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脂记》 第1页 [古装迷情] 《玉脂记 》作者:君芍【完结】 简介 从赵太傅府上掳走小姐的黑心小厮,十年后归来,竟成了太子身边的宠臣。 京城的无数名门贵女视他为如意郎君的不二人选。 而赵家小姐初初长成,出落得珠圆玉润,丰美娇憨,竟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其芳心暗许。 01.春游 剪剪春柳,啭啭莺啼,又是一年春好处。 鞦韆架上,薄袖春衫的少女笑声清脆似银铃,已然盪至与墙同高,尤嫌不够,一味支使丫鬟:「高一点儿,再高一点儿!」 「小心着点,摔出去不是闹着玩的。」对面石凳上,手捏团扇的娇美小姐提醒。 丫鬟们闻言,果然不再使力,毕竟出了事故,不光小姐遭罪,她们也要跟着受罚。 鞦韆摆盪幅度缓下来,少女不满道:「偏你担惊受怕,败我兴致。」 当朝中书令班洪谟与太子太傅赵皠比邻而居,两家孙子辈小姐打小相识,亲如异姓姐妹,一个叫班雀一个叫赵绥绥,双双人如其名,唤作雀儿的成日叽叽喳喳,精力充沛,唤作绥绥的性格温吞,天真烂漫。 赵绥绥见班雀埋怨她,分辩道:「总比你受伤来的好。」 「你怎知我就得受伤?」 「你忘了上次在钱府盪鞦韆,你跌出去的事?」 「不是跌出一段好姻缘来?」班雀话中难掩得意之色。 她这话不虚,上次她们应钱若眉之邀前往钱府赏菊,班雀见花园中有鞦韆,非要盪,嫌坐着盪不过瘾,干脆站在上面盪,岂料脚滑跌出去,正正好好跌入太子季鸿怀中。 季鸿来钱府做客,被钱若眉兄长引入后花园,本意是给钱若眉牵线搭桥,哪知叫班雀捡了便宜。当时两个人跌作一团,肌肤擦碰,俱红了脸。自此以后便常来往。据说皇后也十分属意班雀,欲行纳为太子妃。 「总不会次次有人接着你,再跌出去,磕坏了门牙,看太子还要不要你!」赵绥绥吓唬她。 「好啊,你敢咒我!」班雀跳下鞦韆,咯吱赵绥绥。赵绥绥遍身痒痒肉,最怕人咯吱她了,没几下脸也笑酸了,央求班雀饶命。 班雀一本正经道:「饶你可以,需依我一件事。」 「什么事?」赵绥绥问。 「明日殿下邀我前往玄都观踏春赏桃,你准备好行装,陪我一同去。」 赵绥绥犹犹豫豫。她自是为好友高兴,只是颇有一点儿小烦恼。为掩人耳目,免落个私会名声,班雀季鸿每次见面必稍带上她,从不避忌,当她面搞一些小动作,看得她面红耳赤。 以团扇遮住半张面孔,赵绥绥弱弱道:「我不去。」 「明天有事?」 「无事。」 「无事为何不去?」 「你心里清楚。」赵绥绥扭头看杏花。 班雀瞬间瞭然,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我保证,这次不会了。」 「谁信你。」 「好绥绥,帮我一次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你不陪我谁陪我?」 「朱樱、钱若眉不是你的好友?何苦偏劳我一个?」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两个也觊觎殿下,我邀她们相陪岂不是引狼入室?」班雀手抓在赵绥绥腕子上,倍感她肌肤滑腻,清凉怡人。 「你只顾自己快活,不顾我的感受。你们情浓意浓,叫我好不尴尬。」 班雀思忖道:「这样好不好,我叫殿下捎来一位郎君相陪你?」 「什么郎君,我又不识得,相顾无言不是更尴尬?」 「岂会!我定替你寻一位知情识趣的郎君,断不会使你受冷落。」当下敲定,「就这么说准了,你明日不许爽约。我还有事,先回了。」 带着丫鬟迳自从西边女墙逾墙回府。 赵绥绥尚在犹豫不决,见状只得回去吩咐侍女收拾行装。 翌日往祖母赵老夫人房里请安毕,赵绥绥随班雀出发。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各自带着贴身婢子。驰上牙道,迳往启夏门行去,遇上等候在此的太子车驾。 太子季鸿玉冠锦袍,长身而立。肩下一位绿衣郎君,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端是不俗。 班雀自打见到那郎君眼睛就没移开过,私下悄悄掐赵绥绥胳膊里侧的肉。 给太子行礼毕,班雀迫不及待地问:「这位郎君是?」 「这位是沈卿沈溟沐。」又向绿衣郎君道,「小雀儿我不多赘述了,这位是赵太傅的孙女,名唤绥绥。」 赵绥绥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衣裙,色泽鲜嫩,尤显肌肤丰腴白皙,两侧髻上插着花穗状步摇,行动间摇摆不定,衬得她俏丽婉转。 沈溟沐目光扫来,须臾问好,「赵小姐。」 赵绥绥微微颔首,算作回礼。 不知是不是错觉,班雀发现沈溟沐落在赵绥绥身上目光,不太寻常。 为不耽误时间,四人未及多聊,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直奔城外十里玄都观。 打见到沈溟沐起班雀就很兴奋,一直掐赵绥绥胳膊,车上查看,都给掐红了。班雀也不说帮她揉揉,还在一个劲儿地滔滔不绝:「真没想到太子会带他来,闻名不如见面,果真出众。呆会儿你好好表现,未必不能把这位大名鼎鼎的淇奥公子收入囊中!」 「淇奥公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你呆呀!」班雀替她着急,「莫非还没想起来他是谁?」 「听名字有点耳熟,你一说淇奥公子我想起来了,莫非是几日前春日宴上朱樱她们议论的那位?」 「除了他还有谁!」 这么一说赵绥绥知道了。 这位沈溟沐沈郎君年纪轻轻便官至太子洗马,形貌昳丽,姿仪美如画。近来颇为闺阁千金所热议,皆视他为如意郎君的不二人选,因《诗经》中有《淇奥》一篇专门用来赞美君子德行仪容,便与他起了个「淇奥公子」的混号。 马车在玄都观外停下。班雀头一个钻出车厢,见季鸿已于马车前立好,打披风里递出一只手来给她扶。嘴角微翘,莹莹玉手搭上季鸿的手,从容落地。 「我们先去了,绥绥你和沈大人一起走。」 看着好友雀跃离去的背影,赵绥绥有点呆。蹲在车门旁下来也不是,钻回去也不是。侍女小狐落在后面,她正想着要不要喊她上来扶她一把时,一只骨骼宽大的手平平伸到她面前。 赵绥绥抬头,看到沈溟沐一身松青圆领袍,如被雨洗过,清透亮眼。立在烟柳下,沖她微笑。 赵绥绥不忍拂他好意,指尖搭在三分之一处,就要下车。 沈溟沐恐她栽了,大掌骤然收紧,将她的四根指头紧紧包裹。赵绥绥吃了一惊,但见沈溟沐目光坦然,她也不好说什么,安稳落地后还要向他道谢。 沈溟沐笑容谦和,回她:「不客气。」 他的声音低沉动听,落在心上,羽毛一样轻。 侍女小狐赶上来,与赵绥绥披上一件披风,此地阴凉,恐她着凉。 班雀早不知去向,有了沈溟沐,她干脆撇下她不管了。赵绥绥和沈溟沐慢悠悠走在通往道观的石阶上,小狐和沈溟沐的小厮庆风落后一程。 赵绥绥余光不住地瞟沈溟沐,想他文弱书生模样,就那么平常地一握,也没见使力,怎么握得她的指尖到现在还是麻的。 沈溟沐察觉她的目光,侧过头来问:「赵小姐可是走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上去的台阶有百级。 「我没那么弱不禁风……」她微微懊恼的表态换来他的莞尔。 赵绥绥心想难怪京城的女郎都中意他,他笑起来的样子果真很迷人。虽是文臣,身兼武将的硬朗气质,如一株挺拔绿槐,花开时清雅,花落时苍劲。 「沈大人名字好生特别,有什么来歷吗?」 「扬雄《太玄经》有云:密雨溟沐,润于枯渎,三日射谷。家姐深爱细雨貌。与我取了这名字。」 赵绥绥似懂非懂点头,「令姐很会取名字。」 看来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沈溟沐望着她轮廓圆润的侧脸,心底略感失望。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他会叫她慢慢记起来。 那些埋进尘埃里的记忆,他要亲手刨出来,使它们重见天日。 02.小蛇 玄都观桃花名动京畿,每年花开时节皆有大批游人前来观赏。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说的就是玄都观。 道士种了足有一百亩桃树,三月花开时节,蔚为壮观。班雀同季鸿游赏好一会儿方见沈赵二人赶上来,不由嗔怪他们迟慢。赵绥绥扁着嘴不说话。沈溟沐道:「沿途风景不赖,我和赵小姐贪看了会儿。」 「沿途风景虽好,到底赏了桃花才算不虚此行。方才我和小雀儿经过的一片桃林开得尤其芳菲烂漫,索性充一回引路使,引你们同去。」 「岂敢劳驾殿下。」沈溟沐道。 「你不敢劳驾他,劳驾我总不成问题。」班雀巧笑倩兮,挽住赵绥绥胳膊,「都同我来。」 季鸿说得不错,当中有十数棵桃花开的确比寻常桃花烂漫,层层叠叠,每一朵桃花皆正当其时,未有衰败??x?迹象。问及原因,小道士答:「不怕贵人笑话,皆因看守桃林的老道士疏懒成性,他居住的茅草屋离这几株桃树又近,或遇三急,一概来此解手。这十几株桃树得粪土滋养,自然开的比别处好。」 众人听后忍俊不禁。 季鸿道:「这老道士的疏懒倒成就了桃花的好事。」 「此言差矣。」 「哦?」闻班雀有不同意见,季鸿作洗耳恭听状。 「旁人心里的好事,于桃花而言未必,换成我,情愿普通平凡,也不要粪土来玷污!」 「瞧瞧,你这就着相了吧,本是看花人,何苦带入那花儿的角色?小女儿心态也!」 「哼,我自是小女儿,不及尔等伟岸大丈夫。」 说的季鸿沈溟沐都笑了。 又游一程,赵绥绥的肚子忽然咕噜作响。彼时四人谁也没说话,林中又极静,那咕噜咕噜的声音便格外明显。 沈溟沐温柔望她:「赵小姐饿了?」 赵绥绥团扇遮脸,「有、有点。」 季鸿适时道:「逛得愉悦,忘了时辰,敢已近午了。吩咐观主,准备斋食。」后面一句是对随从说的,随从得话儿,立即下去吩咐。 去斋房的路上,班雀责备赵绥绥:「丢死人了!」 赵绥绥道:「肚子饿有什么丢人?」 「就是丢人,害我在殿下跟前也没面子。你说你怎的那么爱饿,就不能忍忍?」 前头两人闻听后方争执,不约而同转过身来,「怎么了?」 赵绥绥来了坏心眼,向季鸿告状:「小雀怪我肚子叫丢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班雀掐她手臂阻止。 赵绥绥「嘶」地一声,嫌疼,补充,「还掐我!」 果然,下一秒季鸿便训班雀,「怎的这般无礼,还不快与赵小姐赔不是。」 「我们姐妹情深,要你来充好人!」班雀全然不理会季鸿,只顾和赵绥绥厮闹,双手来掐她脸蛋,「坏心肠的丫头,学会告状了!」 「讨厌,不许掐脸!」 「偏要掐!」 季鸿对此十分无奈。 倒是沈溟沐,看着她们笑闹。眼里攒起一星儿笑意,「赵小姐看着斯文安静,倒也有活泼的一面。」 季鸿笑道:「赵小姐性子慢,在外人面前放不开,但据小雀儿讲,私底下很是活泼烂漫。」 沈溟沐想起孩提时赵绥绥就是个活泼烂漫的性情,整日缠得他不得安生,一别十年,她变了许多,他甚至在她身上找不出旧日的痕迹。毕竟那是他不曾参与的十年啊。 斋房是单独辟出来的,器具整洁,陈设清雅。四人净了手,坐定后即有小道士奉上饭菜,赵绥绥眼睛不错地盯着,见是四碗玉井饭,一碟酸笋丝,一道清蒸鲥鱼、一道香椿煎蛋、一道傍林鲜。汤食碧涧羹,两道小食分别是酥黄独和广寒糕。另兼十数张两寸大小的黄精果茹饼。 赵绥绥夹起一箸笋丝一箸鲥鱼,放入碗中,使羹匙与米饭拌匀,擓来吃了。察觉沈溟沐目光有意无意瞟来,她歪头,直直看回去。 四目相对,沈溟沐淡然收回目光。 赵绥绥吃过一碗饭,腹中仍有余裕,取过一张黄精果茹饼细细地嚼。她吃东西喜欢细嚼慢咽,以至大家都吃完了她还没完。 其他三人均已撂筷,赵绥绥看着碟中没吃上一口的酥黄独,空咽口水。沈溟沐察觉她的小动作,提筷道:「还有两块酥黄独,赵小姐与我一人一块,权当陪我吃了。」 他将酥黄独挟落她碗中,赵绥绥道谢。 饭毕,班雀欲和季鸿单独相处,借散步消食之名出去了。赵绥绥见他们走,乐得自在,多用了两块广寒糕。 小狐知自家小姐有食困之症,每每用过饭或吃过甜腻点心后必昏然欲睡,因此与她送来醒神的香囊。 赵绥绥见沈溟沐还在等她,不好意思道:「我想如厕……」 「小姐请便。」 赵绥绥沖沈溟沐一礼,拽着小狐匆匆忙忙去了。 赵绥绥去后,沈溟沐出了斋房,自往廊下风凉处立着。微风不燥,吹动墙上薜荔,绿波滚滚。轩窗内,道士们正在撤下吃剩的残羹冷炙。 等了约有一刻钟,小狐急急惶惶寻来,「大人可见着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不是和你在一起?」 小狐摇头,「不曾,我们失散了。」 原来小狐等在外面,赵绥绥出来时忘记了这回事,耳听水流汩汩,便循着水声往左去了,到近前方知是以竹筒引出的山泉水。 赵绥绥蹲下身,净了手,又往脸上扑些水花,缓解困意。再起身时惊觉道路陌生,哪里也不识,胡乱择路而行,行过几十步困意復涌上来。沈溟沐与小狐找到她时她正倒凉亭里酣睡。 沈溟沐拈起她腰间香囊,放到鼻子下端,一股清凉之气直透天灵盖,「阿嚏!」伴随一声喷嚏,赵绥绥倏然醒转,见小狐和沈溟沐都围在她跟前,面皮微红。 整衣而起,「对不住,沈大人,我一时睏倦……」 「哪里的话。饭后酣睡,恐睡出病来,小姐且随我出去走走。」 赵绥绥点头,随沈溟沐步下凉亭。 两人沿林间小路徐徐而行,斑驳的光影撒在身上,碎玉一般。赵绥绥手捏香囊,时不时嗅闻。 「赵小姐打小就有这个毛病吗?」 「近二三年才有的。」赵绥绥说,「小时候我精力尤其旺盛,一天不见得睡几个时辰,自打染上这个毛病就不成了,睡得比猫儿还勤。」 「可瞧过大夫?」 「瞧过了。大夫叫我戒甜食,每餐少食,勤走多动。」 「然而赵小姐不遵医嘱。」 赵绥绥盈盈道:「比起嗜睡,戒断甜腻之物更叫我难以接受。」 正说着话脖子一沉,忽尔又一凉,似有什么东西落在上面。赵绥绥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伸手去摸,沈溟沐看见,喝止她:「别动!」 赵绥绥果然乖乖听话不动。 「小姐!」小狐奔到近前,急得要哭出来。她走在后面,清清楚楚看见那盘落到她家小姐颈上的蛇,细脖红尾,青翠欲滴,可不是毒蛇竹叶青! 沈溟沐做出止步的手势,小狐不敢再上前,眼含泪花盯着她家小姐。 赵绥绥尚不清楚状况,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不禁问:「是蛇吗?」 沈溟沐见那竹叶青迤逦向赵绥绥胸前爬来,为提防赵绥绥看见害怕叫出声来,轻声吩咐:「不是,你先闭上眼睛。」 平稳的声线给赵绥绥吃了颗定心丸,她缓缓闭上眼睛。 竹叶青游过来,冰凉的身子擦过赵绥绥锁骨周围大片肌肤,惹出她一片鸡皮疙瘩。 赵绥绥此时的声音已带上颤音,「大人骗我,就是蛇……」 「不是。」 「那是什么?」 「你站稳了,眼睛闭紧,我不叫你睁开不许睁开。」 沈溟沐掏出随身的压衣刀,等待时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我……我站不住了……腿软得厉害……」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好。」 赵绥绥双腿软如泥,愈发支撑不住。 竹叶青游到赵绥绥胸前,抬起青渗渗的蛇头吐信子,沈溟沐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手起刀落。他使的左手刀,小狐就在他身旁,居然没看清他是如何动手的,等反应过来,那颗三角脑袋的青绿蛇头已经躺在地上了。 赵绥绥双腿再难支撑,软倒下来,沈溟沐眼疾手快,接她在怀,顺势拽去她肩头上的蛇身,甩入附近草丛。 「已经没事了。」 「可以睁开眼睛吗?」 「嗯,可以了。」 过分地听话。 赵绥绥睁开眼睛,不忘问:「是蛇吗?」 「是蛇。」 「你骗我。」 「别见怪。」 沈溟沐将赵绥绥扶起来,赵绥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躺在他怀里,忙退开一步,面色红润:「多谢沈大人。」 小狐附和道:「小姐你可得好好谢谢沈大人,是条竹叶青哩,被咬到不是闹着玩的。你看,蛇头还在这!」 赵绥绥顺着小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是一颗血淋淋的蛇头,吓得小脸煞白。沈溟沐遮断她的目光,「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可惜污了小姐衣裙。」 赵绥绥这才发现自己崭新的襦裙上多了一熘儿血痕,猩红污秽。 「一条裙子而已,大人勿放心上。」 说话间,阴风骤起,风含水汽,吹在肌肤上湿润异常。赵绥绥抬头瞧,原本一碧万里的天空陡然阴沉欲雨。 「这天相委实怪异,咱们赶紧去与太子班小姐汇合,提防落雨。」 不妨庆风汗流气促,惊慌而至:「大人,大事不妙,桃林中伏有刺客,太子遇袭。」 03.如晦 众人赶至桃花殿。班雀由侍女陪着站在窗棂下,六神无主,来回踱着步,手中捏着帕子,时不时擦拭眼泪。 沈溟沐入殿查看季鸿状况,赵绥绥留在外面陪伴班雀。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太子为何会遇刺?」 「我也不知道。」班雀慌的只会流眼泪,「当时我们好好说着话走着路,迎面走来一个佝偻老妪,我们没当回事儿。谁知到了近前,老妪突然暴??x?起,掏出匕首刺向太子胸口。仓促之间,我完全吓傻了,眼睁睁看着匕首刺进去。」 「那……那太子有没有性命之忧?」 班雀只是擦眼泪:「我不知道,后面侍卫抢上来,与『老妪』斗到一处,余下的护着我们退到桃花殿,幸亏灵霄道长在殿里,他懂些医术,忙接太子入殿医治。我被挡在了外面。」 赵绥绥见班雀手上的帕子湿的无法蘸泪,掏出自己的帕子细细地蘸去她脸上泪花,「太子吉人天相,必然能逢凶化吉,你莫要伤心了。」 「可是太子流了好多血,胸前都是红的,染的到处都是……」 赵绥绥也不知道接什么话,只是一直安慰班雀太子不会有事,仿佛她多说几遍太子就真的没有事一样。 风越来越大,凉意砭肌,赵绥绥手不断摩挲胳膊。小狐见状道:「小姐,附近有斋房,进去歇歇,避避风吧。」 赵绥绥问班雀意思。大约也是挨不过风吹,班雀点头同意。 进入斋房,屁股还没坐热,沈溟沐追过来:「太子醒了,请班小姐过去。」 班雀慌忙奔去。 赵绥绥也要跟去,沈溟沐拦在她身前:「还是让他们独处一会儿的好,赵小姐以为呢?」 「沈大人说的有理,是我考虑不周。」赵绥绥回过味来,转去窗下坐着。 风拍在窗牖上,老旧的木窗嘎吱作响,风丝透进来,扑在脸上,怪凉。赵绥绥换了个远离窗子的位置坐定,终于想起来问:「太子殿下没有大碍吧?」 「皮肉伤,未伤及要害。」 「那就好。」 「刺客抓着了吗?」 沈溟沐摇头。 赵绥绥不禁嘀咕:「是谁这样大胆,竟敢刺杀太子……」 雨点被风裹挟,倾斜着落下,噼里啪啦重重击在门窗上,声势惊人。沈溟沐把门支开一条小缝,觑一眼回来道:「是冰雹。」 赵绥绥顺着缝隙也看到了,冰球儿豆子大小,击在门扉上,随后弹开,骨碌碌滚了一地,霎是好看,只除了有些冷——阿嚏! 赵绥绥打了个喷嚏,愈发裹紧身上披风。沈溟沐走到橱柜前,取出一条手感厚实的道袍递与赵绥绥:「斋房备有道袍,以供游客有不时之需,都是浆洗干净的,穿上吧。」 赵绥绥感念好意,解下单薄的披风,再要去取沈溟沐手上的道袍,他忽然抖开袍子,两手捏着袍禁亲自伺候她穿衣。赵绥绥受宠若惊,两条藕臂赶紧伸到袖子里。 近距离接触,沈溟沐才发现赵绥绥衣裙上是有暗纹的,月桂树和玉兔的暗纹,相缠相绕,别致可爱,再看她的绣鞋,鞋面上竟也绣着一只小白兔,不禁嘴角噙笑。 赵绥绥见他盯自己足面,还当是观她双足大小,扯扯衣裳,忙藏到裙下。 「天气真怪,上午还是春光明媚,下午就下起冰雹了。」赵绥绥胡乱扯了个话题。 「今年天气暖得早,往年三月开的桃花,今年二月初就开了。果然不是好暖。可怜那些桃花,经这一夜雨打风吹,还不得尽数凋零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什么……一夜?」 「今日这雨,怕有一夜好下。」 赵绥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外面的声音不似方才激烈了,原是落起了雨。春雨微寒,一霎,仿佛又回到了寒冬时节,滴水冰指。 「那今晚岂不是回不了家……」赵绥绥忧心。 「看来是这样。」 方才赵绥绥身上寒,想喝热汤,小狐由庆风陪着去厨房讨热汤,被大雨隔住,至今未归。窗外急雨狂风,温度骤降至不可思议,一个行人也不见。假如雨一直不停,她岂不是要和沈溟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夜之久。 沈溟沐一眼看穿赵绥绥心事,温声道:「小狐念着小姐,待会儿雨势小点势必迴转。」 「但……但愿。」 风雨如晦,才交申时,天已完全暗下来。沈溟沐点燃油灯,斋房升起光亮,漫天漫地的黑雨里,小屋飘摇好似一叶小舟,因这几缕微光,透出些许安定温暖。 赵绥绥倦极怠极,歪在榻上打瞌睡。没多一会儿睡熟。沈溟沐恐她拗了脖子,从橱柜中取出小枕一枚,小心翼翼托起她的头,垫到下面。她脸儿实在圆润,如满月,就着烛光,隐隐可见绒绒细毛,像颗熟透的桃子。 沈溟沐伸手欲抚,又恐惊了她,悬空半晌,恋恋不捨地收回。看到她有好好长大,他着实欣慰。将披风盖到她身上,沈溟沐再次踱回窗前,静听夜雨潇潇。 「哐——」 窗子被风鼓开,破碎的桃花被风雨裹挟进来,稀稀疏疏跌在地上,惨凄凄,冷艷艷。赵绥绥惊醒,勐地直起身子:「小狐回来了吗?」 沈溟沐关上窗子,回首安抚她:「没有,小姐且安睡。」 「什么时辰了?」 「应该不过子时。」 还不过子时么,赵绥绥失落填满眼眸,这么说来还要和他单独相处半宿,小狐又不在,她心里好慌。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和男子单独相处过这么久。 明日归家,会不会挨祖母训?祖母最忌讳男女过从甚密,经常教导她男女授受不亲,平时家里宴饮,若有外男,必然叫女眷们迴避,眼下遭遇这等状况,她要怎么跟她老人家解释? 赵绥绥不知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灯火忽明忽暗,沈溟沐目光瞟过,惊讶道:「赵小姐……」 「怎么了?」 「灯芯即将燃尽。」 「灯芯……」 「一会儿房里会陷入黑暗,请赵小姐勿惊。」 「什么?!」还未等赵绥绥缓过神,仅剩的一截灯芯湮灭于烛泪,房间霎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赵绥绥惊叫出声。 「赵小姐勿慌!」 「你……你别过来!」 赵绥绥退到角落,蜷缩成一团,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她怕死了。 「我不过去,你别害怕。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说说话。」 窗外风声唿啸,好似野兽的咆哮,唿——唿——赵绥绥吓的堵住耳朵:「好可怕,好可怕,我要回家……」 沈溟沐听她含了哭腔,摸索着走过去,「赵小姐……」 黑暗中也不知道摸到了什么,触感异乎寻常的柔软。 「啊,你、你不要碰我!」 沈溟沐缩回手,试图安抚他,然而一句话未了,一道惊雷噼下,声音震耳欲聋,好似就噼在耳边一样,一声接着一声,当真是春雷滚滚。 赵绥绥惊叫而起:「沈大人,沈大人。」 借着白闪带来的短暂光亮,沈溟沐抓住她一条手臂,「我在这里,赵小姐。」 赵绥绥摸到他,什么也顾不得扑到他怀里,「沈大人,你不要走。」她的胸脯紧紧贴着他,当真比棉絮还柔软,宽大的道袍不知何时滑落了,身上仅着单薄纱裙,满身腻脂,散发着脂粉馨香。沈溟沐手无处安放,好不容易摸着道袍,与她披上,方敢轻轻拍抚背嵴:「没事的,只是几个响雷。」 「我最怕打雷了。」 他想说我知道,话出口却成了:「很多女孩子都怕。」 「沈大人不要笑我。」 「岂敢。」 男人的阳刚之躯过于温暖,她离开时恋恋不捨,「沈大人坐我旁边,不要离太远,我担心再打雷。」 想起之前呵斥他不准过来,又觉不过意,话尾带上微微恳求的语气:「行吗?」 「小姐尽管安歇,我会守在你身边。」 他的声音又清淳又好听,莫名叫人心安,赵绥绥安定下来,外面的风雨和一室的漆黑也不怕了,精神头甚好地和他聊了会天,之后迷迷煳煳盹着。 室外风大雨大,摇屋憾树,而她睡颜恬适,安稳如沐薰香。 04.萌动 翌日雨停风驻,满地残枝落叶,好好的桃花尽被雨打风吹去,徒留光秃秃的枝丫,有幸未被吹落的也蔫头耷脑,毫无生气。 小道士持帚打扫,沙沙声吵醒了赵绥绥,揉揉惺忪的睡眼,见小狐在屋里忙活,茫然地问:「沈大人呢?」 小狐绞干汗巾上的水,递到赵绥绥手里:「沈大人探望太子去了。」 汗巾湿热,赵绥绥敷在脸上好一会儿,手脸皆擦拭干净,递还小狐,小狐笑嘻嘻打趣:「漫漫长夜,不时伴有隆隆雷声,小姐昨夜怎么过来的?」 小狐压根没提沈溟沐,赵绥绥却红了脸,兀自紧张半晌,方想起来质问:「你还好意思问,我问你,昨夜你和庆风跑哪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昨夜我们去厨房给小姐讨羹汤,羹汤才热好,雨势跟着转大,风唿唿地刮,树枝都给吹折了,我本想顶风冒雨跑回来,庆风阻着我,不许我动,也亏他阻挠,小姐你知道么,昨夜冻死了好几个人吶!」 「什么,死了人?」 「多是游人,游至桃林深处,不及返转,雨拍下来,更加辨不清方向,体温流失的又快,就这么丢了性命。」 「怎么回事儿,好好的来游春,白白送了性命……」 小狐知道她家小姐心思重,凡是都得在心上转两圈??x?才肯放下,当下打嘴:「呸呸呸,我说这些干嘛,小姐咱们用早饭吧,用完了早饭还得去探望太子。」 赵绥绥哪里用得下,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冻毙的人,原来昨夜她自顾酣睡时,有人正在失去生命。 草草用过饭,赵绥绥转去桃花殿探望太子,不想太子已被羽林卫接走,沈溟沐奉诏随行,剩下她和班雀两个女儿家,独自乘车舆回府。 至家,重新沐浴薰香,换上洁净衣衫,赵绥绥前去祖母屋里问安,赵老夫人果然问及昨夜之事,亏得小狐伶俐,遮掩过去。不需她亲口撒谎,自然脸不红心不跳。赵老夫人不知太子遇刺一事,抓着她的手儿问:「和太子相处得如何?」 「咦?」赵绥绥直觉这话有问题,又讲不出来有什么问题,讷讷答,「太子和小雀在一处,我们不曾相处。」 「你这傻丫头!」赵老夫人拿指头戳她脑门,「不趁这个机会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光耀咱们赵家门楣,还等什么时候!」 「祖母在说什么,太子是小雀的。」 「没出息!」赵老夫人斥她。 「她哪里有班家那丫头机灵。生得又美又会讨好人。」婶娘杨氏在旁边说着风凉话。 「班家丫头是灵动,却哪及得上我们绥绥端庄得体。亏你还是赵家人,只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杨氏出身低贱,素为赵老夫人所不喜,若非长了一副好相貌被赵绥绥的二叔相中纳为妾室,诞下赵家独子哪里有机会被扶正。 赵绥绥素来不爱参与她们的争端,藉口昨日多有惊吓,回房休息了。 她确实需要休息,眼皮子沉的厉害,不过用了几块糕点,困意又涌上来。撑到回房,一头扎床上,抱着她的奔兔纹枕头香香入眠。 睡又睡不踏实,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纷至沓来,形状可怖的妖怪轮着一把巨杵捅破了天,天河倾漏,万水奔流,她一霎成了长耳短腿的小兔子,东奔西跑,就是躲不开四处漫灌的大水,眼看即将为大水所吞没,一头直立行走的灰狼将她提熘起来。 她心想,真糟,要成灰狼的腹中餐了。未等分辨清被水淹死和被灰狼吃掉哪个更糟糕,灰狼小心翼翼将她抱在了怀里。 场景一转,处处漏雨的天空顷刻万里无云,周围一片鸟语花香,她还在被抱着,不过抱着她的人却不再是大灰狼。 「沈大人……」 天空飘落着粉色的樱花,美的像在梦里,他轻唤她,不是生疏的赵小姐,而是—— 「绥绥。」 赵绥绥自梦中惊醒,隔帘看到班雀步履生风走进来,一俟到床前便掀了她的宝帘:「青天白日睡什么觉,起来,咱们聊聊天。」 被班雀这一搅赵绥绥困意全消,和班雀移步窗下榻上坐。 侍女锦豹儿奉上花果茶,班雀呷一口,忽然憋着一脸笑意望向赵绥绥:「我听小狐说你昨晚和沈大人单独呆了一宿。」 赵绥绥脸「唰」地红了,支支吾吾道:「我们、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瞧你紧张的。」班雀好笑地推她一把,「我问你,沈大人可有对你表现出几分意思?」 「意思?」 「嗯……他喜欢你吗?」班雀凑近问。 「他、他对我很照顾,找衣服给我御寒,还会安慰我不要害怕。」 「像有那么几分意思……你别急,我找个机会撮合你们。」 「你说什么呀。」赵绥绥难为情,「你撮合谁,谁要你撮合。」 「脸红成这样了还嘴硬。」班雀强行把赵绥绥的头扳过去给锦豹儿小狐瞧,「你们两个瞅瞅,你们家小姐的脸此刻像不像颗鸡血玉?」 两个丫鬟自是向着自家小姐。 「我家小姐脸皮薄,班小姐快别捉弄她了。」 「就是,班小姐就会欺负我家小姐!」 「你们两个臭丫头,白吃我那么多好东西,过来给我掌嘴!」 小狐锦豹儿兀自躲开,咯咯娇笑。 锦豹儿忽道:「沈大人是何模样,我也好想见识见识。早知昨日我也陪小姐去了。」 「你别急,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班雀拿眼睛瞟赵绥绥,见她脸虽红着,嘴角禁不住微微翘便知她心里也中意沈溟沐。 「说起来,太子怎样了?真不知谁这样胆大包天,敢行刺太子。」 「左右逃不开大皇子和他那几个拥趸,谁不心知肚明,大皇子结党营私,暗中窥探储君之位,一心盼着太子死!」班雀恨声道。 「嘘,没有证据,莫要乱讲。」赵绥绥担心。 「咱们闺房里讲又传不到外头,打什么紧。」班雀一脸无所谓,「上次陷害太子不成,这次又搞刺杀,一出接一出,皇上怎么就看不穿他的险恶用心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赵绥绥不懂朝堂纷争,直觉不应该妄议,叫小狐取来棋具,和班雀打双陆玩。玩到兴浓处,什么也忘了。 05.毛团 过得二三日,春气渐苏,园里的花应开尽开,引得黄莺出谷,紫燕回巢,好不热闹。 赵绥绥由小狐锦豹儿陪着花园闲逛,绣鞋踩在软软春草上,倍感舒适惬意。阳光通过树冠筛下,光斑呈现不同形状,时而圆时而方,千形万状。赵绥绥站在树下,使光斑落在阖起的眼眸上,暖意融融。 「好暖和,烤的眼睛也暖暖的。」眼皮上方一团红光,像只小火炉。 「小姐,莫烤了,仔细烤坏了眼睛。」 「哪有,春阳温和的。」 赵绥绥睁开眼睛,一时眼前都是光斑,看不清东西,走路也摇摇晃晃,人却是快乐的,咭咭笑着,由小狐锦豹儿一左一右搀扶着往凉亭里去坐。 坐定用杯茶的功夫,班雀带着丫鬟鳞儿逾墙而来,至近前,将一张花笺拍于石桌上,「喏,别怪我没想着你,好不容易跟太子见一面,一个时辰倒有半个时辰在为你忙活。」 「什么呀?」赵绥绥疑惑地拈起花笺。 「沈溟沐的生辰八字,习惯爱好。全部是我从太子嘴里抠出来的,保真!」 「你……你搞这些干嘛呀。真是的。」赵绥绥微嗔。 「还不是为了你,没良心的死丫头!」班雀伸指头戳她,「你今年十六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早做打算,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一味等家里张罗,万一张罗个不合心意的,你嫁是不嫁?」 赵绥绥默默拿起花笺,扫过第一行:「沈大人居然二十七岁了,足足大我十一岁。」 「那又如何,你以为人人都能在二十七岁当上太子洗马,从五品的官呢!而且呀——」班雀挨着赵绥绥咬耳朵,「等太子继承大宝,沈大人前途不可限量。」 赵绥绥继续看下去:「沈大人喜欢狗,喜欢青黛色,喜欢吃姜丝鸭,喜欢兰花……」 「不正撞你手里,满京城的名门千金,谁有你会养兰花。」 赵绥绥抿嘴,接着读:「喜欢的女人……」 「他喜欢温婉娇美,纨质兰心的女人。」赵绥绥没好意思读出来的,班雀抢着说出来,帮她条条分析,「这八个字,你占了娇美二字。」 「怎么会,我们小姐也很温婉的。」 「纨质兰心跟我们小姐也挨边。」 小狐锦豹儿抢着道。 班雀白她们:「两个臭丫头,就会给你们家小姐脸上贴金!」 赵绥绥「扑哧」一笑:「温婉娇美,纨质兰心这八个字说的好像我娘。」 此言一出,众女纷纷附和。她们虽未见过赵夫人,然皆看过赵夫人画像,端是天女之姿,玉貌绛唇,纨质蕙心,观之令人忘俗。单单画像已至如厮,真人走到眼前还不知怎样风仪。不然,赵绥绥的父亲也不会在妻子逝后顿觉红尘无所恋,跑去出家做和尚。 念及早逝的母亲,刚刚还是满眼笑意的赵绥绥顷刻眸光黯淡,流露哀色。 众女见状,忙将话题扯回来,巨细靡遗将沈溟沐剖析了个遍,得出结论,与赵绥绥正堪绝配,只待寻个机会,互送秋波,成就这桩美事了。 这样的机会很快来了。 京城贵女们颇好宴饮,过生辰要宴,春花开要宴,秋叶落要宴,兴之所至没名目寻个名目也要宴。 这不钱若眉就攒了个毛团局。起因还是昭阳公主和亲西域,钱若眉的表兄作为随扈一员,迴转时路过康国带回雌雄一对拂秣犬,钱若眉见之甚喜,讨了过来,方便炫耀,适才有了所谓的毛团局。 也不撒帖子,家有宠物的皆可入宴,不拘公子小姐。 赵绥绥班雀一人抱一只侏儒兔也去凑热闹。 筵席设在钱家宽敞的后花园,席上所摆食物有一半皆是鸡鸭鱼肉调配出的颗粒状风干口粮,主人可随意取来给宠物食用。 兔子不需吃肉,赵绥绥只管拈草来餵。四周或牵或抱皆是携宠赴宴的,一时间猫儿狗儿兔儿层出不穷,这些是常见的,不常见的还有狐狸松鼠紫貂,更有甚者,牵来一头圆斑花豹,怪吓唬人。 赵绥绥看着形形色色的宠物??x?,与班雀咬耳朵,「你打听仔细了,沈大人会来?」 「当然。」班雀笃定,「他养了一条狗。」 「养狗不见得就会来,他那样一个忙人,不像是爱凑热闹的。」 「当然不能指望他自觉,所以我託付给商子煜了,叫他生拉硬扯也要把他给拽来。」 商子煜赵绥绥知道,国舅府的小侯爷,也即是商皇后的亲侄子太子季鸿的亲表弟,常往东宫走动,和沈溟沐极熟,嗜好豢养猎犬,沈溟沐的狗还是他送的,商子煜欲来赴宴邀沈溟沐陪同,沈溟沐安敢相辞? 班雀给赵绥绥剖析完,赵绥绥心里有了一层底,不禁升起甜甜的期待,预先想好了见面时要说的话。 等真见了面却傻了眼。 方才的花豹自是惹眼,沈溟沐的狗也不逊色,齐腰高的一头青黑色大犬,浑身毛髮披散,两颗眼珠隐在长毛地下,精光湛湛,威风凛凛活像一头黑狮子。 朱樱依偎在沈溟沐身边,一身春樱粉的衣衫,娇俏灵动。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活泼泼地围着沈溟沐说话。 「苍猊几岁了?」「苍猊吃什么?」「苍猊脾气好不好,乱不乱咬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不消说,苍猊是那条大狗的名字。沈溟沐耐心十足,一一解答。 待走到班赵二人面前,沈溟沐如常招唿:「班小姐,赵小姐,你们也来了。」 未等赵绥绥说些什么,朱樱笑吟吟道:「合着跟我一样,也是来凑数的。」 她望向她们怀中的兔子,好巧不巧,她怀抱的也是一只兔子。 眼看钱若眉在前头,朱樱二话不说拖着沈溟沐上前:「沈大人,咱们去瞧瞧钱若眉的两只拂秣犬。听说比茶杯大不了多少,待会儿和苍猊凑在一处,该有趣了。」 沈溟沐没有任何异议的随她去了,目光未曾在赵绥绥身上流连。 等他们过去后,班雀才看到落在后面垂头丧气的商子煜。 「怎么回事儿?朱樱怎么和沈大人搅和一块儿去了?」 「你还好意思问!」商子煜满腹怨气,「原本我和樱樱约的好好的,过来玩,你偏叫我带上沈兄,他不愿意来,还是我厚着脸皮求来的,谁承想樱樱一见到沈兄就不理我了,连我家商榷也不理了。」 商榷垂头耷耳,好似与主人感同身受。 班雀一时无语。 沈溟沐的苍猊与钱若眉的两只拂秣犬一会面悬殊的体型差距立刻惹来众人围观。 拂秣犬高六寸,长不过尺余,尖嘴丝毛,活泼异常。苍猊随沈溟沐来,大抵走累了,伏卧地上,张开嘴巴喘气。尾巴像只大扫把一样扫来扫去,两只拂秣犬颇以为奇,围绕它的尾巴扑来咬去。 众人先前还恐苍猊兇勐,反性咬伤拂秣犬,紧张观察半晌,苍猊却是一动不动,甚至有点睏倦地趴下来,大脑袋枕在两只厚实前爪上。尾巴还是一甩一甩的,有意逗弄拂秣犬。 一会儿,拂秣犬扑咬倦了,沿着尾巴爬到苍猊身上,蜷下来,小小的两团毛团卧在一只大大的毛团上,煞是好看。 围观诸人眼里莫不流露喜爱之色。 朱樱钱若眉皆围在沈溟沐身边说笑,班雀推搡赵绥绥,「你也过去和沈大人说说话。」 赵绥绥脸皮薄,「我不去了。」说着抱着侏儒兔往池塘那边儿走去。 班雀跟着她过去:「沈大人真是的,也不晓得过来陪你说说话。」 「本来也没什么交情,人家凭什么过来陪我说话。」 班雀见她灰心,正欲安慰,忽觉哪里不对劲儿,低头一瞧,怀里的侏儒兔顺着尾巴噗噗噗往外拉青黑色屎粒,一路走来不知拉了多少,有几粒粘在绣裙上,惹得班雀惊叫连连,赶紧扔了兔子,再看脏污的绣裙,头都大了:「可恶的兔子,竟敢,竟敢……」 恰有侍女从小径那边过来,见状,忙引班雀前去换衣裙。 赵绥绥留在原地,眼见班雀的兔子顺着假山石熘走,赶紧将手上这只也放掉,叫它们结伴而走,免得待会儿她也遭殃。 做完这一切,赵绥绥静静在池塘边立了一会儿,隐约闻见那头的欢声笑语,倍觉孤独。提起裙摆,欲寻班雀去,一回身,没吓个半死。 圆斑花豹站在她面前,橙红色兽眸宝石一般,当中的竖瞳分明倒映着她的人影。赵绥绥僵硬地扭动脖颈,四下无人,更不见花豹的主人。 想喊,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儿,更怕喊声激怒花豹,引来攻击。脚下不自觉地后退。 花豹也不知看她哪处有趣,她退一步,它进一步,歪脖打量她。 赵绥绥着实慌了,全然忘记身后是池塘,就这么一步步退入池塘。她是旱鸭子,入水后拼命挣扎,越挣扎离岸边越远。 花豹好奇的目光不肯稍离,甚至坐下来观看。在它那双竖瞳中,少女渐渐无力,在吐出一串咕噜噜的水泡后沉入池底。 06.苍猊 苍猊摇动硕大狗头,嘴里发出可怜的呜呜声。 沈溟沐不管它愿意不愿意,不容拒绝地命令:「下去!」 「呜呜呜。」苍猊不敢违背主人意志,跳下池子,游到赵绥绥下沉的位置。 即使整个人沉入水中,强烈的求生意志仍旧迫使赵绥绥不断挥舞双臂,企图抓住点什么。忽然,她摸到了一根粗粗的棒骨,说是棒骨还有点软,触感怪怪的,赵绥绥顾不上是什么,拼命扯着它往上爬。 苍猊的后腿被拽下去一条,受惊地发出呜咽声,到底生得大,皮毛又厚实,浮在水上跟条小船似的平稳。赵绥绥攀着腿爬到它背上,力气也用尽了,头歪向一边,动也不动。苍猊驮着她游回岸边。 够得着了,沈溟沐抓着手臂将人提上岸,苍猊随后上来,好似故意报復,狠劲儿抖了抖水,霎时水珠四溅,沈溟沐如挨雨浇,湿了半边身子。做完这一切,精神抖擞地跑去阳光下晾晒。 沈溟沐把赵绥绥倒放在石头上,排出她腹腔里的水分。始作俑者不知自己闯了大祸,犹自睁着橙红的大眼睛旁观。 被一只勐兽盯着着实不好受,沈溟沐捡起它拖在地上的绳索,将花豹牵引至附近树下,系在树杈上。回来时,赵绥绥已有悠悠醒转的趋势。 吐出好几口水,赵绥绥缓缓睁开眼睛,此时她已被沈溟沐从石头上抱下来,平放在草地上,适应一会儿,视线逐渐聚焦到沈溟沐脸上,犹是一副搞不清状况的迷茫表情:「我记得我落水了,是沈大人救了我吗?」 「不是我,是苍猊。」沈溟沐边说边解下外袍盖在她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赵绥绥衣裙湿透,粘在身上,身体的线条轮廓被尽收眼底。 头髮仍在滴答水珠,春阳却是明媚的,暖融融落在身上,诱得鼻尖发痒。赵绥绥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池水凉,我送你进屋暖暖换身衣裳。」沈溟先一步站起身,贴心地伸出一只手来,「赵小姐试试看,可以起来走动吗?」 赵绥绥攀着沈溟沐的胳膊站起来,试着走了几步,突然间栓在树旁的花豹向前挣来,作势往赵绥绥身上扑,赵绥绥腿软心慌,霎时软倒在沈溟沐怀里。 沈溟沐亦不含煳,抱起她绕开花豹,走上甬道。 赵绥绥目光越过沈溟沐的肩膀,看到他的狗摇着尾巴跟上来,虎虎生威的步伐连花豹见了也不禁认怂退开,又想起方才沈溟沐说是苍猊救了她,大抵就是这条狗,难怪方才水下的触感那般奇怪。 目光转回沈溟沐身上,这才惊觉自己还被他抱着,脸上火烧火燎:「沈大人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了。」 沈溟沐没有客套,将她放下。大抵也是觉得吃力了,她原比其他女子重来着。 「天吶,绥绥,你怎么成了落汤鸡?」换好衣服出来的班雀见到赵绥绥狼狈模样,惊问原故。 「受花豹惊吓,落水了,险些没挣上来。班小姐来的正好,赵小姐交给你了。」沈溟沐说。 「有这等事!」班雀揽过赵绥绥,「你没事吧?」 赵绥绥道:「没事,就是有些冷。」 班雀闻言辞别沈溟沐,带着她去换衣裳。钱若眉听说了赵绥绥落水的事,将放任豹子四处走动的赵王孙埋怨了一番,吩咐下人烧水,给赵绥绥沐浴。 赵绥绥泡过温水,脸色渐渐恢復红润,身上也不冷了,换上新衣,梳好妆容出来沈溟沐已经走了。 衣裳是钱若眉的,钱若眉纤瘦,而她丰腴,穿在身上略紧,多有不便,便也早早打道回府。 翌日班雀来探,赵绥绥还未起。 「懒绥绥,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再睡下去,真成睡仙了。」两个人关系好到没顾忌,班雀头探进帐子里拉扯她。 小狐在一旁说:「她哪里是还未起床,是吃过饭又睡了。」 班雀一听这还了得,更加大力拉扯赵绥绥:「绥绥你起来,再不起拿茶泼你了。瞧你身上的肉,赶上一头小猪了。」 「起就是了,干嘛说人??x?家是小猪。」赵绥绥打着哈欠,抻抻懒腰,宽大的袖子滑到胳膊根,露出浑圆的膀子。 「你瞧瞧你这膀子,能毁我两个了。」 「班小姐别光拣我们小姐缺处讲,你怎么不说说她那胸脯子,也能毁你两个。」 两个丫鬟出来打抱不平,小狐讲完锦豹儿讲。 「就是呀,而是咱们小姐虽然丰满却不臃肿,满身琼脂可比廋骨嶙峋的时候好看多了。」 锦豹儿讲的倒是实话,赵绥绥初初搬来与她做邻居十一二岁的时候,个子飞蹿,人也纤薄,纸片似的。那时候看着真不起眼,这三四年,人圆润了,反倒显出姿色来。 一身琼脂也会长,该丰满处丰满,纤裊处纤裊,别看她比她多出来三四十斤,腰却不见较她粗多少,下颌到脖颈的线条尤为紧緻,无一丝赘肉。 「再睡出三十斤来,叫你好看。」班雀气哼哼。 「不睡就是了。」赵绥绥趿鞋下地,「可是这一不睡又有点饿。」 班雀瞪她:「吃了睡,睡了吃,你疯了。」 小狐锦豹儿也不敢再纵她:「茶水管够,糕点一块没有。」 赵绥绥吐吐舌头,突然拽住班雀:「说起来,需跟你商量个事,沈大人救我两次,于情于理我是不是都得带上礼物去望他?」 「是该望他,培养培养感情。」 「讨厌,人家跟你说正经。」 「我也在说正经的呀,多走动,一来二去的不就……」班雀掩嘴笑。 赵绥绥睨她。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说说看你打算什么时候望他?」 「我正为此踌躇,突然拜访恐怕不妥,要不要先送个拜帖过去?」 「送拜帖这主意好。」 得到肯定,赵绥绥即刻动笔,拟好拜帖,交到班雀手上,请她转交太子,再请太子转交沈溟沐。提到太子,班雀勐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讲正事!」 「什么正事儿?」赵绥绥问。 「上次太子遇刺的事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 「当时我就说是大皇子下的手,果不其然,你猜怎么着,」班雀神采奕奕,「大皇子刚刚被册封为穆王,要求克日前往封地。」 赵绥绥迷惑:「假如是大皇子做的,皇上干嘛不惩罚他,反而封他王?」 「朝堂上的权力纷争,哪里是你能明白的。那大皇子毕竟是陛下的亲儿子,不到万不得已,陛下哪里肯下死手。将他遣离京城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这样么……」 班雀乐颠颠:「这一来可好了,太子再也不用受其扰。也省得他三天两头加害太子!」 东宫,明德殿。 「穆王不日离京,届时穆王一党再不足为患,归将军的削兵权之围可解。」 「中间过程好生兇险,父皇生性多疑,险些瞒他不过,多亏我伤势够重,才打消了他的疑虑。」 「说起来太子实在任性,说好了擦着胳膊划过,您怎可擅作主张,令心口受伤,委实兇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不下重筹码,焉能得到今日的结局。左右他们有行刺的计划,由我顺水推舟,先下手为强。」 「归将军若是知道您为保全他的兵力,这样履险,会不高兴。」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姨父,而是替自己铺路。衡阳不会善罢甘休,迟早捲土重来,那时姨父手里的兵权将成为我最有力的后盾。」 茶汤沸了,咕嘟出蟹眼泡。季鸿拎起茶壶,斟了两碗,与沈溟沐共饮。 07.拜访 赵绥绥送去的拜帖很快有了回音:三、四日无事,焚香安坐家中,静候芳踪。 赵绥绥拿着拜帖去跟班雀讨教:「届时登门拜访,你说我送他什么礼物好?总不能太轻了,也不能太贵重,贵重的祖母问下来,我不好解释。」 「你没跟赵老夫人提这事?」 赵绥绥摇头。 「事关你的终身大事,先透个风过去,探探她老人家的意思。」 「八字没一撇……」赵绥绥怪难为情。 「你害羞个什么劲儿!」班雀拿肩膀撞她,「还是说你怕沈大人看不上你?」 「他喜欢兰心蕙性的温婉女子,我……」 「你沾边儿的。」 「反正先不要说,万一人家对我无意……」 「好好好,不说不说。话说回来,要不送花瓶吧,你取用不方便,我倒是有一对泉窑花瓶。」 「不用,刚刚提及兰蕙,我想到送他什么了。」 「什么?」 「兰花呀。」 「这个主意好,兰乃花中君子,品性高洁,最宜送高雅之士,且又名贵,不失你朱门小姐的身份。」 然对于送什么兰,赵绥绥颇费踌躇。首先颜色上就很犯愁,白兰、紫兰、红兰、绿兰哪样颜色好呢。其次品种,惠知客、仙霞、济老、灶山、陈梦良、观堂主……个个是仙品,难以抉择。 几番权衡,选了母亲沈鸾酷爱的两个品种——灶山、惠知客。 谁知沈溟沐竟很识货。 接过她的花摆放于暖室之中,细意端详:「赵小姐别说,且让我猜猜。」 指着左边绿兰:「此兰花色清雅如碧玉,花枝散开,体肤松美,花开并蒂,叶绿而瘦薄,花干尤碧,莫非是人称绿衣郎的灶山?」 「绿兰品种少,好猜,下一个白兰可就难了。」 沈溟沐闻言微微一笑,稍一搭眼便道:「一株十五萼,娇柔瘦润,团簇齐整,花英淡紫,片尾凝黄,叶绿茂且柔,非惠知客无疑。」 赵绥绥惊讶:「沈大人居然对兰花如此精通。」 「家姐颇好此道,我跟着学些皮毛而已。兰花娇气,最是不易栽培,小姐赠的两盆价逾千金,沈某受之有愧。」 「哪里,若非沈大人,我险些被蛇咬,又险些溺死,沈大人救我两次,两盆兰花不值什么。何况这两盆为我亲手所栽,所费不过一些精力,不费一钱。」 「小姐用心血浇灌的兰花,愈发珍贵了。」 得他这样夸奖,赵绥绥脸儿红红,忽然想起什么,命小狐呈上包裹。 「上次沈大人借我的衣服,已经浆洗干净。」 谁知沈溟沐接下后直接取出,权作外袍穿上,抖动间香气荡漾。 「清洗一下即可,怎用得着薰香,小姐太用心了。」 此言一出,赵绥绥脸更加红了。她才没有给衣服薰香,分明是昨夜心血来潮,拿他的衣服来穿,站在镜前好一阵比划。她并不苗条,可那衣服罩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宽大,心底暗暗感嘆他肩宽膀阔,高大伟岸。不知不觉,合衣而卧。得亏衣料子舒展,不曾留下摺痕,却因此沾染了她的体香…… 小狐背后偷偷笑,并不帮她一把。赵绥绥情急之下,顺着沈溟沐的话说:「反正我的衣裳也要熏,索性放在一起熏了。沈大人不会讨厌这个味道吧?」 「哪里,此香气味清雅,闻起来很舒适。」 小狐笑得更欢了,赵绥绥拿眼睛瞥她,小狐机灵道:「不知沈大人的苍猊在哪里,小姐此次来也有给它备礼物呢。」 「一只狗也值得赵小姐费心。」 「一点心意,毕竟苍猊也是我的救命恩……狗。」 「苍猊在园子里,我引赵小姐去。」 沈溟沐一个人住,居所很小,园子也很小,园中遍植绿竹,有茅草搭起的茅草亭一座,颇具古意。苍猊独卧亭下,啃骨头玩。 赵绥绥从小狐手中取过一只四四方方的食盒,打开给沈溟沐看:「是一些风干肉粒,有兔肉、猪肉、羊肉、鹅肉,可以餵给它吃吗?」 「苍猊早上没进食,此时也该饿了。」 赵绥绥闻言捧着食盒过去,到底是巨型犬,临到近前有些胆怯,回望沈溟沐。沈溟沐走到与赵绥绥并肩的位置,赵绥绥一霎好似有了支撑,见附近有只木盆,料想是苍猊的食盆了,将干粮倾进去。 苍猊鼻翼微动,循味上前,大口吃起来,肉粒被嚼的咯嘣响。赵绥绥开心道:「苍倪很喜欢吃呢。」 沈溟沐心想都是瘦肉它当然喜欢吃了。 赵绥绥眼里亮起星星:「我可以摸它吗?」 「最好不要,苍猊进食的时候不喜别人打扰,小心发起性儿来咬掉你的手。」 赵绥绥急急忙忙缩回手。 沈溟沐见她委实天真可爱,不禁道:「逗你玩的,摸吧。有我在,它不会咬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赵绥绥试探伸手,浅碰一下,苍猊只顾埋头吃饭,没有反应。赵绥绥胆子大起来,揉它毛茸茸的额头,口内喃喃道:「苍猊,多谢你救了我哦。」 此时小狐早被庆风勾走,不知哪里野去了。园子里剩他们俩人,清风过处,碧叶萧萧。沈溟沐蹲下来,与赵绥绥并排:「赵小姐喜欢狗吗?」 「嗯,尤其是像苍猊这样大毛又长的狗。」说完又觉哀伤,「可惜祖父祖母不允许我养大狗,说那不是闺房小姐该做的事。」 沈溟沐手上闲着无聊,拽下几根草叶来,手指迅速翻动,草叶在他手上初具雏形。须臾,活灵活现的草蚱蜢惊现掌中,若不细看,还当是真的。 「咦,沈大人也会??x?编草蚱蜢?」 「为什么用『也』?赵小姐认识的人中还有谁会编?」 「没……没谁。」乌黑的眼珠滴熘熘,不住地打量那只草蚱蜢,「这只草蚱蜢,沈大人可以送给我吗?」 「小玩意儿,赵小姐喜欢尽管拿去。」 赵绥绥心满意足地捧着蚱蜢回府,听说赵老夫人有跟下人打听她去向,换过衣裳后忙去房里请安。晚上一道用了晚饭。等到可以躺到床上,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往常的她沾床即睡,今夜却罕见地失眠了。听外间锦豹儿轻细的鼾声,心儿乱纷纷。忽地披衣下床,自箱笼中取出一只多宝盒。 多宝盒黑檀木所制,盒盖上绘着美丽的花鸟图案,角落里飞着一只蓝蝴蝶。赵绥绥打开盒盖,取出里面的草蚱蜢。 草蚱蜢有些年头了,颜色枯黄不说,草叶不含丝毫水分,干酥干酥,令人毫不怀疑,只须轻轻一攥,它便要粉身碎骨。 拿去与沈溟沐的草蚱蜢放一处,一黄一绿,对比好不鲜明。 黄蚱蜢乃她一儿时玩伴所赠,玩伴姓甚名谁,模样年龄她俱已淡忘。问过祖父祖母他们说并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叫她很是迷茫。 若要问她,这么个连模样姓名也记不起来的人送的不起眼物件为何妥善珍藏至今,她也答不上来。冥冥中就是觉得这只草蚱蜢很重要,万万不能丢弃。 08.鹿肉 夜里下过一二时辰清润小雨,芍药花的瓣子与叶片上俱沾了露,近乎透明的轻薄粉白色,娇颤颤惹人怜。 炉火在四畦芍药中央架起来,众女围炉而坐,衣香鬓影,谈天说地,恣意取乐。侍女环立左右,不时奉上茶水糕点。 「不吃了不吃了。」班雀推开新上来的长乐糕,「再吃待会儿该吃不下鹿肉了。这个朱樱,真会磨蹭,什么时辰了还不到。」 班雀兄长昨日外出打猎,打来的猎物中有头梅花鹿,班雀讨来半扇,今日作局,邀众女围炉烤肉。天朗气清,春风和畅,虽则炉火烤人了些,时不时送来的缕缕清风又驱散了这股燥热,当真惬意不过。 除了朱樱迟迟不至。 「她那个性子,做什么都磨磨蹭蹭。明是巳时,告诉她辰时,方能赚她不迟。」钱若眉摇着纨扇,赶走熏人的烟气。 「回回如此,太可气,下次她做局,咱们通通迟到,非叫她久候,方能出心头这口恶气。」 班雀恶狠狠说着,冷不防赵绥绥肚子咕噜噜作响,花颜顿时转怒为笑:「瞧吧,绥绥都饿了。」 赵绥绥团扇遮脸:「昨晚过话说烤鹿肉,早上空着肚子过来。朱樱迟慢,何不派人前去催请。」 「别催了,一来一回又耽搁许多功夫,咱们先吃,不等她了。」 一说先吃,朱樱姗姗的倒来了,搴着粉黛子色绣裙,妆容画的一丝不苟,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腻,非掉进蜜罐子腌个把月浸润不出来那种音色:「我来迟了,丫鬟笨手笨脚,连朵花儿也簪不好,耽搁我许久。」 这是她的惯用说辞,众女屡见不鲜,钱若眉靠着椅背,慵懒挑眉:「既来迟了,先自罚三杯再说。」 「三杯怎么行,咱们三个人,合该一人赔三杯,合计九杯。」班雀最坏。 「你想醉死我,死丫头!」朱樱在班雀与赵绥绥中间的空位坐下。 「我不管,今天你不喝完九杯酒,决计不能饶你。」班雀甚是麻利地排列好三盏酒杯,个个斟的洒洒泼泼,「来,先喝了我这三杯。」 朱樱见班雀饶她不过,不情不愿饮了酒,酒气芳烈,熏得她面色微酡。 「轮到我了。」钱若眉皓腕上金银两色镶宝石镯子互相碰触,撞击出清脆音节。泠然拎起白玉酒壶,待要斟,被朱樱拦住。 「好姐姐,饶我一次罢。」 「班雀的三杯喝得,我的三杯喝不得,是你瞧不上我还是我原比她矮一截?」 朱樱苦瓜脸,「我喝就是了。」 轮到赵绥绥,朱樱知她性子软好说话,先自卖一番惨:「哎哟,哎哟,哎哟哟,六杯酒下肚头也晕了,眼也花了,再喝下去恐要呕吐,我呕吐倒没什么,扫了姐妹们进食的兴致。好绥绥,看在昔日情分上,免我三杯罢。」 班雀叮嘱赵绥绥:「不可饶她!」 朱樱挽着赵绥绥胳膊摇晃:「绥绥,人家意识到错了,下不为例嘛。」 赵绥绥道:「我看她确实有三分醉意,既说了下不为例,暂且记下,下次再犯,加倍罚她。」 班雀嘆气:「绥绥就是心软。」 朱樱欢唿,上去勐亲:「绥绥最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赵绥绥躲闪不及:「你再亲我要收回方才的话了。」 朱樱笑嘻嘻摆正姿态。 顷刻,鹿肉盛在银盘里端上来,厨娘刀功了得,肉片切的薄厚均匀,着意选了肥瘦相间的位置,落到烤架上,不一时滋滋冒油,撒上茴香莳萝一起烤,顿时肉香和香料的气味一起弥散开,赵绥绥「咕嘟」吞一口口水,挟来一片,落于绿釉陶碟中,蘸些芝麻盐,不会更香了。 也有红红的醋水,调和蜂蜜,裹在鹿肉上晶莹剔透,入口甜香多汁,很得少女们青睐。班雀朱樱尤爱这样吃。 赵绥绥两种都爱。唯独钱若眉,只肯蘸芝麻盐吃。 众女边吃边聊。 「说起来,樱樱最近怎么不理小侯爷了,害他在家里害相思病。」 「樱樱忙着巴结沈大人,哪有有功夫搭理小侯爷。」 「哪个沈大人?」班雀偷瞟赵绥绥。 「还有哪个沈大人,你家太子身边的沈大人呗。」 「又胡吣了,什么叫我家太子。」 「不你家的,是我家的?」钱若眉揶揄。 「说起来太子沈大人小侯爷三人还是亲戚呢。」朱樱突然插嘴。 「太子和小侯爷我知道,沈大人何曾跟他们沾亲带故了?」 「你们不知道?」朱樱故作惊讶,「沈大人是归将军的义子啊!」 「镇守西北的归仁翰归将军?」 「除了他我朝还有哪个归将军!」 「绕的我都煳涂了。」赵绥绥一脸困惑,「太子和归将军什么关系来着?」 「归将军是太子的姨丈。太子的母亲商皇后,商子煜的父亲商老侯爷,归将军的夫人这三人是兄妹。」 「这么一算,沈大人岂不成了太子和小侯爷的表兄?」 「还真是。」 两盘鹿肉吃光光,侍女们又端上来一盘,提前用青梅酒腌制过,杂以茱萸、姜、花椒,未烤已有三分香。 炭火弱了,又添进来两块旺的。石榴酒喝见了底,又上来一壶枇杷酒,金液盛在水晶杯中,摇摇漾漾。 「鹿肉有没有剩,拣细嫩的部位,薄薄的切些肉脍来才叫好。」钱若眉深爱肉脍。 「开玩笑,半扇鹿呢!」班雀即刻吩咐下人备鹿肉脍。 赵绥绥呲熘熘喝下一盏枇杷酒,忽听班雀问: 「不过沈大人究竟什么来歷,怎么就成了归将军的义子?」 「听说京城中颇有几个痴女下功夫查过他的出身,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朱樱有意卖关子,「沈大人十年前的经歷竟是一片空白,出身来歷俱不可考,有根据可查的也就是他跟着归将军的这十年。」 「你说的这个痴女莫非是你自己吧?」班雀调笑。 「去你的!」 「沈大人跟着归将军,何以不做武将,反成了文官?」赵绥绥提问。 「听说他胳膊受过伤,抡不起枪。」朱樱刻意压低声音。 「咦?」 「怎么受伤的?」 「谁知道。」 众女心下讶然,为这谜团一般的男人。顷刻又笑开:「来来来,大家喝酒。」 