遭到了伏击,死伤惨重。退守到三天前的阵地,这些南陆土狗疯子一样,十几个人浑身绑满了炸弹,朝我们冲过来。我好害怕,好没用,就一个劲地逃跑,因为跑得快,才捡回一条命,我对不起死去的兄弟。」 「4 月 10 日,晴。增援部队到了,杀了你们这群土狗!杀光你们!为兄弟报仇!」 「4 月 24 日,晴。要开始拉锯战了吗?那些个不同部族的南陆土狗们纠集起来了……不是说经过了八年征伐,这些土狗已经元气大伤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杀也杀不完,一波接一波的,永远不会结束的感觉。」 「5 月 3 日,晴。驻地的槐花开了,本该是个花香四溢的季节……我被调到了后勤医护队,大概因为我太没用了吧。残肢断躯看得多了,已经麻木了。 今天因为麻药不够,有个伤员被活生生地把溃烂的左腿截掉,我和好几个人去按住他。那惨叫声太撕心裂肺,到现在还围绕在我脑海。明天去医生那儿开点安眠药吧,最近经常失眠,天还没亮就被噩梦惊醒。」 「5 月 30 日,多云。拉锯战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什么时候才能打破僵局?看起来也许快了。今天和同事们去战场搜救倖存者,发现那些上战场的南陆人有好些是十四五岁的孩子,南陆人……快打完了吧?」 「6 月 15 日,晴。新的援军到了,我们又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但我不知为什么,已经完全没了喜悦的心情。今天我们朝南陆腹地挺进了很多,前方就是玉带河,听说这里还有南陆的一支原始部族。战争快结束了吧?」 「6 月 20 日,大雨。从来没有过的恐惧。今天一车一车的尸体从战场上拉回来。出什么事了?活下来也都不成人形。这些伤口不是枪伤、不是砍伤,像是被什么力量活生生撕扯。」 「6 月 21 日,暴雨。一天之内,前锋部队死亡人数过半。又是一车一车的尸体,比昨天更惨烈,全是些残肢断躯。今天吐了很多次,一点东西都吃不进去。前面,峡谷里,到底有些什么……」 「6 月 22 日,暴雨。我们全线撤离玉带河峡谷,没有遭到任何追击,那支原始部族似乎只想据守在自己的地盘。今天刑军署高层的指示下来了,暂时放弃玉带河流域,先攻陷南陆其它部族。」 「6 月 30 日,晴。其他南陆部族已经不堪一击。今天占领了一个部族村庄,持久的战争消耗,我们的粮食储备不够了,新的粮草还没运到,所以我们去村庄『拿』了一些。 我们是胜利者啊,占领他们的地盘、占有他们的物资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这么多年来,他们在我们燕州境内造成了多少动乱,害死了多少我们的同胞?」 「6 月 31 日,晴。今天在村庄里,一群南陆的老弱妇孺沖我们砸石头,叫骂我们是恶魔,我气急了,分明他们才是恶魔。我想上前骂回去,但还没等我张口,身边的战友就开枪打死了他们,那里面还有几个五六岁的小孩。 他们才是恶魔,对吧?爸爸、妈妈,他们才是恶魔,是不是?我们是保卫家园才来到这里,才跟他们作战的,对不对?」 之后隔了很久,这个士兵都没有再记录,下一篇日记已经到了十一月十九日。 「11 月 19 日,阴。一个月前随部队回到燕州。我们全面获胜,凯旋而归,我被升职了,爸妈特别激动,但我一点也没有荣归故里的喜悦。燕州的内乱并没有因为南陆被打压而减少,三大署还在对外宣传,动乱是因为南陆人渗透,新一轮的征伐南陆战应该很快就会组织。」 「11 月 30 日,阴。接到刑军署上级命令,新一轮征伐必须拿下玉带河峡谷流域,那里的原始部族听说名叫『泊落族』,这次征伐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攻陷泊落族。」 「12 月 1 日,小雨。今天我们学习了泊落族相关资料。 之前我军对战泊落族时伤亡惨重,据倖存的士兵描述,那些泊落族人的战斗装备非常原始,而我方有枪炮装甲,但在对战时,不知为何,就仿佛有一堵无形的盾牌阻隔,枪炮根本打不到他们,而当那些泊落族人进攻时,就仿佛有一双双无形巨手,将我们的士兵提到空中、撕裂碾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这种力量完全超出了认知。上级命令我们,严刑逼问其他部族的南陆战俘,一定要从他们口中探查出原因。」 「12 月 5 日,阴。听说已经从一些战俘口中获得了关键信息,他们是用什么手段获得的,我不知道。但战争中的双方,为了获胜,用怎样的手段都无可厚非吧?我不想再知道更多,被南陆人骂做恶魔的声音还常常迴荡在耳边,我从没想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会这样?」 「12 月 7 日,阴。连续大半个月的阴雨天气,精神压抑到极致。寒冬天气再加上阴雨连绵,眼前全是灰暗,看不到一点光。」 「12 月 15 日,小雨。今天刑军署再次组织全体会议,反覆强调攻陷泊落族的重要性。重要性?能有什么重要性?台上的高层说了半天废话,什么泊落族会对燕州稳定造成严重威胁,我一句都没听明白。 为什么要攻陷泊落族?不管他们有什么特殊能力,那就是一个技术落后的原始部族,是只想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永远待在深山老林的一群人,跟燕州八竿子也打不着,为什么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后来伦理署高层提到,泊落族人的特殊能力非常有研究价值……呵呵,研究价值,所以泊落族人就有罪了,他们就该死了。」 「12 月 28 日,晴。从南陆俘虏那里我们得知,泊落族人成长到青少年时期,就有可能被激发一种能力,这种能力被他们称为『神力』。 但『神力』有一个致命弱点——如果环境磁场被扰乱,神力就会被禁锢。磁场禁锢的手段源自泊落族内部,是他们自己用来制约具有『神力』的人的方式。 从其他南陆战俘口中得知,泊落族每个村庄都有磁场禁锢装置,只是平时处于关闭状态,一旦具有『神力』的人在情绪压力下失控,不是往抑郁自杀的方向失控,而是往报復社会的方向失控,对周围人造成威胁,村庄就会开启这些装置,将其处决。 似乎有办法攻陷泊落族了?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对泊落族而言,肯定是坏消息吧……」 日记又中断了好几个月,再次记录时,燕州部队已经又踏上了征伐南陆的征途。 邢彦记得在部队的所学,这是燕州最后一次征伐南陆。泊落族应该就是在这一次战争中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3 月 16 日,初春,晴。时间恍惚回到了一年前,看着身旁那群激扬向上的新兵,仿佛看到了去年的自己。但再也回不去了,不知道几个月后的他们是否也会坠入黑暗中。」 「4 月 20 日,晴。由投降燕州的南陆战俘牵线,我们与除了泊落族之外的其他所有南陆部族签订了协议——燕州可以停止对南陆的征战,并在今后对南陆发展给予技术资金帮助。 交换条件是南陆交出泊落族。牺牲掉自己的一个部族,换来整个南陆安宁,看起来是一桩很合算的买卖。」 「4 月 30 日,小雨。南陆投降部族派出几百士兵,假扮成难民,逃到泊落族村庄乞求收留。这些士兵受过严格训练,有极强的作战能力。 他们找机会开启了村庄的磁场禁锢装置,然后对外发出信号,埋伏在四周的燕州军队和南陆士兵一起攻陷了村庄。事后统计死亡的泊落族人多达二万余人,剩下泊落族人全部被送往『动岛』。」 「6 月 5 日,晴。伦理署成立基因研究所,对所俘获的泊落族人进行研究。」 日记接近结尾的内容几乎都是陈述事实,很少个人情绪的宣洩。直到日记的最后一页写了这样一段话: 「燕州内部动乱,我相信确有南陆势力煽动,为了维持社会安宁,燕州的对外征战看起来是正当的;南陆其他部族为了自保,出卖泊落族,看起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那错的是谁?大概就只有泊落族了,就算他们偏居深林峡谷、与世无争,他们也有错,谁让他们具有了超乎寻常的珍贵资源——『神力』呢?所以他们被掠夺、被征伐、被屠杀就是在所难免。 这个逻辑看起来好荒唐、好可笑啊~可却是真真实实的逻辑。 我已经没了是非善恶的信念,往后余生唯愿相伴青灯古佛,赎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的罪恶。」 邢彦合上日记本,长久不能从莫大的悲哀中缓过来。 ——原来泊落族的灭绝,是燕州和所有南陆其他部族齐心协力的结果。 泊落族自始至终没去招惹旁人,却无端引来祸端,惨遭灭族。 而如今的南陆各部竟有脸皮奉泊落族为神族,要为之復仇。 自己作为燕州人,还在想方设法找寻灭绝泊落族的方式,提防着泊落族残存的血脉会对燕州造成威胁。 多么可笑又可悲啊~ 第76章 动乱 邢彦看了眼不远处坐在一起的储轻缘和冯琛。 储轻缘的个人遭遇相较于整个泊落族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和冯琛的相依相偎也伴随着惨烈过往,不是一句「命运无常」就能释然的。 ——如果他们是普普通通的孩子,生长在普普通通的家庭,过平凡而安稳的一生该多好呀~ 邢彦心中生出巨大的同情,他不想储轻缘看到这本日记,就将它夹在一大摞资料中,遮遮掩掩地塞进书架。 但他没料到,储轻缘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举动,当着他的面不动声色,等他离开图书馆后,却找到了那本日记,拿出来,放到了自己房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深夜,冯琛逗留在储轻缘房间,与汪汪戏耍了一阵子才离开。 冯琛走后,储轻缘拿出日记本,从头到尾细细读完。汪汪蜷缩在他脚边,早已酣然入睡。 时间很快过去大半个月。 封锁区的阀门锁已经被打开了几道,但距离完全解锁还需一段时间。 而殷中正渐渐察觉到了很多的不对劲。 一开始柯淼跟他提分工时,他没多心,觉得分工合作挺合理。但时间一长,他就发现,以柯淼为首的「动岛」方只能配合毫无技术含量的熔铸工作,对于解锁思路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动岛」常年漂泊海上,与玄机营技术发展脱节,但毕竟「动岛」驻兵原先也是隶属玄机营的,受过最基本的机关设计训练,为什么会对这样典型的玄机营机关毫不了解? 尽管现在殷中正对柯淼他们疑心重重,却忌惮于双方兵力差距,不敢有所动作。 大半个月过去,「动岛」食物逐渐紧缺,每天分配给个人的食物越来越少,但唯独分给储轻缘的分毫未少,他还能每天省出一部分,带回去餵给汪汪。 这些天,储轻缘和冯琛一起吃饭时,旁边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明显。 终于有一天,储轻缘刚刚领到配饭,就被旁边的搬运工一把拦住,立刻又有一群搬运工围上来。 那个拦他的挑衅道:「凭什么你分到的食物一直比我们多?」 不远处的冯琛察觉到骚动,立刻扒开人群,挡在储轻缘身前。 「哟~还有人护着你,凭什么呀,大家都快饿死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有优待呀?」 这时邢彦也过来了,一边扒拉人群,一边低声下气地说好话。 可那些搬运工根本不吃这一套,飢饿面前,所有的世故圆滑都毫无用武之地。 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地叫道:「这两个人我知道的,每天晚上都要去这灰头髮的房间,待到很晚才出来,谁知道在做些什么呀~」 分明晚上待在储轻缘房间的只有冯琛,但现在被添油加醋、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后,又有人跳出来叫道:「那些个『动岛』的人对这灰头髮的也很不一般,谁知道是不是也上过人家的床~」 「天哪!你怎么这样说话。」另一个人惊道,「你想太多了吧,这都不是个女人。」 「不是女人又怎样,这军舰上唯一的女人就是那个长着死人脸、双腿残疾的『动岛』头儿,那个女人你想上吗?敢上吗?还不如这个漂亮。都快一个月了,这几十号人,也有正常需求嘛~」 「就是就是,长这么漂亮,要是给我上,我也可以把一半吃的分他,反正都快饿死了,不如死之前享受一把。」 这些搬运工说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冯琛怒火攻心,勐推了他们一把。 这下搬运工们更加群情激愤了,潮水般地涌上来,甚至有好几个人伸手,想拉扯储轻缘。 现在军舰上有玄机营士兵,万一储轻缘或者冯琛的身份暴露,会引起很大麻烦,所以这两人就一味地退避,不敢真动手。 刚刚骚动起苗头时,图书馆中的工作人员立刻察觉到,跑到封锁区叫驻兵了。 就在储轻缘、冯琛和邢彦三人快被推倒在地的时候,七八个「动岛」驻兵终于赶到,几下将那些搬运工拎起,扔到一边,然后在储轻缘三人外围成一圈,保护住他们。 「我操了!卖屁股的后台硬,我们惹不起是吧?!我们这群无权无势的小喽啰就活该被饿死是吧?!」 搬运工们的愤怒并没有被控制住,反而愈演愈烈。 这时,人群中又有人叫道:「这灰头髮的房间里有只狗,我看到过,他每天都剩一些吃的带回去,肯定是去餵狗了!」 「什么???我们都要饿死了,他竟然还能拿吃的去餵狗!!!」 这句话一出来,立刻在大众的怒火上浇了一桶油,直接爆炸了。 「既然这样,不给我们饭吃,我们就去把他的狗吃了!」 一个领头的搬运工吆喝道。 激愤的人们立刻簇拥成一团,一窝蜂地沖向储轻缘的宿舍。他们捡起甲板上能找到的钢棍、钢板、砖石,疯狂砸门。 储轻缘大惊失色,拔腿就跟上这群人,而他身后又紧跟着冯琛和邢彦。 船舱宿舍的门很快被砸开裂口。 这群发疯的人竟用一双双肉手,生生将那裂口扒大,一个两个冲进门去,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瘦弱的小黄狗。 小狗崽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求救。 就在这群人要将小狗崽拖出房间、当众宰杀时,储轻缘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用身躯护住它。 紧跟其后,冯琛用机械臂将扯住小狗崽的几个人手腕掰断,一时间惨叫连连。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冯琛不同于常人的手臂力量。 甲板上乱成了一锅粥。 照讲出现这样的混乱,刚才的「动岛」驻兵应该立刻赶来制止才是,但那些驻兵却还呆呆地留在图书馆里,就像反应不过来突发情况一样。 突然「砰」的一声枪响,正在拉扯储轻缘的一个搬运工脑袋被子弹击穿,像截木头似地栽倒在地上,脑浆鲜血溅了周围人一身。 人群立刻惊声尖叫、四下逃窜。 远处,柯淼举枪对准这些搬运工,枪口还在冒着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士兵不去保家卫国!随意残杀平民!」之前领头吆喝要杀掉小狗崽的搬运工再次站出来吶喊。 又是「砰」的一声枪响,柯淼没有一秒犹豫地再次开枪,击穿了他的脑袋。 他张着嘴、瞪着眼,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倒在了血泊中。 这下人群彻底寂静下来,没有一个人敢再多说一句,全都抱头蹲地,吓得直哆嗦。 柯淼眼神如刀地盯着这群搬运工,推着轮椅移动到他们面前,用气声冷冷道:「现在这艘军舰上是我做主,还有谁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当面提出来。」 此时,图书馆的那群「动岛」驻兵们才迟了一拍地赶到,立在柯淼身侧,全都举枪对准搬运工们。 第77章 风暴前的平静 突然爆发的暴力冲突被更强的暴力镇压下去,没人敢再表达出任何不满,「动岛」暂时恢復了平静。 搬运工们三三两两地散开,回自己宿舍呆着去了。 储轻缘的房间在刚才的冲突中被砸得一塌煳涂,「动岛」工作人员立刻给他安排换房住。 他便怀抱小狗崽,立在甲板一侧等待,而冯琛也在一旁陪着。 小狗崽经过刚才的惊吓,现在死死抓住储轻缘,头埋在他怀中,一点儿不愿放开。 储轻缘只能不停抚摸它的脑袋安慰它。 就在等待换房的这段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年轻人要是闲着没事,就过来帮帮忙。那群人不想着怎么给自己找活路,就对着一点可怜的资源你争我夺。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迟早资源会耗尽,大家一个都逃不掉,不过早死晚死的事。一群蠢货。」 储轻缘和冯琛转过身,见是一个头髮花白,看起来年纪很大的搬运工,正叼着根烟,拿着一桿用钢管和尼龙线自制的鱼竿垂钓。 而他身边,放着一只木桶,里面有四五条小活鱼,旁边还有一只碗,装着些剩饭剩菜。 两人走近,老搬运工道:「去找些钢管、尼龙绳来,照样子做几根鱼竿,用剩饭剩菜先钓些小鱼。要想钓上大傢伙,就得用这些小鱼做饵。」 远处甲板上,「动岛」驻兵正将两具尸体搬走。 老搬运工瞅了一眼,神色波澜未动,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团白雾。这人在刚才其他人起冲突时,居然一直淡定地钓鱼。 见储轻缘和冯琛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又不耐烦地呵斥道:「还不快去!傻乎乎杵那儿干啥?!」 这人说话的口气虽不好,但举动分明是在帮储轻缘的忙。如果储轻缘能为其他人提供些食物来源,自然不会再被人针对。 来自陌生人的好意让储轻缘感到一丝温暖,便没再迟疑,按他吩咐,和冯琛一起做了两根鱼竿。 不过两人学着样子钓了一下午,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老搬运工倒不在意,本来就没指望他俩,他自己的木桶里,已经慢慢积攒了一堆小鱼。 夜幕降临,老搬运工将尼龙线多加了几股、一条小活鱼挂上鱼钩、鱼钩旁还拴了一小块金属重物,喃喃道:「是时候上条大傢伙了~」 冯琛一直专心致志地钓鱼,没多关注其他。 而储轻缘觉得自己实在是钓不上来什么鱼,索性不去管了,抱着汪汪站在老搬运工身后,看他钓,颇有几分好奇。 老搬运工坐着的位置刚好是「动岛」军舰尾部,鱼线栓着鱼饵,没入军舰行驶激起的滚滚白浪之中。 他对储轻缘道:「你也别在这儿闲着,把小鱼切成块,一把一把向那白浪里抛,造成有鱼群在海面跳跃摄食的假象。」 储轻缘觉得还挺好玩,放下汪汪,依照吩咐,拿出随身携带的短剑切鱼块。 冯琛扭头瞥了他一眼,见他用的短剑通体乌黑、应当是用玄铁所铸。 虽然冯琛清楚,自己送他的匕首早就遗落在了温泉山庄,但如今见他所用已是另一把短剑,心中还是难受,觉得与储轻缘的隔阂怕是再难消除。 切好了鱼块,冯琛也过来帮忙抛洒。 不一会儿,军舰尾部的白浪中,好多巨大的鱼背鳍浮现又沉没,隐隐若现。 「捕食者来了!」老搬运工眼里闪现兴奋的光芒,即刻提起身旁的鱼竿,抛饵入海。 同时,冯琛和储轻缘停止了抛洒。 那些鱼背鳍随着抛饵追逐而来。 忽然,老搬运工的鱼竿头部往下一沉,他自己被拉得向前迈出一大步,急喝道:「快帮忙拉住!」 他们手头的工具有限,没有抄网、搭钩之类帮忙捕捞,只能帮着那老搬运工死死拉住鱼竿,硬生生地往甲板上拖拽。好在这自制鱼竿够结实,一条一米来长的金枪鱼半个身子浮出水面。 「拽上来!!!」老搬运工大喊。 猎物近在咫尺,好久没尝过新鲜肉味儿的三人都眼冒精光,全力以赴。 拉到伸手可及的位置时,冯琛右手在鱼肚子下抄了一把,机械手指变爪,插进鱼肚子里,好使上劲儿。 金枪鱼庞大的鱼身遮挡住冯琛的手臂,老搬运工没看见他暗戳戳的操作。 一条一米多长的肥硕金枪鱼顺利被三人拖上甲板。 有几个搬运工从房间探头探脑,看到了这一幕,又不敢上前。 老搬运工借过储轻缘的短剑,熟练地将金枪鱼放血,再大卸八块,沖那些畏畏缩缩的搬运工们招手,示意大家都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这些人瞅着没有「动岛」驻兵在场,终于陆陆续续、大着胆子围上前,但走近看清储轻缘也在,还是迟疑着不敢再近一步。 「都愣在那里做什么?这鱼是我们三人合力钓的,过来每人分一点。」老搬运工沖那些人吆喝。 储轻缘和冯琛识趣地退到一边,那些搬运工才敢上前。 每人领到自己的一份,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 待分给储轻缘时,他摆摆手拒绝了。 ——这场冲突的起因,就是在物资紧缺的情况下,自己毫无理由地被优待了。虽然柯淼用暴力强行镇压了不满,但自己确实因为一点私心,对「动岛」工作人员的长期双标熟视无睹,说到底自己是负有责任的。 所以现在大家分食金枪鱼,储轻缘就拒绝了他的那一份。 不过老搬运工见他身旁小狗崽饿得嗷嗷叫,便留了些边角的鱼肉、鱼骨头。 小狗崽不敢没主人的许可,擅自上前吃肉,急得直打转,于是老搬运工丢了些边角料给它。 小狗崽还是抬头望了一眼储轻缘。 储轻缘点点头,它这才激动地摇着尾巴,一头扎进肉骨头里。 第二天,厨房将剩下的鱼头鱼尾、碎肉骨头熬成汤。 将近一个月来,「动岛」上的诸人终于吃到了两顿像模像样的肉食。 接下来的几天,搬运工们的注意力全转移了,也都尝试起钓鱼来,虽然成功率很低,但偶尔钓起一两尾小鱼,就足够他们欢唿好一阵子了。 人只要能看到希望、奔着希望去努力,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化解了。 而那老搬运工隔三差五地钓上一尾大鱼,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粮食危机。 这段时间,「动岛」上的生活又逐渐恢復了平静。大家都有事做,彼此协调配合,气氛缓和了很多。 封锁区那边,解锁阀门的工作也进展顺利,一道道的栓锁相继解开,眼见着,离阀门开启的日子越来越近。 「要是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就好了。」一天傍晚,储轻缘和冯琛带着汪汪在甲板上遛弯时,储轻缘突然对冯琛说。 他说话时望着冯琛浅浅一笑,是许久没有过的温柔。 确实,这段时间没了生存压力,生活环境又与世隔绝,再多烦恼忧愁都暂时放下了,每天重复着简单生活,平静安宁。每当有大鱼捕捞上来时,全军舰的人跟过年似地欢欣雀跃。 这样的日子,确实,真好。 冯琛尝试着去牵储轻缘的手,这一次对方没有拒绝。 两人坐在夕阳下的甲板上相互依偎,一旁汪汪精力旺盛地绕着两人打转。 这段时间经常能吃到加餐,汪汪身体健壮了不少,它跑了一会儿,就躺到储轻缘面前,仰着身子,露出肚皮求摸。 储轻缘轻轻挠它肚皮时,汪汪扭来扭去地满意哼哼。 冯琛突然想使坏,稍稍用力,戳了它肚皮几下。 汪汪「咕咚」一下子翻身,沖冯琛生气地龇牙。 冯琛故做兇相,也沖它龇回去。 汪汪立刻吓得滚进储轻缘怀中,十分地怂。 储轻缘抱着它,忍不住哈哈笑出声。 这是他自温泉山庄一别后,过了这么久时间,第一次放松地开怀大笑。 储轻缘正处在背光位置,夕阳的余晖将他的侧影勾勒出一道淡淡光晕。 冯琛看着看着,不由自主、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动,现在的气氛刚刚好…… 他终于鼓起勇气凑上去,小心翼翼地吻在对方嘴角边。储轻缘也没有迴避,反而转头迎上来。 储轻缘吻得缱绻万分,却又带着浓重伤感,冯琛莫名感到一阵心慌——这个吻太像在跟他做道别了。 他勐地一把扯过储轻缘,紧紧搂进怀里,惶恐万分地求证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储轻缘也只是答非所问道:「封锁区,就快打开了。」便再没多说一句话,头搭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好像在珍惜这最后的平静时光。 当天晚上,冯琛照例逗留在储轻缘房间,到很晚还恋恋不捨,不愿离开,储轻缘也不赶他,两人有些心照不宣。 又过了一会儿,储轻缘对冯琛道:「把汪汪送到邢彦房间,拜託他照顾一晚上吧。汪汪还小,又遭遇了些事,没有熟人陪着,它肯定会害怕。」 冯琛唿吸停滞了一瞬,抬头看了储轻缘一眼。 储轻缘垂下眼帘,没看他,转身拿了条毛巾去淋浴间:「送了汪汪再回来吧,我先去洗个澡。」 储轻缘这是什么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冯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想跟自己亲近,心中的不安更加放大。 但这么久没碰对方,身体的本能驱使冯琛不会拒绝。 于是他抱着汪汪,敲开了邢彦房门。 邢彦都睡得迷迷煳煳了,突然看见冯琛抱着狗出现,愣了半天,直到冯琛支支吾吾说了一堆,才慢慢清醒过来。 这么大半夜的,突然把狗送来让照料,冯琛虽然拐弯抹角说了好些有的没的,但到底是什么原因,邢彦怎么可能不懂。 他无言地接过狗,望着冯琛离去的身影,站在风中凌乱。 ——吃狗粮就算了,现在还让照顾狗…… 邢彦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欠了冯琛很多。 第78章 交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回到储轻缘房间,见他还在沖澡,冯琛在外面等得既焦躁难耐、又惶恐不安,毕竟之前温泉山庄的那一次,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现在冯琛有点儿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 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无意中,瞥见储轻缘枕头下露出一本黄皮笔记本的一角,心生疑窦,转头看了眼淋浴间,趁着储轻缘还在沖洗,抽出笔记本,快速翻看了一遍。 原来是四十年前,参与征伐南陆的一个燕州士兵的日记本。 他匆匆浏览而过,翻到最后几页时,却忍不住放慢速度,脸上表情越来越凝重,都没听见淋浴间的水声停止了。 等到淋浴间门「砰」的一声打开,储轻缘披着浴衣从里面出来时,冯琛才一下子反应过来,慌慌张张想把日记本塞回枕头下面已经来不及,转过头,与储轻缘大眼瞪小眼。 储轻缘瞧着他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实在觉得有些好笑,道:「你看吧,没事,这是邢彦找到的,他看完还藏了起来,大概怕我看到有什么心理不适吧。其实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没什么不能承受的。」 他说话的口气听起来轻松,神情却暗淡。 冯琛揽过他的腰,将他抱紧。 储轻缘道:「过几天封锁区应该就能打开了,日记里有的没的,现实中是什么样,就都一清二楚了。」 冯琛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储轻缘搂着他的脖子,道:「我一直有一个心愿,如果时间可以停在某一刻,我们就当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没发生过,明天将去面对什么也不管,就在这一刻,抛开一切,好好享受在一起的时光,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哪怕只有一次…… 冯琛的胸口像被重拳狠狠砸了一下。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他张嘴想发问,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被储轻缘低下头,堵住了嘴唇。 长时间欲望被压抑,突然再次尝到滋味,冯琛头脑立刻一片空白,饥渴难耐地迎了上去,很快反客为主,将储轻缘扑倒在床上,牢牢压在身下。 潜意识里害怕储轻缘离开的惶恐,让冯琛更加用力地制住身下之人,生怕他逃脱。 然而接下来,两人蓦地都顿住了。 之前在温泉山庄已经做到最后一步,现在就不可能浅尝辄止,而且储轻缘此刻情绪也很冲动。 但温泉山庄那次给两人都留下了很深阴影。 冯琛不知该怎么做才不伤害储轻缘,而储轻缘更加害怕冯琛还是会厌弃自己。 ——自己这样主动求欢,万一冯琛根本不愿意怎么办?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后,储轻缘突然一改以往交欢时的被动,紧搂住冯琛,在他唇舌间摸索探寻,吮吸吞咽着,不知疲惫,同时引着冯琛的手摸进自己衣服里。 再怎样有心理障碍,被恋慕之人这样卖力刺激,冯琛的身体还是立刻起了反应,情慾出笼,如挣脱枷锁的野兽,无法自制。 冯琛弓起背,将上衣脱了甩到床下,接着三下五除二地也剥光了储轻缘的上衣,然后又顿住了,紧张得浑身大汗淋漓,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止不住地微微战慄。 他深深吸了口气,想给自己做下心理建设,结果储轻缘直接伸手摸进了他裤子里。 冯琛僵住了,仿佛一股电流从下至上贯穿了躯体。这是从未有过的刺激,他身体反应强烈。 储轻缘吓得想把手缩回,被冯琛一把按住,沉声道:「别走。」 储轻缘此时最害怕的是冯琛厌弃自己,对方这样的反应,反而让他一颗悬着的心落地了。 只要冯琛喜欢,他就想尽全力迎合。 第一次为别人做这些,储轻缘纯粹依着本能,也不知做得对不对,反正冯琛眼神迷离,微微张嘴,喘息声越来越急促,应该是享受的。 他有了一点信心,于是想再做更多。 压在他身上之人此时已经神情恍惚,他用力一推,就将冯琛推翻在床上。 冯琛知道储轻缘非常在意自己对他身体的态度,于是急切地伸手去脱储轻缘的裤子,刻意将自己的激动又夸大了几分,喘着粗气道:「我想要你,只想要你。」 一股热浪翻涌至储轻缘喉头,他强忍激盪的情绪,顺从地由着冯琛动作。 两人很快赤裸相拥在一起。 冯琛伸手触碰过对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再没表现出丝毫厌弃,而是极尽温柔地抚弄。 储轻缘觉得他应该有刻意表现的成分,因为他浑身细细发抖,看起来很紧张。储轻缘心里倏忽生出一阵酸楚,夹杂着怜爱、感激。 「给我一点时间,我不是个勇敢无畏的人,所以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鼓足勇气靠近你。」冯琛痴痴凝视着储轻缘道。 这一瞬间,储轻缘再也忍不住地热泪涌上眼眶。 看着他眼里泪光闪动,冯琛更加动情地亲吻、揉搓他,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 储轻缘感到肺腑有暖流流淌而过——当时在温泉山庄,冯琛无意识状态下对他的牴触是本能,而现在,有意识状态下,冯琛还想亲近他、跟他结合,是真心。 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再去回想过去,过去有些事情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横跨在他的心头,但今天晚上,什么都不要再去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他一直渴望能跟冯琛全身心地结合。如果未来晦暗不明,不敢奢求,那可不可以就贪恋这一刻短暂春宵,放下一切投入。之后就算分别,也总有一段美好过往可以追忆。 过去亲热时基本是冯琛主动,储轻缘最多只是迎合。现在储轻缘下定了决心,翻身将冯琛压在身下,反客为主,从冯琛的嘴唇、下巴、喉结一路吻下去,越吻越动情。 到小腹时,冯琛惊得一下子按住储轻缘,他意识到对方想做什么,只是完全没预料过,有一天储轻缘会主动为他做这些,一时间不知所措。 储轻缘推开他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地继续往下…… 这下冯琛彻底失魂落魄了,「理智」二字在他脑海中荡然无存,无法自拔地双手抱住储轻缘的头,驱使他不要停下来。 极致的愉悦发泄后,冯琛将储轻缘抱上来,撬开他的唇齿、湿濡悱恻地亲吻。 储轻缘没有闭上眼睛,而是小心翼翼地观察冯琛的感受,他希望冯琛能在自己身上体验到欢愉,以此验证自己不是个让人惧怕的异类。 现在,冯琛的反应让他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没有足够信心,他像蚊子哼般地小声问:「你……接受这样的我吗?」 冯琛愣了一下,随即抱紧他:「你很好,特别的好。我怎么会不接受你,我只是担心无法取悦你。对不起,那个时候,太突然了,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储轻缘知道他说的是在温泉山庄的时候,又开始下意识地迴避他的目光。 「再给我一次机会……」冯琛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然后吻了上来,一路往下,细细亲吻爱抚。 事实证明冯琛的担心是多余的,只要触碰储轻缘的人是冯琛,储轻缘就会无比敏感激动。 随着储轻缘的眼神越来越迷离,呻吟喘息越来越渴求,冯琛觉得是时候了,将他双腿分开、抬起,架到自己肩上。 储轻缘看着他,抬手抚摸他的脸庞,泪流满面,道:「在温泉山庄,你掉下悬崖我抓住你时,你对我说了一句话。那个时候水流声太大,我没有听清,你能再说一次吗?」 冯琛轻轻拂去他的眼泪,道:「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深夜的海面上空旷平静,只有「动岛」军舰驶过时激起阵阵浪涛,拍打在甲板边缘,一声一声迴荡在夜空。 在此起彼伏的浪涛声中,冯琛和储轻缘赤裸相对,紧紧拥抱在一起,忘情耸动,浑身都被汗水浸透,而两人的喘息声与波涛声杂糅在一起,愈来愈放肆尽兴。 储轻缘一反常态地极其渴求,明明已经精疲力尽、难以承受,却还在不断索要更多。 这种渴求让冯琛隐隐不安,就好像储轻缘要把往后所有的欲望都在这一次发泄干净似的。 第79章 「封锁区」开了 一夜折腾后,两人都没怎么睡。 第二天,储轻缘果不其然下不了床了。 快到中午时,冯琛顶着黑眼圈去图书馆领两个人的饭,刚好碰到邢彦,就问:「小狗崽能不能麻烦你再多照顾几天?」 邢彦眨了眨眼,看着冯琛明明一脸倦容、眼睛却闪闪发亮,不由感嘆世事真是无常,这两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和好了,还如胶似漆的,心想,小两口之间的矛盾,果然没什么是不能靠上床解决的,如果一次不行就再多几次。 而冯琛沉溺于突如其来的欣喜,本能地逃避内心不安,不断说服自己——也许只是自己多虑了。温泉山庄时两人产生隔阂,仅仅是因为自己一时没接受储轻缘的身体,如今两人尝试过极致的鱼水之欢,这个隔阂应当自然而然打破了。 至于十四年前,自己曾在危难关头丢下储轻缘逃跑,也许储轻缘根本就不知道呢…… 他心存侥倖,想着只要储轻缘不知道,自己以后好好弥补过错就好了。 连续几天,储轻缘几乎没出过门,只要身体稍微缓过来一些,又会主动求欢,不分昼夜。 冯琛每每飘飘欲仙、醉生梦死后,心里的不安并没有减轻,反而愈发强烈。 一次尽兴后,冯琛搂着储轻缘,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试探道:「想不到杏林大人胃口真不小,要是以后天天这样,过个三年五载的,我怕是得去补补身子……」 储轻缘看着他,目光闪烁、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回话。而这天夜里,储轻缘的举动,更让冯琛的惶惶不安达到了极点。 半夜,储轻缘以为冯琛睡熟了,悄悄下床,披上衣服,又拿出那本士兵日记细细翻看,看了一会儿,合上日记本,盯着冯琛的后背小声道:「这几天我很开心,足够了。」 储轻缘显然是自言自语,但冯琛近几日根本睡不稳,留神着储轻缘的一举一动,这会儿只是装睡。 他听到储轻缘的这句话,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叫足够了? 他很想从床上跳起来,抓着对方问个明白,但储轻缘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将他冰冻在了原地。 「以前的事情,既然都想起来了,又怎么能当没发生过。」 冯琛呆住了,储轻缘的口气极其哀伤,跟这几日温存时的状态判若两人。 ——是啊,储轻缘之前就说过,他的记忆全部恢復了。他到底都记起了什么?知道了多少细节? 冯琛害怕了,不敢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只要不捅破,他就还能心存侥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又过了几日,到了封锁区开启的前一天,一直呆在殷中正身边要死不活、存在感全无、跟空气一般的顾雪融突然动作,偷偷塞了两张字条给殷中正。 殷中正打开一瞧,眉头紧锁——这是两张从图书上撕下来的小段,一张上印着「单独会面」、另一张上印着「保密」。 他看了顾雪融一眼,想询问原因,顾雪融立刻迴避开,又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殷中正勐然意识到,顾雪融很可能是被人监视着。 这段时间,殷中正一直领着玄机营士兵守在封锁区门口,一旁人多眼杂,还有不少「动岛」驻兵。而殷中正因为身份,走到哪儿都很引人注目,想要秘密地与顾雪融单独会面,确实需要做些手脚。 半个小时后,一个从头到脚全副武装机械、根本分不清里面谁是谁的玄机营士兵,护送顾雪融回到船舱宿舍。 一关上门,这士兵就卸下头部装备,露出面孔,正是殷中正本人。 他刚想张口,顾雪融立刻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解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脖颈——那里有一块不明显的突出,其上的缝合线淡化得几乎看不见,要凑近才能发现皮肤下埋有异物。 殷中正这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顾雪融待在他身边一直不说话。 顾雪融打手势告诉殷中正,自己不能消失太长时间,不然就会被人发觉。 接着,他用手指蘸水,快速地在桌面上写下一段段信息,当然,是他想让殷中正知道的信息。 又过了一日,封锁区阀门的机关锁终于全部解开。 果然如之前所料,「动岛」剩余的柴油储备不足,还得依靠玄机营士兵和「动岛」驻兵合作,使用机械外力辅助,才能抬起阀门。 所以,就算殷中正对柯淼他们有所怀疑,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拆台,何况双方的兵力较量上,玄机营不占优势。 一开始,很多搬运工们聚集在附近,围观阀门开启。 柯淼示意工作人员将他们驱赶回宿舍,严加监管。 之前的暴乱让她心有余悸,而且封锁区的内情是燕州机密,无论是「动岛」方,还是玄机营方,都不愿意内部景象被普通民众看到。 不过她刚吩咐完,殷中正插了一嘴:「顾司长还是留下吧,以前顾司长曾在封锁区的基因改造实验基地工作过,对里面的情况比我们熟悉。」 然后又故意问:「柯舰长说备用驾驶舱在封锁区内,不过封锁区如此庞大,柯舰长知道具体在什么位置吗?」 柯淼笑道:「殷排长多虑了,虽然我今年才刚刚接手军舰,但这军舰上什么位置该有什么,还是知道的。当然了,肯定比不上曾在这里工作过的顾司长清楚。顾司长若能跟在我们身边,自然再好不过。顾司长自己的意思呢?」 顾雪融按前一天跟殷中正串通好的那样,恳求带上邢彦、冯琛和储轻缘三人:「邢司长当初带走我,并没什么恶意,只是工作需要,请我配合调查泊落族的相关信息。但我所知实在不多,所以才领他们上『动岛』来。重案司现在由其他人暂时负责,所谓的『接到报案』,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 这段时间我心脏病突发,身体状况非常不好,殷排长您又忙碌,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向您解释清楚。既然邢司长他们都已经在这儿了,要不就让他们一起进去吧?」 殷中正做出略有顾虑的样子,稍加推拒,几个回合交涉下来,终于答应了。 柯淼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多言。 各怀鬼胎的一群人在封锁区门口协调了一番,很快达成一致。 玄机营士兵和「动岛」驻兵们各自找到阀门上的着力点,在柴油动力拉动开启的同时,奋力向上扛起阀门…… 厚重的尘埃从开启的缝隙中喷涌而出,在场所有人全都屏住了唿吸。 伴随着士兵们声嘶力竭的吶喊,阀门发出轰隆巨响,在动力牵引下缓缓抬升——一副壮阔无比、却又灰暗苍凉的画面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海水、更加没有生气,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人造穹窿下,一圈圈带刺的铁丝网围成三米多高的边界,像在防备每一个准备踏入的人。 殷中正领着玄机营剩下的六人,柯淼带着「动岛」驻兵们,外加顾雪融、邢彦、冯琛、储轻缘四人,陆续进入封锁区。 走到铁丝网下,储轻缘不放心将汪汪单独留下,执意把小狗崽带在身边。 透过铁丝网,里面连片的建筑群若隐若现,从两三层到四五层高度不等,全是方方正正的矩形盒子。建筑立面上,开着无聊重复的长条形窗。不同建筑之间通过平台、外廊相连接。 比较特别的是,这些建筑群似乎经歷过大火焚烧,结构框架基本还保留着,但外墙面大片大片地焦黑坍塌。 再远处的建筑群就被遮挡住、看不清了,只有登上高处,才能看到更多景象。 柯淼道:「封锁区包含了两大块区域,我们面前的应当是战俘营,曾用来关押泊落族战俘;穿过战俘营,是基因改造实验基地。备用驾驶舱就在实验基地的最端头。」 「所以我们得横穿封锁区,一直走到尽头了?」殷中正问。 「是。」 这时,顾雪融颤颤巍巍穿过众人,来到最前面,看着被焚毁的景象,眼里光亮忽明忽暗,也不知想起了些什么,深深嘆了一口气:「都是造孽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这样的话语竟会从顾雪融的嘴里说出。 储轻缘在他身后,目光森冷地盯着他的背影。 而冯琛望着储轻缘,眼里全是忧虑。 邢彦看着这几人的表情,摇了摇头,想起在图书馆查到的资料,还有那本士兵日记,再看到眼前的残垣断瓦,一股巨大的悲凉涌上心头。 ——这里就是泊落族人最后的痕迹所在。 一个与世无争的种族,有着自己的文化传承,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被人从歷史上抹去。 更可悲的是,即便已经绝种了,其残存于世的一点血脉还被各方觊觎、争夺,不得安宁。 围绕在建筑群外的铁丝网歷经岁月,早已破败得不堪一击,几个玄机营士兵轻轻松松就扯断铁丝网,拉开缺口,让众人步入。 即将进入建筑内部,柯淼坐在轮椅上很不方便,于是吩咐一个驻兵将她背起,放弃了轮椅。 之前她一直坐在轮椅上,腿上搭着毛毯,别人只道她腿有残疾。如今她被人背在背上,大家才看清,她的两条小腿裤管全是空荡荡的。 他人瞩目的视线让柯淼极度不悦,她转过头,恶狠狠地扫了那些盯着她的人一圈。 这些人吓得立刻将视线挪开。 柯淼又命令驻兵再次给自己腿部围上毛毯。 战俘营内,建筑物残留的痕迹已然不多,只能依稀分辨出当初格局。 高达五层的建筑,如同监狱一般,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通高空间,四周围绕着密密麻麻的牢房隔间。 隔间最初应当都是由铁构架围牢,但经过大火焚烧后,绝大多数铁构架已经不见踪影,但走至近处,还能看见墙角残存着少许铁制构件。 众人顺着楼梯往建筑顶部走,他们需要站到高处,对封锁区的全局心里有个数,才能知道怎样尽快到达备用驾驶舱。 然而,到达顶部平台后,看清远方的景象,刚刚燃起希望的人们再次被泼了一桶冷水。 远处广阔地域,大片建筑群围绕着数个广场,呈组团布局,那里的建筑群与他们脚下的这些明显不一样,应该就是伦理署的实验基地。 但原本应该连接在一起的战俘营与实验基地,此时中间却横亘着一条巨大壕沟——地面部分彻底开裂,裂口近百米宽,数丈深,将两个区域隔断,没有任何连接物,所有平台走廊在壕沟处全部断裂。 「怎么回事儿?过不去了?」 「这壕沟分明是后来挖的,还有战俘营的焚烧也是。」 「战俘营烧得几乎什么痕迹都没了,现在又过不去实验基地,还有外面的封锁阀门……以前在这里到底做了些什么,要如此用尽一切手段掩盖?」 有玄机营和「动岛」驻兵在,壕沟并非完全不可逾越,但要耗费漫长时间,他们现在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 就在诸人议论纷纷、嘈杂不休之际,顾雪融突然站出来道:「过得去。当年三大署封锁『动岛』、放逐海上,是为了将泊落族人存在于此的痕迹抹掉。但只要做决定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就一定会有分歧,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谁都不得罪,所做的决定就一定留有退路。」 顾雪融说了一堆含含煳煳、七弯八绕的话,打哑谜似的。大家在意的只有他说的前三个字——过得去。 「你的意思是,这里还有泊落族人遗存的痕迹?」极少说话的储轻缘突然问道。 顾雪融一听到储轻缘问话,就紧张得心脏狂跳,差点又要犯病,勉强镇定下来,仓促回答:「泊落族人是稀有的研究样本,如果将他们全部销毁,三大署高层中没几个人会同意。就算泊落族人都死绝了,能保存住标本也是好的。」 在他说「标本」两个字时,储轻缘的表情骤然阴沉。 顾雪融一开始没意识到,话说出口才勐然警醒,这种描述完全没将泊落族人当人看待,储轻缘不愤恨才怪。 他万般后悔自己一时说漏嘴,浑身冷汗涔涔,更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储轻缘尽快剷除、以绝忧患。 第80章 坟冢 顾雪融心有忌惮,不敢再多言,只道:「保存泊落族人遗体的坟冢就埋在这壕沟之下,连接战俘区和实验基地,我们从坟冢走,就能走过去。」 坟冢那里的情形……顾雪融默默祈祷,希望储轻缘千万不要迁怒于自己。 在顾雪融的带领下,众人很快从战俘区建筑内部下到地下层,找到坟冢入口。 入口早被铁皮封死,但有玄机营士兵和「动岛」驻兵在,除去铁皮并不是难事。 不消片刻,坟冢入口就被打通。 众人鱼贯而入,发现眼前竟似一条迂迴的展廊,两侧墙壁上所挂全是泊落族人战败、被俘、以及被用于基因改造实验的歷史资料,活脱脱一个博物馆。 他们一开始还饶有兴趣地左看看、右看看,但越往前走,那些资料图片越触目惊心、悚人见闻。 不被当作人对待、甚至被当作实验样本的俘虏会是什么处境,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当看到这些真实的资料照片时,还是感到身心极度不适,脚下纷纷加快速度,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 储轻缘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惨白。 小狗崽察觉到他的异样,在他腿边蹭来蹭去。 冯琛连忙将他揽在身侧,紧紧握住他的手:「别看这些了,赶紧往前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我没事儿。」储轻缘咬着牙。 坚持走过展廊,来到一处巨大的、底座为正方形、四周往上逐渐收拢、状如金字塔的穹窿空间。 储轻缘抬头一瞧,再也忍不住地呕吐起来。 眼前这处空间应当就是坟冢主体了,四周墙壁用土坯夯实,旁边还有几间附属的小房间。 金字塔般的主体空间高度接近两层楼,由一个个边长近两米的方形体块堆叠而成,每个体块都是一个隔间,每个隔间都有一个玻璃窗口,透过窗口可以看见内里景象。 ——那里面竟赫然是一具具泊落族人的尸身,有男有女、有青壮年、也有老人儿童,他们有的紧闭双眼、有的死不瞑目,全都周身遍布伤痕。 单从外表上看,这些泊落族人与人类完全没什么两样。 他们的尸身浸没在液体中,应当是类似福马林的溶剂。这许多年过去了,没有丝毫腐坏、依然栩栩如生,不过皮肤苍白、毫无血色。怪不得顾雪融要称他们为「标本」。 被这么多宛如还有生命的泊落族人尸体围绕,仿佛听得到他们痛苦的悲鸣、愤怒的吶喊,感受到他们在世时所遭受的苦难。 饶是在场众人大都为受过严苛训练的士兵,此时也感到难以承受。 而之前还无所谓地说出——都是些成王败寇的事,你征伐来我掠夺去,从古至今不都差不多——这样的话的殷中正,此时也受到了极大震撼。 从书本中学到歷史,与从现实中看到歷史,是截然不同的感受。不管文字描述、图片影像资料再怎么逼真丰富,人们始终会觉得歷史距离他们很遥远,都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早就过去了呢。 但当受战争牵连死去的人们就在眼前时,那些跟自己差不多的面孔让人产生了共情,无所谓的人们终于感到了切肤之痛。 在场吐了的不止储轻缘一个,居然还有柯淼。 殷中正出于礼貌,上前慰问了她几句。 柯淼摆摆手:「我到旁边休息一会儿就好。」 然后就由驻兵背着,来到储轻缘身边,低头对他小声问了句:「杏林大人,我们去隔壁房间休息下吧?」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小,除了紧贴着储轻缘的冯琛,没有其他人听到这句话。 就这一句话,让冯琛浑身汗毛全部倒立起来。 ——柯淼竟然称唿储轻缘为杏林大人!!! 还没等冯琛转头看清储轻缘的反应,他就已经跟着柯淼走了,没给冯琛任何解释。 冯琛感到自己手脚冰凉,如坠深渊。 看柯淼现在吐得整个人游离于状态之外,刚才那句称唿很可能是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小心让冯琛听到了。 自从登上「动岛」军舰以来,遇见的种种奇怪事情,迅速在冯琛脑海中串联起来。 ——储轻缘面对「动岛」人员时,总是镇定自若,除了他天性对不感兴趣的人态度漠然之外,是否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与此同时,「动岛」人员对储轻缘一直优待有加,而储轻缘对这些特殊待遇都坦然接受;爆发冲突时,柯淼完全没有丝毫犹豫地维护储轻缘…… 冯琛之前还揣测,是不是因为储轻缘长得好看,才会处处受到优待,现在看来,还有另一种可能——如果这些人本来就是储轻缘的下属呢? 由此衍生而出的推测让冯琛不寒而慄——称唿储轻缘为杏林大人的下属,要么跟教宗有瓜葛、要么是南陆人,怎么也不可能是刑军署的旧部。 所以,现在在「动岛」上的所有工作人员难道是假冒的?那真正的工作人员去了哪里? 冯琛不敢再细究下去,他望着柯淼和储轻缘走远、走进了一间附属的小房间。 房间外有好几个驻兵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 当然,柯淼和储轻缘确实有可能是在里面休息,刚才这两人状态都极差。 冯琛能理解储轻缘看到泊落族人遗体时所受的巨大冲击,他刚刚以为柯淼吐是因为女性终归比较柔弱,想必在场其他人也这样认为。 ——但如果柯淼和储轻缘是类似的原因呢? 储轻缘和柯淼好半天不出来,殷中正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对着那群驻兵道:「问问你们舰长休息好了没?不能让我们一大群人等在这阴间地方吧?」 驻兵们对他的问话丝毫不理睬,准确地说,是没有任何反应。 在坟冢这样的环境中,殷中正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些驻兵们全副武装的机械装备之下,真的是活生生的人吗? 这想法让殷中正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他赶紧甩甩头,将莫名其妙的念头抛掉,直冲储轻缘和柯淼休息的房间走过去,但门口堵着的几个驻兵完全不让道。 就在殷中正想要强行闯入时,柯淼和储轻缘出来了,柯淼还是由一个驻兵背着,身上自腰部以下裹着厚毛毯。 两人的脸色看起来依旧不好,但神情平静了很多。 众人这才继续在顾雪融的带领下,通过坟冢往实验基地方向走。 储轻缘依然走在冯琛身边,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冯琛总觉得储轻缘开始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很快,坟冢的通道就走到了尽头。 然而打开尽端的封口铁皮,眼前的景象再次出人意料——通往地面层的交通连接,包括楼梯、电梯全部毁坏殆尽,只有楼梯间旁已经坍塌大半的管道井内,一座生锈的铁爬梯还倖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若是这管道井没有坍塌,玄机营士兵或者「动岛」驻兵还能通过管道井向上攀爬,但眼下的情形看来,只剩这座铁爬梯能用了。 殷中正走近铁爬梯,爬上几级试了一下,又跳回原地,唤来一名全副武装的玄机营士兵,让他也爬上去试一下。 不出所料,这生锈的铁爬梯根本支撑不住全副机械重量。玄机营士兵刚踏上一脚,脚下的那段爬梯就咔嚓一声折断了。 「看来要上这铁爬梯,只能将身上的机械装备全脱了。」殷中正看了一眼柯淼。 结果柯淼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己方驻兵脱掉机械装备,道:「我们就留在这里好了,我腿脚不方便,也上不去,顾司长应该知道备用驾驶舱在哪,不需要我带路。」 除掉机械设备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儿,一直严格控制「动岛」上所有人举动的柯淼,怎么突然就放弃了继续跟随? 此前在殷中正脑海中闪现的念头愈发强烈——这些「动岛」驻兵全副武装的机械装备之下,真的是活生生的人吗?他们是不愿意脱掉机械装备,还是根本就脱不掉? 这样的情况下,殷中正是万万不敢让玄机营士兵先卸掉装备的,本来双方兵力就悬殊,如果仅剩的几个玄机营士兵再卸掉装备,无异于把己方彻底暴露、受制于人。 于是殷中正也找了一堆理由推脱,留下了全副武装的玄机营士兵与「动岛」驻兵一起,至少对「动岛」方有所制约,而剩余自己和顾雪融、邢彦、冯琛、储轻缘五人相继从铁爬梯上到地面。 储轻缘这回倒是没再带着小狗崽了,而是将它交给了柯淼保管。 其他人没多在意,只有冯琛更加忐忑不安。他知道储轻缘有多看重这只小狗崽,现在就这么轻易地将它交给了柯淼,说明储轻缘对柯淼很放心。 表面看起来,储轻缘和柯淼在上「动岛」前并不相识,所以他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放心? 冯琛额角冷汗涔涔。 这个举动再次证实了储轻缘和柯淼本来就相识。 冯琛现在特别想有一个机会,能跟储轻缘单独相处,把所有一切怀疑当面问个清楚。 无论是哄是逼,他一直尽力与储轻缘坦诚交流,但储轻缘即便愿意肉体上和他贴合无间,心里却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总有一处角落是储轻缘自始至终拒绝他踏足的地方。 长此以往,冯琛精神上的压抑愤懑已濒临爆发的极致。 第81章 相望 上到地面层,应当就是四十年前,伦理署将泊落族战俘用于实验的地方了。 眼前的建筑群虽没有焚毁,却也是满目疮痍。厚重的蛛网尘灰之下,依稀可见当初的房间布局。 这里大部分是套房,分里间和外间。外间看起来像观察室,墙面上四处悬挂着破碎的显示屏。透过巨大的观察室玻璃窗,隐约辨出里间一座接一座的操作台、以及操作台上的镣铐。而与操作台相对的长桌上,摆放着各式实验仪器。 冯琛早已无心关注储轻缘见到这一切会不会难受,如果这满军舰全是杏林大人的属下,那他们上岛来的一举一动怕都是在人家的掌握之中。 他又顺着这个思路往深处想了些——「动岛」失控离岸,因此柯淼他们才有了充足理由进入封锁区,而开启封锁区的阀门其实多亏了殷中正,柯淼显然不知道阀门机关该如何解除。 会不会从一开始,储轻缘和柯淼的目的就是要利用玄机营进入封锁区?毕竟这里有泊落族人的坟冢,有他们存在于世的最后痕迹,有他们所受种种折磨最直接的证据。 如果事实果然如此,那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邢彦、殷中正、顾雪融,哪一个不是揣着心思、各怀目的地踏上「动岛」。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猎手,殊不知,背后还有一张巨网将他们拢于其间、视作棋子、玩弄于鼓掌。 想到储轻缘可能就是网后操控的那个人,冷眼旁观网中这群人勾心斗角,冯琛不由感到彻骨寒意。 ——储轻缘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他是把自己当成跟其他人一样的棋子对待,还是有所区别? 冯琛狠狠摇了摇头,努力甩开这个可怕念想,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储轻缘对自己是有感情的,他再怎么利用别人,也不可能利用到自己头上。 毕竟这些天,在两人的欢爱中,他们是那样的亲密无间、身心契合。 ——可万一那只是他的一晌贪欢呢? 储轻缘在与冯琛亲密时所传达出的情绪明显不是冰释前嫌,而是彻底分别前的最后尽兴,还有那天晚上,他以为冯琛熟睡后的自言自语…… 冯琛绝对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他勐地抓紧了身边储轻缘的手。 储轻缘惊了一跳,想要抽回手。 但冯琛抓得更紧了,简直是死死掐住,他不知道该怎样弥补两人之间的裂痕,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拼命抓牢不松手。 储轻缘感到了冯琛的不安。此前柯淼喊他杏林大人时离冯琛太近,冯琛肯定听到了,现在又是这副状态。 他猜想冯琛已经察觉出了一些蹊跷,便没再挣扎,任由其抓着,小声道:「我从没想过利用你,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冯琛心里一阵兵荒马乱——储轻缘竟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但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储轻缘停了下来,抬眼直视冯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你要做什么就不能告诉我吗?我帮你一起去完成,不行吗?」冯琛低声哀求,卑微到了极致。 储轻缘看了他好一会儿,小时候的两小无猜,少年时的惨烈分别,再到如今恍如隔世的重逢,种种过往在他脑海中轮番浮沉。 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深深吸了口气,轻声说出一句话,短短五个字,在冯琛心上狠狠插了一刀:「我不信任你。」 冯琛抓着储轻缘的手陡然放松了。 所有他纠结、愤恨、不解的事情就在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中有了答案。 真的,太简单了,他早该意识到。 ——为什么储轻缘总对自己若即若离?为什么自己已经足够坦诚,而储轻缘还是有所保留?为什么储轻缘永远对自己隐瞒一些事情?原因再简单不过,储轻缘从头至尾就没彻底信任过自己! 「放手吧。」储轻缘的口吻十分平和,冯琛却感到了分崩离析。 如果是在温泉山庄之前,他一定会追问储轻缘为什么不信任自己,甚至会因为长久以来双方感情交流中的不平等,质问储轻缘一句「凭什么?」 但现在,他根本没有底气。 回想起夏令营时候,他丢下储轻缘一个人逃跑;储轻缘失控时,他吓得魂飞魄散;温泉山庄时,他发现储轻缘身体的异样,第一反应是恐惧牴触。 所有种种都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另一面——那个怯懦、不坚定、临阵脱逃的自己。这样的人凭什么要求储轻缘信任? 冯琛的手已然松动,储轻缘稍一用力就推开了他。 两人因为交谈停顿,落下其他人好一大截。 这时其他三人停下来,回头望向他们。 储轻缘快步追了上去,冯琛恍恍惚惚地紧随其后。 眼见这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冯琛心里还有一丝倔强的念想不愿放弃,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可就是不愿放弃。 众人跟着顾雪融,在实验基地内一通七弯八绕,很快来到「动岛」军舰端头一处空旷的房间。 顾雪融打头,领着众人进入。 这房间面积有小型报告厅那么大,但空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装置,只在东南边角有一个简单的操作台。 顾雪融一进门,就径直朝操作台奔去。 邢彦觉得有些不对劲,问:「这里就是备用驾驶舱?驾驶设备呢……」 「驾驶设备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下面,我这就把它们升起来。」顾雪融道,「邢司长,你们就站在那里不要动,殷排长,你往我这边过来些,不要影响设备升起。」 顾雪融神情自然地指挥着大家,一点儿没有异样。 随着他在操作台上前前后后拨弄了一阵,房间地面下传来「轰隆隆」的响声,看样子确实是有设备要升上来。 邢彦便没再多心,依言站在原地等待。 此时房间内诸人的站位——顾雪融和殷中正站在操作台旁,邢彦一个人站在东北角,而储轻缘和冯琛一起站在西南角。 按顾雪融的说法,驾驶设备会从中央地板下升起,因此大家都往四个边角里站。 储轻缘抬头看了眼天花板,见不起眼的角落里悬挂着一只罗盘,盘面的指针此刻正坚定地指向偏北方向,毫不动摇。 他目光微动,离开冯琛,一个人站到了西北角落。 冯琛想要跟上,被他一把推开。 他推得很决绝。冯琛被此前他说的那句「我不信任你」困住了脚步,犹豫了片刻,终于留在原地。 地面下轰隆的声音越来越响,离他们越来越近。 储轻缘冷冷盯着顾雪融,目光雪亮如刀。 顾雪融抬头与他对视的一剎那,吓得手一哆嗦,立刻眼神迴避开,低下头,脸上却按捺不住露出怨毒且激动的神情。 突如其来的第六感让冯琛觉察到情况不对,没等他脑子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体已经先行一步,朝储轻缘的方向飞奔过去。 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地面下的设备破土而出,但不是在房间中央,而是在边角。 几乎就在一瞬间,巨大的透明玻璃罩自下而上迅速升起,将除了操作台外的三个边角分别封锁。邢彦、冯琛、储轻缘三人统统被隔离在罩内。 意识到掉入陷阱的邢彦旋即拔枪,对着玻璃罩连番射击。子弹嵌入玻璃,只在四周形成浅浅裂纹,根本无法击碎。 很快子弹打光,邢彦恼怒之下一把扔了枪,勐地向裂纹冲撞过去,又抽出软刃砍击,但都没用。 不知这些玻璃罩当初用于何种用途,看样子不是用普通材料制成,一般的枪械射击、噼砍,压根破坏不了。 他望向冯琛,寄希望于机械臂可以起作用。 然而冯琛那边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使尽了各种手段,也只能将玻璃罩噼出裂纹。 顾雪融毫不理会邢彦和冯琛的困兽挣扎,走近储轻缘,微笑道:「最终还是落到我手上了。怎么样?还想不想拧掉我脑袋了?就算你想,恐怕也不能了。」 储轻缘没回答,跟座冰雕似地看着天花板罗盘上的指针乱走一气。 「磁场禁锢。」他喃喃低语。 「没错,这里可不是什么备用驾驶舱,而是处决泊落族战俘的地方。」顾雪融的语气松快且得意。 ——如今储轻缘落入陷阱,又被磁场禁锢住,完全是鱼肉置于刀俎、任人宰割,自己胜券在握,就差最后一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他眼里闪烁着兴奋光芒,又回到操作台上动作了一番。 随即,储轻缘头顶的天花板打开,四面八方落下数只机枪,枪口齐齐对准他,只等顾雪融一声令下,就要将他乱枪射死。 另一个角落里,目睹这一切的冯琛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储轻缘转过头,看着冯琛不断用身体勐撞玻璃罩、听着他绝望悲鸣,不禁喉头哽咽、心里好像被狠狠拧了一把。 他扑到玻璃罩上,怔怔凝望着冯琛,那些枪口也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永远对准他的头颅。 两人隔着玻璃罩彼此相望。 此情此景之下,有那么一瞬间,储轻缘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濒临死亡,蓦地产生一股强烈冲动,想要抱紧冯琛。他害怕至死的一刻与冯琛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 他勐烈敲击玻璃罩,想要将困住自己的桎梏击碎。 操作台上,顾雪融举起手,就要按下最后一个按钮…… 殷中正却忽然拦住了他,犹豫道:「你确认这个人真的有泊落族血脉吗?他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 就在顾雪融被拦住的剎那,突然,封锁区内所有电源齐齐被切断,原本通亮的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随后,传来顾雪融一声极其悽厉的惨叫。 第82章 三杀 突如其来的黑暗和惨叫,让绝望的人们陷入更大恐惧。 片刻后,封锁区忽又恢復通电,房间灯光再次大亮。 然而,重获光明的众人看清眼前景象后,俱是惊骇——操作台那边,顾雪融杳无踪迹,只剩下殷中正跌倒在地上,惶恐万分地望向储轻缘那边。 此时,储轻缘四周的玻璃罩已经四分五裂、碎成玻璃渣、洒落一地,看来刚才的断电让磁场禁锢解除了。 他无视殷中正的目光,从碎渣上踏过,走到操作台前,仔细研究了一番,回想刚才顾雪融的动作,反反覆覆操作了好一会儿,才将冯琛和邢彦从玻璃罩中放了出来。 殷中正一见储轻缘靠近,立刻慌乱躲闪,很显然在害怕储轻缘。 邢彦看刚才顾雪融将殷中正叫到身边的举动,猜想顾雪融八成已将储轻缘的底细告知了殷中正,两人商量好要在这里除掉储轻缘。 邢彦走近殷中正,道:「殷排长,我们是时候好好聊聊了。」 他没把握顾雪融告诉了殷中正多少,照理说,顾雪融应该会隐瞒绝大部分事实,因为无论是燕州对泊落族的屠杀,还是十四年前的夏令营事故,皆牵扯太多无辜性命和高层黑幕,而顾雪融在其中又都扮演了关键角色。 站在顾雪融的角度,他想方设法把自己摘干净还来不及,绝不会把底细全透露给殷中正。 不过在好好聊聊之前,恐怕得先找到真正的备用驾驶舱,以及失踪的顾雪融。 众人陆续走出房间,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地面上,赫然一道厚重血迹蜿蜒向远处,仿佛在指引他们前行。 邢彦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蹲了下来,仔细辨识了一下那血迹,道:「像是刚刚遇害的尸体被拖拽的痕迹,兇手在前方拖拽,脚印大部分被后面的尸体抹了去,但还漏了几个……」 他「咦?」了一声——这脚印……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他俯下身凑近,再仔细辨识一番,顿时僵住了——这些脚印竟跟周厚泽遇害现场的脚印极为相似! 邢彦顿时汗毛倒立。 ——糟了!顾雪融也是「源起组」的五个成员之一,难不成,难不成…… 没时间细想了,邢彦拔腿飞奔而出,后面一众人紧随其后。 很快,顺着血迹,他们发现了备用驾驶舱,以及驾驶舱内软泥般瘫倒在地的顾雪融,他双目圆睁,已然断了气,脸部扭曲成一团,应该是死前遭受了极大痛苦。 邢彦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近检查。 果然,和周厚泽、应龙的被害方式一模一样,身中四十多刀,刀刀避开要害,下体被捅烂,失血过多而死。 尸体旁,还有照片焚烧的痕迹。 邢彦紧紧捏牢拳头,仿佛有一股电流从他体内贯穿而过,恐惧、激动的情绪相互交杂。 追踪了大半年的兇手,第一次距离他如此之近。 顾雪融刚刚被杀,兇手肯定没有走远,况且「动岛」现在漂泊海上,与世隔绝。 「兇手就在这里……」他喃喃低语,声音止不住地发抖。 ——能是谁?!! 他勐地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三个人。 ——会是储轻缘吗? 刚刚断电的极短时间内,储轻缘能破坏了玻璃罩后,紧接着虐杀了顾雪融,再回到玻璃罩内吗?不太可能,时间太仓促了,这样的虐杀手法很费时间。 同理,也不可能是殷中正,更加不可能是冯琛了,他在顾雪融遇害时还被关在玻璃罩中。 难道还有人跟在他们后面,进到实验基地了吗? 邢彦站起来,遥望身后远方。 ——留在坟冢的那群人…… 「殷排长,看样子,得把进入封锁区的人全部召集起来了。」邢彦对着殷中正肃然道,「杀害顾雪融的兇手混在了我们中间,而且,很可能这个人此前还杀害了政务司司长周厚泽、『自在之地』大东家应龙。」 刚刚,殷中正亲眼目睹了囚困储轻缘的玻璃罩碎成了渣,看到了顾雪融惨死的景象。他此刻全身被冷汗浸透,不敢有丝毫异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邢彦猜的没错,顾雪融并没有把所有底细都对殷中正透露。 作为玄机营军官,殷中正对十四年前刑军署研究所发生的血腥虐杀事件有所耳闻,只不过,他不知道这场虐杀的兇手与夏令营事故的罪魁祸首是同一个人。 殷中正并不是个心思深沉的人,顾雪融对他稍加试探,就清楚他大概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 于是顾雪融顺着殷中正的所知,告诉他,当年虐杀研究所人员的兇手被教宗救走,到现在都还活着,就是与邢彦一起的储轻缘。 还告诉他,邢彦已经投奔了教宗,这次混入「动岛」的目的是要收集燕州对泊落族犯下的罪证,将它们公之于众。 在殷中正眼里,顾雪融是教务司德高望重的前辈,殷中正本就对他有几分敬重,再看到他脖颈处埋着的监听定位器,于是毫不质疑地相信了顾雪融所说。 如果当年虐杀研究所人员的兇手现在真跟他们在同一条军舰上,那双方战斗力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确实将这个人杀了以绝后患是最佳选择。 只不过,在顾雪融动手前,殷中正一时犹豫,阻拦了他一下。 结果后来,殷中正亲眼看见储轻缘将枪械都打不穿的玻璃罩碾成碎渣,极其后悔阻拦了顾雪融。 不过,再怎么后悔也没用了,殷中正目睹顾雪融惨死,不想自己也变成下一具尸体,只能听从邢彦。双方之间的受制关系一时彻底扭转。 按照邢彦的安排,殷中正尝试操纵备用驾驶设备,驱使「动岛」返航。 「动岛」设备本就出自玄机营,殷中正很快摸索到门道,将「动岛」的航行方向调转,往「尖喙礁」前行,同时对外发出求救信号。 而后,四人带着顾雪融的尸体回到坟冢,与守候在那里的柯淼、玄机营士兵、以及「动岛」驻兵汇合。 众人穿过坟冢和战俘区,走出封锁区,回到图书馆。 原本的吃饭场所——图书馆,这会儿彻底对外封闭,所有出口紧锁,里面黑压压坐着进入封锁区的所有人。 玄机营士兵和「动岛」驻兵依然全副武装、互相防备,丝毫不敢懈怠。 当顾雪融的尸体被抬上来时,凝重戒备的气氛更达到了极致。 让玄机营士兵感到奇怪的是,一贯喜欢主持大局的殷中正此刻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神情甚至流露出几分惧怕。 反倒是之前受制于殷中正的邢彦,这会儿走到台前,道:「『动岛』已经顺利返航,我们也是时候坐下来,把『动岛』上的所有蹊跷事梳理一遍,找出杀害顾雪融的兇手,以及迫使『动岛』离岸的罪魁祸首。」 柯淼冷笑:「你的意思,兇手就在我们这群人中间喽?」 冯琛见她那股皮笑肉不笑的阴冷劲,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转念一想,她是储轻缘的下属,又略微安下心来。 知道夏令营真相后,冯琛已经无所谓杀害周厚泽、应龙和顾雪融的连环兇手是谁,况且,照现在的情形看,万一查出来兇手真跟储轻缘有瓜葛,他该怎么向邢彦交代? 然而,邢彦对追查一事却相当执着。说到底,大家还是各自立场不同、目标不同。邢彦终归是刑军署的人。 冯琛看着邢彦与柯淼对峙,忧心忡忡,瞟了储轻缘一眼。 储轻缘明显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 冯琛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相信再怎么样,储轻缘不至于伤害邢彦性命,但内心的惶恐并没有丝毫减弱——按眼下事态发展的趋势,双方对峙的后果怕是要决裂了。 决裂……这是冯琛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第83章 推理 面对柯淼的阴冷,邢彦毫不动容,肃然道:「确实,兇手就在在座各位当中。我们登上『动岛』以来所有的蹊跷事故,现在就一桩桩来梳理吧。 首先,是『动岛』被迫离岸。有人在军舰补给到一半的时候进到驾驶舱内,将『动岛』开离『尖喙礁』。当时出入过驾驶舱的人,包括三个『动岛』工作人员和两个玄机营士兵都有嫌疑。 紧接着,这几人都被杀,驾驶舱也遭损毁,照常理推测,最大的可能性是驾驶舱外有人意识到舱内出了异常,闯进驾驶舱,与玄机营士兵相斗,杀了玄机营士兵。 那么,杀人者就必须具备能与玄机营对抗的武力,嫌疑范围缩小到『动岛』驻兵和其他玄机营士兵。 储轻缘可以排除,他当时一直在我身边,殷排长也可以作证,无论是作案时间、还是手法,都与他无关。」 说到这儿,邢彦看了储轻缘一眼,他的眼神很奇怪,虽然嘴上说着可以排除储轻缘,眼神里却满是疑窦,还掺杂着几分警惕。 「然后,是顾雪融遇害。 当时同在实验基地的我们四人都不具备作案条件。我和冯琛两人在顾雪融遇害时被关在玻璃罩中;储轻缘和殷中正没有足够时间,在完成那么复杂的作案手法后再返回原地。 所以,兇手是第五个人,这个人一直悄悄跟踪在我们身后。」 「邢司长推断来推断去,还是要么怀疑我们『动岛』驻兵,要么怀疑玄机营士兵咯?」柯淼手指在桌面上敲着,很不耐烦。 「当时你们等在坟冢时,是什么情况?你们和『动岛』驻兵是一直聚在一起的吗?」殷中正难得插了一句嘴,问自己手下的玄机营士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殷中正心里总有一股强烈直觉,那些「动岛」驻兵并不是穿着机械装备的普通士兵,他们恐怕根本无法脱下那身机械,甚至他们是不是活物都不一定。 ——如果直觉是真,那能够通过铁爬梯上到实验基地的,就只有脱了机械装备的玄机营士兵。 虽然殷中正不愿意怀疑自己人,但这确实是最有可能的真相。 果然,一个玄机营士兵回答:「并没有一直聚在一起,后来等的时间久了,大家陆续到坟冢四周的小房间去休息,不过通往实验基地的出口一直有人守着,有时是『动岛』驻兵,有时是我们玄机营的人。」 这样看来,是玄机营士兵的可能性更大了,殷中正的心揪了起来。 但此时,邢彦却摇了摇头,道:「有一个关键点,殷排长你是不清楚的——顾雪融的死并不是一起独立事故,而是三起连环案件中的一环。最早的一起兇杀案,是大半年前的政务司司长周厚泽被害案,那起案件,殷排长你应当也有所耳闻。」 殷中正点点头,周厚泽被害引起的社会舆论风波不小。 「而后紧接着的『自在之地』大东家应龙被害案,殷排长可能就不知道了。」邢彦继续,「应龙早就脱离燕州权力体系,隐退『自在之地』,所以,他的死燕州这边咸有耳闻,只有重案司接到了报案。 从应龙被害现场看,兇手的作案手法与周厚泽案一模一样,因此重案司怀疑这两起案件有联繫,开始调查周厚泽与应龙的关系。结果发现,这两人曾共事于一个叫做『源起组』的科研组织。 『源起组』是三十年前伦理署基因研究所的核心力量,存在了十年时间,于二十年前解散,但其研究成果一直影响着后来的基因改造运动。」 「难道顾雪融也是『源起组』成员之一?」殷中正眼睛瞪得老大,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正是。」邢彦回答。 彻骨的寒意浸透了殷中正全身,假如顾雪融的死并不是突发事故,而是连环案件中的一环,那就是有人步步为营、精心安排。 ——所以顾雪融登上「动岛」也在安排之中咯? 顾雪融曾告诉殷中正,自己是受邢彦胁迫才登上「动岛」,但看邢彦现在破釜沉舟追查真相的架势,恐怕他也是被人顺势利用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背后布局的人最可能是谁? 殷中正恍恍惚惚环顾四周,看到挂着一张死人脸的柯淼,还有那些不知是活人、还是死物的「动岛」驻兵,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垂下头,双手抱紧前额,浑身细细战慄。 邢彦明显也感到畏惧,眼下「动岛」方的兵力相较于玄机营有绝对优势,真的双方动起手来,玄机营必败无疑。 现在邢彦敢刨根问底追查兇手,不仅仅因为兇手就近在眼前,还因为他有一个最后的赌注——邢彦看了储轻缘一眼。 他想赌一把不管事态怎样发展,自己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邢彦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顾雪融被害的手法、以及现场痕迹,也和周厚泽、应龙被害案完全吻合,三起案件是同一人所为的可能性极大,兇手似乎要完成某种復仇仪式,才会坚持用如此复杂的虐杀手法。 如果兇手是同一人,殷排长,现在在场的六个玄机营士兵都是你的亲信,今年的 7 月 15 号和 10 月 13 号,你这六个亲信身处何处,你应当是知道的吧?其中有没有一个人,7 月 15 号身处周公馆,而 10 月 13 号身处『自在之地』呢?」 殷中正愣住了,不可能有这样一个人。 他道:「我的这些亲信都是没家室的年轻人,平常一贯集体行动,不存在有一个人单独熘出去,而其他人不知道的情况。如果说 8 月 4 号他们都在云城,离周公馆尚且较近,但 10 月 13 号,他们都在北域集训,离『自在之地』十万八千里。」 ——不是玄机营士兵,那难道是「动岛」驻兵? 殷中正看着至今一言不发、不知是死是活、极其诡异的「动岛」驻兵,更加困惑了。 「我刚才的推测一直漏了一种可能性。」邢彦语调十分平稳,仿佛心里已有判断,「最早在周厚泽被害案中,从现场遗留的兇手脚印看,兇手移动速度极快,绝不是普通人类。当时我们就怀疑过,兇手可能是两类人——一类是玄机营士兵,而另一类更为可能的是……」 邢彦顿了顿,道:「是佣兵寮的僱佣兵。」 此言一出,在场人齐刷刷地望向冯琛。 冯琛之前被困在玻璃罩中,眼睁睁看着储轻缘被机枪指头,情急之下为了打开玻璃罩不管不顾,用尽了一切手段,早就在殷中正面前暴露了身份。 可邢彦突然来了这么句,冯琛简直一脑袋懵:「我?」 邢彦沖他摆摆手:「不是说你。」 ——那还能是谁?难不成在场还有另一个佣兵寮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 邢彦继续道:「不是冯琛,他在顾雪融遇害时,一直被关在玻璃罩中。但有关冯琛的另一件事却提醒了我——通往实验基地的铁爬架,冯琛也上去了,完全没有问题,说明那个铁爬架可以支撑半人半机械的重量。 所以,如果还有另一个佣兵寮的人,也通过那个铁爬架上到实验基地,尾随我们其后,伺机杀了顾雪融完全有可能。顾雪融遇害时,那场断电也更像是人为,而不是故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在场一片鸦雀无声,佣兵寮利用肢体残缺的人改造成人机结合体,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肢体残缺…… 殷中正僵硬地咽了一口唾沫,转头看向柯淼,唿吸越来越急促。 ——不对呀,柯淼是肢体残缺没错,但她身上没装机械呀……她连行动都是要么坐轮椅、要么让人背呀,怎么可能身手矫健地杀人? 邢彦此时已经毫不避讳,直视柯淼。 而柯淼还是那样,一张死人脸毫无波澜,根本看不出她有什么内心活动。 邢彦道:「除去机械装置,佣兵寮人与普通残疾人相比,身体还有一样重要区别——普通残疾人残肢部分往往萎缩,而如果残肢与机械长期融为一体,机械部分的使用频率甚至高于其他躯体部分,那么残肢不会萎缩,甚至还会十分健壮。是不是?柯舰长。」 柯淼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厚毛毯盖住腿部,殷中正对她的残腿印象不深,这会儿听邢彦这么说,不自觉地上下打量起柯淼来。 确实,柯淼的身形线条漂亮,肌肉感明显,完全不像一个长期坐在轮椅上、不能运动的人。 柯淼没有动作,只干巴巴地用气声笑了几下:「邢司长真是说笑了,我分明就是个断腿的,身上哪装了什么机械,大家不都有目共睹吗?」 邢彦直勾勾盯着柯淼,毫不退让:「你故意让我们看到的时候,腿上确实没装机械,可是进入封锁区的一路上,你有过避开我们视线的时候。那时候如果你做了什么手脚,而后又用厚毛毯盖上、掩人耳目,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不过杀害顾雪融后,我猜你并没有机会卸下机械装置,所以,现在你敢把厚毛毯掀开,让大家看看你的腿吗?」 第84章 爆发(连环兇案杀手揭秘) 邢彦捏住手腕上的软刃,全身戒备,可惜被关在玻璃罩中时,他的枪已经打光了子弹,现在能用的武器只剩软刃了。 图书馆内寂静一片,没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柯淼望了邢彦一会儿,忽然低下头,「咯咯咯」笑了起来,这回的笑声竟不是用气声发出的,而是清脆有力的真声。 众人神色大变,玄机营士兵纷纷跳了起来,迅速围到殷中正和邢彦身边,端枪上膛,直指柯淼;而「动岛」驻兵毫不示弱,也围住柯淼,持枪与玄机营对峙。 只有储轻缘神情自若地坐在一旁,看着这两方人马就要擦枪走火,并不慌张,仿佛自己就是个局外人一般。 而冯琛坐在储轻缘身边,紧张地望着邢彦。如果等会儿爆发冲突,邢彦遇到危险,他是肯定无法袖手旁观的。 柯淼抬起头,竟沖邢彦鼓了鼓掌:「不愧是曾经的重案司一把手,之前我就说过,久仰邢司长大名,希望能有一个机会,与邢司长好好畅谈,可惜呀,每次碰面都这么不巧。」 现在柯淼说话再没用气声伪装,她的声音、她所说的内容都让邢彦心跳加速。 ——这个声音为什么如此耳熟?听她的意思,竟是以前见过面的? 邢彦拼命在脑海中搜索,额头上大颗汗珠滑落。柯淼的声音居然让他下意识产生了强烈惧怕。 ——为什么这么害怕柯淼的声音?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柯淼摆摆手,示意「动岛」驻兵退下,对着邢彦道:「邢司长,我们双方兵力不对等,打起来太没劲。不如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跟我单打独斗赢了的话,我就放了你和玄机营一众人等,怎么样?」 她说的一点不假,现在双方动起手来,如果储轻缘不干涉,玄机营就算拼尽全力,也会全军覆没。 看她说话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戏耍邢彦。 邢彦身处弱势,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挺身而出,不过站出来前,还是不自觉地朝冯琛和储轻缘那边瞟了一眼。 见冯琛满脸紧张,随时准备起身帮他的架势,邢彦暗暗舒了一口气,抽出软刃,直指柯淼:「柯舰长见教。」 柯淼微微一笑:「不敢当。」 随即从轮椅上一跃而起,一挥手,一条飞索从她袖口甩出,直冲邢彦面门袭来。 围观众人纷纷惊嘆。 邢彦之前的推测果然没错,此时柯淼的小腿不再空荡荡,而是有两条机械义肢,金属肌腱由小腿延伸至大腿,嵌入血肉之中,与她自身肢体融为一体。 这两条机械义肢,明显比普通人类四肢的爆发力强悍许多,就跟开了外挂一样。 而邢彦看到那条飞索,模煳的记忆终于明晰起来。 他侧身闪躲,挥刃挡开柯淼的第一击,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不可思议地盯住柯淼:「你是教宗使徒?!」 柯淼道:「邢司长记性还是不错的,没忘了在下。」 这下简直大出邢彦意料,他一直以为柯淼是佣兵寮的人,结果竟是教宗的人! ——不对不对,之前的推测也没错,柯淼这副半人半机械的模样,分明出自佣兵寮。 所以佣兵寮竟跟教宗有瓜葛?! 邢彦大喝:「你到底是教宗的人,还是佣兵寮的人!」 柯淼淡定道:「既是教宗的人,也是佣兵寮的人,准确说,是在双方达成共识下,被佣兵寮派到教宗去做眼线的,当然,教宗也派了眼线到佣兵寮。」 「所以佣兵寮和教宗到底什么关系!」邢彦暴跳如雷,浑身被冷汗浸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如果佣兵寮和教宗真有瓜葛,相当于燕州内部有教宗的内应,而且这个内应可跟那些财阀大不一样——虽然佣兵寮没有合法名分,却是十分重要的燕州兵力,而这兵力现在居然跟教宗是一伙的! 邢彦不敢想像,一旦教宗联合南陆与燕州开战,将是什么后果。 「我们是合作关系。」柯淼平静地回復。 邢彦身体晃了两下,差点站不稳。 柯淼抓住机会,冲上前,不用飞索,抬腿扫过邢彦面颊,连续给了邢彦几下重击。 邢彦躲闪不及,用手臂勉强接住,血肉之躯对钢筋铁骨,立刻感受到一股钻心疼痛,小手臂似乎骨裂了。 邢彦不敢再硬接,连连后退。 柯淼皱起眉头:「邢司长怎么战斗力下降了许多?你以前不是用机械矛隼做武器的吗?为什么换了这么不顺手的软刃?」 邢彦根本不想回她话,屏气凝神,小心应对她的攻势。 飞索和软刃都是软兵器,但飞索比软刃的进攻方向诡异莫测得多。 邢彦刚避开一击,柯淼挺身向前一送,那飞索端头的刀片竟掉转头,直击邢彦后脑勺。 邢彦不及反应,完全是出自身体本能地向下一翻,惊险万分地躲过刀片,头皮都被擦掉了一块,在地上接连几个翻滚才停下来,狼狈至极。 在这空档,柯淼歪头想了想,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起来了,当时在容诚庄,有一个死掉的重案司队长就是用软刃的,你手上这柄……嗯,好像一模一样啊!原来如此,邢司长还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柯淼不提容诚庄还好,一提起容诚庄,邢彦就想到当时十几个同僚在霜沁湖边惨死,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就是柯淼带着「奉献」伏击他们造成的。 他瞬间暴怒,双目滴血,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女人碎尸万段。 在仇恨的刺激下,邢彦杀红了眼,完全忘了自己跟柯淼的战斗力悬殊,彻底放弃防备,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厮杀。 这种抛开性命的搏杀气势竟一时逼得柯淼后退了几步。 柯淼边退边叫好:「不错不错!这才有点意思了!」 邢彦怒不可遏,更加逼近柯淼,与她近身相搏。 ——糟糕! 冯琛再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来。 近身相搏的话,柯淼就会用机械腿踢扫,邢彦更加不是对手。邢彦现在怒火攻心,完全没了理性判断,再这样斗下去就危险了。 就在冯琛要冲出去的瞬间,突然出现两个「动岛」驻兵,拦住他的去路。 储轻缘在他身后道:「柯淼不会伤邢彦性命,你最好不要插手。」 结果他话音刚落,邢彦就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缩成一团,抱紧手臂。 ——难道柯淼把邢彦手臂踹断了? 储轻缘只保证了柯淼不会伤邢彦性命,没说不会把他打残…… 那两个「动岛」驻兵牢牢困住冯琛,让他无法上前营救,冯琛只能勐地转身,一把抓紧储轻缘的肩膀,愤恨道:「这一切真的都是你安排的吗?!!」 冯琛手下完全没收着力道,机械手指仿佛要嵌进储轻缘的肉里。 储轻缘强忍着痛,看着他激动的脸,神色极其黯淡,道:「你都不问我一句为什么,就来怪罪我吗?」 冯琛见他眼中有泪光,又想起那句「我不信任你」,立刻感到一阵钻心疼痛,松了手。 储轻缘道:「邢彦不会有大碍的,放心。你跟我过来,我有一些事情想跟你说。」随即转身,走出图书馆,来到甲板上。 冯琛转头看了一眼邢彦那边,柯淼并没有趁胜追击,而是站在邢彦身边,等他爬起来,确实不像要下狠手的样子。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上了储轻缘。 此时甲板上空无一人,为了不妨碍图书馆里的摊牌,所有搬运工都被赶到了甲板下的仓库。 这个时节对燕州来说已是深冬,然而海风拂面,却并不觉得冷冽刺骨,反而有股和煦暖意。很显然,「动岛」现在的位置在离燕州很远的南方。 ——是在……南陆吗? 冯琛站到甲板边缘往远处眺望,但眼前一望无际的全是茫茫海域。 他正苦于没有任何参照物时,忽然注意到远处海平面上,几个黑影若隐若现地冒出个头。 过了一会儿,那些黑影渐渐靠近,竟是几艘通体漆黑的大型战船! 冯琛眼睛倏地瞪大了好几圈,面露惶恐。 储轻缘走到他身边,道:「这些战船是来接泊落族人遗体回故土安葬的。」 冯琛转过头,望着他,细细打量他的神色,但对方此刻脸上没一点波澜,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思。 「所以这就是你们上『动岛』的目的?要拿回泊落族人的遗体?」冯琛揣度。 「算是吧,遗体回归故土也是重建泊落族人家园的一部分。」 然后两人就都沉默了,一齐呆呆望着海面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冯琛终于忍不住开口:「顾雪融的被害,你也参与其中了,对不对?虽然是柯淼直接动的手。」 储轻缘涩然一笑:「邢彦刚刚真是给我面子呀,没把我捅出来。」 两人心照不宣,冯琛知道储轻缘说的「给面子」是什么意思。 从刚才邢彦的推断看,他应该也发现了储轻缘跟柯淼是一伙的,所谓的「柯淼有过避开大家视线的时候」,其实指的是在坟冢那边,柯淼和储轻缘一起待在小房间休息的时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那时大家看到他两吐得一塌煳涂,以为他们状态十分不好,才会休息那么长时间,其实正是那个时候,储轻缘给柯淼装上了机械小腿。 从房间出来后,柯淼一直腿上盖着厚毛毯,因此没人会留意到她的腿发生了什么变化。 而邢彦那么肯定柯淼杀了顾雪融后,无法卸掉机械小腿,也是因为他清楚,储轻缘一直呆在他们身边,没机会跟柯淼单独相处。 「如果不是医术高超的杏林大人,柯淼怎么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接上机械小腿?佣兵寮做人机融合手术怎么也得几个小时。邢彦怀疑柯淼的时候,应该就同时怀疑到了你头上。」冯琛的口吻颇有几分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愤懑。 「还有你将我跟邢彦放出玻璃罩时,在操作台上捣鼓了那么久,其实是为了给柯淼足够时间,让她完成那套不知有何深意的虐杀仪式吧?那时磁场禁锢已经因为断电解除了,打碎玻璃罩对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却非要绕那么大一个弯子。」 储轻缘听出了他话里的气愤不平,垂下眼帘,低声道:「我们终于还是渐行渐远了。」 「砰」的一声,冯琛一拳狠狠砸在甲板护栏上。 自温泉山庄之后,长久的情绪压抑终于在此刻爆发。 他再也忍不住地沖储轻缘怒吼:「渐行渐远?是你一直在跟我保持距离!是你!!不是我!!!你一心要离开我,我再怎么追追得上吗?!」 第85章 最深的一道伤痕(主线揭秘) 看似突如其来的爆发并没有让储轻缘很意外,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就让冯琛爆发个彻底吧。 他跟冯琛之间,还有一些过往真相没解开,现在是时候把它们都解开了。 ——解开的结果,怕是两人之间的裂痕再也填补不上了吧? 在温泉山庄,储轻缘完全恢復记忆后,就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冯琛,他无法当过去的一切没发生过、自欺欺人,然而他又控制不住想见冯琛的渴望。 所以,后来在「动岛」上那段难得的平静时光,他干脆告诉自己——暂且不去管过去的事。 他想在这短暂的安宁中抛开一切,弥补与冯琛之间的遗憾,他以为两人尽情欢愉过后,就能够坦然分手了。 没想到无论是冯琛,还是他自己,情爱都没能真正减轻伤疼,反而让彼此在痛苦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冯琛见储轻缘再次沉默不语了,联想他一贯的迴避隐瞒,更加暴跳如雷。 以前储轻缘逃避时,冯琛还能通过强迫与之肉体亲近,来达到心态上的平衡。 但现在,两人把能做的都做彻底了,足够尽兴了,结果储轻缘还是有所保留的态度。 ——储轻缘说不信任自己,不信任……呵呵,不信任还能跟自己上床,还要得那么多。他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了,是不是仅仅就是个满足情慾的工具? 冯琛又一拳砸在护栏上,他现在心里非常的愤恨,不仅仅是恨储轻缘,也恨自己。 他掐着储轻缘的下巴抬起来,迫使其面对自己,咬牙道:「你不是说彻底恢復记忆了吗?很好!我也想起了很多事,今天我们就把所有帐算清楚,你对不起我的、我对不起你的,都算清楚!!!你尽可以指责我、唾骂我,给我个痛快死法,也好过现在这样揣着明白装煳涂!」 储轻缘给了他一个苦涩的笑:「是啊,我是揣着明白装煳涂,如果能一直煳涂下去就好了。」 冯琛松开他的下巴,勐推了他一把,吼道:「装煳涂能解决什么问题!我跟你不一样,你碰到不想面对的事情就逃避,我却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 我现在就告诉你,十四年前夏令营的时候,你被人扒光了按在地上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没用,根本没勇气冲出来救你,还一个人先逃了!后来看到你失控杀人也不敢上前拉你一把!我是孬种!是懦夫!!你骂我呀!打我呀!打死我也好呀!」 储轻缘几乎没什么反应,道:「我早就知道。」 冯琛唿吸停滞了瞬间,往后退了一步。 ——早就知道……早就……是什么时候? 「你当时躲在树丛后面,我都看到了,也看到你逃跑了。记忆恢復后我都想起来了。」储轻缘的口气依然很平淡。 冯琛又退了一步:「所以……你……恨我吗?」 再怎么说死个明白,如果储轻缘真的恨他,他还是会痛苦不堪的。 储轻缘摇摇头:「这件事情上谈不上恨吧,一个十几岁的小孩面对生命危险,本能地逃跑。我只是伤心,谈不上恨。」 在危难关头临阵脱逃、置储轻缘于不顾,是冯琛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至于后来在温泉山庄,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对储轻缘的一时厌弃,冯琛觉得应该已经在这些天的欢爱中释然了。 ——如果储轻缘对这一切只是伤心,算不上恨,那为什么要如此执意地远离? 「我不理解。」冯琛情切地望着储轻缘,「我不是要跟你斤斤计较,只是想跟你说,十几年前我们都还小,我背弃过你、你也伤害过我,但现在我们长大了,过去做错的事情,我们可不可以好好相互弥补,然后重新开始? 为什么你一遇到波折就想离开我?你知不知道,你说不信任我时,我有多心痛、多懊悔!