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冷乌沃不献礼》 第1页 [gl百合] 《西冷乌沃不献礼》作者：序码【完结】 简介：冷脸乖崽x假温柔 苏莉考上大学，发现对床室友褚红云是她的高中前同桌。 准确来说—— 是搂过腰，睡过床，拉过小手，但最后关系掰掉的那种，前同桌。 怎么办？ 远离，远离，还是远离。 直到某天聚餐，苏莉喝高，醒来发现自己和褚红云睡了一张床，盖着一张被。 枕臂环腰，亲密无间。 苏莉差点当场撅过去。 她试图熘走，抬眼的瞬间，对上了褚红云好整以暇的目光。 尚未睡醒的脸还勾着慵懒。 她说：「一百八十五次。」 「……？」 苏莉没反应过来。 褚红云慢条斯理地帮忙回忆对方一系列醉酒行为。 「最后，你趴在我耳边喊我的名字。」 「总共一百八十五次。」 「…………」 ———————— 当然，还有一些不必说出口的话。 不必说出口的话是—— 苏莉一边喊她，一边掉泪。 * 第1章 要死 八月末三伏将退，烈日悬空正当头顶，暑气席捲每寸，刺得叫人睁不开眼。 南河大学的东门是最窄的入口，却依旧在开学季人声鼎沸，志愿者们疏流控场，队伍从门口扭着弯贴马路排，一眼望不到尽头。 苏莉拖着行李箱，摸到队伍尾巴续起长。 「还有什么东西我没说到？」 前面站着一个女人，左手虚拎着行李箱把，右手擎起太阳伞，朝身侧站着个差不多高的少女说话，也提了个小箱。 「没有，你一路上说了百十来样东西了。」 「那几天我不在家，行李都是你爸帮你收拾，他那个五大三粗的人，肯定只给你收衣服裤子…」 絮叨如绵绵瓜瓞，母女间的对话一字不落落进苏莉耳中。日头把整个地上空间都搅出热浪，她低着头，只戴了个鸭舌帽作抵挡。 人群的嘈杂衬得她这儿格外冷清。 长龙慢慢挪动，苏莉终于拽着她那笨重箱子走到了志愿大军的前面。 鸭舌帽跟随太阳的移动被压得更低，坐在苏莉面前的学长只看得到她的下巴。 「可以摘一下你的帽子吗？」学长问。 苏莉颔首松开拉杆，从裤兜里扯出一张皱巴的纸巾，从脖子开始擦汗，擦到额头处才抚着帽檐取下。 一亮相便吸睛。唯独表情太冷。学长在她的报到表上盖了个章。 「你的学院是？」 「这个也需要告知吗？」 学长微笑道：「方便给你准确指出学院位置，以免走错路，对了，需要帮你提箱子吗？」 苏莉摇头：「谢谢，不用。」 三两快门声从隔壁传来，苏莉瞥了一眼，左右环顾，确认主人公是自己。 她礼貌问话：「你刚才拍了我？」 拍照那人很热情：「採集新生风貌，部门任务，学妹通融一下啦。」 苏莉抿唇，心里酝酿说辞。同部门的女生察觉到她的异样，用手暗搠拍照的人。 女生：「学妹要是介意就算了。」 男生：「啊？」 女生：「闭嘴。」 这么一打断，倒让苏莉不知怎么拒绝，只好道：「没有很介意。」 「也没有不高兴。但是——」她接着补充，抬手轻指：「他应该有礼貌一点，起码得问我一声。」 男生讷然摸摸鼻子：「不好意思。」 苏莉转身走了。 / 从学院报导到寻找宿舍再到领被铺床，苏莉手脚利索。四人寝的宿舍她最先到，而直到参观完食堂吃了晚饭，宿舍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入睡前苏莉翻阅手机，舅母正好给她发消息问到了没有，苏莉看了眼窗外沉得滴墨的夜色，简单回了个「嗯」。 她的睡眠质量不太好，一张床总要适应个把月才稍有踏实。 第三次无故醒来后，苏莉打开手机，在一米二宽的床上翻来覆去多回，终于在几声隐约的鸡啼后入眠。 香沉无梦，但非自然醒觉。 行李箱和粗糙地面的轱辘摩擦像肚子飢叫，所以苏莉不确定自己是被吵醒还是被饿醒，而等到她看见那张脸后，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 灿亮的阳光被门墙割开，只余一半照在来人身上，镀上一层金，细弯的眉眼泛光润泽，瞳孔如稠墨，被光晕抹淡几分。 锋利，轻巧。 只该出现在梦里才对。 「啊，莉莉。」 脸蛋的主人也很意外，但很快就笑着打招唿。 梦里她可不会打招唿。 脑海里突兀闪过乱糟糟的画面，苏莉想起自己高考后在电脑桌前填写志愿，那本厚厚的指南书放在手边只被她翻了两页。 没有了解过任何专业，在两页里看到两个字的一瞬间，手比脑子率先拍板。 苏莉又清醒了几分。 所以现在是…她们同专业…？ 褚红云，一个两年前就和她关系破裂的女人，现在或许、大概、应该、可能要成为她的室友，不出意外的话，期限是四年。 ………… 要死了。 「好巧。」苏莉从杂芜的思绪里抽出一丝镇定，朝褚红云微笑。 第2页 褚红云昂首望着苏莉，对方高高坐在床上，晨光无意扫过她惺忪的侧颊。 「再睡一会儿吗？」褚红云问。 苏莉默了默。 「你——」 太吵了。 后半截话她没说出来，慢吞吞地折起被子。 她没这习惯，但是底下站着的人是褚红云。床上和床下暂时被割裂成的两个空间，让她有余力整装备胄。 褚红云保持一尘不染的表情，问：「我还没有报到，也没有吃早饭，有食堂推荐吗？」 苏莉说：「我只吃过离寝室最近的食堂里面的6号窗口。」 「味道怎么样？」 「不建议品尝。」 「谢谢。」 褚红云撂下这句话，把行李箱推在属于自己的书桌前，转身出了寝室门。 唿。 苏莉忙活的动作停下来。 寝室又恢復至来时的静谧，伴随虚幻的失真感，苏莉在床上静坐半晌，把头埋进被子，脑袋里只余空气的嗡动，吵过夏蝉。 等到阳光把肌肤烘出热意，她才恍然转身。 顿了顿，探出一个头。 苏莉看见一支亮灰色的大型镁铝合金行李箱停在对面。 她们是对床。 苏莉掏出手机，在电商网站里挑选起遮光效果最好的厚实床帘。 又在床上发呆半晌。 …… 每年的新生群都很热闹，但苏莉不喜欢热闹，她只会在群主艾特群体成员时冒个泡，以免自己被踢出去。 已经有热情的室友拉寝室群了，苏莉反手屏蔽消息，却看褚红云和她们聊得火热。 她的第一反应是对方没有换头像。 【我住三号床，叫苏莉】 手指噼里啪啦加入热聊家族，它的主人一脸淡漠。 接下来的对话可归于没营养的废话，苏莉抵御三回合后缴械投降，她下床打开电脑，研究起南大的奖学金机制。 之后两天，苏莉和褚红云像两个临时合租的陌生人，没有眼神交流和言语洽谈，最该抱团行动的时期，她们独立堪比学院经验丰富的老油条。 直到403的宿舍空间陆续被新室友填满，这情况才稍有好转。 苏莉向每一位室友和煦招唿，黄余姚住斜对床，白冉冉住临床。 宿舍的必备物什在女孩儿们的商讨下一一备齐，在想不出遗漏物品的那天，她们开启入学后的第一次寝室夜聊。 苏莉的参与感不太强，兴奋感更是低到冰点，打交道是件很费心神的事，哪怕睡不着她也只想安静躺着。 但姑娘们都很友好，轻柔的嗓音沁在夜色里，苏莉意外感到宁静。 她们讨论学院、、游戏，高潮处还上了即兴三分钟政治课。 苏莉昏昏欲睡。 「说起来，我和苏莉还是高中同学。」 对话不知道进行到哪里，这句话像道惊雷一样噼下，苏莉乍醒，收回和周公相会的半只脚。 -------------------- 第2章 噩梦 「你们商量好的？」白冉冉问。 考进同所学校同专业同班，以至分数相近到同寝室，是可怕的概率。哪怕商量好也不一定做到。 苏莉不想沾太多关系，说：「就是巧合。」 主人公的回答不带情绪，空气瀰漫淡淡的尴尬。褚红云声色不变，轻巧地回个「嗯」。 话题又转到别处。苏莉睡意消减大半。不想上心，却很难不上心。夜聊的声音在她耳里比先前还要清晰。 黄余姚谈到她们的名字，捕捉到403的共性——颜色，每个人的名字都有颜色。这是拉近感情的好方法。 那苏莉呢？ 「苏也一种颜色。」 黄余姚细心补充。 苏莉很平静地听着，她摸出手机，指尖在荧幕频频流连，黑色眼仁被白光映得铮亮。 算不上巧合，念头也只是一瞬间，但当晚还是做噩梦了。 苏莉看见熟悉的高二（16）班标牌，几个人围在栏杆处窃窃私语，她催促自己快离开。 但脚不是她的，眼睛也不是她的，所以苏莉朝那个方向走近。 她微笑打招唿，没人理她，不知道是熟悉还是陌生的脸，像流涡一样旋转着，只有嘴唇尚且清晰，吐出密密麻麻的话语。 「她真的巨装，头整天像个公鸡一样仰来仰去，不知道还以为把鼻孔给谁看呢。」 「正常啦，小公主全世界都得捧着。没满足就要臭脸咯。」 「她那张脸还用刻意臭啊，唉小何你说说，你不她同桌吗，她还会发脾气呢。」 「啊…对，发起脾气来阴沉沉的，她性格真的很怪，阴晴不定的，我只是没有借她铅笔而已，就整个自习都不说话了。」 「唉，也就我们几个坐的近的知道她什么德行。」 「别抱怨啦，说不定是我们的问题呢，往最小的方面说！咱仨名字都是三个字，就她两个字，鹤立鸡群啦。」 快活的氛围把苏莉裹挟，她们的笑声极具感染力，苏莉想自己也该笑，但嘴角像挂了块又重又沉的铁，她脸都欻白了，还是没把笑挤出来。 灰濛濛的视野里，苏莉倏然看见褚红云，她扎着高马尾走过来，利落的碎发随走姿轻轻晃荡，身板挺劲，像一株蓬勃的野鸢尾。 苏莉伸手想勾住褚红云，但她高估了她们之间的距离，褚红云像没看见她似的迳直走过。 第3页 天地又霎事低沉，浓郁的灰钻进苏莉的身体里，钝得她快透不过气。 醒来时是凌晨三点，寝内寂静天色麻黑，视野里的线条被墨色雾化，苏莉涌动喉咙，舒缓干涩腔体里强烈的不适。 进步了，苏莉嘀咕，她下一次醒来应该是在六点。 刚睡醒的昏沉还控制着大脑，苏莉混沌机械地爬下床，转身时看见一个黑影。 心脏骤停。 魂飞天外。 「是我。」褚红云小声开口。 苏莉这才沉重地嘆息，放松。 她懒得去思考这人大半夜发癫站她床脚的原因，喉咙几近抿不动，本能叫嚣驱使她喝水。 等到三口下肚，苏莉终于分出个眼神探向褚红云。 「上厕所？」 褚红云摇头：「我听到你说梦话了。」 苏莉浑身一僵，大脑该紧急生成应对策略，但那被锈煳住的玩意宕机了，只剩一片空白。 半晌，苏莉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褚红云，睡眠不好的话去看医生吧，我可没有说梦话的习惯。」 褚红云轻声道：「也不算是梦话。」 她伸手轻拍苏莉，温热触感传来的瞬间，苏莉绷紧了整片嵴背。 她听见褚红云说：「做噩梦了吗莉莉，我听见你在哭。」 「……」 几乎消失殆尽的梦境又再次席捲。 「没有，」苏莉放下手里的矿泉水瓶，声音冷静，「你听错了，我不会哭。」 / 辅导员在第二天紧急召开班会。 原因是整个生物技术学院的班级都开过了，再不开就真忘了。 在不太靠谱的软体里，南河大学的综合实力在全国三千高校排名十五，苏莉就读的专业却能在所有专业中排名倒数。 倒数的不是实力，而是名气。茶学——除了本专业以外，知道它的大学生寥寥无几。 苏莉还记自己点击确认时的坚定，这会儿倒很不确定了。 辅导员叫荣茗，一个满身淡雅气息的老头，他在黑板上写下名字的气势，叫苏莉想到武打电影里必不可少的隐士高人。 苏莉不了解这个专业，但导员显然符合她对自家专业的刻板印象。 荣茗介绍完自己便优雅隐身，后续的程序由班助徐涛让主持，徐涛让虽然是大三学长，却拥有很使人安心的老成长相。 第一次班会主题鲜明，成员自我介绍并委任干部，苏莉有备而来，在竞选环节勇争团支书。新生都是刚出巢的鸟，看世界新鲜而难妄动，她轻而易举就拿下头衔。 在台下鼓动掌声时，苏莉无意间对上褚红云的目光。 她还记得初见时那双狭长的眼睛，敛眼时会露出浅淡褶痕。此刻那双眼睛弯了起来，细挑的眼尾陷作月牙，灯光将她干净的脸粉饰得柔和。 恍惚间，苏莉像回到了高一。 教室的老风扇吱呀狂舞，夏日暑气同它殊死搏斗，台上的女孩侃侃而谈，在满堂稚嫩中一骑绝尘。 「谢谢。」苏莉躬了个腰。 团支书的工作并不，南大占地5428亩，教学区教务区实验区养殖区各据一方，各色建筑星罗棋布。开学季正繁忙，光是收集材料和领取教材都叫人跑断腿。 苏莉未雨绸缪在校区踩点，所有问题都得到徐涛让的精细解答。 领军训服那天，班长赵蔚寻还处在晕头转向的时候，苏莉已经能沉稳规划路线了。 桌上摆好的服装型号一目了然，男女分两处，领取的人拿完就走，赵蔚寻和苏莉只需要在名单上确认画勾。 黄余姚和白冉冉领了衣服在一旁闲聊，她们计划整个寝室一起吃饭，再一起回寝。 褚红云是最后一个来的。 鲨鱼夹把她冷棕色的头髮束之脑后，她额侧软垂着几缕胎生碎发。瀰漫的暮光中，褚红云冷白的脸在泛起了暖调。 那是张灵巧如飞燕的脸。 苏莉低眉利落收好名单，起身要走之际，被褚红云用手机拦住了。 「什么事？」苏莉偏头看她。 褚红云拎着被塑膜包好的中码军绿训服，礼貌：「方便的话，可以加个微信吗？」 苏莉一顿。 除了她俩，寝室成员都互加了微信，她的联繫名单上甚至还有班级不够熟悉的人。 删掉褚红云是深思熟虑的决定，因为在此之前她就把她拉黑了。 苏莉缓缓拿出手机：「当然。」 她强迫自己不要在意，但眼睛总快她一步。 简介页面上头像如初，签名如初。 褚红云没有立即通过申请，她在苏莉面前点开了她的头像。 苍白侘寂的四方白板中，只有三道弯尾的墨色线条，方向一致长短不一。看上去像风一样。 褚红云将屏幕转向苏莉。 苏莉平静地抬起手，点退头像界面，按下通过。 一截将压未压的皓腕在褚红云面前停留，细腻莹白的肌肤散着沐浴露的香气。 手机传来添加成功的震动，苏莉没有管，她转身离开了那里。 -------------------- 第3章 不怎么爱笑 南大的食堂有八个，最好吃的那家据说位于养殖区，大家于是对新鲜食材的重要性肃然起敬。 