「光喝酒多没意思,我们来玩个好玩的。」朱樱心思最活,「我们每人许个愿,写下置于匣中,埋下于树下,三年五载后掘出来,看谁的心愿实现谁的落空。」 众女纷纷响应。各自书好投掷于玉匣中。班府后花园中有一株樱花树长势良好,遂相约埋于树下。坑都挖好了,钱若眉又心生顾虑:「埋在自家,小雀不会偷瞧罢?」 「反正又没埋,信不过我,各自取走不提。」班雀气哼哼。 「嗐,有什么好瞧的,我不用瞧也知道你们写了什么。」 「哦?」 「左不过是早日觅得如意郎君那一套。」 众女忍俊不禁。 「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 玉匣终究放了下去,四女一人一花铲将其掩埋。 做完这一切,先前喝的果酒后劲涌上来,大家脑袋晕乎乎,相拥着往暖阁去歇息。朱樱钱若眉喝的比较多,歪在美人榻上顷刻盹儿着。 班雀赵绥绥躺蓆子上,班雀挨着她问:「和沈大人进展如何?」 「没进展……」赵绥绥闭眼答。 「上次那么好的机会,你都不说跟他发展出来点什么,临了就带回一只草蚱蜢,叫我说你什么好。」 赵绥绥逐渐迷煳,以哼哼作为回应。 「不过不怕,我给你们创造机会。打猎是个好点子,改天我叫太子带我们去打猎,带上沈溟沐。」 「嗯??x?……」 「迷煳虫。」班雀蘸一指甲茶水弹她脸。 「凉……」 「别睡嘛,陪我聊聊天,方才的心愿你写了什么?」 「你写了什么?」 「我……我不告诉你。」 「那我也不告诉你。」赵绥绥转身背对班雀,很快睡熟。 09.习射 几日后。班雀来到赵绥绥闺房,脸上漾着欢泼泼笑意:「你要怎么谢我?」 「没头没尾的,叫我谢你什么?」赵绥绥蝴蝶绣到一半儿,被她打断,下意识用绣花针搔搔头皮。 班雀抽走她手上的绷子,扔去一旁:「绣这劳什子作甚,我下面要说的是你的终身大事。沈大人的心意,我帮你探明了。」 「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班雀挨着赵绥绥坐下:「昨日进宫,我同太子说起打猎的事,太子也说左右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并邀沈大人同去。」 「沈大人怎么说?」 「关键就在这了。」班雀眉飞色舞,「沈大人问赵小姐去不去。」 「赵小姐……我……我吗?」赵绥绥拿着指着自己,有几分不敢相信。 「除了你还有哪个赵小姐?当时太子听完直打趣他,问他这样惦记你,是否对你有意?」 「他怎么回的?」 「他回的可气人了。」提起这个,班雀沉下脸来,忽见赵绥绥包子般暄软的脸上满是迫切的表情,不禁一笑,「说来也是缘分,他的说辞竟跟你上次拒绝陪我去玄都观的说辞一模一样,却美其名曰怕碍着我们。」 「太子便问他,为何不是其他小姐,非得是赵小姐,他回说赵小姐安静恬淡,久处不厌。」拍打赵绥绥臂膀,「你听见没有,他说和你在一起久处不厌呢!」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这都说明不了还得什么说明得了,总不见得昭告天下说他中意你。」 少女欣悦之情不需经口,透过脸蛋就表露无遗:「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呀?」 「太子后日得闲,定在后日。」班雀说,「原说想去御苑,到底是皇家的地界规矩多,还不如择一处山林,怎么野也不为过。选在了城南的百花山,据说山里獐子、野兔、狐狸什么的尤其多,勐兽倒不多见。」 赵绥绥于是吩咐小狐锦豹儿找出压箱底的胡服,试了又试,每件都不合身。那些全是一两年前的衣服了,这一两年里,她长高了些许,圆润了些许。小狐锦豹儿不得不连夜为她改衣服,总算赶在出发前有惊无险地改好。 百花山不愧叫百花山,山中野花尤其多,各种各样的颜色,一片片,一簇簇,赵绥绥深爱其中雾蓝色的一种小花,携着小狐锦豹儿在其间採摘。 班雀看了看採花的赵绥绥,又看了看松柏下粘着沈溟沐讲话的朱樱,一声嘆息,质问太子:「好端端,带她来作甚?」 季鸿道:「子煜也想凑个热闹,我岂有不准之理,子煜来朱小姐也跟着一道来了。」 班雀杀气腾腾跑到商子煜面前:「你带来的人不好好管着,叫她歪缠沈大人作甚?」 商子煜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莫非你也看上沈兄了,要舍太子取沈兄?」 「呸,一共几个人你不会数?」 商子煜环顾一圈,看到採花的赵绥绥,恍然道:「莫非绥绥姐……」 他和赵绥绥庚齿相同,生辰略小两月。 「我和太子想撮合沈大人与绥绥,你呆会儿看住了樱樱,切莫叫她缠着沈大人,坏了绥绥的好事。」 「放心吧,你莫看樱樱粘人,我使出比她厉害十倍的粘人功力,保管叫她脱不开身。」 班雀掩嘴笑:「这还像话。」 随从搭好帐篷,侍女们捧出佳肴美酒,众人围坐歇息取用,三个少女不曾沾酒,只用了一些点心。 吃饱喝足,精充力沛,各各携弓跨马往林中取猎。季鸿班雀先走一步,沈赵商朱四人一开始一起走,中途朱樱下马小解,商子煜遂叫沈溟沐赵绥绥先行。 两人控马缓行。沈溟沐觑赵绥绥马骑得不错,笑问她:「赵小姐几时学的骑马?」 「十三岁那年。」赵绥绥答,「小雀教的,记得二叔当时还送了我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特别可爱。」 「自古骑射不分家,赵小姐有学过射箭吗?」 「射箭不曾学过。」 「想学吗?」沈溟沐歪头看她,「想学的话我来教你。」 赵绥绥不敢与他目光接触:「学、学学也好。」 「那边儿地面比较平坦,咱们过去那里。」沈溟沐拿鞭子指了指左前方,率先驱马过去。 周围林木葱茏,因挨着一条小溪,水汽滃然,滋养的草叶尤其肥大碧绿,中央一圈空地,想必是猎人常来此歇脚的缘故,被踩的平整宽阔,中无杂草。 两人双双下马。沈溟沐取下一张桃木弓,一筒箭,箭筒斜挎肩上,桃木弓交到赵绥绥手上,叫她随便拉两下,适应适应力道。 桃木弓小巧轻便,像是专给女儿家使的,赵绥绥心里犯嘀咕,沈溟沐为何随身携带给女人用的弓箭,手上一拉,轻易拉满了。 沈溟沐很意外:「不错嘛。」 「沈大人看不起人,其实我自幼习舞,力气并不弱。」 「这样么,倒是我小看了小姐。」将一把穿云弓抛给她,「试试这张。」 这次赵绥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只拉开半弓,断断做不到满弓。 回过头来,委屈巴巴看着沈溟沐:「沈大人捉弄我。」 沈溟沐疏朗一笑,把桃木弓还她,教导她射箭。 他从后面握住她的手,教她怎样捏箭尾,怎样握弓身,再怎样瞄准、施力,声音谆谆如溪流,又清越又蛊惑,尤其他还紧贴着她。赵绥绥身上麻酥酥,心口咚咚乱撞,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由他握着手射出一箭。 飞不出十步,弱不禁风落在地上。 赵绥绥心儿慌慌,怕沈溟沐责备她笨。 沈溟沐什么也没说,拾起箭,復搭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一定可以射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赵绥绥强自镇定,凝神在箭上,下定决心不再叫他失望。 「嗖——」 箭飞出去,迎面撞上一棵粗皮老树,箭镞钉进去,尾羽颤了几颤,没入不深,好歹没掉。 赵绥绥松口气。欢欢喜喜拔出羽箭,拍着胸脯跟沈溟沐说,这次她要自己来。 「才射了两箭就觉得能出师了?」沈溟沐抱臂笑她,「也好,叫你自己试试。」 赵绥绥挽弓,搭箭,信心满满射出一箭,准头掌握的倒很好,只是没什么力道,箭撞上树干立马掉了下来。 赵绥绥面子挂不住,再试。沈溟沐忽然走上来,托起她的手臂:「背后发力,不可一味藉助手臂的力量。」 赵绥绥闻言绷紧后背,可是她的箭还没射出去,便听沈溟沐在她耳边问:「我可以叫你绥绥吗?」 「啊?」 「赵小姐显得太生疏。」 赵绥绥抿唇:「好……好啊。」 定定神,「那我该叫你什么好?是不是也得换个称唿?」 沈溟沐轻轻拨正她头颅,叫她直视靶子:「照旧叫沈大人就好。」 赵绥绥郁郁,心想这人真可恨,白白被他哄骗了,凭什么他能叫她绥绥,她就得一口一个沈大人,好不公平。满心愤懑射出一箭。 正中靶心! 10.遇险 连射好几发,赵绥绥胳膊见酸,唿吸渐喘,沈溟沐叫她坐下歇歇。赵绥绥见溪边有块光滑的大石头,晒的微温,走过去坐下。 石头边缘常与水接触的部分苔藓密布,碧绿潮湿,引小鱼争相啄食,水中看来尤其清冽。沈溟沐步履微沉,惊散小鱼。 「喝水吗?」 赵绥绥接过沈溟沐递来的水袋,畅饮一口,还回去时沈溟沐也喝了一口。赵绥绥见他喝她喝过的水,嘴唇碰触在她碰触过的地方,脸又有红的徵兆。急忙转移注意力,去看小鱼。 没了响动,那些小鱼又聚在一起啄苔藓,圆圆的嘴儿翕来动去,有趣极了。赵绥绥悄悄把一根手指伸到它们中间,小鱼惊慌四散。 赵绥绥笑盈盈:「这些鱼儿真可爱。」 沈溟沐展目四野,看到几只猕猴在树间摆盪,对赵绥绥说:「走了,去打猎了,呆会儿带不回去猎物该叫他们笑话了。」 「太子他们也未必带得回去,忙着谈情说爱,哪有功夫狩猎。商小侯爷更别提。」话出口,意思到不对劲儿,她这样说好像她和他也在谈情说爱似的。 好在沈溟沐未曾在意,走到系马的槐树旁,解下缰绳,「所以我们更得多打些猎物,不然晚上吃什么?」 赵绥绥提裙过去,从沈溟沐手里接过缰绳,没等跨上马背,一头狐狸追着野兔打他们眼前飞掠而过,沈溟沐反应迅捷,挽弓搭箭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赵绥绥眼中一片乱影,压根没看清狐兔在哪,沈溟沐手中的箭已然飞出,正中兔颈。 狐狸受了一矢之吓,熘掉了。 沈溟沐上前捡起兔子,扬手道:「烤兔肉??x?有了!」 谁知兔子还没搁手里捂热,一只猕猴抓着树藤盪下来,薅走了兔子。 沈溟沐微讶。 赵绥绥醒过神,拿起弓箭朝猴子射去一箭。箭矢精准扎中猕猴屁股,惹来它一声怪叫,人模人样地回手拍了拍。到底力道不足,入肉不深,箭矢被轻易拍掉。 赵绥绥忿忿:「这猴子真可恨,竟然抢咱们的东西。」 沈溟沐倒不在意一只兔子,劝赵绥绥上马:「快走,猴子爱记仇,你射了它屁股,小心它们报復。」 赵绥绥犹在惦记兔子,动作慢腾腾。猝然间,脑后挨了一击。回头一看,竟是方才的猕猴去而復返,抓着石子来攻击她,甚至还纠结了一群同伙。那群猴子见她吃痛,发出怪异的笑声。 「快走。」沈溟沐知道猴子惹不得,只想快些推她上马背。 猴群见状,抓着树藤盪过来,在赵绥绥头上抓了一下,髮髻顷刻散开。紧接着更多的猴子盪过来,隔开赵绥绥与沈溟沐。 赵绥绥在猴群的围攻下,慌不择路,退至溪边,跌进溪流。猴子怕水,散落在溪边张望。沈溟沐摸出几枚果子抛掷出去,猴群见了果子蜂拥扑上,果然不再理会赵绥绥。 沈溟沐跳入溪中,扶起狼狈的赵绥绥。赵绥绥浑身衣衫湿透,不禁打了个寒噤。方才经猴群一吓,马匹也跑了,一时迴转不得,沈溟沐先把人带到阳光浓烈处晒着。 三四月间的阳光,又处山林,再烈也不济事。只见赵绥绥抱着身体瑟瑟发抖,沈溟沐脱下外衣递给她,「换上,免得着凉。」 赵绥绥环顾周遭,连个遮蔽也没有。迟疑不决。 「到树后面去换,我不看你。」 赵绥绥实在冷得受不了,胡服料子厚,沾水变得格外湿重,黏身上又沉又阴冷。接过衣裳,躲到树后去。 沈溟沐恐她害羞,着意加了一句:「里面的小衣也脱掉,我生堆篝火,一道与你烤干。」 赵绥绥羞人答答脱了。 出来时,沈溟沐篝火已生起。斩几根不粗不细的树枝搭晾衣架子。见赵绥绥抱着衣服出来,「我给你晾上。」 赵绥绥勐摇头:「我、我自己来。」 慢吞吞蹭过去。沈溟沐架子搭得结实,她拣小衣晾起,中衣外衣覆在小衣上晾,一层叠一层,少女的心思昭然若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下去捞她,沈溟沐湿了靴子,和她的放在一处,烤着。 两人隔火而坐,具光着脚。脚下是茸茸的青草地,萌芽不足月余,青嫩得紧,踩着不觉扎,相反十分柔软舒适。 赵绥绥耻于露脚趾,直往后头缩。衣服倒是拢的紧紧的,忽地想起这是他的衣服,而她里面又是光身子,尽管没有什么,闺阁小姐的矜持还是叫她生出些许不自在。 沈溟沐拨弄火堆,使火烧得更旺。 「那群猴子不会再回来吧?」赵绥绥担心地问。 「应该不会了。」 「再不承想它们那样凶。」 「猴子够聪明也够暴躁,睚眦必报,所以你记住了,下次遇到千万不能招惹,尽量避开走。被打了也不要还手,惹毛了它只会更兇勐的报復你。」 「我哪里敢还手,我人到现在还是懵的。」 「有伤到哪里吗?」说完补充,「我才想起来问。」 赵绥绥道:「头皮被抓破了,不过应该不严重。」 「给我看看。」沈溟沐走过来,紧挨着赵绥绥坐下。赵绥绥主动把头凑过去,沈溟沐拨开她的发丛,找到伤口,「不算严重,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一会儿回到营地涂些药膏。」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衣服烤干了就回。」看看天上日头,「这个时辰纵算走着回去天黑前也能走到营地。」 赵绥绥吁一口气,还好不用单独和他过夜,不然……不然……她抱紧自己。 「绥绥。」他忽然叫她,「饿了吗?」 「饿……有、有点饿……」他唤她名字时的语气好温柔。 「但是干粮不是在马身上么……」 「我看溪里颇有几条肥鱼,我叉来给你吃。」 木棍削尖尖,衣摆扎在腰间,捲起裤脚,光足涉水。 赵绥绥好奇沈溟沐怎样叉鱼,跟过去瞧,溪水中尽是碎石块,瞧的她好不揪心:「沈大人小心,勿割伤了脚。」 沈溟沐手指竖在唇上,示意她噤声。双目紧盯溪流,手捏着鱼叉,全神贯注。鱼儿意识不到近在眼前的危险,摆尾游来,沈溟沐瞅准肥大的一条,勐地一叉! 赵绥绥心提到嗓子眼,等不及地问,「叉到了吗?叉到了吗?」 看着鱼叉提起,上串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兴奋拍手:「沈大人好厉害!」 「叉条鱼而已,算什么厉害。」他上岸,屈指弹她,水星儿蹦到脸上,腥腥凉凉。 鱼儿开膛破肚,拽几片带香气的叶子揉成汁里外涂抹上,使刀划出道子,虽未放盐,胜在新鲜,不出两刻钟,焦香味飘溢入鼻。 沈溟沐割下一片鱼尾巴用藿香叶子包好递给赵绥绥。热气薰染下,藿香的气味浓郁异常。赵绥绥咬下一小块,外皮焦焦,雪白的鱼肉嫩嫩。 「没放盐巴,滋味怕是不够鲜美,权且充充飢。」 鱼肉烫牙,赵绥绥勤倒换,半晌才顾上回沈溟沐的话:「没有,蛮好吃。」 又问:「沈大人怎么会做叉鱼烤鱼这种事?」 「不像是我这种身份的人会做的?」 「是啊,这些都是下人们做的事。」赵绥绥心直口快说完,惊觉这话太无礼,胳膊伸到衣里,悄悄拧自己。 沈溟沐倒是坦然:「少年时我有过一段浪迹街头的经歷,无人供我饱饭,无人供我衣穿,遂自学了一身填饱肚子的本领,叉鱼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项。」 「诶?」赵绥绥惊讶。心里浮起一堆疑问,没等问出口,沈溟沐又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烤鱼,「快吃吧,吃完了咱们好上路。」 赵绥绥怀着复杂的心情吃完。衣服早给火烘干了,赵绥绥换上,将沈溟沐的衣服还给他。 沈溟沐套上衣服,忽地鼻翼微动,笑道:「每次被你穿过的衣服都香喷喷的。」 赵绥绥这次再不能推到熏衣上去,讷讷道:「想必是澡豆留香持久之故。」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走着走着竟然看到跑掉的两匹马站在路边吃草,大喜,骑上去驰回营地。 营地里除去几个生火做饭的粗婢小厮再无闲人,朱樱和商子煜还没回来,班雀季鸿更别提了。 「小狐锦豹儿竟也不在,还想叫她们给我梳头呢。」赵绥绥的头髮先前被猴子抓散,一直未束。 沈溟沐打帐篷里取来一盒药膏,把赵绥绥按在交椅上,「勿动,我给你涂药。」 其时明月初升,遥挂枝头,清辉遍洒下来,亮堂堂,不需灯烛亦自分明。 赵绥绥感受着头皮间的清凉意,如嚼薄荷。沈溟沐涂完药膏,撩起一捧头髮,与她简单绾了个螺髻。 螺角尖尖,凸显俏丽可爱。 赵绥绥不可思议:「沈大人多才多艺,竟然还会绾髮?」 沈溟沐道:「我外甥女小的时候经常缠着我给她梳头,为应付她,学了几手。」 赵绥绥点点头:「这样啊。」再想多问几句,马蹄声嘚嘚,由远及近。 班雀季鸿回来了。 11.月下 两人共乘一匹马,披头散髮,形容狼狈。身后的随从衣饰多有不整,灰头土脸,一副打了败仗的模样。 班雀从马上下来,赵绥绥惊见她脸上挂彩,衣服也破了,惊问缘故。 「别提了。」班雀一脸晦气,「遇到一群猴子,疯了似的攻击我们,太子射死几个,也没见他们害怕,反而变本加厉地报復回来,马也给惊跑了。统共只找回来这么一匹,不得已和太子共乘一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你们也被猴子攻击了?」赵绥绥惊讶。 「什么叫『也』?」 「绥绥也吃了猴子的亏。」沈溟沐道,「被抓伤了头,好在不严重。」 「这群猴子真是无法无天了!」班雀气愤。 「当初图此地没有勐兽,料不到猴子的兇勐劲儿不输豺狼虎豹。」季鸿无奈苦笑,「这么说你们也没打到猎物?」 「打到一只兔子,被猴子抢走了。」 季鸿大笑。 当下季鸿由侍从服侍着去梳洗,班雀也被赵绥绥拉进帐篷清理伤口。 「嘶,你轻点。」班雀责备为她涂抹药膏的侍女。 「我来。」赵绥绥从侍女手里接过药膏,蘸着伤口,小心翼翼的地涂抹,「好在没破在脸上,不然处理起来就麻烦了。」 「敢抓我的脸,我定要灭了满山的猴子!」班雀犹自愤愤,「好好的佳期,全被这群臭猴子毁了,真叫人扫兴!」 涂完药膏,又贴了一块膏药上去。班雀看着镜中的自己:「好丑!」 「忍忍吧,不贴怕感染溃烂。」 班雀换好衣服,梳好妆,和赵绥绥坐到一处,抓着她的手问:「和沈大人相处的如何,我刚刚可是听到他叫你绥绥来着。」 赵绥绥螓首低垂:「??x?还好。」 「什么叫还好,你试探明白了,他喜欢你吗?」 「应该喜欢吧。」 「什么叫应该,你就不能争气点,给我一个准信儿。」 「怎么办,总不能叫我去问他喜不喜欢我……」 「他肯唤你名字,这事十拿九稳。」 「可是他不准我叫他名字,依旧命我称唿他沈大人。」 「这有什么,我不也管太子叫太子么。」 「还有一件事很奇怪。」赵绥绥把听来的事跟班雀讲了。 班雀吃惊:「他曾流落街头?那他到底是个什么出身?」 「我也不知道,后面他又提到什么外甥女,一会儿流浪,一会儿又有外甥女,叫我好生煳涂。」 「唉,说不准这个外甥女是归将军那头的什么亲戚,你别急,找个机会,我再好好盘问盘问太子。」 赵绥绥捂嘴娇笑:「不想活啦你,敢对太子用『盘问』一词。」 「算什么,将来我还要审问他呢!」班雀满脸骄矜。 正说着话,帐篷外又有马蹄声响起,班雀赵绥绥联袂而出,喜见朱樱商子煜满载而归,两匹马上驮满了野兔、花面狸、獐子等猎物。 商子煜兴奋不已:「你们都回来了,正好,来比一比,咱们三伙儿谁打的猎物多。」 「不用比,我和太子空手而归,你完胜矣。」 「真的假的?」商子煜不信,「你们该不会为了哄我高兴,故意把猎物藏起来了?」 「谁来哄你,你不打回来猎物,今夜我们还得挨饿呢。」季鸿哭笑不得。 「哼,敢情你们都谈情说爱去了,就我傻了吧唧。」 「混说什么。」 「就是,混说什么。」朱樱隔空给商子煜一巴掌。 「臭樱樱,你又打我!」 「不服气打回来呀。」 「你当我不敢?」 两个人打闹起来,猫打爪儿似的。季鸿对这两个幼稚的人无语,吩咐侍从取下猎物,收拾干净架火烤上。 围坐吃肉时朱樱得知了班雀赵绥绥俱遭猴子偷袭一事,不可思议道:「真的么,我怎么没遇到?」 「你还盼着它来抓你脸不成?」 「那倒不是。」朱樱说,「我想着万一遇着了,套回去一只耍着玩不错,市集上那些杂耍艺人把猴子训练得俯首帖耳,叫做什么做什么。」 「唉,这猴子真不长眼睛,找我和绥绥干嘛,应该来找你呀。」 朱樱拿当好话听,直点头:「可不。」 商子煜附和道:「等过阵子,我想法儿套一只给你。」 「快打消这念头,今儿我算见识到猴子的厉害了。耍猴子的有章法调教,外行切勿沾手,省得惹出祸端。」季鸿告诫。 朱樱不以为然,还在心心念念她的猴子。 赵绥绥手里捏着一块獐子肉,细嚼慢咽。忽地一片绿叶飘过眼前,绿叶里盛着粒粒分明、炙烤干爽的兔肉。 沈溟沐将兔肉递过来便转顾他处。 赵绥绥拈起一粒,酥酥脆脆,味道给的也足,全不似兔肉口感。原来他方才大费周章,把肉切成一块块小粒,腌制入味,是为了烤给她吃。 朱樱看在眼里,不满道:「在场这么多人,沈大人干嘛只给绥绥?」 「赵小姐挨的近。」 「我不管,我也要。」 「还剩下一些,朱小姐尽管取用。」将未炙的生兔肉递给朱樱。 任谁也看出这里面的区别了,班雀季鸿不禁暗笑。朱樱气唿唿不肯接,商子煜接下来,十分狗腿地向朱樱献媚:「我给你烤。」 …… 松烟裊裊,肉香溢溢,六人热热闹闹谈天说地,不觉坠兔收光,夜色转凉,最后往篝火里添了一把柴,各自归帐篷歇下。 近午时分,众人陆续醒来,简单梳洗用饭后上路。 天黑前抵家,听说祖父祖母还在等着她用饭,赵绥绥换过一身衣裳过去。 饭桌上,婶娘杨氏不知哪根筋搭错,突然道:「不知不觉绥绥都长这么大了,到了议亲的年龄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原本埋头吃饭的二叔赵深道:「绥绥喜欢什么样的郎君?赶明儿二叔给你寻一个。」 赵绥绥答不上来,紧张地扒饭。 赵老夫人忽然道:「去百花山游猎的都有谁?」 「我、小雀,樱樱。」 「哎哟,老夫人哪里是问小姐们,分明是问公子们有谁?」杨氏讨好地望着老夫人,「是吧,娘?」 赵老夫人没接茬儿,只等着赵绥绥回话。 赵绥绥小声道:「太子,商小侯爷,还有沈大人。」 「哪个沈大人?」 「太子洗马沈溟沐沈大人。」 不料赵老夫人听到「沈溟沐」三个字眉头一拧,目光随即转向一家之主赵皠。 赵皠年届花甲,鬚髮皆白,身子骨倒是硬朗,一顿能吃两碗饭,且酷爱喝豆粥,赵绥绥答话时他正把豆粥吸熘得滋滋响,闻言一呛,豆粥流进喉管,惹得众人一顿手忙脚乱地上前拍抚。 好容易气捋顺了,众人各归各位,继续用饭。赵皠也未曾有任何表态,然而第二天,赵绥绥却接到赵老夫人的严厉警告。 赵老夫人告诉她沈溟沐这个人千万、千万不要再接触。 12.紫兰 「叫你不要和沈大人再接触,这是为何?」班雀不解地问。 「我也不清楚。」赵绥绥一头雾水,「祖母突然很严肃地命令我不准再和沈大人来往,并未告知原因,还说了许多过分的话。叫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老夫人知道你对沈大人有意?」 「不知道,单单提到沈大人名字,祖母就是这个反应了。」 「跟我说说具体情形。」 赵绥绥讲了昨夜之事,「当时没见什么异常,谁知今早突然叫我过去,询问关于沈大人的事,还问沈大人有没有同我说什么。」 「有没有同你说什么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你又是怎么回的?」 「我当然说没有了,事情上也的确没有嘛。祖母沉思半晌,随后告诉我不准我再去见沈大人,但凡有他在的场合务必避开。之后任我问什么祖母也不答了,只一味叫我按她的吩咐做。」 「是有点奇怪。」班雀陷入沉思,「莫非赵太傅在朝中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传闻,讲给老夫人听,老夫人于是乎不准你和沈大人往来?」 「不好的传闻……关于沈大人的不好传闻吗?怎么可能……」 「除此之外,实在解释不通。」 建议赵绥绥:「你不妨再问问老夫人,祖孙俩敞开心扉谈谈,有什么解释不清。」 赵绥绥嘆气。 祖父祖母固然疼爱她,到底代替不了亲生父母,中间总像隔了一层,贴不到心上去。每当这时她都会格外思念沈鸾,倘若沈鸾没有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一直活到今天,她们该是何等亲昵。 班雀走后,赵绥绥暗自垂了一场泪,一来心中委屈,二来着实思念母亲。沈鸾在她六岁那年病逝,她对沈鸾的记忆已是很模煳,然总有一个温柔的印象抹不去,兰花一般,贮存于心底深处,馥馥散发着馨香。 小狐看不得赵绥绥伤心,私下点拨锦豹儿:「小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姜嬷嬷在老夫人身边做事,想必知道些什么,你做外孙女的,打探起来容易。懂我的意思吗?」 锦豹儿爽快道:「放心吧,交给我。」 锦豹儿性格憨直,小狐不得不再三叮嘱:「机灵点,问不出来不要紧,别反被套了话。小姐中意沈大人的事万万不能露出去半句。」 锦豹儿点头。 翌日,赵深于家中宴请同僚,其中有位宋大人,携弟而来。其弟仅比赵绥绥长一岁,生的唇红齿白,眸若点漆,少年气十足。 几个成年人围坐喝酒,无处安放少年,赵深叫出赵绥绥,吩咐她陪宋公子游园。 赵绥绥又不傻,知道赵深有意撮合他们,相处中先自带了几分拘谨。 宋公子恍若未觉,熟络地与之攀谈,好像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相熟的好友。 「园子里的花大同小异,我都看腻了,听说小姐擅长养兰花,能带我去看看吗?」 赵绥绥道:「兰花养在花房里,宋公子不嫌路远,我引你去。」 「咱们都是同龄人,以名字相称即可,我名文瑄字,字子玉,你以后称唿我子玉罢。」 「子煜……哦,子玉!」 「想到了商小侯爷?」 「宋……你也认识商小侯爷?」 「我们经常一起斗蛐蛐,诶,你喜欢蛐蛐吗?我有一只铁甲大将军,战无不胜,十赌十赢,改日带来给你玩。」 「不……不用。」 「你客气什么。换成别人我还捨不得给他玩哩。」 赵绥绥无从应对他的热情。 宋文瑄是个活泼泼少年,一路上嘴没消闲过,叭叭叭贼能说,赵绥绥礼貌附和,挨到花房,宋文瑄看着满房兰花,又连声夸赞赵绥绥心灵手巧。 「谁不知道兰花娇气,诸花里最难养的一类,却被绥绥你养的这样好,足见你兰心蕙质,兰花儿似的人品。」 印象里,兰心蕙质这个词永远是形容母亲的,第一次被这样夸,赵绥绥手足无??x?措。 好在宋文瑄不在意,紧接着问她各色兰花的品种,称谓,赵绥绥一一介绍过,宋文瑄盯着一盆十二萼的紫兰问:「我母亲最喜欢紫兰了,这盆可以送我吗?她见到一定特别高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突如其来的索要问懵了赵绥绥。 小狐心直口快:「公子先前也说了,栽培兰花不易。这盆紫兰我们小姐没少费心血,统共也只这么一盆开得好的,宝贝似的养着,连老夫人都不捨得管小姐要呢。」 「原想着母亲生辰,当做生辰礼物送她,讨她欢心。小姐不肯割爱就算了。」神情十分郁郁。 气氛一下子尴尬下来,赵绥绥抹不开面子,弱弱道:「难得宋公子有孝心,既然令慈喜欢,送给你也没什么妨事。」 「小姐!」小狐气死了。 「真的吗?」宋文瑄心花怒放,「绥绥你真好。」 赵绥绥笑容微苦。 岂料一盆兰花竟给她惹来大烦恼。 晚上,即将就寝了,班雀持着一盏宫灯,也没有侍女陪着,一个人风风火火走进来。不待赵绥绥询问原因,先问起她来:「听说你和宋家的小公子好上了,真的假的?」 「宋子玉?」赵绥绥一脸茫然,「前几天他随兄长来我家里做客,二叔嘱咐我招待他,是有一点儿撮合我们的意思,然我们并没有什么,何以这样问?」 「还说没有,你不是送了一盆兰花做定情信物?」 「什么?」赵绥绥不可思议,「你听谁说的?」 「我听朱樱说的,朱樱听商小侯爷说的,商小侯爷听那个什么宋子玉亲口讲的。」 「真是可恶。」小狐接过话茬儿,「兰花分明是宋公子朝我们小姐讨的,说什么要送母亲做生辰礼物,小姐撇不开面皮,忍痛割爱,到他嘴里反成了定情信物。」 「竟然是这样,果真可恶!」班雀抓过赵绥绥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找个机会,我做个局,替你报仇。」 「算了,咱们不理他就是。他哥哥与我二叔是同僚,弄僵了不好看。」 「你就是脸皮薄儿,才吃了今天这个亏。」 赵绥绥双手捂脸。 班雀脱掉外衣,挤到床上。 「今儿不回了?」 「今晚咱们同榻而眠,好好说说体己话。」 班雀凉手伸到赵绥绥小衣里,在她温热暄软的腰间一握,冰得赵绥绥惊叫连连:「走开啦,好凉的手。」 「给我渥一渥嘛。」 「火人也给你渥凉了。」 班雀将她搂住:「好软和的身子,将来也不知哪个郎君福气深重,抱着一夜到天明。」 「要死啦你,讲这种话。」 班雀只是嘿嘿笑。 小狐给锦豹儿叫出去,在外间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惊诧之音,班雀给她们吵到,伸长脖子张望:「两个丫头片子鬼鬼祟祟说什么呢,还要背着我和你们家小姐。」 听见班雀揶揄,二人走进来,神貌不似平常。 赵绥绥不禁道:「怎么了?」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谁也不开口。 班雀道:「怎么着,不能当我面说吗?」 「不是的。」小狐连着否认,看一眼锦豹儿道,「先头老夫人不准小姐和沈大人来往,小姐为此惆怅不已,我私下嘱咐锦豹儿去跟姜嬷嬷打探缘故。谁知打探出来的结果竟然……竟然……」 「竟然什么?好丫头,你快说。」班雀比赵绥绥还急。 「竟然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叫人不可思议!」小狐深吸一口气,询问赵绥绥,「小姐是否还记得六岁那年遭人绑架的事?」 那是十年前的事,赵绥绥隐约记得绑架她的人是府里一个小厮。 「记得是记得,但是这件事和沈大人有什么关系?」赵绥绥问。 「关系大了。」小狐紧张到声音发抖,「沈大人正是当年绑架小姐的恶僕!」 13.往事 「什么!」 「什么?」 班雀赵绥绥不约而同发出惊唿,惊唿完四目相对,不敢相信小狐之言。 「太荒谬了,沈大人什么身份,怎么会是什么恶僕,又怎么可能绑架绥绥,锦豹儿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荒谬的言论?」 「是真的,我听我姥姥讲的。小姐,你知道我姥姥的。」锦豹儿目光转向赵绥绥,「她在老夫人身边服侍了三十几年,咱们府里的事没她不知道的,她说沈大人未发迹前就是咱们府里的一个……僕役,因做错事被老爷责打,心怀怨恨,趁夜掳走了小姐。」 赵绥绥如遭晴天霹雳。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茫然无措地摇头,「沈大人不是那种人,一定是搞错了,我要去问祖母,问个明明白白!」 赵绥绥赤脚奔下床。 「拦住她!」 小狐锦豹儿一左一右抓住赵绥绥胳膊。 「你们别拦着我,让我去问。」 「你怎么煳涂了,这个时辰赵太傅和赵老夫人都歇下了,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去问,把他们吵扰起来,岂不是等同于把心意昭告全天下?」 赵绥绥双眼噙满泪水,已没了主意,「那该怎么办?」 「今夜好好睡一觉,明天用过早饭,我陪你去问,只做闲聊提起,看你祖母怎么回答。」好言好语把赵绥绥劝转回来。 夜,从未有过的漫长。 赵绥绥想不明白,她心仪的人和小时候绑架她的人怎么就成了一个人。他那样的风仪、那样的姿容,家世必定良好,怎会是僕役出身,还是她家的僕役? 一切梦境一样不真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赵绥绥记得她被拐发生在母亲沈鸾去世后不久,被拐的具体细节她早已淡忘,拐走她的是何许人也她记不得了,她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当时的风,绑匪背着她奔走在旷野,风吹在脸上,好冷好冷。 她险些被冻死。 以致被救回来后人还是迷煳的,连烧好几个日夜,烧的她意识模煳,好多事都给遗忘了。小狐和锦豹儿两个就是那时候来到她身边的,道士说她体弱,易招灾,最好选两个身强体健的婢子放在身边,挡灾借运。 姜嬷嬷的外孙女圆润粗壮,长得够结实,第一个被选中。应道士的建议,改个带虎豹的名字,以图身体强健。 小狐则是从外面买来的,皮肉紧实,头脑机灵。更难能可贵的运气好,得上天眷顾,出去採买婢女的赵管事亲眼所见,当时还是个小女孩的小狐不慎滚进马蹄子底下,两匹马八只蹄子愣是没踩着她,滚了一圈毫髮无损。 自打小狐锦豹儿来到身边,赵绥绥一日好过一日,轻易不生病,身材也日渐丰腴,不似从前那般瘦骨嶙峋了。 夜里未睡好,晨间起来容颜憔悴,锦豹儿费了好大心思为她擦涂脂粉,好歹遮掩住了。 用过早饭,赵绥绥班雀相携去给赵老夫人请安,赵老夫人见着班雀,拉她到身边坐,班雀能说会道,哄得赵老夫人心花怒放。 觑赵老夫人心情好,班雀趁机提起沈溟沐一事。 「听说沈溟沐沈大人是当年绑架绥绥的绑匪,真的假的?」 赵老夫人道:「这又是哪个嘴碎的讲出去的,不是给我们赵家招灾吗?」 「这种事若是真的哪里瞒得住。」 赵绥绥跟着问:「祖母,这是真的吗?」 赵老夫人长长嘆了一口气:「你祖父一再嘱咐我不准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沈溟沐现今是太子跟前的红人,你祖父又是太子太傅,与他同朝为官,不看同僚的面子也得看太子的面子,岂能张扬这种事。」 班雀抓着赵绥绥的手,发现她手都凉了,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唉,当年的事发生在绥绥娘亲去世的第三天,当时棺椁还在府里停着,预备做足七日法事再下葬。姓沈的原本就是个泼皮,我那儿媳瞧他可怜,收留在府里做事,谁知他顽性难改,成天到晚地惹是生非,不懂得知恩图报。绥绥娘去世的当晚还和下人们聚众赌博,被老爷罚了一顿鞭子。就是这顿鞭子惹了祸事。」 赵老夫人顿了顿。继续说下去:「那时阖府忙着治丧,疏于照料绥绥。姓沈的觑准机会,将绥绥掳走。那时深儿不在身边,温儿因为媳妇儿的死大受打击,三魂去了七魄,哪里还能主事,是老爷,率着家丁一路追踪,可算把绥绥夺了回来,再晚去一点儿人就要给他卖掉。」 赵老夫人提起这事伤心得直掉泪。 「沈大人那时候多大年纪?」 「十六七总有的。」赵老夫人鼻子嫌恶地皱起,「小小年纪心肠就那般歹毒,长大了也不见得能好到哪去。绥绥,你听祖母的话,离他远些。」 赵绥绥茫茫然无所分辨。 班雀好奇道:「沈大人这样的出身,后来竟官至太子洗马,当真离奇。」 「谁知道他怎么攀上了归仁翰的高枝儿,做了他的螟蛉之子。」赵老夫人嗤之以鼻,「倒也不奇怪,那孩子在府里时就表现出不一般的野心,瞅着比同龄孩子多几百个心眼子。」 「他??x?绑架了绥绥,府里没有把他送官吗?」 「怪我那儿子心慈面软,想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教训一顿撵出府去,并未扭送官府。」 「原来是这样啊……」班雀喃喃念叨,见赵绥绥神思不属,摇着手道,「差点忘了,你不说要绣个荷包送我嘛,走,咱们去选个花样。」 「去罢去罢,你们女孩家一处玩去。」 「改日再来给老夫人请安。」班雀拖着赵绥绥,告辞出来。 赵绥绥回到闺房,立时瘫软在椅上。 「真想不到,沈大人竟还有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瞧他今日的人品行事,再想不到心肠那样恶毒。」 「他从前不好,不代表以后不好,说不准他已经改过自新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班雀不认同赵绥绥,「你太善良了,总把人往好的方面想,假如当年赵太傅没有及时发现,解救你回来,你现在指不定在哪里遭罪呢。」 「可是……沈大人真的不像坏人啊……」 「他现在发了迹,自然得在人前装出一副人品良好的模样,这叫金玉其外败絮其内。赵老夫人说的在理,你们果断不能再来往了。哼,他明知与你的瓜葛,居然还能在你面前装模作样,城府真够深!」 突然惊唿:「哎呀,也不晓得太子知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不行,我得去知会太子一声,叫太子心里有个防备!」 班雀霹雳性子,要做的事一刻等不得,赵绥绥甚至来不及嘱咐她一声除了太子以外再不要对其他人讲她就跑没影了。 剩下赵绥绥,虽有小狐锦豹儿开导,到底郁郁了好几日。 赵绥绥并不知道,在她怏怏不乐的几天里,一则针对沈溟沐的流言迅速流传,不出几日,凡沈溟沐所过之处,议论纷纷。 14.非议 宋文瑄递上拜帖,求见赵绥绥。赵绥绥本欲回绝,奈何拜帖是经她二叔赵深的手递进来的,她说什么也不能拂长辈的面子,勉为其难应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春深时节,园中牡丹竞芳,飞燕红妆、首案红、白雪塔、御衣黄等诸多名贵品种各展雍容,赵绥绥在花圃深处的亭子里招待宋文瑄,人面花面两两相映,光彩夺目,一时看呆了宋文瑄。 「宋公子?」 宋文瑄回过神来,递上一只锦盒,「母亲十分喜爱你的兰花,精心挑选了四朵绒花,说什么也要我亲手送到你手上。」 赵绥绥尚未发话,小狐心直口快:「上次小姐好心赠公子兰花,被公子说成定情信物,今次公子赠小姐绒花,叫小姐怎么敢接,没的又成了定情信物。」 宋文瑄到底年纪轻,被抢白得面红耳赤,「定情信物原是几个朋友打趣的说辞,我也没想到会传成这个样子,绥绥你千万不要介意。」 「哼,我们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不介意。」小狐咕哝。 宋文瑄更加下不来台。 赵绥绥不忍见他尴尬,好言道:「小狐说话直,宋公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绒花我收下了,请公子代我谢过宋夫人。」 接下东西后递与小狐,叫她送回房里。小狐知道赵绥绥这是有意支开她,哼一声走掉了。 看她走掉,宋文瑄才敢说话:「绥绥你也太纵着这些下人了,不知道还以为她们是小姐,瞧瞧那脾气!」 赵绥绥道:「小狐和我一起长大,脾气是有一些,但是处处为我考虑。说的做的都是为我好。」 「那也不能叫她爬到你头上去,方才你做小姐都没说话,她抢在你前头说,哪里有把你放在眼里。」 恰逢锦豹儿斟茶,听见他这番言论,一边斟茶一边歪头看花。 茶水满溢出来,沿着桌面沥沥流淌,浇向宋文瑄怀间,惹得他尖叫起身:「我的衣服,你这蠢丫头,怎么斟的茶。」 锦豹儿抱着茶壶退开:「抱歉啊,宋公子。」 宋文瑄看着衣上水迹,气得脸都绿了。那团水迹好巧不巧,正位于裆部。 饶是赵绥绥厚道,也忍不住莞尔。 回到闺房,讲给小狐听,小狐也跟着乐了一回:「后来呢,怎的解决的?」 「拿扇子遮着回去了。」锦豹儿掩嘴笑。 小狐捏锦豹儿团脸:「不愧是我的好妹妹。」 赵绥绥故作严肃地训她们:「只纵你们这一回,再有下回我可要罚了。」 「小姐要怎么罚我们?」 二人四目滴熘熘盯住她,赵绥绥板着脸孔道:「左右不会轻饶了你们。」 「我不信,小姐才捨不得罚我们。」 二女团团娇笑。 赵绥绥看见她们笑,绷不住也跟着笑了。 小狐忽地捧过锦盒:「宋公子虽不可爱,送来的绒花倒是极可爱,小姐且过目。」 锦盒分成四格,每格里皆躺着一支绒花。分别是海棠、芙蓉、合欢、腊梅,绒丝蓬松,绒绒可爱,当中点缀珠翠,几可乱真。 「这几朵绒花冬日里戴来再合适没有了,配一条狐狸毛披风,又好看又暖和。」 赵绥绥道:「我记得你们没有绒花首饰,这四朵绒花你们拿去分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谢谢小姐。」小狐反应最捷,「我要合欢和腊梅。」 锦豹儿原本就中意海棠和芙蓉,两人分得十分和谐。 也不等冬日,当下簪上,着实玩闹了一场。 赵绥绥空下来,想起来有些日子没见过班雀了,正打算过班府与她叙叙。班雀的贴身侍女鳞儿忽然找来。 神色惶急:「赵小姐,您快去看看我们小姐吧,简直哭成了泪人,我们几个丫鬟怎么也劝不止。」 「好端端,哭什么?」 「小姐去东宫见太子,和太子吵了一架。」 赵绥绥不及问细节,忙忙地去了。 到了班府,班雀闺房,果见她伏案而泣,丫鬟们团团围着她,手足无措,反遭她责骂:「滚,都给我滚出去,哭也不得痛快地哭。我又不是寻死上吊,一个个小姐长小姐短地做什么,生怕怄不死我。」 丫鬟手足无措着,见赵绥绥进来,流水般让开一条路。 「好厉害,哭着也不忘骂人。」 「讨厌,你来做什么。」班雀忙擦眼泪。 「看你哭鼻子呀。」 「坏丫头。」 丫鬟们相继退下,赵绥绥无所顾忌地问:「说说吧,和太子怎么了?」 「都怪那个沈溟沐,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为了他和我发脾气,责怪我嘴巴不严,到处宣扬他的事。哼,怪得了我么,他不做下那种卖主求荣的事我纵是想宣扬也没有机会呀。」 赵绥绥胆战心惊,「莫非你把沈大人绑架过我的事说出去了?」 班雀心头一虚,兀自嘴硬:「我只和朱樱钱若眉她们说过,谁知传得遍京城的小姐们都知道了,小姐们知道,郎君们便也知道……」 「怎可如此,你叫沈大人日后怎么做人!」 「我管他怎么做人,你简直和太子一个德行!」班雀激动起来,「你别忘了,他差点害死你诶!那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卑鄙小人你同情他干嘛!」 「我不认识以前的沈大人,我只认识现在的沈大人。」 「你傻不傻啊你。」班雀气得哭也忘了,「你干脆嫁他得了,叫他拿捏你拿捏得死死的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赵绥绥好脾气:「现在不是说你跟太子的事嘛。」 班雀崩溃:「太子叫我去给沈溟沐道歉,否则便不肯原谅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赵绥绥道:「属实难为你了……不妨跟太子说两句软话……」 「哼,我才不服软呢。有本事咱们耗着,我倒要看看是我重要还是那个沈溟沐重要!」 班雀咬牙切齿。 「又是何苦。」赵绥绥拿她无奈。 好在不出几日,皇帝赏下园囿一座,以供太子游赏之乐。太子遂广发名帖,邀公卿贵戚游园,特许携家眷。 班雀的祖父父亲兄长皆在受邀之列,太子担心班雀不肯随行,专门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信笺,细意嘱託,殷勤催促,恳求班雀务必到场。 赵绥绥读毕,问班雀:「你去吗?」 「当然去了!」班雀不假思索,「你没去钱府,没看到钱若眉那模样,游园那日要穿的行装都准备好了,什么花衫罗裙,金钗玉佩好不矜贵,我不去不要紧,煮熟的鸭子该让她勾飞了。」 赵绥绥笑盈盈,「我原本想了一肚子劝你的词儿,好嘛,全没派上用场。」 「你想了什么词儿,说给我听听。」 「左不过也是拿钱若眉激你。」 「敢情钱若眉成了百试不爽的灵药。」 「至少对你百试不爽。」 15.游园 园囿未提名,牌匾尚是空白,一左一右两堵白墙展眼望不到尽头,墙头上摞着青瓦,密密接接,鳞次栉比。 一只胖大橘猫横卧瓦片上,惊闻人声,四条小腿欢快倒腾,跑向墙的另一头。肥胖的肚皮波澜起伏,肉颠颠惹人发笑。 贵人们陆续入园,班雀赵绥绥夹杂其中,一人手持一柄纨扇,摇曳生香。 园子划分四季,目前只开了春夏两园,??x?若论时令,还是春花势盛,故而大部分游人皆往春园游逛。 季鸿立于水桥之上与一风雅名士谈笑,不时有女郎们经过,敛衽为礼,季鸿颔首以应。赵绥绥看到了,笑说:「太子在那边,咱们也过去。」 班雀随她去了,及至季鸿面前,季鸿眸子亮起来,攒出一缕笑意,不等开口说话,班雀蜻蜓点水般行了个万福礼,随后飘然而去。 季鸿错愕不已,与同样错愕的赵绥绥面面相觑。赵绥绥见班雀越走越远,慌忙行了个万福礼,提起绣裙小碎步跟上。 「干嘛对太子那么冷淡?」赵绥绥对班雀的做法不理解。 「你不懂,这叫手腕,对待男人不能顺着他,得吊着他。这就跟餵狗似的,你顿顿餵他吃饱他多半不来亲近你,非得飢一顿饱一顿地吊着,他才觉出你的重要来。」 「太子岂可与狗相提并论……」赵绥绥小声提醒。 「失言失言。」班雀咬舌头,环顾左右,「好在没外人听见。」 又忍不住格格笑,「等着瞧吧,他熬不过几个时辰。」 小径苔藓成斑,二女手挽手前行。 迎面一座假山挡在前面。假山上缠绕一条绿藤,初初展叶而已。绕过假山,是一方池塘,池水清冽,上浮几片荇菜。池水四周围有一圈怪石,纵横拱立,如鬼怪,又如勐兽。 沿池北上,穿过两行花藤编织的矮墙,一座重檐八角亭遥遥在望。 「走都腿酸了,咱们去亭子里歇歇。」 亭前一副楹联,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抬头看牌匾,果不其然书着兰雪亭。亭子出檐高挑,外部结成迴廊。同赵绥绥班雀抱着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围柱间的坐槛上三三两两坐着不少人。 为防饥渴,当中几上放着茶点,供在此歇脚的游人取用。特备有燕窝,盛在挖空的莲蓬芯里,赵绥绥取来两盏,和班雀坐在人少的角落里分食。 莲蓬碧绿,燕窝雪白,点缀以鲜红枸杞,光是配色瞅着就清凉。 赵绥绥一边吃着,一边透过万字纹窗棂往外探望,惊喜地又捕捉到一只大黄猫,颜色较上次看到的略淡,隐在一丛木绣球下酣睡,尾巴弯在一旁,粗粗大大,憨态可掬。 看得入神,耳旁忽传来两位郎君的闲碎议论: 「那不是沈溟沐么,他怎么还敢露面?」 「有太子撑腰,有什么不敢。」 赵绥绥转过目光,果然看见沈溟沐打亭前路过。他身着鸦青色圆领袍,袍上暗纹在阳光下微微闪光,依稀可辨是岁寒三友的图案。 「什么世道,一个卑不足道的僕役也能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压咱们一头。」 「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 「左不过是凭藉一副好相貌,效仿董贤之流,博取太子欢心。」 言到此处,窃笑连连。 冷流袭遍赵绥绥全身,不承设想,她的一个小小好奇心,竟引发了这样难以收拾的后果,叫沈溟沐给人在背后用这样下流的言语议论,再看窗外的沈溟沐,心头如揪。 班雀虽不在意沈溟沐,却在意太子,一口气直蹿到嗓子眼,正欲发作,太子身边的郭公公忽然走进来,弓着身子道:「班小姐,太子有请。」 班雀本不不欲这么快向太子妥协,但见方才二人朝这里望来,施施然起身,「太子有请,焉有不去之礼,正好我刚刚听到一件关于他趣闻,料想他必感兴趣。」 对面二人脸孔顿时涨成猪肝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班雀走后,赵绥绥一个人坐着无趣,步下兰雪亭,漫无目的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漫步,走着走着,前方一抹鸦青映入眼帘。 目光相撞,赵绥绥甚是意外,左右逡巡,想找一条小路拐进去避开他。宋文瑄突然从一带翠嶂后跳出来,热切切同她打招唿:「绥绥好巧,听赵大人说你也来游园,还想着会不会偶遇,不想就遇上了。」 沈溟沐约莫有过来叙话的打算,见宋文瑄出现便止了脚步。 赵绥绥慌慌张张,只想尽快逃离他的视野。 「是好巧,宋公子,我们那边走。」 「你不是刚刚从那边走过来吗?」宋文瑄一脸茫然,目光扫过沈溟沐,陡然明白过来,「绥绥,我知道你慌什么,你不用怕,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宋公子在说什么……我真的要走了,咱们有机会再聊。」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宋文瑄挡在她面前,「再想不到竟有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僕人拐卖小姐,非但没有受到一丝惩罚,反而还平步青云,做了大官。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我没有咽不下什么气,宋公子,请你不要再说了好吗?」 「你勿要惧他!他做恶事都不怕,你怕什么。」宋文瑄陡然抓住赵绥绥手腕,拖至沈溟沐面前,「他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你面前,简直可恶,今天我非替你讨个公道不可。」 宋文瑄情绪激动,完全不容赵绥绥分说。赵绥绥怕死了,她力气又小,挣不过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到沈溟沐跟前。 沈溟沐目光落到宋文瑄抓着赵绥绥的那只手上,眸色逐渐深沉。 「姓沈的,你认识这是谁?」 宋文瑄声音不小,引人侧目。 赵绥绥挣脱宋文瑄,「宋公子,你莫要无礼!」 「小姐莫怕,今天在场这么多人,断不容他再欺凌于你。」目光转向沈溟沐,已然带上愤愤之色,「姓沈的,十年前绑架尚是幼龄的赵小姐,企图将她卖与人牙子,你认还是不认?」 沈溟沐一言不发也丝毫没影响他发挥,「这事如今传的满城风雨,你不承认也没用。今天当着众人的面,我要你向赵小姐磕头认罪,跪求她的原谅。」 周围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沈溟沐全然不受影响,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反问宋文瑄:「公子姓甚名谁,府上何人在朝为官?官居几品?」 宋文瑄怒火中烧:「你问这些什么意思?莫不是想私底下报復,实话告诉你,我祖父乃御史大夫宋迁,兄长户部员外郎宋文璟,凭你一个太子洗马,想动我家,无异于痴人说梦。」 「原来是文璟的弟弟,文璟知道你这般胡闹吗?」 宋文瑄胸口气鼓鼓,「你少扯这些没用的,今天你必须向赵小姐道歉。」 「要道歉也该是赵小姐向我提出,宋公子你有什么立场这样要求?」 「好,你不服气,我叫赵小姐亲口给你说。绥绥——」一回头,身侧哪里还有人,茫茫然转了好几圈,「咦,绥绥呢?」 「我没空陪宋公子玩这种小孩子玩的游戏,少陪了。」 「你不许走!」宋文璟抓住沈溟沐袖子,「我既然出了这个头,断无轻易放过你之理。你不是太子的人吗?走,咱们找太子跟前,让太子评评理!」 话音方落,头上便挨了一扇子。 「胡闹!」 急匆匆赶来的宋文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怒斥其弟,「一眼看不到你就给我惹出这么大乱子,一点儿不叫我省心!」 转向沈溟沐:「小弟年少无知,冲撞了沈大人,沈大人莫要见怪。」 「本来是要见怪的,谁让是文璟的弟弟呢,只好见怪不怪了。」 宋文璟拱手为礼:「我先把这不懂事的小畜生带回去,改日登门给沈大人赔罪。」 宋文瑄犹自不服气,被宋文璟捂着嘴巴拖走。 没了挑事儿的人,看客自然也一闹而散。 沈溟沐沿着甬路北行,来到北墙根下。三丈高的墙,爬满藤萝薜荔,浓翠直通天际。 沈溟沐前后瞻顾,他刚刚有看到赵绥绥钻进来。 復行数十步,拨开眼前缭乱的木香藤,不知是谁别出心裁,在花藤与墙壁之间安放一张罗汉床,花香浓荫,光影浮动,躺上去午睡不知怎的惬意。赵绥绥显然也被这处好所在吸引,坐于其上,仰头呆看墙上薜荔。听闻脚步声,转头看向来人,惊慌起身,急欲闪避。 「绥绥。」他叫住她,穆如春风的一把好嗓音,被清风款款送入她耳畔,「坐下聊聊。」 16.木香 仿佛料定了她不会拒绝,沈溟沐话说完目光投向满墙薜荔,看青翠的薜荔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漾起层层碧波。 赵绥绥犹豫片刻,慢吞吞走回来。站在罗汉床前,拘谨地绞着帕子。 「坐下。」 赵绥绥搭着边儿坐下,双膝併拢,脚尖微微点地。团扇捏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拍着肩膀。 沈溟沐姿态舒展,背靠围子上,下巴仰起,好叫春光洒在他轮廓深邃的脸庞上。忽有异香入鼻,沈溟沐眼也不睁道:「好浓郁的木香花味道,不知闻花香入眠是否有好梦做?」 「沈大人有话对我说吗?」赵绥绥背对着沈溟沐,声音小小地问。 眼皮被阳光晒久了,睁眼的一瞬间视线有些昏暗,略适应片刻恢復正常,落在赵绥绥称不上纤瘦的背影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她今天穿了一件水绿色襦裙,搭配??x?鹅黄半臂,半臂上绘着宝相花纹图案,一团团,与圆润的她十分相衬。 头上梳着朝云近香髻,髻上插着一支垂珠步摇,摇摇曳曳,尤显活泼俏皮。 「该有话对我说的不是你吗?」沈溟沐望着她的背影,有几分好笑。 「我?」赵绥绥难得回头望了他一眼,不等有眼神接触,瞬即转回。 「你难道没有话问我?」 赵绥绥嗫嚅半晌,道:「传言是真的吗?沈大人真的有绑架过我?」 「你不记得了吗?」 赵绥绥摇头:「不记得了,小时候的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云飘来,遮蔽日光,天倏地暗下又倏地亮起,光影在赵绥绥脸上闪了一下,明暗变幻间照出她眼底的悲伤来。 赵绥绥以为沈溟沐会继续回答她的提问,沈溟沐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赵绥绥忍不住回头望他,惊见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她霎时红了脸。 步摇以前所未有的幅度摆盪,将她的心慌意乱暴露无遗。 赵绥绥尚未平復,腰间忽然一紧,一股大力勾着她的身子往后移去。 「只坐个边儿,不难受吗?」 和煦的声音里殊无男女情慾,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赵绥绥无从对他发火,更加无法责怪他什么。嘴唇蠕动,憋出一句:「不难受……」 「宋家小公子似乎很喜欢你。」 赵绥绥眸子圆睁:「关沈大人什么事?」 「你喜欢他吗?」 「不要沈大人管。」 「最好不要喜欢。」 「为什么?」赵绥绥好奇。 「如此冲动易怒,仅凭意气行事,料想日后不会有大出息。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你?」 「沈大人这话挟带私怨,有失公允。」 「哦?」 「他方才冲撞了你,你故意贬低他!」 「难道你认为他会有似锦前程?」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似锦前程,我只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还是个少年,不冲动不意气用事还叫什么少年,等他长到沈大人这个年纪,未必比沈大人差。」 「这就是你不怨恨我的原因吗?」沈溟沐嗓音忽然低沉。 「什……什么?」 「因为信奉人可以脱胎换骨?」沈溟沐看赵绥绥的目光溢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血缘这个东西真是奇妙,你母亲就是个宽以待人的性子,她虽然没有教养你几年,你们骨子里的东西却难得地一脉相承。」 赵绥绥瞬间呆住,「你……你……」她想说你认得我母亲?转念一想,当然认得,出口的话便成了:「沈大人那时在府里能经常看到我娘亲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脑子虽有个模模煳煳的影子,但实在太模煳了,你能讲给我听听吗?」 「你明日来我宅上,我讲给你听。」 「咦?」赵绥绥惊讶,「为什么要去宅上,不能在这里讲吗?」 「不能。」 「可是……可是……」赵绥绥低下头,「我答应了祖父母不再和你来往。」 「你自己权衡。想听沈鸾的事就过来,想听祖母的话就别来。」他起身,朝她伸出一只手,「清净也躲够了,上前面走走。」 赵绥绥指尖搭上他的手,就着他的力道起身。她比他矮一个头,站起来视线刚好落在他的喉结上,杏核大的一个小结,上下滚动,充溢男子气息。 赵绥绥团扇摇曳,跟着沈溟沐穿过木香藤子,钻出来时挂了一身木香花瓣,她拿扇子拍掉身上的,头上的看不到,沈溟沐忽地倾身过来,一瓣瓣摘取下。 摘完,问她:「我头上有吗?」 赵绥绥伸出两指,捏下他发冠附近的一瓣木香,回他:「没了。」 两人沿花径缓行,前方忽地出现岔路,赵绥绥拐上岔路,欲与沈溟沐分离,沈溟沐却跟着她走上岔路。 不等她开口,他先自答疑解惑:「总不能叫我一直受人指指点点,咱们且走着,如常说笑,谣言不攻自破。」 长廊曲洞,清池圆亭,当下游了个遍。同时认得他二人的,见了不免惊讶,议论起来:「不是说沈大人微时做过赵家僕役,还拐走了赵小姐吗?如今赵小姐竟与他谈笑自如,没这回事一样。」 「沈大人最近炙手可热,搞不好是某个心怀嫉妒的卑鄙小人暗中散布流言,中伤沈大人。」 「有道理。」 赵绥绥听见了,悻悻然:「沈大人利用我。」 