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出去的苹果》 第1页 [现代情感] 《逃不出去的苹果》作者:语山堰【完结】 文案: 暴躁毒舌市侩的女护工江凤仪住进一间闹鬼凶宅,她要找到十二年前失踪的姐姐。 听说那间凶宅有个「怪人」租了,抓毒贩都没憷过的暴脾气女刑警孙见智敲开这扇门,猝不及防被她制住了: 「警察证?」 「才三十岁,办过几件案子啊?」 「不住这里住你家?」 「穷啊,穷可比鬼可怕。反正人不是我杀的,我也不认识死者,你要查就去问房东,查我没用。」 … 内容标籤:悬疑小说社会派爱情青春心理犯罪女性悬疑 第1章 艾尔莎 江风夷找到了星光花园小区,2007 年发生过一起入室杀人案的地方。 房子矮,棕榈树高,青苔围墙上一熘儿的红色三角梅向天疯长。草木太旺盛,人气就被比了下去,星光花园的烟火气息全靠大树底下拉闲散闷的老头老太支撑,见有人进来,他们齐刷刷望出去,像一群站岗的猫鼬。 江风夷个子不高,头髮折在脑后,穿短袖白衬衣和驼色休闲长裤,脚下配一双扁扁的白色帆布鞋,普通大学生的模样。 人们转回头继续聊天。 她要找的四栋二单元就在榕树旁,一楼有扇小铁门围住小院子,墙上 301 室的招租信息叠了一层又一层,最新的一张也被雨淋哭。这是传说中的那间凶宅,看样子一直租不出去。 她用食指对着数字一个个辨认,拨通房东的电话。 「喂,边个啊?」接电话的是个男人,说话声很大。 听见那头吵吵嚷嚷的,江风夷也大声问:「你好,我想问一下你星光花园的房子在招租吗?」 树下的人们都望向她。 「那房子死过人的,你敢住吗?」 …… 十分钟后,房东赵崇山骑着电动车来了。 大老远看到她孤身一人,又瘦又矮站在树下,他只觉得这趟又白跑了。车子缓缓驶近,他骑在车上没下来:「你一个人?有男朋友吗?我老实跟你讲,这房子闹鬼,得找个男的跟你住才行。」 「我每天都约男人过来。」江风夷指向自己的裆部,很认真,「而且我是变性人,有屌的,你看这样行吗?」 疯子。正常的疯子。因为脑子没毛病的人不会租这间房。 「上去看看吧。」赵崇山刷开铁栅栏门,把车骑进小院。 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上走。江风夷在后头打量他湿的水靴,今天并没下雨。再向上看他的手,右手虎口带茧子,食指泡得发白,有创可贴留下的淡黄胶痕。她问:「你是卖鱼的吗?」 「眼力不错。」 「去世的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女的是我弟妹,男的是我弟弟。」 男的?网上那几则新闻里只有女主人被杀害的消息,江风夷记得还是她丈夫发现的尸体。她问:「她丈夫也去世了吗?」 「是啊,我弟妹去世三年后我弟弟就心梗去世了,也在这个房子里,不过他是死在救护车上的。」 「你跟他们关系好吗?」 赵崇山似乎有些犹豫,最后短促地答了个「还好」。 她又问:「你觉得是谁杀了他们?他们的社会关系怎么样?」 他突然不耐烦:「妈的东问西问,你爱住不住。」 三楼很快就到了。房子在 301,大门上毫不避讳地贴着纸符。 房子整理得很洁净,但还是旧了。门边手能摸到的墙面染了一片人皮色的黄渍,地面翻新过,贴上亮闪闪的白瓷砖,映得黄墙更惨澹。在时间的锈蚀下,只有实木沙发变好了,它沉淀出细腻如羊脂的质感,端庄地坐在墙下。 赵崇山特意叮嘱江风夷,别的家具可以扔,但这沙发得给他留着。 她按网络上搜集到的租房攻略,先去卫生间看水压,马桶功能,热水器的通风管道,最后转到主卧,正对床的墙是一面宗教风格浓郁的壁画,云漂雾浮,半裸的男女们迷醉在教堂与花荫中。 「这是谁画的?」江风夷问。 赵崇山戳了一下角落处不易察觉的落款:赵平原。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他问道。 「医院的护工。」 「房子就这样,我也懒得跟你讨价还价。就一千块,物业水电另外算,行吗?」 房子是两室一厅,出小区不远就是地铁,这个标准在槐北要价格翻倍才能租下来。 当天江风夷就拿到了钥匙。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合法居住」,赵崇山甚至连合同都懒得签,他不信她能在这里撑过一个月。 是夜,江风夷背着比自己身体大一倍的登山包,提一个蛇皮袋,从偏远的江尾转一小时地铁搬了过来。 那桩兇案发生在 2007 年 8 月 12 日,槐北市江南区长文路 225 号星光花园 4 栋 2 单元 301 室,被害人许予华,女性,是培英中学的语文老师。 报警人是她丈夫赵平原,市一医院的外科医生。 下午六点半,他从医院下班回家,发现妻子不见了,家里的抽屉被全部打开。他一边报警,一边找人,电话还没挂断,就在卧室的衣橱里发现了遇害多时的妻子。她被平放在衣柜底层,双手交叠,毛毯一直盖到头部。 十二年过去,案子依旧没有告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槐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静悄悄,孙见智对着电脑屏幕上被害人的证件照沉思。 照片里的人神情肃穆,嘴唇紧抿着。 孙见智滑动滑鼠,继续往下看——死因是静脉性空气栓塞,唯一的针孔在右肘正中,在此之前,她已经被钝器敲裂头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事后兇手使用漂白剂清理了现场,并盗走部分财物。 结合死者邻居章某提供的信息推测,兇手在当天下午两点左右进入 301,四点半之后离开。兇手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杀人、清理现场、伪造抢劫假象,井然有序,对人类死亡的态度有种残忍的冷静。 路过的小李在孙见智身后停下:「孙姐,你不会要从这个案子开始吧?」 「他把这件事做得很有仪式感。」孙见智对着手机用语音输入备忘,「死者认识兇手,生活阅歷丰富,独居男性,作案时年龄在 30 岁左右,平时好面子,注重着装打扮……高学歷,家庭经济条件比较好。」 小李呷了口开水,打断孙见智的思绪:「不过也是,这个案子以前是你师父负责的。」 孙见智的目光没从屏幕上挪开,盯着列表说:「证据收集明显不足,许予华的个人物品这一项非常少……是遗漏了还是根本没查?」 小李说:「谁知道呢,过去这么多年了,能去哪里找?就是以前刑侦手段不先进,要换到现在,早就破案了。」 孙见智回头看他一眼,又看一眼他的保温瓶,没有说话。 小李了解孙见智的脾气,知道被她嫌弃了,也没说什么。 孙见智正在升职的当口,忽然被调来啃悬案这块硬骨头,是因为「对嫌疑人过度使用暴力」。今年上头要求彻查冷案积案,局里另有 kpi,年底破案率不够数还得扣津贴。在悬案组消耗半年,小李已经默认他今年不会见到奖金了。 他抱着保温瓶坐下来给她解释:「你知道吗,2010 年冬天,许予华的老公赵平原也在那个屋子里去世了,心梗。」 孙见智看向他:「跟案子有关系吗?」 「查了,还真没查出什么来。」小李若有所思,「说来也是唏嘘,他自己就是医生。这事儿都没人报案,还是你师父自己发现了才去医院查的。」 大家都怀疑赵平原是在医院惹祸上身的。 注射空气这种杀人手法有明显的职业特点,虽说不是医学界独有的秘密,但兇手能准确地找到静脉,只留下一个针孔,综合现场来看,像是外科医生。 小李继续说:「许予华被害后不久赵平原就搬家了,他们的房子空置了三年,直到赵平原去世,赵家人前前后后把房子租出去几十次,租客都说闹鬼,没多久就搬走了。」 「没装监控?」孙见智从来不信这些。 「后来装了,一装就坏。也没出什么大事,问过赵平原的哥哥,他说就是家里莫名其妙进蝴蝶,进螳螂,各种各样的昆虫,天热的时候电路出问题,那灯一闪一闪的,每次都找电工去修,修好了又坏。最恐怖的是,没人住的时候一点毛病都没有,只要一租出去就乱。小区里的人都说是房主要占着房子,不想别人过来住——」 「我师父没查过?不可能吧?」 「没人报案,谁去查啊。」 「不是这房东想黑押金吧?」 「你还别说,一开始他也不信,后来他把押金都还给人家了,再怎么样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哦对了,前阵子去他摊上买鱼,他跟说我那房子有个怪人租了,是个女的。」 室外天色被涂抹成葡萄紫,晚风送出一阵阵炊煮食物的香。孙见智衣袋里夹着录音笔,冲散花脚蚊子的阵法,被它们簇拥着一路走上三楼。 绿漆的防盗栅栏门上喷印白色的「301 室」,猫眼透光。 孙见智抹开额头汗湿的碎发,噹噹当用力敲了三下门:「你好,警察!」 里面没反应。 她又敲了三下,重复一遍。 猫眼暗下去片刻,里面那层木门打开,消毒水的松木味扑面而来。 一个头髮蓬松的女孩站在防盗门后,让孙见智蓦地想起小学课文里的小狮子艾尔莎。小方脸,高直鼻,深深的圆眼,深深的黑眼圈,浓粗眉毛突兀地向上挂,招风耳向两边展,她仰面天真地望着孙见智。 此前孙见智一直以为她会是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人。 「你好,我叫孙见智,江南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孙见智个子高,只得躬下身,「我是查 07 年一桩兇杀案的,你应该听过。」 「警察证?」她皱眉,不满意的样子。 本来掏证件是做了无数次的耍帅动作,突然被质问,孙见智倒有些无措。她摸了一下左兜,再掏右兜,举起来甩开给她看。 多数人只是看个样子。 江风夷凑上去逐字逐句看完,对照人脸,最后双手低抱在腹部,用平翘舌不分的普通话懒懒说:「才三十几岁,办过几件正经案子啊?」 孙见智笑了笑:「言归正传,你为什么租这间房子?」 「不租这里住你家?」 孙见智耐着性子说:「你别误会。8.12 案到现在都没用告破,我们不排除兇手还在槐北的可能,为了住客的安全,都会来看一看的。」 说的真好听,但江风夷不信,她知道肯定是房东说了什么。而且如果是能把自己请去警察局协查的程度,这些警察肯定不会这个时候亲自上门,多半是下班顺路来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江风夷不客气地问:「你住得离这里不远吧?」 孙见智也不摆好脸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租这间凶房。」 她撇着嘴角,还是那副大眼鲷的表情:「穷啊,穷可比鬼可怕。反正人不是我杀的,我也不认识死者,你要查就去问房东,查我没用。」 话说完门就砰地关上了。 不讲理的人孙见智见得多了,还没见过江风夷这么嚣张的。她愣在门外半晌,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该不该生气,转身下楼了。 江风夷站在门后,确认门缝下的那一线光亮变黑,回到沙发上继续她的招魂仪式。 按照教程的指示,把镜子平放在桌面上,点燃白烛,刀口向西。她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 如果真有鬼就好了。她嘆了一口气。 第2章 春 下午四点,江风夷半梦半醒,看见衣橱被推开一条缝。 衣橱是定制的,占了整面墙,许予华的丈夫没有拆掉它,只清空所有物品,喷上一层掩耳盗铃的消毒液,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江风夷的衣物很少,在衣橱一个小角落,像第一颗下落的俄罗斯方块。 她看见衣服漂起来,一个女人躺在衣角之下。 「姐姐……还是许予华?」她想看清那个人的脸,只见对方扒开衣橱爬出来。 江风夷勐地睁开眼睛,原来只是梦,她浑身震颤,像躺在一面被激烈敲打的铜鼓上,久久不能平静。 拉窗帘,打开衣橱,换护工制服。青绿色不衬她的皮肤,看起来面目模煳,人融化在衣服里。她对镜绾起长发,用食指蘸两次风油精抹在两侧的太阳穴上。 一个月前,江风夷申请派驻到槐北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那里也是许予华的丈夫赵平原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从小区到医院有四公里,隔着一条丰沛宽阔的河,叫槐江,骑共享单车穿过马路,进入河岸的绿道,再沿河过桥就能到。 这次的客户是一个中风的老太太,家里人交不起全天的护理费,白天由女儿过来照顾,晚上换江风夷。 江风夷戴着蓝牙耳机,用湿毛巾帮病人细心地擦拭身体,仿佛演一部哑剧。 手下的皮肤发皱,乳房干瘪,身体像泡过水又被用力攥干的塑胶袋。 一切收拾停当,她坐在窗边听歌,打开手机看电子书。《fbi 心理分析术》,似乎西方心理学并不完全适用于东亚人,看了不一会儿,她脑子里乱嗡嗡的不知道读到了哪一行。 晚上八点,老太太的主治医生走进来问她今天的情况。江风夷一一作答,大眼睛打量他。 医生要走时,江风夷问:「陈医生,你认识江望第吗?」她对每一个 40 岁以下的医生都会这样问。 「谁?」 他似乎不认识。 「槐北的一个网红。」她扯谎时不会脸红,「对了,2007 年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怎么会问这个?」 她接着瞎说:「那个网红髮了个帖子,跟粉丝讨论 07 年槐北的情况。」 陈医生放下蓝色板夹,仔细想了想:「......嗯,我那时候在建州上学,不记得发生什么大事了。」 建州。 江风夷有些失望:「那你是槐北人吗?」 陈医生:「不是,不过我老婆是,我是 2010 年跟她过来的。」 江风夷点头:「那你认识的医生,有在槐北念大学的吗?」 「那可多了去了,我们这里毕竟是医科大,当然有很多医生都是槐北医科大学毕业的。」陈医生低头看一眼震动的手机,「我得先回去吃饭了,下次有时间再跟你聊。」 江风夷连忙赔笑:「对不起,我忘了你还要下班的。」 陈医生走了,顺手带上房门。 他大概率不是她要找的人。江风夷转过头,远眺窗外灯火辉煌的城市,迷惘的脸庞倒映在玻璃窗上,像褪色的画报。 模模煳煳记得是春天,因为被褥有些潮湿。槐北市交阳县巴蓝镇的米花街尾,十二岁的江风夷正要入梦,听见上铺传来男人低沉的咳嗽声。当然不是姐姐的声音,是有人申请添加 qq 发出的提示音。 江风夷清醒了,小声问:「姐姐,谁加你呀?」 「关你屁事,赶紧睡觉!」上铺的江望第翻了个身,一条腿探出来,熏腊肉似的悬在床边。 江风夷撅了撅嘴,在寂静和无聊中瞪着眼。 在江风夷眼中,姐姐江望第漂亮,时尚,在学校里有很多叛逆的酷朋友。江风夷总是很羡慕她,学她说话,模仿她的动作,偷偷用她的化妆品——后来有一天被姐姐发现了,她以为会被揍,但姐姐说:「画得真丑,去把脸洗了,我帮你画。」 她虔诚洗脸,坐在窗边,窗外的风唿唿作响。姐姐说:「以后未经允许不能乱动我的东西,包括 qq,包括男朋友,知道吗?」 「知道了,我用今年的红包发誓。」江风夷直起四指,眼珠斜过去看她,「你男朋友是谁?」 「不告诉你。」 「是不是之前你 qq 里的那个『尼采』?」江风夷确实偷看过她的 qq,姐姐和那个人从去年春天一直聊到今年夏天。 「不是。」 「求求你了,告诉我吧。」 「他是个医生。」姐姐脸上的笑越来越甜,梨涡像要淌出蜜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原来那些医科大学的徽章和明信片是他的。江风夷解开了一个未解之谜,憧憬恋爱的种种,忽然禁不住犯噁心:「医生?那岂不是很老?!」 「人家是学生啦,现在在槐北读医科大学,以后毕业了就是医生……眼睛向上看。」 江风夷瞪着眼,看天花板的绿色吊扇,心算他们的年龄差。她初一,姐姐高一,那个人大学。她撇撇嘴:「那也超级老啊……你见过他吗?」 「见过。」 江风夷勐地垂下眼皮,眼线笔从她眼角划出去一条浓黑,直戳进鬓角。 姐姐骂她:「喂!神经病啊!」 江风夷大声说:「妈呀,你每次骗爸妈说去同学家睡觉,不会是去找他吧?!」 「嘘!」姐姐按住她,「你要是敢跟爸妈告状,我就拉黑你。」 江风夷不再说话,心脏砰砰直跳:「你们那个了吗?」 姐姐默认了。 江风夷吓坏了:「你怎么不害怕啊?」 「怕什么?」 「怕烂西红柿啊。」 「闭嘴,涂口红了。」她三两下涂好,把镜子递给江风夷。 江风夷一看,镜子里没有天仙,只有一个大花脸:「江望第!你故意的!」 姐姐大笑着跑开。 江风夷冲到卫生间用香皂搓脸,听见姐姐拿钥匙出门的声音。她闭着眼睛问:「你去哪里?」 「帮妈买菜。」她拿着留言条下楼去了。 到冬天,姐姐的脾气越来越差,和爸妈的冲突越来越频繁,一次大争吵在春节前夕彻底爆发了。 其实那天早晨的气氛还很好。电视机在播《还珠格格》,家里来了亲戚,姐姐照家规给亲戚斟茶倒水说「您们慢用」,之后就躲进卧室玩电脑游戏,江风夷嘴里含着糖,跟进去旁观。 姐姐说:「你能不能别张嘴唿吸?嘴巴臭死了!」 江风夷闭上嘴。 客厅里,一个伯伯说「我听说望第成绩很差,你看她,小小年纪就染头髮打耳洞,像什么样子!」 爸爸附和道:「说她很多次了,就是不改。一个高中生,打扮得像妓女一样。」 江风夷目睹屏幕上跑酷的小人勐地撞向疾驰而来的列车,吓得一抖,接着姐姐就把滑鼠扯出来摔在地上,又吓了她一跳。 「你妈的脑残啊?」姐姐冲出门去,对着他们骂,「我做妓女你们也嫖不起!」 只见爸爸勐地站起来,用力甩了她一巴掌,她踉跄一下,愣了片刻,转身冲进房间里,把发抖的江风夷推出来,砰地关上了门。 第二天一早,爸妈去亲戚家拜年,江风夷装肚子疼没去。 「姐姐,爸妈走了,你可以出来了。」「快到情人节了,我同学说文化广场摆了很多玫瑰花,我们去看吧。」 房间门在沉默中打开,江风夷把脑袋探进去,看见床上堆满衣服,书桌已经空了,姐姐正红着眼睛往行李箱里塞东西。 「姐,你要去哪里?」 「我不带的那些东西你都可以用。」 江风夷记得那个早晨特别漫长,特别冷。她不敢在家里打电话,假装要买泡面,只穿着拖鞋跑到楼下的小卖部给妈妈打电话。电话是爸爸接的。江风夷一开口就鼻腔发酸,忍不住哭:「爸爸你们快回家,姐要离家出走!」 「走就走,你别管她。」 爸爸挂断了电话。 江风夷的眼泪掉下来。等她回家时,姐姐已经走了。她没带钥匙,只能坐在门口哭。 妈妈回来后,让江风夷给姐姐发 qq 消息打探情况。她只回了一句:在槐北打工,不用担心我。 那天夜里,爸妈又吵了个通宵。妈妈怪爸爸不早点告诉她,爸爸说「等她出去吃苦了自然会回来,我们就是太惯着她了」。 江风夷已经哭干了身体里的水分,鼻子又干又痛,窝在乱糟糟的床上昏睡过去。 到春节,小地方人情世故看得重,爸妈在串亲访友中忽略了姐姐。江风夷给姐姐发消息,她有时几天才回一两句,有时干脆不回。直到快开学,茶几上的糖果点心堆满又消失,姐姐也没回来,江风夷才发现她的 qq 註销了,电话也打不通。 妈妈开始着急,拉着江风夷去报警。 接警的人是爸爸的朋友,他们经常聚在一起喝酒。 「江望第又打架了?还是逃学偷东西了?」他靠着椅背,扫一眼两人,眼睛在笑。 江风夷看到妈妈的脸突然变得通红。 妈妈低下头,用微弱的声音说:「不是,这孩子不懂事,前段时间离家出走了,现在联繫不上,我有一点担心她。」 他指尖上旋转的笔跌下去,啪的一声响,又被捡起来接着转:「我听说了,她不是去槐北打工了吗?」 「是啊,可是都要开学了……」 他尖着嘴吸熘一口茶,又撇着嘴思索片刻:「行,我知道了,回头帮你打听一下。」 「只是打听吗?这不能报案吗?」 「报什么案?法盲……青春期小孩子不都这样,叛逆得要死,你说两句,她回顶十句。你又不是不了解你女儿,她就是怕你们抓她回来上学……她那个样子,上学还不如不上,出去打工几年,说不定钓个金龟婿开台宝马车回来,给你们家长长脸。」 「是是。」妈妈点头,一缕枯发在额前晃,「可是她都没满十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他把笔轻轻拍在桌上按住,身子也坐直了:「虽然说我跟老江也算认识,但我们不能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浪费警力,你也要理解一下,你知道交阳县每年辍学打工的人有多少……」 回家路上,妈妈走得很快,江风夷小跑着跟在她身后。她记得妈妈狠狠骂了一句「操他妈的废物」。 一直到开学,姐姐杳无音讯,大家都默认她是从此不回头了。 第3章 霞光 次卧的婴儿床没搬走,被房东用做储物篮,里面堆满肥胖的枕头和棉被,上方盖着一层碎花床单防尘。宁肯用它,他们也不用隔壁空荡荡的大衣橱。 房东的原话是:「以前他们都抢着住这个小房间,说採光好……而且没死过人……呸!一墙之隔,有个屁区别!」他似乎对任何事物都没有耐心。 房间直通小阳台,有一张床和顶窗的书桌。下午四点钟,江风夷坐在书桌旁,面对架在过道的白板。穿堂风摸过磁石吸在板上的纸,哗啦啦响,像一群鼓掌的白手。 她起身关上房间门。 白板分成两个区域,右半边留给嫌疑人 1 号。江风夷给他涂了黑脸,底下跟着侧写信息: 男性 出生年龄 1980-1988 2006 年左右就读于槐北医科大学 可能的职业:医生,护士,医药销售等 …… 左边许予华和赵平原的名字挤在一处,江望第孤零零架在最上方。 赵平原是医生,许予华是在 2007 年遇害的,和江望第失踪的年份相同。 江风夷正发呆,听见客厅传来一阵开关门的声音。她打开房间门看,客厅空荡荡,但地上拖鞋的位置变了。 有人来过。 她冲进客厅抓起西瓜刀,在屋子里疯跑。 卧室的衣橱被打开了,衣服扒拉得满地都是。江风夷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挤成一簇的落地窗帘上。握刀的手湿滑滑的发软,她用裤腿抹掉汗,换了只手,扑过去掀开窗帘——空的,再掀另一侧,还是空的。 她掏出手机气势汹汹给赵崇山打电话:「你想干什么?」 「我干什么?」 「你刚才为什么进租房来?」 「我没进。」他说话带着搓麻将的背景音——「碰!」 「刚才有人进屋了,你把钥匙给过谁?」 赵崇山离开牌桌,走到僻静的地方:「反正我肯定是什么都没做。这个房子不干净,我警告过你的。你要退就退,押金可以还给你,剩下的租金你就别想了。」 电话挂断,江风夷打开手机,把放在购物车里等节日降价的针孔摄像头买了下来。 小区里的老人每天都会聚集在楼下聊天,江风夷洗了一串病人家属送的葡萄,用篮子端下楼,水滴滴答答沥了一路。像沸腾的火锅投入一盆新菜,江风夷一来,树上的鸟都噤声了。 她递上水果:「阿姨,我是新搬进来的,我叫小江。」 老太太朝她笑:「噢,欢迎你欢迎你。」 「我是做护工的,有护士证。」江风夷坐进他们当中,「你们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的,都可以来问我,我有经验。」 她立刻抓住老人的心,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孙见智印象中的江风夷性情孤僻不喜交际。她跟李禾从三角梅的阴影下走进小区,远远望见那个和老人们热情告别的身影,知道是江风夷,但心理上不敢确定。 江风夷上楼后,大家讨论的话题就变成了她。 「这小江胆子真大。」 「你知道什么。我女儿说,现在年轻人就喜欢搞这些,亚文化,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孙见智笑盈盈走过去打招唿,亮出警官证,向他们说明来意:她是来查 8.12 案的。 穿蓝背心的老头认出来李禾:「小李警官,我记得你,你是老扎领入行的吧。」 「对,是我。」李禾说,「这是我们孙警官。」 像客车驶过弯道,人们热情地朝一侧倒,给孙见智和小李腾出花圃上的一些位置。 一个银髮阿姨说:「老扎走了很多年了吧,还以为这个案子你们不查了。」 蓝背心的老头附和:「是啊,说来奇怪了,刚才楼上那个新搬来的女孩也打听这个案子。」 孙见智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微微侧过脸,笑着看他。得到肯定之后,蓝背心继续说:「你知道吗?301 住人了。她一个人住,白天在家,每天傍晚出门,一整晚都不回来。」 「这有什么……人家是护工。」旁人解释道。 孙见智抬头看一眼那扇窗,若有所思:「她都问了什么?」 大家开始回忆,孙见智打开录音笔。 「第一个问题,是问许予华的丈夫赵平原性情如何。 赵平原性子比较急躁,容易动怒,但是也很热心,是个尊老爱幼的人。 第二个问题,许予华和她丈夫的感情如何。 许予华和赵平原可是小区里的模范夫妻,神仙眷侣。那绝不是装的,两人走到哪儿都牵着手。赵平原去世后,论坛上还有人造谣,说他就是兇手,因为承受不了心理压力畏罪自杀。 胡扯。认识夫妻二人的知道,要说是病由心发,也是相思之病。 第三个问题,是许予华是否得罪过什么人,楼上楼下的人里,有谁跟她比较亲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这更难说。许予华是个温柔亲和的人,待谁都一样,邻里间分不出亲疏,也没听过她和任何人有矛盾。 第四个问题,是许予华最有可能被谁杀害? 这个可说不准,谁也不敢乱猜。警察怀疑过许予华在学校的一个同事,男老师,他以前追求过她,但他有不在场的证据。」 她问得仔仔细细,大家答得干干净净。 蓝背心继续补充:「这个小江把以前楼上楼下的名字都记了,还要了几个电话号码,你说,要是没什么关系,谁会打听得这么细?」 一直在做笔记的李禾抬起头:「你们都说了?」 大爷摊开手,葡萄皮还夹在指甲缝里:「她问了,我们也不好不给嘛。」 「倒是有一件事。」一个抱孩子的阿姨开腔道,「这是我女儿前阵子跟我说的。我女儿以前很喜欢许老师,正巧,小许遇害前一阵子,我女儿去她家玩,听到赵医生和小许吵架,吵得特别凶,赵医生说许老师多管闲事,影响他在医院的工作这些话。」 孙见智神情变得严肃:「之前警察查案的时候怎么不说?」 阿姨脸上浮起汗珠:「我女儿那时候还小,最近才提起这件事的。再说了,夫妻吵架不是常事嘛。」 「喏,人来了。」一个人说。 孙见智和他们一起转过头去看。江风夷穿一身绿色制服,戴降噪耳机,背着一个发白的帆布双肩包,正从阴影里快走出来。见到孙见智,她似乎并不意外,只瞥一眼就继续走了。 回警局的路上,孙见智思索着案件的所有可能性。 和过去一样,所有线索指向赵平原。是否他雇兇杀妻?是否他在单位惹上了什么人,导致她被害?是否他三年后巧合的死亡,也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谋杀? 如果是这样,江风夷在什么位置? 假设她和案子有关系,2007 年她应该还是个孩子。 假设她只是刑侦案件的爱好者,和许予华非亲非故,不至于要住进那间房子里。 孙见智又想起老扎常说的:找兇手就像挑黄豆,要不厌其烦全部泡进水里,烂豆子浮起来,好豆子沉下去。 孙见智说:「我们得查一下江风夷的家庭关系。」 李禾:「不会吧?你怀疑她?」 「许予华为人热心,又是老师,给一个初中生开门很正常。」 李禾点头:「那倒也是,她现在上班的地方就是赵平原以前的单位,就算她不是兇手,应该也有其他隐情。」 医院里,江风夷照顾的老太太去世了。家属忘了通知江风夷。她站在空荡荡的床边,看另一个人被推进来给那张床填空。 她离开医院,去江边的草坪上坐着发呆。 江望第失联的那个寒假结束后,过了一个学期,暑假又过了一半。 江风夷觉得姐姐也许会回来,扫掉上铺的灰,晒竹蓆凉被,把房间仔细整理了一遍。 就是那天晚上,她梦见自己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处都是小楼,天灰濛濛的,她站在一堵红砖围墙下,墙头的三角梅洪水一般向下流泻。姐姐也在,她在哭。江风夷想问她去了哪里,为什么难过,但是嗓子像被堵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姐姐没看见她,啜泣着低头往前走。 这时候江风夷才看清姐姐的下半身全是血。她动身追姐姐,一直追,一直也追不上。 她吓得醒过来,后半夜没再睡着,直到天亮才迷迷煳煳又昏睡过去。 中午,妈妈叫她起床吃午饭。 桌上有楼下买的烧卤,是江风夷和江望第平时爱吃的。江风夷满身大汗,对着一桌子菜发呆。 「妹妹怎么不吃?」妈妈轻声问。 「妈,我昨晚梦见姐了。」江风夷有些迟疑,不确定是不是要和妈妈说,「她在梦里面好像不太好,身上都是血。」 妈妈嘴里含着半块叉烧,忽然脸一皱,闷哼一声,用双手捂住脸,那半块肉从她嘴里挂着涎掉到桌面上。 江风夷以为妈妈吃到石子了。 爸爸勐地一摔筷子,呵斥道:「吃饭呢!恶不噁心!」 妈妈整个脸都低埋下去,呜咽片刻,忽然恸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啊!」 「妈!」江风夷也哭了,伸手晃她,「怎么了嘛?!」 妈妈哭了很久,通红的脸浸满湿漉漉的汗。良久,她才抽噎着说昨夜也梦见望第了,说要去很远的地方,过来和她道别。 那个夏天,印着江望第照片的寻人启事飞满大街小巷,她正式成为失踪人口。 第二年,江风夷在学校收到一张被积压多时的明信片。图案是槐北的水彩画,留言「天天开心!姐」,发出日期是上一年 6 月 20 日,地址是槐北市长文路 221 号光明书店。没多久,妈妈就带着那张明信片离开了米花街,她要去槐北打工,在那里找女儿。2013 年冬至,她在槐北的出租屋猝然辞世。 次年秋天,江风夷的爸爸再婚,和第二任妻子生下一个儿子。 晚风送来游船低低的鸣笛,江风夷向西望去,火烧云如红日爆裂,从天边一路轰轰烈烈向她烧来。 第4章 天涯海角觅知音 晚上十点,江风夷从河边回家。 进入楼房前,她和往常一样先朝上看一眼。二楼和三楼的楼道声控灯亮着,四楼以上都是黑的——有人刚经过了三楼。她停下等待。四楼一直没如约亮灯,三楼那两户也都是黑的。慢慢地,楼道灯和她的闲适心情一起全部熄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江风夷被一种危险的直觉击中,那人也许就在她家里。 入住之前,江风夷就在论坛上读过了这间房子的「灵异」传闻。她笃信这要么是以讹传讹,要么是真有人在捣鬼,至于真相,传故事的人不探究,置身故事的人不在乎。 如果今天她抓住那个人,或许就能改写星光小区 301 房的故事。 她把钥匙卡在拳头中,尖头那一节露出指缝,蹑手蹑脚上楼,站在门外的黑暗里等待。里面一片寂静。 她又等了几分钟,再开门、开灯。 客厅的大灯扑闪几下,彻底熄灭了,室内一片漆黑。 她打开手电照进去,发现饭桌上多了对手的信物:一只湿漉漉胖乎乎的死仓鼠,淹死的。 江风夷哑然失笑。 如果换作她恐吓别人,至少弄一条死蛇,一颗斩下来的马头,几斤血淋淋的牛心……怎么都不会是一只宠物市场买的仓鼠,而且连下手砸死的勇气都没有。 她拧开锁舌防止门被关上,敞着门走进去找人。 没一会儿,楼道传来脚步声,二楼的灯又亮了,她抓起西瓜刀一路追下去,迎面遇到一高一矮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小学生被她吓了一跳,哭喊着转身去抱他爸爸。 昏暗的路灯下,江风夷看清父子两,他们汗涔涔的,背上还背着羽毛球拍。 那男人也看清了江风夷手里明晃晃的西瓜刀,大骂起来:「神经病啊?大晚上出来吓人!」 她知道是自己不对,默默转身上楼。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还是要上班。 新客户叫小陶,是一个被截肢的女孩,17 岁,棕发挑染了闷青色,头顶新长出一的大截黑像一种另类的秃。听说脾气不好,此前换了好几个护工。 小陶让江风夷想起姐姐,她也喜欢染髮,纹身,印象中的模样永远停留在十六七岁——当然,也和姐姐一样显得很嫌弃她。小陶从来不和江风夷平等沟通,只有单向的要求和命令。 她的主治医生姓李,因为被护士称作「主任」,江风夷估摸他的年龄得有四十岁,但他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脸庞白净,举止风雅。每次他来病房,小陶就像冬天晒到了太阳,神情都变得明朗许多。 病床雪白,小陶和她凋零的头髮一起窝在床上玩手机。李医生一进门,她立刻把头髮全拨到身后,放下手机认真听他说话。 李医生离开前,江风夷问他:「李主任,你认识江望第吗?」 他摇头。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又问:「那你是哪个学校上的大学?」 他莞尔,狭长的眼睛望着她:「怎么,觉得我不专业?」 她笑了:「不是,随口一问。」 他说:「我 03 年从槐北医科大毕业,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笑着摇头。 李主任离开后不久,小陶骂了一句「神经病」,江风夷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假装没听懂,起身把轮椅展开:「谨遵医嘱,出去晒晒太阳吧。」 小陶不作声。 江风夷叉开腿半蹲下去,扎个稳当的马步,把小陶横抱起来放在轮椅上。缺少两条腿的小陶轻得像一片羽毛,重重落在江风夷的心上。 室外阳光普照,康復科大楼前的小广场上只有几个病人在散步。不论江风夷说什么,小陶都闭着眼装哑巴。她目光向下瞥,看到小陶的头顶被阳光晒着,裸露出许多皮肤。江风夷故意刺激她:「你脱髮了。」 小陶第一次搭腔:「关你屁事,管好你自己。」 而这语气简直是江望第的復刻版。江风夷不禁勾起嘴角:「我姐小时候和你一样,喜欢折腾自己的头髮。」 「一样……」小陶冷笑,「她也截肢了吗?后来的人生完蛋了吗?」 「她 17 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失联了,我到现在也没找到她。」 一只断线的风筝从白色大楼后方飞起来,两人都抬头看,苍穹之下,它享尽泥地上众生的仰望与艷羡,悠闲自在地飘浮。 一阵柚子树叶的淡香飘来,江风夷转过头看,丁闻易正从她身边经过。他是医院的总务科长,当初考核面试她的人之一。她两颊发热,移开目光看远处奔跑的孩子。 「小江,上午好。」丁闻易主动说。 「丁科长好。」她握紧轮椅,手心一阵阵出汗。 「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行。」 他阔步走向行政楼,一个哭丧着脸的男人正在角落处等他。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声调越来越高。「渎职」「招妓」这些戏剧性的词语钻进江风夷和小陶耳中,两人都转过头,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挨骂的人一言不发,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过了一会儿,丁闻易做总结:「明天你不要来了。」 「小丁,这,这真的不至于吧。」挨骂的男人第一次开腔,「我妈马上要第二次化疗了,你辞了我,等于是杀了我妈。」 丁闻易没被他打动。那人怒气沖沖地走了。 小陶抿着嘴笑道:「你怎么会这种人?」 江风夷一愣,满身的汗都烧起来:「谁说我喜欢他了?」 「你的唿吸变紧张了。」小陶抬起头看她,「脱髮之后头皮很敏感的。」 这场戏落幕,天色变暗,空中颳起气味青涩的风。江风夷推着小陶往回走,在花圃旁听到奶猫叫。江风夷停下来,学着猫叫「喵」了一声,花圃里那个黑白毛团就急切地朝她滚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我不许你过去帮它。」 「为什么?」 「你以为你帮了它就会好吗?死了对它来说才是解脱。」 「莫名其妙。」江风夷咕哝一声,最后看一眼猫,把轮椅朝住院部推。 走了一会儿,她听见身后有人发出假装嘬奶的声音,转过头看,丁闻易正跪在地上撅着嘴逗猫。 发现被两个女孩望着,丁闻易有些尴尬,朝她们干笑两声,提熘着猫匆匆走了。 回到病房,小陶刚躺下没多久,外头就下起了震天响的暴雨。江风夷站在玻璃窗前看雨点朝自己扑来。那只熟悉的风筝不知何时被吹回,打落在楼下高高的玉兰树上,羽翼全淋湿了。 床头柜上的手机警铃大作,发出「看护区有人体移动」的提示音。江风夷飞快抓过手机,打开监控检查。 小陶瞪着天花板:「变态,你在监控谁?」 江风夷目不转睛:「变态。」 小陶按捺不住好奇心,坐起来向她这一侧挪了挪,和她一起看手机屏幕。 灰暗模煳的画面里,一个周身黑衣的男人梦游似的在她家里游荡,各个房间的监控接连发出提示。 「这是我租的房子。」江风夷说,「07 年发生过命案,他们说这里闹鬼,鬼才信。」 小陶抬起眼皮,用另一种目光看江风夷。她坚韧成熟,有时赌气顽皮又像个小孩。画面动起来,小陶低下头继续看。那个男人把一笼子螳螂倒在卧室的床上,抖了一抖,在屋子里打转,最后站在那片色情的墙绘前,双手开始奇怪地耸动—— 小陶:「他在干嘛?」 江风夷连忙转过身把手机翻过去,不让小陶看。 小陶一下反应过来:「不就是手沖吗?大惊小怪。」 江风夷转过脸看她,两人的脸都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四目相对,忍不住一起笑出声。片刻,小陶正色道:「他不会就是兇手吧?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江风夷露出幼稚自满的笑:「山人自有妙计。」 雨一直下到晚上七点,江风夷下班了,站在医院大门口看雨。 天色昏黑,一个影子从身侧靠近她,她朝另一侧挪了挪,那人似乎没走。她感觉不对,转过脸看他,是丁闻易。他笑着,眼睛弯弯的,殷红的薄嘴唇说了句什么。 江风夷摘下耳机:「你说什么?」 他掀开挎包的盖,给江风夷看里面的小猫:「我把它带回家,你就不用担心了。」 江风夷点头,又戴上耳机。他问:「听的什么歌?」 「天涯歌女。」 「上海復兴方案的?」 被他猜中了?还是听见了?江风夷挤出一个客气的笑。 他又说:「我伞借给你吧,我开车来的。」 「不用,我有伞。」 江风夷只是想等雨停,方便骑单车回去。眼下被丁闻易逼得心跳加速只想逃离,她掏出伞就走进雨中。水涌进鞋里,脚步变得很沉,江风夷走出去几十米,悄悄回头看,他已经打着伞走向了停车场。 她躲进一旁的便利店,在屋檐下换上水鞋,大脚指从袜子破洞处挤出来一个圆脑袋,她低头看,笑道:「就你顽皮。」 最后还是骑车。她湿漉漉地走进小区,刚过大门,就看见雨雾中一个鬼魅似的白影迎面而来。那人手提一个无纺布袋,白 t 恤上黑蝙蝠的图案随着他的脚步浮动,要飞出来似的。 江风夷认出那只黑蝙蝠,知道他是闯进自己房子里的人。黑色外套大概被他藏在了手提袋里。 她加快步伐,迎面撞上去。 两人撞了个满怀,江风夷跌坐在地,他撑住伞连连后退:「你没事吧?」 江风夷抬起头,看清了他的脸。 在雨雾中对视的剎那,男人愣了一下,伸出手拉她。 江风夷用力抓住他的手,站起来,指着自己的眼睛大声说:「不好意思,我近视眼,雨太大了。」 他躬着身子匆忙向门口走去。 她站在雨中目送他走出小区,跟上去和保安室里的人攀谈。门卫说那是老章,以前住在这个小区,所以经常来找朋友喝酒。「他以前就住在你家对门呀——」门卫说着,发现说漏嘴,被烫了舌头似的缩起脖子。 302 原来的房主叫章程亮,几年前搬走了,现在是他侄子独居在那儿。 「我不介意的。」江风夷微笑,「整个星光花园的人都知道我住哪里。」 回到家,螳螂群正往窗户方向逃窜,绿油油沉甸甸地挂在纱网上。江风夷先洗了个热水澡,不紧不慢地开窗放生,最后朝他已经清理过的墙角喷消毒液。 第5章 爱情一种 章程亮戴一副黑框眼镜,平时爱穿唐装,他 07 年的照片还好,如今脸已经肿起来,油光可鑑了。他的照片大剌剌摆在电脑屏幕上,孙见智低着头,一行行翻看她师父老扎的手写笔记。 李禾问:「看出什么不一样了吗?」 孙见智:「二单元一共七层楼,13 户,当年兇案发生后,十户人都在一年内搬家了,只有他和一对顶楼的老夫妇留下来。可他就住在 302,竟然一直待到 2011 年才搬走。首先,他经济还算宽裕,应该不是钱的问题;其次,当时他的小孩三岁,就算为孩子考虑,也不应该继续住吧。」 李禾:「有的人就不信这个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孙见智把颀长的食指按在屏幕上,指着他胸口刻有「丙火」字样的平安符:「这种平安福要算过八字喜忌再去道士那里买,这人大概率是迷信的。别人不搬没什么,他住对门,不搬就说不过去了。」 李禾:「这你也懂?」 「得去找他一趟。」孙见智抓过笔改日程,一边问,「江风夷的资料你找到了吗?」 李禾挠挠头:「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我找不到她的资料。」 孙见智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李禾继续道:「她应该是用了假名字,等我有空了去医院问问。」 孙见智目光里的疑惑变成了批判,她不知道李禾这种废物是怎么当上警察的。李禾被她看得有些尴尬,双臂不自觉收拢起来:「怎么了嘛?」 孙见智:「你不是认识房东吗?她租房子不交身份证?」 「对噢。」李禾坐回去,「你看你这几天带着我东奔西跑,累得我脑子不清楚了。」 孙见智瞪他一眼,继续翻资料。 301 窗帘捂得严严实实,江风夷布局的监控中一片昏暗,铺满噪点,章程亮老鼠似的摸进画面中来。 白天江风夷都在医院,他观察过她的作息,放心地打开灯。 这房子和十年前并没有太多分别,他抚摸着那面令人目眩神摇的墙绘,一路走到育婴室,嘆息予华还没来得及在这里留下她艺术的痕迹就含恨离世了。他站了一会儿,第一次注意到白板上的内容:红线如蜘蛛网,连结许予华和一个陌生女孩的照片。 江风夷在找什么人? 章程亮凑近看,那个陌生女孩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你」。 他目光顺着红线慢慢找,发现自己的名字和照片赫然在列:嫌疑人 2 号,章程亮。 腋下像打开了水头,哗地喷出急汗。他抓起海绵擦一把抹掉自己的名字,转身要逃,转念一想这是掩耳盗铃,又折回去,用笔描着原来的笔迹重新写上自己的名字,又用衣角抹去马克笔上的指纹。 这可怎么办才好。他六神无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思,目光落在桌面雪亮的西瓜刀上。 门外,江风夷手提一只五斤重的大西瓜,正掏出钥匙开门。 没想到江风夷会在这个时间回来,他抓起刀冲进育婴室,走投无路时钻进了床底。 客厅的灯光照进来铺在章程亮脸上。忘记关灯了。 他嗓子眼发堵,感觉自己要吐了。 江风夷抬头扫一眼白晃晃的灯,把西瓜搁在茶几上。 光洁的瓷砖地面上,章程亮看见她的双脚慢慢靠近,可疑地在床边徘徊,袜子的蓝色线头清晰可见。他屏住唿吸,握紧手里的刀。 片刻,那双脚向后退,她的脸带着一头长髮勐地垂下来,大眼睛瞪着他。 他吓得一哆嗦,后脑勺咚地撞上床板。 「出来吧,章程亮。」她起身走去客厅。 他爬出去,半个身子都是灰:「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放心。」江风夷瞥他一眼,「我也杀过人,不会告发你的。」 他愣了一下,发狠道:「那张白板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面无惧色:「你和许予华什么关系?」 「关你什么事?!」章程亮大吼,唾沫星子飞溅在她脸上,「你妈的!我现在就杀了你!」 江风夷冷笑:「小陶,来会一会我们章哥!」 「章程亮,你好哇。」一个生脆的声音响起。 章程亮循声看去,电视柜上方的电蚊香液闪烁着红光,他的脸色一下僵成冻猪油。 江风夷说:「监控每个角落都有,你在卧室做的事我也存到硬碟里了。」 「你想怎样。」章程亮两腿发软,一路萎缩下去,蹲坐在地上。 她伸手拿过刀,故作镇静地切西瓜:「你为什么装神弄鬼地吓人。」 「我爱予华。」 「你想用这四个字打发我?」刀只碰一下,瓜就在喀的一声中裂成两半。她手起刀落分了四瓣,递一片给章程亮。 他双手捧瓜,好像抱着一个婴儿:「一开始我是担心没人管她的花。因为予华很喜欢她的花草,这你不知道吧?我偷偷进来浇水,那天晚上被楼下路过的老头看见了……就是,他眼睛不好使,以讹传讹,说成这里有鬼,我就顺水推舟借坡下驴了。我什么坏事都没干。」 江风夷:「阳台上没看到有植物。」 他点头:「搬回我家里去了。」 她语气加重:「那你还来?!」 他吓得一激灵,面露哀求:「我不想你们替代她,她那么浪漫,那么才华横溢,这房子里到处都是她的气息……我只剩这么一点回忆了,求你不要夺走好吗?」 江风夷忽然觉得他可怜:「你知道卧室那些画是赵平原画的吧?」 章程亮愣住了:「什么?」 「画下面有署名的。」江风夷没觉得感动,只一阵反胃,「案发那天你在家吗?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2007 年 8 月 12 日,许予华在家休暑假。 章程亮和他老婆吵了一架,扔下店里的活计,回家躺到沙发上午睡。大概是两点半的时候,小区里静悄悄的,他听见有人敲许予华家的门。邮递员经常这个时候上门,没什么稀奇的。 他听见门开了,许予华和那人说了几句什么话,后来门又关上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下午四点多,他昏昏欲睡时,听见对面的门又开关了一下。他以为是许予华出门,就趴在阳台上往下看。等了半天也没见人,他又躺回去。 直到晚上,楼下停了几辆警车,他才知道出事了。 「当时警察最先怀疑的是赵平原的同事,为什么?」江风夷问。 章程亮神色恍惚:「予华是很好的人,她不会跟人结仇。」 西瓜汁快干涸了,在指缝间黏煳煳的。江风夷问:「那天你在阳台上看见谁了?」 章程亮:「楼下很多人,但是没一个是从楼道里走出去的——」 江风夷盯着他:「你的意思是,他是楼里的住户?」她清楚这楼只有底下一个出口。 「是我们这五栋楼里的。」章程亮乌黑的眼珠子转向她,「楼顶的天台,你去过吗?这里五个单元是连起来的,他可以从天台爬回自己家,只要上面的门没锁。」 江风夷心跳加速:「你见过那个女孩吗?我贴在白板上的,她叫江望第。」 和楼下大爷大妈的答案一致,章程亮摇头:「没,她是谁?」 江风夷有些失望:「这五个单元的居民里有没有医生?或者在医院工作的?」 章程亮:「除了赵平原,没有医生。我整理了一份笔记,是这五个单元的居民资料。如果你想看……」 江风夷知道他想谈条件,径直道:「我对警察没什么好感,所以只要你别做得太过分,我是不会告发你的。」 章程亮把那片被他摸热了的西瓜放在茶几上,直起身,把微鼓的肚皮挺起来:「你等我消息,我老婆不在的时候你再过来,去我店里跟我见面,在那里看笔记。你有我的视频了,我提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江风夷答应了。 章程亮要出门时,江风夷想起另一件事:「我家钥匙?」 章程亮头也不回:「我没有你家钥匙。你也别费那个力气换锁,你换什么锁我都能开。」他说着,甩一下不多的头髮,手插裤兜离开了。 医院里。 江风夷把小陶指定购买的那份零食重重放在床头柜上,顺手抽出纸,从额头一路擦到脖颈和胸口。 「你嘴好叼,知道我为你这个什么巴骑了多少公里的电单车吗?」 「内江板板桥油炸粑粑!」小陶嬉皮笑脸,「这是你欠我的——我说,我还以为章程亮是兇手,没想到他居然不是!」 江风夷食指碰了一下嘴,示意她小声:「他不见得干净,我最开始诈他话的时候,他可没有立刻否认。」 小陶又有些害怕:「那你还要去见他。」 隔壁床的病友好奇地插嘴:「你们在说什么?」 「电视剧。」小陶朝她笑了笑,抓过纸盒,用竹籤挑着粑粑吃。 「什么电视剧?我也想看。」 没有人回答她。江风夷手摇蒲扇,站在窗边,呆呆地望着楼下出神。 小陶吃了几块,琢磨起江风夷来。 她的脸说不上精緻,因为气质忧郁,让人觉得生动美丽,微风一阵阵拂动她的头髮,睫毛像蒲葵叶子落在浮动的湖面,青黑泪沟也是湖岸植草投下的浅浅阴翳。 小陶说:「你在看丁科长吧?」 江风夷转过脸:「胡说。」 小陶暧昧地笑了:「上次我妈带我下楼遇到他了,我妈说『这小伙子真不错』。」 「然后呢?」江风夷眨巴一下眼睛,转过头去继续看。 他刚结束和一个人的对话,阔步走进玉兰树底,时隐时现,最后消失在大楼白色的屋檐下。 小陶笑眯眯说:「这些天你下楼总是往行政楼那边走,还东张西望的,一看见他就是这个心虚的表情。」 江风夷头也不回:「你少看那些推理小说。」 「到时候我搬去康復科,你就能天天看见他了。」 江风夷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低头胡乱翻手机。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主动说:「估计他早就有女朋友了。」 小陶嘴里嚼着东西,黏煳煳道:「好姐姐,下回帮你打探打探。」 江风夷笑了:「你跟他又不认识,好意思打听?」 小陶白眼一翻:「我告诉你,断腿的好处来了,我现在说什么过分的话别人都得原谅我。」 江风夷彻底放下手机:「以前我姐姐喜欢隔壁班的一个男孩,抓着我,让我去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说我是小学生,反正童言无忌。我觉得丢脸死了。」 「后来呢?他们好上了吗?」 「具体发生什么我其实不记得了,我姐也不爱和我说这些。」江风夷仔细回忆那个场景,姐姐扎马尾辫,站在高大的扁桃树下,穿的是江风夷最喜欢的那套运动衫,淡蓝色的,裤腿带着两条笔直白线。 那个男孩子——江风夷突然从记忆的角落里把他翻了出来。 他叫周世嘉,不记得听谁说过,中考之后他去了槐北念高中。姐姐失踪那年是高二,如果她来槐北,应该会联繫周世嘉吧? 江风夷打开 qq,联繫以前在交阳的同学,寻找周世嘉的联繫方式。 小陶凑过来看了一眼,颇为惊讶:「你心态很年轻嘛,居然会用 qq!」 第6章 大聪明 章程亮在他家附近经营一家鲜花刻章店。 有人订了十个花篮,修剪下的植物碎片被踩得稀巴烂,他汗流浃背地装饰那些篮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最后一个了。」他对刚来的江风夷说。 她走进去。店铺两侧都开着大门,向阳那一侧门口堆满了绿植,都是修剪过的陈年老桩,或许就是许予华阳台上迁徙的。 章程亮拾掇好他的业务,起身摸出钥匙,黑绿色手指头打开那把小挂锁,从抽屉里取出那本珍贵的笔记。江风夷坐在花丛中,捧着笔记一页页认真地看。 章程亮期待着,他以为她会开口讨论些什么。但江风夷像醉汉一样跌进那本子当中,忘了他的存在。 他开始无聊,转回身去翻备忘录,给客户配钥匙。 「你为什么不用电脑记录?」江风夷抬起头。她想拷贝这本笔记。 章程亮头也不回:「这种东西,只有写在纸上,用物理锁锁起来才安全。」 章程亮谨小慎微。笔记本并没有记录 8.12 案件的信息,没有许予华的名字,更没有关于案件的解析,只有一串串的名字,他们大多是五个单元里的住户,性别、年龄、职业、案发当天和之后的动向一一记录在案。 江风夷:「除了这五个单元,小区里还有医生吗?」 早先,章程亮已经从白板上大概推测出了江风夷的目的。他回答:「他们医生都有自己的宿舍,也喜欢扎堆,星光花园是老师多,然而赵平原是搬过来住予华家的,我听说他和他家里人关系不太好。」 答非所问。 章程亮又说:「不是我多嘴,你姐姐......说不定只是不想回去吧?」 江风夷:「不回就不回,为什么不联繫我呢?」 章程亮:「大城市多好啊,说不定早早嫁了一个有钱人,生怕你们这帮亲戚来借钱或者托关系办事。」 又是这种论调。江风夷低头看本子:「她不会这么做。」 章程亮:「一个高中生,又打耳钉又染头髮,看她那个形象就知道不安分——」 「这事跟你有关系吗?」江风夷大声打断他的话。 章程亮知道她生气了,笑眯眯、油乎乎地说:「关心你嘛。对了,你可以去贴吧找啊。」 江风夷心生烦躁,不想再谈论姐姐:「这本子里有你怀疑的人吗?」 章程亮难得真诚:「我现在看谁都像兇手。」 她知道那种感觉。这些年她走在槐北的街头,看到的每一个背影都像江望第,每次她激动地跑到前面回头辨认,每次都失望。 店铺外的行人慢慢变多,老人买菜回家,小拖车的轮子声和秋后挣扎的蝉鸣声互较高下。章程亮看一眼时间,提醒她:「你注意点时间,晚点我老婆要回来了。」 江风夷看向门外。 十月绿化带的树叶油绿,远远地,一个笔挺的身影朝他们这边走来。 风不算急,但她走得快,短髮被风向后拢,白衬衫敞着穿,里面打底的是一件铁灰色 t 恤,即使下装是松垮的浅蓝牛仔裤,双腿看起来依旧很修长,整个人仿佛一只乘风直上的洁白纸飞机。 章程亮疑惑地望着她。 江风夷吓了一跳,小声说:「她是警察,你别乱说话。」 借着花丛的掩饰,她把笔记本别进后腰。 「我操。」章程亮僵成一团,「你背叛我。」 「不是我报的警!」江风夷低着头,飞快说,「就说是你介绍我去许予华家住的,我是你朋友的女儿。」 「什么?」章程亮一时没听懂。 孙见智视力很好,大老远就认出了江风夷。她扎丸子头,藏在花丛中,羚羊似的瞪着大眼睛。 「这么巧,你也在。」孙见智来到门口。 章程亮脱口而出:「她是我朋友的女儿。」 江风夷被章程亮蠢得想翻白眼。 孙见智笑了一声,看向章程亮:「你是不是还想说许予华不是你杀的?」 章程亮无言。 「我是来了解情况的,随便问一些话,你不用紧张……」 孙见智没打算坐下,倚在门口,让章程亮把案发当天他的活动复述一遍。 章程亮隐去他觊觎许予华的部分,把那天的事情从头开始说。孙见智对照老扎的笔记,看他的证词和十年前是否冲突。 他话说得很碎,絮絮叨叨,但能听出来没撒谎。 孙见智毫不委婉:「你和许予华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那么长时间没搬走,不觉得心里不舒服吗?」 章程亮额头阵阵冒冷汗,正迟疑,一个高亢的女声在门外响起来:「章程亮!」 他老婆长得很漂亮,手撑地产商送的遮阳伞,从外头风风火火走进来,路过孙见智时斜她一眼,把手里的一袋榴槤肉往桌面扔:「你们干什么呢?」 章程亮满面堆起谄媚的笑,仿佛换了个人,点头哈腰道:「警察来了,查案的。」 「……查查查,查这么久,查出个屁来。」她由咕哝转为高声质问,「你妈让你今早去帮他修水管,你去了没?」 「这不是正忙嘛,协助警察同志。」章程亮还是笑。 「是,你忙,你全世界忙去,就是顾不上生你的和你生的。」她说着就从柜檯上抓了一串钥匙,大手掐腰,狠狠打量起江风夷,「这小妞又是谁?」 大姐气势汹汹,一旁的孙见智也虎视眈眈,江风夷双唇微张,一时决定不了要死在谁手里。 「她是小江,我同事。」孙见智帮她解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行,不是查案吗,继续问吧。」她仍旧叉着腰。 孙见智看向章程亮,他脸色惨白,胸前汗湿的那片仿佛一个咸水池。这基本算是一个无声的答案。她跳过那个敏感问题,看向章程亮的妻子:「娥姐,对吧?许予华是你们以前的邻居,你们和她关系怎么样?」 娥姐:「她挺好的,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我跟她关系还不错,偶尔也一起吃饭看电影。」 孙见智:「这件事对你们影响挺大的吧?我记得之后那楼里的人都搬走了,你们还多住了几年。」 娥姐斜睨章程亮,笑了一声:「他喜欢予华,想破案呗。笑死,人家警察都查不来的案子,你能破?自己孩子拉了一裤子屎都不管。他恨不得是我杀了她,好掐死我给她报仇呢!」 孙见智咳嗽一声,看向章程亮:「301 那些灵异事件也跟你有关吧?」 娥姐飞扬的神色立刻沉了下去,瞪着他:「是你?!」 「不是我,如果是我,我出门被车撞!」如果不撒谎,怕是连今天都活不过去。 孙见智知道答案,她只是想观察章程亮。 来之前,她在章程亮的履歷上发现他以前干过电工,立刻给赵平原的哥哥赵崇山打电话,确认了心中的猜想:这些年来,301 的线路、监控、门锁都是他主动找章程亮安装修理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是对门的熟人,口碑在那一带很不错。 孙见智收起手机:「我问完了,谢谢你的配合——小江,回去吧。」 江风夷站起来,汗湿的裤子粘着臀部,被风吹得嗖嗖发凉。 两人在娥姐的注视下越走越远,穿过了绿化带。 孙见智笑道:「不打算说声谢谢吗?」 江风夷:「你帮我是因为好心吗?是想问 301 的事吧。」 孙见智回头看,她们已经离开娥姐和章程亮的视野。她突然停下,转身把江风夷逼在墙边,声调陡然提高:「你和许予华是什么关系?!」 江风夷被她吓得一激灵,脸上还不肯露怯:「我跟许予华的死没有关系。301 灵异事件确实是章程亮搞的鬼,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也没杀许予华。」 孙见智:「他是为情,你是为了什么?」 江风夷闭紧双唇,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孙见智感觉自己平日的身高优势瞬间失效,江风夷眼神里有种压倒性的、偏执的反抗力量。 孙见智:「说话!」 「无可奉告。」江风夷从她身边钻出去,飞快走向一辆共享单车。她掏出手机扫码,一直等不到自动开锁,只好伸出颤抖的手去摸索,像盲人摸象。 孙见智三两步跟过来,躬下身子,长手指轻轻一拨就撩开了锁扣:「在这儿呢,大聪明。」 不等江风夷反击,她重重甩下一句「不用谢」,迈开步子走了。 目送孙见智走远后,江风夷从后腰掏出那本笔记装进包里,嘴里骂了几句脏话。 眼下离和周世嘉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她骑车出发,在约定的奶茶店对面找到一家米粉店,坐在门口的位置吃。周世嘉的身影慢慢步入她的视线。他个头很高,皮肤依然白净,只是胖了一圈,举止投足还是江望第偏爱的好学生气息。 她默默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半晌,手机弹出周世嘉的消息:我到了,你在哪里? 她抓起手机走过去。 周世嘉看了一会儿才认出她,站起来等待:「是你吧?」 江风夷点点头。 周世嘉:「你喝什么?」 她扫一眼挂在吧檯的招牌,最便宜的饮料也要十五元,比一碗米粉还贵。 「我不喝了,刚吃饱饭。」 周世嘉坐下,腼腆地笑笑,顺手扶了一下眼镜:「你以前是个小不点,现在长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 江风夷微笑:「你也就比我大几岁……关于我姐的事,你之前说她找过你?」 周世嘉眼中的笑意淡下去:「这件事说来话长。」 他记忆中的江望第如阳光般灿烂,像天空般触不可及。 第7章 恋空 那年春天开学前,周世嘉收到一个叫「端午」的人请求添加好友的消息,是江望第。 周世嘉:你原来的号呢? 江望第:不想用啦。 周世嘉:后天就要开学了,你不上学吗? 江望第:偶不稀饭上学。出来打工。 周世嘉:哈哈,你真酷。那就等到周末吧,等我放假了,我们一起去市中心玩。 江望第:一言为定。 「我们一直没见面。」周世嘉眼睛聚焦在很远的地方,手边的奶茶杯底已经蓄了一汪冷水,「我姨不让带手机,大概五月份的时候吧,我再找她,她就没消息了。」 他每天都期待着那个田原美嘉的头像亮起来。 江风夷:「你们为什么没见面?」 周世嘉低下头,双手撸去奶茶杯上的水珠:「我们互相住得很远……我阿姨管得也严,所以出来一趟不方便。」 「她住哪里?」 「她说她住在青花区,我当时……在兴安区。」 星光花园并不在青花区。江风夷忽然有些不耐烦。 「如果你不找我,我都不知道她失踪了。我和以前的同学都没有联繫,也没听谁说过这件事。」周世嘉懊悔道,「那时候年纪小,没想那么多。如果我马上报警,也许还能找到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江风夷回过神,勉强笑了笑:「这也不怪你。那她的新 qq 号,你还保存着吗?」 周世嘉摇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突然就註销了。」 江风夷:「大概是几月份?有印象吗?」 周世嘉:「因为她不上线,我一开始还是会进她看留言板的,时间长了,就慢慢忘了。好像是冬天的时候,qq 空间也进不去了。再后来我换手机,连聊天记录也没有了。」 他想起一件事,拿起手机翻了很久,打开一张截图递给江风夷看:「这是以前截图保存在空间相册里的,我一直没捨得删。」 是江望第在自己空间留言板写下的话,经过无数电子产品的传递,这张旧图上的文字模煳遥远: 2007.05.25 「贞洁臭不可闻,丑陋难堪,但它是权力的神经末梢」 2007.05.13 他不爱你 2007.05.13 闷死一个人需要多少勇气? 2007.05.01 再见江望第,hello gaby! 2007.04.15 我知道我不配,但我还在努力 2007.03.21 又来到我们的公园。你说公园里游水的大白鹅都认识我了,所以追着我啄 t0t 我发誓,下次一定要吃到传说中的手抓饼!哇呜哇呜! 2007.03.14 因为你陪我去公园看桃林,所以能开心很久。希望荷花开的时候也能一起来看。 周世嘉:「我记得最开始是有很多条的,但我忘记了。她不回消息之后,这些留言被删掉不少,我就截图存了这些,过阵子再看,连 qq 号也註销了。」 江风夷:「你还记得删掉的是什么内容吗?她的留言板只有她自己的留言吗?」 「好像有吧……但我不记得他是谁了。你之前说怀疑望第被人控制了,不会就是他吧——」 他眼里刚刚燃烧起来的火苗倏地熄灭了,面露痛苦:「我应该记下那个人的 qq 号的。」 江风夷顾不上体会他的懊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怎么会不记得?多少有点印象吧?比如,是什么类型的?几个字?这些总能想起来吧?」 「让我想想……」 「是叫尼采吗?」 「好像是,好像不是……」 他头微微垂下去,汗涔涔的眼皮耷拉着,像两片湿水的废弃创可贴。半晌,他痛苦地宣告无果。 江风夷也不忍心再逼迫他,两人沉默相对。 店铺外有狗叫了一声,江风夷轻声嘆息:「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姐让我问你有没有女朋友,你为了躲她,鞋都跑飞了。」 周世嘉笑了:「是啊,我那时候可怕她了。她……那时候还挺太妹的,我看到她霸凌同学,所以觉得她应该很难相处。」 江风夷知道她姐姐没有霸凌过同学。就算看起来像「霸凌」,也是在帮自己受欺负的同学反抗。那时候从乡村来的住宿生常受欺负,江望第很喜欢帮她们出头。 但江风夷没解释,径直问:「你们后来也没在一起,不是吗?」 「她根本不是真喜欢我啦,就是欺负我是转学生,逗我玩的。」 「不是的。」江风夷对将要说出口的话感到有些羞耻,别开目光去看桌面的木纹,「她其实挺喜欢你的。后来她跟我说你是好学生,她不想打扰你学习。」 周世嘉点头,神情恍惚:「你说她还在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江风夷知道或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但在没确认之前,她心里仍旧存有很大希望。 「对不起。」周世嘉有些侷促,「她肯定还在的。」 告别周世嘉后,江风夷骑车去医院。江水每天都一样,连钓鱼佬都是来回那么些人。她留意着有桃林和大白鹅的水域。城市的绿化更新叠代,就算找到,也未必是当年的那一处。 会是周世嘉吗? 他眼袋乌青,神情疲惫,纠缠的十指从她落座起就没解开过。 小陶在床上躺了许多天,活动受限,开始便秘,口腔里时常弥散着臭味。江风夷晚来十分钟,她已经先发过一轮脾气,故意把尿撒在了床上。江风夷把她带进淋浴间,隔壁床的病友就开始说闲话。 「这么年轻的护工少见哦。」 另一个人说:「端屎端尿,年轻人不想做的。」 孙见智有同样的疑惑。 她的电脑屏幕上是江风夷的资料,三年前从槐北医科大学护理学院毕业,现在是槐北市嘉康护工服务公司的员工。 孙见智转头问李禾:「在家政公司是不是比在医院做护士赚得多?」 李禾侧过脑袋看她的电脑屏幕:「护士比护工体面吧,熬一熬,当上护士长,那还不错的,不过都一样累。」 8.12 案被定性为谋杀,根据现场情况判断,兇手是许予华放进门的。许予华家里还有婴儿,那人要么是她信任的熟人,要么是她觉得没有危险的人。案发时江风夷还是个学生,符合让许予华开门的条件。 李禾:「你这也太扯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不上学,敢到槐北来杀人?还用注射剂?」 孙见智也知道扯:「也没说一定是她。查一下她在槐北有没有亲戚,还有跟她许予华跟之间的关系。」 李禾点头,开始写便利贴。 时间走到下午四点半,孙见智起身背包要走。李禾叫住她:「你去哪里?」 孙见智:「去一医院啊,我好不容易约到的时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李禾瞪大眼睛:「你有病?」 孙见智:「你才有病。我是去见赵平原以前的好哥们儿。」 李禾回忆起来:「你说那个姓李的啊。」 孙见智点头。 李禾:「那人我们也查过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看起来。」孙见智强调这三个字,往外走。 「那等会儿领导的退休派对?你不来啦?」 「破了这桩案子就是给他最好的退休礼物。」 「得亏你是在我们单位,要是在正经单位,不懂人情世故……」李禾的声音越来越远。 医院停车场爆满,孙见智转了几圈,只得把车停在别处,再骑共享单车过来。等赶到医生办公室时,离约定的时间过了十分钟。她气喘吁吁:「请问李主任在吗?」 靠近门口的人看了一眼时间:「你是孙警官吧?」 「对。」 「他刚去查房了。」 孙见智点头,拉了张塑料椅坐在门边等。她惊讶这塑料椅坐起来格外舒适,正掏出手机想拍照,那人又说:「孙警官,我建议你直接去找他,他估计查完房估计就回去了。」 孙见智连忙问清楚方向,拔腿追出去。 李志远单手拿夹板,步履生风,白大褂随他双腿的律动向后飞扬。孙见智只看背影就确定是他。 她加快步子跟上去:「李主任?」 他停下,转过身看她。 「你迟到了。」他指了指电梯,「边走边说吧。」 两人步入电梯,李志远主动问:「是问老赵的事吗?」 怕他有所准备,孙见智故意没在电话里说清楚。她笑了一笑:「为什么不觉得是许予华的案子?」 「我先是老赵的朋友,再是予华的。」电梯上行到二楼,他缄默,见没人进来才继续说,「十二年,尘归尘土归土,你现在来查案只会造成伤害。」 孙见智:「职责所在。言归正传,我想和你了解一下他们夫妻的感情状况。」 从许予华的生活习惯和职业推测,她看似柔弱,其实内心刚强,是个坚持己见的人,而赵平原脾气急躁,有些大男子主义,更不会轻易退让。孙见智笃定这对夫妻的爱情并没有外人看来那么美满。 李志远回答:「他们感情很好。」 「这是外人的说法,我想听你的。」 「那时候小满刚出生,照顾孩子很累,生活中免不了有摩擦。」 孙见智知道他说的「小满」是他们的女儿赵蕾。那个孩子的出生日期大概是五月,小满应该是按节气给她起的小名。事发时她还是个婴儿,在这些复杂的卷宗里几乎隐形了。 孙见智敏锐地察觉到李志远对小满态度特殊:「你现在还常和赵蕾见面吗?」 李志远反问:「赵蕾是谁?」 孙见智一愣,笑了笑:「赵蕾是小满的大名。」 李志远眨巴眼睛,点了点头:「哦,我给忘了……平原去世后我就没和她见面了,她现在和平原的哥嫂生活。」 孙见智收起提纲本:「李主任,我理解你不想揭旧伤疤的心情,只是我今天来这里是为『公道』二字,这个说法我得替受害人讨回来。」 七楼到了。 李志远压低声音:「老赵告诉我,那人拿走的只有一个零钱包和电视柜上的散钱,床头柜里有三千多元现金没拿走,那是他们回娘家时亲戚给孩子的红包,当时以为是兇手遗漏了,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 这些话赵平原也对老扎说过,孙见智已经翻看了许多遍:「你有怀疑的人吗?」 「章程亮。」 李志远说,章程亮一直对许予华格外殷勤。许予华去世之后,赵平原带着孩子搬离星光花园。有一次他回去拿东西,看到自家窗户上有人影,等他冲上楼时,撞见章程亮正鬼鬼祟祟躲进他自己的家中。 赵平原冲上去和章程亮对峙,但他打死不承认自己进过赵平原家,两人打了一架。 孙见智听着,脑海里闪过章程亮和江风夷的形象:「是什么时候的事?」 「平原去世前几个星期。」 第8章 乘客404 not found 孙见智正想着江风夷,就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晃到了眼前——还是她,矮矮的,两只眼睛夜猫似的瞪着。也许是因为她眼睛太大,即使不做表情,只看眼睛也还是一副惊讶的神情。 江风夷被突然出现的孙见智吓得退了半步,站稳身子,将目光投向李志远:「李主任,你来了。」 此时此刻,江风夷和许予华再次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繫,只是孙见智还没能够着那一根线。 「江风夷,这么巧吗?」孙见智笑道。 「巧什么,我在这里上班。」江风夷晃了晃开水壶,朝李志远道,「小陶醒着呢,我去打水了。」说罢绕开他们,一路快步走向开水房。 孙见智的目光追着江风夷。她头髮绾成一个髻,髮夹是缎面的藏蓝色蝴蝶结,纤细脖颈被一层柔软的杂毛覆盖,那蝴蝶像长了翅膀,翩跹地追着她。看似柔弱,但如果有了他人的协助,就是另一种情形了。 「你有我的电话了,以后有事就在电话里说吧。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我比较有空。」李志远把孙见智从片刻晃神中拉回来。 「等一等——」 李志远迈出去的步子又收回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他们有没有对婚姻不忠?」孙见智盯着他看。她知道卷宗里没有这一茬。 李志远一向从容的表情有一瞬间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他说:「那是有小满之前的事了。」 「是赵平原还是许予华?」 如一枚石子投入湖面,李志远的节奏被打乱。这个问题似乎让他很为难。他犹豫的时间足够长,让孙见智还有功夫注意到他的喉结带着汗毛上下起伏。 最终李志远回应了她:「是予华,我和她有过一段感情。」 孙见智皱起眉:「赵平原知道吗?」 「不知道。」李志远被夕阳映照,脸上的汗水发着金光,「只是予华需要人陪的时候我刚好在那里,后来我们没有继续下去。」 大部分时候孙见智会觉得这种话肉麻,但李志远有让人信服的镇静眼眸和低沉嗓音。 「李医生?!」病房传出女孩的叫嚷声,「你怎么还不进来?」 是小陶,她收到江风夷求助的消息,向成年人施展天真的妖术。 李志远摊开手:「我真的没空了。」 「你忙吧。」孙见智点头微笑,「谢谢你。」 李志远走进病房。江风夷还没从开水房出来。孙见智知道她已经有所准备,不想打草惊蛇,动身离开医院。 开水房里挤满湿热的雾气,江风夷探出半个脑袋,确认孙见智真的走了,才偷偷摸摸提着水壶回病房。她也没做贼,但是看见孙见智就心慌。 李志远正匆匆往外走,两人撞了个正着。 「李医生,你这就回去啦?」江风夷道。 「嗯。」他点头,拔腿就走。 「刚才孙警官找你有什么事啊?」她知道孙见智是在查许予华的案子。 江风夷平时不是个话多的人。 李志远察觉到了:「与你无关。」他平时也不是个会说重话的人。 李志远匆匆闪进电梯,江风夷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进病房。 进门,小陶正玩时下热门的手机游戏,头也不抬:「是来找你麻烦的吗?」 「不是。」江风夷讪讪坐下,思索着孙见智找李志远的理由。听说过赵平原也是外科医生,或许他们曾经是好朋友。 「小陶,你喜欢李医生这个类型的男生吗?」 小陶缩了一下肩膀,眼睛弯弯笑起来:「喜欢。」 「是一贯喜欢。」江风夷挨近她,「还是只是因为他好看?」 「他睫毛长长的。」小陶稍稍仰起她百合似的小下巴,两眼望着天花板,「干干净净,看起来就香香的,上学的时候肯定是那种坐在前排不爱说话的学霸……」 青春电影里调皮的学生喜欢上三好学生似乎是一条铁律。江风夷思考过其间的规律,得出一个结论:因为巨大差异而产生的被丰富想像力美化过的神秘感。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小陶推了一下江风夷。 江风夷的黑眼珠子重新聚光:「在听。」 小陶皱一下肉乎乎的鼻子,仰面倒下去:「嘁,就你的丁科长好!」 「怎么就成我的了?」 小陶捏着一口陕西话揶揄她:「人还没有嫁,就护起食来啦?」 江风夷扫一眼隔壁床的人,声音放低:「你别胡说!」 江风夷心里清楚,人家是年轻有为的总务科长,她是护工,虽然自己看得起自己,外人未必这么想。 夜深,江风夷在楼下小摊吃了碗馄饨,回家躺倒在床上。 赵平原画的裸人儿在眼前像鬼一样飘着,躲也躲不掉,她干脆放开眼睛看。 入住的第一天,她就在网络上搜索过这幅画,没有相似的图片,这是赵平原自己创作的。 她并不懂艺术,这幅画只让她想起歷史课本里宗教题材的西洋油画:背景是一座黑沉沉的宫殿,花瓣乱纷纷,丝绸绞着皮毛,人物的上衣褪到腰间像挂着一层没蜕完的皮,肉体一个叠一个,表情都痛苦,似乎又有些愉悦,最底下的瞪着眼睛好像要被压吐了。 人物表情过于丰富细腻,看得江风夷也想吐。她琢磨着哪一个是赵平原自己的投射。 也许是戴戒指的那个人,因为他在人群之外审视,也可能是欣赏众人。 他也是唯一一个刻画了配饰的人,一样裸着,半卧在台阶上,粉白的肚子微微鼓起。戒指不像婚戒,是铁色的金属圈,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一个上下对称的樽,又像从正面拍摄的角、眼、足毕现的昆虫。 江风夷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是从上空俯视两个人尾尾相衔的交媾象形。 也许这就是知识分子的春宫图吧。她自认为不懂这雅趣,但还是秉承着求知的精神上网搜寻那个符号的含义。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接起电话:「章哥。」 「章什么哥,我还蟹老闆。」章程亮吸了一口烟,「今天那个警察是怎么回事?」 「她之前来查案,跟我碰过面。」 「你最好把她甩开,我不想进局子。」 「你又没杀人,你怕什么?」 「我进去过 301,她要是知道,肯定觉得许予华是我杀的。」 「知道了。」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去。 章程亮说:「那本笔记,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晚点。」 「明天给我还。」章程亮的语音夹带广场欢快的舞曲,「知道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江风夷:「你认识医科大的李志远吗?」 「认识,怎么了?」 「他是谁?」 「赵平原的铁哥们儿……你怎么认识他的?」 「没有,他正好是我客户的主治医生,今天我看到孙警官去找他查案。」江风夷停顿一下,「他这人怎么样啊?」 「能怎么样?他就是个男的——不跟你说了,我老婆来了。」 电话被挂断。 江风夷的目光回到网页上,琳琅满目的相似图片里有一张是她要找的,文字描述说「寻找懂这个符号的乘客」。 点入图片源,跳转网页,只得到一排加粗的黑体字:404 not found。 星光花园小区前的长文路与槐江并行,到延长线处,有条老牌街。街道两侧是糖厂的地产,房子有五六十年了,孙见智和她父母住在 25 栋的第五层,隔着楼道与两扇铁门。 十一点楼下正热闹,孙见智戴着耳机要入睡,脑子里闪过一个新鲜的念头,她睁开眼,抓起手机给李禾发消息:赵平原心梗发作时有谁在场? 李禾很快回復了:我记得他是自己在家。 孙见智:他自己打的 120? 李禾:不清楚噢。 警局档案里没有这件事的相关记录,孙见智想起老扎的笔记,一骨碌翻身下床去找。 本子不在挎包里。她回想自己最后一次用笔记,是在章程亮的铺子,出门后就顺手把本子塞进了裤子口袋——难道是被江风夷偷了? 客厅传来开门声,孙见智的母亲陈樱端过来一片西瓜,嘴里喊着:「孙猴子同志,你怎么还没睡?」 孙见智打开卧室门,一眼看见鲜红的西瓜:「还不是你总背着我吃好东西,我要是睡了,就吃不上西瓜了。」 「顽皮。」陈樱把西瓜给她,「你爸去打球回来,楼下方阿姨给的,叫拿给你吃,她说这个是没打过药的那种,沙地西瓜呢。」 方阿姨是在楼下开店卖水果捞的,孙见智和她儿子还是初中同学。 「方阿姨真好。」 陈樱提着黏煳煳的手,两眼贼熘熘打量卧室:「方阿姨肯定好,她儿子——」 「打住!」孙见智往客厅沖,「我跟她儿子不来电,真的,别撮合我们了。」 陈樱追出来:「有人愿意跟你相亲都不错了!你去看那婚恋市场,一听说是女刑警,人家头也不回就跑了。」 「我觉得我挺吃香啊,光今年你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都有五六个了吧?」 孙见智一边啃西瓜,一边用屁股把陈樱往门外顶。 两公里外,江风夷坐在床上,翻到老扎笔记上记录赵平原死亡的那一页: 2010.12.30 今天从星光小区明哥处得知,赵平原 12 月 23 日因心脏病猝死,尸体在 26 日火化。 联繫到他的哥哥赵崇山,得知大概经过。当天中午,赵平原去星光小区找东西,在家中心脏病发作,邻居章某帮忙拨打了 120,在送医途中死亡。 另,赵崇山透露赵平原有滥用药物的情况。具体用药原因不明。 第9章 听说过詹姆斯?布鲁塞尔吗 下了一夜的雨,马路上堆满湿漉漉的落叶。天气骤冷,赵崇山把午餐改成稀饭,夫妻俩凑在大圆桌的一侧吃。 他妻子阿珍问:「中秋快到了,我们是不是把小满接回来?」 赵崇山嚼着肉,眼睛向上看:「嗯。她外婆家那边肯定也想叫她在那里过,我们要早一点提。」他低头吸了几口饭,桌面上的手机高声唱起来。 他按下免提键:「边位?」 李禾:「赵哥,是我李禾啊。」 「等下。」赵崇山连忙取消免提,抓起手机,「你讲。」 「我想跟你打听一件事,就是平原他心梗发作,是谁送去医院的?」 「他家对面那个老章啊,他打了 120。」 「噢!谢谢了!」像是怕赵崇山多问,李禾匆匆挂断电话。 阿珍夹了一筷子菜,有一粒豆滚到桌上。她小声问:「怎么回事,这么久的事情了?」 赵崇山夹起桌面那颗豆送进嘴里:「热油锅里掉了一滴水,现在热闹了。」 阿珍不太高兴:「跟我们又没关系——」她看到公公拄着拐杖从房间里出来,不再往下说。老头知道他们在说案子,他八十六岁了,周围还喘气的同龄人要么聋了,要么痴呆,他有时候倒羡慕那些人。 江风夷从医院大门出来,拐进一旁的文印店。 「能帮我加滤镜做旧吗?加个日期的水印,像老式相机……」江风夷向店员描述她想要的照片效果。 「要加钱,10 块一张。」店员打断她的话。 「那算了。」 照片一张张被机器吐出来,叠在手中厚厚一沓。店员抓起一个塑胶袋要往里塞,被江风夷制止,换成一个牛皮纸信封。江风夷揉两下信封边角,掏出钥匙,沿着信封的边缘一圈圈刮出毛边。 店员忍不住问:「这是干什么呢?」 「做旧。」 店员拿出墨水瓶给她支招。 章程亮刚还没吃午饭,在家附近无人的河边等江风夷。他戴黑色鸭舌帽,立起衣领遮挡脖颈,蹲在草丛后,直到看见江风夷独自出现在指定地点,才站起来表情冷酷地朝她走过去。 「你衣服,背后湿了。」江风夷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他扭头看一眼,连忙脱下外套甩水。一抬头,看见江风夷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他。「看什么?笔记还给我。」他手掌扁扁地伸出去。 江风夷手探进双肩包,先把笔记本给他,又掏出两团热乎乎沉甸甸的汉堡:「没吃午饭吧?有牛肉堡和鸡腿堡,你吃哪个?」 章程亮:「不用,我老婆滷鸭货了,等着回去吃。」 「这个也吃不饱的。」她塞给他右边那个,自己蹲在河边大口进食。 章程亮左右看一圈,偌大的江滨公园只在坡上有个慢跑的老人,这才放心地蹲在她身边吃。他不停偷看她,没想到她还是如此体贴的一个人。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真是贱,这就陶醉了。 一抹沙拉酱沾在唇角,她伸出舌头舔掉:「你知道我是什么专业的吗?」 「不知道。做护工需要什么专业吗?」 「是犯罪心理学,专攻刑侦。你听说过詹姆斯?布鲁尔塞吗?」这个名字是在网上搜出来的,她因为紧张,说错了后两个字。 「打篮球那个詹姆斯?」 「不是,是侧写师的祖师爷,分析犯罪嫌疑人的。」 章程亮冷笑:「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江风夷手里的汉堡被吃成一个月牙,她从月牙的尖头咬下去,几口吃完,站起来拍拍手:「那个姓孙的警察盯上你了。如果她问起来,我反正问心无愧,你呢?有什么需要我跟你串供的吗?」 章程亮冻结片刻,眼珠子慢慢动起来:「没有。」 江风夷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这些照片是昨天有人给我的,你害死赵平原的过程被他拍下来了。 」 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跳,章程亮嘴里的牛肉变成一团干涩难以下咽的糠,他把剩下半个汉堡扔进河里,也站起来:「是谁给的?」 她双唇紧闭,盯着他看。 「东西给我!」嘴里的食物狼狈地喷出来,章程亮伸手去抢信封, 江风夷往后躲,突然厉声质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这是从孙见智那里学来的招数,她因为初次模仿,嗓子还有些破音。 章程亮显然被唬住了。一团面包残渣死死巴在牙上,如赵平原的死亡般让他如鲠在喉。 「我没杀他!」 「你为什么杀他?!」 「是他逼我的!」他大吼。 此前都还只是怀疑,他这一声辩驳立刻证实了江风夷的猜想。 章程亮浑身打颤,一时之间懊悔、愤怒、不甘都如嗓子里上涌的食物,他很想吐。很快求生的本能把他从恍惚里拽出来,他吞了下口水,伸出手掂量空气:「照片给我。」 她把语气放缓和:「你为什么杀他?跟许予华有关吗?」 「我没杀他,都是……造化弄人。」章程亮眼圈泛红。 12 月 23 日那天中午,章程亮在外面吃完午饭,回家时看到 301 的门敞着。他放轻脚步,听见赵平原和李志远正在商量卖房子的事。 真是个冷血的人,章程亮心想。他觉得赵平原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爱予华,因为他从来没浇过她的花——他勐然想起阳台那些植物,如果房子卖了,植物大概也不会留下。如果是从前,章程亮可以直接去问他要,但上个月他们打了一架,现在见面像老鼠见了猫。 章程亮蹑手蹑脚回到自己家,竖起耳朵听那头的动静。 没一会儿,赵平原和李志远关门离开。他过去搬植物,搬到最后一盆,赵平原竟然回来了,一身腱子肉把小小的门口堵得一黑。 「你他妈的!」赵平原挥手就要打。 那对大拳头章程亮尝过,他把花盆往赵平原怀中一塞,转身往屋里跑:「我错了!你别打我了!」 「我不打你?」赵平原冲进屋,「我今天不打你我就他妈的不是男人!」 章程亮绕到餐桌后:「你再打我,我就报警!」 赵平原掏出手机:「我帮你报。」他说着就按数字键。 让警察知道事小,让老婆知道就全完了。章程亮一把夺下手机,转身往他们的卧室里躲,他以为赵平原会破门而入,但是几分钟过去,外面一片平静。 「赵医生,我只是单方面喜欢她,她都没正眼看过我,你生什么气呢?」 章程亮没得到赵平原的回应,只听见哐当的摔玻璃声。 他把门打开一条缝,看见赵平原倒在地上,表情痛苦。这条门缝分割了章程亮的人生。他在门里和赵平原对视,从赵平原眼中读出很多复杂情绪,那些情绪没能击败章程亮的恐惧,他选择等待。 他记得那个冬天特别闷,赵平原就像一盆倒入沸水的八爪鱼,蜷着,缩着,慢慢地不动弹了。 章程亮的这个答案让江风夷产生了罪恶的失望和沮丧。她顾不及体会两个中年男人的溃灭,只觉得新线索又断了。 「是谁拍的照片?」章程亮问。他怀疑是那个每天拿着数位相机到处乱拍的阿龙。 手机嗡嗡嗡地震动,两人都下意识摸兜。 章程亮拿出他的手机,看到是娥姐,立刻把手机塞回去。大概是滷鸭货出锅了。 江风夷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也不知道谁给的,是直接放在门口的,可能是他们知道我在查案。」她说着忽然把手里的信封用力一甩,投向了槐江。信封在半空洒出无数看不清的黑白照片,纷纷飘落河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章程亮斜眼看向水面:「你什么意思?」 「这件事跟我没关系,我也不在乎。」她拉紧书包带,「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要回医院了。」 章程亮正想追问,手机又震了,他掏出手机调静音。 江风夷找到机会,拔腿就朝一旁的冬青树林疾走而去。章程亮见状,悻悻朝她的反向回家。阴暗的树林下是茂盛草地,四处挂满待落的雨水,江风夷一头扎进去,只想尽快离开章程亮的视野。万一章程亮反应过来被骗,她就麻烦了。 穿过湿树林,她回头观察,看见章程亮笨重的身子像被击中的撞球,正朝她撞过来。 她撒腿往马路方向跑。 大概只过了几十秒,她背后一沉,被章程亮扑倒在草地上。