求求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补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储轻缘伸手轻抚冯琛的脸庞,凑上前,落给他一个轻柔的吻,一触即放,随即后退几步,冯琛甚至都来不及抓住他。 他就站在离冯琛不远处遥遥凝视。 冯琛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我以前很喜欢看一部电影。」储轻缘突然说起毫不相干的事情,「里面说,人们在描述过去时,总会不自觉地篡改一些事实,弱化自己所犯的罪过,篡改事实的人并不会意识到自己的编造,他们真的相信自己所说就是真相。 这算什么呢?大概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吧——当所犯的罪过心理无法承受时,他们就会选择忘记罪过。」 储轻缘的话分明意有所指,冯琛顿时感到浑身被冰冻住,寒意刺骨,一股巨大的恐惧感扑面袭来。 ——什么叫所犯的罪过……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忘了的?或者说,是自己不愿意记起来的? 储轻缘望着冯琛,目光温柔而哀伤,道:「还记得重逢后,你第一次对我袒露心扉吗?在风啸谷,我们遭遇狼群,那时我们还没认出彼此。当时你激动地强吻了我,而后为了表示对我是认真的、并非一时冲动,就把内心的私密一股脑全告诉了我。」 冯琛眼神晃动,努力回忆自己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你说有一个跟你一起长大的哥哥,他也参加了夏令营,但是夏令营事故后,所有关于他的照片、影像全被人为破坏了,家庭合照中,他的身影都被裁掉了。」 「是……是啊。」冯琛的声音在发抖,那些被裁掉的照片,现在还放在他的床头抽屉里。 「如果你描述中的哥哥就是我的话,我记得小时候从没跟你们合照过,也没留下过什么影像。小时候我还挺愤愤不平,为什么你可以跟父母合影,而我就不行。现在想来,应该是你父母对我的保护,不让我的行踪有任何被泄露出去的可能。」 「你……你什么意思?本来就没有照片?可那些照片,那些被裁掉的照片就在我家放着,怎么会没有!」冯琛口气越来越激动。 「那些照片上本来就没有第四个人,是被人动了手脚,让它们看起来好像是四个人的合影,动手脚的人应当就是你父亲。 你父亲将你送到佣兵寮,乞求寮长相救,不仅仅是救你的性命,还抹掉了你过去的一部分记忆,因为当时发生的一切对你心理造成了巨大创伤,会让你无法正常生存下去。 也许是你对我的执念太深,无论怎样的药物干涉都无法让你忘记我的存在,所以你父亲就换了一种方式,通过一些动了手脚的照片、影像,还有言语暗示,诱导你对过去的记忆发生错乱。」 「错乱?」冯琛浑身都在发抖,他又激动又害怕,刚才还说要把所有帐都算清楚,死也死个明白,结果现在潜意识里,巨大的恐慌驱使他想逃避。 ——为什么会这样,你在害怕什么? 冯琛心里不停地问自己。 「是的,就是错乱。你有没有发现,在你过去的回忆里,一直把我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与你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哥哥,另一个是伦理署的实验品、在夏令营中屠杀了众多师生的兇手。 你所有回忆里的逻辑混乱都在于把我分裂成了两个人——比如,你回忆夏令营事故时,我扑到你身前护住你,夏令营时真正扑到冯琛身前护住他的是他父亲。又比如,事故后的三署联审法庭上,我指证了我自己。」 冯琛跪到地上,抱住自己的头,害怕得快要缩成一团。 储轻缘看见他痛苦的样子,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说下去,该面对的终归是要面对:「你早就意识到记忆逻辑有问题吧?但就是不愿深究逻辑哪里有问题。你说我碰到不想面对的事情就逃避,其实你的潜意识也是一样选择逃避。」 冯琛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把我分裂成两个人后,就可以掩盖一些事情。」储轻缘盯着他,眼眸亮得可怕,「三署联审法庭上,你为什么也会在那里,你有想过吗?夏令营事故涉及伦理署的机密实验,除了法官、律师,还有要出庭的证人,不允许有任何旁听,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冯琛抬起头,望着储轻缘,绝望哀求:「不,不要再说了……」 储轻缘蹲到他身边:「你记起来了吗?小远。真正指证我的人是你,你才是那个最关键的证人。」 最深的一道伤疤被揭开,血淋淋地横亘在两人中间,惨不忍睹。 冯琛终于清晰地回忆起全部事实,所有不愿面对的过往纷纷涌上心头,自我防御机制彻底垮塌。 他缩在甲板角落里,不停喃喃自语:「不是我,那个人不是我……」 储轻缘不再直视他,而是坐到他身侧,靠着护栏:「小远,你知道吗,当时法庭上,我跪在地上,看不见你,但能清楚听到你的声音,听到你细数我一条一条的罪过。 我是被人凌辱才会失控杀人。而那些死去的人,有些是我杀的,还有更多根本不是死于我手,是你父亲带着第九支队的手下杀的人、灭的口,你明明都看到了,可你却把那些人的死全都算到了我头上。 因为你是夏令营事故中,除了我这个兇手外唯一的倖存者,你的证词最有分量。 小远,你敢承认事实吗?是你的证词直接给我定了罪,把我送上了断头台,而后,我又在刑军署的研究所里被千刀万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储轻缘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地痛哭起来。 他原以为自己的心早磨出了茧,再不会痛了,没想到真的复述这段过往时,还是悲哀到痛不欲生,原来表面上所有的平静淡定,不过是硬撑起一副坚强皮囊罢了,脆弱得一碰就破。 两个明明相爱的人,现在距离近在咫尺,却无法给对方一个拥抱。 过了很久很久,冯琛不再喃喃自语,储轻缘也停止了哭泣。 「所以你要走了,对吗?」冯琛问。 他之前有千言万语想对储轻缘说,想着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只要去弥补、去重新来过,一切总能变好起来。 直到此刻,他才彻底明白,他和储轻缘的关系,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千疮百孔、覆水难收,两人失去记忆后的重逢,就好像做了一场美梦,但梦总会醒的。 储轻缘点点头:「我该回去教宗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想重建泊落族人的家园,而过去伤害过我的人,我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所以顾雪融必须得死。」 冯琛浑身颤抖了一下,那些伤害过储轻缘的人,也包括了他自己。他倒不是害怕,而是心死。 储轻缘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但我怎么也无法报復你,我根本下不了手。」 冯琛的眼泪夺眶而出。 「就这样吧,小远,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储轻缘道,「我既报復不了你,也无法原谅你。我真的很努力地尝试过原谅,所有其他你的懦弱、背弃,我都可以释然,唯独这件我办不到。所以,就不要再见了吧,看不到你,我就不会再心痛了。」 说完,储轻缘站到甲板边缘,向天空发射了一颗信号弹。 教宗的战船很快朝他所在的位置靠过来。 储轻缘头也不回地跳上战船,再也没有看冯琛一眼。 第86章 血腥 冯琛跪在甲板上,看着路过的一拨又一拨南陆士兵,仿佛跟他们身处两个时空,旁边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脑海空茫一片,大悲之后,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就这么空落落的,好像灵魂的一部分被抽离了躯体,只剩一具行尸走肉,再不是完整的一个人了。 这时,甲板上的仓库出口突然被人从底下撞开,十几个搬运工惊惶失措地逃窜而出,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仓库墙壁裂了,里面全是尸体!!!」 他们才喊了几嗓子,就发现情况不对,因为甲板上有一堆他们从没见过、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南陆士兵正持枪迫近。 搬运工们吓得抱头蹲地,瑟瑟发抖。 南陆士兵用枪指着他们的脑袋,将他们逼到甲板的一个角落聚拢。 就在南陆士兵要动手将这群搬运工射杀时,一个女人声音在他们身后大喝道:「住手!让你们上『动岛』是让杀人来了吗!还不赶紧去封锁区,把遗体都搬出来!」 这群南陆士兵真就被喝止住了,只留下三个人控制住搬运工们,其余士兵随即往封锁区方向奔去。 这女人很显然是柯淼,也就是使徒,冯琛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想到邢彦的安危,终于回过一点神,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使徒身边还跟着两个「动岛」驻兵随行,他们一人扯着邢彦一条胳膊,将其架在中间。 邢彦浑身是血,但仔细看,除了神情狼狈,四肢都完好无缺,身上也没什么致命伤痕,感觉就是被暴揍了一顿。 但冯琛一颗悬着的心在喉咙晃荡了半天,并没有踏实落下来。 ——邢彦没受重伤,那他浑身的血哪来的? 使徒看了冯琛一眼,没去管他,转身对邢彦道:「邢司长,我们交手两次,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第一次让你跑了,这一次倒是抓住了你,不过看在杏林大人的面子上,还是会放你一马。但是下次嘛……」 使徒轻笑了一声,低下头,伸手绕到耳根后,突然手指用力插入皮下,狠狠一扯,竟将自己的脸皮整张撕了下来! 邢彦吓得差点要惨叫。 待使徒再次抬起头,才发现她刚刚撕下的不过是一张假面,假面下面是一副冷峻艷丽的面孔,典型的南陆人长相,只可惜脸颊处有一块醒目的烧伤疤痕。 她凑近邢彦道:「邢司长,我这张真实面孔没给几个人瞧过,记住我的样子,下次再见面,可不要认不出我了。」 她说着,脸色忽然阴沉下来,低声道:「下次再见面,应该是在战场上了。到时我可不会再对邢司长手下留情了。」 ——战场…… 邢彦紧闭双眼,他最担心的事怕是要成真了。 使徒又转头看了一眼那些搬运工,感嘆道:「今时今日我还能控制住这些士兵不滥杀平民,但一旦战争全面爆发,乱世之中,谁能逃脱得了呢?人命如蝼蚁。」 她走到冯琛身边,道:「姓冯的小子,你擅自逃脱佣兵寮这么长时间,该跟我回去一趟了。」 冯琛面无表情:「回去?我不一直都在你们掌控中吗?佣兵寮跟教宗早就相互勾结,容诚庄时只留我一个活口,让我被储轻缘搭救,所有一切不都是你们安排的吗?我什么时候逃脱过?」 使徒完全不生气,蹲下来,凑近冯琛道:「储轻缘这次回教宗,怕是会被宗主软禁惩处。他违背宗主的意思,擅自跟着你们跑上『动岛』来调查,宗主并不想让他知道泊落族灭族的详情,只希望他安安份份做一个神明,结果他偏不受控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什么! 冯琛大惊。 ——这样说来,「动岛」上的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储轻缘在幕后策划的?! 他勐地抬起头,一把揪住使徒的衣领,喝道:「你什么意思?这一切到底是谁安排的!宗主会把储轻缘怎么样!」 使徒哈哈大笑:「一提到储轻缘的事,你就这么激动,看样子对他是有几分真情。挺好,挺好。」 冯琛暴怒:「我问你话!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宗主会把储轻缘怎么样!」 使徒被他勒得唿吸困难,也不生气,努力喘气道:「一开始,我们只是被宗主派来『动岛』收回泊落族人遗体。『动岛』原驻兵几乎都被我们杀了,尸体藏在仓库,仅剩的三个,被留着驾驶『动岛』军舰,以后打开封锁区阀门时也用得上。 我们靠岸『尖喙礁』补给时,意外发现储轻缘跟着你们混在搬运工中,而顾雪融竟然也和你们在一起。 当时我就动了心思,想让顾雪融留在『动岛』上,再趁机杀了他,不料顾雪融引来了玄机营士兵调查。 玄机营士兵本意上『动岛』只是走个形式,很快就会离开,但那三个倖存的『动岛』原驻兵想抓住这个机会,不惜一切代价,也不让『动岛』落入我们手里,所以趁我们应付玄机营检查、戒备不严时,强行将『动岛』开离了『尖喙礁』,并毁坏了驾驶设备,想让所有人、连同『动岛』上的秘密一齐消失。 结果有两个玄机营士兵觉察到驾驶舱异样,跑进去调查,与那三个原驻兵碰了面,知道了『动岛』遇袭实情。 当时情况紧急,『动岛』不受控制地全速离岸,驾驶舱外还有六个玄机营士兵,外加一个殷中正。 我们担心被殷中正发现、联络上刑军署,再生变故,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动手杀了驾驶舱内的五个人,后面再想方法利用殷中正打开封锁区。 储轻缘一上『动岛』,就发现了都是自己人,便配合我们演戏。而恰巧顾雪融是我跟他的共同目标,所以我们就很默契地配合了一下。 至于储轻缘回到教宗嘛……咳咳……」 使徒实在被勒得说不上话了,冯琛稍稍放松,再逼问:「软禁是什么意思?宗主不是视他如神明么?难道真会对他不利?」 使徒没有回答,直直地注目冯琛,问:「你还想再见到储轻缘吗?」 ——再见储轻缘…… 冯琛倏地松开了使徒。 储轻缘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像把刀一样,深深刺在他心里——「所以,就不要再见了吧,看不到你,我就不会再心痛了。」 冯琛低头沉默不语。 使徒也不逼迫他,只是道:「如果你还想再见储轻缘一面,就回佣兵寮来找我。」 说完,使徒命令那两个驻兵放下邢彦,将他扔在冯琛身边,自己前往封锁区,去引导那群南陆士兵搬运泊落族人遗体。 冯琛立刻上前扶住邢彦。 邢彦此刻神情有些恍惚。 冯琛紧张道:「你怎么样了?怎么浑身是血?」 邢彦说不出话,眼神空洞,歪过头,望向图书馆方向。 那边,几个「动岛」驻兵陆续从图书馆出来,跟在使徒身后,往封锁区走,却没有看到一个玄机营士兵。 冯琛瞳孔收缩,抓住邢彦,问:「殷中正他们人呢?为什么没一个人出来?」 邢彦摇摇头,小声道:「对不起,我没用,输了。」 冯琛僵住了——输了是什么意思? 他想起使徒跟邢彦动手前承诺,只要邢彦单打独斗赢了她,就放过玄机营一干人等。 ——所以现在邢彦输了,会怎样? 他又看了一眼邢彦满身的鲜血。 ——不是邢彦的,那就是别人的…… 突然一阵强烈的发麻发冷贯穿全身,他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拔腿沖向图书馆。 随着距离的靠近,刺鼻的血腥气愈发明显。 图书馆的大门没锁,留着一道缝。 他勐地推开门,刚一抬眼,就忍不住弓起身子,狂呕起来。 地上、桌子上、书架边,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尸体。玄机营的六个士兵全在其中,另外还有八个「动岛」驻兵。 玄机营士兵的机械装置都损毁严重,上面有无数枪击、砍击造成的裂痕,裂痕处鲜血渗流而出,将四周染红浸透。 甚至有几具尸体机械装置裂口巨大,露出里面的士兵躯体,那些躯体被刺穿打烂,一片片血肉模煳、惨不忍睹。 而正中央的桌子上,殷中正跪坐着,一只长矛从他的胸前穿膛而过,矛头插在桌子上,矛身竖起,支撑住殷中正的尸体,使他至死还保持着跪坐姿势。 即使已经死亡,殷中正依然没有低头,他昂首直视前方,双目圆睁,瞳孔里还保留着濒死时不可置信的情绪。 顺着他视线的方向,对面书架上,靠着一具毁坏严重的「动岛」驻兵尸体。尸体浑身都被捅成了马蜂窝,可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滴血淌出。 这具尸体的头部机械装置也被打碎,凑近仔细看,从脖颈至下,他的整个身体竟然全是由机械构成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人体组织,仅剩一颗脑袋还是血肉之体,脖颈处,机械的肌腱骨骼与血肉交融在一起,结合得天衣无缝。 殷中正至死终于看清了,他一直怀疑的「动岛」驻兵到底是副什么模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冯琛走近他,替他阖上双眼。 如此惨烈的死亡场景,包括这一次,冯琛活到现在,总共经歷过两次,每一次都给他的内心带来了巨大冲击和持续性创伤,可这相较于战争带来的创伤而言不过微不足道。 使徒刚刚说,因为现在双方尚未正式交战,她还能做到不滥杀平民,一旦战争全面爆发,就没一个人能逃脱得了。 冯琛所求不多,他从来都只期望能跟亲人、爱人相守,平静地度过一生就足够了,可惜世事无常、命运难料,这一点所求最后竟都成了奢望。 他抬头望向窗外,海天相交处夕阳霞光如火,浓烈的绚烂过后,很快将是漫长黑夜,正如他和储轻缘在极致尽兴的鱼水交欢后,最终走上了决裂。 不仅仅是过去的互相伤害带来的情感决裂,还有未来…… 战争一旦全面爆发,再怎么中立的人都不可能做到置身事外,每个人都将不得不有自己的立场。 到时候,曾经的亲人、朋友、爱人会因为立场不同,而站到对立面上吗?会用抚摸过对方的双手,拿起武器,插进彼此的胸膛吗? 未来……还有可以希冀的未来吗? 冯琛发呆了好一会儿,又将其他「动岛」驻兵的尸体依次检查。 都是一样的。 只有头颅是人体组织,其余身体部分全由机械构成,这样的半人半机械体是冯琛之前在佣兵寮从未见过的。 从这些驻兵经常反应慢半拍、无法应对突发情况看来,似乎这样的人机结合技术并不成熟。 而且……还有一处细思极恐的地方。 以往的人机结合都是利用本身就有残缺的人,用机械补足残肢部分,而现在这些只剩一个头颅的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是原本就有残缺,还是被活生生砍掉了躯体?这些人还有没有正常的自我意识? 冯琛不敢再想下去。 ——佣兵寮为什么要制造出这样的人机结合体?是为了应对接下来的……战争么? 无数的困惑、恐慌盘结在冯琛脑海,还有使徒对他说的,储轻缘会被教宗宗主囚禁,所有这一切疑问似乎只有回到佣兵寮,才能得到一个答案。 而且冯琛心里清楚,无论储轻缘再怎么说此生不相见,他都还想再见储轻缘一面。可见了又能怎样呢?冯琛不知道,但只要还有一线机会,他都想再去一试。 冯琛觉得储轻缘是不可能原谅自己的了,只是想着,如果能不被他发觉地守在他身边、默默护他平安也好。 第87章 背叛(主线揭秘) 将邢彦安顿好后,冯琛独自踏上了回佣兵寮的道路。 心理上的自我防御机制彻底坍塌,最不愿面对的过往回忆汹涌袭来。 他就像个见不得光的丑陋生物,只想躲进阴暗角落里舔舐伤口。 还好,身边现在没有其他人,想到这儿,他心里竟有一丝庆幸。 夏令营事故后发生的一切,就在这段路上细细回忆吧;自己曾经的怯懦、摇摆、犹豫,一样一样的都好好重温一遍吧;所犯的过错已经无法弥补,那就背负着它们继续前行吧。 ———— 十四年前,佣兵寮人机融合部。 少年冯清远在漫长的昏迷之后,终于渐渐有了意识。 昏迷的这几天,他一直在做噩梦,以至于刚刚睁开一条眼缝,看见四周有人向他围过来,吓得惊声尖叫,挥舞手臂要将他们推开。 还好,很快一双苍劲有力的大手抓住他,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安抚:「小远别怕,爸爸在这儿,没事了,安全了。」 冯清远揪紧的心顿时松弛了一下,但立刻又提了起来。 他慌张地在围着的人群中寻找:「哥哥呢?哥哥在哪儿?」 父亲轻抚他的头,柔声道:「你放心,他也没事,很安全。」 冯清远摇摇头。 他记得夏令营的一幕幕血腥场景——亲密之人突然变成了一个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还有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以为他们是来营救自己的,结果他们却沖自己举起了枪。 他至今都不敢相信经歷的一切。 正因为不相信,所以他急切地想要看到哥哥,想要证明一切都是幻觉,他的哥哥还是好端端的,还是以前的那个人。 「我想要见他,见到他我才能安心。」冯清远苦苦哀求。 父亲脸上愁容满布,好像一夜之间衰老了十多岁。 他平时就是个不善表达的人,此时更加不知该如何向儿子解释,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忘了他吧,就当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 冯清远一下子怔住了,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他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我不相信,不相信!」 他语无伦次,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但后背巨大的疼痛让他重重摔回床上。 他再次想用手臂支撑起自己,才发现自己的右侧袖管空荡荡。 「我的手臂呢……」他甚至都不敢低头去看袖管,就用左手摸了摸,然后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而他的哥哥也一样。 在佣兵寮休养的日子里,父亲每天都会过来看他,但见面时,冯清远几乎一句话也不说,就一直呆呆地望着窗外。只有给他主刀的医生过来查房时,他才会客气地说上几句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这个医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她告诉冯清远不用那么客气,直唿她的姓名就好,她叫霍林韵。 在佣兵寮呆了一个多月后,有一天,一支刑军署的车队过来,将冯清远和他父亲一齐接走,说是要接他们去另一处疗养院好好休养。 但结果下了车,冯清远才知道自己是被关进了监狱,而且他跟父亲被分开关押。 每天,他都被押进一个封闭的小黑屋内受审讯。 「你家里是不是还养着一个小孩?比你大一点?」面前两个身着制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审讯官问道。 「没有,我家只有我一个小孩。」冯清远头也不抬。 「小小年纪这么不乖,是谁教你撒谎的,是你父亲冯岳川吗?」 「我没撒谎,我家只有我一个小孩。」 「噢?那这个人是谁?你认不认识?」审讯官打开对面的显示屏。 那上面,一个灰色头髮、身形单薄的少年带着脚镣手铐,蜷缩在一间阴暗牢房的一角。 冯清远几乎要跳起来,却强忍住了,只在喉咙里发出几声痛苦的呜咽。 这个反应实在是太明显了,审讯官们满意地笑笑,道:「再隐瞒也没有用,你父亲的战友都已经招了——伦理署在做一项实验,其中最重要的实验品就从小养在你家,跟你一起长大。你现在再撒谎,只会增加你父亲的罪名。」 冯清远惊恐地睁大眼睛:「我父亲有什么罪名?」 「参与伦理署的非法实验,发现实验出问题后,又带手下杀人灭口、销毁证据。」 「你胡说!信口雌黄!!」冯清远狂吼。 审讯官们并不动怒,道:「我们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夏令营营地内有监控,你父亲最后带队都干了些什么,监控里记录得一清二楚,我们随时可以将那些记录公之于众。」 虽然夏令营时,派来灭口的士兵们都全副武装,没有露出面容,但冯琛从小混迹于这些叔叔当中,就算他们穿得再厚重,他也能一眼认出。 更何况他亲眼所见父亲也穿着一样的装备,拿着一样的武器,他就算再笨也能猜得出是怎么回事。 冯清远只能不停地喃喃重复:「我父亲没有,你们胡说。」但他说话语气绵软,根本无力反驳。 审讯官们表情更加和蔼可亲,道:「三署联审一个月后开庭,要就夏令营事故的原因给公众一个交代。如果真把那些监控记录当做证据交给法庭,你父亲和他的兄弟们都脱不了干系,都得被判处死刑。你一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吧?」 年幼的冯清远惊惧得不知所措,拼命地摇头。 「我们知道你母亲几年前因病去世,你还想再失去父亲吗?」 「不,不要……,我父亲是无罪的,求求你们调查清楚。」十几岁的少年退缩了。 「你父亲有没有罪不是我们说了算,而是你说了算。」 「什么……你们什么意思?我……我怎么说了算?」冯清远哆哆嗦嗦,满目惶恐。 「只要你说,夏令营所有的人都是你哥哥所杀,你父亲是带队前去营救,结果去晚了一步,已经迟了,人都死光了,就剩你一个还倖存。我们会把相关的监控销毁。 你父母虽然把伦理署的实验品从小养在家里,但那是受了伦理署的蒙蔽,不知道养大了一个魔鬼,连他们的亲儿子也在夏令营中身受重伤、差点丢了性命。公众会同情你们的,一切都是伦理署的罪过。」 冯清远像被刺刀狠狠捅了几下,他终于知道了这些人提审他的目的——是为了把所有的罪名都安在哥哥身上,也就是安在伦理署身上。 他疯狂地摇头,向后退缩,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不把罪名都安在哥哥身上,死掉的人就会是他的父亲。 审讯官们见他摇头,态度开始不耐烦,逼问道:「你哥哥确实杀了人对不对?只要他动手杀人了,就是要被判死刑的,与其多牵扯几个人,不如就死他一个,你说是不是?」 冯清远依然拼命摇头。 审讯官们再没有好言劝说了,而是对着狱警交代:「不给他饭吃,不让他睡觉,只给他一点水喝,我倒要看他扛不扛得住。」 第二天、第三天,审讯官们再次过来,又将同样的话重复拷问一遍,直到冯清远精神恍惚、奄奄一息。 然后他们将审讯室的小黑屋门打开,把同样奄奄一息的冯岳川放了进来。 冯岳川看到了儿子,已经濒临死亡、毫无生气的眼眸突然重现了光亮。 他扑上前,一把抱住儿子,嚎啕大哭:「你们要杀就杀我一个,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啊~你们还是不是人!你们还有没有心!」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冯岳川哭得精疲力尽,昏厥倒地,被人拖出小黑屋,审讯室内再次只剩了冯清远一个人。 「怎么样,想清楚了没有?」过了一会儿,审讯官们再次走进来问道。 冯清远还是摇头。 于是有人进来,给他输了一些营养液,吊住他一口气,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精神和肉体折磨。 周而復始折磨了大半个月后,这一天,审讯官们进来,放了一段监控影像给冯清远看。 画面上,失控发狂的灰发少年浑身浴血,在夏令营的帐篷间,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前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他走得很从容,甚至有几分享受,所经之处,帐篷都被掀翻,树木被连根拔起,几处露营的篝火也被打翻,火花四溅,落在周围的帐篷上、枯木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有几个躲在帐篷中的学生从烈火中逃窜而出,被灰发少年发现,于是他们的脑袋瞬间被捏爆,还有几个被提到半空,四分五裂的残肢躯块掉落下来。 噩梦般的景象再次呈现在冯清远眼前,他紧闭双眼、拼命挣扎,甚至发出悽厉的惨叫声。 审讯官们关掉了影像,待冯清远情绪平静了一些,十分温柔地问道:「这个灰头髮的少年就是你哥哥吗?」 冯清远哆嗦地蜷缩成一团,嘴唇苍白、目光呆滞、颤抖地道:「不,我不认识他,这不是我哥哥……」 审讯官们满意地笑了:「你终于想明白了,这个人早不是你哥哥了。跟你一起长大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你印象中的哥哥不过是一副躯壳,被魔鬼寄生的躯壳。 现在这个魔鬼甦醒了,他甚至根本都不认识你,对不对?他也对你下手了,是不是?他下手的时候有一丝一毫犹豫吗?结果你还想维护他?为了这样一个人牺牲掉你父亲,值得吗?」 长时间的精神、肉体双重折磨、亲身遭遇的血腥惨烈、以及身体残缺的现实冲击,终于让冯清远的意志崩溃了。 他妥协了。 一个月后,他站在三署联审的法庭上,手里拿着审讯官们提前为他准备好的讲稿,照着上面所写,一句一句地念。 律师和法官所提的问题在讲稿上都有准备,一切都是串通好的。别人问一句,冯清远就照着讲稿答一句。 远处审判席中央跪着的灰发少年,那个身影是那样的熟悉、又那样的陌生。 他再也无法跟哥哥说上一句话、牵上一次手、亲吻一次嘴角。 ——哥哥也听到了他现在所说的话吗? 他不敢去想。 随着法官的法槌落下,定罪的宣判响彻法庭大厅。 冯清远眼前一黑,虚脱倒地。 行刑的那一天,作为最重要的证人,他像个英雄一般被民众拥簇着,涌向断头台。 他拼命地想逃跑,但没有人在意。人们架起他,高声欢唿,赞扬他的勇敢。 他眼睁睁看着远处断头台上,那个头蒙黑布的少年被手起刀落、斩断头颅,鲜血喷洒一地,而他自己也随之一大口鲜血吐出来,彻底失去了意识。 过了很久很久,他缓缓从昏睡中甦醒,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意识朦胧。 他觉得脑袋很沉、很疲惫,又好像空荡荡的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他强打起精神,想回忆昏睡之前都发生过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过去很长的一段经歷像被蒙上了一层厚纱,模煳不清。 他只隐约记得好像发生过一些事情,可具体是怎么发生的、中间又有哪些细节,他完全想不起来。 还有他的哥哥,这个人他明明十分熟悉,在他生命中刻下了不可抹去的烙印,但如今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人的模样,只剩一个虚无的身影,触不到、抓不住。 恍恍惚惚中,他听见不远处,父亲在跟一个女人说话,心中一凛,神志清醒了些许。 只听见女人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你觉得这样真的对他好吗,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就幸福了吗?」 父亲苦涩道:「我不奢求他能多幸福,只希望他可以简简单单地生存下去,不要再有那么多痛苦回忆,能够坦然面对以后的人生。」 女人没什么触动,语调淡然道:「我已经满足了你的心愿,既救了你儿子的命,又抹掉了让他痛苦的记忆,你是不是也该兑现我们先前谈好的交换条件了?」 父亲仰天长嘆:「真是一报还一报吶……」 女人递给他一把匕首,道:「冯队长,伦理署的基因改造你也参与其中,实验基地的安保工作一直由你全权负责,基地里进出过哪些人、里面发生过什么,你都一清二楚。 可是你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纵容里面的罪行。你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其中,但也助长了那些人的肆无忌惮,你承认你也有罪吗?」 父亲平静地直视她,道:「我认,我的罪过我理应承担。」 女人继续:「冯队长,我谅你是间接纵容犯罪,不会对你施以酷刑,只要你自裁谢罪,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我保证不会迁怒于你儿子,还会好好养育他长大。」 ——自裁谢罪…… 冯清远脑袋「嗡」的一声,他努力挣扎,想要起身,但身上仿佛压着千斤巨石,根本动弹不得。 父亲朝着冯清远的方向转过身,最后不舍地看了儿子一眼,道:「寮长,我兑现之前谈好的交换条件,拿我的命换我儿子的命,也请你记住自己的承诺,我在九泉之下会看着你的。」 说完举起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地插进自己的心脏,轰然倒地。 第88章 行尸走肉 一队又一队的南陆士兵从「动岛」将泊落族人遗体搬运至战船上,陆续向南陆方向驶离。 使徒跳上了最后一艘战船,与其余船只背道而驰,前往燕州佣兵寮。 从港口登陆正是清晨时分。 此处地属燕州西南边陲,深冬季节的这时候,天刚蒙蒙亮,空气中寒意袭人,但一路上已有不少行色匆匆、往来奔波讨生活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忙活的商贩、赶早的学生、困顿的劳工,疲于谋生的普通民众一如往昔,根本不会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机。 使徒将高领口拢了拢,遮住脸上疤痕,穿过重重街巷,来到一处废弃的工业厂区前。 因为没有合法地位,佣兵寮无法获得政吏署分拨的用地,只能在刑军署包庇下,利用各地的废旧工厂、居民楼作为据点。 这一处废弃工业厂区范围颇广,横跨三个街区,是过去燕州最为重要的军械制造所之一,如今经过改造,变成了佣兵寮的人机融合部。 顾雪融已死,使徒此番回佣兵寮,是向寮长復命来的。 刚下「动岛」,她便得到传讯,寮长近期一直在人机融合部,监管新型人机结合体的生产,吃住皆在此处,从没离开过。因此使徒才往厂区赶过来。 在「动岛」统共呆了三个月,期间无法与寮长见面,使徒此刻心情紧张又迫切,脚下不禁加快步伐。 入夏以来,寮长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在使徒去「动岛」之前就已经羸弱不堪。 ——现在三个月过去,她的病情怎样了?如果还能坚持工作,也许情况不至于太糟糕。 但使徒害怕她是眼见自己时日不多,更加要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彻底豁出一切不管不顾了。 研发新型人机结合体的目的是为了能与玄机营相对抗。 如今教宗从「动岛」拿回了泊落族人遗体,意味着他们对燕州再无所顾忌,联合南陆讨伐燕州的战事箭在弦上。 因此,宗主对新型人机结合体的需求极为迫切,一批又一批的南陆士兵不断被送往佣兵寮,进行改造。 其实早在半年前,新型人机结合体就已经制造出过一批,使徒带往「动岛」的驻兵正是其中一部分。 过去街头巷尾八卦佣兵寮,给半人半机械的结合体起了个诨名叫「半甲兵」,如今这些新型人机结合体除了一个脑袋,浑身上下全由机械组成,佣兵寮内部索性把那诨名拓展了一下,称新型人机结合体为「全甲兵」。 眼下全甲兵大概因为制造技术并不成熟,应对突发情况,反应总是慢半拍,所以当初才会引起殷中正的怀疑。 而这种慢半拍的缺陷在战场上很可能是致命的。 现在寮长病情严重,却仍拖着病体亲自监管全甲兵的制造,可见形势急迫,恐怕教宗那边也催促得紧。 明知寮长已经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使徒还是难以面对早就註定的结局。 自九岁时,寮长将年幼的她从火海中救出那刻起,长久以来,寮长是她活着的唯一支柱,只要有寮长在的一天,她就觉得自己在这世上仍有归处。 ——可如果寮长不在了呢?她该凭藉什么信念生存下去呢? 她不知道。 深冬寒意刺骨,冷风颳在脸上如刀子划过般疼,此时的她脸上没有戴面具,种种惶然失措的情绪无处遁形。 长久以来,她习惯了躲在面具背后,所以现在,当她感觉到不安时,又不自觉地掏出面具戴上,再次变成了别人手里冷酷无情的利刃。 用作人机融合部的厂区仅仅外观看起来破旧,内部早就改造一新。 刚进厂区时,使徒还没有察觉,越往里走,越发觉不对劲。 佣兵寮勾结教宗,在刑军署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凡事都做得极为小心。从厂区入口到核心的手术改造区,须要经过重重关卡、层层检查方可通行。 本来这一路上,应当有不少安保人员,然而此刻却空无一人,四下安静得仿佛空气凝固了一般。 ——人都去哪儿了? 使徒霎时警觉起来,一股不好的预感蓦地袭来。 她长久混迹于教宗与佣兵寮两边,又被寮长当做心腹暗杀利器,身份要求她遇事冷静自制。 但自从得知寮长罹患癌症后,她面对很多事情,越来越难以控制住情绪。 此时的使徒已然慌了神。 ——来的路上都没有人,难道是前方手术改造区发生了意外,安保人员全赶去支援了? 她顿时感到胸口揪紧,后背冷汗涔涔。 ——手术改造区,寮长应该就在那里…… 不及细想,她拔腿向厂房深处跑去。 跑出将近一个街区的距离,四周还是空无一人,但空气中明显瀰漫着淡淡血腥气。 使徒停下脚步,走近附近墙面,上面隐约可见打斗痕迹。 她的心陡然一沉。 正要继续往前跑,突然前方警报声大作,从两边巷道冲出四个全副武装的人。 使徒迅速闪躲进墙角,身手敏捷地避开这几人视线,紧张戒备,待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原来是佣兵寮的安保人员。 他们全都手持枪械,往警报声传出的方向狂奔。 使徒从怀里抽出飞索,紧紧跟在这些人身后。 警报声是从一间仓库中传来的,在离仓库还有百来米远的时候,忽然「砰」的一声响,仓库门被撞开,两个满脸是血的人从里面沖了出来。 安保人员迅速围了上去,举枪对准他们。 而这两人身后,又紧跟着冲出三个安保人员,前后夹击,将这两人牢牢制住。 「里面死了几个人?」新赶到的四个安保人员中,领头一人问道。 「仓库里,叛逃的南陆士兵死了三个,其它地方死了五个,活捉了四个,我们的人总共死了九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妈的,折了我们这么多人!这群南蛮子疯起来到处乱咬!」 「剩下的这两个怎么办?杀了吗?」 领头之人还没来得及答话,使徒就从他身后闪现,喝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寮长人在哪里?」 七个全神戒备的安保人员吓了一跳,甚至有两个调转枪口,结果发现枪口对着的是使徒,大惊失色,慌忙放下枪,让出一条道,回答:「几个被送来改造的南陆士兵突然对我们发难,从手术区逃了出来,一路上打伤、打死我们许多人。寮长人在监控室,不在手术区,应该是安全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使徒紧绷的弦才松弛了一些,但仍紧锁眉头,上前几步,盯住举手抱头的两个南陆士兵。 那两个南陆士兵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嚎道:「使徒大人救救我们!我们愿意战死沙场,但不想不明不白地被燕州人绑上手术台斩首!」 看样子,这两个士兵只道她是教宗使徒,并不清楚她亦是佣兵寮寮长的心腹,所以才哀求她施以援手。 她眉头紧锁,暗暗捏紧飞索,呵斥道:「宗主难道没跟你们说清楚吗?手术只是将身首分离,你们的身躯会被保存在培养皿中维持活性,等到战争结束,就会将头颅跟身躯重新结合。什么斩首,什么死不死的,都在胡说些什么!」 她虽说得如此肯定,心里却清楚,身首分离后再结合,到底能不能成功还是个未知数…… 两个南陆士兵看了看四周的安保人员,欲言又止。 使徒察觉到他们的避讳,挥手示意让这些安保人员离开。 安保人员不想放过这两个南陆士兵,但又不敢忤逆使徒的意思,略作迟疑后也只能退下。 他们一离开,两个南陆士兵再次扑倒在使徒脚下,这次他们没有大声哭嚎,而是带着恐惧小声道:「使徒大人,您知不知道?这些人除了将我们身首分离外,还做了其他手脚……就算以后我们能重获身躯,恐怕也变成了一副行尸走肉,根本不算是个正常的人了……」 ——行尸走肉? 使徒瞳孔微微收缩,蹲下来,凑近这两个士兵。 「这话什么意思?你们是发现了什么其他问题吗?」她手里依然捏紧着飞索,随时准备将这两个士兵杀了灭口。 「昨天被送进手术室的士兵,有一个大块头可能对麻药不敏感,手术中间醒了过来,发现那群医护正拿着一根筷子粗细的器械,从他眼眶里捅进去,往脑子里捅。他吓得从手术台上挣扎起来,将主刀医生活活掐死。 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从手术室冲出来,眼眶上还插着那根器械,大叫『佣兵寮要害我们!要毁了我们脑子!』 使徒大人,您有没有发现,所有经过改造的士兵都变得很奇怪,他们听话、顺从、严格执行命令,但好像再没了自己的思考。」 使徒眼神晃动得更加厉害,指尖微微发颤。 这件事情她真的不知情,看来是寮长刻意对她隐瞒了。 ——听话顺从……没有自主思考…… 她的心越揪越紧。 此前,她一直以为全甲兵反应慢半拍、无法应对突发情况,是因为制造技术不成熟。但按这两个南陆士兵所描述,难不成是佣兵寮故意破坏了这些士兵的脑部组织?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她不难理解寮长这样做的目的。 佣兵寮表面上与教宗合作,实际寮长从没信任过宗主,只不过因为佣兵寮势单力薄,想要实现寮长的夙愿,就不得不藉助南陆的势力。 而在改造南陆士兵时趁机动手脚,在这些兵力中埋下隐患,是制衡教宗的绝佳一步棋。 使徒明明理解这些,却依然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个南陆士兵击倒,扔给安保人员控制,自己朝着监控室方向走去。 第89章 最后一个「源起组」成员(主线揭秘) 到了监控室,使徒却又被告知寮长不在此处。 刚才暴乱中,那几个南陆士兵冲进保存全甲兵肉身躯体的培养仓,去抢夺那些躯体。虽然士兵已经被控制住,但培养仓却有部分受损,所以寮长才又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使徒站在监控室的屏幕前,看到培养仓内一片狼藉,寮长和几个工作人员正在现场处理。 突然寮长弯下腰,勐烈咳嗽起来,咳得摇摇欲坠。 旁边的工作人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使徒二话没说,立刻转身出门,往培养仓方向跑去。 一进培养仓,扑面而来一股刺鼻的药水气味。 只见足有一层楼高的货架上,堆叠着几十副犹如水晶棺材般的培养皿,一具具无头的躯干就保存在这些培养皿中。 每副培养皿向外伸展出数条管道,连接着仓库中央的巨大营养池。 而培养皿内,管道接口处,包络着肉眼数不清的人造血管脉络,连接着人体躯干,为其提供养分。 最低一层的货架上,几副培养皿翻倒在地,破裂开来,给躯体供养的血管脉络被扯断,断口处鲜血不断渗出。而那些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灰白枯藁。 寮长见使徒闯进来,就点头示意了一下,根本没空搭理她,紧急指挥工作人员,将受损的躯体冰封进液氮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这些躯体受损严重,就算在冰封状态下进行修復,解冻后能不能恢復活性也很难说。」一个工作人员对寮长道。 「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个人命数了。」寮长说话声音很无力,整个人仿佛纸扎的,一碰就倒。 使徒忍不住冲上前扶住她,小声道:「你休息会儿吧,这里交给他们就行。」 寮长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宽心。 直到培养舱内处理妥当,寮长才牵着她的手,来到隔壁一间办公室,从靠墙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那书架便向两边自动打开,露出内里一条长长的走廊。 「跟我来。」寮长道。 使徒搀扶她走进廊道,到尽端时,拐个弯,又遇一扇铁门,门缝里隐隐传出摇曳光亮。 寮长摸索到墙边,敲击一块突出的砖块,门就打开了。 门开的一剎那,眼前景象让使徒心头为之一震。 这是一间不大的圆形礼堂,四面墙壁自上而下,挂满了黑白人像照片,房间正中地板上,铺满了一盏又一盏的长明灯,将整个房间照得通体彻亮。 寮长走到中央长明灯处,一边提起旁边的油壶,给长明灯添加灯油,一边道:「几年前,我就把这些遗像转移到此处供奉起来,只是一直没带你来过。」 使徒的眼睛倏地睁大了,凑近那些照片,上下左右来回地扫视,急切找寻着什么。 寮长指了指墙面一角,柔声道:「别乱找了,在这儿。」 那一角上并排挂着两幅照片,一幅是一个父亲怀抱一个婴儿,另一幅是一个年轻妇人。 使徒望着那照片,瞬间哽咽住了,她取下面具,「扑通」一声跪倒在照片前,磕了几个头。 寮长轻拍她的背:「多久没来祭拜爸爸、妈妈、弟弟了?很想他们吧?」 使徒垂着头不说话,转身从礼堂中央提起一盏长明灯,供奉到遗像前,然后跪坐在一旁,怔怔凝视着遗像上的亲人,恍如隔世。 寮长坐在长明灯旁环顾四周,脸上表情说不出的萧瑟。 看了好一会儿,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已经泛黄的多人合照和一支笔,问使徒:「顾雪融你已经杀了吧?」 使徒转过身,点点头:「杀了,跟以前手法一样,顾雪融任职『源起组』时的证件照也烧了,祭奠受害者在天之灵」。 寮长露出一个浅浅微笑,在那合照上指指画画,嘴里喃喃自语:「不错不错,都死了,就剩下一个,也离死不远了。」 使徒浑身勐地一颤,突然冲过来,要撕她手里的那张合照。 寮长拦不住,眼见照片被撕开一角,明显生气了,呵斥道:「住手!」同时抽了一巴掌在她背上。 见寮长真的动怒,使徒才停下动作,但捏紧的拳头依然隐隐发抖。 「你就算撕了照片又有什么用?那些事情就能当没发生过了吗!犯下罪孽的人就能变清白了吗!」寮长边说边将照片重新拼接好。 这是一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前后坐着五个人,四男一女,年龄看起来从二十到五十多岁不等,照片右下角印有一行小字——正元歷 312 年 6 月 5 日,伦理署「源起组」成立。 每个人像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标示着他们的姓名。 这群人赫然是三十多年前的的周厚泽、应龙、顾雪融,前排正中间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最年长者,下面标示他的姓名为彭越,正是患癌早逝的 「源起组」 组长彭越。 而后排最右边,坐着这群人中间唯一的女性,她下面标示的名字为——杨瑾。 虽然照片中的女子非常年轻,看起来甚至不满二十岁,黑直长髮披肩,脸上充满朝气,与现在瘫坐在长明灯前,就快吹灯拔蜡的女人形成鲜明对比,但如果仔细分辨,还能依稀从五官轮廓中判断出相似的样貌。 现在的佣兵寮寮长,曾经的杨瑾,三十多年的岁月流逝,将一个人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杨瑾提笔,在每个已死的人身上都画了一个叉,接着凝视着照片中的自己,过往种种翻涌脑海。 然后,她在自己身上也画了一个叉,低语道:「杨瑾也早该死了。」 使徒跪到她面前,道:「老师,不要这样说,你跟他们完全不一样,你是个好人。」 「好人?」杨瑾自嘲般地笑了,「傻孩子,我只是个没那么坏的坏人罢了。你刚刚看到了那些逃出去的南陆士兵,知道是我下令破坏了全甲兵的脑组织吗?你还觉得我是个好人?」 使徒沉默片刻后,再次坚定道:「你是个好人,很多事情是不得已而为之。」 杨瑾「啪」的又一巴掌打在她背上,斥责道:「我这么多年教你要明辨是非,要有自己的思想判断,都是白教了!竟教出了一个盲目盲从的人!我就是一个罪人,跟『源起组』的其他人没什么本质分别,不过是良心不安,想要赎罪罢了。如今眼见活不久了,为了尽快达到目的,还不择手段!」 使徒没有退缩,凝视她道:「对于我而言,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养育我长大、教我读书明理的老师。」 杨瑾眼里微光闪动,但这微光很快就熄灭下去,她再次冰冷道:「如果我告诉你,其实从头至尾,我都拿你当工具利用,跟教宗见不得光的交易让你去做,报復『源起组』成员、对他们施以虐杀也让你去做。你想想这些年为了我,你双手沾满了多少血腥?你还不醒悟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使徒仔细打量杨瑾神色,琢磨着她话里意思,良久,嘆了口气:「老师,你这么刻意跟我撕破脸皮、划开界限,是觉得命不久矣,怕我也会跟随你赴死吗?」 杨瑾目光闪躲了一下,手指微微蜷缩。 这些细小动作根本逃不过使徒的眼睛。 她心里一阵发酸,也有点不敢看杨瑾,垂下头道:「我的世界曾经一片黑暗,是你带给了我光亮,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甘愿做你手里的刀,去实现你的夙愿,唯独害怕有一天光亮没有了,我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信念。」 使徒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敲在杨瑾心上。 杨瑾喉头哽咽,过了一会儿,仰头怆然道:「想不到我罪孽深重至此,竟还有人视我为信念。」 果然是一手养大的孩子,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思,她怎么可能猜不到。 杨瑾摇摇头,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一片赤诚的人,明白这个人何尝不是自己在世上的唯一念想。 自从三十多年前踏上「动岛」,加入「源起组」,看尽了世间人性丑恶之后,杨瑾的世界早就是灰暗一片,直到将年幼的使徒从火海中救出,两人相依为命,她的身边多了一个永远坚定相信、守护她的人,她才有了活下去的支撑。 知道她身患绝症、命不久矣后,使徒多次流露出想要追随她而去的念头。 曾经有那么一时半刻,她贪心地想,这样也好呢,这样即便下到黄泉,也还有人相伴左右。然而她终究无法狠下心肠。 「我落到如今这幅田地是罪有应得,但你是无辜的,不要再一直追随我了。」杨瑾轻声道。 「你想要我活下去?」使徒问。 「就算眼前的世界再怎么不好,崩塌之后总会有新生,过去的一切罪孽由我带走,你还年轻,好好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使徒嘆息着摇了摇头:「老师你真是……一个既心软又矛盾的人啊,你这样是实现不了你的夙愿的。」 杨瑾一时愣住了,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使徒站起身,平静道:「老师你曾是『源起组』的一员,亲身经歷燕州对泊落族犯下的种种罪孽,眼睁睁看着那些罪人如今还高坐于三大署的庙堂之上、手握权力、受人景仰。你想要这些人付出代价,但是佣兵寮势单力薄,只能藉助教宗和南陆的势力。 而那些南陆部族曾出卖泊落族,教宗宗主为了一己私慾、打着为泊落族復仇的幌子讨伐燕州,没有任何一方是无辜的。 你就是想让这些人斗得你死我活,同时利用全甲兵,在南陆部队中埋下隐患,想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再添一把柴火,把这些魑魅魍魉都烧得干干净净,是不是?」 杨瑾没有回答是与否,反而道:「不管我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已经足够了。」 使徒沉默了片刻,神情有所犹豫,最终还是直视杨瑾,像下定了某种决心,道:「这是到目前为止,你一直在谋划的,可你想做的还远不止这些吧?」 杨瑾明显紧张了一瞬,立马又恢復镇静:「无论我还想做些什么,都不是你该管的了。」 「你还想做的事情……」使徒凑近道,「是你让我远离你的真正原因。」 杨瑾起身要走:「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够了,我很累了。」 就在她起身的一剎,使徒一把拦住她,脱口而出:「你想让泊落族的血脉彻底从世上消失吧?既然这是你的计划之一,为什么独独要留下我?」 第90章 战俘 空气瞬间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停滞了,杨瑾像个雕塑似的动也不动。 「老师……」使徒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杨瑾手勐一抖,握着的笔从手心滑落,砸在地上。 使徒上前捡起笔,坐到杨瑾旁边,就像小时候在她身前受教一般,不过现在说话的人换成了使徒自己。 「小时候,你总跟我提及一个说法——罪孽由贪慾累积而成,可贪慾是根植在人性中的恶,根本剷除不了。只要有可贪图的利益存在,人们就会前赴后继、不择手段地去追逐,即使旧的罪孽被剷除,很快还会有新的罪孽萌生。 该怎么办呢?要么让那些利益可以惠及大众、不再稀缺,要么就让它消失,谁也得不到。只有这样,因利益而起的罪孽才能平息。 我小时候很难理解这些话。直到现在,知道了十四年前储轻缘被判处死刑后,又被刑军署调包,继续用作实验,而如今教宗拿他制造『奉献』,嘴里奉他做神明,实际所作所为和三大署没什么区别,才终于清楚了一件事: 只要有泊落族血脉存在的一天,就会不断有人来争夺、利用。就算你将三大署、南陆、教宗中所有对泊落族犯下罪孽的人通通清洗一遍,还会不断有新的人觊觎泊落族血脉。 伦理署曾经尝试过第一种解法——利益惠及大众,希望人类可以普遍获得神力,但夏令营事故却宣告这种解法彻底失败。 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做法了——让利益彻底消失。」 说到这儿,使徒停了下来,因为杨瑾面色愈发苍白、唿吸越来越急促,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然而杨瑾却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支撑住,轻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泊落族人的?」 使徒有些迟疑,担忧道:「老师,我送你回去休息吧?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杨瑾摆摆手,示意她回答自己的问题。 使徒只能继续道:「我出生在『动岛』战俘营,九岁之前没见过『动岛』外的世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种族。从小你就告诉我,我是普通的南陆人,而我身上也从未激发出什么神力,所以一直没有怀疑过。 直到这次回到『动岛』上,看到那里保留的资料,我才知道,当年被囚禁在『动岛』上的战俘只有泊落族人,并没有其他南陆部族……」 她边说边小心翼翼抬眼,观察杨瑾的反应。 杨瑾凝视着对面墙上一张张黑白遗像,长长嘆息一声:「是啊,只有泊落族……我知道不可能永远瞒住你……」 她转头望向使徒:「所以你觉得,我计划清除泊落族血脉,但因为对你怀有私心,希望你活下去,才会想方设法让你远离?」 使徒点点头。 杨瑾轻握住她的手,道:「你说错了一点,那些人不择手段争夺的不是泊落族血脉,而是神力,只要你没有神力,你就跟普通南陆人没什么区别。答应我,不要再让任何人知道你的来歷,泊落族的事情从此与你无关,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使徒转过手腕,也握住对方的手,道:「所有泊落族人都有激发出神力的可能,留下我,就等于留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想要我的命,就拿去好了,本来我的命就是你给的,我的亲人、族人都已经死在了战俘营,如果你也不在了,这个世界于我而言,根本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够了!」杨瑾一下子站起来,忽觉一阵揪心疼痛,「不要再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 然而接着,她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想不出一个合适理由劝止使徒。 为什么要活下去?该凭藉什么信念活下去?这个问题太难解释。 有些人会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而有些人就会认为生未必乐、死未必苦,她自己何尝不是花了一生的时间去赎罪,死从某种意义上,对她是一种解脱。 她后退了几步,犹豫了,突然勐烈咳嗽起来。 使徒吓得赶紧扶住她,再也不敢惹她动怒。 这时暗室门口传来人声:「寮长,叛逃的南陆士兵都已经处理妥当,您看,是不是需要跟教宗那边知会一声?」 杨瑾如蒙大赦,随即止住了与使徒的话题,生硬地丢下一句:「佣兵寮的事,你以后别再插手了。」 便推开使徒,由前来的工作人员搀扶,离开了暗室。 暗室里剩下使徒一人。 她歪坐到地上,面对满墙的黑白遗像——那上面除了父母、弟弟,还有很多熟悉的面孔。 对于普通人来说,九岁以前的孩童记忆大抵模煳不清,但对于使徒而言,童年时期的经歷,像烙印一般深深刻在她脑海中,永远挥之不去。 ———— 二十年前的「动岛」战俘营。 年仅四岁的使徒与父母一起,被关在一间阴暗的牢房里。 透过铁栅栏门,可以看到门口的走廊,走廊过去,是中央巨大的椭圆形通高空间,还有对面密密麻麻的牢房隔间。 每天除了早上的集中放风,其余时间他们都被关在牢房中。 放风是使徒小时候难得开心的时刻。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看见高墙之外的蓝天、唿吸到泥土的气息,但依然没有自由。 她和父母,还有其他俘虏,一起被排成整齐的队列操练。 每当她想加快两步,追上前面不远处的小朋友,母亲就吓得赶紧摁住她,低声喝止:「杜弥迦!不要乱跑!」 然后惶恐地四下张望,一旦看到有持枪士兵在附近,立刻一把捂住她的嘴。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放风的人越来越少,前方队列里的小朋友也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他们都去哪儿了?」年幼的杜弥迦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父母总是这样告诫她。 然而,父母的小心谨慎并没有换来一家人的平安。 不久后,母亲怀孕了,在一次放风中意外临盆,影响了操练,被持枪士兵拖出队列踢踹。 父亲拼命冲上前护住母亲,被另外几个士兵打得头破血流,一旁的杜弥迦狠狠咬住其中一个士兵的手臂,妄图拉开他正在殴打父亲的手。 那士兵手臂被咬出了血,顿时暴怒,拎起孩童,要将她砸死在地上。 就在这时,围观人群忽然纷纷让开,一个身穿制服、黑直长髮披肩的年轻女人沖了出来,一把抢过杜弥迦护在怀里。 这女人瘦瘦高高,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那人高马大的士兵撞得向后踉跄一步。 士兵大骂:「哪里来的臭娘们多管闲事!」 抬手就要抽那年轻女人一巴掌。 结果这士兵手刚抬起来,便被女人随行的几个护卫摁倒在地。 女人根本没理会他,飞奔到下体被血浸透的临产妇人身边。 但为时已晚。 妇人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她甚至看不清身边的人是谁,只凭着最后一点意识,抓住对方的手,哀求道:「救救我的孩子。」 「你会死的。」年轻女人道。 「救救……孩子……」妇人喃喃重复。 年轻女人明显感觉到妇人的意识越来越模煳,但抓着她的手却丝毫不肯放松,心里蓦地一阵强烈触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她没再多言,紧急给妇人实施了剖腹产手术,保住婴儿,放弃了大人。 当她将新生儿从母亲腹腔中拉出来,听到第一声啼哭时,眼底幽暗得仿如深渊,轻声自语:「跟人类……一模一样呢。」 这是杜弥迦第一次见到杨瑾。 后来,从士兵们的对话中,杜弥迦得知,这个女人是「动岛」实验基地最年轻、最受伦理署器重的研究员。 母亲在生产后去世,但由于杨瑾的庇护,父亲、杜弥迦和弟弟都活了下来,并且,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的生存都得到了保障。 所以,即便眼见战俘营的同胞一个接一个死去,父亲依然心存一丝希望。他告诉杜弥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的,我们会从这里出去,会回到故土。」 然而他们最终并没有盼到希冀的未来。 在杜弥迦九岁那年,也就是夏令营事故爆发的那一年,冬季的某一天,战俘们透过铁牢门,看到所有士兵在椭圆形的中庭集结,全副武装,拿着跟以往完全不同的重型枪械。 铁牢里的人们一个个睁大了惶恐的眼睛——这些士兵要做什么? 当死亡阴云迫近时,每个人都会本能地直觉到。 为数不多的、还存活至今的战俘们很快惊声尖叫起来,他们拼命敲打牢门,做着无用的挣扎。 惊叫声很快被机枪扫射声替代。 这些士兵开枪时没有丝毫的犹豫,一间一间的牢房依次扫射过去,人声越来越微弱。 突然,不远处一间牢房有人厉声嘶吼道:「你们会遭报……」 「应」字还没说出口,就在一阵机枪声中戛然而止。 杜弥迦蜷缩在牢房墙角瑟瑟发抖,怀里抱着弟弟,背后父亲用身躯牢牢挡住他们。机枪声响起时,父亲纹丝不动。 士兵们看起来在赶时间,根本没检查牢房里的人是不是都死绝了,匆匆扫射一通后,就继续下一间牢房。 随着士兵的声响渐渐远离,杜弥迦终于敢小声唿唤了一声:「爸爸?」 父亲没有回答,身躯依然伫立在孩子们身后,守护着他们。 杜弥迦的泪水溢满眼眶,自幼在战俘营长大的孩童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然而她不敢回头去确认。 她怀里的弟弟也似乎明白了,瞪大双眼泪流满面,但一声啼哭都没有发出。 空气中瀰漫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同时机枪声渐渐偃旗息鼓。 战俘营充斥着死亡的寂静,在这寂静中,杜弥迦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她不断默念着。 但很快,牢房外传来滚滚浓烟,杜弥迦被呛得快要窒息,终于支撑不住,推开父亲的尸身,发现四周早已是一片汹涌火海,墙面屋顶处,不断有残垣断瓦掉落。 刚才士兵屠杀过后并没有关闭牢门,杜弥迦看到前方虚掩的铁门,求生的本能使她摸索着向门口处爬去。 可是她还没爬出两步,屋顶烧得滚烫的横樑就轰然掉落,正正砸在她的小腿上,钻心彻骨的疼痛即刻从腿上传来。 横樑压得她动弹不得,不断有燃烧的碎屑掉落在她的身上、脸上。 她根本顾不及自己的伤势,身体拼命向上拱起,想给身下的弟弟留出空间,每拱起一点,腿上的痛楚就加剧一分。 然而即便幼小的她拼尽了全力,弟弟还是很快没了唿吸。 她摸着渐渐僵硬的幼儿身体,终于悲恸地嚎啕大哭,绝望喊叫:「爸爸、妈妈,救救我啊~我好痛啊~」 她知道爸爸妈妈早已不在世上,可除了父母她又能向谁求救呢? 就在她意识逐渐模煳,濒临死亡的时刻,突然,牢房虚掩的铁门被人踹开,一个人身披湿被褥扑到她上方。 下一秒,屋顶上又有断裂的梁架砸落。 这回,这个人用身躯为她挡住了梁架,自己却被砸得重重坠地,跌倒在杜弥迦身上。 杜弥迦感觉到这人连同梁架,倒在自己身上并不沉重,很显然是这人用力撑起梁架、护住了她。 她的意识慢慢回笼,才看清护住自己的人,正是此前救过他们一家的杨瑾。 杨瑾毕竟是个女性,将梁架撑起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根本无力挣脱开,只能跟身下的孩童一起被困在火海。 她身上裹着的湿被褥很快被烧出破洞,火舌灼烧到她肩膀上,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刚刚看到一线生机的杜弥迦忍不住再度痛哭起来。 杨瑾拼命弓起身体,不让重量压到杜弥迦身上,咬牙挤出两个字:「别……怕……」 说完,竟强忍着剧痛沖孩童温柔一笑。 这一笑让杜弥迦呆住了,忽然心中得到了莫大抚慰,真就渐渐平静下来,闭上眼睛,不再看眼前的火海。 但四周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又开始神志不清、视野渐渐模煳,迷迷濛蒙中,看到远方有几个人冲出火海废墟,向她们跑来。 等到再次醒来时,仿佛过去了很长很长时间,周围的一切彻底变了样,恍如隔世。 杜弥迦躺在床上,床边坐着杨瑾。 她告诉杜弥迦,这里已经不是战俘营,她的亲信护卫们将两人救出火海。 而战俘营被焚毁,唯一倖存者只有杜弥迦一人。 不过由于被压在横樑下太久时间,杜弥迦的两条小腿已经彻底坏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你愿意以后跟着我吗?」杨瑾轻握杜弥迦的手问,「我会教你读书识字,还会给你造一双新的小腿。」 失去了小腿的杜弥迦并没有觉得痛,杨瑾掌心的热量从手上传来,让她感到温暖,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用身躯护住自己的人,没有丝毫犹豫地握紧对方的手,从此与之相依为命。 后来杨瑾脱离三大署,杜弥迦也随之戴上面具,隐藏了过往,成为了杨瑾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杜弥迦……」使徒坐在暗室中,对着满墙的亲人、同胞的遗像,默念这个她自己都快要遗忘的名字。 如今世上还这样叫她的人,就只有杨瑾了,她是她唯一的信念,她愿意为她去做任何事,去杀任何人…… 然而想到这儿,使徒突然心慌意乱起来,站起身,在长明灯前来回踱步,恍惚觉得墙上的一个个泊落族人都在望着自己。 刚刚她猜测杨瑾计划清除泊落族血脉,虽然被否认了,但能肯定的一点是,杨瑾确实想让具有神力的泊落族血脉消失。 那就意味着杨瑾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教宗所有的『奉献』,以及『奉献』的源头——储轻缘。 不知何故,使徒对杨瑾一直唯命是从,甚至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奉上,唯独一想到储轻缘,她就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 那个人,也许是世间最后一个跟她有血脉亲缘的人,那个人……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啊。 如果储轻缘一早知道,来到这世上,会有无数人把他当做稀缺资源争夺,不择手段地利用、残害;还有人把他视作罪孽的导火线,想要让他消失于世;曾经深爱过的人背弃他,亲手将他送上断头台;甚至连所谓的「重建故族家园」也不过是别人给他编织的一场泡影,那他还会对这个世界有留恋么? 使徒不知道。 她走到父亲遗像前,轻声问:「爸爸,你总跟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的有那么一天吗?」 可惜父亲再也不能回答她,而杨瑾的声音又在她脑海中响起:「我这么多年教你要明辨是非,要有自己的思想判断!」 ——自己的判断…… 一阵风从暗室虚掩的门口吹进来,长明灯的光亮在风中摇曳晃动,倒映在使徒的眼底忽明忽暗,她仿佛一个人站在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失去了方向,不知该何去何从。 第91章 越狱 三个月后,初春,刑军署监牢。 邢彦躺在「豪华单间」的硬板床上,望着四周灰白的水泥墙面,以及墙面上唯一一个小高窗透出的自然光亮,百无聊赖地发呆。 他举起身侧搁着的郑烽的那把软刃,凝神看了半晌,突然自言自语来了句:「我怎么就变得跟你这二货一样了呢?」 「哎~」 他长长嘆了口气,翻起身,看着房间中央的长桌上摆着狱警们刚送来的新鲜水果,勐拍了拍昏沉的脑袋,坐到桌边,拿起一个苹果毫不客气地啃起来。 虽然在坐牢,邢彦却享受到了极大优待,除了住得差点儿,吃穿用度上样样不缺,连武器都没没收。 因为这里的狱警绝大多数都是他在部队服役时的下属。 邢彦年轻的时候算有几分真心,且懂人情世故、出手阔绰,对与之共事的下属向来不薄。 这些狱警们看在过去的交情,不仅没有为难邢彦,还将他照顾得很是周到。 邢彦摸了摸自己的腰:「胖了……」 ——这日子倒是过得舒坦,可什么时候才出得去呢? 他时不时能从狱警们口中得知外面情形——诸如燕州南部边境突然遭袭、三大署紧急扩充军备却遭数家财阀反水、玄机营主力被派往前线等等。 可就算他再怎么焦心如焚,现在也是身陷囹圄,自身都难保。 被关进牢狱的三个月来,邢彦无数次后悔,自己怎么就犯了傻,刚一从「动岛」逃出来,就急匆匆地跑去向刑军署高层进言,说不久后教宗会联合南陆进犯燕州、佣兵寮早背叛了燕州做教宗内应、还有燕州数家财阀被教宗收买云云,简直是自掘坟墓…… 结果被扣上了「散布谣言」的帽子,外加绑架教务司副司长顾雪融、泄露「动岛」军事机密等等的罪名,毫不意外被投入监牢,等候最终宣判。 不过很显然,邢彦的「造谣」成真了。三大署应付外敌自顾不暇,对邢彦的判决变得遥遥无期。 扪心自问,即便后悔,如果给邢彦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恐怕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至于理由,连他自己都想不太明白。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贯圆滑世故、最懂趋利避害的邢司长变成了明知前方死路一条,也要死磕到底的人呢? 邢彦摇了摇头,自己居然跟郑烽越来越像了…… 「宁愿以身犯险,也要救燕州百姓于战祸」,这种想法一看就满满幼稚的正义感,完全不像他邢彦的作风,他绝不愿承认自己正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才跑到刑军署自投罗网的。 况且,还根本没救成,刑军署高层压根儿就没信他的话,燕州照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他啃完了一桌子水果,又在房间里跑了十来圈帮助消化后,看到窗外天色已晚,终于觉得今天牢房里安静得有些奇怪,以往这时候,早该有人来送晚饭了,今个儿是怎么了,一直悄无声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折回床头,将软刃缠到手腕上。 刚刚缠好,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又十分小心的脚步声,不像是以往给他送饭的狱警。 邢彦立刻警觉,将屋内的灯熄灭,捏紧软刃躲在门侧。 脚步声走到门口停了下来,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撬锁声。 邢彦轻轻转动门把手,转到底后,勐地用力向内一拉,门外那人一头栽了进来,邢彦即刻一个勾手勒住他脖子,软刃抵在其脖颈动脉上。 「谁?」邢彦压低声音,软刃又抵近一寸。 岂料来人不惊反喜,激动道:「邢司长,是你吗?你安然无恙吗?」 这声音太耳熟了,竟是曾经重案司的一个小跟班。 「小石头?你来这儿做什么?」邢彦立马松开他,将灯打开。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 他一见邢彦,来不及叙旧,直接将背上的装备包塞进邢彦怀中,急促道:「邢司长,赶紧从这里出去!昨天刑军署高层派人来重案司搜查,听说他们对鑑证科的人严刑拷问,鑑证科交代了一箩筐事情——什么你曾带了一个活人偶回来检验,那活人偶的基因查出来有古怪…… 来搜查的人昨天走时脸色极其阴沉,而鑑证科的人被他们折磨得惨不忍睹。邢司长,我担心他们也会对你不利!」 ——刑军署高层居然查到了蒋秋鸿?! 邢彦暗暗心惊。 ——蒋秋鸿身上有储轻缘的基因,如果鑑证科把蒋秋鸿的事情全交代了,那意味着高层已经知道了储轻缘的存在?! 不不不,这不是关键。当年教宗从刑军署手上救走储轻缘,高层是知道的,储轻缘还活着应该并不出乎他们的意料。 但如果储轻缘重新出现在燕州,还跟燕州的警务人员有密切接触,那就犯了刑军署高层的大忌了。 在燕州公众的认知中,储轻缘是夏令营事故的元兇,早在十四年前就被处死。伦理署因此受牵连,权威一落千丈,刑军署趁机上位。 而实际上,当年夏令营事故的真相是——刑军署设计构陷伦理署,且在三署联审后调包了元兇,继续用于自己的实验,实验手段还较伦理署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旦这些事情被公之于众,对于刑军署而言,后果不堪设想。 假使刑军署高层发现了邢彦与储轻缘密切接触,他们必然会怀疑邢彦知道了多少真相,加之邢彦最近一系列的行动,诸如调查温泉山庄、逼供顾雪融、潜入「动岛」等等,也似乎印证了这个怀疑。 那么,邢彦这条命委实就留不得了。 邢彦脑子转得飞快,他不知道刑军署高层怀疑到了哪一步,但如果小石头所说是事实,那他恐怕得做最坏的打算,确实要逃了…… 不过邢彦绝不是个只顾自己逃命的人。 他抓着小石头,问:「你怎么混进这里的?其他狱警人呢?」 小石头道:「我跟几个狱警串通过了,他们藉口去了别的地方巡逻,现在外面没有人。邢司长,你赶快趁这个机会跑!」 「那你跟我一起走,这样明摆着是你把我放走的,你以为刑军署高层会放过你!」邢彦的手抓得更牢了。 小石头用力挣开他,竟「扑通」一声跪倒:「邢司长,我家里还有七旬重病老母,没办法跟你一起走,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邢彦心里咯噔一下,也跪到小石头对面,肃然道:「那我不能跑,我一个老光棍贱命一条,是死是活无所谓,绝不能连累你家人。」 小石头急得快要哭出来:「邢司长,正是母亲坚持要我来救你的,我家贫,根本没钱给母亲治病,母亲几次发病全是邢司长你资助,如果不是你,我们早就活不下去了。 邢司长,就当是我报答你的恩情。你现在还没被判刑,算不上犯人,我放跑了你,罪不至死。」 看着眼前捨身相救的年轻人,邢彦心中生出从未有过的触动。 过去在重案司,随着年岁渐长,他手段愈发圆滑,向来待人待物颇为周到,混得风生水起、游刃有余,但若要论真心待人,他一颗真心其实只给了郑烽。 对于小石头这样的小跟班,与自己无利害冲突,看到人家困难随手帮了一把,反正他也不差钱。 但他没料到,别人竟会因为这点恩情对他捨身相救。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若在他风光得意时,别人说要感恩报答他,他大抵觉得是巴结逢迎,可现在,他身陷囹圄,跟他扯上一点关系都没好下场,竟还有人赤诚地相救于他。 见小石头态度极其坚决,而且时间紧迫,再拖下去犹豫不决,怕是两个人都得被逮住。 邢彦狠狠一跺脚,硬下心肠,将装备包塞回小石头怀里:「装备你不要给我,就当你是来探监的,被我趁机打伤,是我自己越狱逃了出去,不管别人相不相信,总有个理由推脱,比起你傻乎乎地把自己供出去的好。」 小石头立刻明白了邢彦意思,不再多推却,打开装备包,从里面掏出几块干粮,和一个用黑布缠紧的包裹,递给邢彦,道:「邢司长,这个你一定要拿着,是你原来用的兵器。」 「机械矛隼?」邢彦面露惊喜。 「是。」小石头点点头,「我们从容诚庄拿回矛隼残骸后,早就重新锻造好,一直等着给你,可惜没等到你回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邢彦明了,将矛隼塞进怀里,其他装备重新背到小石头身上,说了一句:「得罪了!」 说完,一拳揍在小石头脸上,把他掀翻在地,接着拖拽他来到牢房外走廊。 邢彦抬头看了一眼走廊里遍布的监控摄像,毫不客气地对着小石头一顿拳打脚踢,末了还抽出软刃,在小石头身上连划数刀。 他就算于心不忍,现在也不能手下留情,多留一分情,小石头回头就多一分被怀疑的危险。 仓皇逃出监牢后,邢彦根本不知该往哪儿跑,现在他逃到哪儿,对别人来说都是牵连,还不如一个人自生自灭。 刑军署监牢位于燕州边疆,人迹罕至,邢彦一路狂奔,不敢停下来。他身上没有任何装备指示方向,也不晓得自己跑到了哪儿。 跑了将近三天四夜,精疲力竭之时,隐约瞧见远处寥寥炊烟升起。 ——莫非前方有村庄? 邢彦身上带的干粮早已吃尽,这会儿饿得快要昏厥过去,实在考虑不了太多,立刻朝着炊烟方向挣扎前进。 第92章 赶尽杀绝 天色渐暗,前路被一片茂密树林阻挡。 邢彦停了下来,四下打量一番,发现这片树林横向延伸范围极广,一眼望不到头,如果绕道而行,不知何年何月才绕得出去。要想尽快到达村庄,看样子只能从树林里纵穿过去。 这儿地处山野,邢彦盘算着,得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穿过去,再晚的话,密林之中不知会碰上些什么,于是脚下加快步伐。 他小跑了一段,行至密林深处,倒没碰上什么野兽,却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景象——沿途时不时有树木被噼裂,成片倒塌,像是外力所致。 而这外力破坏所留的痕迹,邢彦总觉得眼熟。 他越看越觉得心惊胆战,完全没留意脚下。 突然,他脚底踩上一块柔软地皮,「轰隆」一声,身体勐地往下一坠。 意外发生在剎那,邢彦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完全是身体的应激反应救了他,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紧紧攀附在岩壁凸起上,而脚下地面彻底坍塌,竟形成一条数米深的壕沟,壕沟底歪七竖八插着无数尖刺木桩。 ——是陷阱!!! 邢彦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狩猎用的陷阱么?密林之中看起来没野兽啊,况且这壕沟也挖得太深了些…… 他低头向下望,发现尖刺木桩上插着数具尸体,即使在昏沉的天色下,也依然能辨识出绝不是野兽,反倒像是人。 但邢彦越瞧越觉得不对劲,这些尸体好像是人、又好像不是人。 正当他心下生疑之际,突然头顶传来杂七杂八的急促脚步声——有一群人过来了! 听这些人嘈杂的说话内容,他大概能猜出,这里的壕沟陷阱是他们布置的。 邢彦心里愈发慌张,身体更加紧贴岩壁,但其实这样根本藏匿不了。 好几个人举着火把,向壕沟内探头,立刻就发现了壕沟岩壁上攀附着的邢彦。 不过奇怪的是,这些人的慌张程度并不亚于邢彦,一个人声音发抖地问:「怎么办?这怪物没死!」 ——怪物??? 邢彦一脑门问号。 「用竹棍把它捅下去!」另一个人提议。 「这样捅它会不会突然发狂?之前那几只就狂性大发了呢~」第三个人的声音也很畏缩。 「那怎么办?站远点用气枪打?」 「得一枪毙命,万一一枪打不死,还是要发狂的!」 「我们哪有那么好枪法,而且村长家那几支旧枪也不知修好了没……」 一群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就没一个敢上前动手。 这下邢彦明白过来了,这些人怕是误解了什么,他立刻高声喊:「救命!我不是怪物!是人!是人!保证是人!我误踩了陷阱!别捅我~~」 闻声,壕沟上方又有几个脑袋探了出来,他们把火把举得更低,尽可能凑近邢彦,待看清了邢彦模样,似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真的是人,不是怪物!」 「快把他救上来!」 边说着,这些人边把一条手腕粗的麻绳放下。 「你抓紧!我们拉你上来!」一个大嗓门吼道。 看起来这些人并没有危险,大约就是附近村民。 邢彦不再多虑,依言抓牢垂在他身边的麻绳,任由这些人拉了上去。 一上到地面,邢彦紧绷的弦蓦然放松,飢饿疲惫汹涌袭来。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幸好几个人立马扶住了他。 恍惚中,邢彦觉得有人将他背起,一路背出密林,向前方灯火阑珊的村庄走去。 邢彦彻底放下心来,意识愈发昏沉,渐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 邢彦懵懵懂懂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靠墙的稻草铺垫的床上,面前坐着一屋子人。 这些人绝大多数是青壮年男丁,有的拿着砍刀在削竹竿,有的在检查老式气枪。 屋子中央架着篝火、锅具,旁边坐着一个头髮花白的老者,一脸愁容地抽着旱菸,还有一个中年妇人正拿勺在锅里搅动着。 他们都没说话,各忙各的,屋内充斥着一股诡异氛围,静谧又紧张。 邢彦一睁眼,周身的细胞都随之甦醒,接着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发出一连串「咕噜咕噜」声,抗议自己空空如也了许久,声音响亮清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一屋子人纷纷停下手里动作,齐齐转头望向邢彦…… 邢彦脸刷的一下子红了,差点从床上弹起来,手捂肚子支吾道:「你,你们,忙你们的……」 那中年妇人立刻起身,从锅里盛了一碗粥,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端到邢彦面前,道:「长官,您饿了吧?我们村子简陋,恐怕招唿不周。」 听到她叫自己长官,邢彦立刻警觉,身子向墙内退缩些许,手向后一撑,恰恰撑到一个物件。 他低头一瞧,发现怀里的机械矛隼被翻了出来,正摆在自己手边,原本包裹矛隼的黑布很明显被拆开过,又包了起来。 「我不是什么长官。」邢彦警惕道,身子坐正,顺势遮住矛隼。 这时,屋内的白髮老者起身,沖那妇人摆摆手。 妇人便退到一边,而老者一脸肃穆,神情凝重地冲着邢彦一步步走近。 邢彦在被褥遮掩下摸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软刃……还在。 结果这长者走到邢彦跟前,竟颤巍巍地想跪下。 邢彦吓得一把扶住他:「您老这是做什么?」 「长官,我们不会加害您,我是这小村子的村长,我们都是燕州的良民。求求您,代我们向上头求援,救救我们!可怜我们村子穷乡僻壤,生活本来就不易,如今又被战祸牵连,接二连三遭到袭击,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刚刚背您回来时,无意中看到了您的包裹,您是玄机营的长官对不对?这样的机关物件,早些年我在玄机营打杂时见过类似的。」 原来是这些村民翻看了邢彦的包裹,由机械矛隼判断出他是玄机营的人。这村长说是无意,其实摆明着是认真检查了邢彦一番的。 邢彦微微舒了一口气。 机械矛隼确实出自玄机营,由重案司改制后,被邢彦拿来做了防身武器,威力不小,却并不如软刃隐蔽。 不过,以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邢司长并不需要什么隐蔽,他就是看中了矛隼使用起来十分拉风。 邢彦理解这些村民翻看他包裹的用意。 如今南陆和燕州战火重起,还加了个教宗从中兴风作浪,这些村民谨小慎微、防范外人属实正常。 ——这样说来,刚才在村子外,自己差点掉进的陷阱,恐怕就是村民们为了防备南陆士兵设的埋伏。只是,眼下自己自身难保,还怎么救得了这些村民? 邢彦愧疚地摇摇头:「这矛隼确实是玄机营的物件,不过是别人送我的,我也并不是玄机营长官,而是逃难的……」 他实在不忍心看村长脸上流露出的失望神情,迟疑了一瞬,又道:「但我对燕州和南陆的战事多少了解些,如果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自然义不容辞。」 话音刚落,邢彦的肚子又非常不配合地「咕噜」一声,刚刚才凉了几分的脸瞬间再烧了起来。 村长连忙招唿妇人将粥重新端上,欠身道:「不好意思,是我仓促冒犯了,您赶紧趁热吃些粥吧,我看您这样子怕是饿坏了。」 尽管邢彦还是窘迫,但闻到热粥扑面而来的香气,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了,狼吞虎咽地连吃好几碗,终于恢復了些许精神。 休息片刻后,他看着那些壮丁将一根根竹竿削成一米来长、带尖头的样子,想起村外壕沟陷阱里那些似人非人的尸体,隐约猜测到了一些事情,但有点不敢相信,于是试探着问:「我刚刚在壕沟里,看到有些中埋伏的……东西,就是那些东西袭击了村庄吗?」 听到邢彦提及壕沟中的东西,在场人神情皆是骤变。 村长还算镇定,但面色阴郁,眉头快要拧成麻绳。 他道:「长官说的没错,上个月有南陆部队从我们村子过,将村子洗劫一空,却并没有杀人,当时我以为那些士兵看我们穷乡贫民,就放我们一马了,结果是我太天真!」 说到这儿,村长面露恐惧:「南陆士兵离开时,在附近沿途留下了好多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那些怪物饿了就跑进村庄来找吃的。 村民们哪见过这样的东西,吓得纷纷逃窜,可能逃到哪儿去?这里是我们祖祖辈辈守着的一亩三分地,要是被这些怪物占据了,我们照样得饿死。 所以,当时村里一些年轻人就组织起来,拿起我们仅有的武器,想要驱赶这些怪物,结果……结果……」 村长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饱经风霜的脸上老泪纵横:「太可怕了!一旦那些怪物察觉到有人想攻击它们,所有靠近它们的人就都……就都突然四分五裂了!连具全尸都没留下来……」 村长不忍再多叙述,屋内气氛极为凝重,男人们沉默不语,而一旁的中年妇人侧过身子,偷偷抹眼泪。 邢彦的心沉到了谷底。 结合村长刚刚的描述,还有树林中所见景象,所谓的怪物就是教宗制造的「奉献」无疑了。 ——教宗到底要做什么?!真的是要替泊落族復仇,连最底层的平民百姓都不放过,要将燕州人赶尽杀绝吗?! 第93章 惘然 村长垂头拭泪,平静了些许才继续道:「后来我们想方设法避免与这些怪物直接接触,就在村子外、村子里,挖了很多壕沟,引诱那些怪物跌入陷阱,这才勉强支撑了一个月,不至于村子的人死绝。 但是长官,我们撑不了多久了……那些怪物源源不断,除掉一只很快就有另一只出现,再这样耗下去,我们迟早都会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真被逼到绝境,我们只能离乡背井、迁徙别处。但这一村子老老少少,且不说路上可能会碰到战祸,单是长途跋涉,有多少人能活到最后?」 邢彦捏紧拳头,觉得胸口堵得发慌,犹如千斤枷锁缚身,沉重无比。 就他以往的认知,「奉献」基本都会发生变异,但能够激发出神力的却是极少数。可按村长所言,如今入侵村庄的「奉献」似乎都具有神力。 ——怎么会这样?莫不是真跟储轻缘恢復了记忆有关?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一旦正面对抗起来,一两个「奉献」都能折损玄机营大批兵力,更何况是源源不断的「奉献」! 「绝对武力」四个字再次浮现在邢彦脑海。 ——难道真如以前猜测的那样,储轻缘的基因有先天缺陷,即使他恢復记忆,「奉献」们的身体变异也无法改变。但因为记忆与神力正相关,随着储轻缘恢復记忆,这些「奉献」会更容易激发出神力,成为强悍的杀戮工具? 妈的!储轻缘这傢伙为什么又回去教宗了!就这么心甘情愿任那个宗主摆布吗?! 邢彦脸色阴沉,戾气毕现,一个念头不经意浮出——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找个机会除掉他。 念头一闪而过,邢彦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会对储轻缘起了杀意! 虽然刚认识时邢彦跟储轻缘很不对付、两人见面就撕,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邢彦亲眼所见、从旁人口中所知,储轻缘除了性格傲气了些外,本质纯良,一直在尽自己所能救助他人。 他的血统是他的错吗?不是。应该说,他才是因为血统最受尽磨难的人。 他有什么错?错的是那些野心贪婪、不择手段、多少利益都无法填满欲望沟壑、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人。 为什么要把这一切的错算到储轻缘头上?他跟冯琛……已经够可怜的了。 想到这儿,邢彦垂下头,倏忽感到一股强烈的愧疚。 ——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呀!现在这些村民求救,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还想把责任全推到别人头上。 自从被重案司革职后,邢彦身边能依仗的人仅剩了冯琛和储轻缘,现在这两人都下落不明。 在「动岛」时,邢彦从使徒口中得知,储轻缘会被教宗囚禁;而在被关进刑军署监牢之前,他就已经联繫不上冯琛,那小子只给他留了一句「我会回来的」,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孤立无援,过去的手下一个个受他牵连,自己就是个无用的废物!哪来的脸去推卸责任! 什么八面玲珑、游刃有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邢司长……以前他攀附权势、趋利避害、以公谋私时,确实在三大署混得如鱼得水,如今想要摸着良心做回事,怎么就落到如此田地? 邢彦痛苦得脑袋快要炸开,勐一拳捶在床板上,把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长官,您,您没事儿吧?」村长向后退了一步,神情既担心又警惕,而屋内其他男丁纷纷站了起来,做戒备状。 邢彦根本无心去防范这些普通村民,他只恨自己无力救助他们。 目前唯一能克制住神力的手段只有磁场禁锢,可看眼前村庄的落后状况,哪有什么条件建立得起磁场禁锢? 「我没事。」邢彦摆摆手,思虑良久,道:「我会用机械矛隼向外求援,但援助能不能到、什么时候到说不准,当下能做的恐怕就只有布置壕沟陷阱了。」 村民一听邢彦说向外求援,眼睛瞬间都亮了,重新燃起生存的希望。 只有邢彦垂头黯然,生怕自己带给这些人的希望只是泡影。 他准备放飞矛隼,避开刑军署高层,直接向玄机营求助,但玄机营到底是何立场,会不会也跟刑军署高层同流合污,又或者疲于应战南陆、没有余力派兵来救援? 他心里根本没底,但他决定赌一把。 求救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得把克制「奉献」的方法、以及佣兵寮叛变燕州的事实传递出去。 燕州如今已经被打得措手不及,如果持续信息不对等,恐怕会酿成更大战祸。 第二天清晨,邢彦放飞矛隼后,便与村里男丁们一起,加固村子附近的壕沟陷阱。 村长天天守在祠堂,恳求祖先庇佑,祈祷战祸放过他们这个破落小村。 也不知是不是祖先真显灵了,接连几日村庄一片安宁,大家都稍稍松了口气。 壕沟陷阱中的「奉献」尸体被陆续挖了出来,一具具苍白腐坏的尸身皆有不同部位的异变,让他们看起来不似正常人类,令人作呕发憷。 只有邢彦知道,这些「奉献」原本也是普通的人类,大多是满怀一腔热血、无知无畏的年轻人,被改造后或多或少还保留有原本的意识,如今变成了这个模样、落得这幅结局,让人不由得悲从中来。 在大家把「奉献」尸体掩埋时,村里几个不到十岁的孩童也围了过来好奇张望。 孩子们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么,甚至有几个胆大的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用脚触碰那些怪异尸身,被逮个现行后又一闹而散,跑得比兔子还快。 看来,之前「奉献」攻击村庄时,这些孩子定然是被大人们掩藏了,没有目睹过血淋淋的场面,才会如此不知所惧。 邢彦想起路过祠堂时,曾听见村长口里念念有词:「先祖千万保佑孩子们能够活下去,保佑他们无病无灾,若是碰上祸乱,就拿我们这些老傢伙的命去换孩子们的命吧,祖祖辈辈的血脉不能断了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再联想燕州对泊落族的赶尽杀绝,邢彦心中一阵惘然。 同样都是燕州的人类种族,既有弱小时牺牲自我、保全后代的凛然壮义,也有强大时视其他种族为草芥、肆意凌虐的残忍。 不仅仅是燕州,南陆的那些部族也大抵如此。 无论是壮义还是残忍,本质上都是在拼尽了全力延续种族,为自己、也为子孙后代争夺更多的生存空间。 只不过人的欲求是无止境的,从维持基本生存到贪婪掠夺,善恶两面、是非一体,全在一线之间,一旦跨过底线,征伐虏掠永无止境,人伦惨剧不停上演。 燕州、南陆,不过立场不同,实际所作所为又有何差异? 作为一个曾经的燕州官僚,邢彦自始至终站在燕州的立场,但在知道了泊落族的悲剧后,他又何尝不曾怀疑过自己。 过去他一心谋私利己,倒是活得简单坦然,如今计较起是非曲直来,反而彷徨失措,痛苦不堪。 将近一个礼拜,邢彦每日跟着村民们出去劳作,单调却平静的生活让他暂时远离了内心彷徨,能够稍稍喘一口气。 然而好景不长。 这一天,邢彦跟随着一群年轻壮丁,在村口壕沟里埋插削尖的木棍竹竿,忽然,头顶上方看热闹的孩子们发出阵阵惊叫,随后就听到树林方向传来轰隆的树木倒塌巨响。 ——出什么事儿了?! 众人面面相觑、俱是惶恐。 迅速爬出壕沟口后,就看见远处树林中尘土四起、鸟雀惊飞,树木一棵接一棵地倒下。 远远看着那些树木倒塌的轨迹,分明是有什么活物沖村庄方向快速移动。 邢彦大惊失色。 ——糟了!难道又是「奉献」?!树林里那么多壕沟陷阱都没能阻挡住它吗?!怎么还移动得这么快!!! 他来不及细想,与身边的村民们一起,抱起孩子们就往村子里跑。 边跑着,邢彦边忍不住地回头张望。 随着密林出口处一大片树木倒塌,他终于明白了那些陷阱为什么没起到作用——一个高度接近两层楼的、仿佛周身石化的巨人冲出树林。 ——果然是「奉献」! 如此庞大的身形,直接从壕沟上跨过去都不成问题。 这样的巨型「奉献」,邢彦印象中只见过一次,那是他们绑架顾雪融遭玄机营的人拦截,储轻缘来相救时带在身边的一个手下。 眼前的这个「奉献」很显然不是当初的那个,但当时邢彦目睹过巨型「奉献」刀枪不入般的可怖,万一眼前这个也有类似能力,外加神力,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进到村子中央空场时,见村长已经将村子仅有的八匹马牵在身边,而他周围,一群男男女女手持枪械、棍棒准备迎击。 ——用这些武器对抗神力怎么可能有用??? 邢彦沖他们大喊:「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然而村长神情极为平静,将马匹递交给邢彦他们:「长官,拜託您了,带着村里的孩子们先走。这个村庄是我们世世代代的家园,是我们的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况且根本没足够马匹供全部人逃跑。」 邢彦还想再劝说,被村长厉声喝止:「长官,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眼前的花甲老人决然站立于瑟瑟寒风之中,身后男男女女聚拢在他的周围。 这一瞬间,这群命如蝼蚁的人类竟莫名有一股强大气场,孱弱的身躯仿若铜墙铁壁守护在子孙身后。 邢彦怔住了,胸腔内有一股热流激盪,哽咽得说不出话。 村长见邢彦僵在原地没动,「扑通」一声跪下,其他留守村民也随他一齐跪倒:「长官,求求您!带着年轻人和孩子们活下去,给他们一处庇护之所吧!」 邢彦狠狠一咬牙,再不多言,抱起孩子翻身上马,带着那群年轻人纵马飞奔出村庄。 他根本不敢回头看,就听见身后喊杀声四起,但那喊杀很快就被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淹没,与巨型「奉献」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 声声惨叫如同无数把利刃插在邢彦身上,他好想放声痛哭,可是现在不能哭。 第94章 逃命 随着纵马奔逃得越来越远,村庄那边的声响渐渐弱去,邢彦一颗心依然悬在半空扑通扑通地跳。 「已经逃出来了吗?」他惴惴不安地想。 身后侧,一匹马驼着两个年轻人赶到他身旁,马背上的年轻人看起来惊魂未定,声音发抖地问:「长官,我们要往哪儿逃?」 