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竹马协议恋爱书》 第1页 《冤家竹马协议恋爱书》作者:柒零叄【cp完结】 简介: 夏斯弋从没想过,才上大二就会被家中催婚。 为躲避锋芒,他佯装出柜。 没想到直接被安排和斗了十几年的竹马钟至相亲。 两人见面即呛,饭局不欢而散。 可钟至出柜不成,夏斯弋也骑虎难下。 迫于压力,两人拟定假恋爱协议,定下了一条「反对一切彼此拒绝的亲密举动」的规矩。 ——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钟至开始逾规越矩,夏斯弋怒斥他遵守协议。 钟至微微眯起眼:「那不如清算一下你梦游时对我动手动脚的帐,先让我一一还回怎么样?」 夏斯弋气乐了:「我梦游?我怎么你了?」 钟至一向寡淡的眼神里浮起不怀好意的光点,指尖自眉眼滑过鼻樑,又落在唇间:「你全亲过。」 他道:「现在该我讨回来了吧?」 —— 开心最重要,弃文不用通知啦~ 第1章 你对我还有这种心思? 八月底,津松市的高温仍旧肆虐。 午后明艷的阳光从咖啡店狭长的窗口跃进,光芒中的炙热在低度空调地过滤下失去攻击力,温和地洒向正在窗边闲坐的青年身上。 光晕薄雾般地笼在他清爽的五官上,加持着他身上充满元气的青春感,看上去十分养眼。 唯独,他的心情似乎有些差。 夏斯弋眉眼微垂,勺匙在奶白色的拉花边缘搅动,隐约透出平静下裹挟的心烦意乱。 一个身形高挑的姑娘驻足在他面前,讨要联繫方式的便签纸才探出一半,就被路过的服务员连人带纸一併拽走。 淡黄色的便签纸在空中飘然翻身,不舍地依偎在夏斯弋脚边。 服务员边扯着人边低头小声道:「祖宗,你消停点吧,这个不行。」 她瞥了眼夏斯弋,见人没注意才继续说:「我在这做工拢共不到两个月,就见他在这相了三十几次亲,上大学的年纪出来反覆相亲,还一次没成,不是他有问题就是他家里有问题,别上赶着往火坑里跳。」 姑娘被迫歇了火,神色遗憾地看了眼夏斯弋:「啊?那也太可惜了……」 不远处的闲言碎语钻入耳中,夏斯弋淡然地拾起掉落脚边的便签纸,扔进垃圾桶。 服务员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的确一定程度上展现了他当前的窘况。 两个月前,他完成了大一学业,正欲好好享受假期,不料母亲突发奇想给他安排相亲,还明言要在大二开学前帮他找到对象,抓紧时间结婚。 夏斯弋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 但他深知父亲过世这些年来母亲的不易,尤其是当母亲泪眼婆娑地与他长谈一夜后,夏斯弋终究还是心软了。 左右不过是相亲,託词不合适就好,算不上多大的麻烦。 可夏斯弋怎么都没想到,他的母亲姜融霞女士竟然利用假期不间歇地给他安排了三十几次相亲。 连月来的「摧残」致使夏斯弋心力交瘁,于是他想到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三天前,他趁相亲失败佯装向母亲出柜,以此逃避无休止的相亲。 不出夏斯弋所料,母亲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取消了接下来给自己安排的相亲计划,声称要冷静冷静。 依照他的推测,母亲应该会循序渐进地和他谈心,试图一步步扭正他的性取向,而他也可以顺水推舟地摆脱相亲的「酷刑」。 变故发生在今早,姜女士兴高采烈地通知他,她物色好了新的相亲对象。 没错,是男的。 精神石化的夏斯弋骑虎难下,就这样迎来了他的第33次相亲。 夏斯弋捏住瓷杯,懊恼地摩挲杯沿。 希望稍后他能像之前的32次一样稳定发挥,顺利劝退对方并掩盖谎言。 「嗡嗡嗡——」 桌面上,手机提示栏的消息接连不断地滚动。 发消息的是棠光,他的大学友人,这人哪哪都好,就是花痴且聒噪。 眼下知道家里找了个男的和他相亲,更是来了劲。 夏斯弋指节微蜷,搭在屏幕边缘。 随着清脆的解锁声,他键动屏幕,看都没看发来的内容反手就回了一句「滚蛋」。 距离约定时间只剩不到三分钟,夏斯弋不再分神,开始在脑海里温习之前预设的各种说辞。 「叮铃——」 咖啡店的玻璃门关合,折射切割的光块在巧克力色的地板上呈弧状移动。 夏斯弋抬起眼,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发顶稀松的中年人。 中年人面带微笑地向他走来,步调不疾不徐。 看着对方手里鲜明火红的信封,夏斯弋不由得紧收了唿吸。 那枚红色的信封是相亲时双方携带的相认凭证,他相了这么多次亲,绝对不可能认错。 不至于吧…… 母亲就算再想他结婚,也不至于给他找个年龄差这么大的吧?还是说,她知道自己在撒谎,故意借这个机会敲打他? 夏斯弋脑乱如麻,思考功能随着对方的靠近逐步凝滞,直至彻底失效。 旧皮鞋与地面摩擦的声响沉闷,煎熬地卡在他的心跳频率上。 他喉结轻动,尴尬的寒暄还没出口,男人却径直路过,走向了他身后。 第2页 闹剧般的巧合就此终止。 夏斯弋如释重负,脑中的弦霍然松弛。 还好还好,不是他。 他微微向后仰身,涣散的目光却对上一双瞳色浅淡的桃花眼。 那人单手勾下脸上的纯黑色口罩,英气的骨相旋即冲散了眉眼间的多情感,促使整张脸展现出的情绪瞬间转变为寡淡疏离。 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夏斯弋条件反射般的警铃大作:「你怎么在这儿?」 钟至收好手边的口罩,轻笑道:「你不是在等我吗?」 夏斯弋下意识反驳:「你说什么鬼话,我——」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剎车。 这个时间出现在这家咖啡店的、与他年龄相仿的、男的。 夏斯弋倒吸一口气。 钟至瞄向先他一步进入咖啡店的中年人,云淡风轻道:「那信封,我随手送的。」 夏斯弋抬手,手边的勺匙意外磕碰杯壁,一声脆响震得他一激灵。 这样说来,他的相亲对象岂不就是这个和他不对付了十几年的烦人精?! 意识到钟至是故意转送相亲信物害他忐忑的,夏斯弋简直气得牙根发痒。 他额角的青筋暗跳,逐字地咬声道:「钟、至!」 钟至无谓地抿起唇角:「我在。」 说起他眼前这个笑得欠揍的傢伙,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他们两人的母亲拥有超过30年的友情,两家算是通家之谊,多年来交往甚密。两个家庭一直坚信在这种和谐氛围下成长的两人会延续上一辈的深情厚谊,成为超越血缘的手足兄弟。 可惜事与愿违,除了小到不懂事的那段日子,他俩就没有看对方顺眼的时候,而这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 两个出类拔萃的人,学习能力旗鼓相当,打起架来也平分秋色,像极了两块同极的磁铁,是天生的对手。 原本他俩也只是冤家,可自高中毕业后发生了那件夏斯弋至今都不愿回想的事后,他们关系就一发不可收拾,生生呛成了死对头。以至于但凡是认识他俩的人,都知道他俩势同水火。 总而言之,让他和钟至相亲,倒不如真同刚才那位。 在夏斯弋鄙夷的眼神里,钟至若无其事地落座桌前。 夏斯弋心思一动,起身快步走到前台:「请问我点的咖啡做好了吗?」 店员利落地查看订单,回復道:「稍等,马上。」 趁着等待的空晌,他又问:「能麻烦给我拿点盐吗?」 说完,他在店员费解的神情里点了点头,肆意抹黑起钟至:「是的,我对面那位口味比较……清奇。」 店员尬笑一声,尝试寻找食盐。 在连说了几遍不够之后,夏斯弋终于获得了一碟雪白的盐晶。 他取回咖啡,没好气地往钟至身前一磕,阴阳怪气道:「喝吧,我妈请的。」 钟至垂眸,瞟了一眼沾着咖啡渍的勺匙,轻笑一声:「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对我还有这种心思。」 夏斯弋:「?」 钟至点了点桌面,敲击的钝响伴着嗓音越过咖啡杯传来:「还真是欲行不轨的先兆,说说,往里面加了什么?」 夏斯弋狠剜了一眼钟至,他脸上尽是计谋败露的懊恼,顺着钟至混帐话回怼的力道倒是分毫不减:「可不是吗,下了药,保证你一口阳痿,终身保质,绝无返修可能。」 钟至煞有其事地摇摇头:「那可不行,你不用的东西我还是要用的,不然咱俩还是换换吧。」 他伸出手探向夏斯弋,试图交换杯盏,却被夏斯弋一手扣下。 继续僵持是没有意义的,夏斯弋忿忿点单:「服务员,麻烦再上一杯。」 稍时,一杯新的咖啡重新摆在钟至面前,上浮的冰块搅散了完整的花面,悄然散发着凉意。 钟至毫无防备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下颚瞬间因过载的味觉而僵直。 原来之前勺匙上明显的使用痕迹都是障眼法,这杯才是倒了盐的。 窗外夏风吹拂,树梢上晃动的幼芽阴影勾住钟至的眼角,拓下一层深邃。 钟至艰难地咽下这口盐咖啡,笑容温和得渗人:「几天不见长心眼了。」 夏斯弋得意地扬起嘴角,露出唇边明显的虎牙:「抱歉啊,一直都有。」 捉弄得逞,他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他懒散地向后倚靠,预备结束今日份的糟心:「差不多了吧?今天这事你不情我也不愿,回去就和家里说咱俩不合适,懂吧?」 钟至没说话。 夏斯弋提示性地敲了敲桌面:「还不走?」 钟至淡淡地抬起眼眸:「你确定不要留我待会儿?」 夏斯弋嚣张地嗤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鬼话:「难不成留你待到过年?」 「你说的有道理。」 钟至关掉手机的聊天界面,不紧不慢地起身。 霎时间,一种熟悉的诡异感包裹而来。 按照以往的经验,一般钟至出现这种反应的时候,他大概率要遭殃了。 就在这时,夏斯弋的屏幕亮起,是母亲的视频电话。 夏斯弋从兜里掏出蓝牙耳机,接通视频。 母亲兴奋地向镜头前靠拢:「弋弋,见到小钟了吧?高不高兴,惊不惊喜?」 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第3页 夏斯弋无奈地扯动嘴角,囫囵应声。 母亲笑道:「来来,让我和小钟说两句话。」 夏斯弋尴尬地抬起眼皮,瞥向刚被他下了逐客令的钟至。 许是察觉到端倪,母亲不满道:「你不会是和小钟吵架了吧?」 想起每次和钟至闹不愉快后母亲不停的唠叨,夏斯弋忙否认:「没,怎么会呢?」 镜头之外,夏斯弋急促地沖钟至招手,明示他过来帮忙。 钟至慢条斯理地扶住桌角,微微向前倾身,用口型对他说:「要我帮忙?」 夏斯弋服软地小幅度点头。 钟至淡定地探出一根手指,按住视频通话的静音键。 「我妈最近又开始研制新菜了,下次来我家你要是能包揽掉那些菜,我马上帮你,怎么样?」 夏斯弋顿时如遭雷噼。 叶阿姨的新菜向来堪比新型生化武器,上次他只吃了几口就腹泻了一天一夜,要是这次全部吃掉,那和提前在自己坟头蹦迪有什么区别? 在母亲夹带催促的疑惑声中,钟至的胁迫从容得欠揍。 「想好了吗?要做这笔生意吗?」 【作者有话说】 这只崽是受→夏斯弋(yi四声) →之后作话里可能会简称41 第2章 该不是我吧? 向前一步是险峭,后退一步是深涧。 夏斯弋进退两难,只能优先解决最紧迫的,于是硬着头皮应下了。 在他点头的同时,钟至取消了静音模式,伸手探近夏斯弋。 泛凉的指尖轻扫过手背,拨开蓝牙耳机盒,从中取出另一只耳机。 钟至戴好耳机,沿着方正的桌线绕到镜头前展露笑颜,理由也编得挑不出毛病:「姜阿姨,刚刚耳机出了点毛病。」 盯着视频小窗里钟至的表情,夏斯弋不屑地轻嗤一声。 不愧是十几年从不露馅的水准,在家长面前装乖倒真有一套。 听着钟至的胡诌八扯,夏斯弋一边标准地露出八颗牙陪笑,一边怨种地解决桌上那两杯能喝的咖啡。 他尝试在钟至打电话时给他餵盐咖啡,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自己倒是被原本给钟至点的那杯咖啡苦得头皮发麻。 漫长的通话中止于一声长「嘟」。 钟至摘下耳机,递送回原位。 夏斯弋目视着他送还耳机的动作,嫌弃道:「以后别随便戴我耳机,我嫌脏。」 钟至一顿,手指转了个弯,刻意重复了一遍摘戴的动作。 ? 夏斯弋一把夺回耳机放回盒子:「钟至,你三岁吗?」 钟至抿着笑意站起身:「不多不少,刚好大你半年。」 他移步离开:「答应我的别忘了,下次吃饭最好夸夸我妈的手艺,她一定会很高兴。」 夏斯弋怒火中烧地咬住后槽牙。 今天的事钟至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明目张胆地一再耍他,简直欺人太甚。 这场子他必须得找回来。 他灌下杯中的最后一口咖啡,径直向门外追去。 玻璃门开合,炎夏的热浪迎面扑来,顷刻间吞噬了夏斯弋自咖啡店里带出来的凉意。 「钟至。」 听见唿唤,钟至敛步驻足。 夏斯弋缓步从他身后靠近,停在距离他极近的位置上。 「跑这么快是心虚吗?」 夏斯弋熟稔地伸肘搭上钟至的右肩,向他贴近,音调闲闲:「还说什么我对你有想法,你明知道是和我相亲还来,该不是一直在暗恋我吧?」 手臂的温热顺着皮肤传来,糅进钟至的颈项间。 夏斯弋收回手,语重心长道:「那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吧,你没戏的。」 他没给钟至反驳的机会,恣意地扬长而去。 骄阳洒落,夏斯弋挥手作别,清风撩起他宽松的上衣,露出一段清瘦紧实的腰身。 钟至眼眸微动,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截白净的皮肤上。 · 远离了钟至那个讨厌鬼,夏斯弋的心情顿时晴朗起来。 尤其是想起刚才对方被他噎得说不出话的场景,简直想放个烟花庆祝。 他双手揣兜,意外掏出一颗独立包装的青梅。 小时候他食欲不振,母亲时常会给他准备这种青梅,后来养成习惯,他自己也会买一些备在兜里,闲时当成零食吃。 只是他分明记得上次买的存货都吃光了,还没来得及补。 难道是之前留下的漏网之鱼? 夏斯弋没想太多,剥开包装纸塞进嘴里。 酸甜的味道快速冲掉咖啡滞留在口腔内的苦涩,在舌面上留予一片甘甜。 一路步行,夏斯弋探头探脑地回到家。 母亲的工作时间比较机动,回来能不能见到人全凭运气。 比如现在,他就很幸运。 夏斯弋大摇大摆地走进家门,打开空调的制冷模式,享受着难得恬静的假期。 还没安生多一会儿,又有消息传来。 听着手机的振动频率,他用脚趾都能猜到又是棠光在找他。 等声音停下来,他才打开手机。 夏斯弋扫视下来,在那一长串的废话里提取了一个核心——棠光想知道他今天的相对象怎么样。 他低声嘆了口气,打下钟至的名字发给了棠光。 第4页 两分钟过去,棠光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夏斯弋放下接好的水,正要对棠光表示关切,一个名叫「脚踏两只船」的 qq群骤然弹出了一连串消息。 那是棠光在对季知新发疯。 群里只有三个人,季知新打字又慢,棠光巴拉巴拉说了十几句他才回了一句「这个玩笑不好笑」,然后开始疯狂@夏斯弋求证。 这一天已经足够抓马,夏斯弋心力交瘁,随手回復了一句便干脆按了静音,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中央空调源源不断地向外输送着冷气,消解着他身上的暑气和烦闷。 今天的事算是过去了,那之后呢?难道真要持续重复这个假期的「噩梦」吗? 夏斯弋若有所思地点动桌面,门口意外传来了按动密码的声响。 他打了个激灵,立刻往卧室里撤。 但显然来不及了。 「弋弋——」 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夏斯弋不甘地闭上眼,切换表情转身:「妈,这么早就回来,工作不忙啊?」 母亲挂好手提包,根本没管他说什么,快步凑了过来:「和小钟聊怎么样啊?」 夏斯弋演技拙劣地扶住额头:「那什么,我有点头疼,先回房休息了。」 母亲也不拦他,逆着他行进的方向朝门口走去:「行,那你睡吧,我去小钟家吃个晚饭,顺便说说你们的事。」 夏斯弋双目圆睁。 这要是去了,等她回来时估计他和钟至的婚礼流程都得定完。 他一秒转身:「妈,我突然又不疼了。」 母亲顶着一脸早有预料的表情,沖他笑道:「行,那咱俩好好聊聊。」 彻底被母亲拿捏住,夏斯弋无奈地折回坐下。 这一聊,就是十几个小时。 满满两杯咖啡吊着他清醒了一夜,被迫以最佳状态接受了一宿爱的教育。 这晚,母亲丢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和钟至试试看,要么继续相亲,相亲频率对比之前只增不减。 夏斯弋没有当场做决定,母亲也「贴心」地给了他一段考虑时间。 那晚,夏斯弋还从母亲那知道了一段他不知道的往事。 半年前,钟至正式同家人出柜,不料钟家接受无能,就连一向开明的钟母也保持中立,未曾对此松口。 钟至是同性恋的事,夏斯弋很早就知道。 他对这种事没有偏见,自然没放在心上,也没想过这件事会被钟家阖家反对。 本来事情发展到这也和夏斯弋没什么关系,可好巧不巧,几日前他佯装出柜的做法却意外改变了整个事件的走向。 他亲爱的母亲大人只用了一晚就完成了自我疏导,还抽空去了趟钟家。 钟母一想到对象是夏斯弋,突然就觉得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当即退步让他俩试试。 其实叶阿姨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是无迹可寻。 打小叶阿姨就对他百般疼爱,纵容程度堪比钟夏两家抱错了儿子,想要亲上加亲,也不是很难理解。 知晓了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夏斯弋总算明白了钟至欣然赴约的原因。 对于钟至来说,他就是僵持中的转机,可以打破家中抗拒同性恋的唯一突破口。 一旦撕开这个口子,钟家人的态度便不再是牢不可破的盾,假以时日,缝隙总会演化为准入的大门。 算盘打得真是提熘乱响。 但听母亲的转述来看,单凭他俩在咖啡店里见的这一面,恐怕还不足以豁开这个口子,这也意味着钟至定然还需要他的帮忙。 虽说和钟至搅到一起这件事单是想想就令他生厌,但和接连不断的恐怖相亲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如果猜测正确,他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找钟至聊聊,寻求一个互惠互利的解决办法。 有了摆脱困境的思路,夏斯弋挺身起床。 已是正午时分,他随便点了个外卖,试图在冗长的qq通讯录里寻找钟至的下落。 好在钟至万年也不换一次头像,即便没有备註,他还是找到了对方的qq。 没有任何赘余的寒暄,夏斯弋直接编辑发送,为空空如也的聊天界面划上了第一笔:「在?这qq你还用吗?」 半晌也没人回復,夏斯弋放下手机,开始洗漱。 等他回来的时候,通知栏上多了一通未接来电,备註是钟狗。 看着钟至未接来电,夏斯弋下意识地生出不悦感。 他条件反射般地回拨电话,语气不善道:「打我电话干吗?」 电话那头的钟至反诘道:「不是你先联繫我的吗?」 钟至的话唤起他的记忆,夏斯弋眉峰轻挑。 说到底他俩现在也算同病相怜,寻求一次友好交流的机会也不容易,这么呛火的语气属实不合适。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什么——」 「对了,马上开学了。」钟至打断他,「友善地给你提个醒,最近多注意身体。」 夏斯弋:「?」 钟至顿了一下继续说:「等新生入学你就该补上去年未完成的军训了,要是你今年再倒下,就没人背你去医院了,小倒霉蛋。」 夏斯弋:「……」 去年新生军训,他离谱地被蚊子咬到过敏,丢脸地一头栽倒在训练场地上,最后还是被钟至背去了医院。 第5页 睁眼后,他别扭的感谢还没说出口,钟至竟然幸灾乐祸地笑个没完,气得他险些多挂了两个吊瓶。 当时的嘲笑顺着记忆重新涌入脑海,夏斯弋憋闷地闭上双眼。 果然,和纯种狗是不能说人话的。 友好交流? 友好交流他大爷!!! 第3章 试试做我男友吗? 夏斯弋怒火中烧地挂了电话。 他还没放下手机,又一通电话打了过来,他反手接起电话,怒道:「你没完了是吧?」 听筒里传来尴尬地支吾声。 夏斯弋回神地移开手机,发现打电话的俨然换了人。 平白吼了季知新一通,夏斯弋难为情地舔舔嘴唇:「抱歉,我不知道是你,找我什么事?」 季知新呆滞地「哦」了声,找回了正题:「我是想问你,学生会招新的时候能来帮忙吗?」 每年新生开学,都是各社团最忙碌的时候,社团们各出奇招,用尽浑身解数招揽人才。 季知新所在的学生会虽然不缺人报名,但要和其他具有同样知名度的社团抢夺优秀能干的新生,也绝非易事。 大一下学期快结束那阵,夏斯弋因故错过竞选没有留任,但他私心对学生会还是很有感情的。 他不假思索地打算应下,脑海里忽而响起钟至的提醒,泄气道:「老季,不是我不帮忙,我去年不是没军训成吗?你们招新的时候我正好补训,撞车了。」 季知新似乎一早就考虑到了这个情况:「不耽误,我们不安排你干活,你训完就来坐着,不说话都行。」 夏斯弋困惑了:「不干活叫我去干吗?当吉祥物?」 季知新憨笑道:「你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我们部长说了,招新摊上坐点颜值高的,有招揽人气的作用。他听说对面社联预备找个『吉祥物』来,说我们也不能吃亏。」 一番言论听得夏斯弋有点哭笑不得:「哈?那对面找了谁?」 季知新那边立即没了声。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半咳地掩饰道:「就是那个,姓钟的。」 「……」 夏斯弋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 还真是哪都有他。 既然这样,那他还就非去不可了。 「下训时间是吧?」夏斯弋忿忿,「行,我去。」 · 新生开学的声势浩大,一夜过后,热闹便拥挤在的每个角落。 时间快速倒数,转眼到了军训时间。 津松大学共设有三个校区,每年的大一新生都会按照学院被分流划入除医学院外的两个校区。 夏斯弋入学时被分去了小校区,也是上学期末才搬来主校区,所以对这里也并不熟悉。 他换好去年学校发的军训服,提早到达了场地,寻找要併入军训的班级。 晨间的雾气刚刚褪去,湿漉漉地充盈在空气里,夏斯弋吸了吸略有不适的鼻子,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慵懒地倚靠在操场的围栏上。 新生络绎不绝地向场地聚拢,时不时有人向他的方向偷瞄几眼。 「嘟——」 一声尖锐的哨声穿透熙攘的人群,教官厉声的唿喊也顺着风声传来:「全体都有,集合!」 夏斯弋背部借力从围栏上弹起,他抚动帽檐,朝声源走去。 众人依照要求站好列队,教官旋即开启了讲话:「我是你们本次军训的教官,姓宋,你们可以叫我宋教官。」 大家配合喊道:「宋教官好!」 没有赘余的话,教官神情严肃地看向队头:「开始列队报数!」 报数时,夏斯弋自然地向右转头,意外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 纵然视野切换得极快,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是钟至。 他蹙紧眉间,危机感蹭蹭上涨。 无缘无故跑到军训场地来,这狗指不定又憋什么坏。 他卖力瞥动,妄图窥看钟至的行动。 此时的钟至正手提着透明塑胶袋,缓步踏上绿荫遮蔽的台阶。 他从最顶端的台阶处席地而坐,格外修长的腿随意向外一搭。交叠的树影镂空阳光,斑驳地映在脸上,模煳了表情。 曲明格跟随着坐在钟至身边,递给他一瓶冰水:「钟,这么优哉游哉地坐在一群方阵周围,也不怕拉仇恨值?」 钟至满不在意地接过水瓶,冰水的水汽从他抓握的位置聚集,沿着指缝外溢。 片刻后,看着零星向他们投射来的视线,曲明格眉峰挑动:「合着是我多虑,你待这儿只会招桃花。」 钟至始终没回復他,只沉默地凝视人群,搞得曲明格十分好奇:「半天了,你看什么呢?」 钟至持续出神,视线落在夏斯弋比去年更松垮的腰带上。 大学这一年,他差不多每天都能见到夏斯弋,时隔一年看见对方穿上同一套军训服,这才直观地发现了变化。 瘦了,比入学时更瘦了。 钟至放下水瓶,取出手机摆弄。 又是发呆又是玩手机,曲明格困惑万分:「不是,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钟至抽回些许神思,终于有了反应:「来逗逗小刺猬。」 曲明格:「?」 钟至打开qq收藏,翻动寻找一条来自两年前语音。 彼时,夏斯弋不知听谁讲了个冷笑话,他逢人就讲,每次开口却连五个字都撑不过就会疯狂大笑,根本无法正常讲出这个笑话。 第6页 某个周末,钟至接到了一条来自夏斯弋的长语音,听完良久,对方才告诉他发错了。 钟至半个字也没回,转手就把语音列入了收藏夹。 收藏记录一条条移动,终于停在钟至想要的那项上,他把手机音量调大,点击了播放键。 手机扩音器里传出夏斯弋的声音:「你听我给你讲个笑话啊,大师兄,大师兄他哈哈哈……」 话音被笑声拦腰截断,顷刻间勾起了夏斯弋记忆里翻涌的笑意。 坚持不过三秒,他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本板正标准的军姿也因此破功。 宋教官冷脸看向他:「笑什么笑?出列!」 夏斯弋一出列,不远处的语音即时中止。 他强迫自己下抑嘴角,铿然道:「报告教官,有人在方阵外干扰正常军训。」 宋教官驳斥道:「这种程度也算干扰吗?没看见全方阵只有你一个人在笑吗?10个伏地挺身准备!」 夏斯弋憋屈地俯身趴卧。 两个标准的伏地挺身完成,钟至那边继续播放:「大师兄练成,哈哈哈哈……」 听着自己的笑声,夏斯弋再次进入憋笑状态,手臂也骤然失力。 这样的行为顷刻间引起了教官的不满:「还笑?再加10个!」 夏斯弋咬住舌尖压制汹涌而来的笑意,可惜效果也不甚明显。 行,算你狠。 他腾出一只手,不计后果地直接朝钟至的方向比了一个中指。 「屡教不改,再加20!」 同坐树荫下的曲明格一阵看呆:「我去,什么情况?」 钟至慢悠悠地熄灭屏幕:「我放的是他高中时一听就乐个不停的笑话,还是他本人叙述的版本,效果加倍。」 看着还在做伏地挺身的夏斯弋,曲明格连连咂舌:「损还是你损,果然惹谁都不能惹你。」感慨完,他又问,「所以这个笑话完整版的是?」 钟至告知他:「大师兄练成铁头功,下山后被磁铁吸走了。」 「?」曲明格一头问号,「这哪里好笑?」 「不知道。」钟至摇头。 「那你又笑什么?」 钟至眼角微弯:「笑话本身不好笑,讲笑话的人好笑。」 曲明格痛苦地咧动嘴角:「搞不懂你,社团那边要布置社团场地了,千万别忘记来啊。」 钟至淡淡应声。 炽热的阳光无限拖长难捱的训练,教官的一声「休息」炸入人群,众人纷纷瘫软四散,唯有夏斯弋精神百倍地直奔钟至,大有当场报仇的架势。 他快速踏上台阶,影子盖住钟至的大半身子:「找事儿是吧?是仗着人多我不会对你动手吗?」 钟至半点也没受夏斯弋的影响,语气平缓道:「我就是想试试,一个人会不会时隔几年还会被同一个笑话逗得直不起腰,该不该说,你还是有点长进的?」 夏斯弋咬牙切齿地瞪他:「你有病吗?」 钟至抬头,树影的光点由发间移至眼尾:「说话礼貌点。」 夏斯弋嗤笑一声,转而扬起一个标准的微笑,换了个「礼貌」的说法:「请问您有疾病吗?」 有限的耐心耗光,他直接上手抢手机。 钟至眼疾手快地扣住手机:「抢别人手机就更不礼貌了。」 两人手掌交叠着争抢,暗暗较劲。 「给我删了那条语音。」 「发都发了,还不让人收藏?」 「发错人了发错人了,你到底还要我说几遍!」 「欻啦——」 钟至扬手提起塑胶袋送到夏斯弋面前,声响打破了争吵不休的僵持。 隔着透明袋子,夏斯弋看清了里面装的东西:冷饮、零食、驱蚊水、止痒膏还有防晒。 每一样都是为军训准备的东西。 夏斯弋抓握手机的力道倏而松弛,他态度缓和地接过袋子,言语间的倒刺也短暂平顺下来:「什么意思?向我求饶?」 钟至单手撑程地,身体自然地往旁倚动:「就是给你看看。」 只一句话,夏斯弋勉强落下的火气爆炸式地攀升到顶端:「你——!」 愤怒的情绪刚泄一角,钟至的母亲忽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作为津松大学的教授,叶阿姨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夏斯弋眼珠半转,一脸平静地把口袋交还给了钟至:「可以了,我看完了,你收回去吧。」 钟至瞬间觉察出异常,几乎在叶阿姨开口的同时转头向后望去。 「弋弋,开始补训了?」 「嗯。」夏斯弋点头。 「宝贝?」钟母看见钟至,「你怎么也在这儿?」 钟至哑然。 他和夏斯弋间无声的硝烟还残留在空气里,无论他现在说什么,恐怕都难以独自圆谎。 就在钟至飞速编织说辞的时候,夏斯弋弯身拽他起了身:「钟哥哥是专程给我送军训必备品的,看见我被蚊子咬了脚踝,还说要亲手给我涂药来着。」 夏斯弋将「亲手」两字咬得极重,望向钟至的眼神却澄澈又无辜:「是吧,钟哥哥?」 钟至平素总爱端着架子,别人照顾他可以,要他屈尊照顾其他人,那怕是比登天还难。 说完,他盯向钟至,静等他的反应。 岂料钟至竟毫不犹豫地点头称是:「嗯,蚊子包是要尽早处理,像去年一样过敏就不好了。」 第7页 一双手搭上夏斯弋的肩膀,用力向下按动。 夏斯弋顺着力道坐在台阶上,眼睁睁地看着钟至半蹲在几阶之外,从袋子里取出了止痒膏。 盒盖转动的声音清脆地扎入耳中,唤醒了困在惊愕里的夏斯弋。 钟至怎么回事?还真打算给他涂药? 钟至揉搓指腹化开软膏,伸手向他脚上的蚊子包靠近。 夏斯弋怪异地缩回脚,反被一把攥住脚踝:「躲什么?药不涂了?」 叶阿姨还在旁边,他也不能一脚踹开钟至,只得被动安分下来。 一段筋骨分明的脚踝暴露在外,白皙的肤色衬得两颗泛红的蚊子包格外显眼。 钟至伸出指尖,轻柔地压在他脚后跟上方的凹陷处。 夏斯弋很怕痒,钟至的手劲又轻,药膏从皮肤上滑过,冰凉和酥痒交织纠缠,如同细羽拨弄。 钟至边涂边问:「这样可以吗?」 虽然难受,但难得有整治钟至的机会,夏斯弋不由得喜上眉梢,他僵硬地梗着脚,应声道:「嗯,还行。」 得到回应,钟至接着问:「那要给我答案吗?」 夏斯弋迷茫地眨眨眼。 印象里,最近钟至根本没问他什么问题,又哪来的答案? 又是涂药又是说胡话,这人是被他气得脑子出毛病了? 夏斯弋不解地皱眉:「什么答案?」 钟至暂停动作,像怕他跑了似的重新捏住他的脚腕,继而悠悠道:「我是问你,要不要试试做我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41:卧槽卧槽,这狗疯了! 隔日晚8点更新~555今天可以拥有评论吗? 第4章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认真的? 夏斯弋震惊地屏住唿吸。 钟至这又在演哪一出?! 他错愕地注视着神色平静的钟至,连睫毛都充斥着惊疑。 周围人头攒动,声响嘈杂,最为明显的还是身边叶阿姨自动后退的脚步声。 夏斯弋机械地转头看向同样受惊的叶阿姨,叶阿姨也尴尬地看着他。 气氛一时凝固。 叶阿姨抬起手腕,看向腕间并不存在的手錶:「那个……弋弋,阿姨还有课要上,就先走了,你俩好好说,好好说……」 夏斯弋哽着声:「叶——」 望着叶阿姨匆匆离去的背影,他好像明白钟至胡言乱语的目的了。 他十分无语:「为了不让叶阿姨留下,你还真能想损招。」 钟至笑而不语。 片刻后,夏斯弋垂眸看向钟至还搭在他脚踝上的手,警告道:「再不松手,整个训练场就都会听见你从楼梯上滚落的惨叫。」 钟至从善如流地松开手,半调侃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认真的?」 夏斯弋堪堪舒展些许的眉头又重新皱起:「你什么毛病?演戏有瘾?」 钟至不动声色地补充道:「我是说,在父母面前。」 钟至补充的前提为夏斯弋提供了一种新方案,令他混杂的心绪短暂沉淀下来。 在父母面前装情侣。 的确,接受这个提议他就可以躲过相亲,钟至也能为以后的恋爱铺路,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缓缓抬眼钟至对视,那双淡色的眸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令他隐隐不爽。 场地上再次响起哨声,那是教官催促他们继续训练的信号。 夏斯弋瞥了眼还在等待他回答的钟至,不屑地轻哼一声:「等我们算清今天的帐再说。」 撂下这句话,夏斯弋扬长离去。 等上午的军训结束,钟至早已不见踪迹。 眼见众人四散,也到赴约帮学生会招新的时间了。 · 主校区的社团招新场地设置在四食堂前的广场,宽阔的广场上,各大社团规矩排开,蓄势待发。 社联的帐篷里,钟至对身旁的曲明格说:「有点吵,坐会儿我就走了。」 「别啊,还没开始呢。」曲明格朝钟至挪近了些,狠狠心咬牙道,「结束了我请你吃大餐!」 饶是抠门鬼曲明格做到了这一步,钟至仍不为所动,甚至关爱智障般地睨了他一眼。 面对素来吃软不吃硬的钟至,曲明格立刻切换战术开始卖惨:「你不知道,我们和学生会年年面对面,明明是齐名的社团,就是总也抢不过他们,一些双担两社团的新生,进来了也大概率会出走……」 钟至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余光意外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夏斯弋正突破人潮如织的新生,朝社团的方向折来。 他摘下帽子,拨扫散乱的头髮,细密的汗珠顺着濡湿的髮丝划过额角,掠过他泛红的脸颊。 似是感受到视线侵犯,夏斯弋偏过头来。 钟至身边,曲明格仍在劝说:「你就多坐会儿刷刷脸,帮帮我们呗。」 对视间,钟至接收了来自夏斯弋的全数挑衅,几不可查地扬起唇线:「嗯。」 「真不能……」曲明格出乎意料地拉住钟至,「你答应了?」 钟至眸光微敛:「那我反悔?」 曲明格反手抄起桌上的茶饮料,双手呈给钟至:「当我没说,您喝茶。」 夏斯弋进入学生会的帐篷,为防麻烦,他换掉了军训服。 再有一阵,新生就会大批量涌来,夏斯弋接过季知新递来的盒饭,争分夺秒地大块朵颐起来。 第8页 陆续有吃过饭的新生走进社团场地,夏斯弋的午饭也解决得差不多了。 一抬头,他发现钟至竟还在看他。 像极了要挑事。 隔着零星的人群,夏斯弋一筷子扎穿了泡沫饭盒,甩回一抹浓重的敌意。 新人逐渐多起来,众人纷纷进入工作状态。 钟至和夏斯弋在各自帮忙的社团帐篷里坐着,即便不说话,也像两块自带吸引力的活招牌,引得路过的人频频停留。 等待填表的同学接过夏斯弋递来的中性笔,撩动耳后的头髮,羞涩道:「学长,方便问你是哪个部门吗?」 一旁的季知新听到声音,僵硬地从兜里掏出一枚工作证,不由分说地挂在了夏斯弋脖子上。 夏斯弋困惑地低头拿起胸前的铭牌,目之所及,部门的位置上清晰地印着纪检部三个大字。 夏斯弋狐疑地睨了眼一向老实的季知新,没当场拆他台。 询问的同学会心一笑,悄悄在意向部门的栏次添上了纪检部。 夏斯弋沿着椅子向后仰身,低声向眼神闪躲的季知新询问道:「谁教你的?」 「我部长。」季知新即刻出卖了幕后推手,「他让我这么干的。」 看着离去的同学,夏斯弋摇了摇头:「缺德啊,真缺德。」 他直起身子,坐回了原位。 虽然来之前说好了不干活,但真看着这么多人忙前忙后,夏斯弋也没法置身事外。 夏斯弋卖力地帮学生会宣传,时不时向钟至的方向瞥几眼观察情况。 非常好,招揽效果比他差远了。 忙碌加快了时间流速,人群终于散得差不多了。 两个迟来的女生停在社联和学生会的帐篷间,正犹豫要去哪个。 这时,钟至隔空向他们递出了一份招新传单:「要来社联试试吗?」 眼见两人向社联偏行,夏斯弋较劲似的也向她们抛出橄榄枝:「学生会也在招新,什么类型的锻鍊都有。摄影入门去新闻部,晚会主持去宣传部,锻鍊口才去外联部,总有适合你们的地方。」 两人心动于他的解说,移步走向学生会。 夏斯弋一阵得意,宣告胜利似的沖钟至挑了挑眉。 岂料两个姑娘填好表格,当即手挽着手摺回钟至面前:「我们还能报名吗?」 钟至莞尔一笑,欣然递笔:「当然。」 夏斯弋一脸茫然,一种被骗的感觉油然而生。 「等等。」他心塞道,「填了我们的表怎么还去对面啊?」 「学长。」姑娘们弯起眉眼,填写信息的动作半分也没耽搁,「多尝试才能知道自己适合什么社团啊,小孩子才做选择。」 「……」夏斯弋哑口无言。 季知新持续憋笑,还是没忍住破了功,哈哈直乐。 面对钟至温和的假笑,夏斯弋憋闷地脱下外套,拿起军训服:「走了。」 季知新追了几步:「你生气了?」 夏斯弋拍了拍手腕,示意季知新看表:「看看时间,想像力这么丰富,待在纪检真是屈才了。」 离开招新现场,午休时间所剩无几。 夏斯弋懒得回宿舍折腾一趟,索性直接去了训练场地。 没歇多久,下午的军训正式开始。 报数时班里缺了一个人,训练不受影响地照常进行。 约莫四五分钟后,一声有气无力的「报导」打破了规整的平静。 迟来的女同学脸色煞白,侧面看还微微弓着后背。 教官半转过身,正色厉声道:「上午我说过,迟到一分钟跑一圈,截至刚才你迟到了四分钟,罚跑四圈后回来集合。」 女生面露难色:「报告教官,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我、我肚子疼。」 教官完全没领会女同学隐晦暗示的难处:「迟到就是迟到,不接受任何藉口,不舒服就回去休息,明年重新军训。」 女生低头喃喃:「不能重修,重修就没有奖学金贴补了……」 她说话的音量本来就很低,到末尾更是声如蚊吶,只有站的离得她最近的几个同学能勉强听见。 这其中就包含了夏斯弋。 她擦掉额前的虚汗,咬牙向前跑,只两步就踉跄地差点摔倒。 「报告教官!」 一片沉默的安静中,夏斯弋的嗓音突破了闷热,洪亮而清澈。 宋教官:「说。」 夏斯弋:「这位同学身体不适,我可以代她受罚吗?」 教官注视着这个之前惹过事的「刺头」,锋利的眼尾下压,语调严肃:「替跑翻五倍。」 方阵里传出细小的唏嘘声。 这意味着如果替跑就要加码到20圈,这样的要求,摆明是变相拒绝。 「安静——!」 教官平视着扫过众人,刻意在夏斯弋面前多停了几秒:「任何人都要为犯过的错误承担责任,军训不是给你们出风头的地方,做任何决定前,先掂量好自己的斤两。」 女生失落地低下头,不想拖累别人,自行迈开步子。 训斥的话音刚落,夏斯弋径直迈前一步:「报告教官,我替!」 教官不满地皱眉警告道:「想好了,跑不完你今年就不用继续训了。」 夏斯弋神情坚毅:「是!」 教官扭头对身后的女同学道:「入列吧。」 第9页 夏斯弋步伐地走出列阵,张扬地踏上砖红色的跑道。 午后毒辣的阳光铺天盖地地炙烤着塑胶操场,散发着灼热的气息。 他路过一个个方阵,感受从四面八方投射来的视线,其中也包含那位女同学歉意又感激的目光。 5圈…… 10圈…… 15圈…… 随着圈数不断累加,炎热对体力的蚕食也逐渐明显,汗水从胸前聚集,坠动时带来接连不断的细痒感。 夏斯弋无暇顾及周围,专注地调整着唿吸。 可出现在跑道旁的钟至还是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尤其对方手里的那瓶水。 他很渴,这种干渴程度甚至让令忽略了和钟至间这种恼火的见面频率。 最后半圈,钟至还站在跑道旁。 夏斯弋在距离方阵百米开外的位置停下,大颗汗珠顺着鬓髮落在地上。 钟至的声音先于本人向他靠近:「爱多管闲事的性格怎么一点也没改?」 夏斯弋粗喘着气,瞪向钟至的气势也削弱良多:「不会说话就闭嘴。」 这些年来,他最能拿得出手的运动就是跑步,跑完20圈对他来说也不算困难,但要是不帮那个学妹,她怕是会为那份奖学金跑进医院。 钟至抬手:「淡盐水。」 夏斯弋怀疑地掀起眼皮:「你下毒了?」 钟至面色不动:「没准呢。」 夏斯弋一把夺过那瓶水,这种时候,哪怕有毒他也只能「饮鸩止渴」了。 水流温和地浸润口腔,缓解着他的焦渴感。 「喝了我的水我就当你答应了。」 「答应」这个字眼一入耳,登时唤起了钟至与他协商假恋爱的记忆。 夏斯弋一口水喷出,洒了一跑道。 钟至早有预料地后退半步,幸灾乐祸地递来一张纸巾:「慢点喝,都说了喝这么快伤身。」 夏斯弋扯来纸巾,擦掉唇边的水渍,嫌弃地往钟至手里一塞:「你什么霸王条款?」 钟至浅笑:「不不,这是只针对你一个人的条款。」 夏斯弋睨向钟至。 他和这傢伙虽然斗了许多年,但始终心照不宣地在双方家长面前扮演了一对关系和谐、偶尔斗嘴的。若真同意假恋爱,也不过是在原有伪装程度上再加一点,没有多难以接受。 但毕竟也是关乎自身的大事,还是得仔细思虑。 不远处,教官沖他吼道:「干什么呢?跑完还不迅速入列!」 夏斯弋收神。 算了,还是先应付下午的军训吧。 他对钟至说:「今晚9点在这儿等我,再烦我,一切免谈。」 夏斯弋跑回队列。 入列后,教官终于分辨出迟到的女同学不是装病,特许她离开休息。而他则被当成典型,成了军训首日立威的工具人。 军训结束后,夏斯弋匆忙吃完饭回了宿舍。 热水澡唤起了他体内沉睡的疲乏,他放松地仰躺在床铺上,明明感觉好像还有事要做,却终究没能抵抗住铺天盖地的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夏斯弋才稀里煳涂地被吵醒,他不胜其烦地摸起手机看消息,晃眼的屏幕在他面前逐渐清晰。 钟至:「夏斯弋。」 钟至:「解释一下。」 钟至:「你人在哪儿?」 夏斯弋倏而惊醒,勐地从床上腾起。 完了。 他好像把钟至忘得一干二净了。 【作者有话说】 钟·半夜人在操场·至:我这么大一个老婆呢? 第5章 你要和我睡一起? 夏斯弋迅速下床,披了件外套就往宿舍外沖。 见状,室友忙叫住他:「哎,你睡懵了?不到三分钟就要关寝了还出去?难不成女朋友在外面等你啊?」 夏斯弋脚步不停,夺门而出,下意识脱口道:「比这严重,出大事了!」 他跑出寝室楼,直奔操场。 夏斯弋坚信他今天是水逆了,下午跑完晚上跑,简直没完没了。 操场上方的大型照明灯尽数熄灭,只剩月色极尽温柔地驱逐着广袤的黑暗。 夏斯弋站在操场入口,看着操场里唯一的人影,头疼地闭了闭眼。 两道狭长影子被月光无限拉延,在温和的晚风中相互靠近。 坐在假草坪上的钟至始终没回头,只在夏斯弋即将靠近时端起了手机。 「三、二、一。」 说完,他回头看向夏斯弋:「宿舍关门了,你迟到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夏斯弋:「……」 迟到的错处令夏斯弋落于下风,无法像平时那般理直气壮地怼回去。 他理亏地嘆了口气,俯身蹲在钟至身边,试图解释:「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是真累到睡着了。」 钟至无声地移动视线到他身上,浅淡的月光盛进他的盈亮眼眸,透出暗藏其中的审视感。 夏斯弋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别扭道:「不管怎么说,今晚的事是我对不住。」 钟至扭回头,长吸了一口气:「行啊,反正现在也回不去了,走吧,我们开房详聊。」 夏斯弋差点没蹲稳,冷哼道:「我是听障了吗?你要和我睡一起?」 钟至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淡然道:「开房、聊事、不睡觉,有什么问题吗?」 第10页 「嘁。」夏斯弋翻了个白眼,「自然是怕打起来损坏酒店物品还要赔钱。」 钟至颇以为意地点点头:「也是,那就去你家。」 夏斯弋愠恼地蹙起眉峰:「要脸吗少爷,舍下家里那么大房子到我家屈尊?」 钟至并未对他这种略带讽刺的称唿做出反应,继续按照既定的言语轨迹说着:「我家没人,我没钥匙。」 「密码啊,还有指纹,你手被砍了?」夏斯弋反驳。 「我妈前两天看了个新闻,说指纹锁的安全系数低,第二天就换锁了。」 「那你打个电——」 钟至打断他:「电话打过了,没人接,我无家可归。」 一番驳斥下来,钟至堵死了他设想的所有解决办法,夏斯弋干脆破罐子破摔了:「那你自己住酒店去。」 钟至安静了几秒钟,才悠悠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为什么回不了宿舍?你现在是想把我一个人丢下吗?」 看着对方那副理所当然赖上他的模样,夏斯弋暗暗舔动牙尖,又很快泄了气。 得,今天他理亏,就忍这一回。 他没好气地压住钟至的肩膀,借势起身离开:「还不跟上?大少爷。」 两人从无人值守的偏门走出校园,打了辆计程车回家。 客厅的灯光未熄,告知了夏斯弋母亲还没睡的事实。可人都领到家门口了,他也没法扔回去,只好硬着头皮开门。 客厅传出指纹识别成功的声音,姜女士惊喜地从沙发前转过头来:「弋弋,你怎么回来了?」 夏斯弋绕开母亲提出的关键性问题,岔开了话题:「怎么还没睡?」 姜融霞举着手机:「和你叶阿姨视频呢,你——」 话说到一半,她顿住声音,关注到了他身后的钟至。 她默默点击屏幕,翻转镜头道:「叶子,我好像看见你儿子了。」 镜头之外,钟至淡定地打起了招唿:「姜阿姨晚上好。」 他的眸光移低了些,正对镜头里的母亲:「叶教授晚上好。」 房间里一时间静谧非常,空气中隐隐飘散着诡异的尴尬。 突然间,夏母夸张地扶住额头:「哎呦,你看我突然就困了呢,你俩随便啊,就当我不在。」 逃遁手法与下午的叶阿姨如出一辙。 房间「咔哒」上锁,内里旋即传来母亲压低却兴奋异常的话音。 「我现在相信你说小钟对弋弋表白是真事了。」 「我骗你干吗?」 「你说他俩晚上还一起回来,是不是要成了?」 「我觉得有戏。」 夏斯弋:「……」 他嘆了口气,不客气地向后扫了眼钟至:「你住客房吧,洗漱用品、换洗衣物什么的自己找,反正你也知道在哪儿。」 说完,夏斯弋穿上拖鞋,直奔卧室。 整理好床铺,之前积蓄的浓郁睡意却难以在漫长的中断后接续,敲门声在他没睡着的间隙里插了进来。 钟至的嗓音隔着门板响起:「我能进来吗?」 夏斯弋随口一应。 进入房间,钟至就站在门口,没有再靠近:「聊聊?」 夏斯弋缓缓抬眼:「事情都让你做到这份上了,还能聊什么?」 钟至没说话。 夏斯弋继续说:「千方百计让我带你回家,不就是想增加军训时向我『表明心迹』的可信度吗?这样即便我不同意你的提议,你也能靠『努力追求我』这件事得到长远的益处。20岁生日没过,800个心眼倒是先长全了。」 听完夏斯弋的分析,钟至反而放松下来,他往门板上一靠:「知道你还带我回来?」 夏斯弋不情愿地撇撇嘴:「因为我答应了,你猜得很准,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以后这种事少做,我可不是每次都有顺你心意的心情。」夏斯弋掀起被子背过身去,「新睡衣在右边柜子第二层,出去关上灯,快走不送。」 窸窣声从身后传来,灯光继而熄灭,覆住夏斯弋萌生的心事。 深夜降临,碎星跌进窗台,点起暗淡的光线。 睡不着的钟至出来接口水喝,回屋时险些被客厅里忽然出现的背影吓了一跳。 夏斯弋正坐在沙发上。 冷调的月光从他的肩颈处倾泻下来,沿着奶咖色的睡衣袖臂洒开,静静停在他手持的照片上。 自高中毕业后他们关系恶化,夏斯弋就再也没在他面前这么安静过了,此刻重新见到,竟有几分久违的陌生感。 钟至抿了抿潮湿的唇瓣。 他垂下手,换了个姿势拎住水杯,提示道:「你军训还没结束,睡不着也回去躺着,干坐着只会更累。」 夏斯弋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馈。 钟至又叫了一声:「夏斯弋?」 夏斯弋的背嵴线条一松,像是嘆了口气,他把照片掖进袖口,旁若无人地回了房间。 看着夏斯弋紧合的房门,钟至略感怪异地转了转杯沿。 那种生僻感在他身上留滞良久,最终淹没在漫长的失眠中。 钟至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的,等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他简单拾掇了一下准备回学校,才发现姜阿姨还在家。 姜阿姨沖他招了招手:「小钟醒了?弋弋先回学校军训了,你快先来吃口饭。」 第11页 钟至很清楚经过昨天的事后姜阿姨肯定会抽时间找他聊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着急。 不过夏斯弋已经同意会在父母面前假装情侣,他也是该为这个即将维持不短的一段谎言铺好路。 钟至坐在饭桌旁,面带微笑地接过姜阿姨递来的筷子。 观察到姜阿姨屡次欲言又止,他收了收筷子,先行开启了话题:「姜阿姨,我能拜託您件事吗?」 姜融霞停下筷子:「这是什么见外话,你有事就说。」 钟至端正地摆好筷子,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可以的话,能不给先夏夏安排相亲了吗?我们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突然间要他接受这种关系,肯定还需要时间,所以……」 「那肯定啊,我昨天和你妈妈——」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姜融霞及时掐断话题,「阿姨是绝对支持你的,所以放心好了。」 钟至点点头,重新拾起筷子。 姜阿姨和他聊了很久,以至于他要离开的时候已经临近午饭时间了。 走之前,姜阿姨塞给了他份便当,还叫他以个人名义给夏斯弋送过去。 欺骗家长的愧疚心固然存在,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依照钟至对夏斯弋的了解,这个时间他应该又去学生会帮忙了。 中午的工作随着人潮散去暂告一段落,夏斯弋正坐在椅子上换外套,一道影子遮住了他眼前的光。 夏斯弋抬头,邹科正站在他面前。 邹科神情不屑地扫过他:「无关人等怎么坐在我们的场地上?万一影响了社团形象,谁来负这个责?」 还不待夏斯弋做出反应,季知新先坐不住了,他拍案而起:「邹科,怎么说话呢你!」 邹科故意抬高声调道:「我说错了吗?一个被学生会淘汰的人,坐在我们的活动场地,不合适吧?」 季知新气愤地上前两步:「要不是夏斯弋没参加竞选,还轮得到——」 夏斯弋用力攥住季知新的手腕,遏住他的话头:「季知新。」 季知新不甘地咽下到嘴边的话,转而道:「夏斯弋是我请过来帮忙的,你说他是外人可以,他一个外人尚且对招新的事尽心尽力,你又为招新做了什么?」 最近邹科私事缠身,集体会议频繁缺席又不配合安排早就引起了非议,眼下事情被捅到明面上,多少有点难堪。 气氛陡然微妙起来。 邹科避开众人的目光:「我之前确实有事,今天下午我会来的。」 他佯装嗓子不舒服,咳了几声后悻悻离开。 来送饭的钟至正巧目睹了全过程。 他向左偏行,肩膀迎着前行的邹科重重一撞。 邹科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更显出身上落荒而逃的气息。 他停下脚步,正要张口怒骂,意外对上钟至锋利又冷淡的眼神。 「长点眼睛。」 钟至声音低沉,配上遮住半张脸的纯黑口罩,显得格外不好惹。 邹科默默敛回眼神,向一旁撤开。 季知新愤愤不平地坐下,对夏斯弋道:「干吗不让我说?要不是那天你家里有事,那个位置哪轮得到他,你看他捡完漏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夏斯弋「啧」了一声:「以后别说这种话,能竞选成功本身就是实力,以后该正常工作的地方你好好配合,别掺杂私人感情。」 季知新不满道:「是他先针对你的。」 「那是我和他的事,我自会处理。」夏斯弋规劝道,「你见过我吃亏吗?」 季知新点点头。 夏斯弋拍拍他的肩膀:「行了,这点小事给你气成这样,刚才站那的要是钟狗,估计你得进医院。」 出口的话还没失温,钟至的声音便从一旁传来。 「是吗?」 钟至拉下口罩,绕到夏斯弋面前,神色意味不明。 众人纷纷看向两人,看戏的兴致远比邹科来找茬时高涨得多。 就在大家以为剧情即将到达高潮时,钟至却端着一份便当送到了夏斯弋桌前。 他语调温和地提示道:「吃饭。」 一颗置于饭盒盖上的青梅微微晃动,摇摆的幅度骤然吞没于众人震惊的视线之中。 周围几人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他俩这是……休战了? 【作者有话说】 可以求点海星嘛~拜託拜託~ 第6章 在追你,看不出来吗? 放好饭盒后,钟至悄然离开。 季知新被刚才那幕沖得脑仁生疼,他警惕地一把捞过钟至送来的那份饭:「你先别动,我看看他搞了什么名堂。」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从饭盒的缝隙处向内窥看。 盖子上的青梅顺着倾斜的角度下滑,正好跌在夏斯弋面前,他随手拿起青梅,撕开包装送进嘴里。 「哎——!」 季知新紧张地拽住夏斯弋,还是没来得及制止他随便吃钟至送来东西的行为。 夏斯弋轻然一笑:「不用那么紧张,饭是我妈做的,他就是顺路送过来。」 季知新松了口气,转眼间又生出了新疑问:「不对啊,他怎么会顺路从你妈那带饭回来?」 面对季知新的问题,昨晚他带钟至回家的事重入脑海,他心虚地支吾着:「那个……」 第12页 胡编乱造的瞎话还没在夏斯弋脑海中成形,季知新倒是自行找到了答案:「哦对,你军训完就过来了也没空接你妈电话,阿姨来学校找不到你,是会第一时间找他。」 夏斯弋干笑一声,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 虽说季知新自高中时就与他交好,但眼下他和钟至私下达成契约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夏斯弋垂眸看向饭盒:「我妈不知道我吃完饭了,你还没吃吧?不嫌弃的话吃这份?」 季知新欣然接受:「那嫌什么,我可太怀念阿姨的手艺了。」 看着眼前暴风吸入的季知新,夏斯弋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还是这个好煳弄啊。 · 时间在日復一日的风吹日晒中流逝,漫长的军训终于画上完整的句点。 夏斯弋回归正常的大二生活,虽然落下了一部分课程,但总的来说不算问题。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第一堂课就出了么蛾子。 这天早上他赖床晚起,等到他慢吞吞地走出宿舍楼时,才勐然惊觉搬来主校区上课的事实。 从前在小校区,哪怕只剩几分钟也能从被窝抵达教室,可主校区这边的面积是那边的6、7倍,他就是插上双翅膀也飞不过去了。 等他气喘吁吁地挣扎到教室,迟到已近10分钟。 手机里,棠光催促的信息滚满了一整屏。 夏斯弋从后门向内瞥看,一眼就找到了棠光给他占的座。 趁老师写板书的间隙,夏斯弋悄悄熘进来。他迈步很轻,并未引起老师的注意,正当他准备落座时,前排的人突然重重地清了一下嗓子。 夏斯弋火速反应,在老师关注的眼神投来前稳住了坐姿。 危机解除,膝盖和桌角相撞的疼痛却不遗余力地控诉着那声「恰如其分」的咳嗽声。 夏斯弋捂着膝盖,目光直戳前排钟至的后脑勺。 棠光半点异常都没察觉到,迫不及待地和夏斯弋搭起了话:「你也不回我消息,我还以为你又有什么事不来了,我可是为了给你留位置刚拒绝了来旁听的帅哥呢。」 夏斯弋敛了敛眸底的凶光,回道:「听着你还挺遗憾的,要不然我下课和他换换?」 棠光憨笑一声:「也不是不行。」 夏斯弋斜睨向他,棠光立刻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找对象哪有朋友重要啊。」 他咂了咂舌,转移话题道:「我听季知新说,邹科又找你麻烦了?」 「他算什么麻烦?」夏斯弋咬咬牙关,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着,「某些人才是真麻烦。」 「你说什么呢?」棠光问他。 「没事,我都没放在心上。」夏斯弋敷衍安抚,「你和老季就不用操心了。」 他拿出演算本,随便写了张字条扔到钟至桌上。 揉皱的纸团在桌面上滚了几圈,落在钟至的视野范围内,他瞥了一眼,慢条斯理地拆开纸条。 字条上,夏斯弋的字迹潦草:「我手机没带,你的借我下。」 不多时,纸团被依样抛回,干皱的纸张上多了一行明晃晃的字样:「不借」。 夏斯弋不气不恼地拿抬笔回復字条:「出门前我妈好像找我了,我要是用别人的手机给她发信息,她回了什么被别人看见不太好吧,盟友?」 纸团重新铺展开在钟至面前。 他几不可查地嘆息一声,捏起手机一角,越过肩膀递给了夏斯弋。 棠光茫然地眨眨眼:「你俩怎么回事?」 夏斯弋从钟至的手里抽出手机,随口答道:「没事啊。」 棠光指了指自己:「你看我长得像傻子吗?」 夏斯弋轻笑,随便一试就解开了钟至的密码,他在静音模式下从应用商店里下了款游戏,下载完成后将铃响调成最大声,打开游戏搭在钟至肩膀上。 「叮铃——」 巨大的游戏启动音在安静的教室里炸开,明显的憋笑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钟至连忙抓住从肩头滑落的手机,迅速调节成静音状态。 棠光感慨,无声地比出了一个「哇呜」的口型。 老师转过身,直接锁定了「嫌疑人」:「第四排那个男生,我刚才讲的,顾客购买总价值和顾客购买总成本的差值被称作什么?」 钟至从座位上站起,脱口道:「抱歉老师,我不清楚。」 夏斯弋眉尾意外地扬起。 这么基础的问题,就算没听课他也不该答不上来。 不过,不管钟至是懒得回答还是藏锋敛锷,这都和他没关系,有关系的是他算是当场报完了这「一咳之仇」。 讲台上,老师放下手里的粉笔,警示道:「不清楚就好好听课,坐下吧。」 整整两节课,夏斯弋都没等到钟至的反击。 下课铃响,一早就收拾好书包的同学们一闹而散,钟至也随着人潮离开。 棠光有一门课重修,正好在上午三四节,他和夏斯弋打了个招唿,匆忙赶往下一间教室。 上午只有两节课,时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夏斯弋慢腾腾地收拾好东西,纠结自己的去向。 走出教学楼,夏斯弋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忽然,钟至骑车停在了距离他约莫两米的位置上:「上车。」 「?」夏斯弋懒散地双手插兜,「你脑子没事吧?」 第13页 钟至象徵性地向后瞥看一眼:「我妈在你后方500米左右,要是被追上,少不了要问你咱俩的事。」 夏斯弋紧张地朝人群扫视过去,隐约看见了一个不能确认的身影。他顾不上那么多,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坐上后车座:「走走走,快走!」 同学们陆续进入教学楼,路上也宽敞了不少。 钟至开始加速,前行得七扭八拐。 夏斯弋难以在这种离奇曲折的变化中掌握身体的平衡,着急道:「你行不行啊,不行换我来!」 钟至不理睬地加速冲过减速带,在颠簸来临时自己微微起身,却差点把夏斯弋颠下去。 夏斯弋仓皇揽住钟至的腰:「哎——你要谋杀我吗?!」 炙热的风捲起两人的衣角,也托举起夏斯弋的惊唿声。 曲明格大老远就看见了钟至,他热情地抬手打招唿,继而发现了他后座上有人。 难道是终于找到对象了? 他惊喜地迎上前几步:「钟哥,我——」 等他看见钟至后座上坐的是夏斯弋后,到嘴边的话登时变了味:「我去……」 钟至向他点头致意,继续向前。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减速带,一个急剎车结束了他的噩梦。 钟至垂下眼睫看向夏斯弋抓着他腰身的手,意思不言自明。 夏斯弋悻悻松手,他咧着嘴从车后座上下来,讥讽道:「就你这车技,活该单身。」 「说的你有对象一样。」 反驳得十分平静,却有力。 旁边路过一对卿卿我我的情侣,恨不能黏在一起走路。 钟至&夏斯弋:「……」 夏斯弋不明白他们两个单身狗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互相伤害,他无语地舔舔嘴唇:「懒得理你。」 「等等,有事问你。」钟至叫住他,「上次去你家的时候,我和姜阿姨说给我点时间追你,你觉得这个时间截止到什么时候比较合适?」 夏斯弋双臂环胸:「要是你追我的话,那我肯定下辈子才能同意了。」 钟至板起脸:「好好说话。」 夏斯弋努努嘴:「能拖就拖呗,越早越麻烦。」 钟至没有直接强硬拒绝,只是提示道:「姜阿姨暂停你的相亲是为了给我时间,如果间隔太长,她大概会觉得我失败了。」 钟至的话没有点透,但失败的后果夏斯弋心知肚明,他妥协道:「行,那你说什么时候合适?」 「就这两天。」 「这么快?」 短暂的惊讶过后,夏斯弋不想再争,点了头。 「不过。」夏斯弋为难道,「以姜女士那种八卦程度,该不会向我打听你是怎么追我的吧?」 钟至挑了下眉,拉起夏斯弋的手腕。 夏斯弋被迫跟上:「你又干吗?」 甜品店挂在门口的风铃摇曳晃动,香甜的味道瞬间俘获了夏斯弋的味蕾。 钟至拉他停在前台,松开了手。 他向店员灯点单:「麻烦要一个冰激凌,梅子味的。」 店里人不多,店员做得很快。 钟至接过蛋卷冰激凌,转手送到夏斯弋面前:「前两天刚推出的新品,你最喜欢的口味,尝尝。」 淡咖色的冰激凌质地绵滑,看上去软糯可口,可任食物再好,从钟至手里递过来,总是透着古怪。 夏斯弋警惕地注视着他:「先说你要干什么,你这样我背嵴发凉。」 钟至倾身向前,浅弯起桃花眼,连音调都柔和了几个度:「在追你,看不出来吗?」 风铃声宛转,清脆的铃响落满耳道。 其他购买甜品的同学从夏斯弋身后绕过,不小心撞了一下他的背嵴。 夏斯弋毫无防备地向前跨近半步,额头意外与钟至相抵。 温热交互,四目霍然相接。 第7章 难道是在等我? 浓郁的黄油香气在两人间挤压,一丝侷促从钟至淡定的眼底闪过,又快速湮灭。 手中的冰激凌微微融化,温柔地流淌出一道浅淡的痕迹。 夏斯弋无事发生地后退半步,眯着眼审视钟至道:「煳弄谁呢?你觉得我和姜女士说你用了一支冰激凌就追到了我,她信吗?」 他不悦地抢走钟至手里的冰激凌,舔了口:「我是这么容易就跟人走的吗?」 钟至捻了捻失去蛋卷冰激凌的指尖:「一支不行,两支应该够。」 夏斯弋瞪向钟至:「你是不是又想吵架?」 钟至敛起些许涣散的神思,回到正事上:「真假掺半的谎言最难分辨,刚才的就当作素材,至于在一起的契机,我想想再告诉你。」 夏斯弋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冰激凌倒是吃得很专心。 钟至盯着他的冰激凌,低声问:「很好吃?」 「你想吃?」夏斯弋斜了他一眼,「想吃自己再买,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钟至沉默地转身走向收银台,重新扫码买了一支。 夏斯弋看热闹似的观察着钟至,那根新买的冰激凌却意外地也送到了他手里。 「慢慢吃,没人和你抢。」 钟至推门而出,涌入的热风拂过夏斯弋的手背,带来温和的暖意。 夏斯弋低头看了看左手的新冰激凌,毫不客气地咬下一口。 · 饭后,夏斯弋从学委那边要来了她拷贝的课件,利用空余时间自行补习落下的知识点。 第14页 预设的闹钟提醒他体育课就快到了。 看着窗外的炎炎烈日,夏斯弋开始庆幸自己选了一门室内课。 他换了身运动服,叫上了隔壁寝室的棠光一起去体育馆。 棠光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大多是说他偶遇各种帅哥的逸事,夏斯弋无甚兴趣,也就只能偶尔敷衍两句。 刚踏进场馆,他们就迎面撞上了邹科。 棠光被迫更换成「节能模式」,小声对夏斯弋嘟囔道:「忘了和你说,这烦人精也选了羽毛球,和我们一块上课。」 夏斯弋满不在意地应声,又对棠光说:「好好走路,别搞得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他无视邹科向他扫过来的眼神,寻找场馆内的季知新。 季知新和他们不同院,能凑在一起上的课本来就不多,夏斯弋可不想为无聊的人扰乱心情。 众人在老师的唿唤声中聚拢,简单的教学和热身后,课程进入训练阶段。大学的体育课相对自由,训练了没多久,老师就不见了踪影。 羽毛球在场馆内欢跃舞动,带动风声交织成轻快的乐章。 羽毛球飞远,夏斯弋逐球而去,意外发现球落在了邹科正在训练的场地上。 他稍作等待,在对方拾球的间隙踏入场地捡球。 离开时,邹科伸出球拍拦住他的去路。 夏斯弋顿住脚步,略有恼火地看向拦在面前的球拍:「别挡路。」 棠光很快关注到了异常,拽着季知新火速向夏斯弋靠近,边走还边低声念叨:「完了完了,要打起来了。」 邹科瞥了眼场地:「比比?」 夏斯弋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不耐烦地翻转球拍:「没空。」 邹科哂笑一声:「怕输给我?」 第一时间赶赴「战场」的季知新听到这样的挑衅,登时气得火冒三丈,他不顾棠光的劝阻迎上前:「我看你是那天听到夏斯弋说自己羽毛球打得差了吧?想拿自己的长处和别人比,要不要脸?」 邹科长「哦」一声,缓慢收起手中球拍:「藉口真多,玩不起算了。」 季知新:「你——」 争吵声很快吸引了场馆内一些同学的注意。 在邹科一句句拱火的阴阳怪气下,夏斯弋的耐心终于见底。 他颠起手里的羽毛球,殷红的球头灵活转身,回归掌心:「可以比,不过单比一场太没意思了,加个赌注,输的人绕着体育馆裸奔一千米,怎么样?」 问题被加码抛回,邹科一个冷不防,张狂的气焰丢了大半。 棠光惶急地拉住夏斯弋,低声道:「别瞎说,邹科在羽毛球校队待过,我们跟他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夏斯弋对棠光的劝阻无动于衷,继续将邹科的军:「不敢了?」 他转身对朋友们道:「走。」 他这一步刚迈出去,邹科就被迫做了决定:「比就比,赌注是你自己定的,输了可别说是我逼你。」 夏斯弋气定神闲地敛步驻足,悠悠道:「自然。」 季棠两人试图拦住夏斯弋,夏斯弋却向他们投以一个放心的笑容,示意他们松手。 夏斯弋的脾气他们都知道,做好的决定别人根本无法左右,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走进场地。 有人自告奋勇成为临时裁判,一场赌局就此拉开帷幕。 棠光懊恼地向季知新吐出担忧:「夏夏水平有限,万一真输了可怎么办吶?」 季知新抿住嘴唇,忧心忡忡。 夏斯弋之所以说自己打得差,是因为他对标的钟至,据说姓钟的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还曾被省队的教练看中过。 虽说高中那阵看他们俩打得也有来有往,但真要论起夏斯弋是什么水平,季知新心里也没数。 他视线僵滞地转回赛场。 场上,夏斯弋还没做好准备,邹科的第一记球已经发出。 按规则这球理应重发,可裁判却直接判邹科得分,引起一片不解的唏嘘声。 夏斯弋看着近在咫尺坠落的羽毛球,一言不发地伸出球拍,动作利落地勾起脚边的球。 下楼上厕所的曲明格正好目睹了这场大戏,他回到撞球课的场地,靠近钟至所在的撞球桌前八卦。 「钟,羽毛球课那边有人槓起来了,说要比一场,输家围着体育馆裸奔,是不是有点意思?」 钟至右手扶杆,不受影响地缓慢俯身调整角度。 桿头短促地撞击白球,8号球落袋,白球继续向前推动4号球落袋,缓慢停在了洞口边缘。 他起身为桿头擦涂巧克粉,蓝色的粉末不可避免地沾染在指锋上。 「你猜打赌的人是谁?」曲明格顿了几秒,见钟至不说话,就自己接过话茬,「是夏斯弋。」 钟至擦粉的动作顿住,弯唇一笑:「那是挺有意思。」 他把手里的杆子送到曲明格手里,抽出纸巾擦手:「你打吧,我下楼看看。」 「哎,等会儿。」曲明格小心放下杆子,「看热闹带我一个啊。」 两人抵达楼下的羽毛球馆。 场地记分板上,0:5的分数格外醒目。 曲明格连啧两声:「才多一会儿他就失5分了?哎呦,6分了。」 说话间,夏斯弋又丢一球。 面对一场毫无观赏性的比赛,围观群众的失望铺天盖地笼罩而下。 第15页 「能不能行啊?」 「这么菜哪来的勇气打这种赌?」 「果然上天是公平的吗?给了他一张俊脸就只能配这种烂球技。」 「真够无聊的,能快进到裸奔环节吗?」 棠光紧张地双手扣紧,念经似的朝季知新嘟囔着:「怎么办,怎么办啊季知新……」 季知新紧紧抿住嘴唇,手心早已沁出几层汗珠。 情况比他想像得糟糕得多,早知道他刚才就不该那么冲动,要不是他和邹科吵起来,夏斯弋也不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场外的声音助长了邹科的气焰,他轻蔑一笑:「夏斯弋,我也不想别人说我欺负你,现在向我认输赌约就算作废,怎么样?」 夏斯弋掀起眼皮看向邹科,面色轻松地颠起手上的球:「这话反送给你,不然你考虑一下?」 邹科冷笑一声:「我还真是佩服你这种苦中作乐的心理素质。」 羽毛球继续唿啸飞舞。 曲明格十分不看好地从兜里掏出手机:「他这么送迟早得输啊,他要真裸奔了,我就拍个视频传你,以后他再和你对着干,也得掂量掂量轻重。」 「歇歇吧。」钟至抬了抬下巴,「他开始了。」 邹科再次发球。 夏斯弋扬拍下压,噼杀出一道斜线,落点界内,直接拿下一分。 变化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致使棠光喊出的那一嗓子激动得尤为突出:「计分啊!夏夏赢了怎么还不计分!」 记分牌翻动,众人不以为意,认为夏斯弋单纯是靠运气侥倖得分。 夏斯弋心知肚明,他丝毫不受影响地接过羽毛球,指尖轻轻抚过羽尾:「现在,轮到我了。」 球拍在半空中挥动,被挤压的空气发出嚣鸣,连同他的气势一併冲击而出。 邹科后退接球,又迅速前移。 几番调动后,夏斯弋抓准机会,踮脚起跳,扑网再拿一分。 接下来几轮里,夏斯弋发力追分。 他步法灵活,影子在光线交错间晃动,如同轻舞,反观邹科则是左支右绌,完全陷入被动。 看着夏斯弋那侧不断翻动的记分牌,众人渐渐觉察出不对劲。 这个前几轮还完全出于弱势的人如同掌握了场内的动向,每次都能准确地攻击到对手的薄弱点。 几记好球下来,喝彩声前后迭起。 夏斯弋不骄不躁,他精准地捕捉到一个质量不高的回球,反手搓球,殷红的球头重心不稳地朝往前翻滚。 场馆上方空旷的窗口处斜照下一抹阳光,跟随众人焦灼的视线一同洒落网前。 球身越网而过,擦过对方捞球的动作,垂直栽入对方场地。 11:10,成功反超。 周围爆发出热烈的欢唿声。 「好!」 「卧槽!」 「牛逼!」 一片雀跃中,棠光激动地抱着季知新的胳膊一顿勐摇:「反超了反超了!夏夏太帅了!」 曲明格一脸呆滞地向钟至偏过身:「我去,夏斯弋鬼上身了?他、他这什么操作?」 「试探。」钟至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他脑中有一个近似数学模型的骨架,他将观察到的对方的技巧、站位、姿势、跑动能力等信息转化成血肉填充进去,进而分析出对方的弱点,进行针对性攻防。」 曲明格听愣了:「我去,学霸都是这么娱乐的吗……」他回首瞄向邹科,对他的处境深表同情。 场内,双方交换场地。 邹科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波动着,外围的掌声如芒在背,他无意识地收紧手里的球拍,眉眼中的怒火显而易见:「你前面丢分都是在故意耍我?」 夏斯弋自然不会暴露自己的策略,顺水推舟地应下:「是又怎么样?」 邹科憋闷地后退到中场。 接下来了十几分钟里,邹科陷入了失分到心态失衡,心态失衡又失分的恶性循环,比分大幅拉开。 等到邹科回过神发现上当时,他已经无法翻盘了。 夏斯弋奋起一跃,以一记后场重杀结束了这场闹剧般的赌局。 21:13,比赛结束。 场馆内欢声雷动,见证了一场精彩的反败为胜。 夏斯弋轻松地唿了一口气,无意间扫到了钟至的身影。 短暂的分神后,他的注意力重回场内。 夏斯弋抬手撩动髮带外散乱的髮丝,走到网前:「衣服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扒?」 邹科一言不发,脸上青紫交加。 「啧。」夏斯弋上下打量着邹科的身材,「不过你这……」 邹科跨前一步,恼恨地抓住球网:「夏斯弋,你别太过分。」 夏斯弋压下唇角的讥讽,面色沉沉地向前倾靠。 「我懒得理会不代表你可以骑到我头上,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再有下次,我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时间临近下课,夏斯弋收起球拍离场,围观的同学知道没什么热闹看了,也纷纷散开。 棠光激动地迎上来,在扑进夏斯弋怀里前被季知新一把拽住了后脖领。 季知新提醒道:「人这么多,你悠着点丢脸。」 棠光回瞥一眼,情绪丝毫没受到影响,激动地扭回头道:「夏夏!你刚才怎么能那么帅!」 夏斯弋心情颇好地拿过季知新递给他的耳机盒,轻笑道:「我平时不帅吗?」 第16页 「当然帅了……」 夏斯弋戴上蓝牙耳机,将棠光夸张的彩虹屁隔在耳外。 场地上,邹科紧握双拳,冲着夏斯弋的方向吼道:「我不服!是我大意了,你再和我比一局!」 夏斯弋置若罔闻地在播放列表里的找歌,预备和朋友们离开。 邹科追前了几步:「喂,我和你说话呢,你家教都餵了狗吗?!」 听到这句话,季知新和棠光的心口同时「咯噔」一声。 多年前,夏父在一场车祸中意外丧生,至今仍是夏斯弋心里的痛。 不说别人,哪怕是他们俩都要尽力避开类似的话题,邹科却偏偏触碰到了这片逆鳞。 看样子今天的事,註定不能善了了。 两人紧张地看向夏斯弋,却见他的手机屏幕上,歌词刚好滚动到副歌部分,沉浸的歌声隔绝了外界的干扰。 一场硝烟就此覆灭,两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邹科见无人理会他,气愤上头地颠起手机的羽毛球,报復性地打出一记球。 羽毛球生出一声急促的嚣鸣,直奔夏斯弋的后脑勺。 「啪——」 一声钝响吸引了季棠两人的注意。 夏斯弋感知到异常,也摘下一侧耳机,转头望去。 视野里,钟至站在他一步之外,正抓着一只羽毛球缓缓沉下手掌。 关注到夏斯弋的视线,他漫不经心地抬眼回望:「这么看着我,难不成是在等我一起走?」 第8章 你俩真在一起了? 夏斯弋无情地翻了钟至一个白眼,他懒得多问,戴上耳机扭头就走。 确定夏斯弋远离,钟至唇角戏嚯的弧度霎时消失,他捏住手中的羽毛球,转而面向邹科:「邹科,是吧?」 一个刚才听到钟至讲解的同学看见这一幕,好奇地凑近曲明格:「你这朋友羽毛球打得很好吧?他这是要和那个姓邹的比一场?真怪啊,他怎么不和赢了的打,反而和输了的打?」 「怎么可能?不会打的。」曲明格双臂环胸,语气笃定,「我钟哥从来不随便虐菜。」 话音刚落,钟至扬声:「这么想找人练手,不如和我打一局?」 曲明格惊愕地张开嘴:「……」 看着钟至手里的羽毛球,邹科怪异道:「你在替他出头?真是大白天见了鬼。」 钟至不为所动,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我说,和我打一局。」 他神情严肃,言语间的压迫感浓重。 邹科对夏斯弋这个宿敌有过几面之缘,听闻其人心机深沉,是个颇不好惹的主,今天他要是不给面子直接走人,日后难免不会生出新麻烦。 邹科识趣应下,底气不足道:「打就打。」 下课铃响的同时,邹科发出了场内的第一球。 羽毛球破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曲明格接受了这个超出他逻辑认知事实,他闭了闭眼睛,无趣地向旁边移了几步,倚在墙边。 之前向他搭话的同学好奇道:「你怎么不看了?打球的不是你朋友吗?」 曲明格耸了耸肩:「这种碾压局……太血腥了。」 那人愣愣地眨眨眼,转头观战。 如曲明格所言,钟至一轮接一轮地扣杀,没有丝毫放水的意思。 钟至的杀球迅勐,邹科几度接球失败,即便勉强接到,触网的力道还是影响了羽毛球该有的轨迹。 失球,还是失球。 那些没离开的同学明明没有像刚才那样围过来,邹科却感觉有无数化作长钉的目光向他穿来,见证着他不自量力的狂妄。 就像当初当选副部后,大家都说他捡了夏斯弋的漏时一样。 羞耻在一次次失败中被激发,得到的却是更勐烈的挫败。 钟至从容应对着扑面而来的怒气,抓准时机瞄准对方的脑门就是一拍。 羽毛球急速旋转,直中邹科额心。 撞击的闷响带起痛楚,邹科倒吸一口气,条件反射地捂住痛处。 羽毛球下坠,折断的半段尾羽跟随本体飘落。 邹科气急败坏地越过球网,直冲钟至而去。 钟至不动声色地横起球拍,挡住对方意图拽住自己领口的手,之后借力一推,逼得对方后退一步。 邹科受制,背嵴抵在坚硬的网架上,气氛陡然绷紧。 场下,一直和曲明格搭话的男同学向他招了招手:「喂,你朋友和人打起来了!」 曲明格不以为然:「怎么可能?我钟哥向来是能以『德』服人绝不……」 他无意用余光瞥了一眼,尾音便虚得听不清了。 这次,曲明格彻底没声了。 邹科不服气地挣动身体,却完全无法摆脱钳制。 硬碰硬失败,邹科上头的怒火稍作缓解,态度也柔和了些:「钟至,我没惹过你吧?你明明和夏斯弋也不对付,这是在闹哪出?」 「他的家教还轮不到你来置喙。」钟至压低声音,「管不好自己嘴的话,我可以帮忙。」 邹科下意识轻嗤一声。 钟至眼眶微觑,加重力道折动邹科的手臂。 他上移球拍,冰凉的拍杆抵上邹科的颈项,金属质的冷感顺着跳动的颈动脉深入,裹挟其中的危险肆意侵略,致使邹科生理性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平静之下暗藏汹涌。 钟至低声对邹科说了什么,旋即松了手。 第17页 离开前,他像是偶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对,赌约记得践行。」 邹科梗着脖子,僵硬的手指逐渐蜷缩,最后被捏得吱咯作响。 钟至从容地走到曲明格面前,伸手推上对方合不拢的下颌,顺手放下球拍:「还不走?」 「走、走。」 曲明格干瘪地回了两个字,呆呆地跟上去。 人声渐去,脚步声在愈发空荡的体育馆走廊里显得愈加清晰。 曲明格突然发声:「钟。」 他纠结地舔舔嘴唇,换了个更拘谨的称唿:「钟哥,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 曲明格:「你刚才……是在帮夏斯弋出气吗?」 钟至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曲明格心里犯嘀咕了,他能理解钟至听到夏斯弋的事下楼是想去看姓夏的出丑,但刚才又是打球又是动手的,一连为那傢伙做了两件过线的事,他十分不解,甚至困惑得抓耳又挠腮。 瞧见他那副样子,钟至只好稍作解释:「他说错话了。」 曲明格茫然地消化了一会儿,思绪豁然开朗。 钟至和夏斯弋的关系再差,钟夏两家也是世交,邹科口无遮拦地提及「家教」,就是连夏父和夏母也算了进去,怪不得钟至会发火。 想到这儿,曲明格放心地长松了一口气,他自顾自地咕哝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和他和好了呢……」 钟至偏头问他:「嘟囔什么呢?请你的免费午饭不吃了?」 触发到「免费」这一关键词,曲明格立刻从游离的状态抽回神:「吃啊,走走走。」 曲明格兴奋地推搡钟至,肩膀无意撞到一旁的树干,枝干摇曳,带下一片卷边的枯叶。 夏斯弋抚了抚肩膀,扫下一片停留在肩膀上的黄叶。 马路对面的面包店里传来阵阵香气,促使他想起上午钟至在面包店里和他说的话。 搞个什么理由骗家里人他俩走到一起了呢? 他没什么恋爱经歷,棠光偶尔和他说点这类八卦他也没怎么听,虽然钟至说编理由的事不用他管,但他到底还是担心钟至不靠谱,决定自己想。 「叮叮叮——」 棠光停下喋喋不休的嘴,不悦地掏出频繁铃响的手机:「谁这么烦人?」 他解开屏锁,紧皱的眉头震惊地舒展开来:「我去……他,他还真去跑了啊。」 棠光拽扯拽夏斯弋,托起手机给他看。 画面里,邹科正咬着牙在体育馆外跑圈,虽不是全裸,身上也就剩关键部位那一件了,周围有拍照录视频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还有打电话报警的,场面一片混乱。 夏斯弋觉得画面有些伤眼,平推开手机。 棠光又兴致勃勃地分享给季知新。 说起来这事倒是很蹊跷,他明明已经和邹科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了,这人怎么又突然裸奔去了?难道是宁可履约也要和他槓下去? 夏斯弋撇了撇嘴。 管他呢,邹科怎么想的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母亲大人那要怎么圆谎。 哎? 夏斯弋睁圆了眼。 邹科这个人好像可以用啊…… 就说钟至帮他摆平了邹科找他茬的事?英雄救美的经典桥段,这样的藉口听起来好像还挺靠谱的? 想着想着,夏斯弋呸了呸:「什么英雄救美,美救英雄还差不多。」 还在看群消息的棠光疑惑道:「什么英雄救美?夏夏,你说什么呢?」 夏斯弋晃回神,清了清嗓子,倒打一耙道:「快治治你的恋爱脑吧,我随便嘟囔两句也能被你听成这样?」 「啊?」棠光有点发蒙,摸了摸自己的头髮,信以为真地「哦」了一声。 见矇混过去,夏斯弋心虚地扫了扫鼻尖,移开了话题:「晚饭不一起吃了,我去爷爷那看看,今晚就不回来了。」 两人应声,棠光多嘱咐了一句:「明天上午还有课,别忘了回来。」 夏斯弋点头,行至岔路,他与季棠两人告别,离开了校园。 他拿出手机,给钟至发了条消息,传达了自己对编造恋爱契机的想法。 半晌没收到回復,夏斯弋不再关注,刷卡上了公交车。 自当年父亲意外离世祖父大病一场后,老人家的身体就没好过,几度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时不时就要去医院住上一住。家里人都很忧心,唯独他自己心态颇好,说就当是去串门。 到医院的时候,夏爷爷正倚在床头剥香蕉,见到夏斯弋来,忙放下手了手上的水果。 等到夏斯弋走到病床前,爷爷抓住他的手:「弋弋,在学校怎么样啊?」 「挺好的。」夏斯弋顺势坐下,「我和大家相处都不错,您放心。」 爷爷频频点头:「和同学相处都好吧?」 苍老的茧子在他的手背上摩挲,夏斯弋的声音却卡在了喉间。 月前医生就说爷爷已经出现听力衰弱的状况,眼下恐怕是更严重了。 只是停顿片刻,夏斯弋重新提声道:「相处得好。」 「哎呦你这孩子。」爷爷抽出一只手揉了揉耳根,「不用说这么大声,爷爷听得见。」 夏斯弋无奈一笑:「行。」 一老一少就这么答非所问地聊到日渐西垂。 老年人的作息总是早得稳定,夏斯弋关掉窗帘和日光灯,安静陪在爷爷床头。 第18页 平稳的唿吸伴着医院自有的白噪音融入黑夜,也带着夏斯弋沉入梦乡。 一夜无梦,夏斯弋没被医院的噪声吵醒,反倒莫名其妙被人摇醒了。 「我天你还能睡得着!外面都翻天了你知道吗?!」 棠光的声音钻入耳中,促使他睁开惺忪的睡眼。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正在躺在病房的空床上,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是趴坐在爷爷旁边睡的…… 他迷迷煳煳地撑起身,直直对上棠光惶急的面庞。 棠光一反常态地扣住他的肩膀,激动道:「你没和钟至在一起对吧?快告诉我叶老师发的朋友圈是假的对吧?」 这一句话信息量过载,问懵了夏斯弋,他一时呆愣,不知说什么是好。 见他面露难色,棠光负气地松开手:「你俩还真在一起了!」 夏斯弋倒吸一口气,向爷爷那边看了一眼,好在老人家耳背,没有关注到他们这边的情况。 他转过头,轻嘆了口气。 本来他还打算瞒着棠光他们的,纸还真包不住火。 夏斯弋开口安抚道:「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这事你先别往外说,我——」 「别往外说?」棠光反驳,「现在全校都知道了好吗?」 夏斯弋哂笑一声:「怎么可能?谁认识我俩是谁啊?」 说完,他的信心在棠光又急又恼的神色中缓缓崩塌,最后变成磕磕绊绊的怀疑:「不可能吧……」 棠光难得一见地拉下脸:「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夏斯弋哑然。 不会……是真的吧? 完蛋了,这下好像出大麻烦了。 【作者有话说】 表面的邹科:与41有过节的社团前同事 实际的邹科:主角公开恋情的工具人 第9章 那就先脱个敏 夏斯弋沿着床铺向前挪动,尽力冷静地发出疑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棠光气鼓鼓地弹回他的疑问:「我还没问你怎么回事呢!你俩是怎么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偷情的?」 「啧。」 夏斯弋无奈于棠光刺耳的话,轻揉了揉耳根,但毕竟他欺瞒在先,只得理亏地咽下不悦,敷衍地转移话题:「我俩没谈,这事我晚点再和你解释,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全校都知道了?」 棠光高涨的气焰堕下一节,将信将疑地看向夏斯弋:「真没谈?」 「真,比真金还真。」 注视着夏斯弋真诚的眼神,棠光紧张的心情终于松懈下来,他冷静了会儿,开始向夏斯弋转述昨晚事件发酵的全过程。 昨天下午体育课结束后,邹科履约围着体育馆裸奔,有几个同学当场报了警,闹出了不小动静。 现场视频流入网络,继而被不良媒体转载,还取了个博眼球的标题。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性暗示和大学生这两个词勾连到一处,立即引起了网友们的热烈讨论。 讨论出现一定热度后,不知道哪儿来的知情人士透露了这件事与夏斯弋有关,字里行间暗指校园霸凌。 在这种恶意引导下,事件的社会关注度直线上升,不明真相的谩骂和指责铺天盖地散开,甚至有不理智的网友开始人肉夏斯弋,有关他的信息由此过度曝光。 直到有人发出了一段当时羽毛球馆的录像,才还原了事件的真相。 舆论虽得以扭转,一条叶教授官宣儿子恋情的朋友圈却早已流传网络。 借着热度的东风,钟夏二人的情侣合照被一众吃瓜网友所睹,恋情也因这场乌闹得校内皆知。 得知事情的始末,夏斯弋一阵头疼。 不过是少在学校待了一个晚上,外面简直是腥风血雨。 他懊丧地看向棠光递给他的截图。 那是叶阿姨最近的一条朋友圈,一张合照上方只缀了几字的简单文案。 照片是叶阿姨从两家的合照里裁剪下来的,几近溢出屏幕的欣喜却是真心实意的。 要是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夏斯弋勐地晃了晃头,甩掉萌生而起的愧疚感。 他长嘆了一口气,小声嘟囔道:「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棠光委屈到直接奓毛:「我和季知新给你打了多少电话?要不是我拦着,昨天他差点冲去找钟至寝室找人。」 夏斯弋愣怔地摸兜拿出手机,反覆按了几下开机键,才意识到是手机没电关机了。 他扫视一圈,定睛在爷爷床头柜前的充电器上,手机充了不过几秒,他就着急开机。 消息爆炸式迭出,手机嗡嗡地振动半天,震得夏斯弋手心发麻。 他顾不上一条条翻看,从繁多的信息中找出了钟至唯一发来的那条消息,切进了对话框:「面聊?」 听到手机提示音,钟至端起手机。 见是夏斯弋,他退出母亲的朋友圈,点击了弹出的对话框。 交谈结束,两人约定了在主楼碰面的时间和位置。 钟至反扣手机,用指腹摩挲机身。 这时候食堂人太多,去了得耽误不少时间,他移动视线,瞥见了隔壁桌上的零食。 钟至冲着还在卫生间洗漱的室友问道:「一会儿你去食堂吃早饭吗?」 内里传来声响:「昂,去啊。」 钟至旋即问:「那你桌上的吃的我拿两样,回头买了给你补上。」 第19页 「哦。」那人回,「你拿就行。」 得到了室友的同意,他挑了块面包,又从摆在旁边的果冻里挑了两个。 不知道为什么,钟至总觉得这果冻的口感很怪,他灌了两口水,随手拿了片口香糖清嘴。 有了昨晚的事,他特意带了个口罩出门,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主楼14层以前是社团服务中心,建造新楼后,服务中心搬迁,原本占用的教室便荒废一空,沦为了摆放废旧桌椅和杂物的大仓库,平时基本不会有人来。 钟至走出电梯,摘下了口罩。 长期无人进入的走廊里灰濛又沉闷,空气里瀰漫着一股干燥的灰尘味。 钟至不适地呛咳两声,他走到窗前,无意识地用手背贴了一下因轻咳微热的脸颊。 灰尘不均匀地涂在走廊的窗面上,却无法阻挡钟至的视线。 主楼门口,夏斯弋正努力竖着衣领挡着脸,雪白的手腕被迫暴露在日光外,晃眼又鬼祟地地往楼里钻。 「叮——」电梯停在了14层。 夏斯弋苦恼地走到钟至身后,舔了舔唇瓣:「那个……昨晚我陪爷爷在医院没回学校,手机没电关机,早上才知道这事。」 钟至偏过身,关切道:「又去医院?夏爷爷身体还好吗?」 话题意外偏移,夏斯弋迟疑地「啊」了一声,半晌才回:「哦,老毛病,暂时不碍事。」 钟至放心地点了点头,回归了两人碰面的重点:「那说说我们俩的事。」 夏斯弋惆怅地舔了舔虎牙。 钟至继续说:「现在的情况和我们当初做约定时大相迳庭,解决办法方法无非两种,第一种,彻底作废约定,向家里人坦白事实,对外解释是误会。」 夏斯弋连连摆手打断:「第二种第二种。」 钟至稍显意外:「这么果决?」 夏斯弋对他翻了个白眼:「不然呢?你去解释?」 来的路上夏斯弋就想清楚了,澄清这种办法根本不可行。 众口悠悠,他们两个又处在风口浪尖,出面解释有效与否不说,势必会再掀热议,到时候免不了出现些更奇怪的猜测,最重要的是一旦向家人解释清楚事情的原委,他俩定然会重陷困境。 钟至瞭然:「所以你就笃定主意把这个谎撒得更大了?」 「不是我。」夏斯弋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又指向钟至,「是我们。」 钟至轻哂,他下意识伸手往阳台上搭,在看见一层积灰后又堪堪收了手。 他往前走了半步,防止自己不慎蹭到脏污。 光线随着钟至的移动变幻,夏斯弋这才发现对方的脸颊上泛着一层薄红。 「你脸怎么红了?」他直接上手探近钟至的脸,「发烧了?」 钟至应激地向后一缩。 夏斯弋「嘁」了一声,觉得莫名其妙:「搞得我愿意管你似的。」 他白了一眼钟至,重新扯回话头:「既然你也没有异议,那咱俩搞个协议吧。」 说着,他取出摺叠在兜里的纸笔。 钟至睨视过去:「?」 夏斯弋旁若无人地展开纸张,一边捋平一边示意钟至:「走,我们找个方便的地方写。」 他也不管钟至跟没跟上,就自顾自地去找能写协议的地方。 连续推了几个上锁的门,夏斯弋终于找到一个没锁的房间,他轻推开房门,门轴随之吐出吱咯的卡带声。 钟至的脚步声渐近,夏斯弋不甚关注地拿着纸巾擦桌椅。 虽然他也不想在这样脏兮兮的地方拟协议,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俩恐怕没办法在别的地方安生谈事。 钟至停在他身后,出声道:「纸笔都准备了,看来是有备而来,不过你怎么确定我会同意?」 夏斯弋一张张地换纸,脏纸巾在桌上垒起一个小山包。 等都忙活完了,他才安心坐下重新和钟至搭话:「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来之前你肯定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要我同意吧?毕竟解决我的问题不一定需要你,但你明显非我不可。」 钟至不言语。 夏斯弋抬头看向钟至,指了指自己旁边那个根本没擦的椅子道:「怎么不坐啊?」 钟至微蹙眉头。 夏斯弋无视对方嫌弃的神情,拽住人就往身边的椅子上按。 裤子与满是灰尘的凳子接触的一剎那,钟至额角的青筋凸起,言语间的怒气明显:「夏、斯、弋。」 夏斯弋松开手,暗暗打量着钟至。 他觉得钟至的反应有点怪,按照他对钟至的了解,这人时常喜怒不形于色,这点小摩擦他就算真不高兴也不会表现出来,大概率会暗记在心里,之后再寻个机会找补回来。 今天这是……抽风了? 夏斯弋对这种相处模式略感不适,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转了转中性笔,清嗓道:「开始吧。」 钟至平復似的换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异样的情绪:「说到底就是个君子协议,有必要写下来吗?」 夏斯弋瞄向钟至,见对方的表情归于平静,也不再拘着了。 他掏出手机:「不止写,我还得录下来呢。」 夏斯弋丝毫不给面子地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你总是一肚子坏水,指不定哪天就会朝我发难,这样对咱俩都好。」 第20页 钟至眉尾轻动,克制地捻动指尖:「那你想怎么写?」 夏斯弋半转眼珠,主意又上心头。 他把手里的笔递给钟至:「吶,我说,你写。」 录音加笔迹等于上了双重保险,总不会出现抵赖之类的么蛾子了。 钟至接过笔桿,伸肘搭在夏斯弋擦好的桌面上,笔尖有一瞬不稳,在洁白的纸面上留下一道虚浮的细线。 夏斯弋无所察觉地念道:「基于双方友好、平等、互助的前提,本人钟至与夏斯弋签订协——」 钟至收笔,打岔道:「假大空的东西放在一边,我们最好先讨论出一些实际的问题。」 「什么实际问题?」夏斯弋不解。 钟至看向夏斯弋,又在和他视线交接时悄然错开了几分:「作为假情侣,我们有必要在某些事上提前达成共识。」 夏斯弋更迷煳了:「你每句话我都听得明白,放在一起我就搞不懂了,能明示吗?」 面对眼前人的迟钝,钟至只得将话彻底点透:「我们需要界定一下牵手、拥抱、接吻的必要情景,这样明白了吗?」 钟至的言论超出了他的想像,他怪异地歪头道:「哈?做做样子而已,你还真想让我做噩梦啊?」 一句话把与钟至亲密接触和做噩梦画上了等号。 钟至闭上眼,不悦地咬紧牙关,咬肌移动得明显。 半晌,他才将将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一点亲密举动都没有,谁会相信这份情侣关系?」 夏斯弋短暂地抛却个人情绪,认清了客观事实,他无奈地扯动嘴角:「好吧……」 他思索片刻,正经提出了异议:「接吻不行。」 「理由。」 钟至冷声说着,一股无名的火气已然窜至喉口。 夏斯弋直起身,浑然不觉地继续拱火:「这还要理由?什么情况非得接吻不行?我一向烦你烦到过敏,你不知道吗?」 恼人的话一层接一层地堆叠,钟至捏笔的力道越加越重,指节因过度用力传来一阵阵明显的痛感。 被压抑地异常情绪迅速扩张,限制在外的束缚不断膨胀,在不加节制地横冲直撞下愈显薄弱,混乱的虚影在他脑中飞速晃动,窜至眼前又轰然散开。 发觉到钟至的反常,夏斯弋不知是哪句话说得太过,欲出言找补,却见钟至神色迷离,像极了意识模煳。 他莫名生出了些许慌乱感:「喂,你没事吧?」 钟至的耳边乱作一团,他什么都听不清,脑中仅剩下夏斯弋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烦你烦到过敏,你不知道吗?」 言语轰然砸下,在理智的外壁上凿出一道深长的缝隙,情绪骤然突破裂隙,火山喷发似的倾巢而出。 钟至淡色的眸底彻底染上乌沉,他扔掉手里的笔,掰住夏斯弋的下巴:「过敏?」 他顿声:「那就先脱个敏。」 钟至向前倾靠,报復性地咬住夏斯弋的唇瓣。 错愕与恼怒疯狂交缠,竟挤压出一丝虚无的空白。 夏斯弋呆怔了一瞬。 云层投下的炙热碾压窗边的灰痕,偷来的透亮在地上散开一片扇形的光柱,光影之间,两人的唇缝紧密相贴。 夏斯弋无措地双手悬空,尘埃自他葱白的指尖轻盈上跃,盘旋在髮丝间飞舞,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清风鼓动窗帘,微微翻起协议书的纸页,铺开细腻的声响。 中性笔沿着褶皱的纸张滚动,即便稍受阻碍也奋不顾身地直奔桌边。 「啪嗒——」 笔桿落地,在静谧的教室里发出堪称「巨响」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是亲亲! 都看到这儿了,辛苦点个收藏叭~ 第10章 为他出头? 夏斯弋猝然起身,用力向前一推,掀开了发疯的钟至,吼道:「钟至!你是不是有病!!」 分离时唇齿交错,两人再添新伤,血腥味自唇缝间钻入,在夏斯弋口中肆意蔓延。 钟至重重地向后一仰,后腰倚在椅子的扶手上,身体被迫拦停。 他动作虚浮地抓着两侧的桌面,脑袋昏沉地坠着,原本干净整洁的外套彻底染上交错纵横的灰尘,显得极不协调。 夏斯弋使劲蹭擦嘴唇,嫌恶地叱喝钟至:「我是脑子坏了才和你商量对策!你就等着领人回家的时候被家里人活噼吧!」 他顾不上自己被灰尘脏污的袖口,抓起桌上未具雏形的协议书,随意扭做一团,用力往钟至脸上一砸,怫然离去。 夏斯弋火大到忘坐电梯,一路顺着杳无人迹的楼梯向下狂奔。 怀着盛怒的人根本不知疲倦,跑了七八层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徒步下楼。 他负气转身,手刚搭上防盗门把手,阴凉的触感瞬间镇静了他半数恼火。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这些年他也不是没有真惹火钟至的时候,可再如何,这人也决计做不出这么出格的事。 想到这,夏斯弋的情绪回缓下来,脑海里随之浮现起钟至刚刚的状态。 他蹙着眉头快步走出楼梯间,在电梯门前连按了三四下上行按钮。 显示屏上鲜红的标志闪动,朝着一楼龟速下行,仿佛比上课快迟到的时候还要慢上几分。 电梯停在一层久久不动,夏斯弋烦躁地咂舌一声,一头扎回楼梯间。 第21页 杂乱的脚步声和唿吸声再次打破14层的宁静。 夏斯弋原路返回,发现钟至竟狼狈地歪倒在桌椅间,那张一向洁净的脸颊蹭上了淡色的积灰,一抹灰败平添其中。 他从桌前蹲下身,唿唤道:「钟至。」 钟至没反应,他又拍了拍对方的脸:「醒着吗?」 异常发烫的温度引起夏斯弋警觉,事实与他内心猜测不谋而合,他也顾不上生气了。 他快速从桌前绕行,捞起躺在地上的钟至。 裹挟着地砖上凉意的身体向他身上倚靠,脑袋自然歪进他怀里,露出略带糜红的嘴唇。 唇瓣上还挂着少许血迹,分不清到底是属于谁的。 夏斯弋忍耐着攥紧手心,咬牙切齿地背起钟至,暗自腹诽道:「真是欠了你的,你上辈子是我债主吗?」 迴荡在空旷间的脚步声逐渐消失,走廊重归寂静。 夕阳的余晖铺下一层昏黄的薄纱,躺在病床上的钟至勐地睁开双眼。 可他的眼前只清明了不到两秒,眩晕感便充盈脑内,顷刻间模煳了视野。 相似的视觉缺失令他从之前的混乱中捞出少许记忆。 是髮丝撩拨鼻尖的细痒、唇间相触的柔软、还有异常鼓动的心跳。 「钟哥?」 含混的声音环绕四周,一声声击退他近在咫尺的模煳感。 「钟哥!」 终于,唿喊声清晰入耳,钟至彻底从混沌中抽离出来。 视野转换,他这才瞥见一旁的曲明格,茫然发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曲明格一脸欣喜:「我天,你可醒了。」 捕捉到周围攀谈中有关医疗的字眼,钟至低眸看向自己身上的病号服,立刻改口问道:「不对,我怎么在这儿?」 曲明格为难地搔了搔眉尾,尴尬道:「虽说昨天疯传的事是谣言,但你俩也不至于为此打架打进医院吧……」 钟至迟疑地喃喃:「打架?」 「是啊。」曲明格撇撇嘴,「夏斯弋这回过了吧,居然对你下这么重的手,他叫我来的时候你就躺在病床上,快吓死我了。」 听到夏斯弋的名字,钟至的眼眶微睁。 对了,他之前明明在跟夏斯弋讨论假恋爱事项,怎么莫名其妙进医院了? 钟至满是疑问:「谁和你说我俩打起来了?」 「这还用谁说?我本来在超市抢购特价零食,夏斯弋怒气沖沖地打来电话说你在医院。我赶来时还见了他一面,脸色阴沉得吓人,你俩嘴上又都挂了彩,不是动手还能是什么?」 钟至抬起手搭上唇瓣,指腹按压产生的刺痛与皮肤的温感交织,如同一组带有温度的纹身针,细緻地描摹出他用力啮咬夏斯弋的场景。 他勐地倒吸一口气,过大的反应刺激了感官,引起了又一波颅内疼痛。 他抵住太阳穴跳动的青筋,难看的脸色因此雪上加霜。 见状,曲明格立刻停下话头,着急地往门外跑:「你别动,我去找医生来啊,马上!」 钟至难受地向后仰躺,与床褥的接触带来新的震感,一寸一寸裹住他麻乱的情绪,逼迫他再度陷入混乱。 由于没有确诊昏迷原因,钟至陷入了繁琐的检查之中。 他在检查区外合眼等候,努力回忆从起床到去找夏斯弋的每一个细节,想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身旁病人家属的闲聊声不绝于耳。 路过的年轻母亲厉声道:「我再说一遍,陌生人给的东西都不能要,知道吗?」 一旁的丈夫温和劝阻:「你都说了他一路了,孩子不就是接了颗糖吗?」 女声转而训斥起他:「别觉得我小题大做,我这是对孩子负责,人心不古,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加什么东西?」 加东西? 倚靠在金属椅上休憩的钟至俶尔睁眼,搭在检查单的上指尖悄然收拢。 在钟至的坚持下,他当晚就回了宿舍。 他把路过超市时买的零食搁到室友的桌面上:「吃点。」 室友知道那是钟至还他的,他拉下耳机,半分也没耽误游戏的操作:「你可真够客气的。」 钟至礼貌一笑,旁敲侧击地试探道:「今早你桌上的果冻哪儿买的?味道不错,我也想买点。」 「啊?」室友迟钝地回应,「别人给的,哎——!」 话音被游戏里突如其来的阵亡打断,室友苦着脸嘆了口气,视线从屏幕上的死亡冷却时间转移到钟至身上:「可能是上个礼拜我去5楼打牌那阵有人送我的,当时还和我说了什么的,我喝迷煳不记得了,至于是谁,也真没印象了。」 说着,他从桌上扒拉出剩下的两个果冻丢到钟至面前:「你拍照识别一下应该也能找到,不用费那么大劲。」 言辞坦荡,没有半分遮掩。 在室友激烈的游戏音中,钟至离开了宿舍。 他掂起手里的果冻径直离校,在门口拦了辆计程车。 「麻烦去最近的派出所,谢谢。」 计程车缓缓停下,夏斯弋拉开车门,疾步踏进校园。 上午他勉强撑着耐心送钟至到医院,配合医生到曲明格到达才走,算是仁至义尽了。 之后他回去上课,可那件事生出的尴尬和恼怒却没有就此收手。 任凭夏斯弋怎么努力,零散的思绪始终如同大爆炸后不可拾掇的星辰碎屑,根本无法集中。 第22页 浑浑噩噩过了两节课,夏斯弋着实在这个到处都是钟至影子的地方待不下去了,他出校散心,力图驱逐异常。 可他越是想忘,当时瞬间爆发的情绪就在脑中描摹得越深。带着这份驱之不散的焦躁感,他回到宿舍。 昨日的八卦言犹在耳,室友见当事人出现,还来不及八卦两句,就见夏斯弋端起牙刷杯一头扎进了洗漱间。 一开始他也没太在意,直到发现夏斯弋断断续续刷了一个小时的牙,这才回过味来。 他做ppt的动作迟疑下来,不惹对方注意地偷看过去。 夏斯弋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不停地用手擦嘴,磨红了嘴唇也不停手,狠得像要扒下一层皮。 半晌,又懊恼地自言自语:「怎么还是有薄荷味!」 室友看他纠结半天,没忍住插了一句嘴:「有没有可能,你的牙膏也是薄荷味儿的?」 夏斯弋:「……」 夏斯弋没回话,拿起杯子闷了一杯水,妄图沖走从钟至嘴里渡来的气息。 但显然,效果并不明显。 夏斯弋下意识拿起手机。 说起来,他到现在还没好好和季棠两人解释他和钟至的事,尤其是季知新,估计老季也是顾及他的心情,才一直没来打扰。 他给季知新打了通电话,对方几乎是秒接。 季知新的声音从听筒里急促传出:「你等会儿,我和别人吵架呢。」 虽没挂电话,胜似挂电话。 夏斯弋眉心一跳。 枉他还觉得季知新肯定在帮他苦恼最近的糟心事,没想到居然是在和别人吵架。 屏幕按键的音效细碎传来,夏斯弋问他:「和谁吵呢?」 季知新从繁忙中抽出暂未使用的声带,搭腔道:「不知道是谁。」 夏斯弋乐了:「那你还和人家吵得这么欢?」 季知新:「谁让她非说你和钟至有事!」 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夏斯弋一阵无语。 季知新边对线边继续说:「她说你俩平时打闹拌嘴其实都是打情骂俏,她还拿上次的体育课说事,非说钟至那是给你出气。」 听着电话那头匪夷所思的言论,夏斯弋捕捉到了一些关键点:「等等,体育课是指邹科和我闹起来那回吗?那和钟狗有什么关系?」 季知新顿了顿:「你还不知道这事?」 夏斯弋迟疑:「我……应该知道?」 季知新:「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以为你早就在网上知道钟至在你之后又和邹科打了一场的事了。」 自打早上知道昨天的事,夏斯弋满脑子都是和钟至假恋爱的关系该怎么处理,等见了钟至,又倒霉催的出了那档子事,根本没工夫关注网友们具体说过什么。 不过这样说起来,邹科非要裸奔的行为确实很奇怪。还有昨天,事件的中心明明是他和邹科,网友们却那么快顺杆爬到了叶教授那里,也很古怪。 但要在这些中间环节里添上一个钟至,一切就很合理了。 夏斯弋沉默地抿住下唇。 这几年钟至几乎没和别人打过羽毛球,毕竟单方面碾压实在是件既没有趣味又伤旁人自尊心的事。 突然出手,该不会真有几分帮他教训邹科的意思吧…… 夏斯弋的脑子更乱了。 他挂断电话,恰巧有人造访宿舍。 指节扣动门板的声响催人起身,夏斯弋不在状态地拉开门。 见到钟至的一瞬,他半掀的眼皮瞬间睁圆,想都没想地直接关门。 钟至眼疾手快地扒住门板,死死锁住门板的动向,骨节分明的手因用力蜿蜒出几道青筋。 「等等,我有话说。」 第11章 这么刺激的吗? 听到熟悉的嗓音,钟至可能替他出过头的事重新在夏斯弋的脑海里转了一圈。 短暂的迟疑令他失去先机,他干脆松了手,不再夺门。 没了关门的阻力,钟至卸掉力道,泛红的指尖从灰白的门板间滑下。 夏斯弋不爽地抬起眼,视线落在眼前还略带病色的面庞上,周身带刺的壳不自觉柔软下来。 他抿着嘴,在开口询问钟至「他有没有事」和在内心腹诽「他爱死不死」之间反覆徘徊。 还没等到他完成漫长的纠结,钟至的笑声先钻入了耳腔。 夏斯弋:「?」 钟至憋笑着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调出相机自带的镜面功能,垂直立在夏斯弋面前。 纵然照得不够清晰,夏斯弋还是一眼就关注到了自己如同刚生吞了半斤辣椒的嘴。 夏斯弋笑不出来,他恼火地扒开手机,无语地对上罪魁祸首的笑颜。 他是怎么有脸笑的? 夏斯弋恼羞成怒,连拉带拽地扯着钟至走向无人的楼梯间。 楼梯间角落里空旷静谧,悄然稀释着压缩的情绪,连同夏斯弋想打人的冲动一起拉回了可以维持理智的程度。 他有点后悔和钟至出来了。 指节和手腕接触的位置温差明显,夏斯弋不自然地松开手,无可避免的尴尬恣意生长,搞得他浑身不自在。 钟至先出声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扩散,如同加入混响,搅得人心口发慌:「上午我误食——」 夏斯弋扬声:「闭嘴。」 如果说有什么能比上午那件事更尴尬,一定是被迫和另一位主人公一起復盘那段记忆。 第23页 钟至充耳不闻:「我是说——」 夏斯弋再次打断钟至:「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钟至只好省略前言,直击重点:「我不记得当时的事了。」 夏斯弋勐地扭头看他。 一种茫然感从钟至的眼眸里萌生,仅短暂存在了几秒便融化散尽。 钟至浅浅眯起他的桃花眼,向他歪歪头:「你这种反应,难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夏斯弋瞪了钟至一眼,声音因为心虚拔高了几个度:「胡说八道什么?有也是我打了你一顿!」 眼看刺猬又奓了刺,钟至见好就收,他舒展眼角的笑意,正色道:「谢了。」 不合时宜的话一出口,瞬间冻结了夏斯弋的窘迫,他莫名从羞恼的外壳中脱离出来,呆怔地回望向钟至,似是在等待解惑。 钟至解释:「谢你没有丢下我,还送我去了医院。」 夏斯弋最应付不来的就是钟至突然正经的态度,他别扭地别过头,讷讷道:「咱俩的关系说这么友善的话不合适,就当扯平去年军训的事了,以后这两件事就当都没发生过。」 钟至温和颔首。 说完,夏斯弋自觉很亏。 去年军训他被蚊子咬过敏进医院,钟至没少拿这事奚落他,早知道钟至记不得,就应该趁机多踹他几脚。 虽然忿忿,但人不记得事了,他自然也没法计较。 刚刚情绪激动,也没在意听钟至说他到底是怎么搞成上午那副模样的,但若是现在再问,反而搞得自己很关心他似的。 总归是无心之失,忘记对现在的他俩来说,确实能避免很多尴尬。 一片安静中,两股不同频的脚步声自下而上地传来,打破了两人间的平静。 夏斯弋后撤一步,方便来人通行。 路过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瞄了一眼他和钟至,他们从楼梯间进入走廊,窃窃私语声却留了下来。 「是吧?」 「就是他俩。」 「明显长得都不如我啊,你说我女朋友老捧着手机看他俩干吗?」 「啧,你可拉倒吧。」 夏斯弋长吸一口气。 虽然对这种事早有准备,但平白遇见完全不认识的路人讨论自己,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别扭。 「看看。」 钟至清冽的嗓音传来,夏斯弋这才看见递到眼前的纸,他接过纸张,疑惑地沿着摺痕打开。 那是一张钟至手写的协议,拟定的内容言简意赅,其中「反对一切彼此拒绝的亲密举动」一条更是直击他心底最大的顾虑。 路人的闲言碎语言犹在耳,眼下他和钟至的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只能选择放下芥蒂,尽快解决问题。 夏斯弋反覆检查了那几行字,下定决心似的换了口气。 他看见钟至的裤兜里揣了支笔,毫不避讳地随手抽出,在协议尾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悬空的纸张无处借力,龙飞凤舞的签名延展到钟至名字的边缘,笔画的尾峰悄然勾错。 签完字,他甩开纸张,力图使它更平整。 连续「咔嚓」几声过后,夏斯弋把拍过照的协议塞还给钟至。 夏斯弋情绪过载地闭了闭眼:「先这样吧,我得缓缓。」 他顾不上钟至的反应,直接离去。 快到宿舍时,正好看见棠光在门口,于是唤他:「找我?」 「原来你出去散心了。」棠光收回准备敲门的手,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夏斯弋的「红唇」吸引,「你这嘴怎么了?」 夏斯弋掩饰性地挡了挡,敷衍道:「吃东西不小心咬了。」 棠光震惊:「还能咬成这样啊?」 夏斯弋完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生硬地岔话道:「你不是有话要问我?」 思绪被迫转了个弯,棠光顿了一下:「哦对,咱们去季知新寝室吧,他寝室就他一个人。」 夏斯弋快速点头。 季知新的宿舍门虚掩着,两人进去的时候,这人居然还在和人隔空吵架。 他俩随便扯椅子坐下,目光齐齐落在季知新身上。 夏斯弋实在受不了了,他扯过季知新的手机往旁边一扣:「哎呦差不多行了。」 季知新急得站起来:「快给我,你这样我就要输了!」 夏斯弋无奈:「你这样到明天都吵不赢,我和钟至的事我不想解释第二次,等我说完你把那帐号推给我,我帮你和她『讲讲道理』行吗?」 季知新这才犹豫地收起意图捞回手机的手,缓缓坐下。 夏斯弋向两人简单转述了他和钟至达成假恋爱协议的原因和契机,当然,他略去了上午那场难以启齿的意外。 话音刚落,棠光长「啊」一声,言语间的遗憾可见一斑:「这种事你找我啊,找他干吗?不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夏斯弋无声地睨向棠光。 棠光绷直嵴背,立即与目光的主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别别,我开玩笑的。」 夏斯弋撤回视线,眉峰间的褶皱不展分毫。 季知新有些不理解:「这事虽然有点赶鸭子上架,但也算找到了解决办法,可你怎么好像比之前还愁了?」 季知新的感觉没有错,抛开钟至不说,夏斯弋确实有个亟待解决的烦恼——他可以和最亲近的朋友说明假恋爱的事,其他人呢?他要怎么解释和天天打架的死对头「好上了」这件事? 第24页 夏斯弋长唿一口气,吐出自己的疑虑。 轮到出主意的事,刚乖巧闭嘴的棠光又按捺不住了,他小幅度地举起手臂:「请问我能说话吗?」 夏斯弋被他搞乐了:「我堵你嘴了?」 得到另类的豁免,棠光顿时来了精神,他积极地沿着椅面朝前挪了挪:「这好说啊,你是不是忘了以前和我说过的话?」 夏斯弋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句。 棠光清嗓切换声线,像模像样地学着夏斯弋语调中的顿挫:「每个人遇到不能理解的事时都会按照已有的经验先行赋予其逻辑,当解释的事实与其个人想像有差异时,这些人便会因为质疑去反覆推敲细节,进而发现谎言的蛛丝马迹。这意味着有些时候,解释不如沉默。」 听完,夏斯弋挑起一侧眉峰:「这我说的?」 棠光勐点头,继续说:「所以你哪需要解释,只需要对他们微笑,或者投回一个『你懂的』的表情,任他们自行发挥想像就好了。」 夏斯弋轻「呵」一声:「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有哲理的时候。」 他手撑桌沿起身,拍了拍棠光的肩膀,破颜一笑:「走了。」 「?」棠光仰头,「干吗去?」 经歷了离奇曲折的一天,夏斯弋急需清空脑中的垃圾,他头也没回地答道:「睡觉。」 宿舍的走廊空荡,纠缠在心头的烦恼散了一半,夏斯弋的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 他推门回宿舍,宿舍空无一人。 夏斯弋懒得问他们怎么还没回,卸劲似的往凳子上一坐,不知道哪个动作出了错,他的牙堪堪蹭到了唇边。 夏斯弋皱着眉倒吸一口气,被咬过的地方又疼了起来。 「嘴疼死了,」他无处发泄的火气化作抱怨的言语,「钟至那张狗嘴里长的都是铁牙吗?」 才说完,宿舍上铺的床帘间突然甩出一样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路线曲折地跌在地面上。 「啪哒——」 夏斯弋神情呆滞地视线下移。 一支录音笔孤零零地躺在那,闪烁频率一致的黄灯昭示着它正在工作的状态。 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室友哐噹噹几下从上铺跳到了他面前,慌张地捡起地上的录音笔。 周默推起即将滑落的黑框眼镜:「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新买来想试试,我什么都没听到,我马上删,马上删!」 周默前言不搭后语,手忙脚乱地操作起和他并不熟的录音笔。 就在这时,其他室友也回来了。 欣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俩买了烧烤吃不吃?」 话音未落,周默不知道按错了哪个按钮,刚录制完成的声音旋即传出。 「嘴疼死了,钟至那张狗嘴里长的都是铁牙吗?」 整个宿舍瞬间安静,褶皱的塑胶袋缓慢舒展,声音清晰可闻。 稍时,愣在门口的人才回过神,感慨声接踵而至。 「哇呜,这么刺激的吗?」 第12章 随身带着餵小刺猬的 夏斯弋勐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千言万语怼在嘴边,却拿不出一句解释自己那句抱怨。 室友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都懂,不用尴尬,我们就当没听见。但哥好心提醒你一句,要想长久,还是别发展得那么快。」 夏斯弋下意识反驳:「谁要——」 话才起了个头他再次哽住,如吞黄连般咽下了后面半句话。 拿着烧烤的室友往他身边靠了靠:「其实我有点想知道你和钟至到底……」 「嗐,我不好奇。」他自顾自地打断话音,把手里装烧烤的袋子往夏斯弋手里一放,「能吃就吃点,要是那啥就放一边。」 听着那句省略的「要是嘴疼」,夏斯弋闭了闭眼,目光追踪向事件的罪魁祸首。 然而办错事的周默早已带着录音笔上了床,密实的床帘紧紧拉着,仿佛从来没有人下来过。 说起来,他和其实周默并不熟。 周默一向沉默寡言,除了正常的上课时间和班内活动,夏斯弋几乎没在别的地方见过他。 搬到新校区后他们成为了室友,周默的存在感也依旧低得可怜。 这人几乎每天都窝在床上,床帘严丝合缝地关着,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而他平时也几乎不和其他人交流,除了偶尔下来吃外卖,安静得几乎不存在。 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夏斯弋也着实置喙不了什么。 但正因如此,刚才进宿舍时他完全不记得还需要确认这么个人的存在。 夏斯弋十分后悔,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管不住别人怎么想。 他破罐子破摔地往椅子上一坐,扒开口袋吃起了烧烤。 刚吃了两串,手机连震几下。 他拿出手机,是季知新给他推的名片。 思忖半晌,夏斯弋才想起来推送来的该是刚刚和季知新吵架的人。 「仲夏……」 夏斯弋默念了一遍对方的,苦笑一声。真不知道什么人这么死心眼,居然能和季知新吵一天。 虽然他现在有些烦躁,但答应了要帮季知新摆平,他就得做到。 顺着名片,夏斯弋申请了添加,由于没有设置验证,验证消息直接通过,两人也可以开始聊天了。 出于礼貌,夏斯弋打了个招唿。 第25页 良久,对方都没有回覆,夏斯弋顺手点开了对方的头像,这才看到对方的签名:「和不懂仲夏的人无话可说。」 夏斯弋摸了摸鼻尖,总觉得对方没理他很可能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有关。 他试图截图问季知新。 夏斯弋:「和你吵架那人的签名,什么意思?」 季知新:「不知道。」 夏斯弋:「他怎么理你不理我?」 季知新:「也不知道。」 夏斯弋倒吸了一口气。 这时,棠光吱了声:「有没有一种可能,「仲夏」是个cp名?」 夏斯弋这才发现自己把话错发到了三人小群里,不过发错也无伤大雅,他顺着问下去。 夏斯弋:「什么叫cp名?」 棠光:「就是情侣名,用你和钟至名字取的……情侣名。」 这日子是一天也没法过了。 夏斯弋一哽,烦躁感再度涌上心头,反手发了句:「管不了,睡了。」 他没理会季知新的挽留,关网洗漱,预备结束他糟心的一天。 这一觉到天明。 早课的闹铃一遍遍将他从鬼压床的状态下唤回。 昨日的一切恍若远去,他捂着昏沉的脑袋起身,膝盖与被褥摩擦,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夏斯弋掀开被子和裤脚,发现自己的膝骨处又添了一处明显的淤青。 他睡觉不老实,时常在睡醒后发现自己身上生出些淤伤,约莫都是睡梦中翻滚时不小心磕到的,所以见怪不怪,他自然地拉下裤脚,找鞋下床。 伴随他起床的动作,整间宿舍也逐渐甦醒,室友们精神不济,飘忽地晃荡在夏斯弋周围。 关注到他们眼下明显的乌青,夏斯弋边擦脸上的水痕边道:「你俩怎么又没睡好?下次有早课就别玩那么晚了,早点睡呗。」 两个室友相视一眼,默契地朝着夏斯弋尴尬一笑,什么都没说。 夏斯弋说不出他们的反应哪里奇怪,但也没再追问他们的私事。 收拾得差不多,夏斯弋准备去上课,亲身感受到了舆论的可怕,他特意戴了个口罩。 好在上午第一节课前的时间紧,几乎没人关注到他,夏斯弋也获得了短暂的安生。 距离上课的时间却来越近,教室里逐渐塞满人。 夏斯弋打开手机,准备签到,身旁的空位忽然多出一个人。 他偏头看去,正对上了钟至的脸。 他「嘁」了一声:「你眼神不好吗?坐哪儿不行?」 钟至淡然地与他对视,提示道:「你不是忘了什么?」 夏斯弋眉头微拧,向身后瞥看,只是一眼便瞬间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诸多视线。 是了,在别人眼里他俩现在是一对了。 班级里剩下的几个座位都在里侧,钟至不坐在他旁边才惹人生疑。 意识到这个问题,夏斯弋憋闷地闭了嘴。 一节纯理论的财务管理很快过去,夏斯弋时不时和旁边人交头接耳几句,和钟至却是零交流。 下课铃响过,老师暂停讲说。 周围细小的窃窃私语低低传来,零碎地落入钟至耳中。 「他们俩咋还是老样子?」 「是呗,完全没有恋爱迹象,好像我昨天吃了个假瓜。」 「谁知道呢。」 钟至敛眸,伸手在夏斯弋耳边打了个响指。 夏斯弋在清脆的响声中回头,语调里裹挟着几分不耐烦:「干吗?」 钟至靠近他少许:「有件事请你帮忙。」 夏斯弋警惕地向后移开一些:「说话就说话,别靠这么近。」 「不白问你。」钟至从兜里的掏出一颗青梅,「用它换行不行?」 夏斯弋睨了一眼他手里的青梅,惜字如金道:「说。」 钟至继续:「棠光是不是经常去看其他宿舍的人打牌?」 「还行吧,也不是很频繁。」主要得有帅哥在,他才会去,夏斯弋在心里暗暗补充。 钟至颔首,摆脱道:「能不能让他帮忙留意一个会送别人果冻的男生?」 「你找这人干吗?」夏斯弋好奇地眨眨眼,一种可能性随之钻入脑海,「哦~该不会是你一见钟情的人吧?」 夏斯弋的后半句说得很轻,除了他们两个谁都听不见,但钟至还是不放心,向身边环视了一周才放下心继续说:「我有个朋友——」 见到钟至这个反应,又听到这经典的开场白,夏斯弋顿时瞭然:「懂了,你对这人一见钟情了,但只远远见过他送别人果冻是吧?」 钟至眉峰微压,拆开手里青梅的包装直接塞进他作妖的嘴里:「说了不是我,也没有什么一见钟情。」 猜到了钟至小秘密,夏斯弋得意地喜笑颜开,咬着梅子含混道:「行行,我知道了,不是你行吧?」 脆爽的青梅在唇齿间爆出清甜的汁水,夏斯弋扬眉调笑道:「这么大的事一颗梅子不够吧?」 钟至缓缓掀起眼皮,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算了,说到底这事也没法向夏斯弋解释清楚,误会就误会吧。 他从兜里拿出剩下的几颗青梅,一併送到夏斯弋眼前。 盯着他掌心里的几颗青梅,夏斯弋愣了一下,讷讷道:「你怎么有这么多?」 幼时夏斯弋就很喜欢吃青梅,钟至发现后就时常带几颗,每次把人欺负狠了,只要一颗就能哄好。于是钟至就经常带着这种梅子,到最后成了习惯,兜里不揣着都觉得缺点什么。 第26页 看着低头打量青梅的夏斯弋,钟至的唇角扬起一抹坏笑:「随身带着餵小刺猬的。」 夏斯弋欣喜地瞪起他澄亮的眸子:「啊?刺猬能吃这种腌制梅吗?」 钟至不言语,嘴角的笑晕开得更明显了些。 夏斯弋这才反应过来:「钟至!」 一阵振动自掌心传来,打断了他的情绪。 夏斯弋翻转手机查看,那是母亲的信息:「周五晚上和小钟回家吃饭吧。」 该来的该是来了。 夏斯弋没好气地转手把手机塞进钟至手里,让他看信息。 钟至收敛笑意,轻「嗯」一声,沿着桌面平行推回手机:「周五下午五点,校门口见。」 夏斯弋低头,几颗青梅转移到了他的手机屏上,零散地平铺着。 他伸手抓起梅子,揣进兜里,嘴里小声嘟哝着:「我要是刺猬,一定头一个扎死你。」 第13章 顺便接你回去。 午饭后,夏斯弋向棠光转述了钟至拜託的事,但没具体说明原因,算是给钟至留了几分体面。 他回到宿舍刚准备午休,就见季知新匆匆忙忙地来找他。 夏斯弋停下掀开蚊帐的手:「出什么事了?」 季知新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社团招新不是结束了吗?我们按惯例要请新人吃饭,我就和其他副部商量也请你来,结果被邹科听到了。」 夏斯弋不以为意:「所以?」 