没等她喘上气,一双带菸草味的汗手就把她死死掐住了。胸腔里的氧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她抓住章程亮的拇指,拼命地往两侧掰。掰不动,他铁了心要杀人灭口。 她想起衣袋里的钥匙,抓出来扣在拳头里,朝他裤裆里锤。 他惨叫一声捂住下体。她翻身挣开他,爬起来继续跑,一路越过公园,横穿马路。到达马路对面的那一霎,她听见身后传来剎车时和一声巨响。 追过来的章程亮被撞飞几米远,身子半个倒插进绿化带里。 空气里有淡淡的橡胶味,江风夷膝盖酸软,一下子跪倒在地。 他的手机就落在她跟前,屏幕上「老婆」两个字还在忽大忽小地闪动。 「这个死章程亮,说是去送花,送这么久,电话也不接。」娥姐放下手机,无奈地看着孙见智。 孙见智和李禾对视一眼。 娥姐:「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孙见智:「我们怀疑他和赵平原的死有关系。」 娥姐放下手机,缓缓坐在沙发上,目光盯着桌面上两盘冷却的滷味。一碟她爱吃的麻辣味,一碟是章程亮爱吃的甜辣味。 第10章 朋友 警察局候问室。黑色水性笔紧紧握在孙见智手中,她低头看笔录,瘦长脸庞被顶光灯造成的阴影挡住一半。 江风夷盯着那支笔,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妈妈去派出所的场景,感到一阵厌烦。 「章程亮为什么要『追杀』你?」孙见智抬起头看她。 这是她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 江风夷从鼻腔里重重嘆出一口气:「第一,因为我有他偷进 301 打飞机的视频;第二,我骗了他,他把导致赵平原死亡的事实告诉我了。」 「本事不小啊。你和章程亮什么关系?」 「要看你从什么角度问了。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没有精神上的恋爱,没有性关系,也不是朋友。」江风夷翻着死鱼眼,语速平稳,「就是认识。我利用他,他利用我,我们都想找出杀死许予华的兇手。我这样讲您听得懂吧?警官。」 李禾突然嘴角一抽,把头深埋下去,努力憋住突如其来的笑意。他见识过孙见智横行霸道处处抬槓的劲头,眼前这位大姐简直是空降的孙见智天敌。 孙见智瞥向李禾。李禾回过神,知道自己丢人,重新摆正脸色。 「你和许予华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破案?」孙见智继续问。 「我是刑侦爱好者,这也犯法吗?」 孙见智放下笔:「这里签个字,你可以走了。」 这倒有些意外。江风夷以为按孙见智这个阵势,怎么都会问够 24 小时。起身前,她问:「章程亮死了吗?」 难得她蹦出一句有人味儿的话。孙见智说:「送去抢救了,应该有命活。」 见江风夷离开,李禾凑到孙见智身边:「就这么放她走了?」 「捕风捉影的事,留她也没用。」孙见智朝李禾眨巴一侧眼睛,「我有后招。」 李禾:「我们这位克星真厉害啊,不愧是刑侦爱好者……」 后半句孙见智又没在听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琢磨昨天和李志远的对话。大多数兇杀案都和三件事有关:情,仇,财。李志远,赵平原,许予华,这三角关系里的倖存者只有李志远一个,很难不让人起疑。 「李志远还是得查,走访一下他周围的人,不要打草惊蛇。」孙见智回头对李禾说。 天边的光穿过云层,形成一道道散射的光柱。江风夷骑电车,逆向下班的车流赶往医院。 病房里亮起白光,小陶的妈妈季月正在削苹果。她常常为削完一整只苹果皮不断而骄傲。小陶不在意那只苹果,不停刷新朋友圈的页面:「小江姐姐怎么还不来,都几点了。」 季月说:「妈妈难得有空,多陪你一会儿,不好吗?」 小陶知道如果说了真话妈妈肯定会伤心,但又不想说假话,在思量中以沉默应对。 「你上次说小江姐姐喜欢丁科长?」季月笑了一声,撇着嘴,很高兴的样子,「丁科长八成不会喜欢她。」 小陶抿了抿嘴,手指用力还在用力刨屏幕:「什么破 wifi……」 季月又说:「她那么矮,长相也就那样吧,比她好看的人多了。这些乡下来的女孩,仗着年轻,个个都想往上爬。」 小陶突然满面通红,把手机摔在床上:「难道判断一个女人的价值就看她漂不漂亮吗?」 季月一愣,把切好的苹果递给她:「我就开两句玩笑,你生什么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你看看我!我漂亮吗?!」小陶用力掀开被褥,眼泪哗的一下砸出来,「你女儿两条腿都没有了!你看不起人家,以后有的是人家看不起我的时候!」 这些争吵江风夷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她守在门边没进去。 走廊上偶然有人来回,除了护士,还有行动迟缓的病人。江风夷看着他们,心想人在病痛的时候只想健康,至于阶级,存款,容貌,爱情这些都得靠边站。干护工这几年,她歷尽人情世故,季月这几句话在她所受的羞辱中甚至排不到前十名。 里头又吵了几句,季月提着开水壶出来开门,看到江风夷,多年所学的仁义道德忽然回魂,她呆了一下:「小江,你来了。」 江风夷点头:「季老师,我刚到。赶时间吃了碗米粉,想在外头散一下味。」 欲盖弥彰的体贴。 季月心知肚明,敞亮地把开水壶塞给江风夷:「那麻烦你去打热水吧,我有事要回公司。」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风夷晃了晃水壶,里面果然还是满的。她拎着水壶径直走进去,笑道:「小陶,对不起啊,今天有急事才请假的。」 小陶脸上的泪痕还在:「别演了,我知道你听见了。气死我,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我妈竟然也说那种话。」 「怪不了她,环境就这样,久入鲍肆不闻其臭。」江风夷坐下,收拾背包里的东西。 「我帮你说话,你还帮她——」小陶看到江风夷脸上的擦伤,「你的脸怎么了?」 「骑车摔的。」 「怎么摔的?你今天一天都去哪里了?」 「去见朋友,朋友从外地来,我招待一下。」江风夷给自己倒热水喝。 「朋友?你才没有朋友。是不是案子有进展了?」小陶凑上来,热乎乎的气息喷在江风夷脸上,把她一绺泛油的碎发吹得打颤。 「你别瞎猜了。」江风夷讨厌被人追问,本能地后仰躲开。 小陶瞪着她,眼泪忽然又簌簌滚落:「你听见我妈的话,现在防着我了是吗?」 胸腔里一大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江风夷背靠着墙,斜眼看她:「我去找有大白鹅的公园了。」 小陶:「跟许予华的案子有关?」 她点头,撒谎:「嗯。」 即便没必要对小陶隐瞒姐姐的事,江风夷也不想把自己全部剖开给人看,她喜欢把自己藏起来,在一个坚硬安全的壳子之下。 小陶连着追问了几句,认出她说的地方:「不会是青花湖公园吧?」 青花湖公园就在医院旁,从这里步行过去不到一公里,常有病人去那里散步。江风夷说:「可是我没看到里面有鹅?」 小陶说:「现在整顿了,不让养,说爱啄小孩。我记得小时候那里有很多大鹅,就是这几年才不养了,换成又黑又瘦的野鸭子。」 她说的「野鸭子」其实是鸳鸯。江风夷顾不上纠正她,打开手机地图。 「青花湖公园可太大了。」小陶补充道,「电单车进不去,光沿湖的跑道就有八九公里,你要找什么东西?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找到有用吗?」 「也没找什么,碰碰运气。」江风夷说着,就在截下的地图页面用红线打圈。她现在对一切都毫无头绪,能做的只有像瞎了眼的猫一样消磨自己的力量到处去找死耗子。 几天后的清晨,江风夷在青花湖公园走出一身汗,回到医院附近,在没开空调的米粉店里吃早餐。 正巧李志远来了,看到她,他端着一碗粉来到在她跟前。 「你这么早啊。」 江风夷正在发呆,被他吓了一跳。 「李主任早。」 「想什么这么入迷。」他笑着坐下,埋头吃米粉。 江风夷多看他一眼,想着许予华的事。 李志远今天穿黑色毛衣,衣服起球了,袖口的毛也磨得有些干硬。和他的同事们相比,李志远身上有种不合群的艰苦朴素。 因为他算得上风度翩翩,工资也高,江风夷不肯相信他是因为贫穷才极简。 吃到一半,李志远直起身,从衣袋里取出纸巾先擦了一下嘴:「没想到今天这么热,早知道不穿毛衣了。」他说着,把毛衣一整件从头顶撸出来。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从毛衣中跌下来,在李志远胸前晃荡,点亮江风夷的眸子。那是一枚金戒指。她盯着李志远的胸口,辨认戒指圈上刻的纹样。 李志远注意到她的眼神,迅速抓起戒指塞进衣服里。 江风夷回过神:「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好看。」 「没事。」他笑一下,「医生嘛,手上戴婚戒不方便,就挂起来了。」 江风夷点点头。 李志远忽然问:「我听说你现在住在平原以前的房子里,还住得习惯吗?」 江风夷勐地抬起头看他,怔了一下:「噢,还习惯。你认识房主啊?」 李志远说:「何止认识,他和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 江风夷讪讪说:「那真的蛮巧噢,我是看那里便宜才住的。」 店里全是米粉的吸熘声,李志远重新加入吃粉的队伍。 江风夷心跳加速,舔舐着牙洞里塞的一粒辣椒籽,她忘了继续吃。 很快李志远就吃干净了,他细心地收拾桌面,把纸巾和残渣一起扔到纸篓里。「你还不快吃,要凉了。」他说着抱起毛衣,离开了店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江风夷打开手机备忘录,颤抖着打下新的一行字:李志远和画上的人物有同款戒指。 最后一个句号落下,她熄灭屏幕,转过头看李志远。他正穿过缓慢的车流,向医院飞快走去。 和上一次目的不同,这一次江风夷为了搜索那个符号把手机摸得发烫,像捉虱子似的把各个搜寻引擎找到的结果都翻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信息。 只是偶然吗?江风夷只想到三种解释:这个符号是李志远画上去的;这个符号是李志远和赵平原发明的;这个符号是李志远和赵平原之间某个共享秘密的象徵。 第11章 假日待售水果 青花湖公园在地图上被划成七段,江风夷每天骑车在其中一段停下,步行进去打转。 一直到第七段,离医院最近的部分。沿岸的草坪上棕榈树随处可见,依旧没有想像中的樱花树。她走石子路,从层层叠叠的热带植物间穿梭出去,心也在走一个虚拟的迷宫,起点是她,第一关是许予华,第二关是江望第,终点是一个未知的谜。 她不断设想可能前行的通道,碰壁后再返回上一个分岔路口。 迷宫没有走通,她来到马路上。正前方一家报刊亭式的小吃店正排着长队,煎饼香味沖刷掉园林的清新。 她闷头走过去,听见有人叫「小江」。是丁闻易,他正排在队伍的尾端,笑盈盈看她。 她停下来:「丁科长早。」她想珍惜这次偶遇,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幸而丁闻易主动展开话题:「你吃过这家店铺的手抓饼吗?」 「没有。」江风夷再次打量店铺。两个年轻人正忙前忙后。 铺子表面绿漆剥落,看起来有些年头,里面重新装修过,灯光和瓷砖都明亮清新。门头没有招牌,只能从架子上层叠的食物辨认他们在贩卖什么。 丁闻易说:「这是老网红店,听医院的老前辈说开了有三十年了。」 手抓饼。江风夷脑袋里某根弦弹了一下,想起江望第留言板里的「手抓饼」。 「我估计今天是吃不上了。」丁闻易仰起下巴大略看了一下前面的人数,面露失望,「下回得来早一点。」 江风夷回过神,点了点头:「丁科长,我回去了。」 「等我,一起走吧,再排下去要迟到了。」他离开队伍,「还有啊,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丁科长显得我好老。」 她微笑:「噢,那怎么称唿?」 「我朋友都叫我闻易。如果你不习惯,可以叫我……」他努力地想,「小丁?好像也很别扭……」 闻易。她在心里念了一遍,牙关紧咬,死活叫不出口。 两人并肩而行,江风夷把唿吸放得很谨慎,怕一喘气把旁人吹飞似的。她想说些什么,在乱七八糟的脑海里找了一会儿,想起那只猫:「那只猫,后来怎么样了?」 他笑了,兴致勃勃说:「变成我的猫了。你不知道,我感觉我被诈骗了,它看起来那么乖,那么小,其实是个欺行霸市的大魔王,每天晚上都要跑酷、叫唤,趁我睡着踩我的脸,咬我的数据线,还有鞋带和电脑插头,唯一的好处是家里再也没有蟑螂了。」 「它有名字了吗?」 「还没有,我一直叫它咪咪……我不擅长起名字,要不你起一个?」 「既然那么皮,不如叫孙悟空?」 丁闻易笑出了声:「真是个好名字。」 她也跟着微笑。 斑马线到了,他们和人群一起在红绿灯下等待。周遭人们七嘴八舌地说话,或者刷短视频,只有江风夷和丁闻易一同保持沉默,像海岛上仅有的两个人。奇妙的沉默,比千言万语更有引力。 绿灯亮了,他们夹在人流中走过去。丁闻易朝江风夷稍稍侧过脑袋:「我记得你好像不是槐北的?马上就要中秋了,你回家吗?」 她瞥一眼他的侧脸。额角,眉骨,鼻樑,唇峰,一拓直下,标緻得像王羲之的字。 「不回。」她心虚地看向别处。她没有丁闻易所指的那种家。 丁闻易说:「我们几个单身的朋友去我家聚会,你要不要一起?可以带你的朋友。」 单身。她一下抓住这个美丽的关键词。直到想像到满屋子的陌生人,轻飘飘的感觉转瞬即逝,她干笑一声:「不了。」 「可以看猫哦。」 「你的猫还没那么诱人,而且我不确定那天要不要上班。」 「没事,反正还有时间考虑,你改变主意的话随时可以过来玩。」 再走十几米就是医院大门。江风夷在便利店前站定:「我买点东西,你先走吧。」 「好。」丁闻易似乎察觉到她想避嫌,爽快地迈开步子向里走。 江风夷站在便利店门口,橱窗的灯还亮着,强烈的失落感如灯光淹没了她。 她享受了很多年孤独的自由,这时候却很想做个俏皮外放的人,回答他「好的,我一定来」,和他说「你的头髮里夹了一朵花」,小小的脂白色的桂花,在他经过人行道时落在他的黑髮间,她当时想提醒,又担心太亲昵。 路灯被关掉,便利店也融入白昼。直到丁闻易走远,江风夷才小跑进去。 中秋节三天小陶要和家人过,江风夷有了假期。农历八月十五这天早晨,江风夷坐在床上对照她的当日计划,才后知后觉许予华的亲人或许并不想在这个节日被揭开伤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那今天该做些什么呢…… 她把手机甩到被子里,平躺下去。 是不是就有理由去找丁闻易了呢?她为这个蹩脚的理由发笑,正好就收到丁闻易的消息。他说有几个外乡人也来,很多人他都不认识。 她鼓起勇气:好,那我晚点过来。 丁闻易:你爱吃什么?我在菜市。 江风夷:都可以,我不挑食。 洗澡,穿唯一的白裙子,喷一点儿香水——她拉上家里的窗帘,打开灯,和自己玩芭比的变装游戏,最后打开口红,沿着柔软的嘴唇慢慢来回涂抹,用纸巾抿掉一点点。 楼下的水果都打扮起来,装在漂亮的红色礼盒里等待出售。 江风夷在其间打转,店员凑上来,向她推销榴槤和晴王葡萄:「这个拿出去送礼最合适了,水果中的奢侈品,你看,现在也不贵,我们有中秋活动的。」 江风夷知道他们涨价了,但她愿意买,利索地挑了一盒葡萄,两个榴槤。 丁闻易家和医院一样在河对岸。她乘八站地铁,提着沉甸甸的礼品来到他家楼下,按电子门铃。门铃响了一会儿,一个年轻女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笑眯眯地问:「你是?」 江风夷卖力地笑:「你好呀,我是丁科长的朋友,过来聚会的。」 「好的好的,你等一下啊。」 门禁开了,走进去乘电梯。电梯门徐徐合上,顶光灯惨澹,江风夷看到自己的倒影被门缝截成两半。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在家里看的那么自信美丽。 人比江风夷想像的要多,她没数,大概十来个,女人围坐在拼凑的几张沙发上,男人统一坐地板,脸上都有恶趣味的涂鸦。 丁闻易把她请进门,向众人介绍她:「这是我医院的同事,小江,跟我们凑合过节——你们几个别捉弄人家啊!」 那几个男人都笑,把贴在脸上的纸条吹飞。 丁闻易去厨房了,沙发上人们给江风夷挪出位置。她坐在最边角。 他们在玩纸牌,问江风夷:「我们在玩水鱼,你玩吗?」 水……鱼。难道不是王八的一种别称?她笑了笑:「我不怎么会玩扑克牌。」 「那你平时玩什么?」一个女孩朝她笑,准备洗牌,「我们跟你玩同一种就好了。」 几人都看着她,眼含期待。 江风夷不想做被照顾的那一个:「要不我看一下教程,再加入你们?」 帮江风夷开门的女人从厨房出来,擦着手,皓腕上翡翠镯子砸得叮噹响,她笑道:「你们自己作弄自己就算了,非要拉上人家!小江,你别跟他们玩,一群贱坯子!」 江风夷朝她笑。 他们叫她艾良,个子高高的,皮肤娇嫩得像从没经过风。 她利落地把江风夷带来的水果塞到茶几下,坐到江风夷身边,背对着她和他们说话。江风夷缩在一角,掏出手机胡乱地点。 他们继续玩牌,沙发被江风夷坐出一个深深的凹陷,再软和的乳胶都被压得像铁板。直到小猫来救场,她才找到机会起身给猫拍照,顺势坐到地上。 艾良伸过手来拢猫:「大圣乖!」 江风夷抬头看她:「它的名字吗?」 艾良点头,笑说:「对呀,孙大圣!我起的名字,是不是很可爱?」 江风夷点头,舌根发苦。 厨房传出叮叮噹噹的声响,大家开始调侃艾良:「你不去帮帮你家丁大厨?」 「帮他干什么?他可好面子,说自己『能行』,不要我们这些半桶水去捣乱。」 一个人把声音压低下来:「我说,你们两个现在什么情况啊?」 艾良轻笑:「没听说过暧昧才是最美好的东西吗……」 江风夷脸颊发烫,那股热一路从耳根烧下去,深深地钻进嵴髓里。 所幸他们忙着说职称,说金融,说艾良和丁闻易如何般配,没人注意到江风夷的脸色越来越红。她彻底和猫变成同类,是沉默的,听不懂的局外人。 「小陶,给我打个电话。」江风夷发消息向小陶求救。 小陶得意起来:我说对了吧,你还真是没朋友。 片刻,手机响了,江风夷接起电话:「陶老师。」 「小江啊!你现在马上过来一趟。」 「我现在在别人家做客。」 「我不管你做不做客。」小陶憋着笑,「马上给我麻熘地滚过来!」 江风夷挂断电话,本想说几句告辞的假话,却见他们正沉浸在川普能否继任的激烈讨论中,没人注意到她。她起身去厨房,丁闻易围了一件鸢尾蓝的围裙,白 t 恤的短袖子拨到肩膀,露出结实的胳膊,正弯着腰仔细地片三文鱼。 他的注意力全在手上。左手三指抵住鱼肉,两指拈着要片下的那一处,右手推刀,像从水中切过,很快又拎出了一片肉叠进盘中。 片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有影子,转过头:「小江?怎么了?" 江风夷晃晃手机,勉强笑一下:「我有急事,得先走了,谢谢你邀请我过来。」 「啊?」丁闻易还没反应过来。她转身就出去了。 丁闻易提着双手,用身子撞开门帘跟出来,只赶上他家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看向客厅,众人都转头看他。 一个人说:「这小江怪怪的,你是在哪里认识的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丁闻易没回答他,转身回厨房。 电梯里,江风夷用手背擦掉口红,如果可以,她恨不得脱掉身上这一套迈不开步子的白裙。是否在丁闻易眼里,她和那些节日的水果并没有分别? 第12章 但愿人长久 回程江风夷没乘地铁。她把裙子从前方掖到大腿下压着,骑共享电动车沿河回去。 天空发白,强风抚平她汹涌的情绪。她认真分析自己失控的原因:第一,是自作多情引发的羞耻感;第二,是在固定的空间无法融入固定人群的孤独感。她是个听错名字上台领奖还发表了致谢词的人。 星光小区外的道路摆满小摊,孙见智坐在一个凉茶摊旁等江风夷,怀里捧着一个绛紫色礼盒。她看见江风夷骑车慢慢过来,长发向后飞舞,白裙子也飘飘扬扬,轻盈得像一只宣纸折的蝴蝶。 「江风夷!」她大喊一声。 江风夷停下车,转头四顾。发现是孙见智,拧着车把就要走。 孙见智跑过来,横在她车轮前:「这么巧,你从哪儿回来呢?」 「关你什么事。」 「那你去哪里?」孙见智指向门口的停车场,「你不停这里吗?小区里面不让停的。」 「你们刑警还管停车?」江风夷白她一眼,把车骑过去停。 「心情不好?」孙见智笑眯眯跟着她,「我过来这边办案子,顺便喝碗凉茶。那边那个党公凉茶,好喝的,你喝过吗?」 「你有事吗?」江风夷下车,跺了跺脚,让裙子掉下来。 她的棉布裙被压出凌乱的摺痕,颇有禅意。孙见智饶有兴味扫一眼裙摆,目光回到她脸上:「请你喝茶。对了,章程亮今天能说话了。」 孙见智伸出长臂拢过江风夷,把她往凉茶摊拖。 江风夷:「他是不是说我害了他?」 「那倒没有。」 两人一起在矮桌边坐下。江风夷要了一碗鲜榨的生地凉茶,大喝一口,墨绿色汁水挂在唇角,被她用手背抹去。 今天她身上倒是没有消毒水的气味了。孙见智问:「你中秋节不回家吗?」 江风夷有些生气地说:「不回。」 「我猜到了。」她把礼盒递给江风夷,「这个月饼送给你,味道还挺好的,一口一个,不用担心吃不完。」 纸盒里是铁盒,只看盒子上精巧的浮雕就知道价格不菲。江风夷接过来:「有什么事求我?」 孙见智:「没事求你。至于理由,我要是说了,你肯定不想听。」 「你倒是先说。」 「前阵子你不是跟章程亮混在一起吗?我就查了一下你的家庭背景……先说不是同情你啊,只是觉得之前为难了你,现在有点过意不去。」 「干你这行就是好,想看别人隐私就看别人隐私。」 话音落下,两人沉默了很久。 茶碗见底,江风夷幽幽发问:「你呢?不回家过节,你也是吗?」 真是一张好嘴。孙见智笑出声:「他们夕阳红社团有联欢晚会,我不想去。」 江风夷也笑了。做了大半天的透明人,这时候能被人看见感觉挺好。 笑罢,她抬眼看孙见智,心里一阵发虚。 孙见智有一对掠食者的眼睛,皮肤薄,双眼皮窄窄向上提,琥珀色的虹膜仿佛无底洞,要把人的影子困进去。 江风夷低下头,自顾自坦白:「章程亮说他喜欢许予华,所以经常偷偷去她家里自慰,我用监控录了视频。网上那些灵异传闻大多数也是他散布的。他后来告诉我,案发的时间段,他没看到有人从楼下出去,他猜测是有人从天台出去了,可能是单元里的住户,要不然就是对这里比较熟悉的人。」 「这倒是个有用的线索。」孙见智记在心里,「我看也不是章程亮……你呢,你为什么非要掺和这个案子?」她当然不信刑侦爱好者那一套说辞。 江风夷说:「你应该也看到档案了,我姐姐江望第 07 年失踪了,那年七月份左右,我梦见她,梦里的场景和星光花园小区很像。而且她给我寄了一张明信片,地址就是星光花园小区门口的一家书店。」 孙见智一时说不出话。有对「託梦」一说的惊讶,也有对江风夷的肃然起敬。 新闻上有过刑事案件中「託梦」的例子,真到了自己身边,多数警察都会认为这是知情人规避责任的小伎俩。 「我知道你不信。」江风夷伸展身体,打算起身离开。 「我信啊,而且 8?12 案至今没有告破,同一年的事,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联繫。」 江风夷心中感激,脸上不动声色:「可惜不知道我姐住在哪里,小区里也没人说见过她。」 孙见智:「或许我能帮你找。」 周围的小矮桌一张张被叠起来,茶摊老闆要打烊回去过中秋了。 「要不你今天去我家过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过,我做菜还不错!」孙见智两眼亮晶晶的,巴望着江风夷。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虽然她是警察,是女的……江风夷首先分析自己的安危,想起来自己连丁闻易家都蠢乎乎一股脑去了,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不等江风夷做决定,孙见智拢着她就朝街边一辆粉色电瓶车走。 一直到孙见智把钥匙插进去,江风夷才敢相信这是她的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车身贴满卡通图案,车把上还有带彩球的毛线套,和孙见智本人的冷酷气质相距甚远。孙见智从挂勾上下取出一个粉色带耳朵的安全帽递给她,面露尴尬:「这是我老妈的车。」 车子骑出去几十米,缓缓停下,孙见智伸手摸兜:「我耳机呢……」 「听我的吧。」江风夷说。 孙见智把手向后伸,接过一只耳机塞进耳中: boo-hoo,im a slut like you—— 耳机里传来极具穿透力的女声,孙见智咕哝:「什么玩意儿。」 江风夷在后头偷笑。车子飞快骑出去,迎着晚风穿过林荫道,孙见智故意绕远路,带着她从河畔的大路过去。 说做菜还不错,其实是葱炒鸡蛋,微波炉热卤猪蹄。孙见智的开放式厨房乱糟糟的,她笨拙地折腾一只死去多时的白条鸡,要做砂锅三杯鸡。 江风夷倚在窗边看楼下的夜市街。 天光还在,满街花灯,一对穿汉服的年轻男女停在章鱼小丸子的摊位前,互相依偎像两只怕冷的小鸡崽。看着让人觉得暖和。 「你傻看什么?过来帮忙啊!」孙见智喊道,「这鸡圆鼓鼓的,都不知道从哪里砍。」 江风夷转过头看,那鸡只剁下去一个脑袋和四肢。她走过去挤开孙见智,拿过刀,在厨房里左顾右盼。 孙见智:「找什么?」 「磨刀石。」 「我哪有这玩意儿?」 话音刚落,江风夷从橱柜里翻出一块青石砖,「这不是?」,她说着把刀刷地推出去,拉回来,翻个面接着推。 孙见智笑了:「我以为这石头是我妈布的什么阵法。」 石头扔回原处,刀从鸡腹部破开,按稳,割下来一个三棱的鸡胸,手起刀落,剩下那块鸡就成了两半。孙见智还没看仔细,只见血水飞溅,菜刀飞舞,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过后,鸡变成一堆均匀的肉块。 厨房的震动停止了,江风夷把肉抹到盘中,一刀刮净菜板,推到水槽里清洗。 「到这一步我就会了。」孙见智给自己找台阶下,「主要是我平时不怎么切鸡。」 江风夷离开厨房,在客厅参观孙见智的雨花石藏品。 孙见智一边起锅,一边偷偷打量江风夷。她那么小的个头,斩起鸡来眼都不眨一下。如果要杀鸡,八成也是一刀见血。 鸡刚上桌,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孙见智的家门响了。江风夷比她更警惕,盯紧了那扇门。 孙见智皱起眉,走过去打开了门。 「小孙同志?我们能进来吗?」孙见智的父母陈樱和孙泽生一起把头探进门来,手里提着几袋熟食。 「你们怎么回来了?」孙见智看一眼江风夷,有些不好意思,「我爸妈。」 江风夷点头:「叔叔阿姨好。」 「这是小江,我朋友。」孙见智向他们介绍。 陈樱朝江风夷点头微笑:「我们那个联谊晚会出了点么蛾子,我跟小孙爸爸就回来了,不影响你们吧?」 孙见智大喊:「会!」 江风夷只能答应:「当然不会了。」 孙泽生附和:「这孩子现在就要闹独立,过两年她嫁人了,我们想见都见不着。」 「那你们别担心,远着呢。」孙见智嘆了一口气,「得得得,坐下来一起吃吧。」 孙见智父母的热情像空气一样让江风夷无处可逃。他们说「小江你不要客气」,「小江,你结婚了吗?」,「小江是做什么工作的,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个小伙子?」 孙见智敲桌子:「吃吧你们,这么多话!」 陈樱笑了笑,夹一块炸鱼吃,突然捂着嘴闷哼,手在桌上乱舞着找纸巾。 孙泽生连忙抽了张纸捧在手中,递过去接住她吐出来的食物。 「刺,扎牙龈了!」陈樱拿水喝。 孙见智一打眼,发现江风夷神色怪怪的,正朝自己爸妈愣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江,让你见笑了。」陈樱面露尴尬,「怪我,一把年纪了吃东西还么粗心。」 孙泽生说:「怪鱼,谁让它长刺了!」 江风夷挤出笑,闷头吃饭。 孙见智连朝爸妈使眼色,想叫他们少说两句。陈樱看出来了,她要拐弯抹角地教育孙见智:「小江啊,今晚回去记得给你妈妈打电话,出门在外,她肯定很担心你的。」 「我妈不在了。」江风夷没抬头。 「那你爸爸呢?」 「我爸跟死了差不多。」她抓起泡沫丰富的啤酒硬吞了几口,「他现在生了个带屌的,早就忘了我了,趁早断绝关系,等他老了我也不用给他端屎端尿,让他的好儿子给他舔屁眼去。」 她这番话,对这个平和友爱的家庭来说实在是太尖锐,太「充满戾气」了。 孙泽生面露尴尬:「你也别怪你爸爸,他肯定是爱你的,可能跟我一样,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你做女儿的,也要多站在他的角度想问题,比如说,你主动打个电话——」 「这鸡好吃,我做的。」孙见智往他碗里扔了一个鸡爪子。 楼下夜市有人用音响播放《但愿人长久》,歌声近得像从桌上那只死鱼嘴里喊出来的。 陈樱想着找些有趣的话题缓和气氛,目光扫一圈,看见茶几上的月饼盒。那是今天早晨孙见智从他们家最贵的礼品月饼里掳出来的。「小孙,你不是说要拿月饼去跟嫌犯套词吗?是不是又给忘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孙见智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朝陈樱用力眨眼。 陈樱没明白,强调说:「那么贵的月饼,忘了倒好,你换个差不多的得了,这个等会儿打开,我们和小江一起吃。」 孙见智看向江风夷,她眼圈发红,眼泪像钵里颤抖的水,带着光转了一圈没落下来。孙见智以为只有动漫人物才会有这样的眼睛,这样的泪水。 「我吃饱了——」 四个字,江风夷只能四平八稳地说出前三个,她把筷子捋平,横摆在饭碗上,在落泪之前起身迅速离开孙见智家。 第13章 第二江 江望第讨厌月饼,她从来不吃。说卡路里太高,干巴巴,一口下去像吞下了撒哈拉大沙漠。 江风夷感觉卡路里大概是和魔法咪路咪路有一定关系的东西。 尝试理解卡路里的那个中秋节是在伯父家过的。 大人在外聊天,几个孩子躲在堂哥的房间玩游戏。江望第穿阿篱的同款墨绿百褶裙,出门前,被妈妈逼着多穿了一件秋裤。为此江望第和妈妈还吵了一架,差点哭了。她知道,妈妈知道,那条紫秋裤就是丑的,被妈妈用来做防范他人审视的自杀式武器。 江风夷穿着厚厚的毛裤,追到妈妈跟前说:「妈,你看我穿了长裤。」 「好了好了。」妈妈永远只为姐姐的事情心烦,「去把袜子穿好。」 户外秋雨纷纷,窗帘全被拉上,堂哥的小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暗暗发光。 表姐在学校新学会一种编发,她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彩绳,坐在一边帮江望第编。 堂哥,表姐,姐姐,三个人在一起。江风夷在圈子外,没有同样高的椅子了,她只能坐一个草绿色的塑料矮凳,向日葵花盘一样仰视他们。 那十只手指究竟是怎么飞舞的,江风夷没看懂,只看见一条条彩虹糖似的辫子从表姐掌心跃出来。为了观察,她站起来凑近看,被表姐不耐烦地推开好几次。于是她不停用自己的脸去试探距离,想寻找既能看见手法又不至于挨骂的位置。 「你要编吗?」最后,江望第看向江风夷,「这里还有剩的。」她给完绳子,凑过去看电脑上蹦蹦跳跳的马里奥。 表姐开始帮江风夷编。江风夷问这种编发是谁发明的,彩绳多少钱一把,能不能教她编? 堂哥转过来,标緻的脸蛋变得狰狞:「你们两个出去编,吵死了!」 她们两人悻悻出去,不甘心地没有走远,守在房间门口继续编织。表姐埋怨江风夷话多。江风夷也自责,她曾经暗恋过堂哥,这么一看,他和姐姐两个好看的人才应该在一起,和偶像剧一样。 髮根抓着头皮,像无数按摩的手,江风夷幻想他们纯洁的婚礼,白西装,白裙子,白色百合花堆满在白色的礼堂。大人们围在一起聊天,毫不避讳孩子的耳朵就在附近。江风夷听见一个人对爸爸说:「望第真是又聪明又漂亮……凤仪就老实可爱一点。」 另一个人说:「望第这么漂亮,我们等着吃她的肉噢!」 江风夷惊悸地望过去。表姐说:「笨蛋,人家开玩笑的!他们说的是等望第结婚摆酒席,大家一起来喝酒吃肉。」这番话没带来安慰,反而更让恐惧更具体,江风夷脑海里总是浮现几桌子红光满面的人对姐姐的肉大快朵颐的样子。 亲戚又说:「你们以后就靠望第养老了。」 爸爸笑:「生不出儿子,只能女儿当儿子养了!结果你们看,这么顽皮。」 他们说女孩子好,女孩子体贴。说定了她就要奉献和牺牲似的。 奶奶说:「就是你们宠的,要什么都给她,她现在无法无天了!我当年……」 江风夷悻悻。爸爸每次嘴上这么说,其实神情很自豪。她多想做第一胎,做爸妈的「儿子」。 房间里发出一声江望第的尖叫。 头皮勐地一痛,头髮至少拔出去三五根,江风夷也探头进去看,马里奥不见了,屏幕上两个没穿衣服的一男一女在打架。 江望第跑出来,直冲向客厅跟妈妈告状:「妈!江明现摸我大腿!」 两张沙发上的人都骇然。大伯吼了一嗓子:「江明现你出来!」 好一会儿,堂哥才灰熘熘从房间出来,脖子垂下去像一只烤鸭。 伯父:「这么大的人了,还打架?!」 期望大人伸张正义的江望第急切补充证据:「不是打架,是变态,他还骗我看做爱的电影——」 表姐义愤填膺:「我作证,我也看见了!」 亲戚们好像互相传染了痔疮,一下子都坐立不安起来。奶奶皱起眉,对江望第发出十分嫌恶的一声「吁」,像平时看到大人在路边给小孩把尿一样,她一向认为那样是非常不雅观没素质的。 「望第!」妈妈出声了,神情严肃,「跟表姐去外面玩,不要一点点小事就大吵大闹,这又不是在我们家。」 明明就是堂哥做了坏事。江风夷十岁的脑袋处理不了如此繁杂的数据,她比姐姐更困惑。 她们没再进堂哥的房间。 表姐和江望第凑在一起商量怎么报復堂哥。江风夷可怜巴巴想凑上去听,被表姐赶走:「小屁孩,去别的地方玩!」 江风夷要哭,于是江望第容许她留下,警告道:「不许往外说,不然揍死你。」 三个女孩凑在一起。表姐提出偷他的存钱罐。江望第觉得这样不够狠,她想往他的存钱罐里塞鸡屎。江风夷为自己能融入姐姐的群体而开心,即使听不懂也吃吃发笑。十来岁的孩子并没能密谋出十分行之有效的计划,说了一堆,最后什么都没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但是晚饭前堂哥的电脑突然坏了,有人朝主机里面灌了水。 电脑是姑姑从她工作的电子厂买到的次品——也可能是偷的,一台给爸爸,一台给大伯,是全家最珍贵的东西,连表姐自己家都没有。 爸爸拎起江望第,当着全家人的面打了一顿。 江风夷知道,她们三个一直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是姐姐。 后来长大了,江风夷才明白过来。大人知道对错就像知道自己脸上有疮一样,但是为了体面,才让那个指出疮的笨小孩也闭嘴。而大伯是会打人的,他事后一定会去检查电脑。堂哥在电脑里看黄片,对新电脑的原理又不甚了解,于是干脆让电脑无法开机,嫁祸给江望第。 晚饭姐姐没吃,回家路上也什么都没说。 爸爸咕哝道:「你这个当妈的,不跟她说清楚这些?穿这么短勾引谁呢?被人摸了还不得吃哑巴亏吗?」 妈妈也很生气:「你自己心里明白得很,就是望第截肢了,江明现个肇皮猪也要找别的地方摸的!没教养的狗崽子!从小就是个坐牢相!」 爸爸:「你朝我撒什么气?你当时怎么不骂他!」 妈妈的声音突然变尖锐:「我日你妈的——你呢?你他妈的一声不吭,我他妈能不出来圆场吗?我一个外人,我要是翻了脸,你们家人还不知道要在背后怎么议论我!」 「张口闭口就是脏话!嘴怎么这么臭呢?!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江风夷走在后面,看到爸爸高大的影子突然长出一个鼓槌,朝妈妈狠狠挥打过去。后来如何,江风夷用眼泪全沖刷到远处,忘记了。 夜里,姐姐在上铺召唤:「第二江,你睡了吗?」 第二江是姐姐给江风夷起的外号。姐姐很少主动说悄悄话。江风夷激动地坐起来:「姐姐,你还没睡啊。」 姐姐说:「你觉不觉得,有时候满世界都是人,但就是感觉自己特别孤独。」 这嘆息她立刻听懂了,她怎么会不懂呢。她说:「姐姐,可是我和表姐都是支持你的。」 江望第躲进被窝里开始哭,床架子和她短促的唿吸一起颤动。江风夷也哭了,是和姐姐相似又相反的另一种哭泣。 这并非节日特供,而是他们家庭的一种常态。即使年奔三十,江风夷还要为同样的事情掉落泪。 孙见智家在五楼,没有电梯。江风夷的热泪融化这个冰雕的世界,物体变得模模煳煳,她摸着扶梯,跌跌撞撞下楼。在一楼最后一步狠狠跌了一跤。再爬起来时,鼻腔已经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她张开嘴唿吸,撞开花灯下拥挤的人流,朝自己家飞快走去。 「小江!」 「江风夷!」 「江风夷!」 一只抓娃娃机的铁爪钩住她的胳膊,脱手了,它变身成一把扳手,再次把她死死抓住。孙见智撞上来,把她稳住按在眼前。 「对不起,我跟你道歉。」 江风夷根本看不清她的样子,抬起眼只见一个霸凌的形象。她大吼:「这是你的策略吗?让我崩溃,让我破防,这样你就能出一口恶气了!」 「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算捅你一刀,只要不是故意的,就可以原谅我吗?」她用力推开孙见智,继续向前走。 孙见智不再言语,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狡辩,只能默默跟着她走。 江风夷没孙见智那双追捕亡命徒的长腿,她急于甩开孙见智,恨不得跑起来。最后知道跑不过,停在路边等计程车。没有哪辆计程车像电影里那样懂事地停在她身边。 她瞪着对面的交通灯:「你跟着我干什么。」 孙见智:「你哭成这个样子,又这么小只,会被路过的猥琐男欺负的。」 她把眼泪硬憋回去,跟着绿灯往前走。 差不多两公里的路程,惩罚似的只用两条腿轮换着走完。江风夷满头大汗,在小区门口站定:「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 孙见智嘆一口气:「我妈刚给我发消息了,她说她也对不起你,我代我爸妈向你道歉,他们不应该侵犯你的私人边界。你饿不饿,我请你下馆子吃点什么吧?」 道歉来得太快,江风夷丝毫没感到安慰,她甚至嫉妒孙见智,她不但有立即认错的勇气,还有肯认错的父母,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江风夷大脑一片混乱,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老鼠,就算是老鼠,我他妈连爱我的老鼠都没有。」 「你说什么?」孙见智不明白。她这症状看起来像磕了药。 一种崩塌感从头顶浇下来,江风夷骨头里那根用愤怒上满的发条终于耗尽力气,她以疲惫的平静向孙见智保证她不会干傻事:「我回去了,你回去陪家人吧。」 孙见智杵在那儿不敢动。 江风夷懒得再和她周旋,上楼回家,从冰箱里拿啤酒喝。 她知道不能怪孙见智。要怪就怪这一天,怪这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日子,把孤独像海浪一层一层推到跟前,把好不容易逃开的她一次一次抓回去。 第14章 boo-hoo,im a slut like you—— 许予华的亲戚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说「她一直很好,不知怎的……」。 似乎很多女孩在亲人面前是另一个人格,东窗事发前,她必定是安稳的、生活在平均线上的,她们仿佛在出生的时候就被撒了一种防腐剂,不允许有半点出格,不能有情绪腐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后来江风夷又联繫上那个传言中和许予华关系暧昧的文姓男老师,但他拒绝见面,什么都不肯说,她几番辗转才找到了燕子,她曾经是许予华的好朋友,和她在同一所中学教课。 咖啡厅没开空调,整面墙的玻璃门大敞着,想借天的凉。 燕子微胖,黑髮烫得很直,素面朝天,穿一身真丝长裙,稳噹噹斜躺在单人皮椅中,竟然没像生蛋黄似的滑出来。 「你刚才问什么来着?」她终于回完很长的一串消息,放下手机,拈起咖啡杯轻抿一口,水雾仿佛就挂在了她朦胧的脸上。 「就是……既然你知道许予华和文老师确实有在一起,为什么和警察撒谎作伪证?」 燕子懒洋洋说:「你还年轻,不懂这些。予华死的时候,赵平原可没死,我不想予华背上荡妇的骂名。更何况这个案子在槐北闹得满城风雨,你也是女人,知道这个社会是怎么看待这个标籤的……话说回来,你要是敢把我说的话拿出去造谣,我可不会让你好过。」 江风夷缩了一下脖子:「也就是说,许予华和赵平原的婚姻出现过问题,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具体关系破裂到什么程度?」 燕子打了个呵欠,眼中泛泪:「予华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要是肯说,就不会产后抑郁了。赵平原那孙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私下找过我好几次,说我曼妙……千方百计想往我身上爬……」 冷水在嘴里含得发温,硬邦邦吞下去,江风夷愣了一会儿才找到方向:「我没听懂,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其实根本不爱对方?赵平原有第三者吗?有没有可能跟别人结怨?」 燕子用看一只幼兔的眼神打量她:「哪种爱?爱这种东西你信吗?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遵守现代婚姻的规则的。」 江风夷当然信,只是不敢承认,在燕子面前她觉得自己像个没发育完整又没见过世面的小孩。燕子的话也提醒了江风夷,并非人人都会遵守规则,也没谁会严格按照社会所给的标籤生活。 她沉思片刻,慎重地问:「你认识李志远吗?」 那个名字像有魔力,燕子又精神了:「那个万人迷吗?如果欲望是一条水平线,文老师是一种极端,李志远就是另一个极端。」 江风夷:「他和许予华……」 燕子眼神变得玩味:「赵平原和李志远确实走得很近,像是同谋的那种亲近……我以前还开玩笑,叫予华提防他们两个玩换妻游戏,不过我这么一说予华就会特别生气。怎么了,你怀疑李志远吗?」 「现在都只是猜测。」江风夷手心出汗,「除非得到你的佐证。」 见面的半小时里,燕子脸上的戏嚯第一次有所收敛,她认真思考了片刻,郑重给出回答:「予华从没和我说她跟李志远的事情,还有,她这个人其实挺封闭,我们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了解对方。」 「也就是有可能?」 「也许吧。」燕子打开手机看消息,「我要走了。」她站起身裹上黑色风衣,衣带勒紧,腰肢盈盈一握,确实曼妙。 江风夷也站起来,匆忙问:「那你和赵平原发生过关系吗?」 「他身材不错,不过我不喜欢。」 她踩着高跟鞋大步出去,突然又折回来,伸手向江风夷要她的手机。 江风夷像个木头人,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燕子抢过她的手机,在备忘录上打字:「赵平原一直想约我去这个农场,民宿也叫这个名字,说了好几次,我试探过予华,她对这个地方的反应很奇怪。你去碰个运气,说不定那里的老闆知道的比我多……人啊,只有在陌生人面前才不怕说真话。」 备忘录上留下「芦塘」两个字,燕子走了。 江风夷颓唐坐下。要说杀人动机,很难说燕子和文老师没有一份。真真假假,谁分得清。 骑电动车去医院的路上,江风夷耳机里还是上次没切掉的那首歌: im not a slut, i just love, love—— 下午五点钟,方如芋买了一袋桃子,从外头回到家,看到书房灯亮着,知道丈夫李志远在里面。 她扶着墙换拖鞋。这双拖鞋穿了很多年,鞋底已经薄得像一片煎饼。她向屋里说:「老公,我买了龙泉水蜜桃。」李志远爱吃桃子,中秋那天没吃上,他还显得有些失落。眼下水蜜桃已经快过季,方如芋骑车转了三个菜市场才挑到新鲜的。 「嗯。」李志远的声音从很深的地方传出来,经过层层媒介,比她期待的回答平淡很多。 「我今晚带孩子去读书会,你一起吗?」 「我不去了。」 「芒芒培训班的事该定下来了,你说选钢琴还是美术呢?」 李志远没应声。 方如芋走向书房,探身往里看。书房没地下脚,摆满大大小小的物品,李志远正蹲在其间分类,那个专门存放他私人物品的香樟木箱也敞着。他脚边有张专辑,封面是油画,两个橘红色的人在赤裸交缠。 嗓子眼一阵瘙痒,方如芋把目光从那两人身上移开:「怎么突然要收拾?」 李志远像吃了一惊,抬头看她,再低下头去:「噢,前阵子有个姓孙的警察来找我,问平原和予华的事情,我想趁有空找一下,看能不能帮忙找些线索,顺便也扔掉一些没用的东西。」 纸箱口子大开,李志远正把物品一件件餵进去,包括他的书和录音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要我帮你给那个收废品的老熊打电话吗?」 「不了,没几个钱,直接扔了吧。」 方如芋点头,看见桌上摊开的家庭相册:「警察知道他的遗物都在我们家?」 「嗯。」李志远没抬头。 这样一问一答的对话有些累,方如芋转身离开,出门前斜了一眼他放在桌面的手机。 听见厨房传来动响,李志远才把掖在书本下的光碟拿出来,一个个掰断,塞到纸箱底部。 方如芋在厨房用小苏打泡水洗菜。她盯着密密麻麻的透明水泡,脸色阴沉。李志远处理掉了不少赵平原的遗物,许予华的却全留着。方如芋从没把李志远和许予华的关系往男女之情的方向想,但她又想不出李志远这么做的理由。 晚饭后,方如芋带着女儿出门了。 门廊灯熄灭,李志远把整理好的纸箱抱到门口,灯又亮了。他站在那儿沉思,直到灯再次熄灭,转身拿来吸尘器,把尘仓里的灰屑倒进那个箱子里,再扔几团湿纸巾,倒上半杯水。他不希望楼下的老人翻这箱垃圾。 整理完这些,他去卫生间淋浴。 灯光发黄,他长久注视镜子里赤裸的自己。这是每天最平静的时刻。水丝从上方落下,他仰起脸迎接沖刷。半小时后,李志远一身走出他的告解亭,看见女儿芒芒正坐在门边翻箱子。 「芒芒,你在干什么?」 她把湿漉漉的照片举起来给他看:「爸爸,你为什么要扔掉你去旅游的照片?」 地上摆着许多女儿整理出来的,擦拭过的照片。不论李志远走到哪个角度,年轻的他和赵平原的双眼都转过来审视他。他几步冲上前,用力把女儿拽开:「别碰这些东西!」 「你拽我干什么?!」芒芒吓得眼眶红了。 「对不起。」李志远松开她,「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要注意卫生。妈妈呢?」 「怎么了?」方如芋急匆匆从书房里出来。 「翻垃圾,你也不管管她。」李志远看一眼她身后的书房,心里闪过一丝被窥视的不适,他的手机就放在里头的桌面上,电脑上的网页也还没退出。 芒芒脸急红了,争辩说:「我是在帮爸爸,这些珍贵的照片难道不应该保留下来吗?」 方如芋说:「爸爸是不想睹物思人。」 芒芒对李志远说:「我今天在读书会遇到小满了,她说杀害她妈妈的兇手要被抓到了!」 李志远愣了一下:「是谁?」 「你听她胡说!」方如芋嗔道,「芒芒睡觉去,明天还要上学。」 芒芒沖向她的卧室。李志远想叫住她:「洗手!」 她头也不回:「我的手又不脏。」 目送芒芒走进卧室,方如芋才小声说:「我跟大嫂聊了一下,他说最近警察重新开始查案子了,就是你说的那个孙警官,听说她查得很细,找大哥聊了好多次,也许真的会有希望找到兇手。」 「能找到最好。」李志远点头。 两人沉默片刻。方如芋循着他的目光,瞥一眼门口的纸箱,低头看手錶:「快十一点了……」 「是哦。」李志远笑。 「我洗澡,你督促芒芒睡觉。」 浴室传来愉悦的水声。李志远坐在沙发上等闹钟响起,掐掉,起身把纸箱抱下楼扔。小区里很安静,他在咖啡店黑暗的长椅边站立等待。几分钟后,垃圾清运车来了。 手里那枚戒指攥得像块冰一样流汗,没扔出去。眼看着环卫工人把垃圾倒空,上车,准备离开。 他拔腿要上楼,受到空气的阻力似的停下来,转回身去追垃圾车。 车没启动,但舱门关了,环卫工探出头:「你有事吗?」他最怕有人扔错了东西,赴汤蹈火地非要找一枚婚戒那么大的玩意儿。 「噢,没事啊,我去那边买东西。」 车开走了。他把戒指扔进下水道,听见叮噹一声脆响,身体忽然像长出翅膀一样变得轻盈。 回到家,客厅只有夜灯在亮,孩子卧室的门缝也黑了。方如芋在床上看杂志,空气里多了一丝甜香。他看过去,床头柜上有个新的香薰瓶子。 他记得以前方如芋喜欢点香薰,后来香薰越来越贵,就被列入家庭的「非必要不买」清单里了。 「你买的?」他坐进被窝里。 「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不要想了,都过去了。」方如芋放下书,爬到他身上,闭着眼睛吻他的喉结,手在静水般柔软的被子里游动。 他拿掉眼镜,伸手关掉床头灯,缓慢回应她的吻。 第15章 芦塘 芦塘曾经是一片湿地旁的农庄,从几年前照片看,有广阔的花田和马场。那座民宿三层高,88 间客房,外观谈不上美,像低成本古偶剧里一键抠出来的屋子。 「蟑螂居然从马桶里面飞出来……这是我在槐北住过的最垃圾的民宿,老家的旱厕都比这里干净。」 「在这里找到了童年的感觉。花田真的太美了!游客特别少,特别安静……」 评论两极分化。不论何种,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来这里经营惨澹。 心想这江风夷的品味也不怎么样,小陶斜眼偷看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屏幕,刚抹上口红的油光嘴唇撅起来:「这还开得下去吗?」 「啊?」江风夷抬起头,指向屏幕右上角,那里的信息只更新到 2013 年,「早就倒闭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小陶不解:「那你还要去住?」 江风夷收起手机:「随便看看。」 小陶按住她的手:「是不是和案子有关?」 江风夷身体里的那个自己本能地向后躲:「你怎么满脑子都是案子。」 小陶:「不是我,是你满脑子都是!」 嘴仗没有打下去。江风夷转到一边,顺着评论里还在活跃的用户一个个问。她先前打过网页上民宿老闆的电话,是空号,他跟着客栈的流水一起消失了。 小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心里一阵发慌,就算是吵架也好啊。她没察觉到自己像溺死的人摸到一根救命稻草,越来越离不开江风夷。 「江。」她做出亢奋和悦的表情,「你要是无聊,就下楼去散步啊。」 「嗯。」一个温吞水的回答过后,江风夷动手展开轮椅。 小陶强调:「我不去,我是让你自己去!」 「为什么?」江风夷不解。 「因为……」小陶把语调像口香糖一样扯得很长,直到断了,也没等到江的回应,只好自己说出答案,「去偶遇大长腿呀!」 「我干嘛找不自在。」江风夷放下轮椅,再次回到窗边那个小陶摸不着她的角落。 小陶不说话了,像一块静止的石头。江风夷觉得异常,转回头看,那颗石头正在默默地流泪。她无奈,只能一边走,一边指着门说:「你看,我出去了。」 「我恨你!」小陶哭喊。 你恨我什么?恨我像个护工一样不跟你做亲密无间的朋友吗?你出院以后,我们还能做多久的朋友呢?江风夷默默想着,乘电梯下楼,躲在阳光圈出的一个空石椅上。手机震了震,她申请添加的那个游客通过了好友验证。 这人是从前网络上的第一批探店博主,用他的话说,和芦塘的老卢熟得像上下牙。 aa 水果大王发来一个小程序:先买两斤释迦表示诚意。 江风夷下单了。 aa 水果大王:事关个人隐私,不方便回答噢! 江风夷:我现在订单上有你的信息了。举报你走私水果,超范围经营,强买强卖。 aa 水果大王:我没走私。 aa 水果大王:你真的不是讨债的? 江风夷:我不是。就算是我也不会把你供出来。 aa 水果大王:老卢在躲债。你说你是张总的秘书,给他还钱的,他就会出来见你了。 纠缠片刻,她得到一个号码。 被这水果大王激出一身薄汗,江风夷躲到开阔的阴凉处。刚落座,就看见丁闻易白衣黑裤迎面过来。他的目光锁住她,让她没办法起身躲避,那样会显得太刻意,像地铁里闻到狐臭疾奔而去的人。 「丁科长早。」她语气模稜两可,让人听不出情绪。 丁闻易靠近她,站在光里。 从她的眼睛平视出去,他裤腰上的皮带扣反射出光斑,照亮他的白衬衫,是细腻的高支牛津纺布料,衣角紧紧掖进去,像故意把平坦坚硬的小腹衬托给人看。 其实丁闻易和那些男人也没什么不一样。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不然还有谁?」 他笑一声:「中秋那天你怎么突然走了?」 「说了有事嘛。」江风夷缓缓站起来,往前走,「我的休息时间到了,再见。」 丁闻易让开道路,声音追上来:「今晚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她的胸膛不由自主地激盪片刻。虽然对自己的缴械投降感到怨恨,嘴仍旧要硬:「不了吧,为什么要吃饭?」 「就是想跟你道歉。」丁闻易不知不觉又靠近了她,「那天我想让你过去,撒谎说大家都不熟,后来才反应过来你应该挺不自在的……其实饭吃不吃都无所谓,就是找个理由道歉。」 「噢,那没事了,接受你的道歉,饭就不用吃了。」她挺直背,只看见他的喉结和胸口。左侧口袋熨烫得横平竖直,角也是 120°,几何的美。 「对不起。」他又说。 「说了没事了。」她抿嘴笑,再加上摆手以示真诚,转身离开。 芦塘之所以叫芦塘,和老闆姓卢沾点关系。这块地是卢嘉耀祖上传下来的。他父母靠种大棚蔬菜积累资本,传到他手里,他大刀阔斧改做旅游,于是卢塘农场变成芦塘。为了听起来雅一点。 一见面,江风夷就知道这人为什么不种菜了。 他穿的是亚麻长衫,斜襟盘扣,身上没肉,像根青竹子砍下来套在麻袋里。他对着她仔细打量,过了一会儿,纹过的粗眉像两道伤疤一样重重提起来:「你不是张总的秘书!」 她坦然点头:「我是警察。」 趁卢嘉耀起跑之前,她补充道:「我不是来抓你的,跟你欠债无关,只是想找你问些事情。」 他重新坐稳:「什么事?」 「这个人你见过吗?」她举起江望第的照片。 「没有。」 「2007 年,812 星光花园小区的案子你知道吗?」她把照片换成许予华的。 「这案子跟我没关系。」他向后仰,「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有没有关系我说了算。」 江风夷模仿孙见智的神态语气,穿黑色皮夹克配牛仔裤,头髮整齐地扎成马尾,用夜晚远光灯似的目光注视卢嘉耀。 卢嘉耀信以为真,老老实实从头开始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他陷进回忆里:「那时候农场就开始经营不善了。他们几乎每个星期都来,住同一间房,都给住成自己家了,那我还是很感动的……生不逢时啊,我的芦塘放到现在,大小也是个网红打卡地……」 「别说废话。」江风夷捏紧笔,「赵平原从哪一年开始去你那里的?」 卢嘉耀眼皮飞快翻动,向上看:「03 年?还是 04 年吧?应该说是李志远带他来的。」 前台花名册上第一个登场的是李志远,独自划艇钓鱼没多久,他就叫上了赵平原。 他们喜欢住同一间房,二楼走廊尽头的 208。 卢嘉耀逢人就喊「兄弟」建立起来的社交自信心在这两人跟前受到了重创,李志远似乎很不愿意和他交谈,对于卢嘉耀打探的问题全都顾左右而言他,有时竟然翻白眼。但卢嘉耀还是缠磨出了一些信息:李志远和赵平原是大学同学,现在是医科大的医生。 农场白天有採摘和煮茶陶艺的活动,他们从不参加,成天不知道窝在房间里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这样是怎么交上朋友的,卢嘉耀常常看到李志远和民宿其他客人在一起熟络地聊天。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年,起初卢嘉耀以为他们未婚,到 2006 年,赵平原的妻子许予华忽然来了,不久之后,李志远的妻子方如芋也来了。 那时候卢嘉耀已经在债务的巨浪中沉浮,顾不上窥探客人,但他对方如芋印象还是很深刻。 她长相不难看,但要配李志远总让人觉得不够,鼻和嘴互相走错方向,前者往后缩,后者向前努,用心穿搭和他相配的花衬衫和白西裤反而显得尤其吃力。对卢嘉耀这样的男人而言,她的过人之处是温顺,河底水藻一样柔和,如莎拉布莱曼的史卡保罗集市,河岸春风吹来的马骨胡琴,稍微闭上眼睛才能品味的美。 卢嘉耀眯着眼睛说:「其实那种结果肯定是预料之中的。」 江风夷:「什么结果?」 「东窗事发。他们两个有秘密,我怀疑许予华和方如芋是来查岗的。」 他们几人最后一次一起出现在芦塘是 2007 年夏天,许予华刚出月子。方如芋没有来。那天到处灰濛濛的,所以时间也只能笼统记成一个下午,芦塘的老闆娘听到许予华,赵平原,李志远三人在芦苇盪边争吵。 隐隐约约听到李志远说方如芋要生孩子了,求许予华放过他这一类话。 许予华声嘶力竭:「我放过你们!谁放过我?!」 老闆娘在三楼扫地,听见这一声后冲到窗边,踮起脚向那一处看。许予华仿佛一个摇摇欲坠的玛尼堆,被赵平原一推,散了架,整个伏倒在泥地里。 李志远把她扶起来,转身跟赵平原推搡。 「老公!出事了!」老闆娘扔下扫把,向他们一路飞跑。 等他们赶过去,那三人突然从舞台上谢幕似的,不约而同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一起坐上车回城了。 卢嘉耀说:「还是文化人,要保留一点颜面,家丑不可外扬。」 「我没听懂。」江风夷放下笔,「你的意思,是李志远出轨许予华?许予华威胁他要告诉方如芋吗?」 「不。」他神情变得严肃,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我看情况不像。最开始,赵平原和李志远不是自己来的吗?他们的老婆也一起来之后,他们的事情就做不成了。后来他们的老婆都怀孕了,他们又有机会来了,结果被许予华抓个正着。」 江风夷问:「做的什么事?赌博?出轨?」 卢嘉耀露出神秘的笑:「嫖娼。他们带女人来过,不同的女人。」 塑料笔差点在手里折断,所有表情都派不上用场,江风夷素着一张宛如死亡的脸,目不转睛瞪着他。卢嘉耀点头加以肯定:「我和你一样震惊,哼,一个个看起来那么道貌岸然。」 江风夷:「你现在还能联繫上他们带来的女人吗?」 卢嘉耀噗嗤一笑,连忙摆手:「我不是那种人。」 江风夷:「名字呢?」 卢嘉耀还是摆手:「谁去打听那个……那些都是浮萍飘絮,风一吹就飞老远的人,哪能抓得住呢?我说,你查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江风夷看着他的眼睛:「我在查许予华的案子,这些有关的都要弄清楚。」 卢嘉耀若有所思,鼓着嘴点了点头。他想到李志远,那个人看起来很聪明,也很阴冷,像海底的断层一样深不见底。「你说,会不会是许予华逼得太紧,李志远就杀人了呢?他可是医生,杀人处理现场很容易吧。」 卢嘉耀一边说,一边琢磨江风夷的表情。 「可能吧。」她翻出那张墙绘的照片,「这个符号你见过吗?」 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是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江风夷也揣摩着卢嘉耀的表情。两人目光撞上,气氛变得有微妙,像两个小偷的手摸进了同一个口袋里。 「那就这样吧,如果你想起什么,再联繫我。」江风夷合上笔记本。 「拿玛斯得。」卢嘉耀双手合十向江风夷致意,面带微笑,兴致很好的样子。 第16章 偷 李志远每次去芦塘都会住在二楼的尾房。江风夷记得卢嘉耀那一大段矫饰过的回忆里最重要的一句话。 深秋的芦塘一片荒芜,民宿已经废弃,江风夷独自来到门外。一楼不设客房,有防盗网。她背上一块砖,从空调外机的水泥台登上二楼,用砖砸开玻璃窗,爆裂声在空旷的野地里格外刺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姐姐,这样太危险了吧——」九岁的江风夷扶着椅子。 「闭嘴!」江望第踩在椅子上,颤颤巍巍,正要从阳台翻进隔壁爸妈的卧室。 她一踮脚,攀上了窗子,用撑衣杆去拨开隔壁的纱窗。 江风夷说:「被爸爸发现了怎么办?」 「你还想不想跟我们玩了?」江望第扶着墙站起来。 江风夷的心收缩成一个小红点,她好怕姐姐就这么被风吹下楼去。想看,但是害怕,在江望第买开腿的那一刻,她也闭上了眼睛。 咚的一声,江望第跳到对面的地上,拍拍手站起来:「你看,我说没事吧!」 江风夷佩服她,但没忘记最重要的事:「被爸爸发现了怎么办?他会打死你的!」 「所以你要去楼下望风啊!要是爸爸回来了,你就去小卖部打电话回来,知道吗?」 江风夷点头:「要是他们回来,发现钱不见了怎么办?」 「废话真多……要是发现了,你就跟爸爸说是你偷的,你可是他的乖宝贝,他肯定不捨得打你!」 「他要是打我倒好……」 「你有病?!」 江风夷低头嘟囔:「他不打我是因为不想管我……妈妈说我反正要嫁出去,跟你又不一样。」 「你叽叽咕咕说什么啊?」 「没有。」 「嘁,无聊!」江望第闪进室内,黑髮一甩而过。 江风夷飞快跑下楼,在小卖部门口的桂花树下等。这是爸爸回家的必经之路。 烈日把水泥地照得发白,明晃晃似一面大镜子。江风夷蹲在地上,眯着眼睛仰望楼上两个阳台的缝隙,期待姐姐早一点成功跨回来。知了的声音发热,一声较一声冗长,江风夷的眼睛缝儿也越眯越紧,最后只剩一片红,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睡着了,但耳朵听得见小卖部的午间新闻和嗡嗡的风扇声。 「第二江!」爸爸学姐姐的语调喊了一声。 江风夷勐地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 「这么大太阳,乖宝贝在这里干什么?」爸爸提着一个塑胶袋,朝她笑盈盈走近。 「玩。」她嘴巴发苦。 「跟我回家。」他汗涔涔的大手牵过她,「姐姐在家吗?」 姐姐!江风夷心慌慌:「我先不回去了,我还想玩。」 那只手用力拽她:「玩什么玩!都要中暑了还玩!你自己看你这个脸,晒得像个萝蔔干。」 江风夷把最后的希望投向小卖部的电话:「我口渴,想去买一点饮料。」 「还买,牙都烂了!爸爸买了牛杂,我们回去做宝贝最爱吃的牛杂萝蔔煲,好不好?」 谈判无效。 楼梯一层层走上去,像定时炸弹的倒数计数。江风夷想通知姐姐,每一步都用力跺脚,还大声说话。爸爸嗔她:「小朋友,长得这么可爱,怎么走路这么粗鲁?我们第二江宝贝要做淑女,走个路动静这么大,以后谁敢娶你?」 江风夷眼眶湿润,感觉自己要昏过去。 第一道门打开,她和姐姐的房间门开着,爸爸看了一眼,走过去开主卧门,探进身子看:「人呢?」 姐姐不在家?不会摔死了吧!江风夷探身向楼下看。底下只有一只悠闲啄草的鸭子。她才反应过来,姐姐已经逃之夭夭,自己又被她捉弄了。 晚上江风夷开始发烧,牛杂吃了不少,呕得一点不剩。 江望第并不觉得发烧这件事有多严重,认为反正都会好起来,等八点的钟一敲,她就一熘烟跑下楼去和同龄人玩耍了。即便被骗过无数次,江风夷也没生气,直到姐姐头也不回地走掉——她明明承诺过今晚会邀请江风夷加入他们的圈子。 江风夷躺在沙发上呻吟。家里的灯光黄灿灿的,牛杂煲的余味不再香,像直接牵进来一头臭烘烘的活牛。 洗完碗,妈妈去抽屉拿钱,要带江风夷去医院。「这个锁怎么撬开了?!」她的声音传出来。 「东西被偷了吗?」正在看新闻的爸爸也走进卧室。 两人在抽屉旁把钱数了一遍。爸爸出来了:「是你姐姐拿的吗?」 「是我拿的。」 「你偷了多少钱?」 「十块。」这是江风夷敢想像的最大的数目。 见爸爸两片嘴唇紧紧粘在一起,她知道猜错了。 「我再问你一遍,是姐姐偷的吗?」 对姐姐的失望,头颅里那个痛点,爸妈倾斜的注意力,像一套牙医撬开嘴的组合工具,江风夷松口了。 似乎姐姐偷钱这件事比发烧更重要,医院也不去了,妈妈下楼把江望第捉回来,罚她跪地认错。她不跪,也不还钱,一口咬定钱已经花光了。爸爸捞起拖鞋就打,朝她脸上拍,打得她满口鲜血。 她被打服了,跪在地上瞪江风夷:「你这个叛徒!」 江风夷气得泪珠子一颗颗断了线,爬起来推搡她:「江望第!我恨你!我才不想做你妹妹,不想做第二江!你给我去死!」 两人扭打起来,江风夷躺倒在地,一边被口水呛,一边抽噎道:「我比你丑,比你矮,还要比你笨……我,永远,都是第二江……我讨厌出生在你们家……」 江风夷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反应。爸妈都惊讶地看着她。 爸爸说:「都说胡话了,赶紧去医院吧,再烧就变傻子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医院的点滴流淌半个夜晚,再加一个早晨,第二天下午江风夷就退烧回家了。她想说昨夜那些话不是胡话,但她没说,因为没人会认真听。 几天后,姐姐带她去音像店买 cd,周杰伦爆火的《叶惠美》。 小地方本来存货量就很少,她们汗津津赶到时,一个男生正好买走最后一盒。 「老闆,求求你了好心人,帮我们再看一下。」江风夷用此前姐姐教她的办法央求老闆。但姐姐拽着她飞快离开音像店。 「不买了吗?」江风夷问。 「嘘。」姐姐拍拍口袋,「这一百块钱害我们吃了这么多苦,你不是想要冒险岛吗?留着买它好了。」「看到那个男的了吗,他把 cd 放在校裤里面,我们去偷出来。」 原来那一百元钱她一毛都没花。 「偷?我不敢……也不会。」江风夷杵在原地不敢动。 「这有什么难的。我告诉你,偷东西第一重要的是心态,技术是第二重要——」她拽过江风夷的耳朵,俯身说悄悄话。 记得那个男生穿白校服,混进夏天的人群时,像一把撒进水中的洗衣粉,江风夷紧张地盯着他看,每一个颗粒都不敢遗漏。 「跑!」姐姐说。 江风夷浮夸地大喊「不要抓我」,从男生身边跑过。果然,那个男生和旁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过去,很快江望第就从他身后撞了上来。两人一起踉跄几步,江望第回头:「对不起!」 她说着就去追江风夷:「你给我站住!」 姐妹俩轻车熟路拐进小巷子里,额头顶着额头,喘息吹着喘息,她们陶醉地欣赏 cd。 江风夷在生命开头的前十年里绝不敢行差踏错,即使是不小心摔烂一只碗,因为不论出于何种理由做「错」事都会被爸妈狠狠揍一顿。原来越界的感觉如此美味,她情不自禁,躬下身用力吸一口新包装迷人的气味。 眼下她的鼻腔里只有一股腐臭,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死在了民宿里。 「阿弥陀佛。」她向看不见的神祈求庇佑。 她来到那间尾房,门是开着的。地上有乱糟糟的脚印,似乎有人来过,房间里的插座全被拆了,空洞的缺口像张开的嘴。 她探出身子向楼下看,附近没有车辆,但是有草地被踩踏出的新鲜小径,不是她踩的。 毕竟是民宿,江风夷知道这里不会留下李志远的个人物品,她碰运气翻了一圈,什么东西都没有找到,只好往楼下走。 一楼採光很好,满墙血红的「欠债还钱」,空气里瀰漫老鼠尿的骚臭,她撅起嘴做「去」声,老鼠奔逃,满地王老吉的罐子噹噹响。前台只剩空柜子,后方有一扇镶嵌的红门,歪斜的金色牌子写着:前厅办公室。 她熟练地掏出银行卡开锁。里面摆满文件柜,窗边有办公桌。淘了半天,她在铁柜里发现了一台电脑,机箱上粘有「前台专用」的手写标籤。或许里面还存着房客的资料。她本想照着网上的教程拆硬碟,连看几个视频,觉得太冒险,最后决定把整个机箱带回去找人拆。 离开民宿前,她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向大堂左侧的尽头看去,那里有一段光,光最明亮的那一处好像有影子闪过,影子比光还白。她站定看了一会儿,没敢走过去检查。 穿过湿地,厚草丛,她一路飞走来到明亮的马路上,终于长舒一口气。 天黑后,江风夷在电子科技广场的一家小铺里拿到了住客信息。 「你这个卖不了钱了吧,都多少年前的数据了。」老闆把拷贝好的 u 盘还给江风夷,笑眯眯的。 「机箱你要吗?」江风夷站起来。 「你不要?」 「不要了。」她收好 u 盘,埋头走进夜色中。 李志远的名字在 2010 年结束,和赵平原的名字一起消失。而方如芋并不在这张表上。也就是说,许予华去世后,李志远和赵平原还会频繁地结伴来芦塘,直到赵平原去世;但是方如芋再也没来。 传言中的女人呢? 江风夷一行行检查李志远的入住记录,终于找到了另一个名字女性化的同行者:徐安梅。 是 09 年春天的事,之所以会出现同住人的名字,很可能是因为 09 年扫黄风暴的压力。 江风夷给卢嘉耀打电话,确认了她的猜想。 卢嘉耀说:「我想起来了,应该就是那年,反正登记过一次之后,他们就不带女人来了,我估计是怕被查到。」 「把徐安梅的电话发给我。」江风夷突然说。 卢嘉耀顿了一下:「我是正经人,哪来她的电话啊?」 「那算了,我自己查。」江风夷挂断电话。她其实也不确定卢嘉耀有没有徐安梅的电话。 夜半十二点,江风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要找到徐安梅。 她认为人世间只有一条从生向死的道路,一侧阴,一侧阳,每个经过的人都要在其间穿梭徘徊着前进,最洞悉人性的总是那个长年走在阴暗中的人。 第17章 徐安梅 李志远知道孙见智会再来找他。他们在医院附近的奶茶店见面,坐下才知道,两个人不约而同都要了一杯绿茶。店员是新学徒,玻璃杯里的茶叶泡发之后多得像要集体出逃。 空调很暖,李志远比孙见智先到,杯子里的茶已然变成死水,不再冒热气。他对着手机屏幕上的新消息发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李主任,钱和名声,哪个更重要?」 「我要向公众揭穿你的真面目,这一次的消息会比之前更劲爆吧。」 「别叫我冷静,我现在比以往都冷静……」 看到孙见智来了,他关闭对话框,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没有开场白,孙见智一边脱下皮夹克,一边说:「许予华被害前一个月到你家找过你,你们吵起来了。据我所知,你和许予华的争执不止这一次。」 那个目睹李志远和许予华争执的孩子已经长成大人,他说:「李叔叔变得很恐怖,像疯了一样。」儒雅敦厚如典籍的李叔叔,翻到狗急跳墙那一页,也一样歇斯底里。 此时李志远显得很平静:「她来找我,是想逼我跟如芋离婚。」 「可你之前告诉我,你和许予华没有继续下去,你说许予华和赵平原的矛盾是小满出生以前的事。」孙见智靠向椅背,四肢都摊开,「是之前撒谎了,还是现在在撒谎?」 李志远没说话,镇定地看着她。他眼角有淡淡的皱纹,于他容貌不减分,像皇冠上增加气度的宝石。孙见智甚至怀疑他想用美色迷惑她。 「方如芋现在知道你和许予华的关系吗?」 「不知道。」李志远说完一句,又说,「我不希望她知道。」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加班,同事都可以作证。」 「我是问赵平原的案子。他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孙见智双眼一直在站岗。这是他们刑警特有的职业习惯,厚脸皮似的,把人盯到穿孔也不闪躲。 「我在买菜,准备回家做晚饭。」 「有证人说他死前是和你在一起的。」 李志远轻轻地,比上一次唿吸多吸了半口气:「没错,我陪他去看星光花园那套房子,他想卖掉。他跟家里人关系不是很亲近,所以是我陪他去——如果你想知道原因的话。」 孙见智点头:「嗯。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问。」 「你爱过许予华吗?」不等他回答,她立刻抛出下一个问题,「你这个人有爱人的能力吗?徐安梅算什么?」 李志远定住了,如电影画面卡在角色表情尴尬的那一瞬,直到缓冲完成,他的脸才再次动起来,万般不屑:「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重大发现。问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就算我是个滥交的烂人,都不犯法吧。」 孙见智报以微笑:「职责所在。」 「又是这一句。窥探公民隐私,这就是你们刑警的职责吗?」 她没有被激怒:「那倒不是。你也别着急,我又没说人是你杀的。」 李志远用力推开茶杯,水盪出来几滴:「医院里还有真的要死的病人等着我去治,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 「不好意思。」孙见智起身,「打扰你工作了。」 李志远走了几步,发现孙见智跟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进去找人。就你们医院那个护工小江,对了,她还在之前那个病房吗?」孙见智自然地和他并肩,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李志远蹙眉:「你还挺厚脸皮。」 「公私分明嘛。」 江风夷本来在看电子书,被孙见智连哄带骗拉出去。离开病房前,孙见智还笑嘻嘻地跟小陶保证只借她半个小时。 天气冷,江风夷在制服外套上大一号的绒毛衫,搭直筒牛仔裤,马丁靴踩在砖地上咚咚响。她身上又有消毒水的气味了。 孙见智低头看她的鞋:「你这鞋怪好看的,在哪里买的?」 「你有病?」江风夷双手没从胸前松开过,「有什么事赶紧说。」 「请你喝奶茶嘛。」孙见智笑眯眯的。 「举报你玩忽职守。」江风夷翻白眼。 「别翻了,这一路下来你翻了二十个白眼了,就不怕眼珠子掉出来。」孙见智在奶茶店前站定,倚着柜檯,「喝什么?我请你。」 江风夷要了一杯热牛奶,捧在手里边走边喝。她埋在蓬松的捲髮和毛衣里,撅出嘴来喝牛奶,热气蒙上她的长睫毛,把鼻头和嘴唇烫出胭脂的颜色。 「江风夷,这个艺名是你自己起的?」孙见智双手插在口袋里。 「嗯。」 「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一场龙捲风夷平世界?」孙见智说得很认真,眼里却带着笑。 「你猜是不是。」江风夷朝她看一眼。 孙见智想了一会儿:「我估计都不是,你只是不喜欢你原来的名字,初中的时候被同学取笑过吧?高中改的?」 江风夷按住自己的笑意:「没错。改名字要带户口本,但是户口本不在我手里,所以随便翻字典找了个不难听的谐音。但是我很喜欢你这个解读。」 孙见智问:「那你姐姐的名字呢?望帝春心托杜鹃?」 「你真委婉。」江风夷下意识地翻白眼,「我爸解释说是状元及第,盼她考个功名,不过多少也夹带私货想她嫁个高门第,一边又暗戳戳盼个男孩吧。是不是很灵活的解读?」 「我帮你去查了。你姐姐江望第,她刚来槐北的时候在一家咖啡店打工。」孙见智从口袋里取出纸条递给她,「做了差不多两个月,后来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轻飘飘的一张纸,重得要跌穿江风夷的手掌。她拿在手里看,风吹得纸上的字乱颤:竹塘路北一里,玫瑰人生咖啡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谢谢。」她把纸条折好收进衣袋头,一直低着头。 孙见智弯下腰,低头看她的脸:「你偷笑什么?」 「没什么。」 两人走了一会儿,折回医院,孙见智幽幽问:「我师父的笔记本,是你偷的吗?」 江风夷:「我没带包。等会儿你在楼下等我,我拿下来给你。」 孙见智会心一笑。满地干燥的落叶跟着风跳圆舞,沙啦啦啦地唱歌,这静美只持续片刻,就被她的手机铃声打破。 「孙姐,徐安梅死了。」 「我现在过来。」孙见智放下手机,脸色倏地冷下来。 「怎么了?」江风夷看向她。 「没事,本子回头拿,我先走了。」孙见智说着就匆匆离开。 江风夷站在原地,看她的身影飞快跑过斑马线,钻进停在路旁的一辆黑色轿车里。 徐安梅的住所在一栋自建房的四楼。 屋里站着几个警察,李禾眉头紧皱,站在房屋一角。孙见智扫一圈室内,没发现搏斗的痕迹:「李禾,怎么回事?」 那几个警察都看向她。 「这是我们大队的孙姐。」李禾站出来,「孙姐,这是郭柏队长,石北分局的。」 这郭柏孙见智听人说过几次,传他是石北一枝花。跟相貌无关,而是为人轻佻性情外放,身材倒是很好。孙见智点头:「你好。」 郭柏面露玩味:「你不会是传说中的孙煞吧?」 李禾咳嗽一声。 郭柏笑了:「去年忆江南酒楼贩毒案,你可是一战成名啊。」 胃里的浓茶突然涨潮犯噁心,孙见智别过眼去,从一旁的手套盒子抓出来一双戴上。 两个小时前,孙见智和李禾一起从局里出发,她去探李志远,李禾来找徐安梅。李禾解释他刚到徐安梅家,发现有两个警察在,一问才知道徐安梅因为热水器漏电死亡,遗体已经送去法医中心,这两个警察是来确认现场的。 李禾立刻提出必须要找专业的技术员检查现场,双方僵持不下,又招来了郭柏。 「尸检报告出来了吗?」孙见智说着走向浴室。 「没。」李禾跟着她。 浴室的花洒耷拉着,地面有一圈清晰的人形痕迹固定线。看样子她连沐浴露都还没抹上。 「尸体没有防御伤,体表有明显的电流斑。」郭柏凑过来,在小小的门框中间和孙见智挤着,手指向热水器,「这个电热水器老化漏电了。噢,还有,外边拉电闸了,不用怕哈。」 他呵护的语气让孙见智很不悦:「谁发现的尸体?」 「房东,她说徐安梅好几天没动静,今天早晨拿了钥匙过来开门才发现的。」 「房东呢?」 「房东是死者的亲戚,姨妈吧好像,去殡仪馆了。」郭柏单手撑在孙见智头上,他个头也不算太高,撑得有些尴尬。 「殡仪馆?」孙见智脸色一沉,「尸检报告出来了?」 「死因明确,家属说不做就不做呗?」郭柏不解。 「搞什么?徐安梅和我们一桩悬案有关系——」 「知道,812 空气注射杀人案嘛,李禾说一百遍了。」郭柏一边抓着手机飞快打字,一边说,「你那桩案子毕竟过了这么多年,徐安梅可能在这十年里的任何一个时间死亡,也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死亡,不见得就跟案子有关。」 孙见智:「就因为她死在我们要来找她的时候,我才要查。」 郭柏:「那她怎么知道你要来?是你泄露了信息?你没这么不专业吧?」 「郭大队长。」孙见智脸色冷了,「从我进门起你就急着定调自杀,是赶着要去办什么大案子?」 技术员忽然笑了一声:「郭队的婚礼没咯!」 几个熟人跟着笑。 「这个时候办婚礼?」孙见智看过去。 技术员:「……小两口闹别扭……」 郭柏呵斥她:「你有病啊?工作时间,说这有的没的干什么?!」 孙见智耐着性子道:「麻烦申请尸检。」 「行行行,小赵你去打电话。」郭柏放下手机,朝一旁的年轻人使眼色。 孙见智绕开郭柏去翻一只被提到化妆檯深处垃圾桶。垃圾桶是带盖封闭的,提出来一扣,一大堆用过的保险套绞着垃圾甩出来,几人的脸都开始扭曲。天冷,里头没蛆,但能幻视出满桶蠕动的花白。 翻了两下,她拿过一沓证物袋,一边拣保险套,一边道:「看你也忙,这案子让我们办吧,这件事我们跟了一阵子了。」 郭柏:「这案子是发生在石北的,也是我们石北出的警,碰到堵车,你们开车过来都要四十分钟,何苦?」 「李禾。」孙见智起身喊道。 「在。」李禾走进他们两人对抗的磁场圈里。 「我去办事。」孙见智把她的车钥匙给他,换过他口袋里的电单车钥匙,「你也别在这里耗了,回局里申请併案,然后照我们之前的计划继续。」 郭柏愣了一会儿:「等等,你说什么?」 孙见智没看他,提着几只保险套风一样走了。 第18章 玫瑰人生 楼房的出口有门禁,现在打开了,拉着警戒线。孙见智走出去看,一楼是个卖粥的店铺,铁门紧闭。店铺门头上有一个监控,斜对着住宅大门。天色愈发阴沉,嘈杂的人声仿佛是欢迎黑暗的祝祷。孙见智在心里咂摸此前李志远不慌不忙的神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居民们议论纷纷,有人问孙见智:「这什么情况啊?不是煤气中毒吗?」 孙见智知道他在想什么,反问他:「你看是吗?」 他双手抱胸,转回头去和身边几人交换眼神,笑嘻嘻的。 孙见智:「这两天有谁来找过她吗?」 那人说:「她是做鸡的,经常带陌生人回来的。房东是她表亲,不然根本不会给她租!你看,现在出事了,以后房子都难租……」 「喏喏喏,房东回来了。」 一个六十来岁的女人骑着红色电单车,像一条鱼甩了个尾,倏地停进人群中。因为刚吹了冷风,她脸色发青:「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孙见智指向监控:「我要调一下监控。这个店是你的吗?」 周姨点头,掏出钥匙开店门。 孙见智留意到厨房边有扇门,推了一下:「这能通到楼上?」 周姨捣鼓着手机开监控:「能,不过这一头是打不开的,要去另一头才能开……我不傻,这门要能开,那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我家了?」 就是这扇门,兇手认识徐安梅,让她从里面打开的。孙见智在心中猜想。 「这个监控能用吗?」她指向店铺内的一个监控探头。 「能啊,就是我找不到那个软体……」 孙见智拿过她的手机,翻出监控后台。「里面这个至少一个星期前就烧坏了。」她说着打开门口那一个,倒是还在运作。 「这怎么会坏呢?我之月前看还是好的。」 孙见智起身看门口,发现了端倪。如果真是有人蓄意破坏,独留下店门口这个,大概是因为忌惮店外其他商铺的监控。 「最近店里有没有陌生的客人?」孙见智问。 「这……外卖进进出出,这陌生人多了。」周姨想了一会儿,问孙见智,「真的是被害的?」 「不知道,没证据不能下定论。他们说徐安梅是妓女,这件事是真的吗?」 「丢死人了。」周姨长长嘆出一口气,扶着桌子坐下,「我实话跟你说,她不是妓女……就是,那方面有病,你懂吗?这孩子很可怜,妈死得早,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出社会没几年就去夜总会,又爱赌钱,混到现在三十岁,你看看,毁了一辈子……」 几天前,孙见智查到李志远和徐安梅曾经关系密切,消息来源就是徐安梅曾经工作过的「养生会所」。 老闆说李志远只去玩过两次,和徐安梅结识以后就不再去了。后来他才发现徐安梅和李志远私下有交易,于是把徐安梅打得半死,之后她就不来「上班」了。 孙见智回头看周姨,安慰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她觉得安慰徒劳:「你知不知道徐安梅和一个叫李志远的人认识?」 周姨仔细想了一会儿:「不知道。」 孙见智翻出他的照片:「那你见过他吗?」 还是否定。 孙见智坐下看监控录像。通勤的、送外卖的人从两扇门里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徐安梅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 周姨想了一会儿:「她以前交房租都断断续续的,有就给,没有就算了。大概半个月前,她很高兴跟我说有钱了,要把一年的房租提前交完,问我想买什么,想吃什么。」 「她哪来的钱?」 「不知道,八成是赌钱赌赢了。」周姨摆手,「没给!她就是那么说而已,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突然说有钱了,又全都赌没了,到最后都没有给我。」 「她这人性格怎么样?喜欢交朋友吗?」 「平时,平时就那个样子,闷闷的,话也不太爱说。朋友很少。但是有时候看别人来找她,都是开小车,听楼下的人说是好车,那些我也不懂。」 大门噹噹当被人敲响,周姨起身去开门。郭柏站在门外,洪亮嗓音沖得房子里起回音:「小孙同志,你都让李禾去申请併案了,就别躲着我了吧。」 孙见智和颜悦色:「来得正好,有事求你们呢。」 态度太转弯,准没好事,郭柏还躲在门外不肯进来。 孙见智把标记了楼下监控位置的笔记本递给他看:「得让你的同事帮忙去找监控。」 郭柏点头:「跟我去法医中心?你那一袋子保险套也得检验吧?」 两人并肩走出门。 天色在众生的忙碌中不知不觉深了,玫瑰人生咖啡馆还亮着灯。晚上十二点多,灯光泼出来,染黄门口的龟背竹和咖啡树。江风夷推开那扇玻璃门,引来店里几人的注视。 老闆嘉宝五十多岁,戴耳机,背对着门看网络小说。 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问「请问老闆在吗?」,她转过头看。那一瞬间,她体会到时间的洄游,记忆中的那个片段换了个播放器,再次生动地降临在眼前。 「小江?」嘉宝轻喊出声,不确定这个女孩是不是她。 江风夷看向她:「你认识我?」 连声音都那么像。只是这女孩眼睛更圆,脸盘更宽,嘴唇也更丰腴,即便是十年间面容有变化,身高也不会矮下去。嘉宝摘下耳机:「你也叫小江?」 江风夷反应过来,猜到她应该就是店主:「请问你认识江望第吗?」 嘉宝点头:「我认识她,你是?」 「我是她妹妹。」 2007 年初的一个深夜,嘉宝也是这么认识江望第的。她把行李箱放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走进店里:「请问老闆在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嘉宝:「我就是,你找我有事吗?」 春寒料峭,江望第刚走了很远的路,她哆哆嗦嗦问:「请问你们招人吗?我十八岁了。」 嘉宝扫她一眼,客气地微笑:「不好意思,不招了。」 她眼里的光迅速暗下去,像要哭了。「噢,谢谢……打扰了。」她转身出去。 