但谁愿意挤半小时巴士到那里呢。 大家都偏向委屈胃保全腿——况且这也算不上委屈，又不是所有窗口都难以下咽。 第4页 几天下来，黄余姚和白冉冉相处得像亲姐妹，照理剩下的苏莉和褚红云该成双入对，但她们都默契地站在那对姐妹身边，一左一右。 每日菜品便也由这对主力军决定，她们非常喜欢吃土豆，三餐有二都包含土豆制品。 苏莉倒无所谓，但她知道褚红云对土豆深恶痛绝。 最初褚红云还会耐心挑不含土豆的菜，直到黄余姚探到刻在她心里的宝藏菜品——黄焖鸡。 做黄焖鸡的窗口不止有黄焖鸡，但配菜一定有土豆。 褚红云终于成为脱离队伍第一人。 饭店的食堂人声鼎沸，苏莉不过一个晃神，便在万头攒动中失去了褚红云的背影。 点餐队伍排到了苏莉，食堂阿姨询问菜品，苏莉没有思索地回答了同款。 其实这道菜里偶尔会有木耳，苏莉不喜欢木耳的口感。 褚红云在群里发消息。 一朵红团云：【人太多了，你们先吃】 闪光少女：【吃完等你？】 一朵红团云：【不用，渔粉太烫了，还得冷会儿】 黄余姚放下手机，同白冉冉边吃边聊刚才看到的帅气男生。 苏莉偶尔跟着搭腔。 黄余姚忽然把话题引到苏莉身上。 「你有没有男朋友？」 苏莉摇头。 黄余姚重重嘆下一口气：「完蛋了，我也没有。」 白冉冉笑：「你有没有关人家苏莉什么事。」 黄余姚说：「她好看啊，要是哪天我在学校里有了心动嘉宾，人却跟我打听她，我还得来一句去吧，苏莉单身。」 苏莉挑出一片木耳放在垫好的纸巾上，道：「没事，你就说我有对象了。」 白冉冉问：「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我大学不谈恋爱。」嘴里残留半块软糯的鸡肉，苏莉说话含煳，「妈妈说学习就学习。」 黄余姚说：「你没有早恋过吗？」 「没有。」苏莉说。 「眼光高？」白冉冉努嘴，夹出一片生姜。 苏莉摇头：「我以前性格有点闷，所以人际交往不太丰富。」 脑中影影绰绰闪过模煳过往，算起来，人际这俩字从高二分班后就与她无关了。 暑假大病一场后，人生也划上界限分明的切线，两年间她说话的场合屈指可数。 白冉冉点头：「也看得出来。」 「但现在好很多。」苏莉说。 「不会吧，那你以前得多闷啊。」黄余姚道。 苏莉放下筷子，不解地笑问：「我们现在不是聊的很顺畅？」 「今天是这样，但前几天不是。」白冉冉说，「我们吃饭的时候，你话很少。」 「我起码会点头，或说『嗯』之类的？」 黄余姚「哧」地笑出来：「你只会在褚红云说话的时候点头。」 「……」 苏莉顿住，想提起筷，却发现砂锅只余汤汁，没有底菜。 白冉冉道：「难怪你们是同学呢。」 苏莉扯了个笑：「那确实挺神奇的。」 话跟着饭一起没了踪影，黄余姚和白冉冉还剩小半食物，苏莉后半场只听她们聊天。 没什么可掺和的，她们聊到的明星、八卦、游戏、电视，苏莉都一知半解。 那她点什么头呢。 ——你只会在褚红云说话的时候点头。 苏莉脑海里迴荡起褚红云离队时微笑拒绝的表情。 她有一双好看的新月眉，低婉的眉弓将细眉托得温雅，柔和眉下凤眼的锐利，所以即便眼尾上挑，笑起来也不张扬。 苏莉想起和褚红云的初识。 开学日的高一3班已坐齐大半人员，班主任在台上间断性看表，离正式点名还剩五分钟。 四十二人的班级里，只有六个座位仍然空着，苏莉也是空位之一的同桌。 她比这间教室的所有人都来得早，也孤单得更漫长。 没有人意图做她的同桌，哪怕他们进教室的第一眼就能看见她，下一刻也是转头落座他处。 苏莉从小就白，加之身材高挑，免不了多受注视，然而这在幼时会让她得到优待的注视，长大后则成了他人避之不及的引子。 她连出示友好的机会都没有，想勾勾笑时，对方已经不看她了。 褚红云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每一个新生进门苏莉都会望过去，褚红云也不例外，不曾改变的是她们仍对视不到一秒。 但褚红云还是走过来了。 苏莉坐在前门进脚的第一个岔口边方位，而这道岔口的左右两排只有一个空座。 在她身边。 苏莉立刻坐直了背。 她趁机看清楚褚红云脸上的每一处地方。秀秀高高的鼻子，轻轻薄薄的嘴唇，上挑的眼睛，还有牛乳般细腻柔滑的脸蛋。 说来好笑，褚红云出现时顶着狗啃过一样的鸡窝头，但苏莉放学才注意到。 她美得像一株水墨画的玉兰。 直到褚红云坐下来，苏莉的目光还黏在她脸上。 「你好。」褚红云伸出一只手。 她没有微笑，狭长眼睛里的神色淡薄，只是形式般地问好。 苏莉仍是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只手。她忘记回说「你好」，只记着对方声音含了片薄荷似的。 半晌之后苏莉才想起自我介绍，说完名字便不尴不尬地坐守在原位，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第5页 褚红云就在草稿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姓氏。 但她只写了一个字，苏莉迟疑之后为她安了个暱称：「阿褚。」 「……」 褚红云略一挑眉，翻开自己的手腕，内侧边上绘着两个肉粉色的字。 ——红云。旁边还有一朵可爱的袖珍团云。 她们刚才握手时就露出来了。 苏莉尴尬地解释：「我没注意到。」 又很快紧张起来。 刚才她的头埋很低，说没看见会显得自己目中无人吗？ 但没等苏莉开腔，褚红云就道：「下次注意。」 说完特地在苏莉面前伸长手，摆转手腕快速翻了又扭。 她没有表情，活泼的动作便极富反差的可爱，苏莉笑出声。 下一瞬对上她漠无情绪的目光，笑意紧随急流勇退。 苏莉严肃点头：「好的。」 那一天苏莉记住的还有第二件事。 眼前这个姑娘，似乎不怎么爱笑。 抹去脑中那张脸，苏莉漠无表情端起餐盘：「我想起有个表没做，我先回去了。」 班长和团支书在开学里的任务不胜枚举，赵蔚寻特地拉了个班委群分配任务，苏莉得去划拉荣誉奖项表格。 得过什么证书吗，考过雅思托福吗，参加过什么竞赛吗等等等等。 一个个问太麻烦，拉表最实在。 苏莉在任务之外问了徐涛让很多事，各类奖学金、二课分、综测、评优评干、保研…等等。 直到徐涛让调侃说「记得请我喝杯奶茶」，苏莉才意识到她惯性依赖的老毛病又犯了。 玻璃瓶：【我正准备开口呢，这段时间添麻烦了，学长想喝什么】 树：【随便什么果茶吧，西瓜口味的就行】 玻璃瓶：【好的，您忙吗，什么时间给您比较合适】 树：【真不用说您，显得我很老，等你有时间吧，你们明天就要军训了，估计累得够呛】 玻璃瓶：【好的】 苏莉上滑聊天记录，才发现徐涛让强调了很多次放弃尊称。而她从头到尾都没管。 手指在界面轻敲。 还是没管。 退出聊天界面，手机顶端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loom：【在吗学妹？】 苏莉设置了拒绝好友添加，这种情况被找，大概是关于团支书的工作。 但她猜错了。 来人是文艺部长，名叫徐楠楠，聊天界面里她问苏莉有没有兴趣参加迎新晚会，表演日期定在军训结束那天，迎新晚会的训练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避开军训的风吹日晒，还能增加二课分。 苏莉想到徐涛让曾经跟她提过的话。 南大各部门和社团会在每年十月进行为期五天的招新，略有权力的部门成员会在招新前收到部分学生的示好。 当然，他们也有抛出橄榄枝的时候。 所以现在是，她收到橄榄枝了。 -------------------- 第4章 橄榄枝 玻璃瓶：【学姐，我不会跳舞】 loom：【没关系，可以参加别的表演】 玻璃瓶：【我唱歌也是五音不全……】 loom：【或许小品？】 玻璃瓶：【…可以演尸体】 没得聊了。 徐楠楠体面地回覆： loom：【那确实范围很小，学妹不感兴趣的话也没关系啦】 苏莉不好直接应和，在拒绝人方面，她笨拙委婉，只能再将这份体面延续一会儿，好显得不绝情。 【好可惜，看来是避不开军训了】 对面反倒认真。 【紫外线过敏是个很不错的藉口，教官相信的话你就能在棚子底下休息了】 苏莉认真参考，回驳：【不太好吧】 loom：【那就来参加迎新晚会嘛，会有人教你的，不过没底子会辛苦一点】 过犹不及了。 反覆咀嚼聊天记录。苏莉虽然意向不高，但一番牵扯下来，又难免心动。这天很热，从屋外看一眼好像就要化了。没人爱军训。 她又把自身弊处说的明明白白，对方竟然还是坚持。 玻璃瓶：【要是练习了也很差劲呢】 好像有些得寸进尺。 苏莉看着文字轻咬指尖。 秒回。 loom：【能来就行】 苏莉发了个星星眼表情。 没直白拒绝，就是试试。 九月初旬，火伞高张，军训正式在一阵哀嚎声中正式开始。 今年的夏阳过分毒辣，不打伞几乎睁不开眼，女生们将防晒霜抹了一层又一层，被烈日下无情的汗水粘腻化开。 时间一长，几个身骨弱的姑娘嘴唇都泛了白，勉强及格的体检单哪里顶得住这般烈阳炎日，教官把她们列出去棚子休息了。 苏莉也被晒得浑身绵软。练正步的时候脑袋总是朝下，被教官指正多次。 她皮肤本来就白，太阳一晒发光似的亮，偏嘴唇红的很，模样便和虚弱相去甚远，稍瞥一眼已足够瑰丽。 漂亮女孩谁都喜欢，但太漂亮易叫旁瞥之人露出丑态，哪怕教官师出有名，次数多了也不免在意他人目光，显得自己多居心叵测似的。 教官便喊了队伍里别的女生来练她。 面前的人出现的那一刻，苏莉心中一凛。 第6页 褚红云的军姿十分有九分的规矩，于是她名正言顺地去帐篷歇息，在软趴趴的人堆里喝茶吃瓜看风景。 突然回来太阳底下，苏莉清楚瞧见她侧颊流了滴汗。 褚红云倒没看她，她像个乖学生那样听教官的话，一板一眼地给苏莉矫正手脚的摆幅。 要是从前，褚红云会对教官说：「教她也可以，但不该我过去。」 然后仍是喝茶吃瓜，时不时冒出句指点。 苏莉的头又低下来了，因为转了个身面朝太阳。太阳最亮时是看不清形状的，只能隐约觉察某个方向有不可视的光团，她要么闭眼，要么低头，要么别活了。 褚红云还在纠正摆幅。 「手肘曲起的时候注意拳头，正对心脏的位置，不是胸口。」 「提手的时候注意舒适度，如果感觉不到肱二头肌发酸，就是抬得不够高。」 「步子不用特意跨那么大，75厘米也没有多远，在随随便便的步子里稍微认真一踏距离就够了，脚尖的朝向需要纠正。」 苏莉全程缩着下巴，不似刚才紧张，耳朵全神贯注听着褚红云的话。 她以为褚红云会碰碰她的手，抬抬她的脚。 她以前就是这样的。 「别分神。」 褚红云在苏莉面前打了个响指。 苏莉回嘴：「我没分神。」 褚红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眉眼似笑非笑：「莉莉，要不要看看自己怎么走的。」 苏莉拉回注意力，瞅见右脚抬起时，右臂也屈起了。 「……」 褚红云笑道：「不然请先换只手？」 苏莉屈辱地转了个方向。 就如同她的舞蹈动作僵硬如钢筋，她的正步也难以短时间得到较大的改善。 徐楠楠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苏莉在心里哀叫，祈祷这位素未谋面的恩人早些出场。 大约十分钟后，她看见从操场外进来了一个女孩，撑着把黄色卡通太阳伞，个子稍矮。 再走近些，苏莉又看见一张俏丽的苹果脸蛋，圆圆的眼镜一戴，便衬得那人更可爱了。 苏莉的一颗心起起伏伏。 褚红云朝她的视野看过去，黄伞女孩正和教官攀谈些什么，还拿出一张纸。 她转向苏莉：「外援？」 苏莉严肃指正：「救兵。」 没等补充那句「不确定」，黄伞女孩已经走过来了。 苏莉稳稳站住，难得在炎夏里稍感快慰。 「嗨，苏莉。」那女孩老远便伸手打起招唿。 苏莉回手礼。 「我叫徐楠楠，就是昨天跟你聊天的那个。」 徐楠楠顺手将伞遮在苏莉头上，笑起来时颊边漾起酒窝。身高关系，她不得不把撑伞的手举高，苏莉问询后礼貌接过伞。 「这天可真晒啊，往年都不这样。」徐楠楠从兜里取出一包纸巾递给苏莉，苏莉抽出纸巾抹汗。 她转头，身后已不见了褚红云的身影，再转，那人已回到方棚下闲适喝茶了。 「那是你朋友吗？」 「是室友。」 「那她挺厉害了，第一天都能过教官那关。」 「是啊，她学过九年的舞。」 说完，苏莉一顿。 事实上，不出意外的话是十一年。 徐楠楠笑道：「是有学舞蹈的气质。」 两个人往外走。 「你昨天也这么说我。」苏莉说。 徐楠楠哈哈大笑。 操场到教学区有段距离，两人在路上围绕迎新晚会的消息闲聊。 军训是必修学分，申请资料只能做到减训，苏莉仍要在半天以上的时间里参与训练。 虽然如此，她仍感嘆徐楠楠的效率。 「流程走多了老师眼熟你，材料就容易批下来。」徐楠楠说。 晚会节目单由各个学院和部门社团的上报名目组成，照理每个单位只能出一个节目，足够优秀也可以报两个，毕竟谁会嫌二课分多。 但多出来的那个必然要求高标准，够不到审核的门槛，二者之间必砍其一。因为不知道被砍的是谁，报两个节目的单位通常十分努力。 苏莉问：「那我参加的是生技院的节目？「 徐楠楠说：「不是，是文艺部的。」她扭过头来整肃地看着苏莉，「你们生技院有个传统，每年的表演节目都是大合唱。」 苏莉道：「估计也不怎么好听。」 徐楠楠问：「你怎么知道。」 「物以类聚。」苏莉说。 徐楠楠乐。 苏莉又问：「也有人像我这样被带出去排练吗？」 