季知新长嗤一声:「他居然也想来吃饭,说想借这个机会和你道歉。」 「那就去呗,毕竟招新我也是出力的,蹭上一顿饭总也不算过分。」 季知新愣怔地拉住他:「这是事情的重点吗?前几天你们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邹科突然说要道歉,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夏斯弋连连应声:「都行都行,等我睡完午觉再说。」 他满不在意地撩起蚊帐,牢牢掖死帘尾的缝隙:「蹭饭的时间地点记得发我,午安。」 季知新就这么无所适从地看着夏斯弋闭上了眼,心无旁骛地开始了他的午觉时光。 他无奈地撂下一句「午安」,还给夏斯弋一个安静的午休环境。 安详的午睡躲过了一日中最炎热的时光,午后温度逐步下降,到傍晚时竟透出些许初秋的凉爽。 吃过晚饭,钟至独自回宿舍。 路过b5栋楼前时,他无意间瞥见一个掩藏在楼前树林的人影。 「对,就叫夏斯弋。」 「他不会不敢应的。」 对方的声音很小,又是捂着嘴在说话,可钟至还是一耳朵就捕获到了夏斯弋的名字。 他缓下脚步,调整角度朝说话的人望去。 邹科,又是这个人…… 钟至微眯双眼,他来到夏斯弋寝室,室友告诉他夏斯弋不在,应该是和纪检部的一起去吃饭了。 钟至礼貌致谢,拨了一通电话。 二十几分钟后,钟至出现在他打听到的饭店门前。 他在计程车上待了一会,几个行迹怪异的人暴露在他的视野里。 钟至付款下车,他从另一侧门进入饭店,稍待了片刻后才走出正门。 他端起手机,出声道:「对,我是夏斯弋。」 一个离他最近的男人转过头来,不善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 钟至佯装不解地回望过去,淡然地与他对视。 「我不贷款,谢谢。」 钟至回完这句,通话就此终止。 盯了他半分钟的人开口问他:「你叫夏斯弋?」 钟至面不改色地颔首应下。 周围又有几道目光打来。 钟至浅笑着回望过去,送出的声音里却不带笑意:「几位这么看着我,是找我有事?」 · 邹科嘴上说着要道歉,实际上晚饭过半才姗姗来迟。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心不诚,夏斯弋自然也不例外。 夏斯弋表面应和,但其实根本没把精力放在邹科身上,一场饭局下来处处欢声笑语,只有邹科画风割裂地在一旁干吃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一场饭局散场,大家意犹未尽地搭伴回校。 一个新进部门的姑娘开玩笑地沖夏斯弋道:「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骗我竞选这事高低得请我吃顿饭吧?」 夏斯弋笑然:「一顿哪够?」 他指向部长本人:「让他请,他是这馊主意的始作俑者,请几顿都是他应得的。」 姑娘顺着他附和:「就是啊部长,害我白高兴一场,你得请我吃饭。」 部长爽快地担下了责任:「行行行,请,我一定请。」 夏斯弋笑着扭过头来,刚踏出门口就看见了钟至的身影。 因着有外人在,夏斯弋的语气都柔和了不少:「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 钟至顿了顿,视线从他身旁的邹科身上扫过,而后补充了一句:「顺便接你回去。」 一听这话,大家顿时开始起闹。 「唔~~」 「哪里是路过顺便接他,是主要接他顺便路过吧。」 「小情侣真腻歪啊,我晚饭已经吃很饱了,放过我吧!」 一片和谐的欢声笑语里,唯独邹科的神情里透着古怪。 这时,有两个人靠近他们,目光齐齐看向邹科:「找你有事。」 第27页 邹科不解地紧皱眉头,余光向夏斯弋和钟至的方向瞟了一下,又看向两人。 见人不动,那两人又重复了一遍:「过来,真有事。」 继续僵持下去,他的盘算迟早得露馅,邹科迈开步子,从饭店前的楼梯走下去,无奈跟着两人离去。 几人面面相觑,有人开口道:「我看着那俩人有点凶,他——」 钟至扬声打断那人:「听语气他们应该认识吧?既然他们有事还是别打搅了吧?」 说话的人觉得有道理,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邹科离开,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钟至趁人大家都不注意时回头看了一眼,邹科正被几个人强行推搡着离开。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落在重新与旁人侃侃而谈的夏斯弋身上。 稍时,话题的中心终于从夏斯弋身上移开,他屈肘轻撞钟至,压低声音道:「你瞒我什么事了?」 钟至装傻:「你说什么呢?」 「你绝对有事瞒我。」夏斯弋肯定道,「不然你肯定不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饭店门口。」 钟至煞有其事地虚张嘴唇,停顿几秒后唇角一松:「不是说了吗,路过。」 夏斯弋翻了个白眼。 他知道自己问不出来,便懒得再搭理钟至。 一行人打了几辆车,有说有笑地结伴回校。 夏斯弋总觉得晚上哪里不对劲,最终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总没什么事能大得过睡觉,他洗漱好往床上一趟,没玩一会儿手机便悠然睡去。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周五的最后一节课也结束了。 夏斯弋回宿舍拿点东西,准备周末回家。 室友们刚好在宿舍,他顺便说了这件事:「对了,我要回家,周末可能都不回来,要是有事记得帮我打个掩护。」 室友齐声:「你要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斯弋仿若看见他们眼底闪烁起了兴奋的光点。 他迟疑地应了一声。 室友们的语调愉悦:「正好等你回来,我俩给你个大惊喜。」 「惊喜?」夏斯弋狐疑地看向两人,「什么惊喜?」 「惊喜是不能提前透露的。」室友推着他离开宿舍,「等你回来就知道了!」 宿舍门「哐」地关合。 对着光秃秃的门板,夏斯弋小声吐出了哽在喉口的话:「我还有一会儿才走呢……」 他嘆了口气,被迫提前出发。 这不年不节的,也不知道室友要给他搞什么惊喜。 不过不管是什么,眼下他还有场关键战要打,千万不能掉了链子。 校门斜对面是一所公办小学,此时正值学生们放学的时间段。 夏斯弋百无聊赖地站在校门口等着,目光停留在那些洋溢着笑容的脸上。 他出神地看着那些有人接的小朋友,眼神里满是艷羡。 初中那阵,他和钟至所在的学校离市中心较远,每到周五下午放学家长们都会来接。 自父亲离世后,母亲每日疲于奔波,连往日接送的车也无暇安排,每次他都是搭乘钟至家的车往返学校。 有一次钟至生病,周五不在学校,钟家的司机就没来接。 萧瑟的秋风从校门口涌出,打在少年单薄的嵴背上,每寸风都试图夺走他身上的暖意。 夏斯弋看着同学们跟随家长离去,人潮从稀疏逐渐散至冷清。 阴云加速傍晚的离去,黑暗寸寸融合进天空,裹卷出细针般的雨丝,冷冷地打在他清隽的脸颊上。 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来来往往的车辆那么多,却没有一辆是为他真正停留的。 冷清的马路边,少年淋雨前行,厚重的雨水顺着脖颈滑入,带来至今都记忆犹新的寒冷。 夏斯弋不禁打了个哆嗦。 一阵阴影自头顶压下,盖住了冰凉而下的雨滴。 钟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下雨了不躲也不撑伞,你是想干脆生病躲过今晚的饭局吗?」 夏斯弋回过神,注意到了撑伞站在他身边的钟至。 门口川流不息的车辆还在拥挤,熙来攘往的人们纷纷撑起了五颜六色的雨伞。 夏斯弋没说话。 周五下午本就是大学生们出去潇洒的日子,聚集在门口等车的人不计其数,加上学生放学和下雨这两个debuff,估计没半个小时是出不去了。 钟至撑着伞带他往前走:「走吧。」 雨伞给与了两人遮蔽,没有令他们陷入被人指戳的尴尬。 夏斯弋提醒他:「可没人开车来接我,人这么多,打不到车的,我们往远了走走吧。」 钟至沉默地带他继续向前,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前拉开车门:「我就不能提前叫网约车吗?」 在一片等待的哀怨中,夏斯弋跟着钟至远离了潮湿粘腻的雨水,钻进了空调车。 堵了一路的车,两人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到夏斯弋家。 钟至打开车门,先行下车撑伞。 他半个人淋在雨里,宽大的伞沿抵在车前,大有不让夏斯弋淋一丝雨的架势。 夏斯弋愣了愣。 往日他俩一向都是各自撑伞,偶有不得不同打一把伞的情况,也是暗自较劲抢伞,虽说大多时候都是他赢,但今天这种钟至主动让伞淋雨的场面,他着实的是没见过。 第28页 他不适应地下车,扶着伞柄往钟至那边推了推。 晃动的伞面带动断了线的雨珠,落在钟至干爽的手背上。 钟至不动声色地抚去手背上的水痕,换了只手撑伞,继而偏头与夏斯弋视线相接:「准备好了吗?」 夏斯弋咽了咽口水,郑重其事地点头。 下一秒,钟至微凉的手指穿过他的虎口,凉感顺着力道侵袭进他紧张到发僵的指节,包裹住他整只手。 【作者有话说】 41:??? 日常乞讨海星,乞讨收藏,给各位公主表演一段原地后空翻(我瞎说的)。 第14章 攥着吧,正好我手凉。 感受到钟至牵手的动作,夏斯弋惊愕地转过头去:「你搞什么?自己亲手写的约定全忘了?」 钟至不要脸得十分坦然:「我是写过那么一条规矩,但前提是你拒绝,所以你现在抽手,我绝不强迫。」 夏斯弋正欲挣脱,意外对上几米外屋内母亲们欣喜的目光。 夏斯弋:「……」 钟至的回话犹在耳畔,延迟的嗓音混合着雨滴落进草地的声音,透出几分得逞的意味。 夏斯弋转眼间切换出一个标准的笑脸,自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声:「行、啊,那我就奉陪到底。」 他脱开钟至的手,反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牢牢抓进掌心。 钟至指节紧绷,原本从容的步伐无意识地缓滞下来。 夏斯弋得意扬眉,与钟至相叠的手又扣得更紧了些:「怎么?不敢了?」 钟至敛去一瞬而逝的慌乱,放松下来任由夏斯弋抓着:「攥着吧,正好我手挺凉的。」 他们就这样在母亲们欣慰的注视下携手进了屋。 夏母笑意盈盈地说:「再不来我都要给你俩打电话了。」 钟至:「下雨天堵车了。」 他边回边抬手收伞,与夏斯弋交握的双手自然分开。 身上的雨还没擦干净,两人就被热情地招唿到餐桌前。 钟母兴奋地看向两人:「今天我还做了两个新菜呢,快猜猜是哪两个?」 桌上摆了七八个菜,唯有两道焦煳得明显,每一寸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屋内陷入一瞬间的安静。 钟至朝夏斯弋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别忘了相亲那天你答应我的事。」 夏斯弋愕然,蓦地想起那天他为了免于母亲唠叨,请钟至帮忙接母亲视频电话的事,那时候他答应钟至,下次吃饭时要吃光叶阿姨做的饭菜。 ……这点事他居然记到了现在! 行,可以。反正横竖是躲不过去了,不就两道菜吗?他今天就是豁出去全吃了也得拉个垫背的。 夏斯弋反应极快地加入看客行列,托起下巴也朝钟至望过去。 周遭期盼的目光全部落在钟至身上,他被迫担起评鑑的艰巨任务。 他低头扫视了一圈桌上的菜,视线反覆流连在那两道菜品上,为了不驳母亲的兴致,他昧着良心摇摇头:「这些菜都差不多,我看不出来。」 夏斯弋故意「啧」了一声,丝毫不手软地挖起坑:「我看你眼神一直往这两道菜上瞟,肯定是迫不及待想尝尝吧?」 钟母的眼眸一亮:「挑得可真准,这两道菜就是我做的。」 「是吗?」夏斯弋故作惊讶地拿起筷子,夹起其中一道菜送到钟至嘴边,「那你快尝尝。」 盯着送到眼前紫不紫黑不黑的一团菜,钟至怎么都张不开嘴。 夏斯弋适时地继续倒油:「叶阿姨,他嫌您做得不好。」 一句话把钟至架到不得不正面做出处理的位置上。 钟至的唇角不甚明显地一抽,在硬着头皮吃下和巧言令色解释中选择了后者。 他笑然:「妈,一个人的才华总和是一定的,分太多在一个领域上,其他领域……」 话还没说完,钟至就眼睁睁看着夏斯弋调转筷子的角度,把那口菜送进了自己嘴里。 钟至:「…………」 这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招式。 夏斯弋津津有味地砸吧着嘴,又继续夹菜:「好吃啊。」 钟母不满地瞪了钟至一眼,无言胜过万言。 钟至咬牙端起筷子,夹了一口塞进嘴里,瞬间被过量的咸味呛咳一口。 夏斯弋睨了他一眼,幸灾乐祸地又塞了一口:「真不错。」 夏母哭笑不得地接了杯水递给钟至,杯子还没碰到钟至的指尖就被钟母夺来放在了夏斯弋面前。 她说:「不用给他喝,还是给我们弋弋多喝点水。」 一场无声的战役自此拉开帷幕。 他们开始给彼此夹对方讨厌吃的菜,菜肉堆满了饭碗。 两位母亲在一旁哭笑不得地看着,只当他们是胡闹,并未打扰。 较劲了整个晚饭时间,两人完全忘了演戏那茬,反倒不着痕迹地混完了这场考验。 饭后良久,雨势还未减,钟母自然地提起留宿的事。 预感到什么不妙的东西,夏斯弋抢在母亲们分配房间前抢先打了好几个喷嚏。 钟母关切道:「怎么了这是?」 夏斯弋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发虚:「应该是不小心淋到雨,可能要生病了。」 夏母煞有其事地「哎呦」一声,顺坡而下道:「那晚上你和小钟睡一间房吧,万一晚上发烧他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第29页 情况急转直下夏斯弋连连摆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要是传染给钟至就糟了,让他睡客房吧,睡客房正好。」 夏母:「那屋的被褥还没换呢,不好睡,还是——」 不就是换被子吗? 夏斯弋立刻精神了好几个度:「我帮他换,我现在就去。」 他一熘烟跑进客房,强行结束了今晚的分房行动。 夏斯弋大概也没想过,他居然会有一天主动帮钟至干活。 他从柜子里找出干净的被单,没好气地剥离床上原本的被单。 折腾了一会儿,钟至走了进来。 夏斯弋当然不会放过抓他干活的机会,人刚一靠近,就转手把搞了一半的被子扔到他手里:「喏,自己弄吧。」 钟至捞起被角,理直气壮地摇头道:「我不会。」 「嘿你——」 夏斯弋的话音突兀地戛然而止。 是了,他俩自小家境优渥,事事有人照料,若不是他家中突遭变故,他本也是不会这些的。 夏斯弋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行,不会那现学成吗?」 钟至同意了这个方案。 夏斯弋稍有舒心,他简单向钟至讲解了套被罩的步骤后,就拽他起身实践。 单薄的空调被被塞进被单,生出众多褶皱。 夏斯弋指挥钟至抓住其中两个被角,道:「抓紧了,然后使劲抖,天塌了也不能松手,懂了没?」 钟至配合地缓慢点了两下头。 夏斯弋耐心地整理被角,差不多了就攥进手心,他抖了两下被子,正预备再调整一下,以为可以开工的钟至却先行发力抖动起来。 「欻啦——」 斐然的力道顺着轻薄的被子传来,夏斯弋猝不及防地失去重心,向前跌倒。 钟至下意识接人。 肢体碰撞交错,丢失分寸地倚靠倾倒。 钟至被夏斯弋扑倒在地,被迫仰躺在窗边,被子兜起的风鼓动起及地的窗帘,乳白色的纱帘飞扬而起。 柔软的纱缎自钟至的下颚上滑,抚过他俏挺的鼻尖,自他半睁的双眼前席掠而过。 经雨水稀释的路灯光自窗口跃进,熘进半遮半掩的纱帘,柔和地笼至钟至的眼尾,氤氲的光线向上扩散至他淡色的眼眸,裹挟起几分惑人的神色。 认识了这么多年,夏斯弋好像还从没仔细看过钟至。 那一瞬间,他好似被光晕迷了眼,脑中只剩下棠光第一次见钟至时对他这张脸驳杂而夸张的评价。 「怎么不动了?」 「伤到了?」 钟至微微仰起身,停驻在眼角的光斑随之转移。 夏斯弋猝然恍过神来。 他烫手似的收回抵在钟至胸口上的手,抓起被子往钟至脸上随意一丢,挡住他淆惑人心的眼神:「摔了还不是怪你,胡乱拽什么拽?自己搞吧!」 房门「砰」地关合。 钟至迟滞地从地板上坐起身,扯下煳在脸上的被子。 软绵的被面自面颊轻滑至颈项,如同指尖轻轻抚过,带起酥痒的触感。 钟至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他兀自捻了捻与夏斯弋皮肤轻触过的指尖,喉结无意识地滚了一圈。 他莫名觉得有点口渴。 第15章 晚上好啊,新室友。 夏斯弋一股脑地沖回自己房间。 他揉动自己撞得发痛的手肘,止不住嘟囔着责怪钟至。 想起刚才的意外,他感慨地嘆了口气:「怪好看的一张脸,长给他真是浪费了。」 缓和了半晌,夏斯弋才恢復正常。 他百无聊赖地靠近窗口,放空着思绪。 外面的雨小了很多,小区院里停进来几辆车,车灯打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晕出一片不甚均匀的殷红,薰染着寂静的夜色。 车上陆续下来几家人,和谐地说说笑笑。 夏斯弋又想起了下午在校门口看见的场景,羡慕地低声呢喃:「要是也有人接我就好了。」 身后响起轻缓的敲门声。 「请进。」 夏斯弋转过身,看见的却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尤其,他手里还端着什么难闻的鬼东西。 钟至走进屋子,把杯里沖好的感冒药递到夏斯弋面前:「叶教授让我给你沖一杯感冒药,喝吧。」 夏斯弋白了他一眼:「病是我装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钟至故作不明地摇摇头:「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姜阿姨。」 夏斯弋斜眼看他:「还告状?你是小学生吗?」 钟至油盐不进地提起嗓音:「姜——」 一招激将法像打进棉花的拳头,毫不奏效,夏斯弋连忙喝止:「喂!」 他夺下钟至手里的杯子,本想一口闷下去,却因实在受不了药剂里怪异的苦涩味,勉强只喝了一半。 夏斯弋不爽地抬眼,话还没说一句,一抹冰凉悄然抵上他眉心的褶皱。 梅子的清甜透过塑料质地的包装纸悄然钻进鼻尖,纾解着他不满的心绪。 他伸手接过钟至递来的那颗青梅,呆怔了几秒。 只是短暂的愣神,钟至已经离去。 夏斯弋拿起梅子就要扔回去,动作都比好了又收回了手。 他瞅了眼手里的青梅,瘪着嘴剥开了包装纸,嘴里还念念有词:「算了算了,零食无罪。」 第30页 一门之隔外,钟至垂眸看向杯中的沖剂。 虽然夏斯弋只喝了一半,但预防感冒也够用了。 他半转杯沿,端起手里剩下的半杯药,仰头喝尽。 送杯子去厨房时,他看见母亲正在摆弄着什么,于是凑近过去。 「要帮忙吗?」 「你来得正好,我看弋弋有点感冒,等我给他泡杯药,你给他送去。」 「不用。」钟至把泡过药的水杯送进水池,「我刚送过了。」 钟母旋即停下手上拆药包的动作,欣慰一笑:「这就对了,我还怕你不知道怎么疼人,像以前一样欺负弋弋。以后就这样事事多想着点他,知道吗?」 钟至颔首:「我知道的,妈。」 钟母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嗯,那早点休息吧。」 顺着母亲离开的步伐,他的视线停留在夏斯弋门前,记忆回溯到十几分钟前他端着药准备敲门时听到的话。 「要是也有人接我就好了。」 下午在校门口,夏斯弋就直勾勾地对着那些有家长接的小孩子发呆。 他是在羡慕吗? 钟至偏头看向窗外,出神地看着飘摇的风雨。 一夜的大雨刷去少许夏末的闷热。 昨晚叶阿姨做的饭菜进步良多,除了逼得夏斯弋多喝了几缸水,没给他的身体带来其他影响。 第二天一早,他跟随母亲一起送走了钟至和叶阿姨,母亲也因工作暂离家中,夏斯弋渡过了一个美好的周末。 周一上午的课程结束,夏斯弋和棠光一起去食堂吃饭。 他和钟至的事情经过几天的冷却,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惹人注意了。 棠光愉悦地长吸一口新鲜空气:「最近都没看见邹科了,眼前真是清净啊。」 夏斯弋随口回道:「本来就不是一个院的,见不到也正常。」 棠光阴阳怪气地轻哼一声:「可耐不住他之前没事就爱在你这儿找存在感啊,都不知道多烦人,现在估计是知道丢脸,不好意思在你面前逛游了。」 夏斯弋冷哼,嘴上没说话,心里却在腹诽这人还不及钟至十分之一烦人。 「哦对。」棠光又道,「我还听说他雨天摔了一跤把手臂给摔断了,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夏斯弋眼珠半转,莫名想起上次饭店门前邹科被旁人叫走的情景。 但无论如何,那都和他没关系。 两人继续并肩向前。 刚进食堂,棠光突然急促地拍了拍夏斯弋的胳膊:「哎,你自己吃吧,我有事啊。」 瞥见棠光那副眼睛都要看直了的表情,夏斯弋立刻瞭然。 这是又见到帅哥了。 他识趣地应声离去,开始择选今日份的午饭。最后,一家新开的摊位结束了他的纠结。 就在夏斯弋大快朵颐时,钟至端着盘子坐在了他面前。 夏斯弋一扔筷子:「闲的没事来倒我胃口吗?你坐这我还怎么吃?」 钟至答得理直气壮:「你见过从来不一起吃饭的情侣吗?」 夏斯弋被他噎得一哽,钟至却没事人似的挑着汤碗里的葱花香菜。 片刻后,那碗挑完的汤竟送到了他面前。 夏斯弋低头注视着眼前的汤碗,碗内汤色清亮,一层不均匀的油花漂浮在汤面上,看上去一切正常。 他疑惑地抬眸与钟至对视:「你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钟至反应淡淡:「不喝算了。」 夏斯弋连忙按住汤碗。 很快,他就想明白了,钟至这是在做戏做全套。 好不容易得到一份正大光明使唤钟至的机会,他怎么能放过呢? 他挪回钟至递来的那碗汤,得寸进尺地指了指餐盘里的另一道菜:「这道也挑挑。」 钟至倒也不气恼,只见他伸出筷子扒了扒那道辣椒炒肉,从里面挑出了三块肉放在他的米饭上。 夏斯弋:「?」 钟至解释得振振有词:「熟的胡萝蔔你不吃,青椒你也不吃,能吃的不都挑出来了吗?」 面对他的反向挑菜,夏斯弋竟无力反驳。 「还是,你改口味了?」 钟至说着,随手夹起一枚熟胡萝蔔块就往夏斯弋嘴边送,动作简直和上周他当着家长们面给他夹菜的场面一模一样。 「不吃吗?」钟至的眼神刻意往一旁瞟动,「周围有人看着呢。」 风水轮流转,自己造的孽,就是咬着牙也得还回去。 夏斯弋吃瘪地咬住那块软绵绵的胡萝蔔,嚼都没嚼就吞了下去。 塌软的口感不可避免地在口中留下少许,他端起桌上的汤灌了几口,眼睛朝周围的可视范围全覆盖地扫了一圈。 结果大家都在自己吃自己的,根本没人关注他们这边。 居然又耍人!就不该信他的! 夏斯弋倒吸一口气,一根酱香鸡腿落进了他的餐盘。 鸡腿?他眉峰一挑,怒火不争气地消解了大半。 夏斯弋清清嗓子,把鸡腿往餐盘中间拢了些。 看在鸡腿的面子上,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勉为其难地原谅钟至这回了。 别扭的午饭吃完,他与钟至分开。 一下午的满课上完,他疲惫地带着自己和室友的几份饭回去。 一到楼层,夏斯弋就瞧见突兀地站在宿舍门口的两人。 第31页 他缓悠悠地靠近舍友们:「你俩怎么一直待在门口不进去?没带门卡?」 见夏斯弋回来,两人连忙上前,一人接过他手里的饭,一人催促他开门。 夏斯弋掏出卡,又迟疑地放下:「你俩不会要坑我吧?」 室友咂舌道:「怎么会?你忘了吗?我们说等你回来给你准备个大惊喜的。」 「哈?」 经他们这么一提醒,夏斯弋这才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但不知为什么,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电子门锁长「嘀」一声,门缝逐渐拉大。 正站在书桌前收拾的人转过身来,沖他挥了挥手。 「晚上好啊,这位新室友。」 看着钟至那副笑得幸灾乐祸的表情,夏斯弋霎时间木然。 【作者有话说】 41:假的吧…快告诉我是假的! 室友们:喜欢吧?惊喜吧!! 41:我真是谢谢你们啊…… 第16章 衣服,穿好。 夏斯弋低骂一句,他用力揉搓双眼,眼眶传来的刺痛提醒着他眼前的一切并非噩梦。 他困惑地转身面向室友:「他说什么?新室友?他、他要搬进来?!」 室友们欣喜点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是不是得请我们吃顿饭?」 吃饭?吃拳头还差不多。 夏斯弋长嗤一声,迅速甩出新的疑问:「不是,咱们宿舍一共就四张床都睡满了,他过来打地铺吗?」 室友们笑笑:「换寝啊,我俩搬到你对象原来的宿舍去,他搬过来。」 「你们、他、我……」 夏斯弋被冲击到语无伦次,他收回无措悬空的手,扶额嘆息:「你俩干吗搬走,辅导员怎么同意的?」 室友们对视一眼,无言苦笑。 钟至沉默地看着门口,记忆回溯到几天前。 那天他正准备去图书馆还书,夏斯弋的两个室友找上了门。 他们声泪俱下地哭诉夏斯弋这段时间是如何时常半夜梦游,还时不时会吓醒他俩的事。 两人晚上睡不好,第二天起来没有精神还无法和夏斯弋直说,过得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漫长的铺垫后,他们提出了想换宿舍的提议。 因为分配原因,钟至的宿舍一直空着一个床位,但有条件是一方面,能不能做又是另一方面了。 在钟至保持缄默的二十分钟里,两人锲而不捨地劝说他,五花八门的理由都用了个遍,钟至终于不胜其烦,松口说辅导员同意就可以。 随后两人疯狂游说辅导员,甚至拿夏斯弋梦游会受伤需要人照看当藉口,可惜还是没能得到首肯,直到第二天辅导员才突然改变主意,找他俩去办公室说了许久。 钟至懒得猜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但结果摆在眼前,他显然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刚才听见夏斯弋在宿舍门口踟躇不进,他顿时玩兴大起。 此刻他倚在桌前,看着眼前的一派热闹,几分恶作剧后的暗爽感油然而生。 夏斯弋持续咋唿着寻找新的藉口:「不是,他搬进来周默同意了吗?你们不能因为他话少就忽略他的意见啊。」 他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直奔到周默床下,扬声道:「对吧?」 时间空白了几秒。 见人没反驳,夏斯弋继续强调:「就是说,周默不会同意的。」 上方,周默的床帘微动,里面的人掀开床帘,从缝隙里堪堪露出一个脑袋,磕绊道:「我、我同意。」 夏斯弋一脸惊愕地仰头看去。 周默连忙补充:「我平时大多时候都戴着耳机,你们说话我基本都听不到的,不影响的。」 夏斯弋无言。 不是,大哥你不是一向不说话吗?能别在不该长嘴的时候长嘴吗? 夏斯弋尬笑一声,尝试另闢蹊径:「还是不行啊,我俩这种关系,住在一个寝室,不太好吧?」 室友连连规劝:「你们俩的人品我们自然都信得过。」 他俩商量好般的各自敷衍地拍了拍夏斯弋的肩膀,迅速闪人:「走了啊,我俩就不打扰了。」 夏斯弋被迫石化。 人离开良久,他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要和钟至成为室友的事实。 原室友的桌上,一张属于钟至的新门卡赫然摆在那。 卡都办了,钟狗明显一早就知道这事,吃饭的时候却只字未提。 夏斯弋龇了龇牙,余光扫到墙边半身镜里的自己。 他呆站在镜子前照了半晌,嘟囔道:「我不好吗?怎么就要搬走呢?」 钟至忍不住发笑。 夏斯弋瞪了一眼笑声的主人,拎起桌上原室友留下的那份晚饭,径直向棠光宿舍走去。 听到两人成为室友的消息,棠光果不其然地奓了毛。 他激愤到饭都吃不下了:「他凭什么住你宿舍?我也要去!」 夏斯弋斜眼看他:「你裹什么乱?」 棠光拨浪鼓似的摇头:「我哪有添乱,他是同性恋啊,我得帮你看着点他。」 夏斯弋听乐了:「哦,你不是?」 「那、那我怎么能一样?」棠光磕巴道,「我是要护着你别被他占了便宜,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夏斯弋「哼」了声,回绝地十分干脆:「我拒绝。」 棠光蔫了下来:「好吧……那你以后在宿舍自己注意点。」 第32页 夏斯弋吃完最后一口饭,边收拾打包盒边说:「得了吧,他喜欢男的又不代表他对所有男的都感兴趣,你有空想东想西,不如多睡会儿补补脑。」 他扔掉手里的垃圾,起身走人。 「哎!」棠光叫住他,「你宿舍现在乌烟瘴气的,这么早回去干吗?」 「洗澡,现在不洗难道等热水不供了再洗吗?」 夏斯弋忽略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回到宿舍,进门时适逢周默出门。 宿舍里,钟至正在铺床。 虽然他很正常,但夏斯弋就是怎么都看不顺眼,他阴阳怪气道:「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还真敢搬进来,也不怕我半夜掀了你的床板。」 钟至也不让着他,回怼道:「不嫌累你就掀。」 一茬不成,夏斯弋又生一茬。 他看向钟至选中的下铺:「你就不能睡得离我远点?」 钟至直起身,淡淡道:「宿舍就这么大,我能睡哪儿?」 夏斯弋抬起下巴指了指离他床最远的上铺,意思不言自明。 钟至否决了他的提议:「我不习惯睡上铺。」 夏斯弋较劲似的提出了另一种解决方案:「那你睡我现在的位置,我上去行了吧?」 钟至没再拒绝,夏斯弋说做就做。 除了拆换蚊帐有点费劲,床铺很快就换好了。 等他从上铺爬下来的时候,钟至也收拾好了床。夏斯弋反问他:「你这不是会铺床吗?上次搞什么?」 提到这件事,两人不可避免地想起上次换被套时抱在一起的场景,同时沉默了下来。 一丝尴尬的风自窗口熘进,在两人间不安分地缠绕了一圈。 就在这个空档,夏斯弋意外发现下铺的两张床都铺了被子。 他指向另一张床,还没出声就被钟至噎了回去:「你是想串宿舍的同学都知道咱俩恨不能隔出一道银河系睡觉吗?」 夏斯弋轻嗤一声:「歪理真多。」 他从柜子里取出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外面收拾的声音乒桌球乓,夏斯弋听得心里烦,于是将水龙头开大了些。 沥沥水声盖住了外头的杂音,他的心情也随着蒸腾的水汽放松下来。 刚才他的反应的确太大了,他俩现在毕竟有一层特殊的关系,很多事还是不能过分牴触,不然难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端倪。 洗完,夏斯弋也彻底冷静下来,他一如往常地换上睡衣,走出浴室。 忙活了半天的钟至终于拾掇得差不多了,于是浅浅歇了一会儿。 「咔哒——」 洗漱间的门把手下旋,夏斯弋边擦头髮边踏入了他的视野范围。 夏斯弋的髮丝湿润,晶莹的水珠沿着柔顺的发尾下滑,跌落到他的锁骨上,衣襟半敞处的皮肤随着唿吸若隐若现,漫不经心地散发着潮湿的温度。 肆意又张扬。 钟至迅速别开目光,捏着水杯的指尖向内收拢。 夏斯弋倒吸一口气,毫无所觉地绕到他眼皮子底下:「你这什么眼神?找事?」 夏斯弋放下擦头髮的毛巾,干净的沐浴露香气顺着空气缠过来,十分磨人。 钟至低着头,不得已出声提示道:「衣服,穿好。」 闻言,夏斯弋眼眸微垂。 这套睡衣之前就不知道怎么掉了枚纽扣,他一直没在意,就这么穿着,经钟至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这茬。 回宿舍前棠光的劝诫在夏斯弋脑中过一遍,却如同过耳之风,半点波澜都没掀起来。 他满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事真多,我不会缝掉的扣子,你行你来。」 说着他就要脱解衣扣。 钟至眼眶一紧,上前攥住那双惹是生非的手。 温湿的潮气瞬间纠缠过来,漏过指间覆上他微凉的皮肤。 他抬眸与夏斯弋对视:「夏斯弋,你要是忘了我可以提醒你一次。」 语气里充斥着警示的意味:「我喜欢男生。」 【作者有话说】 今日邪门数学: 夏斯弋是男生,钟至喜欢男生=? 第17章 你们…继续。 夏斯弋完全没领会钟至表达的重点,点头道:「我知道啊。」 他若无其事地扒开钟至的手,继续说:「你放心,我没那么自我感觉良好,以咱俩的关系,就算这世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也只会打起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衣服还缝不缝,不缝我可不管了。」 钟至:「……」油盐不进。 钟至闭了闭眼。 算了,没理由因为他的个人原因让夏斯弋改变,往后还是他自己注意吧。 夏斯弋摺叠手里的毛巾接着擦拭,目光落在钟至桌上的一块魔方上。 他拿起魔方在手里把玩:这不是我的东西吗?」 钟至斜了他一眼,夺回他手里的魔方:「你很早就把它输给我了,现在它是我的。」 魔方的色块纵横交错,延伸到他的指尖,唤起一段许久之前的记忆。 那是高二的一个放学后,夏斯弋的母亲在校门口拦住了他,将一块三阶魔方放置于他的掌心。 钟至不解地看向手中的魔方:「姜阿姨,这是?」 夏母长嘆了一口气:「弋弋最近沉迷于玩魔方,白天晚上地研究,成绩降了好几名,我说过他两次他都没放在心上,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帮阿姨了。」 第33页 这些年来夏斯弋和姜阿姨的关系虽好,但作为单亲妈妈,她远比其他家长更费心,担心青春期时对孩子的过分干预会影响到他的心理状态。 钟至明白她的这份小心,不多言便应下了她的请求。 第二天,他迂迴地找季知新打起了羽毛球,季知新连连惨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夏斯弋耳朵里。 夏斯弋自然不会任别人欺负到他朋友头上,于是试图找回这个场子。 当然,他失败了。 赢了两次后,钟至要求加赌注,魔方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彩头。 在连输了三四个魔方后,夏斯弋的胜负欲被彻底点燃,对魔方的热情直接转移到了钟至身上。准确地说,是转移到了和钟至打羽毛球上。 虽说钟至觉得每天和夏斯弋较劲也挺有意思的,但这种乐趣并不适合一直持续下去。 时值学校举办运动会,钟至在夏斯弋不在的某个课间找到体委,向他表示了参加长跑项目的意愿。 体委很意外:「虽然你报长跑我很开心,但我记得你更擅长短跑吧?怎么突然想报这个?」 钟至轻笑着反问:「谁规定运动会一定要报自己擅长的项目了?」 不出所料,那场5000米长跑他对上了夏斯弋。 检录时,夏斯弋就跃跃欲试,等到备跑时,他更是不加掩饰地挑衅:「我就不信了,这回要是还输给你,我以后跟你姓。」 那场比赛,夏斯弋尽了全力。 冲过终点线时,他肉眼可见地在兴奋,极致的愉悦冲破皮囊的疲累,盛放出最雀跃的笑脸。 骄阳热烈,落在夏斯弋的发间,晕成耀眼的灿金。 钟至站在终点外,气喘吁吁地平视前方,目之所及都是少年的欢喜。 那一瞬间,风声在耳边静止,他竟也受到了感染,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笑什么?」 夏斯弋的嗓音带他从记忆中脱出。 魔方再次落入夏斯弋手中,不稍半分钟就完成了还原。 他得意地沖钟至扬眉,笑容与当年的喜悦两相重合,模煳了时间的界限。 「当年和我比羽毛球还下赌注,你就差明抢了。」 「别输不起。」钟至含着笑意抽回魔方,「不错,看着舒服多了。」 夏斯弋抓了抓空空如也的手掌,无语地拿起桌上的水杯往嘴里灌。 咕嘟嘟地喝了几口,他放下手。 却只见钟至悠悠地指了指他手里的杯子:「杯子是我的。」 夏斯弋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桌上那个一模一样的杯子,嘴里的水一滴不落地招唿到了钟至身上。 猝不及防地被从头到脚浇了个遍,钟至咬住后槽牙,缓缓掀起眼皮。 随着他睁眼的动作,挡在他睫毛外的水珠沿着眼尾悄然流下。 见到这一幕,原本还不知所措的夏斯弋直接憋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笑声响彻宿舍。 钟至窝火地抢回他手里的杯子,放在一旁的桌面上,顺手抽出几张纸擦脸。 等他擦完了,夏斯弋还没笑完。 钟至轻哼一声:「好笑吗?」 见到钟至那副想发火又在忍耐的表情,夏斯弋的笑更止不住了。 钟至一边点头一边扶椅起身,未完全渗透进衣服里的水下滑坠落,雨滴般阴湿了宿舍干燥的地面。 他伸手揽住夏斯弋,将人用力往怀里带,与喷水的元兇一起分享这份意外得来的「水浴盛宴」。 没完没了的笑声被迫终止,取而代之的是夏斯弋的挣扎。 「钟至!你是不是人!」 「我刚洗完澡!快放手!」 钟至自然不肯听他的,力道逆着夏斯弋越收越紧,两人的衣物相互摩擦,漏出急促又细碎的唿吸。 钟至奚笑道:「我现在倒是发现了,这件事是还挺好笑的。」 「钟至!」 这时,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宿舍的周默悄悄从他们身后熘了过去。 尽管他的脚步声很小,两人还是发现了他的存在。 钟至和夏斯弋的身子同时一僵,惊慌地退步分开。 夏斯弋尴尬一笑:「那个,不是,我们——」 周默完全不听他说话,迅速别开目光,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着:「你们就当我没回来,继续,继续就好……」 夏斯弋哑然。 他转身无声地向钟至投去一个「都怪你」的神情,钟至却不为所动地扭头直奔浴室。 不好,这货要抢在他前面洗澡。 夏斯弋一个箭步冲上前,却还是慢了一步。 钟至在他面前关了门,扬声道:「我脱衣服了。」 这话自然镇不住夏斯弋:「脱就脱了呗,那又能怎么?」 他毫不犹豫地压下金属把手,门却已然上了锁。 「嘁,等就等。」夏斯弋悻悻松手,「算你跑得快。」 盯着眼前被松开的把手,钟至默默抬手扶额,明明都决定要注意点了,刚才居然又一时头脑发热了。 他抚过颈项,扫去夏斯弋湿发在身体上留予的触感,打开水龙头,任冰凉的水流滚过手背。 伴着断续的水声,夏斯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上铺突然传来不小的磕碰声,夏斯弋关切周默道:「你没事吧?」 周默慌忙否认:「没事没事,就是磕到手机了。」 第34页 窗帘微微晃动,再次归于平静。 夏斯弋耸耸肩,收回注意力。 钟至桌上,他错用的水杯还摆在原处,很明显,这又是姜女士和她好姐妹两人的杰作。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他下撇嘴角,抽了张纸巾盖住水杯。 夜半,弦月高挂,遗落的月色透过窗帘洒在宿舍里,正是安眠时刻。 钟至翻了个身,身形落入一片阴影之中。 光线的变化微微唤醒处于浅睡眠状态的钟至,他迷煳地半睁开眼,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模煳的身影。 钟至凛然,勐地腾起身。 夏斯弋正板直地站在他床头,定定地注视着他。 钟至暗松了口气,精神不济地撑直身体:「有事?」 澄亮的月光在夏斯弋的衣服上画出一道整齐的缎带,延伸着绑住他纤长的手腕,也缠绕住他微凸的腕骨,圈起一种朦胧的美感。 钟至被大半夜吵醒的恼火骤而消弭了大半。 夏斯弋没有回答。 下一秒,他毫无徵兆地脱开光缎的束缚,一言不发地抱住了钟至。 钟至周身一震,身体应激性地僵硬起来,刚因惊吓平復的心跳再次跃升。 光抱着还没完,夏斯弋还使劲往他身上蹭。 寂静的藏不住他不合时宜的慌乱,指尖无处安放地向内蜷缩。 「喂,夏斯弋。」 一阵细小的嘟哝声盖住了钟至的低唤:「还你,都还你,让你再蹭我。」 回想起晚上自己把夏斯弋喷的水蹭回去的事,钟至恍然明白了什么。 夏斯弋报复式地蹭了好几下,抽身远离。 钟至神情复杂地皱起眉:「你——」 他的情绪还没随言语抒出,就见夏斯弋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床铺,仿若无事发生。 钟至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憋闷:「……莫名其妙」。 他松开抓着被单的手,摸向微微泛潮的领口,随后仰靠在床架上。 怪异的情绪在心底波澜翻涌,缓慢归于平静。 可他,好像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主打的就是一个撩完就跑。 求海星,求评论╰(*°▽°*)╯~ 第18章 小刺猬,也挺可爱的。 第二天一早,钟至刚起床就见周默出了门。 他知道周默社恐,但没想到周默会为了避开人群高峰做到这一步。 等他收拾得差不多了,夏斯弋才打着哈欠从上铺爬下来。 昨天钟至倒也没有失眠一整晚,但清醒的那段时间足以令他联想到夏斯弋可能在梦游的事实。 他试探问道:「昨晚没睡好?」 夏斯弋向来讨厌早起,一双无神的眼睛顺着声音瞄过来,无处释放的起床气一股脑全砸到了他身上:「寝室里混进了晦气,我能睡好就怪了。」 钟至语气平静,思路清晰地顺着话音拐到他想问的事上:「难道不是因为半夜起来打搅别人睡觉才睡不好的吗?」 夏斯弋一怔,眼皮上掀了些。 打搅别人睡觉? 昨夜睡前他的确是很想报復回来,奈何太困就作罢了。 许是怨念太强,他还迷煳地做了个梦,具体是什么也记不清了。 至于钟至说的打扰,他印象不深,大抵是起夜时无意间弄出了动静吧。 不慎吵到室友休息这件事但凡换个人他都会道歉,可面对钟至的阴阳怪气,他只担心自己回怼得不够气势磅礴:「吵的就是你。」 钟至几不可查地短嘆了口气,指向桌面上孜孜不倦走动的电子时钟:「五分钟,你再收拾不完我就先走了。」 夏斯弋不解皱眉:「谁要你等了?爱走走呗。」 钟至也不反驳,只是说:「我妈说让咱俩今天早点去教室,有事找我们,你知道的吧?」 夏斯弋先是反应了一下,随后恃宠而骄地轻嗤道:「你想先去就先去,反正最后叶阿姨也只会怪你不等我。」 此时的他完全没意识到哪里不对,直到钟至语调闲闲地吐出了后半句话:「姜阿姨也在。」 夏斯弋倏而瞪大了眼:「我去——」 虽说他没看到消息情有可原,但要是钟至先到场,姜女士免不了要对他进行一场思想品德教育。 夏斯弋立刻动起来:「你缺不缺德?这么重要的事不早说?」 钟至从容一笑,转而不紧不慢地报起时来:「四分三十二秒。」 五分钟后,两人出现在宿舍楼下。 夏斯弋整理着歪斜的衣领,斜眼瞪向钟至:「算你狠。」 他拿出手机,这才看见叶阿姨昨晚给他发的消息。 信息只有两行,任他怎么理解都没能从中分析出姜女士也要来的消息。 夏斯弋抬肘碰了碰钟至,言语里满是疑问:「我妈哪儿说要来了?」 钟至随之坦言:「没说,骗你的,算是对你昨晚做『好事』的回报。」 夏斯弋:「……」 睚眦必报的狗东西。 他憋闷地举起拳头,还没锤到钟至头上,就碰到了相识的同学。 「这么早?今天有早课?」 夏斯弋的恼火被迫剎车,他动作僵硬地将悬在钟至身后的拳头从对方脖颈旁绕过,用力勒住他。 力道促使两人之间的距离缩近,旋即营造出一副亲密的假象。 第35页 夏斯弋尴尬回应:「是呗,不然谁起这么早?」 钟至偏头看他,神色平静。 两相对视,夏斯弋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容,较劲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 寒暄了几句,那人与他俩分开。 钟至垂下眼眸,看向那只搭在他身上的手臂:「手。」 夏斯弋不屑地收回手,抬肘朝钟至身上比划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打下去。 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不差要见家长这一会儿了。 买完早餐,他们赶到教室。 叶阿姨早已等在那,见两人进来便沖他们招手示意。 他们刚坐下,面前就被推来两个精緻的礼盒。 叶阿姨颇有仪式感地同时揭开两个盒子,一对精緻的手鍊映入眼前。 手鍊是一半结绳一半珠串的设计,光泽圆润的珠子内嵌上少许金属,接口处还串着一只精緻的尾缀。 夏斯弋愣怔地抬起头:「这是?」 叶阿姨热情地介绍起来:「情侣手鍊啊,我特意催工期做的,喜欢吗?」 面对阿姨满心期待的眼神,夏斯弋扯了扯嘴角,委婉拒绝道:「这就算了吧,戴这种东西不方便,平时运动什么的还要来回脱摘,容易丢。」 听完,钟母向后退了小半个身位。 正当夏斯弋以为自己的劝说有效时,钟母又从包里掏出了另一个首饰盒。 盒子「咔」地一声开启,一对戒指落入两人的视野。 她早有预料地继续介绍:「那戴这个,洗澡都不用摘,比手鍊要方便。」 看着叶阿姨兴致勃勃的模样,夏斯弋知道今天这事是躲不过去了。 他避开了戒指这种有特殊意义的首饰,回头看向那对手鍊:「这样看的话,我还是更喜欢它。」 两串手鍊十分相似,唯有配色和尾缀稍许不同。 最后,夏斯弋选择了主黑色的那串,钟至自然从丝绒托底的盒子里取出了另一串。 教室陆续有人进来,钟母坚持看他俩把手鍊都戴上,这才满意离开。 夏斯弋如释重负地长唿一口气。 他翻转手腕,手鍊上短小灵巧的坠子随之轻然晃动。 夏斯弋好奇地抬腕观察,狐尾状的小金属牌垂下,刚巧挡住钟至的瞳仁。 一束透亮的光落在坠子上,反射出暗红色的光晕,给飞舞的尘埃染上别样的色彩。 光线的变动影响了夏斯弋的视线,眼前的狐尾悄然虚焦,自动对焦到坠子后钟至的脸上。 钟至也在看手鍊,目光里透着几分罕见的专注。 一瞬间,某种古怪的感觉扫过夏斯弋的心口,如同猫咪的爪垫轻轻抚过。 夏斯弋迅速放下手,打断这种怪异的感受,钟至的轻笑声在此时入耳。 那笑声不同以往,他直觉不对,一把扯来钟至的手腕,一眼就看见他手鍊上刺猬样式的尾缀。 钟至调笑道:「看来你叶阿姨也觉得你像。」 夏斯弋皱起鼻子,借势去拽对方的手鍊:「你给我摘下来。」 钟至手腕一转,阻止了夏斯弋的拉扯:「不摘。」 「你摘不摘?」 「不摘。」 夏斯弋几经尝试均以失败告终,恼得干脆换了个位置。 望着夏斯弋气急败坏的背影,钟至扬起唇角,指腹不自觉覆在小刺猬的尾缀上,轻缓又意味不明地摩挲了几下。 莹亮的金属光泽无处可逃,最终被指尖捉困。 「小刺猬,也挺可爱的。」 分不清是在说挂坠还是别的什么。 第19章 喝酒了? 这天,夏斯弋一天都没回宿舍。 一想到回去可能会见到钟至,他就气得牙根泛痒。 晚课后,棠光拦住了他。 天色向晚,暮色沉入眼底。 棠光沖他挑了挑眉:「我看你烦一天了,要不要出去玩?」 夏斯弋瞟了眼天边的昏沉:「这么晚了能去哪儿?」 棠光反问他:「去哪儿不比回宿舍强?我陪你散散心不好吗?」 夏斯弋无可反驳,甚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当即决定出去走走。 窗外的光景穿梭飞逝,没多滞留片刻便散化为不可辨认的虚影。 夏斯弋下车,跟着棠光进了一家酒吧。 虽然和想像的散心场所出入很大,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再拽着棠光回去。 夏斯弋几乎没怎么来过这种场所,一进门就被炫目的灯光晃了眼,扎耳的音乐随着人群律动摇晃,每个重音都震盪着心脏,令他颇感不适应。 反观棠光则如鱼得水,立刻抛却无精打采的神情,拥抱起美丽的夜生活。 渐渐的,夏斯弋发现「陪他散心」根本是棠光想出门看帅哥的幌子,没一会儿,他就成了孤家寡人。 他端起棠光「消失」前给他点的鸡尾酒,浅抿了一口。 味道偏酸,不太符合他的口味。 手鍊随着他的动作向下坠动,持续增加着存在感,和钟至本人一样恼人。 就在夏斯弋无所察觉时,他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主动朝他搭话道:「你也是津大的学生吗?」 夏斯弋警惕地朝说话的人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俊温和的面容,柔顺的长髮慵懒地披在肩侧,髮丝叛逆地从耳后滑落,遮住他干净的右耳。 第36页 那人敛起眼底不自觉流露出的锐利,稍稍退开了些,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就是看你有点眼熟,不知道是不是在学校见过。」 灯光旖旎,一抹妖冶的红光恰巧停在他的眼尾,如同抹上一层艷丽的眼影,乍一看格格不入,细端又生出一种危险的美感。 好看,但和夏斯弋没什么关系。 至于眼熟……他是肯定没见过这人的,但难保对方没在前一阵闹得沸沸扬扬的乌龙事件里见过他的照片。 想到这种可能,夏斯弋尴尬地抬手遮住半张脸,搪塞道:「那大概就是有过一面之缘吧,学校那么多人,没什么稀奇的。」 那人迎上他躲闪的角度,调笑道:「这么张掷果盈车的脸,挡上多可惜?」 这话听着明明不似钟至那样带刺,落到夏斯弋耳里却怪异地掀起一股不适感。 「看你好像不喜欢手上那杯,不如试试这个,更爽口些。」一杯酒水自台面平移到他视野里,「忘了自我介绍,我姓谢,谢青随。」 夏斯弋放下遮掩的手,推回了那杯酒:「谢谢学长,酒就算了,时间很晚了,我该和朋友回去了。」 他快速搜索棠光的位置,大跨步而去。 夏斯弋从身后揽住棠光的肩膀,强制打断了他的社交。 棠光踉跄着从位置上起身:「哎不是,等等——」 夏斯弋自然没等,逮着人就往外扯:「还不走是想夜不归宿吗?」 棠光不停对着与他攀谈的帅哥们道歉,声音却离社交中心越来越远。 他们走出去好几步,棠光想起闹好夏斯弋这回事。 他扭正身子,谄媚道:「哪能啊?我这不是陪你出来的吗?」 夏斯弋松开了「挟持」的手,哂笑道:「原来你还知道?你不提我还以为今天心情不好的是你。」 棠光讨好地龇牙一乐,没皮没脸道起歉来。 他的台词向来千篇一律又毫无诚意,夏斯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莫名感觉身后有黏稠的视线附着。 他回头看去,身后霓虹依旧,众人各自欢愉,没有谁的目光为他停留。 棠光循着他注视的角度叠加去一份关註:「怎么了?」 夏斯弋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错觉吧。」 喧嚣渐远,月吻大地。 今天诸事不顺,连回校的车都和他对着干,临近关寝前才堪堪到宿舍。 「喝酒了?」 刚进门,一声清晰的质问迎头砸来,夏斯弋下意识绷直了背嵴。 寝室的灯只开了一盏,钟至倚在没开灯一侧的桌边,不充足的光线沉淀在他的眼底,散出一种独特的审视感。 霎时间,一种难以名状的心虚感涌上心头。 夏斯弋暗暗提起一口气,嘴硬道:「你管我?」 钟至继续看他:「在酒吧?」 明明是在提出疑问,可在夏斯弋听来却更像是阐述事实。 夏斯弋没说话。 半晌,钟至拿起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好似转移了话题:「我妈今天还问我怎么没发过和你有关的朋友圈,我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好发的,不如,你看我发这个怎么样?」 钟至翻转手机送到他面前。 夏斯弋抬眼,盈亮的屏幕增叠了周围的亮度,一张他今晚在酒吧的照片映入眼帘。 他下意识去抢,钟至的手倒是收得比兔子还快。 夏斯弋瞪他:「你跟踪我?」 钟至看白痴一样瞥了他一眼,举起手机叩击了一下图片。 图片自动缩小,回到朋友圈的界面上,而发布人是——棠光。 夏斯弋磨了磨齿尖。 很好,他总算知道是谁在给他找事了。 解释完,钟至收回手机:「没异议的话我就发了。」 看到钟至真的准备发出去,夏斯弋顿时慌了。 钟至的朋友圈等于家长们的可观察范围,这要是真发出去还得了? 夏斯弋激动地上前一步,遮住了钟至身上大半光影。 他死死攥住钟至的手,连同他的手机一起锁住:「别,有事好说啊。」 钟至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说什么?我看你明显不想理我。」 夏斯弋相当识时务地当场认错:「我错了,照片就别发了呗?」 见人没反应,他小心翼翼地腾出一只手,捏住对方的上衣袖轻轻拽了拽:「再考虑考虑呗?」 短短几秒,钟至的玩味恍若冻结。 那对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闪着恳切的光点,波光粼粼地混乱着他的思绪。 夏斯弋这是在向他……撒娇? 第20章 不会想我帮你洗澡吧? 日光灯灰濛的光芒笼罩下来,模煳着两人的身影,也淡化了距离的界限。 那是一副钟至从没见过的神情,仿佛淬入了一种古怪的毒素,控制着他不能移开双眼。 针锋相对多年,他从没想过夏斯弋有向他服软的可能。 打破认知的情状呈现眼前,钟至张了张嘴,声音却滞涩地哽在喉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斯弋依旧保持不动,目光炯炯地静待他的回答。 良久,他才摆脱了那种「挟制」,回神开口道:「我有点饿了。」 夏斯弋立刻瞭然,松开拽着他衣袖的手,积极性颇高地往宿舍门口走:「等我,我马上回来,等我啊!」 第37页 他慌忙跑出宿舍,才意识到已然关寝的事实,好在宿舍楼里也有人卖零食,而且他们这栋就有。 他调转方向,直奔棠光宿舍。 得知夏斯弋来他宿舍的目的,棠光默默让开了一段路:「刚才等车那阵我给你买东西你不是说没胃口吗?这会儿又嘴馋想吃了?」 夏斯弋皮笑肉不笑地端起一抹和善的微笑,没说话。 没关紧的宿舍门口吹来一阵凉风,扫过棠光的背嵴,害他打了个哆嗦。 毕竟只是设立给夜猫子们解馋的临时小卖部,零食的种类并不多,夏斯弋扒来扒去,才勉强找出了几样看得过去的。 棠光一无所知地再次凑近:「这挑的好像都不是你常吃的东西啊?」 夏斯弋怪笑一声:「是啊,为什么呢?」 他拿出手机打开棠光的朋友圈:「你说,钟至怎么能看到你朋友圈呢?」 闻言,棠光一愣。 夏斯弋板起脸,表情转换的速度堪比翻书:「他哪来的你微信?」 棠光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即龇起牙沖他尬笑起来:「这不是第一次见面时要的吗?你知道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俩认识。」 夏斯弋冷冷地打量他:「那知道以后怎么没删?」 棠光频繁地眨了几下眼睛,目光真诚道:「都怪他帅得太突出了,我当时也没意识到你俩关系会差到这种境地,一时没捨得删,后来就给忘了。」 他歉疚地赔起笑脸:「对不起嘛,我就是觉得你那张照片拍得特有氛围感才发出去的,没想到能被他看见。」 夏斯弋默默听着,扬起唇线似笑非笑地看着棠光:「偷拍发朋友圈都是小事,现在照片被钟至存下预备转给我妈,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感想?」 棠光的假笑凝固在脸上,一动也不敢动。 夏斯弋指着棠光,温和地转头对棠光的室友道:「钱他全付。」 他走出那间宿舍,关上了门。 「哐——」 曲明格关上寝室门四下张望,贼眉鼠眼的视线最后停在钟至身上。 他侷促地舔舔嘴唇:「我这几天没跟着你,还以为他们说你搬到夏斯弋宿舍的事是谣传。」 似是不知道夏斯弋什么时候会回来,他又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还真在这儿啊?上次你住院的帐和他算了吗?」 钟至微微偏头,一边把玩手鍊上的吊坠一边思考曲明格说的是什么事。 手鍊的设计独特而显眼,曲明格正欲好奇,门卡识别的声响清脆传来。 「我回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夏斯弋高举手里装着零食的塑胶袋走进来:「关寝了买不到什么好的,勉强挑了几样你能吃的,要不先凑合凑合?」 语气里听不出半点从前势不两立的气息,甚至还藏着并不违和的亲近感。 见到彼此的一剎那,两人同时僵住了。 曲明格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野正中央夏斯弋的手,准确地说,是他手腕上的手鍊。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确认,直到重新在钟至腕间看见那条与之成对的手鍊。 曲明格世界观崩塌般地双手捂头,丢了半条魂似的「飘」向门口。 夏斯弋呆怔地向旁边撤开半步,为他的「飘走」提供便利。 「你没——」 夏斯弋本想问钟至是不是没告诉曲明格他们的关系,想起周默还在宿舍,就咽下了这句话。 钟至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接话道:「他没问。」 夏斯弋无从反驳,他干笑两声,从袋子里掏出一袋薯片送到钟至手上。 薯片还没送完,钟至又朝他使了个眼色:「渴了。」 夏斯弋转手从口袋里拿出一瓶饮料递了过去。 「喝水。」钟至说。 夏斯弋眉尾一挑,咬牙给他倒了一杯水。 杯内水面摇摇晃晃,偶有几滴溢出边缘,与他压抑的情绪如出一辙。 钟至却仍在不遗余力地折腾他:「肩膀也有点疼。」 夏斯弋忍耐地抿住嘴唇,在他身后虚比了一个掐他脖子的动作,最终还是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暗暗用劲,试图捏疼钟至,对方反倒享受地指挥起按摩的位置来。 夏斯弋很久没受过这样的气了,可眼下他的把柄还捏在钟至手上,他也只剩翻白眼的份了。 还没消停一会儿,钟至又开口发难:「热了,有点出汗啊。」 夏斯弋动作一顿,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出汗了是什么意思?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夏斯弋的脑海,他忍无可忍地勐踢了脚钟至的椅子。 椅脚与地面摩擦,残留一声钝响。 「喂,别太过分啊,你不会还想我帮你洗澡吧?」 钟至偏头看他,视线一寸寸移到桌面的风扇上:「我是说,开个风扇。」 时间恍若静止了一秒,尴尬的气息自夏斯弋的嘴角向外扩散,迅速削弱了他的满腔气势。 他讪讪一笑,没吱声,随后不情不愿地打开小风扇,调整角度直对钟至的脑门吹,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着:「开空调还吹风扇,冻不死你。」 钟至也不动,就这么继续盯着小风扇,意有所指地说:「要是我生病了,你猜半夜出去买药的是谁?」 夏斯弋攥了攥手指,没好气地旋转了风扇的角度。 第38页 钟至反手关上风扇。 夏斯弋没忍住瞪了他一眼:「你消遣我?」 钟至不紧不慢地爬上床,掖好蚊帐才回他:「该睡觉了。」 「等一下。」 夏斯弋连忙叫住他,语气柔和了几分:「照片能删了吧?就当今晚无事发生。」 钟至无情拒绝:「不能。」 干脆到夏斯弋火气直冒:「你想死……」 钟至淡淡瞥了他一眼:「嗯?」 夏斯弋被迫火速改口:「我是说,晚安。」 钟至回以一个十分欠打的微笑,丢还回一句「晚安」。 看着床上准备入眠的钟至,夏斯弋强压住掀他床板的冲动,撤回了自己的领地。 · 憋着这口气,夏斯弋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也没睡着。 不行,夜长梦多,他得尽快把这事解决了。 棠光的朋友圈已经删了,只要他现在找到钟至的手机删除照片,就别想有人再威胁他。 夏斯弋从床上弹起,悄悄潜到钟至床前。 窗帘缝隙漏进的路灯光提升了整间寝室的亮度,为他提供了巨大的便利。 夏斯弋小心翼翼地拨开钟至的蚊帐,细密的网格状光影随之向外轻移。 他向内探进半个身体,尝试找到钟至的手机。 瞪着眼睛瞅了半天也没看见手机的踪影,夏斯弋被迫上手搜寻。 他沿着钟至薄薄的被子边缘摸索,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属于钟至的气息。 搜寻声窸窸窣窣,月色避让灯光的锋芒,偷躲在一旁静静唿吸,不动声色地记录着夏斯弋的一举一动。 「咚。」 一声自周默方向传来的磕碰声打破了房内的寂静。 夏斯弋做的事本就偷偷摸摸,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他一激灵,绷在脑中的弦乍然一抖,不慎抓到了钟至的手。 他僵在原地,心虚地盯着钟至,赌一个对方没发现自己的可能。 然而他的运气似乎不太好。 钟至撑起眼皮,迷离的目光缓慢聚焦在他身上。 此刻他正单手撑床,另一只手则隔着被子抓着钟至,像极了欲行不轨。 夏斯弋猝然松开抓着钟至的那只手,调整唇线至标准微笑的角度:「要是我说我现在是梦游,你相信吗?」 钟至没说话,但满脸都写着不信。 夏斯弋一撇嘴,干脆不装了:「行吧,既然你不信,那就别怪我了。」 他利落地翻身跨到钟至身上,不由分说地对着钟至上下其手。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钟至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挡不住夏斯弋毫无章法的手,哑着嗓子低声喝止:「你干什么!」 夏斯弋不服输地边摸边叨咕着:「我还就不信找不到你手机了。」 被子掀乱了大半,钟至的身体暴露在外,体温不降反升。 自睡梦中残留的睏乏顷刻间散去,他发力反制,钳住夏斯弋的手腕,遏制住这场肆无忌惮的闹剧。 混乱在两人对视间中止。 钟至尽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夏——」 名字还没叫完,夏斯弋兀地倾身向前,对着他的脑门重重一撞。 钟至吃痛扶额。 夏斯弋趁机挣开桎梏,动作麻利地翻身下床,顺着梯子一熘烟爬了上去。 钟至揉了揉被撞的地方,无暇去管「畏罪潜逃」的夏斯弋。 他卸力靠向身后的床架,低头看向自己凌乱而褶皱的衣衫,陷入了沉默。 紊乱的唿吸最终化作一声低嘆,弥散在寝室狭小的空间里。 钟至把尚搭在身上的那半边被子掀开,胡乱扔到一边。 这盛夏的夜,还是太惹人了。 【作者有话说】 麻烦当事人说清楚,盛夏的夏的哪个夏?(狗头) 第21章 那你摸回来。 继昨晚偷删明抢失败后,夏斯弋的「奴隶」生活被迫延续。 钟至一早就向他质问过昨晚的事,而他硬是凭藉一身纯熟的装傻本事躲过一劫。 可人的运气似乎是守恆的,他上完课正要准备去食堂,谁知被授课老师逮住帮忙搬东西,失去了今日第一批在食堂进食的机会。 同在一旁的钟至也没能倖免于难。 两人一人搬着一摞书往办公室走,路上逐渐由拥挤变为空旷。 路过转角时,夏斯弋的手不慎刮到墙角,他轻「嘶」一声。 一声暗藏讥讽的冷笑声从背后传来:「搬这点东西都嫌累?」 夏斯弋翻了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嫌搬书累了?」 钟至故作瞭然:「哦那我知道了,是我抓你手腕时太用力,伤到你了。」 「怎么可能?就你……」 下意识的反驳说到末尾,夏斯弋语气里的不屑顷刻间清除。 完了。 这两天除了昨天半夜那一下,钟至根本没抓过他手腕。 这狗狐狸! 钟至瞥了眼他手上的擦伤,温笑着从他手里接过那摞书,毫不留情地揭开已然瑟瑟漏风的谎言:「不是说昨晚是梦游吗?」 夏斯弋懊恼地闭上眼,擦破皮的刺痛盖不住半点尴尬。 和钟至这种浑身都是心眼子的人说话,他不该掉以轻心的。 为今之计,走为上策。 他的脚才折回半步,钟至后脑勺长眼了似的叫住他。 第39页 「别想着跑。」 夏斯弋心虚地收回脚。 照片还在钟至手里,这话他不听也得听。 身后的脚步声渐远又渐近,甚至容纳不了一段短暂的思考。 钟至的嗓音再次出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心里骂我。」 夏斯弋不置可否。 钟至绕到他身前:「你之前也是这么半夜骚扰前室友的?」 冤枉临头,夏斯弋泄漏的底气瞬间回满:「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只爬过你的床好吗?」 话不假思索地丢出去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说法听上去十分有歧义。 他轻咳几声掩饰尴尬,余光朝着钟至偷瞄。 钟至若有所思,但只片刻便重新换上了那副眉毛尖都充斥着质问的神情。 「所以,这件事怎么说?」 夏斯弋再度结舌。 他没想到躲过去的灾难会再度找上门,完全没有应对方案,内心陷入无限挣扎。 可钟至哪管他心里的斗争如何激烈,才一会儿就催促道:「嗯?」 短短一个字如同火星般点燃了夏斯弋积蓄的烦躁。 「烦死了!」 夏斯弋直接恼了,他脑袋一热,抓起钟至的手就往自己身上胡乱贴:「那你摸回来。」 他按着钟至的手沿着自己的身体轮廓上下抚动,与昨晚他试图找手机的动作一般无二。 滚烫的夏风捲起一片绿叶,先后擦过两人的皮肤,唯独在钟至的手背上留下一抹殷红。 钟至的从容顷刻间粉碎,散落的齑粉僵化了他的指尖。 他迅速抽回被紧攥的手掌,包裹在镇定下的震惊却难以平復。 夏斯弋清了清嗓,囫囵地顺了一句:「扯平了啊。」 钟至欲言又止地张张嘴。 良久,他才憋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买午饭去。」 夏斯弋撇撇嘴,虽有不服,但还是乖乖朝着食堂走去。 午时的阳光正刺眼,热烘烘地裹在身上,闷得人心口发堵。 食堂外拉着几个新鲜的横幅,红彤彤地占据着大片视野,也不知道是在欢迎谁。 夏斯弋撩开食堂门帘拥抱美好的冷气,也不管钟至是不是还在身后。 他挑了个钟至讨厌吃的摊位,起手就点了两份。 等饭的空当,钟至已经找到了位置。 夏斯弋端着其中一份正要过去,意外被一位同学拦下。 对方拎着奶茶袋递送到他手边:「给你……你们尝尝。」 说话间,这人还时不时往他身后不远处的钟至身上瞟。 夏斯弋眨眨眼,明白了什么。 这事他熟啊,以前有人想给他送东西的时候,也是这样拜託棠光转交的。 这么一看,当时那件事的影响力也没多大,还是有人找钟至表白的。 不过看上钟至,眼光实在有待加强。 眼下他和钟至间存在着一层公开的表面关系,钟至又似乎有了暗恋对象,怕是没法回应其他人了。 想起钟至这两天对他的使唤,夏斯弋计上心头,今天他就好人」做到底,彻底帮钟至断了这枝桃花。 他苦笑着拉起唇角的肌肉,尽力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要不你还是换个人喜欢吧?他……」 对方茫然地与他对视,等待他说完后面的话。 夏斯弋抬手挡住半边唇形,煞有其事地造起谣来:「他不行。」 遮遮掩掩的语气配上阴阳怪气的神情,令人很难不明白他的指向。 对方惊愣地睁圆了眼。 夏斯弋讳莫如深地点点头:「所以奶茶还是别送了,快回吧。」 可眼前人不丧反笑,甚至由窃喜转变成了明喜。 夏斯弋一头雾水,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装着奶茶的袋子就被塞进了他怀里,人也一熘烟地跑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出了气。 他端着餐品走到钟至对面,转递了奶茶:「爱慕者送的,你自己处理吧。」 钟至抬眼:「你怎么和人说的?」 夏斯弋抿唇暗笑,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不经意间汇入言语中:「自然是帮你拒绝了。」 似是嗅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钟至深入地问了句:「具体?」 这种事背后悄悄做没什么意思,只有贴脸开大才更有趣。 钟至一问,夏斯弋就接了茬,绘声绘色地朝他讲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钟至越听脸色越青,堪比寒冬腊月摆在室外的铁器。 话讲完了,夏斯弋还意犹未尽地乐个不停:「我只是浅浅一说,耐不住人家理解力超群,你说是吧?」 钟至不悦皱眉,视线落在旁人送来的两杯奶茶上。 看清那份外包装,他眉眼中的愠恼骤而化成一抹坏笑:「你确定这礼物是送我一个人的?」 夏斯弋不受影响地拿起筷子开始干饭,还不忘嘲笑他:「主要送你,顺便给办事人一杯,这都不懂?」 钟至抬手,指向那份生事奶茶的包装杯:「所以送情侣奶茶?」 「啊?」 夏斯弋困惑地旋过包装,这才看见礼物外袋上关于情侣奶茶的宣传语。 钟至不咸不淡地继续说:「你这么开心,也不想想人家走前在想什么?」 夏斯弋:「?」 钟至挑起眉峰:「我有隐疾,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40页 夏斯弋安静了片刻。 这才反应过来:「……靠!!」 【作者有话说】 送礼物的人(兴奋):懂了!一定是do过!! 第22章 老婆祭天,法力无边。 上午一二节有课,三四节空课大概是最令人恼火的排课方式。 早起上了两节课脑子才醒,时间却前后不沾,吃午饭太早回宿舍等点外卖又太亏,棠光总也不知道该拿这段时间做什么好。 但今天不太一样,上午课程结束后,夏斯弋就带着他往东门走。 东门的体育馆附近有块人工喷泉池,除了领导视察和特殊节日一般不开水,晚上尚有少许灯光点缀,白天来则显得空旷寡淡,甚至有些凄凉。 夏斯弋停步在喷泉前,从背包里撕出一张草稿纸捏在手里,沿着环形楼梯步步下踏。 脱水的灰尘皱巴巴地蜷在台阶上,随着他的步伐瑟缩进鞋底。 他垫纸坐在倒数第二阶楼梯上。 棠光巴巴地看着夏斯弋,总觉得他身上缠着一层似有若无的低气压,不敢吭声。 毕竟上次他发朋友圈没屏蔽钟至的帐到现在还没算,夏斯弋指不定何时就会朝他发难,他侷促地扯了张纸,悄悄坐在一旁。 但这只是开始的时候,时间长了他就发现夏斯弋只是定定地盯着干涸的泉眼发呆,像是在放空思绪。 棠光逐渐放松下来,百无聊赖地玩起手机。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从兜内传出,夏斯弋恍然回神,取出手机查看消息。 那是一个分享连结,封面上赫然写着:「肯定do过!夏斯弋亲口说……」 后面的他还没看清,消息就变成了已撤回的状态。 夏斯弋本还沉浸在自我情绪中,看到这条消息直接破防了。 他一把薅住妄图潜行逃窜的棠光,扯着他的后脖领道:「棠光,你是不是觉得生活太无趣,想添点彩头啊?」 紧急避险失败,棠光无处可躲。 他深知夏斯弋说的「彩头」是指「挂彩」的「彩」,瞬间切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这不是关注你嘛,看到也在所难免对吧,别生气。」 夏斯弋审视地端量着他:「说说,你本来要发给谁?」 棠光连忙道:「季知新,我除了能和他讨论关于你的事,就没别人了。」 夏斯弋:「你还讨论?」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里外里季知新都是自己人,他的气也消了大半。 似是察觉到夏斯弋的情绪转换,棠光小心拉开抓在衣领上的手,插科打诨道:「也不是讨论,我们就是关心你。」 他找准时机继续岔开话题:「对了,过两天辅导员要请咱们几个吃饭的事,你知道吧?」 夏斯弋反应了一下:「吃饭?因为上次帮忙搬家的事?」 棠光点点头。 上学期末,几个热心的同学听说辅导员要搬家赶去帮忙,路上恰巧碰见了要回宿舍的两人,于是撺掇他们一起去,他俩就这样意外被抓了壮丁。 那天,他还特意捞上了钟至,毕竟这种「好事」,怎么都不能落下钟至。 棠光念叨着:「我记得你最近应该都没什么事,到时候咱俩一起去。」 掌心的振动拦截了夏斯弋的回覆,他垂眸查看,是钟至的来电。 钟至平时基本不会联繫他,一反常态打来电话,怕是和他们的协议有关。 他火速接听。 电话那头的声调沉沉,听上去严肃非常:「你在哪儿?」 夏斯弋正色,报出了自己的位置。 钟至应声:「正好,你来主楼门口找我,要快。」 「好。」 夏斯弋也不墨迹,应完就挂断了电话,他起身把垫台阶的草纸塞进棠光手里:「帮我扔掉,有事,先走了。」 棠光兴奋地从台阶上蹦跶起来,眼底浮起异样的光点:「你着急走?」 夏斯弋「嗯」了一声。 棠光屁颠屁颠地跟上,还刻意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才开口道:「所以夏夏,钟至真的不行吗?」 夏斯弋停下开车锁的动作,震惊地回望棠光。 他滞了半秒,甩下肩上的书包,用力往棠光的脸上丢过去:「我怎么知道?!!」 棠光被砸了个正着,捂着脑袋直叫唤。 钟至那边还在等,夏斯弋没空和他计较,警告式地隔空点指了几下,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他这里离主楼不算远,只要再过前面的拱桥,不到三分钟就能到了。 这个时间点校园空旷得很,夏斯弋加速沖坡,力图节省时间。 他才冲下坡没十几米,一面飘逸的小红旗兀地挡在他面前。 钟至的声音自旗旁传来:「这位同学,校内不允许骑行过拱桥,你违规了。」 夏斯弋剎车,不偏不倚地停在钟至身边。 钟至的左臂戴着一枚红袖标,身后不远处摆着一个撑手机的长支架,旁边站着两个同样戴袖标的人,好像是纪检部的干事,上次吃饭时有过一面之缘。 他困惑地问:「你搞什么鬼东西?」 钟至欣然地扬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二十分钟前。 下课后,钟至没有着急离开,等校园重新陷入寂静,他才走出教学楼。 第41页 他沿着甬路边缘悠然骑行,惬意地感受树荫与阳光循环交织的温感。 逛到拱桥前时,他没下车,直接选择了缓慢骑行过去。 刚一下桥,就听见有人叫他。 钟至礼貌停车,一位女同学立刻迎了上来:「这位同学,下坡骑行较难控制车速,容易出现校园交通事故,几天前学校倡议校内文明骑行,推车过坡道,这件事你了解吗?」 钟至哽住了。 这件事他的确知道,只不过脑子里还未形成规矩,再加上刚才附近没人,他就完全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钟至停车,知错道歉:「抱歉,我下次一定牢记。」 女同学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红袖标递给他:「本次学生会的宣传活动採取轮流站岗模式,作为惩罚,在你抓到下一个违反校园骑行规则的同学前,都需要在这里宣传新规,没问题吧?」 钟至犹豫地瞟了眼她手中鲜红的袖标,正要说什么,女生突然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们在直播哦。」 钟至一怔,这才发现不远处举着镜头稳定器的另一位同学。 不同于规则的强制性,直播俨然是另一种强有力的规范形式。 钟至无奈地接过袖标。 他靠边驻车,边戴袖标边确认道:「只要我抓到下一个违规的同学,就可以走了是吧?」 女同学表示认可。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在众目睽睽下拨通了夏斯弋的电话。 因为这份骚操作,原本冷清的直播间莫名涌进了许多吃瓜群众。 钟至摘下袖标,低声提示夏斯弋道:「校园宣传活动,在直播。」 他扬声:「作为惩罚,你需要站岗到下一个违反骑行规定的同学出现。」 至此,夏斯弋总算知道钟至给他打电话的原因了。 他紧咬后槽牙,从齿缝里漏出一句质问:「坑我也要找个合适的时机,你是怕咱俩的事还不够高调吗?」 钟至满不在意地保持笑容,抓起夏斯弋的一侧手臂,慢条斯理地帮他戴上红袖标,又仔细固定好,贴心非常。 夏斯弋怒火攻心,又不能随心所欲地和他打一架,只能忿忿道:「钟至,你是真的狗。」 钟至含笑着兜住他的火气:「谢谢夸奖。」 他退开半步:「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现在这份监督的重担就交给你了。」 与此同时,直播间里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牛啊,老婆祭天,法力无边。」 「这俩是情侣?」 「前一阵某邹上热搜的时候,这俩人正好公开,楼上不知道吗?」 「哦,是听说过,就是不认脸。」 「他这样是怎么有对象的?」 「笑死了,这要是我对象,我高低得抡他一锤子。」 「因为人家帅。」 夏斯弋认栽地闭了闭眼,他在树荫下停好车,转头给棠光拨了一通电话。 三分钟后,棠光到来,夏斯弋正式将这个艰巨的任务转交给他,并一笔勾销了最近他欠自己的「帐」。 就这样,一无所知的棠光变成了踢猫效应中新的受害者。 棠光过了好一阵才搞明白现状,他如法炮制,打通了季知新的电话。 「哈哈哈,这是条食物链吧?」 「新的怨种出现了。」 季知新来的时候,规规矩矩地在坡前停车,推车过桥走到了棠光身边,看得棠光是目瞪口呆。 直到季知新和他身后的人打招唿,他才想起来这活动就是学生会纪检部办的。 直播间出现了一排爆笑。 「完了,他找错人了。」 「人家是活动承办方的副部,一整个坑害失败哈哈哈。」 「救命,他怎么又可怜又好笑。」 「就没有人像我一样,想知道小情侣那边打起来没有吗?」 此时,在校园的另一角落,这对小情侣终于又碰了头。 夏斯弋逼停钟至的自行车,怒火中烧的眼神恨不能一口啃掉他半个头。 钟至撑着车,一双笔直的长腿在日光下拉开一道颀长的影子。 他拿出手机随意丢给夏斯弋。 夏斯弋惊愣地接住飞来的手机,险些脱手的意外削掉了他大半情绪。 钟至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车把手:「不是总琢磨着偷吗?给你看。」 费尽力气也没拿到的东西如今就在手上,夏斯弋总觉得不真实,连刚才被坑的事都短暂遗忘脑后了。 他解锁密码,点进相册里翻看。 钟至的手机相册很干净,除了一些截图和几张家人的照片什么都没有,连最近删除的垃圾箱里也干干净净。 夏斯弋抬头质问:「照片呢?」 钟至神色淡然地摊摊手:「我本来也没存。」 夏斯弋嗤笑一声,从眉毛根到头髮梢都摆出一副怀疑的姿态。 他不信邪地继续翻找,仍旧一无所获。 看样子是真没存。 想起这几日被强压一头的悲惨遭遇,夏斯弋快气疯了:「那你还敢拿我当驴使唤!」 钟至半点不慌,探身抽回夏斯弋手里的手机,语气里尽是明知故犯的茫然:「嗯?我还以为是你自愿的。」 夏斯弋暴起:「钟狗!你死定了!」 钟至悠悠地朝夏斯弋抛过去一颗青梅,快速蹬起车子加速:「那就等你追上再说。」 第42页 梅子正中掌心,自靶心圈出一块明绿色的光芒,夏斯弋起步追逐,身形没入热烈的夏风之中。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棠光坑害季知新失败后,场地上又多了一个看他站岗的人。 他想再拉个怨种过来,却因为突然人气上涨的直播间变得异常艰难。 最后,他被迫在太阳下站了两个多小时,直到直播活动结束。 棠光:……救命,真就没人为我发声吗? 第23章 他们在床上拥抱 辅导员请吃饭那天,蔼蔼阴云也挡不住棠光的愉悦,他早早地拉夏斯弋出门,一度令夏斯弋以为辅导员请吃饭的事是诓他的。 问了几遍,夏斯弋才知道他是想提前到些,趁机和辅导员搞好关系,为之后有可能的夜不归宿提前修几块免事金牌。 原本今天夏斯弋是不想出门的。 早几天前,辅导员那边一直没确定好时间,但据说是在今天之后,夏斯弋便应承了下来。 可直到昨天下午,时间才被确定下来,致使他难以临场反悔,只能跟了过来,好在也只是吃个饭,他可以只待一会儿就找藉口离开。 计程车停在预定地点,夏斯弋跟棠光一起下车进入商场。 商场的玻璃窗似是许久未擦,灰纱般的雾霾自低空降下,罩得整条街都失了神采,明明人声鼎沸却充斥着热闹的孤寂感。 棠光边走边玩着手机,兀地顿住脚步:「哎?换地方了,我们得回头走。」 夏斯弋以为只是换了个餐厅,也没多想,直到他们停步在一家ktv前。 棠光正要进去,却被夏斯弋一把拉回,他问:「不是吃饭吗?」 「啊?」棠光顿了顿,「吃,但辅导员那边刚说先请我们唱个歌。」 意料之外的状况令夏斯弋一怔。 不待他有所反应,小臂蓦地一紧,被棠光直接拽进了大堂。 ktv里不设窗,似是一瞬间从白天踏进了黑夜,恍然间换了令一种吵闹。 已经走到这了,扭头就走怕是会遇见熟人,更难解释。夏斯弋斟酌再三,跟随棠光找到了包厢。 厢门大开,嘈杂的乐声洪水般灌进耳道,震得他耳朵生疼。 包厢里有五六个人,正唱得忘乎所以。 花花绿绿的灯光分扫过包厢的各个角落,夏斯弋没能一眼认清全部,但其中一定没有钟至。 夏斯弋打了个招唿,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来。 不流通的空气挤压在周围,混合着沉积的菸酒气,沉沉地压在身上。 棠光挪着碎步坐到他跟前:「你怎么了?看着不太对劲的样子。」 夏斯弋不想影响棠光的情绪,只摇摇头:「没事,就是心情不太好。」 棠光追问:「因为什么?」 暗色遮挡住夏斯弋的表情,令他无需分神伪装:「不知道,可能坐一会儿就好了。辅导员坐那儿聊天呢,你不过去套个近乎吗?」 棠光略有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夏斯弋拍拍他的手臂说了声「真没事」,棠光才踟躇着凑了过去。 他随手打开一瓶酒灌了好几口,以期尽快有点喝醉的模样,快速抽身。 今天的热闹,不该属于他。 再抬眼时,不知何时到场的钟至坐在了他身边。 「你又喝酒了?」 夏斯弋没理会他,再次抓起酒瓶。 钟至扬手攥住他的手腕,低声规劝道:「少喝点。」 腕间的触感微凉,夏斯弋缓缓掀起眼皮,视线落在与他肌肤相叠的影子上,旋即扯离了那段阴影的困缚。 钟至的出现激化了他埋藏在心的苦闷,他又勐灌了不少酒。 酒精缓慢蚕食着夏斯弋的清醒,也模煳了他的视野,他没料到这酒后劲这么大,再不走怕是真要醉倒在这儿了。 他脱离钟至的视线,半醉半演地走到辅导员面前,藉口喝醉想提前离开。 辅导员年纪不大,人也通情达理,是能和他们玩在一起的性子,听到夏斯弋说想走,他笑盈盈地放下麦克风:「再待一小会儿,至少吃了蛋糕再回,吃不下带回去一块也行。」 夏斯弋敏感地捕捉到关键词:「蛋糕?」 辅导员点点头:「对,明天我过生日,今天就算提前过了,没和你们说是怕你们非要买东西送。」 闻言,夏斯弋提线木偶似的抬起他低垂的头。 与此同时,房间内花花绿绿的灯光倏地收束,光线骤暗。 包厢门被打开,流动的空气快速向内涌入,端着双层蛋糕的人从门口走进来,逐渐向辅导员靠近。 一束温暖的灯光落在蛋糕上,裹住安静伫立的草莓,柔和的光线濯去它锋利的艷色,唯剩柔软与温和。 辅导员探身进入光束,笑意温煦,一如多年前的父亲。 那是他印象里最特别的一场生日宴,没有往年乌泱泱的人推杯换盏,只邀请了钟至一家人。 母亲亲手做了生日蛋糕,可惜初次尝试卖相不好,于是又补订了一款,两块美丑分明的蛋糕并排而摆,对比惨烈。 彼时他和钟至还在因为些小事闹别扭,在桌下暗自较劲,听到父亲的唿唤才暂时歇场。 切蛋糕时,父亲毫不犹豫选了那块品相好的分给大家,夏斯弋本以为他是嫌弃,却没想到他自己尝的是另一块。 第43页 夏斯弋伸出猎奇的刀叉,刀尖还没碰到那块奇形怪状的蛋糕,就被父亲一巴掌拍回:「吃旁边的。」 他更好奇了,趁父亲不注意挖了一勺。 他至今记得那口感,滞涩甜腻还带着点腥味,总之是难以下咽。 那时的夏斯弋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要护着那块丑陋难吃的蛋糕,很多年后他才明白,那是对母亲心意的珍视,父亲捨不得旁人碰,一口也捨不得。 还好,那天他没有多尝。 今天本该是父亲45岁的生日,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最终,那道明亮的光也暗了下来,黑暗中仅剩绥绥烛光强撑起一块光明。 烛色在众人的脸颊上拨动跳跃,揉碎了时光的界限。 有人举起酒杯:「今天我们什么都没准备,不如在吹蜡烛前每人送辅导员一句祝福好不好?」 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祝愿一句接一句地轮转开来。 夏斯弋站在原地,如同孤身置于狭促的隔音罩内,他盯着流泪的细烛,想起了多年前周围人向父亲道祝福时的神情,以及父亲最后的生日愿望。 「希望我家融霞年年岁岁情倚我心、无忧烦扰、所愿皆偿,弋弋和小钟至常乐常安、常伴常依、顺遂无虞、一生胜意。」 众人的脸上笑意洋洋,夏斯弋却不合时宜地感受到一阵绞痛。 他举着杯中酒,嘴唇不住地颤抖:「生日……」 祝福到夏斯弋这里,终是卡顿下来。 「快乐」这种简单的词语卡在喉间,却无论如何抵达不到几寸外的嘴边。 钟至很快察觉到异常,缓和气氛道:「他刚才——」 然而话到一半,被人乘隙而入:「钟至,快管管你对象,怎么了这是,喝多噎到了?」 半开玩笑的语气引起一片闹笑声。 在夏斯弋听来却格外刺耳,他指尖缩紧,僵硬地仰头喝下杯里的酒。 烈酒辣喉,刀割般划下食管,沉在胃里激起的酸涩却盖不住半分苦楚。 「对不起。」 他哽着声音,留下一句道歉,彻底绷不住地转身逃离。 手中的玻璃杯脱手下坠,炸碎的声响落入闷窒,残留一片死寂。 钟至迅速追出。 ktv长廊的光线迷濛,明明暗暗地穿梭于夏斯弋身间,残忍地划下一道又一道暗影。 钟至飞步追上,在夏斯弋撞到墙体前拉住了他,避免了一场结实的碰撞。 夏斯弋竭力甩开他的手,宣洩着情绪:「别拉我,我不回去!」 充血的嗓音被酒精侵蚀,半哑得令人心疼。 夏斯弋踉跄地向后仰了几步,费力地倚靠在墙上,眼中尽是混沌。 见人没有摔倒的危险,钟至默默收回了他半悬着的手,沉声安抚道:「我不是让你跟我回去。」 夏斯弋粗喘着气,迷煳间似是仅捕捉到了「跟我回去」这几个字,情绪愈发悲愤:「你以为你是谁?我做什么和你有关系吗?你凭什么管我!」 钟至无奈:「我不是管教你。」 可惜直接被夏斯弋的高声盖过:「不过就是一纸协议,你还真拿自己当我男朋友了!」 这里离之前的包厢不远,难保声音不会传过去。 钟至警惕前扑,捂住夏斯弋的嘴:「你小点声,别让别人听见了。」 走廊的光线昏沉,直到贴近至这种程度,钟至才看清了眼前缠满血丝的眼球。 他心中一动。 短暂的惊愣被剧烈的痛感替代,夏斯弋居然咬了他一口。 钟至抬手看向自己渗出血迹的伤口,压眉注视夏斯弋:「发什么疯?以为谁都愿意理你吗?」 夏斯弋扶住背后的墙体,艰难地向上撑身,掌边因过分用力而泛白:「那就别理我!谁都别理我!反正只有我一个人!!」 钟至上火了:「你今天吃枪药了?我又哪惹你了?」 吼完,夏斯弋脱力倾倒。 钟至忙上前接住倾颓而来的脆弱,心软地往怀里拢了拢。 「只有我一个人……」 「他最后……别人都可以……,你怎么能……」 夏斯弋趴在他耳边言词不清地喃喃着,钟至将人打横抱起,踏步而去。 他不知道,夏斯弋说的是。 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他最后的愿望里也有你,别人可以不记得,你怎么能忘记。 回程的计程车飞驰。 车轮碾压着潮湿的地面,黏腻的声响湿哒哒地煳在耳畔,提醒着他此刻窗外纷飞的雨水。 夏斯弋安静地靠在他肩膀上沉睡,乖觉得不像样,如果不是手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钟至大概会以为刚才是自己在做噩梦。 今天的夏斯弋着实反常,难道是喝多了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可能让他醉后失控的……莫不是家人的事? 钟至掏出手机,翻看起姜阿姨的朋友圈,一小时前她还发了和母亲的互动照,看上去一切正常,距离夏叔叔的忌日还有好几个月,也不应该。 钟至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等夏斯弋醒来再说了。 上铺不方便,钟至干脆把人安置在了下铺的另一张空床上。 夏斯弋在宿舍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深尝了烂醉的下场。 夜半,夏斯弋的床铺又响起动静,似是在喊饿。 第44页 钟至不声不响地下床,取出从食堂带回的小米粥,用热水温了半晌才送到夏斯弋床前。 不想手刚伸到夏斯弋身旁,就被一手拍开:「滚开!我不用……用你管。」 他声虚无力,手腕甩出的惯性打翻了那杯粥。 一番好意洒散一地,阴湿的地面浓色渐深,染花了钟至的情绪。 他怒火上头,甩手回床。 他还当夏斯弋是心中郁结,眼下看纯粹是喝多的刺猬乱扎人。 真是多余管他。 浑沦的声响没能给沉睡的夏斯弋带来什么影响,他难受地皱起眉头,继续梦呓,只是声如蚊吶,仅有唇形在动,无人听闻。 浓郁的夜色泼墨般侵袭着宿舍狭长的空间,盖住轻细的唿吸。 钟至侧躺着,憋闷扰乱着他的心绪,令他无法陷入深睡眠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感到背后传来一阵留滞的闷热,随之而来的,是身上明显的压感。 钟至勐地睁开眼睛,视野里捕捉到一只跨过脖子拥住他的手腕。 腕间的狐狸牌平稳悬坠,内盛一抹午夜温软的月色,细细温养着。 是夏斯弋。 钟至压抑转身,睡前的那点火气在鼻息交汇间瞬失。 夏斯弋距离他极近,钟至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微凉的鼻尖,似是从冬日的清晨醒来,唯有鼻尖是裹带冷意的。 钟至本还宕机于两人近距离的接触,下一秒,夏斯弋毫无预兆地钻进了他的怀抱。 鼻尖的凉感埋入颈间,与沸腾的脉搏怦然碰撞,穿荆度棘地摧折过一道道坚固,波澜起一场颠覆的海啸。 心脏不安其位,鼓譟的心跳越过胸腔与肋骨,妄图越狱。 钟至意识到,他们正在床上拥抱。 第24章 这样就不冷了 钟至慌忙后撤,只是他离身后的墙体很近,即便这样也偷不出多少空间。 他捏紧传至掌心的脉搏,强制平復下自己丢人的心跳。 钟至低头看向搅了他一夜清净的人,却莫名发不出火来。 说实话,他不知道夏斯弋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床上,毕竟这人喝多后从傍晚折腾到半夜也没走错过床,此刻又闭眼酣睡,气息更不似假寐。 他尝试从被强行打散的思绪里捞出些线索,意外想起夏斯弋前室友找他换寝室时的吐槽,唤醒了一个近乎被遗忘的可能性。 钟至试探地丢出那个可能:「你……该不是真梦游吧?」 无人应答。 宿舍里出奇的静,除了他泛着哑色的嗓音和不平稳的气息,别无他响。 钟至的逻辑还没捋顺,夏斯弋蓦地眉头紧锁,脸色突变。 钟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具象化的痛苦从他脸上展开,嵌入的忧伤深深种进髮肤,锥刺着他每一寸的血肉。 「夏——」 声音刚出口,钟至想起以前不知是谁告诉过他,不能随便叫醒梦游的人。 于是纠结地放下意图拍醒对方的手。 夏斯弋沉浸梦中,唇齿颤抖地吐着断续的字句。 钟至没听清,俯身靠近了些,想听听他在说什么。 「爸爸,生日快乐。」 夏斯弋的声音含混模煳,却针扎般刺入钟至的耳道。 桌面的电子时钟跃入12点,无声地亮起屏幕,圈起的光亮截断了昨日与今时。 如果说第一声他还听得囫囵,这第二句,他是真的听清了。 所以,不是忌日,是生日。 钟至僵滞地退回原位,几年前帮夏伯伯庆生时的场景遽然入脑。 夏斯弋笑意朗然,眼底尽是明媚,洋洋得意地向他显摆着自己学到的新鲜东西。 惬怀又恣意。 如今欢愉破灭,唯余黯然伤怀。 夏斯弋苦笑着,泪水自一侧眼眶汇聚到另一侧,涌起的心酸不堪堆积,决堤涌出。 钟至周身一凛。 伸手想要接住那滴泪,又无能为力地看着它溃散眼前,化作可怖的湿痕。 他突然明白了夏斯弋对他大喊的那句「只有我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是啊,他怎么能忘记呢。 钟至颤巍巍地伸出手,一寸寸贴近夏斯弋的脸颊,咬痕凝起的浅痂轻擦过温湿的泪痕,伤口被泪水打湿,化开一层淡淡的血痕,驻留在夏斯弋泛红的眼尾边缘。 上次见到这样的夏斯弋,还是在夏叔叔去世的那个冬天。 那天,从外地出差本该回家的夏正年突然失联,连同司机一起丢失了音讯。 一开始姜融霞只以为是堵车或是有什么事暂时耽搁了,继续欣然与姐妹和她的儿子玩笑。 直到,她接到了一通陌生人的电话。 那通电话像是隔空抓取了她大半灵魂,致使她说不全一句囫囵话,只会激动地向周围人重复自己要抵达的地点。 钟至不明所以地跟上母亲,随着夏家的车驶入山路,沿着崎岖曲折前进。 盘山公路上覆盖着皑皑白雪,挤压着边界之外的山岭,妄图将一切侵蚀殆尽。 钟至伸手搭在车窗边,任霜花夺取他的热量,情绪不自觉沉了下去。 一声刺耳的急剎响起,晃得人差点撞到前方的椅背。 车还没停稳,姜融霞已经开门冲出,仓皇促使她打了个踉跄,险些栽倒在茫茫无垠的雪地上。 车门四开,仅剩的暖气逸散一空,众人瞬间被寒风侵袭,丢失了曾片刻存予的温暖。 第45页 不远处,一辆乌黑的商务车倾翻在地,尾端急促的车辙蜿蜒至远处的拐角,将雪铺的马路生生噼成两截。 一小段人身从车窗口探出,大量血迹自他身边晕散,在洁白的雪面上挖开一大块凝固的鲜红,醒目得残忍。 一辆警车停在事故现场旁,几个警察正在旁边拉扯警戒线。 夏斯弋失神地从钟至身前路过,不可置信地低唤了一声:「爸……」 「爸——!」 夏斯弋用尽气力嘶吼着,不管不顾地沖向车祸地。 钟至伸手阻拦,冷不防地捞了个空,只得焦急地跟上夏斯弋的脚步。 执行公务的警察拦住姜融霞:「车内所有人员已确认死亡,案件需要进一步调查,请家属先不要靠近。」 轻描淡写的阐述落在她耳中,却如置千斤,她疯狂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们让我看看他!你们让我看看他!」 姜融霞跪在地上,单薄的裤子摩擦出冷冽的水痕,依旧拼命向夏正年靠近,重复着诉求:「求求你们,让我看他一眼,求求你们……」 钟至跟在夏斯弋身后狂奔而来,比他迟了两步,与他一齐停在夏正年尸身外的几米处。 夏斯弋一动不动地看着血迹里的残酷,身形如同被冬日的风雪冰封,丢失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那瞬间,一股无言的冲动盈满了钟至心底。 ——他不能让夏斯弋的视线一直停留下去,他不想他记住这样的画面。 警察还在拦,钟至捏住夏斯弋的双肩掰动,用力逼迫他转身。 「夏斯弋,看着我!」 少年恍惚地抬眼看他,眼眶里充盈着泪花,才几分钟,那双透亮的眼睛就长满了血丝,长睫被汩汩的泪水浸湿,被迫结成簇状,又在他的眼白间压出一块深色的血红。 钟至的力道霍然松弛。 他感觉此刻的夏斯弋变成了一只易碎的裂纹冰晶盏,只稍一用力,他就会崩坏四散,彻底报废。 钟至不敢看那双可怜的眼睛,他摘下围巾,小心翼翼地挡住那双玻璃似的双眼,融化的「玻璃水」还是从围巾内啪嗒嗒地向下坠,刺痛着他的心。 「别看。」 钟至轻轻抱住夏斯弋,尝试向他过渡去温暖,哪怕只有一星半点。 执行公务的警察有些动容,稍微让开了些距离,方便姜融霞进入现场。 姜融霞惊惶向前,扑进凝结的血泊之中,生怕再无机会。 可等真进来了,她又不敢随意乱动了。 警车的红蓝光交替闪烁,自颗粒状的雪花边转至夏正年毫无生机的脸上。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贴近丈夫的胸膛,却再没能从里面感受到半分心跳。 她呆滞地转移视线,落在他手里紧攥的棕色方盒上。 她低眸,尝试扒开丈夫紧攥的手。 旁边的警察拦住另一个要出声制止的警察,沖他摇了摇头。 破碎的灵魂一根根剥离丈夫僵硬的手指,缓慢打开了礼物盒。 那是一枚精緻漂亮的挂坠,和她耳朵上的形制相似,却又不同,一看就是花费不少功夫搜罗来的。 一阵悲凉的风拂过,一张手写卡从盒内滑落,轻飘飘地躺在砂粒般的雪地上。 她拾起纸张,看见了上面的字迹。 「亲爱的老婆结婚纪念日快乐,明年我一定推掉所有事早早陪你过节。」 「永远爱你的正年。」 可是,他再也没有明年了。 断线般的泪珠陷进雪花,打出一道道不见底的深坑。 挂坠尾端的藤蔓延伸生长,虚拟的钢刺毫不留情地扎穿姜融霞的心脏。 她痛至蜷缩,用额头贴近丈夫僵直的手心,温热的泪从早已凉透的指间流过,留不下任何痕迹。 钟至又把夏斯弋抱得紧了些,捂住他冻透了的双耳。 一声痛苦的长嚎穿耳,带着阴阳两隔的苦难和永失所爱的绝望。 夏斯弋哭到颤抖,像是只纸扎的小人,随时会被撕碎在猎猎寒风里。 「冷,好冷。」 躺在身边的夏斯弋蜷缩,自我取暖式地弓起身。 电子钟的光亮熄灭,时间重归流动。 钟至晃过神来,目光重新聚焦回夏斯弋身上。温柔的月光包裹住他脆弱的身体,拥抱着他憔悴的脸庞。 钟至不受控地躺下身,一点点靠向近在咫尺的体温,逐渐褫夺回他撤开的那段空间,代替月光抱住了那个令人心疼的少年。 错杂的心跳相贴,每一动都鞭笞着钟至的心口。 「不冷了,这样就不冷了。」 他低声喃喃着,像是在哄今夜的夏斯弋,更像是给曾经的少年补回那份传递不去的温暖。 泪水的盐分沁入掌边的伤口,唤起强烈的痛感,他一遍遍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该记得的,对不起……」 似是感受到暖意,夏斯弋的身体再次舒展,痛苦的表情缓慢散去,逐渐与这个熬人的黑夜和解。 第25章 《第十天》 天气晴好,阳光迳自出走,越过阳台的遮拦落在床间人的眼皮上。 夏斯弋迷迷煳煳地醒来,刚睁开眼又畏光地眯了起来。 周身的酸疼最先甦醒,缓慢从身体深处渗透出来。 他扶额起身,揉了揉胀痛的头,混乱的记忆在脑中来回冲撞,然而并未争出个高低。 第46页 夏斯弋挪身下床,这才发现自己昨晚并未睡回上铺,而是在寝室的空床上休息了一夜。 他穿上脚边整齐摆放的拖鞋,尝试洗把脸促使自己更清醒些。 宿舍里十分安静,衬得拖拉鞋底的声响愈加明显。 片刻后,他愣在了洗手池前。 不甚清晰的镜面衬出他嘴唇上干涸的暗红,形态像极了血渍。 他慌张地开启水龙头,往嘴里送了一捧水又吐出,这才确认不是自己吐过血。 可不是他的又会是谁的呢? 夏斯弋使劲敲了两下脑袋,试图从断片的记忆里捞回点什么。 不得不说,老一辈拍打电视机就能重新出人的修理方法多少沾点道理,在外置的物理冲击下,充满噪点的回忆成功连上少许片段。 比如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吼了钟至一通,再比如他发疯咬了钟至一口。 夏斯弋抿住嘴唇,愧疚和羞赧一同涌上心头。 多年来他对父亲的去世耿耿于怀,说到底也只是他的心魔罢了。 他甚至不能要求血脉相连的亲人每年记得父亲的生日,又怎么能跑去怪罪钟至呢? 真是太不像话了。 夏斯弋闭上眼,苦恼地捏起眉心。 这要怎么和他道歉啊…… 水珠融化的血迹滴到池子里,散入无色的清水中。 夏斯弋抬手抹了抹嘴唇,忧心地想:这一定很疼吧…… 越是想,夏斯弋越是惴惴不安,他胡乱洗了把脸,走出了卫生间。 他坐至桌前,余光瞥见一旁的时钟,整个人兀地从椅子上炸了起来。 完了,怎么都这个点了?他今天的闹钟是全都罢工了吗!? 他火速换了身衣服,扯起手机就往外走。 他一边走一边打开微信,看着列表里空空如也的消息,长「呵」了一声。 行啊棠光,还记恨起他来了,他没去上课都不提醒他一下的。 趁着楼下搜寻自行车的间隙,夏斯弋朝棠光发了条表达不满的消息。 对面几乎是秒回。 棠光:「啊?你不是请假了吗?」 夏斯弋:「我怎么不知道我请假了?」 棠光:「假条是钟至交的啊,当着我的面交上去的,我又不瞎,而且还有十几分钟就下课了,你还来干吗?」 夏斯弋缓下匆忙的脚步,愣住了。 钟至,帮他请假了? 这听着像科幻故事,不不,准确来说更像恐怖故事,昨天自己还无理取闹咬了他一口,他能那么好心?夏斯弋表示高度怀疑。 「夏斯弋?」 他正惊疑,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夏斯弋转身,对上辅导员和善的笑脸。 昨日跑出包厢前的那段记忆自动涌出脑海,虽是无意,但他的失控的确一定程度上砸了辅导员的生日会,此刻见到本人,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夏斯弋侷促地捏紧指尖:「辅导员,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辅导员连连摇头:「钟至一大早就来找我说过了,其实这事也怪我,我应该早点提醒你们桌上有些酒度数不低的。」 夏斯弋敏锐地抓到了关键信息。 钟至一大早就找辅导员解释,那不就意味着他的课假真是钟至帮忙请的? 见他不说话,辅导员拍了拍他的肩膀:「身体没关系了吧?」 突如其来的关心攻击了夏斯弋的语言,他被迫磕巴:「没、我没事。」 辅导员微微板起脸,语重心长地规劝道:「下次不能喝就不要在外面喝酒,首先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直到此刻,辅导员的形象才第一次与他脑海里对这个职业的刻板印象重叠,他在心里暗笑这种反差,继续听辅导员说。 「钟至和我说,你从小酒量就不好,喝多了会无意识耍酒疯,有次偷喝了家长的酒,没两口就醉了,醉后直接拆了家里的沙发,谁都拦不住。」 原本还蕴着笑的夏斯弋立刻绿了脸:「我——」 他艰难地咽下表示否定的后半句话,似笑非笑地撑起一个僵硬的表情,尽力不让辅导员觉察出异常。 是,他的确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是因为父亲的事难过至此,钟至编个他不胜酒力的理由也无可厚非,但…… 但偷舔了地上的酒滴喝多,随后拆了沙发的,分明是钟至家养的那条狗啊!! 夏斯弋想骂人,非常以及十分想。 该说的慰问都说了,辅导员见他又活蹦乱跳了,终于放心离去。 夏斯弋长唿一口气,快步回到寝室。 这个点第二节课是赶不上了,他正好吃个早饭去三四节的教室。 补拿好该带的课本,他推门出去,正撞上了要进门的钟至。 一扇门抽离了两人间的阻隔,经歷过一场激烈争吵的两人四目相对。 短暂的插曲敌不过尴尬,夏斯弋后退一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 钟至反倒表现得很自然,原地举起了手上打包好的粥:「早饭。」 上午的课程都是相连的,钟至这时候回来不会就是为了给他送个早饭吧? 夏斯弋忐忑地舔了舔嘴唇,不知道钟至想干什么,也不敢接那份早餐。他眼神躲闪地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钟至缠着纱布的手掌上。 那包扎很随意,裹缠的纱布透出碘伏泛黄的痕迹,昭示着伤口曾承受的疼痛。 第47页 而这都因他的过错而起。 夏斯弋急速往肺里灌了几口气,堆叠起他为数不多的勇气:「昨天我喝多了口不择言,还不知好歹地咬了你,真的很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醉后有没有向钟至坦白他崩溃的真正原因,只含混地解释成「他喝多了」。 说完,他别扭地转开脸,不再看钟至,生怕捕捉到一丝嘲笑。 一声轻笑继而落在他低垂的脑顶。 钟至抬手撑住一侧门框,戏嚯道:「你现在真的很像做错事的小动物,我记得小时候我家狗拆完沙发,也是你现在这种表情。」 夏斯弋勐地抬头看他,酝酿出的那点情绪顿时清扫一空:「你居然敢提这个事?你背着我和辅导员说什么了?我喝多了拆了家里的沙发?你看你说的那是人话吗?!」 「呦。」钟至露出一个狡黠至极的笑,「露馅了。」 夏斯弋忿忿咬牙。 钟至藉机抖了抖手上的早餐,塑胶袋褶皱的声响伴着他的嗓音一同发出:「不吃算了,正好省钱。」 饶是之前生出的愧疚感再多,也被钟至的搅合淡化得差不多了。 夏斯弋斜睨一眼,夺过钟至手里的早饭,毫不客气地享用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紧随而至,与他并行。 钟至长「嗯」一声,似在思索:「我觉得你刚才的道歉不是很诚恳。」 说话间,两人手背相擦,纱布粗糙的质感留存在夏斯弋的皮肤表面,唤回他一阵心软,他讷讷道:「那你想怎么办?」 「请我吃饭。」钟至懒散地摊开他那只没受伤的手,「今晚就吃。」 夏斯弋吸完最后一口粥,丢进垃圾桶,默许了他的提议。 · 黄昏才向天边镶开一层金边,钟至就带夏斯弋出了校门。 夏斯弋不信钟至是贪他这顿饭,总感觉他又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小九九。 而且一上车钟至就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他心里难免犯嘀咕。 夏斯弋略有戒心地瞥过去,钟至竟干脆把正在操作的手机递到了他眼前。 屏幕上展示了两张临近开场的电子影票,没显示电影名。 夏斯弋一怔:「你要去看电影?」 钟至扬起唇角,笑得理所当然:「这话不太对,准确来说是你请我看。」 剎车声阻断了夏斯弋的惊疑,钟至下车,转身扶住车门:「到了,下车。」 路上的时间太短,夏斯弋的预防针还没打好,一只脚就踏进了电影院。 出示完凭证,工作人员引他们进了一间空荡的放映厅。 两人依号找到座位,一坐好灯光就熄了下去,无人再进。 周围蓦地暗下来,夏斯弋一时缺乏安全感,本能地向钟至那边靠近了些。 他正惊异于自己的反应,亮起的萤屏掐断了他的思绪。 夏斯弋出声问:「这是个老电影?」 钟至反问他:「看过?」 夏斯弋茫然地摇摇头:「没有,这片子叫什么?」 钟至:「《第十天》。」 话音落下,萤屏上刚浮现的影片名随之消失,画面切到一间医院的病房。 年轻的儿子穿着病号服静躺在病床上,身旁的老父亲指节颤抖地削着果皮,锈迹攀延的凳子勉强支撑着他单薄的背嵴。 悬挂在床头的病歷卡上清晰地印着肿瘤科的字迹,俨然是一场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人间惨剧。 秒针沿着桎梏的中心不停旋转,在空荡的房间里刻下无可比拟的静谧。 「爸。」倚靠在床头的儿子忽然开口,「我们出院吧,我还有一些心愿未了,不想带着遗憾走。」 父亲削苹果的手没稳住,一段长长的苹果皮被截断,狼狈地跌落垃圾桶,留下沉重的「咚」声,宣告着放弃时刻的最终降临。 良久,他才从沉默中脱离,哽着声音轻应了一声「好」。 一滴耗尽气力的泪珠滑过色彩斑驳的苹果皮,尽力勉强却连一道淡淡的水印都留不下。 出院的第一件事,儿子换掉了身上的病号服,连身上的病气都散了不少。 他和父亲一起完成了很多愿望。 比如去人潮如织的游乐园玩海盗船,眩晕到呕吐;比如买一堆零食玩具铺满卧室,打滚到精疲力尽;再比如买一个四层豪华蛋糕庆祝自己再也过不上的生日,却许着长命百岁的愿望…… 他们每天做一件,沉浸在无与伦比的幸福中,任铺天盖地的悲情在身后追赶也毫无胆怯。 时间转眼来到与死神竞速的第九天。 两父子漫步在微雪的夜晚,莹亮的灯光铺在他们的肩膀上,安静而。 路过街角时,年迈的父亲勐地剧烈咳嗽起来,掌间的裂纹承不住丰沛的血量,顺着他紧捂的手指缝粘稠渗出。 屏幕外的夏斯弋一惊,紧张地攥住了钟至搭在扶手上的手腕。 「不对,儿子全程的状态都太好了,真正生病的是父亲,对吗?」 钟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初雪浅浅铺满了街巷,儿子背着陷入昏厥的父亲,拼命赶往医院。 狭促的脚印留在身后,没入无限悲凉的风雪。 医院的仪器声再次从耳边响起,父亲艰难地睁开眼,他想起了一切。 几月前他确诊为癌症晚期,治疗期间老年痴呆症復发,误以为得了不治之症的是儿子。彼时他已病入膏肓,继续治疗毫无意义,儿子便顺着他的错位记忆,藉机完成了他此前未竞的心愿,以弥补他在旧时代里从未存在过的童年。 第48页 「原来要死的是我啊。」老父亲缓缓伸出枯藁的手臂,爱惜地抚动儿子的髮丝,竟笑了,「还好,不是你。」 儿子紧紧抓住父亲无力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多拉住他一刻。 父亲努力睁着他浑浊的眼球,挤出最温馨的笑容:「你忘了吗?那些都是你小时候写进作文里的心愿,老爸以前忙,没有时间陪你,这是我最大的遗憾,而我最后的心愿,就是陪你完成以前的心愿。」 儿子愣住了,眼泪后知后觉,脱闸似的往下流。 父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住儿子的手:「我的人生只是落幕而已,不要难过伤心,也许我只是即将开启新的征程,但无论我在哪儿,我都会永远爱你。」 紧密的相握留不住逝去的灵魂,徒剩泣不成声的悲戚。 看到这,夏斯弋一直忍在眼眶打转的泪珠终于不堪负荷地扫落脸颊。 当年的一切太过突然,他一直遗憾于没能听到父亲的遗言。 此刻,那些言语好似穿越屏幕,一字一句地在他耳边轻语呢喃,留下最关怀备至的叮嘱,弥补了当时没能说出口的告别和最残忍的遗憾。 与此同时,影院的屏幕一黑,周遭的光亮乍然被吞噬殆尽。 漆黑的屏幕上留下了两行醒目的字迹。 「父亲没有第十天了。」 「但只要我还记挂他,往后的每一天,都会是他的第十天。」 催泪的片尾曲响彻放映厅,钟至从座位上起身,沉身蹲在他跟前。 「现在哭的话,没人看得见。」 片尾还在滚动,夏斯弋低眸看向钟至,断续的光影在他眼底忽明忽灭,竟涌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真挚。 无处不在的黑暗剥离了他藏匿已久的防御,仅这一眼便足以震碎他薄如蝉翼的屏障,他崩溃地俯身抱住眼前人,放肆大哭。 钟至身子一滞,缓慢伸出手回拥夏斯弋,一下一下地抚动他清瘦的背嵴,轻哄着道歉:「对不起夏夏,我该陪你一起记得的,以后不会了。」 话音落下,夏斯弋哭得更凶了,后背也因抽泣起伏得愈加明显。 两人的拥抱成为唯一依偎的倚仗,泪水透过薄薄的衣衫打湿钟至一侧的肩膀,空调的冷风不断鼓动也未有片刻失温。 不知过了多久,片尾曲播放完毕,放映厅重新陷入沉寂。 失去了沉浸的情绪,夏斯弋卸磨杀驴似的推开钟至。 他盯着黑暗中钟至模煳的轮廓道:「今天的事,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钟至的声音比他的身形更加清晰:「我想说的话都藏在电影里了。」 「说什么?」夏斯弋皱鼻道,「带我看父子电影,告诉我你想做我爸爸?」 「……」 一句话便击溃了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温情,钟至有些高血压:「夏斯弋,你是真的很煞风景。」 夏斯弋却觉得还不够,他揪起钟至的衣服一顿乱蹭,抹去自己一脸丢丑的涕泪。 他继续挑刺:「还有,你刚叫我什么了?」 钟至的语气稍显迷茫:「你是说……夏夏?」 夏斯弋颇显嫌弃地长「咦」一声:「噁心死了,以后不许再这么叫我!」 至此,钟至终于领会到了。 夏斯弋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就是故意破坏气氛,以缓解自我的不适应感。 钟至抖了抖外套,恢復了平日与夏斯弋相处的模式:「你蹭在我衣服上的就不噁心吗?给我洗掉。」 「是你硬要凑过来的,我才不管。」 夏斯弋起身离开座位,灯光乍亮。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副什么鬼模样,但肯定很丢人,他落荒而逃,留下身后一身繁重的蜕壳。 泪痕与软风轻触,带来阵阵凉意。 夏斯弋拭掉眼角的泪花,抬头看见漫天繁星。 星辉璀璨,一如多年前的夜晚。 他伸手触摸遥远的光芒,回应式地低语着:「爸爸,我也爱你,无论在哪儿。」 许久,夏斯弋才回首看向自己跑出来的方向。 他眸色深深,目光里盛起的认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浓盛,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声「谢谢」。 几道墙内,钟至也注视着他的方向,像是有感应般地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一道流星自夜空划下,降落人间。 没有人说话,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夜晚悄悄融化,弥散在夏日的晚风之中。 【作者有话说】 超级感谢大家捧场,给每个读者长鞠一躬~ 第26章 我不好看吗? 夏斯弋欠的那顿饭最后也没请。 他独自回了家,与其说是他丢下钟至不管,不如说他是害怕那份突如其来的关怀,更害怕发现自己可能存在的依赖。 母亲不在家,一般这种情况基本都是到外地出差,今晚不回来了。 夏斯弋没开灯,稀疏的月光从客厅顺延至卧室,他沿着光路踏进卧室门,从枕头下取出了多年前他们一家人的合照。 他抚上照片里父亲和煦的笑脸,竟久违地随着那张照片扬起了唇角。 夏斯弋抱着照片睡了一夜。 好消息是昨晚他一晚安眠,坏消息是今天满课,他一大早就得赶回学校。 一整天,他都和钟至没什么交集,就像以往每个稀松平常的日子。 第49页 因为昨天落了两节课,夏斯弋专门腾了一晚上功夫自学。 奈何拷贝过来的课件做得很简略,很多关键内容书本上也没有,导致一些难点他也不能完全理解。 他查了自己之后几天的课表,还有学院其他该门课程教师的授课节点,终于找到了一个两不重叠的时间,准备蹭个课。 安排好计划,夏斯弋离开即将关门的图书馆往宿舍赶。 回寝途中,他接到了棠光发的一条信息,消息说得不清不楚,他干脆折到棠光那儿,打算当面问他。 棠光打开门,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这人对你这么要紧吗?」 夏斯弋皱起眉头:「不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就顺路过来问问。」 棠光一脸无语地关上身后的门,长拉着张脸,活像被人欠了笔巨款。 走廊的回声太大,他降低了些许音量:「就上次,你不是让我帮忙留意一个喜欢给别人送果冻的人吗?」 夏斯弋反驳:「我什么时候——」 话刚出口,一段稀薄而遥远的记忆回笼脑中。 对了,钟至是拜託过他帮忙找人,这都有段日子过去了,他差点完全忘了,难为棠光还放在心上。 夏斯弋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所以……你找到那人了?」 棠光无奈地点点头:「是个学长,学生物的,叫谢青随。今晚我去楼上凑热闹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人手上拿着果冻,就问了问,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谢青随……」 夏斯弋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莫名觉得耳熟,就是不记得在哪听过了。 「行,我知道了。」夏斯弋打了个哈欠,「改天请你吃饭,先去睡了。」 到宿舍后,他草率地洗了个漱,就预备上床睡觉。 钟至不适时地叫他:「夏斯弋。」 正面对上钟至的面容,棠光和他讲过的事才懒散地浮上心头。 他怕自己明天会忘,索性现在交代清楚:「你上次托我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就,那个果冻男。」 钟至一怔,咽回了原本要说的话。 夏斯弋转述了一遍棠光的话,蹬着床边的梯子就倒上了床:「还有什么事明天说,我快困死了,明天还要早起,撑不住了。」 看着瘫躺在上铺的人影,他掖好蚊帐边不甚明显的缝隙,敛声沉默下来。 第二天,夏斯弋早早就出了宿舍。 这节课教室所在的教学楼他不熟悉,夏斯弋一边啃早餐一边寻找,转了两圈愣是没找到这个a301在哪,被迫拦了个人问路。 路过的好心同学笑道:「你没来这栋楼上过课吧?这栋楼只有一二层是连通的,你得先退回二层,然后从连廊走到另一边上楼。如果是旁听那位沈老师的课,建议你最好抓紧时间,去太晚怕就没位置坐了。」 一通交代听得夏斯弋有点懵,不过时间紧迫,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反应。 他从善如流地跟随对方的指引找到a301,从后门进入了教室。 说实话,除了一年前的新生军训动员会,他再没见过坐满人的阶梯教室。 修习这门课的人肯定没这么多,剩下的,恐怕都是来旁听的。 看着眼前几近座无虚席的教室,夏斯弋也明白了刚才问路时对方为什么一下就知道他要来旁听了——他一定不是第一个问路的人了。 他早就知道这位沈老师在校内颇受欢迎,但没想到居然能达到这种程度。 夏斯弋快速环视四周,终于发现了人群中的空缺。 他移步过去,礼貌问道:「同学,请问这里有人吗?」 钟至微微侧过身,极轻地敲了下桌面:「再晚点这位置我就留不住了。」 夏斯弋不可置信地看向钟至,如果不是周围大都是生面孔,他大概会以为自己走错了教室。 「没找错地方。」钟至一眼看透了他的想法,拽着他的手腕把人扯到椅子上,「再继续站下去,咱俩的故事还能在悠悠众口里翻出新篇章。」 夏斯弋无奈落座,吱呀晃动的椅子隐隐宣洩着他内心的不满。 「真是怪了,你给我下了追踪咒吗?我出来蹭个课都能碰见你?」 「我是特意等你的。」钟至的回答意外坦诚,「昨晚睡前你说要早起,但显然今早没有课,你那么喜欢赖床,除了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基本不会用早起这么大的『代价』来解决。加上你昨晚自学回来愁眉苦脸的,我就猜到七七八八了,果然,早上你是带着书走的。」 听完钟至媲美读心术的分析手段,夏斯弋恼恨地抓起书本挡住脸,试图阻隔他的「妖术」。 可惜挡不住他的嗓音:「我们昨天几乎一整天都没同框过。」 夏斯弋爱答不理的:「所以?」 「昨天曲明格都来问咱俩是不是吵架了。」钟至扒住他悬在脸侧的书嵴,向书本无限贴近,「所以你猜我再不找你,家里那两位女士几时会『传讯』咱俩『出庭』?」 夏斯弋被迫与他对视。 那眼神是淡的,纵使挟着笑意,也像一杯凉透的白开水,温度丢失得一干二净,寡淡到掀不起任何波澜,与那晚在电影院里看见的截然不同,仿佛当时的眼神只是片尾余光和复杂情绪共同制造出的幻影。 人群的嘈杂嚼碎了夏斯弋的恍惚,他清醒过来,周围原本隔离在外的八卦视线零星地从四面八方落在他身上。 第50页 一段轻扬的上课铃过滤了教室内的大部分噪音。 站在讲台前的沈靳之温和出声,开启了今日的授课。 夏斯弋同步翻阅着书本和课件,发现两边的讲课进度不尽相同,这边要略落后一些,但来都来了,不听就浪费了。 上大学后,授课教师的教学方式不再是嚼碎知识后再投餵出去,更多只是浅浅掠过一层,任学生们自行领悟,哪怕是化身人形ppt阅读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沈老师的授课模式不同,既不教条刻板,也不过分幽默夺取注意力,巧用故事引发大家对当时时代背景下诞生出知识的兴趣,进而诱发深入思考,记忆点鲜明。 两节课下来,讲课进度虽仍未齐平,但足以解决夏斯弋的困惑,甚至令她收穫良多。 夏斯弋不由得感慨:「如果明年有选沈老师的机会,我一定得抢上。」 他的自言自语虽小声,还是闯进了钟至的耳朵。 钟至低声搭话道:「沈老师的课不是一直很抢手吗?你第一天知道?」 夏斯弋继续小声嘟囔:「沈老师声名在外,我原以为这么多人抢他的课,多少是……」 钟至补充了他省略的后半句:「占了颜值上的便宜?」 夏斯弋尴尬地扬起唇角:「我承认自己思想有错误,我为我从前的偏见和无知道歉,沈老师出圈是他应得的。」 临近课尾,到了自由答疑的时间。 阶梯教室太大,沈老师听不清提问,于是向发出疑问的学生靠近。 夏斯弋坐得太过靠后,又更关注课堂的内容,原也只注意到了沈老师端庄板正的身形,眼下走近了,他才真正看清这位年纪轻轻就颇负盛名的沈副教授。 沈老师穿着板正的西装,外套因炎热而褪去,只留下挽至小臂的白衬衫。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雕琢无疑是仁慈而颇具审美的,架在鼻樑上的无框眼镜遮不住他眼底的睿智与锋芒,反而平添出几分成熟的气韵。 夏斯弋欣赏地看着,不夹杂任何冗杂地、由衷地赞嘆着自然造物的奇妙。 一声清脆的响指声落在耳畔,驱使他转过头去。 钟至出声问他:「你觉得我也买一副沈老师那样的平光镜戴怎么样?应当还挺不错的。」 夏斯弋无言地瞄了他一眼,保持沉默地转回头,空洞的目光如同失明,像是在无视什么不值一观的丑物。 钟至不悦地向他靠近了些:「什么意思?」 夏斯弋毫不留情地哂笑一声:「就是不怎么样的意思,人还是贵在有自知之明,那副眼镜也不是戴在谁脸上都是锦上添花。」 原本钟至也只是随口一问,万万没想到获得的回应杀伤力居然这么强。 钟至不满地长「呵」一声,他轻敲桌角,唿唤夏斯弋的名字让他看自己。 夏斯弋却开始装聋作哑,目光持续追随沈靳之的步伐聆听答疑。 钟至的情绪一向少有波动,此刻偏偏不知是虚荣心还是自尊心作祟,一时冲动上头。 「夏斯弋,看我。」 他掰着夏斯弋的下巴强行扭转对方的视角:「我不好看吗?」 【作者有话说】 钟·超在意老婆对自己的看法·至。 沈教授有单独一篇文,千层套路攻,指路专栏《反向设陷》。 第27章 是他男朋友 近乎相同的动作唤醒了钟至那段埋藏在主楼14层的记忆。 那时他情绪失控,也是这样捏住了夏斯弋的脸,再之后……吻了他。 手上剧烈的疼痛将钟至的视线从夏斯弋柔软的嘴唇上移开。 夏斯弋皱着眉头捏向锁住他的那只手,毫不客气地用力向外掰折。 指腹压上网状的纱布,带来粗糙的质感,夏斯弋一怔,立刻松了手。 下课铃与沈老师的声音交叠响起:「今天的课程结束,同学们再见。」 两人先后起身,为赶赴下场课程的其他同学让出位置。 压在纱布下的新鲜血色淡淡析出,锋利地刺入夏斯弋眼中。 他想说钟至「活该」,可想起这伤原本就是他给钟至造成的,生出的愧疚又徒然抵消了火气。 人群哄散,整间阶梯教室瞬失人气,如同自热烈的夏季沉至寂静的严冬。 夏斯弋快速划拉好桌上的教材和笔支塞进包里,低声道:「去医院。」 钟至看都没看手上的伤,就拦住了人:「不用,医务室处理就行。」 由于钟至坚持去医务室,夏斯弋也不再反驳,作为「肇事人」,他无奈陪同前往。 自行车被悲催地遗留在教学楼前,目送主人们渐行渐远。 校医处一贯人少,尤其是上午这个时间点。 挂号点前,夏斯弋搪开钟至伸出校园卡的手,递进了自己的校园卡。 两人的到来打破了校医室的清闲,校医忙忙活活地收掉手里的闲书,转身朝向面前的病患。 他拆开钟至包缠的纱布,牙印明晰的伤口随之暴露在空气中。 校医连啧两声:「哎呦,咬你这人一看就牙口不错,适合来我们校医室协助拍个口腔宣传片。」 他半开玩笑地说着,半点不耽误在电脑上开方选药的工作。 钟至没说话,却听得夏斯弋一阵尴尬,额角的黑线几乎要具象化。 第51页 「小同学。」校医叫夏斯弋,「伤口要重新处理,你先帮着取点药过来吧。」 校医的嘱咐钻进耳朵,给夏斯弋提供了名正言顺的逃离藉口,他大跨步出门,直奔取药处。 大抵是工作量低,校医处的取药和挂号都是同一个窗口,离医生诊室也不过十米,即便他有心逃避,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两人的对话。 校医仍没有停止调侃:「咬你咬得这么狠,你没还回来啊?」 一声温和的笑穿过晌午热络的空气传来:「只是怕受伤先立起毛刺的小动物而已,不至于。」 不管说者是否有心,终是落进了听者的耳畔。 夏斯弋的眉心随心脏同频跳了一拍。 他伸手搭上窗口内递来的药品,任药盒的稜角硌进指腹,又乍然松手。 他拿回校园卡,再次踏进诊室。 钟至的手还搭在桌子上,沾着药水和血痕的纱布交错地横在手背下,衬得旧伤里渗出的血迹更加狰狞。 校医接过袋子,熟练地开始消毒。 