沈溟沐道:「多谢你。」 赵绥绥偷偷瞟他,但见他一本正经,脸上一点儿愧疚之色没有。心想这人可真讨厌,但是为什么心里偏偏讨厌不起来呢? 半路遇见郭公公,问明太子与班雀在养心阁,领着赵绥绥过去了。 养心阁用作书房,门窗皆是书条纹,阳光打进来,在地上投下条条光影,颇有应照之美。 沈溟沐和赵绥绥走进去时,季鸿班雀正在为取名一事发愁。 季鸿翻看着各位名士清客们的提名。 「詹先生提名清园。」 「不好。」 「魏先生提名绿园。」 「也不好,太俗气。」 「春园,雅园更不行了?」 「当然不行了,都够俗气。」 季鸿说一个班雀否一个,正犯愁,看到沈溟沐走进来,笑着招唿:「来得正好,快与我取个风雅不落俗套的园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现成一个,只怕班小姐嫌俗气。」 「沈大人用字不落俗套,我纵是想嫌俗气也嫌不起来。」班雀说着走到赵绥绥身边,挽她在椅上坐下。 悄声问她:「怎么和他一起来?」 赵绥绥道:「碰到一起了。」 两句话功夫,沈溟沐笔走龙蛇,已在宣纸上落下二字。 「静园。」季鸿读出来,回望班雀,「如何?」 「俗。」 班雀一字做评。 赵绥绥道:「字字嫌俗,你倒是起个不俗的。」 班雀拿眼睛剜她。 赵绥绥小声嘀咕:「我觉得静园很好。」 季鸿哈哈大笑:「她不是没取,只不过选用的都是玉、灵、美一类更加俗不可耐的字眼。」 「哼,好端端的,又提起这茬儿干嘛,有本事你自己取,我不掺和了。」 「瞧瞧,又发脾气了。」 「什么叫又,我很爱发脾气吗?」 季鸿转顾赵绥绥:「四个人里有三个都取过了,赵小姐也取一个。」 「我?」赵绥绥思索须臾,「我取静园。」 「三个对一个。」季鸿道,「看来非叫此名不可了。」 「且慢。」沈溟沐望着赵绥绥,「我想到了更好的。」 「哦?」 笔触饱蘸香墨,一撇一提,书下一字。 「绥?」 「绥园?」 「太子意下如何?」 「绥有平安、安好之意,又俱舒缓貌,且不落俗套,是个好字。」 然还得争取班雀意见:「小雀儿觉得如何?」 班雀亦觉此字好,唯一不满意的是自己心上人的园子用自己好姐妹的名字命名多多少少有些奇奇怪怪。 赵绥绥也瞧出来了,建议说:「何不叫雀园,在园里多养些莺啊雀的,太子的名字不也含有飞禽吗?」 班雀偷瞄太子。 季鸿意甚踌躇,雀园听起来像个鸟园…… 沈溟沐苦笑:「你们也别为难了,容我再改个字。」 提起湖笔,挥就一字。 季鸿看后,笑道:「两位小姐且来看看,此字如何?」 赵绥绥班雀一同趋前观看。 「随园?」二女不约而同启唇念来。 「如何?」 「我觉得很好。」 「我也没有问题。」班雀说。 「就这么定了,此园今后称随园。」 17.麝香 车厢里,赵绥绥问班雀:「和太子和好了?」 「算和好了。」 「沈大人的事,太子不追究你了?」 「他敢再追究!」班雀声音陡然拔高,下一秒恢復如常,「说起这个,你和沈溟沐怎么走到一起了,还同进同出?」 「哪有同进同出?」 「你们在园子里有说有笑,给多少人看见,你当我耳朵聋听不见?」 赵绥绥于是道:「沈大人深受流言困扰,恳请我和他同走一段路,击碎那些流言。」 「那是流言吗?那是从你祖母嘴里说出来的话赵绥绥!你纵是心善,不跟他计较,可也犯不着替仇人洗清,傻不傻?」 「玄都观与百花山两次,多承沈大人照拂,他有所请,我焉能拒绝?」赵绥绥没有说出来的是她对沈溟沐有种莫名其妙的好感,非因爱慕,而是一种根植于身体深处的情感,仿佛已经存在多年。 「你倒是懂得知恩图报。」班雀嘲讽。 赵绥绥性子虽软,也不是没脾气,当下回了一嘴:「知恩图报的确是我的优良品质。」 恰逢马车行驶到班府门口,班雀冷哼一声,招唿也不打一声蹦下去,迳自回府。 翌日是个阴天,天色灰濛濛,行将落雨的架势。赵绥绥捧腮坐于窗前,昨晚睡觉前明明想好了,今日又犯起了踌躇。 小狐仿佛能读懂她的心思,从旁建议道:「小姐想去就去嘛,我和锦豹儿陪着你。」 「你知道我想去哪就叫我去?」 「小姐的心事岂能瞒过我?」小狐窃笑,抓过赵绥绥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一个「??x?沈」字。 「讨厌!」赵绥绥缩回手。 没矜持上一会儿,巴巴地赶着问:「真的可以去吗?」 不等小狐开口,锦豹儿插进来一嘴,「小姐甭听她的,她居心不良。」 「我哪里居心不良?」小狐不服气。 「你劝小姐见沈大人就是居心不良。」向赵绥绥告状,「小姐还不知道吧,小狐这阵子正害相思呢,是日也思夜也想——」 没等锦豹儿说完,小狐跳脚,「小蹄子,看我不拧你嘴巴!」 赵绥绥犹自云里雾里,「日思夜想谁?沈大人吗?」 这一来二女也不打闹了,齐齐笑弯了腰。 「哎哟,我不行了,小姐,你害我笑的肚子疼。」 小狐亦捧腹:「小姐,我伺候你这么多年你该了解我,我是那眼高于顶的人吗?沈大人什么身份,也是我能惦记的?」 「傻小姐,小狐看上的是庆风!」 赵绥绥后知后觉,「难怪每次见沈大人,你和庆风总不见踪影。也好,走吧,我带你去见庆风。」 「小姐想见沈大人干嘛拿我作筏子?」 「嘴巴还硬!小姐,咱不去了,急死她。」 赵绥绥笑道:「快别打趣她了,你瞧她脸红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像只大柿子!」锦豹儿凑过脸,专在小狐耳边嚷。 被小狐无情地弹了个脑瓜崩儿。 有锦豹儿小狐打掩护,老夫人只当赵绥绥又去班府玩了。出门后,从外面雇一顶轿子,小轿颤颤悠悠,行不到半个时辰,停在沈宅前。 赵绥绥下轿,头顶的天空愈发阴沉了,却不见半点落雨的意思。 小狐叩响门环,灰衣鹤髮的老僕开门,直说赵小姐请进。 赵绥绥奇道:「上次来并未见过老伯,老伯怎知我姓赵?」 「公子早有吩咐,说今天会有位赵小姐过来。」 「咦?」 「赵小姐请进,公子已在书房恭候多时了。」 赵绥绥压下心头讶异,随老伯前往书斋。尚未走近,隔着万字纹窗棂便看见一道暗玉紫的身影,立在书案前凝神运笔,其中一个窗格刚好框进他一只眼睛,神态专注无比。 老伯来到书房门口,并未惊动沈溟沐,而是做了个手势,请赵绥绥进去。 赵绥绥讶了一下,款步而入,想起小狐锦豹儿来,挥了挥手叫她们自顾寻庆风玩去。 沈溟沐全神贯注于笔上,似乎并未主意到她进来。赵绥绥走到他身旁,看他写字,看着看着不禁读了出来:「绿竹半含箨,新稍才出墙。色侵书秩晚,阴过酒樽凉。雨洗娟娟色,风吹细细香。但令无剪伐,会见拂云长。」 念完一遍,不禁齿颊生香。 沈溟沐道:「识得这首诗?」 「杜甫的《严郑公宅同咏竹》,杜诗中难得的清新雅致之作,读过一遍后再难忘怀。」 勐然注意到沈溟沐持湖笔的手是左手,奇怪道:「沈大人怎的用左手书字?是左撇子吗?」 沈溟沐道:「今日右手不便,只好使左手。」 放下湖笔,轻轻摩挲右手,「老毛病了,一遇阴雨天筋骨痛,使不上力。」 「受过伤吗?」赵绥绥想起班雀似乎说过沈溟沐右手受过伤,提不得抢,故而虽常年跟着归将军军中行走,最终却做了个文臣。 「很多年了。」沈溟沐捻着手上珠串,隐隐飘着香气,「每逢阴雨天便得带着麝香手串镇痛,还受得了这气味吧?」 寻常人并不会讨厌麝香,赵绥绥却是个例外。诸香中最不喜麝香,沈溟沐好似知道她有这样的好恶才开口一问。 「受……受得了。」 「坐。」沈溟沐为赵绥绥拉开一把椅子,并问她,「喝什么茶,我这里有雀舌、龙井、石花、紫笋……」 赵绥绥道:「除了龙井都好,我不喜欢龙井的豆香味。」 沈溟沐遂捏起一撮雀舌扔进茶壶,以沸水沖沃。 等待茶泡开的功夫,赵绥绥忐忑不安地问:「沈大人能和我说一些我娘亲的事吗?我想听。」 沈溟沐不置可否,轻轻转着腕上的麝香串子,良久方道:「一会儿你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 沈溟沐不答,提起茶壶,倒了一盏清亮茶汤给她,「喝茶。」 一杯茶刚刚饮尽,方才的老伯走进来:「公子,马匹准备好了。」 「走吧。」沈溟沐起身。 赵绥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已经被迫跟随沈溟沐来到了后门。 「我只有一匹马,委屈你和我共乘一骑。」 「小狐和锦豹儿……」 沈溟沐将她扶上马,随后自己也翻身上来,手挽缰绳,将她圈在臂弯里。 赵绥绥嘴里嗫嚅着,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沈溟沐不知搁哪变出一顶垂纱斗笠,盖在她头上。赵绥绥梳的是单螺髻,中空的斗笠刚好穿过她的螺髻,稳稳落头上。 「右手不太能使力,缰绳控的不稳,可能会有些颠簸,你坐稳了。」说着一扯缰绳,马儿嘶鸣,扬起前蹄,驰上街头。 赵绥绥被他圈着,一动不敢动,抬起眼皮看天,隔着面纱,原本雾蒙蒙的天空平添了一层朦胧感。随时随地都能降下一场大雨。 出城走上土路,颠簸起来,赵绥绥的肩膀时不时撞上沈溟沐胸骨。还是碧玉年华未经人事的她被迫感受着男人的坚硬。 忐忐忑忑挨到马儿驻足,赵绥绥撩起面纱,抬头一望,只见他们此刻身在一座山寺前,山门前悬挂好大一块牌匾,烫金大字,上书苦竹寺。 沈溟沐下马,旋即旋即将赵绥绥扶下来,赵绥绥懵懵懂懂:「我们来这里干嘛?」 「看竹。」 走进山门,将马匹交给小沙弥,自领着赵绥绥往山后竹林转。竹篁幽深茂密,风摇动青玉枝,飒飒千层浪。 竹篁入口前有一间竹坞,竹坞前坐着位老僧,一手捻佛珠一手敲木鱼,木鱼极有节奏,咚咚咚,落在竹林中,颇有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 沈溟沐领着赵绥绥在碎石铺就的小径上漫步,篁中有颜色好看的鸟儿飞来飞去,有翠鸟,有粉燕儿,有柳莺,还有黄的蓝的红的山雀,落在竹梢上,压得枝条儿盪悠悠。 赵绥绥篁间走着,眼睛偷瞟沈溟沐,寻思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沈溟沐仿佛能看穿她心事,终于开口:「《严郑公宅同咏竹》这首诗你第一次读到是在何时何地?」 赵绥绥思忖须臾:「小时候祖父教我读唐诗,想必是那时候读到的,具体时间地点记不清了。」 「我却记得。」在赵绥绥讶异的目光中,沈溟沐叙叙道出一个日期,「永平三年九月十六,地点是苦竹寺。我们身处的这片竹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赵绥绥掰着指头算日子,「永平三年我五岁,九月十六……九月十六是我娘亲的生辰……」 「沈鸾爱竹,她生辰那日你们一家游苦竹寺,在苦竹寺的竹林中,沈鸾吟了这首诗,你不解问其意,沈鸾逐字为你拆解,称这是杜甫少有的清雅之作。」 竹吟萧萧,乐曲一般动听,赵绥绥看着那些绿竹,看着碎石铺就的小径,看着小径旁耸立着的刻着柳宗元的《苦竹桥》的石碑。恍惚有声音灌进耳朵: 「柳宗元的这首《苦竹桥》虽好,哪里及得上杜甫的《严郑公宅咏竹》衬托此地景致。」 …… 女声轻柔脆快,恰似此地绿竹,淡雅脱俗。 一剎那,赵绥绥恍若被什么击中,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纷至沓来,涌进脑海。 18.进食 仿佛画卷,一幅幅在眼前展开。 缥碧色的衣袖、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晃动的竹枝儿……记忆风驰电掣闪过,她只来得及捕捉到零星几个画面。 「缥碧色……永平三年九月十六日我娘是穿了一件缥碧色的衣裳吗?」 「缥碧……是水青吗?她的确穿了一件水青色衣裳,既像青又像蓝。」沈溟沐眸中闪过一丝惊喜,追着问,「还有吗?还想起什么了?」 「指甲……红色的指甲,那天我娘涂了红色蔻丹吗?」 沈溟沐摇摇头,「涂红色蔻丹的不是沈鸾,而是你。」 「我?」 「前一天用凤仙花汁染上去的。」 「那竹枝儿呢,眼前仿佛有一枝晃来晃去的竹枝儿,可是依照我当年的身高,该是看不到竹枝儿……」 「那时竹篁也似这般有许多颜色好看的鸟儿,你看见一对粉燕儿落在竹枝儿上,吵着闹着要它们跟你玩,你爹娘拿你无奈,折下一截竹枝儿给你握在手里招鸟儿,当然招不来鸟儿。」 赵绥绥转头再看向那些五颜六色的鸟儿,眼前依稀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的影子来,摇着手,唿唤竹枝儿上的鸟儿飞下来陪她玩。 入着神,被沈溟沐唤醒:「除了这些你还想起什么?」 「没有了……」 「仅仅是这些吗?」 「嗯。」 沈溟沐眼底流露失望。不等赵绥绥发现,泯于眼底。 赵绥绥舔舔唇,忽然道:「哪里有水,我口渴了。」 沈溟沐带她转回前面竹坞,竹坞的老僧还在敲木鱼,沈溟沐示意赵绥绥上??x?前。 赵绥绥走过去,细声细气地问:「师父,向您讨一碗水。」 老僧睁开眼睛,定定看着赵绥绥,木鱼也忘了敲。 赵绥绥被他的眼神吓到,不自觉后退半步,害怕道:「没有算了,我去别处讨。」 老僧闭上眼睛继续有节奏地敲打木鱼,声音平稳无波:「坞里有水缸,施主自取。」 赵绥绥道一声谢,进屋取水喝。 沈溟沐踱步到老僧跟前。 「你回来了?」 老僧眼未睁,敲击木鱼的动作未停,若搁别人肯定质疑声音的来处,沈溟沐却笃定无遗,老僧在和他搭话。 「回来了。」他答。 此后两人再无旁话,沈溟沐负手而立,待赵绥绥出来后,带她一起离开。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木鱼的声音渐渐微弱。 打苦竹寺出来后赵绥绥显得很开心,「我想起来娘亲的声音了,落在耳畔像云朵一样,轻轻柔柔。沈大人,今天多谢你,你让我又多了一份关于娘亲的回忆。」 沈溟沐将她垂下来的一绺碎发别到耳后,温声道:「以后你会找回更多记忆。」 当时的赵绥绥未能完全领会这句话的意义,直到又过去了很多个日夜后,她终于找回了更多的记忆,关于沈鸾关于沈溟沐,她才陡然惊觉,他当初的这句话暗含着多少心酸与期待。 他用心血浇灌她,而她报以花开。 驱马回到城里,来到沈宅后门,沈溟沐将马交给守门的方伯,带赵绥绥街上去。 「出来这么久,我该回家了。」赵绥绥小声嘀咕。 「不忙,吃过饭再回去。」 赵绥绥确有几分飢馁。 「可是见不着我,小狐锦豹儿该着急了。」 「不用担心,庆风会招待她们。」 见沈溟沐这样说,赵绥绥只好安然去和他去吃饭。原以为他会带她去什么酒楼饭庄,不想只是路边小摊。 老闆站在鏊子前煎饼,稀稀的面煳铺上去,没一会儿,薄如纸圆如月的一张煎饼就煎好了。 沈溟沐带她来的摊位位于煎饼铺隔壁。赵绥绥觑着油腻腻的桌椅,犹犹豫豫不肯坐。直到沈溟沐掏出汗巾铺上去后方勉为其难地坐下。 赵绥绥瞅着周围林立的摊铺,坐立难安,悄悄问沈溟沐:「这里的东西能吃吗?」 「当然能吃,你小时候很喜欢吃。」 「咦?」赵绥绥瞅着周围吵杂的人,秀眉微蹙。她一个大家闺秀,从未在这种地方用过饭,拘谨又不安。 沈溟沐招来老闆,点了一盘猪肉冻、一碟抹脏、两碗红丝面。 须臾,食物上来。猪肉冻旁边配有姜豉,沈溟沐倒上去拌拌,示意赵绥绥可以吃了。 赵绥绥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味儿好大。」 「味儿是重了些,但是味道很好,你尝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赵绥绥受不了姜豉味儿,抹脏是内脏,她同样不吃,瞅来瞅去也只有红丝面可以入口。挑起一根,「这面为什么是红色的?」 「和了猪血。」沈溟沐答。 面条「啪嗒」从两根筷子中间滑落。 请人吃饭,没一种是她能吃的,赵绥绥有些不太高兴,嘴巴嘟着,眼睛瞟地面。 「吃饭。」沈溟沐敲她碗。 「不想吃。」 「至少把红丝面吃了。」 赵绥绥干脆拿起斗笠扣头上。 沈溟沐道:「吃着饭你戴斗笠做什么?」 「我喜欢戴。」很坚决很有脾气。 沈溟沐只用一句话便泄了她的气:「你不吃以后甭想从我这里打探沈鸾的事。」 赵绥绥气鼓鼓:「不许你直唿我娘亲名讳!」 沈溟沐兀自埋头吃面。 赵绥绥讪讪半晌,鼻翼翕动,被隔壁飘来的煎饼香气吸引。沈溟沐见状扬声叫老闆送一份煎饼过来。 「好嘞,加不加葱碎?」 赵绥绥如临大敌,慌忙摆手。沈溟沐道:「不加。」 饼儿煎焦黄,叠成四四方方盛在白瓷碟里端上来,腾腾冒着热气,香气入鼻,赵绥绥深吸一口气。 执箸挟一块送入口中,软软的,香香的,鸡蛋香混合着油脂香一道冲击着她的味蕾。 运箸不觉加快。 沈溟沐见她仍旧不肯除下斗笠,一味隔着面纱吃,无奈苦笑。 一张煎饼很小,顷刻吃完了。 沈溟沐问她:「吃饱没有?」 赵绥绥摸摸肚子:「饱……」 「再要一张?」 「也……也好。」 沈溟沐又要一张。换了做法,上次用鸡蛋面煳摊在鏊子上,这次仅以白面煳摊平,再打上鲜蛋涂抹均匀。也不叠了,换成卷着。 沈溟沐遂问道:「你知道这煎饼的名目吗?」 赵绥绥问道:「鸡蛋煎饼?」 「你看鸡蛋摊上去,黄白相间,饼又是捲起的,故而有个名目,叫做金银卷煎饼。」 「金银卷煎饼……」赵绥绥念了一遍,忽然想起她吃过这东西,依稀在某个宴会上,被切成小卷端上来,上面裹了一层蜜饯果酱,吃起来甜甜的,细品又有鸡蛋的腥味,怪难吃,她吃一口就放下了。还记得当时的名目叫做金银卷。万万不能加上煎饼二字,加了煎饼就多了市井气,不是达官贵人们的食物。 赵绥绥的煎饼吃完,沈溟沐也吃妥了。剩下一碗红丝面没动,打包带走。 原以为耽搁这么久,小狐锦豹儿必然着急,谁知回到沈宅一瞧她们竟然在和庆风打双陆,玩得十分忘我,全然不知暮之将至,自然也无从想起她这个小姐。 天空飘起细细雨丝,等庆风雇来马车他们方才擎伞而出。 雨丝渐粗,在伞上乱蹦如珠。赵绥绥的目光穿过伞檐与沈溟沐相汇,颤颤的,转开又瞟回,似含无限心事。 沈溟沐扶她上车,等她坐定后,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傍她身旁坐下。 沈溟沐吩咐马车起行。赵绥绥有些心急,感知到车轱辘转动,焦焦然推开车窗,紧张又迫切地问:「沈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沈溟沐微微一笑,终于肯主动了么,不枉他煞费苦心。 「下次休沐在五日后。」沈溟沐说,「咱们五日后巳时,赵家老宅见。」 有了日期就有了盼头,回去的路上赵绥绥显得尤为快乐。和小狐互换位置,贪看窗外雨色。 细雨溟沐,原来他的名字是道风景。 19.老宅 连日来,宋文瑄送上数封拜帖,赵绥绥称病不见,可急坏了赵深,遣杨氏来游说。 「宋小公子是宋国公之后,品貌端正,文采斐然,这样的人小姐还不满意还要什么样的人小姐才肯满意?不是我做婶娘的不会说话,小姐性子懦,不似班家丫头钱家丫头那等爱出头拔尖,这点上就吃了亏,公子郎君哪个不爱活泼娇俏的,可喜宋小公子与众不同,看上了你,错过了他,你还去嫁谁?」 杨氏这一番话收效甚着:「婶娘无需多言,我见宋公子就是。」 及至到了宋文瑄面前:「公子不必再送拜帖过来,我无意于公子,公子勿扰于我。公子品貌端正,文采斐然,定能配得良缘,祝公子早日觅得佳偶。」 说完,不等宋文瑄有所反应,盈盈转身而去。然而第二日还是在老夫人房里听到了宋文瑄后来的反应。 「哎哟哟,绥绥扔下那番话扬长而去后宋小公子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几个下人苦劝没劝止,汗巾子蘸的能拧下水来。可见对绥绥爱之深,现在这样的痴情男儿可不多见了。」 杨氏原是讲给老夫人听,赵绥绥过来请安跟着听了一耳朵,当场脸色就不太好。 老夫人听完杨氏转述转过头来,问赵绥绥:「你不喜欢宋公子什么?」 赵绥绥直言道:「他不明事理,做事没分寸,性格软弱,我不喜。」 「不明事理算什么缺点,他才多大呀,长两年就好了,谁还是天生的明事理!」 不料老夫人居然道:「也不一定,有些人活了一辈子也没见她有长进。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十八九了,又有那样的家世薰陶,却还是麻绳串豆腐提不起来,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我看绥绥拒绝他拒绝得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这一番话说出来,杨氏讪讪的,没脸再呆下去,略坐一会儿就回了。 杨氏走后,赵绥绥挨到赵老夫人身边,「祖母,我给你捶腿。」 「高兴了,小妮子。」 赵绥绥抿唇不语。 赵老夫人贴耳道:「这个宋公子咱们不要,来日方长,祖母给你物色个好的,必然样样出色,叫你满意。」 赵绥绥钻到老夫人怀里,害羞的说不出话来。 约定好巳时,赵绥绥巳时未到就到赵家老宅外守候。令她惊讶的是,门额上的牌匾依然写着赵府,莫非如今住在这里的人也姓赵? 这是她七岁以前的居所,六岁的那场大病缠绵数月,祖父赵皠请来的道士说此地风水不好,有怨气牵扯,凡有灾祸不易消解。赵皠于是举家搬往现在的住所。那时沈鸾魂归黄泉,赵温看破红尘,赵家着实经歷了一番伤心,都认同离开这个伤心地。 门前两尊石狮子的额头被过往行人摸得发黑髮??x?亮,赵绥绥走过去,情不自禁也摸了摸。身后突然传来清润男声:「你小时候很喜欢骑这两头石狮子,每次出门看到了都要爬上去骑。你母亲拿你没办法,后来再不带你走正门。」 赵绥绥不用回头也知来人是沈溟沐。他今天着绿衣,端端正正一位绿衣郎。头上束小冠,冠上附蝉,金翅金腹。 「宅子不知谁住着,竟也姓赵,沈大人叫我来这做什么,莫非故地重游?也不知主人家肯不肯。」 沈溟沐没有回答赵绥绥,而是拾级而上,徐徐拍响门环。 朱漆红门自内而外缓缓开启,从里面走出一个面容和蔼的老伯。 「公子,你来了。」问候完沈溟沐目光转向赵绥绥,「这位……这位是……」见到沈溟沐点头顷刻热泪盈眶,「小姐……没想到老奴有生之年还能再见着您……」 「我们认识吗?」 赵绥绥目露疑惑。 「周伯是赵家的老人,你小时候尤其爱揪他鬍子。赵大人卖掉赵家老宅后,周伯回到乡下务农。后来宅子辗转落到我手上,我寻回周伯,请他看家护院,现在宅子里只住着周伯一家。」 赵绥绥努力回忆,印象中好像是有个花白鬍子的老爷爷经常逗她玩,再看周伯的鬍子,稀稀疏疏,不像好玩的样子。 周伯看出赵绥绥的狐疑,摆手道:「现在不行了,头髮也稀了,鬍子也疏了,早不是十几年前的光景,还记得那时候小姐经常给我的鬍子编小辫子,扎鲜艷的红绳绳。」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母亲还因为我给阿伯编辫子训我来着!」赵绥绥冲口而出,说完才想起来阿伯这个称唿既陌生又熟悉,很诧异为什么会突然从嘴里蹦出来。 「是,是,小姐小时候一直唤我阿伯,真想不到小姐还记得。」 赵绥绥其实不记得了,但见到周伯这样开心,只好笑而不语。 沈溟沐道:「走吧,进去瞧瞧。」 十年未曾涉足,赵绥绥对宅子的记忆有限,转过好几个迴廊,记起来些,步伐忽地轻快起来,跑到一座古色古香的屋子前,雀跃道:「这是爹和娘亲住的屋子,对不对?」 沈溟沐嘉许地点头。 赵绥绥推门而入,屋内窗槅明亮,纤尘不染,色色洁净,好像还有人住一样。赵绥绥走到梳妆檯前,尽管妆匣空空如也,还是勾起了她些许回忆,「我记得那时我与梳妆檯齐高,踮起脚尖勉强能看到台上的东西,娘亲有好多漂亮首饰,我经常偷她的花钗戴和唇脂涂抹。」 「有一次你把自己抹得满嘴通红,吓坏了夫人,还道你吐血了。」沈溟沐补充。 赵绥绥咯咯笑起来。 院里立着一株垂丝海棠,其势若伞,垂下花蕊丝丝络络,浅浅的粉,淡淡的白,盈盈如美人。 赵绥绥看着海棠树,说:「我记得海棠树附近掘有一口一人多深的地穴,原是作蓄水养鱼用的,后来阿娘又不同意养鱼了,地穴未等回填,我在海棠树下玩球儿,小球儿滚落地穴,我嚎啕大哭。」 沈溟沐补充,「那是你四岁那年的事。」 「后来小球儿怎么取出来的?」赵绥绥陷入思索。 沈溟沐未答。 「哦,我想起来了,往穴中注水,球儿随水浮上来。可是……」赵绥绥陷入一片迷茫,转头问沈溟沐,「当时我身边还有其他人吗?」 「什么意思?」 「我影影记得当时我身边有人陪着我。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 沈溟沐不语。 「沈大人。」她喊他。 他与她对视。 「你知道我小时候有个玩伴吗?」 「什么玩伴,叫什么名字?」 「我说不上来,想必跟我差不多大,抑或比我大些,嗯,比我大的,是个男孩!名字嘛好像和雨有关……或者水……」 看着海棠垂下来的花苞,「我记得他和我一起玩球儿,球儿滚穴里,是他出主意蓄水使其上浮。他还会编草蚱蜢,放在草叶上,跟真的一样。可是他是谁呢?」 「你有没有问过你的祖父祖母?」 「问过。」赵绥绥露出气馁神色,「他们一会说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一会儿又说我记忆出错了,压根没有这么个人,渐渐的我也相信没有这么个人。」 突然问:「会是沈大人吗?沈大人小时候也在府里住着不是么?又会编草蚱蜢。你上次编的草蚱蜢和我保存的一只纹理走势一模一样,纵算编草蚱蜢的手法差不多,也不可能那么像,对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沈溟沐没有回答她,而是说:「我们去花园走走。」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赵绥绥的心被他勾得吊桶也似,七上八下。但见他走,窣窣跟上。 花园里夏秋两季的花木较多,春花不见几种,寥落得很。南面一块被辟做菜畦,种着独蒜、韭菜。迎着阳光,长势喜人。 赵绥绥不知是菜,问是何花,沈溟沐告诉了她,她「哦」了一声,说:「原来它们就是蒜和韭。」 身为大家闺秀,她从来不吃味道重的东西,自然也无从知晓模样。 「可是蒜不是圆圆的吗?」 「那部分长在土里。」 赵绥绥受教。 沈溟沐忽然问她:「要挖出一头看看吗?」 「咦?」 沈溟沐去管周伯要来一只小铲子,交给赵绥绥。 「铲子戳进去,再用力掘出来。」 赵绥绥按照沈溟沐教的方法,试着戳进去,第一次力道没掌握好,一下子戳断了蒜头。 沈溟沐握住她的手,「要这样。」 直上直下戳入,接着一掘,一头完整的蒜破土而出。 蒜头白中见紫,一层层剥开,剥出一粒小蒜崽。送到赵绥绥嘴边:「尝尝看。」 赵绥绥以扇遮唇,连连后退。 「好吃的。」 「好吃赵大人吃。」 「不吃,怕你嫌弃。」 「不嫌弃,沈大人吃。」站住,盯紧他。 动了真格叫他吃。 沈溟沐乖乖吃下。 「不许咽,得嚼。」 沈溟沐嚼完咽下。 赵绥绥来不及窃喜,眼见沈溟沐走到菜畦里,又挖一头蒜。 「沈大人作甚,吃上瘾了?」 「我既吃了,你也得吃。」 「诶?不要!」 岂是对手,顷刻被沈溟沐捉住,塞进嘴里一头蒜。 她身体好软,蓬松包子一样,无论哪里摸上去都好舒服。五指把在臂上,瞬间塌陷出五个指印,待到松开,又缓缓回弹。 这样的身体接触叫赵绥绥本就柔软的身体更加软如春泥。脸红心跳。 嘴里含的蒜也忘记吐了,「咕咚」咽下去。味道在口中弥散,赵绥绥捂住嘴巴,忽地一呕。 「怎么了?」 「水……」 沈溟沐为她舀来水。漱洗几遍,味道消散,美人儿稍稍解颐。 见沈溟沐闲闲看她,水瓢递过去,「沈大人也漱漱。」 「不是不嫌弃我吗?」 赵绥绥只把瓢儿往他嘴边推。 沈溟沐隐隐发笑,遵照吩咐漱洗。 20.小画 天色灰濛,自早起便落着小雨,细如银针,一根根投入庭前大缸中,缸内种满睡莲,才见復甦,圆圆的绿叶不及巴掌大,上积着一颗颗真珠。 小狐和锦豹儿在外间抓子儿玩,赵绥绥闲来无事,坐在窗下绣花样,她原本绣的是合欢,越绣越觉无趣,忽尔一阵儿清风吹进来,夹杂几星儿雨丝,扑在脸上,凉意沁肤而入,蓦然有了计较,另起针线,在空白处穿引,须臾绣出一只兔儿的轮廓,合欢花正正好好落在兔儿鼻头。未等将肌理填充,班雀忽地掀帘进来。 「有阵子没见你了,过来坐。」赵绥绥热情招唿。 「知道有阵子没见我也不去找我,我还当你心里没我呢。」 「不是赶上下雨嘛。」 「没下雨也没见你去。」 赵绥绥这阵子满脑子装的都是过去的事,她为一点点重拾记忆而欣喜,的确忽视了班雀。心中生愧,把绣绷子举到她面前:「你看,我在给你绣香囊呢,喜欢这个花样吗?」 「我挑的是玉兔捣药的图案,你现今绣的这个是什么?大白兔子和红色合欢花,好俗气,好没仙气儿。」 「哪有。」赵绥绥替自己辩解,「玉兔捣药才叫俗气,那么多人用一个图案。合欢花和白兔的图案虽不多见,但胜在它不多见,你说呢?」 「玉兔捣药受人青睐有它受人青睐的道理,合欢花白兔子连个名目也没有,算怎么回事儿?」班雀据理争辩,「至少也得换成月桂才像话。」 「好吧,换成月桂。这件我留着,过后另起针线给你绣。」 「还有啊,你的玉兔不要绣那么胖,肥肥大大一只,一点儿仙气儿没有。」 「又是仙气儿,你要成仙啊?」 「咱就说这个事儿。」 「胖兔子好看嘛,胖乎乎,毛茸茸。」 「我不管,我要瘦的。」 「好嘛,给你瘦的。」 班雀心满意足,挽着赵绥绥手臂,过来亲昵,「给你说个好事,皇后明日邀请我们几个官家小姐游御花园。」 「游御花园有什么好的,还得陪着皇后??x?,处处小心,时时在意,哪有心思赏花。」 「傻啊你,游御花园只是个藉口,真正的目的是挑选太子妃。」 「还要挑选,太子妃不是非你莫属吗?」 「走个过场罢了。」 赵绥绥脑子尚未转过来,被班雀一把拉下床,「走,帮我选选明日要穿的衣裳。」 「哎呀,你别急嘛,外面还下着雨,小狐锦豹儿,撑伞。」 赵绥绥中午出去的,回来时已近黄昏,此时风停雨霁,天边挂着一道虹桥。赵绥绥无心欣赏,直接扑倒在床上。陪班雀挑几个时辰衣裳,比她绣一天花样还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第二日是个响晴天。 赵绥绥用过饭后弹了一会儿琴、画了一会儿画、绣了一会儿花、跳了一会儿舞……无论做什么也静不下心,乱糟糟。 思忖须臾,叫上小狐,编个原由又出府了。 赵绥绥来到赵家老宅,沈溟沐曾留下话,他不在时她亦可过来,周伯自会招待。 赵绥绥叩响门环,这次开门的是周伯的孙子,没等她自报家门,孩子飞一般跑开,边跑边喊:「爷爷爷爷,小姐来了!」 周伯撂下手头的活,忙来招唿赵绥绥。赵绥绥道:「周伯不用管我,我想自己走走。」 「好好,小姐有什么需要,只管招唿,我就在菜园那边。」 赵绥绥满宅子闲转,每见到一处有记忆的景物就跟小狐唠叨一遍: 「我离府的时候这株石榴树只有我的膝盖高,现在都长到了可以结果的年纪,秋天一定摘几枚尝尝味道。」 来到主屋。 「你看这门框上面还有刻痕,当年我娘给我量身高来着,四岁、五岁、六岁……最上面的刻痕是娘的身高,娘说我长到十六岁就可以和她一样高了。」赵绥绥站直比量,「我果然没有娘高,娘骗我……」 「小姐……」 「我还没给你看我的玲珑球呢,木雕的一只小球,中心镂空,球儿里有球儿,最是好玩。爹爹原有一只这样的玉球,我见了吵着闹着要讨来玩,爹爹哪里捨得,请匠人给做了一只木球,雕花可漂亮了,又比玉球轻便。哪去了呢……」拉着小狐在她小时候住的房里打转,遍寻不得,去问周伯。 周伯一听赵绥绥的形容连连点头,「是是,小姐有一只这样的小球,都给收在库房里了。我这就去给小姐寻来。」 赵绥绥等不及地跟去库房。 库房里堆着许多东西,皆是陈年杂物,或废弃不用,或闲置下来。 「小姐,这里灰尘大,您出去等着。」 赵绥绥满眼好奇地走进来,「周伯,我小时候用过的东西都堆在这里吗?」 「差不多了。喏,这一堆,」周伯指着西墙角,「都是小姐的东西。」 赵绥绥情不自禁走上前翻看。翻出了一大箱子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和画过的画。稚龄能画出什么好画,无非是信笔乱描罢了,却难得的童趣可爱。 赵绥绥去到外面阳光下和小狐翻看。 小狐看到一张长耳红眼的兔子,不禁发笑:「小姐打小就喜欢画兔子呢。」 赵绥绥说:「那时园子里养着几只,我最爱逗它们玩。」 后面几张有青蛙有蜻蜓也有五颜六色的花花朵朵,再下一张是人物画。看着那张人物画,赵绥绥蓦地呆住了。 小狐未曾察觉,指着画上人物依次叫出名字:「这是夫人,这是大爷,这是小姐,小姐身边的是……」 赵绥绥眼睛牢牢被吸附画上,四个人,两个大人站在后面,两个孩子站在前面,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外,还有一个少年。线条勾勒得极为粗糙,仅能看出男女,辨不清样貌。 「他……是谁?」 赵绥绥发出一声疑问。再翻后面的画儿,只要是人物画就会出现这个少年。 赵绥绥没等小球儿找出来就离开了,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闲走。 「小姐,我们要回府吗?」 一股食物香气飘入鼻孔,赵绥绥抬头一瞧,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上次沈溟沐带她来食铺。 赵绥绥神思惘惘坐下来。小狐大惊,「小姐,你不会要在这里进食?」 赵绥绥对老闆说:「一盘猪肉冻、一碟抹脏、两碗红丝面。」 「小姐,这些都是市井粗人吃的东西,鄙俗不堪,我和锦豹儿都不会吃,你怎么能……?」 「尝尝,无伤大雅的。」赵绥绥说。 小狐都快不认识她家小姐了。 赵绥绥要的东西很上桌,她直勾勾盯了半晌,终于提起筷子。 挟起一块猪肉冻,蘸一蘸姜豉,送入口中没等咀嚼,激烈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散开,赵绥绥勐地捂住嘴巴,差点呕出来。 「小姐你吃不惯的,吐出来吧。」 赵绥绥摇摇头,适应了好一会儿,慢慢咀嚼、吞咽。接下来是抹脏,不知是猪的还是羊的肝脏被切成薄厚均匀的薄片,入口瞬间腥膻无比,缓一会儿再嚼,可以嚼出些微香味。红丝面比前两个适口,赵绥绥接受得很快。 吃着吃着眼泪竟顺着脸颊流下来,挂在下颌上,欲落不落,水光涟涟的湿痕。她耸动肩膀,无声哽咽,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一开始闪电般迅速,什么也看不清,渐渐地如画卷般展开。 容貌冷峭的少年,粉雕玉琢的女孩。围坐吃杂食。 猪肉冻、抹脏、红丝面……女孩使不好筷子,把猪肉冻戳得破碎不堪,半天送不到嘴里一块,少年宠溺又无奈,放下手里的面,餵她吃猪肉冻。边餵便嘱咐:「吃完别忘记漱口,被老夫人发现你嘴里有腥味,我又得挨训。」 女孩声音活泼泼:「我知道!」 赵绥绥心惊不已,掩面奔出。 「小姐?」 小狐追出去。 「诶,还没付钱!」 小狐折回去付钱。一转眼功夫,赵绥绥已经不见了。 赵绥绥迎风奔跑,风声刮在耳畔,唿唿啸啸。一剎那,所在不对劲儿的地方都串联起来了,苦竹桥、她娘亲的生辰、她们一家三口出游,他何以在场?为什么他知道那么多她小时候的事。还有赵家老宅,她回忆里出现的模煳影子,那个陪她玩小球儿的人、给她编草蚱蜢的人、她记忆里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那是他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而他,压根不是赵家的什么僕役,他是她娘亲的弟弟,她的舅舅。 21.舅舅 沈溟沐回来时被告知赵绥绥在书房等他。他并不急于见她,先换过一身衣裳,再行去书房。隔着窗牖,看她坐立难安,眼珠骨碌碌乱转,难以安定下来。 他故意放重脚步,她听见声音急急忙忙站起来,准备了满肚子话说,一俟真见了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双手无处安放,甚至不敢看他。 沈溟沐走到案前斟了盏茶,果仁儿泡的茶,溢着浓浓的果仁香。 「有什么话喝了茶再说不迟。」 赵绥绥颤颤的目光越过茶杯,落到沈溟沐身上,看到沈溟沐嘴角微弯沖她笑,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痛哭流涕。 「小舅舅……」 她喊出暌违十年的称唿。情绪激动到难以自控,泪水簌簌似雨落。 「想起来了么,真是不容易。不枉我花费那么多心思。」 他摩挲她的背,她得他回应,更加有恃无恐,搂住他的脖子,泪花潺潺,顺着下颌流线进他脖颈里,洇湿他的衣领。 「别哭了,再哭该不漂亮了。」 「小舅舅我真该死,我竟然忘记了你,我、我怎么能够忘记你……呜呜……」 「所以你现在得好好补偿我。」他解开她的手臂,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瞧你,都哭成小花猫了。」 「小舅舅想叫我怎么补偿?」 「第一件,不准哭了。」 「嗯,我不哭了。」掏出帕子拭泪,拭着拭看到沈溟沐的脸,嘴巴又瘪了,伸出双臂,要他抱。 沈溟沐揽她入怀,好一顿安抚。 「我的绥绥什么时候成了爱哭鬼?嗯?」 「小舅舅讨厌。」 「我哪里讨厌?」 「你早早回到京城,却不来认我。」 「你那时对我没有一丝记忆,我贸然去认岂不是会被认为乱攀亲戚,招来一顿白眼。」 「我才不会给小舅舅白眼,还有也不是没有一丝记忆,我有模模煳煳的印象。」 「你都记得什么?」 「嗯……」赵绥绥努力回忆,「我记得你的名字和雨有关,你看你姓名里三个字全部含水,溟沐又是形容雨的……」 「还有呢?」 「还有……我们一起玩小球儿,我的小球儿掉进穴里,是你出主意往穴中注水帮我拣回小球儿。真奇怪,几天前还是一些模模煳煳的影子,现在全部清晰起来。甚至能够记起你当年的样子。」 「真的?」 「你不信我画给你看。」 走到书桌前,提笔蘸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潇洒俊秀的少年。 「小舅舅,你看像不像?」 沈溟沐双手擎起画儿:「像不像另说,你这画技着实进步不少。」 赵绥绥欢笑:「从名师下功夫苦学两年,能不长进嘛。小舅舅快说像不像。」 「怎??x?么办,我也不晓得像不像。」 「诶?」 「我不太记得自己那时的长相。倒记得你,像个粉糰子一样,玉雪可爱。」说着想起什么,「你等我一下。」 自架子上取下两罐颜料,一罐硃砂红一罐珍珠白,两种颜色和水调和,变成淡淡的粉。接着赵绥绥方才的画,在少年身边画出一个粉嫩嫩的小女孩。女孩两腮打上红晕,生动可爱。 「小舅舅的画技也不错嘛。」 「比你略逊一筹。」 赵绥绥接过沈溟沐手中的笔,在画上题字:舅舅和绥绥。 沈溟沐看着画中依偎的女孩和少年,心神一阵恍惚,快乐的时光永远短暂,短短六年,他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一切再到一无所有。如今,他再次回到京城,站在她的面前,他能否寻回梦寐以求的温暖与亲情?他不确定。 毕竟,那个给他一个家的人已经不在了啊。至于绥绥,她有自己的家。 「说起来你还记得我是怎么进赵府的吗?又是怎么做了你的舅舅?」 赵绥绥摇头,「我不记得了。」 又问,「小时候的我知道这些吗?」 沈溟沐点头:「阿姐讲给你听过。」 阿姐……赵绥绥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沈溟沐口中的阿姐是她的母亲。她想起他们重逢那日,他提起他名字的来歷,那时他口中的「家姐」就是沈鸾,只可惜没有勾起她的丝毫记忆。 「实在想不起来了,小舅舅讲给我听。」 「不讲,等你自己回忆起来。」 赵绥绥撇嘴。 没撇一会儿又赶着问:「小舅舅绑架我的事又是怎么回事儿,既然你是我的舅舅,怎么存在绑架我这种事?」 「这件事也需要你自己慢慢回忆。」 「小舅舅是在报復我吗?」赵绥绥一副委屈的表情,「报復我没有及时记起你,但是我那时候只有六岁呀,又生了一场大病,脑子烧的稀里煳涂。」 「你别多想。」沈溟沐柔声安慰她,「将来你记不起来我再讲给你听。」 「小舅舅离开京城后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听到赵绥绥提起这个,沈溟沐脸上浮起落寞之色。 「不好吗?」 「离开京城后我去关外投奔了归仁翰归将军,他待我很好。教我诗书,教导我礼仪,授我骑射之术,待我不逊色于阿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这样啊,那么小舅舅为什么没有留在归将军身边?」 「因为我要回来见我的绥绥啊。」 赵绥绥心头涌起阵阵甜蜜。忽然想起一事: 「小舅舅手臂的伤是那时落下的吗?」 沈溟沐摇头。 「不是么,那是怎么一回事?」 「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沈溟沐有意隐瞒,赵绥绥不好过分追问。 眼见暮云合璧,天色近昏,沈溟沐劝赵绥绥先回府,有什么事以后再叙。赵绥绥恋恋不捨辞别沈溟沐。 小狐一路找来,被庆风留下。见赵绥绥出来,心急火燎迎上去,「小姐,你纵是来见沈大人,怎么也不等我一步,你可知小狐找你找的有多急。」 「你别急嘛,下次不会丢下你了。」 回头看沈溟沐,「那……那我走了。等你下次休沐我再来。」 「好。」 沈溟沐送她出去,她一步三回头,依依惜别。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小姐在别情郎。 小狐看不过眼,挽着她去了。 22.温婉 晚间躺床上,赵绥绥依旧心潮难平。 小狐见她眼睛圆睁睁,毫无困意,遂问道:「小姐要请班小姐过来叙叙话吗?」 小狐的话问到赵绥绥心坎里,当即道:「去请。」 门户已倒锁,小狐贿赂上夜的婆子几个钱儿,婆子乐不颠给开了门。依旧从东面女墙过去,班府下人没一个不识小狐,到那儿亦是畅通无阻。 班雀也正有一肚子话想跟赵绥绥说,闻赵绥绥相请,头也不梳,裹个披风就去了。班雀出了名的厉害,下上丫鬟婆子皆不敢阻。 到赵绥绥寝房,两个女儿盖一条被子,肩相挨,足相抵。 浓浓脂粉香,满溢帐子。 「半夜三更叫我过来想同我说什么?」 「你先讲吧,你今天不是陪皇后娘娘逛御花园来着,逛得如何?」 班雀也不说话,迳自将玉臂伸到赵绥绥眼前,白花花一条藕臂上套一只黄澄澄的金钏子,镶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宝石,贵美无比。 「莫非系皇后娘娘所赐?」 「亲自从腕子上撸下来给我套上的。」班雀难掩得意之色,「你是没看见钱若眉的脸色,唰地白了,差点维持不住大家闺秀的仪态。其他人更不必说。」 「钱若眉也在?」 「她那个心思你还不了解,遇上这种事岂有不往跟前凑的道理。皇后娘娘倒是夸她举止娴雅,有林下风气,有什么用,金钏子不也没有戴到她手腕子上?」 「这么说太子妃岂非你囊中之物?」 「那还用说!」班雀志得意满,「等我将来母仪天下,给你和沈溟沐赐婚。」 赵绥绥瞠目,「作死啦,这种话你也敢讲!」 「还不是早晚的事。」 「虽是早晚的事,但你这么说不是等同咒帝后……」 「天地良心,我哪有那个意思!」 「那就是咒我人老珠黄嫁不出去,反正二者必居其一。」 班雀捂嘴咯咯笑。 赵绥绥搡她,「你还笑!」 「不笑了不笑了,我的说完了,说说你的。急吼吼地叫小狐把我叫来,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赵绥绥把她的兔纹枕立起来,身子稍微坐起,背靠上去,酝酿半晌才开口:「我和沈大人没有可能了,我今天才发现他其实……其实是我的舅舅。」 「什么?」班雀叫声响彻屋宇。 「你小点声!」 班雀压低声音,「他怎么就成你舅舅了,未免太不可思议!」 赵绥绥娓娓道来其间缘故。 班雀听完问了差不多相似的问题,赵绥绥答覆她沈溟沐原话。班雀头疼道:「这个沈溟沐真会故弄玄虚。没准他编谎话骗你,你提防上他的当。」 「小舅舅有什么理由骗我?」 「这就叫上舅舅了?」班雀一脸无奈,「看来和你说什么也是白搭。」 「他确实是我舅舅嘛!」 「你确定?明明前几天你还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怎么突然就笃定他是你舅舅了?」 「你也知道我小时候害过一场大病,忘记了许多事。但是这些记忆并没有消失,更像是冬眠了,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復甦。这阵子小舅舅带我重温了过去许多事,我的记忆慢慢復甦,想起了许多以前从未想到过的事情,我确信那不是错觉,而是实实在在的记忆。」 「即使这样,也不耽误你们两个好呀。」班雀摊开事实,「他是你娘捡回来的没错吧,既然没错,你们两个便不存在血缘。还有什么好怕。」 「岂能这样说,我母亲认他是弟弟,他便是我舅舅,我岂能对舅舅存……存那种有悖人伦的心思……」 「唉。」班雀嘆气,「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与你相配的郎君,这下子又告吹,下一个还不知在何处。」 「你不是常讲京城好儿郎多得是?」 「京城好好儿郎确实多,能得你青睐的又有几个?」 赵绥绥惶惶然,顷刻又释怀,欢颜漾满脸颊,「我不管,我有小舅舅了!」 「舅舅抵得上夫君?」班雀掐她脸。 「两者岂可并论!」 「不可相提并论,却可以兼得。」 「好你个促狭鬼,看我怎么拧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班雀笑不可遏。 二女厮闹半宿方歇。 翌日班雀用了早饭方才回府,她去后不久朱樱又登门。问赵绥绥去不去钱府探望钱若眉。 「钱若眉怎么了?」 「御花园的事,你没听小雀说?」朱樱紧挨着赵绥绥坐,挤得她身上微微发汗,「皇后娘娘当着众女的面从胳膊上撸下金钏子给小雀戴,代表什么还不够一目了然?钱若眉指不定得多失落呢。」 「这样说来是得去探望探望。」 「她那个人平时高傲的像只孔雀,仗着祖荫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自以为太子妃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这次吃了瘪,岂可不去观瞻。」 「等等,你是去看钱若眉笑话的?」 「不然呢?」 「那我不去了。」 「不成,你必须去。我独个儿去她该以为我是去看她笑话了。」 赵绥绥:「……」 赵绥绥拗不过朱樱,到底随她去了。两人到了钱府,被告知钱若眉在前厅陪客,叫她们在花厅稍坐。 朱樱坐不住,拽着赵绥绥去逛花园。花园里遍开牡丹芍药,好不雍容。 「唉,怎么家家府上植牡丹,看来看去就那几种,好没意思。」 「牡丹是风尚,再说这季节也只有牡丹芍药了。」 「我家园子也净是牡丹,朝也看暮也看,令人生厌。」 「国色天香的牡丹也令人生厌,真不知什么花叫人百看不厌。」 忽有男声接着朱樱话茬儿发出一声喟嘆。 朱樱赵绥绥循声望去。只见假山后转出两位郎君,其中一个二女皆识,乃是钱若眉的兄长,户??x?部侍郎钱曾。另一人青衣白裳,仪容清隽,细看甚至有几分秀色。 说话的正是这位秀色可餐的郎君。 朱樱见那郎君姿色可人,上赶着问:「钱大哥哥,这是和谁游园呢,也不在房里陪嫂子。」 「我姑母家表弟,岑彧。年方二十又一,至今未婚,两位小姐谁看上了赶快领走,好了却我姑母的一桩心事。」 说的朱樱赵绥绥都笑了。 钱曾又向岑彧介绍二女,岑彧对朱樱反应平平,眸光落到赵绥绥身上时蓦地一亮,主动道:「赵小姐的名字可是取自『有狐绥绥』之句?」 赵绥绥应道:「我娘好读《诗经》,我的名字确出自此句。」 「赵绥绥……」岑彧不禁喃喃念起,「真是好名字……」 赵绥绥螓首微垂。 钱曾拿手肘碰岑彧,「又痴了,小姐的闺名也是你随便念的。」 岑彧赔礼道:「是我唐突了,小姐勿怪。」 赵绥绥团扇遮脸,未应。 「久候了,今日姑妈来,聊得高兴,好不容易才脱身。」 钱若眉芳踪一至,光彩烨烨羞百花。妆容画得一丝不苟,衣裳服饰也是簇簇新,容光焕发,哪里有一丝一毫的落寞之色。 携众人凉亭里坐下,好一番畅聊。其间岑彧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瞟向赵绥绥,但凡赵绥绥有所察觉,他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佯装看风景。叫赵绥绥好不自在。 朱樱也不自在,借着钱府有客的由头,拉着赵绥绥早早告辞。 出了府门,和赵绥绥畅所欲言,「这个钱若眉,想看她一次笑话真难。」 「小雀说她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纵然心中万般失意,绝不在人前表露分毫。」 「小雀所言极是,难怪她来都不来。」 没有随从跟着,两人沿街漫步,恣意无比。经过一座二层小朱楼时,朱樱停下脚步,兴奋低喊:「快看,是名妓温婉!」 赵绥绥仰起头,看到二楼窗牖旁倚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手中捏一枝花,闲闲撕花瓣。 「名妓?」赵绥绥对这两个字着实陌生。 「京中名妓,闭春馆头牌。一曲红绡不知数,五陵年少争缠头。听说原本也是个官家小姐,后来她爹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被杀了头,她被充官为妓。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赵绥绥大受震撼,从小姐到官妓,这是她从不曾设想的身份转变。枝头繁花,坠入溷厕,想想都觉残忍。 「唉,她倒是回头啊,真想亲眼瞧瞧京中名妓是个什么风采。」 「你不识她?」赵绥绥讶异。 「当然不识。」 「不识怎知她是温婉?」 「这条巷叫花枝巷,常常聚集一批痴汉,只为一睹温婉芳容,十分出名,那扇花窗后就是温婉的闺房,错不了。」 说着话,前方驶来一辆四轮雕花马车,直奔闭春馆而来。赵朱二女急忙闪避至暗巷。 马车果然在闭春馆前停下,依次走下四位公子,衣着不俗,容貌不俗,通身的气派不俗,一望即知出身尊贵。 温婉原本将撕下来的花瓣放到帕子上,看到楼下车马,一径擎起,呵气如兰,花瓣飘飘摇摇跃出。 从从容容,飘落在发冠上、衣摆上、地面上……公子们见状不约而同仰头上顾,对上一张美人面。香靥深深,姿姿媚媚,容色天与,不光男人们看痴了,朱樱亦看得目瞪口呆。 而赵绥绥,她的目光全部被一位绿衣郎吸引。绿衣郎衣着青槐色,腰缠玉带,玉带下面撒着一条同色丝绦,点缀以白玉环。 眼睁睁看着他穿过匾额,步入馆中,赵绥绥骇的颜色都变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23.名妓 「小……沈、沈大人……」由于太过惊讶,赵绥绥讲话都磕巴了:「刚刚那个不是沈大人吗?」 「是沈大人啊。」朱樱不以为然,「剩下的是我表哥梁韬、禁军统领李宿、安国公之子谢奕。最近他们常在一块儿厮混。」 赵绥绥惊掉下巴。 「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男人进妓馆还能做什么,左不过是喝花酒,嫖妓女。」 最后三个字令赵绥绥面红耳赤,「你……你亲眼看见他们……做那种事了?」 「那倒没有。」 赵绥绥难以接受,「好好的清贵公子,为什么要进那种地方?」 「就是清贵公子、士大夫才去呀,换成贩夫走卒只配逛勾栏。目下京城中狎妓成风,不逛妓馆的男人才叫另类。」 「勾栏是什么?」 「供平民消遣的去处,下作骯脏。在闭春馆这种地方尚能吟风弄月、清谈取乐,进而衍生出一种「诗妓」,才情高,身价也高,温婉便是一种。至于勾栏……听说直接干那事,跟畜生一样。」 「那事是什么……样?」 「我又没去过,怎能知道的那么具体。」 「没去过怎会……」 「听我表哥说的,他什么都懂。你想听的话改日我摆个小宴,叫他讲给咱们听。」 赵绥绥甚是要脸,慌忙否决。她一天之中遭受的冲击太多,脑子嗡嗡作响,抬眼再看头顶那扇小窗,心头别是一番滋味。 窗儿四四方方,已然框入其他人的影子。朱樱看见她表兄梁韬,捏着一个体格风骚的美娇娘的柔荑,站在窗前说笑,顿生促狭心思,捡起一枚小石子掷去。 石子正好击中梁韬胸口,惹来他一声痛唿,抚窗张望,「谁,谁,谁敢偷袭你大爷!」 朱樱隐在暗处偷笑。 美娇娘也探出半个脑袋张望,「没人呀。定是附近的顽童,捉弄完人跑掉了。」 「萃儿这小蹄子不老实,哪来的什么顽童,依我看分明是相好,看到萃儿和梁兄拉拉扯扯,心生醋意,蓄意报復。梁兄,你日后得小心了!」 「真的假的?」梁韬被李宿唬住。 「梁公子莫信李大人的话,奴家何曾有相好了。」萃儿忙澄清。 「我不信。」 「不信你问姑娘。」萃儿腰一拧,挨到温婉身旁,「姑娘总不见得骗公子。」 「那可不见得,你们是一条藤儿。」 温婉拿指头戳萃儿,「叫你取个琵琶半天不应,倒有功夫和公子们调笑。」 萃儿吐吐舌头,「姑娘勿怪,萃儿这就去取。」 梁韬盯着萃儿远去的背影道:「萃儿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梁兄喜欢何不跟婉儿讨?」 「上次赵王孙要走了云萱,我身边拢共就剩这么一个得力的人儿,你们也看上眼了,叫我上哪说理去?」温婉娇嗔。 「说笑而已,哪里真格要了,你忘了我家中有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 说的大家都笑了,温婉笑容尤其花枝乱颤,扶着李宿肩膀,连连道:「李郎,你快缝住梁公子的嘴!」 「能缝他嘴的只有他家那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旁人哪有这本事!」 经李宿一说,温婉愈发笑不遏。 沈溟沐和谢奕坐在里间清谈,仿佛与他们是两个世界。 李宿道:「近来楼下可太平?那群痴汉还来不来扰你?」 「经过李郎一番整治,谁还敢来扰我。最近清净极了。」 「你的李郎整治得着实兇狠,你瞧瞧街上那几摊血痕,到现在还洗刷不去。」 「那日委实混乱,外面跟杀猪似的惨叫,此起彼伏,姑娘躲在屋里不敢开窗看。」萃儿抱着琵琶回来道。 「叫姑娘受惊了。」 温婉尚未有所表态,眉峰冷峻的谢奕突然发声:「婉儿,弹首曲子。」 温婉取过琵琶,坐于绣墩上,摆好架势,「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玉连环。」《玉连环》:两体相亲成合抱,圆融奇妙, 交加上下互扳掾, 亲罢嘴儿低叫。凑着中央圈套,乐何须道!滋花雨露洒清凉,出腰间孔窍。梁韬李宿起闹。 温婉不理他们,独看谢沈。 谢奕道:「拣你喜欢的弹。」 「我喜欢的曲子可多了。」 沈溟沐道:「从你最爱的七郎的曲子里选一首。」 温婉媚色夭夭,「谁说我最爱七郎,我分明最爱沈郎。」 众人闹笑。 说归说,笑归笑,温婉很快有了主意,泠泠起弦。乃是柳永的一首《凤凰阁》: 匆匆相见,懊恼恩情太薄。霎时云雨人抛却。教我行思坐想,肌肤如削。恨只恨、相违旧约。相思成病,那更潇潇雨落…… 温婉眉心带痣,眉目笼烟水汽,天然一段哀愁,此曲由她唱来,哀哀婉婉,凄清入骨。谢奕听得入神,用摺扇在手心里打拍子。 碎嘴的梁韬道:「奕之这样喜欢婉儿,何不设法替她脱籍,来个金屋藏娇。」 「奕之若真为之,怕要成为众矢之的。咱们温婉姑娘是多少人的心头好,远的不说说近的,纵是沈兄也捨不得罢?」 沈溟沐道:「你自己捨不得温婉姑娘,休要拿我作筏子。」 梁韬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们三个出去打一架,谁赢了婉儿归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温婉放下琴,柳眉倒竖,「你们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 「听我也不弹了。」 温婉放下琵琶,兀自走到窗前,正好看到一对少女相携而??x?去,左边那个身材丰腴的一步三回头,似乎恋恋不捨。看到温婉,蓦然定睛。 温婉也打量她,好一副人蓄无害的鹅蛋脸,若身份对调,她在上面她在下面。此刻该是个什么情形? 「温婉姑娘生气了,奕之还不去哄。」 梁韬又起闹。 谢奕还真起身了,走到温婉身旁,「原是几句玩笑,还真动气了?」 「谁动气了,你们这群王孙公子有几个嘴巴不贱的,天天动气,我还不得气死。」 凌波微步,罗裙轻飘,滴熘熘转到沈溟沐身旁,「沈大人,我们来猜骰子。」 梁韬李宿二人跟着凑热闹。 「我们也要猜。」 「好啊,猜对了输我一个物件,猜错了罚酒吃。」 「输赢皆是你占便宜,好没道理。」 「不玩算了。」 「玩玩玩,没说不玩。」 「萃儿,取骰子。」 两枚冰肌玉骨的骰子,轮流掷开,几圈下来,李宿梁韬身上的玉佩、指环皆被薅光,谢奕输了一把扇子,喝了几杯酒。沈溟沐一物未输,徒灌酒尔。众人皆道他运气好,他只是摇头苦笑。 「我宁愿输物。」 「气煞我也。」温婉薄嗔,「我只图沈郎身上物件,偏偏图不得。」 「这还不简单,我们按住他,喜欢哪件你只管薅。」 「那多没劲儿。我偏要赢一次!」 「我们身上是没有物件可叫你赢了,沈兄谢兄继续奉陪。」 沈谢不胜酒力,脸上均有微醺之意,温婉不忍他们失态,遂道:「算了,下次再玩。」 又指着李梁二人:「下次你们可得多带些物件。」 李梁二人指责她偏心。 温婉大方承认:「我就偏心。」 几人又谈笑了个把时辰,将近亥时的时候,沈谢二人出来,李梁二人留下过夜。 马车颠簸,胃里翻江倒海。回到宅子,未等进屋,沈溟沐扶着庭前海棠树哇哇大吐。 差点把胆汁吐出来。 