行李箱轮子滚过门外那片坑坑洼洼的砖地,发出断断续续的磕绊声,嘉宝想起自己挂在门外的招聘信息,心中一阵愧疚。她并不是不想招人,只是不想给店里添累赘。这丫头一看就未成年,很可能还是离家出走的。 一个小时后,江望第又回来了。 「姐姐,我真的很需要一个地方落脚。」她双手合十,哭着向嘉宝乞求,「我现在可能什么都不会,但我学的快,你可以先不发我工资,只要给我住的地方就行。」 店里有人点了一份炒意面,香味飘出来。发现女孩咽了口唾沫,嘉宝乍起恻隐之心:「说真话,多少岁?」 江望第眼泪立刻止住了:「十七。」 人挺狡猾,身体也结实,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在外面不知道要遇到多少豺狼虎豹,嘉宝打量完她,问:「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不上学吗?」 「爸妈死了,亲戚都不想管我。」 嘉宝从小就没有父母,她仿佛看见自己年少时那张苦难的毛毯重重披在了江望第身上。 「你吃东西了吗?」 她摇头。 「我们还没那么早打烊,你随便找个位置坐,我给你炒面。」嘉宝拉过她的行李箱,「吃辣吗?」 「吃。请问可以多放点辣椒吗?」 嘉宝独身,租住在咖啡厅楼上二室一厅的小房子里。 是夜,她清空其中一间,让江望第住进去。她们在小屋里一起铺床。嘉宝的枕头、床单、被褥是成套的,柔软如暮春的木棉絮,散发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两人约好头一个月没有薪水,当学徒,在店里吃员工餐,等江望第学会基础操作之后,每月能拿到八百薪水,如果将来出师,可以像其他咖啡师一样拿一千五百元。 这个数目比江望第见过的所有钱都多。她忙不迭点头,暗下决心要好好干。 嘉宝问:「你有带睡衣吗?」 江望第的行李箱里有「睡衣」,是一套参加篮球比赛的红色队服,袖子已经抽丝脱线。她摇头。 嘉宝高高兴兴带着她去衣橱前挑:「这一排都是睡衣,洗干净的,你挑一套穿。」 衣橱里挂满了衣服,嘉宝的睡衣仍然都是成套的,馥郁的,漂亮得像有脾气,睥睨着江望第。 江望第呆了一下,选中看起来最旧的一套:「这个吧。」 嘉宝看出她的心思,拿了另一套:「还是这个吧,你穿蓝色好看,而且这个是新买的,尺码太小,我都穿不下。」 嘉宝的眉心有一粒清淡的痣,像她本人一样平和细腻。江望第不敢看她的眼睛时,就盯着那颗痣看。她望着嘉宝,满脸通红说:「谢谢你。」 「谢什么,以后你就是我妹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嘉宝的浴室很香,灯光亮得能照清楚墙缝的纹理,和家里生霉昏暗的卫生间不同,这些墙缝即使被那么强的光照着也还那么洁净。江望第脱光衣服,滑熘熘的,在镜子前琢磨那些大牌护髮素,洗面奶,她第一次知道人的腋窝有专门的「止汗喷雾」,胯下有「私处护理液」,脚掌有「磨砂膏」,每一处都有每一处花钱的地方。 崭新的生活像一卷红地毯,从她脚下开始,振臂一唿,朝眼前光明的方向无穷无尽地翻滚出去,铺展出去。 后来嘉宝问江望第,那天晚上她明明走了,之后为什么又回来了。江望第真诚地说嘉宝是那天她找的人里唯一一个对她笑的。 第19章 数落 凌晨,徐安梅的尸检结果出来了,法医的结论是电热水器漏电导致触电身亡。死亡时间在前天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孙见智看一眼手錶,想着明天找个电工去看看热水器。 「有线索吗?」消失了一个小时的郭柏端着两杯热咖啡走进询问室。 「你怎么回来了?」 他坐下,把咖啡递给她:「毕竟是我的地头,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吧。」 「……又不是来吃席。」她接过咖啡,打开盖子看是热美式,低头喝起来。 对于她的调侃,郭柏只苦笑一声,没有白天那股子武松打虎的气势了。 孙见智说:「徐安梅确实是触电身亡的,但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我总觉得反常。她的社会关系很复杂,但是说来说去,跟 8.12 案唯一的联繫也只有李志远……说实话,嫖娼对你们男人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吧?」 郭柏一脸惊骇:「我没有啊,你别以偏概全。」 孙见智没听见他的辩驳似的,又去想她的事了。如果真要和案子有关,必然是杀人灭口了,徐安梅掌握着李志远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走廊尽头的法医室关灯了,孙见智在自己的世界里游了一圈,回过神来,想起他们说的「婚礼」,问郭柏:「你真的今天结婚啊?」 他嘆了口气,伸手摩挲下巴,短胡茬沙沙作响:「不是。我前女友,谈了四年呢。她路过槐北,我本来答应送她去机场的,想借这个机会把她追回来,结果你也知道,我给案子缠住了。她等不了就自己打车去了。她跟我说航班晚点,我就想送个机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孙见智皱起眉,大惑不解。 他连忙改口:「送她上飞机,她说好她等我,这不我刚从机场回来嘛?原来她飞机早飞了,就是为了报復我,让我白跑一趟。」 孙见智忍不住笑了:「你赶不上,叫个车总行吧?耽误人家时间,一张机票大几千,谁傻乎乎一直等你啊。」 「伤心。」郭柏满面愁容,「你说她是不是不爱我了?」 这都分手了,还爱不爱的。孙见智说不出话来。她对风花雪月的事不感兴趣,也不理解两个四肢健全大脑独立的人非要凑在一起生活的心情。 郭柏的话匣子已然打开,不管是孙煞还是孙猴子,他都得吐一吐苦水:「没办法啊,干我们这行的,还是不要消耗人家青春……」 「打住。」孙见智起身,「我得回去了。」 郭柏朝外头看了一眼:「我送你吧,这么远,骑电车回去也太苦了。」 「不用了吧?这么远。」 郭柏大手一挥:「走走走,顺便吃个宵夜,我要去吃你们那里的六叔烤鱼。」 孙见智对他的殷勤感到莫名其妙,她并没有察觉到郭柏的别有用心,以为他是为白天的武断道歉。 深夜两点,江风夷骑共享单车回到小区附近,想起家里牙膏用光了,把车停在路边,步行去便利店。到斑马线还有段距离,她沿着空荡荡的绿化带向前走。 不远处的夜宵摊人声鼎沸,只隔着一条马路,和她脚下冰凉的土地却像两个世界。秋后的蟋蟀叫声,枯树叶的跌落声,和着风冷嗖嗖从耳朵往心口灌,她裹紧外套,皮肤阵阵起粟。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挲声音从背后追上来,她转过身看,一个黑影子正闷头走来。那人穿黑色连帽衫,戴黑口罩,手插在黑裤子里,刚从墨汁里捞出来似的。 见江风夷停下,他突然转身朝反方向走,把她吓了一跳。 走错路了吧……她心想着,慌慌张张穿过马路,进便利店里买牙膏,又买了一个热狗面包,在橱窗后边吃边看。 那个黑影没再跟上来,外面一切如常。 翻开聊天列表,划过刚刚添加的嘉宝,就是孙见智的名字。 她点进去打了两个字,想到她忙了一天,现在或许休息了,于是作罢。退出来再往下拉,是小陶,她肯定睡了。再往下是丁闻易,半熟不熟。小陶说的没错,她还真是没什么朋友。 打开朋友圈看,孙见智刚发了动态,看图片背景似乎是附近的夜宵摊。她想起那本笔记还没还给孙见智。 「你遇到麻烦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把江风夷吓了一跳。 原来是便利店的店员。他看起来二三十岁,两眼上下打量江风夷。她这才注意到这号人。他身形削瘦,皮肤白嫩,像一根剥得只剩芯的罗汉笋,小指留着很长的指甲。 「感觉有人跟着我。」她笑笑。 他放下手里的扫码枪,去门口看了一圈。「没有人啊。」他来到餐桌旁,露出奇怪的微笑,「我看你经常很晚才下班,要是再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帮忙。」 江风夷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感激还是恐惧。她偶尔路过这里,没进过店,也从来不记得这个营业员。 「谢谢你,不过我有带电棍。」她拿过牙膏,起身离开。 电棍当然是没有的,只是想让他知道她不是可以轻易捕食的猎物。 出去没多远就是夜宵摊了。江风夷朝黑压压的人群看一眼,没发现孙见智,她故意穿进去。 「江风夷!」 孙见智在叫她的名字,她假装吓一跳,转过脸去看。孙见智正朝她招手,身边还坐着一个形象草莽的陌生男人。 「你怎么在这里?」江风夷走过去,桌上的炭火味直冲鼻腔,烤鱼的汤汁咕噜咕噜冒着泡。她多看一眼郭柏,猜到这人应该是个警察。 「刚忙完。」孙见智给她推了一把椅子,「你一个人出来吃宵夜啊?」 「哦,我就买份炒粉。」 「别买了,坐下来一起吃。」 「坐坐嘛!」郭柏也附和道。 她像个刺猬似的缩手缩脚坐下。郭柏帮她拿碗筷,递啤酒。 孙见智问:「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我去那个咖啡馆了。」 「怎么样?有消息吗?」 「我姐在那里打了三个月的工,之后就不辞而别了。」 孙见智面露歉意,望着她不说话。江风夷连忙说:「没事,至少知道她前三个月在哪里,而且老闆人很好,说我随时可以去找她。因为今天太晚了,我们也没能细聊……」 烧烤店的店员上来调整碳炉,身子横亘在两人中间,阻断她们的对话。他走后,话题忽然冷了,江风夷沉默,孙见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三个互相都不算熟络的人一起对一条烤鱼行注目礼。 郭柏清了清嗓:「孙煞,你明天几点过去我那儿?」 「九点吧。」她抓起筷子,「我得找个电工去检查徐安梅的热水器。」 江风夷吃惊地瞟一眼孙见智。 郭柏盯着烤鱼,没注意到她们一来一回的眼神:「也是个可怜人……」 「你认识徐安梅?」孙见智打断郭柏的话,两眼盯着江风夷。 她嘴硬:「不认识。」 孙见智脸色一沉:「你怎么认识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吓得江风夷抖了一下。 郭柏也吓一跳,拍了拍孙见智的肩:「你先听人家说。」 江风夷宽大的眼皮垂下来,遮住她的瞳仁:「我在查许予华的案子,从别人那里问出来的。」 「从谁那里?」 「就你有嘴啊?你怎么问出来的我就怎么问出来的。」她回答得极不甘心,「怎么,徐安梅死了吗?」 她对一个生命的逝去似乎没有感到任何遗憾,或者说她对自己的生命也不屑一顾。孙见智凶起来:「这是命案!你还真当自己是刑侦小天才了?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众目睽睽之下,江风夷觉得难堪极了:「我的事情要你管啊?!」 她说着就起身想走,被孙见智一把拽住了:「你先给我把话说清楚!」 「凭什么要说?有种把我抓起来啊!」江风夷掰开她的手,在旁人的注视下大步流星走回小区。 孙见智也窝了一肚子火,坐在那儿捏着拳头不说话。 周遭看热闹的人都回到各自的话题里,郭柏讪讪给她推过去一杯茶:「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呢?」 孙见智斜郭柏一眼,看得他背嵴发凉。 她反问:「难道你觉得她做的没错?!」 「她这么干是很危险。」郭柏打量她,无奈地笑笑,「那你要套人家话,上来就骂啊?以前学的讯问手段全还给老师了。」 孙见智不作声,拿起凉茶勐灌了几口,心想自己是把江风夷当朋友了才会生气,要是普通人,鬼才懒得管她。 下半夜的烤鱼变得索然无味,孙见智满脑子都是案子的事,耳朵里听郭柏又吐了不少苦水,只感到精疲力竭,最后意兴阑珊地分别。 入秋以来,江风夷第一次拨动热水器的温控器,洗了个浑身发汗的热水澡。等汗歇了,她还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孙见智,一会儿是那个黑色的影子,一会儿是嘉宝一张一合的嘴唇。 徐安梅是被谁害死的?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呢?江风夷知道她要找的东西自己浮出水面了。 楼下常有凌晨还在喝酒猜拳的人,今天却格外清净,仿佛整个小区只有她醒着。到凌晨四点,她终于彻底清醒,打开手机买下了一个电击驱猪棒。商品详情页很隐晦地说是赶猪神器,但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赶人才买的。 第20章 暴雨前 连着几天没睡好,江风夷的思绪被倒空,只剩一个空壳子走在路上。到康復科大楼后侧时,瞥见丁闻易正坐在花坛边发呆,她看一眼手錶,16:33,不是他常下楼小憩的时间。 她埋头往前走,期许不被丁闻易认出来。但还是在路过时被他叫住了。「小江。」他的声音很愉快。 「丁科长,下午好。」江风夷本想继续往前走,被他看得停下来,「你在这儿干嘛呢?」 「发呆。」 她犹豫片刻,把手里提的塑胶袋递出去:「那家酱香饼,我排到了,你要吃吗?」她不只是去买零食,顺便也向店主打听江望第的下落。 「太巧了吧,我正好没吃午饭。」 丁闻易毫不客气地伸手要拿袋子,她又抽回去,从里面取出一份纸袋包装的饼给他:「还有一份是小陶的。」 「那你吃什么?」丁闻易看一眼手里的袋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跟小陶分着吃。」 「要不我跟你分吃这一份吧?小陶是病人,要多补充营养。」 一袋要躲着小陶妈妈吃的零食,补什么营养……她在心里抬槓,但还是摘掉耳机,迟钝地回答他:「好吧。」 花坛的围挡贴满细长的白瓷砖,用异色砖做纹样,她在离丁闻易两组花纹之外的地方拘谨地坐下,把零食的袋口繫紧,塞到上衣口袋里用体温紧紧捂着。丁闻易侧着脑袋看她,笑道:「问你个问题,为什么坐那么远?」 他的目光有一种看幼崽犯傻的意味,让她觉得冒犯:「为什么要坐那么近?」 他低头拿签子戳饼,笑盈盈的:「怕谁说闲话?」 「装什么傻?」江风夷冷笑,有些看不起他。 他一头雾水,两眼天真地看她,似乎真的不明白。 「艾良知道你在外面装单身勾引小姑娘吗?」 「跟艾良有什么关系?」丁闻易凑过来。 「那就是你钓着她。」 丁闻易恍然大悟:「是不是那天我在厨房的时候,艾良说什么了?」 「没有,她对我挺客气的。」 「她从小就这样,跟喜不喜欢没关系,我也没那么大魅力。」他笑了,不再往下说。 丁闻易熟悉的艾良是个得到太多馈赠的骄纵小孩。 她总是霸占社交圈中所有人的喜爱,如果蛋糕上有一枚樱桃,那一枚樱桃必须属于她,如果蛋糕上有十枚樱桃,那十枚樱桃也必须属于她,她喜欢他人的赞美,要独吞所有人的关注。也许只是当时她把江风夷当成了抢樱桃的人。 他把身子探到江风夷眼前,仔细地看她,认真道:「你应该是误会了,从以前到现在,我跟艾良都只是普通朋友。」 「不是就不是吧。」她看向远处。 丁闻易面露狡黠,眼中笑意渐浓:「回到上一个问题,你说勾引小姑娘,是说我和你吗?」 她收回看远方的目光,垂下眉眼看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从近处看,丁闻易的皮肤很平整,厚实,均匀包覆他挺直的鼻樑,底下一双湿润的薄唇微张,欲说还休。这张脸定在唿吸可以纠缠的距离之内就是勾引。 她莞尔:「不是吗?」 丁闻易笑着坐正身子,对那袋零食狼吞虎咽,似乎忘了一开始说好的「分吃」。半晌,他吃干净了,把袋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摺叠:「我现在欠你一顿饭,要不我请你,今晚去吃牛排?寿司?」 江风夷幽幽望向他:「在这儿等着我呢?」 他倒先脸红了:「去不去嘛?」 「我十点之后才有空。」 「十点也好,去吃宵夜。我来医院接你吗?」 「我没带外套,得回家换衣服。」她指一下自己外套上绣的公司标志,「要不你选好地址发给我,我自己过来。」 他点头,这时候倒不敢笑了,有些害羞似的。 黄叶萧萧,两栋大楼间的天空一晌是青波,一晌是盐场,唿啸的冷风吹得两人渐渐降温,他们忽然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你听的什么歌——」「我得走了——」两句话像两双唇无意撞在一起,再仓促地分离。江风夷匆忙起身,故作潇洒朝他摆两下手,迈着大步子走进康復大楼。 冷风涌进徐安梅家里,浴室变得格外干燥。热水器被整个拆开,电工戴手套,蹲在厨房的地上一个个检查零件。 孙见智在徐安梅的卧室打转。 相比客厅的杂乱,卧室有种收拾过的整洁。梳妆檯上摆着化妆品,都是价格低廉的老国货,除了一大瓶红色面霜。她拿起来看,面霜外观崭新,里面挖去半个拳头的量,包装盒还保留在抽屉深处。 她拍照搜索,查出来这瓶面霜标价一千多元。不符合徐安梅的消费习惯。 电工在外头说:「这个热水器应该是修过的,没修好。」 李禾:「很难修吗?」 孙见智走出来看。电工举起一根金属条:「说难也不难,但也不算容易,要会才行。」 孙见智问:「有可能是故意的吗?」 师傅憨厚一笑:「这我不敢乱说。我只能告诉你,它这个地线出问题,带电了,你说他修了嘛,加热管确实是换了,但是防电墙换了一个坏的,不但等于没修,反而可能是越修越坏,也可能是技术不过关造成的。」 孙见智:「假设有人故意做手脚,他一定会摸哪个配件?」 电工把拆下的防电墙给她。 孙见智拿过密封袋,打包那瓶面霜和包装,再打包电工取下的配件,送去技术科提取指纹。果然,面霜包装盒上提取到不属于徐安梅的半枚指纹。 孙见智皱着眉:「防电墙那个配件呢?」 技术员摇头:「上面没有指纹。」 要么是那个人戴了手套,要么是擦拭过了。 玻璃窗子变成深灰色,倒映出室内新开的几盏灯,孙见智打开手机看,19:21,她拨通李志远的电话,约在他家附近见面。 孩子在写作业,饭桌上摆满安静的脏碗碟,方如芋还在慢吞吞吃那袋打折价买的酸葡萄,她把目光从电视上挪开,斜眼看李志远的手机。他去换衣服了,手机就在她眼前。她熟练地伸出小指点密码,屏幕抖了一下,李志远换手机密码了,是刚换的。 她的心沉了一下。李志远的脚步声走出来,她按灭屏幕,转过脸假装看新闻。 李志远说:「我出去一趟。」 方如芋问:「谁的电话?你要去哪里?」 他动手收拾桌面:「孙警官,她说予华的案子有进展。」 方如芋放下葡萄:「你去吧,我来收拾。记得带伞,天气预报说要下暴雨。」 「没事,她没那么快到。」 四只手一起默契地把果皮和骨头拢进垃圾桶里,方如芋五脏六腑都在瘙痒,她扫了几眼李志远,才说:「你和她见了几次了?说是有进展,我也没听到什么进展。」 「是啊。」他淡淡道。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方如芋垂下眼帘。 「怎么会。」 八点钟,他洗过碗,用肥皂洗了手,临走时不忘绕去厨房和厕所拿垃圾。 「老婆,需要我买什么回来吗?」 「你忘啦,今天是周日,芒芒要去读书会。我还要去一趟我妈妈家,她最近老是头疼……」 李志远的「噢」字只有半截留在屋子里,另一半随他出门了。 芒芒的读书会里也有小满,她们似乎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李志远心想。 室外的空气格外清爽,他深吸一口气,扔掉垃圾,脚步轻快地朝和孙见智约定的麦当劳走去。这一次孙见智比他早到,她把座位选在偌大餐厅的阴暗角落,给李志远预留一个背靠玻璃橱窗的位置。 桌面只有一杯咖啡,孙见智正在慢吞吞地解一个三阶魔方,只拼出一个红面。 李志远拉开椅子坐下:「孙警官,这次又是什么事?」 他手上柠檬肥皂的气味扑面而来。 孙见智朝他微笑:「你会拼魔方吗?」 魔方在他修长的手指下翻了一阵子跟头,六面完整地还给孙见智。 「嘆为观止。」她把魔方放回口袋,「你上一次联繫徐安梅是在什么时候?」 「很多年前,可能都快有十年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徐安梅出事了,你知道吗?」 「怎么了?」李志远露出惊讶的表情。 「11 月 21 日那天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跟我有什么关系?」 「回答我的问题。」 李志远神情恍惚,低眉想了一会儿:「21 号是星期四,如果是这样,我应该是一直在上班,我的习惯是下班了回家,吃饭,打球,休息。」 孙见智点头:「明白了,谢谢你配合调查。」 「这就问完了?」他一愣,「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孙见智笑笑:「没怎么,只是例行公事这么一问。」 「她还活着吗?」 孙见智盯紧他的脸:「你希望她活着吗?」 他苦涩一笑:「怎么说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跟她无冤无仇,有什么希不希望的。」 「那答案对你来说也不重要吧?」 孙见智离开后,李志远独自在餐厅坐了一会儿。天色全黑,他头顶那几盏为了省电没开的灯也开了,照得四处亮堂堂,这突然的光明让他难以适应。 手机发出一连串的震动,李志远打开简讯箱: 「救死扶伤的李主任,钱准备好了吗?」 「我告诉你,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不怕鱼死网破。」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走出门,骑上共享单车,数着街灯一盏盏慢慢驶向远处。 九点半,江风夷从医院骑车回家。空气闷闷的,像要下雨。 她骑到一辆刚维护过的电单车,晃悠悠骑在宽阔的马路上,耳机里放着喜欢的音乐。月色朦胧,或许今天半夜会下雨。她骑上一座无名小桥,两侧是竹林,桥底是小河,这条路她走了上百次,连那条钓鱼人踩出来的干巴小路的去向都一清二楚。 竹叶沙沙响,她蓦地产生一种想法:自己每天两点一线,如果真要被人谋杀,这段路是最好下手的。 刚过了桥,要右转时,地球像突然挖空了心,一整个飘起来。 是后面的汽车撞上来了。 江风夷没把握好平衡,连人带车摔进草丛。模煳中江风夷看到那个车主走下车,她正疑惑那人为什么戴着头套,突然一个布袋子从天而降,把她脑袋也套住了。 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救命,被木棍当头一抡,四肢软下去,一双手勾住她的腋窝往草丛里拖。 稍清醒时,头上布袋扎紧了,身下压的全是刺,江风夷闻到河水的腥味,惊慌如龙捲风从脑子里扫荡过去,只剩下一片空白,她本能地僵住了。 一双热乎乎的手抓上她的脚踝,麻绳也滚了上来。 如果真捆住手脚就全完了。 她勐地惊醒,手向后腰掏,扯出电击笔,朝那个人的方向勐地扎过去。 抵到对方的一瞬间,江风夷被踹开了,随即感到腹部一沉,凉丝丝的刀仿佛也带了电,麻得她满肚肠子纷纷躲避。 那人似乎也被电到了,放开她跑到一旁。 对方不再靠近,江风夷听见摸索的声音,找石头,或者找棍子,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杀死她。她来不及犹豫,转身朝有水流声的地方拼命跑去,扑通一声摔进河里。 第21章 痴情的游戏 魔方上的指纹和防电墙上的无关。 徐安梅家附近的监控没找出李志远的影子。 那一篮子保险套的 dna 比对结果出来,最后一个相关人员也在今天问讯完毕,一无所获。 外卖的快餐吃空了,剩几个脏盒子,孙见智坐在白炽灯下瞪着眼,想得出神,要把眼珠子挤出来似的。她知道自己的侦查方向错了。 郭柏说:「对了,上周吃宵夜的时候,你那个朋友小江,她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你问了吗?」 孙见智摇头。 郭柏咳嗽两声:「你跟她道个歉不就好了。」 「不是道歉的问题。」孙见智人僵着,眼珠子斜向他,「突然不回我消息了,电话也不接。」 郭柏挠头,在他看来女孩子心思难猜,比叫他破案还难。 孙见智自顾自道:「我觉得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她这人虽然轴,但是性格很直,是个有问题会解决的人……」孙见智动手收拾桌面,「宁可起冲突也不会装死,除非她真死了。」 孙见智抓上车钥匙出门。郭柏问她去哪里,她回了句「找人」,就不见影儿了。 郭柏讪讪拿出手机,取消刚订的两张电影票。分手后他总是觉得寂寞,一下班就要往人堆里钻,受不了自己一个人在空房子里待着。他坐了片刻,跑出去追孙见智:「等等我!」 医院里,小陶给江风夷打电话,那头已经关机了。 「小江姐姐出什么事了吗?」小陶看一眼她妈妈季月,朝孙见智小声说,「她今晚要去……和别人吃宵夜,是不是没空接电话?」 孙见智不免也看季月一眼:「跟谁?」 「丁科长。不过小江姐姐说过要先回家一趟。」 孙见智赶去星光花园小区,和小区门口徘徊的丁闻易擦肩而过,互相都没认出来。 小区门卫嘴里叼着牙籤:「301 那个护工嘛,没回来过,她有时十一点才回,你们再等个半小时咯。」 西装革履的丁闻易凑上来:「你们说的是江风夷吗?」 「你谁啊?」孙见智打量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丁闻易反问:「那你是哪位?」 「警察。」郭柏站到跟前,腰板挺得板正,宽厚的肩膀也像翅膀一样朝两边展开。 门卫把头从窗户里探出来看热闹。301 又出事了,这是星光花园小区的铁律。 「她出什么事了?」丁闻易问。 孙见智展开警官证:「你和江风夷什么关系?」 「我是她同事。约了一起吃饭,她一直没来,我就来这儿看看。」 郭柏浓眉挑起来:「你就是丁科长吧?」 丁闻易有些不耐烦:「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见智说:「江风夷联繫不上,你知道她有可能在哪儿吗?」 「不知道……」丁闻易愣了一会儿,说,「不过她每天回家的路线是固定的,可以去找找。」 「这你都知道?」孙见智抬眼看他。 晚上十一点,孙见智在桥头发现路面上有高压水枪沖刷过的痕迹。 她打开手电走下竹林,沿着拖痕一路往前找。白光照亮河岸一丛压扁的草,草叶的摺痕是新的,周围有血点。「这里刚刚发生过搏斗。」郭柏把电筒光沿着痕迹移向几米外的河道,「掉河里了,不知道是坡上推下去的还是自己跑进去的。」 「看痕迹像自己走下去的。」孙见智把手电朝前照出去,「往前找吧,应该不会游太远。」 听她这么说,丁闻易飞跑出去,不一会儿就满林子都是他的唿声。 郭柏心想他这样一通乱跑就是撞到牛也看不见,摇了摇头,又想起案子:「丫的真让你说中了,徐安梅不是意外死亡。」 孙见智没应声,眉头紧锁着。 竹林沙沙作响,空中飘起雨丝,丁闻易像跑远的小狗一样又跑回来,气喘吁吁说:「你们是不是得找人过来增援?」 孙见智不说话,绕过他往前找。 郭柏安慰他:「您先冷静冷静,现在离发现痕迹不到十分钟呢,啥也没确定,叫一大帮不相干的人过来也是白叫。」 丁闻易去追孙见智:「还是得叫更多人来吧?」 「先看看情况——」孙见智话音刚落,就发现了横亘在眼前的一道水迹,白色手电光打上坡去,照亮草丛后的一个鼓起的人。丁闻易一眼认出来江风夷的护工服,踩着硬底皮鞋在光熘熘的竹叶上一边打滑,一边手脚并用向上爬。 江风夷知道有人来了。 她看见丁闻易流汗的脸,强光下周围景色都清晰地浮动,只有她静止,说不出话,也做不了任何动作,像一个会唿吸的监控探头。送去医院的路上,连监控探头也断电了。 同一家医院,江风夷醒来时成了被看护的人。她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床上,全身只有手指头和脚趾头能动。窗外暴雨如注,槐北的雨连下了几天。 天晴后江风夷能说话了,医院才通知孙见智过来。 「不见棺材不落泪,幸亏你命大。」孙见智开门见山地问,「看清楚是谁了吗?」 她瞪着天花板,能回忆起来的只有被拖行时杂草不断划过耳朵发出的噪音:「没看清脸,我被布袋套住头了……你问过丁闻易吗?他有没有在附近看到兇手遗落的个人物品?」 孙见智说:「兇手很聪明。要不是马路上的水没干,或者雨下得快一点,你这条命估计也捡不回来。」 江风夷想起来:「那人身上应该有电击伤。」 「电击?」 「对……我买了个驱猪棒。」她有些心虚。 孙见智瞭然,打开手机上的购物软体:「记得型号吗?」 江风夷接过她的手机,从网上搜出了同款。 孙见智看一眼门外:「徐安梅的事情,你是怎么查到的?查到什么程度了?」 「李志远和许予华有过争执。」江风夷迟缓地回忆着,「他们经常去一个农场玩,我找到了那里的老闆,去民宿前台拷贝了客人的数据——」 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江风夷发起愣来,想得两眼发直。 「怎么了?」孙见智盯着她看。 江风夷说:「李志远根本不知道我在查他,徐安梅就更不用说了,我都还没联繫上她。除了你,知道我在打听这件事的只有卢嘉耀,芦塘农场的老闆。」 孙见智思忖片刻,反问她:「你怀疑农场老闆?还是怀疑李志远?」 「都不是。」江风夷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孙见智,「那种触感……像女的。」 「女的?!」 「女的。她身上还有柠檬香,和李主任用的是同一种洗手液。」 言尽于此。答案除了方如芋就没有别人。 警察从工厂带走方如芋时,李志远也还在几十公里外的医院上班。她手上、脖子上有伤口,贴着肉色的创可贴。见警察来,叫他们等一等,说她准备交接的文件还差十分钟就做完了。 监控里找到了方如芋的身影,那盒面霜上的指纹也是她的。方如芋如实供述,她难以忍受徐安梅多年来的敲诈勒索,以电热水器易老化漏电为由,在帮她维修热水器的时候动了手脚。 「机械工程师……这么好的条件,大不了离婚,怎么想不开去杀人?」孙见智斜眼看方如芋的材料。 她把掉落在前额的碎发拢回耳后,平静道:「你不是我,不理解家庭对我意义。徐安梅是第三者,她破坏我的家庭,所以我恨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我倒从来不知道『恨』是这种表情。」孙见智望着她,「那另一个人呢?她怎么你了?」 方如芋冷笑:「江凤仪和徐安梅有区别吗?」 「我说的是江凤仪吗?!」孙见智脸色一沉,呵斥道,「别给我装傻!你为什么要杀许予华?!」 方如芋被吓得一震,抬眸看孙见智:「我这人敢作敢当,许予华的事情跟我无关。」 孙见智:「李志远和许予华出轨的事情你知道吗?」 方如芋皱起眉,不解地望着她:「你在说什么?予华和志远?」 孙见智反问她:「难道不是吗?」 方如芋闭上眼,无奈地摇头嗤笑:「还警察呢……根本什么都不懂……」 孙见智怀疑自己被李志远骗了。她换了个问法:「那李志远和许予华之间的矛盾,你知情吗?」 「知情。」 「是什么矛盾?」 方如芋深吸一口气,瞥向别处去不愿回答。 孙见智冷冷说:「你女儿已经有一个杀人的母亲了,如果你还想为她留一个心目中清白的父亲,就配合我,而不是让我去查,弄得人尽皆知。」 「她怪志远带赵平原去玩!」方如芋忽然有些激动,把身子往前探,脑门上勐地暴起青筋,「就是聚众淫乱,明白吗?江凤仪想勾结徐安梅曝光志远嫖娼的事,用这个来威胁他要钱,你知道吗?徐安梅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他妈的婊子!你他妈知道这些年她从我们这里讹走了多少钱吗?!」 四年前,徐安梅对方如芋发过毒誓,说是最后一次要钱治病。方如芋知道她要钱其实是为了还赌债,但他们还是给了钱。 诚然,徐安梅也好几年没有再出现过。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啊!才过了几年,江凤仪来了,她要逼死我们!」不等孙见智提问,她又掩面哭起来,「芒芒,她爱她的爸爸。你知道这些年志远有多痛苦吗?他早就悔改了,为什么要为年轻时的一时冲动受一辈子惩罚……」 孙见智沉默半晌,等她哭够了,才问她:「是江凤仪亲口跟你要钱了吗?有没有证据?」 方如芋连着深唿吸几下,试图平復情绪:「江凤仪去找卢嘉耀调查志远,卢嘉耀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志远……志远最近很反常,所以那天我翻了他的手机现,才知道他一直瞒着我,想自己处理这件事。」 孙见智皱起眉:「方如芋,我们查过你丈夫的手机,江凤仪确实找了卢嘉耀,但是她没有讹诈李志远,是卢嘉耀想伙同徐安梅继续勒索的。」 方如芋目光游离,沉默许久,似乎累到话也说不出了。 最后,她说:「那又怎么样?江凤仪也是想勾引我老公的人,我真后悔没弄死她。」 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一句假话。 孙见智心里清楚,方如芋想为她女儿至少保留一个无瑕的父亲。 和刚被捕时的视死如归不同,审讯结束后的方如芋像一把被狂风撕破的雨伞,委屈地哭个不停。 第22章 皮囊之下 从高楼层看,金灿灿的冬阳照在医院的白色大楼上,有种日照雪山的圣洁感。 江风夷在等好消息,孙见智带来的却不是。 她们隔着几米阳光滚尘的空气对视,互相看见对方的神情,一个期待,一个为难,互相宣告结果,转瞬变成一个勉强,一个愧疚。 「你姐姐没消息,杀害许予华的人也不是方如芋。」 「其实没消息不见得是坏事。」孙见智拉过塑料椅子,在床边坐下。她很是喜欢这家医院的塑料椅。 江风夷问:「李志远呢,是从犯吗?」 「从审讯结果来看,他不是。」孙见智没再往下说,她想起另一件事,若有所思问,「卢嘉耀说你去芦塘找了一圈,有找到什么东西吗?」 江风夷眼珠子斜过来看她:「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卢嘉耀狗急跳墙地把那里的插座都挖了找摄像头,不也什么都没找到吗?我能找到什么?而且他逼得方如芋要杀人,肯定是徐安梅手里有真东西,难道你们没查出来?」 孙见智看江风夷不像在说谎。 根据卢嘉耀供述,徐安梅不肯透露她和李志远的私事,但她也需要钱,让卢嘉耀「不必知道太多」,只管以她的名义问李志远要钱就好。 如今徐安梅死无对证,方如芋已经认罪。孙见智所负责的 8.12 案牵扯出来的旁枝到此为止,她收到通知,李志远的事由其他部门处理。 孙见智停顿片刻,说:「李志远的事已经不在我能力管辖的范围了。」 两人一起陷入沉默。 「送你个好东西。」孙见智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一根髮夹,是打补丁的小熊笑脸,脑袋围着一圈明黄花瓣,透明包装袋上印满卡通图案。江风夷一直以为孙见智是那种把毛绒娃娃狠狠藏在衣柜里的人,绝不会停在这类商品的展架前,她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孙见智,不作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孙见智把髮夹别进她鬓角,「我有个三岁的侄女,嘎嘎可爱,每次她哭,我就掏点小玩意儿逗她开心。」 江风夷指着自己的头:「你看我智力发育有障碍吗?」 孙见智笑了笑,打开前置相机递给她看:「我知道。但是我只会这一招了,你就赏个脸受用一下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江风夷接过手机,偏着脑袋配合她:「嗯,美若天仙。」 镜头里映出丁闻易的身影,他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咖啡纸袋走进来。两人一起转过脸去看他。 丁闻易说:「孙警官也在啊,大周末的辛苦了——给你换书来了,还有一部新手机,不过没有卡,你得拿自己的身份证办。 」 孙见智瞥向床头柜上的几本书,伸手翻开看,扉页上写着「丁闻易」。她把书合上,在一旁默默看丁闻易从纸袋里掏出书,绕过她,又把柜头那几本收回去,跟江风夷热烈地讨论一个虚构的人物。 髮夹被她垂下的头髮遮挡住,笑脸倒着好像在哭。孙见智起身:「那我先走了。」 「哦。」江风夷从被子里找出被淹没的手机,「手机别忘了。」 「丁科长,回见。」孙见智重重道。 孙见智匆匆走了,像一阵大风吹过。 江风夷朝走廊望去,丁闻易说「你笑什么」,她才知道自己笑了。「孙见智这人蛮好玩的。」她说着低头看新到的书。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尼采,封面泛黄。她愣了一下,径直翻到封底,出版时间是 2003 年。她倒回第一页继续翻:「你觉得用『尼采』做 qq 暱称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暱称?」丁闻易坐在孙见智腾出的位置上,「你认识这样的人?」 「算是吧。」 「我觉得有……多少有点自我意识过剩吧。换个角度,你说谁会叫自己王阳明或者司马迁呢?」 「那你用过吗?」江风夷抬眼看他。 「没有。」 她把那本书放到一旁,换成另一本小说。 丁闻易盯着她头髮里的黄花看了一会儿:「之前你爸说会来,怎么没见人?」 江风夷出事那天,医院联繫过她的父亲,他在电话里答应转钱过来,但是说人在老家处理一些急事,暂时抽不开身过来陪护,要等到下星期。钱是给了,眼看一个星期推着一个星期,人却一直没来。 提到爸爸,江风夷像被踩到尾巴,警惕地问:「你问这干嘛?」 他愣了愣:「没什么,随口一问而已。」 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转移话题:「谢谢你给我送这些书。」 出院这天,江风夷刚登上微信,就破天荒地收到一条请求添加好友的消息。打开来看,对方暱称「地平线」,跟着一连串的备註消息: -论坛上的。 -快点加我。 -死了吗? -马上把你的帖子删掉。别让我找到你。 …… 她通过好友申请,问他:你是谁?怎么加到我的? 他很快就回復了:你那条找乘客的帖子,有微信号。 江风夷这才勐地想起一个多月前的事。她为了找到李志远戒指上的符号,模仿那个 404 网页的文案在几个大平台上发钓鱼帖「寻找懂这个符号的乘客」,帖子如同石沉大海,她也把这件事忘了。 地平线:你是谁?这个东西禁止发在网上你不知道吗? 地平线:被爆了我们都没得玩。 地平线:马上把你那些帖子都删掉。 江风夷打开他的朋友圈,里面空空如也。 她思忖片刻,回他:不发帖怎么找乘客? 地平线:你到底是谁?是圈里的吗?还是圈外的? 江风夷猜测对面这个人应该是组织者或者管理员一类的人物,否则也不会闲到在网络上捉虱子。她打下新的一行字「我是圈外人,李志远想介绍我进去」,字没有发出去,她犹豫了片刻,直接给对方打电话。 那头似乎也犹豫了片刻才接起电话:「餵?」 不是李志远的声音。 江风夷:「你是管理员吧?我要进圈子里,怎么进?」 他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江风夷:「我是通过李志远知道的,但是他不肯介绍。我想进圈子里,要怎么操作?」 「填表格,审核过了交会员费,然后我把连结发给你。」 「多少钱?」 「两万。」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子?」 他很冷淡:「我们无所谓,不缺你这一个会员。」 挂断电话不久,对方发来一张表格,让江风夷据实填写。 表格做得很漂亮,要求填姓名,花名,身份证,职业……像人口普查建档。两万元对江风夷来说是个大数目,她迟疑不定,眼前墙绘上的人忽然都转过眼睛注视她,议员等投票结果似的。 她最后还是决定做。 通讯录全部转移,清空手机里的支付软体,清空相册,解绑银行卡,只留下两万元的零钱余额。她填好表格发过去,等待一个小时的审核。 夜很安静。熟悉了医院的嘈杂和明亮,在家里反而觉得不安全。她不知道自己即将等来什么东西,于是联想到小时候,姐姐骗她说墙洞里有宝藏,她把手伸进去掏,被一个软乎乎带毛的东西咬了一口。妈妈和打狂犬疫苗的医生一直没告诉江风夷是什么咬了她。 她起身确认门窗都关好了,一边向地平线打开话题:你认识李志远吗?他是医生。 地平线:不认识。 江风夷:可以帮我查一下他是不是会员吗? 她只是碰个运气。没想到他回復了:有这个人。他一个月前退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江风夷:他什么时候入会的? 地平线:2004。钱转给我。 她把钱全转了过去。 对方发来一个连结,一个帐户和密码,让江风夷下载软体,按步骤激活帐号。她是这个圈子的第 35489 个用户。 软体是一个记帐本的设计,看起来冷静平和。她登进去,录入人脸识别,屏幕跳进了最终的页面。每个视频封面都在跳动,等她终于看清细节的剎那,一阵冷意从尾椎骨直冲上天灵盖,吓得她把手机甩了出去。 江风夷记得后来有一天傍晚昏暗的时候,她又经过那个墙洞,看到黑色的蝙蝠从里面陆续飞出来。她心想动物只需要生存,繁衍,而人类的恶趣味可以促使他们做出无数种只有人类才做得出来的恶行。 第二天下午四点,江风夷敲开李志远的家门。 他女儿不在,李志远说送回她的外婆家了。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就像他不会见小满一样。 他取出茶叶给江风夷泡茶。水柱拉高击入玻璃杯,卷得茶叶尖儿滚动起来,他的手很稳健,滴水不漏。 江风夷坐在沙发上打量他的房子。这个空间和他那件起球的黑毛衣一样质朴,收拾得一尘不染。电视柜上的百合花很新鲜,玻璃花瓶像肥皂泡,看不出一点儿水垢绿藻的痕迹。她细心看花,才发现方如芋的个人照被花瓶挡住了一半。她挪了个位置看。照片里方如芋穿红裙子,坐在一把木椅上,面目沉静,身材瘦长,或许五官算不上美丽,皮肤算不上白,但绝非卢嘉耀说的那样「难看」。 男人和女人的审美总是大相迳庭。 「我替如芋向你道歉。」李志远把茶杯推到她眼前,「本来我应该去医院看望你的,但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自顾不暇,也一直没准备好去面对你。」 江风夷微笑:「没事,我拿了赔偿金,你不欠我的。」 李志远给他自己也沖了一杯茶。 江风夷冷不丁问:「你为什么要杀许予华?」 他苦笑道:「没必要拿这些话术来套我,我比你更想知道真相。予华的死,对我们这些朋友来说是永远的伤痛,我和如芋都不会伤害她,也没理由这么做。」 天气极冷,李志远家里比室外更冷。 江风夷把那杯茶捧在手中,垂着眉眼看那些不由自主翩翩旋转的叶子:「你有动机。你的动机甚至比方如芋的更……强,更合逻辑。」 他说:「为什么?因为我怕如芋发现我和予华的婚外情吗?」 江风夷打开手机,她没有勇气再点进那个界面,只把它递给李志远看。 李志远背向房子的明亮处,太阳反过来一照,让他的脸忽然变得黑沉沉。 手机屏幕的裂痕像一把剑斩过那枚白色的应用程式。她说:「你和赵平原去芦塘参与线下活动的事情被许予华发现了,她出于正义,或者说为了不违背自己的良心,想要告诉方如芋这件事。」 所有细微处的不合逻辑至此都有了解释。 徐安梅是李志远招揽进去的会员,赵平原曾经也想把燕子拉进去。 李志远和许予华根本没有婚外情,他预判孙见智会查到他和许予华当年的争执,干脆搬出婚外情掩人耳目。 他想保住他的声誉,职位,但是在那些有能力决定他命运的人看来,出轨招妓根本不算什么。而对这个披着和平外衣良好运转的世界来说,他所痴迷的东西才是毒药,核弹,窥一眼就要下阿鼻地狱的存在。 水杯冒着白雾,李志远皮肤全都失去了知觉,他以为自己已经脱身,一睁眼却还在江风夷的手掌上。 「开个价吧,先告诉你,我已经没什么钱了。」 「我不要钱。」江风夷把打颤的手捏成拳藏进上衣口袋里,怕被他看出来,「我想知道许予华是你杀的吗?」 李志远终于敞开他要带进棺材的那一面:「我和她的案子没关系。说实话,我一直怀疑她是因为要公开这件事才死的,这十年我一直活在恐惧里。」 江风夷听出他话里隐约的胁迫。如果他真的感到恐惧,就不会在上个月才退会。但她什么也没说,此时她眼中的李志远已经不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她像看一个披着人皮的精怪,害怕他随时要脱下外衣吃人。 他问:「你和许予华非亲非故,为什么非要查这个案子?」 江风夷翻出江望第的照片:「见过她吗?」 他摇头。 看他不像在撒谎,江风夷坦白:「这是我姐姐,07 年在槐北失踪的,我在找她,她很可能在星光花园小区出现过。」 李志远拿过她的手机,又看了一会儿:「我有她的消息,但我有条件。」 江风夷感觉像有一股电流蹿遍全身,点了点头:「我会保守秘密。」退一步讲,她不想惹祸上身。 他起身去书房,不一会儿抱出来一个塑料箱。里面是许予华的遗物,当初赵平原担心其间掺杂了他们的秘密,没有交给警察,赵平原死后,李志远如法炮制继承了他的秘密。 箱子里翻出来一个 dv 机,他充上电,打开给江风夷看:「她在里面出现过。」 dv 机里有很多零碎的片段,有很多陌生人,李志远不知道那个漂亮的女孩是谁,赵平原说他也不认识。 傍晚,江风夷抱着纸箱离开。两人站在「平安喜乐」的红地毯上尴尬道别。李志远也察觉到江风夷对他微妙的恐惧,他已经是不再是人的同类,他感到一阵悲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江风夷只想尽快回家:「好的,那就不再见了。」 李志远有些踟蹰:「我和平原的事……」 「我不会说。」她迈出去几步,突然想起来时路上要问的另一个问题,停下来问他,「你早就知道方如芋要做什么,对吗?」 李志远直挺挺立在门边,盯着她不说话。 她联想到孙见智提起这件事的微妙表情,脑袋里嗡地一声响,倒往回走两步:「你不是知道,你是故意让她误会的——」 否则方如芋怎么会认为她才是要勒索李志远的人呢? 「你错了,我什么也没和她说。」李志远扔下这句话,竟然像个螃蟹似的缩回门里,把门关上了。 正值下班高峰,江风夷和许多电单车一起抄近路挤过小巷子,被一辆逆行的汽车逼停。路边的烧烤店刚开火,几大盆子冰冷的肉块正在等待穿刺之刑。一阵呕吐的冲动涌上喉咙,她屏住唿吸,把脸转到另一侧。 「走啊?!」身后一个带头盔面罩的人恶狠狠道。 因为对这打扮心有余悸,江风夷一改睚眦必报的作风,默默让开路,显得有些委屈。 他又突然温和起来,路过时不好意思地低低说了句「多谢」。复杂的人。 她对面罩下的脸好奇了几秒,很快就清醒了。即便头盔面罩全揭下来,也还有一层皮,温暖的,有触感的,极具欺骗性的皮。方如芋啊方如芋,聪明得恰到好处,蠢得正中他下怀。 第23章 上身 2007 年 7 月 14 日,17:21。 天台一格一格好似半空中的水田,风很大,一群飞鸟掠过远处矗立的商厦。 「你好,我叫……端午。」 女孩坐在一把褪色的木椅上,对镜头笑。 持录像机的人说:「很好,继续说呀。」 「我 17 岁,来自……很远的地方。」她看一眼镜头的右上角,再看镜头,「我现在很幸福,和我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将来有一天,我会成为他的妻子,我们一起生活在小小的房子里,生两个可爱的孩子——」 「还记得你以前的梦想吗?」许予华打断她的话,用鼓励的语气说,「说一下你的梦想吧。」 她的两颊飘来一片晚霞,眼睛像星星:「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歌星,在舞台上唱歌,有几万个人来听我的演唱会,我们一起合唱。我想拍好看的写真,写上我的专属签名……有一天,我爸爸妈妈在街头看见我的海报,说『哎呀,这个明星怎么那么像我们的女儿呢?要是我们当初支持她唱歌就好了!』」 她笑得合不拢嘴了。 许予华也笑了:「那你现在可以唱一首歌给我们听吗?」 她说:「你们?」 许予华说:「对呀,我和晚风,鸡冠花同志,风雨兰同志……那几只晾衣绳上的麻雀,我们今天都是来听你的演唱会的。」 镜头扫过晾衣绳。 她转过脸去看一眼麻雀,开始慢慢地唱:如果流浪/是你的天赋/那么你/一定是我最美的追逐/如果爱情/是你的游牧/拥有过…… 一阵铁门的开关声剪断她的歌曲,她不唱了,满含期待地望向那头。dv 机的画面定格在她笑容最灿烂的那一秒。 江风夷重新按下播放键,回到视频的开头。 「你好,我叫端午……」 是熟悉的江望第的一颦一笑,陌生的捲曲头髮和白裙子。视频重复了四五次,看到后来,江风夷忘了自己在看什么,她对着流动的画面发呆,忽然泪如雨下。 通向天台的门上了锁,住在七楼的是张阿婆。她丈夫几年前去世了,她独居,在天台种了一畦菜。江风夷径直去敲她家的房门。屋子里响动半天门才打开,张阿婆笑眯眯的:「小许啊,有事吗?」 江风夷笑了笑:「我是小江,不是小许。」 张阿婆点头:「噢,我以为你是许予华。」 江风夷问:「上边天台门怎么锁起来了?我想晒一下被子,你有钥匙吗?」 张阿婆从门边拿下一根钥匙给她:「你拿这个去用。」 几颗白菜,不至于有人偷吧。她在心里想着,走上天台。 张阿婆忽然说:「夜晚上面不干净,你小心一点,棉被衣服不要晒过夜,我要锁门的。」 「晚上是容易下露水。」 「不是露水。」张阿婆脸色不太好看,迈着碎步追到天台上来,「是小许!她最喜欢上天台来玩了!」 傍晚的残光冷白如银,江风夷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问:「你是看见什么了吗?」 张阿婆笃定:「我看见了。」 她心中一动,翻出江望第的照片:「你见过这个人吗?」 张阿婆看了一会儿,摇头:「没见过。」 这就怪了。江风夷又问:「你有听见许予华和什么人在这上面说话吗?」 「这哪儿听得见。」张阿婆说着,提起花洒去浇菜了。 江风夷对着 dv 机復原视频里的机位:江望第背对商厦,坐在天台的西南角,许予华背对着铁门。但画面最后一幕,江望第看的方向却不是铁门的方向。 站在江望第的位置,用同一个角度看,估摸着她看的方向是 3 单元或 4 单元的大门。这几栋楼里,1、2 单元,3、4 单元分别紧密相连,5 单元独立在别处,据说是有什么风水上的讲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她把 dv 机放在地上,爬上了护墙。 张阿婆吓得大喊:「你干什么?!」 话音才落,江风夷已然站上墙头,一跃跨了过去。两栋楼之间其实只隔着不到一米的间隙,江望第为了一百块钱跳过比这更远的距离。 「我随便看看。」江风夷答。 3 单元门锁着,她仔细看了一圈,又爬到 4 单元。 4 单元正对一处风口,冷飕飕的。她沿着墙走,在角落的墙面上看到一块奇异的青苔,比别处茂盛,形态深浅不一,好像刻了字。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口罩,用力擦掉表面的青苔,在残余苔藓的指示下,墙面的刻痕一览无余。 她站远了看,那是一片被抹过的字迹。 原文似乎是 jwdx***,对方的名字被用力抹花,分辨不清了。 江风夷颤抖着手拍下照片,在几栋楼之间又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发现不止是 4 单元,3 单元也有几处相似的痕迹。这些苔痕至少能证明江望第和那个不知名的人来过这里。 3 单元的门突然轰的一声打开,江风夷吓了一跳。 一个面色发红的中年男人提着菜刀出现,用方言朝她破口大骂。 江风夷连连往后躲:「怎么了?!」 他打量她片刻,语调忽然缓和了:「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江风夷:「我是住 2 单元的。」 他松了一口气,朝手机大声说:「张阿婆,没事了,不是鬼上身……」 两人一番解释,才知道张阿婆误以为江风夷被许予华上身了。江风夷认出来这个红脸膛的人是章程亮笔记里卖烧鹅的鹅叔,他早年干过屠宰的行当,现在一家住在 3 单元的七楼,是小区里仅存的一些老住户之一。她连忙掏出照片问他:「你见过这个女孩吗?」 鹅叔左右看了一会儿,摇头:「没见过。他们说你在找人,是在找她啊。」 她又把照片划回那些苔藓:「你知不知道这些字是谁划掉的?」 鹅叔说:「没看见。不过张阿姨前阵子说看见鬼了,她说那个鬼晚上在天台上爬来爬去,就像你刚才那样。」 鹅叔盯着江风夷,暗沉沉的眼眸像夜晚黑水中浮动的生物。 江风夷:「你的意思是说,最近有人来过?」 鹅叔:「是不是真的还不知道呢,张阿婆脑子有毛病不是一两天了,疑神疑鬼的。」 「爸爸!」一个稚嫩的声音说,「妈妈叫你回家吃饭。」 鹅叔朝江风夷摆了摆手,走进楼里,门也跟着关上了。 张阿婆回家了,dv 机还在地上,浇菜的水淌了一地。天色逼向黑暗,风也比上楼时吹得急,挂在栅栏上驱鸟的几串口服液瓶子叮叮噹噹响。江风夷打开吱呀作响的铁门,闪进楼道里。 晚上十一点,江风夷来到玫瑰人生咖啡厅,把菜单来回翻几遍,最后点了一杯热牛奶。热牛奶是所有饮品里最便宜的。如果不是吃过晚饭,她宁可买一份炒意面。 「你们这里可以开会员吗?我可以开个会员。」江风夷觉得叨扰了嘉宝,想补偿她。 「你可以去买一包咖啡豆存起来,就算是了。」嘉宝微笑。 「噢……」江风夷点头。她根本没听懂嘉宝在说什么。 嘉宝合上桌面的书,把枯燥茂密的中短髮向耳后拢,做出敞开聊天的姿态:「你好久都没来,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对,我前阵子特别忙。」江风夷从背包里取出她的笔记本,翻到最新几页。 嘉宝瞥一眼笔记本,上面是江风夷罗列的各类问题,数数有三五页。第一个问题,是问江望第有没有可能的男朋友,问题后跟着一个括号,里面是周世嘉的名字。 嘉宝伸出瘦长的食指,按住那个名字:「小周,周世嘉。」 江风夷:「对,这是我姐在学校认识的朋友,他住在槐北。」 「不是她男朋友。」嘉宝说,「你上次问我,说你姐有没有男朋友,还记得吗?」 江风夷点头。 她继续说:「我当时跟你说没有。不过后来想起来,感觉她当时的状态像是谈恋爱了,但不是和小周。」 「除了周世嘉,她有别的朋友吗?或者跟店里哪个客人走得比较近?」 「客人……都是女的。」嘉宝偏着脑袋想,「她每天就跟小周混在一起——」 「混在一起?他们见过面吗?」江风夷坐直了身子。 「对啊。小周经常来店里找她。」 周世嘉撒谎了。他说他从来没和江望第在槐北见过面。江风夷怔了一下,嘴唇勐地收紧。 「怎么了?」嘉宝问。 「没事。」她打开按压原子笔,左一剑,右一剑,在周世嘉的名字上架了一个红叉。 嘉宝说:「对了,我之前以为她和小周在一起,后来一观察,才知道是小周单相思呢!」 嘉宝说着笑起来,满眼对青春的嚮往。 江风夷放在桌面的手机亮了一下,弹出孙见智的消息,她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低头继续写。 「你这个动作,跟小江一模一样。」嘉宝指了指手机,「每次只要我在,手机一有消息,她就把手机翻盖收起来。」 「她讨厌别人偷看她的聊天内容。」江风夷低着头。 嘉宝耳根发热。江望第不辞而别后,她一直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可能是我有些……就是控制欲太强,让她讨厌我了。」嘉宝颓唐说,又连忙解释,「我就是怕她学坏,你知道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江风夷连忙说:「你别介意。她对我妈也这样,而且我姐确实有时候是有点不知好歹。」 笔尖的滚珠轻轻划向第二个问题:她每天都在做些什么?生活轨迹是怎样的? 第24章 「effortless」 学会所有饮品的制作之后,咖啡店的工作变得繁冗无趣。江望第穿围裙,在吧檯边强撑着眼皮。她喝了很多咖啡,还是抵挡不住同一首轻音乐重复数次带来的睡意。 一个打扮时尚的女客人走进门,朝江望第嫣然一笑,举起左手朝空气抓了两下,就抱着她的博美去她常坐的座位了。 她叫 sharon,几乎每天都来,樱桃唇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粒水果硬糖哔哔啵啵落到玻璃罐子里。无须交谈,只一个抓空气的动作,店员就知道她要喝的是她自己从国外买回来的咖啡豆,存在吧檯的货架上。 江望第取下咖啡豆,目光扫到标籤上的产地:宏都拉斯。 在这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地球上有个国家叫宏都拉斯。 咖啡滤好送上去,sharon 抿了一口,假睫毛重重扑闪两下,笑眯眯说:「亲爱的,有进步噢,下回水流可以再小一点,水味重了一点点呢。」 「谢谢 sharon 姐指导!」江望第弯腰点头,回到吧檯。 手机震了两下,她飞快掏出来看,是第二江的消息:你在干嘛? 她什么也没回,退出和江风夷的对话框,打开「阿鲸」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的,问他什么时候去老地方接她。他还没有回覆。 「你在干嘛……」她打了一行字,又删掉了。 今天是他们的恋爱纪念日,阿鲸说要带她去一家西餐厅吃饭。她从嘉宝那里打听了,餐厅很贵,据说食材和厨师都是海外空运过来的。为了不出糗,江望第把菜餚和烹饪方式的英文单词写在字条上打小抄,用汉语拼音标註,比期末考试用功得多。 她把手机塞回兜里,满怀期待地在脑海中彩排今夜的约会。 刚一想到见面,思绪就卡在着装上。她衣服不算少,但即便是最新最贵的那一身,也被洗衣机折磨得皱纹是皱纹,线头是线头了。 如果自己是嘉宝该有多好,养父母有的是钱,拥有一间上流的咖啡店,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就算穿一件地摊买的白 t 恤,也能说成是有格调的「effortless」。effortless……容易的,毋须费力的。这还是嘉宝教她的单词,effort 是努力,less 是较少的,一个比 apple 和 abandon「高级」很多的英文单词。 「发什么呆?」嘉宝路过她。 「没什么。」她吐舌头,缩起肩膀笑了一笑。 嘉宝喜欢江望第,把她当妹妹,抑或是她超龄的女儿?江望第未满 18 岁,既然被她收留了,她觉得自己就有义务教导她。 所以晚上的门禁设在 9 点,江望第如果出去玩,要向她报备清楚事由、行程、同伴…… 「嘉宝。」江望第用肩膀蹭她,「我今晚想跟朋友出去玩。」 「哪个同学?是上次那个周同学吗?」嘉宝对看起来呆呆的周同学很放心。 「就是他。」江望第扮出小猫撇嘴的表情。 嘉宝看一眼室外的天色:「你记得带把伞。」 「谢谢宝姐!」 江望第上白班,下午五点就开始休息,而嘉宝下午三点才会来店里,一直待到凌晨两点打烊,中途不回家。 嘉宝不在的这几个小时里,江望第像出笼的鸟儿。 她洗过澡,从嘉宝的衣橱里取出一条防尘袋包裹着的黑裙子。 裙子前后领口都大方地朝腰际开,布料里纺织了不规则的金属线,金属片,亮闪闪,沉甸甸的,有一天晚上嘉宝穿着那条裙子和高跟鞋回家,像把星光熠熠的夜幕随手扯下一块裹在身上,神秘莫测,仪态万方。 嘉宝平时不讲究穿衣,这裙子也只见她穿过一次。就算今晚偷穿出去,干洗了再放回原位,嘉宝大概也不会发现。 江望第坐在大梳妆檯前,一件一件试嘉宝的耳坠。都是小商城淘的玻璃制品,她还以为是名贵的珠宝,试完拿纸巾擦了一遍才细心安置回去。 镜子里,女孩双唇紫红,比平时鲜艷许多。 她忽略了被自己踩在鞋底的裙角,用力站起来,又被扯回去,重心往前倒,慌乱中她撑住桌子站起来,看到那瓶被她搁在边缘的香水摇摇欲坠,这一瞬间,大脑里闪现自己被扫地出门的情景,手先一步飞出去,把瓶子扶正了。 她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口重重坐下。 大腿传来一阵迟到的痛,她撩开裙子看,金线擦伤了一块皮肤,大小不一的水珠和血珠渗出来,像晶莹的眼泪。 这阵痛把她刺醒了。她愕然抬头看镜子里的假嘉宝,一股羞耻从头淋下来。 曾经学校里的中心人物,妹妹仰慕的第一江,在嘉宝这些丰富的物质打造的城墙根下,江望第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捏泥巴的卑劣小孩。 没钱,就一直要 effort 要狼狈,没有 less,只想越多越好。 她想起口袋里蹩脚的小抄,想起男朋友侃侃而谈「福布斯」而她以为是他亲戚的时候,想起他兴奋地递给她索尼的 ps3 而她问他音乐列表在哪里的时候。江望第拿手机给阿鲸发消息,说身体不舒服,今晚不能赴约了。她甚至想分手。 她歪倒在自己床上哭了几秒钟,想起来要换衣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沉甸甸的裙子被她拿在手里谨慎地整理,转个圈,露出被扯坏的一面,那一块变形的金属像一个凹陷的疤痕。 眼泪立马吓成了汗,她连忙反锁房门,手忙脚乱地想把裙子修好。 一直尝试到半夜十一点,确认裙子修不好了,虽然只有拇指头大小,但是在她眼里它大得像一颗能撞烂地球的彗星。 再过一阵子嘉宝就要回来,她胆战心惊地把裙子放回衣橱。 那一整晚都没睡好,她好几次决定坦白,好几次反悔,最后在天亮前决定了方案:先不告诉嘉宝,偷偷攒钱还给她。如果运气好,或许还可以送嘉宝一条更贵的裙子,再厚着脸皮跟她讨要那条旧的,就此瞒天过海。 几个风平浪静的日子过去,sharon 忽然问江望第「想不想多打一份工」。 江望第求之不得。 sharon 看一眼嘉宝常坐的位置,软乎乎的手拉着江望第坐下:「你宝姐要是知道,肯定是反对的。她捨不得你出去吃苦。不过要我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亲爱的,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的。」 江望第假装甜笑:「我不和她说。」 「我这边开了一家会所。」sharon 放下怀里的小狗,右手比划出五根做了镶钻美甲的白嫩手指,「别误会,就是陪陪俱乐部里的老闆玩游戏,端茶送水,绝对不会逼你卖身。五千一个月,最懒的就拿这么多,勤快的一个七八千,你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一个月收入过万都绝对没有问题。」 江望第立刻懂了。不管是陪酒陪笑的程度,还是假装从容让人摸乳房的程度,她都不愿意:「我考虑一下。」 sharon 经验丰富,她从不施以威逼,只点到为止地利诱:「没关系的!你什么时候缺钱了,来找姐,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姐那里随时都缺的。」 江望第仓皇逃离。 周世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江望第缺钱。他在招聘网站上找到一个平面模特的兼职,立刻转发给她。 春日午后太阳白得像雪,江望第和周世嘉并肩穿过商场,走进那栋大楼。 她今天化了妆,薄眼皮被阴沉的蓝色眼影压得撑不开似的一片迷濛,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发亮。周世嘉不停地偷看她。 模特公司在 27 楼,一整层都铺满红毯,透过玻璃门,一个大开间里还有正在练习舞蹈的年轻女孩儿,她们扎丸子头的脑袋都黑乎乎圆熘熘的,脖颈用力挺着。 经理的桌面上摆满俊男美女的照片,他故意把照片像口香糖锡纸似的到处撒。 面对江望第和周世嘉期待的注视,他缓缓举起一本书,飞快翻动几页,涂满透明唇膏的上下嘴唇难分难捨,语气含煳不清:「这本书看过吧?这个书模就是从我们公司签的。」 是今年最流行的青春小说。 「莫醒醒?!」封面上沉静美丽的少女一下击中了江望第的心。 周世嘉觉得江望第没必要惊嘆,因为在他眼中望第比莫醒醒好看。 「没错。」经理放下书,露出几分得意,「我看了你的照片,镜头感就超烂,不过嘛,完全没必要担心,毕竟是没有培训过的新人,莫醒醒刚签我们公司的时候可比你土多了……」 经理的游说好像汪洋大海,托得江望第和周世嘉这两条年轻的小舟心荡神迷,离岸越来越远,江望第看见她成为下一本书的封面,周世嘉看见他举着书向同学宣布这是他女朋友。 离开模特公司,江望第和周世嘉都没说话。一条怦怦跳的心河,从那些山一样高耸的大楼里汹涌而出,流淌很远才平静下来。 「他不会骗我的钱吧?」江望第小声说。她交了 600 元的培训费,加上模卡服化等零零散散听不懂的项目,统共 1300 元,是她全部的身家。 「不会吧?!」周世嘉吓得立刻站住,回头仰望大楼。 「走啦!」她拉上他,「等我赚钱了,请你吃大餐!」 只用一个星期时间,江望第上完每天一小时的培训课,之后的经纪公司就死尸入土般再无任何动静,经理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等到周末,她叫上周世嘉一起去讨说法。 问清两人的来意,前台磨蹭了半天才把他们带去经理办公室。 经理换成了一个橘子皮肤的中年男人,坐在那儿显得办公椅都小了一圈:「阿林辞职了,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培训了之后就可以接单了。」 「那怎么可能呢?」他笑了一声,「照你这么说,我们这儿是功德箱啊,进门就掉钱。回去等着吧,有合适的会安排你来试镜。」 桌面上立着一支苹果绿的润唇膏,和上次那个经理涂的是同一种气味。江望第扫一眼唇膏,从钱包里取出一张薄薄的粉紫色收据。她冷脸说:「那我不做了。我只上了培训课,别的都没拿到,你退我一半的钱吧。」 他两指夹过去看了一眼,还给她:「这是他私人跟你签的,跟公司无关。你们要找,就找他本人去。」 「你妈的。」江望第低骂一声,拿出手机打电话。 「你干什么?」他坐直身子。 「报警呗。」她笑了笑。 「你他妈的!」他突然从桌子后冲出来。 周世嘉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将她往后拉,薄薄的身板就迎了上去。这一架打得整层楼的人都来围观,警察来的时候,经理还骑在周世嘉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我们打车去医院吧。」江望第打开钱包,里面有经纪公司退的七百元钱。 「不去。你请我吃大餐吧。」他腼腆地笑,嘴唇上干涸的鼻血被路灯晒成橙皮色,「打了一架好消耗体力,饿死我了。」 「蠢货。」她翻了个白眼,忍不住笑起来。 第25章 大河向东流 周世嘉消失了。 江风夷知道他是躲着她。她不停在论坛上搜索他的名字、暱称、qq 号码,想找到蛛丝马迹,最后想到报假警。就说他欠钱不还好了,或者说他偷了她的贵重物品。做个没素质的人嘛,她在这方面经验丰富。 拨通报警电话的最后一秒,她想起孙见智的脸,还是退出了拨号盘。 「能帮我去查一下他的地址吗?」江风夷问孙见智。 她回:不能滥用职权,你可以回户籍地报案,让他们查。 当然了。刚正不阿的孙见智怎么会做这种事。江风夷的气势瘪下去,连报假警的勇气也没有了。 她在沙发上恨恨地待了一会儿,想起章程亮的笔记本。翻出来一页页细看,记录的多数只有业主的信息。那两年星光花园的房子多数是自住,后来涌入的租客很少记录在案。 翻到最后一页,她把笔记本丢开,拿了一听冰啤酒去阳台喝。 早晨的雾气刚刚散去,三角梅围墙外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她看不见,只听见声响。她看见的是楼下买菜回家的老人,情侣牵手,几颗棕榈树,一群失心疯似的没由来快乐乱跑的儿童。 是无数次中的又一次,她觉得累了。找不找得到江望第,外面的世界都一样在运转。只有她在乎。照这个逻辑,只要她忘了江望第,里面的世界也可以跟上外面的步伐。 「……今天 18 块钱一斤……饺子皮不做啦!菜市场 3 块钱一斤,费那劲干啥……」 两个老太太在楼下交流购物的心得。说的都是饺子。 江风夷身子一震,打开手机看日历:今天是冬至。她讨厌所有团聚的节日,唯独恐惧冬至。 她一直不愿意去想妈妈是怎么在冬至孤独地离开的,时间却慢慢欺骗她,伪造了一段无比真实的记忆。桌面上有半盘没吃完的冷饺子,醋碟都没收,因为她吃饱了就只想倒头休息,床头有江凤仪和江望第的照片,睡前她还在想她们,那一次睡着以后她就永远忘记了。 有一年冬天,妈妈重感冒,念叨着想吃火锅。爸爸一直推脱说重感冒不能吃辣的,就匆匆披着雨衣出门打麻将了。 「第二江,我出去买东西,你去吗?」姐姐问。 「去!」 她喜欢雨天。穿上有红帽子的小雨衣和新买的红色小雨靴,被姐姐牵去菜市场。 菜市四面簇拥着花朵般的大雨伞,泥水一洼又一洼,她靴子里装了小半桶水,视线只能看见人们鼓起或凹陷的肚皮,伞檐的雨滴又冷又重,噼里啪啦地砸在头髮里。 这件事江风夷忘了很多,细节都是从妈妈那里一遍遍听到的:「老大那年才 12 岁,二话不说,把她的存钱罐砸烂,拉着妹妹就去买菜,煮的是鸳鸯锅,一个白萝蔔的,一个牛油的。天那么冷,她把菜全洗好了摆在桌子上,手指冷得像冰块,塞到被窝里抓我的手叫我起床,把我吓了一跳……」 姐姐失踪后,她就再也不说这个故事了。她怕自己变成别人眼中的祥林嫂。 江风夷只记得电磁炉上的水咕噜咕噜烧着,姐姐用大毛巾用力帮她擦头髮,擦脖颈,她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 她的小世界停不下来,因为她永远无法忘记姐姐。像一辆末日的空列车,她失去控制,日復一日在轨道上孤独地前进。 孙见智家,饭桌上鼓鼓的饺子一个一个添上,一圈一圈列阵。三个不锈钢盘子,三种费时费心的馅料。孙见智好不容易包好一个,自信地添进去。她的饺子在队伍中像个伪装拙劣的间谍。 陈樱斜眼瞧她的饺子:「怎么包了一个老头?」 孙见智:「怎么就老头了?胖胖的多可爱啊!」 陈樱说:「脸这么皱,肚子这么大,油汁和葱花都在面上,不是老头是什么?」 孙见智乐了,朝她爸看去:「爸,我妈吐槽你呢!」 老头也在精心包他的老头儿,听她们这么说,默默把馅料又退回去半勺,心虚地看一眼自己的啤酒肚。 陈樱说:「小孙同志,你马上要跨过三十岁了,再不找,就只剩这些肠肥脑满的挑了哦。」 孙见智说:「还有这么多好的呢,我往下挑啊。你们夕阳红社团那个谁?爱说媒的任院长,不也找了个小他二十岁的吗?」 陈樱和孙泽生互相交换颜色,忍俊不禁:「你还真说对了。任院长啊,他前阵子给我说了一个医院工作的小伙子。」 孙见智装傻:「妈,我就知道你现在看不上我爸了,没事,只要不硬要让我改口叫爸,你找多少岁的都行。」 「胡说什么呢!」陈樱拍翻了孙见智手里的饺子皮,面露愠色,「少给我装傻,相亲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 「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孙见智捡起饺子皮,「要是真动起手来,你们两个加起来都打不过我。」 陈樱说:「那个小伙子特别帅,特别洋气,跟你年纪差不多,而且还是那个总务科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等等……不会是丁闻易吧?」 「你认识?」 「何止认识。你们也别忙活了,第一,我跟他不来电;第二,他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我怎么没听任院长说?」 「又不是偶像剧,谁没事到处跟大爷大妈说自己喜欢谁谁谁的啊?」孙见智低头捏面皮,「他喜欢的人是小江。」 一直沉默的孙泽生开腔道:「小江……小江是不错,就是脾气太沖,不温柔。」 孙见智笑说:「人家的事,关你屁事。再说了,你找的也不见得就温柔。」 话说完,又遭了陈樱一个白眼。陈樱想起来郭柏:「那小郭呢?来电吗?他今天还给我们送礼了呢。」 「你真是够了,大过节的能给我喘口气吗?不包了!」孙见智把馅料连着皮一股脑捏在手心,像个大汤圆似的甩进盘子里,起身去洗手。 「噢,说两句就生气,等我们两个都死了,看谁照顾你!」 「我请护工!」 孙泽生笑说:「请个小江那样的护工,欺负不死你!」 孙见智回呛他:「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看亲生的也可以欺负你!」 下午两点钟,孙见智提着保鲜盒去找江风夷。一进小区,就被门卫认了出来。不单门卫,小区里半数老头老太都认得她。 他探出脑袋:「警官,你是来找 301 的吗?」 「是啊。」孙见智停下脚步,靠上去。 「她刚刚出去啦!跟一个帅哥。」 「是上次穿西装那个吗?」 「哎,就是他!」 孙见智抬头看一眼天。冬阳明媚,万里无云,天空看起来很柔软,像迎风一展而去的蓝色丝绸。是个出游的好日子。 她把保鲜盒递给门卫:「能放你这里吗?她回来的话,帮我给她就好。」 「没问题!」他接过去。 江风夷和丁闻易在去往宠物医院的路上。 她本来想醉着睡过这一天,中午丁闻易打来电话,让她帮忙「抓猫」。说是猫到了绝育的年龄,怕它记主人的仇,想找个外人去演一出抢猫的戏。 于是丁闻易躲在门外,江风夷戴一对铁似的大手套,把正在挠沙发的猫往前一提,掳起来塞进航空箱,行云流水一路送入汽车后排。丁闻易说:「手法很娴熟嘛,经常在外面偷猫?」 她挤出一个笑,什么也没说。 猫嚎个不停。车窗关着,窗外洁白的路灯杆子从蓝色天幕中一个个闪过,江风夷披散头髮,一直向外侧着脸,怕丁闻易看见她肿胀的眼睛。早知道要出门,今天就不哭了。 丁闻易早就嗅到她身上被风油精遮掩的酒气,但他什么也没说。 「你今天不忙吧?我就这么把你抓出来,会不会打扰你?」 「不会。」她只说了两个字。 「绝育可是个大工程,你要是不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江风夷听出来丁闻易的努力,于是想配合他:「是啊,是个大工程……」她停顿的大脑怎么也想不出来新鲜的话题。 车里只剩下猫的叫嚷。 「它一直叫啊……」丁闻易把手机递给江风夷,「你帮我翻一下歌单,有一个叫「孙悟空」的,是给猫听的。」 她翻了一会儿,找到了《孙悟空》的歌单,紧邻着《小江》。 她偷瞥一眼丁闻易,打开了那个歌单。只有三首歌,《天涯歌女》《让她降落》……《好汉歌》???她飞快退出,车里慢慢响起 dav teie 的音乐,手机还给丁闻易。 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了一路。 宠物医院里猫来狗往,和人类的医院一样冰冷。排椅只剩两个空位,江风夷和丁闻易紧挨着坐下,被两侧的人挤着越靠越近,外套摩擦的声音一直钻进耳朵里。 「孙悟空的家长!」护士喊道,「手术做好了,可以回家了。」 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们,有人笑了一声「好名字」。 两人低眉顺眼跟进去,听医生用对宠物说话的语气讲术后护理:「……平时主要是爸比照顾还是妈咪照顾?」 丁闻易:「我照顾。」 医生说了一大串,江风夷只听得见一部分,她脑子里嗡嗡响,不知道在吵什么。而那一句「大河向东流」隐隐约约不绝于耳。 第26章 换一种心情 走出宠物医院的时候天色暗了,丁闻易郑重地说:「今天是冬至。」 「对。」江风夷简短答道。 两人放好猫,默契地坐进车里。 车子驶出去,丁闻易看一眼时间:「四点了,我们把猫送回家,找个地方吃饭吧。」 江风夷面前没有镜子,但她能感觉到眼睛在发胀,死了扔进海里会漂起来似的浮肿。 她把脸埋在厚厚的长髮和蓝色围巾里,低声说:「我昨晚没睡好,有点水肿,所以不是很想出门。你等会儿把我送到小区门口就好了。」 丁闻易说:「那就去我家,我做饭很好吃的。」 她彻底睁开迷濛的眼睛,抬眸看他的侧脸。他看起来很整齐,很干净,即使鼻塞,只看形象也能幻嗅出他身上被太阳光晒过的温和气味。她想起季月的话——她那么矮,长相也就那样吧,比她好看的人多了。这些乡下来的女孩,仗着年轻,个个都想往上爬。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结果还是听进心里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今天冬至,你不是应该和家人一起过吗?」 丁闻易说:「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后来我爸去世,我妈妈的新家庭也没有我的位置。」 「那我们差不多。」 「你爸妈也离婚了?」 她没有回答,而是出神地望着窗外。 丁闻易问:「那怎么样?去我家吃饭吧,晚点我还得给孙悟空涂药,你要帮着按着它。」 「这个猫的理由,你要用几次?」 「用到过期。」丁闻易调侃,「上次就想约你吃饭,没想到你为了逃避跟我吃饭,直接去切腹了。」 她终于笑了:「是呀,我还得谢谢她。」 「我做菜可好吃了,千方百计想在你面前卖弄一下,你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你家有什么好吃的?」她顺着台阶下来了。 「你爱吃什么?牛排配饺子,红酒腊八蒜,应有尽有。」 丁闻易的房子有落地窗,大书房,完好无损的墙壁,门边没有堆满的纸壳和塑料瓶,厨房没有积攒得溢出来的一袋塑胶袋。房子的主人是平和稳定的,不会因为猫打翻了水杯就把它拎起来揍。 这曾是江风夷梦中家的样子,她以为她永远也找不到了。 他们像一对认识了很久的恋人,一起在楼下的蔬果店选菜,一起在厨房处理。 一篮子甜椒,热烈的红,明朗的黄,被水柱撞击着在盆中翻滚。两只手浸进去抓住同一个,慌张地分开。丁闻易瘦长的手背上青筋分明,挂着水珠,随他清洗的动作一起一伏。 丁闻易低声说:「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 「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想不高兴就不高兴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只是想家了。」 客厅的音乐跳到不知名的情歌,水哗啦哗啦响,灶台上罗宋汤烧开了,咕噜咕噜冒泡,这屋子里处处欢歌,他们两个人很久没再说话。直到一切食材都准备就绪,江风夷的心情越来越轻,和空气中的猫毛一起漂浮。 她盯着炉灶上蓝紫色的火焰,问他:「你歌单里的《小江》是我吗?」 他说:「你的耳机漏音,我可以抄你的歌单。如果每次能抄一首,一年过去,你就会惊讶地发现我和你听一样的歌。」 「好汉歌?」她转过脸去打量他。 像迷藏游戏中将要被擒住的那一方,丁闻易露出捣蛋鬼的表情——他在电话里听见她的哭声,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正好电视里在重播《水浒传》,他觉得这样一首朴实粗犷的歌可以给她加油打气。 四目相对,空气燥热起来,江风夷转过身整理檯面上已经收好的调料瓶。 她在想,他们这样算什么呢?暧昧,拉扯,恋爱的预演?她感到晕乎乎的,有些飘飘然。 暮色中,餐厅被鹅黄的灯光点亮,两片米白餐垫分居左右,摆上白瓷碟,红酒杯,罗宋汤的碗盖结满温柔的水珠,丁闻易捧着一面青黑石板从厨房小跑出来,烤羊排也落座了。 他们聊绵羊的生长环境,聊上个星期的暴雨,聊二氧化碳,江风夷说「人是可以以二氧化碳为生的」,丁闻易说「只要有爱情」,问她你看过广州那一场巡演吗,我只看过视频,我也是…… 玻璃杯沿暗红的酒渍干涸了,被濡湿的嘴唇轻含,又化了。 桌面上残羹冷炙不再诱人,两人突然无话,互相端起已经见底的酒杯干饮空气。 「才八点半呢。」丁闻易若有所指。 「看电影吗?」她想起最近新上的片子。 「不,带你去做更有趣的事。」 他拉起她的手,直奔卧室方向,在一扇门前戏剧性地驻足。 现在就共赴爱河也太早了吧。江风夷吓退半步,抬头看他。走廊灯没有开,昏暗光线犹如墨水喷出的薄雾,勾勒出他下颌连着喉结的诱人线条。似乎也不算太早。 门被缓缓推开,这个房间没有窗。客厅的灯光透进来,模煳中皮沙发,隔音板,高高立在半空中的诡异柱状物体都赫然眼前。 短短数十秒里,她已经在战与逃之间横跳了无数次。 「可能有点怪异,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丁闻易冷不丁出声,把她吓了一跳。 「啊。」她支支吾吾,开始想逃,「我可能,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的……人。」 他伸手开灯。 啪的一下,灯亮了,照亮茶几和硕大的屏幕,那柱状物原来是话筒。丁闻易在他家里弄了一个 ktv。 他走进去熟练地打开空气清新机,投影幕布,点唱机,一边说:「一开始装这个,我朋友都吐槽我说这是中老年爱好,结果现在,一到周末就问我有没有空,拉家带口地过来开 party。」 她一下子浑身轻松,耐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故意的对吧?」 丁闻易转过来靠近她,压着嗓子问:「那你刚才的答案是战还是逃?」 「滚开。」她走进去打量,「什么人会在家里装包厢啊?」 丁闻易说:「我爸喜欢唱歌——你别笑,那时候 ktv 很潮的,他就一直念叨着说等我们买了大房子,一定要把其中一间改成 ktv,这个房间就是照着他的想法做出来的。」 「这套沙发也是他订的,可惜他都没用上。走了几个月别人才送到家里。看着是不是很新?几乎没用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他絮絮叨叨说着,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递给江风夷。 她接过啤酒,打量满墙的电影海报,画报上年轻的朱莉戴着墨镜,那个还没和她结婚又离婚的布拉德?皮特正为她整理衣襟。 丁闻易打开点唱机:「喜欢唱什么?」 她吃吃笑:「好汉歌?」 啤酒冰冷,手掌温暖,等冰箱里大半的啤酒都变成空罐子后,两人都有些飘飘然。 丁闻易喝得上头,从茶几下拖出收藏万圣节礼品的箱子,里面还有许多没拆封的戏服,两人仿佛发现新大陆,互相发出痴呆的笑。 「各选一套,不许剧透。」 两人背过身选了衣服,一个去卧室,一个去洗手间,于是蝙蝠侠和猫女在走廊里相遇。江风夷伸出食指戳他的肚子:「吼吼,居然是真的腹肌!」 他举起一个食指:「我可以戳哪里?」手指游弋片刻,在她额头戳了一下。 「居然是真的脑袋。」 他们一起傻笑,左手啤酒,右手话筒,在走马灯的光影里撕扯着嗓子,直到那扇门猝不及防被打开。两人一起转过身去看,一个女人站在门外。她长髮披肩,穿米色长款大衣,脚蹬一双高跟黑皮靴,从江风夷的视角看,她高得仿佛能吸到另一层空气。 丁闻易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妈,你怎么来了?」 江风夷大脑嗡地一声在颅腔里放鞭炮。 丁识扫一眼江风夷,提高音量:「今天冬至,我过来看看你。」 丁闻易关掉音乐和气氛灯,打开照明灯,只这一秒钟的变换,江风夷感觉身上这套猫女装立刻变得不合时宜,整个房间也像一场盛大狂欢过后的狼藉现场,空气中瀰漫着人体醉酒发出的惨澹气味。 她立马后悔了,想跳回一个小时前把自己掐死。 「你去客厅坐吧,我们换身衣服。」丁闻易语气冷淡,拢了一下江风夷,「这是小江,我朋友。」 「阿姨好。」江风夷说。 「你好。」丁识点头,露出淡淡的微笑,「叫我丁识就好,别叫我阿姨。」她说着转身去客厅。 江风夷浑身臊热,不敢看丁闻易,讪讪去卧室换衣服。 三个人一起坐在客厅,茶几上有丁识带来一些水果零食。 丁识主动说:「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要是知道闻易今天有人陪,我就不来了。」 丁闻易知道丁识大概是刚结束她丈夫家的饭局。「哦,因为你平时过节也不来,所以我没想到你会来。」他提过壶,给她倒热茶,「以后进门前还是敲门的好。」 丁识看向江风夷,和颜悦色:「小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护工——」江风夷被自己的说话声吓了一跳,连忙又压低嗓子,「现在派驻一医院,所以认识了闻易。」 「哦,那挺好的。」丁识点头,喝了口茶,没有再往下问。 敏感如江风夷,立刻明白她已经对自己没兴趣了。大概是在意料之中,所以说不上太失落,紧张的心反而松弛下来,一种不上学读书就不会畏惧老师的意味。 一阵沉默后,丁闻易朝丁识说:「你是怎么过来的,等会儿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丁识识趣地起身:「不用,你叔叔在楼下等我了。」 两人送丁识到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江风夷望着那扇缓缓闭合的门,恍惚梦醒,她在心里想,是否丁闻易和丁识一样,也觉得她是一段没有下文的烟花? 「你在想什么?」丁闻易打断她的思绪。 「我在想,以后逢年过节,还是别去不熟的朋友家了。」她只恨自己没从中秋节那一次狠狠地吸取教训。 丁闻易感觉耳根像被刺扎了一下,对「不熟的朋友」这个定义不满,他以为他们已经是不需要确认关系的恋人了。 「我也得回去了。」她看一眼手錶,「靠,都快十二点了,明天还得上班!」 「我送你吧。」 「不用那么麻烦,你去了还得回来,浪费一笔打车费……要是人不用上班就好了……」她骂骂咧咧回客厅拿包,一边飞走,一边用皮筋把茂密长发扎起来,和之前判若两人,就好像她的南瓜马车要失效了。 第27章 对,我就是很缺朋友 冬至结束的几个小时前,周世嘉在熟食店外排着队,厚重的黄光从橱窗透出来,把他前方一个年轻女孩照成油画的样子,她的耳朵很薄,朝光那一侧被勾勒出熔岩的橙红色轮廓。 乌黑的马尾辫高高扎在后脑勺,髮丝掠过他的手,一股搔痒直抵颅内深处。电话响了,她低头接电话,周世嘉缩回手指。 「喂,妈妈。」她说的是方言。 周世嘉仔细打量她的侧脸。 「爸爸!」儿子扑过来,抱住周世嘉的腿。 女孩完全转过脸来,扫一眼周世嘉,警惕地往前挪了几步。 