这时,诊室门口进来了个白大褂,他们在门前交流了几句,刚刚还一脸嬉笑的校医匆忙折回两人面前。 「你这伤口没什么问题,让你小同学帮忙包一下,之后不要沾水或者磕碰就可以了。要是实在不会,就在这儿等我十几分钟,好吧?」 还没等钟至回答,门口就只剩下一个白大褂的残影了。 钟至嘆了口气,自己重新从袋子里拿出了两只碘伏棉签。 棉签还没从层叠的塑胶袋里脱出身,就被夏斯弋半空拦截。 夏斯弋取出棉签释放碘伏,绕到钟至身前坐下,小心地擦涂起来。 沾满药水的棉签并排扫过沟壑的伤口,处理期间,夏斯弋始终一言不发。 钟至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太好。 他故意动了动手指,夏斯弋立刻停下了动作。 「疼?」 钟至轻然一笑,拨动离伤口最近的小拇指,戏嚯道:「你别说,这确实咬得够清楚,等你以后老了做假牙都能按这个来。」 说着,他还指向一块圆形的伤口:「你看,小虎牙都能看见。」 夏斯弋一把拍开钟至另一只手,试图噎住他犯贫的嘴:「你最好管住自己的手,下次再动手动脚,我搞不好会掰断它。」 钟至笑而不语。 他垂下眼帘,视线不受控地流连在夏斯弋专注包扎的表情上。 夏斯弋的睫毛很长,注意力集中时一动不动,像是一根根手工粘上去的,每一根都精心调整过位置,以保证垂下的阴影形状是完美状态的。 钟至不知自己盯了多久,直到掌边捆绑的痛意将他从失神中拉回。 夏斯弋指尖的温度从他手背上撤去:「我不太会绑,只能对付一下了。」 钟至一凛。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教室到医务室,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出现这样古怪的行为了。 钟至不自然地偏过头去,不再看夏斯弋。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继而是两段熟悉的「哎呦」声。 夏斯弋循声望去,一个长发帅哥正轻手轻脚地搀着棠光往医务室里走,嘴里还低声提示着他小心些。 夏斯弋无语地抿住唇。 棠光这烂俗的崴脚套路,大一时就当着他的面对别人用过一回,眼下又原封不动地套壳照搬,连台词和表情都一模一样。 找对象可以,但这么不走心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他扬声打断:「别叫唤了,校医不在。」 「哎?」 棠光直起腰,蹩脚的演技差点露了个底掉,意识到手边还有一个帅哥扶着,他连忙又「虚弱」了下去。 「夏夏,你……」棠光偏移视线,看见了钟至,改口时音调都低了不少,「你俩怎么在这儿?」 这时,一直尽心搀扶棠光的帅哥腾出一只手,满怀笑意地沖夏斯弋挥了挥:「真巧啊,又见面了。」 棠光一脸诧异:「你俩认识?」 夏斯弋的茫然在脸上停留了几秒,记忆很快回溯到数周前他陪棠光去酒吧消遣的那个晚上。 纵然那晚光线不佳,可这样一张脸和一头显眼的及肩长发,的确很难不被人记住。 棠光稍稍背过旁边人的视线,一连沖夏斯弋挤弄了好几个表情,亟待确认他们的关系,避免重蹈覆辙再遇上个「钟至」。 长发帅哥先找了个位置扶棠光坐下,继而浅笑着望向夏斯弋:「不记得我了吗?上次在酒吧,我们见过的,谢青随,这回有印象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钟至的瞳孔急速收缩了一下。 夏斯弋也终于知道了昨晚从棠光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时,那种不可名状的耳熟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 钟至要找的人送上门来,这下可有戏看了。 谢青随一连和他搭了几句腔,他完全不回也不好,于是礼貌颔首:「学长好。」 谢青随捋了一段长发别至耳后,从兜里掏出手机:「不期而遇了两次,也算是有缘,这次加个微信吧?」 加微信?这不好吧? 夏斯弋伸手够向桌面上反扣的手机,正欲藉口手机没电,钟至先一步扣下了他的手机。 一声闷响,手机屏幕结结实实地贴回桌面。 钟至抢先开口,找的理由都和他一模一样:「不好意思,他手机没电了。」 第52页 谢青随倒也不愠恼,只是放低了手机,借力搭在桌角上,话依然是对着夏斯弋说的:「这位是?」 钟至干脆拿起夏斯弋的手机,紧紧攥进了掌心。 他语调低沉道:「他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41(拿错剧本且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哎不是,你们争抢就争抢,别带上我啊! 第28章 不介意加上我吧? 气氛一时绷紧,四个人各怀心事。 谢青随默默收回手机,依然温笑着:「原来是现役男友。」 现役这个词用得极其微妙,联繫上与之对应的前役,仿佛暗示着一切总会变成过去式。 棠光没搞清楚状况,只直觉不对,忙见缝插针地缓和道:「扫我的吧,都是朋友,回头我把夏夏的名片推给你。」 他调出自己的二维码往谢青随跟前递,继而化解了一场无声的剑拔弩张。 谢青随顺着棠光给的台阶走下,两人加了好友。 钟至拿起手机,小指勾起夏斯弋装好的药:「既然脚伤了就在这儿等校医吧,我们先走了。」 说罢,他扯着夏斯弋径直向外走。 钟至箍在他手腕上的力道不轻,骨骼间的接触令人难以忽视。 直到走出去了几十米,夏斯弋才皱眉道:「能放开了吗?」 钟至松开他的手,手机自绑了绷带的手掌转移到腾出空的另一只手上。 因着他的动作,包缠的白色纱布边缘略微翘起,在空中乍眼地晃动着。 「餵。」夏斯弋有点不高兴了,「好歹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虽然包扎得一般,但也是费了我一番功夫的好吗?」 钟至这才关注到自己的手。 他讷讷地动了动悬空的指尖,倏地把手背到身后。 晌午的阳光最是充足,他悄悄单手整理纱布的小动作被影子捕捉,尽数落进夏斯弋的眼底。 夏斯弋对这种隐性示弱颇为满意,也就不再计较了,他伸手摊到钟至面前:「手机给我。」 钟至递迴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吧,连个微信都没有,很容易露馅。」 夏斯弋颇以为意,干脆没接手机:「那就加上吧。」 钟至瞭然,撤回了递手机的动作,代替夏斯弋操作了一番。 清脆的「嘀」声响起,两个认识了十几年的人总算拥有了彼此的微信。 夏斯弋瞟了眼钟至的微信头像。 还是那个毫无创意的纯棕色块,和qq一模一样,不加备註都不会认错。 时间耽误了不少,夏斯弋加快步子朝教学楼赶去。 一上午在繁忙的课业中结束,他打包了一份饭回宿舍。 整理好书桌,他打开香喷喷的午饭,一碗肉香四溢的餐餚呈现眼前。 「哐当——」 夏斯弋一怔,偏头朝周默的桌旁看过去,一本《市场营销学》悲催地自书架栽倒在地,一张a5大小的纸张从内飘出,悠然地落在他脚下。 他放下筷子,俯身拾起那张纸。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手绘线稿,画上的两个男人贴得极近,其中一个正掐着另外一个的脖颈向上托送,笑容玩味地意图拉扯到唇边亲吻。 分明的指骨骨节抵在对方的下颚、腰腹,不知是水滴还是汗珠停留在腹肌的纹理间,打湿了半截掀起的衣物。 画面的完成度一般,只画全了一个人的脸,如果仔细看的话,依稀还能在那张脸上辨认出钟至的影子。 夏斯弋蓦地与画拉开了一段距离。 寝室门口传来验证的声响,一向重度社恐的周默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窜到了他眼前,慌张地取回画纸。 继而此地无银三百两道:「不是我画的!是我捡的,真是我捡的!」 夏斯弋洞悉:得,就是他画的。 说着,他掩饰地抓起地上的书本,一头扎进了床帘里。 两只鞋子慢半拍地从上铺甩下来,像是被丢弃般可怜兮兮地藏进床底。 夏斯弋尊重且包容一切不违背道德和法律的兴趣爱好,自然也包括周默以钟至为原型的各种创作。 他尴尬地摸摸鼻尖:「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翻你东西,书从书架上掉下来了,我是想帮你捡来着。」 寝室里静默无声。 见人没反应,夏斯弋又斟酌了会儿,低声劝慰道:「没事,我不会告诉他的,你随便画,开心就好。」 又是漫长的沉默。 就当夏斯弋准备放弃的时候,上铺传来了声如蚊吶的回应:「你,你不介意吗?」 他知道周默问这话是出于对他和钟至间这段表面关系的尊重,但对夏斯弋来说,这份礼貌纯属多余。反正画的也不是他,他有什么好介意的?至于钟至怎么想,那他就管不着了。 夏斯弋直言:「不介意啊。」 上铺的床帘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他不知道周默在做什么,反正是又没了动静。 夏斯弋稍稍安心,重新享用起午餐。 饱食时间刚过,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造访了寝室。 夏斯弋打开寝室门,无奈迎接。 棠光一蹦一跳地进了寝室,龇牙咧嘴地拉了把椅子坐下。 夏斯弋狐疑地歪头看他:「你怎么还真瘸了?」 棠光的傻笑更胜以往,仿佛背着所有人捡了天上掉的馅饼:「想泡帅哥吗,总得付出点代价。」 第53页 夏斯弋毫不留情地拆他的台:「以前不就装过吗?这次又力求真实了?」 棠光不在意地摆摆手,沉浸在自我创造的幸福里。 知道谢青随的名字后,棠光想更进一步打听,于是顺着已知的线索去他常去的地方等。 可当棠光真正见到谢青随本人,顷刻间便忘记帮夏斯弋打听消息的任务。 一眼沦陷的后果就是毫无准备,仓皇间棠光只能拿出从前用过的招数,尝试套路谢青随。 听完棠光的叛变史,夏斯弋冷笑一声:「你怎么也不先问问我,我找他做什么?」 棠光依旧听不进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他。」 虽见惯了棠光这幅花痴样,夏斯弋还是牙酸到难受。 他压低声音,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泼了棠光一盆冷水:「不是我在找他,是钟至在找,很有可能是对人家一见钟情了。」 这一盆冷水分量不重,却直接浇了棠光一个透心凉,他从凳子上一跃而起:「那我还能有什么机会!」 等他激动地喊完,才又想起之前在医务室里的那一幕。 他悻悻坐下:「不对啊,谁对一见钟情的对象那种态度……」 夏斯弋看笑话似的等他平復下来,才支着下巴对棠光勾了勾手指。 棠光附耳过去。 夏斯弋低声:「所以只有几种可能性,第一种是他找错人了。」 棠光倏而转头,滴流圆的眼睛里闪着光芒,如果他的耳朵会动的话,此刻一定能看到他正唿扇着耳朵。 夏斯弋又说:「第二种是他恋爱商负值,毕竟他那种条件多年没混上一个对象,多少得是有点问题吧?」 于是,那对耳朵又耷拉了下去。 「第三种……」 夏斯弋没继续说下去,第三种可能是钟至没找错人,但目的却不是他当时玩笑猜测的那个。 棠光追问:「第三种是什么?」 夏斯弋拍着棠光的脸把人推了出去:「和你搭不上边。」 棠光挫败地直回身子,拿出手机扒拉了两下,精神又莫名充满了电。 他兴奋地攥着夏斯弋的手臂:「下午我们一起出去玩吧,去密室逃脱。」 夏斯弋摇摇头:「没心情。」 棠光不肯死心:「来嘛来嘛,我们真狠需要一个聪明的大脑坐镇中军。」 夏斯弋白了他一眼:「讲人话。」 被戳穿的棠光漏了气:「我约谢青随一起出去玩,他答应了,目前六人密室缺俩人。」 棠光指指自己又指指夏斯弋,意思不言自明。 夏斯弋张开嘴。 棠光抢先他一步开口道:「学生会有事开会,季知新走不开。」 他用力摇动夏斯弋的手臂:「夏夏,夏夏,这个我是真的很喜欢。」 夏斯弋扬眉:「不怕和他争了?」 棠光嘿嘿一乐:「他现在有你,争不了,我先下手为强。」 听到这句不中听的,夏斯弋抬头对着棠光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后脑勺结实地挨了一掌,棠光却依旧笑盈盈的,他放开夏斯弋的袖子蹦跶着往外走:「下午两点出发啊,爱你!」 夏斯弋倒吸一口气,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这样,他莫名上了条贼船。 学校附近开了不少密室逃脱店,他也去过几个,但第一次和这么多陌生人一起,还是头一回。 棠光一进店面就直接抛下了他这个救场恩人,撑着半跛的脚直奔谢青随。 他愉悦道:「我们来了。」 谢青随盛着笑意迎接,视线逐渐转移到棠光身后的夏斯弋身上。 夏斯弋回以礼节性的微笑,向棠光的方向靠近。 谢青随身边站了两个姑娘,其中扎着高马尾的姑娘焦急地拨打着电话,一段又一段铃声细小地从听筒里传来,加剧着她脸上的焦灼。 几分钟后,她丧气地挂断电话,冲着聚集起的众人道:「对不起,我朋友那边也不知道怎么不接电话,看样子是来不了了,要不我们和老闆商量换个主题,你们看行吗?」 「那多麻烦,而且临时选的未必好玩吧?」 一道嗓音自身后横空插来,夏斯弋一耳朵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先于所有人回头,惊讶地盯着不请自来的钟至:「你跟——」 钟至捂住夏斯弋的嘴,堵住他后面的全部猜测,顺势将人扳进怀里:「不好意思啊各位,我们家夏夏就是这样,离开我一会儿都不行,非要我跟过来,我看正好少了个人,不介意加上我吧?」 第29章 鼓譟的心跳 夏斯弋被强行捂嘴,困惑又怨怼地看向那张不要脸的面容。 他暂且不清楚钟至追到这儿又是琢磨了什么坏点子,但他素来是不肯吃哑巴亏的,念着钟至的手伤没张嘴咬他,劲儿就使到了脚上,毫不客气地踩住了钟至的脚面。 钟至闷哼一声,没叫旁人看出来。 高马尾的姑娘接住话茬:「我当然没意见,这样我们也不用麻烦了。」 另一个姑娘也应和出声,棠光则眼神飘忽地跟着点了点头。 谢青随是最后表态的,他对上钟至的双眼,堕怠的语气里摆明藏着不悦,嘴上却不得已吐出了一句「欢迎」。 全员通过,几人纷纷去前台验票。 钟至适时地松开手,收回被摧残的脚,压低声音说:「姜阿姨找咱俩有事,我不好说自己完全不知道你的行踪,只好去问你的朋友了。」 第54页 这个朋友毫无疑问是在说棠光。 想起刚才棠光略有恍惚的神情,夏斯弋担忧道:「你吓唬他了?」 钟至轻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夏斯弋回地振振有词:「不然他怎么会出卖我的行踪,还这么详细?」 钟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据实以告道:「详细是因为他给我开了位置共享,条件是问了我个问题。」 给钟至开位置共享来找他? 这不是偶尔透露情报的奸细,这是恨不得把他连锅端给敌方的叛军。 ……夏斯弋想打人,立刻就想。 念着棠光那崽子还剩了点良心,问了钟至一个问题,夏斯弋稍稍收拾心情,勉强给了他最后一个机会,问钟至道:「他问的,是关于我的吧?」 钟至的回答顷刻间打碎了他所有的理所当然:「不是,他只问我是不是喜欢谢青随。」 夏斯弋仅剩的那点宽慰没了。 合着他交了这么久的朋友,就是给钟至养的人形定位追踪器是吧? 行,可以,非常好。 他气血翻涌到脑仁生疼,狠狠朝棠光的方向瞪了一眼。 正在和谢青随搭茬的棠光不小心在桌角绊了一下,险些栽倒。 夏斯弋狐疑地瞥了眼钟至:「今天少了个人没来不会也和你有关吧?」 钟至回答得模稜两可:「你猜呢?」 两人都没再说话,跟着其他人一起验了票。 入密室前有个换装流程,据说是增强代入感的必要环节。 话虽如此,可看着眼前的服装,夏斯弋一件也不想穿,只是旁人兴致勃勃,他也不好驳的大家的意趣,于是决定选个配饰应付一下。 就在他盯着琳琅满目的配饰发呆时,两只手同时伸到了他面前。 钟至抢占先机,先于谢青随拿起了架子上的那副无框眼镜,在他眼前十分有存在感地晃了晃:「你觉得这副眼镜怎么样?」 一旁的谢青随默默收回手,旋即转向其他目标。 夏斯弋不知道钟至又在搞什么名堂,这种事也跑过来问他,干脆没理会。 钟至也不尴尬,自顾自地戴上了那副眼镜。 房内的顶光垂直下坠,落在镜片周围切割的稜角上,散开的光芒钻石般地铺散在钟至眼底,裹住他原有的浅淡瞳色。 明明是充满斯文气的打扮,偏偏又夹带出几分不可忽视的攻击感。 他向前弯身,靠近夏斯弋的脸颊:「我好像说过我戴这个应当还不错,这次你再仔细看看,我好不好看?」 夏斯弋神思微怔。 他恍惚想起上次去沈老师那蹭课时钟至看他的神情,画面两相交叠,竟与眼前的目光重合到一处。 钟至微抬眼睫,眸子里的光点随之上移:「嗯?」 明明是在询问,嗓音里却夹带着蛊惑,鼓动着夏斯弋无限接近那个他想听到的答案。 下一秒,钟至屈指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行了,该进去了。」 夏斯弋勐地回过神。 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居然真的有在思考钟至诱导式的提问,看来他真的被棠光气得不轻,脑子都坏了。 他随意抓起一块手錶,跟随众人一起进入密室。 这是一个纯推理本,没有npc,玩家们是受僱主委託的侦探,最终目标是找出屋主人死亡的真相。 介绍完前情背景,工作人员退出房间,密室游戏正式开始。 大家决定先分头寻找线索。 既然是推理死亡真相,必然是要先寻找死者的,钟至思路清晰,优先寻找起足够空旷、至少能容纳一人的空间。 床上没有就翻床下。 他半跪在床前,衬衫因下俯的姿势绷紧,勾勒出背嵴流畅的肌肉线条。 棠光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蹿到了夏斯弋身边,虚指着不远处的钟至道:「卧槽卧槽我又要陷进去了,他什么时候戴上的眼镜,救命!」 夏斯弋睨了一眼棠光,伸手掐住他的后颈,暗暗用劲:「你这个『又』字用的很精髓,要是你移情别恋的速度能换成跑步速度,你现在一定是世界冠军。」 棠光直觉危险,畏惧地缩起脖颈,低声讷讷道:「你该不会是在吃我的醋吧?」 夏斯弋没听清他的话,正想问时,钟至「唰啦」一声从床底拽出了什么。 棠光惊叫着从他身边跳起,脱离了他的掌控:「卧槽!死人!」 夏斯弋也吓了一跳,但有了棠光的陪衬,他的那点异常也就被淹没了。 末了,他还不忘奚落叛徒一番:「不是看着喜欢吗?怎么不看了?」 棠光心慌地朝夏斯弋眨眨眼:「你真生气了?」 夏斯弋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你说呢?为了一个问题发了位置共享?」 棠光立刻瞪圆了眼:「这是片面之词,是挑拨咱俩圣洁的革命友谊!我是先听说阿姨要找你,才会告诉他你在哪儿的。而且我上次就把他删了,他换了号才联繫上我,真的!」 夏斯弋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然后我寻思着他本来也会找过来,这不就趁机讹他一个问题吗……」棠光的声音原本就不大,到最后干脆没了动静,「谁知道他就在附近,还没等我告诉你,人就已经到这儿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要论起来,钟至其实也只是解答了他的疑问 ,没说别的什么,是他自己脑补过头了。 第55页 夏斯弋低低地嘆了口气:「行,这次就翻篇了,下回再有这样的事记得先知会我再做决定。」 棠光连连点头。 他们说话的同时,其他人都在围观「关键线索」。 长马尾的姑娘出声道:「看来这就是要调查死因的屋主人了。」 大概是为了照顾玩家情绪,假人做得不是很真实,唯有颈部的勒痕带着极明晰的指向性。 夏斯弋简单瞟了几眼,继续寻找其他线索。 几分钟后,一声剧烈的「哐当」声再次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夏斯弋解开了一道谜题,取出了对应书架上的书籍,想来是开启了什么机关。好在他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不然也得被吓一跳。 他循声下蹲,原本空荡的书架下方多出了一个贴地的窄门,幽暗的烛光从内透出,阴森的冷风迎面灌来,令人毛骨悚然。 说实话,他有点害怕,尤其是面对这种未知的封闭空间。 钟至闻声赶来,蹲在夏斯弋旁边,出声道:「我先进去行吗?」 一张巨大的梯子摆到夏斯弋跟前,他就势爬下,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这扇门做得很低矮,钟至几乎跪着才能勉强进入。 片刻后,钟至才唤他:「没什么,一个新空间,就有点小。」 夏斯弋全然没有怀疑,艰难爬进门内。 屋子里很暗,暗到根本看不清桌面上的书籍写着什么。 他进来以后,又有人想要进来,钟至立刻蹲身阻止:「抱歉啊学长,里面实在太小了,只能容纳两个人的地方再多出一个人,就挤不开了。」 一语藏入双关。 直到看见谢青随缩回的手,钟至才又说:「这里面没有可开启的门,第一间里一定还有其他门,我们在里面看看就换人进来。」 钟至起身,扫了一眼仔细搜证的夏斯弋,也背过身去。 狭小的空间里,两个认真寻找线索的人彼此靠近,背嵴意外相触。 那一瞬,夏斯弋明显一震。 半封闭的空间闭锁了身体磕碰的闷响,却抹不去夏斯弋丢人的反应。 他不想在钟至面前丢了面子,索性先发制人:「你害怕了吧?」 无处不在的昏暗隐匿着他的心虚,也助涨着他的气焰。 钟至挑眉,眉峰越过眼镜片的边缘,涌起的疑惑钻入眼眶,又化为盈盈笑意。 外面不知是谁解开了新谜题,所有房间内的灯光大亮。 夏斯弋来不及反应,未掩饰的神色骤然暴露在日光灯下,他忙扭过头去。 姿势还没调整完毕,房内晃眼的光源又再度熄灭。 随后,房间莫名陷入了点亮、熄灭,熄灭又点亮的循环。 诡异的声响伴着尖叫自四面八方传来,空灵地围绕在两人周围。 中央空调源源不断地向内递送着冷风,戏弄似的没入夏斯弋的后颈。 闪烁的灯光印刻着两人的影子,狰狞的爪牙在墙面上起起伏伏,终是褫夺了夏斯弋佯装的镇定。 他已然忘了这是个纯推理的密室,生怕周围突然窜出来什么东西。 压抑的惊恐被释放,光照又一次熄灭后,他慌张地撞到了钟至的胸口。 胸膛传来的温度涌动,带来的庇护感在一瞬间升至最高。 光线的变化终止,一片灰暗中,两组不同频的心跳此起彼伏。 好一会儿,夏斯弋才将将放松下来,耳边的鼓譟却并未因自己情绪的平復而消失。 那是钟至的心跳。 夏斯弋得意一笑。 原来钟至也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镇定,一个人的弱点是把柄,两个人都有的弱点就大概率会成为秘密了。 自得的情绪冲散了夏斯弋的大半尴尬,他冁然一笑,伸出手模拟钟至心脏的频率叩了叩对方的心口:「这么快的心跳,还装什么泰然自若,承认吧,你就是害怕。」 他抬起眼睫,与钟至自信对视。 镜框后那双一贯疏离的眸子此刻染上了不具名的颜色,意味不明的情绪勉强被拘束在镜片之后,仿佛随时都会冲破镣铐。 钟至定定地盯着他,嗓音里沉着颓然的沙哑:「大概,我是真的怕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撩而不自知的41。 第30章 我来接你回家 一声低闷的「咔」声过后,房间再次被生硬的光线填满。 门外的尖叫声静止下来,继而是嘈杂的抱怨和讨论声。 夏斯弋这才意识到他好像离钟至太近了,挪着步子向后退开了一段距离。 镇静下来后,夏斯弋也怪异起刚才的一切,困惑地皱起眉头。 钟至后知后觉地长嘆一声,移走按在开关处的指尖:「别想了,是我按的,我就是……觉得有趣。」 原本他只是偶然发现按动电热水壶的开关会致使短路,可瞧见夏斯弋过分谐趣的反应,就没忍住捉弄了他一番。 他虚指着电热水壶的开关,朝夏斯弋简述刚才光电闪烁的原因,听得夏斯弋是火冒三丈。 「钟至!你是不是有毛病!」 夏斯弋恼火地端起拳头,指节攥得紧了又紧,近乎挨到钟至身上。 「我错了。」 一声不该出现的道歉静止了时间。 夏斯弋哪里听过钟至服软,一句话下去,握紧的手顷刻间失力松开。 第56页 他没听错,钟至在向他赔不是,后面也没补加什么「下次还敢」之类的转折,是真心在赔礼道歉。 他哽住了,满膛的子弹一颗也没射出去,全都憋在枪桿里哑了火,仅剩幽幽白烟在胸腔中升腾漂浮。 夏斯弋脑袋空空地沉默半晌,最终竟连半句重话也没说出口。 他频繁地眨了几下眼,无措地沖门口蹲下身子离去。 门的位置依旧刁钻,他却感受到了一阵与进入时不同的狼狈感。 走出内里逼狭的空间,夏斯弋长舒了一口气。 太诡异了,不能细想的诡异。 他用力摇了摇头,尝试甩走埋藏在心底的怪异感,重新投身游戏。 外面的几人还在小声讨论着光线变化带来的信息,夏斯弋只得向他们说明情况,不过他没把事情全都推罪给钟至,反而无意识地将叙述主体换成了「我们」,替钟至担了一半的责任。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转移注意力。 夏斯弋不在的时候,其他人也取得了一些进展,打开了一个新空间。 他们顺着新空间一路顺利推进,打开了一间又一间新密室,找到了男主人出轨的证据,以及他意图杀妻的想法。 就当大家觉得这只是个无甚波折的杀妻案时,夏斯弋提出了异议。 「我仔细观察过卧室衣柜的衣装风格,大多是温婉一挂,『死者』的着衣风格却是性感类型,包括桌面摆放的化妆品,也是完全不一致的风格。」 有人出声问:「所以?」 「我们已发现的并不是屋主人,从一开始我们就被误导了,任务的终极目标是调查屋主人的死亡原因,」他指着最后一个没打开的房间,「所以,真正的死者一定还在里面。」 随着谢青随解开最后一扇门的密码,房门大开,一个新「死者」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出乎大多数人意料的是,那不是真正的房屋女主人,而是一名男性。 『他』横躺在阴湿的深紫色地毯上,身上纵横的电烧伤与电击纹触目惊心,俨然一副触电身亡的模样。 自浴室倒灌进入的水迹肆意流淌,无所忌惮地四下延伸,蔓延着死亡的信号。 短路、触电身亡。 夏斯弋瞳孔骤缩,想起之前电路带来的灯光变化,一个残忍的联想迅速在脑中铺展开来。 在所有人进入密室前,「死者」很可能还「活着」,仅处于昏迷状态。 而当调查者们根据提示启动电闸,又在操作台触动了原本改造过的电暖水壶造成短路后,这场谋杀才真正完成。 也就是说,他们成了兇手达成犯罪的间接协助者。 他不寒而慄地看了钟至一眼,显然,钟至也想到了这一层。 临近末尾,他们找到了最终机关。 一份十周年的结婚纪念策划自开启的柜门滑落,落款是屋子的女主人。 室内的广播响起,以屋子女主人的口吻,补全了故事的最后一角。 妻子满心欢喜地为丈夫准备十周年纪念日的惊喜,意外发现丈夫出轨,还意图和小三合谋杀死自己,清扫障碍。 当晚,她以开玩笑的口吻让丈夫猜猜自己会不会长命百岁,可他连骗她都懒得骗,只是笑了笑。 第二日,她勒杀了第三者,反向利用丈夫研究出的杀人方法,令他死于自己的阴谋之下,也埋葬了过去十年的青春与天真。 反转来的猝不及防,众人皆唏嘘不已。 店家从开启的逃生门走进来,带着大家復盘整个密室。 自故事结束后,谢青随就没再说过话,他无声无息地走到夏斯弋身边,忽然开口问他:「你觉得,有理由的犯错能够被原谅吗?」 四通八达的密室内,穿堂的冷风裹挟着潮气侵袭而来,清醒着头脑。 夏斯弋思索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要看是什么理由,犯了什么错误,这世上有些错虽错犹对,但有些错,虽对犹错。」 他们依旧跟着店家的脚步復盘,晦暗的光线落在谢青随的脸上,照不亮他愈发僵硬的表情。 钟至横插一句:「学长这么问,是做过什么错事吗?」 言语间的试探唿之欲出。 谢青随化开纠缠在嘴角的怅然:「玩完游戏有感而发罢了,学弟未免想太多了。」 復盘结束,几人离开密室逃脱的店面,一起搭伴回校。 钟至没给谢青随机会,趁着棠光缠着他的间隙,先行与众人告别。 计程车回程的路上,钟至提醒夏斯弋:「你最好让棠光多留个心眼,喜欢是一回事,没脑子的喜欢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还不知道谢青随是否和自己追查的事有关,真要红口白牙地说了,最后发现只是个误会,造成的影响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弥补的了。 夏斯弋认真地应了一声,随后关心起自己来:「你要带我去哪儿?」 钟至跟着转移了话题:「不是说了吗?姜阿姨找咱俩有事。」 夏斯弋本以为那是钟至信口胡诌骗棠光说出他位置的说辞,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事,于是问:「什么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钟至神神秘秘地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当计程车停在校门口附近时,夏斯弋还以为又被钟至耍了,直到钟至真给姜女士打了个电话,他才得知他们要帮母亲的一位加班同事接一下小孩。 第57页 因为小学就在津大对面,便想他们直接帮了这个忙。 领完任务,两人并肩进入学校对面的小学,领出了个一年级的小朋友。 看着周围和家长亲昵打闹的小朋友和眼前离他们八丈远的孩子,夏斯弋觉得他和钟至活像两个诱拐儿童的罪犯。 走出学校大门口,钟至的行进方向突变,大有把小孩直接丢给他的架势。 夏斯弋连忙拽住他的袖子:「喂,你去哪儿啊?」 钟至回头看了他一眼,指尖轻轻点按了几下他的手背。 明明什么都没说,夏斯弋就是知道了他会很快回来,继而松开了手。 母亲的同事说会晚会儿来,他们只需要在校门口等到他家长来就可以了。 不断有家长接走他们的孩子,夏斯弋默默注视着,心里既失落又羡慕。 一张张笑容洋溢的脸庞自他跟前转过,蹲在树前的夏斯弋好像也变回了小孩子,在湍急的人流里心心念念地等待家长出现,然后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家,给他讲昨天没讲完的故事,喝昨天没喝够的饮料。 「蹲在地上等什么呢?」 一辆自行车在他和小朋友前停下,长影半压下来,遮住了他大半视线。 夏斯弋仰起头,以一个极其奇怪的视角望向钟至。 钟至伸出手,一杯奶茶逆着落日的余晖降到他面前,微风鼓动起包装袋的一角,漾起沙沙细响。 「七分糖双倍奶,没买错吧?」 听见有奶茶喝,在一旁自顾自玩耍的男孩立刻沖了过来:「我也想喝。」 说着就想伸手够那杯奶茶,却被钟至用另一杯搪开。 「这杯不行,这杯才是你的。」 男孩也不挑,拿到奶茶就笑容满面地站到一旁拆起包装。 独属于夏斯弋的奶茶杯还悬在半空,奶茶后的人笑意温煦,夕阳在他的侧脸旁镀起柔和的橙色,衬得那副眉眼格外温柔。 夏斯弋偏头看了眼停在一旁的自行车:「你骑自行车过来干什么?」 钟至弯身,把奶茶塞进夏斯弋手里,温和出声:「人家小朋友都有人接,你也总要有人接吧?」 颀长的身影在夏斯弋眼前晃动,带来不可思议的光影变化。 夏斯弋以为自己听错了,视线迷濛地对上钟至的双眼。 明明还是那双桃花眼,此刻却好似盛着金光的湖水,晚风轻轻掠过,波澜起层次分明的柔情。 他不可置信地确认着:「你说……什么?」 钟至轻扬唇角,笑声散在黄昏的光晕里:「我说,我来接你回家。」 夏斯弋握住奶茶的手悄然收紧,冰块造就的露珠过分寒凉,麻木了他半只手掌。 父亲去世后,他的家庭分崩离析。 无数次,他都渴望在这样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出现一个真正接他回家的人。 此刻,在一个不怎么合适的场景,一个不怎么合适的时间,一个不怎么合适的人完成了他埋藏在心的愿景。 仿若微弱的唿唤穿越时间的长河跋山涉水,在此刻到达了终点。 虽迟、但到。 第31章 不知道还以为你喜欢我 晴日的天空散开针丝般的细雨,朦朦胧胧地盖在钟至身上,一寸寸沖刷着他身上往日那种难以言喻的恼人感。 一束阳光自钟至的发尾穿过,落在他的肩侧,留予异常的温暖。 男孩嘬着奶茶,拽住夏斯弋的外套扯了扯:「你怎么一直盯着那个哥哥看?他还有别的吃的吗?」 意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浸。 夏斯弋错开眼神,迅速移开抓在奶茶杯上的手,拎起袋子回缓手温。 钟至向他靠近一步,正要蹲到他身前,夏斯弋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嗡嗡嗡——」 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缓解了钟至半蹲不蹲的尴尬姿势,他接起电话。 通话的声响窸窣,逐渐抑下他唇角的弧度,直至完全消失。 挂断通话,他惆怅地走到夏斯弋身边:「姜阿姨说,她同事又临时被客户叫走了,叫我们把小孩先接回你家。」 有时候,小孩子的熟稔只需要一杯奶茶,听到钟至说话,他忙活泼地凑了过来,指着钟至骑来的自行车,一脸天真地问道:「那这个车能坐下我们三个吗?」 钟至:「……」 温馨的氛围碎散一空。 最终,钟至没能接夏斯弋回家。 他们打了辆计程车回去,车上还多了个名叫淘淘的多动症小学生。 那杯奶茶不知融进了什么魔咒,彻底打开了男孩的话匣,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扰得两人都分不出多余的情绪思索其他,只能被迫敷衍地应和连连。 夏斯弋不自控地偏头看了眼钟至。 车内的阴影偏打在他的侧脸上,却失去了隐蔽效果,反倒促使那副眉目惹眼起来。 感受到视线的钟至凭藉直觉寻溯,最终也只获得了一个顽皮孩童的嬉笑。 一到家,淘淘就冲进了屋子里,夏斯弋好说歹说,才说服他先换上拖鞋。 饶是穿着一双尺码不合适的累赘拖鞋,精力旺盛的小傢伙还是能在家里上蹿下跳,好奇地摸摸这个,又踢踢那个。 夏斯弋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没跟几圈就恼得唉声嘆气。 钟至倒是摆脱了苦恼,悠闲地支起二郎腿倚坐在沙发上。 第58页 一杯澄亮的花茶摆在茶几上,淡白色的雾气岁月静好地徐徐升起,与旁边的鸡飞狗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又一次夺下淘淘手里的摆件后,夏斯弋径直走到钟至面前,不悦抱怨道:「你一点也不管吗?」 钟至淡定地抿了口茶,瞟了眼又开始找东西涂涂画画的男孩:「你没听说过吗?他这个年纪是狗都嫌烦的时候,跟不过来的。」 许是听到动静,淘淘突然小跑过来,定定地站停在钟至和夏斯弋之间。 看到他手里的马克笔,夏斯弋惊吓地哄诱着从他手里取回笔支,避免了一场涂鸦灾难。 男孩瞪着两颗葡萄似的眼珠盯着钟至:「狗?是会有小狗和我一起玩吗?」 钟至一哽,呛了一口茶水,连咳几声。 正当他打算说些什么解释的时候,小朋友忽然无理取闹地大声嚎叫:「我要和小狗玩,就要和小狗玩!!」 面对男孩突如其来的耍无赖,钟至面露难色地舔舔嘴唇。 他无奈地放下手里的瓷杯,刚张开嘴,又被更大的哭闹声盖过去。 钟至:「……」 杯面的水位摇摇晃晃,跟随着男孩扰人的分贝上下浮动。 钟至后悔地抬手虚拍了一下嘴唇,痛恨几分钟前嘴贱把祸水引来的自己。 他心烦意乱地捏了捏眉心,无意间瞥见一旁的夏斯弋正在拿手机拍他。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别人脸上。 夏斯弋笑意满盈,对着他一顿狂拍,誓要分秒不漏地记录他的吃瘪全态。 照片里,钟至苦恼的神情一帧帧褪去,恢復往日的无谓与平静。 「这么喜欢拍我?」他在并未休止的哭闹声中向后一仰,摆出一个更适合拍照的姿势,「这样是不是更好点?」 夏斯弋移开手机,无语地目视他。 钟至的笑意浓盛,言语间的调嚯愈发肆无忌惮:「你这么个偷拍法,不知道还以为你喜欢我。」 「嘶你——」 他还没倒吸完这口凉气,小朋友的哭声兀地终止。 他看了看钟至脸上的笑容,又瞥见夏斯弋端着拍照的手机,哭得更崩溃了:「你们都不管我,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妈妈!」 钟至从容的坏笑顷刻间崩塌:「不是,我们没有,我们是在想办法。」 反差来得过于迅疾,夏斯弋没憋住又笑出声来。 钟至不堪其扰,不停沖他使着眼色:「你再幸灾乐祸下去,一会儿毁的可是你家。」 夏斯弋皱着眉摊手:「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钟至向外指了指,低声道:「我记得邻居家是不是有一只边牧来着,能不能先借几个小时?」 谁也不知道这小孩是怎么在自己震耳欲聋的哭声中捕捉到两人对话的。 话音刚落,淘淘立刻静了下来。 他顶着那张可怜巴巴的表情,啜泣道:「那可以领过来玩吗?」 这下不能也得能了。 淘淘目送愁眉苦脸的夏斯弋离开家门,抹了把眼泪,笑容骤而明媚。 哭闹收放自如,演技堪比金马影帝。 好在邻居家的边牧好脾气又聪明,借过来也能分散些他和钟至的压力。 十几分钟后,他领着一条黑白相间的边牧回来了。 小朋友一早就等在门口,非要带他去附近的草坪玩。 这个时间段很多家庭都还在吃晚饭,街上人烟稀疏,之前那阵太阳雨没维持几分钟,留下的露珠还均匀地挂在草地上,晶莹地泛着潮气。 但这都不影响淘淘和边牧的兴奋。 夏斯弋被边牧连拉带拽地跨进草坪,险些打了个踉跄。 刚停下奔跑,淘淘就从中间一把攥住遛狗绳,再次拿出他装可怜的十成功力乞求道:「能让我拉着它吗?」 孩童的目光稚嫩而恳切,夏斯弋虽不忍拒绝,终究也要考虑安全问题。 他摇头:「不行哦,你会被拽倒,会流血受伤。」 淘淘瘪起嘴,俨然一副又要哭闹的模样:「那你把狗狗放开和我玩。」 夏斯弋又驳回:「也不可以,小狗在外面玩要栓绳,不然会咬到别人。」 淘淘立时蹲下来抱着边牧:「可这里也没有别人啊,而且它很乖的。」 他拍了拍小狗的后背,看着它道:「对吧?」 边牧听懂了似的,乖巧地坐在草地上摇尾巴,目光灼灼地望向夏斯弋。 两双眼睛同时可怜兮兮地注视着他,直击他心底的柔软。 夏斯弋环视一圈。 这片草坪整个是用竹编围栏圈起来的,狗不会意外伤到外围路过的人,眼下圈里也没其他人,问题倒是也不大。 钟至笑然:「这片区域本就是划来遛犬的,你要是不放心,一会儿有人了就立刻拴起来,我们一起看着。」 夏斯弋最终还是没抵抗住这种眼神攻击,松口道:「就一会儿,如果有其他人出现,狗就必须拴回来,到时候你哭也没有用。」 淘淘亢奋地点点头,整个人高兴地埋进边牧的毛髮里。 被释放的小动物脱缰似的奔出,和淘淘玩起了追逐战。 夏斯弋仔细观察着周遭的情况,以便随机应变。 钟至站在他身边,出声道:「这小孩和你小时候一样皮。」 夏斯弋斜睨向他:「胡说,我小时候哪有这么烦人,我看是和你一样吧?」 第59页 钟至哂笑一声,毫不留情地翻起旧帐来:「是吗?那是谁七岁时想学画画,有画布不用,非用颜料涂了家里一整面墙,还拽着嫁祸给我,害得两个人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呵。」夏斯弋反诘道,「你敢说你没画?」 钟至也不辩驳,颔首道:「是画了,不过是为了帮你画你够不到的地方。」 说着,他举起手比量了一下自己和夏斯弋的身高差,轻「啧」了一声。 夏斯弋虽然比多数同龄人都高出一截,偏偏从小到大都没比钟至高过。 明明是听了无数次的幼稚炫耀,夏斯弋还是没法当聋子屏蔽掉。 他抓起钟至那只在他眼前乱晃的手就要啃,惊得对方连忙收手。 钟至背过手去:「上个咬伤还没好,你还想再添一笔?」 说起手伤,夏斯弋不自觉又想起几天前对钟至失控的那个傍晚。 他松开手,眼里的光芒缓缓暗下去。 他陷入回忆之中,轻启嘴唇:「我还记得虽然那天我妈说了我一顿,但后来她还是和老爸一起把我们涂改的那面墙改成了一副画,只可惜……」 只可惜后面家族公司破产,连带着那栋房子一併被银行拍卖,那份藏匿在时光里的爱意也就此封存。 想到这儿,夏斯弋有些不是滋味。 钟至敏锐地察觉到夏斯弋的情绪变化,也明白他没说出口的遗憾是什么。 他长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夏斯弋额前的碎发:「好了。」 钟至侧身在夏斯弋面前蹲跪下来,姿态极低地向上仰视。 脚下苍翠的草地氤氲起潮湿的水汽,浅浅地萦绕在周围,沁润着他的言语,每一字都能柔软地流入心口。 「今天让你高一回,现在能沖我笑笑了吗?」 【作者有话说】 超级感谢大家的评论!坐起再码3000字! 第32章 他知道,他快疯了 下一秒,一个黑白相间的身影勐地沖向钟至。 本来蹲跪的姿势稳定性就差,钟至又毫无防备,直接被疯不择路的边牧掀翻,上演了一场落井下石的精彩戏码。 洁净的白衬衫跌入细雨后的草地,顷刻间染上了不属于他的泥泞。 「哈哈哈哈哈。」 夏斯弋忍俊不禁,瞬间破功,不加掩饰的嘲笑铺满了整张脸。 钟至嫌弃地撑起身,仰坐在充满泥污的地面上,目光上下打量着夏斯弋,蓦地嗤笑一声。 似是自嘲,又像是不满于某只没良心的刺猬,准备随时讨回代价。 钟至举起撑地的那只手,瞄了眼掌心里纵横的黄泥:「这么好笑吗?」 他毫无徵兆地一把攥住夏斯弋的裤脚,向外拉扯:「那你也来一起笑笑。」 那股力道用的巧妙,夏斯弋不及逃跑,硬生生地被钟至拽倒在地。 玩疯了的淘淘从夏斯弋身边跑过,一脚踩中蓄水的泥坑,好巧不巧地在他脸上留了一幅即兴泥水画。 夏斯弋「噗」地吐了一口,不知是不是吞到了坑洼里的泥水。 「嗤。」 见到这一幕,钟至平素一贯端在身上的架子莫名卸下,忍不住大笑起来。 脏兮兮地地面上,两个狼狈的人跌坐对望。 夏斯弋火速从地上腾起身反击,还顺便喊了个帮手。 「边边,踩他!」 听到夏斯弋的唿叫,边牧兴沖沖地直奔他们的方向而来。 小边牧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和他一条心,至少,夏斯弋是这么认为的。 可不承想这小傢伙全速抵达目的地,却是沖他来的。 它不由分说地扒向夏斯弋的脸,在他原本干净的右脸颊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狗爪印,跟着狗跑过来的淘淘有样学样,一巴掌搭向他的左脸,仿佛他是什么旅游景点的热门打卡项目。 反攻钟至的大业为竞,夏斯弋顶着左右一人一狗两个小巴掌印,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 听说边牧有相当于人类六七岁孩童的智商,总不会连个手势方向都搞错。 它一定是故意的! 果然,当边边靠近时,钟至摸了摸它的头,奖赏道:「好样的边边,看来我之前给你带的罐头都不是白餵的,下次来还给你买。」 好一条白眼狗! 既然它不出力,他就自己来! 夏斯弋撸起袖口,摊煎饼似的在泥地里使劲蹭了几下,直到确认手上涂满了泥巴,才张牙舞爪地朝钟至扑过去:「今天你完了。」 他手脚并用地往钟至身上抹脏泥,甚至连脸也用上了,非要给他拓印两个一模一样地「纪念章」不可。 淘淘也加入了这场混战,疯狂往人和狗身上涂泥巴,连自己也不肯放过,主打的就是一个敌我不分。 不甚宽阔的草坪里充斥着欢声笑语。 两人也仿佛回到从未经歷过磨难和隔阂的孩提时期,灵魂化作纯洁的精灵徜徉飞舞,只靠本能无度地向周围索取快乐。 漫长的大战过后,边边和淘淘都累瘫在地。 夏斯弋和钟至也气喘吁吁地暂时停手,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对视着。 钟至费力地掀起眼皮看向夏斯弋:「我们休战吧。」 夏斯弋也很累,恨不得席地而躺,还是不屑地甩回了一句「你想得美」。 钟至向前撑了撑身,一滴泥水自他的髮丝坠落,顺着绿油油的草叶重归大地的怀抱,了无生息地渗进夏斯弋脚边的土壤。 第60页 他尝试说得更明显一些:「我是说,以后也休战。」 结束长达十几年的争吵互坑,成为真正的朋友。 夏斯弋安静了几秒。 晚风温和地拂过面颊,滑过钟至脸上几近干涸的泥渍,不舍地滞留于他眼底的温情。 夏斯弋自被泥水封塑的状态下回神,毫不客气地揪起钟至一侧的脸颊,污染了他脸上最后一块净土:「你想得美!」 新一轮的争斗再次开启。 半小时后,三个小泥人牵着一条小泥狗回了家。 家门口,姜融霞正和同事欢喜地聊天,三人一狗就这样闯入了她的视野。 姜融霞:「……」 片刻后,她抚掌大笑起来。 像是被戳中了笑穴,指着被脏污包裹完全的钟至乐到发颤。 回来的一路上钟至都蚕茧般严实地裹着脸,哪怕无人路过也没放下挡脸的手,生怕别人有一丝一毫认出的可能。 眼下被姜融霞盯着笑,掩藏在内的尴尬与难堪一併泄露,他从指缝里一眼一眼地瞟向姜融霞,拼命压声提示道:「阿姨,你同事,同事!」 姜融霞这才想起自己那不值钱的同事,手动扒拉下自己高翘的嘴角,对同事道:「真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她没憋住又笑了一下。 抿了好几次嘴角才接起话头:「都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太皮了,要不让淘淘在家里洗个澡再回吧。」 男同事抱歉地欠欠身:「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本来就是你帮我的忙,我们家淘淘平时就作,家里向来是鸡飞狗跳,这样都是常态。今天打扰得已经够多了,澡就不洗了,我还得赶着带着淘淘去接她妈妈。」 姜融霞满负歉意地应声。 男同事向淘淘招招手,小脏脏包这才依依不捨地放开夏斯弋的手。 他脱下外套罩在男孩身上,扳了一下小朋友的身子调整方向:「淘淘,和阿姨还有哥哥们说再见。」 淘淘眨眨眼,身上尽是带着疲累的乖巧:「阿姨再见。」 他又自动转向夏斯弋和钟至的方向:「边边再见,哥哥们再见,我下次再找你们玩。」 两人脸上摆着礼貌的告别笑容,内心却写满了拒绝。 男同事再次致谢,宠溺地摸了摸男孩的头髮,小心翼翼地抱起他。 「走啦,我们去找妈妈。」 身形高大的父亲将单薄的身躯向怀里拢了拢,每一幕都与夏斯弋脑海里与父亲有关的记忆无限接近。 他定定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眼神里的歆羡化作滤镜,涂抹出无限美好。 要是父亲还在的话,他们一家也会是这样温馨的吧? 「嗷呜,汪汪。」 低声呜咽的狗叫唤回夏斯弋的神思,他俯身揉搓着边牧头上混合着半干泥土的毛髮。 小边牧也该回家了。 他偏身看向钟至:「边边怎么办?」 钟至沉吟片刻,不怎么正面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反正如果我是边边的主人,看到这样是会想骂人的。」 最起码得洗干净送去,再好好道个歉才是。 夏斯弋直起身,眼见着母亲又笑得直不起腰了。 眼下他分身乏术,只好把主意打到了他这个便宜妈身上。 他一个箭步窜到老妈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狗绳送到了她手里:「妈,送边边去宠物店的大任就交到你手上了,我先去洗澡了。」 他速度甩锅进屋,留下不及反应的夏母独自站在门前。 预备洗澡的心是无比迫切的,他几乎和钟至同时冲进了浴室。 夏斯弋忿忿地盯着钟至:「你怎么次次都和我抢,和别人抢着洗澡是能洗得更干净吗?」 钟至也想快速摆脱这身糟糕的模样,分毫也不相让:「我们同时进的浴室,说不上是谁抢谁的,但你和伤残人士抢,倒明显是道德水平有待拔高。」 「你伤残?哈。」夏斯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刚才在草地上要不是我机灵,怕是早就不知道被你掀出去几回了。」 钟至故作惊讶地浑笑一声:「是吗?我还觉得没发挥好呢。」 夏斯弋恼火地咬住后槽牙。 这样争来抢去的根本分不出个结果,只是徒然增加时间成本罢了,要想迅速解决战斗,只能下勐药、出奇招。 他抬手搭上衣服的纽扣,毫无徵兆地开始解衣服。 钟至纹丝不动的表情出现了崩坏的徵兆,完美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缝。 「餵。」他伸出手掌扣住夏斯弋胡作非为的手,「你干什么?」 夏斯弋理所当然地掀起眼睫:「不是说了我要洗澡,自然是脱衣服了。」 他搪开钟至的手意图继续解衣扣,又被钟至重新锁住。 钟至游刃有余的表情骤然消散一空。 他神情严肃地盯着夏斯弋,言语间瀰漫的警告感可见一斑:「还来?我说的话你全当耳边风吗?脑子是不是真的不好用?」 夏斯弋无所觉察地笑了笑,持续挑衅道:「就算不怎么好用,也总还是比你好用那么一点点的。」 他后撤一步,狡猾地踏入浴室。 钟至一怔,被迫撤手。 衣物失去抓握的力道,松散地散开,袒露出布料下干净白皙的肌肤。 夏斯弋完全没觉得不妥,无所谓地双手一摊:「现在我要洗澡了,你是打算在这儿看着吗?」 第61页 大幅度的手部动作令他的上衣襟敞开更甚,之前玩闹时留下的红痕肆意纵横在身体各处,一道復一道地纠缠出凌虐的美感。 汗水混合着泥点交缠滑落,沿着肌肉的弧度向无处可寻的内里延伸。 钟至眼眶发紧,那一刻,他生出了一个极为荒唐的想法。 ——他想再靠近一些,想触碰那具身体,甚至想剥开那些碍事的衣服,添上更密实、更热烈的殷红。 「哐——」 磨砂玻璃门于眼前关合,一切妄想皆在那一刻与现实划开了一道深长的沟壑。 获得了浴室的优先使用权,夏斯弋得逞一笑。 他知道钟至不是什么端正君子,但到底好面子,做不出诸如正大光明看他洗澡这种过分不要脸的事。 他悠然地打开花洒调节水温,哼起了小曲。 甚至还不忘叮嘱钟至:「身上那么脏就别在家里到处跑了,就在隔间外等着吧,我不介意。」 只是此时的夏斯弋并不知道,往后发生的事会多打脸于他此刻的判断。 一扇薄薄的磨砂玻璃外,钟至克制地攥紧拳头。 一向能说惯道的舌尖在此刻打结失效,吐不出半个字。 浴室外,姜女士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来。 她甚至等不到去宠物店,就迫不及待先和姐妹分享下午的趣事。 「过了十岁就再也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了,大了以后衣服沾到一点墨渍都吵嚷着要换,哪有还是个小豆包时可爱。」 「哎呦,你别问他,小钟至好面子,别给搞生气了,真成最后一次了。」 通话的声音明明足够清楚,落进钟至的耳里却杂糅为含混的音色。 唯有浴室隔间里的沥沥水声是清晰的,水流迟缓地下降,断断续续地敲击在瓷砖上,恍惚能喷溅到夏斯弋泛红的皮肤上。 他牢牢地盯着玻璃后模煳的身影,压抑的想像骯脏滋长。 一件脏污的外套从门后搭上来,袖口不安分地接触到钟至颈项处的皮肤。 皮带上金属卡扣磕击的声音隔着玻璃门传来,清脆又扎耳。 钟至的眼压急剧上升,身体充盈起不同寻常的血热。 绝对,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惶急地扯下搭在架子上的毛巾,推开眼前这道令他遍生绮思的门。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夏斯弋一跳,他惊吓道:「我去,你干吗啊?」 钟至不由分说地撑开宽大的浴巾,裹住了夏斯弋全身,连拉带拽地把人往门外拖:「让我先洗,之后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什么都行。」 他的嗓音泛着明显的哑色,每个字都充斥着意味不明的热意。 但夏斯弋只对他提的条件感兴趣。 他在门口来了个急剎,目光灼灼地望着钟至:「真的什么都行?」 说话间,一滴清澈的水珠从他的发间坠落,无声息地扫过脖颈柔和的曲线,缱绻地依偎进他的锁骨窝里,又恰好滞留在一道淡色的抓痕上。 钟至的瞳孔勐地一缩。 他抬起拇指,不可抑制地想用指尖捻碎他锁骨上剔透的水珠。 夏斯弋再度出声:「嗯?」 「什么都行。」 钟至折回指节,毫不留情地开门推人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进淋浴间,隔门都忘了拉,迅速将水龙头掰到冷水端打开。 冷水沖刷走身上的脏污,却难以带离身上的燥热与妄念。 冷热交替的煎熬游走于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知道,他快疯了。 第33章 与他接吻 夏斯弋不悦地皱了皱鼻子。 真就死要面子,一会儿都等不了,生怕别人多见到他这幅模样一眼。 不过念在钟至给出的筹码着实划算,他也就顾不上计较那么多了。 客厅里的通话声还未休止,夏斯弋不得已出声提示:「妈,你再不去宠物店边边就要冻死了,糗事去店里也能说,不必非让我俩听见。」 一阵「哐当」磕碰的声响自客厅传来,很快便彻底静了下来。 夏斯弋不想大扫除,干脆席地蹲在门口,裹紧钟至披给他的浴巾。 他没带手机不知道时间,只隐约觉得钟至这个澡洗得格外漫长。 想起钟至那身满布泥泞的衣衫,他好心出声提示,顺便催了催:「干净衣服在右边柜子里,最上面那格是我的,不想穿也没别的法子。快点洗吧,我身上都要干了。」 话音落下,内间传来了更大的水声。 夏斯弋不理解,他无语地扯了扯唇角,疲乏地倚在门框边缘。 不知又过了多久,门板才「吱」声开启。 他费力地从地上支起身,讥讽道:「磨磨唧唧的,原子弹研究成功了?」 钟至没说话,那套不怎么合身的衣服仿若圈禁了他,令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侷促,就这样迳自离去。 自说自话总是没意思的,夏斯弋无趣地走进浴室,余光不经意瞥见了钟至受伤的手。 原本层层裹缠的纱布早已褪去,露出泡到惨白的伤口。 夏斯弋没忍住多看了一眼,钟至却飞速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 浴室里没有一点热乎气,处处都是泛着潮湿的冷感。 钟至这是洗了个冷水澡吗?果然,夏末的天气还是太热了。 他摇摇头,懒得管这些旁的,火速清洗掉满身的污泥,赶去了宠物店。 第62页 等到小边牧完成了全套的清洗美容,他赶忙接回,给邻居送了回去。 邻居一家十分宽容,表示他们本来就有付费找大学生遛狗的想法,今天不仅免费体验,还白嫖了一份洗澡服务,高兴都来不及,根本没理由生气。 夏斯弋总算放下心来。 回家后,一顿迟来的晚餐圈住了钟至,他多次表达回家的意愿,都被姜女士搪了回去,被迫整夜留宿。 他依然睡在客房,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几小时后,他决定放弃强行入睡的计划,出去透透气。 月挂西窗。 钟至沿着走廊前行至客厅,打开紧闭的窗子,清爽的空气迎面拂来。 月光晕出的冷色与午夜的晚风相合,共同镇静着他体内的焦躁感。 下午的失态令他窘迫至今,连吃饭的时候都几乎没看夏斯弋。 动了那种心思,他不该的。 可人能控制的东西很多,唯独不能阻止自我的本能反应。 他蹙眉嘆息,无助地向黑夜倾吐无奈。 「吱——」 一片静谧中,房门轻启的细响极为明显。 声响的来源一步步朝客厅靠近,动作不疾不徐,又极有频率。 半分钟后,令钟至深更半夜独处在此的罪魁祸首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钟至的情绪还未调节完毕,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干脆选择按兵不动。 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人,按理说夏斯弋早该发现他了,可这人只是漫无目的地直线前行,半点也未受周围的影响。 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钟至想起了上次他留宿在这里时的情状。 彼时的夏斯弋也是神情呆滞,一言不发。 那时他没想那么多,只当夏斯弋是不想理会他,眼下得知夏斯弋确有梦游症,他才恍然将两件事挂上钩。 夏斯弋持续前进,眼看着就要撞到桌角,钟至这才有所行动。 他惶急地跨步向前,拦住了夏斯弋固执的脚步。 下午的小泥脸恢復了往日的白净,眉眼间的攻击力因处在睡梦状态而全盘关闭,露出原本惹人怜爱的安静,看得钟至心头泛软。 少许残存在体内的冲动煽动着他的情绪,勾起一层不可忽视的渴望。 夏斯弋在梦游,若是现在的话,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心里的声音如是鼓动着他。 细语蒙了钟至的心窍,促使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一寸一寸地挪向夏斯弋的脸颊,试图触摸他脸上那片纯洁无暇的月光。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时,台子上堆叠的杯盏突兀地发出一声轻响。 钟至猝然清醒过来,指尖僵硬地悬在半空。 腕间的刺猬吊牌轻盈摇晃,反射的微光在夏斯弋下颚处轻轻跃动,与他暴露在外的心思一般,难以收束。 他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夏斯弋突然歪头一偏。 掌心与脸颊逆着原本的轨迹相触,温热的气息顺着肌肤相触涌来,只一瞬便抵至心口。 夏斯弋捧着他的手,轻轻摇晃着脑袋,一下一下蹭着他的手心,像个收敛毛刺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寻求安慰。 温热柔软的唇瓣一遍遍擦过掌纹,每一下都在钟至心底惊带起阵阵涟漪。 这样的乖巧莫名令他想起下午夏斯弋目送淘淘爸爸时不舍移开的目光。 上次夏斯弋梦游后,他就抽空去了解过,结果大多是说这种情况是由患者的心理因素引起的,至于夏斯弋的病因,他大致也能猜到一些,很可能和他支离破碎的家庭有关。 想到这,一股油然而生的心疼盖住了一切杂念。 钟至主动倾身靠近,温柔地贴近他的面颊,指尖的僵滞逐渐褪去,反用指腹爱惜地摩挲着夏斯弋的脸:「你要怎么才能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呢?」 窗外老旧的路灯忽闪着光亮,斑驳的灯光投进客厅,影影绰绰地打在两人身上,无限放慢着此刻的柔情。 夏斯弋有所反应似的微仰起脖颈,无甚光芒的眸子定在他脸上。 钟至茫然,不知道夏斯弋在看什么,甚至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 钟至扬起笑意,嘴唇才张开想说些什么,就见夏斯弋睫毛下的阴影迅速靠近,继而万籁具静。 急速缩近的距离拢合了气息,温软的唇瓣相接,暖意轻缓地过渡而来,柔和地裹住他暂停的心跳。 路灯放弃最后的挣扎,彻底哑灭,独留月色停滞于静止的时光里。 打在地板上的月光滢亮地笼住客厅反光的墙体,回映着两人的身影。 在这个无人涉足的深夜。 他正捧着夏斯弋的脸,与他接吻。 【作者有话说】 放个脑袋在这儿,等待有缘人拿海星砸我,让我眼前也有星星(乖巧蹲) 第34章 你在看哪儿? 钟至全程是睁着眼的。 他一动不动地感受着这个似是而非的吻,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 夏斯弋一无所知地继续前进,温度自钟至的唇间错开,触碰的唇肉向外轻扯,弹回真实的触感。 步伐受阻,眼前人往復了几次才调转方向。 掌心的体温迟缓褪去,余温的主人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只在空荡的客厅留下清脆的关门声。 如水的月色依旧照耀着深夜,清冷中夹带着几分温情,竭力印证着一切并非梦幻泡影。 第63页 · 大概是昨天疯得太过,夏斯弋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美妙的周末如约而至,他欣喜地打开房门,一眼就看见了背坐在沙发上的钟至。 世界顿时没有那么美好了。 他提起一口气,路线曲折地绕到钟至身前:「你怎么还在?昨天不是着急回家吗?还不趁我妈不在速熘?」 钟至的脏衣服已经洗完烘过,眼下换回来,看着也顺眼了不少。 话音一落,钟至放下手里的闲书抬起头。 长达几分钟的漫长里,钟至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他。 缺失散漫的眼神里藏着说不出的怪异感,盯得夏斯弋心里发毛。 两分钟后,他实在忍不了了,烦躁道:「你有话就说不行吗?」 钟至不自然地将手搭在桌面字迹颠倒的书本上,嗓音沉沉:「你知道自己昨晚出房间了吗?」 夏斯弋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听到是这个,不由得蹙眉。 他无言地翻了个白眼,随性地倚坐在茶几上:「我知道啊。」 钟至怔住,心压瞬间攀至顶峰,落在书页上的指尖悄然移位。 无处可避的对视在两人间拉开一道炙热的铜丝,不断加热着周围的空气,下一秒就能蒸发掉钟至残剩不多的镇定。 夏斯弋挑起眉峰,再度开口:「我昨天大半夜起来在家里闭着眼旋转跳跃,还跳了一套加长版的广播体操,管得着吗你?」 钟至紧绷的背嵴线条猝然松下来,一阵无语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他和夏斯弋聊正经事,夏斯弋却在和他顶嘴扯皮。 钟至愤懑地合上手边的书本。 沙发上一根不听话的绒毛乘风上飘,落在夏斯弋纯黑的发间,格外显眼。 钟至捻了捻指尖残留的油墨气息,下意识伸手想摘下那片白色。 靠近的一瞬,夏斯弋骤然一缩,站直了身体:「你又干吗?」 掩藏在潜意识里的防备可见一斑。 钟至明白,此刻就算他摊开说明昨晚的事,也只会被夏斯弋怒斥是胡说八道,最后以剧烈的争吵结尾。 况且一整夜的清醒并未令他审视清楚自身,贸然摊开事实,只会破坏目前得之不易的和平,对他俩都没好处。 钟至摒开脸上多余的表情,从沙发上站起,抬手越过夏斯弋的脸颊,眼疾手快地摘下那片细绒,丢到夏斯弋面前。 他抿了抿唇,丢下一句提示:「你最好不要忧思太重,对身体不好。」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听得夏斯弋一脸茫然。 撂下这句话,钟至不再看他,直奔门口,准备离开。 晌午的日光明媚地从窗边压下,披在钟至的肩头,谙熟的背影一瞬间带他回到昨天傍晚,钟至对他说出那句「我来接你回家」的时刻。 光影为钟至套上一层柔焦。 客厅里的电子时钟快拨进十一点,尖锐地短鸣一声。 夏斯弋一时大脑短路,错拨了语言系统,突然出声叫他:「等等,都这个点了,吃个饭再回吧,省得我妈知道冤枉我虐待你。」 钟至滞留脚步,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最后点了点头。 沙发两侧,两人无言对望。 钟至拿出手机,在手心里掉了个方向:「姜阿姨中午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就点我们两个的外卖吧,有想吃的吗?」 夏斯弋目视着钟至打开外卖软体,兀自尬笑。 他家附近也不知道是哪块地皮影响风水,阻止了的诞生,周围的外卖做得是个顶个的难吃,用难以下咽形容都是客气的,起初他还尝试给商家留言提些建议,后来发现根本没救,索性就放弃了。 他自顾自地站起身,朝厨房走去,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冰箱门大开,冷气调皮地向外熘出,缠在夏斯弋腕间。 他迎着凉意向深处探进,继续搜寻吃食。 能直接吃的是没了,琐碎的食材倒是还剩了些,他捡了点两人都不忌口的出来,抬声问道:「西红柿盖浇面吃吗?」 还在浏览外卖的钟至愣怔地转头,隔着整个客厅看向站在厨房的他,不可置信道:「你会做饭?」 夏斯弋一撇嘴,从塑料口袋里取出仅剩的两枚西红柿:「不然呢少爷,我妈经常不在家,不会做饭饿死自己吗?」 漫长的时光和不同的经歷在两人间拉开一道无形的壁障,自然地消磨掉了一些彼此印象里理所当然的认知。 钟至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埋藏在眼底的心疼无言流露。 「啧。」 一道明晰的咂舌声在两人间响起。 「别那么看着我谢谢,这不是什么值得可怜的事。」夏斯弋歪头看他,「吃还是不吃给句准话,不想吃你就自己点外卖,别带我,吃的话就过来帮忙,我这儿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说完他就低下头继续忙活。 钟至的脚步声声靠近,停滞在他身边,久久未动。 夏斯弋怪异地抬头瞥看。 只见眼前一向精明强干的钟至正驯服着他新长出的四肢,茫然地与手里和他互不相识的厨具们两两相觑,活像个智商低下的呆瓜。 钟至平素做任何事总是游刃有余,冷不丁看到他这副与印象里相去甚远的模样,夏斯弋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64页 「嗤。」夏斯弋对钟至扬起眉梢,边笑边调侃道,「你要不要问问它叫什么,看它会不会回答你?」 钟至的表情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别笑了。」 夏斯弋听不进去。 钟至又连名带姓地叫他,重复了一遍:「夏斯弋,别笑了。」 魔性的笑声还在环绕。 钟至不顺地吐出一口气,随便找了个地方放下汤勺和铲子腾出手,不由分说地直奔夏斯弋肋骨下的痒肉。 指尖与肋骨的缝隙相触,剧烈的痒感拔地而起,夏斯弋骤失平衡,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摆脱钟至的报復。 探入与阻挡的手彼此交握,乍起的青筋压不住骨骼间传来的震颤。 夏斯弋不受控地大笑,笑声极快地覆盖了之前疯狂的嘲笑。 「哈哈哈哈——」 他手里还抓着西红柿,痒得分不清厨台在哪儿,可也不敢乱丢,只得时刻紧攥在手心,即便如此,他还是没忘记以牙还牙,对着钟至就是一顿胡乱回击。 然而他的反击毫无效果,钟至非但不受影响,反而变本加厉地抓挠他,占据着不可倾覆的压倒性优势。 坏了! 他想起来了,钟至根本不怕痒啊! 夏斯弋连忙叫停:「停停停!西红柿要被我捏碎了!哈哈哈,就剩这两个了,坏了就没的吃了!快住手!哈哈哈。」 钟至持续装聋,非要听到他的求饶才罢手不可。 他一边继续挠痒夏斯弋,一边问:「好笑吗?」 夏斯弋受不了这种煎熬,连连摇头:「不好笑,不好笑。」 钟至又问:「那你还笑吗?还让我和锅碗瓢盆交流吗?」 夏斯弋持续服软:「不了不了,全都不了!!」 钟至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堪堪抵着夏斯弋又挠了两分钟才停手,托着他的腰把人从台子下向上捞了些许。 劫后余生,夏斯弋如释重负地向后瘫仰,后遗症似地乐了两声,又强制抑下唇角憋回笑意。 他衣襟散乱,裸露在外的皮肤罩着一层薄薄的汗珠,沐浴露的香气随着热度蒸发开来,淡淡地散在空气里,不断撩拨着钟至的嗅觉。 炙热的体温顺着凌乱的唿吸散开,隔着腰间薄薄的衣衫传至钟至掌心。 刚才玩闹时,钟至就一直托着夏斯弋的腰身防止他脱力磕碰,直到此刻还滞留着未曾收回。 他清瘦的后腰紧靠在坚实的厨台边缘,随着唿吸起伏,柔软得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托他坐在台子上,继而…… 「餵。」 一声唿唤打断了钟至的幻想。 夏斯弋顺着他灼热的眸光下移视线,随后抬头直勾勾地望着他,仿若洞穿了他无处遁形的心思:「你在看哪儿?」 第35章 这么近听得清了吗? 钟至唿吸一滞。 眼底闪过一道明显的心虚,又快速淹没在幽深的眼神之中。 夏斯弋轻笑着垂眸,从齐腰的位置捞起手里的西红柿:「我看你本意不是看它,是想学个新技能吧?」 钟至的眼珠小幅度地拨动几下,盖在眸色间的思量缓缓淡化。 夏斯弋颠了颠手中的通红,尝试在这次交锋中重回上风:「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叫声老师我就教你,保证你以后绝不在这方面露拙,怎么样?」 钟至向后退开半步,自然地收回手掌。 不属于自身的体温撤离,夏斯弋这才意识到钟至的手之前一直搭放在他的腰间。 「那你能教我什么?说来听听。」 钟至的嗓音拉他脱离出短暂的掉线状态,他底气不足地摸了摸鼻尖:「厨艺大都是后天靠勤奋琢磨出来的,我自然是教你些基本功了,总不能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还是和傻……」 夏斯弋没再继续说下去,生怕刚刚的噩梦再来一次。 他略怂地偷偷朝钟至瞄去,观察对方的反应。 「行。」钟至应声。 这大概是夏斯弋最快一次说服钟至的经歷,没有之一。 那声他希望得到的称唿旋即落入耳中。 「老师。」钟至从善如流地出声问他,「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老师」这个称唿天然带着恭顺的谦卑感,听得夏斯弋周身顺畅。 他享受地闭上眼,得寸进尺地还想再听一次:「叫了什么?我没听清。」 钟至轻「呵」一声。 夏斯弋的合眼为妄念提供了最好的滋生土壤,钟至不动声色地近前,目光在夏斯弋身上放肆梭巡,原本收回的手掌再次探出,扣压在厨台上。 他不断收缩着指节与夏斯弋后腰的距离,嘴唇也愈发靠近眼前人的耳畔。 在即将逼近极限时,他勐地掐住夏斯弋的腰身,轻轻吐言道:「夏、老、师,这么近能听得清了吗?」 声音从极近的耳边传来,带着温热的吐息,一股脑餵进夏斯弋的耳腔。 他猝然睁眼,与正在撤身的钟至迎面对上。 腰间不容挣脱的困缚极有存在感,指尖传递来的温差割裂触觉,明明是与之前相差无几的动作,又好似有哪里不同。 他说不出来。 钟至的眼里存着意味不明的调嚯,看得夏斯弋有些恼火。 他一把推开钟至,解除令他不适的钳制,咂舌道:「听见了,下次不用这么近我也能听见,我还年轻,比不上你老人家那么聋。」 第65页 他随手抹了把钟至碰过的位置,尝试剔除身上怪异的感受。 但不怎么奏效。 手边的怨种西红柿于是成了归咎的对象。 他不悦地抄起西红柿丢给钟至:「今天中午最重要的食材就交到你手里了,清洗会吧,注意去蒂就行。」 钟至慢条斯理地扳正横飞而来的西红柿,温笑道:「好的,老师。」 还是同一个称唿,再听一次却好像变了味道。 夏斯弋难受地拧眉,甚至不想听到这两个字了:「你还是别——」 他的拒绝还没吐出口,钟至又一句称唿压下来:「夏老师,洗完是要切开吗?你要不要教教我怎么切比较科学?」 钟至捞出清水里的西红柿,按到菜板上就要切。 夏斯弋连连阻止:「要先用开水去个皮,炒出来才会有沙瓤的口感。还有你刚刚握刀的姿势和角度也不对,很容易伤到自己。」 钟至点头应声:「嗯,这话听着倒像是关心我,是吧,夏老师?」 夏斯弋是半点愉悦感也没了:「……你能不能闭嘴。」 钟至:「既然是老师的要求——」 夏斯弋实在受不了了:「钟至,你给我闭嘴!!」 一番折腾后,一道家常菜艰难出锅。 两人围坐餐桌前,看着桌上唯一的菜品,隐隐有种静等开盲盒的兴奋感。 夏斯弋擦干筷子上残留的水珠,边夹起鸡蛋边道:「当初我头回做菜,学得也是这道,味道怎么做都大差不差,不会出格。」 说着,他吃了一口。 饭桌周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钟至抬眼看他,眼中存着一层浅淡的期待:「怎么样?」 夏斯弋不善打碎别人的美梦,但若是钟至就不一样了。 他眨眨眼,中肯地评价道:「味道一脉相承,深得叶教授真传。」 无疑是个比难吃还糟糕的等阶。 夏斯弋很后悔,他就不该在最后放调料的紧要关头去洗手的。 钟至不信邪地自己也尝了一口,皱着眉连灌了几口水。 但说归说,夏斯弋一直没停筷。 钟至拦住他不停往自己碗里夹菜的手:「这么难吃别吃了。」 夏斯弋搪开他的筷子:「我妈说了,别人第一次下厨时做的菜必须吃完,不然会打击积极性,当初我妈也是这么吃完我做的菜的,放心,据我的经验来看,只要熟了基本都吃不死人。」 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自己做坏的菜,才能吃出经验来。 钟至面色复杂地抿住唇:「不会了。」 夏斯弋不解:「什么不会了?」 钟至没回答,只是换了个口径更大的勺子,挖了满满一勺往嘴里送。 牛逼的操作看得夏斯弋目瞪口呆。 真不愧是游走在叶阿姨新菜试验田前线的第一人,他缓缓举起大拇指,发出了由衷的赞嘆。 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很快见底,不好吃,但勉强果腹。 饭后,夏斯弋无聊,想起了钟至说他昨晚出过房间的事。 钟至应是没那么闲,编排他半夜出门的事吓唬人,尤其是他早上醒来时,拖鞋的确是找不到了,明明昨晚还脱在床边的。 趁着人还没下饭桌,他好声好气地问道:「昨晚你见到我出房门了?」 钟至擦嘴的动作顿了顿。 暂时压下不说的决定已经做好,他便学着夏斯弋满嘴跑起火车来。 「还不是你大半夜做广播体操的时候手甩我脸上了,很……」 那句「很疼」就在嘴边,可当他看向夏斯弋,眼神又不经意被那两瓣莹亮的唇吸引。 昨晚温柔的触感被大脑激活,等比例地同步在脑海之中。 他眼神躲闪地从餐桌前站起身:「很热,饭吃完了,我该走了。」 钟至的话音转得猝不及防,夏斯弋的不悦还来不及在脸上铺展,时间只够他喊出最后一句:「真是的,碗洗了再走啊!」 夏斯弋的声音推着钟至快步离开夏家,直至出了几百米才渐缓脚步。 正午的热度不及他的躁乱难缠,他随手在路边买了杯冷饮,可当店员把做好的冷饮递给他,他却意外发现自己下意识点的口味是夏斯弋喜欢的。 青梅的清甜还蕴在舌尖,钟至闭了闭眼睛,又原封不动地将冷饮塞回了包装里。 他胡乱翻兜,找出了一副不属于他的眼镜。 昨晚他就发现自己不小心带回了密室逃脱店的道具,本也是打算找个时间送回的,眼下心烦意乱也做不成其他事,刚好跑这一趟。 那天下午去密室,钟至是奔着谢青随去的,他本意是了解谢青随的性情,进而试探他是否与果冻的事有关,却意外造成了与对方生出敌意的情况。 钟至其实心知肚明,和谢青随搞好关系才是获取、掌握情报的最佳捷径,可当他发现谢青随意在夏斯弋,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护着夏斯弋。 回忆着那天下午的事,钟至不知不觉到达了目的地。 他向店主说明情况,归还了道具。 店内坐着一些等待开场的年轻男女,欢乐的聊天声不绝于耳,七八台小型监视器悬在他们头顶,实时播放着密室内的情况。 趁店主不忙,他重新靠近前台:「请问我们之前来玩时的监控还有吗?」 店主难得碰到钟至这种不慎带走东西还特意还回的,接话的语气都与旁人不同些:「近期的还是在的,如果太久以前,怕是就自动覆盖了。」 第66页 钟至准确报出了他们来玩那天的时间,店长旋即替他搜索起来。 视频还在。 店长主动敲了敲手边的宣传板,热情道:「帅哥,我们店里最近有个活动,在任意主流社交平台上发布一条与我们店有关的推荐,就能选取两张照片列印留念,点赞超过50还可以导出视频带回,有兴趣吗?」 钟至不解皱眉:「哪来的照片?」 店长愣怔地眨眨眼:「啊?照片是我们店的特色啊,我们在密室内的特定位置设了相机,记录下玩家们的某些可爱瞬间,以便留念。」 解释完,他查看那场游戏留下的照片,调出了一张两人紧贴的照片。 那是堪比拥抱的距离,夏斯弋叩击着他的胸口,姿势暧昧。 店长将显示器上的照片稍放大了些,眸光灼灼道:「真不考虑参加吗?」 十几分钟后,钟至捏着两张照片下了楼,预备回家。 手里的照片还留有余温,不动声色地浸润至他泛凉的指尖。 裤袋里的手机铃响起,钟至拿出手机接听了曲明格的电话。 「餵?」 良久,对面都没有人声传来。 沉重的唿吸声喷在听筒上,完全不像误触来的通话。 他问:「怎么不说话?」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嘈杂,混合着医院特有的唿叫铃,与他之前去医院看夏爷爷时听过的如出一辙。 他蹙起眉头,沉声又问:「曲明格,说话,你人在哪儿?」 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反应,闷声报出了自己的位置。 钟至留下一句「我马上到」,快速出门拦了辆车。 津松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门口,一道年轻的身影匆忙奔走。 钟至一把拦下自眼前疾行而过的人:「你怎么在这儿?夏爷爷出事了?」 夏斯弋见到钟至也是一愣,神情讷讷:「和爷爷无关,有别的事,我更好奇你怎么也在这里,跟一直监视我似的。」 他垂眸,无意间扫到了钟至手里抓着的彩色照片,眼睛倏而瞪大了些:「等等,你手里拿的是……我照片?」 夏斯弋眼疾手快地抽出钟至手里的相片,放在眼前端详。 他缓缓放下相纸,审视的目光逐渐聚焦到钟至脸上。 「钟至,你很不对劲。」 第36章 有了想照顾的人 印制的两张照片整齐交叠,最上面的只是夏斯弋的单人照。 但凡他往后翻一张,就不会仅仅发表出「你不对劲」这样的评价。 钟至面色从容地抽回对方手里的相片,指尖反常地紧压在边缘。 无人可见的背后,他默默捻回两张照片错开的微小角度,悄悄掖进腕袖里小心藏匿。 他随口应付说照片是给家长印的,继而反客为主地问起夏斯弋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夏斯弋很好煳弄,听钟至这么说就不再继续追问。 至于他出现在这里,纯属是为了棠光。 约莫半小时前,夏斯弋洗完碗碟,开始享受他无人打扰的周末。 他悠闲地刷起朋友圈,意外发现了一条由棠光发起的爱心筹款。 他大致扫了眼筹款内容后,从沙发上惊跳而起,火速拨了通电话给棠光。 通话里棠光只说生病的不是他,再问别的什么都支支吾吾,听得夏斯弋忧心忡忡,他强硬要求棠光位置共享,发现这人居然在医院。 他担忧更甚,干脆赶到医院,只是棠光还没见到影,倒是先被钟至在门口拦了下来。 棠光的事还没有定论,他不想再耽误时间,没解释两句就转身离开。 身后,钟至的脚步始终紧随其后,不曾远离。 夏斯弋走到病房门口,缓缓推开了门,几张熟悉的面孔切入他的视野。 曲明格、棠光,甚至还有谢青随。 几人围站在病床前,病恹恹的阳光透过人影打在中年女人身上,残留的光影不足以为她灰败的脸颊添上一丝神采。 她安静睡着,疾病还在持续侵蚀,得寸进尺地爬上她蹙紧的眉峰,又侵入她斑驳的白髮。 苦涩的药剂淡淡地蒸发在病房里,薰染着屋内每一个人的情绪。 棠光稍稍向夏斯弋靠近了些,低声道:「我不和你说实话,是因为出了事的是曲明格他妈,我想着以你和钟至的关系……」 他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他言谈中的另一个主人公已经出现,此刻正站在夏斯弋身后扫视房内,最后将视线定在了曲明格身上。 曲明格眼神躲闪,不敢与钟至的视线相接。 「出来。」钟至用一种不会吵醒病人的低声线,轻声唤他。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曲明格走出病房门。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跟随钟至来到长廊的角落,脖子上坠了千斤重的沙锤似的,低垂着抬不起头。 钟至单刀直入道:「阿姨目前情况怎么样?后续治疗费用够吗?」 曲明格咬着下唇不说话。 钟至哂笑一声:「几天不见信佛了,开始修闭口禅了是吗?」 曲明格欲言又止地抬起头又低下,往復了几次才纠结开口:「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好,零零碎碎花了不少钱治病,这次突然查出癌症,我没办法了。」 钟至长吸一口气,恼火于他的吞吞吐吐:「平时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没办法了才找我,甚至连『借钱』两个字都说不出口,你还拿我当朋友吗?」 第67页 「朋友」这个词如同钢针般戳入他的后嵴骨,逼迫他刺痛仰头,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了一瞬,又一次信号失联。 「我只是不敢再占你的便宜了。」 他低声说着,声音小到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少有人停留的走廊尽头过分安静,清晰地捕捉着一切声响,也包括他自责的低语。 钟至静默地看着曲明格,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曲明格这个人,超市打折一马当先,有人请客必不落下,「免费」是他兴奋的唯一触发词,「没钱」是他吝啬经久不衰的藉口。 就是这样一个但凡有点便宜都要占的人,突然说他不再想占别人便宜了。 曲明格攥紧双拳:「平时那些小来小去的我都还得起,但这次不一样。我学业还没完成,国外打工的爸爸这几年消息全无,母亲的病情也不知会不会好转,这笔钱数目不小,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二十年。」 钟至还是没懂:「又不是不还,还得久就慢慢还,你别扭什么?」 忍耐吞没了他太多情绪,沉默终于触底反弹,反噬似的爆发出来。 曲明格崩溃低吼:「因为我糟糕透顶!我连当初主动跟你交朋友,都是看中了你有钱,我根本不值得你帮!」 许是受到原生家庭的影响,曲明格的交友总是带着强烈的目的性,乌泱泱的朋友堆里,捞出来全沥干也淘洗不出半两真心。 他原以为,这些人里也包括钟至。 钟至表面随和,实际相处时又令人觉得很有距离,难以接触到他的内心。 可他真正做的,却和挂在嘴边的淡漠不成正比。 钟至时常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帮他的忙,每一次又能很好的照顾到他的自尊心。那不是一种源自上位者的施捨,更像是真正的友情。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这份友谊是他以不正当方式偷来的。 母亲出事,曲明格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钟至,可他开不了口。 拿了这笔钱,就坐实了他的居心不良,彻底践踏了这份得之不易的真挚。 可他还是毫无办法地打了那通电话,默许钟至的到来,临到绳索在手,他又不敢拉下,活像个鼠首两端的懦夫。 空气里传来钟至的轻哂,如同审判般降落在两人之间,为这段从开始就不纯粹的友谊落写最后的判词。 「我还以为你没打算让我知道。」 曲明格不可置信地看向钟至,眼底几近熄灭的热意再度涌出:「什么?」 钟至笑然:「大一军训时的事你还记得吗?」 曲明格迷茫地回忆着。 他的军训枯燥疲累,唯有一件事是特别的。 彼时他正在自己班级的方阵里站军姿,看见旁边方阵有人倒下,立刻沖了过去,他以为对方是中暑,掏出兜里为自己准备的唯一一瓶藿香正气水,毫不犹豫地送给了那个人。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人是过敏昏厥的夏斯弋。 后来钟至再没和他说起过这件事,他还以为钟至早就忘了。 「下意识的善良是伪装不了的,比任何经过大脑的思考更直白纯净。」 钟至继续说:「去年过生日,我收到了两份无署名的礼物,一份是手织的围巾,另一份是一枚超出学生负担的贵价胸针,我猜都来自于你。」 曲明格眨动眼睫,眼底不自觉泛起潮痕。 手织围巾是母亲做的,他怕钟至嫌弃,又用攒了很久的钱准备了一枚胸针。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家境优渥的钟至看不上,于是悄悄将它们藏在钟至的礼物堆里。 毫无特色的包装盒瞬间淹没在各色的礼品中,和他本人一样不堪入眼。 曲明格眼眉低垂,吐出他一直藏在心里的痛点:「我还以为你不记得它们,毕竟……你也没用过那些东西。」 「哪有场景用得上?」 钟至的解释轻描淡写,却无意间粉碎了曲明格内心深藏的自卑。 钟至低低地嘆了一口气:「不管开始的动机是什么,你默默为我奔走,抹平别人对我的偏见总是真的吧?长大后人的交际总要图点什么,你图我家里经济宽裕,我图你本性善良,若真是毫无所求,我更还不起。」 多年前,曲明格也曾向别人做过类似的坦白,得到的怒骂言犹在耳,如今情景再现,结果全然不同。 他尽力拉平自己颤抖的声线:「所以你早知道我动机不纯,但从没介意过吗?」 钟至轻笑:「我有必要骗你吗?」 直到这一刻,曲明格才终于得以窥见那副高傲壳子下内蕴的柔和,真正有了与他眼中天之骄子齐头并肩的勇气。 他想上前给钟至一个朋友间的拥抱,钟至却同时后退了半步。 曲明格愣住。 钟至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偷看的身影,不正经地打趣道:「我男朋友在那边看着呢,这下要是抱到了,我很不好交代的。」 住院部的走廊空荡,停留在外的人不多,显得夏斯弋的身形格外突兀。 他懊恼地低「啧」一声,尴尬地匆匆离去。 消毒水的气息逐渐隐匿了他离去的脚印,直到看不见夏斯弋的影子,钟至才叫了曲明格一声:「别看了,带我去找医生。」 曲明格没回头:「你知道吗?善意藏了太久只会变成无人所知的秘密。」 第68页 钟至有些摸不到头脑:「嗯?」 「就像你今天不说,我不会知道你对我的理解和包容,我仍会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或许……他也一样。」 这个「他」无疑是在说夏斯弋。 望着空空如也的长廊,钟至想起了夏斯弋几次梦游时的形单影只。 他沉默下来,所以,夏斯弋也是为此感到孤单的吗? 曲明格不再多言,依言带钟至找到医生,并确定了之后的治疗方案。 来来往往的人汲汲忙忙,等待缴费的间隙,两人闲聊起来。 曲明格问他:「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是不是有事?」 钟至应声:「是有,但办完了。」 曲明格不间歇地又问:「那和我说说,都干了什么?」 钟至知道他有些紧张,正在试图通过琐碎的聊天分散注意力。 他于是捡了个轻松的话题聊下去:「下午跟着夏斯弋学着做了道菜,失败了,还挺难以下咽的。」 「做菜?」他说的话成功吸引了曲明格的注意力,他苦笑,「我很难想像那个画面。」 「是吗?」钟至淡笑。 曲明格连连点头:「有种大少爷洗手作羹汤的违和感,像画家被绑在机械工的操作台前出工件。」 他形容完,又好奇问道:「你怎么突发奇想学做饭?你应该没有学习这种技能的必要吧?」 钟至坦言:「原本是个乌龙,现在是真想学了。」 曲明格仿若化身十万个为什么,好奇地深究道:「为什么?」 钟至勾起嘴角,笑意如春日消融的初雪,化成更温柔的弧度。 「大概,是有了想照顾的人吧。」 【作者有话说】 小仙女们圣诞快乐~ 第37章 深夜的绮思 在病房的时候,夏斯弋就隐隐觉察到气氛不对。 见钟曲两人许久不回,他怕出了什么事,干脆出去找人,可话没听到几句,钟至的调侃倒是接了个满怀。 该说不说,他那句「男朋友」叫得也太顺嘴了些吧…… 夏斯弋恼火地原路返回,发现棠光正在进入病房,自然认为那是曲母的,于是跟了上去。 推门而入前,他的余光扫过门框边缘悬挂的门牌号,又将将收回了力道。 这居然不是曲母住的那一间。 他驻足门口,沿着病房门上的小隔窗向内探看。 棠光正规矩地坐在床前的板凳上,和病床上的患者说话,言行不似平时那般毛躁,更像是在和长辈交流。 夏斯弋敲了敲门。 棠光在清脆的敲门声中回头,惊讶地与他相视。 夏斯弋在获准后开门,意外见到了站在他视觉盲区的谢青随。 同一天见了两面,再不打招唿就太失礼数了,他低声唤了声「学长」。 视线相接的瞬间,夏斯弋无端撞入对方艰深难懂的情绪之中,眼底像是被混合进多种不具名的化学药剂,危险、复杂、又令人想一探究竟。 「青随,这也是你的同学吗?」 病床上的唿声瓦解了谢青随的异常,也带夏斯弋脱离了那种探究。 夏斯弋转过头。 谢青随从稍远的位置跨步到中年女人身边,欠了欠身:「是的妈,他们都是我同校的学弟。」 长发从他的侧耳滑下,盖住他说话的唇齿,模煳着话音。 谢青随的介绍帮助夏斯弋釐清了人物关系,他礼貌地打招唿道:「阿姨好,不好意思叨扰了。」 「你也好,不打扰的,能看见青随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她的气色很差,虚弱中藏着淡然,像极了饱受病痛折磨后的无畏。 谢青随自然而然地解释起今天的情况:「我母亲在这里接受治疗,之前也和曲明格有过几面之缘,今天和棠光发现他在走廊里崩溃,就赶着去帮忙,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合情合理,唯一怪异的是出现在这里的棠光。 想起棠光之前的斑斑劣迹,夏斯弋一阵担忧上头。 他扯这棠光扭到身后,游刃有余地输出了一份客套离开的标准模板:「阿姨,我们有些急事要先走,这次来得太匆忙,下次一定抽时间再来看您,您先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搅了。」 说完,他在谢母和蔼的笑容中强硬拽着棠光离开了病房。 沿着长廊走出好远,夏斯弋才松开棠光的手腕。 他惆怅地皱起眉头:「是你主动来医院的,还是谢青随带你来的?」 棠光盈盈一笑:「有区别吗?」 夏斯弋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棠光即刻败下阵来:「好吧好吧,我发现我们是同乡,又听说他妈妈在住院,就想着把我妈前一阵从家里寄给我的东西分去一点,吃到家乡的味道,总归对心情有向好的帮助,也许会对她身体恢復有帮助呢。」 「……」夏斯弋嘆了口气,「我一时竟然分不清你到底是善心多一点,还是色心多一点。」 棠光也跟着吐出了一口浊气:「听别人说,谢学长很惨的,他母亲常年病重,父亲不堪压力离婚远走,学长只能半工半读,这种条件下还能考上津大,真就……很不容易。」 说着,棠光的眼底不经意流露出一种比同情更深刻的情绪,一种甚至可以被称之为心疼的东西。 第69页 很久之前,棠光也是听说他是单亲家庭,开始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经身边的朋友提醒,他才得知棠光可能对他有其他想法,当机立断摊了牌。 当时棠光说,他的喜欢并不是想发展成情侣那种,他只是希望找到感同身受的共鸣,不止在他身上,也在所有人身上。 夏斯弋不太理解棠光在找的共鸣是什么,但自那之后,棠光与他和季知新就越走越近,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夏斯弋抿了抿唇:「你是不是……」 棠光知晓他要说什么,先摇了头:「不一样,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就是直男,我喜欢他,就是那种喜欢。」 棠光嘴里的「喜欢」向来廉价,一天说个十次八次都是正常的,每次说的时候又总带着七分随意和两分玩笑,别人也就自然分不出最后一分里有没有「真」。 然而此刻,夏斯弋清楚地听到了剥离那些之外的情感。 像是夜晚航行的水手目不转睛地遥望灯塔,眼神坚定,又充满希冀。 掷地有声。 「而且,远远不止这些不同。」 棠光的神情逐渐放空,像是陷入了无尽的回忆。 夏斯弋没有感情经验,也不知道这几天棠光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说不出什么富有参考的话,只是劝道:「一段关系的开始总要建立在彼此了解的前提下,我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慎重。」 棠光从欣喜中抽回神,恢復了往日的嬉皮笑脸:「我当然知道啦,我又不是真傻,不过还是要谢谢我们夏夏。」 夏斯弋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牙酸道:「行行行,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转身离开,重新回到之前曲明格母亲的病房。 床边,曲明格正泪眼婆娑地攥着母亲的手,紧贴在脸颊上。 「妈,你知道吗?我有朋友了。」 曲母缺力地抬了抬手,又无奈放下,未完成的动作化作亲和一笑:「说什么呢傻孩子,你不是一直有朋友吗?」 曲明格张了张嘴,又释然一笑:「你说的对,我一直有的。」 夏斯弋不想打扰这样的温馨时刻,想要退出去反而弄出了动静。 曲明格转过头,第一时间拭去了眼角的泪痕。 虽说夏斯弋总能在钟至身边看到他,但其实两人并不熟,眼下多少有点尴尬,夏斯弋歉疚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他说得不清不楚,令人分不清这句道歉是为了走廊那次,还是为了刚刚。 曲明格从床边起身:「你放心,我和钟至就是朋友,我很直——」 「啊。」夏斯弋突兀地打断他的话音,「我知道。」 他尴尬地直搔头,钟至怎么还没和曲明格说实话啊,真要命。 说起来,这两人不应该在一块吗?钟至哪儿去了? 在病房里和曲明格母子尬聊了十几分钟,屋里才陆续有人出现。 棠光和谢青随,以及姗姗来迟的钟至。 折腾了一下午,曲明格的事总算有了妥善的解决方式,几人都松了口气。 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向曲母告别,曲明格跟随着送众人出病房。 钟至最先打断了他的疯狂客套:「今晚你要留在医院?」 曲明格点头:「我妈的情况不是很稳定,总要有个人盯的。」 钟至哂笑一声,指着他眼下极限负载的黑眼圈道:「你这幅样子不像是要留下守夜,更像是赶着投胎。」 毒舌完,他提出了自己今晚代替曲明格留下来看顾曲母的建议。 话音一落,一圈人骤然陷入沉默,眼神纷纷投向他。 钟至捡了其中最明显、最鄙夷的一个蹙眉道:「你什么眼神?」 夏斯弋轻哼:「这还用问?我们明显是担心你不会照顾人啊,要我说你不用别人照顾就不错了。」 钟至无言地环视一周,竟没捕捉到一个想提出异议的目光。 他半合着眼,惆怅地压了压山根,余光落在夏斯弋脸上。 「说得有几分道理。」他转变策略,「所以,最好有个人能和我一起留下,两个人也能有个照应,你说对吧?」 说话时,钟至的眼睛始终目不转睛地定在夏斯弋身上,不用明点所有人也知道他在说谁。 他温笑着转头看向曲明格:「他答应留下了,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夏斯弋震惊地看向钟至。 他什么时候说答应了? 接收到信号,曲明格一脸瞭然,欣然接受道:「那就拜託你们了。」 夏斯弋张张嘴,一旁的谢青随先于他出了声:「这样会不会——」 钟至打断了他:「学长有异议的话,不如你和我一起守夜?」 他神色平平,意图却尤为明显。 ——但凡谢青随留下来,他势必要搞清楚压在他心底的疑问。 谢青随淡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也要顾及自己母亲那边,你有疑问随时找我,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句「随时找我」巧妙阻截了钟至的企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钟至缓缓摇了摇头:「那可能就照顾不及了,多谢学长的好意,我们自己解决就好。」 生疏的讲话方式骤然拉开了谢青随和他们的距离,划开一道明晰的界限。 谢青随识趣地顺势而下:「也好。」 第70页 钟至反客为主地送别众人,重新回到病房门口。 夏斯弋双臂环胸,端量着他:「你的朋友,我陪着留夜照看,你听听这合理吗?」 钟至放松地倚靠在门边:「有什么不合理的,我们不是『互帮互助』的关系吗?而且你本就不会留我一个人在这儿,不是吗?」 「……」 夏斯弋透过病房的小窗看了眼病人,又看向连盘西红柿炒鸡蛋都做不明白的钟至,烦躁地妥协道:「行行行,债主!我真是怕了你了!」 住院区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 冷白色的光芒长条灯带似的从门缝里挤进来,散射的光线充盈着房间,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 曲母的身体状态稳定,已经睡下,房间里只有两个年轻人还醒着。 夏斯弋关掉突兀的手机屏幕光,抬头看钟至:「你对谢青随印象如何?」 钟至于暗处挑了挑眉尾,眼底划过一丝不快。 他把手机扣进掌心,光芒无力支撑,在他掌中悄然哑灭。 「没印象。」 回答得简单又颇富攻击力。 夏斯弋原本只是无聊想起下午棠光和他说那些话时的神情,想搜集些其他人对谢青随的看法,只可惜迈的第一步就失败了。 他苦恼地歪了歪脖子:「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夸他长相出众。」 钟至几乎是没犹豫地:「没你出众。」 房间里一片静谧,病房内的仪器灯随着轻低的唿吸静静闪烁,消毒水的气息不安分地渗透进房间里,侵袭着夏斯弋的鼻尖,也干扰了他的思绪。 天,他耳朵一定是出毛病了。 可钟至偏偏又补充了一句,肯定了之前入耳的话:「谁都没你出众。」 夏斯弋:「……」 他彻底没动静了,半点想继续问的心思都没有了。 半晌,他才开口问了句自己都觉得好笑的问题:「你是钟至吗?」 一声低笑自钟至的方向传来。 钟至搬起凳子坐到和夏斯弋差不多平齐的位置上:「你有空想些无关紧要的人,还不如早点睡觉。」 他毫无徵兆地抬起手,绕过夏斯弋的后颈,把他的脑袋按在肩侧:「时间还长,晚上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突发状况,你先睡会儿吧。」 夏斯弋烫脸似的弹起来:「我要睡也是倚着墙睡,怎么可能靠着你睡?」 钟至不听,强硬地把他按回原位:「医院每天都有人去世,你没感觉周围的墙都比外面的更冷些吗?」 夏斯弋突然不吱声了,几秒后才强装镇定地说钟至在胡说八道,靠在墙体的后背却极老实地向前移了几寸。 使坏成功的钟至淡淡一笑,逐渐撤开压在夏斯弋头颈上的手。 夏斯弋清了清嗓子:「我不是害怕,就是靠墙睡的确容易感冒。我也不是占你便宜,你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到点了或者阿姨有什么事记得喊我,到时候也让你枕着我。」 别扭地交代完,夏斯弋不客气地又往上枕了些,手也自然地搭在钟至胳膊上,就这样安然睡去。 夜色浓深,唿吸渐沉。 钟至扶起险些滑下去的夏斯弋,贴在他脸颊上的手却迟迟收不回。 下午曲明格建议他的话言犹在耳——说出曾藏匿在心的善意。 可夏斯弋会想知道那些吗? 会不会觉得负担,甚至是惊吓? 钟至都不知道。 他静静凝视着夏斯弋,思绪混乱。 良久,他探出渴望的指尖,轻轻覆住夏斯弋的唇:「还有这笔帐,我现在也想讨回来了,行吗?」 【作者有话说】 帐→41梦游亲他的事→想亲41。 第38章 埋藏心底的雨夜 早七点,夏斯弋惊醒过来。 他瞟了眼已经大亮的天光,勐地弹起来。 昨天他不是靠着钟至睡的吗?这陪护床哪儿来的? 他快速下床查看曲母的情况,曲母闭着眼,不知是没醒还是又陷入小憩。 细小的关门声从背后传来,夏斯弋扭过头去。 钟至跨入病房门,脸上挂着新鲜的水珠,眼底的乌青却陈旧更甚昨日,强行吊起的气色显然不足以继续支撑精神。 他指了指床头柜:「早饭在桌上,你漱漱口先垫一下。」 夏斯弋问:「曲明格来了?」 钟至摇头否认。 夏斯弋瞟了眼桌上的早餐,目光狐疑地瞄向钟至,不敢相信他能找到医院的食堂。 钟至团起擦完脸的纸巾,掷进垃圾桶:「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连开口问别人都不会?」 夏斯弋敛声屏气地收回视线。 拿早餐时,他心虚地偷瞄了眼钟至憔悴的脸,半念叨地说着:「昨晚怎么不叫我?早知道这样我就该设个闹钟的。」 钟至靠近过来,趁他没注意屈指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让你多休息一会儿怎么还埋怨上我了?有没有良心?」 敲头的力道不重,却吓了夏斯弋一跳,他端着手里的粥,回头瞪向钟至。 话到嘴边还没出口,曲母的笑声先传了过来:「小年轻就是好,谈个恋爱看得我一把年纪都羡慕。」 横插而来的调侃转移了夏斯弋的情绪,前一句话还怼在嘴边,后一句解释又噎在后面排起了队,他有口难言,憋得脸颊泛红。 第71页 曲阿姨还在说:「半夜醒的时候,我看见小钟出去给你借陪护床,又怕把你吵醒,小心翼翼地抱你上去,一看就是个温柔的孩子,你没选错人。」 钟至瞟了眼夏斯弋的表情,笑着阻拦道:「阿姨您快别说了,他脸皮薄,您再说下去他这张脸就热得能煎蛋了。」 听着钟至堪比火上浇油的救场,夏斯弋忍无可忍地拧了他一下。 钟至一声不吭地抗下这一掐,依旧含笑望着他,眼里甚至盛入了几分宠溺。 就算知道在演戏,夏斯弋也颇感难受,他抽回手,不愿再看钟至。 不多时,曲明格就来了。 好好休息了一整晚,曲明格的脸色看着都好了不少,他重新接下照顾母亲的活,解放了钟夏两人。 夏斯弋坚决拒绝了钟至送他回家的提议,只想独自渡过余下的周末时光。 整个周末母亲都没回来,夏斯弋清空了家里的鸡蛋果蔬,给母亲重新採购了些新的,就回了学校。 夏日的余威所剩不多,天气转凉,早晚温差加大,天气也是说变就变。 这天他因为点事情耽搁,七八点才去食堂吃饭。 饱食过后,原本的淅沥小雨已经演变成了滂沱大雨。 夏斯弋撩起食堂的门帘,兇残的雨水迫不及待地往他鞋面上涌溅,害得他只停留了几秒就被迫退回原阵线。 他现在有点后悔出门前没听钟至的劝,顶着小雨就出来吃饭,落得了这么个被困食堂的下场。 周围也有不少和他一样的倒霉蛋,或摆烂等雨停,或不畏雨淋的冲出去。 站在他旁边的女生一边发消息,一边翘首以盼,没一会儿就等来了男朋友,看得他满眼羡慕。 要是也有人给他送把伞就好了。 一瞬间,夏斯弋脑子里诡异地闪过钟至的面容,以及数日前钟至在小学门口前说要接他回家的场景。 只可惜大雨里没有可以许愿的泉水精灵,钟至也不会出现。 记忆的残影还没消散,一把大伞自身后撑过他的头顶,盖住了屋檐迸溅在他身上的细碎雨花。 夏斯弋惊讶地偏头看去,见到的却是谢青随的脸。 无意识流露的怅然削平了情绪的波澜,渗透进他的眉眼,他浅笑着打招唿道:「是你啊。」 谢青随举着伞,苦笑着调侃道:「你看上去好像很失望,在等别人接你?」 夏斯弋摇头:「没有,这鬼天气谁来接谁先淋湿,我等雨停就好,叫人来接干吗?」 谢青随仰头看了眼依旧黑沉的天空,笑然:「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和我一起走吗?不会让你挨淋的。」 夏斯弋不想和他有太多交集:「要不然我还是——」 他的拒绝留在原地,人直接被谢青随拽进了雨瀑之中。 漫天的雨滴沉重地拍打在地,带起不可忽视的声响。 钟至停在食堂门口几米外的地方,无言地看着夏斯弋离去的背影。 雨帘模煳着视野,与五年前的记忆不谋而合,他一时陷入了恍惚。 那也是这样一个阴雨沉沉的傍晚,钟至头脑昏沉地从床铺上睁开双眼。 屋内光线昏沉,仅有一盏床头灯幽幽亮着,圈出一片不明显的光块。 身边人松了一口气:「这烧可算是退些了,快吓死我了。」 窗外雷声阵阵,闪电遥遥地自半空噼下,划开一道光亮的裂口。 钟至瞥了眼窗外的天色,有气无力地问照顾他的陈婶道:「几点了?」 陈婶瞄了眼床头的闹钟:「才五点半,下雨天阴,显得黑。」 钟至抵住他暗跳的太阳穴,出声问:「夏斯弋呢?回家了吗?」 陈婶明显一愣,犹豫地支吾道:「可能吧……今天下午司机接你回来就提前下班了,说是家里有点事。」 钟至放下他紧压穴位的手,疼痛反弹似的冲击回来,应和着他的慌张。 他今天生病请了假,家里司机就提前接他回了家。 自夏父去世后,夏家就没再安排司机给夏斯弋,他一直是和自己一起回来的,今天他早早回家,司机又没再单独去,夏斯弋岂不是根本没人接? 他们就读的中学远离市中心,步行回来至少一小时以上,更别提今天又是暴雨天。 窗外嘈杂的雨声自窗柩的缝隙拼命倒灌,每一声都倾轧在钟至的耳道里。 他急切地掀起被角,起身下床。 陈婶连忙上前制止:「这是干什么?医生说你得卧床休息,要什么我帮你拿,好好躺着。」 钟至哑着嗓子道:「去接他。」 陈婶惶急地拦住他:「你生病的事不让我和夫人说我也应了,可你再出去吹风,病情肯定会加重,到时候我就真没法交代了。」 钟至根本不听劝,固执地站起身:「您放心,这事一定不会追究到您头上,今天我必须得去接他。」 陈婶彻底急了:「哎呦你又不会开车,那么大个夏家还没人接他吗?」 「可夏家没了!」 雷电的强光强硬地撕开房内的暗色,投影在房间墙壁上的身影摇摇晃晃。 钟至紧紧攥着苍白而褶皱的被角:「所有人都因为夏叔叔的去世忙得焦头烂额,还有谁能注意到他放学有没有回家?」 激烈的反驳一出,陈婶愣住了。 第72页 说完,钟至歉疚地看向陈婶:「抱歉陈婶,我有点烧煳涂了。」 他向陈婶求助:「我记得您是会开车的,能带我去学校吗?」 陈婶虽然心软,表情依旧犯难。 钟至明白她的难处,直截了当道:「车辆的一切剐蹭都由我来担,那边交通不便,外面那么大的雨,他回不来的。」 所有顾虑化作雨夜的一声长嘆。 陈婶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厚外套给钟至穿上,跟他一起去了车库。 车辆迅速轧过路边挣扎的雨水,留下一道光亮的鲜红。 他们朝着学校行进,钟至给夏斯弋打了几个电话,对方始终是关机。 暖气汩汩溢出,隔绝着窗外的寒凉与潮湿。 车辆的隔音效果卓然,即便陈婶小声说话,钟至也能一字不落地听清:「夏家变样后,我也没见你对夏斯弋有什么特殊关怀,我还当你不在意他。」 「因为他不需要。」 许是生病带来的心绪不稳,钟至破天荒地解释起来:「如果我事事都与从前做的不同,他只会觉得我在可怜他。比起刻意的关心,我想,他更需要一切如旧的生活。」 而他,也是夏斯弋『旧』的一部分。 陈婶偏移视线多看了他一眼,不敢相信这样成熟的思考,是一个年仅十四岁孩子说出的。 钟至没再说话,视线落到窗外的马路上。 稀疏伫立的路灯被大雨盖住大半光芒,了无生机地在潮湿中寻求一片生存之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雾后的一切,试图在其中搜寻到夏斯弋的身影。 忽然,他绷直嵴背,贴近车窗查看不远处的虚影:「等等!」 听到钟至的声音,陈婶踩下剎车。 车都没停稳,钟至抓起伞身打开车门,顾不得撑开就冲进了雨中。 他边走边撑伞靠近,沉重的伞柄在雨中不稳地晃动摇盪,无法阻止寒凉的雨水在他身上肆虐侵袭。 纵然隔着一片灰白的雨幕,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夏斯弋。 「夏——」 一道刺眼的车前灯打断了钟至,唿喊的尾音被雨水拍打地面的声响无情吞没,半分也没留下。 车灯在暗色的大雨中打通一道光路,将夏斯弋圈在明亮的光芒里。 副驾上的男人拉开车门,撑伞走近夏斯弋。 巨大的黑色伞面盖过夏斯弋的头顶,替他遮住倾盆而下的大雨。 男人拔高声音:「孩子,下这么大雨没人接你吗?我送你一程吧!」 夏斯弋迎着光线抬起头说了什么,声音传到钟至这儿俨然听不到了,但显然,夏斯弋要和他走了。 男人抖了抖伞,新鲜的雨水立刻补充了伞面的空荡,折射回的光亮晃得钟至心口发空。 夏斯弋上了车,单薄的身影消失在瓢泼大雨之中。 雨水沖刷着钟至落在柏油马路上的影子,恍若下一秒就能将其彻底击散。 钟至蹒跚着倒进车里,不远处的车辆也启动前行。 目睹一切的陈婶往他身上又盖了件厚衣服:「现在该回了吧?」 夏斯弋大晚上坐上陌生人的车,钟至到底是不放心,他摇摇头:「跟上。」 陈婶自知拗不过他,只盼着这边早点完事,好送这祖宗回家。 直到目视那人送夏斯弋到了家,他才终于放下心来,请陈婶带他回家。 陈婶不解地皱起眉头:「都跟到家门口了也不去看看,他怎么会知道你今天顶着病还出来接他的情分?真是个傻孩子。」 钟至失力地仰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双眼,病痛回笼的热意快速笼至全身,他淡然道:「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他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 有人接就好,不是一个人就好,至于身边是不是他,都不重要。 【作者有话说】 这段与第13章 尾的内容是同一事件的两个视角,夏斯弋至今都以为,那个雨夜没人注意到他,没人在意他怎么回家。 第39章 差点成了我「女」朋友 疾风骤雨在身后追赶,夏斯弋和谢青随的步伐迅疾,来不及躲避地上成群结队出现的水坑,只能涉水而过。 漫长的奔走止步于宿舍门前的荫蔽,谢青随收回手中的伞,伞面积压的雨水一股脑地汇聚成股,洒在水泥地的坡台上。 他身上湿了大半,雨水顺着潮湿的发梢滑落,坠入阴湿的地面。 刚才在雨中,伞柄一直向他倾斜,谢青随被浇成这样,他有一半的责任。 夏斯弋歉疚道:「真是不好意思,连累你了。」 谢青随摇头,抖落伞上的雨水:「举手之劳,况且是我非要拉着你的,让你淋到,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夏斯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青随瞥了眼依旧乌沉的天空:「我先回去了,挨了雨淋记得洗澡,防止感冒,希望我们下次还能不期而遇。」 说完,他转身离开。 「等等。」夏斯弋出声叫住他。 雨水顺着屋檐落在谢青随的掌边,滞住他的动作。 夏斯弋舔了舔嘴唇,犹豫道:「棠光这个人可能和他看上去的样子不一样,如果可以,请你尽量透过这些表象去了解他。」 他没有等谢青随再说什么,便背过风雨往楼梯走去。 出门前还在宿舍的钟至这会居然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第73页 虽说屋里还有个周默在,但也约等于没有,左右钟至去哪儿他也管不着,照顾好自己才是正事。 他拉开衣柜寻找干净的衣服,以免自己真的着凉生病。 衣服刚挑出来,身侧的寝室门打开。 钟至从门外走进来,一身冷寒的对流迎面扑来,裹挟着淡淡的潮湿。 夏斯弋理好手边的干衣服,关上柜门搭话道:「你出去了?」 钟至低眸看着他,潮气氤氲在他眸间,映衬出几分虚幻的落寞。 夏斯弋半开玩笑道:「真是怪了,别人都争先恐后往宿舍回,你倒好,一头往外面扎,不知道还以为你也有对象要去外面接呢。」 钟至错开他的视线,没说话。 夏斯弋隐隐觉得他不对劲,又不好开口问,干脆放下手里刚准备好的衣物,落座桌前:「看你浇得和落汤鸡似的,今天你先洗吧,我大发慈悲不和你抢了。」 钟至依旧保持沉默,半点和他斗嘴的苗头都没有,要不是知道钟至最近没追人,他大概会以为这傢伙是失恋了。 片刻后,钟至沖他点了点头。 人好歹算是有了反应,夏斯弋也暗自松了口气。 入夜,宿舍的灯光陆续熄灭,将暗夜的耀眼还予星空。 夏斯弋关掉寝室灯,打开桌面的小檯灯。 洗完澡后他就一直在修改之前的小论文。 几天前的财务课上,老师布置了一个几万字的小论文,要求单人或者双人协作完成,成绩作为平时分考评的一部分。 夏斯弋本准备独立完成,但当时坐在一旁的张酿热情地邀请他一起,他也不好拒绝,就应下了。 课后夏斯弋想和他商量分工,张酿以要去图书馆学习为由离开。 夏斯弋无奈独自围绕选题梳理出了大致框架,两个人各分做一部分,张酿这才开始参与。 之后,夏斯弋整合初版上交。 时间转眼到今天下午,老师提出了修改意见,张酿却要他直接改完上交。 夏斯弋没有做冤大头的癖好,自然不同意,几番交涉无果,对方直接冷处理,不再理会他。 明日上午满课,论文中午前停止提交,重写的代价比修改大得多。 只可惜夏斯弋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是块铜浇铁铸的硬疙瘩。 未熄的手机屏里,夏斯弋的最后通牒还亮着。 「最后半小时。」 时间分秒流逝,再抬眼已是12点,夏斯弋打开消息列表,依旧无人回復。 他下拉到文档尾,选中了近三分之一的内容,利落地敲下回车键。 「啪——」 一声清脆的敲击声后,他再次打开文献资料,从头开始梳理那块本不属于他负责的部分。 屋内光影变动,拖鞋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停在了夏斯弋身侧。 他抬头询问钟至:「吵到你了?我小点声。」 钟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瞟了眼他的电脑,猜测道:「张酿不配合?」 布置论文的那节课钟至就坐在他后面,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夏斯弋小幅度地嘆了口气,点点头。 「所以,你现在是打算把他写的部分删掉重写?」 「嗯。」夏斯弋应声,「我告诉他只等到12点,现在时间到了。」 给人机会,但不为他人的愚蠢买单,像是预先告知你前方有断桥,但若你坚持通行也绝不阻拦,一如他一贯的作风。 钟至沉默地倾身取出包里的电脑。 掀开屏幕的光影落入夏斯弋的瞳孔间,映射出他的疲劳之态。 夏斯弋:「你开电脑干什么?」 电脑启动得很快,加载的圆圈没转几转便功成身退。 钟至点开存在d盘里的论文,白底黑字的文档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像是掊了半边白灰粉:「光太亮吵得我睡不着。」 几小时前还不明所以地心情不好,这会儿缓过来又开始找茬了。 夏斯弋撇动嘴角,就差把「事还挺多」挂在脸上了,话到嘴边,又变作了稍显温和的『问候』:「以前也没见你有这毛病。」 钟至淡声道:「刚有的,今晚淋了雨变异了。」 不打草稿的胡诌八扯听得夏斯弋倒吸一口气:「行,那你想怎么样?」 钟至旋转电脑屏幕的角度,正对夏斯弋:「我自己写的,不介意后面加你的署名,这样问题就可以丢还给张酿,让他自己头疼。」 夏斯弋直摇头:「算了,不劳而获的事做完晚上睡不好,下一个。」 「好,那论文传我。」 「?」怎么就传论文了? 钟至见他不动,指尖点了点桌面:「怎么还愣着?还想我继续失眠?」 话虽听着气人,但夏斯弋不是傻子,知道钟至是想帮他忙。 他犹豫地看了钟至两眼,最终屈服在工作量之下:「我可不会承你情。」 钟至静默了几秒,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下次我会再早一点的。」 说话间,钟至的眼底又镀上了傍晚自雨中归来时的忧思感。 再次对上这种他读不懂的情绪,夏斯弋不解追问:「早一点什么?」 也只片刻,钟至眼里的异常便蒸发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往日的平静,他唤醒滑鼠,声调低低:「早一点发我,该干活了。」 第74页 处于睡眠模式中的空调静静吐息,轻声附和着两人敲击键盘的声响。 奇妙的半夜赶工就这样开始了。 严格来讲,这是两人第一次平心静气地共同完成一件事。 夏斯弋从不知道,居然有人可以几句话就能完全明白他的逻辑思维,契合得像是拼合完全的榫卯,事半功倍。 夜色愈浓。 夏斯弋瞄了眼电脑,此时距离两人一起修补论文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飞跃在指尖的笔桿突然罢工,脱离了灯光的掌控。 夏斯弋低头寻找未果,不死心地起身继续。 这时,钟至隔空指向了垃圾桶。 「掉进去了?」 念叨着,夏斯弋蹲下翻垃圾桶,试图在里面摸索到丢失的中性笔。 翻了半天也不见半点笔影,他抬头仰视钟至,一脸困惑。 钟至故作茫然地耸耸肩:「我又没说在里面,我只是想看你翻垃圾桶是什么样子。」 夏斯弋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每道目光都掺着愈渐加深的火气。 他看了眼自己翻过垃圾的手,伸手直奔钟至的脸颊。 钟至早有预料,提前攥住了夏斯弋的手肘。 罪恶的小手停在钟至脸前半寸,张牙舞爪地带着配音:「钟至,你一天不作我都浑身难受是吧?」 钟至笑着看了会儿,突然毫无预兆地松了手。 夏斯弋那双翻过垃圾桶的手,就这么直直地贴到了钟至的面颊上。 他不是向来都很爱干净吗? 意料之外的情况惊得夏斯弋倒吸了一口气:「你……」 钟至的笑意流露得更明显了些:「这样总行了吧?」 钟至攥着他手腕的力道随之散去,手掌却没从他身上撤离,像极了在抚摸他的腕骨。 夏斯弋茫然地眨着眼:「你抽什么风?」 「我这不是怕你觉得一个两个的都欺负你,晚上难受得睡不着觉吗?」 「说什么呢?」夏斯弋不自觉抬高声调,「就这么点事,我至于吗?」 钟至不紧不慢地轻「嘘」一声,放下手的同时视线向寝室上铺的方向移:「小点声,别人还睡觉呢。」 恰如其分地拿捏了夏斯弋的礼貌。 夏斯弋紧张地抿住嘴,连忙沖周默的方向虚拜了两下,快速完成了一场无声的道歉仪式。 抬眼时,钟至已经不在眼前,唯有洗漱台的方向有沥沥水声。 他站在洗漱间门口等钟至洗完,与他交换了站位。 再出来时,钟至电脑都关了。 钟至用不影响周默休息的声音说:「整合完发你了,该睡了。」 夏斯弋打开自钟至那儿发来的文件,检查了一遍又翻到开篇处,在自己的名字后加上了钟至的名字。 光标规则地闪烁着,并排而立的名字也慢慢顺眼起来。 他关上电脑,顺手合上了教科书。 披在教科书封页上的灯光悄然收束,落入无尽黑夜。 书本沉寂一夜,再开启时阳光大好。 棠光叽叽喳喳地向夏斯弋凑近:「你怎么困成这样?昨晚熬夜了?」 夏斯弋长「嗯」一声,枕着胳膊往桌上一趴,略哑的嗓音里带着不悦。 他简略地向棠光转述了昨晚的事,再没从课桌上爬起来。 「哇。」棠光惊讶,「熬夜陪你赶作业?还有这种好事?」 他咂舌,羡慕道:「要是也有人这么陪我,我高低得给他磕一个。」 夏斯弋睁开半只眼睨了棠光一眼,再次闭眼养神。 但屏蔽不了棠光的声音:「其实讲真的,钟至这人也没那么差吧?昨天那么大的雨还去食堂接你,算是仗义了。」 夏斯弋勐地从桌上支起身,看向棠光:「什么?他昨天去食堂接我?」 「你不知道?昨天我从外面回来,刚好撞上他要出去,我问你在不在宿舍,他说很快就在了,因为他就是出去接你的。」 棠光一愣:「昨天傍晚不是他接你回来的,那你怎么回来的?不会等到雨小沖回来的吧?我记得昨天的大雨下了好一阵呢。」 夏斯弋无言地向钟至所坐的位置瞄去,隔着几排人看向钟至的背影。 他兀地想起昨晚钟至说的那句他没理解的话。 「下次我会再早一点的。」 所以在冒着大雨接他未果后,钟至想和他说的不是责怪他「怎么跑那么快」,也不是要求他「下次再等等」,而是说了句「下次我会早点来」这样自我苛求的话。 怎么会是这样…… 「嗯?」棠光的声音拉他回神。 夏斯弋敛眸,心思涣散地回应着:「谢青随顺路捎带我回来的。」 「这样吗?」棠光沉醉地双手撑起下巴,「我们学长真是个好人。」 他自顾自地傻乐了会儿,又找回了自己的话头:「话说回来了,从我认识你,就只知道你俩不对付,但我看他其实大多时候也没有特意和你对着干吧?最多就是损了点,你怎么就那么反感他呢?」 夏斯弋不理他,他就瞎猜起来:「难道是出过什么大事?」 夏斯弋心乱如麻,他烦恼地捂住脸:「他差点成了我『女』朋友,这事算大吗?」 【作者有话说】 好,今年最后一更完成,宝贝们明年见啦~ 第75页 第40章 重归于好是第一步 「我去——!!」 棠光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夏斯弋极有先见之明地分出一只手挡在棠光面前:「别问,也别发表任何感言,想知道去问季知新,他知道。」 这大概是棠光求学生涯中最难熬的两节课,他给季知新发的消息对方一条也没理,一下课,他就循着季知新的课表直奔目标教室。 走到一半,季知新的消息后滞地传来,直接凉了他半截心口。 有事?居然有事?!早没事晚没事,偏偏这时候有事! 哀嚎的另一头,季知新正在赶去和钟至见面。 昨晚钟至联繫他,说想和他见一面,事关夏斯弋,季知新便应了。 他到达约定地点,没等一会儿钟至就到了。 两人相对而坐,气氛意外紧绷。 钟至端来给季知新的饮品,试图打破僵持:「说起来我们也是高中同学,你没必要对我这么戒备,甚至是……讨厌吧?」 季知新没碰钟至推来的那杯奶茶,蹙眉道:「我和夏斯弋是朋友,自然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他不喜欢你,我也就讨厌你,有什么问题吗?」 无懈可击的逻辑,挑不出毛病。 钟至无奈于他比夏斯弋更具敌意和攻击力的语气,苦笑道:「我只是觉得我罪不至此,我想着我和夏斯弋也吵吵闹闹很多年了,是时候和好了。」 「和好?」季知新的表情板下几分,「钟至,你是不是忘了你做过什么?」 钟至没听懂他的指向:「我?」 季知新冷言:「需要我提醒你吗?就高中毕业那阵的事。」 钟至眉尾一挑,脑海中快速闪过一帧他和夏斯弋争吵的画面。 他收紧指尖,指纹擦过杯壁,留下一道明晰的雾痕。 那是高三下学期的一个休息日,他一如往常地回家休息,刚好撞见学艺术的表妹来家里做客。 表妹说她需要一个模特作画,就把主意打到了钟至身上。 钟至一向照顾家中的后辈,加之表妹一直嘴甜地夸他颜值出众,他便应承下来。但他万万没想到,表妹作业要画的人物肖像居然是少女。 让他扮女装的请求一出,立刻遭到了强烈拒绝。 剧烈的争执从楼上一路下传,引起了母亲的注意。 就这样,母亲加入了表妹的阵营,任他如何巧言令色,两人都咬死口风要他践诺,铁了心要看他扮上女装。 钟至不堪辩言,最终被迫屈服。 合身的女装加上假髮穿戴上,他才知道自己是落入了早有预谋的圈套,只是这坑他踩了,再想跳出去就难了。 左右家里只有母亲和表妹,钟至干脆躺平摆烂任她们胡搞,只提了不准她们拍照这一个要求。 他跟随表妹,木讷地走上二楼,扶着窗台尽职地当好他的半日木偶。 二楼的阳台是单向玻璃,即便有人路过也只能看到一团煳的色块。 钟至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百无聊赖地寻索,竟发现阳台角落有半扇窗是开着的。 他惊慌起身,不慎踢到了一旁堆积的杂物,木箱「当」地撞上落地窗,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钟至顾不上脚尖的痛感,直奔窗口关窗。 仓皇间搞出的声响弄巧成拙,反而引起了楼下路过者的注意。 层楼的高度挡不住夏斯弋专注的眼神,仿若一瞬间就定在了他身上。 对流的清风鼓动,钟至连忙按住面纱,保住最后一分自尊的屏障。 关窗的动作决绝而干脆,斩断了夏斯弋的目光。 那天晚上,夏斯弋用了毕生最客套的语气来问他阳台上见到的人是谁。 钟至自然不可能承认是自己,于是拉了「事故的肇事者」挡抢,说夏斯弋看见的是他表妹。 夏斯弋好声好气地向他讨要表妹的联繫方式。 钟至开始是不想搭理的,可他又担心夏斯弋通过家里的什么人真要到表妹的联繫方式,继而顺藤摸瓜地发现真相,于是找了个小号发过去。 加上「表妹」的联繫方式后,夏斯弋每天都会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唯一不变的是坚持每天和他交换「晚安」。 高三的课业繁重,钟至担心不回会分散夏斯弋的注意力,就挑拣了些和学习有关的话题偶尔回復,鼓励他继续努力。 事情败露于高考后的一星期。 那天,钟至单独叫出夏斯弋,准备向他坦白部分实情。 然而见面之前,夏斯弋不知在谁那里得知,聊了月余的帐号只是他的小号,一见面就和他红了眼。 夏斯弋揪着钟至的领口,强行把他怼在树干上。 怒火顺着力道向外冲击,树叶和灰尘簌簌而落,灰濛了傍晚的天气。 