邢彦心里根本没谱,但此刻他只能镇定。 如今唯有往燕州内陆避难,原本他就是想向玄机营求援,现在既然已经被迫出逃村庄,那就往内陆的玄机营总部方向跑吧。 他扬鞭一指前方:「走!我带你们去玄机营!」 然而还没跑出几步,身后不远处又传来阵阵惊唿,伴随着一声悽厉惨叫。 邢彦回头一望,瞳孔猝然收缩。 逃亡队伍最末尾,一匹马和马背上的人被一股无形力量提在半空中,活生生撕裂,鲜血喷涌一地。 ——那怪物……那怪物竟然追上来了!!! 这下,邢彦、年轻人、还有孩子们全都吓得魂飞魄散,拼了命地策马狂奔,然而贫瘠村庄养出的瘦弱马匹哪经得起如此奔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不一会儿,两匹马就口吐白沫翻滚倒地,马背上的人随之被抛飞摔落,而身后,巨型「奉献」轰隆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步步逼近。 邢彦大脑一片空白。 ——难道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吗? 曾经在容诚庄目睹同僚一个个惨死,他也被「奉献」撕裂躯体、险些丧命,当时的情境竟与眼前的场景重叠在一起。 ——想不到逃过一劫,最后还是逃不出这样的死法…… 邢彦绝望了。 就在这时,前方岔路口处,突然从密林中飞窜出几辆摩托。 摩托上的人高声吆喝,还故意拧动油门,发出巨大声响,吸引巨型「奉献」的注意。 果然,巨型「奉献」追至岔路迟疑住了,不知该追哪一边。 紧接着,车队中就有一人举起手臂沖他开了一枪。 巨型「奉献」距离摩托车队有上百米远,这一枪打在石化的怪物身上根本伤不了他,却彻底激怒了他。 这庞然大物转头就直奔摩托车队而去,将村民们抛诸脑后。 虽然距离摩托车队有一段路程,看不大清晰,但邢彦还是察觉这些骑摩托的人有哪里不太对劲——刚刚那个举枪射击的人,他的枪好像不是握在手上的,而是从手臂中延伸而出的…… ——是佣兵寮的人??? 邢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佣兵寮不是和教宗一伙的吗?怎么会来引开「奉献」??? 没等邢彦细想,就另有一辆摩托飞驰至村民们跟前,摩托上的人急喝道:「快跟我走!」 这下邢彦看清楚了,来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整条左手臂通体机械,没有丝毫遮掩地裸露在外。 ——果然是佣兵寮的人! 而这少年无论身形、还是机械体的位置,都让邢彦一时恍惚,仿佛看到了冯琛。 当然这人显然不可能是冯琛。 不过外形的相似却使邢彦不自觉产生了信赖感,他明知佣兵寮背叛了燕州,来人是敌是友根本分不清,却手上不听使唤地调转马头,紧跟这少年往岔路的另一边跑。 从岔路口往前,分出两条道路,两条道路虽被树林隔开,但却距离不远。隔着中间树丛空隙,完全可以看清对面发生了什么。 只见对面,一群佣兵寮少年不断吆喝,一路将那「奉献」引向树林深处,那儿蹲坐着一个人。 仔细看,那人佝偻着背,身形姿态不似正常人,而他四周的树木坍塌一片。 邢彦紧张得快要窒息。 ——那个怪人不会也是一个「奉献」吧? 距离那个蹲坐的怪人还有百来米远的时候,摩托车队四散而开,飞窜进两旁树林消失了,看来他们就是想将巨型「奉献」引到此处。 随即,树林中忽地传出一声清亮的口哨声,蹲坐着的怪人像是被刺激醒了,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这时,巨型「奉献」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强劲的摩托油门声。 巨型「奉献」应声回头,猝不及防,就见一个佣兵寮少年从摩托上一跃而起,甩出铁钩勾住他脖子,顺势攀上其肩膀,接着冲着前方怪人开了一枪。 一系列动作在转瞬之间完成,那巨型「奉献」根本来不及反应。 前方的怪人似乎也被打懵了。 那个佣兵寮少年开完枪,就迅速躲藏在巨型「奉献」肩膀后面。 怪人愣了一会儿,看着自己胸前枪口处流淌出的鲜血,顿时勃然大怒,死死盯着巨型「奉献」,目眦欲裂。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所有旁观者触目惊心。 巨型「奉献」坚如岩石的身躯竟被活活撕开!裂口越撕越大,肌肉经络一块块被扯断掉落,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他想要反抗,但已经被对方抢了先机,挣扎了几下后,轰然跪倒在地上,倒地的身躯继续被无形外力扭曲,周围人清晰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 巨型「奉献」扭曲成一团,看起来极其痛苦,仰天嚎叫,发出濒死的唿喊,然后「砰」的一声,脑袋爆裂开。 随着巨大的尸块纷纷滚落在地,一切归于平静。 村民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而倒地的巨型「奉献」尸体旁,刚刚躲在这庞然大物后袭击怪人的佣兵寮少年也一同被拧成了麻花,死相惨不忍睹。 「奉献」发动神力攻击就在一瞬间,这少年摆明着逃脱不了,就是送死的。 邢彦感到一阵巨大的悲痛侵袭而来,咬牙忍住热泪。 而他身旁,那个很像冯琛的少年左臂前端变化出一把弓箭。 少年搭箭上弓,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喃喃:「别抖,别抖,千万不能射偏。」 邢彦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抚他。 少年真被这一举动安慰了些许,他深唿吸了好几下,强自镇定,凝神摒气,一箭飞射而出,正中怪人心脏。 怪人「奉献」闷头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过了好半天,确认这「奉献」是真的死了,隐藏在树林中的佣兵寮少年们方敢陆陆续续露头,向村民们这边聚拢过来。 外形神似冯琛的少年这才自我介绍道:「我叫奚明远,最近边境战乱地区一直遭到怪物袭击,附近非常不安全,请大家跟我走,距这里几十公里有一处收容难民的医院,我们可以逃到那里避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村民们没有动,因为对面这群人看起来也很怪异,身体一半是人一半是机械。 他们心下生惧,围在邢彦身边小声道:「长官,怎么办?」 听到这少年名字中也有一个「远」字,想到冯琛的原名叫做冯清远,邢彦又是一阵心乱如麻。 他与冯琛失联好几个月,对方除了留下一句口信,到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之前邢彦因为被关在监牢里,再担忧也无能为力,如今逃了出来、重获自由,他便急切地想要探查冯琛的下落。 ——冯琛能去哪儿? 当时在「动岛」上,使徒曾对冯琛说,如果还想再见储轻缘就回佣兵寮找她。 邢彦百分百肯定冯琛会回佣兵寮。 ——那小子怎么可能真对储轻缘死心! 只是邢彦完全无法相信使徒的话,他们俩之间隔着血仇。 ——那冯琛回到佣兵寮后会怎样? 邢彦心里惶恐不安。 这会儿又突然冒出这样一群佣兵寮少年,让他愈发不知所措。 但稍微平定心神后,邢彦觉得,与其胡乱猜测对方是敌是友,还不如直截了当问个清楚,看对方会做何反应。 他暗暗捏紧腕上的软刃,正视奚明远问:「你们可是佣兵寮的人?为什么要来救我们?可是寮长派你们来的?」 这一连串问题问出来,加上之前有村民喊邢彦长官,奚明远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人大概是三大署的官员,跟佣兵寮有些牵扯。 如今他们敢明目张胆地露出躯体机械、在边境战祸地区救人,就不怕被人识破他们的身份。 奚明远平静回道:「佣兵寮几个月前就解散了。寮长重病多年,早无力支撑佣兵寮,最近听说她病情加重,快不行了。 眼下南陆进犯燕州,战祸四起,佣兵寮更加难以为继,所以几个月前,大部分人都被遣散了,只留下了寮长的一些亲信。至于遣散后想做些什么,寮长就由着我们去了。」 他见邢彦的神情缓和了些许,又继续道:「我知道佣兵寮一直身份不合法,三大署的官员对我们有所忌惮不奇怪,但现在战祸四起、国难当头,我们没法作为正规军上战场,只尽自己一份力在后方救助难民,应当没什么不妥吧?」 邢彦听他话语间在意的点是身份不合法,而并非佣兵寮背叛燕州,猜测这些少年未必知道佣兵寮内情。 ——想来寮长也不可能把她的计划轻易泄露旁人。只是……这少年说寮长快不行了?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一个死期将至的人,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颠覆燕州,这得多大仇多大恨? 这寮长到底是什么背景?难不成也跟泊落族有牵扯? 正想着,突然间狂风四起,裹挟着尘土落叶翻腾不息,四周天色蓦地暗了下来,乌云密布。 暴雨将至。 奚明远有些着急了,上前一步:「长官,相信我!此地不宜久留,附近恐怕还有南陆士兵留下的怪物,我们得赶紧去难民医院避难,那儿有磁场禁锢,可以对付这些怪物,只有到那里大家才能安全!」 听到「磁场禁锢」四个字,邢彦心头勐地一震。 ——自己传递给玄机营的信息不可能这么快见效。那燕州的难民医院怎么懂得如何对付「奉献」? 联想起刑军署高层曾调查过蒋秋鸿的基因,邢彦不禁疑心——这医院难不成跟刑军署高层有瓜葛? 邢彦后退了一步,在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他不敢贸然前往,谨慎试探道:「这难民医院是哪家开的?磁场禁锢是什么?凭什么就能对付这些怪物了?」 奚明远见邢彦依然不相信自己,眼看天色渐暗,狂风暴雨之中,如果碰上怪物,他们将更难应对,因此愈发焦急,直接道:「不知道长官可听闻过『神医圣手』储杏林?难民医院正是受他庇护! 这位储杏林虽然久居南陆,却立场中立。过去南陆内乱,他一直游走于战祸地区,救助平民性命。早几年他迁徙至燕州,依然不计立场地救助燕州百姓!」 邢彦眼睛倏地睁大了一圈,差点叫出来:「储杏林……储轻缘?!!」 这太意外了,他一直以为储轻缘现在被囚禁在教宗,突然得知储轻缘安然无恙,还就在附近,那冯琛会不会也……? 邢彦难以置信,但脸上已经不可控地浮现欣喜之情。 奚明远看着他神色变化,心想这人莫不是认得储杏林,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劝说:「我们几个人脱离佣兵寮后,就在边境对付南陆士兵留下的怪物。 这些怪物不知哪来的可怕力量,正面对抗我们根本不是对手,运气好的时候,偶尔能诱导不同怪物之间互相残杀,或者在远处射杀他们,但更多时候,我们连自保都做不到。 直到有一次,我们被难民医院的人相救,才知道有克制这些怪物的方法。不过磁场禁锢需要复杂设备,无法灵活使用,目前只能用来防御。」 ——如果是储轻缘的话,自然知道磁场禁锢。 邢彦心跳加速。 ——难道真的是他? 不管信不信奚明远所说,邢彦这下肯定要前往探个究竟了。 ——万一真的是…… 他抓着马缰的手微微发抖,心里默念上天保佑,期望储轻缘和冯琛都能平安无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第95章 坚信 邢彦领着倖存村民,在佣兵寮少年们的指引下,一路狂奔,终于在暴雨之前赶到了他们口中的「难民医院」。 医院位于一处岩洞中,布置极为简陋。 一进医院,就见四下角落三五成群地聚集着许多人,这些人中不乏老弱妇孺,很多人衣着褴褛,大约都是边境地区躲避战祸的流民。 他们一见有陌生人进入医院,纷纷流露出警惕神色,确认是佣兵寮的那些少年们带进来的后,才放松下来。 ——看来这些少年所言不虚,他们确实一直在救助难民。 邢彦进医院后,立刻急切地四下张望,望了一圈也没发现储轻缘或者冯琛的身影,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难民医院收容的难民不仅仅有燕州人,居然还有不少南陆人! 战场上相互对立的种族,如今竟避难于同一屋檐下。 他仔细分辨后,发现还是燕州人跟燕州人在一起,南陆人与南陆人抱成团,双方表面和平共处,实际并不多做交流,甚至还隐隐有火药味儿。 邢彦顾不上这些暗潮涌动,他拉过奚明远问:「你说的那位储大夫人呢?」 奚明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处何处,自从来到医院就没见过他。」 这下邢彦傻了:「那你跟我说这医院是他的!」 「对呀,是他的没错呀,只不过我没亲眼见过他本人。」奚明远又点点头。 …… 眼前的少年一脸无辜,邢彦终于明白了是自己过于心切,理解有偏差。 是储轻缘的医院并不代表储轻缘现在人就在医院中。 邢彦一下子大失所望,心又揪了起来。 ——储轻缘和冯琛到底身在何处? 转念一想,既然医院是储轻缘的,那医院主事的人一定跟他有联繫,于是又问:「那现在医院是谁在负责?」 话音刚落,就见旁边病房的隔帘掀起,走出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是一个穿着白大褂也难掩身形丰满窈窕的女人。 她一出来就看到了邢彦,明显很吃惊。 「邢司长?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没等邢彦反应过来,这女人已经主动走过来沖他打招唿。 「你……你是……」邢彦顿时结巴了,这女人看起来很眼熟,他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人家名字。 女人很有礼貌地上前跟他握手,道:「我叫诺诺,是储大夫的手下,邢司长还有印象吧?」 待这女人走近了,看到她波涛汹涌、唿之欲出的胸部,邢彦赶紧迴避开视线,终于回想起来了——当时他跟冯琛绑架顾雪融时,储轻缘总共带了两个手下来相救,一个是那个巨型「奉献」,另一个就是这个叫诺诺的女人。 只不过巨型「奉献」给邢彦的冲击太大、记忆太深,一时忽略了旁边还有这样一个女人。 邢彦连忙说道自己有印象,寒暄两句后,就焦灼地问:「你跟储大夫现在还有联繫吗?知道他……跟冯琛的下落吗?」 诺诺顿时明白了邢彦来医院的用意,摇摇头:「三个月前,我跟储大夫有过最后一次联繫,知道他离开『动岛』后直接回去了教宗。 他说不久后燕州和南陆之间会起战乱,到时一定会有很多百姓受战祸牵连、流离失所,嘱託我在燕州边境建立好难民医院,收容这些百姓,等他过来。 可是,从那以后就跟他断了联繫,再也没收到过他的任何消息。」 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火苗又被掐灭,邢彦黯然失色得再明显不过。 ——照这么说,储轻缘大概率真是被教宗囚禁了,不然不会答应了诺诺却莫名失联。 本来还算镇定的诺诺被邢彦一番影响,立时惴惴不安:「邢司长,你,你那边也断了联繫吗?冯琛是也一起不见了吗?」 邢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嘴里虽然说冯琛留了口信会回来,脸上却全是垂头丧气。 这下诺诺有些慌了:「他俩应该是在一起的吧……我还想着储大夫是不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才一直没联繫我,要是冯琛也同时失联了,难道是……出什么意外了?!」 她不可避免地往不好的方面联想,脸色刷地惨白。 ——这女人看起来对储轻缘极为忠心。 邢彦觉得,把实情告诉她,除了徒增担忧不会有任何帮助,只能安慰她说冯琛和储轻缘不一定在一起,教宗的人都奉储轻缘为神明,不会对他不利,顶多是不让他插手战事,一时将他困住罢了。 邢彦这样说其实也是想安慰自己,不过这种自欺欺人没什么效果。 从之前使徒的描述中,邢彦大概能猜到,那个教宗宗主对储轻缘有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如果储轻缘为宗主所用、乖巧听话倒还好,一旦发现储轻缘有自己的想法,并不受控制,他会对储轻缘怎么样? 更进一步,如果储轻缘真被囚禁在教宗,冯琛一定会想方设法相救,那宗主会对与储轻缘有感情纠葛的冯琛怎样? 邢彦越想越心惊,这不等于羊入虎口吗! ——还有那个使徒,到底是何立场? 目前看来,最清楚储轻缘和冯琛下落的就是她了,可这人神出鬼没、行踪不定,佣兵寮现在还解散了,更是连个可找寻的地方都没有…… 邢彦狠狠一拳捶在岩壁上,恨自己真是无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这样懊恼的模样诺诺看在眼里,明白邢彦刚刚安慰自己的话没几分可信,心愈发揪紧。 不过她没来得及多打听几句,病房那边又传来病人痛苦的喊叫声。 几个身着医护服的工作人员立刻赶过去,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唤诺诺帮忙。 诺诺没时间再跟邢彦细谈,匆匆安排他与随行村民落脚,转身跑进病房。 而医院门口,又有几个佣兵寮少年带着一群难民前来避难,其中不少人身受重伤,医院内顿时忙碌异常。 一个忙得满头大汗的医护人员一眼瞥见邢彦,沖他吼道:「那个全胳膊全腿、活蹦乱跳的,愣着干嘛!快过来帮忙!!!」 邢彦以前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被吼了一句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搭把手,和另一个人一起抬着担架,将重伤难民们送进手术室。 手术台上,主刀的诺诺精神高度紧张,根本没注意到进来的是邢彦。她跟随储轻缘行医多年,基本都是打下手,如今要独立支撑医院,压力巨大,轻巧的手术刀拿在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从手术室出来时,刚刚一直走在邢彦前头、跟他一起抬担架的人侧过脸,邢彦这才看清对方居然是一个南陆人!而方才他们抬着的又都是受伤的燕州难民,邢彦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复杂滋味。 就这么阴差阳错地,邢彦与一个南陆人搭档,忙碌半宿。 等到终于可以歇下来喘口气时,这南陆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饼,掰开一半分给邢彦。 邢彦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这人就转过身去,完全不想搭理的意思。 邢彦只能默默啃饼。 四十年前,燕州藉口南陆人引起祸乱,侵犯南陆,屠戮无数,将泊落族人赶尽杀绝;四十年后,南陆以为泊落族復仇的名义挥师燕州,誓将燕州人斩草除根。 打着正义旗号的战争背后,是赤裸裸的争权夺势、掳掠资源,却将数以万计无辜平民捲入漩涡。 边境战火蔓延过处,无论是燕州人还是南陆人都不能倖免。 战争阴云笼罩之下,这一处狭小的庇护所内,燕州难民与南陆难民既抱团取暖、又相互敌视。 邢彦蹲坐在岩洞一角,看着医院内各色人群,想到自己也是他们其中一员,荒诞感愈发强烈。 过去,他因为自己是燕州人、做过燕州的兵,自然而然站在燕州的立场,如今知道了许多事实真相后,曾经的立场早就土崩瓦解。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发生这一切,以血流成河为代价的你争我夺有意思吗? 深夜时分,医院渐渐安静,邢彦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跑出岩洞透口气。 到溪水边洗了把脸,在一块大岩石上呆坐了片刻,身后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肩膀。 邢彦头也不回,只往旁边挪了挪,给来人让出地儿。他早就余光瞟见了来的是诺诺。 白天时过于忙碌,两人没机会多交流,这会儿得空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半晌,诺诺终于开口:「邢司长,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要去找冯琛吗?」 邢彦想了想,茫然摇头:「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就算猜测他在教宗,也根本没可能找到他,南陆那么大,现在又是战乱时期……」 他苦笑笑:「我还有心思担忧别人,自己都跟个丧家犬一样。」 诺诺看了邢彦一会儿,踌躇片刻,突然问:「你相信冯琛吗?」 邢彦懵住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给你留了言,说会回来。」诺诺解释道。 邢彦眨了眨眼,不太明白诺诺的意思。 「如果实在什么都不能做,那就等在原地好了,相信他,等他回来。」诺诺的语气中竟带着几分笃定。 白天刚得知冯琛也失踪了时,诺诺本能地慌乱过,不过经过白天一番忙碌,她又渐渐恢復了镇定,就跟这三个月来,她一直镇定地守候在医院一样。 邢彦实在不知道她这样镇定的信心源于何处,疑惑地望着她。 诺诺坦然道:「我相信储大夫,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他从没对我食言过,既然他答应了会来医院,就一定会来。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还不如把医院看顾好,等着他。」 这番话意在将心比心,劝慰邢彦。 她说话时眼神清澈,没有丝毫犹豫,虽然跟邢彦一样忧心忡忡,却对储轻缘有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坚信。 这种天真蓦然间触动了邢彦。 纯粹地相信一个人……这是邢彦许久未曾体验过的情感。 他向来奉行「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被动地相信他人、依靠信念坚持下去的做法是他无法想像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医院里的一切,他会认为这种被动相信是逃避、是懦弱,然而在诺诺身上,他却真真切切感到了一股勇敢。 因为相信一个人,所以为了他勇敢。 邢彦忽然觉得很感慨,有这样一个坚信储轻缘的人追随他左右,算是残酷世界留给他的一点温情吧。 ——那自己呢?该相信冯琛吗?相信他不会有事,相信他一定能从教宗回来? 邢彦深深嘆了口气,抬头仰望无际的浩瀚星空。 他自知没有办法做到跟诺诺一样。 ——也许十几、二十年前,年少无知的自己也曾信任过、纯粹过,只是经歷了许多世事沉浮后,早已忘记这种感觉很久很久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过去他以为是自己成熟了、游刃有余了,现在才明白是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 他摸了摸胸口,莫名感到一阵强烈的空落感,鼻头髮酸,如梗在喉。 「对不起,我去抽根烟。」他迴避开诺诺,远远走了一段,从怀里摸出一根烟点上,边抽边在脑海中搜索半天,蓦然发现,自从郑烽死后,他连个能说说心里话、能在对方面前表露自己脆弱一面的人都没了。 冯琛是他现在最为牵挂的人,那孩子也真心对自己,但冯琛毕竟跟他隔着辈分,对人对事两人又立场不同,根本不可能亲密无间。 ——那还能有谁? 他突然想起了萱娘,心里不禁一阵柔软,然而立马又摇了摇头,他曾经在感情上伤害对方至深,现在很多年过去,人家是不屑计较了,不过与他的交往也仅限于肌肤相亲。 其余他那些个待之不薄的旧日属下,对他确是重义气,却不是他能寄託感情的人。 「最后还是一无所有了啊……」邢彦苦笑。 曾经春风得意、自以为拥有一切的邢司长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心里一直有一个空洞,这个空洞是多少财富、权势都填不满的。 「如果……」邢彦躺倒在地上,迷迷煳煳地想,「能回到过去……」 他感到很疲惫,索性闭上眼睛、脑袋放空,意识昏沉之际,最后停留在他脑海的画面是——大堂的楼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身着旗袍的娉娉婀娜的女子,款款向他走来…… 第96章 逆天而行 三个月前,南陆玉带河峡谷,教宗总坛,规模最大的一处宫殿居所。 深夜时分,从前殿到后寝,宫室内外、高台长阶,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侍从伫立左右。 然而恢宏的主寝殿内,诺大的墨玉床榻之上,任凭榻上那人怎样沉溺于梦魇之中惊唿挣扎、把被褥全部掀翻在地,都没有一个侍从上前,将他从噩梦中唤醒,或者给他重新盖上被褥。 直到大半夜,仍有惊唿声不时从幔帐内传出,夹杂着极为惶恐的情绪。 一个进教宗没几年,年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侍从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挪动脚步,想上前瞧瞧情况,被旁边的一个老侍从一把拉住。 「你不要命了!」老侍从压低声音呵斥。 「就这么不管不顾宗主?!」小侍从不解。 「当着他面恭顺就行了,背后谁还管他是冷是热,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保住自己的脑袋最重要,你这么好心跑过去,谁知道他会不会『梦中好杀人』?」 「这话说得有点儿太夸张了吧?」 「诶~你是不知道……」老侍从俯身凑到小侍从耳边,悄声道,「有传闻说,老宗主并不是正常死亡,而是被人勒死的,他死后,现在的宗主才有了上位机会。你猜猜老宗主是被谁杀的?」 小侍从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更加小声道:「难道是宗主?不会吧~宗主不是被老宗主养大的嘛,每年祭祖时,宗主哭得那叫一个痛彻心扉呀~」 老侍从话里有话:「谁知道他哭的祖宗是哪个……」 小侍从还想再多八卦几句,墨玉床榻上忽又传来一迭含混不清的梦话,听语气,仿佛在厉声诅咒。 两个侍从吓得立马分开,在寝殿外站得笔挺,再不敢多嘴一句。 虽然不敢窃窃私语了,小侍从的耳朵却没闭上,反而竖得更高,仔细分辨着宗主的含混梦话,就听见宗主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竟好像在呜咽哭泣。 小侍从愈发好奇,摒气凝神,最后终于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言语中听出了一句话——我……害怕…… ——??? 小侍从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害怕??谁害怕?宗主吗?怎么可能…… 他还想再仔细分辨一下的时候,梦话声忽然中断了,接着床榻上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随后幔帐被粗暴地一把掀开。 周围侍从纷纷低下头,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多看宗主一眼。 死一般的寂静中,宗主孤身一人踏出寝殿,走下长阶。 估摸着他走远了,小侍从微微侧过头,注视着他的背影。 明明长阶两侧站满了侍从,此刻却仿佛空荡荡,宗主好似一个孤魂徘徊其间。 不知何故,刚刚那一句似是而非的「我害怕」,久久迴荡在小侍从脑海,无法褪去。 长阶尽头,黑压压的车队等候在那里。 宗主坐上其中一辆,向司机说了一个地名。 「诶?现在吗?」这值夜班的司机刚刚一直趴着瞌睡,突然间惊醒,说话没过脑子,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吓得连连道歉,好在宗主没打算多计较,只轻声道:「想去看看。」 在峡谷隧道中穿行很久后,车队终于行驶进一座庞大的、状如碉堡的建筑物。建筑物四周,围绕着数个契形入口,那儿通往地下掩体。 教宗总坛每一处角落都覆盖有磁场禁锢,控制磁场禁锢的装置被集中布置,就在这些地下掩体中,而宗主手上掌握着开关。 不过这次宗主来,并不是来检查磁场禁锢装置的,而是走向了建筑正面巨大的弧形拱门。 守门的卫兵看见车队,显然很意外,来不及跟碉堡里边的人打招唿,只能放行。 宗主示意司机送到入口处就好,他一个人从车上走下来,步行进入碉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眼前是一条宽阔笔直的通道,天花板上一排排刺目的白炽灯将通道照得透亮。寂静一片的空旷建筑内,每走一步,脚步声都清晰无比。 宗主突然停下来,转过身,身后空无一物,唯见他走过的道路。 他再次前行,只有脚步声与之相伴,仿佛在清晰地提醒他,走在这条路上的仅此一人。 打开一道厚重铁门,前方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嚎声,那声音很奇怪,乍一听好像是人,仔细分辨又好像不是人。但无论是什么,都能明显感受到其中的绝望痛苦。 宗主脚下迟缓了片刻,微微捏住拳头。 就这样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铁门,走在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通道上,听见远处的哭嚎声愈发清楚,撕心裂肺地迴荡在通道内,每一声都让宗主感到心里再沉重一分。 这时,前方一道铁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着白大褂、戴着黑框眼镜的值班人员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抬头瞥见宗主就在眼前,吓得差点没跪下,结巴道:「宗……宗主,您怎么来了……」 看样子,门卫终于把宗主突然到访的消息传达进来了。 宗主没理会他,径直迈进铁门。 值班人员想拦他,却又没胆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小心道:「宗主,里面没什么可看的。」 宗主停下脚步:「里面的『奉献』什么时候可以改造成功?」 值班人员想死的心都有了,额头上冷汗直冒。 这大半夜的,相关负责人全都不在,就他一个小喽啰。 ——该怎么回答才不用担责,才不至于激怒宗主? 听闻宗主近来脾气愈发暴虐,在他身边服侍的人稍有不慎,就会丢掉小命。 没等值班人员想好怎么回答,宗主再次不耐烦问道:「什么时候可以成功?!」 「我……我……我……」值班人员结巴半天,蹦不出一句实质内容。 宗主暴躁道:「我问你他们什么时候可以恢復正常!!你要敢说一句假话,我立刻让你脑袋搬家!!!」 走道前方,哭嚎声再次传来,悽厉哀怨,像无数根钢针穿透他的心脏。 值班人员一下子扑倒在地,再不敢妄想说谎,哆嗦道:「宗……宗主,真……真的太难了,杏林大人的基因本身有问题,『奉献』的变异其实是……是他的基因缺陷造成的……」 「所以你们就办不到了吗?!」宗主怒吼,「一个个号称是燕州、南陆最顶尖的专家,这一点问题都解决不了吗!!之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跟我承诺,只要储杏林记忆恢復了,『奉献』实验就能有突破性进展?!」 值班人员都快匍匐在地上了:「宗主,确……确实有突破性进展,现在的『奉献』只要稍加刺激就能获得神力!虽然对神力的控制还不够好,但我们会加紧研究,很……很快这些『奉献』就能投入正面战场,宗主您拿下燕州指日可待!!」 宗主没有回话,居高临下冷冷凝视着地上的人。 值班人员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所以你们都觉得,我只是想拿这些『奉献』做工具,是吗?」 宗主的语调极其平缓,听不出一丝情绪。 但值班人员敏锐直觉到,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说错了,大错特错了。 面前的宗主正压制着愤恨,宛如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滔天巨浪顷刻就会吞噬掉一切。 他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然而宗主最终没有爆发,沉默良久后转身:「你走吧,我想单独跟这些『奉献』待会儿。」 值班人员再也不敢多言,从地上爬起来,转身逃也似地跑了。 宗主一个人继续前进,行至碉堡最深处,那儿有一座巨大的实验室,内里密密麻麻摆满了磨砂玻璃盒子。 这些盒子大约六尺见方,从盒子里,此起彼伏地传出哭嚎声。 透过磨砂玻璃,隐约可见其中怪异的似人非人的身影。 宗主走到这些盒子中间,按下操作台上的按钮,磨砂玻璃一片接一片地缓缓降落,露出里面关押着的「奉献」。 他们脚上都拴着锁链,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裸露在外的皮肤毫无血色,加之身体的变异,看起来极为可怖。 玻璃一旦落下,看到房间中央站着一个正常人,尚存一些自我意识的「奉献」们纷纷涌向宗主,想向他求救,可是他们很快被脚下的锁链牵绊住,只能被困在原地厉声喊叫。 宗主怔怔地看着四周,有一个离他较近的「奉献」拼命向他伸出手。 他走过去,听见那「奉献」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句:「救救我。」 一瞬间,他胸口像被重重砸了一拳,跪倒在地上,冥冥之中,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你要逆天而行吗?放过那个孩子,不要再让他想起过去,就这么安稳地过完余生不好吗?」 这声音不停地在他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他记得很清楚,这是老宗主被他勒死前最后对他说的话。 看着周围向他涌来的「奉献」,宗主一阵恍惚,仿佛老宗主的声音又在反覆不停地问他:「他们就是你想要的亲人吗?这就是你想重建的故族吗?」 「我不相信~~~~」宗主嘶吼着狠狠一拳砸地,咬牙道,「我不信做不到!我不甘心!!如果天意要灭绝泊落族,我就偏要逆天而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可再怎么不甘心,眼前的事实让他无法迴避。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希望渺茫,但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他也要拼尽全力。 结果费尽一切心思、不惜一切代价、谋划了许多年,到头来就得到了这样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想起刚刚那个值班人员的话,想起身边侍从们对他的畏惧,他感到莫大的悲凉。 再不是旁人臆想之中的强悍、暴虐、专制、高高在上的宗主,此时的他蹲坐在地上,蜷缩起身子抱紧自己。 巨大的无力感袭来。他闭上眼睛,轻轻哼起一支小调。 那是童年时候,每每他惶恐不安、难以入眠时,泊落族母亲在他耳旁哼唱的。 从有记忆时起,他就生长在泊落族,他的名字叫阿勒克。 小时候的阿勒克从没觉得自己跟身边的人有什么不同,只是外貌有一些不一样罢了,没有任何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以为自己就是泊落族人。 直到有一天,村庄外来了一群跟他长相相似的人,他们将他的家人、族人屠杀、俘虏。 可笑的是,因为跟这群刽子手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阿勒克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然而老宗主将阿勒克带回教宗后,他的燕州面孔却给他带来了灾祸。 身边的南陆人只要老宗主不在场,就对他拳打脚踢,将无力反抗燕州人的愤怒全都发泄到一个未成年的少年身上。 他们边踢打边咒骂他:「你是禽兽的种,身上留的是畜生的血!」 少年被打得伤痕累累,却不断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回骂道:「你们是孬货的种,身上留的是叛徒的血!你们比燕州人更加骯脏卑鄙!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这些小人全都踩在脚下!」 不出意外,口舌之快换来了更加疯狂的施暴。 而老宗主虽然心地良善,却是个和稀泥的老好人,不争不抢,所以也不会坚定地维护阿勒克,一天到晚祈求的是天下太平,可哪里有太平? 愤恨不甘的种子在少年心里滋长。 他发誓要復仇,要将所有对泊落族犯下罪孽的人千刀万剐,要让那些挥舞屠刀的人也尝到灭族之痛。 当时年少的阿勒克不知该怎样做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他只能忍耐承受,等待机会。 漫长的十几年等待中,他探听不到一点儿有关泊落族的消息,根本不知道燕州将剩余的泊落族战俘关押在「动岛」,真的以为泊落族已经被赶尽杀绝。 就在他痛苦绝望到极致之际,夏令营事故爆发。 从老宗主口中他得知,这世上竟然存在一个燕州人与泊落族人的混血儿! 虽然这个混血儿不知是怎样诞生的,但却切切实实被激发出了神力,将夏令营几十号人杀戮殆尽。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阿勒克眼里闪现出光芒,他不仅看到了復仇的希望,还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原来普通人类和泊落族人是能够结合的,而且结合出来的孩子完美继承了泊落族人的特徵。 如果是这样,那泊落族是不是还可以重现于世?只要这世上尚残存着泊落族血脉,哪怕是不完整的,只有一半,是不是都有将普通人类转变成为泊落族人的可能? 于是他主动向老宗主请缨,带人冒死潜入刑军署的研究所,救出了这个混血儿。 第一次见到企图自杀的储轻缘,看到那种苍白易碎的美,阿勒克内心不可遏制地萌生了异样悸动,当将奄奄一息的储轻缘背在背上,感受到他的体温时,悸动愈发蔓延。 来营救储轻缘,阿勒克带着明确的企图,而如今这份企图被欲望晕染了颜色,种种复杂情感连他自己都很难分辨,仅一点非常清楚——他想要拥有这个人。 不过他的拥有十分小心翼翼。 「这是我的神明……」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将神明捧于掌中,压抑着欲望。 储轻缘对他来说弥足重要。 只有储轻缘在他身旁,南陆人才会因神力的震慑而臣服于他、奉他为宗主,他才能获得向燕州復仇的力量,而泊落族也才有重现于世的可能。 一切的一切,所有夙愿的实现都以拥有储轻缘为前提,所以他不敢轻易打破与储轻缘的关系。 为泊落族復仇,在他心里永远是压倒一切的存在。 成为宗主、手握权势后,阿勒克将自己的欲求不满全都发泄到了南陆人身上,看着一个个南陆的男男女女在自己胯下跪舔,他感到了极大的报復快感。 好在十几年的相处中,储轻缘也对宗主产生了强烈依赖。 因此不管储轻缘怎样地任性妄为,宗主都持放纵态度,他有信心储轻缘最终总会回到他身边。 两人在类似共生的羁绊中一路走来,无论后来的「奉献」实验遭遇了多少次失败,宗主都没放弃过。只要储轻缘还归他所有,他就还有希望。 然而,意料之外的转折发生在储轻缘与冯琛重逢后。 在宗主的计划中,冯琛只是刺激储轻缘恢復记忆的引线,他怎么也无法想像,曾经经歷过那样惨烈的背叛、伤害,储轻缘依然意乱情迷了。 有过与储轻缘长期共生的经歷,宗主自以为熟悉其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可是透过一双双监控器的眼睛,他看到储轻缘面对冯琛时彻底不一样的神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那一刻,恨意油然而生,不是对冯琛,而是对储轻缘。 他在储轻缘身上寄託了全部的期盼,做了所有能够做的,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甚至两人的共生关系开始出现裂痕,储轻缘渐渐不受控制。 之后一次又一次,储轻缘跟冯琛的每一次欢爱,都像一把利斧,将宗主对神明的想像剁碎砍烂。 第97章 恨意 在储轻缘没有恢復记忆时,宗主尚能够强忍住愤怒挽回他,但当得知他已经彻底恢復记忆,却还和冯琛在「动岛」不分昼夜地关在房间后,恨意达到了顶点。 他仿佛和储轻缘一起站在高高的悬崖边缘,曾经的神明已然崩塌,仅差一步,他就会将其推进深渊。 共生关系的撕裂让他极其痛苦,但他绝对不会放手,太多的夙愿都还没实现,就算仅能得到一具空皮囊,他也不愿意失去这个人。 不过,储轻缘最终的回归将他们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 听使徒说,储轻缘已经和冯琛决裂了。鑑于近来使徒行事时常阳奉阴违,宗主并不太相信她,而储轻缘自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与任何人接触。这让宗主焦躁无比、愈发暴虐。 在一群变异的「奉献」中木然僵坐至清晨,宗主心中的焦躁没得到丝毫减轻。临近中午,有侍从进来通报杏林大人求见。 这是储轻缘回到教宗后,第一次主动要与他见面。 空荡的大殿之上,两人相对而立。 「我要回去医院,让边境守卫放我通行。」是储轻缘一贯的强势姿态。 宗主没有立刻回话,站在殿首台阶上,居高临下死死盯住他。 ——是啊,自己已经下令,禁止储轻缘再出南陆。 原来他来求见是为了要离开…… 两人再次濒临悬崖边缘,但储轻缘还没意识到。 「你要走?才刚刚从『动岛』回来,你又急着要走?」宗主冷冰冰道。 「我已经通知了医院那边收容边境难民,是时候该过去了。」 「收容难民?燕州难民?」 宗主语气一反常态的尖锐,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储轻缘感觉到了,但被纵容惯了的他,无所顾忌地再往雷区迈进了一步。 「你要打燕州我不干涉,三大署那些位高权重者双手沾满鲜血,罪有应得。只是战争一旦扩大化,肯定会有无数无辜百姓受牵连。」储轻缘道。 宗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阴鸷:「你清楚自己在救谁吗?你以为当年三大署将泊落族灭族没有得到国内民众支持?无辜百姓?没有民众供养,燕州军队可以坚持十年战争?!无辜?他们跟那些前线的刽子手有什么两样!全都是双手沾满血腥的兇手!!!」 这样的论调十分极端,但所言也非虚,储轻缘一时噎住了,不知该怎么反驳。 他不禁想起「动岛」上那本士兵日记所描述的残酷过往,突然噁心想吐,接着胸口就一阵阵的悸痛。 ——这是怎么了?最近他时常有这种感觉。 以往出现这种心悸,都是跟他血脉相连的「奉献」遭遇危难。 ——但现在那些「奉献」不是都被看管在碉堡吗?不是说,等泊落族的故土重建完毕,就将他们转移到那里生活吗?怎么还会碰到危险? 他没来得及多思考,就听见殿外传来一声嘹亮的「报~」。 一个传讯兵装扮的南陆人飞奔至殿门口跪下,大声道:「捷报!燕州军大败,玄机营遭重创,退至烽火关。沿线村庄我们放了十几个『奉献』去收拾,消耗殆尽,不过村民也死伤绝大多数……」 传讯兵陡然顿住了,他看到了储轻缘也在殿内。 储轻缘脸色骤变,几步飞跨冲到殿门口,一把揪起传讯兵:「什么叫放了『奉献』去收拾?消耗殆尽?什么叫村民死伤绝大多数?」 传讯兵不敢回话,战战兢兢地看向宗主。 宗主拉开储轻缘的手,示意传讯兵退下:「我说过要为泊落族復仇,要将兇手一个不剩地杀干净……」 「那些人是兇手吗!!且不说三十多年前的人有几个活到现在,那些边境的村民甚至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子!!」 当储轻缘吼出这一句,宗主睁大了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没有亲手杀过人的就可以不计较了吗?你忘了燕州人是怎样将泊落族人赶尽杀绝的吗?!」 看着储轻缘眼里一闪而过的迷茫,宗主倏忽意识到——他不是忘了,是根本没有经歷过。 无论怎样被别人反覆诉说,没有亲身经歷的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储轻缘无法理解宗主誓将燕州人灭族的復仇之心,正如宗主无法理解储轻缘对冯琛的感情。 共生的两人在某一个分岔点越走越远,裂痕逐渐变作沟壑。 「那『奉献』呢……」储轻缘哽咽道,「你一直是在欺骗我吗?」 宗主沉默了,他原以为储轻缘在这一点上是相信自己的。 就算其他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利用「奉献」做杀戮工具,他通通可以不在意,只要储轻缘相信就够了,只有他们两人才是相依相伴的族人,可是…… 「真的是他们所说的那样?你一直在利用我?什么重建故土家园都是假的!你就是想拥有神力,来实现你自己的野心?!」储轻缘激动得发抖。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对宗主的各种揣度储轻缘自然有所耳闻,但他一直选择相信宗主,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宗主不想再解释了,他已经给储轻缘解释过太多遍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终于变成了彻底绝望。 ——因为这个人的基因缺陷,导致的「奉献」变异已经让自己崩溃,结果他还反过来指责自己。过去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把他当作唯一的族人,其实他根本就不是,从来都不是! 再次望向储轻缘时,宗主的目光变得异常冷漠:「故土家园?你配提吗?那是你的故土吗?你有过家园吗?」 他知道怎样可以最深地刺痛储轻缘。 果然,储轻缘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你只是一个不知怎么在战俘营里苟合出来的孽种!!!」 …… 几秒钟的寂静后,储轻缘脚下一软,不自觉后撤几步。 一直以来的隐约怀疑被宗主直接捅破,巨大的恐慌排山倒海袭来。 宗主眯起眼睛,观察储轻缘苍白的脸孔、惶张的神情,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涌上心头。 与之共生的一方如果想挣脱,他宁愿将其毁掉也不愿放过,就算只剩一副空壳,那也是他的所有物。 宗主走近储轻缘,看着眼前沉浸在恐慌中、瑟瑟发抖的人,掐住他的下巴,凑近他唇边。 然而刚刚触碰到,储轻缘就仿佛被毒蛇蛰了一般,瞬间爆发,勐一把推开对方。 宗主摸了摸嘴唇,步步紧逼:「这里没有磁场禁锢,你如果想杀了我,随时可以。」 储轻缘一直向后,倒退至墙角,却没有动手。 宗主目光微动,凝视着他:「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行医救人?不计立场、不计报酬、救助苦难,真的只是因为夏令营时杀过太多无辜的人,想要赎罪吗?」 储轻缘愣住了,视线下意识闪避。 宗主逼近他面前,想要揽他入怀,再次被一把推开。 但储轻缘仍然没有动手伤人。 这次宗主没再逼近,站在原地似笑非笑道:「后来看到你那样跪舔冯琛,遭人背叛还能上赶着献身,我终于想到了——表面上骄傲自负的储杏林,其实骨子里很自卑吧?行医救人也是想讨好世人吧?你以为做尽善事、成为别人眼中的圣人,他们就能接受你这个异类了,是吗?」 宗主突然狂笑:「那是你没脱光了给他们看!」 一瞬间,储轻缘眼中迸发出金色光芒,脚下的地面爆裂开,强悍的压迫感径直逼向宗主,却在宗主面前停下了。 宗主止住笑,望向储轻缘:「我奉你为神明,你却自轻自贱向那些蝼蚁讨好,你再怎么努力讨好,也改变不了世人的偏见,只能让自己低到尘埃里。既然这样……」 他喉头滚动:「与其跪舔冯琛那个孬种懦夫,不如到我身下来,我不介意你不男不……」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的脖子被一股无形力量勒住了,越勒越紧。 从刚刚起,宗主就一直故意刺激储轻缘,挑战他的底线,可真当储轻缘动了手,宗主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万箭穿心的痛。 他望着储轻缘冷峻的眼神,痛楚渐渐化为滔天怨恨,吞噬掉心里最后一点温情。 大殿内,警报声陡然大作,无数卫兵黑压压地围上大殿,然后储轻缘感到手上一空,神力消失了。 臆想的悬崖上,宗主终于伸手将储轻缘推下了万丈深渊。 「你真以为这里没有磁场禁锢?这里是教宗总坛,每一处地方都是为你精心设计的。」宗主话里带着讥讽的笑意。 一群卫兵上前,将储轻缘捆缚住,搜走他身上的短剑。 宗主摆摆手让他们退下,然后骑到储轻缘身上。 殿门紧闭。 殿外长阶上,侍从们听到殿内传出杏林大人愤怒的嘶吼。那是个曾经高高在上,连宗主都拜倒在他脚下,奉其为神明的人啊~ 没有人敢作声,连窃窃私语都不敢。 浓重的血腥气蔓延开,宗主停止了动作,用力掰开储轻缘的下巴,血水顺着他的嘴角流淌而出。 「你想死?」 宗主抬起身,看着身下之人空洞的双眸,想到这双眼睛在面对冯琛时是怎样的迷离动情,内心怨毒愈发滋长。 储轻缘的自残没能减轻宗主的恨意,却牵制住了他的进一步侵犯。 夙愿还没有实现,储轻缘的命对宗主来说仍然十分重要,他可以容忍一副空皮囊,但不能接受一具真尸体。 宗主凝视储轻缘良久,最后一把甩开他,冰冷道:「你要清楚,我才是你最该讨好的人,你的身份地位都是我给的,没有教宗的庇护你什么都不是!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不然你那个破医院的手下们都会受你牵连而死。」 说完披上衣服,独自走出大殿。 第98章 探望 南陆玉带河峡谷流域,泊落族最初的聚居地。 如今这里再没有泊落族人的任何踪迹,只有教宗在峡谷两岸建立的数座城池要塞。 又是一年盛夏时节,漫山遍野绿意盎然,鸟兽虫鱼生机勃勃。 城池立于高台之上,四周环绕人工开凿的护城河,与玉带河相连,河流沿路布置有层层关卡、重重守卫,外人难以靠近。 城池内,高墙深院林立,大小不一的院落层峦叠嶂,宛如迷宫。 使徒奉宗主之命,将一批新的全甲兵送至教宗供差遣,刚好有机会到玉带河城池走一趟,便特意来探访一下故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城池守卫森严超乎使徒想像。 她随行带了两样东西,每到一处关卡就被拦下细细盘查,每次都得重复一遍——带这两样东西过来是宗主的旨意。 卫兵们确认了没有问题才放她通行。 一进入城池内,就有几个侍女上前来为其引路。 这里使徒之前从未来过,跟随着侍女们七弯八绕了好一阵,才至院落深处,心想若有人被关在此地,真是插翅也难飞。 她这样想着,低头瞟了一眼手腕上的罗盘,盘面上的指针摇摆不定。 ——果然,这里也有磁场禁锢。 越往城堡中心走,道路越发蜿蜒曲折,而沿途建筑装饰愈加奢华,雕樑画栋之间有红枫树林若隐若现。 这里的枫树显然不是一般品种,如今未到秋季,竟也能红艷似火、如血如滴。 这般明丽的景色,配上一路上寂静无声的压抑氛围,外加带路侍女们一张张凝重面孔,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经过好几进大小不一的高墙院落后,再绕过一处迴廊,转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几十级的错落高台之上,一株高度近十米的巨大银杏傲然屹立。 同沿途的红枫一样,这株银杏也明显变异,盛夏时节依然金装裹身,树脚下亦是一片金色的浓墨重彩。 银杏树背后,便是城堡深处最大的一进院落。 还没迈进院落,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只见一个青衣侍女端着一个托盘,急匆匆地从高台上往下沖,下台阶时脚步不稳,差点一跤栽倒,正撞上带路的侍女们。 带路侍女中,领头的年长者立刻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此刻使徒跟在后面,落下这些侍女几级台阶。 青衣侍女一时没注意到她,以为没旁人,拉住年长侍女便诉苦:「怎么办?又自残了!屋里但凡锋利点的物件,早就收拾得一件不剩,现在竟然能把水果盘子摔碎了往自己身上划,这真有个三长两短,宗主不得要了我命呀~」 年长侍女用力捏了一下她手腕,示意她快住嘴。 青衣侍女立刻意识到有外人在,就见年长侍女身后,走出一个戴着银色面具、身披黑袍之人。 青衣侍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地,额头贴在地面上,根本不敢抬起来,哆哆嗦嗦道:「使……使徒大人……」 使徒见她端着的托盘上全是摔裂的瓷片,有几块瓷片上还有隐隐血迹,心里「咯噔」一下,问:「你说谁自残?」 青衣侍女舌头打结,半天硬是说不出一个完整名字,最后一咬牙道:「使徒大人,都是我看护不周,都是我的错,宗主要惩处就惩处我一个好了,不关其他人的事儿。」 使徒没理会她的话,再问道:「是储杏林自残了?我不是宗主,你在我面前哆嗦也没用。」 青衣侍女只得抬起头,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眼前这人不是宗主,却似乎在宗主面前说话很有分量。 她当然不了解使徒是何身份背景,但病急乱投医,顾不上那么多了,拜倒在使徒脚下哀求道:「求求您帮帮我们,向宗主求情,我们实在没办法呀~之前一刻不离地盯牢杏林大人,惹得他发好大脾气,不仅伤己还伤人,把我们统统赶出屋子。 后来我们只敢在门外候着,结果……结果真是防不住他隔三差五地自残啊……就算把利器都收拾了又有什么用?他有心要弄死自己,拿床被单也能上吊呀……」 「咳咳……」年长侍女赶忙勐咳了一声制止,「说的什么话!口无遮拦!不知分寸……」她忙不迭地数落青衣侍女,生怕触怒了宗主跟前的近侍。 使徒眉头紧锁,不想再跟这群人啰嗦,抬手打断两人对话,逼近青衣侍女:「储杏林现在人在哪?」 侍女颤颤巍巍指向身后院落的堂屋…… 使徒二话不说,脚下步伐加快,小跑着迈上高台,径直冲进院落正中央的堂屋。 堂屋内饰极其富丽堂皇,雕栏玉砌、金墙粉画,轻纱幔帐层层垂落,幔帐之后、卧榻之上,一个清瘦的身影若隐若现。 「谁?」那人斜靠在卧榻上问道,声音有气无力。 使徒深吸一口气,道:「杏林大人,是我。」 幔帐遮掩下,储轻缘偏过头,根本不看她:「我没兴趣见你,你走吧。」 屋内瀰漫着一股淡淡血腥气,混合着冷香,使徒明显闻得出来。 她眉头紧锁,又上前了一步:「我给你带了一些东西。」 见使徒僵持着不走,储轻缘也没动怒,完全懒得理的模样,道:「你高兴在那儿站着就站着吧。」 说完起身,就要从屋后的侧门出去。 使徒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前,掀起重重轻纱幔帐,抢先储轻缘一步跨到门边,堵住他。 若是以前,这般冒犯的举动肯定会惹怒高高在上的杏林大人,但如今…… 使徒看清眼前储轻缘的模样,顿时被点了穴似地僵在原地,只有眼睛还在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储轻缘的模样太出乎她意料,仅仅大半年时间,一个人的精气神怎会被抽离至如此地步…… 不仅仅是精神全无,此时储轻缘披着垂地的锦缎睡衣,胸前微敞,灰色头髮已长到齐肩长度。 他偏过头,迴避使徒视线,长发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部分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这身打扮让使徒极为不舒服,准确地说,从刚刚进门开始,她就觉得不舒服——这屋内的布置氛围、储轻缘的穿着打扮,都像极了宗主榻上宠佞的待遇。 「你自己的衣服呢?怎么穿成这样?头髮也不剪?」 使徒这口气完全没拿储轻缘当上级看的意思,储轻缘笑了:「如今我就是个阶下囚、笼中鸟,哪还有穿自己衣服的权力,别人给我备了这身囚服,我能不穿吗?」 「是宗主让你穿成这样的?」使徒追问,隐隐觉得不妙。 ——如果宗主不仅仅是囚禁储轻缘,还把他打扮成这副模样,是打算把狎昵心思摆上檯面了吗? 难怪储轻缘会出现自残行为…… 在「动岛」时,使徒曾详细查阅过有关泊落族人的资料,其中有一条描述让她印象深刻——抑郁症状以及由此带来的自残行为,在具有神力的泊落族人身上十分普遍。 激发神力的契机绝大部分是创伤性刺激,而神力又与记忆能力直接相关,因此获得了神力的泊落族人记忆力会格外的好,但换句话说,也就是他们无法淡忘过去的伤痛。 忘记其实也是一种能力,一种自愈的能力,使人们能够在无尽的苦难中生存下去。所谓「时间能够治癒一切」,不过是指时间长了,过去受过的伤害会被渐渐淡忘,伤疤虽然还在,但疼痛会癒合。 人类种族中也有很多深陷于过去痛苦、无法自拔的人,就是因为他们难以忘却。而泊落族人,一旦激发出神力,他们会彻底丧失忘记的能力,无法治癒伤痛。 十四年前,储轻缘有严重自杀倾向时,教宗曾对他施行药物干预,让他遗忘了痛苦过往。 结果储轻缘确实活了下来,但同时也失去了神力。 如今宗主就是要利用储轻缘的神力,当然不可能再让他失忆,只有他清楚记得过去经受的种种,才能获得最强大的神力。 但这也意味着储轻缘的状态十分危险,稍有不慎,他可能会危害自己的性命。 ——在这种情况下,宗主还会继续施压,逼迫他做什么吗? 使徒觉得应当不至于,毕竟储轻缘活着对宗主来说极为重要,况且最近宗主一直身处燕州、忙于战事,基本未回过南陆,应该没机会接触储轻缘。 可眼前的这幅景象还是让她惴惴不安。 她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宗主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储轻缘眼珠转动了一下,盯住使徒的脸,从她细微的神情揣度出了她的心思,冷笑道:「你觉得他要把我怎么样?你希望他把我怎么样?」 使徒看着他脸上表情趋于狰狞,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有些慌张道:「不,不,我,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哈哈哈~」这下储轻缘呲牙狂笑起来,「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吗?有什么立场担心我?去跟你的寮长、宗主好好禀报一下,如他们所愿,我现在被囚禁在这里,神力也被禁锢住,哪儿都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连想死都死不掉……」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储轻缘突然抱紧头,似乎极其痛苦。 使徒上前,想看看他怎样了,结果刚一碰触到储轻缘,他立刻暴跳起来。 使徒闪避开,储轻缘就四下摸索,想找寻什么东西砸出去,然而摸索了半天,没摸到一件硬物。 为了防止储轻缘自残,屋内所有尖锐的物件、能砸的摆设,现在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那些柔软床褥、轻纱幔帐。 储轻缘看着拽在手里的轻纱幔帐,情绪更加激动,用力将这些幔帐扯落撕裂,扔向使徒,狂吼:「连想死都死不掉!」 这毫无杀伤力的泄愤却逼得使徒连连后退,她知道此刻的储轻缘根本无法交流,只能一拱手,迅速将自己的来意说明:「杏林大人,你大半年前在『动岛』委託了我一样东西,你可还记得?我这次来就是把它交还给你,今后它是生是死全凭你自己做主。」 储轻缘愣住了,微微眯起眼睛,他当然记得自己曾委託过使徒什么,只是事过境迁,如今他心如死灰、颓废消沉,一举一动还被控制,没想到使徒会在这个时候交还给自己。 他向后退了一步,有点不敢相信,也不敢接受。 使徒并不意外他这个反应,转身走到堂屋门口,将门打开一道缝,沖门外招了招手。 就听见门外传来几声激动的狗叫声…… 储轻缘眼睛倏忽睁大了…… 第99章 温暖 一个黄色的毛茸茸脑袋探进门缝,略为紧张地环顾屋内。 使徒指了一下储轻缘。 毛茸茸脑袋上,那双黑漆漆的圆眼睛只定睛辨认了片刻,立时就明亮了,露出欣喜无比的光芒,接着整个身躯挤进门缝,直冲储轻缘飞奔过去,身后尾巴摇成了电风扇。 大半年未见,储轻缘在「动岛」上捡到的小狗崽已经长成一副成犬模样,身形修长健壮,看起来不是纯种犬,但应该有大型犬的血统,体格在犬类中算是很大的。 突如其来的意外见面,让储轻缘猝不及防。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汪汪就飞扑到他身上。巨大的冲击力导致他脚下不稳,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汪汪一下子慌了,围着他左转右转,急得狂吠。 储轻缘手肘支起上半身:「我没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汪汪立刻又雀跃起来,再次扑倒储轻缘,把他按在地上狂舔。 使徒在一旁轻飘飘地抛过来一句:「这小杂种认主,我养了它大半年也没用,天天趴在窗户上,往『动岛』方向看,我养也白养,还不如还给你,你要是不想养就把它扔了吧。」 汪汪似乎是明白了使徒的话,「嗷呜」嚎了两声,听起来很委屈,然后就往储轻缘怀里钻,嘴咬住他的衣摆,死活不松开。 ——这……真的是太意外了…… 储轻缘一时有点懵,不知该怎么应对,只下意识轻轻抚摸汪汪的脑袋。汪汪于是往他怀里钻得更紧了。 使徒接着道:「除了这个,还有一样东西。」又沖门外打了个手势。 ——还有?? 储轻缘这下没太多牴触了,就是吃惊。 然而这回进来的,竟是一个全身都由机械组成的全甲兵!与使徒带到「动岛」上的全甲兵一模一样。 这个全甲兵面部也被机械装置遮住,从头到脚不像个活物。 储轻缘知道全甲兵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将活生生的正常人斩断头颅,与机械躯体连接。这样极端做法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的牴触心理再次出现,皱紧眉头道:「这是要做什么?」 使徒道:「宗主远在燕州战场,担心这些个侍女们看顾不好你,所以让我调一个全甲兵过来监视。」 「监视?」储轻缘无语了,笑得满脸讽刺,「他已经把我囚禁到这幅田地,还要派人来监视?」 使徒沉默片刻,道:「可能是担心你自残,怕侍女们控制不住你,又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就派个全甲兵过来吧。反正这些全甲兵早没了自我意识,跟行尸走肉一样只会听从命令,不会走漏什么风声,又能控制住你。」 使徒这番话还真是在理性分析,完全没什么感情倾向。 但储轻缘的脸色瞬时阴冷下来:「什么叫跟行尸走肉一样?你们对全甲兵还做了什么手脚?!」 使徒道:「杏林大人不用关心太多,好好调养身体就够了。」 储轻缘噎住了,这么明显的堵嘴,按过去他的脾气早就回呛了。 但现在,他只是攒紧了拳头,僵持片刻,终于没再多言。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底气去指责别人的所作所为?被禁锢住神力的他毫无反抗能力,犹如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他目光灰暗下去,巨大的悲哀再次涌上心头。 使徒眼见储轻缘神情变化,目光闪烁、欲言又止,最后只丢了一句:「你如果有什么事情想做,就吩咐这个全甲兵去做,只要不违背监视你的命令,你让他做什么他都会照办。」然后转身退出堂屋,关上门。 「有什么想做的?」这话说得储轻缘好想发笑,如今他被囚禁在这里,还能有什么想做的? 他实在忍不住笑起来,但笑声哽咽在喉咙里,更像是哭泣。 汪汪凑到他脸上,一个劲地舔他,好似在安抚他。 连狗都觉得他是在哭…… 储轻缘摇摇头,躺倒在地上,脑袋空白一片,呆呆盯着天花板。 汪汪就也紧贴他卧倒,继续舔他手心。 「汪汪。」储轻缘轻轻喊了一声。 「汪!」汪汪立刻回应。 「汪汪。」他又叫了一声。 「汪!」 「你还记得我呢?」 「汪汪!汪!」 储轻缘侧过身,盯着汪汪:「语言不通你都能跟我交流?」 汪汪扑进他怀里。 储轻缘不知道汪汪是否真的明白自己所说,但无论他说什么,汪汪都会立刻回应他,与他紧紧依偎。他感受着这毛茸茸的柔软一团,蓦地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使徒说汪汪认主,确实,刚刚见到储轻缘的时候,汪汪几乎是立刻认出了他,毫不犹豫地飞奔向他。 ——自己只是捡到它,给了它吃的,算是救过它一命,然后养了它一个多月,哦,对了,在遇到危险时,自己曾挺身相护过它。 这些它都记在心里了吗?从此就认定了一个人,日復一日地等这个人,再没变过心。 储轻缘鼻头髮酸,突然就哭了出来,反正这屋里除了一个全甲兵,再没有旁人,他于是紧紧抱住汪汪,把头埋在狗肚子那儿。 汪汪任由他抱着,喉咙里小声呜咽,仿佛在哄小孩。 ——如果人也能如此该多好…… 眼前隐约浮现冯琛的身影,渐渐又变作宗主。 他心沉到了谷底…… 人性复杂善变,哪有如此单纯坚定、一往无前的爱。 无论怎样,身旁有一个温暖生命陪伴,已经极大安抚了他。 他觉得很安心,闭上眼睛,在地板上迷迷煳煳昏睡过去。 恍恍惚惚的梦境中,他好像置身于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陌生场所。 ——这是哪儿? 他沿着狭长阴暗的走廊向前,两侧布满牢房,里面全是各种死状的俘虏,令人毛骨悚然。 恐惧驱使他想逃离,但只有一条路通向前方,他只能向前走。 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幽幽的哼唱儿歌的声音。 储轻缘吓得不敢回头,脚下加快步伐。 可那女人的声音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她说:「你不想看看我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话音刚落,身后又有婴儿的啼哭声传出,女人赶紧再次哼唱起儿歌安抚。 一股异样的暖流从心底升起,储轻缘情不自禁转过头…… 结果竟见那女人双手死命扼住婴儿脖颈,要把孩子活活掐死。 「不!~~」 储轻缘厉声惊叫,冲上前就要夺下那孩子。 一把扑空,孩子凭空消失了。 转而变成了储轻缘被那女人拥在怀中。 女人温柔地看向他,轻抚他的面孔,嘴里吐出一句:「我情愿你是死的。」 储轻缘的心仿佛被冰锥穿透。 接着女人的手就掐上他的脖子,如同掐死怀中的婴儿一般,越勒越紧,他痛苦得快要窒息。 濒临死境的黑暗之中,有一双手拉住他,一个声音不断唿唤:「醒醒,快醒醒。」 ——是谁在唿唤? 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有光亮,求生的本能让储轻缘向着光亮处挣扎。 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储轻缘陡然睁开双眼,大口喘息,终于从噩梦中惊醒。 虽然清醒了,但他情绪依然陷在梦境里,好半天无法缓过来,梦境中的情景很显然不是真实的,却是他内心的映射。 之前宗主刺激他时说的那句——「你只是一个不知怎么在战俘营里苟合出来的孽种!」这段时间反反覆覆在他脑海中萦绕。 按照年龄上判断,储轻缘无疑是在战俘营出生的,这是他一直以来最在意的一点。 ——战俘营出生、燕州和泊落族的混血……会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孕育的?真的像冯琛安慰他时说的那样,他的父母相亲相爱?可能性也太渺茫了。 那么,最大的可能性是什么呢? 他不敢去细想。 之前宗主戳破了他极度自卑的一面,虽然说法极端,却迫使他去面对自己内心埋藏最深的潜意识。 储轻缘清楚自己在冯琛面前卑微的一面,尤其是两人欢爱时,他总是竭尽所能地讨好对方,希望对方接受自己,不把自己看作异类。这些他是有意识到的。 而执着于行医救人呢?这他以前从未认真思考过。 他明白自己不是圣人,反而是个恩怨分明、以牙还牙的人,他所有的行动都有自己的出发点。 ——所以,为什么要看似无私地救人? 宗主的揭露,让储轻缘发现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另一面——他的自卑不仅仅是对冯琛,甚至是对所有人,他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接纳,所以极力做着会被别人赞颂的事情。 如今逼迫自己直面内心,储轻缘终于意识到,他所有的渴求都来源于身世之痛。 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都比不上活人偶,那些傢伙至少还是一个群体,他们有归属。 而他自己呢?既不是燕州人、也不是泊落族人,没有故土、没有家园,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这世上再没有另一个人与他相似,如果连他的出生…… 储轻缘勐地摇头,再不愿去想这些事情,待到情绪稍微平静了些,才察觉全身已被冷汗浸透,盛夏的深夜竟也感到寒意刺骨。 他随手扒拉了一下身边,想找什么东西盖上,结果伸手就抓到了薄被,这才惊觉自己居然躺在床上…… ——怎么会在床上?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地上迷迷煳煳睡过去的,是记错了吗?不可能呀,他现在记忆力简直好得吓人…… 掀开床帐,看到汪汪卧在他床头脚踏上,睡得正香,而汪汪旁边,静静伫立着那个全甲兵,就像个毫无生命的物件,一动不动。 他满脸疑窦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全甲兵。 ——所以是这个傢伙把自己弄上床的?总不可能是狗吧…… 第100章 剪髮 储轻缘伸出手,在全甲兵眼前晃了晃,毫无反应,心里更加觉得奇怪。 使徒临走时丢下一句,说这个全甲兵会按照他的吩咐办事,可他还没吩咐呀……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 他如今已经够痛苦的了,不想在有的没的事情上耗费心神。 于是,他又躺回床上,但半夜里一旦清醒过来,就再难以入眠,辗转反侧好半天,结果越来越烦躁。 他终于受不了了,干脆爬起床,跑到庭院中透气。 难得平静的夜晚,庭院中居然没有一个侍女留守。 他转头向后看了一眼,果然,那个全甲兵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这傢伙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的?跟个鬼魅似的?要不是他早有猜测,这一回头岂不是要吓死…… 储轻缘深深嘆了一口气,罢了,与其被那些侍女们监视,还不如被这样一个没有意识的傢伙跟着。 他现在反而觉得有了些许安全感,再没有人来窥探他、摆布他,把他当作宗主圈养的玩物。 这样想着,他心里安宁了好多,抬头望了望天空,用力唿吸新鲜空气。 夜晚月色皎洁、星光点点,倒映在院中池塘里,把池水也照得透亮。一阵晚风吹过,池面泛起波光粼粼,甚是好看。 储轻缘情不自禁走近池塘,本想仔细瞧瞧此番美景、纾解心绪,然而他刚探出头,就立刻僵立在池塘边一动不动,脸色越来越难看。 透亮的池水仿佛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一个身形纤瘦、穿着垂地锦缎睡衣、披着灰色齐肩长发、脸色苍白、却容貌极为出挑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此刻储轻缘的神情可以用惊骇形容。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自己的模样。 为了防止他把镜子砸碎自残,屋内所有镜子早被收拾一空,而之前他厌恶那些侍女们二十四小时监视,将她们全部赶出屋外,自己终日禁闭在屋内不出门,也不曾到过庭院池塘边。 这下突然看清自己现在的样子,他简直不敢相信,倒影中的那个人影让他觉得好陌生,而且……他终于明白了白天使徒看他的时候,为什么是那样的眼神。 他跪到池塘边,凑近水中倒影,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把头髮撩起,打量自己的面孔,越看越恐慌——这个人为什么是这幅模样?为什么跟宗主的那些榻上宠佞们这么像!! 一瞬间,在教宗大殿之上的经歷再度涌入储轻缘脑海,想到宗主压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砰」的一声,储轻缘随手拿起一块石头,用力扔进池塘中,砸碎了那个倒影。 但是随着石头沉进水里,池面恢復平静,倒影再次浮现。 储轻缘怒不可遏,一块一块石头不断砸进池塘。 然而都是徒劳,水中的虚影不过是倒映他真实的模样,怎么可能砸得碎呢? 于是他站起身,用力撕扯身上的锦缎睡衣。他恨这身穿着打扮,巴不得把它撕得一干二净。 可他此时身上除了这件衣服就再无其它,撕开几道裂口后,他立刻住了手,再看看水中倒影——这个样子更像是被人蹂躏过后…… 衣服是不能再撕了,他转念又想把这头长髮割断,然而在四周搜索半天,能找到的石块全是没有稜角的卵石…… 困于囹圄、任人摆布的屈辱、无助、愤恨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他发了疯一般,抓起一块巨大卵石,狠命砸向池塘边沿,一下一下用力地砸,居然把卵石砸开了裂口。 看到裂口的瞬间,他眼里跳动起可怕的欣喜火光,然后继续用力砸。 终于,卵石断裂成了两半,断面边缘全是粗粝的稜角。 他迫不及待一手抓起稜角部分、一手拉住头髮,用力刮扯。 断裂形成的稜角并不锋利,用这样的工具刮断头髮,简直是另一种方式的自残。 不一会儿,他头皮被牵扯到的部位就渗出血迹。可他丝毫没有犹豫,甚至有些隐隐的兴奋,一下比一下更用力。 忽然,他拿着石块的手抬在半空,倏地顿住了,动弹不得。 一直跟着他的那个全甲兵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勐地抓住他手腕,阻止住他。 这下储轻缘情绪彻底爆炸,嘶吼一声后,不顾一切地转身用手肘击打、用脚飞踹,即便明知这样对付一个浑身机械的甲兵,犹如以卵击石。 神奇的是,这全甲兵还真被他逼得节节后退。储轻缘每一击全甲兵都小心翼翼接住,接得极其温柔,唯恐伤到他的感觉。 直到储轻缘打得精疲力尽,瘫软地坐倒在地上时,全甲兵才又静悄悄地蹲到他身前,举起一只手。 储轻缘本能地向后缩了半步,全身戒备。 不过这全甲兵似乎毫无攻击意图,只是想让他看什么东西。 储轻缘稍稍放松下来,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的手,就见那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慢慢变形,变成了两把锋利小刀刃,合在一起的感觉,好像一把剪刀…… ——???剪刀??? 储轻缘眼睛瞪大了一圈,不停眨巴。 ——这傢伙要干嘛?不会是要给自己剪头髮吧! 结果这全甲兵还真走到他身后,轻轻扶住他脑袋,煞有介事地给他修剪起头髮来,而且看起来手艺比较生疏…… 一缕缕的灰色髮丝从储轻缘头顶飘落,他呆若木鸡,头脑一片空白。 ——使徒到底给他送了个什么过来…… 好半天后,大约是剪好了,全甲兵站起身,在他四周绕了几圈,打量了自己的作品好一会儿,然后垂下头,被机械覆盖的面孔莫名让储轻缘觉得浮现出抱歉的神情。 ——这是剪成啥样了? 储轻缘忍不住凑到池塘前,然后看到了一头仿佛被狗啃过的灰色短髮。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怎么说呢,这个样子还真是一点都不像什么宠佞了,满满的粗糙质感。 储轻缘站起身,转过头看了看全甲兵。 全甲兵静静伫立在一旁一动不动,等储轻缘抬脚向屋内走时,他又静悄悄地跟在其身后,不远不近。储轻缘停他就停,储轻缘走他就走。 奇怪的是,储轻缘对这样的跟随并不觉得牴触,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明之前被那些侍女们跟随时他极为恼怒,或许因为他清楚这个全甲兵只是个服从命令的机器。 想到这儿,储轻缘停下脚步,又瞅了瞅这个全甲兵。 ——服从命令……究竟是怎么个服从命令法? 使徒也没跟他细说如何下令,难不成这傢伙竟能意会使用者需求? 储轻缘勐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想法真是荒唐,可事实又摆在面前。 他倏忽想起全甲兵的头部是人体组织,本来就该具有正常人的意识,只是不知被佣兵寮做了何种手脚,才变成了这副唯命是从的模样,心中觉得隐隐作痛。 ——与自己比起来,这些全甲兵更是身首异处、身不由己,可怜到了极致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他不由得生出强烈的同情心,干脆放任这个全甲兵跟随自己。 走到堂屋门口时,发现汪汪居然蹲坐在台阶上,开心地沖他摇尾巴,还不时拿后爪子挠挠脑袋,很是悠然自得。 他微微眯起眼睛,回想刚刚与全甲兵打架的时候,好像也看到了门口有一大团黄黄的、毛茸茸的东西蹲在那里。 ——是啊,刚才那么大动静,天性警觉的犬类怎会察觉不到?这么说来,汪汪应该早就蹲坐在门口了。 储轻缘恍然明了。 ——敢情刚刚自己被外人制住,强烈反抗时,汪汪全程坐在一旁,淡定吃瓜?压根都不上前帮他一下、护他一下??说好的一往无前的爱呢??? 他脸上一时间好像被黑线布满。 汪汪十分不解地看着他,然后又死皮赖脸凑上来,狂摇尾巴、舔他手心。 他翻了个白眼,迈进屋内,身后跟着一个全甲兵一条狗,全甲兵进屋后还十分贴心地把门带上。 夜已经很深了,经过这一番折腾,储轻缘真是筋疲力尽,一头倒在床上。非常难得的,这一宿他睡得很沉,再没做什么噩梦,十分踏实。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晌午,外头知了的叫声无比聒噪,可就这样也叫不醒储轻缘,他窝在床上不想起。 汪汪跳到他床上尽情翻滚,全身细胞都在吶喊:「快起来遛我!遛我!」然后就被一条伸过来的机械手臂拎了出去。 又睡了好一会儿,储轻缘不得不起来了,因为他饿了。 刚掀开床帐,立在旁边的全甲兵即刻转身,去后厨拿了一堆吃的喝的,在餐桌上铺开。 储轻缘洗漱完毕,坐到餐桌前。在外面疯玩了一圈的汪汪冲进屋子,那么大一块头扑进他怀里,撒娇似的「嘤嘤嘤」。 他觉得既好笑又无奈,挠了挠汪汪下巴,感嘆道:「你是个男子汉呀~唉,看样子,是指望不到你保护我了,我护着你还差不多。」 说着就从桌上夹起一块肉骨头丢给它。 汪汪匍匐在他脚边,啃得十分带劲,喉咙里不时发出心满意足的哼哼声。 全甲兵站在储轻缘身边,储轻缘眼睛多瞅了哪道菜几眼,他立刻就把那道菜挪到储轻缘跟前。 ——还真是会察言观色呢…… 储轻缘心里暗暗想。 ——这傢伙真的没有自我意识、只会服从命令吗? 他有些怀疑了。 第101章 上药 接下来的几日,储轻缘开始暗中试探这全甲兵的反应。 如果明明是个有正常思维的人,使徒却欺骗他说只会服从命令,把其派在他身边监视,是何用意?他就不得不警惕了。 这天夜里,储轻缘给汪汪洗了个澡,忙乎半宿,等给汪汪擦干净身子、梳好毛,自己已经全身被水打湿。 于是他将湿衣服脱了,自己也沖洗一遍,洗完披了块宽大的浴巾就出来了。 一开门,就看见全甲兵守候在门口,身子侧着,脸却朝向他,仿佛在盯着他看一般。 储轻缘立刻将浴巾拉了拉,遮住身上伤痕。 他的胸前、手臂、腰上,所有他自己够得着的地方,到处伤痕累累,全是自残的痕迹。 说来也奇怪,储轻缘拉拢浴巾下意识的目的是遮住伤痕,而并不是被盯着看的不快,他自己也挺意外。 ——万一这傢伙是有思维的呢? 他一边用余光留神着全甲兵的一举一动,一边从床头摸出药膏给自己上药。 之前他一直懒得管身上伤痕,觉得烂就烂了,死就死了,真的伤口感染死了还省得自己费工夫。然而现在,他一心求死的念头淡了很多。 虽然好似一只金丝雀被囚禁于牢笼中,自身难保,但如今他却是另一个生命的依靠。 ——如果自己死了,汪汪会怎样? 这只傻狗什么都不懂,只有跟主人重逢的欣喜若狂,天天在他面前撒娇打滚。万一他死了,它还能去依靠谁?该怎么活下来? 储轻缘如今在教宗已经不是神明了,就是宗主的玩物。玩物养的一条狗,没人会把它的命放在眼里。 一个生无可恋的人,当他感受到了强烈的眷恋、依靠,甚至这份依靠来自于一条狗,他想离开这个世界的脚步就被牵绊住了。 所以储轻缘决定给自己治治伤。 他身上好几处伤口都已经溃烂发炎,刚才沖澡的时候没多注意,这会儿用镊子夹着棉球蘸药给自己擦拭,才觉得真是疼啊~ 龇牙咧嘴地倒抽了几口凉气后,余光里,那个全甲兵果然朝他走近了。 他停下来,盯着全甲兵,问:「你给我上药?」 全甲兵真就接过他手里的镊子、棉球,蘸上药,小心翼翼给他擦拭伤口。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储轻缘可以清晰听见全甲兵的唿吸声。此时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全甲兵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知怎的,他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向后退了半步。 全甲兵以为他吃痛站不稳,伸出一条手臂圈住他的腰。 冰冷的金属机械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储轻缘瞬间蹦了起来,勐地一把推开全甲兵,心脏狂跳。 ——这是怎么了?这一瞬间的感觉……好像冯琛在他身边。 他顿时觉得钻心刺骨的痛楚。 冯琛现在就像是他的禁忌,旁人触碰不得,他自己也一个劲地逃避,决绝地不去回想往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可如今他早就丧失了忘记的能力,暂时的逃避根本无法治癒伤痛,此刻突然被触发念想,强烈的情绪如决堤一样汹涌而来,眼泪止不住地簌簌往下淌。 全甲兵似乎被吓到了,僵在原地手足无措,不一会儿又小心走近他,好像很担心。 储轻缘低声喝道:「滚出去!」见他没动,再次怒喝,「叫你滚出去!!听明白了吗!!」 全甲兵呆立了片刻,转身出门。 储轻缘觉得心更痛了,倒在床上,仿佛一刀一刀被捅在身上似的痛苦不堪,痛到发抖。 汪汪立刻蹿到他身边,不停用头拱他,用爪子扒拉他,呜呜地轻声唿唤。 储轻缘于是把头埋进汪汪脖子里,汪汪也把头搭在他脑袋上,相互依偎。 在软乎乎、毛茸茸的温暖安慰中,储轻缘终于慢慢昏睡过去。 半夜迷迷煳煳醒来时,透过床上挂下的幔帐,他看见不远处那个全甲兵的身影又伫立在一旁守候。 睡意很快再次袭来,他没力气去细看这个身影是真实还是梦境,闭上眼睛,意识昏沉时,嘴里喃喃喊了一句:「小远。」 帐外的全甲兵浑身勐一震颤,转过头,脸上密密实实覆盖着机械,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却仿佛在深深凝望着储轻缘,望了他一晚,守了他一晚。 之后的几天里,全甲兵突然与储轻缘疏远了距离,除了储轻缘明确命令他做什么,他好像再不去妄加揣测对方心意,只是远远跟在其身后。 储轻缘虽然愈发觉得怪异,但这样子他再也试探不出什么,这全甲兵仿佛真的就是一个毫无意识的机械物。 几天后,使徒再次来探望储轻缘,进门勐一见储轻缘的髮型,瞳孔震颤。 「怎么了?」储轻缘问。 「哦,哦。」使徒有一搭没一搭,「我觉得你精神状态比上次好多了呢。」 ——好多了? 储轻缘自己倒没什么察觉。 他寒暄几句后,想向使徒打听外面的情况,但使徒一概闭口不谈,东扯西拉的全是些没什么实质的内容。 储轻缘搞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来看自己?还真就仅仅是来探望的?? 使徒抿了一口全甲兵端上来的茶水,瞟了其一眼,问储轻缘:「这个全甲兵好用不?应该还挺好使唤的吧?」 她问得很是认真,储轻缘实在忍不住回问道:「这真是宗主派来监视我的?为什么像是你送来服侍我的保姆?」 使徒眼神闪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是宗主吩咐的没错啊,哦,对了,我还给你带了几套衣服,就放在前院。」 她说完摆摆手,示意那个全甲兵去前院取。 看着全甲兵远去的背影,她眼里神情十分复杂,欲言又止。 储轻缘又追问道:「所有全甲兵都没自我意识吗?只会按命令做事?」 「别的我不清楚,但这个嘛~」使徒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一抹笑意,「既然给了你,就会为你去做一切,上刀山下油锅应该都没问题,你可以给他点难度挑战,端茶递水这种太简单。」 ——这是什么回答…… 储轻缘愈发无语了,如果这全甲兵不是使徒送来的、不是佣兵寮制造的,储轻缘简直要怀疑想试探这全甲兵的是使徒,而不是自己了。 两人前言不搭后语地又聊了一阵子,使徒起身告辞,临走时,说自己还会再来探望储轻缘,而宗主目前受困于战事,一时半刻回不来。 这让近来心情郁结的储轻缘稍获宽慰。 自从上回遭宗主强迫触碰过后,虽然没真的怎样,但他对宗主的态度就变得十分复杂。 宗主冒死救过他的命,从那以后一直无条件地支持他、给他依靠,而宗主对他压抑的慾念,他其实也能察觉到。 十几年来的信任之情,不是一朝一夕的观念相悖就能抹去的,但信任之情跟能不能上床是两码事。 在肌肤相亲这件事上,他不能接受冯琛以外的任何人。宗主的强迫激发了他的强烈敌意,以及无法自保的畏惧。 ——怎么又突然想到了冯琛…… 储轻缘以手扶额,嘆了口气。 使徒带来的几套衣服都是宽敞的粗布麻衣,跟储轻缘以往的穿衣风格很接近。 他穿上后,在池塘旁打量倒影,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自己。 欣慰之余,他更加困惑使徒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是仅仅对自己生了些许同情,还是真心想帮助?如果想帮助,又是为什么呢? 储轻缘知道使徒向来不爽宗主,时常阳奉阴违,但在关键问题上,一直没做出过什么忤逆宗主的事情,何况她是佣兵寮寮长的心腹,她有什么理由、什么立场来帮自己? ——最古怪的是……她为什么要莫名其妙送这样一个全甲兵过来? 储轻缘十分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宗主的意思。 不过不管是真是假,负责照料储轻缘的侍女们是开心死了,这个烫手山芋总算丢了出去,以后储轻缘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责任就不在她们了。 所以,自从这个全甲兵被送来的那天起,侍女们便再也不在储轻缘眼前出现了,只做些辅助的採买、烹饪、盥洗工作,所有东西都由全甲兵直接交予储轻缘。 被囚禁的头几个月,储轻缘情绪波动巨大,遭人监视的警惕心一刻也放不下来,终日生活在惶恐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现在监视他的人不在了,身边只有一个唯命是从的全甲兵,和一只天天撒欢的傻狗,他的心情松快了好多。 说来也奇怪,虽然名义上,这个全甲兵也是来监视他的,但他下意识就是没把其归类为监视者,之前试探了一阵子,探不出个所以然,也就算了。 夏去秋来,几个月的时间转瞬而逝。除了能从早晚凉意感受到季节变换之外,屋外因变异而始终金黄的银杏与火红的枫叶,让人根本分辨不出时光流转。 第102章 是你么? 做了半年的笼中鸟,不知道外面一丁点消息,日子又过得平淡如水,储轻缘愈发百无聊赖起来,无聊到极致的他,唯一的乐趣就是指使全甲兵做事。 此前使徒跟他说的「端茶递水太简单,给点有难度的挑战」终于被他放心上了。 于是储轻缘今天命令全甲兵跟汪汪赛跑,明天命令他背着自己放风筝,这全甲兵都非常顺从且出色地完成了。 完全没有难度…… 一天夜晚,储轻缘坐在池塘边,看到天空中状如银盘的满月,四周繁星被其光芒掩盖都黯然失色,突然心念一动,指着天上的月亮道:「我想要那个。」 转过头,对着身旁的全甲兵一脸认真地再次重复道:「我想要月亮,你去摘下来。」 全甲兵半晌没动静,像是惊呆了,储轻缘似乎都能看到他脸上的黑线了,心中涌现一种捉弄得逞的愉悦,眨巴着眼睛凑近全甲兵,想看他接下来的反应。 岂料刚一凑近,这全甲兵竟浑身哆嗦了下。 ——害怕?好像也不是。 因为接下来他并没有退缩,反而……也朝储轻缘凑近。 四目相接,鬼使神差似的,储轻缘脱口而出:「我叫你阿遥好不好?遥远的遥。」 近在咫尺的距离,能听到全甲兵的唿吸声变得越来越急促。 瞬间,心脏再次狂跳。 储轻缘一把推开他。 又来了,这种感觉,好像冯琛在身旁。 ——为什么没法忘记?连不去想这个人都做不到,现在甚至对着一堆冷冰冰的机械产生幻想。阿遥,小远,自己中了魔怔了,要起这样的名字,怎么没用到如此地步! 他懊恼地一拳砸在池塘边的树干上,然后郁闷地跑回房间,将自己锁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还没睡醒、迷迷煳煳的储轻缘被跳上床翻滚的汪汪折腾得死去活来,他死死抱着枕头不肯撒手,被汪汪连人带被子拖到地上。 ——诶?奇怪,以往汪汪上床撒泼,都会被全甲兵直接拎出去,今天这是怎么了? 储轻缘不禁睁开眼睛,四下找寻了一番,屋内再没有其他任何人。 他心勐地一坠,翻身跃起,冲出屋外…… 空荡荡的庭院内,只有高耸的银杏飘洒着片片金色落叶。 这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突然慌乱失措。 ——难道是因为自己昨天提的荒唐要求?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嘛!这全甲兵不会真的去执行命令了吧?! 糟了!使徒说过,只要是他的命令,这全甲兵上刀山、下油锅都会去做。……摘月亮……这傢伙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储轻缘顾不上换衣服,拔腿就往院落的出口处跑。 自从半年前被囚禁在此,他一次也没出过院落。 果不其然,出口处把守着两个卫兵,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他出去。 从言语冲突到相互推搡,显然,这些卫兵已经不再将储轻缘当作过去高高在上的神明,那轻蔑的眼神仿佛在看宗主的禁脔。 储轻缘怒火中烧。 即使被拔掉爪牙、磨平稜角,就算有极其自卑的一面,他骨子里的傲气还是存在。 两个卫兵见储轻缘杵在那儿眼神不善,其中一个伸手直冲他的肩膀而去,想要扳倒他。 不管是不是宗主的禁脔,这些人都不敢真伤了储轻缘分毫,万一宗主动起怒来,要他们小命…… 所以这卫兵手下力道是收着的。 可他不知道,过去的教宗神明身手并不差。 他手刚刚搭上对方肩头,就被储轻缘掐住手腕、反手一掰,疼得呲牙咧嘴,紧接着膝盖又被狠踹了一脚,跪倒在地。 另一个卫兵见势不妙,立刻想要按下墙角边的警报器。 千钧一髮之际,这卫兵的手被远处疾飞而来的一小石块击中,他「啊」的一声惨叫,手缩了回去。 储轻缘应声抬头,见远处那全甲兵正拎着一个包裹飞奔而至。 ——没有事儿,太好了…… 他大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会对一个全甲兵如此在意。 ——大约因为如今陪伴在他身边的就只有这么个傢伙和一条狗了吧。 他苦笑笑。 既然全甲兵安全返回了,储轻缘便不想再跟卫兵多计较,就算能撂倒这两个,城池内外多的是守卫,他根本逃不出去。 回到屋内,储轻缘看着一直小心跟在身后的全甲兵,问道:「你出去做什么了?」 全甲兵将拎在手里的包裹放到桌子上,摊开,竟是一个精緻的方形食盒。 「吃的?」储轻缘瞥了他一眼,满脸问号。 全甲兵点点头,示意储轻缘打开食盒。 这下储轻缘好奇极了。他和汪汪的饮食,包括全甲兵的补给,向来都是由侍女自外面送进来,从来也不曾短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为什么这全甲兵会突然去外面寻吃的? 食盒盖子一揭,储轻缘眼睛倏忽瞪大了好几圈——里面居然整整齐齐摞着许多圆形的小糕点,各式花纹、各样皮馅应有尽有,共同点是,这些糕点全是中秋时节的特供。 几个世纪前流传于世界某些区域的习俗,如今早成了各地共同的流行。 储轻缘小时候非常喜欢吃,尤其是与养父母、还有幼年冯琛团聚在一起时。 月圆人亦团圆,吃起来才有滋味。 后来在南陆生活,每逢中秋时节,虽然市井街头多的是相似糕点售卖,甚至花样更加繁多,储轻缘都再没有买来尝尝的想法。 教宗带给他更多的是安全感,但终归不是「家」的感觉,或者说,没有带给他「归属」的感觉。 眼下,出人意料的,一个全甲兵突然买了一堆中秋糕点摆在他面前。 储轻缘不清楚是不是因为前夜自己突发奇想地要月亮,让这个全甲兵会错了意。反正东西是买回来了…… 他看着一动不动站立在对面的全甲兵,觉得那机械覆盖的冰冷脸孔上仿佛有期待的神情,莫名内心泛起柔软涟漪,拿起一块糕点,轻声问道:「这是你买的『月亮』?」 全甲兵垂下脑袋,似乎有点儿歉疚,然后復又抬起,提手在桌子上比划。 储轻缘见他写的是「阿遥」两个字,目光闪动,道:「你喜欢这个名字?」 全甲兵迟疑了一瞬。 储轻缘再问道:「阿遥,这是你买的『月亮』?」 全甲兵认真点了点头。 储轻缘望着他,莫名哽咽,赶紧拿起一块糕点吃进嘴里遮掩情绪,馅料在舌间化开,是枣泥味的。 这些南陆糕点与燕州地区的做法大相迳庭,美味程度却毫不逊色,何况储轻缘本身就酷爱甜食。 然而他第二块放进嘴里,嚼了几下便顿住了。 触景难免生情,幼年时一家四口相聚的情景又浮现脑海。可如今还有谁在他身旁呢?给一个全甲兵起了个似是而非的名字,就能假装是故人吗? 发愣片刻,他扔了一块糕点给脚边流口水的汪汪。 汪汪凑近嗅了嗅,明确表示不感兴趣。 本该是一家团圆的时节,结果储轻缘孤零零一个人对着一盘糕点,真是越吃越酸涩。 他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去,盖上食盒,走出房门。 身后阿遥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向前走了两步,像是想追上他,很快又止住了脚步,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于「啊」的声音,不过储轻缘并没有听到。 这段时日,使徒隔三差五就会来探望,原本都是闲聊些豪无实质的内容,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然而有一天午后,她过来时却突然说道:「玉带河峡谷那里泊落族的旧址修復得差不多了,你有空可以过去瞧瞧。」 说完就低头喝茶,故作一副若无其事、只随便提了一嘴的模样。 储轻缘大感意外,不可置信道:「放我出去?」 「宗主吩咐我带你去瞧瞧,那里面现在什么人都没,就是一座空花园,感觉更像是送给金丝雀的新牢笼呢。」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在人伤口上撒盐。 储轻缘倒犯不上跟使徒生气,若是没来由地突然放他出去,反而会叫他生疑。 被囚禁之前,宗主虽然没向他明说,但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他已经能猜到——那些「奉献」的变异根本不曾好转,完全没有如宗主所愿变成泊落族人。 空有故土而没有故族,重建泊落族家园的愿望终成幻影。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觉得内心空落到极致,与冯琛诀别后,重建家园成了他支撑自己的唯一念想,现在连这一点念想都被粉碎干净。 「新牢笼……我还真是受宠呀~」连他自己都讥讽起自己。 使徒不再多刺激他,她清楚储轻缘的脾气,信息传递到就够了,剩下的留他自己决断。 果不其然,纠结数日之后,储轻缘终于按捺不住。 