庆风又是拍背又是递水,见沈溟沐脸色都白了,抱怨道:「太子真是的,明知您是滴酒不沾的人还要您去和李将军他们交游,他们皆是酒色之徒,您哪里受得住。」 「住嘴!」沈溟沐目光睨来,「太子也是你随便非议的?」 庆风委委屈屈闭嘴。 一阵清风吹来,沈溟沐略觉好受了些,对庆风说:「你进去吧,我独自站会儿。」 「水给您放这了。」庆风把水放在大理石上,之后离开。 沈溟沐坐到石凳上,抿一口水。明月照花间,满地月光寒。沈溟沐不禁遐想,此时此刻,赵绥绥在做什么? 该是睡了,她那样爱睡觉,况乎深夜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沈溟沐的眼皮发黏,渐渐分不开。 庆风久不见他进去出来寻的时候他已经倚着海棠树睡熟了。手里的水杯倾斜,水流洒在衣衫上,淋淋漓漓,留下一痕湿迹。 庆风将其搀扶回屋。 24.质问 赵绥绥一夜未眠。 沈溟沐此刻回宅子了没有,若没回宅子留在闭春馆做什么?是吃酒谈天还是和那个叫温婉的女子做夫妻间才做的事? 其实夫妻间要做什么事她也清楚,但仅仅是微不足道的指尖相触已经足够叫她脸红心跳了。而他们是不是在做比这还要过分的事呢? 好奇怪,他明明是自己舅舅,她却过分幻想他的情事。赵绥绥觉得自己病了。她拉起被子蒙上头,极力摒弃心头的浮想联翩,强迫自己入睡。 临近四更天,终于睡了。直到天大亮也没醒。老夫人和杨氏早早去了城外的水月寺上香,见她睡颜香甜,没捨得叫丫鬟喊她。 饶是如此,赵绥绥也没能继续美梦。 锦豹儿将她从床上唤起。 赵绥绥一边打哈欠一边抻懒腰,「去水月寺么,你们回老夫人,叫她老人家稍等片刻,我洗个脸梳个妆就好来,饭可以路上用。」 锦豹儿道:「老夫人她们早走了,我叫小姐乃因一件喜讯。」 贴着赵绥绥耳朵细语数句。 讲完,并未从赵绥绥脸上看到意料中的喜悦之色。兀自疑惑。 赵绥绥则问她:「谁来知会的?」 「庆风啊。」锦豹儿回,「他不敢叫门房给小姐传话,託言认得我,叫我出去细细交代明白,我回来告诉小姐。」 「嗯,我知道了。」 「那我服侍小姐梳妆?」 「我还想再睡一会儿。」赵绥绥仿佛真有几分倦怠似的躺下了。 锦豹儿出去,见到小狐不禁跟她嘀咕,「你说小姐怪不怪,前一天还一心盼望着见沈大人,如今沈大人派庆风来请她,她又不见了,蒙头大睡。」 小狐反问她:「庆风过来为什么找你没有找我?」 「嗯?」两个问题跨度过大,锦豹儿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找我没找你,我们两个谁传话不是传?」 「你们两个在外面都说了些什么?」小狐语若质问。 「没……没说什么啊,只说了小姐的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除了小姐的事呢?」 「除了小姐的事……」锦豹儿努力回想,「哦对了,他说我比上次见丰腴些许,越来越像我家小姐了,可是,小狐你说,我丰腴了吗?明明没有啊!」 「哼。」小狐负气而去。 锦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赵绥绥说要睡觉,又哪里睡得着,不过怄气罢了。以不见表达自己的小小不满,暗自想一会儿,他压根儿不知道她知道他逛妓院一事,纵算她不去见他原因只会被理解成其他什么,而不是她蓄意的怄气。 还有就是,她干嘛要跟长辈怄这种气? 她理解成自己尚未从原先的对沈溟沐的那种小女儿情愫里转变过来,这时候更得多相处了,藉此找回童年时期的亲情。 寻思完,赵绥绥从床上爬起来,梳妆、换衣、用饭。 一切准备就绪,叫上小狐锦豹儿,前往沈宅。 小狐蔫耷耷,向她告假:「叫锦豹儿陪小姐去罢,恕小狐身体不适,不能随驾小姐左右。」 「你身体不适,哪里不适?要不要紧?」 「许是早上吃坏了东西,肚子不舒服。过一阵儿就好了,没什么打紧。」 赵绥绥点点头,携锦豹儿去了。 赵绥绥到时,沈溟沐正坐在西窗下用粥。身上仅披一件薄衫。 赵绥绥问过好,在他对面坐下,「已经晌午了,小舅舅怎还吃的这样清淡?」 「方起,看似午饭只能算作早饭。」 昨夜彻夜未归以至今朝晚起。赵绥绥心上下定论。 苍猊此时摇着大尾巴走进来。 赵绥绥沖它招手:「苍猊。」 苍猊采也不採,迈着高傲的步伐,走到沈溟沐身旁,趴下来。下巴垫蓆子上,尾巴犹自摇摇甩甩。 「姐姐叫你没听到吗?」沈溟沐目光下顾,「过去陪姐姐玩。」 赵绥绥不是很能接受「姐姐」这个称唿。没等婉拒,苍猊支棱起四肢,懒懒走过来,在她身旁躺下。 它的毛像缎子一样光滑,摸起来手感极佳。两颗黑曜石似的眼睛不住往边儿上矮几上飘,赵绥绥取过几上点心,「可以餵它吃吗?」 「别太纵着它,一两块即可。」 赵绥绥送到嘴边,苍猊一整块吞了,渣子窣窣落到蓆子上,被大舌席捲。苍猊舔完席上碎渣又来舔赵绥绥的手。 狗舌又大又软,覆盖她整个手心,舔得手上净是湿漉漉口水,慌的赵绥绥忙道:「别舔了,别舔了。」又禁不住痒格格笑。 「苍猊!」 不高不低的一声呵斥,却足以叫苍猊明白主人的态度。 乖乖退到一旁。 赵绥绥笑声一时止不下来,忽然感觉手上温温热热,睁开眼睛瞧,原来是沈溟沐在给她净手。雪白绣兰花的棉帕子,从手心到手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细緻地擦拭。 擦得赵绥绥怪不好意思,「谢……谢谢小舅舅。」 「都叫舅舅了,还谢什么。」他笑着颳了一下她鼻尖,「要擦手脂吗?」 「嗯。」 「有桂花味儿,兰花味儿,柰花味儿。选一个。」 「兰花味儿。」 手脂盛在白瓷小盒里,膏体淡绿,沈溟沐以指尖挖来一点块,抹在赵绥绥手背上,自己的手背反覆上去,匀称揉开,连指尖也涂匀了。 手脂润泽,涂完以后白嫩透光,凑到鼻子下闻,果真是清新淡雅的兰花香。 赵绥绥芳心可可。 「小舅舅今年二十七岁?」 「二十八岁,两天前刚过的生辰。」 「咦?怎么也不通知我,我都没有准备生辰礼物,就这样错过了。」 「一个生辰罢了,往年我也不过。倒是我们绥绥的生辰,值得好好庆祝,我记得是七月初七,乞巧节。」 「小舅舅还记得我的生辰!」 「你的生辰容易记嘛。」 「再过生辰十七岁,也到了嫁娶年龄。我在朝中留意,看看是否有适合你的青年才俊。」 「小舅舅讨厌,谁要嫁娶。」 「必经之事,害什么羞。」 赵绥绥不害羞,仰起头反问:「小舅舅二十八了,怎的还不娶妻?」 「想要舅母了?」 「人家问你正经的!」 沈溟沐正??x?儿八经答:「总得等你完成终身大事后,我了却一桩心事,才能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否则,总觉得对不住你母亲。」 若说前半句她还能抓住反驳的理儿,最后一句她是半句也反驳不出来。心上蒙了层辛酸凄楚之情,嗫嚅:「小舅舅……」 「好了,别枯坐着了,到外面走走。」 午后阳光正好,洒在脸上暖洋洋,沈溟沐带着赵绥绥宅子里闲逛,宅子小,也没什么好逛的,徒散步而已。苍猊跟在他们后面,威风凛凛。 方才对坐着,赵绥绥没有勇气问,而今并肩前行,无需对视,赵绥绥随意许多,「听说京城中狎妓成风……」 「嗯?」他停下脚步,目光落下来。 又变成脸对脸了,赵绥绥唿吸急促,不敢停步,继续往前走,「小舅舅……小舅舅……」他没跟上,她不得已停步回首,坦然凝视他双眼,「小舅舅狎妓吗?」 「我不狎妓。」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回答完才想起来问她,「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是看到什么了还是听到什么了?」 赵绥绥起先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心有不甘地继续追问:「假如一个男人经常出没于妓馆,问他狎不狎妓,他说不狎妓,这样的男人小舅舅怎么看?」 沈溟沐笃定道:「他在骗你,你千万小心了,不能信他嘴里的话,且最好远离他。」 「诶?」赵绥绥迷茫了,她那个涉世未深的小脑袋瓜着实转不过个儿,「假如……我是说假如说出这样话做出这样事的人是小舅舅,也要远离吗?」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们是亲人,我永远不会骗你害你,只会保护你照顾你。你要提防的是那些对你有企图之人。」 这一天赵绥绥从沈溟沐身上学会一个道理,也心酸地明白一件事,沈溟沐对她没有企图。 25.禁闭 答应绣给班雀的香囊大功告成。秋香色底子锦缎上,雪兔子活泼泼,长耳向后耷垂,红眸如玛瑙。玉兔身前放着木臼,它毛茸茸的爪子握药杵,卖力地捣药。 正欲给班雀送去,朱樱好巧不巧上门。一进来就神秘兮兮地挽住她胳膊,拉去窗下密语,「现下有个好机会,可以遍览京中名妓风采,你去不去?」 「你说清楚些。」 「我表哥下个月生辰,相邀几个乐伎到府助兴,帖子都发出去了。像温婉、李环儿这等名妓皆在受邀之列。我也能去凑个热闹。你想去的话我捎上你。」 「邀请到府,这样大张旗鼓吗?」 「别苑而已,又不在我姑父姑母眼皮子底下。过后纵算给他们知道,顶多挨一顿训。不妨事的。」 赵绥绥顾虑重重,「梁公子庆生,届时到场的想必皆是男客,我们女儿家不太方便。」 「不光男客,族中几个姐妹也想过去。说了半天,你到底去不去?」 未等赵绥绥回答,一道清厉女声自她们身后响起: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密谋什么?」 赵绥绥转身,见是班雀,笑了:「哪有密谋。你来的正好,快坐。」 「背着人嘀嘀咕咕,还说没有密谋。快快老实交代。」 挨不过她问,朱赵二人老实交代。班雀还当她她们聊的是一些小女儿闺阁秘事,不料是这种事,当即道:「疯了你们,那等场合避之犹恐不及,怎么还主动往上凑。」 「什么场合?」朱樱知她爱玩爱闹,原想拉她一起,不料她是这个态度,气不过反问。 「自然是有妓女出没的场合。我们什么身份,与她们同起同坐,没的自降身份。还要被那些轻浮儿郎暗地里相互比较,想想都觉得晦气!」 「今时不同往日,就拿前儿个中山王庆寿来说,不也请了十几个乐娘弹曲儿助兴,难道满堂高客皆失了身份?」 「那些乐伎原是些供人取乐的玩意儿,现今也不知哪颳起的一股妖风,竟然教她们登上大雅之堂。那又如何,妓终究是妓。不说维持闺阁小姐的矜贵,怎么还反慕其风采了?」 朱樱不悦道:「邀你们不过是去长长见识,你们既不肯去,我揭过不提就是,何苦长篇大论地教训人。」 「谁要长那种见识。」班雀咕哝一句。 朱樱脸上挂不住,待要发作。赵绥绥忙拿出她的香囊。 「你要的香囊我绣好了,看看合不合心意?」 班雀打眼一瞧,道:「不是讲好了月桂玉兔的图案吗?怎么改成了玉兔捣药?」 「是么,我不记得了……」 「你这个脑子,我看真是睡傻了!」 「哪有,最近白天很少睡。」 朱樱想想气不过,又来一句,「你厌恶那些妓女无非是嫉妒她们招郎君喜爱,你这样善妒,将来有的你受!」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朱樱口无遮拦,「太子总不见得只娶你一人,想想以后的三宫六院,粉黛三千。你难道每一个都要嫉妒,怕不是得呕死!」 「你……!」 「樱樱,你怎么能讲这种话?」 「怎么不能讲,就许她占上风,不许我嘴上讨便宜?绥绥,你也太偏心了!早知道不来找你了。哼!」朱樱携怨而去。 赵绥绥没能劝和,反落得一身埋怨,站在门口怔怔无措。班雀把她拉回来,「别理她,脑子有问题。她朱家祖上经商,传了三代,还改不掉骨子里小门小户的做派。净想着往妓女堆里扎,有什么出息。」 说是这样说,朱樱的话到底刺进了班雀心里,她的落寞之色显而易见。回去和赵绥绥呆坐半晌,相顾无言。 「怎的不说话?」 「你怎的不说话?」 又一轮的沉默。 「我在想太子,假如日后他的身边真的环绕那么多女人,我恐怕会发疯。」 「太子是储君,迟早君临天下,到那时候就像朱樱说的,后宫粉黛三千少不了。这一点你得想开。」 「教我想开,你想得开吗?」班雀说,「何止太子,放眼京城,纵算是芝麻大的官家里也会蓄养两个小妾。只要我们嫁人,就避免不了和别人共侍一夫的命运。」 经班雀一说,赵绥绥心上也蒙了层阴翳。她当然不想和别人共侍一夫,她憧憬的是父亲和母亲的爱情,一生一世一双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父亲一生未纳妾,更在母亲逝后了断红尘,情愿出家为僧也不愿继承家业。由此招致祖父祖母的怨恨,与他断绝关系,直到今天他们也没有告诉她父亲的下落。每每问及,祖母只会答她:「那个无父无母的孽障,我们只当他死了。你休要问及。」 「唉,若是可以选择不嫁就好了。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赵绥绥捧着腮嘆气。 「现在说不想嫁,一旦遇着了喜欢的郎君,怕不是一时三刻就要出嫁。」 赵绥绥抿唇。 「被我说中了吧。」 赵绥绥扯过香囊掩饰害羞,「这只香囊你到底要不要?」 「要如何?不要又如何?」 「不要我送给小舅舅。」 「你心里只有你的小舅舅。」 「我们是亲戚嘛。」 「没见你对其他亲戚这样上心。」 赵绥绥脸儿红红。 趁她愣神,班雀一把抓过香囊,「香囊我拿走了,你想送你的小舅舅再给他绣,他一个大男人用什么玉兔捣药的花样。」 班雀走后,赵绥绥着实用心想了一番。 选什么花样好呢?竹子?兰花?白鹤?思来想去,最终选了一藤葡萄花样。心中有了计较,手上立刻开动。 穿针引线,绣不及两针,锦豹儿哭哭啼啼走进来。 小狐黑着脸跟在她后头。 「锦豹儿,你怎么哭了?有人欺负你吗?」 「小姐,我对不住你。」锦豹儿痛哭流涕。 「发生什么事了?」 锦豹儿回头看小狐。 小狐头扭向一边儿,「看我干什么,你自己说。」 锦豹儿抽抽噎噎,一边儿抹眼泪一边儿说:「前儿……前儿个,我和庆风在门房上说话,不知给谁看到了,传到了我娘耳里。今早我娘把我叫去,拷问庆风来歷。我……我没挨过问,全交代了。」 「把小姐和沈大人的事也给交代出去了。」小狐恨恨在后面补充,「府里人多口杂,要不了多久老夫人就会知道。」 赵绥绥倒吸一口冷气,见锦豹儿哭的悽惨,顾不上替自己担心,先安慰她,「关系的,迟早要给祖母知道,迟一天早一天有什么分别。快别哭了,瞧你这可怜样。」 「小姐,万一老夫人责骂下来如何是好?」 「有我担着,你们别怕。」 又哪里担得住,晚饭前赵老夫人将赵绥绥叫去,得知她确和沈溟沐有往来,且已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噼头盖脸将她数落一顿,骂她不检点,不识轻重。 赵绥绥气急攻心,反驳道:「我去自己的舅舅家怎么能叫不知检点!」 「放屁,那是你亲舅舅吗?!」老夫人急得口不择言,「想当初,他就是个人人喊打的小泼皮,下贱杂??x?种。也就你娘烂发好心将他捡回了来。自打他来了咱们家,家里就没顺当过,你娘也被他剋死了,你还看不清么,一心认他当什么舅舅,煳涂油蒙了心了!」 「我娘认他做弟弟,我自然要尊他为舅舅。到什么时候,礼数不能废。再则,我娘亲是病逝的,关小舅舅什么事,祖母怎可轻言诋毁?」 「吃里扒外的丫头,我养了你十几年,却敌不过一个外人!」 赵老夫人素来对她疼爱有加,几时这般疾言厉色过。赵绥绥泪水潺潺而落,已然失了辩驳能力。赵老夫人看她啜泣,于心不忍,言语软了几分,「想当年你娘过世没几天,他便卷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跑路,把你也给拐跑了。可怜我们待他一场,他有什么良心,泼皮就是泼皮,无赖本性是改不掉的。绥绥,信祖母的话,不要再去见他了。」 「祖母骗我,我不信。尤其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愈发确信,小舅舅不是那样的人。」 赵绥绥表面柔和谦逊,看似一团儿面团,随人搓扁揉圆,然而赵老夫人清楚,她性子随她娘,外柔内刚,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你既然这样想,别怪祖母关你的禁闭。」 「祖母……」 赵老夫人夫人心意已决,赵绥绥转头去看隐在角落里一直未作声的赵皠。 「你不必看我,你祖母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赵皠声音低沉苍老,说出的话透着一股不送拒绝的意味。 赵绥绥心沉到谷地。 「你们……你们太过分!」 「我和你祖父这样做都是为你好。」 这时下人进来请示是否可以开饭。 赵老夫人道:「端上来罢。」 看赵绥绥兀自低泣着,眼圈红红,楚楚可怜,嘆息道:「都愣着干嘛,还不带小姐下去净面,净完面回来用膳。」 「我不吃了!」赵绥绥扔了这么一句话,捂着脸跑出去。 阴影处,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赵皠抬起眼皮,忧心地望着孙女离开的方向。 「没事没事,别扭两天就好了。真没想到,姓沈的竟然悄无声息渗透到绥绥身边。还是和以前一样,工于心计。」 「他回京城的那天我就料到了,他要从咱们手上夺走绥绥,十年前未成,十年后捲土重来,不可不防。」 赵老夫人思索道:「绥绥再过几个月十七,是时候替她张罗一门亲事了。」 「安国公似乎有意与咱们结亲。他家有位小公子,时年二十一,品貌无双。我寻思先让绥绥接触接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倒是门好亲事。就按老爷说的办。」 26.相亲 对面之人生得高高瘦瘦,像一株挺拔的青柳,被修剪掉了多余的枝枝杈杈,怎么看怎么舒服。 眉眼单薄,透着几分冷峻,却教他更好看了。手里捏着一柄摺扇,打开来是山水图案,转到正面,书着「且共从容」四字。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他身上确有股从容舒缓的气质,兼具文人气魄。仿佛只要给他一壶美酒,他便可洋洋洒洒写出一篇好文章。 「赵小姐是吧?」看到她走来,他收起摺扇,身子微微前倾,向她问好。 赵绥绥缓过神来,浅浅一福,「谢公子。」 一开始赵绥绥没打算见谢奕,奈何祖父已经把人请到了自家后花园,晾着不见说什么太失礼。便寻思虚虚应个卯,谁知他也是一样心思。彼此问候过后再无余话,就那么不尴不尬地对立着。 亏得小狐机灵,「小姐和谢公子到凉亭里坐呀,大太阳底下站着多晒。」 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尴尬。 凉亭里,谢奕挥着摺扇,四顾看风景,就是不看她。赵绥绥作为主人,总不能学他沉默,主动道:「谢公子瞧着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是随口搭讪,而是实实在在觉得似曾相识,搜肠刮肚想半天,又想不起来。 谢奕眼珠转回来,终于肯正视她了,「小姐怕是记错了,小姐身姿丰美,若有过交集,在下不敢稍忘。」 这……究竟是夸赞她还是变相嘲讽她,赵绥绥一时间分辨不清。 「许是我记错了……」赵绥绥小声咕哝,接着问,「谢公子平时做些什么?」 「读书,交游。」 也觉得太冷淡,反问一句,「赵小姐呢,平时喜欢做什么?」 「我也喜欢喜欢读书,交游。」赵绥绥打开话匣子,「不过我出去的机会不多,更多时候是在房中绣花、练字、弹琴。偶尔习射与乐。」 「小姐还习射?」 「新近学的,十分有趣,近来每日早晚练习,二十步内可以命中。」 「君子六艺,小姐已掌其五,真叫在下汗颜。」 「公子言重了。我听说公子文采斐然,在京中颇负盛名,是远近闻名的才子。」 「大家抬举罢了。」谢奕十分谦逊。 赵绥绥喝口茶,润润嗓子。她一歇音,谢奕也没话讲了。赵绥绥捧着茶杯偷偷看他侧颜,发现他真的很好看,轮廓舒展,横看成岭侧成峰,尤其眉骨到鼻樑的过渡,完美的想让人拿画纸拓下来。 沈溟沐也很好看,然线条是硬朗的,谢奕不同,他线条柔和,带几分阴郁。他的美是独属于少年的美。他是冷雨下的翠柳,簌簌摆动枝条,引人无限遐思。 不消说,赵绥绥爱慕他的容颜,也就无所谓主动些了,摇着腕上玉镯道:「谢公子吃点心。」 「我不喜食甜食。」 「噢……」赵绥绥略感失望,顷刻又拾起欢颜,「那喝杯茶。很香的。」 谢奕瞥了一眼茶汤中漂浮的花瓣,「不是有意冲撞小姐,我不喝女儿家的茶。」 「……是我忽略了,招待客人怎么能用花果茶。小狐,去沏一壶碧螺春来。」不忘问谢奕,「碧螺春行吗?」 谢奕道:「小姐实在不必麻烦,我不渴。」 「公子虽不渴,该上也得上,要不然该叫公子说我们府上不知礼数,正经茶也不上一壶。」 谢奕看一眼小狐,冷笑道:「我竟不知府上是这样规矩,主人说话,下人可以随意插嘴。」 小狐一惊,不由闭紧嘴巴。 赵绥绥嗫嚅半晌,接上话:「我家自是比不上国公府规矩严明,叫谢公子看笑话了。小狐,你去沏茶罢。」 小狐端着托盘下去。 谢奕看赵绥绥神色恹恹,「小姐生我气了?」 「哪有,这么一点儿小事。」 「小姐纵是不气我恐怕也不会对我有好印象。」 「公子这是什么话?」 「我得罪了小姐的贴身丫鬟,焉能讨得好处。待我走以后小姐两只耳朵怕不得灌满我的坏话。」 赵绥绥团扇移到脸前,掩去娇笑,「谢公子既然知道,干嘛还要得罪她。」 「我就是这样性情,说话直来直往,招人嫉恨。小姐勿怪。」 「怎会?」长着那样一张脸,谁会嫉恨他?要嫉恨也是男人。 谢奕目光落在赵绥绥粉藕一般的腕子上,腕子上套着翡翠镯,翠玉映雪肌。白生生晃人眼目。 「听闻小姐闺名绥绥,莫非出自《诗经?有狐》一篇?」 这个问题赵绥绥从小被问到大,信手拈来,「嗯,正是取自『有狐绥绥,九尾庞庞』之句。」 谢奕眼角下皮肤微微抽搐。一会儿茶水端上来,谢奕喝了半盏,清谈片刻,告辞离去。 事后赵老夫人询问赵绥绥对谢家公子印象如何,赵绥绥回,「大抵是不熟的缘故,谢公子一开始比较冷淡,聊开了就好了,后面我们聊得很开心。」 「谢公子没讨厌你?」 赵老夫人深谙赵绥绥性格,知道直白地问赵绥绥定要不好意思,故而反着问。赵绥绥果然着道,「讨厌?他讨厌我干嘛,我们明明聊得很好。」 「没讨厌就好。」赵老夫人笑呵呵拍她手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祖母,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府?」趁着赵老夫人高兴,赵绥绥向她讨情,「钱府和班府都曾派人相邀,我回绝了几次,再回绝怕要讨她们不高兴。」 「这阵子不行。再过几日罢。等谢公子递帖子进来邀你游玩,那时你再出去。」 显然默认谢奕满意赵绥绥,殊不知谢奕全然不是这样想。 梁韬生辰宴,少不了谢奕。觥筹交错间,也不知是谁提及此事,问谢奕对赵绥绥印象如何,有没有可能娶回家中做妻。谢奕擎杯道:「着实是个娇憨美人儿,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我确实心动了。」 「看来没彻底心动?」有人打趣。 「美则美矣,奈何过于愚笨。」 「这话从何说起?」 「我问她的闺名可是出自《诗经?有狐》一篇,她回我,正是取自『有狐绥绥,九尾庞庞』前一句出自《有狐》后一句出自《涂山歌》,绥绥把两首诗搞混了。之句。亏她还是朱门绣户家的小姐。」 一句未了,众人皆笑了。当中不乏陪酒承欢的花娘。 唯有沈溟沐,拈着手腕上的麝香珠子,面无表情。 「竟然闹这等笑话,当真是连今日在场的乐伎也不如了。」 不??x?知哪个花娘接话,「李大人休折煞我等,我等贱漏之躯,岂敢与太傅千金相提并论。」 「今日是太傅千金逊色尔等了。」 男人们哄堂大笑。 当中有个肥丑的赵王孙,涎涎道:「我曾在钱府见过那位赵小姐,生得端是丰美,面若银盘,体若凝脂,夜里狎玩,不知该何等受用。」 颇有几个不成气候的附和他,「赵王孙既然垂涎赵小姐,何不将她娶回家去,供你夜夜受用。」 「怪只怪我成亲早,那赵太傅又绝不肯叫他的掌上明珠做小,不然还劳你们说。」 沈溟沐一旁听着,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麝香珠子越捻越快。 最终还是梁韬终止了这场对话:「那赵小姐是我表妹的闺中好友,你们口下留德!」 众人遂别寻话题取乐。酒是色媒人,渐渐地,席间便漾起了花娘的娇嗔。 临近三更天,烂醉如泥的贺客们各自被家丁接走。 翌日,一则逸闻开始在京城的贵胄间流传。 「唉,听说了没有,昨晚上赵王孙从梁韬宅上离开,路上被人伏击,拖进暗巷里,塞了一嘴的马粪。」 「有这等事?」 「落他一程的李公子亲眼所见。」 「好端端,塞他马粪干嘛?」 「你忘记当晚他说什么了?」 「他确曾对赵太傅的千金言语不敬,不过据我所知,当晚席间并没有赵家一脉的人。」 「谁知道呢,不管如何,以后讲话得加小心了。」 「是,是。」 27.鹅鲊 「老夫人还不准你出府?」 赵绥绥伏在几案上,望着窗外的海棠发呆,「说是等谢公子递了帖子再准我出府。」 「谢奕没有递帖子?」 赵绥绥不言语胜似言语。 「多半是对你不满意。」班雀嘆气,「我听说谢奕之自负几分才名,傲气得紧,不是才女看不上。」 「他明明有夸我,怎会对我不满意?不满意又不表露出来,叫人心里七上八下,好不痛快。」 「有什么不痛快的,京城里好儿郎多得是,那种恃才傲物的傢伙,我们还看不上呢!」 赵绥绥捧腮,「现在是人家看不上我。」 「他眼睛叫叶子蒙住了,不识泰山。等哪一天回过味来,悔之晚矣。」 赵绥绥被班雀逗笑,「你又想当然了,你怎知人家就得后悔?」 「臭丫头,我替你说话你还挑我的刺儿?」 「不敢不敢。」赵绥绥怕班雀使出她的杀手锏——咯吱她,连忙转移话题,「好久没听你提起太子了,进展如何?」 「怕你起腻,忍着不说罢了。既然你问……」摘下头上一根蝴蝶簪子,「漂亮吗?」 宝簪蝴蝶形状,金累丝,两翼各嵌红、蓝宝石两块,打磨圆滑,迎着光隐隐可见扣住宝石的花形金丝,触角襄以珍珠。 「漂亮。」赵绥绥如实道,「太子送你的吗?」 「还用问。」班雀径直把蝴蝶簪插赵绥绥头上,「送你了。」 「这怎么行,这是太子送你的。」 赵绥绥欲摘下归还,被班雀按住,「留着吧,我还有好多。前几天我们闹了一点儿小别扭,他为了给我赔罪,不歇气地往府里送了八匣珠宝。」 赵绥绥咋舌,「太子好大手笔。」 「应该的。」 赵绥绥拿肩膀撞她,「你就知足吧。」 「知足是什么?我不知道!」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薅过赵绥绥,陪她一起笑。 晚上用饭,赵绥绥委婉提出希望二老解除对她的禁足。 赵老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偷觑赵皠神色。 赵皠咽下一块鱼肉,操着低沉沙哑的桑音缓缓问道:「谢家那头还没有回音?」 赵绥绥拿筷头戳饭,心虚地摇头。 赵皠面色沉下去,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失望。赵绥绥知道解除禁足无望,愈发对碗里的饭没有食慾。 二叔赵深忽然问起赵皠半月前放飞的信鸽飞去哪了,怎的还不见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赵皠沉默以对。 赵绥绥惊奇道:「家里还有信鸽,我都不知道,二叔,可以送我一只玩嘛?」 「我做不了主,得问你祖父。」 「祖父,送我一只好嘛?」赵绥绥甜甜地问。熟料赵皠勃然动怒,筷子拍在案上,呵斥道:「女儿家玩鸽子作甚,好好吃你的饭!」 赵皠从未这样疾言厉色过,赵绥绥怔住。 赵皠心情欠佳,连桌上的笋丝也遭了殃,被惨凄凄扣地上,「笋是谁做的,老得起筋了也敢端上来!」 僕人们默默收拾,大气不敢喘。饭桌上气氛同样低沉。十岁的赵筠问了句祖父为什么生气,忙被杨氏往嘴里塞了颗肉丸。赵老夫人为安抚赵绥绥,往她碗里夹了块鱼,赵绥绥只是拿筷头戳,鱼肉被戳得稀烂也不见往嘴里送一口。 回到闺房,小狐锦豹儿变着法逗她,未尝换得她欢颜。 不早不晚的,蜷在榻上睡觉。睡了不知几时,忽听小狐兴奋的声音响起:「小姐小姐快醒醒,沈大人来了。」 赵绥绥腾地从榻上坐起,「哪个沈大人?」 「还有哪个沈大人,当然是沈溟沐沈大人!」 「小舅舅来看我了?」赵绥绥不可思议,「走到哪了?快随我出迎。」 昨日庆风曾来府上探问过,被小狐好一番讥讽。料想沈溟沐知道了她被禁足的事,过府来瞧。 小狐拉住她。 「怎么了?」 「那个……」小狐吞吞吐吐,「沈大人和老爷进了书房。」 「小舅舅来找祖父?奇怪,他找祖父干嘛?」赵绥绥水灵灵的眸子转来转去,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为了她的事。 十年前,面对赵皠,他是阶下仆,十年后,虽然换了地方,然一般在他的府邸,他成了堂上客。不由得教人感慨万千。 两相坐定后,先从寒暄开始,「赵大人身子一向健朗?」 「一年半载死不了。」 「回来京城一年有余,一直未曾到府上拜望,赵大人切勿见怪。」 「沈大人哪里的话,你现今是太子跟前的红人,今非昔比。岂敢希冀你拜望老朽,该是老朽拜望你才是。」赵皠语带嘲讽。 「赵大人言重了,怎么算您也是我的长辈,岂敢叫您拜望我。」 赵皠虎目圆睁,为着沈溟沐的无礼。气冲到顶,到底给压了下去。不咸不淡地感嘆,「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无礼了。」 「无礼不算什么,不忠才是大忌,赵大人以为呢?」 赵皠像是被什么给刺了一下,手捏茶盖撇浮沫,声音不高不低道:「为人臣者,忠心是最基本的,然而礼亦不可或缺。忠在心里,礼在外表,唯有表里如一,方称得上好臣子。」 「说得好,可就怕有人表里不一。」沈溟沐捻动手上的麝香串,嘴角含笑,「前阵子在自家后院习射,不慎射下一只信鸽来,鸽腿上绑有书信,拆下来瞧居然是贵府的。」 赵皠再无法佯装淡定,「你究竟想干嘛?」 「身为太子太傅,居然与穆王有私信往来。你究竟想干嘛这句话不应由大人问我,而是我问大人。」 「我曾是穆王的老师,老师与学生切磋学问有什么稀奇?」赵皠枯瘦如爪的左手紧紧抓着座椅扶手。 「确不稀奇,只是那封信一旦给太子或者皇上看上,怕是会引起误会,叫太子对大人生出嫌隙。依我之见,还是莫要给他们看见了。」沈溟云淡风轻,「大人以为如何?」 赵皠苍老的面皮下惊涛澎湃,全不漾上来,「沈大人言之有理。」 赵皠当然知道沈溟沐的包庇是有条件的,然而眼下这种情况,他唯有认栽。 从书房出来时,不期然遇上赵绥绥。 赵绥绥等候多时,见沈溟沐出来,小跑过去,甜甜唤他,「小舅舅。」 「在等我?」 「嗯。」赵绥绥点头,随后又抱怨,「小舅舅来府里也不来看我。」 沈溟沐笑回:「我与赵大人谈些事情,打算谈完再去见你。」 「小舅舅吃饭了吗?」 「吃过了。」 「哦。」 沈溟沐见赵绥绥落落寡欢的模样,反问道:「你呢,吃了吗?」 赵绥绥摇头,「没吃。」 「那我带你去吃饭?」 「好呀!」爽快答应完偷偷瞥沈溟沐身后的赵皠。 沈溟沐回身徵求赵皠意见,「我带绥绥出去吃个饭,赵大人没有意见吧?」 赵皠皮笑肉不笑道:「咱们是亲戚,合该多走动。记得早点回来。」 「真奇怪,祖父突然间像换了个人,这么大度地放我出来,还要我和你多走动。」从府里出来后,赵绥绥说出疑惑。 「上了年纪容易顾念旧情。」沈溟沐搪塞过去,「待会儿想吃什么?」 「好多好多!」 姜丝鸭、蒿蒌菜、鳜鱼粥、羊脂韭饼、鹅黄豆生、玉灌肺、鲜鹅鲊、蜜渍梅花……菜品一一呈上来,没有外人在,赵绥绥也不拘着,拿起一枚羊脂韭饼率先吃起来。 饼子想才出锅,滚热烫牙,咬下一小口,鲜香流油。 沈溟沐见她被烫的直唿气,给她盛一碗鳜鱼粥,「先尝尝鱼粥,韭饼凉凉再吃。」 「不要,烫的??x?才好吃。」说罢,将姜丝鸭挪到沈溟沐面前,「小舅舅爱吃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沈溟沐一怔,「你记得?」 「说来也奇怪,没和小舅舅相认之前我脑海里关于小舅舅的记忆空空如也,自打相认了,好多记忆纷至沓来,比方这道姜丝鸭,每次用饭娘亲都要摆在小舅舅面前,对不对?」 沈溟沐脸上浮起笑容,「那时你爱啃鸭头,每次都叫我把鸭头分给你。记得吗?」 「有这回事?」 「当然。」 赵绥绥茫然地看着盘中的鸭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这段,「现在不成了,我看到它们的脸就害怕,断不肯吃的。」 沈溟沐听她把鸭头上简陋的五官称作「脸」,哭笑不得。 「小舅舅来找祖父有事?」 「我在赵大人府上住了六年,得其照顾,纵算往日有些不愉快,时过境迁,早已是过去的事了,现今又认了你,再不过府拜访岂不失了礼数?」 赵绥绥连连点头,「还是小舅舅想的周到。」 沈溟沐笑笑,给她夹了块鲜鹅鲊。 赵绥绥拈起鹅鲊,舀一勺蜜渍梅花淋上去,涂抹均匀了方送入口中咀嚼。 沈溟沐瞧着新奇,「你这是什么吃法?」 「我独创的吃法,小舅舅也尝尝。」 三下五除二吞下足有小孩巴掌大的鹅鲊,另拈一块,涂上蜜渍梅花,送到沈溟沐嘴边。 她热情地送过来,不容他拒绝。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剩下的接过来慢慢吃。 「好吃吗?」 她黑熘熘的眸子忽闪忽闪,盯住他问。 鲜甜酸辣交织,很独特的味道。将一整个鹅鲊都吃掉后,沈溟沐答她,「好吃。」 28.哌哌 「吃饱了吗?」 「嗯。」 「吃饱了我送你回府。」 赵绥绥不应。 「怎么了?」 「不想这么快和小舅舅分开。」 沈溟沐笑,「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赵绥绥起身,重新落座到他身旁的位置,「小舅舅给我讲讲从前的事好吗?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和娘亲相识,我们又是如何成为一家人的——再不许叫我自己回忆了,这种事我的记忆里怎么会存在!」 沈溟沐面露难色,「下次罢,下次再给你讲。」 赵绥绥巴巴望他。 沈溟沐不忍叫她失望,被迫进入回忆,「初识阿姐是在一个阴雨天——」 十六年前的乞巧节笼罩着潮湿的阴雨,雨从早上开始下,绵延到晌午没有停歇的迹象,故而街上行人寥寥。只有一对夫妇撑伞闲逛。 妇人腹部高高隆起,怀胎十月的模样。足蹬素履踏在积水中,手中撑着一柄绘有鹊桥相会图案的紫竹伞。 雨水潇潇拍伞上,敲击出好听的声音,继而顺着伞檐滑下,连缀成透明的珠帘。 妇人心情颇佳,伞在手上缓缓转动,雨珠甩出老远,害得男人不敢近前,不远不近缀在后面。 「哎哟!」妇人突然发出一声痛唿,手捂腹部,驻足不前。 「怎么了?怎么了?」男人急急慌慌上前,「可是抻着哪了?」 妇人缓了一会儿,讪讪道:「孩子翻了个身。」 虚惊一场,男人擦去额头的汗,忍不住嘟囔,「叫你不要出来你偏不听,这样的鬼天气正常人尚且不出来行走,你一个孕妇抛头露面作甚,万一动了胎气,如何是好?」 「哪天就鬼天气了,这雨下的不大不小,最适合边走边赏。没人正好,人多了还要烦闷。难得过一回清静的乞巧节。」 「你总是有理。」男人拿她无奈。 妇人露出浅浅微笑,撒娇道:「我想吃醍醐酥。」 「这节骨眼儿,去哪买醍醐酥?」 「我记得两条街外有间铺子,醍醐酥做的极好,你去碰碰运气。」 妇人自打有了身孕,胃口极娇,想吃什么东西必须立刻吃到。 男人道:「你在这里等着,勿乱动。我快去快回。」 「我不动,你去罢。」 男人去后,妇人雨中清立着。空着的手懒懒抬起,伸到伞檐外承接雨水,雨滴在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上砸开,洗刷出鲜艷色泽。 一声小儿啼哭蓦然入耳。 妇人左右环视,未见有孩子。然而哭声却像不散的阴魂,穿过重重雨幕,直达耳底。若隐若现,若有似无。 妇人循着时断时续的哭声移动脚步,谁知那声音仿佛有意勾着她,一会儿弱一会儿强。不知不觉间,妇人来到一处僻静庙宇。 庙宇当中坐着三四岁大的娃娃,蓬头垢面,啼哭不止。 「你是谁家的小娃娃?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泣,和家人失散了吗?」妇人跨进来,俯身垂问。 小娃娃看到妇人,哭脸变笑脸,摇手道:「哥哥!哥哥!」 妇人正莫名其妙着,四周突然冲出几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将她团团围定。 「你们想做什么?」妇人虽然惊讶却不并不慌张。 他们显然商量好的,行动迅捷,毫不拖泥带水。一人把着一条手臂按住妇人,其余的人一拥上来薅妇人的钗环首饰。妇人见他们只图财,不挣扎也不反抗任他们抢,偶遇动作粗鲁的,小声提醒,「你们动作轻些,拿东西可以,勿伤了我腹中胎儿。」 当中有个高个儿少年,专爱与人找不痛快,扯去妇人身上的最后一件首饰后,推了她一把,口内啐道:「锦衣玉食的贱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妇人踉跄几步,身体失去重心,朝后栽倒。高个儿少年瞧见妇人高耸的腹部,贱兮兮地想上去跺一脚,一个年纪略小的少年拦住了他,「说好了只抢东西,不准伤人!」 少年年纪虽小,说话自带一股威严,对方虽比他高大却不敢反驳,抱起地上的小娃娃就去了。妇人腹部传来阵阵绞痛,下体似有暖流流出。 她把手伸向少年,「救……就……」 少年没理会妇人。和同伴消失在雨幕中。 他们一伙七人,皆是无父无母的,流落街头,集结为害,成为远近闻名的泼皮。日常以偷窃为生。 今日乞巧节,原本想趁着节日热闹,捞它一笔。奈何天公不作美,坏了他们的好事。几个人正饿得肚子咕咕叫,雨幕中走来了一对夫妻。 妇人遍身绮罗,头插玉簪,耳戴明珰,腰悬美玉、腕挂银镯,颈上的璎珞圈子更是镶嵌珠宝无数。 着实惹人垂涎。 苦无下手机会,幸而男子后来走开。七人中以少年头脑最灵光,立时有了计较。利用小儿啼哭将妇人引至僻静处,再一拥而上。 过程无比顺利,然而少年却心事重重,脑海里不断闪过妇人苍白的脸庞,和她那只向他伸出来的手。 少年步履渐渐迟缓。前头同伴神采飞扬,商量着当掉首饰后去玉馔楼大吃一顿,察觉少年落后,疑惑道:「怎么了,小穆?」 小穆道:「你们先走罢,我有点事。」 不顾同伴们诧异的目光,沿着来时的路飞奔。奔跑带起一熘儿污水,有的落在地下,有的溅在身上。 气喘吁吁跑回方才的庙宇,妇人还在,头上脸上出了重汗,头髮也浸湿了,黏腻地贴在额颈上。 下体似有血流出,迤逦一路红痕。 「你……你怎么了?」小穆的脸色比妇人还要苍白。 「我恐怕要生了……」 「什么!」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小穆温言大惊失色,「我、我去找你丈夫来。」 「来不及了。」妇人虚弱道,「你挡住门板,休要让人进来。」 小穆遵照吩咐挡好门板。再次回到妇人身前,手足无措道:「接下该做什么?」 「到我身边来。」 等小穆蹲过来,她抓住他的手,苦笑道:「我曾设想过无数次孩子出生的场景,万万不料是在这种情况下。难为你了,可是我真的需要人陪。」 镇痛来袭,妇人手上骤然施力,小穆的手几乎被她捏碎了。看她今咬着牙关恐她咬着舌头,往她嘴里塞了一根木棍,妇人咬着木棍,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叽里咕噜滚落。 压抑的惨叫刮擦着小穆的耳膜,更可怕的是大量的鲜血从妇人两腿之间流出,蜿蜒成一条小河。镇痛过后,妇人大口大口地喘息,活像一条濒死的鱼。恳求地望向小穆,「我感觉孩子露头了,能帮我看看吗?」 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此时怕得厉害,可是面对着妇人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硬着头皮绕到妇人身前,掀开裙子瞄了一眼。 「能看到婴儿的头吗?」 小穆点点头。 妇人继续使力,然而镇痛已经消耗了她大半力气,加之腹部挨了一脚,气息奄奄,用一阵儿力便得歇上一会儿,导致生产过程极其艰难,一刻钟过去,孩子仍旧卡在头的位置。 「再加把劲儿,就快出来了!」小穆安慰妇人。 「我不行了。」妇人脸上全无血色,眼皮发黏,全凭一股毅力支撑,「你得帮我一把。」 「怎么帮?」 「我在上面使劲儿,你在下面拽,务必把婴儿娩出来。」 小穆惊恐万状,「我做不到。」 「你可以。」 「不、不行……我真的??x?做不到。」小穆低头看了一眼妇人两腿间血淋淋的什物,愈发退缩,「我去找你的丈夫来,我真的不会……」 「来不及了,再不生下来孩子会憋死。你听我命令,拽!」 妇人的声音有如纶告般,有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小穆的双手鬼使神差般伸到妇人腿间,抓住那团触感奇特的肉球,随着妇人的节奏施加力道。 起初小穆不敢用力,生怕把那娇弱的婴儿捏碎了,抑或把妇人的肠子一道扯出来,渐渐地掌握了力道,配合着妇人,也许过了一瞬,也许过了由许多个一瞬组成的漫长时间,婴儿「噌」地从妇人腿间滑到他手上。 一团团秽物随着婴儿的娩出倾泻出来。 小穆尚来不及弄清楚那些秽物是什么,手上的婴儿张开小巧的嘴巴,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29.收养 「男孩女孩?」 妇人气若游丝,听到婴儿啼哭,眸子里硬是挣出一分清明,切切地问。 「女孩。」 小穆试图把孩子送到妇人身边,走动间惊觉下面有东西拉扯,低头一瞧方知是一盘血污通过一条肠子状的东西与婴儿相连。 「是脐带,剪断它。」 小穆找不到剪刀,掏出随身小刀割断脐带。这样小的孩子随身携带刀子,妇人目光复杂起来,小穆知道妇人在想什么,解释道:「防身用的。」 婴儿未曾擦拭,身上还有血腥气,皱巴巴一团,称不上漂亮。妇人眼里却溢满喜爱,轻轻拍抚道:「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忽然望向小穆,「忘记请教,你叫什么名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你问这个干嘛?」小穆格外警惕,「想套出我的名字,顺藤摸瓜吗?没那么容易。」 他不肯说,妇人也不迫他,「你既不肯说你的,那我告诉你我的,我叫沈鸾,鸾凤的鸾,我的夫君叫赵温。温润的温。」 「谁稀罕知道你们的名字。」 沈鸾不计较他的无礼,接着问:「你多大了?」 小穆不答。 「年龄总不会也是秘密吧?」沈鸾取笑, 小穆思索须臾,「十一。」 「十一?」 「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只有八九岁。」沈鸾目光掠过小穆瘦小的身体。十一岁,该是个小小的少年了,若非食不果腹,不至于这样瘦小。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要走了。」小穆恢復初见时的冷酷。 「我尚在虚弱中,你最好等我的夫君找来以后再走。」 「我是你的奴隶吗?」小穆哼了哼,不理会沈鸾的请求,径直走出庙宇。 正撞上来此寻找沈鸾的赵温。赵温伞也丢了,全身被雨淋透,满面惶急之色,见到小穆,迫不及待地跟他比划,「小兄弟,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孕妇,大概这么高,生得很美。」 小穆指了指里面。 赵温冲进庙里。看到眼前的一幕,呆若木鸡。 沈鸾道:「愣着干嘛,还不过来看看我们的女儿。」 赵温趋到近前,跪下捧起沈鸾的脸,「怎么突然憔悴了这么多。」 「生孩子过于消耗气血。」 「你受苦了。」赵温眼眶逐渐湿润,「那么要紧的时刻,我却不在你身边。」 「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那么爱哭,没出息。」 赵温擦去眼泪。 「怎会突然生产?」目光扫过沈鸾身体,见她素得很,身上首饰统统不翼而飞,「首饰哪里去了?」 「遇到一伙儿小贼,首饰给他们抢去了。我受到惊吓,故而早产。」目光越过赵温肩膀,落在惊惶不安的小穆身上,「多亏这位小兄弟帮衬,才顺利诞下婴儿。」 小穆不料沈鸾会替他隐瞒,惊疑间,赵温来到他身前致谢,「真是多谢你了小兄弟,不介意的话请随我们回府,让我好生招待你。」 小穆一生未被人善待,沈鸾的维护和赵温的和颜悦色叫他无所适从。他情愿被他们打被他们骂也不要这种善意的怜悯。 无法回应什么,小穆落荒而逃。 赵温大惑不解,「这孩子怎么跟惊弓之鸟似的?」 「不要管他了,过来看看我们的女儿。」 孩子不足四斤,抱在手里轻飘飘的,不哭不闹,睡颜安适。赵温爱不释手,「瞧她小鼻子小眼眼的,长大了一定像你一样美貌。」 「像你也不赖。」 「想好起什么名字了吗?」 「回家翻书起……」 赵温见沈鸾疲惫,声音渐渐听不大清楚,放下孩子,出去招了一辆马车,载着母女二人回府。 小穆原以为和沈鸾的缘分到此为止,万万不料,这只是一切的开始。 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衙门前。 彼时小穆已经在大牢里呆了将近两个月。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们一伙干偷抢拐骗的勾当不是一日两日,早被官府盯上。那日抢完沈鸾拿去出赃,被当铺告发,当场按住。 同伴把他供出去。本来也是讲好的,富贵共享,出事了他一人扛,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奉他为老大。 原本没个三年五载出不去,这一日牢门呛啷啷作响,狱卒走进来,解下他手的镣铐,将他推搡退出。 小穆犹自不解,回望狱卒。 「看什么看,赶紧滚。」狱卒一边说一边咕哝,「也不知哪踩的狗屎运,竟能让诰命夫人替他作保。」 小穆走出来。连月的不见天日,使他一时不能适应明媚的日光,手搭眉骨上,低头缓行。 走出十几步,视线里乍然闯入一双绣鞋,青黛色绣鞋面,上绣一丛幽兰,洁白无瑕,栩栩如生。微风吹拂间,似有淡雅兰香扑鼻而来。 视线缓缓上瞟,蓝衣蓝裙的贵美妇人一剎那也成了一株兰花,优雅地立着,香远益清,宛如一道风景。 「傻看什么,不认识了吗?」沈鸾笑容莞莞。 「是你……捞我出狱?」 「本来可以让你早点出来的,坐月子耽搁了些功夫。我又不愿假他人之手,只好委屈你多蹲几日大狱。」 「为什么要救我?」 「不为什么,仅仅因为我做得到而已。」沈鸾拉过小穆的手,「瞧你瘦的,愈发成竹竿了,走。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小穆甩开她,厉声喝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沈鸾微笑注视他,「你不反对的话,我想收养你。」 「什么?!」小穆仿佛听了一个笑话,嘴角露出讥笑,「你赏我一口饭吃,就想我给你当牛做马。你怕是找错人了。我宁愿在大狱里蹲一辈子也犯不着去你们这种贵族家里讨饭。」 「我并不缺仆奴使,我说收养你也不是叫你把自己卖给我。事实上,我打算亲自教养你,将你培养成为栋樑之材。」 小穆愈发琢磨不透沈鸾的用意,「你们这些贵族都像你一样无聊吗?」 「无聊的不少,像我这种大发善心的不多。」 小穆无言以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你去找别人罢,我不会跟你走。」 沈鸾看着走远的小穆,并不急躁,「去找你的伙伴儿吗?他们已经不在了。」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小穆回头怒视沈鸾。 「没怎么样,只不过给他们找了一个吃饭的地方,他们颇为满意。」 小穆捏紧拳头,他茕茕孑立于世,只有与那些和他有着相同命运的同伴聚在一起的时候方能感到一丝丝欣慰,如今连这点欣慰也被剥夺了,小穆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你以为你可以为所欲为吗?说什么教养我,无非把我当成你无聊时的消遣罢了。锦衣玉食的贱人,滚,别再纠缠我!」 「你是一块璞玉,加以打磨,有朝一日未必不能光彩灼灼。」沈鸾丝毫不以为忤,反谆谆教诲他,「不要错过这样一次机会。」 就在小穆即将暴怒的时候,沈鸾不紧不慢道出下句话,「一个再次拥有家人的机会。」 小穆的满腔怒火顷刻烟消云散,「你说什么?」 「让我做你的姐姐,养育你,教导你,一生一世照顾你,永不抛弃你,好吗?」 她的声音好温柔好温柔好温柔,轻柔云絮一般飘到心头,把他的一腔冷硬化作了柔情。她说要做他的姐姐,给无家可归的他一个家,任谁也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沈鸾趁他发愣,牵起他的手,「我们走吧。」 小穆居然鬼使神差地跟她走了。 回到府里,先是带着他去见了赵温。赵温言谈举止温和,处处关照,仿佛他真的是他妻子的弟弟,而不是她随手捡回来的泼皮无赖。 接下来夫妻俩带他参观了他的房间。房中物品一应俱全,衣服鞋子全是按照他的身材定做的,整整齐齐收在箱笼中。可见她已悉心准备多日。 她将他交给下人带下去沐浴。洗漱完,换过一身簇新衣裳,来到她的寝室,拘谨地站在门口,得她招唿才敢进来。 沈鸾哄孩子午睡,见他一直盯着,问道:「要抱抱吗?」 小穆点点头。 沈鸾将孩子交到他手上。 短短两个月,当初皱巴巴的婴儿已然出落得白白嫩嫩,分量也上来了,??x?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靠在他怀里睡着,睡颜安静又恬适。他不禁感嘆,她可真是教人省心。 「起名字了吗?」 「还没有。」沈鸾取过被风吹乱的书,「原想翻书给她取,一直未翻到合适的。」 低头看向手上书籍,正好被清风翻到《有狐》一篇。 沈鸾笑起来:「这不就有了。」 「有了什么?」 「名字。」沈鸾念出来,「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好一个绥绥,我的女儿今后就叫赵绥绥。」 小穆虽然不懂诗的意思,直觉绥绥二字很好听,和姓氏连在一起读分外美妙。便称赞:「这个名字真好听。」 「趁便,我也给你起一个。」 「我有名字。」 「小穆吗?」沈鸾早从他的同伴口里听说了,「噹噹小名还成。」 又问他,「你姓穆?」 「不姓。」小穆眼神迴避。 沈鸾见他不愿意姓自己的姓氏,没有追根究底,「那便随我姓,姓沈。我们相遇那天恰好下雨,所以,我给你取的名字和雨有关。」 她看着他黑漆漆的眸子,一字一句读给他听:「从今以后,你叫沈溟沐。」 30.香囊 沈溟沐。 墨迹于纸上晕染开的那一刻,过往记忆纷至沓来。 「沈……沈……」 「溟、沐。」沈鸾挨着她的耳朵,字正腔圆读给她听。 那时的赵绥绥也就三四岁的样子,刚刚学会提笔写字。照模照样描了沈鸾赵温的名字、她自己的名字,轮到第四个,读起来有些吃力。 赵绥绥按照沈鸾教的发音读了一遍,接着又描一遍,描得七歪八扭,自己还不觉得,格格直笑,「小舅舅的名字里全是水。」 沈鸾跟着她笑,「你小舅舅命里缺水,须在名字里补全。」 恰逢沈溟沐从外面进来,赵绥绥捧起一杯茶,「水……水……小舅舅喝水。」 沈溟沐对赵绥绥的举止感到莫名的可爱,接过来喝下。谁知赵绥绥又给他捧来一只茶壶,「小舅舅,喝水、喝水!」 「绥绥,你把我当水牛啦?」 「你命里缺水,得喝水!」 沈溟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沈鸾早已笑倒在榻上。 明明那么遥远的记忆,此刻却清晰无二地浮现于脑际,一切的一切,好像统统发生在昨天。 赵绥绥感到不可思议。她的记忆被封印在一个宝匣里,与沈溟沐的接触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一段段记忆被吐出来,如同元神归位。 锦豹儿见自家小姐对着纸上字迹发呆,走过去看到工工整整的「沈溟沐」三个字,不由摇头嘆息,「小姐,别想了,你既已认了沈大人做舅舅,岂有外甥女思慕舅舅的道理?」 「愈发不成话了,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何曾……何曾思慕……掌嘴!」 「小姐,真要掌我嘴?」 「嗯。」 「我自己下不去手,小狐,你来。」 赵绥绥正过身子继续盯面前的字,懒得理她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忽听一道响亮的巴掌声。惊而站起,「呀,怎么真打?」 「小姐有吩咐,安敢不从?」小狐有理有据。 再看锦豹儿,捂着一侧脸颊,泪眼巴巴,「小姐,小姐……」 「快叫我看看,打那么响,脸该肿了。」赵绥绥拿开锦豹儿的手,谁知手下脸蛋光滑如新剥壳的鸭蛋,哪见半点儿红肿。 两个丫鬟捂肚子大笑。 「小姐真好骗!」 「好啊你们,信不信我叫王婆子来掌你们的嘴,看你们还敢不敢戏弄我。」 「小姐莫气,这一巴掌虽未打在脸上,打在膀子上也够疼的,你看,都红了。」锦豹儿撩开袖管给赵绥绥看膀子。 白花花的膀子印着五个指印。赵绥绥瞥进眼里,心下气消一半,「那、那就饶你们一遭。」 与丫鬟们笑笑闹闹,玩一会子。消闲下来,宣纸上干透的字迹无端跳入眼帘,沈溟沐……沈溟沐……三个字简直成了魔咒,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自打昨日听他讲了那桩陈年旧事,她心潮再无法平定,原来他们有着那样的缘分,偏偏有着那样的缘分,给他们的关系蒙上一层阴影,令她稍一遐思便滋生出浓浓的负罪感。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寻根究底。 宁可永不知晓,好过今日愁肠百结。 赵绥绥摸出绣到一半的香囊,捏着绣针,继续未完的活计,紫色丝线细细密密挨着,攒出一个又一个小圆子,小圆子摞着叠着,顷刻变成一串葡萄。 指腹轻轻摩挲,有着细腻微凸的触感,因用的是上好的蚕丝线,葡萄极具光泽,像从锦缎上活了过来,勾人採撷。 沈溟沐对这个图案哭笑不得,赵绥绥忙问:「小舅舅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再给你绣一个,你喜欢什么花样?」 「没有不喜欢。」沈溟沐说,「葡萄图案夏日佩戴别有一股清凉感,我很喜欢。只是意外你会拿它做花样。」 「唔……葡萄很好吃嘛。」顿了顿补充,「又好看。」 「还是和从前一样。」 「什么和从前一样?」 「喜欢吃葡萄。」 赵绥绥捧着脸,「我打小就喜欢吃葡萄,遗憾每年只有秋日可以吃到,若是一年四季天天有葡萄吃多好。」 「天天吃未免过腻,一季一食蛮好。」 「我看小舅舅院子里有一株,已经展叶了,不晓得结的葡萄好不好吃。」 「那株是从西域移来的品种,没结过果,据说是甜的。就是不知到了这里能否保持一贯的甘美。」 「秋天葡萄熟了我要来尝。」 「好,给你留着。」 因香囊中还未填充香料,沈溟沐带着赵绥绥外出,前往附近香铺,叫附近老闆配出一款香来。 老闆说了几款香,皆因香方中含有茴香被沈溟沐否决。 他不喜欢茴香的味道。 倒是赵绥绥,惦念着沈溟沐的宿疾,和老闆说须含麝香。 沈溟沐听后摇摇头,「麝香不宜与别香同使。」 吩咐老闆:「我说一味香方,您按方配香就是了——莲花蕊一钱,零陵香半两,干松四钱,藿香、丁香、檀香各三钱,白梅肉一分,龙脑少许。」 老闆道:「您这是莲蕊衣香的方子,香方中原有茴香,好在茴香不是要紧的一味,剔除了也没什么影响。这就给您配来。」 配香需些功夫,沈溟沐不愿枯等,提议到外面走走。赵绥绥从善如流。 街上并肩而行,沈溟沐几度侧目,似乎有话对赵绥绥讲,终于在下一次四目相对后启唇,「最近有见过班小姐吗?」 「小雀?」赵绥绥大大的眸子写满疑惑,「前儿个才见过,小舅舅为何突然问起她?」 「今日宫里将放出册立太子妃的消息。」 「太好了,晚上回去给她道喜。」 沈溟沐见她这样开心,后面的话几乎不忍说了。不说又不行。 「太子妃不是班小姐,是钱小姐。」 「钱小姐……钱若眉?」赵绥绥目瞪口呆,「怎么可能,太子一直以来喜欢的不都是小雀吗?怎么会突然反性立钱若眉为太子妃?」 「皇后娘娘更加中意钱小姐,认为她举止端庄得体,更适合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 「那……那太子的意思呢?」 「太子不会忤逆皇后。」沈溟沐跟赵绥绥交实底。 「怎么会这样,那小雀岂不是太可怜了,她一心盼着嫁给太子,从没想过事情会出现变数。上次进宫回来还跟我炫耀皇后娘娘送她的金镯子来着……」 「问题就出在上次游御花园,班小姐的表现或许过于活泼了,皇后娘娘虽然很喜欢她却并不认为她适合成为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 「既然如此,干嘛还要送她金镯子,给她虚无缥缈的希望?」 「久居高位者的心思最难猜度,他们从不把喜恶表现在脸上,班小姐想的太简单了。」 赵绥绥置身事外闻知消息尚且难以接受,班雀作为当事者,崩溃程度可想而知。赵绥绥心似油煎:「不行,这个时候我得在小雀身边。」 「去罢。」 「那小舅舅……」 「不必在意我。」 