「当然不是，迎新表演通常是大二的事，但凡事都有例外嘛，那些特别优秀的就能加入我们这个大集体啦。」 徐楠楠朝苏莉眨媚眼。 苏莉伸手挡住：「学姐，我跳舞真的烂，你别抱有太大希望。」 徐楠楠打量她：「你肯定参加过艺术节之类的吧。」 「就一次，初中脚崴了。」 「跳的什么舞？」 「民族舞。」 「我天哪，民族舞很难的。」 苏莉瘫着脸：「别骗我了学姐。」 徐楠楠黠笑：「这得看哪个民族。」 等待的巴士到站，两人上车坐在后座继续聊，苏莉才摸清徐楠楠的意图。 第7页 她想让她加入文艺部。 至于军训期间的排练的舞蹈，很大概率不能上场，文艺部有更加专业的主选项目，她们的节目只是备选。 所以徐楠楠很爽快地说：「随便练练就行了，主要是躲军训嘛。」 但苏莉很不放心。 「有其他新生吗？」她问 「没，就你一个。」徐楠楠说。 更不放心了。 徐楠楠看见苏莉眼里忐忑的防备，道：「其实是最主要的还是文艺部缺人。」 苏莉：「不是就我一个？」 徐楠楠抬手一扫：「嗨呀，不是缺你——当然也的确缺你，准确来说是缺干杂活的男生，你知道就因为咱们部门女生多，好多活都让宣传部的给抢了，要知道他们以前可是我们的支部。」 苏莉：「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楠楠看着她：「还不明白？名气这种东西是很重要的，连我都知道你了，我可是经院的。」 苏莉干笑：「那可真是天南海北。」 徐楠楠悲怆：「就在你院办公楼旁边，学妹，你都是团支书了甚至不愿意多看隔壁一眼。」 苏莉：「……」 「怎么样，入不入。」徐楠楠手肘抵了抵她。 苏莉抿抿唇。她本不打算加入任何部门，保研政策里二课只占了15%的份额，大头都在学习成绩上，加入部门意味着多了大堆琐事。 但徐楠楠确实帮了她忙，这舞练不练得成也不影响，最多失去本就没有的二课分。 徐楠楠见苏莉蹙眉，摆手安慰：「没事，反正这半个月你人都在我这儿，咱们慢慢想。」 -------------------- 第5章 假都请下来了 舞蹈室，领头的姑娘炫完漂亮的肘部大迴环。 徐楠楠在门口介绍：「那是街舞社的大三学姐，叫何臻，我凭着交情特地把人拉过来的。」 「不是文艺部的？」苏莉问。 「文艺部算是对各种文艺相关组织的统辖，他们各种活动得找我们批报。」徐楠楠说。 「这么有实权照理不缺人啊。」苏莉说。 「有实权的不止我们一个啊，」徐楠楠嘆气，「你不知道预算和人手不够然后好处落别人头上有多痛苦。」 何臻恰在落地镜里见着两人，取下毛巾擦汗，朝徐楠楠勾了勾手指。 徐楠楠笑道：「你们慢慢熟悉，我还有事就不多聊了。」 「学姐？」苏莉诧异地看向她。 徐楠楠道：「刚在路上不是跟你说了吗，最近拉贊助，我得过去瞅瞅他们的策划。」 「太快了，你不活络活络气氛吗。」苏莉一面小声，一面往室内瞥，舞蹈室的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你好。」何臻率先朝她打招唿。 苏莉硬着头皮颔首。 徐楠楠道：「不挺好的，我先走了哈。」 说完热烈地摇了摇手，头也没回。 「……」 其他人的视线犹在，苏莉面不改色地踩进舞蹈室的大门。 备选节目的入选要求很高，遇到严苛的审核老师，其过审难度不亚于比赛。 这种情况下，主报项目基本等同于得到免死金牌，那么备用项目的参赛人员练习意义就不大了。 ——以上都是徐楠楠说的。 但舞蹈室里的氛围不算松散，女孩们都不苟言笑。 「我们要练刚才的动作吗？」 苏莉尝试模仿何臻的迴环，她手长腿长，加上身板纤细，哪怕仿不到精髓也是好看。 何臻叉腰而笑，「我教你，短期练的会吗。」 苏莉放心地点头：「练不会。」 「是啦啦操。」站在苏莉身旁的女孩儿嘴快揭幕。 苏莉迟疑比划：「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何臻抿笑摇头，朝苏莉招招手，带她拐个大弯走到众人面前。 「介绍一下各位，这位是新成员，苏莉。」何臻努努嘴，「你们，也介绍一下自己。」 「云灿。」 「沈舒禾。」 「王佳佳。」 …… 女孩们报数似的念名字，一共八个人，说完就熘至下一个，苏莉听得晕头转向，一圈下来就记住身边的云灿和沈舒禾。 何臻调侃：「记住了吧。」 苏莉老实摇头。 舞蹈室里大笑。 云灿道：「我就说她爱欺负新来的。」 何臻挑眉：「这叫活络一下气氛。」 「我认识你。」 沈舒禾瞧着苏莉，道：「屠版公众号的大一新生，开学呛了我们班的拍照倒霉蛋。」 云灿掩嘴附声至苏莉耳畔：「是这位学姐的男朋友哦。」 「……」 苏莉默了默，半天憋了句：「好巧。」 云灿再次补充：「不巧，她特意来的。」 苏莉瞧她一眼，不确定道：「这是…开玩笑…还是说相声？」 周围响起细簌的欢愉声。 「好了好了，」何臻挥挥手，「认识了就准备正式排练。」 「苏莉，加一下好友，给你传视频。」 其他人便分散开。 视频加载要时间，苏莉环视一圈舞蹈室练舞的女生。 她们讨论动作、独立练习，神色认真，没一个摸鱼，更谈不上徐楠楠口中的「随便」。 第8页 苏莉心中忐忑，目光揪住一个人。 左腿高抬，稳当地超过头顶，完美与身体平行，但坚持不了五秒右腿便开始摇晃，于是放下，再太高。 放下。 再抬高。 放下。 再抬高。 「你再看我连三秒都坚持不了了。」 女生好笑地从镜子里反看苏莉。 「…不好意思。」 苏莉浮现尬色：「舞蹈里有这个动作吗？」 难度太大了，给她一个月时间都没这么流畅。 女生笑道：「只有两个人有这个动作，一个是我，叫谢潼，练左腿，那边那位叫王佳佳的学姐练右腿。」 苏莉扫视一圈，试探问：「大家好像都很会跳舞？」 「对啊，备选节目很难被选中，所以要很努力才行。」谢潼道。 「……嗯？」 苏莉微笑疑惑。 「徐学姐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她怎么说？」 「她说随便练练就好了。」 「哦，」谢潼瞭然地点头，「应该是骗你过来的说法。」 「虽然是备选，但她对上台志在必得，所以我们几个都是有底子的。」 「……？」 苏莉的笑容轻轻裂开了。 脑海里迴荡圆脸蛋女孩无所谓的语气和表情。 「噢，可怜的苏莉。」出于对徐楠楠的了解，谢潼嘆了口没什么分量的气。 苏莉难以置信：「我跟她说过，我跳舞很烂的。」 谢潼想了想，道：「何臻跳舞很厉害，而且只用教你一个，她应该觉得没什么问题？」 「这傢伙也是下血本了，大三的要么忙考研要么忙保研，大四的要搞毕设，只有我们这群大二才有闲心听她吹嘘。」 苏莉抓住关键字：「忽悠什么？」 谢潼道：「说这次拉到贊助的奖金愿意分我们10%？」 「聊什么呢？」何臻走过来，中断对话。 谢潼捂着嘴笑：「这孩子被忽悠瘸了，你跟她解释吧。」 何臻虚空点了点苏莉的手机：「视频看没有？」 「还没。」 苏莉眼神示意，将人带到角落。 何臻笑：「没明白？」 苏莉捣蒜点头。 何臻说：「先看视频。」 见苏莉有话要说，何臻重申：「先看。」 「……」 三分半的舞蹈视频，九人阵容，何臻指了指其中一个成员：「你跳她的动作。」 苏莉盯得心不在焉，即便如此，也很快发现这是完全的中心位。 ending pose甚至只露那位成员一个人的脸，其余成员藏其身后双手伸直，整体成圆弧举花球。 视频播放结束，何臻道：「动作不难，但绝对吸睛。」 对上苏莉匪夷所思的目光，何臻点点头：「要放在，这就是妥妥的造星计划，我把它称之为徐楠楠的圈钱计划。」 「她拉了个大赞助，要借学校东门的体育馆，往年这种活就算主动找她也没法接，因为要管其他部门借人，还要分利润，一场活动下来报表都是亏的。但是这次你给她隔空打了鸡血，她就压你这个宝了。」 「…压…宝？」 「好看的女孩很多，出名却要靠运气，而你一报导在学校就出了不小的名。这就是徐楠楠押宝的运气。」 苏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最后才憋了句：「也太…」 莫名其妙了。 在玩什么cosy吗…… 何臻嘿嘿一笑：「大家都很期待你。」 「？」 「在场除你我外的七个人里，除了谢潼，基本都是靠你的名头被她拐来的。」 「？」 苏莉正要偏头，被何臻按住脑袋：「别看，她们都不知道呢。」 苏莉看向她：「那你是？」 「我就是来教你的，顺便指导一下整体站位和细节，不参与跳舞。我俩老朋友了，纯靠她卖人情。」何臻道。 「…看得出来感情很好。」苏莉道。 何臻笑笑：「你知道微信好友的上限是多少？」 苏莉迟疑：「五千？」 「你知道徐楠楠的好友多少？」 「五千？不会吧。」 何臻道：「三千五。」 苏莉吃惊地喔起嘴。 何臻扬扬下巴：「徐楠楠高中就在赚钱方面斗志高昂，输赢先不论，反正从来没放弃。现在她押宝你，我押宝徐楠楠，失败她欠我个人情，成功她不仅欠我人情我还是功臣，总之不亏。」 「学妹加油。」何臻双手环抱。 「……」 「要是我最开始没答应呢。」苏莉说。 「那就没这个局了呗，但说起来，很少有人能拒绝减训的诱惑吧，更何况是今年的夏天，天气太热，助攻来得恰逢其时。」 「而且，」何臻喟嘆一笑，拍拍苏莉的肩，「假都请下来了。」 「……」 -------------------- 第6章 还是褚红云 学舞多少比军训轻松点，起码不用晒太阳。 这是苏莉半天下来之后的感想。 晚饭后何臻的指导就轻松多了，前两个八拍动作苏莉已记熟，之后的个把小时她都在压腿。 用何臻的话来说，就是动作太僵了，得扯扯筋。 第9页 苏莉披着夜色回到寝室。 室友们换好睡衣，寝内都是洗漱品的香味。 黄余姚放下手机：「练的怎么样？」 具体事宜她们在寝室群已经聊过了，苏莉说得常规，别人眼里是什么她就照着叙述。 但黄余姚眼里淌着八卦的光芒，显然出了点新的谈资。 苏莉走向座位：「就是压腿，走之前教了八拍动作。」 黄余姚道：「学姐也太看轻人了，你舞跳那么好。」 苏莉顿住，眼神恰巧落向摆在木桌上的圆镜。从那个角度，能瞧见褚红云的床。她床帘半掩，隐约可见一条高翘的嫩白的腿。 苏莉移开目光。 「没有的事，你听谁说的。」 黄余姚道：「你就别谦虚了，群里还有你高中文艺汇演的照片呢，那人说是你校友来着，你当时主舞，得了全校一等奖。」 「怎么会发这个？」 「不知道啊，应该是有人看见你被接走问了一声吧。」 苏莉抿着唇拿出手机在群里寻找，但几千条消息早将照片淹没，她滑不过来。 白冉冉说：「不用找，你问一声就又有了。」 黄余姚举手：「我找到了，可以发给你。」 看见图片的瞬间，苏莉有些恍惚。 被众人高簇着，她披满苗族银饰，望向镜头的笑容明媚绚烂。 她们那时学的彝族舞，但文艺委员错买成苗族服饰，货到了才察觉，重买已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上。 好笑的是，直到进决赛也没人知道高一3班跳的是彝族舞。 苏莉放大照片。 竟然还有笑这么开心的时候。 照片上，有一圈人托举着苏莉至高处，实际只有两人撑力。再旁边是褚红云，但挡在面前的人太多，褚红云的脸看不清。 直至再不能放大，苏莉停了手。 能看见若隐若现的手腕红色涂绘。 这张照片曾被她列印出来裱进了七寸相框，舅母家不大，她的杂物只能堆在一个木盒子里，包括这张照片。 若非旧物重现，苏莉想不起杂货箱里有它的存在。 「其实我那会儿不会跳舞，」苏莉勾起话匣子，「能得一等奖是大家的功劳。」 白冉冉道：「一等奖诶，很优秀了，再谦虚下去就是骄傲了。」 苏莉默默熄屏。 过了片刻，她又温吞地点开屏幕，不动声色把那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眼睛无意识往镜子一瞟。 床上的褚红云不知何时偏了头，两道目光对视。 「……」 苏莉屏住唿吸，等下一口气儿吸上来她才发觉腿有点儿软。 不会被发现吧。 …… 被发现又怎么样，一张照片而已。 ……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在镜子里只能看见脸，看不见手部动作。 没等苏莉七上八下的念头捋顺，褚红云开了口：「饿了。」 女孩儿们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黄余姚：「对啊，军训到九点钟食堂都关门了，学校忒不人道。」 白冉冉得意晃了晃手机：「还好我点了外卖。」 黄余姚：「你刚才不是和我一起买了面包？」 白冉冉踢了踢垃圾桶：「面包吃完了。」 「点的什么？」 「麻辣烫。」 黄余姚点开外卖软体：「我也点。」 剩下两个人没说话。 褚红云撩开帘子，扬了扬下巴：「我去夜市，一起吗莉莉？」 苏莉嘴里刚蹦出一个「不」字，肚子便叫了起来。 没有抬头，她隐隐觉得头顶目光笑意甚浓。 苏莉硬着头皮掏手机：「我点外卖。」 「行，我一个人去夜市探探路，你们有什么想吃的？」 褚红云利落下了床，苏莉这才看见她穿了短睡裤。 黄余姚和白冉冉矢口拒绝。 「你买回来我俩肯定吃不下了，下次吧。」 褚红云挑了两件衣裳，侧脸看向苏莉：「真不去？」 不等苏莉开腔，肚子便应和地高叫起来，较上一声还要响劲，整个寝室都听见了。 一阵爆笑。 苏莉的耳廓遽然攀附层粉红，褚红云在这闹笑声里弯弯唇。 白冉冉嬉笑道：「要不就从了吧莉莉，等会外卖来了肚子饿晕了。」 苏莉怔神。 