「老公。」他的妻子来了,「居然还没排到吗?」 周世嘉推了推眼镜,无奈道:「可能今天过节吧,要不你和宝宝先上楼?」 她为自己有这样的丈夫感到感动不已,带着宝宝回家。几分钟后,周世嘉在朋友圈刷到妻子的新动态:冬至为了吃真的拼了!我和儿子美美回家躺平,老公苦哈哈在楼下排队。 周世嘉放大照片,看到队伍里自己一脸的惊惶和迷茫,像地铁里下错站的游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她是什么时候拍下这张照片的?自己一直是这个鬼样子吗?他退出微信,深吸一口气。 晚饭过后,孩子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玩一块香蕉皮。周世嘉坐上沙发,把妻子的腿架在自己膝盖上,开始帮她按摩。她举起手机,似乎又拍了一张照片。她的手机有四个摄像孔,如四只机械的眼睛审视着周世嘉。 他低下头,油然而生一种厌恶。 「老婆,我们搬回湖北吧。」 「什么?」她放下正在编辑的文案。 「你不是一直想离家近一点吗?」他抬起头,朝她微笑,「干脆我们就搬回去,开一家你喜欢的小店。」 「天啊!」她扔开手机,紧紧抱住他,马上又松开,「那你爸妈会同意吗?」 他抚摸她的头髮:「你陪了我的家庭这么多年,我们也应该去你爸妈那里尽孝了。」 「我感觉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笑了,又撇着嘴哭了。 电视机里的片尾曲轰轰烈烈地歌唱誓言与爱情。周世嘉看一眼电视机,屏幕上,扎马尾的少女正在奔跑,她穿蓝色的校服,裤子上有两条平行白线。 「我给我妈打电话!她肯定会高兴死!」妻子拿着手机,蹦蹦跳跳去卧室了。 周世嘉关掉电视。屏幕一片漆黑,他的眼睛还是能看见江望第的影子,耳朵还能听见她的声音。 「周世嘉,你说一个男生怎么样才算真的爱一个女生呢?」江望第舔去嘴角的冰激凌,痴痴望着远方。 为你拼命。周世嘉在心里想。「你为什么这么问?」他以为他终于等到她发现他强烈爱意的这一刻。 她低头戳纸杯里的冰激凌,面露惆怅:「我男朋友,他比我好很多,我不相信他会喜欢我这样的女生。」 冰激凌真冷,从周世嘉的舌根一直冻到心里去。 「你怎么不说话了?」江望第转过脸看他。她的嘴唇红彤彤的,眼睛总是像小鹿看见一片新草地的样子。 我喜欢你。周世嘉在心里吶喊。他想吻去她嘴角的奶油。 「怎么了嘛?该不会脑子打出问题了吧?」她笑着凑上来细看。 就是这一刻,周世嘉热血沸腾,嘴唇将要冲刺出去。 电话响了,她转过脸去:「嘘!他的电话!」 她接起电话,用冰激凌的语气说「鲸鱼宝宝」「我在吃麦当劳呀」……她慢慢走出店铺,在室外踱步,偶尔踢地上的石子,之后背靠在玻璃橱窗上,瀑布般的黑马尾辫压下来。 她就在眼前,好近。周世嘉伸手去摸玻璃,想像她头髮的触感。 下个月阿鲸要和他家人出国旅行。江望第挂断电话,重重地嘆了一口气。模特做不成了,嘉宝的裙子还悬挂在那里,而她从来没离开过槐北。 他们沿着街道,并肩走回咖啡厅。 月亮又大又圆,空气中有晚春紫荆花淡淡的香味,三公里的路程不算短,周世嘉却希望它能再远一些。江望第无心观花赏月,在心里反覆演练向嘉宝提加薪的话术。 经过一家运动品牌的商店时,周世嘉停下来,凑到橱窗边看一双球鞋。如果说江望第是他最渴望的梦,那双鞋就紧紧排在她身后。「这是所有男生的梦中情鞋,我们全年级只有一个人有这双鞋。」周世嘉呢喃道。 标价一千八。江望第歪着脑袋看:「让你妈妈买一双呗。」 「我妈才不捨得给我买呢。」 在江望第认识的那些同学中,周世嘉的家庭算有富余的,她一向信任他的品味:「你确定是所有男生?梦中情鞋?」 「那当然。」周世嘉伸出手去摸玻璃。 店铺的营业员看见两人,走出来想打招唿,他们飞快走开了。 几天后,江望第终于鼓起勇气:「宝姐姐,我想买一条裙子。」 「买呗。」嘉宝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怀里抱着一大桶爆米花。 「我钱不够。」 嘉宝转过脸看她:「你最近没干什么坏事吧?」 「没有,怎么可能。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啊。」 「好,这个月给你发薪水。」 对话就这么结束了。江望第备用子弹里的撒娇卖惨都没用上。她满怀期待地等到发薪日,手机收到银行发来的简讯,入帐 700 元,余额 1004 元,但咖啡师的薪水是每月一千五百元。 嘉宝说她每个月要帮江望第另外存 200 元钱,免得她花个精光。 一开始是有商有量的,嘉宝说江望第还没达到咖啡师的标准,只能按学徒的薪水付给她。江望第则认为她做的工作和咖啡师没什么两样。两人越说嗓门越大,江望第大哭着说嘉宝黑心,嘉宝也哭了,说江望第白眼。 江望第冲进房间把门反锁起来,扑在床上痛哭。 过了一会儿,嘉宝在门外说:「下个月,让你师父给你做个考核,如果出品都合格了,就给你咖啡师的工资。你现在如果真的急用钱,我可以借给你。」 江望第扭扭捏捏地打开门,鼻子因为擦鼻涕磨得通红:「再借我八百就够了。」 「一千?八百还不够你零花吗?你要钱做什么呢?」嘉宝实在担心她走上歧途,「你告诉我理由,只要理由正当,我可以给你钱。」 「我想买一双球鞋。」她垂着脑袋。 「球鞋?」 「送给小周的,上次我们路过商店,他很喜欢那双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钱借给她了。第二天,嘉宝就私下给周世嘉打了电话,噼头盖脸地骂:「你要那么贵的鞋子干什么?小江她举目无亲,赚到的每一分钱都应该用来给她的未来铺路,而不是满足你高中生的虚荣心。」 周世嘉听了半天,反应过来:「宝姐,我不知道她要给我买那双鞋,你放心,我会劝她不要买的。」 收到周世嘉消息的江望第什么都没说,把钱还给了嘉宝。 那一日天高云阔,放学后,周世嘉骑着电车飞奔五公里去咖啡厅找江望第,仿佛整个北半球的春风都在为他摇旗吶喊。和平常一样,他载上她去凌云大桥边的河堤散步。 周世嘉说:「其实那双鞋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牌子贵,买个虚荣罢了。」 「买的就是虚荣。」江望第咕哝道。 江望第最近胖了一些,愈发可爱。风拂动她黑髮,周世嘉沿着她光洁的额头一路看下去,看见她因为不高兴而微微撅起的粉红嘴唇。周世嘉脸红了:「只要有你陪着,我就很高兴很满足了。」 她吃惊地抬头:「你在说什么啊?」 「那双鞋啊。」周世嘉停下脚步,「我其实根本不需要那双鞋。」 她想了片刻:「你是不是没收到我的简讯?」周世嘉打开手机,这才看到昨天她发来的简讯:鞋子是买给她男朋友鲸鱼的,他只是个藉口。「怪不得!」江望第大笑起来,推了他一下,「难怪!我还以为你不会撒谎才被宝姐听出来的!」 周世嘉跟着干笑了两声,实在笑不出来,脸色像六月将雨的天,倏地阴沉下去。 「走吧走吧。」她加快步子走在前面,「请你吃饭,是我害你被宝姐骂了,我跟你道歉。」 他站在原地不动。 江望第不是没听懂周世嘉突如其来的表白,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处理,想就这么搪塞过去。 「江望第。」周世嘉身子站得直挺挺的,双手不自觉地对齐裤缝,大声说,「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河堤上路过的人转过脸来看他们。金黄夕阳下,两个穿白色衣服的少年像两颗刚刚擦熟的果实。 「你干什么?丢死人了。」江望第折回来,拽着他的袖口把他往前拉。 「他真的有那么好吗?」周世嘉并不觉得那个叫「阿鲸」的怪人是真的喜欢江望第。 她皱着眉:「我只把你当朋友。也许以前会……但是现在不可能了。你不会懂的,我这辈子就只有他了。」 周世嘉眼中噙满泪水:「他总是让你觉得你不够好,但是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你难道看不清吗?他不是真的喜欢你,他甚至都不愿意认识你的朋友!」 「那是因为我确实不够好。」她忽然也难过起来。 「不是的!」 「争这些有意义吗?我就是一个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的打工妹,寄人篱下,除了这张还过得去的脸蛋,我什么都没有。我这辈子完了。」她说着往回走,「你根本就不懂。」 周世嘉抹去眼泪,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决然道:「以后不要见面了,这样对我们都好。」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从城墙下抽走一块砖,周世嘉的精神世界整个坍塌了。他拉住江望第哀求:「我错了,我收回刚才说的所有话,我们可以像之前那样,做普通朋友……」 江望第用奇怪的目光看他:「然后呢?你还会喜欢我吗?如果还会,那你和我做朋友,是为了趁虚而入吗?还是说你很缺朋友,非我不可?」 周世嘉也没想到自己可以如此恬不知耻:「对,我就是很缺朋友。」 她掰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次周世嘉没有再追,他站在原地,被路人施捨无数怜悯的目光。 总有一天她会是你的,周世嘉默默对自己说。 第28章 海沟 因为嘉宝给周世嘉打电话的事,江望第连着几天没和她说话。 嘉宝终于忍不住:「你还记得你投靠我的那天夜里吗?你没有地方住,说的是什么?」 这番话激发她压抑了几天的怒火,她突然大喊起来:「你恨不得每天都提醒我一遍,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没错,我欠你的,我自己跑来做你的宠物,我下贱!」 「你又曲解我的意思。」 「是曲解吗?你连我一顿饭喝几口水都要管,是曲解吗?!」 「我不管你谁管你?」嘉宝气急起来,「你现在刚刚成年,从家里跑出来,有没有想过我要承担多大的责任?万一你出了事,你的亲戚朋友来找我要人,我怎么办!你住我的房子,吃我的饭,你就是得遵守我的规则,这是成年人世界的规则!」 又来了,对,你是为我好。那你以后不用担心了,我今天就搬走。」江望第起身去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嘉宝一言不发,坐在客厅里生闷气。 走就走了吧,嘉宝心想,你没出现以前我过得快活着呢! 江望第的东西很多,她一股脑抓起来往行李箱里扔,故意不拿嘉宝买给她的首饰衣物。 没一会儿,外头突然下起倾盆大雨,闪电一把把撒下金属腥气,嘉宝淋着雨,在阳台手忙脚乱收她们从野外摘回来晾晒的茶叶,衣服都顾不上收。江望第扔下行李箱去帮她,两个人淋成落汤鸡。 茶叶和报纸铺了一地,嘉宝穿睡衣,蹲在地上拿吹风机小心翼翼地吹茶叶,湿发里的水同时滴滴答答跌进茶叶里。江望第换好衣服要走,回头看了一眼:「又不值钱,吹它干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嘉宝就是捨不得。 那天她们去山上徒步,在林边看到这些葫芦状的叶子,江望第说这是她妈妈喜欢的一种山茶,晒干了泡着喝,能品出柑橘皮混合绿茶的清香。「谁让你说的那么好喝?摘得那么辛苦,我还一口没尝过。」嘉宝嘟囔道。 是啊,那天她们玩得很开心。江望第欲言又止,拖动箱子要走。 嘉宝说:「下这么大雨,你走了去哪里?」 「浪迹天涯。」江望第说。 「浪什么浪,说这种幼稚的气话。你就算真的受不了我,也先找到地方住再搬走吧。」嘉宝抬头看她。 「我什么时候说过受不了你!」她忍不住反驳。 再说下去必定还会吵架,嘉宝换了话题:「帮我拿竹篮过来。」 就这样,江望第留下了。 从入住起,江望第就主动包揽了所有家务,因为嘉宝爱干净,每天要打扫两遍。这几天嘉宝忽然买了很多的时尚杂志,餐桌上,沙发缝隙里,厕所纸兜里,随便就能抓出来一本。 江望第擎着吸尘器抱怨:「这房子是给人住的还是给杂志住的呀!」 嘉宝懒洋洋躺在沙发上,从一本大书后头探出半张脸:「我月底要去一个朋友的宴会。」 「前男友?」 「才不是。」嘉宝坐起来,身上的薯片碎屑纷纷掉落,洒在江望第刚清理过的地上,她咬着牙愤愤道,「我一个中学时的朋友,我们以前就很喜欢互相攀比,不管是学习还是物质,我总是比不过她。」 「那你选了几套?」江望第好奇地凑上去。 嘉宝举起手中被她撕下的几页纸,上面用原子笔圈出了几套色彩斑斓的着装,都不是嘉宝平时会穿的风格。江望第入迷地看着:「都不太适合你,我还是觉得你穿黑裙子好看。」 嘉宝说:「你是说那套黑天鹅吧?」 黑天鹅,江望第勐地想起衣柜深处那条黑裙子,一股电流从后脚跟勐地击遍全身,她瞪着大眼睛装傻:「什么黑天鹅?」 「你忘了?就是你说我穿起来像女王的那件,就穿它好了。」嘉宝把茶几上的杂志潇洒一推,满足地躺下去。 江望第连忙说:「可是那件……太用力了,不够 effortless,对吧?」 嘉宝不以为然:「这次可不一样,就是要比,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把她比下去。」 江望第做最后的努力:「如果是这样,这套西装也不错呀,出其不意。」 「嗯……」嘉宝没有放弃黑裙子,「我可以把黑天鹅当作安全备胎,如果试不到合适的,就穿它好了。」 嘉宝嘴上这么说,手里的书已经换成八卦杂志,似乎没打算再去看时装了。 江望第怕再劝下去引起她的警觉,只得闭嘴整理茶几。那条裙子变成她的一颗蛀牙,正在牙床上隐隐作痛,让她夜不能寐。 入夜,江望第匆匆忙忙要下楼,她化了妆,穿的是平时去逛街才穿的白裙子。嘉宝盯着门口换鞋的她看了半天,一句话在嘴里来回含热了,最后还是咽下去,她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紧。 江望第主动说:「小周来找我。」 「嗯,注意安全。」嘉宝淡淡回应,心变得轻盈。小周有一阵子没来店里,她还以为他们吵架了。 昏暗中,江望第穿出小区,沿马路走向一片小花园。他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穿一件白衬衫搭浅蓝色牛仔裤,背挺得很直。 「阿鲸!」江望第压着嗓子,甜甜地喊了一声。 她扑过去,两个人抵到树上,喘息压着喘息,十指缠着十指,热烈地拥吻许久。他捧住她的脸,低声说:「我好想你。」 「我也是。」 两人紧紧牵着手,慢慢在石板路上散步,经过一对对幽会的恋人。 他刚从峇里岛回来,白皙皮肤被阳光染成红黑色,身上还有热带海岛酸橙味的潮湿气息。 他说得很具体:那里的海平线像一条粉笔线,推到近处,变成一面墙,化成黄绿色的浪,扑湿金色的沙滩。扎脏辫的情侣骑摩托车在稻田公路上穿行,后座的人把冲浪板顶在头上。傍晚沙滩是金色的,到了夜晚,摩托车聚集到稻田中央的酒吧,世界各地的人围在一起听同一个流浪歌手彻夜演奏。 「我当时就想,如果你也在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骑摩托车去玩。」阿鲸搂住她的肩膀,「将来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去看海,就我们两个。」 「那要花很多钱吧。」江望第从对海岛的模煳想像中清醒过来。 「没多少钱,我们自己去的话吃住简单一点,加上机票也就每人七八千。」 她嗫嚅许久,没有回应。 「你好不容易从那个家里逃出来,不会这辈子就当个咖啡师吧?」阿鲸忽然问。 「那也没什么不好吧……」江望第有些心虚。她曾经幻想的,最美丽的终点就是当上咖啡师,和嘉宝一起在小店里消磨时光。 「是没什么不好,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阿鲸露出微笑,「我们以前都很拼,想着上 985、211 工程的学校,身边的女孩学医的学法的,还有学考古的呢……」 江望第背嵴一痛,汗如雨下。他还从来没有带她见过他的朋友,他没说为什么,但她心里清楚。 「但你知道吗,她们都没你漂亮。」他低下头,轻吻她的额头,「对了,你之前说等我回国要给我一个大礼物,是什么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她回过神来:「是球鞋,那天我去看,发现它卖断货了。」 「球鞋?我有很多球鞋,买不到就算了,我不想你为了我吃苦。」 「可那双不一样。」她虚荣地想要美化那一张空头支票,「是耐克的球鞋,我同学说是男生的梦中情鞋。」 阿鲸提起裤腿,伸出一只脚:「不会是这双吧?」 就是那一双。 江望第陡然发现了纵断在她和鲸鱼之间的无垠大海,她的精神被粉笔色的海浪冲散,摇摇欲坠。那双差一点点手指尖就能够到的球鞋,连阿鲸出国旅行的单程机票都抵不上,她却要为之受尽折磨。 「幸好你没买。」他抱住她,在她脸颊印下一个吻,「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朋友都觉得你配不上我,那是他们错了,你是我在这个星球上最珍贵的一朵玫瑰。」 他太美好了,好得让她觉得把整个给他还不够,她恨不得把这个世界都掳过来,双手捧着送给他,可她什么也没有。她掏出手机假装看了一眼:「宝姐叫我回家了,你先回去吧。」 两人再次拥吻,在初夏缠绵的风中告别,计程车慢慢离去,江望第看他走远了,踱步回到小区楼下,没有直接上去。 「sharon 姐,你在忙吗?」她坐在石阶上,点燃一支烟。 「是谁呀?」 「是我,小江。」 「噢!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吗?」 「我想问一下,你上次说的那个会所服务员,能不能兼职?」 「嗯……我一般是不接受兼职的,不过我跟嘉宝关系又这么好,是吧,你也很有潜力,我可以给你开个绿灯。」 「谢谢 sharon 姐,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明天就可以呀,过来培训几个小时就可以上岗拿工资了。」 江望第尚未浸淫在成年人的人世界,并不知道热烈交谈、互道亲爱的并不一定是好朋友,她天真地相信 sharon 一定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因为她是嘉宝的朋友。 回到家,她跟嘉宝说:「我想报个高考补习班,考大学。」 她也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个补习班的计划排在她新计划之后,被提前当藉口。 嘉宝兴奋极了:「那太好啦!如果你考上大学,我可以帮你交学费,如果你在槐北上学,还可以回家吃饭呢。」 嘉宝快乐的样子让江望第心里发酸,沉重得喘不上气。她觉得自己辜负了嘉宝。「我打算白天上班,晚上去补习班。」 「你选好补习班了吗?外面骗人的机构可多了,我帮你问一问熟人……」嘉宝兴沖沖地拿起手机。 「不用问了。」江望第匆忙道,「我和小周一起上,他妈妈给他报的补习班,挺好的,他说……他还可以来接我。」 嘉宝还想给周世嘉打电话,被江望第注视着,想起她们这段时间的争吵,最终放下了手机,笃定地说:「你选好了就好,我相信你。」 江望第抱住她:「嘉宝,谢谢你。」这一刻,她又真的把补习班列入前排,她想考上大学,让嘉宝和阿鲸为自己感到骄傲。 第29章 「痴情」 孙见智送的那一盒饺子被冻得硬邦邦,第二天才去到江风夷手中。几天后,孙见智路过医院,发消息问江风夷有没有空的时候,她正好吃完最后一个饺子。 天气越来越冷,太阳几天不见踪影,两人在道路旁的长椅坐下,看病的人从她们跟前来来往往。 孙见智问:「冬至那天,你去哪里玩啦?」 她回:「谢谢你的饺子,很好吃。」 孙见智:「你姐姐的事情怎么样了?」 江风夷看她一眼,继续看街道:「嘉宝说,她去了一阵子补习班,后来突然就走了,只留了一张感谢收留的字条,后来嘉宝给周世嘉打电话,周世嘉骗她说我姐回老家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两人沉默了很久。 「我得找到周世嘉问个明白。」江风夷说。 她耳后的头髮里还别着那支明黄色髮夹,孙见智的目光从她柔软的耳朵上挪开:「我可以帮你找,前提是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江风夷咬牙思忖片刻,说:「我有理由,但你要先答应你听完不生气,也不许骂我。」 孙见智笑笑,点头同意。 江风夷拿出手机,把她拷贝的录像递给孙见智看:「出院后我去找李志远了,他把许予华和赵平原的一箱遗物给我了,这段视频是许予华的 dv 机录下来的。」 孙见智拿过她的手机,顺嘴说:「是新手机啊,怎么碎得这么快……」 江风夷有些心虚。 视频播完,孙见智重新点开那个三角符号,又看了一遍,眉头越锁越深。 江风夷补充道:「李志远说录视频的人确定是许予华,但他和赵平原都不认识我姐。我猜测 8.12 的兇手很可能跟我姐有关联,而且我姐当时在和一个医学生谈恋爱。」 「医学生?」孙见智勐地望向江风夷。 城市另一边,周世嘉刚辞职,和妻子在家里打包行李。孙见智和李禾下午过来,敲了几下门,里面的人什么也没问就把门打开了。 是周世嘉的妻子:「这么快?我约的是四点到六点。」 孙见智扫一眼她身后的行李,反应过来:「我不是快递员,是来找周世嘉问话的。」警官证随之展开,宛如一纸诉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问什么啊?我老公遵纪守法,有什么可问的。」 「十年前的一桩旧案,周世嘉是知情人。」 「你先出去。」她把门迅速掩上大半,「我怎么知道你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你的制服呢?」 周世嘉小跑出来,站在客厅里,呆呆地看着门口。妻子回头望见他的表情,身体里的骨头仿佛一根根被拆解了。「你是不是杀人了?」她冲上去,「所以才突然要搬家?!」 「你发什么疯?」周世嘉脸色阴沉,「看好孩子,我出去一下。」 他们在沉默中下楼,到户外,周世嘉开腔道:「要去警察局吗?」 孙见智:「不需要。可以就近聊,这附近有什么地方能坐坐吗?」 周世嘉把他们引到楼房后头僻静的凉亭里,因为天冷,居民很少过来,花圃里的杂草开始冒头,他对着落灰的石凳一屁股坐下去:「有什么要问的,你问吧。」 孙见智说:「除了你和嘉宝,江望第在槐北还有什么熟悉的人?」 周世嘉颓然道:「她男朋友,我没见过,她叫他阿鲸,真名是什么我不知道。」 「那他的年龄,职业,容貌?」 「不知道,望第从来不和我说这些。」 「你知道星光花园小区吗?」 他摇头。 「你认识许予华吗?」 「不认识。和江望第有什么关系吗?」 见智打量他:「江望第从补习班离开以后去了那里?」 周世嘉感到手指一阵阵发麻,他绞起十指:「她说她回老家了,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联繫过。」 孙见智轻轻掸去桌面的灰,把江望第的照片递上去:「根本就没有什么补习班,对吗?」 「就是补习班,她想参加高考。」周世嘉维持着注视孙见智的状态,不敢挪开目光。 孙见智:「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一旁的李禾扫向孙见智,琢磨她究竟是如何看出来周世嘉撒谎的。 周世嘉垂下眼皮,脸一皱,肌肉奇怪地抽动了几下:「我不想那样的,我希望那一切都没有发生。」 被江望第拒绝后,他消沉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抵不住对她的渴望,又去了咖啡厅找她。 嘉宝有些惊讶:「她早就出门了呀,没去补习班吗?」 有过前车之鑑,周世嘉这一次转过弯来:「对啊,没看到她。」 嘉宝摸出手机要打电话,周世嘉佯装看了一眼消息,连忙说:「她回復我了,原来她在美术班看别人画画去了。」 「还有美术班?」 周世嘉没和嘉宝多做解释,匆忙离开咖啡店,出去给江望第打电话,问她在哪里。 那头很安静,江望第说:「我在哪里不用你管。」 「那就别用我做藉口。」周世嘉一改往日的怯懦,「不然我就告诉嘉宝你没有去补习班。」 江望第妥协了,把会所的地址发给他。 周世嘉从未想过一个屋子里可以有那么多的漂亮女人,同时有那么多的丑男人,猫鼠同笼似的怪异。他很快反映过来这是什么处所。女孩们高矮胖瘦,白的黄的,共通点是都很美丽,她们好奇地望着他这个闯入狼群的青涩羊羔。 他朝一个像是前台的地方走过去,小声说:「我是来找人的,我找江望第。」 「江望第是谁?」一双闪闪发亮的桃色嘴唇问。 「gaby,有人找你……」走廊上有个女孩朝一个对讲机喊。 连着叫了好几声,江望第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一路小跑出来,拽上周世嘉往外走。她边走边骂:「不是叫你别进里面来吗?!」 「保安请我进来,我就进了。」 会所服务员的制服是低领口的白衬衫,搭配黑色包臀裙,衣服很挤,勉强裹住她青春丰腴的肉体,高跟鞋踏得木地板噔噔响。 周世嘉感到失望:「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两人一路钻进黄色鸡蛋花簇拥的园林里,撞到一对野鸳鸯,向墙根下阴凉的地方匆忙遁去。江望第和前台画的是同一种艷丽的妆容,她靠住墙,懒洋洋对他说:「我做什么了?」 「做小姐。」 江望第并没有生气,至少眼下她认为她和那些卖身的女孩不一样。她淡然一笑,问他:「跟你有关系吗?」 周世嘉的面目忽然变得很可怜,像挨了打:「我求你了,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我的零花钱都给你,我求你不要糟蹋自己。你下个月不是可以考核转正了吗……」 「你的零花钱你自己花吧。」江望第打断他的话,把手上的一枚红绳给他看,表情有些无奈,「看到这块玉了吗?阿鲸买给我的,两千块钱。」 她还记着嘉宝那条贵得吓死人的裙子。 周世嘉盯着玉看了片刻,他确信那是超市门口抽奖 199 元就能买到的,因为他小姨有条一模一样的。他也如实告诉了江望第,结果更坏,在她眼里他变成一个善妒且诋毁情敌的小人。 「他买你的梦中情鞋眼睛都不眨一下,会为这几块钱撒谎吗?」江望第转身想走。 「望第。」周世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真的很爱你,求你让我在你身边吧。」 她仿佛是从很高很高的地方俯视他,他变得很渺小。 「你起来吧,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跟女孩子下跪,只会让她看轻你。」江望第把他拽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周世嘉憋红了脸:「你平时几点下班?我过来接你。」 她皱着眉,眉根有没晕开的青黑粉粒:「为什么要来接我?」 「我怕你被人欺负。我要保护你。」 「保护我?」她哑然失笑,「要真到那个地步,如果我保护不了我自己,你来也没用。」 不论如何,周世嘉还是每天来了。他以上高考补习班为由,每天在会所附近等到 12 点。但她并不领情,多数时候她自己骑单车回家,周世嘉骑电单车默默跟在后面。 一个月后,在初夏凉爽的夜晚,他接到了哭泣的江望第。 她被灌了酒,醉醺醺的,在后座一边哭,一边骂那些老头都是披着人皮的蛆。 「你跟他们……那个了吗?」周世嘉问。 后头的人愣了一下,停止哭泣:「你最关心就是这个吗?他妈的他们捏着我的脸,抠我的嘴,把洋酒从我嘴里倒进来……我的牙齿现在还是咸的……我牙齿上他妈的还有刮下来的死皮……我不干了,我宁愿去死……」 她越说越醉,周世嘉不敢载她回嘉宝那里,就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 「你那个海鲜宝宝,他说爱你,他能像我这样照顾你吗?」周世嘉把她放到床上,帮她脱鞋。 「两百块钱的假货,要你给他卖身。」 他坐在床沿,双手托着尖锐的高跟鞋,忿忿不平地望着她。酒店灯光昏暗,照着江望第的残妆,她眼角有泪痕,嘴唇还保持着下撇哭泣的形状,胸口的纽扣紧绷着。 「只要有钱,你就什么都能干,只要是钱……」周世嘉褪去他的人皮,像狗一样耸着背趴上去。 江望第变成了一个抽象的概念,不再是他的神女。 凌晨三点钟,周世嘉沉睡,江望第醒了。她赤身裸体,曾经信任过的人物都如床下扭曲的内衣裤散发着腥气。 她瞪着天花板,身体僵硬。 周世嘉的唿吸声很吵,她听着,想起有一天她站在花洒下淋浴,沾湿了水的小方巾盖在脸上,鼻子吸得发痛也抽不上气。 她想了很久,抱着自己的枕头起身。 窗外透进gg牌的红光,她细心地等待枕头在脸盆中吸饱水分,爬上床,把湿枕头朝他的脸勐地闷上去,左边的膝盖按住棉被左侧,右边的膝盖按住棉被右侧,枕头闷在他脸上,她像个三角图钉,把周世嘉固定在纺织物里。 感觉他的四肢开始抽动时,她把头也抵上枕头去压着。 江望第满脑子都是波涛汹涌的黑色大海。她变成一条鱼,在水中和一根勾住她上颚的铁钩殊死搏斗,牙根咬出血,风大浪急,钓竿那一头的人和她互相都看不清对方。 第30章 他像一个大学教授 周世嘉的脖子和脸开始充血,他捏紧拳头,哽咽道:「她最后还是心软了……」不等话说完,就伏在石桌上嚎啕大哭,灰尘揉进他的眼泪里,面庞一片脏污。 「所以你杀了她?」孙见智脸色发青。 他泣不成声,只能用力摇头。 周世嘉记得他口鼻里溢满黏液,爬起来咳嗽、喘气,又被她连着扇了很多个巴掌。他跪在床上道歉,想给她钱,被她推得滚到地上去磕头。他心想,如果当时江望第让他去舔鞋底他大概也会照做。 但她很平静,光着身子坐在床沿。 他说,你原谅我吧,我会一辈子照顾你。 她捡起周世嘉的衣服,一件件套在身上,在沉默中踉踉跄跄离开了宾馆。 凌晨四点的街道已经开始有行人,江望第佝偻着走在路上,昨夜的酒精还积蓄在血管里,环卫工人的干燥竹条扫一声,她的胃部就跟着传来一阵阵抽搐。 嘉宝刚刚睡下,她总是戴着隔音耳塞睡觉。 江望第回到家里,泡了一碗面吃,一直到洗完碗嘉宝也没醒过。 灯光一圈圈从灯泡上递出来,飘满房间,江望第躺在床上,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产生了疑惑。 她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一条条读 sharon 的简讯,翻到阿鲸的,他说:「我今天去了 4s 店,想物色一辆车,你有没有喜欢的汽车品牌?」她把手机扔出去,往被子里一直钻,钻到顶住了墙,紧紧卡在床缝之中吞声饮泣。 兼职开始的那一天,签下姓名之前,江望第最后一次向 sharon 确认:我只是做服务员,对吧? 「没错呀。」sharon 笑眯眯的。 「会要求我陪睡吗?」她直言不讳。 「天啊,宝贝。」sharon 露出嗔怪的表情,「这种事情你不愿意,谁能强迫得了你?犯法的!再说,我们这里这么多保安,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入职以后,江望第的工作是把客人要的东西端进去给他们,有时候是烟,有时候是鸡尾酒,有时候是保险套。来来往往中被路过的客人摸一下屁股是常事,当作没发生过。 有一天,会所的女孩们在更衣室笑嘻嘻地讨论一个叫郑总的人。说他五十出头,看起竟然那么年轻,举止儒雅,像大学哲学系的教授。 江望第没上过大学,不懂哲学,对这位教授充满了好奇和嚮往。 第二天,同事艾米把托盘推给她:「你去送酒,他在 201,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条走廊的射灯光淡淡的,江望第踩着厚厚的涡纹地毯,满怀期待敲开那扇门。 郑总和他的几个朋友一齐转过脸来看她。这是他们的一种游戏,像开盲盒,每次门响,后面出现的可能是一个新的年轻靓丽的女子,手里的精美托盘盛满顺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嚯,是美女。几人会心一笑。 只有郑总没笑,他第一眼概览江望第健实的身材,再凝视她青春的面庞,目光透过眼镜上上下下把她摸了个遍。 「打扰了,你们要的酒来了。」她小心翼翼屈膝,乳沟暴露在几双眼睛下。 也不过如此,真令人失望。江望第心想。 不过能来这种脏地方的人,又能有多好呢?她细想几分,心有些虚,因为她就是这个地方的器官,贴切比喻起来可能还是一节胃肠,是这个脏地方最脏的底层。 清闲时,江望第躲到鸡蛋花后头的墙边抽菸。 她没有对尼古丁上瘾,只是因为经理会对偷懒的员工百般刁难,但如果是抽菸,他总能宽限一点。 烟雾从眼前飘过,鸡蛋花弥散出酷似工业柠檬香精的味道,她在一唿一吸间享受短暂的平静。 「抽菸吶。」郑总突然冒出头来。 她吓得把菸头扔在地上,朝他笑:「郑总,你可吓死我了!」 「你记得我啊。」郑总勐地凑近,身上的味道侵袭过来。 江望第下意识向后躲,警惕地看着他:「记客人名字是应该的。」 「你别怕嘛。」郑总眯起眼睛笑,「给我一根烟吧。」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真龙的烟盒,用拇指挑开盖子,递给他自己拿。 「嚯,抽这么贵的。」郑总看了一眼,盒子里不止真龙,各种颜色,各种品牌的香菸都有,大概是把客人落在桌上的散烟都收集起来了。 两人心照不宣,一起蹲在墙根下吞云吐雾。 一支烟抽完,郑总说:「gaby,你长得很像我前妻。」 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郑总就不像哲学系的教授了。江望第熟悉这类话题的走向,两眼盯着土地笑说:「政治课本说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也不会有相同的人。你只是看我像她,其实我不是。」 「我听你们老闆说你还没主儿,要不你跟我吧?」郑总忽然伸出五指,捏住她的下巴让她转过脸来。 他的手指有油,不知道是食油还是他涂的高档护手霜,滑腻腻让她觉得难受。 「不是的,我有男朋友了。」江望第慌忙站起来,「郑总,有人吐在洗手盆里,我要回去刷厕所了。」她故意说一些倒胃口的话,想浇灭他的热情。 郑总愣了一下。她猫腰冲进园林,消失在夜色中。 郑总没有穷追勐打,一个星期过去,再见面的时候,好像之前那段话根本没发生过,江望第暗自松了一口气。 之后领班又让她去 201 送酒,她不想去,又不得不去。 这一次是用推车推酒,几大瓶西洋酒撞得叮叮噹噹响,江望第摆好杯子,打开第一个软木塞。 「全开了。」一个人说。 「全开?风味会流失的。」江望第记得领班的教诲,怯怯地望着他。 「那怎么可能,只会越开越香。」汪总笑着说,表情很怪,好像香的是江望第。 「全开吧,难得汪总高兴。」郑总点头。 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强调一个「开」字,老老实实把酒一瓶瓶打开,周遭出奇的安静,似乎都在注视着她。她臊得全身发烫,中途郑总起身出去,风吹进来才稍稍降温。 汪总说:「盖比,你陪我们喝一杯。」 她垂着头:「我不会喝酒。」 「一杯都不赏脸?叫你们老闆 sharon 过来!」 她皱着眉头喝下去,空杯子刚落下又被灌满了。她又喝了一杯,他们还起闹叫她喝,她转身想往外跑,几个肥壮的男人突然一拥而上,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按住了,酒连着长颈瓶口往喉咙里灌。 艾米听见动静,胡乱端了一碟水果撞进门,看到包间里杀年猪似的场景,连忙冲进去拉人:「哎哟,老总们,你们这样可是要出人命的呀!」 「把她也灌了!」有人说。 艾米也被擒住了,惊慌中陪着笑:「这不行的,我喝酒过敏,真的会死人!」 耳边艾米的嗔笑变成哭喊,江望第被酒呛着,觉得自己要死了,慌乱中她抡起一只瓶子朝空中乱砸,那些巴在身上的手一闹而散。 郑总沖了进来:「怎么搞的?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啊?」 有人笑:「我就欺负她了,怎么了!」 「别演啦!」一个悽惨的声音响起,「老子他妈受伤了!」 灯光全打开,照亮一个光脑门上的血湖,他捂着头,找不到重心似的弯腰往门口撞,一边叫守在门边的会所保安送他去医院。 江望第也想逃,被几个男人堵在门口,又被经理扇了一巴掌,拽着头髮拖去办公室骂。 「你他妈的……」他骂了一长串,西装的两侧愤怒地用手肘撑飞起来,「你死定了……你在这给我等着……」经理接到 sharon 的电话,怒气沖沖往外走。趁他不在,江望第哭着从后门逃了出去。 手机一直震个不停,sharon 的消息盖出了摩天大楼。 sharon:你马上给我滚回来。 sharon:给嘉宝看看你的婊子脸皮有多厚 …… 手机震个不停,江望第钻出被窝,按下接听键。 「终于肯接电话了。」 「你想怎样。反正要钱我没有。」 「现在马上来会所,跟客人道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我不去。」江望第看一眼桌面的卡通座钟,时间是早晨六点,「你也不用操心,我现在打电话报警,让警察处理这件事。」 sharon 沉默片刻,冷冷笑道:「好妹妹,报警的话就是鱼死网破,我反正不怕,我在里面有人罩着。你呢?你男朋友呢?你宝姐姐会怎么看你?你介不介意警察去交阳调查核实你的身份?」 江望第的大脑几乎无法运转,她一个个掰碎 sharon 发出的问号,只得到更多的问号。 她不怕别的,只怕交阳的人知道自己在会所上班。 sharon 又说:「你肯接电话,说明这件事你愿意谈。你要是还要脸,就过来跟客人道歉,医药费从你工资里面扣,多的少的反正我不会黑你的,怎么样?公平吧?」 她晓之以理:「我开门做生意的,得罪了客人,你这个始作俑者都不出来道歉,人家能放过我吗?」 动之以情:「人家汪总,随便一个项目就几千万,人家干嘛跟你一个丫头过不去呢?要你道歉,就是要个说法而已,这种事在我们会所见得多了,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没谁会为难你!」 江望第闭口不言,sharon 知道时候到了,轻飘飘甩下最后一座台阶:「好了,你先休息吧,晚上记得过来会所报到。」 通话结束。晨光透过玻璃窗慢慢照进房间里来,主卧里嘉宝还在酣睡。 江望第很快整理好行李,在茶几上给嘉宝留下字条:谢谢你这段时间收留我,我回交阳了。 马路上人来人往,她拖着行李箱,像来时一样在十字路口迷茫地张望。 一条嚮往陆地的鲸鱼离开了水,就会被自己的体重压死。江望第逐渐意识到,她的体重是她生来的贫穷,美貌,野心,梦想,和被精心教育出来的生根于骨肉的自尊。 第31章 看不见的她 冬季天黑得早,病人的家属还没来。江风夷看了几遍手錶,她急着下班去见孙见智。 「你着急去哪儿呢?」病人用沙哑的声音责问。 「不好意思。」江风夷才知道自己表现得太明显,「我不是要走,只是……在等秒杀开始。」她胡诌一个藉口。 老人听不懂,转回眼珠子看电视,口水淌到硅胶围兜上。 江风夷离开的那一个月里小陶出院了,新客户脾气很差,也能理解,住院住到要请护工的病人没几个是春风和气的。 一直到八点,江风夷才来到火锅炉子旁。 汤锅没开火,肉食垫着冰块冷冷地躺在桌上,孙见智和李禾已经吃过面,沉默地等待她。 江风夷卸下背包,看到孙见智左侧颧骨上有一片淤红,问她:「你干嘛了?」 她摸了一下脸:「抓犯人打的。」 江风夷满怀期待:「你不是去找周世嘉了吗?结果怎么样了?」 孙见智忽然如芒在背。 和周世嘉见面之后,她就一直在想要怎么开口告诉江风夷她姐姐的经歷,直到现在也没想好怎么措辞。李禾也突然垂下眼皮,夹碗里剩的葱粒吃。 江风夷猜到结果不太好:「有什么就说什么吧,不能透露的就不说,我理解的。」 孙见智隐去那些痛苦的细节,把周世嘉说的经过笼统复述给她听。 中途上了新菜,火锅汤底沸起来,没人下筷子。「按照周世嘉的说法,那天她应该是连夜搬走了,没人知道她搬去了哪里,这和嘉宝说的时间也对得上。」孙见智低声说。 「所以还是没结果。」 「嗯,但不代表事情就没转机了,会所那边我们还没去问过。」孙见智担忧地看着她,「你还好吧?」 「我没事。」她耸肩笑了笑,「这种事情发生很多次了,每个新消息都比上一个坏,我早就麻木了。」 孙见智讪然点头。 「吃饭吧。」江风夷拿起筷子夹菜吃,看见锅里被烫得不由自主翻滚的白萝蔔,忽然有溃堤的预感。 她闷了一口茶,假装被呛到满面通红,笑着朝两人摆手,仓促起身去找厕所。但这里的厕所太难找了。她像没头的苍蝇乱飞了一会儿,差点撞到人,只能在落泪前转身冲出门外,躲进黑处失声痛哭。 她不敢谈姐姐被骚扰被性侵的事,只怕那一段场景如妈妈的死亡,因为反覆咀嚼反覆怨恨变成一段真实无比的目击经歷。 半晌,孙见智找到了她,手里拿着一盒纸巾。 颅腔里的压力要把眼睛逼得充血脱臼,她哭得想呕。「她才 17 岁!」她朝孙见智大吼,「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拉她一把?!」 有人路过,好奇地停下来看她。 她指着他们骂:「这世界全他妈是人!你是人,你也是人,你们见过江望第吗?你们谁帮过她吗?!」 他们走了。 孙见智什么也没说。 几分钟过去,她冷静下来,湿透的纸巾带着衣袖胡乱擦干脸庞:「对不起,我不应该朝你发脾气的。」 「你没有朝我发脾气。」孙见智说。 「快吃东西吧,锅都要烧干了。」江风夷主动往屋里走。 室内灯光如旧,文明的人们文明地穿着衣服、坐着用筷子夹食物。 桌上没有人再说话。江风夷像失去了鼻子,张开嘴鱼一样唿吸,借着唿吸的空隙不停地吃。 趁孙见智起身去洗手间的空当,李禾说:「我知道现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不过还是想安慰你……其实今天孙姐把周世嘉打了一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确实无补,但是她感谢李禾和孙见智的好意。 李禾看一眼洗手间的方向:「说实话,周世嘉这事过去太久了,告了也很难赢,我们心里都清楚。当时孙姐问他『讲完了吗』,他说讲完了,孙姐关掉执法记录仪,指着旁边的空地,说『你出来,我们公平地打一架』。」 李禾说得有些激动:「周世嘉人懵了,孙姐又说了一遍,我劝孙姐别冲动,但是周世嘉这个犟种居然同意了!我真的不忍心告诉他孙煞是何等人物——」 「说什么呢这么亢奋?」孙见智回来了,提着两只湿漉漉的手。 李禾笑道:「跟她讲我以前抓犯人的英勇事迹。」 孙见智轻蔑一笑:「是你抓犯人,还是犯人抓你?」 江风夷看一眼孙见智,抽纸巾递给她,转头问李禾:「结果呢?」 「都是很疼的皮肉伤。」李禾意味深长道,「我亲自送去医院的。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好,可不敢往外说,不然我要受处分的。」 江风夷心照不宣地点头。 餐盘里寥寥的食物被扫空,李禾走了,江风夷和孙见智同路。从火锅店到家有差不多两公里路程,江风夷举着手机直奔一排共享单车。 孙见智说:「走回去吧,消消食。」 「这么远,你知道我的短腿要轮换多少次才能走到吗?」 「走回去吧,跟我聊聊天,换个心情。」孙见智固执地把她从单车旁拉开,带着她往前走。 「你走你的,拉着我干什么?」 「一个人走多无聊啊。」孙见智笑道。 江风夷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嗡嗡声,一闪一闪照亮她的裤子。孙见智瞥一眼:「你在装萤火虫吗?」 「什么萤火虫?」她闷闷道。 「你看你的口袋,信号都发到南半球了。」 江风夷掏出手机,没有挂断丁闻易的来电,只是把手机改成静音模式。 「你跟丁科长吵架啦?」孙见智斜眼看她。 「不算吵架吧,只是有点分歧。」 「我最近也老和我爸妈有分歧……」孙见智想起另一件事,「上周我妈说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你猜是谁?」 「丁闻易。」 孙见智露出惊奇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的?!」 「别人我又不认识,而且他刚打了电话。」江风夷说话声还是淡淡的,低低的。 孙见智说:「我妈一说是他,直接把我吓废了。」 江风夷苦笑一下。 孙见智感慨:「如果放到我爸妈那一辈,我跟他应该是很合适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一代夫妻的平均最佳状态就是内心互生厌恶,表面相敬如宾,财务各过各的。」 「你老是讲一些自以为幽默的话。」 「那是你的心情没匹配上。」 两人慢吞吞向前走,马路上的车唿啸而过,夜风把江风夷心上的重量吹轻了一些。 孙见智忽然说:「你是知道丁闻易喜欢你的吧?」 江风夷脸红了:「也许吧,但我和他不合适。」 「为什么?」 她把冬至那天发生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 「没那么严重!」孙见智伸手在眼前挥,仿佛这样能挥散笑意,「社死而已,尴尬是有点点,不至于就不交往了,不至于。」 「有那么好笑吗?」江风夷被她感染得也想笑,「……其实主要也不是因为这个,是丁闻易的妈妈让我觉得我低人一等。」 丁识对待她时很礼貌,九十分地客气,客气到让人觉得这种态度只是为了表达修养,而不是真的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人。江风夷想描述那种感觉:「你明白吗?那种感觉,明明很客气,但总是让我觉得她看不起我。」 「我知道,真的。」孙见智点点头,「是一种贵族看平民的优越感,经济犯里很多这样的人——当然了,不是说她经济犯的意思,就是说,他们的阶级感比较强。」 「所以咯。」江风夷把手塞进口袋,寻找温暖的庇护,「我完全同意门当户对这个说法,虽然我喜欢他,但我们来自完全不同的家庭,如果真在一起,也许连中午饭吃什么都要吵一架,我要吃油泼面,他要吃土豆泥,好嘛,分开吃,坐一张桌子,他觉得我的面吸熘吸熘噁心,我觉得他的黑椒碎是一股子咯吱窝味……」 「你说得我想吃臊子面了。」孙见智插嘴道,见江风夷翻白眼,连忙赔笑,「就看你是不是足够喜欢他。如果你真心喜欢他,就会跟他一起吃土豆泥。爱情总是随着牺牲降临,还是不被看见的不能言说的牺牲。」 「为什么是不能说的?」 「说出口就是要挟,不是爱。」 「说那么通透,你谈过恋爱吗?」 「都牺牲了我还削尖脑袋钻进去?智者不入爱河。」孙见智笑盈盈指着自己,「我是智。」 眼看就要走到星光花园小区了,原来两公里路并没有那么长。孙见智认真说:「你要是喜欢他,就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呗,何必闷闷不乐的。」 江风夷:「这是理性和感性的对抗,我做不到自洽。」 孙见智:「谈恋爱还讲什么理智,就像几个人去酒吧狂欢,底线不一样,有的是只要不酒精中毒就可以,有的内裤不脱下就可以,只要设定好底线,剩下的就自由发挥,玩个痛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底线放低一点?」 孙见智望向远处:「我看到的你活得太压抑了。你习惯了克制自己的需求,好像表达脆弱、表露欲望是羞耻的,可这些本来就是人之常情。你完全可以放开自己去狂欢呀,选择呀,不要在悲伤的十字路口徘徊。」 江风夷沉默片刻,她被孙见智的话触动了。 但她惯性地再一次选择掩饰情绪,抿嘴笑道:「『悲伤的十字路口徘徊』……你真的很喜欢土言土语。」 「你才土。」孙见智低头看她的鞋,「什么了还穿这种十年前的雪地靴,鞋底都开胶了。」 孙见智还真的猜中了,江风夷十年前就不再长高,这双鞋也陪伴她走过了无数冬天。她回击孙见智:「你最土,这么冷的天,穿这种装酷的老头夹克,又丑又不保暖。」 孙见智用肩膀撞她一下:「我说真的,你每个月薪水比我多吧,对自己大方点。」 江风夷作出自豪的表情:「这是一种追求。」 她们再次各自沉思着,默默朝前走。 孙见智冷不丁说:「……他在家里装了 ktv?」 江风夷尴尬点头,另一种复杂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星光花园到了,两人在路灯下挥手告别。孙见智骑上共享单车回去。江风夷看她走了,回到小区楼下。经过垃圾桶时,她停下来,脱下自己的「追求」提在半空中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归垃圾桶,踩着破洞的袜子上楼。 楼道灯一盏盏点亮,她拿出手机回復丁闻易的消息:不好意思,刚才在忙。 丁闻易:明天中午吃什么?一起吗? 江风夷:臊子面。 丁闻易:听起来不错。 长文路尾,孙见智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把她的丑夹克狠狠甩进脏衣篮。 第32章 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中午十二点,丁闻易从行政办公楼走出来,看到草坪上落了一枚新鲜的白兰花,梗还是嫩绿的。江风夷说冬季冷冽时玉兰花最好闻,可惜这个季节花量最少。他弯腰把花拾起来捧在手里,心想带给她闻一闻。 丁识看时间过了十二点十分,拿起手机给丁闻易打电话:「儿子,你看到艾良的朋友圈了吗?」 丁闻易:「我又不住在她朋友圈。」 丁识:「下个月她过生日,你准备送什么礼物?」 往年艾良生日都是封红包。丁闻易想了一会儿:「送东西的话……你来挑,我把钱转给你,代表我们两个一起送的好了。」 丁识不乐意:「你挑一下,用点心,她喜欢你挑的礼物。」 丁闻易:「我根本不喜欢她,她也不是真喜欢我,我求你别撮合我们了。」 丁识绷着红唇沉默片刻,严肃道:「儿子啊,你今年三十了,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了,还整天玩玩闹闹不收心,成年人有成年人的责任……」 丁闻易当是和尚念经,心想着你要是当我成年人,就不应该干涉我的自由。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否则有得吵。 丁识察觉到他不听了:「好,不跟你说了,我要被你气死了。」 挂断电话,丁闻易走出医院朝面食店去。 便利店外,一个戴八角帽的中年男人正在打电话,皮鞋尖儿踢着路灯脚。丁闻易路过他,目光扫了一眼又转回来,皱眉盯着他看:一串清涕正从那人左侧鼻孔里淌出来,飘飘扬扬地挂在他唇畔,他没知觉似的还在和电话里的人争论。 丁闻易端详片刻,走上去朝他挥手示意:「大哥?打扰一下。」 他迟疑:「干什么?」 丁闻易提醒他:「您流鼻涕了,没有发现吗?」 八角帽摸了一下鼻子,手指变得噁心。而丁闻易英俊潇洒,仪容整洁。他掏出纸巾擦手,支支吾吾为自己辩护:「关你什么事!老子就是糙。」 语言反应迟钝,左脸像三伏天被热化的蜡烛一路向下耷拉,丁闻易确认他是脑卒中的前兆:「有头痛呕吐吗?你的症状很像脑卒中,你这次来是来检查的吗?」 「啊?对,我是。我挂号了……医院中午不是休息吗。」八角帽已然把丁闻易当成了骗子。他自己一身隔夜的酒气,傻子都知道会头痛呕吐。 丁闻易也知道他在撒谎:「挂的哪个科?哪个医生?」 八角帽觉得他莫名其妙:「我有没有病,不要你管。」 丁闻易严肃道:「病发就是一瞬间的事,你怎么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八角帽瞪着他,又气又笑:「真是……你才脑子有病吧,我干什么关你屁事!」 丁闻易说:「我是医生,你现在马上去检查,挂急诊。」 八角帽调侃道:「你是医生?哪个科的?医师资格证呢?要不你给我看病就好了,还挂什么急诊。」 在一旁侧耳听了半天的大娘走过来,拍拍丁闻易的胳膊:「小伙子,你别这么轴,你消了你的业,他的业由他去受吧。」 八角帽见状,突然恼羞成怒。「你们脑子才有病。你俩谁啊……医托吧你们……」他朝旁人笑道,「你们瞧瞧,一医院这么大的单位,还要唱双簧骗人去沖业绩,告诉你们,老子好着呢。」 大娘扭头摆手离开,边说「短命鬼我不跟你争」。 八角帽指着她,越说越气急:「……个老不死的,你说,说什么?你再说!」他说着追上去想抓大娘,丁闻易伸手去拦他,在大娘的喊叫声里,八角帽一拳直冲丁闻易面门,把他嘴里打出了血,两人乱糟糟推搡几下,最后是丁闻易占了上风,扣住八角帽,把他两条手腕反提着扣到他背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好,好样的!小伙子你按住他,我报警!」大娘狠狠戳着手机的拨号键盘。 「出人命啦!」八角帽突然高喊道,「大哥你先把我手松一松,我胳膊被你拧麻了!」 丁闻易无奈道:「不是手麻,我都跟你说了是卒中。」 眼看着医院保安也闻讯而来,朝丁闻易喊「丁科长」,八角帽嘴硬,说是被武力胁迫才去做 ct,直到听见医生说要立刻溶栓,他嘴也没蹦出一个「谢」字。「我午饭都没吃呢!」八角帽恨恨道。 丁闻易突然想起臊子面,一边给江风夷发消息,一边往外跑,在医院门口遇到了她。他衣衫不整,满头大汗:「对不起,你吃过饭了没?」 江风夷点头,目光饶有趣味在他身上扫了一轮:「发生什么事情了?」 丁闻易:「一言难尽。」 她没有多问,把手里打包的食物递给他:「估计你没吃午饭,就在旁边面包店随便买了点吃的。」 袋子里有培根三明治和杯装的沙拉,丁闻易打开一看,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她非但没生气,还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三明治?」 「推理。」她指了指前方,「回去吗?」 两人并肩走回医院,在玉兰树下空荡荡的长椅上并肩而坐。午间寂静,和熙明亮的阳光透过树叶,像初夏的光打在一片湖水上,再柔软地倒映在人身上。 丁闻易说:「我今天不止是要找饭搭子。」 「嗯,你接着说。」江风夷闭着眼,仰面靠在椅子上,被阳光晒得慵懒。 他放下手中的三明治,看着她:「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她睁开眼,望着树叶,笑着低声重复他的话:「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他们相视一笑,目光再分开。 「那天在我家,你走之前,为什么说我们是『不熟的朋友』?」 「你向你妈妈介绍我的时候,没说我是谁,就说我是小江。」 「如果我说你是我『女朋友』,你会开心吗?」丁闻易言辞诚恳,「我妈来得太突然了,我们都还没能商量好怎么定义我们的关系。」 「我忘了这一点。」江风夷坐直身子,眼睛在半空中找焦点,「你想怎么定义呢?」 丁闻易的衣领被揪过,皱巴巴的,头髮也凌乱,神态身板却还是矜贵的丁科长。他说:「我不想让你觉得有压力,要不然我们往后退一步,从朋友开始。」 惊讶之余,她莞尔承应:「谢谢你。」 他似乎觉得话说满了,还价:「可以是暧昧的朋友吗?我不想做备胎。」 她望着天不说话。 他又说:「备胎也不是不行,但你要保持更新我的位置。」 她还是沉默。 他苦起脸装可怜:「这是我的底线了。」 她的心忽然像太阳下的冰激凌一样化了,她没在讨价,只是说不出话。她不知道他喜欢她什么,因为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可以用来与他互相吸引的筹码。是他用想像力戴了滤镜吧,很快她又在思虑他何时会因为摘掉滤镜而对最初的选择感到失望。 她终于说:「不是,回到前面,我们就做暧昧的朋友吧,如果那一刻到了,我们应该都知道。」 「一言为定,君子协议。」 得到满意的答案,丁闻易才放心地打开食物,在一旁斯文地吃起来。 江风夷回到仰望树叶的姿势。他们静静地坐着,空气中有玉兰香,春天似乎马上就来了。 她感概:「玉兰花最好闻的时候是冬天和雨后。」 丁闻易想起一件事,嘴里嚼着食物不能说话,举着一个食指向她示意,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纸巾递给她。 对着他掌心那团外观很像用过的鼻涕纸的神秘白球,她不敢伸手去接。 「我之前想给你的,差点忘了。」丁闻易把食物全咽下去,剥开纸巾,露出一枚米白色的小花,玉兰香漂浮在暖洋洋的空气里,刚成立了几分钟的君子协议岌岌可危。 「呃。」丁闻易说,「我妈电话。」 气吞山河的暧昧冲动被「我妈」二字冲击得烟消云散。 丁闻易把花递给江风夷,接起电话:「……送什么都行……真的别问我了……」 江风夷指了指住院部,再指电子手錶,起身准备离开。 丁闻易按住手机,朝她说:「谢谢你的午餐,明天见?」 她笑着点头,举起手里的花:「谢谢你的小礼物。」 丁闻易听不清电话里说了什么,目光追着她的背影。江风夷,辛夷花,噢,风中的辛夷,他恍然大悟,认为她的名字一定是这么来的,视野中她的形象也慢慢地化作一朵冷风中怒放的玉兰。 丁识挂断了电话,在商场里打转,拐进一家奢侈品专柜。「香水怎么样?再加一束浪漫的玫瑰花。」她笑着对一起逛街的小姐妹说。 「你不是说你儿子上次带了个女生回家吗?送艾良这个,小心弄巧成拙。」 丁识推了推眼镜,拿起试香纸在面前扇风:「我不喜欢那个女的,眼神阴鸷,为人轻狂,不是善类——而且普通话带口音。」 小姐妹忍不住笑了:「你就想给你儿子找个傻白甜。」 柜员认出了丁识:「段太太,今天段总不陪您来吗?您试试这个,是玫瑰荔枝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丁识转过头盯她,似笑似嗔道:「来了几次都是我付的钱,怎么就只记住了个段太太?以后叫我丁老师。」 柜员面露尴尬,丁识摇头:「罢了,帮我找一款花果香味的,不要太甜。」 「傻白甜……」丁识摇摇头,朝小姐妹道,「真是,好好的词让你们这臭嘴一过,就成了坏东西似的。结婚和恋爱可不一样,我就喜欢艾良天真又聪颖,她出身好,两个人有共同的价值观,这样日子过起来平顺。」 「平顺,你是怕你儿子吃亏吧?我可告诉你,艾良虽然不精明,但也不是低眉顺眼的人,只不过像你,你才中意……」见丁识面露愠色,她不再往下说,「行行,我不说了,你这个人一点就炸。」 第33章 梦神会所 根据周世嘉提供的地址,孙见智和李禾找到了隐蔽的梦神会所——一个泰国菜餐厅。装潢早已改变,往前推两任老闆,也都不是那个叫 sharon 的女人。 sharon 无处可寻,两人胃里唱空城计,决定在餐厅吃午餐,看了一圈菜谱,最后只敢点两碗加辣的海鲜炒饭。孙见智望向橱窗外粗壮的鸡蛋花树,说:「别看这里偏,这个地方十年前的租金就直逼市中心,我看这个 sharon 有点来头。」 李禾放下手机,愤愤道:「小王来消息了,工商那边也查不到梦神会所。该不是周世嘉耍我们吧?」 孙见智有些意外:「吃完饭在附近打听一下,碰个运气。」 李禾胃口全无,炒饭也吃不下去了,心想贵的东西未必好吃。 孙见智指着他米饭里的虾仁:「把海鲜挑出来吃了,贵着呢。」 下午,两人终于在附近的一家茶室找到了一个老住户。 「梦神会所,倒闭有五六年了吧。」茶室老闆走出院落,朝那一头指,「以前有多大呢,你看到那个园林了吗?那个园林东起石狮子,西至柏树林都是他们的,现在不行,都是隔开租的,风水也不好,开一家倒一家。」 李禾不解:「这么大的会所,怎么会一点痕迹也不留?简直像销声匿迹了。」 茶室老闆神神秘秘地笑:「那么大的地方,又不做gg,又不对群众开放,来往的都是什么人?为什么倒闭了?你是警察,这种情况见得多了吧。」 孙见智若有所思,望着他:「那老闆,叫 sharon 的那个女人去了哪里?」 「树倒猢狲散,那翅膀硬的飞也飞出去了,腿脚笨的压也压底下了,哪能有漏网的。」他说着,伸手蘸茶水,在木栅栏上写了两个字:夏蓉。写完他把茶水往字上一泼,端着空水杯回去茶室了。 孙见智和李禾相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位夏蓉不是潜逃出境就是入狱了。 女子监狱的问讯室里,孙见智和李禾终于见到了夏蓉。她一头短髮,素面朝天,面部的整形审美还是几年前的流行的,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她喜欢东拉西扯,对人戒备心却很强。 「江望第……不记得这号人了。」夏蓉想了一会儿。 「她在梦神的时候是十七岁,交阳县的。」李禾提醒她,说着拿出照片。 看见照片,夏蓉很快认出了她,目光却一直在照片上打量,嘟囔道:「这谁啊,挺漂亮的,你们找她干什么?」 孙见智往椅背一靠,皮笑肉不笑:「你信教吗?」 夏蓉摇头:「信那干什么?」 孙见智:「我劝你现在就开始信,跟你的主祈祷让我别往死里查你。」 夏蓉也笑,撅着肉嘟嘟的嘴道:「哟,你可别吓我,我胆子很小的。」说着再去看看照片,假装一番细想,「……我们梦神的女孩子太多了,我看她长得像一个叫 gaby 的,是郑总的小情人……应该就是她了吧。」 孙见智问:「郑总是谁?」 夏蓉:「绰号郑伯劳,金石商会的会长,你一搜他名字就知道——警官,你可别说这是我告诉你的。」 孙见智:「除了郑伯劳,她还和谁走得比较近?」 夏蓉耐不住冷笑一声:「我又不是什么绝世好老闆,会所里那么多打工的,我还能全都认识?」 夏蓉并没有撒谎。梦神会所人员流动大,又不签合同,十几年后再回头找人确实很难。孙见智点头:「往下说,江望第是什么时候进你们会所的?待了多久?后来去哪里了?」 「07 年吧,几月份记不清了。她来了没多久,就把我们的客人打伤了,客人是郑总的朋友。郑总看上 gaby,给她做担保,让我别开除她。呵呵,gaby 是真漂亮,又特别纯真,纯真啊,你说这特质多稀缺——」 「讲重点。」孙见智皱眉。 「gaby 当时是有男朋友了,不过也从了郑伯劳……」夏蓉皱着眉头苦思,忽然露出一丝笑,「你还别说,当时 gaby 把那个傻逼耍得团团转,估计他是爱得刻骨铭心,我听姑娘们说,在一起玩儿那么久都没让他睡过……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郑伯劳阳痿呢?你说是吧?」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 gaby 突然跑了,呃,前前后后一共待了两个月吧,郑伯劳还来找我要人!嘁!真是好笑,成天把我的员工带出去不见影儿,我还得管他要呢……」夏蓉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大眼睛瞪着孙见智。 李禾:「你接着往下说啊。」 夏蓉:「该不会郑伯劳把她杀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除了郑伯劳,江望第也怨恨梦神,怨恨交阳,怨恨自己。 那天早晨江望第在薄雾里气喘吁吁走了一段,抓着路灯竿子休息。她感觉自己像一根棒棒糖,只靠腿是站不住的,必须扶着什么东西,否则脑袋沉甸甸的就要往地上砸。 时间终于走到七点,阿鲸大概起床了。 她拨通电话,告诉他自己被嘉宝轰出家门:「我们吵得很兇,所以我也不可能回去了,我能不能去你家住一阵子?」 那头的阿鲸沉默片刻,问她:「你们为什么吵架?嘉宝对你那么好,怎么会赶你出来呢?」 为了克制住眼泪和哭腔,她弯下腰,脸抽动着皱成一团。片刻,她展开脸,压着嗓子说:「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互相讨厌了,她不准我回去了。」 阿鲸:「你好好跟她道个歉,不要这么任性。」 失落席捲了江望第:「为什么你的第一反应是质疑我呢?就不能站在我这边吗?我以为你至少会安慰我。」 他的语气严肃起来:「你要学会去面对困境和问题,而不是再次使用离家出走这种幼稚的手段,你从交阳离家出走,你上次跟嘉宝吵架也说要出走,这是你第几次用这种办法解决问题了?你觉得很成功吗?这就是你将来想要成为的样子吗?」 「我从交阳离家出走难道不是因为你吗?是你劝我来找你的!我现在他妈的后悔死了!」她终于控制不住失声痛哭,「你还记得那天有多冷吗?!我真的来了,你又装死不接电话,我大半夜拖着行李箱在街上到处找工作……」 她渐渐泣不成声,憎恶自己懦弱,委屈自己无助。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继续说:「哭能解决问题吗?社会不相信眼泪。你回去道歉,像个成年人一样面对这件事。」 江望第吞下哭泣,抓着手机大骂:「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不是道歉就有用的!你听懂了吗?我现在就是在外面没地方可去了,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我爱你,但是你需要成长。」 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击垮了她。他挂断了电话。 早高峰的路上汽车开始拥堵,江望第呆呆看着车流,心想自己就算一头扎进去大概也不会死。 行李箱重新开始在道路上颠簸行驶,咕噜咕噜唱着,向前寻找目的地,最后在一家陋巷里的宾馆停下了。江望第洗了个热水澡,下楼去找药店,她要买避孕药。第一家药店的大妈上下打量她,说:「要看身份证的,你带了吗?」 江望第摸出身份证,举给她看。江望第两只手腕上都有青紫色的淤痕。大妈的脸色立马变了:「丫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爸妈呢?」 两个简单的问题,像妈妈的关心,问得她想哭。「我没事,你把药卖给我就好了。」 「你还没成年,这药我不能卖给你。」大妈的手突然从柜檯后伸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有什么难处,你告诉阿姨,我帮你报警。」 「我没事,是帮我妈买的。」江望第用力挣开她,飞快跑了出去。 她在街头晃悠了一阵子,回到宾馆化上浓妆,又换了一家药店。这一次买到了。她把药片就着汤咽下去,再含泪大口吃掉那一碗肉汤米粉。 夜晚七点,梦神会所悄无声息地开门营业了。江望第以 gaby 的名字重新回到这座金碧辉煌的房子里。 昨夜打架,流血,房间里的哭泣,似乎都如空气被新风抽走了——日本进口的顶级新风机,sharon 引以为傲四处宣传的科技产品。女人,男人,笑盈盈行走在云端似的地毯上,彩色灯光和加湿的水雾从上方拥抱他们。 江望第没了工作服,穿着连帽卫衣和帆布鞋,过路的人频频回头看她。 按照计划她将一路走到 sharon 的办公室,锁上门,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子,咕咚咕咚朝她桌上倒汽油,把整个梦神会所烧成一片火海。 脑袋里烧着那团火,她飞快冲向梦神深处,在半路就被经理拦下了。 「拿的什么?」经理问。 「中药。」 他抢过瓶子打开嗅,吓得立刻拧回去,神情严肃地盯着江望第看了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我靠,你他妈行啊!有种!」他表现得很轻松,但瓶子一直紧握在手里,最后冲进下水道才放心。 一直到深夜,郑总才和朋友们出现。据说汪总不来了,郑总要代汪总接受道歉。 江望第觉得怪,只听说代人受过,没听说代受过的人受禄的。她被迫换上工作服,恨得咬牙根,脸上肌肉却要做出笑的样子时,她才知道为什么艾米笑起来那么怪了,那是皮和骨在脸上厮杀未果的景象。 「郑总,对不起,昨天我喝多了。」照经理手把手教的,江望第扑通一声跪下去,「求您原谅我吧。」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她低头擦拭稀少的眼泪。 郑总板着脸瞪 sharon:「怎么搞的?」 sharon 和经理,会所侍应生,江望第,全都害怕地望着他。 「就这点小事。」郑总的表情变幻成一种诡笑,「无足轻重,干嘛兴师动众的?走吧走吧,没事,不用道歉。」 江望第呆愣愣地望着他:「……谢谢郑总。」 郑总挥手,像驱散蚊蝇:「好了,你们都出去吧,我们这边聊事情。」 他们就走了。经理和 sharon 精明,知道郑总肯定是看上这个妮子了,当即把刷马桶洗呕吐物的工作推给了另一个新来的女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江风夷从她的储物柜里摸出半包烟,又躲去园林里抽。黑暗中,那里已经亮着一个忽明忽灭的红点了。她放慢脚步,仔细看那个人的形状,似乎是个女的。她轻声问:「是谁呀?」 「是我,艾米。」她说,菸头在黑夜中划出一条美丽的红线。 江望第走过去,想坐在草坪上,被艾米连忙拽起来,说:「洒过水的,还么干。」 江望第挪回水泥地,靠墙蹲着抽菸。过了一会儿,她问:「艾米,我不理解,郑总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放过我了?」 艾米懒懒说:「可怜你吧。」 江望第吸入一口刀剑似的浓烈烟雾,呛得咳嗽,不知道是捡到了什么怪烟,连忙扔出去。艾米轻笑,说那可是一种很贵的烟。 江望第低头检查烟盒,一边说:「他不是可怜我,他要是可怜我,就不会叫那些人灌我了。」 艾米淡淡说:「原来你知道啊。」 江望第说:「我没那么傻。」 艾米嘆了好深的一口气,用悲凉的语气说:「这就是他们的伎俩。有时候披一层皮,有时候干脆光明正大地做,一起欺负你,再跳出来一个救你,要你对那个救你的死心塌地。哼,妓女嘛,就是被嫖客杀了他们也只会说你是活该。」 江望第抬起头,想看清她的样子:「你是为什么来的?」 「为了钱呗。谁叫我命贱。」 天太黑,江望第看不清艾米的表情,她觉得艾米在流泪。她不说话了,默默地想家,想妹妹。 艾米喝醉了似的,说话有些含煳不清:「怎么样都好,唯独别信男人。不管嘴巴说得多好听,他都不会把你当人看。不是因为梦神,不是因为你是捞妹卖淫女,你以为就算你是园林外面的,有文化的,赚得钱的,只要你是女的,不管他对你有多好,话说得多甜,他心底一样不会把你当一个人看,你是一个物件……」 人就是人,为什么就不把人当人看了?江望第浑浑噩噩,不太明白艾米的话。她以为艾米在感慨她自己的人生去了。 眼下江望第只想努力赚到一笔小钱,风风光光回到交阳去。她在心里盘算着给妈妈一千元,爸爸一千元,给凤仪买一双新鞋…… 第34章 爸爸 临终关怀室里,一阵阵唿出的浓烈口气和尿袋积攒的恶臭在小房间里萦绕。人之将死,毫无体面。江风夷靠在外头听电话,目光望着病人和他的家属。 「爸呀……您连新年都没熬过啊……爸爸啊,我爱您啊……」他儿子伏在床边哭喊。 「……夏蓉怀疑是因为她跟郑伯劳交往了一段时间,可能是郑伯劳发现她有男朋友,所以痛下杀手。」 「我明白了,我这边有事,先挂了。」江风夷低声说。 「爸啊!」 随着这一声哭号,病人咽气了。 江风夷的手机又震了。她摸出电话,屏幕上跃动的名字是她的爸爸江连云,倒很巧。 「餵?爸爸。」她低声说。 「凤仪啊。」江连云的声音高昂而嘶哑,「身体好些了吗?明天元旦,我去槐北看你,给你带一些好吃的,你把你的地址发给我——」 「不了,不用带了,我住宿舍,不方便带人过来。」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多带一点,你分给她们吃。」 江风夷胡诌道:「我室友有精神病,不能受刺激,你别来了。」 「哦哦。」他略显失落,又问,「那你明天上班吗?好久不见你,爸爸想你了,我上槐北,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眼前的人还在哭他的爸爸,童年在爸爸臂弯里撒娇的时光从眼前一闪而过,江风夷为刚才的谎言感到愧疚:「好的……你路上注意安全。」 第二天傍晚,天色还灰白的时候,人间张灯结彩,电的灯淹没在天的光里。江风夷脚步轻快,循着地图去到那家牛杂火锅店。里面坐满了人,她在人群中搜寻,看到江连云身边六岁的男孩时,她全身充盈的能量都飘落到脚上。 她放慢脚步走过去,低声说:「爸。」 「凤仪啊!」江连云满面笑容,推他身边的男孩,「浩浩,快叫姐姐。」 浩浩稚嫩的嘴刚要打开,被江风夷制止:「别叫,我不是你姐。」她坐进自己的位子里,目光扫过浩浩手边丰富的新玩具。 「你们今天玩了一天吧,开心吗?」江风夷问他。 「开心!」浩浩举起手里的玩具,「挖掘机!挖掘机!」 江风夷低头看碗碟:「最近生意还好吧?」 江连云点点头,声音微弱:「啊,还过得去。不过我现在老了,已经开不动车了,现在只想做承包。」 火开了,锅里普鲁普鲁地冒泡。浩浩专心玩耍,江连云尖着嘴吹食物,一点点哄他吃东西,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江连云的「张嘴,飞机飞进山洞啦」,没人再说过一句话。江风夷记得小时候爸爸也是这么哄她吃饭的。 浩浩说:「我吃饱了!」玩具也不玩了,江连云拿出手机给他玩。 「凤仪啊。」江连云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你瘦了,多吃点。」 她实在没忍耐住,冷笑一下:「我没瘦,我比上次见面的时候长了十四斤。」 上次见面……上次见面是她大学毕业,彻底离开家的那一次。江连云连连点头:「胖一点好……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没有。」 两个女孩追逐着从桌旁跑过,江风夷转过脸看她们。 江连云微笑着:「你小时候和她们一样可爱,那时候,爸爸每天回家最幸福的时候就是看到你披着围巾喊『爸比!爸比!我是阿童木』……你现在年纪不小了,该找一个了,好好地结婚……」他往江风夷碗里夹菜。 她从那两个飞鸟似的女孩身上回过神,闷头吃东西,一边说:「我不打算结婚。」 江连云笑:「哪有人不结婚的呢?女孩子在外没有依靠怎么行?」 她说:「我能照顾好自己。你看我上次被人捅伤住院,你不闻不问,我不也好好的吗?」 江连云脸上的笑消失了:「我之前是太忙了……但凡有空,我肯定来……你看,住院就需要人照顾吧,我要是来不了,你也需要有个人照顾啊。」 「我生不了孩子。」她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我不孕不育。」 这句话果然把江连云噎住了。邻座的人偷偷扫了他们一眼。江连云脸上一阵臊,劝她说:「那是……你什么时候检查的?换家医院看过吗?要不我带你去看看中医吧,我们那里有个老中医是这方面的专家。」 江风夷放下筷子,淡淡说:「在你看来不生孩子就肯定没人要,对吧?我的事让我自己决定吧。」 江连云耳背的红蔓延到脸上,他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面子上挂不住,非要赢这一场战役似的:「你怎么这么犟呢?为什么一定要搞特殊?你看你堂哥堂姐,哪个不是规规矩矩成家了的?结婚了,互相才有个依靠啊——」他为她描绘美好的婚姻生活,「你们有一个属于自己家,不过在外工作有多累,下班了就能回到温暖的小窝里——」 「回到温暖的小窝。」江风夷接过他的话,望着餐厅暖黄的吊灯,面露憧憬,「把下班路上买回来的菜洗干净,为我的丈夫做饭,听新闻,谈论今天遇到的讨厌的人。」 江连云点头:「对呀。」 她亦点头,动情地说:「生两个健康漂亮的女儿,一大一小,然后开始跟我的丈夫吵架,听我的丈夫用全世界最恶毒的话骂我,殴打我,然后我女儿哭——」 江连云终于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好了,别说了,我是为你好,你不识好歹那我们就别说了。」 她不肯停,眼中噙着泪:「老二哭个不停,老大被逼得离家出走,我丈夫不在乎,只有我愿意去找她,几年后冬至过节,我一个人在出租屋孤零零地死掉了——」 「爸爸,我想回家。」浩浩说。 「凤仪,别说了。」江连云脸色铁青。 江风夷双手按在桌上,俯身盯着浩浩飞快说:「我死了,我的第二个女儿这辈子都要生活在这种阴影下,我老公,我老公马上生了个儿子,他的宝贝儿子不用叫望弟,要叫浩浩——」 「江凤仪!」江连云大声喝斥,「跟你妈一样疯!你姐也一样!你们的基因就是他妈的有病,你看看她们,你看看结果怎么样了?死了!你还不清醒!」 她在泪眼中笑着看他。 江连云连连摆手:「娶妻不贤毁三代!你别结婚,你结婚了也是祸害别人!」 她更是笑得止不住:「贤妻?你也不看看你配得上吗?」 他勐地站起来,抬手甩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她抓起手边的碗勐地砸过去,油汤泼了江连云一身,浩浩吓得放声大哭,江连云也从那头勐地冲过来,提起她就要打,她也放声尖叫起来。 店员和邻座的人一拥而上拉开了两人。 江连云的唾液在空中飞舞:「你们放开我!我今天打死你个疯子!」 「我疯?我疯还是你疯?」江风夷指着他痛骂,「沾过你的女人都得疯!我姐就是因为你才不回家的!你就是白嘉轩那根烂屌,毒死六个女人都算少的!」 有人闹笑,有人叫骂。店里乱成一团。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爸呢……」一旁做了父母的人开始指责江风夷。孩子打老子,犯天下之大不韪。他们安慰江连云,哄浩浩,用语无外乎「现在年轻人都这样」「世风日下」「不知好歹,等她老了就知道了」。 江风夷半只被打得充血的眼球转了一圈,看到每一张脸都做出古怪的表情,用看污秽的目光审判她。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煳,十几年过去,世界没有变,她含着泪穿过人群向外走。 室外很冷,空气是没有味道的,她在宽广的天地间彷徨。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从店里跑了出来:「等一下。」 江风夷转过脸看她,脸上还是戒备的神情。 女孩两颊红扑扑的,递过来一颗水果糖:「我们听懂了你刚才在说什么。我和我朋友,还有里面很多年轻人,我们都是支持你的。」 「对不起。我们刚才没有马上站出来帮你。」女孩挑了挑一侧眉,做出难办的调侃表情,「嘶,你爸爸真的好吓人。」 我们都是支持你的。江风夷说过一样的话,这时候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浑身的铠甲都在此刻土崩瓦解。 「谢谢你……」江风夷不知道要在这句话上再增加什么砝码,才能让女孩明白她有多感激。 女孩拍了拍她的胳膊,转身回去了。 江风夷低头看那粒橘子味的水果硬糖,透明包装上印着「加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她把糖含在嘴里,迈开步子朝人多的地方走去,人们躲着她。她从傍晚走到黑天,人们看不清她的表情,不再躲避,她像枯叶子一样轻飘飘的卷进熙熙攘攘的人海。广场上抱着吉他的歌手说送给大家一首《long way》,她停下来听。 丁闻易给她打电话:「跟你爸爸的饭吃得怎么样呀?」 她轻快的声音回答:「挺好的,快吃完了。」 「这么早,那还有时间呀。出来玩吗?」 她真的不想他再看见自己这副落魄的模样。「没时间噢,我们吃完饭要去逛一逛……」江风夷抬起头,看见人流涌入一个路口,路口上方的拱门写着「四方街花灯会」,「我们去逛灯会。」 丁闻易:「灯会?什么灯会?」 「四方街花灯会。」她念着上面的文字,用很欢快的笑声说,「今天很多人呢。」 「噢……」丁闻易看一眼时钟,露出得意的笑,「好的,那不打扰你们团聚了,晚点聊。」 电话挂断,穿戴整齐的丁闻易拿过汽车钥匙往外走,一边打开手机地图,在目的地那一栏输入「四方街」。 江风夷走进一个排冰激凌的长队。 队伍一点点往前挪,她仰面看招牌上奇奇怪怪的冰激凌名字。手机又震了,她有些抗拒,在拿起手机前飞快祈求了一遍不要是江连云也不要是丁闻易。 是孙见智。 「有事吗?」她问。 「哎哟,语气这么沖?」孙见智在那头笑,「你在干什么?」 江风夷:「没干什么。」 孙见智:「兴致不高嘛?」 她向前挪动:「刚睡醒。」 「你睡大街上啊?」 「你烦不烦。」 卖冰激凌的问:「你要什么口味的?」 江风夷按住手机,低声问:「招牌是什么?」 「哇咔咔吉椰鲁冰。」 「哇卡椰……」她放弃了,「就那个。」 她举起手机付款,发现孙见智那头已经挂了电话。她又愧疚,觉得自己应该对孙见智和气点。 冰激凌很大一碗,顶上洒满饼干碎。她捧着碗在周围找了一圈座位,长椅没空位,到处都是坐在花坛边的人。她也挑了个喜欢的花坛坐下,屁股传来一阵冰凉。冰激凌餵到嘴里,又是一阵凉。 「好傢伙。」她苦中作乐,「两头冻,今晚有的蹿了。」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从后头伸出来,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 第35章 孙悟空什么时候不会开门了 江风夷浓密的眉毛和睫毛在那双手掌心里活动,挠得手发痒。 「丁闻易?」江风夷问。 手松开了,一只毛茸茸的脑袋从她肩上探出来,挂在她耳边:「可怜虫,是我。」 孙见智脸颊冰凉,软软的像糯米球,江风夷转过脸去看她,睫毛尾部搅在一起,好像她们的眼睛在持械打架,或者是在牵手,或者是亲吻。「说真的。」江风夷向后躲,吞咽了一下,「你鼻子是不是整过?」 「整过,孙家村大榕树旁整的。」孙见智莞尔一笑,把长腿从花坛上探下来,坐在江风夷身边。 「你可以去问他们要个勺子。」江风夷红着脸,用勺子指了一下冰激凌店。 「不用。」孙见智抢过她手里的勺子,毫不客气地挖了一大口,「我就尝一尝……嗯,味道还不错。」 江风夷抢回来:「你怎么找到我的?人脸追踪?」 孙见智先指向卖唱歌手,他每天来回唱的都是这几首歌;然后是腰间挂小喇叭广播的巡警,她熟悉这一带每个执勤小喇叭的驻点;最后是江风夷手里怪名字的冰激凌,四方街仅此一家。 「节假日我有时也要来协助给人群分流。」孙见智敲着膝盖上的黑色头盔,「不过今天不用,我是过来给同事送东西的。」 孙见智今天穿黑色马丁靴,黑色牛仔裤,搭黑色短皮衣,看起来像电影里某些只为增加美感的打手角色。江风夷摸一下她的头盔,由衷道:「你穿黑色还挺好看的。」 孙见智十分臭美地甩甩头髮,一秒也不曾想起那件被她残忍抛弃的丑夹克。 「来找我有事吗?」江风夷埋头吃冰激凌。 「我感觉你在电话里听起来像惹事了,过来看热闹。」孙见智摩拳擦掌,「说吧,脸被哪个猴子挠的?」 江风夷抬起头,恶狠狠瞪她,自己憋不住笑了。「你真的很烦。」她把自己和江连云吵架的过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着重表达江连云的控制欲,轻描淡写自己的咄咄逼人。 孙见智听着,嘴角浮起笑:「你爸爸真讨厌,不过我不信你没有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你是我见过的最得理不饶人的人。」 江风夷据理力争:「我那是据理力争。」 孙见智索性抱过那半桶她迟迟解决不掉的冰激凌,一边吃,一边说:「我理解你的那种窒息感。我爸妈也这样,但他们确实是想要为我好……以他们的,过时的,弄巧成拙的方式。」 江风夷脸色拉下来:「根本不一样!你见过我爸妈吗?我从小到大见识到的家庭就没有和睦幸福的,那凭什么我能相信我自己就能创造出来?我只会重蹈覆辙变成他们那个样子,一边无可救药,一边羡慕别人,就像吃小龙虾过敏一样,馋得要死,真吃了就会真的死掉,但还是不知死活地想去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她生起气来仿佛蓦地拔高了十几米。 孙见智有几分怕,气息微弱地回她:「不一样就不一样嘛,那么凶干嘛。」 江风夷瞥一眼面露惧色的孙见智,想起她说的「得理不饶人」,脸色缓和下来,尴尬地说:「算了,说这些没用。」 「有用啊,你可以去我家玩,我爸妈可喜欢你了。」 「少哄我了。」江风夷不敢细想那一次会面,「我记得我上次是哭着跑出你家的吧?还在一楼摔了一跤。」 「你每次都哭。」 「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孙见智浮夸地把双唇折进嘴里去,挑着眉笑。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唿声,八点到了,四方街上方亮起一整片斑斓的花灯,光一直照到她们这边。两人相视一眼,朝光亮处走去,顺着人流漫游。 江风夷个子小,她们总被人群冲散,孙见智的手从前方伸过来,用力地握住她,牵着她往前走。 糖葫芦串,簪花儿,小团扇,突然都化作缤纷模煳的颜色,江风夷的心跳得仿佛掌心都在颤,好怕孙见智能摸出她的脉搏。她莽莽撞撞跟着走了一会儿,在一个糖人摊前停下。 她像回到被姐姐牵着走街串巷的童年,对孙见智产生了一种奇异感觉,这种感觉让她的身子变得很轻,很暖和。 「有《西游记》的……哇,这是那个佩奇吗?」 孙见智一扭头,见江风夷呆呆的,问她:「你干嘛了?」 「没有。」江风夷自然地挣开她的手,红着脸去摸口袋,「我以为我钱包丢了,结果没丢。」 「你跟警察在一起呢,谁敢偷你的。」孙见智弯下腰看糖人。 江风夷指着孙悟空笑说:「你买这个吧,孙悟空,孙见智。」 孙见智也笑:「我小时候外号就叫孙悟空。」 那个孙悟空薄薄一片,黄澄澄,勉强能看出是个动物,全靠雉鸡翎和金箍棒辨认。孙见智买了一个,给江风夷选一个大尾巴的金鱼。糖片冰凉,用柔软濡湿的舌尖和上唇轻轻含一下,就在嘴里甜滋滋地化成津液。金鱼的尾巴慢慢不见了。 因为嘴巴在吃东西,她们的脚步慢下来。 从四方街东转到四方街南西北,孙见智看见一个熟悉的人:「那不是丁闻易吗?」 他穿一件藏青色卫衣,正在人群中东张西望。 「哪里?」江风夷翘首张望。 「这么激动干嘛?」 「谁激动了!」 丁闻易也在人群中张望,很快就和孙见智的目光串连,然后看到他一直在寻找的人。情况和想像的完全不同。他们互相朝对方走,像一枚橄榄球被途中的人拦截数次,终于在一片油纸伞下的巷子相遇。 