得沈溟沐首肯,赵绥绥当即提裙而去。 31.失控 赵绥绥赶到班府时,班雀被束缚在床上,瞪着眼睛,兀自喘着粗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册立太子妃需经过一道道繁琐程序,瞒不过人,消息一早漏出来了,班家聚在一起商议,觉得班雀早早晚晚得知道,瞒着她毫无意义,因而将她叫到堂前,铺垫半晌,委婉知会。 班雀何等烈性,无法接受从天而降的霹雳,当即便要上东宫质问太子。班家人岂能由着她,命几个健壮僕妇将她制住,据说过程相当惊心动魄,以至好几个婆子身上都挂了彩。班雀也没好到哪去,发乱钗脱,衣服也扯破了。 恨得班大人直嘆息:「这哪里是知书达礼的小姐,简直连市井泼妇也不如了!」 班雀不理会,只顾叫嚣。班大人不得不命人将其束缚在床上。赵绥绥到时,班雀气力已脱,摊在??x?床上,一动不动。 赵绥绥端着茶水坐到床前,一匙一匙餵到班雀口中。也只有她方能接近得了她了,换成别人,她要么发疯要么啐人。 干到起皮的嘴巴经过茶水滋润,显出几分原有的红润。 闻知太子抛弃她另立太子妃的时候她没有哭,被父亲掌掴的时候没有哭,教下人们束缚在床上的时候也没有哭。此刻,室内静悄悄,只有她和赵绥绥两个人,她却哭了。 泪水沿着眼角流淌成两条小河,澎湃汹涌,熄踪于发丛。赵绥绥默默无声,由着她哭,由着她发泄。 班雀一开始还压抑着,低声啜泣,渐渐放声大哭,勾得赵绥绥也湿了眼眶,频频拭泪。 「你别光顾着自己擦,给我也擦擦。」 赵绥绥破涕为笑,「我还当你不顾忌形象了呢。」 「眼泪鼻涕煳着,怪难受。」 赵绥绥取来干净帕子,温水浸过,为她擦脸。 见她手腕被束缚带勒出了淤青,自作主张解开。 班雀道:「你不怕我再发疯,去找太子?」 「外面一大堆丫鬟婆子守着,还怕拦不住你?」 半晌不见她搭言,扭头一瞧又哭了,劝慰的话未及出口,她勐地扑到她怀里,「绥绥——」 哽哽咽咽,凄凄凉凉,数不尽的伤心。为何情之一字这样叫人神伤? 赵绥绥轻轻拍抚她的背嵴,「他不要咱们,咱们也不要他了,好吗?像你说的,京城好儿郎多得是,犯不上枯恋一枝。你这样好,会有很多郎君喜欢你,想要把你娶回家。」 班雀在赵绥绥怀里呜呜咽咽,「可是绥绥,我不甘心,好不甘心……」 赵绥绥说我懂,换作她,一时之间恐怕也难以接受。整整一夜,班雀哭了睡,睡醒了接着哭,赵绥绥陪她熬着,人也枯了。 翌日,辰时左右,钱若眉朱樱前来探望。赵绥绥问班雀见不见,班雀恨恨道:「定是来看笑话的,见她们作甚!」 彼时她们形容憔悴,素面朝天,着实不宜见客。吩咐丫鬟回绝了。谁知丫鬟去一遭又迴转。 「钱家小姐说了,今日非见小姐不可,若小姐还未梳妆,她愿意等。见不到小姐她就不走。」 「她还来劲了!」班雀咬牙切齿,吩咐婢女,「伺候本小姐沐浴更衣。」 「那……我先走?」赵绥绥起身。 「你陪我。」班雀拉住她。 两人一道沐了浴梳了妆,慢条斯理吃了一顿饭,吃得精神焕发,这才出去见客。 大厅里的二人早已等得不耐烦。 「咱们好心好意来探望她,她倒好,故意晾着咱们。」 朱樱的这句抱怨才落地,便见班赵二人姗姗而至。 「昨夜和绥绥聊得有些晚,今早起迟了,叫你们久等。」 红肿的核桃眼再多脂粉也遮不住,尽管嘴上倔强,颜面上的落魄逃不脱两对精湛湛的眸子。 朱樱回望钱若眉。 钱若眉落落大方,「也没等多久,和樱樱说说话,时辰一晃儿就过去了。」 班雀椅上落座,「真叫人过意不去,天大的喜事落在头上,本该是我去给你道喜才是,怎么反叫你来望我?」 不待钱若眉搭茬,朱樱先一步按捺不住,「哎呀,你就别强撑着了,出了这么大事,我们都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笑话,这么大喜事我干嘛要难受!我替若眉高兴还来不及。」 「小雀。」钱若眉徐徐开口,「不妨坦白讲,今天这个结果在我意料之中,但有一句话我要同你分辨清楚,我无意于太子,我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太子妃。」 班雀火冒三丈,腾地起身,「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已经得了太子妃之位,还要强调一句你无意于太子,作甚,存心讨我晦气吗?」 班雀的涵养功夫到底不及钱若眉,装模作样不了一刻钟,露出她的小猫爪。却不知那爪子早已血淋淋叫人不忍直视。 钱若眉端坐如仪,「我这样说无非想告诉你没有必要把我要视作敌人,难不成以后咱们就不相处了么,既然要相处还是把话说开得好,更何况日后……」 钱若眉语有迟疑,班雀追问:「日后什么?」 钱若眉深吸一口气,斟酌用词,「太子欲纳你为侧妃,遣我探你意思。」 如同数九寒天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班雀从头髮丝冷到脚趾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钻进耳朵里的话。 「其实还是皇后娘娘的主意,然太子担心你倔强不从,想先徵求你的同意。」 班雀上下牙齿打颤,已然说不出一句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赵绥绥悄然靠近她,手臂绕过背嵴兜住她的肩膀,惊讶地发现她衣料下的身体簌簌发抖,已然无法自控。 「接受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钱若眉喟然道,「身为太子妃上上下下不知几百双眼睛盯着,有太多束缚,你未必当得开心,而侧妃相对要自由许多。况我前面也说了,我无意于太子,不会同你争宠,届时太子还是你一个人——」 钱若眉话犹未了,班雀突然发了疯般将案几上茶盏扫落,「滚!你们都给我滚——」 泪水肆意流淌,模煳视线,班雀也不管什么,抄起来肆意砸去,有几次差点砸到赵绥绥身上。 丫鬟婆子听到动静赶进来制住班雀,班雀连她们一起打,场面一时混乱至极。 钱若眉朱樱骇于班雀的反应,一时间愣在原地。 赵绥绥走过去说:「小雀情绪不佳,不是有意针对你们。眼下这情形,你们……」 「我们改日再来。」钱若眉接下话茬儿,携朱樱告辞。 她们走后,班雀渐渐安静下来。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她问赵绥绥,「我是不是很丢人?」 「也没有……」 「我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流下来,沖开了悉心涂抹的胭脂,「你也听到她说什么了,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背叛,我们那样的情分,他竟不敢亲自来向我解释,需要钱若眉代劳,我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 「也许太子不方便。」 「别再替他找藉口了。」班雀仿佛下定某种决心,眸光狠厉起来,「从此以后,我心里没有这个人。」 赵绥绥知道班雀这会儿情绪不稳定,纵然赌咒发誓也做不得数,并不去附和。只是问她,「假如、假如今天是太子亲自来给你说,你会答应做他的侧妃吗?」 「呸!」班雀啐道,「叫我屈居钱若眉之下,一辈子矮她一头,门也没有!」 赵绥绥微笑,「这才是我认识的小雀。总是哭哭啼啼,都不像你了。」 「哼,换成你,未必及得上我。」 班雀这话说的不假,赵绥绥心想,假如换成她被心上人抛弃,她也会哭,但不会肆无忌惮地发泄,只会像吞咽食物那样,把所有委屈和泪吞下,埋葬腹中,然后日復一日,积郁成疾。 比起积郁成疾,还是全部发泄出来来得好。 32.清源 太子到底来见班雀了。 是在册封太子妃的诏书下来的第三天,沈溟沐邀请赵绥绥去清源寺散心,着意嘱咐把班雀也带过来。 赵绥绥料想班雀苦闷,出来散散心也好,苦口婆心将她劝出来。 清源寺坐落于城南,是香火鼎盛的一座大寺,寺中生有一棵千年菩提树,其势若伞,蔚为壮观,引来香客争相礼拜。 浓荫蔽日,树下走过,凉风飒飒。树干虬结扭曲,仿佛由无数棵小菩提树扭合而成,共同滋生、供养这样的庞然大物。 手抚摸过树皮,有种奇异的光滑感,赵绥绥招唿班雀,「小雀,你来摸,这树——」 一转头看到班雀呆在原地,而她对面,季鸿赫然在立。 赵绥绥惊讶不已,「怎么回事儿,太子怎么会……?」 沈溟沐阻住她接下来的话,「我们去殿里坐坐,让班小姐和太子好好谈谈。」 赵绥绥被沈溟沐拉进佛殿中。紧挨窗下的位置放着一排条凳。沈溟沐赵绥绥在条凳上落座,赵绥绥不放心班雀,探头探脑。 沈溟沐则要淡定得多,端坐着闭目养神。赵绥绥见他这般云淡风轻,埋怨道:「小舅舅为何不提前知会我一声,眼下这情形倒像我们联合起来哄骗小雀,过后小雀该生我的气了。」 「班小姐不会生你的气,这点你大可以放心。」 「小舅舅何以这样笃定?」 沈溟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没有回答赵绥绥的话。他这个外甥女,实在过于单纯,而他一生的使命也不过是守护她这份单纯,使她不必经受风雨的摧残。 赵绥绥得不到回答,扭头看向窗外那对。殿内方格纹窗棂未曾煳窗纸,佛殿大门也敞开着,两人声音不算低的对话被微风卷裹着送入耳畔: 「我还当殿下一辈子也不见我了呢。」 「我亦是身不由己。」 「有多身不由己?」班雀嘴角露出讥笑,「是来见我一面会命绝当场吗?还是会丢了你宝贵的太子之位?」 「小雀!」季鸿语声严厉,「你太不像话了!」 「奇怪??x?,负心的人倒来指责被辜负的人不像话。」 季鸿嘴唇蠕动,似有衷肠欲吐,班雀捷足先登,「别再说你身不由己的那些话,我烦了厌了,你还不如直接跟我说你就是为了你自己,有当朝丞相为你保驾护航,你的通往皇权的路才能走的更稳当更畅通无阻,不是吗?」 本朝有过两位皇后,一位是穆王衡阳的母亲崔皇后,承平八年,崔皇后因忤逆犯上被打入冷宫,翌年,皇帝诏令天下,擢升贵妃商氏为后,便是现在的商皇后。 崔氏被打入冷宫后,朝堂上因衡阳是否仍是嫡长子一事产生过争议,但显然,不管他是不是嫡长子,皇帝都不意属他了。 储君确立下来,是皇三子季鸿。 尽管如此,朝堂之上仍有相当一部分重臣支持衡阳。衡阳惊才绝艷,无论政治、军事均表现出了卓越的才干,每逢朝议,亦能分析利弊、因地、因时制宜,提出完美解决方案,为皇帝化解烦忧。因废后崔氏迁怒到衡阳身上的怨气一点点消散,皇帝愈发欣赏衡阳、依赖衡阳,甚至跟贴身近侍发出过当初一时煳涂立错了诸君的感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而穆王的野心永远隐藏在他温润如玉的外表下,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亦能操纵朝局,给季鸿下绊子。 季鸿的日子可谓如履薄冰。 是故尽管穆王只是个王,季鸿身为太子,在坐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前,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钱家的支持是他通往皇权的一大有力助力,季鸿闭上眼睛,向班雀承认了这一锥心的事实。 班雀捂住脸,蹲下来嘤嘤啜泣。季鸿不料她会哭,手足无措地给她拭泪。 班雀也没料到自己会哭。明明心里一点儿不想哭,一点儿也不想给他看轻,眼泪却违背意愿自顾掉落,一颗连着一颗,一颗缀着一颗,好不伤心好不可怜。 赵绥绥佛殿里看到班雀哭了,起身要过去,沈溟沐按住她,「太子能处理好。」 「可是……」 沈溟沐忽然望定她的脸,「最近因为班小姐的事没少劳心吧?」 「嗯?」 「都瘦了。」 「有吗?」赵绥绥捧住自己脸,「晚上得多吃些,把瘦掉的补回来。小狐说了,我不能瘦,瘦了不好看。」 「确实。」沈溟沐微笑。 赵绥绥目光落到沈溟沐腿上,她送给他的香囊此刻正在他大腿上垂着。 「香配好了?」赵绥绥捧起来,低头深嗅,「好清新的莲花香。和小舅舅好配。」 「很配吗?」 「嗯。出淤泥而不染,很配很配。」 沈溟沐眼底的笑意似要溢出来。 赵绥绥忽然发现沈溟沐衣上的暗纹竟也是缠枝葡萄纹,颜色、款式皆不是他常穿,莫非他为了配这只香囊,特意做了这么一身? 赵绥绥捂住脸,啊,好烫好烫。 「热了吗?」沈溟沐问。 赵绥绥勐摇头,又勐点头。 「又摇头又点头,到底热还是不热?」 「热、热有什么办法?」 「后面有口泉眼,林荫覆盖,阴凉无比,我带你过去净个面。」 「小雀他们……」 「不用管。」 沈溟沐握住她的小手穿过佛堂,经后面窄门抵达泉眼。 石头砌出的一方浅塘,周围花木蓊郁,当中猫眼大的泉眼,汩汩往外冒着水。 掬一捧在手中,清凉怡人,浅浅一尝,清甜无比,当下就着手喝了几捧,喝完也不热了,浑身凉沁沁。 「小舅舅。」赵绥绥仰起头,仰视沈溟沐。他头顶浓荫未及之处,有一圈光晕,将他的面容也给模煳了,「小时候我们是不是在这里玩过?」 「阿姐陪赵老夫人来寺里进香,我带着你在寺里闲逛,确曾来过这口泉眼旁,当时你不慎栽落池子,差点淹死。」 沈溟沐回忆这段往事时脑海里不觉响起一段恶毒的咒骂: 「亏得佛祖保佑,教绥绥逃过一劫,否则还不知要怎样。我就说这畜生命硬,剋死了自己的爹娘,又来祸害咱们赵家,若不撵走,迟早被他害得家亡人散!」 「这么浅的池子也能淹死人?」赵绥绥诧异万分。 沈溟沐怔怔出神。 「小舅舅?」 「当时起了风,我回去给你取披风,嘱咐你好生等着,谁知你不知怎的栽到了池里,水池虽浅,你就是挣不出来。我回来你正头朝下挥舞着四肢在水里扑腾。」 「看来我天生与水犯沖,不能靠近水,上次在钱府不也落水了,多亏苍猊救我一命。说起来有阵子没见到苍猊了,它还好吗?」 与水犯沖四字叫沈溟沐心头一鲠,他的名字字字沾水啊。 「小舅舅怎么又发呆?」 「没有。」 「还说没有,那你说说我方才问你什么了?」 「苍猊很好,等你得空了来看它。」 赵绥绥露出甜甜的微笑。 沈溟沐忽然道:「改日教你凫水。」 「咦?」 「与其逃避,不如面对。既与水犯沖,干脆学会利用它。看它还如何威胁你。」 赵绥绥一面觉得哪里怪怪的,一面觉得沈溟沐的话有几分道理,一口答应下来,「好、好呀。」 沈赵二人回到菩提树下,班雀和太子此时已聊完,班雀看到赵绥绥,挎着她胳膊,「走,绥绥,咱们去佛祖跟前上炷香。」 佛祖供奉在正殿,走过去的路上赵绥绥问班雀,「你和太子聊了些什么?」 「他试图说服我做他的侧妃。」 「你没答应?」 「当然不会答应。就像我前些天说的,我绝不屈居钱若眉之下。」 「假如太子妃不是钱若眉,你会答应太子吗?」 「也许会。」 赵绥绥迷煳了,「我不懂,小雀。」 「一山不容二虎,这些年我和钱若眉总是暗地里较劲,即便我输了,我也要在暗地里输,而不是在她眼皮子底下。」 见赵绥绥还是迷迷煳煳的状态,干脆摊开了讲:「但凡钱若眉有一分爱慕太子之心,我都会义无反顾答应太子。然而她偏偏不爱,她不爱他,我便一辈子都赢不了她。我不要做永远的输家。」 「感情不应该是简简单单的吗?为什么要参杂这些。」 「你错了绥绥,感情从来不简单,它甚至不是两个人的事。有时牵涉到第三人,有时牵涉到两个家族,有时也牵涉到整个朝堂。」 「了不得。」赵绥绥嬉笑,「小雀儿大彻大悟,变成禅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臭丫头,少揶揄我。」掐一把她腰间肥肉。 「那你和太子……就那样了吗?」 「嗯,就那样了。」 良久,班雀答。 33.恶意 雨天清闲无事,沈溟沐独卧席上小睡。院墙上垂着一挂木香,香气被水汽激发得浓郁不堪,飘入室内,馥馥地氤氲开,赶着为主人编织一场好梦。 淅沥雨声落在瓦上、芭蕉上、圆茂的睡莲叶子上,敲打出不同音调,时而清脆,时而沉闷,恍若仙人拨弄乐器,叮叮咚咚。 女子轻盈的语调伴着雨声响起,透露着欢快,「这雨下的真好,不疾不徐,雨帘疏密有致,最堪玩赏。」 「人人皆厌雨,偏你爱雨。」教赵绥绥认字的赵深闻言抬头,揶揄爱妻。 「人人皆厌我便得厌吗?我偏与人人不同。」沈鸾素洁的脸庞被朦胧雨色润滋得微微发光,细腻如梨膏,「况且也并非独我一人爱雨,小沐也爱,是不是小沐?」 沈溟沐斜坐窗前,闻言不过敷衍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沈鸾走过来,手捏他脸颊,「莫非还在为昨日婆婆说的那几句话不开心?」 「母亲是在心急绥绥,并非有意针对你。你莫往心里去。」赵温良言安抚。 沈溟沐不搭腔。 赵绥绥忽然放下毛笔,走了过来,稚声稚气道:「小舅舅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栽到水里,害你被祖母骂。以后我一定小心,不犯错误,你不要不开心了。」 任谁也不会给这样粉团儿似的女娃冷脸,沈溟沐露出笑容,将赵绥绥抱到膝上,「谁说我不开心了,我好端端在这里赏雨,你们偏要来吵我。」 「我不吵小舅舅,我陪小舅舅一起赏雨。」乖乖在沈溟沐膝上坐稳。 沈鸾赵温见状,相视一笑。 入夜,寝床上,沈鸾眉眼含忧道:「公公婆婆怀有门第之见,视小沐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是一日两日了。一开始咱们还抱有希冀,以为相处日久,他们便能渐渐接受小沐,眼下看来绝无可能了。」 「根深蒂固的成见哪有那么容易消除,也怪小沐自己,这孩子过于阴郁,半句软话不会讲,你叫父亲母亲怎么喜爱……」一语未了,见沈鸾美眸瞪来,下话咽回。 「既然公公婆婆放不下对小沐的成见,依我之见,不若析居另过。」 「眼下二弟不在身边,倘若我也不能在膝前侍奉,恐会寒了二老的心。」 「不管你怎么调和,总之,我不能再让我弟弟受委屈了。」 赵温嘆息,「我知道。」 然而,沈溟沐却是註定要受委屈的。 过得两三日,沈鸾赵温??x?前去访友,临行前细意嘱託,叫沈溟沐照顾好自己和绥绥,若和前院有冲突,需暂时忍耐,等她回来再行解决。 沈溟沐好好答应下来。 入夜,沈溟沐床上熟睡,赵绥绥蹑手蹑脚爬到他床上。 「鬼头鬼脑作甚?」 「小舅舅我睡不着,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和我一起就睡得着了?」 「我们一起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沈溟沐拿他的小外甥女无可奈何,让开一个身位,容她躺下。 仲夏时节,万籁俱寂,繁星点缀夜幕。赵绥绥盖不住被子,小脚丫露在外面,堪堪搭在沈溟沐大腿上。 又担心沈溟沐腿麻,隔一会儿问一遍:「小舅舅腿麻了吗?」 连问几次,沈溟沐也烦了,「你担心我麻,挪开不就是了。」 「不要,这样舒服。」 「小机灵鬼。」 赵绥绥笑嘻嘻。 「小舅舅,窗外有好多星星。」 「嗯,是有好多星星。」 「我们数星星好不好?」 「数星星有什么好数。」 「数嘛,我们比谁数的多。」 「好……」 「那我先数,一、二、三……你数到第几个啦?」 「九百九十九个。」 「不可能数那么多,小舅舅作弊。」 「我在心里数。可以数得很快,现在已经数到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了。」 「呀,那我不是输定了?」 「是呀,小笨蛋。」 赵绥绥眨巴眼睛,有点在意。 「我赢了有什么奖励?」 到底是小孩子,倏尔又笑了,「奖励小舅舅亲我一口。」 沈溟沐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哄她:「快睡吧。」 赵绥绥眼皮渐沉,没多久齁齁地睡熟了。 沈溟沐一时没有困意,凝望小女孩被月光映照皎洁的小脸蛋,心想还好沈鸾生的不是男孩,若是男孩他难免嫉妒他良好的家世出身,女孩则不。就比方说眼下怀里的小糰子,只会叫他忍不住想守护。 这样可爱美好的女孩儿,不该经受一丁点儿风雨,一生一世捧在手心里呵护才好。 这样想的时候有窸窣碎响钻入耳朵,原以为是恼人的老鼠,很快发现不是。沈溟沐没有惊动赵绥绥,悄悄摸下床。 室外月色清朗,不需藉助灯烛亦能视物。沈溟沐熘窗而走,意外发现隔壁赵温的书房竟有人影走动。人影手上提着袋子,尽把值钱的笔洗、镇纸等物倾落袋中。 沈溟沐按兵不动,只待他出来扑他个正着。 窃贼不意有人守株待兔,几番搏斗未能挣脱,眼看院门外传来杂沓脚步声,紧张之下大唿:「有贼啊,快来捉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沈溟沐一怔,这才辨出贼人不是别人,正是赵皠身边的小厮得用。 惊愤之下连往他脸上殴打数拳,打得他鼻血直流,两眼翻白。 守夜的家丁赶到,分不清谁是贼人,一併带到赵皠跟前。赵皠闻沈溟沐与得用各执一词,捋须思忖片刻,忽然道:「来人啊,把这小贼给我带下去,藤鞭伺候!」 僕人上前抓住沈溟沐。 沈溟沐又惊又怒,「为何抓我,得用才是贼!」 「得用跟在我身边多年,老实本分,岂会干那等鸡鸣狗盗的勾当,倒是你这小贼,整天贼眉鼠眼,被人赃并获了竟然还敢反咬一口,可恶至极!」 得用痛哭流涕,附和老爷英明。 沈溟沐拳头用力攥住,眼睛虎瞪着,全身绷得紧紧的,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小豹子。下人惧于他的气场不敢近身。 赵皠也被他那眼神骇了一跳,拿手指着他,「你……你是不服气吗?」 当即招来阖府强壮的家丁,人人手持棍棒,试图打服沈溟沐。沈溟沐牢记沈鸾的告诫,并未还手,任他们打倒在地。 棍棒加身,他紧咬牙关,咬出血来也不哼一声,求饶的话更是别想从他嘴里听到,赵皠越看越气,一个蝼蚁,哪来的这般骨气,他非要催折他这一身傲骨不可。打定主意驯服他,愈发叫下人下手不留情。 一片混乱中,赵绥绥光着脚丫跑来,边哭边喊:「不要打我小舅舅,我的小舅舅没有偷东西,不要打他……」 赵皠惊道:「快拦住小姐!」 赵绥绥小巧灵活,从婆子胳肢窝下钻出来,扑到沈溟沐身上,哇哇大哭,「不许打我小舅舅,呜呜呜,不许你们打他。」 婆子养娘上前,试图拉开赵绥绥,赵绥绥小手搂着沈溟沐脖子,死也不放。她小胳膊小腿的,下人们也不敢用力扯,无助地回头看赵皠。 赵皠道:「绥绥,你过来,到祖父身边来。」 「我不要。」赵绥绥泪花铺满脸,「祖父打小舅舅,祖父不好,我再也不喜欢祖父了。」 赵皠听了直来气,「什么小舅舅,他是什么身份,也配你喊他舅舅,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赵绥绥只是搂着沈溟沐脖子哭。 赵皠见下人拉不动她,亲自过来拉扯,气愤之下,动作难免粗鲁。沈溟沐一把搡开他,将赵绥绥搂到怀里。 赵皠正想发作,忽然触及沈溟沐野兽般目光,配合着他身上的血迹,令人毫不怀疑只要他稍有动作他就会扑上来将他撕咬得血肉模煳。 赵皠恨的就是他这一点,那双永不服输的眼睛,令他没有来由的不安。 最终赵皠只是将沈溟沐关进了祠堂。赵绥绥不肯离开沈溟沐,一道被关了进去。 白天还好,夜里黑漆漆,赵绥绥缩成小小的一团蜷在沈溟沐身上,跟他说:「小舅舅我好可怕呀。」 「叫下人带你出去?」 「不要。」赵绥绥小手紧紧抓住沈溟沐衣襟,「我要跟小舅舅在一起。」 「不是怕黑嘛?」 「可是、可是……」赵绥绥嘟着小嘴,「我更怕和小舅舅分开呀。」 「这么喜欢我吗?」 「嗯!绥绥最喜欢最喜欢小舅舅了!」 「等你长大一些就不会喜欢我了。」沈溟沐眉宇间闪过几分落寞。 「不会,我会一直喜欢小舅舅。」 「一直是多久?」沈溟沐突然幼稚起来。 赵绥绥认真想了想,「五十五年。」 「哪来的五十五年?」 「假如我活六十年的话,还剩下五十五年,在这五十五年里,我每年每月每天都要喜欢小舅舅。喜欢一辈子。」 沈溟沐眼睛骤然蒙上水汽,赵绥绥的几句幼稚话,让他觉得他过往那么多年来吃的苦全部值得了,仿佛经受的那些苦难全部是通向她的必由之路,他吃的苦越多,和她相伴的日子就会越长久,为此,他甘愿一直身在苦中。 沈溟沐告诉她,「我的绥绥不会只有六十载寿命,我的绥绥会长命百岁。」 赵绥绥欢唿,「小舅舅也要长命百岁,娘亲和爹爹也要长命百岁。」 「好,我们一起长命百岁。」 默了一会儿,又问:「在你喜欢的人里面我可以排第几?」 赵绥绥竖起两根手只。 「第一是阿姐?」 赵绥绥认真点头。 「真是受宠若惊,我居然排在了姐夫前面。」 「你不要告诉爹爹哦。」赵绥绥声音小小,「爹爹知道了会伤心。」 「好,我不告诉他。」 沈溟沐害怕赵绥绥着凉,身下垫两个蒲垫,赵绥绥安稳地蜷在他怀里,唿唿睡熟。 34.鸭头 赵皠并没有因为赵绥绥而高抬贵手,送去的饭菜分成两等。一等是正常饭菜,一等是半馊未馊的豆粥,掺着些菜叶子。 沈溟沐将正常饭菜端给赵绥绥,自己端起馊饭。 「吃不得,饭都臭了。」 沈溟沐倒不在意,「我从前在街头流浪,每天能吃到这么一碗饭就不错了——你快吃你的。」 赵绥绥看了看自己碗里雪白的米饭和香喷喷的鹅肝鹿肉,再看看沈溟沐碗里发黑的豆粥,无论如何也下不去口,「小舅舅,你不要吃馊饭,我们吃一碗。我只吃一点儿就饱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沈溟沐笑她,「你当我不知道你的饭量,几时吃饭只吃一点儿了?」 低头扒豆粥。 「啪——」 饭碗被赵绥绥推地上,裂成两瓣,黑黑黄黄的豆粥淌了一地。 「吃不成了,我们来吃这碗。」 沈溟沐摇摇头,「我不吃,你自己吃罢。」 赵绥绥赌气将碗摔下,「小舅舅不吃我也不吃了!」 「你正在长身体的年龄,不吃怎么成。」 「小舅舅也在长身体啊,小舅舅都还没有及冠。」赵绥绥撅起小嘴巴,「哼,祖父真过分!」 沈溟沐被她小模样逗笑,「那你先吃,吃剩了我再吃。」 「不要,小舅舅先吃,吃剩了我吃。」 「那我们一起吃好吗?」 赵绥绥露出甜甜的笑容,「好呀,绥绥最喜欢和小舅舅一起吃饭了。」 沈溟沐将鹅肝鹿肉捣烂了拌在饭里,擓着餵给赵绥绥。赵绥绥看到沈溟沐餵给她的多,自己吃的少,又不干了。抢过来由她餵。 一碗饭不够两人塞牙缝,顷刻擓完了。赵绥绥糯糯道:「好想时辰过得快些。」 「过快些干嘛?」 「吃晚饭呀。」 沈溟沐大笑。又心疼地摸她脸颊,「绥绥都饿瘦了。」 「等娘亲回来央她带我们去玉馔楼??x?,点满满一桌子好吃的,吃个饱!」赵绥绥天真烂漫,「小舅舅想吃什么?」 「姜丝鸭。」 「我要吃香香甜甜的芙蓉糕、枣花酥还有木瓜汁!」 …… 他们在祠堂被关了三天,第三天晌午吃饭的时候赵温推门而入。 看到赵温,赵绥绥嘴巴一瘪,哭着扑到赵温怀里,「爹爹……」 赵温将两人带到沈鸾面前。赵绥绥对着沈鸾好一顿哭诉,「祖父冤枉小舅舅是贼,还打他……我拦着不让他打,他把我和小舅舅关祠堂里,每天只给一点儿饭,娘亲,绥绥好饿。」 赵绥绥赖在沈鸾怀里好一顿撒娇,沈鸾安抚好她,随后一家人坐一起用了午饭。饭桌上绝口不提沈溟沐遭受的委屈,然以赵温对她的了解,深知此事绝没容易揭过。 沈鸾有一个天赋,擅长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地讲道理。这招对饱学之士尤其奏效,一开始他们总是尝试说服她,却不知已然落入她圈套。而她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地编织她的陷阱,在对方已然词穷后依旧能滔滔不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要对方不低头,她可以一直讲下去,三天三夜也不在话下。但很可惜,没人可以在她手底下坚持过半日。因此尽管她有些地方行为乖张,赵家二老亦不敢随意指摘,生怕指摘不成,反被她教训一顿。偏她教训起人来如春雨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叫人无法指摘。从某些层面上讲,赵家二老着实有些惧她。 第二天清早用过饭,赵绥绥交给养娘照料,沈鸾径直去了赵皠书房请安。 请安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晌午,其间有下人从窗棂间瞥见沈鸾坐在赵皠对面,笑吟吟说着话,声音温温柔柔,模样像在拉家常,言语也没有任何锋利之处,却把赵皠逼得频频拭汗,偶尔附和几句,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反应了。 快交未时的时候,沈鸾终于从书房出来了。第一件事即是叫来得用,当着众人的面命人打断了他的手。罪名是盗窃财物和构陷主子。 得用疼的嗷嗷叫唤,听说另一只手也要打断,哭天抢地求老爷救他。赵皠只是书房里端坐。显然把权柄交给了沈鸾。 下人皆知沈鸾是兰花面、胡桃心,平时万话好说,一旦发起脾气来谁劝也没用。是以无人上前为得用求情。 随后沈鸾宣称,得用盗窃府中财物,构陷主子,原本是要直接扭送官府的,看在服侍老爷多年的份上,容伤养好后再送官。 这一来纵然老爷老夫人心里不容,下人们也不敢再轻慢沈溟沐。 晚上,三辈人同桌用饭。 赵绥绥望着姜丝鸭道:「娘,鸭子,小舅舅爱吃。」 「是么,小舅舅爱吃?」 「嗯!」 「那我们把这道菜放到小舅舅面前好不好?」 「好。」赵绥绥搓手手,跟端菜的婢女说,「不用你,我来。」 亲自端到沈溟沐面前。 趁着大家还没动筷,沈鸾道:「公公不是有话对小沐讲吗?」 赵温诧异望向赵皠。 赵皠喉结上下滚动,手在桌下来回搓着,酝酿半晌方开口,「小沈啊,这次的事是伯伯错了,伯伯对不住你。你别往心里去。」 短短几句话把自己说得面红耳赤。 沈溟沐手里捏着筷子,没什么反应。 沈鸾道:「这次小沐受委屈了,身上好几片淤青,恐怕十天半个月也散不了。」 赵皠附和,「改日我请宫里的崔太医给这孩子瞧瞧,小沈啊,能原谅伯伯吗?」 一左一右的赵温和赵老夫人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种话会从赵皠嘴里讲出来。联想到是沈鸾的手笔,又不足为奇了。 沈鸾温柔劝说:「小沐原谅伯伯一次好吗?」 桌上气氛莫名紧张,众人屏息以待。 良久,沈溟沐点了点头,「嗯。」 大家心里相继「吁」一口气,气氛活络起来,纷纷举筷用饭。 赵绥绥见沈溟沐鸭子吃得香,跟他说:「小舅舅我也要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吃那个部位?」 「鸭头。」 「鸭头?」 「嗯,鸭头。」赵绥绥小大人似的,「这里面有个名目,你们知道吗?」 赵温问她,「什么名目?」 「丫头吃鸭头!」 一句话惹得众人都笑了。 后来的沈溟沐问沈鸾,假如那天他选择了不原谅,她会怎么做? 沈鸾的回答他至今铭记。 她说:「我会毫不犹豫地带着我们一家四口析居另过。」 这件事目下的沈溟沐回忆起来波澜不惊,然而当年当时当地的他却大受震撼,他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我的小沐啊。」她温柔地抚摸他脸颊,目光宛如母亲般慈爱,「我既然将你带回来,便决意将你视作亲弟,我怎么能够容忍亲弟弟受委屈?从今以后,你遇事不必忍气吞声,因为不论发生什么,我永远站在你一侧,你永远有我可以依靠。」 帘外雨声渐大,无论落在瓦片上、芭蕉上,还是圆茂的睡莲叶子上都一个样子,噼里啪啦,毫无美感,失了原有的节奏。 赵绥绥被嘈杂雨声吵醒,发现自己满脸泪痕。她似乎做了一场梦,梦回到了十一年前,那时沈溟沐十六岁,她五岁。 她梦到沈溟沐挨打,她扑上去,用小小的身体护住他,哭着嚷着:「不要打我小舅舅,不要打我小舅舅……」 她哭的是那样撕心裂肺,那些棍棒落在沈溟沐身上,就跟落在她身上一样。后来发生什么她不记得了,她不擅长记忆梦,只是有道稚嫩的声音一直在耳旁迴响,「假如我活六十年的话,还剩下五十五年,在这五十五年里,我每年每月每天都要喜欢小舅舅。喜欢一辈子。」 后来赵绥绥果然用余生践行了这句话,喜欢了沈溟沐一辈子。 35.玉馔 班雀在玉馔楼订了一桌上好的酒席,宴请朱樱钱若眉,为那日的无状向她二人赔罪。 赵绥绥得知她有意冰释前嫌,格外高兴,不管怎么说她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真没料到你能想开,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理睬钱若眉,我们四个同桌畅饮的场景再也不会有了。」 「就像她说的,我们还得相处。」班雀捏着螺子黛画眉,「况她马上就是太子妃了,日后保不准还要做皇后,我岂能见罪于未来皇后,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赵绥绥娇笑,「还是你精明!」 「我劝你也赶紧巴结她,迟了纵是想巴结也巴结不上了。」 「婚期定在几月来着?」 「八月。」班雀转过花靥,问赵绥绥,「眉毛画得可以吗?」 「弯弯似月牙,又似柳叶,好看极了。」 如愿收穫班雀笑容。 班雀梳完妆,换过一身簇新衣裳,携赵绥绥乘车撵,前往玉馔楼。 她们提早来的,料想得等上一会儿,尤其朱樱那个磨蹭鬼,非迟到不可。谁知朱樱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赫赫有名的姗姗仙子今儿竟然头一个到,这么捧我的场?」姗姗仙子是她们给朱樱起的雅号,取自姗姗来迟之意。雅中含嚯。 赵绥绥挨着班雀坐下。 朱樱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我敢姗姗来迟么,再姗姗来迟,恐你拿酒瓶子砸我。」 实则是她记错了时辰。 「我一时失态,又没伤到你倒念念不忘了,怎么不见你念我的好?」 「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早刻进脑子里了。」 赵绥绥拿她俩无奈,「你们够了,一碰面就拌嘴。」 说话间钱若眉在侍女的簇拥下走进来。 班雀起身做万福礼,「哟,我们的准太子妃来了,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你就打趣我吧。等我哪天真当上太子妃,第一件事就是怂恿皇后给你指个丑八怪做夫君。」钱若眉永远艷光四射,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微微发着光,明艷大气的五官即使佩戴多夸张的头面也掩盖不住她的锋芒。 黄色绣裙上绣着大朵的赵粉牡丹,当真国色天香,不可逼视。 「你们瞧她这人多坏,自己嫁了个俏郎君,就要给别人配个丑八怪。」 「不想嫁丑夫,赶紧讨好我。」 「请你吃饭还不算讨好你?」 赵绥绥手捏团扇无聊地转来转去,「快点菜,肚子都饿瘪了。」 「你就知道吃。」 「来饭庄不吃饭作甚?」 朱樱笑声欢快,「好绥绥,替我们报仇!」 班雀抱臂冷哼,「我不同她计较罢了。」 菜色是一早定好的,班雀熟知她们的口味,直接略过点菜一节,吩咐传菜。 「哎呀呀。」朱樱叫起来,「只有菜没有酒怎么行,偏生这里的酒都是男人喝的,我们又喝不惯。」 钱若眉道:「无需犯愁,我从家里带来了青梅酒、樱桃酒。皆是去岁佳酿,酸甜可口,微带酒香,不醉人的。」 朱樱拍手称快,「不愧是若眉,想的真周到。」 「那我就借花献佛咯。」班雀取过一坛樱桃酒,一人??x?斟上一盏。斟毕,端起自己面前那盏,「前阵子多有得罪,承你们海涵不同我计较,小樱,若眉,绥绥,我敬你们。」 连饮三杯方罢。 三女也赶紧干了手中酒盏,以示心无芥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玉馔楼的莲房包鱼极富盛名,赵绥绥取来一盏,挖里面的鱼肉吃,鱼肉刮成茸,蒸熟之后鲜嫩无比,肉馅中夹杂藕丁、菱角,别具爽脆口感。赵绥绥一边挖一边听她们闲聊: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儿若眉就要嫁人了。她出嫁了,我们也不远了。」 「唉,谁说不是,再过几载,咱们都是他人妇。」 「用不了几载,最多两年。」 「快别说了,我都吃不下饭了。」想到将要结束闺中安适的日子,未来又不知飘落何方,赵绥绥感到无边无际的伤感。 这种伤感好似花儿骤然打枝头坠落水中,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浮浮沉沉的没有依凭,叫人惶惑又不安。 朱樱「扑哧」一笑:「你愁什么,你有如意郎君近在眼前,应该盼嫁才是。」 「什么如意郎君?」 「沈大人不是如意郎君?」 赵绥绥不做声。 钱若眉道:「我听说沈大人是绥绥的娘舅,真的假的?」 「沈大人是绥绥的娘舅?开什么玩笑!」朱樱大吃一惊。不料下一秒就听赵绥绥亲口承认,「沈大人确是我舅舅。」 女儿们素来好奇心旺盛,岂有不相问的。赵绥绥当下把前因后果一一见告。 「什么嘛,原来不是亲的。」 「不是亲的,胜似亲的。」班雀一把搂过赵绥绥,与她脸贴脸,「我们绥绥啊,可在意她这个小舅舅了。」 朱樱道:「何不来个亲上加亲?」 赵绥绥可不想被她们揶揄,转移话题道:「干嘛光说我,你和小侯爷如何?有没有进展?」 「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侯爷几时成了那不开的壶了?」 众女调转枪头。 「那么大人,还是撵猫逗狗的,怪幼稚的。」 「不是正堪和你凑一对儿?」 「哎呀,你们讨厌。不说了,来来来,喝酒。」 一坛樱桃酒,几人很快喝见了底,初时酸酸甜甜不觉怎样,后劲儿反上来,晕晕乎乎。 朱樱手驻在桌上,撑着脑袋,「好想回到十二岁再重过一遍,那时候游园、赏花、赴宴,日子里有无尽的快乐,永远不知愁。」 班雀、赵绥绥跟着附和,唯有钱若眉不以为然。她一直展眼前方,不曾回顾。 樱桃酒告罄再开青梅酒,四女笑语盈盈,吃着喝着笑着,待到后来杯盘狼藉,她们也醉倒了。纷纷被自家侍女搀扶出来,塞进软轿,抬着回府。 那时的她们远不曾料想,这会是她们出阁前最后一次齐聚,在这之后,她们各自嫁作他人妇。曾经相缠相绕的姐妹花,被迫离散,走入不同的命运。 等到再次重聚,已经是经年之后。 自打清源寺走一遭,班雀多了一个行香礼佛的爱好,这不,又邀赵绥绥去寺里了。 赵老夫人原不喜赵绥绥频繁外出,听说她去寺庙,倒鼓励她去。 班雀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向佛祖许愿,接着拜了三拜,起身接过僧人手中的线香,插入香炉中。 赵绥绥见她那样虔诚,不禁好奇,出了宝殿,开口询问她许了什么心愿。 班雀觑左右无人方敢答:「我祈求佛祖保佑穆王取季鸿而代之,登上大宝。」 「什么?」 「他那样对我,你不会指望我求佛祖保佑他吧?哼,始乱终弃,神佛不佑!」 赵绥绥拿她无奈。 「你这样诅咒太子,岂不是把钱若眉也饶进去了?」 「那个死丫头,汲汲营营,一心想要做母仪天下的皇后,没了季鸿她也会搭上穆王,需你替她操心?再说,我何曾咒太子了,我只是为穆王祈福而已!」 赵绥绥撇嘴:「还不是一样!」 36.避暑 端午过后,一日热过一日,外头骄阳似火一刻站不得,走动几步更是要下一身的汗。连园里的草木也无精打采,花叶蔫蔫下垂。 赵绥绥丰腴多脂,较之别人畏热,好几日不曾出屋了。躲在房里绣花、练字,偶尔去花房照看兰花,必戴上厚重帷帽,不给毒日头半丝可趁之机。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酷暑天里沈溟沐邀请她前往山庄避暑,她该有多欢欣雀跃。唯一的阻碍是赵皠跟赵老夫人,往常和沈溟沐出去,寥寥数个时辰即回,二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去过问,今次不同以往,少说得住个十天半月。二老岂会同意? 赵绥绥跟沈溟沐说出了她的忧虑,沈溟沐道:「不妨事,明日我到府上拜望二老,把你带出去那么些日子,说什么也该交代一声。」 翌日沈溟沐登门拜访,赵绥绥不知道他和祖父祖母怎么聊的,只晓得她出行的事很快得到了首肯。但也不是没有条件,随行多了两个婆子。两个婆子一个姓王一个姓杨最是食古不化,用她二叔的话说就是「专门败人兴的。」 在乘车一事上就闹了不愉快。 「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怎可与成年男子共乘一车,舅舅?纵算是亲舅舅也该避讳些,更何况还不是亲的。」 赵绥绥绞着手帕,欲退下来和小狐她们共乘一辆,沈溟横臂沐拦住她,嘴里冷冷吐出两个字:「掌嘴!」 「什么?!」 不单婆子,赵绥绥也吃了一惊。 「我是不是小姐的亲舅是我和小姐的事,几时轮到你们议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沈大人,您莫要搞错了,我们是赵家的奴才,不是您的。纵是掌嘴也轮不到您掌。」婆子顶嘴。 「既到了我手底下就得守我的规矩。掌嘴!」 庆风毫不含煳,扯过那婆子重重扇一耳刮子。扇得那婆子七荤八素,东西南北也不知了。 经过这顿下马威,两个婆子也知沈溟沐不好相与,讪讪下去了。 马车启动,赵绥绥显得尤为轻快:「小舅舅好厉害!」 沈溟沐好笑地看她一眼,「这样就厉害了?」 「嗯,我就做不到。」 「我也跟阿姐学的,她调教下人向来有一手。」 「娘亲么……」赵绥绥努力回忆,「我不记得她有这样厉害的时候。」 「她的厉害只对下面的人,面对你,自然是千般宠溺万般温柔。」 「可惜我没有继承娘亲优点。」 「谁说你没有继承阿姐的优点?」沈溟沐道,「你分明继承了她的美貌和善解人意。」 听到沈溟沐这样夸自己,赵绥绥怪不好意思,又将团扇来遮脸。 略定了定神,问他:「小舅舅跟祖父说了什么令他这么痛快答应下来?」 「未曾说什么。」 沈溟沐避而不谈。 赵绥绥又不傻,之前祖父母对待沈溟沐的态度可以称得上谈之色变,如今不忌他们往来,这里面显然有问题。问题极有可能出在沈溟沐第一次造访赵府。 想到这里,赵绥绥又问:「从前,我们一起生活的时候,祖父祖母不喜欢小舅舅对吗?」 「都是过去事了。」 一句话又将她打发。 赵绥绥也不问了,借着马车带起的微风,齁齁睡起来。 一觉睡醒,马车也刚好抵达避暑山庄。山庄位于山脚下,马车上望去,佳木繁阴,蔚然深秀,飞檐翘角掩映于浓香翠盖之间。 甫一出车厢,阳光炙热而刺眼,僕人欲撑伞,沈溟沐接过来,亲自为她撑。 两人前面走着,随从跟在后头,王杨二婆子本想上前伺候,仰颈遥遥望去,哪有她们的位置,只得作罢。 说来也奇怪,踏入山庄的那一刻,陡然清凉了。溽热之气倏地从身上下去,迎来一阵凉爽。 随处可见绿荫,伞也不必撑了。赵绥绥深吸一口气,不假思索地爱上这里。 沈溟沐带她去看房间,赵绥绥诧异道:「不先去拜访主人吗?主人是小舅舅的什么人,朋友还是同僚?」 沈溟沐道:「此庄是我义父的私产,我可以算半个主人。」 「归将军?」 「还记得他么,他在你小时候抱过你。」 「咦?」 「那时候你三四岁光景,皮肤嫩得像水一样,他抱你时鬍子扎你脸上,你攥着两只小拳头打他,任他怎么哄你也哄不好。后来阿姐把你抱过去才算息事宁人。」 「有这等事,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 「毕竟你那时年纪太小。」 「那时候归将军就是小舅舅的义父了吗?」 「不,他成为我的义父是几年以后的事。那时候我们也仅仅是初次相见。」 赵绥绥腹中有千万个疑问,还来不及问沈溟沐已然牵着她来到了她的房间。 赵绥绥的房间和沈溟沐的房间紧挨着,位于画楼最高层,高处又风凉又可以饱览庄中景致,最是惬意不过。 至于两个婆子,则被安排在了离赵绥绥十万八千里的偏远一隅。两个婆子对此颇有怨言:「离得这么远,我们怎么贴身照顾小姐?」 庆风回她们,「我管你们怎么照顾,这都是大人的安排,不满找大人说??x?去。」 两个婆子畏惧沈溟沐,哪里敢去。 饶是如此,她们每日亦能准时在早饭前赶到赵绥绥身边,耳提面命地提醒赵绥绥这不许做那不许做,多加一碗饭也要被提醒不宜多食,害赵绥绥饭也吃不好。 沈溟沐听说后早中晚饭皆和赵绥绥一起用,只留小狐锦豹儿伺候,其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到庄头一天,沈溟沐站在楼顶上为赵绥绥介绍了庄中景致,赵绥绥记下几个喜欢的,预备休整一夜隔日细细游赏。 隔日沈溟沐带着赵绥绥游了馆阁和云堤。中午略做休整,又要带她游芳渚。 到了芳渚,沈溟沐眼风扫过庆风,庆风脚下骤然一滑,撞倒了两个婆子。 赵绥绥赏菱荇、风荷赏得趣味横生,忽然听到落水声,回头一瞧,原来是两个婆子落水了。偏生她们笨手笨脚,挣了半天没挣起来,徒然打转而已。 庆风跳下去,将她们打捞上岸。 「我说你这小伙子怎么冒冒失失,你瞧瞧,现在如何是好?」 「实在对不住,一时没剎住脚……」 芳渚水浅,仅没膝而已,两个婆子在里面滚一圈,滚了满身泥污。 赵绥绥道:「回住处换身衣裳吧……」 「对对对,换身衣裳。」庆风赔笑。 两个婆子颇觉晦气,然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得暂时迴转。 沈溟沐赵绥绥逛完芳渚,沿芳渚北行,拐到一条羊肠小道上,小道两侧遍布奇花异石,佳卉从石缝中挤出来,煞是好看。 愈往前走路愈狭,直至无路可走。赵绥绥欲迴转,沈溟沐忽然拨开眼前垂落的鸳鸯藤,钻了进去,赵绥绥甚觉有趣,跟着钻进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迟钝的她压根没发现随从全不见了。 37.凫水 花藤后面别有洞天,乃是一方水潭,水潭呈圆形,径一丈,深七尺许,巨石做底,水质尤其清冽。 潭水近岸处飘着些许落花,粉粉白白,为这幽寂的景致平添了一抹悽美。 「这小潭好漂亮。」 「所以我带你来凫水。」 「咦?」 「上次不是说好了,我来教你凫水。」 「可是……可是……」赵绥绥感到突然,「我都没有准备衣裳。」 「早备下了。」沈溟沐牵起她的手,来到相近小筑中。 屋里果然备有衣物,分别是一条灯笼样式的裤子,和一件抹胸小衣,一对木屐。 赵绥绥尚在愣神儿中,听见沈溟沐对她讲,「把衣服换上,我在外面等你。」 等赵绥绥想起来点头,沈溟沐早不见了。 磨磨蹭蹭了有一盏茶功夫,赵绥绥从里面走出来,又没完全走出来,拘谨地倚在门边,露出一只眼睛半个膀子,木屐上的脚趾害羞地蜷缩着。 「出来啊。」沈溟沐唤她,「在屋子里能学会凫水?」 赵绥绥碎步蹭出来。 灯笼裤肥肥大大,清爽丝滑,不贴肉皮,配着木屐,颇有魏晋遗风。可惜赵绥绥太害羞了,走不出那等飘逸感。上身小衣淡淡水蓝色,胸口的位置绣有白兰一簇。赵绥绥臂钏未摘,金灿灿地箍在上臂上,映着雪肌,别有一番娇羞美态。 沈溟沐瞄一眼,「入水吧。」同时塞给赵绥绥一件气鼓鼓的东西。 「这是什么?」赵绥绥望着怀里的怪东西阵阵好奇。 「羊皮缝制的充气鱼,可作浮水之用。」 赵绥绥认真打量,此物呈鱼形,可以看出由两片羊皮拼接缝制在一起,两面皆用颜料勾勒出鱼儿模样,美中不足的是眼睛画的怪怪的,总像在瞪人。惊觉沈溟沐还在等自己,赵绥绥结束胡思乱想,下入水中。 夏日阳光够足,入水并不冷,反而温温的,十分舒服。 充气鱼浮力惊人,赵绥绥抱着它可以很好地漂浮。 水下仰望沈溟沐,本就高的个子愈发颀长了。他身上还穿着来时的衣服,赵绥绥正想着这样的衣服入水会不会不方便,沈溟沐抬手解开衣带,当着赵绥绥的面脱下外衫、鞋袜……最终只剩一条裈裤留在身上。 他身材极好,蜂腰阔背,腹部肌肉块块分明,宛如大山一般可以依靠。 赵绥绥仅看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心子砰砰砰差点跳出胸腔,血液狂涌向面部。忽闻身后水声,得知他入水,更加没注意。 「绥绥。」 不待他靠近,她霍地转过身去,将充气鱼横在两人中间。 「我们……我们从哪里开始?」 「不忙。」他颜色温和,指了指潭西,「那边水浅,我们过那边去。」 「哦。」赵绥绥一手抱充气鱼,一手划水,岂料纹丝不动,充气鱼还险些游跑了。 沈溟沐将充气鱼推回她怀里,一只手揽过她腰肢,带着她前行。赵绥绥腰部肌肤裸露,沈溟沐手臂贴上来的一瞬间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上血管的跳动。本就未平復的心潮又波涛汹涌地泛滥。 成灾,成难。 「绥绥。」 听见他唤她她本能地嗯了一声。 「你在害羞吗?」 「没……没有……」 「身体太僵硬了。」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谎言。 赵绥绥搜肠刮肚,思索藉口,不料沈溟沐突然靠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道:「在舅舅面前不用害羞。」 他的声音太好听了,又是那么近的距离吐出来的,赵绥绥一下子就醉了,飘飘乎乎,心里告诉自己矜持。 实则一双纤纤玉手快把充气鱼捏爆了。 潭西比潭东浅上不是一点半点,若站起来,潭水仅没腰,且游曳着许多可爱小鱼,受他们惊扰往深处游去了。 「我们先练习上半身的动作。」沈溟沐将赵绥绥的手臂固定在潭边石壁上,柔声教导,「一手前,一手后,身子侧过来,头跟着身子也侧过来。」 赵绥绥按照沈溟沐的教导的做出来,动作无可挑剔。 接着又教她吐纳,上来的过程中纳,下去的过程中吐。这部分一直在水上练习,练几个来回后,赵绥绥已然熟练,沈溟沐将她领到略深些的水域,叫她在水中吐纳。 赵绥绥有点怕。 「不要怕,还是方才那套动作,只不过把吐气换到了水下。」 水上纳,水下吐,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脑袋一入水的赵绥绥,霎时心慌神乱,嘴巴大张开,咕噜噜吐出一串水花,手臂乱挥乱抓。 沈溟沐将她抓起来。 赵绥绥好似得水的鱼儿,张大嘴巴痛快唿吸。 原以为沈溟沐会责备她笨,完全没有,他耐心又温柔,重复给她演示讲解,试了不下几十次,赵绥绥变得不那么惧水,可以在水中淡定地吐气。 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沈溟沐看赵绥绥露出倦意,遂道:「今天先到这里,明天再继续。」 「明天我可以凫水了吗?」 「还早着。」沈溟沐笑,「你能在十日内学会我就谢天谢地。」 「要那么久?」 「又有什么是一蹴而就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好吧……」 沈溟沐赵绥绥换好衣服出来,回到下处,从庆风嘴里得知两个婆子正在遍庄地寻赵绥绥,沈溟沐道:「叫她们寻去。」 担心赵绥绥性子软,挨不过她们问,教她:「一会儿她们回来问起你去了哪,不必作答。叫小狐对付她们!」 小狐对付得十分起劲儿,「小姐去了哪做了什么还要时时刻刻向你们汇报,你们是小姐什么人,也敢这样看着小姐管着小姐?」 杨婆子预备顶回去,王婆子拦下她,「老夫人命我们来照顾小姐,我们不经心着点怎么成,回府后倘若老夫人问起,我们也没话儿答啊。」 「老夫人问起自有我和锦豹儿答话儿,不劳二位费心。」 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几番抢白,婆子脸色讪讪,却也没当场发作,只在背后嘀咕,「小蹄子,由你猖狂几日,看回府后怎么治你!」 38.绿荷 婆子看赵绥绥看得紧,躲避她们的视线尤为不易。 这日好不容易甩脱了她们,赵绥绥忽来生出奇怪的想法,她这样千方百计地背着她们,岂不是变相承认了自己心虚? 没等赵绥绥想明白这个问题,已然被沈溟沐拉入水中。这几日经过沈溟沐的悉心调教,赵绥绥大致明白了泅水的三个重点,上肢的动作、下肢的动作、吐纳以及三者圆融无间的配合。 赵绥绥身体柔韧,动作指摘不出毛病,问题总是出在换气上。她常常搞错吐纳的时机,吐纳一错,动作也跟着乱套,变成了在水中乱扑腾。好在沈溟沐足够耐心,不厌其烦地陪她练习。 练得正投入,鸳鸯藤那边儿忽地传来响动。原来是王杨两个婆子摸索着找了过来,二人手脚笨拙,不慎被花藤绊倒,跌了一跤。谁知跌出个别有洞天来。 赵绥绥听到响动,身子微微打颤,四处寻觅可供藏身的地方。沈溟沐大掌覆她肩上,稳定的声线给予她安定的力量:「别怕,我去对付她们,你好生伏着。」 赵绥绥紧贴石壁伏着。 两个婆子从地上爬起来,左右逡巡,「哟,这里面??x?还有景儿呢。」 忽见沈溟沐赤着上半身从水里出来,齐齐呆住。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沈溟沐喝问。 两个婆子目光非但不避忌,反而上前一步,往潭中张望,「我们在找小姐……」 「来小姐来这里作甚?这里像有小姐吗?」 沈溟沐声音透着威严,婆子们不敢造次,目光收回去。然眼尖的王婆子瞥见附近还有一座小筑,来来回回看那小筑。 「还不快滚!」 随着一声暴喝,婆子们屁滚尿流。 确认婆子的确走了,沈溟沐重新回到小潭边,惊讶地发现赵绥绥不见了。低头寻去,方知在水里沉着。 笑她胆小。 「可以出来了,绥绥。」 赵绥绥没有反应。 沈溟沐连忙跳入水中,将她托举起来。 破水而出的一瞬间,大量空气涌入,赵绥绥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喘息,胸腔剧烈起伏,明显憋狠了。 沈溟沐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责备,「孰轻孰重分不清吗?万一溺水了怎么办?」 赵绥绥声音小小的,「我怕给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当我处理不好吗?」 「小舅舅。」赵绥绥双臂绕过沈溟沐的脖子,紧紧搂住他,「我不想学了。」 沈溟沐胸口像被什么堵住击中,喘不上来气,好半晌才相答,「你还没学会呢。」 赵绥绥不接话,偎在他怀里「啪嗒」「啪嗒」掉眼泪。 她的泪珠子掉他身上,好像火星子蹦上去,疼得他心里一揪一揪的。抱着她回到小筑,放在罗汉床上。他打开壁橱取出两件外衫,一件自己穿上,一件给她披上。 赵绥绥眼底噙着泪花,头髮也湿漉漉的,整个儿一个可怜儿。 沈溟沐唿吸都急促了,只是克制着。捏起衣裳一角为她拭泪,「舅舅令你为难了吗?」 赵绥绥只是摇头。 沈溟沐道:「凫水必须学会,必要时刻,我不介意处理掉那两个婆子。」 他是真的很介意她的那句与水犯沖啊。 赵绥绥悚然一惊,哭也忘记了,「小舅舅要把她们怎么样?」 「暂时不会怎样。」他五指弯曲,在她脸蛋儿上摩挲,「以后不准哭了,过于惹人怜爱。」 赵绥绥脸儿烧红红。 怎么有种他在调戏她的错觉? 赵绥绥每天消失一二时辰的事俩婆子深知没那么简单,尤其那段时间内,沈溟沐也会跟着不见。俩人何等人精,早猜了个七七八八。明里暗里地敲打地赵绥绥。赵绥绥心里七上八下,害怕给人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委婉地跟沈溟沐提出要走。 沈溟沐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晚上把两个婆子叫去,不知谈了什么,谈完出来两个婆子各各换了一副面孔,连夸庄里景儿好水好,住着又清凉又解暑,叫赵绥绥多住些时日,她们也跟着多享享福。此后也不再过问赵绥绥的行踪了。 赵绥绥顿觉少了两道枷锁,人轻快不少,不再提走的事。 诸般颜色的花中,赵绥绥最爱绿花,牡丹中爱豆绿、兰花中爱绿兰、梅花中爱绿梅。听沈溟沐说湖中的绿荷开了,急急忙忙跑去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大多初露尖尖角,也有全开的,多在近湖心的位置。 赵绥绥见有一条小船隐在田田莲叶间,和沈溟沐说:「小舅舅,我想游湖。」 小船仅能容纳两人,沈溟沐亲自划桨。 木浆破开水波,载着他们在一片又一片的荷花中间穿行。沈溟沐船划得慢,给赵绥绥留下采荷花的余裕。 赵绥绥采一捧荷苞抱在怀中,这种荷苞最绿,待到展瓣后就没那么绿了,荷瓣多是白的,只有外层几片绿瓣。 「咦?」赵绥绥不知张望到什么,指挥沈溟沐,「小舅舅往那边划。」 划到近前方知是被一朵重瓣绿荷吸引了,别个绿荷开起来瓣子四下飞扬,恣意舒展,这朵不然,荷瓣层层叠叠,紧挨一处,瓣子也没那么尖也没那么长。人脸大一盏,密密的全是花瓣。 「这朵好特别。」 「喜欢就折下来。」 赵绥绥摇摇头,「叫它在这里呆着罢,我看看就好。」 贪看半晌,小舟回棹,往湖心四角凉亭划去。 及阶,沈溟沐先下船,再将赵绥绥扶下来。 赵绥绥坐到坐槛上,四面香风习习,她闭上眼睛,狠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目光落在对面亭柱上,忽见上面有刻字,好奇地蹲过去瞅,谁知上面居然刻着她的名字。 「绥绥和……」赵绥绥念出来,「点点点点点点……到此一……三个点。」 「什么东西?」仰头问沈溟沐。 「你亲手刻的,你问我什么东西?」 「我?」赵绥绥不敢相信,「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你六岁那年夏天,姐姐姐夫带着我们来这里避暑。」 赵绥绥稀里煳涂。 指腹摩挲过陈年的字迹,字迹歪歪斜斜,唯有那九个点刻得整整齐齐。 它们隔着十年时光,向她向他细诉曾经。