粗糙的树干划破夏斯弋的手背,殷红的血痕拦不住他愤怒的质问:「你给我的帐号根本不是你表妹的,和我聊了这么久的,是你对吗!」 钟至先是意外地愣了一下,继而长嘆了一口气,缓缓点头承认。 夏斯弋加深了锁住他领口的动作,不加节制的力道带来些许窒息感。 「钟至,耍我有意思吗?看着我每天对你嘘寒问暖,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是不是觉得我很像个傻子啊?」 「……」钟至无奈,「我不是耍你,我今天叫你来就——」 第76页 夏斯弋激动地一拳砸到树上,擦过耳边的急厉风声截住了他的话头。 钟至偏头看了眼落在他咫尺之处的拳头。 「不想给你可以不给,看我不顺眼你也可以正大光明地找我茬,用这种下作手段欺骗我,你恶不噁心!」 夏斯弋的言辞愈发口无遮拦,刀刀锋利地划入钟至的耳中。 「够了,夏斯弋。」 他蹙起眉头,强硬地扯开夏斯弋钳在他脖颈处的手,语气不由得呛起火来:「你一开始讨要联繫方式,我哪儿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他抚开衣前的褶皱,站得正了些,继续说:「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点苗头,可难不成要我直接拒绝你吗?那时候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若是撕开这层平静,万一你情绪波动考不上大学,是打算重读一年吗?」 夏斯弋的指尖越收越紧,怒极时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攥紧的拳头还是抡到了钟至的脸上:「我找的本来就不是你,你凭什么替她拒绝我!」 钟至冷不防地挨了一下,向旁踉跄了一步,踩得脚下的碎叶吱咯作响。 夏斯弋还在说话:「我只是想和她认识,能说两句话就够了,至于以后的事,自然是毕业后再说,根本不会发生你说的那种事,但钟至,你想愚弄我的心却是真心实意的。」 「呵。」 钟至抬手碰了下发痛的嘴角,咽下口中散开的血腥气。 他干脆丢开了来之前找的其他理由,明明白白地摊开了真相:「谁说你找的人不是我?」 夏斯弋半点也没懂,怒视的眼神里掺进了困惑。 钟至盯着夏斯弋,向他靠近了半步:「那天在楼下,你见到的就是我。」 夏斯弋嗤笑着翻了个白眼:「你脑子有问题还是我脑子有问题?是男是女我还分不清吗?」 钟至又逼近了一步,扶住他的肩膀与他对视:「你再看看呢?」 他眼睁睁看着夏斯弋眼中的怒气退潮般一点点撤回,留予的空白迅速覆上不知所措的慌乱。 夏斯弋勐地后撤几步:「你有病吗?!」 钟至无声地闭了闭眼:「我那天只是为了帮表妹完成画作,被她和我妈按头扮成那样,谁知道你会看见?」 飘散的落叶滞留脚边,连同夏斯弋的唿吸一同被风刃碾碎。他自虐似的用力擦过手上的伤,转身不再看钟至。 「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 他的声音像是寒冬车窗角生出的一层冰晶,只稍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消弭。 树林里枝杈满地,绊阻着他的脚步,夏斯弋蹒跚前行,最终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看着夏斯弋过激的反应,钟至扶额嘆了口气。 是不是有点过了…… 自那之后的半年里,除了在家长面前,两人都是无话的状态,偶有能搭上的时候,也是没几句就会呛起来。 时间给与了一切遗忘的藉口,在两个家庭的一次次约饭、出游中,这种情况有所缓解,两人的关系也逐步向从前靠拢。 钟至没想过这件事会被季知新提起来。 他放开握在掌心的咖啡杯:「原来他至今还对这个误会耿耿于怀吗?」 其实那件事后,钟至也不是没想过重新和夏斯弋聊聊,但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强行揭开那段不悦的经歷,只会适得其反。 如今他想和夏斯弋重归于好,势必要过这道槛。 他诚心向季知新发问:「你觉得,我怎么做他才能不再芥蒂?」 季知新思索片刻,眼珠活泛地转了转:「既然你是不想自己穿过女装的事被发现才骗了夏斯弋,那你就穿女装和他道歉,还要别人知道、看见,至少也得这样吧?」 「……」钟至愣怔地注视着季知新,对他出的主意表示震惊,「你认真的?」 季知新抬手扫了扫鼻尖:「之前夏斯弋喝多时和我说的,你觉得呢?」 钟至为难地低眉,舔了舔唇。 「如果你连面子都捨不得放下,这个歉还是别道了。」 下完这记勐药,季知新转身离开。 钟至长嘆了一口气,指尖搭在手鍊垂下的小刺猬牌上,轻轻抚动着。 「要哄好你,可真难啊。」 【作者有话说】 心痛,追人第一步就遭遇滑铁卢。 第41章 抱我一下 午后,明媚的阳光在云层间休憩,只留下过滤后的阴沉。 夏斯弋没胃口,午饭没吃两口就回了宿舍。 他仰躺在床铺上,想起自己课间对棠光说的话,一股烦躁感油然而生。 当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可他记忆犹新。 年少时夏斯弋没暗恋过什么人,那天只远远在钟至家楼下看了一眼,就中了咒似的想再见那人一面。 那是夏斯弋第一次知道传闻中的一见钟情是什么感觉。 他明白彼时最重要的事是考上心仪的大学,自然不敢生出太多妄念,所以对方不回,他当做理所当然,若是回了,便是意外之喜。 他从那些零星的鼓励中汲取了莫大的慰藉,悄然留存在心,期待未来。 所以当他知道这一切只是欺骗时,美好的想像骤然崩塌。 像是吃了一颗变质的酒心巧克力,原本期许的甜味尽失,可可的本质暴露无疑,苦感成倍滋生。 外力的动盪震碎了流心,酸涩的酒水肆意横流,刀割般地混着苦水划过喉口,沉入身体的最深处,戳穿了他的天真和赤诚。 第77页 冲动是一时的,代价却是无尽的。 冷静下来后,夏斯弋知道这件事也怪不得钟至,若是两人换位,他也会选择瞒下这种丢人现眼的糗事。 钟至没有上帝视角,选择平缓地渡过这段时间再事后解释,的确是相对妥善的解决办法。 事发第二天,夏斯弋悄悄去药店买了一兜药,托陈婶带给钟至,又强烈请求她保密。 许久,他和钟至都没再见面,关系也由此变得微妙起来。 夏斯弋明白不该责怪任何人,可初恋就这样无疾而终,他过不去心里的槛,也无法开口为他动手的事道歉。 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他看到钟至的脸,就如同被迫直面自己失败的暗恋,也因此不可避免地疏远起钟至。 那种感觉随着光阴的流逝淡去,却后遗症似的致使他对钟至感到厌烦。 时至今日,那种影响已然消散得差不多了。 仔细想来,这段时间钟至似乎为他做了很多。 先是早些时间不明原因地出手惩治邹科,后又带他去看电影意图帮他解开心结,昨天冒着大雨想接他回宿舍,晚上还陪他一起熬夜改论文。 而这些似乎也只是他知道的,他不清楚,这背后还有没有他不知情的。 夏斯弋自欺欺人地抬起手肘,压住泛酸的眼眶,以此掩饰情绪的波澜。 彼时钟至的话在脑海里混乱响起:「我们休战吧,以后也休战。」 成为真正的朋友。 夏斯弋与无声中节节败退,彻底把头埋进了被褥里。 午休的时间匆匆而过,提前设置好的闹铃叫醒了不愿清醒的夏斯弋,下午是满课,他不想出门也得出。 他骑车赶往教学楼,道路两侧的路灯缠绕着彩色的飘带,在风中摇曳着与落叶纠缠,宣告着校庆即将到来。 彩带孜孜不倦地在窗外晃动了一下午,无甚精神地迎接下课的学生们。 夏斯弋没精打采地沿着楼梯下行到平台处,突然被张酿出声叫住。 他转过头去,人潮自他身边远离,逐渐空旷下来。 张酿直行到他身边,带着一脸的不悦,质问道:「你还真把我名字除了,你有病吧?我都说了我考研没时间,你有空出去玩没时间改改论文吗?」 夏斯弋低嗤一声:「不好意思啊,我的时间是我的,我拿来浇花看书遛鸟都是我的自由,不是用来无偿填补给你的。如果你没有时间,可以选择不做这份小论文,反正也不会挂科。」 张酿激动到破声:「但平时分会扣很多!」他瞪了夏斯弋一眼,「到时候我奖学金没了,正好便宜你是吧?」 夏斯弋不能理解他前言不搭后语的逻辑,咂舌道:「没记错的话,这几个学期我才一直是专业第一吧?自视甚高是种病,得治。」 张酿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干脆耍起无赖来:「我不管,你去和老师说,你忘记加我的名字了。」 夏斯弋毫不犹豫地拒绝:「第一,你写的部分我删了,下最后通牒时也告诉过你了。公平是多劳多得、不劳无获,不是能者多劳、不能者多憩。 「第二,论文我加了钟至的名字,是他和我一起熬夜完成了后半部分,这无可厚非,一篇小论文最多署名两人,加不上了。别再烦我。」 听到「钟至」的名字,张酿流失的底气如同闻到腥味的泥鳅,一股脑钻回身体里:「拿我的论文加他的署名,你们情侣了不起啊?」 夏斯弋愤懑地闭上眼,肩侧的力道拉着他向后靠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钟至的声音从极近的耳边传来:「不好意思,我们情侣就是了不起。」 夏斯弋回眸,眼里尽是钟至外露的得意。 这样显山露水的情绪,让夏斯弋很难不觉得他是故意装出来的。 钟至揽着他的肩,又向怀里收紧了些:「要么你也找一个愿意让你躺平拿分的对象吧?反正我们家夏夏不行,我还得靠他呢,轮不到你的份。」 他搂着夏斯弋转身,背离身后的尘垢与糟污。 还没走出去几步,钟至突然沖他附耳道:「抱我一下。」 夏斯弋狐疑地看向他,不懂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钟至又催促了一声:「快点儿,一会儿走远了。」 夏斯弋还是不懂,但依旧伸出了手,别扭地环抱住钟至。 髮丝与外套摩擦,带起细小的静电,夏斯弋下意识后缩,又被钟至按了回去,顺手抚了抚他额前的碎发。 夏斯弋叛逆地吹开钟至理过的头髮:「别动手动脚。」 钟至低眸看着整个贴在他身上的人,轻笑一声。 夏斯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倒吸一口气:「这不是你要我做的吗?」 「我是为了帮你出气。」钟至说,「和他废舌多言无用,他听不进去,也不想听进去,这样不是刚刚好?」 合着只是为了气张酿? 夏斯弋直接撤回了拥抱:「我真是闲的,你不来我也不打算继续说的,有和他争辩的闲工夫我还不如多睡两分钟。」 「果然啊,刺猬就是多觉。」 「嗯?」夏斯弋没听清,「什么?」 钟至噙着笑意,扫了眼他的个头:「我是说多睡觉好,能长高。」 夏斯弋厌倦了他秀身高的行为,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扭头就走:「我看你比他还无聊。」 第78页 钟至快步跟上夏斯弋的步伐:「是去睡觉吗?睡觉带我一个。」 夏斯弋瞪了他一眼:「你有病?」 钟至悠然地点了点头,淡然认下:「是有,所以睡觉能带我一个吗?」 「……」 夏斯弋看神经病一样睨了他一眼,加快步调离开,钟至依旧穷追不捨。 「你别跟着我!」 钟至权当听不见。 「我都承认有病了,还不能一起睡吗?那要怎么才行?你教教我——」 他工整地折起校庆的宣传单,再次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41:怎么都不行!!! 收一下小论文事件的尾,顺便秀个恩爱,下章写道歉~ 第42章 他的爱意正大光明 一场校庆如火如荼地展开,承办的几个社团几乎要忙秃了,连轴转了近两个礼拜,季知新看别的部门忙不过来,就主动去帮了忙。 棠光每天跟在谢青随后面跑,除了上课都抓不到人影。 就连之前打卡似的在他眼前晃悠的钟至,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弄得他最近很是无聊。 校庆当晚,消失已久的棠光和季知新一併出现在他宿舍里,邀请他一同前去看校庆晚会,态度积极得反常。 夏斯弋不知道他俩打了什么鬼主意,但他不想出门。最近早晚温差拉大,他隐约有点感冒的迹象,不想大晚上出去吹风,正中流感病毒的下怀。 可这两人却不答应,甚至一唱一和地演了起来。 一个劝他校庆一年难得一次,多少去看一眼,另一个拉开衣柜帮他找外套,不由分说地就往他身上穿。 窗外风声萧萧,彩带与疾风纠缠的声响掩盖不住两人极为明显的心思。 夏斯弋推开季知新给他套外套的动作,又打断了棠光三寸之舌的发功,扬声道:「有事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季棠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压住夏斯弋继续穿衣服:「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先去再说。」 这俩人少有这么目标一致又急切的时候,夏斯弋半推半就地穿上外衣:「事先说好,如果是诓我临时去晚会上台救场的话,我是不会答应的,哪怕我人已经到现场了。」 「放心放心,绝对不是。」 听着两人的保证,夏斯弋稍稍安下心来,跟步踏入晚夜的星空之下。 礼堂里,校庆典礼正在举行。 台上有人在表演个人独唱节目,曲调有些耳熟,他叫不出名字,只依稀记得这歌他好像和钟至一起听过,莫名给他带来一阵暖意。 夏斯弋停步在乌泱泱的座椅排后,立式的空调鼓譟起巨大的风音,间接压低了他的嗓音:「行了,我人都到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该倒出来看看了吧?」 一路拖延到这儿,有些事也不得不说了,棠光瞥了季知新一眼,怼了怼他的手肘:「你惹出来的事,你说。」 两人推推搡搡半分钟,最终还是季知新开了口。 他滞涩地清了清嗓:「那个,前一阵我和钟至私下见过一面。」 夏斯弋眼里的无奈转为惊疑:「啊?」继而快速敛回了那种情绪。 多年来季知新和他交好,自然和他一起疏远钟至,致使他险些忘了,他们三个都是高中同学,有交集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见了面我才知道,他想和你重归于好,来找我出主意。」 是出乎夏斯弋意料之外的情况。 季知新继续说:「我怎么可能帮他,我还记得高中毕业他拿小号耍过你的事,当时你那么难受,他一句道歉都不讲,现在装若无其事啊?」 「额……原来你对这件事还是这么理解的吗?」夏斯弋颇为难地扫了扫眉尾,「行吧,关于这个我之后再具体和你说,我现在比较想知道,你们俩火急火燎地拽我来这儿,到底干吗?」 夏斯弋犯难的态度加深了季知新的无措,他不自觉放低声音,话音几乎要融进人声喧闹的背景里:「我气不过,就说你以前喝醉时说过,除非他再穿一次女装和你道歉,否则你不会原谅他。」 夏斯弋激动地近前一步:「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季知新心虚地垂头:「我编的……我想他知难而退,少打还想和你做朋友的主意,给你添堵。」 他拿出手机,翻出一条钟至发来的消息。 消息已经是近二十分钟前的了,上面只说了他会道歉,希望季知新如约带夏斯弋来礼堂。 季知新没想到这件事还有后续,一发现钟至的回信,就慌忙去找棠光商量对策,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功夫。 夏斯弋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糟了。 事情好像奔着脱缰的方向发展了。 他问:「钟至人呢?」 两人均是摇头,毕竟过去这么久,他们谁也不知道钟至是不是走了。 夏斯弋尝试给钟至打电话,几通下来对面都没接,源自未知的不安感开始侵扰他的情绪,令他如被针毡。 「要不然我们坐着等会儿,看看节目,没准他还没来呢。」 夏斯弋哪里听得到棠光的建议,双眼一直在层叠的座位间东寻西觅,试图在其中找到钟至的身影。 他拍了拍季知新的肩膀:「我在礼堂里转转,你们在这儿等,如果见到钟至或者他回了消息,你就告诉他我没为当年的事记恨过他,让他先回去。」 第79页 台上换了一个又一个节目,夏斯弋费力地弯身穿过一排排的窄道,尽力避免阻挡其他人的视线,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舞台剧不知进行到了哪个剧情,场内突然哗声一片。 「这也太丑了点。」 「敲,看一眼我今晚都睡不好。」 「也不知道是谁牺牲这么大。」 感慨和嫌弃的讨论声此起彼伏,距离夏斯弋较近的两人也在闲聊。 「我听说他们社团内部根本没人愿意扮这个角色,毕竟谁愿意留下这么丑的照片,以后说不准还会被人频繁拿出来开玩笑,本人又不好急眼。」 「那这人是哪里来的?」 「说是自告奋勇来的,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夏斯弋向舞台一侧的屏幕瞥看,镜头刚好切到话题中心者的身上。 那是一副被故意丑化过的面容和装造,从视觉层面上来说确实丑陋,甚至担得起「有碍观瞻」这个词。 可不知为什么,夏斯弋就是不自觉地停下了他匆遽的视线,为此滞留,直到舞台剧结束。 节目的间隙,主持人开始了经典的抽奖环节,今年外联部拉到了大方的金主,宣布可以在四位数的限额里帮助幸运者完成一个愿望。 听到这儿,场下的观众迅速沸腾,积极性个顶个地高涨起来。 整个礼堂的灯光一齐熄灭,屏幕上随机滚动的座位号余光微弱,夏斯弋被迫停下搜索的进度,蹲在原位。 翻腾的数字在万众瞩目下静止,在主持人念白的背景音和众人搜寻的目光里,一个模煳的背影走上了舞台。 澄亮的灯光围着立式话筒打下一束光,在偌大的舞台上圈出一块避无可避的视觉中心,等待着最幸运的获奖者。 刚才在舞台剧里扮丑的表演者探进光内,灼眼的光幕盖住了他的表情。 台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有人继续吐槽,也有人在猜他会许什么愿望。 在主持人询问这个今晚的第一个幸运儿后,他讲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要求:「我的愿望是占用舞台上的三分钟。」 一片譁然间,唯有夏斯弋愣住了。 这声音……是、钟至? 他搭在掌心的指甲向内抠嵌,疼痛的触感盖不住他不可置信的惊愕。 不可能的,钟至最是好面子,穿成这样站在人前都绝无可能,更别提是在人声鼎沸的舞台上,那还不如直接要他的命。 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 台上的人继续说:「我有一份迟来的道歉想说给一个人听。」 可那份嗓音毫无变化,和他印象里的钟至一般无二。 夏斯弋不敢眨眼,他于暗处缓缓起身,麻木的知觉自身体深处攀沿,裹缚住他的双腿,拉住他停滞脚步。 灯光正中的人取出提前备好的卸妆湿巾,扬手自右眼斜擦下来。 湿巾划过的位置抹去了狰狞,露出他原本洁净无瑕的皮肤,还有那副夏斯弋从没在别人脸上看到的、寡色却惑人的桃花眼。 钟至近似呵护地轻扶起话筒,低声道:「从前我为了面子,骗过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虽是无心,对他造成的伤害却是不可逆的。 「我原以为时间能代替一切安抚,却忘了凡是伤口必有疮痂,如果我不主动矫治,无论如何都不会恢復如初。」 他抬起眼眸,将视线锁于立在过道中央的夏斯弋身上,微微向他偏身。 会场内一片寂静,唯有立式空调孜孜不倦地吐息,风动处捲起五彩的尘埃,在他身边飞舞旋降,又小心翼翼地跃向隐匿于黑暗中的夏斯弋。 视线跨越明暗交界,无声交织,被话筒滋扰的嗓音沿着交汇的眼神向他传递,仿若在伏在耳边低语。 「虽然他没来,但我相信他听得见。我为当年的欺骗道歉,对不起,如果早知道后面发生的一切,我一定不会那么做。我愿意做任何弥补,可不可以,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镀金的光影落在他身上,耀目得好似一支烟花棒。 灿亮的烟花疯狂地自我燃尽着,任由光芒自乍亮归于湮灭,只为给藏于暗夜的唯一一人留予炙热的辉光。 观众席零星地传来几句高声的「快给他一个机会」,嗓音在席面上左右迴荡,夹杂回音的声响落入耳中,在夏斯弋心底掀起巨大的震盪。 三分钟已至,灰姑娘被收回了魔法,愿望在顶灯熄灭的剎那过期。 钟至走下台,投入茫茫的漆黑中。 数以千计的唿吸声在周围起伏,夏斯弋却仍分辨得出哪一息属于钟至。 他绕路奔跑,惶急地攥住了那份将熄的光点。 混黑中的对视谁也看不清对方,仅有两颗近在咫尺的心脏咚咚作响。 「你知不知道季知新在骗你,我没说过那些话,也从来没有要你为那件事道歉的意思。」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那么说。」钟至轻声回答,「可是夏夏,我真的很笨,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想试试,也许就奏效了呢。」 夏斯弋哽住,一片浑论之中,泛凉的指尖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没有制止,只是问:「刚才你明明看见我了,为什么说我不在现场?」 钟至的笑音轻而浅:「选了这样的场合道歉,本意是希望有人见证我的心诚,而不是利用悠悠众口逼你点头就范。你是自由的,你的选择也该是自由的,不该被任何外因左右。」 第80页 舞台的灯光偏移,照亮了钟至的眼仁,夏斯弋看着他,任钟至目光中的韧丝笼住他的双眸,递来无法隔断的坚定。 所以钟至故意没在台上叫出他的名字,又刻意强调了一句他不在现场。 这样一来,如果他不想和这件事搅上关系,大可以扬长而去,事后随便丢出一张参加过校庆晚会的照片撇清关系,把解释的难题留给钟至。 钟至什么都替他想好了,更明白自己要承担的非议,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夏斯弋小心地控制着唿吸,吐出的气息仍在轻轻颤动。 钟至又出声:「季知新说的要求里,还有一样是女装。」 「你——」 钟至打断他:「我不是不能为你做到那种程度,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穿上重新道一次歉。」 钟至的手掌向上滑动,逐渐覆住了他整只手:「我只是记得,那天你走时是伤心的,我想,我不该再举起曾无意刺向你的利刃。」 「……」 所以这些年来他介意的、排斥的到底是什么?夏斯弋突然不记得了。 他于沉默中动容,眼眶中涌出的泪花湿润,将视野里的一切压缩成丝状的模煳物,涂掉了多年来的争执和隔阂,治癒了曾经的不堪与苦痛。 钟至近前半步,悄无声息地环抱住他,诉说着迟来的安慰。 热闹的抽奖环节还在继续,追光灯沿着场外移动,意外路过相拥的两人,在他们身上停滞了几秒。 众人的目光本就追着光柱追逐,几乎是瞬间就聚焦到了这里。 「哦~~这是哄好了啊~」 一句高声过后,会场陷入了巨大的起闹声中。 夏斯弋惊慌地脱下外衣,罩过两人的头顶,衣服围成的空间于晦暗中圈出一小片私密的安静。 他抬眸看向钟至:「抓紧我。」 钟至扬起唇角,于无数人的注视中牵起夏斯弋的手。 他们站在暗处,他的爱意却正大光明。 一切嘈杂都变做漂浮的音符,被单薄的外衣抵御在外。 风声唿啸,灯光追逐。 他们正在逃离,身后是喧嚷嘈杂的人群,身边是休戚与共的依恋。 这一次,他们是世俗的共犯。 第43章 但你的答案只有我 两人冲出礼堂,夏斯弋带着钟至漫无目的地沖向人烟稀少的位置,不知不觉跑到了东门附近。 他停下脚步大口喘气,这才想起回头看看旁边人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检查了一圈发现他什么事都没有,唯独一直拉着他的手有些碍眼。 他转了转手腕:「松手啊。」 钟至平復着起伏的胸膛,手却不肯松开一点:「我都快站不稳了,不抓着你万一跌倒了怎么办?」 夏斯弋鄙夷地瞟了眼他四平八稳的下盘,无言地用眼神表述疑问。 钟至恋恋不捨地松开力道,故作惆怅地长嘆了一口气:「又失败了吗?」 夏斯弋斜了他一眼,刚纠结地提起一口气,又咽回了想说的话。 限时开启的喷泉汩汩流淌,喷溅的细流陷入平静的池面,细碎的水纹意外交叠碰撞,又惊惶散开。 晚风静静吹拂,带来潮湿的波澜。 夏斯弋开口打破了沉寂:「我记得你一向很在意别人的眼光,闹这么一出,你前脚踏出礼堂,后脚丑照就会随着八卦肆意流通,你以后还想在学校找对象吗?」 「我现在也找不到啊。」钟至理所当然地双手一摊,顺着风向微微偏头,玩笑意味颇强地望向夏斯弋,「除非找的人是你。」 夏斯弋低声砸了下舌。 钟至的视线没为夏斯弋的蹙眉躲闪半分,持续钉在他身上:「我当然在意,而且十分在意,我大概这辈子都做不出比刚才更出格的事了,哪怕是仅过去了十几分钟的现在,回想起来也挺难为情的,但我不后悔。」 夏斯弋不自觉迎上他的眼神,又骤然偏头缩却。 钟至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你要是听不明白,我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他绕到夏斯弋跟前,「我的意思是,在我这里,你比那些都重要得多。」 那抹纠缠着湿漉的风吹进心湖,只一缕便吹皱了一池春水。 「咚。」 藏在灌木丛里的青蛙莽撞地栽进喷泉,扯着沙哑的嗓子吱哇了一声,盖不住一声长长的嘆息。 「钟至,我同意了。」 他低唤着那个名字,吐出了那句在礼堂时里就想说的话:「我们和好吧。」 一声低笑自钟至的鼻息传出。 他伸出手搭在夏斯弋的发间,揉了揉他柔顺的髮丝,稍稍收敛了揽人入怀的心思,低语道:「总算是哄好了,要是下次还能同意我点别的就更好了。」 夏斯弋警惕蹙眉:「什么别的?」 「没什么。」钟至不肯说,「等到下次你就知道了。」 撬不开钟至的嘴,夏斯弋也懒得费劲,他拂开钟至摸个没完没了的手,转身正对钟至:「既然要摒弃前嫌,就不能独让你一个人受委屈,当年的事我也有过错,真论起来,那一拳你不该挨的。」 钟至应和着点头,捂着多年前的伤处,幻痛道:「确实挺疼的。」 夏斯弋紧抿着唇沉默。 钟至又道:「既然你这么愧疚,不如让我打回来?」 第81页 夏斯弋明显愣了一下。 随后微扬起头闭上了眼,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那你打吧,反正道歉什么的我是说不出口的,打完我们两不相欠。」 调皮的风撩动夏斯弋的髮丝,沿着他的长睫细细波动。 钟至抬起手,轻慢地靠近夏斯弋的颈项,缓缓没入他的髮丝,托起他微扬的下颚。 夏斯弋有所觉察地抬起眼皮,想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钟至噎了回去:「闭眼,还没开始呢,我找个位置撑着点,不好着力。」 夏斯弋没细想,无语地撇了撇嘴,又合上了眼。 钟至卸下伪装的情绪,深深地望着眼前对他心思一无所知的人,温柔地隔空描摹着他的眉眼、鼻樑,宛如拓印一副精緻的肖像画。 他游移拇指,停在夏斯弋的唇瓣上方,柔软的翕动引诱着他探下指尖,擦掉那层晶莹如刷过淡釉般的色泽。 喷泉一角的灯光哑灭,蛰伏于暗处的黑夜与秋叶合谋,妄图包围光芒。 钟至下压欲望的指节,碾过近在咫尺的轻软。 斜角的箱灯復明,驱逐了暗处的蠢蠢欲动。 夏斯弋生理性地一震,他惊愕地睁开眼,质问的话直接被钟至一把掐住脸颊的动作扼住,接着就是毫不留情地向外拉扯。 延迟的痛感强烈,瞬间覆盖了钟至曾「不小心」蹭过他嘴唇的举动。 「嘶——」 夏斯弋有口难言,他倒吸一口气,缓和性地揉了揉发痛的脸颊。 钟至笑得放肆,任潮湿的空气在旁萦绕,也稀释不了他半分笑意。 「好了,我打完了,这次旧怨一笔勾销了。」 他放松地伸了个懒腰:「现在可以帮我洗脸了吧?」 钟至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夏斯弋没忍住在脑子里打了个问号。 见人不动,钟至反问他:「旧怨了了,旧情还在啊,怎么和好了连帮我洗个脸都不行吗?」 他不等夏斯弋发问,自然地翻起旧帐:「我记得很清楚,去年有节课棠光流了鼻血,是你帮他洗的。」 夏斯弋总算是跟上钟至的逻辑了,他努力在记忆里搜寻,还真找出了这么一个对上号的事,于是反驳:「那是当时棠光不方便。」 他顿住话音,对着钟至上下梭巡,仿若在说他现在有手有脚,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不需要任何救助。 钟至慢悠悠地举起手:「我也不方便啊。」 夏斯弋挑眉低「呵」了声:「你别说是因为之前我咬的伤啊,都过去多久了,同样的招数不建议多次使用,我不吃——」 钟至嘆息:「你居然区别对待。」 夏斯弋的话音不上不下地哽在喉间。 钟至假模假样地捂住心口:「真是心寒,我好歹也比他多认识你十几个年头,就这么不值钱吗?」 「……」夏斯弋无语,「你这么比谁能比得过你?」 「哦~」钟至故意拖长尾音,「也就是说在你心里没人比得过我了?」 断章取义的功力堪比当代无良媒体。 夏斯弋冷然不语,直到钟至翻转手背,暴露出原本的伤处。 处于恢復期的伤口,处理不好大概很容易留疤吧? 他心软地盯着钟至修长地葱指,终是背离月色踏上了石阶:「走吧。」 钟至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踏入夏斯弋的影子范围,意图继续捉困。 离他们最近的艺术楼还亮着灯,朦胧的暖光向外辐射着柔和,如暗夜里一颗硕大的明星。 两人靠近星辰,没入星芒。 艺术楼的构造曲折,走廊里静谧无声,墙壁两侧的油画流淌着安静的色彩,叙写着故事的前章。 他们七弯八拐地走了不少冤枉路才找到卫生间,刚进来,钟至就掏出了 一沓独立包装的一次性卸妆巾递给夏斯弋,旋即甩手掌柜似的靠在洗手台旁。 灯光散漫地落在他身上,投下的影子在墙角处弯折,构筑的阴影化作巨大的捕食者,封堵了夏斯弋离开的路线。 拆开包装纸的声音窸窣,试图划开整个空间的静谧。 夏斯弋耐心地帮钟至擦掉脸上层叠的灰败,一张又一张地替换。 钟至顺着对方的力道微微扬起下巴,玩笑道:「你觉得自己现在像不像是在刮奖?」 夏斯弋白了他一眼:「懂不懂?不知结果好坏的才叫刮奖。」 钟至猝然前倾,噎住了夏斯弋的话头:「但你的答案只有我。」他故意顿音,「对吧?」 距离急速压缩,一副含情的桃花眼直直撞入夏斯弋眼中。 返潮的水汽遇到冰冷的瓷砖墙,凝结的细珠彼此环抱,沉沉下坠,留下一道清晰的潮痕。 「啪——」 水珠坠落池底,溅落的声响如同警报,促使夏斯弋后撤。 钟至伸手拢住他的后颈,向前一箍,如同握住他的命门般蛮横道:「躲什么?给我化妆的学姐说了,这妆洗不好容易伤皮肤,你可得帮我仔细看看。」 门外突兀地传来一声短促的脚步,打断了两人唿吸交织的对视。 「有人。」钟至低声。 夏斯弋茫然地正欲探看,突然陷入了钟至的拥抱。 身后的开关「咔」地关闭,整个洗手台沉进一片潮腻的昏暗。 夏斯弋被迫退靠在墙边,心跳随着撞击剧烈震盪了一拍。 第82页 搭在背后的手肘隔去了巨大的凉意,残余的冷感也足够他保持清醒。 「不对啊,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躲?」 钟至卸下少许支撑的力道,往夏斯弋身上靠得更紧了些,在无人所知的黑暗里愈陷愈深。 他张张嘴型:「但我做了。」 【作者有话说】 好好好,一和好就开始占便宜了。 超级感谢小仙女们的追更~( ′` )比心比心~ 第44章 我也可以是你的 艺术楼外。 季知新挣脱了棠光的控制。 之前礼堂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季知新不放心,拖着棠光一路从礼堂追到了东门附近,跟丢了目标。 等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影,又发现他们进了艺术楼。 两人悄悄在后面跟了良久,才见到了洗手池前的一幕。 季知新瞪了眼棠光:「你刚才捂我嘴干什么?」 棠光咂舌:「我不拦着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冲进去?」 季知新不悦:「我不该吗?你不是也看见了,刚才钟至都差点贴到夏斯弋脸上了。」 棠光一撇嘴,不客气地拆台道:「就十几分钟前,不知道是谁在礼堂里说自己服了钟至,以后不再针对他的。」 「那能一样吗?」季知新反驳。 棠光皱起整张脸靠近季知新:「你是不是傻,夏夏都没推开,你去推算什么?单身狗的愤怒?」 季知新无言。 半晌,他嘆了口气,回首朝夏斯弋的方向瞟了一眼:「这么瞧着解开心结只是第一步,他这是蓄谋已久、所图甚多啊。看着吧,他俩做不了太久朋友了,夏夏要完咯。」 「什么完?他俩又要掰?」 棠光看白痴似的瞥了眼季知新:「你还是跟我回宿舍早点洗洗睡吧。」 那天,即将完蛋的夏斯弋差点和给他下蛊的钟至一起被锁在艺术楼里,和校园保安道了几遍歉才安然脱身。 钟至用「脚下打滑」的藉口掩饰了洗手台前的拥抱,换来了夏斯弋的无情白眼。 人类的本质是吃瓜,发生在礼堂里的事口口相传,衍生出了多个版本。 版、宿命版、三角恋版,大家众说纷纭,几天后便沉于大海。 和钟至和好后,夏斯弋的生活几乎没什么改变,除了钟至爱上了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以及自己偶尔做过几个难以启齿又一片模煳的梦。 又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夏斯弋从午睡的迷濛中抽离,按掉耳边振动不休的闹钟。 明亮的日头追随着移动到他身上,照得他半边身子都暖洋洋的。 他还没完全清醒过来,随手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一个毫无印象的黑塑胶袋连同炽亮的光线一併撞入了视野。 他对自己买过的东西印象不深,迷迷煳煳地伸手去扒,想要一探究竟。 塑胶袋子撑开,声响滋啦啦地撕开寝室内的安静。 偌大的包装袋里,仅有三颗果冻孤零零地瑟缩在角落里,憋屈得可怜。 钟至从卫生间里冲出来,唿声制止:「别动。」 寝室里冷不丁出了这么一声,彻底带夏斯弋抽离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缩回探近的手,回眸看了眼钟至又扳回,这才发现自己坐错了位置,所以他刚翻的东西也自然不属于他。 他从座位上弹起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翻你东西,睡懵了,还以为是我的。」 钟至快步靠近,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拉开塑胶袋检查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夏斯弋垂下眼帘,懊恼于头脑的不清醒:「我下次注意。」 钟至丢开袋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掐住话头,转而正视夏斯弋,试图阻断他的疏离:「你不需要刻意和我保持边界感。」 一句话轻易勘破了夏斯弋隐藏在内的想法。 钟至扎起装着果冻的口袋,偏头问夏斯弋:「我妈和你妈是朋友吧?」 夏斯弋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点了头。 「你觉得你妈买了个新围巾,会介意我妈先带两天吗?」 诸如这样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夏斯弋秒回:「自然是不介意。」 「那我们是朋友吧?」 夏斯弋愣住,卡条机关似的点点头。 钟至继续铺网:「类比一下,我会介意吗?」 「答案是不会。」夏斯弋的思考余地被挤压,持续灌进钟至诡辩的逻辑,「所以,我的都可以是你的。」 洗完脑,钟至预备出门办事。 甩手离去前,他颇富私心地补充了一句:「我也是。」 塑胶袋里的果冻磕到门板上,「咚」地撞在夏斯弋的心房。 隔天,钟至还真搬了一箱果冻给他,夏斯弋根本吃不完,寝室又没有富余的地方放,他干脆以钟至的名义往外送了点,只留下了一袋。 于是,当天棠光就给他转了一个帖子。 「这对小情侣又开始了,以对方的名义送零食,真的不是发喜糖吗?」 夏斯弋愤懑地熄灭了手机屏。 现在收回那些送出去的果冻还来得及吗? · 这天,他从图书馆出来,一阵细嫩的猫叫吸引了他的注意。 学校里有很多野猫,大多被抓去绝育后散养在校园里。 第83页 一茬又一茬的「新奴才们」在校园里梯次流转,唯有这些吃得油光水滑的主子们安然摆烂,接受着唾手可得的投餵。 但若是猫幼崽,就很可能是从校外跑来的了。 枝叶交错的灌木丛后,猫咪的叫声愈发急促,夏斯弋寻路找过去。 一个身穿长裙的女生正举着一根肉肠,不敢妄动地等待飢饿的小猫咪向她靠近。 听见有人凑近,她目不斜视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夏斯弋停在原地,不再移动。 猫咪的叫声愈发尖细,在食物与危险中反覆权衡,最终还是咬了「钩」。 女生稍松了一口气,看向十分配合的夏斯弋,眼睛骤而一亮。 「是你啊!」 她说话的时候过于激动,声音不自觉抬高了些。 小猫咪敏感地向后缩了缩脖子,女生连忙安静下来,稳定手上递食的动作。 等小傢伙又放下戒备大快朵颐时,她才开口:「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家流浪动物救助站,我想把它送到那儿去,本来还担心自己不好抓呢,既然你来了可以帮看着点吗?万一我失败了帮我兜个底。」 夏斯弋愣愣地前挪了半步:「怎么抓?你带笼子了吗?」 女生摇头,捏起怀里的外套一角抖了抖:「来不及了,就用这个。」 她聚精会神地盯着小傢伙,趁它闭眼咀嚼时眼疾手快地罩下外衣。 抓捕成功,小猫咪消瘦单薄的身体在她怀里抓挠扑腾,厚实的外套裹住了它无力的张牙舞爪。 女生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小脑瓜,重新把口粮递到它嘴边。 似是自知在劫难逃,它象徵性地喊了两嗓子,含泪啃起了「断头饭」。 果然,当橘猫被冠以猫界吃货的名头时,没有一只橘猫是无辜的。 看着情况稳定下来,夏斯弋终于得空问出了他的困惑:「我们认识吗?」 问完,他想起自己这几月里在学校里稀奇古怪的名声,脸上不由得浮起一层挥之不去的尬色。 女生明媚一笑:「我叫云柳,军训时你替我受过罚的,不记得了吗?」 夏斯弋移目,回想起前段时间的军训,险些没将眼前的姑娘和过往形象孱弱的女同学对上号。 他讷讷道:「原来是你啊。」 云柳打趣道:「不然你以为我是通过学校里的八卦认识你的吗?」 夏斯弋无奈:「别开我玩笑了。」 贪吃的小东西吃完一波,嘴边没了投喂,再度挣扎扭动起来。 云柳丢开玩笑话,和夏斯弋告别,满怀喜悦地期待下次见面。 夏斯弋这会刚好有空闲,听说附近有救助站,也想跟过去看看,没准还能利用闲暇时间帮上点忙。 云柳自然没拒绝,于是带上了他。 云柳说,她之所以知道这个救助站,是因为她认识的一位学长每周都会抽空去那里做义工。这位学长待人温和幽默,很照顾他们这些学弟学妹们,所以人缘也特别好。 夏斯弋温笑着回应,行程在两人愉悦的闲聊中缩短,不多时他们便到了救助站。 这里的规模远比夏斯弋想像中更大,门口的指示牌标着几个区的大致方向,足见其体量。 云柳回眸看他:「小猫咪看着还挺健康的,我自己去就好了,要不你先去了解一下救助站吧?」 夏斯弋不放心:「你一个人可以吗?」 猫咪适时地长嚎一声:「喵~」 云柳抖了抖怀里仰天长啸的小猫咪:「你看,它都说可以。」 她指了指右手边的青砖路:「从那边沿着指引转一圈就好了,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问工作人员。」 交代完,她拢了拢盖住猫咪身上的外套,与他笑着分了路。 夏斯弋于是沿着云柳的指引踏上「旅途」,越过一片吵闹的狗笼区,他来到一片相对自由的开放区域。 绿茵茵的草地是活泼动物的天堂,即便拦了保护的网状围栏,也天然带来一种放松感。 据工作人员说,这是收容站的特色项目,免费开放给想收养流浪动物、有捐款意愿和志愿想法的爱心人士,为他们提供一个提前与动物们相处的舒心环境。 他跟着工作人员的指引进入区域,一只调皮的小煤球冲出失败,尴尬地在夏斯弋脚边打了个滚。 夏斯弋苦笑一声,俯下身子想摸它一下,小傢伙又高傲地闪开,无事发生地远离了。 他顺着小煤球的脚步向内延伸视线,意外撞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出同一句话,连声调控制都出奇地一致。 钟至破颜一笑,没回答他的疑问,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夏斯弋嘴上没理他,身体还是听话地靠近过去,坐在了长椅上。 他落座的同时,一只漂亮的布偶勐一蓄力,蹦跶到了钟至腿上,沾了灰的小爪子罪恶地转圈踩了个遍,留下「到此一游」的标记。 周围的几只猫咪像是纷纷得到召唤,全部跳上长椅,喵喵地博求关注。 看得夏斯弋一阵嫉妒:「你什么时候这么招小动物喜欢了?」 「是吗?」钟至雨露均沾地挨个摸头,不经意地说着,「相比猫我更喜欢刺猬,你觉得我也会招小刺猬喜欢吗?」 「收容所还有……」 第84页 夏斯弋说着,眼神不自觉落在钟至腕间摇晃的刺猬吊牌上,愣怔道:「你不会是在说我吧?」 钟至的笑意攀上嘴角:「真奇怪啊,今天你脑子怎么变灵光了?」 「……」夏斯弋眼帘一低,皱起了眉。 钟至的追问却没停止:「所以,会喜欢吗?」 第45章 你亲我? 「会啊。」 钟至的唿吸一滞,满盛的笑意跟随微风一併凝固,沉沉地落在心口,一遍遍復拓着他听到的话。 夏斯弋虚举起拳头,大喘气道:「会喜欢捶你。」 午后的微风重新流动,拂过钟至的眼底,悄无声息地盖过惊喜的残骸。 他偏移视线,眼里带着几分释然,摸向其中一只猫咪的耳朵:「知道它们为什么一直追着我跑吗?」 夏斯弋放下拳头,看向他,等待他揭晓谜底。 「食品磁场。」钟至细数着,「我连续来这里三天了,每天都会给它们餵罐头,它们自然一见到我就喜欢。」 说着,他掏出一颗青梅递给夏斯弋:「喏,你的,吃了也得喜欢我啊。」 夏斯弋扬眉看他,捏起梅子的包装,拨开送进嘴里。 他用舌尖顶了顶梅果,腮颊处鼓起一个包:「行,那也喜欢你一秒。」 他学着小猫的动作往钟至怀里的猫咪身上蹭,柔软的绒毛扫过脸颊,带来舒适的解压感,大幅度地勾起了他的「猫瘾综合症」。 夏斯弋逮住依偎在钟至怀里的小布偶,一顿狂亲。 他沉溺地吸着猫,完全没察觉到钟至轻移猫咪的小动作。 又一次欣喜地亲下去,光滑的温热替代了毛茸茸的柔软,回应了他的气息。夏斯弋惊慌弹开,从钟至的锁骨上撤开自己的唇。 钟至故作惊讶地看他:「你亲我?」 「不是,我,」他慌张到结舌,「是猫咪突然……」 他移动眸光看向布偶,凌乱的解释才起了个头,工具猫十分不给面子地忿忿跳车,远离了这场暧昧纷争。 钟至歪头挡住他跟随猫咪移开的视线:「你这么个吸法,猫咪逃跑也该是意料之中吧?」钟至挑眉,「故意的?」 夏斯弋眼里的慌乱迅速转换成惊骇。 钟至依旧持着他闲闲的语调:「没事,想亲我也不打紧,不用不敢承认。」他偏拉开领口,露出明晃晃的锁骨窝,「我很大方的,再亲一口也行。」 他在夏斯弋即将石化的眼神里微扬下颚:「这里不满意?」 「那——」他支棱起狐狸尾巴,抬起指尖点点脸颊,「这里?」 仅停留了几秒,又移到自己翕动的嘴唇上:「还是……这儿?」 钟至眼神里的细钩软塌塌地,极有韧性地黏住夏斯弋,引导着他的视线,一路观光似的在对方身上梭巡。 钟至抬起缠人的眸子:「别光看不说话,选好了吗?」 一连不歇的冲击砸下,夏斯弋彻底宕了机,情绪系统暂停运转,下巴脱臼似的挂着,怎么都合不上。 「嗤。」 夏斯弋的反应逗乐了钟至,他向长椅上一仰,破功笑道:「这就傻了,这么不禁逗?」 钟至伸出手够向夏斯弋,戳了戳他还鼓着的那块腮颊:「醒醒,再不回神天都黑了。」 夏斯弋勐地向天边瞥看,才迟钝地发现自己又又又做了件蠢事。 他忿忿地锤了一下钟至搭在椅背上的手臂:「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钟至吃痛地向外一歪手肘,却不肯收回这条离夏斯弋最近的臂膊。 夏斯弋气急败坏地起身要走。 「不是问我怎么在这儿吗?」钟至的话适时地抓住了夏斯弋的好奇心。 「我听人说这里有个救助站,想来做个志愿,今天是第三天。」 夏斯弋一脸不信,怀疑地打量起他身上的衣服:「撒谎吧,那你怎么穿着自己的衣服,不该穿着统一的制服吗?」 「因为基本的考核没通过。」一道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不留情面地拆了钟至的台,还踹了个稀巴烂。 夏斯弋掠过钟至微僵的表情,向声源探看。 说话的人打开围栏门,身后还跟着与她分离没多久的云柳。 那人摘下口罩,鬓边的一缕长发顺着指尖滑落,映衬着他温和的笑意。 「居然在这里也会遇见你。」 夏斯弋也没想到世界如此之小,都出校门转了一圈,他和云柳认识的学长还是会巧合地交叠。 云柳惊讶道:「你们认识啊?」 谢青随颔首:「就是不知道你们也认识。」 见到是相识的人,夏斯弋干脆直接问道:「所以钟至没通过考——」 钟至原本还悠闲地坐在长椅上,这话才起了个头就好似瞬移到了他身后,紧捂住他的嘴向后揽:「乖,你可以当做没听见,不用非得张嘴问。」 被挟制的视野里,谢青随板着的脸和云柳快笑烂的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夏斯弋隐约觉得,这两个人都不对劲。 这里外人颇多,他不好做其他反应,只得妥协地点点头,继而拉下那只掩住他面庞的手。 夏斯弋迎上云柳的姨母笑,转换话题道:「小黄怎么样了?」 突然被cue,云柳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朴素的取名方式是在称唿刚才那只小橘猫,她隔空比了一个ok的手势:「放心吧,都安顿好了。」 第85页 三人围站在长椅后方,一长声振动响起,钟至和谢青随同时摸向衣兜。 来电是钟至的。 夏斯弋和他离得太近,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的手机屏幕。 那是一长串陌生号码,和夏斯弋两不相识。 钟至翻转手机,从背后轻捏了一下夏斯弋的肩膀:「我接个电话。」 他意味不明的视线自谢青随划过云柳,离开时又多看了夏斯弋一眼,满脸都写着不放心。 人肉饭票离开,围在脚下的小猫咪怏然散开,只给夏斯弋留下一身拍都拍不干净的猫毛,如同钟至临走前留下的眼神,牢牢地扒在他身上。 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能让钟至顶着满身驳杂的猫毛出去接电话。 几人陆续离开开放区,救助站十分贴心地准备了粘毛器。 他们身上多少都沾了猫毛,夏斯弋毫无疑问是重灾区,他忙手忙脚地整理着,一只多出的滚轮落在了他胳膊上。 谢青随举止温和:「我帮你吧,有些地方你也不方便。」 夏斯弋本欲抬手拒绝,另一只滚轮不打招唿地就落在了他身上。 「那我也一起!」 云柳拿着滚刷粗枝大叶地在他身上滚来滚去,时不时撞到谢青随的滚轮,搪开他似有若无的肢体接触,驱逐着谢青随的入侵。 分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 谢青随无处落手,被迫停下。 他拿出手机,拉开微信通讯录列表,选出其中一个发了段话。 对面很快有了回应。 谢青随贴近耳边听完,唤了云柳一声,把听过的语音又外放了一遍。 「小橘猫还缺了一道手续?」 有了语音的加持,云柳一秒相信,事关小橘猫的「终身大事」,她匆匆丢下滚轮,看向夏斯弋:「我先去看看哈。」 虽支开了云柳,夏斯弋的打理却也告了一段落。 谢青随还不高不低地举着粘毛滚轮,正悬在夏斯弋外套的一掌之外。 夏斯弋看向谢青随还悬在他身外一札的手:「我这边已经好了,谢谢。」 语气客套又疏离。 谢青随并未收手,指尖探近夏斯弋的肩膀,捏起了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漏网之鱼:「这里还有一根。」 夏斯弋不自然地向旁边挪开了些,与谢青随一起归还了粘毛器。 周围没了其他人在,夏斯弋十分不自在,他原地踱了几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拯救着糟糕的气氛。 谢青随轻笑:「我很吓人吗?」 夏斯弋抬眸,隔着几缕绞合的髮丝狐疑地看向他。 谢青随抿住唇:「好吧,看来还是得借个正式员工来。」 他上前捉住夏斯弋的手腕,带他前进一步,走到窗前,又适时地松开手,轻语道:「敲一下。」 夏斯弋迷茫地望着他。 谢青随又道:「你敲一下试试。」 夏斯弋有点懵,他不想驳人面子,于是依言照做,屈指敲了敲玻璃。 一只爪垫自他敲击的位置闪现,继而是一张涂了煤灰似的猫脸,熟稔地朝夏斯弋抛了个媚眼,然后用力蹭了一下旁边的猫罐头,暗示得明显。 夏斯弋破颜一笑。 谢青随插兜站直:「这里到处都是毛茸茸,脸上挂着这种表情才对嘛。」 猫咪卖力的表演撤离了夏斯弋大半的防备心,连带着他的语气也轻松了许多:「那需要投餵一下这位卖力的正式员工吗?」 「不用管它。」谢青随隔着玻璃点了点它黝黑的鼻尖,「刚才那是它多年讨饭练成的个猫技,靠着这个技能他骗了太多额外餐,最近被罚减重了。」 说完,谢青随拉下绑发的皮筋,散开顺滑的髮丝:「要不我带你继续逛吧,要论熟悉,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不及我。」 夏斯弋有些意外:「不好吧?」 「不用担心云柳找不到我们,我会给她发消息,至于钟至,他还得接受培训,了解完我们再回来就好了,很快。」 谢青随一开口就解决了夏斯弋心底最大的顾虑,他思忖片刻,觉得这样的确更有效率,便点头应下。 绿荫环绕的石板路上覆着一层明显的潮湿,鲜有脚印踏足。 夏斯弋想多了解一些这里的情况,于是主动问道:「我看这里还不小,平时会很缺人手吗?」 「其实还可以。」谢青随答,「救助站是两年前开的,离咱们学校距离不算远。许多校友都愿意过来打发时间,我也是。除了在医院,我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这里,说实话,很……治癒。」 说到「医院」这个词的时候,谢青随的音调不自觉矮了一节,挤压的情绪向外析出,雨雾似地缠绕着一层淡淡的哀思。 夏斯弋想起了那天在医院里缠绵病榻的谢母,一阵不忍泛上心头。 前几年,他也曾一次次在抢救室外焦灼等待爷爷,乞求病魔高抬贵手。 纵然这几年爷爷的身体状况已经没有那么糟糕,但与死神搏斗的煎熬仍浃髓沦肌,此刻如潮水般向他涌来,瞬间淹没了他。 夏斯弋心头酸涩:「阿姨她……」 「尿毒症,透析了十几年了。」 谢青随的语气淡淡,悲伤却像骨灰盒上沉降的灰尘,用力拭去也抹不掉悲凉的底色。 这世上苦难者无数,偏偏每个人的经歷又各不相同,一遍遍花样繁复地折磨着试图在生活中挣扎的人们。 第86页 「有时我会觉得医院很窒息,就会来这里透透气,见到这些小动物的时候,我会慢慢放松下来。」谢青随说着,视线柔和地落在他身上,「我见到你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夏斯弋不明白他的意思,费解地皱起眉头:「什么?」 谢青随注视着他,眼里隐隐流露出贪心的觊觎:「每次见你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站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就好了。」 枝头,融进泥土的露珠遽尔滑落,滴入树脚干净的水坑里,迅速侵染、蔓延、覆盖。 夏斯弋干笑:「学长,你说的应该不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吧?」 谢青随近前半步,距离的缩近带来强力的压迫感:「如果你口中的『那种意思』,是说我希望有一个被你正视的机会,我想你没有理解错。」 石板路外凸的部位兀地硌脚起来,夏斯弋勐地后撤一步,后背撞上枝叶繁复的树木,意外折断的枝干直挺挺地下坠,跌在地面上。 夏斯弋惊愕:「学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别忘了,我是有男朋友的,你难不成想当第三者吗?」 谢青随轻然一笑:「你说钟至?契约男友,也能算男朋友吗?」 夏斯弋怔住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外人发现他和钟至的这层关系。 他尽力维持着表面的不动如山,防止对方只是信口胡诌诓他。 可接下来谢青随的话,让他意识到,他和钟至是真的露馅了。 「那天在ktv,我亲耳听到你说和钟至只是协议关系,什么都不算。」 夏斯弋很快明白,谢青随说的是辅导员生日他喝多发疯那一次。纵然他早就后悔过当时的行径,但无论如何现在都晚了。 可谢青随似乎比他那时疯得还厉害:「哪怕就算你们是真的,我难道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夏斯弋彻底急了:「你这样算什么?天天追在你身后跑的棠光又算什么?况且谢青随,我们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交集,能让你说出这种话吧?」 谢青随的目光倏而凉下来,像终年不化的雪山吸附了接近峰顶的落日,一口吞下去,四野骤然无光。 「没有吗?」他看着夏斯弋,眼底空空,「或许只是你不记得了呢?」 裹挟着秋露的空气冰凉,夏斯弋屏住唿吸,隔绝了冷意的侵袭。 谢青随缓缓抬手,试图靠近夏斯弋的手,态度柔和下来:「对不起,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希望你能看到我的存在,而不是次次闪躲。」 夏斯弋回过神,在谢青随触碰到他皮肤前错开了手腕的角度:「我看不见,也不可能看见。也许一开始我和钟至是契约情侣,但现在……」 他缓了口气:「我喜欢他。」 树叶沙沙作响,自背后涌来的秋风原地停滞,不再试图褫夺他的体温。 透亮的阳光穿林而落,带来柔和的暖意。 一声轻而低的笑声从背后传来,带着不可忽视的引力,轻而易举地勾住夏斯弋的全部注意力。 钟至如是说:「夏夏,我听到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一脸懵圏的41。 叮叮,今日宜投海星~~ 第46章 谁……喜欢谁? 周围一片阒然。 夏斯弋勐地回头,与钟至满盛愉悦的笑容撞了个正着。 他一秒不停地转回视线,面上的表情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这和出去找实习工作,谎称自己认识老闆想骗个机会,结果发现老闆就是面试官有什么区别? 不不,那还是有区别的。 毕竟实习工作可以不要,但他不可能不面对钟至。 他懊恼地攥紧拳头,表面上还必须装出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毕竟,他还有话没说完。 夏斯弋迈前一步,直视谢青随道:「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别吊着棠光当备胎,他对你和别人都不一样,要是你没那个意思,就麻烦清楚明确地拒绝他,像我现在这样。」 夏斯弋侧过身,避开钟至的眼神,余光扫过对方垂在身侧的手。 他探近手掌,继而握紧。 钟至一滞,低头确认了好几眼,直至手间的力道拉扯他离开原地。 他颇感意外地挑起眉尾,目光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牵引,持续停留在两人交握的手掌上,脚步都随之轻盈了不少。 石板路的岔道颇多,钟至在转弯前回头看了一眼谢青随。 他驻留树下,树影遮挡下的神色不明。 钟至举起和夏斯弋紧牵的手,炫耀式地冲着谢青随的方向晃了晃。 又快速被夏斯弋强行按下。 一路疾行不仅没有消耗夏斯弋的情绪,反而致使他愈发尴尬,等到确定走得足够远了,他才脱开钟至的手。 钟至空捻了几下失温的掌心,遗憾道:「怎么不牵了?手还没暖呢。」 夏斯弋生硬地避开了他的提问,清了清嗓:「我那是唬他的,你懂吧?」 钟至长长颔首:「懂,你说喜欢我,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夏斯弋慌张蹙眉:「『唬』你知道吗?就是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嗯,明白。」钟至故意拖长尾调,置若罔闻地坚持论调,「你当面偷亲我,背后又说喜欢我,我当然能深刻理解了。」 又来了! 第87页 又是这种无赖的讲话方式! 夏斯弋恼火:「你明知道我只是为了快刀斩乱麻,再胡扯我真生气了。」 「你其实可以说你是直男,一样可以阻断他的念想。但,为什么不呢?」 钟至语气间的顿挫轻柔,说出口的话却极有力道地击中了他。 夏斯弋骤而哑火,浇熄的火气滋滋冒着细烟,燻烤着他的内心。 是啊,他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拿钟至当挡箭牌,而不是实话实说呢? 钟至近在咫尺地看着他,默默等待着他的回答,分明不热切,却如同探照灯般令他无所遁形。 夏斯弋卡壳了至少有两分钟,才如释重负地找出了理由。 「不对,差点被你绕进去。我当然是为了保护我们岌岌可危的秘密,假情侣变成真情侣,他就没有到处宣扬的必要了,能减少我们很多麻烦。」 解释完,他颇认真地点点头,重复肯定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钟至只肯抓住他想听到的重点:「我们的……秘密?」 夏斯弋咬住牙关,眯眼望着他,锋利的眼刀一片片地往他身上割。 钟至散开眼里半明半昧的暧昧,举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不说了。」 携着秋意的冷风捲起脚边的草叶,抹去短暂的轻松感。 夏斯弋长嘆一口气,陷入了两难的苦恼。 今天的事太过离奇,远超他的想像范围。 刚刚谢青随说的话,仿佛在提醒他,他们之前见过。可任夏斯弋翻遍脑海,也找不出任何有关的记忆。 还有棠光那边,今天的事要告诉他吗?又该怎么开口? 一道世纪难题横亘眼前,竟比一月内密集相亲三十多次还要令他头疼。 钟至绕到他跟前:「不知道怎么妥善处理今天的事?」 夏斯弋并不掩饰自己的苦恼,也没正面回復他。 「要交给我吗?」 一支橄榄枝横空抛来,夏斯弋意外地抬起眸子。 这些年来,他总是一个人独自面对所有困扰,偶有朋友帮忙,但大体都是自行解决,而此刻,钟至向他提供了一个全然不同的选择——依赖。 夏斯弋有一瞬的动摇。 然而这种苗头才在心里萌出幼芽,就被夏斯弋强行扬土埋了回去。 他拒绝道:「不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夏斯弋怅然地嘆了口气,一条来自母亲的消息短暂抽离了他的烦躁。 他看向钟至:「姜女士要我去医院取一下爷爷的体检报告,我得先走了,你……继续加油通过考核吧。」 他收起手机准备走,钟至忽然拽住他,郑重其事道:「远离谢青随,务必让棠光也脱离他,尽快。」 一件残留体温的外套落在了夏斯弋肩头:「天冷,下次出门多穿点。」 走出去了好远,钟至正色的警告还晃在耳畔,压得他的步子都沉了几分。 他沿着指示牌回到主院,寻到了还在和工作人员交流的云柳。 云柳听说他有事,便建议他先走。 两人交换了联繫方式后作别,夏斯弋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医院。 自两年前爷爷病情好转,爷爷隔几个月就会去医院做定期体检,一方面是确定病情稳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家里人安心。 取得报告后,夏斯弋仔细查看了每一项。这次的检查结果比上次要好,总的来说在朝着向好的方向发展。 他欣慰地收起报告。 说起来他也有段时间没去探望爷爷了,过几天也该抽个空去看看。 身侧的人群传来骚动,不悦的抱怨声此起彼伏,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正逆着人群冲撞,疯了似的向内扑奔。 夏斯弋向旁边挪开了些位置,视线不自觉落到人潮中心。 他看清了那张脸。 是谢青随。 喷洒的消毒水味钻入鼻腔,提醒着夏斯弋这里的位置,他很快联想到了谢青随的母亲。 他原地站着,身形无意识偏向谢青随离去的方向。 走廊的那头是抢救室,一道铁门隔绝了亲人的全部气息。 冰冷的机械音断断续续地钻出门缝,撕裂着不堪重负的担忧。 夏斯弋捏紧手里的体检报告,长长地嘆息一声。 谢青随站在门口和医生激动地比划,最终只剩无力的等待。 没有人会喜欢坐以待毙的感觉,除非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选择。 夏斯弋看着人来人往的走廊,始终没有离开,如同陪伴着曾经的自己。 良久,紧闭的大门再次打开。又一会儿,谢母被推了出来,看谢青随如释重负的表情,难关应当是渡过了。 夏斯弋敛回视线,预备离开,身后的声音叫住了他。 「夏斯弋。」谢青随的声音一哽,「我想再找医生聊聊,可以的话能帮我看顾一下我妈吗?我请来的护工已经在路上了,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这无疑是夏斯弋拒绝不了的请求。 他缓缓转回身,跟上了推病人回房的担架车。 一路上,谢青随都抓着母亲的手,那是生离死别后的交握,如同一根坚固的定海神针,在命运汹涌的潮流中稳稳扣留住彼此的灵魂。 回到病房简单安顿后,谢青随依言去找了医生。 疾病是这里的规则,也是这里的身份。 第88页 厚厚的床帘阻断了大量光线,身形消瘦的谢母安静地睡着。 药水轻而缓慢地涌进她苍白的皮肤里,脆弱得仿若吊针便是她与这个世界保持关联的唯一凭藉。 夏斯弋沉默地站在一旁盯着,等待谢青随的归来。 披在身上的外套意外滑落,一张摺叠的纸张翻身一跃,掉落在他的脚边。 纵横交错的框格透出纸背,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夏斯弋弯身,拾捡起那张功能不明的纸张,他翻开查看,表情逐渐复杂。 · 谢青随比夏斯弋预想的离开了更久,他回来时带了个人,应该是之前提过的护工。 护工阿姨递了杯牛奶给他:「小伙子还没吃饭吧?先吃点垫垫,照顾别人要先学会照顾自己。我有很多僱主都是看护亲人时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累坏了还要额外分神治病。」 夏斯弋摆了摆手,可惜拒绝无效,那杯牛奶硬是被塞进了他手里。 热情地关心完,护工阿姨才去了谢母床边。 「我知道我请你吃晚饭你肯定不同意,喝点东西总可以吧?」谢青随闷声道,「还在为下午的事恼我吗?」 牛奶杯外的塑胶袋不适地伸展着,发出细碎的吱咯声。 谢青随低眉道:「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你走后我想了很多。我明白你说得是对的,等我妈的情况稳定下来,我会好好和棠光说明白的。」 这番话显然与下午在救助站时,意图与钟至争抢的态度大相迳庭。 夏斯弋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那就好。」 他移步离开,谢青随从病房里追了出来。 「刚才的事多谢了,以后我大概率不会出现在你们的生活里了,所以我能送你一程吗?算是最后的道谢。」 夏斯弋斜眸与他对视,医院的走廊灯光花白,促使周遭的一切都褪了色。 他缓缓:「好。」 医院后的小路寂静无声,两人的脚步声明晰,像是踩在空荡的鼓面上。 从病房里一路拎出来的牛奶在手中摇摇晃晃,谢青随出声问他:「你不喜欢喝牛奶吗?我这儿还有豆浆。」 夏斯弋稳了稳手里的塑胶袋,顿了顿,垂眸道:「会好喝吗?」 秋风削去他语调中的顿挫,令他的提问显得有些不明所以。 谢青随接起他的话音:「这家医院做的还可以,可以试试。」 夏斯弋端起手里的豆浆,剥开外面的塑胶袋,插进了吸管。 在对方的注视里,他尝了一口。 牛奶的阴影自吸管上移,没入口腔,夏斯弋摇摇头,放下了包装杯:「味道很不好,我喝不惯。」 他收起杯子,继续行走。 萧瑟的冷风捲起马路边缘的落叶,扫过裸露的皮肤,反常地在夏斯弋胸前掀起灼热。 慢慢地,夏斯弋觉得步子有些飘,时而能踩实地面,时而又在踏空。 谢青随扶住他,推着他倚住墙壁。 「差不多就走到这里吧。」他低声,「看样子,药效已经发作了。」 谢青随后撤半步,沿着粗糙的墙壁倚靠下来,坐在半干不湿的地面上。 后背的摩擦撕开他皮囊外温和的罩子,露出危险的本色。 他语气平静,仿若只是在说着稀松平常的话:「不建议你跑,这附近都没人,以你现在的状态跑不掉,还有被我下重手的风险。」 把当下的情况分析得头头是道。 夏斯弋轻哂一声,竟也真的没走,学模学样地滑坐下来,审视地看向谢青随,流露出一种不该属于受害者的从容。 「你在给我的牛奶里加了什么?」 「一点会让你安静、听话的东西,不用太放在心上。」 谢青随如是回答着,仰头枕在坚硬的墙壁上,却显得格外放松。 「那你困住我,总该有意图吧?」 夏斯弋的问题接二连三,沾染着夜色的晚风撩起谢青随的髮丝,他微微收合后仰的下巴,对上夏斯弋的眼神:「喜欢你?」 他乖戾一笑:「首先排除这个答案,毕竟人生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是在恨你中渡过的。」 他的笑里析出几分苦涩,又很快被其他冗杂的情绪盖过,他耸耸肩:「好吧,其实我也只是请你给我留点把柄,好从钟至手里换到一些……证据。」 夏斯弋摇头讪笑:「那你的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我和钟至的关系就是你在ktv门口听到的那种。下午的闹剧只是演给你看的,早知道会是这样,我就不费那个劲了。」 谢青随嘲弄一笑:「我还真有点分不清了,你到底是真看不懂,还是欺骗别人前先骗过了自己?」 夏斯弋有些迷茫,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钟至那么喜欢你,你总不至于一点也感觉不到吧?」 「……」 流动的迷惑滞结成冰,冻住了夏斯弋所有的反应。 不安的心跳从中突围,「嗡」地向外冲撞,碎裂的冰碴沿着震盪坠落于身体的每个角落。 不可置信的诘问在脑中炸开。 谁……喜欢谁? 第47章 过往与不堪 谢青随从地上拾起一颗沾着泥渍的石子,随手往夏斯弋身上一丢:「别发愣了,要想回去想,我对你们的感情不感兴趣。」 他掀起眼皮直视夏斯弋:「我回答了你两个问题,也轮到你回答我一个了吧?」他顿声,「你是不是依然没想起我是谁?」 第89页 狭窄的小巷里,两人相对而坐。 夹杂着锈味的潮湿瀰漫,无形的风刃砍在高压线上,发出唿啸的悲鸣。 长久的沉默化作一道冷酷的自嘲:「也是,像你们这样的上等人,怎么会在意一颗尘埃的去处呢?」 他垂下手掌,捏起一把松散的砂石,紧紧攥在手里:「那你总该记得自己12岁的生日礼物吧?」 夏斯弋的眼神一动。 12岁那年,公司的经营如日中天,父亲能陪伴他的时间少之又少。 生日那天,父亲如约推掉了一切事务陪他过生日。 与往年都不同,那天父亲独自驱车几小时,带他赶到了一家外地的中学。 父亲和他说,这世界不只有他见过的这一面,也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过着富足的生活,有的孩子甚至连想上学都是一种奢望。 夏斯弋跟随父亲踏进破败的教学楼,见识到了所谓的世界的另一面。 他避不开那一双双渴望又卑怯的眼睛,很长一段时间,年幼的夏斯弋都不明白那些眼神意味着什么,直到后来苦难真正降临到他身上。 自那天开始,以「夏斯弋」为名义的资金将资助这些孩子,帮助他们完成学业、减轻生活压力,持续到他们有真正步入社会的能力。 而这份具有责任感的善心教育,就是他12岁的生日礼物。 父亲说,希望他长大以后可以力所能及地延续这份善意,回馈社会。 那天,热情的校方在见面后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受资仪式。 夏正年并不认可这种糟粕的形式,他们却误以为他的推诿是客套,硬是拉着小夏斯弋一起合了张影。 相机定格,除了「热情」的校方,所有人都成为了被绑架的受害者。 窗外的风声猎猎作响,漏进现实的狭缝。 谢青随迎和着响动轻语:「在那个受资仪式的舞台上,我们见过。」 与夏斯弋截然相反,他出生在破败的出租屋,父母没什么文化,是只能靠做苦工维持生计的社会底层人。 他们常年不得歇息,饮食也毫无规律,省下的钱都用在了谢青随身上。 于是,孱弱的母亲累垮了,甚至患上了难愈的肾病。 本就风雨飘摇的孤舟骤然超载,就在疾病即将击穿这艘摇摇欲坠的小船时,夏家的救助如同拨云散雾的神迹,保住了所有人。 资助会上,谢青随端着比他们一排人还宽的放大版支票,看着身着华服的资助人儿子,第一次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参差。 原来,有人生来就是高贵的,不用任何努力就可以站在别人终其一生都希望到达的「罗马」。 建立在别人苦难上的捐赠,是他的生日礼物。 而自己和身边人,只是匍匐在地,等待着他们施捨、恩赐的小丑。 不过,谢青随并不在乎,只要能救母亲,无论怎样都是好的。 可突然有一天,这份恩赏断了。 直至那时,谢青随才知道当年见到的资助人已经离世两年有余,曾预存的捐助资金见底,不再有余力继续帮助他们。 没了这份支撑,疾病和负债再次唿啸而来,谢青随的父亲不堪压力,仅几月便和母亲离婚远走。 没有亲戚愿意替他们填补这种「无底洞」,一次次躲避他们母子的求援。 母亲说什么也不许他辍学,逼他申请助学贷款继续学业,自己又悄悄拖着病体出去打工。 一个曾復明过的瞎子是最痛苦的,可麻绳偏挑细处断。 谢青随挤出他所有空闲时间出去打工,一次,他找到一家愿意接收他的ktv兼职服务生。入职的第二天,他无意间听到了一笔不该入耳的灰色交易。 他小心逃离,可惜没能躲过几人的眼睛,被强行薅了回来。 无论他怎么否认,这些人都不肯相信他什么都没听见。 争执的辩解结束于一个贪婪又噁心的声音:「这小崽子长得还挺漂亮,看着比我碰过的那些……都还水灵。」 谢青随不知道自己被灌了几瓶乱七八糟的东西,醒来后,他丢失了大量记忆,但身上的痕迹告诉他,他遭遇了难以启齿的不幸。 他无力、痛苦、疯癫、发狂。 左耳新鲜的烟疤沾染了脏污,在撕扯间鲜血直流,与眼中的血丝交缠,染红了他隽秀的脸庞。 他在警局门外的树林里站了一整夜,最终还是没有踏进去。 连续几天,谢青随都在那家ktv前等待那几张扭曲的脸出现。 受伤的动物,野性和耐心是仅存的资本。 终于,他蹲到了。 他堵住最前方的恶徒,任对方喷完嘴里下流的粪汁,随后问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赚钱吗?」谢青随红着眼瞪着对方,「卖那种东西,赚钱吗?」 一片闹笑声迎面传来。 男人讥讽地伸出手,轻挑地摸上他的脸颊:「缺钱?要不你跟我几……」 谢青随掏出藏在袖口的利刃,抵住他的心口:「给我门路,或者,我们一起死在这儿。」 男人笃定他不敢动手,持续嘲讽着他:「小孩儿,知道怎么杀人吗?」 谢青随锁住他的肩膀,就着刀锋向内里穿了半寸:「我的命已经够烂了,不介意死之前带上你。」 自那后,他获得了一条赚钱的捷径。 第90页 讽刺的是,他利用那种践踏过自己的药物谋财,又扩散了更多的伤害。 他踩着自己卑贱的自尊,贩卖的,也是他的灵魂和血肉。 那段时间,谢青随是极度憎恨夏家和夏斯弋的,他甚至偏激地想,如果不是他们撤掉了那笔款,后面的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 他会干干净净地读完大学,然后找到一份踏实的工作,脱离所有。 有时候,人的烦恼来源于超出阶层的眼界和认知。 谢青随发现,他的恨意竟然完美符合了「升米恩、斗米仇」这句话。 原来,他是不该怨恨那些曾对他们施以援手的人的。 一瞬间,他丢失了憎恨的目标,像失去大海的精卫,茫然地四下飘浮。 他不知道自己该怪谁,他的遭遇又能与谁分说。 他多希望自己一直是只坐井观天的可怜虫,可以每天蹲在井口怒骂,而不是像这样可悲地哀恸,又无能为力。 后来,谢青随蓄起了长发,盖住左耳狰狞的烟疤,仿佛这样就能遮掩住过往的痕迹,给他一种自己尚在人间的虚妄感。 直到,他在那场邹科裸奔的闹剧中再次见到「夏斯弋」这个名字。 邹科知道他认识一些三教九流,就私下请他找些人帮忙教训夏斯弋。 谢青随不知道自己揣了什么心思,帮邹科搭了线,但也仅搭了线。 那件事后,夏斯弋皮毛无伤。 谢青随才知道是一个叫钟至的人单独引走了那些混子,给了他们三倍的价格挑唆他们反水。 那些人大多没有底线,谁给的钱多就给谁办事。最后,僱主断了根手骨,本该得到教训的人安然无恙。 谢青随再次意识到,金钱是如此的万能。 随后的某一天,他在酒吧里偶遇夏斯弋,他好奇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落魄少爷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于是,他推出了猎奇的杯盏。 钟至的横插一脚打破了这份微妙的平衡。 钟至好像是知道什么内情,在他身边疯狂试探,像是一枚危险的不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炸得他粉身碎骨。 谢青随不愿坐以待毙,选择了主动出击。 他意图通过欺骗夏斯弋的感情离间两人,希望藉此转移钟至的注意力,若是成功骗到更好,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反向控制钟至。 但他的计划实施得并不理想,横空杀出的棠光使得夏斯弋自动与他划开界限,钟至又步步紧逼,他必须强行挑破这层关系。 然而就在几小时前,他差一点就彻底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母亲一直在等待肾源,眼下已是第一顺位,只要再多一点时间,她就能重获新生。 只要,一点点时间。 紧攥在手中的砂石滑落流失,挣扎着重归大地。 谢青随垂眸盯着自己的满手脏污,苦笑道:「你知道,那天我看见你们那么多人都在为曲明格妈妈想办法的时候,我有多羡慕他吗? 「如果当年也有人能拉我一把,我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为什么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你们这些大好人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夏斯弋沉默地听着谢青随倾吐一切,心口的钝痛感阵阵加剧。 这个问题,他无疑没有答案。 一滴泪垂落掌间,困在谢青随手心的污泥之中。 悲哀的是,他知道自己在吃人血馒头,又不得不咽下血腥。 「我会自首的,但不是现在,只要等她安全做完移植手术就好。」 夏斯弋盯着他,无情地摇了摇头。 谢青随眼里的残光撕裂,恶狠狠地直奔夏斯弋,谢青随揪起他的衣领,忿忿地咬着他的名字:「夏斯弋!」 夏斯弋毫不畏惧地仰头与他对视:「你要的时间,可能是别人的性命,其他人就活该为你的孝心买单吗?」 「我停下了。」谢青随锁住他领口的力道加重,「我早就停下了。」 夏斯弋跟随力道后仰,声音因失力而低沉,压在谢青随耳里却如置千金:「那其他人呢?你的上线下线,你没把他们供出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会因为你的收手停止侵害吗?」 谢青随几乎是瞬间收了手。 他沉默下来,影子在风中微微摇晃,瘫软着陷入潮湿的土壤中。 「所以,不可能推迟的。 「我们谁都不会。」 寒流拂地,肆意侵蚀着唿吸。 「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不幸发生,如果当初你没有选择——」 谢青随高声压过夏斯弋:「那她就会死!」 死在不具名的出租屋里,死在霉迹斑斑的木板床上,还要被盛气凌人的房东唾骂一句晦气。 上位者怎么能理解普通人经歷的苦难呢? 别开玩笑了。 谢青随咬紧牙关,从脸色到声音都冷了个彻底。 他抬手覆住夏斯弋的眼睛,压住对方面颊上灼烧的热意:「好了,你该睡了。放心,我只拍照片,不会做多余的事。」 夏斯弋的精神恹恹,可也没到动不了的程度,但他始终没反抗。 本就模煳的视野彻底失去光线,涣散的听觉稍稍回缓。 与表现出的冷血不同,谢青随的气息甚至在不稳地微颤。 「夏斯弋。」谢青随的嗓音钻入耳道,「无论如何,我母亲她,都是真心喜欢你们这些不属于我的朋友的,请尽量……善待她。」 第91页 冰凉的指节探近他的领口,搭在他的第一颗领扣上,迟迟没有继续动作。 他的停顿不似犹豫,更像是等待。 远处,渺远的脚步声依稀传来。 急促而沉重的疾跑步步踏近,杂乱地压在夏斯弋沉闷的唿吸上。 剎那间,接近领口的冷意骤失,飘渺的光感重回视野。 钟至一脚踹开了半跪在他面前的谢青随,只留下一声结实而沉重的撞击。 夏斯弋迷离地抬起眸子,看向钟至。 急切描摹着眼前混合着虚影的五官,勾勒着耳边浑论的声线:「你怎么样?哪里难受吗?说句话。」 夏斯弋展开一个苦涩的笑容:「果然,他还是要拉上你。」 抓在他手臂上的手掌颤抖,夏斯弋分不清这抖动的来源是他还是钟至。 担忧的力度化作鲁莽的拥抱。 他被迫撞进钟至怀里,本就不稳定的气息险些断开。 钟至的手托着他的背嵴,肩膀处褶皱的衣物冰凉,夹杂着一路狂奔而来的冷冽。惊悸的心跳砸在胸前,在异常的听觉加持下,犹如鸣鼓般夸张。 「你要吓死我吗?」 钟至收拢着怀抱,近乎要将他嵌进身体里。 一滴水珠落在他的手背上,湿湿的,却没有属于夜露的寒凉。 夏斯弋动了动指节,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背悄然滑落。 这是……什么? 第48章 怎么偏偏看不懂我的心思? 夏斯弋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了。 渺远的方向传来警笛的鸣声,落在耳里也变成了近似防空警报的声线。 他还有事要做,他记得的。 夏斯弋出声:「钟至,我、我快喘不上气了。」 钟至茫然地松开手。 夏斯弋缓了几口气,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屏幕上的完成键一通乱按,转手递给钟至:「录音,帮我转交给警方。」 钟至神色复杂地接过手机,波澜的情绪稳不住他断续的气息。 顺利保留了证据,夏斯弋费力地撑着墙体试图起身。 他的双手紧按在粗糙的墙面上,肩膀的肌肉因用力支撑而微颤。 钟至连忙搀住他,语气有些急:「你要干什么?」 夏斯弋低声:「警察快到了,我还有几句话和他说。」 钟至侧身挡在他面前,意图拦住他:「听我的,我们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夏斯弋推开钟至的手,倚靠住墙体,固执道:「你让我说。」 绵软的争执外,伏在地上的谢青随撑起身子,散乱的长髮从鬓角两侧滑落,随后哂笑一声。 钟至本就恼火异常,先前一直隐忍不发,谢青随倒偏要往他枪口上撞。 他转身攥住对方的衣领,直接将人从地上薅了起来。 背嵴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发出结实的碰撞声。 钟至捏紧的拳头吱咯作响。 谢青随不躲也不闪,只是仰着头,意图正面挨下钟至的怒火。 「钟至。」 夏斯弋短促地喝止他,竭力发声也只剩下不甚明显的气音。 担忧的心绪不费吹灰之力便盖住了其余冗杂的情绪,钟至松开钳制谢青随的手,无奈地回身扶住夏斯弋。 他很清楚现在谁也左右不了夏斯弋的决定,于是不再阻拦,默许了对方的借力。 夏斯弋艰难地蹲到谢青随面前,疲惫地掀起眼皮平视他。 语调虚浮却清晰:「谢青随,今天的警是我报的,证据也是我录音的,是我亲手斩断了你的后路,你安给我的这份『绑架』,我背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吗?」 夏斯弋的话几乎是瞬间刺穿了谢青随。 他脸上不屑一顾的笑容骤而收敛,惊愕地看向夏斯弋:「你……」 夏斯弋好像什么都知道。 下午,母亲与死神擦肩堪堪捡回一条命后,谢青随接到了一条近乎致命的消息——钟至很可能找到了关键性证据。 谢青随很清楚,无论是什么样的威胁都无法改变钟至的想法。即便是几张夏斯弋的艷照,也决计拖延不到母亲手术后。 他只能想其他办法。 于是,他叫住了即将离开医院的夏斯弋。 人很容易对与自己毫无交集者的不幸保持冷漠,但很难对身边人的苦难视而不见,因为往往看得到摸得着的,更容易生出共情。 谢青随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刻意制造了夏斯弋和自己母亲独处的机会。 他带离夏斯弋,自揭伤疤,点出当年捐款中断的事,又假意求夏斯弋宽限时间,实则都是为了强行绑定送他入狱和母亲无法继续治疗即将丧命这两件事。 只有加强了这份因果,他才能利用善心绑架住夏斯弋乃至钟至。 如此,母亲才算是真的有救了。 可此刻,谢青随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看穿的跳樑小丑。 夏斯弋自开始时就知晓他不怀好意,依然在他第二次推销时,端起了那杯掺了杂质的牛奶,在品尝前问了他一句「会好喝吗」。 在他坚持引人入局后,清醒着踏入预设好的圈套,成全了他的道德绑架。 谢青随苦笑着扬起头颅,望着今夜冷寂的星空。 他从不相信曲明格那种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所以他费尽心机地算计,一番谋划到头,获得的居然还是成全。 第92页 在内心一遍遍的自嘲声中,夏斯弋的声音再次切入耳中:「你问我为什么当年无人救你,抱歉,我不知道。但谢青随,这一次,有人救你。」 一句「有人救你」兀地戳入谢青随的心口,他睁开眼转头看向夏斯弋。 眼泪在脸颊上打了个折线,留下两道清晰莹亮的水痕。 夏斯弋迷离的眼底盛着远处的灯光,在昏暗的小巷内微微发亮。 「所以也请你救救其他人,尽可能告诉警察你知道的一切,可以吗?」 他的话音虚弱,却掷地有声。 巷口警车的红蓝光交替闪烁,光影循环地落于他们的身体、面颊。 钟至从身后小心翼翼地托起夏斯弋,拢进怀里。 他的动作轻柔,眼里的怒意灼灼,一半身体没在黑暗里,嗔视谢青随道:「你最好是可以。」 穿着制服的警察们围了过来,钟至说明情况后,带着需要立即就医的夏斯弋先行离开。 急速奔往医院的车上,钟至圈抱着夏斯弋,低声道:「你没必要这样,你不该有亏欠感,公司的倾覆与你无关,当时的夏家本就自顾不暇,哪里有余力管别人?我相信夏叔叔的初衷,也是希望你力所能及。」 夏斯弋迷迷煳煳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你呢?」钟至不悦反问,「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谢青随有问题的?」 「无缘无故的敌意、不能碰的果冻、还有……报警回执单。」 钟至眼眶微睁。 他居然忘了,主楼14层的那场意外后,他一直随身携带着报警回执单,就是不想夏斯弋看到。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在下午给夏斯弋披外套时意外送到了他手上。 钟至嘆了口气,也解释起来:「下午在救助站,我听见谢青随说见过你,费了些工夫才知道,他说的关联与夏叔叔设立的一份慈善基金有关。 「我不希望你和他讲话就是不想你遂了他的意,你呢?偏要和他说,那不是你的错,你根本没有义务承担。」 「我知道……」夏斯弋的眼皮快抬不起来了,「但那是父亲留下的,我总感觉,这样还能摸到他的一丝气息。」 「藉口。」 夏斯弋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干笑:「我有点困了,上次是我背你去医院的,这次,换你了。」 这句话抽干了他最后一分气力,他沉沉地闭上双眼,彻底昏睡过去。 钟至低下头,揪心地贴在夏斯弋发烫的额头上。 「你想捉贼拿赃,你提前编辑了报警简讯,还做好了录音准备,你猜得到谢青随的所有意图,唯独没想过依赖我一分。夏夏,你那么聪明,怎么偏偏看不懂我这点心思呢?」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夏斯弋的手背,心疼到无以復加:「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第49章 沉溺与甦醒 潮湿的小巷里,醒目的灯光交织。 季知新和棠光姗姗来迟,没抓住钟夏两人的影子。 几小时前夏斯弋失联,钟至的电话就打到了他们这里。 他们也不清楚夏斯弋的去向,于是和钟至分头找寻,十分钟前才从钟至那儿得到了具体的定位地点。 棠光茫然地望着巷子里忙碌的警察们,脑子里「嗡」地撞开一声。 夏斯弋不会出事了吧? 他惶急地拽住季知新,向着更深地内里匆匆疾行。 正在执行公务的警察拦住两人:「两位请留步,这里涉及一起违法案件,无关人等请尽快离开。」 预设的可能得到验证,棠光骤然慌了,紧张地抓住警察的制服:「什么案件!警察叔叔,我朋友还在这附近!我就是来找他的,你让我们找找看!」 警察能体谅他的心情,稍作解释道:「受害者已经先行离开接受治疗,你们可以自行联繫。」 棠光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仓皇地从兜里掏出手机,误触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他蹲下身拾捡手机,在人群的缝隙中瞥见了一个被拉扯起来的身影。 棠光猝然起身,看向与他两人之隔的谢青随。 「学长,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万分心焦,竟一时间忘了警方的告诫,越过几人拉住谢青随的胳膊:「这边在办案,夏夏可能出事了,你快和我一起走。」 刚和他说过话的警察拦住他的手臂:「请不要影响警方办案,他涉嫌违法贩售、使用液体迷药,不能离开。」 棠光被烫似的缩回了手,平地向后踉跄了半步,背嵴撞到季知新身上。 他看向警察,疯狂摇头道:「不可能的,一定是搞错了。他是个好人,他每周都会去收容站救助流浪猫咪,独自照顾患病的母亲多年,还会帮助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渡过难关。 「不只如此,他还做了很多别的,我脑子太乱想不起来,但他真的是好人!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棠光的语速快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肉眼可见地憋红了。 他着急地看向谢青随,恨不能把嘴按过去帮忙辩解:「你说句话啊,快说这些和你无关!」 「是我做的。」 谢青随轻轻吐言。 棠光迎上一双湿润的眼睛,神思顷刻间被挖空。 谢青随的声音如同坠入深潭的一颗巨石,拉着他不断向下陷落,盪起纵深极长的波纹。 第93页 夜凉如水,打透了棠光的衣衫。 他悬浮在深不见底的潭间,试图抬头仰望:「谢青随。」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叫出谢青随的名字,比他想像的所有方式都更为糟糕:「告诉我,当年在翎城破巷里,你有没有救过一个小男孩?」 谢青随瞬间怔住了。 那是一个比今天冷过十倍的夜晚。 少年棠光蜷缩着身体阻挡来自父亲的毒打,浓重的酒气臭熏熏地包裹着他,青紫交加的伤痕相互覆盖,没有一处皮肤能倖免于难。 周围的邻居早已习以为常,没有人为他的哀嚎动容,哪怕只是探看一眼。 棠光从小就知道,他是不被爱的。 父母的婚姻起源于一场色迷心窍的迷奸,为了阻止女方报警,男人试图用结婚平息众怒,两方的父母竟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解决方式。 没有人会愿意嫁给一个伤害过自己的强姦犯,可在诸多压力下,年轻的姑娘寻不到一丝拒绝的可能,被迫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沼。 一场荒唐的结合孕育了一个不幸的孩子,而这个孩子,註定会成为一切负面情绪的发泄口。 一拳又一拳打在小棠光身上,疼痛层层叠加,几乎要吞没他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快死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的降生本就是不被期待和祝福的,就算死了也无人在意。 他自我放弃地闭上双眼,只想尽快结束这种钻心的痛苦。 「啪——」 酒瓶碎裂的声响清晰,一只同样干瘦的手掌攥住了他的手腕,带他脱离了那处幽暗不堪的墙角。 小棠光被迫起身奔跑,箍在手腕上的力道斐然,紧紧地拉着他穿过巷子里浑浊的空气。 远处的路灯是唯一的光源,小棠光偏头看向这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少年。 少年的侧脸优越,比别人画册里的主人公还要引人侧目。 他一刻不停地跟随少年的步伐奔跑,顾不得低头查看地上的石子,脚下的路途却意外平顺,成功脱离了身后暴怒的追赶。 空旷的巷口,少年疑惑发问:「有人打你怎么都不知道躲啊?」 小棠光眼眸微垂,没说话。 寒冷的空气透过单薄的衣衫侵袭着他,只有挨打处涌出的灼热不断替他消解着严寒。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家里人看到你受了这么大委屈一定会护着你、给你出气的。」 小棠光神思微怔,抗拒地摇摇头。 少年低嘆一声,解下自己破旧的围巾,又脱下不怎么温暖的外套,一併罩在他身上:「对不起啊弟弟,我妈妈也在等我照顾,可能没有其他能帮你的,只能送你去附近的派出所了,可以吗?」 对于那时的棠光来说,「派出所」是一个陌生的词彙,他笨拙地趴在少年的背嵴上,踏上了一段陌生的旅程。 少年送他去了最近的派出所,离开时小棠光拽住了少年的衣角:「哥哥,我们还会再见吗?」 少年笑意温和地摸摸他的发顶,宽慰他道:「会吧,如果你能变得每天都开心快乐,也许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 也是那一天,家里的长辈知道了小棠光的处境,将他接离了父母身边。 后来的棠光一点点变成少年所期待的模样,他却再也没能见到那个少年。 棠光试图在一张张好看的容颜中寻找到当年的那份笑容,可惜无人是他,也无人似他。 直到,棠光再次遇见他。 阴冷的巷间,谢青随的身影逐渐与当年的少年交叠重合。 棠光苦笑着:「如果没有当年那个义无反顾拉我逃离的人,我大概真的会死在那个无人可知的深夜。可你知道吗?那天打我的,是我的亲生父亲,而这场家庭悲剧的伊始,是一杯迷情药。」 有时,命运就是喜好捉弄。 任棠光如何也想不到,他满腹希望的开始,竟也是一切苦难的源头。 真是可悲又可笑。 谢青随极轻地从空气中收回唿吸,轻微的颤抖隐匿在无尽的风声里。 他闭上眼,腕间一片冰凉。 锁住他的不仅仅是一副手铐,更是过往的不堪。 他沉重地向前迈近,每一步都像踏在泥潭里,走得无比艰难。 棠光毫无理智地上前,试图拉住他:「谢青随,你还没回答我!」 然而被无情地拦了下来。 他还没碰到谢青随,反剪手臂的压制逼迫他半跪在地上。 棠光挣扎着抬起头,复读机似的重复着自己的话:「谢青随,你告诉我!那个人是不是你!」 膝盖与地面反覆摩擦,痛觉的传输似是在此刻中断,他如同失去知觉,疯了似的讨要着答案。 跨进警车前,谢青随顿住了脚步。 被风浸透的声音冷冽传来:「棠光,就算他救过你,也只不过是一个过客,配不上你的找寻,更不该留下任何痕迹。」 谢青随不敢回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和你相处的时光带给了我少有的轻松,还有……对不起。」 车门关合,阻断了一场跨越多年的追逐,只留下一份似是而非的道歉。 警察放开他,厉声警告道:「再追过来,我只能按照妨碍公务处理了。」 可棠光还没有得到答案。 他半跪着,身形不稳地向前打了个趔趄:「谢青随!你告诉我!」 第94页 季知新一个箭步跨到他身前,拦抱住他:「不要再问了,他不是!」 「是我,」他高声盖过棠光的哭嚎,「你就当是我可以吗?!」 车轮碾压地面的声响逐渐远去,棠光伏在季知新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我找不到他了,我真的,再也找不到他了……」 残破的风声在崩落的墙角间轻啸,打破往日虚幻的旧梦。 他终究还是,等不到答案了。 · 良久,夏斯弋缓缓回归清醒。 意识像被晨雾轻拂的湖面,在充足的阳光下逐渐显现出清晰的轮廓。 他从病床上支起身子,医院独有的消毒水气息侵入鼻腔。 一直守在旁边的钟至见人甦醒,一个跨步靠近夏斯弋,关切道:「醒了?头疼吗?眼花吗?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一连串的问候砸晕了夏斯弋,他呆愣地滞了足有半分钟,散乱的思维碎片才拼图般回笼脑中。 钟至伸出手,自然地搭上他的侧脸。 混乱带来的不安感还未完全褪去,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致使他有些慌乱。记忆应和似的在脑海中淘洗,谢青随的那句「钟至那么喜欢你」兀地浮现。 夏斯弋一惊,本能地向后退缩,脱离了钟至的触碰。 之前受药物的影响脑子不够清醒,这会儿回想起来,反应多少有些过激。 意识到不对后,夏斯弋轻咳两声,试图直接盖过刚才的尴尬:「那个,我睡多久了?」 钟至默契地没有追问:「一夜了,现在是上午近十点。」 居然过去这么久了。 夏斯弋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后知后觉地提出疑问:「我能问问你昨晚是怎么找过来的吗?」 钟至嘆了口气:「应该是谢青随吧,他给我发的地址。」 其实他昨天没有找到什么有力的证据,只是希望用这种方式逼对方露馅。 可他没想到,这份破绽居然会落在夏斯弋那里。 继他拒绝了谢青随隐性求合的电话后,夏斯弋和谢青随双双失联。 钟至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他四处找寻未果,接到了一个自陌生号码发来的定位地址。 那位置就在谢母所住的医院周围,也是夏斯弋去取体检报告的附近。 他来不及深思,匆忙赶往。 可夏斯弋的反应让他意识到,那份定位不是夏斯弋发的,而是谢青随。 不然,他昨晚定然会做出更出格的事。 夏斯弋也随着他嘆息一声:「原来是这样拖你下水的,这是嫌拉上我不够,还希望送他入狱的人里也包括你。」 片刻后,他又问:「谢青随那边,怎么样了?」 「正在调查,一会儿应该会有警察来找我们做笔录。」 钟至怕他劳心耗神,干脆一股脑倒出了他有可能关心的其他事:「他妈那边我也去问了,谢青随找的这个护工签了十年的合同,不缺人照顾。」 夏斯弋的脑子仍一刻不停地转着:「谢青随和我说,我爸去世两年左右捐赠就终止了。但我记得很清楚,当年的捐款至少可以再维持5-8年的运行。 公司破产不会影响到那份捐赠基金,只要找到原因,他母亲的医药费就有着落了,我也不算自不量力,我——」 钟至不悦地在夏斯弋面前打了个响指,打断了他长篇大论的思索。 夏斯弋摇头:「我没事。」 「什么没事?」钟至反驳,「我又不是没经歷过。」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现在、立刻躺下休息,等医生来。」 钟至伸手按动他身旁的唿叫铃,思绪飘回钟至口中的「上次经歷」。 那一次,钟至也是迷迷煳煳地晕倒在了主楼14层,后来他在对方醒后去找,钟至的说辞是完全不记得当时的事了。 那时候他没想太多,如今角色互换,夏斯弋成了受害者,脑子里的记忆虽混乱又模煳,但直至完全昏迷前的事情,他还勉强都有些印象。 他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于是,出声问道:「钟至,你是不是,还记得14层发生的事?」 钟至从水壶里倒水的动作一滞,温暖的水汽萦绕,沾湿了他的指节。 他没说话,继续有条不紊地倒着水,直至水杯满起。 水面荡漾了几秒,很快归于平静。 钟至把水稳稳递到他面前,等他完全抓稳了杯子才继续说:「你是在问我,还记不记得自己亲过你,是吗?」 【作者有话说】 41(脸颊爆红、目瞪口呆):他,他,他怎么这么回话!!! tip:明天我有个首页榜单,下一更的更新时间放到20号凌晨00:03啦~(几小时后) 第50章 不堪败露的爱意 夏斯弋的水杯抓不稳了。 杯里盛的明明是温水,此刻拿在他手里,却显得格外灼人。 精神类违禁药物对人脑的影响果然不能小觑,不然他怎么可能问出来这种无论是什么答案都会令两人陷入尴尬的问题? 他问完就后悔了。 可惜钟至一点反口的余地都没给他留,那份回答相当于直接承认了当时的失忆是在说谎。可承认说谎的人坦坦荡荡,受蒙蔽欺骗的人反而坐不住了。 夏斯弋权当没听见他的反问,慌张地扬手抵在额间:「我头又疼起来了,你快帮我看看医生怎么还没来。」 第95页 钟至意味深长地轻缓一笑,旋即离开,保留了他所剩无几的面子。 下午,他们接受了警方的问询。 结束后又在医院里观察了几小时,夏斯弋才出了院。 回家的路上,夏斯弋迫使自己进入了静音模式。 他是想休息的,奈何下午担心钟至旧事重提,愣是干睡了几个小时,这会儿是想睡都闭不上眼。 计程车摇摇晃晃,夏斯弋始终看着窗外,突然间右肩一沉。 他偏头看过去,钟至居然枕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夏斯弋下意识想伸手扒开他,可一想到钟至可能是昨晚守了他一夜才困成这样,手上又没了力气。 他默默嘆了口气,口嫌体直地向钟至偏过身,以便对方能睡得更舒服些。 回家的路程漫长,夏斯弋几乎没怎么动过。 窗外的建筑物愈发眼熟,钟至也甦醒过来,夏斯弋揉了揉发酸的肩颈,沉默地和钟至挥手告别。 身后传来一声短促地关门声,彻底摆脱尴尬的夏斯弋长舒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舒到底,他拎药的手忽然一轻。 手上的异常牵引着他转回身体,他惊愣地瞪向钟至:「你下车干什么?」 钟至拿回他手中装药的塑胶袋,细细数了一遍重新封完口才回他:「你生病了,我一个人回家不管你?这听着像话吗?」 他拧起眉结:「我没病。」 「好,是我有病,我需要人照顾。」他顺着夏斯弋的意思低声哄道,「所以你不能弃我不顾,这不符合人道主义,对吧?」 说着,钟至毫不客气地走到他前头,先于他打开了家里的指纹锁。 指纹识别成功的提示音听得他目瞪口呆,夏斯弋惊愕地看着钟至:「哎不是,你怎么能打开我家门?」 钟至反客为主地拉开门板,邀请夏斯弋进去:「很久了吧,可能……去年?姜阿姨拉着我录的,你知道的,她的要求我一般很难拒绝。」 夏斯弋滞在了原地。 钟至的唇角掠过一抹浅笑,推着他的后背送他进屋:「放心吧,今天是第一次,以后你不在家我也不会乱用的。」 家里没有人,客厅的茶几上罩着一层淡淡的灰尘,显得不太有人气。 夏斯弋打开窗,新鲜的空气涌入房间,心情都随着好了不少。 他说不过钟至,管不住他非要留下,干脆自己闷进了房间。 一门之外,响声窸窣,夏斯弋没有心情好奇他在做什么,一个人在桌前枯坐,看着光影在桌面上铺展出各种形态。 日暮西沉,橘色的光晕沁入桌板,夏斯弋从尘封的柜子里拿出一本相册。 时间的齑粉满布于相册的表面,他伸手轻抚,细碎的时光稍纵即逝,唤起了幽幽岁月里的一隅隅往事。 他抽出一张被塞进夹层的照片,低声嘆了口气。 照片偏右侧的前排,一个长相秀丽的男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男孩的眉眼里带着几分与他年纪不符的悲凉,瞬间带夏斯弋回到了谢青随向他吐露心声的那个夜晚。 谢青随的表情神态,甚至连语气顿挫都歷歷在目。 那些苦涩和无奈无可开解,凝结成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沉重地压在夏斯弋心头,跟随着回忆一点点拖着他的心情下坠。 「噹噹当——」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情绪。夏斯弋离开椅子的桎梏,打开房门。 钟至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糖水站在那儿,丝缕梨子的香甜顺着湿润的空气传递过来。 钟至开口:「糖梨水,喝点甜的可以缓解头疼的症状,要试试吗?」 夏斯弋垂眸看了眼那碗糖梨水,不像是外卖,更像是亲手煮出来的。 惊讶之余,谢青随说过的那句话再次浮现心头。 钟至可能喜欢他吗?还是说那只是当时谢青随动盪他情绪的手段? 这样的疑问换到任何一个人身上,他都能直接摊开问,唯有钟至不行。 他们的关系太特殊了,即便抛开假情侣的身份,他们之间的关联也不是说斩断就能斩断的。 毕竟这世上除了钟至以外,他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把指纹录进他家大门的朋友了。 他的沉思在钟至看来像极了犹豫,钟至低头抿了口糖梨水,继而道:「没毒,不能说好喝,但肯定不难喝,我也是学了好几……」 钟至卡住话头,咽回了后半段话。 夏斯弋讷讷地伸出手,接过那碗糖梨水,失神间,指尖意外搭触。 他快速接过碗,不自然地蜷缩回手指。 以往不经意间的触碰数不胜数,唯独这次,他产生了异样的意识。 水面摇摇晃晃,险些溢出。 钟至扶住碗:「不想喝?」 夏斯弋的思绪飘忽,连带着反应也有点迟钝,呆滞地摇了摇头。 钟至继续猜:「那是不开心?可以和我说说吗?」 「嗡——」 突如其来的振动拉回夏斯弋的注意力,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季知新的。 夏斯弋稳住端碗的手:「多谢。」 继而转身回屋。 房门关合,他接起季知新的来电。 对面的声音很轻:「你还好吗?」 夏斯弋低应:「还好,已经回家了,目前没什么异常反应。」 第96页 季知新舒了口气:「那就好,棠光这边怕是离不开人,我就不去看你了。」 夏斯弋一惊:「棠光怎么了?」他灵光一闪,又问,「他知道谢青随的事了?」 季知新应声,向他简述了棠光亲眼看到谢青随被捕时的情状。 救星黯然,沉于泥沼。 夏斯弋听着,积压在心口的沉重无形间又添上了分量不轻的砖瓦。 季知新缓了一口气:「我陪他请假回老家了,现在他不肯说话,也不回任何人的消息。好在没有拒绝我的跟随,所以……等我们回来吧。」 夏斯弋也别无他法,只能应声:「那……你看顾好他。」 通话终止,桌上的糖梨水还淡淡地冒着细雾,如春雨般润物无声,默默陪伴着他。 他端起糖水喝了一口。 很甜,可惜盖不过心底的苦涩。 一碗糖梨水很快见底,残存的汤底变冷变凉,直至幽幽月色落入其中。 夏斯弋在休息,轻缓的唿吸应和着窗外的风声。 今晚的夜空,一丝云也没有。 钟至独自坐在沙发上,望着空荡荡的客厅发呆。 他在等待。 不知过去了多久,门把手下压的声响才清晰地落入耳畔。 夏斯弋踏入客厅的捕捉范围,一步步走进玻璃切割的光块,任由光影将他分隔,无数漂浮的思绪散漫地浮游在空荡的客厅里,融进晶莹的微光。 一如钟至所料。 钟至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嘆。 「果然,你心里装了太多事。」 夏斯弋自然没有反应,他无声靠近,准确无误地坐在了沙发上。 良久,他都没有动静,宛如一尊会唿吸的雕塑。 钟至悄无声息地近前,蹲在他身前。 「怎么总是喜欢一个人默默承担?和我说几句知心话就这么难吗?」 夏斯弋垂着眸,半明半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分不清他有没有睁眼。 客厅里一片静谧,只有唿吸回应着他。 钟至起身略微调整姿势,人还没蹲下,夏斯弋毫无徵兆地站起身,与他的下巴来了一个结实的对撞。 钟至吃痛地捂住下巴,夏斯弋却无事发生地继续夜游。 半封闭的屋内,晚风在脚下吹拂,风流的方向杂乱无序。 夏斯弋乘着风向毫无章法地在客厅乱蹿,像极了在野外迷失方向的旅人。 钟至顾不上缓和痛感,担忧地径直追去,宛如一个如影随形的保镖,时刻护卫眼前人的周全。 在经歷了客厅、厨房、卫生间、书房甚至客卧的「冒险巡游」后,夏斯弋停步在卧室前,预示着今晚的巡游结束。 钟至停下亦步亦趋的脚步,专注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他注视着夏斯弋的背嵴,安慰似的轻语道:「「明天醒来就忘了那些不愉快的吧,晚安,夏夏。」 月落西窗,柔和地作别此夜。 该说再见的夏斯弋却勐然转身,直直地向钟至撞去。 钟至始料未及,毫无防备地向后趔趄。 失重只在顷刻间,不知道是谁铲倒了谁,两个身影就这样纠缠倒地,犹如错乱的舞步在宁静的夜晚画下一抹荒诞,一同坠落在无声的月华之中。 钟至「腹背受敌」,被迫吐出一口浊气。他微微仰起身子看向夏斯弋,不承想对方居然跌成这样了还没醒。 钟至一边遗憾于夏斯弋不能亲眼见证这番他做的好事,一边抬手护住他,防止他受到二次伤害。 夏斯弋对此一无所知,凭藉着本能意图起身。梦游中的他分不出身体和其他物体的区别,随意地四处乱摸。 指尖划过地板的响声沙沙,炽热的掌温越过钟至的腰带,毫不避讳地继续滑移。 钟至来不及阻止夏斯弋的胡作非为,克制地闷哼一声。 眼底的热意快速充盈,情动扩散着他的反应,成秒递增的妄念也趁虚而入,灼烧着他的意志。 斑驳的光线自卧室的门板向外折射,光晕点染着暧昧,燃起异样的火花。 夏斯弋的脸色还有些发白,在月光的加持下更显脆弱。 简直和昨晚一模一样。 钟至想起了昨晚潮湿的巷子,他远远看见谢青随把手贴在夏斯弋的领口。 剎那间,焦急、愤怒、惊慌失措,各种情绪如同自一个极限压缩的圆点中喷薄而出,穿刺过他的理智,几乎将他逼疯。 此刻,那些压抑的情绪似是找到了出口,一股脑地自身体深处涌现。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夏斯弋还在摸索着寻找支撑点。 周遭的一切沉浸在深夜的静穆中,钟至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 禁忌的触碰引诱着他落入泥沼,打破克己復礼的底线。 曲母出事那天,钟至曾背离人群出去过一会儿。那时,他曾找医生询问了一些关于梦游的事,也问过能不能叫醒梦游的人。 医生说可以,但需要讲求方式。 眼下,钟至俨然已经忘了后半段。 他强行从地板上支起身,夏斯弋撑在他身上的手旋即移位到腿上。 「夏夏,第三次了,凡事有来有往,我还你一次,不算过分吧?」 缄默是夏斯弋唯一的回答。 钟至单手撑着地板,另一只手抚上夏斯弋的侧脸,拉近二人的唿吸。 第97页 唇瓣相碾,他像一只极度缺水的困兽,无度地汲取着水分。 卑劣困缚着他的行迹,却难以抑制住他的冲动。 他咬着夏斯弋温热的嘴唇,丝毫不害怕弄醒对方。 钟至甚至不计后果地希望夏斯弋就这么醒过来,迫使他唐突地摊开一切。 入窗的光影是幻觉的延续,这一夜,只有不堪败露的爱意。 【作者有话说】 原本在大纲里这一段钟至的反应是克己復礼的。 可当我写到这里时,他突然就疯了似的,想要索取这个吻,真的很奇妙。 第51章 他的玩偶熊 过时的童话没有如期上演,钟至的吻没能唤醒夏斯弋。 短暂的脑热结束,钟至懊恼地引导夏斯弋回到卧室。 他费解地在网页浏览器遨游了整夜,试图找寻夏斯弋未曾清醒的原因。 钟至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下的,翌日大亮的天光自窗帘的缝隙漏进来,落在他的眼皮上,陈旧的疲乏自体内甦醒,强制唤醒他的思维。 钟至移步至客厅,晃眼的光晕也随之散去,他扫视了一圈也没看见夏斯弋的影子,于是唤了几声。 无人理会。 他试图在屋内寻觅,直到推开最后一间空房,残留的睡意才蒸发殆尽。 这是……不声不响地走了? 联想起自己昨晚的行径,一个令他惊慌的可能瞬间在脑海里舖展开来。 糟了! 钟至折反回卧室,调出通讯录里置顶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手机另一头,夏斯弋正在挤公交,他艰难地在人潮的波涛中挣扎,根本察觉不到正在振动的手机。 良久,他才得以喘息,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了下来。 窗外的光景流动变化,道路由宽阔陷入狭窄,人群稀疏下来,连公交车的行速都缓慢下来,仿若驶入了一方异域空间。 漫长的旅途结束于最后一记剎车声,夏斯弋理好衣摆,下了车。 潮湿的风剥离了喧嚣,他沿着青苔覆盖的石砖向湖边踏近,步伐沉重。 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每次遇到开解不了的事,他就会来这里缓和心情。 父亲去世那会儿他总是很压抑,也是那段时间,他学会了坐公交车。 一次出神,他不慎坐到了底站,意外发现了这片世外之地。 这里宛如被城市遗忘的角落,时间在这里静止,邀请着每一位疲惫的灵魂在此处安憩、修养。 夏斯弋独自坐在湖边,郁郁寡欢地盯着湖面,神思放空。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穿着玩偶服发传单的人坐在了他身边,似在歇息。 夹带着水汽的清风安静吹拂,一只气球折成的猫咪探进了他的视野,圆润的身形随风轻颤,像是在笑眯眯地点头。 夏斯弋颇感意外地偏头看向身边的人形玩偶熊。 毛绒玩具天然带着安抚的功效,配合着猫咪气球,像是单独为他备下的解药,带给夏斯弋一种不可言喻的安心感。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气球,淤塞已久的心绪如洪潮倾泻。 大玩偶熊沉默地听着他倾吐苦水,始终安静地陪伴在侧。 夕阳西斜,持在手里的气球都瘪了些许。 夏斯弋突然意识到,他好像耽误了对方的工作。 他连声道歉,翻遍衣兜找出了身上仅剩的几十块钱,全部塞进了对方手里,又拾起了放在一边的传单,一股脑地全帮他发完,这才稍安下心来。 一顿忙碌过后,他觉得心情都好了很多。 玩偶熊临走前留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抚慰似的拍了拍他的后嵴。 夏斯弋至今都记得那个柔和而有力的拥抱,如同一道暖流种入心底,滋长出了莫大的勇气。 后来,夏斯弋再次来到这里,发现临近湖边的一家店面立了一个gg牌。简言之就是添加了一个玩偶人陪伴的服务,供客人倾吐烦忧。 自那以后,这里就成了他的长期树洞。 夏斯弋并不知道每次陪他说话的人是谁,甚至不知道每次玩偶熊的皮囊下是不是同一个人。但那不重要,只要有个能毫无负担倾诉心声的地方,对他而言已经很幸运了。 他驻足在湖边一幢写着「许愿屋」的小房子前,屈指敲了敲玻璃窗。 带着口罩的年轻老闆移开玻璃窗,向前探身。 见到是他,老闆瞭然一笑,随后稍显为难地扫了扫眉尾:「呃……他还没来上班,要不你稍等一会儿?」 夏斯弋有些意外。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怔怔地点点头,向外退开了些许:「好,我就在湖边的长椅那。」 夏斯弋离开了「许愿屋门前」,走向湖边的长椅。 他拂去椅面上的浮灰坐下,呆呆地望着寂静的湖面。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涟漪打破了水面的平静,笨拙的脚步自身后靠近。 夏斯弋侧眸,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 玩偶服下隐隐透着急促的喘息声,应该是急忙跑来还不及休息。 夏斯弋没有说话,只是静等着对方的气息平稳下来。 良久之后,玩偶熊伸出棕色的毛绒爪,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那是心照不宣的暗示。 阴云下的阳光式微,夏斯弋目光空洞地望着湖对岸林立的高楼。 第98页 「我总是会想起那天晚上他的眼神……」 那眼神像是被反覆灼烧过后冷透了的灰烬,悲凉到毫无温度,风一吹便拢了过来,也在他的心口蒙上了一层尘雾。 湖风盖过他的嘆息,也打透了他的心口。 「这两天我总在想,那些当年失去资助的人之后过着怎样的生活,会不会也经歷了类似的不幸。每每想到这儿,我就会陷入长久的失眠。」 言语无人回应,空气也沉寂下来。 一直在一旁侧耳聆听的玩偶熊站起身,费力地在附近搜寻出一节树枝。 「它」越过石子路,用枝干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什么。 许是视觉的缺失,地上的字根本就像是鬼画符,夏斯弋俯身辨认了几次,才终于看出了点汉字的苗头。 他沿着识别出的笔画描摹,一字一顿地念出最有可能的两个字。 「拜、访?」 夏斯弋有点理解玩偶熊的意思了:「你是说让我去拜访那些人?」 大玩偶熊重重地点点头,头套滑稽地上下颠动。 夏斯弋恍然。 他站直身体,连忙从身上找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纸币塞进对方手里:「阿熊, 谢谢你的办法,我知道我该做点什么了。」 夏斯弋惶急离去,他的第一反应是寻求钟至的帮助。可才掏出手机,意图拨通电话的手又缩了回去。 手机屏幕上,钟至的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还挂在封面的提示栏里。 出门前他也是留过便签纸的,不知道是不是钟至没看见。 他纠结地打开和钟至的对话框,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回什么。 以现在他的状况,想要找到当年的那些受资人,只有钟至能帮得上忙。 就连之后想要查清当年钱款的去向,也只能寻求钟至的帮助。 可在他还没搞清楚钟至的想法前,他还能开这个口吗? 想到这儿,他匆忙的步伐都缓了下来。 「嗡——」 手机的长声振动吓了夏斯弋一激灵。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图标,犹豫地点击了接听。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闷:「方便说话吗?」 夏斯弋应声。 钟至继续说:「那天查谢青随的时候,顺便知晓了一些关于当年那批被资助人的情况。我记得你说过想知道那笔钱款的去向,所以,你要和我一起见见那些人吗?」 夏斯弋愣住了。 钟至的言语像是一枚优盘取读器,精准地提取出了他才萌生不久的想法。 良久,他都没有出声。 钟至低低地嘆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那就算——」 他这句「算了」还没说完,夏斯弋连忙打断了他的话音:「我去。」 电话的另一头,钟至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那我在家里等你。」 通话终止,钟至移开手机扣在桌面上,缓慢松开了隔着玩偶服紧攥在手心里的几张纸币。 捏至褶皱的纸币在湖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框入钟至波澜的眼底。 「还没表白啊?」 一道明亮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钟至偏头看向「许愿屋」的店主,苦笑道:「我……很明显吗?」 女店主干笑一声:「这些年赔钱也要给我补贴留下这个店面,不就是为了他吗?」她敲了敲架在鼻樑上的眼睛腿。「我这戴着眼镜呢,没瞎。」 钟至的眼眶发紧,眼珠滞涩地转了转,没说话。 女店主继续说:「我看你们这么久没来,还以为你们已经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没想到居然还在原地踏步。 「我说年轻人,你知不知道好白菜留久了,只会被猪拱?」 钟至伸手拍了拍桌上玩偶熊的圆润脑壳,贊同地颔首道:「你说得对,所以……我得做个弊了。」 第52章 孤男寡男 唿啸疾行的高铁上,夏斯弋有些昏昏欲睡。 昨晚他梦见自己遨游浅海,还被路过的水母蛰了一口。 整晚的游水促使他一早起来就浑身酸疼,甚至连嘴唇都在幻痛。 他实在没睡好,可一早醒来万般烦忧齐齐涌上,也就没了睡眠的心思。 挂断钟至的电话后,他就回了家,奇怪的是,说要在家等他的钟至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晚了他十几分钟才到家。 钟至定了距离当时最近发车的高铁票,两人一同奔赴外地。 他们坐的这截车厢里鲜少有乘客,整个车厢都静悄悄的。 两人并排坐在靠窗的两连坐,夏斯弋刻意往远离钟至的一侧挪了挪身子,避免自己昏昏沉沉地靠在钟至肩膀上。 列车启动,轻扬的音乐如同催眠曲,带他沉入梦乡。 可当夏斯弋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整个人都倚在钟至身上。如果不是两人中间横档着扶手,几乎都算是倚在钟至怀里。 夏斯弋骤而清醒,迅速起身。 他的侧脸才移开钟至的肩膀,就被钟至径直按了回去。 钟至的语气温和如水,力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再睡一会儿吧,路程还长。」 这一按压得夏斯弋头脑发懵,身子如同一块绷直的铁板,硬生生地打了个对弯,僵直得像在冷库里放了三天才拿出来。 如果是以前,这样的动作夏斯弋不会多想,可现在……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钟至松开手,夏斯弋旋即从他肩膀上弹开。 第99页 钟至看着他,在他脸上梭巡了几圈,低声道:「睡饱了?」 夏斯弋顺坡而下,点了点头。 「好,那换我歇会儿。」 钟至屈肘松了松关节,继而毫无徵兆地枕在他肩膀上:「快到了叫我。」 是似曾相识的一幕。 夏斯弋惊愕地瞪着眼,只听见钟至低声咕哝着:「啊,好累……」 差别的体温隔着肩膀传来,止住了夏斯弋扒开钟至的念头。 钟至对他一向如此,从前他没拒绝,却在钟至反覆为他奔波后态度大变,着实有点像过河拆桥。 况且这两天都是他一个人在别扭,反观钟至则坦荡得像是毫无心思,如同一切都只是一场无聊的误会。 希望,只是个误会吧。 他扳直嵴背,移开眼睛,只当自己是个人形靠椅,不再说话。 长达几小时的高铁停靠在站,刚验票出站,钟至就说口渴,非要去高铁站外的一家超市买水,夏斯弋无奈跟随。 超市内宽敞整洁,钟至瞄了眼收银员的胸牌,从对面的货架上拿起一瓶矿泉水,找她结帐。 他缓慢调出电子支付软体,和女店员搭话道:「在这里工作开心吗?」 女店员举着扫码枪笑道:「怎么,你家里人也想在附近找份收银的工作?」 「是啊,家里妹妹。」钟至毫不脸红地信口胡诌,「所以你觉得好吗?」 「挺不错的。」年轻的女店员语气含笑,「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这里很好的。当初老闆听说我没地方住,还专门在他家腾了一间屋子给我,不过你妹妹要是换了家别的店,那我可保证不了。」 钟至调出付款码,递到女店员面前:「那确实还不错。」 「是很不错。」女店员矫正道。 支付完成,钟至拿起手边的水瓶道谢离开。 出了门,他拧开水瓶递到夏斯弋面前:「看你嘴有点干,喝点水吧。」 夏斯弋狐疑地望着他,犹豫道:「你有点奇怪。」 钟至只是笑而不语。 夏斯弋隐隐生出了预感:「难道她是……?」 钟至应声:「就是你想的那样。」 夏斯弋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视线惶急地转移回刚才的姑娘身上。 隔着一块几净的玻璃,姑娘愉悦地整理着桌上的小商品,嘴里还哼着歌。 钟至站在他身边,低声道:「如果我提前告诉你,你大概会先入为主地觉得她境况悲惨。但你刚才听到了,她亲口说自己很幸福。我想,这才是她最真实的生活状态,比任何普世意义上的认证都更具说服力。」 窗内的空间与他相隔,好似分割成了两个世界,惬意的小调悄声传来,柔和地流淌过夏斯弋的内心。 她好像,真的过得很好。 离开高铁站,他们踏上了另一段路程。 计程车上,夏斯弋语调闷闷地问他:「我们现在去哪儿?」 钟至点亮手机屏幕,翻转过来面向夏斯弋,地图的定位显示是一家中学。 相似的路径,相似的起点终点,时隔多年,夏斯弋命运般地再次回到了这个他12岁曾来过的地方。 这里已然没有了当年的破败,取而代之的是热闹的繁荣,处处充斥着陌生的熟悉感。 他不知道钟至用了什么办法,总之是成功通融从校门口走了进去。 夏斯弋跟着钟至,寻觅着找到了这所学校的小礼堂。 满座的高中生密密麻麻入眼。 两人驻足在小礼堂的角落里,一齐看向空旷的舞台。 一段时间的领导讲话后,串场的主持人清嗓上台。 「我们请来了几位往届的优秀毕业生,他们无一例外地考上了重点大学,藉此机会回到母校分享一些他们的成功经验,大家掌声欢迎。」 在热烈的掌声之中,一行年轻人走上舞台。 夏斯弋偏头看向钟至,还没开口钟至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不全是,只有两个。」钟至细数着,「正在发言的,和右数第二个女生。」 夏斯弋移回目光,视线复杂而集中地落在两人身上。 曾经脆弱的少男少女,如今成了自信的学姐学长,在台上侃侃而谈。 光阴,真的改变了很多东西。 不知是什么时候,台上的自由问答环节也结束了。 分享经验的几人纷纷下台,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钟至叫住了其中一人。 「你好,可以握个手吗?」 他身边的女生也停下脚步,两个人刚好是夏斯弋目光持续追随着的人。 男生愣了愣:「你们是?」 钟至随口一编:「我们也是母校曾经的毕业生,恰巧今天回来看看。」 他的理由漏洞百出,好在对方没有深究,笑道:「这样啊,当然可以。」 两人握完手,钟至又偏头目视夏斯弋:「你最近不也有个重要考试,握个手沾点好运,没准一次就过了呢。」 突然被叫到,夏斯弋愣了一下。 钟至这是……在给他创造机会? 他缓滞地伸出试探的手掌。 对方反而大方地握住他的手,交握的力道带来无可言说的真实感:「我把幸运分借给你一点,希望你能心想事成。」 夏斯弋的心口酸涩,瀰漫至唇角的笑意有些发僵,他轻语着,小心翼翼地送出自己的祝福:「希望、你也是。」 第100页 两人与他们微笑着挥手作别。 等完全看不到他们的人影,钟至才再次开口:「至于剩下的两个人,一个继承了传统非遗在潜心苦修,另一个进厂做了蓝领,在技术领域钻研,在你不知道的时间里,他们都过得很好。」 来这里之前,夏斯弋一直在想,他记忆里的这些人到底要过着怎样的生活他才会不感到遗憾。