丁闻易说:「你爸爸好年轻。」 不太好笑。江风夷还是假咳嗽似的笑出来一声,说:「我爸爸他们先回去了,我刚好在附近遇到孙见智。」 果然是江风夷,撒谎自然得像她挣开手那样,孙见智默默观察着她。 而丁闻易,如果他的皮肤能发出声音,此时一定聒噪不止——你说你有空会给我消息的,你愿意和孙见智玩但是不愿意和我玩,你……你归根结底只是我的好朋友。他真正的发声器官说:「我正好路过这边,就过来看看。」 孙见智在一旁看着两个撒谎的人,像看一出荒诞的喜剧。 他右侧的裤子口袋有汽车钥匙,大概率是开车来的。今天元旦,四方街外汽车寸步难移,这个时段也不会有停车位,最近的停车点几乎在两公里外,谁会顺这么远的路……全是破绽。 她笑吟吟问:「你开车来的?」 丁闻易察觉了她的打探,倔强地撒谎:「不是,坐地铁来的。」 三人站立成一个圈,丁闻易和江风夷目光像放风筝,在轱辘飞旋中飘远,又摇摇晃晃地拉回来,总在那根线上纠缠。 孙见智把手搭在江风夷肩上,低头看她:「其实花灯也没什么好看的,我提议,我们买啤酒去江边的风光带喝。」 「你不是骑车来的吗?」江风夷虽然思索着是否有「代骑」,眼里却已经冒出快乐的火花。 「我可以把车放朋友家。」孙见智笑着看丁闻易,「丁科长,你呢?」 丁闻易的目光静静地迎回去:「可以啊,这边几个观景点都不错。」 夜风徐徐拂过凌云大桥,133 公里的槐江这一段最悲伤,因为容纳了许多从大桥上一跃而下的绝望灵魂,还有一个被浇铸在桥墩中的实习生,还有江望第的眼泪。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十年后江风夷和她的新朋友在草坪上喝酒,谈天说地,如果时间像千层饼那样摺叠起来,她就能看见姐姐从身边一遍一遍走过。 丁闻易说:「对了,孙大圣现在会开门了。」 「真的吗?那你可有的受了!」 江风夷好像也化成了有雪白蓬松肚皮的猫咪。 「孙悟空什么时候不会开门了?」孙见智的咕哝被啤酒罐锁住。 「我们在说我的猫,它叫孙大圣,是小江起的名字——」丁闻易顿了一下,笑起来,「好巧,跟你一个姓。」他和江风夷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看孙大圣的照片。 孙见智也想看猫,但总担心自己探着脑袋或者爬在草地上模样不够酷。 丁闻易说:「你看这张,娇娇说它这张和谢医生的表情一模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江风夷笑起来:「真的很像!」 他们开始聊医院的八卦。 孙见智朝空中翻白眼,左眼说谁是娇娇,右眼说谁又是谢医生。丁闻易和他的那只狸猫一样狡诈,伸出极具迷惑性的可爱爪子,把桌面上的肉一点点贪婪勾进自己嘴里。 「我回去了。」孙见智看着江风夷,「怎么样,你跟丁闻易找代驾回去?毕竟他是专程来找你的。」 「代驾?」江风夷不解,伸手拉住她,「都没到十点。」 「算了,郭柏约我去喝酒呢。」孙见智拍拍她的肩膀,看一眼丁闻易,潇洒地起身离开。 江风夷呆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别喝太醉了。」孙见智回头看她一眼,在一个 stop 的蓝色路牌下朝她摆手。这一次就没回头了。 「她刚才绝对瞪了我一眼。」丁闻易说。 「你真的是专程来找我的?」江风夷转过脸看他,眼里含着笑。 「没有,怎么可能,我哪有那么闲。」丁闻易把通红的脸转到另一侧去喝啤酒。 时间还早,但岸边的风冷了。丁闻易打车送江风夷回家,一直送到小区后门,墙外喧嚣,夜市正浮躁,两人踩着月色从石子路穿进去。二单元到了,但他们的话题还没讲完。 江风夷停下来问他:「你喝够了吗?我家里还有酒。」 丁闻易点头,跟随她一路走上去。 江风夷的屋子于丁闻易而言有一种童年外婆家的气息:灯光温暖,家具古老,陈设杂乱但所有物品都很干净。除了墙角那满蛇皮袋被踩扁的啤酒罐子。 「……你捡瓶子卖?」话一出口,丁闻易就确定自己醉了,「对不起,我好像冒犯了。」 江风夷哑然失笑:「不冒犯呀。不过这些不是捡的,是攒的,这一筐能卖三十块钱呢。」她说着,看到他头髮里夹了一片草屑,她惊讶地把叶子捻下来,递给他看。 江风夷眼睛亮晶晶的,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了一下。 她总是这样笑,让人看不清含义,眼里能读出一万种打碎了语序的故事。丁闻易对她的喜欢忽然像煮沸了一样翻涌起来,他想把她的笑咬进嘴里,在齿间咀嚼,一个字一个字读懂她,吞进胃里,完完全全占有她。 第36章 找一个新目标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帘渗进来。记得丁闻易在早晨离开了,留下一个热牛奶般的吻,还有一句模煳的话。好像是「我爱你」?想到这一句,江风夷吓醒了。她睁开眼看,自己的大号不锈钢保温水壶敦实地立在床头柜上,被迫站一班浪漫的岗。 拧开盖子,里面果然有热水。光蒸汽就热得烫嘴。 江风夷捧着水壶去次卧的阳台晒太阳,一双赤脚搭在绿漆铁栅栏上。光把她脚照得雪白,脚十趾撑开,摇摇晃晃像要给干燥的北风梳头。 丁闻易发来消息:我头好痛。你今晚吃什么? 她回復丁闻易的消息,字斟句酌:「可以来我家吃。」 「好,我买菜过来。」 「我今天休息,我买就好。」 吹半天,瓶子里的水还是烫。她回到阴冷的室内。 满地都是空酒瓶,外卖送来的那箱新酒只喝掉一瓶。江风夷记得昨晚她和丁闻易喝得酩酊大醉,互相表白,不知道是谁先哭的,演变成两人抱头痛哭,一起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她动手收拾,喷消毒药水,酒瓶回归纸箱,没用的杂物一袋袋往门口堆。娥姐从楼下上来,听见是三楼的动静,猜到是江风夷,也没有刻意躲避。两个人就在门口相遇,面面相觑。 谁也没说话,娥姐在对门换拖鞋,江风夷飞快转回自己的屋子。 「哎。」娥姐沖 301 说,「我见过你姐姐。」 江风夷像一颗反弹的子弹,从屋里奔出来:「你说什么?」 娥姐换上了一双扁得只见人字不见拖的鞋,站在那儿看着她:「章程亮说你在找你姐姐,我可能见过她。她跟予华在楼顶说话,我上去晾被子看见的。后来我问予华那个女孩是谁,她说是住在四单元的。」 江风夷:「具体住哪一户你知道吗?」 娥姐:「这个我不清楚。」 「除了许予华,她还认识什么人吗?」 「没了。」娥姐摇头,「其实也就是一面之缘,别的我都不知道,能帮你的就这么多。」 302 的房门里,她侄子听见动静,把门打开了客客气气说:「阿婶。」娥姐把手里的一袋子熟食递给他,打算进屋去。江风夷愣了一会儿,朝她说:「娥姐,对不起,之前因为我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算了。」娥姐摆手,走进去关上了门。 江风夷也关上门,沖回小房间,在白板上写下新的信息:4 单元。她捧着章程亮的笔记,坐在床沿,面对白板陷入沉思。片刻,她想起另一个问题:今晚丁闻易要来,这些东西要不要收起来?也许他已经看过了。 孙见智忽然给她打来电话:「你在干什么?」 江风夷:「收拾屋子。」 孙见智:「收拾屋子干什么?」 「今晚丁闻易过来吃饭。」江风夷无奈道,「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 孙见智叫嚷起来:「你们竟然要一起在你家吃饭?!我都没去过你家吃饭!你们两个昨晚趁我不在的时候干什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她笑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孙见智讪讪说:「我想问你昨天有没有拉肚子——我怀疑昨天那家冰激凌有毒。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有情饮水饱,你肯定是不会拉肚子的。」 孙见智兀自挂了电话。 晚上丁闻易来了。江风夷关掉灶台的火,下楼去接他。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双臂像新长出来的一样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只能直直地垂在身体两侧。 丁闻易先笑了:「我们什么都没做,就不要这么拘束了吧。」 没做吗?她记得他们拼命地接吻了。 「上楼吧。」她走在前面,一边报菜名,「冷菜有白切鸡,沙姜蘸料的,不知道你爱不爱吃,热菜就一个砂锅鱼,素的是油菜心……」 「都是我爱吃的。」丁闻易说。 他们从狭窄的楼梯慢慢走上去,脚步声交叠着。 墙角那一袋易拉罐被清空了。没有烛光,没有漂亮的盘子,所有菜务实地摆在餐桌上。江风夷打开所有的灯,黄光把整个房屋照得亮堂堂,像十五的月亮打碎在屋子里。电视机播放今天的新闻,江风夷和丁闻易面对面坐着。 仿佛鱼群识趣地绕过珊瑚,一顿饭下来,两人绕开性和感情说了一大堆无关的话。 比如今天的阳光很好,医院的花圃要换新植物…… 「你做的菜有大饭店的味道。」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两句话迎头撞在一起,每个字都支离破碎。 江风夷心虚地看着他:「我不想……」 她想每天都和他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想早晨醒来的时候看见他的脸,想有一个可以落脚的新家,但是她还不想在这个时候按下新生活的开关。 「我知道。」丁闻易用小狗的眼神看着她,「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现在的生活一团糟。」 「猜到了。我一直以为不交朋友的人都不会在家里成箱地囤啤酒。」丁闻易淡淡地笑着。他闭口不提昨夜看到她身上自残留下的陈旧刀痕,那几盒饮水机旁抗焦虑的药今天也被藏起来了。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她放下筷子,起身打开卧室的门。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那红线织的蛛网日益壮大,像白板的血管。 江风夷告诉他她正在做的事,丁闻易惊讶而沉默地倾听着。他看到江风夷的眼睛像炭火,随风忽明忽灭,抹去表面那一层灰白泪光,底下是张牙舞爪灼人的红。 他震撼良久,用力搂住她的肩膀:「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要负担的东西有这么多。」 丁闻易的胸膛很温暖,也很香,但江风夷感到不解:「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要你同情我,只是在解释理由。」 「但是我很心疼你。」 她仰面注视丁闻易,嗅到他身上独特的味道。那味道混杂了各类洗涤剂的总和,让她觉得清洁可靠。 丁闻易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这么做的?」 她在床沿坐下,回忆那个昏暗无光的时期。夏天很热,她穿短裤坐在小房间里,大腿疤痕上新长的肉很痒。好像是因为太痒了,她想换个方式感受自己的存在。「应该是高三吧,我妈去世的那段时间。」江风夷自嘲地笑着,「那时候总想自残,就想给自己的人生找个目标。」 「我相信你会找到她的,我会帮你的。」 小吃店里,孙见智和李禾比赛谁先吃完一碗炒饭,孙见智胜出。李禾眼看自己输了,筷子一摔,抓过一旁的枸杞水连喝了几口。 李禾说:「噎死我了。」 孙见智两腮塞满饭,用力地抿嘴笑。 「你最近怎么老是不回家吃饭啊?」李禾扫码付两碗饭的款,一边说,「成天跟我这个单身狗一起混饭。」 「我也一样啊,有饭搭子不好吗?」孙见智挑挑眉。 「郭队这几天不来找你啦?我们可都觉得郭队帅爆了,而且脾气好,镇得住你。」李禾一侧嘴角像被鱼线钓了上去。他知道郭柏在追求孙见智,最近总是到处打听她的消息,没事就往这边跑,一箩筐一箩筐地给队里的人带零食特产。但只要他一来,孙见智就跟见了瘟神似的到处躲他。 「镇得住什么?我是河妖啊要人镇?不会说话就闭嘴。」孙见智拉下脸来,「我爸上你身了?回家被我爸妈念,躲到这里还被你唠叨。」 「别生气嘛!你吃枪药了?!」 「算了算了。」孙见智摆摆手,低头扒饭。 李禾笑吟吟把话题引向别处:「你说,这个郑伯劳这么难见,我们怎么接触他?」 两人今天去郑氏集团找了郑伯劳,被堵在大楼底下,保安一眼能看出来是当过兵的,板着脸说没有预约不能进去,见郑总更是不可能,还说掏什么证都没用。 提到工作,孙见智的神色缓和下来:「我明天找局长,让他想办法吧。」 李禾想着案子的事,心情逐渐低落:「这个案子越查越乱,一会儿是许予华,一会儿是李医生,现在又多了个江望第。」 孙见智:「我倒是觉得越查越清楚。」 她展开口袋里的小笔记本。这是和老扎学的,吃饭睡觉都带着它,想到任何东西都立刻写下来,说不定答案就在眼前。 「你看,江望第和许予华在星光花园小区有交集点。」孙见智挪开碗筷,双手撑开本子,「8.12 案我们是从许予华的社会关系入手的,什么都没查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但是十二年后,江望第这个人浮出水面,而她身上有个疑点——她和她的男朋友阿鲸一直都非常神秘,有故意隐瞒身份的行为,有没有可能,引发这个案件的人其实是江望第?8.12 之所以成为悬案,正是因为江望第这一层关系没有被我们发现。」 李禾点头:「所以……兇手有可能是江望第?或者那个阿鲸?」 孙见智合上本子:「是不是他们,只有找到她才能知道答案了。」 「江望第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李禾愈发沮丧,「十几年前还好说,现在星光花园沧海桑田,人早就换了好几拨,查起来简直是大海捞针。」 「是啊。」孙见智的眉毛眼睛因为饱腹的睏倦漂浮起来,她摸摸肚子,「入了这行就得大海捞针,能遇到江风夷都算是冥冥之中的运气,哪还有那么多凑巧的好运。」 餐馆也要打烊了。 孙见智向东,李禾向南,两人在路口分别。 孙见智骑车经过星光花园小区,驶进去在 4 栋楼下停了一会儿,仰望那扇窗。窗被黄光标亮,那是厨房的位置,排气扇已经不再转动,大概是正在吃饭了。 她拧动车把,在小区里绕一圈就出去了。 第37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 花名郑伯劳,民营企业家,中学老师出身,在他组织创办的金石商会当了十余年会长……孙见智盯着局长曾汉电脑屏幕上的保密档案。 曾汉说:「他正被检察院的同志调查,没几天混的了,你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孙见智:「没几天是多少天?」她清楚这类案件所涉范围庞大繁杂,有没有结果还不一定,更不会有人在意一个捕风捉影的陈年失踪案。 曾汉不作答,和孙见智一起陷入沉思。 「你确定这个案子和 8?12 有关系吗?」曾汉看向孙见智。调孙见智去查悬案是无心之举,但眼下一年不到,她手头的冷案已经破了三起。 「我确定。」 曾汉沉吟片刻,盯着屏幕说:「你看这边的资料,郑伯劳这个人对外的性格平易近人,坊间传言他喜欢和年轻女人交往。」 孙见智也望过去,手指向一排字:「他每天的活动轨迹里,这个写字楼里的咖啡吧是必经之地,每天会独自停留大概半小时。所以,我们是有机会私下接触他的?」 曾汉笑道:「就你这个正气凛然的外形,只差把警察两个字写在脸上,一出场还不得暴露了?」 孙见智:「我有个提议,让江望第的妹妹去,她们外形上有相似的地方。我们还可以从夏蓉那里了解郑伯劳的喜好,投其所好。」 曾汉:「她心理素质能行吗?」 「你是没见过她。」孙见智的计划已经有了雏形,眉眼都在笑,「她是个天生的卧底。」 郑伯劳的写字楼 11 层东侧是咖啡吧,大落地玻璃窗,侍应生和他们的咖啡豆一样都是按标准挑过的。早晨十点钟,刚上班的时间,咖啡吧里没什么人。郑伯劳坐在他固定位置上看书,跟前摆着一杯咖啡,一碟甜点。从后方望过去,那本书里全是佛教经文。 江风夷的捲髮顺直了,披垂在胸口两侧,她穿红色卫衣,深蓝牛仔裤,怀抱一沓书从他身边匆匆走过。 她像只天鹅,路过时飘下一片羽毛。 郑伯劳的目光离开书本,斜她一眼,又看一眼地面,她弄丢了一张书籤。 书籤是陈皮色,上面有手绘的一株凤仙花,两行原子笔写的字重重凹陷进去,把凤仙花的枝叶要压弯似的: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郑伯劳弯腰把书籤拾起来,会心一笑,走近那个埋头读书的女孩:「小朋友,你的东西丢了。」 「我靠,谢谢你。」江风夷接过书籤,抬头看他。 那句刚刚读过的诗仿佛存在他的眼球里,直至此时此刻,被她的影像触发,才一个勐子扎进他心里,眼睛酸熘熘的疼。「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郑伯劳问。 江风夷扑哧一下笑出来:「,你这个搭讪方式也太土了吧!」 郑伯劳微微笑:「你是哪个部门的?之前没见过你。」 江风夷竖起食指,按在丰满的嘴唇上:「嘘,我是学生,来这里蹭暖气的。」 郑伯劳笑意更深:「这样不好吧,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是情有可原。」江风夷摊开书,「这里来来往往都是成功人士,我得抓一个活人来写人物传记……」 她睫毛颤动的频率,她嘴唇微笑的弧度,就连声音都一模一样,郑伯劳慢慢地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沉醉在惊嘆中。怎么会有人如此相似。 「你是哪里人?」郑伯劳问,「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卉,是槐北人,在读新闻系,你呢?」 郑伯劳点头,又点头,目光浏览她乱糟糟的桌面,上面有槐北大学图书馆的读书卡,清晰标註着个人信息。他拾起她写到一半的笔记本,满纸胡说八道,逻辑狗屁不通。他皱起眉,眼睛在笑:「你这写得也太差劲了吧?」 她抢回去:「你说差劲就差劲啊,我觉得挺好的。」 郑伯劳说:「你可以採访我呀,这样我还能帮你写。」 她两眼上下打量他,半信半疑:「恕我直言,您是哪位?」 郑伯劳手指在空中划圈,把整个咖啡吧指一圈,神气十足:「你看这个时间段,还能在这里悠闲喝咖啡的,会是什么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来蹭暖气的人?」江风夷笑道。 郑伯劳也被她逗得发笑,他指向沙发一侧,示意江风夷给他挪位置。沙发是单人座,勉强坐得下两个人。郑伯劳毫不介意似的挤着她。 「我是这里的老闆。」他凑得很近,闻着她,像精怪在偷吸少年身上青春的阳气。 「真的吗?」江风夷眼睛发亮,天真地说,「我可以给你一些採访的酬劳。」 「多少?」 「每个小时一百吧?我生活费没多少。」 于是新闻系的李卉和郑伯劳有了约定,每天早晨十点钟在这间咖啡厅见面。为了让她不再提心弔胆地偷熘进来,郑伯劳叫秘书给她送了一张通行卡。 向上的电梯里,张秘书问:「郑总,这个女孩的来歷要不要查一下?」 张秘书怀疑她根本不是什么新闻系大学生,而是某些无良报社的记者。这一类掉东西捡东西的桥段和郑伯劳那句「我在哪里见过你」一样土得令人头皮发麻。 郑伯劳阴沉沉的:「你要查什么?你是中情局的?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多读几本书。」 张秘书点头,低声说「明白了」。 张秘书心里清楚得很,郑伯劳心动了。叱咤商场多年,竟然还会陷进这种纯情的把戏里,张秘书不禁嗤之以鼻。他知道郑伯劳不是故意忽略她有所图谋的可能性,只是选择信奉伟大的薛丁格——只要不查,她就不坏。 他唯一不理解的是郑伯劳究竟为何心动,那女孩算不上聪慧,遑论那张在这座大楼里不算出众的脸。 电梯镜子映出他们的身影,一高一矮,郑伯劳在他这个年纪保养得宜,但是被后头西装挺拔的年轻秘书一比,老态毕露。 郑伯劳没有看见秘书微妙的表情,他沉浸在自己的凄迷记忆中。 「gaby,你老家是哪里的?」 「别叫我 gaby,我讨厌这个名字。」 「那我叫你什么?」 「叫我小江。」 江望第半跪在包厢的沙发上帮他捏肩膀,按头。她讨厌郑伯劳头皮上摩丝也掩盖不住的油脂气味,手指像插在一块长满杂草的泥塘里。 「你喜欢我吗?」他坐起来。 她跪坐着向后仰,冷冰冰看他:「你喜欢我吗?」 「喜欢。」郑伯劳莽莽撞撞压上江望第的身体,刚嚼过炸薯条的嘴在她脸上滑动,最后固定在她嘴上,想用硬而滑腻的舌头撬开她牢牢闭紧的嘴。江望第感觉自己的嘴正在被一条泥鳅钻,后背也要被软沙发咬进去。 她五官拧成一团,双手巴住他的头往后推,推不动,满嘴都是他嘴角发咸的盐粒。 她索性张开嘴,用力咬了他一口。他哆嗦一下,终于把脸从她脸上剥开。 「呸,你要是喜欢我,那天就不会找人灌我酒了。」她尝到了他嘴巴复杂的味道,一阵酸水顺着食道往上爬。 郑伯劳抚摸她乳房的手停下来,他笑说:「你都知道了。」 「你喜欢我是因为我的外表吗?」 「没错。」 「我有男朋友。所以不管是皮囊,还是心,你都得不到。」 「我可以强姦你。」 郑伯劳并非在调侃,两只眼睛像豺狼一样狠狠盯着她。 她说:「那你就强姦我好了,杀了我都可以。」这么说的时候,江望第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她觉得只要死都不怕了,就什么都不会怕。 郑伯劳笑,松开她:「那我给你钱呢?」 她像一个不倒翁从沙发上爬起来坐好,牙齿还在打颤:「如果你能证明你是真的喜欢我,我就会为了钱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还有条件?」郑伯劳点了一支烟,饶有兴味看着她,像看一本新买的小说。 江望第很认真地说:「因为爱是最重要的条件。你不相信爱情吗?」 郑伯劳摇头,把烟盒递给她。 她看到是上次抽到的那种怪烟,没有伸手拿:「我相信。」 郑伯劳笑了:「那你男朋友如果爱你,为什么会让你来会所工作?」 因为他不知道,因为他和我吵架了,因为我一无所有无处可去。江望第心里闷得难受,又拿过那包烟,抽出来点了一支。味道又呛又辣,把她的舌头嘴唇连同牙齿都蛰了一下。 郑伯劳笑得止不住。半晌,他把菸灰弹到地毯上,夹烟的手指向酒水架,说:「帮我调一杯酒。」 郑伯劳明知道她不会调酒,还故意要她调。 江望第爬起来,把架子上的烈酒全部打开,每一种倒薄薄的一层。 郑伯劳知道她的小伎俩,他并不在意:「你这调的是什么酒?」 她一边倒,一边说:「一点桃,一点李,一点春风,这是专为郑总调制的江湖。」 郑伯劳对她愈发感兴趣:「你喜欢读书?」 江望第冷笑出声,撇着嘴角嘟囔道:「你要是说上学读的那种书,那我不喜欢读书。我只读我觉得有趣的书。」 酒调好了,一大杯浑浊的藻绿色,真像刚从缺氧的湖里捞出来的。她捧着酒,颤颤巍巍递到他眼前,娇滴滴说:「喝,郑总。」 郑伯劳用唇含住玻璃杯,被她把酒一路灌进嗓子里去。他看不见她的眼睛蛇一般冷冰冰的,只听见她软绵绵的声音笑着催他:「还差一点点,快加油!」 桃李春风都下肚,从食道至小腹都热辣辣暖融融的。他感觉自己又相信爱情了,像阳痿重新勃起那样充满了新的希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十二年前的事仿佛就在昨天,眼皮一眨睫毛就能触碰到似的。 第38章 槐北没有星星 这几天槐北冷得像要下雪,但谁都知道槐北没有雪,只有冬天一床湿被子似的冷。 中午太阳刚出来,星光花园小区的榕树下就聚集了许多晒太阳的老人。江风夷在楼上看了一会儿,见蓝汗衫的方大爷在,空着手下楼,朝人群走去。他们熟练地挤出空位,露出一盆红汪汪的木炭。 「小江,今天不上班?」有人问。 「今天休息。」 「我就说嘛。」方大爷换上了羽绒外套,「小江和未来的院长约会了,可以享受生活咯!」 几人大笑,只有江风夷没大笑,她眼眶收紧,嘴角不客气地撇下去:「谁跟你说的?」 大爷面露尴尬:「………门卫老朱说的。」 「真好笑。」大妈利落地出手解围,「你老头还是沾你老婆的光才谋得那一官半职的,提都不让人提,怎么换了小江,就让你说个不停!」 江风夷对这些用意复杂的话术感到疲倦,径直问方大爷:「你知道我在找我姐吧?」 他装不明白:「听说过,不是很了解。」 她问:「07 年的时候,那边 4 栋 4 单元有哪间房子是出租的?」 说到 4 单元,人群忽然有了不一样的反应,想起那一年 701 的小插曲。 那间房子当年的主人是佟阿姨,她和她的老母亲一起生活在此。06 年底,老母亲病逝,佟阿姨很伤心,她女儿就叫她把房子卖了去法国生活。但佟阿姨留恋故土,在次年夏天把房子出租,这才去了法国。 本以为佟阿姨还会再回来,只可惜一年不到,她就因为过度忧郁旧疾復发而去世了。 「重点是?」江风夷有些不耐烦。 方大爷说:「你别急呀,这件事最精彩的点在于,佟阿姨家母老年痴呆,所以七楼跟其他楼层之间还有一道门!你姐姐如果真的住在那里,恐怕是被软禁的。」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江风夷追问:「你们就没人见过那里的租客吗?只有她一个人吗?」 「所以,这又是一个重点了……叫你别着急嘛。」方大爷慢悠悠说,「这件事我当年就怀疑过。他们从来不露面,我们只有几次深夜听见那个男的回来的声音,连门卫都没看清他的样子。」 「我见过,个人高高瘦瘦,看起来还挺知书达理的。」方大爷抢过话,「我怀疑是婚外情,但是哪有那么年轻的?那时候是你们谁来着?说他们是搞传销的,不然就是电信诈骗——」 一旁的大妈打断他:「你别造谣,佟姐亲口说他们是正经人来的。」 方大爷点头:「说是这么说,人家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老实实的,过了那阵子大家都不新鲜,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搬走的。」 江风夷说:「方大爷,你现在看见他的话,还能认出来吗?」 他咂摸片刻,面露难色:「这个,天太黑了,能看个大概,我也不敢说就是谁。」 星光花园小区的楼房比较独特,7 楼只有一户,户型比底下的楼层都大。曾经做间隔的那道门因为邻居投诉被拆掉,墙上还保有电焊熏过的痕迹。江风夷一口气爬到七楼,忐忑的心更是七上八下。来时邻居们警告过,现在住在这里的一家鸠占鹊巢,脾气都恶劣得很。 她敲了几下门:「请问有人在吗?」 里面的人问都没问,就把门勐地拉开,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他上下打量江风夷,似乎有些失望:「找谁?」 「请问,你还有佟……纳川?的联繫方式吗?」 小伙子回头喊:「妈,有人找姑姑。」 一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语气不太客气:「你找她干什么?」 江风夷:「没什么,就是,有事情找她。」 男孩说:「那个八婆早就不跟我们联繫了!」 江风夷打量他,心想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完全理解。 他妈妈拍了他一掌,他恶狠狠瞪她一眼,鼓着嘴一边玩手机一边往里走。他妈妈说:「她移民了,我没有她的联繫方式,你请回吧。」 江风夷把手扶在门上:「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可以酬谢你们。」 那女人重新打量一番江风夷,让她等一等,半晌,拿了一张烟盒上撕下来的纸壳给她,上面有一串邮箱地址。「你试试这个吧。」她说着要走。 「等一等,你见过这个女孩吗?」江风夷递上照片,「你知道这个房子 07 年的租客是谁吗?」 她回头看着江风夷,似乎在思索。一个男人忽然走出来推门:「我知道你在找人。我们没见过,我要是见过早就告诉你了。」 门狠狠关上,像要用那股颳起的气把江风夷扇飞。她确实震了一下,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下午,新邮箱再次收到一封系统退信。 江风夷看着那一排她几乎要背下来的错误代码,突然发了疯,拼命地按退出键。她感觉自己是戈壁滩上唯一的一棵树,被连续几个月的干旱烫得叶子焦灼,只想在一场狂风暴雨中被雨淹没同时被雷电噼成死木。 闹钟叮铃铃响起,提醒她人生还要过下去。她按掉闹钟,下楼在约定的地方等孙见智。 一见面,孙见智立刻看出来江风夷的精神状况并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她独自坐在奶茶店里,眼睛失焦,右手拇指不停地弹钥匙挂件上的一颗弹簧蘑菇。 「你还好吧?」孙见智坐下来,打量她。 江风夷吓了一跳,抬起惊悸的大眼睛看她:「噢,你来了。」 孙见智安慰她:「我回头换邮箱帮你发。你今天早晨见了郑伯劳,感觉怎么样?」 想到眼前具体的事,江风夷似乎抓回一些散逸的平静,把录音笔给她:「他挺噁心的,一早上都在跟我说他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商业版图有多广阔,然后说他不在乎钱,只在乎精神的升华……」 孙见智听得想笑:「这是好事,起码说明他想获得你的崇拜和好感。」 「他这把年纪。」江风夷挑起眉,「只要年轻,就来者不拒了……」 孙见智:「要不要再找李禾他妹妹补补课?」 江风夷晃晃手机:「我加她了。」 两人忽然没话题,只剩两双眼互相看着,最后默契而尴尬地看向别处。和丁闻易走近后,江风夷好像又变回了孙见智的嫌疑犯,总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奶茶做好了,两人沉默着走过去领,再落座的时候愈发窘迫。 孙见智主动说:「你这样跑来跑去的,会不会影响工作?」 「噢。」江风夷垂着眼皮,「忘了告诉你,我申请调岗了,赚的少,时间上会自由很多。」 孙见智细细打量江风夷,相比初次见面,她现在憔悴许多。 孙见智担忧而温柔地问:「小江,你会觉得累吗?」 她的声音听来有些飘渺,仿佛是从江风夷的灵魂深处拷问出来的。 「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很多遍了,我真的很想找到她。」江风夷摩挲着发烫的奶茶杯,目光呆滞,「你不觉得我们离答案越来越近了吗?我和她之间好像只隔着……一片不透光的纸,那种纸撕不烂,我还是拼命地撕。」 「我知道。」孙见智完全理解那种渴求真相到发疯的心情。 「你觉得我姐有可能还活着吗?」 孙见智不知该如何作答时,江风夷又自言自语似的说:「谁知道呢?你自己都回答不了的问题。」 大城市的夏夜没有繁星,这是江望第来到槐北以后才知道的事。凌晨两点,她和阿鲸在黑暗中走进星光花园小区。风拂过夜来香,把馥郁平等地送到每个生满青苔的角落。阿鲸轻轻锁上他新买的桑塔纳汽车,压低声音问:「东西都拿了吗?」 江望第不出声,用力点头表示意会。 搬家的次数越多,行李越轻盈,随着夏季到来,现在江望第的全身家当就只剩一个行李箱了。 两人蹑手蹑脚上楼,每惊动一个声控灯都要提心弔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 701。 这里竟比嘉宝的房子还大,屋子不算整洁,还有一股淡淡的尿骚味,但墙上挂的老黄历和茶几上的搪瓷茶杯让江望第感到亲切,她站在客厅中央,环视自己的新家。 「怎么样,我说过不会让我宝宝流落街头的。」阿鲸环抱住呆呆的江望第。 「早就流落一个月了。」江望第嘟囔着,开始在屋里巡视,「等哪天我们不用偷偷摸摸了,那才是我结束流浪的日子。」 阿鲸垂着手跟在她身后:「等我变得足够勇敢,你变得足够成熟,那天就会到来了。」 勇敢也就勇敢吧,为什么还要提一句她不成熟?江望第心里不是滋味,折回客厅整理她的行李。 她跪在床边,翻出几件衣服,之后抓出一大把白花花的东西,手一松,那东西就像爆米花似的在她手中嘭地胀开,散了满床,阿鲸才看出来这些都是宾馆配备的日用品,有一次性浴帽,梳子,牙膏,还有一些薄荷糖。 阿鲸不说话。江望第感受到那种刺耳的沉默,抬起头,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自己很窘迫,可笑的是她自己并不觉得自己窘迫。 「这些不用也是浪费。」她低下头继续整理。 阿鲸坐在床沿,问她:「你现在工作的那个咖啡店,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忘记了。」 「名字是英语的,我记不清了,念不出来。」她声音闷闷的。 「哪天你带我去看看吧?」 「……之前我逼你去你都不去?而且那里都是本地人,你被认出的话怎么办?」 「哦,这么说也是。」 她一直没抬头,阿鲸只看得见她头髮的缝隙里有小小的一粒白。心想她该洗头了,他说:「你有时间也应该学学英语,很有用的。」 「知道了。」 他沉默片刻,兴致勃勃地说:「那天我爸带我去见了他一个朋友,专做国际贸易的,他很有钱,你知道开的是什么车吗……」 江望第和往常一样静静地听着,但是眼中不再流露出崇拜的神色。她透过梦神这座望远镜,悲哀地发现所有华服底下的躯体都是一样赤裸的,所有躯体里面的灵魂亦是一样盲目的。 下半夜阿鲸走了。 江望第独自坐在窗前,打开笔记本开始书写: 凤仪, 你最近好吗?我很想你。我决定给你买一双阿迪达斯的波鞋,但是还没选好哪一款。给妈妈买了一件羽绒服,夏天打折的衣服很便宜。我很想回家。爸爸还生我的气吗?我要是赚到钱回去,他就不会生气了,肯定还要到处吹嘘。 今天我搬进了新家,现在一个人在这里写日记,我有点怕,想让他留下陪我,但是他说不喜欢我太粘人,不喜欢我不独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笔尖在半空中停留片刻,她轻轻嘆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到窗外零散未眠的灯光有些像星星。 第39章 餐巾白 江风夷和郑伯劳面对面坐在落地窗边,窗外黑云压城,黑的颜色从四面八方重重扑到了窗上,室内射灯的暖黄正在负隅顽抗。郑伯劳今天看起来很疲惫,咖啡喝掉大半,瓷白杯口一片斑驳,像牙齿上的烟渍。 「郑总,你还好吧?」江风夷问。 「没事。」他说。过了一会儿,他又恍恍惚惚补充道:「人生嘛,怎么可能总是好。」 江风夷微笑点头,低头看提纲。 郑伯劳感到自己的事业如大厦将倾,他却只抓住了一只门把手,颓势无可挽回。他扔掉脑海中的门把手,专心看眼前。江风夷沉思的样子映入他细长的眼睛,他静静地想,真的像,有时候又不像,这个女孩没有江望第身上的那种痴。 「啊——」她吃到奶油似的,眼睛带笑,「到这个部分了,你的感情经歷。」 郑伯劳莞尔,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问:「你一生中认真谈过几次恋爱?」 郑伯劳抿了一口咖啡,望向窗外,好像他的情人是那些密云:「我对感情一向很认真,所以感情经歷很少。初恋女友,会所的情妇……」 江风夷捏紧手里的笔,嵴樑像被一只金属的手抓住,冰冷而紧张。 「是先认识会所的情人吗?」她使出欲擒故纵的把戏,「我从报纸上看到过,说您和妻子很恩爱。」 郑伯劳连忙点头:「噢,妻子当然非要重要……她贯穿始终。」 江风夷:「您想先说哪一段?」 「先说夫人吧。」 「好,您说。」 「我和她是自由恋爱,在学校一起当老师的时候。那时候我是高中歷史老师,这点你应该在八卦杂志上看过的,我从不避讳谈论这个。学校领导觉得我太轻狂……」 「夫人是在这个时候喜欢上你的?」江风夷轻声问。 「那倒不是。」郑伯劳盯着咖啡杯,目光阻滞,「我们结婚三十多年了,我妻子她非常贤惠——」 说完这句,郑伯劳完全语塞。江风夷仔细观察他,她觉得此时的郑伯劳像个不会手语的哑巴,绝望地无法表达更多东西。 孙见智在咖啡厅另一头戴着耳机听他们的对话,目光扫过八卦帖上的一行字:郑伯劳当初创业就是靠他岳父出资支持的,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头…… 「妻子这个角色总是比较圣洁不可以侵犯的。」江风夷复述孙见智发给她的话术,「我们回头重点谈。要不然今天先说前菜?会所的这个女孩好像让您印象很深刻。」 郑伯劳很高兴:「对,说一说前菜,这个比喻很好,不愧是新闻专业的。」 她一阵犯噁心,脸上天真地朝他笑。 「我是偶然遇到她的,在会所里。」回忆起那段故事,郑伯劳再次望向天边的云,「她一开始应该是讨厌我的。老男人嘛,有人觉得是醇香的陈年酒,有人觉得是一罐猪油……」 在郑伯劳的故事里,年轻貌美的 gaby 终于无可救药地拜倒在他的深沉与智慧之下。 他开豪车,带 gaby 出去打高尔夫球,看话剧,吃西餐。 她对那些不冷不热的食物不敢兴趣,眼睛里全是雾。她问郑伯劳:「你说,贞洁重要吗?」 郑伯劳:「那要看你是怎么定义贞洁的。」 江望第立起一根食指,指向他的裤裆:「贞洁就是那里。」 郑伯劳笑了笑:「如果是这里,那么贞洁臭不可闻,丑陋难堪,但它是权力的神经末梢。」 「听不懂。」 「等你有权力了,你就懂了。」 「那贞洁重要吗?你还没回答我。」 郑伯劳打了个手势,让服务生过来。他来了,郑伯劳把膝盖上的餐巾给他,叫他换一张干净的。服务生毕恭毕敬照做了。 「看到了吗?」郑伯劳举着新到的餐巾,「那张餐巾我根本没用过,但我说它脏了,侍应生就必须默认它脏了。也许他根本没换,原样叠了拿给我,我能看出来吗?你说的那种贞洁就是这张餐巾的脏,无所谓真假有无,只为了满足上位者的心理需求。」 江望第低下头,奶白的冰激凌融化了,两个圆球在一滩水里。她拿勺子戳烂了球。 晚上十一点,郑伯劳要回家和妻子一同入眠,江望第回到星光花园。 傍晚刚下过一场热水,飞虫纷纷绕着路灯开舞会。她避开人群,闷头从一排大楼后的防盗窗旁走过,绕到 4 单元,走进狭窄的楼道。701 的门缝透出灯光,怀疑是自己出门时忘了关灯,或者家里有人——这个念头并未阻止她开门的手,她打开门走进去。 阿鲸正坐在沙发上。 她看一眼日历:「今天不是周末呀。」 「你开始讨厌我来了,对吗?」他望向她。 「我没有,我喜欢你来。」 走近了,她看到他的头髮像水草一样湿漉漉的,白衬衫也散发出一股沉闷温热的腥臭,一个人就是一座池塘。 「你怎么了?」她有些害怕,「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抬起头看她,眼眶红红的:「江望第,你背叛我,你说过你永远属于我的。」 「我没有背叛你,我说属于你也是你要求我说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我都看见了!」他突然大吼,「今天你和他在西餐厅,我亲眼看见的!你从他的宝马车上下来!满面春风!你在那种地方上班,你骗我说你回咖啡厅了,你他妈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的咖啡师!」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只是一辆车而已」。他被激怒了,忽然挥拳把她打倒在地,她爬不起来,躺在地上疼得动不了。 「你解释呀!你辩解呀!」他跪着骑在她身上,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她反手打他,但他掐得更用力了。她看到整个客厅都在旋转,吊扇飞起来,把灯光切成稜柱扔下来砸在她眼睛里。她闭上眼睛不再挣扎。他又松开了手,按住她的头拼命往皮沙发上撞。 她抽噎着说「对不起」,那几个字好像划伤了她的喉咙,她忽然痉挛着呕吐出来。 他吓得松开手,跪坐在一旁哭泣:「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可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 她爬起来想抱他,被他推开。她跪在他跟前忏悔。「对不起……」她想起了那张白色的餐巾,她说,「阿鲸,我是爱你的,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发生,求你相信我。」 「你这个婊子!」他痛骂。 她颤抖着从包里翻出手机,像服务生呈上餐巾那样递给他:「你看聊天记录,我在耍他,他想睡我,可是我只想要他的钱……你相信我……」 阿鲸拿过手机,一页页翻她和郑伯劳的聊天记录,每一句都是他痴心的求欢。 「你真的没有和他睡吗?」他要她亲口说那张餐巾是洁白无暇的,他很在意。 「我没有,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她急切地想要撼动他,「他只让我觉得噁心,我怎么可能让他碰我呢?我想和他要五十万,只要弄到这笔钱,你和我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她说:「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难道还需要我证明这一点吗?」 他抱住她失声痛哭。 她的下巴抵在他肩上,默默望着眼前雪地般白茫茫的墙,白得让她盲目。 「后来呢?你们的恋情持续了多久?」江风夷手边的纸写满令她作呕的浪漫故事。 「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些事……」郑伯劳脸色变得阴沉,窗外雨落了,打在窗户上化成泪痕。他沉默良久,似乎在思考怎么往下说。 张秘书从咖啡厅另一角走来,把手机递给郑伯劳。 郑伯劳听了一会儿电话,朝江风夷摆摆手,起身离开了。 他走后,江风夷把笔摔在地上,笔芯弹出来,弹簧蹦蹦跳跳俏皮地跑到一边。她背起包,踏碎那支笔,在盛怒之下匆匆离开了咖啡厅。 孙见智不紧不慢去结帐,从江风夷离开的另一个方向下楼。 她们在商业街的一座彩色沙滩伞下碰头。江风夷坐在木椅上,拳头要攥出血来。 「就差一点了。」她对刚坐下的孙见智说。 「是啊,就差一点。」孙见智看见自己嘴里唿出白气,缩了缩身子,「下次吧,捕猎要保持耐心。」 「和他多说一句话我就想吐。」 「我知道。」 孙见智把手机递给江风夷,屏幕上是她刚找到的那一则旧帖,楼主叫「孤独的疯子」,他爆料槐北富豪郑某劳和一名会所女子有婚外情,会所女子向富豪索要 50 万,被原配捉姦在床,这名会所女子从此神秘失踪。 帖子只盖了十几楼,观众只关注性,因为没有吸引人的图片,也没有真实的身份信息,这个帖子并没掀起什么水花。 「这人是谁?」江风夷打开他的主页。 「不知道,可能是会所的人,也可能是郑伯劳这边的人。他发布了五个帖子,来来回回说的都是这件事。发帖时间集中在当年的八九月——和案件时间吻合,前后再也没有动态,可能是弃号了。」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江风夷回想起郑伯劳的神情。她眉眼皱成一片涟漪,仿佛要溺毙在自己的思绪中。 孙见智看她像着了魔,推她一下:「现在什么都还不确定,你别被自己的想像打倒。」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她松开拳,惘然环顾。四处都是雨,一双双鞋踩起水花,餐馆看起来都是冰冷的。 「一起吃个午饭吗?」她问道。 孙见智看一眼手錶:「我还有别的案子等着处理,得先回去。」 「噢,那你快走吧。」江风夷先站起来。 「那你呢?」 「我去吃饭。」江风夷朝孙见智摆了摆手,朝有餐厅的地方飞快走去。走到一半,她又在细雨中停下,转过身来,两人互相望着。 「雨天路滑,你注意安全!」江风夷喊道。 「知道了!」孙见智用力摆手。 两人都背过身朝各自的方向离开。江风夷在商业街绕了一圈,感觉孙见智走远了,才走进地铁站乘车回家。 第40章 告白 一场冬雨连着下了几天,江风夷也有几天没见到郑伯劳了。 李禾向夏蓉求证那则旧帖里的「捉姦」一事,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夏蓉说:「有这回事,那天郑伯劳的老婆杀进我们会所,把 gaby 提着头髮揪出来打……不过这件事也没下文,第二天郑伯劳又来找 gaby 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按照夏蓉的记忆,江望第是在「捉姦」事件发生后大概一两个星期离开会所的,之后她没再见过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李禾:「这件事除了你和当事人,还有谁知道?」 夏蓉点了根烟抽:「哟,你们要找人吶?」 李禾在烟雾中岿然不动,严肃道:「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夏蓉:「知道的人多了,会所里人来人往的,能看热闹的都去看了。」 李禾:「具体描述一下他们争吵的过程。」 夏蓉细想了一会儿,慢悠悠说:「我想想啊……那天郑伯劳的老婆带了几个壮汉,突然冲进会所来,我给她指了路去郑伯劳的房间。我在外头听见她骂 gaby 是狐狸精,郑伯劳护着 gaby,他们就拉扯起来了……听郑伯劳他老婆的意思,好像是 gaby 想要郑伯劳给钱开公司?他老婆扬言要弄死 gaby,把人拉出院子里去打了几下,后来不知道 gaby 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哎,她突然又放了 gaby,带着人气哄哄地走了……」 夏蓉回忆着那个灿烂的夏季,她的梦神会所是如何人欢马叫金碧辉煌,江望第只不过是里面无名无姓的一块砖,跌出来换一块再补上就好,只要没砸着客人,没谁会知道她和其他砖块的区别。 …… 晚上七点的医院很热闹,江风夷走在路上,低头回復孙见智的消息。 早先孙见智得知江风夷从李志远那里拿到了许予华和赵平原的一些遗物,提出让江风夷把东西送到警察局进一步检查。江风夷答应了。 病人在看新闻联播。 江风夷放下背包,重重吁出一口气:「阿姨,我来了。」 病人说:「我女儿刚回去。」 隔壁床的护工阿吉和江风夷是同一个公司的,她看到江风夷,见鬼似的说:「小江,医院昨天晚上出事了,你知道吗?」 江风夷放下背包,打了个呵欠:「出什么大事了你这个表情?」 「医患纠纷,一个病人家属拿刀要砍医生,丁科长出去抢刀,被他砍得半死,啊呀,我路过那里,玻璃窗上面都是血……」 「谁出去抢刀?」 「丁科长,你不是跟他很熟吗?」 「小江,帮我倒杯热水。」病人说。江风夷没听见。病人又喊了一遍。 江风夷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帮她倒开水。 阿吉说:「他在 8 楼住院,你去护士站问一下是哪个病房。」 她一路跑出去,电梯在一楼卡着,她直冲进消防梯往上跑。护士站没人,她等了片刻,沿着病房一间一间找,直到看见一个空的姓名牌。她停下来,透过门上的窗看到了丁闻易。他醒着,半躺在病床上,并没有阿吉说的「半死」。 这一刻她才突然觉得气喘,跑了一路的汗也下来了,心口慌得难受。 门是虚掩的,她想敲两下推开,但是看到丁识和艾良也在,她担心遇到她们会尴尬。几秒钟的犹豫好像过去半个世纪,她终于鼓足勇气要敲。 「……竟然是白兰香吗?」艾良说,「下次别送我这个味道了,好土。」 丁识嗔道:「不识好歹。闻易特地给你挑的。『如此高花白于雪,年年偏是斗风开』,你看他给你的赞美多高。」 为什么又是这样。她仿佛一直和艾良共享所有她和丁闻易独有的美好的秘密——猫的名字,花的气味。空气像有了阻力,江风夷颤抖的手怎么也敲不下去,转身离开了。 回到病房,阿吉说:「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他在睡觉,就没打扰他。」她转进卫生间拿水桶,朝病房那头说,「阿姨,我打点热水给你擦身子。」 「去开水房打。」病人在外头喊道,「要烫一点!花洒这个水太凉了。」 「知道了。」江风夷倒掉刚接的小半桶热水,出门去开水房。她腹诽花洒的水明明已经很热了,为什么还觉得不够烫,一定要烫伤才好吗? 开水房嗡嗡作响,水流很小,她蹲在门边等,胸膛里有海浪拍岸。 丁闻易如果真的在乎你,至少应该发消息告诉你吧?她在脑海中分裂成两个持武器对话的红蓝小人。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是你自己说的只做朋友。你刚才应该推门进去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捏了?可是我很想他。你真讨厌。可是…… 水漫出来,哗啦啦响,她吓得慌忙伸手去关,不小心又被水龙头烫得跳起来。 没一件顺心的事。 晚间的电视连续剧被调低音量,变成了哑剧,病人在床上慢慢睡着了。江风夷守在一旁,看画面中的一男一女做出疯狂的神情,但是没有声音,很滑稽。那场矛盾激烈的戏过后,只剩下白开水似的乏味的脸。江风夷不再感兴趣,低头看她和郑伯劳的谈话。 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动起来,变成奔跑的小人儿,她的眼睛一个也捉不住。她频频拿出手机看,没有任何新消息。 一切都变得枯燥,一切都变得焦灼,她好像忘了自己的姓名,陷入虚无之中。 她闭上眼,躺在摺叠床上,手机熄屏压在腰下,耳机里唱「她曾是快完成的家,温暖的火把」。 后腰压着的手机震了震。她抽出来看,是丁闻易打来的电话。 有种灵魂重新回到身体里的感觉,她按下接听键,用沉默吶喊。 「今天为什么不进来?」 「看你没事就不进去了。我这边病人也等着。」 「谁说我没事,我有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那……祝你早日康復。」 「来找我,我一个人在。」 「太晚了,不方便。」 「那我来找你,我爬过来。」 她挂断电话,无奈嘆了口气。 丁闻易住的是独立病房,地上堆着同事送来的鲜花水果,江风夷关上门看一圈,不冷不热地说:「内部人员待遇就是好啊。」 丁闻易笑道:「我怎么说也是见义勇为了吧,还不能享受一下?」 她双手插在口袋里,远远站着,像冷得瑟瑟发抖却害怕篝火的熊。 丁闻易说:「你靠进一点。」 她不应声,还是漠然站着。 他说:「你别逼我爬过去。」 她点头:「那你爬。」 丁闻易无奈地笑,可怜地摊开两只裹满绷带的胳膊:「我想给你发消息的,但是手用不了。」 她满腹的怨恨立刻变成气球飞出去了。「那你请护工了吗?」她向前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丁闻易脸上也挂了彩,神色可怜巴巴的:「请你。」 「我没空。」她低头看手指,食指甲缘上有一根酸熘熘的倒刺。 丁闻易歪头看她埋在底下的脸,边看边笑,眼睛像一汪春天的泉。 江风夷抬眼瞪他:「你笑什么?」 他说:「我就知道你会吃艾良的醋。」 「我没有吃醋。」她心里想,我凭什么吃醋。 「那瓶香水是我妈送她的,硬要说是我送的。」丁闻易向床沿挪,想要靠近她,「我已经和她解释清楚了。」 她说:「你不用跟我解释。」 他固执地说:「我要解释,你也要听,因为我在乎你的感受,我想让你也在乎我的感受。」 灯光淡淡的照在他脸上,他们离得很近,江风夷能嗅到他病号服上消毒水浓浓的气味。她才想起来,曾几何时,她是那么地渴望能再靠近他一些。 「为什么要退缩呢?是觉得自己不配吗?」她听不清这句话是她心里的声音还是丁闻易的声音。也许是消毒水太重,熏得她晕乎乎的。 「还记得你被袭击的那一次吗?在最后一刻,你心里想的是谁?」他的嗓音变得沙哑,「昨天我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没来得及和你告别,所以我无论如何不能死。」 江风夷像被一道闪电击中,陷进一片灿白之中。 她的生命充斥了太多的不辞而别。也许是下意识,也许是註定,成年以后她甚至还要选择一份充满别离的工作,强迫自己重复被抛弃的过程直到习惯。 丁闻易让她看见自己,他一遍遍地剖白,向她证明他真的需要她,因为被需要,才觉得安全。这一刻她才明白,她害怕的从来不是建立联繫,而是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没有任何通知就被重要的人抛弃了。 她垂下头,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你疼吗?」 「我没事的……不要哭。」看到她脸上有泪痕,丁闻易眼圈也红了。 她摇头,用手按住眼角:「我也不想哭的,我也不想这么矫情。」 「怎么会是矫情呢?你永远可以在我面前哭。」 她头髮哭湿了,一绺一绺粘住通红的脸。丁闻易的手抱不住她,他只能低下头,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陪着她默默流泪。 窗外雨歇了。丁闻易说:「起风了,明天可以去草坪帮我捡玉兰吗?你看,这样才矫情呢。」 她含着泪点头,哭了一下又笑了。 第41章 五十万 除夕前一天,消失了一个多的星期的郑伯劳忽然给江风夷打来电话,问她今天是否有时间继续採访。 电话里的郑伯劳听起来很恳切。 她立刻答应了,回头才向孙见智通报:「你现在忙吗?忙的话我可以自己去。」 「又不是逛超市,这是刑事案件。」孙见智把手中的购物车推给父母,「我现在开车过来……对了,你顺便把许予华那箱子东西拿下楼……」 新年的街道张灯结彩,马路上却行人寥寥,满街高高的红灯笼像是北风一夜间挂上去的。孙见智坐在车里,看见江风夷抱着一只比她大半个身子的纸箱摇摇晃晃飞快走来,像只灵敏的企鹅。 「早知道这么大,我就过去帮你拿了。」孙见智下车开后备箱,帮她把箱子抬着要放进去。 「等一下,你这有东西。」江风夷把箱子卡在边缘。 孙见智侧过脑袋,看到她探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挪开那些新买的春联和窗花。 车开上路,江风夷在副驾驶捧着笔记本斟酌她的採访提纲。「我感觉郑伯劳今天有点怪。」她用笔头戳着下巴,眉头紧皱。 孙见智说:「正值年关,他要清算的帐可不少,最好是抓住今天这个机会,把我们这笔帐先结了。」 「知道了。」 孙见智瞥一眼她的提纲,说:「我跟你过一下要问的几个重点吧。首先郑伯劳的妻子也有作案动机,你要打探他妻子对这件事的态度,推测她的举动。」 「嗯,然后呢?」江风夷弓下身子,用膝盖顶着笔记,在颠簸中写下歪歪扭扭的字。 她写得很认真。孙见智慢慢说着。 「……噢,最后一点,关于江望第,如果夏蓉说的属实,郑伯劳很可能会告诉你江望第离开了他,你要问他后来有没有再联繫她,用『如果你知道江望第现在在哪里』的假设,来观察他的反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江风夷明白。「知道一个人肯定死了」和「不知道那个人的去向」,二者反应当然不同。但是因为她半天没落笔,像在思索,孙见智以为她没懂:「就是你假设你是知道江望第——」 孙见智实在不想说「被害」这样残忍的词。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江风夷刷刷写着,一边惨笑着说,「我只是觉得写『江望第』这三个很奇怪,她从我姐变成了一个刑事案件里的名字。」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了笔记。 一片金黄的阳光从乌云的指缝逃脱,洒在车窗上,车里变得暖融融的。 孙见智说:「楼下那条商业街,新开一家书店,我们要不要找个时间一起去坐坐?」 「我今天没时间。」 「嗯?」车子没赶上绿灯,停在十字路口,孙见智转过脸看她,「你不是不回家过年吗?」 「我要去医院陪丁闻易。」 「他上班还要你去陪?」 「不是,他住院了,被病人家属砍伤了。」 「啊?等等……新闻上那个人就是他啊。」孙见智恍然大悟,「我说丁闻易这人还挺热心肠的,就是有点倔。」 江风夷笑道:「你不倔吗?」 孙见智想邀请她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吃团圆饭:「那明天就是除夕了,你要和他在医院过吗?」 江风夷莫名有些心虚,她的目光飘忽忽从孙见智眼睛的部位大略扫过去,跑过车窗,最后停驻在空调出风口别着的一枚桂花香薰上。「我和丁闻易在一起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是孙见智没想到自己的时间会在这时候停滞数秒,她终于相信朋友也是会吃醋的。 「绿灯了。」江风夷提醒她。 后方传来催促的喇叭声。 「哎,走了。」孙见智连连点头,「……在一起挺好的,你们两个很合适。」 没人再说话,安静得像一枚石头。 「你介意吗?」江风夷转过头看她的侧脸,心情变得很复杂。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孙见智潇洒一笑,「我又不喜欢丁闻易。」 停车场里的灯像没睡醒的眼睛,昏暗中只能看见对方的轮廓,闻到冷的气味。孙见智坐在那儿握着方向盘,江风夷听见她的声音说「你先上去吧,我等会儿来」,于是点头下车。 咖啡厅里很热,郑伯劳在原来的位置上等着。 「郑总,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没有,是我来早的。」他很和蔼。 郑伯劳的气色比上一次更差,面色枯黄,眼睛周围一圈焦黑,像一截放肆烧到底的菸头。 郑伯劳问:「你这本访谈,写了多少了?」 郑伯劳的眼神和往日不同,江风夷疑心自己被发现了。她移开看他的目光,低头看笔记本:「第一部分是商业贡献,社会意义,第二个成长经歷也差不多了,还差感情和思想。」 郑伯劳点头,问她:「这本书你会出版吗?」 她莞尔:「我哪有哪个本事。」 郑伯劳却很认真:「会有人来找你要出版的,我不是可有可无的人。」 江风夷在心里问,那谁是可有可无的人呢? 她找不到妥帖的话回答郑伯劳,以微笑相对。 郑伯劳说:「上次聊到哪里了?」 「上次说到……你和会所情人 gaby 的故事,她从厌恶你,到崇拜你,最后爱上你。」 郑伯劳露出笑意:「是,她后来每天等着见我,向我请教创业的事。」 「创业?」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从 gaby 嘴里说出来时,郑伯劳耐不住吃吃笑,就像听见一个小孩说要造一个网兜抓圣诞老人那样可爱。但她很认真,拿着蓝色的小本子聚精会神地写郑伯劳语录。 她的信念打动了郑伯劳,他渐渐地从信口胡诌变成循循善诱,有时候也动真格:「选址比选选品重要多了,你一开始就错了!」 「可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外面那么多生意火爆的小店都很偏僻。」江望第考察过临街铺面的资金,她要是有那么多钱,就直接扛包回家了。 郑伯劳把只抽了两口的烟掐灭,双手摊开:「第一,巷子深,打开市场就需要更多时间吧?你的本金够你熬个两三年吗?第二,说说你的选品,卖高压锅牛杂是吧?你要开在那个小学旁边的巷子里,路过的就只有小学生了,哪个小学生会端着一个大碗去教室吃?用脑子了吗?」 江望第听着,嘴越撅越高。 郑伯劳连忙哄她:「我不是骂你。」 她把本子一推:「我才不管你骂不骂我,我就想开个店。」 「你这不是找着摇钱树了吗?」郑伯劳笑盈盈,伸手摸她的腿,「你跟我在一起,这辈子都不用上班。」 她重新捡起纸笔:「如果我卖牛杂串呢?」 郑伯劳照沙发躺下去,懒洋洋道:「串比煲好。你如果真的要去卖,我建议你在小学门口卖油炸食品,我一个亲戚干这个买了套房子。」 「我靠,我怎么可能租得起那里。」 「我给你钱啊,你真要靠打工挣钱,能挣多少?」 江望第上下打量他。她知道郑伯劳有钱,她也知道如果花了他的钱,她就成了狗,链子拴在他手里了。艾米警告过江望第,她说梦神会所不缺为男友赚钱还债的贤妻,也不缺为父母卖身的大孝女,卖的时间久了,最后就都卖给了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那才真正应了那些亲戚对她的预言——钓到一条有钱的老乌龟。 那又怎样呢?他们本来也不会盼她好。 她觉得自己可以逃脱。 「你借给我吧?我可以打借条,等我挣到钱就还给你。」江望第似笑非笑问他。 「不能借,只能给。我又不缺钱,我就缺为了钱和我在一起的人。」他招了招手,狎笑道,「过来给我捏捏肩。」 郑伯劳打算给 gaby 五十万的那天晚上,两人正在房间开香槟,庆祝她事业的启航。 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郑伯劳向门一望,他妻子和她的几个堂兄弟站在门外。郑伯劳手无缚鸡之力,很快被他们按倒,其中一人揪住 gaby 的头髮往外拖,像野猫衔着一只垂死的老鼠。 他们在院子里打人,sharon 和梦神的保安都在远处围观。 郑伯劳踉踉跄跄爬起来,朝他们骂:「报警啊!还他妈看热闹!」 夜色中,他看见 gaby 伏在妻子跟前哀求了什么,她突然就松开了 gaby:「好,我今天放了你,你敢拿我家一分钱,就等着我找人把你扔进槐江里。」 gaby 跪在地上哭:「我知道了,谢谢姐。」 郑伯劳说给江风夷的故事却只讲到他给她钱的部分,他望着窗外:「后来她没有拿那笔钱,她像一尾鱼,游进了汪洋大海中。」 江风夷:「你妻子呢?她知道这件事吗?」 郑伯劳转回眼珠子看她,神色淡漠:「我不想再谈这件事了,我们换个话题吧。」 她穷追不捨:「是你妻子导致她离开的吗?」 郑伯劳双唇紧闭。 孙见智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跳过这一段,跟他确认钱的数额。 江风夷抓过水杯喝了一口:「你刚才说给了 gaby 钱,是给了多少?」 「五十万。」郑伯劳说,「这重要吗?」 「确实不重要。那你和 gaby 还有联繫吗?」 「没有。」 江风夷感觉郑伯劳是一扇正在缓慢关闭的自动门,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郑重地把笔记本合起来,笃定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有江望第的联繫方式,你愿意见她一面吗?」 郑伯劳低垂的眼皮向上抬了抬,注视着江风夷,似乎在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只片刻,他就把自己骗得信了:「她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江风夷捏住手心的汗,「我只是想猜你和她还有没有联繫。」 郑伯劳问:「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江风夷:「我有人脉。」 郑伯劳这支烟只在刚才风过时露出光彩,很快又黯淡了。他说:「感情这段就这样吧,我不想再谈了。」 江风夷:「您想聊什么?」 「聊生命和宇宙,你不是还有思想感悟这一话题吗?」郑伯劳用故作诙谐的语气说,「我们就聊人是怎么攥着空拳头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握住情与爱,握住功与名,最后又空着拳头赤条条地离开。」 江风夷细细地打量眼前的老人,揣摩他这番话是否有暗示江望第的生死。但郑伯劳没再提 gaby,她只是他宏大书本里一行细细的注释。 下午两点,郑伯劳起身要走了。 江风夷在他离座时匆匆甩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许予华吗?」 「谁?」他侧着耳朵问。 「许予华。」 「是谁?」 「没有谁。」江风夷抱着书,「明天见。」 「明天见。」 第42章 借一个愿望 时针走到下午,江风夷还在除夕的白日中沉重地睡着。她听见唢吶在大脑边际飘渺的声音。电话铃声像一根针线,把她两只耳朵穿透勐地提起来。她睁开眼,抓过手机接听:「餵?」 「郑伯劳跳楼自杀了。」 「啊?」她完全清醒了。 孙见智说:「今天凌晨他杀了他妻子,之后留下一封遗书就跳楼自杀了,两个人都没活成。」 江风夷从床上坐起来:「他妻子?」 孙见智匆忙道:「你自己看新闻吧,我这边还要协助调查,回见。」 电话挂断了。江风夷伸出麻木的手指,在眼前比划她的手机号码:1,3,3……她没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起身拉开窗帘,槐北不似梦中阴暗,太阳底下所有景色都明晃晃白灿灿的,小区的健身器材上晾晒了许多棉被和玩偶,花花绿绿像春天。 似乎确实是春天了。她有些恍惚。 医院的除夕夜并不冷清,因为多了探亲的人,住院部反而比往常更热闹。 夜色浓厚,江风夷和丁闻易守在一起吃完外卖,在小桌上摆开象棋。 炮车无力,兵卒索然,两人的心都不在棋盘上,有一搭没一搭聊各自的童年。江风夷左手撑着下颌,右手抹掉丁闻易一匹马:「我从来没养过宠物,我爸妈不让养,说脏,还说养我和我姐就花他们不少钱了。但是我太想养了,就给毛绒玩具餵水喝,后来被揍得……」 丁闻易被晚间新闻吸引过去,神情肃穆地盯着电视机。 江风夷也转过头看:槐北民营企业家郑某于 24 日凌晨跳楼身亡…… 「这不是郑伯劳吗?」丁闻易说。 「你认识他?」江风夷看向他。 「是我妈的朋友。」 那则简短的新闻播完了。丁闻易夹起手机,用语音命令搜索新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江风夷坐立不安,抓起丁闻易的棋子想把他从那些新闻里劝返:「我建议你把车下这里……你想好了吗?动哪个?」 「新闻说郑伯劳涉及非法经营……怎么还涉嫌谋杀?」丁闻易已完全沉溺其中,「我印象里他这个人很好说话……」 他的目光停驻在一张郑伯劳喝咖啡的照片上,文案说的是郑伯劳死前一直私会某神秘女子,照片里的女人面部被打了马赛克,但那件藏蓝卫衣如今还穿在她身上,还有鬓角的黄色髮夹。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江风夷:「这个神秘女子是你?」 她瞥向他的手机屏幕,心虚地扫他一眼:「哦,是我。」 丁闻易脸色刷的变了:「他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江风夷低着头看棋盘,满不在乎道:「跟我没关系。」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丁闻易质问的语气让她觉得厌烦:「他跟我姐的失踪有关系,孙见智他们查案,我是去协助办案的。」 「为什么之前从来没听你说过?」 「警察不让说,其实说不说对你来说也没影响,不是吗?」她把手里握得发烫的那枚棋敲下去,换掉自己阵营中的兵,「还玩吗?不玩我收起来了。」 「不玩了。」丁闻易淡淡说。 棋一枚枚收进塑料盒子里,这是江风夷今天在文具店花五元钱买的,她还兴沖沖买了桌游《失落的城市》和一本《笑林广记》,现在全压在背包里。本来倚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像遇山分流的河,越行越远,各自望着电视屏幕。 新闻播完了,gg说喝了某某酒可以重拾男人信心。 丁闻易望着电视,好像在对电视说话:「我只是不想你卷进那些是是非非里。」 江风夷也朝那个匣子说:「你说的『那些是是非非』是我姐,我当初提醒过你。」 丁闻易感到他被要挟了。因为当江风夷搬出她的亲情,他就连反驳的资格都被取消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合理,但字字带刀,听得他仿佛十个手指全长满倒刺。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电视剧要开始播了,江风夷看一眼时间:「你妈妈该来了,我先回家了。」 丁闻易说丁识每年都会和他一起守岁,算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母子团聚的时光。 「你不见见她吗?」 「她又不喜欢我。」江风夷起身,把包背在身上。 「先过来亲一个。」丁闻易故作严肃。 她笑了,俯身在他嘴唇上印下一个吻。 电梯从一楼上来,她立在一侧等,顺手找出耳机戴上。电梯门随着音乐的前奏打开,丁识从电梯里走出来,和江风夷四目相对。 「阿姨好。」江风夷说着,手不自觉地扣紧背包的肩带。 丁识不喜欢江风夷的理由很多,她的双肩包尤甚。丁识从来只用「女士」提包,在她看来双肩包要么有种等着要应对坏情况的风尘僕僕,要么像学生幼稚地装满书本零食。 如果江风夷能听见丁识的心声,她能跟她辩论三百回合。 「你好。」丁识说。 「闻易在病房里呢,我先回去了。」 「等一等。」丁识想拦住她,用提包顶住电梯门,「我带了些吃的,一起来吗?」 「不用了,我刚刚吃过饭了……谢谢。」 丁识还不打算放她走:「希望你早点找到你姐姐……我从小在槐北长大,认识的人很多,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我帮忙。」 江风夷有些意外:「噢,谢谢你……」 丁识松开了包,电梯门闭合之前江风夷又沖了出去:「阿姨,这件事是闻易和你说的吗?」 丁识笑道:「不是闻易话多,是他让我帮忙找人,我才知道的。他说你做护工也是为了找你姐姐,我挺感动的。」 江风夷:「我不觉得护工丢人。」 丁识一愣,点头:「没说丢人呀,谁说丢人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两人尴尬地对视着。 江风夷无心再辩:「谢谢您肯帮我,我先回去了。」 「新年快乐!」丁识说。 「您也是,新年快乐!」 两个人对视的目光被电梯门剪断。丁识长吁一口气,挑了挑眉,迈着阔步走开。 病房里,母子两一起吃橘子。丁识把橘子一一瓣瓣摆开在碟子里,叫丁闻易自己用嘴叼着吃。她把指甲缝里的白色橘络用牙籤挑出来,若有所思问:「你觉得我们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人吗?」 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丁闻易把嘴里的橘子咽下去,想了一会儿:「不会吧,为什么这么说?我还记得小时候,你带我去大山里做公益,我把零花钱全都捐了,和小亮还做了很多年的笔友。」 丁识点头:「对啊……小亮是姓陈吧?你们后来怎么不联繫了?」 丁闻易:「他去打工,经常换地址,后来我不是出国了吗,慢慢就断了联繫……」 丁闻易想着,或许可以找回自己丢弃多年的 qq 号,和那个闰土一样的少年一起回忆缤纷的童年。 丁识拿湿巾擦了手,望见床头柜上的一串白玉兰花环:「这是小江买的?」 「她在楼下捡的,用草芯串起来。」 丁识取下花环掂了掂,放在鼻子下嗅,自言自语似的:「镜子太干净,细节照得太清楚,人是讨厌自己不好看,不是讨厌镜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丁闻易:「你今天怎么了?」 「有些感慨而已。」丁识垂下头,细心地把外面那圈发黑的花瓣摘掉。 丁闻易想起郑伯劳,以为是因为他。 「我刚刚看新闻,你那个朋友……」 「郑伯劳跳楼了嘛,我知道。」丁识满不在乎,「走投无路就寻死了,还把家里人拉上……」 医院另一侧,江风夷骑共享单车回家,在槐江的一处游船码头外被人流和车流堵截。她从高处望进码头,泊船像一艘发光的月亮,把岸边尖顶红盖的教堂照得失色,萤光棒四处奔流,大草坪边缘黑沉沉的芦苇盪像马匹的鬓毛。 听他们说十二点有烟花。 前方的路水泄不通,她索性走进码头加入人流。 码头热闹如街市,江风夷拍了照片想发给孙见智,相片在对话框上悬浮许久,最后还是没发出去。她收起手机,心想孙见智大概也不会来。 一个卖孔明灯的小摊前挤满了人,二十元一个,可以在飘带上写字。 「梦想成真」她只想得出这一句对自己的祝福,为另一半苦思。 「合家团圆,身体健康?」摊主提议。 旁边的人不耐烦:「快点啦!」 江风夷伸手要取:「算了,就写这么多吧。」 「空一半多难看。」摊主提笔落字,「给你写一个平安喜乐。」 她拿上灯,手里紧紧攥着打火机,好不容易找到空旷的地方。 跳跃的火苗照亮她的笑脸,点燃棉线,灯罩唿啦啦被热的风鼓起来,挣扎着要离开。「去吧。」她松开手,看它带着一半借来的愿望摇摇晃晃飞上天。 灯一走,她忽然觉得冷,挤进人群中一起等烟花。有阿姨和她搭讪,问她是哪里人,给她塞冰凉的沃柑。 接近零点,夜空中慢慢地有了流星似的焰火,耳边欢唿声不断,江风夷在人群中感到难以名状的幸福。直到深夜,和她一起数倒计时的人结伴离开,她又变成一个人。兴意阑珊地走上河堤,才发现共享单车都被骑走了。 第43章 另一个孩子 新年拂去香案上的灰,郑伯劳带着他的秘密留在去年,701 没有新故事,江风夷和丁闻易在热恋,春风春雨又摇落了许多玉兰。 孙见智调回原职,把 8?12 的案子留在了她的卧室。 玻璃窗子从墨蓝色变成黑色时,疲惫的孙见智穿过人群,带着一碗麻辣烫回到家。也许是太累了,一颗脆弹的牛丸从筷子间脱落,砸到她的腿,桌球似的一路东逃西窜。 「靠北啦。」她骂着从同事那里学来的话,起身去追。 红油印子一路延伸到卧室,被一只塑料箱堵住。她弯腰捡丸子,看到箱子上白底黑字的醒目标籤:8?12 许予华遗物。这箱子很久没动了。她心里刺了一下。 饭后,她重新打开那只塑料箱,把里面的物件全都摆在地上。 江风夷给每一件东西都用透明密封袋装好了,外面贴着标籤。比如那对耳环,标籤严谨地写着「耳坠 1-2 号,金」。比如那块被咬了一般芒果干,压缩在真空袋里,和一个石膏牙模放在一起,被江风夷再套上一层密封袋,备註「牙模+芒果干+原始密封袋」。 「原始密封袋」指的是这件东西原本就有袋子。 和孙见智想的一样,这袋东西引起了江风夷的注意,她在标籤纸上用红笔画了个星号。发现牙模的第二天孙见智就开始着手比对,结果牙齿既不是许予华的,也不是赵平原的,更不是李志远的。 牙医告诉孙见智,这幅牙齿的主人当时的年龄应该在 19 到 24 岁之间。孙见智按照这个数据把范围扩大的许予华的家人,赵平原的家人,结果都不是。 她只好去找李志远。 他们还是约在李志远家附近的同一家麦当劳见面。仍然是李志远先到,数月不见,他头髮掺了白,脚边的环保袋里装着一些绿油油的新鲜蔬菜。 孙见智把厚厚的一本相册递给他,是那箱遗物的照片档案。 孙见智翻到芒果和牙模那一页:「这个东西是属于许予华的还是赵平原的?」 李志远:「平原的。」 她点头,继续问:「是谁的牙模?」 李志远:「我知道这件东西是平原的,也只是因为平原跟我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希望我能替他保管那只抽屉里的东西。」 孙见智打量着李志远,心中关于 812 案的一个疑问得到了答案。 此前,她侧写中兇手的年龄至少在三十岁,是因为他处理尸体和现场的细緻老道需要一定的人生阅歷。赵平原没有作案时间,但不能证明他没有整理现场的时间,只差一个动机。 从江风夷的表现看,她查到了赵平原和李志远的把柄,这个把柄也被当时的许予华抓住了,赵平原的动机就有了。 孙见智明知故问:「为什么会把这箱东西交给江凤仪,而没有交给警察呢?」 李志远顿了一下,无奈一笑:「因为江风夷在查这个案子,她比你先来,我就给她了。」 孙见智:「你对这个牙模有什么想法?」 李志远说:「你是警察,应该也能猜到这个牙模是照着芒果干上的牙印找的。如果他先有的牙模,就不用再保留这片芒果干了。这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但他的牙齿健康整齐,没有正畸的可能,如果单纯是为了牙齿健康,十年前会在牙医那里建档的能有多少人?很好找才对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孙见智:「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也许这个牙模什么都不是,人经常会因为一件无聊的事引发另一些无聊的举动。」他拿起帆布袋,「我要回家做饭了,你有事直接打电话就好。」 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 李志远确实找过这副牙齿的主人,但也只是在熟人那里打听了几次。他对破案毫无兴趣,只是想知道它的含义。孙见智则实打实地辗转于公立医院和几家老牌私立口腔诊所里,同样一无所获,像被删除了一样。 她把芒果和牙模放到一旁,接下来是 dv 机,她躺倒在床上看。 dv 机一遍遍回到开头:「你好,我叫端午……」再一遍遍定格在结尾江望第望着那个人时痴痴的模样。 孙见智恨不得钻进她的眼睛里看一看。 江望第和许予华究竟是怎么联繫在一起的?江望第和她男朋友在躲谁?江望第是第三者?从周世嘉的描述来看不像。孙见智关掉 dv 机,想起「孤独的疯子」——那个躲在角落处的隐形人。 他在帖子里提到了郑伯劳说要给江望第五十万,但这个细节连夏蓉都不知道,他必然是知情人。 孙见智闷头想了一会儿,顾不上现在是深夜,抓过手机给李禾打电话:「那个『孤独的疯子』你找到了吗?」 「恐怕是找不到了。」李禾也没睡,「这事你还掺和啊?」 孙见智说:「难道就不管了?」 李禾:「管是当然要管的啦,不然被害人找谁伸冤去?我的意思是,你都官復原职了,还有闲心管这些琐碎案子。」 孙见智语气急了:「8?12 这么残忍的案子——」 「好了好了。」李禾连忙讨饶,「再说下去我们就得吵起来了。」 孙见智无奈一笑:「你说这孤独的疯子发帖的目的是什么?」 「八卦?看起来也不是,因为他也没有跟网友透露更多东西。要挟郑伯劳要钱?如果是这样,他不应该先发帖吧,把柄都扔出去了,还怎么要钱?除非他还有更多把柄。」 孙见智不作声,默默听着。 「我悲观一点推测,如果江望第真的被害了。」李禾继续说,「要么是郑伯劳夫妇干的,要么就是这个孤独的疯子干的,甩锅给郑伯劳夫妇,他註册这个号就是为了祸水东引,谁知道当初警察连郑伯劳这条线都没摸到。」 「是啊。」孙见智讪讪应道。 「不说了,我还得给我侄子换尿片去。」李禾道。 孙见智想起李禾的爸妈帮亲戚带了几天孩子:「小红果?不是送回去了吗?」 李禾无奈道:「是另一个小孩。我妈又把我堂哥的小孩抱来带了,就想让我看看小孩多可爱,催我结婚……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电话挂断了,孙见智半躺在沙发上,脑子里接着搅水泥。半晌,她的记忆突然回溯,被一个念头点醒,连滚带爬地起身找出许予华的记帐本。 许予华的帐本只有巴掌大,黄色封面上印有红色的「工作日记」和培英中学的标志。 说是记帐本,其实更像购物清单,只记录了商品,没有金额和日期。 第一页写的是香水、电影票、润喉喷雾和火锅。往后翻,慢慢从约会支出变成了柴米油盐,孙见智找到怀孕待产的部分,用铅笔卡着,这一段往后的记录只有十来页纸,基本都是婴儿用品,推测是因为赵平原接过了购物的工作。 孙见智手心出汗,终于翻到了卡在她脑海中的那一页:叶酸片,钙片,产褥垫、一次性内裤、产妇卫生巾。 这些都是怀孕待产需要用的东西,但许予华之前已经买过一次。孙见智对许予华的档案已经滚瓜烂熟,可以确定许予华只怀过一个孩子。 什么人需要别人帮她买这些东西?未满 18 岁在异地漂泊的江望第。 她怀孕了。 也许她和阿鲸是婚外情,也许阿鲸真是个大学生,反正二者都不体面,而阿鲸必须是有人脉的槐北本地人,这样才使得他们有必要避开人群的目光。 事情变得明朗,孙见智却像乌云蔽日般阴沉下去,因为她的推测很只会走向两种结果:要么鲸鱼担心事情暴露,和江望第发生冲突;要么事情已经暴露,和他要隐瞒的对象发生冲突。 红蛛线牵到 8.12 案,关键词不外乎杀人灭口。 所以孙见智推理的尽头只剩下一个假设——江望第被害,许予华是知情人,兇手杀了许予华灭口。 夜冷了,孙见智伏在案前对照江风夷对鲸鱼的侧写和 8.12 案兇手的侧写,落笔总结: 阿鲸,男,当前年龄 30-45 周岁,槐北人或 07 年以前在槐北生活,医学生,职业或曾涉及医疗,身高 175-180cm,性格压抑谨慎,自尊心强,父亲或母亲有一方是医疗系统人员,童年的抚养人情绪不稳定,父母离异…… 写到凌晨,她放下笔。 窗外灰濛濛的,黑也黑得不彻底,只有无穷无尽的严寒从纱窗扑进来。 她披上衣服,往冷寂的搪瓷杯里添补半杯红酒,倚在窗边唿吸新鲜空气。原本热闹的夜市变得萧条,她在这寂静中有片刻喘息,才恍然回味起那本购物清单无意记录下的悲欢。 购物清单开始的那一年许予华 27 岁,她爱看电影,喜欢鲜花绿植,经常会给学生买奖励用的徽章和文具,她的遗物里还有半盒没发完的哈利波特学院徽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也许她和爱人吵过架,因为那一条「领带」被用力划掉,画上一个哭脸,隔了没几页纸,又重新出现了。 28 岁时,她生了女儿小满,柔软膨胀的婴儿用品像天上的云,压多了也觉得有些沉。 她慢慢走进生活这条巷子的最深处。 逗号是吸气,句号是唿气,潦草的字体就像她轻快活泼的语言:「对呀,我和晚风,鸡冠花同志,风雨兰同志……」 孙见智的思绪去到那座天台上,看见独自哭泣的江望第。如果许予华没有对她伸出援手,也许她的购物清单已经换了一本,有童话书,儿童单车,母亲节的礼物。 空中的月亮分裂成两个,孙见智感觉自己喝醉了,拉上窗帘倒头睡去。 第44章 未婚妻的新世界 「你怀孕了。」 四个字,像在江望第脑海里撒了一把玻璃珠。她看医生,看医生手里拿的抽血化验报告。医生扫一眼化验单上标註的年龄,眉头皱起来:「还记得你什么时候开始不来月经的吗?」 「好像是 2 月吧,我以为是水土不服。」江望第低下头,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她想起自己曾经吃过一次避孕药,「如果怀孕的时候吃了避孕药会影响胎儿吗?」 医生忽然凶起来:「你男朋友呢?」 江望第没有回答她,她感觉医生好像坐在一个电视匣子里,镜头忽远忽近,声音时有时无,和她不是一个空间的人。 「先给你爸爸妈妈打电话,这件事你自己解决不了。」 江望第抓过报告单,朝医生点头:「我知道了,我回去跟他们说。」 医生强调:「就在这里打。」 「我回去跟他们说。」江望第恍惚起身,喃喃重复,「我回去说……」 她没回去,只是坐在青花湖公园的石椅子上发呆。成群的骄傲白鹅从她跟前游过,又游回去,这一次没有谁要啄她。 她终于拿起手机给阿鲸打电话,抑制哭腔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像小鸭子叫。阿鲸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也许在犹豫要不要离开她,当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的时候,江望第觉得天色都亮了一点。 「你在哪个医院检查的?」他问。 「一医院。」 「没事,不怕。」阿鲸听起来很冷静,「我今天还没时间,明天一早就过来找你,好吗?」 第二天,阿鲸开车带她出门。他说只抽血化验结果不准确,带她去另一家医院再检查。 汽车在 39c的空气里缓慢穿梭,夏天像一个滤镜,把所有色彩都变得鲜艷浓烈。江望第仿佛第一次来到这世界,眼睛里满是惊慌。 她低声说:「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阿鲸没回答,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她问:「你害怕吗?」 「我怕,但我会陪着你,保护你。」 他似乎比任何时候都坚定沉着。 车从江边开过一段路,穿过短隧道,走错了,调头左拐右拐,慢慢地驶入一个僻静的小区里。周围都是粗壮得可怕的棕榈树干,江望第从低矮的车窗使劲向上望也望不见树叶。 「什么医院会开在这里?」 「我爸介绍的,私人医院。」他打开车门,递给江望第一只口罩,「戴上这个吧,等会儿不要说话,我来谘询就好。」他也戴着一只蓝色的口罩,只露出两只看不清情绪的眼睛。 江望第被他牵着,瑟缩着,一路穿过园林走到尽头一座楼里,两人立在一楼等电梯。 电梯下到一楼,金属门打开,一阵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扑出来。江望第看到电梯里站着一个薄薄的女人,鬼魅似的,皮肤黄得像要消失在电梯的黄灯里。 江望第以为自己真的看见鬼了。 女人和她短暂对视,弓着背缓缓走出去,这时目光向下望,才看见她的手捂着肚子,两条腿哆哆嗦嗦站不稳。整个过程一片死寂,江望第却听见了她因疼痛发出的无声嘶吼。 「宝贝,进来吧。」阿鲸不知什么时候站进了电梯里,向她伸出苍白的手。 江望第僵在原地:「你不是带我来检查的,你想骗我来打胎,是吗?」 阿鲸脸色一沉,手向前抓她,她吓得转身就往外跑。 刚才那个女人不知去了哪里,幽暗的小区空荡荡的,江望第一边哭,一边毫无方向地乱跑。没跑几步就被阿鲸追上了,他慌慌张张把她抱在怀里抚慰:「你不要怕,不是流产,只是检查……」 「我不要在这里打胎!」江望第大声哭喊。 「你别喊!」他飞快捂住她的嘴。她已经哭成了一条泡发的咸海带,任由他把她卷着拖走,塞进汽车里。 阿鲸把车开得很快,不知道要去哪里。江望第陷在座位里一言不发。她知道阿鲸在生气,她在想是不是要抢方向盘然后和他一起撞进河里。 江望第生理知识匮乏,但也知道黑诊所流产的可怖。 刚上初中时,和她同住一条街的同学阿豆忽然辍学了,两个月后她死了。江望第和妹妹都很害怕阿豆的鬼魂来纠缠她们,于是在卧室门口挂玉佩辟邪。