那里毕竟是泊落族的故土,是他一半血脉的来源地,一直以来受困于身世之痛、不断渴求着群体认同的储轻缘怎么可能会不想去看一看。 ——就算泊落族已经绝迹于世,但……如果回到重建好的故土,看看他们当年生活的场所,是否能从中寻找到一点自己的归属呢? 下定决心后,储轻缘并没有知会使徒,而是自己一人悄悄带着阿遥和汪汪前往泊落族旧址。怀着极为隐秘的找寻归属的冲动,他并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无意识之中,他早就没把这个全甲兵视为「外人」,反而是与汪汪类似的、一种「陪伴」的存在。 也幸好有阿遥在,储轻缘的出行才没受阻。 城池的卫兵此前得到过交代,这全甲兵是宗主派来监视储轻缘的。既然有这傢伙跟着,那储轻缘是跑了、丢了,或是出什么意外了,责任就不在他们了。 他们乐得少一桩麻烦事儿,于是十分配合地将储轻缘一行引至泊落族旧址的峡谷入口,只不过在储轻缘入谷前,给他手腕套上了一个定位器。 入口附近,同样的守卫森严,同样设置有磁场禁锢。 ——果然如使徒所言,是宗主送给金丝雀的新牢笼呢…… 储轻缘自嘲般地嘆口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但走进入口后,就再看不到一个卫兵,眼前是一段狭长逼仄的隧道,光线昏暗到辨不清脚下。 阿遥将手电打开,走在前面开路,而汪汪庞大的身躯紧紧贴着储轻缘,嘴里还咬着他的衣摆。 储轻缘脑海中不禁想像,遇到危险时,自己站在汪汪身前保护这个怂狗的画面…… 他扶住额头,真是太悲催了…… 走了很长一段后,前方出现光亮,应当就是出口了。 储轻缘加快步伐,却发现脚下开始积水,越往前走水越深,渐渐没过小腿。 前方阿遥停了下来,背对储轻缘单膝蹲下。 ——这是……要背自己? 明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全甲兵没再意会过储轻缘的想法,这会儿却又像有了自我意识一般,在储轻缘还没开口前就先一步行动。 储轻缘迟疑片刻,还是爬上了阿遥的背。 被人这么背着、身处隧道之中、脚下有潺潺流水,此情此景一时让储轻缘仿佛回到了温泉山庄,在水牢的甬道中,他也是这么被冯琛背着…… 好似心头被狠狠敲击了一下,一股莫名冲动驱使储轻缘伸手,去揭阿遥的面罩。 ……没有用。 那机械面罩仿佛焊在阿遥的脸孔上,与脖颈处的机械融为一体,根本揭不开。 「是你么?」储轻缘小声问。 ——反正也没有其他人,反正如果真就仅仅是个全甲兵,他也不会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反正就只是这么一问…… 储轻缘默默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却紧张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第103章 萤火 阿遥毫无反应,继续前进,脚步都没顿一下。 一瞬间,储轻缘的心垂直坠落,深深嘆了口气。 他已经不再去纠结为什么总不断想起冯琛,因为这是个无力改变的事实,他现在没有了忘记的能力,过往种种时不时翻涌浮现,而冯琛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过往。 ——相爱也好、相恨也罢,忘不掉就忘不掉吧,反正此生都不会相见了…… ……此生不再见…… 想到这里,他胸口忽然尤如撕裂般的剧痛。 他原以为自己是个理性自制的人,可明明早就下定决心的绝别,刚刚他伸手去揭阿遥面罩的那刻,内心却分明是期盼,极度地期盼,快要疯掉地期盼。 长久以来,他压抑着思念,到如今,这思念翻涌挣扎,控制不住地破土而出,摧枯拉朽、崩溃决堤。 至此,他才终于明白了——自己内心深处是多么地渴望再见冯琛一面。 面对冯琛时回忆起过去的痛苦,与现在想要见冯琛的渴望同样强烈。 哪怕只有一面,哪怕只远远地看他一眼。 可如今背着他的是彻底冰冷的机械躯体,再没有一点身体的温度,怎么可能是冯琛? 他收回手。 ——只是自己的想念之情无处寄託吧……才会屡屡对着一个全甲兵产生幻想。 终于走出隧道,阿遥将储轻缘放下。 穿过出口处遮蔽的树荫,眼前倏忽明亮异常。储轻缘不由得眯起眼睛,待适应光亮后再次睁开,怔怔地看着眼前景象,惊嘆得说不出话来。 东西两侧高耸陡峻的峡谷峭壁内,一条宛如玉带的河流贯穿南北,两岸成片的红枫林中有金色银杏点缀其间。透过树林,隐约可见远处绿意未退的山野,以及山脚下广阔无垠的麦田。 如此壮阔美丽的自然画卷,是储轻缘长这么大从未所见的。 他僵立在原地看呆了。 而汪汪则兴奋不已,围着储轻缘蹦来跳去,只等他点一下头,获得许可,就要冲向前方疯狂撒野。 储轻缘拍了拍汪汪的脑袋,道:「去吧。」 身形庞大的黄犬犹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出去,跑到上百米远的河岸边又停下来,回头沖储轻缘这边张望,等他们跟上。 储轻缘他们脚下的浅滩是玉带河的支流,顺着支流走到河口处,那里有一叶小舟停泊在岸边。 阿遥快储轻缘一步,跳上小舟,解开绑缚在岸边木桩上的绳索,拿起舟底船桨,支在岸边等候。 ——东西预备得还挺齐全的。 储轻缘暗想,也跳上小舟,坐到船头,阿遥就在他身后划桨。 这时节正是秋高气爽、不冷不热最为舒服的时候。和煦清风吹过,在平静的河面泛起波澜,一叶扁舟缓缓顺流而下,两岸风吹麦浪、稻香扑鼻。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储轻缘后倾身体,胳膊肘撑在身后,微微扬起头,感受着清风拂面,难得体会到无比的舒适安宁。 风将他额前的头髮吹乱,他便趴到船沿上,用手对着河水里的倒影梳弄几下。 几个月来阿遥剪头髮的手艺进步了不少,不再是狗啃的髮型了,储轻缘还挺满意,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全甲兵此时边划船、边向两岸左右张望,很是好奇的样子,完全不像没有意识的机械物。 储轻缘现在可以肯定,阿遥与「动岛」上的那群行尸走肉截然不同,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瞬间,他的心又开始砰砰跳。 ——到底是不是小远?如果真的是…… 刚刚动了一点这样的念头,他就觉得胸口一阵揪紧。如果冯琛变成这副模样,他怎么能接受?已经伤痕累累的人,怎么能再遭此惨无人道的折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恐慌感让储轻缘迅速掐断了自己的联想,转过头,专注于看两岸风景。 稻田间,有耕地的黄牛套着犁耙闲散漫步,几只兔子从田埂上跑过。远处,数幢农家小院零星散落,但是空无一人,没有灯火也没有炊烟,看得人心里空落落。 「阿遥,我想上岸瞧瞧。」储轻缘道。 阿遥听话地将小舟靠岸,跟在储轻缘身后,而撒了一路欢的汪汪一见储轻缘上岸,就迅速飞奔过来粘住他。 走在田埂上,看到两侧无垠的稻田里庄稼皆尽成熟,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麦秆。不知宗主花了多大的人力、财力才完成的巨大工程,现在却搁置在这里无人收割,太可惜了。 储轻缘推开一户农家小院的栅栏,鱼塘、鸡圈、菜圃一应俱全,凑近一看,鱼塘里还有几尾鱼存活,但鸡圈的鸡早就跑得一干二净。 进入屋内,见这座只有几间房的砖瓦小屋布置得简单却齐备,连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甚至是床上的被褥都准备妥当。 手指拂过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陈设,储轻缘不禁思索,宗主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准备的这一切? ——如果真如传闻所说的那样,宗主仅仅是想利用「奉献」、获得神力以实现自己的野心,所谓「重建泊渃族的家园」不过是欺骗的谎话,他何至于要做到如此地步? 再怎么对宗主充满敌意,眼前的所有景象却都在指向一个结论——宗主重建泊落族的夙愿是真的,可他尽了全部的努力,却失败了,空有故土而没有故族。「奉献」的变异,看样子是没有好转的可能了,而那些变异其实是储轻缘造成的…… 一时间,储轻缘的内心极度复杂纠结,今后到底该怎样去面对宗主,他完全不知道,眼下宗主是受困于战事暂时回不来,可他总有回来的一天。 感恩、依赖、愧疚、屈辱、害怕……各种情感缠绕在一起,让储轻缘不知所措,而且此前,他是以死相逼,才阻止了宗主对他的进一步侵犯,但以后呢? ——如果宗主这场战打赢了,不再忌惮于神力了,那时该怎么办? 在储轻缘怔怔发呆的时候,阿遥已经从院子的池塘里打捞了两尾鱼上来,提到厨房清理烹饪。 厨房内的锅碗瓢盆是挺齐全的,但可用的调料却不多,没有葱姜料酒,只有最简单的粗盐。 阿遥捣鼓了好一阵子,终于做出一份鱼汤来,一些鱼肉剔出来给了一旁眼馋许久的汪汪,其余全都端到餐桌上。 储轻缘对着眼前一大碗浓白鱼汤,忽然心里有根弦被拨弄了一下,他十分紧张,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喝了一口,再喝一口,又夹起一块肉反覆细品,直至把一大碗鱼汤全部吃光,他也没能从味道上判断出,做这汤的人究竟是不是冯琛。 ——要说不像吧,这做饭的生疏手法和缓慢速度……要说像吧,这味道……也可能是因为调料缺乏的原因。 总之储轻缘没能分辨出个所以然,心里更加焦躁不安。 吃完鱼汤,已近黄昏时分。 心事重重的储轻缘并不想这么早就休息,将汪汪留在农家小院后,便招唿阿遥划船,继续往峡谷深处探寻。 烈火一般的晚霞燃烧了半边天空,倒映在河流中,将河水也浸染出金色光芒。水天一色,衬托着峡谷的壮阔景观,更加美得令人窒息。 储轻缘索性躺倒在小舟内,望着绚烂天空,放空心思,享受一下片刻安宁。 望着望着,他眼皮越来越沉,渐渐闭上双眼,迷煳睡去。 等到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 他先是惊了一跳,翻身爬起回头,见身后坐着的阿遥还在悠悠轻划船桨,顿时松了一口气,才向四下望去。 也不知现在到底多晚了,两岸风景在夜色中暗昧不明。小舟缓慢前行,与其说是阿遥在划,还不如说是顺流而下。 突然,船身颠簸了一下,好像船底撞上了什么。 阿遥站起来,小心查看了一下船四周。 河道变浅变窄,水流速度放慢,缓缓流淌进前方不远处一个巨大山洞口。 他低头看向储轻缘,仿佛在询问要不要进去。储轻缘点点头。 小舟驶进洞口,阿遥不再像之前那么放松,洞内河道迂迴复杂,河底浅且暗礁多,须得十分小心。 越往山洞深处去,本应越昏暗,可这时暗夜中居然出现零星的点点光亮,还是漂浮在半空中的! 储轻缘睁大眼睛,极为讶异,待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些光亮竟来自于一只只小小昆虫。 他眼疾手快,凭空一抓,拳头缝隙间便闪烁起忽明忽暗的光芒。 「哇~~」他忍不住惊唿出声,转身将拳头递到阿遥面前,雀跃道:「是萤火虫吧?对吧?是萤火虫!哇~~我第一次见!」 阿遥的手已经伸过来,在就要触碰到储轻缘的手时,却突然顿住了,然后缩了回去。 储轻缘看着这一幕,心中异样感觉止不住地涌动,但他克制住脸上神情,转过头,不再看对方,再次望向萦绕身边的萤火虫。 这些萤火虫单看一只光亮微弱,但成群聚在一起,或多或少照亮了四周景象。 当储轻缘顺着萤火虫的光芒,仰头看清楚洞穴内景时,更加惊讶到嘴巴都合不拢——太美了~洞顶遍布钟乳石,自顶端垂落,长短不一、层次不齐,像是山峦倒置、天地倾覆一般的壮阔,仔细看那山峦间似乎还有云雨翻涌、波涛浩瀚,真是一幅令人称嘆的奇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储轻缘看得十分开心,阿遥划船的速度更慢了。 再向前,河道又渐渐宽敞起来,待行了几十米距离后,洞穴四壁豁然开阔。进到一处数十米高的庞大溶洞中,洞顶无数巨大的钟乳石悬垂而下,河道中也不时有竹笋般的钟乳石冒出水面,甚至有些地方上下相连,形成巨型石柱,而数不清的萤火虫飞舞其间,仿如漫天星光。 储轻缘看得呆了,所以小舟再次发生颠簸时没有回过神,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就要向前栽。 立刻身后有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向后带了一下。 这仓促的一带不但没有扶稳他,反而因为用力过勐,将他带得向后仰倒。 储轻缘完全没有心慌,坦然地任凭自己向后倒。 果不其然,身后的阿遥非常小心地接住了他,他就这么倒在了对方怀中。 萤火虫又围绕上来,在小舟四周忽上忽下,光亮随之忽明忽暗。 储轻缘没有起身,一直靠在阿遥怀里,而阿遥也没有动。 这一瞬间仿佛又故景重现。 储轻缘不禁回想起最初相救冯琛的时候,当时冯琛伤愈后便跟随着他,在「三湖四塘」的地下河道内救助容诚庄爆炸事故中的伤员,两人也是同乘一只小船。 那时的他同样借船身颠簸,故意倒在了冯琛怀里,只不过,当时冯琛是否意识到他是存心的就不清楚了。 那时是情愫暗涌的冲动,现在是心怀忐忑的试探。 两人半晌都一动不动,储轻缘在等。 终于,阿遥慢慢抬起手,将对方刚才倒下时弄乱的额前碎发捋过鬓角,冰冷的金属手指轻拂过脸颊,在下巴附近流连,带着暧昧不清的意味。 储轻缘勐地翻过身,一把抓住阿遥的手腕,唿吸急促不稳,又一次问:「是不是你?」 阿遥没反应。 储轻缘凑近,目光仿佛穿透金属面罩,直视后面那张隐藏的面孔,哽咽着尝试喊了一声:「小远?」 可阿遥还是没任何反应。 ——不是么? 储轻缘心再次一沉,凝视对方许久,最终放手。 他转过身背对阿遥,越思索越觉得不对劲。 ——这全甲兵对自己的话语不做任何反馈,其实是很古怪的。 就目前的蛛丝马迹看,这傢伙绝对有自我意识,就算不会说话,如果不是冯琛的话,他完全可以用动作表达,但他却硬是装出一副无意识的样子。 那就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就是冯琛,因为储轻缘之前的决裂,他难以再次面对故人,更何况是以现在这副模样。 要么他是使徒安插在储轻缘身边有所图谋的,故意假借宗主之令,所以不好暴露身份。 储轻缘无法接受冯琛变成彻底非人的模样,仅仅是想起这种可能性,他都会痛彻心扉,所以他再次往第二种可能性倾斜。 ——如果是使徒私自所为,她到底想做什么? 出乎储轻缘意料的是,答案似乎很快就摆在眼前了。 小舟载着两人继续向钟乳石洞深处行驶,阿遥看似随意地拨弄船桨,但储轻缘稍稍留心观察,就发现他的行动是有目标的。 现在储轻缘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可以防身,神力也被禁锢住,若是对方要对他不利,恐怕他毫无还手的余地。 但莫名的,储轻缘就是不会对这个全甲兵产生丝毫畏惧之情,即使察觉到不对劲了,他也没有慌张,只是静观其变。 第104章 指尖 在洞内七弯八绕了好一阵子,储轻缘都快记不清来时的路了,就见阿遥一直在留意观察着周围的钟乳石,好像在找寻什么。 终于,在一处水中突起的石笋前,阿遥停下小舟,伸手勐烈敲击了一下石笋表面。金属指节与钟乳石相击撞,敲击声清脆空鸣,说明石笋内有中空。 ——看样子是找对地方了。 阿遥用船桨抵住石笋根部,用力一推,继续朝着溶洞深处前进。 小舟每路过一处石笋,他都要用手敲击一下,试试声音,确认是中空。 越往前进,从敲击声的变化可以判断出,石笋的中空程度越来越加剧。 再往后,不单从声音,甚至仅凭肉眼都能明显看出,这片区域的石笋表面洁白、呈半透明状,隐约可见内里空洞。 储轻缘抬头往溶洞顶部看去,发现那些倒垂悬挂的钟乳石也是如此。 不知是怎样的地质变化,导致此处的钟乳石都呈中空状。由钟乳石堆叠而成的半透明岩壁晶莹剔透,倒映着河水的波光粼粼,美如幻境。 但这美景很快就被阿遥接下来的举动打破。 只见他右手握拳,突然勐地重击岩壁。脆弱的中空钟乳石不堪一击,立刻出现贯穿裂痕。 再一击重拳之下,钟乳石表面彻底碎裂,片片通透晶体纷纷掉落进河水之中,而遭重击之处硬是被打穿了一个豁口,露出内里中空。 阿遥朝豁口里探头看了一眼,大概是觉得豁口太小,手指变作尖爪状,嵌入豁口两侧,用力一掰,边缘瞬间被扩大了一圈,继续扒拉了好几下后,豁口扩大到可容一人通过。 中空的岩壁内,隐隐传来潺潺流水声。 ——岩壁内居然有流水? 储轻缘大感好奇,也探过头来。 阿遥打开手电,仔细照亮中空位置,露出里面仅一人宽的狭窄河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原来,玉带河流入钟乳石洞穴后,竟化作细窄河道,渗透进洞穴岩壁,仿佛毛细血管顺着机体蔓延,而这些中空的石笋、石柱就仿若毛细血管的管壁。 看刚才阿遥寻找中空钟乳石的样子,不像是盲目瞎探,反倒像事先就知道大体在什么位置似的。 储轻缘思索,搞到泊落族旧址的地质信息,对于使徒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她有心去探查。 ——只是她为什么要探查这些?凿开岩壁河道是何目的? 正困惑着,阿遥突然一把抓过储轻缘的手腕,将他向岩壁河道内拉,动作力度虽不大,敦促意味却明显。 恍如一线光亮在储轻缘脑海中闪现——玉带河是活水,能够川流不息,说明它在峡谷外必有出口,这钟乳石洞看似峡谷尽头,没有出口,但岩壁内里却暗藏玄机,那顺着这些岩壁河道走,岂不是能走出峡谷?! ——那……使徒安插这全甲兵到自己身边,难道是来救自己出去的?! 这太不可置信了!储轻缘眼睛都睁圆了。 ——没道理啊~使徒为什么要这么做? 佣兵寮和教宗还在合作关系中,她犯得着为了一个交情不深的人背叛宗主?就算她对自己有些恻隐之心,也不至于为此冒这般大风险啊…… 虽然这人平日里经常对宗主阳奉阴违,但对寮长却绝对忠心不二,怎么会擅作主张,破坏佣兵寮和教宗的关系? 储轻缘百思不得其解,而阿遥见他僵立着不动,仿佛着急了,用力拉了他一把。 储轻缘被拖得往前挪了好一大步,却摇摇头,道:「我不能离开这儿。」 他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定位器。 阿遥立刻去摘定位器,再被储轻缘阻拦住:「定位器一旦离开我身体,峡谷外卫兵立马就会知道。」 阿遥狠狠跺了一下脚,状态焦急却又不能跟他争辩,只能抬起手,指尖变作尖刃,在岩壁上潦草刻画,写下一行行文字。储轻缘瞧着这些字迹,总觉得扭曲得很刻意。 文字内容大致是说等那些卫兵赶到时,他们已经从河道逃出去了,只要出了峡谷,储轻缘就不受磁场禁锢束缚,根本不用害怕那些卫兵。 但储轻缘仍然摇头。 阿遥再次刻画,以为是没带上汪汪的缘故,表示这就去将汪汪接过来。 储轻缘直接道:「我现在不会离开教宗。」 阿遥顿住了,盯了储轻缘好一会,仿佛想到了什么,松开手,垂下头,将那些字迹抹掉,看上去十分落寂。 ——该怎么解释呢?宗主曾拿医院的下属性命威胁过自己,如果擅自逃脱,必然会连累他们送命。 这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理由了,但储轻缘清楚,牵绊住自己的不止这些。 进入峡谷后看到的一切,让他感到对宗主有愧。 说到底,以前在宗主的一味袒护下,他确实变得恃宠而骄。他信任宗主,却从没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过宗主的感受。 即使根本不在意所谓的「神明」地位,他也在宗主的不断膜拜中习惯了高高在上,将宗主所有的低姿态、所有为他的付出视作了理所当然。 ——可真的是理所当然么? 将储轻缘奉为「神明」,源自宗主对故族的感情,但准确地说,储轻缘根本不是宗主的故族。 储轻缘出生于战俘营,从小被冯琛家收养,所有关于泊落族的认知,基本都是宗主灌输给他的。因此,他对泊落族的印象仅停留于想像,完全没有真切情感。 而他想重建故土家园,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渴望获得群体认同,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孤零零的异类。 他太关注自己的所求,而忽略了宗主的所求。 如今储轻缘第一次站到宗主的角度尝试共情——一个对自己认知为泊落族人的孩子,突然有一天得知自己其实是燕州人,还眼睁睁看着真正的同族残杀认知上的同族,宗主的群体归属感大概在那一刻被血淋淋撕裂了吧?后来他被救回教宗,又因为燕州血脉被南陆人欺凌。 不认同自己是燕州人,当然也不是南陆人,而从血缘上来讲,更加不是泊落族人,在这世上也再没有一个与宗主类似的人。 他的孤独感与储轻缘不同,但从另一个层面上讲,却是最为接近的。 储轻缘潜意识里为了认同感去救助世人、取悦冯琛的部分,是得到了回报的;而宗主仅向储轻缘一人寻求慰藉,他对储轻缘所有的期望、感情,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平等的回应。 明明是储轻缘自身基因缺陷导致的「奉献」变异,他却反过来质疑宗主重建泊落族的意图、指责宗主利用自己。 更进一步讲,宗主对储轻缘的慾念有错么?没有错,其实冯琛对他的爱意也因慾念而起,不过是储轻缘对待这两人态度双标罢了。 再次回忆起宗主庇护自己的种种过往,储轻缘怎么也无法一声不吭地逃跑。就算要走,他也想跟宗主推诚置腹地谈一次,堂堂正正地走;就算不愿意与之发生肉体关系,宗主也依然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所以他拒绝了此刻跟着阿遥逃离峡谷。 阿遥垂头落寂了一会儿后,还是顺从地点点头,跟在储轻缘身后离开岩壁河道,重新坐上小舟,逆流而上驶出钟乳石洞,回到峡谷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此时天色已经非常晚,储轻缘觉得很倦乏,看样子是来不及赶回原先落脚的农家小院了,便就近上岸,想看看附近可有其它农居供歇息。 储轻缘先行上岸,阿遥在后面将小舟拴在岸边木桩上,落下他一段距离。 他透过树林,隐约看见前方有建筑物,上前几步,想拨开头顶遮挡的枝叶,再看仔细些。 暗夜中视物不明,他没有注意到树干上面,一条手腕粗的黑蛇正盘踞着,吐出鲜红的信子。 树枝太过繁茂,不好拨开,加上心情有些烦闷,储轻缘甩手用力扯了树干一下。 就在这时,突然,树上闪电般射出一道黑影,直冲他面部袭来。 根本来不及躲闪,储轻缘惊叫出声,本能地挥手格挡。 一阵剧烈疼痛从指尖传来。 刚刚还离他有十来米远的阿遥,眨眼间已经扑到他身前,一只手狠掐住蛇头,另一只手伸进蛇口,活活撬开,奋力将蛇甩到远处,然后蹲下来,握住储轻缘受伤的那只手。 只见阿遥指尖变做刀状,在储轻缘被咬的手指伤口处划开十字,稍作按压,就毫不犹豫地将他手指含入口中吸吮,吸一口血吐一口。 要真是被毒蛇咬伤,这样的做法太危险了,搞不好阿遥自己也会中毒。 储轻缘想推开他,但力量上实在不能跟对方抗衡,只能乖乖就范。 吸了一会,储轻缘除了伤口疼痛外,并没有感到其它不适,阿遥也安然无事。 ——会不会不是毒蛇呢?储轻缘怀疑。 仔细想想,宗主也不太可能在故土家园里养毒蛇。 情况有点尴尬,储轻缘道:「应该没毒。」就想抽回手。 一抽却没抽出来。 阿遥没松手,反而再次将他的手指含入口中,与之前不同,这回变成了轻轻地含吮舔舐。 温热的唇舌包裹指尖含弄,瞬间仿佛有电流从手指一直贯穿全身,储轻缘不可自制地轻喘出声。 这一出声连他自己都吓到了。 ——怎么竟会失态了…… 与此同时,他也更加真切感受到,面前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有着热血涌动,并不是纯粹的冰冷机械。 见他喘息,阿遥含弄得愈发沉醉,就仿佛动情了一般。 储轻缘突然清醒,勐地用力抽回手,推了对方一把。 阿遥完全没有躲闪,储轻缘根本推不开。 然后两人都没有动,看似这么僵硬地面对面,实际储轻缘脑子里已经飞驰过种种接下来的可能性…… 说实话,以前冯琛没有玩弄手指的情趣爱好,储轻缘无法从触感上直接判断,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含混不清、暧昧不明,但他的身体对对方的含吮有反应却是真的。 他看着面前毫无生气的机械面孔,内心忽地涌现强烈冲动。 ——如果现在直接吻上去……那,应该可以判断出来…… 然而这样的想法刚冒头,阿遥却陡然起身,扔下储轻缘,逃也似地穿过树林,朝前方一座竹舍那边跑过去了。 ——跑了? 储轻缘眨眨眼,摸了摸心脏狂跳的胸口,深吸几口气平復下,然后才起身,慢吞吞跟在阿遥身后。 他既希望眼前的人是冯琛,又希望不是。 还没到竹舍,就见阿遥转身停下,站在路边等候他,低着头的样子看起来极为恭顺,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两人一同进到竹舍。 这里也和之前的农家小院一样,有篱笆围成的院落,屋内家具连同被褥都是齐全的。 阿遥将里屋床铺简单收拾下,又去柴房烧了一大桶水,跟以往服侍储轻缘洗漱就寝一模一样,等他上床后将床帐放下。 储轻缘努力睡了一会儿,但心乱如麻得实在难以入眠,便伸手挑起床帐。 果然,阿遥就在他床头不远处守候。 勐一察觉床内的人掀开床帐,阿遥下意识地立刻转头看向储轻缘,然后又迅速转回去,再次摆出一副无意识的机器模样。 储轻缘觉得有点好笑。 ——事到如今这人还要装…… 但可见经歷了刚才的事情,这个全甲兵也乱了手脚。 ——为什么会乱了手脚呢?是心乱了么?为什么会心乱?因为是故人么? 储轻缘对他的怀疑越来越重,却始终下不了结论。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储轻缘带着阿遥、外加汪汪继续逗留在峡谷,除了偶尔闲逛看风景之外,其余时间全花在了探查钟乳石洞内的岩壁河道上。 目前他确实不想贸然离开教宗,但他要给自己留后路,万一到了不得不逃离的地步…… 一个星期后,气温明显转凉。 ——快入冬了么? 储轻缘心想。 ——燕州应当比南陆地区更加寒冷吧?医院那边怎样了?诺诺他们还好么?宗主应该也在燕州吧…… 他抬头看天,原本蔚蓝的天空仿佛披上了一层灰暗的滤镜,给它笼罩下的世间万物都蒙上阴影。 ——冬天,快来了啊…… 第105章 暴徒 初冬,燕州与南陆交界的边境地区气温骤降。 本就是万物萧瑟的季节,加之南陆军队入侵,附近居住的村民几乎被屠戮殆尽,只剩空荡荡的村庄荒无人烟,在寒风卷落叶中更显凄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屠杀中倖存的燕州村民,很多在长途跋涉的逃难中支撑不下去,曝尸荒野,能够活着逃到难民医院的,几乎都身心俱疲。 除了燕州难民,医院还收留了不少边境的南陆人,他们受战火牵连,也不得不背井离乡,寻求安身之所。 于是,在难民医院的一小方天地中,战场上敌对的种族相互戒备,却又抱团取暖。 起初双方还算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但随着冬季到来,衣物粮食逐渐短缺,原本暗藏的火药味愈发明显,暗潮汹涌慢慢浮出水面。 大半年前储轻缘派人送来的物资早已耗尽,如今医院内的供应基本依靠佣兵寮少年们冒险外出,从燕州内陆运输过来,因为路上一旦遇到「奉献」或者南陆全甲兵,其他人根本不堪一击,无法应对。 然而,随着燕州部队节节败退,南陆人占领的地域不断扩大,从燕州方向获取物资越来越艰难,同时,储轻缘那边依然杳无音讯。 医院内的难民不得不自发组织起来,在附近被占领区寻找维持生存的物资。 眼下离开医院相对安全的只有南陆难民,万一碰到南陆士兵不至于丢掉性命。 而燕州难民中,除了几个不怕死的时常把脸包裹严实,混在一群南陆人中帮忙搜寻物资,其余绝大部分只能躲避在医院里,依靠他人庇护。 久而久之,南陆难民的不满情绪日益滋长。 这一天,几个南陆难民从附近被焚毁的村落中寻得一些残留的米面,带回医院。他们将粮食生火煮粥,分给自己人后,完全不理会飢肠辘辘的燕州难民。 粥米香气在医院大厅内四溢开来。 看着围成一圈警惕护食的南陆难民,燕州难民都默默吞咽口水,但没有人敢主动上前讨一碗粥喝。 眼见一大锅粥快被分食殆尽,一个怀抱婴儿、衣衫褴褛、面容枯藁的燕州妇人小心翼翼凑近,眼里满是畏惧,脸上却用力挤凑出笑容,低声下气道:「求求你们,给口粥喝吧,我已经几天没吃上东西,就快没奶水了,孩子……孩子怕是要撑不住了。你们行行好,发发善心……」 还没等她说完,一个刚吃完粥的南陆人就起身推了她一把,想赶走她。 妇人应该是饿到了极致,被这么一推,直接跌到在地,落地时,双臂还紧紧护住怀中孩子。 围观的燕州人群中,有几个愤怒地欲上前理论,但被身边人拉住。 妇人踉踉跄跄挣扎起身,依然凑上前,讨一口粥喝。 她没有办法,再吃不上东西,她和孩子就都是一个死字。 刚刚推她的南陆人又一次伸出手,这次旁边有其他南陆人拦了他一下。 阻拦的人对妇人道:「回去吧,我们自己都不够吃。」 妇人一下子扑上前,跪倒在这人脚边,再次哀求。 「跟她啰嗦什么!」南陆人群中有人不满地大声道。 「就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找到的食物,凭什么分给他们!有本事他们自己出去找啊!」 「一直都是我们出去找吃的,已经照顾他们够多的了!」 「我们自己都活不下去了,管他一个燕州婴儿!」 怨愤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跳出来高声道:「你们忘了这些燕州人当年是怎么侵犯我们南陆的了吗!他们杀了多少南陆孩子!现在哪来的脸皮求我们……」 话音未落,身边人赶紧示意他快住嘴:「提这茬做什么?救我们的大夫、还有那些佣兵寮的人都是燕州人,别挑事!我们现在也是寄人篱下。」 挑事的人没再往下说。 但这番话说出口,两个种族间的新仇旧恨还是被翻上了台面。 明面上,对立的两方人群碍于医院的中立态度,不好说些什么,私底下,怨恨仇视却如带着引线的火药桶,一触即爆。 这时又有三五个南陆难民回来,其中两人手里拿着一些硬掉的面饼碎片,另外几人扛着几件厚重的冬衣,仔细看,这些冬衣是统一的燕州制服样式,显然是部队的衣物。 那这些物资大概率是从战死的燕州士兵身上扒下来的。 「用死人的东西」对于难民们而言,原本并不在意,但这些死人不是普通人,而是燕州士兵。 刚刚四十年前的侵略战争被旧事重提,现在就有燕州士兵的遗物出现在眼前,如同火药桶的引线被点燃,人群中立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仿佛引线燃烧的嘶嘶声。 突然,南陆难民中冲出一个看上去六七十岁的老头,抢过一件军衣,展开看见上面的斑斑血迹,放声狂笑:「死得好!死得妙啊!都是报应!活该!燕州人死光了才好!」 「你个老不死的说什么!信不信先宰了你!」燕州难民群中爆发一声怒吼。 火药桶终于被引爆,数十个燕州青壮年再不顾阻拦,纷纷涌向南陆难民。 一个人扑倒那南陆老头,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老头即刻倒地,又被接踵而来的两三个人连翻踢踹,口吐鲜血。 这边南陆人也不示弱,抢过跪在地上的妇人怀中婴儿,狠狠摔在地上,妇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扑上去抱起婴儿,就见孩子在母亲怀里抽搐几下后便毙了命。 婴儿的死亡直接刺激了燕州难民群情激愤,一个人高喊:「杀了这群野蛮人!把侵略者赶出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四下之人纷纷响应——都到杀人的份上了,还是在难民医院里杀人!明哲不能保身,还不如奋起反抗! 「燕州畜生才是侵略者,杀了他们!血债血偿!」南陆难民也红了眼睛。 双方迅速混战成一团,甚至老弱妇孺都被牵扯其中,喊杀声沸反盈天,终于惊动到了正在手术室里的诺诺。 但等她出来想要稳住局面,已经不可能了,任凭她怎么声嘶力竭地唿喊,也没人听她一句。 而此时,留守在医院的佣兵寮少年仅有两人,根本架不住这么多的难民互殴。 眼看局面失控,再放任下去恐怕会闹出更多人命,诺诺抬头望了一眼医院门口闭目伫立着的巨大石像,目光闪烁。 就在她举枪瞄准石像,欲将封印在其中的巨型「奉献」唤醒时,突然,一只通体雪白的矛隼以极快的速度滑翔进医院,在众人头顶爆裂开来,化作疾风暴雨般的刀片倾盆而下。 扭打成一团的难民们顿时惊叫失措,纷纷抱头乱窜。 然而刀片并没有伤及他们性命,只将人群打散,就飞旋迴半空,重新凝聚成矛隼,扑腾扑腾翅膀,滑翔出医院门口。 不一会,骑马的佣兵寮少年们便出现在门口,邢彦也在其中,刚刚那只矛隼正停落在他肩头。而这群人身后的拖车上,拉载着不少物资。 诺诺大松一口气迎上前,不用她多解释些什么,医院内狼藉一片的场面已经说明了一切。 邢彦很早就担心燕州难民与南陆难民之间会摩擦起火,却没料到暴乱程度远远超过了「摩擦」。 医院内依然充斥着浓重的火药味,但佣兵寮的人一旦回来,难民们自知不是对手,只能被迫偃旗息鼓,拖着暴乱中的伤病残将,回归自己的阵地,重新变成泾渭分明的两群人。 随着人群散去,空出的医院大厅中央,只剩奄奄一息的燕州妇人抱着死去的孩子蜷缩成一团。 邢彦拿出一块面饼,走上前递给妇人。 妇人在刚才的暴乱中被踢踹成重伤,无法抬手,只能微微张嘴。 邢彦蹲下身,将面饼餵到她嘴边。 妇人啃下几口面饼,吞咽入腹,然后艰难褪下半边上衣,抱起怀中脑袋已经摔变形的婴儿尸体,凑近胸前,轻唤:「宝宝,再吃一口,妈妈有奶了。」 孩子当然不会再给她任何回应。 妇人依然执拗地唤着孩子,但唿唤声越来越微弱,不一会便倒地咽了气。 邢彦用力掐住自己手腕,强忍放声痛哭的冲动,转身看向四下角落里杀红了眼的两方难民,还有人群中面露惧色的幼童们,巨大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甚至都没法为死去的妇人、婴儿揪出暴徒——暴徒就在众人之中,而在刚刚的动乱中,众人皆是暴徒。 接下来的几日,佣兵寮少年们一直驻留在医院维稳,加上此前带来的物资暂可维持一段时间,医院再次恢復往昔平静,只不过,这平静较之过去更加脆弱。 邢彦将死去的妇人、婴儿埋葬于医院后山墓地,无意中发现有一块墓碑上竟刻着霍林韵的名字,而立碑人是冯琛。 一时间,过往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明明就只是去年发生的事情,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大半辈子。 郑烽、霍林韵、利加逻,还有邢彦当初带去容诚庄的十几个同僚全部遇难,之后冯琛与储轻缘相遇,一场看似偶然的初遇,实则是背后有人处心谋划的重逢。 一步一步、环环相扣、直至今时今日,连邢彦也深陷其中。 教宗布下的局终于全面收网,燕州被逼节节败退,眼下已丢失小半领土。 ——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么? 邢彦向前伸出手臂,肩头的矛隼飞落在他手腕,机械腹部随即打开,露出里面的纸卷。 第106章 伤兵 此前邢彦放飞矛隼,绕过刑军署,直接向玄机营营长方兆旻求援,并将「奉献」的克制之法、全甲兵的异常之处悉数传达,如今终于收到回信。 展开纸卷,方兆旻首先感谢了邢彦提供的重要情报,承诺定会派兵前往边境村庄救援,但之后便反覆询问「奉献」的由来,敦促邢彦知无不言。 邢彦将纸卷摺叠,贴身藏好。 这信件的内容他刚收到时就已经看过,却一直拖着没回信。 如此简短的信件,根本无法判断这位方营长是敌是友。 邢彦内心极其忐忑,他的情报毋庸置疑可以帮到燕州部队,然而方兆旻承诺的救援,按目前燕州节节败退的战况看,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在这种情况下,反覆追究「奉献」的由来,为什么? 三十多年前,由于南陆其他部族出卖泊落族,燕州三大署高层那时就已经得知,磁场禁锢是克制神力的方法。 现在邢彦再次提出用磁场禁锢对付「奉献」,如果方兆旻是当年的知情人,定然会怀疑「奉献」与泊落族的关系。 问题是,方兆旻到底清不清楚泊落族被灭族的细节? 再进一步说,「动岛」战俘营中降生了一个燕州与泊落族的混血儿,造成了后来的夏令营事故,最终这个混血儿被教宗救走的事,方兆旻知不知道? 邢彦混迹官场多年,对人对事惯于留个心眼,他的立场虽然是燕州,但同样将储轻缘视为自己人,如果方兆旻的用意是要斩草除根,连同储轻缘一併剷除,那邢彦绝不可能做出卖自己人的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就在他疑虑不安之际,医院通往墓地的小径上,匆匆跑来一个医务人员,急切地沖邢彦喊道:「邢大哥,不好了!又出事了!又闹起来了!您快过去瞧瞧!」 邢彦一愣:「又闹?这两拨人又打起来了?!」 他大感意外,现在佣兵寮少年们全守在医院,就这样,那些难民还有胆子闹? 「不是,不是,他们没打起来,不是他们打,哎呀……是有燕州士兵……」医务人员看起来焦急万分,绕了半天没说明白,一拍大腿,「总之赶紧过去瞧瞧吧!年轻人快镇不住场子了!」 ——燕州士兵?怎么会有士兵进入了难民区?! 邢彦大惊,不再二话,跟着医务人员飞奔回到医院。 果然,医院内再次有两拨人群互相争执、推搡,虽然还没出现斗殴,但明显气氛比上次更加紧张。 而且不同于之前,这回居然有不少燕州难民和南陆难民站在了同一阵营,跟医院的工作人员、还有佣兵寮少年们对峙,而更多的燕州难民则是在一旁观望。 难民们武力上远不是佣兵寮少年们的对手,却仗着人多势众,将对方逼至角落,同时又忌惮于医院对他们的庇护,并不敢真动手,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哪里有燕州士兵?」邢彦小声问医务人员。 医务人员指了指佣兵寮少年们身后。 邢彦这才发现,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一圈,像在保护着什么。 这时,对峙的难民中有人高喊:「这里是中立区!你们收容燕州士兵,一旦被南陆军知道,他们就有理由打进来!你们是要大家集体送死么!」 人群中,立刻传来此起彼伏的附和声:「不能因为这一个人连累我们几百号人!」 「今天不把这士兵赶出去,我们绝不善罢甘休!」 「这是个逃兵,谁知道身后有没有跟着尾巴!」 「谁知道他是逃兵,还是南陆军故意放的饵?」 「把他赶出去!他会害了我们所有人!」 难民们的抗议声越来越沸腾,不少原本观望的燕州难民也开始动摇。 邢彦使劲扒开人群,挤到诺诺身边,低声道:「你们怎么把士兵也救进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诺诺示意佣兵寮少年们让开一条缝隙,拉过邢彦,指着地上担架里躺着的一个血淋淋的人,道:「不是士兵,是医生,以前曾在储大夫手下帮过忙,救过很多人,后来被虏进部队做军医,受重伤后又被扔了下来。我们能见死不救么?」 邢彦见那人穿着燕州士兵的制服,就算诺诺所言句句属实,也不能否认他燕州士兵的身份,一旦被南陆军知道,肯定会引来灾祸。 可于感情上,邢彦理解诺诺,毕竟活生生的人命就摆在面前,还是一个曾经救人无数的医者。 如果是过去的邢司长,肯定会以利弊为先,干净利落地把这受伤军医扔出医院,但如今经歷了许多变故,又从权势顶点跌落到一无所有,邢彦变了很多。 「医院总共几处出口?赶紧把守住每处出口,不要放出去任何一个人。」邢彦凑近诺诺耳语。 诺诺睁大眼睛望向邢彦,眼神有些许慌乱。 「怎么了?」邢彦见她面露惧色,心里一紧,「难道已经有人出去了?」 诺诺更慌了:「刚刚有几个南陆难民说出去寻物资了。」 她顿了顿:「你怕他们会走漏风声?」 邢彦暗暗叫苦,他正担心这一点。 如果南陆军不知道有个燕州伤兵在医院,看在储轻缘的面子上,大概率不会动医院,照眼前的情形看,这伤兵并没有引来敌方。 怕就怕有医院内部的人跑出去告密,把祸水引进来。 经过之前的暴乱,现在难民人心极其不稳,尤其是南陆难民,很难说他们还会不会跟燕州人继续抱团。 「刚刚出去了几个人?」邢彦问。 「大概四五个。」诺诺答道。 「马上派人去追!」 诺诺不敢怠慢,立刻示意佣兵寮少年。两个少年随即领命出医院。 邢彦默默祈祷不要出事。同时,眼下难民的激愤情绪必须得平復下去,站在这些难民的角度,他们的抗议合情合理。 ——该怎么办呢? 不可能以暴制暴,真要闹起来,医院方面没有足够武力压制住这么多难民。 邢彦捏紧拳头,决定赌一把,赌这些难民还不知道教宗发生了变故,赌储轻缘「杏林圣手」的名望依然有威慑力。 他深吸一口气,走出佣兵寮少年们的保护圈,直面抗议难民们,大声道:「谁说这里是中立区?!你们以为现在安然无恙是因为你们是无辜百姓?搞清楚你们在受谁的庇护!这里从来都不是什么中立区!是特权区!!!」 厉声呵斥之下,难民们停下争执,纷纷转头望向邢彦。 他的言辞揭露了一个事实 。 「因为杏林圣手在教宗的身份地位,因为他的庇护,你们才可以保住一条小命!!!」 难民们面面相觑,知道邢彦所言非虚,抗议声减弱了大半,高声愤言换做了窃窃私语。 看这些难民的反应,很显然,他们不清楚储轻缘在教宗的处境有变。 邢彦于是壮着胆子继续威吓:「现在地上躺着的这个人,曾经跟随储杏林救人无数,你们要将这样的人赶出医院、任由南陆军屠戮,等储杏林回来,他还会再庇护你们这帮恩将仇报的小人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窃窃私语声愈发鼎沸。 有人喊道:「如果是储杏林本人对我们说这些,我们自然信服,但如今在这医院呆了大半年,连他的人影都没见到半个!你拿什么证明这里受他庇护!」 这回不消邢彦说,难民群中立刻有人跳出来反驳他:「话不能乱说!去年我确实在医院见到过储杏林。」他又指向诺诺,「这个姑娘一直是他的助手,也还坚守在这里。你要说医院不受储杏林庇护,我可不同意!」 「这么长时间都不来医院,谁知道他是不是扔下我们不管了!」 「你造什么谣!杏林圣手三个月前还派人送来物资,他在教宗那么位高权重,怎么可能时时待在医院?」 一时间,两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不过,在医院是否受储轻缘庇护的问题上,难民中很快就有了倾向,绝大部分人都相信,储轻缘不可能丢下医院不管。 这样一来,一个事实就摆在面前——留下受伤军医会引来南陆军只是一个假设,而赶走他会得罪储轻缘却是明摆的结果。 两害相较取其轻,众多难民不过是想求一个保命,大家的立场再次动摇。 「只要没人说出去,谁知道医院有一个燕州军医呢?」有人小声嘀咕。 「你看我做什么?!我肯定不会出去说的!」旁边被其余光扫过的人跳脚。 「难保没有作死的跑出去乱说……」另一人阴阳怪气。 「妈的!你个南蛮子,要告密也只可能是你们告密!」矛盾焦点瞬间转移。 「杏林圣手可是我们南陆的!叫我们蛮子?你们燕州人是了不起,有种就别在医院呆着!别巴巴地求人家收留!」焦点很快又变成了燕州与南陆的对立。 「我操了,这战争是谁挑起来?今天我家破人亡全拜你们南陆人所赐!」 「我也操了,三十年前是谁害得我们南陆人家破人亡!」 「都给我闭嘴!!!」邢彦大喝一声,打断了即将失控的互骂,「谁再挑事,就滚出医院!这里不留害群之马!!!」 他说话时带着极大怨愤,气势逼人。几天前那对燕州母子在暴乱中惨死的情景还歷歷在目,难民群瞬间鸦雀无声。 几个佣兵寮少年趁机将受伤军医转移进手术室。 事情已经到这一步,再抗议也没什么用。聚集的难民们三三两两散开,明面上不敢多说些什么,私底下的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停歇。 医院再次恢復了表面上的平静,但距离其仅三十多公里的密林处,危机正在酝酿。 这片密林地驻扎着南陆七番军,负责战场扫尾工作。 五天后的深夜,七番军主帅营帐内,一位身着轻甲、大约三十出头的军官把所有手下支出帐外,只剩自己一人。 此军官正是七番军军长波吕尼。 波吕尼从怀里掏出一份火漆封印的密函,幽暗的目光落在火漆图样上,他认得这个图样是玄机营主帅的徽印。 七番军出自于清河四部,此前因为族长倪墨斯得罪了储轻缘,不仅自己丢了性命,还牵连七番军降级受处,军中精锐力量都被调拨到其他番队,剩下三分之一的非主力被边缘化到战场扫尾。 这天七番军在扫尾时,撞见两个佣兵寮的人追赶一个南陆难民。 南陆难民发现附近有南陆军,拼命向士兵们唿救。 那两个佣兵寮的人看起来十分年轻,都是少年模样,跟着南陆难民误入七番军军中,顿时惊慌失措。 七番军再怎么羽翼被折,也是正规部队军,两个稚嫩的佣兵寮少年怎么可能是对手?他们很快就被俘虏。 就在七番军准备将这两人连同南陆难民一起带回军营时,竟突然杀出三个玄机营士兵,双方一番缠斗,玄机营士兵寡不敌众,也被俘虏。 教宗战前就有令,一旦俘获玄机营的人须留活口拷问。 玄机营是燕州装备最先进的部队,要攻克玄机营,让全甲兵与其硬碰硬是两败俱伤的做法,了解玄机营的弱点才是制胜关键。 但这三个玄机营士兵被俘得实在蹊跷——明知前方有众多的南陆士兵,而己方只有三个人,为什么还要跳出来自投罗网?而且缠斗之中,这三人显然没有尽力,完全像是送上门来被俘的。 波吕尼留了个心眼,暂时没对这三人严刑拷问,只是将他们关押,关押前,按惯例,对三人搜了身。 而这封密函就是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得的。 这么容易就搜到的东西,反而更像是故意让七番军察觉到一般。 波吕尼心生疑窦,打开火漆封印,展平密函,上面只有简单的四个问题。 一、教宗宗主是不是由泊落族人抚养长大的燕州人? 二、当年泊落族是不是被南陆各部出卖给燕州,才导致的灭族? 三、宗主此番发动战争的目的是不是为泊落族復仇? 四、如果南陆战胜了燕州,之后宗主会怎样对待南陆各部? 波吕尼看完,立刻将密函烧成灰烬。 他关掉所有照明,一个人在黑暗中静坐半夜。 第107章 策反 到后半夜时,波吕尼突然下令,要去牢房查看被关押的三个玄机营士兵。 牢房守卫不敢怠慢,由于一时无法卸掉玄机营士兵身上的机械装置,只能用铁链将他们牢牢绑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但波吕尼进入牢房后,却命令给他们解绑,同时命令所有守卫离开牢房。 三个玄机营士兵伫立在牢房一角,一动不动。 波吕尼站在对面角落,浑身呈戒备状态,右手插进口袋,扣住藏在口袋里的手枪扳机,道:「几位既然有意引我前来,是不是该坦诚相见?」 双方僵持对峙,都在警惕地揣度对方用意。 片刻后,居中的那个玄机营士兵走上前,他将头部佩戴的机械面罩掀起,露出一张肃穆沧桑的面孔,仔细看,两鬓已经花白,至少也有五十来岁。 ——如果是普通的玄机营士兵,怎会一把年纪还冲锋陷阵? 波吕尼更加警惕,他察觉后方那两个士兵一直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进攻的样子,于是微微调整位置,保证自己可以第一时间避开攻击。 长者朝身后挥挥手,示意两人放松,然后冲波吕尼微微欠身,道:「军长既然敢于单独会面,想必也是有与玄机营谈一谈的意图。」 波吕尼执枪的手没有放松:「敢问这位是?」 对方直视他,眼神坚毅平静,一字一顿清晰道:「在下玄机营营长方兆旻。」 ——什么!!! 波吕尼大惊失色,他原以为这三人只是玄机营营长的信使。 慌乱中,他勐地从口袋中拔出手枪,直指对面。 而对面两个士兵更加眼疾手快,一个转身护住长者,另一个纵身向前一探,手腕处弹出精巧的枪械装置,也指向波吕尼脑袋,身手较之白天他们被俘虏时,简直判若两人。 波吕尼端枪的手稳住没动,额头上却有豆大汗珠渗出。 ——对面这个长者真的是玄机营营长吗? 他不敢相信。 ——燕州最强战力的部队主帅怎会以身犯险? 玄机营士兵的枪口已经抵在了波吕尼脑袋上,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长者再次示意士兵将枪放下。 波吕尼微微松了一口气,自己端枪的手却没有松懈。 长者表情异常平静,道:「我现在已经是瓮中之鳖,军长大可以杀了我,只要我死了,玄机营必定大乱,燕州失去了最后的王牌,战败是迟早的事。」 两人对视良久,长者目光始终坚毅如初。 能够冒如此巨大风险深入敌营,想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果此人真是玄机营营长,主帅以身犯险,说明燕州部队的境况十分不乐观。 波吕尼眼神晃动不安,犹疑不决,但最终还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枪放下。 「方营长想要谈什么?」波吕尼问,示意对方坐下。 两人便各自坐于长桌两端。 方兆旻道:「我听闻军长出身清河四部,被杀的前族长倪墨斯是你的表侄。」 波吕尼冷哼一声:「远房亲戚罢了,我们南陆各部或多或少都有亲缘关系。怎么?方营长仅凭这一点,就觉得我会背叛宗主么?」 刚刚密函上所提的四个问题,意指十分明显,波吕尼便也开门见山。 方兆旻身体微微前倾,死死盯住波吕尼,问:「军长真的信任宗主,愿意为他卖命吗?」 波吕尼手指摩挲,脸上却波澜不惊:「南陆动乱了几十年,纷争不断,要不是宗主统一南陆,这十多年来励精图治,我们恐怕还在被你们燕州人欺压掠夺。宗主不仅仅是教宗的主,也是南陆人的主,我们凭什么不为他卖命?」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统一南陆、励精图治?」 「你想说他是为了替泊落族復仇么?这没什么,宗主从来没遮掩过这个心愿。泊落族是南陆神族,是我们的信仰,为神族復仇理所应当。」 「神族?可三十多年前你们曾出卖过神族,正是你们的背叛,导致泊落族被灭。」方兆旻表情陡然间阴鸷得可怕。 波吕尼摩挲的手指顿时打住,但语调依然淡定:「坊间谣言不足为信。」 「如果是事实呢?」 波吕尼眼神闪烁:「你有何凭证?」 三十年多前,波吕尼只是个襁褓中的幼儿,自然不知道当年事实真相。 方兆旻直起身子,神情肃穆:「三十多年前,燕州部队打败泊落族,我是直接参与者之一,当年燕州与南陆和谈的细节,我可以一一告知军长。军长若想求证,『动岛』也保留有泊落族灭族的详细资料。」 他停顿片刻,留神对方的细微表情变化。 波吕尼瞳孔微微收缩,不置可否。 方兆旻长嘆一口气:「如果不是南陆各部与燕州达成协议,牺牲掉一个泊落族,以换得其他部族安稳,燕州军怎么可能会知道神力的弱点。」 他深深看了波吕尼一眼,意味深长道:「要说有罪,你我种族皆罪孽深重。」 波吕尼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如果方兆旻所言是事实,那宗主知不知道这个事实? 波吕尼回想宗主统一南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肆处决各部原族长,换了一批年轻首领上台。当时大家都以为宗主是想扶植自己的势力,但如果……他是刻意掩盖泊落族灭族的真相…… 冷汗密密麻麻爬上波吕尼后背。 然而他仍然不动声色:「按方营长所言,宗主要为泊落族復仇,得把燕州和南陆通通剷除,这怎么可能?燕州和南陆都覆灭了,他还剩下什么?那群不人不鬼的『奉献』吗?除非他疯了,要灭世,不然的话,就只是打着『为泊落族復仇』的幌子,实则是想一统南陆、燕州,成就野心霸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那就按你的假设,他目的是成就野心霸业。」方兆旻目光锐利,「一个被泊落族养大的燕州人,你凭什么认为他战后会宽恕南陆人?」 波吕尼哑然,无言以对。 「即便是现在,宗主有真心善待过南陆人吗?」方兆旻更进一步。 「宗主一直建设南陆、凝聚南陆……」波吕尼话语中明显没有十足底气。 「可他毫不犹豫就要了你清河四部族长、外加一众族人性命,只因为他们得罪了那位杏林大人。宗主根本不在乎你们,只把你们当作工具利用。」 族人被杀、七番军被牵连受处,一直是插在波吕尼心头的一根刺,而此前倪墨斯凭藉宠佞身份跻身族长,也让他很不痛快,有被羞辱之感。 方兆旻这番话正戳中了的波吕尼逆鳞,波吕尼冷笑:「方营长功课做得可真足啊~南陆的小道传闻没少打听。」 方兆旻道:「到底是传闻还是事实,军长心里清楚,我只想提醒军长考虑清楚,燕州与南陆到底是敌对关系,还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一旦燕州被灭,南陆失去了利用价值,宗主还会在意南陆人死活吗?他会不会把泊落族被灭的帐也算到南陆头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啊~」 波吕尼脸上颜色难看至极,方兆旻觉得点到此已经足够,便不再多言。 然而静默片刻后,波吕尼低头斜视方兆旻,突然阴恻恻道:「方营长巧舌如簧、颠倒黑白,把敌对的你我说成是唇亡齿寒,看来燕州军真是黔驴技穷了,竟要靠主帅深入敌营作说客。」 该说的利害关系都说尽,眼见波吕尼已经动摇,却又蓦地态度反转。 方兆旻终于不再淡定,面前这位军长明显是个多疑谨慎之人,策反这样的人,比想像中艰难得多。 他深知眼下战事胶着,玄机营被全甲兵全面牵制,时不时出现的「奉献」更让燕州毫无招架之力。磁场禁锢之法只能诱捕「奉献」,根本无法与之正面对抗。如果再不能从南陆军内部挑拨,恐怕燕州部队将陷入险境。 方兆旻闭紧双目,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特意挑选与宗主罅隙最深的清河四部策反,这步棋本就是兵行险着,没有退路。 而此刻波吕尼正警惕地斜睨着他,却没任何有敌意的动作,似乎也在等待。 ——他在等什么? 方兆旻冷静下来,很快意识到波吕尼刚才那句话是在试探。 波吕尼显然不信任宗主,但他同样不信任方兆旻,他在等方兆旻摆出更大的诚意。 ——要把己方的底牌亮出来,换取波吕尼的信任么? 当方兆旻再次睁开双眼时,决定孤注一掷。 「是,燕州军确实濒临绝境。」方兆旻声音怆然,近乎决绝,「部队一旦崩溃,燕州无数百姓将沦为鱼肉,任人屠戮!军长,在这战场后方你看得清清楚楚,宗主根本没打算放过燕州百姓!南陆军所到之处,无辜平民几乎被屠杀殆尽。你还觉得宗主只是藉口为泊落族復仇吗?!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分明是要把燕州灭族!」 波吕尼拳头暗暗捏紧,眉头锁得更深。 宗主对燕州百姓灭族式的屠杀,再没有其他南陆将领比他看得更清楚。 每一次击退燕州部队,占领一块新的地域后,南陆主力部队便立刻撤离,而他们七番军则留守在占领地,眼睁睁看着「奉献」将燕州平民赶尽杀绝。 就算是打着復仇旗号发动的战争,当屠刀真的砍向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时,亲眼目睹过的人无法不受到触动。 方兆旻目光雪亮,再逼近一步:「如果宗主的復仇之心比你想像中更加坚定,军长,你真的敢保证,下一个被报復的就不会是你们南陆么?!」 波吕尼从开始对话时起,就一直如同一根紧绷的弦,这句话正戳中了他内心惧怕,如同最后的重压崩断了弦。 静默良久后,波吕尼终于道:「我不敢保证……」 方兆旻看到一线希望,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绳索,竭力以赴:「军长如果还不相信燕州的求和诚意,大可以将我扣留于此做人质。燕州与南陆之间维持了几十年的和平,现在却要斗得你死我活,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清河四部如今已被欺压至这般境地,再继续追随宗主下去,会是什么下场?若军长肯跟燕州合作,不仅燕州与南陆可继续相安无事,燕州还会感念恩情,在南陆各部中力挺清河四部。望军长三思啊~」 波吕尼盯着方兆旻好一会儿,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牢房。 三天后,七番军扣留下另外两个玄机营士兵,放走了方兆旻。 不久后,前线来报,在宗主的领导下,南陆军再下一城,就快要逼近燕州都城,而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击破燕州防线,与佣兵寮的背叛、燕州各大财阀的反水有很大关系。 于情于理上,波吕尼倾向于怀疑宗主想在燕州扶植自己的政权。但在占领地屠尽平民的做法,确实更似血腥报復。 不过,无论哪种情况,正如方兆旻所言,宗主都没有理由放过南陆人。 「宗主毕竟是个燕州人呀……」波吕尼暗自揣度,「借南陆的力量成为燕州的王,那泊落族的灭族之仇该找谁算呢?」 方兆旻的那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断萦绕在他脑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其实,自从倪墨斯因为得罪储轻缘而被处死之时起,波吕尼就已经对宗主有了戒心,清河四部中受此事牵连之人甚广,谁知道下一个丢掉性命的会不会是自己? 而且听闻宗主近来愈发暴虐专制,能将自己、还有部族的未来交到这样的人手上吗? 方兆旻问他是否真的信任宗主,他当然不信任,不然也不会愿意与方兆旻密谈,但要他背叛宗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应该说,他对宗主更多的是忌惮,而非忠诚——忌惮宗主手里握有神力。 经过十几年来教宗的教化洗脑,如今南陆民众对神力的膜拜近乎信仰,泊落族也因此被视为神族。只要宗主还掌握神力,那他的地位就难以撼动。 …… 神力——波吕尼摩挲着手指思索——真的是为宗主所掌握的么? 迄今为止,南陆人亲眼目睹过拥有神力的,除了那些怪异的「奉献」,唯一像个正常人的,就只有「杏林圣手」储轻缘。 虽然储轻缘与「奉献」之间的关系教宗一直保密,但从宗主将他奉为神明、捧于掌心来看,他才是神力的关键。 而大半年前,储轻缘回到教宗之后,就再没公开露过面,只有源源不断的「奉献」被运送至战场。 南陆那边流言纷纷,传说杏林圣手被宗主囚禁。 如果真正拥有神力的仅仅是储轻缘,而宗主须要通过囚禁的方式,才能将储轻缘控制在自己手中,那宗主现在对南陆的统治就是如履薄冰。 ——这样岌岌可危的暴君,还值得继续追随下去么? 权衡良久后,波吕尼唤来一名贴身亲信,派其秘密回南陆,打探储轻缘境况。 很快就得到回报消息,情况大大超乎波吕尼的想像。 听好几个宗主的近侍所言,宗主不仅是囚禁了储轻缘,而且是强占了他,就在教宗大殿之上,杏林圣手被侮辱时的绝望悲鸣,近侍们听得清清楚楚。 波吕尼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浑身发抖到不能自已。 ——疯子!真是个疯子!杀了于他有救命之恩的老宗主,侮辱了他自己奉于神坛的神明,还有什么是这个疯子做不出来的?! 波吕尼觉得之前用逻辑判断宗主的所作所为,简直大错特错!再不採取行动,恐怕自己和族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当天夜里,他召见此前截下的南陆难民,详细盘问他关于难民医院的情况。从这人口中得知,医院救了一个燕州士兵,引发了医院与难民间的矛盾。 ——燕州士兵……这是犯了宗主的大忌讳了。 波吕尼心里忽生一计。 折断宗主羽翼的关键在于让储轻缘离开他。 南陆那边的消息只说储轻缘被辱后意志消沉,常有自残行为,但并没有激烈反抗宗主,就这么浑浑噩噩甘于被囚。 看来储轻缘与宗主的关联确实很难斩断,这两人间的复杂情感外人看不清。波吕尼担心时间一久,万一储轻缘真从了宗主那就糟了。 ——必须让储轻缘反叛宗主,可要怎样做才能让他彻底反叛呢? 波吕尼提起枪,将不远处作训练靶的假人击得粉碎。 ——只有想办法激发储轻缘对宗主的强烈恨意。难民医院……正是一个很好的下手契机。 眼下宗主对储轻缘态度大变,储轻缘一意孤行救助燕州难民本就激怒了宗主,更何况现在还救了燕州士兵。 今时今日,已经不同于一年前倪墨斯硬闯医院的时候了…… 第108章 鲜血 波吕尼差人将难民医院窝藏燕州士兵一事报予宗主。 一个星期后,七番军奉宗主命令,包围难民医院,搜查燕州士兵。 医院内顿时乱作一团,一时间咒骂、哀嚎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邢彦只能故伎重施,走出医院,面对七番军军长,重提储轻缘与南陆各部订立契约之事。 然而这一次,出乎意料的,军长波吕尼哈哈狂笑:「杏林圣手么?你们真以为他是教宗神明,受供奉景仰吗?竟然还想依仗他的庇护,太天真了!」 此言一出,邢彦心勐地一沉。 ——糟糕!南陆军长可不似难民,怕是知道了教宗的变故。怎么办?储轻缘肯定出事儿了! 波吕尼抬手一挥,身后士兵齐齐端枪,直指医院。 越是情急越是头脑一团浆煳,邢彦根本想不到有力说辞,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而波吕尼继续火上浇油,沖难民高声喊话:「杏林圣手不过是宗主豢养的禁脔、宠佞、床上的人。过去他受宠时,看在宗主的面子上,自然没人敢动你们。可如今他得罪了宗主,已经自身难保,你们居然还有胆子犯宗主大忌,收容燕州士兵?!」 医院内,难民齐刷刷变了脸色,突如其来的、无法置信的信息颠覆了他们以往认知。 其中很多储轻缘亲手相救过的人,他们曾亲眼目睹那个身着粗布麻衣、满身傲气、却又竭尽全力救助苦难的医者。 ——这样的医者怎么可能会是那种角色? 可没有一个难民敢站出来,为储轻缘说一句话,大家全在瑟瑟发抖。 这时,一个年轻女人从人群中疾冲出来,厉声呵斥道:「你一派胡言!信口雌黄侮辱储大夫!」 不用回头看,邢彦都知道那是诺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诺诺冲到邢彦身边,还待争辩,邢彦一把捂住她的嘴,牢牢不松手。 波吕尼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神情倨傲,根本不屑理会诺诺:「今天来捉拿你们窝藏的燕州兵,就是奉了宗主的命令。我数十下,如果还不交出那个燕州士兵,即刻踏平你们医院!!!」 灭顶之灾骤然降临,医院内诸人措手不及。 留守的佣兵寮少年们紧张到极致,兵刃皆已出鞘,就待拼死一搏。 而难民们看向佣兵寮少年们,满眼哀求之情。 「放手吧,已经救过他一次性命,算对得起他了。」 「他是个好人,可我们也不想因他而死。」 「凭什么因为他一个人,搭上我们几百条性命!」 全是要将受伤军医交出去的声音。 甚至有不少人沖向病房区,拼命拉扯佣兵寮少年们的保护圈,要把那个受伤军医揪出来。 佣兵寮少年们开始动摇。 ——怎么办?交还是不交?他们只剩二十来人,真动起手来,根本不是七番军的对手。 而医院外,波吕尼开始高声读秒:「一——,二——……」 难民人群急剧骚动。 突然,病房的挂帘后传出一句声嘶力竭的吶喊:「燕州士兵在此!!!」 仿佛透支了全部生命力的声音划破医院上空。 骚动顿时止息,大家纷纷侧目。 就见一个浑身裹满绷带的人从病床上滚下,艰难地自挂帘后爬出,一步一步爬向医院门口。 所有人默默让出一条道,有的垂下头、有的侧过身,都不敢看他。 门口,波吕尼正等在那儿。 站在一旁的邢彦屏住唿吸,而他捂着诺诺的手背上,感到有大颗大颗泪珠掉落。 受伤军医爬到波吕尼的马蹄下,随即一阵乱枪扫射而至。 绷带被鲜血浸透,血泊中的人至死都没有吭一声。 凛冽的寒风吹过,苍茫的天空中片片雪花飘落,落在尸身上,仿佛一层轻柔薄被将他掩盖。 波吕尼策马在医院门口来回熘达,再次高声喊话:「我看这里还窝藏有燕州政府军,赶紧交出来,不然你们每一个人都得死!」 他此行的目的本就是要灭了医院,以激发储轻缘对宗主的仇恨。就算那军医出来送死了又怎样?他可以继续声称有燕州政府军被窝藏,医院的这群人不管怎么做,今天都是死路一条。 然而难民们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听到这样的话,再次乱作一团,大量南陆难民从医院跪爬出来,乞求饶命。 波吕尼示意手下将这群人放过,又命令道:「窝藏燕州兵的人,尤其是医院的储轻缘手下,一个都不要放过!!!」 这时,剩下难民中忽然有人高声叫道:「我举报!还有燕州兵!还有燕州兵!求求大人饶我一命!」 那人连滚带爬跑出医院,匍匐在波吕尼马蹄下。 波吕尼定睛一瞧,这人居然是个燕州难民。 ——真还有燕州兵? 波吕尼大感意外,抬头望向医院内。 全部的工作人员、佣兵寮少年,还有难民们也都是一脸震惊、不可置信。 ——看来仅仅是个贪生怕死之徒罢了。 对燕州难民没什么好留情面的,虽然决定背叛教宗、与燕州合作,但杀几个燕州人无需避忌,波吕尼举起枪…… 「燕州兵就是这个人!!!」匍匐的人吓得大喊,头都不敢抬,抬起手臂,奋力指向邢彦。 邢彦脸刷地一下惨白,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前排几个七番军士兵立刻调转枪口,对准邢彦。 「哦?」波吕尼仔细打量邢彦,「这个人也是燕州政府军么?」 「没有错!我听见有人喊过他长官!」地上的人终于抬起头,面孔激动到狰狞。 邢彦根本没法解释,随着波吕尼狐疑的目光看向自己,他感到死亡阴影的迫近。 惨死的军医就在眼前,巨大的恐惧感让他陡然如弦紧绷。 他怕死,他想活,但就在感到死亡威胁的瞬间,他的第一反应是诺诺正紧贴着他。 波吕尼举枪对准邢彦,嘴唇微启,似乎想问些什么,可邢彦没有给他机会。 一剎那,从邢彦身后飞涌出无数雪白刀片,与飘落的雪花混杂在一起,以风捲残云之势席捲向七番军。 前排举枪的士兵猝不及防,惊慌失措中,纷纷举手护住面部。 趁着这几秒钟的空隙,邢彦将诺诺推进医院,高喝一声:「跑!」然后以身为盾,挡在医院门口。 他一个人的身躯伫立在偌大的岩洞口,面对黑压压一片的七番军,显得渺小无力,无数雪白刀片飞舞在他身边,仿如一道屏障,脆弱而决绝。 然而波吕尼却突然抬手,阻止了士兵们的进攻。 「玄机营?」他嘴里喃喃道,眼里闪过一丝犹疑。 还没等他多做反应,更加意料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邢彦身后,作为医院大门的岩洞口突然爆裂开。 乱石翻滚、尘土飞扬中,山体竟一下子活动起来,仿佛有了生命。紧接着,一条足有三米多长的手臂从山体中挣脱,径直伸向七番军前排的一个士兵。 巨大的手掌将那士兵从马背上拎起来,狠狠摔在地上,摔得脑浆迸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顿时,七番军大乱。 眼见尘土散去,那条手臂后面,一个接近两层楼高、通体如被岩石覆盖的巨人脱离洞口、仰天嘶吼,一时间地动山摇。 七番军全体吓破了胆,人群中不断爆发出尖叫:「是『奉献』!『奉献』!!!」 但毕竟是受严苛训练的士兵,他们没有四下逃窜,反而纷纷调转枪头,想要朝巨人射击。 还没等扣动扳机,却听见波吕尼一声高声厉喝:「不要动手!快撤!!!」 他深知枪械根本无法与神力相对抗,意外跟『奉献』对上,唯一的逃生可能就只有跑。如果攻击『奉献』,刺激对方爆发神力,不要说他一个人,整个七番军都会全军覆没。 这一声喝令下,士兵们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迅速后撤。 所幸那巨型「奉献」并没有追击他们,只是如雕像一般屹立在岩洞口,牢牢守护医院,并不断向七番军咆哮怒吼。 波吕尼领着七番军拼命奔逃,直跑到看不见巨型「奉献」了,才略微松下一口气,命令士兵们放缓后撤脚步。 ——医院里居然会有一个巨型「奉献」! 这是波吕尼万万没想到的。 教宗为防止神力失控、误伤自己人,对制造出的「奉献」向来严加看管,目前投放到燕州战场的「奉献」有多少、在什么位置,南陆各个番队都有收到详细信息。 ——所以,怎么会有一个「奉献」流落在外,是七番军毫不知情的呢? 但波吕尼转念想想,储轻缘的医院有「奉献」丝毫不奇怪,教宗没有这个「奉献」的信息,很可能是储轻缘对宗主留了一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情况就棘手了。还有那个使用机械矛隼的人…… 机械矛隼分明出自玄机营,那那个人是不是也是玄机营的士兵呢? 波吕尼有些犹疑。 既然刚刚答应方兆旻的求和,就不好随意杀玄机营的人了。 ——不过,这一个人单枪匹马待在医院,到底是玄机营指派的呢,还是他私自叛逃出来的?抑或他根本不是玄机营的人? 两个突发意外,让波吕尼不得不暂停了对医院的进攻。 他命令七番军撤回营地,同时派人监视难民医院,准备打探清楚情况后再做计较。 第109章 我等你! 医院这边,难民们相互抱团,蜷缩在角落里,如死一般寂静。 他们中大部分人屈身埋头,根本连眼睛都不敢抬。 还有不少人,甚至包括佣兵寮少年们,都极度惊恐地望向门口,目光不停地在巨型「奉献」、诺诺、邢彦身上来回穿梭。 这些难民几乎全是因为受到「奉献」攻击,村庄被毁,才不得不背井离乡,逃难至医院。结果现在发现,医院内竟然也有「奉献」!而且这「奉献」很显然听命于诺诺。 难民们曾亲眼目睹亲族同胞被「奉献」活活撕裂,他们怎么可能不害怕? 「大家听我解释,这个人跟教宗、南陆毫无关系,我们都是储大夫的手下。」诺诺指着巨型「奉献」,慢慢靠近难民们,向他们伸出手。 她称唿巨型「奉献」为「人」,但这并不能减少难民们的恐惧。 大家纷纷向后缩,几个佣兵寮少年甚至摆出防御姿势。 一个胆子比较大的难民沖诺诺道:「刚才听那南陆军官说,储杏林是教宗宗主的禁……」他顿了一下,「……宗主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储杏林地位高于宗主,我们姑且可以相信他不受教宗控制,但如果他仅仅是……仅仅是……你说这怪物跟教宗没关系,让我们怎么敢相信?!」 人群中响起一阵附和的窃窃私语。 「我见过跟这怪物长很像的一个傢伙攻击我们村庄……」 「会不会就是同一个……」 「小声点,别让他们听到……」 诺诺眼里闪过愤怒情绪,这些人称唿阿承为「怪物」已经刺痛了她,而他们显然还被波吕尼的话动摇了。 她内心煎熬——为什么要救这些人,值得么? 她如今所有的坚持都是为了储轻缘,救这些难民也是因为储轻缘要救,只要是储轻缘想做的事情,她豁出一切都要帮他完成。 可这些人,轻易就相信了别人侮辱储轻缘的话,将救命之恩抛诸脑后,所在乎的都不过是自己的性命。 邢彦注意到她神情有异,走近她身旁,按了一下她肩膀以示宽慰,小声道:「人性如此,不可强求。」 然后转头沖难民们大声道:「怀疑我们的大可以离开医院!没人拦着!」 难民们瞬间沉默了,刚才有意见的人纷纷低下头。 离开医院意味着随时可能碰上南陆部队,随时有丢掉性命的危险。 「大家看清楚!刚刚确实是这个巨人阻挡了南陆兵,救了我们!跟那些攻击村庄的怪物根本就不一样!!」终于,难民中有人跳出来,站到了诺诺他们一边。 这时,一个妇人战战巍巍地起身道:「去年,我曾亲眼目睹储杏林驱使这个巨人,赶走南陆兵。」 全部人刷地目光齐齐望向她。 这妇人手里还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幼童。 幼童被众人尖锐的眼神刺激到,「哇」地放声大哭。 她连忙弯下腰,安抚孩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其他难民迫不及待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真的驱赶了南陆兵么?」 妇人明显很害怕,浑身都在发抖,但依然鼓起勇气道:「去年秋天时,我来医院求医,正巧碰到一群南陆兵硬闯医院,要求储杏林交出一个受伤的病人。」她指向佣兵寮的奚明远,「那个病人跟这孩子很相像。」 诺诺立刻明白了,这妇人所指正是储轻缘相救冯琛的时候。 有些话,由难民口中说出来,比从她口中说出来,要有说服力得多。 妇人继续道:「当时大家都觉得,那些南陆兵不敢真动手,就蜂拥而上与他们对峙,结果他们真开枪了,死了许多人。我躲在一块岩石后面,也以为死定了。 就在那时,储杏林从一个南陆兵手中夺过枪,射向洞口的巨人,巨人就活了,跟刚刚的情景一模一样。巨人一路追赶南陆兵,几乎将他们杀尽,那几个南陆兵根本不是对手。 当时我吓得魂飞魄散,但有一点我记得清清楚楚……」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不远处的巨型「奉献」,眼神透亮:「无论是那时还是今天,这个巨人都没有隔空杀人的能力,如果有,储杏林不可能在当时那样危机的情况下不使用。这巨人跟那些屠戮村庄的怪物完全不一样!」 接着,陆陆续续又有好几个难民站出来,表示去年那时自己也在场,证明妇人所说是事实。 刚刚还在窃窃私语、表示怀疑的难民们,终于不吭声了。 邢彦这才道:「我也曾被这巨人相救过,同样可以作证,这巨人根本没有所谓的『神力』,但这也是最糟糕的一点……」 他紧锁眉头,表情十分凝重,一旁的诺诺不比他轻松,一样满脸愁容。 「难道说,刚刚的南陆兵们也误以为这巨人具有神力,所以才会撤退?」奚明远道。 邢彦点点头,看刚才那群南陆士兵逃跑的架势,应当是这样没错了。 他道:「一旦他们发现了真相,再次进攻医院,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能等在这儿!」佣兵寮少年们纷纷道,「等在这儿就是等死!得趁南陆军还没反应过来赶紧逃!」 邢彦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可是,能往哪里逃呢?这普天之下,还有哪一处安全之所可以庇护他们呢? 医院内再次寂静一片,隐隐有孩童抽泣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诺诺轻轻拉了拉邢彦,小声道:「『自在之地』?」 邢彦刚刚不是没想到,只是成功逃亡那里的可能性太低了。 医院地处燕州南部边境,距离「自在之地」不到一百公里。 「自在之地」属于教宗直辖区,内里有大量燕州财阀和南陆族长的投资,还是私人军火交易场所。征伐燕州的战争尚未结束,教宗还需依仗燕州财阀的支持,暂时不会对他们动手,所以「自在之地」可以说是真正受教宗庇护的中立地。 但是,自从南陆与燕州的战争打响,「自在之地」就紧闭城门。权贵之地根本不可能接纳难民,而仅凭医院现有的武力——一个巨型「奉献」、二十几个佣兵寮少年,还有邢彦等人,想要进入「自在之地」,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如果最终没有他法,也只能冒险一搏。 ——得先打探清楚「自在之地」的情况,如果内部有人愿意提供帮助…… 「自在之地」内有谁与他们有交情,可能会提供帮忙呢? 邢彦能想到的也仅有萱娘了,但他立刻产生了一股强烈的负罪感。 他从未真正为萱娘做过些什么,只有年轻时一场镜花水月的感情,他还辜负了对方,结果萱娘依然不计前嫌地帮助他。 而这次逃亡「自在之地」是生死一搏,再次请求萱娘帮助,无异于将她拉入险境。 可眼下没有余地可选择、也没有时间可顾虑。 邢彦只能怀着极度忐忑愧疚的心情,将难民医院的情况、他们的诉求手书一封,塞进机械矛隼肚子,深夜放飞向「自在之地」极乐巷。 第二日清晨,天未亮,矛隼就带着回信返回难民医院。 据萱娘描述,自从战乱开始,时常有难民逃往「自在之地」恳求收容。如果难民中有个别权贵之人,拿钱收买守城卫兵,是能够进得来,但绝大多数难民都是受战火牵连的平民,无一例外被拒之城下。 以难民医院的情况,要用和平方式进入「自在之地」根本不可能。 眼下因为南陆主要兵力都被派往了战场,所以「自在之地」驻守的士兵并不多,只是「自在之地」城池构筑极为坚固,战乱时期城门紧闭,仅凭难民医院的武力,根本不可能从外面强行进入。 这点和邢彦的判断一样。 不过萱娘提到一点,虽然城门紧闭,但「自在之地」的各种生意照旧,权贵们的享乐生活丝毫没受战争影响。 这就意味着,极乐巷依然要定期从教宗「进货」——就是运进活人偶。 极乐巷是活人偶的交易场所,却并不是制造地。 如果将佣兵寮少年们假扮成活人偶,混进「自在之地」,也许可以从内部攻破城池。 萱娘毫无保留的回信让邢彦极为动容。 以萱娘在极乐巷的掌柜身份,她完全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下半辈子生活,而此番帮助邢彦,等于背叛「自在之地」,彻底断了自己后路,甚至可能因此送命,但萱娘就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即刻给了邢彦回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三天后的深夜,一辆大货车从「自在之地」方向抵达难民医院。 当邢彦看到萱娘从货车上跳下来时,喉头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就想拥抱萱娘。 然而萱娘一把推开他,只道一句:「邢司长,多日不见。」就径直朝诺诺走去。 邢彦神情有一瞬间的黯淡。 时间紧迫,萱娘不多客套,直接问:「那些佣兵寮的孩子们在哪?」 诺诺便喊佣兵寮少年们聚集到一起。 萱娘仔细端详了他们一番,忧心忡忡:「跟活人偶的差异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不是说不好看,但气质上相差太大,就担心入城门时会有守城卫兵检查,一旦被发现他们有机械躯体就完了。」 「那怎么办?」诺诺紧张道。 「最好混几个普通人。」 ——这……有些难办了…… 刚制作出的活人偶大都是十四五岁,医院的工作人员普遍年纪太大了,很容易被看出来,那就只能在难民中挑选了。 ——可这些难民…… 之前的种种冲突让诺诺对他们没有信心。 在难民中问了一圈后,果然没人愿意拿性命冒险。 「我们怎么能跟那些佣兵寮的人比,我家孩子进到『自在之地』就是去送死的啊~」有的人拒绝得很直接。 诺诺冷笑:「你自己孩子的命是命,佣兵寮少年的命就不是命了。」 也有人委婉劝说:「我们感激医院的庇护,真到死的那一步,我们没有怨言,但现在让我们跟去,完全是去拖后腿,会坏了大事的~」 看着难民们迴避的眼神,诺诺倏忽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十分可笑。 ——这群人,就为了这群人…… 她勐地抓起身旁的输液杆,狠狠摔在地上。 这是难民们第一次见诺诺发怒,他们面面相觑,后又纷纷低下头。 邢彦拉过诺诺,问萱娘:「真没人愿意就医院的人上吧,就说是定制的活人偶不行么?之前蒋秋鸿的年纪也挺大的。」 萱娘沉思片刻,道:「也只能如此了,我想想有什么说辞可以骗过守城卫兵。」 就在三人已经放弃了将难民混入的想法时,一个稚嫩怯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医生,你看我们……我们可以么?」 转过头,竟是六个衣衫褴褛的燕州少年,年纪大约从十二三岁至十五六岁不等。 诺诺眼睛倏地睁大了,眸中跳动着光亮。 少年们似乎担心被拒绝,其中较为年长的一个上前一步,急切道:「我们都是孤儿,家人全被南陆兵杀了,没什么牵挂。这次佣兵寮的人混进『自在之地』是去杀南陆兵的吧?如果给我们一个机会帮到他们,就算是替家人报仇了,哪怕丢掉性命也愿意!」 其余少年也纷纷上前,想要跪下,被邢彦拉住。 诺诺一时哽咽住了,鼻头髮酸。 ——原来不是没有一个人…… 萱娘捏了捏诺诺的手,小声道:「有人愿意挺身而出,就证明你所做的一切是值得的。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自私怯懦的、就也有勇敢无畏的,人性复杂,既没那么好、也没那么糟。」 她边说边有意无意看了邢彦一眼。 不知怎的,邢彦总觉得她这话一语双关。 就算是以同一个人来讲,大概也是既有自私怯懦的一面,亦有勇敢无畏的一面吧?可他扪心自问,萱娘多少次为他以身犯险,他却从没为了萱娘勇敢过。 对萱娘的爱意与愧疚交织缠绕,愈演愈烈,让邢彦焦躁不已,可惜眼下没机会与萱娘好好独处。 萱娘从六个难民少年中挑选了四个年纪比较大的。 诺诺连夜与医院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对即将奔赴「自在之地」的佣兵寮少年、难民少年们进行伪装。 在萱娘的指导下,他们在少年们身上伪造出引爆器的植入痕迹,又用肉色人造皮革覆盖住机械躯干部分。 只要守城卫兵不仔细检查,一眼望过去,应当不会察觉到异样。 最后,萱娘还将少年们的面容细心修饰了一番,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一定要表现出极其顺从的姿态,绝不可以让卫兵察觉到攻击意图。 当少年们全都坐上货车,挥手向医院道别时,忽然,一个接一个的难民从医院内奔跑而出,最后几乎全跑了出来。 他们围到货车下,黑压压的一片哭喊道:「要平安啊!一定要平安啊~」 有不少难民甚至紧紧抓住少年们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这一刻,他们不舍的心也是真的。 人潮涌动中,邢彦突然一把拉过萱娘,不顾一切地拥紧她,低头吻了下去。 这一吻不似年少初遇时的懵懂迷醉,也不似中年重逢后的顾虑重重,周围的纷杂都与他们无关,在这一方肌肤相亲的咫尺空间,在这一刻转瞬即别的须臾时间,只有他们两人。 滚烫的热度透过舌尖传递,彼此气息缠绕,萱娘没有推开邢彦。 「等我。」邢彦说。 萱娘皱紧眉头想克制,却根本止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十年前邢彦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可那时邢彦没有回来。 货车发动了,周围人群的哭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邢彦终于松开萱娘。 萱娘跳上货车,等车已经开出一段距离,蓦地转身探出车外,用尽全身力气沖邢彦喊道:「我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货车飞速远行,很快就看不见身影,也听不见声音了。 邢彦僵在原地,往事种种、半生纠缠,一瞬间电影快放般在他脑海闪过。 他原以为萱娘对他爱过、恨过,后来又都看淡了。 直至此时,他方才明了,那歷经世事、云淡风轻的表面背后,是远比他想像中还要刻骨铭心的深情。 萱娘……从来没有淡忘过他。 人群散去,只剩邢彦一人还呆呆凝视货车远去的方向,很久很久。 第110章 伪装混入 深夜,黑幕降临,乌云蔽月,只剩下几点若有若无的惨澹星光。 「自在之地」城门外,一辆仓篷货车在漫天飘雪中驶近,货车后仓被灰帆布罩得严严实实。 自从南陆打响征伐燕州战争伊始,「自在之地」即封锁所有城门出口,来往进出皆严加审查。 如今远远望过去,曾经的热闹喧譁都已不见,唯有近十米高的巨石城墙高耸伫立,对比城门口三五成群的守城卫兵,仿如一座身披铠甲的庞然大物,在暗夜的笼罩下更显压抑。 货车离城门口还有百来米远的时候,卫兵们就放下路障,阻挡其前行。 两个卫兵小跑上前,举手示意,要求停车查货。 这时仓篷帆布被掀起一角,萱娘从上面跳了下来,向卫兵欠身道:「两位爷,是极乐巷的货,客人等货等得急,只好连夜赶过来。」 其中一个花白头髮的卫兵见是萱娘,也微微欠身,往车后仓瞟了一眼:「原来是萱掌柜,极乐巷的货?请问是什么货?」 萱娘满脸堆笑:「我们那还能有什么货,就是二十来个活人偶。」 「活人偶?」另一个留着络腮鬍、大约四十来岁的卫兵咦了一声,「不是前些日刚送过货吗?现在可不是规定的送货时间啊……」 「哎呀~」萱娘嗔道,「这不是碰上了难缠的客人嘛~巷子里有的货色都瞧不上,非逼着我们再进一批新的。」 络腮鬍卫兵狐疑地打量了一番萱娘表情,往车尾仓篷走去,伸手想挑开帆布。 萱娘紧张地上前拦道:「军爷,我们赶时间,客人正等着呢,您要是二十多个货一个个验下去,耽搁久了,怕会误了客人兴致,这若是怪罪下来,倒霉的还不是你我么?」 络腮鬍卫兵眼中有戾色一闪而过,手搭在帆布上没挪开,道:「那你有教宗批准的通关文书吗?」 这纯属故意刁难了。 极乐巷作为权贵们寻欢作乐的场所,一直都是「自在之地」关系户,往来从不需要什么通关文书,更何况刚刚说了赶时间。 萱娘拳头攥紧,手心里全是汗,更加低声下气道:「军爷,是我的错,漏办了,回头一定给补上。」 络腮鬍卫兵拔高音调道:「要说错,也算不到萱掌柜头上!我倒想知道,到底是多尊贵的客人,指使得动萱掌柜亲自押货?现在是什么非常时期他不清楚吗?我们这群下等人还得伺候他寻欢作乐?」 极乐巷这几日确实仍有不少客人光顾,燕州的财阀、南陆的首领、甚至教宗的人,应有尽有。 萱娘看这络腮鬍卫兵长相是个南陆人,不加细思,就想拿教宗的名头压人,急匆匆道:「是教宗那边的大人,听说还是宗主的心腹,我们不好得罪……」 岂料话未说完,络腮鬍卫兵突然激动起来,语气尖锐地打断她:「我在这里为教宗守城,我三个儿子也全被徵兵,远赴燕州战场替教宗卖命!牺牲了两个,还有一个生死未卜!结果教宗的大人这个时候还能在极乐巷风流快活!真是好一个以身作则,好一个表率!」 萱娘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说错话了。」 她来不及圆场,络腮鬍卫兵已经怒气沖沖一把掀起帆布,露出仓篷内包裹严实的少年们。 佣兵寮少年们都把头埋得很低,但偏偏那几个难民少年抬起头,神色慌张地望了萱娘一眼,又仓促垂下头。 他们惊惶无措的样子没能逃过卫兵眼睛。 络腮鬍卫兵一把揪起其中一个稚嫩少年,掰过他的脸庞,道:「教宗的大人急着要的就是这种货色?」 萱娘没料到这卫兵仇视教宗权贵,眼下再扯客人定制之类的说辞,恐怕只会更加激怒他,一时语塞。 络腮鬍卫兵冷笑一声,拎起这燕州少年,将其拖出仓篷,扔到地上,道:「为了教宗的大人安危着想,还是得验一下货,万一这些活人偶不安分,引爆器又没装好……」 话音刚落,卫兵就用力扯开少年领口,当着一众人的面,不顾他的挣扎,将衣服暴力剥落,露出身上好几处伪造的乌青色烙印。 可怜少年赤身裸体蜷缩在雪地里瑟瑟发抖,刺骨的寒冷与极度的恐惧、屈辱交织,眼泪大颗大颗滑落。 萱娘扑上前,跪倒在少年身边,脱下外衣遮掩住他,语气沖道:「都检查过了,看到引爆器没问题了吧!军爷可以放我们进去了吧!」 一旁的花白头髮卫兵见萱娘有火气,为避免冲突扩大化,赶紧过来和稀泥。 毕竟要论身份地位,极乐巷的掌柜高于守城卫兵,又与各方权贵都有交道,刚刚萱娘低声下气那是给他们面子,真闹起来他们讨不到好。 然而络腮鬍卫兵正因为自己身份低微,反抗不了权贵压迫,遂将这股仇恨转嫁到了地位更加卑贱的活人偶身上,他只能通过欺压比自己还要弱小的群体来获得心态上的平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萱娘的怒气恰恰点燃了他的报復心。 ——只是服务权贵的活人偶,连人都算不上,一群任宰任杀的玩具,竟也动不得了? 更何况,本身就是教宗下的令,要求严查往来人员、货物。他一个卫兵不过是秉公行事。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为了能及时行乐,就可以不顾教宗法令?真出了问题,大人们是不用担责的,背锅的还不是自己这样的小喽啰? 他又想起了死去的儿子们,愤恨到极致。 ——下等人的命就不是命!下等人的后代就活该去送死!!! 当他再次转头看向萱娘时,眼神变得阴森异常:「才只检查了一个,还剩下车上的二十多个呢?」 萱娘大惊,如果这卫兵坚持一个个仔细检查,那佣兵寮少年们铁定会露馅。 ——怎么办! 就在她起身欲直接阻拦时,旁边花白头髮卫兵抢到她前面,劝说道:「算了算了,都是自己人,极乐巷也不是第一天运进活人偶了,能有什么问题?这二十多个细细检查起来得花多长时间,肯定会误了萱掌柜的事……」 络腮鬍卫兵打断他:「也不是没有快的法子。」 花白头髮卫兵和萱娘根本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只见他从腰间拔出佩刀,手起刀落,直插进地上那少年的胸膛。 萱娘「啊!」的一声惨叫,瞳孔因惊惧猝然收缩,身子一软,被花白头髮卫兵扶住。 少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突出的刀刃,那刀刃上全是血。 他睁大眼睛又望向萱娘,颤抖道:「我……好痛……」 刀刃刷地抽离少年身体。 少年倒在雪地中,抽搐数下后,终于没了动静。 仓篷里,其余三个难民少年被佣兵寮少年们牢牢摁在怀里,一句声响也发不出,大家的头都压得极低,根本看不清面部表情,在仓篷阴影的笼罩下,死一般寂静。 络腮鬍卫兵转头再次看向仓篷,地上的萱娘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竟一跃而起,飞身挡在仓篷口前。 花白头髮卫兵拉住络腮鬍卫兵:「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吧。」 络腮鬍卫兵舔舔嘴唇,像得到了某种满足,对萱娘道:「不错不错,看到同伴被杀,还是对人类没有一点攻击意图,这批活人偶长得一般般,质量倒是不错的,放行!」 萱娘浑身发抖,悲愤交加,这络腮鬍卫兵分明就是在拿活人偶发泄自己对权贵的不满。 可此刻萱娘不敢轻举妄动,一旦露出一点马脚,不仅仅是这车上的二十几个少年,连同难民医院的几百号人恐怕都会丧命,她只能隐忍不发。 仓篷帆布落下,货车缓缓通过「自在之地」城门,一直行驶进极乐巷仓库。 等到仓库捲帘门放下,屋内再没有其他外人时,萱娘才再次将货车帆布掀开。 三个难民少年悲痛欲绝,几乎昏厥过去。 时间紧迫,不容耽搁。 萱娘命人将三个难民少年带出去安置好,又将仓库一侧的壁柜打开,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枪枝弹药。 佣兵寮少年们迅速拣选了自己上手的枪枝。 萱娘道:「这些都是极乐巷的私藏武装,数量不多,必须速战速决。」 又将「自在之地」的守城兵力分布交代给少年们,道:「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应该还有其他兵力分布,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 佣兵寮少年们点点头,相互之间打了个眼色,一齐给萱娘跪下。 萱娘吃了一惊,赶紧要扶起他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领头的奚明远道:「多谢萱掌柜明义,不顾自身安危,救助医院几百难民性命。」 少年们的感激之情极为真挚,萱娘觉得受之有愧,救助难民医院她是有私心的。 萱娘随即也给少年们跪下,并深深鞠了一躬:「真正明义的是你们,这个世界没有善待你们,害得你们遍体鳞伤、受尽冷眼,但你们却回报以恩德。无论此番结果如何,都请先受我一拜。」 少年们沉默了,有几个人仰头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一直生活在见不得光的边缘角落里,现在却有人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给予极大肯定尊重,这种触动是前所未有的。 他们也对萱娘深深鞠了一躬,接着就起身奔赴他们的战场。 背负着几百号人的性命,是成是败、是生是死在此一搏。 少年们离开后,萱娘走到院子里,仰头望向无边无际的夜幕,感受着动盪来临前最后的安宁。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有淡淡的腊梅芳香。 「今夜过后,能闻到的大概就只有血腥气了吧……」她想到这儿,倏忽怆然泪下。 ——今夜过后的自己还不知是生是死呢,但是答应了要等那个人的,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死掉? 十年了,至今萱娘都还记得十年前邢彦的那一句「我带你走」。 过往的柔情蜜意、曾经的不辞而别,为了忘掉邢彦而去跟其他人交往,结果却发现,之后动心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邢彦的影子,或者说,令她动心的其实是那些人身上与邢彦相似的部分。 兜兜转转,原来她刻骨铭心的爱从来都只给了一个人。 后来与邢彦重逢、几番接触后,她变得极其畏缩,再不敢袒露自己的心意。 「如果註定要受到伤害,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动心。」她抱着这样的念头,一次又一次否认自己的感情,想以此保护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然而当死亡阴影迫近时,害怕眼前的分离会是永别,再怎样的自我防御都瞬间崩堤。 在货车上对着邢彦回首时的吶喊,是她卸下所有防御,终又鼓起勇气的告白,她害怕此一别就再没有机会说出口。 ——今夜过后又会怎样呢? 她忍不住思绪泛滥。 ——假如生命只剩一天了,自己最渴望做的事是什么呢?大概是与邢彦紧紧相拥,感受着心爱之人的温度直至终结吧。 第111章 追击 清晨,天刚蒙蒙亮,距离难民医院不远的一座山头上,六个七番军士兵陆续从帐篷中伸出脑袋。他们是被派来监视医院的小队。 寒冬的夜晚,极低的气温冻得他们压根不想从帐篷出来,军长的命令实在不足以让人克服严寒,他们裹在温暖的被褥中,不一会儿就睡得昏天黑地。 直到太阳出来,有了一点温度,这些士兵才打着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探出身子,向难民医院方向张望。 接连一多个礼拜,任何异常状况都没发生,士兵们的警惕心愈发放松。 然而今天这一望,着实让他们吓了一跳。 难民医院夹在东西两座山丘之间,南北皆有通路,而两座山丘往南北方向亦有蜿蜒,山上齐腰高的杂草丛生。 这些士兵正是从东面山头望过去,惊异地发现医院南面通路竟离奇不见了! 监视小队的队长赶紧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在做梦,再拿望远镜仔细查看,这才看清楚,通路不是不见了,而是被堆叠的巨石堵死了。 ——一夜的时间,居然将两座山丘间的通路堵死了?! 其余士兵也慌张地拿起望远镜,对着医院几处出口来回搜索,过了好久,没见一个人影出现,顿时觉得大不妙。 ——不仅仅是通路被堵死,整座医院好像都搬空了?! 「怎么可能一夜之间……」一个士兵瞠目结舌地喃喃。 「不是一夜之间。」队长艰难吞咽了一口唾沫,「我们每晚都待在帐篷里,没出来过,他们有的是时间动手脚,只不过路障是昨晚一夜堆起来的……别忘了医院里有一个巨型『奉献』……」 ——完了,完了,这下可是犯了疏忽职守的大罪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犹豫着该怎么将这情况报告给军长,就看见山脚下大批黑压压的骑兵逼近,定睛一瞧,那骑兵队伍里举着的正是七番军的旗号。 ——糟糕!难不成军长已经得到消息了?! 这下大家都觉得死到临头,可也不敢逃跑,只能连滚带爬地下山,跪倒在骑兵队伍前领罪。 队伍中,军长波吕尼脸上阴云密布。 几个小时前,他派去南陆打探的亲信送来可靠消息——难民医院里确实有一个巨型「奉献」,但那是教宗早期实验的失败品。 也就是说,这个「奉献」并不具有神力,只是单纯发生了身体变异而已,所以当时储轻缘私下收留他,宗主也就放任了。 而那个使用机械矛隼的人,暂时没打听到来路。 没了神力威慑,波吕尼再无顾忌,决意立刻进攻难民医院,至于使用机械矛隼的人,波吕尼下令留其活口盘问。 可就在进攻前夕,往难民医院探查的哨兵突然来报,整座医院空无一人了,而且朝向南面的通路也被堵死。 囊中之物不翼而飞,还是自己派往监视的士兵渎职造成。 波吕尼怒火攻心,手起刀落,直接处斩了监视小队队长,将其他人扣留待审。 他纵马往地势较高的山坡小跑了一段路,用望远镜居高临下遥望。 南面通路只被堵死了一段,在更远的路上,一辆大货车领头,后面跟着骑马的浩荡人群,看起来至少有几百号人,除此之外,还有四十几辆摩托围绕在人群四周,朝向南方死命狂奔。 不是难民医院的人还能是谁? 波吕尼见这些难民逃亡的方向直指「自在之地」,困惑了一瞬——「自在之地」怎么可能会让他们进入?为什么要逃往那里? 但看这些难民奔逃的架势,完全是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目标地前行,已经行至了快一半路程。 波吕尼眉头紧蹙。 他之前故意将宗主的命令扩大化,想灭了难民医院以激化储轻缘和宗主的矛盾。而「自在之地」是教宗的属地,万一这些难民真逃进了「自在之地」,他的这些阳奉阴违岂不是立刻会露了马脚? ——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些难民截杀在途中! 波吕尼捏牢拳头。 ——既然山下通路被堵死,那就从山上走! 他挥手下令,命令队伍从山上绕道而行,全速追击难民。 然而就在骑兵队伍刚爬了一半山路,马腿刚没入杂草丛中时,一阵微风吹过,风中夹杂着淡淡汽油味。 他心里倏地一紧,就见前方草丛中一个人影闪过。 「不好!」他大喝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 骤然之间,四下草丛爆燃起熊熊烈火。 分明是有人埋伏于此,提前在草丛上浇满汽油,看准时机纵火。 骑兵们大骇,马匹更是受到极度惊吓,嘶叫着疯狂逃窜。 火势迅速蔓延,将骑兵队伍往山脚下驱赶。 