记忆力只有外婆和褚红云好声喊过她「莉莉」，至于其他人…… 多年形成的不适油然而生。 但只是…不太习惯…也没什么—— 「不能叫她莉莉哦。」 褚红云笑眯眯地对白冉冉说。 白冉冉：「你不是也这么喊？」 褚红云道：「我是高中的习惯，她后来才跟我说她不喜欢这名儿，只是后来听惯就随我去了。」 白冉冉在两人间来回瞅，过会儿摸摸鼻子，道：「好吧。」 「说起来，我现在需要改口吗？」 褚红云不减脸上笑意，转觑向苏莉，一字一顿清晰道：「莉莉？」 「……」 「随便。」 苏莉转过身。 到最后还是点了外卖，但显然苏莉该提前做个问卷调查避雷垃圾商家。 二十块钱的茄子肉沫，全装在了手心大小的圆餐盒里。 第10页 四分之一的米饭都没消灭。 苏莉嘆口气，把残羹倒进垃圾桶。 就当养胃了。 她起身去洗漱。 南大的宿舍条件在所有高校里一骑绝尘，三十平米的空间，除去卫生间和小阳台，再除去室内床桌的占据空间，空出来的地足够四个人玩把桌游。 良好的尺寸使姑娘们洗澡总是半小时打底，楼下的澡堂因此不被闲置。 也因此，学校每年的美寝大赛花样百出。 白冉冉转发和学长的聊天记录，在群里兴致勃勃引发话题。 小白乖又乖：【第一名除了二课分还有奖金诶！】 闪光少女：【不是还有一个月吗，军训之后还有开学典礼呢】 小白乖又乖：【我们可以先买材料哇，反正柜子还有空的地方，先堆着，准备越充分越容易成功】 闪光少女：【得有个大概设计，不能乱买吧，讲道理宿舍不小搞装修有难度的】 小白乖又乖：【图片】 小白乖又乖：【图片】 小白乖又乖：【图片】 小白乖又乖：【图片】 小白乖又乖：【往年榜首，可以参考一下】 一朵红团云：【这个可以，简约风（图片）】 闪光少女：【我喜欢这个（图片）】 等到苏莉洗漱完毕，群里已经有百多条消息了。 她草草翻看，在群里回覆：【我都行】 回到微信界面，和舅母的对话还停留在上周。 苏莉在键盘上打字： 【舅母，我妈的生活费给您了吗】 那边过了几分钟才回覆： 【给了，我忘了】 【转帐给你：￥500.00】 苏莉一滞，唿吸不由加重，又敲下几个字： 【舅母，我8月底就来南河了。】 舅母：【国庆不回来？】 玻璃瓶：【应该不回来】 过了一秒中，苏莉撤回。 玻璃瓶：【不回来】 那边没动静了。 苏莉捏着手机抿唇，思忖自动的东西在那，不算完全占理，脑中正纠结打电话给母亲抑或舅母，那边终于回信了。 【转帐给你：￥1000.00】 苏莉轻唿一口气。 玻璃瓶：【谢谢舅母】 - 上午针对苏莉的军训依旧由褚红云主持。 因为只有半天训练时间，三个既有动作苏莉都不标准，教官就没打算让她学新的。每个新生连队最后都会在操场进行统一的方队表演，正步是重中之重。 「他们在学新动作了。」 苏莉瞥一眼不远处排开的队伍。 褚红云老神在在看着她，微笑：「你不学是为什么呢？」 苏莉：「……」 「收神。」 褚红云伸手，中指像蜻蜓点水那样轻碰苏莉的肘尖，示意她抬高。 动作太轻，苏莉没忍住，用手挠了挠。 褚红云好笑：「那块不是死肉吗。」 苏莉抿唇，重做回刚才的动作，顺势抬高手肘。 她精力集中时学东西很快，在有意识的练习下，正步便走得有模有样的。 但只要教官抽查，总会犯同手同脚的毛病。 教官停下时学生也会停下，所有人的眼睛就落在苏莉身上。 她并不习惯在聚光灯下的感觉，被聚焦的时间一长，她会焦虑到咬舌头。 高一的那次文艺汇演，苏莉第一次以主角的身份表演，却在舞台上跳错了独挑大樑的动作。 同伴们拥在她身侧身后，昂首盼着她把火把举起，但她紧张到忘动作，人站起来，火把却还在地上。 面前没有任何遮挡物，台下人潮如织，她大脑一片空白，就那么呆呆地站着。 …… 教官小跑过来在两人面前立定，询问褚红云：「她练得怎么样？」 「报告，我觉得过关。」 教官于是板着面孔：「请出列。」 苏莉扭身，没有做立正稍息动作。 「立正！」教官拧眉。 苏莉挺直腰板右转。 入眼是密密麻麻的面孔。 褚红云瞧见苏莉微动的腮帮，朝教官敬礼道：「报告。」 「说！」 「我建议您让她换个方向。」 教官看了眼身后，朝他们喊道：「原地练习动作！」 话毕，他扭过头来看着苏莉，狐疑道：「还社恐啊？」 苏莉敬个礼，抿唇：「我虽然不苟言笑，但确实生性腼腆。」 「这声儿就不像个腼腆的！」教官笑道，「行吧，向右转！」 起步，敬礼，立定。一气呵成。 面前是碧绿的花圃，细密的叶子在烈阳下翠得快滴出水，苏莉鼻尖落了滴汗，砸在地面。 什么也没想，脑袋一片空白，所以不知道对还是错。 直到转身后，苏莉看见教官在不远处点头。 「两人归队，跑步走！」 苏莉在褚红云后面，看着她回跑时纤细劲拔的背影。 头髮被梳在军帽里，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被汗水打湿的碎发粘在上面，蜿蜒细腻。 还是褚红云。 站在台上空白的那两秒钟，是褚红云站起来，摇曳旋转着到她的身边，捡起那柄弃在脚边的火把，双手递予。 第11页 高举火把的一刻，背景音乐忽然高亢，那本该是变换动作的信号，却在瞬间放大所有神圣与虔诚。 错误，但成立。 她们进入决赛的原因。 -------------------- 第7章 亲手拿回来 归队后黄余姚调侃：「不容易啊，终于做对了。」 苏莉说：「我之前也做对了，只是被人看着有点儿紧张。」 黄余姚问：「那你迎新晚会怎么办，上场表演后看的人比这还多呢。」 苏莉一滞。 她竟然忘了。 下午的舞蹈训练苏莉如芒刺背。 倘若还在昨天，她就坦荡荡地说了。但事实是所有人里就她一个菜鸡，火上浇油这种事真的干不出来。 苏莉心思不定，记新的八拍动作效率不如先前。何臻暂停教学问她怎么回事。 所有人里，苏莉是最不能掉链子的。 先前没人觉得苏莉是个小白，而现在她们看到了，那点好奇心带来的动力便消磨殆尽。何臻已经在好几个人脸上瞧见乏味。 美丽得衬上与之并驱的东西。哪怕没有过人的天赋，拼命努力也是好的。 「你今天的状态很差。」何臻直言不讳。 苏莉蹙眉坦言道：「我发现我在舞台担c会有一些心理负担，我可能会当场忘动作。」 「就因为这个？」何臻说。 「…就因为这个。」 苏莉诧异瞧了何臻一眼，对方的脸上波澜不惊。 「这问题不要紧，你现在必须把所有动作练会。」何臻说。 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苏莉觉得她完全没懂自己话语的份量，郑重地重申：「这不是件小事，哪怕我后面练得滚瓜烂熟，舞台问题也会让所有人的努力白费。」 「但你连滚瓜烂熟的边都够不到。」何臻道。 苏莉深吸口气：「我的意思是，不克服问题会产生后患。」 何臻：「苏莉，不要为未来不确定的事浪费现在的时间可以吗？」 「……」 短暂沉默片刻，苏莉狠掐一把手心，尽量显得平静。 「我知道，现在时间很紧张，为了舞台也为了服众调动大家情绪，我得尽快学会这些动作。」 何臻略微抬了抬眼梢。 「但我犯过一模一样的错，并且没有机会被纠正，一旦发现很多人在看我，我就会大脑空白不知所措，你说你能解决，但是你起码得告诉我解决它的方法，我才能继续顺利地练下去。」 话说得平稳，苏莉没移开与何臻对视的目光。 她身材高挑，何臻矮几公分，看过去时，目光需稍稍下临。 苏莉本不具备任何威慑力，外形的冷漠一接触就能被打破。难得此刻她不紧不慢的掷出一番话，看上去便有了些气势。 何臻扬了扬下巴，若有所思。 「我刚才是有点急躁。」 「你动作练好后，我会在后续的整体排练里随时断、响音乐，训练你们对曲子和动作衔接的敏感性，我催你是因为动作熟练只是第一步，后面的强度比现在还大。」 苏莉无话可说了。她重重卷口气，又重重唿出来。 「我现在真的怀疑学姐是传销的，这应该比军训累得多。」 何臻道：「她那么快拿下你的审批，就是把每一步都算在柏油路上了。」 又问：「所以我的回答让你安心了吗？」 苏莉摇头。 何臻：「……」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我是对自己。」苏莉说。 何臻的脸色平淡许多，她深知着急也没用了。 「如果你心态持续这样，现在确实也练不起来。」 她拿起手机坐在地上继续看舞蹈视频。 苏莉耷身回头，敏锐察觉几道收回去的目光。 「……」 点开手机，通知界面是五花八门的推送，没有一条属于聊天app。 苏莉头疼地熄屏。 / 下午的时间算是被浪费过去了。 有心练舞也心浮气躁，不用何臻多说，苏莉自己能感受到每个拍子的缺陷。 藉口上厕所逃离，苏莉在走廊低着头。 瓷砖被擦得锃亮，清晰又模煳地映着她的脸。她没表情的时候很冷漠，但是太漂亮，所以那份冷漠高高在上。 认知缺陷后的正确逻辑是克服，她的本能是逃避。 为不确定的未来发愁是蹉跎，却成了她的第一选择。 苏莉毫无留情地踩在每一张倒影上，直到停于走廊的尽头，她才意识到自己在瞎走。 「你怎么在这里。」 含着薄荷的声音自左手边传来，苏莉偏头，在拐口看见褚红云。 额头细细的汗被廊顶的白灯晃得晶亮，眼睛像浓稠的墨滴在宣纸上。 苏莉保持侧头的动作，沉默着没有开口。 褚红云笑着走近：「班助临时要你手里的材料，但联繫不到你，情况紧急，只好让我来找你了。」 「我等会发给他。」苏莉说。 这话没有一点音调，漠无表情也徒了增攻击性。 褚红云像没看见她脸上的阴云：「你不是在练舞吗，这里好像是死角。」 走廊的尽头没有路延申，只设置了一个吸菸区的小室，苏莉就站在旁边。 苏莉瞥了眼褚红云，垂眸，再抬眸。 第12页 「嗯。」 「你怎么了。」褚红云问。 苏莉的唇抿成一道深凿的线。 她们早就不是无话不说的室友，这点关心和走过场有什么区别。 「和舞蹈室的人闹矛盾了吗？」褚红云走近两步，说，「我帮你问问。」 她说完就要转身。 苏莉脱口而出：「别去。」 静默片刻，她念出第二声。 「别去。」 低声下气。 不论关心是否虚以委蛇，褚红云要做的事总是说一不二，那点过去的了解像本能一样驱动，苏莉再不想交集，也只能嘆息地请求。 对面的人笑容淡了许多。 「这跟你也没什么关系。」苏莉过了很久才开口。 沉默的时间里，她甚至编好了整个事件的脉络，最后还是选择拒绝陈述。 是真的没什么关系了。 苏莉平静抬头，看向褚红云的脸，瞧见她挂上无关紧要的笑。 「当然有关系，我们是室友。」 「我很担心你，莉莉。」褚红云说。 苏莉：「……」 褚红云：「说出来会好受很多。」 不会。 至少面对你，不会。 苏莉无声做出否决。这一刻，褚红云风轻云淡的神情让她意识到一件事。 还为以前不自在的只有她，受到来自对方影响的也只有她。褚红云已经不在乎她们是否做过同桌、做过室友，不在乎她们有过一段关系。 当然，这才是褚红云。 苏莉嘴角浮起一丝寡薄的笑。 「没什么可说的。」她最终淡声道。 「我要回去了。舞蹈室就在左前方，你想来就一起吧，毕竟跑了这么远，可以休息一下。」 苏莉客套地朝褚红云点点头。 她想，她一定会把这个该死的舞蹈练好。她会把在褚红云面前丢掉的脆弱亲手拿回来，永久藏封。 褚红云笑笑。 「好吧，」她耸耸肩，表情淡然，「你加油练习。」 利落转身。 苏莉看着那道背影，被灯光拽出一道斜长的影子，然后渐短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 上个厕所的功夫，苏莉跟变了个人似的。 何臻瞧着她打鸡血般亢奋，神情严肃得像上战场的特种兵。 「拉一顿就能心情变好，倒是个不错的方法。」 苏莉举起手机：「下一个动作，不要闲聊。」 「……」 集中精力时苏莉学东西很快，有精神buff加成更是突飞勐进。 啦啦操在视觉上呈现出的美感需要劲力加持，每一拍挥出去的力道要恰如其分，这也是最难的一点，过柔和过刚的界定在新手那里总是模煳。 起初何臻会亲身示范让苏莉找感觉，直到苏莉大致摸准发力点的位置，在个别节拍里常显出无师自通的身姿。 上手效率稳步提升，苏莉振奋到常常忽略肌肉酸痛，练习时间越来越长。 有时天已麻黑她还坚守岗位，回到寝室时室友们都睡了，她蹑手蹑脚把洗澡的地方换成楼下澡堂。 而往常因烈日作祟的午困发懵，在第三日便不见状况。 何臻给苏莉起了个诨号，「热血小苏」。 这明显是有些用处的，舞蹈室的大家也都爱用这个称唿调侃她。 军训和节奏迅速的舞蹈动作比起来费不了太多脑筋，苏莉两头顾得飞快。 时限匆匆过半，南河的天气也无常起来，不日前的骄阳被乌云抹去，天空霏霏飘起毛雨。 虽不影响军训进程，但可喜可贺用不上防晒霜了。 舞蹈室里，原定的合舞时间因为苏莉的用功而提前。 初始要走队形，花了不少功夫。其他女孩们因为舞蹈功底适应得很快，苏莉只能勉强跟上，何臻告诉她一些技巧后，后续便算不上吃力。 然而第一次整体排练，苏莉的表现糟糕得一塌煳涂。 起初像模像样，但要求初学者路线动作两头兼顾似乎有些难度。还没上台苏莉就已经出现忘记动作的情况。 何臻也很意外，但不是对苏莉。 「你们这水平进校队都可以了。」她对其他姑娘们说。 云灿翻了她一眼：「我们有六个都是校队的，你这傢伙好歹对我们上点心啊！」 苏莉艰难举手：「学姐教我比较费神。」 「还好啦，你零基础跳成这样很不错。」沈舒禾安慰她。 「对啊，第一天合跳细节没到位多正常啊，何臻的要求比较严格啦。」 「但我们的目标不是这个啊。」苏莉欲哭无泪。 何臻摩挲下巴：「还有九天。」 「完全来得及。」沈舒禾接腔。 「休息会儿啦，资本家都不带这么磨的。」云灿走到栏杆处。 …… -------------------- 第8章 胃疼 天色沉了下来，晚餐时间到，舞蹈室空间陆续腾出来。 临走前何臻喊苏莉与大部队共进晚餐，被苏莉婉拒，她还要跟着音乐捋排演节奏。 手机界面弹出了一条聊天消息，苏莉两分钟后才看见。 树：【学妹，表格里面没有你的资料啊】 玻璃瓶：【不好意思，交的匆忙我给忘了】 树：【没事，你填上就好了】 第13页 等到手指点开表格，苏莉看见上面的文字，才反应过来这里本就没有她的资料。 那是张填满荣誉项的表格，第一顺位为褚红云：生物化学竞赛同年省一，雅思7.5，还有一些名字很长的荣誉，都是高二那年赢得的。 苏莉什么都没有。 没有竞赛，没有证书，没有拿得出手的履歷。 只有高考分数能勉强证明，她是个优秀的学生。 高二高三，她在桌上为每道可能出现的高考场上的考点呕心沥血，没有多余气力做别的事了。 苏莉重新确认每个人的对应项，无虞后在屏幕上打下两个字：【好了】 其余学生也有履歷空白的，但填个优秀团员、三好学生之类也够得到边。 苏莉是正正经经什么都没有。 徐涛让整整过了五分钟才回復。 这期间苏莉眼看着通知栏反覆显示【正在输入中……】。 然后—— 树：【好的】 苏莉熄了屏。 漂亮女孩应该优秀，这大概是一种习俗。 想继续练习，肚子已经撑不住了，胃饿得几近泛酸。 苏莉最终嘆息着走出舞蹈室。 室外是绵密的雨天，像雾一样的水汽飘在身上，不一会儿就将人包裹。 苏莉摸摸头髮，顺下来满手水珠。 离食堂还有近十分钟的路程，苏莉躲在图书馆檐下，犹豫等雨停还是直接跑。 t恤没包裹住的臂肘湿漉漉一片，风一吹便掀起凉意，苏莉勐打一个喷嚏，搓了搓双臂。 想跑，但念头升起的瞬间，脚停滞不动了。 十米开外的视野里，有一把瑰美的红色渐变雨伞，在阴郁灰濛的气氛里格外突兀。 伞下有两个人相互挽着，有说有笑。 苏莉认识其中一个。 是褚红云。 - 寝室群里下午就在欢唿晚上军训取消，女孩儿们商量聚餐，但失败了。 苏莉迟迟没有回覆，褚红云说今天有事。 此刻，苏莉手指敲在键盘上，啪嗒作响。 玻璃瓶：【不好意思，下午练舞一直没空看手机】 没有人回，她就把消息栏里的杂多通知斟酌取消，清理完后再探头，眼前景色已空荡荡，又成了灰濛濛的霾色。 雨下密了，夹杂着风扑在脸上身上，冰凉的刺感让苏莉发颤。 她低声埋怨早该跑过去，于是咬牙，顶着这阵风雨沖向食堂。 时间显示19：17，进餐高峰已过，食堂空着大半位置，但菜品所剩无多。 苏莉思忖来一碗热腾腾的面，但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加上消食过后才能接着练舞，她便径直走向套餐区。 长方形铁盘里只有一点可怜的余菜，被堆积浸泡在黄腻的油里，直叫人发闷。 苏莉缓步走过每道窗口，在半盆土豆面前停了下来，左右剩着青笋肉片和锅包肉，余量够得上食堂阿姨的一勺。 苏莉点名，刷卡，端盘，转身。 「……」 巧不巧，又看见老熟人。 苏莉想移开目光，但对方已经打招唿，她便颔首示意。 匆匆一瞥间，看见了褚红云身侧女孩的样貌。 很吸睛的一张脸，大眼睛高鼻樑，头髮是海藻的颜色和形状，穿着西装搭吊带，个子和褚红云一样高。 苏莉也和她对视，但只是陌生人的一眼，下一秒苏莉就撇开视线。 入口的菜只保留着些许余温，饭也冷硬许多。气温变得突然，往常这个时候米饭温度当是正好。 苏莉一边夹菜送口，一边翻开天气预报，后面几天都是阴雨，温度也骤降。 幸而只持续一段时间。 苏莉的秋冬衣物很少。例假初三才来，个子高中才蹿，于是高一的衣服高二穿不得，舅母又怕买大后她不长个了，每年只买一件外套。 内搭穿舅母剩下的，高二之后穿不得才买了新的内搭。 这种事发生在高中尚有校服遮挡窘迫，到了大学就该添置新衣物了，毕竟暑假打工的余钱还不少。 苏莉咽下一口饭，寻思不需要回去太早，她那点东西很快就能收拾。 然而天不遂人愿，饭只吃到一半这个计划就要被迫提前了。 胃痉挛。 硬米、冷油冷菜、天气、心情…这些东西五花八门夹杂一起，不过片刻，胃就被折腾得厉害。 苏莉放下筷子缓劲，疼痛却在时间推移下越发汹涌，她捂紧胃腹，将白色t恤抓出乱皱，背却蜷得越来越弯，头也趴在饭桌上，额迹冒汗，一缕黑色的发尾淌进了油里。 在这喘不过气的疼痛里，她竭力清醒思绪。 何臻她们通常八点到，现在这情形她也许会迟到，该通知一声…… 苏莉在桌下拿出手机，紧闭的双眼睁开。 19：38。 看见屏幕的同时，还看见了不远地板上停着的一双脚。 「莉莉？」 耳熟能详的声音。 苏莉闭了闭眼。 杀不死人的疼痛，有时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折磨。 五感清晰，绞痛持续。 苏莉声若细蚊：「没事。」 褚红云穿着一身浓灰服饰，站在顶光下，黑亮的眼眸被覆盖一层阴影。 「这是没事吗。」 她伸手想碰她，却只是动了动手指。 第14页 「胃不舒服？」 痛的更起劲了。 苏莉摆手的力气都没了，只是轻轻晃头。 「没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褚红云鼻息重了几分，声音平稳：「趴在这里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是这样，苏莉总在自我忍耐时将倔性发作得无法无天。 褚红云仍然耐着性子微笑，作势要扶她起来。 「去医务室。」 苏莉艰难避开，道：「真的没事。」 褚红云垂下手，敛眼睨视苏莉，眉心跳了几跳。 「这时候别较劲。」她尽量温声。 苏莉细声补充：「我直不了腰，会痛，算不上什么大毛病，等会就好了。」 她的胃痉挛很少因为药物停止，多数时候都必须硬抗。苏莉做过经验总结，那是精神引发的症状。 焦虑、紧张、担忧…总之痉挛程度决定于精神状态，只要平復心境就好。 这次只是意外。 周围忽然安静没有声音，苏莉艰难侧过头，抬眼看过去。 两尺外有张阴云密布的脸，眸光沉沉盯过来，没有一点表情。 然而这样，褚红云也是柔声：「这么拖着不是办法，你晚上不是还要练舞？」 苏莉小幅度地摇摇头，道：「很快就好了。」 「……」 褚红云压了压眉。 不清楚这种境地下对方还在犟什么，但她的耐心到这种程度已经够了。 「苏莉。」 漠然被喊到名字，苏莉一顿，瞧着褚红云，那张脸更加郁塞。 嘴唇微张，又不知道说什么。 在不知该如何的视线里，她看见褚红云缓缓蹲下身，直至两者目光相平。 苏莉扭开脸，却被她用手指抵过来。 「……」 目光落在那张轻锐脸蛋上，上挑的狭眼弯得冰凉，苏莉听见一字一顿的清晰声音。 「医务室离这里有两个路口。」 「怕麻烦就被我背着去，怕痛，就被我抱着去。」 褚红云看着她，眼尾弯得深了些。 「选一个吧，莉莉。」 她嘴角也是弯着的，只是无论怎么琢磨，那副笑脸的情绪也只有冷淡。 苏莉默了又默。 久违的强硬口吻，要不是感官仍然清晰，她就要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疼痛或许有驯化功能，她该像褚红云一样冷脸，然后拒绝，但她只是垂着目光，默不吭声。 额头坠滑下来一滴汗，苏莉脸色被灯光照的惨白。 褚红云最后的一点耐心也被愠气耗尽了。 「行，我帮你选。」 话语毕落瞬间，她站直俯身向苏莉伸出右手掣肘环至脖颈，左手搂腰。 贴近的那几秒感官被无限放大，苏莉清晰感觉到肌肤相触温软如绵，鼻腔涌进大量沐浴露的香气。 挣扎是立刻，但稍有异动胃就好像被锐器捅进。 「等一下。」苏莉疼得快说不出话，全是气音。 褚红云已经把她抱起来了。 棉料稍不注意便摩擦着脸，苏莉尽量忽视那片莹白肌肤，低声说：「…背吧。」 「……怕麻烦。」 苏莉有些分不清这「麻烦」二字的意指，是为了要划清过去而麻烦，还是其余别的麻烦。 但她很快就知道了。 被褚红云放下来的前一刻，她看到那位西装吊带美人。 她在食堂门外窥探，目光与苏莉相接才匆匆转身离去。 而此刻苏莉还在褚红云怀里。 「……」 她昏沉伏上褚红云的背，看见褚红云拿回桌上放着的渐变红雨伞。 刚才些微的挣扎把残存的力气都耗光，胃痛占据主导地位。 苏莉的姿势从蜷缩到双手环脖的瘫软，她脸颊贴在褚红云的后颈，触感是粘腻的汗，嗅觉触摸幽香。 苏莉闭上眼。 两条手臂脱力地垂着，褚红云喊了声苏莉的名字。 没有回应。 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 褚红云脚步一顿，凛然换了方向。 -------------------- 发现前几天的章节都有格式问题，能看下来真是辛苦了orz 第9章 不再是同桌 醒来是白色。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 嗅到的是奇怪的味道，药和苦味，还有独属于生病的涩气。 苏莉缓缓坐起身。 她在病房。 旁床的病人是个老太太，见到她说：「你醒啦，你朋友给你缴费去了，年纪轻轻身子骨这么弱呀，你都睡半个多小时啦。」 苏莉没有和陌生人搭话的本事，只管点头，下床时被老太太劝住：「别到处跑，你朋友等会找不到你。」 犹豫片刻，点头。 苏莉摸摸肚子，已经没有难受的迹象，医院阴冷，被子刚滑下她就感受到了股凉意，小腹隐约泛痛。 算算日子，可能是生理期。 苏莉默默把自己裹起来。 褚红云回来时便见到2号床坐了一坨白棕子。 尖尖露出个脑袋，茫茫然发着呆。 褚红云捏着缴费单，站在床尾正对苏莉：「好点了吗。」 鲨鱼夹不见了，头髮披到锁骨，颊侧的碎发隐约拢着，苍白的光照得那张小脸冷峭。 第15页 苏莉看见褚红云灰色衣摆的水渍，点头。 意识到自己一直没说话，她清咳开嗓：「好点了。」 褚红云：「那就让医生问诊吧，已经九点半了，我已经帮你预约了明天的胃镜。」 「九点半？」 苏莉觉察什么，勐然寻找手机，点开屏幕后，上面亮出了8个未接语音。 全部来自何臻。 「……」 她匆忙打回去解释，没说几句就得到了何臻通情达理的安抚。 「先好好休息吧，晕倒不是小事，放心时间还长，你也别着急。」 便听着电话那头吆喝着解散。 强烈的愧疚感发作，苏莉小声问：「你们待了很久了吗？会不会影响排练节奏？」 何臻：「还好，这才第一天练队形，说影响也不大。」 「…哦。」 「好好休息，早日康復。」 何臻挂了电话。 床尾，对视，褚红云挑眉。 她往床右边颔首，示意苏莉下床。 苏莉在被子里绞着手指，道：「我可能，姨妈来了。」 「我看看。」褚红云挪至床侧。 苏莉诧异盯着她：「你看什么？」 褚红云回以疑惑：「当然看来没有。」 「……」 这位置怎么看…难道撅起屁股吗？ 也太羞耻了。 苏莉瞥了眼隔壁床的老太太，她不知从哪抓了把花生，朝这边磕得津津有味。 对上苏莉的视线，还冲她乐了一下。 「……」 苏莉低声羞恼道：「我不可能这会儿脱裤子吧。」 「…………」 褚红云摸摸鼻子，咳道：「我以为你沾上了。」 她转身要走，倏然脚步顿住。 回头时神色已然多了几分试探：「要不然，去厕所确认一下？我去给你买卫生巾。」 苏莉顿了顿，点头。 这一趟去厕所的时间有点长，苏莉回来时面色平静，没有等褚红云开口，她率先静静摇头。 「好像是有点受凉，我就上了个厕所。」 一张脸波澜不惊。 「嗯。」 褚红云抿唇低笑，转回身。 苏莉例假来的晚，姨妈痛也不剧烈，高一时分不太清和肚子痛的区别，头几次借来卫生巾，去趟厕所又得还回去。 这种事多了总是尴尬，她初时朝人腼腆笑笑，后来女生们都知道苏莉这毛病，借时胡侃打趣，苏莉就学会了故作平静，只有耳根是红的。 再后来…… 就不知道了。 她们不再是同桌。 褚红云的笑浅了些。 「走吧，莉莉。」 - 初步诊断结果是感冒受凉，以及可能的胃炎，具体情况还要等明天做过后的胃镜检查数据。 「要先做个血常规和心电图，记得空腹，水也别喝。」医生叮嘱。 苏莉犹豫道：「胃镜结果多久出啊。」 「看你的胃好不好，好的话十多分钟就出了，不太好的话三到七天都有可能。」 「能九天吗？」 医生被逗乐了，道：「小姑娘，这不是我说几天就几天的事。」 苏莉道：「可是我学校有事，这几天出结果我不能马上来拿。」 「晚几天没关系，别太久就行。」 「谢谢医生。」 两人出了院楼，苏莉才想起问：「挂号和检查费多少钱？我转给你。」 「先欠着吧。」褚红云说。 苏莉：「为什么？」 褚红云弯弯眼睛：「我喜欢别人欠我钱。」 苏莉无表情盯她，心想那你该去放高利贷。 她转回视线，兀的想起以前考试时的经歷。 褚红云生化科屡创佳绩，被老师视作一宝，班上便开始有人排着队问她题，她把卷子一撂，懒散支着半边身子，对前来问题的每个人亮条件。 值日、买水、买辣条、倒垃圾、收作业、开会…… 不是什么过分苛刻的事，山匪大王的架势却十足。 即便如此，前来问询的人仍然很多，还有些对跑腿跃跃欲试。他们最后得到的，也只是思路较详细的答案。 班主任知道这件事后，先是私下教育，无用，再是当众批评，仍无用。 最后使出请家长这一招才让褚红云稍有难看。 谁料褚红云第二天举着喇叭喊自己要预测下次考试题目，有意者备重金。 不保障准确率，来的学生依旧络绎不绝，甚至还有班外的。 班主任气坏了。 直到月考班级整体生化成绩有明显涨幅，班主任才半信半疑撒手，到最后充耳不闻。 苏莉当时问她这么做的原因。 那是个冬天，教室门窗紧闭，屋内的闷气把人脸煨得红彤彤的。 