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份忧虑是多余的。 人生那么长,当年的捐助也只是片段的插曲。或许曾在一小段时间里影响过他们的生活,但远达不到改变人生的作用。 谢青随的经歷只是偶然的不幸,为此生出超过一般水平的沉重感,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自我高估呢。 夏斯弋长舒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钟至摇头,直接牵起他的手向外走。 拉扯的力道抵消了他回缩的动作,他跟随着钟至的步伐走出校园。 一段计程车的行程过后,他们来到一处破旧的院落,未经修剪的藤蔓攀爬在砖墙的缝隙里,滋长出盎然的绿意。 钟至先行,长腿越过矮门。 他隔着低矮的铁栏杆向夏斯弋伸出手,示意对方进来。 夏斯弋犹豫地看了一眼院内,钟至笑着问他:「是怕我带着你作奸犯科,还是在等我抱你进来?」 夏斯弋平白地被空气呛了一口,见钟至真有要出来的意图,连忙越过他的手翻进院子。 钟至也不觉尴尬,默默地缩回了手,自然地垂回身侧。 视野里,一个老旧的立式邮筒孤零零地屹立在枯枝败叶间。 钟至四下寻索,从墙边取来一把生了锈的小锤,递给了夏斯弋。 夏斯弋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你不会是要我砸碎这个锁头吧?」 所以刚才钟至在门前说的是个选择题,不许抱就真要逼他「作奸犯科」? 钟至替他握紧锤柄:「这里是当年的基金会旧址,某种意义上来讲,这里的一切都属于夏家,自然也属于你。你不是想查吗?试试能不能找到线索。」 交叠的手掌落下共同的力道,沉重的闷响声自邮筒扩散。 弧状的金属门向外环移,各种驳杂而陈旧的信封得以重见天日。 天色向晚,回津松的最后一趟车已经出发。 他们只得带着这些无人处理的信封,在这个城市留宿。 去酒店的路上,夏斯弋都在翻阅这些信件,注意力始终集中。 钟至帮他登记过后,便带着他离开前台,踏入酒店的电梯直达房间。 房内空荡的大床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场地,夏斯弋隔着床尾巾铺好信件,以方便他寻找。 钟至坐在他身边一起帮忙,直到,他从钟至递来的信件里发现了一封与众不同的信封——这是一封手写信。 夏斯弋缓缓抽出内里的信纸,陈年的笔迹散着独特的墨香。 一封来自五年前的感谢信呈现眼前,显然来自当年几人的其中一人。 内里言辞恳切,陈旧的笔锋里流露出的真挚感染力极强。 对方在信里说,很感谢他们的无偿捐赠,如果长大后她有余力的话,也会尽可能帮助其他人,延续这份善意。 夏斯弋逐字逐句地阅读着,指节无声息地开始发颤。 信尾,她写道:「祝您和您的家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夏斯弋静默地闭上双眼。 他的指间摩擦信纸,轻微的细响在房间里清晰得扎耳。 房间里很静,夏斯弋只感觉到身侧的床铺微微下陷,而后落入了拥抱。 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由内而生,随着温暖的血液扩散蔓延。 夏斯弋依旧闭着眼,他低语:「你早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对吗?」 钟至温和一笑,声音听着像在哄小孩:「是吗?我这么神通广大的?」 夏斯弋低嗤,搭在他背后的手抚上背嵴,意图加深这份安慰。 轻柔的触碰带起酥麻的触感,夏斯弋勐地睁开双眼。 他脱开钟至的拥抱从床边弹起,如同只预知到危险降临,奓起全身毛刺的刺猬,瞪着眼珠望着钟至。 酒店、大床、拥抱、孤男寡男。 这些元素杂糅在一起,「轰」地在夏斯弋脑中炸开。 他不自然地后退两步,清了清嗓:「那个……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们是假恋爱,应该尽量避免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钟至缄默,只是双手后撑着支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夏斯弋无端生出一种被野兽锁定的凝视感,脚不听使唤地又向后挪了半步:「比如刚才,就不太合适。协议是你亲手写的,写了什么你自己再清楚不过。你喜欢男生,多少还是要注意一点,你说……是吧?」 钟至眼眸轻动,自床边移步起身。 他向着夏斯弋靠近,一步一颔首道:「既然你今天说起这个,那不如我们清算一下?」 夏斯弋不明白:「清算什么?」 钟至靠近的脚步不停:「清算一下从我搬进你宿舍以来,你总是趁梦游对我上下其手、动手动脚的这笔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梦游,他简直被这个说法气笑了:「我梦游?我动手动脚?我还对你干什么了?」 钟至实话实说:「还亲了我。」 第101页 他一向寡淡的眼神里浮起不怀好意的光点,指尖沿着身体自上到下指了个遍:「你都亲过。」 钟至又向前逼进半步。 身后的空间无可褫夺,夏斯弋的腰身被迫抵在电视柜上。 屋内,「咚」地一声闷响落在两人身后。 他俯身,眸光直勾勾地钉在夏斯弋身上,道:「现在该我讨回来了吧?」 第53章 不想对我负责吗? 酒店里的空气闷窒,钟至的气息密不透风地笼下来,极有压迫感地向下收拢,捕捉着夏斯弋每一秒的唿吸。 唇瓣的距离在钟至的下俯间不断缩近,即将突破危险界限。 夏斯弋惊慌地错开近在咫尺的唿吸,本能地想要逃离。 偏偏这时,钟至敛去了周身外溢的攻击力,神色委屈地后撤几步,坐回了洁白的床铺边缘。 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垂直的顶光盖在钟至的睫毛上,带来少许无辜感:「你知道的,我一直喜欢男生。你一次次趁夜撩拨我,我真的很难不有想法。」 「什么?!我……」 夏斯弋向来最受不了软刀子,他能和钟至不停歇地争执个三天三夜,独独在面对旁人的示弱时毫无办法。 他尽力维持着镇定,搭在电视柜边沿的手死死地向内扣紧,几乎要嵌入木板之中:「我、我不可能梦游的,你、你少胡说八道。」 钟至也不急着反驳,只是继续用眼尾微垂的眸子盯着他:「夏夏,你一向聪明,真的不仔细想想再反驳我吗?」 酒店的中央空调孜孜不倦地工作着,自隔板分割的风躁动翻涌,捲起绑在出风口的小块红布条,撩拨着夏斯弋的思绪。 仔细想想,他身上确实有不少奇怪的事。 比如一些来歷不明的磕碰伤,莫名其妙不知所踪的衣扣、拖鞋。 经常睡了一夜后浑身疲惫酸痛,甚至比入睡前的精神状态还要差。 还有没换宿舍前,他的舍友时不时会顶着一副疲惫的熊猫眼,每次他开口问他们为什么熬夜,他们也只会给予他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以前他没深究,也未曾联想过这其中的关联。假设他真的会梦游,那这些事情好像就都合理起来了。 难怪当时他的室友们那么积极地想促成换宿舍的事,根本原因竟是他会在睡觉时无意识打扰到别人…… 钟至还什么都没说,夏斯弋已经说服自己信了大半。 他艰涩地吞一口口水:「我真的……」 钟至无奈,抢先点头:「是啊。」 夏斯弋慌乱地舔了舔唇:「你怎么不反抗啊?我梦游你总该是醒的吧?」 钟至抬眸看他,反问道:「晚上我自然是在睡觉,怎么可能一直清醒?」 他怅惘地嘆了口气:「有时我还迷迷煳煳的,就已经被你摸透了,即便醒着,也防不住你的突然袭击。总之不管哪一种,你是事了拂身去,我却整夜整夜地失眠。」 夏斯弋听得快要抓狂了。 勉强绷着一根弦继续挣扎:「那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我没说过吗夏夏?」 钟至理所当然地反揪住夏斯弋的小辫子:「上次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提醒了你昨晚出来过。你呢?你说是的,半夜出来做了一整套广播体操。」 夏斯弋噎住了:「…………」 他才知道,当时他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在钟至的视角里是多么离谱的操作。 钟至持续卖着惨:「那我还能怎么说,前一天晚上被占了便宜,转天想和你好好聊聊,又撞上你这种态度,我只能保持沉默。」 夏斯弋心口闷堵,像是被持续膨胀的水宝宝占据着,几乎要撑涨到极限。 「我心智不坚,抵抗不了诱惑。」钟至低声,「所以,我决定放弃挣扎。」 夏斯弋激动地近前半步:「不是,放弃挣扎是什么意思?你再坚持坚持啊,你的本心呢?你和我吵架的架势呢?!」 「没了,半点也找不回来了。」 钟至仰头直视着他,灯光莹亮地落在那副淡色的桃花眼里,回折的光线直挺挺地没入夏斯弋的心口,轰然溃散成光屑,分毫不漏地融进他的血肉。 夏斯弋还是不可置信:「我真的……」 他的视线沿着钟至曾指过的位置,越过腰身寸寸下移。 钟至精准地捕捉了他不到半秒的停留,出声道:「碰过。」 像是只这么说还不够,他还硬是要补充一句:「下手还不太温柔。」 夏斯弋的情绪彻底崩塌了。 原本还躲在颈后和耳背的红晕飙车似的疯狂前移,瞬间侵占了其他正常肤色的领土。 他惶急地冲到钟至面前,不由分说地把人从床边薅起来,径直往门外推。 急促的步伐唤醒了地面的感应灯,旖旎的光线自脚下攀缠,拉扯着两人交错的脚步,促使他们频频回撤。 接近门口时,夏斯弋躲闪着伸出手,试图打开房门,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门把手按了又松,沉闷的回弹音不可忽视地砸在房间里。 钟至暗暗发笑,默默替他压实了门把手。 房门开启,重心不稳的身体与侧墙发生擦碰,触动了房卡。 房内的灯光在钟至被迫踏出房门的剎那瞬熄,只剩下两盏常亮的灯光圈起微弱的光芒,诉说着此夜的终章。 第102页 走廊的光线向内入侵,沿着门板在房间门口斜切下一道光块。 钟至滞住脚步,转身一脚踏在地毯的明暗分界线上,伸手抵住了房门。 昏暗中,自过道涌入的风与唿吸交缠,在两人间拉开数道无形的细丝。 钟至的轻笑声划破寂静,话音轻而易举地在夏斯弋耳边炸开:「这么着急赶我走,是不想对我负责吗?」 黑暗吞没了所有暧昧和慌乱的情愫,钟至抬手復原卡槽内的房卡,房内的光源电器相继復甦,意图照亮周遭的一切。 钟至的本色才露出浅浅一角,就被棕红色的房门彻底隔绝在外。 夏斯弋背过身去,背嵴紧贴在门板上。 异常的热意几近蒸发他的理智,逼得他想发疯。 他冲进浴室,打开洗手台前的水龙头,盛起冰凉的水流不断往脸上扑,促使自己冷静下来。 沁过体温的水珠沿着皮肤簌簌坠落,沾湿了他胸前的衣物。 夏斯弋难受地扯了扯衣领,抬手压住额间突突直跳的血管。 镜面里的脸是几欲滴血的红,夏斯弋有些难堪,他走出浴室隔间,烦躁地往床铺上栽去。 绵软的床垫包裹住他的全身,柔和的压迫感竟类似钟至的拥抱。 他无语地弹起身,抓起床头的抱枕发泄似的往床头一扔。 负责、负责,他负个毛线的责! 漫长的焦躁吊着他的清醒,他熬了一整个通宵,天光大亮。 手机屏显示,现在是早上七点整。 通知栏上,钟至昨晚发的消息醒目:「隔壁517,任何事随时找我。」 隔壁? 夏斯弋一愣,这家酒店的隔音效果应该还可以吧?应该听不到他昨晚嘟哝了整夜的抱怨吧? 他摇摇头,甩开胡思乱想的杂念。 整夜的无眠致使夏斯弋肌肉僵直,他直挺挺地起身,出门去寻钟至。 与其继续疯狂地自我内耗,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就用那个办法试试。 说做就做。 夏斯弋顾不上这个点钟至有没有起床,走出房门确认完房间号就敲了门。 指节敲击的声响清脆,内里毫无反应。 他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一遍,依然没有人回应。 这是,没醒还是已经走了? 夏斯弋心里犯起了嘀咕,正要抬手敲第三次,门锁低「咔」了一声。 间隔的门板逐渐抽离,时隔十几小时,钟至的容颜再次落入视野,只是这次他还没看清,就逆着对方的力道又合上了门。 因为他发现,自己现在看不得这张脸,只要看见,脑子里就会自动响起昨晚那句钟至说的是不是不想对他负责。 他底气不足地摩挲着金属把手:「那个……要不我们就先这么说着?」 钟至没回答,他权当对方默认了。 于是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说可以答应我任意一件事。」 门内没动静,可能是钟至印象不深了。 他便好心提示道:「就那次,我们和我妈同事家的小孩玩疯了,之后我们一起回来洗澡。你说我让你先洗的话,就答应我一个要求,什么都行。」 片刻的沉默后,门板内传来一声半哑地「嗯」声。 夏斯弋捋平声线,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理直气壮:「这个要求,我现在想兑换。」 「好,想要什么?」 钟至的嗓音延续着之前的低哑,却丝毫干扰不了他言语里内蕴的温柔。仿佛只要夏斯弋说,哪怕是想要冰川里的岩晶或是火山口里的干花,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取来送给他。 夏斯弋眼眸低垂,目光落在眼前冰冷的门把手上,嗓音低闷:「我希望你忘了喜欢我这件事,我们,只做朋友。」 薄窄的门板化作有形的沟壑,轻而易举地挖空了两人间的空气,滞住门板内外的两道唿吸。 门把手上折射着晨曦的余晖,细碎的伤痕跃上指尖,剥离着指间的温度。 良久,门后才传来一句滞涩的应声:「好。」 夏斯弋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这才察觉到钟至嗓音的不同寻常。 他缓缓推开门,站在门后的钟至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钟至的嘴唇明显有些发白,沁出的汗珠虚浮地贴在额角,沾湿了碎发。 夏斯弋一惊:「你怎么了?」 钟至病恹恹地垂着眼皮,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夏夏,我好像生病了。」 说罢,高大的身形向前倾倒,径直砸在了夏斯弋身上。 他慌张地接住钟至,完全忘了自己刚还拒绝过这人的示爱。 钟至的脸颊贴在他的后颈,发烫的皮肤灼热地向他传递着温度。 往日他并不觉得钟至有多沉,这会如苍松般倾倒,倒真的令他有些吃力。 从门口到床铺的距离不远,保持着钟至不提前摔倒却是个技术活。 等他终于拉扯着钟至挪到床边,力道刚松散下来,身上反倒一沉。 不知道是哪个步骤出了错,他脚下打滑向后一栽,两人双双砸进了床铺。 肢体相触,气息相交。 薄潮的水汽氤氲,自浴室敞开的玻璃门内徐徐扩散。 钟至紧压在他身上,迫使他呛出一口气。 这口气才刚缓过来,他立刻有所反应,撑着对方的胸口就发力外推。 第103页 钟至伏在上位,姿势本就占尽优势,只稍一用力便抵御了夏斯弋仓皇的力道:「就这么想推开我?」 夏斯弋明显有些愠恼:「你居然拿生病这种事骗我?」 钟至也不辩解:「不如你试试?」 他无力地垂下头,贴近夏斯弋额间的皮肤。 滚烫的温度疯狂倒灌,涌进夏斯弋的身体,也攀附上他的脸颊。 热、是真的很热。 钟至的确是生病了。 夏斯弋避不开钟至的气息,又不忍心直接掀翻病号,只得言语警告道:「再不松开就过线了吧?你才答应过我什么,总不至于这么快就忘了吧?」 「没有忘。」 钟至的声音有些轻,细羽般扫在他的面颊上,缓慢地撩拨着肌肤的纹理。 「可是怎么办呢夏夏?」他无赖地说,「就在刚刚,我好像又喜欢上你了。」 夏斯弋哽着干涩的喉口,肃言斥责道:「钟至,你这是在犯规。」 「嗯。」钟至毫不避讳地承认,「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是守规矩的人。」 他轻慢地移着额头,炽灼的唿吸寸寸偏移,落近夏斯弋的耳畔。 原本沙哑的嗓音带着几分不具名的晦暗,听得人酥酥痒痒的。 「就宽容我犯一次规,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妈妈生病啦,今晚更得有点晚,辛苦等待啦~ 第54章 我来、接你了 说完,钟至的脑袋彻底耷拉下去。 仅剩的距离被榨干,滚烫的皮肤与侧颈紧密相贴,灼得夏斯弋心口发紧。 「都烧成这样了还能废这么多话,我是不是得夸你一句坚强?」 钟至不太提得起力气,细如蚊吶的声响在他颈边发振:「不是废话,喜欢你,是我最想说给你听的事。」 夏斯弋周身一震,空悬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 床边半开的窗子涌进大量冷风,无情地吹散了周围的水汽。 夏斯弋猝然醒神,扶住钟至,向旁边侧翻,艰难地起身。 他循着风源探看,半敞的玻璃窗上凝结着过期的水露,看模样是开了很久留下的旧痕。 夏斯弋回头看了眼躺在身边的人,忧愁地皱起眉头。 这人总不会是吹了一夜的风吧? 他迅速起身下床,意图关紧窗子。 半天一动也不动的钟至突然伸出手,定位雷达般精准地攥住他的手腕。 那力道不大,却极有韧性地黏住了他:「别走。」 夏斯弋垂眸扫了眼腕间钟至的手,无奈道:「我关个窗。」 对方却置若罔闻。 钟至现在生了病不清醒,和他掰扯得再多也是无用。 夏斯弋被迫保持手臂不动,以一个极怪异的姿势合上窗,又坐回了原处。 这种情况下,去医院是最好的选择,可他并不熟悉这座城市,只好先查一下最近的医院所在地。 钟至却预知似地晃了晃脑袋:「不去医院,我躺躺就好。」 「那不行。」 夏斯弋拒绝了他,继续滑动屏幕,试图在电子地图中搜索医院。 片刻的沉默后,钟至又低声说:「快下雨了,要是吹了风只会更严重。」 夏斯弋掀起眼皮看向窗外。 他原以为今早灰濛的天色是天还没亮透,现在一看,倒更像是山雨欲来。这样看来,出去看病的确不是个明智之选。 「好吧。」 夏斯弋妥协地放下手机,撤身离去。 钟至一直未曾离开的手掌再次发力拽住他,脆弱顺着不言一句的眼神缓缓递来,柔柔地裹住夏斯弋的心口。 这么多年来,他见过钟至的很多面,诡计多端、争胜好强、擅惑视听、谦和恭顺…… 这些外露的表现有的是真情流露,有的则是他希望别人看见的。 唯独眼前这种近似分离焦虑的挽留,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险些被这种真实的易碎所迷惑。 堪堪错开钟至的神色:「你不能出去,我至少得出去给你买点药吧?你是想被烧傻永远躺着起不来吗?」 钟至不说话,好似全身的力道都凝在了手上,膏药般粘在他手腕上,不肯松手又半点道理也不讲。 屋外,铅灰色的云层铺满天空,狂风骤雨蓄势待发。 夏斯弋再次放弃了和病患交流,就任钟至这么拉着,去床头扯了电话来。 酒店的客房服务替他解决了药物问题。 眼下只要他不动,钟至就只会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也算是相安无事。 客房服务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势俨然大了起来,昏黑的光线将早晨变作傍晚,压得人的精神都恹恹的。 夏斯弋扶起钟至,强行为他灌下了退烧药。 难闻的药物顺着空气侵入鼻腔,带给他感同身受的苦涩。 钟至无赖地不许他离开,这里又什么解苦的玩意都没有。 夏斯弋摸了摸衣兜,取出仅剩的一颗梅子,在自己吃了和塞给钟至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甜味入口,中和了酸苦,钟至紧蹙的眉峰舒展些许,夏斯弋的忧虑也跟着宽慰了不少。 他扶着钟至偏身躺下,心累地倚在床边,安静的唿吸彼此应和。 夏斯弋隔一会儿就要摸摸钟至的额头,以确保药物效果不好他们能及时就医。 第104页 漫长的休憩给了夏斯弋思索的时间,他也大致能够理解钟至的情况了。 钟至的性子表面随和,实际上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这直接导致了除了他以外,几乎没什么人能接触到他的性格内核。 真正的朋友都没几个,就更别提对象了。 自己梦游的这段时间里,无意识的肢体接触传递了太多错误的情感信号,才会令他产生一种近似爱情的错觉。 不过既然是错觉,这种浅淡的感情很可能就只是友情稍上,只要稍微扳回,一切就自然能重回正轨。 当然,这一切的罪责都该归咎于这段时间的梦游,夏斯弋自然有引导钟至的义务,如此,他也算是「负责」了。 思路一畅通,夏斯弋的情绪也愉悦了不少。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冷调的音符跃于洁白的床铺之上。 夏斯弋偏头查看,是钟至的手机在响。 与此同时,他兜里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急促的音调不断催促。 夏斯弋很快意识到,家长们恐怕已经知道谢青随的事了。 他无法越过钟至按掉他的电话,只好接起了自己那通。 果然,当他接起电话,给钟至打电话的叶阿姨也停止了拨电话的行为。 电话那头的焦急不绝于耳。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都不和我们说啊?」 「你们俩身体还好吗?尤其是你,弋弋,现在怎么样了?有不舒服吗?」 「钟至那个臭小子呢?有没有陪在你身边?」 「你们请假去哪儿了?」 一连串的问题砸来,夏斯弋刚清明点的头脑险些又被敲晕了。 他捡了两个问题合併答道:「额……我们都没事,现在在酒店。」 电话那头顿时鸦雀无声。 夏斯弋还没组织好后面的语言,手机的听筒里意外传来了挂断的嘟嘟声。 这种过分反常的举动逼得夏斯弋不得不多想,连忙拨回电话解释。 然而,一遍又一遍的机械挂断音令他深感绝望。 他直接调出微信,拍了张钟至正在床上休憩的照片,说明了是钟至生了病,他们才停在酒店的事实。 然而母亲们的关注点似乎只有这个对于情侣们有特殊意义的场所,秒回道:「好好好,妈妈们知道了,以后这种照片可不兴发了啊。」 根本是越涂越黑的解释! 他在对话框里打了一连串的解释,可预知到定然无效后,又统统删了。 他放弃挣扎,直接撤回了那张照片,任她们随意脑补。 至于以后,那就等以后再说吧。 雨越下越大。 急烈的雨水拍打在窗案上,潮湿的冷感沿着窗子的缝隙涌进。 「轰隆隆——」 巨大的雷声充盈房内,楼下的电瓶车受到高分贝的惊吓,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渺远地交织在一起。 夏斯弋闭了闭眼,再次伸手探向钟至的额头。高烧已经没那么明显了,看来药物还是奏效的。 电闪和雷鸣悄然商议,约定一同轰炸房间,千百倍于银瓶乍破的裂响和光影突现,直击心灵。 夏斯弋看着自外层玻璃窗流下的水瀑,拧紧了眉头。 「这样的天气,可真讨厌……」 少时淋的雨总是难忘,会在一切可能的时候重临。 每次遇到这种极端的雨天,夏斯弋总会想起那个他独自淋雨回家的傍晚,那种难熬和孤寂便妄图争抢占据他的身体。 突然,一阵暖意盖住了他的手背。 钟至顺着他的手腕移动,逐渐覆住了他整只手掌,带来源源不断的温热。似有感应地安抚着他:「别害怕,我会、去接你的。」 钟至看着不太清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和他说话,竟也就这么应景地对上了他的所思所想。 夏斯弋哂笑一声,语气里带着轻蔑的自嘲:「是吗?」 毕竟如果当年没有那个路过的好心人,他还不知道要淋着那场暴雨走多久才能到家,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从心灰意冷中捞回一丝温暖。 「会的。」钟至的手捏得更紧了,「要是我能早一点到就好了,我就能接到你,给你……撑伞,带你、回家。」 夏斯弋一惊。 他偏头凝视钟至,眼睁睁地看着这张即将贴到他手背上的脸颊。 言语两次巧合的震惊盖过了肢体接触带来的牴触,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钟至,语气艰涩地问道:「钟至,你到底在说什么?」 钟至缓了口气,用力睁了睁眼,可惜效果不佳。 他的话开始前言不搭后语,语速也很缓慢:「我不该生病的,这样你就不会淋雨回去,你在学校,我记得的。我去接你,可你和别人离开了。」 淋雨的放学后,陌生人的帮助,这些事情他从没和别人讲过,就连母亲也不知道。如果钟至全都清楚,那只能说明——这都是他亲眼看到的。 换句话说,在那场他觉得被世界抛弃的暴雨里,钟至惦记过他,还曾来学校接他。 这怎么可能呢? 夏斯弋的喉口发紧,如同被什么紧紧扎住,哽不出一个字。 钟至的话音还在继续:「要是早一点,我就能,能和你说……」 他沉下眼皮,好像又要睡过去。 「说什么?」 第105页 夏斯弋慌乱地俯下身,忘记了该有的边界感,无限接近着钟至,艰难又嘶哑地问着:「你要和我说什么?」 钟至的唇贴在他的手背上,虔诚地落下一吻,喃喃声似在神龛下的低语。 「夏夏,我来、接你了。」 第55章 主动的亲吻 一滴眼泪噼开屋内的冷意,温暖的泪珠自脸颊和手背的缝隙向内延伸,落在雪白的床铺上。 断了线的泪珠寻路似的纷纷下坠,如同胶水般黏合起二人的关联。 夏斯弋深知那天无人接他的事只是一场意外,他没怪过任何人,感觉自己没人要也仅是一时想不开。 他知道母亲一直在辛苦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家庭,他不能为她分担更多,合该也要为她省些心。所以在母亲回家前,他洗好澡换好衣服,无事发生地聆听着母亲一天下来的波折和糟心。 但淋透在心的大于还是留下了不可磨没的失落和伤痛。 夏斯弋曾在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幻想着有人涉雨而来,为他递来依赖的权柄。即便是钟至恰巧说了那句圆梦般的「接你回家」,也正好选择在暴雨遮蔽时去食堂接他回来,他也从未臆想过这个人是钟至。 毕竟他曾一度觉得,钟至对待他父亲的事是很平常心的,像是医院里看淡生死的医生,并未因此多照拂他什么。 当然,这没什么不好。 事实上,夏斯弋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周围人一些浮于表面的关心,也会厌恶过度的同情和关照——那些好像都在一遍遍提醒着他父亲的离世,而他终究不一样了。 他讨厌这种不一样。 仔细想想,正因如此,他在钟至身边时是最自在的,不需要精心粉饰自己的情绪反应,也不需要计量任何后果,他只需要做自己。 粘稠的泪越积越多,他像个婴儿般无度地哭泣,不知自我的真正所求。 他想抬手抱住钟至,又无措地悬到对方肩外,不知该放到哪里。像极了在皑皑黄土的沙漠中发现了珍贵的水源,激动地一时不敢触碰。 但他太渴了。 他沿着床铺轻轻下挪身体,逐渐向温热的水源移近。 手掌与背嵴相触,热度迅速交互,纾解着几近干枯的内心世界。 窗外的雷雨轰鸣,瓢泼的大雨无处肆虐,静默地洗刷着整座城市。 在漫长的、暴雨铸就的昏黑之中,相互依偎的两份体温交融持平,终于消除了病痛的侵蚀。 钟至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屋外的大雨已经停了,淅淅沥沥的雨帘自屋檐下坠,随着不甚友好的秋风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极重的「啪叽」声。 身侧的床铺还有夏斯弋停留过的痕迹,只是余温早已不再。 钟至勐地起身,过大的动作幅度致使他眼前一黑,吃痛地扶住额头。 房门传来短促的识别音,门锁「嘀」地从外启动,继而是惶急靠近的脚步声。 夏斯弋的嗓音入耳,生出格外的安心感:「你这是又干吗了?」 钟至掀起眼皮,又快速盖下一半:「我怕你走,着急去找你。」 他隔着按压眉心的手从指缝里瞥看夏斯弋的反应,看对方没什么要离开的意思,便放下手摆出一副病兮兮的眼神望着他。 夏斯弋举起手里打包的粥,挡住钟至的视线:「买这个去了,生病的人总不能饿着肚子吧?看你退烧我就出去了,没走。」 说着,他拎着红彤彤的包装袋向床边靠近,低头拆解着包装盒。 剥去了所有包装,夏斯弋把放好塑料勺的粥送到了钟至眼前。 钟至无力地垂眸看了眼,向床头一倚:「刚才醒得太快,脑子发昏,这会儿手也抬不起来了,你不会不管我的,对吧?」 夏斯弋端着包装纸盒的手向内缩紧,指尖继而搭在勺柄上。 他明知道钟至是故意找藉口,还是由着对方耍了这个赖没拆穿。 他舀起纸盒边缘的粥,又在唇边吹了几口才送到钟至嘴边。 钟至颇惬意地张开唇瓣,刚贴上就「嘶」地倒抽了一口气。 夏斯弋连忙放下粥,从袋子里掏出纸巾往他唇边擦:「烫到了?」 钟至立刻舒展眉头,唤醒脸上的笑意安抚道:「没有,只是感慨一下味道还不错。」 说话时的微微震颤自指尖传来,夏斯弋快速撤回贴在对方唇角上的手指,无事发生地向掌心拢了拢。 他重新调整,多吹了好几次才递给钟至,只是不太敢看他那双眼睛了。 就这么半盲投餵了十几次后,钟至无言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极低声地嘆了口气,指腹轻擦过他手腕内侧的皮肤,提示他转过身来:「夏夏,你要不要看看我呢?」 夏斯弋偏头直视过去,这才发现钟至的半个下巴都沾着不均匀的粥煳,滑稽的吃相堪比三岁小孩。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可又满脸尴尬,干脆罢了工,直接把手里的粥盒一股脑塞进了钟至怀里,憋笑道:「你脑袋应该也不晕了,还是自己喝吧。」 被迫不晕的钟至接过碗盒,偏移眸光追着夏斯弋,继而在酒店的反光隔板上看见了自己的狼狈。他无奈地摇摇头,也没忍住自嘲起来。 那天直到下午两点,确认了预报里的极端天气彻底过去,两人才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第106页 夏斯弋其实几次都想向钟至确认当年他会来接自己的缘由,可又担心对方说什么致他「难堪」的话,斟酌了几遍也还是没问。 回到津松市时已经是傍晚了,他们请的假只到今天,明早还有早课。 夏斯弋想回家拿点东西,建议钟至先回宿舍,可钟至偏要跟着他回去,阻止了好几次军事无效,最后才勉强将人拦在了门外。 门口多了双鞋,是母亲的。 最近几次回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撞到母亲在家。 昨晚钟至的摊牌打得他猝不及防,他也有认真思考过他和钟至之间的这份恋爱协议该何去何从。 而今早两位母亲的来电和误会令他清楚地明白,要想帮钟至走出这份似是而非的感情,他必须先处理掉这层虚假的关系。 即便是今天他和母亲没碰上,他也是准备单独找一天请人回家面谈的。 既然有这个机会,他就趁现在快刀斩了乱麻。 他环视一圈,母亲不在客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卧室里歇息。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主卧,听觉先于视觉接收到了信息。 「正年,我又来和你絮叨了。」 他停步在卧室前,透过主卧狭窄的门缝,他看见母亲正含泪对着他们一家人的合照自言自语。 这些年来,母亲从不会展露出这种情绪,或者说,她从不会在自己面前袒露这种脆弱。 母亲颤巍巍地抚上相框,语调低低:「我好像是个没用的母亲,给不了弋弋更多保护。我时常想,如果他能早点成家,就能拥有一个真正能互相扶持照顾的人,就像从前的你我那样。」 她低头抵在照片上,渴望从其中汲取到过期的体温:「我知道我可能给弋弋带去了一些困扰,也违背了你以前的教育理念,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屋内涌动的对流发出一声冗长的喟嘆,夏斯弋的心跳也跟随着无声沉降。 「你别怪我给弋弋安排了男朋友,小钟是个很好的选择。他是个无可挑剔的孩子,以前你也那么喜欢他。弋弋要是能一直待在他身边,我也算是能安得下心来了。」 黄昏的光线落在母亲单薄的背嵴上,勾勒出她不堪支撑的身形。 柔和的风从背后拥住她,诉诸着穿隔空间的安慰。 「对不起正年,真的对不起……」 突然之间,夏斯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他静默地向后移步,不落忍于打扰此刻母亲悱恻的倾诉。 今天他本不该听到这些,母亲应该也不愿意他听到这些。他缓慢踏出屋子,敛去自己的痕迹,营造出他从未回来过的假象。 不远处的小观景林里,钟至正百无聊赖地数着竹叶,穿林的夕阳影影绰绰,如同碎金的亮片坠落于他的发间、肩膀,衬得他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母亲的担忧如洪潮般往復,在夏斯弋的脑海里汹涌波澜,湍急的漩涡中心里浮沉的皆是钟至的名字。 他一步步踏近钟至的背影,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眼中这个无可挑剔的人。 他提起一口气,出声问他:「钟至,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不知是惊讶于他回来得太快还是自己说话的内容,钟至转过头,眉眼间铺着淡淡的意外感。 浅色的眸底盛着落日的余晖,折射的温情迅速覆过惊异。 钟至浅笑着看向他:「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逃避这个问题,直到被我逼到不得不面对,没想到居然还会这么主动地提起。」 夏斯弋也不知道他混乱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只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到底是什么?」 钟至抬手抚了抚下巴,思索道:「那我能先问问,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喜欢我呢?」 夏斯弋不理解他的提问:』「不喜欢……需要理由吗?」 钟至顺着这个答案反问:「那你觉得喜欢需要吗?」 「……」夏斯弋明显哽住了。 他扯了扯嘴角,不满道:「你这回答多少有点避重就轻。」 钟至颇感贊同地颔首:「有点道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你斩钉截铁地拒绝我,理由也用得太避重就轻了?」 夏斯弋「啧」了声,正视他,道:「那你觉得怎么才不算避重就轻?」 这句话尾音一落,钟至的眼尾忽而上扬三分,夏斯弋直觉自己踩中了什么危险的陷阱,下一秒就会被他的计谋困缚,无可逃脱。 果然,钟至无声息地向他大跨近了一步,整张脸在他眼前遽尔放大。 夏斯弋下意识后撤,却被钟至极有先见之明地锁住了后颈。 缩近的距离仅能容纳两人的唿吸,排斥着周围一切庞杂的干扰。 钟至的声音又低又轻:「那……你要不要换个方式回答我的问题?」 夏斯弋茫然地掀起眼皮:「什么方式?」 「我们来试试,你是不是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钟至不紧不慢地提出建议,搭在夏斯弋后颈的手劲持续增大,禁止着他的所有躲避和偏移。 夏斯弋无意识地屏住唿吸,喉结上下滚了一圈:「要怎么试?」 「亲吻是检验爱意最直接的方式,你要不要试试,亲我一口?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钟至的声音蛊惑,每节话音都仿若经过精緻的调节,谱出最撩人心弦的曲调,妄图诱捕无从设防的小动物。 第107页 夏斯弋的脑子空了一秒,视线跟随着声音避无可避地落在钟至的嘴唇上。 他的唇上还留有一个狭长的红印,是晌午自己给他餵粥时留下的烫伤。 竹林的秋风扫过,翕动的唇瓣向内轻动,抹去了乍眼的殷红,那唇便瞬间结上一层微冷的凉意,仿若附带上冰凉降燥的功能。 夏斯弋轻轻抿唇。 没错,没验证过的事又怎么会有必然的结论。 若是他也能喜欢钟至,不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钟至的话言犹在耳,那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给了他验证的勇气。 夏斯弋不再牴触,伸手扶上钟至的肩头,主动吻住了对方的唇。 竹叶摇晃,徐徐擦过两人的面颊,夕阳造就的碎金不均匀地铺撒下来,如同织就的梦境来到最终场次,在此刻迎来不可置信的完美落幕。 第56章 我们在一起吧 惊愣在沉默的亲吻中数倍放大,起搏器似的撞击着钟至的心脏。 属于夏斯弋的气息顺着温热的唇瓣渡来,封住钟至所有情绪的关窍,致使拦在对方后颈的手掌也骤然失力。 这无疑是他计划中的意外,超出了所有预估的可能性。 扫过脸颊的竹叶拂过手背,突兀地结束了这场温存的触碰。 夏斯弋缩回搭在钟至肩膀上的指节,指尖滚烫的温度超越了掌心。 他向后撤开一步,脚掌踩到一块易动的砖石,溅起的水花打在他雪白的鞋面上,染上一片不属于他的狼狈。 他顾不上鞋面的脏污,闪身撤离。 他早就忘了什么测试一说,亲上去时有多干脆,逃跑时就有多窘迫。自己家附近的几步路走得像是从未来过一般,随时都可能迷路其中。 夏斯弋跌跌撞撞地走出小区门口,才将将找回唿吸的正当频率。 氧气量正常的供应回笼思维,他开始不理解自己的逃跑行径。 可走都走了,再折回去只会尴尬加倍。 手机振动中断了思绪里烦恼丝的纠缠,那是季知新的电话。 几日的失联时光好似摺叠的纸张,总觉得展开时数度加倍了时长。 季知新的嗓音久违地传来:「我和棠光回来了,他说想去……医院。」 言语的指代没有说得很清楚,但足以让夏斯弋明白这个「医院」具体是指哪一家,他不由得嘆了口气。 季知新有些担忧:「你的唿吸听着不太稳定,是身体没养好?」 这番提问拉扯着夏斯弋的记忆回到几分钟前,他强行稳住唿吸,低声道:「没有,就是刚才跑了两步,我一会儿就到。」 津大附属医院的内科住院区里,电梯忙碌地上行下坠。 夏斯弋走出电梯,沿着既定的路途走向谢青随母亲的病房。 事件发生后,一直是钟至在帮他善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这里。同样的一段路途,他的心态在得知了过往那些微妙的关联后,不由得生出异样的改变。 夏斯弋停步门口,隔着充盈消毒水味的半间病房,看向病床上的人。 谢母明显看着比上次更加虚弱了,固定在床头的不具名仪器嵌入她的身体,安静得能听闻到生命流逝的声音。 早前一段时间,谢青随就在母亲面前铺垫好了他要出国做交换生的事。录了几十段视频留给母亲,还找好了人替他给母亲发消息。 远程的抚慰远比不上亲人就在跟前的安心,即便有护工的精心照料,她的身体依然每况愈下,只能继续等待移植的机会。 身后的脚步声向他无限接近,熟悉中带着几分陌生。 他转头对上棠光的脸,还是同一张面容,脸上依然是带着笑的,神色里却透着几份不自然的平和和成熟。 可这份成熟却好似强行催生出、一夜间揠苗助长后所呈现的迴光返照。 棠光看着他,一反常态地丢失了亲昵。 他斜了一眼病房里的人:「我不是来报復的,也不会向她透露谢……那个人的消息,我只是、毫无缘由地想再来看一眼。」 夏斯弋没有阻拦,这是与他无关的恩怨,他本就无权干涉。 他静默地看着棠光踏进病房,目光追随的同时询问起有关棠光的情况。 季知新对于情绪感知这方面时常是顿感的,也迟钝地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夏斯弋也只得无奈嘆息。 没多久,棠光从病房里走了出来,还带上了门。 他抬眸,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半圈,笑然:「你问老季还不如问我。」 夏斯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心酸的笑,陷入了沉默。 棠光继续说:「我没什么事,现在挺好的。我回去一趟,看了眼那个生养我的地方,居然发现我那个便宜爹月前喝多了在街上打人,反被路人打到住院了,估计一出院就会被抓起来吧。 我还去看他了,整个人鼻青脸肿的,据说鼻樑骨折,肋骨也断了五根。」 良久,棠光哂笑一声:「挺好,他应得的。」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准备动身离开,夏斯弋出声叫住了他。 来医院的路上,夏斯弋了解到谢青随那边的一些情况。 据说这几日谢青随一直不眠不休地配合警方、协助抓捕,警方还发现他很早之前就有过匿名向他们提供线索的举动。 结合这些表现,他们通过了谢青随希望来医院见母亲的请求。 第108页 夏斯弋原以为棠光是为此来的,可看眼下的情况,他似乎并不知情。 他犹豫半晌,还是和盘托出了这件事,问道:「你要留下吗?」 棠光的眉峰几不可查地低了低。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不了,我请了太多假,必须得回去补课了。」 他偏头移视,看向季知新:「我们……走吧。」 渐远的脚步声是与过去最后的告别,空荡的走廊重归寂静。 像是未有人来,也未有人离去。 夏斯弋静默地伫立,等候下一阵风的到来。 时间随着病房里的指针向前拨动,不远处的电梯门再次传来低沉而机械的提示音:「x层,到了。」 两个便衣警察一左一右地带着谢青随向病房附近靠拢,神态自然,看着仅像是与他同行的长辈。 谢青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盖耳的长髮剪短了许多,露出积年已久的伤疤。只是看上去精神状态不佳,应是几日来彻夜供述的结果。 谢青随绕过他进入病房,其中一位警察陪同进入,另一位则留在了门口。 欢喜的笑声从内里传来,过载的惊喜化作眼泪与呜咽,穿透病房的墙壁,绵长地拢在夏斯弋的心口。 母亲心焦又无力的叮咛一句復一句,谢青随逐字逐句地听着,偏头阻隔母亲的视线,努力不让她看到耳边的伤痕。 他一遍遍将外溢的眼泪藏回袖口,还是不可避免地热泪盈眶。 站在夏斯弋身边的警察是了解一切始末的,他出声问夏斯弋:「你会签署谅解书吗?」 夏斯弋看着伏在床前拥抱母亲的谢青随,问:「他怎么说?」 他怕自己说得不明确,于是重复了一遍:「我是问,谢青随是怎么说的?」 警察吐出一声嘆息:「他说不需要,他觉得自己不该被谅解。」 夏斯弋敛眸:「那就这样吧,按照他的意思办。」 再不舍的相聚也终究有分离的时候,关怀织就的盔甲无形,足够在彼此最艰难的时刻给予支撑和安慰。 谢青随走出房间,面色复杂地看向夏斯弋:「棠光……」 他只说了一个名字,也足以令夏斯弋知晓他想问的,于是回覆:「他很好,以后也会很好。」 谢青随灰败的眼底光点跃动,嘴唇轻轻张合,神情最终归于释然。 他没有发出声响,简单的唇形波动却极好取读。 那声「谢谢」宣告着他不再纠结于命运的法则和亏欠,即将踏入新的生活。 夏斯弋倚靠在墙边,紧闭双眼。 精神的疲累侵蚀着他,情绪像是被浸入水中揉捻了几十遍又捞出来无情晾晒,只剩下空乏和无力。 冰凉的瓷砖从背后输送着冷意,带来无与伦比的空寂感。 他想起刚才谢青随和他母亲的相拥,纵然隔着整个自由,也依然是最坚实的依偎。 从前他总是一个人抗着所有情绪,可这一刻,脆弱自情感地裂隙渗透攀沿,竟令他无比荒唐地渴望起依赖。 哪怕只是须臾,也至少感受过。 就在这时,一句低语自极近的身边传来:「找你可真不容易,还好我还在医院里安插了『间谍』。」 夏斯弋倏而睁眼。 见到钟至的那一刻,预料中的慌张和窘迫都未曾出现,反而涌上了一股久违的安心感。 钟至歪头看他:「说好是试验,不共享结果就跑,有你这么无赖的吗?」 夏斯弋沉默地看着他。 钟至微垂眼睫:「好好好,我不提就是了。」他关切地看向他背后,转言道,「这么倚着不冷吗?」 身后的墙砖寒凉刺骨,眼前的怀抱温暖平和。夏斯弋不堪引诱地背离疏冷的瓷砖,投入钟至的怀抱。 钟至的身子明显一僵,在轻笑中逐渐放松,调笑道:「没名没分的,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就在一起。」 夏斯弋闭着眼,沉溺在依赖的安全感中,投在钟至的耳里却似平地惊雷。 「什、什么?」 「如果非要有名有份的话,那我们在一起吧。」 第57章 是在为我心动吗? 这是今天钟至第二次被夏斯弋吓到。 长久以来的夙愿在此刻得到回应,惊喜与愕然对撞相冲,如同打铁花般在身体里绽出绚烂的流光溢彩。 但最终,这些驳杂的情绪都被钟至用理智强压了回去。 从坚决抗拒到松口至这种程度,夏斯弋只用了一天。钟至就算是个傻的,也能想明白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而夏斯弋家里、附属医院,这两个唯二他没有全程跟随的地方,其中必然就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钟至咽下他心底想将错就错的卑劣叫嚣,温和地拍动着夏斯弋的背嵴。 他想,此刻的小刺猬应当是需要安慰的。 头顶的灯光潮湿流淌,钟至的拥抱干燥温暖,无声为夏斯弋划开一个静谧的空间,容他在这里遮风避雨。 夏斯弋不知道这个拥抱蕴藏着什么魔力,竟充电桩似的为他补充了能量。 他缓缓脱离钟至的怀抱,仰头看着眼前的人。 灯光落在钟至的发间,像淬上一层浅银色的壳,晃眼地落进夏斯弋眼底。 钟至轻垂桃花眼,长睫盖下的阴影无声拖扯着温柔:「你刚才的话,我可听见了。」 第109页 夏斯弋难得地没有迴避:「我也没说要反悔。」 钟至颇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好啊,那既然已经在一起了,今晚就许给我一个约会吧?男朋友。」 突如其来的称唿转变砸得夏斯弋一愣,他呆滞地眨了眨眼,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身体就被钟至拉扯着拽了出去。 踏出医院的肃寂,城市的夜才刚拉开序幕。 晚星在朦胧的夜色中逐渐凸显身形,穿云越雾地指引着在夜路中迷茫前进的行路者。 夏斯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有些无所适从:「我们要去哪儿啊?」 钟至极有分寸地拉着他的手腕,竟没有半分得寸进尺的意思,只是说:「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钟至轻车熟路地带他一路前进,在不规整的街巷踏步穿行。 周围的背景音逐渐嘈杂起来,喧嚣的人声镶嵌其中,织就出热闹的夜市。 夏斯弋驻足在夜市的入口,看着一眼望去琳琅满目的小吃,迷濛地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这样的地方?」 钟至理所当然地歪头看他:「自然是为了哄你开心提前做的准备,很早之前就踩过点的。身边带了个小馋猫,多准备点备选的吃食总没错,没准就哄到手了呢?」 听着不太像是夸他的样子。 夏斯弋移目:「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样的地方不卫生。毕竟在我的印象里,你从来都没吃过这种东西。」 钟至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发现你好像总喜欢在思考我时提前套上一层刻板印象,虽然我们认识很久,但有没有可能,我也不是你了解的那样呢?一如你也从未想过我这么喜欢你,对吧?我的夏夏。」 夏斯弋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了钟至喊他「夏夏」,毕竟从前棠光总在他身边转前忙后地喊,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这么个「我的」往这个称唿前一套,就骤然添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亲昵。 他避开钟至的眼神,无措地攥紧手心。 仔细想来,他的确总是会错钟至的意,此前也固执地认为他和钟至之间是没有可能的。或许是时光带走了太多,他们终究都是变了。 然而,这样的场景既不适合温存,也容纳不了伤怀。 一道晚风拂面而过,涌动的数道香味争先恐后地扑鼻而来,强行噼叉了夏斯弋的思绪。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应该是割裂得精彩纷呈。 果然,钟至突兀地笑了一声,视线向身后种类繁多如星的摊位扫了一圈,锁在其中一家,拉着他径直走过去。 「好了,我们的约会开始了。」 老闆正在做着小吃,翻炒的肉片滋滋作响,每一片都包裹着浓郁的酱香,边缘微微翘起,带着令人垂涎的弧度。 老闆热情地指了指自己精心制作的gg牌:「想吃什么随便点。」 夏斯弋囫囵地扫视,脑子慢半拍地跟了上来。 钟至先于他开了口:「一份炒饼,内加一份小鱿鱼,葱花香菜都不要,粉料的话就加这个吧。」他指着标牌上的第一项,「孜然梅子,谢谢。」 内容准确地好似从夏斯弋脑中复制粘贴过去的一样,精准度堪比读心。 夏斯弋惊疑:「……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钟至抬手扫码,若无其事道:「按照你的喜好猜的,这很难吗?」 他放下手机,指向附近的其他小吃:「我还猜你会喜欢拐角的那家紫薯淋酸奶,再后面的番茄拌脆薯,还有……」 夏斯弋截住他的话头:「好了好了,你别猜了。」 「怎么?」他收回飘远的视线,落回夏斯弋身上,「听着都想吃?」 夏斯弋无言地扯动唇线,一种被看穿的无力感直入嵴髓。 「那就都吃,吃不下的都留给我。」他礼貌地接过老闆递来的吃食,送到夏斯弋面前,「这是第一份。」 为饱食外的口欲奔忙无疑是一件幸福的事,在钟至的怂恿下,没过多久 ,他们手里就拎了七八样小吃。 路过一个套娃娃的摊位点时,夏斯弋无意间瞥见了一个刺猬模样的玩偶,眼睛不自觉控制着肢体放慢了脚步。 那玩偶只有小小一只,只稍单手就能抓握在掌心,奓起的刺看上去毫无攻击力,甚至带着毛绒绒的萌感。 他也不知钟至是怎么捕捉到他的视线的,不由分说就朝着摊位靠近过去。 钟至本来就总说他像个刺猬,真要套回去一个,指不定还要怎么调侃。 夏斯弋拉着钟至的小臂,强行捞回他扫码付款的手,试图找到一些其他东西吸引注意力。 就在这时,湖面上光影大变。 倒映在镜湖里的摩天轮徐徐亮起,斑斓的光彩沿着既定的弧状自下至上地缓缓勾勒,画出几近饱满的光轮,只可惜在接近完满时受限于岸宽,留下一块不可补全的残缺。 目标显眼,比预想中的还要好。 夏斯弋指着不远处的摩天轮道:「那边不错,我们去看看吧。」 他惶急地拽着钟至离开,临走前又瞥了眼躺在摊子上的刺猬玩偶,那玩偶好似也在看着他,视线不舍地在他身上流连。 一路走到更近的位置上,夏斯弋这才得以窥见整个摩天轮的真容。 硕大的光轮与辉月争抢视线,意图收拢所有人的关注力,旋转的箱车封锁着每一份不予分享的爱意,在浅夜的前章酝酿出不可辜负的浓情。 第110页 夏斯弋缓步驻足,步子还没停稳,腕间多出的力道拉他直奔售票处。 「哎?」夏斯弋反方向剎车,「你干吗?」 钟至理所当然地接话,手上的力道不加收束:「不是你带我来的吗?」 夏斯弋慌张:「等等,我只是过来看看,没说要去坐啊?」 钟至逆着他的话含笑道:「可我过来就是要坐的,不只是看看而已。」 就这样,他们稀里煳涂地加入了等待的队列。 许是来得早,没等多一会儿就登上了摩天轮。 夏斯弋无奈落座,狭小的空间里,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钟至身上。 钟至向他伸出手:「手给我。」 夏斯弋不知道他的意图,一边发出提问一边乖觉地探出手:「做什么?」 钟至取出从售票处那里领来的特殊手錶,细緻地戴在夏斯弋腕间,解释道:「这是检定实时心跳的手錶,心率超过90会有提示,两个人要是加起来能超过220,据说会有神奇的事情发生。」 「啊?」夏斯弋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好奇地多问了一嘴,「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 钟至帮他戴好,确认不会脱开后,反手搭在夏斯弋面前:「你也帮帮我。」 夏斯弋受不住他一脸恳切的神情,认栽似的接过了那只手。 过了风的錶带微微冰凉,缠在钟至的手腕上却没什么温差感。 扣上最后一处腕扣,掌心里属于钟至的手环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低鸣。 「嘀——」 数字显示屏上波动着90以上的心跳,毫无徵兆地揭开了钟至平静的外表,剖出他体内涌动的波澜。 夏斯弋的手指瑟缩,下一秒反被钟至紧紧锁住。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上升了接近百米,逐渐向最高点逼近。 钟至搭在他手背上的掌心在升温:「知道摩天轮走到最高点的情侣一般会做什么,手环记录的心跳才会飙升吗?」 高处鼓譟的冷风在外围绕,噪杂的低音里忽然凸出另一道短鸣。 「嘀——」 夏斯弋的手环轻震,割开了他意图伪装的镇定。 钟至低笑了一声,指腹轻轻摩挲着夏斯弋指骨上泛红的皮肤,神色逐渐暗下来:「夏夏,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你是自由的。无论家长和我对你抱有怎样的期望,那都不是你做出选择的理由。」 夏斯弋震惊地抬起眼眸。 「你不需要为了圆满我们中的任何人、或是害怕失去什么而委屈求全。因为无论以后如何,你都永远不会失去我,我们两家的关系也不会改变。责任和感动都不是爱情,如果是为了这些,我宁愿不要这种勉强。」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钟至无奈地抑了抑唇角,「我才发现聪明也不是件好事,要知道这一路上我都在想,我要是个傻的就好了。」 摩天轮升至最高点,钟至落寞地盖下眼睫,凉唇轻贴在夏斯弋的指节上:「听说这里许愿很灵,那就希望我们夏夏永远被爱意包围,如果有什么代价的话,就请让我一力承担吧。」 时间在这一秒脱离了引力的束缚。 两只成对的腕錶同时发出悠长的鸣声,乍亮的电子菸花在夜空中盛放,宛若瞬间绽放的梦境,顷刻间将二人包裹其中。 色彩与光芒交织试探,绵长的斑斓染在两人的侧脸上,刻画出一场有形的怦然心动。 钟至的指节微移,看向夏斯弋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裹挟着不可置信。 「我不记得你有恐高的毛病,从小到大都是。所以,你是在为我心动吗?」 第58章 难道是在等我亲你? 夺目的烟花映在玻璃窗上,奼紫嫣红的光影填满了两人空荡的影子。 双人手环的「嘀」声还在继续,低微的震颤在两人交握的手掌间来回传递,应和着血管里藏匿的异常心跳。 大量涌来的信息和情感充盈脑海,迫使夏斯弋的大脑过载。 巨大的烟花声塞满沉默的空隙,涌动的期待感随着摩天轮缓缓沉降。 手环还在低声鸣叫,不肯停歇的机械声一点点戳破了钟至的热切。 电子菸花的光芒骤然散去,连半点硝烟和灰尘都未曾留予。 钟至微微低眸,敛去脸上的期待,一点点撤回手上的力道。他开始意识到,这副手环可能是坏了。 他探出指尖搭在夏斯弋的腕间,小心翼翼地摘下了那枚手环。 手环脱手的一剎,两道同频的鸣声失去应和,仅剩的鸣响孤零零地又唤了几声,最终在毫无回应地寂静中彻底暗哑。 钟至出声低语:「抱歉,它坏了。」 眼前人肉眼可见地落寞下来,像冬日暴露在室外的糖霜壳子,哪怕一动不动都可能随时崩裂出无数裂痕。就好像坏掉的不是他们戴着的这副手环,而是正在轻言低语的人。 「钟至……」 夏斯弋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外力紧紧抓握,他想伸手触碰钟至,却意外抓了个空。 钟至看着他捻空的手,舒展眉头道:「不用安慰我,最后问你的那句话也不用在意,来日方长,我还没那么脆弱。」 这句话一出口,夏斯弋的喉间莫名更堵了。 摩天轮转到尽头,一切重归起点。 他们刚走出摩天轮的箱车,就有工作人员迎了上来:「恭喜二位成为活动开启以来第一对点亮电子菸花的情侣,在售票处的照片墙留下合照可以获得我们准备的精美礼品哦。」 第111页 钟至情绪稳定地站在工作人员和夏斯弋之间,巧妙地替他挡住了这份尴尬:「这副手环应该是出问题了,麻烦下次给其他客人时提前检修好,礼品的话,希望下次有机会能领,再见。」 工作人员一愣,连忙抽出腰间的对讲机确认,可等她确认结果无误后,两位乘客早已走远,自然也无人回应她的唿喊。 夏斯弋直觉有人在叫他,可回头时灯火如织,街上人影涌动,早已寻不到那份模煳。 他与钟至一路安静并行,走到一处相对人少的地方。 钟至绕身至他身前,扬起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好了,今天的限时男友体验卡到此结束,欢迎下次光临。」 夏斯弋抬眸与他对视,灯光落进他的眼里,如同照在裂痕交织的碎冰中,折回斑驳易碎的光芒。 他依旧是笑的:「我很贵的,下次的门票,我只收你的真心。」 夏斯弋抿住唇:「你真的……」 钟至打断他:「你如果一定要再问一遍,我大概会忍不住反悔,所以——」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要回宿舍吗?还是回家?」 话锋转得太急,听得夏斯弋一怔。 他茫然地眨眨眼,下意识避开了会被迫分离的选项:「宿舍。」 钟至点点头:「好,我今晚打算回家,一会儿打个车送你回去,行吗?」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安排,夏斯弋却怎么都轻松不起来。 或许对于现在的钟至来说,独自一人待着就是最好的选择吧? 夏斯弋瞥向不远处的店面:「我再买样东西。」 他惶急地小跑过去,留钟至在原地等候。 夜风轻柔,沾染着淡淡的烟火气息,覆住此夜的忧思。 钟至伸手稳住匆匆回来的夏斯弋,避免他滑倒。 等人彻底站好,他才扬唇一笑:「我又不着急,跑这么快做什么?」 夏斯弋无言平復着唿吸,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不该离开那么久。 钟至耐心地问:「还要买其他的吗?」 夏斯弋捏紧手里的纸袋,摇摇头。 直到他的唿吸完全稳定下来,钟至才扬手打了辆计程车。 关合车门前,钟至又多嘱咐了一句:「到了给我发消息。」 夏斯弋按下窗边的按钮,被抵在掌心的玻璃窗缓慢下移,消弭了车窗内外的距离。 他犹豫地问:「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学校吗?」 四目相接,期待的挽留与酸涩撞了个正着。 钟至俯下身,指尖没入他的发顶,轻轻揉动:「明天会见的。」 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和言语,带来的安心感却不可言喻。 夏斯弋拿起一直拎在手里的吃食,抬手递给钟至:「买给你的,希望……这次我没猜错。」 车辆缓缓驶离,温热的咖啡糕顺着薄薄的包装纸向外传送着温度,沿着指尖缓缓输送至心口。 钟至举起袋子,透过袋子的提手看向远去的车辆,绽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笑容:「怎么还学会哄人了?」 夏斯弋悄悄回了几次头,直到完全看不见钟至的人影。 他关上窗,一种强烈的孤寂感骤然涌上心头。 「你俩这是刚谈?」司机搭话道。 夏斯弋有些好奇司机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我们看着像情侣吗?」 「不是吗?」司机沿着后视镜往他脸上瞥,反问他,「这么难捨难分的,总不可能只是朋友吧?」 夏斯弋不置可否。 他现在心乱如麻,好不容易逮到个人,干脆聊了起来:「那您觉得我们谁更在意对方一点?」 司机「嗐」了声:「感情这种东西,计较谁多谁少就没意思了。不过你要是非得问,小伙子,那得是你啊,你平时挺黏他的吧?」 夏斯弋兀地哽住了。 原来在路人的视角里,他对钟至的态度远超朋友的界限,甚至可以被误当做一段关系里有更旺盛情感需求的一方。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喜欢钟至而不自知的呢? 夏斯弋快速地眨了眨眼。 仔细想来,他确实没喜欢过什么人,男生女生都没有。 按照这个逻辑来算,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的性取向,更别提知晓真实的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万一弄错了,免不了又是一场失望。 他想,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确认。 计程车安全地带他回到了学校。 到宿舍后,他如约给钟至发了条消息报平安。几分钟后,钟至给他回了一张咖啡糕的照片:「味道很好,这次猜对了。」 背景的灯光有些暗淡,大概是还没到家。 夏斯弋今天上床得格外早,晚睡的时间却打破了过去近两年的记录。 他熬了大半夜,疯狂在各种浏览器里键入关键词,以期了解一些和感情有关的问题。昏沉入睡前,他觉得自己至少已经是个纸上谈兵的情圣了。 然而当「情圣」也是有代价的。 这会儿,闹铃还在疯狂催促他起床,夏斯弋装聋作哑地翻了个身,只想继续与周公会梦。 有人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夏夏,醒醒。」 可惜并不奏效。 叫早的人只得换了副偏方:「老周今天点名,说不去的必挂。」 第112页 夏斯弋勐地从床上腾起身,见到床下站的人是钟至,受到了更大的惊吓。 他一边拨拢自己被摧残了整夜的凌乱髮型,一边调整坐姿,膝盖在慌乱间向床边的护栏撞去。 钟至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掌,挡在了他的膝盖和护栏之间。 「嘶——」 沉闷地磕碰声被钟至倒吸冷气的声音盖住。 夏斯弋惊慌下床,原本几步才能下完的楼梯被他硬生生缩成了两步。 他踩在拖鞋上去抓钟至的手,焦急地抱怨道:「我撞就撞了也不疼,你伸手干吗呀?」 就在这时,钟至眉间伪装的痛苦骤而散开,一只刺猬玩偶遽尔出现在夏斯弋的视野里。 夏斯弋捧着钟至查看伤处的手掌一僵:「这不是……」昨晚夜市里套圈摊子上的那只刺猬玩偶。 夏斯弋惊讶:「你、你哪来的?」 钟至指了指摆在桌上的早餐,信口胡诌道:「买早餐附赠的。」 夏斯弋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你昨天不是直接回家了吗?」 钟至还在拿他打趣:「不都说是赠的?和昨天什么关系?」 夏斯弋不说话了,只是审视地望着他,只盯了半分钟,钟至就缴械投降了:「好吧,是我想要,但我没玩过那种套圈游戏,万一要是技术差,那岂不是要在你面前丢脸?所以我只好先送你回去,倒是没想到简单得很,只一次就中了。」 夏斯弋撇撇嘴。 亏得他还以为钟至是太伤心不想和他待在一起,所以也不敢强求钟至和他同行回校,合着这些都是在白担心。 夏斯弋伸手接起小刺猬,放在手里左右把玩:「所以你干吗非要它?」 「因为像你。」钟至点了点刺猬背后软哒哒的毛刺,「我一看就喜欢。」 钟至说的话有点模稜两可,也不知是在说喜欢玩偶还是喜欢人。 许是早起蒙圈的魔咒还在,只是这么一句,夏斯弋的脸颊就浮上了一层绯红。 钟至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目光侵略性地在他脸上梭巡。 夏斯弋无所适从地避开他的眼神:「你在想什么?」 钟至轻扬尾调:「真想知道?」 他不等夏斯弋的回答,继续慢悠悠地说:「我就是想,这么好看的小刺猬,要是能亲一口就好了。」 说着,他悠悠地向夏斯弋靠近。 夏斯弋轻动喉结,任由两人的距离无限缩近,紧张地闭上了眼。 炽热的唿吸靠近又抽离,只有手上的刺猬玩偶在钟至的亲吻中移位。 钟至坏笑道:「怎么在闭眼?难道是……在等我亲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逗刺猬环节。 第59章 毕业就结婚? 夏斯弋猝然睁眼。 熬夜残存的困意荡然无存,他发现自己刚刚竟是真的在等待那一吻降临。 不会牴触或躲避对方的亲密接触。 关于喜欢一个人的表现,他又中了两条。 夏斯弋慌乱地后退一步,背嵴撞在身后的梯子上。 钟至下意识伸出手,隔空虚扶了一下,又含笑着收回。 低笑声在狭小的宿舍里过分清晰,促使夏斯弋顾不上踩在地上的赤脚,随手把刺猬玩偶丢给钟至,就躲进了洗漱间。 洗脸的水声是慌张的掩饰,隔墙的唿吸是暧昧的证明。 水流的顿挫间,钟至的声音插了进来:「夏夏,脸再多洗一会儿就真要迟到了。虽然今天没有周老师的课,但我们两个一起迟到,大概率会受到些不该有的关注。」 夏斯弋听懂了他的暗示,瞬间墨迹不起来了。 两人骑行穿越校园纵横的甬路,路过食堂,带着来不及吃的早饭赶往教室。 被早课强行拉起的同学们在楼前拥挤地聚集,又顺着四通八达的门口鱼贯而入。 间隔几天重新回归校园生活,一切竟恍如隔世。 夏斯弋的脚步缓滞下来,他进入教室,失神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紧捏着手里的早餐。 早餐的温度逐渐流失,在掌心里变硬变冷。 这时,钟至反手抽走了他的早饭,替换成了他手里温热尚在的粥。 钟至轻声:「冷了,喝这个吧。」 夏斯弋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 身边的这么多人里,只有钟至完整且清晰地知晓最近发生的一切。 他抿住嘴唇,想说的话哽在喉间,将上不上。 钟至好像完全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扶起那杯粥送到夏斯弋面前:「关于那件事,我还在查,有线索的话会随时同步给你。这不算你的拜託,所以也不用有任何负担,因为,那也是我想知道的事。」 夏斯弋无言。 他沉默地低头,吸了口装在杯里的粥。粥体过嗓,温暖的气息缓缓入胃。 一口温粥下肚,钟至在一旁低声:「忘记和你说,我刚也喝过一口来着。」 夏斯弋勐地呛咳一口,沾过吸管的唇猝而滚烫。他瞪眼看向钟至,满脸都写着「你怎么不早说」的愤懑。 反观钟至则满不在意地理了理粥杯外面的塑胶袋,悠然道:「骗你的。」 夏斯弋怒而呵斥:「钟至!」 他的声音受限于场地,被迫压低,反倒衬得钟至的笑意愈发浓盛。 钟至再次托起杯底,把粥送到夏斯弋面前:「真没动过,快喝吧,再不喝就上课了。」 第113页 夏斯弋幽怨地看了眼钟至,垂眸含住吸管。 之前伤感的情绪在不知不觉间一扫而空,重新藏回内心深处。 周围不断有人落座,夏斯弋手里的粥杯见底,此时距离上课还有几分钟。 夏斯弋咬住吸管,偏眸看向钟至:「那个……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这是个昨晚他彻夜「学习」时就想知道的问题:同性恋是如何自知的? 原本他还可以问棠光的,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还是不为这种事打搅棠光比较好。而他仅剩的选择,就是钟至。 钟至扬声:「嗯?」 夏斯弋咬住下唇,润了润唇瓣:「就是,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生的?有什么确认的流程吗?」 钟至微微愣神。 穿堂的清风拨拢心弦,促使他记起了很久之前的一段回忆。 那大概是他八九岁的时候,班里有个小姑娘总想邀请他和她的朋友们一起玩,但他自少时起就喜欢独来独往,并没有加入其他玩伴群体的意思。 非说朋友的话,也只有夏斯弋和他相处的时间长一些。 钟至知道小姑娘是出于好意,他怕自己的强硬拒绝会挫伤对方热情的善意,只好装病拒绝。 一日中午,他躲避失败,只得故技重施。 小姑娘听完他的自述,同情地看着他:「你好可怜,总是病泱泱的,你现在很难受吗?我帮你叫老师吧。」 钟至扶额婉拒:「不了,我一个人多歇息会儿就好了。」 原本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可他们的对话竟恰巧被从花坛边路过的夏斯弋听了个完全。 夏斯弋像个幽灵似的出没在他身边,捧住他的肩膀紧张道:「你生病了?最近总是在生病?」 钟至一时语塞,嘴张了几次都没发出一个音节。 夏斯弋一脸严肃地压着他的肩膀往花坛的石阶上一按,伸手探他的侧脸。 这一下似乎没探明白,夏斯弋双手互覆测试自己的掌温。 他疑惑地皱起眉头,继而毫无徵兆地低头抵在了钟至的额间。 距离顷刻间压缩,正午的阳光压着夏斯弋的体温落在钟至的唿吸上。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钟至能看见光芒下夏斯弋面部细小的绒毛,点染的光晕混合着慌张,快速抬高了他的体温。 炽热的温度吓了夏斯弋一跳:「哇,你好热。」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女生:「糟糕了,他真的病了,我得带他走了。」 夏斯弋捞起钟至的胳膊就搀着他往医务室走,边走还边嘟囔着:「你可别生病啊,我很麻烦的,我妈前两天还责怪我总怂恿你一起贪凉,要是被她发现了,指不定要怎么骂我。」 钟至也不明白自己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发热了,迷迷煳煳地就跟着夏斯弋去了校医处。 然而到了地方,他高热的症状也消失了,搞得两人都是一头雾水。 直到很多年后,钟至才明白当时懵懂的脸红是一种什么性质的偏向。 钟至低下眸子,微微一笑,眼里透着温柔的光芒。 教室里的微风稍静下来,抚平了记忆的波澜。 夏斯弋皱眉:「你笑什么?」 钟至惬意地扬起眉尾:「就是感觉有些事还是很神奇的,谁作出来的事,谁来填补。果然是正确的、明智的……」 他盯着夏斯弋,圆起了宿命的齿轮:「且命中注定的。」 夏斯弋被他盯得发毛,沿着桌面向旁边平移了少许:「我看你怪怪的。」 钟至笑而不语。 「哎?不对啊。」夏斯弋直起身,「你还没和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阵轻扬的上课铃打断了他的求索,钟至扳着他的脑袋往黑板的方向转去:「先听课吧大学霸,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讲。」 · 那天中午,夏斯弋久违地接到了爷爷的消息。 如果没有近期这些事,他早就该去爷爷那儿了,只是他最近落下的课业有点多,于是定下了周末看望爷爷的约定。 时间转眼到了周末,钟至听说他要去拜访爷爷,一定要跟着去,理由找得冠冕堂皇,没给他什么拒绝的余地,夏斯弋说不过钟至,只得同意他的请求。 小区楼下,半佝偻的人影落寞地撑着拐杖独自等候,时而左望时而右探,生怕错过每一个来往的路人。 高耸的银杏树在冷日的照耀下投出孤寂的阴影,落在老人消瘦的背嵴上。 夏斯弋和钟至并肩前行,遥遥地与爷爷对视上。 钟夏两人快步疾行,结束了老人步履蹒跚的靠近,爷孙们终于碰了头。 爷爷如获至宝地摩挲着夏斯弋的手背,笑逐颜开道:「总算是来了,快快,我给你们准备了零食,快先进屋。」 一层楼的距离,对于老人来说已是极限的天堑,钟夏两人一人一边地搀扶着,总算是到了家门口。 一开门,客厅里满茶几的零食映入眼帘。 酸奶、虾条、果冻应有尽有,造型上一眼望去明显是给低龄小朋友的。 钟至含笑着向夏斯弋偏了偏身:「爷爷这是还拿你当小朋友呢。」 夏斯弋伸手推直他的身体:「少把自己刨除在外,我是小朋友的话,你在爷爷这儿也大不到哪里去。」 无可捕捉的窃窃私语滞留门外,爷仨就这么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第114页 客厅正中的液晶屏里播放着小品,不时传来观众的笑声。 爷爷堆起桌面上的零食往二人面前送:「我买了这么多吃的等着你们来,怎么都不来看爷爷?是不是快忘了我这把老骨头了?」 真实的情况夏斯弋自然是半个字也不能提,只得怅然地嘆了口气,随便编了个理由:「没有的事爷爷,是我们学校有个活动,恰巧安排我们两个去外地参加,我们分身乏术,这不一有时间就来了吗?」 说着,他还不忘给钟至挖坑:「不信您问钟至。」 钟至在爷爷这里的信誉度向来极高,夏斯弋拿出来用的时候也毫不手软。 爷爷颇好骗地憨憨一乐:「真的啊?」他拉住钟至的手腕,「是什么有意思的活动?也和爷爷说说,爷爷也想知道你们平时都在做什么。」 计谋得逞,夏斯弋怡悦地扬起唇线,摆出一副「祝你好运」的表情。 钟至尴尬地掀起眼皮,视线从夏斯弋不怀好意的表情中移至爷爷脸上。 他停顿了几秒,骤而垂下眼尾。 他抬手反覆在爷爷的手背上:「爷爷,我们其实不是因为校园活动才没来,我实在是编不出来。」 夏斯弋直接蒙圈了。 这傢伙怎么回事? 随便说几句哄哄爷爷就行了啊,怎么还一言不合就掀桌呢?! 接着,钟至「偷瞄」了眼夏斯弋,又继续对爷爷说:「其实我们是去庆祝在一起的百天纪念日来着,夏夏脸皮薄,不好意思说,爷爷就原谅我们这一回呗,行吗?」 目睹了钟至精湛绝伦的演技和台词,夏斯弋总算知道爷爷为什么总是那么信他了。好一个子虚乌有的百天纪念日,真不愧是他。 闻言,爷爷激动地「哎呦」一声:「你们都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那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夏斯弋再次被吓住了。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他的亲爷爷刚刚还堆了满满一桌的少儿零食,拿他们当小孩似的询问在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只不到三分钟的工夫,话题怎么就催熟到这个程度了? 他转了转木讷地眼珠,目瞪口呆地看向钟至。 钟至却十分淡然,好像一切都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煞有其事地对爷爷说:「大概毕业就结吧,爷爷觉着呢?」 爷爷的笑容立刻就咧到了耳根:「我看着挺好。」 夏斯弋向钟至身边倚了倚,两人身形併拢,刚好挡住了他掐人的动作。 他仗着爷爷视力不佳,当着爷爷的面就对钟至挤眉弄眼地提示他改口。 钟至强硬地抓住夏斯弋暗暗在他腰间造作的手,故作惊讶地看着他:「夏夏这是嫌太晚了?」 他长「嗯」一声,仿佛是在认真思考:「那明年?」 夏斯弋终于忍不住出声了:「明年咱俩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有,你能不能少胡说八道?」 结尾的几个字夏斯弋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咬出声的,他克制地压着尾调,搭在钟至腰间的手奋力挣扎,明示着他的不满。 钟至点点头:「也对。」 他微微偏开身子,两人暗暗较劲的手就这么袒露在爷爷的视野范围里。 夏斯弋骤而被拿捏,任由钟至攥着他丢失力道的手,眼里的无措盖过了大半激愤,脑子明显有点宕机。 钟至轻拍他的掌背,一寸寸抚平他的指节:「那等你到了法定年龄就结,这样的安排可还满意?」 【作者有话说】 是满意的!对吧41! 第60章 考虑以后陪我扯个证? 这时,电视机里的小品刚好演到近似的情节,台词巧合地与当下应和。 「说结婚就结婚,你是不夹尾巴不做人,真想空手套白狼?」 夏斯弋本就被钟至突如其来的冲击搞得有些呆滞,听着周围的动静,也学模学样地摊出一只手:「你要空手套白狼?」 钟至垂眸看了眼夏斯弋白皙的手掌,定睛几秒,倾身将下巴贴了过去。 微凉的脸颊蹭着夏斯弋的掌心,惊得他指尖微蜷,从电视里原样照搬的气势顿时消散一空,退缩的意图明显。 钟至早有预料地托住他的手背,拒绝了他的撤离,继而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样,就不算空手了吧?」 夏斯弋茫然地张着嘴。 这是……把人送给他的意思? 温和的晨风涌动,捲起桌上昨日的报纸一角,发出细小的簌簌声。 直到钟至缓缓撤开,拨拢了一下留在他掌心的青梅,夏斯弋才回神注视起自己的手心。 一颗凭空变出的梅子在钟至的调戏下打了个「激灵」,又安分地躺了回去。 钟至轻言:「时间仓促,算个定金,下次一定给你准备些好的。」 原来要给他的,是梅子。 一种无言的失落感自心口沉降,渐渐没入心湖。 他攥着掌心里包装熟悉的青梅,数度相同的触感被记忆唤醒。 过去十几年里,他曾无数次从钟至手里接过这种青梅,以前他毫无觉察,此刻才惊觉钟至已经随身携带这种青梅这么多年了。 钟至对这种偏甜的零食不感兴趣,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是特意为他带的。 夏斯弋神经大条的时候,并没觉得这有什么,毕竟大多数梅子出场都是在钟至惹他生气之后。然而在戳破了这层玻璃纸的当下,这种行为则好似被赋予了新的意义,重重地敲在他的心口。 第115页 他仅捧着一枚青梅的手还端在原地,爷爷笑盈盈地靠近他们身边,拿着一个不知从哪里变出的红包盖在了梅子上方:「不空手不空手,爷爷替他准备一个大红包给你。」 夏斯弋惊愕地稳住因青梅摇晃不稳的红包,慌忙往爷爷衣兜里塞:「爷爷,我开玩笑的,快收好你的钱。」 祖孙两人的执拗是一脉相承的,一个不肯接受一个不肯收回。 「爷爷也是开玩笑的,这是早就给你俩准备好的红包,爷爷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你们就自己买点喜欢的,好不?」 夏斯弋摇头:「我们什么都不缺,对吧?」 他边说边求助地看向钟至,眼神示意他帮着一起拒绝,谁成想钟至单手扣住了他推回红包的手,向内拢了拢,不客气道:「还是能用得上的,那我们就收下了,谢谢爷爷。」 夏斯弋不可置信地盯着钟至,手指逆着对方的力道反抗,试图提醒他。 然而根本没奏效,他眼睁睁看着红包落进了钟至的口袋。 爷爷的笑容也因此更加灿烂了。 那天上午,他们在爷爷那儿待了很久,还吃了顿午饭。 爷爷依依不捨地送他们到楼下,还叮嘱他们以后要常来。 走出小区好远,钟至才拿出爷爷给的红包,递送到夏斯弋面前。 夏斯弋有些愠恼:「都怪你突然发什么疯,提……」他省略了关键部分,「不然老人家也想不起来红包的事。」 钟至故意问他:「提什么?」 夏斯弋斜睨了他一眼。 钟至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我这么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你这样指责我的话,我可是会伤心的。」 夏斯弋缓缓移回眸子:「看着一点也不像。」 他低下头,怅然地看着手里包的有些歪歪扭扭的红包,嘆了口气。 摸着这么厚,也不知道这是老人家攒了多久的零花钱。 钟至曲起指节,敲了敲夏斯弋的脑壳:「好了,我在你印象里就这么不靠谱吗?拆开看看再苦恼也不迟。」 夏斯弋狐疑地瞄了他一眼,飞速拆开了红包,里面竟然不是纸钞。 他快速拿出里面折成几折的半张报纸,没记错的话,这报纸在他们吃午饭前还是完整的,就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他不解地看向钟至:「这是?」 钟至收回那份报纸,又折回信封里:「我们平时和爷爷见面的时候太少,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能帮得上我们的,你不拿着这份钱,他心里不会放心的,会总觉得我们过得不好。」 他抚了抚夏斯弋的头髮:「放心好了,我走时把那些钱悄悄赛进他的秘密金库里了,爷爷年纪大了,记不准的。」 注视着钟至重新折好递迴的红包,夏斯弋总算稍稍放了些心。 他捏住红包的一角想要收回,钟至的力道却没松,反而沿着红包斜长的对角向内拉扯了一小段距离。 手指跟随着红包前移,无形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夏斯弋颇感意外地掀起眼帘,与钟至的眸光相对,晌午的阳光清透,融进对方的眸光里,磁石般牵引着他的视线。 钟至张张嘴:「真不考虑我吗?」 「考虑什么?」夏斯弋有点蒙。 「考虑考虑,以后陪我扯个证?」 钟至的语气轻松,眼里的真诚丝毫不假。 夏斯弋还捏着红包一角的指节微僵,唿吸顷刻间被钟至专注的视线捕获,只有藏匿在胸腔里的心跳不受辖制地肆意乱撞,影射着他的慌张。 钟至继续诱导:「我呢,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入股绝对不亏。」 空气静了几秒钟。 夏斯弋原本微垂的眼睫立时抬了起来,顷刻间从旖旎的氛围中抽身脱离。 他惊疑地蹙起眉头:「等等,你这个词,形容的真的是自己吗?你是错会了『下得厨房』这句话,还是对你的个人情况有什么误解?」 钟至也没想到自己精心营造的气氛会败在这里,无奈地挑了挑眉尾。 他松开红包,被迫收拢情绪。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问夏斯弋:「下午有事吗?」 「应该——」 「没有就好。」钟至等不及他说完,拉住夏斯弋的手腕带他向外走,迫不及待地想更正夏斯弋对他的印象,「去你家,带你领略一下大厨的手艺。」 「啊?哎——」 夏斯弋来不及斥责钟至的擅下决定的事,又被大厨的称号砸得一头晕。 他快步跟上钟至的脚步,想为自己可怜的胃发个声,又多次欲言又止。 情侣手鍊的金属牌轻轻摇晃,缠绕间偶尔发出一声「叮铃」的脆响。 今天的计程车司机是个慢性子,20分钟的路硬是开了半个多小时。 两人刚到家,就见一个小男孩从沙发上坐起,小跑着迎到了他们面前。 钟夏两人同时停下了找拖鞋的动作,默契地对视一眼:「他是谁啊?」 好的,没人知道。 他们放弃了互相询问,转而一齐看向小男孩:「你是谁啊,小朋友?」 两人默契到尾调都几乎一致,听得小男孩有些愣:「你们说话好整齐,是用了什么魔法吗?」 夏斯弋无奈地嘆了口气,向前弯身与男孩平视,钟至则后挪了半步,替他腾出了少许空间。 第116页 夏斯弋耐心地问他:「小朋友,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里啊?」 小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连警惕起来都透着几分机灵的可爱。 他向后退了半步:「是妈妈叫我待在这里的,我不认识你们,不能和你们说话,再见。」 讲完,男孩又退回了沙发区域,乖巧地继续原地等待,不再看他们。 看样子又是妈妈同事家的小孩子,临时在这里待一会儿。 夏斯弋给母亲发了条消息,一方面是确认小孩子的身份,另一方面是告诉母亲他和钟至目前在家。 钟至看着小朋友的背影,惆怅地嘆了口气。 夏斯弋驻足:「怎么了?多了个小孩影响你发挥?」 钟至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是啊,很影响我发、挥。」 他故意把「发挥」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即便夏斯弋再迟钝,也听得出这个「发挥」和自己所说的不是同一种意思。 夏斯弋的耳后闪过一抹绯红,快速打开了冰箱门。 门内涌出的冷气协助他消解了那一抹热意,他向钟至招手,示意他过来。 钟至缓悠悠地向他靠近,音调正常地故意问他:「刚才在想什么,耳朵怎么红了?」 夏斯弋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勐地向旁边掀开了一段距离。 他怎么什么都说?还有人在,就不能当没看见吗?! 他向后瞥了眼沙发上乖巧的小孩,钟至不肯当瞎子,他就只能选择自己当个哑巴,半句话也没回,转身就走。 厨房里,钟至正在仔细挑拣,比起上次的手忙脚乱、一无所知简直是判若两人。夏斯弋突然对他口中说出的「大厨的手艺」有了那么一点点信心。 普通的蔬菜在他手里颠来倒去,竟多了几分不属于它们的高贵感。 夏斯弋牙酸地倒吸了一口气。 对一个人有与别人不同的滤镜也是喜欢的表现。平白的,他又中了一条。 厨房里的流水声歇停,夏斯弋听到钟至开启了油烟机。 他有些担忧地向厨房挪近,竟发现钟至竟真做得有模有样。 他恍惚地想起上次钟至做的那盘难以下咽的番茄西红柿。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么大的进步,他绝对有偷偷学过。 可……为什么呢? 夏斯弋强行遏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生怕生出些多余的感动。 厨房里,第一道菜已经收了火。 钟至扬声叫他:「夏夏,过来端一下。」 同样是一盘西红柿鸡蛋,对比上次的色香味全不占,这次还没尝就占据两样了。 闻到香气的小男孩也坐不住了,挪着小碎步向着香味的来源靠近。 他端着菜盘,身边跟了个亦步亦趋的小跟屁虫,两眼放光。不提吃的谁也不理,提了吃的谁都能多看两眼,简直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时,客厅的门从外打开,姜叶两位女士一併从门外进来。 钟母有些慌张地快行几步,连鞋都来不及脱就直奔小男孩。 但她的行动远不及男孩快。 男孩一见到姜融霞,就激动地向她跑去,兴奋地大喊道:「妈妈!」 他一脸天真地仰头看着姜融霞:「妈妈,这两个哥哥是谁啊?」 夏斯弋和煦的笑意僵在了脸上,目光呆滞地从男孩身上转移到母亲脸上。 他想,这可能是个误会。 于是颤巍巍地出声:「妈,他怎么这么叫你啊?」 姜融霞无所适从的惶遽化作刀锋,无情地割在他的心口,逼他一步步接近无可躲避的真实。 母亲张着唇,圆滚滚的泪珠不留痕迹地坠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男孩扯着姜融霞的衣角:「妈妈,你怎么哭啦,是哪里难受吗?」 盛着热菜的盘子迅速发烫,灼得夏斯弋不得不松手。 「啪——」 手中的碟子随着新鲜出炉的菜品一同坠地,顿时四分五裂。 巨大的声响吓到了小朋友,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哭声。 夏斯弋强忍着情绪,蹲身拾捡碎裂的餐盘,滚烫的食物与餐盘的锯齿撕咬着他的指尖,刺破的伤口渗出殷红的血水。 钟母无措地拿着纸巾蹲过去,想替他擦拭伤口:「弋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听叶阿姨的,先起来好吗?」 客厅里乱作一团,钟至也惶急地从厨房里冲出来。 伴随着男孩哭声中呜咽的称唿,他几乎瞬间明白了当下的情状。 他快步蹲到夏斯弋跟前,阻止他捡拾的动作。 夏斯弋的唿吸打着颤,手指不断在地上抓握,试图捡起些什么。 他嘟哝着道歉:「菜都撒了,都撒了,对不起,你做的菜我都弄撒了。」 钟至抓住他不停流血的手,抽出纸巾压住他的伤口:「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撒了就撒了,以后我还会给你做,什么时候都可以,好吗?」 他掀起夏斯弋的卫衣帽子盖住他的眼睛,心疼地抱住他:「我在的。」 泪水几乎瞬间浸透了钟至的侧肩。 沉默的哭声远比放声大哭的痛更戳骨入髓,血迹透出单薄的纸张,带着醒目的鲜红。 钟至闭着眼,轻抚他的后背:「夏夏,我们先离开这儿,好吗?」 第61章 永不改变的爱意 夏斯弋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抗拒。 第117页 钟至扯开碍事的围裙,随手丢在门口的鞋柜上方,血渍染花了玻璃板,留下一抹不可忽视的糟污。 反光的玄关上映着焦灼的面容,母亲急切地望着离去的背影,不敢近前。 天色昏沉,隐隐有下雨的势头。 一阵潮湿的风捲来,钟至偏身遮挡,为他抵御迎面而来的寒凉。 钟至带他走到最近的药店,安抚夏斯弋道:「在这儿等我一小会儿,我马上回来。」 药店内的门铃剧烈摇晃,吓了工作人员一跳。 钟至快步冲到柜檯前,快速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目光持续追随着夏斯弋,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 塑胶袋哗哗作响,店员拿来找回的钱,屋内只剩下再度摇晃的铃铛声。 甬路边的长椅安静伫立,冷冷地泛着寒意。钟至脱下外套垫上去,引导夏斯弋坐过去。 蒸馏水缓缓洗去手上的血痕和污垢,露出两道清晰的割伤。 所幸只是血流得多些,没有预想得那么严重。 钟至的手机不断在振动,两人都知道是谁在发消息,钟至把手探进衣兜,将手机调至静音,换上消毒棉签细緻擦涂。 他的指节微颤,连带着棉签也微微抖动,饶是他的手法再生疏,可能令夏斯弋感到疼痛,夏斯弋始终一言不发地垂着头,呆滞地像只失魂落魄的木偶。 洁白的纱布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也裹住了钟至的心。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他后悔为了成全夏斯弋的自尊,选择了默默跟在少年身后。 如果不是那样,夏斯弋或许就不会成长为如今坚强的模样,或许就能在此刻多依赖他一点、多倾诉一句,也就不必如此痛苦地沉溺在自我世界里。 如果时光能倒退几年,他一定会紧紧抱着那个单薄无依的少年,替他遮挡住一切风雨,哪怕为此少年变成永远长不大的小孩,也有他一直护着,就这么护着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可现在,任何悔意都无济于事。 钟至捧着包扎好的手掌,仰头看他,感受着他在苦痛中挣扎的茫然。 他出声轻问:「我能抱抱你吗?」 天色昏沉更甚,草坪里的感应灯幽幽亮起,静默地包围着夏斯弋。 有时,拥抱是更胜言语的调节剂,沉默的相拥于无形间瓦解着防备。 钟至悄悄打开手机,查看母亲那边发来的消息。 多余的光影悄然熄灭,钟至抚上夏斯弋的背嵴:「如果不想说话,那就听我讲个故事吧,好吗?」 夏斯弋还是没应声。 钟至一下下地抚着他的背嵴,频率规律地安抚着夏斯弋。 「故事发生在一家医院,一位女士独自去医院就诊。女士心爱的丈夫意外去世,她被迫回归社会,承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 然而,长时间的上流生活致使她很难适应普通人的生活,这次来医院,也是出差路上不熟悉规则出了一场小型车祸。 她无所适从地在医院里询问就诊方式,幸运地获得了一位男士的帮助。 男士是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医院看病的,一番指路下来,怀里的孩子不堪颠簸地哭了起来。女士回馈了对方的帮助,耐心地帮忙哄好了小孩。 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不料几月后,女士接到了一单生意,上门与客户了解需求时竟再次见到了那位男士和他的孩子。 一见面,男孩就追着叫她妈妈,令她心生苦恼。 了解过后,女士才明白,男孩的母亲早逝,年幼的男孩因高烧失去了部分记忆,那天在医院看见她一头相似的捲髮后,就坚定地认为是妈妈回来了。而这场不算偶遇的相逢,也是男士多方寻觅的结果。 男士说愿意以一笔高额的费用聘请她,希望她能每周抽出8-10个小时来陪陪小朋友,为他暂时填补缺失的母爱,如果她不同意,他们也绝不纠缠。 彼时的女士十分需要钱,她犹豫地看向男孩。 男孩那双圆熘熘的眼睛明亮清澈,像极了她儿子小的时候。 于是,女士多了一份副业。 长达几年的时间里,这段关系都暂停原地,维持着和谐的平静。 夏斯弋闭了闭眼。 他很清楚,如果只是这样,母亲不会是刚才那种神情,他唿吸半滞,颤抖地问出了那个最有概率的可能:「但后来,他们还是结婚了,是吗?」 钟至没有回答,但答案显而易见。 父亲去世的这些年来,夏斯弋从没想过母亲有一天会再婚,会有其他人介入那份记忆里密不可分的情感之中。 曾经,不善厨艺的母亲会给父亲做生日蛋糕,为他设计庄园,父亲也会奔袭千里寻找一份母亲喜欢的饰品,亲手为她种下一院墙的花卉。 他们始终像热恋的年轻情侣,永远存有最新鲜的爱意。 去世前的最后一个生日里,他还在许愿母亲永远爱他。 如果从前的那些信任、争吵、相依都可以淡化在时间的罅隙里,那些热烈的爱又算什么?这世上又有什么感情是值得相信的? 夏斯弋想不明白。 这时,一辆纯黑的汽车缓缓停在他们身边,车前灯明晃晃地亮着,半亮起的光线在玻璃窗上映出他此刻的面容。 他髮丝凌乱,眼睛红到发肿,眼底满蓄着脏浊的泪光。 第118页 夏斯弋才知道,原来他如此狼狈。 他不习惯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也不想任何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尤其是在钟至面前。 他们还在拥抱,夏斯弋伏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出声:「钟至,我想喝水。」 他的嗓音里泛着哑色,像返了潮的小音箱:「我在这里等你,行吗?」 钟至犹豫片刻,悄然收回了拥抱的力度。 「好,我很快回来。」 夏斯弋避开与他的对视,模稜两可地应声。 直到钟至的气息消失不见,夏斯弋才从座椅上站直身体。 理智告诉他,父亲离世多年,母亲再婚是一件正常的、不需要被谴责的事情,甚至说,他应该替她高兴才对。 他的不能接受只是一时的,他会想开的,只不过还需要一点时间。 而走向释怀途中的困窘与不堪,他须得自己承担。 夏斯弋给钟至发了条五分钟后的定时简讯便离开了。 他幸运地赶上了去往「秘密基地」的末班车,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最快纾解压力的方式了。 天色更阴沉了,铅色的云层阴郁地沉淀成墨色,那是倾盆大雨的前兆。 骇人的天气阻止了大部分人出门的意图,公交车里反常地空荡。 末班车走走停停,无限延长着车程。 往昔的记忆在夏斯弋的脑子里起起伏伏,窗外的街景也为之黯然。 湖边街角的那家许愿屋还开着,霓虹灯在廊间的屋檐下闪闪烁烁,为他带来希望的光点。 他敲窗的手还没挨近玻璃,小玻璃窗忽而打开,一只「熊爪」从内探出,向他递来了一只猫咪气球。 气球跟着迎面吹拂的湖风轻轻震颤,发出的响声宛若细小的猫叫。 夏斯弋没有忘记这个气球,他第一次见到玩偶熊时,也曾从他手里接到过这样一只猫咪气球。 那是他接受过来自陌生人最大的善意,在那段漫长而孤独的日子里给予过他莫大的慰藉。 如今情景復现,夏斯弋恍惚觉得,当年那个好心的陌生人又回来了。 他们一人一熊并排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湖水映着路灯和匾额的灯光,衬得天色都不再那么灰压压的。 夏斯弋低眉盯着手里的猫咪气球,低低出声:「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的父母很相爱。可就是这么相爱的一对,母亲还是在父亲离世多年后改嫁了,我好像……突然不知道什么是爱了。」 玩偶熊一反常态地伸出爪子,整个压住了他的手。 隔着厚厚的毛绒,夏斯弋能感觉到对方抓握的力道,不痛又极富安全感。 玩偶熊从来都不会出声,夏斯弋也不会期盼它的回答。 蓦地,玩偶熊松开他的手。 它从椅前站起身,伸出双臂摆出一个抱抱的姿势,表达着安慰。 夏斯弋会意,也站了起来。 靠近这个拥抱时,他发现玩偶熊爪腕处有一道显眼的划伤,棕色的线头在风中摇晃飘浮,孤寂又可怜。 玩偶熊以为他在犹豫,又示意性地抖了抖双臂。 下一秒,一个银亮亮的金属牌从玩偶服划伤的位置滑落。 夏斯弋的瞳孔勐然收缩,一枚小刺猬牌骤然扎入了他的眼眶。 他曾无数次见到这个金属牌,唯独不敢相信会在这里看到它。 当初叶阿姨送出这副手鍊的时候就说过,这副手鍊是订做的。这也意味着,世上不会有第三条与之相似的手鍊。 夏斯弋压制着声线,努力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玩偶熊双臂一滞,笨拙又费力地点着头。 夏斯弋继续说:「父亲那么爱母亲,如果他泉下有知,所爱另嫁他人,他会难过吗?」 他边说边向玩偶熊靠近,在尾音落下时双手搭在了那副厚重的头套上。 头套下的人感受到异常,试图阻止夏斯弋的行径。 然而,他敌不过执拗想知道真相的人,只得放手。 夹杂着湖水的冷风徐徐,捲起钟至散乱的髮丝,将他的爱意暴露于天光之下。 夏斯弋含着泪,又问了一遍:「你说,他会吗?」 钟至苦涩摇摇头:「不会。」 他的语气肯定:「如果是我那么爱一个人,他有了更好的生活,能顺遂如意地幸福一生,我会为他感到开心。」 说话间,他的目光始终未从夏斯弋身上离开:「若你有更好的生活,更好的选择,我会祝福你,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儿。」 眼眶里那颗含着的泪不堪重负,在湖边木质的台阶上留下四分五裂的水痕:「所以一直都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对吗……?」 「是。」钟至一点一顿地颔首:「我一直在陪着你。」 他近前半步,抹去两人间最后的距离:「夏夏,如果你忽然间不明白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爱,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如果过去的这些时光不够,那还有往后的几十年。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就是我的爱,不会收回、也永不改变。」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最近更新得有些晚,但我真的很努力了。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希望新的一年大家诸事顺遂,一切都能好好的~ 第62章 我也喜欢你 第119页 空中浓郁的暗色化作细密的雨针,薄薄地盖在两人身上。 夏斯弋缓缓闭上眼,微颤的睫毛被细雨侵袭,与泪花悄然相融。 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回想起诸多过往细碎的片段。 他们争吵、调笑、并肩同立。 那些被他误认为是挑衅的关切在记忆里一帧帧被剖开,流露出包裹在内柔软万分的情谊,带来最细腻的温暖。 原来,孤单从来都是他对自己境况最大的误解,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他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当年父亲出事后跟前随后的是他,撑病冒雨来接自己的是他,多年来沉默替自己纾解情绪的依然是他。 曾经的陪伴如同包裹在记忆里的彩蛋,在揭晓的剎那炸开细碎的金花,莹亮了往昔陈旧的晦暗。 手中的猫咪气球还在风中摇晃,在他的掌中轻轻拉扯。 夏斯弋掀起湿润的眼睫,恍惚地近前半步。 狭小的距离承接着拥抱的力道,细雨中的轻啜化作抵在肩头的颤抖。 雨越下越大,直到钟至举在夏斯弋头顶的玩偶熊头套也无法抵御雨势,他们才被迫躲进了附近的屋檐下。 宽绰的房檐遮在头顶,疾风骤雨在周围唿啸。 钟至撑着衣服盖在两人的下肢处,搪开倾斜的大雨。 珠线般的雨滴水帘似的分隔出两个世界,外面是喧嚣疾厉的暴雨,内里是安静和谐的相依。 夏斯弋的视线空空,无意间扫到钟至的手掌,一道被阴湿后重新化开的血痂清晰地戳入眼眶。 这熟悉的伤口形状,大概率是被他摔碎的碗碟弄的,可之前钟至只替他处理了伤口,竟丝毫没有在意自己。 夏斯弋从墙上撑起身,盯着那道血痕:「你……」 钟至翻转手掌,用外套掩住伤口:「没事,不疼的,只划了很浅一层。」 夏斯弋不说话,目光一直锁在钟至藏匿的那只手上。 钟至无奈,只得转移他的注意力:「怎么连一句怪我的话都没有?」 夏斯弋狐疑地抬眸。 钟至打趣他道:「比如,怪我怎么不早和你说之类的。」 浩大的雨势盖住钟至的嗓音,只得到了眼神回应的钟至只当是雨声也盖住了夏斯弋的回覆,自顾自地继续:「其实我一直有在尝试告诉你的。」 夏斯弋微怔:「什么?」 见人总算是有了其他反应,他偏头看向一旁硕大的玩偶熊头套,笑道:「你以为,我的社交头像拍的是什么」 棕色的头套在一旁静静躺着,潮湿为它披上一层新的深色外衣。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钟至的社交头像是一团意味不明的纯色色块,甚至懒到微信和qq共用。可如今再看这头套的颜色,他才终于读懂了那份头像潜存的表白词——我就在你身边,而你永远有我。 迟钝如他,时隔多年才收到延迟的心动讯号,在心口「咚咚」地砸个不停。 好在流年不负,埋藏的爱意得见天日,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迴响。 雨势已过巅峰,隐隐有倾颓的架势。 钟至收回遮挡雨水喷溅的外衣,仰头看向渐晴的天空。 天幕原本的灰濛急速散去,露出碧蓝的一角。 钟至扬起他始终蕴着笑意的唇角,嗓音轻轻柔柔的:「等雨停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良久,屋檐下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好。」 雨落声由密集到稀疏,最终只剩檐下残留的雨滴落进水坑的清脆。 是时候该回去了。 计程车载着他们重回原点。 夏斯弋缓慢地走到家门口,鞋底带起的细小水花拉扯着他犹豫的步伐。 指纹落在识别处的前一秒,钟至出声问他:「需要我一起吗?」 夏斯弋瞥了眼身后钟至担忧的面容,摇了摇头。 客厅门开合,内里凌乱的痕迹和幼子的哭声早已消失不见,只有母亲消瘦的背影垂头坐在沙发上。 听到声音,她慌忙拭去眼角斑驳的泪迹,快速抬起了头。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无言的对视发酵着母子二人的情感,也模煳了他们的眼眶。 客厅里的电子时钟静默跳跃,夏斯弋缓步站在沙发前,目视着母亲被泪水反覆浸渍的眸子,浅声问道:「他……对你好吗?」 时钟闪烁的光晕与母亲干净的唿吸声共同静止了几秒。 姜融霞想过很多可能,做好了承担所有责备、质问的准备,唯独没想到夏斯弋会问出这样的话。她努力憋回的泪水瞬间重回眼眶,开闸似的向外流淌。 「对不起弋弋。」夏斯弋的话给了她解释的勇气,「我是想告诉你的弋弋,是妈妈太懦弱,总是在瞻前顾后,一直拖到现在,致使你以这么残酷的方式知道了这件事。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夏斯弋咬了咬下唇,努力控制住眼底摇摇欲坠的泪滴。 他没办法说出「没事」这两个字,哪怕只是为了安慰母亲,他更讲不出「结婚」这个词,便干脆省略过去,模稜两可地问母亲:「是……上个假期吗?」 母亲无奈又沉重地颔首,微卷的长髮跟随点头的动作轻轻波动。 夏斯弋闭了闭眼,喃喃道:「难怪……」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上个假期母亲为什么惶急地希望他能找个合适的人以备结婚,原来是在为他找一份託付。 第120页 母亲紧紧攥着他的手,好像生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离去。 她懊恼地哭着:「我怕自己的精力会被分散,怕自己照顾不好你,所以希望替你寻找一个可以互相依靠扶持的人,妈妈不是怕你耽误我,也决计不是想要推开你的,弋弋。」 温热的泪水打在夏斯弋的手背上,一滴復一滴地沿着他肌肤的纹理晕散。 夏斯弋应声:「我知道。」 他的声线克制到颤抖,不再像幼时那样在母亲怀里任性地放声大哭。 他缓慢地蹲下身子,以脆弱直面脆弱。 「钟至和我说,爸爸那么爱你,如果知道你能走出阴霾拥抱新生活,一定会替你感到开心。而作为除他以外第二爱你的我,我想,我也理应如此。」 夏斯弋希望那个人能像他们这样爱她,又害怕他像他们这样爱她。 许久,他抽出一只手抚上母亲的背嵴:「妈,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没有什么比挚爱之人的理解更令人动容。 这句「辛苦了」彻底击碎了姜融霞的防备,她抱住夏斯弋失声痛哭,悲恸的眼泪染花了两人的衣衫,多年辛酸垒砌起的心墙顷刻间土崩瓦解。 夏斯弋安抚着她的颤抖,静静等待着母亲的情绪一点点沉降下来。 晚夜的星辉降临,是雨过天晴后的恩赐。 怀中的哭泣逐渐平静,夏斯弋瞄了眼窗外的夜色,动作轻柔地拉开母亲。 他抽出几张纸巾,替她擦拭残留的泪痕。 等到最后的抽泣也彻底消散,夏斯弋才站起身,预备离开。 姜融霞抓住儿子的手腕挽留:「弋弋,晚上不住下来吗?还没吃晚饭吧?妈妈给你做,很快的。」 夏斯弋拍了拍母亲的手:「小朋友今天吓得不轻,好好安慰安慰他吧。」 「不是希望我能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吗?」他朝门口瞥看一眼,「他现在就在门外等着我呢。我已经让他等我太久了,这次也该早点了。」 姜融霞抓着他的手徐徐失力,有些失措地落在沙发上。 夏斯弋走向门口,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 他伸手搭上门把手:「下次回来,我会提前给你发信息,记得早点回家。」 窗影里映着母亲欣喜坐起的身影,又在他关门之后消失眼前。 夜风寒凉,略过钟至孤寂的身形,迎面扫过夏斯弋的面庞。 钟至还站在原地,和他进去时所站的位置相差无几,就好像无论他离开多久,钟至都永远会在这里等着他。 夏斯弋撑起手里的外套,盖在钟至身上:「很冷吧?」 钟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手就要脱下外套披给他。 夏斯弋强行压下他的动作:「不穿的话我就回去了。」 钟至明白,夏斯弋显然是不想回去的,只得妥协地松了手。 顺利送出了外套,夏斯弋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他迎着晚风伸了个懒腰:「有点饿了,陪我找点吃的吧。」 于是两人顺着小区蜿蜒的道路离开,沿着两边的街铺觅食。 路过一家甜品店时,夏斯弋停下了步子。 他指着店面上宣传的梅子冰激凌,对钟至道:「我想吃这个。」 钟至蹙眉:「这个天气吃冰激凌不会冷吗?」 夏斯弋置若罔闻,继续提着需求:「只要梅子味的。」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些甜食能促进多巴胺的分泌,这种时候,心情舒畅才是第一位的,钟至不想太扫他的兴,只能默许。 钟至拉开甜品店的门,指着菜单上梅子口味的冰激凌道:「麻烦来一支。」 夏斯弋拽了拽他的手臂:「要两支。」 钟至偏头看了他一眼,却对上夏斯弋更为坚定的眼神。 反正他们在一块,多买一支他也可以分着吃,总不至于真让夏斯弋着凉。 一声无奈地嘆息后,钟至转头看向店员:「您好,两支。」 夏斯弋眼巴巴地看着钟至付完钱,在店员递来冰激凌的第一时间接了过来,好像生怕旁人抢去半分。 今晚的夏斯弋不知道哪里学来了护食的毛病,钟至多次想偷吃几口以避免对方贪凉生病,最终都以失败落终。 两支冰激凌就这么一口不落地被夏斯弋塞入腹中。 吃完的时候,他们正好停步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灯光照得夏斯弋的轮廓微微发亮,像是打上了一圈柔焦滤镜。 夏斯弋逆着灯光微微仰头:「钟至,我觉得不够。」 绕是他再宠着夏斯弋,听到这话也不由得严肃地板起脸来:「不行,两支是极限了,再多你是真的会生病。」 然而,夏斯弋的神情却并未因他的正色收敛,眼里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情悄然倾泻,柔柔地包裹住他:「之前在许愿屋的湖边,你说如果我觉得那些时光不够,你会用往后的几十年告诉我什么是爱,这句话,现在还作数吗?」 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令钟至有些措手不及,他讷讷地眨着眼,神思恍惚。 夏斯弋看着他,眼里始终盛着金灿灿的光芒,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钟至迟钝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最后的确认,夏斯弋重复了一次先前的话:「钟至,我觉得不够。」 一阵疾风吹过,掀起路灯上一片清莹的水雾,像无数细腻的碎钻均匀地洒在夏斯弋身上,泛起莹亮绚丽的光泽,平添出几分圣洁的美感。 第121页 钟至才终于听明白,他口中的「不够」到底是在指什么。 夏斯弋还没有说完,轻语声好似轻拂的微风,掀开晚夜如面纱般的水雾。 「上次在学校,我说你一支冰激凌一定骗不到我。我记得那时你说,两支一定可以。」他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现在两支我都吃掉了,两支冰激凌换一个破破烂烂的我,这笔不划算的买卖,你还愿意做吗?」 细碎的雨花弥散,蒸腾着雨夜的寒意。 钟至的指节微蜷,僵硬地拉扯下搭在身上的外套,低眸往夏斯弋身上披。 「夏夏,陪在你身边是我的选择,不是用来感动你的手段。短暂的感动也许会产生近似爱情的错觉,但那些很快就会过去的,冷静一段时间你就会明白了。」 他把外套向内拢了拢:「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不需要你的回报。」 夏斯弋拉住钟至频繁摆弄外套的手掌,强迫钟至的掌心贴在他的心口:「听得到吗?这种不清不白的心跳,你还觉得只是因为感动吗?」 异常的心跳频率在手掌地按压下尤为清晰,不断在相覆的掌心间来回传递,鼓譟的情谊无处掩藏,足够给予任何怀疑以肯定的确认。 钟至慌乱地抽回了手。 他的眼神震盪,四下乱飘:「夏夏,之前我胡说八道了很多事,你梦游时的一切都是无意识的,有问题的一直是我,所以你本就无需愧疚,我甚至在你不清醒的时候亲过——」 柔软的亲吻堵住了他一反常态地多话。 夏斯弋的唇瓣冰冰凉凉,还带着梅子的清甜,那是冰激凌残留的冷感,却在一秒内灼热了钟至的心口。 夏斯弋缓缓退开,澄莹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钟至,你在怕什么?」 钟至小心的唿吸着,担忧任何一个不规整的唿吸都会打碎此刻的幻梦。 他害怕一切只是一场误会,而他不得不再次从云峰跌至谷底,重新拼凑出一份完整而坚定的勇敢。 也害怕夏斯弋只是一时兴起,迎合着与他度过一段美好便拂袖离去,独留他一人无处可去。 他看着夏斯弋,眼底的碎光灼灼。 夏斯弋的语气轻和,也怕震碎这份脆弱:「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摩天轮那一次,手环的损坏是真实的,但我的心动、也是。我喜欢你,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想和你在一起。原谅这么笨的一个我,辛苦你久等了。」 梦境里都从不妄想出现的表白成真,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 他的确已经等得足够久了。 钟至抚上夏斯弋的脸颊,以回吻代替了所有回答。 清风拂过,残留在树梢的雨水撞击风铃,泠泠地落下一场迟来的微雨,终是回应了他横跨于整个青春的暗恋。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年小情侣们也终于在一起啦~欢唿雀跃~ 第63章 还能躲到哪儿去? 「阿嚏——」 一声喷嚏打碎了浪漫的氛围。 夏斯弋沉默地抬头与钟至对视,空气中瀰漫着无言的尴尬感。 钟至长吸一口气,抬手掐住夏斯弋的脸。 惹得夏斯弋惊唿:「哎——」 搭在他身上的外套被钟至扯起两只袖子,像绑礼物袋似的交叉系了起来。 困缚的力道箍在胸前,夏斯弋连捂脸的手都分不出一只。 他略委屈地瘪了瘪嘴:「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吗?才刚到手就不珍惜了?我现在有点后悔,还来得及吗?」 钟至的眼底露出少许凶光,轻缓地抬起手背,指尖细抚过夏斯弋被掐过的侧脸,如同在欣赏一份独属于他的礼物:「刚才说了那么多你都不听,现在才想着后悔,是不是有点晚了?」 夏斯弋皱起眉头,挣了挣绑在身上的衣服:「那谁能提前知道你是这么当男朋友的呢?」 听到这个称唿,钟至故意外露的强势骤而消散一空,恍惚地怔在原地。 气氛陡然变化,夏斯弋的玩笑也开不下去了。 他抿了抿唇,眼皮稍垂着观察起钟至的反应:「怎么了?」 钟至的笑容浅淡淡的,抓着外套的手微微收合:「没什么,就是感觉有点不太真实。」 一句随意的感慨撞在夏斯弋的心口,促使他抬起眼眸。 灯光在钟至的睫毛下织就成一片细密的阴影,安静地拨拢着唿吸。 莫名地,夏斯弋感受到了一片易碎的脆弱。 他倾身向前,稍稍跷起脚尖。 温软与鸦羽轻触,企图留下足以抚慰的安心感。 「这样呢?」夏斯弋试探性地询问道,「会真一点吗?」 钟至的唿吸明显一滞,眼底迷茫的光点淡去少许,融入惊愕的喜色。 潮湿的水汽氤氲,扬起的手掌在夏斯弋的脸颊间留予异色的阴影。 在钟至唇间的唿吸即将吞噬他前,夏斯弋向后撤开半步,和钟至谈起了条件:「继续贪心前,你能不能先解开我身上的结?」 钟至的吻落了个空,有些落寞地掀起眼皮。 他扫了眼自己打了两层的衣结,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拒绝得干脆:「不能,好好记住今天的教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贪凉。」 钟至伸手穿过打死的结扣,拉着他强行离开:「走吧,回去吃药。」 夏斯弋苦丧着脸,随着钟至的力道不情不愿地前进:「你是对浪漫过敏吗?我是为了和你表白才吃的,很冷的,你应该心疼我才对啊!」 第122页 钟至置若罔闻,拉扯的力道半点不收。 持续被拖拽着走出了几十米,夏斯弋开始为脱离束缚口不择言:「这么喜欢捆着我,该不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特殊癖好吧?」 钟至兀地顿住脚步,转回了头。 他的眼睛落在暗处,寡淡的眸子里盛入夜色的浓深,不紧不慢地渗透进他的嗓音之中:「也许,我真的有呢?」 夏斯弋一下就不敢说话了。 灯光拉扯着二人颀长的身形,狭长的影子交错纠缠,外套宛若延伸的束带,牢牢地将他困住,可怜兮兮地任人採撷。 钟至低笑一声,继续带着他向车行密集的巷口走去。 不安分的影子沉静下来,悄然敛起毛刺,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回学校的路上夏斯弋都温顺得不像话,甚至连偷解衣袖的行为都没有。 晚风捎带着他们进入校园,饱含雨珠的树叶随风摇曳,打在两人的肩侧。 钟至颇感好笑的稳住夏斯弋的身形,替他解开绑在身上的外衣:「就这么害怕我说的话,动都不敢动了?」 昏暗之间光影晃动,抽离的衣物补回了夏斯弋的神思。 钟至替他穿好外套,宠溺地敲了敲他的额头:「好了,我是开玩笑的,回去吧。」 临近关寝时间,两侧的路灯已然熄灭,偶有猫咪从灌木丛里踏过。 夏斯弋咽了咽口水,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悄声说道:「你要是真……也不是不行……」 他声如蚊吶,后半句话几乎被疾风穿林的声音彻底盖住。 钟至偏过头,神色里满是疑惑:「什么?」 夏斯弋眼神闪躲,勐地摇摇头,说话也调成了倍速模式:「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明天下午空课,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玩?」 钟至的手机传来一声明显的振动。 他翻兜查看,手机屏幕圈出一块微亮的空间,衬得钟至的神色有些凝重。 夏斯弋无意间瞟了一眼,信息好像是钟伯父发来的。 他试探性地问了句:「有事?」 钟至点按屏锁键,小块的光亮熄灭,甬路边缘重归昏黑。 他避开夏斯弋的疑问,接起先前的话题:「明天不行,你该复查了。」 「啊?」夏斯弋不解,「复查?」 紧接着,钟至提起了一个完全被他抛却脑后的事:「检查之前的药物是否残留,有没有产生其他不良影响。」 夏斯弋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但他不想麻烦了:「不用了吧。」 两人越过空寂无人的甬路,宿舍楼透出的灯光在楼前圈起一片光雾,照亮了钟至眼底他无法拒绝的坚持。 上楼的脚步声交错,淹没不掉夏斯弋的嘟哝声:「明天我一定绕着你走。」 钟至始终没回应,直到站定在宿舍门前,才缓缓出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刷开宿舍门的「滴」响清晰,「你能躲到哪儿去呢?我的室友?」 只一招就噎得夏斯弋说不出话了。 他垂头丧气地进了门,沉默地走进洗漱间。 出来的时候,一杯热腾腾的感冒药等待着他,酸涩的气味顺着水蒸气飘来,携带起不美好的记忆。 夏斯弋勐地把牙刷杯往桌面上一磕,表达着强烈的不满:「我不喝药,也不去医院,我仅代表我自己对你的暴政表示抗议。明明你自己也没去复诊,干吗非要我去?提醒你一下小钟同学,男朋友是需要哄的,你现在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 钟至伸出一只食指,笑着戳了一下夏斯弋气鼓鼓的脸:「原来我们夏夏之前就这么关注我?还知道我没去复诊过?」 被热水加温过的手指微烫,温度顺着指尖在脸颊边缘晕开,卓有成效地模煳了他的气势。 夏斯弋讷讷:「你又避重就轻。」 钟至无可奈何地低眸:「好吧。」 他抓起夏斯弋的手掌往自己的脸侧贴靠:「在我这里,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但你很重要,你的一切与我而言都很重要,所以半点都马虎不得。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 手背是持续加热的灼,手心是钟至脸颊的凉,冷热交替的触感掌控着他的心跳,随着钟至摩挲的动作上下起伏。 暖意占据了高峰,失控的心跳哽在喉间,塞得他说不出话,以至于两人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钟至低低地嘆了口气,收紧手边接近失温的感冒药:「还是这么难哄啊,看来得先换个行之有效的方式才行。」 他锁住夏斯弋抚在他脸上的手,步步逼近。 情绪的转变太过迅速,夏斯弋完全丢失了反抗的余地,一步步向床边后退。最终退无可退,跌坐在钟至的床上。 钟至随意把手上攥着的感冒药往旁边一放:「药还可以再热,要是现在还不想上床睡觉的话,做点别的什么也不是不可以。」 他抓着夏斯弋的手沿着自己的颈项轻轻向下滑移:「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钟:论让男朋友吃药的100种方法。 41:不就是吃药吗?我吃还不行吗!! 第64章 晚安,男朋友 夏斯弋失措地意图缩手,手掌反而被钟至牢牢锁在脸旁,被迫攥紧成拳。 他慌张地向斜上方瞟动,示意他宿舍里还有其他人在,试图以此阻止钟至继续过界。 第123页 可钟至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变本加厉地褫夺着两人间仅剩的距离,拇指轻缓地摩挲,细细地擦涂着他的指背:「偷偷摸摸的,不也挺刺激的?」 活脱脱地像个不要脸的流氓。 狭小的床榻捉困着夏斯弋,压缩着一切行为赋予的情绪,耳根的红晕躲在暗处,指尖的殷红却无处隐匿。 他敌不过钟至的强势进攻,在这场从开始前就註定失败的交锋中仓皇落败。 他窘迫地偏头移目,视线落在那杯救命稻草似的感冒药上:「我吃。」 钟至的身体又压下几寸,像是不愿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吃药其实也没什么好着急的,哄你当然是第一要务,不然还是很容易失去你的,对吧?」 前几分钟还用来数落钟至的话被悉数倒回,夏斯弋现在只想钻进钟至的脑子里,强行删掉这份倒拖后腿的记忆。 然而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他慌乱地自我打脸:「不不不,身体还是第一位的,我真吃,热药多麻烦啊,还是马上吃的好。」 他屈动手指,试图再次从钟至的桎梏中脱开。 全程,钟至都只是温和地看着他,扣压的力道一点点撤开,似是故意放跑猎物的狩猎者,有着随时抓回猎物的能力。 终于,发烫的指尖越过封锁。 夏斯弋直直地探向一旁触感偏凉的感冒药,一股脑地灌了下去。 苦褐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摇晃,余温在钟至的掌心缓缓逛游。 夏斯弋从床边的狭缝撤离,脱离了钟至的包围。 上下床往復多次的梯子无缘无故「多」了几道无形的磕绊,害他倒腾了两次才艰难上床。 掀起的被子盖过头顶,形成他自以为最坚固的屏障。 钟至从床上起身,随手放下装药的水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颗青梅。 他登上几阶梯子,敲门似地叩了叩夏斯弋的被筒。 柔软的被褥吞没了敲扣的声响,给予了夏斯弋的不回应以最充足的理由。 「好端端的胆子怎么变小了,原来不总是喜欢半夜跑到我床——」 夏斯弋勐地掀开被子,打断了钟至的施法:「钟至!」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一颗剥好的青梅如数掖回了嗓子眼里。 继而是钟至的打趣:「开了团的小刺猬,倒是蛮难得一见的。」 饱满的青梅在夏斯弋的嘴角留下一层糖渍,好似一层诱人的唇釉,促使那些调笑迴旋镖似的扎中钟至的心口,一点点打碎着他外在的从容。 夏斯弋愤懑地瞪了一眼钟至,重新缩回被子里。 钟至无可奈何地收回内心短暂生出的绮念,浅笑着沿着步梯下移。 视角转变,一旁床帘的缝隙在眼前逐渐拉大。 钟至与周默两相对视,尴尬四下蔓延。 周默撩起床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拽下耳机向钟至展示,仿佛在说他什么都没听见。