看着山脚下死寂一片、空无一人的难民医院,骑兵们倏忽意识到不对劲,纷纷牵制住马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但依然有五六匹马失控,向着医院方向俯冲而下。 不出所料,在距离医院大约几十米的位置,地面突然塌陷、露出壕沟,壕沟底插满尖刺木桩,骑兵们连人带马跌进壕沟,惨叫连连,消失在视野中。 大火顺风起势,越燃越旺。 这样下去,不是被大火烧死,就是被逼进壕沟而死。 生死一瞬,波吕尼举起鞭子,狠抽在马屁股上,直抽得鲜血淋漓,强迫马匹穿越火海,而他自己俯身蜷缩在马背上护住头脸。 其他骑兵纷纷效仿,绝大部分跟在波吕尼身后,硬生生突围出火海,但仍有不少骑兵在途中被烧死或烧伤。 遭到这一轮袭击后,波吕尼警觉起来。 巨石路障就在不远处,之前他认为从山上走可以越过路障。 但这时他停了下来,命令后方骑兵将为数不多的火铳弹药齐齐射向巨石。 一连串弹药飞火流星地击中巨石路障,陡然间地动山摇。 只见那路障竟如活物一般发出嘶叫怒吼,无数碎裂的巨石纷纷掉落,露出其中的巨型「奉献」。 果然如波吕尼怀疑的那样,刚才他通过望远镜,看见逃亡人群中并没有巨型「奉献」,猜测其恐怕埋伏在途中袭击。 那最有可能埋伏的地方是在哪儿呢? 巨石堆叠的路障一夜之间凭空出现,当然有可能是巨型「奉献」搬运了这些巨石。但如果巨型「奉献」就藏在路障之中呢? 看着巨型「奉献」被弹药炸了出来,波吕尼略微松下一口气——好险,差点就中了圈套。 巨型「奉献」一现身,火铳弹药招唿得更加勐烈。 庞然大物发出连连惨叫,不得不向后退缩,转身往南面通路逃跑。 波吕尼不知道这巨型「奉献」尚存多少意识思维,但看他奔逃的方向,与难民们逃亡的方向是一致的,也直指「自在之地」。 「时间紧迫,一定要将这群人狙杀在『自在之地』城外!」 波吕尼高声喝令下,刚刚击退了巨型「奉献」的骑兵们士气高涨,纵马径直追击。 巨型「奉献」身形庞大,全力奔跑时速度极快,甚至比骑兵们还要略胜一筹,仗着速度优势,他边跑边将道路两旁树木推倒在路中央。 骑兵队伍火铳弹药有限,不敢持续射击,怕弹药都被消耗在这一个「奉献」身上,又因为被树木阻挡,很快落下巨型「奉献」一段距离。 这时,巨型「奉献」突然停下转身,抓起身旁的树木、石块掷向骑兵队。 简单的投石掷木对骑兵而言,没太大杀伤力。 灵活的骑兵很容易就躲避开攻击,只是前进速度慢了下来。 于是,巨型「奉献」就这样跑跑停停,时不时回头扔树木石块,牵制了骑兵队伍好一段路程。 虽然没有杀伤力,但骑兵队伍一直这样受阻也不行,因为远处,「自在之地」的城墙已经若隐若现。 ——看样子,非得把巨型「奉献」先干掉不可。 波吕尼一声令下,十几个骑兵架着火铳弹药,快马上前,将巨型「奉献」团团围住。 庞然大物抬起手臂,就要凌空噼下。 火铳弹药齐发。 在一片密集的弹雨中,巨型「奉献」只能抱头护住要害,无法与骑兵对抗。 趁着这个空挡,其他骑兵迅速从两边绕道而过,直击前方难民队伍。 此时,难民队伍中有人朝天空射了一枪,很明显是发现了身后追击的骑兵,鸣枪警示。 立刻,队伍中的四十几辆摩托车绕到队伍后方,调转车头,直冲骑兵而来。 这些人中,除了剩下的三个佣兵寮少年、邢彦,其余全是青壮年难民,他们手里都拿着枪械。 这样的一群人与武装了火铳弹药的骑兵相对抗,犹如以卵击石。 波吕尼下令,除了邢彦要抓活的,其余人格杀勿论,力求速战速决。 四十几辆摩托车同时拧动油门,发出巨大轰鸣声,像发起冲锋时的号角,前赴后继沖向骑兵队伍。 枪林弹雨扑面而来。 一个接一个的人倒下,可没有一个人退缩,因为身后就是他们的亲族同胞、后代子嗣,退无可退! 曾经怯懦的人们有一天也会以血肉之躯筑起屏障,决然赴死,只为争取多一点的时间,让身后的亲人可以有生的希望。 绝境之中的拼杀比波吕尼预期的要顽强得多,骑兵队伍一时之间竟被拖缓脚步。 而巨型「奉献」也从枪林弹雨中沖了出来,完全不做防御,彻底不要命似地近身相搏,大片大片骑兵被掀翻在地,被踩烂、被捏爆。 双方看似陷入僵持,不过难民一方很快就要坚持不住。 摩托车队死伤过半,巨型「奉献」身上被弹药轰开巨大裂口,鲜血如注,行动开始迟缓。 至此,所有人才真切意识到,眼前石化的庞然巨物是血肉之躯,他是活生生的人。 就在这时,前方「自在之地」城内突然升起一颗信号弹,强烈的光芒即使在晴天白日之下也耀眼夺目。 看到信号弹,已经濒临绝境、就要崩溃的难民不知从何而来一股气力,再次爆发出顽强斗志,在巨型「奉献」的嘶吼声中,难民们也高声吶喊,浴血奋战。 波吕尼明白,这是他们耗尽生命的最后一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自在之地」升起的信号弹表明城内有人接应,一旦进入「自在之地」,难民们就有生的希望,而对波吕尼来说,他出卖教宗的计划会提前暴露,甚至整个清河四部都会陷入险境,走出背叛的第一步,身后亦没有退路。 波吕尼举枪振臂高唿:「赶尽杀绝!为了清河四部!」 骑兵队伍随之高唿:「赶尽杀绝!为了清河四部!赶尽杀绝!为了清河四部!赶尽杀绝!为了清河四部!」 短兵相接。 枪炮火光中,冰冷刀刃下,一个接一个的生命如同鸿毛般轻易飘落,又仿佛烟花般绚烂夺目、燃尽最后的光芒。 一双双杀红的眼睛目睹同伴变作残肢断躯,接着自己也倒在了汪洋血海,来不及跟这个世界说一声再见。 第112章 攻城 六个小时前,「自在之地」黑火仓库。 一个看守仓库的南陆卫兵和家人简单用过晚饭,整理装备,准备巡城。 妻子帮他递过枪械,满脸愁容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不行我们回乡下老家避难吧,别在这是非之地呆着了?」 卫兵摇摇头:「老家就安全了么?随时会被徵兵入伍,听说教宗到处抓壮丁。这里反而更安全,教宗不会砸了自己的饭碗。」 「可在这儿呆着也不是事啊~」妻子哭道,「这里离边境太近了,我怕一个不小心,战火烧过来。教宗是不会对『自在之地』怎么样,可万一那些燕州人打进来怎么办?『自在之地』城内人员也复杂,燕州人、南陆人混在一起,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卫兵抱住妻子安抚道:「现在外面太乱,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我答应你,等局势稳定些,咱们就回南陆老家好不好,离这儿远远的,就守着家里一亩三分地,好好过日子。」 「爸爸~」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卫兵转过身,那是他们年仅四岁的女儿。 卫兵一把抱起女儿,狠亲了一口,女儿把头埋进他怀里撒娇。 「好了,爸爸要去工作了,等回来再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女儿还是不肯放手。 妻子只得哄着接过女儿,柔声道:「宝宝乖,咱们上床睡觉觉去了,睡醒爸爸就回来了。」然后吻了一下丈夫道别。 这个卫兵出门便直奔城门而去。 最近教宗下令加强城门守备,所有「自在之地」的驻兵都要轮流执勤。 快到城门脚下时,他突然瞥见道路两旁的小巷里,两个黑影流窜而过。 ——现在已是深夜,除了极乐巷,其它区域应当都处于宵禁状态,怎么会有人? 他立刻警觉起来,提起枪,手指扣在扳机上,小心翼翼走近巷子。 黑影在前方停住了。 「谁在那儿?!」卫兵呵斥道,「转过身举起手!!!」 前方一个黑影缓缓转身,竟也是一个南陆的守城兵。 卫兵更加觉得奇怪,因为眼前的同僚表情极其怪异,似哭非哭,眼里全是恐惧。 他扣扳机的手在发抖,又对着另外一个黑影喝道:「你也转过身!!!」 对面同僚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知在说啥。 卫兵向下望去,借着微弱的月光,才发现这人的喉咙已经被切开了一半,鲜血正不断向外涌出。 他极度受惊,转身想跑,突然感到脖子一凉,再回头望时,看到的是自己倒下的身躯,那身躯脖子上已经没了脑袋。 平凡渺小的人,为了生存挣扎,没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立场,来不及远离战祸纷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成了乱世下的牺牲品。 不一会儿,宵禁中寂静一片的「自在之地」上空骤然拉响警报,四方城门附近皆传来厮杀声。 一队南陆卫兵持枪闯入极乐巷,一众活人偶吓得四下逃窜。 骚乱声越来越大,惊扰了厢房内正在风流快活的客人们。 一个大腹便便的燕州权贵踹开房门,吼道:「乱嚷嚷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卫兵头儿上前不客气道:「『自在之地』混进了奸细,有人报告是从极乐巷出来的。北城门守城卫兵通传,今夜凌晨,极乐巷掌柜私运一批活人偶进城,恐怕根本就不是真的活人偶!叫你们掌柜出来问话!」 几个极乐巷侍从上前阻拦,卫兵踢踹开他们,一个一个的房间搜查,从前堂搜到后院、从厢房搜到仓库,到处都不见萱娘身影,但却从一间仓库中搜出了武器弹药的痕迹。 「妈的!这婊子一定是内奸!」卫兵头儿啐了一口到地上,「传令下去,全城搜捕,搜到这婊子给我碎尸万段!」 气势汹汹的卫兵们离去后,衣服刚披上一半的燕州权贵慌张向窗外探出脑袋,看到楼下巷子里陆续有持枪卫兵穿过,都在往四方城门附近赶过去,而远处,不断传来枪击声,愈演愈烈。 他吓得赶紧叫上随从,让他们守在房间各处出口,自己则握上枪械,钻到床下,瑟瑟发抖。 一夜厮杀过后,四方城门附近瀰漫着浓重血腥气,尸身遍地、血流成河,地上薄薄的一层积雪皆尽被染红。 死去之人大多是「自在之地」的守城卫兵,偶尔也可见三两个佣兵寮少年。 守城卫兵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遭袭击,受到重创,但佣兵寮少年人数少,折损下来,也是比例过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靠近北城门的一间废弃的破败瓦房内,萱娘和三个难民少年躲在墙角,紧张地听着外面动静。 他们手里拿着枪械,腰间别着尖刀,以防万一被卫兵发现,只能殊死搏斗。 一个少年掏出弹匣,小声数着子弹:「一、二、三……」 「你数子弹干嘛?」另一个少年压低声音问。 「记得留一颗子弹给自己。」 大家都不说话了。 这时,屋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谁!」萱娘立刻警觉,端起枪直指门口。 「是我,掌柜的。」门外是一个女人声音,萱娘听出来是极乐巷的自己的亲信。 她打开门,放人进来,往街道两侧瞟了几眼,确认没尾巴跟在后面,迅速闭紧房门。 「北城门那边怎样了?」萱娘口气焦灼。 「听城门那儿逃跑出来的卫兵说……燕州方向有大批人马涌向这边,应该就是难民医院的人,那群人身后跟着追兵,还有一个巨型『奉献』,被打得一塌煳涂……」 还没等她说完,萱娘站起身,提着枪就要冲出房门。 「你疯啦!外面卫兵都在抓你!」亲信一把拉住她。 「我得上城墙看看……我得去……我得去……」萱娘语无伦次,突然一下哭出来,她赶紧捂住嘴,哭声全压抑在喉咙里。 「再等等,等外面街道上没卫兵了。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什么忙也帮不上!」 萱娘知道此言不假,可内心又惧怕到极致,她怕邢彦遇到危险,怕再也等不到他,怕此前匆匆一别真会变成永别。 在极度惶恐中又坚守了半个小时,外面突然传来信号弹爆破的声音。 萱娘瞬间睁大眼睛,眸子闪闪发亮:「城门破了?难民能进来了?!」 亲信再也拦不住她,萱娘端起枪冲出门,亲信赶紧跟上去,幸好此时街道上已经没有活着的卫兵了。 她们抬头望向北方城门,那城墙上还有厮杀的身影,而墙下,城门正在缓缓打开。 萱娘发疯似地直冲城门跑去。 城门过于沉重,开启速度很慢,难民群中领头的卡车已经冲到城门口,却开不进来。而后方骑马难民潮水般地蜂拥而上,拼命想挤进城门。 城门附近顿时混乱一片,萱娘伸长脖子往人群中张望。 「快离开那儿!」亲信大声唿喝,可萱娘根本听不进去她说话,还在向城门口靠近。 伴随着厚重的尘土飞扬和巨大的轰隆声,城门开得更大了一些,终于有一些难民挤了进来。 混乱中,一匹马直冲萱娘撞了过来。 亲信拼命飞奔到萱娘旁边,一把扑翻她,马匹堪堪擦着两人身侧而过。 两人紧贴城墙根,看着一个接一个难民骑马奔逃而过。 先进来的人跳下马,纷纷扒住城门,用尽全力推动,让城门打开得更快一些。 终于,城门开口大到可以让卡车驶进来。 卡车仓篷打开,里面全是妇女、小孩、老人。 女人们跳下车,也帮忙一起推动城门。 萱娘面色苍白,目光在那些难民脸上来回穿梭,不断重复道:「没有,不在,不在……」 「这么多人你不一定看清了,说不定在卡车上没下来。」亲信安慰道。 萱娘眼泪掉了下来:「我知道的,他一定在后面,他不可能先跑的。」说罢,就顺着城墙两侧的阶梯往城墙头上爬。 「危险!上面还在打!不要命啦!」亲信在后面狂吼。 萱娘完全不理会,她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站到城墙头上就可以看到远处,邢彦一定在难民队伍尾部,她绝对要看到他,看到他还活着。 城墙头上,果然还有一队卫兵与三个佣兵寮少年厮杀在一起。 城墙垛口处,几座炮台有发射的痕迹,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具焦黑尸体。他们弹药打尽了,就持刀刃互砍,杀得浑身血淋淋的,根本看不清脸孔。 靠近阶梯出口处,一个已经成血人的卫兵杀得神志不清,见突然上来一个端枪女人,举刀就砍。 萱娘吓得狂扣扳机。 如此近距离的扫射,血人直接被打成了筛子倒地。 第一次亲手杀人,她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发抖,浓重的血腥气让她感到唿吸困难,脚下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这一倒地,正好栽到了血人面前。 近距离直视死亡的面孔,她立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要作呕。 这时,不远处传来巨型「奉献」的痛苦嘶吼声,混杂着若隐若现的枪弹声,越来越清晰。 萱娘瞬间一个激灵,强打起精神,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城墙头外侧的垛口处,向难民医院方向眺望。 果然,难民队伍的末端,巨型「奉献」正浑身浴血地与七番军骑兵厮杀在一起,枪林弹雨扫射在他身上,激起火光四溅。 而在他脚下,还剩下几辆摩托混战于骑兵队伍中,其中一辆四周围绕着无数飞舞的刀片,原本雪白的刀片已被染成血红色。 ——邢彦…… 萱娘瞬间好像心脏骤停,僵立在城墙垛口,唿吸全无。 又有两辆摩托倒下,巨型「奉献」也摇摇欲坠,而骑兵队伍开始绕过抵抗难民,直冲「自在之地」北城门飞奔而来,火铳弹药毫不客气地落在前方逃亡的难民群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城门就在眼前,生存的希望就在前方,但一个接一个的难民倒在了黎明前夕。 眼见打头的一队骑兵极速沖向城门,萱娘倏忽意识到不妙——现在难民还在陆续进城,万一让七番军骑兵趁着难民进城,也一起冲进「自在之地」就糟糕了! 「关城门!关城门!快关城门!」城墙下有难民高声唿喊。 「我操你妈的!后面还有人没进来!」立刻有人叫骂开。 但骑兵汹涌而来的气势,逼得难民们不得不停止推动城门。 ——不能再开大城门了,不然就赶不及在骑兵到来之前关上门了。 「快点!跑快点!!来不及关城门了!!!」已近逃进城的难民们疯狂吶喊。 ——邢彦,邢彦…… 萱娘彻底慌了神。 如果要在骑兵到达前关闭城门,那邢彦他们根本就进不了城了,他们还落在打头的那支骑兵之后,与骑兵主力混战在一起。 ——还是说…… 忽然一个念头冒出萱娘脑海。 ——还是说,邢彦他们本来就没打算能活着进城? 「王八羔子!!!」萱娘眼睛通红,站在城墙上对着远方破口大骂,「你个渣男!一次又一次骗我!叫我等你!我咒你祖宗十八代!妈的!你今天要是死了,我天天到你坟头去咒你!!!」 泪水浸满眼眶,不可遏制地汹涌而出。 而远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巨型「奉献」突然仰天长吼,从枪林弹雨中奋力挣扎而出,伸手捞起仅剩的几辆摩托车上的人,放在肩上,向着「自在之地」急速奔跑。 骑兵紧追其后。 但此时,本来已经摇摇欲坠的巨型「奉献」不知从而来一股力量,像是燃尽了最后一点生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硬是甩开身后骑兵一大截,赶到「自在之地」北城门下。 他几巴掌勐挥过去,几脚狠跺下去,拍飞、踩死一大片先头骑兵。 先头骑兵立时顾不上进城杀戮难民,转头攻击巨型「奉献」。鲜血从他身上数不清的血窟窿里不断往外喷涌。 庞然大物再次吼叫,不过这次已经没了地动山摇的气势,而是奄奄一息的声嘶力竭。 他竭尽全力抬起胳膊,扒上城墙头,想让攀在自己肩头的几人上到城墙头。 萱娘一眼就瞥见那些人里有邢彦,喜极而泣,痛哭流涕地往巨型「奉献」那边跑过去。 而城墙这边,杀红了眼的一个守城卫兵砍死与之对战的佣兵寮少年,大叫:「我要你们偿命!」说着冲到一处炮台那里,移动炮口,直指巨型「奉献」,就要点燃引线。 萱娘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扑上前,举起枪对准这个卫兵。 然而这一次,卫兵早有察觉,侧身一躲,顺势夺下萱娘手里的枪,反手挥刀砍向萱娘。 生死一瞬,无数带血的刀片飞旋而至,席捲向卫兵头部,卫兵大声惨叫倒地,挣扎扭曲数下后,再也一动不动了。 萱娘转过头,看到浑身是血的邢彦正顺着巨型「奉献」的手臂往城墙头上爬。 ——邢彦没死,邢彦没死……他就在自己面前…… 萱娘挣扎着爬起身,呆住了几秒,生怕是自己的幻觉,直到邢彦向她伸出手…… 她,终于等到了…… 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此刻萱娘的眼里只有邢彦,她痴痴望着心爱之人劫后余生朝自己奔赴而来。 ——可为什么心上人的脸上没有喜悦呢?为什么他看向自己的眼里满是恐惧? 萱娘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就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低下头,看见一把尖刀从她胸腔穿刺而过,刀刃上全是血。 第113章 求婚 「萱娘!!!」 伴随着邢彦撕心裂肺的喊叫,萱娘身子一软,感觉到邢彦飞扑过来抱住自己,而身后,一个卫兵被翻涌的刀片撕成了碎块。 她抬起头,看到邢彦的脸哭得皱成一团,她还从没见过邢彦哭得这么难看。 ——傻瓜,哭什么呀,都见面了,都拥抱在一起了呢。 她想说话安慰邢彦,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意识逐渐涣散。 空冥一片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身体仿佛羽毛般很轻很轻地飘在半空中。 ——这是在哪儿?她想。 忽然有一个声音在她耳畔轻声说:「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侧过头,是年轻时的邢彦站在她身边,向她伸出手。 她内心一阵激盪,想要握住邢彦的手,扑进他怀里,却扑空了。 邢彦向后退了几步,又站在离她不远处,道:「我现在不得不离开极乐巷,但我一定回来接你,你会等我吗?」 她急了,上前一步:「不要离开我,现在就带我走!」 可邢彦又向后退却了。 萱娘耳边传来各种七嘴八舌的声音:「多傻呀,人家就是跟她玩玩的,随口说的话,她还当真了。」 「来极乐巷混迹的男人,能有几分真心?」 「听说人家升官了,以前还藉口没权没势,没法带她走,可如今人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来接她吗?」 「可怜了如花美眷,青春年华,就这样白白耗在极乐巷里,等一个不值当的男人。」 萱娘望着不远处邢彦的身影,声音颤抖地问:「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可年轻的邢彦没有任何回答,不断向后退,越离越远,任凭萱娘怎样追都追不上,就快要消失在黑暗中。 萱娘绝望了,跪倒在地,犹如万箭穿心,蜷缩成一团。 这时,又有一双手从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触碰她,萱娘一把甩开,哭道:「我恨死你了……」 那人双手缩了一下,仿佛不知所措,最后又鼓起勇气接近,从背后环抱住她,小声道:「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萱娘没有做声。 那人继续道:「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萱娘哭着骂道:「渣男!」勐地转过身、抬起头,眼前是浑身浴血、满面风霜的中年邢彦。 「跟我走吧,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邢彦伸手抚摸她的脸庞。 「太迟了……」萱娘无力地坐倒在地上,胸腔开始流血,她感到很疲惫,慢慢合上眼睛。 邢彦吓得一把搂紧她,手按住她胸部伤口,可鲜血还在不住流淌。 他慌乱无措道:「萱娘,看着我,看着我!不要睡,看着我!我在这里!」 萱娘意识又开始涣散,身体逐渐发冷,断断续续道:「我好想……好想跟你……在一起,我一直……一直在等你……」 邢彦低下头,深深吻住她,萱娘感觉有一股暖流注入冰冷的身体。 良久,邢彦才松开,微微抬头:「你放心,我回来了就不会再离开,你到哪儿我就跟你到哪儿。你要喜欢这人世间,我就陪你白头;你若不喜欢,执意要走,我就跟你共赴黄泉。」 这些话是如此清晰坚定,萱娘恍惚的意识又被拉了回来,呢喃道:「说什么……胡话,我,我怎么会……不喜欢这世间,我想跟你好好生活,一起活……很久很久……」 邢彦又更加搂紧她,不断亲吻,在她耳畔说话。 萱娘的意识时而模煳、时而清醒,每每行将涣散之际,又被一股强烈的力量拉扯住,如此反覆。 不知在空冥的黑暗中徘徊了多少时日,终于有一刻,恍恍惚惚间,萱娘模煳感觉到眼前有光亮,耳畔邢彦说话的声音愈来愈清晰。 她想抓住那光亮,努力抬起手,立刻有一双温暖的手握紧她。不同于之前,这次的触感十分真切。 熟悉的亲吻再次落下、熟悉的话语又一遍遍响起,不断倾诉,就跟在幽冥中徘徊时一模一样。 而刚才的那点光亮慢慢扩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驱散黑暗。 「萱娘~萱娘~」是邢彦在大声唿唤,他的情绪极其激动。 「傻瓜,喊那么大声,我就在这儿啊~」萱娘心里嘀咕,想说话,喉咙却仿佛被什么压抑住了,发不出声,她拼命挣扎,用尽全力张开嘴…… 突然一瞬间,新鲜的气流如潮水般涌入胸腔,萱娘蓦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邢彦哭得眼泪鼻涕乱成一团的脸,只有双眸因为极度喜悦而明亮异常。 「醒了!醒了!!!」邢彦狂喊。他周围的一切也随之清晰起来,有医护人员、有各种医疗器械。 萱娘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胸部的疼痛十分明显。 邢彦捧起她的脸,自己的脸贴上来。 萱娘很想让他洗把脸再贴,呜呜地发声,但还说不清话。 邢彦温柔道:「你想要什么东西?」又贴上来。 萱娘放弃了。 好在很快有医护人员赶来,把邢彦拎了出去。 等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萱娘终于从鬼门关上被拉了回来。 此时的邢彦被勒令在病房外等候。失而復得的狂喜过后,他感觉整个人飘飘荡荡,恍惚到近乎失魂落魄。 他以前从没想像过萱娘生命消散的场景,如今亲歷这一切,他才明白自己完全不能接受这件事,就连假设都不行。 经歷了许多生死磨难,失去了身边一个又一个他在乎的人,每一次失去都让他身心俱裂,但唯有这一次,他想过要追随而去。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萱娘对他而言,截然不同于别人的意义。 之后的每一天,邢彦依然不分昼夜地守在萱娘身边,好在现在他握着萱娘的手,感受到对方的温度,终于可以踏实入眠了。 萱娘度过了危险期,能有力气说话了,就不断问邢彦——难民们都安全了吗?城门关上了没?七番军骑兵是不是离开了?佣兵寮少年们也被救治了么? 邢彦一直安慰她:「没事儿,都过去了,他们都安全了」,却不跟她说细节,只让她别再费心想这些,好好休息。 萱娘确实很疲惫,她没多余的气力再追问,现在周围看起来都很平静,邢彦也一直在她身边。她觉得很安心、很踏实,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又过了两个多礼拜,萱娘身体渐渐好转,已经能下地慢走了,便由邢彦搀扶着,在医疗区逛盪,终于觉察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诺诺在哪儿?」萱娘目光四下寻找,「为什么一直没见到她?」 邢彦噎住了,没回答。 萱娘急了,拉住他:「诺诺人呢!」 邢彦见她突然激动,连忙安抚:「她人没事,一直在北城门那儿呆着呢。」 「北城门?她为什么一直呆在北城门?」 邢彦再次低头不语。 萱娘心里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是……阿承在那里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邢彦见无法隐瞒,只能小心翼翼道:「我带你去看看吧,都过去了,没事了。」 虽然邢彦语气平静,但萱娘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不好,她被刺昏迷前的记忆里,那时巨型「奉献」已经奄奄一息倒在城墙边,拼尽最后一点气力将邢彦他们送上城墙头。 萱娘不敢再追问下去。 两人来到北城门附近,远远望过去,城门似乎是紧闭着的,周围激战的痕迹已经清除,但街道上、两侧建筑墙垣上,暗沉的血迹却一时半会儿褪不去,昭示着这里曾经的惨烈。 城墙头上、城门两侧依然有不少人在巡逻,只不过巡逻人员换成了难民、倖存的几个佣兵寮少年、还有投降的南陆卫兵。 然而走到城墙下,就能看清楚,城门的门扇并没有完全闭紧,只关上了一半,应该是当时难民涌入时,七番军骑兵已经追至,来不及完全关闭城门。 而另一半没闭紧的城门,是被一副石化的庞大身躯牢牢堵住了。 这身躯与城门的缝隙间,还夹着几具七番军骑兵尸身无法挪出。 可以猜得到,最后时刻,是巨型「奉献」以身为盾,将骑兵挡在了城门外。 他石化的身躯上有无数被弹药炸开的深邃创口,早已停止了流血,或者说是血早已流尽,因为这身躯上上下下仿佛被鲜血浇灌过一样,如今鲜血已经干硬,变成深褐色的血痕。 萱娘走近他,伸出发抖的手,触碰了一下他身上的血痕,喃喃道:「阿承……」 她还记得这个年轻小伙刚来极乐巷做佣工时的模样,羡慕过他跟诺诺的情谊,痛心过他后来变成怪物的遭遇。 而当得知他和诺诺被储轻缘救下、从此有所依靠时,萱娘发自内心地为他们感到高兴,期望他们能相守到老。 原以为上天对这对可怜人终有怜悯,可如今,曾经鲜活的生命已然消逝,那血是冷的、凝固的,再不会有一点温度。 ——难道真的情深不寿吗? 萱娘垂下头,双手捂住脸,再也控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邢彦将她揽进怀中,轻抚她的背部,柔声道:「我们去看看诺诺吧?」 萱娘点点头。 他们上到城墙头,从垛口探头看出去,见诺诺坐在已经死去的巨型「奉献」的肩头,双手环抱他的脖颈,头与之依靠在一起。 远处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照映在北城门,洒落在生死相隔、却还紧紧依偎的两人身上,竟无比地平静安宁,让人不愿去打搅。 「其实对于阿承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呢。」邢彦低声道。 萱娘理解他说的这些,可泪珠就是忍不住地大颗大颗滑落。 邢彦温柔地帮她擦去眼泪,低头轻吻了她一下,带着几分忐忑道:「有件事……我这段时间反反覆覆想了很久,想问一下你……」 「嗯?」萱娘抬起头,还在抽泣。 邢彦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在脑海中酝酿已久的话语,临到嘴边却又诚惶诚恐,什么该先说、什么该后说,忘得一干二净,只捏着萱娘的手心结巴道:「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我特别害怕……不敢睡,担心一觉醒来会再见不到你。」 萱娘最后望了一眼诺诺和阿承,头埋进邢彦怀里,紧紧拥抱住他,道:「我也害怕再见不到你。」 一股热流激盪在邢彦胸口,他深吸一口气,暗暗给自己加了把油,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捧在手掌心上,单膝跪到萱娘面前。 落日霞光如火,倒映在城墙头上,邢彦整个人仿佛浸透在流光溢彩之中。 萱娘眼睛倏地瞪大了,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这是要干嘛?单膝下跪,手里拿着啥? 萱娘微微低头,仔细看了一眼,居然是一枚精緻的戒指,通体雪白,造型很像弯曲的羽毛。 她朝邢彦肩头站着的机械矛隼望去,总觉得那矛隼的尾巴羽毛似乎少了一块…… 邢彦郑重道:「所以我们以后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吃饭、走路、睡觉,天天捆在一起。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去西海群岛盘一亩地,离燕州、南陆、教宗什么的都远远的,摆脱这些是是非非,建一个我们自己的小家园,有房舍、有花圃……」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看萱娘僵硬地呆立,以为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紧张得干咳了几声,决定再说得直白些:「我的意思是……你可愿意……」 然而萱娘突然后退了几步,神色并没有半分惊喜。 邢彦脸刷地一下子惨白,从紧张变成了极度失落。 萱娘眼神慌乱,避开邢彦的视线,转身走下城墙。 从年轻时爱上邢彦时起,一直到现在,萱娘幻想了无数次邢彦向她求婚的情形,期盼了太久而看不到希望,以致于幻想终于成真时,她蓦地生出害怕之情。 「情深不寿」四个字不知怎么又盘旋在她脑海。 以前她只恨邢彦用情不深、轻易承诺,从来只是嘴上说说,对感情不负责任。那时虽然对邢彦抱着怨恨,可毕竟他还是活生生地在这世上啊,他们还能以旧情人的身份时不时在一起。 然而现在,邢彦改变了。 萱娘能明显感觉到他这一年多来的心性变化,以及对自己感情的变化,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她渴盼的方向发展,结果立刻两人就险些阴阳两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如果真的情深不寿,那萱娘情愿不要一个完满的结局,她害怕结局过后就没有未来了。 邢彦眼睁睁看着萱娘转身离去,根本没意识到她脑子里的弯弯绕,也没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时间、场合挑得可合适,只以为是过去伤害对方太深,所以萱娘对他没有信心。 他垂头丧气地立在原地,发现萱娘走出几步后又停了下来、转头看他,赶紧快步跟上去,迟疑了一下,再次揽上萱娘的肩膀,扶住她。 萱娘没有拒绝,这让邢彦復又燃起希望。 他从没如此渴求过跟一个人相守余生,险些经歷生离死别的痛楚后,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放手,可萱娘会重拾对他的信心吗? 对待感情认真了的邢彦,再没有过去的游刃有余,终于体会到了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滋味。 第114章 缓和 南陆玉带河峡谷。 已是正午时分,储轻缘还窝在被子里不愿意起来。 屋外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景象。汪汪难得的不嚷嚷着要出去玩,而是钻进储轻缘的被子,撒娇似地不断往他身上挤。 这傢伙完全没考虑过自己庞大身躯的重量,还以为自己是个宝宝。 储轻缘很快被压得透不过气,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汪汪立刻变换姿势,再次贴紧他。 ——真够黏人的…… 储轻缘无奈笑笑。 洗漱用餐过后,储轻缘就坐在窗户边,对着窗外的飘雪发呆。 他记得去年在燕州时,也遭遇过一场雪,那场雪下得不大,但他和冯琛两人在雪地里嬉笑打闹,玩得十分开心。 当时他奉宗主之命接近冯琛,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大概是两人最轻松、最心无旁骛相处的一段时间了。 「你喜欢玩雪吗?」储轻缘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阿遥,若无其事地随口问道。 不出所料,阿遥毫无回应。 储轻缘也不在意,继续自言自语:「我以前觉得自己喜欢玩雪,现在才知道喜欢的并不是雪。」 他转头又看了阿遥一眼,问:「等会儿雪停了出去吗?」不是下命令,而是用的询问口气。 阿遥微微侧过头,仿佛迴避他的视线。 储轻缘目光闪烁。 雪下了一整天,快到傍晚时才转停。 储轻缘打开房门,踩着地上厚厚的积雪,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前迈。 积雪很厚,没过脚掌。南陆下这样大的雪实属罕见。 ——今年这气候,燕州那边会更加严寒吗? 储轻缘不自觉想到了宗主,心中生出复杂滋味,脚下一不留神被积雪绊住,踉跄了一下。 他身体反应很快,前脚刚被绊倒、后脚就跟上来维持住平衡,但身后阿遥反应更快,立刻抢到他身边想扶住他。 本来已经站稳了,察觉到阿遥过来,储轻缘突然勐地拉住他,身体用力向一侧倾,同时伸脚绊了他一下。 毫无防备的阿遥立刻被掀翻在地。 储轻缘压在他身上抬起头,死死盯着这幅空洞的机械面罩,再次伸手想要揭开面罩,可面罩就跟牢牢焊在脸上一样。 储轻缘狠狠咬牙。 不断地猜测、试探,却始终得不到答案,他不禁生出怒火。 「是有什么机关吗?我就不信打不开!」储轻缘在他脖颈处不断摸索,却怎么也找不到揭开面罩的方式,焦灼得几乎要暴跳。 阿遥一把掐住他的手腕,制住他。 储轻缘俯身吻了下去。 可阿遥此时紧闭双唇,储轻缘只能吻在冰冷的金属机械上,即使胸膛紧贴着,也感受不到对方的心跳,仿佛一具已经死去的躯体。 ——是你吗?是你吗? 他在心里反覆不停地问。 这时,院落外突然传来骚动声,好像有大群武装士兵向院落这边围过来,中间还夹杂着不少侍女们的惊声尖叫。 ——出什么事儿了?! 储轻缘抬起头,立刻警觉。 他被囚禁的这处院落与外界隔绝、布满重重守卫,如果连他这里都出了动乱,那外面肯定是出大事了! ——难不成是宗主…… 再顾不得纠结身下的全甲兵到底是谁,储轻缘跳起来,浑身戒备地盯着围院出口处。 一个侍女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传来:「我不是清河四部的人呀!我母族是恆川部!我只是嫁到了清河四部!就这样你们也要赶尽杀绝吗!」 「只是抓你过去审问,清河四部叛变,你还是配合一点的好!」士兵说话的声音伴随着拖拽声和挣扎声。 「被你们抓去审问的就没一个回来过!!!」嘶吼完这一句,侍女的声音再没出现了。 储轻缘睁大双眼,面露惊惶。 ——清河四部叛变?连外嫁的侍女都不放过,是叛变到何种程度?清河四部可是南陆各部族中人数最多、势力最庞大的部族。 他清楚此前宗主与清河四部有过节,但过节跟叛变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如果清河四部真叛变,宗主在南陆的统治必然受到严重打击,到底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他冲到院落口,果然守卫拦住他。不过立刻就有士兵上前阻止守卫,向他鞠了一躬,道:「杏林大人,宗主在泊落族旧址等您。」 「宗主回来了?!」储轻缘大吃一惊,瞬间紧绷,但他并非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该来的总是要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9页 「清河四部叛变,宗主临时回南陆处理内务。」士兵答道。 一句简单的处理内务带过,储轻缘却明白事态一定紧急,不然宗主不可能在战事焦灼之时,亲自回南陆来稳定局面。 不过也正因为南陆出现动乱,宗主更加需要仰仗神力,应该不会对他怎么样。 储轻缘略微宽心,稍作整理,便随士兵前往泊落族旧址。阿遥紧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士兵警惕地看了一眼这全甲兵,拦下他:「宗主命令只见杏林大人一个人。」 阿遥没有退缩,反而跟得更紧。 士兵手摸到腰间按住兵器。 储轻缘推开阿遥,示意其不要跟着。 阿遥一反常态地没听从命令,被推开后又上前两步走近,抬头正撞上储轻缘死死盯着他的、亮得可怕的双眸,仿佛要把他看透。 他低下头,止住了脚步。 进入泊落族旧址后,储轻缘愈发紧张,面色极其凝重。 由士兵引领着,储轻缘进入了一处祠堂。 这里他此前来拜祭过一次,祠堂后是泊落族人的坟冢,埋葬的应该就是从动岛带回来的泊落族人遗体。 但他也就来过那么仅仅一次。一想到动岛的泊落族人遗体,就会牵连起很多痛苦回忆,他便再也不愿踏足这里。 不过现在他是不得不踏足了。 远处层层码放、堆叠得如小山一般的众多灵位前,一眼就能看到一个人跪在那里——再熟悉不过的背影,不是宗主还能是谁? 士兵将储轻缘带到,便识趣地退出祠堂。 远远望着宗主的背影,总觉得那身形消瘦了很多,储轻缘心里的愧疚感又翻涌上来。 宗主察觉到来人,转过身。 储轻缘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你怕我?」宗主盯着他。 「没有。」储轻缘昂了昂头。 宗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发现他的穿着打扮已经变回了过去模样,道:「你一直都不喜欢待在我身边吧?」 储轻缘此番前来,最终目的还是想宗主放他走,但他觉得不能简单解释为「不喜欢」三个字,因此犹豫了片刻,没有回答。 沉默在宗主眼里成了默认,恨意又在他心里蔓延开,伴随而来的,还有深深的刺痛感。 ——原来储轻缘一直都不愿待在自己身边,是自己不择手段也要将他束缚禁锢。 经歷了清河四部叛变,此时的宗主十分疲惫,还有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在窥伺他,想将他从权力的高位上拉下来。 这些南陆人和燕州人一样,都是灭绝泊落族的罪魁祸首,宗主执意復仇,就迟早要将这些人全部剷除干净。 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只要储轻缘还在他身边,他就有勇气逆天而行,可是…… 「我原以为你会陪着我……」宗主看着储轻缘的眼神极其复杂。 在宗主与储轻缘的关系中,长久以来,看似储轻缘是高高在上,而宗主是一味臣服的那个,但实际上,宗主才是绝对主导的一方。 宗主强势地要求储轻缘成为他理想中的样子,后来储轻缘没有按照他设想的轨迹前行,这种失控感是他不能接受的,以致诉诸暴力。 如果将宗主的强势与储轻缘的相比较——储轻缘的强势是性格,与他从小到大受尽偏袒优待有关;而宗主的强势源自决绝的信念和强大的自我,就这一点上而言,他确实可称得上是教宗的主、南陆的王。 可惜他没有足够的实力撑起野心。 与整个南陆和燕州为敌,宗主手里的牌只有储轻缘和佣兵寮,都是藉助外力而非他自己,因此他的强大十分脆弱。 他当然也意识得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在梦魇中暴露出自己惧怕的一面。 眼下清河四部的叛变加深了他的惧怕。 他并非害怕与南陆人为敌,但是敌对来得太早了。 原本计划藉助南陆势力对抗燕州,让他们两败俱伤,而如今,在对燕州的战争还没取得绝对胜利的情况下,南陆势力先行倒戈,局面对宗主非常不利。所以他急须巩固自己手里的两张牌,稳住南陆。 「听说清河四部叛变了?」权衡再三,储轻缘还是决定先问这件事。 「你医院的手下窝藏了一个燕州士兵,我下令七番军围堵医院,让他们交出士兵。结果七番军假传我命令,想藉机剷除医院。」他叙述得很平淡,然而储轻缘的神色还是骤变。 ——果然那些人才是他在意的。 宗主内心的怨愤不断滋长,但现在他必须要示弱。 「医院难民逃亡『自在之地』,七番军沿途追杀,而你的医院手下也杀掉了『自在之地』近半数南陆驻兵。」 宗主边说边观察储轻缘——这个人得知医院的变故后,显然很震惊,却又好像在努力克制自己。 上次分别时,两人几乎是水火不容的架势,一个诉诸暴力、一个以死抗争,而眼下储轻缘的态度明显有缓和。 ——仔细回想起来,其实上次对峙时,储轻缘也是屡次退让、手下留情。 「已经都平息了吗?」储轻缘问。 「你相信我说的?」宗主盯着他,「是七番军假传我的命令,而不是我下令剷除医院?」 储轻缘没有迴避他的视线,道:「我相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0页 简单的三个字,一下子推倒了宗主心中由怨恨铸成的高墙。 上次,储轻缘质疑他重建泊落族家园的真实目的,而这次,储轻缘选择了相信。 ——是因为他看到了泊落族旧址里的一切了吗? 宗主猜测。 两人之间最大的分歧在于,储轻缘根本没在泊落族生活过,也没亲身经歷过灭族之痛,无法理解宗主的极端復仇。 「你之前来过这里了吧?」宗主问。 储轻缘点点头。 「我再带着你到处逛逛吧。」宗主站起身走近,储轻缘没有躲避。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出祠堂,沿河堤漫步。 「我七岁之前一直生活在这里,家里有四口人,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妹妹。玉带河流域物产丰富,吃喝用度不愁。春天耕种、秋天收穫,农闲时大家就上山狩猎。 家里的粗重活基本爸爸一人全包了,妈妈得了空,便会去村里的小学帮忙。我那时已经在小学念了两年书,妹妹有时也会跟着我去学校玩,她太调皮了,就跟个假小子似的,没少给我惹祸……」 宗主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含笑,但说着说着就不再笑了,目光也黯淡下去。 种种细微的表情,储轻缘都尽收眼底。 走了一阵子,宗主指着河堤边一处田地,又道:「大概每家每户都有这样的几亩田,有些家里缺少青壮年劳动力,农忙时,邻居们都会过来帮忙。」 他走进麦田,蹲在地上,看着被积雪覆盖、早就倒地干枯的麦穗,想到那群变异的「奉献」,嘆了口气:「如今再没有人来收割了。」 储轻缘心生怜悯,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搭了一下,以示安慰。 宗主抓住他的手,储轻缘犹豫了一下,还是抽了出来。 「走吧,我带你去我家看看。」宗主起身道。 待跟着宗主来到一处农家小院,储轻缘惊异地发现,居然是自己之前留宿过的地方。原来,这里是宗主曾经的家。 储轻缘唿吸停滞了一瞬,一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走近庭院池塘,仅剩的两尾鱼已经冻死了,白着肚子漂在结了一层薄冰的水面上。 宗主再也克制不住,跪地抽泣。 储轻缘从没见过宗主如此脆弱的一面,他也半跪到宗主身后,又伸手搭在宗主肩上。 「我只有你了。」宗主低语。 储轻缘心头一阵酸楚。 宗主再次抓住他的手,这一次他没有挣脱,宗主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115章 赴宴 「进屋吧,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宗主道。 储轻缘本意也想跟宗主好好谈谈。 两人走进屋内,宗主熟练地从柴间找出炭,在炉子里生起炭火。 暖意包围住两人。 「明天在教宗总坛设宴,召集南陆各部长老、族长,佣兵寮寮长也会到场,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赴宴。」 说是设宴,宗主的真实意图再清楚不过,他要利用佣兵寮和储轻缘威慑南陆,警告各部不要赴清河四部后尘,就算储轻缘说不去,他也会强迫其去的。 不过宗主现在的口气十分缓和,加上刚才所表现出的脆弱,储轻缘知道此时自己的支持对他而言十分重要,因此想要离开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我再多陪你一次。」储轻缘侧过头,避开对方视线。 言外之意,他还是要走,宗主不会听不出来。 「清河四部是南陆人数最多的部族,跟其他各部联姻频繁、势力广泛,我怕这次叛变会让其他各部也人心不稳。眼下正是征伐燕州的关键时刻,南陆绝不能乱。」宗主语气中竟难得的有恳求意味。 储轻缘又望向他:「所以现在这样用暴力镇压叛变合适么?清河四部叛变,跟之前遭到的一系列打压不无关系吧?再次以暴制暴,不怕其他各部也心生反叛么?」 宗主眼神阴冷下来,带着一股狠绝:「因为清河四部想要动你。有人敢动你一根汗毛,我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储轻缘倏忽顿住了,目光不自觉地慌乱起来。 以前宗主也曾无数次在他面前剖白过心意,但那时的宗主权势滔天,被偏宠惯了的储轻缘忽视了这份心意的分量。而今时今日宗主深陷危机,却依然毫不犹豫、不惜代价地想要护住他。宗主对他的维护之情虽然极端偏执,却也令他动容。 宗主见他慌张,上前一步逼近他。 储轻缘本能地后退两步,但身后就是墙角,再往后退无可退。宗主乘机又上前了一步。 两人近在咫尺,甚至能听清对方的唿吸声。宗主低下头,在他耳边恳切道:「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族了,我不能失去你……」 他话里带着哭腔,储轻缘顿时觉得心里一阵疼痛。 换个角度看,储轻缘对于冯琛也有类似的感情,他将冯琛视为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不能失去……宗主不能失去储轻缘,正如储轻缘不能失去冯琛。 储轻缘迟疑了、犹豫了、放松了。宗主扑上前,死死抱紧他。这一次储轻缘没有挣扎。 宗主抱了他好久,头埋在他脖颈间,闻着他身上的气息。 一瞬间,宗主第一次在储轻缘身上感到了微弱的、类似于爱意的东西。他觉得鼻头髮酸,胸腔也忍不住燥热起来,抬起头,眼神湿润暧昧,尝试凑近储轻缘的脸庞,嘴唇在其耳廓边轻轻扫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1页 几乎是立刻,储轻缘脸色骤变,勐一把推开他,所谓爱意荡然无存。 嫉恨如尖刀插进宗主胸膛,他眼圈发红,极其想把面前这个人剥落干净。得不到心,就得到皮囊,也是一样的,终归是他的所有物。 但现在他不能这样做。 宗主压抑着嫉恨,低声道:「对不起。」 示弱对于储轻缘来说是很有效的,他挣开宗主,跑出几步却也没跑远,站定了一会儿,道:「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弃你于不顾的……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信任佣兵寮?」 储轻缘以前不太关心教宗与佣兵寮是怎么勾结到一起的,他猜测也许是有什么交易,毕竟佣兵寮一直没能得到燕州的认可,见不得光地存在于阴暗角落,如果宗主许诺占领燕州后,给予佣兵寮合法地位,那么寮长支持宗主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从最近使徒一系列的阳奉阴违看来,佣兵寮并非教宗的忠实盟友,甚至还比不上教宗与南陆的关系紧密。 因利益勾连到一起的合作不堪一击,在眼下清河四部叛变的局面下,稍有不慎,宗主就会陷入万劫不復的境地。 然而宗主十分平静道:「因为我在寮长的眼里看到了同我一样的、刻骨铭心的恨。其实一开始是寮长找上的我,我以前只是教宗中微不足道的存在,如果不是她,我连復仇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些话大大出乎储轻缘的意料,佣兵寮寮长居然是宗主背后的推手。 「一样的恨?」储轻缘疑惑,「那个寮长,是燕州人吧?」 宗主苦笑了下:「从血缘上讲我也是燕州人呢。」又道,「你知道使徒虐杀『源起组』的三个人——周厚泽、应龙、顾雪融,是受寮长指使的吧?」 「嗯。」 「除去这三人,再加上患癌去世的组长彭越,『源起组』还剩下最后一个人——杨瑾。可直到现在,也没有杨瑾被害的消息传出,你觉得是为什么?」 宗主目光仿如深渊,凝视储轻缘。 一瞬间,心有灵犀一般,储轻缘猜到了…… 「佣兵寮寮长难道就是杨瑾!!!」他惊唿,今时兇手竟是旧日同僚! 「燕州对泊落族犯下的种种罪恶,并非所有燕州人都能坦然面对,更何况杨瑾曾亲身参与其中。从刽子手中的一员,转而举刀向旧日同僚报復,我不清楚杨瑾经歷过什么,但当她找上我的时候,我能感到她身上那股歷经痛苦的悲绝,仿佛支撑她活下去的唯有復仇。」宗主站起身,望向窗外,「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的背影极其落寞孤寂,可储轻缘就是无法说出「你还有我」这样的话来安慰他。 宗主背对着储轻缘等了一会儿,不出所料,没有等来任何表示,他道:「只要能为泊落族復仇,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说完目视前方,再不妄想储轻缘的回应,头也不回地迈出房门,走向屋外的瑟瑟寒风。 第二天正午,教宗总坛设宴。 前往总坛的一路上,随处可见佣兵寮的全甲兵们严阵以待,把守在各个要塞位置。 大殿两侧,受命赴宴的南陆各部长老、族长全部正襟危坐、面色凝重,大气也不喘一下,跟赴丧宴似的。 等到南陆各部受邀人员都来齐,宗主才在一众佣兵寮全甲兵的拥簇中,从这些人面前昂首阔步而过,径直落座主位。 主位的屏风背后,还站着两排宗主的精锐亲兵。 而储轻缘低头顺从地跟在宗主身后,瞥了一眼主位左侧的副位,那儿坐着一个花白头髮、身形枯藁的妇人,乍一看似乎都有六十来岁了。 见到那妇人身后站着使徒,储轻缘猜测她就是佣兵寮寮长杨瑾,下意识留神多看了几眼。 仔细观察面容,能看出她其实没那么大年纪,应当五十左右的样子,只是憔悴得异常厉害。 ——果真是身患绝症了吗? 储轻缘暗暗想,不动声色地落座与之并排的右侧副位。 一番程式化的开场客套后,长老、族长们开始依次向主座三人敬酒,有人巴结、有人谨慎、有人全程黑着脸一句话不说。 对于黑脸的人,宗主的目光犹如毒蛇一般紧跟不放,立刻那些人身后就有全甲兵尾随而至,完全是以武力压制住南陆人的不满。 储轻缘全程浑身紧绷,关注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敏感地察觉到这些人也在关注着自己,眼里都充满防备警惕。 全场只有一个人的状态与众不同,颇为从容不迫,而这人居然是病入膏肓的杨瑾。 储轻缘此前从未与杨瑾打过交道,现在知道她是征伐燕州战争的幕后推手,且以残忍手段虐杀了旧日同僚,再看杨瑾时,不由心生寒意。 ——可她到底是经歷了什么,才会对自己的同胞产生如此刻骨的恨意? 储轻缘又忍不住想探究,便借着觥筹交错之间,偷偷注目杨瑾。 也不知是不是储轻缘遮掩得太好,杨瑾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在观察自己,就连使徒都没往储轻缘这边多看一眼,只一心一意地在杨瑾身旁侍奉茶水。 杨瑾因为生病,便以茶代酒。 在场的南陆族长们戒心她燕州人的身份,来敬酒时几乎都没什么好脸色,赶场子一般匆匆而过。 杨瑾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没人来敬酒也自斟自饮,镇定自若地环顾四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2页 不知何故,储轻缘总觉得她的这份镇定非常令人不快——杨瑾的气场十分强大,强大到有种是她在操控局面的感觉。 她看宗主的眼神,也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阴冷,绝不是站在盟友立场的相互扶持,就好像宗主也是她手里的棋子。 储轻缘突然想起,使徒来探望他时曾经提到过,这些全甲兵早就没了自我意识,跟行尸走肉一样只会听从命令。 那时他身陷囹圄,意志消沉,没有追究全甲兵为什么会失去自我意识。而眼下的情形再次唤起他曾经的怀疑。 ——佣兵寮是对这些全甲兵动了什么手脚吗?所以即便全甲兵的内里是南陆人,杨瑾也非常有把握他们会完全听命于自己?现场几乎全由全甲兵控制住了,杨瑾自然淡定。 储轻缘皱起眉头。 为了能用神力威慑南陆人,来赴宴之前,宗主解除了教宗总坛各处对储轻缘的磁场禁锢。 ——全甲兵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是神力的对手,杨瑾就一点儿也不忌惮自己么? 储轻缘越想越觉得难以理解,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愈发强烈。 杨瑾终于察觉到了,转过头,深深看了储轻缘一眼。 两人目光触及的剎那,储轻缘竟不自觉地向后畏缩了些许。 ——怎么回事?这眼神……就好像守在陷阱边很久的猎人注视猎物踏入陷阱的眼神,非但没有对神力的惧怕,还有一股势在必得的迫切。 第116章 尸体 储轻缘觉得心跳加快,微微向宗主靠近了些,而宗主一直警惕着在场南陆人的举动,没有留意到储轻缘的异样。 「报~~」殿外忽然传来通讯兵嘹亮的声音。 通报声打破了殿中紧张氛围,众人纷纷向门口望去,见一队通讯兵跪在门口石阶上,领头的兵手里捧着一檀木盒子。 宗主皱眉道:「谁让你们这时候上来通传的?」 没等通讯兵回话,下方坐席间,一拄着拐杖的白袍老者起身,走至大殿中央,恭敬地朝宗主躬身道:「恆川部今日凌晨突袭燕州英卫军,大获全胜,斩得英卫军军长首级,刚好借宴席机会献于宗主,以表达恆川部对宗主的忠心。」 这白袍老者是恆川部的长老,刚才给宗主敬酒敬得极其殷切,现在又献上敌军将领首级表忠心,坐席间一众南陆人纷纷低头,不敢作声,脸上表情却五彩纷呈,不少人眼里流露出鄙夷之色。 恆川部与清河四部联姻频繁,两部族之间血亲众多,清河四部爆出叛变后,恆川部立刻主动将族内与清河四部有亲缘关系的人全供了出来,现在恆川部长老又这么迫不及待地巴结宗主。 「好一条忠犬啊……」下方坐席间,有人十分小声地嘀咕。 旁边的人立刻在他腿上拧了一把,让他赶紧闭嘴。 英卫军不是燕州的主力部队,而是政吏署的护卫军,战斗力不强,偷袭得手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邀功的事情。但政吏署的护卫军都上了战场,说明燕州方面的境况实在不妙。 宗主表情缓和了些许,示意通讯兵将檀木盒子呈上来。 这队通讯兵依言上前,为首的跪拜在宗主座下,双手将檀木盒子举过头顶。 白袍长老走近,打开盒子。 望着盒内面如死灰的首级,宗主眸中跳跃出异常兴奋的光芒。 白袍长老看在眼里,又上前一步,道:「我们在英卫军军长营帐内搜到一件烧陶工艺,上面印有泊落族的族徽,不清楚可是当年燕州掠夺泊落族所得,想请宗主辨认一下。」 「哦?」宗主盯着他,目光流动。 「拿上来!」白袍长老朝后排的通讯兵喝道。 随即,两个通讯兵抬着一个更大的檀木盒子上前。 宗主走下主位台阶,走到盒子前,对白袍长老道:「你打开让我瞧瞧。」 白袍长老连连喏应,态度极其卑微,依言打开盒子,果然里面躺着一件烧陶,烧陶正面有模煳的族徽印记,想看清楚需得凑近仔细分辨。 宗主瞥了白袍长老一眼,缓缓伸手靠近烧陶。 白袍长老头垂得极低,但就在宗主触碰到烧陶的那一瞬间,他翻起眼皮,死死盯着宗主的侧影,杀气毕现。 伴随着一声爆裂,烧陶碎成两半,从里面射出数支闪着磷光的短箭。 四下众人接连惊唿。 被射中之人惨痛尖叫,受伤处肌肉迅速被箭头毒液腐蚀,露出森森白骨。 不过被射中的并不是宗主,而是白袍长老。 宗主正伫立在他身后,面如恶鬼,掐着他的后脖颈,像拎鸡仔一般将他拎在自己身前挡住毒箭。 电光火石之间,情势逆转。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惨烈震惊,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跪拜在地上的那队通讯兵已经迅速将宗主围成一圈,从衣袖中抽出兵器就要动手。 可根本还没沾到宗主身,这群人就接二连三地被无形外力捏爆了头颅。 浓重的血腥气迅速在大殿上蔓延开。 储轻缘从座位上站起来,金色的双眸透亮,不断扫视着在场诸人,被他目光所及之人皆吓得抱头畏缩。 可当他转向杨瑾时,发现这快要吹灯拔蜡的女人依然在淡定喝茶,反而是使徒转过头、望向储轻缘,眼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3页 ——太奇怪了,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在杨瑾意料之中一样。 储轻缘心里陡然生出强烈不安。 白袍长老血肉模煳、奄奄一息,望向席座间那群瑟瑟发抖的南陆族长们,突然迴光返照般地怒吼:「醒醒吧!当年泊落族灭族是因为南陆各部的出卖!」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向身后,「这个人明知道一切真相!他仅仅是利用我们,根本不可能放过我们!再不反抗,我们都会死无葬身……」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咔嚓」一声,身后的宗主拧断了他的脖子。白袍长老烂泥一般倒在血泊中。 泊落族灭族的真相,随着清河四部的叛变,早就在南陆各部中隐秘流传,这些族长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但反抗了又能怎样?反抗的下场就在他们眼前——血淋淋、活生生,只要储轻缘还站在宗主身边,只要神力还控制在宗主手里,他们就没有获胜的机会。 除非…… 白袍长老临死前的吶喊深深触动了他们内心的恐惧,以前受制于信仰、从不敢想像的念头正在蠢蠢欲动。 ……除非在有磁场禁锢的环境下杀了储轻缘。 信仰在生死存亡面前不堪一击,如果不能离间神与宗主的关系,那就弒神吧!三十年前,南陆各部可以为了生存出卖泊落族,今天,他们同样可以为了生存背叛信仰。 况且,先渎神的是宗主吧?被亵渎了还固执地维护宗主,这样的神明有什么值得信仰的呢? 族长们与储轻缘对视的眼神,慢慢从躲避变成了凝视。 就在人心动摇之际,刚刚一直仿若置身事外的杨瑾忽然起身,拍了拍手。 部署在大殿内外的全甲兵立刻得了指令,齐刷刷地将兵器置于身前,做戒备进攻姿态,压制住在场的南陆各部族首领。 看到黑压压一片的全甲兵仿如机器一般,彻底听命于佣兵寮,族长们这才清醒认识到,就算储轻缘被禁锢住,有佣兵寮在,他们也根本不是宗主的对手。 杨瑾由使徒搀扶,走到大殿中央,正面朝向宗主和储轻缘,道:「我也有一件东西要呈上。宗主早前要求我处死佣兵寮的一个人,且再三叮嘱,一定死要见尸。这人行踪一直不明,直到最近才被发现。我不负宗主所託,今日特地带来。」 她话里内容明明是对着宗主说的,但说话时,视线却投向储轻缘,好像这些话是在说给他听。 储轻缘蓦地心一下子提起。 ——什么意思?要处死佣兵寮的谁?什么叫死要见尸? 他睁大眼睛,僵硬地扭头看向宗主。 杨瑾的言辞显然也大出宗主所料,就见宗主面色骤变,随即一把拉住储轻缘,喝令屏风后的亲兵将他带回住处。 这举动直接让储轻缘产生可怖预感——为什么要让自己迴避? 他突然之间感到唿吸困难,杨瑾尖刀般的目光插在他胸口,莫名的恐慌感汹涌袭来。 身体本能早于头脑思维,对即将到来的事情作出了预判。 他极其害怕,下意识地四下扫视,慌张地寻找一直跟随在身边的全甲兵阿遥,好像找到了就能心安了似的,可是阿遥不在。 储轻缘完全忘了是他自己担心阿遥被宗主察觉,才不让其跟随的。 杨瑾朝殿外待命的全甲兵们点头示意。 很快,四个全甲兵抬上来一副通体漆黑的乌木棺椁。 杨瑾道:「宗主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尸体?」视线又是看向储轻缘。 储轻缘紧张得忘记唿吸,宛如雕像般怔怔望向那棺椁。 宗主大喝一声:「还不快把他带走!!!」 十五个亲兵蜂拥而上,围住储轻缘,但没有人敢真动手触碰他,因为他的双眸此刻正被金色光芒浸透。 要控制住储轻缘很简单,启动磁场禁锢的开关就在宗主手上,可现在大殿上围着一群虎视眈眈的南陆首领,还有突然横生枝节的佣兵寮寮长,宗主不敢禁锢神力。 ——这女人想要做什么?!特意当着储轻缘的面来这一出!用意跟七番军的波吕尼不是如出一辙么?! 宗主瞪大眼睛死死盯住杨瑾,愤怒、震惊、不可思议的表情混杂在一起。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共同追求的復仇目标近在眼前,就要实现了,为什么突然这样做? 然而他根本没有机会质问杨瑾。 佣兵寮一旦倒戈,宗主将失去最重要的战斗力,如果杨瑾还成功离间了储轻缘,那眼下的局面将彻底颠覆。 宗主浑身被冷汗浸透,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不理解,完全地不理解——明明怀着那样刻骨铭心的仇恨,杨瑾为什么要在紧要关头变卦?失去了南陆力量支持,单凭佣兵寮也不可能拿下燕州啊。 他的视线聚焦在杨瑾身上,可杨瑾的目光却没离开过储轻缘,根本视宗主为无物。 ——难道杨瑾本来的目标就不是要拿下燕州?那她怂恿征伐战争到底意欲何为?她的復仇真的跟自己的復仇是一样的吗? 望着站立在大殿中央,气息奄奄却又气场强大的杨瑾,宗主倏忽意识到,也许自己从未真正看懂过这个人。 ——那储轻缘呢,会背弃自己吗? 一直以来求而不得,用尽各种方式将储轻缘强留在身边,然而这一刻,主动权却不在宗主手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4页 他不会启动磁场禁锢,一旦禁锢住储轻缘的神力,大殿之上虎狼环伺,他和储轻缘都将沦为刀俎上鱼肉。 他真的什么都没了,只有储轻缘了。 他握着储轻缘的手紧了紧,可对方却奋力争脱了他。 仿佛被狠狠捅了一刀,又仿佛坠入寒潭,但他却感到了异常的平静——所有对储轻缘的欲望、感情,以及由此生出的怨恨,就在此刻做个了结吧。 杨瑾打开了玄木棺椁。 里面竟还有一副玻璃罩,一具头颅被击穿,衣衫褴褛、面目全非的男性尸体被冰封在其间。 不知佣兵寮使用了何物冰封尸体,明明已经毫无生命迹象,皮肤、血管却还栩栩如生。 尸体的整条右手臂由机械替代了肢体,随着全甲兵们将玻璃罩竖起,角度侧旋,尸体自腰间贯穿至后背的机械肌腱若隐若现。 储轻缘心跳骤停。 太过熟悉的躯体,曾经亲吻抚摸过的每寸肌肤,只需看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但他立刻捂住眼睛,垂下头,痴傻了一般不住喃喃:「这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 之前他还一直怀疑阿遥是不是冯琛,一直在不停试探,结果现在冯琛的尸体就摆在他面前,这怎么可能…… 杨瑾的声音再次传来:「这孩子的父亲是我的一位旧识,曾以性命相交换,求我救他儿子。宗主的嘱託我不敢辜负,但尸体我要带回佣兵寮安葬,算是给九泉之下的旧识一个交代。」 声音传进储轻缘的耳里,渐渐微弱,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离他越来越远,仿佛身处另一个时空,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就只剩不远处的棺椁伫立在面前。 第117章 寮长的目标 储轻缘抬起头、睁开眼,浑身颤抖地望向前方,然而泪水溢满眼眶,迷濛住了双眼。 所有纠缠过往在脑海中混乱翻涌,「动岛」上两人分别的一幕恍如隔世。 「所以,就不要再见了吧,看不到你,我就不会心痛了。」储轻缘想起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为什么要说那样决绝的话? 他佝偻起身子缩成一团。 当时那些话对冯琛的伤害有多大,现在就加倍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他张了张嘴,想再唿唤一声心爱之人的名字,结果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好像被石块堵住,只能发出「啊啊」的嘶哑声。 ——我说的是假话~我想再见你一面~想再跟你拥抱、感受到你的唿吸、听得见你的心跳!小远,我说的都是假话呀~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唿喊。 他勐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直冲那棺椁跑去。他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亲手触碰到那具冷掉的躯体,他就不相信!!! 但很快便有一群全甲兵围过来,将棺椁盖上,往大殿外搬运。 「不要啊!!!」储轻缘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拼了命地向前追赶。 可全甲兵们搬运的速度非常快,储轻缘脚下发软、步履蹒跚,根本追不上,快要迈出大殿门口时,宗主的亲兵们挡在了他面前。 「荻绛!详见第 55 章-逼问,「荻绛」是储轻缘的南陆本名,意为混沌。「储轻缘」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与冯琛的本名「冯清远」谐音。」背后传来一声厉声喊叫,是宗主绝望的声音。 储轻缘已经很久很久没听人喊过他的本名了。 他顿住了,转过身,最后看了宗主一眼,然后决绝地回头,对着阻挡的亲兵低声喝道:「挡我者死!」 亲兵们望向他背后宗主的神色,不敢退却。 立刻,其中一个亲兵被无形力量拎到半空,拧断了脖子,直直坠地。 再没有人阻拦他,储轻缘冲出大殿。 剩下的南陆部族首领们噤若寒蝉、面面相觑,时不时抬头,瞟向大殿内对峙的宗主和寮长。 首领们皆受制于全甲兵,一动也不敢动。 现在储轻缘离开,大殿内外都被全甲兵控制住,而宗主身边只剩十几个亲兵,局势一下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佣兵寮突然背弃宗主,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如果说宗主意欲为泊落族復仇,不会放过南陆人,那佣兵寮寮长呢? 对于这些南陆首领们来说,杨瑾显然更加不可信任。 正当众人面色凝重,唯恐今日不能活着走出大殿时,杨瑾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本来就没多少血色的脸庞,一下子惨白如纸。 使徒赶紧扶住她,惶恐道:「老师,你怎样了?」 杨瑾痛苦地捂住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没事儿。」然后神情复杂地深深望了宗主一眼,转头对使徒道,「时间不多了,快行动吧。」 向来对杨瑾唯命是从的使徒,听到这句命令,眼神闪避了一下,随即灰暗下去,竟犹豫着没有动。 杨瑾握住她的手,低声再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使徒感到一股温热潮湿涌上眼眶,她撇过头,不想让杨瑾看到,命令殿外佣兵寮的车队接走杨瑾,而自己紧随其后。 杨瑾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宗主,扬长而去,这让一众南陆首领更加摸不着头脑,殿内的全甲兵还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十几个亲兵围成一圈,护在宗主四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5页 他们是宗主从南陆幼童中亲自拣选、从小训练的贴身护卫,算是对宗主最为忠心的一群南陆人,可再怎么忠心,都只是血肉之躯,根本无法与全甲兵相对抗。 幸而留在大殿上的全甲兵也仅仅是控制住在场众人,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看起来,也许眼下,杨瑾并不想把这群人怎么样。 然而时间一久,被扣押在大殿上的人们还是惶恐起来——杨瑾离开时明明命令「时间不多了,快行动」,现在却完全将他们这群人,甚至包括宗主都晾在一边,那她所谓的「行动」到底是针对谁的? 宗主此刻紧闭双目,盘坐在亲兵围成的保护圈中央,一语不发,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他按在腰间兵刃上的手微微颤抖,不停有大颗汗珠从额前滑落。 就在僵持愈发焦灼之际,突然大殿偏门处传来一声悽厉惨叫,惊得众人纷纷侧目。 偏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三个赤裸半身、皮肤苍白、四肢修长到渗人的「奉献」正攀附在墙壁和天花之上,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在场众人,而地上,两个守卫已经被撕成了碎片。 这下大家直接魂飞魄散,根本顾不上全甲兵的控制,吓得纷纷站起身,拼命想要挣脱逃跑。 只知道遵守命令的全甲兵立刻上前阻拦,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奉献」向来被严加看管在玉带河碉堡内,受宗主直接控制。那里重重把关、层层守卫,怎么会有三个「奉献」突然出现在教宗总坛大殿上?只可能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 混乱人群中,宗主凝望着那些「奉献」,目光雪亮锋锐、又带着极度悲怆,答案再清楚不过。 一个亲兵凑到宗主耳边低声道:「宗主,趁乱快走吧。」 没有时间犹豫,在一众亲兵护卫下,宗主从大殿另一侧偏门仓皇出走。当有全甲兵来阻拦时,几个亲兵便纠缠住全甲兵,同时向「奉献」开枪。受到攻击的「奉献」无差别地将这些全甲兵、连同亲兵都拧成了麻花。 血泊之中,全甲兵身体扭曲得不成人形,却像完全知觉不到疼痛一样,竟又爬了起来,围攻「奉献」。 不到脑袋被爆掉的程度,这些全甲兵就算拖着残肢断躯,也要完成命令。 「奉献」们显然也被如此惊骇的场面所吓倒,连连后退。 其中一个「奉献」没能在全甲兵近身之前彻底弄死对方,立刻被其机械残肢插进胸腔,嚎叫扭曲数下后没了声息。 另两个「奉献」目睹同伴惨死,更加疯了一般地无差别攻击。 大殿之内血肉横飞,悽惨叫声连绵不绝。 坐在前来接应的亲兵车队中,宗主面色苍白地问身边人:「佣兵寮寮长去哪儿了?」 「有人看见她往玉带河泊落族旧址去了,跟在她身边的还有使徒和几十个全甲兵。」 「储杏林人呢?」 回话之人犹豫了一下:「也往泊落族旧址去了……」 宗主又问:「那具棺椁,寮长是带在身边的吗?」 「是,感觉杏林大人就是冲着棺椁去的。」 宗主狠狠攥紧拳头,骨头髮出咔咔响声。 再明显不过了,杨瑾的目标是储轻缘,用棺椁将他引至泊落族旧址。 宗主后背冷汗涔涔。 虽然杨瑾从未跟他提起过,但他能猜到,杨瑾跟储轻缘之间恐怕有一些隐秘关联——三十年前,杨瑾是伦理署「源起组」的成员之一,在「动岛」工作,而储轻缘出生于「动岛」。 作为唯一一个人类与泊落族的混种,伦理署将其视作珍贵的实验样本,可以推测,杨瑾一定在三十年前就跟储轻缘有过直接接触。 只不过,当年的储轻缘仅是个婴儿,不可能跟杨瑾有什么过节,但看杨瑾现在的所作所为,明显不是离间他与宗主那么简单。 ——现在杨瑾对储轻缘到底怀着怎样的意图? 宗主琢磨不透,心乱如麻。 ——想要对储轻缘下手,在他被囚禁之前多的是机会,可杨瑾都并没有动手,现在反而诱导储轻缘,难道是要救他出教宗? 这更加不可能。宗主立刻就否定了这个假设。 ——用冯琛的尸体刺激储轻缘,将他逼入崩溃境地,怎么看也不像是对储轻缘怀有善意的样子。 想到这儿,宗主的愤恨之情如火中烧。 是他曾要求杨瑾杀了冯琛没错,但他一点儿也不想让储轻缘知道,只希望这个人从储轻缘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本来储轻缘对他的态度已经有所软化,结果被杨瑾整这么一出,恐怕两人的关系再无迴旋可能。 不过现在没时间愤恨,无论杨瑾想要做什么,他都不能让储轻缘落到其手上。 马不停蹄地,宗主在亲兵护卫下,往泊落族旧址赶去。奇怪的是,沿途再没有碰到过一个全甲兵。 宗主心里越来越生出不好的预感。 ——杨瑾是将其余全甲兵都调去对付储轻缘了吗?这架势绝对不是要相救他的意思。 当他们赶到泊落族旧址的入口隧道时,眼前景象更让宗主大惊失色。 隧道尽端被一块巨石堵死,入口被封了。 这巨石是以前泊落族防御外敌的机关,重建遗址时也一同修復了,从外面无法操作,只可能是旧址内的人放下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6页 宗主走进隧道,发现内部全是打斗痕迹,并且明显不是神力与兵器的对抗,而是兵器与兵器之间的对抗。 ——怎么会这样?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罗盘,指针乱动一气。 ——这里的磁场禁锢并没有解除!!! 教宗总坛各处的磁场禁锢开关都控制在宗主手里,为了用储轻缘威慑南陆,明明已经解除了禁锢,怎么现在…… 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被人动了手脚,远处,碉堡方向又突然传来一声爆炸巨响。 那里是「奉献」实验的场所,以及「奉献」们被关押的地方,同时碉堡四周地下掩体中有教宗总坛磁场禁锢装置的总枢纽。 磁场禁锢的开关是控制在宗主手里没错,但如果有人直接在装置上动手脚…… 恐怕碉堡已经被佣兵寮控制住了。 望着爆破的硝烟升腾半空,宗主因过度惊骇而扭曲的面孔狰狞得吓人。 ——杨瑾想做什么!她想毁掉所有「奉献」吗!!! 即使是一群不人不鬼的失败品,但那也是宗主倾注了毕生心血、寄託了全部希望的所在。 这一瞬间,他感到了噬肤刮骨般的痛楚。 紧接着,更可怕的推想接踵而来——储轻缘才是所有「奉献」的源头,要想彻底毁掉「奉献」,不除去储轻缘是不可能的。 第118章 紧追 宗主环顾隧道内的打斗痕迹,瞳孔失焦。 而杨瑾对储轻缘的意图,似乎越来越明晰了。 从借宗主威慑南陆之机调遣大量全甲兵进驻教宗,到宴席上用冯琛尸体刺激储轻缘,再到爆破「奉献」关押地,每一步行动环环相扣,谋划缜密。 如果杨瑾真想要对储轻缘不利,失去了神力的储轻缘掉入全甲兵的包围,就如同案板上的羔羊任人宰割。 「去碉堡!!!」宗主大声喝令。 「宗主,那里肯定被佣兵寮控制住了!我们过去是自投罗网!」身旁亲兵情急劝阻。 「你们也想背叛我!是不是!!!」宗主怒不可遏。 「宗主!」亲兵跪下,「教宗这里情势突变、不能久留!回到燕州战场!现在当务之急是整顿忠于您的兵力!」 宗主摇摇头,道:「我现在走了,他怕是就活不成了。」 亲兵愣了一下,见宗主伸手触碰隧道内壁上的打斗裂痕,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储轻缘,踌躇片刻,还是坚持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宗主根本没理会,再次命令车队掉头。 亲兵再三劝说无果,咬咬牙,带领车队调转方向,直冲碉堡飞奔过去。 车队速度极快,宗主偏头看向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神情恍惚。 磁场禁锢依然存在,说明刚刚的爆炸没影响到碉堡附近的地下掩体。 只爆破「奉献」关押地但不影响掩体,还有他手上磁场禁锢开关的失灵……如果不是碉堡内部人员做了叛徒,光凭那些个没意识的全甲兵,佣兵寮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一个接一个的人背叛他而去。 自从七岁时被老宗主带回教宗,从受人欺侮到权倾南陆,再到如今众叛亲离,他从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也从未后悔过什么。 ——曾经的灭族深仇难道不该去报吗?那些罪恶滔天的人难道不该去死吗? 老宗主临死前的那句「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你要逆天而行吗?」又不断萦绕在他脑海。 ——为什么重建泊落族就是逆天而行?!他不甘心!不甘心!!! 车队行至碉堡附近停下,灰褐色的碉堡外立面已被大火烧至焦黑,残垣断瓦深处,隐约传来「奉献」的悲鸣嘶吼声。 看来,刚刚的爆炸并没将所有「奉献」全部炸死。 宗主走下车,往地下掩体处前行几步,然后停下,转身回头,见大部分亲兵都停留在原地,不愿意跟上来,只有少数十来个依然追随左右。 他平静道:「我去毁掉磁场禁锢装置,你们不愿意跟着的,就都走吧。」 磁场禁锢装置一旦彻底销毁,碉堡内还倖存的「奉献」就不再受制,刚刚遭受爆炸袭击的他们,大概率会将遇到的人通通杀掉,而且可能还有全甲兵在。 又有几个亲兵犹豫着停下脚步。 宗主不怨他们,时至今日,还能忠心耿耿地跟随他左右已经足够了,他们只是害怕了,血肉之躯怎能不害怕那些似人非人的怪物? ——那自己呢? 宗主脸上露出一个惨澹的笑容。 他也害怕呀,可只有当他以性命为代价相搏时,储轻缘才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储轻缘现在一定痛恨死自己了吧?是自己下令将他的心爱之人杀了。他不顾一切追随冯琛尸体而去的时候,不会想到那个杀人兇手正在为了他踏入险境。 前方爆炸过后的硝烟散去,宗主义无反顾走进地下掩体。 ———— 四个小时前。 载着棺椁的佣兵寮车队走走停停,与后面追赶的储轻缘始终保持一定距离。 突遭噩耗的储轻缘情绪几乎崩溃,这样明摆着以冯琛尸体为诱饵、诱导他前进的行为,他竟然没有察觉出来,只一味地紧追不捨。 远方,泊落族旧址处,玉带河峡谷山脉慢慢映入眼帘。佣兵寮车队的目的地显然就是泊落族旧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7页 储轻缘根本无心思考杨瑾为何将冯琛尸体带进泊落族旧址。车队中醒目的黑色棺椁如同魔障,遮蔽住他的双眼,让他看不见其它任何东西。 这时,身后响起轰鸣的摩托引擎声,越来越近,听起来速度极快,直冲储轻缘而来。 驶到储轻缘身侧时,车速骤然减缓,与他并行,骑摩托的人不时按动喇叭,发出巨大声响,像在招唿储轻缘。 储轻缘侧过头,瞥见骑摩托的正是使徒送给他的全甲兵——阿遥,一时间思绪纷乱,脚下步伐放缓。 阿遥伸出一条手臂递给储轻缘,储轻缘就下意识地抓住,借力纵身一跃,翻上摩托,动作没有任何迟疑。 长久以来将阿遥怀疑成冯琛,储轻缘已经本能地对他有信任感,这会儿习惯性做出反应后,才觉得锥心刺骨般疼痛。 待他坐稳,阿遥将油门拧到底,迅速追赶上佣兵寮车队。 而前方车队发现身后情况有变,立刻加速。 双方再次拉开距离。 坐在这全甲兵身后,双手紧紧环抱住他,触摸着冰冷的机械躯体,脑海中浮现棺椁里的冯琛尸体,储轻缘终于情绪彻底坍塌,嚎啕痛哭。 ——原来冯琛早就死了,自己竟还怀着与他再见一面的妄念苟活至今。 被囚禁在教宗的大半年里,储轻缘是平静的,因为他一直妄想在他身边陪伴、守护的阿遥是冯琛,以为冯琛只是不敢直面自己。 ——结果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 储轻缘从来没想过,两人再次重逢会是阴阳两隔的场景,以至于事实突然摆在面前时,产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 直到这会儿,紧贴着阿遥,与冯琛完全不同的躯体触感不断刺激着他,强烈的悲痛才爆发出来,将他四分五裂。 追赶着佣兵寮车队,至泊落族旧址隧道入口处时,远远就望见隧道尽头与玉带河相连处,使徒站立在一支小船船头等候。她脸上又戴上了面具,只露出一双灰暗的双眼,看不出任何神情。 小船停下,全甲兵们将棺椁打开,取出冰封尸体的玻璃罩,转交给使徒。 趁着这空档,阿遥载着储轻缘赶了上来。 冯琛的尸体再度毫无遮挡地展露在面前,储轻缘双目通红,如同要滴血一般。 使徒不慌不忙,勾起手指放在唇边,一声嘹亮的口哨响彻隧道。 佣兵寮这边的全甲兵纷纷下车,堵在隧道尽头。 摩托被迫停下,阿遥一脚撑地,望向全甲兵身后的使徒,微微歪起头,神态似乎满是不解。使徒对阿遥(冯琛)通知的是用冯琛尸首引储轻缘逃出玉带河峡(之前储轻缘不愿意逃走)。所以这里阿遥被蒙蔽了,进一步将储带入陷阱。使徒阻拦,是要拦下阿遥,让储轻缘一个人踏入陷阱。寮长的目标就是储一个人。 使徒后退几步,没有走开,而是站立在不远处观望。 储轻缘从摩托上跳了下来,下一秒,离摩托最近的全甲兵就被无形外力掀翻,接着第二个…… 使徒再度后退,同时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嘴里默念时间,当她停止默念时,储轻缘感到手上一空,随即爆发出愤恨不甘的怒吼,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剑,发了疯似地朝一众全甲兵扑上去。 神力被禁锢住了。 全甲兵们立刻将储轻缘和阿遥团团围住,做进攻状。 一个全甲兵伸手欲抓住储轻缘,还没等他触碰到,一道飞旋的白光扑面而至,竟将机械手臂齐肩斩断。 白光飞旋迴阿遥身侧,他跳下摩托,接过白光提在手里,那白光立刻恢復成弯刀模样。而他另一只手迅速衔接上,一条银鞭从手臂中抽离而出,直击前方,不给对手丝毫喘息,将五六个全甲兵抽翻在地。 这一瞬间,储轻缘恍惚又看到了冯琛,但他不敢再心生幻想,冯琛的尸体就在眼前,残忍却真实,那这个全甲兵一定是使徒按照冯琛的样子打造的了?至于使徒为什么这么做,已经崩溃的储轻缘完全没心思去揣测。 失去了神力的储轻缘无法跟一众全甲兵对抗,阿遥疾步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全甲兵们围攻势头不减,弯刀迴旋其间渐渐招架不住。 而隧道尽头,使徒转过身,不再观望,撑船载着冯琛尸体向峡谷深处前行。 储轻缘一见使徒远离,急火攻心,越过阿遥就要向前沖。 阿遥更加眼疾手快,伸手将储轻缘拦腰扛起,甩到背上,沉声道:「抓紧。」 储轻缘惊骇到眼睛瞪圆了。 这是阿遥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话,而且这声音跟冯琛太相像了,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阿遥声音沙哑单薄,完全是从喉管里发出,没有胸腔的共鸣。 可他根本没机会多问些什么,全甲兵们的攻击越来越勐烈,大有要将这两人置于死地的架势。 一直以来,使徒的种种行径让储轻缘产生臆想,以为其对自己怀有恻隐之心,可眼前全甲兵们的进攻,又颠覆了他的想像。 ——使徒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先前不断暗中帮助,现在却冷酷无情地命令全甲兵截杀。 储轻缘望着使徒头也不回的身影,仿佛置身漩涡,无数个疑团涌来,让他越陷越深,无力挣脱。 那身影很快被蜂拥而上的全甲兵们遮挡住。 弯刀迅速迎上,雪亮刀光所至,与全甲兵们的兵刃相接,擦出四溅火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8页 枪声随即从四面八方传来,储轻缘紧闭双眼。 然而他只是觉得身下晃动不稳,却没有一颗子弹打在他身上。 他蓦地睁开眼睛,低头看,阿遥身上已经弹痕累累。 不过,这些枪弹似乎没对机械躯体造成实质性伤害。阿遥仅仅受到勐烈冲击,单膝跪地,密集弹雨过后,他再度挣扎起身。 看来使徒还是手下留情了。 储轻缘暗自庆幸,他不清楚使徒为何屡屡对他恻隐,但这终归是一线生机。 可就在储轻缘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阿遥突然道:「后面的路我不能陪你了。」 储轻缘心勐地一坠。 ——怎么了?明明已经站起来了…… 「去钟乳石溶洞!逃出去!!!」阿遥几乎是喝令的语气。 储轻缘这才发现,阿遥虽然站起来了,却动弹不了。 再仔细看,他身上所有弹孔里,均连出一根极细的透明线,许许多多的线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透明的网,将阿遥拖困住。 原来刚刚全甲兵们射出的并非普通枪弹。 储轻缘从他背上翻身下来,抽出短剑向这些线网用力砍去。 阿遥抓住他的手腕制止:「没用的,别管我了,快逃!」说完就双臂抱住储轻缘,用力向前方一抛。 储轻缘稳稳落地。 那些丝网困住阿遥,却也同时牵绊住了佣兵寮的全甲兵,他们与阿遥相互拉扯,给了储轻缘逃跑的空隙。 但储轻缘却呆呆僵立在原地,望着阿遥泪流满面,哽咽道:「小远,到底是不是你?告诉我,你还没死对不对?如果你没死,那具尸体又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啊……」说到最后几乎是苦苦哀求。 阿遥依然没给他答案,只道:「快走!」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忽然传来轰隆巨响,一块巨石自隧道顶部急速降落。 储轻缘猝不及防,完全凭着身体本能翻跃躲避。 千钧一髮之际,一道银鞭从阿遥手中甩出,捲住储轻缘的腰,将他抛向更远处。 巨石重重砸地,厚重灰尘扬起,迷濛住储轻缘的视线,待到尘埃散去,眼前只剩下一块庞然巨石,牢牢堵住隧道口,分开了他与阿遥、还有那些全甲兵。 储轻缘就这样被隔离在了泊落族旧址内部。 他转过头,见远处使徒正撑船载着冯琛尸体,顺着玉带河往峡谷深处去。 使徒速度很慢,几乎是顺流漂动,还不时回头张望,留意隧道这边的情况,仿佛在等待储轻缘。 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储轻缘再度追向冯琛的尸体。 第119章 泊落族的墓地 使徒见储轻缘追赶而至,用力撑了几下船,拉开与他的距离,但一旦离得远了,不在储轻缘视线范围内,就又放慢速度,等他追上来。 储轻缘很快意识到使徒的做法,便不再拼命急追,在一处有船只停泊的河岸码头拣了一只小船,跟随使徒身后顺流而下。 他不知道使徒要将自己引向何处。此刻再没有人阻拦,冯琛的尸体就在眼前,他反而心生畏惧,不敢上前看个真切。 若真相血淋淋摆在面前,就连一丝一毫幻想逃避的缝隙也会失去。 他就这么若即若离地跟随漂流着,内心一片空落茫然。 不知漂流了多久,天色渐暗,夕阳晕染出天边晚霞。 壮阔的自然景色下,有建筑、有田地,却没有灯火、没有炊烟,空荡荡的在冬日里更显萧瑟落寞。 快到一座村落时,远远就望见村口非常显眼的地方,窝着一大团黄黄的、毛茸茸的东西,即使在昏暗的暮霭中看不清楚,储轻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汪汪。 他从船上站了起来。 汪汪一看到储轻缘,立刻尾巴摇成螺旋桨,雀跃着飞奔到河岸边,沖他欢快吠叫。 汪汪会出现在这里,出乎储轻缘的意料,而且看起来,它是早就守候在此。 储轻缘连忙将船靠岸。 汪汪跳上船,先是开心地狂舔他,在他身侧蹭来蹭去,然后便来回辗转,像是在寻找什么。可这狭小的船体除了储轻缘就什么都没有了。 它抬起头,疑惑地望向储轻缘,委屈地喊了两声。 储轻缘倏忽意识到它是在找阿遥。 ——这么看来,应当是阿遥让它等在这儿的,结合刚才阿遥面对全甲兵阻拦时露出的不解姿态,还让自己往钟乳石溶洞跑,难不成阿遥事前以为是要带自己逃离?所以才将汪汪也带上了? 如果杨瑾意图以冯琛尸体为饵,诱导储轻缘背叛宗主、逃离教宗,那这一切逻辑是说得通的。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在刚才横生枝节,将阿遥从自己身边除去? 越往峡谷深处漂流,储轻缘越觉得不对劲。 人对于危险往往有本能的直觉,这会儿储轻缘浑身紧绷,额前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很快直觉好像就被印证了,因为在前方的河道岔口,使徒并没有往钟乳石溶洞方向前进,而是驶进了另一个方向的河道,那里通往的是泊落族的墓地。 太阳落山后,气温渐渐降低。 通往墓地的河道两侧,毫无生气的干枯树干仿佛一张张哭泣的人脸,哀怨扭曲,伴随着寒风萧瑟声,像在哭诉泊落族人悲惨的命运。 储轻缘觉得很冷,蜷缩起身子,汪汪也感觉到了四周氛围异常,圆睁双眼、一声不吭,紧紧贴着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9页 这里埋葬的泊落族人遗体很多是从「动岛」带回来的。 储轻缘害怕面对与「动岛」有关的人或事,可他是在「动岛」出生的,只要他还在寻找自己的身世根源,与之相关的过往就逃避不掉。 况且前方还有他所爱之人的尸体,他不可能停下脚步。 不过虽然坚持前行,他划船的速度却明显放慢了,很快落下使徒一大截。 一个弯道过后,使徒的小船离开了储轻缘的视线。 他瞬间紧张起来,连忙用力划行,但是追过弯道后,却发现使徒彻底不见了,连同冯琛的尸体,只剩一只空荡荡的小船停靠在岸边。 储轻缘大惊失色,跳下船,在附近不停搜寻,却找不到一丁点使徒和冯琛尸体的影子。 从船离开他的视线到现在,时间不长,使徒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人搬动沉重的冰封尸体,那么只可能是有佣兵寮的人接应了。 ——所以,这儿应该就是使徒引自己到往的地方了么? 泊落族人的墓地,为什么要引自己来这里? 前方不远处,触目可及连绵不绝的墓碑,黑压压一片。 此情此景之下,储轻缘整个人也仿佛被沉重巨石压着,喘不过气,可他顾不上不适,慌张地四下找寻冯琛尸身被搬运的蛛丝马迹。 果然,扒开岸边厚重的草丛,地面上有明显的拖动痕迹。 顺着痕迹向前走,步入墓地深处。 当置身栉比参差的墓碑中时,储轻缘不可避免地留意到墓碑上一张张遗像。 自从彻底激发出神力后,他的记忆力就无比的好,过目不忘。眼前的这一副副面孔他记得很清楚,是「动岛」地下那宛如金字塔的坟冢里,浸泡在福马林液体中的「标本」的面孔。 他弯下腰,身体记忆翻涌上来,再次忍不住想要呕吐。 汪汪焦急地在他身边打转,不时用毛茸茸的脑袋磨蹭他。 被这样一个温暖生命安慰着,他的应激反应不似在「动岛」时那般严重,艰难吞咽几口后,终于平復了不适感。 顺着地上的痕迹继续向前走,两侧的墓碑越来越密集。 储轻缘发现这些墓碑背后还刻着一行行小字,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留神细看。 文字记录着死者生平,但记录的内容很特别,不是简练的概括,而是些零碎的日常。再细看,这些记录似乎全是从一个小孩的视角出发的。 比如「村口的大伯非常擅长做木工,手巧,村里小孩都喊他『万能叔叔』。他会用木头制作各式各样的工具,还经常给小孩们做些精巧的玩具。」 「住在隔壁的十分心软的大婶,逢年过节都会酿些甜甜的果子酒,总是被左邻右舍的孩子们缠着要喝,每次都说『未成年不能喝酒』,每次却又禁不住缠。」 「退休的老校长,在家闲不住,时常往学校跑,喜欢拉着学生们家长里短地问这问那。」 储轻缘隐隐直觉,记录这些事情的人恐怕就是宗主本人,泊渃族人早被屠戮殆尽,除了宗主,谁又会知道这么多族人的生活细节,况且还是从一个小孩的视角。 他一个接一个墓碑看下去,直到有一座墓碑处停了下来,怔怔呆立,那上面文字写的是:「每次睡不着的时候,妈妈都会给我唱摇篮曲,是一首村里人都能哼上几句的童谣,特别好听的调子,妈妈唱得更好听。」 眼泪从储轻缘眼眶滑落。 他恨宗主下令杀害冯琛,更恨自己始终对宗主怀有感情,无法替冯琛报仇,而看到墓碑上的这些文字,他对宗主的愧疚、牵绊之情也愈发翻涌。 受内心痛苦的煎熬,他的情绪越来越消极,无法自控地开始想一些荒唐假设——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与这两人的情感纠葛,宗主应该不会下令杀冯琛的;如果没有再遇上自己,冯琛就不会勾起不堪回忆;如果不是自己一再忽视宗主的情感,他就不会走向復仇的极端吧?如果没有自己,他们会不会都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他的推想越来越离谱,却真切地在这种消极自责中愈陷愈深。 获得神力的泊落族人无法忘记创伤,由此沉沦于痛苦过往、出现抑郁症状、甚至自残是普遍现象。 亲眼目睹冯琛尸体时所受的心理重创,使储轻缘身上的泊落族特质发作,他精神已然崩塌,无法控制负面情绪的侵蚀。 他神情恍惚地一个接一个墓碑看过去,无力自拔,连汪汪在他身旁不停叫唤都没注意到。 汪汪见叫声唤不醒他,转而用嘴叼住他的衣角拉扯。 储轻缘终于回过神来,汪汪很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他顺着汪汪吠叫的方向望过去——蜿蜒的山路拾级而上,远处峡谷峭壁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峭壁之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石窟空间,里面影影绰绰,看起来有不少人站立其间。 而石窟对面的山坡上,几个全甲兵不知正在挖着什么。 他心中一凛,立刻朝石窟方向飞奔而去,汪汪紧跟在他身后。 还未走上台阶,就看见使徒在石窟口徘徊的身影。即使她脸上戴着面具,也能从举止中看出她不安的状态。 一见储轻缘到来,使徒即刻转身回头,不再张望,回到石窟深处。 那里,杨瑾正坐在一张石桌前,四周站着一众全甲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0页 石桌上摆放着精緻的茶壶茶盏,但杨瑾并不在自斟自饮。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看起来气息奄奄。 而冯琛被冰封住的尸体就摆在一旁。 对面山坡上的情形此刻也看得更加清楚了,几个全甲兵在开挖一座新的墓穴,墓碑已经竖了起来,眼看就要完工。 储轻缘像个僵硬的木偶,一步一步迈向冯琛的尸体,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没有人阻拦。 距离还有几米远的时候,他不再向前走了,转身痛哭,哭到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抖。 根本没有任何侥倖余地,那真真切切就是冯琛的躯体,储轻缘做不到上前触碰,感觉每走近一步,就被千刀万剐一遍,整个人分崩离析到站不起来。 可他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你送给我的那个全甲兵到底是谁?」 使徒道:「一个安慰你的物件,因为你从『动岛』回来后,有严重自残倾向。在南陆和燕州打到两败俱伤前,你不能出事,你一出事南陆就会人心不稳,就没有力量征伐燕州。」 ——果然是按照冯琛的样子仿制的么? 储轻缘感到最后一丝希望的火光被掐灭干净。 他忽然觉得很可笑——在这些人眼里,自己活着的价值,就是作为工具被利用吧?之前竟还误以为利用自己的人有恻隐之心。 其实他心里还有很多疑问,譬如,如果杨瑾的目的也是为泊落族復仇,那为什么要在此时倒戈? 看似顺从宗主的命令杀掉冯琛,实际是分裂他与宗主的关系。这么明显的手段,储轻缘不可能看不出来。 但他现在整个人置身坍塌的自我世界中,对于外界的勾心斗角完全不想管。他在世上唯一深爱的人已经不在了……这些纷纷扰扰于他而言都变得毫无意义,甚至这个世界于他而言,都不再有意义。 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墓穴,道:「你们要把冯琛埋在这里么?」 