褚红云就在灯光下顶着这样一张红脸蛋，云淡风轻地拨碎发。 「爽啊。」她说。 不清楚褚红云的爽点，又或许是褚红云笑脸变多，苏莉觉得她现在的爽快比当时有实感多了。 她下意识道：「但你不是说——」 倏然卡壳。 「什么？」褚红云看向苏莉。 「没什么，记错了。」 苏莉静敛地摇摇头。 愿意跑腿的多了，也有对此抗议的。 第16页 班里有个人对讲题要回报的事十分气不忿，指着苏莉问：「为什么她不用？」 褚红云提那么多条件，原就是懒得讲题的，却也不辩驳，瞧也没瞧那人，悠闲地说：「我同桌有限免权，你是哪根倒栽葱。」 嘴毒的是褚红云，胆战心惊的是苏莉。 苏莉咧了个讨好的笑，被那人视作挑衅，怒而甩手，愤愤离去。 …… 所以其实，被视作特别的人是同桌。 而不是苏莉。 / 到寝室已经九点，苏莉吃完药精神不佳，早早上床躺着，没两分钟就安然入眠。 室友们也自觉放轻脚步，有什么话都是简讯交流。 一通电话拨到褚红云手机上，鑑于天台七楼难爬，她踱步至阳台接通。 那头传来女生的轻笑，嗓音有些许烟沙般的粗粒感。 「你那个朋友怎么样了？」 「吃了药，睡了。」 褚红云轻淡靠在墙壁上，望向台外夜色，浓厚乌云压了满穹，枝桠被隐在稠密夜色里，只有几盏路灯弓身垂头，照出绵绵如丝的雨和湿漉的沥青地。 「看来没什么大事。」 「嗯。」 「抱得真熟练啊。」无头无尾地一句喟嘆，掺着窸窣笑声。 褚红云舔了舔后牙，嘆一声「呵」：「褚白雪，你可别来趟学校造几个谣回去。」 褚湘恨恨道：「老娘改名了，叫褚湘，说几遍。」 「无所谓，名字不就是个称号。」 「那你把你手腕那道符号洗了。」 褚红云笑：「我又没改名。」 「歪理多。」褚湘冷哼一声。 顿了顿，她声音正经起来：「中秋国庆真不回啊。」 「回什么，回去挨骂？」 「你学都上了军训都结束了全都板上钉钉了，他们还能说什么，你仨月没跟家里人联繫，他们都挺想你的。」 褚红云嗤笑：「我亲爱的姐姐，把他们这俩字换成你，我十分能信三分，至于你的原话，我倒扣一百分。」 夜风吹久便泛凉意，褚红云裹了裹外套，稍缩脖子。 「起码妈是想你的。」褚湘音量低许多。 褚红云：「如果她偷改我志愿这事儿没被我发现，我应该会酌情考虑。」 褚湘道：「红云，你但凡冷静想想，有资格进最好的大学和最热门的专业，你非得剑走偏锋，哪个父母的不火急火燎？」 褚红云：「你呢？你怎么想。」 褚湘沉默片刻，无可奈何道：「爸妈算不上坏心眼。」 褚红云又笑了：「我就不一样，我纯坏心眼。」 「褚红云！」褚湘的语气加重了点。 被念到名字的人抵着墙换了个姿势，声音还是柔柔散散：「你这语气，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滔天大错呢。」 「只是不回去，又不是死人。」 褚湘头疼道：「这么多年算起来，他们也就这件事做得不太地道，犯得着吗。」 褚红云：「这么多年，我也就这件事做得——哦不，我也没什么不地道的。」 说完，自己还乐了一声。 褚湘拿她这软绵劲儿没办法，只能低缓语气，道：「爸妈平时忙，就想节假日能够团聚一会儿，哪怕一天呢。」 褚红云恳切道：「且不说他们其实只有一天，你就忍心让我回去，把他们仅有的休息时光破坏吗？」 褚湘有点急儿：「那你就当一天半会儿乖乖女儿又怎么了！」 「褚白雪。」褚红云声音还带笑，语气却淡了下来：「咱们要是没苏秦张仪那个本事，就别当什么说客。」 「……」 「你生气了？」褚湘问。 「这个问题可没什么意义。」 褚湘静了一会儿，还是示弱。 「…刚才我有点冲动，今天大家估计都有点累，我先挂了。」 「好的。」 「嘟」一声响起，世界恢復清净。 屏幕莹白照在褚红云漠无神色的脸上，她揉了揉太阳穴，抬眼，入目是无尽的夜色。 「……」 还好没去天台，不然压不住火。 转身，回寝。 -------------------- 申签失败，作者要碎一阵子咯n_n哈哈 第10章 做胃镜 凌晨五点，天色介于墨与蓝之间。 苏莉蹑手蹑脚下床，轻声洗漱后出了寝室门。 舞蹈室的门在这个时间点没有开，她便去往西北门的操场，薄雾将整个清晨笼罩，微冷的空气沁进鼻腔。 七个多小时的无梦睡眠足够叫她神清气爽，苏莉想借这片刻的空当熟悉一会儿昨天的练习，寻思这么早应当不会有人，到地方才发觉自己想错了。 此时天恰破晓白光隐现，因头顶阴云团拢，白光便被蒙上一层水雾灰，总之并不清明。就是在这样的光线里，还能瞧见几十个人列了个方队。 一团白雾飘在操场中间，人的身形被煳得臃垮，不像是学生。 苏莉又瞧了瞧，她和那群人处在对角，相距几百米，应当不会被打搅。于是在高墙上找到个能放手机的凹槽，就着不大的音量练了起来。 所有舞蹈动作苏莉都已融会贯通，唯独和队形的衔接磕磕绊绊，何臻是队形方面的指导老师，队员们的走位和变换都是她照着原视频一手抠出来的，苏莉的自习并不顺畅。 第17页 好几次跟错后，苏莉便放弃了完美训练，不寻求每个动作的精细，把所有注意都放在了走位上。 她全神贯注，等到不得不调亮手机亮度时，才惊觉天光大亮了。 瞧一眼时间，七点一刻。 西北操场陆续来了几个学生，都是围着跑道晨跑的，苏莉往右一瞧，刚才的方队已经没有踪影了。 苏莉收起手机。 打车去医院的时间是半个小时，坐公交车的话近一个小时，刚刚好。 这么想着，不远处有人朝她打了个招唿。 苏莉回头，瞧见是徐楠楠。 「好早。」 徐楠楠笑道：「你不也很早，我昨晚的报告没赶完，今早爬起来继续赶的。这会儿要去食堂，你去不去？」 苏莉摇头：「我要去做胃镜。」 徐楠楠诧异：「你怎么啦？」 「昨天突然犯的老毛病，本来也不用……」 苏莉闭嘴了。 徐楠楠宽慰她：「那你今天好好休息吧，做完胃镜别剧烈运动。」 「为什么？」 「胃镜不舒服呀，尤其你第一次吧，肯定更不舒服了，就算是无痛胃镜麻药过了也难受，吃饭可能都困难，不过这也跟个人体质有关，有些人倒是生龙活虎跟没事人一样，但毕竟少数。」 一席话说完，叫苏莉有些退缩了。 本来就荒废了昨天晚上的训练，做完胃镜再旷工一天跟战犯有什么两样。 徐楠楠挥挥手：「我先走咯？等会儿还有早课呢。」 「好。」 904路公交车每十分钟一班，苏莉在路上踟蹰，看着手机app显示最近一班即将抵达。 公交站在前方二十米处，只要不抬头，就可以假装错过。 其实用不着去检查，她的身体她清楚，多数人肠胃多多少少有点问题…况且检查也不是非得现在去…后头那么多日子… 心理建设到一半，手机收到消息。 一朵红团云：【去做检查了？】 「……」 存心唿应似的，904路公车刚好停下，前门正对苏莉敞开。 司机看她一眼。 苏莉脖子一缩，闭上眼睛，勐关屏幕，大步流星往前踏。 算了，算了。检查费用加起来大几百呢。 / 清早的公交车没人，苏莉坐上爱心座椅。 她一个人干的事不少，自个儿去大医院还是头一回。苏莉对医院的感官不太美妙，那里颜色是肃蓝白，热闹是哭天抢地。但在某个时期里，那儿又是她的安心之所。铺天盖地的空洞，无孔不入的消毒水和药味，病房里的衰败气息，家属周身笼罩的愁云，一切走向黯淡的都曾让她放松。 只有那些飘溢出来的痛苦□□会让苏莉稍微醒过来，这不是好事，她直白又木然的目光会加重同房病人的病情，床位也因此换了好几个。 公交车摇摇晃晃，苏莉在这平静的晃荡里浮现倦意，哪怕肚子又开始咕叫。 这趟公交的终点站就是人民医院。 每一站停靠的位置都有人上车，他们之中多是老年人，穿着鲜艷又灰扑的衣服，戴着口罩在车里静坐。 没有戴口罩的，要么下一站就下了，要么在包里翻找半天，着实没找到。 苏莉看了许久的窗景，余光不经意瞥到车内的赘赘人海，忙站起来给身边的老太让座。 穿红碎花衬衣的老太太笑着给她道谢，苏莉瓮声瓮气回谢。 摇摇晃晃站完了下半程。 医院没有早晨，苏莉每次检查都得排队，她在等待间隙才知道缴了费用可以延迟检查，具体多久同医生商议。 但那会儿心电图检查已通过，其余项目的号码也打好了，只能当新涨了个知识。 在检查准备期间，苏莉和医生聊了一会儿，医生说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肠胃都有点小毛小病，通常不用活检。 「活检是什么？」苏莉问。 「活检就是你得过几天再跑一趟。」医生说。 「我能过九天再跑吗。」苏莉说。 「运气好不用跑。」 医生说完最后一句，示意苏莉躺好。 大概五六分钟、可能是十分钟。 总之有些漫长，眼泪和口水、汁液各流各的，生理水分把四周晃得雾流一般。 「擦擦。」 医生给了苏莉一叠纸。 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胃，苏莉没感到太大的不适，但时不时想干呕，打出来的是嗝儿。 眼泪又是一阵起起伏伏。 医生说了几个注意事项。 「我能不能运动，不算剧烈的那种？」 「不建议。」 苏莉观察医生的神情，他说这话是微微蹙眉，或许确实不应该，但他从刚才就蹙眉了，不会是肠胃有什么大问题吧。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苏莉拿到了自己的胃镜报告。 慢性浅表性胃炎。 程度大概比普通人没差，不至于让医生多看一眼。 苏莉抽出血常规的单子，上面的数值她看不懂，也没找到与血型相关。 当然，血型只是苏莉的突发奇想。 六岁那年，父母带她去医院检查，因为太瘦，加上个子比同龄孩子矮半个头，小孩子有的肉颊肉手她都不沾边。 她当时刚学了二十六个字母，看见单子上的「o」便念了出来，医生就夸她聪明，夸她的血好，说：「o型血可是万能血型哦。」 第18页 她很兴奋地问：「万能血型很稀有吗？」 医生失笑：「稀有的是熊猫血之类的，o型很常见。」 「…哦。」 她那时并不明白稀有血型的意味，单纯希冀与众不同，母亲看懂了她的意图，却只是略带嘲讽地说：「龙生龙凤生凤懂吗，什么根生什么种。」 父亲的神色很难看。 年幼时没听懂，只是本能察觉氛围不太好，便安静地不说话。 说来也好笑，与众不同这四个字，长大后竟成了梦魇一般的东西。 苏莉神情恹恹地付了几百块药钱。 她才从开单子的护士姐姐那里得知学生证可以打折，那位好心的姐姐见她窘迫，还问了医保社保卡。 都没有。 眼睁睁看着三位数从钱包余额里分出去，苏莉心在滴血。 医药费检查费加起来等于好多天的暑假工钱，两次就被花了个干净。 抓完药十二点，苏莉坐着公交车回去。 她的身体综合素质大约还不错，胃镜做完后的不适感消退得很快，如果公交车能开得再平稳些，此刻应当与正常无异。 一上午连轴转的疲累在公交车的律晃下释放，苏莉的倦意比来时更浓，她打算小眯一会儿醒醒神，手机在此刻传来震动。 宿舍群里有人艾特。 点进去看，是黄余姚分享了一篇空间帖子，有人匿名给表白墙投稿。 【早上六点从校外回来路过西北操场，看见这个小姐姐以一人之力狂跳五禽戏，力压大爷大娘太极拳，虽然跳的很烂，但这种知耻后勇的精神激励了宿醉的我，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义大利面就应该拌42号混凝土】 附上一张对比照。 左边的女生抬高了两只手和一只脚，但姿态懒散，肘关节和膝关节都呈弯曲状。 右边是一群老年人，正在做野马分鬃，和金鸡独立的姑娘截然不同。 这瞬间抓拍得妙极。秒到苏莉都不知道自己做了这个动作，充斥着大义凛然的滑稽。 底下的回帖是清一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人问这个兄弟醒过来没有，该去开挖掘机了。 闪光少女：【这个跳五禽戏的是你吗@玻璃瓶，虽然拍的有点模煳，但背影还是很有辨识度】 玻璃瓶：【是我，起的太早去练了会儿】 小白乖又乖：【笑死我了，这投稿人整活呢】 小白乖又乖：【你胃镜做完了嘛，结果怎么样？@玻璃瓶】 玻璃瓶：【慢性胃炎，没大毛病，医院开了药就结束了】 小白乖又乖：【那你啥时候回来，我们马上吃完饭，要回去要午睡了喔】 玻璃瓶：【我还要一会儿，你们休息吧，到学校我直接去舞蹈室了】 小白乖又乖：【okk】 一朵红团云：【胃镜结束了可以练舞吗？】 玻璃瓶：【医生说不要剧烈运动就好，下午主要是练走位】 苏莉稳健发送，一张脸不青不红。 -------------------- 第11章 帖子影响非凡 闪光少女：【唉呀，有人把苏莉认出来了】 帖子里的最高贊是挖掘机和哈哈哈，新的回覆已经被顶了上来。 【这不是生物技术学院的那个新生吗】 底下有人问，那人挨个回覆： 【叫苏莉，大一的才开学练啥五禽戏啊，被文艺部拉去练操了，要在新生会上表演】 【有照片啊，你直接去南大公众号找呗，迎新生的那篇文章，第一张就是她】 【好像是宣传部运营的公众号，叫个清韵啥的，你多搜搜就知道了】 那人叫「网际网路街熘子」，苏莉不认识，点进去瞧，空间隐藏了。 帖子的点赞量已经突破一千大关，底下的评论纷纷接龙整活，而那位「网际网路街熘子」还在不遗余力的科普，在一众高贊里，他的回覆自成清流。 苏莉直接在群里问： 玻璃瓶：【这个叫网际网路街熘子的是谁啊】 闪光少女：【一个歷史系的学长，姓佟来着】 小白乖又乖：【牛，隔行如隔山，你这是隔了几座山认人啊】 闪光少女：【没，报导那天我寻思这学长挺帅搭个讪，没想到人家有对象了，说起来苏莉也认识，就是文艺部部长】 玻璃瓶：【徐楠楠？】 闪光少女：【好像是】 苏莉没有犹豫地点开聊天框，嵴背都无意识挺直了些。 