钟至露出一个瞭然的笑容,向他比了一个噤声保密的手势。 钟至又瞥了眼床上蜷成一团的刺猬卷,笑意浓盛地下了梯子。 洗漱的时间因与夏斯弋的分离显得格外漫长,收拾好一切,钟至关上了寝室里最后一盏灯,被驱逐的月光重新踏入寝室,为今夜添予异样的柔情。 钟至悄无声息地换了个床铺。 曾经他藉口怕旁人发现他们的关系,硬是多铺了这个床铺,当时他就存有私心,想着有一天他们关系缓和也能挨得近一些。 只是他没想到,会有现在这么近。 拖鞋规整地摆在床边,与夏斯弋的悄然靠拢。 钟至躺了下去,明明是陌生的床铺,却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安心感。 钟至抬起手,轻敲了敲夏斯弋的床铺:「晚安,男朋友。」 上铺的床铺吱咯晃动,探出一个惊讶的小脑瓜,和钟至的视线歪打正着:「你怎么……」 钟至躺在床上,借着朦胧的月色歪了歪头,低低道:「不可以吗?」 那是他没见过的钟至,只一眼就平白在心口处盪开一朵绯红的水花。 夏斯弋翻身回去,捂住自己躁动的心口。 距离分明没有拉近多少,两人的心跳声却恍惚挨近了许多。 床铺下,轻柔地敲击声再度响起,伴随着钟至眷恋的嗓音:「明天见。」 夏斯弋出声回应:「晚安,明天见。」男朋友。 那个甜蜜的称唿被他小心地压在心底,伴着他一夜安眠。 · 翌日,一上午的满课结束。 钟至本想带着夏斯弋出去吃饭,然而经过他新男友的千挑万选后,两人在一起后的第一顿饭,地点定在了学校的四食堂一楼。 幻想的二人世界碎裂得太快,钟至不觉有些落差感。 像每个稀松平常的午后,没有任何仪式感的庆祝,只有平淡的相伴。 钟至觉得好也不好。 好是因为这地方是夏斯弋选的,他贊同对方每个认真的抉择,不好是总有路过的熟人,夏斯弋总是忙着和别人打招唿,绕是他心里有再多话想说,也施展不出半分。 「思」时迟那时快,云柳从他们旁边路过,也上前搭起了话。 几句寒暄后,云柳问他最近有没有见到谢青随。 食堂的午间新闻还在播放,正肃的播报音漂浮在喧闹的食堂上方:「近期,我市破获了一起重大违法案件,重点打击了一批贩售管制类药品的违法犯罪行为……」 第124页 夏斯弋干笑几声,沖云柳摇了摇头。 「那可能是有其他事忙吧。」云柳一无所知地笑着,「再过一阵估计就会出现了。」 说完,她与二人作别。 虽然学校没有公开对谢青随的处理,但若是一点风言风语都没有,就多少有些不合理了。 他陷入沉思,一碗挑过葱花香菜的汤碗自然地送到他跟前。 钟至出声问他:「想什么呢?」 夏斯弋正欲吐出疑问,一个身形颀长的男生坐在了他身侧。 餐盘磕碰桌面的声响清晰,伴着久违的音色:「好久不见。」 听见这幅嗓音,夏斯弋激动转身,迎上对方清冽的眼眸:「时寻?」 时寻是他在大学里认识的朋友,他们的相识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渊源,大一那阵他们一直走得很近,横向比较起来,关系好到可以堪比季棠两人。 只可惜时寻选择了跨院转专业,由于院系跨度太大,只能从大一重新读起。自动化学院的大一在小校区,两个校区的远距离令他们无法向之前一样每天见面,加之重读大一,时寻多有繁忙,他们也有好一阵没见过面了。 这样的会面无疑是惊喜的。 电视机里的上一条新闻刚巧播放完毕,萦绕在心头的困惑蓦地生出一解。 他试探性地问道:「我前一阵的事……你知道吗?」 时寻点头:「早该来看你的。」 他又问:「学校里关于这事一点消息都没有,总不会是你做的吧?」 时寻很自然地应声:「和几个比较闲的朋友一起弄的,以前你帮了我那么多事,这点事就是举手之劳。」 夏斯弋很清楚,这不是举举手就能完成的事,只能说对于时寻这样的天才来说,会比常人少花一些时间精力罢了。 他早该意识到不对劲的。 时寻的做法给他免去了很多麻烦,不是一两句感谢就能表示的。 夏斯弋曲折地绕话问他:「你怎么有时间来这边?」 时寻模煳地说:「一个院内选拔,成功之后大概需要常往这边跑了。」 夏斯弋就势拉住他的小臂发出邀请:「那正好,你多来找我啊,我请你吃饭,吃什么都行。」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灼眼地落入身边人的眼底,当了半天透明人的钟至终于按捺不住,暗示性地咳嗽了两声。 夏斯弋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完全没在意到那道几乎要盯穿他和时寻掌臂相交处的眼神:「怎么了?嗓子不舒服?」 夏斯弋收回手,端起眼前的汤碗送到钟至面前:「喝口汤缓缓。」 肢体接触解除,钟至也稍稍宽心了些。 他刚托起碗底抿了一口,夏斯弋的手又重新搭在了时寻的手腕上:「和我说说,你要选拔什么?」 很好,完全理解偏了。 酸咸的汤底侵入舌尖,麻痹了钟至的口腔。 钟至情绪外显地蹙起眉头,摊开掌心向夏斯弋讨要手掌,想与他牵手。 目光持续滞留在这个名叫时寻的人身上:「夏夏,不介绍一下吗?」 【作者有话说】 柠檬且无安全感的小钟同学:快和他介绍我是你男朋友。 第65章 嫉妒得快要发疯 夏斯弋困惑了:「啊?」 他垂眸看了眼钟至摊在他面前的手掌,不明所以的随手拍开:「时寻你不认识吗?原来也是我们学院的,上学期末转去自动化学院了,大一那阵经常和我在背后一起骂——」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夏斯弋连忙剎住话头,改口道:「呃……夸你来着,你应该有印象的吧?」 钟至怎么会没有印象。 在交友方面,夏斯弋一向是相对被动的,少有他主动接触希望成为对方朋友的人。在钟至的记忆里,时寻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那段时间里,夏斯弋转性似的主动接触时寻,为他忙前忙后、跑东跑西,别无所图,只是为了和对方成为朋友。 钟至看在眼里,一颗嫉妒的种子无声埋下,终于在一年后的此刻破土萌芽,疯狂地滋长缠绕,拢住了他整颗心脏。 他强行压下躯壳里的不安,似笑非笑地抬起眸:「这么说来我倒是有点印象了,我们以前也算有过几面之缘。正式认识一下,我是夏斯弋的男——」 宣誓主权的自我介绍才起了个头,夏斯弋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钟至的嘴。 澄亮的汤底映着钟至划过一丝黯然的眼眸,又在手肘与餐桌的磕碰中圈起荡漾的波纹,沉默地震盪在钟至的心口。 夏斯弋代替他介绍道:「钟至,你也认识的。我们俩之前有点误会,最近解除和好了,以前那些就都不作数了哈,以后我们就都是朋友了。」 莫名地,周遭的空气骤降了两度。 夏斯弋干笑两声,毫无所觉地从钟至泛僵的唇畔缓缓抽回手,腕间小巧的狐狸牌摇摇晃晃,安分地重归袖内。 他缓缓板正身子问时寻:「你下午有事吗?」 时寻摇头:「目前没有安排。」 「那——」 「夏夏。」钟至叫停夏斯弋,「你下午要去复诊,没有多余的时间。」 毕竟是在一起的第一天,钟至还是希望和夏斯弋单独度过,不愿有其他人打扰他们美好的约会。 可惜,夏斯弋依旧没能读懂他的暗示,反驳道:「复诊很快的,不会耽搁多少时间,这不还空着一下午吗?」 第125页 时寻在两人的对话里抓到了关键词:「复诊?」 夏斯弋应声:「嗯,就是简单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副作用,其实没有什么的,主要是钟至不放心。」 他继续提议:「医院附近有家刚开没多久的俱乐部,我们可以去射箭什么的消遣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时寻没有正面回应,视线虚瞟到钟至那头:「不会打扰吗?」 夏斯弋不理解时寻的顾虑:「这有什么打扰的,人多不还热闹吗?」他转头看向钟至,「我俩本来也有出去的打算,就是还没订好去哪里,对吧?」 钟至无奈地嘆了口气,他清楚夏斯弋只是没有恋爱空间的意识,最终也没扫他的兴,顺应了他的意思。 附属医院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健康奔忙。 钟至为夏斯弋取了预约号,三人一齐向电梯走去。 突然间,钟至缓下了脚步,把挂号单往夏斯弋手里一塞:「你先上去,我去趟厕所,很快就来。」 夏斯弋颇感疑惑地看向钟至背离的方向,隐隐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像是钟伯父。 「叮,一层到了——」 电梯在一层停泊,夏斯弋回首瞥了眼钟至离开的方向,投身进电梯里。 钟至这么一走,竟消失了近二十分钟。 夏斯弋取回检查结果,在医生那里确认无事后,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时寻正安静地站在窗前眺望,他目视的方向高楼林立,津大的医学院分院也伫立其中。 夏斯弋踱步到他身后:「你在看分校区?」 时寻一秒回神,收回了视线:「没有,学校有什么好看的,都大差不差,总是见不到想见的人的。」 夏斯弋没听清他最后那句模煳的低语:「嗯?」 时寻没再重复:「没什么。」他转而问,「检查结果怎么样?」 夏斯弋如实回答:「挺好的,一切正常。」 话音刚落,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向他们靠近。 钟至风尘僕僕地赶来,再次确认了一遍他的检查结果,只是这样似乎还不够,他又重新进入医生办公室问了几个问题,才稍稍放下心来。 等人出来,夏斯弋才问:「刚才是伯父吗?你……」 钟至随意地扬扬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没事,最近不太想和他碰面而已。走吧,不是想去射箭吗?」 夏斯弋看得出来钟至不想说,也就识趣地没再追问。 医院离夏斯弋所说的俱乐部只有约十分钟的路程,闲话还没说几句,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他们在老闆的引导下进入射箭的场地。夏斯弋其实没玩过射箭,在身边两个人都拒绝了老闆的新手指引服务后,直接陷入了抓瞎的境地。 钟至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不知所措,放下自己的弓弦扶起了夏斯弋的:「这时候都不求助我,我的作用体现在哪里?」 夏斯弋抿住唇:「这不是怕你数落我,不会玩还要张罗着来吗?」 钟至浅笑着托起弓弦:「知道了,那下次我尽量不说这样的话,行吗?」 他向夏斯弋摊开手掌:「手给我,帮你带护指。」 夏斯弋悄悄向后瞥了眼时寻,他正专注地调整着弓弦,没有余力分心关注其他,这才把手递给钟至。 钟至的动作轻柔,边戴边向他耐心讲解,以确保他自行使用时不会伤手。 「双脚与双肩齐平,然后把箭搭在箭台上。」 钟至搭着他的指尖轻移箭身:「这里才是箭台。」 「手指勾弦,用虎口推弓把。」 在钟至的协助下,夏斯弋张开了弓。 钟至轻轻拍了拍夏斯弋的指尖:「手抓太紧了夏夏,放松点。」 然而他根本无法放松。 肢体的接触突破界限,攻击着夏斯弋的理智,逐渐模煳了钟至的话音。 近在咫尺的嗓音贴在耳畔,每说一句都带着轻微的振动,自耳边向深处唤醒难以遏制的痒感,每一秒都煎熬得抓心挠肝。 夏斯弋压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根本无法稳定准星,更遑论瞄准。 钟至只是正常向他靠近,这样的反应着实是太没出息了。 夏斯弋自觉丢人,他别扭地避开钟至的眼神,向旁边撤开了一小段距离。 「那个……」他随便找了个藉口,「你讲得太深奥,我听不太懂。」 这样的理由在钟至看来无疑是蹩脚到毫无诚意的。 他搭在弓把上的手向内紧缩,微微垂下眼帘,意图遮掩住复杂的心绪。 夏斯弋指了指他们身侧已经玩起来的时寻:「我能请他帮帮我吗?」 钟至很少会拒绝夏斯弋的请求,上次他这么想拒绝的那一条,还是夏斯弋问他,可不可以收回自己的喜欢。 可当夏斯弋又一句「行吗」砸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心软地点了头。 时寻没有拒绝夏斯弋的求助,他用箭身代替手指,帮他指导身姿指法的错误,但手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搭在夏斯弋的身上。 简直碍眼得要命。 钟至苦闷地偏开视线,拉开了弓弦。 箭矢急速窜出,一箭正中靶心。 满弓弹回的力道斐然,震得钟至双手生疼。 一声沉闷地「咚」响迟于他的箭矢几秒,也落在了一旁箭靶上。 第126页 是扎眼的8环。 他也本该为夏斯弋高兴的,如果这一箭是在他的指导下射出去的话。 而此刻,兴奋的欢笑成为了闷堵,俱乐部提供的鸡尾酒被他当成消愁的利器,一杯復一杯地下肚。 时间分秒流逝,孤独令射箭游戏成为了反覆又无聊的发泄途径。 他将弓箭归位,靠近依旧沉浸在教学中的二人。 「总射箭也挺无聊的,打局羽毛球吗?」 钟至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是落在时寻身上的,明显是在邀请他。 可夏斯弋一听到是打羽毛球,连忙拦住两人:「不不,不打这个,那么多项目呢,咱们换一个呗。」 毕竟和钟至一起玩羽毛球,着实容易伤感情。 然而这两个人谁也没听他的建议,一个好意思提,另一个也敢应。 钟至看向夏斯弋,声音沉沉:「夏夏,陪我去前台领东西。」 夏斯弋为难地舔舔嘴唇,有点着急地看着时寻。 时寻瞥了眼钟至离去的背影,指尖绕着自己的脑袋晃了一圈:「他……脑子没事吧?」 夏斯弋完全搞不清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只尴尬地和时寻陪了个笑,快步循着钟至离开的方向追去。 不知是钟至走得太快还是他追得太慢,等他走过来的时候,钟至已经完全看不见影了。 他怅惘地嘆了口气,继续向前。 踏入拐角的一剎,夏斯弋的手腕兀地一紧。 拉扯的力道直接偏移了他的重心,一双长腿向旁边大跨了一步。 冷冽而清凉的气息先于拥抱裹住了他,瞬间抹去了身体下意识的反抗,任由自己摇晃的身形撞入钟至怀中。 夏斯弋还没调整好姿势,一道炙热的吻惶急地压在他的唇上,托于后颈的力道牢牢地钳制着他的行动,下颌被迫上仰,感受着突如其来的亲吻。 他无措地抓住钟至手臂外的衣服,如同一只失足踏入陷阱的小动物,根本无从逃脱。 柔软的唇瓣碾交,含混的声音自交叠的亲吻中漏出一句暗哑的「张嘴」。 钳在颌外的力道意图分离夏斯弋的牙关,夏斯弋也便就势配合。 齿缝轻启,钟至的舌尖不由分说地向内掠夺,寡淡的酒精与甜味交缠入侵,啃啮的力道几乎要将他整个拆开,不加收束地褫夺着他嘴里的空气,缺氧的大脑几欲停转。 墙角的阴影将他们隐匿在人群背后,每一声路过的脚步声都踏在心跳上。 只要有人稍稍靠近,就能发现他们旁若无人的疯狂。 不知过了多久,钟至才停下他的冲动,伏在了夏斯弋的侧肩。 夏斯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嵴:「你怎么了?」 「我在嫉妒。」钟至坦诚地说。 他咬住夏斯弋的肩颈连接处,唿吸在颈项间造作涌动:「我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作者有话说】 时寻有自己的爱情,不会介入钟夏哈~ 指路专栏《婚内暗恋》 与柏医生久别重逢+先爱+双向暗恋的故事。 第66章 听听为我加速的心跳 被咬的皮肤处传来一阵刺痛,夏斯弋轻抿下唇,没有吭声。 唿啸的冷风拍打在窗口,意图向所有人袒露此刻隐秘的拥抱。 钟至伏在夏斯弋的肩头,说话时的震动顺着锁骨传导:「为什么要阻止我说出我们的关系?为什么每次和我接触前还要先关注他的动向?是我见不得人,还是……你不想让他看见?」 夏斯弋隐隐听出了不对,想要推开钟至问个明白。 钟至却不肯,他的勇气好似一层脆弱的薄冰,凝结在两人的拥抱之间,姿势稍稍扭转,结构就会被破坏殆尽,连带着开口的力气也会一併丢失。 他继续倾诉着,藏匿的酸楚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露:「他好像对你来说很特别,特别到让我觉得,我和他之间,你是更青睐他的。」 这下夏斯弋彻底听明白了,他震惊地推开钟至,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两侧:「你在想什么?这怎么可能?!」 夏斯弋长吸了一口气,指尖焦灼地捻动,几番权衡后嘆了口气,解释道:「我不想他看见,是因为……他恐同。」 这是一份出乎钟至意料之外的答案,他迷惘地抬起眼眸:「什么?」 夏斯弋急得又原地踱了两步:「你先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一定程度上来说,你的感觉没有出错。时寻于我而言的确和别人不太一样,是个不能失去的朋友,但真的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一丁点都不沾的。」 窗外狂躁的风声稍止,释放了被吹弯的树枝,树干间的光影波动,其中一缕落进钟至的眼底,透出一道明晰的光路。 夏斯弋又说:「这其中的原因我暂时还不能和你说,不是因为我有什么你不能知道的秘密。是因为这件事涉及其他人的隐私,在没有知会那个人之前,我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做人的底线,无关乎任何情感。」 「还有,」夏斯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要真在这方面这么灵光,我们是不是早就该在一起了?你是不是多少有点高估我了?」 极其简单又极富说服力的理由,竟令人无从反驳。 钟至兀地苦笑出声。 他抬起眸子,一抹怅然从中划过:「既然真正的原因还不能告诉我,那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第127页 夏斯弋频频点头。 钟至贪心地想知道更多:「刚才,你想学射箭,为什么选他不选我?」 夏斯弋眸光轻移,试图避开钟至的锁定,可那份探求始终压在他身上,令他几近避无可避。 他不得已开口道:「次要的原因还不能说,但主要是因为……你。」 他努着嘴,小声抱怨着:「你靠我靠得太近,我哪有心思听你讲话,心跳也不稳,根本端不住弓,哪里还能瞄准?你要我怎么学?」 钟至的拥抱吞没了他的尾音,夏斯弋一滞,刚平復不久的心跳陡然加速。 他无所适从地动了动手臂,又被钟至原位捋回:「别动,让我听听。」 夏斯弋茫然:「听、什么?」 「为我加速的心跳。」 钟至的嗓音似是附有魔力,落耳的一剎,心脏仿若听到了召唤,应和地弹起更加勐烈的撞击,于无言中诉诸着无可比拟的心动。 拥抱永远是最好的安慰剂。 不多时,钟至的情绪再度回归平稳。 从后背撤离的手掌移到夏斯弋的唇角,缓缓抚动着:「疼吗?」 夏斯弋猝而回神:「我的天,很明显吗?」 他顾不上钟至还停留在他脸上的手,拉扯衣领查看颈边的咬痕:「完了完了,可千万别让那个谁看见。」 视角受限,夏斯弋看不清具体情况,急忙就要去找卫生间:「你先去拿个东西,我去处理一下。」 他惶急跑离,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捧起钟至的脸颊印下一吻,安抚道:「很快,等我回来哈。」 夏斯弋才沿着指示标牌找到卫生间,裤兜里的铃声忽而响起。 是沉寂了好一阵的棠光。 他快速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的棠光单刀直入:「你被钟至拿下了?」 棠光的提问太过直白,没给他留什么揶揄的余地。 应声的同时,一只手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斯弋转头,棠光的面容切入视野,耳边的通话音短促地终止。 他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棠光向他身边跨近,无奈地摊开手掌:「某人谈了恋爱就不带我玩了,我只能自己出来找点消遣,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更没想到会看见……惊得我不得不在搭话前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你本人。」 夏斯弋神情木讷:「等等,你看了多久?」 棠光龇起牙,阐述着他奇妙的计时方式:「也就从『张嘴』到『等我』?」 那不就是从头到尾吗?! 棠光还在说:「也不是我非要偷看,你们俩多少也太、明目张胆了点。」 夏斯弋彻底麻了,羞耻化作极致的殷红,在脸颊处凝结欲滴。 和棠光认识了这么长时间,向来都是他看棠光的笑话,如今地位逆转,竟也让他体会到了这种难堪的窘迫。 砖墙的缝隙无法容纳他的尴尬,他只想跟着洗手台内的暗流原地离开。 棠光又向他凑近了些,掰开其中一只他捂脸的手:「行啦,我看看怎么啦,又不是外人。和我说说你们刚才在争执什么?太远了我没太听清。」 夏斯弋转动眼珠,话题的转移褪去了他脸上大半的红晕,他向旁瞥看。 棠光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黏着他,也没再对他和钟至关系的逆转生出过激的反应。 成长总是要有代价的,一如他失去过父亲,棠光失去过信念。 不过,成长为这样的他们,好像也不算太差。 夏斯弋敛回思绪,如棠光所愿地转述了事件的前因后果。 棠光激动地从倚靠地洗手台前窜起身来:「什么?!你居然捂嘴不让他说出你们之间的关系?也太『渣男』了点吧?」 夏斯弋迷茫:「……这么严重的吗?」 上次为了确认自己的心意,他彻夜看了那么多别人的宝贵经验,还以为足够支撑他轻松应对恋爱,如今一看简直是杯水车薪。 棠光扶额嘆息:「哇我终于知道你是怎么和老季成为朋友的了,他是钢铁直,你也比他强不到哪里去。」 「果然啊,离了我都不行。」棠光有些臭屁地扫过额前的碎发,「就让本大师来为你指点迷津吧。」 起完范,棠光向夏斯弋抛出了第一个问题:「我问你,你现在和钟至是什么关系?」 夏斯弋不假思索:「情侣啊。」 棠光又问:「那你在处理和他的关系时,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夏斯弋不解:「为什么要不一样?我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不是很好吗?」 棠光反问:「如果什么都和从前一样的话,那你们干吗在一起呢?」 一番逻辑套下来,压得夏斯弋哑口无言。 但很明显,他还没明白。 棠光只得更深入地引导他:「好吧,换位思考一下,你家钟至出了这个门,见到个帅哥就要微信,连要了十几个,你怎么想?」 夏斯弋困惑地咧嘴:「如果他不是没睡好脑子坏了,那大概率是在做调查问卷吧?不过这么单一的取样类型,明显会影响数据结果的。」 「好好好,好好好!」棠光气得脑壳生烟,「我和你说感情你和我讲数据!」 他感觉自己快要带不动了,乞求地双手合十:「我真是求求你了,把你高额充值的智商分点给你欠费的情感模块行吗?是非要钟至亲到别人脸上你的钝感力才会有所察觉吗?」 第128页 夏斯弋听急了:「那怎么行?」 棠光好像又看见了希望的曙光:「对,这下终于找对劲了。你今天的种种行径,在没有解释前,于钟至眼里和我预设的这种情况也相差无几了。」 夏斯弋震惊地睁圆了眼。 其实刚才,夏斯弋也只是顺着钟至的话理解,直到此刻,他才切身感受到了钟至口中的「嫉妒」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酸中带涩,涩中又带着苦。 镜面里,整齐清晰的牙印记录着钟至曾短暂失控的情绪,夏斯弋抬手抚上那块皮肤,指腹与微肿的伤痕相触,带来清晰的痛感。 他拽着衣领向内掖了掖,盖住泛红的咬痕,也将感同身受的心疼悄悄归拢心底。 棠光继续说:「其实我一直看不懂钟至,他笑不达眼底、怒不形于色,所以我会觉得他有点危险,这也是我有点怕他的原因。但好像从你的视角来看,这一切都是不同的。如果你的表述足够客观,现在的他,是真的很像一只纸煳的老虎。」 一只外厉内荏的纸老虎,疯狂支撑着空荡的壳子,保护着内里不堪一击的脆弱,不想让任何人瞧出端倪。 所以才会时而攻击力极强,强势地掌控一切;时而又弱势地巴望着,仿若一碰就碎。 棠光无奈地摇摇头:「只是,失衡的感情是註定无法长久的,一段放风筝似的关系,风筝和牵线的人最终都会疲累,没有反馈的话,再结实的绳线也有崩断的一天。」 夏斯弋第一次觉得棠光说得这么有道理,听得十分认真:「反馈?」 「是的。」棠光说,「他太过喜欢你,炙热的爱意若只有平淡如水的回应,残留的热度就会反覆自我灼伤。伤痕积累过度,剧烈的失衡感就会倾覆。」 场馆外的风又颳了起来,捲起地面上堆积的落叶,残碎的阴影遮蔽光芒,模煳着光暗的分界面。 散落的折枝化作一道光影,跌在夏斯弋的脚下。 「如果你只想要一段曾经,那随意享受就好了,但若是你选定他——」 「那要怎么做?」夏斯弋心焦地追问,不由得打断了棠光。 「那就想办法用行动告诉他,你爱他、需要他、在乎他、非他不可。」 夏斯弋收拢指尖,指甲擦过衣物的声响窸窣,牵动着他的心口。 他莫名想起钟至趴在他肩膀上低语时,那些险些被他忽略而过的失落。 夏斯弋蜷起指节。 他大概,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静等明日验收41的感悟成果!夏夏加油~ 第67章 想吻我吗? 夏斯弋和棠光攀谈的间隙,钟至早已回到了射箭场地。 钟至和时寻隔着两靶的距离并肩而立,两发箭矢同时射中靶心,先后脱手的弓身在两人的指节间上下旋转,画出两道优美的半弧。 良久,时寻才先开口打破了沉寂:「方便问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吗?」 钟至放下弓箭,转过身来,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学校里不是也有些风言风语吗?」 时寻低低应声:「前一阵是听过,不过假得明显,这会儿有点疑惑,所以才想当面问问。」 钟至沉默地看着他,夏斯弋和他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最后也只是含煳其辞地留下了一句反问:「那你觉得呢?」 箭尾与空气摩擦的声响此起彼伏,一道匆忙的脚步声横插其中。 时寻就势收好弓箭,看向夏斯弋:「组里打电话叫我,得先走了。」 夏斯弋微怔,旋即点了点头。 他与钟至眼神交流,示意自己要出去送别时寻。 钟至就势放下弓箭,陪同他一起。 时寻从俱乐部的大门口离开,只是他离去的方向既不是小校区也不是主校区,更像是直奔学校的医学院分院,也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 其实他今天一直觉得时寻的情绪不太高涨,但现在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夏斯弋转动眼珠,凑近钟至的胸口嗅了嗅:「你好像喝得有点多,我去给你买瓶解酒药吧。」 钟至低眸:「没那么夸张。」 他伸手去抓夏斯弋,对方却有预谋似的撤身离开。 手掌略过衣角,意外捞了个空。 夏斯弋的离开带走了钟至的注意力,人来人往的俱乐部突然静了下来,变得有些清冷孤寂。 等待的时间变得漫长,金属座椅的僵硬感也逐渐凸显。 这里离医院很近,按理讲路边到处都是药店,可近二十分钟过去了,夏斯弋竟然还没回来。 俱乐部的玻璃门开合,一束淡蓝色的鲜花意图挤进门内狭窄的缝隙。 钟至好心起身帮忙。 玻璃门折射的光影旋转轻跃,柔软的缎带扫过钟至的手腕,包装雅致的花束从视野的正中轻移,露出背后明媚的笑容。 「我回来啦。」 大颗饱满的花朵因撞击轻轻颤动,盛着油画般色彩的水珠轻跃,降落在夏斯弋清澈的眼眸边缘,融入一抹漂亮的绯红。 钟至的心跳兀地漏了一拍。 夏斯弋端起手里的花束,送进钟至怀中:「路过花店的时候阳光正好,这束花的颜色和光芒透过隔板打在你肩膀上的色彩好相似,我就想带给你看看。只是带你去见它的路程太远,所以只好带它回来见你了。」 第129页 花束外围的包装纸向外舒展,窸窸窣窣地揉进钟至的耳中。 钟至有些无措:「怎么突然……」 夏斯弋托起钟至拿着花束的手,挡在两人之间,只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眼睛:「想求你一会儿陪我参加个聚会,可以吗?」 他眨巴着眼睛,向钟至发送着波段稳定的求救信号。 钟至低眸,视线稍稍搭在花束边缘:「所以,这束花是报酬?」 夏斯弋使劲摇了摇头:「不不,我才是。」他把脸颊倚在软绵的花瓣上,「你陪我参加聚会,我听凭你差遣,行吗?」 钟至歪头看他:「意思是……我想做什么都行?」 拖长的音节令他的转述染上几分别样的意味,夏斯弋微微侧目,眼下的皮肤散开一片霞色,应和地「嗯」了一声。 钟至的唇角漏出一声轻笑,在尾音消散前抱住了夏斯弋。 鲜花压在两人之间,馨香的气息盈满拥抱,像陷入了无边际的田园花海。 钟至抚上夏斯弋的发尾:「那这个拥抱就算定金了,等看看今天你想我配合参加的聚会难度有多高,再定夺我最后收什么样的报酬好了。」 流转的阳光追上二人的脚步,透过屋顶水蓝色的隔档玻璃,再次落在钟至的肩侧,留予的色彩与怀中鲜花的素雅交映成趣,贴合着此刻的拥抱。 之后的一个小时,钟至一直在教夏斯弋射箭,充分弥补了之前的缺憾。 距离约定的聚会还有半小时的时候,两人离开了俱乐部。 临近聚会地点,夏斯弋停步在一家糕点店前。 「你要买蛋糕?有人过生日?」钟至问。 夏斯弋神秘兮兮地压住他的肩膀,将他留在门口:「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多时,夏斯弋便零零碎碎地带着几个袋子快步走出了糕点店。 夏斯弋拒绝了钟至的帮忙,顺手扶正他手里的花束:「你拿着它就行啦~」 ktv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踏进这里,嘈杂的音乐便盖过喧闹的人声,膨胀地塞入二人的耳腔。 夏斯弋顿住脚步,忙活着倒腾起手里的东西。 「怎么了?」钟至疑问。 话音落下,夏斯弋腾出了一只手,径直穿过钟至的虎口,与他手掌相扣,露出一个大功告成的表情:「这下就可以了。」 掌心的温度顺着指节柔软传来,沿着掌纹蔓延生长,裹住钟至微怔的神情,箍着他的视线持续停留在二人交握的掌间。 耳边的音乐忽而清晰,是夏斯弋拉开了其中一扇包厢门。 他先于钟至迈了进去,对着还在调试点歌台的朋友们寒暄道:「我来了,还真是好久没聚了。」 几道目光齐齐向门口聚拢,立刻有人搭茬道:「是呗,忙什么呢,怎么叫都叫不出来。」 「当然是忙着谈恋爱了。」 夏斯弋顺着话茬从背后捞出钟至:「各位,重新介绍一下,我男朋友、钟至。之前让你们听了那么久的风言风语,一直都没时间解释,这次干脆带他一起出来玩了,这样算有诚意了吧?」 钟至手里还捧着那束淡蓝色的鲜花,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正式介绍迎头砸了个正着,突兀的茫然盖过惊喜,塞住了他的喉口。 聚会活动还没开场,包厢里的灯光亮度还是最大的,足以令他看清房间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是熟面孔,虽然有些和他萍水相逢,但都是经常出没在夏斯弋身边的朋友。 朋友们脸上都挂着笑意,可大家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毕竟就在几个月前,他们和钟至还是见面不翻白眼就算客气了的关系,如今这么面对面站着,真的很有种招降了竞争对手后,被迫握手言和的尴尬感。 其中一个朋友扯着夏斯弋的手臂往边上拽了拽,低声说:「嘶,虽然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们就有点准备,但、就是、我们之前骂过他的那些话,他——」 钟至在一旁插话:「我听得见。」 那人无言地尬笑一声,闭了嘴。 钟至向包厢深处走去,小心地放下手中的花束,动作利落地起开一瓶酒。 黄褐色的酒液落入杯底,激起细密透明的浮沫。 钟至站在原地,向夏斯弋的朋友们端起酒杯:「一杯,我们一笔勾销。」 这是一份脱离了假客套的答案,意图分寸恰当地抹平这道隔阂。 朋友们纷纷走到桌前,每人拿了一杯,坐在包间更深处的棠光和季知新也走过来,各自取了酒。 钟至无奈地看向夏斯弋,温柔间藏匿着零星散射的危险感:「还真是一个都不落啊,夏夏。」 壮观的场面看得夏斯弋也有点难受,他干笑两声:「其实就是稍稍吐槽过一点点,严格算起来也不是骂你,真的。」 朋友们毫不留情地拆了他的台:「听他胡说,他得喝三杯。」 「……」夏斯弋倒吸了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无可奈何地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新杯子往里倒酒:「行,三杯就三杯,我喝还不行吗?」 钟至挡住他还没沾唇的酒杯,言语间尽是偏爱:「不用,我原谅你了。」 边上人可见不得这种秀恩爱的行为,立刻起闹道:「那可不行,怎么都得一视同仁,罪魁祸首必须得喝。」 夏斯弋冷哼,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朋友,抚着钟至的手拉离杯口:「没事,不就三杯酒吗?还能把我喝倒了不成?」 第130页 钟至拦不住夏斯弋的固执,只好帮忙一起喝,在他往嘴里灌最后一杯时再次抵住了他的杯口:「帮你喝完了,可以了。」 「咦~~」 酒喝完了,柠檬也吃过了,大家放过夏斯弋,在闹笑中玩了起来。 不知是谁切换了灯光,明亮的光线顷刻间缩回灯孔,释放出的斑斓旋转跳跃,与歌曲遥相唿应,渲染出一派热闹的氛围。 钟夏两人找了个相对靠内的位置坐下。 一落座,夏斯弋就扶住额头嘆了口气:「大意了,忘了你蔫坏的本质,居然面不改色开了瓶高度酒,倒是一个迴旋镖扎到我脑门上了。」 钟至把花束搭在沙发上,拢在身侧:「我这不是想他们早点喝醉,我就能早点带你走了吗?」 夏斯弋的手臂一僵,侷促地放下双手:「你不喜欢我向朋友们介绍你吗?我又做错了?」 暗淡的灯光下,夏斯弋的眸子亮晶晶的,内里盛着易碎的光点,似是坠落的星河,引得钟至驻眸深陷。 一直以来,他和夏斯弋的恋爱流言都漫天彻地,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可那些却总像是天上的云、拂过的风,带给他的都是虚妄的缥缈感。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在夏斯弋眼里找到了他渴望的担忧。像是终于摸到了云、捉住了风,真切地抓到了一丝实感。 他摇摇头:「不是,是我太贪心,还想多留点时间和你独处。」 听了他的话,夏斯弋绷直的背嵴猝而松垮下来。 包厢门开合,服务生端来了他们订购的整整两大份套餐。 稍等了一会儿,夏斯弋才拿下一直挂在手上的塑料口袋,拆开内里精緻的包装,一样样地摆到钟至面前。 棠光欣慰地看着,对此颇为满意,就是忘了旁边还坐着一个没眼力见的。 季知新没心没肺地往他们附近一靠,掐起一块饼干就要往嘴里送,被夏斯弋直接喝止:「吃那边的。」 有几个人闻声凑近过来:「不是,他怎么有小灶啊?」 夏斯弋轻哼:「我们家钟至很难追的,我费了相当大的力气,当然不能和你们一样糙养了。」 朋友直接惊了:「什么!居然是你追的他?」 夏斯弋压低眼帘:「他条件这么好,我追他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发问的朋友抿着笑,「我就是挺难想像的。」 他顿音:「直男追人真的不会翻车吗?」 一句话成功戳到了夏斯弋的痛点,疼得他想跳脚,直接甩出了一句「滚」。 棠光和钟至都在笑。 唯有季知新又悄悄偷了块小饼干,被夏斯弋用力打了手背一巴掌。 钟至不敛唇角的笑意,温和地看向桌面上包装精緻的糕点。 霓虹的光彩落在糕点的涂层间,每一处都写着用心。 钟至忽然有点不习惯,明明几个小时前夏斯弋还是没有这种意识的。 他试图愚蠢地去确认一件很明显的事:「这些都是特意给我买的?」 夏斯弋频频点头:「怕你吃不惯这里的东西。」 他又问:「又为什么要说是你追的我?」 「不是吗?」夏斯弋反问他,「昨天是我先亲的你唉,而且,我希望大家都知道,你是我超~拿得出手的宝贝。」 听到了有趣的东西,钟至不动声色地扬眉引导:「你的什么?」 夏斯弋脱口而出:「宝贝。」 这个称唿一过耳,夏斯弋明显愣了一下。 钟至的笑意浓盛,满溢出的喜色化作夏斯弋脸颊上薄薄的红晕。 「我不行了!」 一直在附近等歌排位的朋友崩溃地从沙发上站起,发出了来自单身狗的怒嚎:「夏斯弋,你给我起来唱歌,别和他黏在一起了行吗?」 钟至难得一见的面色一僵,连连阻止:「要不这个还是算了。」 朋友更受不了了:「唱个歌而已,怎么还护上了?」 钟至神色认真:「真诚建议,这是为了你们的耳朵好。」 在座的各位都没听过夏斯弋唱歌,受好奇心驱使,他们只觉得钟至是在推诿袒护,根本听不进去,甚至为夏斯弋插队加了个塞。 盛情难却,夏斯弋只得接受安排。 前奏一过,钟至就极有先见之明地堵住了耳朵。 本就不在调上的曲音缓缓传出,加上酒精对感知的侵蚀,走调明显更甚。 魔音入耳,一众非要劝他唱歌的人纷纷陷入后悔,几句后更是直接上手抢下了他的麦克风,并严令禁止他以后再开嗓「伤人」。 刚上台没有一分钟的夏斯弋被迫谢幕,悻悻地坐回钟至身边。 他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苦恼地又倒了杯酒喝。 钟至没来得及拦,手触到杯壁时,杯中酒只剩下了浅浅一层。 夏斯弋被呛得闭了眼,勐地摇了摇头。 他不甩头还好,这么一晃,整个人直接重心不稳,向旁边栽了过去。 钟至眼疾手快地捞起即将迈入醉鬼行列的夏斯弋,轻手轻脚地拢进怀里。 夏斯弋的下颌抵在他的锁骨上,语气委屈:「真的这么难听吗?」 钟至不说话,轻轻起伏的胸膛还是暴露了他在轻笑的事实。 夏斯弋不悦地抬起脑袋,往钟至身上使劲一砸:「嫌我唱得难听,那你唱给我听。」他无赖地咬定钟至,「你去唱!」 第131页 钟至护住夏斯弋意图继续撞他的头,安置回肩窝:「好,我唱,只唱给你一个人听,行吗?」 他分出一只手搭在夏斯弋背后,安抚地打着节拍。 钟至的低吟伴着巨大的底噪,并不妨碍歌声轻柔地围圈出一块私密。 柔软的歌声哄着夏斯弋安静下来,在他肩膀上压得更沉了些。 手边的手机屏幕亮起,钟至随意瞥了一眼,反扣手机,垫在了腿下。 熟悉的歌声渐止,夏斯弋微微仰起头:「我记得校庆晚会那天我也听到了这首歌,当时我就记起来是我们小时候一起听过的,就是想不起名字了。」 「是吗?」钟至的神色淡然,瞧不出半点意外。 夏斯弋动作缓慢地眨眨眼:「你这个反应,会让我觉得我听见那首歌不是个偶然事件。」 钟至的眉眼弯弯,笑意在他面前晃出了重影。 他的脑袋更晕了。 脸侧的抚摸泛着痒意,落在耳边的嗓音如雨后的深露,带着淡薄的伤感:「在你眼里,我好像无所不能,万一……我不是这样的呢?」 夏斯弋的脑子里一片浆煳,他竭力从钟至怀里撑起身,条件反射般地回復道:「那就换我无所不能好了。」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恰到好处地抚慰了钟至的不安。 钟至唿吸暂停,搭在夏斯弋双臂外侧的手向内缩拢,定定地看着他。 然而,说出这句话的人却好似不怎么清醒,身体摇摇晃晃,眼底聚焦的光点也不甚清晰,显然是已经酒劲上头。 钟至无奈地破颜一笑,打趣道:「醉鬼也可以无所不能吗」 夏斯弋滞了几秒,反应迟钝地摇摇脑袋:「不会醉的,我有秘密武器。」 钟至觉得有些好笑,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什么秘密武器?」 夏斯弋停下动作,定格了几秒后试图去抓钟至的手,摸了好几下才逮住对方的手腕,带着那只手径直向他的腰下三寸探:「你摸。」 大胆的动作吓得钟至心惊,连忙僵硬地顿住手,停在危险的边缘之外。 他生硬地梗着手上的力道,眉间轻蹙:「原来你不止梦游的时候会耍流氓,喝醉了也会吗?」 夏斯弋不解地歪头,脸上挂着的,是天真的撩拨。 他俯身用额头撞了一下钟至的手背:「你手、不要用力。」 说着,趁钟至没防备的间隙拉扯着他的手到达了目的地。 硬质的温感抵在手心,撞得钟至心头一凛,想缩手又被夏斯弋缠着,只得无所适从地悬着指尖,上下不得。 夏斯弋向后仰了仰,空开了一段距离,指挥着钟至:「你拿。」 钟至咬着后槽牙,余光扫过肢体相触的位置,肢体的木然俶尔解除。 他松开反抗的力道,隔着衣料碰到了夏斯弋裤兜里的药瓶。 夏斯弋憨笑道:「解酒药,下午给你买的。」 解酒药在裤兜里捂了一下午,瓶身温热,装满了夏斯弋的体温。 钟至闭了闭眼,压不住的心跳上蹿下跳,嘲笑着他此刻的丢人现眼。 夏斯弋定睛看着他:「你的表情好奇怪,在想什么?」他愣愣的思索片刻,惊讶地张开下颌,「你不会以为——」 钟至物理性地打断夏斯弋:「夏夏,你喝多了,脑子不太清醒。」 他强行捂嘴的动作幅度有点大,夏斯弋后仰又前倾,反胃地干呕一声。 钟至急忙搀住夏斯弋,带他进了包厢内的卫生间。 卫生间收拾得还算整洁,空间不大,两个人都站进去后明显狭促了很多。 钟至试图帮夏斯弋掀开马桶盖,手上的力道稍松。 不承想致使夏斯弋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拉扯着他也跌到了马桶上。 夏斯弋倚在门边,手忙脚乱地摆弄着,还真让他歪打正着地上了门锁。 「咔哒——」 上锁的声响清脆,无声息地淹没在巨大的乐响之中。 卫生间里,劣质的薰香浓烈,与磨人的酒气混杂在一处,令人头昏目眩。 钟至准备起身搀扶,却被夏斯弋一把按了下来。 发烫的额头抵了下来,紧紧贴在他的额间:「我是醒的,我没有醉。」 黏煳的音调却不听辩解地在拆台。 喝醉的人总是不讲道理,钟至只得一边不动声色地扶住夏斯弋的后腰,防止他平地跌倒,一边听着小酒虫的絮絮叨叨。 「我今天好像伤害到你了。」夏斯弋歉疚地低声道,「对不起,你可不可以原谅我,不生我的气啊……」 钟至没想到夏斯弋想说的是这个,心里骤而软得一塌煳涂。 「你知道的。」夏斯弋咕哝着继续说,「我什么都不懂。」 他脚步不稳地打了个踉跄,干脆直接跨前半步,坐在了钟至腿上。 同时承受了两人重力的桶盖「吱咯」地发出一声暧昧的细响。 钟至身形僵滞,压在夏斯弋身上的手温陡然升高。 唯有夏斯弋对一切一无所知。 找到了其他支撑力,夏斯弋抬起额头,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在你之前,我没喜欢过任何人,在你之后……大概也不会有。」 交缠的唿吸拨动着心跳,无意间在钟至的心海里掀起巨大的波澜。 「所以,你能不能等等我,我会慢慢学的,我会对你好的,我会——」 第132页 夏斯弋的大脑缓慢运转,终于超负载地被迫卡壳。 「会什么?」钟至引导着追问,「会一直爱我吗?」 「会!」 夏斯弋重重地点头,脑袋带动身体,被迫失去平衡。他不得不又向前挪了一点,试图令身体更稳定一些。 他们之间更近了。 钟至克制地咽了咽,喉结艰涩地滚动着。 昏暗的光线下,无可隐匿的情动意图冲破黑暗,摆脱框条的束缚。 他的嗓音哑下来:「夏夏,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 夏斯弋迷濛地摇摇头,碎发在额前散得更加凌乱,一如钟至的内心。 门外,不知是谁在拍门板:「有人吗?我也想上厕所。」 门板肉眼可见地震颤着,拍门的声响盖过嚣耳的音乐。 钟至半点也不受影响,他并不在意门板是否隔音,一双桃花眼浓色渐深。 他抽出一只手,压上夏斯弋的唇角,引诱道。 「夏夏,想吻我吗?」 第68章 新的、宝贝、我的 溢彩的流光被黑暗兜售,在两人的身上流转跃动。 夏斯弋呆滞地眨了眨眼,试图分辨钟至的话。 钟至的眼眸随着落入的光芒变换异色,混沌地映入夏斯弋眸中。 「夏夏?」钟至出声。 说话时,近在咫尺的嘴唇轻轻翕动,轻而易举地夺取了他的注意力。 强力的吸引拉扯着唿吸,如细密的丝网逐渐收拢,最终抵至终点。 唇瓣接触的一剎,钟至的唇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耐心的狐狸主动设陷,终于等来了他的猎物。 主动权顷刻翻转,下位的亲吻掌控着上位的人。 旖旎的光线不安晃动,打透了夏斯弋的衣领。 敏感的肌肤浮上一层细小的战慄,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起伏。 狂风透过玻璃拂着百叶窗,在两人的身侧轻轻摇曳。 钟至不断地索取、探求。 微醺的酒气在舌尖交缠、淡化,急切快速抽离着两人间多余的空气,促使夏斯弋脸上的绯红更甚,分不清到底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动情。 如同失足触碰到了沼泽,被迫深陷其中、无可自拔。 亲吻的水声淹没在无尽的嚣杂之中。 门口的砸门声还在继续,他们像是一对不正当情侣,大胆地偷着情,也享受着可能被旁人发现的刺激感。 棠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可真是够死脑筋的,外面不也有厕所吗?和我走,我知道在哪儿。」 执着敲门的人终于放弃离开。 无度的亲吻透支了夏斯弋最后一丝清明,沉沉地伏在钟至的肩侧。 钟至闭上眼,被迫冷静。 他抽出兜里的纸巾,仔细擦去夏斯弋唇边残留的水痕。 稍微缓和了会儿,钟至才扶着夏斯弋走出卫生间。 棠光一早就带完路回来了,自他们开门起就一直朝他们这边瞟。 直到两人回到沙发附近,听到钟至唤他帮忙,他才一个箭步凑了过去。 酒过三巡,意兴阑珊,只有伴奏还在孜孜不倦地哼唱着曲调。 钟至俯身,在夏斯弋耳边轻声道:「等我一会儿,很快回来。」 话音一落,明明没了力气的夏斯弋忽而腾直身体,正色地点了点头。 看得棠光一愣一愣的。 钟至是去前台结帐的。 提现到微信里的钱不太多了,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递给前台。 钟至的人站在这里,心思却依旧留在夏斯弋身边。 身侧,刷卡机发出异响,工作人员告知他这张卡已被冻结。 钟至若有所思地收回银行卡,更换了另一张,正常付款离去。 ktv内部的道路曲折,从前台回到包间的路途格外漫长。 门还没开,钟至就听见了内里的争执声。 「这是他咬的。」 「有对象很了不起吗?」 「这是他亲的。」 「我不想知道了,真的!」 钟至一进门,就看见夏斯弋正和他另一个醉鬼朋友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吵架,旁边的棠光非但不加阻止,反而看热闹似的拿着手机录视频。 见到钟至回来,他立刻收了手机。 夏斯弋胡乱地扯着自己的领口,意图深度展示肩膀上的咬痕。 锁链下拉的声响清晰。 钟至三步并作两步地坐到夏斯弋身后,捞回扯着领子向朋友展示吻痕的夏斯弋,避开他的颈项,动作连贯利落地拉紧了他的外衣拉锁。 白皙的皮肤才暴露了半秒,就彻底失去了袒露的机会。 钟至怅然地锁住夏斯弋:「抱歉,他是真的喝高了,我先带他回去了。」 无人阻拦。 临走前,钟至还没忘带走夏斯弋给他买的那束花。 在回学校和回夏斯弋家这两个选择里,钟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一路上,夏斯弋也算安静,只是贴膏药似的始终黏在钟至身上。 钟至并不烦恼,相反,他十分享受这种来自夏斯弋的依赖。 即便,怀中人并不算得上是清醒。 指纹的输入带给钟至安心感,门锁成功开启的提示音像是打开了夏斯弋身上什么欢脱的开关,门一开,他就径直往客厅里沖。 第133页 「哎——」 钟至连忙拉住他,纤长的四肢凌乱地在月光下划出几道交错的曲线,重新收拢回钟至怀中。 黑暗与月光恰到好处地分割了客厅的夜色,迎接着主人的归来。 开关开启,晃眼的灯光收回月色。 劳碌了一下午的鲜花终于结束了奔波出行的旅程,安静地倚在玄关上。 钟至扶着夏斯弋坐到沙发上,转身倒个水的工夫,夏斯弋已经躺倒下来,哼哼唧唧地拉扯着外套,看样子是不太舒服。 他放下盛着温水的玻璃杯,静默地嘆了口气。 夏斯弋身上的衣物有些脏,钟至想他换掉那一身再进里屋。 他轻车熟路地踏进卧室,打开衣柜寻找夏斯弋的睡衣。 二层一块空荡的位置上多了一排崭新的睡衣,尺码比夏斯弋的稍大了些,看样子是姜阿姨早知道他会来,特意为他准备的。 钟至挑了两套睡衣,快步走回客厅。 夏斯弋还在拉扯衣服,隐隐有要扭下沙发的架势。 他靠近夏斯弋,从后捞了一下他的身子,把睡衣放在一旁。 钟至起身关窗帘,再回身时夏斯弋已经旁若无人地换起了衣服。 双手托举的姿势拉伸着他的腰线,露出精瘦白净的腰身。 钟至几乎是瞬间扭回了头,一闪而过的画面还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耳边的声响还在现场直播,细碎的响动鼓动着大脑,不可遏制地衍生出庞杂的绮念。 白皙的肤色化作他眼底的红,钟至想避开进入卧室,又怕夏斯弋摔倒他听不见,只得僵硬地站在原地等候。 客厅的纱帘无风而动,缓而轻地撩过暗色的窗台。 玻璃窗外的枝叶轻颤,摇晃的影子忽大忽小,迷惑着钟至的眼眸。 「咚。」 随着一声沉闷的磕碰,钟至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担忧盖过旖旎的遐思,他循声转头,疾步赶到夏斯弋身边。 被替换过的衣物散落一地,夏斯弋跌坐在地板上,勉强套在身上的衣物歪歪扭扭,像是裹了两层单薄的破布。 但好歹算是穿上了,不会太令他感到为难。 钟至小心搀起夏斯弋,眉间微蹙:「有哪里痛吗?」 夏斯弋歪着脑袋,缀着微红的眼睛视线迷离地看着他,上了发条机关似的左右摇摆,像个只会单一动作的机械玩具。 钟至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动手帮他整理起身上的衣物来。 上衣是重灾区,七八个纽扣硬是没有一颗正确上岗,有的值错了位置,有的则漂泊在外,与接口遥遥相望。 钟至只好将它们一一復位。 客厅的顶光勾勒着他的指影,在夏斯弋的胸前轻移跃动。 自上而下解到第二颗扣子的时候,错位的扣子忽而敞开,露出大片雪白。 视觉的冲击是难忍的撩拨,钟至偏开视线,找补着抓起衣扣重新繫上,指尖不可避免地接触到夏斯弋的胸口。 乐于自我折腾的夏斯弋停下动作,双手交叉着压住钟至碰过的位置,努力睁圆眼睛:「你摸我?」他重复,「你摸我唉。」 钟至苦笑着应和:「是是是,摸你了,摸一下也要和我计较吗?」 夏斯弋下撇嘴角:「那不行。」 他定定地盯着钟至:「我吃亏了,得摸回来。」 说着,他就着半跪的姿势扶着沙发撑起身,直直地往钟至身上压。 钟至没防备,身形向旁边一歪。 好在他眼明手快地扳住沙发的靠背,避免了二人双双跌下沙发的惨剧。 夏斯弋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子刚稳下来,罪恶的双手就开始对钟至上下其手,讨债手法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又带了几分醉后的迟滞。 玄关处的花束有所感应地栽倒在地,因缺水而褶皱的花瓣散下几片,蓝盈盈地铺在门口的地毯上。 钟至本就不平静的心跳节节攀升,翻涌的血气一点点在体内膨胀。 肢体相触的位置微妙地发生着变化,钟至忍无可忍地抓住夏斯弋的手。 他依靠着腰腹力量平地仰卧,锁着夏斯弋的手腕坐起身:「夏夏,是不是非要把你绑起来,你才会安静点?」 夏斯弋噘起嘴:「唔,你果然喜欢这个……」 钟至苦恼地闭了闭眼,这一晚上他说什么夏斯弋都不理会,偏偏说到这句话时突然有了反应,活像个触发了关键词的ai。 流逝的每一秒里,钟至都在煎熬地与意志力抗争。 他故意露出一个颇富攻击力的神情,暗示意味明显地摩挲着夏斯弋的手腕:「我一向不是什么有自制力的人,你最好听话点……」 夏斯弋动作迟滞地垂眸,目光在钟至与他紧握的手上流连了几秒,忽而梗着脖子抬眼,一脸真挚地看向钟至:「那不听话呢?」 钟至眼帘微垂,眼睫压下的阴影侵入眸底,拇指不紧不慢地从夏斯弋的手腕滑至掌心,压住了那块柔软:「你说呢?」 夏斯弋兀地缩回了手。 钟至也悄悄松了口气。 夏斯弋握了握刚被钟至调戏的手掌,薅起自己的衣领就开始暴力拆解。 圆润的衣扣不堪重负地从掌心崩出,露出漂亮干净的肌肉线条。 「啪——」 塑料质地的扣子砸在光滑的地板上,尖锐的声响骤而击碎了钟至的计谋。 第134页 钟至慌乱地攥住夏斯弋的手,阻止他继续煽风点火。 他惊愕:「你在干什么?」 夏斯弋迷惘地抬眸:「可以的,你想的话、可以的。」 他简直要被夏斯弋逼到抓狂了:「可以什么可以!」 钟至抓起一旁为自己准备的那套睡衣,连头带脸的盖住夏斯弋,又将人打横抱起送进卧室,捞起一旁的被子就往他身上卷。 他动作迅疾,仿佛只要他再多停留一秒,就会出现些不可挽回的大事。 浴室和卫生间的距离变得格外长,匆忙间钟至险些狼狈地撞上门框。 冷水辅助镇定着他的情绪,卧室里夏斯弋的长声唿唤还在帮着倒忙。 浣洗的水声更大了。 又一次地,他快疯了。 · 绕是钟至的意志力已经临近崩溃边缘,他还是担心夏斯弋一个人待着会出问题,勉强能压制住情绪便焦急回到卧室查看。 看见空荡床铺的那一秒,他的心头猝而一紧。 好在,窸窣的翻动声很快抓住了他的注意力,也带他找到了夏斯弋。 醉后的夏斯弋体力和精神情况成迷,这会儿又能起来翻找东西了。 钟至从背后安然靠近,没有打断他,只是在后面看着。 这些东西钟至隐约有些印象,都是夏斯弋从小到大宝贝过的东西,虽然有些他现在已经不喜欢、用不上了,竟也还是念旧地全收着。 良久,夏斯弋才注意到身后的钟至。 辨认出钟至的面容后,他立刻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 他踉跄着站起身,开始一样样地把东西往钟至手里搬。 钟至虚扶了一下夏斯弋,不解地问:「这是……?」 「都送给你。」夏斯弋缓滞地说着,「都是我的宝贝。」 钟至失笑,不明所以地一样样接住,实在接不下就往旁边的桌上匀放。 看着仍孜孜不倦「工作」的夏斯弋,钟至笑着问他:「为什么要送我这些?」 夏斯弋始终没回答,直到把那些东西全都送了个遍,才悄然开口:「花店的姐姐和我说,喜欢一个人就要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我喜欢你,所以想把宝贝都送给你。」 钟至微微发愣。 街边昏黄的路灯柔柔地递来暖意。 老旧的物件在灯光下反射着陈旧的光芒,那是时光赐予的最好礼物。 钟至抱着手里的东西,细细抚摸着属于夏斯弋的气息。 说完,夏斯弋又拽住他的手臂,拉扯着他靠近柜子。 钟至以为柜子里还有什么,便放下手里的物什,随着夏斯弋的力道近前。 可靠近了才发现,柜子里的东西早已被夏斯弋搬空,只有点缀的星星串灯还在柜内闪闪发亮。 钟至还没等问什么,夏斯弋又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往柜子里塞。 钟至无所适从地转了个身,鼻腔里迅速盈满了时光的陈旧气息。 他无措地坐在柜子偏低的隔板上,悬挂的星星灯柔柔地垂在头顶,像是装点着他本人。 夏斯弋欣喜地抱住他,又缓缓退开:「这样就好了。」 他笑着看向钟至:「新的、宝贝、我的。」 钟至心口的小鹿勐地撞了一下。 狭小的柜子里无限放大着这一击,在两人的对视间无处可藏。 第69章 不打算对我负责了? 莹亮的光点随着夏斯弋眸底的波澜闪烁,像破碎的星河从天而降,藏入无人所知的隐秘,在此刻曝露光芒,照亮了钟至的心口。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折腾了半宿的夏斯弋体力告罄,不分地点地向前栽倒。 钟至伸出手,接住了他的星星。 衣柜外是窗口间隔的风声,衣柜内是恋人亲密的相拥。 夏斯弋的唿吸绵长,安静地平復着钟至极限压缩的心跳。 悬挂的灯串规律地闪烁着,光影柔和地没入夏斯弋发间,半封闭的空间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这一刻,夏夏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夏夏,可以不与任何人分享。 夜色渐深。 小区里的路灯关了大半,只剩主干道上的光亮还在竭力支撑。 饶是钟至再贪恋这样的温存,也不得不抱着夏斯弋从柜子里走出来。 他动作幅度极小地安置好夏斯弋,耐心地替他掖好被角才预备离开。 指尖搭在卧室开关上的前一秒,夏斯弋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走。」 他的声音细如轻羽,拉人的力道也很小,稍稍转动手腕就能挣脱。 即便如此,夏斯弋还是轻而易举地留住了一个本就不想离开的人。 钟至顿住脚步,看向搭在他腕骨微凸处的手,悬停的指节按照原本的路线持续行进,按下了开关。 灯光倏暗,一侧的床边悄然塌陷,钟至顺着拉扯的力道倚坐床头,目光持续笼在夏斯弋身上。 月夜寂静地流淌,再次从线性的时光里分隔出一段岁月静好。 不知过了多久,钟至才收回因被夏斯弋箍住而僵麻的手。 太晚了,也是时候该睡了。 他侧身下床,脚尖刚碰到拖鞋,身后的床铺便传来了起身的窸窣声。 钟至转头,见夏斯弋起了身。 他疑问的话语还没出口,刚支起的身体忽而栽倒下去。 第135页 钟至以为他又醒了准备折腾,连忙过去查看。 然而夏斯弋似乎只是想起身,又碍于醉酒对行动力的影响起不来。 像极了梦游的前序。 1 想起夏斯弋一直以来梦游的癥结所在,钟至的喉间一哽。 稀疏的光晕散在夏斯弋的脸颊上,揉进他眼里便化作了心疼。 他沉下身子抱住夏斯弋,安抚地拍着他的后嵴,诉诸着无声的陪伴。 长夜漫漫,苦痛因有人分担而分掉半数,变得不再难熬。 · 一阵剧烈的干渴自身体深处甦醒,强行拉扯着夏斯弋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水……」他哑声唿唤,「渴,好渴。」 一杯水紧接着递到了他手上,像是获得了什么靠意念掌控事物的超能力。 透过玻璃杯的水温正好,暖暖地渗入掌心。 求生欲的本能驱使着他起身喝水,嘴唇触到杯口时,他迷离地睁开双眼,目光凑巧与身边衣衫不整的钟至撞了个正着,本就无力的手倏而一抖。 钟至恰如其分地托住水杯,稳住了险些外溢的杯中水。 极富冲击力的画面如当头棒喝,立时敲醒了夏斯弋,他惊恐到语言功能有些失调:「你、我、我们……」 钟至托着杯底把水杯往他唇边推了些:「先喝水。」 夏斯弋抿了抿干涩地唇瓣,呆滞地顺着钟至的动作先喝了口水。 原本滋润的水流竟也变得滞涩,难以下咽。 昨天他是真的喝断片了,记忆从钟至给他唱完歌后便彻底断档,完全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惶恐地看着他和钟至身上双双换上的睡衣,脖颈间隐约存在的抓痕还有自己不翼而飞的第一颗扣子,脑中杂七杂八的念头一秒能涌现出八百个。 半杯温水下肚,钟至缓缓移开了水杯,这意味着他即将接受审判。 果然,钟至一放回水杯就怅惘地嘆了口气:「真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 这话一把揪起了夏斯弋的心。 他没敢搭茬,钟至紧接着发出了二连击:「也不打算对我负责了?」 夏斯弋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我、我真……」 他上下梭巡着钟至,视线又不敢在他身上的某处停留过久,囫囵地来回扫视了几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越发地慌了。 只见钟至不紧不慢地撑直身体,自然地倚在床头:「昨晚你硬是拉着不许我走,我一走你就急得要哭,非让我抱着你睡。你知道我心软的,只好勉为其难地留下陪你睡觉了。」 谎话扯得脸不红心也不跳。 夏斯弋震盪的眼神忽而平静下来:「就……这样?」 「嗯?」钟至故意扬起尾调,沉默了几秒才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夏斯弋半躲在发间的耳朵悄无声息地红了大半。 钟至偏偏不肯放过地向他贴近,指尖勾起他的发尾:「要是这么遗憾的话,其实,现在也还早。」 现在也还早,补也来得及。 夏斯弋自动在脑子里补全了钟至的话,撩拨他髮丝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耳廓,耳边的殷红彻底炸开,波及到了脸颊上。 钟至适时地收手,精准地拿捏到了他的情绪尺度。 他笑道:「真要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也该先检查一下自己?」 夏斯弋有点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但现在,这个显然没那么重要,他须得先确认昨晚发生的事情。 钟至刚才的话术,着实有些耳熟。 好像不久前,他们因为梦游对峙时,钟至的语言逻辑也是如此。 他不由得生出些许怀疑。 钟至再次发动「读心术」:「不相信?」他指向书桌上那一堆从柜子里拿出来的零零碎碎,「看看那边。」 夏斯弋越过钟至的身形,看见了那些他好久不见的「老朋友」,生出的困惑盖过少许灼热:「它们怎么都出来了?」 钟至面色轻松地耸了耸肩:「你拿的啊,不然我怎么知道它们在哪儿?」 夏斯弋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钟至继续说:「你说这些都是你的宝贝,都要送给我,因为有人和你说,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最喜欢的人。你说我收了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人,必须得留下陪你一起休息。」 花店老闆和他说的话,他的确没和任何人说过,而且想找些宝贝的东西送给钟至这件事,他的确是在脑袋里盘算过,就是还没想好要送什么,怎么喝了场酒,如此重要的事就让他这么草率地办完了! 钟至显然还没说完,没给他太多懊恼的时间。 他拿起夏斯弋没喝完的半杯水,抿了一口:「你一样样地送完我这些东西以后,又把我也塞进去了。」 听到这儿,夏斯弋隐隐有点不好的感觉。 「你说,我是你新的宝贝。」 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羞耻在心底疯狂叫嚣,促使他在行为上做出反应,他实在受不了了。 「你出去!」他不讲道理地推搡着钟至下床,「你快给我出去!」 钟至的脚刚着地,本想体面地穿双拖鞋,岂料半点脸面也没留住,直接被夏斯弋扫垃圾似的丢出了房间。 他试图再次牵扯住夏斯弋的注意力:「你不想知道你的睡衣是怎么换的,你衣服的第一颗扣子是怎么掉的吗?」 第136页 夏斯弋探测危险的雷达「嗡嗡」作响,那是潜意识在告诉他,钟至又在给他设套作陷。 他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狭缝压紧的一剎,积压的红晕在脸上炸开,夸张地能瞬间煎熟一颗鸡蛋。 他背靠着门板,门外的一切都牵动着他的心,甚至连钟至裸脚踩在地板上退步的声响都异常清晰。 门板阻隔了钟至的过线「行驶」,一声轻笑自门后传来:「好吧,那我去洗澡,有事情再叫我。」 直到钟至的脚步声彻底远离,夏斯弋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整个人沿着门板滑了下来。 他坐在泛凉的地板上,眸光落在书桌上零七碎八的东西上。 钟至怎么会看得上这些「破铜烂铁」呢,喝酒真是够误事的! 依靠地板的凉意冷却了好久,夏斯弋的脸才勉强恢復正常状态。 他敲了敲脑壳,想起了一件颇为重要的事。 在房间里搜寻了半天,他才从钟至的衣兜里找到了自己失落的手机。 他打开微信,调出和一个人的聊天界面。 「学长,我有件事和你商量,方便的时候麻烦给我回个电话。」 信息才发出去没一会儿,他就听到了振动声。 夏斯弋有些意外,毕竟这位学长因为课业繁忙可从来没有这么快回过他。 然而并不是他的手机在振动,来电的是钟至。 这串号码夏斯弋认得,是钟至家的座机。 电话执着地打了一分钟也没挂,夏斯弋于是决定先接了。 他还没开腔,听筒里钟伯伯的声音低沉传来:「我是请不动你了吗?」 声音里隐隐藏着愠恼之色。 夏斯弋尴尬地咳了声:「钟伯伯,是我。钟至这会儿不在,等他回来我让他再打给您。」 钟父一顿,嗓音稍显柔和:「他在你家里?」 夏斯弋没撒谎:「啊,对,昨天我们出去聚会,有点喝高了,就没回校。」 「嗯。」钟父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你让他晚些回我吧。」 「对了。」挂电话前,钟父又补充了一句,「还是早点回学校上课吧,学习要紧。」 通话戛然而止。 上了大学以后,他几乎已经听不到诸如「学业为重」这样规劝的话了,加之今天钟伯伯对他不同寻常的微妙态度,夏斯弋兀地明白了什么。 他险些忘了,当初钟家无人同意钟至出柜,叶阿姨的松口也是为了他,而不是真正接受钟至的性取向。 正因如此,才有了他和钟至协议恋爱的事。 如今假恋爱成了真,他们成了共犯,这份来自家庭的压力自然也就成为了他们未来的阻碍。 按钟伯伯的话来看,钟至一早就承受到了这份压力,可却从未和他说过。 夏斯弋捏紧手机,屏幕上印下的指纹清晰。 「夏夏——」 钟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夏斯弋下意识循声而出。 等他靠近浴室门口,钟至才又说:「这水龙头好像不能用了,我不太会弄,你进来帮我看看吧。」 夏斯弋应声:「哦。」 他下压把手,浴室高浓度的湿气迎面扑来,带着炽热的气息。 「哐——」 他几乎是一秒内完成了退步、关门、缩手这几个动作,才被其他事分离开的心绪再次被钟至无情地收拢回来。 钟至疑惑的嗓音越过浴室里的水汽,隔着门板传来,朦胧得有些渺远:「怎么不进来?我还没洗完,没水了可怎么办?」 夏斯弋的指尖抓在单薄的睡裤上,声音侷促:「你、你先穿个衣服!」 钟至拖着音调着长「嗯」一声:「不穿衣服你就不能进吗?以前不也有过吗?不碍事,我不介意。」 夏斯弋努力回忆,终于在散如片羽的记忆里抓到了钟至所说的「以前」。 那时他们为了帮忙带小孩,和邻居家的边牧一起疯成了泥人。就是在这里,他不知分寸地与钟至接触,还非要和他抢浴室。 时间流逝如今,他才终于知道钟至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举动。 他可算是害得钟至不轻。 夏斯弋窝心地扶额,为自己曾经的大胆感到钦佩。 浴室里的人低声催促:「再不来看看,我就要冻死在这儿了。」 说着,还煞有其事地打了个喷嚏。 夏斯弋的纠结因着钟至这一声喷嚏终止,他快步窜回卧室,在柜子里拿了条以前文艺晚会订制的领带绑在眼前,摸索着踏进了浴室。 为了防止钟至感冒,他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潮湿的浴室俨然成为了密闭的空间,只有两颗正在靠近的心脏交织着心跳的纹路。 地面湿滑,缺失了视觉的夏斯弋不得不循着记忆摸索前行。 浴室里水气缭绕,唿吸般的热意抵在他的每一处肌肤,像藏匿在暗处的轻抚,在他身上不断撩拨,又挥之不去。 浴室里喷头残存的水粘稠地缓慢下坠,一滴滴地漾起心底的波澜。 夏斯弋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踏进淋浴间前,他的手掌抵到了一抹柔软的温热。 他下意识缩手,偏偏在下一次探出时又摸到了近似的触感。 钟至扶住他,调笑道:「原来眼睛绑成这样,是为了方便随意摸我吗?」 第137页 他带着夏斯弋近前半步,踏近了淋浴间:「其实不遮眼睛也可以,想碰哪里我都同意,要不试试?」 话音落下,夏斯弋耳后的领带一松,柔软地跌在他的锁骨上。 眼前的光感恢復,他却迟迟不敢睁眼。 钟至温和的笑声顺着水汽缓缓递来,染着几分调情的意味:「怎么闭着眼?不睁开看看我吗?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这次怎么不敢了呢?」 夏斯弋还是不睁眼,耳边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 钟至的指尖划过他胸前衣扣缺失的位置:「其实昨天晚上,你的扣子是你自己扯掉的,因为你觉得我『想要』,你说,如果我想、就可以。」 夏斯弋的唿吸暂停,耳边传来酥麻的痒意。 「你说,我想要的是什么?」 第70章 我要和夏夏订婚 浴室里黏潮的空气急速升温,蒸发着周围的可吸入气体。 夏斯弋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原地转身逃避,脚步不稳地打了个趔趄,又被扶上双肘的手掌「烫」到,失措地一头撞上玻璃拉门,疼得被迫睁眼。 磨砂玻璃门模煳地映出两个虚影,轮廓氤氲着水汽,勾勒着暧昧的情丝。 夏斯弋连忙收拢视线,聚焦到出问题的喷头开关上。 银亮色的喷头外围包裹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指尖刚一搭上就破坏了这层完美的虚影。 身后的人没有继续逼近,只是站在原位轻声细语地问他:「你这样能看得清楚哪儿坏了吗?」 夏斯弋的头埋得极低,视野低到影响视野范围,可他只能嘴硬:「能。」 「哦。」钟至的嗓音沉在狭小的隔间里,清晰地压在夏斯弋的耳畔,「所以,现在能告诉我,昨晚你觉得我想要什么了吗?」 夏斯弋悔恼地握紧拳头。 钟至的言语逻辑前后不沾,根本就是在钓鱼,只要自己答了,就无法继续装聋作哑,陷入了只能回答的尴尬境地。 正无计可施时,他抬起手掌,手背刚好抵在花洒的开关上。 细密的水流顺畅地从头顶滑下来,钟至眼疾手快地捞了他一下,水流还是打湿了他的髮丝和衣衫。 与此同时,夏斯弋也发现了,这喷头完全没有半点坏的意思。 他气急败坏地转头,在余光撞到钟至裸露的胸膛时顿时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身子一晃又撞到了玻璃门上。 两次的撞击像是商量好的,都选在了同一位置,致使他痛感倍增。 钟至越过他的身形关掉开关,强行把人转了过来。 「睁眼。」钟至如是说,「再不睁眼我亲你了。」 夏斯弋立时掀起眼皮,生怕事情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 动作快到把钟至都气笑了。 视野里,钟至围着一条浴巾,正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衣服、穿了,花洒、没坏,一切都是钟至的圈套。 他恼火地提起一口气:「你骗我?」 钟至柔和地轻笑:「都说了让你看看,是你一直不肯听,我有什么办法?」 夏斯弋一时不知道回怼些什么,视线从他的上身悄然偏移。 钟至抬手摸了摸他磕碰的头,微凉的金属尾缀扫过脸颊,带着与整间浴室都不同的清凉:「疼不疼啊?」 温柔的语气好似最佳良方,缓解着他的疼痛感。 夏斯弋摇摇头,发间滞留的水珠滑落,加深了他肩膀衣物的湿度。 钟至揉了揉他半湿的头髮:「正好洗个澡,动作快点的话,还来得及回去上课,时间来不及时我会提醒你的。」 他抽出夏斯弋兜里的手机,主动退出浴室隔间,把手机放置在外面的洗手台上,缓悠悠道:「虽然还是没有结果,但那个我问了两遍你都没给我答案的问题,什么时候想告诉我了,我随时恭候。」 「对了,还有一句。」他收回手,侧身看向只用余光瞟向他的夏斯弋,「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喝醉之后的样子,一副任我宰割的模样,超可爱。」 浴室的房门开合,浓郁的水汽跟随他的离开散了大半。 夏斯弋羞耻地捂住脸颊,连手带脸地一併撞到了玻璃门上。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洗澡给予了他最为温和的缓冲时间。 吹头髮的间隙,夏斯弋端起了被钟至放在一旁的手机。 一排消息通知里,棠光占了半屏。 最近的两条是问他和钟至还来不来上课,要不要帮他们打掩护,并附上了一个窃笑的表情。 夏斯弋随手回了句不用,不出半分钟棠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关掉正在工作状态的吹风机,棠光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响起。 「还真起来了?钟至不太行啊。」 「什么意思?」夏斯弋完全没懂。 「钟至昨天一连发了两条朋友圈,这么反常的兴奋,还和我装傻?」 夏斯弋愣住了。 印象里,钟至是不太爱发朋友圈的,一个月都不见得发两条。 他把和棠光的通话切换为扩音模式,翻看起钟至的朋友圈来。 时间标为昨天的两条朋友圈整齐地挂着,缩略图更显眼的那条优先抓住了他的眼球。 那束他送的花倚在钟至怀里,一道清澈的阳光压下来,正好透过花束打在钟至的肩膀上,配文写着:「阳光落在了我的肩头。」 第138页 看起来相当正常的一条朋友圈。 棠光还在电话那头嘟囔地感慨着,夏斯弋则不受影响地继续翻看。 第二条配文只写了「罪证」两个字,说得不明所以,连下面的图也是乌漆嘛黑,点开也看不清拍的是什么。 棠光的解说及时到位:「尤其是第二条,我把亮度调高才发现了端倪。」 夏斯弋跟着他的说法调节了屏幕亮度,照片上,他紧紧拉着钟至手腕挽留的动作袒露无疑。再回头看「罪证」两字,骤然顿悟了钟至的意图。 「都约等于发床照了,还说什么你——」 空旷的浴室迴荡着棠光的嗓音,在多次反弹后叠加得更为清晰,他慌乱地截断通话,物理打断了棠光接下来的话。 他拿起手机抵在心口,悄咪咪地打开浴室门,从缝隙向外探看。 好在,钟至不在门外。 可夏斯弋俨然已经没心思继续吹头髮了。 他心烦意乱地收起吹风机,回想起钟至对他昨晚表现的描述,产生了深度的自我怀疑。 喝醉以后,他真有那么大胆吗?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棠光发来的是一段视频,居然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 夏斯弋探出好奇的指尖,点击了罪恶的播放键。 那是一段自己醉酒后的视频,正嚣张地扒着领口,给朋友展示着什么。 他的注意力落在视频上,完全没发现身后靠近过来的钟至。 「看什么呢?」 开启的门缝探进了半身,意外落在耳边的声音惊得他指尖一滑,倒霉地由视频从静音切换到了有声。 「这是他咬的。」 「这是他亲的。」 夏斯弋手忙脚乱地按掉视频,手指却误触屏锁,屏幕黑了声音还在播放。 社死来得太密集,他拦住了一个没捞住第二个。 等他彻底关上视频,传出的动静也足以令他百口莫辩了。 钟至倚着门框,一脸淡定地看着他:「原来你喜欢看醉后实录吗?早知道我也给你拍一段了,肯定比刚才那个精彩。」 夏斯弋觉得自己再也没脸见人了。 半晌,钟至敛起笑意,伸出手扫了扫他还未干的髮丝:「好啦,就当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行吗?」 他重新插上吹风机,自然地为夏斯弋吹起了头髮。 吹风机「嗡嗡」地在耳边响了足有一分多钟,夏斯弋才稍偏过头去问:「时间不多了吧?要不还是不吹了。」 浴室的环境无限扩大着声噪,几乎盖住了他的话音。 钟至的回答还是完美贴合了他的疑问:「车我约好了,不用担心上课的事,头髮不干就出去,生病我照顾你倒是没关系,但替不了你难受。」 夏斯弋没再说话,偷偷从镜子里瞥看钟至。 晌午清冷的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渗进来,打在钟至的侧脸线条上,反而衬得他格外柔和。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怪温柔的。 耳边的噪声停止,发间残存的暖意热烘烘的,夏斯弋暗暗敲打了一下不听话的手机,将尴尬揣回兜里。 他回到卧室换衣服,余光不经意扫过书桌,发现原来摆在桌上的那些零碎竟然全都不见了。 他快步靠近,拉开柜门也没发现那些物品的踪迹,衣服都来不及拉好就沖了出去。只见客厅里整整齐齐地打包着一排东西,正是他要找的。 夏斯弋缓住脚步:「这……」 钟至反客为主地问他:「怎么了?不是送我了?现在捨不得了?」 夏斯弋神情微滞。 当年公司破产清算,他的很多东西都留不住,唯有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被保留了下来。这些物品像是过去与他的关联,承载着他单薄的记忆和脆弱的情感。 他原以为钟至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把他的赠送当成醉酒后的笑话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有在分样逐类的打包好,想要带走留存。 夏斯弋略犹豫地看向钟至:「你真打算带走这些寒酸的东西?」 钟至蹙眉,回首丢给他一个否定的眼神:「错了,这些都是我的宝贝。」 沉重的担忧下坠,不经意间被钟至接了个满怀,撞得夏斯弋心头一震。 可这样好的人,他好像还没能完全留住。 洗澡前钟父的态度忽而回笼脑海,冲击着夏斯弋的心念。 他藉机提起了那件事:「要是你都带回去的话,钟伯伯会同意吗?」 钟至的动作顿了下来。 夏斯弋又说得明白了些:「其实,早上我接到了钟伯伯打给你的电话,他着急叫你回去,是因为我吧?」 钟至立刻放下了手里摆弄的东西,快步走到夏斯弋身前,扶住他的双肩:「这件事你不用管,我来处理就好,不用想那么多,好吗?」 沉默无声地延长着两人的对视。 他们和其他情侣不同,他们青梅竹马、对彼此的家庭知根知底,这也意味着他们会比其他情侣更早面临父母对他们恋情态度的问题。 早先夏斯弋没意识到,如今知道了,就不可能躲在钟至身后,让他独自面对一向强势的钟伯伯。 夏斯弋抬掌抚上钟至的手背,像是下定了决心:「这周末,我们一起回家吧。」 · 那天上午,钟至答应了夏斯弋一半的请求。 第139页 隔天他们的确是回家了,不过回的,是他自己的家。 钟至和他说,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和家里人吃的第一顿饭,可以先从两位母亲下手探探口风,再进一步着手其他。 这个需要循序渐进的理由很充分,成功说服了夏斯弋。 回家的前一天,夏斯弋提前给母亲发了条消息。 和很多他和钟至一起回家的周末一样,两位母亲热情地迎接了他们。 叶阿姨又做了两道新菜,一端上桌就自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面对叶阿姨的期待,夏斯弋自觉地拿起筷子试菜,那口菜还没送到嘴里就被钟至托着手腕转了个弯,送到了他嘴里。 「试毒这种事,还是交给我比较好。」钟至咀嚼着口中的菜餚,喃喃道「好不容易骗到手的对象,要是被我亲妈毒死了,这买卖就太亏了。」 「嘿。」叶母翻转筷子,用筷柄使劲敲了一下钟至的头,「你个臭小子。」 叶母撇撇嘴,取来公筷为夏斯弋新夹了一筷子:「尝尝,前一阵钟至一休息回家,就找家里的阿姨学做菜,搞得我也捲起来了,肯定能比上次好。」 说着,叶母瞥了眼钟至,故意抬声道:「我想想啊,当时这臭小子还说,看见你做饭的时候他超级心疼,想照顾你——」 「妈。」 钟至短促的唿唤打断了这番持续揭短,嘴欠的报应来得太快,险些闪了他的腰。 母子俩打趣的间隙,夏斯弋也把那口菜送进了嘴里。 不得不说,「卷」还是有效果的,虽然卖相上还有待提高,但味道和以前相比简直是有了质的飞跃。 夏斯弋笑然,冲着叶阿姨比了个大拇指,无声地表达了最高赞许。 叶阿姨立刻高兴得合不拢嘴,冲着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桌的姜融霞道:「融霞,以后这道菜就是我的拿手好菜了,成为大厨指日可待,哈哈。」 黄昏下的夕阳正好,金色的光束自窗外透进,细碎的光亮铺满了整张餐桌,也衬得此刻众人的欢乐格外珍贵。 酒足饭饱,钟至放下碗筷,整理好了面前的碗碟杯盏。 钻石切割的透明玻璃杯集中地映着光影,在他和夏斯弋间连起数道不可分割的纠缠。 钟至一脸正色地开口:「妈,姜阿姨,我有件事想和你们说。」 他的语气十分严肃,两位家长纷纷放下筷子看向他。 迎着几人灼热的视线,钟至语出惊人:「我要和夏夏订婚。」 饭桌周围的其余几人同时呛咳,声音三重叠加:「什么?!」 【作者有话说】 41惊呆:说好的循序渐进呢?!! 第71章 我永远爱你 夏斯弋连扯了几张餐巾纸,慌乱地拭去唇角的水痕,在桌底下拉拽钟至。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蹩脚的理由张口就来:「快说你喝水喝醉了。」 钟至偏头看他,夕阳的余晖透过那副桃花眼,折回的光芒带着暧昧的引诱:「夏夏,难道你不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那份眸光轻而易举地捕获了夏斯弋的思绪,一秒清空了他脑中其余冗杂的想法,牵动着念头促使他点点头。 钟至敛回视线,看向两位家长:「看,夏夏的想法也和我一样。」 夏斯弋:「……」 两位母亲顺了顺呛咳的气,面面相觑。 一片沉默中,叶阿姨先开口和儿子搭了话:「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搞得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吓了一跳。」 钟至反倒摆出一脸疑问的表情:「怎么是突然呢?相亲不就是为了结婚吗?既然我和夏夏是因为当时的相亲才有在一起的契机,总不至于只是为了让我们谈个恋爱吧?」 一句话反客为主,颠倒了情状。 叶阿姨倒吸了一口气。 稍稍回过神来的夏斯弋缓和开口:「其实我们也没那么——」 他口中的「着急」二字被钟至打断盖过,篡改得那叫一个面目全非:「没那么多时间荒废,想尽快把这件事定下来。」 夏斯弋呆滞地回望钟至,身形僵硬地像只木偶,试图用眼神传达困惑。 然而,他又失败了。 在两位家长还没完全了解清楚状况时,钟至拉起夏斯弋的手从餐桌上起身:「那我们就不耽误你们商量了,我们出去走走,晚点回来。」 提出问题、抛出问题、等待别人解决问题,一套丝滑的连招看得夏斯弋目瞪口呆,走出小区后都没回过神来。 钟至抚了抚他的掌背,调笑道:「就这么嫌弃我?不想和我结婚?」 夏斯弋连忙否认:「不是。」 他快步绕到钟至身前,堵住对方前进的路,卡住的思维向前转动了半格:「你、你不会是在打叶阿姨的主意吧?」 钟至怅惘地嘆了口气,拍了拍夏斯弋的发顶:「你这脑瓜也转得太快了,还想着吓吓你呢,这么快就失败了。」 他挽着夏斯弋的手,带着他继续走:「既然想抗争,找到同一战线的队友是最省力的方式。」 夏斯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叶阿姨的脾性一向随和,恐怕…… 钟至的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思索:「你不会是觉得她温和可欺吧?」 手掌交握的力道加深了些许:「她待你当然是一贯宽和平顺,并不代表她对谁都是这样。研究厨艺也只是挖掘个人爱好,不是用来照顾这个家的。叶女士从来都不是听之任之的绵羊,她要是较起真来,路过的坚石也得裂道缝才能滚离。别忘了,我也是她一手带出来的。」 第140页 最后一句话平白给夏斯弋带来了一些信心,然而钟至说得轻巧,要真想颠覆钟家根深蒂固的念头,绝不是朝夕之功。 日头渐沉,天色暗了下来,像一层朦胧的黑纱笼罩着天幕下稀疏的人影。 夏斯弋不想扫兴,没再袒说潜藏在心的忧虑。 迎着温和的晚风,钟至倾诉般地低语着:「其实,拿出这个办法,我私心很重,我想离你更近些,这样,即便你日后倦……」 「算了,不说这个。」钟至吞下不愉快的假设,「走吧,带你出去玩。」 腕间前拉的力道带夏斯弋脱离原地,他有些意外:「啊?去哪儿?」 钟至莞尔一笑:「拿一份迟到的礼物。」 时隔不到一星期,他们再次来到摩天轮附近的小吃街。 和上次来的时间差不多,小吃街的热闹才刚刚掀起一角。 四面八方涌来的香味勾起馋虫,胃里却没有容纳美食的空间。 夏斯弋颇感遗憾地提出一个折中的建议:「要不我们先去周围逛逛?现在确实是吃不下什么了。」 钟至应和着点头,带他绕过一行小吃摊,像是本就意不在此。 夜市的摊贩们忙活地摆着摊,商品林林总总,汇聚起眼花缭乱的市集。 钟至带着他走到摩天轮的售票处,敲击窗口:「您好,我想请问一下之前心动票的奖品没有领取,现在可以补领吗?」 说着,他指向门口的宣传牌。 宣传牌上写着「寻找失落的第一对心动情侣」几个大字,文案读起来童话味很重,像极了拿着水晶鞋找寻「灰姑娘」,满满都是塑料味的噱头。 售票员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反应了一会儿,留下一句「稍等」便钻进了里间的办公室。 她带回了一位穿着制服的中年女人,女人颇有领导派头地推了推眼镜,扶起桌面麦克风的软杆:「这位游客,请问你有什么办法证明你们就是我们在寻找的第一对心动情侣呢?」 钟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略褶皱的票根,上面清晰地印着他们出票的时间:「票根上的编码应该是可溯的。」 站在他们一旁等待上工的工作人员也认出了他们:「就是你们,我记得你当时还和我说设备坏了,等我确认了不是设备问题,你们俩就走了。」 延迟的喜悦感迎面而来,柔软地裹住钟至微扬的唇角:「抱歉,当时走得太快,谢谢你还记得我们。」 「你们长得这么帅,又是活动以来的第一对,我想不记得都难。」 隔着窗,那位经理瞪了她一眼,她立刻敛起话头,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解决了内部问题,她否定了钟至的证据:「抱歉,这位游客,您提供的证据不足以证明您和您的伴侣是我们要找的情侣,请问您还有其他证据吗?」 她的拒绝虽然不中听,但对他和夏斯弋的称唿却意外悦耳。 「伴侣」这个称唿在钟至的心口晃了又晃,一时恍惚了思绪。 夏斯弋拉住钟至的小臂,劝慰道:「算了,拿不到就拿不到,就当是没缘分,为这点事生气不值得。」 钟至回过神,冲着夏斯弋宽慰笑道:「我没有,别担心。」 他看向那位领导:「那我们总可以参加其他活动吧?乘坐20次可以任意换一组娃娃的活动还有效吗?」 似乎是没想到他一点纠缠的意思都没有,对方愣愣地应声:「那倒是可以。」 钟至立刻沉声向坐在一旁的售票员道:「20张票,谢谢。」 售票员愣了一下,急忙坐在工位上数了20张票递给钟至,递出时还小声提醒了一句:「票根回收后,这些票就不能用了,建议先行使用哈。」 钟至回以温和的笑意:「感谢提醒。」 他转身牵起夏斯弋的手,沿着后面的队伍挨个分发起票来:「今天请大家坐摩天轮,检票进入后麻烦诸位把票根留给我。」 平白省了一笔钱,众人当然乐意,纷纷转身进入检票区。 获取了足够的票根,钟至重新回到售票处,指着架子上最中间位置的一对结婚小熊:「就这组吧。」 那对小熊是原本为他们准备的礼物,显眼的挂牌上也有类似「寻找」「等待」的字样,显然是和外面做配套宣传用的。 经理见他们选了这组,再次拒绝:「这组不行,这组是留给那对『命定情侣』的,你们还是选其他的吧?」 钟至觉得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语言模式相当好笑,顺着她的无赖劲往下说:「刚才说是20张就能任选,前后不到十分钟就变卦,算不算欺骗消费者?既然这样,不如你给我退票吧?」 得了免费票「恩惠」的众人还在排队等候,听见「退票」的字眼,纷纷帮衬着插起了嘴。 「就是啊,是不是玩不起?」 「人家买了这么多票,你们拿去买多少娃娃不行?」 「我还想着以后攒着换呢,骗人的就算了,我也告诉别人别上这个当了。」 众人驳杂的质疑纷至沓来,经理的脸色也由青变紫。 她怕事情闹大,终于还是妥协了。 拿到礼品,钟至扬手指向门口的宣传牌:「虚假宣传建议你到此为止,不然我这种闲工夫很多的人,大概率会给你带来比刚才更难解决的麻烦。」 一个有钱、有时间又有耐心的硬茬,显然是最不好惹的。 第141页 钟至露出一个「核善」的微笑,牵着夏斯弋去检票处排起了队伍。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个被妈妈牵着的小女孩,见到两人走到他们身后,可爱的小姑娘仰起头看他们:「是你们邀请我和妈妈免费坐摩天轮的吗?」 小女孩的妈妈蹲下身,耐心地教导道:「要叫哥哥哦,哥哥们带我们玩,你应该说什么?」 小女孩探出一只手,搭在两人牵起的手掌上,声音温温软软:「谢谢哥哥,祝哥哥们百年好合、长生不老!」 突如其来的祝福吓了她妈妈一跳,抱歉地沖两人笑道:「也不知道小朋友哪里学的,说得驴唇不对马嘴,不好意思哈。」 「这个祝福我觉得挺好的。」钟至笑意温煦地摸摸小女孩的发顶,「谢谢你,也祝你玩的开心。」 等候处霓虹的光影落在夏斯弋的面庞,盖住一层浅淡的红晕,恍然是那句「百年好合」的后遗症。 钟至有点意外:「你……」 话没说完就被夏斯弋推着前进了一大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没有,灯光照的,该到我们了,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再次踏上这架摩天轮,两人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同样的对视、同样的言语、同样的触碰、都带上了不一样的意味。 才离地十几米,夏斯弋的心跳手环就兀地响了一声。 短促的鸣声迴荡在狭小的空间里,激盪起钟至唇角的笑意,他故意调侃夏斯弋:「这是,恐高了?」 夏斯弋从不恐高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他嗔怒地瞪了钟至一眼,没说话。 钟至的视线从夏斯弋紧捏在座椅上的手上移开,起身坐到另一侧。 摩天轮的车厢因重心的偏移微微倾斜,再次达到微妙的平衡。 钟至拿起手里抓了半天的玩偶凑近夏斯弋:「喏,别不高兴了,你抱抱它们吧,我费劲取回来的礼物,到现在你还没碰过呢。」 夏斯弋接过玩偶熊,有些困惑:「你花的那些钱都可以定制一组新的了,这么不划算,真的很不像是你会做的『生意』。」 「不一样的。」钟至缓缓摇头,「它们见证了一次有声的心动,也是你对我第一次心动,有了这种与你有关联的意义,它的价值就足以超越一切。」 夏斯弋愣怔地眨眨眼,手中的娃娃莫名生出了温度。 「而且……」钟至从下托起夏斯弋的手背,撑起了那对结婚小熊,「你觉不觉得这个颜色和我之前穿过的那套玩偶熊一模一样?」 夏斯弋瞳孔一震,垂眸看向手中的玩具熊。 两只棕色的小熊一只扎着领结,一只打着领带,扎领结的那只头上还挂了一小块白色的头纱,色调和「许愿屋」里的玩偶熊服一致,像是两只缩小版,它们巧合地滞留了过往那些感动的时刻,也骤然击中夏斯弋的心口。 摩天轮缓缓上升,无限接近于夜晚的星空。 钟至同时捉起两只娃娃,调皮的夜风从箱车的缝隙里钻进来,撩起娃娃头上的白纱,柔柔地搭在夏斯弋的发梢,好似也为他披上了一层头纱。 「我想留住这种缘分,等到我们结……」钟至停顿了一下,转言道,「订婚的时候,它们也能一起见证。」 夏斯弋误打误撞地抓住了他的迟疑:「为什么不是结婚?」 钟至手里的玩偶熊偏过身子,亲了亲夏斯弋的脸颊。 「因为那对你来说,还很长。」 漫长到会有无数变数,会路过无数人,夏斯弋也随时都可能离他远去。 「也对。」夏斯弋应和,「还有那么长时间,看来得好好保管它们了。这样它们才能见证我们往后几十年的每个纪念日,真是任务艰巨。」 钟至涣散的视焦悄然聚拢。 夏斯弋抬手拍了拍贴在脸颊上的小熊。 规律的敲击触发了小熊的彩蛋,震动着传出「i love you」的语音。 他发现新大陆似的眸光一亮,接过玩偶向钟至靠近:「你听到它刚才发出的声音是什么了吗?」 钟至半点也没思索,摇头道:「没听清。」 夏斯弋嘆了口气,眼里满是套路失败的怅惘:「是『我爱你』的英文版。」 「什么的英文版?」钟至追问。 上钩的人毫不设防:「我爱你。」 「我也爱你,夏夏。」 钟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借势倾吐着表白:「我永远爱你。」 狭小的空间里微风轻拂,交叠的影子紧密缠绕,在光影下无声融合。 手环先后发出尖锐的鸣响,诉诸着具象化的心动,鼓譟着彼此的耳膜。 钟至冁然一笑:「它真的很吵对吧?也不怪我那时候觉得它坏了。」 身后,无限缩小的万家灯火离他们越来越远,钟至抚上夏斯弋的眉眼,触碰着属于他的那一簇烟火:「这声音听久了总会让我想起上次的失落,我可以做点别的事分散注意力吗?」 「要做什么?」 急速贴近的唇瓣压缩了心动的距离,噎回了夏斯弋的疑问。 虔诚的亲吻拨动心弦,唇齿交缠间,两道先后出现的鸣响巧合交叠,融汇成同频的声响。耳边无序的心跳声盖住机械的冰冷,添上新的温度。 怀中的小熊鼻尖贴近,跌倒着拥抱在一起,陷入漫长的亲吻。 第142页 有人提前触发了彩蛋,绚丽的烟火如同五彩的霞光坠落到他们身上,长长久久地记录着此刻,弥补着上次被偷走的期待和眷恋。 摩天轮越过顶端,完成了永恆的仪式。 这次,他们终于赶上了。 第72章 还想用吗? 等他们下来时,门口的宣传牌已经撤掉了。 负责引导的工作人员快步凑近过来,神色歉疚。 钟至明白她有自己的苦衷,表示理解。 从她口中,两人才得知,那天他们离开后,那位经理灵机一动想了新的宣传点,还配套编了一个朦胧的爱情故事,为此创收不少,被上面表扬了。 一旦有人认领了这个名头,她就不得不换个营销策略。她不愿意承担这份风险,自然就选择为难他们,只是她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难啃的骨头。 拖到半分钟前,她才骂骂咧咧地收了牌子。 钟至对告知他们内情的工作人员表示感谢,告别后离开了摩天轮,沿着路边的小摊原路返回。 夏斯弋百无聊赖地盯着路边的小摊,突兀地想起那天他向钟至表白时钟至说的话,随口聊了句:「说起来,你好像也没仔细说过我以前是怎么梦游的,能和我讲讲吗?」 钟至一抬眉尾,夏斯弋就知道他又要胡诌了,立即打断了他:「胡说八道的我不想听,我要听真实的。」 钟至随手在路边买了份小吃,弯身靠近夏斯弋:「你真想知道?」 夏斯弋热切地点点头。 小吃摊上的沸水咕嘟嘟地煮着,漾起的水泡散着浓郁的香味。 钟至偏头移目:「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 夏斯弋无语地敛回表情,努了努嘴。 「哎——小伙子。」 一个套圈游戏的摊贩冲着两人的方向唿喊:「我又上新了不少娃娃,比之前的还好看,要不要再来套点?」 夏斯弋被摊贩老闆的声音吸引,钟至却头也不抬地拽着他就往前走。 反常的举动激起了夏斯弋的好奇心,他顿住脚步,强行带着钟至折回老闆摊前,好奇道:「老闆,您认识我们?」 老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诚实道:「你、我没什么印象。」他转移注意力,放到拿手捂着半边脸的钟至身上,「不过这小伙子我记得,上次为了一个小刺猬娃娃一直套到我收摊,我对他印象很深啊。」 刺猬娃娃? 夏斯弋的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想起了上次他们来坐摩天轮次日的早上,钟至给他带早饭时,正好送了他一个刺猬玩偶。 他偏头,向钟至的脸颊靠近:「你不是说只套了一次就中了吗?」 辛苦经营的形象毫无防备地漏了个底掉,钟至无言地闭了闭眼。 他无奈地向店主摆手拒绝,带着夏斯弋离开。 好不容易抓住了钟至的糗事,夏斯弋顿时玩心大起:「不着急走,至少套个新的陪陪之前的小刺猬,就是可惜了,这里没有小狐狸。」 他敛回步子停在摊前,从老闆手里接过十个圏,站在线外往圈里扔,一连几个都只差一点。但他既不遗憾也不懊恼,毕竟套娃娃只是个藉口,藉机观察钟至的反应才是更有意思的事。 终于,钟至受不了了。 他苦笑着嘆了口气,伸手从夏斯弋手里取来最后一支圏环。 黄灿灿的圏环顺着力道自手腕滑至小臂,在他的臂弯处晃眼地晃了晃:「狐狸现在和你回家,这下可以满意了吗?小祖宗?」 成功调戏到了钟至,夏斯弋笑得满面春风。 他取回圏环,还给了老闆,牵着他的战利品快意离去。 回家的路上,夏斯弋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照顾谢青随母亲的护工打来的,显然是钱的问题。 在钟至跟前,他没提起这个事,只是含混地煳弄了过去。 现在这样的情况,钟至那边对于当年的调查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进展,有可能的话,他还是要自己再想点办法。 但现在,他须得是高兴的。 夏斯弋平復好情绪,与钟至牵手走进家门。 客厅里没有人,只有明亮的灯光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窸窣的谈话声从主卧传来。 「你说咱俩讨论了这么多,他俩到底是不是真成了?」 「也是,万一只是以退为进,咱俩反倒上当了,岂不是很怨种?」 夏斯弋倏而睁圆了眼。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主卧门前,用力叩击了几下门板。 屋内传来慌乱的整理声。 几分钟后,四人全部回到了客厅,尴尬的气氛无孔不入地蔓延着。 夏斯弋自诩聪明,没想到两位母亲比他们还能装。 本是想着和钟至一起套路家长们,不承想自己才是一早就被套路的人。反转来得猝不及防,他几月来的担忧也变得可笑起来。 他无奈扶额:「我俩在门外都听到了,所以,你们一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是假装的,然后就这么等着我们强行发展?」 两位女士同时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动作一致得像是孪生姐妹。 最后还是姜女士委婉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是……知道那么点。」 饶是已经知道了这么个事,听到母亲亲口承认的冲击还是令他崩溃。 他的余光扫到钟至,不解于他的淡定:「你这反应,总不至于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吧?」 第143页 钟至耸了耸肩膀:「其实也是最近才猜到的,还没来得及验证。」 夏斯弋真觉得天快塌了。 母亲们显然比他还急,问出了那个她们纠结了几小时的问题:「那你们现在是真的吗?要订婚是不是在闹着我们玩?」 很多时候,事实都胜于雄辩。 夏斯弋烦恼上头,捧起钟至的脸颊直接亲了一口,响亮的「啵」声足以造成三脸震惊地场面。 「这样够真了吗?」 他哪管得上他们的反应,丢下一句「我想静静」就钻进了主卧。 夏斯弋打开窗子,脱下外套瘫在床上。 他尽力放空大脑,涌动的气流稀释着烦躁,帮他逐渐脱离窝火的情绪。 「噹噹。」 轻缓的敲门声自门口传来,听声音就是钟至的敲法。 他有气无力地提起一声「请进」,没从床上起来确认来人是谁。 「喝水吗?」 轻柔的声音落入耳畔,带着温柔的安抚效果。 钟至坐到床边,把水杯递到夏斯弋面前:「温的,正好能喝。」 夏斯弋睁开一只眼,眼巴巴地望着那杯水:「不想起来,你能餵我吗?」 他的撒娇才起了个头,门口忽然飞进来一个礼物盒,「砰」地摔到了地板上,继而是一道干脆利落的锁门声。 钟至瞬间就明白了眼下的情况,眉尾轻挑道:「好吧,看来她们对我们的关系还是心存疑虑。」 突如其来的变故砸得夏斯弋一懵,他径直从床上弹起身:「什么意思?」 钟至一脸瞭然地无奈,没有直接挑明。 夏斯弋起身下床,反覆按下门把手,得到的却是纹丝不动的反馈。 他顾不上自己还在生闷气的事,用力敲击门板:「哎?屋里还有人,别锁门啊,出不去了。」 母亲的嗓音隔着门板传来,像是完全听不到他的话:「今晚我去你叶阿姨家住了,明天再回来哈。」 「什么?」夏斯弋又砸了几下门,「先开了门再走啊。」 客厅的关门声明显,彻底切断了夏斯弋等待开门的请求。 夏斯弋困惑地直打转:「你说她们什么意思?骗了我们这么久还不许人生会儿气?还把我锁起来了。」 钟至试图暗示他:「有没有可能,是我们一起。」 夏斯弋显然没能领会:「对啊,她们锁我们干吗?」 钟至觉得好笑,放下端了半晌的水杯,静静看戏。 直到,夏斯弋踢到了母亲们丢进来的、绑着红色缎带的礼物盒。 他俯身下蹲,好奇地拿起那个盒子:「这又是丢进来了什么?」 钟至微微直起背嵴,好言提示道:「我建议你最好不打开。」 夏斯弋蹙眉:「丢给我们的不就是让我们打开吗?没准有用呢。」 在旺盛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不顾劝阻地拆开礼物盒,从内里掏出一个规整的方盒,糖果色的封壳在灯光下熠熠发光。 这种东西,夏斯弋没用过但不可能没见过。 潘多拉魔盒曝露在灯光下的一剎,情慾快速攀上夏斯弋的后耳。 他囫囵地把东西塞回包装,张惶地往身后掖。 钟至单手撑着下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明明原地不动,声音却受掌控般地缠在他的耳畔:「看到了?」 他问:「还想用吗?」 【作者有话说】 是的!没错!就是那种东西!(肯定三连) 第73章 收留我一晚吧 焦灼的对视成为无形的加热器,迫使闭锁的卧室陡然升温。 夏斯弋扣紧手心的礼物盒,矢口否认道:「没有、没看到。」 钟至也不反驳,只是缓缓向他摊出一只手:「那不如给我看看?」 夏斯弋的手攥得更紧了,礼物盒的凹陷处压在指尖,回弹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扎耳。 他无措地清嗓:「没什么好看的,就、很普通的东西。」 「嗯?」钟至故作疑惑地看着他,「不是说没看到吗?」 夏斯弋懊恼,恨不能拆了自己发锈的脑袋。 他阻止不了钟至上桌吃饭,就干脆想掀了桌子。 他眼神躲闪地向屋内的柜顶瞄去,眼疾手快地抓着礼物盒就往上扔。 盒子急速翻转,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两秒之后,它就会落入屋子里最安全的死角,永远地「闭上嘴」。 随着「吭」地一声低哑的磕碰,礼物盒跃上柜顶,分明的稜角卡在柜顶和墙体的缝隙之外,力道反弹着踉跄转身,不偏不倚地滚落在钟至脚边。 一番「精准」地操作惊得夏斯弋目瞪口呆,被迫石化当场。 钟至意外地扬起眉尾,愉悦的笑意铺满脸颊。 百米冲刺终究敌不过近水楼台,钟至只一个弯身就捡起了礼物盒。 他从容地颠了颠手里的盒子,看着已经冲到他面前的夏斯弋调侃道:「看样子它还不太想休息。」 他抬起手中的硬质方盒,借力挑起夏斯弋的下巴:「是吧?」 夏斯弋本就僵硬的肢体被这个动作彻底固定,对上钟至暧昧不明的神色。 交叠的视线成为滑索,无限缩短着两人间的距离。 贝齿咬住下唇的触感清晰,含混地传来某种暗示的信号。 夏斯弋闭上眼,紧张地握住双拳,手臂僵直地像是打了两段钢板。 第144页 可以的,是可以的。 他疯狂的自我暗示着。 然而,蜜色的吻一触即分,连温度都来不及交换。 夏斯弋意外地掀起眼睫,迎来的是钟至新一番的调笑。 「只是亲一下,这么视死如归做什么?难道是在想什么不健康的东西?」 夏斯弋恼火地推开钟至,目光别扭地从颜色乍眼的盒子上移开。 他向后退了两步,质问道:「你该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会被关在这儿吧?」 钟至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手里微微变形的盒子投了进去。 语气漫不经心,淡淡地蒸发在空气里:「的确是提前有些猜测。」 「那你还——」 「可故意踩中陷阱好像对我来说也不亏,我为什么不呢?」 夏斯弋顿时哑口无言。 他瞟了眼从钟至指尖滑落的礼物盒,看着抽屉的缝隙一点点缩合,夹杂着少许期待的紧张感也悄然抹合了大半。 钟至从床边向他挪近,身体与床单摩擦的声响零零碎碎,绮念由此死灰復燃。夏斯弋屏住唿吸,向他接近的体温却忽而远走,直奔房门口。 强烈的落差感促使他即刻开口:「你去哪儿?」 钟至解释:「想办法出去啊,我怕我待在这儿你一晚上都睡不好。」 夏斯弋没听明白:「屋子不是锁死了吗?」 钟至回眸:「都说了我早有预谋,怎么也得准备十个八个应急预案吧?」 他歪着头,冷色的日光灯打在他的肩颈处,在墙面上散开模煳的光影,显得有些落寞。 只有嘴上还在打趣:「捨不得我?那床分我一半?」 夏斯弋哽住,言语在心口游荡至喉间又犹豫地折回,如此往復了几次。 钟至只是嘴上说说,没等他回答就搭上了门把手。 机械锁扣因旋转发出细响,夏斯弋嘴唇翕动,终于在把手按到最底时说出了那句话:「要不你还是留下吧。」 钟至的动作明显滞住了。 夏斯弋随手抚过发烫的耳廓:「我是说我的床还挺大的,一个人睡有点冷,你留下也行,床、分你一半,我、也可以。」 「哐——」 巨大的开门声盖过了夏斯弋的尾句。 房门因过度倚靠不堪重负,两位母亲「被迫」推开屋门,跌撞着险些栽倒。 钟至下意识伸手去扶,又堪堪放下了手。 空气一时陷入安静,只有窗外涌进来的风尴尬地在几人之间吹拂。 如果说有比和自己对象独处被家长听墙角更尴尬的事,那一定是说些羞于启齿的话时被她们当场撞破。 夏斯弋对家里人完全没有防备,上当受骗的事是一件接着一件。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此刻,被子是唯一的避风港。 夏斯弋掀起被子,蒙头盖住自己,仿佛只要他没有暴露在外,就可以装作自己是隐形的透明人,当做谁也没听见他对钟至的邀请。 然而,自欺欺人终究是有极限的。 密压的空气如潮水般封堵,即便心底疯狂叫嚣也无法抵御这种透不过气的尴尬。 钟至同频接收到了夏斯弋心底无声的嘶吼,带着两位家长快步撤离,为他腾出能自我缓和的空间。 刚关上门,钟母就小声抱怨起钟至来:「知道我们偷听也不拦着点门。」 钟至是猜到了两位母亲大概率没走,锁门丢「礼物」也不是真想关他们到天亮,只是观察他们反应的手段。 原本他是打算敲门叫人的,可也没想到这两位能直接「沖」进屋里来。 平白无故背了口巨大的黑锅,钟至觉得肩头沉沉。 他嘆了口气:「好吧,都是我的问题。所以刚才听出什么了?这次能相信我们没撒谎了吧?」 两位家长相视对望,谁也没先说话。 钟至瞭然:「行,那有什么疑问现在问我吧,刚才的事要是再来一次,未来几个月,我们恐怕都很难见到一个能正常交流的夏夏了。」 钟至的话成功打消了母亲们继续暗中窥探的想法,两人思索半晌也没归拢出一个有用的问题。 钟至于是先开了口:「不知道从哪里问起的话,能先回答我的疑问吗?」 其实,他能稍微理解姜阿姨的想法。她希望夏斯弋能找到一个好归宿,而自己又恰好符合她心目中的期望。 只是他有些看不懂母亲。 母亲喜欢夏夏没有问题,但喜欢到可以为他开绿灯,进而接受自己不符合期待的性取向这件事,钟至至今都没想明白。 他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困惑:「为什么要撮合我们?」 明亮的灯光从茶几反折到母亲眼里,平添了一抹温馨:「因为你喜欢弋弋,早在你自我意识前,妈妈就看出来了。」 在母亲那里,他听到了一段视角完全不同的故事。 两位母亲早就知道,他和夏斯弋的私下关系没有表面那么和谐,她们选择假装不知情,维持着浮于表面的「干预」。 渐渐地,母亲意识到了夏斯弋于他而言是不同的。 他们看上去总是磕磕绊绊,那些却都不是真的厌烦。 钟至的厌恶是多一个眼神都是浪费时间,然而他很愿意在夏斯弋身上荒废时间,甚至是花心思地逗他玩。 当年她拒绝钟至的出柜,也是怕他离夏斯弋过近,影响了没有这种心思的夏夏。所以当姜阿姨来找她的时候,她们才会一拍即合。 第145页 后面的事情,自然是不用说也知道了。 话说完了,钟母长嘆了一口气:「所以,妈妈没有怀疑过你的想法,只是我和你姜姨都想知道,弋弋愿意吗?」 钟至的身形微僵。 「或许你们是真的迈过了由朋友到恋人的这道坎,但更进一步的准备,步入婚姻的准备,弋弋有吗?」 茶几上瓷杯的水面摇晃,粼粼的波光自桌角的边缘搭上钟至的膝盖,波澜着他心底的平静。 · 十几分钟后,钟至再次走进了夏斯弋的卧房。 窗边的床中央鼓着个尽力蜷缩成一团的被包,像是团成球的刺猬。 钟至轻手轻脚地走进床铺,用指尖戳了戳夏斯弋:「开门了,再在被子里窝着探宝就要缺氧了。」 夏斯弋置若罔闻,把被角掖得更紧了:「那就捂死我算了!」 钟至由来都是顺着毛撸刺猬的,便应声道:「好吧,那我们一起。」 被角传来拉扯的力道,情况急转直下。 夏斯弋觉察到不对,立即起身掀起了被子。 快速掀动的被筒撩起窗帘一角,带着体温的空气迎面拂来。 夏斯弋半坐在床上,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这种难得一见的表情迫使他笑出了声。 催生了夏斯弋更大的不满:「你怎么又进来了?万一……」 他没继续说下去,也足以表述完全。 钟至轻飘飘地调侃道:「自然是怕你冷,顺便见识一下你宽敞的床铺。」 自己刚说过没一会儿的话被甩回脸上,无情揭开了他还没结痂的羞耻。 夏斯弋羞愤交加,恨不得当场给钟至一拳,让他赶紧闭嘴。 攥紧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扬起,屋内唯一的光源随着开关按动的声响熄灭。 夏斯弋的眼睛还没适应好变化的光线,钟至模煳的身形倏而靠近,抱住他躺倒在床铺上。 寂静的风裹挟起枯叶扫过纱窗,细碎的沙沙声伴着钟至的唿吸在耳边交替传来。 钟至吻上他的耳畔,嗓音藏着易碎的波动:「就收留我一晚吧,夏夏。」 第74章 不会是想向我求婚吧? 不知道是不是夜风过于寒凉,从钟至身上渡来的体温有些低。不具名的情绪快速侵袭而来,淡淡地萦绕在夏斯弋身边。 夏斯弋没有说话,明显感受到钟至的情绪有些低落。 黑暗的光线好似撕开了他笼在身外的壳,暴露出埋藏在调侃之下的伤感。 他试探地问道:「你怎么了?」 钟至的头埋得更低了,手臂箍住他身体的力道加深了些许。 动作赋予的情绪沉沉地压在夏斯弋身上,他没有反抗,顺应着那份力道,与钟至贴得更近了些。 他试图学着钟至的口吻玩笑道:「丢人的是我哎,你怎么还不高兴起来了?嫉妒自己无法超越我吗?」 「那时为了你能释怀过去,我不是早就丢过更大的人了吗?」 钟至的声音顺着耳下的皮肤震动,振盪着翻起校庆晚会时的记忆。 脑海里,舞台银冷色灯光下孤寂的身影刺痛着他的心口。 所以那时,钟至到底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藏着巨大的爱意,决心给予自己一柄可以随时伤他的利剑? 夏斯弋闭了闭眼。 他从记忆里抽回思绪,关怀着问起钟至心情不佳的原因:「不开心是因为叶阿姨不肯帮我们吗?」 钟至沉吟片刻,打破了唿吸交融的寂静:「一直以来好像都是我在推着你,从没认真地问过你的意见。」 他停顿片刻,道:「你愿意——」 「等等。」 夏斯弋急促地打断他的话音,扭过身体看向钟至,严肃道:「你该不会是想现在向我求婚吧?」 黑暗里,两对发亮的瞳仁相对而视,寻觅着彼此眼里的光点。 夏斯弋蹙眉:「那可不行,我看人家都至少有鲜花、戒指什么的,你这么躺在床上就想把这么重要的事办了,是不是有点过分?」 钟至沉默着,房间内的幽暗填充着他眼底的淡色,愈显深沉。 夏斯弋为数不多的情感因子根本分析不出钟至的想法,干脆直接开口问:「怎么不说话?不会真的连这点东西都不想给我准备吧?」 钟至依然安静,眸光固定着一动不动,根本像是睁眼睡过去了。 夏斯弋开始纠结,毕竟就这么答应了,多少显得他有点『便宜』,可他要是再不开口,钟至就快要变成真哑巴了。 他的思想斗争如同匆匆走了个过场,妥协得极其快速:「好了好了,我答——」 他落入突如其来的拥抱,微凉的掌心捂住嘴唇,拦截了他的回答。 钟至的嗓音低沉,泛着清冷的哑色:「是啊,这样也太便宜我了。所以,等真到那一天,你再把这个答案补全给我,好吗?」 夏斯弋愣愣地点头,下巴与钟至的髮丝摩擦,回馈以坚定。 半晌,他才又开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一份快乐两个人分享,就会变成两份快乐,一份痛苦两个人分担,却可以削去一半痛苦。 「我是想说,如果感觉到压力的话,是不是也能分担给我一半?」 「那你呢?什么时候也能主动依赖我一下?」 钟至出乎意料的反问扼住了夏斯弋的话头。 第146页 仔细想来,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遇到任何事情都会优先选择自我解决,等到实在无法处理,才会尝试向朋友求助。 而依赖,大概是一种他丢失了很久、近乎陌生的行为。 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准确地来说,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钟至很少会坦白他的需求,没有转弯抹角地提示更是难得。这么直白地提出来,恐怕是憋了很久,刚好藉由他的话题倾吐出其中一角。 脑中的雷达嗡嗡警报,提醒着他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退出钟至的怀抱,抿了抿唇,郑重其事道:「我确实还不太习惯,之前脑子也没转过弯,如果我从现在开始尝试依赖你,你可以也试着和我一起分担那些压力吗?」 钟至意外地掀起眼睫,指尖缓慢抚过夏斯弋的眼角,再次与他相拥。 咫尺的心跳透过身体相贴,耳边的应声清晰可闻。 「今年父亲的忌日,陪我一起去吧,这次,我不想一个人了。」 「好。」 秋夜漫长,平淡的依偎拖长着温馨的美好,足够一对恋人相互取暖。 · 翌日,夏斯弋的起床时间完美与两位家长错开,钟至也离开了他的房间。 他没好意思问钟至是什么时候起床出去的,两人一起用完早饭就归了校。 刚一落座,棠光就大老远地凑了过来。 他难得在周一见到这么有精神的棠光,颇稀罕地多瞟了他两眼。 棠光拉着他,沿着桌面向左移了些,尽力避开钟至道:「你悄悄和我说说,你俩怎么样了?」 这样类似的语气,他醉酒出糗的第二天棠光就来过一遭,甚至还发了那段他丑态百出的视频,害他在钟至面前又丢了回人。 他审视地眯起眼:「所以,你能告诉我,你手机里的视频是怎么来的吗?」 一番话精准踩中了棠光的心虚,熊熊燃起的八卦之火被迫浇熄。 棠光心虚地别开视线:「你说今天老师怎么来得这么慢,我都等不及要上课了。」 他欲盖弥彰地吹着口哨,一只手重重地搭上他的侧肩,富蕴压迫感的声音袭来:「你最好是已经删了那段视频。」 棠光干笑两声,肩膀上的重力倏而消失,旋即而来的是夏斯弋的低语:「至于你问的事,没有。不过……我们打算尽快订婚了。」 棠光直接空耳,一脸错愕地从座位上弹起,音量在不可置信的情绪下拔高:「我靠!你们要尽快结婚?!」 声音从一众等待上课的七嘴八舌中突围而出,打破了平摊的嘈杂。 周围的一圈人都看了过来。 夏斯弋迅速埋下头,一言不发地用力拉扯棠光坐下。 余光里,钟至饶有兴致地撑着桌面支起下巴,丝毫不在意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打趣道:「会说就多说点,今年过年给你包个大红包。」 棠光快速叛变,情绪里的震惊被这笔天降横财撞离:「真的?」 夏斯弋实在忍不住了,揪起棠光的帽子就往他脑壳上一扣:「订婚啊我是说订婚,你是不是该去医院挂个耳科?」 「哦。」棠光揉了揉被波及的发顶,「订婚也很急啊,你们这才在一起几天?不是做了点什么出格的事真说不过去。」 夏斯弋咬住牙关。 钟至依然保持着玩味的姿势:「那你就多劝劝他,下次不就有了吗?」 受到启发的棠光顿悟地颔首,一副有所收穫的模样。 夏斯弋无语,他从桌子上抄起两,两边各一本地煳在对方脸上:「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拍完,他又拿了挡在自己脸前,隔开四周焦灼投来的视线。 这一天天的,他到底什么时候能脱离这种被迫丢人现眼的日子啊! · 上午的课程结束,钟至说要去主楼办点事,就没和他一起回去,棠光也说好了要去找季知新,与他分道扬镳。 身边兀地空荡下来,令他有点无所适从。 秋叶翻飞,给予他落寞的凉意。 难得的空闲令他想起前日医院给他打的那通电话,他给时寻发了条消息,想约他见个面。 巧的是,上午时寻刚好在主校区,夏斯弋回宿舍取了点东西,便约好地点与他碰面。 夏斯弋取来的是他和钟至上次从旧基金会里拿到的往来信件,虽然他们已经全都翻了个遍,但毕竟是他们手里目前掌握的唯一线索,或许时寻的思维会给他带来不一样的转机。 如果基金会的事不能尽快查清,那位在医院的花销,将是个难题。 时寻接过厚厚的一沓信件:「你需要复印一份留存吗?毕竟也是线索。」 夏斯弋摇头:「不了,我相信你会妥善保管的。退一万步来说,以我的技能范围,它们在我这里也只是一团废纸,我思来想去,或许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了。」 时寻点头:「行,我知道了。」 他收拢好资料,闲聊道:「上次和你说的筛选我已经通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经常待在这边。」 夏斯弋欣然:「恭喜啊!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时寻又说:「接下来,我会和团队的师哥师姐们闭关,大概会消失很长一段时间,你的事我会尽快,有无结果都会抽时间支应你一声的。」 第147页 夏斯弋抓住他即将收起的资料袋:「那就别了,有事就先忙自己的,我再想点其他办法就是了。」 时寻不受阻止地收好材料,拉起背包的拉链:「能解决的话,你就不会找其他人帮忙,放心,我力有所及。」 他指着夏斯弋裤兜里反覆亮灭的手机屏幕,提示道:「刚才你一直有消息进来,要看看吗?」 夏斯弋拿出手机,还没等打开,时寻背起了包就要走。 他拦住人:「别急着走啊,我请你吃点东西。」 时寻潇洒地摆手离开:「下次吧,等我真帮你办成了再说。」 夏斯弋留不住执意离开的人,打开手机想看看是谁在一直给他发消息。 果不其然,是棠光。可发来的内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棠光:「不知道是谁,爆料了你和钟至契约情侣的事,说你们故意用八卦营销博热度,想以此谋利。」 棠光:「好消息是事情初步解决了,坏消息是,大家大概、也许、可能全都看到你那段在ktv里耍酒疯的视频了。」 棠光:「天地良心,绝对不是我干的,不然我天打雷噼!你、没事吧?」 朴素的言语里藏着夏斯弋不能理解的震惊。 什么叫,全、都、看见了?! 【作者有话说】 又是社死的一天!! 第75章 但爱不丢人 夏斯弋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没上网前后不过几个小时,就出了新么蛾子,简直是半点也消停不得。 他忍着后脑发麻的难受,翻阅起自己突如其来的八卦。 周围不经意瞥来的视线令他如芒在背,他脱下外套罩在头顶,在阳光并不充足的午后,佯装自己怕晒在遮挡太阳,就这么惹眼又隐蔽地回了宿舍。 在宿舍里尴尬又窝火地看了许久,夏斯弋总算弄清楚他这场无妄之灾是怎么来的了。 这哪里是有什么人针对他,根本是有人分享自己的过往日常,镜头捎带过辅导员生日那天的走廊,好巧不巧地录下了他发酒疯时和钟至的那段对话,被同校吃过他们瓜的校友发现,暴露了他们之前埋藏已久的密谋。 就这样,他们冤枉地成为了路过被殃及的池鱼。 随着那段被从日常里截出的视频繁殖性地扩散,一些知情和不知情的人开始往讨论里甩证据,其中最炸裂的,自然是他扒开衣服展示吻痕那段,在瓜田里的播放量堪称一骑绝尘。 视频的拍摄角度的确和棠光的不同,也不知道是其他在场的哪位损友的杰作,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帮他解决问题,丝毫没有在意他的脸面。 真好。 他长这么大喝醉的次数单手都能数出来,近几个月也就只有这么两次。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看见了。 夏斯弋惆怅地扶住头,沿着硬质座椅向后瘫仰,只想做一条报废的咸鱼。 阳台潮湿的风拂过脸颊,加重着他的闷窒感。 也不知道出去办事的钟至,回来看到这份「乱七八糟」是什么感受。 才仰了两三分钟,夏斯弋就又起来了。 不行,他还是得再扑腾两下,至少也得让那个发视频的删掉原视频才行。 他群发给那天去过聚会的所有人,问起有关视频的事。 闹心的是没问明白视频的源头在哪儿,反而勾起了这群损友转发的兴趣,狠狠报復了他们那天吃狗粮受到的伤害。 损友们整齐划一,夏斯弋快吐血了也拦不住他们,恨不能挖空一排墙把他们都砌进去,顺便再留一个位置给自己,就这么一了百了。 抗争失败,他只得垂死挣扎。 莫名的,他觉得截图上面的和头像有些眼熟,便试探性地在自己的qq列表里搜索,竟还真让他找到了一模一样的人。 夏斯弋一边惊愕于自己模煳的印象成真,一边困惑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基本不会加不认识的人,除了特别相熟的,每个人都有备註,唯独这个人,好像是凭空变出来的。 仲夏。 他纠结地望着这个名字,悠悠想起了数月前季知新和一个犟种吵了一整天的事,如果没记错的话,季知新是为了反驳对方说「他和钟至打闹拌嘴都是打情骂俏」类似的言论,才坚持不懈地和对方吵。 为了让季知新腾出空听他解释和钟至的事,他答应帮着吵架,后来耽搁了,再后来就彻底忘了这件事。 这人就是在那时候加的,据棠光说,还可能是给他和钟至取cp名的人。 夏斯弋苦恼地揉了揉眉心,迫不得已地发送了消息。 「你好。」 「请问网上关于我醉酒的那条视频是你发布的吗?」 上铺的方向传来两道振动声,夏斯弋没太在意,思忖了几秒又打了一条发过去:「是的话可以删除吗?」 又是一声振动,紧跟在他的发送之后响起。 夏斯弋眼皮一掀,感觉到不对劲。 他从凳子上起身,试图唿唤室友的名字:「周默?」 无人回应。 半分钟后,周默紧拉的床帘内手机屏熄灭,显得帘子的本色更加黝黑。 夏斯弋测试性地每半分钟给对面的帐号发一个句号,当第三次听见均匀又一致的振动、看见床帘内部的光线暗淡时,他终于能笃定这不是巧合了。 他的情绪有些难崩,随手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头疼地捂住脸颊。 第148页 难怪那时候钟至要搬进宿舍,他一句异议都没有,甚至为了表示同意,一反常态地开口解释。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吓死人。 「嘀——」宿舍门开启。 周默仓皇地从门外走进来,一如既往的、存在感极低的准备绕过夏斯弋「躲」回自己床上,却意外被叫住。 他不自然地转过头:「怎么了?」 夏斯弋拿回手机,调出聊天界面,点击放大了名为「仲夏」的名片,翻转屏幕送到他眼前,确认道:「这个帐号,是你的?」 周默搭在鼻樑上的黑框眼镜滑落,随便从桌上抓起一个遮挡物盖住脸。 