这回使徒沉默了。杨瑾望着储轻缘,一字一顿道:「不,这里是泊落族人的墓地,冯琛没有泊落族血脉,我不会把他安葬在这里。」 她静默了一会儿,凝视着储轻缘,眼里暗潮翻涌,情绪复杂,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 ——不是冯琛的墓穴,要埋葬有泊落族血脉的人,那会是给谁准备的? 储轻缘眼睛睁大了。 杨瑾平静道:「这是给你准备的安息之地。」 第120章 汪汪 杨瑾话音一落,四周的全甲兵纷纷聚拢上来,团团围困住储轻缘和汪汪。 储轻缘望着杨瑾、使徒,还有一众全甲兵,恍然明白了:「原来是要我的命,看来我对你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他没再追问杨瑾要杀自己的详细缘由,人为刀俎他为鱼肉,非要讨一个说法,反倒显得懦弱不堪,况且他现在根本没什么求生欲。 他只是又看了一眼冯琛的尸体,心如刀绞,道:「要杀我还不简单,教宗总坛到处都有磁场禁锢,犯得着费这么大周章,牵连无辜性命。」 杨瑾摇摇头:「你对于我而言,从来都不是利用的对象,我原先也并不想要你性命。」 她端起一只茶盏,道:「这里面是产自东海槐岛的蜂蜜水,混了剧毒,你从小就喜欢吃甜的,最爱这种蜂蜜。喝了它,毒发身亡只几秒钟时间,不会有什么痛苦。」 储轻缘脸上顿时浮现出讶异神色,不是因为杨瑾要他自杀,而是因为杨瑾熟知他从小的口味。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对杨瑾的印象,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与杨瑾接触时年纪非常小,小到对所遭遇的事情还没有记忆。 ——那会是什么时候呢?杨瑾作为「源起组」成员时,一直在「动岛」工作,而自己是在「动岛」出生的,难道杨瑾接触过婴幼儿时期的自己? 储轻缘心跳猝然加速,那就意味着杨瑾可能知道他的身世。 但面对着一个逼迫自己自杀的人追问身世,实在有几分可笑。 杨瑾缓慢起身,将茶盏递到他面前。 储轻缘迟疑着没有接,他不是怕死,在亲眼确认了冯琛的尸体后,他已经万念俱灰。 现在回头想想,他跟冯琛活着时有过刻骨铭心的纠缠,如今还能死在一起,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他甚至有几分欣慰。 然而他却没有接过茶盏。 他自始至终是个满身傲气的人,这种被人逼迫着自尽的死亡方式,实在荒诞又屈辱。他觉得自己活着被人利用,死得更像个笑话,太不甘心了…… 见储轻缘迟迟未动,杨瑾对他身后的全甲兵比了个手势。 立刻,有两个全甲兵上前架住他,其中一个的机械手臂抓住他的手腕,强逼他接过茶盏。 屈辱、愤恨、不甘之情在储轻缘心里愈演愈烈,可他对抗不了全甲兵的机械力量,手朝茶盏越来越近。 就在这剎那,一直紧贴着他的汪汪突然一跃而起,直扑杨瑾。 在场全部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储轻缘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到一条狗。汪汪逮住空隙,竟成功一口咬住了杨瑾手腕。 杨瑾惊叫一声,手里茶盏掉落,可汪汪还是死咬着不松口。 一旁使徒亦大惊失色,飞索从袖口射出,转眼间绕上汪汪的脖子勒紧。 血水顺着勒痕渗出,染红了汪汪脖颈的黄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1页 使徒大喝:「松口!」 她也曾养过汪汪大半年,到底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刚刚这一勒已经要了它性命。 储轻缘瞳孔急剧收缩,猝不及防的变故让他如遭五雷轰顶。 汪汪是他内心最柔软的所在,曾经给了他那么多温暖的怂狗,胆小、爱撒娇,遇事就知道躲他背后,现在却为了他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想要保护他。 「不要伤害它……你们不要伤害它……它什么都不懂……」储轻缘拼命挣扎,却被全甲兵制住无法动弹,几乎是哭着哀求。 汪汪被勒得喘不上气,血水顺着飞索往下淌,可它就是死死咬住不松口。 杨瑾苍白的面色开始发青,强忍剧痛,摇摇头,对全甲兵道:「动手。」 储轻缘眼前一黑。 枪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 汪汪并不是什么钢筋铁骨的机械之躯,然而它身中数枪,居然只是喉咙里呜咽了几下,硬挺着没张嘴,没喊一声。 在接二连三的枪声刺激下,储轻缘浑身血脉贲张,几乎要爆裂,头脑被汹涌的杀意浸满,强烈地想要将眼前这些人都撕成碎片。 然后,一个全甲兵就被无形外力提到半空中,四分五裂了。血腥气顿时瀰漫开来。 这一瞬间,杨瑾、使徒、包括储轻缘自己都震惊住了。 ——磁场禁锢关闭了么?! 使徒看了一眼腕錶上的罗盘,果然……禁锢消失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消失?!明明他们准备周全,借这次宗主威慑南陆的机会,将大量全甲兵部署在教宗各个要塞,特别是碉堡那边,他们煽动对宗主不满的内部人员反叛,地下掩体中的磁场禁锢装置明明已经在佣兵寮的控制下了呀……这个时间点,宗主带领亲兵彻底销毁了碉堡地下掩体中的磁场禁锢装置。 然而根本没时间给她们思考,一个接一个的全甲兵被捏爆脑袋、撕裂躯体,机械碎片混合着血肉纷纷掉落,转眼只剩下杨瑾和使徒二人。 使徒挡在杨瑾面前想护住她,被神力一把掀翻。 而杨瑾在刚刚的震惊过后,竟很快就恢復了平静,古井无波的眼眸直视储轻缘,并没有丝毫畏惧。 储轻缘没管杨瑾,而是蹲到汪汪身边,柔声道:「汪汪,松口吧。」 汪汪重伤之下,身体动弹不得,只耳朵动了一下回应他。 储轻缘抱住它,轻轻掰开它的嘴,将它揽进怀里。 汪汪艰难地竖起尾巴,摇了两下就垂下了。 储轻缘检查了一下它的伤势,又摸到它颈部微弱跳动的动脉,眼泪不断掉落。 汪汪见他哭了,喉咙里小声呜咽,头抵在他手心,努力舔了他几下。 储轻缘便把它抱得更紧,轻轻挠动它的下巴,跟以前逗它玩时一样。 渐渐地,汪汪不再舔舐了,慢慢地,一动不动了。 储轻缘僵硬地静止了一会儿,然后抱起汪汪,将它抱到对面山坡上,小心翼翼地放进杨瑾为他准备的墓穴,再转身回到峭壁石窟。 此时杨瑾已经坐回石桌前,使徒正跪在她身边、检查她手腕的伤势。 她整只手从手腕处耷拉下来,被咬伤的位置深可见骨,恐怕一只手已经废了。 使徒想给她做些简单处理,但杨瑾摇摇头拒绝了。 储轻缘也走近石桌,与杨瑾相对而坐,他又看了一眼旁边摆放着的冯琛尸体,嘴唇微微颤抖。 杨瑾对使徒道:「有些话,我想单独和储杏林聊一聊,你迴避一下吧。」 使徒吃了一惊,立刻想劝阻,还没等她开口,杨瑾又道:「这是命令。」 她凝视着使徒,声若游丝、气息奄奄,但依然保持着强大气场,语气有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跟杨瑾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心里想什么,要做什么,使徒比谁都明白。 僵持片刻后,使徒咬咬牙,道:「老师,保重。」说完转身走出石窟,走下山路台阶。 杨瑾一直遥望她的背影,眼神中少有的流露出不舍之情,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头看向储轻缘,惨澹地笑了一下,道:「神力真是既强大又脆弱呢,没有力量可以与之抗衡,却又有致命的弱点。刚刚你还在我的控制之下,转眼我就任凭你拿捏。世事难料,有时候尽了一切努力,却还是无法掌握命运。」 面前这个人杀了冯琛、杀了汪汪,储轻缘若想报仇,不受磁场禁锢的他现在顷刻就能碾死对方。 可这个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的女人眼看就要吹灯拔蜡,即使储轻缘不动手,恐怕也活不过这几日,杀与不杀根本没分别,而已经死去的人也不会因为她的死而復生。 储轻缘怔怔望着她,只觉得茫然无助。 杨瑾提起茶壶,就像在自己家招待客人一般自然,又倒了一杯毒蜜,推到储轻缘面前:「命运无常,所遇尽是苦难,渺小的人能有什么办法跟命运抗争呢?最后发现,所能选择结束苦难的办法唯有死亡。不过生未必乐,死未必苦,你觉得呢?」 杨瑾居然还想让他自杀??? 储轻缘这下不禁感到困惑——她为什么一定要杀了自己,又有什么把握能够逼自己自杀? 「我与你素无交道、无冤无仇,如果你是想背叛宗主,离间我和他的关系,现在已经做到了,为什么一定要取我性命?」眼下储轻缘掌控着局面,这句话倒是能问出口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2页 「荻绛……」杨瑾轻轻唤了他一声,眼神竟有几分温柔,「你已经对我没印象了……也难怪,那时候你才多大。我还记得你刚出生时候的样子,皱巴巴的,只有两个巴掌大,我把你抱在怀里战战兢兢的,生怕把你弄折了。那时候的我不会料到,有一天我会想要取你性命。」 仿佛鼓槌在储轻缘心上重重敲了一下,杨瑾抱过刚刚出生的他……那…… 储轻缘感到喉头僵硬,话哽在嘴里问不出口,他既想知道身世、又害怕知道,三十年前「动岛」那样的环境下,一个燕州人与泊落族人的混血儿是怎样出生的,大概率不会是什么美好的故事。 杨瑾凝视他的眼眸深邃复杂,就好像看得穿他心里想什么似的,道:「如果你的身世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你还想要知道么?」 一瞬间,储轻缘目光闪烁畏缩、神情复杂错乱,但犹豫半晌过后,他还是捏紧拳头,道:「我想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又归属于何处。」 第121章 身世(主线最终揭秘) 杨瑾涩然一笑,目光飘向远方,好像在回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从哪里开始讲起呢?」她想了一会儿,「就从我刚刚踏上『动岛』的时候吧。」 「三十多年前,我被选入伦理署『源起组』时,才二十岁不到,从小家世、天赋、机遇一样不缺,轻轻松松就获得别人艷羡的一切,自然也会以为这个世界美好无比,看不到那些苦难、挣扎、丑恶。 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入选最顶尖的科研组,多亏了我的老师——『源起组』组长彭越的赏识和提携。当时彭越在所有学生眼里是个慈善的长辈、严谨的学者。 进入『动岛』实验基地工作后,我认识了其他几位『源起组』成员——周厚泽、顾雪融、应龙。那时的他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才俊中的才俊。 少年的我对未来充满无数美好期待。 『动岛』上的实验基地与战俘营是分隔开的两块区域,起先我们被禁止前往战俘营,所有用于实验的泊落族人,都是由战俘营拣选好之后送过来的,所以对于战俘营那边的情形,我一开始毫不知情。 在来『动岛』之前,我所受过的教育全都告诉我——泊落族人只是外表和人类相近,他们与我们完全不是同一物种。这些似人生物具有可怖力量,杀害了无数燕州士兵,并且手法残忍。对泊落族人进行基因研究,是为了查明他们这股力量的缘由,从而不让他们对燕州人、甚至是对全人类再造成危害。 最初几个月里,我对过去的教育坚信不疑,而那些被送进基地的泊落族人全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也不说话。他们赤身裸体地躺在流水线上,被消毒、麻醉、解剖、缝合,仿佛对于痛苦早已麻木。 但随着时间一久,送进来的泊落族人里不仅仅有成人,还出现了孩童。 成人们都缄默不语,我甚至以为他们不会说话,直到有一次,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孩子在被麻醉前,竟张口对我说了一句:『阿姨,我怕疼。』 听见他说话的瞬间,我震惊到不能自已——这孩子居然会说话!长着和人类一样的面孔,说着一样的话语,甚至会怕疼……。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心里滋长出来,不断动摇着过去的信念。 自那时起,我开始从另一种视角去打量泊落族人——长期的实验结果表明,除了染色体差异,泊落族人在生理构造上几乎和人类一模一样;而从心理特徵上看,他们普遍比人类更加多愁善感,尤其是激发出神力的泊落族人,精神更加脆弱。 这样的『人』真的能够去残杀大量燕州士兵吗?他们到底是主动攻击人类还是被迫自卫?我对过去所受的教育产生了深深怀疑。 而且,是否能仅仅因为染色体差异,就将他们定义为另一个物种? 我曾经和基地其他同僚讨论过这个问题,大家看法不一。 不久后的一天,彭越特意单独找到我,语重心长地和我聊了一整个下午,让我不要再在泊落族的定义问题上钻牛角尖,如果将泊落族人视为人类的分支,那带来的伦理问题将远大于科研问题,这不是我们这群人能够主导的。 他说:『你明明有大好的未来,何必因为较真断送自己前程?』 一边是泊落族整个种族受尽凌虐的血泪,一边是个人前程,两者真的可以放在同一天平上比较么?彭越很显然认为两者可以比较,而且更重要的是个人前程,当然也包括了他自己的前程。 彭越是我崇拜的老师,也是提携我的恩人,他的这种态度让我对自己产生了深深怀疑。 而基地其他人很快统一口径,不再争议泊落族人是不是人类的问题,毫无负担地在他们身上进行实验,只剩我终日迷茫消沉。 由于我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不久后就被调离一线岗位,转而做辅助工作。 接下来的几年里,被关押在战俘营的泊落族人大量死亡,看管他们的刑军署士兵也随之被削减。渐渐的,不再有多余人手能为基地拣选实验样本,这个任务最后落到了我头上。我因此得以踏入战俘营,亲眼目睹那里所发生的一切。 泊落族人在战俘营的遭遇相较实验基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说基地人员还自恃精英身份,对泊落族人的凌虐尚披着一层科研的伪装,那战俘营的士兵就是彻底撕掉了伪装。所有受制于法律、道德不能彰显的人性之恶,全部发泄在了泊落族人身上,反正泊落族人被定义为『不是人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3页 第三年年初,我向伦理署申请了对泊落族战俘的伦理保护,就算不把他们当做人类,作为普通的实验样本,也应当受到基本的伦理保护,不被欺凌虐待吧? 这次申请获得了『源起组』的大力支持,彭越没再像之前那样反对我,甚至还帮我疏通了上层关系,因此申请顺利通过。 伦理署与刑军署交涉后,派遣警卫队赴『动岛』,维护战俘营和实验基地的秩序。 那一次,我对彭越再度心生感激,觉得他只是为了自保,不得不屈服于三大署高层,其实内心还是我景仰的那个正直学者。 然而后来我才明白,同意对泊落族人进行伦理保护,不过出自彭越他们对战俘营士兵的优越感。他们觉得自己是社会精英,是文明的、先进的,不屑于战俘营士兵的野蛮行径,并非是为泊落族人争取权益。 伦理保护申请通过后,基地对神力的研究有了新的进展,发现神力的激发不是源自生理层面,而是跟心理状态有直接关联,于是在对泊落族人进行解剖实验基础上,同时开展心理测试。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你母亲。」 说到这里,杨瑾停顿了一下,凝视储轻缘,打量他的脸庞,眼神变得恍惚迷离:「泊落族人大多外形姣好,而你母亲的容貌又在泊落族中极为出挑。有时候,在你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她的影子。 出众的美貌给你母亲带来了有别于他人的优待,她没被送去解剖实验,而仅仅被用作心理测试。 那时的我没有直接参与心理测试,只是在外面的监控室做观察记录的辅助工作。 每次测试结束,所有人离开后,我还会继续通过屏幕观察你母亲,她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却有股摄人心魄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被吸引。 有好几次,你母亲都望向监视器。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无意间看向那里,直到有一次,她开口说:『我知道你在那里,你是谁?』 起先我没有回应,但之后每次所有人离开后,她都会向我问话。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开了口。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摄像头背后有人在观察她,但我想让她知道,我没有恶意,我跟『动岛』上的其他燕州人不一样。 通过不断的心理测试,以及与你母亲的私密交流,我惊异地发现,她竟跟所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类一样,有学识、有谈吐,甚至文化艺术修养要远高于我这个所谓的人类精英。 那段时间是我在『动岛』最为开心的时光,长久的消极压抑、自我否定状态下,与她的交往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相处了一段日子后,她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我能够带来足够纸笔,她想将她所知的泊落族歷史文化记录下来。 她说泊落族人可能会在这一场浩劫中消亡,但泊落族曾经有过的灿烂文化不能就此泯灭,只要文化能够流传下去,泊落族种族的生命就依然在延续。 我答应了她,背着基地其他人,偷偷带纸笔亲手交给她。 与她面对面地接触,不再隔着屏幕,那股吸引力更加强烈。 在其后的几个月内,在别人都不知道的、仅属于我们俩的私密时间里,她不眠不休地写作,要将生命力耗尽般地呕心沥血。后来她实在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便由她口述,我来记录。 我说不上来当时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一方面震撼于泊落族的文明并不亚于人类,只是他们天性不争不抢、偏安一隅,而且又拥有神力,所以在军事科技方面没有任何发展;另一方面,我也对你母亲愈发钦佩,甚至生出倾慕之情。 但越是对她倾慕,我曾经的三观就越崩塌,彷徨失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世界。然后……有一天……」 说到这里,杨瑾忽然顿住了,垂下头,眼神幽暗,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第一次听到有关母亲的描述,储轻缘心头滋味万千,听闻素未谋面的母亲是这样令人嚮往的存在,一直以来不知自己归属何处的自卑获得了极大宽慰,但是,看杨瑾叙述时的口气,储轻缘对于自己身世的预感越来越不好。 他双手微蜷,在膝头揉搓,用极其克制的声音问:「所以我是怎么出生的?」 杨瑾抬起眼帘,情绪复杂地凝视他,冷冷道:「你不该来到这世上。」 储轻缘勐地攒紧拳头。 杨瑾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有一天,我听到基地的同事们窃窃私语,说彭越被查出癌症晚期,可惜他一辈子奉献科研事业,没家室、没儿女的,平时一个人生活朴素,一点普通人的快乐都没尝试过,真是太可惜了。 彭越毕竟是我的恩师,我虽然不认同他的价值观,但也无法对他的生死毫不动容。 我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因为基地设施维修,所有工作暂停,我便想趁这个空闲探望彭越。 然而到他的住所后却被告知,他独自前往了实验室。 我以为他自知命不久矣,焦急要将手上工作完成,更加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就也急匆匆地往实验室赶。 当时负责实验室守卫工作的正是冯琛的父亲冯岳川。 冯岳川在入口处拦下我,却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缘由,我心下生疑,反覆逼问他,才知道彭越一个人在心理测试室。 我顿时觉得不妙,担心你母亲撰写泊落族歷史文化的事情会被发现,于是不顾冯岳川阻拦,强行闯进,一间一间的房间挨个搜寻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4页 果然,关押你母亲的那间房间从里面被锁上了。 我赶忙打开监控摄像,发现摄像头被里面的人不知用什么遮住了,一片漆黑看不见画面,但声音却听得真真切切…… 那天,我在心理测试室外待了一整个下午,头脑一片空白,过往对是非善恶的认知在这一刻彻底坍塌,我甚至怀疑,人性的恶并不会因为教化而改变,所谓文明只是给恶批上了一层精緻伪装,当一个人眼见自己命不久矣时,这层伪装就变得毫无约束力。 彭越出来时,发现我在监控旁开着声音,他一瞬间的表情变化至今都烙印在我脑海。 那个曾经慈祥宽厚的长辈、严谨治学的学者,一下子变得狼狈不堪。 但很快他又挺起了腰杆,声音提高八度叫道:『你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有什么错?!我一辈子严于律己、作风正派,但我也是个人!有正常需求!我没有违背任何人类社会的伦理道德,里面那个东西根本连人都算不上!我在她身上发泄一下怎么了?!』 他说的没错,这座『动岛』上明确划分了人和非人,伦理道德只是用来约束人,而对于这些非人生物,人们装模作样地讲一下伦理保护,可所有的保护都是建立在满足人类需求的基础上。 彭越离开后,我看到心理测试室的门虚掩着,却没有勇气进去。 过了很久后,你母亲在里面虚弱地唿唤我,我走到门口瞥了一眼,看到那些惨不忍睹的伤痕,就立刻转过头去不敢直面她。 她请求我不要对此事做任何表态,万一我受牵连被调离,她将再没有机会把泊落族的歷史文化书写下去。 说实话,听到她这样请求时,我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当时的我对她的遭遇无能为力,根本不能把彭越怎么样。 我因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愧疚,又因为她的请求似乎找到了获赦的藉口。 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有过彭越的第一次,潘多拉的魔盒就此打开,很快,周厚泽、顾雪融、应龙都开始频繁进出你母亲的房间,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轮番进去,甚至是一起进去。 负责守卫的冯岳川每次都对他们笑脸相迎,因为他的升职还需要『源起组』的提携。 到后来,他们压根不避开我,监控摄像也不遮闭。我就在监控屏幕前,一遍一遍目睹里面发生的一切,却始终保持缄默。 我痛恨这样懦弱的自己,觉得自己跟彭越他们一样卑劣。 本来『动岛』上这样的常态事件不会被伦理署察觉,或者说,伦理署就算察觉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半年后,你母亲怀孕了。」 第122章 自尽(主线最终揭秘) 「得知消息的实验基地上下慌乱作一团。而三大署那边,不仅仅伦理署,连同刑军署、政吏署高层全都被惊动。 和『动岛』上发生的其他类似事件截然不同,与人类染色体数量不同的泊落族人怀上了人类的孩子,这将导致对泊落族的研究方向彻底改变。 这个混血的孩子能不能活着降生?能不能健康长大?会具有泊落族的特质吗?是否也能被激发出神力?如果真的能激发,那神力就从一样人类惧怕的事物转变成人类贪婪的事物。而这个混血孩子的研究价值也将远远大于泊落族人的研究价值。 于是你母亲被小心地看护起来,直至你出生。 那段时间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再没有人凌虐她,可她的精神状态却越来越差,直到拿起笔来,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我是看着你出生的。 从助产护士手里接过巴掌大的婴儿,我的心里忍不住泛起柔软,但当我抱着你,送到虚弱不堪的你母亲面前时,她只说了一句话:『我多希望他是死的。』 三个月后,你母亲油尽灯枯去世。我守着她尚未完成的书稿,看着『动岛』上的一切,恍惚置身无间地狱。」 漫长且痛苦的回忆,杨瑾没对其他任何人提起过,包括使徒。 叙述起尘封已久的往事,她沧桑的脸上再不是古井无波,昏暗的双眸里尽是苍凉悲悼,只有提及与储轻缘母亲初遇时,她眼里才闪过光亮,但很快就被无边黑暗吞噬。 而对面的储轻缘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脸上血色尽失,宛如一具漂亮的、毫无生气的人偶,瞳孔涣散失焦,眼角泪痕已干。 哀痛到极致原来是不会哭的。 杨瑾凝视储轻缘,在熟悉的眉目之间,仿佛看到曾经仰慕之人的影子,可这副皮囊之下,同样流淌着骯脏血液。 她平静道:「这就是你的身世,我甚至根本不知道你父亲是哪一个。」 储轻缘睫毛簌簌,微微抬眼,发呆似地盯着面前的毒蜜。 冯琛死了,汪汪死了,这世间让他留恋的已经都不在了,他抱着汪汪进墓穴时就在想,也许等会儿自己便来陪它了。 可他纠结了一辈子自己的身世,总想在死之前得个明白。无论怎样预感到真相可能并不美好,他还是心存一丝幻想,也许他的父母也和寻常人家的一样,也许他也曾在父母的期待中降生、长大。 以前他被冯琛家收养时,其实非常羡慕冯琛。养父母对他是很好,但那种好是疏离的、冷漠的,他渴望自己也有机会在父母膝下承欢。可原来,事实真相比他所预想的还要冰冷无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5页 他终于明白了杨瑾为何要用那样残忍的手段虐杀旧日同僚,而母亲大约也对他们怀着同样的恨,在仇恨中生下不被期待的孩子…… 原本幻想怀着一点亲情的温暖死去,却连这也得不到。 他不明白为何命运要对他如此不公,也许真如杨瑾所言,他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他再度望向冯琛的尸体,心想如果不曾来过这世上,他就不会有痛苦,但也不会感受过爱与被爱,只是这份爱太沉痛,痛到让两人都支离破碎。 杨瑾伸出手,想触摸储轻缘的脸庞,储轻缘偏过脸迴避开。 「我本不想杀你,你是她遗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你不在了,我连思念都无处安放。」杨瑾眼里闪着泪光,伸出的手微微颤抖,「孩子你知不知道,你三岁之前是在『动岛』长大的,我一直陪伴照顾了你三年,看着你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跟在我身后闹着要糖吃……」 储轻缘目光摇晃,但依然不愿意与她视线接触。 杨瑾突然又勐烈剧咳起来,过了好久才平息,深深嘆了一口气,继续道:「在这三年里,关于未来如何处置你,三大署争论不休。由于当时伦理署的权势最盛,在其坚持下,最终将你送往普通人类家庭寄养,同时开启了长达十几年的『人类基因改造运动』。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何尝不希望你像个普通孩子,能够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在你寄养在冯岳川家的头五年里,我向伦理署申请了泊落族文化研究项目,离开了『动岛』,跋涉南陆、探访泊落族故地,尽一切努力将你母亲的遗稿补完。 完成遗稿后,奉伦理署命令,我把资料备份带回『动岛』存档,此时『源起组』的旧日同僚们——彭越已经身亡,周厚泽和顾雪融被提拔升职,在政务司和教务司混得风生水起,应龙跑到了『自在之地』做非法生意。 这些人不在基地后,他们当年的隐秘事件才被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翻出水面。无意中我听闻到,你母亲当年并非是自然死亡,而是有人动了手脚。 这个消息在我还没癒合的伤口上又狠狠砍了一刀。 我于是暗中调查了一年多,探查到当年你母亲怀孕后,牵扯其中的这四个人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三大署高层察觉。 虽然凌虐泊落族人在战俘营那边极为普遍,但他们自恃跟那些粗鄙的士兵不是一个层次的,他们是受过良好教育、有素质的社会精英,甚至还申请了对泊落族人的伦理保护,那些跟禽兽无异的行径怎么能是他们做的呢? 你母亲是他们的履歷污点,会成为他们升官路上的绊脚石,所以他们在得知你母亲怀孕后,就串通照顾她的护士,在她的饮食中下慢性毒药。可即便这样,你还是活了下来。 揭开最后的残酷事实,刻骨伤痛终于演变成仇恨,我脱离三大署,创立佣兵寮,从此不再生活在光亮之下,为你母亲復仇成了我余生的唯一目标。 没过几年,夏令营事故爆发,事故的真相我很快就通过冯岳川得知。伦理署被刑军署和政吏署联合斗倒,随之而来,你能够作为一个普通人生存下去的可能性彻底覆灭。 之后你被三署连审判处死刑,却遭刑军署调包,被更残忍地作为试验品,而教宗的人救你回南陆后,又利用你制造『奉献』。 桩桩件件无休无止地掠夺利用,不管是伦理署还是刑军署,无论是燕州还是教宗抑或南陆。 得知这一切后,我陷入巨大的彷徨迷惘中,开始不断质疑自己。 ——就算我杀了周厚泽、顾雪融、应龙又有什么用?他们如今要么身居三大署高位,要么是教宗的得力助手。其他的三大署高层、教宗权威、南陆首领们跟他们有本质上的不一样吗?并没有。 更甚至,就算推翻了这一群高高在上的权威,他们的继任者会跟他们有区别吗?人类社会绵延上万年,那些野蛮的杀戮掠夺有因为文明的发展而消失吗?都没有。 所谓『泊落族不是人类』不过是掠夺的藉口,即使在人类社会内部,因贪图资源、利益而欺凌弱小的事件也是数不胜数。但凡是有人在的地方,贪婪就不会止步、罪孽就不会消除。 人类的本性就是如此。 泊落族的悲剧、你母亲的悲剧、直至你的悲剧,哪一桩不是由人类的贪婪导致的罪孽?从对神力的贪婪到对性慾的贪婪,还伴随着高高在上的、对其他种族文明的蔑视践踏。 我可以杀了对你母亲犯下罪孽的人,你也可以报復曾经凌虐你的人,但泊落族的悲剧会就此终结吗? 如今泊落族灭族,你成了唯一的神力来源,只要有你存在的一天,就会不断有人前赴后继地觊觎,他们不择一切手段掠夺你、利用你,围绕你的罪孽永无止境。这些事实你自己也都看得明明白白吧?」 听到这儿,储轻缘终于听出了杨瑾的言外之意——只有他消失了,人类对神力的贪婪才会停止,泊落族的悲剧才能终结。 「所以你想要我死……」储轻缘压抑着声音道。 杨瑾沉默片刻后道:「是。」 储轻缘本来已经绝望到极点,不想苟活于世,但杨瑾这样的逻辑却让他出离悲愤了。 任何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都可以认同杨瑾的观点——人类种族就有这样的劣根性、人类社会一直是这样运行的呢,能怎么办啊?总不可能将人类这个种族剷除吧,那就只能剷除引起这一切罪孽的导火线了。反正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会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6页 可储轻缘正是那个被砍了一刀又一刀的人啊…… 「凭什么你们犯下的罪孽,要用我的性命来洗刷!!」他倏地站起来,沖杨瑾爆发出怒吼,就像在冲上天控诉命运的不公、荒诞、无情,「以那样的方式出生是我的错吗?!是我的罪吗!!我从来没想过去伤害任何人!夏令营时被人凌辱失控所杀的那些无辜性命,我至今都在赎罪。 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有赎过对我犯下的罪吗?!就因为你们人多?就因为你们个个都是卑劣的种,除之不尽,最后该死的反而变成我了? 你以为我死了这个骯脏的世界就能变干净了吗?你自己说的,人类社会绵延上万年,杀戮掠夺根本没有因为文明的进步而消失。神力消失了,人类就会去贪图新的对象,永无止境!」 杨瑾看着目眦欲裂的储轻缘,眼里微光闪动,口气却依然平静到冰冷,道:「可你有想过,为什么这样卑劣的人类种族绵延至今不灭绝吗?」 储轻缘噎住了。 杨瑾也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储轻缘,面向山路下数不清的泊落族人坟墓,道:「我在为你母亲完成遗稿,研究泊落族的那几年里,发现了一个残酷事实——泊落族是大约三百年前才出现的一个人类变种,但其实早在燕州侵略之前,泊落族人口就已经逐年锐减,锐减的原因是有越来越多的族人因抑郁而自杀。 按照人口减少的速度,哪怕没有任何外族入侵,不出五六十年,泊落族同样将灭绝于世。而当年关押在『动岛』的泊落族战俘,大部分的直接死因也是自杀,并非他杀。」 自杀……这两个字让储轻缘不受控地浑身颤抖。 杨瑾继续道:「我也曾觉得上天不公,为什么不争不抢、天性温和的泊落族人,最终走向自我灭绝的命运,而犯下无数罪孽的普通人类种族却能绵延至今?」 她望向山下,寒冬时节万物凋零,天地间一片萧瑟苍茫,喃喃道:「也许生存本身就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吧?」 然后转身向储轻缘招手,口气竟颇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怜爱:「你过来瞧瞧。」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牵引着储轻缘,他僵硬地迈开脚步,走近杨瑾,也看向山脚下那一片苍茫万物。 杨瑾道:「寒冬的时候有多少生命消亡,等到来年春天,这些花鸟虫鱼又重获新生。因为有了繁衍,世间万物就有了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的轮迴,生命在轮迴中延续。可哪一次轮迴不是伴随着残酷掠夺呢?羊群掠夺草木、虎豹掠夺羊群、人类掠夺万物。 物种的生存繁衍本就不是平和安宁的、而是充斥着血腥骯脏。 不同于其他物种的是,人类残酷掠夺的还包括了自己的同类。 战争和屠杀贯穿人类社会发展的歷史,由此,人类不仅有了个体生命的轮迴,还有了社会的轮迴。人类社会发展至今的几次世界大战,深陷其中的群体,哪一方不是落得满目疮痍的下场?战争给人们带来了不可磨灭的肉体和精神创伤。 可令人惊异的是,只要没有彻底消亡,每一次人类社会都能从巨大创伤中恢復过来,如同经歷过寒冬的万物,依然能在来年春天顽强绽放新的生命力。 战争消耗了庞大人口,所以新生社会中,人类种族内部的自相残杀、掠夺资源大量减少,相反,他们会携手为了生存而奋斗。 但一旦和平发展的时间久了,随着人口增加、资源减少,人类贪婪掠夺、势强凌弱的劣根性又会反覆,社会再一次进入发展、繁荣、崩溃的轮迴。 然而,变种的泊落族人不会有这样的轮迴,即使没有战争,他们都无可救药地奔赴消亡,战争不过是加速了他们的消亡。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呢?」 杨瑾目光哀伤却柔和地望向储轻缘,仿佛谆谆善诱的老师在引导学生。 储轻缘悲凉笑道:「因为人类会淡忘他们所犯的罪、所经歷的苦难,所以他们能够重获新生,但泊落族人不会。」 「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痛,忘记是一种自愈的能力。」杨瑾一字一顿道。 这句话储轻缘再熟悉不过,宗主曾经对他说过很多遍,而事到如今,储轻缘也深刻体会了这句话背后的切肤之痛。 「泊落族人天性敏感,对伤痛难以忘怀,当伤痛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会激发出神力,一旦拥有神力,便会彻底丧失忘记的能力,以至于沉溺于伤痛自我了结。从这个意义上说,泊落族是註定会被自然淘汰的种族。」 「所谓的天意吗?」储轻缘无力辩驳,杨瑾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死结。 「也许真的是天意吧。」杨瑾涩然道,「其实我挺佩服宗主的,逆天而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他就算拼尽了一切,也无法復活泊落族。那他誓要报復燕州和南陆,让他们也尝到灭族之痛的行为无异于灭世。我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只期望燕州和南陆在两败俱伤后,人类社会可以重启,洗刷掉这一次轮迴的罪孽,在战争的废墟中回到发展的起点。」 一切的困惑都有了解释,所有追逐的真相都有了答案。 储轻缘默默走回石桌边,望着桌上摆着的那杯毒蜜。 「我死了,泊落族的悲剧就结束了对吗?」他轻声问。 「这个世界并不美好,泊落族是生性善良的种族,不该再在这个世界遭受无尽苦难。」杨瑾回答道,「孩子,让神力消失吧,让泊落族安息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7页 储轻缘端起毒蜜,又看了一眼身旁冯琛的尸体,道:「我只有一个请求,能将我与唯一的爱人同穴安葬吗?我一辈子都在求一个归属,害怕孤零零的一个人,至少死后能让我与心爱之人相伴吧。」 杨瑾侧过身不忍看他,哽咽道:「我答应你。」 装有毒蜜的茶盏举到眼前,对面岩壁上火把的光亮透过茶盏,显得这杯毒蜜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储轻缘想,这应该是他在这世上尝到的最后一点甜了。 他转头对着冯琛的尸体浅笑了一下,心里念着:「小远,我这就来陪你了。」然后慢慢阖上眼帘,将茶盏凑近嘴边,仰头就要饮下。 就在这一剎那,一道银色光芒从他即将阖上的眼前疾速划过,他勐然觉得手腕上一紧,端着茶盏的手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第123章 我一直在你身边 还没等储轻缘反应过来,就被手腕上缠绕的东西拉着用力一拽。 他整个人站立不稳,踉跄了一下,那杯毒蜜自然而然泼洒出去,而茶盏也从他手里滑落,砸在地上碎裂开。 他这才看清,缠住他手腕的是一条银鞭鞭尾,而银鞭那端全力拉扯住他的,是身躯千疮百孔、残破不堪的阿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住了。 储轻缘立在那儿,呆呆望着阿遥,原本悲寂如死水的眼眸里,微光隐隐波动。 阿遥也凝望向他,明明是毫无生气的机械面孔,却真切流露出无尽痴缠的感情,哀怨蚀骨。 两人遥遥相顾,而在储轻缘身后,杨瑾的目光透亮得瘆人,正死死盯着距离阿遥几步开外的使徒。 这次使徒没有迴避她的视线,正面迎向她,眼里情绪翻涌,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僵持在原地。 良久,储轻缘垂下眼帘,摇摇头,痴傻般地喃喃:「小远已经不在了……我要去陪他……」说完,想解开束缚住他手腕的银鞭鞭尾。 阿遥立刻疾奔上前几步,似是情急,但临要靠近了,又止住脚步,仿若生出怯意。 储轻缘不再理他,甩开银鞭,径直伸手向石桌上摆着的茶壶,那里还有剩下的半壶毒蜜。 下一秒,银鞭再度翻飞捲起,在储轻缘触碰到茶壶之前,将它抽得粉碎。 毒蜜泼洒一桌,储轻缘跪倒在冯琛尸体边,抱住冰封尸体的玻璃罩,泣不成声。 阿遥走到他身后,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碰到的瞬间,他触电般地倏地一缩。 冯琛的尸体就在眼皮底下,如此近的距离,储轻缘不得不直面尸体。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冯琛尸体颈部,那面目全非的头颅与身躯连接部位,隐隐有缝合痕迹。 ——这……是什么…… 他唿吸骤停,瞪大双眼,伸手用力摩挲玻璃罩,仿佛想要将那冰封除去,更仔细地看一看尸体上的痕迹。 但其实不用再仔细看,那痕迹虽然不明显,完全可以瞒住普通人,却瞒不住医术高超的储轻缘。 他整个人开始颤抖,越抖越厉害,胸口剧烈起伏。 ——这具尸体……被击穿的头颅与身躯并不属于同一个人。 而他身后,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哥哥……」 储轻缘顿时被点了穴一般僵住,腾地捏紧拳头。 「哥哥,我还在,你回头看看。」身后之人哽咽道。 背后传来机械面罩打开的声音,但储轻缘不敢回头。 一双机械臂弯从背后环抱住他,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畔:「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没离开过你。」 望着眼前冯琛的身躯,听着耳畔他的声音,心爱之人死而復生、失而復得的喜悦仅一闪而过,顷刻,储轻缘就被深之入骨的悲痛吞噬。 一个他曾害怕、逃避了无数次的假想,终变成了现实,血淋淋摆在他面前——如今的冯琛身首异处,根本都不能算是一个活着的人。 大颗大颗的泪珠断了线似地从他眼眶滑落,他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拥抱着他的机械手臂轻轻用力,想将他转过身。 他害怕面对,但只略微抵抗了两下,就顺着对方力道侧转。 在看到那张苍白熟悉的面孔的一瞬间,储轻缘勉强支撑的坚强即刻垮台,终于情绪决堤、嚎啕痛哭。 那双机械臂弯立马将他拥进怀里,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像哄小孩似地安慰他。 结果储轻缘哭得更加不能自已,哭到快要晕厥。 使徒走近两人身侧,打断他们旁若无人的相拥,道:「快走吧,教宗其他地方的全甲兵很快会赶过来。」 她这话是冲着储轻缘和冯琛二人说的,但说话时一直挡在二人前面,根本没看他们,眼睛一直凝望着杨瑾。 冯琛一把抱起储轻缘,向使徒微微点了一下头,立刻转身冲出岩洞。 储轻缘往回伸手,哑着声音哭喊道:「尸身,尸身,不能丢下尸身。」 冯琛捂住他的眼睛,将他往怀里抱得更紧,脚下一刻不停,飞奔着往钟乳石洞方向跑去。 岩洞里只剩下了使徒和杨瑾两人。 杨瑾脸色惨白到极致,嘴唇发青,额前密密麻麻地爬满冷汗,似乎在强忍不适。 使徒上前一步,颤巍巍道:「老师……」 「咚」的一声,杨瑾趴倒在石桌上,勐烈剧嗑,咳出的鲜血洒落,与桌上那一滩毒蜜混在一起,渐渐分不出彼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8页 使徒扑到杨瑾身边,抱住她。 「我的时间怕是要到了……」杨瑾依偎在使徒怀中低语,任由她拥紧自己,就像当年那一片汪洋火海中,年幼的使徒依偎在自己怀里。 「老师,对不起,我私自放了冯琛……」使徒颤抖的声音支离破碎。 杨瑾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抚摸使徒的脸庞。 可使徒现在脸上还带着面具,她见杨瑾眼神混沌,才知道对方已经视物不清了。 使徒悲恸欲绝。 长久以来作为杨瑾手上的刀,她习惯了冷静克制,即便有情绪,也会表面维持不动声色。可此刻的她却失魂落魄、慌乱无章。 持刀之人就快告别于世,刀该怎样独自生存下去? 「让我……摸摸你。」杨瑾触碰到了她脸上的面具。 使徒解开面具,下面的脸庞皱成一团,已经被泪水浸满。 杨瑾轻轻替她擦拭眼泪。 「你……恨我吗?」使徒小声问,「最后关头,我背叛了你。」 杨瑾苦笑道:「我已经尽了我的力了,还没完成想做的事情,生命就走到了终结,一切都是天意。」 使徒握住杨瑾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庞上,道:「那个人,冯琛,我试探了他很久,他可以为了储轻缘不顾一切,即使身首异处也在所不惜。 如果这世间于储轻缘而言真的丑恶不堪,所遇尽是苦难,那死亡对于他而言确实是解脱。可现在还有一个人在用生命暖着他,这世间还有爱、还有情。 老师,原谅我的私心,储轻缘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族,我不忍心看他在孤苦中死去,我希望他还能与深爱的人相守……」 使徒不断解释、乞求原谅。 杨瑾温柔地一笑:「我的小杜弥迦……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不再……不再盲从我,教导了你这么多年,终于长成了我期望的样子。我……我很欣慰。」 使徒顿住了,原本暗淡的双眸里火光跳动。 杨瑾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老师不能再陪着你了,今后的人生……要你自己去走完了。」 她停下来,平復了一下唿吸,然后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残存的生命,道:「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说罢,双手垂落,再也一动不动了,面容安宁,仿佛在使徒怀中平静睡去。 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的分离,原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然而真当现实来临,刻骨铭心的伤痛远比想像中来得更加勐烈,将使徒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她紧紧抱着杨瑾,妄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这具渐渐冷掉的躯体,可能有什么用呢?终归是生死殊途了。 巨大的悲痛在她内心激盪,她恍惚觉得四周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坍塌陨落,整个人浑浑噩噩,不知身处幻境还是真实。 一个不大的石块从石窟顶掉落,正砸在石桌上滩洒的毒蜜中。 使徒惊了一跳,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仰起头,发现石窟顶部支撑的木屋架已经扭曲变形,仿佛被什么无形外力掰折了。 一股凛冽的寒意瞬间倾灌入她身体。 她战战巍巍地站起来,低头看一下那混合着血水的毒蜜,那蜜水在桌上摊成一片,倒映出她的身影。 倒影中,她原本灰褐色的眼眸正绽放出金色光芒,流光溢彩。 她盯住桌上的茶壶碎片,在脑海中想像了一下,碎片立刻就在她面前被无形外力碾成了粉末。 这一刻,震惊、失措、摆脱不了命运的无力感翻腾汹涌,全部袭上心头,让她「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神力……降临了。 第124章 发烧 从钟乳石洞逃出教宗领地后,冯琛带着储轻缘一路向北,朝着「自在之地」方向狂奔。 南陆动盪、燕州战乱,而位于两者交界处的「自在之地」如今被储轻缘的医院手下们控制,自然成了他们唯一的去处。 战争爆发之前,「自在之地」一直是燕州与南陆各类非法交易的场所,贸易往来频繁,十分喧譁热闹,连带着附近村落也不断发展壮大,村民们大多靠着一些作坊给「自在之地」打下手,以此养家餬口。 但随着战争爆发,「自在之地」紧闭城门,附近村落断了生存来源,加上边境地区又是受战祸牵连最为严重的区域,导致大量村民沦为难民流亡。 因此,当冯琛与储轻缘赶到此处时,映入眼帘的全是荒无人烟的农舍、焦黑的断壁残垣,一片萧条疮痍。 储轻缘因遭受连番精神重创,身体疲弱不堪,没跑多远就支撑不住。 冯琛便一直背着他,寻思着能不能从附近村舍中找到马匹。可找了半天,这些荒废的村落中,连半个牲口的影子都看不到。 而储轻缘的状态也没有丝毫好转,伏在冯琛背上一直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的样子。冯琛跟他说话,他有时答应、有时不答应,甚至有时自言自语地说着胡话。 先前因为担心被佣兵寮或教宗的人追上,冯琛一路拼命奔跑,无暇顾及储轻缘的状况,而且他现在身体完全由机械构成,触感迟钝,没留意到储轻缘的体温变化。 等到这时,距离教宗领地已远,他将储轻缘从背上放下来时,才发现对方满面潮红,已经陷入高烧半昏迷状态。 冯琛大惊失色,连忙用冰冷的双手捂住他的额头、脖颈想给他降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9页 但金属机械一处碰到储轻缘,他就蹙眉摇头,极其痛苦,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冯琛不敢再碰他,放眼四下,希望可以找退烧的东西,然而这片废墟之中能找到什么呢? 正焦灼之际,阴沉的天空中一道闪电噼过,轰隆雷声随后而至,眼见着就要下暴雨。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冯琛暗暗叫苦,只能赶紧背着储轻缘,找到一处尚有屋顶的破烂砖房躲避。 砖房内有灶台、土炕,灶台边散落着一堆烂掉的锅碗瓢盆,土炕边竖着一座只剩半扇门的衣柜,衣柜中还有些破旧被褥。 冯琛小心将储轻缘放到土炕上躺下,自己在那堆锅碗瓢盆、破烂被褥中翻找,希望找到些可用之物。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不一会儿,暴雨倾盆而下。 这砖房虽然有个屋顶勉强支撑,但四面透风、到处漏雨。意识不清的储轻缘被头顶掉落的雨滴惊了一跳,团起身子窝在土炕一角,嘴里喃喃道:「小远,冷……」 现在是深冬时节,「自在之地」附近的温度比南陆要低,储轻缘身上的衣物本来就不够,再加上发烧下雨…… 冯琛立刻扑到储轻缘身边,用力抱紧他,柔声道:「我在。」 迷迷煳煳中,储轻缘半睁开双眼,反应了半晌,似乎意识到了抱着自己的是谁。他将头往冯琛怀里埋得更深,小声道:「我不冷了。」 可拥紧他的明明是一具冰冷的、毫无血肉的机械躯体。 冯琛眼见他瑟瑟发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温暖到他分毫,心里一阵酸楚,便放开他,想去那堆破被褥中找一件能凑合用的给他盖上。 结果手上刚一放松,储轻缘就一把抓牢他,固执道:「别走。」 储轻缘此刻脸烧得更红了,嘴唇干裂、四肢冰凉,但眼睛却比之前透亮了很多。他直直盯着冯琛的脸,目不转睛,紧张得仿佛少看一眼,冯琛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冯琛只能抱着储轻缘挪到衣柜前,一只手搂着,另一只手在衣柜中翻找,终于找出一床还没有发霉的破被子。 他本打算把被子展开抖抖灰,但储轻缘这样子紧贴着,恐怕会抖得人家一脸灰…… 他无奈作罢,就用这破被子将储轻缘紧紧裹牢,裹得像个蚕茧,然后自己抱着蚕茧坐回土炕上,轻轻拍打摇晃,哄储轻缘睡觉。 储轻缘本来就很疲惫,在冯琛的轻哄中慢慢搭下眼皮,神情平和,歪着头靠在其肩膀迷迷煳煳地睡去。 冯琛看着他的睡颜,觉得乖巧得好似蚕宝宝,心里倏忽一阵柔软,低头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还是烫得厉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光凭储轻缘硬扛,不知能不能扛到退烧。 待哄到储轻缘睡得深沉的时候,冯琛轻轻将他放到土炕上,缓缓起身,又从衣柜中捡了一匹稍微干净的布料,剪下一小块,找了只舀水的木瓢,接了些雨水,将布料搓洗两把,然后敷在储轻缘额头。 不一会儿,湿布就被储轻缘的体温捂热。 冯琛便将湿布取下,放雨水中浸凉,再给储轻缘敷上。 如此折腾半宿,加上裹着被子发了一身汗,储轻缘体温渐渐降下去。 冯琛稍微松下一口气,掀开被子一角查看了一下他状况,发现他衣服全被汗透了,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 这样湿冷的衣服一直贴在身上,只会加重病情,但手头边没有可供更换的衣物,衣柜中剩下的被褥基本都发过霉,不可能给储轻缘贴身裹上。 冯琛望着屋外天被捅漏了似的暴雨不止,内心焦灼万分。 好不容易等到快天亮了,雨水终于停住了。 冯琛寻思着去屋外找找,看可能拾到些干柴——屋子里生上火能暖和些,也能把储轻缘的衣服烤烤干。 土炕上,储轻缘还在沉睡。 冯琛不愿吵醒他,蹑手蹑脚走出屋,带上房门。 附近虽然看起来荒无一人,但冯琛担心储轻缘,不敢走远,只敢在屋子附近转悠。结果找了半天没找到一根可用干柴,全被雨水打湿了。 沮丧之际,忽然瞥见远处密林之中升起渺渺白烟,似是炊烟。 他眼睛瞬间明亮,立刻想上前查探,如果万幸还有村民没有离开,只是搬到密林处居住生活,那储轻缘就有救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储轻缘呆着的那座破烂砖房,见那附近依然没有其他人影,略微宽心,脚下发力,纵身跳上身旁一处房顶,尽可能拣最高处走,这样他可以时不时回头看到储轻缘那边的情况。 冯琛一路飞奔至密林,攀上树端。 果然,高大的乔木掩映中,若隐若现几座茅草房屋,形成一个小小聚落,中央广场上还燃着熊熊篝火,而其中一座房屋飘出缕缕炊烟。 ——真的有人居住在此! 冯琛大喜过望,从树端跳落,刚迈出几步就顿住了,刚刚只顾着惊喜,这会儿才突然想到,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怕是会把村民吓到半死。 他迅速扫了一圈四周,发现篝火旁撑着几支晾衣竹竿,上面晾晒着几件衣物被单,大概也是被雨水打湿、急着晾干的衣物。 于是他悄悄走近篝火,趁着四下无人,迅速捞了几件衣服,仓促套上身,费心伪装了一下。 只是他没意识到,现在他的机械身躯较之普通人高大了一圈,这些衣服穿上身都被挤爆了,不仅没起到伪装作用,反而更加骇人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0页 他小心走到那户飘着炊烟的人家门口,敲了敲门。 不一会就有脚步声传来。 门被拉开一条缝,缝里探出一张三十来岁女人警惕的脸。 冯琛刚凑上前想打个招唿,女人就爆发出悽厉尖叫,反手就想将门关上,但冯琛此时已经一只手搭上了门,这女人的力气哪能跟冯琛比。 「姐,我不是坏人,就是想来借点……」冯琛话还没说完,女人又尖叫着转头朝屋内跑,边跑边喊:「怪物来了!怪物来了!」 ——糟糕!要是把其他村民也引来,别说借干柴,恐怕自己都难以脱身。 冯琛一咬牙,算了,一不做二不休,就当回坏人吧,速战速决。 他推门冲进房屋,女人已经不见了踪迹,应该是从另外的出口跑了。 于是他转身进入厨房,见灶台下码着一堆干柴,旁边有火摺子,而灶台上的砂锅里正在熬着粥。 本来只是想拿一些干柴,这会儿看到了粥,他心念一动——发烧的病人如果能喝上几口粥那就更好了。 ——坏人做到底吧。 他一手抱着干柴和火摺子,一手将烧得滚烫的粥连锅端起,反正他现在也不怕烫…… 待走出屋外,刚才尖叫着逃跑的女人仍然不见踪迹。 冯琛暗暗松口气,也许是虚惊一场,这聚落眼下好像没有其他人在。 但他也不敢多逗留,飞速冲进树林里,往储轻缘待着的那座破烂砖房方向跑。 打开门,见土炕上的被子还高高隆起、窝在墙角,冯琛长长舒了一口气——人没事儿,就是睡相差了点。 他轻手轻脚地放下干柴和砂锅,走近土炕,想看看储轻缘烧退得怎样了,结果手刚一触碰到被子,脸色瞬间骤变——被子里没有人! 就在这剎那,背后传来唿啸刀风,直冲他面部而来。 第125章 遭袭 来人刀法并不凌厉,冯琛微微侧身就闪过,反手抓住持刀人手腕,回头一看,竟然是储轻缘…… 一瞥见冯琛的脸,储轻缘浑身杀气顿熄,但随即强撑起的精神气也一消而散,身子一软,手上提着的刀子落地,原来是一把生锈的柴刀。 冯琛赶紧搂住他抱起来,将他重新放回土炕上。 储轻缘拉紧他的手不放开,道:「你去哪儿了?我睁开眼看不到你,以为你出事儿了……」说着说着都快哭了。 冯琛低头看了眼身上穿的衣服,明白刚刚储轻缘是将自己误认作其他人。 他能明显感到储轻缘现在极其害怕失去他,只要他一不在,储轻缘就如惊弓之鸟,惶恐失措。 心爱之人如此依恋自己,冯琛不禁爱意翻涌,他忍不住低头吻上储轻缘的嘴唇,对方立刻双臂紧紧环拥他的脖颈,激烈回应。 储轻缘的烧并未全退,病弱之时自制力更差,唇齿交缠一番后,觉得身上越来越燥热,长久压抑的思念倾泻而出,仅仅是接吻解不了他的渴。 「碰碰我,快碰碰我……」他低声呢喃,失魂落魄。 冯琛顿住了。 「只要是你,我什么都不在意。」储轻缘眼神湿润,望着冯琛动情道,说完就引着他的手摸进自己衣服里。 冰冷的机械触碰到滚烫的躯体,储轻缘受到强烈刺激般微微战慄。 但冯琛迅速抽出手,转身不看他,道:「我带了些粥给你,快趁热喝了吧。」 现在的冯琛已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这具机械躯体不可能再给爱人带来任何肉体欢愉。他自己明白,其实储轻缘也明白,但储轻缘不在乎。 深陷于害怕失去冯琛的极度不安之中,储轻缘急切地要将其仅存的所有都拥入怀里,想从对方对自己的渴求中获得安全感。 但冯琛退缩了。 终究是不一样了,太不一样了,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了,深深的自卑让他不敢再触碰储轻缘。 他将粥端到储轻缘面前,又从灶台拿了一把勺子,仔细擦拭干净,递到储轻缘手里:「你自己吃吧,我去生火。」 储轻缘垂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粥里。 冯琛将干柴架好,用火摺子点上火:「这四面透风的破房子,烧柴倒是挺安全,都不用开窗了。」 他故作轻松,储轻缘配合地笑了笑,然后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吃粥,再不说话了。 两人都沉默良久,屋内气氛凝重得快结冰。 冯琛拨弄着柴火,干咳了几声,想再找些话题打破沉默。 然而他抬头欲开口的瞬间,突然眼神一凛,纵身扑到储轻缘前面。 就见东边外墙裂口处几个人影一晃而过,数支短箭射出,纷纷扎进冯琛背部。 如今已是机械之躯的冯琛并不会被这几支短箭伤到,但储轻缘还是惊唿失色。 「没事的。」冯琛安慰道,反手就将短箭全部拔出,见箭头磷光莹莹,居然有毒,立刻回身挡住储轻缘,同时警惕地四下张望。 真是不妙,四周外墙裂口处均隐约可见人影埋伏,人数看起来还不少,不过从刚刚射箭的手法来看,肯定不是部队军,大概就是附近村民。 冯琛懊悔自己太大意了,他回来时确实没人跟踪,但以他现在这样重量的机械身躯,沿途必然会留下痕迹,而刚刚他与储轻缘动情之时,也没留神周围有人靠近。 这一群村民当然不是冯琛的对手,然而冯琛不可能向无辜百姓下杀手,加上身旁还有一个生病的储轻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1页 ——麻烦了,怕是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我们不是坏人!只是逃避战乱至此!」冯琛朝村民们喊话,希望他们能听进去只言片语。 但立刻包围人群中就有人跳出来叫道:「你是南陆兵!我们知道!就是你这样的怪物屠了我们燕州军队!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随即有人附和:「你现在落单了,想来诓骗我们,休想!我们要你不得好死!」 看样子,这些村民都是燕州人,他们带着强烈的復仇心理,冯琛意识到事态恐怕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村民们话音未落,四面墙壁裂口处又接二连三地射进十几支短箭,都被冯琛挡开,但紧接着,裂口处探出七八桿气枪枪头。 瞥见那些枪头的瞬间,冯琛的第一反应是去护住储轻缘。 他的机械身躯在泊落族旧址那里已经被全甲兵们打得八花九裂,这会儿再遭一轮枪击,恐怕要更加千疮百孔了。 然而冯琛抱住储轻缘,半晌也没等到枪响,却听见屋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恐叫声,同时感到怀中的储轻缘杀气毕露。 他微微松开储轻缘脑袋,发现储轻缘双眸金光流溢,再转回头时,看见那些气枪七零八落地耷拉在裂口处,断的断,折的折,这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教宗领地,没有磁场禁锢,神力几乎是无敌的。 不过神力非常消耗精神,储轻缘本来就因为精神重创陷入高烧,这种病态下再使用神力,他很快就疲惫不堪。 而那些村民们虽然吓得逃散,却没有走远,还躲在四周残垣断壁处伺机进攻。 冯琛一手抱起储轻缘,另一手轻轻一挥,一柄雪亮弯刀即从手臂中脱飞而出,被他反手一抓,护在身前。 这样被围困住不是办法,冯琛决定突围出去。 就在这时,怀里的储轻缘突然「咦?」了一声,摸了一把自己脸颊,摊开手,手掌上全是淡黄透明、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油状液体。 他眼睛倏地瞪大,露出惊恐之色,抬头向屋顶方向望去,见屋顶裂缝处正滴滴嗒嗒地渗下这些液体。 「不好!是汽油!」储轻缘大喝。 冯琛脑袋「嗡」的一声,也抬头看向屋顶,瞳孔骤缩。 一点火光倒映在他瞳孔中,顺着屋顶裂缝落下,紧接着就在他们头顶上方爆裂开,而雪白刀光几乎在同一时间飞旋至他们头顶,阻挡住爆裂火焰,但也只能阻挡住片刻时间,越来越多的汽油顺着屋顶裂缝倾泻而下。 就在这阻挡的剎那间隙,冯琛眼疾手快,抓起土炕上的被褥,牢牢包裹住储轻缘。下一秒,整座破砖房就被火海吞噬。 火海之中,冯琛用整个身躯护住储轻缘,而他们四周的狭小空间被神力撑开,仿佛形成了一层透明保护罩,阻挡住熊熊烈火。 但那空间不断缩小,显然储轻缘的精神快撑不住了。同时,破砖房在大火侵蚀下很快四分五裂,眼看就要坍塌。 本来并不想对这些村民们下狠手,可他们却不断挑衅,将自己和储轻缘逼入死境,冯琛不禁勃然大怒,倚仗着储轻缘勉强支撑的神力保护圈一鼓作气冲出火海,接着挥手就甩出银鞭直击对面持枪村民。 这些村民反应也够敏捷,连滚带爬地向后翻出好几米。 冯琛一击居然没击中,只能收回银鞭,蓄力准备第二击。 村民们见躲过一击,刚想松下一口气调整阵型,哪料冯琛鞭子往回收的同时,一道飞旋白光又从火海中疾速冲出,裹挟着火花,杀气腾腾地径直攻向村民。 这下再也躲不过去了,村民们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在地上,心想死定了。 然而这白光却擦着一个村民身侧落地,化作弯刀深深插入土中,气势很足,但没有真伤人。 村民们惊魂未定,不知眼前的机械怪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忽然,远处树林传出一声尖锐口哨声。 他们眼睛瞬间明亮,面露惊喜,不再与冯琛纠缠,转头往树林方向跑。 ——这口哨声…… 冯琛愣了一下。 ——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他僵立着没动,而四周破烂农房顶部,五六个身形极其矫健的人影,踏着残砖碎瓦飞奔而至,围住冯琛和储轻缘。 这些人的身形冯琛再熟悉不过,那超乎常人的矫健是因为他们躯体的一部分由机械替代了血肉。 全是佣兵寮的半甲兵们,跟以前的冯琛一样,而且他们看起来年纪非常小,都是十几岁的稚嫩模样。 「这两个人怎么处理?」一个佣兵寮少年问身旁同伴。 「等邢大哥过来吧,他马上就到了。」另一个少年回答。 ——邢大哥…… 冯琛突然紧张。 ——刚才那声口哨声,难不成是邢彦? 他早就听到传闻,说难民医院攻占「自在之地」,靠的是佣兵寮的半甲兵们,还有一个用机械矛隼做武器的玄机营士兵。当时他就猜测邢彦应该也在难民医院之中。 虽然不清楚这些人是怎么混成一伙的,但眼下邢彦突然就要出现在他面前,他蓦地极度惶恐。 ——自己这副模样要是被邢彦看到…… 他不敢想像邢彦的反应。 于是他抱起储轻缘,掉头就跑。 可那些佣兵寮少年们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紧随其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2页 冯琛因为抱着储轻缘,速度落下佣兵寮少年们一大截,很快少年们就赶到他前面,堵住去路。 冯琛只能停下脚步,若是与少年们动手,武器也会暴露他身份。 就在他不知该怎么办时,怀里储轻缘轻声说了句:「别跑了,迟早要见的。」 冯琛心里也明白,他们本来就准备逃往「自在之地」,不可能不见邢彦。只是见面来得如此突然,冯琛一下子毫无准备,而且他也担忧邢彦在完全没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看见他,恐怕会受强烈刺激。 储轻缘在被子里挣扎了几下,道:「放我下来。」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冯琛只能寄希望于邢彦可以挺住。 他放下储轻缘,而储轻缘落地后就将身上裹着的被褥给他披上,只露出他一张脸,虽然看起来古怪又磕碜,但总算是把机械躯体遮住了。 伴随着一声矛隼嗥叫,佣兵寮少年们纷纷向回张望。 储轻缘也转过身,挡到冯琛前面。 矛隼在空中盘旋,不一会儿直冲密林开口处俯冲,那里有一队人马正从密林中纵马奔驰而出。矛隼一个漂亮的滑翔,落到领头之人肩上。 这人头顶毡帽,身着黑色棉衣,束着绑腿,虽然与印象中邢彦的穿着截然不同,身形姿态却明显是故人。 储轻缘向前走了几步,正面迎上,强打起精神,朗声道:「邢叔叔,好久不见!」 第126章 互诉衷肠 就见邢彦突然勒紧马缰,马匹长嘶一声,被迫停下。 马背上的人圆睁双眼盯着储轻缘,像个雕塑般一动不动,似乎傻掉了。 邢彦现在已经不是司长了,而且储轻缘猜他应该也不愿意别人知道过去身份,肯定不能称唿他「邢司长」。 本想顺着那些佣兵寮少年们的称唿法,叫他声邢大哥,但考虑到冯琛跟邢彦的辈分关系,储轻缘还是喊了一声邢叔叔,心想就让他占点便宜吧。 而邢彦宕机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面前是谁,一下子泪流满面。 ——居然是储轻缘!!!那冯琛呢?冯琛是不是也在他身边? 邢彦激动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由于太激动,落地还踉跄了两下,然后直冲储轻缘飞奔过来。 此时冯琛裹着破烂被褥背向邢彦,他的身形又较以前完全不同,所以邢彦一时没察觉出储轻缘身后站着的就是冯琛。 储轻缘见邢彦眼泪鼻涕煳一脸地飞奔向自己,不禁皱起眉头,后退了几步,生怕邢彦要上来给他一个拥抱。 而他退几步后刚好碰到了冯琛。冯琛不明情况,下意识地侧过身想保护他,这一侧身刚好露出半张脸。 邢彦再次僵住了,他呆呆望着冯琛的脸,声音抖成筛子地问:「是冯琛吗?是冯琛吧?」 ——终归是要面对的,逃避不了。 冯琛转过身。 邢彦「哇」地嚎啕出声,脚下加快速度,一把扑上冯琛,抱紧他。 「哎哟哎哟,你小子也不给我捎个口信的,我天天担心死了,哎哟,平安回来了就好……」 但说着说着,邢彦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冯琛似乎比以前高大了很多…… 他愣住了,这才意识到冯琛一直披着一床破被褥。 「你……怎么裹成这样……」邢彦喃喃。 冯琛低着头没有回话,眼神闪避。 邢彦更加觉得怪异了,他用力搂了搂冯琛,虽然隔着厚厚被褥,但依然可以感觉出里面坚硬无比,不似正常人的血肉之躯。 ——以前冯琛只有一条胳膊是机械呀……现在这是怎么了…… 邢彦松开冯琛,后退了几步,眼里全是惶恐。 冯琛松开自己胸前的被褥,露出里面的机械躯体。 邢彦不敢相信,看看储轻缘,又看看冯琛,从这两人的表情中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顿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佣兵寮少年们吓得赶紧围上来,查看邢彦状况,发现他只是受惊过度晕了过去,并无大碍,于是七手八脚地给他掐人中、拍打脸部,想让他醒过来。 没有人再去管冯琛和储轻缘,因为从刚刚邢彦与他们相遇的情形看,分明都是认识的熟人。 邢彦很快清醒,被少年们搀扶着起身,但他起来后就一直避免与冯琛视线相接,只跟储轻缘随便聊了几句,知道储轻缘还在发着烧,便让村民们准备一辆马车,载他们回「自在之地」。 从邢彦的口中,储轻缘才知道,刚刚与他们打斗的这些村民是「自在之地」收容的附近燕州难民。 「自在之地」自从被医院占领以后,周边地区虽然时不时还遭到流寇骚扰,但较之过去安全了很多,于是一些身强体壮的难民就从「自在之地」城中搬出,迁徙到附近密林地带居住。 他们装备齐全,平日里和医院武装一起在「自在之地」周边巡逻,算是民兵武装力量,怪不得刚刚能与冯琛和储轻缘缠斗多时。 这些村民得知他们眼中的机械怪物原来是邢大哥的侄子,不知遭了什么难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而他一直护着的生病之人,竟然就是难民医院的主人储杏林,一下子惶恐失措,全都扑通扑通地跪倒在地上,请求储轻缘和冯琛二人原谅。 双方遭遇一场本就是误会,村民们也是为了保护「自在之地」,储轻缘自然不会苛责他们,但这些村民们坚持自己犯了大过错,双方客套来客套去拉扯半天,储轻缘明显体力不支,冯琛便打断他们,要抱储轻缘上马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3页 村民们反应过来储轻缘还在生病,又七手八脚地把储轻缘抬上车,根本没让冯琛插手。 冯琛嘆了口气,无奈摇摇头,也爬上马车,拉下车顶罩着的帆布。这小小的马车空间上,就只剩了他和储轻缘二人。 不一会儿,马车缓缓前行。邢彦带着的那队人和佣兵寮少年们随行左右。 大约是照顾储轻缘正生着病,马车前进的速度很慢。 冯琛伸手挑开一侧帆布,微微探头,对着前方邢彦骑马的背影注视良久,然后又缩回马车内沉默不语。 邢彦没有如冯琛期望的那样挺住,刚刚的晕倒、现在的避而不见让冯琛心情跌落谷底,甚至开始怀疑邢彦到底是心痛得晕倒,还是惊吓得晕倒。 先前储轻缘向他求欢,他觉得自己不能取悦对方而拒绝,已经让他自卑心翻涌,这会儿邢彦的过激反应更加让他不知所措。 ——不会邢彦真被自己吓到了吧…… 他不由得联想起在温泉山庄水牢时,受情药控制、意识不清的自己,在欢爱过后对储轻缘的厌弃。他现在终于能深刻体会储轻缘当时的心情了。 ——那时的储轻缘,大概身心都疼痛到了极致吧? 冯琛这样想着,情不自禁握紧储轻缘的手,轻轻摩梭。 储轻缘本来闭着眼睛躺着休息,冯琛的举动让他感到了其内心的不安,便坐起身,问:「你怎么了?」 冯琛不说话。 「因为邢彦吗?」储轻缘又问。 冯琛嘆了口气。 储轻缘也拉紧他的手,道:「邢彦是个性情中人,容易情绪激动,他一直视你作亲人,所以才会大受打击。等过了这阵子,他慢慢缓过来,自然就能面对你了。」 冯琛眼角泛红,储轻缘扑上前,拥抱住他。 「都是为了我,你才变成了这副模样,如果从不曾遇见过我,你就不会遭受这些苦难了,如果没有我,大家都能过得更好吧……」见冯琛这副模样,储轻缘又开始陷入悲观逻辑中,不断自责。 冯琛搂紧他,抚摸他的头髮安慰:「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存在与否,根本不会改变燕州征伐南陆,不会改变宗主和寮长的復仇,甚至不会改变三大署之间的争权夺势,就算没有你,他们也会找到另一个藉口、制造另一场事故。」 这番话没有包括冯琛自己,储轻缘神色又暗淡了几分。 冯琛手指顺着他的头髮往下,滑过脸颊,勾起下巴:「不过没有你,我也许会平平安安过普通人的一生。」 储轻缘手指微微蜷缩。 「可如果有改变命运的机会,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与你相爱,哪怕明知要遍体鳞伤、粉身碎骨……」 储轻缘赶紧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诅咒自己。 冯琛凝望着他,目光流动。 储轻缘轻轻吻上他,冯琛随即回应。 这个吻少了冲动欲望,多了缱绻缠绵。 良久,冯琛才松开抬起头,道:「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无需再多解释,储轻缘扑倒在对方怀里,泪水汹涌而出。 残酷现实中,有人不惜一切、以生命为代价温暖了他,这份爱太沉重,太悲壮,但也正是这一份爱托起了他已经坍塌的世界。 冯琛轻柔地拍打着他的背部,跟讲故事哄小孩似地道:「在『动岛』跟你分别后,我便回到佣兵寮去找使徒,她说有办法让我混进教宗救你出来,唯一的代价是变成这副模样。我心想变成这副模样也挺好呢,你就不会认出我,我就能一直守在你身边,陪着你、护着你了。 我没多大能力,不敢承诺护你一世,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能护你一时便护一时。过去是我懦弱,对不起你,唯愿此生还能有多些岁月,让我弥补所犯的过错。」 储轻缘哽咽道:「怎么这么傻。」 冯琛倏忽笑了:「傻吗?大概是色迷了心窍,甘愿为你上刀山下火海。」 储轻缘锤了他一拳,然后沉默了,他不擅长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善意,更别说爱意了,但现在,他很想将自己的真心剖开给爱人看。 踌躇半晌,他终于抬起头,认真道:「我原以为自己恨你,再也不愿见到你,可结果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都是你。才明白自己之所以那么恨,是因为一直深爱着你,从小到大,只深深爱过你。我生下来就註定要生活在灰暗的世界中,是因为你闯了进来,生命才有了颜色,才对这人间有了眷恋。」 冯琛唿吸停滞了一瞬,微微侧身,捧起储轻缘的脸庞。 储轻缘凝望着冯琛,道:「往事已矣,唯愿此生还剩多些岁月,让我能守在你身边,爱着你,一辈子。」 马车还在缓缓前行,前方是安全的所在,两侧是可以信任的同伴,而深爱之人正与自己紧紧拥吻。他们互诉衷肠,再没有了隔阂、猜忌、不安。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相拥相守,储轻缘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安宁。 前途漫漫,将来会怎样犹未可知,乱世之中,普通人尚颠沛流离,更何况他这样被人觊觎的对象。 但此刻的他,拥有着小小的幸福,非常满足,在爱人怀中放松地闭上双眼,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梦里尽是鸟语花香、草长莺飞,太阳朝升夕落、四时美景变换,他和爱人并肩依靠着,坐在山坡上看落霞满天倒映在村口的池塘,远处渺渺炊烟、零星灯火,有小桥、有流水,还有……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4页 第127章 释然 等储轻缘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马车停在了「自在之地」一处四合院中。他很疲惫,虽然清醒了,却不想起身。 冯琛便也一直坐在车上没有动,任由他靠着。 又过了一会儿,见储轻缘左右来回翻腾了好几下,冯琛才柔声道:「进屋去吃点东西,洗漱一下再休息,这几天奔波,都没正经吃上过一顿饭。」 储轻缘点点头,随他下车。 院子中有一些人在打扫,但邢彦不在,萱娘也不在。 储轻缘能察觉到冯琛的隐隐失落,握紧他的手,两人一同进屋。 一迈进大门,就看见几个医院的人正忙活着收拾屋子,而堂屋餐桌前,诺诺将最后一盘热菜端上桌,抬眼瞥见储轻缘进来,眸子瞬间放出光彩,赶紧擦了擦手,几步小跑迎上储轻缘。 不过临到跟前,诺诺还是矜持地停下脚步,只搓着手,激动地颤抖着声音道:「储大夫,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她虽然对储轻缘极其忠诚,但关系始终比不上冯琛那样的亲近,她和储轻缘更多是追随与被追随的关系,中间隔着距离。所以,此刻的她虽然欣喜万分,却不敢有任何超出身份的举动。 然而储轻缘刚刚经歷了失去汪汪的痛苦,得知身世后,破碎了对父母的憧憬,甚至一度以为冯琛也已不在人世。连番重创过后,现在的他不愿意失去任何一份珍视的关系,比起以前的淡漠,如今他想要表达自己的感情。 这世间虽然残酷,给了他无尽伤害,但还有关心他的人在牵挂着他、等候着他。 储轻缘上前几步,抱紧诺诺,道:「谢谢你,一直以来都无条件地相信我。」 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向诺诺的直白表露。 诺诺倏地一下就热泪翻涌,她对储轻缘的心意得到了最坦诚的回应。 储轻缘抱了好一会儿没松手,诺诺渐渐脸泛红晕,见冯琛还在一旁盯着,顿时不好意思,而冯琛变成这副模样也超乎了她的想像,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诺诺现在不敢多问。 于是诺诺轻推了一下储轻缘。储轻缘松开后,她擦干净眼泪,微微欠身:「储大夫,你们回来了我真是太开心了。床头抽屉里有沖剂,你睡前喝一碗,对治疗发烧有好处。我就不多打扰了,你们用过晚膳早休息。」说罢也向冯琛欠身,又恋恋不捨地看了储轻缘几眼,才转身离去。 和储轻缘被囚禁时一样,冯琛照顾好他吃饭、喝药、洗漱后,立在他床头守候。 「小远。」储轻缘拉过他的手,「上来抱着我。」 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床榻前,照映着储轻缘琥珀色的眼眸波光流转,含情脉脉。 冯琛迟疑了一会,他害怕再与储轻缘肌肤相亲,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然而储轻缘执拗着不松手,冯琛只好上床,侧卧在他身边搂住他。 储轻缘微微蜷缩,整个人埋进冯琛怀中,闭上眼睛,喃喃道:「这样就足够了。」 ——这样就……足够了吗? 冯琛喉头滚动,更加用力地抱紧储轻缘,感受着对方的唿吸心跳。 变成这幅模样后,许多时候冯琛觉得自己已经死去,而此刻,怀中爱人的体温暖着他冰冷的躯体,他才真切感到自己尚在人间。 曾经的鱼水之欢再不可得,然而拨开了情慾的晕色,储轻缘对他的爱也分毫未减。 仿佛有热流在冯琛不会起伏的胸腔激盪,他轻轻抚摸着睡意朦胧的储轻缘的鬓髮,用对方听不到的声音道:「用一副残躯换来与你相守,于我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第二天,储轻缘一觉睡到了晌午,前一天吃饱喝足休息好,又服过了药剂,醒来后他感觉身体松快了很多,吃了几块小糕点后,就拉着冯琛想去院子里透透气。 结果一打开房门,差点和邢彦撞个满怀。 他赶紧后退几步,待看清楚眼前情景后,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 邢彦和萱娘大包小包的两手拎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过节走亲戚呢…… 而邢彦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一看就是昨夜哭了一宿没睡,结果这会儿却摆出一幅啥事儿都没的模样,大大咧咧道:「哎哟,你们可真能睡的,都要赶上吃午饭了。」 又道,「不过缘缘发烧是要多睡一会儿,现在感觉可好些了?」说完转头一脸慈祥地看向储轻缘。 ——缘缘…… 这称唿,储轻缘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是硬着头皮回了一声:「我好多了,已经退烧了,邢叔叔。」 旁边冯琛瞳孔震颤,表情变幻莫测。 这两人针锋相对、见面就撕的场景还歷歷在目,转眼变成了一幅叔慈侄恭的岁月静好。 萱娘看见冯琛的样子,表情没有丝毫异常,拉过他闲扯了一堆无关痛痒的问题,什么房间可还住得惯呀,这几天天气很好,可要跟储轻缘一起在城里逛逛呀之类,绝口不问冯琛和储轻缘遭遇了什么,冯琛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四人站在门口尬聊多时,冯琛忍不住道:「大家进来坐着聊吧,喝口茶。」 「是是是,都站着干嘛,进屋坐着聊呀,你们久别重逢,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吧。」萱娘赶紧推着邢彦进屋,大包小包的摊到桌子上。 冯琛给大家沏上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5页 趁着他沏茶的空档,萱娘将包裹里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给储轻缘看,边道:「我看你们匆匆忙忙地啥随身行李都没带,就给你们准备了些日用品,也不知合不合用,你们还缺些什么,尽管跟萱姨说。」 储轻缘见包裹里有一些他的旧衣,便随手提了出来。 萱娘赶紧道:「这是你留在医院的一些旧物,诺诺有心,一直随身携带,我又按照款式多做了几件,还有这些……」 她顿了一下,还是从储轻缘那堆衣服下面又抽出了几件极其宽大的外衣,向着冯琛道:「这几件是给你做的,我估摸着做的,你待会穿上身看看可合适,不合适的地方我再拿去改……」 一旁邢彦干咳了几声,打断了萱娘的话。 萱娘赶紧住口,又转移话题,打开另一包补品,对储轻缘道:「人参、鹿茸、燕窝、海参,应有尽有,都是极乐巷的私藏货。」 储轻缘哑然失笑:「我吃不了这么多呀……」 萱娘当他要推拒,立刻全塞进他怀里,坚定道:「留着慢慢吃,杏林你太瘦了,好好补补吃胖点。」 储轻缘抱着一堆补品,无奈地点点头。 萱娘一通热场子般地张罗后,房间又渐渐安静下来,气氛再度微妙。 储轻缘目光在邢彦和冯琛之间来回穿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打打圆场,他本来就不是个圆滑的人。 邢彦自进屋后只顾埋头喝茶,这会儿终于抬起头。 冯琛本来余光一直关注他,但见他抬头,又立刻迴避视线不看他。 萱娘敏锐地察觉到气氛,赶紧拉起储轻缘啰嗦道:「杏林,我带你出去逛逛,医院的人都想你想得紧,还有佣兵寮的那些少年们,你还不认识吧?若不是亏了他们,难民们根本进不来『自在之地』……」 边说边推着储轻缘往屋外走,两人刚迈出门口,萱娘就反手将门带上,然后向储轻缘微微欠身,道:「杏林大人,我失礼了。」 储轻缘明白她的用意,道:「无妨,留他俩单独聊会儿是比较好。」便跟着萱娘走出院落,随她四处逛逛。 而屋内,没有其他人在一旁,冯琛终于不再迴避邢彦视线,邢彦也放下手中茶盏,直面冯琛。 「眼睛都哭肿了,我给你拿点冰块敷一下吧。」冯琛道。 邢彦摆摆手:「我一个大老爷们没那么在乎形象。」 「以前还挺在乎形象的……」冯琛嘀咕了一句。 邢彦愣了一下,回想他与长大后的冯琛初见,也不过就是在去年夏天,仅仅一年半的时间,物是人非,冯琛变成了这幅模样,而他自己也彻底变了一个人。 「你倒是没变,口气还是这么没大没小,我是你长辈……」邢彦刻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看你家那位,现在变得多懂事听话,瞧他以前那高傲劲。你小子是有几分本事,居然能搞定这样的人物。」 「你也没变啊,还是这么八卦……」冯琛随口接了一句。 恍然间有一种错觉,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变,两人又回到了最初结伴查案时的状态。 邢彦觉得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想落泪。他不想当着冯琛面哭,可眼泪已经溢上眼眶了,他干脆一仰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冯琛瞧他的样子实在好笑,同时又十分感动,邢彦真的是拿他当亲侄子看,他也仿佛在这世上真的又多了一位亲人。 「对不起,我什么事情都没跟你交代,就这么走了。」 「你还知道说对不起……」邢彦明明想发火,结果话说出口竟成了委屈。 「对不起,但若是你早知道我打算把自己弄成这样,一定不会放我走。」 「你自己打算的?」邢彦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冯琛是遭遇了什么意外,「为什么?」 冯琛勾了一下嘴角:「我跟使徒做的交换。变成这样,她就能帮我混进教宗,守在储轻缘身边。不过我觉得她也有试探的意思,想看我能为储轻缘牺牲到哪一步,再决定要不要帮我。」 邢彦与使徒之间还隔着血仇,在他印象里,使徒就是个冷酷无情的杀人机器,而且他并不知道当年三署联审法庭上,少年冯琛指证储轻缘的过往,只感慨冯琛痴情到如此地步,居然会相信使徒这样的刽子手,与她做交易。 可人家小两口的感情并不是他能插嘴什么的,只能长嘆一声:「现在看来,储轻缘也算没辜负你一番情意。」 提到现在的储轻缘,冯琛不自觉想到了他对自己的百般依恋,内心甜蜜,笑道:「是啊~我现在特别开心。」 这般笑容灿烂、浑身仿佛闪闪发光的冯琛,邢彦以前从没见过。 看着眼前沉浸在幸福中的冯琛,邢彦纠结的内心渐渐舒展——是冯琛自己的选择,他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还有什么值得伤心难过的?这具躯体吗?人生不过百年,都是要化成一捧黄土的。 当然邢彦没法立刻也向冯琛展露笑颜,他的心还是痛得厉害。昨天夜里他哭得差点昏厥过去,想到没有照顾好兄弟的唯一血脉,自己百年之后不知该怎么下到黄泉去向冯岳川交代。 邢彦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情,才又开口道:「有空跟我出去逛逛吧,虽然目前『自在之地』看起来挺安全,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现有城内武装力量并不足,你也得加进来,帮忙巡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6页 储轻缘的神力外挂虽然厉害,但城中难民大多遭遇过『奉献』袭击,最好别让他动用神力,以免他们知道他跟『奉献』的关联。」 冯琛认真点了点头。 再多聊下去,邢彦担心搞不好哪一句又戳中了自己泪点,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见面了,于是道了一句「告辞」,就起身准备离开。 临到门口,他却倏忽顿住了脚步,踌躇片刻,转过头,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侄子,无论你跑到天涯海角回来,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家。」 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门跑了。 冯琛望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怔住了。 他和邢彦一直以来的相处,与其说是叔侄,还不如说像兄弟,没分寸的互怼是常事儿。 此前他忧心忡忡,怀疑邢彦因惧怕他现在的模样才迴避,而今天邢彦十分反常肉麻的表白,让他心里一块巨石落地。 和储轻缘一样,邢彦没有丝毫改变对冯琛的感情。 曾经冯琛以为自己在这世上再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家,转眼之间,他又什么都拥有了,有相爱的人,有疼自己的长辈。 此刻的他幸福到了极致,既希望时间慢一点,能让这幸福延续,又希望时间快一点,转瞬就能白头,从此再无苦难,余生尽是美满。 第128章 闲逛 另外一边,储轻缘正跟着萱娘在城内闲逛。 萱娘将他引荐给佣兵寮少年们。这些十几岁的未成年见到储轻缘十分好奇,因为储轻缘的外表看起来跟他们差不多大年纪。 「真的是神医圣手呢,太厉害了,怎么保养的?」一个小姑娘羡慕地问道。 储轻缘不好说是因为他基因变异,不太正常,只能矜持道:「多喝水,多运动。」 这时,一堆城中原住民们也凑了上来,都是些中年妇人。她们七嘴八舌地围着储轻缘议论,一个妇人大声道:「您这话说的就不实诚~~听说您喜欢睡懒觉,最爱吃甜食,从没听说什么爱喝水爱运动的,这么搪塞我们,一定是有什么不传秘方吧?」 储轻缘瞠目结舌,心想这些八卦小道到底是怎么传播的,爱吃甜食就罢了,他怎么还被塑造成了一个爱睡懒觉的形象…… 他很想解释一番,奈何闢谣不是杏林大人擅长的领域,挣扎了半天,围观人群越来越多。 萱娘实在看不下去了,叉腰挡在储轻缘面前,柳眉倒竖喝道:「有什么好问的!看到这长相了吗,看到这身段了吗?人家天生丽质你们羡慕不来!爹娘没把你们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赶紧回去喝水运动去!!在这里七嘴八舌、唧唧歪歪,能让你们身上掉一斤肥肉、脸上少一条皱纹吗!!!」 她怼人时气势兇悍,加上本身又风情万种,储轻缘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萱娘能做到极乐巷的掌柜,上能在权贵之间游刃有余,下能镇得住三教九流了。 萱娘舌战群妇半天,终于把储轻缘从人群中拖了出来,正想再带他去其他地方逛逛,储轻缘却阻拦她道:「萱姨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吧,别老围着我转了,我身体已经无碍,自己逛逛就好。」 萱娘迟疑了一下,但她不敢忤逆储轻缘的意思,只好道:「要不杏林大人换身衣裳吧,不然被那群长嘴婆认出来,再围堵上就麻烦了。」 储轻缘点点头,随萱娘在一家店铺里买了一件宽大的兜帽衫,戴上帽子又戴上口罩,把自己遮得只露一双眼睛在外,便跟萱娘道别,消失在人群中。 而刚刚那群佣兵寮少年们在围观人群散去后,也各自回到了巡逻岗位。 作为领队的奚明远刚走下一处城墙,抄近道穿过一条偏僻小巷,赶往下一个巡逻地点时,忽然察觉身后有轻捷脚步声。 他走得快那脚步便跟得急,走得慢那脚步便跟得缓。 奚明远顿时警觉,机械左臂微微下垂,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 然而还未等他动手,身后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一个耳熟的声音传来:「我没有恶意,就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正是刚刚被人群围困的储轻缘的声音。 奚明远吃了一惊,转过身。 对面储轻缘摘掉兜帽,取下口罩。 奚明远很是好奇。 ——有什么事情要特意避开众人耳目,单独询问? 他欠身行了个礼,毕竟对面之人是难民医院的主人,声名显赫的神医圣手。 「有什么事情储杏林但问无妨,我知无不言。」奚明远道。 「你了解佣兵寮的全甲兵是怎么制造的吗?」储轻缘凑近一步,神情十分严肃。 虽不清楚他问这些是何用意,但奚明远还是认真道:「我了解的不多,寮长大规模制造全甲兵之前,已经解散了佣兵寮,只留一些心腹。我进佣兵寮时间不长,接触不到这些机密信息。」 储轻缘眼神瞬间黯淡了不少,但他还是追问道:「你们寮长拿南陆士兵制作全甲兵,那些南陆士兵的身体是都废弃了吗?还是有保留住?」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奚明远道:「我曾被派往南陆,徵集用来制作全甲兵的士兵。那时给我们交代的统一口径是——只是暂时将他们的身体换做机械,等到战争结束,还会把躯体还给他们,将头颅与躯体重新结合。不然,变成全甲兵相当于被斩首,那些南陆兵再怎么忠诚,也不是疯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身首异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7页 「真是这样?」储轻缘眼眸中,异样的火光跳动得厉害。 「不过话虽这样讲,我们却从没接触过成功换头的案例,私下里,大家都议论,觉得这仅仅是寮长诓骗南陆士兵的话术,不足为信,所以他们的躯体有没有被保留我也不清楚。」 看样子没法从这少年口中问出更多信息了。 储轻缘便礼貌向他致谢,转身离去。 一直以来,储轻缘非常在意一件事情,就是杨瑾用来诱导他的冯琛尸身保存得极其完好,甚至用完好都不足以形容,不知佣兵寮寀用了何种手段冰封,尸身栩栩如生,就跟还活着一般。 如果只是要让储轻缘认出来,并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以他对冯琛的熟悉程度,即使躯体腐坏,他也能一眼认出。 ——那佣兵寮为什么还要如此费心地保存冯琛尸身呢? 奚明远透露的信息虽然不可靠,但还是让储轻缘看到了一线希望。 ——万一佣兵寮的徵兵话术并不是诓骗人的,而是他们切切实实是这样打算的呢? 将人身首分离,过了很长时间后再度结合,这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连医术高超的储轻缘也闻所未闻、不敢置信,但万一佣兵寮真有这样的技术呢? 储轻缘暗暗决心,一定要将此事查个究竟。 虽然他毫不在意冯琛是何模样,但他能明显感觉到,冯琛自己其实非常在意,甚至因此而自卑,所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拼尽一切去尝试,就算佣兵寮办不到,他也要将冯琛的躯体夺回,凭自己的力量钻研,他就不信办不到。 在城中逛了一遭后,天色渐暗,储轻缘决定返回住处。 一路上他都戴着兜帽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总算没再遇上什么热情居民上来搭讪,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路过一处小广场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喊「神医圣手」,惊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不是被人发现了,而是广场上聚着三五成群的人,正在八卦他。 储轻缘不是个爱听八卦的人,但当八卦的对象是他本人时,还是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躲在一处墙角偷听。 「听说那神医圣手昨天晚上就来了,就住在西城居民区那边,一堆医院的人跑去服侍他。」 「好大的排场呀,这战乱时期,我们能找一处安身地都不容易,他倒好,还要人服侍。」 人群中一人嘿嘿坏笑:「那不一样,人家金贵嘛~」 「怎么个金贵法?」 另一人十分兴奋道:「我婆娘说今天在街上看到他了,那长的哟,说确实是块做小白脸的料。而且听闻他总是睡到很晚才起来。」 其余几人相视一笑:「莫不是千人骑万人操的金贵法?晚上太劳累了?」 「那可不是,你们之前有听那个南陆军官讲过吧?这神医圣手说是救死扶伤得的名声,其实不过是教宗宗主的禁脔。」 「哎哟哟~原来是卖屁股卖出的名声啊。」 「不然你以为呢,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是神医圣手,听说看起来像个未成年。」 「哎哟哟~好脏!」 墙角处躲着的储轻缘脸阴沉得仿佛要杀人,但他也只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任由那群人继续污衊他、诋毁他。 想给他泼脏水的人,就算他再洁身自好也会说他脏;想凌辱他的人,任凭他再可怜也会欺凌他;想杀他的人,哪怕他再无辜也会要他性命。去跟他们计较毫无意义。 他这一生在人世间岁月虽不长,却歷经了千般苦难、万般折磨,事到如今,已经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他了。他有为他赴汤蹈火的爱人、有忠诚追随的朋友、还有很多真心对待他的人,足够了。 一路往住处赶,走到北城门附近时,储轻缘忽然瞥见远处人群中诺诺的身影,他刚想上前打个招唿,却见诺诺神色凝重,提着一篮子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匆匆往城门方向走。 