玻璃瓶：【学姐看了这个帖子吗？】 徐楠楠回復极快。 loom：【看了】 苏莉回到原帖截图，仅这个空档帖子底下就有她的照片了，俨然是报导那天的抓拍。 苏莉抿紧唇。 玻璃瓶：【这个回復的人是学姐男朋友？我室友认识】 她语气疏离客气，礼貌中带着点儿不礼貌，徐楠楠直觉有异。 loom：【是他】 玻璃瓶：【他好像有点宣扬过头了】 苏莉顿了顿，还是配了个小狗偷窥表情包发过去，尽量和平。 对面没回復。 她趁这空当噼里啪啦一顿输出，但没发过去，留时间给徐楠楠斟酌。 【学姐您帮了我不少忙，配合是应该的，但今天这事儿在没提前商量的情况下发生，对我而言稍微有点过了】 第19页 没收到消息，她就在已有文字的基础上修改语气。 过了一会儿，对面给出回答。 loom：【确实是我用男朋友的帐号推波助澜了一下，但帖子本身和我没关系，我本来也是围观，看到有人问问题就回答了，不用自己的帐号是怕我俩关系太近有抱团嫌疑】 loom：【说得仔细是藏了点小心思，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就去删了】 苏莉的话虽没说干净，徐楠楠也猜到了七八，索性坦诚。 loom：【你放心，我也就是在晚会之前造势，之后就是社团招新，后面你们就正式行课没什么大活动了】 loom：【而且这种事很快就过去了，没人会去谈论，我的目的只是保个印象】 loom：【学妹，虽然我确实加了根柴，但火烧的这么旺，某种程度上已经跟我这根柴没什么关系了，我这人做事讲究顺势顺遂，绝不给自己长能耐，那帖子能火，主要还是天时地利投稿人整活】 一连串解释炮轰似的畅快，苏莉默默把消息栏的文字删除，但对面似乎等不了她的墨迹，把话说清楚后，只留下一句： loom：【下午还有课，先午睡了拜拜】 苏莉嘆了半口气。 玻璃瓶：【好的】 剩下半口被胃吞了回去。 / 帖子的影响力非凡。 何臻进舞蹈室看见苏莉的第一句话就是：「哟，42号混凝土来啦。」 苏莉：「……」 何臻调侃：「你说你一大早练个舞吧，还练出了五禽戏的风采。」 「我练队形，哪知道那么早也会被看到。」苏莉说。 何臻笑：「这下徐楠楠要乐开花了。」 「…我还以为那个帖子是她发的，早上遇见她了。」 「不可能，」何臻摆手，「要是发你肯定得告诉你一声，这最起码的礼貌啊。」 苏莉低声「嗯」了一句。 由于都不知道苏莉做了胃镜，众人的训练如常。啦啦操舞的挥舞力道介于运动和剧烈运动之间，几个来回后大家浑身泛热。 但显然医生的告诫不能不听，汗流浃背伊始，苏莉的腹部就有隐隐泛痛之感。 她这次没有犹豫，直接告诉何臻要休息，场外观摩了半小时后才再次上阵。几番轮次，苏莉在观察中辟出了点新的技巧，队内外提炼总结再实验，效果比她一个人苦练显着。 倒是因祸得福。 波澜不惊的练习持续到军训尾声。 南河的阴雨天缠绵得不讲道理，上一瞬淅淅沥沥，下一刻瓢泼倾泻，夜间只听雨声不闻其他。 如此一来，新生的训练时间便只有上午，但有时为了完成任务，他们也得披雨衣顶细雨练，休息时间几乎没有。 幸而在最后几天，雨水落尽天气放晴了。 「队服怎么样？还合身吗？」 何臻在更衣室外等待众人：「不合身去柳畔路的那家改衣店改一下，但是稍微大一点也没关系，上身效果还是要看你们等会儿的表演。」 今日9月21号，军训方队表演在后天，晚上就是迎新晚会。 这两天文艺部和宣传部的人员对节目的审核也陆续开启，审核名单上午十一点出，何臻照经验判断她们排在明天。 苏莉率先从更衣室出来。 「这个拉拉球是不是掉色，我拿了一会儿手上就沾颜色了。」 何臻循声看过去。 苏莉肌肤在灯光下泛着粉质般的白，红白相间的连体polo裙将她身材完美衬勒，瘦而不柴，嫩而不松。 等她走到何臻身边，只听得极其恳切的感慨。 「四十块的衣服，硬生生被你穿出了四百块的质感。」 「四十块的衣服，有二十块的质感，」苏莉捏了捏右肩的衣袖，「这里好像出线了。」 何臻手抵着下巴打量一圈，道：「要仔细看才注意得到。」 苏莉的穿衣风格多趋宽松，偶尔一两身紧緻的都是黑色。到南大之后就只穿过一次，乍然换身学院风制服，亮眼加倍。 队伍里的姑娘陆陆续续换好出来，对着镜子观察，突然有人大声提醒：「名单出来了。」 女孩们围上去瞧，上面显示她们的节目演次排在了今日下午。 「靠，今年搞突袭啊。」何臻忿骂。 她拍拍手吸引全场的注意力：「你们谁的衣服有不合身的，大了用别针别一下，小了看看其能不能和别人换。」 在舞蹈方面有底子的姑娘，除了xs有时难以合身，难言尺码偏小。 剩下的时间里，何臻紧急教授别针的隐蔽使用方法，她们临时加练几遍舞蹈。 苏莉很紧张。 何臻安慰她下午的审核人员只有学生，但没有缓解苏莉的焦虑。不过她的特向训练显然有效，在苏莉胡思乱想最严重的时候，身体的本能反应促使她出色完成了舞蹈。 审核前两个小时，天空骤降暴雨。 刚吃完午饭的新生们收到停训通知，意味着下午又是休息。 这种事初时发生很新鲜，然对喜欢热闹的新兵蛋子来说，困在寝室里不比军训快活，旧的八卦已经听完，血液需要别的刺激。 苏莉得知该消息时更忐忑了。 她在寝室群安静的界面反覆查看，这几天女孩们的聊天内容都围绕美寝大赛展开，白冉冉和黄余姚成了主力军，褚红云虽然不多话，偶尔也会提些建议。 第20页 苏莉是最不上心的那个。 打在聊天框里的请求因此被困住。 某些瞬间里，苏莉脑海产生了各种烂俗剧情的编排，配以流畅的演技和谎言，总有一个能达成目的。 但千百个念头升起的霎那，有一个拦住了她。 蓝白啦啦球的颜色沾在手上，透过冷寂的配色，苏莉仿佛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她最终把消息发了出去。 群里，黄余姚和白冉冉答应观看，剩下的那位则迟迟没有回覆。 - 「我们的号码是5，每个节目的表演时间在三到五分钟内，就是说两点半就轮到我们了。」 后台，何臻照着节目表叮嘱事宜。 「这个场地和咱们舞蹈室的差不多大，站位像平常一样就行，音乐连接了媒体所以足够大声，你们可以站在舞台旁边感受一下，免得上场的时候被吓到。 「别针都再检查一下，如果上台崩开了也别管，正常跳。」 除了个别人员，姑娘们都不是第一次舞台表演，但备选的要求严苛，她们难免有些紧张。 何臻观察一圈其他队伍，摩挲下巴：「好像只有咱们队这么正式。」 亮色搭配的队服，闪着碎光的啦啦球，用彩色丝带系好的髮型。 云灿：「他们竞争压力可没咱们大，一个必过项目，审核就是走过场。」 苏莉：「那这制度不该很奇怪吗，有的队随便跳跳就能过？」 何臻：「也不是，如果呈现的效果太差，申报方会被追责，可能还会追处分。但制度不够公平也是事实，有的备胎项目很厉害也夭折了。因为一胎有压力，练得也努力。」 谢潼：「现在能提这事儿吗，快说呸呸呸。」 何臻：「姐姐，你十九奔二了都。」 谢潼：「不管，快说呸呸呸。」 「行行行，」何臻投降似的笑，抬手拍嘴，「呸呸呸。」 -------------------- 第12章 传闻 节目的审核场地位于克利俄音乐厅，这里是舞台剧的备用表演场所，因此场地不算太大。 主用的大型厅场是塔利亚剧院和埃拉托艺术厅，离这里不远，而塔利亚剧院是多数人默认的戏剧表演场地。 还有近一个小时的等待，苏莉看不进手机，何臻灵光一闪，要给她讲克利俄音乐厅的传闻。 「还有传闻？」苏莉新奇。 「正常啦，南河快有百年校史了，出点有的没的传闻很正常。」王佳佳说。 苏莉：「学姐你也知道？」 王佳佳：「多少都知道吧，但是不是很多。」 何臻清了清嗓子。 南河大学的前前身叫一枝学堂，清末时由南河的地方官扈林创办，后来清覆建，一枝学堂便由当时几位颇有声望的学术大家请资，与其它学堂合併翻修，有了南大的前身——赛先生学院。 克利俄音乐厅就是在那时候修建的。那会儿只叫克利俄厅。 战火纷飞的，克利俄厅并不进行歌剧一类的表演，这被称作小布尔乔亚行为，除非排演的剧目歌颂红色。于是在克利俄厅，出现的最多事情是演讲。 讲革命，讲志向，讲高尚的情操和不屈的精神。 但当时的战争还波及不到学院里的花朵，他们的慷慨激昂的壮志基于伟大自我感动的蓝图。 等真正的烽火到来时，三分之一的学生们选择了出国，三分之一的学生们选择了回家，剩下三分之一愿捨生取义。 捨生取义的这拨人里，有一对情侣。 男孩将赴战场加入前线部队，女孩则留守后方以笔作战。 离别前他们做了一个决定，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对方，并把地点选在了克利俄厅。 「这不是有病吗？」王佳佳万分嫌弃。 「因为这是何臻编的，」云灿不知何时也加入旁听，嘲笑，「一个民国故事哪有这么多细节。」 何臻不满地伸出一根手指：「我这是多方校正的版本，别拿你鸡毛蒜皮的储备质疑我，而且我是有悬念的好不好，故事没讲完呢。」 亲爱的克利俄，司歷史的缪斯女神。 如果您英灵犹在，请见证我此刻坚定的小情大爱，请允许草芥般卑微的我存于你的笔下。 他们带着这样的祈愿。 克利俄厅已经久不曾被访问，拜战火所赐，除了必要课程的学堂，赛先生学院的其他地方都处在封闭状态。 乍被人打开，地上都扑了灰尘。 或许克利俄听到了这对情侣的心声，但她并不以为然。而情侣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做决定的那天下午，学院紧急开会决定闭学一段时间。 战乱不知何时结束，领导缅怀性地点了全体师生的名字，只有两个应在之人不在。 在声势浩大的寻找中，他们被发现了。 众目睽睽，衣衫不整。 丑闻！天大的丑闻！ 赛先生学院以这样的桃色丑事收尾，无异于在教学先生们的脸上扇了重重一巴掌。 对两方家族，亦是莫大的耻辱。 女孩被家中长辈明令禁足，男孩被呵斥闭门思过，一个月后，这两人偷偷私奔了。他们留下一封信，自愿与家族断除联繫，从此山水各一方，人事不相干。 谢潼忍不住皱眉：「那可是战争年代，一个黄毛小子一个黄花闺女，偷摸跑了跟丢命有什么两样。」 第21页 何臻：「换个方向想，他们走向了理想道路。」 沈舒禾：「要是不干那档子事，他们的理想道路应该没你说的曲折。」 苏莉环顾一圈：「你们好像都不知道？」 云灿：「所以我说是何臻编的嘛，我以为她要给你讲二十多年前的传闻，谁知道来了这么大一滩狗血。」 何臻驳斥：「我还没讲完！真正的秘辛还没揭晓呢！而且你说的那个二十多年的传闻，就是以这个为媒介发生的。」 「吹吧你就！」云灿满脸嫌弃。 苏莉：「什么二十多年前的传闻？」 何臻：「我接着给你——」 「一对同性恋，在克利俄音乐厅自/杀死了。」云灿利索地打断她。 何臻：「……」 她脸涨得通红，倒吊一双眼睛怒气沖沖瞪着云灿。 云灿笑嘻嘻地躲在沈舒禾身后，道：「你没听前台报号嘛，已经轮到四号了。」 「那你也留点悬念啊！」 何臻气得朝云灿胳膊上挥了一拳，被云灿躲过去。 苏莉问：「为什么自/杀？」 何臻立刻指着云灿：「不准再漏牙风。」 云灿呲牙乐：「我就漏漏漏。」 眼看要掐起来，沈舒禾拦在中间：「好了好了，等演完再讲。」 云灿一脸欠揍地晃头。 前台的表演音乐已奏响，意味三至五分钟后她们将上场。 苏莉瞟一眼克利俄乐厅的观众席，问：「刚才有这么多人吗？」 云灿：「没有，我们刚来那会儿观众席没人。」 苏莉视线流连在人群，迷彩绿军装原本显眼，但它们现在占据大头，倒成了绝佳的遮掩物。 何臻看一眼苏莉：「你在找人？」 苏莉：「我的室友们说可能会来。」 何臻：「你有跟他们说在克利俄吗？」 苏莉：「……」 她翻看聊天记录，关联字只有【音乐厅表演】。 何臻听完苏莉的描述，摇头：「估计没戏，她们用哪种方式走过来首选都是塔利亚，除非本身知道你在克利俄。」 「那为什么他们知道，不都是新生吗？」 苏莉指了一圈台下。 何臻正要解释，有负责人喊到他们的表演牌号。 「五号候场！五号候场！」 「快快快——」何臻站起来，「排成刚才的一队，上台记得笑，记好自己的站位——谢潼啦啦球！」 手忙脚乱的氛围鼓动着，伴随促急的脚步声，苏莉清晰可闻快速的心跳。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球柄，最后瞥了一眼台下。 「接下来有请——啦啦操舞蹈《sunflower》。」 沉稳的报幕声响起，暗红色的帷幔聚焦视线，安静的舞台只余脚步，暴露在盛大灯光下的，是绝佳亮眼的红蓝。 位定。 三。 二。 一。 音乐起。 视线由清晰到模煳，再到什么也不剩。 初登台时的唿声。 啦啦球的塑片摩擦声。 播放器传来的震声。 胶鞋底和台地的摩擦声。 …… 很久之后苏莉还能想起这个不算舞台的舞台，被揉搅在一起的繁乱嘈杂包裹着，最后只剩她一个人。 空白的头脑和虚无的世界。连心跳也隐匿，心流无限蔓延，覆至灵台方寸。 然后—— 弹指一挥过，满堂喝彩临。 - 「啊啊啊太棒了太棒了！」 后台，及时赶到的徐楠楠扑向苏莉。 苏莉还有些发懵，浑身轻飘。 「看起来怎么样？」 她有些平静。 徐楠楠竖起大拇指：「太厉害了，你知道你最后那个pose效果有多好吗，灯光完美地打在你脸上，完美！就跟那个什么神女降世一样，我天你懂吗，配上你那个表情贼神圣。」 何臻抵了抵苏莉：「台前不是跟你说要笑吗。」 苏莉偏头：「我没有笑吗？」 何臻死板地微笑：「你哪怕抽个嘴角呢。」 