沈溟沐眼前的赵绥绥忽然缩小、一缩再缩,变成梳着双平髻的小女孩。 她蓦然回首,沖他咧嘴笑,「小舅舅你看,我把我们的刻上去了!」 「刻名字做什么?」 「证明我们来过。」 沈溟沐俯身顾视。 「绥绥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九个点到此一……三个点?赵绥绥,这就是你所谓的我的名字?」 「唔……这个这个……」赵绥绥咬手指,「都是因为小舅舅的名字太复杂啦!」 「你的名字不也同样复杂?」 「我的名字也复杂,所以我刻完以后手好酸,再遇到复杂的字就简化啦。」女孩撒娇,「小舅舅,你要给我揉揉手吗?」 沈溟沐抱臂倚拄上,佯装看风景,「不要。」 女孩攀着他的膝盖爬到他腿上。 「淘气鬼,又干嘛?」 「小舅舅,我要那支荷花。你折给我。」女孩在他腿上安坐,搂着他的胳膊央求。 「人家开的好好,你偏要折下来。」 「折给我嘛,我只要一支。」 「不折。」 「小舅舅不疼我了吗?」 女孩巴巴望着他,清澈澄净的眸子忽闪忽闪,沈溟沐剎那心软了,却还要假装不耐烦,「折给你好了,缠人精。」 也只是一展臂就够到了。 女孩拿到荷花,凑近鼻子闻,自己闻完又给沈溟沐闻,「小舅舅闻闻,香香。」 …… 赵绥绥忽然泪流满面,拿钗子刻下的字歷经十年仍保留着些许粗粝,磨砺着她娇嫩的手指。她仰头,用满是泪痕的脸直面他,「小舅舅,我究竟遗忘了多少关于我们的记忆?」 「很多很多。」他蹲下来,握住她的手,「但没有关系,我们会慢慢找回来。」 「不,我不要慢慢找,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什么你会突然离开我?为什么祖父祖母说你绑架了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分别十年……」 沈溟沐神色微许凝固,「那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记忆,你准备好听了吗?」 赵绥绥怔了怔,旋即重重点头。 39.冬雨 任谁也没有想到,永平四年冬月十六的一场冬雨,会是所有喜乐覆灭的开始。 那天清早落了一层清雪,雪花绵软又轻薄,落地即融。赵绥绥捧着一只琉璃罐子,站在庭下接雪花。跑来跑去地接,好像雪花还分好坏似的。 「绥绥,你在干嘛?」沈溟沐坐栏杆上问她。 「接雪花。」 「我知道你在接雪花,我又不瞎,我问你接雪花做什么用?」 「夏天没有雪花,我把冬天的雪花接下来,留到夏天看。」说完还问沈溟沐,「小舅舅,我聪不聪明?」 沈溟沐回她,「聪明,十分聪明。」边说边笑。 「什么事笑得这样开心?」 沈鸾赵温盛装走出来,今日柔嘉公主出降,沈鸾作为公主的好友,自然得送她出降,赵温也要去驸马那头帮衬。是以两人皆着隆重装束。 「绥绥说夏天没有雪花,要把雪花接下来留到夏天看。」 「是么,绥绥这样有想法。」沈鸾捧起她乖女儿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娘亲和爹爹有事出去一趟,晚些回来,你和舅舅好生待在家里。」 「我知道,公主出降嘛。我原也想去观礼,爹爹说要足足一天,恐我坚持不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等你大一些再带你去观礼。」 「那时还有公主吗?」 沈鸾笑道:「公主不缺的。」 沈鸾赵温走后,赵绥绥回到屋里,给琉璃罐子觅得安身之处后,来到沈溟沐跟前跟他说要吃雪冷圆子。 「冬天吃什么雪冷圆子,你也不嫌冷。」 「雪冷圆子最是应该在冬天吃,夏天的雪冷圆子都不够雪冷。」跟沈溟沐商量,「我们把屋子烘得暖暖的,再吃雪冷圆子好不好?」 沈溟沐恐她伤了肠胃,建议说:「我给你烤兔签吃,不吃雪冷圆子。」 「兔签和雪冷圆子都要吃。」 沈溟沐无奈,只好吩咐厨娘做一碗不那么雪冷的雪冷圆子,另要一把兔签带回来。 屋里炭火拢得通红,沈溟??x?沐就着现成的火烤。赵绥绥安坐罗汉床上,吃雪冷圆子,不忘嘱咐沈溟沐:「小舅舅小心,莫要烤熟了手。」 「烤熟了不是正好,给你吃。」 若搁赵绥绥三四岁时,定要被这句话吓哭,眼下只是眉眼弯弯,故作一本正经道:「小舅舅的手难道比得上羊蹄美味?」 沈溟沐弹她一脑瓜崩儿,「坏丫头!」 坏丫头却要餵他圆子。 「小舅舅,啊。」 沈溟沐张开嘴巴,有三四个圆子滚进来。一嚼之下糯叽叽,瀰漫着绿豆的香味。也不冰牙。 为防兔签烤得干巴巴,沈溟沐不断往上面刷鹅油,刷得兔签亮晶晶油滋滋。香气勾出馋虫,赵绥绥伸手道:「小舅舅,给我一支。」 「还没撒椒盐。」语毕,两面各撒上一把椒盐一把芝麻,又烤片刻,等椒盐融化入味了,坐回罗汉床上,与赵绥绥分食。 沈鸾赵温回来时他们已经歇下了,两个人挤在一张罗汉床上。赵绥绥约莫睡冷了,身体蜷成一团,窝在沈溟沐腋下,沈溟沐倒是四仰八叉的,像是睡热了一样,衣襟半敞着。 沈鸾身上带着冷气,才靠近,沈溟沐就醒了过来,「阿姐回来了,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怎么不到床上睡?」 「陪绥绥玩来着,不知不觉睡着了。」坐起身来,「你们睡,我把绥绥送奶娘那里去。」 谁知赵绥绥即使在熟睡中小手还紧紧抓着沈溟沐的衣襟,沈溟沐掰了掰,没掰开。沈鸾笑道:「算了,你还是带她回你房间睡罢。」 沈溟沐遂抱起赵绥绥,走到门口了,又被沈鸾叫住。沈鸾拿着一条斗篷上前,「外面下着雨呢,别着了凉。」 「我没事,给绥绥裹上就好。」 「叫她躲在你斗篷里。」 沈溟沐去后,赵温有些在意道:「小沐还有两年及冠了,怎么还能叫他和绥绥睡一张床。别说咱们这种人家,纵是小门小户怕也不会这样纵溺。」 「有什么办法,绥绥喜欢小沐。」 「绥绥年纪小不懂事,咱们做大人的也不懂事?」 「好好好,改日我同小沐讲。」沈鸾说着打了一个喷嚏。 「今日天气凉,多多少少又挨了雨,恐染上风寒,喝过姜水再睡。」 「炉火拢得旺旺的,睡一觉就好了。」沈鸾不想喝姜水。 「你别任性。都多大人了,喝碗姜水还要人哄吗?」 沈鸾委实倦极了,卸下钗环,换上寝衣,钻进被窝,再不愿动了。 「你还没净面呢?」 「你给我净。」 赵温又是宠溺又是无奈,谁能想到外人面前秀外慧中、贤良淑德的沈鸾私下里把丈夫支使得团团转,简直成了她的奴僕。 沈鸾脸上扑了许多脂粉,赵温擦了三遍方擦干净,露出她白里透红的本色肌肤。外面的冷雨还在持续下着,雨丝斜飘打在窗棂上。赵温管厨房要的姜水很快送来,叫沈鸾起来喝,对方不应,移近看方知睡熟。 今天她着实累得不轻,赵温不忍叫醒她,独自饮掉姜水,吹熄蜡烛,挨着沈鸾躺下。 冷雨拍打梧桐、红菊,早上下的清雪朝阳处化干净了,背阴处半化未化,被雨打成冰沙。也不知是什么小动物出没,留下一串鬼祟的脚印。 彻夜风吹雨打,枝头仅剩的几朵红菊也飘零了,徒留一地乱红。 而沈鸾,好像那被打散了筋骨的菊花,再也支棱不起来。浑身骨头都在痛,头脑昏昏沉沉,半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赵温本想责怪她昨夜执拗,不肯喝姜水,料想沈鸾一定会回他:与其站在这里责备我,不如趁早请大夫。到嘴边儿的话便又咽了回去。吩咐下人请大夫,又吩咐厨房炖一锅暖胃姜鸭汤。 隔会儿,沈溟沐带着赵绥绥进来,赵绥绥扑到床前,「娘怎么还不起床,早上我起晚了点,被小舅舅数落赖床,难道娘也赖床?」 赵温把她拉开,交到沈溟沐手里,「小沐,你带绥绥到小花园玩。」 沈溟沐担忧地瞅了瞅床上沈鸾那道虚薄的背影,「阿姐怎么了?」 「约莫染了风寒,不用担心,已经请了大夫。」 大夫来后,确诊是风寒,开了副方子,按方抓药,吃个三五日以观后效。沈鸾吃了药,喝了鸭汤,出了一回汗,料想晚上没大碍了,谁知晌午才过,身子又开始瑟瑟作冷。 赵温不断地叫下人加炭盆,炭火红彤彤,烘得他汗流浃背,沈鸾却还是说冷。急得赵温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药按时按顿服用,到了第三天还是不见起色。沈鸾甚至连饭都不太吃得下了,吃什么吐什么。 又请来宫里的崔太医给诊脉,崔太医看过脉面色凝重,将赵温叫到了一旁,说沈鸾这病来势汹汹,得下一剂勐药,好得了便好,好不了……后面的话崔太医没说赵温自然领会。 不禁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前两天还好好的人……」 崔太医道:「风寒之症甚异,在某些人身上是小病,在某些人身上却是要命的大症候,尊夫人这情况,就看她自己能不能挺过来了。」 赵温独自咽下苦果,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盼着一剂勐药下去,沈鸾能够起死回生。 然爱慕兰花之人,身子也像兰花一样脆弱易损。药喝喝下去后沈鸾并未好转,反而愈发沉重,身子总也是烫,仿佛有只火炉在她身体里烤她炙她,成宿隔夜地抓着胸口,称胸口疼,又说喘不上气来。 饭呢,是按粒吃的。胃饿得直犯疼,却咽不下去一口饭。 沈鸾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叫赵温把赵绥绥分别叫到跟前,她有话跟他们交代。 赵温只是掩面而泣,泣完了还得按妻子的吩咐行事。 赵绥绥有半个月不曾见到沈鸾了,她被告知娘亲生病,需要静养。她乖巧的不去吵她,实在想得过分了就站到门口,望一望沈鸾的背影。 被赵温抱到沈鸾床上,赵绥绥一时不能接受形容枯藁的沈鸾,抽泣着问:「娘亲为什么一副吃不饱饭的模样?」 沈鸾爱怜地抚了抚她肉嘟嘟小脸蛋,「绥绥,过几日娘亲就得离开了。」 「离开?娘亲要去哪?」 「我侍养兰花,积有功德,神仙邀我去天上做花神。」 「哇,娘亲这样厉害!」 沈鸾眼底含泪,「我去了天上做花神,就不能陪伴绥绥和爹爹了。你凡事听爹爹的话,像我在时一样乖巧。」 「娘亲会回来看我和爹爹吗?」 「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但是你见不到我。」 「那我想娘亲了怎么办?」 「绥绥想娘亲了就跟兰花说说话,从今以后每一朵兰花都是娘亲。」 看着懵懵懂懂的女儿:「绥绥会伤心吗?」 赵绥绥眨巴着大眼睛说:「虽然会有些伤心,但是还是会替娘亲高兴,娘亲可是去做神仙诶!」 沈鸾微笑,「你能这样想娘亲就放心了。」 赵绥绥忽然爬到沈鸾耳边悄悄对她说,「娘亲的兰花今后由我照顾,我也要积功德,将来做花神,这样我们就能在天上重聚了。娘亲,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沈鸾笑中带泪,「我的绥绥聪明又孝顺。」 赵绥绥天真无邪。 「去把你小舅舅叫进来,这么大的好消息也得告诉他不是。」 赵绥绥点头,跑着出去喊沈溟沐。 沈溟沐红着眼眶走进来。孤僻倔强的少年,一生未落过泪,却因为她暗夜里独自饮泣。 「不许在我面前哭哦。」 「谁哭了。」 「书桌上放着我的一封手札,是我昨夜写的。」说到此处,力气不济,稍微停顿了一下,「我去后,公婆必然不能容你,你姐夫生性软弱,不能护你周全,你携此信前去投靠归仁翰,他会善待你。」 沈溟沐紧咬牙关,强忍悲痛。冬日虚薄的光线里,沈鸾眼窝凹陷,曾经纤秾合度的美人瘦得就剩一把骨头架子,若不细辨,还当躺在那里的是一具骷髅。 「我不会去投奔归将军,不管有多艰难,我都要留在这里。」 「因为绥绥么……」沈鸾眸中染上一抹黄昏的霞色,虚弱的语气使人怀疑那是幻听,「必要时,你可以带走她。」 沈溟沐眸光微颤。 离开时,沈溟沐轻轻带上门,看着门缝徐徐变窄,门内女子的身影模煳不可辨,沈溟沐的心缓缓渗出血来。 永别了,阿姐。 40.举哀 沈鸾的丧事被大肆操办。 停灵七日,设坛打醮,请七七四十九名僧人诵经超度亡灵。 这七天里,赵温跪在灵前,鲜有起来的时候。赵老夫人磨破嘴皮子换来他一次休息,没睡上半个时辰,被噩梦惊醒,又跑灵前跪着了。 阖府沉浸在悲伤里,唯有赵绥绥,自得其乐地穿梭在一众僧人中间,摸他们的光头玩。 僧人们兀自低头诵经,对她的调皮捣蛋视而不见。 沈溟沐及时出现捉走了她,「小舅舅放我下来,还有最后两个没摸到。」 「你摸人家脑瓜儿干嘛???x?」 「养娘们说摸亮光光的东西会交好运,摸得越多,好运来得越快。」 沈溟沐哭笑不得,「摸人家脑瓜儿不礼貌,以后不准摸了。」 「哦。」赵绥绥咬手指。 沈溟沐突然问赵绥绥,「你知道这些僧人是做什么的吗?」 「知道呀。」 「做什么的?」 「娘亲到天上做花神去了,他们在做法事为娘亲道喜。」 沈溟沐蓦然哀伤,怔怔说不出话。 「小舅舅?」赵绥绥举起小手在他眼前晃。 「没事。」沈溟沐仰起头让眼泪重新流回眼眶,「舅舅带你摸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去。」 「好耶!」 赵温两日没正经进食了,赵家二老忧虑得不知如何是好,儿媳芳魂已逝,儿子再有个三长两短叫他们怎么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知道赵温平素最疼绥绥了,叫赵绥绥给她爹送一碗鸭汤面。 赵绥绥端着面来到赵温跟前,「爹爹,吃面。」 两日来,赵温把能流的泪都流干了,双眼红肿不堪,不能再下一滴泪。嗓子亦是枯哑不堪,「绥绥,跪下,送你娘一程。」 赵绥绥不是很懂赵温话里的意思,听见他叫她跪就跪下了。可是面还在手里捧着,颇烫手,「爹爹,先吃面吧,祖父祖母说你两天没正经吃东西了,会累垮的。娘亲到了天上是好事,我们都应该替她高兴。」 一向温文的赵温听见这话眼珠瞪得熘圆,厉声质问赵绥绥,「你说什么?」 赵绥绥嗫嚅着,尚来不及回答,赵温一把将她拽到膝上,不顾滚烫的鸭汤面撒了她一脚背,巴掌无情挥下,打在她屁股上,「你娘生前最疼的就是你,当着她的棺椁,你竟然说出这种话,你这个不孝女!」 赵绥绥嚎啕大哭。 不远处的赵老夫人闻声立刻抢上前,从赵温手中夺走赵绥绥,护在身后,「她一个孩子懂得什么,也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你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当下带着赵绥绥回到下处。 赵绥绥脚背被烫通红,赵老夫人亲自给她涂了药膏。赵绥绥被赵温吓得不轻,一下午眼泪没停过,睡着了眼角也还凝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 与此同时,沈溟沐这边也不好过。 沈鸾一死,府里乱烘烘,连个正经主事的人都没有,赵老夫人威严虽够,然能力不足,不足以约束下人。 一入夜,下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赌钱。前头哀乐声声,后头他们只管放肆取乐。路过的沈溟沐也被他们拉了进来。 沈溟沐委实太需要麻痹自己了,唯有在赌博带来的快感中他才能够短暂忘却失去至亲的悲痛。 他从来只擅长表达恨意,爱呢,爱令他羞涩,是以埋藏心中,从不表露。六年来,他甚至都没有对沈鸾说过一声谢谢。 但好像又不需要说「谢」字,因为他早已把她当做他的亲姐姐,就像她把他当做她的亲弟弟一样。 原本热闹融洽的氛围因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戛然而止。 「小公子,府里都在传你和夫人有一腿,现在夫人也没了,你跟我们讲讲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沈溟沐停下摇骰子的手,周围人也跟着屏息,埋怨地瞪向那欠嘴薄舌之人,他们手气正好,万一沈溟沐赌气不玩,他们岂不是亏大了? 就在众人以为难免要争执几句的时候,沈溟沐像头豹子一样吼叫着窜出,将对方扑倒在地,拳拳到肉,鼻血顷刻煳了满脸。 其他人皆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沈溟沐身上散发着野兽的气息,生人勿近。直到对方已经被他揍得血肉模煳,人事不省。他们害怕出人命,这才合力将他拉开。 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过赵皠,下人们回禀的时候不敢提那些诽谤主母的下流话,推说沈溟沐输红了眼睛。 赵皠这一气非同小可,他门第观念极重,处处看不上沈溟沐,碍于沈鸾的缘故勉为其难容他在府里。他倒好,非但不知感恩,沈鸾的棺椁还在前面停着他不说前去跪着哀悼反而聚众赌博,狼心狗肺,劣习难改。 赵皠拿起鞭子,冲到沈溟沐房中,边抽边骂,「养不熟的白眼狼!人面兽心的狼崽子!」 沈溟沐竟不反抗,任其鞭打。 等到房中只剩沈溟沐自己了,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血痕透衣而出,纵横无数道,他脱下衣服,有些粘连到肉,他也不说慢慢来,刷地撕下来,剜心剧痛随之而来。 他提起一坛酒,兜头浇下。烈酒流经背部火辣辣地疼。 一连倒了两坛,剩下的一饮而尽,最终醉倒在床上。 不知睡了多久,沈溟沐清醒过来,感知身上凉凉的,扭头一瞧,方知赵绥绥在给她搽药。 赵绥绥原本是来求安慰的,谁知进了房间竟看到沈溟沐遍体鳞伤的惨状,她爬上拽他、扯他头髮,死活叫不醒她。瘪着嘴巴又哭了。 搬来养娘,养娘告诉她沈溟沐只是醉死过去了,但是背上的伤需要及时处理,赵绥绥知道沈鸾房间里备有金创药,取来了给沈溟沐涂,一边涂一边啜泣。 沈溟沐看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拈起她的一片衣角给她擦脸。 「小舅舅,你醒了?」 「嗯。」 「你疼不疼?」 「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都流血了。」 「绥绥不是再给我涂药么,涂过药就不疼了。」 「那我给小舅舅多涂些。」 沈溟沐看着这小小人儿,内心的柔软被触动,他当时想,为了她,即使再艰难,即使执扫为奴他也要留下来。 他会陪伴她长到亭亭玉立,走过生命中最好的芳华。 可是很多事真的不能够随心所欲,弱者的命运从不掌握在自己手中。沈鸾下葬后的第三日,赵皠下令将沈溟沐撵出赵府。十年前的他,是那样倔强的少年,可是为了能够留在绥绥身边,他跪下来哀求赵皠,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没几下见了红,蜿蜒流过眼窝,流过双颊,宛若从眼中流出的血泪。赵皠岿然不受触动,限他克日离府。 赵温正闹着出家,完全指望不上。 沈溟沐清清楚楚记得,那天是腊月十四的傍晚,月亮无限趋近于圆满,却终究不是圆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沈溟沐狼狈地回到住处,惊见赵绥绥捧着一只琉璃罐子坐在床上抹眼泪。 「怎么哭了,绥绥?」 「我好伤心啊小舅舅,娘亲不在了,爹爹也不要我了,我、我好不容易接的雪也化了……」 沈溟沐坐在她身旁,「阿姐去天上做花神,你不是很替她高兴吗?」 「我当然很高兴,但是见不到娘亲,我又很想她。想得夜里睡不着觉,睡着了梦也都是她。」 沈溟沐苦涩难言。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会怎么办?」 赵绥绥听见这话,咧开嘴,哭了。哭得撕心裂肺,伤心至极。 沈溟沐把她搂到怀里,连声安慰。 赵绥绥气息堵塞,讲话断断续续:「我不要——离开小舅舅,小舅舅也——不要离开绥绥,呜呜呜……」 「赵大人不准我留在府里,明天我就得搬出去。」 「我去找祖父,叫他把你留下来。」 沈溟沐摇摇头,「没用的,绥绥。」 赵绥绥眼泪鼻涕抹了沈溟沐一身,「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离开小舅舅,小舅舅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沈溟沐心神微震,郑重问女孩:「绥绥真的愿意跟我走?」 「嗯!」 「即使再也不能见到祖父祖母和父亲?」 赵绥绥想了想,接着又重重「嗯」了一声。 沈溟沐双手搂着赵绥绥,在心里下了某种决定。 41.出逃 月亮圆圆一只挂在天边,薄云笼罩着它,使它看起来不甚明亮,灰濛濛的,像谁倾了一簸箕尘埃在上面。空气低沉又压抑,大风鼓动着,预示着不远的将来有一场雨雪落下。 沈溟沐将麻绳结结实实系在赵绥绥腰间,系完不忘跟她确认:「绥绥,你想好了,出了这堵墙我们再也没有回头路。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赵绥绥道:「我想好了,我要跟小舅舅走。」 沈溟沐大受感动,巴掌抚着她脑后亲了她一口,随即站起身,脚在墙上试了试,选择一处好借力的位置,仅凭一蹬一跃之力掠上九尺高的墙头。墙头上立稳,立刻把赵绥绥拉上来。 墙外大街上静谧无人,月光昏昏暗暗,仅能将街面照出个轮廓。沈溟沐瞅准一处空地,抱着赵绥绥一跃而下。 城门天亮以后开启,届时赵皠必然已经发现赵绥绥不见,且不说出城要遭其追赶,天气也是个大问题。赵绥绥年小体弱,万一遇上风雪,身体吃不消。沈溟沐权衡再三决定先在城中躲藏数日,等风声没那么紧后再出城。 两人换上粗布麻衣,投到城北客店中。老闆好打听,见他们少年女孩前来投店,好奇多嘴问了几句,沈溟沐敷衍说他们父母双亡,前来投奔亲戚,一时记不起具体住址,先来客店安置??x?。 老闆向他打探亲戚姓名,说没准认识,沈溟沐胡诌一个,老闆自然不知,末了祝他早日找到亲戚。 白天,沈溟沐出去打探消息,将赵绥绥一个人留在客店里,走之前嘱咐她叉好门闩,有人敲门确认是他才能打开,其他人一律不给开。 「客栈老闆也不给开吗?」 「不给开。假如他问我干嘛去了,你就说我寻亲戚去了,此外什么也别跟他说,能记住吗?」 赵绥绥乖巧点头。 赵家小姐失踪的事在城里掀起轩然大波,引得京兆府出动,拿着画像在城里大肆搜查,城门也设了关卡,出城必受盘查。 好在沈溟沐落脚的客栈足够偏僻,消息闭塞,赵绥绥的事尚未传到那里。 回到客栈,老闆问他寻没寻到亲戚,沈溟沐佯装失落摇头,什么也没说上楼了。回房问赵绥绥,老闆果然来过,赵绥绥按照沈溟沐教的话将他打发走了。 老闆过于殷勤好事,不是好兆头。沈溟沐决意明日出去后伪装出一副兴奋的样子归来,只说找到亲戚了,带赵绥绥搬离此地,另择容身之处。 当下也不急于告诉赵绥绥,拿出街上买的糖炒栗子剥给她吃。 栗子被剥得完完整整,堆在白瓷碟子里。赵绥绥自己吃一颗餵沈溟沐一颗。沈溟沐吃着甜蜜的栗子,心却是酸的。他的绥绥过于懂事,从来也不会抱怨吃的不好、住的不好,她明明是那样娇气的女孩,仿佛只要能和他在一块儿,其他的她什么也不在意。这叫沈溟沐更加自责,恨不得背生双翅,带她一夜飞抵凉州。 去到凉州,见到归将军就万事大吉了,这是当时的沈溟沐抱有的唯一信念。 「小舅舅怎么一副苦瓜脸,栗子不甜吗?」 「甜的。」沈溟沐捏捏赵绥绥丰腴的小脸蛋,「绥绥亲手餵到舅舅嘴里的,怎么会不甜。」 「我手上又没生出蜜糖,怎么我餵的就甜?明明是栗子甜,小舅舅却把功劳都归给我,栗子听了该多伤心。」 「栗子被你吃掉更伤心。」 「唔……这个……」 沈溟沐乐不可支。颳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我的绥绥手上不必生出蜜糖,我的绥绥本身就是蜜糖。」 「我才不要做蜜糖,要被吃掉!」 「那你要做什么?」 「做花儿,香喷喷。」 「好,我的绥绥是香喷喷的花儿。」 赵绥绥格格欢笑。 翌日,沈溟沐按计划出门,觅好下一个落脚点,正欲返回客栈,接上赵绥绥。不想路上有人叫他名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小穆!」 沈溟沐定住,全身肌肉紧绷。 「小穆,你是小穆吧?」 那人赶上前来,眸子里透出兴奋的光,「有年头没见了,在哪处发财?听说当年你教某某夫人领走了,怎么混成这副样子,莫非又被那位夫人赶了出来?赶出来了也甭怕,跟着我混,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沈溟沐反应过来他叫的是小穆而不是小沐,松一口气。来人是他当年浪迹街头时的同伴狗皮,搡了沈鸾一把害她早产的那个。 狗皮见沈溟沐衣着不入眼,先入为主地认为他还落魄着。沈溟沐也不说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地与他寒暄。 狗皮越说越来劲,非要请沈溟沐喝酒。沈溟沐只想早点回客栈,委婉拒绝。狗皮见他不给面子,十分来气,将一个荷包率在案上,「瞧不起我是吧,我跟你说,小爷我请得起!」 沈溟沐看那荷包干净整洁,绣工雅致,分明是女儿家之物,蹙眉道:「你还在干那勾当?」 「嗐。」狗皮摸摸头,「不做那种勾当吃什么喝什么?」 「之前……那位夫人不是给你们安排了事做吗?」 「主人家看不上我的出身,给赶出来了。」 沈溟沐冷笑,「怕是你手脚不干净吧?」 「你这叫什么话,好像你多干净似的!」 沈溟沐委实不愿意与他多纠缠,正欲离开,一个神色焦急的婢子领着一对衙役追踪而至,婢子指着他们道:「差爷,就是他!偷了我家小姐的荷包。」 狗皮抓住沈溟沐胳膊,「小穆,你得救我。」 「废话什么,还不快跑。」 两人转身快速向后门走去,偏生赶上酒馆后门不通,他们被堵在里面,叫差役瓮中捉鳖捉个正着。 沈溟沐哀嘆自己倒霉透顶,试图和差役解释他不是狗皮的同伙,也没有参与抢劫。 狗皮也替他澄清。 差役一副看破他们鬼蜮伎俩的眼神,「不是同伙你跑什么?」 「不跑怕你们把我当成他同伙。」 「少来。」差役推搡沈溟沐,「跟我去衙门里说话。」 赵绥绥还在等他,沈溟沐哪能跟他们去衙门,这一去不知耽搁多久。觑个机会,挣开衙役,逃至街上。也该他倒霉,京兆府的人正捏着他的画像在街上巡逻,见两个差役从酒馆里唿喝着冲出来,忙上前将沈溟沐按住。 沈溟沐恐被认出,脸使劲儿往地上蹭,好在京兆府的人听说他是个小毛贼,看也没看交给了对面差役。 差役带着沈溟沐狗皮回到县衙,过完堂,两人被一道投入大狱。因为荷包里只放了几枚铜钱,构不成重罪,狗皮被判了七日,沈溟沐就惨了,拒捕逃逸,要在大牢里呆上大半月。 半月,十五天,一百八十个时辰,要怎么熬过来?一想到赵绥绥还在等他,等又等不到,不知怎样着急,一张小脸怕是早哭花了,他就难受得心如刀绞。 客栈老闆会招待她吗?会给她饭吃吗? 他只预留了三天的店钱,万一赵绥绥被赶出去,流落街头……沈溟沐不敢想像任何一种可能,任何一种可能都足以令他心碎。他一个劲儿地拿头撞墙,恨不得撞破了墙逃出去。成宿成宿地睡不着,眼睛里面血丝密布。 狗皮见他这样颇觉过意不去,和沈溟沐说等他的日子到了让他代替他出去。 沈溟沐道:「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得使些银子。」 银子沈溟沐身上还有些,当即拿出去疏通狱卒。他们犯的原是些小事,狱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七日期满后,叫沈溟沐顶替狗皮出狱。 然而等沈溟沐心急火燎地赶回客栈,却被老闆告知,赵绥绥因为出去寻他,走丢了。 42.分离 「走丢了?」 「唉。」老闆嘆气,「那天你走后,彻夜未归,你那妹妹哭了一夜,怪叫人心疼的。我叫我那老婆子端些食物送给她吃,她牢记你的话,不肯开门。挨到第三天,实在饿狠了,终于开门出来吃饭。」 「然后呢?」 「你别急啊。」老闆继续说,「小女娃吃饱饭,哭着闹着找你,我们又不能凭空把你变出来,料想你是遇到难事儿了,一时脱不开身,安慰她你过两天准能回来。说实话,你自己也清楚,你预留在小店的银子早花光了,我和我那婆子也就是心眼好,留她在这里住,给她一口饭吃,想着你还能回来。谁知道昨天傍晚小女娃居然自己跑了出去,唉,我们找了两个时辰也没找到,怕不是叫拐子拐走了,现今这街面上拐子可多了。」 沈溟沐什么人,岂是那般好煳弄的,见对面茶铺的大娘频频往他们这边张望,便知有端倪。他曾带赵绥绥去那里喝过松子茶,茶虽然不好喝,却看得出大娘乃是纯良之辈。 沈溟沐也不说破,借寻妹的名目离开客栈,绕到茶铺后面,从后面进去,向大娘细问根底。 大娘道:「好警觉的小伙子,我还当你要给他矇骗去了,暗自心急着,不想你就来了。」 「这么说我妹妹失踪一事果真另有隐情?」 「什么失踪,是被他卖了!」尽管知道无人偷听,大娘说话亦不敢高声,处处透着小心,「昨天清早我清清楚楚看到张牙婆到对面领走一个小女娃。当时那女娃昏睡着,被张牙婆抱在怀中,虽然没看清脸,那衣裳我认得,就是你妹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沈溟沐拳头捏得格格响,向大娘打探了张牙婆住址,留下一些银钱闪身而去。 张牙婆家里只有她和她儿子两人。她那儿子生得又蠢又肥,是个远近闻名的傻子,周围邻居都叫他阿痴。阿痴和张牙婆围炉坐着,炉上放着一口铁锅,铁锅里炖煮着肥鸭。那阿痴也不嫌烫,徒手从锅里捞上来一块鸭肉送到嘴边啃。 张牙婆便打他,「你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阿痴只知道憨笑,「鸭肉,好吃!」 张牙婆拿她的傻儿子无奈,瞥一眼内室,眯眼笑道:「儿子,你瞧屋里头那小闺女如何?」 「白白的,嫩嫩的。」 「难得收到这种好货色。」张牙婆笑容直漾到褶子里,「这次娘不卖了,留给你做媳妇儿如何?」 阿痴听完大摇其头,「不要媳妇儿,要肥鸭,卖掉,换肥鸭。」 「没出息!」张牙婆巴掌扇他脑袋。 谁知话音方落,房门「哐」地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逆光??x?处,站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少年。 张牙婆缓缓站起来,「哪来的野小子,敢砸我家门,你爹娘谁叫过来理论理论!」 沈溟沐不理她,迳自走进来。当他看到室内小床上昏睡的赵绥绥时,连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走进去,抱起赵绥绥。 赵绥绥小脸红红的,人儿迷迷煳煳,沈溟沐眉头一皱,问张牙婆:「你给她餵了什么?」 正在捶打沈溟沐的张牙婆向地啐一口,「呸,关你屁事,赶紧把人给我放下,要不然我要报官了!」 「我问你给她餵了什么?」沈溟沐重复一遍问题。 张牙婆此时也看出来沈溟沐来者不善,多半和她买来的女娃娃有关。这节骨眼儿上更不能退缩,撒泼道:「哼,老娘岂是好欺负的,不管你什么来头,这女娃是我花钱买的,你想——」 张牙婆话说到一半,被沈溟沐一计窝心脚踹飞,撞到身后橱柜上,把橱柜也撞散架了。阿痴见状,忙忙奔入房间,头钻进被子里。 沈溟沐抱着赵绥绥,气定神闲上前,一脚踩在张牙婆胸口上,再次重复问题:「你给她餵了什么?」 眼前的少年凶神恶煞,张牙婆不敢怠慢,「她一直哭闹不停,我餵了她一点儿黄酒……」 细闻赵绥绥唇边确有酒气,见张牙婆没有撒谎,沈溟沐放开她。 从府里带出来的财物沈溟沐未敢随身携带,放置在一稳妥处。来之前,他将财物取出,买下一辆马车。而今将赵绥绥抱上马车,驾着马车向城外驰去。 有惊无险通过城门,沈溟沐取官道,直奔西北凉州。落雪了,雪花飘飘洒洒,落在肩头,堆成一簇簇。不冷,反增添了几分惬意。 沈溟沐一吐胸中浊气,想着等赵绥绥醒来,看到他,该有多么欢喜,她会扑到他怀里,甜甜地唤他舅舅。可是有句话怎么讲,天不遂人愿,天意总是变幻莫测。仿佛不给你使些绊子,它就不痛快。 当沈溟沐怀着重获新生的心情带着赵绥绥赶路的时候,前来拦截他们的人也已经在路上。 张牙婆岂能咽下这口气,找到客栈老闆,发了好一顿牢骚,吵着闹着叫他退钱。老闆不愿吐出到手的钱,与张牙婆发生争执,争吵着要到县衙去评理。 路过京兆府,正巧在墙外的布告栏上看到沈溟沐赵绥绥的画像,觉出蹊跷。再一看赏金,是他卖掉的十倍不止。 当即计上心头,将银子退还给张牙婆,趁她尚未见到画像,将她哄走,随即独自前去报官。 见了官,当然又是另一番说辞。 父母双亡的孤苦无依的少年携妹来投店,寻亲戚不得,欲下狠心卖掉妹妹,甩掉包袱。亏得他苦心劝说从中作梗对方才没得逞。 而今一看,哪里是鬻妹,分明是黑心小厮拐卖官家小姐! 赵皠得知消息,带着家丁和京兆府官差追出城去。 其时暮色冥冥,天与地的连接处涌现万丈霞光,随着霞光转弱,仅余一条红线,托着一颗红红的蛋黄。再到后来,红线消失,红蛋黄也沉入桑榆。 万物一片寂静。 空旷的平原上,车轮轧过马路的声音格外清晰。沈溟沐一刻不敢耽搁,尽管眼皮沉得厉害,依旧在不停地赶路。中间错过几次宿头也不在乎。 他已经耽搁太久,如今得脱樊笼,岂能不振翅高飞? 月光匝地,地面光簇簇,驰骋起来毫不费力,甚至有几分快意。雪停了,沈溟沐拂去肩头雪,回望车厢里的赵绥绥,见她酣然睡着,心下恬然。 猝然间,一阵不和谐的声音闯入耳朵,沈溟沐回望身后,赫然见到一队人马月光下奔袭。沈溟沐心下骇然,加紧扬鞭催促马儿。马儿奔驰一夜,未进草料,又得沈溟沐催促,鼻孔喷出白气,竭力驰骋。 身后马队愈发逼近,赵皠在马上喊话,「畜生,还不快快停下!」 假如说之前沈溟沐还抱有什么侥倖的话,此时此刻他心里所剩的只有绝望。然他从不是轻言放弃之人,即使绝望,也要在绝望里横冲直撞,杀出一条血路。 回身抱起赵绥绥,跃上马背,砍段车辕。丢了车厢这个大累赘,速度明显快上些许。对方马匹肥壮,差距仍在渐渐缩小,追上是早晚的事。 沈溟沐极目眺望,前方有片村庄,隐隐约约可见错落的屋宇轮廓。不管怎样讲,村庄总比原野对他有利,沈溟沐夹紧鞭打马股,一心想快些抵达村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马儿奔驰已久,四蹄愈发疲软,突然一个马失前蹄,跪了下来,沈溟沐和赵绥绥向前飞出去。 沈溟沐紧紧护住赵绥绥的头,避免叫她的身体接触地面,自己却因为保护她多处擦伤。赵皠紧追不捨,沈溟沐不敢耽搁,不管伤势严重不严重,起身朝着村庄狂奔。 赵绥绥被他抱在怀里,下巴枕在他肩头上,风声唿唿掠过她耳旁,睁开迷濛的双眼,「小舅舅,是小舅舅么……」 「是我,绥绥,你先睡着,不忙醒。」 「你去了哪里小舅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赵绥绥介于半睡半醒之间,口中不断呓语。沈溟沐顾不上回答她,村庄越来越近了,只需再跑上几十步,仅仅只需要几十步……却难以为继了…… 数十匹马围拢上来,将他团团围住。沈溟沐抱着赵绥绥,目光豺狼虎豹般锐利,四下张望,寻找突破口。 赵皠下马,喝道:「杂碎,放下绥绥!」 沈溟沐邪肆一笑,朝着赵皠冲来。背上突然挨了一记,沈溟沐扑到在地,双臂仍旧死死地把着赵绥绥,不叫她离开他的怀抱。 众人围拢过去,打的打,拉的拉,眼看着赵绥绥被他们带走,沈溟沐绝望地吶喊:「绥绥!」 赵绥绥伸出一只小手,「小舅舅……」 沈溟沐伸手抓她,眼看着就要抓到,一柄利剑贯穿了他的手臂。孩子的哭声、少年的惨叫声,男人们放肆的笑声……霎时混作一团,在临近拂晓的旷野里,显得尤为喧嚣。 …… 听沈溟沐讲完这段往事,赵绥绥脸上满是泪花。她执起沈溟沐的手,泪水斑斑点点,落在那道永远也抚不平的伤疤上,开水一样滚烫。 「所以,小舅舅手上的伤是这样来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沈溟沐收回手,「写字、吃饭全不耽误,甚至还可以挽弓,你也看到了。」 赵绥绥却并没有因此停止啜泣,印象里,沈溟沐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倘若手臂没有受伤,跟在归将军身边的他定然大有一番作为。然而,由于这条半残的右臂,断送了他太多可能。而为了能够回到她身边,他不得不选择一条他并不擅长也更艰难的路。 赵绥绥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悲伤,放声痛哭。 43.大婚 赵绥绥倒在沈溟沐怀里大哭一场,哭完不忘向他打听后来的事。 沈溟沐告诉她后来她被带走他被投入大狱,手上的伤得不到医治,就是在那时落下的病根。原以为自己会烂死狱中,不想上天垂怜,不出几日,归将军回京述职,听说了沈鸾的事,前往坟前祭奠。 闲谈中聊起他,赵皠气得吹鬍子瞪眼,将他拐走赵绥绥一事事无巨细讲了。归仁翰听完并没有太多反应,听说他被关押在京兆府,从坟前回来直奔京兆府领走了他。 此后一去西北,风霜十年。 赵绥绥听完心里又欣喜又苦涩,同时还有一丝不解,沈溟沐转过头来,「想知道归将军与阿姐的关系?」 赵绥绥点点头。 沈溟沐望着眼前绵延起伏的荷浪道:「沈家与归家曾是世交,义父与阿姐是相交多年的挚友。」 沈溟沐至今记得多年前沈鸾带着他们来此地避暑,归仁翰掐着胳肢窝举起赵绥绥,笑声快意疏朗:「阿鸾,你的女儿都这样大了?长得圆滚滚,一点儿不像你小时候。」 归仁翰留着满脸的络腮鬍,像个悍匪,赵绥绥不喜欢这个怪叔叔,扭动着小小的身体,试图挣脱他,急得都快哭了。 沈鸾从归仁翰手中接过赵绥绥,「这孩子像她父亲。」 「你当初若肯嫁给我,咱们生个儿子。绝对像你。」 彼时的沈溟沐十分震惊,震惊归仁翰竟敢当着赵温的面说出这种话。反观赵温,倒像习以为常一般,不见丝毫愠怒。 「怎的见得嫁给你就得生儿子,真生儿子倒罢了,生出闺女像你,还不如我的绥绥。」 沈鸾嗔道:「什么生儿子生闺女,你还真着他道了?」 归仁翰纵声大笑,他长沈鸾一轮,可谓看着她长大,爱她气质如兰,也爱她黠慧如狐。常常发出惆怅之语,恨自己生早,若晚生个七年八年,绝对没有赵温什么事。 往事道完,天也近昏。乘着暮色回棹,小船划破平静水面,惊起萤火点点。静谧的夏夜里,少女、碧荷、萤火……??x?构成一副沁人心脾的图景。美好、清凉,恰如一碗雪冷圆子。 清凉不可多贪。住足半月,沈溟沐和赵绥绥返回城里。彼时城里已经热热闹闹地筹备起了太子的婚事。 街道也变了样,街道司雇一批闲汉,天天打扫街道,一天三遍地洒水,弄得又清凉又干净。 钱若眉每天忙着试钗环服饰,相好的姐妹都被她叫去帮忙挑选,赵绥绥陪了她一天,无论她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都说好,被钱若眉嫌弃没见解。 赵绥绥很委屈,那些衣裳首饰就是漂亮嘛,叫人挑不出毛病,哪里是她没见解。 班雀跟她刚好相反,无论什么装束都能被她挑出缺点来。钱若眉嫌弃她鸡蛋里挑骨头。也不叫她来了。 班雀乐得清静,拉上赵绥绥去清源寺上香。 「说起来,若眉大婚,咱们送什么礼物?」 「随便送送得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随便送?」 「她现今这个眼界,看什么能入眼?既都看不入眼,可不就随便送了。」 赵绥绥没听班雀的,亲手做了一只八宝璎珞项圈送给钱若眉。钱若眉收到后竟十分满意,说正愁没有与吉服相配的项圈,试了几十个均不满意,如今赵绥绥这个,她一眼相中,换上衣服试戴,果然相得益彰。 大婚当日,街道两旁事先立起了青绫步障,绵延数里。步障后面挤满了人,皆是凑热闹的百姓们。也有富商巨贾,不吝惜钱财,专门包下占据绝佳观赏位的茶楼酒肆,喝着茶,品着点心,观赏这齣胜景。 班雀则包下了玉馔楼二楼最中央的那间房,预备好好观一观这齣太子纳妃的盛典。朱樱最是爱凑热闹,不请自来。 赵绥绥自然也在,只是从始至终她的眉间都缠绕着忧愁,每每看到班雀的笑脸,忧愁就增加一分。她与班雀相知相处多年,岂有不了解她的,别看她面上笑着,心里早已血流成河,更可怕的是,她还要亲手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楼下传来骚动。朱樱激动起来,「过来了过来了!」 班雀、赵绥绥不约而同张目望去,只见长街尽头一队仪仗迤逦而来。 打头阵的两个宫人各自擎着一柄朱红色障扇,形状好像放大无数倍的芭蕉扇,以金线权作叶脉填充,相隔十数丈也能清晰见其纹理。后面四十八名宫嫔,穿一色霞帔,簪同款珠花头面,骑着高头大马,两两前行。 人群中间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男男女女争相踮起脚尖,扬起脖颈,窥探那仿若从云宫里走出的云鬓花颜。 维持秩序的官差不得不臂把着臂,结成一堵人墙,来阻隔热情的人群,否则连步障恐怕也要给他们踏破。 太子妃所乘的厌翟车由八匹颈戴红花的马拉着,又深又阔,占去半个街道,车顶插着孔雀翎,四角垂有玉璧丝绦,厢壁上镶嵌着金丝花朵,镂刻着吉物、神仙,奢华无以復加。 朱樱扑到窗牖边,和楼下的人群一道欢唿。班雀缓缓起身,朝厌翟车投注去目光。目光里交织着怨恨、不甘、羡慕、悲伤多种情绪。不需细想也知道她的胸腔里此刻正咆哮着一句话:坐在里面的人本该是我! 本该,本该,本来应该的事多了,而失望往往才是人生常态。 赵绥绥紧张地注视着班雀,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止。 车窗上珠帘串串垂落,随着马车的行驶前后摆动,隐隐可窥太子妃的端庄仪态。仅仅是一道虚薄的影子,却足以叫观者兴奋不已。人群涌动着,女人们羡慕不已,心想嫁给太子的若是我;男人们也羡慕,心想拥有这样绝色的若是我。万民唿喝中,两滴清泪从班雀脸上滑落,结成珠串,扑簌簌往下掉。 赵绥绥吓坏了,捏起帕子为她拭泪。她的眼泪好多好多,汹涌又肆虐,小小一块儿方帕又怎吸得完? 朱樱不知身后情形,大声感嘆:「我今个儿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风光无限,看看,满京城的女人无论贵贱都在羡慕若眉。」 班雀捂住嘴巴,仍有细碎的啜泣声溢出来。 人声太吵杂,朱樱没听清,回问:「你们在嘀咕什么?」 「小雀说她也想成亲了。」赵绥绥挡在班雀身前。 「谁看了不想成亲啊,可惜我们嫁不成皇子。」朱樱把头转回去,「顶多嫁给某位大臣的公子,排场哪及得上这个。唉,届时有眼下一半的风光我就知足了。」 厌翟车走得再缓也有过去的时候,直到连青盖上的孔雀翎也看不清了,朱樱这才重新坐回座椅。此时班雀已经调整好情绪,没事人一样坐她对面。新扑过脂粉的眼睛略显红肿,不细看谁也看不出来。 「可惜咱们不能进宫观礼,要不然该多有意思。」朱樱拄着腮感嘆,「接下来……咱们干嘛去?」 「我去趟清源寺。」 「去清源寺干嘛?」 「给太子和太子妃祈福。」班雀恶狠狠地说。 朱樱惊讶不已,事后跟赵绥绥感嘆,「小雀这个人,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叫人说什么好呢。唉。」 赵绥绥尴尬笑着。 朱樱决意跟班雀一道去清源寺,给钱若眉季鸿祈福。赵绥绥自然随着她们。 在她们走后,空寂的窗前,仍旧可见仪仗缓慢行进,往南望不到尽头,往北也望不到尽头。 44.遛狗 继钱若眉之后,朱樱的亲事也定下来了。对方不是别人,正是成天到晚缠着她的商小侯爷。 赵绥绥班雀得知消息前往朱府道贺,不承想见到一个唉声嘆气,愁眉不展的朱樱。 「天大的喜事降到头上,何故长吁短嘆?」 朱樱回望她二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什么天大的喜事,分明是天大的晦气事。那个商子煜竟然真跑到我家里提亲,更可气的是我爹想也不想就同意了,一点儿也不替我考虑。」 「就是替你考虑才答应下来呀,你也不想想商侯爷是个什么身份地位,若非商子煜那小子青睐你,挤破头也轮不到你给她做娘子。」 「是呀。」赵绥绥补充,「商小侯爷那样喜欢你,你平时与他也处得来,何以不愿意嫁他?」 朱樱挠挠头,凑近她们说:「我和你们讲,你们不许说出去。」 「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班赵二人做洗耳恭听状。 朱樱声音小小,颇难为情道:「他个子有些矮……」 二女闻言茫然相顾,无言以对。 「你们倒是说话呀,哑巴了不成?」朱樱心急火燎。 「总不能因为这点缺处就抹杀了他对你的好呀……」赵绥绥说。 「不是我说你。」班雀摆开教训人的架势,「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商子煜这样的已属人中龙凤了,你还挑三拣四的。人家那出身家世相貌人品,又肯屈就你,你嫌人家矮?竹竿倒是高,你嫁去啊!」 朱樱声若蚊蚋,「我就知道说出来你们得挤兑我。」 班雀白她,「算你有自知之明。」 赵绥绥轻声询问,「就为着身高,还有其他原因吗?」 「其他……其他就是我跟他太熟了,以前压根就没拿他当……男人。如同我和你们。试想想,假如是你们当中的一个突然到我家中提亲……我一时之间怎么接受得了……」 班赵二人又一度无语。 「什么叫突然?商子煜喜欢你这件事差不多已经昭告天下了。」班雀不吐不快。 朱樱捧着腮帮,状甚纠结。 见她无心庆祝,班赵二人也没多留,临走之前殷殷嘱咐,叫她多想想商子煜的好处。 朱樱胸中烦闷,喝了几杯樱桃酒,喝得脑袋瓜儿晕乎乎。回想商子煜的好……其实她不用回想,环视一遍闺房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素与别个小姐不同,模样生得甜美可人,喜欢的却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方说蟾蜍、鼯鼠、蜘蛛、小乌龟……而他呢,从来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批评她,说什么这些都不是闺阁小姐喜欢的东西,身为闺阁小姐应该喜欢一些正常人喜欢的玩意儿,他只会默默满足她。 得知她又喜欢上了什么东西,不出三五日,他指定给她送来。 就拿蜘蛛来说吧,他明明那么怕蜘蛛,怕到浑身发抖,却还是费尽心血,深入深山给她抓回来一只。这样的用心用情,夹杂在他无数的好里,全被她忽略了。 朱樱忽然开窍,天底下再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如商子煜那般对她了。经过这一番觉悟,她突然看商子煜哪哪都顺眼了,坚称他是她夫君的不二人选。对待人家也不再是颐指气使,而是小女儿家的温柔娇羞。 搞得商子煜很懵,误以为朱樱又想出了拒婚的新花样,为此战战兢兢好几日。 赵绥绥一晃儿有半个月不曾见着沈溟沐,甚是想念。正逢这日有空,穿上簇新的石榴纹花纱裙,坐到梳妆檯前,淡扫蛾眉,由丫鬟绾出一个顶漂亮的翻荷髻,执上纨扇,就要出门。 小狐在??x?后面与锦豹儿嬉笑,「小姐这哪里是去探望舅舅,分明是去会情郎。」 「打你嘴!」 赵绥绥轻挥纨扇,作势要打,小狐躲到锦豹儿身后,仍旧笑嘻嘻,「小姐心虚了,若不心虚作甚打我?」 赵绥绥原本心事就重,小狐的话叫她不得不思量,重新站到铜镜前打量自己,她这身装扮,不见得有多隆重,却足见出用心,一种企图令心上人眼前一亮的用心。 意识到这点的赵绥绥欢欣霎时消了一半儿,气馁馁地坐回椅上,要小狐给她挑一件旧衣,髮髻也换掉。 小狐咕哝:「小姐也太没主见了,我开句玩笑你就当真。」 赵绥绥最怕别人说她没主见,当即道:「你、你才没主见,我就是说说,谁真要换了,换来换去多麻烦。」 照旧穿着这一身去见沈溟沐。 沈溟沐果真眼前一亮,半作玩笑半作揶揄地问她:「打扮这么漂亮来见舅舅作甚?」 赵绥绥被他问慌了神,两只眼珠黑蝌蚪似的在眶子里乱蹿,「哪、哪有,我平时不就作这副打扮,今次……今次只是换了个比较新颖的髮髻,哪就漂亮了……」 沈溟沐将她的紧张羞涩尽收眼底,忽地附到她耳边,轻声笑语,「我的绥绥就是很漂亮。」 一剎那,赵绥绥的脸庞像冬日里的火炉一般烧了起来。她又羞又窘,纨扇急往脸上遮,好在沈溟沐说完就出去了,没有留下来观摩。 赵绥绥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走远,小碎步追出去,「小舅舅出门吗?」 「带苍猊出门逛逛。你来牵它。」 「我?我牵得住吗?」 「不怕,有我在。」 苍猊许久没出门了,一俟到了街上,兴奋地东跑西颠,赵绥绥哪里是牵它,分明被它牵。好在人是开心的,脸上漾着欢快的笑。 「受不了我叫它停下来。」 「不要,叫它再跑一跑。」赵绥绥说着话。人又被苍猊牵着钻进一条小巷。 苍猊有自己的分寸,跑起来不紧不慢,好叫赵绥绥跟上,也不会突然发力,给赵绥绥措手不及。 赵绥绥跟着它玩得很开心。 苍猊忽然哼唧起来。 赵绥绥不解地回望沈溟沐,「它哼唧什么?」 「大概需要便溺,带它去土质松软的地方。」 赵绥绥把苍猊牵到一丛菖蒲旁,盯着它便溺,倏尔又不好意地转开头,看天上飘过的葫芦形状云。 待它便溺完,沈溟沐用杂草掩埋了,两个人牵着狗又往前面逛。 苍猊折腾累了,吐着大舌头,随他们悠悠漫步。两人一狗,惬意无比。 赵绥绥橘红底子柿蒂纹的披帛突然从臂弯处滑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沈溟沐瞥见,俯身为她捡拾。 赵绥绥走出一步发现沈溟沐落后,盈盈转身。花纱裙随着她的转动轻轻摆动,裙幅大展,无比轻盈地拂过沈溟沐手背。 心跳好似有短暂的停顿,沈溟沐仰起头,迎着日光望向赵绥绥。 昔年的粉糰子长成了婷婷玉立的美人,他欣慰地笑着,起身把披帛重新挎回她胳膊上。 「小心着些,别再掉了。」 「哦。」她傻乎乎地应着。丝毫不曾察觉,沈溟沐看她的目光早已不再是舅舅看外甥女,而是男人看女人。 充满占有的欲望。 傍晚,赵绥绥心满意足回到府里,心满意足用过饭,心满意足卸完妆躺到床上,勐然发现自打回来就没见过小狐。遂遣锦豹儿去打探。 锦豹儿打探回来的结果叫她大吃一惊,赵老夫人将小狐许给了门房上的二癞子,下月就要过门。 45.赐婚 二癞子人如其名,头上生满癞子,人更是个无赖。小狐水灵灵鲜花一朵,岂能往那坨牛粪上插? 赵绥绥到老夫人面前求情,赵老夫人不肯通融,坚称此事已经定下来,没有转圜的余地。叫她勿要插手。此外,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令她摸不着头脑的话。什么小狐是狐媚子,带累坏了她。 小狐为此几乎哭瞎了眼睛,「小姐别忙活了,忙活也是白忙活,一定是王婆子和杨婆子背后搞的鬼。哼,好阴损的招儿,我纵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饶上她们两个!」 赵绥绥哪里听得了这些话,吓得泪花潺潺,过班府去寻思找班雀讨个主意,谁知班雀也有烦心事,拉着她滔滔不绝。 原来皇后娘娘有意给班雀赐婚,正在宗亲贵戚里挑人呢。班雀不知自己花落谁家,烦躁得厉害。哪有心思顾及小狐。 赵绥绥迫不得已,从班府出来又去了沈宅。沈溟沐听说了小狐的事,和赵绥绥说:「你回去和小狐说,这件事交给我,叫她勿做傻事,这门亲事她绝对结不成。」 「小舅舅这么有把握?」 「假如连处理这么一点儿小事的把握也没有我还配在太子身边做事吗?绥绥眼里的我是这样没用的人?」 「不、不是啦。」赵绥绥慌忙摆手,「我只是好奇小舅舅要怎么阻止他们成亲?」 「这就是我的事了,绥绥不必知道。静待结果即可。」他倾身过来,打量她额头,「今个儿又不热,怎么出汗了?」 「心里急,走得也急,就……」说着话的功夫,他抽出她别在胸口的绢子,细意为她蘸汗。一下一下,温柔入骨。 他好看的五官尽在眼前,她却不敢直视。间或那么一瞥,心上敲起密集鼓点。 「小舅舅生得真好看。」她忍不住夸他,「古时的美男子,什么潘什么宋料想也不过如此。」 「我也庆幸自己生得好,否则阿姐也不会捡我回去,她不捡我回去,叫我如何遇着你。」 「怎会?」说完发现语意含煳,又补充,「娘亲收养小舅舅是因为小舅舅善良聪明,岂止于容貌。」 「我不信她会捡一个善良聪明的丑八怪。」 「咦咦咦?」 沈溟沐爱煞了她娇憨模样,大笑。 晚上需陪老夫人用饭,赵绥绥略坐坐就回了。临走之前想起班雀的事,朝沈溟沐打听,「听说皇后娘娘预备给小雀指婚?」 「确有此事。」 赵绥绥踌躇不语。 沈溟沐知她心意,无需她言明自有分晓,「班小姐喜欢哪家公子你不妨前去探问探问,我和太子或许帮得上忙。」 「真的吗?」赵绥绥霎时转忧为喜。 沈溟沐点头。 岂料班雀却不领情,「什么荒唐事,我的亲事倒要他来促成,他不嫌膈应我还嫌膈应。」 「太子也是好意……」 「好意?」班雀冷笑,「他原欠着我的情,以为帮我找一个好归宿,就算还了我的情,从此不亏欠我了。没那么容易,我偏要他一辈子都欠着我!」 「事关你的终身,岂能意气用事。」 「皇后娘娘既是在宗亲贵戚里面挑,能差到哪去。再说我们班家在宫里难道没有人脉吗?要他来献这个殷勤!」 赵绥绥默然以对。 赵绥绥向小狐转达了沈溟沐原话,可算换得她不哭。 「沈大人真是这么说的?」 「如假包换。」赵绥绥向她起誓,「小舅舅做不到,我代你去嫁二癞子。」 「这种话也说得?折煞死他!」 「怎么办,看你哭我心也碎了肠也断了。」 「小姐待我真好。」小狐依偎过来。眼睛尤是红肿的,被迫眯成一条缝,真成狐狸了。 锦豹儿取来手帕,蘸取深井水,挤出一半儿留下一半儿,叠成一条儿给小狐敷眼睛。凉意沁眼而入,小狐舒服些许,追问赵绥绥:「庆风知道我的事吗?他……他什么反应?」 「庆风当时未在屋里。」 「哦……」小狐微微失望。 班家在宫中的耳目传出消息,经过一番挑拣,皇后目前在三位人选之间举棋不定。三人分别是安国公的公子谢奕,新科状元杨又玄,户部尚书的公子蒋安。 班雀已拿到他们的画像,给赵绥绥一一展开过目。谢奕不消说,赵绥绥亲眼见过,剩下两个亦不遑多让,皆是容貌端正、神采炯朗之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谢奕可以排除了,剩下两个你中意哪个?」 「为什么要排除谢奕?」 「这个谢奕你点评过,说他自负才名,恃才傲物。且只喜欢才女。」 「他喜欢才女怕什么,等将来成亲了我自有法子辖治他。叫他只喜欢我这样的。」 「这么说你相中谢奕了。」 「也不是,只是没必要把他摘除。」班雀犹豫不决,「这三个人各有优缺点,一时之间我也拿不定主意。」 「什么优缺点,和我说说?」 「优点都在明处,不消我说。讲讲缺点,拿谢奕来说,据说他好风月,和那个叫温婉的妓女纠缠不清。杨又玄呢,品行无亏,就是家世寒酸了些。」 「人家是新科状元,前途无量,日后未必不能光耀门楣,成其家业。」 「我爹爹和我祖父也是一样的话,可是谁愿意陪他赌,万一他一辈子出不了头,我岂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蒋安呢?蒋安有什么缺处?」 「他房中已蓄有两个貌美小妾。当然喽,这点缺处在我爹我??x?娘眼中皆不算缺处,我却不喜。」 赵绥绥也不喜。 二女遂将蒋安先排除在外。 剩下谢奕和杨又玄,赵绥绥力主杨又玄,班雀过不去他家世那道坎,态度暧暧昧昧。 「要不扔骰子决定?」 「好主意!」班雀命丫鬟取来白玉骰子。 找一块光滑地面,硃砂红笔画一道竖线,左侧写着「谢」字,左侧写着杨字。六颗骰子全部投入骰盅,摇晃数下,自红线上方倾落。 骰子分布的极均匀,左三颗右三颗。 赵绥绥打眼一瞅便知左边点数多,不由念出来,「六五五比一二四,胜负已分,看来连老天爷也倾向状元郎呢。」 「又没规定点数多者当选,这局不算,重开。」 「诶?」 班雀撸胳膊挽袖子,没等赵绥绥反应过来,骰子已被重新装回骰盅摇起来,这次开出左四右二。 左四分别是一一二三,右二则是五五。状元郎占个数不占点数,惜败。 班雀心满意足:「看来天意如此。」 赵绥绥:「……」 尽管知道班家在宫里的人脉会使力,使班雀得到她想要的结果,为确保万无一失,赵绥绥还是将班雀的心意透露给了沈溟沐。 「选了奕之么,倒是不令人意外。」 「小舅舅有办法帮到小雀吗?」 沈溟沐不答反问,「听说你之前和奕之接触过,对他印象如何?」 赵绥绥认真答:「谢公子傲慢冷漠,然人生得十分俊朗……」 「这么说你也钟意于他?」 赵绥绥摇摇头。 「当时确有心动,过后回味,他……不是我想要的夫君。」 「绥绥想要什么样的夫君?」沈溟沐手指摩挲着腰间香囊上的暗紫葡萄纹。 「我喜欢温润如玉的男子,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不傲慢,不孤高,有一副好心肠……」说到一半又不好意思起来,「小舅舅讨厌,问人家这些干嘛。」 香囊经过揉捏,逸出浓郁的莲蕊清香。沈溟沐深深吸一口道:「我的绥绥会得到这样一位如意郎君。」 「在说小雀的事,小舅舅干嘛总往我身上扯……」 沈溟沐道:「班小姐也会得到属于她的如意郎君,这点你大可以放心。」 赵绥绥松一口气,回去陪班雀静静等待消息。然而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足足二十日后才有回音。 赐婚的懿旨在班府大厅宣读。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班雀婚配的对象既不是谢奕也不是杨又玄,更加不是蒋安。 