诺诺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压抑气场,让储轻缘觉得吃惊,况且这时候快到晚饭时间了,路上行人都在匆匆回家,她为什么一个人往城门走? 储轻缘犹豫了一下,没直接上前打招唿,而是悄悄跟在她身后。 第129章 戒心 果然,到北城门下后,诺诺顺着城墙一侧的阶梯爬上城墙头。 储轻缘尾随其后,听到城墙头上的卫兵向诺诺打招唿:「姑娘,今个儿来的可早呀~」 诺诺道:「储大夫回来了,有点生病,我待会准备再过去瞧瞧他情况。」 看起来,诺诺每天都要来北城门这边,而卫兵们已经与她十分熟悉。 储轻缘好奇诺诺每天来这儿干什么,又走上几级台阶,想再听清楚些他们对话。 岂料这些卫兵十分警觉,储轻缘头还没探出台阶出口,就有一个卫兵察觉到了异样,拿枪指过来,大喝:「谁在那里!」 储轻缘只好摘掉兜帽,解开口罩,探出头。 这个守城卫兵原先就是在「自在之地」工作的,当时城防被佣兵寮少年们攻破后,他便投降了医院。战乱时期,底层百姓只为有口饭吃、能够活命,谈不上什么对教宗的忠诚。 而恰恰这卫兵以前认得储轻缘,此情此景之下,忽然迎头撞上过去的教宗神明,已经做了叛徒的卫兵一下子极其惶恐,扑通跪倒在地就喊「杏林大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8页 储轻缘吓了一跳,定睛打量这卫兵脸庞,隐约也有印象,想到自己也是从教宗逃出来的,他的尴尬程度不亚于这卫兵。 幸好这时诺诺也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一眼瞥见了储轻缘,吃惊道:「储大夫,你怎么也在这儿?」 储轻缘不好意思道:「我刚在路上闲逛,碰巧看到你神色不太好,有些担心,就一路跟过来了。」 诺诺愣住了一瞬,喉头微微哽咽。 过去诺诺一心追随储轻缘,储轻缘也待她很好,教她医术、护她周全,但那种好是有距离的,就像偶像与崇拜者之间的关系。储轻缘自己的私密过往不会对诺诺吐露分毫,而诺诺的情绪好坏,他一般也不太注意得到。 然而这次回来,储轻缘真的变了太多,仿佛冷冽的冰融化成了水,如今的储轻缘于诺诺,更像是一个朋友般的存在。 「哦,我,我,我过来办点事儿。」诺诺回过神来后,又突然结巴了。 储轻缘更加心下生疑,但猜想会不会是诺诺有什么隐私不想让他知道,他这样尾随探究,反而让对方难做,于是点头道:「那好,你忙你的,我不多打扰了。」说罢转身想离开。 诺诺见他要走,突然上前两步,喊道:「储大夫别走……」 储轻缘停顿住,再次回头,满眼疑惑地望着她。 犹豫片刻后,诺诺终于道:「储大夫既然来了,就去看看他吧,他一定也很想念你,我本来想等你休息几天后再跟你说的。」 ——他……指的是谁? 储轻缘看诺诺的视线飘向下方城门,顿时想到了…… ——难道是阿承?阿承是守在城门这边吗? 储轻缘内心不安。 ——如果是阿承,诺诺为何这样一副阴郁神情? 他几步快走,到城墙头外侧的垛口处,向外探出大半个身子。 晚风萧瑟,吹过巨型奉献干瘪枯藁的尸身,尸身上的血痕早已模煳,但被弹药击穿的无数窟窿依然清晰,空洞地昭示着临死前的悲怆。 几只乌鸦停落在尸身肩头,发出「呀~呀~」的刺耳声音。 储轻缘仿佛被狠狠捅了一刀,弓起背扶住垛口,浑身隐隐颤慄。 之前在教宗,宗主简单地跟他说过,难民医院占领了「自在之地」,「自在之地」的南陆驻兵伤亡过半,而医院方面伤亡了多少,宗主仅含混带过一句「都没事」。 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储轻缘内心逃避,不愿细问。 今天在「自在之地」城内闲逛时,又见四处安宁,早没了攻城的血腥痕迹,他就心存侥倖地想——也许真的没事呢…… 然而此时此地,看到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命陨城门、死相惨烈,他才彻底清醒过来——战争的残酷杀伐之下,没有任何一方可以全身而退,捲入其中的人们,有多少是再也看不到来年花开了。 又飞来几只乌鸦,落在巨型奉献身上,啄食早已风干的血肉,在储轻缘心上裂口又撒了一把盐。 储轻缘手轻轻一撑,纵身翻出城墙垛口,攀上巨型奉献的躯体,驱赶走这些乌鸦。 诺诺也跳了下来:「没办法,赶走了还会再过来。医院人手不够,佣兵寮少年们还要巡城,这么大的遗体一时无法安葬。」 「那就这样任由遗体风化吗?那些难民呢?还有原本城内的居民呢?」储轻缘问。 「城内原住民本就怀恨我们,根本不可能帮忙;而那些难民颠沛流离多时,除了少数几个还算身强体壮的都跟着邢彦在巡城,剩下的大多疲弱不堪,首先考虑的是自己要怎么吃饱穿暖,多生存些时日。 阿承的遗体在城外,要安葬他得冒些风险,我去请难民们帮忙安葬时,这个推辞说家里有老人孩子要照顾,那个婉拒自己身体虚弱。时间一久我也就放弃了,只能每天带些小酒小菜过来拜祭。」诺诺叙述这些时语气很平静,但眼神里流露出不甘愤恨。 储轻缘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想了想道:「也许我可以帮你安葬阿承。」 诺诺立刻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赶紧阻止:「千万不要动用神力,储大夫,除了我们医院的自己人,还有萱娘、邢大哥他们,这城中的其他人难说对你怀着怎样的心思,你别太将自己袒露于人前了。」 储轻缘愣住了,在他面前一贯天真单纯的诺诺竟会提醒他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恍然想到诺诺年少时是在极乐巷讨生活的,形形色色的嘴脸她都目睹过,怎会真的胸无城府?不过是后来在储轻缘的庇护下,有了足够的安全感,才渐渐还原了本性。 如今经歷战乱,她再次见识人性反覆,心里又被蒙上了阴影。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要救这样的人?」诺诺忿忿道。 储轻缘联想起杨瑾对他说的那些话,嘆口气:「也许人本来就是这样的,自私冷酷,都是关乎到自身利益才会在意,与己无关的就熟视无睹,顶多是在背后当谈资议论,如果有本事觊觎别人的利益,也会不择手段地抢夺。」 「所以储大夫,你别一门心思对别人太好了,神医圣手他们固然是景仰的,但一旦你有一点把柄被抓住,他们便会加倍把你踩在脚下,好像给你泼上了脏水他们自己就不至于那么不堪了。」 听诺诺所言,她必然也知道城中那些人是如何诋毁储轻缘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9页 储轻缘沉默不言,自从被宗主戳破他行医救人背后的隐秘动机后,他在听到「神医圣手」的称唿时,其实也内心有愧,而杨瑾告知他他的身世、逼他自尽,让他彻底明白,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被所谓的「人类群体」接纳为同类。 静默半晌,他眺望远方,望着远处的无边天际、绵延山脉,更觉得自己的渺小:「我知道的,我不是圣人,自己尚且困于凡尘,自身难保,怎么做得到拯救众生。别人怎样看待我、对待我,我没法强求,只能记着那些有恩于我、真心待我的人,用同样的真心去回报他们,也仅能做到如此了。」 话虽这样说,然而有一个人的身影却不自觉浮上储轻缘的脑海,让他纠结煎熬。 此番逃离教宗,再遇故人们,似乎所有他在意的关系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唯独一个人,一个对他人生有极重要影响的人,他们之间的裂痕却恐怕再没有修復的可能。 「宗主……」储轻缘在心里默念着这个人,万般复杂滋味涌上心头。 宗主给储轻缘生命烙下的印记跟冯琛一样之深,对其的恩情更是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此时的储轻缘并不知道,他在逃离教宗时突然恢復了神力,是因为宗主冒着生命危险前往碉堡,毁掉了磁场禁锢装置。 站在巨型奉献的肩头眺望北方,隐约可见层峦叠嶂的山脉密林处,硝烟仍然瀰漫。 ——战火还在蔓延吗? 储轻缘心想。 ——宗主现在在哪儿呢?回到了燕州战场吗?南陆各部的叛变、自己的离开、杨瑾的倒戈,使得这场战争的结局没了任何悬念。宗主的下场会如何? 储轻缘清楚,宗主为泊落族復仇的信念深入骨髓,不惜灭世,哪怕最后全部的人都背叛他而去,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会向上天吶喊,抗争到底。 这样的人,结局只可能是惨烈。 ——还会再见面吗?也许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 储轻缘突然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如果宗主知道储轻缘因为与他的诀别而痛彻心扉,并不亚于对冯琛的感情,也许能够在生命的最后获得慰藉吧? 可惜储轻缘无从知晓宗主为他毁掉磁场禁锢时的牺牲,宗主也不会知道储轻缘内心深处对他的情义。 有些人,最终只能掩埋在心底,直至往后余生。 第130章 孤身末路 燕州战场。 近日燕州与南陆两军交锋时,突然发生了一些诡异事情——那些南陆的全甲兵与玄机营对阵时,打着打着,忽然就莫名其妙地丢盔弃甲、束手就擒。 南陆部队一下子溃不成军,因为除去全甲兵,其他的南陆部队武器装备落后,根本无法跟玄机营对抗。 战争前线,最先溃败的南陆三番军紧急派遣通讯兵,赶往总指挥部报告异常情况。 然而,当通讯兵连夜奔赴至总指挥部的驻扎营地时,却发现营地内乱成了一锅粥——许多人在争抢物资、车辆、马匹,没能被抢走的车辆侧翻在地,燃起熊熊烈火,甚至有些帐篷都被掀散架了。 而远方主帅营帐方向,隐隐传来厮杀声。 「出什么事儿了?」通讯兵翻身下马,拦住一个背着细软、正准备逃跑的士兵问道。 士兵看到他的马,眼中亮光闪现,捶胸顿足道:「不得了了,出大事情了!你看到那边主帅营帐了没?宗主带着一群亲兵从南陆逃了回来,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就没一个整人儿,那场面恐怖的呀……」 通讯兵大惊失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奇道:「不对呀,宗主为什么是从南陆『逃』回来的?还有,如果宗主受伤了,为什么不加强戒备,反而打起来了?你们难不成要造……」 最后一个「反」字还没说出口,他就后脖颈一凉,轰隆栽倒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与他对话的士兵收起带血刀刃、跨上他的马,头也不回地跑了。 很快,旁边又有不少背着细软的人哄闹而过,有人注意到脚下躺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蹲下来,在他身上翻找一阵,拿了些值钱物件塞进自己的细软中,接着继续拔腿逃跑。 远处主帅营帐驻地,最后一群忠诚于宗主的亲兵们正在浴血奋战,领头的亲兵目眦欲裂,枪弹打光了,就挥刀噼砍,怒喝:「南陆不是亡于燕州之手,而是亡于自相残杀!」 对战人群中立刻有人高声反驳:「亡?要亡的只有教宗宗主!我劝你也尽早醒悟,宗主从来没拿我们南陆人当自己人看!他巴不得燕州和南陆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好让那些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占领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的人民!稍有不顺他心,就把我们碾成粉齑!」 亲兵们不为所动,边骂边砍:「一群受人挑拨的墙头草!南陆人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老鼠屎,才会被燕州人瞧不起!!」 双方之间的对峙愈演愈烈,从远程枪击变成了近身肉搏。 不过由于动乱之中逃跑的人多,真有胆子进攻主帅营帐的毕竟少数,而宗主亲兵又极为骁勇,一时之间主帅营帐还是被守护得固若金汤。 然而这些亲兵从南陆逃回来时,大部分已经身负重伤,支撑不了多久,主帅营帐被攻破是迟早的事。 此时,主帅营帐内,一个研究员打扮的人跪在床榻前,身后站着四个亲兵,而床榻垂着厚重幔帐,幔帐内传出浓重血腥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0页 「宗主,三思啊……」研究员恳切道,「『奉献』改造的技术不成熟,发生变异几乎是肯定的,而且……恐怕还会失去完整意识……」 幔帐被一只扭曲变形的胳膊挑起,露出床头。 研究员一眼瞥见床头躺着的、只剩下半边脸完好的宗主,吓得差点喊出声。他不敢直视,垂头握拳,浑身颤慄。 「你害怕吗?」半张脸上的眼珠死死盯着他,「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不成熟,告诉我实话,是不成熟还是根本就不可能?」 研究员额头上密布汗珠,不敢直接回答宗主的问题,而是道:「宗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急于这一时情势危急,变成了『奉献』,就再没有退路了!」 「退路?」床上的宗主发出冷笑,因为喉管受损,这冷笑声听起来极其毛骨悚然,「我从来就没想过退路。」 研究员不知该怎么接话,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宗主等了半天没见回应,转过头不再看他,嘆气道:「罢了,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分别。那告诉我,你们现在的技术可以做到何种程度?」 研究员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道:「通过注射就可以实现改造,而且可以确保获得神力。只是佣兵寮串通碉堡人员叛变,突然炸毁碉堡,里面储存的杏林大人的基因片段几乎损毁殆尽,我仅抢出最后一点……」 宗主平静道:「那就好,动手吧,注射完你就离开,还有活命的机会……」 「……宗主……」 「不然现在就叫你人头落地。」 宗主冷冷望着床榻下的研究员,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四个亲兵,亲兵随即动手,按住研究员脖颈威胁。 研究员别无他法,只得唯唯应诺,从随行包裹中拿出一个精密容器,那里封存着透明溶液。 宗主点点头,伸出扭曲的手臂,闭上仅剩的半边脸上的眼睛。 他听着那研究员操作的声音,听着听着,一滴泪水缓缓从眼角滑落。 他朝思暮想的人啊,终于和他融为一体了,只是可惜呀,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冰冷的针管插入手臂,他的意识开始模煳,无数幻象在眼前晃动——时而是幼年时燕州兵闯入家里,将父母妹妹在他面前杀害;时而是少年时在教宗被南陆人践踏欺侮;时而是掌权教宗、一统南陆后的万人膜拜。 而最后,一切过往云烟皆飘散,虚无幻境中出现了储轻缘的身影。他目光悲悯地看向宗主。 「神明啊~我的神明~」幻境中,宗主奋力地向他奔跑唿喊。 储轻缘没有迴避他,而是温柔地靠近,与他紧紧相拥。 「我回来了。」储轻缘的幻象道,「永远不会离开你。」 琥珀色的眼眸波光粼粼,眼里流淌出宗主从未得到过的深情。 再没了现实中的强权专制,幻境里,宗主像个孩子一般,埋在储轻缘胸口哭泣,喃喃道:「我好害怕……」 储轻缘紧搂他:「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这一刻,宗主紧绷了一世的弦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孤身一人与众生为敌、逆天而行,无数个深夜里,他紧张、惶恐、无措,身旁没有一丝慰藉可以触及。 而此刻,意识溃散,沉浸在虚无幻境中,他才终于感受到了渴望已久的温暖、平静、安宁,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不愿醒来。 一个星期后,玄机营营地。 营长方兆旻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拿着望远镜眺望南方山脉,山脉对面是南陆总指挥部的所在,而他身边站着的,是曾经的南陆七番军军长波吕尼。 「太远了,隔着山脉,你站再高也看不到那边情形。」波吕尼道。 「我知道。」方兆旻并没有放下望远镜,「但是你看,山的那边有硝烟。」 波吕尼咦了一声,也拿起望远镜。 果然,连绵群山屏障之后,隐约可见烽火狼烟。 「看样子南陆大营那边在激战。」波吕尼道,「竟然都打到总指挥部了,应该用不了多少时候,全面战争就会结束。」 「先别高兴得太早,战争进展这么快,完全是因为全甲兵临阵变卦。佣兵寮这是给燕州送了一份大礼呀~但说实话,佣兵寮朝三暮四、颠前倒后,能够信任吗?之前死的那么多燕州将士,可也是全甲兵杀的呀…… 到如今燕州元气大伤,兵力损失惨重,他们又反手插南陆一刀,向燕州投诚,是何用意?」 波吕尼思忖片刻,道:「不是说佣兵寮早就解散了吗?听说寮长杨瑾已经身亡,还能兴起什么风浪?这时候倒戈,也许是佣兵寮内部本身就有分裂。 杨瑾一意孤行支持南陆,不可能所有人都贊同,毕竟佣兵寮内部基本是燕州人。她一死,佣兵寮的技术力量自然落到旁人手上。向燕州示好,也是为了日后战争结束,其他人可以有一个好的出路吧。」 方兆旻意味深长道:「军长这是在将心比心呢。」 波吕尼欠身道:「也希望方营长可以兑现承诺,给我们清河四部一个好的出路。」 方兆旻赶紧扶起波吕尼:「军长这话折煞老朽了,当初若不是军长带领清河四部挺身而出,让宗主在南陆众叛亲离,燕州今时今日也不可能迎来战争的转折。军长对燕州的恩情,老朽铭记于心,今后必全力扶持清河四部,让南陆其他各部对你们俯首称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1页 双方正你来我往,惺惺相惜,远方忽然传来燕州部队鼓舞作战的号角声,但并不是发动总攻的号角,而是阻止己方将士后退、催促其前进的号角。 不久,营地附近响起紧急的烽火传令声。 「发生了什么意外吗?」方兆旻皱起眉头,凝望远方。 很快,一个通讯兵飞奔上瞭望塔:「不好了!南陆总指挥部中突然冒出来一个怪物!那怪物……跟教宗放出来屠杀燕州村民的那些一样……我军伤亡惨重!」 「『奉献』?!」波吕尼大吃一惊,「怎么会出现在前线?!」 方兆旻也面色骤变,他清楚教宗制造的「奉献」是何物,也知道这些「奉献」无法控制住神力,所以教宗从未将他们投放到正面战场过。 「难不成是教宗眼见败局已定,索性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波吕尼目光晃动不安。 方兆旻不置可否,这样的猜测确实有可能。 他立刻下令,全线后撤,不与那「奉献」正面交锋,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在「奉献」前进路线周围布置诱捕点。 按照战争以来的经验,没有任何武力能够与神力直接对抗,但可以利用这些「奉献」意识不清的弱点,将他们引诱进事先布置好的陷阱,进行猎杀。 「前线有几个怪物?得清楚他们各自的位置,才好布置陷阱。」方兆旻问通讯兵道。 「只有一个。」通讯兵回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一个?奇怪。」波吕尼道,「如果教宗要同归于尽的话,为什么不把所有『奉献』全部放出前线? 方兆旻摇摇头:「也不奇怪,教宗恐怕没有多余的『奉献』了,我得知消息,杨瑾临死前炸毁了存放『奉献』的碉堡。只是,在燕州境内的『奉献』,数量多少、位置在哪,我们都有精确掌握,这一个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 事发突然、情况紧急,方兆旻和波吕尼立刻乘车,赶往前线探查情况。 第131章 执念 前往南陆总指挥部的道路,两侧为山脉、中间为平原。 方兆旻的车队在平原地带未驶出多远,就见前方地平线处翻滚起厚重尘埃。 方兆旻举起望远镜,见尘埃里,黑压压一片的玄机营士兵正蜂拥奔逃,完全不像有组织地撤离,而像是在疯狂逃命。 「怎么回事儿?」方兆旻心里一紧,看那些士兵奔逃的架势,仿佛怪物就在身后。 这时,远方滚滚尘埃中,一辆摩托车以极快的速度飞驰而出,直奔方兆旻车队,摩托车上的通讯兵高喊:「快掉头!快掉头!怪物赶上来了!」 ——什么?!那「奉献」的移动速度竟如此之快吗?! 通讯兵飞驰到方兆旻车旁,与之并驾而行,急促道:「营长,那怪物是骑着马的,身旁还跟着一队骑兵,速度很快。不要往平原空地上撤,没有视线遮挡,一旦被那怪物发现就死定了!」 ——骑着马?身旁还跟着骑兵? 太出乎意料了。 ——南陆部队不怕这「奉献」发起狂来,连自己人一起灭了吗? 但没时间细想这些,死于神力之下是怎样一副惨状,方兆旻亲眼目睹过。此时「奉献」就在不远处,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宛如死神降临。 「掉头!进山林!」方兆旻大喝命令,面色铁青。 而他身旁,波吕尼也全身僵硬,眼里透出极其恐惧的神情。 一进入山林,车辆就无法再前进,方兆旻他们只能弃了车辆,改为步行,往山顶方向爬。 好在山林地带,就算那「奉献」追赶上来,也得弃马步行,密林叠嶂、山路曲折,成了方兆旻他们的天然保护屏障。 行至半山腰,刚好发现有一处山坳,可以往山下平原地带眺望,且位置隐蔽,不易被察觉。 方兆旻便命令随行士兵在山坳沿途埋伏,以防身后有南陆兵追击,而自己与波吕尼一起攀爬至山坳处,透过望远镜,紧张地向山下眺望。 不一会儿,逃亡的玄机营士兵就逼近山坳下。 大量身着机械装置的士兵争相奔逃,犹如银色海潮汹涌,甚至能隐约听到惊叫声。 而逃亡队伍的末尾,一波接一波的银色海浪翻涌起血色泡沫。泡沫破裂,碎成一块块暗红色残痕,永远留在了岸滩上。 方兆旻唿吸困难,握着望远镜的手颤抖得厉害,就快要抓不住,只好暂时放下来,想平稳一下情绪。 就在这时,波吕尼突然抬高声调:「出现了!那个『奉献』!」 心跳勐地加速,方兆旻赶紧再次抓起望远镜,他手里全是汗,又在发抖,结果一个打滑没抓住,望远镜掉落在地上。 他伸手去拾望远镜,一旁波吕尼勐地拉住他手腕。 「怎么了?」方兆旻锁紧眉头。 波吕尼没有回话,整个人犹如一根紧绷的弦,而嘴里不住呢喃,像中了邪祟。 「到底怎么了!」方兆旻喝道。 波吕尼这才缓缓转过头,眼珠惊恐地圆睁,望着他,如同被鬼神摄去了心魄:「是宗主,是宗主!他变成了恶鬼……」 波吕尼明显受惊过度。 「……宗主?」方兆旻不敢置信,另一只手举起望远镜。 透过镜孔,他看到了——远处山脚下,南陆铁骑正践踏着玄机营士兵的骸骨奔涌而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2页 与过去他们所遭遇的南陆骑兵不同,这一支队伍仿佛是从地狱復生的幽冥鬼军。 骑兵数量不多,总共不过百人,而且看似每个人都身负重伤。他们面目狰狞、嘶吼咆哮,连同身下的马匹也被套上了画满图腾的头罩,一路杀气腾腾、浸满血腥。 而领头的那匹悍马背上,一具体格高大、身形诡异的「奉献」,正怒吼着策马狂奔,直冲前方拼死逃亡的玄机营士兵。 所到之处,士兵们一个个被神力提到半空中,然后连同所穿的机械装置一起被撕裂,残躯断肢混着金属从空中掉落,血雨如注。 极其血腥恐怖的场面让方兆旻整个人僵住了。 那领头的「奉献」身形扭曲,仿佛之前也遭遇过神力重创一般,青筋爆裂的脖颈之上,苍白可怖的面孔依稀透露出曾经模样。 没有错,真的就是过去那个高高在上、一统南陆,而今又遭众叛亲离的教宗宗主阿勒克。 方兆旻曾从南陆人那里得知,所谓「奉献」,就是供奉自己的血肉之躯,献祭神明的意思。教宗利用「信仰神明」、「获得神力」、「开创新世界」一系列说辞,诱导涉世未深的青年献祭自己。 原本,方兆旻对宗主的猜测跟南陆人一样,认为宗主只是利用「奉献」,将他们变成杀戮工具,所以当他亲眼目睹宗主以自身献祭时,那种冲击是极其震撼的。 ——末路枭雄,竟以这样的方式做最后一搏。 那地狱恶鬼般的宗主让方兆旻惊悚到不能言语,也着了魔怔似地呆呆凝望。 突然,恶鬼倏地转过头,望向山坳处,阴鸷的目光仿佛透过望远镜的镜孔,直直插进方兆旻眼底。 方兆旻吓得「啊~」一声惨叫,扔掉望远镜。 惊魂稍定后,才反应过来,山坳处有密林遮挡,那样远的距离,宗主不可能真的发现他们。 不过刚刚宗主阴鸷的目光,却让方兆旻忽然怀疑起一件事——「奉献」……真的都没有完整意识了吗? 过去他们所接触到的「奉献」,都仅存最基本的生存意识,比如饿了会找吃的、受到攻击会反抗。所以他们对付「奉献」的手段,大多是用食物引诱其进陷阱。 除此之外,「奉献」似乎再没有更多复杂意识。 可刚刚宗主……他的一举一动、还有嗜血阴鸷的眼神,分明透露出——他是目标明确地屠杀玄机营士兵。 ——怎么会这样…… 一时间,方兆旻惶恐无措,冷汗淋淋。 ——如果真是这样,该如何对付变异成「奉献」的宗主? 就在这时,山坳下传来通报声,几个士兵绑着一个研究员打扮的南陆人上山,将他押解到方兆旻跟前。 「在南陆总指挥部发现的这个人,『奉献』离开后,我们将主帅营帐搜了个遍,别的没找到,就发现了这傢伙。」押解的士兵道。 方兆旻瞧着这人研究员的工装都没脱,眼神闪躲、惊恐畏缩的模样,倏忽心念一动,问:「就是你把教宗宗主变成了『奉献』吗?」 研究员立刻头摇得像拨浪鼓。 方兆旻眯起眼睛盯着他,想到那些血肉横飞的玄机营士兵,下令道:「把他手指一根根剁了,直到他说实话为止。」 研究员吓得拼命挣扎,大声哭喊,却还是没说话。 方兆旻背过身去,面色冷漠地听着研究员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而旁边惊魂未定的波吕尼目睹这一切,联想起方兆旻也是当年入侵南陆、屠杀泊落族的刽子手之一,心里蓦地生出寒意,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戒备。 待研究员喊声渐渐虚弱、气若游丝之时,方兆旻才转过身,见其一只手掌已然血肉模煳,没有一根完好的指头了,蹲下身道:「再不说就是另一只手,到时候别说做研究,就连基本生活都难以完成。只要你把实话说了,就放了你。」 旁边士兵再次举起血刃,已经痛得缩成一团的研究员终于哆嗦求饶道:「放……放过我,我说……都说,放我一条……生路……」 方兆旻再问道:「是不是你把宗主变成了『奉献』?」 「……是……」 「宗主还像个正常人一样,有完整的自我意识吗?」 研究员忍着剧痛摇头:「『奉献』都没有……完整的自我意识。」 方兆旻目光跳动:「那为什么宗主一路屠杀玄机营士兵?完全是目标明确、有意识的屠杀!」 研究员愣住了,然后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竟呲牙咯咯笑了起来。 他明明痛得面色煞白、濒临晕厥,却又忍不住笑意,配上满身是血的模样,令人毛骨悚然。 「笑什么!」旁边士兵怒喝着就要再砍他一刀。 方兆旻拦住,让士兵退下,凑近蜷在地上的人问:「也很出乎你的意料吧?」 研究员没有回答,反而瘆人地笑道:「你们……很害怕吧……」 方兆旻一脚踩在他血肉模煳的断掌上,恶狠狠道:「告诉我,为什么宗主会跟其他『奉献』不一样?」 研究员瞬间剧痛到浑身抽搐,扭曲翻滚,哭着求饶。 方兆旻松开脚。 研究员这才艰难地吐露道:「宗主并没有……不一样。『奉献』都会残留对其而言最为重要的意识……比如为了生存的……吃饭、喝水、自卫。但如果在他的意识中,还有……还有比生存更为重要的执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3页 听到这儿,方兆旻倏忽明白了。 如果对于宗主而言,为泊落族復仇是他最执着的意识,甚至超越了自己的生存,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方兆旻站起身,望着山下尸横遍野,眼里的恐惧越来越深。 如今变作「奉献」的宗主只剩下了復仇的念头,那就意味着,过去他们用食物引诱「奉献」入陷阱的方法,在宗主身上完全不会奏效。 ——这样的恶鬼要如何对付? 「怎么办?按这么说,宗主会一直杀戮到生命终结。如果他一心杀戮,食物无法引他进陷阱,那就用玄机营士兵引他进去?」波吕尼问。 「宗主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骑兵队。」方兆旻神情阴郁,「看刚才他的行动轨迹,是受骑兵队指引的,那就没那么容易掉进陷阱了。」 他转头一把拎起研究员,喝道:「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宗主!!」 研究员耷拉着脑袋:「等他精疲力竭自己死……」 「混帐!」方兆旻暴怒,勐地将研究员摔在地上,他眼睁睁看着追随自己多年的部下们惨死,却无能为力,几近崩溃。 「也许真的只能这么办了……」波吕尼眼里阴云翻涌,「暂时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命令部队全线撤退,不与宗主正面接触,慢慢耗死他。」 ——别无他法…… 方兆旻沉默不语,紧闭的双唇微微颤抖。 片刻后,他用机械信鸽向前线火速传讯,通知「奉献」前进方向上的燕州将士全线撤退,而后带上自己的随行士兵下山,跟在南陆骑兵队后面,始终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方兆旻所愿。 很快,南陆骑兵队发现前方没有燕州兵可杀,立刻改变前进方向,直冲附近城镇——月影城疾奔而去。 这下方兆旻大惊失色。 看不到燕州士兵,骑兵队就将屠杀目标换成了燕州平民!!! 平民可不像士兵那样,得到命令能够快速撤离,更糟糕的是,月影城只是燕州腹地的一个小城镇,根本没有类似「自在之地」那样的城墙保护。 「神力的最大攻击范围是多少?」方兆旻沉声问波吕尼。 「按以往的经验,大约直径一百米范围内。」 「车队全速前进,保持和骑兵队一百米的距离,赶到前面,引开他们!不能让他们进城!」方兆旻紧急下令。 玄机营车队即刻开足马力,从南陆骑兵队两面夹击,想将他们引离月影城。 方兆旻所在车辆处于玄机营车队右翼,他们与骑兵队保持相同速度并驾齐驱,不停高鸣喇叭,吸引骑兵队注意力。 可骑兵队完全没受玄机营车队影响,毫不动摇地朝着月影城方向奔驰。 第132章 死亡之城 「妈的!这群畜生!!!」方兆旻急火攻心,从车窗探出半截身子,怒骂,「婊子养的,有种别冲着平民!!!」 相隔百米的距离,其实骑兵队根本听不清他在喊什么,可很快,就有一骑兵调转马头,直冲方兆旻奔来。 这骑兵浑身缠满绷带,伤势严重,而且未拿兵器,但方兆旻身旁士兵还是齐齐举枪,瞄准他。 只见他冲到方兆旻面前,竖起中指,高声骂了句:「蠢货~」,然后就被一枪爆了头。 明显的挑衅行为让方兆旻血液倒灌至头顶,他双眼通红、目眦欲裂。 南陆骑兵摆明着看出了玄机营意欲何为。 「他们根本不会管是不是平民,宗主要报泊落族灭族之仇,本来的目标就是要将燕州和南陆也灭族。之前『奉献』袭击的也都是普通平民。」波吕尼提醒道。 方兆旻不是不知道这点,但眼见一城居民即将惨死于神力之下,他的绝望、悲痛,以及对自己无能的忿恨达到了极致。 就在这时,玄机营车队后方传来一声嘹亮的鹰嗥声。 方兆旻心中一惊,转头往回望去,就见一只机械雪鹰自空中俯冲而下,由于速度太快,重重砸落在车顶,利爪穿透钢板,才没被飞驰的车辆甩下去。 他认得这机械雪鹰是刑军署高层的传讯工具。 方兆旻一把抓起雪鹰,坐回车内,打开雪鹰腹腔查看,果然是来自刑军署高层的简讯,看来燕州腹地突然冒出一个「奉献」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高层的耳朵里。 简讯内容很短,但方兆旻读完,双目圆睁,久久不敢置信。 「怎么了?」波吕尼问。 方兆旻拿着简讯的手震颤不止,片刻后,紧闭双眼,勐地将简讯揉捏成团,下令不对月影城做任何通知,等骑兵队全部入城后,所有玄机营士兵退守城外,以最快速度开挖壕沟陷阱,封死月影城各个出口。 「不做任何通知?开挖壕沟?这是要将百姓困死在城内吗?!」波吕尼惊讶不已。 「神力极其消耗精力,将宗主引入城中围困,用一城百姓性命为代价,耗死宗主,最大限度保存玄机营力量。」方兆旻紧咬牙关,从牙缝中透出几个字,「这就是刑军署高层的命令。」 波吕尼不再多言。 易地而处,如果是以清河四部族人为代价,他必然竭力抗争,但前方即将牺牲的是燕州百姓,他一个南陆人插不了什么嘴。 只是这般将平民推上前做肉盾的行为,让波吕尼心生寒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4页 不多久,玄机营车队就尾随南陆骑兵队至月影城外,待骑兵全部进城后,玄机营派兵把守住月影城各个出口,其余人全部撤离至城外一百米处,开挖壕沟陷阱。 从正午到凌晨,再到第二日黎明,其间无数百姓仓皇奔逃至出口,却都被士兵赶了回去。 再往后,城内多地燃起熊熊烈火,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那些浑身浴血、拖着残肢断躯的百姓,扑倒在士兵们脚下苦苦哀求。有些士兵于心不忍,偷偷放了几个出城,可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根本跨越不了的壕沟,壕沟底部,横七竖八插着的全是削尖头的木桩刺。 黎明时分,壕沟外围的瞭望塔也搭了起来,方兆旻和波吕尼登上瞭望塔。 波吕尼明显看得出,虽然方兆旻遵循了刑军署高层的命令,但他内心备受煎熬,一夜过后,方兆旻憔悴至极,仿佛苍老了十多岁。 他们透过望远镜向城内张望,见四下一片死寂,到处是倒塌焚毁的残垣断壁,街道上残肢断躯遍布,转角处躲藏着一些老人孩子。 几个重伤的南陆骑兵从转角处经过,那些孩子吓得「哇」地哭出声,老人们赶紧捂住他们的嘴。 路过骑兵明显发现了他们,却没有理会,骑着马摇摇欲坠地继续向前进。 走着走着,一个骑兵从马上轰然倒下,直直栽到地上,再也一动不动了。 其他几个骑兵下马查看,摇摇头,然后就地坐下,依靠在墙角边,似乎也精疲力竭。 ——宗主已经死了吗? 方兆旻不住向上天祈祷,同时四下搜寻宗主的踪迹。 然而,平静了仅仅一个小时后,城内东南角再次爆发枪战的火光。随后,几个持气枪的青年被提到半空中撕裂了躯体,紧接着,浑身浸透鲜血、恶鬼一般的宗主从残垣中走了出来。 他每走一步,身后就留下一块血淋淋的足迹。 顺着那些蜿蜒的足迹向远处看,一路上尸痕遍地,全都残破不全,看起来皆是死于宗主之手。 ——还没死!!! 方兆旻腾地捏紧拳头。 「不妙,你看宗主走出来的地方,好像是厨房仓库之类,灶台上有米面粮食。」波吕尼道,「这城内到处都有补给,宗主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方兆旻眉头深锁,脸色铁青。 「这样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难道真等城内居民全部死光吗?不能安装磁场禁锢装置吗?」目睹如此惨烈景象,波吕尼忍不住问道。 方兆旻阴沉道:「我已经向刑军署高层申请了磁场禁锢装置,但等运过来、安装好,恐怕城内居民早死得差不多了。」 他再不忍心看,转头走下瞭望塔。 正午过后,天空渐渐阴云密布,不多时,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波吕尼不得不回到临时搭建的营帐内。 不远处就是屠戮场,雨水混合着鲜血流淌蔓延,连在营帐内都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此时营帐内,一个女人正坐在桌边等候着波吕尼。女人一身戎装,一头棕红色长髮高高盘起,是他的妻子赛赫麦。 赛赫麦也是骁勇善战的将领,一路跟随波吕尼征战至今。一见丈夫回来,她焦急地上前问道:「怎么样了?宗主……死了没?」 波吕尼摇摇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也逃不出这座城。」 他挑起营帐门帘,指着月影城方向:「看到没?四面全是壕沟。宗主身边的亲兵本就身负重伤,现在死得差不多了,他一个意识不全的『奉献』,只会一个劲杀戮,根本逃不出壕沟陷阱。困在城内再这样杀戮下去,他迟早会精力耗尽死亡。」 「那之后呢?」赛赫麦脸上愁云半点没见消,「宗主死了,燕州会就此放过南陆吗?」 「其他部族我不知道,方兆旻承诺了会放过我们清河四部。」 赛赫麦皱眉:「他承诺的作数吗?你看看这次牺牲月影城,方兆旻哪里做得了主?最后还不是三大署高层做决断。你觉得三大署凭什么放过我们?就凭我们率先背叛了宗主吗?别忘了,真计较起来,清河四部从军人数在南陆各部中最多,杀燕州兵最多的也是我们。」 波吕尼面色阴沉下来。 之前方兆旻逼供研究员时的残酷,现在刑军署高层以平民为肉盾的无情,都不断动摇着他的内心,让他惴惴不安。 他当然清楚,燕州与南陆之间,承诺从来不会作数,只有利益才是维繫和平的唯一。 「这场战争过后,燕州也元气大伤,与南陆保持和平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波吕尼只能往好的方面推断,宽慰妻子。 赛赫麦拉他坐下:「按眼下的局面,战后南陆与燕州和谈是一定的,但燕州一定会尽一切手段,挑拨南陆内部关系,让南陆回到过去的分裂状态,只有这样,他燕州才有喘息休养的时间。 如果南陆继续保持统一,就依然会是燕州的眼中钉、肉中刺,恐怕双方之间还是免不了要决一死战,而如今南陆没了神力、没了全甲兵,根本不是燕州的对手。」 波吕尼盯着她:「你的意思是,我们清河四部还是应该依附燕州?」 赛赫麦点点头:「审时度势,南陆分裂,而清河四部依靠燕州支持,成为南陆部族之首,是我们最好的出路。」 「我原意也是如此,所以才会投靠玄机营。」波吕尼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5页 「只怕仅仅这样,还不足以让燕州支持清河四部,毕竟现在南陆其他部族都背叛了宗主。我暗地里得到消息,不少部族族长都在想方设法与三大署攀上关系,希望之后的和谈能多得到些好处。」 波吕尼长长嘆气:「可惜啊,南陆永远是毁于自相争斗。宗主一世枭雄,他死后,怕是再没有人能一统南陆。」又道,「你说的没错,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砝码要求燕州站在清河四部这边。」 「如果……」赛赫麦顿了顿,眼里跳动着危险的火光,「我们亲手将宗主的人头奉上呢?」 波吕尼眼睛倏地瞪大,怔了半晌:「这怎么可能?能耗死宗主就不错了,他死后,尸首必然落在玄机营手上。」 「方兆旻并不想真拿一城人的性命去换一个宗主吧?」 波吕尼攥紧妻子的手:「你难道有办法可以现在就杀了宗主吗?」 赛赫麦深吸一口气:「宗主对泊落族感情至深,已成执念。我有一个想法,也许成功的可能性很渺茫,但为了清河四部的未来,愿意拼死一试。」 第133章 摇篮曲 傍晚,雨过天晴。 西边空中出现了一道彩虹,阴云褪去后,晚霞也渐渐露出头角,温暖的霞光晕染了半边天空,和彩虹相互辉映,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祥和。 而此番美景笼罩下的月影城却肃杀阴冷、萧瑟暗淡。难以想像三十个小时前,这里还是一座热闹繁忙的小城镇。 如今满是血腥的街道上难再见一个活人,路上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尸体,绝大部分是平民,偶尔可见几个南陆骑兵。 其余还活着的人全躲在建筑物的各个角落,他们睁着惊恐的眼睛,蜷缩着依偎在一起,不敢吃、不敢睡,生怕发出一点动静被那个恶鬼发现。 人们在死亡的阴影下苦苦坚持。大人们勉强可忍耐,甚至年幼的孩童也在这种气氛中静默不语,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却懵懂无知。 一幢三层建筑的屋顶平台,聚集着四个躲藏的居民,其中一个年轻母亲怀抱婴儿,她不停安慰孩子,但婴儿还是哼哼唧唧地抽泣不已。 「赶紧给他餵奶!」旁边一人压低声音呵斥道。 其实婴儿已经吃饱,年轻母亲刚想解释,另外一人立刻打断她:「哭出了声,我们几个人都玩完……」 其余一人随即也朝这年轻母亲投来敌意的目光。 她别无他法,只能轻轻拍打婴儿的背部,哄他入睡。 但她自己处于极端恐惧之中,浑身发抖,母亲的情绪状态能明显被婴儿感知,再怎样安抚也无法让孩子有安全感。 很快,婴儿便从哼唧抽泣变成了放声嚎啕。 「妈的!」旁边一人眼疾手快,一把从年轻母亲怀中抢过婴儿,死死捂住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发出声。 年轻母亲顿时发疯了一般扑上去,拉扯撕咬那人,想要夺回婴儿。 剩下的两人立刻一起上前,将她按倒在地,其中一人也去捂她的嘴。 但没想到,一个年轻母亲眼见孩子要被活活闷死,会爆发出难以想像的力量。她居然挣开了两人的压制,不顾一切沖向那个要捂死婴儿的人。 见这女人一副玩命姿态,那人吓得慌不择路,混乱中不及细想,竟提起婴儿,直接从三楼平台往外扔了下去。 伴随着年轻母亲一声悽厉尖叫,婴儿的啼哭声也响彻整座寂静城市。 「完了!」屋顶上的另外三人吓得面如土色,飞一般从屋顶逃窜下去。 这样的动静很快就会将那恶鬼吸引过来。 年轻母亲尖叫过后,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婴儿的啼哭声并没有终止…… 仿佛绝境中生出了一丝希望,她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扑倒在屋顶栏杆边,探头朝下望去。 就见街道上站着一个女人,正怀抱着她的孩子。 这女人一头棕红色长髮高高盘起,一身百褶长裙垂地,肩上披着披风,衣着打扮明显不是燕州人。 ——南陆人吗…… 年轻母亲的心立时揪紧。 ——刚刚就是这女人接住了自己的孩子吗? 月影城是座小城镇,此前从未听闻有南陆人在此居住,那这南陆女人就只能是刚刚进城的了。 年轻母亲想不明白,这时候进城无异于步入地狱,但从这女人坦然的行走姿态看,丝毫觉察不出她有任何畏惧。 这女人正是波吕尼的妻子赛赫麦。 年轻母亲飞快冲下楼去,但又一时不敢靠近赛赫麦,只躲在墙角悄悄窥视。 婴儿离开了母亲,被一个陌生女人抱在怀中,一个劲地挣扎哭闹。 年轻母亲心如刀绞。 还好赛赫麦很有耐心,温柔地摇晃他,轻轻抚摸他的脑袋,一边摇晃一边向前走。 年轻母亲便一路尾随在她身后。 赛赫麦抱着婴儿前行、不紧不慢,待走到月影城中央广场时,停下脚步。 这里有一座露天剧场。 她顺着观众席往下,步入剧场正前方的圆形舞台,坐在舞台边缘的石阶上,解开披风铺在地上,窝成厚厚一团,将婴儿放进披风里,嘴里轻轻哼唱起小调,边唱边轻拍婴儿背部,仿佛在哄他睡觉。 这露天剧场本就是表演场所,舞台、观众席、包括四周建筑物,都经过精心设计,舞台上的声音即使不通过扩音设备,也能向四周传播很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6页 因此,赛赫麦虽然唱得并不是很大声,但歌唱声、婴儿的啼哭声还是迴荡在整个剧场。 而此时城中死寂一片,剧场内突然发出这样的声响,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这南陆女人是要干嘛?是要故意吸引那个恶鬼过来吗?! 年轻母亲惊恐万分、不知所措,慌张地环顾四下。 很快,她眼里的慌张消失了,瞳孔彻底失焦,如同死了一般面色铁青,一口气都喘不出来。 因为她看到对面巷道中,正慢慢走出一个全身焦黑、身形扭曲、半边脸面目全非的恶鬼。 血腥气扑面而来。 年轻母亲吓到僵死,根本迈不动脚,眼睁睁看着恶鬼朝自己走来,脑海中不断浮现家人、亲友被这恶鬼活活撕裂的场景。 但恶鬼与她擦身而过,就像没看见她一样,径直朝着舞台上那南陆女人走去,边走嘴里边喃喃喊着:「妈妈……」 极细微的呢喃声却被年轻母亲清清楚楚听进耳朵,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上狠狠敲了一下,她僵硬地扭过头,望向舞台上,望着披风里她的孩子,突然一股热流涌上眼眶。 她赶紧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把哭声全部咽了下去。 舞台上的赛赫麦眼见恶鬼逼近,竟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依然轻拍着婴儿、哼唱着歌谣。 那歌谣悠扬委婉,温柔抚慰,曲调极具南陆特色,听歌词,好像是哄小孩睡觉的摇篮曲。 婴儿经过了一番折腾,早就极其疲倦,这会儿躺在柔软披风中,听着温暖的摇篮曲,被轻拍着安抚,竟真慢慢止住了啼哭,迷迷煳煳昏睡过去,全然不知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向人间復仇的恶鬼正在靠近。 而此时的恶鬼彻底没了刚进城时的兇悍狂暴,他周身布满枪孔,前胸后背都是被烈火焚烧的痕迹,艰难地踉跄着,走下观众席台阶。 在距离舞台还有数米远的时候,恶鬼停下了脚步,怔怔望着舞台边缘坐着的赛赫麦。 他的眼神混沌不清,仿佛视线模煳、看不清眼前景象,又仿佛被泪水浸满了眼眶。 「……妈妈。」没有完整意识的恶鬼再次呢喃。 赛赫麦停止了歌唱,转过头,望着恶鬼,眼里流露出无限缱绻之情,朝他轻唤了一句:「阿勒克。」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恶鬼身体勐地震颤,接着「轰隆」一声巨响跌倒在地上。 赛赫麦再次哼唱起摇篮曲,并向恶鬼伸出双臂。 这恶鬼便仿佛着了魔怔似的,扭曲着怪异的身体,爬到她身边,匍匐在她脚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哭泣一般。 赛赫麦伸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髮,轻拍他的背部,就跟刚刚哄那婴儿睡觉一样,边拍边道:「阿勒克,你累了吧?」 恶鬼伏上赛赫麦膝头,女人顺势将他搂进怀里,继续哼唱摇篮曲。 「妈妈,我怕……」恶鬼竟吐露出一句表达情绪的话语,赛赫麦顿住了,瞳孔颤动。 但她只震惊了片刻,就立即恢復了镇定,柔声安抚怀中恶鬼:「妈妈在这儿呢,不要害怕,一切都过去了……」 在温软的抚慰中,恶鬼慢慢阖上眼帘,唿吸平缓,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阿勒克,你睡着了吗?」赛赫麦轻声问。 恶鬼没有任何反应,静静匍匐在她怀中。 赛赫麦等了一会儿,见他仍然没有动静,便小心托起他的头,艰难地将这恶鬼翻个身,并竖起一条腿,撑住他的身体重量。 就在这时,恶鬼倏地睁开眼睛。 赛赫麦惊了一跳,脸刷地惨白,眸子瞬间流露出惊恐神情。 但好在这恶鬼依然眼神混沌,似乎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他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呓语,就又歪过头闭上眼帘。 赛赫麦一颗心高高悬起,又重重坠落,本能地急促喘息。 她赶紧压制住自己喘息的动静,生怕惊扰到怀中恶鬼。 生死就在转瞬之间,紧张到极致的她满脸布满细密汗水,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她再次哼起摇篮曲,不仅仅为了哄睡恶鬼,也为了给自己壮胆。 恶鬼的唿吸声越来越沉缓,似乎真的熟睡过去。 赛赫麦伸手轻轻抚过恶鬼脸庞,看着怀中只剩下半张脸还完好的狰狞面孔,她的手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 摇篮曲轻柔温暖,可赛赫麦的手却因恐惧而冰冷,冷如冰霜的手触上恶鬼的胸膛,感觉到胸膛滚烫起伏。 她知道这下面跳动着一颗鲜活的心脏,只要一刀捅进去,眼前的恶鬼,曾经的威慑南陆长达十几年的宗主便会彻底殒命。 她颤颤巍巍摸到自己的头上,拔出插在头髮上的髮簪。 瞬间,棕红色的长髮如瀑布般垂落,而她的手里多了一把尖椎状刀刃的匕首——那髮簪原来就是藏在她身上的兵刃。 尖刃缓缓移至心脏上方,轻声哼唱的摇篮曲因为极度紧张彻底跑了调,而恶鬼还没有睁开眼睛。 赛赫麦皱起眉头,目露凶光,杀气毕现,勐地提起匕首…… 怀中恶鬼不知在做着什么美梦,变异的面孔竟流露出缱绻笑意。 匕首落下,尖刃勐烈地、深深地插进恶鬼心脏。 剎那间,所有幻梦破碎。 恶鬼猝然睁大双眼,瞳孔急剧收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7页 而此刻的赛赫麦脸扭曲成一团,狰狞可怖,奋力将匕首更加用力地往下捅,狠狠地捅到底,一时竟分不清谁更像鬼。 恶鬼痛苦地抽搐,双手牢牢抓住女人的手腕,眼眸中流淌出瘆人的金色光芒。 赛赫麦立刻感觉脖颈好像被一双大手用力拉扯,要将她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 濒临死境时,她从快要断掉的喉管里艰难挤出:「……阿勒克……我是妈妈」,同时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勐地将刀刃拔出。 殷红的鲜血从胸膛喷涌而出,恶鬼眼中的金色光芒越来越微弱,慢慢的,消散不见。 拉扯脖颈的力随之消失,赛赫麦佝偻起身子,大口咳血。 恶鬼眼眸里,金色光芒褪去,漆黑宛如空洞。 他倒在血泊中,虚弱地抬起双手向前方摸索,触碰到了赛赫麦肩膀。 刀刃立刻抵上了恶鬼喉咙,但赛赫麦接着就停顿了动作,她听见恶鬼又轻唤了一声「妈妈……」,握着匕首的手颤抖得厉害。 此时的恶鬼视线彻底涣散,应该已经完全看不到眼前事物,但眼神却极其清澈。 这一刻,突然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赛赫麦心头,仿佛这恶鬼恢復了为人时的意识,仿佛她面前躺着的不是变异了的「奉献」,而是原本的教宗宗主。 「阿勒克……」赛赫麦回应了他一声,迟疑了一会儿,握住了他的手。 恶鬼像是得到了极大宽慰,面容恢復了平静,艰难地张开嘴说着什么。 赛赫麦听不清,便俯下身,凑近他嘴边。 「妈妈……我……尽力了」 这是宗主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那双扭曲的手臂从赛赫麦手中脱落,重重砸在地上,然后,再也一动不动了。 赛赫麦僵硬地跪在地上,怔怔盯着面前的尸体好一会儿,突然俯身倒地痛哭不止,也不知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情感在这一瞬间触动到了她。 那年轻母亲就瘫靠在一旁,目睹刚刚这一切的发生,像个木偶般瞪大惊恐的双眼。 这时,舞台上的婴儿被周边的动静惊醒,再次放声啼哭。 ——那恶鬼已经死了,那恶鬼已经死了…… 年轻母亲心里默念着,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爬到舞台边缘,爬到她的孩子身边,抱起婴儿。 赛赫麦停止了哭泣,抬起头。 她早就察觉到这年轻母亲一直尾随身后,于是问道:「是你的孩子?」 年轻母亲畏缩地点点头,整个人都在发抖。 见她如此害怕,却还是为了孩子走近,赛赫麦嘆道:「你是个好妈妈~」,然后低头望向宗主的尸体,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 「别在这儿呆着了,都是血腥气,快带孩子走吧。」赛赫麦背过身,挡住宗主尸体。 年轻母亲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然后就抱起孩子,踉跄地跑出剧场。 待到她走远后,赛赫麦小心将宗主的头颅切下,用披风包裹好,踏着月色,走出这座被鲜血浇灌过的小城镇。 第134章 流言纷飞 半个月后,教宗宗主死亡的消息传出,南陆人心涣散。 各个部族都精心打着算盘,希望在战后新局面下有自己的立足之地。甚至不少部族内部也四分五裂,因为之前的部族首领大多是教宗扶持的傀儡,如今宗主死亡,教宗倒台,部族内长期受压制、心生不满的人趁机起义。 如此混乱的局面下,南陆军在燕州战场上节节溃败,燕州趁机追回大部分失地。很快,多个南陆部族陆续向燕州求和。 战争局面的逆转对于燕州百姓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特别是受战祸牵连、流亡在外的难民。因此,「自在之地」虽城门紧闭,进出受严格控制,但外界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城内。 起先,少数人私下传播的时候,都刻意迴避着储轻缘。无论储轻缘与宗主是不是传说中的那种关系,过去宗主对他的庇护偏袒却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而储轻缘来到「自在之地」休养几天后,精神好转很多,便和以前在医院时一样,给城内众人看诊治疗。 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早出晚归,不像过去那样没日没夜地工作。白天看诊,晚上回到住处,与冯琛吃饭、聊天,入夜相拥而眠。 有时候,冯琛随邢彦在城外巡逻碰到流兵,一番交战之后经常回来晚了,可无论多晚,总看见房内亮着灯,而储轻缘就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等着他。 冯琛担心他着凉,劝他别坐在屋外等。 几次三番劝说后,储轻缘终于不再当耳旁风了,却把屋门大敞,倚坐在门边,头向外探出老远,生怕看漏了远方归来的冯琛的身影。 冯琛回来见着他,只能无奈笑笑,关门将他抱进屋内。 这一日白天,储轻缘惯例在医疗区病房查房。 「自在之地」的医疗条件较之他之前那些个流动医院要好很多,终于有像样的诊室、病房、手术室了。 他刚从一间病房查房出来,就看见走廊尽头围着一群人闹哄哄,靠近楼梯的地面上还散落着一堆生活用品。 人群中有人眼尖,远远瞧见了作医生打扮的储轻缘,连忙大喊:「大夫,大夫,快过来!这有一孩子摔折了腿!」 储轻缘赶紧跑过去,人们纷纷为他让出一条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8页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左腿从大腿根部耷拉下来,正痛苦地扭曲挣扎,而他身边几个大人摁住他,安抚道:「别乱动,越动越糟糕,大夫过来了,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怎么回事?」储轻缘边问边蹲到男孩身边,伸手摁了一下他肿胀的髋关节,男孩立刻痛得呲牙咧嘴,但倔强地忍着没哭。 「我刚看见这孩子抱着一大堆东西跑得急,从楼梯上摔下来……」 「这孩子爷爷奶奶都生病住院,就在我老婆隔壁床,哎,家里只剩这么个七八岁的孩子照顾,真是造孽呀……」人们七嘴八舌地回话。 「他父母呢?」储轻缘没多想,边随口问道,边仔细检查男孩的受伤情况,「还好,只是脱臼,没有骨折。」 「他家是燕州边境的普通农户,他父母,哎……都被教宗的那群怪物给害死了……」一个妇人抹着眼泪道。 话音未落,旁边一人赶紧用胳膊肘捅了妇人一下,给她使眼色。 妇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面前的大夫就是传闻中跟教宗宗主关系匪浅的那位,立刻闭嘴,脸上表情有些许复杂。 储轻缘目光闪躲,不再多问,只道:「来两个人帮下忙,一个固定住这孩子上半身,另一个扶住脱臼的大腿根部,我来给他復位。」 围观人群都识相地不再讨论教宗的事情,出来两人,按储轻缘的吩咐,帮忙扶住孩子。 「放松,放松,不要怕。」储轻缘柔声安抚孩子,同时一手抓起他脱臼的那条腿的脚腕,拉直腿部轻轻摇晃,另一手托稳他的骨盆,准备復位。 可就在这时,围观人群外,不远处,突然传来几人兴奋地交谈声:「你听说了没有?南陆撤军了!燕州很快就会来接管『自在之地』,我们能回家了!」 「这么快?!」 「当然了,教宗宗主死了嘛!南陆群龙无首,内斗得厉害,怎么还顾得上燕州战场。」 这几人并不知道旁边人群中,正在给孩子治疗的大夫就是储轻缘,所以说话的声音很大,完全没克制激动之情。 储轻缘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住了,这是他离开教宗后,第一次听到有关宗主的消息。 ——死了…… 说实话,这个结果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宗主是个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会苟活之人,这样的结局是必然。 可真当储轻缘听到死亡消息时,完全不受理智控制的,仿佛利刃划过心头,瞬间红了眼眶。 四周围观的人注意到他动作停了、表情异常,全都盯着他看。 在这么多人的注目下,在给那脱臼的孩子復位復了一半的情况下,根本没机会找个角落痛哭一场,储轻缘只能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储大夫,你怎么了?」旁边帮忙的人十分小声地问。 不远处的交谈声又传来:「宗主死了真是大快人心,要我说,他死得还是太便宜了,没能把他千刀万剐!」 「诶~小声点,虽说宗主死了我们是开心,但难保有其他人会伤心难过呢~」 「谁?难道是那位……」 几人窃窃私笑,而储轻缘这边,围观人群脸上渐渐浮现怪异表情,怀疑、警惕、鄙夷的眼神交织在一起,让他无处躲藏。 他慌了神,现在的局面下,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出他对宗主有情,不然流言蜚语、恶意揣测不仅仅会把他吞噬,还会牵连到他身边的人。 储轻缘强打起精神,胳膊夹住男孩脱臼腿的脚腕,手扶住他膝盖让他屈膝,然后用力往上一顶,就听见「咔嚓」一声,关节復位了。 周围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先别急着移动。」储轻缘交代,「我去拿夹板给他固定。」说完垂头掩面从人群中仓惶逃出,跑进隔壁的器材储藏室。 八卦聊天的几人依然没发现他,还在异常激烈地讨论:「你们知不知道,宗主死前变成了怪物模样,领着南陆骑兵屠了一个城,兇残至极!结果死后被挂在城门上示众,头都被砍了下来,那死像……真叫一个惨烈!」 「变成了怪物?」 「是啊,就跟教宗之前放到燕州边境的那些怪物一样。」 「听说那些怪物之前也是普通人,是教宗把他们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天哪!简直是惨无人道!罪大恶极!那宗主仅仅是被砍头吗?要我说应该凌迟!」 「诶,凌迟不了,听说是被他们南陆自己人砍的头,真是倒行逆施、众叛亲离。」 「可惜了~」 「不过挂在城门上风吹日晒、任鸟兽啄食、死无全尸,也算是祭奠了无数惨死的燕州百姓冤魂。」 话音未落,就听见器材储藏室「哐当」一声巨响,好像器械砸落在地的声音。 围着男孩的人群中,立刻有好几人冲进器材储藏室,就见储轻缘扶着货架,地上散落一堆石膏托具。 「储大夫,你没事吧?」几人上前扶住他。 再也遮掩不了,储轻缘满脸泪痕,哭到抽搐的样子被所有人看进眼里,而当他擦干眼泪走出器材储藏室时,那几个闲聊的人也终于发现了他。 储轻缘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硬挺着给男孩绑好夹板,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所有人都在指责他、唾弃他,跟十五年前他被送上断头台时一模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9页 他逃也似地挣开人群,跑出医院,跑回自己的居所,关上门瑟瑟发抖,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些人描述的宗主惨死的话语,渐渐地,声音变幻成画面,宗主被挂在城头、死无全尸的惨状仿佛就在他眼前。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不出意外,储轻缘走在路上永远有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非议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根本都不避忌他。 「储大夫,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怎么走得这么匆忙,是急着去给教宗宗主拜祭吗?」 「你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靠山死了,能不失魂落魄么?」 「你们怎么这么说话,我们储大夫是多么有情有义之人!那可是他的『夫君』啊~」 接着就是一阵哄堂大笑。 不少医院的人也开始渐渐远离他,跟他划清界限,毕竟传闻战后燕州将接管「自在之地」,再跟随储轻缘,怕是会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只有冯琛、诺诺、邢彦、萱娘,还有少数受过储轻缘照拂、感念恩情之人仍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然而城内人知道他们与储轻缘的关系,非议责难也加诸到了他们身上。 再往后,储轻缘只能闭门不出,终日关在房内,呆呆望着窗外。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落到被唾弃的下场,还牵连了身边的人。 好在还有心爱之人相伴。 自从流言蜚语在城内传开后,冯琛便不再跟着邢彦出城巡逻,而是不分日夜地守护在储轻缘身边。现在储轻缘很容易陷入抑郁自责的情绪中,冯琛生怕他有一点闪失。 又过了几天后,诺诺终于坐不住了,她跟萱娘商量,想出城去燕州腹地查探信息。 如今流言满天飞,但到底燕州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会不会真的接管「自在之地」,谁也不清楚。 城内众人大多因为相信了燕州接管的说辞,都着急要踩储轻缘一脚,生怕被他连累,甚至昨日诺诺还听到有人聚众抗议,要将储轻缘赶出城去。 「那也不能是你出城冒险,你一个女孩子只身前往燕州腹地,这……这怎么能行?」萱娘立刻反对。 「萱掌柜,只有我最合适了!」诺诺情急道,「冯琛这副模样到哪儿都太显眼,一旦被燕州兵发现了,说不定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他;邢大哥是从刑军署监牢逃出来的,至今还被燕州三大署通缉;而萱掌柜你……现在在『自在之地』还有话语权、能够稳得住场面的只有你了,一旦你离开,储大夫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诺诺所言是事实,萱娘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反驳,但又担心不已,道:「或许我派极乐巷的人出去打听,总好过让你一个女孩子以身犯险。」 诺诺摇摇头:「萱掌柜,这几日你也看得清清楚楚,连医院过往跟随储大夫的人都会踩他一脚,更何况是极乐巷的人。你放心,我是燕州血统,装作平民百姓,在燕州不会被人盯上,而且奚明远也会跟我一起,我于他曾有恩,能够信任,一旦打探到确切消息,我们即刻就回。」 萱娘见她态度坚决,知道阻拦不住,只能再三叮嘱道:「记着,千万隐藏好自己身份,打听事情不要刨根问底,以免惹人怀疑。」 诺诺点点头:「我知道,我就想弄清楚三大署到底对『自在之地』是个什么态度,我们好早做打算。如果因为宗主之过,要对教宗属地斩草除根,我也得打探打探——储大夫一直行医救人,并不受宗主掌控,无论战前还是战中,他都救了无数燕州平民,三大署难道真就不顾念这些恩情了么?」 萱娘想想,也觉得三大署应当不会置储轻缘于死地,只要有确切口风漏出,说会放过储轻缘,那「自在之地」的人也就没理由再为难他。 只是,她和诺诺对储轻缘与三大署的过往渊源都不甚了解,更加不会想到,其中纠葛根本不是行医救人就能化解得了的。 第二天,诺诺和奚明远就在萱娘的安排下,避开众人眼线,悄悄出城。 然而,过了一个多星期,两人都未回城,也没有任何口信捎回。 萱娘惴惴不安,担心出了什么意外,左思右想,不知该不该让储轻缘知道这件事。 再过了五天,诺诺两人依旧没有音讯,萱娘彻底慌了神。 储轻缘因为终日关在房中、情绪低落,而冯琛始终陪伴他左右,是以这两人一段时间没见到诺诺,并未察觉异样。 反倒是邢彦,一天晚上没轮到他巡城,得空休息,用晚饭时,顺嘴问了一句:「最近都没见奚明远那小子,听说是跟诺诺在一起,你知道他俩去哪了吗?」 萱娘手中的碗一下子没拿稳,摔落在地,赶忙蹲到地上收拾。 邢彦见她神色慌张,觉得不对劲,刚想再多问几句,突然远方传来一声轰隆炮响,听声音,像是从北城门处传来的。 他立刻放下碗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院子中,抬头望向北方天空。 那儿,炮弹爆炸过后的硝烟未散,紧接着,又是数发炮弹接连升空爆炸,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这样威力的炮弹不可能是南陆的。 ——燕州兵打过来了?!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而萱娘也跑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胳膊,睁大眼睛惶恐地望着天空,喃喃问:「燕州真的要攻占『法外之地』吗?」 邢彦握紧她的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0页 不过稍微回过神来,就发现这些炮弹并不是射向城内,而是射向天空,好像仅仅是示威,而并非真的攻城。 很快,院外传来人群骚动的声音,不时有人大喊:「燕州兵打来了!燕州兵打来了!燕州要来接管『法外之地』了!」 邢彦小心地将院门推开一条缝,探头向外张望。 第135章 兵临城下 只见街道上、广场上,许多燕州人聚集在一起发放传单、欢唿吶喊;而南陆人,包括南陆的守城卫兵,都身背细软,拖家带口仓皇逃跑。 不远处,一个戴着帽子、拿着传单的人看见邢彦探出脑袋,赶紧沖他打了个手势,四下张望了一圈,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才拉低帽檐,沖邢彦跑过来。 邢彦认识他,是难民医院的护工,以前算是储轻缘的下属。 护工将邢彦推回院子里,自己也跟了进来,反手关上院门。 「邢大哥,大事不好了!」他神情极其紧张地将一沓传单塞进邢彦手里,「『自在之地』四面全被燕州大军包围了!」 ——燕州大军?!包围了?! 邢彦面色凝重、紧张万分,「自在之地」的武装力量顶多抵抗抵抗流兵,真的面对正规部队,是连招架之力都没有的。 「他们发动进攻了没?」邢彦问,他注意到刚刚的炮弹并没有攻击意图。 「没,现下四面城门紧闭,燕州军也没有强攻,只是围城,然后用箭射了这些传单进来。」护工戳了戳传单,「你快看看这上面写的!」 他语气十分激动,仿佛传单上写着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这些传单被装订成册,厚厚的一摞。 邢彦一页一页翻过去,前几页全在细数教宗宗主的种种罪过——什么祸乱南陆、剷除异己、挑拨燕州与南陆战争,什么庇护非法交易、纵容活人偶买卖、违背伦理。 其中最严重的一条,是在普通人类身上进行「奉献」实验,将他们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同时利用「奉献」的神力,屠杀燕州平民。 而这条内容中,赫然写着——用作「奉献」改造的基因片段取自储轻缘,是教宗能够进行实验的关键。储轻缘本身就是变异物种,他是教宗神明,是可怖神力的来源,也是唯一的源头。 「啪嗒」一声,传单掉落在地,邢彦双手颤抖不已。 三大署这明摆着是要将储轻缘置于死地。 而萱娘看到传单上内容,惊骇到不能言语,她怎么也没想到储轻缘居然是「奉献」的源头。 ——所以那些「奉献」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是储轻缘导致的?那些惨死的燕州平民,算间接死于储轻缘之手? 各种细节萱娘无法揣测,只觉得脚下一软,险些站不稳。 「储杏林那边怎样了?」邢彦抓住护工问。 护工推开他:「邢大哥,对不起,我人微言轻、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卷进这些是非中。眼下情形,谁跟储大夫沾上关系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燕州大军就在城外,我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些了。」 他避而不谈储轻缘那边情形,邢彦觉得不妙,拔腿就跑出院子,往储轻缘和冯琛住所方向狂奔。 一路上,浩浩荡荡的燕州人群跟邢彦一样,往同一个方向蜂拥而去,不同的是,他们一个个满眼通红,嘴里高喊着:「抓住罪魁祸首!为死去的同胞报仇!」 这样的情形,仿佛当时在难民医院,人们将受伤军医逼出去送死一样。不过这次声势比之前浩大得多,示威人群也不仅仅是为了自保,而是充满仇恨。 混在人潮之中,邢彦感到唿吸越来越困难,浑身越来越冰寒,恐惧感细细麻麻渗透进每一个毛孔,但心里还是只有一个念头——快点赶过去,储轻缘和冯琛现在是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他得赶过去,跟他们站在一起。 这时,前方突然冲出十几个燕州人,堵在路口,拦住示威人群的去路。 面对人山人海的示威人群,这十几人明显也很害怕,但他们还是鼓起勇气对峙,其中一人喊道:「大家冷静下来,想想是谁在战乱中救你们性命、给你们庇护?!只因为几张传单就倒戈相向么?!」 示威人群中,领头一人站出来,大义凛然道:「如果没这个所谓的『神医圣手』,根本都不会有此一战吧?!教宗发动战争,宗主是明面上的领袖,而他,才是真正的核心人物!几张传单?那些传单上写的都是事实!」 对方十几人向后退缩些许,再次喊话道:「谁能证明那些传单上的话是真的?!」 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确实,传单上所写是燕州的一家之言,而这些人群都是燕州平民,有谁清楚教宗内部的事? 不一会儿,人群里响起阵阵窃窃私语。 邢彦看着两方对峙,心脏狂跳不已,虽然明知动乱不可能轻易平息,却还抱有一丝幻想。 然而很快,幻想就被打破。 示威人群中又有人站出来道:「我能作证!那天是我们巡逻队从城外把储大夫接回城的。我们亲眼所见,他双眸变成金色,操控无形外力,就跟那些『奉献』一模一样。你们想想看,如果他不是源头,宗主为什么要奉他为神明,对他百般维护!」 人群中的附和声一浪高过一浪。 拦路之人再没有有力证据反驳,很快被疯狂的示威人群推翻在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1页 不出多时,储轻缘和冯琛居住的院落就映入眼帘,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 人群在几十米开外处停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刚才还激愤不已,临到眼前了,却都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不管储轻缘是不是源头,他具有神力是千真万确的事,「自在之地」没有磁场禁锢,别说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就算燕州大军拿大炮堵在门口也不能耐他何。 很多人不禁心里掂量起来,燕州大军只围城发传单、而不攻城,煽动城内燕州人情绪,把他们杵在前面对抗储轻缘,自己躲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 这些人向后退了几步,可不想做出头鸟。 然而乌合之众中总有些愣头青热血冲动,只见几个年轻人提着气枪,一脚踹开院门。 院子里没人,但正北堂屋里亮着灯。 愣头青们提起枪,准备对准堂屋射击,邢彦大喝一声:「都住手!」几步沖向堂屋,挡在门口。 他就这么挡着,却说不出一句威吓或劝阻的话来。 「邢大哥,你是好人,别受这个罪魁祸首蒙蔽了!」 「是啊,邢大哥,别站错队,赶紧回来,跟我们站在一起,站在正义的一边!」 邢彦哈哈狂笑:「你们这群人也好意思自称正义!」 「啪!」,一个鸡蛋砸到他脸上,碎裂开,蛋黄蛋清煳成一团,顺着脸颊往下淌。 一个提着一篮子鸡蛋的老太声泪俱下地控诉:「我全家一十五口人,全部死于『奉献』之手,连尚在襁褓中的小孙子都惨遭毒手,你竟然还维护这个罪魁兇手!」 她再次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鸡蛋,朝邢彦砸过去,不过这回没砸到邢彦身上,因为萱娘沖了出来,挡在了他身前。 又是一片唏嘘譁然。 愣头青们举枪瞄准两人。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无形外力忽然笼罩住整座院落,举枪的愣头青们纷纷被掀翻在地,所有枪械全被提到天空中,合在一起,拧成了一团巨大的麻花,砸落在地。 再次亲眼目睹可怖神力,而且是较之那些「奉献」强大得多、精准得多的神力,人们吓得抱头逃窜、互相推搡踩踏,老太的篮子被掀翻在地,鸡蛋掉落,被践踏得一地狼藉。 「砰」的一声,堂屋门从里面被用力打开。 所有人仿佛被点了穴一般,全都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有眼珠子转向堂屋门口。 屋内,着一身粗布麻衣的储轻缘,昂首挺胸,缓缓走出门口,身后跟着冯琛。 邢彦刚想上前阻拦,储轻缘转头深深凝视了他一眼,他便被一股无形力量束缚住,半点动弹不得。 储轻缘望向前方人群。 那些被他视线扫到的人都腿脚发软,没力气站起身,就在地上跪着、爬着,拼命往墙角躲避、抱成一团。 很快,中间便让出一条宽敞空道。 储轻缘的表情茫然空洞,没有悲戚、亦无愤怒,就这么一步一步顺着空道走出院落、走向远方城门,而冯琛一路默默紧跟在其身后。 走出院落没多久,前方一骑骑兵纵马飞驰而至,在储轻缘面前停下。 骑兵翻身下马,恭敬地单膝跪下,双手托着一方摺叠成巴掌大的手帕,举过头顶,道:「伦理署最高长——司空允署长有请储杏林前往城外一叙。」 储轻缘听着司空允的名字,感到有些许耳熟——这位司空署长,不正是十五年前夏令营事故爆发之前的伦理署署长吗? 夏令营事故之后,伦理署被大清洗,储轻缘记得这位署长也被革职,怎么如今竟还身居高位呢? 不过他并不在意,如今兵临城下,三大署的意图已经很清楚了,谁过来跟他「一叙」,结果都不会有差别。 ——只是这骑兵手里捧的是啥? 他伸出手,接过手帕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串珊瑚吊坠,红艷欲滴,正是诺诺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那一串。 他唿吸一滞、脚下晃了一步,即刻强自稳住,将手帕重新包好,塞进怀中,问:「这位姑娘人在哪里?」 「储杏林放心,姑娘和随行的同伴,两人都安然无恙。储杏林与司空署长谈完话后,他们就会被送回『法外之地』。」 原来不仅仅是兵临城下、煽动城内百姓,还扣了人质。 ——司空允到底想跟他谈什么?如果只是想要他的命,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储轻缘抬头望向前方城门,目光依然平淡如水,事到如今,他没有选择余地。 身后冯琛上前一步,捏了捏他的手。 他侧身点点头,示意自己无碍,便由骑兵引领,走出城门外。 距离北城门百米范围,黑压压的一片全是燕州大军,而城门口不远处,驻扎着一座营帐,帐外仅有两个守卫。 见储轻缘走近,两个守卫立刻恭敬地揭开帐门毡布,却将紧随其后的冯琛拦了下来。 「让他一起进来吧,无妨。」帐内,一个温和坚定的声音传出,而且听起来年岁已高。 储轻缘走进帐内,见到眼前拄着拐杖的耄耋老人,神情一时恍惚。 确实是司空允没错,他对这位当年的伦理署署长印象颇深。 十五年前的三署联审法庭上,司空允同他一样,站在审判席上被定罪。当然,司空允的罪罚远没有他重,只是受夏令营事故牵连,被革职削权,从此远离了权力中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2页 当时司空允已经年近六十,许多人猜测他很难东山再起了,而那之后他也确实颓废消沉、一蹶不振。想不到事隔多年后再见,司空允居然官復原职、重居高位了。 而司空允看到储轻缘,眼里亦一瞬间流转过复杂神情,不知是激动、悲怆、亦或惋惜,他长长嘆了一口气,道:「储杏林,多年不见。」 随即斟了一杯茶,递给储轻缘,示意他坐下。 储轻缘凝视他片刻,接过茶水。 两人相对而坐,冯琛则站在储轻缘身后。 「司空署长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为你做吗?」储轻缘直接道。 司空允微微一笑:「储杏林是个聪明人,不过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伦理署,也为了燕州的未来。」 他停了一下,问:「你不好奇为什么我又做回伦理署署长了吗?」 储轻缘无甚表情:「这一场战打下来,刑军署元气大伤,想必三大署之间的势力版图又得重新划分了。」 司空允道:「刑军署这么多年来道行逆施,连他们自己人都看不下去了,现在刑军署内部分裂,革新派夺权,将原署长扣押,希望我们这些过去曾遭刑军署构陷迫害的人站出来,将这十几年来刑军署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还冤屈的人一个清白。」 ——清白。 这两个字敲在储轻缘心头,他在桌下微微捏住拳头:「署长是想为伦理署翻案,重审十五年前的夏令营事故吧?」 「储杏林难道就不想吗?」司空允盯着他,眼神透亮。 一时间,往昔所遭受的种种纷纷涌上心头,可储轻缘只苦笑了一下:「太晚了,太晚了……将夏令营事故的真相公之于众,对于伦理署而言,确实可以洗净冤屈、重获权势,但对于我而言,早就没什么意义了。」 他垂下头,望着手中茶水涟漪,似是自言自语道:「况且我也并非清白。我被设下圈套、受人迫害是事实,可双手沾满血腥、背负数百条人命也是事实。」 他又想到了「自在之地」城中难民的愤怒:「还有无数无辜平民间接因我而死。真相来得太晚,命运早就转折,一步步走到今天,我还回得了头吗?」 储轻缘所有的遭遇,司空允虽不知道细节,但个中曲折因果,歷经世事沧桑的伦理署署长怎会猜不出。 当年储轻缘降生在「动岛」,是司空允力排刑军署非议,坚持要让其融入人类社会,像个普通人类孩子一样长大。在储轻缘身上,他付出了十几年的心血。 所以一想到储轻缘这些年来的遭遇,他就忍不住地心如刀绞,可他明白,储轻缘的命运并不会因为他的个人怜悯而改变。 司空允苍老的双眸透出悲怆,道:「可是,你想再一次背负着被强加的罪名走上断头台吗?」 储轻缘怔怔望着他,仿佛过了良久,才听懂他话里意思,千疮百孔的内心已然感觉不到疼痛,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果然还是要我的命。我只想偏安一隅、苟活世间,不会再对你们有任何威胁,就这样,也容不下我么?」 司空允道:「当年教宗救你回南陆,如果自那时起,你丧失记忆、失去神力,永远消失匿迹,也许还有活命的可能。可如今教宗利用你改造『奉献』,将你供奉于神坛,打着为你族人復仇的名号征伐燕州,制造了这么大的战祸,你觉得三大署还能留你性命吗?」 这些道理,储轻缘其实是明白的。 只不过他从教宗逃出来,一时间爱情、友情皆得美满,让他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盼,希望能够苟活于世,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可最近「自在之地」城中发生的一切、眼前司空允所言,都撕碎了他的幻想,逼他直面残酷的现实。 司空允继续:「此番战祸,燕州与南陆两败俱伤,燕州战后急需求稳,三大署之间放下过往恩怨、团结一致才是最好的局面。而你的存在,对于三大署而言永远是隐患。 十五年前,刑军署与伦理署在怎么处置你的问题上产生矛盾,斗得你死我活,十五年后,就算你想避世偏安,也难保别人不会因为觊觎你而再起祸端。」 这样的言论,让储轻缘不禁想起杨瑾说过的话,他喃喃复述:「只要有我存在的一天,就会不断有人前赴后继地觊觎,他们不择一切手段掠夺我、利用我,围绕我的罪孽永无止境。」 他望向司空允,「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司空署长?」 司空允躲避开储轻缘的视线,一时间思绪纷繁。 三十年前储轻缘出生时,他曾满怀野心抱负,以为可以就此开创人类的新未来,结果如今只剩下满目疮痍。这孩子他曾视若珍宝,现在却要亲手将其毁灭。 沉默片刻后,司空允才道:「神力自始至终就不是人类可以控制的力量。泊落族人拥有神力,却也因神力而亡族,而燕州以你为契机,尝试获取神力的这几十年来,所有结果俱是悲剧。无数人前赴后继、以生命为代价,最终得到什么了吗?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从一开始……」储轻缘想起杨瑾所说的自己的身世,目光暗淡。 第136章 结髮 司空允虽不忍心,但他清楚此番前来的目的,该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可迴旋的余地,道:「既然神力不是能够为人类所拥有的东西,那你的存在对我们而言,就只剩威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3页 他上前一步:「用你的性命,换燕州安宁,对你而言确实不公平,但站在燕州的立场,这是保障战后社会稳定的必然选择。储杏林,无论你愿不愿意为重审夏令营事故作证,恐怕最后都难逃一死。 这场战争让燕州遭受重创,再不能因为神力而内斗消耗,现在我们所做的是想让一切重回正轨。」 司空允口中的「重回正轨」与杨瑾所谓「人类社会的轮迴」如出一辙——燕州和南陆在两败俱伤后,社会重启,洗刷掉因神力而起的罪孽,在战争的废墟中回到发展的起点。 ——最后还是如杨瑾所愿了啊…… 储轻缘苦涩地笑笑,可惜杨瑾没能看到她理想中的结局。 储轻缘直起身子,正对司空允,神情平静:「司空署长,我答应你,为伦理署翻案,为夏令营事故重审作证,但我也要求你完成几件事情。这之后,你们要取我性命,我无处可逃。」 「储杏林请说,我能办到的定然满足你。」司空允道。能为储轻缘做一些事,他心里会好受一点。 「第一,燕州、南陆、教宗三方签订契约,教宗回归单纯的信仰机构,永不参与燕州南陆纷争,『自在之地』作为永久中立区依然归属教宗,但取消各类非法交易。 第二,诺诺和奚明远两人毫髮无损,平安回到『自在之地』。 第三,夏令营事故中所有死亡师生,我一力承担罪责,不要再将刑军署第九支队牵扯进来。如今第九支队只剩下邢彦一人,无论他想留在『自在之地』还是回到重案司,都保证他不受夏令营事故牵连。」 司空允肃然回答:「一定不负所托。」 与司空允达成一致后,一队燕州士兵护送储轻缘和冯琛回城,在他们居住的院落外驻扎下来,一方面是监视,另一方面也是保护,确保储轻缘在重审夏令营事故之前平安无恙。 储轻缘向邢彦搪塞了一番,说司空允只是邀请他回云城,为重审夏令营事故作证,并且已经答应他,不会将邢彦牵扯进来。 邢彦自然是不相信的,但想再多问几句时,一众燕州士兵就将他赶了出去。 待到屋外安静下来,储轻缘眯起眼睛,靠进冯琛怀里,呢喃道:「我好疲惫。」 「那就睡一会儿吧,我守着你。」冯琛回答。 「你倒是挺淡定……」储轻缘嘀咕着,侧过身,斜睨着他。 冯琛俯身在他额头亲吻一下:「有什么好慌张的,反正我一直跟着你。你要去云城,我陪你一起去;你要上三署联审法庭,我跟你一起上;你要赴刑场,我随你一起赴。」 储轻缘眼里泪光闪动。 但说到这儿,冯琛倏忽顿住了,沉默了片刻才又道:「十五年前你遇到危难时我逃了,三署联审法庭上我背叛了你,刑场上我眼睁睁看着你被处决……」 储轻缘翻起身,拥抱他:「别再想以前的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冯琛也回搂住他:「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哥哥,你的小远长大了。」 储轻缘把头深深埋进他怀里,道:「你现在一直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多幸福,可惜这样的幸福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抚摸着冯琛身躯,目光暗淡下来,在心里默默道:「对不起,也许再没有机会让你恢復原样了……」 冯琛柔声道:「我不贪图天长地久,你我歷经别离,若结局还能相守至死,我已经很满足了。」 储轻缘不说话了,静静依偎着冯琛。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忽然开口:「讷……」,手指在冯琛掌心打着转,「讷……讷……」,半天没说出一个词儿。 冯琛笑道:「你想说什么?怎么支支吾吾,一点不像杏林大人的做派。」 静默了几秒,储轻缘道:「我们结婚吧。」说完就刷地脸红,避开对方视线。 冯琛一愣,然后笑得更开心了:「杏林大人好主动。」 储轻缘低头道:「我听说相爱的人结髮夫妻,来世还能再续前缘,我只怕我这样的,什么也算不上。」 冯琛道:「怎么算不上?我就不信那满天神佛古板迂腐,非得一男一女才算得上是姻缘。」 「那你可愿意?」储轻缘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问。 「求之不得,巴不得明天就娶你回家。」 「怎么不是我娶你?」 「也不是不行,杏林大人想怎样我都乖乖配合。只是我披好嫁衣大概心急如焚,等不及你来娶,就要迫不及待地去敲你的门。」 储轻缘笑得肚子痛。 冯琛也笑了,然后抱紧他,脸贴着他后脑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泪水从眼角滑落:「下一世,再下一世,生生世世我都要缠着你。」 「好。」 七日后,司空允回到云城,放诺诺和奚明远平安归来。 储轻缘和冯琛将结婚的打算告诉了萱娘与邢彦。萱娘内心不安,但强作欢颜,赶紧张罗着筹办起婚礼。 能邀请的人不多,「自在之地」城内,无论是原居民、流亡难民还是医院的工作人员,这些人绝大多数都迴避着储轻缘,最后算下来,不过十来人愿意参加婚礼。 「足够了,我们本来就不喜欢吵闹。」冯琛道。 萱娘连连贊同,堆出满脸笑容,拉着诺诺和极乐巷的几个织工给新人赶制礼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4页 「你们定了主婚人是谁吗?」一个准备参加婚礼的妇人热心问道。 「按照习俗是新人的长辈,那自然就只能邢彦担任了。」萱娘道。 妇人拉过萱娘,别有深意道:「萱掌柜,你不是不知道,按本地习俗,担任主婚人的长辈得是自己婚姻幸福的,这样才寓意着新人未来生活美满。那个邢彦,至今还老光棍一条,不行不行,除非呀……他在新人婚礼前也娶到了如花美眷。」 邢彦和萱娘的关系,周遭的人都看在眼里,这妇人明摆着想顺势撮合一把。 之前萱娘拒绝邢彦求婚是因为担心月满盈亏、情深不寿,害怕自己一直渴求的幸福突然实现了,却并不会有一个好结局。 然而如今司空允要押解储轻缘回云城,虽然储轻缘一口咬定,回云城只是去为重审夏令营事故作证,但燕州大军围城、发放传单的行为实在不像对储轻缘怀有善意。此一去,怕是凶多吉少,而冯琛也执意相伴。 如果明知是去赴死,那两人便是想在死之前结髮相守。 这样的行为深深触动了萱娘。 她与邢彦少年相识,如今都已步入中年,人生短短数十载,谁也不知道未来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还有多少时间可供他们以夫妻身份共度? 她以前总担心月满盈亏,但万一真的哪天意外来到,她最后悔的应该是没有把握当下,蹉跎了眼前岁月吧。 不远处冯琛耳朵尖,听到了妇人所言,悄声对储轻缘道:「我们一直瞒着邢彦,我担心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会承受不住,闹出什么乱子来,如果他有了家室,总能多份牵绊。」 储轻缘理解他的顾虑,也能看出萱娘的犹豫,便和冯琛做了一回媒,分别约见萱娘和邢彦,撺掇着邢彦再次向萱娘求婚。 这一次,萱娘没有拒绝。 于是,「自在之地」在短短半个月内接连举办了两场婚礼。第一场是在极乐巷长辈的主持下邢彦与萱娘结髮夫妻,第二场是在邢彦和萱娘的主持下冯琛与储轻缘共结连理。 第二场婚礼上,邢彦喝得酩酊大醉,他自己结婚都没醉成这样,醉到后来痛哭流涕,不停喊着:「我没用啊~真是没用啊~一个人都护不住……」 萱娘和几个极乐巷的伙计好不容易将他架回屋。 一番嘈杂喧闹过后,婚礼终于散场,已是夜深。 冯琛和储轻缘礼服都没脱,手牵手跑到野外荷塘边。 「我就说,今天天气特别好,万里无云的,瞧,多好看。」冯琛边说边拉着储轻缘躺倒在柔软草丛中,头顶上,繁星莹莹、浩瀚无际,镶嵌在夜幕中,宛如银河落九天。 「好美。」储轻缘道,往冯琛那边挪了挪,窝进他怀里,「如果今夜无尽,没有天明该多好。」 「傻瓜,你要想着明天就是我们成为夫妻的第一天,后天是第二天,大后天是第三天。从今往后,我们是爱人,也是亲人、家人。」 「是啊,我有家人了,真正的家人。」储轻缘眼睛倏忽明亮,翻起身,手肘撑在冯琛耳边,低头吻了他一下,「那你以后别再叫我哥哥了,不一样了。」 「那叫你什么?」冯琛笑道。 储轻缘认真思索,想到邢彦之前喊过自己「缘缘」,顿时起一身鸡皮疙瘩,万万不想让冯琛也这样称唿。 冯琛瞧他冥思苦想的模样,便道:「小时候,我其实给你想过一个特可爱的名字,但怕你会揍我,所以一直没跟你说过。」 「可爱的名字?」储轻缘皱起眉头。 「你的本名,荻绛,是混沌的意思对不对?」冯琛问。 「嗯。」 「那我就叫你馄饨好不好,吃的馄饨,小馄饨,多可爱……」 「你现在就不怕我揍你了?」 「揍得了我吗你?」冯琛翻身将储轻缘压在身下,然后倏地顿住了。 两人相对片刻,冯琛一滴眼泪落在储轻缘脸颊上。 储轻缘凑上前抱紧他:「别胡思乱想了。我现在特别开心、特别满足,满足得不得了。」 抱了一会儿,冯琛问:「诶,你相信人有来世吗?」 「相信啊,你不说生生世世都要缠着我吗?怎么了?犹豫了?」储轻缘佯装生气。 「怎么会!我只是在想来世你我会是什么模样。」 储轻缘垂下眼帘,低声道:「但愿你我来世都是普普通通的人。」 「一定会的。」冯琛轻抚他的脸庞,「说不定你是个漂亮姑娘。」 「我倒希望你是个漂亮姑娘,我是个帅气小伙。」 「为什么?」 「这样就可以把你压在身下,好好蹂躏,看你哭得梨花带雨……」 冯琛目瞪口呆:「杏林大人真的是……我一直觉得你脸皮比我厚,但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心思,真是外表跟内在太不相符了,忽然觉得我还挺纯情的。」 储轻缘立刻收起狼子野心,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不管我是男是女,都随便你折腾。」冯琛凑近他耳边道。 想起冯琛生生世世要缠着自己的誓言,储轻缘凝望着他的眼睛,也道:「不管你是男是女,也不管我是男是女,下一世,再下一世,生生世世我都要找到你,不顾一切与你相爱。」 「一言为定。」 第137章 行刑 一个月后,南陆征伐燕州的战争偃旗息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5页 虽然战争以燕州获胜告终,但实质的结局却是两败俱伤。南陆再次开启了群龙无首的混战局面,各部族为了保住自己在南陆的地位,纷纷向燕州求和示好。 对于该怎么处理战后的南陆以及教宗,燕州方面极其谨慎,既希望南陆保持分裂状态,在内斗中消耗实力,又不能让南陆乱得太厉害,以致影响到燕州边境稳定。 经过与南陆各部的数轮谈判后,燕州扶持清河四部为南陆之首,但所谓「之首」,也不过是燕州让渡了部分利益给清河四部,对于南陆其他各部,清河四部并没有直接统治权。 至于教宗,燕州则对其进行了大清洗。 所有宗主的过往下属,甚至是与宗主有些许瓜葛的人都被判刑收押,处死的处死、囚禁的囚禁。 不过,司空允算是信守了对储轻缘的承诺,没将教宗彻底剷除,只是削去了其全部武装力量,让教宗回归纯粹信仰机构,并且保留了「自在之地」作为教宗直辖属地。 处理完这些七七八八的战后事务,司空允带领车队押解储轻缘赴云城。 停在「自在之地」城门口的车队全副武装,俱是大块头的军用装甲车。 储轻缘前脚上车坐下,冯琛后脚跟着,想要和他一起,却被两旁的持枪卫兵阻拦住。储轻缘立刻站起身。 前来送别的邢彦看着这些车辆,压在心头的巨石越来越沉重,刚想上前交涉,司空允就从领头的车上跳下来,迎上邢彦道:「邢司长放心,我们只是要将储杏林安全带到云城,现在战乱刚平息,路上不太平。」 邢彦根本不相信司空允,但他无力阻止一切的发生,只觉得肝肠寸断的痛。 司空允对拦住冯琛的卫兵道:「放他上车吧,跟储杏林一起。」 冯琛看了司空允一眼,爬上车。 储轻缘这才又坐下,冯琛紧贴着他,两人十指紧扣。 此时的储轻缘内心极其平静。 前方是既定的终点,很多事情无力改变、宿命无法挣脱,他永远不可能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被世人接纳,甚至无法苟活于世。 可那又怎样呢?他此生最想得到的东西已经得到了。当爱人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旁,与他一同面对所有苦难时,他终于能够坦然看待一切。 人生哪得圆满?如此已然足够。 他握着冯琛的手紧了紧,冯琛对他莞尔一笑。 两人相互依偎,望着窗外景象,仿佛去往之处是平静归宿。 只是,他们很快发现确实如司空允所言,一路上并不太平。 之前南陆部队已经打到了燕州腹地,对城镇和村庄都破坏严重。民不聊生的情况下,社会治安难以保障,不仅路上时不时窜出南陆流兵,甚至燕州人内部的打砸抢劫也不在少数。 不过装甲车队集结出行,没哪个不长眼的敢上来骚扰。 看到此番景象,储轻缘心道难怪三大署如今迫切寻求社会稳定。 从「自在之地」到云城要好几天的车程,中途他们便落脚刑军署管辖的驿站休息。 为了安全起见,每到一处驿站,整幢楼都会被清空,车队卫兵层层守备,除了驿站工作人员,再没有外人可以进来。 司空允和车队其他卫兵一起在楼下大堂用餐,储轻缘完全不想和他们一起吃,就叫工作人员将饭菜送上二楼客房。 因为此前已与储轻缘达成一致,而且司空允看得出冯琛和其关系不一般,所以他命令卫兵只在楼下守候,不要打扰到楼上。 司空允终是心有怜悯,反正储轻缘根本逃不掉,没必要对他紧紧相逼。 用过餐、洗漱完毕,储轻缘本想和冯琛再聊会儿天。临近生命终结,他特别珍惜与冯琛在一起的一点一滴时间。 可冯琛今天却有些反常,一躺倒在床上就昏睡过去。 储轻缘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见他睡得沉,便侧躺在他身旁,看着他的睡颜。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宵夜,给你们准备了糖水宵夜。」 隔着门扇,声音听得不清晰,但储轻缘还是觉得有些耳熟,顿时警觉,而且他并没有点什么糖水宵夜。 他走到房门口,打开一条仅一拳宽的门缝,低声道:「谁?」 「送宵夜的。」 这会儿声音听得真切了,储轻缘瞬间变了脸色,打开门将来人拉进屋,然后四下扫了一眼,见几个卫兵守在一楼楼梯口,一切如常,没人发觉异样。 他锁上门,转过身。 对面之人一身驿站工作人员打扮,伸手插进耳后头髮里,用力一扯,撕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果然是使徒! 「你没被三大署抓住?」储轻缘面露惊喜,但很快又阴沉下来,压低声音道,「你混进刑军署的驿站做什么?太危险了!这整幢楼里全是燕州兵,一旦被发现就死定了!」 「刑军署把战场上缴械投降的全甲兵都收押在监狱,我趁他们押解的时候,假扮成玄机营士兵混进刑军署,后来一直潜伏在监狱当差。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使徒道,「这几日忽然听说你要被押往云城,又设法申请调到驿站来。」 她凑近一步,面色凝重:「这些燕州兵押你去云城做什么?」 储轻缘没料到使徒竟会为了他涉险。 