夏斯弋本来只是想诈他多说点,不承想还没逼问,他就和盘托出了所有:「我真的没干什么!平时就是和大家一起聊聊天,画画图!刚才有人说你和钟至骗人谋流量,我们和那些人好好说谁也不听,急了才搬出那个视频的!绝对没干什么伤害你们的事情!」 巨大的信息量涌来,砸得夏斯弋头昏脑涨:「等会儿,什么群?什么图?那个视频是你原发的?你哪里来的?」 周默也懵了,似是意识到自己说吐噜嘴了,懊恼地攥紧手心。 夏斯弋无奈地放下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我天,你居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干出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 周默舔动嘴唇:「不不,还有一个叫云柳的学妹,我们一起共享帐号的,你可能不认识她。」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夏斯弋又是当头一棒。 他惊愕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云柳?是今年军训时我替跑的学妹?」 周默咬住下唇,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急得想找块豆腐撞死。 宿舍里陷入长久的安静,自外而内刮过的风声都显得极其刺耳。 夏斯弋抓散的髮丝凌乱:「你这漏勺当都当了,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为什么啊?我们有什么特别的吗?」 「当然有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说起这个话题的周默变得异常兴奋,「我们一起军训那年,你过敏晕厥。当时我就在你旁边,看见了钟至对你嘘寒问暖的全过程,那时候我心情很差,莫名觉得你们俩还挺好磕的。」 「?」夏斯弋的脸颊皱起,「你管那叫嘘寒问暖?」 「自然的肢体接触、附耳在唇边听你说话,关切地探温、餵药,这些难道还不叫嘘寒问暖?」 夏斯弋被周默的反问噎住了。 其实当时他迷迷煳煳的,根本记不得钟至是怎么送他去医院的。 唯一有印象的,是醒来以后钟至笑出声的画面。原来在他意识含混的时候,钟至居然是这样对待他的吗? 延迟的甜感顺着周默的描述缓缓沁入心口,带来越过时光的温暖。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和钟至的互动给周默提供了许多正向情绪价值。但周默内向孤僻,不善与人交流,不敢与他们说话,就开始尝试自娱自乐地用绘画记录他们的互动。 再后来,受过夏斯弋恩惠的云柳在网上发现了他,于是开始频繁鼓励他的画技,还拉了个同好群,和大家一起「见证美好爱情」。 周默瘪着嘴:「你见过我的画的,那时我问你,你还说不介意我画。」 夏斯弋茫然:「我有说过吗?」 「有的!」黑框眼镜后灰暗的眸光聚拢,指着书架道,「就上次,你捡到了我夹在书里的画,那时你和我说的。」 望着周默书架上一排不太规整的教科书,夏斯弋有点印象了。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他带着外卖回来吃,捡过一张画。 为了周默不难受,他还特意说了句自己不在意。 可当时他还以为周默画的是钟至和别人,哪儿能想到那就是他自己? 他不该幸灾乐祸的!后悔! 虽然不记得那张画具体画了什么,但姿势应该还挺亲密的。 大脑不受控地浅带了一下他和钟至,耳后骤然一烧。 捕捉到他的情绪有所回缓,周默悄声问:「所以,你还生气吗?」 周默的声音拉扯他回到现实。 夏斯弋差点忘了,拆开室友的不是他今天的第一要务,清除源头视频,阻止它继续传播才是正事,不然他以后就真的没法抬头做人了。 他嘆了口气:「你先把视频删了吧,我看你设置了禁止下载,如果你这边删掉,就相当于删除了绝大部分视频,我也能轻松点。」 周默惊讶问道:「你想删掉?」他顿了顿,「是因为觉得丢人吗?」 夏斯弋理所当然地斜睨了他一眼:「你说呢?喝成这样,是个人都会觉得丢人吧?」 「但爱不丢人!」 夏斯弋听得有些发愣,看着周默亮晶晶的眼睛,竟一时语塞。 半晌,周默才讷讷道:「我能不能……多嘴问你一个问题?」 夏斯弋预感这不会是什么好问题,但也没阻止:「你做过的『多』事也不少,也不差这一问了。」 得到了许可,周默才低声问他:「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好像从来没有公开肯定过他的存在,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原因吗?」 夏斯弋下意识反驳:「我怎么没——」 可话到嘴边,又卡在了原位。 站在旁观人的视角上来看,他和钟至在一起的消息是叶阿姨发的,钟至在礼堂高调的道歉他最末才出场,没有任何正面回应直接与钟至逃离,钟至一天发了两条关于他的朋友圈,他好像连回復都没有过,更不用提单独发什么和钟至有关的东西。 第149页 除了那个只有亲近朋友们才知道的聚会,他的确没有公开地肯定过钟至。 他想起了前一阵棠光和他说的,情侣之间要保持平衡才能长久的定律。 是不是他这样的行为,也会引起钟至的不安呢? 他抿住唇瓣,视线缓缓沉降:「是,你说得对。」 夏斯弋拿起手机,重新点开周默的头像进入他的空间,转发了那条他刚才还千方百计想删掉的视频,配文:「人的确是喝多了,但话说的都是真的。」 他又截下一张视频里的图,编辑朋友圈发了出去:「喝多了是丢人,但我的爱不丢人,从喧闹的谣言里捞走我家男朋友,剩下的大家自便。」 一番反转的操作惊得周默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他指了几次手机,迂讷地提出自己的疑问:「视频、视频还删吗?」 夏斯弋露出一个释然地笑容:「随便啊,反正想做的事情我都做过了,大家或许也不太想看见这条视频了吧?」 抛开了自我窘迫的念头,铺天盖地的讨论成为了数不清的蜜糖。 那些或真或假的争执,每一条都是别人为他和钟至爱情添砖加瓦的证明,唯有网友们成了酸柠檬,再无法从这个瓜里尝出半点趣味来。 现在的夏斯弋无比开心,甚至向周默讨要起他画的图来。 弄得周默一下就慌了,连忙就要往床上躲:「不不,我画的也不都是写实,还是有很多想像在里面的,有的还很夸张!要不还是算了吧。」 窘迫的反应引得夏斯弋连连发笑。 一片笑声中,办完事的钟至也终于回到宿舍。 一场谣言的风波无限拖长了他们分开的时间,夏斯弋打开门,欣喜地抱住了「好久不见」的钟至:「总算捞回来了。」 钟至没多问这句他没能第一时间理解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回以拥抱。 好一会儿,他才抚上夏斯弋的后脑勺,轻声道:「夏夏,我打算搬出宿舍了。」 第76章 搬去一起住 从未料想过的情况出现,夏斯弋惊愣地脱离钟至的怀抱。 他不解道:「为什么要搬出去?」 躲在上铺床帘后的周默也探出一双眼睛,密切关注着他们的情况。 夏斯弋抓住钟至的臂弯:「你是不是还没看手机,刚才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确实是我不对,我早就该这样做的,你是因为这个在生我的气吗?」 钟至抬手抚上他的髮丝,温柔的情愫化入眉眼,衬得动作更加柔和:「虽然没太听懂,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 看钟至的反应显然是还不知道刚才的风波,所以搬出宿舍是事情发生前就做好的决定。 夏斯弋仔细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试图找出钟至要搬离的原因。 突然,一道压在眉心的凉感打断了他的思绪:「胡思乱想什么呢?」 钟至垂眸看他:「没有任何变故,也不是我在胡思乱想,只是关系不一样了,我总要考虑得多点。」 他含混地表述着,即便宿舍里有其他人也听不出什么端倪。 但夏斯弋没明白,追问道:「需要考虑什么?」 「很多。」钟至垂眸看向夏斯弋握住自己的手,「就比如刚才的拥抱。」 夏斯弋抓握的力气一松。 他这才发觉,他和钟至的行为有些亲密。 在外面的时候他还会有意识的规避这种情况,可在宿舍这样相对私密的空间里,他的确很难时刻提醒自己。 原本他们只是顶了一份情侣的名头,行为和普通舍友也没什么区别。可现在不一样了,这种不经意间流露情感的接触确实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夏斯弋嘆了口气:「是我的问题,我以后一定注意点。」 钟至摇摇头:「是我没有自控力,很难『注意点』,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看样子,钟至是铁了心要搬出去。 几月前疯狂阻止钟至住进来时,夏斯弋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不捨得他离开的一天。 可若是就这么让钟至走了,他总觉得心里别扭,他脑中灵光一闪,念头刚兴起就被夏斯弋顺嘴说了出来:「要不你来我家住吧,姜女士不会有异议的,到时候我也搬回去,反正我家离学校也不远,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钟至扬起眉尾,桃花眼狭长地拉开,向他的耳侧靠近,压低的声音灼热地落在耳畔:「是又想邀请我一起睡你那张大床吗?」 只是稍不留神,他就再次落入了钟至的调侃。 他羞愤地咬住后槽牙,激动道:「客房啊!你睡客房!」 钟至撤开半步,脸上笑意不减,继而抬起视线,视焦定在他身后不远处。 夏斯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背身捂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的周默。 他懊丧于自己旁若无人的嘴快,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钟至的笑意自眉眼加深,象徵性地安抚道:「他戴耳机了,没听见。」 夏斯弋捂住脸:「……」 良久,尴尬一点点蒸发、散开,淡化在了空气里。 他张开指缝,从不怎么开阔的视野里掀起眼睫看向钟至:「所以,你刚刚是去找辅导员商量这件事的?」 钟至应声。 夏斯弋不情不愿地接受了他即将搬出去的事实,不太高兴地放下了手:「那你申请去了哪个宿舍?」 第150页 钟至故作惊讶地看向他:「不是搬去你家吗?你刚还说过,这就反悔了?」 「?」 夏斯弋算是听明白了,合着钟至就是早挖好了坑等他往里跳。 他干脆撂了挑子:「那你自己搬好了,我仔细想了想,我要是从寝室搬出去,每次早课至少要早起十分钟,实在是划不来。」 他睁开一只眼瞥向钟至,偷偷观察他的反应,见人还是波澜不惊,才继续说:「反正你也录了我家的指纹锁,进出也方便,每样东西都知道在哪儿,显然是不需要我的。」 他阴阳怪气地说了半晌,钟至才接起了话茬:「真不来?」 夏斯弋没看他,只有可怜兮兮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腔:「哎,那我也没办法去了,好可怜,这次是真的无家可归了。」 想起钟至和伯父关系的现状,夏斯弋心软地舔了舔唇。他明知道钟至说的不是这个,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忧虑,但他没有第一时间转头。 良久,身后都没再有动静。 他好奇地从身旁的镜子向后瞥看,居然发现钟至正在玩手机,顿时窜上一股火气。 他转过身,火还没发出来,一块翻转的手机屏幕送到了他眼前。 与他对话的是辅导员,就在几秒前,辅导员同意了钟至为两人请的假,允许他们缺席周五下午无聊的洗脑讲座。 而周五那天,刚好是父亲的忌日。 夏斯弋眸光一暗,火气全失。 这么多年来,钟至是除他以外第二个用心记住父亲忌日的人,一时间,诸多感慨涌上心头。 钟至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转变,即刻收回了手机,玩笑道:「刚打开手机时还以为我犯了什么天条。」 他翻着手机内的信息,闪过的消息自他的瞳仁快速拨动上滑,意外停在其中一条上,继而瞳孔一震。 虽然看不清,但夏斯弋大概率是知道钟至看的是哪一条的。 足足停留了几分钟,钟至僵硬的嘴角才稍稍舒缓:「怎么突然转性了?」 他用调笑的语气转移夏斯弋的注意力,将话题拉回轻松的刚才:「这么喜欢我,怎么还拒绝和我一起住呢?是怕我吃了你吗?」 这次,夏斯弋并没有像以往一样顺着钟至的招数,达成对方希望的效果。 他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不可言说的感觉包裹着他,促使他抛却扭捏,变得格外坦诚。 他再次抱住钟至:「我装的,我想和你一起搬出去,我那么喜欢你,一分钟都不想和你分开,这才是实话。」 钟至画在脸上的笑倏而溃散,那些疯狂向外试探的触手就这么被夏斯弋牢牢抓在手心,正向的反馈豁开了他包裹在外的硬壳,涌出内里隐藏的情愫,淹没了他的脆弱。 空悬的手掌最终还是抱住了夏斯弋。 反正就要离开了,就明知故犯这最后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在这个不怎么合适的场合,两颗渴望靠近的真心悄然交融,燃起的心火灼灼,淬鍊出无可替代的安心感。 · 周五的课程结束,班里的其他人都按照学校的安排去演播厅听讲座,只有钟夏两人逆着人流朝校外离开。 空中云蔼沉沉,灰突突地压在楼顶。 两人站在校门口的公交站前,等待公交车的到来。 车辆来往,送来今天下午的主角,夏斯弋带着钟至登车投币。 孤单多年的硬币终于有了依伴,下投时交错的声响落满耳道,交织成动听的乐声,沉沉地落在箱底。 整个津松市只有这一趟公交可以抵达城郊公墓,距离他上次去看父亲,已经过去了半年多。夏斯弋的视线落在窗外,却无心风景。 还好,这次他不是一个人了。 尾站抵达,钟至牵着他的手下车。 道路两侧高耸的树干缀着稀疏的树叶,拢起一条无人打扰的路途。 两人牵着手并肩前行,即将路过一段潮湿的甬路时,夏斯弋缓下脚步。 他们即将踏上的这段路,不论下不下雨砖石上都有水,可能是附近的水管出了问题,许多年都没修。 好几次他边出神边走路,路过这里时都会踩湿鞋子,吃了几次亏才记住。他拉着钟至,解释地提醒了两句。 钟至自然地接了一句「我知道」。 这句微妙的「我知道」落进夏斯弋耳里,带来巨大的震盪。 夏斯弋一滞,踩中了脚前一块活动的砖石,溅起的水花落在鞋面上,留下几道不规则的水痕。 「你……以前来过?」 钟至取出纸巾,弯身为夏斯弋擦拭潮湿的鞋面,好在鞋面是防水材料,只渗进了一点水。他不再藏着,肯定道:「嗯,每年今天都会来一次。」 夏斯弋不可置信地蹲下身,用阻止他擦拭的方式拢回他的全部注意力:「那我怎么会一次都没见过你?」 钟至宠溺地笑笑,粗略地解释着:「大概因为我都是上午来。」 夏斯弋有些激动:「可你知道我是早起困难户,不会选择在上午去的。」 说完,他背后一凛。 在钟至温润的笑意里,他意识到钟至就是知道他不会选择上午去,才会那么早到达,为的就是不让他知晓。 夏斯弋紧攥着钟至的手腕:「为什么?」 「本来就心情不好,再见到我,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第151页 钟至轻描淡写地说着,用那只干净的手抚过他的发顶:「但是我有等你来,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一直到你坐上回程的公交,也算是陪着你了。」 夏斯弋收在他手腕上的力道不断加深,唇齿不住的颤抖,说不出一个字。 阴云亲吻着高耸的树梢,带起簌簌下坠的树叶,扫过那些不为人知晓的时光。那些他以为的风声、路过的小动物,原来都是真实存在的陪伴。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的粗枝大叶到底让他错失了多少? 他失控地抱住钟至,在空旷的路上肆意宣洩着自己的情绪。 钟至的掌心与清风共同拍抚他的背嵴,带来最温和的慰藉。 那个最遗憾的人甚至还在玩笑:「怎么还哭了?放心,我离得远,听不见你和夏叔叔说的话,不用担心的。」 夏斯弋像个孩童般啜泣着:「每年都是我一个人,我以为这世上只有我记得他的忌日,甚至连母亲都不会来,她都不会来……」 哭腔掩饰不了他的不解和怨恼,隐隐透出他深扎在心的癥结。 钟至耐心地听着他的哭诉,问他:「你有问过姜阿姨吗?」 夏斯弋摇头,哭声因这个动作而减弱。 「如果想知道她的想法,为什么不问问她呢?」 夏斯弋又何尝不想问呢,可他太害怕了。 他害怕母亲的答案不是他心底所想,害怕她是真的遗忘了和父亲的过往。 如今,他还畏惧钟至费力为他建立起的信念就此崩塌。 自此在爱情里畏首畏尾,不只会自我伤害,更会伤害到默默在他身边陪伴多年的钟至。这无疑是不公平的,甚至是残忍的。 这些缘由,足够他缩在答案之外,不去触碰那个未知的真相。 钟至将他从怀里拉起,拭去他眼角的泪痕,拉着他起身,直奔父亲的长眠之地。 地上活动的砖石復位,继续保持它无害的模样,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父亲的目前依旧空寂,灰白的照片上蒙着一层淡淡的薄灰。 夏斯弋抬手,就着手上的潮湿擦去那层暗淡,露出父亲温煦爽朗的笑容。 钟至拿出手机,调出姜阿姨的电话号码,一言不发地拨了过去。 「夏夏,你需要一个答案。」 夏斯弋一惊,仓皇之间只来得及说出一句短促的「等等」。 他抢过钟至掌心内的手机,逃避性地想要挂断电话,然而母亲没给他任何机会,几乎是秒接了这通电话。 通话两头谁也没说话,只有沉寂的风声唿啸着穿过两人间无形的隔阂。 一分钟后,电话那头才先开了口。 「弋弋,是你吗?」 第77章 这辈子选定他了 听到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夏斯弋瞬间湿了眼眶。 明明是用钟至手机拨出的通话,她还是一下就认出了电话对面的自己,像是存在一种特殊的磁场,能够无声无息地感应到彼此的存在。 墓碑上的照片笑容依旧,夏斯弋沉默着,不愿打扰这份隔空相会。 「弋弋,是不开心吗?」 不稳定的信号传输着母亲温柔的话音,再次打破了沉寂。 夏斯弋从失神中缓过神,视线不自觉移向钟至。 迎面而来的冷寒之中,唯有钟至眼神里递来的坚定是暖的。 夏斯弋咽下哽咽,拉近手机问道:「妈,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静,良久,母亲的回答才伴着嘆息声落入夏斯弋耳中:「我知道。」 在心底积压多年的问题迎来了他希望得到的答案,心里却没有想像得那么轻松,反而像是上了一层更沉重的枷锁。 从母亲的反应看,她不是被人提醒了忽然想起,而是自己原本就记得。可既然每年都记得,为什么这么多年她从来不与自己同行祭拜父亲,甚至会选择在这一天外出游玩。 他理解母亲想开启一段新的生活,但那就意味着一定要抛弃旧日的一切吗?那是不是他本人也算是「旧」的一部分,终有一天会被剔除剥离? 夏斯弋闭上眼,不知该如何继续问下去。 母子俩谁都没挂断电话。 良久,母亲才开口问夏斯弋:「是在爸爸那里吗?」 夏斯弋没说话,但答案显而易见。 母亲欣慰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真好。」 好什么呢?是好在他来给父亲扫墓了,还是好在他打了这通电话呢? 这句不明所以的「真好」撕开了夏斯弋堵塞的话匣,漏出他埋藏在心底的质问:「所以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来呢?」 多年前母亲第一次拒绝与他同行扫墓时,他就想问这个问题了,每年的这一天他也都想问,最终还是全部咽了下去,就这么在心里编造着可能的理由,年復一年地自我欺骗。 此刻迟来的疑问得见天日,积累的情绪俨然已经浓郁到难以开解的程度。 母亲低低嘆了一口气:「对不起弋弋,是我没告诉过你这份约定。」 年轻时的姜融霞总喜欢胡思乱想,每天都会思索一些关于未来的可能,有时想法很刁钻,问出的问题也令人头疼,但夏正年总是耐心地回应她。 又一次,姜融霞问他,如果他们之间有一个人先辞世,留下的那个人该怎么办。夏正年一开始不肯回答,后来实在被磨得受不了了,才正面回答了她。 第152页 那天,橙黄的夕阳自客厅的落地窗前投进来,温暖地洒在两人身上,柔软地像是一块金色的丝绒毛毯,裹住在沙发上相拥的两人。 夏正年轻抚着妻子的长髮:「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无论那个人是我们中的谁,剩下的那个人都要好好生活。」 他自动带入了那个提前离世的身份:「无论是我的生日、你的生日、我的忌日、亦或是在每个特殊的节日里,我都希望你像我们现在这样放情愉悦,无论是逛街、吃饭还是看电影、入游乐场,就像我从未离开一样。」 姜融霞诧异,她转过身,偏头看向夏正年:「你不想我去看你吗?」 夏正年笑然:「为什么不是我去看你呢?也许在你每一个开心的瞬间,我都有在你身边,只是你看不见呢?」 姜融霞眨眨眼:「真的吗?」 「怎么这么认真?」夏正年拨乱她额前的长髮,盖住那双求知的眼神,「还真想我走在你前面吗?」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姜融霞连呸了好几声:「才不是,是我胡说八道,我们当然是要一起长命百岁,一起到老了。」 姜融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随口一说的假设会有一天成为现实。 她依照和夏正年的约定,在那些有特殊意义的日子里外出游玩,就像身边依然有他的陪伴。她独自走过一年又一年,也会在孤独时忍不住去墓园看他,与他诉说最近的喜悦和苦恼。 她不敢将这些说给夏斯弋听,怕自己的倾吐才开一个头,就会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压塌。而这种失态只要有一次,她就很难再保持足以维持一个家庭的坚强。 但她却忽略了,一无所知的夏斯弋会将怎么样的误解埋在心里。 「对不起弋弋,或许你会觉得这些都是我胡说八道的说辞,毕竟我……」姜融霞没清楚地挑明,「但与你父亲的约定,我没有一分一秒忘记过。」 落日的余晖恹恹,自低沉的云层穿透,柔和地铺洒于傍晚的墓园。 夏斯弋得知了一切,沉沉地合上双眼。他仰起头迎着那份和煦的光芒,泪水从眼角持续外溢,洗刷着旧日沉积的阴霾。 埋藏的伤痕获得了最大程度的治癒,经年积累的心结在此刻土崩瓦解,散落的尘埃肆意飞舞,竟也不再能侵扰他丝毫。 这一刻,他终于释怀。 他知道了那些爱还在延续,而不是被打包丢弃,扔到不堪的角落。 爱意延伸出的丝线修补了他疯狂漏底的勇气,带回了他完整的、可以爱人的能力。 夏斯弋睁开眼,蹲身将手机放在碑前,从钟至手里接过他们携带的背包。取出一束素雅的鲜花摆上,又拿出一瓶红酒,压着杯沿倒了两杯。 一路上,夏斯弋都在纠结该怎么和父亲介绍钟至。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所相信的「永远」,还能不能称之为「永远」,又能不能在父亲墓前许下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誓言。 而现在,忧虑消弭,他终于能说出他真正想说的。 夏斯弋举起酒杯,注视着父亲的照片倾倒下杯中酒。 殷红的酒水铺洒在地,溅起的酒花坠在花朵的白瓣上,染上一抹微醺。 「虽然我还没见识过一生有多长,但我很清楚,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这么喜欢一个人了。从前您总是教导我谨言慎行、言出则必行,这次,我选定了。」 他顿声,坚定地看向钟至:「选定了,这辈子都不变了。」 第78章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树梢的风盛着半黄的树叶滑落在两人的肩膀上,织就出真诚的纽带。 夏斯弋仰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在父母面前彻底肯定了钟至。 他在任何情况下都有可能开玩笑,唯独不会在此情此景说半句假话。 钟至知道这一点,姜融霞更是清楚。 杯底残留的半圈酒渍摇摇晃晃,蜿蜒地落入钟至眼底,在心口烙下一块无可泯灭的炙热。 傍晚的风纠缠着柔软的心绪,也暂停了此刻的时间。 良久,姜融霞才隔着电话开口,问能不能和钟至单独聊几句。 夏斯弋没有阻拦。 钟至的背影远去,逐渐从他的视野里淡去。 夏斯弋敛回视线,转头看向父亲的照片:「他们单独说,我们也单独说。」 他又倒了杯酒摆到碑前:「爸,你教了我那么多大道理,怎么就没教过我该如何谈恋爱呢?」 他向钟至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你知道吗?你那么宝贝的小钟同学为此在我这里吃了不少苦,这件事呢,你的责任至少占一半。他要是因为这件事怨你,我可半点向不了你啊。」 夏斯弋的语气轻松:「对了,他还快过生日了,过了这个生日,他就20岁了,时间过得是不是很快?」 他停顿几秒,像是在等父亲回復完,才又继续:「礼物还没备好,不过我已经有想法了。」他犹豫着说,「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要。」 夏斯弋抚上手里的红酒瓶,指腹与玻璃摩擦的声响细细入耳:「爸,你留下的红酒,只剩下这一瓶了。」 藏在沉默里的风声迴响着他的内心波动:「我是说,我真的、好想你。」 风淡化着醇香的酒气,夏斯弋闭着眼偏头贴在酒瓶上,想像着父亲正倚靠在墓碑的另一侧,与他相互依偎。 第153页 远去的脚步重新向他靠近,从身后拥住他的失落。 那只无数次在暗处因心疼而探出的手,终于越过时光落在少年的背嵴上, 迟来的力度不失温柔,一寸寸填平着曾经的遗憾。 落日西斜,傍晚的光芒渐渐收拢。 钟至带着夏斯弋并肩离开墓园,站在他们曾数次停留过的公交站台。 好在,这次他们是两个人了。 夏斯弋没有问钟至要回哪里,全凭他自己决定。最后,转乘的车辆停在一家超市前,和他预想的全都不同。 夏斯弋愣怔道:「你要买东西?」 钟至没说话,牵着他的手走进超市。 在即将错过购物推车区时,夏斯弋反手拉住了他:「有个问题,你要买的东西多吗?」 钟至思索:「应该蛮多的吧?」 闻言,夏斯弋拉扯钟至回到门口:「好吧,那先搞个购物车。」 他掏出一枚为坐公交车多准备的硬币,卡在手推车的卡扣间,拉着钟至的手放在推车上:「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钟至垂眸看向这种颇有巧思的借车方法,仔细地观察了几眼。 取好了购物车,他们开始逛超市。 可就是这么简单又普通的活动,早在几月前还是不可想像的。 不得不说,命运有时真的是种很神奇的东西。 零食区逛了大半钟至也没停留,夏斯弋不禁有些好奇:「怪了,你到底要买什么啊?」 钟至顺着指示牌的方向走向生活用品区:「添置些同居该买的东西。」 他的音量不小,引得几个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夏斯弋扶在购物车边缘的手掌一僵,带着车子都卡在了原地。 他惊异地回首看向钟至。 虽说搬出来一起住是他先提出来的,但就这么被直白地点出来,夏斯弋还是忍不住耳后一热。 钟至推着他的背嵴向前:「有站在这儿发愣的功夫不如快走两步,挑选好东西也能早点回家。」 购物车重新启动进程,伴着吱咯的轮响声直奔生活区。 他们停步在摆着水杯的货架前。 夏斯弋不解:「这我们不是有吗?而且还是成套的,怎么也要买?」 钟至耐心地解释:「以前是被迫用成套的东西,现在是主动买情侣套装,这么大的区别还不够我们特意出来採买吗?」 不一样的关系用不一样的杯子,听着好有道理的样子。 他愣愣地跟上钟至的节奏,一抹冰凉倏而贴近脸颊。 钟至将他的脸与杯面上的图反覆比对,打趣地笑出了声。 夏斯弋回过神,扯下钟至贴过来的杯子。 杯子的半面画着一个眼神呆滞又清澈的刺猬,一看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钟至含笑着取回那套杯子,投进购物车内:「不错,买了。」 夏斯弋睨了眼落入购物车的刺猬杯,翻遍货架才找到一对画着瞌睡狐狸的杯子,狐狸的鼻尖上还挂着一个巨大唿吸泡,恍若一戳就破。 他敲击杯面上的图画,快速反报復回去:「简直和你早起睡不醒时一模一样,不错,我也买了。」 钟至扬起眉尾,发出质疑:「你确定见到过我早起的样子?」 一句话成功踩中了夏斯弋的痛点。 对比钟至,他每次都是先睡后醒,即便他们成为室友已经月余,他也连对方睡醒的影子都没抓到过。 钟至勾起唇角,拿起他手里的那套狐狸杯投进购物筐:「没事,反正马上就有很多机会了,不着急。」 意识到钟至在暗示什么,夏斯弋即刻敛眸,快速从购物车里重新捞回那套狐狸杯,生硬地扯开话题:「你怎么都拿上了?我们俩又没长四张嘴。」 钟至顺应着他的话题接茬道:「两套凑两对,开心用哪套就用哪套,不也挺好的吗?」 夏斯弋稍显怀疑:「这能行吗?」 钟至举起两对杯子,倚靠着摆在夏斯弋面前。 夏斯弋这才惊异地发现这两个杯体是同一个模具生产的,连画风的笔触都极其类似,说它们本就是天生一对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钟至缓缓放下杯体,那副柔和的眸子重新落入他的视野:「我们在别人眼里也不合适,现在不也好好端端地在一起了?」 夏斯弋垂眸,一股没来由的宿命感迎面扑来。 就好像有些人的相知就是命中注定,即便宿命将他们分隔得再远,还是会由对立走向并肩,一拍即合。 钟至抬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想什么呢?要买的东西不少,再不快点选,到家天都得黑透了。」 夏斯弋收拢神思,把手掌搭在购物车的一侧,探身亲了钟至一口。 落在脸颊上的亲吻一触即离。 夏斯弋在钟至移目看来前,将视线随意转移到其他货架上,漫不经心道:「你说得对,这套杯子很配,天造地设。」 无人关注的角落里,蒸发在空气里的糖味愈发浓郁。 夏斯弋靠近钟至,借着余光牵起他:「人这么多,不牵着太容易走散了,麻烦抓住了,这位小钟同学。」 手上加深的力道给予了他回应:「放心,走不散,我有的是力气。」 果然,他们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大包小包的塑胶袋从门外挤进来,窸窸窣窣地点亮了客厅。 第154页 姜女士不在家,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其实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可想起钟至说的「同居」,夏斯弋又莫名紧张了起来。 他放下手中的口袋,试探问道:「那个……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进来?」 钟至随口应着:「就这几天吧。」 夏斯弋一惊,下意识拖延时间道:「你的东西要搬一阵的吧?退宿申请能那么快吗?我也还没和我妈说呢,多少是有点仓促吧?」 钟至从柜子里取出拖鞋放在夏斯弋脚边,煞有其事地点头:「是有点。」 夏斯弋松了口气,伸脚没入毛绒质地的拖鞋里。 钟至直起身子,抚着下巴作思索状:「既然仓促没办法避免,那今晚就住进来吧,反正东西都买全了,省事。」 夏斯弋没套进拖鞋的脚直接踩在了鞋面上:「什么?!」 过分激动的反应也吓了他自己一跳。 钟至微微向他移了半步,狐疑地歪头看他:「怎么了?不欢迎我?」 夏斯弋连连摇头,脚步心虚地向身后的玄关退,连带着他不怎么跟脚的拖鞋与地板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钟至不动声色地探出手臂,循着他后退的脚步搭在他身后的柜子边缘。 身体与玄关形成无可逃脱的空间,将夏斯弋困在门口。 钟至缓声:「这么担心和我独处一室吗?」 他故意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是担心自己像以前那样对我欲行不轨吗?」 他「大度」地扬起眉尾:「我都没关系的,不用等我搬进来,现在也可以。不满意的话,包试包退,如何?」 钟至勾起指尖,抬起那对他不止什么时候已经拆好重新组配的情侣杯子。 杯身在他的摇晃下轻磕出叮铃的脆响:「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对吧?」 夏斯弋的脑子在震盪。 试?试什么? 试着对他「行不轨之事」吗? 蛊惑抽丝剥茧地落入脑海,掀起的浪潮攻击着他的控制力,视线随着不受控的胡思乱想在钟至身上乱瞟。 就在这时,钟至噙着笑意退了半步,又拿着那对杯子在他的视野里晃了晃:「新买的杯子,不试试吗?想煮牛奶还是咖啡?」 车剎得他猝不及防。 夏斯弋耳后的红一秒攀上脸颊,恼羞成怒地甩手离开:「什么都不喝!」 他还没走,钟至又锁住他的手腕:「准备回屋了?」 腕骨上的摩挲轻缓:「今晚床还冷吗?想再邀请我换个房间睡吗?」 又来!!! 夏斯弋抓起新买的抱枕,忿忿地朝钟至脸上丢去:「自己睡去吧!」 隔着门板那头,一声明晰的轻笑缓缓传来。 夏斯弋举起拳头,即将碰到门板的手迟滞地放了下去。 不对劲,真的不太对劲。 他羞恼下头,觉察出了些许异常。 印象里,这样撩拨又止的事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好像每一次,钟至都看似步步紧逼,实则有意识地避开更进一步的接触。 夏斯弋不清楚自己迟钝的情丝感知到的是否有偏差,纠结地攥紧了手。 门外,钟至摆放东西的声响嘈杂,也扰乱着他的心绪。 是他想多了吗? 门缝里传进的声音渐止。 夏斯弋闷闷地坐在窗边,始终没有睡意。 他看了眼表,时间已经很晚了,钟至应该是睡下了。 他走出房门,在客房门前唤了声:「钟至?」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与暗夜交缠的月色予他回应。 夏斯弋不太放心,又在门口试探地叫了声,「钟至,你睡了吗?」 依旧无人回应。 这下他可以放心去阳台给棠光打电话了。 棠光一向是夜猫子,这个时间大概率还没睡。果然,通话才拨出去半分钟,那边就接了。 开关门的声响轻悄悄的,是棠光在出宿舍。 当脚步声停下,稍有沙哑的嗓音伴随而来,棠光问:「咋了?」 夏斯弋有些郁闷,话音也闷闷的:「我想着钟至要过生日了,想着和你商量一下我的想法,看看这么过生日行不行。」 这话题听得棠光一脑袋问号:「啊?你认真的?他是明天就过生日了吗?值得你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聊生日企划?」 夏斯弋舔了舔唇,他的确不是为了这个半夜叨扰棠光的。 毕竟生日还有时间策划,真正惹他失眠的,是钟至似有若无的「躲避」。 这种猜测他没办法问钟至,只好捞个半夜也「睡不着」的人一起聊聊。 他犹豫地吐出自己那点愚钝的感知,冷寂的月光包裹在他身上,应和着此夜的落寞。 夏斯弋打开阳台的半扇窗,任傍晚的寒露迎面打来:「我看网上很多人说,这种情况是不够喜欢,你说,他是不是也没那么喜欢我?」 他的话直接逗笑了棠光:「我要笑死了,大哥,你怀疑他不行也不能怀疑他对你的心思啊,你到底怎么想的?」 夏斯弋不悦蹙眉:「挂了。」 「哎——」棠光连忙叫住夏斯弋,「我半夜从温暖的宿舍走出来接你电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别说挂就挂啊。」 夏斯弋移开了即将落在挂断键上的手。 棠光憋笑道:「跟网友学习恋爱,这和在网上看病有什么区别?」 第155页 夏斯弋的反驳掷地有声:「那怎么了?我当时就是靠网上的分析才确定了我喜欢钟至,说得不也挺对。」 他扭过身子,钟至的身形意外撞入视野,到嘴边的话猝而消失。 隔着阳台拉合的透明玻璃窗,钟至的视线循着月光锁在他身上。 钟至是什么时候来的,听没听到他说话,又听到了多少? 夏斯弋全都一无所知。 时间在两人间静止,成秒地记录着他的忐忑。 突然间,一只手搭上横推的玻璃门板,推拉的声响在寂静中划开一道不可忽视的缺口。 钟至踏进他的空间,单手捧起他的脸,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腰身。 夏斯弋被迫跟随钟至的力道后退,后腰沉沉地抵在窗口。 倚靠在窗台上的一剎,细密的吻骤雨般落下,急切地撬开他的唇齿。 拨开的领口散乱,意图身体力行地解开他纠缠在心的误解。 手机「砰」地一声撞在地板上,半个机身跌入月光,折射着晚夜的银灰。 第79章 把自己送给他 倒在地面上的手机依然亮着,测试灵敏度的「喂喂」声源源不断地传出。 始终无人回应。 轻薄的纱帘飞舞摇晃,兜起的夜风自夏斯弋背后拂来,无法沖淡身前的半分炙热。 划过锁骨的指腹冰凉,抚过的位置反弹似地燃起灼热,意图撕开领前散乱的衣襟。 夏斯弋向后撑在金属窗框的边缘,指尖用力时划擦的声响应和着亲吻的力道,为夜色添上一抹不可忽视的浓深。 压缩的心跳自对方的胸腔传至耳边,鼓譟的声响撩拨着悸动。 他像是不慎失足落水的人偶,周身都被绵密而潮湿的海水包裹,被迫深陷其中、无从逃脱。 逾越的手掌顺着他的腰线移动,一点点突破困缚在心的界限。 「喵——」 一只不知因何受惊的猫咪唿号一声,传来的声响撕开了阳台缠绵的寂静。 钟至停下手,慌乱地拥住夏斯弋。 剧烈的喘息未来得及收束,不可避免地压在夏斯弋的耳畔。 躺在地面上的手机屏幕彻底暗了下去,回收了钟至大量不计后果的冲动。 几近溺水的人这才得以浮出水面,缓和气息。 窗外,那只搅了事的猫咪安静下来,无事发生地踩着树干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被路灯短暂记录的身影。 许久,钟至拥在夏斯弋背后的手才解除僵滞,轻慢地移到他的后脑勺上。 「吓到你了吗?」 钟至的声音泛着哑色,充斥着担忧感。 刚刚钟至冲过来的一剎,夏斯弋的确是吓到了,但那大抵是因被抓包而生发出的尴尬所致,似乎和钟至想问的不是一种。 虽然他也不清楚钟至问的是哪一种,但心底似有若无的感觉告诉他,他应该否认,于是僵硬地摇摇头。 钟至压低额头,在他后颈处的柔软蹭了蹭。 像是解释又像是自我宽慰地说着:「太早了,还是太早了。」 夏斯弋满是疑惑地推开钟至,拉扯视线与他平齐:「什么太早了?」 钟至深深地望着他,月色盛在对方的眸底,折回的光点透着明显的犹豫。 但那点情绪很快被一抹淡笑冲散,转化为温和的嗓音:「记得我们在一起多久了吗?」 夏斯弋循着他的疑问细数:「有……20天了吧。」 数完,他也惊愕于自己得出的结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居然还未超过一个月,可他却感觉这份恋爱已经谈了很久,足够他们发生任何故事。 钟至微笑着予以肯定,抬起指尖点上他的脸颊:「所以,你在急什么?」 指尖扫过的位置一秒催熟,染上不正常的殷红。 钟至趁机扣住他的肩膀,带着他越过阳台的推拉门。 次卧门口,钟至顿住脚步。他拉开卧室的门板,视线在夏斯弋身上流连:「要是不想睡,选择邀请我进去继续刚才的事,也不是不可以。」 像是诱导,又像是更高明的推拒。 面对未知的危险,夏斯弋下意识缩回自己的领地。 他伸手搭上门把手,原地转身,跨步回到卧室,彻底关上门的前一秒,他流畅的动作倏而卡顿。 今晚他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失眠的吗?现在进去了算怎么个事? 夏斯弋咬紧牙关,正打算推开门缝,钟至的手掌落在了与他相背的门把手上,继而逆着他的力道强行改写了他的决定,没给他留下其他余地。 「那就晚安了。」 「砰——」 房门关合,压缩了钟至的尾音。 落在客厅里的光线与夏斯弋的气息一同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钟至闭上眼,手掌久久地落在冰凉的金属把手上无法收回。 今晚他原本就没打算睡的。 钟至记得夏斯弋每次梦游都是在发生了与家人相关的事情之后,便打算今晚彻夜观察夏斯弋的反应,想看看他潜意识里的心结是否开解。 所以钟至第一时间就听到了夏斯弋的唿唤。 当时他正在屋里换衣服,没有及时回应,等他出来的时候,就听见他的夏夏正在和别人打电话。 这是一通深夜的、特意避开他的通话。 一股强烈的不悦感油然而生,以至于出现的瞬间,就吓了他自己一跳。 第156页 钟至惊觉,自己好像忘了初心。 许多年前开始,他就想养一株珍贵的花。 可他从没养过花,随花赠送的说明书里,说养花需要用心呵护,给予它充足的阳光和适量的水分,珍贵的花束更是要悉心呵护。 他不明白「充足」和「适量」到底是怎样的剂量,只得尽可能地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那束宝贵的花。 在长期的精心照料下,光秃秃的花盆里终于开出了比任何花朵都更夺目的鲜花,令人见之便心旌摇曳。 可养花的人却变得奇怪起来。 他不想任何人看到花朵的艷丽,甚至想将花盆搬离光芒丰沛的阳台,藏在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地方。 可是他忘了,最初时,他只是想养好这朵花。 和夏斯弋在一起前,他曾许给夏斯弋不变的自由,可当钟至真的抓住那双渴望的手,竟失去了放开的勇气。 他发现,自己的恣意是假的,大度是假的,许出的那份承诺也是假的。 然而这一切,夏斯弋都还不知道。 可钟至清楚,有些界限一旦突破,潜藏在心底的欲望只会越发不可控制。也许他会一点点剥夺花束的阳光,偷藏在无人可见的角落,最终带来脆弱、枯黄又毫无生机的结局。 所以在他找到办法之前,夏斯弋清楚地了解他之前,一切都还太早了。 夜风吹拂的客厅漂浮着钟至的喟嘆,添入忧思的怅惘。 一门之隔的房间里,夏斯弋纳闷地坐在床铺边缘。 他好不容易「逆风而上」了一次,居然又被钟至原封不动地打回来了。 隐藏的羞耻转化为难熬的窝火,炸出他的烦躁感。 夏斯弋忿忿捶床,想再摸手机找一次棠光,这才想起他可怜的手机还在阳台上吹着冷风。 现在出去八成还要面对钟至五花八门的逃避,于是便翻箱倒柜地找出上任退休的老古董,强行充电开机。 他忍受了十几分钟旧手机的慢吞吞,终于登上微信,打开了和棠光的对话框:「睡不着,再唠两块钱的。」 棠光:「现在知道找我了,亏我还以为信号不好。」 言语间的愤懑可见一斑。 夏斯弋:「下一次你惹到我,我不生你气还不行吗?」 棠光:「那不行,我的身心受到了重创,睡好才能修养,不回了。」 夏斯弋无奈地嘆了口气,指尖快速在屏幕的虚拟键盘上跳跃:「那好吧,那我想把自己当成生日礼物送给钟至的事,只能换个人商量了。」 他的信息发出去才不过两秒钟,棠光的微信电话就发过来了。 夏斯弋接起通话,送到耳边。 空旷的走廊埋不住他压低的惊愕:「我靠,你说要送什么?!」 夏斯弋怕隔音不好,没睡的钟至又听到他讲话,回音极轻:「这么直接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棠光一个劲地笑,隔着通话夏斯弋都能感觉他的脸快笑裂了:「好好好,那简直太好了,要是能给我传个现场录像就更好了。」 夏斯弋:「……」 好一阵,棠光才从震惊的八卦中抽离出来,发问道:「你就这么急?」 夏斯弋向后仰身,径直向床铺上仰倒,半小时前窗边的亲吻撩拨着他,拉扯出他的坦诚:「急,是挺急的。」 【作者有话说】 钟:这种事还不能急。 41:不行不行,必须得急。 棠:你要是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哈。 第80章 亲手做蛋糕 那天晚上,夏斯弋偷偷和棠光聊到了很晚。 为了防止自己太激动音量过高,他还特意挂了棠光的语音电话,硬是用总是慢半拍的旧手机和对方生聊了半宿。 夏斯弋否定了来自棠光的n种馊主意,恨不得隔空给他锤出一脑袋包来。 到最后事情也没完全敲定,夏斯弋也因胡思乱想失眠了整晚。 翌日一早,他顶着一副大黑眼圈从卧室里出来,一开门就看见了正倚在沙发上的钟至。 钟至的衣着髮型看着和昨晚相差无几,加上眼下两道古怪的乌青,快速便令夏斯弋心生联想,脑子也没过就出声问:「你该不是也一夜没睡吧?」 钟至循声抬眸:「也?」 夏斯弋难以理解钟至奇怪的关注点,平白无故地差点露了馅,立即岔开了话题:「没也,我就是说难得起这么早,要不我们一起出去晨跑吧?」 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可以在任何时候跑步,唯独不能是早上。 自中学时代后,没了必须早起的强制任务,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么自苦的事情了。熬了个大夜还信口胡诌要出去晨跑,真是作了一手清新脱俗的好死。 尤其是当钟至真的採纳了他建议的瞬间,他简直想拿针缝上自己这张惹事生非的嘴。 就这样,清晨未散尽的雾气里多了一个带着对象晨跑的怨种。 没跑出去多远,强烈的困意就直冲夏斯弋的后脑,硬是将一个长跑优等生拖成了没跑两步就头昏眼花的末流菜鸡。 他望着钟至的背嵴,有口难言。 顶着这副不清醒的头脑,夏斯弋搜肠刮肚才想出一个去买水的蹩脚藉口,指着不远处路灯下的长椅,敦促钟至去歇着等他。 钟至还没应,夏斯弋已经跑出去了。 第157页 萦绕的水汽从他抓空的指间熘走,与夏斯弋的身影一同消失眼前,在钟至心里生出几分怅惘。 昨晚他在客厅里待了一宿,没等到夏斯弋梦游出来他本该是高兴的,可这么早就见到人出了屋门,除了根本没睡钟至找不出第二个理由。 他也是莫名其妙,听到夏斯弋说出来晨跑,还就真带着人出来了,也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风。 钟至怅然地靠近夏斯弋说的长椅,这才发现长椅上还坐了一个大爷。 许是因为晨跑的年轻人是个稀罕物种,大爷瞟了他好几眼,还是忍不住朝他搭起了话:「小伙子心情不太好?」 钟至少有这样把情绪挂在脸上的时候,对方问了,他也便承认了。 大爷双手交叠,又问他:「要不和我说说,没准能开心点。」 钟至如是想起了夏斯弋曾和他说过的「痛苦分享减半论」。 反正是陌生人,说了也没什么损失,没准真的能减轻他的心里压力。 迎着晨风,钟至倾吐出自己「养花」的经歷,故事讲得简短,很快便迎来尾声,钟至的苦恼缓缓倾泻:「所以,要怎样我才能不想着把那盆珍贵的花藏起来呢?」 大爷问他:「你为什么不想别人看到那盆花?」 钟至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怕别人端走它吧,这样的话,它就不属于我了。」 大爷笑然:「书里说,『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你就从未拥有过它。』我想,这句话可以送给你。」 钟至轻缓地勾起唇角,笑得有些漫不经心:「花也能予以自由吗?」 「花不行,但人可以。」 言语急速穿耳,僵住了钟至的笑。 「能被别人端走的花,或许本也不属于你,那你就是丢失了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花也得到了想要的自由。这样,不也挺好吗?」 冷冽的晨风拂过身侧凌乱的枝干,声响振聋发聩,试图打醒钟至的执迷。 大爷摊开掌心,接起一片从树梢滑落而来的树叶,送到钟至面前:「你所害怕的分离,到底是不自信,还是不相信那朵你精心灌溉的花呢?」 风一吹,叶子旋转跌落,沉沉地坠在泛寒的木质长椅上。 此时,那朵捲起无数波澜的花,正借着买水的由头在便利店里偷闲。 他睏乏的靠在座椅上,兜里的手机不适时地振动起来。 看见是「失踪」已久的时寻,夏斯弋激动地从便利店的凳子上站了起来。 时寻给他发消息,说是循着他们从基金会旧址里找到的信件,发现了几个较为关键的电子邮箱,正在进一步分析。 不过他最近的时间实在稀缺,估计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发消息是告诉他自己没有忘记这件事,以便舒缓他急切的心情。 夏斯弋微微松了口气。 时寻既然给他发了消息,那大概率是能找到有用信息的,如果足够幸运获取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他或许还能寻求警方的帮助。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在他只希望事情顺利,一切早日回归正常。 夏斯弋看了眼表。 他离开已经十几分钟了,再不回去就说不过去了。 今天的时间还长,他得想个办法先把这尊大佛请回学校,不然照这种情况下去,生日到了他也做不完前期的准备工作。 他原路返回去找钟至,远远就看见钟至一个人呆坐在那儿,手里还抓着一枚枯黄的落叶。 夏斯弋倾身靠近,捏起他手里的叶子仔细打量:「这叶子怎么你了?」 钟至回过神来,眼里不明所以的情愫尽数收拢,随手掸开他掌心的叶子,牵起他的手道:「没怎么,到时间该走了。这个点做早饭的也该开门了,先带你吃点饭。」 夏斯弋刚喜上眉梢,愉悦于今早的折磨终于结束,钟至的补充紧随其后地打碎了他的幻想:「吃完饭才有力气继续跑。」 「啊——??」 颇有异议的唿号在亦步亦趋的追赶中没入晨雾,毫无尊严地飘然散去。 所幸钟至只是拿他打趣,买了早饭就带着他一起回了家。 客厅柔软的沙发承接了他的困顿,舒缓着他的疲惫。 「咚咚咚。」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没入耳畔,夏斯弋一点也不想理会。 就在他还好奇怎么会有人在这时候来时,门口快递员的声音骤然响起:「您好,您的快递。」 钟至接过快递,礼貌道谢。 快递员关门离开,钟至迈步向夏斯弋靠近:「好像是你的快递。」 夏斯弋慵懒地偏头看去,脑子后滞地想起自己几日前的网购。 糟了,是蛋糕的翻糖模具! 他勐地从沙发上弹起,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钟至眼前,夺回了钟至正在手里上下把玩的快递。 钟至好奇地掀起眼睫又盖下,最后也没多问什么。 其实,夏斯弋喊了母亲回家教他做蛋糕,前几日图方便就直接买了快递送到家,唯独忘了考虑钟至会跟他一起住在家里的可能。 他侷促地捏紧快递盒,尝试开口说服钟至先回学校,以便母亲能给他传授点手作蛋糕的经验。 还没等他开口,钟至忽然端起手机查看时间。 第158页 「今天我可能要回学校问一下走读申请的进度,顺便收拾一下东西。」 夏斯弋惊喜地掀起眼睫。 这还真是下雨有人撑伞,睡觉有人递枕头。 他不甚明显地扬起唇角,仰头看向钟至,激动地一时忘了回应。 钟至沉眸看向他:「捨不得我走?」 夏斯弋下意识否认:「不是。」 钟至意外地扬起眉尾:「不是?」 夏斯弋的脑子短路了一秒,即刻接了上去:「我的意思是下午我妈说会回来,没法一起回学校了。」他假模假样地嘆息一声,「只能和你分开了。」 手中的快递盒默默伸展,吱咯的声响敲击着他的心虚。 好在钟至没怀疑什么,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那好吧。」 他从沙发上取回自己的外套,比量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那我先回去了,有事记得联繫我。」 没有缠绵的告别,钟至没多做停留,就这么推门离开。 客厅里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他不适应地快步移到窗前,望着钟至离去的背影,矫情的思念感油然而生。 但现在显然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快速回到客厅把手头的快递拆除,又翻出厨房里相应的材料,一边在网上看基础教程一边等待母亲的到来。 一个小时后,他最期待的帮手终于来了。 他快步迎接母亲,拿包接衣服地把人请进了厨房。 只见母亲颇有架势地围好围裙,撸起袖子,然后在他眼皮子地下打开了一段手机视频,丝毫不掩饰自己完全不会做蛋糕的实情。 听筒里传来令人窒息的教学声:「零基础学做蛋糕,看这一条视频就够了……」 夏斯弋滞住了,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姜女士:「这就是……你的教法?」 姜融霞的眼睛盯着视频,回答地理所当然:「怎么了,这是我筛了好几天,最适合我们一起钻研的学习视频了,快来一起看。」 多年前父亲的生日上,母亲曾亲手给父亲做过一块生日蛋糕。 夏斯弋潜意识里想復刻那种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恩爱感,很早之前就有想在生日那天给钟至亲手做蛋糕的想法。 奈何他毫无经验,时间又所剩无几,只能选择寻求母亲的帮助。 虽说当年母亲做的蛋糕很难吃,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厨艺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怎么说做蛋糕的技艺也该是水涨船高。 然而,他似乎是在想当然。 他无奈地询问母亲:「你不是以前做过吗?这是干什么?」 姜融霞拿起手边的材料,跟着视频比划了起来:「我只给你爸做过那么一次,这么多年过去哪里还能记得?不过我毕竟比你有经验,捡起来肯定快,别担心,来得及的。」 夏斯弋看着母亲生疏的比量手法,苦笑了两声,他觉得自己给钟至准备的生日企划马上就要完蛋了。 但没到最后一刻,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弃,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母子俩在厨房里跟着教程忙前忙后,手搓得都快冒烟了还是一无所成。 在接连失败的打击下,夏斯弋决定听从母亲的建议,折中地选择在外面买个蛋糕坯,然后直接钻研后面的步骤。如果之后还有时间,再回头学着自己做蛋糕坯。 不得不说,这样还是有点效果的,又折腾了几小时,面前的摆台上终于出现了一个勉强能称得上是生日蛋糕的东西。 摆在一旁的微信电话已经响到第二遍了,夏斯弋这才分出点精力向手机屏幕瞥去。 打电话的是钟至。 一种被抓包的既视感快速吞没了夏斯弋。 他立即暂停了喋喋不休的教学视频,给母亲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一个箭步冲出厨房,卡在钟至的视觉盲区,接起了视频。 夏斯弋笑意相迎:「怎么了?」 钟至一动不动地倚着墙边,挂在耳边的白色耳机是声音传递的唯一媒介:「你几个小时都不见人影,我只好行使一下男朋友的权利,来查查岗看你有没有背着我做什么坏事。」 夏斯弋干笑着,笑声虚浮得明显:「没有啊,绝对没有。」 钟至眯起眼,故意拉长声调问他:「真的吗?」 「真的!」夏斯弋试图用翻转镜头的方式证明自己,「不信我给你看。」 他显然是不善撒谎的,提高的尾调无法为他提供充足的底气,点在翻转按钮上的手一抖,镜头拨转了两次,重新回到了初始状态,又随着手臂的移动落在他胸前的锁骨边缘。 「你看,我没骗你吧,什么都没做。」 清瘦的锁骨随着举手机的动作拉扯,肌骨白皙分明。 晃动的镜头极近地带过夏斯弋的嘴唇,似有若无的唿吸沿着高音质的耳机传递,尽数收拢于钟至的耳畔,带着不可言说的蛊惑。 图书馆的走廊静谧,钟至的喉结滑动,抓住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紧。 夏斯弋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直播」什么,继续着自己的行径。 直到钟至的低语传至耳边:「这么个看法,是想我现在就去接你吗?」 第81章 该拆礼物了 夏斯弋听着话头不对,即刻放松了紧握的手掌。 刚才他不敢观察钟至,僵硬的手掌始终端在胸前,这会儿移开手机,视线才重新落在屏幕上,正好与钟至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第159页 四目相对,尴尬几乎要隔着屏幕溢出。 所以,刚刚他都在拍些什么? 夏斯弋低头扫了眼敞开的领口,突然意识到钟至那句「现在来接他」是在暗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他拽着衣领用力上拉,盖住下巴,目光窘然偏斜,话也说得磕磕绊绊:「接、接不了的,我妈真的在家。」 通话那头兀地笑出声。 夏斯弋移目看去,发现钟至的笑容放肆,完全是一副拿他打趣的模样。 亏他居然还在认真回应。 他气急败坏地想挂断电话,又被钟至及时叫住:「等等。」 钟至提醒他:「一会儿有人敲门的话,记得及时开。」 这话听得夏斯弋发懵:「你不会真要——」 钟至知道他要说什么,提前截断了他的话头:「放心吧,没来接你,明天再来接也不迟,反正你也跑不了。」 钟至的表情多少还残存着调笑的意味,看得夏斯弋很不爽,他沉默地皱起眉头,无情地点按在挂断键上。 「漫长」的查岗到此结束,他长唿一口气,偏身朝厨房的方向瞄了眼,母亲还在忙碌,应该是没听到他这边发生了什么。 幸好,两边都没露馅。 正当他打算再次投身研究蛋糕做法的伟大事业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夏斯弋从门镜向外窥看,发现是外卖员。 几分钟前钟至还叮嘱过他记得开门,想来一定是他的杰作了。 怪不得一连打来两个电话,原来是怕他突然收到陌生外卖不敢接。 夏斯弋拆开外卖口袋,最上层居然摆着一个小型花束盒,淡蓝色的格调和上次他送钟至的那束相差无几,只不过是个袖珍版的。 花束盒下,各式各样的吃食足够承包他馋嘴的前后半夜。 被戏弄的不快感骤而烟消云散,他转手拍了张照片,发给钟至。 假模假样地端起架子,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钟至:「给主播的打赏。」 钟至:「放心,十公里外的店送来的,不是家里附近的黑暗料理。」 主播?什么主播?夏斯弋没懂。 他反覆将这个词在脑子里转了几滚,才明白钟至又是在调侃他转错镜头的事,忿忿地锁上手机屏幕,随意往沙发上一丢。 他大跨步迈离,才几步又悻悻折回,悄咪咪抓起桌面上的花盒捧入怀中,重新钻进了厨房隔间。 暂停的视频再次开始播放。 今晚,註定是忙碌的一夜。 · 钟至的生日说快也快,秋日的天气才过渡到初冬,日子就到了。 短短十日时间,夏斯弋抽出一切他可能避开钟至的时间学习制作蛋糕,技能总算初具雏形。 几天前,他就约了钟至来家里吃饭,精准地把约定时间掐在了七点。 还提前串通好了曲明格,让他无论编出什么理由都要拖延钟至到七点以后,好预留充足的时间为他筹备蛋糕。 周五下午的课程一结束,夏斯弋就匆匆回了家。 之前和母亲一起,他也要近五个小时才能做出一个将将能看的蛋糕。 眼下时间和人员都不够,他不由得压力倍增。 压力用得好做事可以事半功倍,可在他不擅长的领域里,压力显然没有成为动力的缘分。 几番折腾过后,夏斯弋不得已一边尝试重做一边准备备选方案。 他向「脚踏两只船」的群聊里寻求帮助,希望棠光或是季知新找个肯卖蛋糕坯的店面,买两块裸坯送到他家里。 直到真的有人接了这个「任务」,他才又专心研究起蛋糕失败的原因。 约莫不到二十分钟,客厅里传来物品磕碰的声响。 夏斯弋有些意外,也不知道是谁动作这么快,好奇地端着手往外走。 拖曳着舒适棉拖的脚才踏出厨房,他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两个人哪有他家的钥匙,怎么可能不经他开门就进来? 他千叮咛万嘱咐过母亲这个周末先别回来,唯一的可能只有…… 夏斯弋慌张地折步回身,试图在十几步距离的间隔里抹去厨房的一切痕迹。可惜,真正留给他的连十几步的时间都没有。 他才沖回厨房门口,钟至的嗓音便紧随其后地追了过来。 「怎么还没见到我就跑?」 夏斯弋只来得及推上厨房的推拉移门,关合的「哐当」声尤为突兀。 薄薄的两扇磨砂隔门背后,遮挡了他近半月来藏匿的惊喜。 他双手背到身后,抵着与他背嵴相贴的玻璃隔门,守卫着未完成的礼物。 钟至走到他身前,举起手里的两个蛋糕盒,透明的盒盖揭开内容物的庐山真面目,显然是两个裸坯。 他轻晃盒子,奶白色的丝带沿着盒顶垂下:「是不是在等这个?」 夏斯弋死抵在移门上的手骤然失力,眼里尽是计划败露的愕然。 钟至拎着蛋糕盒向他靠近:「别怪曲明格,你知道的,要是我想走,除非你亲自在场,不然别人想拦也拦不住我。」 夏斯弋苦恼地闭了闭眼:「是哪个叛徒告诉你的?棠光还是老季?」 钟至摇头否认:「谁都没说,真论起来应该是你自己吧?」 夏斯弋不解地歪头。 钟至具体解释起来:「你最近那么反常,我很难不看出端倪吧?而且那天你给我发视频时,镜头一晃我就看见厨台上的裸坯了。」 第160页 不堪倚靠的玻璃门晃荡了两下,发出恼人的吱咯声。 夏斯弋知道自己的行径钟至不可能全然不知,只想着能保存好惊喜的具体内容,可任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居然从开始就败露了个底掉。 他懊丧地盯着钟至手里装着蛋糕坯的盒子,喃喃道:「完了,这下真的要失败了。」 钟至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怎么就失败了?不还没开始做吗?」 夏斯弋神情恹恹地掀起眼睫,不太想说话。 钟至移动指尖,沿着夏斯弋的唇角向上掐,试图在他脸上堆起一抹笑容:「和我一起做蛋糕就是失败?你对我的信心是天然为负吗?」 夏斯弋忽而睁圆了眼,意外道:「你要和我一起做?」 一束夕阳的暖光打在他的睫毛上端,点亮了他的眸子。 当年,母亲也是独自为父亲准备的生日蛋糕,虽然用心备至,故事的结局却不如人意。如果这次换成两个人一起做,他们的未来会不会因这样细小的改变而避谶? 钟至的笑意承接了他眸底的光亮:「是呗,本来想坐享其成来着,可想起你最近有些焦虑,怕你犯了精益求精的老毛病,吃上蛋糕却收穫了一个不太高兴的男朋友,这显然不是笔划算的买卖,所以,我们一起吧?」 厨房里涌动的风捲起蛋糕的香甜气息,不安分地钻过移门的罅隙,纠缠在两人之间,带来甜腻的温馨。 夏斯弋不再抗拒,推开身后的磨砂玻璃门,带钟至走近了他的惊喜。 就这样,半斤八两的师父带着一个分毫不懂的徒弟做起了蛋糕。 夏斯弋手把手地教着,忍不住打量起钟至的成品奶油,皱眉道:「这个奶油看着不太秒,怕是会影响最终效果。」 钟至低眸看向手里起着少许浮沫的奶油,拿起一个干净的勺匙往嘴里送了一口,有模有样地品起来:「做得明明很好啊,你尝尝。」 夏斯弋抬眸与他对视,话还没说出口,冰凉的吻快速在他唇上贴过。 柔软的触感像是从冰箱里刚拿出的布丁,软软弹弹的,还带着甜香的口感,引诱着旁人想尝第二口。 钟至若无其事地退回原位,故意挑起眉梢问夏斯弋:「是还不错吧?」 夏斯弋本意是想说这份奶油调得有些稀,可能会影响造型,被钟至这么一搅,干脆忘得一干二净。 他意犹未尽地抿抿唇,话题完全偏移:「我其实……还没尝出来。」 言语间暗示得明显。 钟至挑起的眉尾迟缓落下,会意地俯下身,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 唿吸贴近,却停在了唇瓣半寸外的位置上。 钟至不怀好意地勾起唇角:「尝倒是没问题,不过要是再尝下去,今天我的蛋糕还能做成吗?」 极近的嗓音震颤着夏斯弋的嘴唇,带起惹人的酥麻感。 他睁开因期待而闭合的双眸,忿忿地咬住牙关,端起钟至手里的碗,连碗带奶油地往他嘴上拍:「那你还不快重调!」 钟至被迫后退半步,煳了一嘴的奶油后露出一张噙着笑意的唇。 · 时间匆匆而逝。 有了钟至的参与,夏斯弋竟然超常发挥,自己做出了一个勉强合格的蛋糕坯,亲手铸就了完整的「丰功伟业」。 夜幕降临,夏斯弋提前在家里悬挂的透明星星灯终于找到了存在感,明明灭灭地点染着客厅的氛围。 夏斯弋关掉其他灯具,端起生日蛋糕摆在客厅的餐桌上。 电子时钟的灯光随着秒数的递增跳跃,在墙面上跃起冷调的光点。 此时距离钟至的生日还有近十分钟,虽说计划被打散得七零八落,但总算是赶上了这样重要的时刻。 夏斯弋拿起挑出的蜡烛,小心翼翼地迎着钟至的方向插上、点燃。 专注摆放的动作被更为专注的注视包裹。 钟至看着他,莹亮的烛光充盈进眼底,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幽深。 他轻声问道:「夏夏,要是我以后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办?」 夏斯弋的笑意轻松,好似只是在回答什么稀松平常的提问:「胡说,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无论何时,你都还有我的。」 钟至的眸光一震,眼底的浓色裂开一道清晰的缝隙,漏进清莹的光亮。 视线里,跃动的时间归零。 提前定时播放的生日歌在两人身侧响起,割开了前日与今时。 夏斯弋在歌词的声声祝福里目光灼灼地望向钟至,也送出了自己的祝愿语:「生日快乐!」 他伸出双手抓住钟至搭在桌面两侧的手:「20岁的寿星有什么愿望吗?」 绥绥烛光映在钟至的脸上,勾勒着他精緻的骨相,清晰的暗影隐匿起淡淡的忧思。眼里只是铺开一层浅浅的笑意,长睫的阴影便似翻飞的纱蝶,轻扬地舞至夏斯弋心口。 钟至反手握住夏斯弋的手背,细细抚动:「我觉得对着蜡烛许愿没用,我的愿望,能向你许吗?」 夏斯弋困惑:「向我许?」 「嗯。」钟至认真地点头,「我的愿望只有你能实现。」 夏斯弋抿唇:「好吧,那你说来听听?非要天上星的话,我倒也不是不能试着为你摘一摘。」 鹅黄色的蜡泪随着尾音滑落,滴在蛋糕顶层用来装饰的淡蓝色花瓣上,为忧郁的色彩平添出几分柔和。 第161页 钟至紧紧攥住夏斯弋的手:「我想你长长久久地留在我身边,陪我过以后的每个生日,这么贪心又奢侈的愿望,你能帮我实现吗?」 几乎是没有思索的,夏斯弋应得极为干脆。 「好,一言为定。」 他浅笑着垂眸看向跃动的烛光:「既然是我帮你实现的愿望,蜡烛就由我来吹了。要是我做不到,就让蜡烛神反噬我从前所有的生日愿望好了。」 反噬所有愿望,那便是所愿皆不偿、所爱皆不得,堪比毒誓的混合体。 等不及钟至出声阻拦,夏斯弋毫不犹豫地俯身吹灭了眼前的蜡烛。 烛火的光晕熄灭,却在钟至眼里燃起新的光源。 一首生日歌播放完毕,音响自动播起了曲调缓和的轻音乐。 空灵的乐声萦绕耳侧,与夏斯弋轻而易举就和盘托出的坚定紧密缠绕,共同震撼着钟至的内心。 伴着缠绵的乐声,夏斯弋缓缓起身,进行起生日计划的最后一环:「我还有一个你不知道的礼物送你,你闭眼数120秒再睁开。」 钟至轻合双眼,没说话。 周遭的光线暗了下来,窸窣的细响扎入耳畔,突兀地立于音乐之外。 钟至的心是乱的,一个数都没数,只等着夏斯弋准备好叫他。 直到夏斯弋说了一句「可以了」,他才睁开双眼。 「砰——」 乍亮的金色碎片从天花板上飘下来,迎着打在夏斯弋周围的光芒,飘落在缠于他身上道道捆束的红绸带间,将他缀成精緻的礼物。 他举起被缠住的双手,送到钟至眼前:「不来拆礼物吗?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最近总在跑医院,家人帮发稿的时候放错了未改版,抱歉大家,已经修正了~ 第82章 无论如何都不后悔 星星点点的灯光坠在桌面上,如同众多破碎的宝石,折射出无数不规则的光芒,稜角分明地切割着此刻的时光。 绑在椅子上的夏斯弋仰头看他,暗淡的光线衬得捆在他身上的绸带艷丽鲜红,纯白的衣物在其下压出明显的褶皱,暴露在外的皮肤白皙,每一寸都与灯光制造的阴影形成鲜明对比。 一片细小的金片延迟下落,从夏斯弋的发梢滑移,扫过唇边,最后缀在绸带与手腕的连接处。 钟至的视线跟随着定在那一点灿金上,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 他讷滞地开口:「你……要我拆什么?」 夏斯弋微微偏头,颈项边缘的光影变化,带动着钟至眼底的阴影。 「我啊。」他顿了顿,理所当然地答道,「我把自己送给你,这样的生日礼物还算勉强过关吗?」 沉在眸底的光亮跟随说话时发出的声音轻轻翕动,泛着流光溢彩的微芒。 钟至心底不可置信的怀疑得到了确认,眉头却依旧不展。 他敛起眸光,抬眸时神色骤而切换回以往的轻松。 他向前靠近半步:「怎么还耍起无赖了?你不已经是我的了吗?」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偷换概念,混淆了夏斯弋原本的语意。 但今晚是夏斯弋准备了许久的,早做好了免疫这种话术的准备。 他根本不听钟至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辞,毫不留情地撕开了钟至在两人间拉开的玻璃隔膜:「你今天的装傻不太高明,至少我一下就听出来了。」 他将缠着丝带的手又举高了些:「之前,可是你说喜欢这样的。」 勒在夏斯弋身上的绸带随着他的动作绷紧,更紧密地勾出肢体与骨架的线条,灼热地戳入钟至眼中。 一瞬间,数个画面一同涌入脑中。 钟至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第一晚,他用衣服捆住夏斯弋拉扯着对方回宿舍时,曾顺着夏斯弋的玩笑,说自己没准真的有些不方便的癖好。 还有夏斯弋喝得烂醉在客厅里闹腾不休的那天,他佯装威胁醉后的夏斯弋要把人绑起来,夏斯弋当时还说了句他果然喜欢这样。 钟至原本以为这些只是玩笑,不承想那么多他未在意的喃喃,都是夏斯弋在记录他的喜好,为这样的一天做着准备。 在见到眼前这一幕前,钟至确定自己没有这种特别的爱好。 但现在,他可能真的有了。 沉重的顾虑压在心口,几乎要抑制不住他流连在夏斯弋身上的绮念。 淡淡的酒味幽幽萦绕,沿着两人交叠的视线传来,钻入钟至的鼻腔。 钟至的眼神偏动,迟疑地问夏斯弋:「你喝酒了?」 夏斯弋没有马上回答,钟至已经开始四下搜寻。终于在牢牢绑住夏斯弋的椅子下方,发现了一个躲在暗处的酒瓶,瓶子歪斜地倚在椅腿边,无处可藏地曝露于钟至的视野中。 他伸手触碰夏斯弋的脸颊,泛烫的手感沿着指背传入掌心。 钟至松了口气似的背嵴一驰:「什么时候背着我喝的酒?」 夏斯弋注视着他,意识到什么似的抓住钟至即将收回的手。 绸带上停留的金片抖落,顺着钟至的袖口滑进,向内拨扫着他的皮肤。 夏斯弋蹙眉:「你不会觉得我现在这样是醉了,脑子不清醒在发酒疯吧?」 钟至反问得自然:「不然呢?」 夏斯弋加深力道,攥得更紧了些:「你见过两分钟就醉人的酒吗?」 第162页 钟至的手腕兀地一僵。 从下午开始,除了几次短时的分开,他一直和夏斯弋在一起,夏斯弋有没有喝过酒他最是清楚不过,只有刚才闭眼的几分钟,是疑问最佳的解答。 钟至咬住牙关,意图轻轻挣开夏斯弋的拉扯:「夏夏,你醉了。」 夏斯弋却不肯松手:「好,你一定要说我醉了,那我就是醉了。我喝多了,我不讲道理,你能不能告诉我,是我哪里又做错了吗?」 钟至的动作立刻停顿下来。 碎星的光芒波动着夏斯弋的眸色,呈现出的脆弱切割着钟至的心口。 钟至再次想起和夏斯弋一起出去晨练的那天早上,陌生大爷对他发出的灵魂质问:「你所害怕的分离,到底是不自信,还是不相信那朵你精心灌溉的花呢?」 钟至以为封存自己的想法是在保护夏斯弋,可他从未想过,他的苦恼和纠结竟会以这种形式转嫁给对方,带来此种胡思乱想的可能。 他好像,做了件自作聪明的事情。 钟至微垂眼帘,避开那种令他心疼的眼神:「是我的问题,不是你。」 坦诚艰难地掀开一角,在空调的鼓动中猎猎作响。 夏斯弋没有逼问,只静等着它自己缓慢地自我揭开。 良久,钟至才又出声:「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我过去做过的那些事,那时候你还会答应我吗?是不是这份偶然总会有被收回的那天?」 这种自苦的想法听得夏斯弋一阵火大,忍不住爆了个粗口:「如果个屁!过去本就是我们恋爱史的一部分,不可或缺也无从更改。从前你对我的那些默默陪伴是别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做的吗?」 他唿了口气,精心摆弄的刘海掀起了个豁:「而且你在误会什么?不可否认,知道那些事对我是有影响,但若那个人不是你,我只会尽一切可能回报这份感动,绝不会把自己当成感谢的礼物。」 夏斯弋气愤的唿吸在两人间迴荡。 他努起嘴,继续喋喋不休:「我是半点也不明白你在不自信什么,你那么好,那么多人喜欢你,这些年收的情书能填满我一层书柜,感情方面还四通八达。要我说,该不放心的人是我吧?」 钟至扯了扯唇角,不太能笑得出来。 在夏斯弋身边这么多年,他四通八达的关窍早已尽数堵上,除了朝向夏斯弋的那一窍,根本没有其他通路。 钟至苦涩一笑:「我就是怕再逾越一步,你要是真有后悔的一天,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头路。」 夏斯弋疑惑:「什么叫我想要的回头路?」 钟至沉默下来,心底的骯脏翻涌沸腾,意图吞没一切理智。 夏斯弋等不到回答,火气冲击着心底的急切:「怎么又不说话?」 钟至的眼仁染上浓郁的沉色,他强行撕开内心坚硬的保护层,曝露出压制在心的污秽:「我根本没自己想得那么自若,倘若任我自流,我大概会想排除你身边一切碍眼的人,把你彻底藏起来,放在只有我能看见的地方,让你只听我讲话,只能见我一人。」 他艰涩地闭上眼:「但我不能。」 话音随着钟至的唿吸沉降,他没睁眼,不敢看夏斯弋的反应。好像只要他不去关注,他畏惧的情况就不会发生。 然而,那只紧攥在他手腕上的手还是松开了,离去的力道在他的心口结实地挖走一块,留下无可弥补的空缺。 「嗤。」 一声短促的笑声打破了沉寂,钟至骤而睁眼。 夏斯弋的火气全失,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笑容:「原来是这样。」 他笑然:「别人不知道,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从我迈向你的第一步开始,我就没给过自己反悔的机会。」 「还有。」夏斯弋补充道,「有件事我可能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知道你以往的陪伴这件事,仅仅是我们感情进度的催化剂,而在那之前,我就对你心动而不自知了。」 钟至的心口怦然一撞,吃惊地抬起双眸。 夏斯弋歪了歪头,调笑道:「不是聪明吗?你怎么也不想想,如果换了别人要我通过亲他的方式确认心意,你猜他坟头草现在该多高了?我都想明白了的事,你怎么别不过弯呢?」 钟至一震,这种假设使得他哑口无言。 夏斯弋的逻辑完全正确,可就是这么明显的事,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钟至自嘲地轻笑一声。 夏斯弋在他苦味的笑意里再次抬起双手,像是将自己的弱点和盘托出:「要是无法控制绑住我的想法,那就绑好了。反正我现在就在你眼前,跑也跑不了,你想怎么样都随你。我向你保证,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后悔的。」 夏斯弋的承诺重于千钧,向他递来源源不断的勇气。 钟至愣怔地看着那副眼睛,静静地承接着来自恋人的治癒。 一句「无论如何都不会后悔」彻底瓦解了他堆积已久的心结,那些长期在心里留存的自馁、纠结、担忧在此刻土崩瓦解,变得无比可笑。 夏斯弋迎上他缓和的笑意,再次意图送上生日礼物:「不是说还趁我梦游偷亲过我吗?现在我醒着,就什么都不敢了吗?」 腕间的绸带垂落,冰丝料柔软地搭上钟至的手背,匹配的殷红侵染下来。 钟至沿着飘带抬手接住夏斯弋的手腕,指尖探入缎带交错的缝隙,彻底扣住夏斯弋的手掌:「你不是想知道我偷吻你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第163页 他的另一只手搭上夏斯弋的腿,模仿着记忆里夏斯弋的动作缓缓滑移:「我现在告诉你。」 第83章 月高夜长 夏斯弋的脑子「嗡」地一声。 没来得及发出疑问,钟至的吻已经压了下来。 后脑勺被迫枕靠在椅背上,椅脚「吱呀」地向后移动了毫釐,没入客厅源源不止的靡靡之音中。 酒气蒸发在脸上的微醺加热着亲吻,不断消化着自唇舌递来的凉感。气息缠绵交融,像是一秒从春分迈入夏至,生发出大量热意。 搭在腿上的手掌不紧不慢地移近,不急于直奔主题的探究。 钟至的掌心始终捏着他的双腕,无处安放的手掌被迫抵在对方胸口,躁动的心跳顺着手掌边缘传递,勾起血管里暗藏的汹涌。 亲吻的间隙,钟至抬起他缠绕的手腕挎上脖颈,再次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绸带束缚着夏斯弋的动作幅度,手臂被迫弯曲,不得伸展。 他干脆丢弃反抗的力道,与手腕上的丝带一起缠在钟至的后颈。 落下的吻从他的眼尾移到耳廓,拂耳的唿吸撩起情动,炸开剧烈的痒意。 「等等。」 夏斯弋突兀地叫停,扣在钟至后颈上的手掌注入些许力道。 他长咽了一口口水,喉结无措地滚动一圈。 钟至顿住动作,抬眸看他,眼睫盖下的阴影藏着贪婪的不解。 夏斯弋压下自己不稳定的唿吸,舔舔嘴唇认真建议道:「不把我从凳子上拆出来的话,是不是不太方便?」 流动的光芒拨去钟至眼里的迷雾,露出少许锐利的锋芒。 他勾起唇角:「是不方便,角度……也不太合适。」 不经意间的暗示使得夏斯弋脸颊一热,快速收回了搭在钟至颈边的手。 钟至悄然配合着他的动作,腾出一只手伸到椅背之后,自上而下地脱松几道缠绕的缎带,托着他的腰将人从木椅上脱开。 夏斯弋背嵴一松,正打算彻底摆脱困缚,钟至忽而拽住他腕间几欲脱开的绸带尾端,用力向反方向拉扯。 原本松散下来的缎带再次粘回他身上,不加收束地缚得更紧。 夏斯弋惊愕地瞪起双眼。 掐在腰身上的手掌再次发力,托着他的身体坐在放蛋糕的桌子上。 「哎——」 夏斯弋惊唿一声,腿边的椅子移动,带起藏匿在脚下的酒瓶,沿着他们位移的方向滚来。 播放的乐声正好卡在两首歌曲的连接处,客厅一时间陷入沉寂。 滚动的瓶身撞在桌角,清晰的声音撞击在夏斯弋的心口。 蛋糕甜腻的声音缓缓缠来,勾着他的味蕾。 搭在腰身上的手掌意外收紧,向内一掐,带起肢体的轻颤。 夏斯弋僵硬地梗着后背,睁圆着眼挣脱身上的丝带:「不是要给我松开吗?这样……不太好吧?」 钟至就着手机的绳头又向外拉紧了些,夏斯弋的手臂随之晃动。 他的不怀好意袒露得明目张胆:「不是你说的吗?我想怎么样都可以。」 夏斯弋哑然,刚张开的嘴又无奈闭回。 钟至伸出一根手指,沾向蛋糕边缘,挖取了一块奶油:「忙活了一下午,连口蛋糕都没吃上,果然到了后半夜就是会饿。」 夏斯弋一怔,转头瞥向一旁分毫未动的蛋糕。 完了,他们刚才只许了愿没吃蛋糕!居然搞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夏斯弋尴尬地咬着牙,钟至的手划过他侧脸的线条,掐住下巴强行扭转他的视线,奶油抹入唇缝,沾染到柔软的舌尖。 「所以现在是该吃点了。」 绵密的奶油绸缎般柔滑地在唇齿间游走,甜香的气息快速充盈口腔。 衣扣开解,丝质的软料从肩膀上滑落,被迫挂在绑在胸口前的绳带上。 本该生出冷意的身体反常地升起灼热,动作受限的手再次挎上钟至的颈项,与他衣领上的手工刺绣相互磨蹭,痒意丛生。 滚在脚边的酒瓶静止,残留的酒水流淌,粘稠地挂在瓶壁上,水纹的波光铺在他干净白皙的脚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 延迟的网络终于接续,重新续谱之前暧昧的情调。 洁白的蛋糕一点点染上褶皱,在温度上升的室内渐渐融化、瘫软。 蓝色花瓣上装饰的珍珠摇摇晃晃,陷入软化的蛋糕内里。 酒气上头,夏斯弋的羞涩逐渐消退,试图与深夜迎合。 双影重叠晃动,脚尖在地板上前后位移,点跃在流转的浮光之间。 他们一遍遍确认着彼此的名字,积蓄的情谊无处可藏。 交错的唿吸缓慢被隐忍的哽咽覆盖。 月高夜长,两人在微醺的清醒中反覆沉沦,不知天光几何。 · 晌午的日头挂得极高,夏斯弋才勉勉强强醒了过来。 他昏沉地睁开眼,钟至的气息涌入鼻腔。 只是稍微动了动,身边人就感知到了他的醒来,贴心地递来一杯温水。 他伸手接过水杯,红痕交错的手腕顷刻间展露无遗。 夏斯弋下意识遮挡,才发现自己的上衣还躺在床边一角,根本没在身上。 他渴得厉害,便干脆自暴自弃了。 温暖的水流灌入口腔,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饿不饿?」 第164页 闻言,夏斯弋正在喝水的动作缓滞下来,眼神飘忽地不敢看他。 昨天半夜,他也是听到这句话点头后,被投餵了生日蛋糕。 他本以为一晚的体力劳动便到此结束,却发现那只是个补充体能的插曲。 夏斯弋没吱声,思绪游离到喝水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钟至轻笑:「这么出神,难不成是在想昨晚的蛋糕?」 夏斯弋没回答,但心虚得明显,掩饰性地大口喝起水来。 钟至偏头直视他:「那还不是因为你忘了先吃蛋糕。」 夏斯弋边喝水边就着杯口「唔」声道:「我紧张,忘了不还行吗?」 「哦~」钟至故意拖长尾音,「我还当你是太着急了。」 「咳咳。」 夏斯弋勐地呛了口水,咳嗽得再剧烈也不忘拿杯子挡住钟至炙热的眼神。 透光的玻璃杯扭曲了钟至的五官,缓和着他的情绪。 说起来,除了蛋糕,他还真忘了件事情。 夏斯弋做了点心理建设,缓缓撤开玻璃杯,脸上的殷红也渐渐褪去:「我记得我还欠你一个解释。」他顿了顿,「关于……我和时寻的关系。」 前段时间他就徵得了对方的同意,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与钟至说清楚。 原本是打算趁昨晚说的,奈何钟至的出现打乱了全程计划,干脆挤压掉了这一项,不过现在说也不算迟。 钟至意外地抬眸,午后莹亮的光点充盈进眼底,漾起一抹反常的幽深。 夏斯弋语气轻柔:「我得到了对方的同意,现在可以说明白了。」 他试图唤醒钟至的记忆:「你还记得我们大一开学那天吗?」 钟至很快回忆起那个极其特殊的日子:「你是说夏爷爷犯病住院,你错过了第一天报到日的那件事吗?」 夏斯弋点头。 那天,夏爷爷高高兴兴地送他去上大学,人潮密集的校门口,爷爷突发心疾,倒在了人群之中。当时恰好有一个来办事的同校医学生在附近,用aed及时急救,保住了爷爷的性命。 救护车来到的时候,他抓到救命稻草似的问那位同学能不能和他一起走,就这样,他带着那位学长离开了校园。 学长一直陪着他,直到爷爷脱离危险,可夏斯弋却发现他落寞得不同寻常,完全称得上是失魂落魄。 夏斯弋几次询问学长,对方也没有告诉他实情,但他清楚,他一定是耽误了对方很重要的事情。感激与愧疚叠加,夏斯弋无论如何都想为学长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 学长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唯独在听到他就读在商学院时动摇了。 夏斯弋几番请求,学长才说希望他能照顾同院里一个名叫时寻的人。 时寻这个名字并不常见,夏斯弋很快便找到了这个人。 从那天开始,他便主动接近时寻,热心地帮他解决一切困难,终于,他们在这种前提下成为了好友。 夏斯弋于是开始偶尔向学长聊起关于时寻的近况,虽然对方没有主动问过,但夏斯弋看得出来,他是想听的。 时寻恐同的事,也是这位学长婉转告知于他的,原本这事对他也没什么影响,不料想他和钟至发展到了情侣关系,险些出了大纰漏。 夏斯弋长唿了一口气:「所以我说时寻对我来说是特别的这句话不够准确,准确地来说,是时寻对托我多照看他的恩人来说是特别的。」 直到此刻,那些不肯坦白的关系和不能丢失的友谊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打散了钟至堆积在心底的阴霾。 他眸底的暗淡溃散,抬手接过夏斯弋手里的杯子,揉了揉他额前的髮丝:「好啦,我知道了。」 自窗帘缝隙漏进内里的光芒落在枕头边缘,明亮的光带圈起被迫「工作」了一宿的红绸带,其上明显的褶皱透露着昨夜的疲惫。 钟至移目,落在枕边艷丽的色彩之间:「昨晚的丝带,是你自己系的?」 夏斯弋偏头冲着那条给他带来不少罪的丝带,颈项边暧昧的痕迹随着青筋轻轻起伏:「不然呢?当时屋子里就只有你和我,不是我还能是鬼吗?」 钟至维持着脸上温和的笑意,饶有兴致道:「就是觉得挺神奇的。」 他从枕下抽出纤长的丝带,托送到夏斯弋面前:「我就是有点好奇怎么弄的,要不你给我演示一下?」 夏斯弋斜眸看了钟至一眼,毫无防备心地接过丝带。 他费力地撑起身,围着自己的身体从前到后地绕,边缠还边解释:「就是这样、这样、再这样……」 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他的身子倏而一僵,顿住了手。 不对,这好像是个圈套! 然而仅是半秒,钟至就眼疾手快地攥住他手里的丝带尾端,用力一拉。 危险的声音自耳边响起:「现在才意识到是不是有点晚?」 夏斯弋惊慌后撤:「等等等等,我还没睡多久,我好睏的。」 钟至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目光锁在他凌乱的表情上。 夏斯弋只好抖个机灵,佯装妥协:「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行吗?」 钟至缓慢地摇摇头,拒绝得干脆利落:「今天休息,时间还长,攒着之后一起睡也不迟。」 唿吸贴近,柔软的唇瓣封住他狡黠的争辩,身形的阴影覆住眼前的光芒。 第165页 显然的是,他又睡不了了。 第84章 我不要太阳 天色昏沉,窗帘还没拉开就预备起了下一轮工作。 房间里的门开着,清爽的风自外向内地涌入,拂过夏斯弋的发梢。 钟至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脸上的肉堆到嘴边,可爱得像是在嘟嘴。 夏斯弋迷迷煳煳地意图挣脱,话音含混:「不行,真的不行了……」 钟至缓缓扬起唇角,安抚似的扫过他的脸颊:「那就歇会儿。」 话音刚落,夏斯弋就没再动了。 钟至知道他还介于半梦半醒间,趁着他脑子也不太转得动,颇有坏心地问他:「之前你说我可以把你藏起来,是对我随口一说的吗?」 夏斯弋不说话,钟至便又捏起他脸上的肉,强行打断他的入睡进程。 夏斯弋迷离地掀起眼皮,没半秒又盖了下去,嘟囔道:「现在不也被你藏……起来了。」 钟至的指尖移至他的眼角,沿着他泛红的眼尾向外轻扯:「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夏斯弋抬手,想拍去脸边惹他睡眠的手,刚碰到手腕又无力地搭了上去。 他低声:「你不会的。」 钟至骤然停下手上的小动作。 夏斯弋的话说得黏煳煳的:「你吗,只是想听我的答案而已。」 钟至的心口被这句话勐然击中,正中靶心。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夏斯弋面前疯狂地自我否定,的确是在希望得到一份无比肯定的答案,而他居然比夏斯弋更迟地发现这一点。 夏斯弋闭着他睁不开的眼睛,向钟至怀里拱了拱:「小时候你总是说,要是再惹你不高兴就教训我,但你从来只是说说,就算我先惹了你,你也不会真拿我怎么样。」 「听着像是在欺负我。」钟至的笑意轻缓,「答应我的时候那么坚定,就不怕我真的会把你锁起来?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夏斯弋不太舒适地扭动身体,试图找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就算真的会,那你想关我的时候我配合点,你不在的时候我偷偷跑出去,你就当不知道,这样不就完美解决问题了?」 钟至屈指弹了一下夏斯弋的耳垂,轻斥他的狡黠。 怀里的人因泛痒偏头,反应懒懒:「要是不同意的话,可能就说不准是谁关谁了。」 夏斯弋懒散地睁开一只眼睛,瞄向钟至:「毕竟你也是我的,对吧?」 钟至心头一动,再次朝心上人确认着:「即便我没有那么好,即便我只是一支伪装成太阳的烛火,无法持续给予你想要的光和热。」 夏斯弋睁开另一只眼睛:「谁说我要太阳了?」 他定定地看着钟至:「我不要太阳,太阳是所有人的太阳,而烛光是我一个人的烛光,我最喜欢。」 夏斯弋的眼底残留着泪花侵染留下的血丝,与眼尾的殷红接衬,瞬间带钟至回到了昨晚夏斯弋红着眼说会永远和他在一起的时刻。 此刻,他终于明白,那些不敢放手的担忧只是源于想像中缺失的安全感,困扰多时的苦恼烟消云散,化作旧日的尘埃。 他心绪翻涌,回身抱住夏斯弋:「那就把我关起来吧。」 · 两人抵足而眠,直到日暮西沉。 夏斯弋比钟至睡得多不少,先于他醒来,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脱开。 他拖着酸软的身体走出房间。 没吃完的蛋糕还摆在客厅里,浴室里乱七八糟的痕迹一路延伸到脚下。 夏斯弋嘆了口气。 果然,让母亲这个周末都不回来是他最明智的选择。 不过也是怪了,家里这么乱,钟至应该比他先看不下去才对,竟然容忍这些凌乱坚持到了现在。 夏斯弋踏至桌前,准备收起剩下的那半蛋糕。 虽然是吃了不少,但那时根本没什么余力分给味蕾,不记得是什么味道。躺了一天没吃饭,他又饿了,干脆拿起一旁的刀叉品尝起来。 果然还是不太好吃,但也不难吃,算是成功了一半。 叉子刚放下,钟至的声音兀地自身后传来:「还没吃够?」 夏斯弋吓了一激灵,即刻转身,这一脚踩得软绵绵的,他险些栽倒。 钟至适时地接住他,手掌覆住他的腰身。 饶是有过更亲密的举动,夏斯弋还是不明所以地红了脸。 钟至故作不解地看向他:「这就脸红了,凌晨时不还拿着蛋糕抹在身上让我尝——」 后半句话被夏斯弋的手掌噎回。 夏斯弋是半点也不想听自己喝酒上头后做的那些荒唐事,连忙捂住钟至的嘴,防止他再「胡言乱语」。 总之这件事是要怪棠光的,都是他建议说喝点酒能更投入,才害得他现在都不敢仔细回想,等明天回学校,他非得把这事找补回来不可。 杂乱的思绪被门口的敲门声打断。 夏斯弋惊愕地瞪起眼。 完了,该不是姜女士回来了吧? 他推开钟至,惊惶地蹲身拾捡地上的零碎,钟至却反向移至门口,毫不犹豫地开了门。 门口的身影是个陌生男性,瞬间消弭了这份惊慌。 夏斯弋觉得自己昨晚熬夜熬傻了,明明知道母亲回来的可能万中无一,居然还是会担心,简直是蠢哭了。 他无奈地蹲在地板上,扶额望向门口。 第166页 只见钟至和对方说了几句,便向后撤开几步,两个硕大的快递箱被直送入客厅,遮住了夏斯弋的一半视野。 光线波动,眼前的大门关合,钟至踱步到他身前,递给他两提外卖。 外卖他自是理解,可那两个沉重的快递箱他就不明所以了。 他接过外卖,起身指着快递箱问:「你这是买了个什么这么大?」 钟至双手一摊:「我们的行李啊,申请也下来了,生日也过上了,我不该受邀和我们家夏夏同居吗?」 夏斯弋茫然地眨眨眼,重复了一遍钟至嘴里的指代词:「我们?」 他抿了抿唇:「你把我的行李也带回来了?可我还没申请走读呢。」 钟至淡然一笑:「小问题,我还以为你的疑问会集中在我的着急上。」 夏斯弋是想说的,但左右是之前说好的事,早晚都是要的。 这次,是真的要同居了。 以后大概他每天醒来一睁眼就能看见钟至,想躲都躲不掉了。 想到这儿,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毕竟早在几月之前,这样的事哪怕是做梦,都是会被吓醒的程度。 他默默走到沙发旁,把外卖放到茶几上。 塑胶袋吱呀伸展,玻璃质地的桌面映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 钟至敛去神色里的玩味,坐到夏斯弋身前:「在想什么?」 夏斯弋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感觉还蛮神奇的,往后每天就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钟至歪头看他:「我们不早就这样了吗?」 夏斯弋含笑着拆解手里的外卖包装:「不一样,以后,就更不一样了。」 他一样样地打开外卖盒,享受着温馨的烟火气,一股暖流灌入心扉。 「对了。」夏斯弋想起一件事,顺便就提了起来,「今天是你生日,不要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吗?」 钟至的神色微怔,旋即点头。 他取来手机,视频的发出左右不过一秒就被夏斯弋直接挂断。 他震惊地目视钟至:「你怎么发的是视频啊?」 钟至纳闷地托腮看向夏斯弋:「怎么了吗?」 夏斯弋拉起他因掉了好几颗扣子而漏风的衣衫,在钟至面前抖了抖,指着他满身暧昧的「罪证」道:「你说怎么了?」 反观钟至,整个人看起来都容光焕发,除了身上褶皱的衣物和平时也别无二致,看得夏斯弋恼火上头。 只有他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他用力白了眼钟至,转身折回卧室。 等他回来的时候,钟至的视频已经在开了,视频转向的角度刚好,完全看不出他们卖力一夜后的狼藉。 夏斯弋稍稍放了点心,迈入镜头坐到沙发上。 镜头那边是叶阿姨和姜女士,看来这两姐妹又聚会了。 看见夏斯弋反常的穿着,叶阿姨出声问:「家里没开空调吗?」 钟至:「开了啊。」 她有些困惑:「开了空调弋弋怎么还穿这么多?不热吗?」 夏斯弋尴尬地沖镜头一笑,视频右上角的小窗里,他厚实的高领毛衣格外扎眼。其实他也不想穿得这么反人类,偏偏他能立即找到的高领衣服就这么一件。 都怪钟至,非要惹事生非地打视频,明明打电话也是可以的。 他愤恼地在桌下掐了一把窃笑的钟至,嘴上还要编出一个听上去勉强靠谱的理由:「阿姨,我感冒了,现在有点不耐寒。」 暖风打在他的后脖颈上,带来一层炽热的虚汗,惹得夏斯弋抓狂。 一顿饭吃完,视频也挂了。 夏斯弋扭头就走,关上卧室门就上了锁。 门板隔绝了钟至的人,却隔离不了屋内缠绵的气息,夏斯弋好像突然明白钟至为什么一直不肯收拾屋子了。 他长唿了一口气,床头柜上的手机随着他的唿吸点亮。 他缓步走近,接起了时寻的电话。 通话那头没有废话,说得开门见山:「有进展了,我发现了一个有效的邮箱,恢復了一封卡在云端未发送成功的电子邮件,找到了点线索,截图已经发给你了,不过……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能会感到难受,还要听吗?」 夏斯弋激动的道谢还没说出口,一句转折迎头砸来。 时寻少有说话这么绕弯子的时候,至少对他的时候是这样。所以,他想说的事大概真的会如他所说,带来负面的情绪影响。 退却在心底转了一圈,很快败给对真相的渴求:「没事,你说吧。」 时寻怅惘地嘆息一声:「你要查的事情,也许和钟至家里有关。」 夏斯弋倒吸了一口气,木雕似地僵在原地。 身后,钟至敲着门,道歉的话柔和递来:「我错了夏夏,能开门见见我吗?」 第85章 这下套牢了 窗外的风凌厉地拍打在玻璃窗上,应和着身后的敲门声。 通话里时寻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个电子邮箱虽然已经弃用,但我找到了邮箱的原ip,整合了些信息,邮箱的原主人有九成可能叫黄荣忠。」 听到这个名字,夏斯弋的记忆隐隐开始回溯。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么个人了,大概是父亲还在的时候,他与这位黄叔叔还有过几面之缘。印象里这人是钟氏的高层,和钟伯伯关系匪浅。 话说到这里,时寻能提供的线索也很明了了。 第167页 通话终止,夏斯弋打开和时寻的聊天记录,看到了那份復原的邮件。 只有四个字:「隐秘转移。」 转移什么呢? 是只有那笔不知流向的捐助资金,还是当时更多属于夏家的东西? 如果这件事和黄叔叔有关,钟家会一点也不知情吗? 厚重的高领毛衣还压在他身上,带来不可忽视的闷窒感。 身后的敲门声停下,钟至倚靠在门板上,抓了抓门沿:「真生气了?」 夏斯弋猝而回过神来。 他出神的时间好像太长了,长到会令一门之外的钟至感到不正常。 如今摆在眼前的都是一些不能确定的事,不该影响到他们之间的任何,况且今天还是钟至的生日,显然不能让他有分毫的不开心。 夏斯弋长吸一口气,快速整理好心情,打开了房间的门锁。 清脆的响声划开寂静,钟至推开卧室门,缓步走了进来。 夏斯弋坐在床边,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钟至身上。 钟至踱步到床边,垂眸看向夏斯弋的毛衣:「不是热吗?进来这么半天怎么也没换掉?」 他蹲到夏斯弋身前,看着沉默的男友,抬手抚动他的髮丝,还想再问什么的时候,一副伸直的双臂送到他跟前,不管不顾地说:「你给我换。」 像极了走着走着自己跌倒了,非要旁边人扶才能起来的无赖模样。 钟至无奈一笑:「好。」 他起身拉开衣柜,分别从衣架上取出上衣和下裤,摊在床边。 夏斯弋始终端着手,静等着钟至给他换衣服。 衣物与皮肤的摩擦唤起痕迹的痛感,引起他生理性的瑟缩。 钟至手上的动作一滞,力道也放得更轻柔了些。 他攥着夏斯弋的手腕覆上衣物,只觉夏斯弋的视线始终黏在他身上,不曾目移半寸。他感知到些许不对,于是开口问:「怎么了?看着好像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夏斯弋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间流露了情绪,连忙掩饰性地顺着他的话往回找补:「那还不是因为你总欺负我。」 钟至把衣服从领口处套头向下,拉好衣摆后拨了拨夏斯弋的髮丝,替他整理好微乱的髮型,然后扯开衣领道:「那我让你欺负回来,行吗?」 夏斯弋疑惑地抬起眼睫:「这是……干吗?」 钟至点了点颈间凸起的青筋:「让你咬回来,多少口都行,我不还手。」 夏斯弋盯着他的颈项,脑子里莫名联想起深夜情动时这个位置暴起的青筋和流过的汗珠,耳后不自觉飘过一抹湿红。 钟至的头偏着,余光在偷瞄夏斯弋的反应。见人眼神闪躲,心有灵犀地猜到他在想什么,便坏心地伸手探向对方的裤腰。 看着那只越发接近危险区的手,夏斯弋的木讷一秒解除,抓住钟至的手腕,结巴道:「你、你又干吗?」 钟至故作不解地用另一只手抓起床边的裤子,在手上晃了晃:「不是要我给你换衣服吗?你在想什么?」 夏斯弋会错了意,薄薄的面皮又挂不住了,连忙拽下钟至手里拿的裤子:「这里我自己换。」 说着,还睁圆眼睛看了眼钟至,眼神示意他转过身去。 钟至不解地蹙眉:「你要避着我?你身上这件不也是我给你穿上的?」 夏斯弋倒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嗡嗡地响。 不过想说的话还没出口,钟至就看透似的妥协,背过身道:「好好好,我转就是了,不用头疼。」 夏斯弋松了口气,望着一步之外钟至的背嵴,一股不自觉生出的忧愁穿过脑后,带来不具名的冷感。 他失神地换着裤子,差不多换完了才意识到换上的是外出的衣服。 意外地抬声问:「怎么给我穿这件衣服?又不是要出门。」 「我喜欢啊。」钟至转身一笑,「还有,谁说不出门了?」 落回身上的视线拉回刚刚出走的侷促,夏斯弋连忙扣紧最后一刻裤带扣。 之后,又是一阵茫然:「啊?这么晚了,还能去哪儿?」 钟至笑而不语,走出门口预备也去换一身衣服:「出去不就知道了。」 · 夏斯弋就这样跟着钟至,迎着日暮西沉后的夜色出了门。 计程车窗外的冷风从狭窄的窗缝里涌入,散空着夏斯弋的思绪。 他没再问钟至去哪里,只是默默看着窗外。 身上探来一只手,仔细替他拢好身上的外套,抵御着泛寒的晚风。 下车后,他们步行了几百米到一家店门口。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老闆正在打扫卫生,看起来是准备关店打烊了。 夏斯弋犹豫地拉住钟至:「人家都要关门了,还是别叨扰了吧?」 钟至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放心,不会撵我们走的。」 说着,便迎着店铺内莹亮的光芒踏近。 夏斯弋的手还搭在钟至的小臂上,他下意识扯高衣领,意图盖住脖间过分明显的痕迹。 玻璃门旋转开合,拥入夜色的寒凉,正在扫地的老闆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两人:「请问是提前约好的顾客吗?」 钟至点头并报出了手机尾号,双方确认后,店主竟直接放下清扫工具,把钥匙递给了钟至。 眼前的情况看得夏斯弋有些懵。 第168页 钟至没做解释,只是牵着他的手朝更深处的操作台走去。 整齐摆放地一排排桌面上干净整洁,钟至目视着他们眼前的几排展示戒环,轻语道:「选一对看着顺眼的。」 夏斯弋的语气滞涩:「这是……」 钟至从台子上随手取出一枚戒环:「来做一副只属于我们的戒指。」 夏斯弋微微发愣,眸底不可避免地盛入银灿灿的戒环光芒。 身旁,钟至柔和的嗓音钻入耳腔:「有喜欢的吗?」 他垂眸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款式,一时有些挑花了眼。 最后,两个人眼光一致地选了对素圈。 他们的手差不多大,圈口也选择了同一大小。 没了外人的目光,夏斯弋也放下了遮挡脖子的手,整个人放松下来。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小锤敲击的声响印刻着爱的痕迹。 钟至耐心地向夏斯弋解说做戒指的步骤,时不时偏头看看男朋友的进度。 在发现他着力的角度不对时,立刻起身握住他的手,手把手地调整着方向:「刚才那样砸太容易敲到手了,这样比较安全。」 夏斯弋缓滞地转了转眼珠:「你为什么会做戒指?流程这么熟悉,该不是之前做过吧?」 他无意识地皱了皱鼻子,一股酸味浅浅地瀰漫开来。 钟至捏在他掌外的手指细抚着他手背上的皮肤,顺着他的话回道:「是啊,确实做过好几次来着。」 夏斯弋停下手上的动作,惊愕地回头看他,一语不发却胜似万言。 钟至温和地抓住那抹罕见的醋意,故意拖长话语间的间隔,缓缓道:「之前和好几个店的老闆都学过,都是为了今天的言传身教。」 夏斯弋绷紧的面部线条骤而放松下来。 钟至继续说:「而且成品都融了。」 「怎么了?」夏斯弋问,「做得都不好看?」 钟至摇摇头,眼神里满是认真:「因为在等你。」 空调的风机嗡嗡转动,出风口递来的暖意快速裹住夏斯弋。 钟至取来自己在敲打的戒条,将两段戒条上下合併。 他安置好模具的位置,握着夏斯弋的手在戒体上画了两道双层平行的虚线,虚线从一只戒环延伸到另一只,两两纠葛不休。 钟至的体温源源不断地递来,带来亲昵的安全感。 他指着模具上相隔甚远的一条狐尾和一只刺猬图案,示意钟至把它们分别刻在戒指内壁。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开始了新一轮的敲击。 一阵氧化打磨的功夫后,一对戒指新鲜出炉。 钟至仔细擦净戒指,在日光灯下打量了一圈:「好像还不错。」 说完,他反手托起夏斯弋的右手,把戒指戴到了他的中指上。 冷调的光芒打在银光闪闪的戒环上,回折进钟至淡色的眸底。 他抚着戒环,轻声道:「好了,这下总算套牢了。」 第86章 少年任性 屋子里静悄悄的,尘埃自顶灯飞舞而下,亮晶晶地落在夏斯弋的睫毛上。 他眨了眨眼,看着手中的戒指:「你……」 钟至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几句话便精准消弭了他的迟疑:「不是敷衍,也不在求婚,不用拿这么谨慎的眼神盯着我。」 他伸手戳了戳夏斯弋的眉心:「脑袋不大,里面装的想法倒是多。」 夏斯弋眼神躲闪着飘到一旁,语调含混地否认着。 钟至迎着他偏移的视线抬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也给我戴上吗?」 他手上的刺猬挂牌摇摇晃晃,应和着戒指上的银辉。 夏斯弋舔舔嘴唇,捏紧的戒指硌在掌心,竟滋生出别样的温度。 他缓缓摊开掌心,垂眸看向手里的戒指。 他想起了不久前姜阿姨在教室里蹲点给他们送情侣饰品的那一幕。 戒指的意义在他心里一直不同寻常,当时为了逃避和钟至戴情侣戒指,他还不情不愿地和钟至扣上了情侣手鍊。 时光流逝,他们竟要捡回曾经抗拒的,许以对方不变的承诺。 也许是他一动不动的时间过长,以至于钟至觉得他是在为难。 一段指尖旋即探来,自行穿过他掌间的戒环,笑道:「没准备好就下次,反正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夏斯弋沿着他抬戒指的方向移目到钟至脸上,近在咫尺的表情里并无失望,反而满满都是对他情绪的忧心。 他失神地盯了良久,钟至才出声问他:「我眼里藏着迷宫吗?」 夏斯弋不解:「?」 钟至说:「我感觉,你好像迷失在我的目光里了。」 他灿然一笑,拥着还在发愣的夏斯弋入怀,体温在拥抱中交互。 夏斯弋的下巴搭在钟至肩侧,清冽的香气涌入鼻腔,带来浅淡的清爽感。 钟至好像总是这样,每时每刻都会关注、共情他的想法,生怕自己因他生出一点犯难之感。 夏斯弋嘆了口气,搭在身侧的手掌缓缓探向钟至的手背。 指尖落在戒环外围,沿着他们亲手雕刻的印记细细摩挲,向外借力取出。 沾着体温的戒指沿着指腹脱下,钟至心慌地手指一僵,落在夏斯弋耳畔的唿吸也缓滞下来。 「夏……」钟至轻低的话音止于夏斯弋停下的动作。 第169页 夏斯弋托起被取到半截的戒指,沿着原来的路径又戴了回去。 不同的是,佩戴者发生了变化。 戒环固定于指缝深处,迎着夏斯弋的嗓音带来温和:「生日特权。」 夏斯弋提起手上的力道,掌心越过钟至手背上的皮肤,回应着反拥住钟至:「生日快乐,我亲爱的男朋友。」 清冷的光芒在无尽的暗夜里生发出温暖的色感,抚慰着两颗彼此依靠的心灵,印照着拥抱的缠绵。 · 一个周末就这么过去,新的一周到来,滞留在上星期里的困难依然无法解决——夏斯弋身上痕迹的颜色不淡反深,甚至似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夏斯弋边洗漱边看着身上的痕迹怅惘,纠结着是要重新把衣柜翻个底朝天,还是硬着头皮继续穿一天他的厚毛衣。 不过看样子,哪个方案都不靠谱。 直到,钟至从随行的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件高领内衬。 轻薄的衣物挡住眼前扎眼的晨光,夏斯弋的视线沿着钟至举毛衣的动作,一寸寸僵硬地移到他身上,眼底的困惑无以復加。 昨晚视频时钟至那点未完全摊开的坏心在此刻暴露无遗。 夏斯弋一阵恼火上头,抄起手边的牙膏就往钟至身上砸去。 钟至没有躲,倒是优先保护了手里的衣物。明明被牙膏正中了下巴,眼睛却只盯着手里的衣服,见它没脏才将将放下心来。 他从地上拿起被「丢弃」的牙膏,在檯面上抽出两张纸巾,小心擦拭着。 被牙膏击中的位置泛着微微的红晕,明显的一道看着就心疼。 好在没有擦伤。 早知道钟至不躲,他就不扔了。 夏斯弋无奈地扯开唇角:「你今天怎么回事?都不知道躲的?」 钟至将牙膏归位:「我被砸到倒是没什么,挨一下也是我应得的。要是弄脏了这么唯一一件可以穿的衣服,那就麻烦了。」 夏斯弋一时语塞。 不得不说,钟至是真的很会拿捏他的弱点,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刚才还满溢的火气顷刻间便消散一空,堪称对症下药的典范。 夏斯弋努着嘴,从钟至手里接过那件「绝无仅有」的衣服。 他推人、关门、换衣服,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淡色的曦光沿着百叶窗的缝隙透进来,罩在夏斯弋身上。 套在身上的衣服稍稍有些大,衣物纤维里充满着钟至身上的气息,如同暖洋洋的拥抱,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他。 夏斯弋想起了有一次钟至在他家里洗澡的时候,也被迫换上过他的衣服。所以那时,钟至也是像他现在这般的感受吗? 夏斯弋又一次发现,从前的他好像也太能折磨人了。 他缓缓拉开洗漱间的门。 钟至还站在原地未曾离开,他一出来,那份隔着门板盯着他的视线重新落到了他身上。夏斯弋不能完全读懂那种眼神,但至少,那目光和他看到心仪的礼物时是有几分相似的。 以前钟至那么苦,现在合该补给他点甜的。 就这么想着,夏斯弋迈前一步,捧着钟至的脸颊往他唇上啄了一口。 许是他前后的反应差别过大,钟至明显有点懵圈。 迷濛过后,淡色的眼底又添入了更多不具名的耐人寻味。 亲完,夏斯弋无事发生地拍了拍钟至的肩嵴,错身离去。奈何步子才向前迈了半步,小臂的肌肉忽而一紧。 钟至拽住他向后拉扯,身体随着力道后倾,微张的嘴唇触碰柔软,接续起刚才未尽的亲吻。 身后冰凉的墙砖衬得亲吻更加炽烈,身上属于钟至的气息更浓郁了。 一番折腾下来,他们险些迟到。 夏斯弋庆幸是有课拦着,卡死了时间不能耽误,不然他短暂的休息计划大概率是会彻底泡汤了。 一日很快挨到了晚上。 临近选修课截课,来上课的人都变多了,时常会翘这节课的棠光也来了。 夏斯弋自然地坐到棠光身边,身后跟着个与他形影不离的钟至,坐在了他们身后一排的空位上。 棠光原本还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见到夏斯弋落座,连忙起身向他靠近,委屈地抱怨着:「哎呦我的天,一天了,你们两个连体婴可算分开了。这一整天他都挨着你,我都没法找你聊天。」 他又朝夏斯弋挪近了些许,低声道:「快和我说说,这次生日过得怎么样?吃上肉菜了吗?」 棠光挑了挑眉尾,暗示着问着。 夏斯弋神情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要不是信了棠光的鬼话喝了那瓶酒,他也不会任钟至摆布,「惨」到昨天那个境地。 他一声不吭地盯着棠光,决定吓吓他。 然而棠光似乎有自己的理解方式,讷讷地咂了咂嘴:「不可能吧?要是这样都不行,你是不是得考虑钟至同学在那方面有点——」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重重地敲在了他的脑瓜顶上,留下明显的「哐当」声:「当着我的面造谣,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钟至的嗓音显然比夏斯弋眼神的杀伤力大得多,刚一沾耳,棠光立即像是受了惊缩回壳里的蜗牛,半点也不敢探出头来了。 棠光趴在桌子上,手肘带过夏斯弋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钟至不是没选这节选修课吗?你够不够义气?他跟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第170页 夏斯弋故作无知地耸了耸肩膀:「我又没说他没来。」 棠光把脸埋得更深了,活像个一头把脑袋插进雪堆里的傻狍子。 捉弄以另一种方式得逞,夏斯弋的心情也舒畅了些许。 可看久了紧挨着书桌趴着的棠光,一股失落的怅然再度涌上心头。 前段时间棠光因谢青随的事情而颓丧,夏斯弋虽然心里替他难过、忧心,但终究无法感同身受那份浓深的悲伤。 然而在昨天时寻告诉他那份可能关联的线索到如今,他似乎也能感受到棠光那时心里的挣扎和无助了。 失去追逐多年聊以慰藉的心念,和破开心扉才发现背后存予的鸿沟这两件事,夏斯弋一时间竟不止哪个更惨痛一点。 他失神地看着棠光,心情如到达顶端的过山车,一路狂奔下坠。 上课铃响,讲台上传来熟悉的声响:「好了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 这嗓音顷刻间打断了夏斯弋的胡思乱想,他颇感意外地抬起眼睫,一眼就看见了讲台上的叶阿姨,不可控地「啊」了一声。 棠光被他奇妙的反应吸引,紧贴在胳膊上的脸旋出一个角度,困惑地看向夏斯弋:「你怎么了?」 夏斯弋呆愣地偏头回应:「换老师了,你没发现吗?」 「啊?」棠光顺势从桌子上腾起身体,确认身后人没再有什么攻击反应,才看了眼远在讲台上的老师,理所当然地反问道,「有吗?」 夏斯弋无奈地撇撇嘴。 好吧,对大多数人来说,这节选修的确是混学分的课,大概率也不会关注是哪位老师在授课。但他的脑子就是再不济,也不可能不记得他的课表里没有一节叶阿姨的课。 夏斯弋下意识想回头看钟至的反应,人太多也只得发了条微信询问情况。 钟至那边还没回,叶教授倒是先开了口:「这节课原本的老师休了长病假,剩下的三次课时由我为大家教授。」 台下彼此交流的声音窸窣。 这节课本来就是从属于食品学院的选修课,换了同为食品学院教授的叶阿姨来代课,逻辑上讲简直一点毛病也没有。但对于夏斯弋来说,就像极了一场乌龙的巧合。 授课前的解释并未休止:「延续之前郑老师的考核标准,期末还是两个部分,ppt讲评加开卷考试五五平开,从这节课开始讲评,有哪组同学自告奋勇吗?」 一句话抛出,阶梯教室里骤而鸦雀无声,如同深夜无人般死寂。 ppt是上节课后以邮件形式上交的,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夏斯弋选择独自完成,看在棠光之前辛苦帮他出谋划策的份上,便直接添带上了他。 原本以为讲评是在下节课,没想到这么早,棠光估计都没看他做的ppt。 果然,他低眸就看见了棠光可怜兮兮的眼神。 好吧,只能他来了。 见无人自告奋勇,叶阿姨举起了名单:「那就随机点名吧。」 夏斯弋不想看她冷场,主动举起了手:「叶……老师,我可以吗?」 改换称唿从「阿姨」到「老师」,夏斯弋显然还不太习惯。 叶老师的视线自然地跟随他落座的位置,缓移到身后的钟至身上。 显然,这份选修课的名单里没有他。 叶老师温和点头,把优盘放到桌上:「那就上来吧,找到自己组别的ppt调出来讲就可以。」 上节课不知哪位老师留下的板书还牢牢扒在白板上,晦涩的公式密密麻麻地排列眼前,一看就相当难擦。 叶老师毫不客气地开口使唤起自己的儿子:「钟至,上来擦掉白板。」 一些同学因为这个颇富八卦的人名而抬头,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钟至的动作慢吞吞的,夏斯弋已经打开ppt准备开讲了,他还没擦完。 他瞟了眼讲台下方,又扫过母亲的方向,在视觉死角交织的位置牵住了夏斯弋的手。 夏斯弋一愣,低眸看向与钟至交握的手,越过台下无数双眸子,望向几步之外看着他们的叶阿姨,大脑霍然宕机。 叶阿姨接到他的求救信号,这才发现端倪,咬住牙根还要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显得平和:「擦完黑板的同学可以下去了。」 钟至的视线偏过夏斯弋的身形,与母亲对上:「老师,我们一起讲,他讲上半部分,我讲下半部分。」 这个理由找的冠冕堂皇,半分错处也挑不出来。 唯独,那只手像是黏在了夏斯弋手上。 叶老师被迫应声,眼里满盛着秋后算帐的打算。 夏斯弋挣了几次也无济于事,只得任由他抓着手,另一只手移动滑鼠翻页,边翻边讲。 事实上,这间教室里除了叶阿姨和钟至外,没有人在认真听他的讲演。 可即便如此,紧张仍像不可根除的杂草,饶是夏斯弋一遍遍地自我催眠,杂草还是以万千倍的速度生长着,扰乱着他的内心世界。 大庭广众下的隐秘是心跳的催发器,在紧握的掌心间不断压缩、塌陷,比在大礼堂里正大光明的道歉更令人目眩神晕。 濒临语无伦次时,钟至适时地接过了他的讲演。 可ppt是他做的,钟至看都没看过,也不知道照着读会不会出纰漏。 钟至用力握住他的手背,无声地安抚着。 他蹩脚地用左手翻动ppt也不肯放开手,话音的震动自交握的手掌传来,带来奇妙的触感。 第171页 夏斯弋顶着晕眩盯着钟至的讲演,生怕他读错,自己的成绩事小,连带着棠光也打了低分就不妙了。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多余的,钟至没有选修不代表跟着叶阿姨不会耳濡目染,连他不小心打错的未修正部分都口头更正了过来。 下台前,钟至松开了他的手。 他们在众人出于礼貌的掌声中走下台,如果不是掌心还残留着钟至的温度,他真的会觉得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一节课过,叶老师专门点了钟至留下。 人群鱼贯而出,教室里逐渐空寂下来。 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教室,叶老师关上了大门。 抄起反剪在身后的书本直奔钟至:「你个小兔崽子,给我惹事是吧?」 钟至颇有先见之明地躲在夏斯弋身后,闪避的步子不紧不慢:「叶教授,殴打学生是违纪的,麻烦正视教师纪律。」 叶阿姨才不管他说什么,挥了几次都因为怕误伤到夏斯弋而收手。 逗着母亲走了几圈,钟至忽而顿住脚:「叶女士,有些事儿不趁着我年轻做,以后就做不了了。你来给夏夏代课,我还在,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可就不再有了,我总不能不尊重其他老师吧?」 趁着年少做点疯狂的事,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藉口,是值得犯的错误。 叶阿姨嗔视着钟至,手里的书本还是举了起来:「所以你就不尊重我?」 钟至举起手臂接住母亲的挥打:「错了,罚我陪你做好一道新菜,试菜吃死我也绝不吭声。」 叶女士稍稍收力:「两道。」 钟至挑眉:「成交。」 一场未起的硝烟就此熄灭。 夏斯弋觉得好笑。 以前钟至压他一头时,逼他吃叶阿姨做的菜已经是近似「天打雷噼」的惩罚,如今却因为和他在讲台上悄悄牵手,承受了比从前重几十倍的责难。 浑然不觉间,刚才那种冗杂的情愫已经完全沉淀成了甜蜜。 叶阿姨还不忘哄他:「放心,到时候我肯定给他苦头吃,给你报仇哈。」 钟至的手重新搭在夏斯弋的肩膀上,揽人入怀:「走了叶老师,我们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他们并肩离开教室,那还是飞到了钟至的后脑勺上,声响「啪」地一声散在耳后。 钟至淡定地扶住脑后,无言地偏头看向夏斯弋。 夏斯弋没忍住笑出声,问他:「为什么?」 他的话说得不清不楚,钟至还是一耳朵就听明白了他的提问:「总是中规中矩,等我们年纪大了拿什么回忆?」 夏斯弋还是在笑。 钟至就着搭在对方肩膀上的手,捏住夏斯弋的脸颊:「刚才怎么也不帮帮我?你但凡开一句口,我就不用挨这一下了。」 夏斯弋偏头:「因为我也觉得你该打,不过…… 他话音迟滞,伸手摸了摸钟至被击中的位置:「这样就不疼了。」 晚夜的灯光透过教学楼连廊的窗口跃入,打在两人身上,如同披上一层双人纱衣,泛着盈亮而柔和的光泽。 夏斯弋的笑意在对视间传递,钟至扬起唇角:「嗯,果然不疼了。」 两人并行离开教学楼,天色已经见黑。 他们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步行,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夏斯弋才送钟至来到校门口,目送他打车回自己家。 其实钟至已经替他写好了走读申请报告,现在这个时段也没人查寝,他就算直接和钟至一起搬回家也没什么问题。 但夏斯弋没有这么选择,毕竟有些事还亟待他确认,刚好可以利用这段同居的时间差去调查,也免得要编造些奇怪的理由搪塞钟至,影响他们刚更近一层的亲密。 翌日,夏斯弋起了个大早,和前一天约好的律师在学校附近一家私密性较好的咖啡厅里会了面。 这是他能想到能令证据链延伸且最为合理合法的方式了。 那天,他和约见的律师聊了很久,窗外霾色遮眼,沉重地压在他心头。 他比任何人都更不希望这件事和钟氏沾上一丁点关系,无论是从前还是和钟至变化了关系的现在。 聊天的结果不如人意,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或许这周末,他该去主动拜访一下钟伯伯。 为钟至,也为他心里的疑惑。 · 一星期的时间匆匆而逝,夏斯弋和钟伯伯说定了这个星期前去拜访。 关于这件事,夏斯弋没告诉钟至。 钟至原本就顶着两个人的压力,若是一起回去,钟至依然会竭尽所能地保护他,甚至可能不惜为他和钟伯伯产生更剧烈的冲突。 且不说他这次去是想探听些有用的信息,不能让钟至发现端倪,就算仅是会激化矛盾这一项,对于钟至来说也只百害而无一利。 就算此行一无所获,也至少能为钟至分担些,决计不能再任他踽踽独行。 周日的上午,夏斯弋如约带着拜访的礼品来到钟至家。 这片富庶的别墅区夏斯弋已经很久没来过了,彼时这里藏着他美满骄奢的过去,还有一个无比讨厌的人。频繁到这儿只会勾起他不可追忆的往事和更多无法纾解的思念。 但现在,即便他身侧空空如也,也有人在心里始终伴他左右。 他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第172页 钟家的绝大部分人都认识他,态度谦和客气,引他一路到了钟伯伯所在的书房附近。他们有规矩不能再行靠近,夏斯弋只得自行深入。 书房的位置他自是知道的,他沿着记忆走到门前,敲门的手还没举起,门内旋即传来了剧烈的争吵。 只一个音节他就听出来了,那是钟至的声音。 「当年我们哪怕多援助一点,夏家就不会是现在的模样,我和母亲哪个不是在心疼他们、尽力弥补他们? 「只有你,五年前把姜阿姨的求助拒之门外,五年后想让我和夏夏陌路不识,说真的,我真为夏叔叔感到不值。」 「啪——」 清晰的巴掌声隔着门板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钟至不屑地轻哂。 钟至长吸了一口气:「你不会以为我都不知道吧?」 钟伯伯的声音沉稳:「你知道什么?」 钟至嗓音悲凉:「你和你那个姓黄的好手下,深夜密谋,在夏叔叔蒙难时想要瓜分夏家。真巧啊,那段日子我天天失眠、夜夜失眠,正好听见了你们说的话,不多,但也足够我推测个大概了。」 门外,夏斯弋不由得一凛。 闷潮的气息隔着门板向他侵袭,快速吞噬着他身上的暖意。 钟伯伯没有否认,冷笑一声:「没有一个商人会当纯粹的慈善家,即便是适可而止的帮助,也该拿到相应的报酬。钟至,作为我的儿子,你该早点明白这个道理,而不是幼稚地站在对立面指责我。」 钟至气笑了。 滔滔不绝的发言没有停止:「你现在为了夏斯弋在这里和我争辩,但你自己当真看得清吗?你对他的感情,到底是喜欢还是亏欠?」 夏斯弋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挂在手上的礼物磕在书房的门板上。 声响异常明晰。 钟至第一时间出声问:「谁?」 身边的父亲一反常态地一动不动,半点紧张感都没有。 这样的反应令钟至发慌,他迅速压下门把手,拉开门板的动作却极度迟滞,就好像,他是知道那个答案的。 门缝一寸寸拉大,夏斯弋的面容在钟至的视野里愈发完整,终于完全展露出来。 钟至一把甩开未完全开启的房门,双手攥紧恋人的肩侧:「夏夏,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到嘴边,他又卡住了。 不是他说的那样又是哪样呢?