而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归仁翰归将军的次子,正在西北冲锋陷阵的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归成杰。 46.远嫁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赵绥绥大老远就听到班雀在闺房中哭号。 嫂嫂蒙氏劝她:「我的姑奶奶,这是能由着性子来的?平时倒还罢了,眼下懿旨下来,你不嫁就是抗旨。」 「抗旨又如何,我偏要抗她的旨,原以为她对我有几分喜爱,会给我挑一个如意郎君,怎承想……不就是想叫我离太子远些吗?怎么着,我还能与太子藕断丝连不成,她当我们班家是什么人家,当我班雀是什么人?」 「你说这话未免冤枉皇后娘娘了,她不喜爱你不看重咱们班家,会把你指给她的亲外甥?皇后娘娘素与梁国夫人姐妹情深,对她这个小外甥更是宠爱有加。前阵子归小将军在战场上负了伤,皇后娘娘又是派遣御医又是送药,足见关切。」 蒙氏苦口婆心没能安慰到班雀,反而起到相反作用。 「战场上厮杀的人,杀人和被人杀皆是常事。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守寡!」扑到枕上哭得更凶了。 「你……!」蒙氏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你纵是看不上人家,也不至于咒人家呀,这叫什么话,唉!」 看到赵绥绥进来,如遇救星一般:「绥绥,你快去劝劝这小祖宗,我是不行了,再跟她说下去,脑浆子要气的迸出来。」 赵绥绥接下烫手的山芋。 她坐到床边,还未曾说话,班雀霍地直起身子,顶着一张泪光滢滢的脸道:「我的担心没道理吗?纵算他命好,他本领高,他不做那马革裹尸的鬼,受伤总避免不了呀,将来缺胳膊少腿的,抑或瞎了眼睛,吓不吓人,我这日子还怎么过?凭什么人家郎情妾意的,我就要提心弔胆地过日子。真要我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嫁个布衣百姓来得痛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赵绥绥张张嘴巴,刚吐了个声儿,班雀那头又续道:「好好好,纵算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以上这些都不会发生,可是他常年带兵打仗,鞍不离不离身,成天在那烽火硝烟里头滚,定然粗糙丑陋,我如花似玉的一个人儿,凭什么陪那糙汉消遣日子?」 赵绥绥准备了一肚子宽慰的话,此刻全然派不上用场,兀自沉默着。 班雀道:「你不是来劝我的吗?怎么学起徐庶来,一言不发?」 赵绥绥道:「话都叫你说了,我没的说。也想不出劝你的词。都是些陈词滥调,想来你已经听了无数遍。」 班雀破涕为笑,笑着笑着又哭了。 「最接受不了的是我得去凉州和他成亲,我生于斯张于斯,亲朋好友全部在京城,到了凉州举目无亲,叫我怎么活?况且谁不知道,西北乃是苦寒之地,风沙瀰漫,我……我死也不去那!」 赵绥绥也极为在意这点,想着要与好友分离,忍不住嘤嘤啜泣。以致到后来,两人竟尔哭到一处。 哭着哭着,班雀突然按住赵绥绥肩膀,朦胧的泪眼望定她朦胧的泪眼,颇有几分认真道:「要不你去找沈大人,叫他给太子捎话,就说我愿意给他做侧妃,只要他能叫皇后娘娘收回懿旨,他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赵绥绥吓了一跳,「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难道你不希望我留下来?」 「我当然希望你留下来,但是你还记得你当初说过的话吗?怀着这样的心情做太子的侧妃,你真的会快乐?」 「那怎么办,我不想离开京城,不想离开家人,不想离开你。」 赵绥绥崩溃,与班雀抱头痛哭。 丫鬟在门外偷听半晌,原指望赵绥绥能把班雀劝好,闻听她也哭上了,纷纷唉声嘆气。 赵绥绥在班府过的夜,翌日回府换身衣裳,去了沈宅。 沈溟沐见她眼睛红肿着,知为班雀的事,随口问:「班小姐还好吧?」 他不问还好,一问难免要惹出赵绥绥的牢骚,「小舅舅说话不算数,明明承诺会叫小雀称心如愿,如今弄成这个样子。小雀又哭又闹又伤心,闹得班府上下不宁,如何好得了。」 沈溟沐淡定道:「我承诺她会得到一个如意郎君,几时说过会叫她称心如愿?」 「还不是一回事儿?」 沈溟沐摇摇头,「压根不是一回事儿。」 「我不懂。」 「谢奕非她良配,两个人在一起不会有幸福可言。将她指给谢奕,她一时高兴了,过后有的是苦头尝。至于成杰,我看着他长大,爽朗热情,心胸皎洁如明月,与乍嗔乍喜的班小姐正可凑一对。尽管班小姐目下难以接受,假以时日,她会庆幸配得那样一桩良缘。」目光直白赤裸地落在赵绥绥脸上,「你是她闺中好友,一时欢愉和一世欢愉你替她选哪个?」 「小舅舅过于想当然了,你怎知小雀和谢公子在一起就会不幸福?」 沈溟沐笑着抿了口茶。他啊,在人世里浮沉太久,宦海间穿梭,练就了一双狐狸眼,什么事一搭眼便知端的。 但这番话他并不屑于对赵绥绥说,说了她未必懂。假以时日自有分晓。 赵绥绥见沈溟沐不答她,自己思索半晌,嘀咕道:「这么说是小舅舅使皇后娘娘改了主意,给小雀配了归小将军?」 「这件事你绝不能告诉班小姐,我可不想她到我宅上闹。」 赵绥绥:「……」 「假如小舅舅说的都是真的,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替小雀谋划?」赵绥绥呆呆地问他,「我想叫皇后娘娘改变主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你说呢?」沈溟沐反问。 「是……是因为我吗?」 沈溟沐点她鼻尖,「答对了。」 设若班雀不如意,赵绥绥怎能不跟着忧心,所以,她必须如意。 直到辞别沈溟沐,走上外面的街衢,赵绥绥的心尖尤是痒麻麻的。 赵绥绥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没有任何异样。为何她会感到有雪花飘上来,轻飘飘、冰凉凉。还是说,那轻飘飘冰凉凉的原是她的心境? 她不禁又去回想方才的场景,他的手指轻轻点上她温热的鼻尖,微微凉,就是很像雪花飘落下来呀。赵绥绥脸儿红红,心儿慌慌,像只怕被人发现心事的小鹿,专拣人少的路走。 好不容易挨到回家,脸上红意尚未完全消散,迎面撞上了精神焕发的小狐。 小狐拉着她一顿滔滔不绝,赵绥绥云端走着,不及落??x?地,整个人都是飘忽的,小狐的话她只听了个大概。原来是二癞子与人打架,将人打成重伤,眼下大牢里蹲着,没个十年八年怕是出不来。是以小狐喜上眉梢,恨不得大肆庆祝一番。 赵绥绥苦笑,真是一家欢喜一家愁。她不禁把目光投向隔壁的班府,班雀此时是不是又在以泪洗面? 她真的会像沈溟沐说的那样,在一时的苦厄之后获得长久的幸福吗? 赵绥绥不知道,就像她不知自己会花落谁家,漫漫余生是苦闷居多还是快乐居多一样。 但是她有一种预感,有小舅舅守护在身边,她的人生註定平安喜乐。 47.薨逝 班雀终究还是妥协了,安安静静等待出嫁。婚期定在来年上巳节,届时归家会来人接亲,到西北凉州成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眼看相伴的日子所剩无几,赵绥绥几乎天天粘在班雀处,同她聊天说话。连朱樱也较平时来的殷勤了。 赵绥绥想亲手绣一件嫁衣送给班雀作贺礼,算算时间,怎么也来不及。好在朱樱愿意加入,和她分担。 班雀听说她们给她绣嫁衣,也参与进来。她针黹上不熟练,朱赵二人只肯交给她一些散碎零活。 「说起来樱樱也是上巳节的婚期呢。」 「上巳节多好的日子啊,春暖花开,最美不过。哪个女儿不想在上巳节成亲。」 「可惜我的婚事还没有着落……」赵绥绥原不期待嫁人,见她们一个接一个的都要成亲了,感到些微落寞。 「谁说没有着落,你不是有你的小舅舅么,叫他娶你呀。」 朱樱玩笑,班雀跟着附和,「他一把年纪了还没成亲,八成是在等你。」 「什么叫一把年纪,他也只不过二十八岁而已……」越说声音越小,二十八岁还不成亲的男子实属罕见。 「瞧瞧绥绥,这就护上了。」 「人家可是容不得别人说她的小舅舅一丁点儿不好。」 赵绥绥气鼓鼓,「再说不理你们了。」 二女不睬她,继续说:「我听商郎讲皇后娘娘原要给他指一门亲事,被他当面婉拒了。」 朱樱自打和商子煜定亲,感情日益融洽,一口一个商郎。 班雀忿忿不平,「凭什么他说婉拒就婉拒,我就婉拒不成呢?」 「人家毕竟算皇后娘娘半个外甥,又是太子倚重的宠臣。你算什么。」 赵绥绥原不许她们提,此时自己忍不住问:「皇后娘娘给小舅舅提了哪家小姐?」 「不清楚。」朱樱摇头,「不管哪家,他都拒绝了不是吗?」 赵绥绥垂眸,「小舅舅曾说要等我成亲了以后他才会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好一个一心为外甥女着想的舅舅。依我看,他未必不怀着自己做自己外甥女婿的心,而绥绥你呢,我不信你的脑子里从没闪过当自己的舅母的念头。」 赵绥绥目瞪口呆:「这话怎么给你说得七零八落,都什么跟什么……」 朱樱捂肚子笑。班雀回味回味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七零八落,撑不住笑了。只剩赵绥绥一人气唿唿。鹧鸪眼睛也给绣歪了。 好友间的笑闹沖淡了即将远嫁的悲伤,班雀看起来较前些日子活泼许多,也不成日地哭了,一切好像又回归正常。 在这期间,一则消息打破了京城的平静——穆王即将回京。 穆王生母废后崔氏病重,行将弥留。皇帝与崔氏年轻时是有过爱意的,可惜那几分为数不多的爱意被深宫里的尔虞我诈消磨得一丝不剩。 崔氏性子刚直,说话直来直去,不肯曲意逢迎,故而也看不惯那些拿腔作势的宫妃,但凡她们犯在她手里,绝讨不来便宜,如此一来,皇帝耳边自然不少了她的坏话。听得多了,不往心里去都不成。 皇帝与崔氏龃龉越来越多,渐渐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崔氏拿花瓶砸了皇帝,虽则只砸在脚下,却被皇帝认为忤逆犯上,有失一国之母风范,将其打入冷宫。 后宫妃子多得是,各式各样,温柔的妩媚的巧解人意的,皇帝很快把崔氏忘了,一忘就是十三年。 而今崔氏朝不保夕,皇帝也不再是年轻时气盛的模样,反倒念起崔氏的好。说整个后宫里她最真,有什么说什么,不像其他宫妃,净捡好听的话哄他。 穆王星夜奔驰,连日来饭不曾吃水不曾饮,歇马不歇人,就这么的赶在崔氏眼睛闭上前见到了最后一面。 崔氏将穆王的手放到皇帝手里,称她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孩子,恳求皇帝善待他。又殷殷忏悔年轻时性格太过强势,处处出言顶撞,不能体谅皇帝辛苦,害得自己落得这般下场,做妻子与做母亲的责任通通没有尽到。 「往事俱已化作尘埃,求陛下看在臣妾即将入土的份上原谅臣妾当年的过失,记得臣妾的好,勿念臣妾的坏,臣妾九泉之下也能闭上眼了……」 哀婉悲凉地留下这么一段话后,崔氏如吹灯拔蜡一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皇帝哀痛欲绝,抚尸恸哭,悔恨自己刻薄寡恩,有负于她。当即下旨追封崔氏为仁孝慈懿穆静文章皇后。按国母之礼下葬,全城举哀,百日内绝丝竹宴乐。 「都说君恩反覆无常,诚不我欺,丢在冷宫里十多年不闻不问,一朝身死,居然迎来了盛大的哀荣。全城百姓都得为她披麻戴孝。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朱樱接过班雀话茬,「起码穆王是翻身了。我听商郎讲,穆王星夜兼程地赶回来,身子吃不消,如今还要守灵,已经晕过去好几次了。陛下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连连说他年轻时意气用事,阻断了他们的母子亲情,否则穆王也不至于没机会孝敬母亲,留下这么大遗憾。」 「看这趋势,大丧过后,穆王与太子会有一番较量。」 赵绥绥说完这句话,看到班雀心事重重。 「小雀?」 班雀重重一声嘆息,「早知道求神拜佛这般灵验,当初许那劳什子的愿干嘛,要许也该许叫自己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好过现在……」 「什么愿?什么灵验?」朱樱赶着问。 「绣你的花,少打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嘁。我还不绣了呢。」朱樱提裙站起来,「本小姐要去如厕。」 看着朱樱跑出去,赵绥绥问班雀:「穆王对太子构成威胁,你过意不去了?」 「谁……谁过意不去,要过意不去也该是他过意不去,他丢了太子之位才好呢!」 「嘘!」赵绥绥手指竖在唇上,「小心被神佛听见,实现了你的心愿。」 「哪就那么灵验。」口说不信,却不禁抿紧嘴巴,再不敢信口开河。 48.致仕 季鸿连日来忧心忡忡。 「崔皇后哀荣之盛,不是好兆头。国丧之后,衡阳势必留京。」 「该来的总会来,既然躲不掉,唯有迎难而上。」沈溟沐倒是云淡风轻,「事后陛下若在朝上问意群臣穆王的去留,太子需力主穆王留京。」 「他拥趸虽多,支持我的亦不在少数,朝堂上或许可以辩上一辩,争取——」 「不可。」沈溟沐截断季鸿的话,「皇帝既然问出口,留穆王于京之意昭然若揭。太子须迎合陛下心意。」 季鸿焉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大费周章将他赶出京城,若叫他轻而易举回来,他岂能甘心? 沈溟沐洞察季鸿心思若观火,「吃人的老虎最好放在眼皮子底下养,隔三差五绞绞利爪,磨磨锐气,使之不能伤人。一俟放归山林,反而助长气候。」 沈溟沐的话没能叫季鸿眉头舒展开半分,反而锁得更紧了。 负手沿着长廊徐缓踱步,看凌霄花逾过墙头,开得如火如荼,心念一动道:「她近来如何?」 「殿下问的是谁?」 「沈卿明知故问。」 「最近未见绥绥,我也不知班小姐近况,想来想开了。」 良久的沉默后,季鸿道:「为了坐到那个位置上,我负了此生最爱的女人。所以我只能赢,不能输,你明白么,沈卿?」 「臣明白,殿下不会输。不过……」沈溟沐踟蹰须臾,「在此之前,臣恳请殿下为臣做一件事。」 「什么事?」 沈溟沐细细道来。 季鸿目露疑惑:「你让我去找赵太傅,叫他站在我的立场出面说服父皇将穆王遣离京城?然而你之前不是说过,赵太傅与穆王过从甚密,身为太子太傅,心却不在我这个太子身上,如何肯帮我?」 「他当然不会帮殿下,也帮不了殿下,此举无非是逼他表个态。他若拒绝殿下,日后这个太子太傅怕是也没脸做了。」 「你想藉此逼他辞官,为什么?」顷刻想通,「难不成……是为赵小姐?」 沈溟沐默然,等同承认。 「好你个沈卿,假公济私!」 「臣的一点儿私心,望殿下成全。」 「成全成全,你终于动了娶妻的心思,我能不成全么!」 大丧过后,皇帝迟迟不提叫穆王离京的??x?话。穆王继续留京名不正言不顺,朝野渐渐有了议论。季鸿藉此登门,恳请赵皠出面于朝堂之上进言,弹劾穆王迫使他迅速离京。赵皠远比沈溟沐想像的精明,假意答应下来,事到临头称病不上朝。 而当天的朝堂之上,穆王竟主动提出回到封地。 皇帝吃下他这招以退为进,不出所料问意于群臣,朝臣们各执一词,主留和主去的当朝激辩,不能相互说服。皇帝见状忙以袖遮面,痛哭失声,痛陈他对已故皇后崔氏的种种亏欠。把大臣们看得一愣一愣。 季鸿等他演完这齣戏方站出来,力主穆王留京,一来留在皇帝身边尽孝;二来告慰崔皇后在天之灵。 季鸿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群臣中多有附和。皇帝将太子夸奖一顿,穆王留京遂成定局。 病榻之上的赵皠得知消息,又是欣喜又是忧愁。 诚然,一开始他的确打算称病躲开太子射出的这道明箭,然而上天不知是在帮他还是在惩罚他,竟真叫他病了。确切地说不是生病,而是受伤。 那日适逢阴雨天,他下早朝回来,踩着阶上苔藓,不慎摔了一跤,右侧身体瘫软麻痹,经检查,折了一根臂骨,两根肋骨。少不得卧床休养数月。 床上躺着一动不能动,极易消磨志气。没受伤之前,赵皠尚觉自己还有十年好光景,受伤之后,心气一日低似一日,想他真是老了,随随便便摔了一跤也能摔出个半身不遂。渐渐生出告老还乡的心思。 尤其在太子来探望过之后。 他曾是太子与穆王的老师,穆王聪明颖悟,少年时就展露出不俗的天分。他表面上一视同仁,私心里更爱重穆王,早已把他当做储君教导。不料穆王受其母连累,无缘太子之位。后面他作为太子太傅,教导太子,辅佐太子,按理不应生出二心,偏又割捨不下穆王的才华。常常设想他若为帝,天下该是怎样一番景象。 在他受伤后,太子数次前来探望,逢赵皠用药,亲自侍疾。忏悔自己没有容人之度,若非他所请之事,赵皠也不会心事重重,以致脚下不留神,惹出这场无妄之灾。 赵皠深感其诚,愈发觉得自己夹在缝中,左右为难。 赵老夫人也建议他激流勇退,好歹落个好名声。免得日后太子穆王真的斗起来,他落得里外不是人。 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的打击下,赵皠心气萧索,表辞表一封,上呈于御前。毕竟是太子的老师,皇帝读过辞表后召见太子询问他的意见,太子只说了一句:赵太傅年事已高,确实该颐养天年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皇帝准其所请。赏其金银、锦绢无数,作安享晚年之用。 厌恶了京城的朝堂纷争,便无限地怀念起家乡的人情风物来。赵皠致仕之后预备回到老家滁州安享晚年,至于赵绥绥,他想一併带到滁州。 赵绥绥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为此哭肿了眼睛,赵皠病中执拗得很,坚决要赵绥绥跟他们回滁州。赵老夫人一方面捨不得赵绥绥,另一方面又不忍心看赵绥绥掉眼泪,左右为难。 赵绥绥为此哭到沈溟沐跟前。沈溟沐一边为她擦拭争先恐后滚出来的泪珠珠,一边温声安慰她,「值得你哭成这样,舅舅向你保证,不叫你离开京城就是。」 「真的吗?小舅舅你能保证?」她抽噎得鼻尖发红。 沈溟沐对她的不信任感到失望,「舅舅答应你的事几时失言过?」 赵绥绥仔细想想确实没有。不禁破涕为笑,抱着沈溟沐好一阵不放。撒完娇抬起头,惊讶地发现自己因为一直哭哭啼啼,脸上脂粉脱落,往沈溟沐的白衣服上压去,堪堪印出半张美人面。 捂住脸,尴尬在原地。 沈溟沐低头瞅瞅,「好嘛,我就这一身白衣服,好巧不巧穿出来,好巧不巧被你印上脂粉,说说,怎么赔我?」 赵绥绥不料沈溟沐跟她计较这个,期期艾艾道:「小舅舅要我怎么赔?」 沈溟沐忽地贴近她耳朵,轻轻吐气,「再给我绣一个香囊。」 「咦?」 「总不能叫我一直戴着一个。」 赵绥绥傻乎乎,没有意识到某些关系在悄无声息地改变,一口答应下来。 在她走后,沈溟沐回房换下衣服,随手扔到脏衣篓里。想了想又捡回来,取来剪刀,贴着边沿剪下那半张美人面。 赵绥绥睫毛纤长,脂粉淡淡,印在白衣上尤其明显,嘴角微微翘着,足见当时在笑。 沈溟沐将剪下来的衣料擎在手上,看着那一抹微翘,眉眼俱弯。 49.喜宴 二月间,梅花缀满枝头。红梅绿梅白梅黄梅,五颜六色,色色玲珑,一点儿不输百花争春的景象。 间或背阴处,未融的春雪堆积梅蕊中,白中见一点黄,由硃砂似的瓣儿托着,其蕊也颤颤,其花也艷艷。 这样的好时节,班雀却要离京了。打年后她的心绪便不得舒展,事到临头,大哭大闹说什么也不肯离京。家人好一通劝慰,软硬兼施,才算把她安抚好。 赵绥绥朱樱来送她,又惹出她成缸的泪来,三个女孩子抱一块儿哭,泪珠儿纷纷扬扬,能把京城给淹了。班家送亲的几个男丁坐在马上直嘆气,不好拆分她们,少不得等着、挨着。 「我好捨不得你们,到了凉州谁陪我玩谁陪我聊天解闷,我还不得闷死。」 「到了凉州你会结识新朋友,届时不要忘了我们才好。」 「我才不要什么新朋友,我只想要你们。」抽噎得愈发厉害,「这亲我不成了,我要留在京城,和你们在一起。」 「又说傻话了,怎么能不成亲。」赵绥绥明明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给班雀擦眼泪,「到了凉州记得给我们写信。」 「我写,天天写,到时候你们不要嫌我烦才好,务必给我回信。没有你们的信,我拿什么消解苦闷。凉州凉州,指不定是个多荒凉的地方。」 「一定,一定。」 后面声声催促。 赵绥绥朱樱劝说班雀快快上车,班雀一步三回头地去了,马车行驶起来,班雀头探出车窗,恋恋不捨地挥手告别。赵绥绥情难自已,追着马车跑出去好远。 初春料峭的寒风吹在泪水密集的脸上,无数把刀子割一样疼。陪伴了她整个少女时期的玩伴,就这样与她天各一方了,再见不知何年何月,她好好的心像是给挖空了一块儿,唿唿地往里灌风。 班雀所乘坐的车马渐渐凝为天边的一道残影,朱樱追上来,抱着她,凝视着那道残影,久久不曾动弹。直到连残影也消失不见了,她们才慢悠悠地离开。 随之到来的三月,是悲喜交织的三月。首先赵绥绥送走了赵皠夫妇。 经过一整个冬季的休养生息,赵皠的伤势已无大碍,行走坐卧自如。尽管他本人十分懊悔病中脆弱,辞了官职,然大势已去,眼下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至于带走赵绥绥的想法也在赵深的不断游说下土崩瓦解。滁州是什么地方,京城又是什么地方,赵绥绥留在京城可配家世显赫的官宦子弟,回到滁州,不知要打多少个折扣。此举委实不利于赵家。 赵皠被儿子说动,不忍心苦心培养出来的孙女下嫁,打消了带她走的念头,留给赵深照料。 紧接着是朱樱商子煜大婚。 三月三日上巳节,春花烂漫,桃李争菲,无数红男绿女选择在此日完婚。而在京城众多对新人中,朱樱商子煜无疑是最风光的一对。 且不说太子主婚,太子妃到场祝贺,皇后娘娘更是破例亲临,足以显示出对商子煜这个侄子的疼爱。以及皇帝对商家的看重。 仪式过后,宾客纷纷入席。赵绥绥的眼睛在各色人流间穿梭,搜寻着沈溟沐的身影,眼看着他坐到男宾一桌,和周围同僚谈笑风生,不曾注意到她,难免微微失落。 她原想和他坐一桌来着。 「在看什么?」钱若眉走上前来,挽着她胳膊,「怎么也不找座位坐下,不吃饭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皇后与商侯爷他们坐一桌,好在没拘着她。她方才得以出来找赵绥绥。 赵绥绥看到钱若眉,愣了一瞬后想起来行礼,「太子妃万福。」 「你我什么交情,用不着这些虚套的礼节。」挽着她往空缺的席位坐去。 自打钱若眉嫁入东宫,数月以来,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相见。赵绥绥不禁细细打量,发现钱若眉又变好看了,浑身散发着成熟妇人的风韵,脸上容光熠熠,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不消问也知她婚后生活愉悦。 「小雀近况如何,你可有她的消息?」 班雀数日前已抵凉州,着手筹备婚事,其实也不用她筹备什么,归家都安排的妥妥噹噹,正是因为太妥妥噹噹了,连嫁衣也给准备好,叫她心生不悦。班雀在信里抱怨归成杰不准她穿她们给她绣的嫁衣,称唿??x?他姓归那小子,说姓归那小子称她带来的嫁衣和他的吉服不配,她才不管配不配,她偏要穿。还有钱若眉送她的凤冠,她也要戴。至于姓归那小子穿什么戴什么她管不着。 读得赵绥绥哭笑不得。 赵绥绥给钱若眉讲一遍信的内容,钱若眉莞尔道:「还真是小雀的作风。归成杰呢,她有没有提他的模样、性格,对他是否满意?」 赵绥绥摇头,「这个小雀没在信上说。」 「没说是好事,若有丁点儿不满意,她早长篇大论地同你抱怨了。」 赵绥绥想起来班雀确实如此。又想起今天也是班雀大喜的日子,目光不由得投向天空,晴空万里无云,唯有西北方向挂着一抹缎带似的云彩,好不祥瑞的吉兆。 钱若眉看穿赵绥绥的心事,端起酒杯,「我们遥祝小雀一杯,祝她新婚喜乐。」 赵绥绥随着她举杯,遥望西北方向,心底默念,小雀,你一定要幸福。 筵席随后开始,一盘盘精美菜餚被呈上来。赵绥绥专心致志吃着,耳旁忽闻沈溟沐低沉的嗓音:「待会儿筵席散了在西角门等我,有话跟你说。」 他说完即撤,没给她答覆的时间,赵绥绥吞咽着嘴里的卤翅,一时间像个呆头鹅。 钱若眉笑问:「沈大人同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 钱若眉见她不好意思,又往她碗里挟了一块卤翅,「多吃些。」 赵绥绥嗯了嗯。 宴毕,打西角门出,果然见到沈溟沐在对面槐树下站着。彼时槐树花开,一簇一簇红槐花倒垂下来,与他身上绿衣相映成趣。 「小舅舅。」 赵绥绥活泼泼跳到他面前。 「吃好了吗?」 「嗯。」方才下肚的酒后劲儿涌上来,赵绥绥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兴奋,脸庞白里透红,「小舅舅找我什么事?」 天暖气清,花气袭人,沈溟沐摒弃了车马,与赵绥绥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面上,步子慢悠悠,声音如同步子一样,慢悠悠,透着几许春日里独有的疏懒。 「我打算将你搬来与我同住,未知你心意如何?」 不晓得谁家黄肥大猫,街边尘土里打滚,黄灿灿的皮毛上霎时蒙了尘,灰扑扑的,却也难掩肥圆可爱,滚啊滚滚啊滚。赵绥绥盯着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晃然惊觉沈溟沐对她说的话,不可思议道:「搬去与小舅舅同住?」 「你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啊。本该脱口而出的话被赵绥绥强行抑制,咽回肚子里。像每一个矜持的大家闺秀,她低头看着鞋尖上一对金线蝴蝶,给出模稜两可的答案:「二叔怕是不会同意。」 「赵大人那边交给我,你只说你自己愿意不愿意。」 他停下脚步,目光殷殷注视着她。 她像是被什么灼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继而又转回来,脸上漾着轻轻浅浅的笑,编贝似的两排牙齿碰撞出清脆音节:「搬去和小舅舅同住,好呀。」 50.樱桃 说服赵深这件事,远比想像的来得容易。无非许之以利。 这种事沈溟沐做过不止一次,而今再使来轻车熟路。况赵深也有意向向季鸿示好,他不同于赵皠,看中什么不切实际的才华,他只知道季鸿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想要颠覆这一点非经一番大变故不可。而这样的大变故通常不会发生。 至于赵绥绥,他对这个侄女固然疼爱,又怎及得上自己的仕途?是故在补了西溪盐官这个肥缺后,便欢天喜地地将赵绥绥送到了沈溟沐宅上。 当然,送去之前先替自己开脱一番:「不是二叔不管你,你看你婶娘与侄子皆要随我赴任西溪,扔下你一个,哪里支撑得起门户。带上你吧又恐贻误了你的姻缘。思来想去,还是将你託付给沈大人——也就是你的舅舅最合适。」 沈溟沐在赵家的那几年,赵深在外地做官,六年中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沈溟沐统共也只见过他两次。赵深对他就更没印象了。也只是从赵皠嘴里听说过,他那嫂子好像捡了一个弟弟。原本还担心赵绥绥闹脾气,见她满口答应下来,没有一丝一毫不满,心里仅有的那么点愧意也烟消云散了。 沈溟沐命人在西厢收拾出两间屋子给赵绥绥和锦豹儿小狐住。赵绥绥把她的家当几乎全搬来了,沈溟沐看着原本空荡荡的房子被填满了女孩的物件、飘逸着馨香的气息,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充盈,好像也被填满了。 清冷的宅子霎时热闹起来,充满了欢声笑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时隔十一年,重回一个屋檐下,赵绥绥既陌生又熟悉,既紧张又兴奋。最初的几夜,眼睛大大睁着,压根睡不着,往往要挨到后半夜才会滋生出几许困意。 沈溟沐看着她眼睑下的阴翳,问她是不是住不惯,她说习惯习惯就好了。每天清晨傍晚,他们雷打不动地一起用饭。 饭桌上永远摆着她爱吃的饭菜,他不假下人之手,亲自为她盛饭、布菜。她喜欢把菜挟到碗里,拌一拌,擓着吃。往常有赵老夫人看着她管着她几乎都快摒弃这个习惯了,到沈溟沐这里又重新捡了起来。她的小舅舅从来不会规训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会随她开心。赵绥绥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 送给沈溟沐的新香囊赶在夏天来临前绣好了,沈溟沐接过看着上面的白毛狗图案,好笑道:「既然选择绣狗,怎么不绣一个苍猊?」 赵绥绥回答说这就是苍猊呀,只不过苍猊太黑,不好配色,她自作主张改成了白色,然后指着两只狗眼睛说:「虽说毛换成了白色,但是这眼睛、这神态,全是照苍猊的样子绣的。」 沈溟沐心道若苍猊是个能说话人,非气晕过去不可。 「小舅舅不喜欢吗?」赵绥绥有些在意地问。 「喜欢,我家绥绥亲手给我绣的,我怎么会不喜欢。」说着抬手捏了捏她肉亸亸的脸蛋。 都给捏红了。 赵绥绥觉得,沈溟沐最近很没有分寸。比方说某一日,锦豹儿采来凤仙花,捣成花煳,给她涂指甲。沈溟沐进来,问了一嘴,突然说庆风找锦豹儿有事,叫她赶快过去。 此时十个手指甲皆已敷上花煳,锦豹儿便去了,说等她回来再给她涂脚趾甲。为了涂脚趾甲,赵绥绥鞋袜全脱,光脚歪坐在榻上,见沈溟沐目光落来,不禁往裙子底下缩了缩。 谁知他居然说:「我给你涂脚趾甲吧?」 「嗯?」赵绥绥害羞,「还是等锦豹儿回来罢。」 「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等她回来花煳怕也干了。」大手径直伸到她裙下,捉来她一只雪足。接替锦豹儿的位置坐下,雪足放膝上。 「小舅舅……」 「敷指甲上就可以吗?」他用镊子挟取花煳,动起真格来给她涂指甲。 此时说不用显然来不及,赵绥绥糯糯「嗯」了一声,「注意不要碰到边沿的皮肤,会一道染色。」 「好。」温柔的回应完她,开始全神贯注地敷指甲,一小撮一小撮地挟取,放到指甲上,徐徐摊平,小心翼翼地不触碰皮肤。他是那样认真,五个指甲敷下来,脚趾周围的皮肤一点儿也没有染色。比锦豹儿敷的还好。就是太慢了,慢到赵绥绥昏昏欲睡。 敷好的一只轻轻放到旁边浸色,再转去敷另一只。 赵绥绥哼哼了两声。沈溟沐安抚她,「别动,勿把花煳蹭掉了。」 赵绥绥便真的不动了。等沈溟沐把另一只脚趾甲也敷好的时候,赵绥绥已经睡得十分香熟了。 沈溟沐并不知道花煳多久取下来合适,但见她十根手指甲上的花煳全部干透,料想可以了。又不想惊动她睡眠,蹑手蹑脚的,做贼一般。 花煳干透后结成壳子,轻而易举脱下来。待全部脱下,十片指甲红艷欲滴,衬着赵绥绥花朵儿似的脸庞,分外诱人。 唇瓣亦是红艷艷地嘟着,睡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尖微微蹙,像是在生谁的气。沈溟沐极少见她生气的模样,坐在榻前细意端详。越发地看不够了。眼底亮起星星。 忽然间,一条晶亮的银丝沿着赵绥绥嘴角流下来,沈溟沐哭笑不得,怎么还睡出口水来了。 捏起她的手帕贴心地给她擦拭。临走前摆正她的姿态,免得睡姿不当再流口水。 随园里的樱桃熟了,朱樱约赵绥绥前去採摘。赵绥绥正馋樱桃,欣然前往。 朱樱迟到的坏毛病一如既往,赵绥绥在随园门口足足等了她一个时辰,方见她和商子煜两个人扭股糖似的走来。 朱樱成亲后改换妇人装束,依然难掩少女心性,活泼爱笑。 大老远地沖赵绥绥挥手,丢开商子煜跑到她面前:「等久了吧,都怪商子煜,磨磨蹭蹭。」 她自己磨蹭总爱栽赃到别人身上。 赵绥绥看商子煜离她们还远,捏住朱樱小手,「你叫我来摘樱桃,我当只有我们两个,怎么??x?商小侯爷也来了?」 「今儿太子在园子里宴客,他来蹭吃蹭喝。不用理他。」 赵绥绥「哦」了一声,心想太子宴客,沈溟沐估摸着也在。 商子煜和赵绥绥打过招唿果然独自去了,朱樱拉着赵绥绥直奔园子西北的放浪亭。亭后植有十数棵樱桃树,枝粗叶大,结的樱桃红通通缀满枝头。 赵绥绥拈下一颗来尝,酸甜可口,红软多汁,轻轻一咬,汁水就扑出来了,溅到对面朱樱绯红色的衣服上,好在同色,不甚明显,赵绥绥权当无事发生,继续摘樱桃吃樱桃。 间或遇到大个儿、红得发紫的那种,摘下来放帕子上单独包好。 朱樱腰上挎着小竹筐,撷满一竹筐,回头看赵绥绥的竹筐还是空的,「你的樱桃呢?」 「都吃到肚里啦。」赵绥绥笑窝浅浅。 朱樱摘樱桃,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双臂一直高举着也酸了,吩咐婢女把樱桃拿去洗了,独坐亭中吃樱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小狐锦豹儿劝赵绥绥也去凉亭里坐,樱桃交给她们摘,赵绥绥尚在踌躇着,忽见商子煜跑了过来,亲昵地坐到朱樱身边,你餵我一颗樱桃,我餵你一颗樱桃,不知道有多甜蜜。哪里还好意思过去。 不由酸酸地想。假如沈溟沐也在就好了,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摘樱桃,一起吃樱桃。 她只顾着憧憬,忘记细究其中的不合情理之处。本来嘛,她要遐想也该遐想假如她有一个夫君,她却想到了沈溟沐身上。 …… 就在赵绥绥又嚮往又怅惘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清蕴的男子声音。 「赵小姐,别来无恙。」 赵绥绥转过身,懵懂地看着朝她微笑的男子,眸子里流露出大大的疑惑。 「去岁牡丹花开时节,曾在钱府有过一面之缘,小姐是否记得?」 赵绥绥恍然大悟,「你是岑……岑……」 「岑彧。」 他道出名讳。樱桃枝下,看向赵绥绥的目光笑意深浓。 51.岑郎 「岑公子几时来的京城。」 「上月过来,住城南烟柳巷,眼下在太常寺任奉礼郎一职。」赵绥绥什么也没问,他先把他的情况交待一番。 「咦,岑公子当官了,那我要改称岑大人了。」 「芝麻小官,不值一哂。赵小姐勿要取笑我了。说起来,几日前曾到府上拜访,听管事讲小姐已经搬走了。」 「拜访我?」赵绥绥难掩惊讶,他们仅有一面之缘,他拜访她干嘛? 「上次一别之后,实难忘小姐音容于二一。」 他直言不讳地表明心意,赵绥绥惊讶于他的大胆直白,捏着扇子不知如何作答。 岑彧颇为主动道:「小姐现居何处,可否容我改日登门拜访?」 「我而今住在我舅舅宅上。」 「令舅是?」 「太子洗马沈溟沐,岑公子可识得?」 岑彧眉间掠过一丝讶异,融于眼底,化成无法辨析的复杂神色,「京城之内,谁人不识淇奥公子。只是不知,他竟是赵小姐的母舅。」 「嗯……是有些渊源啦……」 岑彧未深究,从容道:「五日后我休沐,辰时左右到府上拜访,请小姐不要吝惜时间,务必赐见。」 他连时辰也交待清楚明白了,叫她怎好拒绝,纨扇持手上转啊转,转啊转,心事也随着纨扇迴肠九转。半晌,腼腆地给出她的答案:「绥绥恭候尊驾就是。」 恰巧沈溟沐站在假山上朝她招手,赵绥绥遂辞别岑彧,化作翩翩蝴蝶飞到沈溟沐身边。 高处视野开阔,沈溟沐看到他的绥绥朝他奔来,岑彧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随着赵绥绥,看到他的目光射来,淡然与之对视。 赵绥绥登上假山,喘息未定,就听沈溟沐问她,「那不是太子妃的表弟吗?他找你做什么?」 「我和岑公子在钱府有过一面之缘,他、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他中意自己的话,期期艾艾半晌变成了,「他过几日要来宅上拜访。」 岑彧此时已走开,沈溟沐却还在盯着他背影。 「小舅舅?」 赵绥绥站的比他矮,仰头看他仰的脖子都酸了。 「哦,没什么。太子这边没事了,我准备回家,问你要不要一道回去。」 赵绥绥点头说要,和朱樱说一声就跟沈溟沐走了。 园子很大,他们走很慢。沈溟沐低头瞥一眼赵绥绥的小竹筐,「只採了这几颗?」 「都採到了肚子里,这几颗是专门给小舅舅留的。」 原本包的好好的樱桃,从颠散了的帕子里滚出来,在筐壁上撞来撞去。赵绥绥心疼地捡起来,还好没撞破皮。用帕子轻轻拂拭过,递给沈溟沐:「小舅舅吃樱桃。」 沈溟沐接过来吃了,酸甜的汁水冲击着味蕾,经过层层过滤,流到心尖上,便只剩了甜。 五日后辰时,岑彧如约前来拜访。彼时沈溟沐未在府中,赵绥绥单独接见了他。 新浴过后,赵绥绥像只剥了皮的水蜜桃,整个人水水嫩嫩。岑彧坐在她对面,闻着从她身上飘过来的馨香,不禁心荡神摇,久久地无法言语。 赵绥绥吃着他带来的甜瓜,也不晓得说什么,她在不熟悉的男子面前总是十分拘谨,做不到舒展大方。 岑彧看她含羞带怯的情态,越看越爱,嘴边渐渐浮起笑容。 「岑公子笑什么?」 「没什么。」岑彧掩饰过去,「甜瓜甜吗?」 「甜呀。岑公子也吃。」 终于想起来让她了。 「我看小姐吃就好。甜瓜原是舅舅家园子里结的,这几天陆陆续续熟了,舅母叫人给我送来不少,我委实吃不下了。」 「我就说这味道熟悉嘛。」赵绥绥突然活泼起来,「往年甜瓜成熟的时节,我们总去若眉家里吃,数她家甜瓜最好吃了。集市上售的也比不过。」 「甜瓜可温养容颜,小姐喜食不妨多食些。」 「嗯!」 丢掉瓜皮,再要去拿下一块。岑彧忽道:「且慢。」 赵绥绥不知所措之际,只见他问侍女讨来小刀和竹籤,用小刀削掉瓜皮,剩下瓜瓤串在竹籤上递给她吃。 赵绥绥惊讶于他的细心体贴,接过甜瓜擎在手里,一边吃一边偷偷瞥他。岑彧索性将剩下的甜瓜全部削皮,插上竹籤码于盘中供她取用。手上做着事,嘴里也不闲,有一搭没一搭同她聊着天。他显然有备而来,聊的皆是赵绥绥感兴趣的话题,无论他说什么,赵绥绥都能接上。进而生出更多的话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说至兴浓处,岑彧勐地一惊。赵绥绥还当他怎么了,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看见苍猊立在她身后,高大威勐的模样属实够能唬人。 「岑公子别怕,这是舅舅养的狗,叫苍猊,不咬人的。」 赵绥绥话音才落地,苍猊便朝岑彧吠了一声。 接着二声、三声。 「苍猊,你怎么搞的,不许叫,岑公子是我的客人。」 岑彧苦笑道:「不怪它,我天生没有狗缘,表姐的那两只拂秣犬见了我也总是吠个不停。不过这么大的狗属实够骇人,小姐都不怕吗?」 「我和苍猊熟了,不怕的。」赵绥绥搂着苍猊的脖子摩挲它后颈的毛。 苍猊吠个不停,赵绥绥安抚不了它,只好叫来庆风领走。 两人相谈投机,说了好些话。不觉日已过晌,赵绥绥留他用午饭。岑彧辞了,另约她明日锦鲤湖游湖。 赵绥绥再迟钝也明白他的用意了,否则授受不亲的,他又是拜访又是邀她游湖作甚。 她若是答应了明日的邀约,证明她对他也有意,但真的有意吗?赵绥绥迟迟找不到答案,她只知道自己不讨厌面前的男子,他的家世容貌也与她相匹配。 岑彧等着答覆,她来不及细想地点了点头。于是她便从他脸上见到了从未有过的喜悦表情,好似得了皇帝嘉奖的臣子。 赵绥绥心头升起一丝甜蜜,原来被人喜欢是这样的感觉。 春光明媚,暖风熏人慾醉,再好不过的时节。赵绥绥与岑彧乘着小船,泛舟湖上,清波渌渌,被船桨破开,波纹一层接着一层漾起,好似被风吹皱了的纱裙。 皱褶的湖波,依稀可见红的黑的白的种种颜色,这些颜色倏地一动,朝四面八方游去,叫人知晓原来是潜在湖下的锦鲤。 「这些鱼儿真可爱。」赵绥绥一手挽着衣袖一手伸到水下,春葱似的玉指随着行舟划开道道清波。 「我这里有鱼食,你想餵它们吗?」岑彧捧出一个牛皮纸包裹。 「什么时候买的,我都不知道。」 「打家里带来的。」岑彧边说边叫船家停止划桨。 船儿于是静止在了临近湖心的位置。赵绥绥打开包裹,抓一把鱼食扬出去,岑彧笑着摇头,「不是这样餵的,你全给扬出去了,它们哪还来你身边。」说着用指尖撮取一点,沿着船边儿撒下。 须臾,三五尾锦鲤游曳而来,争相啄食散落在水中的鱼食。赵绥绥瞧着有趣,又撒了一些。不一时,水面颜色丰富了起来,但数量居多的还是红色??x?,十几尾几十尾地聚集过来,落在眼里喜庆得很。 赵绥绥沿着船边将一包鱼食全撒了下去,霎时了不得,几百上千尾鱼同时包围过来,水面上噼里啪啦,一顿摆尾扑腾的声音,宛若锅中沸腾的饺子。 好在锦鲤不是什么美味的鱼,若是美味的鱼,一网下去不知要网上来多少。 鱼儿扑腾溅起水花万点,小船上下起了雨,赵绥绥又惊又笑,催促船家快快划船。岑彧则趁势把她护进怀里,以长衫遮挡纷落的水花。 船划出去一段,头顶的水滴消失了,岑彧紧把着赵绥绥肩膀的手却未曾松开。 她身上又软又香,肌肤隔着衣料也能感知到光洁滑腻,令岑彧恍惚间失了神,只想这样永远抱着她。 赵绥绥不适地挣了挣。 「岑公子……」 「抱歉。」 他骤然松手,面孔扭到一边。过一会儿,转过脸瞧她,见她耳根红红的,螓首低垂,别提多娇憨可爱。大胆地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岑公子,你……你……」 「别动,给我握一会儿,到岸边我就松开。」 赵绥绥也许是怕挣扎得太狠给船家瞧见不好,也许是她心里也暗暗期许着给他握。在岑彧说完那句话后,她便不动了。手捏团扇兀自看湖面。 两人一个往左看一个往右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互相看不对眼,谁又知道那衣衫下的手早已十指相扣。 这场游湖之后,赵绥绥对岑彧的称唿从岑公子变成了岑郎。 52.醋意 沈溟沐最近频繁从赵绥绥嘴里听到一个词,岑郎。岑郎带我去伽蓝寺看优昙花了,岑郎送了我一根玉簪子,岑郎喜欢我穿樱花粉色的衫子……岑郎岑郎,两个字简直不离口了。 有次经过赵绥绥窗下,听见她跟朱樱讨论岑彧对她动手动脚的事,当然,在她口中不是动手动脚,而是轻轻抱了她一下。 朱樱问她什么感觉,她害羞地说身上麻麻的,每一块骨头都酥了。气得沈溟沐把廊下的花踹烂了一盆。 庆风看热闹不嫌事大,倚着柱子说:「大人,您再不行动,咱们小姐可真要被那姓岑的抢走了,到时候您就等着当舅姥爷吧。」 花盆迎面飞来,庆风灵活接怀中,「好好的花,可不敢糟践了,小姐要心疼。」笑嘻嘻摆回原位兔子一般熘了。 什么时候对她生出了超越亲情的感情呢?沈溟沐站在廊下回忆半晌,想起来是她送他香囊那次。他原本不以为意,还是温婉提醒了他。 「好细密的针脚,一针一线仿佛都在诉说着相思。何人赠沈大人的?」 「什么?」 「该是个令沈大人也心动的女子,否则沈大人不会这样在意地佩在身上,甚至为了这只香囊专门裁了一件缠枝葡萄暗纹的新衣。」温婉不理会沈溟沐,自顾说下去,「沈大人守身如玉莫非就是为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胡吣什么。」 「不是吗?那好呀,沈大人今晚莫走,留下来陪我。」 李宿等人听了温婉的话,也来打趣他,经过好一番周旋他才算摆脱。从闭春馆出来后,夜风吹在脸上,夹杂着几丝雨星儿,凉凉的湿湿的。 直到那时他才获悉赵绥绥的心意。远在与赵绥绥相认之前,他便在心底起誓,要守护她一生一世,凡她所爱的东西纵是天上的星星,也要摘下来给她。 假如她喜欢他,他想得很清楚,他也会把自己给她。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逾越规矩的碰触,似有似无的暧昧。 然而不知道从何时起,那种一心为她好的爱变了味,变成了强烈的占有欲。他当然尊重她的选择,然而千万种选择里她只可以选他。 晚上舅甥二人一起用饭。不可避免地,赵绥绥又提起了岑彧。 「小舅舅,昨天我和岑郎去天台山玩了,山上有一景,叫……叫,我记不起来了,反正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其中有一块,长得特别像我们家苍猊。」 沈溟沐面无表情:「你最近和岑家公子走动很勤。」 「是勤了些,岑郎、岑郎说……」赵绥绥羞答答地想着如何把岑彧说要娶她的话转达给沈溟沐,忽闻沈溟沐冷声冷气道:「以后不准你和他来往。」 赵绥绥如遭霹雳,「为何?为何不能与岑郎来往?」 「你是个未出阁的小姐,成日家与外男厮混一处成何体统。」 「原来是为这事,小舅舅放心,岑郎说他——」 沈溟沐压根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我不管他说了什么,最近一个月你好生在家里呆着,不准疯癫乱跑。」 赵绥绥气煞,「几时疯癫乱跑了,小舅舅好过分。在家里呆着是什么意思,禁我的足吗?」 「嗯,就是禁足。」 沈溟沐口吻淡定。 赵绥绥气红了脸,她的小舅舅从前是那样开明,如今怎么像换了一个人,倒和她的祖父祖母同出一辙了。还是说做长辈的人都是一个德性?不拘着小辈心里就不舒坦? 到底素日的积威仍在,赵绥绥不敢违逆。默默埋头吃饭。 沈溟沐安抚一般,挟一箸笋丝放她碗里。 赵绥绥看着笋丝,迟迟不下箸。 「怎么了?」察觉异常的沈溟沐问。 「我不爱吃笋丝。」 「从前不是很爱吃?」 「现在不爱吃了。」 「怎么回事儿,三心二意的。」沈溟沐把笋丝挟回自己碗里,「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性子这般不准。」 赵绥绥委委屈屈,她不过是不想吃笋丝而已,哪就惹来这通批评。她善解人意的小舅舅哪里去了?又想他二十八岁了还未娶亲,心里定然苦闷,性情失常也属正常。这样一寻思,愈发可怜起沈溟沐来,想尽快成亲,了却他的一桩心事,好教他娶妻。 沈溟沐哪里去洞察赵绥绥的幽微心思,看她怏怏不乐,只当话说重了。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失态。如此做法,势必造成他和赵绥绥之间的对立,等同于将她推向岑彧。是以入睡前他又去见了赵绥绥,和她道歉,收回禁足的话,她和岑彧的事他也不再干涉。只要她别傻乎乎的把什么都交付了就好。赵绥绥感动不已,觉着她的小舅舅又回来了,黏着他,自己和岑彧的事件件向他汇报。 这日早饭后,沈溟沐赵绥绥园子里散步消食,聊起箭术,赵绥绥说她最近精进不少,沈溟沐不信,欲考较她。 赵绥绥才不怕考较,叫小狐取来她的桃木弓,又吩咐庆风取沈溟沐的穿云弓,信誓旦旦地说她现在拉得开穿云弓了。 沈溟沐一言不发,等着她表现。 弓箭取来,赵绥绥先执起桃木弓,推开靶子百步,弯弓搭箭,也没特意瞄准,随手那么一射,居然正中靶心。为了向沈溟沐表示她这不是单纯运气好,又连发三箭,箭箭命中靶心。 跑到沈溟沐面前邀功,「小舅舅,我进步是不是很大?」 「按时间来讲,一年练习到这个程度没什么值得夸奖。难得的是你勤勉,没有荒废,着实值得嘉奖。」 「嘉奖我什么?」 「急什么,不是还有穿云弓么,拉给我看看。」 早已不是一年前拉不开弓的状态了,赵绥绥弯弓如满月,一箭射出去——很遗憾地与靶子擦边而过。 「唔,百步太远了,六十步,六十步可中矣!」又往前走了四十步。 再次弯弓搭箭,堪堪中靶。 「我射中了,奖励我什么?」 「未中靶心,还差得远。」 赵绥绥嘟起嘴巴,待要分辩,庆风突然来报,岑彧来访。 赵绥绥兴沖沖地,放下弓箭就要去见他。 沈溟沐按住她肩膀,「不忙,叫他来见你。你桃木弓使得不错,穿云弓使得差远了,准头不够,来,我教你——」 认真教起赵绥绥瞄准来。庆风自然知道怎么做。 须臾,岑彧被领进来,撞见沈溟沐把着赵绥绥的手臂教她射箭。他的胸膛紧贴着她柔软的身子,头歪在她脑袋上方,时不时低头,让温热的唇擦过额际,大手紧包着她的小手……将一切尽收眼底岑彧眸光不由深沉起来。 一箭唿啸而出,赵绥绥拍手称笑,「中了中了,我射中了。」 看到岑彧,跑上前去,「岑郎你瞧,我射中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又不是你自己射中的,有什么好开心。」岑彧脸色不大好。 「但也有我的功劳呀!」赵绥绥笑眼晏晏。 沈溟沐走上前来,岑彧与他见过礼。沈溟沐接过庆风递上来的汗巾,擦着脸上薄汗道:「我还有些冗物需处理,不陪岑公子了,岑公子随意。」 看赵绥绥鼻翼上微微见汗,拿汗巾轻轻点了几下,「回去后不准立刻食冰凉之物,小心伤身子。」 「知道了小舅舅,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就是小孩子。」在她鼻尖上轻轻颳了刮。 岑彧看到他们举止亲昵难免吃味,待沈溟沐走后问赵绥绥:「你和沈大人的感情似乎很好?」 赵绥绥捧着脸儿说:「我和??x?小舅舅打小感情就好。」 「但……是不是有点过于亲昵了?」 「咦?岑郎这是什么意思?」 岑彧斟酌措辞,「我的意思是你也长大了,和沈大人怎能还像小时候一般相处。也该适当保持距离才是。」 赵绥绥愣在原地,不是很理解岑彧的话。 岑彧觉得这事不宜操之过急,低声问赵绥绥:「不请我到屋里坐坐吗?」 赵绥绥回过神来,清润的杏眸含着春水样笑意,「请啊,当然请,我请你喝椰子酒。」 53.行宫 园里的醉鱼草开花了,一串一串,有粉串串也有紫串串,吸引来蝴蝶,蝴蝶密集地落上去,又成了蝴蝶串串。 赵绥绥不爱别个蝴蝶,专爱拖着凤尾的大红蝴蝶,两扇蝶翼上撒了金粉,阳光下闪闪烁烁,怪好看。 大红金蝶不常见,每每见着了立刻执扇去扑,不管扑到扑不到,赵绥绥都是开心的,笑闹上好一阵。 玩累了,由锦豹儿搀扶着凉亭里坐下。捏起香帕拭汗,「口渴了,给我一杯椰子酒吃。」 「口渴了喝酒?」沈溟沐从书中抬眸瞥她。 「哪里是酒,我一直当甜水儿喝。」 几日前太子赏下来几壶椰子酒,颇得赵绥绥青睐,朝也吃暮也饮,拿来当茶了。锦豹儿斟来一杯,赵绥绥一口吃光,接着要。 连吃四五杯方罢。 沈溟沐不拦她,左右剩那么一壶,吃光了不用惦记。 赵绥绥和沈溟沐聊了会儿天,用了几块点心,甜腻之物作用下,眼皮略微发沉。和沈溟沐打声招唿回房睡觉。 「你的食困之症还没有好?」 「好……好了呀。」赵绥绥不敢说实话,怕说实话沈溟沐以后不准她吃点心,「这不是晌午了么,得午睡呀。」 沈溟沐点点头,「去我书房睡罢,出来前熏了一炉沉水香,正宜入眠。」 赵绥绥答应着去了,沈溟沐听她跟锦豹儿讲,「午后岑郎过来,记得提前叫醒我,不可贻误了时辰。」 凉亭里风凉得紧,沈溟沐翻完一本书回到书房,赵绥绥犹自未醒。锦豹儿前来唤,被他拦住打发了出去。 少女侧身而卧,睡颜恬静。雪白的衣裙紧裹着曼妙的胴体,衣下皮肤几乎和衣色一样皎洁。小巧精緻的桂花散落衣间,为她增添几分娇美。 两团绵乳因为侧躺的关系,挨挤到一处,形成一道诱人的深壑,轻薄的春衫裹不住,险险逸出来。 沈溟沐伸出手,把抹胸往上提了提。 一抬眼,见岑彧站在门口。 沈溟沐操着愉悦的心情,迎向他,「绥绥还睡着,咱们去花园坐会儿,莫吵醒了她。」 两个交情不深且各怀心事的男人坐在一处能说的无非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你一句我一句,抑或谁也不说话,留下大量的空白。 岑彧熬不过尴尬的沉默,坚持不过半个时辰,起身告辞。 赵绥绥醒来没见到他,郁郁了半日。 异日相见,岑彧旁敲侧击地问赵绥绥她是否则可以搬回赵府。 赵绥绥万分不解:「为什么要搬回去,祖父和叔父皆不住那里,我一个人住那么大宅子,且不说空旷,光是僕从也驾驭不来。」 岑彧沉默。 赵绥绥看出他不高兴,弱弱问:「为什么执着叫我搬回去,是因为小舅舅吗?」 「你们一个未嫁一个未娶,一个屋檐下住着,长此以往,难免惹人非议。」 「岂有此理!」赵绥绥难得动气,「我和小舅舅清清白白,为何非议我们?」 「清白不代表没动心思。」 「什么意思?」 「你没看到他看你的眼神,那眼神压根就不是舅舅看外甥女眼神。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你、你胡说八道!」赵绥绥奋而起身。 「绥绥。」他抓住她,将她锁到怀里,连忙道歉,「是我失言了,你别动气。」 彼时他们在一个僻静林中坐着,赵绥绥生怕给人看见,挣了挣,不料岑彧搂得更紧了。 「岑郎……」 「绥绥,我不想再等了,晚上回去便同母亲讲,要她请舅父上你家里提亲。」 「提亲?」 「我等不及想娶你了。」他在她耳边急促地吐字。手不经意触到她柔软的胸脯,回想起书房里春光微露的一幕,不顾一切扪上去。 赵绥绥惊慌似白兔,「岑郎,别这样……」 「反正我们都要成亲了,有什么打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岑彧摸够了才把她放开,赵绥绥坐回石凳上,浑身上下的肌肤涨成了虾子粉。岑彧爱极了她这副情态,烟视媚行,丰美娇憨,若非礼数拘着,他真想立刻占有她。 欲望平息后,他执起她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家。」 皇帝欲往洛河行宫待上一阵子,朝堂自然也要跟着搬去行宫。太子随驾,身为太子洗马的沈溟沐避免不了随行。 不放心赵绥绥独自在家,他问她:「愿意跟我去行宫吗?」 「岑郎去吗?」 「他一个小小的奉礼郎去行宫干嘛,你就那样离不开他?」 赵绥绥心想才不是哩。就是他不去她才去,他若去了她反而不去。自打上次一别,赵绥绥心里总扭着一股劲儿,怪怪的,想见岑彧又不想见岑彧。还有他说要请钱相上门提亲,她同样又期待又害怕。期待嫁人,害怕的也是嫁人。好在皇帝行宫之行,打乱了原有的安排,她可以趁机喘口气,仔细想想。 沈溟沐明白了她的意思,吩咐下人着手准备行装。 到了行宫,沈溟沐也不见得比原来清闲多少,每日还得到太子跟前应卯,陪赵绥绥的时间很少。商子煜和朱樱去姑苏玩了,不曾来行宫,周围几乎没有可说话的人,赵绥绥颇觉苦闷。好在钱若眉念着她,常常派人请她过去闲聊。 前两次都还好,不过是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你一言我一语,时间恍恍惚惚打发掉了。到了第三次,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岑彧身上。 钱若眉握着赵绥绥的手笑问,「听我表弟说你们最近走得很近?」 赵绥绥的脸「唰」一下就红了,顿时如坐针毡,「也、也没有很近……」 钱若眉知道她有紧张就结巴的习惯,也知道食物可以缓解她的紧张,一边往她手里塞桃子一边说:「我们姐妹间闲谈,你莫紧张。」 但是赵绥绥就是紧张啊,钱若眉的身份让她没有办法觉得这只是一场姐妹间的闲谈。归根结底,她代表着钱家,她是岑彧的表姐。 赵绥绥扒开桃子皮,咬一口粉嫩果肉。桃子被冰镇过,到了冰牙的程度,不过香甜汁水涌出来的一剎那,赵绥绥紧张的情绪还是得到了舒缓。 「也怪阿彧,平时半点儿口风不漏,来行宫前一日突然急吼吼求我爹到沈大人宅上提亲。给我爹和我姑母都吓了一跳。」 赵绥绥一颗桃子啃剩半个。 「我们也不是没规矩的人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贸然登门。今天呢只有咱们两个,我们又是从小交好的,我诚心问你一句,可中意我表弟?」 赵绥绥咬着桃子,心里乱极了,可是钱若眉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叫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旁的话。 听到她几不可闻的一声「嗯」,钱若眉笑着将她揽入怀中,「那说定了,回到京城我爹就到府上提亲。」 赵绥绥浑浑噩噩回到房间,坐到床上,发了半日呆。 其实她还没有考虑好,怎么就答应了呢。她想起了沈鸾,双眼不禁蓄满泪水,假使沈鸾仍活着,她不至于连个替她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沈溟沐回来,惊见她梨花带雨,急问缘故。赵绥绥不想让他担心,拭去眼角的泪花,牵出一缕微笑,答:「小舅舅,我没事,我是高兴才落泪的,我……我就要成亲了。」 54.废立 行宫中有一座御苑,豢养着一批飞禽走兽,光锦鸡就有十几种,皇帝喜爱鲜艷事物,专门命人从各地收集来。还有那独角的青羊、羱羊、大尾白羊,也是千辛万苦收集来的,因为皇帝信奉独角能带来好运。 原本御苑不对外开放,今日皇帝心情好,携太子穆王游赏御苑,群臣后妃亦可入苑玩赏。 太子陪着皇帝,沈溟沐空出时间来陪赵绥绥。方进御苑,便看见十数个梅花鹿闲适地吃草,脖颈纤长优美,眼神温顺纯良。赵绥绥问沈溟沐:「小舅舅,我可以摸摸它们吗?」 沈溟沐陪她上前。梅花鹿被驯养得温驯无比,有人近前也不怕,自顾吃草。赵绥绥摸了其中一只梅花鹿的脖子,触感温暖而光滑。倒是母鹿肚子底下站的小鹿,怯生生的。赵绥绥揪下一把草递到它嘴边,小鹿愈发地退到母鹿屁股后面。小鹿的皮毛看起来更细弱更柔软,斑点也更可爱,料想摸起来手感更佳,无奈摸不成,赵绥绥悻悻地把草给母鹿吃。 林子边飞来两只孔雀,赵绥绥顷刻丢下梅花鹿跑去看孔雀。他们的到来使孔雀以为遭遇了??x?