他心甘情愿跟着司空允回云城,就是不想再牵连其他人,于是退后一步,与她保持距离,道:「与你无关。燕州现在对教宗大清洗,既然你没被燕州兵发现,就赶紧躲得远远的,别再插手我的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6页 「你的事情怎么叫与我无关?!」使徒冲口而出。 储轻缘一愣。 以前使徒几次三番手下留情,他只道是使徒对他怀有恻隐之心,现在使徒突然这样说,他才忽然意识到,仅仅是恻隐之心怎么可能让使徒忤逆杨瑾,放他一条生路。 「你……跟我……有什么渊源吗?」储轻缘迟疑道。 使徒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没回答他,只道:「你现在去云城就是去送死!」 储轻缘回头看了一眼冯琛,他这样反常的熟睡,恐怕也是被使徒在饮食中动了手脚。 面前使徒表情急切,储轻缘嘆口气:「你已经帮了我太多次,我无以为报。但不管你跟我有什么渊源,这次的事都别再插手了。你救不了我,三大署根本不可能放过我。杨瑾说的对,也许泊落族本就不该存在于世,是时候让泊落族血脉安息了。」 「燕州人以为杀了你就能彻底灭绝泊落族血脉了吗?」使徒冷笑一声。 储轻缘心里一惊:「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之前调查蒋秋鸿时,在温泉山庄发现的那些祭祀场所,还记得吗?」使徒道,「我这段时间依照老师记录的泊落族歷史一路追查,发现其中有一段歷史很奇怪——大约一百年前,曾有一支泊落族人迁徙燕州,他们迁徙的目的地就在温泉山庄附近,但之后再没有其他任何记载,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储轻缘当然记得,那些温泉山庄湖底石室的壁画,上面记录着泊落族人的生活习俗,其中有块壁画描绘的泊落族人穿着的是燕州服饰。 当时他和冯琛就怀疑,是不是曾有泊落族人迁徙燕州。 「怪不得温泉山庄会有那些壁画。这样看来,江家祖上说不定就是受迁徙燕州的泊落族人影响,信仰了泊落族神明。还有那些地下水牢,分明是防御外敌的建筑。也许真有泊落族人在那聚居过。」 储轻缘思忖片刻,又道:「不过这也不能证明那些迁徙的泊落族人至今尚有血脉遗存,毕竟后来没任何记载了,而且按杨瑾的说法,泊落族人是灭绝于自身。很可能这部分迁徙的泊落族人也早就灭绝了。」 「只要没确切记载说明他们已经灭绝,我就会继续寻找下去。」使徒坚定道。 一道光亮从储轻缘脑海闪过:「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在意泊落族人?……难道你……」 「别多想了……」使徒迅速打断他,「你已经决意赴死,知道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储轻缘望着她,目光摇晃不定。 「你说的对,现在的形势,三大署根本不可能放过你。」使徒道,「他们以为你是唯一的泊落族血脉,也是唯一的神力来源。放了你,他们日夜担惊受怕;囚禁你,又担心有人觊觎,再次引发社会动乱;只有杀了你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储轻缘涩然笑道:「是啊,我知道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沉默片刻,使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只有掌心大小,道:「我这次来,其实是想把这样东西交给你。」 储轻缘接过,捏在手里,感觉到包裹里的东西已经破碎。 他望着使徒眼里的深意,突然心灵感应似的,猜到了是什么,瞬间唿吸困难。 他颤抖着将包裹揭开,果然,里面是一块碎掉的玉扳指,正是宗主随身佩戴之物。 「你逃出教宗时,所有磁场禁锢在一时间全部消失,是宗主前往碉堡,将磁场禁锢装置彻底毁了。」使徒道。 储轻缘手抖得更厉害了:「碉堡……」 「这是我在碉堡那儿捡到的,你想留就留,不想留就扔了吧。」使徒重新带上人皮面具,转身走到门口,「我不能待太久,会被燕州兵发现的。」 「谢谢你。」储轻缘道。 使徒微微侧头:「不谢。」说完走出房间。 储轻缘摩挲着那碎掉的玉扳指,只觉得利刃穿心。他捂着嘴,趴在桌上隐隐抽泣,不敢发出太大声响让人察觉。 良久,他抬起头,擦干眼角,将玉扳指碎片用布细细包扎紧,贴身收藏好。 又过了几日,车队抵达云城。 时隔十五年后,储轻缘再次站上三署联审的法庭。 一桩一桩当年旧事被再度翻出水面,细细盘问。 储轻缘甚至还能记得其中很多审判长们的面孔,只不过这些人都苍老了许多,当然也增加了不少新面孔。 新面孔们用警惕、敌意的目光凝视他,老面孔们则更多悲怆、唏嘘。 同样的审判台、相似的场景,一瞬间,仿佛时空交叠,成年储轻缘与少年储轻缘的身影重合。 不同的是,这一回冯琛与他并肩站立,牢牢握紧他的手;他也不再跪在地上任人唾弃,而是挺起胸膛面对命运。 所有遭受的磨难,以及犯下的杀孽,都将有一个判决。 司空允承诺会还他公允,不过储轻缘明白,所谓「公允」,也不过是在符合三大署利益前提下的拨乱反正,至于自己的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接连七天的审判,最终储轻缘因杀害夏令营师生六十二人、刑军署研究所两百四十六人、作为「奉献」源头间接促成教宗残杀燕州平民等罪行,被判处死刑。 但考虑到他每次杀人的起因都是遭到凌辱虐待,故採用枪决行刑,保留他全尸,遗体将妥善安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7页 不过,夏令营时,第九支队灭口师生的事情被隐瞒了。司空允遵守了与储轻缘的约定,保住了邢彦。 而储轻缘的证词将十五年前刑军署的罪行公之于众。三署联审过后,原先的刑军署署长遭监禁调查,三大署权力的天平重新倾向伦理署。 判决后,储轻缘被关入死牢,等待一个星期后的行刑,与此同时,冯琛和其他全甲兵一起,被囚禁在刑军署监狱。 司空允最后一次来探望储轻缘,问:「可还有什么心愿需要我替你完成?」 储轻缘道:「和我一同前来的全甲兵,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们来之前刚刚结过婚,不能同生但求共死。希望行刑当天,司空署长能让他和我一起。」 ——那个全甲兵…… 司空允知道全甲兵都是身首异处,甚至不能算是一个活着的人。储轻缘与这全甲兵到底有过怎样的纠缠过往司空允不清楚,只是这样一对苦命鸳鸯让他不禁惋惜悲嘆。 「好的,我答应你。」司空允道。 出了死牢,司空允叮嘱值班的刑军署牢长:「刑场那边的磁场禁锢都布置好了吗?」 「布置好了,您放心。」牢长回答。 「从死牢到刑场沿途的呢?也要布置好,不能出半点差错。」 「一切都准备妥当,司空署长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这死牢里、路上、刑场,每个角落都不会漏掉。」 「那就好。」司空允点点头,离开死牢。 一个星期后,行刑当天。 储轻缘拷着手镣、脚镣,在牢长带领下,由六个卫兵押解,前往刑军署监狱区中央的刑场。 刑场是类似角斗场的椭圆形露天建筑,四周环绕阶梯状的观众席。 其中三面观众席坐满了围观的燕州百姓,他们没像十五年前储轻缘被送上断头台时那样的鼓舞兴奋,而是黑压压一片静默无声。 东面观众席,自上而下坐着三排三大署官员,正中间一排为伦理署、政吏署的两位最高长,上面一排为三署联审法庭的各位审判长,下面一排为监刑官。 刑场中央场地被称之为「沙场」,铺满白色细沙,犯人的鲜血洒下,会很快被白沙吸收,不至于污浊场地。 储轻缘自一层观众席的入口步入刑场,见沙场上已经站着一排行刑手,最底层的观众席上还环绕着一圈持枪卫兵严阵以待。 而沙场正中央,冯琛站在那里,戴着更加厚重的手镣、脚镣。 一看到冯琛,储轻缘脸上浮现出笑容,步伐加快,甚至带着几分雀跃,只不过拷着脚镣的他走不了太快。那模样没有赴死的悲戚,只有和爱人最终团聚的安乐。 白沙干净柔软,储轻缘一身素布麻衣轻轻踩在上面。 他在临刑前认真清洗了自己。 干净的人穿着干净的衣服,将死在干净的白沙上。 他这一生受尽苦难,却也双手沾满血腥,称不上无辜,虽然不知道这些年行医救人算赎了多少罪孽,但他想以最清白的样子离开人世。 面前,冯琛向他伸出手。 他三步并作两步扑进冯琛怀中,手镣的阻隔让两人无法相拥,只能紧紧地十指相扣。 东面观众席上,监刑官向行刑手示意。 行刑手得令,齐刷刷端枪上膛。 储轻缘闭上眼睛,头抵在冯琛胸膛,平静等待生命的终结。 能和心爱之人相伴赴死,已然是残酷命运对他最后的馈赠。 第138章 惊变 枪声一下接一下,打破了行刑场的肃静。 可奇怪的是,储轻缘居然完全没有被子弹击中的感觉,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怎么回事儿? 他心里犯疑,而行刑场内的观众群开始骚动,尖叫声此起彼伏。 仔细听,这些枪声很奇怪,不仅仅有子弹出膛的爆破声,还有与金属相撞击的声音。 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越来越密集,而子弹与金属的撞击声也随之愈发刺耳。 更加不对劲的是,他头紧紧抵着的冯琛胸膛发出强烈震颤,不断有东西从他耳边唿啸划过。 储轻缘勐地睁开双眼。 看清眼前景象的剎那,他完全停滞了唿吸,惊骇得头脑一片空白。 冯琛的身体正在不断碎裂,无数银色金属片从其前胸后背脱离而出,飞舞到半空中,环绕在储轻缘四周,形成屏障,牢牢保护住他。 沙场上的行刑手、卫兵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震惊,慌乱中纷纷举枪,对着沙场中央疯狂射击,枪林弹雨四面袭来。 金属片疾速飞旋,越来越快,宛如银色龙捲风,根本看不清子弹与之相撞击的情景,只不断可见零星银色碎片掉落。 它们或被击穿、或扭曲变形、或裂成更加细小的碎渣,但即使粉身碎骨,还是从地上挣扎而起,再次飞旋在储轻缘周围,为他挡住枪击。 「小远……小远……」储轻缘颤抖地唿唤,眼见冯琛的身体不断消散,最后连支撑的骨架也渐渐分崩离析,吓得用尽全力抓牢他、贴紧他。 但冯琛还是化作片片银色,从他掌心、怀中流逝。 储轻缘慌乱无助:「你在做什么?回来!快回来!!!」 冯琛用已成镂空的手掌轻轻捧起他的脸颊,道:「我没多大能力,不敢承诺护你一世,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能护你一时便护一时,哪怕遍体鳞伤、粉身碎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8页 正是两人从教宗逃往「自在之地」,相互依偎在马车上时,冯琛曾对他说过的话。 储轻缘拼命摇头:「我不要这样,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别留我一人在世上,人间也好、黄泉也罢,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你敢丢下我我就恨死你!」 冯琛低头望着他,满眼柔情爱恋、缱绻不舍:「我不会丢下你,生生世世都会缠着你。」 但这番话却让储轻缘想到两人来世重聚的誓言,他发疯似地哭喊:「我不求来世了,只求今生,小远,求求你别走……不要离开我……」 银色龙捲风旋转着,不断收拢,金属碎片渐渐凝聚在一起,而冯琛的身躯却随之愈发虚无。 「哐啷」两声响,他的手腕、脚腕破碎,镣铐重重砸落在地。 冯琛歪斜着身子,凑近储轻缘,最后亲吻了爱人一下,然后勐地推开他,银色碎片立刻一拥而上,分隔开两人。 透过碎片缝隙,储轻缘看见冯琛双唇微微启阖了一下,不知说了一句什么。 他撕心裂肺地喊道:「小远!小远!」崩溃到好像除了这个名字,再不会其他言语了。 而所有银色碎片迅速凝结成块,形成一个坚硬的球形保护罩,将他笼罩在其间。 储轻缘最后透过缝隙,依稀所见的画面,是冯琛的身躯碎裂殆尽,然后他就眼前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扑通」一声,他跌倒在金属球内,意识渐渐涣散。 就在这时,刑场东南角突然传出爆炸巨响,地震山摇,随之爆炸处升腾起滚滚硝烟。 刑场内众人立时乱作一团,好多人惊惶失措地大喊:「炸药!刑场埋了炸药!!」 混乱中,观众席内,不知是谁用力丢掷了一样东西到沙场上。 雪白的细沙衬托着这东西格外清晰刺目——竟是一具被拧成麻花的、身着监狱狱卒制服的尸体。 这下,观众席彻底炸开锅,所有人都像看不见的无头苍蝇,蜂拥乱窜、相互推搡。 第一排的持枪卫兵迅速沖向人群,妄图维持秩序。 但恐惧到极致的人们哪会受这些卫兵管控?即便鸣枪示警也不管用。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只听见一人高声叫道:「有怪物混在我们中间!教宗的怪物!」 人们瞬间将刑场内有磁场禁锢的事实抛诸脑后。被神力所杀的尸体就在眼前,加上刚刚发生的爆炸,没人再相信刑场内是安全的。 东边观众席上,审判长和监刑官们拥簇成一圈,围在伦理署和政吏署署长周围,喝道:「卫兵!卫兵!!保护最高长!!!」 四下逃窜的人群慌不择路,不少也跑到了东边观众席。卫兵们拼命扒拉开人群,才集结到东边。 然而,再次有一具尸体从观众席抛出,与刚刚抛尸的位置不同,而且这次尸体竟正好落在了审判长和监刑官们面前。 几个审判长和监刑官直接吓晕了过去,还有几个绝望叫喊:「磁场禁锢呢?不是有磁场禁锢吗?」 ——难不成是刚刚的爆炸破坏了磁场禁锢装置吗? 可眼下根本没机会去检查装置是否完好。 一个监刑官战战巍巍抬起手臂,指着沙场中央,吼道:「杀了他!立刻杀了他!!」 另一个审判长拉住他,道:「不是那个死刑犯!他被罩在金属球内根本看不到外面!」 监刑官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还有……还有其他怪物?!教宗的『奉献』?」 一想到四周人群中可能混进了「奉献」,他就哆嗦得根本站不起来。 「目前我们所掌握的『奉献』都已经被处决干净了,难道有漏网之鱼?」司空允蹲到尸体边,咦了一声,「这尸体不是刚死的,至少死了有一天了。」 他抬头望向混乱人群,视线来回穿梭,目光雪亮如刀——两次抛尸的位置不是同一处,而且用的是早已死亡的尸体,恐怕不是『奉献』,而是有其他人混了进来,并且还不止一个人。 ——是谁? 犹疑之际,东面观众席入口处,冲进来几个狼狈不堪、满身浴血的监狱狱卒。 领头狱卒扑倒在司空允面前,惊恐道:「司空署长,大事不好了!监狱里,监狱里……」 他整个人剧烈震颤、瞳孔失焦,仿佛惧怕到了极致,后半句硬是吐不出来。 司空允稳稳扶住他,沉声道:「监狱里怎么了?!」 这人身后,一条胳膊被撕裂的狱卒失心疯了一般,抢上前,跪在地上嚎啕乱喊:「监狱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奉献』!不,不,不是『奉献』,是神明!神明降临了!它要把我们都杀了!」 司空允看着他的胳膊,心勐地悬到半空——这明摆着是神力的痕迹……难道除了储轻缘,还有人具有神力?现在正在监狱里大开杀戒?! 他一把抓住这失心疯狱卒,喝道:「为什么说不是『奉献』?!」 然而失心疯狱卒瞪大双眼,不能逻辑言语。 领头狱卒好半天缓过来后,哆哆嗦嗦道:「司空署长,监狱里那个使用神力的是个佣兵寮的半甲兵,之前一直伪装潜伏在我们当中……是个女人,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变异,但一双小腿却是机械物。她不是『奉献』,意识状态极其清晰,跟正常人一模一样!」 说到这儿,他目光转向沙场中央,僵硬道:「就跟那个教宗神明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9页 ——意识清晰、伪装潜伏。 这八个字让司空允感到一股极其阴森寒气自心底升起,蔓溢胸腔,扩散至全身。 他所知道的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模一样、能够意识清醒地伪装潜伏、并且还具有神力的,只有一种人——泊落族人。 ——怎么会?!泊落族人明明已经灭绝了啊,明明储轻缘是世上仅存的泊落族血脉啊…… 他恍惚地望着逃窜的人群,忽然浑身一凛,打了个寒颤。 刚刚人群中分明有人目光如刀般刺穿他,那人头上罩着的兜帽被风吹起,露出下面半张机械面孔,但他再定睛瞧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又混入了人群中。 「佣兵寮!是佣兵寮!!」司空允怒吼,「刚刚抛尸的是佣兵寮的人!在监狱用神力杀人的也是佣兵寮的人!!我就知道这两面三刀的佣兵寮不能信任!!!」 周围人被他突然的爆发惊了一大跳,更加害怕地围在一起瑟瑟发抖。 司空允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一系列惊变让他情绪失控,特别是在得知除了储轻缘,还有其他泊落族血脉存留于世之后。 但作为领袖,危难关头,他的失态会让下属也跟着乱了阵脚。 他连忙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安抚众人情绪:「不要慌!刑场内有磁场禁锢,神力无法使用,大家是安全的!」 然而,眼下根本无法判断磁场禁锢是否还完好,有没有在刚刚的爆炸中遭到破坏。司空允的安抚并不能让众人信服。 就在大家慌乱之际,更加糟糕的意外发生了。 刑场北面再次传来爆炸巨响,外墙轰然坍塌出一个庞然裂口,砖石砸落,扬起厚重灰尘,灰尘后面,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浑身拴缚镣铐的全甲兵,仿佛行尸走肉般从裂口闯进来,横冲直撞,竟有上百数量。 那些镣铐看起来对他们完全不起作用,断的断、折的折,「叮铃哐啷」地拖在身后。 司空允眼睁睁看着这些行尸走肉见人就杀,被卫兵开枪打中也丝毫不退让。 不消片刻,刑场内就血流成河,宛如人间地狱。 他强自支撑的镇定终于垮塌,脸部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 这些全甲兵一直被集中关押在监狱,现在突然成群出现,结合刚刚狱卒所言,分明是潜伏在监狱中、那个具有神力的佣兵寮女人放出来的。 让他更加恐惧的是,全甲兵之前被俘虏,是因为他们在战场上突然放弃了抵抗,而刑军署最近对死去的全甲兵进行解剖,发现他们的脑部结构都被破坏了,所作所为皆受人控制。 现在看来,应当是幕后操控之人故意让他们战败被抓。 眼下刑场内聚集了一众三大署最高官员,这个时候全甲兵突然被放了出来,再度恢復可怖的战斗力,为的是什么呢?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两具死于神力的尸体引起的慌乱,那现在就是真真切切死亡降临的恐惧。 所有人,包括全部三大署官员,都不再多做任何言语,纷纷涌向四下出口,奔逃求生。 全甲兵们紧随人群、无情屠戮。 这一场腥风血雨直到玄机营大军赶来才停止。 激烈交战过后,全甲兵们再度被俘。 这次玄机营不敢再大意,将一个个全甲兵的头颅击穿、确认死亡才罢手。 死里逃生过后,三大署高层迅速展开调查——那个具有神力的佣兵寮女人是什么来歷?是怎么混进监狱的? 可是,当他们派兵搜查监狱时,那个女人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也并非一点线索没查到。 据倖存的狱卒回忆,那女人半个月前曾申请调往刑军署驿站,而那段时间正是储轻缘被押解回云城、落脚驿站的时候。 加上刑场上一系列变故环环相扣,让司空允不得不怀疑——这些变故的发生到底是为了袭击三大署高层,还是为了相救储轻缘? 看储轻缘的状态,司空允觉得他恐怕也并不知情,但如果真是为了救储轻缘,那反而不能轻易要他性命了。 只要储轻缘不是唯一的泊落族血脉,杀掉他对于燕州的稳定而言就毫无意义,神力依然存在;而留他性命,反而可以利用他来诱捕那个女人。 不过,当玄机营士兵费尽气力,终于将刑场中央由冯琛躯体化成的保护罩撬开时,眼前的一幕令所有人都倍感意外——曾经的教宗神明彻底痴傻了一般,扑在地上四下摸索,好像在焦急地寻找什么东西,不停哭喊着:「头呢?头在哪里呀?头呢?」 然后拉住一个又一个身边的人,问:「你有没有看见头在哪里呀?我找不到头了呀……」 一开始,三大署高层以为他在装傻。但将他绑回死牢,经过狱医严格检查后,才发现真的出了问题——过度精神刺激导致的痴傻,表现为记忆混乱、智力衰退等症状。 「怎么会这样……」事态的发展完全失控,司空允问道,「记忆混乱?智力衰退?……会影响到神力么?他曾被教宗用药物控制、丧失记忆过,随之神力也消失了。」 狱医很难给出肯定回答:「还需要进一步观察,记忆状态会直接影响神力,这是肯定的,只是过度精神刺激与药物控制不一样,之后他能不能恢復,我们很难预料。」 司空允透过死牢窗口向内张望,看着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喃喃自语的储轻缘,倍感唏嘘——储轻缘现在痴傻了,于他自己而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0页 幸的是,如果储轻缘真的从此成了废人,不再具有神力,那三大署就不会再忌惮他的存在。 不幸的是,原本决意与爱人一同赴死的他,如今一个人存活,还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被囚禁,假如他自己可以选择,一定不会想要这样的结果。 司空允长长嘆了一口气,对看管的狱卒道:「好好照顾他饮食起居,不要有任何短缺,我会定期派人过来查看。」 第139章 废人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储轻缘痴傻的情况没有任何好转。 六个月过去,云城再度发生了四起三大署官员遭神力杀害事件,而且兇手不知所踪,一时间人人自危。 三大署加强了对储轻缘的戒备,但兇手似乎不再奔着救储轻缘而来,因为兇案发生的地点距离死牢越来越远。 三年过去,不仅仅是云城,周边地区也不断出现神力事件,有时候是官员被害,有时候是房屋道路遭破坏。 更加令三大署高层感到恐惧的是,很多神力事件是同时发生的,这就意味着,尚存于世的具有泊落族血脉的肯定不止一个人。 而在第三年年末,不知是何人寄了一份杨瑾当年调查泊落族人迁徙燕州的报告,在三大署高层内部引起轩然大波。 虽然报告结论写道:「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迁徙燕州的泊落族人至今有后代存世」,但结合最近几年发生的种种事件看,这份报告的结论恐怕并不准确。 消息不胫而走,在云城街头巷尾传播。 不仅仅是三大署官员,甚至连普通百姓也感到惶惶不可终日。与南陆的战争才结束不久,本以为可以喘一口气、休养生息,想不到却又陷入更大恐慌之中。 难道除了储轻缘外,真的还有泊落族血脉存世?这些人真是当年迁徙燕州的泊落族人后代吗?他们是纯种泊落族人,还是和储轻缘一样,是混血?为什么此前近一个世纪他们都销声匿迹,现在却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而且,不同于几十年前燕州征伐南陆时的情况,那时的泊落族人聚居在玉带河流域,围剿他们相对容易,而现在神力事件发生的地点分散随机,三大署甚至至今都没抓到过一个人。 迫于形势,三大署不得不展开对泊落族迁徙歷史的调查,与此同时,对依旧痴傻、失去了神力的储轻缘逐渐放松了戒备。 直到第七年,储轻缘的情况仍不见好转,而外界神力事件隔三岔五频繁发生。 三大署的关注点渐渐不再聚焦在储轻缘身上,甚至死牢的磁场禁锢装置年久失修了,也没人管。 「管他呢,已经废人一个了,要不是司空署长叮嘱要照顾好他,谁想天天守着这么一傻子……」 「难道司空署长想这样照顾他一辈子吗?」 这一天,负责照顾储轻缘的两个狱卒正在闲聊。 「诶~」其中一个狱卒小声道,「司空署长年事已高,谁知道还能活几年,怎么可能照顾他一辈子?」 「我想赶紧调离这鬼地方,虽然待遇还不错,但呆得人郁闷死了~」 「待遇不错就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几年城里城外出了那么多事儿。听说呀,那个南陆神族根本没灭绝,现在是回来报復燕州了。还是死牢这里呆得安全。」 「天吶!又来报復燕州?!前几年战争,南陆就是打着为神族復仇的旗号,这暗无天日的日子怕是没尽头了……」 「哎~是啊~」 没有尽头的日子又过了一年。 第八年开春,死牢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探望之人——时任重案司司长邢彦。 最初几年,储轻缘被囚禁在死牢严格管控,三大署明确规定,不允许任何外人接触他,这个命令至今也没有改变,是以邢彦的到来出人意料。 但死牢狱卒都知道,邢彦与储轻缘关系匪浅,风头过后,他违背规定前来探望也是情理之中。 何况八年时间过去,三大署高层早就不盯着储轻缘了,而邢彦这几年官復原职之后,混得愈发风生水起,有传闻说他未来可能接管刑军署死牢。 所以这些狱卒自然睁只眼闭只眼,谁也不想得罪未来的顶头上司。而私底下,邢彦也早就对这些狱卒打点周到。 时隔八年,邢彦再次见到储轻缘,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邢彦样子苍老了许多,鬓角多了丝丝白髮,看起来这几年过得心力交瘁。不过此番前来,他的精神状态尚可。 终于能有机会再度见到储轻缘,他心情十分复杂,来之前做了很久心理建设。 然而,当他看到眼前一头灰发、身着粗布麻衣之人模样还似当初,但神情痴傻呆滞、正在玩着桌子上的一盘弹珠、举止犹如孩童时,所有的心理建设瞬间垮塌。 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回头,担心失态的模样被狱卒看见。 直到狱卒们将牢门带上走远了,邢彦才疾步上前,走到储轻缘身旁。 「储轻缘……」邢彦颤抖着声音轻唿。 但对方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自顾自地玩起弹珠。 「你不认识我了吗?」邢彦犹豫了一下,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 储轻缘害怕得向后一缩,躲开他的手。 邢彦内心酸楚难当,又问:「那你还记得冯琛吗?冯清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1页 储轻缘歪过头,神情依旧木然。 「小远,你还记得小远吗?」邢彦凑近一步,声音更加温柔,像在哄小孩。 「……小远。」储轻缘跟着他喃喃念叨了一遍。 邢彦顿时激动:「对,小远!」边说边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沓照片。 绝大部分是冯琛少年时的照片。 进入佣兵寮之后,为了隐匿身份,冯琛再没拍过照片。 储轻缘看到照片,有些许好奇,手指触碰着照片中少年冯琛的脸庞,歪着脑袋、眼神晃动不安。 邢彦见他有所触动,便一张一张翻给他看,然而一直翻到底,储轻缘的反应都没有更进一步的触动,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又似乎很困惑的样子。 想到冯琛进入佣兵寮时,容貌经过了人为改动,邢彦怀疑储轻缘会不会对成年后的冯琛印象更深。 可成年后的冯琛哪里还有拍过照片呢? 忽然,邢彦顿住了,脑海中一线灵光闪过——他和成年后的冯琛再度相遇是因为调查周厚泽被害案。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的老搭档郑烽就觉得冯琛看起来眼熟,曾经在审讯冯琛时私下拍过照片。而郑烽死后,其遗物一直由邢彦好好保留,如果能找到当年拍的那张照片…… 于是邢彦不再多逗留,跟狱卒交代打点了一番后,回到重案司。 五天后,邢彦再度造访死牢,这次他带来了郑烽所拍的那张冯琛的照片。 他将照片摆到储轻缘面前,又问道:「这是小远,你还记得小远吗?」 正在拨弄弹珠的储轻缘立刻停下,低头看向照片。 可结果只看了一眼,他就仿佛受到了极大刺激一般,一把推开邢彦,抱头痛哭。 看他这副模样,邢彦无比心酸,但又有些许宽慰,因为储轻缘如此强烈的反应说明他一定记得冯琛,也一定记得与冯琛的感情。 只是如今心智退化似孩童的储轻缘不一定记得所有的前因后果。 邢彦小心翼翼坐到床边,轻轻抚摸储轻缘的脑袋安慰他。 一开始储轻缘还抗拒,邢彦就耐心安抚,不断柔声诉说他和冯琛的过往。 渐渐地,储轻缘放弃了挣扎,只是神情哀伤至极。 「你还想再见他吗?」邢彦凑近他耳边,十分小声道。 储轻缘顿时身体僵住,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 「你还想再见他吗?」邢彦重复了一遍。 储轻缘转头望向邢彦,眼里的光亮跳动得更厉害,喃喃道:「再见……他。」 邢彦不再多言,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然后离开死牢。 不出半年,伦理署署长司空允因病去世,储轻缘失去庇护。三大署高层关于该怎么处置储轻缘再度争议不休,不过还没等他们争议出什么结论,刑军署死牢就突遭火灾。 整整四天,大火才被扑灭。 重案司被指派调查火灾事故。 经调查发现,火灾起因是电线失修老化,短路起火。而事故当天,看守死牢的几个狱卒都玩忽职守,离开了死牢,虽然逃过一劫,保住了小命,却免不了被判刑个几年。 事故现场,只剩死牢内一具焦黑的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分辨不出模样。 重案司找来专家鑑定,最后结论,这具尸体就是储轻缘。 此时的三大署高层,因为接二连三的神力事件已经焦头烂额,又因为司空允的去世而失去主心骨,再度陷入混乱纷争,是以储轻缘之死被草草盖棺定论,再无人问津。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傍晚,西海之滨一座梅林繁茂的小岛上,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坐在梅树下的墓碑前自斟自饮。 这男人衣衫整齐、面容干净,看起来用心打扮过,颇有几分英俊,只可惜他整条右臂袖管空荡荡的,不是个健全人,而且脖颈上还有一圈很深的手术缝合痕迹。 他用一只左手斟完酒,再放下酒壶,拿起酒杯来饮。 墓碑前也放着一只盛满酒的酒杯,男人时不时跟这只酒杯碰一下杯。 喝着喝着,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盒烟,掏出一支点燃放在酒杯旁,自言自语道:「你还是更好这口,但少抽点,对身体好。」 说完嘆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墓碑上的刻字,那上面写的是「霍林韵之墓,亲人冯琛」,称唿看起来有些古怪。 男人靠着墓碑坐下,看着四周梅林美景,道:「你从前买下这座岛,一心想着能在这里安度余生,现在终于把你接过来了……」 说到这儿,他声音变得哽咽,平復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这里风景是真好呀,远离燕州、远离南陆,远离一切是是非非。」 这时,远方海上忽然传来阵阵货轮鸣笛声。 男人仿佛被触碰到了开关,一下子蹦起来,激动不已,又整理了一番头髮衣服,然后匆匆向海岸跑去。 海面上,暮霭沉沉中,五艘货轮正朝着梅林岛方向驶来。 不过快到梅林岛时,货轮却没有靠岸,待一艘货轮上放下一只小船后,就都擦着海岸线驶离,看样子只是路过。 男人紧紧盯着小船上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人坐在船头,另一人在船尾划桨。 他目光如炬,穿过渐渐暗沉的暮色,焦灼地落在船头那人身上,片刻不离。 还没等小船完全靠岸,男人就迫不及待地踏着海潮迎了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2页 船头那人站起来,怔怔地望向他。 男人三步并做两步,飞奔着扑上前,一把将他抱下船头,拥进怀中。 船尾的人赶紧喊道:「你这么急吼吼的干嘛,别把他吓到,他现在就跟个小孩一样。」 这人摘掉头上戴着的厚重兜帽,解开围巾,露出脸庞来,正是时任重案司司长邢彦。他乔装打扮、隐匿身份,为的是将一个人安全送上梅林岛,送到故人身旁。 邢彦见眼前两人拥抱得紧,并没有他所担心的情况出现,遂放任两人,自己将小船抛锚岸边。 过了好一会儿,见这两人还抱着不撒手,而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好几声,邢彦终于忍不住道:「琛儿吶~我费尽周折、长途跋涉,把你心上人送过来,你不能这样视我为无物,我一路上热饭都没吃上几口,结果一上岸就要吃狗粮,狗粮又吃不饱……」 拥抱着的这两人,居然一人是八年前在刑场粉身碎骨的冯琛,而另一人是两个星期前死于火灾的储轻缘。 本该已经离世的两人,现在竟活生生地出现在这座偏僻海岛上。 听着一旁邢彦絮絮叨叨,冯琛不得不松开怀里的人,心想邢彦年纪越大,称唿起别人来是越发肉麻。 他沖邢彦笑了一下,道:「马上。」然后捧起怀中人的脸庞。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一如往昔。 过了八年时光,储轻缘的样貌居然没什么明显改变,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滞住了。 储轻缘神情懵懂地注视冯琛,眼里波光粼粼。 冯琛心里又是柔软又是难受,忍不住低头凑近他嘴角,亲吻了一下。 储轻缘吓了一跳,挣扎开,跑到邢彦身旁。 邢彦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口气道:「走!我们不要理这个重色轻友的坏人。」说完就牵起储轻缘的手,领着他往梅林岛深处走。 冯琛跟在后边,道:「我知错了。」 邢彦头也不回,忿忿道:「我算看透了你。」 而身旁储轻缘跟个小孩似地,紧紧挽着邢彦胳膊,真的不理不睬冯琛了。 冯琛无奈,只能一路跟随他们身后。 不过不一会儿,储轻缘就按捺不住,转回头看他,眼神摇晃不定,看表情似乎在努力思索些什么。 每次储轻缘回头张望时,冯琛就沖他温柔微笑。 「小远。」储轻缘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冯琛沖邢彦说道。 一剎那间,邢彦和冯琛都惊呆了。 冯琛更是胸口如被重锤一拳,快步上前,拉住储轻缘的手,激动道:「我是小远!你想起来了?!」 然而,储轻缘却畏缩地抽出手,躲到邢彦身后。 邢彦对冯琛摇摇头:「还不行,你别急,慢慢来。」 冯琛神情黯淡下来,但还是耐心地跟在两人身后。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海岛中央一处灯火通明的院落前。 「快进去坐吧,菜饭都热在锅上,饿不了你。」冯琛加快步伐,赶在两人前面拉开院门,「我还以为萱姨也会过来,做多了些。」 邢彦摸摸肚子:「我可以连她那份一起吃了。她忙得过不来,我家那小子马上七岁了,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天天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可又时刻黏着娘,半点撒不得手。」 他边踏进院门边又道:「现在三大署刚刚认定了储轻缘死亡,我们行事还是得万分小心,等再过个几年,三大署彻底把他忘了,才能安心。」 想不到邢彦和萱娘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冯琛心里感嘆,推开屋门,引两人到餐桌边坐下,自己进厨房,将饭菜一一端上桌。 第140章 抚摸 储轻缘吃得狼吞虎咽,看起来是饿了。 冯琛不停给他添饭夹菜。 简单的举动下,储轻缘慢慢放松了对他的警惕,真跟个孩子似的。 「好吃吗?」冯琛问。 储轻缘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无比灿烂。 冯琛心念一动,进一步试探地问:「还记得这个味道吗?」 这回储轻缘歪过脑袋,眉头紧蹙,又陷入思索。 「一定会好的。」邢彦拍拍冯琛肩膀,「之前失忆了十四年他都恢復了,现在也一定可以。」 冯琛点点头,却不言语。 之前那一次,他和储轻缘都在药物作用下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那时他们的机体本身并未受损。可如今储轻缘的痴傻却是源于自身精神受创,不知能否完全康復。 邢彦看他神情,又安慰道:「往好处想,要不是他痴傻了,三大署根本不可能放过他,我又怎么能用一场火灾轻易煳弄过去,救他出来。」 这番劝慰说得实在,冯琛当然明白。 他感念邢彦为他和储轻缘付出甚多——这些年来邢彦步步为营,作为重案司司长混迹于三大署,多方走动、打通关系,就是为了寻伺机会救出储轻缘,若不然,他也早就和冯琛一样,避世海岛、远离纷争了。 「我知道,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不是因为你,还有……」冯琛顿了一下,瞟了一眼邢彦,「还有使徒,我和储轻缘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提到使徒,邢彦表情变得复杂:「她……使徒后来还来看过你吗?」 冯琛摇摇头:「最后一次见她,就是在我身体復原、甦醒过来后。她说接下来要去寻找百年前迁徙燕州的泊落族人后裔,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救储轻缘出死牢的事只能拜託我和你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3页 邢彦长长嘆了一口气,这八年间的点点滴滴宛如电影快放般在他脑海闪过——从听闻三大署对储轻缘的判决,到得知冯琛粉身碎骨;从与重生后的冯琛再见面,到处心积虑救储轻缘出死牢。 当时听闻了三大署判决后,邢彦一夜之间精神崩溃,一想到冯琛最后粉身碎骨,他就痛得肝肠寸断,不断自我谴责。 是以萱娘怀孕的头一年,邢彦整个人低沉消极,忽视了她们母子许多,后来他渐渐在亲情的安慰下走出阴影,更加觉得亏欠萱娘的情一辈子也还不完。 于是乎,振作起来的邢彦白天是重案司威震四方的司长,晚上回到家,摇身一变,成了低眉顺眼的小男人。萱娘说一他绝不说二。 只是头痛家里有个混世小魔王,从能走路时起,就爬高上低不消停,越大越调皮。 萱娘每每要揍儿子时,邢彦表面不敢忤逆老婆意思,却不停地和稀泥、打掩护。可饶是这样,那小魔王居然胳膊肘全向着娘拐,邢彦只能眼见自己的家庭地位一日不如一日。 当初得知冯琛粉身碎骨后,邢彦曾到处买通关系,才收集到了一小部分机械躯体的碎片,在自家后院给冯琛立了个坟冢。 两年过去,他终于不至于天天跪在坟冢前意志消沉,但心里的伤疤只是因为注意力转移到了家庭而不再疼痛,并没有癒合。 直到两年后盛夏的一天正午,烈日当空、酷暑难当。 邢彦难得休一天假,便让老婆赶紧回卧室休息,自己打扫卫生、洗衣做饭,同时应付混世小魔王,结果一个不留神,看漏了小魔王,转过身,发现他已经爬上了院子里的葡萄藤。 「我滴个祖宗呀!」邢彦吓得扔下拖把就往院子里跑,走近了才发觉不对劲——茂密的葡萄藤后,隐隐有一个人影,看样子,小魔王正是好奇那人,才爬上了葡萄藤。 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邢彦心头,自家院子里竟然悄无声息地闯进一个外人,离孩子近在咫尺,而邢彦手头没有任何武器可用。 以前他老光棍一个、贱命一条,死就死了,但现在受到威胁的是他的孩子。 就在他迟疑着不知怎样做才能确保孩子安全时,小魔王突然一脚踩空,从葡萄藤上径直摔下来。 这下邢彦什么都顾不得,飞扑上去,但以他和孩子的距离,肯定是赶不及。 就在这剎那,葡萄藤后的人影晃动,纵身一跃,以极快的身手一把接住孩子。 小魔王被一个陌生人抱在怀里,居然不哭不闹,反而瞪大眼睛、满脸好奇地望着这个人,还伸手摸向这人脸庞。 而邢彦看清眼前的一幕,整个人惊呆了,半晌不敢动,完全不可置信。 他抬头望了望天,确认是大中午,骄阳似火,不可能白日见鬼。 接着对面的人开口喊了他一声名字,他依然摇头,不敢靠近,生怕是一场美梦,触碰到就会破碎。 直到那人走上前,将孩子递还给他,又拥抱住他,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怀中人的体温,才终于敢相信——冯琛并没有死,他回来了。 之后通过冯琛的讲述,邢彦得知,在三大署判决储轻缘死刑至行刑前的一段时间,冯琛和其他全甲兵一起被关在刑军署监狱,而那里,正是使徒伪装潜伏之所。 使徒与冯琛商量,有一步兵行险着,兴许可以救储轻缘一命,但需要他配合,而且一旦出半点差池,不仅储轻缘救不了,冯琛也会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在使徒将所有计划和盘托出,尤其是将自己泊落族人的身份坦然告知后,冯琛终于恍然大悟她为什么一直暗中相助储轻缘,遂决意与使徒配合,走这一步兵行险着。 本来他就是准备和储轻缘一同赴死的,早不在乎性命,他也清楚,以命相搏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使徒、还有追随她的佣兵寮部下,都是在冒死相救。 好在每一步皆如计划顺利实现。 冯琛自毁机械身躯为储轻缘挡住子弹,头颅落地;刑场上混入的佣兵寮部众趁乱带走冯琛头颅,将头颅与原本躯体重新结合;另一边,刑军署监狱内,使徒动用神力大杀四方,放出全甲兵后立刻逃离。 三大署高层意识到除了储轻缘之外,还有泊落族血脉的存在,神力依然威胁着他们、威胁着燕州社会稳定,因此杀掉储轻缘变得毫无意义,而留下储轻缘反而可以用他做诱饵。 是以储轻缘保住了一条性命,被囚禁在死牢。 唯一意料之外的是,储轻缘受精神重创后变得痴痴傻傻,行为犹如孩童。 不过也正因为储轻缘痴傻了,三大署慢慢放松了对他的戒备,邢彦才能够找到机会动手脚,将他救出死牢。 梅林岛上,邢彦一边扒拉饭菜、一边回忆着八年间的点滴,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储轻缘、还有无微不至照顾他的冯琛,感慨万千。 ——是啊,如今这结局恐怕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而这其中,有一个人的作用至关重要,就是使徒。 但邢彦无论如何都无法坦然面对她。 当年在容诚庄,重案司十几个同僚惨死于使徒带来的「奉献」之手,她和邢彦之间永远隔着深仇,不过好在这仇人大概至死都不会再见面了,否则邢彦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世上很多事情都无法用简单的是非去判断,很多人也无法用纯粹的善恶去衡量,当时当地所作所为皆因立场不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4页 邢彦与使徒的不同身份立场,决定了他们必然处于对立的两端,只是命运捉弄,本来永不会相交的两条平行线,居然在某个时间节点、为了某个人汇集在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三人用过晚饭,冯琛收拾出一间客房,留邢彦过夜。 偏僻海岛交通不便,只能等到第二日有货轮经过时,邢彦才能搭乘货轮迴燕州大陆。 邢彦这几日接连奔波,加上上了年纪,体力不如从前,吃完饭、碗筷一扔,就眼皮打架快撑不住了,跟冯琛知会一声后,转身走向客房想休息。 结果一旁的储轻缘立刻跟上邢彦,很乖巧地等着他开客房门,要和他一起进去。 邢彦疲惫得压根没察觉到储轻缘跟着他,直到开客房门时,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寒意,转过身,就看到冯琛脸色发青、目光如刀,头顶还仿佛冒着黑烟。 邢彦吓了一跳,再侧过头,才发现身边的储轻缘正眨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哎哟~杏林大人,你干嘛一直跟着我呀~」 邢彦叫苦连连,自从将储轻缘救出死牢,他就一直紧跟自己、寸步不离,大概是把自己当成了救命恩人。 其他时候跟着也就罢了,可这大晚上的…… 「杏林大人,行行好,饶了我吧,你要是今晚跟我一个屋睡,我怕是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说完,邢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客房门冲进屋,然后锁上门,把储轻缘关在门外。 储轻缘不知所措地看看客房门,又看看冯琛。 他明显不牴触冯琛,刚才在海岸边被拥抱那么久都不反抗,甚至喊出了冯琛小名。只不过他到底记得多少,冯琛没有把握。 「跟我走好吗?我带你去休息。」冯琛朝储轻缘伸出手。 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太不容易,他只想从今往后用尽全力呵护对方,不管储轻缘能否康復,唯愿两人能够相守余生。 储轻缘低下头,竟面露羞涩之情,然后将手递给冯琛。 这下冯琛思路突然开阔了——之前亲吻储轻缘时他躲开,而后又一直跟着邢彦要进同一屋,难不成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而是因为……害羞? 冯琛眨巴眨巴眼睛,心里乐开了花,想不到储轻缘心智幼龄化后,居然露出了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怎么这么可爱呀~」冯琛由衷感嘆。 储轻缘头埋得更低、脸更红了。 冯琛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卧室,跟以前在教宗时一样,照顾他洗漱更衣。 不过那时冯琛隐瞒了自己身份,又因为身躯换做了机械,不敢亲近储轻缘,做不了半点非分之事,但是现在嘛…… ——现在也不行…… 冯琛深深嘆了一口气,虽然已经多少年没触碰过对方,欲望压抑得犹如遍野荒草,一点火星落下都能燃起燎原大火,但他看着眼前一脸纯洁的储轻缘,觉得自己做点啥都像在犯罪。 他给储轻缘披上睡衣,自己也洗漱一番,就哄着对方上床休息。 可储轻缘却怔怔盯着冯琛看,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其实刚刚冯琛在洗漱时,他就一直盯着。 「怎么了?」冯琛柔声问。 储轻缘走近,摸着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眼里泪光盈盈。 「记得结婚那晚你跟我说,希望来世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吗?」冯琛捧起他的脸庞,「这座海岛与世隔绝,没人知道我们的过往,我就把机械右臂去了。虽然少了一条胳膊,但总算像个普通人了。你不会嫌弃我不好看吧?」 储轻缘顺着袖子摸上他肩头,神情哀伤,竟道:「都是我的错。」 冯琛大惊,又喜又悲:「你……记得这件事?」 储轻缘立刻摇摇头,也不知是真不记得,还是刻意迴避。不过他要是真不记得了夏令营那段过往,也是好事儿。 冯琛不再追问,道:「乖,别想太多,去休息吧,你一定很累了。」 然而储轻缘并没有上床休息的意思,他从冯琛的肩头摸到脖颈,在那些缝合痕迹上流连摩挲。 「没事儿,早就好了,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冯琛安慰他。 储轻缘似懂非懂地歪着脑袋,又从他脖颈往下摸,手探进他睡衣领口。 冯琛一把抓住他的手,目光焦灼:「小傻子,我定力可没那么好。」 「定力?」储轻缘睁大眼睛,似乎不解什么意思,又继续摸索对方胸膛,喃喃道,「感觉很熟悉。」 ——看来是自己的身体刺激了储轻缘的记忆。他说话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像成人口吻。 很多时候,身体触感的记忆要比头脑的记忆深刻得多。如果储轻缘能够因此回想起更多事情,那……冯琛就放任他摸了。 只是此情此景对冯琛简直是巨大煎熬。 储轻缘解开他衣服领口,手轻轻抚过前胸,又绕到后背,当摸到那些连接血肉的机械筋腱时,突然颤抖起来,一下子抱紧他。 「一点都不痛,这些机械筋腱可好使了,还不会腰肌劳损。」冯琛笑道。 「真的?」储轻缘抬头,琥珀色的眼眸凝望着他。 冯琛快坚持不住了,目光幽暗下来,声音也晦涩不明,带着浓重的鼻息:「你要不信,就试试看我会不会腰肌劳损?」 储轻缘好像没理解他话中深意,手继续从后背绕至前面小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5页 冯琛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傻子,再往下摸就少儿不宜了。」 然后储轻缘就摸了下去。 顿时,冯琛浑身如触了电般,仰起脖子,遏制不住喟嘆出声。对方这简直是一脸天真地耍流氓! 他狠狠咬牙:「杏林大人,你到底是真痴傻了,还是假装的……」 这会儿储轻缘倒也不像刚才那般毫无反应,手里触感的变化让他整张脸胀红得如茄子似的,表情虽然还是懵懂,眼神却迷离潮湿。 冯琛忽然起了戏弄之心,强忍住将对方生吞活剥的念头,勾起一边嘴角道:「怎么不动了,小傻子,继续呀~」 储轻缘进退两难,不知所措,突然勐地抽出手,转身想跑。 冯琛眼疾手快,将他拦腰抱住。 这时冯琛才觉得一条手臂是有些不方便,不过也无大碍,储轻缘挣扎得不厉害,很快就被冯琛连拖带拽弄上床,压在身下。 「杏林大人,这可是你自己惹的,怨不得我。」说完冯琛堵上他的嘴唇,用力扯开他的衣服。 第141章 寻医 这一晚,邢彦睡了个结结实实的舒坦觉,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竿头。 他走出客房,发现整座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一点有人起来活动的迹象都没。 他眼睛咕噜转了一圈,蹑手蹑脚走到冯琛卧室门口,手轻轻推了下门,发现门还是锁着的,于是又蹑手蹑脚走进厨房,自己随便弄了点东西做早餐,吃完就一个人跑到院子里瞎逛。 院子被打理得整洁干净,种满了花草蔬果,花丛之间还有一个小小坟冢,做成可爱的小房子样。 邢彦凑近一看,小房子门口祭放着几根肉骨头,门头上写着几个字——汪汪的家。 想来是冯琛将泊落族墓地那边埋着的汪汪遗体也搬运了过来。 看着这满院子的美好,邢彦不由得感嘆,冯琛若是个女孩子,当真是贤惠小媳妇儿,转念又想,就算他是男的又怎样了,瞧他在储轻缘面前那样,还不是贤惠小媳妇儿。 邢彦可不知道冯琛在床上是啥样,单凭他的日常表现,不由得啧啧嘆息,摇摇头,全然忘了自己家庭地位也不高。 正午过后,冯琛和储轻缘终于起床。 邢彦惊异地发现储轻缘不再黏着自己了,而是跟在冯琛身后。 冯琛进厨房忙活,时不时回头看储轻缘,两人就相视一笑。 邢彦仰天长嘆:「好一个长夜漫漫呀~一觉醒来物是人非~」 冯琛朝他甩了一根大葱。 邢彦指着他痛心疾首:「你你你,真下得去手,人家还是个孩子呀~」 冯琛撇撇嘴:「我看他所作所为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邢彦心梗了,瞟了一眼储轻缘,凑近冯琛低声道:「难不成他康復了?就这样?这样也行?」 冯琛看着他语无伦次、满脑子马赛克的模样,嘆口气道:「你把脑子里的废料扔了,清醒点看,哪里康復了,不过是……不过是……」他斟酌半天也没想好措辞。 邢彦明白了,低头往他身下瞅了一眼,道:「啊~原来如此,哎~这样也好,不然你天天软玉在怀做和尚,摸得到、吃不着,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出问题?」 冯琛举起菜刀:「信不信我削你!」 「诶~怎么跟长辈说话……忘恩负义的小崽子,你家这位还是我救出来的!」 「等会儿饭做好了赶紧吃!下午货船就要路过,错过今天这一班,又要等个好几天,萱姨在家会担心的。」 「你这是急着赶我走,要过二人世界吧?」邢彦翻了个白眼。 「是啊。」冯琛坦荡荡。 然而饭菜上桌,热气腾腾地吃饱喝足后,再次送邢彦到海岸码头时,冯琛反而不舍起来。 「下次你什么时候过来?」冯琛问。 「不怕我打扰到你们?」邢彦挑了一下眉毛。 「燕州风波未平,我和储轻缘不能轻易露面,恐怕三年五载都无法去你那边探望,再见面时,也不知小魔王都长到多大了。」冯琛情绪明显有点低落。 邢彦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别太担心,现在燕州各地神力事件频发,储轻缘早就是弃子了,这次死牢火灾草草结案都没人在意,过个三五年,更不会有人再记得他。 反正我最近几年都在重案司,有任何风吹草动会及时通知你们。等熬过这段时间,我就辞了职务,带萱娘和小魔王一起到岛上来,跟你们同住。」 「不是哄我吧?」冯琛眼睛亮晶晶。 邢彦望着远方无垠天际:「我早想开了,这一辈子钱财也好、权势也罢,挣得再多也没意义,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也快到半百之年了,剩下的时光想凭自己心意而活,身边有家人朋友陪伴,种种花、养养草,只希望能够余生安宁,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是啊,希望余生安宁。」冯琛也道。 两年后的初夏,气候升温,梅林岛漫山遍野的枝林繁茂、生机盎然。 不久前,邢彦来信告诉冯琛,说他年初已经向刑军署辞职,再过个半年,把燕州旧宅的东西收拾妥当,就带着老婆孩子来梅林岛安家,然后非常厚脸皮地让冯琛给他把新家宅子安排妥当。 当然,邢司长向来出手阔绰,从不吝啬他人,是以跟着信件一同到来的还有一整箱子金珠银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6页 冯琛心里欢喜,立刻张罗置办起来,手头充裕了,他还从外岛雇了些壮丁,一起搭建新宅。 忙活到中午,他站在脚手架上,向自家方向眺望,见远处小路上跑来一白一黄两只小土狗。 这两个小傢伙一路打闹,跑一阵子,又停下来回头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 不一会儿,路上便出现了一个挑着扁担的清瘦身影。他一头灰发,穿着宽大的粗布麻衣,还是一如当初的少年形态。 「餵~小馄饨~」冯琛远远地沖他高喊挥手,「快点儿~快饿死啦~」 储轻缘听到他唿唤,脚下步伐加快。 冯琛欺负他记不清以前的事情,哄骗他本来的名字就叫「馄饨」。 储轻缘单纯地信以为真,被叫多了觉得这名字也挺可爱,遂欣然接受。 不过扁担两头挑着的巨大食盒颇有些重量,他跑不了太快,好一会儿才到新宅楼下。 「开饭啦~」储轻缘卸下扁担,语气欢快地沖楼上喊到。 工人们纷纷围过来,端起自己的一份饭食,边吃边夸:「味道真好!天天都不重样的!」「这孩子太能干了!」 储轻缘得意地扬起下巴。 冯琛笑着爬下脚手架,道:「那也得是我教得好呀~」 一个工人套近乎打探道:「冯老闆,您家馄饨是侄子还是外甥呀?不瞒您说,我家有个闺女,贤惠能干,跟馄饨年龄相仿,我厚脸皮地说个媒。这么好看的孩子,怕说得晚了就被别人下手抢咯~」 其他工人哈哈大笑:「老李头,你也太着急了~」 老李头瞪大眼睛:「怎么着急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什么心思,就怕被你们抢了!」 旁边冯琛表情变幻莫测,老李头还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突然,冯琛一把拉过储轻缘,道:「你们下手确实晚了。」然后托住他后脑勺,狠狠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亲完,储轻缘也十分开心,双手搂住冯琛脖子又回亲了一下。 一众工人石化当场。 冯琛望着这群人,颇有几分挑衅口吻地道:「这是我的人,谁都抢不走。」 工人们赶紧低头扒饭,再不敢妄加言语。 不过之后的一个月时间,这些人看冯琛的眼神都极为怪异,就像在看一个变态老色狼。 冯琛心里有点忿忿不平,明明储轻缘年纪比自己还要大一岁,可他偏偏任凭岁月流逝也容貌不变,到如今,两人看起来竟似差了一个辈分。 本来冯琛并不在意旁人目光,但被这些工人们用怪异眼神打量久了,他开始担心一个问题——储轻缘不会真的长生不老吧? 虽说他也希望储轻缘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但他私心是期盼两人共白头。 而且储轻缘经过了这么多年,心智虽然有所增长,却始终没有恢復成人水平。 ——万一直到自己老死离世的那一天,储轻缘依然是现在这幅模样,那自己死后,又有谁来护他周全呢? 冯琛忧心忡忡,忽然想起最近邢彦有给他介绍过相邻海岛上一个姓胡的老中医。 邢彦年岁渐长后特别注重养生,虽然冯琛还值壮年,但邢彦有啥子养生秘方、医疗资源,都通通推荐给他,不知是不是也因为看到冯琛与储轻缘的外形差距越来越大。 冯琛思虑几个晚上后,决定带着储轻缘一起去看看胡老中医,顺便採买一些梅林岛上没有的货物,为邢彦的新家多添置些家当。 告诉储轻缘要带他去隔壁海岛后,他开心得蹦蹦跳跳,就像被关在家里很久的孩子终于可以出去放风。 看着他这般兴奋模样,冯琛心里忽然有些愧疚——这些年为了隐匿踪迹,他俩几乎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因为储轻缘长久的孩童心性,冯琛或多或少也有点儿将他当做小孩看待,心想是该带他出去玩玩。 正想着,储轻缘已经缠到他身上,勾住脖子索吻。 冯琛便低头在他嘴上啄了一下。 但储轻缘好像挺不满意,嘟囔道:「专心!」然后剥开对方睡衣,熟练地自上而下抚弄亲吻。 冯琛不由得感慨,这个时候,他可一点儿也不像小孩。 被这样卖力刺激,冯琛再无心思索其他,托着储轻缘坐到自己胯上。 在两人忘情地喘息中,最后划过冯琛脑海的是——找个老中医补补也是极好的…… 到新宅差不多快完工时,冯琛便带着储轻缘出海,前往隔壁听潮岛,寻访邢彦介绍的胡老中医。 听潮岛比梅林岛面积大得多,常住人口成百上千,燕州人与南陆人混而居杂。 但岛上可用作农耕的土地很少,日常生活依靠与内陆及外岛的生意往来,所以听潮岛贸易繁荣,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 一上岛,储轻缘就被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商贩摊子吸引,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然后在一个卖糖画的摊子前流连忘返、拔不动脚。 其他围在糖画摊子前的都是些七八岁小孩,摊主见忽然上来一个容貌出挑的少年,忍不住多看他两眼,问:「这位小哥也喜欢糖画吗?」 还没等他回答,身后冯琛已经凑上前,挡住他,道:「糖画我全买了。」然后就拉走他。 于是,储轻缘捧着一大把糖画被冯琛拉到偏僻巷子。 他一点儿也不开心,甩开冯琛的手:「我想看那人画画,你只知道给我买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7页 冯琛害怕储轻缘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他容貌抢眼,万一被人认出来,传到燕州三大署耳朵里就糟糕了。 其实已经过去这许多年,三大署那边早就认定了储轻缘死亡,听潮岛虽与内陆有生意往来,却也不是什么核心商贸区,这里的人根本都不知道曾经有「教宗神明」这么一号人物。 只是经歷了太多苦难,冯琛紧绷的弦始终难以放松。 「那你就乖乖把斗笠带上,把头纱放下来遮住脸,不然我不许你在人多的地方乱跑!出门前跟你说了多少遍,一点儿也不听话!」冯琛口气有些重。 储轻缘一下子愣住了——冯琛从来对他千依百顺,这会儿竟用训斥的口吻说话。 虽然心智退化,但他性子依然傲气,而且长久以来也确实被冯琛宠坏了。 他一跺脚,把糖画全摔进冯琛怀里:「这大热天的,人人都是短袖短裤,偏偏我得带着斗笠,还得遮住脸!我是有多见不得人!」 冯琛噎住了,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 储轻缘一直以来的委屈忍不住爆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藏着我!好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八年,出来后就一直跟你待在梅林岛上,半步没迈出过岛,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 说着说着,他泪水溢上眼眶,却又倔强地一仰头,硬憋了回去。 「外面的世界没那么好……」冯琛心软了,口气柔和下来。 确实,从储轻缘的角度,如果他对过去的印象模煳,只记得清从死牢开始的时光,那他肯定难以理解——为什么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要控制他行动,不让他与外界接触? 更何况他心智退化,将他关在海岛,就如同把一个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孩子禁足。 ——要这样瞒他一辈子吗? 冯琛开始犹豫。 ——但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真的对他好吗?以他现在的心智可以承受吗?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冯琛深深嘆了一口气,拉了一下储轻缘的手,哄道:「等看完医生,我带你去这岛上很有名的『萤谷』玩好不好?来之前,你不一直说想看萤火虫吗?还说要抓一笼子送给我,对不对?」 他知道储轻缘喜欢萤火虫,来听潮岛之前,许诺了储轻缘会带他去玩。 但眼下的情景,这番话让储轻缘觉得,冯琛分明还是不想让他往人多的地方跑。 储轻缘生气地甩开他的手,道:「我讨厌你!才不要送你礼物!」说完转身跑开。 冯琛连忙追上去,但只是紧跟在其身后,没有再去牵储轻缘的手。 他知道刚刚储轻缘说的「讨厌你」是小孩子闹脾气,但还是非常受伤。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储轻缘故意加快脚步,甩开冯琛一段距离,不过他也不是乱跑,经过几个岔路口后,很快来到了一家名为「回春堂」的店铺前,正是邢彦介绍的胡老中医所在。 店里生意可真好,全是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将诊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储轻缘拍了拍一个姑娘肩膀,想向她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找对了地方。 结果这姑娘一回头,眼睛瞬间亮了,一把捂住羞红的脸。 其他人很快也发现了储轻缘,随即都把目标从诊室内转向了他身上,一拥而上。 「小哥哥,你不是本地人吧?怎么之前从来没见过你呀~」 「请问这位小哥哥多大年纪?姓谁名谁?」 有几个大胆的甚至笑道:「你有没有女朋友呀?方不方便给个联繫方式?」 储轻缘不知所措,连连后退,就听到身后一声吼:「他已经有老婆啦!!!」 回过头,只见冯琛怒目以对这群人。 第142章 小远,我回来了(大结局) 女人们吓得纷纷撤离,边撤还边窃窃私语:「都有老婆了?才这么年轻,真是太可惜了……」 「也是呀,没老婆的为什么要来这里?」 冯琛火气上头,心想现在不是担心储轻缘会不会被发现的问题了,而是一出门储轻缘就会被人看上,自己地位不保的问题了。 他转头望向墙上挂着的镜子,镜子中倒影的自己已经人到中年,再不是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还少了一条胳膊,怎么看都跟现在的储轻缘不般配。 加上刚才被储轻缘刺痛的那句话,他心情愈发低落,一个人闷声不吭地坐在角落里。 储轻缘走到他旁边,不时瞟他几眼,神色担忧,但又傲气地昂着头,不愿意先服软。 这一阵骚动过后,诊室内的胡老中医自然注意到了外面的冯琛和储轻缘二人。 他赶紧支开了其他看诊的女人,让她们在门外稍候,然后将冯琛和储轻缘引了进来,把诊室门关上,客气地对冯琛道:「邢司长早就跟我打过招唿,一直等着你过来呢~」 又看了看储轻缘,问:「这位是?」 看样子,邢彦只打了招唿说冯琛会过来,并没有包括储轻缘。 「哦,我自己没什么大碍,主要是想带他过来看看。」冯琛道。 但既然邢彦都打过招唿了,他不想拂了邢彦好意,况且能保养保养也挺好,毕竟现在他看起来和储轻缘年龄差距有点大。 于是,冯琛坐下伸出胳膊,道:「那我也顺带看看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8页 胡老中医搭脉凝神片刻,抬眼道:「确实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人到中年,比不上年轻气盛,方方面面是要差一点。」 ——方方面面?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冯琛总觉得这老中医的用词很讲究。 「哦?那有什么办法能延缓衰老,保养得年轻些?」冯琛诚心求教。 「放心,我们家有祖传的温肾壮阳秘方,几个疗程过后,定能让你重新焕发青春活力。」胡老中医凑近他,小声道,「娶了年轻小娇妻的一般都有这个烦恼。别担忧,经过我一段时间的调理,保证你雄风更胜当年!」 冯琛眉毛跳动了一下,心想邢彦到底怎么跟这老中医打招唿的? 「医生,邢司长都跟您说了些什么呀?」他问。 胡老中医赶紧摆摆手:「诶~邢司长可没说什么,只是,我们家是滋阴壮阳的招牌诊所,外面那么多女顾客,大多是来求子的。」 ——求子…… 冯琛以手扶额,觉得自己大概是带储轻缘来错了地方。 但胡老中医已经又热情地招唿储轻缘坐下。 然而他手刚搭上脉,瞬间脸色骤变。 冯琛立刻警惕——这滋阴壮阳的专家不会查得出来储轻缘没有性别吧? 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威胁的口吻道:「邢司长也嘱咐过您,不管查出了什么都得守口如瓶吧?」 胡老中医见他表情不善,笑道:「你太过紧张了。老朽一生行医,什么稀奇古怪的病症没见过?保守患者秘密是从医的基本操守。我只是惭愧,才疏学浅,这位客人的几项病症我都治不了。」 「几项病症?」冯琛紧张起来。 「第一,这位客人恐怕此生都没有儿女亲缘。」 「哦。」 「第二,他的五脏六腑跟外表不相吻合地衰老。」 「什么意思?」冯琛皱起眉头。 胡老中医细细搭脉,又反覆确认了一番,道:「外表分明是少年,内里却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中年。」 冯琛睁大眼睛:「四十出头?」言语里竟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胡老中医眯起眼睛注视他表情变化,又道:「到底是内里跟外表不相吻合的衰老,还是外表跟内里不相吻合的年轻,我也说不准呀~」 「哦。」 「如果是后者……」胡老中医拍了拍冯琛肩膀,意味深长道,「那你可真是有福气呀~」 冯琛严重怀疑这老中医看出来了他跟储轻缘的关系,不过既然是邢彦介绍的人,应当值得信任,不用担心会走漏风声。 于是,他矜持地开了一个疗程的调理秘方,又拜託胡老中医让储轻缘在诊室内待一会儿,自己便出去採买一些为邢彦新宅准备的家当。 他还是不放心储轻缘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准备採买妥当,再回来接储轻缘。 结果在市场上买着买着,他不自觉地越逛越久、越买越上头,等到回过神来时,发现天色已近黄昏,又赶紧往「回春堂」诊所方向赶。 还未到诊所,就见胡老中医急匆匆地迎上他,大喊:「哎呀!我到处找你找不到!不好了……」 「怎么了?」冯琛没看到储轻缘的身影,心一下子提起来。 「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哎呀!都怪我不好!你走后,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的,把诊室围得水泄不通,都不是来看病,是来看人的……搞得我没法工作,只能让他在诊室外的大堂里喝杯茶等一等。 结果!等我看完了病人,出来一瞧——人不见了!!!就留了张字条在桌上。」 胡老中医喘着大粗气,将一张字条递给冯琛。 冯琛慌张接过,上面只写着一行字:「我去抓礼物,很快就回来。」 「我真当他很快就回来,可过了好几个小时也不见人影,又担心他会不会迷了路,就去附近礼品市场上找,也找不着人。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我看他言行举止,好像心智不是很成熟的样子,不会出事了吧……」 胡老中医一通捶胸顿足,冯琛扔下买的家当就跑。 字条上写的是去「抓」礼物。冯琛立刻想到,出门前,储轻缘曾说要抓萤火虫送给自己,他肯定不可能在礼品市场上,应该是去「萤谷」了。 ——这小傻子,为什么不等自己一起?难道还在气恼自己? 一个心智不全的人独自往陌生海岛的山谷里跑,这可怎么是好! 冯琛惶恐得脸色苍白,一路上四处打听。 好在储轻缘的外貌特徵比较显眼,他很快就确认储轻缘真的是往「萤谷」去了。 追到「萤谷」时,已是夜幕降临。 无数萤火虫飞舞于山谷,在夜幕的衬托下萤光璀璨,宛如仙境。 然而冯琛一点欣赏美景的心情都没有,高声喊道:「小馄饨!你在哪里!」 此时,山谷中也有不少前来观赏萤火虫的人,听见他在焦急寻人,纷纷热心地问:「有什么能帮忙的?」 「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灰色头髮的少年?十几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粗布麻衣。」 「哦?是不是还长得挺好看的?」 「是呀!你们有遇见过他?」 「刚刚还向我们问路呢,问这里最大的萤火虫在哪儿抓?我们好奇这满山谷的萤火虫还不够看吗,为什么一定要抓最大的。他说是要抓了做礼物送给喜欢的人,今天白天他惹了对方生气,想跟对方道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9页 冯琛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 现在的储轻缘单纯得犹如白纸,对着陌生人也把心思全都说了出来,好在这些人没什么恶意。 不过冯琛听到这些话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那你们知道他往哪儿去了吗?」冯琛问。 「从这儿顺着山路往上走,山顶那边的萤火虫比山脚下的还大还漂亮,我们让他往上边找去了。」 冯琛连声道谢,立刻一路小跑,往山顶方向找,边跑边喊储轻缘。 越往山顶走,游人越少,能够打听到的线索也就越少。冯琛只能四下唿唤,希望储轻缘能够回应。 终于,在一处山路转角,冯琛听到不远处山腰凹谷中传来储轻缘的喊声:「小远……小远……我在这里!」 储轻缘的声音颤巍巍,明显很害怕。 冯琛顿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顺着声音的方向疾步往凹谷中探寻。 前方没有道路,全是高大密林,树木间一条条藤蔓垂落交织,给冯琛的前进带来很多阻碍。 他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好在无数萤火虫飞舞在四周,提供了些许光亮。 「小馄饨,别害怕,我这就过来了。」冯琛不停安慰他,用力扯开挡在面前的藤蔓,大步向前。 「你小心脚下!!!」储轻缘大喊。 冯琛心情急切,根本没反应过来储轻缘的喊话,忽地脚下一滑,好像是踩在了苔藓上。 他踉跄了几步,滑出没多远,前方地面陡然倾斜成近乎垂直的角度。 「扑通」一下,他栽倒在地上,接着整个人径直往下坠。 好在他身体应激反应够敏捷,反手就抓住了身侧一根藤蔓,没有真的掉落。 许多萤火虫飞舞到他面前。他这才发现储轻缘就在离他不远处,也攀在一根藤蔓上,瑟瑟发抖。 冯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储轻缘没事儿。 但他一口气松下没多久,就发现眼前境况很不妙。 两人攀着的这些藤蔓下面黑漆漆一片看不到底,很可能是悬崖深谷,掉下去恐怕要摔得血肉模煳。而现如今冯琛没了机械手臂,只剩一条胳膊抓住藤蔓,很难攀爬到储轻缘身边,更别说救他上去了。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应当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情,现在却如此困难。 力不从心的无能感让冯琛懊恼非常,他不甘心,试着盪鞦韆一样地晃动身躯,想利用藤蔓盪向储轻缘。 但是这种做法极为冒险,因为他只剩一条手臂,无法在晃荡的同时用另一只手抓住下一条藤蔓,安全过渡,只能在盪到最大幅度的时候直接松手,凌空去抓下一条藤蔓。 只要一个失手,就会坠入深渊。 在冯琛第一次松手时,储轻缘吓得惊声尖叫。 好在冯琛及时抓住了下一条藤蔓,并没有掉落,还因为向储轻缘靠近了一大段距离而露出笑容。 当他再次晃荡起来的时候,储轻缘大喝:「住手!!!你再来一次我就跳下去!」 冯琛果然被制住了,不敢再乱动。 然后,储轻缘开始小心翼翼地模仿他刚才的动作,从一根藤蔓盪向另一根,慢慢朝冯琛那边挪动。 他全胳膊全腿的,比冯琛要容易办到得多,但他也是真的害怕,刚刚一直攀爬在藤蔓上动也不敢动,这会儿居然鼓足勇气,冒着巨大危险向冯琛靠近。 冯琛摒住唿吸,一声都不敢吭,生怕让储轻缘分心,胸口却有一股暖流激盪。他哽咽着咬紧牙关,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煳。 好不容易,储轻缘攀爬到离冯琛很近的位置,只要再盪一次,就可以够着对方。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尽全力晃荡起来。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砰」的一响声,储轻缘抓住的那根藤蔓根部突然断裂,伴随着一声惊唿,他连同藤蔓一齐掉落。 没有一分一秒的迟疑,冯琛即刻松手。 坠落深渊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极其平静,只有一个念头——别害怕,我来了,永远不会离开你。 然而,并没有发生想像中摔成血肉模煳的景象,奇蹟一般的,下落过程中,不断有藤蔓接二连三地阻挡住他,而且阻挡得十分轻柔。 再往下,无数藤蔓一拥而上,结成一张网,好似柔软的被褥轻轻托住他,将他托在半空中。 看着这些藤蔓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操控,一个强烈的预感汹涌袭来。 冯琛死死盯着下方漆黑一片的深渊,透亮的双眸里流露出无尽期盼。 等了一秒钟、两秒钟,短短的数秒时间内却宛如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轮迴了数载。 他微微张嘴,不能言语、忘了唿吸,好像生命在这一刻停滞不前,只为等一个人,唯有等到这个人,他的生命才能继续流淌。 忽然,漆黑的深渊里有点点萤光闪烁,很快这些萤光集聚成团,越集越多、越聚越明亮,仿若星河璀璨、迢迢皎皎。 在这些繁星的拥簇中,又有一张藤蔓织成的柔软被网从深渊中浮现,慢慢向上抬升,向冯琛靠近。 光芒映照在冯琛脸上,照亮了他眼里心底的渴盼,如烈火般炙热。 他朝着下方的藤蔓被网伸出手臂。 那里,被萤火星光笼罩着的储轻缘正深深凝望着他,金色的双眸流光溢彩,无数情绪在眼底翻滚涌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0页 这一眼望尽了几番命运辗转、岁月蹉跎,望尽了数不清的是非过往、纷扰纠葛。 「哥哥……」冯琛也痴恋地望着他,怔怔道。 「我们结过婚了,不一样了,不要再喊我哥哥。」储轻缘温柔地笑道。 「小馄饨、小傻子。」冯琛也笑道。 「不怕我揍你?」储轻缘佯嗔。 冯琛抓过他的手:「我知道你捨不得。」 储轻缘轻轻捶了他一拳,扑过来紧紧拥抱住他,道:「小远,我回来了。」 第143章 (番外)过年 又过了半年,临近岁末。 这天,梅林岛上,新落成的邢家宅院热闹非凡,一波接一波的人拎着贺礼前来捧场。 「恭喜恭喜!」 「恭喜邢司长乔迁之喜!」 社交小能手邢彦站在宅院门口,游刃有余地迎来送往:「诶~可不要再叫邢司长了,我已经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那就喊邢大哥!邢大哥不管到了哪儿都是我们大哥!」 「就是就是,邢大哥,这是给侄子的一点薄礼,千万要笑纳~」 「哎哟,搞这么客气做什么!」邢彦转过头,沖屋内高声喊道,「慕萱!快出来谢谢叔叔阿姨!」 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应声蹦蹦跳跳地跑到邢彦身边,黑色夹袄衬着圆润白净的脸庞肉粉糰子似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呀~~这就是慕萱呀~~」几个人围了上来,果然想对肉粉糰子下手。 邢慕萱眼疾手快,抓过礼物、瞅准时机,就想从人群缝隙中逃跑。 然而,他坑儿的爹手更快地一把摁住他,哈哈笑道:「来来来,不要客气,人人有份~」说完自己也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邢慕萱泪眼汪汪,大声唿救:「琛哥!快来救我!」 然而他的琛哥可听不见他的唿喊,因为琛哥现在正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 「里嵴肉和菠萝都切块,切差不多大小就行,肉先裹上粉。对,就这样~」冯琛一边将锅里的啤酒鸭收汁,一边时不时瞅旁边的储轻缘几眼,「别急,肉腌会儿再炒,入味儿~」 「知道啦~我没问题的。」储轻缘将调好的酱汁倒进肉块里,熟练地抓捏均匀。 其实这两年在冯琛的悉心教导下,储轻缘的厨艺已经突飞勐进,只是冯琛习惯了拿他当孩子看,一时半会儿没调整过来。 趁着肉腌制的空档,储轻缘道:「除夕晚上有烟花大会,你知道不?」 「知道呀,每年都有的嘛,就在听潮岛东海岸边放的,我们岛上也看得见,前两年不都一起看了么。」冯琛笑着看了他一眼,「可惜前两年你跟个小孩儿似的,少了点一起看烟花的氛围。」 储轻缘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什么氛围?」 「少在这儿装天真。」冯琛白了他一眼。 储轻缘非常刻意地咳了下,低声道:「其实我预定了一顶帐篷,已经到货了。」 「帐篷?」冯琛愣了一瞬,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帐篷?」 储轻缘迴避开他的视线:「大晚上的户外看烟花,冻都冻死了,想着在帐篷里可以暖和些。」 他边说边又伸手捣鼓了几下肉块:「肉还得再抓匀实些……」 冯琛将啤酒鸭关了火,凑到他身侧:「就为了暖和些?」 「是啊,这样就可以看烟花看得更久一些。我可喜欢看烟花了~」 冯琛手臂环住他的腰,咬耳朵道:「我总觉得杏林大人心思没这么单纯。」 厨房内的气氛逐渐燥热焦灼。 这时,萱娘欢快张罗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我去瞧瞧还有几个菜怎么样了。」紧接着,厨房门就「吱啦」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琛琛、缘缘,你们……」 萱娘半个身子探进厨房时,里面的两人正吻在一起。 「哎嘛,这大白天的……」萱娘迅速带上门,吼了句,「看着点肉!小心腌过了头!」然后转身又去大堂招唿客人去了,边走还边嘀咕:「没眼看,真是没眼看!齁死我了!」 宾客落座大半,萱娘穿梭于坐席间,流水一般地送出茶饮果脯、各色菜餚,忙得不可开交,还要应付来客,时不时点头致意道:「多谢多谢,快请坐~」。 幸好一旁有诺诺帮她的忙。 诺诺扎着高马尾,一身干练工装,与平日里的打扮很不一样,但还是有几个客人认出了她:「这不是诺诺大夫吗?」 「真是诺诺大夫!您怎么在这儿帮忙呀~~话说上回,您妙手回春救了我一双儿女,我还没来得及登门道谢呢!」 「不客气不客气,治病救人是我们行医的本分。」 「诺诺大夫年纪轻轻、医术高超,不知师承何家呀?我家孩子也有心要拜师学医,想给他请个好老师。」旁边又有几个客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人问道。 诺诺垂下头,微微抽泣:「家师年岁太高,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问话的客人慌忙抱歉:「节哀呀,诺诺大夫,这大过年的…… 哎,都是我多嘴。」 诺诺摆摆手:「没事的,他老人家如果在天有灵,知道我如今继承了他的衣钵,一定倍感欣慰。」 正在酒席间的气氛略显凝重之时,不远处一人高声吆喝道:「哪桌的酒没了?喊一声,我给您重新满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1页 诺诺一听声音,立刻止不住笑意地回头,就见储轻缘一手端着酒水,一手拿着开瓶器,往这边走过来。 「这里这里!再来一瓶白的两瓶红的!!!」喊话声来自一位头髮花白、胖乎乎、圆滚滚的老头。 「哇!这不是胡中医么,好样的!真是豪气不减当年!」旁边人为他助威。 这老头正是与邢彦私交甚笃的听潮岛「回春堂」的胡老中医,这会儿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精神亢奋异常。 「今个儿高兴,就要喝个痛快!不是我吹牛,要说妙手回春,那必须得提提我们『回春堂』呀!我跟诺诺大夫钻研的领域虽不同,可也是专家呀! 不吹不擂,只要服用了我们『回春堂』的独家秘方,不出三个疗程,保准你返老还童、枯木逢春、返璞归真、绝处逢生、咸鱼翻身……」 「喂喂喂,越说越不对劲了!喝高了吧你?」 胡老中医眼睛一瞪:「胡说!就这点量,能喝得高我???我可是长期服用我们『回春堂』独家秘方,身体那是槓槓的!不信你们可以问邢大哥,我家的秘方好不好使?嫂夫人的身子,那可也多亏了我调理呀~」 邢彦以手扶额:「有话好好说,不要叫我大哥……」 萱娘一把扯过邢慕萱:「来,给爷爷拜个年。」 「还有那个小冯吶,上次试了一个疗程,效果如何?可还满意?要不要回购?哎,小冯人呢?」 胡老中医边说边四下张望着找寻冯琛,忽然后背靠上一人。这人狠狠掐了一把他肩膀。 但皮糙肉厚的胡老中医丝毫没感受到这一掐中的威慑力,转过头,眼睛登时亮了:「 诶~小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就问你满不满意!」 胡老中医又待张嘴,身旁储轻缘迅速将一盏斟满了白酒的酒杯塞进他手里,咬牙切齿道:「满意满意,可太满意了~我敬您!来!干了它!」说罢,一仰头,先干了自己手里的酒。 「爽快!」胡老中医也一饮而尽。 接下来,只要这老中医再有一点口无遮拦的苗头,储轻缘就来劝酒。 几个回合下来,胡老中医终于歪倒在桌子上,酩酊大醉、唿唿大睡。 旁边人见储轻缘如此好酒量,纷纷过来围攻。然后,一桌子人都趴下了。 待到酒席散场时,冯琛拖着储轻缘回客房休息,储轻缘挣扎反抗:「放开我!我要搞卫生!我要拖地!!我要擦桌子!!!」 冯琛长长嘆了口气,他知道储轻缘一旦喝醉了,就特别热衷于搞卫生,不搞到精疲力尽不罢休。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发酒疯? 不过,今晚他们留宿在邢彦家里,酒席那边自有别人收拾,用不着储轻缘插手。 储轻缘还要挣扎,冯琛将他一把扛到肩膀上,来到客房浴室,三下五除二剥光了他衣服,打开淋浴喷头,道:「别搞卫生了,搞我就可以了。」 「砰」的一声,储轻缘将冯琛牢牢抵在浴室墙壁上。 花洒下,温热的水流顺着沟壑流淌,雾气瀰漫。 水声、喘息声混杂在一起,凌乱不堪,隐约听见冯琛呻吟了一句:「杏林大人,轻点轻点,啊~~~~~~~」 第二天一大早,储轻缘一觉醒来,酒醒了七八分,尚带着两分醉意。 他看冯琛还睡得深沉,不想吵醒他,便独自来到堂屋,见酒席都已经被收拾干净了,空无一人,心里略略失落,进厨房拿了块抹布,反覆擦拭起那些锅碗瓢盆。 每次醉酒之后,这里收拾收拾、那里擦拭擦拭,总能让储轻缘感到内心特别愉悦放松。 擦着擦着,他忍不住哼起小调来。 反正现在也没有旁人在,他便对着一堆锅碗瓢盆抬起手,点兵点将似的一番指点。 这些锅碗瓢盆立刻一个个有了生命般地翻滚跳动,在空中一字排开。随即一根筷子从筷筒中凌空抽离飞出,对着锅碗瓢盆有节奏地击打,叮叮噹噹的竟还挺好听。 在这欢快的节奏中,储轻缘小调哼得愈发陶醉,全然没注意到厨房门被人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肉粉糰子从门缝中探出头来,圆熘熘的大眼睛闪着光芒,盯着那些筷子啊、瓢啊、碗啊的在空中飞舞。 忽然,肉粉糰子皱紧眉头,一把捏紧自己的鼻子,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谁!」储轻缘勐地转过头,锅碗瓢盆纷纷落下,叮铃哐啷地散了一桌子。 待看清楚是谁后,储轻缘眼神有些许慌张地道:「慕萱……来,来找吃的吗?」 邢慕萱没有丝毫异色,眼睛更亮了,一脸崇拜地道:「缘缘!你竟然有超能力!」 储轻缘赶忙做了个「嘘」的动作,含混道:「没有没有,就是些小戏法……」 「哇~~好厉害!……缘缘……」邢慕萱搓着小手,似乎有难言之隐。 储轻缘心提到嗓子眼,担忧邢慕萱会对所谓的「小戏法」刨根问底。 然而邢慕萱完全没有求知慾,反而是面带羞涩,十分不好意思地支吾道:「缘缘,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储轻缘松了一大口气,这才好奇肉粉糰子为啥一脸含羞带怯的表情。 他蹲下来,摸了摸邢慕萱的头,柔声问:「要我帮什么忙呀?」 一个钟头后,储轻缘尾随邢慕萱来到一处河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2页 河塘岸边种着大片大片的梅树。西海地域气温较高,此时岁末,梅树枝头已经奼紫嫣红地绽放,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储轻缘躲在一株高大梅树背后,见河塘边还蹲着一个女孩,看背影大概十二三岁的模样,正拿吃的餵一群野鸭。 邢慕萱走到女孩身后,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回头往储轻缘的方向看了一眼。 储轻缘立刻沖他比了个大拇指。 肉粉糰子受到了鼓励,这才怯生生地拍了一下女孩肩膀。 女孩头也不回,依然自顾自地餵野鸭。 邢慕萱鼓足勇气,大声道:「小姐姐!我给你带了礼物!」 女孩这才转过头,是典型的南陆人长相。 储轻缘见这女孩很是眼生,暗暗讶异——梅林岛地处偏僻、人迹罕至,这几天因为邢彦乔迁新宅,又赶上快过年了,才来了一堆亲朋好友,热闹了些许,但在之前的宴席上,好像并未见过这女孩身影。 不过看邢慕萱与这女孩相熟的样子,储轻缘猜想应该是哪位客人的家眷,也许是宴席没出席。 女孩看了邢慕萱一眼,冷冷道:「我不喜欢礼物。」 储轻缘嘆了口气,心道:「难啊~这女孩看起来对邢慕萱没兴趣,恐怕送她啥礼物都不管用。」转念又想,「无论怎样,还是得试一试。」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梅花,又望向邢慕萱那边,随时准备配合邢慕萱的动作。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幽幽传来一句:「傻小子,喜欢什么类型不好,偏喜欢这种高冷御姐型,不是自讨苦吃吗?」 储轻缘吓了一跳,刚刚他全神贯注留意着邢慕萱,竟没察觉身后有人接近,一听这人声音,仿佛有一颗巨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邢叔叔!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邢彦两眼放光:「这种剧情怎么能少得了我?」 储轻缘:「……」 而那边,邢慕萱不死心地继续搭讪:「小姐姐,我给你变个戏法,你一定会喜欢的!」边说着,边手伸到背后,向储轻缘打了个暗号。 下一瞬,无数梅花花瓣从树顶飘落,化作漫天花雨环绕在女孩和邢慕萱周围,氛围感拉满。 储轻缘捏紧拳头,盯着邢慕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邢彦:「小子,接下来就要看你自己了!」 然而接下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女孩一挥手,所有花瓣立刻调转方向,被一股无形劲力裹挟,直冲储轻缘这边袭来。 储轻缘和邢彦同时大惊失色——这女孩是什么人?竟然也具有神力!而且操控神力的能力甚至凌驾于储轻缘之上! 两人慌忙后退闪躲,形象颇为狼狈。 正在储轻缘犹豫着要不要用神力与女孩正面对抗时,忽然远处树林里飘来一个女人声音:「忒弥斯,你在做什么?叮嘱过你多少回,不要轻易暴露自己,你只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女孩一听见说话声,立刻撤去神力,花瓣洒落一地。 女孩回头喊道:「老师!」 为她称作老师的女人距离储邢二人分明很远,不见其人,却闻其声。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仿若擂鼓重重捶击在储轻缘心上。 储轻缘整个人像木偶一般呆住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半晌后,他勐回过神来,迅速扫了邢彦一眼,眼神带着几分心虚。 邢彦脸色亦是骤变,但梗着脖子僵硬了片刻后,什么也没说,站起身,走到河塘边,将邢慕萱麻熘地拎回来。 邢慕萱拼命挣扎。 邢彦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有点出息!这个小姐姐真的不适合你。」 走出一截路后,邢彦又停了下来,回头对储轻缘道了句:「聊好了记得回家吃饭,琛琛还在家等着你呢。」 待到看不见邢彦身影了,远处树林中的女人才缓缓走出来,慢慢走近储轻缘。她穿着高领斗篷,领子将下半张脸牢牢遮住。 储轻缘怔怔盯着她,喉头哽咽,过了两秒后,突然疾步快走奔向她。 然而女人立刻后退几步,与他保持开距离,遥遥道:「我就是过来看你一眼,知道你安好,就放心了。」 说罢,女人沖女孩招了招手,转身要走。 储轻缘急喝:「使徒!」顿了一下,声音微微颤抖道,「杜弥迦。」 女人停下脚步,回过头。 「你……可也一切安好?」储轻缘原有千言万语想对使徒说,可人到了跟前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觉得胸腔有一股热流涌动,暖着他。 看使徒的状态,身旁还带着一个女孩,应当是安好的。 可储轻缘虽然隐居海岛,内陆那边的情况或多或少仍是听闻了一些,知道如今燕州境内时不时发生神力事件,相传是多年前迁徙燕州的泊落族人依然有后代存世,而他也终于从冯琛口中得知,使徒是纯种泊落族人的事实。 ——所以,称唿使徒为「老师」的这个女孩难道也是泊落族人?是当年迁徙燕州的泊落族人后代么?这些泊落族后裔隐匿行迹几十年,最近几年突然重现于世,为什么?导火线是自己再度被送上刑场吗?是因为燕州三大署要对泊落族血脉赶尽杀绝吗? 如果真是如此,恐怕又要再度掀起腥风血雨。 储轻缘有无数问题想问使徒,但使徒很明显并不想跟他走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3页 「杏林大人,放心,我一切都好,但我们不方便在此久留,若叫旁人看到你与我们接触,恐怕会疑心你的身份。」使徒又后退了两步。 「我们还会再见吗?」储轻缘沖她喊道。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再过来看你。」使徒回道。 人生短短数十载,下次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想起跟宗主的一别无期,使徒此时的一句「再见」让储轻缘万般不舍,可再不舍,他也知道,使徒有她自己追寻的人生,终归是要和他分别的。 储轻缘与使徒遥遥相望,最后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千言万语只能化为这无声的一鞠。 使徒也对着他,微微欠身,然后领着女孩,转身离去,消失在储轻缘的视野。 ———— 很快到了除夕当天。 自从得知储轻缘买了帐篷后,冯琛就开始到处考察地形。 能看到烟花的地方是好找的,但既要有好的视野看烟花,还得隐蔽些,最好地面还能柔软些……的地方,就不好找了。 邢彦好奇冯琛这阵子鬼鬼祟祟地在干嘛,便多嘴问了一句。 听冯琛支支吾吾胡扯了半天后,他瞭然于胸地「哦」了一声,拍了拍冯琛肩膀,道:「自从上次我强行把慕萱从小姐姐身边拖走后,他可生我气了,一直对我爱搭不理的,直到我答应了他除夕带他去听潮岛玩,看更多漂亮小姐姐,他才算勉强原谅了我。 所以等会儿我们一家就要乘船去听潮岛了,其余客人也会和我们一同离开。」 说完,邢彦深深看了冯琛一眼。冯琛总觉得他这一眼里的内涵十分丰富。 到太阳快落山时,冯琛终于在一处三面环山、一面朝向听潮岛开口的沙滩边扎好了帐篷、架好了炉灶,而储轻缘也背上背着、手里拿着一堆大包小包跑了过来。 打开包裹,除了各色洗切干净的肉禽蔬菜、酒水零食,竟还有不少拿在手上玩的呲花。 「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冯琛抽出一根呲花问。 「跟帐篷配套的,我买的除夕浪漫套餐。」储轻缘强忍住笑意,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哦?」冯琛挑起一边眉毛,「怎么个浪漫法?」 储轻缘脸微微有些红,转身去架柴堆生火。篝火生起来,暖意瞬间四散开来。 他将火锅、酒菜摆上桌,道:「第一步,先涮个火锅。」 冯琛一把搂住他:「等会儿再吃火锅,先把正事办了。」 储轻缘做贼心虚地四下张望了一圈,道:「天还没黑呢……」 「没黑才要帐篷,黑了就幕天席地、篝火为帐、星河为被,哦,对了,还有烟花助兴。」 「太无耻了你……」 「嗯,所以呢?」 储轻缘用激烈的热吻回应他。 两人相互拉扯,跌跌撞撞摔进帐篷里,唇齿湍急地磕碰磨蹭、舌尖交缠翻滚,手上动作却也丝毫不停顿,双方你来我往,都不愿示弱。 帐篷晃动的幅度有点儿大。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动静才平息了些许。 冯琛侧卧在储轻缘身后,揉搓着他,大汗淋漓地喘息:「这环境是不是特刺激你?杏林大人很兴奋嘛~」 储轻缘转过身,顺势再缠紧他:「彼此彼此。」 又折腾了好一番后,两人才将战场收拾好,重新穿好衣服,坐在篝火边开始涮火锅吃。 这时,听潮岛那边一枚璀璨烟火拖着长长的尾巴飞入夜空,随着「啪」地一声明亮响声,烟火在空中爆裂开,化作无数绚烂花火。 紧接着,又有数不清的、五彩斑斓的烟火飞升,流星雨般此起彼伏地在夜幕中绽放,照亮了半边星空。 储轻缘放下碗筷,站起身,看着漫天花火,惊嘆得出不出话,只有胸膛因激动而剧烈起伏。 冯琛将呲花点燃了几支,递到他手中,道:「我们这边也一起。」 储轻缘接过呲花,跳动的火光倒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仿佛将一泓平静的秋水扰动。 「新年快乐!」冯琛盯着他的眼眸,低头吻了下去。 良久,两人才分开。 储轻缘眸中的秋水愈发泛起涟漪,他凝望着冯琛,也道:「新年快乐!」 两人都没有动。 冯琛笑道:「还有词呢?」 储轻缘垂下眼帘,脸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不是被篝火烤的。 再次抬眼望向冯琛时,他的表情变得虔诚,认真道:「我爱你。」 冯琛一下子抱紧对方,牢牢拥抱住他一辈子的牵绊、纠缠,道: 「我也爱你。」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