妈妈知道情况后,面色凝重地把姐妹俩赶到卧室里,看起来有话要说。 妈妈要讲很重要的东西了,也许还很恐怖,江望第和妹妹抱作一团。 妈妈低声说,阿豆不是因为生病才退学,是因为和校外的男人在一起「睡觉」,怀宝宝了。她家里人怕丢人,就把她带去黑诊所流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也许是为了震慑姐妹俩,流产的过程被妈妈渲染得非常血腥,说夹子或者手伸进子宫里掏,把宝宝夹碎了,像捏碎豆腐那样,一把一把地抓出来的。因为黑诊所的医疗条件很差,阿豆这一次才真的生病了,又没有人肯带她去医院,她就慢慢地死掉了。 第二江吓哭了,为自己曾经假装「生宝宝」从肚皮上抽出布娃娃感到害怕,她说:「我永远不要生宝宝。」 妈妈连忙说:「我们不怕噢,我们去好医院生,找厉害的医生。你看我要是不生宝宝,怎么会有你们两个小天使呢?」 这一点也没起到安慰,第二江还是哭得喘不上气,江望第捉起衣袖帮她擦掉鼻涕眼泪。 江望第看多了恐怖小说,并不觉得害怕:「我不明白,阿豆是怎么死的?是因为假医生给她下毒了吗?」 妈妈说:「是发炎,知道不?因为小诊所不卫生,细菌跑进阿豆的肚子里,从下面的伤口到肚子里面都开始发炎,她就开始发烧,慢慢死掉的。」 江望第果然勐地缩起脖子。她所了解的发炎也仅限于蛀牙,牙床红肿时,从镜子里看像一块刚切下来的猪淋巴。妈妈见恐吓起了作用,继续警告:「所以你们两个不许在读书的时候谈恋爱,知道吗?」 两个小脑袋诚恳地点头。 「更不许逃课,不许和男孩子睡在一起。」妈妈的食指在她们的鼻尖指点,又指向下体,「要不然就会变成烂西红柿,被全镇人戳着嵴梁骨骂。」 最后汽车停在大桥附近的野草地,他们从前幽会的地方。正午炙热的阳光从挡风玻璃晒进来,两个人的脸都一样白惨惨的。 江望第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我不要在黑诊所打胎。」 阿鲸淡淡说:「不是打胎,只是检查,而且那个医生是医院退休的。」 江望第被他激怒:「你在辩解什么?这么小的检查你都让我在那里做,如果真的是打胎呢?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阿鲸又别过脸去不说话了,不屑争辩似的。 她点头:「既然你觉得我累赘,那我们就分手吧,我不要你管。」 阿鲸转过脸来一把拉住了她。江望第才看见他眼眶泛红,脸上有泪痕。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像是用牙关把泪咬在眼眶中的:「你走了我怎么活?你明知道我离不开你。」 她的眼泪也刷地流下来:「那你说怎么办?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告诉我爸妈了。」 那是江望第最不愿意走的一条路,她能想像到那条漫长道路的两旁站满冷嘲热讽指指点点的人,爸爸就站在人群里随声附和,妈妈和她一起受辱。可是至少妈妈会陪着她。 阿鲸知道告诉她爸妈意味着什么,他相信那些穷人会为了钱打上门来,把这件事弄得天下皆知。 「端午,你先冷静。」他唤着他对她的暱称,「我从来没说要让你打胎。我想把孩子生下来,因为他是我们相爱的证明。」 「可是……」 「你等等。」阿鲸匆匆下车,走向草地里。 江望第也跟下车,站在路旁看他。六月的天色湛蓝,耳边风声唿啸,她的白裙子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朵风铃花。阿鲸穿的是白衬衫,千纸鹤似的在草地里摇摇摆摆。 「你在干嘛?」她大声喊。 「等我一下!」他回答。 白云匆匆,她的爱人乘风而归,手里有一束碎野花。风把他的刘海吹开,露出一额头的汗。他拉着江望第穿过草地,向河岸靠近。她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但还是不敢确定地追问:「你在瞎搞什么……」 前方是坡,下不去了,阿鲸才停下来,在草地的最高处单膝下跪,献给她鲜花。 她捧过花,眉头皱着,嘴角却忍不住笑。 「江望第,你愿意嫁给我吗?」 阿鲸虔诚地把掌心那枚草编的戒指供奉在指尖。那是一枚缠绕的狗尾草,有毛茸茸的装饰,带着他手心里的汗。 她在他下跪的那一刻猜到了他要求婚,可当他真正说出口时,她还是被那种幸福震撼得起鸡皮疙瘩,忘了要回答他。他又问了一遍:「江望第,你愿意嫁给我吗?」 「江望第,你愿意嫁给我吗?」 「江望第,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不停地问,她哭着点头,跪下去和他抱在一起。 回家的路上,江望第从婚纱想到婴儿车的颜色。天上有积雨云遮住太阳,那太好了,没人会被晒伤;路边有孩子摔了一跤,那太好了,他正在学会走路。成为未婚妻的新世界没有烦恼。 但烦恼很快找到了她:「你爸妈会接受我吗?」 「那是我的责任。」阿鲸看她一眼,「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发誓,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们接受你的。」 她感到安定,又从他语言里读出来仿佛让他们接受她需要付出巨大代价似的,江望第的卑微被提醒起来,渐渐觉得惆怅。她望向窗外,心想如果真的走投无路,至少还有郑伯劳答应借给她五十万。 第45章nd 星光花园小区冬季被修剪的三角梅又茂盛了,回南天江风夷从墙根下走过,像走一条湿漉漉的红毯。她去门口买凉茶,看见孙见智一个人在路边徘徊。 「孙见智!」她喊了一声。 孙见智用手挡住阳光找了一会儿,才朝她走来:「你不上班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我今天休息。」江风夷扫孙见智一眼,「你刚从外地回来?」 孙见智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我刚出差回来。」 「推理。」她笑笑。 孙见智的厚外套显然不适合槐北湿热的气候,大衣里面是制服,鞋底有红泥,江风夷能从她复杂的气息里嗅出汽油味和汽车座椅的皮革味。 一阵默契又怪诞的无言相视过后,江风夷笑道:「你赶时间吗?我请你喝凉茶吧。」 低矮的凉茶桌在遮阳伞下摆开,她们聊最近的生活。 江风夷的新世界里满是丁闻易和他的猫,他的朋友,他的母亲,她正在小心翼翼地融入他们。她渐渐地把自己说愁了,马上转移话题:「你今天休息吧?」 「我家变成水帘洞了。」孙见智指了指街对面,「打算在这里找个地方住。」 江风夷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她每天经过这些成排的酒店,这么一看却觉得陌生阴森。「其实你可以趁这个机会搞卫生,污渍都浸透了,用抹布一擦就掉。」一说到清洁,江风夷就兴致勃勃,「擦完开空调吹一天,家里就变得特别舒服。」 两个月不见,江风夷变得爱笑,话也特别多,整个人飘忽忽的像在云上。孙见智出神地想着,发现江风夷已经说完了,望着她等回答。她莞尔:「听起来不错。」 江风夷说:「我知道你懒得折腾,请个阿姨呗,我这边认识挺多的。」 「我那里全是档案资料,请人过去,我还是得先收拾一遍。」 「我和你一起弄吧,反正我今天很闲。」 孙见智骇然:「我哪敢占你便宜!」 江风夷低下头去折腾吸管,支支吾吾说:「你之前帮了我那么多,我也没什么可以帮你的。」 孙见智说「职责所在,你不欠我的」也没挡住江风夷,两人推三阻四,后来因为江风夷说附近有个百货商店卖一种可以清洁砖缝的去污剂,她们还是兴沖沖地骑车去买了,逛一大圈,又添置了橡胶手套和水鞋。 因为孙见智出差前走得急,家里乱糟糟的。沙发上还摊着一套大红色保暖内衣,两个袖子、两条裤腿耷拉着,被外人一瞧,突然就有了灵魂,仿佛一个邋遢的孙见智副本。 她有些窘迫,收起衣服的动作不敢太快,怕显得心虚,却还是因为心虚解释起来:「我妈买的,很丑对吧?」 江风夷憋着笑:「没有啊,挺正常的。本命年吗?」 「就当是吧。」 她们从卧室开始收拾。潮湿寂静的房子像在热带雨林深处,磁吸板上兇案现场的照片没过塑,油墨全晕开了,呈现出一大片彩色毒蘑菇被踩烂似的景象,8.12 的案子也在其中。 江风夷的目光扫过那张照片,有些恍惚,她已经很久没再去次卧更新那张白板。 她曾经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而今似乎真的找到了。她加入丁闻易的故事,把过去抛诸脑后。 这样算是病好了吗? 「想什么呢?」孙见智提进来一桶新的水,打断了江风夷的思绪。 「没什么。」江风夷低下头继续收拾。 阳光偏移照进房子深处,汗湿的皮肤阵阵冒热气,孙见智找出短衣短裤,两人就在客厅换上。把内衣从头顶撸出来的时候,江风夷透过胳膊的间隙偷看孙见智。她正往身上套一件白 t 恤,半个腹肌若隐若现。 认识孙见智的时候天气转凉,江风夷第一次真的看见她颀长匀称的麦色胳膊,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联想,想像着那对手臂从背后把自己勒住的场景。 随着孙见智放下衣角,腹肌不见了。 江风夷背过身去。惹得孙见智笑她:「你害羞啊?我们以前在警校经常脱光了一起洗澡……」 下午四点,蒸汽熏得镜子起雾,江风夷赤着身子站在花洒下琢磨孙见智的洗漱用品:一大瓶洗髮沐浴二合一的浴露,连洗面奶都没有。 「浴袍挂门口了。」孙见智在门外说,「我去对面洗。」 外面开了冷气,干燥寒冽。 孙见智一去不返,洗完澡的江风夷裹着她的白色浴袍在屋子里漫游,她看孙见智的毕业相册,书桌抽屉,衣柜里的衣服,偷偷喷她梳妆檯的香水——和她的浴袍是同一种干稻草的味道。 她躺倒在孙见智的大床上,抓起她的被角嗅。她嗅出一种实木衣柜的气味,还有沐浴露的香。 她爬过那张大床,翘着脚,趴在床上打量床头柜。 一盏新擦亮的床头灯,下面摆着一枚警徽。她抓过警徽,嗅上面金属的腥味。 再打开床头柜,第一层有病历本和各类结算单。她打开病历本看。孙见智拔了四三颗智齿。她耐不住吃吃笑,难怪叫孙见「智」。 外面的防盗门发出声响,她把病历本扔回去,站在穿衣镜前假装擦头髮。 「我回来了。」孙见智说。 「怎么洗这么久?」江风夷梳理着长发。她几个月前顺直的头髮又开始捲曲了,像修剪漂亮的花园植物,几场雨后又乱糟糟地生发它们原本的形状。 「等会儿一起看电影吗?我点份披萨炸鸡一起吃——十寸的披萨吃得完吗?」孙见智的声音慢慢走进房间里来。 「吃得完!」 「你今天不忙吧?」孙见智站在江风夷身后。两人的映像叠成一个怪人,一起对着镜子擦头髮,蜘蛛搓脚似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不忙。」江风夷舔了一下嘴唇。她有些心虚。 擦完头髮,江风夷和孙见智一起窝在沙发上。「你平时爱看什么?」江风夷把咸酸的薯片咬进嘴里,打了一个激灵。 孙见智正在翻她网盘里存的影片:「美剧。」 「我也是!」江风夷兴奋地从毛毯中冒出头来。 「你看什么类型的?」 「我喜欢犯罪片。」江风夷如数家珍,「科恩兄弟拍的我都喜欢,然后我看过女子监狱,绝命毒师前三季……最近在看心灵猎人,讲犯罪心理的,你呢?!」 孙见智打开投影仪:「还是看我选的片子吧,我觉得你多少有点毛病。」 江风夷大笑着歪倒在她身上:「多谢夸奖!」 孙见智也披着同款法兰绒毛毯,江风夷撞到她宽厚的肩,一路滑到她大腿上,卡着不动了。孙见智低下头看她,笑盈盈的,她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一骨碌爬起来正襟危坐。 「你看过《何以为家》吗?」孙见智问。 江风夷「嗯」了一声,并不想看那部片子。她指着孙见智手机屏幕上nd说:「我没看过这个。」 她的手指碰到屏幕,电影就在意外中开始播放,轻快的乐曲声充盈在房子里。孙见智放下手机,轻声说:「就看这部吧。」 窗帘被拉上,只有幕布亮着,从江风夷的角度看孙见智,她的侧脸随着电影的光变幻,使她也变成电影的一部分。原来有个亲密的朋友是这种感觉?她出神地看着她。 艾玛?斯通在车河里的舞蹈刚结束,江风夷的手机响了。 她们一齐望向桌面,丁闻易闪光的名字干扰了电影的光。 「我接一下。」江风夷抓起手机小跑到阳台外。 「……医院临时有事,我现在赶不回去,你去我家开门,先帮我迎一下厨师和调酒师,可以吗?」 丁闻易的话音落下片刻,江风夷才回过神来:「啊?我不确定能不能赶得过去。」 「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我……在孙见智家帮忙。」 丁闻易一时语塞。那头的沉默像是对江风夷的拷问。 「算了,我现在过去。」她知道今晚的聚会对丁闻易来说很重要。 孙见智已经暂停了电影,望向江风夷。她看到江风夷在一瞬间变灰了。 「对不起,我得回去帮丁闻易办聚会。」 孙见智不解,讪笑着说:「聚会?你不是说今天很闲吗?」 江风夷不敢承认她是为了逃避聚会才投奔孙见智的。她支支吾吾,感觉自己像被夹在电饼档里烫但翻不了身。 孙见智一眼看穿了她:「既然那么不乐意就告诉他你不想去呗。」 江风夷犹豫片刻,提起背包:「我还是回去吧。」 孙见智忽然说:「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她伪笑的脸耷拉下来:「我就是跟你撒了个谎,不至于罪大恶极吧?」 孙见智也站起来,房子里新鲜的冷空气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晰:「你为什么要给自己编一个假的梦?参加那些你不喜欢的聚会,学习他的生活模式,创造和过去完全不同的新生活,这样可以治癒你吗?」 未曾料到话题会忽然上升到这样的高度,江风夷愣了很久,才说:「你什么意思?」 孙见智好像生气了:「你把丁闻易当作救命稻草了。爱情不是万能的,等爱情的亢奋退去,等待你的是什么?」 江风夷脸色变了,反问她:「他救不了我,那你救得了我吗?」 「我也救不了你。」孙见智的语气变缓和了,「我们寻求安慰的方式总是希望灵魂被看见,被理解,可人和人的悲喜本来就不相通,你只是正好被丁闻易瞥见,就把希望全都压在他身上,可他总有看不见你的时候,到那时候你怎么办呢?」 江风夷垂着眼皮沉默。 她听懂了孙见智在说什么。但她不想往那个地方走。因为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她和自己喘不上气的思想。 「没人救得了你,你要学会自渡。」孙见智说。 「讲经啊?说这些酸不拉叽的话有什么意思。我没文化,听不懂。」江风夷勉强挤出笑,「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孙见智不冷不热地说:「你还帮我干活了呢,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就是披萨买大了而已。这句话听得懂吧?」 江风夷绕开她去房间里换了衣服,在房门口换鞋时,她回头看,孙见智正拉开窗帘,投影仪上的画面定格在艾玛?斯通试镜时表演落泪的时刻。 第46章 月亮 除去落地灯,丁闻易的房子里有十二盏灯,巧妙的数字。江风夷坐在一大桌自助冷食后的沙发上,仰面望着蜂巢状的硕大银色吸顶灯,红酒顺着食道滚下去。 耳边的声音很复杂,她从冷盘前驻足的人那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有一个人赚大钱了,但不光彩,大家都很敬佩他,带一点点嫉妒。 偶尔有人和她打招唿,其中一半人叫不出她的名字。对这里的人而言,她关于护理和犯罪的知识荣幸地等于知道如何建造一所航空母舰的知识,即无价值。 「怎么样?开心吗?」丁闻易不知从哪个人堆里冒了出来。 「开心啊,很多好吃的。」 丁闻易在她身旁坐下,吻了她一下,指向一个被簇拥的老人:「那个穿灰色西装的叔叔,他就是老院长,我叫他任叔叔,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带你去认识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江风夷不想巴结任何人,但她掩饰了自己的为难,跟着丁闻易朝那个看不清的光辉形象前进。 短短几十米的路,她在煎熬中反覆质问这个社会为什么要歧视不喜交际的人。她只想回房间和猫待在一起。 丁闻易对朋友间攀比伴侣容貌与财富的行为百般不耻,但也承认自己多少想被同僚投以艷羡的目光。他自信地认为江风夷才貌超群别具一格。 江风夷心照不宣地配合他的幻想,满面春风说:「你就是传说中的任叔叔呀?幸会幸会。」 「幸会幸会!我还说不知道谁那么好运能遇到闻易这样的好男人——」任院长看向丁闻易,抓可乐的手伸出一个湿指头指着他,「现在一看,倒是你小子高攀了!」 原来只看一眼,说一句话就能看出谁高攀了谁。江风夷认真地在心里抬槓,脸上笑出眼尾纹,嘴角也觉得僵硬:「任叔叔过奖了,其实是我好运气。」 「小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护工。」 「护士吗?」 「不是,是护工。」 任院长显然还在等些什么。 她熟稔地补充:「我是槐北医科大护理专业毕业的,做护工大概三年了。」 任院长顿了顿,笑说:「小江姑娘,气质很好,不卑不亢,一看就是读过很多书的,职业选择也很有魄力。你和闻易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丁闻易中途被朋友叫走了。 江风夷的目光没抓回他,她笑着将眼睛转回任院长身上。也许是年龄的关系,她总有一种在和郑伯劳做戏的错觉。 「我是派驻一医院的时候和闻易认识的,我们互相帮助了对方很多,算是日久生情吧。」 任院长点头:「护工行业缺口很大啊,尤其短缺你这样的高素质护理人才,我们国家的职业教育任重而道远。」 「我十分贊同。」江风夷闷了一口红酒,忍不住开始较真,「从我个人经歷来看,这个缺口的根源在于我们的社会对这个职业的看法失之偏颇,所以投身护工的人才少,而这种微妙的歧视又影响了看护人和被看护人的心态,造成恶性——」 「老顽童!」一个出众的声音传来。 人们一齐望向那扇门,艾良穿着白色晚礼服,如女主角般穿过人们的赞嘆,一路奔向任院长,撒娇地抱住他。任院长哈哈大笑:「小艾丫头来啦,我正和闻易的女朋友聊天呢!」 艾良朝任院长翻了个善意的白眼,手搭在江风夷肩上,朝她亲昵地皱鼻子:「经济啊,社会啊,他肯定把你烦死了吧!」 「倒不烦。」江风夷莞尔。 「小可怜虫。」艾良捏一下她的脸,「任叔叔,上次你不是说要建一个基金会吗?我爸爸最近正好……」 江风夷淹没在她和任院长的对话里,朝空气说了句「我去拿酒」,准备离开。不料艾良听见了,转过脸来拍了一下她的肩:「快找你的同龄人嗨去,任叔叔这种老古板只有我能跟他同频率了。」 江风夷咬着后槽牙,略略点头。 她离开人群,看见丁闻易立在中央空调的控制器前发呆。 「你在干嘛?」 「艾良穿裙子,叫我把温度调高一点……」他面露难色,「可是温度太高的话,吃的就容易坏。」 「就这?你大爷的还要纠结?!」江风夷意外地爆了粗口。 丁闻易吓了一跳:「你喝多了?」 她伸手替丁闻易扣下保护盖,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躲进了卫生间。 是嫉恨吧。她恨自己拧巴,不能像艾良那样如鱼得水。 厕所洁白宁静,但空气里弥散着并不悦人的氨气味道,她坐在马桶盖上按了几次沖水,朝地板喷清新剂,听门外有人敲了几次门,然后是丁闻易隐约的声音:「去那边的卫生间吧。」 「小江,开门谈一谈吗?还是你闹肚子了?」丁闻易在外头问。 她对镜打量完自己的黑色高领毛衣和呢子西裤,拉开门:「没事了,以后再说吧。」 丁闻易也贊同这个方案。两人肩并肩,施施然走出去,像两只天鹅游进它们的队伍当中。 夜半人群散去,疲惫的一对主人靠在残羹和冷透的冷炙前发呆。 「不收拾了,明天请阿姨来打扫。」丁闻易说着,伸手搂住江风夷,「任叔叔今天一直和我夸你。」 「夸我什么?」 「说你的美丽与众不同,是月亮,在繁星里显得耀眼又冷清。」 「那你听了受用吗?」她转过脸注视他。 丁闻易扑哧一声笑了:「我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我不觉得。难道我不好看吗?」她是伪笑着的,用笑做诱饵,在心中观望丁闻易的见解。 「301 闹鬼和竹林擒凶的经歷非常精彩,但是你讲故事的时候,他偷偷问我,怕不怕降不住你……他没看到你万分之一的勇气和智慧,却把你的比作月亮,你不觉得是一种……怎么说呢……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她自然知道要怎么说。弱化一个人的血肉与人性,去强调其作为一个自然天体的观赏性,看似夸赞,其实更像一种目的不纯的诡辩。 但她不肯定丁闻易,只莞尔一笑:「是啊,月亮是月亮,人是人。用月球形容都比月亮好听。」 丁闻易问:「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我们提到月亮,更多时候会有感情投射,文学这么一形容,又是圣洁又是光辉的;而月球是一种天体,有作用的,实实在在的东西,用直径周长这么一描述,听起来很客观中肯。不过我也就和你这么说,往外说就像自以为是地抬槓。」 十二盏灯只剩一盏,江风夷和丁闻易的秉烛夜谈比聚会时间更长,也更轻松,他们有时激烈辩论,最后总会回归惺惺相惜。就在这一夜要圆满结束时,江风夷想起一件事:「你今天为什么没告诉我艾良会来?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 丁闻易笑了:「因为艾良不是什么特殊的人,只是和他们一样的朋友,所以我没必要特地告诉你。」 江风夷故意做出跋扈的样子,叉着腰不乐意。 丁闻易反问她:「你想我怎么做?」 她理直气壮说:「不知道!」 丁闻易说:「那你的好朋友孙见智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我们这样算扯平吗?」 「孙见智怎么你了?」 「我希望你能开始新生活,跟过去和解,多关注自己。」丁闻易忽然又从桌上拿过酒,朝干涸的杯子里倒了一些,心虚似的。 江风夷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我和孙见智不只是事主和警察的关系,她是我朋友。」 丁闻易连闷了几口酒:「我知道这么说很奇怪,但是……你看孙见智的眼神很花痴,我会吃醋。」 「也就是说……」江风夷也起身倒酒,「你同意把你和艾良的关系,类比我对孙见智犯花痴的关系,是这样的吗?」 丁闻易忽然从背后拢住她的腰,把她往回搂。她跌坐在他怀抱里,酒撒了两人一身。「就你牙尖嘴利。」他嗔着,咬一下她的耳垂。 她回头吻他,双唇在他新长的胡茬上游移,含含煳煳道:「可是我不觉得我『以前的生活』需要改变……我一直在这里,为什么非要分『以前』和『未来』?」 丁闻易的身体僵了一下。 江风夷睁开眼,看到丁闻易也睁着眼,再接吻似乎很奇怪。 「我会和艾良保持距离,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丁闻易说,「但她今天真的不是针对你,她是为她爸爸办基金会的事拉拢关系。」 「我知道。」江风夷知道艾良有她的意图,她只懊悔自己竟然没有立即反击。她反思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人,现在却变得自卑了。 「我也会和孙见智保持距离。」她补充道。 深夜,那盏银色的蜂巢也熄灭了,卧室里一盏微灯默默地强撑着眼皮守夜。江风夷有些生床,睁着眼看浮动的窗帘影子。春日过半,夜也越来越暖,盖着冬被觉得热,掀开了又生冷,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丁闻易已经做过一场小梦,模模煳煳睁开眼:「怎么了?」 「睡不着。」 他抱住她呓语:「……明天还要去玩呢。」 明天是周日,原本丁闻易约好了带江风夷去见他儿时的好朋友,大家一起去度假村玩。 「明天我有些不想去,你自己去好吗?」江风夷说。 丁闻易清醒了:「怎么了?」 「我感觉融入不了你们的圈子。」 「怎么会呢?」他摸亮床头灯,撑起身子看她,「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人,而且你很博学呀,你看今天聚会,大家都很喜欢你。」 江风夷对着天花板笑:「他们喜欢的是你,不是我。人微而言轻,如果我不是你女朋友,他们谁会认真听我说话,和我交朋友?」 丁闻易皱起眉:「你把我朋友说得好不堪。」 她突然就恼了:「你敢说他们绝不会因为我的职业看轻我吗?」 丁闻易松开了围住她的手,抓过枕头靠在一旁:「我知道你讨厌今天晚上的这种聚会,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是这是我职业规划里很重要的一环,我得遵守这个圈子里的规则。但是明天的聚会不一样呀,明天那些朋友有几个你也见过的,都是我的高中同学或者好朋友,大家都是年轻人,思想观念也很包容……」 「可我不想去,又怕你失望。」 「我没事,你不想去就不去了。可是你一个人待着不觉得无聊吗?」 「不无聊,我就喜欢一个人待着。」 丁闻易打了个呵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问题解决了,我们睡觉吧,别想那么多。」 她感到如释重负:「谢谢你理解我。」 灯又熄了。 她还是睡不着,脑海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孙见智的话,一会儿是任院长的反问「护士吗?」,一会儿是那盏又冷又硬的银色主灯。 丁闻易听见她忽快忽慢的唿吸,向前蹭,把她拢进怀里。他只穿短 t 恤,皮肤的气息带着温度,像精神的安抚巾,她缩进他宽厚的臂弯里,融入他的形状,向平静温暖的梦乡沉沉睡去。 第47章 光明书店 孙见智跟李禾约好了去 701 看看。李禾骑着电单车姗姗来迟,见面就问:「克星不在家啊?」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联繫?」孙见智笑道。 「有她在好玩儿嘛。」李禾脱下外套,「联繫上当年的门卫了,他说印象里江望第男朋友开的是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但是车牌登记的那个册子早弄丢了。」 孙见智:「他有车?那门卫记得车主的身份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李禾撇着嘴摇头:「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怕不是间谍。」 孙见智动身往前走,一边说:「你说,在 07 年的槐北,有新车开的大学生是什么家庭?」 李禾笑道:「我上大学骑的还是我爸的破电驴……这么一说,车未必是他的啊。」 孙见智皱起眉:「医科大学周围公共运输很方便啊,医学生课业又重,没那么多时间玩乐,所以车可以有,但没必要。而且阿鲸第一为人低调隐忍,第二自尊心很强,亲情淡薄,也不会主动要求开家里的车,我倒是觉得这车更像是别人给他的一种补偿。」 「你说郑伯劳那五十万?」 「郑伯劳最后没出那笔钱。可能是他爸妈给买的,而且是离开家庭独自发达的那个。」 李禾听着,掏出手机写备忘,一边说:「回头我去医科大碰碰运气,如果真有这样的学生,老师同学肯定印象深刻。」 孙见智点头:「是,我也还在找江望第的住院记录。夏蓉提供的名字找得怎么样了?」 李禾摇头:「有一半都是花名。」 两人一路聊着,701 到了。 孙见智敲了几下门,说明来意,就倚在墙边朝李禾道:「来了几次了,都没开门,也不知道是不在家还是见不得人。」 话音刚落,门开了,只有女主人在家。「哎哟,还是找人的事吗?我说了好多遍了,我真的不知道。」她把两人请进门,给他们倒热水,「我们来住的时候这房子都没人住了。」 孙见智笑笑:「打扰您了。冒昧问一下,佟纳川为什么不和你们来往了?」 「这我哪儿知道,人家现在是外国人了。」她又把水果篮推给两人,「你们吃水果呀。」 孙见智说:「我能看看这房子吗?」 「您随便看。」她说着,跟在孙见智身后。 房屋是三室两厅,明亮通透,即便是在十几年前,租金也不是两个学生能承担得起的。卫生间干湿分离,淋浴间有褪色的老人扶手,底下是座大浴缸,看品牌也是十几年前的,孙见智弯下腰看缝隙。 「当初你们是怎么搬进来的?时间具体是什么时候?」 「当时大婶搬去法国了,后来不是人去世了吗?纳川,就是我表姑子,也没时间来看看房子,我们就心想着过来帮帮忙打理打理,那都是北京奥运会的时候了。房子里没人住,租客早就搬走了。我们正好没地方住,跟纳川商量完就住进来了。」 孙见智回头看她:「你们住进来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女人讪讪摇头。 孙见智:「那有发现什么比较特别的生活用品吗?」 她想了一会儿:「我想起来,刚进门的时候消毒水味道挺重的,然后从角落里找出来一些没开封的那个针——注射器,口服液什么的,我估计是大婶她们之前用的,也没多想。不过冰箱里很多吃的,看起来很贵,我也没敢吃……」 他们其实吃了不少。 她说着忽然有些害怕:「警察同志,这房子不会不干净吧?」 孙见智笑了一笑:「干不干净,您当时亲眼所见,应该比我们清楚的。」 女人道:「阿婶这个人特别爱干净,我们搬进来的时候,这里面一尘不染的,尤其是浴室,像新的一样。」 孙见智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她藉口上厕所,又折回去仔细看了一圈浴室,拍了照片,最后和主人交待几句就走了。 室外阳光普照,一走出小楼,李禾就问:「你觉得有问题吗?」 孙见智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再看李禾:「说不定案发现场就是那个卫生间。」 李禾撇撇嘴:「你可真会吓人。」 4 单元楼上,江风夷爬在厨房的窗户边向下偷看,孙见智跟李禾正在底下聊天。像小时候写作业时听见楼下有伙伴的玩闹声,江风夷心里痒得难受。孙见智那颗圆熘熘的脑袋忽然做出要抬头往上望的动作,把她吓得躲了回去。 幸好没被看到。江风夷拍了拍胸口,从切菜台上爬下去。 「她偷看什么呢?」李禾问。 「好奇吧。」孙见智正觉得好笑,想起上次不欢而散,心像踩空似的踉跄一下。 两人一路走出小区,孙见智朝街对面望了一眼,立定了。那间一直关门的书店开门了,里面正在解体,「光明书店」四个字被竖着靠在墙边,一个店主模样的人蹲在地上用塑料绳打包书籍。 「你先回去吧,我过去那边看看。」孙见智朝李禾说。 「跟案子有关?」 「星期天。」孙见智强调道,顺手拍了拍他的肩,「把你拉出来已经是压榨劳动力了。」 「反正我自己在家闲得发慌。」李禾跟着她走。 孙见智边走边说,这家书店有过辉煌的时候,许予华的遗物里有不少书都是在这家书店买的,巧的是孙见智小时候也在这里买过书。她从公文包里掏出那本《欲望号街车》:「她买的,我最近在读。」 书本的扉页有书店的盖章,许予华手写了购买日期:2007 年 6 月 20 日。 店主认得许予华:「许老师啊,她以前经常来买文创品给学生做奖励,很好的人……要是还活着,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可惜了。」 再看江望第的照片,店主摇头:「没印象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店主忙于处理书店,像在为一个比他巨大许多倍的生命体送终,脸上带着淡淡的哀愁。他没能想起更多关于她们的故事,孙见智和李禾在浮尘中待了一会儿,买了几本书就离开了。 2007 年 6 月 20 日这一天很热,许予华推着婴儿车在书店游荡,书店有空调,上学日的午后安静而空旷。她停下来,伸手取书架上的《欲望号街车》。 戴鸭舌帽的女孩从她身旁经过时,轻轻挪了一下挡住道路的婴儿车。 许予华看她一眼,没太在意,后来又看到她在教辅书前驻足,就起了疑心,一个看起来未满十八的孕妇拿起了一本高考真题本——真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句子,也许只是帮别人买的,许予华想着,向另一排书架走去。 许予华本来想多嘴去问问的,但最近朋友燕子劝过她,让她少管闲事。燕子说,这世界已经不是仗义的世界,你太仗义了,会吃亏。她常说这样的怪话。 也许是因为自己是语文老师,过于相信课文,许予华习得书本上许多美好的品德,连看别人受苦都觉得残忍。比如最近,她一直想找机会告诉方如芋她丈夫是一个可怖的异类。 等到结帐时,女孩排在她跟前,裸露的胳膊上有浅浅的淤青,像是被手掌掐出来的。 简直是老天爷要许予华插手似的。 「一共是 43 元。」书店老闆说。 这家店铺凭学生证可以打八折。许予华侧过身子偷看,女孩的钱包里夹着一张学生证,照片上的人就是她自己,她的手扫过学生证,直接拿了钱。 她拿上一塑胶袋的书匆匆走了,许予华愣了一下,推着婴儿车追出去,连叫了几声女孩都没听见似的,她只好伸出手去拍她的肩。 对方吓了一大跳,从头髮底下摘出耳机,转过身不解地望着她。 「你好。」许予华其实也没想好怎么开口,用她教师的一贯语气问,「同学,你是怀孕了吗?」 「你有事吗?」她皱着眉。 「我叫许予华,住在对面这个小区的……」许予指了一下马路对面的星光花园,「你也住这里吗?」 女孩转身就走,甩下一声「神经病」的低骂。 许予华悻悻半天,才想起手里拿的书还没结帐,又折回去买单。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和赵平原说起这件事:「我总觉得她是被迫的,我当时也太急了口不择言,你说她是不是把我当人贩子了?」 赵平原两眼盯着电视:「可能是吧。」 自从上次大吵了一架后,他们之间一直是这种不咸不淡的状态。为了方如芋的事,赵平原甚至还口不择言地形容许予华「狠毒」「自私」。 许予华心里像被刺了一下,才恍然想起他们的感情已经不復从前,她因为眼前的新闻、碗碟、夏季的闷热过于平常,一时间忘了自己的丈夫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爱人。 她想和他一样冷淡,苦于不喜欢看新闻,于是翻开新买的书,一边看一边懒洋洋地吃。 婴儿房里传出孩子的哭闹声,小满睡醒了。 「小满醒了。」赵平原说。 「对,我听见了。」许予华仍旧盯着书。嘴里的菜索然无味,她也还是慢慢咀嚼着。 赵平原在这场无声的对抗中败下阵来,起身去抱孩子。「小宝贝是不是饿了呀。」他把孩子抱在手里哄了一会儿,递给许予华,「找漂亮妈妈喝捏捏啦。」 「沖奶粉吧。」她一改过去的温柔。 他又抱着孩子去到饮水机旁,对着满是育婴用品的柜子站了一会儿:「怎么有两罐不一样的?」 「绿色那个是我的,粉的是孩子的。」 「奶瓶在哪里?」 「在消毒器里,第三层,你往下扣一下就开了。」 赵平原那头没动静,片刻,他又把孩子抱回来:「你帮我抱一会儿,我沖奶粉。」 她头也不抬:「你放婴儿床吧,我平时都这么做的。」 赵平原把小满放回小床里,孩子立刻哭了。他提着两只空手望向客厅里的妻子,而她看起来似乎无动于衷。他只好走出去沖奶粉,磕磕绊绊地,一瓶奶粉沖好了,他忽然冲到许予华跟前:「你吃好了吗?」 「怎么说?」她放下筷子。 「你是故意的吗?拿孩子来惩罚我?」 「我没听懂。」 「你在生我的气。」赵平原把奶瓶磕在饭桌上,婴儿房里悽厉的哭声搅得他心烦意乱,「所以就不管孩子,你看我狼狈的样子觉得很有趣吗?」 她眼圈红了:「我不应该生气吗?你认为这是一种惩罚?这是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我每天都要做的事,请问那时候你在干什么?请问又是谁在惩罚我?」 「我说让我家里人来照顾孩子,你又不乐意。」 「你家里人?你是指你那个起早贪黑杀鱼的大哥?还是你那个有腰椎病的大嫂?还是那个被你气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爸爸?!」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赵平原突然急了,嗓门高起来,又被一声更高亢嘹亮的婴儿啼哭压下去,「我都说了我只是看那些东西,我从来没做过,这是心理疾病你知道吗?我没伤害过任何人,我可以向你发誓,以后我再也不会碰那些东西,你还要我怎样才满意?」 「平原。」她咬紧后槽牙,眼泪刷的落下来,「我们还是离婚吧,我接受不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赵平原盯着她看了片刻,也落泪了:「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离不开你。」 又是一样的说辞。他怕的只是她向外宣扬他的不堪吧,只要她不离婚,就还和他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她连嘲讽都懒得,不作声了,低头继续吃饭,把瓷盘子里的豆角一节节送进口中,嘴角沾了半粒白米饭,用食指按着抿进嘴唇里,仍旧一口一口地细细咀嚼,要把牙齿也磨碎似的。 「不管了,你爱怎样怎样。」赵平原硬邦邦扔下这句话,抓起车钥匙出门了。 婴儿的啼哭变成啜泣,好像呛到了,也许是在打嗝,许予华扔下碗筷过去抱孩子。房子里闷闷的,她望着窗户外遥远而深沉的茄子色天空,感到一阵悲凉。 天台上的风很凉爽,江望第坐在角落处的一把摺叠椅上听歌,膝盖上夹着一管花露水。 隔壁天台的铁门打开了,昏暗中她看到一个女人抱着孩子走出来,随着隐隐的啜泣声,她慢慢地走向天台最边缘。 江望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想开灯或者大喊一声「别跳」,又怕吓着对方。 最后她决定爬过去,把那人往回拉。爬到一半的时候,她开始觉得自己的办法很蠢,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还是像头野猪一样莽撞地奔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别跳!」 许予华吓得叫起来。江望第也吓得半死,手硬是没松开。 「你干什么?!」许予华抱紧孩子。 「你不能跳楼。」江望第说。 「我没想跳楼。」 江望第没松手,试图在昏暗的光线中辨别她的神态。许予华忍不住笑起来:「我真没想跳楼,你先松开我。」江望第松手了。许予华走过去打开天台的灯,黄澄澄的光照亮两个人的脸,她们互相认出了对方。江望第愣了一下:「你住这里?」 「我住这里呀。」许予华笑着,「怎么这么巧。」 江望第有些不好意思:「我看到你哭,以为你要跳楼……」 许予华展开手心的纸:「风大,我擤鼻涕。」 两人都笑了。 江望第身手敏捷地爬回去,搬来她的摺叠椅,两人一起坐在晾衣绳下聊天。许予华才知道她男朋友也还是学生。她担忧地说:「你不告诉父母怎么行,以后孩子出生,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你一个人应付不来的。」 江望第低头看拖鞋,她的脚趾甲又长了,最近剪起来竟然觉得很累。 转念一想,她并不是一个人应付:「阿鲸会帮我的,他之前还帮我剪脚趾甲呢。」 许予华看着她,像看着从前的自己,怜爱道:「爱情是流动的。」 江望第笑了一下,低声唱道:「不由人的,何必激动着要理由……」 「你光会唱,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呀。」江望第摇头晃脑,「她喜欢他,他离开她,她领悟了他是会变心的。」 许予华说:「你领悟了吗?」 江望第笑:「他又没离开我,所以还没领悟。」 天越来越黑,许予华的心越来越沉,她有好几次想要劝江望第不要生下那个孩子,可当望见自己怀里小满熟睡的脸时,又没办法说出口。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但愿那个阿鲸真如她所说的那么美好。 她们聊婴儿的习性,聊江望第的成绩,聊学校里截然不同的几种学生,一直到夜露降临才分开。 第48章 软禁 雨来得毫无预兆,炙烤了许多天的地面被打湿,飘扬起泥土的气息。江望第倚在窗边看雨,肚子已经明显鼓起来了。 她不喜欢自己鼓着肚子的模样,有时候看到孩子在肚皮下动还会觉得惊悚,它太像一个有生命的瘤了。有时候她也为这个生命将要面临这个复杂的世界而感到心神不宁。 阿鲸总是说一切都会好的。她也相信一切都会好,也许是因为她只有这一个选择。 那把通往楼下的钥匙被阿鲸拿走了,她只能向上走,去天台透气,终日期盼下午四点钟或者晚上八点钟,一个是和许予华上天台透气的时间,一个是阿鲸会来的时间。阿鲸会带很多食物来,有她爱吃的烧卤,不爱吃的瘦肉,还有一些从前没见过的东西。他用呵护的语气说,想要什么他买就好,她不能下楼,免得出意外影响到胎儿。 人们为这场久旱的雨欢唿,江望第希望雨不要下得太大,她知道雨天阿鲸不会来。而许予华也很多天没出现,今天她上楼,只看见小满的小衣服小袜子晾在 2 单元的天台上。 小满的衣服……她换上防滑的拖鞋,带上伞,慢吞吞向楼上走,一出门,先看见自己刻在天台护墙上的名字,她觉得有些扎眼。 小满的衣服在风中飘摇,有一件挣脱了衣架,直向空中飞,没一会儿就不见了。江望第放下伞,垫着椅子笨拙地攀上护墙。许予华从屋里出来,看见她挂在护墙上,吓得大叫起来:「别动!你要干嘛?!」 雨水刮进眼里,江望第睁开发涩的眼睛看她:「收衣服!」 「别动!快去躲雨!」许予华把衣服一股脑卷了抱在怀里,「我等会儿去找你,你帮我开门啊。」 「你得从天台这里爬过来!」江望第喊道。 「为什么?」 「前面锁门了……我把钥匙弄丢了。」 「好好,你先去躲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许予华把衣服晾回家,又从天台爬到 4 单元,衣服全打湿了。 两人匆匆忙忙回家,江望第把毛巾和外套拿给她:「小满不在家吗?」 「送回外婆家了。」 「你和你老公,关系好些了吗?」 「好什么,都确定离婚了,现在还在扯皮,什么丑陋的样子都撕出来给对方看了。」许予华的产假只到九月,她最近都在为开学做准备,一晃眼,江望第的肚子像吹气球一样大起来了。她问:「该买的东西,你都买好了吗?」 江望第问:「什么东西?」 「生孩子要买的东西呀。」 「阿鲸说他来买。」江望第低下头,瞥向桌面,那一盘水果的果皮黯淡无光。 敏感如许予华,很快就知道江望第在艰苦维护着她和阿鲸捆绑在一起的自尊,她故作强势说:「他又没生过孩子,他懂什么!不管怎么样,他买是他的,我帮你也买一些,双管齐下嘛。」 江望第担心她花太多钱,小心翼翼问:「你要买什么?」 许予华说:「婴儿用品我就不操心了,给你买些卫生巾啊,内裤啊,还有补身体的。」 江望第:「卫生巾和内裤很好买吧?」 许予华苦笑一下:「你生了孩子就懂了,下水管道一塌煳涂。」 江望第没怎么听懂,也没追问,她最近都不太提得起精神。 许予华坐了一会儿,看她家里很脏,帮江望第先清理出一个干净的卧室,后来实在累了,扫把一收,就任由外头邋遢去了。心想反正最后也还是要脏的。她知道怀孕的苦楚,说粗俗一些,连擦腚都难,哪里还顾得上搞卫生。 厨房传出抽油烟机的嗡嗡声,咸香味困在雨天的屋子里。没想到江望第还会做菜,许予华从厨房门口探头看。 珐瑯锅里炖着白色的菌菇和赭红的腊排骨,江望第的小手泡在盆里洗白菜,菜叶子映得满盆水绿,那双手白得发青,和菜杆子一个颜色。前阵子看见江望第,她还和她手边的番茄一样红扑扑的。 「你缺营养呀,要多吃鸡蛋多吃肉。」许予华说。 「这不有肉嘛!」江望第笑起来,「饭马上就好了,你去看电视吧。」 许予华转出去,把房子各处都转了一遍,心想这房子比自己家大了一大半。转到冰箱跟前,想帮江望第整理冰箱里发霉的食物,她打开冰箱门,像打开一个有钱人的肚子。 保鲜层有秃黄油和芝士,咬了一口的黑巧克力,一些只在超市进口水果区见过的果实,蔬菜却只剩一颗圆白菜和一个番茄。她拉开底下的冷冻层,几乎都是预处理的食材,认得清的有牛排和冻在盐水里的大虾。 江望第捧着菜出门的时候,许予华脸色变了,端坐在沙发上,好像随时准备训斥她。 「你怎么了?」江望第笑嘻嘻问。 「我问你个问题,那扇门是不是阿鲸锁起来的?他多久才来一次?」 「有两把钥匙,他一把我一把,我的弄掉了。」 「你还撒谎?他家那么有钱,为什么把你一个人关在这里待产?拿钱去请个保姆也好啊。」 「他家里人还不知道我怀孕了。」江望第低下头。 「什么?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许予华正生气,顾不上整理说出口的话,「是为了钱吗?」 她的话伤到了江望第,十七岁的女孩还不明白纯粹地追求「爱情」在成年人听来很傻。江望第立刻哭了,嘴巴像鸭子那样一扁,薄眼皮兜不住泪珠,一颗追着一颗往下掉。 「你哭什么?」许予华愣了一下。 「如果我有钱,你还会这样问我吗?」江望第想不明白,「一个本来就有钱的人如果为了更多钱和另一个人结合,是爱情,像我这样的人爱上阿鲸,一定是拜金,对吗?」 许予华沉默片刻,坐下来打开桌上的菜,一边盛汤,一边淡淡地说:「别矫情了。如果你真是为了钱,我只会觉得情有可原;如果是爱他,那我真想把这碗汤泼在你头上。」 「为什么?」江望第的泪止住了,于凄迷中凝望她。 「爱情之所以稀少,是因为它是两个人的事,绝对忠贞,绝对无私。问题就在于它要求两个人,你又怎么能确定对方绝对忠贞呢?所以有些人对爱情感到疲倦,更愿意追逐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很俗对吧?这就是现实。」许予华把汤碗递给她,「快喝,温度正好。」 许予华心里清楚,她毕竟不是江望第的亲属,无权干涉她的任何选择。 江望第听懂了许予华的话。 第二天雨停,阿鲸再来时,她忍不住问他:「你真的爱我吗?」 得知许予华来过,他夺走江望第大门的钥匙,在屋子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 「你爱我吗?」江望第执着地追问。 「我不是不让你出门,而是那样太危险了。这房子也是我爸托人找的,你知道我骗他说我在这里考研吗?如果被我爸的同事知道,我们就完蛋了!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江望第转过脸看他,轻轻嘆息:「知道了,以后不去就是了。」 「我真的受够这种提心弔胆生活了。」他躺倒在床上,闭着眼流泪。 她以为自己的心变得很硬了,但还是看不得他的眼泪。她笨拙地爬到床上,拭去他的眼泪,轻声说:「予华姐是我在槐北唯一的朋友,我真的很孤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阿鲸抱着她哭,把头埋进她的胸膛里呜咽不止。 昨天的暴雨过了,太阳还没回归,即使窗帘全拉开,室内还是一片昏黑。江望第轻拍他的背,问他:「如果真的这么痛苦,为什么不结束这种生活呢?」 他知道她的意思,他最开始承诺和她脱离各自的家庭建立新的家庭,后来又承诺娶她,要带她见他的父母。 「我爱你。」他从她怀里挣出来,把身子撑在她上方,刚哭过的眼睛望着她。 江望第嘴角抽动一下,伸手揉脸掩饰住笑意,仍旧用严肃的语调问他:「那你打算怎么爱我?把我关起来吗?」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他咬着牙,眼里一阵阵泛上泪来,「可是我爸妈……如果我现在提,他们一定接受不了,他们会打死我的……他们理解不了我,只会拼命地逼我成为他们心里那个优秀的孩子……」 江望第的脸不受控地皱起来,像婴儿将要啼哭前的挣扎,但始终没哭。她没办法苛责阿鲸,因为她完全能体会到同样的痛苦,他们是同一种孩子。只要一想到爸妈看到自己的这个样子,她就感觉肚子里有荆棘在疯长。 「那我们怎么办才好呢?」她问。 「我们可以逃。」他拉着她坐起来,把她的双手捧在自己手里,「像最开始那样,我们不需要徵求任何人的同意,我们可以建立新的家,再也不回去。」 可他最开始的计划里并没有孩子。 阿鲸匆匆拿过他的钱包,翻开夹子,把所有的银行卡都一股脑撒在床上。他向江望第一张张报告卡里的余额,用纸条写下每个银行的密码,要把他的所有财富都交给她保管。 「你放心,这些钱虽然不多,但是可以租一段时间的房。」他眸子里有火光,「就算他们不同意,我们也可以组成自己的家庭,我可以辍学打工。」 江望第把卡装回钱包,重重拍在他手里:「我有钱,我需要的是你陪在我身边。」 她知道她不能让阿鲸辍学打工。她也有几分怀疑自己被一步步引进狭窄的死胡同里,再也回不了身了。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他离开,而她独自抚养孩子。 夜深,他又要回去了。 江望第倚在门边看他换鞋。淡黄的灯光照在阿鲸脸上,他变得有些陌生。等他走后,她才发现她的那把钥匙没被还回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竟然想不起来他是怎么不动声色诱骗她把手机交给他的? 第49章 医学生 许多个周日过去,到这一个周日下午,在百无聊赖的神游中,江风夷发现自己像野生动物被驯化了。她和丁闻易坐在河岸边的遮阳天幕下,对面是丁闻易的髮小陆平和他女友,两对人围着一桌茶。 她记得自己以前很讨厌这类聚会,现在茶很香,水果也甜,牛肉干也从未如此津津有味。 四月天的水凉如玉,风柔软温暖像婴儿的唿吸。陆平很开朗健谈,似乎每个男生都有这样一个胖子朋友。 他们聊少年时代。一只蝉被捉到了,丁闻易这个心肠软的放走了它;把遥控玩具车的车厢塞满火柴炮,开进废弃的鬼屋;一起长大的女孩子佳佳长了水痘,她暗恋丁闻易——陆平的嘴有时候也会停下来嚼牛肉干,吧嗒吧嗒响。 说完从前,讲现在。陆平不时提起他创办的户外公司,免不了吹嘘自己如何白手起家,如何玩转极限运动……倒是丁闻易一直话很少。 江风夷听着,不时跟着笑。时间长了,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机械玩具,被对方的笑触发,就会跟着笑,其实自己从里到外都是没有灵魂的塑料和金属。 大概陆平的女友也觉得笑肌疲劳,渐渐地不笑了,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得走了,美容院有急事。」 她走后,陆平高大敦实的身子往后一靠,朝丁闻易洋洋得意:「debbie 是露咪的主理人。」 「什么?」丁闻易侧着耳朵。 「你这个直男没听过也正常。」陆平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晒成小麦色的脸庞神采奕奕,「小江肯定知道,中文名叫露咪的一家连锁美容院。」 遑论什么露咪,江风夷从没走进过任何一家美容院,护肤品也只有一瓶乳液。 她只好陪笑:「看来我也是大老粗了。」 「怎么会。」陆平自嘲起来,「说真的,你和闻易一看就是读书人,哪里能跟我这种俗人比。」 江风夷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只是笑了笑,气氛忽然就微妙起来,三人一起沉默,像被卷进一张相框里的风景照。 陆平低头回他朋友的消息,丁闻易看茶,江风夷不觉得尴尬,默默打量着陆平。 他的短髮根根直立,脱去了始祖鸟的夹克外套,里面还是始祖鸟的 t 恤,速干材料紧紧包裹他微胖的胸脯和腹部,目光向下打量,腿细,徒步鞋上沾着草屑,两只脚散漫地向两侧八字开去。其实不像丁闻易会交的朋友。 「看什么呢?」陆平说。 「地上有蚂蚱。」江风夷笑了一下。 丁闻易起身,手扶在江风夷肩上:「有点热,我去那边买点冷饮,你们喝什么?」 「矿泉水。」江风夷说。 「我喝可乐。」陆平拍拍肚皮。 丁闻易走了,陆平盯着他小跑离开的背影,一副猴子刚学会说人话跃跃欲试却未被点名,所以欲言又止的表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你想说什么?」江风夷干脆点破了。 陆平激动地说:「闻易以前在我们小区是远近闻名的男神,那时候女孩子都巴着他,他倒好,一个都不喜欢,把我们这些歪瓜裂枣羡慕得要死,我就一直在想,他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老婆……」 江风夷立刻打断他的话:「我不是他妻子。」 陆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仿佛在宣布一个死人听了都要起立鼓掌的好消息:「他说他想和你结婚。」 「是嘛。」江风夷转过脸去凝视那头槐树下擦汗的丁闻易,脸上不自觉地浮起笑。 她没想过要结婚。但如果是丁闻易,如果每天清晨醒来都能看见他,摘下他头髮里落的花,和他牵手去看往后每一年的焰火,似乎结婚也很不错。 陆平望着她,他们正好在一棵开花的萍婆树下,他想起林徽因的四月天,云烟软风,燕子的呢喃,细雨或流星,全用来形容她的生动都还不够,此时她就是四月本身,就连嘴唇干涸起皱都是水墨画的美丽皴染。 她转回身来,撞上陆平的眼神:「你怎么了?」 陆平用油腻的语调说:「我能明白闻易为什么会喜欢你。真心悦纳一个人的时候,身上会散发一种超越皮囊的神性,很美丽。」 江风夷没怎么听懂,以为他还在说刚才的话题:「你的出厂数据现在是看不出了,不过就目前这样,也不算歪瓜裂枣吧。」 陆平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你就别安慰我了,有丁闻易在的地方,什么男人都是歪瓜裂枣。我们小丁不止有皮囊,还有智慧,15 岁就考上医科大的,全国都没几个吧?」 因为条件反射,江风夷脸上挂起笑,但笑意很快消失了:「他不是在国外念的大学吗?」 「他在槐北医科大读了几年,之后才出国的。」 江风夷又朝丁闻易的方向看了一眼:「槐北医科大吗?读了几年?」 陆平见她变脸,笑容也淡了:「对啊,时间……大概就是 06 还是 07 年左右出国的吧,他没跟你说吗?可能就是不想炫耀吧,他最看不起爱炫耀的人,比如我这种……」 丁闻易回来了,湿漉漉的矿泉水瓶子从他怀里滚落,白 t 恤上留下几个湿印,他转过一旁去抖水珠,问道:「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说你小时候的事。」江风夷从桌上拿起一片牛肉干,「陆平带的这个牛肉干很好吃,回头你帮我问他要连结。」 「不用回头,我加你吧。」陆平掏出手机。 丁闻易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也不再追问。 傍晚日头偏西,他们也要散了。陆平把东西都收进驮包,说下次再会,具体到四方街二巷的精酿酒吧和棉纺厂对面的大排档,而丁闻易的回答总是「听起来不错」「看时间吧」。 他们朝两个不同的方向离开。 江风夷和丁闻易并肩从草坪上走过,沉默着。晚风吹散满池金鳞,到大桥阴影处都被暗流悉数捲去。 「你在想什么?」丁闻易他搂住江风夷,手掌给她裸露的胳膊带来一阵陌生的暖意。 「我在想,你今天得奇怪,好像有点不自在?」 「我没有不自在吧?」丁闻易有些惊讶,又笑了笑,「你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好像有一点。」 「也许是太久不见,所以期待太高。人不可能一成不变,可能我们在各自的时间线立互相变成了对方不会交的朋友。」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自省:「你这么说让我觉得愧疚了。他很早就出去混,当然有他自己一套处世的办法,我这么说显得很不近人情,而且今天出来玩的东西都是他张罗。」 「也有一点。」江风夷伸手抱住他的腰,换了话题,「今晚去你家过夜,好不好?」 「你在刁难我,明知道明天是周一。」 「那好吧。」她作出失落的表情。 丁闻易横在她跟前,一团抱住她,吃吃笑说:「我是说今晚吃外卖吧?节省时间。」 江风夷仰起脸笑,双臂扣着他结实的腰,有一种牙根发狠的感觉,像捏婴儿脸颊一样克制着不让自己掐下去。 夜晚浴室里的流水哗啦啦响起的时候,江风夷脱掉鞋,赤脚走进丁闻易的书房。 那张槐北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其它学籍证书一起摆在书柜最底层的抽屉里。她翻出来看,底下夹着一张班级合影,丁闻易穿白大褂,面庞清瘦,酷似姐姐曾经喜欢过的每一个男孩。 看到照片颤动,她才知道自己手抖。 照片和证书塞回去,一只只抽屉摸下去,翻出来看,一直找到上锁的那一只。钥匙也许在附近,她用指甲盖挑着最底层那一排书本的缝隙,总是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一回头又没有。 最底下的书嵴磨白了,带一圈毛边,目光扫过去,看见一排整齐的尼采和叔本华,黑压压的字像蚂蚁密密麻麻潜入她的髮根。也许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恨自己误把砒霜做胭脂,在嘴唇上不知疲倦地涂,涂到生疮呕血,还对着镜子扮爱情的洋娃娃。 「你在找什么?」丁闻易站在门口,头髮湿漉漉的。 「找书看。」她背对着他眨眼,摊薄眼眶里的湿泪。 「那个柜子的钥匙在那只蓝色的笔筒里,里面有我小时候的藏书,你可以看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这个意外的回答使她茫然,积蓄的猜忌、嗔恨在一声干雷后轻飘飘散了,还回来一片碧空如洗。她突然泄了气,仓促地应一声「哦」。 「把拖鞋穿上呀,小心着凉……」他擦着头髮走去卧室,声音模模煳煳地传出来。 她站起来,倚在门边向卧室望。里面没开大灯,微弱的氛围灯仿佛要把黑暗向更深处引。 她问:「今天陆平说你以前在槐北医科大上过学,为什么没和我说过?」 「他嘴真碎啊……我跟别人也不怎么提。」他的话音里带着笑,「读了几年,发现自己不是学医的料子,又跑去国外上学,说起来丢人,被我老师骂了很久……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看到你的毕业照了。」 「是不是很青涩?」他从卧室出来,毛巾搭在赤裸结实的肩上,笑嘻嘻圈住她的腰,闷头往她脖颈间吻。 像一阵轻微的电流闪过,她缩了一下:「还没洗澡呢。」 「快去,我帮你拿衣服。」 浴室里还有他留下的闷热水汽。 防雾的镜子清晰照出胸前的斑,她的目光向上打量,跨过下垂的嘴角,泪沟,看见一对空洞迷茫的眼睛。她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担心自己的稜角会伤害自己因稜角锋利才吸引来的爱人。 第50章 去北大桥追赶落日 陆平开的公司在大学城附近的写字楼,29 层。江风夷跟着导航来到大楼下,朝上看了一眼,走到一楼大堂的排椅上等待。 中午 11 点半过后,电梯厅陆陆续续有人往外走。一直等到第一批下楼吃饭的人潮折返,陆平才逆着流从里面走出来。江风夷远远跟在他身后,一起去到商业街。 陆平没吃午饭,径直拐进了一家烘焙店。江风夷从那排货架的另一侧走进去。 「小江?」陆平喊道。 江风夷转过脸来,佯装惊诧:「好巧,你怎么在这里?」 「我公司就在附近。」陆平咧嘴一笑,把手里的面包放回货架,「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闻易呢?」 「我今天休息,到处转转。」 两人互相看着,沉默片刻,不约而同地发出干笑声。 「你吃饭了吗?」陆平问。 「吃了,想到这里买点甜食,去那边咖啡厅坐坐,你要一起吗?」江风夷朝门外指了一下。门外是一丬倒闭的商铺。 「可以啊,我正好犯困。」陆平探头探脑向外看。 江风夷领着他在街道上胡乱走,所幸附近确实有一家星巴克。 两人走进去。陆平点了一杯美式,江风夷舌根漫起对冰牛奶的渴望,嘴巴还是和他选了一样的东西。 上一次侃侃而谈的陆平今天忽然无话。两人干坐了一会儿。「闻易今天没空吗?」陆平主动开口。 「是啊,他上班,没你这么自由自在。」 陆平赶忙摇头:「人家是要做院长的人,我这就是混个温饱,哪敢相提并论。」 江风夷笑起来:「你要是老这么说场面话,我就不知道怎么接了。」 见她笑,陆平悻悻放松了几分。两人聊几句星巴克和瑞幸,沉默片刻,又聊一会儿街上的人流,陆平试图摆弄一番他对此地的商业分析,她没太回应,只好又迎来一阵尴尬的沉默。 「丁闻易,他从前是什么样子的呢?」江风夷问。 「老丁这个人,人家说三岁看老,你知道吧?从小我们就知道他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陆平笑答。 江风夷注视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陆平闷了一口咖啡,咂嘴:「他是个值得託付的人,我这么说吧,你这辈子跟了他,他是永远不会辜负你的。」 她莞尔一笑:「我不是怕他辜负我,只是想从另一个……不那么完美的角度了解一下他。」 「是应该了解。」嘴上这么说,陆平连喝了几口咖啡也没憋出几个字来。 就在江风夷以为陆平要为朋友捍卫到底的时候,陆平还是开口了:「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比较轴。他当年放弃学医,其实就是因为他爸爸是医生,后来遇到了一些事,他觉得当医生没用,所以才改学管理的。」 「是什么事?」江风夷皱起眉。 「他爸的事,他没和你和说吗?他刚上大学的时候,他爸爸被患者袭击去世了,应该就是那时候埋下的种子。」 江风夷用片刻沉默消化了这则新消息,回到话题里:「这跟轴有什么关系?」 陆平被问得语塞,片刻才说:「一些性格的转变吧……大家都劝他别放弃学医,但他还是做了,旁人的意见他很少听得进去。」 江风夷点点头。 陆平:「哦,对了,我想起一件比较具体的事……我,佳佳,还有闻易小时候一起玩,我年龄比他们大一点,算是大哥吧。有一天,我们遇到了一个挑担子卖桃酥的小贩,有个乞丐跟他讨钱,小贩不给,乞丐纠缠,小贩就对那个乞丐又撵又骂,我和佳佳都觉得乞丐可怜,一起计划报復那个小贩。 但是闻易觉得我们这么做对小贩不公平,其实他是对的……可小孩子哪想什么公不公平,他拼命阻拦我们,我和佳佳骂他冷血……之后我们俩挣脱出去,偷了小贩几袋桃酥想拿去给乞丐,但是天黑了,乞丐也不见了,佳佳因为这件事跟闻易绝交,怄气了很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江风夷不置可否,笑着问:「那后来呢,他们和好了吧?我听说佳佳是闻易的初恋。」 「当然了。闻易说到做到,他真就几个月没和我们说话,后来我们去找他,他要求我们道歉才肯和好。不就道歉嘛,我就劝佳佳跟我一起道歉,之后我们就又和好了。」陆平有几分感慨,「中学之后,他们越走越近,佳佳对闻易的看法也渐渐改变,我就开始被排除在外了……」 陆平深深记得那扇十字框架的玻璃窗,窗外是柔嫩的柿子树叶,抚在玻璃上,一整个夏天都绿莹莹的。他在窗下写作业,草稿本上写满吴述佳的名字。 上学的时间冗长而沉闷,日復一日的闹铃声像捲尺盒,日復一日抽出睏倦,又卷回去。 陆平去第三组找佳佳,想约她和闻易放学后一起骑车去打电玩。 像夜晚悄悄磨掉的牙齿,默默伸长的头髮,佳佳的成长在陆平的察觉之外,她穿着一样的校服,用和过去一样柔和的嘴唇说着极为陌生的话:「我讨厌打电玩,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很幼稚。」 陆平耳朵发烫:「那你今晚要做什么?看书吗?」 佳佳说:「闻易说带我去北大桥追赶落日。」 追赶落日。夸父吗?多么新鲜又装腔的游戏。 但是一开始去打电玩也是丁闻易先起的头,怎么今天换他提出来就变得幼稚了呢? 「那闻易有叫我去吗?」陆平问。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知道闻易没有叫他。 佳佳点头:「我可以问问他。」 陆平弯腰帮她把松散的白鞋带系好,起身笑着说:「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上课铃响了。陆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他们三人一起买的橡胶手环用小刀割断。 傍晚,陆平骑车要回家,佳佳和闻易并肩从远处走来。佳佳喊陆平的名字,他装作没听见。两人走近了,丁闻易问:「你刚才发什么脾气呢?陆大少爷。」 陆平鼓着嘴不理人。 丁闻易推搡他一下:「干嘛呢?装什么酷?」 「我装酷?最爱装酷的人是你吧?!」陆平忽然发起狠来,双手反推回去,把丁闻易推倒在地。 丁闻易立刻还手了,两个人打起来。佳佳用力拽开陆平:「陆平,你再发疯我就跟你绝交!」 陆平忽然把心里话吼了出来:「你们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欺负我!」 佳佳愣住了。丁闻易很看不起他,冷笑着说:「没错,我就是欺负你,你哭啊。」 陆平憋住他的眼泪,骑上自行车独自回家。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和他们结伴回家,一路上都很安静。 当他骑车经过槐江大桥时,看见血色的太阳离自己很近很近,圆圆地挂在商厦上,后面的天空却一片灰白,没有沾染半分它的颜色。陆平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看得呆了,他兴奋地回头想分享这一刻,可他身后没有伙伴,只有在桥上举着相机的市民。 他讪讪转回头继续看太阳,只见它慢悠悠地向城市里跌。 就算是世界末日,如果能做目睹地球覆灭那一刻的人,也算死而无憾。他骑车奋力去追,闯过许多红灯,被车流围追堵截,终于在一座商场附近丢失了太阳。天还没全黑,商场却开灯了。 陆平汗涔涔地停在路边,想起丁闻易的「追赶落日」,忽然间泪流满面。 即使到了而立之年,讲起那段过往,陆平还是眼眶泛红。 他双手抹了一把脸,自嘲地笑笑:「就是这样,思想的距离比年龄更远,我掉队了。我们从初中开始渐行渐远,不过也正常,有才华有野心的人总是会无意识地精神霸凌别人……而他自己根本没发现。不止对我这样,后来他考上大学,突然就疏远了佳佳,佳佳找我哭过几次,就这样吧……不了了之,再之后他出国,就更没联繫了。」 江风夷同意他说的——太聪明的人有时会无意识地精神霸凌别人。 但她没陷进陆平庞大的情绪里,她平静地问:「佳佳找你哭诉,主要都说了什么?」 陆平无奈地笑了笑:「她说闻易有喜欢的人了……这其实也没什么,都是年轻人。」 江风夷:「她叫什么名字?」 陆平:「吴述佳。」 江风夷说:「不是她,我是说闻易后来的女朋友。」 「我其实没见过,听佳佳说好像是他网友,那时候我和他已经没那么亲近了。」 她的心悬起来,拿过咖啡喝了一口:「闻易具体是什么时候出国的?你还记得清吗?」 陆平把他的咖啡也一饮而尽,嘴里含着一块冰回想过去:「2007 年,应该是秋天……没错,那时候我家窗外的柿子刚熟,我们每年都会一起摘柿子,那年他没和我摘。」 塑料杯和冰块一起重归透明,江风夷的手指沾满水珠,太阳穴上有根筋突突跳着,从头颅一直颤慄到浑身的血液里。 陆平看一眼手錶,笑道:「辛苦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伤春悲秋的话,我得回去了,否则被员工看见,又要吐槽我摸鱼。」 他走了。 江风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缓过神来,掏出手机给孙见智打电话。她似乎在忙,电话铃响了很久,每响一次江风夷的勇气就退缩一分。 直到孙见智终于接电话:「刚才在忙,怎么了?」 「……没什么。」江风夷闭上眼睛,她还是胆怯了,「就是想问你,我姐的病歷查到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还在等回復。」 「噢,辛苦你了。我有点忙,先挂了。」江风夷匆匆挂断电话,起身往外走。 外头变天了,嗅得到飞蚁的腥味,初夏沉重的雨慢慢地要跌破乌黑的云层。 第51章 七楼 「你今天去哪儿玩了?」丁闻易吃着江风夷带给他的饭,主菜是豆角焖排骨,粢饭糰圆滚滚捏得很漂亮。 「我去图书馆了。」江风夷从帆布袋里掏出一本《日本整理师的 101 个秘密》——她在超市买的书,装模作样地说,「对了,我遇到陆平了,你说巧不巧?」 「是很巧。」丁闻易似乎并不想开展关于他的话题,「你以后休息,该去玩就去玩,不想出门在家闲着也好,不用花时间给我做饭。」 「你不喜欢我做的菜?」她用撒娇的语气说。 「不是,我是不想你牺牲自己的休息日。」 「其实这是外卖。」她咬住下唇笑。 丁闻易愣了一下:「我不信。」 她掏出手机给他看订单。 「为什么?很奇怪啊。」丁闻易不解地看一眼保温盒里的食物,再看她。 「我很晚才发现我家的煤气用完了,脑子一抽就点外卖了……这家店很贵的。」她天真地笑着,「如果我不说,你会生气吗?」 丁闻易认真回答:「如果让我自己发现了,我当然会很生气;如果你主动说,我只会有点生气。」 她又问:「那……你觉得恋人之间这种程度的谎言有多严重?」 他想了一会儿:「一般?」 江风夷说:「那你会骗我吗?」 「不会。你成天看那些推理小说,只有你骗我的份。」丁闻易无奈地摇头。她拿起筷子放回他手中,笑了笑,示意他继续吃,他埋头放心地吃起来。 丁闻易吃饭很斯文,乌黑的发顶有一个旋,江风夷看着那个旋,感觉自己要被卷进去。她拿起新买的书坐在沙发上看,等他吃得差不多了,说:「我喜欢给你做饭,我只是懒得乘地铁,跑来跑去的很麻烦。」 丁闻易在一旁收拾碗筷:「之前我让你在这里做,你又不愿意。」 她笑道:「在这里做不也一样吗?还是要乘车过来。」 他回头看江风夷,今天的她特别温柔。他试探着说:「你其实可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还可以省一笔房租。」 「可以啊。」她放下书,笑盈盈望着他,「下周末来帮我搬家。」 她应然答应了。 丁闻易感到他的爱人仿佛被外星人用一台言笑晏晏的机器人替换了。他默默地思索着。 几天后,孙见智在电话里告诉了江风夷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前者是证明江望第怀孕的病歷找到了,就在一医院——如果不是槐北最先进的医院,电子资料库里或许也不会补录这份门诊记录;后者是整个槐北的医院都没有找到江望第住院生产的记录。 听孙见智说她这时就在星光花园的小区门外,江风夷挂断电话,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小跑下楼。 春季在一个勐烈的晴天走了,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也没有聊天。她的名字变得有些涩口,「孙警官!」江风夷喊一声,轻轻地干咳一声。 孙见智转过身来,朝她温柔又歉疚地笑了一下:「对不起,没有早点告诉你这件事。」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早一点晚一点也没区别。」江风夷把手插进口袋里,耸了耸肩,「孩子可能是郑伯劳的吗?还是周世嘉的?」 「我觉得是阿鲸的。」孙见智看她一眼,「她是六月去检查的,当时已经怀孕 19 周了。」 江风夷望着马路沉思。傍晚缓慢的车流在晚霞中显得很安静,怕惊扰了谁似的。孙见智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她能感觉到江风夷身上那股沉默的暗流。 江风夷看向她,怪笑了一下,摇摇头。 赵崇山骑着那辆破破烂烂的电动车驶过来,停在她们跟前。天气早已经转暖,他还戴着厚毛线帽,朝江风夷大声说:「7 楼那个婆婆死了。」 江风夷顿了一下,不显得意外,像问今天星期几一样问赵崇山:「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吃药死的咯。」赵崇山在自己腰上比划着名,「把那个外涂身体的药酒喝下去,死床上几天了,鹅叔去看才发现的,都臭了。」 江风夷觉得怪:「为什么特意和我说?」 而她淡漠的反应在孙见智看来才奇怪。 赵崇山说:「这两天有人奔丧,楼道里人来人往的,你注意一点。」 江风夷目不转睛望着赵崇山。他把话圆熘熘地含在嘴唇里,咕噜噜说了一下,大意是那一处的房子只会越来越难租,反正江风夷自己不住了,不如让他趁行情好卖掉,似乎是暗示江风夷退租,说着就自顾自骑车走了。 孙见智看着赵崇山离去的方向,随口问江风夷:「你不住 301 啦?」 她没回答。孙见智转过脸看她,只见江风夷脸色像泛着淡青的鸭蛋壳,刚被一场来不及躲的雨淋过似的。 「你怎么了?」孙见智问。 「张阿婆住七楼,她之前说在天台看到了许予华的鬼魂。」 孙见智皱起眉。 江风夷眼睛里迸发出不一样的光:「你觉得会是谋杀吗?」 「先去看看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赵崇山的电单车就停在楼下,楼道里确实有陌生人来往,都是张阿婆的亲戚。 江风夷和孙见智一起走上七楼,张阿婆的房门大敞,门口红色的擦脚垫歪歪扭扭被踢到一旁。 张阿婆变成了一罐新鲜的骨灰,几个人在厨房做菜,其他人都散落在物屋子各处。听说人是死在床上的,孙见智径直朝房屋深处走。张阿婆的卧室很好辨认,因为其它房间的门都开着,唯独那一扇关上了。 孙见智拧开门把手,空气清新剂浓烈的味道钻出来。 她探着身子向里看,床褥连同床垫全被撤走了,只剩下一个空床架。目光扫了一圈,被衣柜旁的半只运动鞋吸引了。是一双半新不旧的耐克鞋,不像张阿婆会穿的。也许是她儿子的,也许不是。 她推开门正要走进去看,听见江风夷在身后焦急地喊了一声「鹅叔」。 「怎么了?」孙见智问。 「他就是发现张阿婆尸体的人。」 鹅叔正往天台走,江风夷追出去,孙见智也跟了上去。 「鹅叔?!」江风夷大声喊道,「等一下。」 鹅叔在天台停下,手插在口袋里:「怎么了?」 江风夷拽住他的胳膊问:「是谁说张阿婆是喝错药去世的?」 「没谁说。」鹅叔挣开她有力的手,磕磕巴巴说,「是我们看见的,大家都这么说,那警察过来看,也给开死亡证明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想抽,见江风夷露出不悦的神色,把烟捏在手里。 「警察?」孙见智问,「是江南分局的吗?」 鹅叔习惯性点头,又摇头:「应该是,我也没有问。」 孙见智说:「能说一下你发现尸体的过程吗?」 鹅叔不认识孙见智,斜眼看她:「你也是刑侦爱好者?」 孙见智笑笑:「算是吧。」 鹅叔紧了紧外套,最后还是掏出烟勐抽几口,背靠着墙说:「前天,我想起很久没见到张阿婆了,就想过去看看她……」 那天吃完饭的鹅叔端着一盘新滷的鹅肝片,一边刷短视频,一边翻过天台朝张阿婆家走。 门是关着的。鹅叔有张阿婆家的备用钥匙。他打开门进去,灯还开着。因为疏于清洁,张阿婆家素日难闻,他也没有立刻闻出异常的气味,一边喊张阿婆,一边放心地去她卧室找。 人在床上,探气息听心跳都多余,因为第一眼就能确认这个人必定死了。被子在地上,床单揪在手里,四月还很潮湿,满床的尿液和粪便都湿淋淋的没干,比他以前干活的鹅场还臭上许多倍。 鹅叔关掉短视频,定了定神,给张阿婆的儿子阿龙打电话,之后再退到门外给妻子打电话,让她过来陪他。 等人都来齐了,一起进去看,这时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搁着半瓶药酒和一只搪瓷口盅。 「也怪我。」鹅叔嘆了一口气,「其实她买药酒那天我看见她了,她经常这里疼那里疼,哪个知道她会喝下去。老煳涂了,儿子也忙……」 孙见智打断他:「你是哪天看到张阿婆买药的?」 鹅叔说:「上周星期二吧。」 孙见智:「你知道她在哪里买的吗?」 鹅叔摇头:「附近江湖郎中多很多吧,谁能知道。」 孙见智又问:「那出警的警察有没有说具体是什么药物中毒?」 被她一连串发问,鹅叔有些不耐烦,脸色涨得通红:「我听说是乌头硷。你们还要问,就去问警察,我不敢乱说。」 他说完就匆匆翻墙回去了。 孙见智本想再进去张阿婆家找阿龙问话,但屋里的亲戚们已经坐下吃晚饭了,阿龙坐在人群中颓唐发呆。她在外头把吃饭的人脚底打量了一圈,自言自语:「少了一个人。」 「少了什么?」江风夷问。 阿龙注意到她们两人,起身打招唿:「小江,进来吃饭。」 他眼睛红红的。 孙见智笑道:「我钥匙好像丢了,可以进来找找吗?」 阿龙同意了。孙见智进屋转了一圈,没找到那个穿耐克鞋的人。出门后,江风夷问:「找什么呢?」 「没事,回去吧。」话是这么说,孙见智心里起疑,决定回去找一下出警的人。 楼道灯亮了,江风夷走在前头,小声地自言自语:「要找到那个卖药的人。」 「嗯。」孙见智应答。 「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还在上学。她从家里走出去,再回家就变成了一罐骨灰。」江风夷自顾自说着。 孙见智想起清明节刚过,问道:「清明你回交阳了吗?」 她小声说:「我妈妈不在泥土里,她在天上……再说了,找不到我姐,我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去见她。」 淡道的黄光像傍晚朦胧的余晖,把江风夷罩在磨砂的光芒里,她披散的蓬松头髮散发着茉莉的淡香。孙见智听着江风夷的声音,感到一种平静的哀愁。 「进去坐坐吗?」江风夷停下来。 孙见智抬起头看,是三楼了:「不了,我得回家吃饭。」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江风夷立在门边,「如果能录音录到一个人承认他杀人,还需要什么才能认定故意杀人?」 孙见智:「物证最重要。比如从案发现场或死者那里找到兇手的衣服、个人用品;或者从作案工具入手,菜刀砖头什么的——你录到什么东西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江风夷摇头:「那我怎么知道一个人有没有撒谎呢?」 孙见智:「最简单的,问细节,打乱顺序让他倒着复述自己的话。不过也不绝对,这个要突审才能保证效果。你到底录到什么了?」 江风夷笑一下:「没有,我就是好奇你平时怎么办案的。」 孙见智多看她一眼,继续往下走:「你注意安全,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楼道里的灯光全如尘埃落地,熄成一片黑暗,一双耐克鞋又吵醒它们,从楼上慢慢往下走。 第52章 逃出语言陷阱 一只耳朵贴在 301 的门上听了一会儿,门被捂热一小块,里面静悄悄的。江风夷还留在房子里,正面对那扇白板发呆。 挂在一旁的日历本上写有丁闻易的日程,按照记录,张阿婆出事那天他自称去上班了,下班后径直回家吃饭,似乎没有异常表现。江风夷低下头,把一串没有备註的号码移出手机黑名单,拨打他的电话。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也没人接。 她握着手机,回忆自己童年写到句号处的情形,一个圆圈装满一段空白茫然的时光。 没有姐姐的家是一个缺角的杯子,还在的人小心翼翼沿着完好的杯口喝水,还是会冷不丁地被它割伤。爸爸不肯提姐姐,妈妈去槐北后,连这个缺角的杯子也被束之高阁。 江风夷一直相信姐姐会回家。 当年亲戚给姐妹俩的红包她还替姐姐收着,只花自己那一个;第二年,亲戚们都默契地只给江风夷一份大红包,她还是把钱细分成两份,留给姐姐一份;第三年往后,江风夷收到的红包就真真切切只有给她自己的那一份了。人们忘了江望第。 而爸爸,唤江凤仪「小宝贝」的爸爸,当时的江风夷对他恨不起来,他做的一切不合理的事情都因为他是「爸爸」得以被原谅。 直到她撞见他卧室里有一个陌生的女人。 爸爸说:「凤仪,这是李阿姨。」 爸爸对那个女人说:「这是凤仪,我女儿,我最宠她了。」 江风夷感到恐惧,向来乖巧的她像被姐姐附身,对那个女人尖叫:「你给我滚出去!这是我妈妈的房间!」 爸爸扬起手打了她一巴掌,像过去打姐姐那样。江风夷大哭着躲起来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在电话那头骂江风夷是废物,骂着骂着又哭了,说等攒够钱了带她去槐北上学,和姐姐团聚。 她最后也没等到妈妈来接她。 301 的灯光全都熄灭,江风夷拖着脚步慢吞吞下楼。 「哎,小江!」有人喊她。 一转头,赵崇山正坐在榕树下,身旁有几个居民。像被唤住的猫,江风夷警惕地望着他。 赵崇山说:「房子,你还租吗?」 她说:「还租。」 赵崇山不说话了,榕树下几个人默默目送她离开。 丁闻易先到家的。江风夷推开门,透过木屏风的缝隙看到他正坐在客厅玩手机,身上的白衬衫还没脱掉。而丁闻易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听见她换鞋的动静,但没听见她说话,于是转头看她,只见她一直立在那儿盯着自己。 「你看什么呢?」丁闻易说,「不是说去图书馆吗,怎么待到这么晚。」 「看书看入迷了。」江风夷笑着走过去,「我问你个问题,你还记得你星期二都做了什么事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快说嘛。」她笑起来。 「我上班呀?然后下班回家。」 「我要听细节,流水帐的那种。」 丁闻易照做了。说他那一天如何上班,回忆他的午餐,下午又如何回家…… 江风夷说:「我看书的时候学到一个有趣的技巧,就是一个人如果撒谎的话,他只能顺着说,而没办法倒着说这件事。你倒着说给我听听。」 他无奈地笑着摇头,但还是配合她玩游戏:他那天晚上很早就睡了,因为第二天要上班。睡前的几个小时里,他打游戏,散步,吃晚饭…… 他的流水帐里没有星光花园,也没有长文路。 「我撒谎了吗?夏洛克。」丁闻易问。 「大概是没有吧。」江风夷往沙发里栽,「对了,今天星光花园的房东跟我说,我楼上有人去世了。」 「去世了?我认识吗?」 「星光花园的老保安,不过你应该不认识的,被人害死了。」她观察着他的反应。 「被害?」他皱起眉。 「对。」她点点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听说是被自己的儿子弄死的,因为卖房子的事,老人捂着房本不让卖。但对外说是误食了什么药导致中毒的。」 「啊?」丁闻易顿了片刻,「这也……真是可怜,他没有其他亲人吗?他们能接受?」 「没有。」江风夷摇头,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来翻,「我以前和她关系还不错,有一次她说怕鬼,还想叫我去陪她过夜。」 「是女的啊?」丁闻易打断她。 他一步步成功逃出了她设下的语言陷阱。她应一声「嗯」,从竖立的书本上方看他。他似乎还沉浸在惊讶里。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又不由得想他是有感而发还是推演过正确答案? 他们两人互相用怀疑的目光望着对方。 丁闻易:「你最近好像总是在测试我有没有撒谎?为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江风夷怪笑一声:「怕你噼腿吧。」 丁闻易知道不是这个原因。他们的爱情从春风野火到偃旗息鼓仿佛只在一夜之间。他在几秒钟里追根溯源,勐地想起凤梨罐头过期的那一天:「自从上次见了陆平你就变得很奇怪,他和你说什么了?」 「你怕他告诉我什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丁闻易沉下脸。 江风夷害怕丁闻易的在乎,恍恍惚惚觉得他是爱她的,又怀疑这种爱只是一种补偿,同时更怕这不是爱,只是一种引诱她的闪着美丽火花的引信。 她说:「你爸爸不是因为心脏病去世的,为什么骗我?」 「是陆平告诉你的吗?还是你翻了我的箱子?」 「什么箱子?」她警惕起来。 「没什么。」他垂下眼皮,「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接受不了,我爸救死扶伤只落个那样的结果,每次别人问起来,我都解释得很痛苦……这种感觉难道你不明白吗?不管他们是出于猎奇,还是真的同情,结果都一样只会让你觉得难受。」 她怔了一下,因为匪夷所思而变得有些恼怒:「这是什么烂理由?这就是你一直推着我向前走的原因吗?」 他抬起眼睛看她:「你什么意思?」 「给自己的创伤编一个温和的版本,只要不去想,就可以骗自己说事情没发生过。不管是你爸爸还是谁,让过去的人彻底过去,只要你还喘气,就万事大吉吗?」 「我没有忘记我爸爸,我只是选择不恨那个人。我也没有推着你向前走,我只是想让你平静。」 「我怎么可能平静?」江风夷脸色涨得通红,「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每天苦大仇深,可是我平静不了,丁闻易,杀害你爸爸的人现在还在牢里活着,你真的平静得下来吗?!」 丁闻易阴沉着脸打断她:「你姐的事和我爸爸的事根本不可能相提并论,你没必要这样攻击人。」 她忍不住冷笑:「为什么不一样?你的创伤更高贵吗?」 「你真的想听吗?」 「你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有的选吗?」 「我爸的死是别人造成的,你姐姐就算死了,也是被你爸妈逼上绝路的。