敌人,「哗」地抖开雀屏,摆出威吓的阵势。赵绥绥饱了一回眼福,又跑去水洲边看鸿鹄,不光有鸿鹄,还有绿头鸭、白头鸭,棕颈鸭,间或地有那么几只红脸白鹇涉水而过,拖着长长的尾羽,带起一熘水花,沿着空际飞洒。 赵绥绥脸上落了几点,「呀」了一声,拿香帕蘸去,不忘问沈溟沐:「胭脂花没花?」 「没花。」 赵绥绥眼睛顷刻亮晶晶,「岑郎说这胭脂不怕水,果然没骗我。」 沈溟沐扭头往北去了。 赵绥绥微微讶异,她的小舅舅,这几日对她很是冷淡呢!心里犯起嘀咕,莫非觉得她烦了?又一想,她话也不多啊,也不是那跳脱缠人的性子,怎么就叫他烦了呢? 迈着碎碎的步子追上他,撒娇似的说:「小舅舅最近都不和我亲近。」 「快嫁人的姑娘,我与你亲近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啊,原来是为这个!赵绥绥挽住沈溟沐胳膊,两颗圆熘熘的棕眸望定他,安抚道:「小舅舅放心,我不会有了夫君就忘了舅舅,我和岑郎成亲以后也会经常来看你。」 沈溟沐胳膊从她手里硬抽出来,「谁稀罕!」 赵绥绥嘟着樱唇问:「为什么不稀罕,莫非小舅舅嫌弃我了?」 沈溟沐不睬她。 这回赵绥绥真的有点伤心了。转过身去偷偷抹眼泪。母亲早早去世,父亲不知踪影,亲戚远在天边,朋友也不在眼前,她目下唯一的依靠就是沈溟沐。虽然岑家还未上门提亲,但从提亲到成亲最多也就半年功夫,想到半年内就要成亲,进入到一个全新且陌生的环境,她的心是很慌很慌的。她不像班雀钱若眉那么容易适应,也不像朱樱万事不由心。她的心过于敏感,有一点儿风吹草动翻来覆去地寻思,仿佛那东西搁在心上下不来了。 她多么希望有人可以站在她背后,给予她支撑,给予她依託,告诉她不要害怕。因为她背后永远有东西可以依靠。竟连这样的人都没有。 沈溟沐看到赵绥绥肩膀抽动,轻轻地把她转过来,见她眼眶红红,泪珠儿纷纷披落心里跟着一阵抽搐,「好端端的,哭什么?」 「才不好端端。小舅舅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烦我了,是不是后悔认我这个侄女了?」 「瞎寻思什么!」 「若非厌烦,怎么连话也不愿意跟我说了。我有哪里不好,小舅舅告诉我嘛,我改正。」 「你没有哪里不好。」沈溟沐爱怜地捧起她的脸,「是小舅舅不好,小舅舅有心事。」 「小舅舅有什么心事,能说给我听听吗?」 「不能。」给她拭泪时大拇指故意擦过唇瓣,蹭了一抹樱花色唇脂在指腹上。 「小舅舅真小气,我的事你全知道,你的一点儿不给我知道。」 「改天说给你听。」看着被他蹭淡了的唇瓣,「快别哭了,纵是你的岑郎送你的胭脂不怕水,也禁不起你这般大水漫灌。」 赵绥绥撅嘴巴,「小舅舅真讨厌。」 嘴上说着讨厌,身子却靠他靠得更近了。 唇脂有轻微的颗粒感,在指腹间捻开的时候柔柔润润,当中的小颗粒滚来滚去,轻轻摩擦着,令人心生愉悦。 两人站在水洲前看鸭子,绿头鸭头上的绿绒毛在阳光下闪烁着绸缎般的光泽,幽绿幽绿,看上一会儿,眼睛都舒服了。 逛了半日,腿也酸了,沈溟沐带着赵绥绥预备找个凉亭进去歇歇,走到亭畔时惊闻对面兽园乱糟糟的,嘈杂声、唿喝声、女人惊恐的叫声混为一片。 「发生了什么事?」赵绥绥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 「我过去看看,你呆在这里别动。」 沈溟沐去后不久,侍卫抬着一副担架匆匆从里面出来,后头跟着太子穆王以及几个大臣,脸色都不大好看,甚至称得上面如土色。宫人们一个个更是惊慌失措。 赵绥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周围风声鹤唳,气氛骤然紧张。下意识走下亭子,想要瞧个究竟。沈溟沐斜刺里冲出来,一把抓过她的手臂,将她交给庆风,「带小姐回房,从偏门走。」 又交待赵绥绥:「回到房间里好生待着,没我的话不准出来。」 沈溟沐面色凝重,赵绥绥意识到事态严重,不敢询问原因,乖乖地随庆风回房。离开时,余光瞟过方才太子他们走过的地面,梅花点点,依稀是鲜血滴落的痕迹。 便是回到房间赵绥绥也很难安定下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外面的宫人也没比她好到哪去,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看到有人经过又纷纷噤声。 皇帝居住的干元殿一盆盆清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沈溟沐走到太子跟前,太子无奈摇摇头,意思是没救了。 沈溟沐看向不远处的明黄帐子,帐内依稀可见一道苍老的身影,只是那身影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独角青羊一角豁开了皇帝的胸膛,皇帝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死在他所钟爱的事物上。 「钱相……」帘帐内传来皇帝虚弱的嗓音。 钱相趋步上前,「陛下,老臣在……」 「代朕、代朕拟旨,朕要下诏……」皇帝仍对自己的生命抱有一线希望,执意不肯说遗诏二字。 其他几位大臣听见,纷纷围拢上来,不知他要下什么诏。季鸿和沈溟沐面面相觑。穆王那边更是屏息而望。 皇帝生母早逝,自幼养在已故的赵皇后身边,赵皇后不能生子,造成了她乖戾的性格,时常施虐于皇帝,皇帝如履薄冰地长大,养成了一副阴狠猜忌、反覆无常的性子。好的时候你是他心尖上的人、恶的时候你是他脚底下的尘。 做了二十几年皇帝,俨然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非但没有变得仁慈宽和,反而愈发地唯我独尊,临死了还要在朝堂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皇帝遗诏,废太子,立穆王。 55.宫乱 季鸿知道皇帝为什么废他,独角青羊沖皇帝冲来的时候他离他最近,他迟疑了一下,没有代他去挡。 穆王倒是捞了个好位置,站在几步远的侧旁,青羊冲过来他只需做做样子,和那些大臣一起嚷嚷着救驾围拢过来就是了。反正那时候青羊角已经插进皇帝腹中,皇帝哪里还去注意他。 季鸿那份迟疑在外人看来不过人之常情,事实上他第一时间沖向了青羊,企图阻住它,手还被青羊角豁开了一道口子,然而这些皇帝不会在意,他只在意他有没有挡在他面前,为他豁出性命。遗憾的是他没有,而这一点足以构成废太子的理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在场的大臣有太子党有穆王党,他们久久地处在震惊中回不过神,甚至没有注意到皇帝已经咽气了。还是季鸿扑到床前哀嚎一声「父皇」众臣方从震惊中回过神,乌泱泱跪倒一片,以进臣子之哀。 沈溟沐随着众臣跪下,头低低地埋下去脑海中飞快思索对策。跟来行宫的禁军统领李宿是穆王的人,尽管他极力掩饰这点,但沈溟沐仍旧在与他推杯换盏的间隙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他从不提起穆王,在别人聊起关于穆王的话题时他也总是沉默以对。一个人往往越是迴避什么越是在意什么。 李宿掌控着行宫内三千禁军,一旦发生冲突,形势对太子极为不利。沈溟沐趁着众臣哀悼的当口儿,悄无声息退出干元殿。找到庆风,交待他:「你到太子身边去,寻隙告诉他叫他联合朝臣稳住形势,不要和穆王发生冲突,若实在稳不住,退守寝殿,太子的五百亲卫或可抵挡一阵。务必坚持到我回来。」 「大人去哪?」 「回京城搬救兵。一定坚守到我回来,知道了吗?」 「放心吧大人,有我庆风一条命在,绝不教人伤及太子一根汗毛。」 沈溟沐来不及多言,匆匆赶往赵绥绥居住的福苑。按道理讲他不该带上她,带她上路或多或少是个累赘,但是他不愿意赌,不愿意将她放置在哪怕有一丝一毫危险的境地上。万一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行宫沦陷,赵绥绥的性命将岌岌可危,他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晴空上飘着大朵的白云,这朵飘过去了,那朵飘过来,光影时明时暗,赵绥绥靠窗坐着,脸色也跟着明晦不定,一会儿皎洁,一会儿洒满阴翳。 看到沈溟沐阔步走来,急沖沖迎出去,「小舅舅。」 害怕她紧张,他压下心头急火,以平缓的语调说:「绥绥,你跟我回趟京城,原因路上跟你讲。」 赵绥绥隐隐约约意识到事态不妙,但见沈溟沐四平八稳的语调,又听不出来什么不妙。便说:「我叫小狐锦豹儿收拾行李。」 「不必收拾。」又对小狐锦豹儿讲,「我和小姐离开后,你们去太子妃那边守着太子妃。」 说罢带着赵绥绥赶往马厩,挑选两匹肥壮枣红马,双双骑上驰出行宫。 路上,沈溟沐只顾疾驰。赵绥绥??x?马背上频频侧首。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能说吗?」赵绥绥小声问。 「没什么不能说的,皇帝暴毙,临死前废掉了太子,扶立穆王,行宫行将大乱。」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赵绥绥震惊不已,震惊之余又不免替还在宫里的钱若眉小狐等人担忧。 「你担心也没用,现在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京城搬取救兵,好解太子之围。」沈溟沐一眼看穿赵绥绥的意思,「我需快马加鞭,跟得上吗?」 「跟得上。」 赵绥绥双腿夹紧马腹,手中的小皮鞭抽在马屁股上,加紧催促马儿。始终吊在沈溟沐三四尺远的位置,努力不让自己落后。 沈溟沐反应迅捷,穆王也不是心思迟缓之人,察觉他不见了,立刻派人搜寻他踪迹,得知他已离开行宫,直奔京城而来,穆王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直接叫李宿派禁卫拦截。 六个禁卫军在离京城五十里的柳林坡追上沈溟沐,沈溟沐挽起随身弓箭,连射三发,两发被躲开,一发命中肩头,那禁卫从马背上栽下去,一晃被甩出去老远。 沈溟沐三箭射的太急,牵动旧疾,赵绥绥看他眉头皱成一团,心疼不已。看自己的鞍马上也有弓箭,拿起来射,马背上颠颠簸簸,哪里射得好,两发连着射进土里,自己还险些被树枝挂落马下。 「专心驭马!」沈溟沐厉声提醒。 说话间,禁卫们使绊索绊住马腿,马儿嘶鸣着翻倒,沈溟沐单手撑着马背,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平稳落地后掏出随身的压衣刀横在胸前,闻听勒马之声,头也不回道:「别管我,快走!」 赵绥绥完全没了主意,只知道听沈溟沐命令行事,他叫自己走,自然有他的道理,驭马去了。禁卫当中的头头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禁卫立即纵马追去。沈溟沐欲拦截他,其他四名围拢过来,使他分身乏术。 赵绥绥不敢回头看,只知道跑,一往无前地跑。至于要跑去哪里,她也没个分晓,以至于被马稀里煳涂带进了密林中。 林中一小块空地上长着许多紫花苜蓿,马儿看见紫花苜蓿突然走不动道了,无论赵绥绥怎么抽打也无济于事。身后马蹄声渐近,赵绥绥又慌又怕,万不得已抛下马匹只身跑入左近小径中,想起未带弓箭,折回来取弓箭,这一来毫无悬念与追来的禁卫打了个照面。 禁卫满脸横肉,一双鹰眼瞧得赵绥绥心里头髮毛,动作比思想更快,转身便跑。小径两旁净是横生的荆棘树枝,赵绥绥衣裙被挂烂了,手臂也被划出好几道口子,视野好不容易豁然开朗,岂料前方竟是一处陡坡。 陡坡下面是一条天然形成的湖泊,湖面上淤积着许多水草植物,绿油油,瀰漫着腐败的气息。 穷途末路,赵绥绥赫然拿弓箭对准来人,呵斥他:「你别过来。」 她的恐吓软绵绵,没有一点儿威慑力,禁卫带着狞笑走得更近了。赵绥绥一箭射出去,正中他小腹。禁卫不料她真会射箭,疼得龇牙咧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臭娘们儿!」他低骂一句,拔掉入腹不深的箭,未等稍有动作,箭矢如雨点般密集而至,嘭嘭嘭,或扎进他手臂里,或扎进肩窝里,所幸入肉皆不深,抬手一扫通通下来。 赵绥绥一气射光所有箭,见对方还是生龙活虎的,心里直恼自己。被步步紧逼着栽入湖水。禁卫猱身扑来,满拟手到擒来。赵绥绥脚下用力一蹬,借着一蹬之势整个人没入水中。禁卫似乎有些畏惧水,却又不甘心这样被她跑掉,涉水来捉。赵绥绥怕极了,拼命地往前游。 忽地,脚踝被什么东西桎梏,回头一瞧方知落在了禁卫手中。男人脸上闪过阴狠笑意,勐地用力将她拽向自己。赵绥绥又慌又怕,双脚胡乱踢蹬。也不知踢中了什么,忽然重获自由。赶紧往对岸游去。她泅水原不是泅得很好,这时却游得飞快,仿佛天生就会泅水似的。 待到气喘吁吁游到岸边。赵绥绥回头一望,哪里还有禁卫的身影? 她当然不知道了,她方才一番胡乱踢踹,也不知踹到哪处筋脉,竟然叫那禁卫双腿痉挛,活生生沉入湖底。 湖面平静无波,四野鸟声啁啾,空寂凄清。赵绥绥四下张望,不见人影,心头比之方才被追赶时还要慌张。她当然不会想到禁卫淹死了,只当他埋伏起来了。坐在对岸观察了好半晌。最终因为心繫沈溟沐,不敢多耽搁,战战兢兢游了回去。 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庆幸的是马儿还留在原地吃苜蓿。和死掉禁卫的那匹一起,成双成对地吃。 「虽然不想打扰你吃饭,但是我们真的得走了。」 赵绥绥安慰似的摸了摸马儿的额头,随即牵起它。大抵是吃饱了她缘故,这次很容易牵走。 牵到宽敞地带,不及上马,林子里窸窣响动。赵绥绥屏住唿吸,紧张地注视着对面,这回她手上没了弓箭,始终抓着缰绳,捏得骨节都发白了。忽见沈溟沐从林子里走出来,眼泪再也憋不住。 「小舅舅。」她扑到他怀里,委屈落泪。 沈溟沐方才看着禁卫追着赵绥绥而去,急如星火,只想快点解决掉其他四人,好赶到她身边。那一刻他甚至后悔起来,后悔把她带出来,遭这份罪。 身上瀰漫着厮杀过后的血腥气,沈溟沐不愿赵绥绥沾染上这气味,将她拉离他身边,不断重复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赵绥绥注意到沈溟沐的右臂一直垂着,方才抱她也是用左臂抱的,忐忑不安道:「小舅舅,你的手臂……?」 「适才搏杀激烈,牵动旧伤。不妨事,过后养个把月就好了。」 「小舅舅手臂不能动,还能骑马吗?」 「单手亦可控马。」 「驰骋起来栽下马去不是闹着玩的,不若我们共乘一骑,由我操控缰绳。」 「你省省吧。」 沈溟沐翻身上马,修长的身姿立于马上颇显伟岸。即使满身血污也掩饰不住的绝世姿容。 男人与少女纵马北驰,不出一个时辰即抵达京城。沈溟沐不敢将赵绥绥带回宅第,送到赵家老宅交周伯照料。 交待周伯几句话,沈溟沐欲走,衣袖忽地被扯住,沈溟沐回头,看到一双泪盈盈的粉目,「小舅舅会平安归来,对吗?」 「放心。」挼挼她的小脑袋瓜,「安生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没有说出来的后半截话是,等我回来娶你。 56.搏杀 城外十里驻扎着千机营,能调动千机营的除了皇帝的虎符仅有千机营主帅魏衍。魏衍其人,铁面无私,做事方是方、圆是圆,容不得一点儿含煳。 沈溟沐深知光凭自己难以说动他。因此找上御史中丞梁鸿书与安国公谢楷一同前往游说。梁鸿书是坚定的太子一派,这个太子倒不是专指季鸿,而是宏观意义上的王朝储君。换句话说,谁是太子他就拥戴谁。 至于安国公谢楷,他近年虽不大参与朝堂,凭藉着年轻时的丰功伟绩在朝臣心里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力。他对待太子与穆王的态度均十分暧昧,不亲近也不疏离,叫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但是通过与谢奕的相交,沈溟沐知道,他这个人厌恶斗争,与斗争想比,他更喜欢安稳。 沈溟沐向他二人交待了一遍行宫里的事,并在话术上做了一番取捨。他并未直接公布皇帝驾崩的消息,只说皇帝重伤,穆王联合禁卫军统领李宿包围了行宫,强行逼宫,图谋不轨。 两位大臣闻言大骇,急忙随沈溟沐前往魏衍处。魏衍对沈溟沐这番言辞持审慎态度。捋须思忖半晌:「既是穆王叛乱,沈大人何不直接请来陛下虎符,调兵勤王?」 「前头已经说了,陛下受伤,神志不清。」 「陛下神志不清,总还有太子,为何连太子手谕也不见一道。」 「形势所迫,来不及草拟手谕。」 魏衍虎目透着精光,欲再问些问题,沈溟沐不耐烦道:「陛下与太子岌岌可危,魏将军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问,耽搁时辰是为那般?」 「是啊。」两位大臣也说,「勤王要紧,请魏将军速速发兵。」 「行宫危在旦夕,魏将军一至便可明晰情况。」沈溟沐催促。 魏衍沉思过后,决定先兵发行宫,届时斟酌情况而定。 彼时暮色已沉,距离沈溟沐离开行宫足足过去了五个时辰。 这五个时辰里形势瞬息万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穆王得知沈溟沐离开,当然知道他为搬救兵,如此一来更不能耽搁。私底下串通几位老臣逼宫季鸿,叫他交出太子印信,承认穆王的储君地位。 季鸿这边以钱相为首的臣子也不是吃素的,反唇相讥道:「陛下晏驾不足半个时辰,穆王不思如何料理帝王身后事,反而急于索要印信,陛下若有知,只怕不能瞑目。??x?」 「钱相莫要因为三弟是你的女婿,就过于厚此薄彼。说本王心急,你不若问问他的宠臣沈溟沐何在?」 庆风这才有机会上前告知季鸿沈溟沐去向,并将沈溟沐的话一併交待。季鸿方才看沈溟沐偷偷出去便知他有所行动,这恰与他的思想不谋而合。 当下只是想办法稳住穆王,穆王又岂是好煳弄的,一眼看穿他拖延时间的意图,执意逼他交出太子印信,并将皇帝遗诏昭告天下。 季鸿这头不甘示弱,有人提出遗诏乃是在皇帝重伤昏聩时写下,做不得数。两方据此争论起来,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穆王趁机遁出。 季鸿眼见穆王离开,意识到事态不妙,急忙率众臣退守他的寝殿南薰殿。果不其然,回到南薰殿不大一会儿功夫,李宿就率着禁卫包围了过来。 禁卫军攻势勐烈,季鸿这边的亲卫拼死抵抗,也不过堪堪四个时辰就被攻破了大殿门。太子亲卫被杀得七零八落,南薰殿外尸横遍地。 季鸿率领着剩余亲卫护着大臣家眷且战且退,一直退到南薰殿后面的水阁,借着水阁天然的地理优势又坚守了个把时辰。 天上明月昭昭,眼看月亮就要升到天心了,久攻不下的穆王心内越来越焦急,狠下心肠下令火攻。 大臣们吃了一惊。 「火攻?殿下,恕臣啰嗦一句,水阁里面的可是您的亲弟弟,连同数位朝廷栋樑,难道殿下想把他们通通烧死不成?」 更有直言的谏臣道:「穆王万万不可,兄弟相残,只恐惹来天怒人怨。」 此时的穆王彻底展露出了他的凉薄本性,大臣们的话他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相反,还叫李宿通通将他们带下去。 岸上火把高举,季鸿和钱相透窗看去,不约而生出不好的预感。 「看来他们打算用火攻。」 此话一出,阁内众人慌了神,尤其女眷们,压抑哭泣之声不绝于耳,饶是钱若眉心性沉稳,也不免眉目慌张:「这可如何是好?」 季鸿没回答她,钱相也没有。钱若眉再次把头转向窗外,月亮不知忧愁地挂在天空,皎洁如洗,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于天了。 嘁嘁喳喳的声音从对岸飘来,仿佛在议论着什么,没一会儿功夫,每一个弓箭手的箭镞都燃起了火苗。水阁里的人全部紧张起来。小狐锦豹儿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彼此,眼泪无声流过脸庞。 随着穆王一声令下,上百只火焰箭仿佛流星划过天空,或钉在窗棂上,或落在板壁上。刚开始只是一簇一簇的火苗,渐渐地火势大涨,小火苗变成大火苗,继而连成片,包围整个水阁。 霎时间惊叫声、哭号声混为一片。左奔右突,突不出一面火墙,奔不出一条生路。一些心性软弱的,撞开了火窗,跳入下方水池。被守株待兔的禁卫逐个叉死,不留活口。 火势熊熊,把脸庞烤得通红,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是烫的,似欲燃烧起来。锦豹儿受不了这份煎熬,下方的水国成了极乐之境,诱惑着她前往。 庆风拦腰抱住她。他一手搂着锦豹儿,一手掐着小狐胳膊,在她们耳边低念,「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倒映着火光的双瞳隐隐含着某种期待。 这样的期待连季鸿心里也荡然无存了,他看着四周的火光,水面上挣扎的生命,蓦地闭上双眼,血一样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吗?」 话音未及落地,震天的杀喊声自四面八方响起。魏衍原本想观望一下再行动,哪承想行宫竟是这样的局面,眼看太子岌岌可危,哪里容得他观望。当即率领千机营的士兵左右包抄,断了穆王后路。 两军相遇,如水遇火,乒桌球乓斗起来。趁着他们激斗,无暇他顾,水阁上众人赶紧跳水逃生。小狐锦豹儿皆不会水,庆风一人拖着她们两个,安全送上岸后赶着去解救其他不会水的人。 季鸿钱若眉也相继脱险。 禁卫军打了一天仗,疲态尽显,数量上又不占优势,千机营的到来恰如秋风扫落叶,将他们扫得干干净净。 沈溟沐见到形容狼狈的太子,下跪请罪,「臣救驾来迟,请太子责罚。」 「沈卿快快请起,若非你及时搬来救兵,我们这一干人等此时此刻怕都已交待在这。」 魏衍挤上前来,先是见过太子,旋即询问皇帝。季鸿见他问便知沈溟沐未以实情相告,当下沉痛道:「父皇、父皇他已晏驾西去……」 魏衍「啊」了一声,跪倒在地,哀嚎:「陛下……陛下……」 …… 经此一役,禁卫军几乎全军覆没,穆王被控制住,只可惜逃了禁军统领李宿。不过魏衍已经安排人去追了。 穆王犹自不服,叫嚣着他才是太子,季鸿早已被废。 「穆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太子?」 「季鸿,难道你忘了父皇的遗诏不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你说的是这份遗诏吗?」季鸿举起皇帝遗诏,移到火把边上。 穆王眼看着诏书燃烧起来,目眦尽裂,「季鸿,你竟敢焚毁父皇遗诏!」 「皇兄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吗?」季鸿一字一句道来,「成王败寇。」 穆王脸色骤然灰败,犹不甘心地扫过他身后的大臣,「你们说话啊,都哑巴了不成,难道你们就任凭季鸿这样胡作非为,泯灭圣意?」 没有一个大臣站出来说话,经歷方才那一场,他们已经心力交瘁。看着穆王疯癫咆哮,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惊才绝艷的大皇子。众臣心里只是一阵阵的嘆息。 季鸿将当时在场的群臣聚集到殿中叙话。或许是迫于形势或许是实在对穆王失望,他们接受了季鸿的提议,不对世人公布遗诏一事,拥戴季鸿即位。但作为交换,季鸿不得处死穆王。 季鸿本来也无意杀穆王,兄弟自相残杀的事他经歷了一场,不想自己也变成举起屠刀的那个。穆王最终被贬为庶人,驱逐出京,永生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从此,京城里少了一位王爷,深山野墺里多了一个自称是皇帝的疯子。 57.晾发 沈溟沐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赵绥绥接回身边。 一霎见面,沈溟沐还未怎样,小狐锦豹儿倒是扑过去与赵绥绥相拥着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拆分开,两个侍女又哭哭啼啼地讲起了水阁的惊心一幕,沈溟沐眼看着插不上话,只好先行离开,留她们主僕三人畅叙别话。 赵绥绥听到她们差点被火烧死又是揪心又是有愧,好像她是个叛徒一样,自己逃脱了,留她们还有钱若眉独自面对这样的兇险。那时候她们该是怎样的害怕。 好在平安归来了。 小狐锦豹儿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身处险境哪里睡得着,脱险后劫后余生的兴奋又迫使她们情绪高涨,经过和赵绥绥的一顿倾吐,情绪全被释放出来,人也乏了,相继倒在赵绥绥床上酣睡。赵绥绥帮她们脱掉鞋子,盖好被子。见室外午后阳光正好,走入光影里,任由日光大片大片洒在脸上。心里庆幸着她什么也不曾失去。 沈溟沐廊下立着,看到她经过,招手将她唤来。 他刚刚沐过浴,在白色中衣外面披了一条绿绫袍衫,墨发披散,滴答着水珠。看到她走上来,他将手上的葛布递给她,「帮我擦擦头髮。」 窗下有一张太师椅,他坐上去,闭目享受暖阳。 赵绥绥骤然被派了活,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下上前,捞起沈溟沐的一把头髮,放进葛布里,揉搓吸收水分。 「第一次帮人擦头髮?」 「嗯?嗯……嗯!」 「小时候我经常帮你擦。」沈溟沐嘴角微微勾起。擦觉少女动作过于小心翼翼,柔声提醒她,「你不妨大胆着,还能把我头髮扯掉是怎么着。」 赵绥绥被他逗笑,手上加大力度揉搓。 「小舅舅的头髮乌黑髮亮,比我的还要好。」 「绥绥头髮也很好。」 「我的过于细软了。」 沈溟沐没再搭话,静静享受着。赵绥绥看出他的疲惫,动作放得轻柔了。想着等丧礼开始,他有得操劳了,趁现在委实该好好歇歇。 头髮不再滴答水珠了,赵绥绥将葛布搭在栏杆上晾着,回屋取来一把梳子,把沈溟沐的头髮梳理齐整,也放阳光下晾着。 她呢,她坐在栏杆上,捧着腮看着她的小舅舅。 看着看着笑容就从瞳仁里逸了出来,藏也藏不住。 天上白云飘着,从云与云的缝隙里看,苍穹蓝得不可思议。近处几盆雪兰香专为烘托夏意,香气四溢。苍猊不知打哪钻出来,卧到主人椅下,硕大的身躯摊开,皮毛像地毯。 赵绥绥就这样坐着不说话,便觉日子轻快又美好。 偏生有人要打破这份美好,庆风走上前来,罔顾赵绥绥的阻拦,唤醒沈溟沐,在他耳边低语数句。 沈溟沐听完后回房里,??x?再出来时发冠已束好,衣裳也穿戴整齐,跟赵绥绥招唿一声匆匆去了。赵绥绥满脸写着不高兴,撇嘴道:「什么事啊,也不叫人家好好睡觉。」 沈溟沐去后不久,岑彧来访。听说了行宫里发生的事,他心急如焚,去钱相家里探望过,又急奔赵绥绥而来。 两人厮见了,小园里,岑彧抓着赵绥绥的手殷殷道:「绥绥,我好担心你。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你不知道得知行宫出事了我有多着急。我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舅舅也不是表姐,而是你。」 「其实……其实我当时不在行宫,小舅舅他……」 「真想不到会发生那样可怕的事。」他自顾自说下去,不曾留心赵绥绥的话,「假如提前预知,我说什么也要守护在你身边。」 赵绥绥笑道:「假如可以提前预知,谁还肯教皇帝受伤,皇帝不受伤,哪里还有后来的事。」 「你说的对,你瞧,我都煳涂了。」 清风打两人中间吹过,吹得赵绥绥身上的衣带子飘飘,不经意间拂到岑彧手上。他抓住那截带子,以指腹轻轻摩挲上面的花纹。 气氛一时幽微起来。 赵绥绥默默抽回带子,岑彧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子无限地贴近她,企图吻她。赵绥绥及时偏开头,不给他吻,「岑郎,咱们还没成亲,不可以这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可是我好想亲你啊,怎么办?」他噙着坏笑问她。 「不、不许亲。」 「只亲一下。」 赵绥绥固执地摇头。 岑彧放开她,冷冷地坐回石凳上。赵绥绥见他如此,凑过去问:「你生气了吗?」 「生气怎样不生气又怎样?」 「生气了就给你亲一下,不生气就不给亲了。」 「那我生气了。」 「骗人,压根就没生气。」 岑彧用胳膊圈住她,「好绥绥,给我亲一口嘛。」 赵绥绥虽然喜欢他,到底相处时间短,接受不来亲密动作,弱弱道:「不行的,于礼不合。」 「哼,藉口。」 肌肤间擦碰更厉害,岑彧捨不得怀里的温香软玉,正想说点什么安抚赵绥绥,好让她乖乖就范,颈间忽有热气喷涌。岑彧回头一瞧,正对上苍猊黑漆漆的大脑袋,吓得他当时就从石凳上滚了下去。 见到这一幕的赵绥绥捂嘴娇笑。 苍猊以为岑彧在欺负赵绥绥,沖他狂吠,甚至欲扑上前撕咬。赵绥绥赶在它有进一步的动作前制止了它,「苍猊,岑郎在跟我闹着玩的,你不要当真,快走快走。」 赵绥绥把苍猊推走。 岑彧心有余悸地爬起来。 赵绥绥揶揄他:「被一条狗吓成这样,岑郎好生狼狈。」 岑彧眉间隐现怒意,「你取笑我?」 「没……没有啊。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赶着安抚他,岑彧看着她柔眉顺目的模样,不悦轻烟般消散。坐下来照常同她说话。说到先帝大丧,京师百姓百日内不得奏乐嫁娶,他们的亲事得缓上一缓,不觉满目遗憾。 赵绥绥却早已没了心情,无论他说什么都虚虚应着。不再笑了。 沈溟沐来到闭春馆。有消息说李宿昨夜曾出没于此地。放眼整个闭春馆,他能投奔的人唯有温婉。 茶桌前对坐,沈溟沐向温婉抛出一个诱人的条件,「告诉我李宿的下落,作为回报,我帮你脱去乐籍。」 温婉没有立马回应,而是娴熟地摆弄着茶具,以茶夹挟取一撮茶叶置入紫砂壶底,再以沸水沖泡。 沈溟沐看着她优美的动作,提醒道:「婉儿,别任性。」 「沈大人是否认为我们欢场女子天生轻薄无情?」温婉的睫毛像两把小扇一样轻轻下撇,从中透出的薄光微含冷意,「否则怎会认为我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李郎?」 沈溟沐于心不忍,「在这里交待,我不会亏待你,到了刑部,你除了皮肉之苦,什么也得不到。」 「沈大人莫要在我身上浪费功夫,我什么也不会说。」 沈溟沐发出喟嘆的声音,为眼前美丽倔强的女子。温婉倒是不以为意,拎起茶壶,给沈溟沐斟了一杯滚烫的茶,「相识一场,好歹吃过我的茶再走。」 沈溟沐端起面前浅青釉色茶杯,生茶普洱,滤过舌尖,微带苦意。沈溟沐徐徐饮尽,起身,下楼。 在他去后不久,两个差役上来,带走了温婉。 58.提亲 温婉到底没挨过刑部的酷刑,交待了。沈溟沐根据她交待的地点,捕获了李宿。 谢奕花重金疏通救温婉出狱,彼时她身上已没有一块好肉,一双弹琵琶的妙指再不能抚琵琶弦。 谢奕泪湿眼眶,「你这又是何苦。」 温婉露出一抹苦笑,「李郎待我不薄,若连一点儿皮肉之苦不受就把他行踪泄露了,我于心不安。」 她现在俨然废人一个,闭春馆不肯再要她,谢奕带她回外宅养伤,之后又为她脱籍的事四处奔走,求到沈溟沐面前,沈溟沐帮了他们一把。 那之后谢奕将温婉收入房中,纳为妾室,据说过得十分和谐。 赵绥绥给班雀写信告知她近来发生的事。班雀来信渐渐少了,初初嫁过去那几日,她几乎日日能收到她的信,后来十天一封,半月一封,对归成杰的称唿也从归家那小子变成了归成杰再变为阿杰,赵绥绥便知他们夫妇感情和谐,她过得十分好。 班雀回信说近日京城里发生的事她有从公公嘴里听说,并不怎样吃惊,只暗暗庆幸赵绥绥和钱若眉无碍。另问赵绥绥,怎么就要和岑彧成亲了,不应该是沈溟沐吗? 赵绥绥又气又笑,平时揶揄她就算了,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和小舅舅成亲,哪里可能的事呢! 闲处光阴易过,一百日,也不过是一晃神儿的功夫就从指缝间熘走。眼看葡萄将要成熟。那架葡萄去岁未曾结果,今岁倒是结了好几串,葡萄粒子龙眼大小,密密挨挤成一串,绿油油的隐在葡萄叶子后面。 前日进宫里,钱若眉隐隐约约向她透露不出几日钱相会上门提亲。 赵绥绥心脏骤然一紧。即使隔了三个月,她还是没有准备好嫁人。年龄又实在不等人,周围相熟的姐妹们皆出嫁了,剩她一个,孤零零,名声也不好。 紧接着钱若眉又向她透露,提亲那日如果钱相提出一些非礼的要求,希望赵绥绥勿要介意,答应下来。 赵绥绥问是什么非礼的要求,钱若眉又避而不谈了。 为着避嫌,岑彧不能再与她私下相见,赵绥绥无从探问,一心等着钱相上门提亲。 岑彧无父,钱相算是代替他的父亲前来。那日是个阴天,天空飘着乌云,酝酿着雨丝。赵绥绥的心也和那天空一样,黑沉的,不见底。焦灼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小姐,没什么好焦急的,不妨坐下来绣绣花,定定心神。」 「阴天里绣花多伤眼睛!」锦豹儿反对,「我来给小姐薰香,用哪种呢,哦对了,沉水香,沉水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使人平心静气。」 「小蹄子,哪里懂这些!」小狐笑骂。 「庆风教我的,沈大人爱薰香,庆风常年给他熏,懂得可多了。香料也是他从沈大人那边拿过来的。」 锦豹儿爇上一块,放在兽金炉里慢慢的熏。不移时,香雾充盈房间,赵绥绥仿佛真的镇定下来许多。叫小狐去园子里剪些花,她们插花玩。 小狐剪来一挎篮,她们插了三大瓶三小瓶,或浓艷或素雅,被赵绥绥分别摆在房间不同位置,剩下两瓶无处安放,赵绥绥决意给沈溟沐送去。 路过中庭,看到花厅里钱相和沈溟沐不约而同站起身,朝门外走去,知他们聊完了,不由心跳加剧,加快脚步走到沈溟沐房间。进屋后背靠在门板上深唿吸,定了定神后方想起来此的目的。 放在哪里呢?赵绥绥环顾一圈,深以为床对面的橱柜最合适,不高不矮的,又是视线所及之处,便于赏玩。至于另一瓶小的则放在了窗下。 赵绥绥刚刚摆放好,沈溟沐就回来了。她对着他笑靥深深,「小舅舅,我给你送来两瓶插花。」 沈溟沐噢了声,「你来得正好,省得我去找你。」 赵绥绥知道沈溟沐要说亲事,呆呆不动等他说。沈溟沐叫她先坐下,说着自己也坐了下来。 「钱相来提亲的事你也知道,然而我既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具体答不答应还得看你的想法。」 赵绥绥惊讶道:「小舅舅这是何意?」 「钱相很认可这门亲事,岑家也没有异议,只要你答应一件事,婚期不日即可定下。」 「什么事?」赵绥绥屏住唿吸。 大概觉得难以启齿,沈溟沐过了很久才说,久到赵绥绥几乎窒息了。 「他们想验明你的处子之身。」 「什么?!」赵绥绥惊而起身。本就圆润的杏眸瞪得更加浑圆,身上一阵阵地发抖,寒意透嵴而出,迫使??x?她重新坐了回去,「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羞辱我……」 粉泪盈盈而落,滚过她脸上的胭脂,转瞬悄无声息地湮灭于花纱裙上。 沈溟沐装模作样地嘆息,「都怪舅舅,是舅舅连累了你。」 「又关舅舅什么,分明是他岑家,欺负我赵家无人。」 赵绥绥拈起帕子拭泪,楚楚可怜的模样,犹似蔷薇濯露。 沈溟沐走过去安慰她,她扑到他怀里哭了一场,末了,对他说:「小舅舅,我要见岑彧,我非要听他解释个清楚明白!」 这次见面的地点不是闺房也不是花园,而是花厅,专门招待客人的地方。 赵绥绥冷着颜面,头扭向一边,等岑彧解释。 岑彧嘆息道:「绥绥,你不能迁怒我,这是我母亲和舅舅的意思,我也无能为力。」 「只有放荡人家的女儿才会被要求验明正身,如今我们小姐清清白白,岑公子做这等无礼要求,传出去叫我们小姐以后怎么做人?纵是嫁过去了以后在姑婆面前也抬不起头。岑公子莫不是欺负我家小姐无人撑腰。」 赵绥绥口齿上不伶俐,特意带上小狐,叫小狐和岑彧对嘴。 岑彧见赵绥绥一言不发,一味叫个丫鬟出来应答,心里也不大高兴。 「我母亲和舅父并非无理取闹,只是那坊间流言不能不顾。我早相劝小姐不要和沈大人同住,小姐不肯听罢了。」 赵绥绥听见这话,心突突地跳,「什么流言,你……你说给我听?」 「小姐猜得到,何苦逼我复述那些下流言语。」 赵绥绥手撑着太阳穴,哀哀泣泪。过半晌问岑彧,「其他人我不管,我只问你,你也是这样想我的吗?」 「我当然相信你。」赵绥绥刚刚拨云见日的心情又因他的下一句话乌云密布,「既然你是清白的,又何惧给她们验。给她们验去好了,过了一关咱们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赵绥绥气煞,「归根结底,你还是不信任我!」 岑彧脾气也大,「小姐说我不信任你,那么我问小姐,心里可曾有我,若有我,为何连这点委屈也不愿为我忍受?我一心盼着与小姐成亲,小姐呢,恕我直言我看不出来有半分诚意!」 赵绥绥站起身,愤怒到不顾仪态,「你说我没有诚意,好,我就是没有诚意,这亲我不成了!」 赵绥绥说完这句话,摔了帕子,愤而离厅。 岑彧骤然慌神,急急忙忙追出去,然而任他怎么哀求怎么道歉也于事无补。赵绥绥的心突然硬得像石头,再也不是那软绵绵的样子。 赵老夫人有句话说对了,赵绥绥外表柔软,骨子里像她娘,认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苦苦求了一个时辰无果,岑彧被庆风请出去。 赵绥绥心里窝着一股火,无处发泄,寻出信笺给班雀写信,写一个字落一滴泪,没等信写完,信笺湿得一塌煳涂,早已不能用了。 岑彧被请出来时路过中庭看到沈溟沐躺在太师椅上闲闲的晒太阳,那条招人恨的黑犬趴在他脚下。岑彧不顾庆风的阻拦闯过去。 「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散布那些流言,为了能够霸占绥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是我散布的吗?难道不是从你心里流出来的?」沈溟沐眸子半睁半闭,惬意地享受阳光挥洒在脸上的感觉,仅从眼缝里睨他。 岑彧激动上前,他才动了一步,苍猊突然站起来,喉咙里发出低吼,摆出攻击的架势。 「放松,放松。」沈溟沐拿手摩挲苍猊脑袋,同时对岑彧道,「岑公子,我看你还是趁早离开为好,我家苍猊性子不稳定,万一把你咬了我怕不好向钱相交待。」 僵持一会儿,岑彧恨恨离去。 他去后不久,沈溟沐拍拍苍猊脑袋,「绥绥现在指不定哭得多惨,等她哭完该饿了,走,咱们去做饭给她吃。」 59.燕好 绿釉方炉放置在风凉的葡萄架旁,槽形炉身里舖满火炭,上方即可烤炙食物。 庆风从厨房端来许多签子,有兔签、鸡签、鸭签、羊签……沈溟沐随便抓取几样,拿去炙烤,烤得外焦里嫩了,撒上椒盐芝麻,叫小狐去请赵绥绥出来吃。 赵绥绥不情不愿的来了,顶着红肿的眼圈说:「小舅舅,我不想吃东西。」 「不吃也坐下来,陪我说说话。」说着把烤好的一把杂签放到她面前瓷碟里。 赵绥绥不忍拂沈溟沐面子,乖乖坐下。沈溟沐望着她笑,「瞧你哭的,都不水灵了,小狐赶紧给小姐倒杯水,趁早把流出去的补回来。」 「人家这般伤心,小舅舅还取笑我。看我嫁不成,你高兴吗?」 沈溟沐笑而不语。 小狐问:「这里有漉梨汁、木瓜汁、紫苏饮、甘豆汤,小姐想喝哪种?」 「先来一碗漉梨汁。」 小狐于是舀了一勺漉梨汁到琉璃碗中递给赵绥绥。 喝了甜汁儿,开了胃,再看眼前的鲜香流油的各种肉签不觉食指大动。拣起一根细嚼慢咽。 「吃得出什么肉吗?」 「只吃得出羊肉,其他的不太吃得出。」 沈溟沐笑。抬手又给她倒了一杯木瓜汁儿。 赵绥绥就着木瓜汁儿又吃了几根。方才出来时她还是抽泣的,勉强止住眼泪的模样,这会儿除了眼睛有几分红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食物的力量过于强大,让人把伤心也抛诸脑后。 「怎的不做些素签,光是肉签太腻了。」刚刚还扬言不吃的人这会反提起要求来了。 不待沈溟沐发言,小狐主动道:「小姐慢慢吃,我去厨房要些素签。」 赵绥绥肉签吃够了,只等素签回来。须臾,小狐带回来了藕签、韭签、还有豆腐签、香蕈签。赵绥绥大爱豆腐签,一气吃了两根,其他素签各取一根。 吃完由小狐锦豹儿苍猊陪着,园子里散步。 庆风看沈溟沐盯着赵绥绥离开的方向出神,说:「小姐好像没事了。」 见沈溟沐不答话,得寸进尺道:「大人什么时候对小姐表明心迹?」 沈溟沐白他一眼,扔下一句话,「把东西收拾了。」 庆风看着一片狼藉,咕哝道:「把我当丫鬟使了……」 大抵吃的过于饱的缘故,赵绥绥走了好几圈,把小狐锦豹熘得腿都酸了,赵绥绥便打发她们休息,独自在园子里闲逛。 不知不觉逛到沈溟沐的书房外,见他伏案疾书着什么,不禁扒窗细看。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沈溟沐无需抬头也知是她。 赵绥绥蹭进来,蹭进来什么也不干,只在门框上倚着,两只手在胸前绞来绞去。半晌没见沈溟沐有动静,便欲走。 沈溟沐忽然说:「坐。」 声音羽毛似的飘到耳朵里,赵绥绥顷刻不走了,搬来一把椅子,坐他身旁,看他写字。 他似乎在写奏章,内容她看不懂,只觉得字迹好看,清丽、苍劲、有梅花风骨。待写完了,摺子放一边晾着,目光转顾她,「找我有事?」 「没事。」赵绥绥低头摆弄衣带子。 隔了半晌又问他,「小舅舅你说,我是不是一辈子也嫁不出去了?」 「笑话,想娶你的人可以从咱们家门口一直排到北城门。」 赵绥绥「嗤」地一笑,「小舅舅净会安慰我,哪里有那么多人。」 时值黄昏,金光透窗而入,打在人身上,映得他们一双人儿光辉熠熠,仿若金玉。 「那么想成亲?」 「嗯……我成亲了小舅舅好成亲啊,小舅舅不是说等我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才会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么,我不想耽搁小舅舅。」 沈溟沐取来纸,欲再写些什么,闻言笔尖微顿,清冷的声线先于意识出口:「那我娶你好不好?」 他突然这样问她。 赵绥绥以为自己听岔了,半天缓不过神儿,「咦……咦?!」 「你把自己嫁给我,不就解决了我的终身大事?」沈溟沐又补充一句。 赵绥绥受惊吓不浅,僵在椅上。 「不用急着回答。回去慢慢考虑。」沈溟沐心神专注回纸上,「我还有事忙,你去吧。」 赵绥绥完全没了主张,听见沈溟沐叫她出去,便站起身,木偶般走了出去。假如她不是那么的心神不定,歪头看一眼,一定会发现沈溟沐的字迹歪歪扭扭,虫爬一样。 他把这件事想简单了,事到临头,不料慌成这样。沈溟沐不断搓着冰凉的手指,使它们回温。越看纸上的字越不顺眼,揉成团,丢进竹篓。掩盖他片刻之前的慌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第二天午后沈溟沐给赵绥绥端来一盘洗干净的葡萄。赵绥绥看到他进来心慌意乱,一双眼完全不知道看哪里,东瞅瞅,西顾顾。 沈溟沐把葡萄放她面前,「不是一直嚷嚷着想吃葡萄么,葡萄熟了又不吃。」 「是我们家的葡萄吗?」 「嗯,我们家的葡萄。」沈溟沐很满意「我们家」三个字,重重的重复一遍。 一样的字意思却不一样,赵绥绥垂首抿唇。她脸红的功夫沈溟沐早已剥??x?好一粒葡萄,剥一半儿皮留一半儿皮,擎着那一半儿剩的皮送到赵绥绥嘴边。 紫皮下的淡绿果肉晶莹剔透,赵绥绥就着他的手吸熘到口中,咀嚼之下汁水化开,酸甜爽口,赵绥绥露出笑容。 「看来是好吃的。」 「小舅舅没吃吗?」 「还没。」沈溟沐说,「剪下来洗干净立刻给你送来了。」 「小舅舅也尝一颗。」如法炮制地剥开一粒葡萄送到沈溟沐面前。 沈溟沐吞掉,甜到了心坎里。 「昨晚问你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赵绥绥拈着葡萄吃得正高兴,忽听沈溟沐问。当下只顾品葡萄,不回他的话。 她都餵他葡萄了,他怎么还来问这些? 沈溟沐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故作嘆息道:「看来是不同意,不同意罢了,我再替你选个如意郎君。」 赵绥绥急了:「你昨天跟我说了那样的话今天怎么还能跟我说这样的话。」 「那你叫我怎么办,你又不肯给我答覆。」 「我……我的心思小舅舅不明白吗?」 「不明白。」他非要她亲口说出来。 赵绥绥脸涨通红,头愈发埋到膝盖里。含煳不清咕哝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沈溟沐俯下身。 她声音小小,不留神听压根听不见:「我……答应……」 沈溟沐一条手臂忽从她背后横伸过去,一搂紧接着一抱,赵绥绥便猝不及防地从座椅里转移到了他怀中。面庞对着面庞,唿吸彼此相闻,赵绥绥剎那慌了神,眼睛像头惊慌失措的小鹿,四下逃窜。 沈溟沐不让她躲,掰着她的下巴叫她直视自己,「有那么害羞么!」 赵绥绥支吾着说不出来话,水眸无助地闪烁。未涂胭脂的唇饱满水嫩,沈溟沐以指腹轻轻擦过。赵绥绥心跳怦怦,不需贴耳也能听到。 沈溟沐吻下去。她的嘴唇软软的,含在嘴巴里像含花瓣、又像水晶冻儿,他轻轻地舔,慢慢地吮。未经人事的少女哪里受得了这个,碎碎逸出娇吟,勾人心痒难耐。 大掌在她身上游走,摸到哪一处哪一处软如春水。 赵绥绥的身子一开始很僵硬,渐渐放松开,享受着被他抚摩的感觉,还有他的亲吻。午后阳光耀眼,笼在身上暖洋洋。 沈溟沐这方面经验不是很足,一吻方歇,正思考着接下来的动作,赵绥绥忽然勾住他的脖子,小嘴主动凑上来给他亲。 明明吃的葡萄,神态却像灌了葡萄酒,迷迷离离,娇声娇气地喊他,「小舅舅……」身子菟丝花一样在他身上乱扭。 以前岑彧抱她她从不曾有过这样反应,只想着他赶快放开,省得给人看见。而今被沈溟沐抱着,又是搂又是亲的,她又不在乎给人看到了。全身都是酥麻的,像沉在蜜罐里,舒服得她什么也不想了,只想他不要停下来。 沈溟沐浅尝辄止。赵绥绥倒在他怀里,好一阵喘息。小狐锦豹儿隔帘看见,早避得远远。 沈溟沐一手搂着她,一手揉她秀髮,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赵绥绥芳心可可,却顾左右而言他:「朝事不忙吗?小舅舅迁了散骑常侍怎么反倒清闲起来了?」 季鸿践祚后,沈溟沐这个太子洗马顺理成章成了天子近臣,获封散骑常侍,赐下宅第一座,金银匹缎无数,只因赵绥绥留恋故宅葡萄,一直未搬。 「朝事重要,我的终身大事同样重要。」沈溟沐在赵绥绥耳边吐字,气息吹得耳朵痒痒。 「小舅舅……」 「什么时候了,还小舅舅长小舅舅短的。」 「不叫小舅舅叫什么?」 「你叫岑彧什么?」 赵绥绥闻言含羞带怯,半晌吐出俩字,「沈郎……」 「大点声,我听不清。」 「沈郎。」 沈溟沐大笑,将她搂得更紧。揉摸她满身琼脂,爱不释手。 赵绥绥也摸他,摸来摸去都是硬骨头,好生无趣。 「想什么时候成亲?」 「明年上巳节。」 「上巳节不成。」 「怎么不成?」 「我等不及了,今年就要成亲。」 赵绥绥被他蹭得咯咯直笑。 「好不好?」 「全凭沈郎做主。」 60.成亲(大结局) 沈溟沐朝季鸿讨了个旨意,赐婚于他和赵绥绥,以堵众人悠悠之口。 婚期定在十月初十,寓意十全十美。赵绥绥对这个日期很满意,天天盼着。说来也奇怪,和岑彧相好那段日子,她心里或多或少抗拒着成亲。她将之归结为闺阁小姐的日子没过够,没准备好成亲,然而又不能不成亲,一半拧巴一半期待。到和沈溟沐这里,则是完完全全的期待了。 她这才知道,原来真心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而当初的岑彧于她,顶多算个适合的成亲对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仪式需在新居举办,这日下了早朝回来,沈溟沐带着赵绥绥前往新居熟悉环境。新居里面物件一应俱全,仆奴也早已备下,搬过来即可入住。库房里堆着新帝赏赐的珠宝和绫罗绸缎,沈溟沐叫赵绥绥挑几匹做新衣。 赵绥绥一眼相中一匹轻薄花纱,花纱成乳白色半透明状,织着鲜艷锦鲤图案,每隔尺许安置一尾,又吉祥又好看。等到裙子裁出来,她搭配了石榴衫子石榴裙子,裙上外罩锦鲤花纱,行走间,锦鲤宛然如活。 她相貌不够明艷,原撑不起艷丽色泽,衣裳多着淡雅一类色,从不穿红着绿,难得的是这身石榴色衣裙罩了一层花纱上去立显柔和,不会将她衬得暗淡无光。 赵绥绥兴兴头头,提着花纱裙去书房给沈溟沐看,沈溟沐没对她的裙子做出点评,而是要她随他出去一趟。 到了地方赵绥绥一愣。沈溟沐带她来的竟是沈鸾的坟前。 沈溟沐跪在坟前,点上香烛,重重磕了三个头,再起身时眉眼俱潮。 「阿姐,我要娶绥绥为妻,婚期定在下月初十。倘若你泉下有知,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骂我狼心狗肺,会不会后悔引狼入室,你待我那样好,我却图谋你的女儿……我有非娶她不可的理由,除了她我不想要任何女人做我的妻子,你是知道的,打绥绥小时候起我就疼爱她,那时候是舅舅的身份,从今往后,我想以丈夫的身份继续疼爱她照顾她。令她一世平安喜乐这件事我想不会有人比我做得更好。阿姐,请你千万别怪罪我。」 赵绥绥跟着跪下来,双手握在胸前道:「娘亲你还不知道吧,沈郎现在是散骑常侍了,是陛下最信任最倚重的臣子,您当初的善举为朝廷培养了一位栋樑呢。沈郎对我很好,能嫁给他我很开心,我相信我们婚后的日子也会快快乐乐,就像当初您和爹爹一样甜蜜。沈郎担心你责怪他,可是我知道您不会责怪我们的,只要我们开心幸福,您一向支持。您现在在天上,一定微笑着为我们祝福吧?娘亲,请你保佑我们,平平安安,白头偕老。」说完,俯身拜下去。 沈溟沐又随她拜了一回,离开后赵绥绥心情不是很好。沈溟沐岂有猜不透的,问她说:「想念姐夫了?」 赵绥绥抽抽鼻子,含泪点头。 沈溟沐握住她的手,「走,我带你去见他。」 「沈郎知道父亲在哪?」 「一直知道。」 沈溟沐带她来到苦竹寺。 原来苦竹寺竹林里敲木鱼的老僧就是赵温。难怪上次赵绥绥管他讨水他是那样的神情,那时他就认出她来了罢。 她却认不出他了。他今年也不过四十出头,模样苍老得像花甲老人。 双目闭合,木槌在木鱼上有节奏地敲着,永远不疾不徐,不高不低,一个调子的敲着。 「要过去跟他说说话吗?」 赵绥绥摇摇头,她不想打扰他,能这样远远看着已经心满意足。倚着竹竿,从晌午看到黄昏。 回家后,赵绥绥惆怅了一场。很快又抛掷惆怅,欢天喜地地筹备起婚事。 因着这场婚事,赵家人都回来了。赵家二老虽不大满意,架不住是皇帝赐婚,说不出旁的来。苦中含乐送孙女出嫁。 赵绥绥从赵府出嫁,打扮停当,坐上来迎接她的厌翟车,车上装饰有绣额及时令鲜花。车后尾随一群孩童,以捡拾车上掉落的花卉为乐。 赵绥绥坐在车中,由车窗的雕花孔隙看向满街热闹人群,花冠子上的流苏荡来荡去,心境一时也像那流苏,盪悠悠。 到了新宅,赵绥绥由喜娘搀扶着下车,脚下铺着青毡,一直延伸到喜房。进到喜房,赵绥绥坐入帐中。 沈溟沐走进来,与她同坐。两人各持同心结一端。沈溟沐悄悄拉动同心结,大庭广众下赵绥绥不敢回应。端坐着不睬他,描金却扇遮颜。 到了撒帐环节,妇人们一个个手持提篮而入,提篮中装有金钱、彩果等物,抓取一把,往帐中抛掷。 侬既剪云鬟,郎亦分髮丝。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撒完帐,又有喜娘持金剪上前,分别剪去他二人一绺髮丝,绾成结??x?。 合髻之后是合卺。 一个瓠擘开成两个瓢,沈溟沐赵绥绥各执一瓢,交互饮了。时人喜欢用瓢占卜吉凶,饮完相继往床上一掷,一仰一合,乃大吉之兆。 掩帐讫,新郎官自去招唿客人。等到一切热闹散场,沈溟沐可以消消停停地和赵绥绥坐在一起说话,已是子夜。 红烛昏罗帐,如花美眷在前,人生惬意不过如此。沈溟沐抱住他的新娘,头挨着她的肩膀,心满意足道:「等这一刻等了好久。」 赵绥绥不用招唿客人,刚刚小眯了一觉,只是心疼他:「忙碌了一天,累不累?」 他抓起她的手,亲了又亲:「不累。」 红烛高烧,把他们的一双影子打在窗棂上,相依相偎,缠绵悱恻。她贴着他的胸膛,想到从今以后他就是她可以依靠终身的丈夫,笑意险险盛不住。 他为她摘花冠、宽衣解带,她扭扭捏捏:「蜡烛还烧着。」 沈溟沐下床吹灭一对高烛,另点一支小烛。烛光幽幽地散开,瞑瞑晦晦间,气氛骤然旖旎。笼着少女薄红的面皮,春色霎时在帐子里轻轻荡漾。 「小烛也不可以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点着,我想看你。」 他也不是什么都顺着她。 乌髮映雪肌,两丸水眸蕴含无限春情,偷偷一瞥,再一瞄。风生水起。 抱着她羊脂白玉似的身子,动情地起起伏伏。她乖巧如绵羊,偎在他怀里,沈郎沈郎叫个不停。身子娇软,声音也娇软,叫他不知怎样更好地疼。 念她初经人事,他不敢贪多,适可而止。第二日起来,梳妆打扮,她初初显露妇人风韵,眼角眉梢无一处不流露被爱情润泽的痕迹。 妆镜里看到庆风在沈溟沐跟前嘀咕着什么,等庆风出去了,不禁问,「有事吗?」 「无事。」 「那你们嘀咕什么?」 沈溟沐拿起一根髮簪往她髮髻上比弄,「庆风跟你讨锦豹儿,未知你肯不肯给,托我探探你口风。」 赵绥绥蹙眉,「这个庆风怎么回事儿,原不是和小狐好么,几时又搭上锦豹儿,我把锦豹儿给他,小狐怎么办?」 「小姐不用管我,尽管成全他们就是。」小狐手上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新鲜掐下来的蔷薇,她拣一朵粉色的插赵绥绥髻上,「我这么尽心伺候小姐,还怕姑爷不给我选个好的吗?」 沈溟沐畅笑:「那就这么说定了,锦豹儿许给庆风,我再给小狐选个好的。」 沈溟沐去后,赵绥绥道:「鬼灵精,你倒是会替自己邀赏。」 「还不是仗着小姐宠我。」 小狐笑眯眯。 给庆风锦豹儿办完喜事,沈溟沐留他们在府里看家,自己则带着赵绥绥前往凉州。季鸿登基后,加封归仁翰安凉侯,长期镇守西北。 沈溟沐成亲时他无暇分身,派了长子归成义前来道喜。眼下京城太平无事,沈溟沐向皇帝告了两月假,随归成义一道回凉州,探望义父,顺道为他引见赵绥绥。 赵绥绥想着到了凉州便可见到班雀,显得尤为兴奋,也不觉车马劳顿,一路上神采奕奕。沈溟沐直说她,「节省些精神头,别等到凉州反而蔫了。」 「才不蔫!」赵绥绥哼他。 待到真见到了班雀,不免大唿惊讶。 班雀腹部高高隆起,已然身怀六甲。抱她的时候碍于高耸的腹部,换了好几个姿势才抱成。 「分别不过一年,怎么就有身孕了?」 「还不是怪归成杰那个王八蛋,顶着个大肚子做什么也不方便,我恨死他了!」又贴着赵绥绥耳朵说悄悄话,「你不知道,他们习武之人,体力极好。」 赵绥绥也不是黄花闺女了,当然知道班雀说的是什么。 替她害羞。 「他对你好吗?」 「他敢对我不好!」 她回的中气十足,赵绥绥见她这股气势便知归小将军没少在她手底下受气。 晚宴的时候赵绥绥终于见到了归成杰,是个眉眼鲜活的青年,和班雀斗起嘴来你来我往,别提多有趣。归家长辈对比习以为常,逢班雀斗嘴斗输了,还要哄她,批评归成杰惹有孕在身的妻子生气。 恨得归成杰说希望哪天他也有孕,一家老小全来哄他。 众人啼笑皆非。 归仁翰性情豪迈,拉着赵绥绥在他下首坐,讲他同沈鸾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叫赵绥绥随着沈鸾叫他叔叔,别随沈溟沐叫他义父,论关系,他和沈鸾更近。听得沈溟沐直翻白眼:「义父您这么讲是不打算叫我孝敬您晚年了?」 讨来归仁翰一顿骂。 当然,最后赵绥绥还是随沈溟沐唤他义父。 归家气氛其乐融融,不但归仁翰好相处,他的夫人陈氏也是个温和性子,他们育有二子三女,除了出嫁的大小姐赵绥绥没见到,剩下来的相处起来都格外舒服。 班雀也与她的二姑姐小姑子相处融洽。 如此住下来,赵绥绥再不想走了,归家人也极力挽留,如此一直拖延到班雀孩子出生,期间皇帝几次三番派人来催,沈溟沐只是敷衍。 班雀诞下一男孩,为此夜夜哀嘆,说这孩子生于武将世家,将来也是个驰骋沙场的命。归成杰则高兴得没边,抱得比奶娘还勤,一口一个我的小将军。 沈溟沐赵绥绥在孩子满月后辞别归家人回京。 赵绥绥与班雀这一别,再见已是六年后。班雀归成杰带着孩子回来探亲。那时钱若眉生的小皇子六岁,赵绥绥和朱樱生的女儿,分别是两岁和四岁。 四女罕见地聚到宫里,在钱若眉的椒房殿说笑取乐。聊起少女时期的事,班雀想起在她娘家后院樱树下还埋着一只玉匣,里面存放着她们许下的心愿,朱樱早忘记许过什么愿,提议挖出来瞧瞧。钱若眉当即命人去挖。 玉匣被捧来,班雀迫不及待打开。里面四封桃花笺颜色尚鲜妍,宛如昨日投入。 四女各自打开自己的心愿花笺,放到一处看。 钱若眉:入主椒房。 朱樱:快快活活一辈子。 班雀:觅得如意郎君。 赵绥绥:情谊永在。 八年过去,她们每个人的心愿都一一实现。 (全文完)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