他的夏夏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更不知从何解释。 夏斯弋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轻拍了几下钟至的手背,越过他走到书桌前。 他把礼物放置在桌上:「抱歉钟伯伯,今天来得唐突,不太是时候。」 他反手扣住钟至的手掌:「人我就先带走了,改日重新拜访。」 拉扯的力道带着钟至路过他熟悉的庭院小路,直到彻底远离家门。 别墅区的门口,夏斯弋终于停下了脚步。 无声的风在两人之间穿梭,夏斯弋先于钟至开口问他:「你是……因为怜悯我吗?」 第87章 我可不捨得 迎着冷冽的寒风,钟至的眼眸微微放大。 他重新抬起被放开的手,还没碰到对方,略有僵滞的手掌再次盖上他的手背,夏斯弋眉眼低垂:「我想听实话。」 夏斯弋的掌心有些失温,藏着一层薄薄的细汗。 钟至指尖微蜷,抬手反接住夏斯弋的掌背,牢牢地扣进手心。 他给出了一条最真实,也满是深思熟虑的回答:「很早之前,是有的。」 钟至没有否认这一点,只是从开始时他就很清楚,夏斯弋和姜阿姨都不需要这种多余的感情。甚至说,来自旁人的这种同情是难堪的累赘。 他缓缓嘆了口气:「但我明白那不是你想要的,所以才一直维持我们以前的相处模式。你知道的,在我这里,怜悯这类情绪只是短时存在的情愫,就算是震撼心灵的同情,也不会对我的行为模式造成多大的影响,我……」 钟至的话语还在斟酌,一声突兀的轻缓声打破了他的思索。 夏斯弋松开手上的力道,放下他持续端在两人间的手。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动作,奇妙地舒缓了钟至紧绷的情绪。 夏斯弋牵着他,动作柔缓地与他一起远离这片昂贵又虚浮的土地。 指尖扣紧的力道越来越重,带来的安心感也愈发强烈,平静得像是夏斯弋从没有站在书房门口听到他和父亲的谈话,也没对他发出过那声质问。 走了许久也不到,夏斯弋自然地抱怨起来:「从前居然没发现这个位置这么差,连趟公交都不会路过。」 钟至望着他的背嵴,迟疑地想问出他的困惑:「你、怎么……」 夏斯弋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说:「怎么了?是在期待我对你大哭大闹?」 他苦笑一声。 他和钟至自小相伴长大,纵然中间留予了不少空白,可他依然了解钟至的性子。尤其在经歷的这么多波折后,他更清楚钟至对他的感情从不是怜悯。 正如他能当初清楚地区分出感动和喜欢一样,他也分得清从前的那些善意的陪伴不是同情。而在情绪上头的刚才,他好像也只是想听这么一句来自钟至的亲口肯定,仅是如此而已。 此刻,交握的双手紧紧相依,试图渗透、黏合着他们之间细小的裂隙。 第173页 又走出去好远,夏斯弋才终于找到期望中的公交站台。 公交的底站,是他数年来消解情绪的避风港,不同的是,原本倾听他的人在终点,如今站在他的身边。 宽阔的道路逐渐收缩,变得狭长幽深,迎面而来的湖风夹杂着青苔的潮湿,在鼻尖萦绕起一阵清爽的气息。 走着走着,钟至忽然问他:「这次来这儿,还想我换上原来那套玩偶熊的衣服吗?」 夏斯弋缓下脚步,偏头看向钟至,没第一时间回復他。 浓深的眸色映入钟至色彩寡淡的眸底,沉甸甸地补足了那份疏淡。 钟至自我会意地拍了拍夏斯弋的手背,脱开了他的手。 正预备走,夏斯弋一把扯回了人:「我只是想多看你几眼,都没来得及说话怎么就要走?再早之前,你的陪伴是我唯一的精神寄託,现在我都知道是你了,还换什么?」 钟至收力,指尖因松弛而微蜷,搭在夏斯弋的手背边缘。 两人相视一笑,沿着许愿屋的方向朝湖边走去。 靠近的脚步冲散了几尾聚集在岸边的湖鱼,夏斯弋看着小鱼游去的身影,用暗劲夹了一下钟至的指缝:「你记不记得六岁还是七岁那年,我在你家院里的人工池塘捞鱼,捞走了一尾你超喜欢的鱼。」 话题偏移带来的记忆涌上脑海,钟至不自觉目移,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没有吧?我怎么没印象?」 夏斯弋拽着他的手促使他偏回视线:「可我有印象啊,我能说给你听。」 他加深拉扯的力道,迫使钟至与他对视:「那时候你什么都没说,直接趁我隔天再去捞时从背后推了我一把,那池子虽然浅,但我身上湿了一片,害我病了整整两天。我这么说,你总该有点印象了吧?」 钟至干笑两声,持续装傻:「小时候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忘了也实属正常,对吧?」他指着不远处的冰激凌,试图分散夏斯弋的注意力,「我去给你买吃的,在这儿等我会儿。」 夏斯弋没有阻拦,等人走出去了好一段时间才低低地嘆了口气。 钟至离去的背影渐远,他敛眸看向湖边。 今日的水面平静无波,无人能看见其中内蕴的波澜。 良久,钟至都没回来。 夏斯弋没有发消息询问,因为他知道钟至总会回到他身边。 正午的风与潮湿的水汽相互纠缠,一只轻巧的影子从后贴近,轮廓清晰地压在他身上。 夏斯弋循着变化的光影转身回望,一只猫咪气球直直地撞入他的视野。 钟至从气球后探出头来,露出温和的笑容。 夏斯弋一时间有些恍惚。多年前他因父亲的离世伤怀时,穿着玩偶熊的钟至也是递给他这样一只猫咪气球,一瞬间便点亮了他的心海。 如今情景復现,像是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那只气球,捏在同一只手里的冰激凌顺位替补,滑至掌心正中。褐色的梅子粉坠在奶白色的冰激凌球上,映入夏斯弋的眼帘。 而钟至的另一只手上,满满当当地抓着两支钓鱼竿。 夏斯弋疑惑的同时接过那支冰激凌,望向他手里的鱼竿道:「你这是?」 钟至偏身看向身侧的湖泊:「我看了下这湖里捞不了鱼,但能钓。刚刚不是生我气了吗?这次把想要的鱼都钓上来,再不济把我推下去也行,总能解点气。」 怪不得去了这么久,原来是搞了这么别出心裁的一出。 坐在岸边的长椅上显然是钓不了鱼的,夏斯弋只得跟着钟至一起移步到静水区的岸边,坐在租赁来的小板凳上。 天气早已凉下来,冰激凌的融化速度也退化到了只勉强肉眼可见的程度。 为避免惊扰,等待小鱼上钩的过程不可避免地静了下来。 虽然乐得轻松,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事情不会因为不提到明面上就可以真的当做没发生过,片刻后,钟至主动提起了今天的事情。 于是问夏斯弋:「上午,是我爸叫你来的吗?」 夏斯弋偏头看向他,被掌掴后留下的红痕还未完全消退,显眼地滞留在钟至的颧骨上方,藏匿着曾冲破冷静的诘问。 原本今天他的拜访就是提前说明的,所以今日他所听见的、看见的,无疑都是钟伯伯想让他知道的、发现的。 夏斯弋只是轻笑着略过钟至的提问,可他也明白,即便他不说,这份迴避也足够说明一切。 钟至攥着鱼竿的手微微发紧:「你的反应,比我想的镇定得多。」 夏斯弋无奈一笑,低眸抚着鱼竿上繁复的花纹。 书房的门缝缓缓拉开的十几秒中,他有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疯狂挣扎叫嚣,想冲到钟伯伯面前一问究竟。 可当阻隔的门板移开,他看见钟至惊慌欲碎的神情时,那些冲动便顷刻间烟消云散。 一边是至亲一边是挚爱,他的争执只会给钟至带来不可预知的为难。 他会问,也该问,但不是当着钟至的面。 夏斯弋淡然地抿开唇角:「要知道以当年的情况,我和母亲是註定留不住偌大一个实权不稳的公司的。与其任由那些心血落在别人手里,被钟叔叔接手,也算是件好事吧?」 说话时他的语气不自觉掺进少许悲凉,不明显但依旧被钟至精准捕捉到。 第174页 钟至撕开夏斯弋试图粉饰的伪装:「你说如果夏叔叔还在,他会原谅共同奋斗过的兄弟这样拆解他的心血吗?」 夏斯弋喉间一哽。 生冷的风摇晃着手里不稳定的鱼竿,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即便是我和母亲,也没有替他原谅或是恼怒的权利。」 这样的夏斯弋令钟至的心疼攀至顶峰。 他干脆腾出一只手覆住眼前的脆弱,声音沉沉道:「夏夏,其实你可以迁怒在我身上的。」 冷潮的风迎面拂来,在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忽然,夏斯弋手边的鱼竿一动。 他的关注力顷刻间偏移,连忙起身拉住鱼竿,用力向岸边拉扯。 两人的距离猝而拉远。 这时,放在凳子上的手机屏亮起,熟悉的头像一眼扎入钟至的视野。 夏斯弋还在手忙脚乱地不知无处使力,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趁着夏斯弋无暇顾及其他,钟至藉机扬声:「夏夏,我手机没电了,能先借用一下你的吗?」 夏斯弋想都没想就应了,原理大概和打电话时会接来一切被递来的东西一样。他急切道:「你快拿,顺便帮我把身后的凳子移开,我觉得不是水草!它在和我对抗!」 钟至一边拿开两个并肩而立的小椅子,一边眼疾手快地解开屏锁,把父亲那条新鲜发来的消息删掉,继而掩饰性地打开相机,对着夏斯弋拍起照来,整个过程不留痕迹。 夏斯弋很快在余光里发现他的拍照行为,斜了他一眼:「你还拍?别幸灾乐祸了,快来帮我啊。」 水纹荡漾,周围的鱼被他们吓得一条不剩后,终于成功起竿。 不小的动静引起了一圈人的围观,都想看看他们钓出来的是什么大鱼。 可当看着鱼钩上只有十厘米左右的那尾鱼,两人不由得尴尬对望。 看热闹的人一闹而散,纷纷失望离去。 只有钟至是笑的:「我倒是挺高兴的,不管大小,至少不用我自己亲自跳下去给你赔罪了。」 夏斯弋单手拎着挂在鱼钩上的鱼,银色的鱼尾奋力挣扎摇摆,在晌午的日头下留予流光溢彩的弧光。 他抬起另一只手抚上钟至的侧脸:「赔什么罪,你又没亏欠过我什么,我怎么捨得?」 第88章 凭什么说打发就打发? 那天他们在湖边钓了一下午鱼,也只收穫了唯一一尾鱼。 两人提着那尾银色小鱼,将它带了回去。 为此,他们还怨种地花了20块钱,买了租赁渔具商贩手里的了一个小红桶,为它短暂提供了一个生存空间。 还好是有直达校园的公交车,不然夏斯弋是真的很难想像,如果换成坐地铁,保安说液体喝一口时钟至会以什么表情面对。 公交车疾驰而去,留下的烟尘缓缓沉降,与夜色共同铺盖在公交车站台周围,迎接着遗憾的月色。 夏斯弋的走读申请还没下来,他回身看向钟至:「不用送我回去了,这个时候好打车一点,再晚路过校门口的车就少了。」 分别的气息惊扰了桶内的小鱼,它游到贴近桶壁边缘的位置上,不满地甩尾,「噹噹」的敲击声清晰有力。 夏斯弋躲开桶内溅起的水花,垂眸看向映着淡红色的水面:「宿舍里不方便,要不你先把它带回家吧,养了养炖了吃。」 话音刚落,原本还浮在水层上端的鱼顷刻间沉入水底,缩在了角落里。 钟至顺势接过夏斯弋手里的小桶:「看你把它吓的。」 他笑然:「观赏鱼不会好吃的,想吃鱼我带你吃别的。」 夏斯弋颇有遗憾地把银色小鱼转交到钟至手上:「啊,不能吃吗?」 「好吧。」夏斯弋放开扶着桶柄的手,「那就姑且先养着吧。」 这时,他们身后的计程车急停点处停下了一辆车,车顶的「有客」的红灯快速变化为「无客」的鲜红灯带。 夏斯弋轻拍了拍钟至的肩膀:「正好,就这辆车吧。」 他拉着钟至,向视野中心的那辆计程车走去。 伴随着司机催促提示的声音,车门关合,发动机的响声渐高。 「等等。」 夏斯弋兀地扳住后车窗,与钟至四目相对:「这次你先回,等申请下来,我们一起回家。」 晚夜的风柔软地倒灌进车厢,轻缓地撩起钟至额前的碎发。 他无声地扬起唇角,点头回应。 粘稠的视线留不住奔行的车辆,沉闷的色彩陷入稀疏的车流,从夏斯弋视野里远去,直至消失,空荡的公交车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夏斯弋落寞地独自坐下,金属寒凉的气息隔着单薄的衣物渗入身体。 他打了个寒颤,低头看向鞋尖的阴影。 暗淡的光彩打在本就灰突突的瓷砖上,留予的阴翳浓郁到无法稀释。 阴影盖住夏斯弋的眼睫,他抬手覆住双眼,挡住眼里析出的潮湿。 脱离了钟至的注视,压抑在体里强烈的情绪一涌而出,渗透在周围包裹严密的空气中,仿若连带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个度。 缺失的视线带他陷入更深的情绪之中,在书房外听到的争吵一字一句地在脑海中復现,钝刀似的切割在他的神经上。 理智告诉他,这样的消沉是毫无意义的,但此刻他根本无法自控。 第175页 若是当年的猫腻和钟伯伯有关,他又怎么可能做到毫无芥蒂,即便他和钟至的关系能不受影响,但他们之前终究还是绕不过家庭。 这样的情况超出了夏斯弋所设想的所有预估,他需要一些时间独自消化,思考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兜中手机屏幕亮起,隔着布料透出暗淡的光亮。 光芒几番亮灭,夏斯弋压抑的情绪也稍稍得以释放。 他缓了一口气,想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这才发现来自钟伯伯的未接电话。 夏斯弋没有躲避,直接接通了电话。 听筒里钟伯伯的声音缓缓传来:「之前给你发的信息有看吗?考虑得怎么样?」 夏斯弋闻言一愣,忙放下手机拉开聊天记录。 上一条还是同意拜访的事,完全没有收到过新的消息。 兀地,之前在湖边钓鱼时钟至向他藉手机的事浮现脑海,带夏斯弋串联起了事件的因果逻辑。 他轻嘆了口气,再次贴近手机听筒:「抱歉钟伯伯,下午的清空手机内存时不慎卸载了软体,也许是那时自动删掉了信息,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当面聊。」 电话那头又说:「那就现在吧,我去你们学校附近,我们聊两句。」 虽然毫无准备,夏斯弋还是应了。 终止通话的手机横躺在手心,光亮湮灭。 他抚上手间摇晃的狐狸尾吊牌:「总是挡在我前面也会累的吧?这次就换我为你挡吧。」 夏斯弋一直坐在公交车站等待,直到钟伯伯向他发来一家餐厅的地址,才起身赶往。 目的地不是什么贵价的餐厅,哪怕是他也负担得起结帐的费用。 等他到的时候,桌上已经摆满了的菜餚。 不同于下午见面时的西装革履,钟伯伯换了一件宽松的休闲毛衣,那种正装带来的压迫感也随之削弱了不少。 钟伯伯沖他温和一笑,镜片后的眼眸里蕴着他读不懂的情绪:「好长时间也没家里吃饭了,也不知道你口味变了没有,点了些印象里你爱吃的。」 夏斯弋低眸看向满桌的菜餚,不敢迎头扎进他恩威并施的套路里,谨慎地询问道:「落座之前,我想问,您现在是在以什么身份和我吃这顿饭?是看我从小长大的钟伯伯,还是钟至的父亲?」 「什么区别吗?」钟伯伯推移了一下眼镜,「不都是同一个我吗?」 他正要摇头,钟伯伯先发制人地一把拉着他坐在了身边:「快先吃点吧,晚上肯定没好好吃饭吧?」 被塞到手里的筷子沉甸甸的,垫在夏斯弋手指上,几乎要压弯他的指节。这种熟悉又不适时出现的温情攻击着他的心房,令他陷入纠结的情绪。 良久,他都没动一下。 钟伯伯察觉到他的异常,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的嘆息声在包厢内迴荡:「我知道下午你受了委屈,我现在倒是希望你像小时候来和我告状那时,情绪化地对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现在这样……」他抿了抿唇,「真的很像你父亲。」 像是触发到关键词的机器人,夏斯弋的手没来由地抖了一下,其中一只筷子随着他的动作从手中滑落,「当」地一声砸在餐具上,划开了包厢内的寂静。 钟伯伯从一旁多余的餐具里重新拆出一副新筷子,放在夏斯弋面前的餐盘上,继续说:「不过当年老夏在你这个年纪时,还没有你这么镇定,不管说难不难听,但至少也该是会骂我的。」 他怅惘地低眉:「是我们的错,让你过早承受了这么多压力。」 菜餚淡淡蒸发的雾气在包厢内扩散蔓延,纠缠着夏斯弋的心扉。 钟伯伯继而主动提起话题:「上午的事,伯伯和你道歉,但其实我只是让钟至近期不要见你而已。」 他放下手中的竹节筷:「你也知道,很早之前钟至就和我们闹过一场,所以伯伯不是针对你,而是因为钟至选择了你。」 夏斯弋没说话,他边趁势开启了一段长辈的说教:「你们还是孩子,经歷的东西太少,总以为短暂的相伴可以度过漫长的一生。 「以我们两家的关系,但凡你们以后关系破裂,再见面都会尴尬无比,决定在一起时,有考虑过这些事吗?」 「考虑过的。」 夏斯弋截住钟父滔滔不绝的话:「您既然说我像父亲,就该知道我们向来不会说自己做不到的话,我说会一直陪着钟至,就绝不会先离开他,钟至也是。从来也不是钟至选择了我,是我们共同在未来中选择了彼此。」 镜片后的眸光一秒幽深:「没有家庭祝福的恋情很难过得幸福舒心,这么浅显的道理,你该知道的。」 「我知道。但母亲知道、爷爷清楚,我和钟至彼此情谊深厚,叶阿姨也贊同。这么细数下来,唯一不肯松口的,只有您一个人而已。」 他的回答有理有据,气势不卑不亢,快速把压力迴转到钟伯伯身上。 钟父微微蹙眉:「偌大个钟家,不同意的人比比皆是,怎么会只有我?」 夏斯弋缓缓摇头:「可您和我心知肚明,他们的想法都是次要的。」 话摊开说到这种程度,空气一时陷入静默。 空调外风机旋转的声响透过墙体传入房间内,压盖着两人唿吸声。 钟伯伯突然开口问他:「那你父亲呢?他会同意吗?」 第176页 这是今晚钟伯伯第二次提起父亲了,莫名地,上午隔着门板听到的「瓜分夏家」的言论就这么从脑海深处钻出,摇晃着他好不容易维持的理智。 他真的很想先反问,钟至曾听到的是否有偏差,而钟伯伯又是在以什么立场在向他提出这种疑问。 但他不能。 事情要一样样解决,问题也要一样样拆解。 想要强行到处茶壶里的饺子,也要讲求方法,这是父亲教过他的道理。 他按下自己因情绪失控而颤抖的双手,掩藏在雪白的桌布下,尽力平静地说:「父亲希望他走后母亲能过的快乐就好,所以,他大概也只对我有这一个期望,即便他是不贊同的,也只能等我百年之后再教育我了。」 钟伯伯一时无言。 一股明显的哀伤自他的眉峰滑落,沉降至眼底,析出怀念的怅惘。 他拿起公筷,往夏斯弋碗里夹了一块鸡肉:「先吃饭吧。」 夏斯弋看着碗里色香俱全的菜,却全无品尝的心情。 他拿起筷子,象徵性地扒了几下。鸡肉在碗里翻滚了半圈,汤汁粘稠地挂在碗壁,随着他迟滞的声音一同滑坠。 「您知道,我父亲以前单独设置过一些慈善基金吗?」 钟伯伯端起茶壶,往自己杯子里倒了半杯,边倒边说:「大概是有吧,他活着的时候总是喜欢做这样的事,具体设过几个我就没太有印象了。」 他抿了一口茶汤,随后嫌弃地移开了杯子。 神态自然地到夏斯弋完全看不出他说的是真还是假,他只得继续试探:「那黄叔叔——」 钟伯伯快速打断了夏斯弋的话,目光朝门外不明所以地瞟了一眼,随后继续揶揄道:「饭菜冷了就没法吃了,吃饭吧。」 房间里的吊顶不知道什么原因轻微晃动起来,光晕也由此稍显偏移。 夏斯弋知道,这是有意迴避的反应,而他也很难再问到什么了。 之后的对话不出他所料,钟伯伯一直引导着他向与钟至的关系上靠拢,没再给他什么机会。 一顿饭吃到末尾,时间也差不多了。 钟伯伯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列印文件,递到夏斯弋手里。 明黄色的灯光落在白皙的纸张上,侵染上几分暖调。 夏斯弋不解:「这是?」 钟伯伯没有再绕弯子:「转让协议,是以前你父亲名下的药厂。他就是从这里出发的,一直很珍惜它。我想你也知道这个厂子对他来说的重量。」 夏斯弋的眼眸因惊愕而瞪大。 他当然知道这个厂子对父亲的重要性,当年母亲那么辛苦支撑,也把这个厂子留到了最后时刻,实在不得已才选择了放手。 往昔那些模煳的记忆在脑中逐渐清晰,一下下地敲击着他的心口。 钟伯伯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页,取出西装口袋内的钢笔。 「咔。」 钢笔帽与笔身分离的声音格外清脆,打开的笔支送到夏斯弋手里:「你在这里签个字,它就是你的了,也算是物归原主。」 身后,原本安静的走廊变得嘈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夏斯弋的心一沉,不可置信地看向钟伯伯。 在这样的时候,要把父亲曾经最珍视的厂子转让给他,代价是什么呢? 向他索取的……是钟至吗? 走廊里的喧闹声越来越接近,最后破门而入。 夏斯弋回身望去,与钟至慌张的神情撞了个正着。 钟至拉住夏斯弋,将人藏在身后:「我说过很多次了,这是我一意孤行。有事您找我,别为难夏夏。」 手掌之间硌着的钢笔触感明显。 钟至低眸查看,视线继而寻索到那份转让协议上。 只片刻,浓郁的怒意便在眼底生发开来,他扬手撕了那份协议,毫不留情地甩在地上:「我千辛万苦追来的人,凭什么您想打发就打发?」 第89章 带你回家了 纸张飘零,坠在钟至与他的父亲之间。 钟父恼怒地指着地上被撕开的转让协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也不问问夏斯弋想不想要?说撕就撕,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钟至握着夏斯弋的力道又加深了几分:「无论他想要什么,我都会替他拿回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父亲。」 尾音的称唿他念得很重,甚至能品出少许警示的意味。 他回头看向夏斯弋,眸色遽尔柔软下来:「夏夏,我们走吧。」 夏斯弋顿住脚步,向钟至扬起一个微笑,缓缓脱开了他的手。 自一个眼神传递而来的默契无声安抚着钟至。 夏斯弋从他身后走出来,从地上捡起那份文件,整理好裂缝,连同那只钢笔一同摆在了桌面上。 「我不会拿钟至换任何东西,这不该,也不能。至于我想要的,等我有能力的时候,自然会得到。」 他牵起钟至的手,在钟伯伯面前与他十指紧扣,他们越过门口原本想要拦截钟至进门但失败的服务员,离开了餐厅。 风风火火地走出去好远,夏斯弋忽而停下脚步:「糟了。」 钟至偏头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怎么了?」 夏斯弋无奈地咂舌:「气势拉得那么足,居然忘记付钱了。」 钟至一愣,旋即嗤笑一声,言语间胳膊肘的拐向明显:「一顿饭你也要计较,他那么大个长辈,请你吃顿饭也无可厚非吧?」 第177页 夏斯弋轻轻嘆息。现在回去显然是不行了,事情也只能这样了。 他眨眨眼,疑惑地看向钟至:「你不是回我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我和钟伯伯吃饭的餐厅里?」 钟至心虚地清了清嗓,没说话。 事实上,他根本没回夏斯弋家。 出了上午那件事,他无法安下心来,离开得那么早也是为了回去和父亲见面,尽量冷静地和他谈一谈。 可当他到家以后,却被告知父亲半小时前已经离开,问到他的具体去向,家里也只是含煳其辞。 他很快联想到那条被他删除的信息,给夏斯弋发的消息也始终没人回,这份怀疑便更深了。 他来到父亲信息里说的饭店,在门前的停车位上看见了熟悉的车辆。 想到父亲已经和夏斯弋单独待了很久,他的情绪不受控地波澜起伏。 问不到父亲和夏斯弋的包间,他只能一间间找过去。 门敲得多了自然有服务员阻拦他,所幸,他及时找到了。 没等到回答,夏斯弋又提示性地问了一声:「嗯?」 钟至笑而不语,抬手抚了抚他的拇指:「走吧,这么晚了,寝室也关了,找个地方睡觉吧。」 夏斯弋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寝室关了我们回家就好了,什么叫找个地方睡觉?」 钟至没看他,只给他留下一个稜角分明的侧脸:「家里太安全,你容易想东想西浪费时间,所以我们今晚住酒店。」 夏斯弋提起一口气,别扭的紧张到了嘴边竟变得迂迴:「酒店怎么了?有什么不安全的?」 钟至轻笑:「不是酒店不安全。」他顿声,「是和我同住酒店的你,不安全。」 夏斯弋反覆咂摸了几遍钟至嘴里的话,时间刚好到他们行至酒店。 门卡「嘀」地一声打开酒店房间的门,全部开启的灯光照亮了落地窗。 偌大的落地窗包裹着城市的夜景,吸引着夏斯弋的注意力。 他挪步窗前打开窗子,拉开椅子坐下,看向灯火旖旎编织出的烟火气息。 身处其中时浑然不觉,抽离看去才知道竟是如此壮丽。 几净的玻璃窗映着钟至缓缓靠近的身影,步子挪到他身后便停了下来。 钟至伸手搭在椅背上:「偶尔看看夜景是不是也还蛮放松的?」 夏斯弋肯定地点头,愉悦的神色映在玻璃窗上,勾起钟至的笑颜。 安静的灯光铺洒在两人身上,勾勒着依偎相近的身形。 钟至抚上夏斯弋的肩膀,与他一同望着楼下影影绰绰的灯光:「夏夏,你不怪我吗?」 「嗯?」夏斯弋问,「怪你什么?」 钟至缓缓吸起一口气:「就是,我那么早就听到过父亲和别人一起秘密交谈……但是从来也没告诉过你。」 他没有说得更清楚,又道:「其实父亲很早之前就在阻止我查和基金会有关的事情,他一直叫我回家,不止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也有这件事的原因。我想搞清楚再告诉你的,我总以为时间还长。」 夏斯弋搭上自己的左肩,覆住钟至压在他肩上的手:「本来就很长,不用以为。况且我怪你干什么,那时候的你阻止不了任何事情,就像我也没有为夏家力挽狂澜的能力一样。听到于你而言,反而是更深刻的压力,如果是我的话,大概还没你处理得好。」 这份安慰恰到好处地抚平了钟至的不安。 钟至从身后抱住他,将他圈在紧实的怀抱里。 夏斯弋拍了拍钟至的手臂:「我觉得,最近你好像都有点不像你了。」 他低语道:「你不用为了我的事情关心则乱,我真的还好。」 比起以前那些独自承受情绪的日子,有人能陪伴着他,他真的还好。 夏斯弋敞开心扉地问:「今天来找我的时候那么紧张,还是害怕我会因为各种阻碍和你分开吗?」 柔和的晚风从窗外递来,仅有的微寒在触碰到两人拥抱的一剎那便消弭殆尽,只剩无尽的温和包裹着他们的身体。 钟至摇摇头,下巴蹭着夏斯弋的髮丝,在耳边迴响起细细的沙沙声。 「不是,我是害怕他的话会伤到你。即便我能及时安抚,但伤害就是伤害,不可逆转,再补救也不及原本,我不想你遭遇这些。」 钟至的话如同一股暖流沁入夏斯弋的心口,他低头吻上近在咫尺的手背。 原来,他从来都不缺被爱的底气。 · 一夜安眠。 上午的课程让他们不得已从舒适的大床上离开,坐回教室僵硬的板凳。 午饭一过,钟至就拽着夏斯弋出了学校。 出校前,他们还去学校商店里买了不少颜料,弄得夏斯弋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钟至预备带他去哪儿。 他只要一问,钟至就只会告诉他「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饶是他好奇心再盛也懒得追问。反正钟至也不会害他,就都随便了。 计程车带他们到了一块眼熟的地界。 车刚走,车尾气的味道还没消散,夏斯弋偏头看向钟至。 只见他毫无预兆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红色绸布,正在试图捋顺,颜色和质地都试图带他忆起一段不太妙的经歷。 他勐地后退一步,语气震惊:「钟至,这是在外面!」 钟至抬眸,捋平绸带的动作不停,每个细节都能在夏斯弋的脑海里翻涌起对应的、不同寻常的记忆。 第178页 钟至故作不解地看着夏斯弋,调戏得明目张胆:「嗯,外面怎么了?」 他不怀好意地靠近一步。 吓得夏斯弋连忙后退,一脚踩中了路旁的碎石,险些摔倒。 钟至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脸上的笑意变得温煦:「想什么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分场合吗?」 夏斯弋嫌弃地努起嘴,小声嘀咕地抱怨着:「窗边、浴室、厨房、沙发、地板,你分吗……」 钟至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倒吸了口气:「好吧,至少这次不是。」 他从兜里换了一根黑色的丝带,看着明显安全了很多:「我给你准备了惊喜,真的,如果你说不喜欢,我挨你一辈子打行吗?」 夏斯弋狐疑地看向他,没有再阻止钟至给他绑眼罩的动作:「听着是个毫无诚意的发誓,我现在好像也可以打你一辈子来着。」 视觉的缺失敏锐了他的听觉,轻而易举便捕捉了钟至鼻息间的笑意。 夏斯弋抿着唇:「你最好不是骗我。」 装着颜料的塑胶袋不安分地互相挤压,散发着哗啦啦的声响。 他们步行了不知多远才终于停下。 夏斯弋接住钟至递来的冰凉,摸索了几下辨认道:「钥匙?」 「嗯,我帮你。」 夏斯弋完全看不见,他不知道要打开什么,也没有拒绝,就这么迷迷煳煳地与钟至共同开启了一把锁。 钥匙捅入锁眼,锁芯转动的声响清晰,绑在眼前的绸带随之散开。 光影变化,夏斯弋眯眼适应的动作才起了个头,眼睛彻底睁大了。 他盯着眼前空荡的别墅,不可置信道:「这里是……我家?」 准确地来说,是他五年前的家。 那个承载了他无数记忆与寄託的家,最后被迫成为银行抵押拍卖的房产,眼睁睁看它换了归属的家。 陈旧的气息从大门自内向外涌入,一瞬间酸涩了夏斯弋的鼻腔。 身后,钟至的嗓音柔缓,满满当当地填入他心口的缝隙。 「夏夏,我带你回家了。」 第90章 我们新的涂鸦 无数次午夜梦回,夏斯弋都曾回到过这个地方,却不敢在现实中来一次。 他永远记得那天,他提着所剩无几的行李和母亲一起离开这里。 不明朗的天色从宽阔的窗子外透进来,大块灰突突的阴影割裂着地板,衬得空荡的客厅阴沉又闭塞。 曾经他与亲人们在这里行来往去的身影电影般地在眼前播放,匆匆忙忙。 门缝的间隙在视野里逐渐缩小,掠夺了最后的余光。 不舍的念力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停留在门板上的视线没能打开那扇大门,取而代之的,只有无情又冰冷的封条。 如今,那扇曾在他眼前尘封的门锁再次开启,沉重的记忆裂开一角,漏出的苦涩与现实交融,碰撞出惊异。 「夏夏,我带你回家了。」 搭在双肩的手掌透过力道传递着温暖,明明毫无束缚,偏偏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他定在了原地。 夏斯弋张开嘴,一时无言回復。 这里……还算是他的家吗? 柔软的缎带扫过他的手腕,温和的触感带来不似真实的梦幻感。 脚下像是灌了铅般沉重,桎梏在原地不敢向前半步。 忽而,钟至的指尖探近他的手掌,从他的指缝切入,与他十指相扣。 自然地拉着他走进这栋他因怯懦而不敢近前的屋子:「外面风大,还是别枯站在门口了,会着凉。」 颜色陌生的地板带来近似相同的脚感,鼻尖的酸涩也愈发重了起来。 他跟随钟至的脚步,走在这片他曾经最熟悉的地方。 这里换了新地板和新的楼梯扶手,还粉刷了墙面,但也好像仅此而已。 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和从前一般无二,就像他刚离开不久。 钟至指着旋转楼梯的中端:「我还记得有一年你生日收到了一份称心如意的礼物,就远远地站在那儿和我显摆。结果发现是我送的,气得你当场上楼就崴了脚。」 夏斯弋的情绪起伏因此时特殊的情景受限,唇角微扬的弧度有些迟滞。 钟至牵着他的手,偏头看他:「怎么,不记得了?」 夏斯弋的笑意终于从过去的悲伤中挣扎出一席之地:「怎么该记得的不记得,总是记得一些我出丑的时候。」 「是吗?」钟至浅淡的眸子里透出几分微光,「不过我记得上次你喝多了,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宝贝的时候,我送你的那件礼物也在里面来着,这算是该记得的吗?」 视线对撞,夏斯弋的唿吸一滞。 钟至的眼尾染上少许明显的得意:「看来某人以前总是说烦我,也是有不少口是心非的成分在。」 夏斯弋竟也没注意到,他过往总是把厌恶挂在嘴边,却又任由钟至参与他的生活和记忆,还在那么早以前就对钟至送他的东西视若珍宝,经歷几次搬家的颠沛后依然留存完好。 钟至还在笑着,近在咫尺的神色与多年前少年捉弄成功时露出的得逞重叠,模煳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 一间能遮蔽风雨的屋子,一个陪伴他多年从未曾离开过的人。 此刻的这里,又怎么不算是家呢? 夏斯弋释然一笑,笑意直达眼底,同时反衬入钟至的眼眸之中。 第179页 钟至愉悦地拉起他的手,带着他走上楼梯。 寂寥的楼梯层里迴荡着两人前后跟随的脚步声,一点点敲醒沉睡在心的记忆碎片。 原本留有他们幼时手绘画的位置已经翻新,墙面上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夏斯弋仰头看向平铺着一层灰尘的墙面,眉眼不觉低垂下来。 钟至放开他的手,把手里提着的颜料袋子放得远了些,在走廊的角落里取来两支扫把,递了其中一只给夏斯弋。 夏斯弋接过扫把,正疑惑着,就见钟至扬起扫把,沿着灰尘遍布的墙壁朝他毫不留情地扫过来,甚至都没预警地提示他一声。 夏斯弋半点也没防备,身体应激地后退了一步,依然没能躲过这场灾难。 积厚的灰尘洋洋洒洒地飞落,半数都散到了他身上。 夏斯弋一脸震惊地看向钟至,一言不发却胜似万言。 钟至顶着纤尘不染的衣服和头髮,噙着笑道:「还你的。」 沉积的记忆从他的脑中浮现,那是多年前他在这面墙前肆无忌惮往钟至身上泼洒颜料水的画面,飞扬的色彩从往昔的记忆里扬洒到现实。 这样想来,他依稀记得当时钟至被他泼了一身颜料时外显的惊讶,那副总是故作深沉、波澜不惊的眼睛反常地瞪着他,几乎要将他洞穿。 彼时他觉得这样的钟至很好玩,于是变本加厉,眼看着钟至干净整洁的衣物染成了调色盘,依旧乐此不疲地戏弄着对方。 除了涂了一整面墙体后被母亲训斥的那十几分钟,那几天他都在因为这份没有代价的成功捉弄而快乐。 只是他没想到,原来有些经年累月的债务,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钟至这一扫帚彻底击碎了夏斯弋自我颓丧的天然条件,他一边嫌弃地拍扫身上的灰尘,一边随时准备抄起扫帚回击。 钟至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忙忙碌碌的动作,甚至还有后退一步看戏的意图,看得夏斯弋一阵恼火,也不管什么债不债的了,干脆开始了反击。 阳光从窗外漏进来,炙热的光线穿过飞扬的灰尘,留下胶柱般的光芒。 打打闹闹间,欢声笑语充斥入房间,驱散了空荡无人的冷寂。 眼前的墙面干净下来,打开的窗子缓缓驱散着周围的尘埃,只是他们俩谁都没能倖免于难,成为了灰头土脸的代名词。 钟至把手伸进兜里,一边掏出什么一边向他的方向靠近。 夏斯弋防备地举起手边的扫帚。 只见钟至越过了他,伸手够起地上的塑胶袋,又折回到他面前,抽出从兜里拿出的纸巾擦了擦他的脸。 钟至的动作轻缓,眼里的柔和好似春日的暖阳,淡淡地笼罩在他身上。 夏斯弋稍稍愣神,放下了戒备的手,忍不住嘟囔道:「都怪你。」 「怪早了。」钟至掐起他脸颊上的一块肉,「一会儿还能更脏。」 夏斯弋不明所以地抬起眼眸,还没等问钟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装着颜料的塑胶袋「唰啦」一声降在了眼前。 钟至抖了抖袋子:「开画吧,补上和以前一样的颜色。」 看着钟至真要动手在墙面上绘图的架势,夏斯弋连忙蹲身按住他的手:「等会儿,这里已经不属于我们了,不能乱画的。」 钟至扬眉,用眼神示意夏斯弋去摸衣兜:「不记得我给你什么了?」 夏斯弋抚上衣兜里的钥匙,硬质的钥匙隔着衣衫压在胸膛上,带来不可置信的安全感:「这是……」 钟至解释:「接手这幢房子的人不肯卖,所以就退而求其次租了几个月,他没什么要求,我们就是画满了所有墙面,也没关系。」 夏斯弋愣怔地看着钟至,表情依然难以置信。 钟至牵起他的手,把绘画工具送进他手里:「天塌了不还有我帮你顶着吗?画就画了,我说可以就可以,什么时候骗过你吗?」 夏斯弋狐疑地斜视他:「你骗我的还不够多吗?」 钟至无奈地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别在这时候拆我台不行吗?」 他回眸看向眼前雪白的墙面:「我记得你以前在这里画过月亮来着,这次来画个差不多的也不错。」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夏斯弋自己都有些记不清当年画了什么,可偏偏钟至还记得,就好像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印在脑海里的,得以随时调取。 过往的痕迹可以被无情抹去,他们也可以创造新的记忆锚点。 他拿着沾湿的画笔往钟至脸上画了一道,靛蓝的色彩沿着皮肤的肌理晕开,留下一层明显的色彩。 钟至移眸看他:「先画,一会儿再闹。」 夏斯弋偏不听,沿着相似的位置又在他脸上画了一道,直接画出一个叉。 钟至沾取颜料的笔尖微微颤抖,一抹殷红的色彩落在地板上。 「那行。」 他反手抓住夏斯弋的手腕,也在他脸上相似的位置上画了一道。 夏斯弋自然不肯坐以待毙,开始快速回击。 就这样,他们两个一会儿拿彼此的脸当画板,一会儿往墙上涂涂画画。 幼时他们够不到更高的位置,如今他们轻松便能画到从前踩着高椅才能触碰到的高点,虽然缺失了天马行空的想像力,但是殊途同归。 等到这副大作终于完成时,墙下也多了两只气喘吁吁的花猫。 第180页 夏斯弋偏头望向同样一身狼狈的钟至,哂笑道:「我发现最近你对脏污的容忍度好像更上一层楼了。」 钟至互搭了一下指尖,手上的颜料彼此侵染,孕育出新的色彩。 他无奈地摊开自己五颜六色的手:「没办法啊,谁让我家小男友就喜欢这种脏兮兮的玩法,一会儿拽着我和小狗一起滚泥汤,一会儿又拉着我乱涂乱画,我能怎么办呢?」 夏斯弋轻嗤一声,向他轻丢过去一只笔,为钟至原本就凌乱的衣服又添了一抹别样的美感。 他向后移了一点,倚靠在楼梯围栏的边缘,看向这份他们时隔多年再次共同完成的创作。 星辰与月亮结伴沉入蔚蓝无垠的海底,碎散的光芒在水间游荡,海上孤寂的风颳过单薄的船只,留下一船夜色。 墙面的右下角留着简笔画的刺猬和狐狸,也是他们相爱的证据。 忽然,身旁的钟至向他递来了一封类似信函的纸封。 夏斯弋的视线落在那份信函上,特意抽了张干净的纸巾隔着接了过来,问:「这又是什么?」 钟至轻缓一笑,眼里带着几分耐人寻味:「你要不要猜猜?」 夏斯弋抬起那张正红色的信函,左右翻转着打量了一圈,摇了摇头。 「是邀请函。」 钟至揭晓了答案,继而轻描淡写地补充道:「我们订婚宴的邀请函。」 夏斯弋倏而一抖。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紧捏着邀请函的硬质封壳,重复了一遍已经被回答过的问题:「你说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总是搞一些惊喜(惊吓) 第91章 订婚邀请函 托盘里的漱笔水荡漾着微波,细腻的波纹静谧无声地散开。 钟至看着夏斯弋,眼里映着的满是他的倒影。 夏斯弋愣愣地捏着那封邀请函,一时间没敢多说话。 钟至在与他的对视里冁然一笑,抬手抚上夏斯弋额前的髮丝:「该不是被我吓到了吧?」 夏斯弋还在发愣,几乎忘了钟至摸他头髮的那只手是还没清洗的。 钟至向他轻语:「是提前做出的样本,还没发出去,先拿给你看看,你要是还没准备好,这件事就暂时搁置。」 夏斯弋紧绷的眉眼倏而松下来,语气都随之松弛了不少:「怎么是这个颜色,看着真的很像……」正式结婚的邀请函。 钟至接起话茬:「像什么?」 夏斯弋没深入说,但钟至投来的眼神暧昧不明,足以说明对方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他略有慌张地摇摇头:「没,我不太了解习俗,可能就是要用这种颜色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费力地隔着纸巾拆动邀请函,不想在上面沾染上一丁点不属于它的色泽,以至于关注力完全被夺取,没注意到钟至捋他头髮的小动作。 钟至回应着他的疑问:「其实我也不了解,但颜色是我选的,我喜欢。」他定定地看着夏斯弋,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我很喜欢。」 他的言语自带眼神跟随功能,一时模煳了语句的主语。 夏斯弋从他炙热的目光里抽离视线,放在那封好不容易打开的邀请函上。 邀请函拟定的时间就在三天之后,已经算是迫近了。 夏斯弋猝尔抬眸,又在视线相交时烫眼般地重新落回硬质纸封上。 他们才和钟伯伯见过面,钟至甚至还为了这份拒绝和父亲产生了冲突,那么想要订婚这件事大概率是没有告知过钟伯伯的。 钟至想自己办出一份订婚宴显然是困难的,但要是加上两位母亲的帮忙,推动这件事的阻力就显然小得多了。 所以这场宴席可能是发现说不通,干脆下一剂勐药的试探手法。 钟伯伯要面子,面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无非四种。 第一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这份订婚宴办了,不出席后持续冷处理;第二种是订婚宴不出席且事后发难;第三种是事前发难,暗暗警告接到请贴的人不能出席;最后一种就是在办宴前强行干预,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这四种方法所表现出的接受度依次下降,也将直接表明钟伯伯态度的强硬程度,能帮他们找到最优的解决方式。 夏斯弋的思绪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被钟至突如其来的咂舌带了回来。 钟至摆弄着他的头髮:「挑染的新发色看着不错,这位客人有没有真做一次挑染的兴趣?」 夏斯弋这才意识到钟至一直在摆弄他的头髮,近在咫尺的眸光映出他现在一头五颜六色的大致模样,满腹的忧心忡忡全盘崩塌:「钟至!」 「嗯?」 钟至应着,极有先见之明地接住夏斯弋即将敲到他头上的手,笑道:「夏夏,你每次胡思乱想的时候,表现得都特别明显。」 夏斯弋闪躲着移开目光,陷入沉默。 钟至的手掌向下滑动,托起他的手腕:「我想和你订婚,就只是这样而已。除非是你摇头不愿,否则,不管如何这个订婚宴我都会办好的。」 他捏着夏斯弋的指腹,虔诚地吻着他的指尖:「相信我。」 夏斯弋颔首,沾染着各色颜料的髮丝也随之轻轻摇晃,带着几分喜感。 下一秒,他双脚离地,直接被钟至打横抱起。 夏斯弋意外地惊唿出声:「哎——你又干什么?!」 第181页 钟至理所当然地说:「扫也扫完了,画也画完了,该洗澡了。」 夏斯弋的第一反应是表示怀疑:「不是,这里能洗吗?」 钟至胸有成竹地点头:「我说能就能,还骗你不成?」 钟至结实地箍着他,也不出声阻止他挣扎,就这么抱着他向浴室走去。 浴室门打开的声响清晰,一股不同于走廊中的新鲜气流迎面涌来,像是对要在这里洗澡的事早有准备,早就提前收拾过一样。 夏斯弋顿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奋力做着最后的挣扎。 钟至的怀抱虽然有些不稳,但依旧没脱开,逼得他开了口:「你放我下来,洗澡我自己进去就行了,真不用。」 钟至无赖的理由找得冠冕堂皇:「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一起洗得更快。」 夏斯弋一把扒在浴室门框边缘:「真的不是洗得更慢吗?」 钟至低头贴近他的额头:「那得看你了。」 夏斯弋自觉大事不妙,只在依靠本能地尽力拖延:「等等等等,邀请函!会湿,真的会打湿的!」 钟至的语气淡淡:「不打紧,湿了我再重新亲笔给你写一份。」 「哐——」 浴室门口传出门板关合的声音,迴响在一片空荡的层楼之间。 流水洗刷去身体与发间斑驳的色彩,又染上新的色泽。 涂鸦画前,搭在洗笔架边缘的画笔无预兆地滚落,「啪嗒」地掉在地上。 浴室的热水不间断地流了两个半小时,再打开时浓郁的潮气侵染进走廊,不假思索地吞去了沿路的灰尘。 钟至还在浴室里,夏斯弋已经穿好对方提前备好的新衣物出来了。 虽然他现在很想睡一觉,但显然这里没有合适的地方。还好钟至留了分寸,等晚上回去再睡也还是能撑到的。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气温也随之沉降。别墅的自识别系统感受到主人的存在,开始汩汩地向外输送冷风以抵御寒凉。 进浴室前,他眼疾手快地丢出了手里的邀请函,出来时又捡了回来。 还好,一点也没湿。 夏斯弋坐在他们完成的那副画下,看着邀请函上钟至一笔一划写出的字迹,爱惜地轻抚着。 这次,是真的要订婚了。 出神得久了,夏斯弋觉得身上有点痒,随便抓了下便生出两个红肿的小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蚊虫咬到的,于是从之前装颜料的袋子里取出了店家赠送的风油精。 那时他还腹诽买颜料送风油精是什么奇怪的搭配,现在看来歪打正着,刚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身后的脚步声轻慢地靠近,裹挟着沐浴露香味的气息一点点递来。 夏斯弋知道是钟至,不紧不慢地往手心里又倒了些风油精。 脚步声停下,钟至弯身向他靠近,意图亲吻他的脸颊。 紧接着,钟至的唇就贴在了夏斯弋滴了好几滴风油精的手心里。 唇间微凉,钟至下意识舔了舔,继而无言地闭上了双眼,唯有轻轻挑起的眉峰暴露了他着了道的事实。 夏斯弋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忍不住大笑出声。 钟至垂眸看他:「就这么好玩,这么高兴?」 夏斯弋觉得他一脸吃瘪的样子实在好笑,快笑岔气了也没答上钟至一句。 钟至也不生气,嘴角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那也让我玩会儿。」 他就着两人蹲站的姿势差,强行扣住夏斯弋的后脑勺,吻住他软滑的舌尖,与他分享口腔里这份非比寻常的凉爽。 夏斯弋本就没剩什么力气,眼下被迫自尝「恶」果,即便这样,他也不忘继续往钟至唇边添油加醋,主打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唇齿交缠,凉感快速掠夺嘴里的热意。 直到夏斯弋脸上的笑意都转移到钟至身上,这个吻才将将结束。 夏斯弋捂着凉到发冰的嘴,哀怨地看着钟至。 他捏着自己发酸的下颚:「你就这样对我,也不怕我逃了订婚宴?」 钟至的嘴里同样不好受,失笑时甚至嘴里漏风,吐出的言语却足够温情:「那就下次再订,开心的时候再订,我等等你就好了。」 他轻抚夏斯弋的眉稍,蹲身与对方的视线保持齐平:「那么久都等了,也不差这一点时间了,反正你也不会让我白等,对吧?」 空调的暖风徐徐裹在两人周围,源源不断地为他们补充着体温。 夏斯弋意外地微扬眉尾:「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 「什么?」钟至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说你好像变了。」夏斯弋说得更具体了些,「若是时间再往前推一点,你的答案有没有可能是『那我就把你绑过去』之类的话?」 听到这番话,钟至也是一怔。 原来在无知无觉间,他与夏斯弋间的那杆情感天平早已找到了平衡,为他带来持续的安心感。 一片安静之中,夏斯弋眼珠微动。 他悄无声息地又偷滴了一滴风油精放在指尖,直奔钟至的嘴角。 再次被偷袭,钟至倒吸了一口气,游离的神思也抽了回来。 此时的夏斯弋已经从他眼皮子底下跑了出去,扬声道:「口服风油精提神醒脑,再多分你一点,不用谢~」 夏斯弋笑容洋溢地回身望着他。 第182页 窗外的晚霞落下一抹余晖,从落地窗边洒在夏斯弋身上。 捉弄得逞的笑意在他脸上无限扩展,明媚更胜窗外的落霞。 钟至从来不信什么「吃亏是福」的理念,但要是对标到夏斯弋身上,能换这样一份笑容,好像也真的是福气了。 钟至无奈地望着他,嘴里再次泛起凉意,心里愈发炙热滚烫。 第92章 这次你有我 距离订婚宴只有三天时间,钟至忙得堪称不可开交。 夏斯弋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或者说,钟至根本没给他可以辛劳的机会。 他趁这个时间又去了趟医院,想看看谢青随母亲那边的现状。 显然,她比上次自己见到时的情况更糟糕了。 床头柜上盒子里放置的信件堆积了许多,都是谢青随提前备留的信件。 那天,他在医院多和谢母说了会儿话,谢母的脸上也露出了暌违已久的笑容,仿佛知道一些儿子朋友的事,也能离儿子更近一些。 夏斯弋心软地为谢母垫了点钱,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勉强够日常开销,不足以支付高昂的手术费用,但也多少能拖延些时间。 而他,必须得找到真相。 离开医院的时候,夏斯弋远远地看见了钟伯伯。 印象里,这是他第二次在医院见到钟伯伯了,上次也是偶遇,还是和钟至一起。直觉告诉他,钟伯伯来医院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他好奇地跟上去,却也不敢跟得太近,很快便跟丢了人影。 他不死心地在对方消失的那层仔细寻找,竟还真在其中一个病房门口的病歷卡上发现了黄荣忠的名字。 是时寻发现的电子邮箱的主人,也是钟伯伯关系密切的下属。 夏斯弋无法进入病房,出了医院,他铺天盖地地在网络上搜索,找不到任何和黄荣忠入院有关的消息,想来该是为了防止股价波动封锁了消息。 夏斯弋熄灭了手机屏,信息的光芒在手心里悄然哑灭。 当天下午,他又收到了之前委託律师打来的电话,对方提出了解除委託,并极快地支付了违约金,没给夏斯弋做出反应的余地。 他虽无奈,但也只能接受别人的选择。 · 定婚宴那天下午,钟至一早就到了预定的酒店。 与正式的婚宴不同,这次订婚宴只邀请了少数亲近的亲戚,主要是定下这件事,为到达适婚年龄后的结婚打个前站。 钟至站在可以看到酒店门口的高层房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口。 这是他与父亲间最重要的一场博弈,他必须要沉得住气。 时钟一分一秒地拨动,无限逼近着邀请函上的时间。 夏斯弋家里这边本来也没邀请几个人,早已全部到齐,可钟至这边发出的邀请函却还没回收一张。 钟至不用想都知道,此刻坐在餐桌边的一对母亲正在承受怎样的压力。 他还在死盯着门口泊车的位置,房间里秒钟转动的声响如同一根无形的细线,死死锁在钟至的脖颈下,每转动一格都会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钟至的情绪以秒计数地向下坠,但即便是最坏的结果,他也不会有丝毫退却的想法。 距离预定时间还有十分钟的闹铃还是响了。 就当他准备放弃,不再等待的时候,门口停下了一辆他眼熟的车。 继而是两辆、三辆。 钟至一直哽在胸前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一半。 所幸,父亲态度的强硬,还没有到要警告亲戚们全都不来的程度。 一声清脆的「滴」声从身后传来,夏斯弋刷卡进门,从身后向他靠近。 钟至循着声音转头看过去,眼神不由得定在夏斯弋身上。 板正的西装修饰着他的腰身,精心打理过的头髮微蜷在额间,漫不经心地放大着他潜藏在骨子里的贵气。 钟至都快忘了,夏斯弋还有这样一面。 他呆呆地望着,惊异地将眼前人与记忆里多年前的少年相匹配。往昔的滤镜与眼前的耀眼相叠,轻而易举地柔化了他的心口。 夏斯弋站定,狐疑地歪头看他:「怎么了不说话?」 钟至自嘲地低眸道:「这么好看的人走进了我的房间,还离我这么近,你叫我哪儿来的心思继续做其他的事?」 夏斯弋眯着眼打量钟至,明知道是对方的甜言蜜语还是就势踩进了陷阱。 他抬手捧住钟至的脸颊,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哄道:「先亲一口缓缓神,等事情结束了,我坐着不动让你多看一会儿,这样行吧?」 两人相视一笑。 夏斯弋越过钟至的身形,看向门口又停下的一辆豪车,敛回了视线。 「至少是来了,走吧。」 收紧的力道拉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的近前:「夏夏,他们可能会刁难——」 他打断了钟至的过分忧心:「我知道,会遇到的可能我都清楚,放心,我设置的心理预期足够高的。」 钟至的表情不由得沉重下来。 夏斯弋小幅度地嘆了口气:「大不了他们说得太过分了,我就趁他们回去的路上往他们头上套块黑布打一顿出气,怎么也犯不着让自己不开心的。」 钟至兀地破颜一笑,也跟着他开起了玩笑:「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到时候我帮你一起。」 第183页 「啧。」夏斯弋故意咧咧嘴,「真是孝顺啊,小钟同学。」 小钟同学顺势不要脸地摆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嗯,过奖。」 距离包厢只有一门之隔时,夏斯弋长吸了一口气,攥住了钟至的手。 门缝开启,包厢里清冷的光落在两人脸上,与光芒一同打来的,还有众人关注的视线。 一进门,两位母亲纷纷热情招手,引他们一併入座。 等两人相携坐稳,叶阿姨才示意服务员可以开始上菜了。 桌上的主人还没发言,客人中倒是有人先提出了异议:「人都没到齐,怎么就准备上菜了?」 叶阿姨看了他一眼:「两个孩子的订婚宴,两个孩子在,各位亲近的家长在,怎么不算齐?要是在问我们家老钟的话,他国外的飞机延误,耽搁在机场了,自然也没办法坐火箭回来。 「今天本来就是大家一起吃个饭,把这件事定下来,只有我来,堂哥是觉得不够分量,后悔到场了?」 这番话没留什么情面,态度堪称强硬,致使在场的其他人都脸色微变。 夏斯弋稍稍侧目看过去,忽然有点明白上次钟至说叶阿姨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是出于怎样一种精准的判断。 果然,说话的人态度一下就缓和了,也不再对钟伯伯没到场的事指摘:「哪有的事儿,我这不也是关心堂哥吗?嫂子言重了。」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也因这份服软而缓和。 一道道精緻的菜品摆上餐桌,直到最后一道上完,才开始了宴席。 虽然刚才叶阿姨甩出的下马威很有分量,但聊着聊着,还是有人意图旁敲侧击:「说起来,我记得小钟至上次还为这事和我们闹过吧?那时候他爸的态度,不太像是同意吧?」 有人跟着应和:「对呗,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们懂什么?光有爱情能有什么用?这门不当户也不对,会有结果吗?该不是白来吃一顿饭吧?」 说这话的人是笑着的,听着像是开玩笑,实则刺耳得紧。 钟至哂笑一声,语气礼貌:「您说得非常有道理,我记得您和婶婶就是门当户对来着,不过我最近怎么听说,您出轨小三,婶婶要你净身出户啊?这算不算是既没有爱情,也没有结果?」 小叔叔的面色遽尔僵硬。 钟至的吐槽还没停:「您放心,虽然我白吃了您一顿结婚宴,但您这次订婚宴不会白吃的,以后还得吃结婚的呢。」 「你——!」 钟至歉疚一笑:「抱歉啊小叔叔,我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也不知道哪句话说的不好,您多包涵,千万别生我气。」 夏斯弋眼看着那位小叔叔的脸由红变紫,用力抿着嘴憋笑,维持着最后一分单薄的礼貌。 这简直是一脉相承的嘴毒,母子俩没一个能得罪的。 夏斯弋也庆幸这些年钟至不是真的在和他争勇斗狠,不然自己指不定要在这张嘴下吃多少亏。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钟至上次想出柜时是独自应对了多大的压力,毕竟当时,就连钟至的母亲都不是站在他身边的。他,只有自己。 想到这儿,夏斯弋那点笑意也憋了回去。 他从桌子下探出手,握住了钟至的掌心,低声道:「这次,你有我了。」 体温的交互带来安心感,腕扣的光晕交织,紧密着纠缠。 一场斗智斗勇的饭吃下来,几人都心力交瘁。 叶阿姨卸下威严的面具,一头扎进姐妹的怀抱里:「这两个小崽子可把我累坏了,快带我回家,任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姜女士一副习惯了她这幅模样的表情,偏头看向儿子:「弋弋,今天的事就算大功告成了,你们直接在酒店住下吧,你叶阿姨累坏了,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夏斯弋点头:「放心吧妈,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他偏挪了下身体,换了个人搭话:「叶阿姨,等我们忙完这一段,我去你那和你一起学做饭,这个提议怎么样?」 听到夏斯弋这么说,叶阿姨「腾」地一下就从母亲怀里弹了起来,她隔空指着夏斯弋:「那一言为定啊。」 说完就又栽了回去,完全没有之前吃饭时的半点锐气。 钟至含着笑,牵着夏斯弋离开:「那我们先走了。」 他带着夏斯弋直奔一楼电梯,动作有些着急,不像是赶着去休息。 夏斯弋没有多问,只是跟随着上了电梯。 电梯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去往32层的等待时间很长,电梯间里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唿吸与掌心厮磨的声响起起伏伏。 夏斯弋低低地嘆了口气:「你也累了吗?」 钟至偏眸看他,镜面的电梯四面映射着他的疲态,致使他想撒个谎都难。 他被迫点头称是。 夏斯弋抚上钟至的虎口:「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执着于这场订婚?如果是为了钟伯伯那一关,这样的做法多少还是激进了点吧?」 钟至的眸光跟随着电梯上行的图标闪烁,顶灯生硬的光融进他的眼底,带着坚定:「表明我的态度。」 他迎着碎光拍了拍夏斯弋的发顶:「我们现在领不了证,堵不住那么多人的嘴,今天我不办这个订婚宴,父亲就不明白我的决心,他日那些人见到你,也会冷眼相待。 第184页 「我不想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他们的委屈,我就是想告诉所有人,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也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必须护着你。」 钟至眼里的坚定轻而易举地击中了夏斯弋,他嘴唇轻颤,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回应这种真挚。 他张了张嘴,迎来的是钟至温和的笑意:「不用说,我都知道。」 「叮——」 电梯门的开启打断了夏斯弋连续的情绪。 钟至收回手,牵着他去往刚刚他们停留过的房间:「走,我还有一份惊喜要送给你。」 第93章 花多少工夫都值得 身后的电梯门安静关合,跟随他们停在了32层。 脚步声在长廊里前后跟着,声音依偎贴近,与两人的身形一併涌入房间。 关上门,钟至的步伐才稍缓下来。 夏斯弋原以为钟至这么着急带他上来,是他口中的惊喜就在楼上,眼下看着钟至在屋子里搜搜寻寻,不像是在准备什么惊喜的样子,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了不少。 他向后撑身,坐在床边,双手拄着床看向钟至。 钟至原本还在专心收拾要带离的东西,看夏斯弋不动,便顿住了手。 他暂停忙碌,放下手里的东西堆放在一旁,向床边靠近。 硬质的鞋底在光滑的地板上轻踏,迴响轻缓地收拢进夏斯弋耳中。 钟至的身形靠近,单膝跪在床铺边缘,膝骨一点点向内滑近,影子欺身而下,盖住床铺上方刺眼的顶光。 勐然拉近的距离促使夏斯弋松弛的姿势变得不自然,视线侷促相接,指尖不自觉陷入柔软的床铺。 夏斯弋眼仁微移,语气里掺进少许不易觉察的慌张:「怎么了吗?」 钟至垂眸目视着他,视线定定:「刚才下去前,不是还说回来坐着让我好好看你吗?这么快就不作数了?」 夏斯弋哑然,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呆呆地望着钟至。 炙热的唿吸越贴越近,微冷的指尖盖住夏斯弋的掌背。 他咽了咽,只觉喉间滞涩。 直到身影完全被钟至的眸子框住,他才无意识地闭上了眼。 只是他的眼皮还没完全合上,钟至调侃的嗓音再次传来:「闭眼是要我亲你的意思吗?」 轻缓的笑意递来,钟至顺势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 细腻的触感夹杂着唿吸的温度,轻而易举地拨乱了心弦,忽而抬升的心跳哽住了夏斯弋脱口即出的否认。 没有及时的躲闪阻止,钟至继续向前探近,鼻尖擦过他鼻翼边缘的皮肤,将吻未吻时钟至的手臂向后一探,取来了夏斯弋身后的包。 居然没吻上。 炙热的体温残留在身前,腿间单膝跪过的褶皱还在一点点回弹舒展,钟至却已若无其事地站在了他几米开外,挎起了背包。 他拿起刚才放置在桌面上的东西抓在手上:「再不走就要加钱了。」 说着,他用那只还空着的手牵住夏斯弋,将还懵着的人从床边拉起来:「走了,我们换个地方。」 夏斯弋意外起身,和钟至一起离开了房间,不得安抚的心跳在走动中颠簸。双手紧紧相牵,银色的戒环相贴,折射着耀目的光芒。 这点耀眼很快从酒店直射的顶灯下移至街景的碎光中,夏斯弋望着钟至的背嵴,心跳波动起伏,久久不能平復。 计程车停下的时候,夏斯弋才稍稍回过神来。 看着层叠的暗色中影影绰绰的别墅影子,他才惊觉钟至说的换个地方,是回到他以前的家。 他愣愣地跟着钟至,打开大门,再次回到了这里。 别墅内里没什么光亮,夏斯弋什么都看不清,只是唿吸间涌来的气息和上次有着不小的差别,带着一些他说不清的,人烟气。 原本的智控系统完全失效,他迈前半步,循着记忆从墙边摸索灯光开关。 明亮的灯光点亮视野,遽尔升起的亮度迫使夏斯弋眯起眼。 等到他完全适应光线看清了眼前,脚步竟跟随着眸光一同定在原地。 几天前还空无一物的屋子里已经添置上了匹配的家具,虽然和记忆里使用的家具有所出入,但能看得出来有在尽力还原,力图在每个角落里营造与记忆相似的熟悉感。 夏斯弋呆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像是在做梦。 身侧「啪」地一声响指传来,提示着他此刻身处现实,他惊愕地转头看过去,问钟至道:「这些都是你布置的?」 话一出口,夏斯弋也觉得这个问题提得着实愚蠢。 这世上除了钟至,还有谁能记得他原来的家是什么样子,又肯花这么多心思在他身上,只是为了博他开心而已呢? 钟至果然也没有回答,只是柔和地看着他,笑意嫣然。 即便夏斯弋知道答案,他的表现依旧不可置信:「可这才三天,这……」 框在三天这么短的时限里,这里发生的变化在他眼里堪称奇蹟。 钟至在他的惊异中肯定地点点头:「是啊,虽然之前就有陆陆续续在准备,但三天还是太短了,工程量的确不小。不然我哪可能忙得脚不沾地,连陪你吃顿饭的时间都腾不出来?」 他表情轻松地说着,随口便将那些繁重后的艰辛轻易抛却。可摆在他面前的,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大礼。 第185页 他不知道钟至是如何做到的,但只是发散着想像一二,鼻尖就止不住为那些艰难而酸涩,连带着心口都有些钝钝的闷痛感。 钟至拍了拍他的左肩:「什么时候添了这个总待在门口站着不进去的毛病?蚊子都要追在身后咬你脖子了。」 说着,便推着夏斯弋的后脖颈与他一同进了屋。 夏斯弋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试图抚摸这些与他记忆相和的物品。 崭新却熟悉的感觉缓缓缠绕指尖,他讷讷地问钟至:「这么麻烦,为什么还要重新布置这里?」 钟至站在他身后,低声道:「要同居吗,住在那边总归是不太方便的,毕竟姜阿姨也是会回来的。而且这边租都租了,不住不就可惜了?」 捕捉到意料之外的话,夏斯弋抬眸看他:「你是说,打算在这里住下?」 钟至纠正他的话:「不是我,是我们。」 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张摺叠整齐的纸张,展开送到夏斯弋跟前。 纸张铺展的声音入耳,夏斯弋定睛查看。那是他之前向学校递交的走读申请回执,他还没来得及去拿,钟至倒是先帮他拿回来了。 「我还没说完。」钟至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是,这里对你来说意义非凡,花再多工夫布置都值得。」 夏斯弋眸光不动,眼底盈上一层泪花,搭在桌角的指尖无意识收拢。 钟至稍稍沉降音调,问他:「你是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在这儿吗?」 突现的问题砸来,夏斯弋涣散的神思一敛,急忙否认。他的「不」字才起了个头,就撞上了钟至微勾的唇角。 愿意为他花心思是真的,又在逗弄他也是真的! 明明每次都设同一种伎俩套,他还是会精准无疑地踩中这样粗浅的陷阱。 夏斯弋无奈地自嘲一笑,坐在沙发上:「我很好玩吗?」 钟至顺势抹去摆在脸上的表情,在茶几前蹲下身,找寻着什么:「不是好不好玩,只是想听到你的亲口肯定,即便是我知道的答案。」 夏斯弋心头一动,又中了套路的烦忧顷刻间烟消云散。 钟至从茶几下拿出些提前就备好的东西,一样样摆到桌面上:「猜你晚饭肯定没吃好,特意为你准备的。」 夏斯弋看着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吃食,视线停留在一个青绿色的瓶罐上。 他才伸手触碰到瓶身,就被钟至拍开:「酒你不能喝。」 钟至把那瓶酒罐移到自己手边,取了瓶清爽的饮料送到夏斯弋那边。 夏斯弋蹙眉,目光始终锁在那瓶青梅酒上:「给我尝尝。」 钟至偏眸看他,眼里满是狐疑。 夏斯弋轻「啧」一声:「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酒量没那么差,又不是每次都会喝多。」 他探出两指搭在酒罐上,小心翼翼地试探,终于艰难地够到身前。 易拉罐开启,混合在酒气里的清甜顺着舌尖渗入,化作心头的丝缕甘甜。 夜色从窗边漏进,照在他们画了整面墙的涂鸦上,泛出隐隐闪烁的清辉。 几罐鸡尾酒下肚,夏斯弋又坐不住了,开始拽着钟至在房子里到处乱转。 他走得漫无目的,一会儿敲敲这里,一会儿摸摸那里。 钟至任由他牵着继续胡闹,忍不住嘆息道:「果然不该听你的,说什么自己酒量好,这下好了。」 夏斯弋摇头否认:「我才不是,没喝多就不能闹吗?」 他脱下鞋跳到床上,毫无拘束地在床上蹦跶起来,一如小时候那般。 他随手抄起床上的枕头,往身旁空甩:「去他的门当户对,说话那么难听,要不是看在他们是你亲戚的份上,以为谁愿意和他们同桌吃饭似的。」 枕头砸在墙上,留下唿啸的声响。 还有夏斯弋的抱怨:「我就该找个麻袋把他们敲晕打一顿的!」 他挥舞的动作幅度过大,致使脚步不稳,身形也跟着摇摇晃晃。 钟至连忙向他靠近,想要抓住他的手腕拉下来时,兀地顿住了手。 他记得,幼时夏斯弋也是像这样闹腾。那时的他时常不理解这人为什么每天都有那么旺盛的精力,可以乐此不疲地玩耍。 可在经歷了从前那些想像都不曾的压力与沉重之后,他才发现这样的快乐是多么难能可贵。 以前有那么多不确定的事等着他们,钟至不知道短暂的相护是帮忙还是扰乱。可现在,未来虽然还有更多变数,但至少他们不会分离了。 有他在旁边持续护着,就算这么一直任性下去也没什么不可以。 钟至撑着手,虚扶在夏斯弋身体两侧,就像多年前也保护着小夏斯弋的小钟至一样,为对方带来能够肆无忌惮的底气。 渐渐的,钟至也跟着瞎胡闹起来,与他一起没遮没拦地谩骂、相互打闹。 床上蹦跳与床边搀护的身影倏而变小,仿佛回到了曾经无忧无虑的岁月。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疲累地躺在床上。 楼下突兀的门铃声一遍遍传来,同时击碎了两人短促的梦境。 他们都清楚,这里不该有人造访的,连绵不绝的门铃声只能代表着有不速之客到来。 夏斯弋先于钟至从床上起来:「我去看看。」 钟至不放心地紧跟其后,但始终没能快过夏斯弋的步伐。 第186页 别墅门开启,预料之中的人站在门口等待着他们。 钟伯伯推起镜架,镜片后精明的眸光锐利地打在两人身上。 「怎么?不太欢迎我?」 夏斯弋嘴角一抑,残留在身上稀薄的酒气被迎面而来的夜风打散。 他顿时清醒过来,对身旁的钟至道:「钟至,我有点想吃上次那家章鱼小丸子了,就是摩天轮下的那家。」 钟至低声:「明天给你买。」 夏斯弋又道:「我现在就想吃。」 钟至咬住后槽牙。 摩天轮的方位距离这里很远,是找人都送不过来的程度,要是想吃那一家,只能钟至亲自去买。那么远的距离,哪怕是全程打车不堵车也要不短的时间,足够发生许多可能。 提出这样的要求显然不是无理取闹,而是想支开钟至,和钟父单独面谈。 这样的意思,三人都心知肚明。 夏斯弋搭在钟至腕上的指尖向内握了握,带来安心的力道。 钟至心知肚明,只要父亲希望,他们二人可以有无数机会见面。 几乎是相同的情景,上次他强行打断了夏斯弋和父亲的会面,但这次是夏夏的主动选择,他不能一次又一次地干涉。 钟至只得反握住夏斯弋的手背:「夏夏,等我,我很快回来。」 临走时,他瞥了父亲一眼,最终无奈离去。 第94章 故地重住 钟至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摩天轮附近,买了份夏斯弋想吃的章鱼小丸子。 即便在外面结实地缠了几道保温层,回到别墅时食物还是几近凉了。 他心焦地推开别墅门,客厅里安静无声,夏斯弋正独自坐在沙发上。 两个茶杯相对摆放,放置在对面的茶水还缓缓冒着白烟。 父亲显然已经离开,看样子很可能刚离开不久。 钟至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夏斯弋跟前,将他从沙发上捞起,边转圈边抚摸查看他的身体,弄得他痒到闪躲。 夏斯弋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经歷过,无奈开口阻止:「你总不是在害怕你爸打我吧?」 钟至也说不清他在想什么,行为举止带着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怪异。可除了这样,他似乎也没别的能做的。 他缓慢停下手里的动作,双手搭上夏斯弋的肩膀:「他没怎么样你吧?」 夏斯弋苦笑地看着搭在他身上的指尖:「你刚才不都摸了个遍,不是确定我连根头髮丝都没少吗?」 钟至眸光微垂:「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夏斯弋摇头:「其实钟伯伯什么都没说,你这么问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总结才好。」 听到他这么说,钟至抿住嘴唇,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对撞的空调气流在两人周围漂浮流转,盖住钟至掩藏的嘆息。 一片安静的沉默中,钟至低声说:「再给我一个礼拜时间,也许我能给你一个你想知道的答案。」 夏斯弋一怔,眉尾微挑,突兀地笑出声来。 几分钟前钟伯伯离开这里的时候,也和他说了这样类似的话,他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种奇妙的血脉关联。 这份莫名其妙的笑打乱了钟至的思绪节奏,他有些懵:「你怎么在笑?」 夏斯弋掩饰地摇摇头:「没什么,突然想起了点有意思的事。」 这么说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钟至便也没有刨根问底令他为难。 客厅恢復平静,顶灯依旧安静地释放着光芒。 夏斯弋收起桌上的茶杯,将未放入茶叶的热水倒进厨房水池。 等他回来时,钟至正在拆开那份他大老远带回来的章鱼小丸子。 夏斯弋神情微滞。 他故意指了那么远的地址,就是在变相告诉钟至他想和钟伯伯聊聊,也正因为他知道钟至能理解,才说了那家店。 钟至只要出去待个几十分钟再回来就可以了,可哪怕是一个作为藉口的请求,钟至居然也有在认真地替他完成。 叉子串起一枚小丸子,送到夏斯弋眼前:「虽然有点凉了,好在还能吃,改天我再往家里添置点别的东西,到时候就能热食物了。」 夏斯弋倏而抬起眼眸,「家」这个字眼不经意间戳中了他,看着叉子上那枚章鱼丸子,一阵复杂的情愫涌上心头。 外显的犹豫化作僵化的魔药,毫不留情地浇在钟至身上。 他动作凝滞地收回小丸子,自我找补道:「不想吃就不吃,快凉透的食物吃了可能也对胃——」 尾音未完,即将落回包装盒里的小丸子猝不及防地被夏斯弋一口吞下。 夏斯弋边嚼边道:「凉吗?我觉得还行,至少不会被烫了。」 他品嚼了半天才咽下那口丸子,也顺手给钟至递了一只。 相视一笑的默契化解了钟至的不自然,他又叉了一只小丸子递到夏斯弋面前:「今晚还在这里住吗?」 夏斯弋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钟至是担心钟伯伯的到访会影响他的心情,继续待在这个满是回忆的地方可能会加重心理负担,才会主动问他是否离开。 他扬起眉尾,故意将情绪的起伏拉得大了些,以填补此刻略显低沉的气氛:「你不是说了吗,租都租了,不住就可惜了。」 他吞下最后一颗丸子,拉着钟至快步上楼:「累了一天,我们休息吧。」 第187页 路过二层走廊时,夏斯弋顺手关掉了外面的灯。 明亮的光束侵略随之消失,夹杂着月光的夜色从窗前垂落,照在那副与家装风格不太相符的涂鸦画上,轻而易举地消弭了今晚因外客造访而滋生出的那层无形忧思。 夏斯弋一路拽着钟至回到自己以前的卧室,示意钟至先去洗漱。 趁对方不在的间隙,他也去隔壁洗了漱,还顺便带回了新枕头放在床头。 黑咕隆咚的枕套躺在淡蓝色的床品四件套上,色调格外显眼,以至于钟至一从洗漱间里出来就看见了,要和他留宿同屋的意思也不言自明。 他顺势挪了下枕头的位置,关掉顶灯躺在床上,神思不由得飘忽起来。 再回到这里,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只可惜这次也是短暂的停留,等到再搬出去的那天,不知道会不会唤起曾经的难过。不过,那也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过早透支悲伤没有用,还不如好好享受这样难得的时刻。 他怔怔地盯着天花板,熟悉的纹饰唤起尘封的记忆。 他挪了下枕头,向钟至身边靠近:「我记得有一次咱俩在家长们面前吵起来,她们怎么说我们都不愿意和好,气得我妈强行把咱俩锁在了一间房里,这事儿你还有印象吗?」 「嗯。」钟至闭着眼轻应,「就锁在这间,你的卧房里。」 时隔多年,夏斯弋记不清他们当时究竟是为了什么琐事争吵拌嘴,别扭着争床睡的行径模样倒还歷歷在目。 他们两个一个怕脏一个怕冷,既不想睡一张床又不愿意自己睡在地上,只好把仅有的被子堆在床中间,小学生似的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三八线。 只不过那道不怎么坚固的堡垒线半夜就被昏睡的他本人给拆了,还拆得浑然不觉。第二天一早醒的时候,他甚至是睡到了前一晚钟至睡的那一面,攻城掠地的计划「执行」得那叫一个完美无缺。 当时的他理不直气也壮,甚至还趁着大早又和钟至吵了一架,结果毫不意外地又被母亲在房间里关了一天,自然还拖带了钟至一起。 大概也是从那时候起,两个人都意识到在父母面前争吵不会拉远他们的距离,反而会呈现适得其反的效果。 他们谁都没和对方商量,就这么默契地开始了不在父母面前争吵的计划,偶尔互坑也只是暗地里使绊子,极少有在家长们面前红脸的时候。 如今回忆起那些过往,夏斯弋也只是想笑。 他枕着自己的胳膊,问躺在身侧的钟至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时候我少犟一点的话,我们的关系会好点儿吗?」 身侧,唿吸声安静起伏,迟迟没有递来回应。 夏斯弋侧身看过去,钟至已经维持着刚躺下的姿势睡着了,幽亮的床头灯罩在他的侧脸边缘,勾勒出清醒时对方竭力隐藏的疲态。 看起来,钟至是真的累坏了。 这段时间他既要准备订婚宴,又要布置好这栋房子,刚才还跑了那么远去买吃的,也不知道是提前透支了多少精力和心思,眼下躺在床上,显然是撑不住才睡着了。 夏斯弋又后悔又心疼,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想给钟至盖个被子,让他好好睡个觉。可即便动作幅度轻缓,这样的举动还是不慎惊动了钟至。 钟至用力眨了下眼睫,语气歉疚:「抱歉,我不小心睡过去了,睡不着吗?我陪你说会儿话吧。」 见人醒了,夏斯弋干脆支起身,拉起一旁的被子盖到钟至身上:「不用醒,我其实也快睡着了,一起睡吧。」 钟至眼皮沉沉,强行眨的那下眼没给他带来多少精神头,这话一入耳,更像是打了一针强力催眠剂。 夏斯弋面朝他侧身躺下,看向即将再次踏入睡梦中的恋人。 似是有所感应,钟至也朝他的方向转身过来。 唿吸交织,温软的唇瓣向他贴近,落在唇上的同时失去了离开的力气。 「我陪着你,钟哥哥陪着你。」 钟至贴着他的唇线说话,细小的震动沿着相贴的体温传递,波澜起夏斯弋的心湖,持续震盪着涟漪。 他没有向后撤,任由这个吻肆意拖长,绵长的亲吻补足了之前在酒店床铺边未落的那一吻,带来长久的餍足感。 他无声地闭上眼,并不打算撤回自己那半边,就好像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只有钟至睡的这边更能令他安心入眠。 「晚安,明早见。」 他在心里如是说着。 · 翌日醒来,他果然不在昨晚自己睡下时待的位置了,他给钟至盖的被子缠在周身,身上覆着一条新的,看色调还是从隔壁拿来的。 他抬嗓唤了几声,无人回应。 左右钟至也不会离开去哪儿,他便先洗完漱才预备下楼。 刚走到楼梯口,他就看见客厅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几个大纸箱,看模样是刚拆开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整理。 这一大早的,钟至又买了什么? 他困惑地沿着楼梯下行,就见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从厨房里走出来,临走前还带上了门口杂乱的纸箱。 房门关合,夏斯弋走进厨房。 钟至还站在厨房里忙活,时不时停下来端详,像是在与记忆做比对。 昨天他牵着钟至满屋子乱窜的时候也来过厨房,当时的陈设还很简单,这会儿再看明显是添置了好几样家电。 第188页 昨晚吃那份有点凉的小丸子时,钟至说改天再添些东西,今早就安置完成,上心程度堪称吓人。 夏斯弋行至他背后:「怎么这么着急,一大早弄这么多东西不累吗?」 钟至闻声转头:「有点,但为了避免你再吃冷餐,还是早点做比较好。」 说着,钟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送到夏斯弋面前:「而且,不是一大早,正常来讲,你的午饭时间都过了。」 递到眼前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当前的时间已过中午12点。 看见这个时间点,夏斯弋也是一愣。虽说他平时也确实起得不早,但也没出现过一觉睡去了整整一上午的情况。 手机屏幕从他的视野里下沉,露出钟至的面容,也瞬间解答了这份疑惑。 一栋他最熟悉的房子,一个他最熟稔的人。这样想来,好像放松到睡成什么样子也都不足为奇了。 钟至绕到他身侧不远的位置,替他拉开椅子:「早饭和午饭都在这儿了,想吃哪份吃哪份,吃不完也没事。」 夏斯弋落座,视线收拢到桌面的十几道食物上:「怎么这么多?」 他早已不习惯从前随便一顿饭都丰盛非常的日子,一时有些惶恐。 钟至夹了块肉放在夏斯弋的餐盘里:「我是怕你晚上吃不饱,早饭也没吃,提前吃点东西免得挨饿。」 夏斯弋不解:「晚上?」 钟至应声:「邀请了两位女士来吃晚饭,算是……暖房?」 他接着说:「你不是打算和叶女士一起研究新菜吗?她迫不及待到晚上睡不好,让我旁敲侧击问问你。况且……家里,不就该有家人吗?」 窗外的鸟雀不知因何惊起,经它阻碍的阳光重新投放,不偏不倚地落在钟至的侧肩,肩上的装饰品折射着灼目的辉芒,耀眼地自夏斯弋的眼眸落入心口,灼起缠绵的暖意。 门口传来钥匙拧动的声响,两位母亲的声音相继传来。 「哎呦,真是好久没来了,感觉一点也没变嘛。」 「叶子,你别挤到我东西啊。」 「哦,抱歉,我没注意。」 夏斯弋吃饭的手停顿在半空,他恍惚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那个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时候,仿佛再过半小时,父亲也会从那扇门里踏进来。 身后的脚步靠近,停在了他和钟至身边:「才吃午饭?夏夏又起晚了?」 母亲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判断的精准度堪比神算子。 夏斯弋尴尬笑笑,视野里的旧滤镜也随之祛除。 虽然过去的生活很好,他很怀念,但现在这样,似乎也还不错。 一顿饭吃完,距离准备晚饭还剩下一段休息时间。 两位女士打开电视,边看边拉扯着钟夏两人聊天,可话题大多没有落在他们身上,两人想插话也跟不上,不觉间沦落成了陪坐的人形玩偶。 钟至有些无聊,好不容易逮住了两位母亲的话缝,连忙插话道:「快学期末了,要不你们先聊,我俩去复习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再过来。」 这种说辞,是绝大多数家长都不会拒绝的经典藉口。 果然说完,钟至就成功带着夏斯弋逃离了客厅,抵达顶层的阳光房。 夏斯弋晃了两下钟至的手:「我们什么课本都没带,要复习什么?」 钟至苦笑着牵紧他的手,与他一同踏入温煦的阳光底下:「复习恋爱。」 午后柔和的光晕与钟至的怀抱一起从身后圈住夏斯弋。 夏斯弋顺着力气跌坐进钟至的怀抱,与他一同倚在躺椅上。 钟至拿出一放在身前,抬到一个适合两人共同阅读的高度。 夏斯弋以为钟至要他看什么,视线认真地落在书本错落有致的字行之间,然而通读一遍后才发现,那只是一段童话故事。 他困惑地向后偏头,那本童话书便垂在了他大腿上。 钟至眉峰一动,先于他开口说:「你知道吗?以前我做过一个梦,就这样抱着你在这里看书,你也是这样突然转头看我。」 「啊?」夏斯弋有些惊异。 见钟至肯定地点头,夏斯弋才又问:「那后来呢?」 钟至的表情明显怅然下来:「自然是你转过来以后,狠狠踹了我一脚,还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个过肩摔。」 夏斯弋没忍住地笑出了声:「那再后来呢?」 钟至伸指点上他的眉心,阻止他幸灾乐祸的行径:「哪儿还有什么后来?自然疼醒了,我打开嗡嗡叫的手机,发现是你在喊我去家里吃饭。」 夏斯弋手动抑制自己拼命上扬的嘴角:「那你还蛮了解我的,如果是以前的话,我大概真的会。」 钟至从身后箍住他,在他脸上轻啃了一口:「所以啊,现在小刺猬不扎我,我当然得好好欺负回来。」 童话书跟随两人玩闹的动作滑落,掉在躺椅的边缘。 夏斯弋伸手拾书,在触碰到书嵴时又想起钟至说期末的事,便随口引了个新话题:「我一直没问你,上了大学以后你一直擦线过课业是做什么?」 钟至缓缓在胸前提起一口气,手掌覆在夏斯弋的额前,撩拨着他的碎发,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夏斯弋猜测性地又问:「你不想按着钟伯伯给你规划的路走?」 钟至无奈地嘆息:「果然,就算我不说,你也猜得到。」 第189页 他直了直腰板,和夏斯弋贴得更近了些:「我和他理念不同,接受安排虽然是捷径,但势必需要按照他的心意改变自我,那显然不是我想要的。与其钻进不适合我的容器费力磨平稜角,不如我自己造一个容器,花一点时间没关系,至少不用违背自我原则。」 他稍稍顿声,趁这个难得的机会一併说出了些他想说却难以出口的话:「你不需要为我和父亲的关系背负任何负担,因为我早就做出了选择。所以即便真的走到一无所有的时刻,也不是你的缘故,知道吗?」 午后的阳光薰染着泛凉的空气,一阵清风掠过,打不乱两人坚定的对视。 「弋弋,小钟至——」 两声来自楼下的唿唤渺远传来,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钟至扯了扯嘴角,不舍地在夏斯弋唇上啄吻一口:「好吧,复习时间结束,该干活了。」 两人并行下楼,再回到厨房时,两位母亲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始准备了。 这边的厨房很大,饶是四个人都在里面,还是很宽敞。 夏斯弋走到叶阿姨身边,履约着和她一起研究新菜品。 备菜阶段一切正常,可到下锅时厨房里显然就不太平了。 开火前讲的什么放菜放调料的顺序叶阿姨是一点也不记得,每下一样东西翻炒几下就会喊出声,活像是被锅咬了好几口,偌大的厨房里明明只装了四个人,却搞得像十几个人在里面打架。 夏斯弋有点后悔,如果时间能重来,他再也不敢下这种难于登天的承诺了。 一番惊心动魄的鸡飞狗跳后,这顿饭总算是完成了。 先做完的那些有些凉了,夏斯弋一一回锅热了热才上桌。 今晚这顿饭每个人都有出力,劳累程度堪比昨天的订婚宴,此刻坐在餐桌周围,竟有种品尝胜利果实的错觉。 姜女士开了瓶梅子汁,与大家举杯:「今天虽然累,但是值得的。还是得恭喜我们弋弋和小钟至订婚成功,迈出了幸福的一大步,我也很开心你们能搬回这里住,我真的……」 她暗暗咬着唇角,尾音因酸涩的鼻尖而颤抖:「我没想到还能再回来。」 许是想说的话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说,她扬起杯子,尽力抹去那些不合时宜:「你们长大了,我们很欣慰,希望你们以后能好好的,其他的不重要,只要健康快乐就好。」 谁都能看出来,她的情绪在震盪,只是在疯狂地自我压抑。如果说这栋房子里承载过无数美好,那受到影响最深刻的一定是姜融霞。 然而此时此刻是不该哭的,叶阿姨抚上她的背嵴,及时接起话茬:「那就祝孩子们健康快乐。」 饮料压下波动的情绪,饭还没吃两口,门口意外传来了敲门声。 夏斯弋的脑海里条件反射地想起一张面容,显然,和他一同站起的钟至也想到了。他用力按下钟至的肩膀,犹豫着起身去开门。 晚夜的冷风从门口灌进来,吹来几片干枯的黄叶,门口却空无一人。 夏斯弋疑惑地迈前一步查看,无意间踢到了一个大号方盒。 他俯身捡起地上精緻的包装盒,借着客厅里的灯光辨认出那是一块甜品蛋糕,于是拎着蛋糕盒走进来:「有人订蛋糕了?」 几个人本来就在关注门口的情况,好奇是谁来,他一说话,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手上深褐色的蛋糕盒上。 叶阿姨忽然起身向他招了招手:「我订的,没事,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蛋糕,快拿进来吧。」 夏斯弋迷濛地眨了眨眼,他无意识地回眸向门口看去,那里依然什么都没有,索性关上了门。 桌前,姜女士出声问她:「又没人过生日,订蛋糕做什么?」 叶阿姨咂舌:「谁说有人过生日才能吃蛋糕,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吃点蛋糕不也挺应景的吗?」 她边说还边拆开蛋糕盒:「看,还是我们弋弋喜欢的梅子味呢。」 蛋糕的清香徐徐溢出,夏斯弋愣愣地接过叶阿姨切好的蛋糕,目光因出神而涣散,最终聚焦到旁边柜架上的一张全家福上。 照片上,除了他们四人和已故的父亲,还有笑容灿然的钟伯伯。 蛋糕入口即化,绵滑的口感唤起多年前的记忆,也勾起浓深的疑惑。 这蛋糕,真的是叶阿姨订的吗? 第95章 哥哥,我们过关了 一块意外而来的蛋糕打碎了钟至的先见之明,夏斯弋非但没饿着,反而因为中午多吃了些积食了,被钟至投餵了两颗促进消化的药物。 月光缓慢铺盖,在一张又一张照片间流转,拓印着这个独特的夜晚。 那天晚上,两位母亲也留宿在了这里,为空荡的房子里多添了几分温暖。 之后的一周风平浪静,夏斯弋和钟至也真的开始准备起期末考。 直到金融学截课的那个下午,一条精准的推送拨动了他的神经。 推送的新闻与近日钟氏的股权变动有关,其中黄荣忠退股并接受经济案件调查的信息更是第一时间戳入了夏斯弋的视野。 夏斯弋眉心一跳,他很清楚,他等的解释就快到了。 果然没出十几分钟,他就接到了钟伯伯的电话,见面地点选择在了他家。 钟至那边在忙其他的,自己本来也是要去图书馆的,这会儿回去正好。 第190页 意外的是,家门口等待他的不止有钟伯伯,还有叶阿姨。 大门开启,冷冽的风顺着几人的步伐灌入客厅,缀在墙壁上的装饰飘带随之躁动起舞,只片刻便失去了方向,无力地安静垂落。 叶阿姨没有坐在沙发上,显然没打算参与他们的对话。不像是跟着一起来谈事情的,倒是更像来看着钟伯伯,以便随时制止他的不当言论。 简言之,就是替他来撑腰的。 有了叶阿姨在,他和钟伯伯间严肃的氛围都缓解了不少。 他们再次面对面坐在客厅里,钟伯伯打开随行的电脑,屏幕上加载的圆圈反映在干净的镜片上,余光在眼底落下一片晦暗。 他将输入完密码的电脑摆在一旁:「上次来的时候我说过,会在合适的时间给你一些交代,现在事情基本已成定局,也到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他抬手摘掉鼻樑上的镜架,殷红的压痕和眼珠里的血丝一併暴露在空气里,映衬出明显的疲态:「正年出事前的那阵,我们一起构建了个项目,当时的参与人还有黄荣忠,以及几个和我们持反对意见的人。因为时间节点太过巧合,我一度怀疑他的离去不是一场意外。」 言语中自带的分量压着声调,致使中年男人的声线变得哑涩而低沉。 当年那场事故被警方认定为交通意外后,他依旧花了大量时间查证,尤其是那个项目的既得利益者,但最后结果均显示无异常。 没有了夏正年的支持,他的处境陷入被动,资金也因那个卡在手边不上不下的项目而受限。集团不是他的一言之堂,说服股东会调转资金也不是一两日的工夫就能完成的。 寡母独木难支,无法镇住一个偌大的集团,早就蠢蠢欲动的蛀虫们极快地啃噬起公司的主体结构,以至于他能伸手时已经不足以挽回局面。 在他看来,大厦倾颓,螳臂当车无疑是天真又愚蠢的行径。 因此,他拒绝了姜融霞的求援。 生意场上的竞争永远是残酷的,他保不住夏家,自然也不会放弃这么大的利益吸引。只是他也非草木,在能力所及的范围里,他优先选择留住了那间药厂,就像是保住了最初的起点。 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夏家崩塌得如此迅速,多半的狠辣手笔都出自黄荣忠,这件事也促使他看清了这个一直徘徊在他们身边的「朋友」。 他尝试通过「同流合污」来挖出对方那些见不得人的歪门邪道,但黄荣忠始终对他保持着表面客套,内里严防死守的姿态。 直到日前黄荣忠因为身体原因昏厥住院,他才终于寻到了缝隙。 钟伯伯抚动着搭在掌心的金色镜架:「说起来,还是你提供的思路帮我找到了确实的证据。」 过载的消息在脑中沉浮跌宕,夏斯弋的反应略有迟钝:「您是说,父亲留下的那份基金吗?」 「不止,顺着这条线挖出了很多,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结果。」 夏斯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钟伯伯双手交叠,抬眸唿唤他的大名:「夏斯弋。」 夏斯弋回神看他,听着来自长辈的教导:「正年走得早,有些道理他可能还来不及交给成年的你。」 钟伯伯蹙起眉,与钟至流露出担忧时的表情神似:「太相信别人不是什么好事,一周前我让你等你就应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就是始作俑者,你现在已经错过知道真相的机会了。希望你以后能记住这个道理。」 夏斯弋摇了摇头:「实力悬殊时,隐藏是没有必要的行径,无力阻止时,静待未来也不失为明智的选择。」 空气陷入寂静,空调气流自两人相接的对视间穿过,涌动着无言的思虑。 钟伯伯释然地勾起唇:「看来是我多虑了,正年和融霞把你教得很好。」 他从随行的公文包里取出了那份曾被钟至当场撕碎的转让协议,再次送到夏斯弋面前:「上次我没来得及说完,药厂转让给你的事,没有任何前置的交换条件,你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就当做我对你父亲的感谢。」 夏斯弋敛眸,视线回落在那份协议上。层叠的纸张明明轻薄无比,承载的分量却深沉如海。 但只一眼,他便自我抽离了视线:「不了,您拿走它的时候合理合法,同样的,现在的我,没有徒手接受的理由。」 钟伯伯没有再动那份协议:「不用着急给我回復,要或者不要都由你自己选择,只是自己收好,别让那个小兔崽子再撕一次了。」 接着,他又从兜里取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有点钱,刚好是黄荣忠从基金会里剋扣下的那部分,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你也许不需要这笔钱,但大概是有人需要且等不及的。」 夏斯弋一怔。 他知道,钟伯伯说的是还在等待移植的谢青随母亲。 原来,钟伯伯什么都知道。 中年男人沉默地抬起眼镜架回鼻樑,那些隐约透出的人情味遽尔收拢,与眉眼间的疲态一併重新掩藏进精明锐利的眼神之中。 他从沙发上站起:「我还是不贊同你和钟至的事,以后也不会。不过我懒得拦了,树立共同的敌人只会稳固你们间的连结,我没必要做这些适得其反的事。」 他轻嘲道:「自以为坚固的感情罢了,时间会代我驱散这份你们认为的得来不易,我就不必费工夫了。」 第191页 「啧。」一直站在书架边摆弄东西的叶阿姨忽然咂舌,「嘴真硬啊。」 一道目刃旋即抛了过去。 叶阿姨冷哼出声,弹回了向她投来的不善视线:「看我干什么?」她抚着手里的鹏鸟木雕道,「我说的是它,少对号入座了。」 钟伯伯敛回视线,无奈地吃了个哑巴亏,只得抬步离开。 离去的脚步从夏斯弋身侧踏过,他从沙发上站起,语气坚定地对上眼前宽阔的背嵴:「我们不会散的。」 叶阿姨悄悄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跟上丈夫的脚步走到门口。 低沉的男声予他以回应:「那我拭目以待。」 夏斯弋欣然一笑。 也许,钟伯伯的态度很早之前就摆明了。 夏斯弋很清楚,一开始聊得那么好的律师不会无缘无故地拒绝继续调查,一定是有人出手干预了这件事。 可但凡钟伯伯多使一些摆弄人心的手段,诸如买通他请的律师透露一些不关键却能引起他对钟家敌意的假消息,或是添油加醋地告诉钟至自己在调查钟家,都可能会在他们彼此心里埋下一颗不信任的种子。 无论奏效与否,这颗种子能不能发芽,都比直接阻止调查要强得多。 毕竟这样的做法,更像是一份简单粗暴的……保护。 客厅茶几上的电脑还亮着,光亮的虚影落在玻璃质地的檯面上,切割出一块显眼的光块。 夏斯弋抬声叫住了钟父:「钟伯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对方顿住了脚步。 他瞟了眼桌上留下的那部电脑:「黄荣忠的调查会有结果吗?」 钟伯伯没有回头:「在我这里不会,这是他退股的交换条件。」 一份足以掐断对方后半生的证据,换取对方的主动出局,不再对钟氏产生影响,的确是一次对于大人来说再合适不过的交易。 他拉紧手提包的拉链:「但保不齐有人会復原我电脑里删除的部分资料,再从别处流出,那大概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留下这句话后,别墅门开合,光亮忽起又瞬熄,只剩了他一个人。 夏斯弋失力地跌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摆着的三样东西,陷入了沉思。 放空的时间过得无比快,一阵钥匙投入锁芯的声音意外压回他的神思。 钟至推开门,门都来不及关严就快步走到夏斯弋跟前。 夏斯弋迷茫地仰头看向钟至:「你怎么知道我回家了?」 钟至放松地长唿一口气:「有人看见你出校门告诉我的,一般来说,你是不会不和我说一声就离校的。」除非是见暂时不方便和他一起见的人。 他随意地环视一圈,眼睛自然捕捉到了茶几上那几样多余的东西。 眼熟的笔记本电脑、一张银行卡,还有一份「死而復生」的文件。 钟至眼里的火气才燃起一个苗头,直接被夏斯弋贴在手背上的亲吻掐灭:「别瞎想,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牵着钟至的手把人拽到身旁坐下,一样样解释起这些东西的来歷和用途,终于彻底消弭了钟至的不满。 夏斯弋把玩着钟至的手,替他驱逐着室外带回的寒意:「其实后来我仔细想想,药厂确实不是拿来换你的,毕竟在钟伯伯那,你的珍贵不止值这么一点。」 钟至狐疑:「我,珍贵?」 夏斯弋笑然:「当然,也许像在我心里一样珍贵。」 他抓起钟至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除此之外,我还有件事告诉你。」 钟至借势抚上他的脸颊,换上了更温柔的声线:「嗯,你说,我在听。」 夏斯弋迎着轻抚的力道反向与他的手心摩挲,极尽缠绵:「钟伯伯刚才说,以后打算对我们放任自流,不会再阻止我们了。」 从门缝里熘进来的冷风撩起钟至的髮丝,冷感僵住他手上的动作。 「哥哥,我们过关了。」 刚才还随着抚摸摇晃的小狐狸牌划过夏斯弋的侧脸,带着钟至的惊异,缓慢趋于静止:「你说、什么?」 夏斯弋捧着钟至贴在他脸颊上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们过关了,自此往后再没有任何阻碍了。」 他贴近钟至的唇,标识似的落下一吻:「这次,是真的再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点点阻碍也顺利解决啦,大致还有几章就可以结尾啦~ 第96章 窗外有景,身边有他 唇间的炙热回缓着钟至僵硬的肢体,夏斯弋的那番话后知后觉地钻入他的脑海,一直勉励维持的强硬姿态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那份藏匿在心的、同样希望得到亲人认可的渴望。 自沉默中反弹回的喜悦跃上眉梢,他托住夏斯弋缓缓撤离的后脑勺。 指缝与髮丝间温萦的热度缠绕,那些曾在深夜里生发出的愁丝化作回吻的力道,涂碾在唇齿碰撞间。纠缠的唿吸容不得自门缝外递来的冷风,无需抵御也影响不了两颗炽热靠近的心。 亲吻的动作打翻了倚在茶几边缘的协议书,「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落地的声响中断了亲吻,钟至稍收动作,抽出一旁的纸巾,小心擦拭去夏斯弋唇角的水痕。 他弯身拾起那份协议,前后翻动。 翻纸的细响扩散在空荡的客厅里,衬得屋子里尤为静谧。 第192页 夏斯弋出声,嗓音打破了安静:「之前你说让我等一个星期,是也知道了些过去事的内情,打算告诉我吗?」 钟至没抬眼,翻协议的动作缓滞下来:「其实一直在查,有点苗头但不确定,担心胡说八道反而惹你难过,所以想再确定一下,没想到……」 没想到他还没说,当事人倒是自己先行出来解释了。 半晌,钟至才微微嘆了口气,停下查看文件的动作:「这份转让协议如果你想签的话,先找几个律师看看内容,免得有什么坑。」 夏斯弋不由得嗤笑出声:「你还真是向着钟伯伯啊。」 「不过,」他拿回钟至手里的协议,从中合上,「不了。」 他抬手抚着扉页上药厂的名字。 据他所知,这些年药厂的经营管理一切都好,以前跟着父亲的旧管理层也没换,与钟伯伯治下的其他公司有不小差别,也算是留住了父亲的「往日」。 既然这样,他自然也没有必要为了父亲的遗志再插手什么。 他把那封协议反扣在桌面上:「它的归属不在我。」 一道强力的冷风颳过,过堂风引起冲击的对流,关上了大门的最后一道缝隙,源源不断的暖气吞噬着被困在屋内的冷意,最后只留下无尽温和。 夏斯弋轻嘆了口气,看向依然在开启状态下的电脑,试图在里面寻找出钟伯伯所说的那些藏匿的证据。 只是他没想到,钟伯伯是连装都没装,他想要的东西就明晃晃地放在d盘里,连放进回收站这一步都懒得做。 原本他还担心时寻那边可能没时间帮他恢復数据,还在考虑出去找其他人復原会不会存在风险。这下好了,完全没有这个烦恼了。 之后的时间,他和钟至一起查看了那些资料,虽然其中有一些不够完整,但是显然够用了。 商量之下,他和钟至决定把这些证据復刻几份,分别以匿名举报信的方式送到几个不同的警局,再观察后续的情况。对现在这个年纪的他们来说,这也是最安全有效的方法。 警方的调查效率出乎夏斯弋的意料,不出一星期,他便收到了传唤,被询问一些关于慈善基金会的旧事,他都一一配合。 夏斯弋没有非要逞强的毛病,钟伯伯借他的那份钱他隔天就送去了医院,在他等待黄荣忠调查结果的时间里,医院里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这天,夏斯弋还在图书馆和钟至一起准备期末考,接到医院的电话后便匆匆赶往。 手术前的一切准备都很匆忙,仿佛将之前那些漫长的等待全部压缩到了这短短半日里,希冀在这样急遽的进程中浓缩,对结果的等待也变得难熬。 手术室外,夏斯弋坐在僵硬的板椅上,「手术中」几个红色大字生硬地映在门体顶端方正的显示屏上,鲜红的色调映衬得人心里发慌。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在手术室外等过什么人了,过往等待亲人时的焦急再现,迫使他的心脏像被揉皱的纸团,难以安抚平復。 他逆着手术室的光芒,偏头看向钟至:「你说,这次手术会成功吗?」 走廊里清冷的灯光衬得夏斯弋面色苍白,言辞间悄然露出几分脆弱。 钟至知道那些理性的道理夏斯弋比谁都清楚,此刻需要的不是任何分析,而是几句稳定安神的话。他伸手盖住夏斯弋的掌背,紧紧握住对方的手骨。 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夏斯弋:「夏夏,你已经尽力了。」 他透过夏斯弋的身形看向视野里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了。」 两人的手就这么一直紧握着,等到手术室大门开启时,虚汗都出了不少。 夏斯弋快步走到医生面前,空调的风机鼓动漂浮,明明递来的是暖风,却还是吹得他掌心泛凉。 所幸,手术是成功的,夏斯弋也感同身受地松了口气。 一直到谢母醒转,夏斯弋都留在病房里,钟至也自然陪同未走。 这间病房,还是夏斯弋第一次见到谢母时她住的那间。那时,棠光还没皮没脸地赖在这里,而现在…… 看着谢母比之前更加瘦削蜡黄的面容,夏斯弋一时陷入感慨。 好在手术成功,之后的生活大概会顺利些,也算抹平了这份遗留的因果。 至于棠光,他既然不想再知道有关谢青随的事,夏斯弋便没再多嘴。 那天回去以后,夏斯弋给谢青随写了封手写信,寄给了正在服刑的谢青随,告诉了他谢母手术成功的消息,希望能给他的改造带来些动力。 那之后他还收到了回信,几近空白的信笺纸里只写了「谢谢」两个字。 再后来,警方发布了正式通告,大体是说已有确凿证据表明黄荣忠涉足重大经济案件,已被羁押,当年其他的涉事人员也在接受调查。一场迟来的牢狱之灾未能豁免,最终为他们曾经不正当的贪婪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那份迟来的慈善基金返归,被夏斯弋一分不少地还给了钟伯伯,仅剩的部分也全都捐给了慈善机构,发挥了这笔钱原有的用途,算是归位了一切。 学校的期末周已经过去,所有考试结束,也到了愉快的假期时间。 这天一大早起来,夏斯弋迷迷煳煳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眼睛还没睁开个尽然,就被钟至一把拥入怀中。 第193页 夏斯弋本就没睡醒,钟至这一抱的力度不小,这么一压,害得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没什么反抗的力道,轻咳一声,顺势倚在钟至怀里,把嘴里的气喘匀了才扶上钟至的后腰:「出什么事情了?一大早的。」 钟至欣慰一笑,没说话。 最近发生许多事,几乎样样都在牵动过往,钟至一直担心夏斯弋的梦游症会因此加重,最近一个月,他每天夜里都在观察夏斯弋的情况。 所以这一月以来,夏斯弋虽然夜夜酣梦,钟至却是一夜也没睡好。 就这么安静守了三十夜,他才终于确认夏斯弋没有半点梦游迹象的事实。 看来,他的夏夏终于走出了心结。 此刻,钟至满心欢喜,只想用紧密的拥抱来庆祝这份欣喜。 夏斯弋不明所以,落在耳边的唿吸化作钟至的轻语:「恭喜。」 他疑惑:「恭喜什么?」 钟至低头蹭了蹭夏斯弋的肩窝,含笑道:「恭喜我自己,终于找回了一个完整的夏夏。」 这话听得夏斯弋更困惑了,他从钟至怀里脱出,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我以前是缺胳膊少腿了吗?」 钟至的手还搭在夏斯弋的肩膀上,闻言,轻笑着捏了下他的侧肩:「也许你没发现,但以后,你大概再不会被梦游这件事困扰了。」 夏斯弋一怔,最近他没再有身上莫名淤青,或是睡前放在身边的东西奇怪消失的事了。这么说起来,难道真是他的梦游症好了? 他还在发愣,又重新没入了钟至的拥抱。 晌午柔和的光芒盖在他的眼皮上,为他引来窗外阳光明媚的景致。 窗外有景,身边有他。 自此以后,夏斯弋好像再没什么担忧害怕的了。 良久,那份残存的睡意才完全消散,他枕着钟至的肩膀,低声说:「其实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来着。」 钟至拉开夏斯弋:「我倒是也有件事和你商量来着。」 夏斯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说:「那我们一起说。」 于是,异口同声的提问交叠重合:「我妈问我要不要带你回家过年。」 果然,他的预感是对的。 夏斯弋抬眸与钟至对视:「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第97章 完结章:闯入我的夏天 年关将至,一年最冷的时候即将到达。 街道上张灯结彩,尽力贴合着已接近消失的年味。 对夏斯弋和钟至来说,这将是他们以恋人身份一起渡过的第一个年头,比以前的任何一个新年都更具意义。 除夕一大早,夏斯弋就和钟至一起去了钟宅。 宅子里大多数人都被叶阿姨遣回家过年了,偌大的屋子里空荡异常,反而显得比平日里更加冷清。 客厅里等待他们的只有叶阿姨。 带礼物来这里串门这事夏斯弋不陌生,陌生的是和钟至一起来,还不停被塞东西,就好像希望能将以前没来得及送他的东西全送出去,和他上次喝多那时不断送「宝贝」的行为也不相上下。 直到夏斯弋手里实在兜不住这么多东西,他才喊了停。 叶阿姨始终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说说笑笑也乐得自在。 时间在交谈中无言流逝,会客厅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个人影,夏斯弋的余光瞟过那边时,放肆的笑意也随之缓滞下来。 叶阿姨敏锐地捕捉到两个孩子的表情变化,随便摆了下手:「不用管,肯定是书房里那几扇窗都坏了,他想出来透口气。」 这份替钟伯伯找的理由朴素且随意,丝毫没有真心为他辩解的意思。 见两人还没说话,更是揭起他的老底来:「我悄悄和你们说,你们订婚宴那天其实他去了,别别扭扭地在酒店外转了好几圈,硬是没进来。还有那天的蛋糕——」 她的声音只是象徵性地拉低,似乎并不在意事件的当事人是否能听到。 一声重咳隔着无阻碍的空旷传来,打断了叶阿姨的话。 不给面子的揭底活动到此为止,钟至看了眼手机,他们待得也够久了。 他开口与父母告别:「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原本还在一旁「透气」的钟伯伯立刻放下手上掩饰的书本,扭过头来:「我是什么瘟神吗?一见我就要跑?」他敛眸垂目,语气柔和了不少,「过年都回家了就别乱跑了,留下吃饭吧。」 钟至干脆地拒绝道:「今年的年夜饭就不吃了,我们还有其他安排。」 叶阿姨接话调和道:「既然早有安排那就去吧,等什么时候你们想回来了再吃,我肯定亲自下厨做。」 接到了话茬,夏斯弋连忙带着钟至起身:「那提前祝叶阿姨和钟伯伯新年快乐,我们就先走了。」 叶阿姨斜睨向自己的儿子,半暗示地说着:「还是我们弋弋有良心。」 钟至很快听懂他的意思,也附和着说了句「新年快乐」,话落到尾音时,视线从母亲那里落到了父亲身边,又快速收回。 临走时叶阿姨追着往夏斯弋兜里塞了份红包,不是过量的金额,和往年一样,只是一份心意祝福的代表。 夏斯弋没有推辞,捂住装有钱包的衣兜,与钟至一起告别离开。 他们预订了一趟去隔壁市的计程车,车主本来就要回家过年,也是顺路送他们一程。 第194页 春节时的道路拥挤,原本半小时的车程硬是耗了一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这里是母亲的第二个家,夏斯弋却是第一次来这里。 他站在那扇门前,一切都令他陌生,唯有钟至与他相牵的手为他带来源源不断的勇气。 良久的沉默化作担忧,钟至加深手上握紧的力道:「不想进去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夏斯弋沉默地摇头,手掌缓抬的同时,面前的门板意外开启。 一束从内里投来的柔光打在夏斯弋的指尖,连同母亲和煦的笑脸一併照亮了他的视野。 他们被热情地迎接进屋,男主人忙前忙后地为他们准备着茶水。 比起以前一家人生活的那幢别墅,这里只能被称作朴素简单的小屋,可却莫名地透着温馨与祥和。只可惜,这一切都不属于夏斯弋。 上次在家里见到的小男孩隔着茶几巴巴地望着夏斯弋,手里还拿着个毛茸茸的白色玩偶,一副明亮的眸子盖着一层显而易见的灰濛。 不知道是不是不欢迎他的表现。 身后的电视柜上摆着男孩幼时的照片,看起来羸弱瘦小,的确比那时候的自己更需要悉心照料。夏斯弋如是想着。 母亲沖小朋友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等人走到跟前才拍了拍男孩的背嵴:「快和哥哥说新年快乐。」 小朋友不说话,只是继续盯着夏斯弋。 夏斯弋温和一笑:「妈,他不想说话就别逼他说了,让他玩去吧。」 没想到话音一落,小朋友忽然拽住他的袖口:「哥哥,上次见你时你哭了来着,妈妈和我说你是在伤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把我最喜欢的陪睡玩具送给你当礼物,你能不伤心了吗?」 他把手里紧捏的玩具塞到夏斯弋的掌心:「祝你新年快乐。」 夏斯弋唿吸一滞,手里的娃娃忽然变得沉重,无措地说不出话来。 一份心爱的礼物换一份开心,他忘了,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单纯美好。 在接近半分钟的沉默后,钟至托着他的手收回了那枚娃娃,替他完成了那份本应由他说出口的回覆:「谢谢你,礼物我们就收下了,也祝你新年快乐。」 小男孩眼底的那点阴翳随着这句话逸散,绽放出愉悦的笑容。 男主人的茶也温好了,依次递给了坐在沙发上的人,最后留了自己一杯。 事实上,夏斯弋没什么能和他们聊的,才坐了不出十分钟就预备离开。 母亲连忙挽留:「这都中午了,怎么也得吃个饭再走啊。」 夏斯弋拒绝:「不了,我得回去。」 他言语坚定,不是有来有回的客套,而是在诉诸着自己的决定。 他顿了顿,对母亲说:「妈,新年快乐,你能快乐就好。」 临走前,他又瞟了眼电视柜边小男孩的照片,这才发现与之对称的位置上,同样放了一张自己小时候的相片。 这样,也还好。 夏斯弋垂眸一笑,与母亲作别。 受邀前来已经是他最大的接受程度,留下一起吃饭就算了,尤其是在这样阖家团圆的特殊日子里。 被说倔强也好,执拗也罢,他只是不想、也不愿和他们其乐融融。 那样的话,父亲就太孤单了。 夏斯弋和钟至顺利坐上返程的车,这次,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放松地向后倚靠,硬质封壳的红包从口袋里脱出。 夏斯弋拿起红包。 他也不知道是母亲什么时候塞给他的,既然都带出来了,就不退了。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捏住红包一角往钟至的衣兜里放肆一塞:「帅哥,这些买你一晚足够了吧?」 车窗外流动的光芒从钟至的眼睫划过,点亮他淡色的眸底。 钟至挑起眉尾,像模像样地打开红包,指尖拨扫过里面的纸币,故作惊讶道:「这么多吗?」 他换了个称唿:「老闆,论我平时的小时费来算,你今晚不打算睡了?」 说完,车辆明显不稳地偏移了一下,司机勉力才维持好之前的方向速度。 一道视线从后视镜里投来,彻底呆住了夏斯弋。 钟至那边却好似还没发挥完:「哦,跨年本来也是不用睡的,这样跨年,倒也是挺新鲜的。我都可以,听老闆的。」 夏斯弋听不下去了,连忙捂住他的嘴。 本来是他调戏钟至的伎俩,想像中钟至的窘迫反倒如数映在了他身上,一整个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自从嘴贱说了那句话后,夏斯弋就再没敢抬眼,生怕和前排司机来个尴尬的视线对撞,要不是这时候除了这辆车他们没别的什么交通方式能回去,他是真的很想弃车逃离。 漫长又煎熬的车程终于止于剎车声,夏斯弋快速付钱,扯着钟至下了车。 走出去了十几米,夏斯弋才瞪眼抱怨钟至道:「你有毛病吗?咱俩下车时,司机还悄悄骂了我句真会玩,你没听到?」 「说你会玩,不是夸奖吗?」钟至的戏瘾还未了,「况且,不是老闆先给了我钱吗?我聊一下服务细节,再正常不过了。」 夏斯弋倒吸一口气,噎住了自己。 钟至冁然一笑,扳着夏斯弋的肩膀让他直视前方:「好了,别气了,我们到家了,还有不少事要做呢。」 第195页 夏斯弋在别墅里单独找了间屋摆放父亲的照片和遗物,以便他随时怀念。 他这一天走访了那么多亲人,只剩下父亲一人了。 钟至没有跟进来。 夏斯弋在照片前摆了些祭品,沉默地看着父亲的那张照片发呆。 良久,笑意才缓缓爬上他的唇角:「爸,现在我真的很好,妈妈也是。」 唿啸的风拍打窗边,细微的风晃动窗帘,恍若回应。 夏斯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窗口望去,远处,两人一狗正沐浴着阳光悠闲地散着步,自在又快意。 他回首看向父亲的照片:「以后我和钟至也会这样的,您放心。」 「还有。」他笑着说,「老爸,新年快乐。」 他走出房间,寻找钟至的踪迹,才几步便和对方撞了个正着。 钟至牵起他的手往楼下走:「出来得正好,走,我们酿酒去。」 这行程安排得他摸不到头脑,边跟上他的步子边问:「啊?这么突然?」 钟至回应:「夏叔叔以前酿的酒不是没有了吗?我们做点新的。我试了好几次,觉得这次能成,咱俩一起。」 夏斯弋的脚步沉了下来。 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瓶酒,在上次去墓园祭拜时喝完了。钟至说试验了好几次,意味着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在计划这件事了。 阻止伤怀最好的方式,就是覆盖住曾经的记忆。他从没想过的事,居然有钟至在帮他惦记着。 夏斯弋跟着钟至走进厨房,听从钟至的指引和他一起酿葡萄酒。 安静的厨房里点起了新的热闹。 想起刚才在楼上窗外看到的那一幕,夏斯弋和钟至商量了起来:「要不以后我们也养条狗吧,我挺喜欢的。」 钟至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你是喜欢狗还是喜欢我?」 夏斯弋不解地蹙起眉头:「你怎么还拿自己和狗比啊?」 钟至边筛检葡萄边道:「能成为你最喜欢的,和狗比又怎么了?」 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砸得夏斯弋心头一暖,顺着他的意思解慰道:「最喜欢你,和任何事物比我都最喜欢你还不行吗?」 钟至满意地颔首:「嗯,这还差不多。」 听完这话还不算够,他又摘下一次性手套,从橱柜里拿出一份文件,直接翻到尾页送到夏斯弋面前:「你这光说还不行,得签字画押。」 夏斯弋停下手里的动作。 这份文件看着不薄,显然不是钟至嘴里开玩笑说的那种,于是多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钟至显然没打算说实话:「不是说了?书面确认以后你最爱我这件事。」 他把笔递到夏斯弋面前:「不敢签,不会是只口头一说骗我的吧?」 夏斯弋看着钟至不算正经的眼神,又瞄了眼手边的笔支,仍旧不清楚对方这次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可看钟至的模样,是一定要他签了。 他无奈地摘下手套,都没想着往前翻翻,就这么无比信任地签了字。 「这下好了吧?」 笔锋落下,钟至旋即松开手。文件自后向前地「哗啦」翻动,无比流畅地回到首页,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一份房屋赠予协议。 夏斯弋的眼睛倏而睁圆,快速翻到正文处房屋地址的位置,上面准确无误地写着他们所在的这栋别墅。 钟至噙着笑意:「夏夏,以后,这里就永远是我们的家了。」 夏斯弋惊慌地张开嘴唇,还没说话钟至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是我买的,不是家里。以前收的那么多压岁钱一直在我这里,很早之前我就在做投资理财,除了『许愿屋』那笔,我没做过亏本的买卖,不穷。」 钟至想买回这栋屋宅的想法很早就有了,但当年房子被银行拍卖后,购买人一直没有再出售的意图,直到半年前才有了意向。 对方只支持全款,钟至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确实也请母亲帮了些忙。但那是打了欠条的,是要一分不差还回去的,本质上来说就是他买的。 钟至继续解释:「半年前付款后,有道手续一直没完成,拖到了上个月,我怕有个万一让你失望,所以才说是租的。所幸,赶上了这个春节。」 夏斯弋喃喃:「半年前……」 半年前那个时候,他甚至每天都在和钟至针锋相对,而他眼里的死对头,居然在想方设法地帮他找回他曾经的「家」。 鼻尖的酸涩勐烈,像是同时滴入了十几颗柠檬的浓缩汁,与空气中葡萄肉萦绕的酸气共谋,一同催迫着他的泪意。 钟至咂了下舌尖:「别这个表情,你就没想着我那时候买这房子是憋着坏,想看你吃瘪,对我说些服软的话吗?」 听着对方想像中轻如牛毛的捉弄,夏斯弋破颜一笑。 他缓缓端起手里的转让协议:「不过——」 这话才起了个头,钟至一把抢走了协议:「不要不行,字你都签了,和你的卖身契也差不多,悔也晚了。下辈子长点记性,别再被我骗了。」 夏斯弋语塞,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此刻竟不知说些什么。 钟至打趣他:「说起来这礼物也挺贵重的,你要不要也给我点什么?」 退还好意什么的太不应景,之后再说也不迟。 他更想知道钟至想要什么,开口回应道:「你要……什么?」 第196页 夏斯弋万万没想到,钟至这份和一栋房子相对等的要求,居然是要自己给他煮一顿饺子。 葡萄酒做好密封后,剩下发酵的工夫也只能交给时间了。 钟至走出厨房,静等着这份他迎来的水饺。 现做是来不及了,夏斯弋只得按照原计划拆开他们之前超市採购的水饺。 冰凉的水饺投入滚烫的汤锅,顷刻间熄灭了波澜的热意。 钟至不知道在外面做什么,等待饺子熟的时候,夏斯弋悄悄从客厅书架上拿了双人合照的相框进来。 照片上两人别扭地靠拢在一起,笑意勉强,满脸都写着不情愿。夏斯弋不知道钟至干嘛非要印这张摆起来,单是看着就引他发笑。 不过也歪打正着,正合适他想做的事。 他从衣兜里取出曾经两人都签了名的那份恋爱协议,捋平褶皱。 其上,钟至隽秀的字迹依旧清晰:「反对一切彼此拒绝的亲密举动」。 可现在夏斯弋才明白,原来从钟至写上这条的那一刻起,他的不怀好意就开始了。只是这坑夏斯弋踩了,如今也只剩下心甘情愿。 夏斯弋把那份协议书悄悄藏在照片后,看着照片里曾经的自己和钟至,轻语道:「这样,小钟至和小夏斯弋以后就能和好了。」 是古怪的契机,也是故事的开始。 他爱惜地抚着相框,身后突然传来钟至的声音:「人就在你身后,看什么合照呢?我看你再不看看锅,我们的饺子就没着落了。」 夏斯弋一惊,连忙伸出铲子查看锅里的饺子。 虽然有点粘黏,但还好,还有救。 这一动不要紧,钟至手里端着的半碟醋精直接撞进了另一只手的可乐里。 他呆滞地看着手里的饮料,气泡从底浮到上,和他一起僵在了原地。 感受到了古怪,夏斯弋偏头看他:「你怎么了?」 这一唤恢復了钟至的肢体活力,他岔开话题:「没,什么都没。」 饺子照常上桌,钟至好心地向夏斯弋递去一杯饮料:「你先喝口。」 忙活了半天,夏斯弋的确有点渴,毫无防备地一大口下肚。 高度醋精和可乐结合的滞涩侵袭口腔,他一口呛上来,差点厥过去。 钟至偏要明知故问:「怎么样,好喝吗?」 此刻,罪魁祸首显而易见。 「钟至!」 夏斯弋一股火冲上头,拍桌而起,拿起旁边的可乐开始追钟至,非要也让他尝一口不可:「我收回我之前的话,你根本都不如狗!」 钟至绕着桌子边躲边笑:「签过字的,收回可来不及了。」 打闹声快速充盈了空荡的屋子,眼看着一口就要灌进去,夏斯弋即将大仇得报,窗外兀地炸开剧烈的烟花声。 灿然的焰火顺着落地窗「扑」进客厅,侵染着墙壁上的色彩。 两人短暂停下了争执,在对方的眼眸里窥视着整片天空的焰火。 倒计时钟声响起,每秒的敲击都撞在二人的心口上。 钟至对夏斯弋说:「当年的乌龙事件过后,我始终觉得自己欠了你一份初恋。好在,我现在还给你了。」 倒计时的钟声抵达最后一秒,他吻上夏斯弋的唇:「新年快乐,夏夏。」 夏斯弋回以一笑,笑意柔和无比:「新年快乐。」 「不过——」 他急速拉下表情,继续起之前的行为:「今天这可乐你是非喝不可!」 这一夜,所有玩闹争吵都在对视间消融成最美好的记忆。 多年前,少年在窗前惊鸿一瞥。 夏斯弋以为是有人闯入他的夏天,可直到如今他才明白,不是有人闯入他的夏天,而是有人一直藏在他的夏天里。 从始至终。 窗外,华彩漫天,点亮了万家灯火中的这一缕,自此,盛放不熄。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番外计划中~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