这些年你拼命找她,只不过因为你是你爸妈的乖宝贝,你在替他们愧疚。除非你姐姐回来,你才能心安理得回到你被宝贝的状态——」丁闻易冷静地辩论着,看到她眼圈红了,他停止了反击,「我们别再吵了,好吗?」 江风夷还想反驳他,但一下子想不到辩词。桌上的手机适时响了,她抓起手机朝阳台走去。 「哎,凤仪啊,你吃饭了吗?」江连云打开扬声器,刚洗过的湿手在裤腿上反覆地擦,「我这边刚忙完,之前太吵了,没听见你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动画片的声音和孩子清脆敞亮的笑声,江风夷嗅到沐浴液的香味,仿佛看见名为「新海诚动画风」的滤镜套进那所房子里。 「想问一下我妈的事情。」她残忍地终结了他们的欢愉。 电话那头断电似的安静了一秒钟,江连云的声音矮下去:「怎么了?」 「那时候她去世,你有没有去帮她整理遗物?」 江连云感到一阵烦躁,关掉扬声器,拿起手机:「你想干什么?特地挑了今天来噁心我吗?」 江风夷不解地推算日期,今天并不是他的生日。「我没那个意思,不管是什么日子,祝你快乐。」她平静地说。 是江连云和他妻子的结婚纪念日。但他没有提醒她。 江风夷问:「你还记得江望第吗?」 这个名字击穿了江连云,他沉默着。 她说:「所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弄清楚真相。你有没有在那里找到和姐姐有关的东西?」 江连云脑袋里乱嗡嗡响了一阵,说:「看到过一个纸箱,里面有找你姐姐的传单,好像还有她男朋友的信息吧。」 「叫什么名字?」 「我不太记得了。」江连云耳根发热,「其实那阵子你妈给我打过电话,说可能找到望第的男朋友了,让我去槐北跟她一起找他,我有点忙,就没有去。」他不再往下说,心存侥倖地缄默了。 江风夷口腔里的那颗蛀牙开始隐隐作痛。她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去。那阵子他正忙着和新认识的女人欢天喜地地探索新世界。 「姓丁吗?是丁闻易吗?」江风夷每个字都像摔出来似的果断。 「……我真的没什么印象了,应该是三个字的。」 「那些东西还在吗?」 「对不起,凤仪,当时那些关于你姐『男朋友』的东西让我觉得很生气……我都扔了,连同你妈妈的。」当年回槐北,他只带了一台看起来很新的电磁炉,其余的由房东处置。 江连云还想说话,但电话被对面挂断了。 江风夷的精神在悬崖之上摇摇欲坠,她向后找到藤椅,颓然坐下去。 房子里没动静,丁闻易似乎下楼了。 底下的城市灯火辉煌,那一段灰暗的时光重新飘落在她身上,像一片密封的塑料膜慢慢裹紧她。 抛开别的不谈,他方才的那番话确实戳中了她的痛处。如果不是妈妈的死亡惊醒了她,如果妈妈带着她和爸爸一起生活下去,是否她也会和他们一样慢慢忘记姐姐,继续做乖宝贝呢?她不能再往下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房门重新发出响动,不一会儿,丁闻易的脚步声慢慢来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那么说你。」他俯身搂住江风夷,把脸埋在她肩上用力地唿吸。 「没什么,我不也说了很伤人的话吗。」她回头吻他,朝他笑。 他回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说:「你饿了吧?我下楼买了云吞,还有一盒烧鹅,不吃就凉了。」 她故意说:「我姐姐也爱吃烧鹅。」 「如果你找到她,可以带她来吃这一家店的,梅子酱很好吃。」他牵起她的手,两人翩跹着回到灯光明亮处。 第53章 她的违禁词 「这是你家?」章程亮站在客厅中央,打量上方那盏形状奇异的大灯。 「别废话,快进来。」江风夷的声音从一个房间里传出来。 章程亮一瘸一拐跟进去,把工具箱放下。江风夷在偌大的衣柜前蹲下,打开其中一个抽屉,取出一只木箱子。章程亮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她倒是敢背对着他。 她说:「打开这个,不要留痕迹。」 章程亮扫一眼箱子上的小挂锁:「早说是这种烂锁,我用一根髮夹都能开——不过这里不是你家吧?你又在搞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 江风夷:「是我男朋友家,我怀疑他在外面有男人,你帮我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他们的玩具。」 章程亮不可置信地看她一眼,她说什么都像真的。他也想知道里面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三两下把锁头打开了。里面叠着一些荣誉证书,一块金表,底下压着文件袋。江风夷掏出文件袋翻看,章程亮凑上去想看,被她推开了。 文件袋里有死亡证明、判决书,也有一些个人日记,都是丁闻易父亲的。此外有一串钥匙,纸标籤上的字是「新兴」。她抓着钥匙沉思。 「你男朋友这么老啊?难怪这么有钱。」章程亮拿着一张红底证件照看。 江风夷夺过他手里的照片,把物品一一放回去:「事办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章程亮笑两声:「先给钱。」 「多少?」 「320 元。」 「三百?还有零有整的?」江风夷瞪着他,「我给你个机会再报一次价。」 章程亮打开收款的二维码,递到她跟前:「开锁 20 元,封口费 300。」 江风夷说:「你已经开锁了,是从犯。」 「少来。」大难不死之后的章程亮多了一分不怕死的气质,「给不给?不给我马上报警。」 江风夷虽然惜财,但也没再争辩。 新兴小区在长文路。 20 岁以前丁闻易都和他爸爸一起住在那儿。小区很好找,离一医院并不远。 丁闻易没说过他住几栋几楼,江风夷记得陆平从书桌望见窗外柿子树的故事。她找到柿子树,站在树下往上数。新叶子密密匝匝铺满瓦蓝的天,楼上某个新手弹奏的《梦中的婚礼》在寂静的午后迴响,一首过于熟悉而让人忘记听的曲子。 「你看什么呢?」一个老头问。 「丁医生家在三楼还是四楼?我给忘了。」江风夷说。 「四楼哇。你是谁?」 「我是他们请的保洁。」江风夷笑了笑。 她的打扮并未引起他的怀疑。 四楼有四户,她走一圈就找出了丁闻易家。因为门牌上夹满了物业的通知单。他家对门就是陆平家,门口的鞋架上还有几双干净的鞋子,似乎他常回来。江风夷听见那头有声音,连忙打开门躲进去,一转身,迎面撞上了一张硕大的全家福。 三个人都穿着大红色唐装,图像里的五官已经模煳,丁闻易在他父母亲的怀里对着镜头笑盈盈作揖。江风夷避开他们的目光,在房子里搜索。 丁闻易的老房子里没有江望第的痕迹。 她恨不得把整座房子的内脏掏出来择一遍,又只能克制着,小心翼翼地在尘埃里把手指弄出一层灰尘的皮,即希望能找到点什么,又害怕真的找到什么。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她竟然有些想哭,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难过。 午后,江风夷骑车从林荫道回家。等红灯时,看见周世嘉也骑着电单车停在她跟前。她愣了一下,感觉身体里所有关节都噼里啪啦响了一遍。 她曾经向孙见智追问过周世嘉的住址,孙见智自然没说,她有她警察的操守。 「知道不能说,碰个运气嘛。」江风夷用唇语对自己说。 绿灯亮了,周世嘉骑出去,江风夷戴上口罩,时远时近跟在他身后。今天周世嘉似乎心情不错,哼着歌,能听清是十年前的流行歌。江风夷今天的心情也还不错,她的所有问题似乎都迎刃而解了,突然出现的周世嘉像是一种附加的奖励。 周世嘉把车停在一栋写字楼下,在便利店买了瓶饮料,去电梯厅等电梯。 江风夷把头髮披散下来,默默靠近他。 银色电梯门冷冰冰映出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她放肆地盯着他的影子,心想如果周世嘉认出了她,她就揪住他去他公司大喊「强姦犯」。朴素的报復计划,但能出一口恶气。 电梯到了,两人并肩走进去。周世嘉按下 18 楼,温柔地问她:「你到几楼呢?」 「20,谢谢。」江风夷掐着嗓子说。 即便隔着口罩,她也能嗅到他身上那股香水味,她转过脸瞥一眼真实的他。他梳着时下流行的韩式刘海,虽然身材走样,但衬衫西裤都是熨过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周世嘉不停打量镜子里她的长髮。 电梯上闪烁的数字越来越接近 18,周世嘉问:「你是刚来的吗?我在这里很多年了,怎么没见过你?」 「是呀,人生地不熟。前辈是哪家公司的?」 「18 楼都是我们的,正佳集团。」周世嘉已经不会再像几年前那样向人强调这是槐北的龙头企业,但语气里还是藏着他自己无法觉察的得意。正佳集团和他的名字里的「嘉」发音相同,有人戏问他是不是老总的私,他也只笑而不语。 江风夷闻所未闻,但还是回答他:「哇,很厉害呢。」 18 楼到了。 「回见。」他意犹未尽。 「回见。」江风夷看一眼公司招牌,按下关门键。 正佳集团的官网上有周世嘉的名字,三个小字压在他的个人职业形象照下,跟着他的邮箱号。江风夷第一次对这类把员工塞进统一格子然后码放整齐的企业略略产生好感,因为她可以照着固定的格式检索,不止邮箱,还能找到他们的业务员在其他社交平台的帐号。 她把收集到的帐号一一填入表格,开始写模板。 「槐北正佳集团的员工周世嘉……」 似乎不够醒目,她回到文档开头。 「你的同事周世嘉是强姦犯……」 丁闻易回来了,江风夷把电脑屏幕切回桌面,起身去迎接他。两人程序化地拥抱,亲吻,江风夷提起地上的菜去厨房。 「今天干什么了?」丁闻易在原地换拖鞋。 「玩。」她回过头来莞尔一笑。 丁闻易心中一颤,笑着跟上她。那阵恋爱必经的厌倦和疲乏似乎终于过去了。 她把所有青菜淹进篮子里,摆弄几下,提出来沥水就算洗好了。她最近做菜很不用心,丁闻易还记得上一顿蔬菜根夹沙子的口感。他拦住她说:「这个菜,还没摘干净。」 「哦。」她把篮子放回盆里,轻松道,「你来洗吧,我切肉。」 肉她也只放在盆子里游了个泳,水淋淋地拎出来切。 她哼着歌,厨房里叮噹响,一切都温暖平和。丁闻易说:「我今天听阿吉说,你前阵子照顾的那个老头欺负你了。是因为这件事心情不好吗?为什么没和我说?」 江风夷满不在乎:「没什么好说的,他精神有问题。」 丁闻易说:「你还记得有一次聚会,艾良拉着老院长说要办基金会的事吗?事情还真让她办成了。」 「嗯,然后呢?」 「有一天我路过病房,看到你在帮病人换裤子,他的口水淌在你背上……看得我很难受。」他说得小心翼翼,「其实你很聪明,学东西也快,完全可以去做一份更体面的工作,不用这么辛苦地讨生活。」 「聪明?「江风夷忍不住笑,「我是护理专业的,不干这个,去跟用人单位说我很聪明,让他们给我安排个什么岗位?专门帮董事长擦口水,比在医院体面吗?」 丁闻易说:「你也可以不上班,自己做点小生意,我支持你。」 江风夷抬起眸子注视他:「开始觉得丢脸了是吗?」 「绝对不是。」丁闻易正色道,「跟面子没关系,你别这么敏感,也别这么揣测我。」 她低下头继续切菜:「是敏感还是因为总被同一种方式对待产生的应激反应?」 丁闻易试探着说:「或者我给你介绍一份新工作?」 「基金会的吗?」她手起刀落,拍烂一颗蒜,「不去。」 话题就此终结,江风夷不哼歌了。 入夜,江风夷回到电脑前,愤怒地往下编辑:13 年前,他性侵了自己的好朋友,这个女生至今下落不明。我就是这个女生的妹妹…… 她写得太投入,全然没发现丁闻易悄然站在了她身后。 「这是什么?」丁闻易忽然出声,把她吓了一跳。 她扣下屏幕:「没什么。」 他掰开她的手,重新打开显示器,用读考试题目的语气跟着读第一句:「你的同事周世嘉是强姦犯?」 江风夷转头看丁闻易,他刚沐浴过的苍白脸庞渐渐变得严肃。「这是我自己的事。」她抢先说,「如果你不想引发争吵,就不要作任何评价。」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报仇啊。」她站起来,夜色中的眼睛亮晶晶的,「十几年前的性侵案,受害人不知所踪,证据全没了,加害者竟然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你不觉得太便宜他了吗?」 他冷静道:「这是警察的事。」 突如其来的失望和愤懑拽着江风夷一路下跌,她用力站起来:「我不是说了吗?!警察管不了这件事!没有证据他根本不会承认!」 丁闻易用提防野兽的眼神看她:「如果警察都管不了,你这样能有什么用?他只会反过来告你诽谤。」 江风夷说:「这不是造谣,因为他确实做了。这是侵犯名誉权,大不了他告我,我赔他钱,我还有李志远给的赔偿金。」 丁闻易皱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摊着手,高声问:「你的生命就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吗?!」 她的声音也拔高了:「我的生命不是你的生命,我干什么你都管不着!」 丁闻易面红耳赤地憋了片刻,点头:「你说的对,你折腾去吧,回头被警察抓走了别给我打电话。」他气唿唿地从桌上抓了一本家居杂志,转身去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操!」江风夷朝他离去的方向大骂一声,坐下来用力敲键盘。 私信、帖子、邮件一一发出去,她满怀期待地坐在电脑前,却陆续收到了系统退信和私信发送不成功的消息。她打开社交软体,新发的帖子因为违规已经被系统删除。几番钻研,她才知道自己写的内容里有违禁词。 于是打开违禁词检索器,满屏的红色与橘色,像一段记录受害者陈述的录音带上断断续续的损伤。 第54章 喜报 早晨,18 楼的电梯厅里挂着红色横幅: 恭祝周世嘉先生强姦别人不用坐牢! 江风夷在一楼相同的横幅下兢兢业业地发喜报,给人送喜糖。她一夜没睡好,右边眼睑突突跳。八点五十分,赶着打卡的周世嘉匆匆经过她时,只瞥了一眼,以为是附近快餐店的促销活动。 他的眼睛抓住了横幅上的字,慢慢传到脑子里。他站在电梯厅束手等了一会儿,忽然像子弹一样冲出去,岔着双腿在门口仔细看那横幅,「周世嘉」和「强姦」几个黄字触目惊心。 「你是谁?!」他冲上去。 江风夷摘下口罩,吓得他一激灵。 「小江?」他懵了一会儿,脸色通红,「你马上给我把这些东西撤了!」 「客气什么?」她怪笑着,伸出手鼓掌,「我们是一家人,我真心为哥哥高兴。」 有不明就里的人还跟上来看,伸手从她的篮子里拿喜糖,她笑容可掬地送出去几张传单。周世嘉下意识反手去扯回传单,见路人被他吓到,连忙堆起笑朝对方道歉:「不好意思,这个不能拿。」 路人嘟囔着走了。 「江凤仪,你想要多少钱,说吧。」周世嘉叉着腰,高高地站在她跟前,一副想把她咬碎的样子。 她笑道:「不要钱,这些都是我免费送给你的。」 周世嘉突然大吼:「那你要什么?!你说!」 「我想要你吃一样的苦!」她抑制着自己的声调,瘦小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把你的屁眼给我捅我就放过你!」 「你他妈疯了!」周世嘉抬手要打她,又把手硬邦邦收回去叉在腰上,转头看了一圈四周。许多陌生的摄像孔都在对着他,比妻子的更让他喘不上气。 江风夷挤眉弄眼朝他怪笑:「你根本不敢打对吗?你个窝囊废!没种的东西!只敢强姦自己的朋友对吧?!过来打我,让我给你的喜报上再添一点素材……」 「你给我闭嘴。」周世嘉感到天旋地转。 她的声音还在耳边轻响:「你的上司姓苏对吧?他今早来恭喜过你了哦!很快你老婆就会看到新闻,她也会为你高兴——」 他抡起轻飘飘的拳头,轻飘飘地砸在江风夷脸上,他看见她歪着脸跌倒,骂骂咧咧要爬起来,于是跪上去连抡了两圈,抡实了,才被围观的人一哄而上按住了。 江风夷躺了片刻,眼皮只掀开一条缝。她被打得很疼,像智齿发作一样疼,半边脑袋都是麻的,她巴不得周世嘉再下手重点。有人想扶她起来:「你没事吧?」 「我流血了吗?」她问。 这个问题很怪,有人回答她:「流了呀!全是鼻血,你没感觉吗?」 「让我躺着。」江风夷觉得痛快,「快帮我报警。」 有人告诉她报警了。扶她的人又把她放倒在地,不知是谁把背包垫在她脑袋下,她朝人群说了声谢谢。早晨的水泥地板冷冰冰的,她的鼻腔吸入别人鞋底扬起灰尘,嗅到泥土味,心情却像凉爽的夏夜般宁静。 警察很快来了,周世嘉捋顺跌落的刘海,向民警说:「警察同志,是她先挑衅我,她逼我打她的!」 「你怎么回事?要叫救护车吗?」民警走到江风夷身旁。 她双手撑地勉强坐起来,从嘴里吐出一颗带血的牙,是喜讯,这就是最近发作的那颗蛀牙。她把牙递给警察看:「我没事,就是头晕。」 「这叫没事?先上医院吧。」民警看一圈四周,「这横幅怎么回事?」 江风夷看一眼横幅,大声说:「他性侵我姐,一句道歉都没有!我姐现在失踪了,这男的躲着不敢见我,我只好来曝光他的行为,不能让这种人再祸害——」 「你他妈放屁!江望第是妓女你知道吗?她在会所卖的你知道吗?!」周世嘉唾沫飞溅,被警察拽开,像个失灵的花洒。 江风夷回呛他:「你说妓女就是妓女?她要是妓女你就是嫖客!妓女被强姦就不是强姦啦?你以为不给钱就不是嫖客了吗?!」 「都闭嘴!」民警喝斥道,「你,把这些横幅撤了,找个人来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做个伤情鑑定。你,先跟我们去派出所。」 江风夷掏出手机翻了一会儿,在房东和孙见智之间犹豫,之后打了孙见智的电话,她没接。「警察同志,我能自己骑车去吗?」江风夷边说着,嘴里边冒血,滴滴答答淌在胸前。 民警骂道:「你这条件还骑车啊?!要不就打车去,最好找个人陪同。」 她只好打给赵崇山。下午,孙见智闻讯来到派出所,看到江风夷的脸像张被猫挠破的皮沙发,其中一半高高隆起来。 「我靠!」孙见智口不择言,「搞得这么严重?」 正在一旁打麻将的赵崇山放下手机,瞥孙见智一眼:「我回去了。」说着起身就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江风夷感激道:「慢走,回头请你吃饭啊。」 孙见智看看赵崇山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江风夷:「你换男朋友了?」 「无聊。」江风夷按一下发麻的半边脸,调侃道,「孙警官最近在办什么大案子?」 「少来。周世嘉怎么样?」 「拘留吧,还要等伤情鑑定出来,而且他肯定要告我造谣,到时候你能帮我作证吗?这不叫造谣对吧?」 孙见智并没她那么兴奋,她有些担心她:「你是故意挑衅周世嘉让他打你的吧。」 「他就是个怂蛋。」江风夷轻蔑道,「就知道乱叫,有种把我打残废,我这辈子就趴他身上吸血了。」 孙见智还是没笑:「你这是自残。我想以朋友的身份问你,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帮你吗?」 「没有,你没事吧,疑神疑鬼的。」江风夷挤着脸笑。 两人沉默片刻,江风夷问:「张阿婆的事情你后来去问了吗?」 孙见智:「不能说。」 她点头:「那就是他杀。」 又一阵沉默过去。 孙见智问:「你还在这里等什么?」 「等你啊。你说你要来,本来我都要走了。」 「那我不是来了吗?」 「那走啊!等着吃席啊?」 两人站起来走到门外,面面相觑。孙见智:「去哪里?」 「要不你还是送我回家吧。」江风夷绿着脸,「吃了止痛药突然有点犯噁心。」 初夏的风是热的,有点湿,草木倾吐旺盛的氧气,孙见智骑车载着她在车流里如泥鳅一般穿梭,把泥泞的晚高峰甩在身后。她痛快唿吸着新的气息,看夕阳可爱,蜻蜓也可爱,心想假如有朝一日和姐姐重逢,两人把酒言欢,一定有说不完的故事。 丁闻易在楼下的生鲜超市买菜,腋下夹文件袋,右手拎豆腐,左手提熘几根摇摇欲坠的芹菜,一出门就望见一辆惹眼的黑色摩托车。他多看一眼,发现自己的女朋友就在后座,紧紧搂着孙见智的小蛮腰。 「小江?」丁闻易喊了一声。 她爬下车,跺脚让收缩的裤腿下落,再摘下头盔,潇洒地甩甩头髮,灿烂笑容比满脸的淤伤更夺目:「丁科长好哇。」 「你骑摩托车摔的?」丁闻易皱着眉,忽然反应过来,「你去找周世嘉了对吗?」 孙见智看势头不对,摆了摆手:「你们慢聊,我回去了。」 丁闻易扫一眼绝尘而去的孙见智,朝江风夷说:「为什么没叫我去接你?」 他身后的芹菜掉了一路。江风夷弯腰去捡,狠狠出了一口气恶气:「你说的被警察抓了别给你打电话。」 丁闻易一时语塞,低声下气说:「我收回那句话,以后遇到事情,你要给我打电话。」 两人并肩往回走,他的目光不停打量她的脸:「很痛吧?」 「还行。」 「下回叫我和你一起去,我帮你打架。」 江风夷扑哧一声笑了:「你这么讲道理的人,带你还不如还孙悟空。」 「你是说唐僧的孙悟空?还是我们家的孙悟空?」 「当然是我们家的。」 「它虽然下手比我狠,可它有硬伤啊,起码我不会因为对方突然掏出来一碗饭就投降吧?」 说着他们都笑了。 外头天色变黑,灶台上蓝色的火苗用力舔着锅底。江风夷自夸是煎豆腐的高手,不让丁闻易染指厨房,他于是乖乖转出去洗衣服。 油锅里发出煎熬的滋滋声,像豆腐的吶喊。江风夷忽然有些焦躁,几秒钟前还能真切地感到无比幸福,现在却因为太幸福而担心坏事降临。她盯着火苗发呆,一抬头,发现豆腐烧煳了。只好手忙脚乱地用铲子戳,只掀起来几块脱皮的碎豆腐。 坏事果然来了。她正心想要不干脆全炒烂了装麻婆豆腐,丁闻易忽然走进来,把她了一跳:「不是说了不准进来吗!」 丁闻易面色铁青,几步上前关掉了煤气和抽油烟机。 世界骤然变得安静,外面原本正在滚动的洗衣机声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 江风夷讪笑:「几块豆腐而已,不至于吧你?」 「你在找什么?」丁闻易沉声问。 江风夷感到背后的皮肤被一只手揪住,狠狠拧起来。她一直细心维护的蚂蚁城堡被一场迟早会到来的阵雨推倒了。她抿了抿唇:「什么意思?」 「我在你衣服口袋里找到的,解释一下吗?」丁闻易摊开手心,那串贴着「新兴」的钥匙被汗水沾湿,冷冰冰地躺在他手里。江风夷才想起来,她对周世嘉的事情过于投入,忘了藏起自己的狐狸尾巴。 她说:「我在衣柜里捡到的,忘了告诉你。」 「你还在撒谎。」他捏紧钥匙,声音发颤,「我打电话问了周伯有没有人回去过,他说以为你是保洁……我知道你最近不对劲,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她垂下眼皮,浓密睫毛像大风过后倒伏的稻草。 「说话。」丁闻易把她从恍惚中唤醒。 她低着头说:「你是 07 年底出国的,你以前是在槐北医科大学的学生,你是我姐姐的理想型,你明知道我在找我姐姐,也知道我在找医科大当年的学生,但是很少主动帮我去找人。」 丁闻易似乎没听懂:「我找过,只是没和你说,我不需要这些事来邀功。而且起初我是支持你的,可当我发现你在你姐姐的事情里越陷越深,我没办法帮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是,你找过,你只帮我找过一次,就是让你妈妈帮忙打听的那一次。所以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你根本不在乎这件事,第二种……」她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终于敢抬头看他,用审视的目光。 她眼里有泪光,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很快他反应过来:「天啊,你以为我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江风夷含着泪点头:「那你是吗?」 「江风夷你疯了吗?」 「那你是吗?回答我。」 「我不是。」丁闻易眼圈红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2006 年我爸去世,第二年我因为情绪消沉被我妈强迫去海南休息,再没回过槐北,直到回来办出国手续,你可以向她求证,也可以向我当时的心理医生求证,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对不起……」一阵放松后的脱力席捲了江风夷。 像是在峭壁上的羊肠小道走了很长的路,这时回头看,她也觉得自己疯了。 可他的答案太完美了,看过参考答案似的对答如流。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偏执像手指上酸痛的倒刺,撕下去一定会痛,但她还是要撕。她给自己倒一杯白开水,连喝了几口,背靠着墙低声问:「那你可以给我医生的联繫方式吗?」 「江风夷!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丁闻易忽然吼起来。 「是你说的我可以找医生求证!」她也对着他大喊,玻璃杯狠狠捏在手里,要把指纹烙上去似的。 丁闻易气疯了,翻出联繫方式,把手机用力拍在桌上。 她瞥向厨房里的蔬菜,碗具,做算数,分辨颜色,想让自己的情绪慢慢降落。但这一切都没用,眼泪刷地落下来。反正都撕破脸了,她对自己说,一边掏出手机记下对方的号码。 丁闻易的声音在她脑子里敲一个痛点:「我真的觉得你病了。现在你有心理医生的电话了,我建议你和他好好聊聊,不只是问我的事情,谈一谈你的问题。」 江风夷抹去眼泪,瞪着他:「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那么高高在上地审判我?为什么要把我正常的情绪说成心理疾病?」 「我的天啊?!」因为语塞至极,他的情绪变成了高亢的愤怒,「正常的情绪?江风夷,你快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吧!你看看你眼里那些偏执,疯狂,看看你脸上的伤,好像这件事是你的血,你的生命就从这股怨恨里迸发,就因为她的不幸,你才这样鲜活地活着,你在靠她的不幸活着!你懂了吗?!」 江风夷呆呆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曾经所有让这张面孔对丁闻易来说无比生动美丽的东西都消失了,只剩下满面空洞的泪痕和伤痕。她像死了一样面色蜡黄。 「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说你。」他无措地捏着拳头又松开,半晌才想起来把她搂进怀里安抚。 她没作声,也没动。 「你快说话。」他松开手,弯下腰看她的脸,想帮她擦泪水,但她脸上没有泪,她只是望着空气发怔。 「豆腐煎坏了,你自己想办法吧。」她脱下围裙递给他,径直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丁闻易追上她。 她冲进卧室收行李,把电脑装进背包,一边冷静地说:「猫粮快吃完了,新买的在快递站。其他东西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丁闻易落泪了。 「对不起,我不应该偷拿钥匙去侵犯你的隐私,我向你道歉。」她背上包,看着他的眼睛,「我是真心道歉,以后没什么事别联繫了,对你我都好。」 「打电话问清楚不就好了吗,有必要为这种事分手吗?」丁闻易拦住她。 这句话只让她感到更失望。她终于明白丁闻易从来没看见过她。他们像一只萤火虫和一粒霓虹灯,因为彼此相同的闪烁产生无尽幻想,再爱上自己的幻想。 她绕开他向外走,丁闻易亦步亦趋。 「别跟着我,我们分手了。」她匆匆走出那扇门。 丁闻易像一张鲜艷的彩色照片突然枯萎,孤独地站在客厅中央。 第55章 褐色白大褂 清晨,槐北医科大学朱教授的办公室门从里面打开,李禾的屁股先走出来,上半身还在里面朝朱教授鞠躬致谢,直到完全走出来,掩上门,他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这件事要让孙见智那个暴脾气来办,可能就办砸了,俗人还是有俗人的生存技巧——想到此处,刚才受的气也稍稍减轻,李禾掏出手机给孙见智打电话:「没有开黑色桑塔纳的这号学生,老师也对不上形象。」 「其他颜色的呢?或者其他品牌的车?」 「都没有。」 「这么确定?」 李禾拿腔捏调:「太确定了。你难道质疑我的记忆能力吗?小同志,没什么事别来浪费我时间,我告诉你的没有半分虚言,你可以走了。」 孙见智删垃圾邮件正删得烦躁,没好气道:「你吃错药了?」 李禾:「那个教授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我还有个小八卦,你猜是什么?」 孙见智正要挂断电话,李禾听出来势头不对,连忙说:「别挂呀,你什么脾气!我跟你说,我在胡教授那儿的学生相册里看到丁闻易了,03 届学生,没想到吧。」 「年龄不对吧?而且我记得他是在国外念的书?」孙见智在心里计算他的年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人家是神童,15 岁上的大学,听说是在医科大念了几年就去国外读那个什么 mba 了,朱教授本来半天蹦不出一个屁的人,提到丁闻易那个一顿惋惜啊……」 孙见智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她想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但它像塑料泡沫一样又浮起来:「哪一年出国的?」 李禾:「是这样,他 07 年初就休学了,到年底出的国……你不会怀疑他吧?」 孙见智不做声。丁闻易已知的情况确实和侧写形象有部分重叠,但也有几处大相迳庭,导致她没有怀疑过他。她登入内部系统,查到了丁闻易考取驾驶证的日期:2006 年 12 月 15 日。 李禾说:「我感觉老丁这人虽然看起来有城府,但还挺正直的,肯定不是他。」 孙见智笑了,摇摇头:「还老丁……他是你男朋友啊?拿驾驶证的时间也对得上,该查还是得查。」 李禾嘆了一口气:「查查查……这么多年了,证据多难找啊。我真烦死这些悬案了,你说去年局长骂我办案效率低,这能怪我吗……」他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发现孙见智竟然还没挂电话,不禁心生几分感动。 「你说是吧?」李禾说。 那头还是没说话。 「餵?」李禾嘟囔着拿下手机,「挂我电话?」 孙见智严肃道:「李禾,你还在学校吧?」 李禾听出来气氛变了:「在啊,发生什么事了?」 「先别回局里,去一医院等我,佟纳川回邮件了,当年租房子的人是丁闻易。」 电脑屏幕上,701 的原主人佟纳川回復了孙见智的邮件: 孙警官, 您好。由于另一个邮箱设置了防骚扰拦截,所以之前没收到您的邮件,请您见谅。 以下是就您所询内容作的答覆…… 那份 2007 年 6 月 7 日的手写租房合同中,丁闻易的名字赫然在列,下方跟着他的身份证复印件和手写签名。 窗外天色阴沉,眼看着要下雨,孙见智开车前往医院,心情格外复杂。她在想江风夷的事。丁闻易显然知道江风夷在不顾一切地寻找江望第和 8?12 案的真相,为什么还要和她在一起?难道真的能爱到如此地步? 「如果是为了影响她的判断,他们可以做好朋友,也没必要在一起啊,那多容易暴露。我觉得就是变态,喜欢这种刺激的感觉。」这是李禾的看法。 走进总务大楼后,两名刑警默契地不再对话,像一支飞箭,大步流星地穿过廊道,扎入丁闻易的心脏。 他重复孙见智的最后一句话:「回警局协助调查?我做了什么吗?」 孙见智:「这里不方便说。不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只是需要你回答一些问题。」 咖啡机传来出水的轰鸣声,丁闻易拿起杯子去接。孙见智瞥见空杯子里的咖啡渍,看一眼时间,才早晨十点出头,再看他今天不似往日神采飞扬,眼角还有红血丝。 孙见智说:「丁科长昨晚没休息好?」 「我这一堆工作。」丁闻易把咖啡杯换成保温瓶,「我跟你们回去,但是别耽误我太多时间。」 孙见智点头:「麻烦你了。」 讯问室里很安静,像一个封闭的金属盒子。一切准备就绪,孙见智默默打量丁闻易。 他的白衬衣和炭灰色西裤熨烫得十分整齐,上身后仰,十指交叉叠在身前,后脚跟提起来踩着椅腿,露出斑斓的花袜子,不像被审问,倒像时装拍摄现场百无聊赖等待上镜的男模。 孙见智问:「丁闻易,你认识江望第吗?」 丁闻易点头:「她是我女朋友——应该说是前女友的姐姐,但我没见过她本人。」 孙见智转笔的手顿了一下。 丁闻易会心一笑:「我还以为她会马上告诉你。」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孙见智也笑笑,「那你认识许予华吗?」 丁闻易脸上的笑意淡去:「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是小江做了什么吗?」 孙见智:「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和许予华有过交集吗?」 丁闻易摇头:「没有。」 孙见智:「2007 年你是否租赁过长文路星光花园的房子?」 「没有。」 孙见智换了个说法:「2007 年你是否租赁过任何一间房?」 丁闻易:「没有。我那时候还是学生,为什么要租房子?」 孙见智的目光像鹰一样审视着丁闻易,他看起来很冷静。她把那张列印的租赁合同和身份证递过去:「你看一下,这是你的证件吗?」 丁闻易的眉头这才微微皱起来,看完前一页,翻开纸张后页也扫了一眼:「这是我的证件,但这证明不了什么吧?我大学的时候丢过证件,不知道你们的系统里有没有补办证件的记录?」 孙见智不置可否,双唇紧闭。李禾在一旁也不作声。讯问室里一片寂然。 丁闻易:「就这么干坐着吗?没事我就回去了。」 孙见智微笑:「等一等吧。」 「等什么?」 她不作声,拿起丁闻易刚签的字和租房合同上的字对比。从司法鑑定的角度看,十几年前的笔迹很难和现在的做同一性认定,但肉眼看,也能看出 70%的相似度。 一个警察敲门进来,递给孙见智一张纸。那张白纸映得孙见智脸色刷的变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她问:「4 月 21 日你在哪里?」 「4 月 21?半个月前了吧,想不起来了。」丁闻易打量着孙见智手中的纸,勾了勾嘴角,「这是什么?江风夷提供的罪证吗?」 「丁闻易。」孙见智冷冷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在这里撒谎没有任何意义。」 他看一眼手錶:「我真的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孙见智把手中的指纹鑑定报给递给他,上面新印的字还带着油墨气味。 从张阿婆家里离开的第二天,孙见智找到了负责案件的同事。虽然张阿婆的死亡被判定为意外,但那瓶被误食的药酒还在,瓶身提取出了几枚不属于张阿婆的指纹。 丁闻易看到最后一行字: 结论:送检检材上的指纹是丁闻易所遗留的。 「这是什么?」他抬起头看孙见智,「请你解释一遍前因后果。」 李禾看一眼孙见智,说:「4 月 21 日,长文路一位姓张的老人在家中去世,死因是中毒,药物瓶身遗留的指纹和你的指纹比对相符,你怎么解释?」 丁闻易目不转睛盯着李禾,脸上有一层薄汗:「这是矿泉水瓶吗?医院每天人来人往,如果别人拿走我喝过的水,是不是也能成立?而且……这个死者住在江风夷家楼上对吗?她和我提过这件事。这些指纹我解释不了,但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孙见智:「你是说江风夷陷害你?」 丁闻易沉默片刻:「她不会。我只是告诉你有这件事。」 两方的拉锯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丁闻易表现得越来越不耐烦。孙见智把案件材料收入文件夹,结束了讯问。 「你出去,那我呢?」丁闻易问。 「恐怕你今天回不去了。」 李禾向来佩服孙见智识别谎言的本事,一出门就跟学霸对答案似的:「他好冷静!他真的假的啊?」 孙见智深深吁出一口气:「我不知道。」 李禾:「你都不知道?」 「他的反应不像在撒谎,但是丁闻易的心思十分缜密,观察力也很强。所以如果他准备得够久,就算撒谎了也很难识别——先回办公室,等阿华他们调监控的结果,你马上去申请搜查令,动作要快。」 下午,阴沉许久的天空终于落下倾盆大雨,雨箭击墙的声音从左至右穿过孙见智的耳朵,她倚在书房的门边琢磨丁识,而丁识正背对着她端详丁闻易的一张照片。 从进门起,丁识就表现得十分冷静,和孙见智打交道像走程序,稍带情感的话仅有一句:「我相信我儿子不会杀人。」 外面传来大门密码锁打开的声音。警员说:「请问您是哪位?这里在办案。」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进?」江风夷向内探身子,「孙见智,你在吗?」 孙见智匆忙走出去:「你怎么会来这里?」 江风夷淋了些雨,发梢湿漉漉的,五官像泥娃娃的脸被大雨淋塌了:「我在医院听说你们把丁闻易带走了。是他吗?」 孙见智走出门,拍了拍她的肩:「还在调查阶段,这里不方便进,你先回家吧。」 「他说 07 年他在海南。」江风夷吸了吸鼻子,从背包里取出她关于丁闻易的案件笔记,「这里有他医生的电话,我打过了,他说丁闻易当时在海南……虽然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还有一些我觉得相关的侧写和资料,你们有别的证据吗?」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孙见智反问。 江风夷不作声。不论如何,她还是希望那个人不是丁闻易。 孙见智拿过笔记,潦草地翻看:「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和你说,你还是回去等消息比较好。」 江风夷看到了客厅里的丁识,她不敢看她,只好低下头看地毯上的一处抽丝:「……下雨呢,我等雨停了再走。」 「孙队,有发现。」客厅传来新的消息。 孙见智顾不上江风夷,赶紧去看。江风夷扶着门,半张脸贴在门上,只见警察都往那间 ktv 包厢涌去,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大门就被另一个警察关上了。 李禾把刚拍的照片递给孙见智看:「你看,从皮沙发下翻出来的,用胶袋缠着绑在底座侧边的隔层里,外面正好夹着一层牛皮,乍一看还真看不出来。」 「打开看看。」孙见智说着,看一眼面色煞白的丁识。 公文包里有一件染满褐色的白大卦,折得整整齐齐,被一双白手套展开,胸前的口袋上绣的「丁闻易」三个红字跳入丁识的眼睛,她扶着沙发慢慢坐下去,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和白大褂同一层的口袋里还夹着一个密封袋,里面是一串项鍊,一支口红;包外侧陆续取出一只注射器,一只染血的格兰芬多徽章。 孙见智拿起密封袋看,项鍊是杂牌的,蛇骨链上挂一块英文字牌:die for love。口红是香奈儿,打开看只剩短短的一截红。她立刻转身打开门,江风夷还缩在门外,像一只应激的猫。 「你姐姐是不是有一条经常戴的项鍊?」孙见智问。 「die for love。」江风夷说。 第56章 die for love 真的有人会为爱去死吗? 江望第觉得她会。她把项鍊抓在手里玩,那串英文字母被她摸得发亮。她看向窗外,有几只鸟掠过去。她也想长翅膀,像鸟那样从这扇枯燥无聊的窗户重重跌下去,再腾地飞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许予华很多天没见到江望第,她搜罗了点小零食,爬过天台去敲 701 的门:「小江,你在家吗?」 江望第的声音从里面闷闷地传出来:「在。」 许予华说:「开门,我给你带了一点吃的。」 「我开不了门,门被锁上了。」 「那你吃什么?」 「他每天晚上都会来看我。」 许予华推了一下门,那门坚固得仿佛还要反过来推她一下。她心想或许门口有钥匙,在地毯花盆间翻找起来,但什么也没找着。她说:「我得报警,他这是拘禁你。」 江望第的声音这才变得急切:「不能报警。如果你报警,他们肯定会给我爸妈打电话,弄得人尽皆知……如果真走到那一步,我宁愿去死。」 门口的邮箱里夹着一卷旧报纸,许予华抽出来扔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去,把袋子里的饼干全压碎也懒得挪开。她心想自己老了,只是爬个天台就累得站也站不稳。 「你没打电话吧?」江望第问。 「没有。」 「那你在干什么?」 「唿吸。」 许予华是学校的老师,她怎么会不知道流言蜚语的力量。一班的灵灵患上胃病,八班的孩子说她为爱狂嗜减肥药,最后教导主任在办公室噼头盖脸问许予华:你班是不是有个叫灵灵的女孩很不检点? 她连揭发李志远和赵平原的勇气都没有,怕自己和他们一起被流言吞噬。 更何况江望第挺着个肚子。 许予华根本不敢往想像的尽头望,与性有关的唾沫飞得最快,正义之师闻讯而来,拾柴赶火,熊熊烈焰把江望第翻来覆去地烤,死了都还要替她在灰烬里趁热插一块伏状的碑文。 「你还在吗?」江望第觉得自己像个被遗忘的航天员,许予华是她在茫茫宇宙里能听到的唯一迴响。 幸好她回答:「我还在。」 许予华问:「你现在没办法出门,吃喝全倚靠阿鲸,就不怕他万一翻脸不来了吗?」 这个问题从钥匙被没收的第一天就像鬼一样趴在江望第背上,她不知如何作答,也不想让自己听起来那么蠢。她说:「我可以大喊大叫,让楼下的人来帮忙。他爸妈那么在乎面子,他也一样,都要脸,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许予华说:「我怕的就是他太要脸,穷途末路,对你做出危险的事来。」 「我会小心的。」 过了一会儿,许予华说:「我有一部旧手机,要不然我把手机藏在门口,等他来了,你找机会把手机拿进去,之后要是遇到什么麻烦的事情,就偷偷给我打电话,这样我也能安心。」 「谢谢你。」江望第在门后落泪,「予华姐,你为什么帮我?」 许予华感到悲伤,她温柔地说:「我的人生变得一塌煳涂,我救不了我自己,也许我还能救你。我就像那个倒在陷阱里的人,看到你欢天喜地走进来,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阻止你。」 江望第沉默了,她忽然恨自己。 外头马路边一张不记名的手机卡只需要 15 元钱。许予华买了,充进去 20 元话费,用报纸裹住手机,一团塞进门口空置的牛奶箱里。 几天时间里,大门开了又关,江望第的心跟着提起来又落下去。她在一个星期后拿到了手机,是新的,通讯录里只有一个没备註的号码,她知道那是许予华的。她想登录自己的 qq,才发现两个帐号都被註销了。 一阵痛的汗珠从腋下、背上钻出来,她的不安不再是远处的山火,而是鬼火似的忽然跳到了眼前。 第二天阿鲸再来时,她已经为对峙坐好万全准备。他打开门,房子里一片漆黑,伸手打开灯,就被沙发上的人影吓了一跳。江望第一动不动躺在那儿,脸颊凹陷,两只大眼睛像洋娃娃跌出来就粘不好的玻璃眼珠,直勾勾望向他。 他僵硬地站着不敢动,直到她眨一下眼睛,他才说:「干嘛这么吓人?」 她说:「既然不在乎你爸妈的看法,我为什么还要躲躲藏藏的?」 他活动身体,借衣服按去皮肤上刚刚冒出的一身冷汗,顺手关上门。「我将来还是要进医院工作的,为你和宝宝挣钱呀。如果现在就闹得满城风雨,我还怎么找工作?」他柔声说着,把她浮肿的双腿抱起来,换他敦实地坐上沙发,再把她的腿叠上来按摩。 她坚决道:「既然怕被人家说闲话,那你可以不用再来找我啊,我自己过,你只要给我钱生孩子就好了,等我们年龄到了,就可以光明正大领证结婚。」 他顿了一下,低着头说:「那怎么行,我说好要陪在你身边的。」 江望第像患病许久突然清醒的人,才反应过来自己以前听了那么多鬼话竟然从没怀疑过。「天啊!我真傻!」她忍不住冷笑,翻着白眼朝空气嘲讽,笑得眼泪也酸熘熘刺出眼眶。 他用陌生的目光注视她,等她说下一句话。 她抽回腿坐好了,笑着看他:「你想拖到什么时候?是不是很恨我?恨不得让我从你的生活里彻底消失?我真的没想到你是这么懦弱的人。」 他那对漂亮的眼睛泛起泪花,眼圈逼出一阵阵红:「你知道我爱你。」 「你闭嘴。」她气得有些缺氧,咬着牙说,「我们分手吧,我和你不一样,自由对我来说比脸面更重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他问:「那孩子怎么处理?」 他竟然对「分手」两个字没有任何反驳。江望第气得尖叫:「你就在等这句话对吗?你想逃离这一切对吗?我也想逃,但他就在我的肚子里,我往哪里逃?!」 「你别乱叫!」阿鲸勐地扑上来,把她按倒在沙发上,拼命地捂住她的嘴。她挣扎几下,发现自己动不了。她仿佛回到被郑伯劳的朋友抓年猪似的那一夜,全身的血管都在燃烧,溃散成一片绿藻。电灯在眼前晃,她闭上眼,朝那团白光飘起来。 阿鲸松开了手,跪在地上仔细地打量她,看到她眨眼,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江望第喘着气,想起周世嘉,感到一阵厌烦,是因为她总是喜欢这样的人,还是因为他们都一样懦弱? 「你真的爱我吗?」她小声问,「你爱过我吗?」 他送给她的那枚项鍊蜷缩在她深陷的锁骨里,斜斜一行文字像黯淡的梯子:die for love。他说:「我爱你,我可以为你去死。」 她冷笑:「可以为我去死,但不可以为我放弃名和利,对吗?」 他不假思索地反驳:「难道你不爱名和利吗?你别反驳我。更何况那不是名利,是我的尊严,我不止是你的爱人,也是我爸爸的儿子,他对我有期待,我做不到让他失望。」 「那你可以一开始就让我死心……」她说着,眼泪一阵阵涌向耳朵,」为什么要骗我到现在?我现在除了生,没有任何选择了。」 他面红耳赤,跪坐在地上:「我没有骗你。」 「你就是骗我了,因为你的懦弱和恐惧。」 「我用生命发誓,一开始我做的所有决定都是真的。」他双肩发抖,嗓子里传上来一阵呕意,「……可是他终于松口答应让我出国留学移民……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知道这件事,我也没想好要怎么和你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原来如此。前面的理由,过去的理由全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留学移民」。 「那你去死吧,现在就死。」她平静地说。 「你说什么?」 她挣扎着坐起来,对他一字一顿说:「你不是说你可以为了我去死吗?你现在就去死,死了就不用考虑你的自尊了,两全其美。」 他的目光变得和第一次见时一样清醒冷静。他目不转睛,确定地看着她,确定他决不会殉情。 「你疯了。」他摇头,站起来远离她,「我以为你会理解我,没想到你这么自私,我甚至还天真地想等我安顿下来就把你们接过去和我一起生活……你一直说你恨你爸妈,其实你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一样自私,一样见钱眼开……」 她抓起一只杯子摔过去,塑料杯带着水砸到墙上,欢快地乒桌球乓在地上蹦跳。「到现在你还在骗我!」她大声哭喊,「我不会再信了,我就算掐死他也要把他的尸体裹起来送给你爸妈!让他们看看他们的绝世好儿子都干了什么好事!」 「你试试!」他突然吼起来,把她吓得一哆嗦。 「你是不是以为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她的微笑带着自信的威胁。 他静止片刻,像喝醉了找不到水的人,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 「你冷静一点好吗?我没骗你,你也不用破釜沉舟。」他举起四指,「我用生命发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小气的,自私的,讨厌的,大喊大叫,我都会一直爱你,我不会变。」 江望第忽然觉得委屈,忍不住哭了。他用力把她搂在怀里,一直到她停止哭泣。 江望第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她曾经信仰的爱和希望正在坍塌。越是绝望,越是想找到一种立即生效的止痛药。就算阿鲸死了,他怀抱的形状也还是她曾经熟悉的安全区,她躺在床上,蜷进他怀里,默默祈祷明天的太阳不要升起来,让时间就结束在这一夜。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首背得滚瓜烂熟的诗第一次变得如此深刻。 窗外月亮升起来,又大又亮,江望第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 他们约定在一家叫蓝茉莉的小餐吧见面。庭院里有丛生的散尾葵和月季花,她哼着歌,在门边向里放肆张望时,忽然嗅到一种陌生的香,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香水幻想中海洋的气息。 「你是端午?」他笑着问。 「你是尼采?」那一瞬间她几乎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因为她不敢太仰起脸细看,眼前只见一片白茫茫。 「我订好位置了,不过还没选菜,只知道你爱吃香草冰激凌,就点了一份。」他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礼物盒,走在前面引路,「盒子里是项鍊,送你的见面礼。」 江望第才敢放开双眼看他。他高挑削瘦,洁白衬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袖子胡乱挽着,露出一截结实修长的小臂。 他回头朝她笑:「我以为你的照片已经够可爱了,没想到你本人更可爱。你的真名叫什么?」 她立刻淹没在他光彩熠熠的眼睛里,像一条看见大海的小溪。 「我叫江望第。」她脸红了,为自己的名字感到难堪。 「我叫丁闻易。」他低一低头掩饰笑意,自顾自说,「连起来说还蛮押韵的。」 第57章 戒指 蓝丝绒的天幕挂起来,没有一丝浮云,整座空荡荡的穹窿都在等待一盏月亮。雨后空气是青色的,在凌云大桥下唿啸,江风夷一会儿迎风,一会儿被风推着,沿河岸边来来回回地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丁闻易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还要接近她,是不是爱过,她全都避开不去想。她不愿意让自己产生任何动摇。 她反覆咀嚼着和姐姐相处的片段。「回忆」这个词于她而言是一种具体的动作,有磨损地,把记忆里的姐姐磨得只剩一个轮廓。到如今,所以故事都是框架,所有江望第都是白板上那张照片里的模样。 岸边游人渐渐变多,江风夷下定决心打电话。 江连云很快接电话了:「凤仪,有事吗?」 「你忙吗?我有事和你说。」 「我还行,在工棚里算帐。你最近缺钱花吗?」江连云以为是借钱,手不自觉地在草纸上复写他这一笔工程款的利润。 江风夷说:「姐的事有眉目了,抓了一个人。」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江风夷能听见工棚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从前妈妈忙的时候,爸爸会带着姐妹俩去他的工棚。工棚在公路旁的一片农田外,被一排茂密的荔枝树包裹,中间是一小片水泥铺的平地。八月荔枝成熟,爸爸就把箩筐吊在树上,江风夷和姐姐骑在树上边吃边摘。荔枝很甜,吃完指甲缝黑了,人变成黏煳煳的糖人,姐妹俩叫喳喳,爸爸把她们一个一个抱下树,送到稻田边的水渠去洗手。 水渠那么清亮,玩水玩能到日头偏西,手指发皱了,两人在刚收割过的稻田里奔跑,空气里满是稻杆香……江风夷陷在幸福平静的回忆里。她曾经也很平和,安宁,不会歇斯底里大喊大叫。 「抓了谁?我明天过来吧。」他的声音变得很苍老。 「她的前男友。警察说还在走流程,还在审,什么消息也没透露,等有消息了我会通知你,到那时候你再来吧。」 江连云哽咽了,在电话那头断断续续说:「凤仪啊,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我不是一个好爸爸,我对不起你们……」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是啊,没有用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又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去,江连云说:「我最后悔的是那次暑假没有带你们去海边玩,姐姐从小的梦想就是能去海边玩。我不应该因为她没扫地就骂她的。」 江风夷记得。那是她失踪前一年的事。爸妈很早以前就说带她们去海边,每年暑假都说,每年都有理由不去。终于那一年决定要去了,姐妹两早早买好一样的黄色泳衣,盼望她们人生中的第一次旅游。 因为那天的争吵,江连云取消了去海边的计划,以此惩罚江望第。他的目的确实达到了,江望第哭了很多天,整个暑假都没和他说话。 江连云说:「爸爸那时候也太年轻了,太固执。我心想有客人要来,家里乱糟糟的不成样子,我不想人家觉得她懒。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江风夷感到那片雪地里刚刚升起的微弱火焰被一阵风勐地吹熄了。 「根本不是扫不扫地的问题!」她像小时候的江望第那样愤怒地回击,「是因为你骂她不扫地是废物,是赔钱货,只会花家里的钱!」 江连云:「我说的有错吗?她那时候有网瘾,天天在家打游戏!」 江风夷突然哭了出来:「她六年级开始就每天煮全家人的早饭,我们家没有洗衣机,你的衣服都是她洗的,她为了给你们省那点钱,每次班里有活动都假装说不想参加,你有什么脸说她是废物!她那天为什么生气?是因为觉得不值得,你不值得,这个家不值得她来!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和她都不想做你的女儿,我们根本就不想被生出来!」 江连云不说话了,呜咽声从电话里传出来。 江风夷不想再听他哭,挂断了电话,冲出那些注视她的目光。她恨自己每次面对江连云都会突然变得脆弱易碎。 离开河岸没一会儿,江风夷接到了陆平的电话,说什么都要和她见面谈一谈。 无非是丁闻易的事,她看时间才八点,同意了。他们约在附近小街的奶茶店里见面。不远处大桥边人来人往,商业街只隔着一排高楼,却冷清得像凌晨两三点。江风夷先去公厕掬水洗了一把脸,面容严肃地坐在露天的小桌旁等陆平。 桌面上的菸灰缸七零八落地插着菸头,像一口拥挤的烟牙缺了几颗,店里服务员坐着玩手机,没人出来清理。 陆平在街口望见她,招招手,飞快走过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他掏出纸巾擦桌子,才把一个纸袋放在桌上,「去那边买了个蛋糕,给你的,吃点甜食心情会好些。」 她微笑着:「我怎么会心情不好呢?你留着吃吧。」 陆平知道她的意思。蛋糕袋子高高地立在桌上不动。他说:「你真的相信闻易会杀人吗?」 「信不信又怎样?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 「我们小时候……」 「你们小时候怎么样我不感兴趣。」江风夷打断他的话,「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陆平微微侧着头,不理解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竟是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即使理由正当,未免过于平静。他还是试探着说:「你是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还是对他的恨大于爱了?」 「是你想问这个问题,还是他想问?还是丁识想问?」 「是我。」 「那我无可奉告,毕竟你和这件事没关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你恨他对吧?」 像怄气似的,她的灵魂盖上,他掀开,她的思想往别处躲,他追过来。江风夷觉得心烦:「你贱不贱啊?有什么心理疾病?」 没料到她如此直白,他的脸刷的一下憋得通红。支吾了片刻,他终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勃垦第红的皮盒子,掂在指尖递给江风夷。她习惯地接在手里,沉甸甸的,等反应过来大概是什么时,停下了打开的动作,等着他解释。 陆平说:「没错,是求婚戒指。这几天才做好,他……没功夫去取,因为是我朋友的工作室,所以我代他取了拿给你。」 见江风夷还是没打开,他补充道:「不想要也别扔,挺贵的,你可以等他出来了再自己还给他。」 「他还出得来?」江风夷反问。 陆平说不出话。 江风夷把戒指盒揣进裤子口袋,两人都无话,她闷了一会儿,拆开桌上那盒蛋糕默默吃起来。 「之前我和他聊天,他说想买戒指,我朋友正好是珠宝设计师,就介绍给他了……」陆平像电影旁白一样缓缓说着,「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才能准确描述他有多喜欢你。从头到尾,人家说戒指的款式,他说的都是你;看完戒指去吃炒菜,他说你爱吃云吞;吃完饭去停车场,路过花店还要拐进去买花,说你喜欢白色。我说是不是你要星星他也摘,他说他摘不到星星,但是可以给你买天文望远镜。」 「是丁识让你来的吧?你说这些是为了让我感动吗?」她把最后一口蛋糕吃下去,撕开奶茶杯子的塑封膜,不管不顾地在陆平面前狼吞虎咽。 陆平嗤笑:「丁阿姨只是做了一个母亲能做的事,我也只是尽一个朋友的义务。」 江风夷说:「我不知道他对我姐做了什么,最可怕的可能性是他对我好是因为想补偿我,所以他对我越好,说明我姐受的苦越多。你是局外人,少在这里慷他人之慨。」 陆平张了张嘴,又是一阵语塞。 他有些无措地望着江风夷。她眼眶还有上一场哭泣留下的痕迹,粉红的,潮湿的,眼神却像有火在烧,灼烈地怒视着他。 而江风夷没打算放过他:「我和丁闻易在这件事之前就已经分手了,他现在被拘留,又急匆匆地让你给我送戒指,是希望获得被害人家属的谅解,将来可以减刑吗?你们真让我觉得噁心。」 她言辞激烈,引得一对牵手路过的情人转头看他们。陆平讪讪道:「你别骂我啊,又不是我惹的你。」 楼上传来关窗的声音。她不说话了。街道变得比之前更安静,两人头顶上的香蕉伞檐有水珠跌下来,滴滴答答响,也许是空调水。 陆平不停地打量江风夷,看她面色缓和了,才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会这么想也很合理,但是,我是从一个人局外人的角度来说,可能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关于你姐姐的事,即便他行差踏错了某一步,但以我对闻易的了解,他也不会亏待她。」 江风夷沉默着。戒指盒子的触感还黏在她手上,甩也甩不掉,一直钻进她脑子里搅得天翻地覆。 陆平说:「闻易那几年处在他人生剧烈动盪的时候,他需要有人理解的他痛苦,但他的挣扎也许会伤害身边最亲近的人……比如你姐姐。比如我。我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她不一定是被……也许她是自己离开了呢?现在不还是没找到人,警察也没个定论吗?」 江风夷毫不领情,愤怒地反问:「你这么能和他共情,是因为你也和他一样伤害过谁吗?」 「好了。」陆平举起双手讨饶,「你现在只是在发泄。」 蛋糕在江风夷的肚子里发胀,奶油和奶茶叠加的甜腻像丁闻易对她的好,是一把掐着她喉咙的钳,她爱不下去,吐不出来,满嘴都在冒唾沫。 她没力气再和陆平争论,最后说:「丁闻易说我是利用我姐姐的不幸来寻找自己生命的意义。也许他说对了,我确实是靠着找她的信念才走到今天的。所以不论我和丁闻易过去怎样,不论他有什么样的苦衷,我都不会原谅他。」 陆平咬了咬牙,权衡片刻还是说了:「他们可以给你一百万,希望你考虑一下。」 江风夷蓦地冷笑出来, 陆平说:「话反正我传到了,怎么做是你的自由——你回家吗?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骑共享。」 江风夷头也不回地朝街口走去。陆平坐在原处,单手托腮望着她离开。她似乎从没穿过裙子,到哪儿都是一副匆匆赶路的模样。 第58章 善恶的彼岸 「你别问了,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丁闻易厌烦那些没完没了的问题。他更担心猫在别人家不习惯,担心父亲的沙发被他们拆坏了。 审讯室四面都是大片的钴蓝色墙壁,他感觉自己是一条跌进油漆桶里的鱼。孙见智变了模样,不再是他「女朋友的好朋友」,穿着他没见她穿过的浅蓝色衬衫,胸前别着警号,整个场景都像在看法制频道般不真实。 李禾问:「你在海南疗养期间从没回过槐北吗?」 丁闻易:「回过几次,因为和我妈吵架。」 李禾:「根据我们的调查,你现在也有长期做心理谘询的习——」 「看心理医生就是杀人吗?看病的人就有病,不看病的人就一定没病吗?」丁闻易身子往后一仰,无奈地看着他们,「我没杀人,你们搜出来的东西也不是我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李禾看向孙见智,两人默契地点头,结束了这一次突击审讯。 天气越来越热,为了节省电费,还没到开空调的时令。孙见智出了一身汗,一回办公室就咕咚咕咚地接水喝。李禾无精打采跟在她身后。他本以为有了证据,审讯必定势如破竹,他也可以一举成名,封个漂亮的绰号。 「嘴真硬。」李禾说。 孙见智放下水杯:「你说什么呢?」 李禾微微一笑,没把自己幼稚的心意说出来,转移话题道:「他现在不肯松口,就等技术科的结果了。」 孙见智看向他:「赌一顿饭,结果肯定是有。芒果干上的 dna 是丁闻易的;针筒就是 8.12 案的作案工具,徽章上的血是许予华的,但这些东西不一定会有丁闻易的生物痕迹;项鍊,口红和衣服的上血是江望第的;公文包是医院发的。」 「你这么肯定?」李禾被她的自信照耀到,自己暗淡了,「我不赌,肯定输。」 孙见智惋惜地嘆了口气,朝她的办公椅准确地坐下去,转了个圈,面向李禾说:「江望第离家出走,到槐北投靠丁闻易,意外怀上他的孩子,丁闻易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把江望第藏在星光花园,于是江望第和许予华就这么结识了——」 李禾点点头,接过话茬:「丁闻易和江望第发生矛盾,把她杀了。这件事被许予华知道了,所以丁闻易决定杀了许予华,被她热情请进门家吃了一口芒果干之后,他残忍动手,这块没处理的果干不知道为什么被赵平原发现并收起来了。也许张阿婆和许予华一样,也是知情人之一,也许是侥倖躲过一劫,但因为 812 案重启让他感到不安,所以又想办法把张阿婆灭口了?」 孙见智思忖片刻,继续说:「但是还有些地方想不通。」 「哪些?」 「8?12 案的犯罪手法很少见。」孙见智转头看提纲上许予华的照片,「我一直倾向于认为 8?12 案的兇手是缺陷人格,而且和江望第案里的阿鲸是同一个人,但丁闻易的性格特徵和行为习惯不完全符合这个画像。」 李禾说:「他办公室的抽屉里有抗焦虑的药,会不会有影响?」 孙见智摇摇头,沉吟片刻,连忙补充道:「不是否定你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能影响到什么程度。」 「……怎么客气起来!」李禾腼腆地拍拍她的胳膊,「我去楼下买点吃的,你要带什么吗?」 孙见智看一眼时间,让他帮忙带份馄饨。 人刚出去没一会儿,马蹄似的脚步声又答答绕回来,李禾手里拿着鑑定报告冲进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你输了,你输了!」 「输什么?」 「注射器,徽章这些东西上都没有丁闻易的指纹或 dna;芒果干没有,白大褂有。」李禾深深吸进去一口气,「重点来了,上面的血不是江望第的——是猪血。」 「猪血?」孙见智跳起来,一把抓过鑑定报告,「搞什么?」 原定回到星光花园查访的计划并未因为「猪血」取消。即便没有口供,现存的证据已经足够指控丁闻易谋杀许予华。不止是局长,民间舆论忽然也在施压,恨不得立刻把罪大恶极的兇手立刻拖出去枪毙。只有孙见智举棋不定,她知道自己之前的设想要被她自己推翻了。 第二天一早,星光花园 4 栋楼下的榕树快要遮不住看热闹的人,从三楼的窗户望出去,底下赶集似的乱闹闹。 都说这一次案子估计要破了,有谁的亲戚是内部人员,传出来杀人犯是个高学歷精英。记者、自媒体人闻讯而来,各显神通,摄影设备像无数双眼睛毫无顾忌扫过一张张不情愿被攫取的脸。 那手持录像机的人问:「他为什么要杀许予华呢?」 有一个愿意回答的:「情杀,姐弟恋。杀人犯和许予华谈恋爱,许予华的老公玩暗网,所以那个男小三想让她离婚,她不肯——」 孙见智像青燕子掠过人群,飞快挡住录像的人:「造什么谣呢?!你是听谁说的她老公玩暗网?」 小伙子被她一身警服吓着,赔笑道:「我也是道听途说。」 这本来是内部的保密消息。孙见智严肃地问:「到底听谁说的?」 他要哭了:「我也是在网上看的……」 一个记者认出了孙见智。「孙警官!」他喊这一声,带动了其他人一同围上来。 他把收音麦伸过来:「孙警官,一医院的总务科长和许予华是传闻中的恋爱关系吗?」 孙见智笑笑:「小杨记者,少在这里套我话。你是官媒,讲出来的话让周围人听见传出去了,你是要负责任的。」 杨记者笑而不语。 孙见智叉起腰,放声问:「我不记得有通知你们吧?你是哪里来的消息?」 杨记者看一眼同行,附耳对孙见智说:「医院那头。」 「散了吧!」孙见智朝人群道,「今天没结果的,你们来也是白来。」她说着叫上两个警员把记者都请出去,在楼底下拉上了警戒线。 一楼一间棋牌室被临时徵用做询问室,被叫进屋辨认照片的都是小区的老居民,一些生称见过「阿鲸」的人。丁闻易当年的证件照、全身照摆在桌上,有穿白衬衫的,有穿 t 恤的,笑容爽朗。一些人笃定就是他,一些人说不是。来来往往许多人,说是他的占大多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太阳晒出来之后人慢慢地散了,赶着回家吃午饭。江风夷还坐在树下打瞌睡,眼皮上粉红的光斑跳跃,耳边隐约听见杜鹃鸟的叫声,很像米花街的下午。有一辆汽车驶进来,停在榕树下,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江风夷醒了,朝开车的人喊道:「你好,这里不让停车的。」 那人转过脸,原来是陆平:「噢,我马上就走。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觉得你最近应该心情很差,来找你出去散散心。」他说着要开门下车。 「你别下车——」江风夷连忙阻止他,「赶紧开出去,让李叔看到能把我骂死。」 陆平又慌慌张张回到车里。「我去大门口等你。」他说着把车缓缓开走了。 「我不去!」江风夷连忙喊道。但他似乎没听见。 车子一走,露出棋牌室的窗户,帘子被拉开了,孙见智站在窗边朝她笑。不一会儿,孙见智走出来,招唿江风夷进去一起吃午饭。 江风夷睡得满嘴苦涩,吃力地从竹躺椅里爬出来:「算了,不想吃。」 「你还真是不爱丁闻易啊?这才进去几天,追求者就赶上门来了。」 「胡说什么呢?他是丁闻易的朋友。」江风夷摇摇头,瞥一眼封条,「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丁闻易的朋友?找你?什么动机啊?你还跟他玩?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江风夷瞪着她。 孙见智不打算停下来:「他叫什么名字?这可不算打探隐私,是例行公事,谁让他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一脸不对劲。」 江风夷无奈:「陆平,大陆的陆,平地的平。」 孙见智点头,撇撇嘴:「技术科的小伙伴说大概三点收工。」 两人沉默相对,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树叶沙沙作响,江风夷忽然觉得脸上发热,移开目光仓皇地看向大门口:「那我先出去走走,反正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孙见智问:「你觉得是丁闻易吗?」 江风夷心里一片漆黑,听她这么说,好像看到一点光似的。「不是他吗?」她试探着问。 孙见智拍拍她的肩:「没事,你去吧。」 要给丁闻易定罪并不难,十几年过去,作案兇器直接得就像一块石头砸在脸上,辩无可辩,作案动机也合逻辑。但这时候孙见智却举棋不定:证据太明显了,反而显得不正常。 就算丁闻易是真兇,即使在买了新房之后,也要随身保留不利证据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说他只是为了收集「勋章」,那就不应该长久封锁在沙发下,而是应该放在方便随时取出观摩欣赏的地方。 陆平的车收拾得很干净,像是刚洗过,车里还喷了香水。 「最近很烦心吧?我看到你家楼下都是警戒线。」陆平说。 「有点。」江风夷坐在副驾驶,不时侧眼打量他。他今天抓了髮型,喷了香水,牛仔裤精心设计的破洞露出几块带腿毛的皮肤。她不相信在这种情况下只见过几次面的陆平会喜欢上自己,除非有其他目的。 「你女朋友不出来一起玩吗?」她想提醒他。 「我们分手了。」 「噢,那我们去哪里?」 「其实我也没想好……要不然去江边吹风吧?」 「江边挺好。」江风夷点点头,转过头看窗外。车子在长文路上开了几分钟,折进一条小路,道路两侧紧挨着峭壁似的老楼,阳光没跟进来。江风夷身上一冷,打开手机看地图,这是一条无名路,路的尽头就是槐江。 果然几百米后,他们穿过时空隧道似的来到了江滨路。陆平自顾自说:「很多人不知道,这一段的风景其实很好。」 他似乎对这一带很熟悉。但据江风夷所知,他从前和后来生活的地方都离这里很远。她关掉地图,因为午睡而一团模煳的心变得谨慎清晰起来:陆平怎么会知道她住在星光花园呢?是丁闻易说的?有这个必要吗? 她想了一会儿,折回最开始陆平挑起的话题:「警察今天折腾得呀,把当年的目击者都翻出来问了一遍。」 陆平:「目击者?什么目击者啊?他们看见闻易了?」 江风夷点点头:「有的人说是看见了,但是……不好说。」 「就算是看见,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不信他们能记得那么清。」陆平捋了捋头髮,「那警察信吗?」 「信吧,不过我听孙警官的意思,好像有别的线索。」 陆平看她一眼,又转回去看路:「什么线索?」 江风夷飞快说:「警察说不是他,说可能是被陷害的。」 车窗框住了纵深的路,道路两旁是树,尽头越看越窄,像条灰蛇往绿树丛中一直钻。两人一起看前方,沉默了片刻,陆平才想起来怎么回答她似的:「我都说了他不会杀人,你放宽心吧,会洗清嫌疑的。」 江风夷:「我就怕他恨我。」 陆平笑了,真诚地说:「他不会的,他这傢伙不记仇,再大的事也过得去。」 「那倒是。有句话说,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对吗?这句话的出处好像是一首欧美流行歌?」她像是朝深不见底的井踢进去一块石头,静静地等待迴响。 陆平回答她:「其实出处应该是尼采的《善恶的彼岸》,不过那首歌确实很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我现在心情好多了。」江风夷温柔地望向他,笑了一笑,「我说真的,我有时候觉得你是唯一懂我的人,因为你看起来很孤独,但你又是那种会享受孤独的人,哀而不伤,很吸引人。可惜闻易不像你。」 陆平的笑意像将要破壳的鸡蛋,挣扎了片刻,还是跳脱出来了。「这么说容易引起误会。」他说着伸手打开古典乐,笑容渐渐收回去,但还在嘴角挂着尾巴。 江风夷静坐着,身体里的血一遍遍翻腾上来。 「我明天要回交阳办事,所以今天要早点回去。等过几天我回来了请你吃饭吧,怎么样?」她望着窗外说。 「好啊。」陆平殷切地回答她。 第59章 荔枝 一楼有人哭,二楼有人笑。从高处往人间看,处处都是苦难,神之所以慈悲。——尘世修行 许予华把书翻到封面看,署名是「火心」。没听说过。 赵平原正坐在他引以为傲的黄花梨木沙发上剪指甲,许予华看见一片指甲弹到木缝里,一片飞进茶几上的果盘里。她收回目光看书,想为了内心的修行忍下去。但那剪指甲的咔嚓声不绝于耳,听得心烦意乱。 她说:「你怎么说也是个医生吧,卫生习惯这么差?」 赵平原愣了一下,蹲下去对着垃圾桶剪。 书看不下去了,许予华合上书,半躺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江望第肚子里的孩子再过两个月就要出生,到那时候不知她又要面对什么样的新困难。她兀自悲伤了一会儿,问赵平原:「老赵,你们医院有没有一个姓丁的医生?」 「医院那么多人,还能谁都认识啊?」赵平原摇头嗤笑起来,好像她这个问题是白痴才会问的。 她没有因为被奚落而恼怒:「他年纪比较大了,应该职位比较高,孩子在上大学。」 「这样的人多了。」 「那你认识丁闻易吗?」 这个名字像把赵平原电了一下,他这时候才看向她:「认识,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哦,没事,就是我们学校有个老师的女儿在跟他约会,所以想问一下。」许予华少有需要撒谎的时刻,脸不受控制地热起来。她抓起被扔到一旁的书,把脸埋进去看。 赵平原说:「你还记得去年那个医闹的事吗?那个去世的医生就是丁闻易的爸爸,我是在追悼会上知道他的。」 许予华:「去世了?是那位姓何的医生吗?」 「是啊,他很早就离婚了,孩子跟老婆姓……」赵平原摇摇头,回忆追悼会上那个清瘦忧郁的年轻人,「家庭遭遇这种变故,对他来说应该很痛苦。他要是愿意谈恋爱倒好,说明他走出来了。」 说到这儿,赵平原担心许予华也会给小满改姓。他一来不想离婚,二来不想小满被判给许予华,眼下这两件事的主动权都不在他手里。 「那他妈妈呢?是什么工作的?」 「做生意的,听说是开美容院。你那个同事的女儿好看吗?我看那个小伙子挺帅的……」 后来他又说了什么许予华都没听进去。她有些想不通。丁闻易的父亲不在了,母亲是生意人,他一个已经成年的男人,说到底,又不要他挺着肚子去学校上课,真有必要把江望第像赃物一样藏起来吗?真是个没种的玩意儿。 她发着愣,一部手机递到眼前,赵平原对她说:「你看看,是不是长得还不错?」 「追悼会这么严肃的场合,你还拍照?」许予华油然而生一股嫌恶,这时候才恍然想起这个人已经不需要在她面前有所掩饰了。 「不看算了。」赵平原要把手机拿回去。 「等等。」许予华拉回手机看,照片里的人似乎和她认识的丁闻易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她凑近了看,髮型、衣着和身形如出一辙,但五官神态就是不像。「你确定是这个人吗?」她努力辨认着那些小方格组成的模煳面孔。 「这还能错?没人会抢着去那种地方认爹吧?」赵平原摇摇头,又笑着说,「也不一定,如果死了还有一堆钱没花完,就会有很多人来认爹。」 许予华把手机还给他,立刻抓过自己的手机给江望第发简讯,让她给自己发一张丁闻易的生活照。第二天中午,照片通过彩信发回来,许予华惴惴不安等到晚上赵平原下班,急匆匆拿过去给他辨认。 赵平原一看,怪笑起来:「你上哪里找的人?和丁闻易还挺像。」 「这就是丁闻易。」 「你少来。」赵平原本想说自己看人体不会有错,话到嘴边又改口了,「你就信我吧,这个人不是丁闻易。」 他单手撑着墙,左脚踩右脚脱鞋,见许予华呆呆的,问道:「怎么了?你同事的女儿不会被人骗了吧?」 许予华回过神来:「好像是。」 赵平原走进屋,去厨房洗手,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那这个人应该认识丁闻易吧,不然怎么会说自己是丁闻易。」 厨房的灶台还有余热,赵平原掀开锅盖看今天的晚餐,是他喜欢吃的黄焖鸡。一个陌生女孩的不幸遭遇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触动,反正被骗又不会死,死也不会怎样,死人他见得多了。他关掉灶火,兴致勃勃地拿碗盛菜。 许予华游魂似的飘进来,在他背后说:「你帮我去问一下丁闻易,可以吗?或者把他的联繫方式要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赵平原没回头:「我脑子有病呀,我跟他又不熟,千方百计地去找他的联繫方式,万一他其实知道呢?!两个人合起伙来诈骗,我这不是多管闲事吗?」 许予华语调提高起来:「你就帮一下我不行吗?」 赵平原没出声,抓着铲子用力往锅里掀,一团闷热的蒸汽堵上心口。如果是从前,痛痛快快地吵一架就好,现在有把柄被她拿捏着,在自己的房子里也像寄人篱下。 许予华知道他在想什么,拿上碗筷就出去了。 又过了几天,赵平原下班回家,没等许予华开口问,他就主动说:「你知道那个假丁闻易是谁吗?」 许予华严肃地沉默着,只想他尽快说出答案。 赵平原面露谄媚,想要讨好她:「我跟你说,我不是没上心,我是真的不想这种烂事传得满医院都是,还没想好怎么问,结果今天看见那个骗子了,你猜他是谁的人?他从任院长的汽车里出来的!」 许予华无法理解赵平原的亢奋:「是任院长的亲戚吗?」 赵平原揭晓谜底:「是他儿子——私生子,名字叫陆平,大陆、平地的陆平。竟然不姓任,你说说,现在的人都怎么了……」他不忘暗暗提点许予华。 赵平原本来想追上去和任院长打个招唿,走了几步,觉得太冒失,一转头看到医院两个后勤老职工正在窃窃私语,于是加入他们的阵营,把那年轻人的身份弄清楚了:这个小伙子是任院长在外头和情人生的,一头是计划生育,一头是干部作风,任院长迫于压力,早年一直没向外公开过这个孩子的身份。 「我就一直觉得任院长挺风流的……」赵平原照旧去厨房找吃的。 「那丁闻易和陆平的事情你问清楚了吗?」 又一阵对白痴问题的嗤笑声响过,赵平原端着菜出来:「我明知陆平是院长的儿子,还去揭他的短,我脑子有毛病?」 外人都说赵平原是侠客心肠,他自己也乐意以此自居。许予华心想「仗义」真是有条件而且灵活多变的,一分都不能损伤他的个人利益。 赵平原嚼着饭,饶有兴味问:「那女孩是你哪个同事的女儿啊?我认识吗?」 她埋头吃饭,一声不吭。 又生气了,总是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气。赵平原盯着她恶狠狠看了一会儿,心里憋闷,端起碟子往自己碗里扒了片菜叶,起身去阳台吃饭。外面蚊子凶,不一会儿他就忍耐不住沖回来了,向她发脾气:「你不就是怨我不帮你吗?我不指望你理解事业对一个男人有多重要,但你起码要有常识,我们那里是成年人的社会,和你们那个教育真善美的象牙塔不共享一套规则。」 而他这段话每一句都让许予华心惊肉跳。 她用平静的目光审视赵平原,回想和她朝夕相处的这颗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蛀的,病到了什么程度。 「懂了。」许予华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那你那些事符合你们的规则吗?会影响你的事业吗?你不也做了吗?」 赵平原的脸色沉下去:「许予华,你不就是想离婚吗?我答应你。」 第二年秋天,荔枝快要过季的时候,赵平原忽然想起那一天亡妻带着悲哀的笑意,那时候饭桌上放了一串红绿相间的荔枝,饭后他吃了不少,许予华一颗也没动,径直起身去洗碗了。 赵平原躺在沙发上说:「好像是从那天开始的。」 徐安梅裸着上身,跪坐在茶几旁剥荔枝。她问:「什么事情是从那天开始的?」 赵平原说:「予华彻底停止爱我,对我不再抱有任何幻想的时候。」 他在回忆那天,眼睛眯着,光滑的腹部在唿吸间缓慢起伏,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似的。徐安梅在一旁看他,口中的荔枝甜得烧嘴:「赵平原,你怎么这么贱?」 赵平原坐起来,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她背后的硕大幕布还在闪光,方方正正,像连通另一个世界的窗口。底下那具肉体像一块局部腐烂的生姜。白色药片一粒粒滑入他们的喉咙,递到赵平原跟前,他捏在手里,这一次没有吞下去。 夕阳照在李志远汗津津的背上,他低着头,双手捏住荔枝,拇指交叠按下去,荔枝壳啵的一声在水雾中裂开,湿滑的果肉跌落进白盘子里。 等剥完一整串,他还要用手术刀剖核。这一盘子切成两半的白色心脏是他炫技的前菜。 赵平原的思绪在脑海里像一颗摇晃的骰子,他凝视着大快朵颐的人们。 他说:「你们知道任院长有个儿子叫陆平吗?」 没人回答他,他们都和药片一起融化了。 他自顾自说下去: 8 月 12 日那天凌晨我给任院长打电话,提醒他,许予华掌握了他儿子陆平杀人的秘密,她明天要去报警。 12 日中午我回了趟家,在上班路上遇到陆平。我们分别在小区外同一条马路的对面,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天的陆平很奇怪,他低着头,看起来刚被人殴打过,浮肿,愤怒,非常绝望。 我没过马路,在原地等他。靠近的时候,我看到他双肩包的拉链裂着一个口子,里面露出榔头的木柄。 「你的包,没拉拉链。」我对他说。 他吃了一惊,好像认出我了,有些慌张。 我帮他拉上拉链。 「年轻人,别冒冒失失的。」我笑着拍拍他的书包,大步走开,顺便把我的家门钥匙掉在地上,响声好清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那天晚上回到家,打开衣柜的那一刻,我知道事情成真了。 意外的是我没有想像中那么高兴。我很平静,和现在一样平静。我替他处理他留在尸体上的痕迹,整理了破绽百出的现场,坐在沙发上等待警察到来。茶几上那块咬了一口的芒果干不是予华吃的,因为我认得她带虎牙的牙弓。 最后我还是把那块果干塞进了口袋里。 「荔枝剥好了。」李志远提醒赵平原,「你怎么不吃呢?」 餍足的人们都转过脸注意他,笑着,嘴边晕染了新鲜的汁液。 第60章 梦中的婚礼 孙见智和江风夷难得在一起吃饭,结果还是吃馄饨。江风夷喜欢和她待在一起,两个人什么都不说,空气里漂浮着一种静默的安全感。她猜想也许因为孙见智是女人,还是警察。 汤里一朵朵云被一口口吞掉,江风夷张口想说话,孙见智听见她勐地抽进一口空气,立刻抢着回答她:「和案子有关的一律不能聊。」 「知道。」江风夷摇摇头,调侃她,「你是孙见智嘛,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孙见智问:「那是什么?」 江风夷说:「你有遇到过明知道他是兇手,但是没办法给他定罪的情况吗?」 以为江风夷在拐弯抹角打听丁闻易的事,又觉得问题有些怪,孙见智说:「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少见。不过更棘手的问题是知道一个没有犯罪,但是没办法帮他脱罪——不是特指丁闻易啊,泛指。」 江风夷也明白孙见智说的就是丁闻易,她点点头,继续吃馄饨。 不一会儿,江风夷的手机屏幕亮了。孙见智下意识瞥过去,看到章程亮的名字在跃动。 江风夷拿起手机去门外接电话。 玻璃门上贴有「小心玻璃」四个红色大字,江风夷夹在小和心中间,声音压得很低。孙见智望着她,揣摩她的表情。今天的江风夷看起来很轻松,甚至可以说是容光焕发,似乎解决了什么困扰她很久的麻烦。 「我准备回去喽。」江风夷大步走进来,拿起她的背包,不再坐下去。 孙见智问:「你和章程亮变成朋友了?」 江风夷耸耸肩:「我不记仇,他不记打。」 不记仇这件事可有待商榷。孙见智笑了笑,也站起来:「我还要回去加班,就不送你了。」 「嗐,我骑电单车兜兜风。」江风夷像排队一样有意和她对齐脚步,并肩往外走,「你看你每次都这么晚才吃饭,天上的云都吃饱了。」 原来天色不知不觉深了,天上的云团如牧羊群,被东风歪歪斜斜地往天边驱赶。 孙见智看一眼,再看一眼她:「你遇到什么好事了?」 「没什么,只是找到新目标了。」 「做电工学徒?」 江风夷笑而不语。 章程亮和江风夷这两个傢伙凑在一起准没好事。孙见智知道问不出来,也就不再深究。 第二天下午两点,人们在白日里静悄悄地睡着,江风夷和章程亮避开人群走进新兴小区。老房子多的地方总是冷飕飕的,因为榕树的根拱出来,许多地砖摇摇晃晃像孩子的乳牙,章程亮的心跟着七上八下,有些后悔。他起初是觉得刺激,亲眼目睹捉姦可比短视频带劲多了。 「你就告诉我吧,到底是什么人?」章程亮小声问,「我要是为这点钱得罪黑帮的,被他们浸猪笼淹死我都没脸在槐江当水鬼。」 江风夷认真道:「到时候我往死里烧钱,给你在底下捐个官,谁敢看不起你。」 他斜眼看她,冷哼一声:「活着的时候你就骗我,死了我还管得着你?」 江风夷看一眼时间,对章程亮说:「把你骗进去杀了。」 她说得很认真。章程亮知道她不会杀人,但保不准上面真有变态:「我老婆知道我在这里,你最好别耍花招。」 11 栋很好找,楼上那个弹钢琴的人还在不知疲倦地重复弹那首《梦中的婚礼》。太阳光又白又亮,照得两个影子边缘锐利如削。 「你老婆?你怎么跟她说的?」江风夷推开形同虚设的大门,走进电梯。 「我跟她说我出来帮人开锁啊,我现在不干别的,就开锁修电路了。」 「那你的刻章鲜花?」 「不干了,开便利店了。」 说话间,四楼到了。 章程亮瞟一眼鞋柜上的鞋,都是同一个码数的名牌男鞋。他认得这些鞋,就算是仿品也不会有低于五百元的款式,却像老北京布鞋似的大剌剌地摆在门外的开放鞋架上。他说:「这人好像是个硬茬啊,万一他回来了怎么办?」 江风夷若无其事戴上手套,看一眼已经走了二十分钟的计时器:「他现在在高速公路上,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骗他去交阳接我。」 「交阳?你不是在这里吗?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猎物和猎人的关系。」 「你是猎人?还是猎物?」 「少废话。」 「我不想弄了。」章程亮后退一步。 江风夷脸色一变,掏出一把摺叠刀指住他:「我没跟你开玩笑!」 「嘘!嘘!」他弯腰看了一眼锁,咕哝道,「这是十字锁,不好开的。」 楼道灯亮了,两人不约而同收敛起来,章程亮把工具箱抱在胸前,背过身假装看窗外的风景。那邻居没有多问,乘电梯匆匆走了。被他这么一吓,章程亮也觉得门前不能久留,掏出防水胶布和铁丝开始捣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你会排查监控吗?」江风夷低声问。 「我在底下看过了,网线都没有,哪来的监控……这就跟坏人不写日记一样,谁会给自己留罪证……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章程亮话音刚落,只听见咔嚓一声,房门开了,一股寺庙的气味扑面而来。 房屋窗帘紧闭,客厅正中央有一座佛龛,红烛泪流成山,炉子里也落满了香灰,他供奉的是一尊黄铜菩萨,圣身一米来高,低垂狭长的眼睛哀伤得像要落泪。他顷刻间汗如雨下:「我走了,钱你转给我就行。」说着抓起工具箱夺门而出,顺手掩上了大门。 江风夷打开别在胸前的微型摄影机,直奔佛龛。 香案下有火盆,上次焚烧的东西还有残余。案台上的镇纸压了几块摺叠的白绢布,隐约透出稠密的字迹,打开看,每张经文祭奠的是不同的名字,一页「张某婆」,一页「许予华」,一页「吾儿」,最下方那一块布上赫然写着「丁闻易」。 绢布太软,跌倒在江风夷手上,抚起一阵寒意,经文密密麻麻爬向了她的皮肤。她吓得一哆嗦,回过神来,把布团飞快塞进背包里。 卧室里有床,有三尺书桌,上面叠着厚厚的信笺、毛笔和一摞经书。 江风夷在他的书架前停留,一种熟悉的感觉像要从鼻腔、眼睛里涌出来:相同的柑橘气味,宽厚得令人压抑的书架,黑色的长臂摺叠檯灯,印满绿苹果的床单和绿色窗帘,书架一角还有一个阿童木手办。这里很像对门丁闻易的房间。 她知道丁闻易那个阿童木的故事。 他在 15 岁的时候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对方送给他一个阿童木,他因为这件事被市电视台採访,名字在学校的光荣榜里挂了很久,事迹以《托举的双臂》的标题登进省报。 眼前的阿童木没有双臂。江风夷拿下来看,他肩膀两侧的切口整齐得仿佛能听见剁下来时清脆的声音。 书架上有许多旧的医学书,近年不再添新。浩浩荡荡一整排的尼采就在江风夷视线附近,跳进她眼睛似的避不开。她调正摄像头,抽出最旧的那本打开,扉页上有一条鲸鱼的简笔画,漂亮的钢笔字写着:永远嚮往陆地,永远活在水里——阿鲸。连笔迹都相似。 「嗡嗡嗡——」 手机的闷哼声把江风夷吓了一跳。是陆平打来的电话。 她抹掉手心的汗,接起电话:「餵?」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江风夷等了片刻,他才说:「小江,我快到交阳了,你起床了吗?」 「这么快吗?」她对着空气咧嘴笑,怕自己听起来不真。 「说来也巧,今天路况很好。」 「我……真的很不好意思。我老家有点急事,跟我爸回来处理,现在刚赶回交阳,应该还要等一阵子。」 「没关系。」陆平按了一下汽车喇叭,「我就在……这个叫米花街一巷的路口等你怎么样?」 「好,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怎么会。你别着急,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陆平看了一眼高速服务站拥挤的人群,脑海里还迴荡着电话里那段隐隐约约的《梦中的婚礼》。他伸出手指点拨手机,导航发出新的提示音:开始规划前往新兴小区的路线…… 江南公安分局刑侦支队办公室,孙见智两只发直,对着那副石膏牙模苦思。这副牙齿自然不是丁闻易的。 她已经确定兇手不是他,但必定是可以轻易接近他的人。 孙见智回想那天她立在窗边看江风夷打瞌睡,陆平把车开进来,先下了左窗,偏着脑袋一直朝楼上看。发现孙见智盯着他时,他明显吓了一跳。起初孙见智以为他是记者,直到他和江风夷对话。 谁会迫切地接近一个把自己朋友送进监狱的人呢?他的动机是什么? 陆平这个名字似乎之前在哪里听过。 她在脑海中搜罗着,勐地想起另一个和丁闻易有关的人。她抓起手机给母亲打电话:「妈?有一次你跟我爸八卦说任院长有个私生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什么私生子,真难听!」 「我记得是叫陆平吧?」 「啊,好像是吧,我记不清了。」 「你见过他吗?能认出来吗?」 「我见过一次。你问这个干什么?」 「查案。」 「我认是认得,那怎么给你描述……」陈樱想了一会儿,「这样,你等等,我给你问吧,那个雪儿阿姨跟院长熟,让她去他朋友圈找。」 「你别说是查案啊。」 「我知道,你小看你妈了。我就说想给你表妹介绍对象。」 孙见智拿起笔,在笔记本上翻开新的一页,写下陆平的名字。 第61章 预备的被害人 等雪儿阿姨回復的空当,孙见智问:「他们一家和丁闻易很熟吗?」 陈樱:「丁闻易是谁?」 「就是你之前说任院长想给我介绍的那个。」 陈樱恍然大悟:「噢,就是坐牢的那个,幸亏你们没成!现在都传开了。」 竟然连陈樱都知道了。孙见智不免想起那天杨记者说消息是「医院那边」放出来的。她问:「雪儿阿姨跟你具体说过吗?这个陆平是怎么回事?」 「哎呀,就是说,任院长年轻的时候很风流。他那时候结婚了,又在外面跟别人好,就是陆平的妈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她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怀孕。任某让她主动从医院辞职,在家养胎,他保证会离婚娶她。但直到孩子生下来,他也没兑现自己的诺言。和那个年代大多数未婚先孕的第三者一样,她独自抚养孩子,像金丝雀活在笼子里,外面罩着一块隔绝世界的黑布用于安抚精神,她仰仗饲主的光顾和餵食,假装那是爱。 一直到陆平十六岁生日那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她服药自杀了。 陈樱说着,孙见智听着。 「找到了,我发给你。」陈樱发来一张陆平和任院长的合照。父子俩贴面拥抱在一起,跟前是一个生日蛋糕,硕大华丽如春季的皇家花园。 电话那头的陈樱忽然沉默了,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在想世态炎凉,而孙见智在想案子的所有不合理此时都变得合理了。 「孙猴子!」李禾在叫他给孙见智起的新外号。 孙见智没答应他。他以为自己高估了他们的熟络程度:「呃,孙队,那个你让查的丁闻易的社会关系整理出来了……」 孙见智扫一眼,其中果然有陆平的名字。 「兇手不是丁闻易。」孙见智转回头去登入人口信息资源库,确定了陆平的家庭住址,「先别管他了,你和阿正细化一下这个陆平的资料……」 办公室忙碌起来,孙见智想起江风夷,疑心她已经发现陆平是真兇。以她对江风夷的了解,她很可能会用尽各种非法手段独自处理这件事——或者处理掉陆平,或者被陆平处理掉。 孙见智拿过手机给她打电话,发现那头无法接通,背后的汗一下子淌了出来。 下午四点,孙见智带队奔向陆平的住址。 物业也联繫不上陆平了,他的电话是关机状态。 破门锤敲开那道锁,警员扑进去,室内空无一人。孙见智放下枪,看见明亮的落地窗外掠过去一只黑鸟。 楼上的琴键还在弹跳,电影频道的翻译腔夹着现实中一个孩子「我在楼下」的应答,新兴小区和往常一样平静。陆平的车停在小区外。他戴手套,穿雨靴,手里提着一个网球拍的黑色袋子,步行上楼。 到门外,他从袋子里取出电棍,甩开成一米长,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江风夷正蹲在地上,搜罗出来的「证据」整齐排列在她身边。看到门打开,她勐地站起来。 「你不应该来的。」陆平反手关上门,拧了两圈锁,「把手机扔给我。」他的脸蜡像似的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空洞地瞪着。 江风夷像在照镜子,她和表情和陆平一样僵硬。 房子里一片昏暗,佛龛的微弱供灯把他们两人都笼罩在红色迷雾里。 「手机给我!」他吼了一声,把江风夷吓得抖了一下。 她哆哆嗦嗦把手机掏出来,扔过去。陆平捡起手机看了一眼,朝墙砸去,手机弹回来砰的一声摔裂了。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是你杀了她。」 「你真的不应该这样。本来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又自作聪明,非要搅得所有人都不能安宁。」他摊开手,颤抖着,万般无奈地,「你本来可以过得很好。可是你太虚荣了,你非要对着那么多人夸夸其谈 301 的事,非要查清楚那个贱人是怎么死的,我今天告诉你,她和你一样,是被自己作死的。」 「你说的贱人,是江望第还是许予华?」 「有区别吗?」 「你为什么要杀她?」江风夷摸出口袋里的摺叠刀,弓着背往后退。 「因为她噁心。」他无奈地说,「我不喜欢血淋淋的。你不要转来转去的,把刀扔了,我们让这件事简单一点,对你对我都好。」 「你为什么要杀许予华?」她高声问。 「她不应该多管闲事。你也是。如果你能管好自己,你也不会死。」 陆平向她跨了一步,她斜着躲了一步,陆平又追上去一步,两人像两块相斥的磁铁。 「许予华!」江风夷忽然站定了,朝他大喊。 「你发什么疯?」陆平哑然失笑,「你是觉得她的鬼魂会来救你吗?」 「许予华!杀了他!」她咬碎了泪珠,愤怒地唿喊。 陆平配合地停下来,打量绝望的她。她是那么地相信会有看不见的力量惩治他。他知道没有鬼魂,如果有,他早就应该被拖下地狱死成一团烂泥。 江风夷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朝他大骂:「你觉得是我姐姐毁了你的人生对吗?那许予华做错了什么,她的女儿才刚刚出生!你这个畜生!」 陆平突然大吼:「最该死的就是她!她才是毁了我一辈子的人!我真后悔第一锤敲得太重,我应该让她更清醒,我应该让她睁眼看着我——」 「骟你爹的狗屁!」江风夷打断他的话,「你做了半辈子的怂蛋,你躲了半辈子,命运让你回到这一天,是让你重蹈覆辙的吗?!你个没种的废物!」 陆平抓紧电棍朝她挥去,她躲过了这一下。他第二次甩起电棍时,听见身后传来哭喊声。他转过身去看,他身后的房间里,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举着晾衣杆冲出来。陆平下意识伸手去抓,身子勐地一僵,如石膏像般直挺挺地倒下去。 章程亮大喊大叫,用竿子不停地戳,直到江风夷喝止他,他才在泪眼朦胧中抬起头,看到她已经关了电闸。 房子安静了。大汗淋漓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撇着嘴哭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予华,我给你报仇了。」章程亮把竿子一扔,瘫坐在地上。 「你刚才是不是不打算动手了?」她带着哭腔骂。 章程亮骂得唾液飞溅:「我操!你没看见他拿着那么长的电棍吗?叫我上,就你清高!」 「那一开始我让你在外面,你愿意吗?」她抹掉脸上的泪和汗,去佛龛上取藏在那里的监控,「别傻了吧唧的在那里蹲着,赶紧去找绳子捆人,我得给孙见智打电话……」 「他不会死了吧?」 空气中腥味混着焦煳味,章程亮伸手去摸陆平,见他勐地睁开眼睛。 「他醒了!」他吓得往后跌坐,那头江风夷已经把香炉砸了过来。当的一声闷响,陆平歪着头昏过去。香炉没碎,骨碌骨碌滚出去,撒了一路的灰。 「操!」章程亮啐一口,用力扯掉手上汗湿的橡胶手套,正要起身,耳边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两人勐地看向门口。 「物业。」孙见智的声音传进来,「请问在家吗?」 「等一下。」江风夷喊了一声,走过去拧开门,看到门外黑压压挤着几个警察,而孙见智的枪口指着她。 江风夷举起灰扑扑的手,汗湿的大眼睛瞪着他们。 这套房屋不在陆平名下,如果不是孙见智注意到章程亮和江风夷的异常反应,联繫了娥姐,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里。 孙见智探身向里看,陆平躺在地上,章程亮也举起了双手:「是她逼我干的。」 「叫救护车。」孙见智朝后头说了一句,绕开江风夷走进屋。 地上的铝合金晾衣杆上缠着电线,线向房间里延伸,通过一个奇怪的装置,最后连在墙面的插座上。「这怎么回事?」孙见智转头看章程亮。 章程亮不说话。 「你老婆应该快到了。」孙见智冷冷问,「想让我替你说几句好话吗?」 「你跟我老婆打小报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亏我还帮你们抓坏人!」 李禾噼头盖脸喝斥他:「帮谁呢你这是?!不问你老婆还不知道你死哪儿呢,要是你们打不过他呢?两个法盲凑在这里送人头,还挺光荣!」 章程亮连忙赔笑。「警察同志,这,这个是电人的装置,我自己弄的……是她叫我来帮她开锁。我开了就回去了。后来过了没多久,她又逼我回来……」他两眼滴熘熘地望着江风夷。 见警员正在给陆平检查身体,他补充道:「我调过电压的,电一下肯定是不会死……但是后来她拿香炉砸了他,不是我砸的。」 「先把她带出去。」孙见智朝江风夷那边看一眼,等人出去了,让章程亮接着交代。 章程亮说,最开始江风夷没告诉他开锁是为什么,只是骗他说是捉姦。他一开始图好玩就来了,开锁后觉得不对劲,立马就回家了。 到家没多久,他又接到江风夷的电话:「你想为许予华报仇吗?机会来了。」 原来和陆平结束通话后不久,江风夷才勐地注意到楼上一直有人在弹琴,回想起电话里陆平格外叮嘱她「慢慢来」,也许是缓兵之计。于是她决定将计就计,佯装弱势引诱陆平承认杀人。 「用电制服他的办法也是她提出来的。」章程亮压低声音,飞快说,「也是她叮嘱我带工具的。我不是没劝过她,我让她报警,她诓我说报警也是一样拿她做诱饵,还会打草惊蛇,不如我们自己干……还威胁我说要是不加入,她就把我的视频发到我儿子的班群里……」 江风夷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破口大骂:「姓章的你就是个怂蛋!」 「你给我闭嘴!」孙见智返身冲出门来,「江风夷你长本事了?」 她抻着脖子回呛:「我长什么本事?你要是能破案,我还用长本事吗?」 孙见智脸色铁青:「你以为你查到陆平是靠本事吗?是因为你是预备的被害人,走偏一步你就没命了,什么时候脑子才能清醒一点?!」 江风夷知道孙见智是对的,但她不愿意承认。孙见智也知道江风夷没有私自处决陆平于她而言已经是一种进步,但她更不可能这么说。救护车很快来了,几个医护从电梯里匆匆把车推过来。江风夷和孙见智分别向两侧让开,两人隔着人流怒视对方。 第62章 平平 1.生日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玩具熊唱得哑了。陆平抠出它背后的电池,换两块新的进去。它又开始高亢地歌唱。妈妈说:「平平,我们点蜡烛吧?」 陆平知道爸爸不会来了,但还是赌气地摇头:「不,我要等爸爸来,他答应陪我过 12 岁生日的。」 为了让爸爸能陪陆平过生日,今天他们没有请别的小伙伴。妈妈说得很含煳,但陆平心里清楚,他是「院长爸爸」见不得光的儿子。上个月闻易过生日,医院来了很多人,大家对任院长恭敬有加,而任院长搂着丁闻易当场认他做干儿子,陆平和其他小朋友被安排在客人的位置上,他嫉妒得要发疯。 时针就要走到十二点,妈妈说:「我差点忘了,爸爸给你买了礼物的,猜猜是什么?」 她从房间里抱出一个大礼盒。爸爸喜欢给他们母子送东西,但他送礼物从来不问陆平喜欢什么,只挑贵的给,有次是一个按摩椅,有次是一瓶香水。陆平已然失去猜的兴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妈妈拆开彩纸,露出没拆封过的崭新盒子,陆平不懂英文,但是能看懂印在盒子上的灰色战斗机。 他欣喜若狂地拆开盒子,把遥控飞机捧在双膝上。 十二点到了,陆平诧异地看向座钟,忽然号啕大哭。爸爸没来。闻易不在,佳佳也不在,他们没有亲眼见证他如此荣耀的时刻。 十八岁生日这天,陆平在妈妈坟前回忆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哭泣的生日。眼下不是祭祀的季节,墓园里很冷清,他买了很大一束花和一个生日蛋糕,自己吹蜡烛,自己切蛋糕,自己默默地吃。 至少十六岁生日那天爸爸是陪着他过的。他自嘲地想。 电话铃响了,是佳佳:「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陆平祝福自己。 「你在哪里呀?」佳佳兴高采烈地问。 「来墓园看我妈。」 「代我和阿姨问好。」佳佳俏皮道,「今晚一起庆祝吧,我和闻易请客!闻易打球崴脚了不方便走动,我们就去医科大附近那个……那个叫什么花的西餐厅怎么样?」 陆平感到刺痛。连生日也要迁就闻易。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是闻易给他打电话,却要佳佳出面呢?好像默认他一定会屈服似的。他顿了片刻,说:「谢谢你们,不过我今天想一个人待着。」 佳佳沉默了。陆平挂断了电话。 妈妈走后,家里食物消耗得很慢,但还是有红酒海参源源不断地送进来。这些昂贵的东西都是别人送给爸爸的,他再分发给亲戚,年年如此。夜晚,陆平独自回到阴冷的房子,只吃了一碗方便面。 电脑右上角的 qq 抖动着,那个从音乐博客下认识的女孩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阿米巴原虫:我叫端午,你叫什么名字? 尼采:叫我阿鲸。 尼采:你这么晚还不睡觉?不会是通宵上网吧? 阿米巴原虫:你好意思说我呀:-) 尼采:惭愧惭愧。 阿米巴原虫:我睡了。886 尼采:不要睡,陪我聊天。我很难过。 阿米巴原虫:你想聊什么?你是学生吗? 陆平的双手停在键盘上,过了一会儿,打下一行字:我是学生,真名叫丁闻易,在槐北医科大学念书,你呢? …… 2.死亡 柿子树叶黄了又绿,陆平和丁闻易依然是好朋友。任院长六岁的孩子因为误食夭折了,陆平好像又夺回了他的父亲。他感到幸福。手指敲键盘的时候,也觉得键盘像叮咚唱歌的黑白键。 他对端午说:我想你,你想我吗? 端午:我也想你呀。 端午:今天风很大,我觉得很不安。我妈说吹这种大风的时候会有坏事发生。 陆平看向窗外,槐北是阴天,风还没刮到这里。他说:我最好的朋友,他爸爸出事了。他也是医生,被病人的家属拿刀捅死了。 端午:我的天啊?好可怜……希望天堂没有痛苦。 尼采:是啊。那位叔叔是个很好的人,希望他一路走好。 端午在她的 qq 空间点燃了蜡烛祈福,没有文字。她真心实意地为一个消逝的生命感到悲伤。 门外传来响动,陆平跑出去看。丁识正抓着一大串钥匙,一个一个地试着开门。陆平说:「阿姨,叔叔情况怎么样?好些了吗?」 丁识脸色很憔悴:「还在抢救,我回来给闻易拿件衣服。」 陆平走过去,用他手里的备用钥匙替她开了门。丁识进门,他也跟进去:「闻易一个人在医院吗?」 丁识说:「家里人都在那里陪他。」 丁识并不熟悉这座房子的布局。陆平带她找到丁闻易的衣柜,帮她拿几件他常穿的衣服。 丁识走后,陆平回到电脑前。端午的消息还挂在那儿没回覆:你还好吗? 他回:我还好,只是我朋友很难过,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第二天下午,闻易和他妈妈回来了。 陆平听到动静,追出来看。没有人说话,陆平从他们的表情读出了结果。丁闻易沉默着走进卧室,躺在床上闭着眼。 那阵风颳到槐北了,雨丝变成雨帘,天地一下子变得没有分别,陷进一片白茫茫的湿雾里。陆平坐在床沿打量丁闻易,这一刻真心为他感到难过,闻易啊,这时候你和我一样,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丁闻易用手肘盖住眼睛,淡淡地问他:「我该怎么办?」 陆平俯视他,心想你从前也是这样看我的吧?我是那么地可恨,又可怜。他想得投入,差点以为自己说了出来。 「人死不能復生。」陆平淡淡说,「叔叔也不希望你这么难过。」 3.未来 葬礼过后,那扇门关上了。丁闻易离开槐北,和他妈妈去海南生活。到寒假,佳佳从北京回来,陆平经常约她去蓝茉莉喝下午茶。 佳佳头髮剪得很短,不再穿裙子,脸上也没有脂粉,只画了两道青灰色的眉毛。一见面,她就笑着问:「你最近有和闻易联繫吗?」 陆平苦笑:「明明是我们见面,怎么一开口就是闻易。」 「因为他没来呀?退一万步讲,我们三个是髮小,连提都不能提了吗?」 陆平知道她说的没错,他也不想吵架:「我只是嫉妒你和他关系那么好。闻易和我……小时候我是大哥,后来就全靠你维持我们的关系了。可能他也没真的把我当朋友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佳佳低头搅动杯子里的柠檬片,半晌,才用很低沉的声音说:「平平,别人,也许包括闻易都没发现,你有多渴望变成他。但我了解你,我也知道你很痛苦。」 陆平本来也在搅杯底的糖浆,手僵在半空中。 佳佳抬起头看他:「我们都长大了,你现在有得选了。我们明明都是有自由灵魂的人,你可以选择成为你自己,为什么要生活在他的阴影下呢?」 陆平耳朵发烫,干笑一声,低头继续搅动。褐色糖浆旋转起来,向上反扑,一下子染黄了整杯水。 半晌,佳佳说:「你知道吗?闻易可能要出国读书。」 陆平愣住了:「出国学医吗?」 「不是,听丁阿姨说他想换个专业。我觉得这样挺好,他可以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和过去告别。」 蓝茉莉的餐桌布置得很细緻,桌子中央有小束鲜花,今天是绿色草叶搭水仙,白蕾丝桌布平整细腻,像一桌子的雪原。窗边风铃叮噹,陆平垂着眼皮看桌上浓缩的风景,心思飞到了别处。他也想去看新世界,给自己换一层外皮。 佳佳问:「你和你爸爸最近关系怎么样?」 陆平回过神来:「比之前好一点吧。可能是因为他老了,我觉得他终于开始把我当他儿子看了。」 买单时,佳佳照他们的习惯分帐单,但陆平抢过帐单把钱全付了。他最近的零花钱也上涨了,爸爸给的。 「佳佳。」陆平站在屋檐下,「我一直在等你。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佳佳的脚步已经先迈出去了:「上次楚梦说看到你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在逛街,我妈也看到了,你说巧不巧?」 陆平身子震了一震,知道她说的是江望第。 「噢,那是我表妹,从县城来玩,我带她去转转。」他说。 室外阳光明媚,佳佳白净的脸肆无忌惮地晒在光里,她回头笑着看他:「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也许吧。像他们说的那样,如果我们四十岁都没有结婚,那我们就一起生活。」 天气真好。陆平忽然就有梦做了。 后来去爸爸家吃饭的时候,想出国的念头在狭窄的脑海里长成了参天大树。餐厅很大,红木餐椅硕大沉重像围攻的武士,陆平和任院长两个人隔着一个位置坐。饭快吃饭时,陆平低着头说:「爸,我想出国读研。」 「国内没有学上吗?」 陆平捏紧筷子:「国外的教育不是更好吗。」 「你这是人云亦云,一时兴起。跟你妈一样心比天高,看不清形式。」 陆平不想提妈妈:「闻易他家条件就没有我们家好,为什么他能出国?」 「人家闻易雅思考多少分?」任院长放下筷子,「你呢?上个大学都勉强。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说想当医生吧?结果呢?丢人现眼。」 陆平脸色涨得通红:「我为什么要和闻易比?英语不好出国的人多了!」 任院长说:「这些年没送你上学吗?你的生活条件比丁闻易家好多了吧?为什么比不上闻易你心里没数?人家努力学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每次去那里,你都守着电脑打游戏——」 陆平低下头,眼泪用力砸在桌面上。 任院长语气冷冷的:「你是不是听说我要供闻易出国读书,所以才在这里闹的?」 「我没有闹。」陆平怔了一下,抬起头看他,「你要送闻易出国读书?」 任院长是在同事面前提出要资助闻易出国留学,但被丁识拒绝了,因为他们家还负担得起。其实任院长猜到大概是这个结果,所以他向外宣布的时候也格外慷慨。只是确实对不起儿子,他说:「我的遗产将来都是你的,你用不着在这里吃醋。留学这件事回头再说吧。」 陆平突然朝他大吼:「少在这里装大方!人家的爸爸怎么对他儿子,你又是怎么对待我的?我在人前连句爸爸都不敢喊,这些年你欠我的多了,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他说完摔碎饭碗,推不动饭桌,于是推翻饭桌上的所有食物,在父亲的注视下离开了那里。 和陆平一样,端午和她家人的关系也急转直下。 她哭着给他发消息:「我爸又打我了,我恨死他了。」 陆平很了解她的家庭。在她的描述里,他看见一个令人窒息的腐朽的父亲,一个没有话语权的压抑的母亲,一个脑子转不过弯的妹妹。陆平想像他们生活在一个逼仄不见光的旧屋里,所有人都像阴暗处的老鼠,包括江望第。 只是江望第还有机会逃。 他们的唯一共同点是他和她一样万念俱灰,像斜阳下的影子想逃脱孱弱的病体。 尼采:你离开那里吧,来槐北和我生活。 端午:不读书吗? 尼采:不上学也可以高考的,你可以自学,再参加考试。 端午:那我住哪里?住你家吗? 尼采:对,和我一起生活,我们就是对方的亲人,我会照顾好你。 江望第来到槐北的那一夜,陆平接到他父亲道歉的电话。 父亲带他参加晚宴,向他的朋友们郑重地介绍:「这是犬子陆平,因为我工作繁忙,很少陪伴家人,今天请大家来吃饭,是为了给平平补过一个生日……」 在梦幻的琉璃吊灯下,陆平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马路边,江望第坐在行李箱上,头顶是一盏瞪着眼睛看她的灼烈路灯,和路过那些打量她的人一样。阿鲸一直没接电话,她等到晚上十点,开始拖着行李箱沿街找工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第63章 逃 后来江望第常常想,如果来到槐北后阿鲸永远没再联繫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的梦里渐渐地不再有阿鲸。天灰濛濛的,她正要走进一座长满黑色树木的公园,听见远处爸妈在说话。她好想念他们,焦急地奔过去寻找,可是找了很久也没看到人,只见天黑压压地塌下来。 很快她就醒了,听见阿鲸在卫生间那一带低声打电话。 应该叫他陆平。 她睁开哭肿的眼睛,脸上那点皮肉仿佛千斤重,压得她骨头痛,她全身的力气都和泪水一起流失了。这一次吵架不是因为囚禁,而是她发现自己曾经崇拜、爱恋的太阳一样的人只是一个幻觉,是她梦境的投影,长久凝视之后徒留一片碍眼的黑斑。 陆平一直逼问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她没有说,躺在床上哭着哭着就昏睡过去。 「……不是的……爸,你要相信我……」 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太清楚,好像在哀求。她爬起来,蹑手蹑脚跟过去偷听。 「我可以处理好她……真的不是那样的,是她勾引我……我会让她走,我跟你发誓,如果她爸妈真的找上门来,我去死好吗?我跳楼自杀!一定不会连累你……」 后半段因为激动,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江望第听得一清二楚,她脑袋嗡嗡响,转身躺回床上装睡。半晌,陆平来了,重重地在床沿坐下。她能感觉到他正在注视着她,像从前一样。 她睁开开眼,看到陆平的眼睛。同样的一双眼睛,曾经是看花看树的神情,现在黑洞洞的像要吃人。 见她醒了,他露出笑:「你醒了。还生我气吗?」 她点头。 「我发誓,我不是有意骗你的。」他捉住她的手,捧起来吻了一下,紧紧地握在掌中,「我不信你没在网上编瞎话骗过人,不是吗?我一开始就是为了好玩,没有任何恶意。但后来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你……我不敢说是因为怕你生气,你能明白这种心情吗?我一直都是阿鲸,我一直都爱你,不管我叫什么名字,我这个人都没变。」 「我知道,我也是这样。」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抱住他。 他们拥抱着,互相看不见对方死寂的脸,镶嵌着一双飞快计算利弊的眼睛。陆平说:「宝贝,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是予华姐吗?」 她知道自己不能把许予华供出来:「不是她。是我,我偷跑出去用电脑了,在你 qq 空间里发现的。」 他轻轻推开她,把她的脸安置在自己眼前:「你怎么出去的?」 「上次你忘记锁门了。」 两人沉默对视。他们从来不谈陆平反锁门的事。陆平是心虚的,他竟然不敢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于是这一天离开时,陆平再三确认自己把那扇门锁住了,像猎人锁一笼他歷尽艰辛才捕捉到的野味。开车回家的路上,他打开 cd,反覆听那首《夜的第七章》。十几公里的路程走完,他下定决心做一个不让父亲失望的儿子,而非一个崭新的父亲。 「水鞋,锤子,胶手套,针织帽,注射器,鲁米诺……」 他攥着这张纸,走进一家陋巷里的五金店。店里没人,他在狭窄的空间里转身朝外张望。 马路对面打牌的人一齐看向他,一个捲髮女人叼着烟站起来:「买什么?」 她很漂亮。 陆平本能地想要吸引她,装腔作势做一个绅士点头的小动作:「您好,请帮我拿水鞋和手套。」 「往里面走。」店主说。 他飞快转身,没注意到头顶的倒悬下来的一排锅具,额头勐地撞上去,发出当的一声巨响。他捂着头蹲下去,身后传来那些人的哄堂大笑。 店主把东西递给他,瞥一眼他手上的纸,鲁米诺三个字被划掉了。 她问:「鲁米诺是什么?」 他把纸团进手心:「化学试剂,做实验用的。」 她夹烟的手擎在嘴边,打量他。他忽然羞涩脸红,塞给她五十元钱,仓惶向外走,身后的笑声疯狗一样追着咬他。他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回那条街,逃出去以后,恍然想起自己刚刚经过了一家精品店,那里有他需要毛线帽。 这个季节毛线帽不多,他早先找了几处都没找到。他在街口踌躇不决,最后还是没有折返。 清晨,江望第把行李装了满满一箱,多数是给家人的礼物。那天是 8 月 1 号,她的手机没有话费了,只能一直守在门边听。开门的人要么是陆平,要么是艾米,要么是死,要么是生。 锁匠没有直接开门,而是在外头敲:「在家吗?」 艾米的声音也在问:「gaby?你在家吗?」 「我在!」江望第跳起来,「快帮我开门!」 锁匠把门打开后就离开了。艾米的模样没变,江望第却肿胀发青像一条嫩蚕蛹。艾米走进屋,打量她的住处:「你怎么搞的?混得这么惨。」 江望第一阵窘迫:「没听你的话呗。」 艾米不解地看着她:「什么话?」 「没什么。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艾米才想起来。「我套了好几个袋子,实在太臭了,结果还是要去买桶。」她说着,双手从门外把一只胶桶摇摇晃晃拎进来,重重磕在地上。桶盖掀开,里面的血还是热的,溢出了塑胶袋,那根粉白的脐带也泡在里面,甜腥味立刻爬满了鼻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艾米有言在先:「我不摸啊,你要弄自己弄。」 江望第直奔卫生间,先吐了个够。 那一天江望第感觉自己真的长出了翅膀,快乐到发疯,像吸血鬼终终于砸烂太阳一样畅快。她把血泼满卫生间,用手蘸血在墙上写下诅咒:陆平我恨你。你去死吧!地狱见! 脐带和胎盘是艾米托人在医院买的,缠绕在花洒上,其中一头垂吊下来。浴缸旁留下一把剪刀。艾米举着那件绣有「丁闻易」的白大褂看:「既然他的名字是偷的,那这件衣服也是偷的咯?」 「何止是白大褂,他为了圆谎,就差把别人的皮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江望第拿过衣服,把它踩在桶里,擦干净里面的血,「我看他恨不得杀了那个人,彻底变成他。」 艾米坐进沙发里,嚼着那些进口零食,嘆道:「老天爷!他家那么有钱,还要羡慕别人?那人得过的多好?哪像我们这种下等人,能有个房子就算是这辈子到顶了。」她把手提袋里的卫生巾、雨伞都掏出来扔进垃圾桶,塞进去许多巧克力。 江望第问:「有钱就有全部吗?」 艾米笑起来:「我生活里大多数的痛苦都是没钱造成的。所以对我来说,有钱就是有全部,像生病了吃药就会好一样。」 江望第转过脸看她,佩服她敢承认的勇气,并由衷地笑了:「我也是。」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 艾米和江望第面面相觑。「是他吗?」艾米小声问。 江望第的声音也压低了:「不知道,应该不是吧?他从来不打喇叭。」 「他真的要把你杀了吗?」 「他会的。」 两个女孩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正在做的是一件危险而紧迫的事。她们拉上行李箱,把塑料桶扔到大楼后方,从天台爬过去。江望第还想和许予华告别。301 没人开门,艾米扒在窗边向下望,看见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从底下走过。 「是他吗?」艾米见过他的照片。 「是他!」江望第看了一眼,吓得立刻缩回来。 「我给她写留言条吧?你有纸和笔吗?」江望第有些后悔自己没早点准备。 「谁会随身带纸笔啊?回头再说吧,先逃命要紧!」 「那我得把手机还给她,这个不便宜的。」 她在手机的备忘录里留下一段话:我回交阳了,别告诉陆平我在哪里。等我给你打电话,请放心。江。两人撬开牛奶箱,把手机塞进去,江望第又从钱包里数了五百元压在手机下,两人匆忙离开。 下午,许予华发现了牛奶箱里的东西。她半信半疑地从天台翻去 4 单元,发现 701 的门虚掩着。 她喊了一声「小江」,想推开门,陆平立刻冲出来堵在门边:「许老师,你怎么来了?」他脸上没有血色,气息不均匀地喘着。 许予华向屋子里瞄了一眼:「小江在家吗?我带了点吃的。」陆平刚似乎正在拖地,满屋子的消毒水味飘出来。 陆平掉帧似的卡了一下,才说:「她去医院待产了。」 许予华点点头:「哦,在哪个医院?我这两天有空去看看她。」 陆平笑道:「在一医院,就不麻烦你去了,等孩子出生,我们再请你来吃饭。」 许予华没再纠缠。她猜想江望第也许是真的逃出去了,只是不知道门口的血滴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江望第没给她打电话,第三天也没有。日子一天赶着一天,如慌乱的脚尖踩着脚跟,许予华没有收到有关江望第的任何消息,她开始怀疑那部手机里的留言只是陆平的缓兵之计。 夜半赵平原还没睡,他躺在次卧看《青年文摘》的精选笑话。 她打破自己不再向他求助的原则,走过去小声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赵平原转过头看她,觉得稀奇。 许予华说:「你还记得上次陆平那件事吗?」 赵平原放下书。 许予华说:「你能不能帮我去和院长打听一下,问问陆平最近的恋爱情况。」 他冷淡起来:「你有完没完?能少管别人的闲事吗?」 「这不是闲事,可能要出人命了。」许予华呆望着前方,「我得报警。」 赵平原勐地坐起来:「你说什么?」 许予华:「我怀疑陆平杀人了。」 赵平原愣了片刻,冷笑起来:「你疯了?还杀人……怪不得人家说一孕傻三年……」 许予华还想说话,但他伸手关掉了床头灯。黑暗中他的影子向下滑,躺倒在床上唿唿大睡。 8 月 12 日白天,陆平敲响了她的家门。她在猫眼后看了一会儿,打开了门。他半张脸发肿,高高地隆起来,把那一侧淤紫的眼睛挤小了许多,脖子上和胳膊上都是伤。 许予华呆看着眼前的陆平,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了?小江呢?」 「她回交阳生孩子了。我没陪她回去,她爸妈不让。」陆平皱起鼻子,把拳头里刺得发痛的钥匙收到口袋里。 「是她爸妈打的你?」 陆平点头。即使是撒谎,他那张被破坏的脸也看不出太细腻的表情变化。许予华把他请进屋,她也有些无措,推过去芒果干给他吃,懵了一会儿,又弯腰在茶几下翻医药箱。 她很温柔,让他想起妈妈。果干本来是甜的,在嘴里变酸了,陆平忽然含着食物哭了:「是我爸打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她其实猜到了:「年轻人谁不犯错呢?没事的,熬过这道坎就好了。」 他捂住脸,不停地抽噎:「我永远都成不了他。我只想让我爸爸有那么一次,能为我感到自豪,就像他喜欢闻易那样……而不是因为我是私生子,觉得耻辱……」 许予华什么也没说,坐在那儿陪着他。 她越是好,越让他觉得自己丑陋低贱,他有一种阴渠生物晒到强烈阳光的不适。他自以为很能明白看到宇宙太美会想毁坏它的心情。过了一会儿,陆平不哭了:「你可以帮我倒一杯热水吗?」 她点头,起身去开饮水机。陆平拉开他双肩包的拉链,把手伸进去握紧了榔头。 第64章 终章一 看不清的太阳 审讯室里,孙见智身后的白板上贴着几个死者的照片,那个公文包和牙模就放在一旁的透明塑料箱里。 牙模是陆平的,他不用看鑑定书就知道。 陆平为这一天在心中演习了许多遍,好像是他生命中一个重要的纪念日似的。他很亢奋:「我运气真的很好……我以为我留下了很多破绽,谁知道赵平原帮了我;我从天台逃跑,张婆看到我了,我又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她精神有问题,如果不是江风夷,我可能会不会杀她……你们不觉得冥冥之中是宇宙不让我立即死掉吗?」 他娓娓道来,有时会倒回去说细节,说江望第是如何威胁他的,他又是怎么迫不得已杀掉许予华和张阿婆的。 孙见智脸上没表情,像个倾听者:「你是怎么知道注射空气可以杀人的?」 陆平说:「我从小就知道。」 她用温和的目光盯着陆平看:「是你爸爸教的吗?」 陆平说:「孙警官,你知道吗?我虽然杀人,但都是逼不得已的,我没有杀人的癖好,许予华和老太婆威胁我我才会奋不顾身地反抗。」 孙见智略带赞许地点头表示附和。「我知道你做这些事都有你必须的理由。」她轻轻地嘆息,「可惜你爸爸不理解你。」这一段往下孙见智的很多反应都是审讯技巧,并不是真的贊同兇手。 陆平咬住上唇,转过眼珠去打量审讯室。 孙见智问:「你为什么要把那个公文包藏在丁闻易家?」 陆平直勾勾望着孙见智,神情严肃,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笑,好像在玩恶作剧。他说:「我不是什么高智商罪犯。说白了我根本没想那么多,就是想让他吃瘪,谁能想到你们这些草包根本查不到。」 孙见智:「我不信你不知道它是个隐患。后来为什么不把它销毁掉呢?」 陆平:「首先,我没想到案子会重新启动;其次,我也没想道他会把沙髮带去新家,就算我想,也没机会处理。」 孙见智不解:「以你们的交情,你找个藉口去他家不是很容易吗?」 陆平摇摇头,向她剖析动机:「你们不懂。我和他以前关系好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是邻居,后来关系变化了,我们终于平衡了,你能明白吗?我不想让他再次掌握主动权,让他觉得我很渴望跟他做朋友。」 孙见智和李禾互相看了一眼,对这个答案感到匪夷所思。 「那么江望第呢?为什么没说你后来是怎么解决她的?」 他干笑一声:「她需要我解决吗?她自己就会把自己作死。」 孙见智:「也就是说,你没杀江望第?」 陆平点头:「她不是失踪了吗?她的事跟我没关系。」 李禾看向孙见智,他感觉陆平没撒谎。这个结果倒有些意外。 孙见智:「那是谁告诉你她失踪了的?你爸爸?」 陆平皱了一下脸,终于忍不住说:「能别总是提我爸吗?这件事跟他没关系。」 孙见智笑了笑:「为什么不能提?你怕我知道什么?」 他的嘴唇周围冒出了一圈青灰色的鬍鬚,两颊凹陷,目光却很热烈:「警官,我等这一天太久了,所以你不要审问了我好吗?该怎样就怎样,杀了我,给我个痛快。只有一句话,求你了,让我回去休息——」 孙见智注视他,从他眼中看到了恐惧。和其他兇手一样,到终点时并没有他们自己幻想的从容,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她说:「我也想休息,但是案子还是要办。所以你后来去找过江望第吗?」 「我找她干什么呢?她毁了我的一生。她就是个妓女。你知道她在会所上班吗?我甚至都不确定她肚子里那个孩子不是我的。」他说着笑起来,「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对我来说都一样,我没必要骗你。」 孙见智:「你觉得她会投靠谁?」 他说郑伯劳,嘉宝,之后说 amy。能列出来的也就这三个人。周世嘉就算了吧,他是个和他一样烂的空心人。 孙见智问:「amy 是谁?」 他顿了一下,眼角眉梢的表情微微变了:「端午没去投靠郑伯劳吗?」 「没有。」孙见智打量他,「那个孤独的疯子是你吧?」 陆平怔了一会儿,点点头,又追问道:「你确定吗?起码当时郑伯劳很喜欢她。」 孙见智看他确实不知情,说:「据我所知,她应该没有。」 他沉默了,思索着,原来江望第确实是真的爱他,她真是个好女孩。他也觉得自己刻骨铭心地爱过她,也许到现在还是爱。他要被自己的思想感动得哭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孙见智打断他的遐想:「你还没说呢,amy 是谁?」 「amy 是之前和端午一起在梦神会所上班的,端午说 amy 是她在那里唯一的知心朋友。」 「知道全名吗?」 「知道。」 陆平写下她的名字,把纸递还给孙见智。 钟其艷——他认真写下这三个字,每一笔都勾勒得细緻飘逸,等着看别人赞嘆的表情似的。 在夏蓉提供的那一本厚厚的名单里,这个名字被写作「amy」。或许在陆平罗列的那些人中,江望第不怕袒露自己难堪那一面的,也只有同在会所上班的朋友了。孙见智誊下她的名字,看一眼记录员:「今天就到这里吧。」 几名警员准备起身,陆平却还沉浸在他新受到的冲击中。 「god i loved her……」他说。 他们又坐下来,等他继续说。 「……但她真的太蠢了。」他双手抹着脸,眼里有泪光,「如果她愿意退一步,后面的这些事根本不会发生。」 一直沉默的李禾终于忍不住问:「你说的退一步是什么意思?」 陆平摊着手:「我爸爸可以给她足够的钱,她完全可以自己带孩子,像我妈妈那样独立生存。但是她受她阶级和家庭的局限性,一心要虚无的社会身份,要他人的曲意逢迎,还想要虚无缥缈的爱情,所以最后她被自己的愚昧吞噬了,你们不觉得是庸人自扰自食苦果吗?」 这一大段有些激动愤慨的剖白说完,在场的人都静静地望着他。 「好多成语……」最后李禾说,「可是你妈妈在你生日那天自杀了。」 审讯结束了。 下午,孙见智联繫上了钟其艷,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湖南口音,听起来就泼辣。她说:「江望第?我好多年没和她联繫了,是因为什么事情?」 孙见智说:「跟梦神会所有关的,你方便来一趟公安局吗?」 「电话里不能说吗?」 孙见智沉默思索的时候,钟其艷又说:「警官,你来找我吧,我六点半开门,忙到半夜,第二天又要去买菜串菜的,你五点来,我今天早一点,地址就在那个……」她语速很快,孙见智几乎没有插话的机会,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过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等时间到了,孙见智叫上李禾正要过去,在警局大门遇到江风夷。她坐在墙边吃玉米,啃得只剩最后两行,脸正对着警察局大门。 李禾嘴快,朝她道:「克星!」 江风夷站起来,一脸的惊讶:「好巧啊!我正好在附近买吃的。」 孙见智冷笑:「巧吗?跟个侦察兵似的在这里蹲点,不巧也巧了。」 江风夷讪笑不语。 这几天她一直追着问案件进展,问得孙见智看到消息弹窗就头痛。「我跟李禾去吃炸串,你一起来吧。」孙见智晃了晃车钥匙。她正好用得上江风夷。 「我方便来吗?」江风夷看向李禾。她知道是去查案,谁五点钟出门吃串儿。 「来吧,警民合作。」李禾笑道。 天像要下雨,风凉丝丝的以为要入秋,其实还只是六月。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江风夷想问关于她姐姐的案情,又怕当着李禾的面孙见智不方便说太多。 哪知孙见智主动说了:「陆平说他不知道你姐姐去了哪里。」 江风夷问:「她还活着对吗?」 「也许吧。」 「那……公文包里那些东西?」江风夷喃喃自答,「我就知道,他就是想看丁闻易难堪,他就是个玻璃心的疯子。」 她一直觉得江望第肯定还在某个地方生活着,像确定一枚遗失在家里某一处的戒指那样,就算看不到,也知道她在。 钟其艷摆摊的地方是一条夜市街,天光还亮,已经陆陆续续有卖小吃的三轮车驶进来。油锅装满,撒料堆成小山,钟其艷和母亲正忙着用保鲜膜覆盖住一盆盆生串。 三人在后头的矮桌旁等她。她很快收拾好了,双手在围兜上摩擦,脚步轻快地走过来:「你们喝茶,不客气。」 孙见智说:「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问你关于江望第的一些事情——对了,这是江望第的妹妹。」 钟其艷吃惊地看向她,笑起来:「你就是江凤仪?那双波鞋好穿吗?你姐姐没来吗?」 「什么波鞋?」 「你姐姐给你买的呀。」钟其艷眉飞色舞,「她一直说要给你带一双波鞋,我还帮她挑了,白色的耐克,老天爷!三百多块呢!」 江风夷僵着笑脸,什么话也说不出。 孙见智观察着钟其艷的神情:「江望第失踪了,满打满算十三年了吧,你最后一次联繫她是什么时候。」 这个消息让钟其艷面色一沉,她怔了一会儿,眼神变得恍惚:「8 月……2007 年 8 月 1 日。不是,好好的人怎么会失踪呢?」 李禾说:「你记忆力很好。」 「噢,不是的,不是的警官。」她搓了一下手,整个人都缩起来,「因为那几天赶上我们夏老闆的生日,她给大家放了几天假,所以才记得很清楚。」 根据陆平的供述,他也是在 8 月 1 日发现江望第离开 701 的。孙见智问:「据我所知,她那时候是被软禁了,你是怎么联繫到她的?」 钟其艷从围兜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十二元钱的真龙,哆哆嗦嗦点燃,夹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她被一个叫陆平的人关起来的,被他弄怀孕了。」她目光看得很远,「一个好心的姐姐一直在帮她,后面给她一部手机,她就偷偷打电话给我,叫我买猪血和脐带去帮她,她要逃跑嘛,报復那个男的……我们就泼血,在卫生间里挂脐带,假装生了孩子了,想说回头威胁他让他出一笔抚养费。说是胆子大,其实也怕被追上来,因为那天还很早,我就马上借了一部小车送她回交阳,我想说逃回家去了应该就安全了——」 「回交阳?」孙见智打断她的话。 「啊。」钟其艷点头,「回了啊,我送她回去到了。」 孙见智和李禾不约而同望向江风夷。 江风夷一把抓住了钟其艷的手腕:「你撒谎!她根本就没回去过!」 菸灰撒了一桌子,钟其艷挣开手:「我撒谎干什么?你爸爸是开勾机的吧?在快到县城的那个公路旁边吧?有一个工棚,有果树,我把她送到那里下的。」 钟其艷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太阳很热,交阳跟火焰山似的。江望第蹦蹦跳跳地下车,朝工棚里喊:「爸爸,我回来了!」 「天地良心!看到她爸爸黑着一张脸出来,我就知道肯定要吵架,我没喝水就走了,你们一家人连句谢谢都没有!」钟其艷忿忿不平地瞪着江风夷。 灰蓝色的暮霭里,江风夷静坐着,像一枚石头,世界如洪流从她身侧匆匆绕过。万物失声,她是盲的,所有的声音都在远方,所有的颜色都变成黑色。 好像过了很久,她重新降落回到躯壳里,像第一次来到人世那样体会唿吸和心跳。 「是他,我爸爸。他那天晚上没有回家睡觉。」她平静地说着,像讲别人的故事,「他从来不会不回家睡觉。年三十去奶奶家吃团圆饭都要回自己家睡觉。但是那天没有。」 第二天早晨妈妈去上班了,爸爸才一身臭汗回到家。江风夷抱着书正要去图书馆,在门口遇到了他,她说:「爸,我从抽屉拿了两块钱。」爸爸点头,什么话也没说,也没看江风夷的眼睛,径直走进卫生间洗澡。江风夷觉得有些奇怪,像灯光被谁调暗了但自己发觉不了但能意识到的奇怪。 那阵子交阳的太阳确实很烈,江风夷也记得很清楚,她走到楼下,心想太阳终于要杀死地球上他所哺育的生物了。 第65章 终章二 马儿岭北坡 第二天清晨,雾蒙蒙的时候,孙见智的车就来到了星光花园南门,他们要去交阳。 「我到了,你下来了吗?」孙见智给江风夷打电话。 「马上过来,我在你前面的文印店。」 孙见智往前看,江风夷走出文印店朝她招了招手。 今天江风夷穿着肃穆的黑 t 恤和黑西裤,头髮全挽起来。黑色衬得她很瘦小,孙见智记得她从前看起来好像没这么小。过了一会儿,她怀抱一个方正的东西,用黑布蒙着,从那头小跑过来,像一只撞在前挡风玻璃上的黑蝴蝶。 她坐进后排,孙见智回头看,她头髮里还别着那枚髮夹,颜色一夜之间旧了。 孙见智问:「什么东西?」 「没什么。」 去交阳走高速路也要开两个小时。一路上几个警察都在热闹地聊天,没谈案情,说的要么是江湖上遇到的奇葩,要么是一些煞有介事的灵异经歷。江风夷缩在一角,昨夜没睡够,她痛苦地清醒着。 孙见智有时转过脸看她,她们会默契地对视几秒,什么也不说。 多数时间里江风夷什么也没想。只是偶尔在脑海中彩排遇到江连云时要说的话,怕是他,也怕他不承认。 有时候她又会设想,或许他骂了姐姐,姐姐第二次离家出走,所以再也没回来。 交阳越来越近,江风夷开始给他们指路,慢慢地两辆警车开进了工棚,当地的警察也到了。 一个年轻人望见警察,跑进去报信。不一会儿,江连云从他办公室里出来,发现人群里有他女儿。他开口说话,嗓音唱戏似的颤悠悠:「凤仪?是不是害你姐姐兇手找到了?」 他苍老许多,很陌生地站在那里,站也站得不太直。江风夷把抱在胸前的黑布扯掉,露出母亲的遗照:「你把她女儿怎么了?看在你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不要再骗我了。」 她的声音很低,很慢,像在问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江连云张开嘴,声音延迟般,好一会儿才发出来:「你说什么?」 江风夷从这张遗照背后抽出了一张彩色照片,是江望第的,被文印店的人修復过,皮肤还是雾蒙蒙的,五官像被人后来画上去的,空洞地望着他。 江风夷望见他身后那一排挖掘机,忽然明白了。 「还记得这个人吗?你把她埋在哪里了?」她仍旧平静地问。 江连云头髮不多,明显地能看见汗珠溃堤,四面八方从头顶滚下脸庞、耳背、颈窝,他大吸了几口气,扶着旁边的人坐到水泥地上。「葬在你妈妈的那片地里。跟家里人在一起,这样逢年过节还有人祭拜,不至于在底下饿肚子。」他很平静地说,说完又平静不了,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 江风夷觉得他的哭声刺耳,变得烦躁,她怀疑他只是因为丢面子才装哭,那双手下根本没有真的眼泪。 她大声问:「是你杀了她吗?」 他只捂着脸,什么也没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晌午,他们去县城另一端的马儿岭找遗骸。 警戒线在太阳下反光,同田间稻草人的披风一起被风吹得唿唿响。江风夷看到母亲和先人的墓碑被一个个掏出来,那些或长或短的人生被一块碑代表,满溢沉重的赞美之词,一代压住一代,都是一样的形状。 那片土地像一块挫伤的皮肤被翻开,露出底下黄色的肌肉和盘根错节的血管神经。 开挖掘机的人是江连云的员工,也是他的侄子。他心想犯了大忌讳了,居然要挖祖坟。 江连云被铐住双手,在一旁盯,像往常监工做项目那样,说差不多了,挖掘机就停下来退到一旁。换人工挖,黑压压的铁锹一铲子一铲子下去,终于翻出一具没有棺材的年轻骸骨。那双波鞋被装在纺织袋里,掏出来还是有橡胶的形状,看得出是一双波鞋。 旁边围观的村民指指点点,说肚子里的那孩子都已经成人了,太残忍了。说孩子生下来该有多好,现在一个孩子多么金贵啊。 江风夷看向江连云,他还是那个样子。他身后是江家的亲戚们,鬼一样盯着江连云和江风夷。 「2007 年 8 月 1 日 17 时许,槐北市交阳县巴兰镇江望第被人故意杀害,兇手系其父江连云。 8 月 1 月,江望第从槐北回到交阳县其父工棚处,二人因江望第未婚怀孕发生争执,江连云用双手扼住江望第颈部,致其窒息死亡。次日,江连云以祖坟迁移为掩饰,用挖掘机将其遗体埋于交阳县马儿岭北坡……」 深夜,孙见智对着电脑写报告书,双手越来越沉重,她抬起头看沉在梦中的街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江风夷今天才回到槐北。 她现在一定也睡不着。孙见智想着,披上外套下楼,骑车去星光花园。 301 的灯没有熄灭。孙见智仰着脸给江风夷打电话。片刻,那扇窗暗了一暗,江风夷半个身子探出来:「你干什么?」 「下来吃宵夜。」孙见智说。 她缩回去了。 孙见智双手插兜,默默地等待。路灯下蚊蚋飞舞,蟋蟀有一句没一句,她听见开门声,关门声,细碎的脚步声慢慢来到身旁。孙见智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楼下?」 「你要是想制造惊喜就别骑摩托车。」江风夷在睡衣外套了一件法兰绒格子衬衫,披头散髮的,底下是夹脚拖鞋。 「我停小区外了呀!你说得好像我很扰民。」 「你从你家楼下开出来那一秒我都听见了!」 「是是是,你厉害,要不然耳朵白长这么大。」孙见智揶揄她。 她们点了一样的炒粉,坐在马路边吃。孙见智没闻到江风夷身上那股消毒水味,问她:「怎么样,回头还去一医院上班吗?」 江风夷饿了,把嘴里那一大团食物吞下去,半天才说:「看公司需求吧,哪里有活儿就去哪里。」 孙见智:「你和丁闻易不继续了?我上次给他打电话道歉,听他的意思好像还很关心你。」 江风夷笑笑:「不了。你说的没错,我自己的人生课题还没解决。」 前阵子她接到丁闻易的电话,那时候他刚收到她埋在一袋粮食里邮寄的戒指。他问:「你还愿意回来吗?和我一起生活。」 江风夷感到匪夷所思:「你不恨我吗?至少会责怪吧?」 丁闻易说:「可那些都是误会。」 这个答案其实是该在预料之中的。江风夷诚恳地告诉他:「我很珍惜和你相处的那段时光,但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以为你也想通了。」 「那你和谁是一路人?孙见智吗?」 「没有谁,也不一定非要有谁。对岸很远,每个人都只能自己过去。」 「对岸在哪里?」 「说不清楚,我没到过。」 江风夷比孙见智先吃完了,托腮看天,天上没有星星。孙见智抬眼看江风夷,她的泪沟更深了,像一张纸的摺痕,她问:「你想什么呢?」 江风夷嘆了口气:「我在想我姐的事,想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孙见智说:「一个人释放什么就会吸引什么,所以她的弱点和优点都可能是引来鲨鱼的信号。」 「你是说她不应该释放那些信号吗?」 「不是。信号是天生的,像胎记一样,她不应该游进有鲨鱼告示牌的海域。」 孙见智把碟子推过来,用筷子划分出界限。江风夷默默把那一半拢进自己碗里吃。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江风夷在 301 醒来,像做了一场很长很广阔的梦。她下楼吃午餐,看到赵崇山和邻居聚在树下玩象棋,他手里捻着个茶壶,一只脚尖翘着,橡胶黄拖鞋挂在上面晃。 前阵子赵崇山说和他妻子打算把 301 卖了,凑凑钱给他侄女小满买个期房。她走过去,声音提了一提:「赵叔。」 她平时说话嗓门不大,突然这么喊有些破音。他和邻居们都转头看她。她有些侷促,要说的话到嘴跑了。江风夷心想人真是奇怪。几个陌生人可以聊得热火朝天如老友,一旦交换过名字,半生不熟的,就怕在路上遇见对方,相隔十几米互相做好表情要等着一场尴尬的寒暄。 王阿姨说:「小江你回来啦!爱吃鸡蛋吗?我去给你拿点鸡蛋。我们老家的土鸡下的鸡蛋,你等我。」 江风夷说「不用了」,但她揣起一串钥匙,像个长腿的萝蔔似的,站起来飞快跑出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江风夷只好站在那里等。 赵崇山头也不抬,一心琢磨他的棋:「我老婆说房子不卖了,你先住吧,最近行情不怎样。」 「噢。」江风夷应道。她总觉得他们都在打量她,那些眼睛挠得身上痒。 半晌,赵崇山想起什么似的,拉了一下他身旁的女孩:「这就是小江阿姨,叫人。」 女孩本来捧着平板电脑在玩跑酷的游戏。她头上扎几道掺彩虹线的细麻花辫,穿牛仔背带裤和马丁靴,看年纪也就十来岁。她愣生生的没打招唿,两只圆眼睛巴望着江风夷,受了很大触动似的。 赵崇山抬头看她:「怎么回事?今天变哑巴啦?」 江风夷朝她摆手:「你玩你的,没事。」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害怕家长让叫人的环节。 赵崇山才想起来要向江风夷介绍:「这是小满,我侄女。」 原来是她。江风夷朝她点头。她想对小满说「我认得你妈妈,我很感谢她」,又担心打扰她,最后什么都没说。 大家默契地不言语,只有树木投下的光斑随风游动。 鸡蛋来了,还夹着一袋芒果。江风夷谢过王阿姨,从那道窄窄的楼梯走上去。 屋里新设一面祭台。母亲走得早,没人教江风夷故乡的风俗,她照猫画虎整理出一张靠墙的桌子,放上遗物,称之为祭台,祭奠的有母亲、姐姐和许予华。她把芒果添进照片前的果篮里,鸡蛋送进冰箱,新攒到的两个塑胶袋团起来塞进另一个大塑胶袋。 底下渐渐地又热闹起来,风吹着,小满手里的平板电脑熄灭了,她长久地凝望那道楼梯,再慢慢望上三楼那扇透绿如宝石的窗户。 ——全文完—— 第66章 番外 忆江南(小孙同志的一些工作片段) 雨只下了三分钟,一秒不多留,换太阳值班,摔下满树璀璨的碎光。 孙见智身穿防弹衣,带着枪,在忆江南酒楼的二楼搜索。 忆江南酒楼一共五层,毒贩团伙系酒楼老闆及员工,共 8 人,有两支枪,具体藏匿位置不明。底下的出口和对楼高处都已经布控。附近居民被疏散了,街道上空空如也,一片死寂中,二楼尽头的包厢传来一阵手机铃声,马上被掐断了。 孙见智和结对的同事对视一眼,朝那里走去。门踢开,里面没人。突然一声枪响炸开,两人向门两侧闪。那颗子弹斜嵌进对面的墙,他是藏在圆桌底下的。 两人打手势,数到三,开枪打穿了桌板。 里面又没动静了。他们又补了两枪,一道血从底下爬出来。「别打了!我投降!」里面的人说。 「枪扔出来!把桌子掀开!」孙见智喝令道。 他照做了,露出脸来,估摸着也就十六七岁。 「二楼 206 一名嫌犯腹部中枪,缴获一支手枪,请求救援。」孙见智朝对讲机说罢,问他,「你老闆阿昌呢?」 他不说话,两眼紧张地盯着对门的 208。 孙见智踢开 208 的门,只见一双手正巴在窗边,随着双脚落地的哐啷声勐地松开。 她拔腿追过去看。茶楼后是一片石棉瓦屋顶造的鸡舍,他踩塌瓦片跌下去,逃出了狙击手的视野。她毫不犹豫跳了下去,两脚铲进木糠里,几百只鸡嗷地一齐鸣叫起来。 底下鸡毛漫天,阿昌刚推倒一桶汽油,找不到打火机,见孙见智来了,返身就往外跑。孙见智跟上去检查,发现一袋袋木糠里埋的全是毒品。 「酒店鸡舍里有大量毒品,阿昌已经朝酒店东北方向逃跑,请求支援。」她边说边追了出去。 不见光的窄巷里长满青苔,道路湿滑,他消失在自建房的迷宫里。孙见智往前走了几百米,看到一串湿脚印离开巷子,向一座有铁皮屋顶的院子遁去,越走越浅,消失在院子中央。这里楼板墙壁都很薄,又没被划入疏散区,轻易开枪可能会误伤群众。 孙见智向对讲机报告完毕,沿脚印跟进去。一楼站着几个皮肤黑亮的小孩,手抱游泳圈,直勾勾瞪着她手里的枪。 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指了指自己胸前的警徽。 小孩点头,指向其中一栋楼,用口型说「他去那里了」。 孙见智一抬眼,和在窗边观望的半张脸打了个照面。他嗖的一下扯上了窗帘。孙见智驱散小孩,拔腿冲上去。二楼的门敞着,一个身影往楼上跑。她向上开了一枪,看屋里没人,拔腿追了上去。 楼上传来一声惊唿。「救命呀!」是个老太太的声音。 她追到四楼,老人正挣扎着被拖进屋子里。 「别动!警察!」孙见智冲上去,勐地发现眼前的人不是阿昌,只是一个和阿昌容貌相似的男人,他气喘吁吁,手里拎着斧头,看孙见智的眼神像看外星人。 孙见智背嵴一毛,转过头,果然阿昌已经站在了她身后,枪口指着她。 阿昌:「把枪扔了,不然我杀了她。」 孙见智把枪扔到了外面的窗檐上,阿昌激动起来:「你他妈的!防弹衣,对讲机,全放到我这里来,别耍花招!」 她解开防弹衣,和对讲机一起放在地上:「你跟我耗没用,等会儿人就来了,还不如现在放人逃命去。」 「那可不一定。」阿昌满头大汗,「死前能拉个警察垫背,还算不赖!」 「哥。」里面的人大声喊,「我们怎么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老太太双手合十,还算镇静:「请问我是哪里得罪了您——」 「往里走。」阿昌说完,命令孙见智也往里走,一边叮嘱他弟弟,「阿武,这女的是警察,你小心点!别靠近她!」 脑子没问题都能看出来她是警察吧?孙见智偏过脑袋打量这位阿武,他胸口布满油渍,脸上、身上遍布新旧不一的瘀伤。「你还是赶紧跑吧,警察马上就来了。」她朝阿武使眼色。 阿武怔了一下,顿住了,似乎在做抉择。 「阿武!快点后退!」阿昌发狠了,朝孙见智骂,「你背过身去,给我闭嘴!」 阿武以为是骂他,吓得一哆嗦,眼里冒出凶光,把老太太往房屋深处拖。老太太挣扎了几下,喊叫起来,他抓着斧柄就往她头上戳。孙见智连忙阻止:「别打了!她是人质,你打她干什么?!」 阿昌也呵斥他:「别打了!」 阿武才停了手,骄傲地望向他哥哥。老太太直往地上倒,似乎被吓晕了。 孙见智被驱赶到杂物房,堵在墙角,背对着他们。老太太也被拖进来,死鸡似的扔在地上。这房只有一扇窗,距离隔壁楼的外墙不足半米,警察几乎没可能速降下来。 阿昌说:「你把自己绑起来。」 孙见智无语:「我自己怎么绑?我绑了你信吗?不如叫你弟把我绑起来。」 阿昌始终和她保持着几米的距离。他心里清楚,真要拼命,这些警察和他们这些亡命之徒的决心差不了多少。「阿武,去厨房把煤气打开,煤气管拔了。」他语气冷冷的,吸了吸鼻子,听起来像有哭腔。 阿武很为难:「妈说过,不能动煤气管,煤气管有毒。」 「快去!」阿昌大声骂道。 阿武只得照做。阿昌面对孙见智向后退,一边抓起沙发上的一个双肩包:「阿武,快点!」 阿武带哭腔的声音传出来:「我,我拔不出来管子……」 阿昌咬紧牙,满脑门青筋暴起,捡起斧头想抡向孙见智,还没等扔出来,楼下传来了警笛声。他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怔了片刻,很快眼神变得坚定。 阿武哭着往回跑:「哥,警察来了!」 「我知道,你下楼去,告诉他们有个警察和一个受伤的老太婆在我手里,走的时候帮我把门锁上。」 「我害怕。」阿武抹着泪,委屈道,「我想和你们待在一起。」 「怕什么?!我死都不怕,你怕什么?!」阿昌说。 「要不把这个阿姨带出去吧?」孙见智想转回头看,「你们有一个人质就够了。」 「把头转回去!」他话音刚落,孙见智只觉得头一沉,看到一个陶瓷杯从自己脑袋上蹦出去摔碎,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逼得她眼泪都刺了出来,反手摸后颈,摸下来满手热乎乎的血。 「你再不走,我连你一起揍!」阿昌指着阿武。 阿武大哭着跑出去了,把门重重拉上,房屋一下子变得寂静。 阿昌拉了一把椅子,靠在房门的墙边坐着抽菸,枪口指向孙见智。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半晌,门外传来喇叭声,让阿昌放弃抵抗释放人质。阿昌不出声,默默抽着烟,想他自己事,他想到了死亡,未完成的遗憾,走错的第一步。 「你这样也没什么意思吧,要不杀了我算了。」孙见智索性转过来了,瞥一眼不远处的一台电风扇。 她猜阿昌手里的枪要么没子弹,要么只剩一颗留着自杀。阿昌之前有过很多次开枪逃跑的机会,但他都没做。他杀过警察,手底下数条人命,根本不会只对她心慈手软。 「你废什么话?真以为我不敢崩了你?」阿昌充血的眼睛瞪着她,摇晃手里的枪。 孙见智更确信了她的推测。 外面喊话声不断,地上的老太太悄悄睁开了眼睛。沉浸在恐慌中的阿昌似乎没注意到她。 「阿昌,你弟弟是从小就这样的吗?」孙见智引开他的注意力。 「关你屁事。」 「我是说,虽然你打你弟弟,但是他还是很爱你。你妈妈应该也很疼爱你们吧?」 阿昌嘴角抽了抽,眼圈发红,泪眼望向那扇唯一的窗户。他的精神想从那里逃出去,但窗外堵着坚硬冰冷的水泥墙。 老太太一骨碌爬了起来。孙见智没料到她竟然不往外跑,而是抓起了阿昌扔在地上的斧头——她不知道那把斧头那么重,也忘了自己老得提不动这玩意儿了,没能把斧头砍到他身上,而是被斧头带得仰面往后退。 阿昌转过脸看老太太,只这一瞬间的分神,就被孙见智扔过来的电扇砸中。混乱中他朝那头开了一枪,没有打中,孙见智像一头飞过来的熊,把他撞倒在地。 阿昌没来得挣扎,鼻樑梆梆挨了两拳,立刻陷入一片昏黑中。 「打得好!打得好!」老太太在一旁鼓掌。 孙见智把他双手反扣,推到肩胛骨下方,铐上一对银镯子。 警察押走阿昌的时候,孙见智经过客厅,看到墙上装满照片的玻璃框里有一张特殊的老照片。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椅子上,身边站着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女人是刚才的老太太,而那两个男孩——孙见智呆住了,取下照片看背面。 老太太被医护围绕,脸上挂着拘谨温和的笑,正小口吃一个不知谁给的面包。孙见智走过去问医生:「请问她是不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医生点头:「应该是阿尔兹海默症。」 老太太看见孙见智手里的照片,变得很高兴。「这是我的两个儿子,阿昌和阿武。」她拿过照片,指给孙见智看,一边念照片背面誊的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第67章 番外 小江的新中秋和团圆饭 外面天凉了,会议室里却还开着空调,因为习惯了医院凉爽的环境,护工大都怕热。大家叽叽喳喳地说话,凑在一起分中秋节的礼品。 红心柚子,烟燻腊肉,大厂的洗洁精,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一箱箱整齐摆开,江风夷空着手路过它们,最后只拿了一瓶消毒洗手液,那些需要一家人才能吃完的食物她无福消受。转了一圈,她又用她份额的物品跟别人多换了两瓶洗手液。 「怎么样?明天打算怎么过?」阿吉把一包牛肉干塞给她,换走她手里的洗手液。 「回家睡觉。」江风夷想了想,故意打趣,「要不然去上班吧,还可以多拿点加班费。」 「我倒是想,我妈叫我回家吃团圆饭。肯定又是催婚!我真羡慕你不用回家。」说到这儿,阿吉怪自己嘴太快,「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没事,我也羡慕我自己。」她其实也很羡慕阿吉有家可以回。 下午散会了。江风夷背上双肩包出门,在路边找共享单车。手里铃声响了,欢快地唱着时下流行的「哈基米」之歌,她掏出手机看,是孙见智。「喂,孙大警官?」江风夷笑着说。 「大警官你个头。怎么样,明天中秋,是不是来我家找点气受?」 「不想去。」江风夷对这个节日感到 ptsd。 「来嘛。反正你一个人过也是过,还不如出来膈应人。」 「不去。」 「去嘛——」孙见智拉长语调,扭曲得像一条大虫。见同事从身边走过,她立马正襟危坐。 「行吧,给点指示,你们家能接受什么样的礼品。」江风夷转身看路边的商店,「红酒?高档水果?还是封两个大红包?」 「大红包就免了。礼品你自己看着办吧,随便买,不超过五百块就行。」 「好吧,明天几点?」 「我明天早上还要上班,你下午两点到吧。」 约定好时间,电话挂断了。 中秋这天和往常似乎没有什么分别。江风夷睡到下午,换上普通的 t 恤牛仔裤,骑共享单车去孙见智家。她来到门外,先给孙见智发消息,但她没回復。打电话,还是没接。情况好像不妙……万一孙见智还没回到家,意味着她要和她爸妈坐在一起尴尬地面面相觑。 江风夷感到头皮一紧,转身想下楼等孙见智。对面的门打开了,孙泽生发现了他:「哎呀,小江你来了!」 江风夷转回身,笑容僵硬:「叔叔好……」 「小孙同志临时加班,还每那么快回来,你快进来坐吧!」孙泽生笑眯眯把门完全打开,里面是让 i 人眼前一黑的世界:不止孙见智的父母,里面陌生的男女老少一应俱全,几乎挤满了小小的房子,因为发现门开了,他们齐刷刷转过脸来。像末日片里被一群丧尸发现了。 孙见智,我杀了你。江风夷在心里骂了一句,挤出笑容,挪动步子走进去。 「这是小江,是小孙同志的朋友,今天跟咱们一起吃团圆饭啊!」孙泽生向大家宣布。 他们都朝江风夷打招唿,其中一半面孔有孙见智的影子,熟悉感让江风夷稍稍放松,朝他们点头微笑:「大家好,多多关照……」 到底干嘛要说「多多关照」啊,又不是新人入职!江风夷感到自己脑浆在脑壳里摇匀了:「……噢,我带了点零食。」 「来就来,还拿东西!」杨樱接过去看,「嚯!全是零食!这,这全是英文,很贵吧?」 「不贵,就在进口超市随便买了一些。」江风夷脸红了。 「小朋友们,好吃的来啦!」杨樱招唿来一群小孩,热热闹闹地把零食倒进一只搪瓷托盘里。孩子们一拥而上,拆盲盒似的聚在一起拆糖果。大人也过来吃,问她在哪里买的。竟然没谁站出来说饭前不能吃零食。 「哇!这是巧克力!」「哇,我这个是牛奶糖!」孩子们的欢唿声一浪高过一浪。 一个半大的女孩抱住了江风夷的腿:「姐姐,你真的太酷了!这些零食可太好吃了!」 这孩子汗津津的,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孩童特有的奶酸味。江风夷笑嘻嘻掰开她:「你这么小,应该叫我阿姨。」 「论辈分,我叫孙见智姐姐。」小孩直唿其名,很认真地说,「你是孙见智的朋友,那我就叫你姐姐。或者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直接称唿你?我叫苏鸿,鸿雁的鸿。」 「我叫……江凤仪,凤凰的凤,仪态的仪。」 「哇,那我们都是天上飞的鸟儿!不对噢,你是凤凰耶,凤凰可太酷了……」 「没大没小的!」孩子的妈妈过来揉她脑袋,朝江风夷笑说,「就是让孙见智给惯坏的,现在见长辈都不称唿了,直接问名字。」 「挺可爱的。」江风夷笑笑说。 大家都热闹地聊着天。电视里中央一台在復播动画片《哪咤》,正播到哪咤自戕的片段,小朋友发出嘘声让大人闭嘴,室内就安静了,大人们也和孩子们一起看电视。哪咤又復活了,孩子们欢唿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一个人说:「这就是自毁式的,你看看,为什么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们又说起教育孩子的事。江风夷感觉自己被一种喜悦的平静笼罩着。 厨房门口,孙泽生和杨樱穿上了围裙。江风夷起身去帮他们:「我给你们打下手吧。」 杨樱说:「不用不用,大部分是海鲜,焯水就好了——我问过小孙了,她说你吃海鲜不过敏的,对吧?」 「对。」江风夷又脸红了,「还是让我帮帮忙吧,我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把清洗香菜的活儿交给江风夷,孙泽生处理海鲜,杨樱切配,他们三人默契地在厨房里忙活。菜板咚咚响,杨樱絮絮叨叨说:「小孙也不知道要忙到几点!什么破单位……」 孙泽生:「我可跟你说,今天吃团圆饭,第一不能抱怨工作的事,第二不能催婚,你招惹她,她再发起脾气来,全家十几口人都得饿肚子。」 「知道了知道了,还要你说。」杨樱最后这一刀剁得格外重,又笑着找包袱,「我等吃饱了再说她!」 江风夷默默听着,怕他们因为发现自己在而停止对话。她喜欢这样的场景,像回到童年为数不多的格外的时光。 杨樱又说:「你这么积极,出去警告他们才是真的,回头孙见智脸都绿了,哪个不醒水的还在那里说个不停……」说到这儿,杨樱忍不住偷笑起来,用胳膊碰一下江风夷,「小江,就像我们上次一样,你说对吧?」 江风夷呲牙讪笑:「也没有那么夸张,那时候我反应也太大了。」 「时代不一样了。」孙泽生在一旁解释,「我们那时候,结婚、生孩子,是很光荣很自豪的事情。现在你们这些孩子想法变了,我们做父母的……」 「那就别说了,又把孩子说烦了!」杨樱嗔他。 外面传来一阵欢唿声,小朋友们尖叫起来,江风夷探出身子看,杨樱说:「不用看了,你听那些小鬼头那么高兴,就知道肯定是孩子王回来了。」 没一会儿,孙见智果然笑嘻嘻来厨房了。 「哎哟!」她单手撑在门框上,叉着腰,「小江同志被抓壮丁啦!」 「我是自愿参与劳动。」江风夷说。 孙见智挤进不大的厨房,像只新来的小狗一样东嗅嗅西嗅嗅。「别挤啦。」杨樱说,「你可真会挑时候回来,活儿都让小江干完了!」 「就是,这么懒,也不知道谁给我遗传的!」孙见智朝江风夷挤眼睛,「小江,跟我出来。」 「菜还没洗完呢!」江风夷依依不捨她幻想中的新爸妈。 「别洗啦!」她搭上江风夷的肩,「几根菜叶我看你来回洗半天,显得你多上进呢?走走走,我找你有事。」 她把江风夷勾搭走了,神神秘秘穿过客厅,一路朝对门去。 「干嘛呢?」江风夷追问。 「嘘!」孙见智把她推进屋,直到关上门才松了一口气,「这家店超级火爆,我排了半天队,只买到一个,一路狂奔回来的。」她说着从包里拎出一小盒奶油蛋糕。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给小朋友吃呗。」江风夷仍旧遵守着原来家庭带来的规矩。 「凭什么好东西都要给小孩吃啊?!他们这辈子长着呢。」孙见智不客气地坐下,掏出两个叉子,「你不吃我吃,奶油都要化了。」她叉了一大口送进嘴里,做出陶醉的表情。 江风夷配合地凑过去,拿起叉子尝了一口。 孙见智观察她表情的变化,得意道:「怎么样,是很好吃吧!」 她点点头,抿着嘴笑。 团圆饭吃得像打仗,所有人被逼着吃光桌上的食物,还要把没端上桌的食物打包分配。等月亮爬上来,一家人例行散步到江边赏月。 大草坪上满是人,夜晚的空气里有干燥草坪和柚子皮的香气。孙见智用胳膊做枕头,躺在野餐垫上看月亮。江风夷坐着,掰断孩子们捡来的细枝条,把切成几瓣的柚子皮重新拼起来,穿绳子,挂提手。「好像忘带蜡烛了。」江风夷在塑胶袋里翻找。 「小江姐姐,好了没有啊?」苏鸿催她。 「没有带蜡烛,怎么办?」江风夷摊着手。 「这还不简单!」孙见智终于捨得参与这幼稚的游戏,一把摘下小孩的智能手錶,打开照明功能,扔进灯里。平整的光芒从缝隙里照出来,旋转着,小小的圆满的柚子灯做好了。 「滚去玩吧。」孙见智把提杆塞给苏鸿,把吵吵嚷嚷的孩子们轰走了。 江风夷完成任务,也四仰八叉躺下去赏月。月亮又大又圆,离地面很近似的,抖落满地银辉。这种感觉真幸福啊。她在心里想。 第68章 (不重要,按需看)人物和伏笔的不完整解析 一、江连云的伏笔 小说名称源于英文谚语the apple doesnt fall far from the tree,直译是苹果落地必离树不远,意译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文名化用直译,同时也有双关的意思,一指江望第死于父亲之手,二指江、陆的人生困境受其家庭教育的影响。 文中暗示过,知道一个人「死了」,和「失踪」的反应是不一样的。江连云每次和江风夷吵架,对话,代入的都是「死了」。 二、阿鲸 伏笔 1 性格: 他的性格底色:拧巴,不自信,不自洽,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处处「提点」江望第,例如用他「朋友的女朋友」的好大学、好专业打压江,通过展示自己阶层的财富、人脉贬低江,使她一直处在自卑、低自尊的状态,然后又暗示「只有我会爱你这样的人」。 陆平和江风夷第一次见面,就在强调自己女朋友的「身份」。不停强调丁闻易是「文化人」,说自己「大老粗」,在送戒指安抚江风夷时表面上在帮丁闻易,实则一直在拱火。 伏笔 2 外形: 1.阿鲸/陆平喜欢穿名牌。1.)他初次登场穿着周世嘉望尘莫及的鞋。2.)张阿婆家里孙见智注意到的「不像张阿婆或她儿子会穿」的耐克鞋。3.)一身始祖鸟。4.)他的鞋架上都是比较昂贵的鞋; 2.他早年模仿丁闻易,成年以后和丁闻易形象差距大,是因为他通过杀人、留学、赚钱等一系列大事件的改变,已经不再以模仿丁闻易为目标,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伏笔 3 过分担心被发现: 如许予华所说,如果他真是丁闻易(父亲医生,母亲商人),且已经成年,没必要藏江望第像藏毒,同时还要软禁江望第。 但他盗用了丁闻易的身份,房子也是通过父亲(任院长)的关系以考研为藉口租下来的,用的也是丁闻易的身份证。所以他一边要承受被父亲发现的压力,一边担心江望第通过他人发现他身份造假。 人物解析: 陆平是任院长这棵树下的苹果,重蹈父亲的覆辙。 他的低自尊让他被江望第的自由浪漫天真所吸引,又把自己遭受的精神暴力施加给江望第,把她拉到和他一样的阴影里,然后再厌恶她。 他嘲讽江望第虚荣、物质。而他有「买别人的梦中情鞋」的钱,不需要为住哪里吃什么发愁,就能说明他比江望第不物质吗?其实他想要一辆好车,或者要出国,需要花这些「大钱」时,一样要向父亲谄媚。 他拥有优渥的生活,其实比江望第的选择更多,明明有「逃出去」的路,却没有出逃的勇气。 三、江家 把他们放在一起说,是因为他们就是一棵树,孩子是树上的苹果,落地了也在树下。 江连云是很多我亲眼见过的许多父亲的一种缩影,他非常好面子,有时疼爱子女,有时打骂,不管付出多少都能获得一个「当家人」的地位,总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想要十岁的女儿为将来顺利嫁人做好一切准备。 江母疼爱自己的孩子,她原本是受丈夫压迫的人,但被「传统」洗了一遍脑,或者说被「传统」教育了碰壁了,对丈夫逆来顺受,即使偶尔反抗,也从没想过要离婚断绝关系,有时候她甚至是丈夫和他人规训女儿的帮凶。 在江家,犯了错就会被揍,被责骂,不准「忤逆」,不需要你有任何犯错的理由。参见最近那则孩子逃到空调外机上还被棍棒追击直至坠楼的新闻。 所以江望第想逃出去建立自己的家庭,当她意识到自己犯错的时候,「告诉父母、向父母寻求帮助」并不是一种选项。因为在她的认知里,那样不会获得帮助,只会引发更大的麻烦。结果确实也是。 最近网络上就有人调侃说,把遇到的心理问题给父母说了就相当于煤气泄漏的时候点根烟清醒一下…… 都说有压迫就有反抗,江望第的叛逆是对父亲的一种控诉和反抗。 我认为并不能简单地用「恋爱脑」概括江望第,她是一个鲜活的人。她未成年,小镇出生、父母失职,人生阅歷仅限于,不能用上帝视角责怪她。 她好不容易逃出家庭,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迈入社会,面对物质的冲击,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同时在阿鲸的「魔鬼低语」中渐渐感到自卑,渴望能融入新的社会。 她一步步堕入深渊,除了自身阅歷不足,不清醒,也离不开无数双隐形之手的推动。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因为教育出了问题,所以认知出了问题,因为认知出了问题,就很难分辨迎面击来的是幸福还是万劫不復。 引用读者宁云志的一段评论: 「我可怜的望第,她明明是浪漫的热情的忠于自己的。或者不止阿鲸,她令人窒息的父亲、镇上咄咄逼人的环境,都是威逼压榨她生存空间的巨手。以至于这段甜蜜陷阱一开始她就在说服自己,相信自己可以侥倖获得幸福——因为人对另一种美好生活的想像才是真正的避难所。」 江风夷,最可怕的是她曾获得过母亲和父亲真诚的爱,让她没办法背叛童年的那个被爱过的自己。 她既不幸,同时也是幸运的,在年少时就被姐姐和母亲的惨痛经歷狠狠敲醒。在少年生活连遭重击的情况下,她没有选择堕向深渊,自暴自弃或残害他人。 她在成长的过程中慢慢地向姐姐靠拢,越来越了解她,最后成为那个「叛逆」的她。 江凤仪最后没有选择和丁闻易在一起,是因为她理解了孙见智的话,她还有自己的人生课题要解决。她和丁闻易互相欣赏,但迥然不同的成长经歷让丁闻易无法和她共情,他们的关系也很难长久。 她偏执、易怒、藐视规则,同时也敏感、聪慧,她用这种极端的方法给自己的人生开闢出一条可能的新道路,就算这颗苹果逃不太远,至少能自己长成一棵树。 四、孙见智和丁闻易 这两人是文中家庭教育没有毒的代表,心理相对健康,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自洽不拧巴。 人无完人,不是说他们完美之躯的意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孙见智直脾气,不照顾他人感受,想怼谁就怼谁。这一点李禾和丁闻易包括她爸爸都很有发言权,所以她也会被嘴更毒更没下限的江风夷反过来压制。 丁闻易不识人间疾苦,很难共情弱者。privilege 就尽数体现了(玩梗而已)。例如他不知道他闰土式的笔友伙伴并不想回忆过去;认为自己的女朋友仅凭「很聪明」就可以被人喜爱、找到体面的工作,而忽略他/艾良自身人脉带来的力量…… 他们的家庭: 孙见智父母即使唠叨、劝婚,母亲有时也不敲门就开门等等,但他们做错事了会道歉(居然会道歉!!江凤仪震惊.jpg)。冬至包饺子那里,爸爸被女儿吐槽了也不会当场暴怒捞棍打人,在江家或者任院长那里这就是大逆不道。 丁闻易,他父母虽然离婚了,但父亲和母亲分别都爱他,他的童年并不缺爱。虽然丁识表现得冷酷,但她给了丁闻易极大的自由,丁闻易很早就独立了。意识到孩子可能有心理问题后会带他去看心理医生,虽然对江风夷不满,但在丁闻易坚定选择了江之后没有再插手,还帮她找过人。 其他的人物也有很多可以领会的、或好或坏的细节,比如 许予华,我对她的定义是真正的「侠」,毫无保留地帮助江望第,同时她内心充盈着爱,才会不设防地为陆平打开那扇门。我不会责备她太善良,因为善良不应该成为弱点。有病的是陆平。 周世嘉,满嘴说爱,把江望第捧得很高。在江望第失足后,立刻认为她轻贱无比。如艾米所说,他并没有把江望第当「人」,她只是他臆想中的一个形象; 还有很多写不完,但是我键盘坏了,大家自己领会吧。 最后要在这里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小伙伴们,从个位数收藏一路陪伴,你们的评论我都有看。写文最快乐的事就是遇到知己!!你们真的给了我很多鼓励和动力,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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