她又看向徐楠楠：「你别高兴太早，最后那个动作单看可以，但这是啦啦操不是个人秀，要活力可不要什么神女。」 徐楠楠哼笑一声：「你懂个屁。」 何臻踹她一脚。 「下一个就是竞争对手的表演了，绷紧你的双眼皮好好看。」 苏莉走到角落翻出手机，几分钟前黄余姚给她发了张照片，古欧风格的剧院外立着几张两米海报，绘有最近几场演出的宣传画。 闪光少女：【是这里吗，门口保安咋说没有票不让进】 玻璃瓶：【是克利俄音乐厅，我也才知道学校有好几个剧院场】 闪光少女：【笑死】 闪光少女：【刚才小白去问那个保安，他也说我俩走错了】 闪光少女：【现在赶过来还来得及不】 玻璃瓶：【表演完啦，听说效果不错，说不定还有机会看见】 闪光少女：【可以可以】 苏莉顿了顿，在对话框里打出几个字，纠结着按下删除键，又不肯退出聊天界面。 群聊里没有弹出新的消息。 她想旁敲侧击判断自己的猜测。 上台前晃眼一瞥看到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 第22页 一朵红团云：【我到了】 苏莉吓得手抖，确认这条消息来自群聊后松了口气。 她收拾表情，打字。 玻璃瓶：【表演完了】 闪光少女：【我和小白走错地方了，叫克利俄音乐厅来着，红云你一下确认走错没】 一朵红团云：【我看看】 苏莉轻释一口气，退出聊天界面。 她回头，徐楠楠和何臻在看表演。 苏莉心想自己该回去睡一觉。啦啦球的颜料沾了满手，斑驳的蓝深浅叠印，她盯着它们发呆。 手机的屏幕亮起来。 是褚红云发的消息。 一朵红团云：【图片】 一朵红团云：【克利俄音乐厅，刚才表演的人果然是莉莉啊】 苏莉咬了咬下唇。 打开聊天界面，图片是克利俄音乐厅外堂。 玻璃瓶：【是的】 一朵红团云：【跳得很好看】 一朵红团云：【我拍了照，要发给你吗】 玻璃瓶：【不用不用，跳得好是应该的】 杜绝一切私聊。 一朵红团云：【她们好像都没到，需要我等你吗】 苏莉深吸，鼓了鼓腮。 玻璃瓶：【没事，不用等】 别在群里旁若无人地聊私事啊。 一朵红团云：【好】 苏莉在屏幕面前等待片刻，另外两人始终没发言，她下意识滑屏，发觉对话界面只有这几句话。 「……」 等 。 等 。 脑袋里闪过糟糕的想法。 苏莉机械抬眼，对话框最上方显示的聊天对象是—— 一朵红团云。 所 以 。 不是 。 群聊 。 -------------------- 第13章 克利克 啊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没改备註！ 手指疯狂抖动，【褚红云】三个字被苏莉一口气打出二十五个，一口气删除二十四个。 她又回到聊天界面，看到那句【跳得好是应该的】。 …… 两眼一闭。 这句话本意是尽力，放在褚红云面前，却像变成了得意。 好崩溃。 苏莉勐地熄屏，快速站起来走到徐楠楠身边，无表情地说：「今晚一起吃饭。」 徐楠楠打了个响指：「没问题！」 何臻怪异地瞧眼苏莉：「你怎么了，被人表白了？」 苏莉：「？」 何臻点评：「脸很红，看着很愤怒，但是又莫名有点娇羞，像被半路冲出来爱慕者强吻，想抬手打人时却发现对方长得还行。」 苏莉：「……？」 徐楠楠嘆服：「精闢。」 苏莉：「屁。」 她咬紧后槽牙，朝台上看去，正值谢幕。 「所以怎么样？」苏莉问。 徐楠楠道：「旗鼓相当吧，这种事就只能看运气了，但我个人觉得啦啦操赢面大，刚才台下的反应你注意到没有，哇声一片，他们可没有。」 苏莉目光偏向台下，入口还在不断涌进人流，很神奇地，她一眼定睛。 熟悉的鲨鱼夹，纤细玉白的脖颈。 逆光扑在那张脸上，哪怕距离遥远，苏莉也能想像褚红云不笑时的冷然。 她是一个人来的。 / 晚饭徐楠楠请，她将这顿饭称之为庆功宴，奈何宴得突然，能到场的只有苏莉、何臻、云灿和她四人而已。 地点是间小餐馆。 何臻：「把你给抠的。」 徐楠楠：「注意态度，请客的人可是我。」 何臻：「撑死两百。」 徐楠楠：「两百不到，我们没那个饭量。」 何臻：「啧。」 徐楠楠：「吃不吃不吃滚。」 何臻：「吃。」 众人落座中央一张四方白布桌，一个人一条凳。几道经典菜点完后，徐楠楠提议开一打啤酒。 苏莉率先拒绝：「明天还要军训。」 何臻劝道：「没事，少喝几口纯马尿，多喝几口最多微醺，还能帮你快速入眠。」 苏莉：「……」 云灿没什么意见，这酒最后还是上了。 苏莉没沾过酒，对啤酒的味道极不适应，试探性的尝了几口后，抬头对面已吹完一瓶。 徐楠楠也恰好昂首，她喝的太快，看着苏莉打了个酒嗝，指着她面前的大半杯啤酒，说：「喝这么慢太折磨。」 转头举酒和何臻碰瓶。 苏莉往右稍挪臀部，小声问云灿：「她什么情况？」 云灿见怪不怪：「酒鬼是这样，平时太忙不敢放纵。」 「今天有什么特殊的吗？」 「今天周六，她明天没课。」 苏莉夹了口菜：「沈学姐怎么没来。」 云灿：「陪男朋友去了。」 苏莉：「学姐你呢？」 云灿伸出一根手指：「你很冒昧。」 苏莉咯咯笑。 云灿瞥她一眼：「你不是吧，喝了一口就微醺了？」 苏莉肃色：「有吗？」 云灿摇摇头。 啤酒的味道介于苦和…苦之间，初喝没什么层次，细品的确受罪，苏莉只喝了一杯，剩下全给徐楠楠倒上，徐楠楠气不过，给她点了江小白和rio兑饮。 第23页 苏莉拎杯子挪老远：「啤酒都这么难喝，别了吧。」 徐楠楠耐心道：「你喝一口那个。」 指rio。 苏莉浅抿一口：「还不错。」 「再喝一口那个。」 指江小白。 苏莉：「噫！」 徐楠楠笑：「兑着喝有奇效，你不信我，就自己配比例。」 苏莉就这么半信半疑几杯下肚。 脑袋开始笨重地旋转，摇头晃脑转得慢，一动不动转得快，苏莉迷瞪瞪地叫屈：「没有奇效，这个好难喝！」 她举起空了大半瓶的江小白，灯光下脸颊已浮满红晕。 云灿苦大仇深地夺了她的酒，朝徐楠楠轻斥：「你做个人吧！」 桌上已空了六七瓶酒，菜却只消灭了一半，几乎都由云灿和何臻解决。 徐楠楠脸抵在酒瓶上，乐：「苏莉酒量好差啊，下次别喝了。」 苏莉倒完rio，炫耀似的伸手在三人面前舞一圈空罐。 「嘿！不差！」 云灿：「……」 「给徐楠楠男朋友打电话，喊人接。」 苏莉不满：「菜都没吃完呢！接什么接！」 何臻道：「依我俩对徐楠楠的了解，她再过十分钟就得趴下，我俩一人抬一个很不安全，明白不？」 苏莉发呆。 云灿给她塞了个鸡腿：「醒醒酒。」 何臻拨通了电话。 苏莉扭向云灿：「你们还没说同性恋自杀的故事呢。」 云灿：「你看看自己这模样适不适合讲故事，我问你，白天讲的什么？」 「讲的是…「苏莉思索片刻，「克利克！」 云灿：「……」 「你宿舍在哪？哪个区哪号楼哪单元？」 苏莉：「紫——呃，紫荆区——11号2单元。」 云灿：「紫荆区？你好像是生物技术的吧？生技新生我怎么记得在紫藤区。」 苏莉：「呃，好晕啊…好难受……」 云灿：「……」 她发誓，再跟醉鬼们在一起聚餐就花光她们所有钱！ 云灿倒了几杯温水给苏莉，朝刚结束电话的何臻道：「怎么说？」 何臻：「过会就来，也在吃饭。」 云灿：「我真是服了，也就佟彭鑫能压着她不让喝酒。」 徐楠楠这会儿已经趴倒，扒拉着酒瓶的手半松，苏莉用筷子戳了戳她，道：「你酒量好差喔？」 何臻笑着拍她的手：「还挺记仇。」 桌上没吃完的菜已半凉，何臻和云灿索性唤来服务员收桌，商量苏莉的回程问题。 南大的紫藤区和紫荆区盘踞在相反两个方位，走错意味着白浪费一小时，云灿再三询问，苏莉确定在紫荆区。 两人对新生归属都不了解，暂且相信苏莉的话。但直到佟彭鑫接走徐楠楠，苏莉都牢牢霸着桌子不放。 「不回去。」 云灿气笑了：「不回你跟桌子过夜啊。」 苏莉埋着头瓮声瓮气：「说过了不回的。」 此时已过用餐高峰，餐馆里还剩一对小姐妹，店主在收银台玩手机，头顶的光吸引来几只蚊虫，晕头转向撞灯。 云灿觑一眼窗外，有几丝细雨飘在落地玻璃上。 「我还得回去洗澡呢。」 她收回视线，拍拍苏莉的头：「多喝几口水就舒服了，好好回去睡一觉听到没。」 没回答。 目光看向何臻。 「估计是醉了，架回去？」 何臻：「她宿舍几层楼？」 云灿：「2单元……」 「……」 坏了。 云灿瞪大一双眼睛，与何臻面面相觑。 「最关键的东西你都能漏。」何臻捂脸。 「这不是纠结区去了吗。」 云灿深吸一口气，晃了晃苏莉，附在她耳边大声问：「你住哪！宿舍门牌号是多少？」 苏莉皱起眉远离，极其艰难地将眼皮乜一条缝，又立马闭上了。 何臻扶着她的肩晃：「别睡别睡。」 苏莉：「…什么。」 何臻：「宿舍门牌号……」 苏莉：「双寝208，我住二号床。」 何臻&云灿：「……」 牛头不对马嘴。 何臻嘆气：「下次别让她喝酒，脑子都喝没了。」 云灿：「现在怎么办？」 何臻：「喊她室友吧。」 云灿觑她一眼：「你认识？」 何臻：「不认识，但我认识她班助，徐涛让。」 - 脑海里旋转的五彩斑斓流进眼睛，眼皮高竖虚黑的城墙，流涡遍布角落笼罩整片幽森迷幻。 苏莉确信自己尚存意识，但世界好像被隔进了真空罩，身边人的话音虚虚实实电流般飘渺。 她隐约看见一座花麻的厅堂，黑灰的主基调间杂明彩，圆拱的穹顶扑簌落下沉灰厚积在坐垫和地板上。 苏莉认识这里，这是克利俄厅。 和白天好像不一样……？ 有人在叫她，苏莉回头，看见了两个人。 两张脸。 惊醒。 何臻被突然睁眼的苏莉吓一跳，瞠目捂心：「你好像在演那个恐怖片。」 苏莉耷拉眼皮：「你刚才在叫我吗。」 何臻：「怕你睡着了不好抬回去。外面雨下大了，你看。」 第24页 苏莉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豆大的雨珠打在地面，连绵激起「啪嗒」声，三息之间雨势再大，兇勐无情。 「怎么办，打车回去？」苏莉忪愣一张脸，还没彻底清醒。 云灿摇头：「再喝点水吧你，这家店离学校就一千米，谁有毛病打车啊。」 苏莉捂住额头：「我头好重，眼睛也好重。」 「不能睡不能睡，再等五分钟。」 何臻在她身边坐下：「眼睛可以闭，脑袋要清醒知道吗？」 云灿拍何臻脑袋：「你笨呢，眼睛闭上的下一步就是睡大觉。」 何臻对苏莉说：「我给你讲白天没完的故事，你认真听，别睡。」 苏莉倦散地蔫着，眼皮将闭不闭。 何臻薅她的下颚，道：「讲笑话也行。」 她边捏边道：「从前和尚叫圆通，十分乐善好施，后来圆寂魂归，人们为了纪念他，就创办了圆通快递。」 苏莉埋着头肩膀微颤。 「？」云灿疑惑，「你笑点也太低了。」 苏莉憨笑抬头，双手合十：「我以后路过圆通快递，我先拜一拜。」 云灿无语。 何臻看一眼手机，烦躁道：「怎么还没到。」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开门的声音。 「这雨也太大了。」 徐涛让狼狈关伞，拍了拍溅上外套的水珠，走进店内。 何臻抻长脖子左看右看，横看竖看，远看近看。 「只有你一个人？？」她大为震惊。 徐涛让：「她们寝室都没人回我。」 云灿思忖道：「可能在洗澡，也可能在外面玩，毕竟明天周日。」 何臻脸皱成一团：「你一个男的来有什么用。」 苏莉乖巧地坐在长凳上，呆若木鸡的脸泛着酒后的酡红，正努力尝试睁大眼。 徐涛让皱眉：「怎么喝这么多酒。」 他抬脚走向苏莉，伸手做揽臂状，被何臻瞪大眼一掌拍开：「你干嘛？」 徐涛让瞥一眼何臻：「不是你说的带不走人吗？」 何臻笑了：「我是带不走，也没让你这么带走吧？」 徐涛让后退两步手掌竖平：「好好好，那我该怎么做？」 云灿凑近苏莉身边：「我们要回去咯？你现在能走吗？」 苏莉：「回宿舍？」 云灿：「当然。」 苏莉：「能啊。」 何臻欣慰地笑笑，只见苏莉站起来蹒跚两步，身子一歪就趴在了地上。 众人：「……」 苏莉闭着眼申饬：「这路怎么歪着修。」 手指在空中挥了好几圈： 「这么歪！」 她说完脑袋一磕倒在地上。 云灿忙去扶，仰天面若死水：「我真服了这祖宗。」 似被这话按下开关，苏莉眉头紧锁，手挣扎着挥舞要撑地站起来，但很快又歪歪扭扭摔了个屁墩。 徐涛让压眉审视苏莉，又压了压嘴角，瞥眼窗外：「还好不是酒吧。」 何臻挥手：「行了，我背她回去。」 徐涛让眉皱得更低了。 「你俩能处理，白叫我过来一趟做什么。」 何臻又笑。 「你好好看看聊天记录，我从来没叫你过来，也跟你说清楚了我们不确定苏莉的住宿位置，倒是你。」 两声屑呵。 徐涛让涨红脸：「我一进来你们就看着我，我以为就是那个意思。」 云灿皮笑肉不笑地出了声：「您挺幽默。」 徐涛让象徵性地低咳两下，道：「那你们处理吧，我先走了。」 他下意识睨眼被云灿扶坐起来的苏莉，她的低马尾在一番折腾下蓬松乱散，垂无章法的几缕青丝在额前晃荡，遮住大半面中。 只有一双眼睛半敛，无意间抬眸，对视一瞬。 让徐涛让嗤鼻的轻佻被潋滟的眼波撞散，这一眼轻慢又寡薄，但只是一瞬。 苏莉又把眼睛阖上了。 「你刚才说不清楚苏莉的宿舍？」徐涛让问。 何臻瞥他一眼：「你知道？知道说呗。」 徐涛让：「我得看看资料。」 一行人依次走出餐馆。 雨势仍大，每把伞下只够并行两人，苏莉在何臻背上难免淋雨，凉气不断侵袭，她迷迷煳煳地开腔：「好冷。」 何臻：「冷就对了，总不能啥好处都占。」 苏莉喃喃：「我是克利克就好了。」 何臻：「还想着你白天那故事呢，刚才给你讲又不听。」 苏莉：「克利克有好多武器。」 何臻听出不对劲了。 她疑惑地偏头，揽着苏莉膝窝的手肘向上一耸。 「说啥呢。」 「好像是《海贼王》吧。」云灿不确定地补充。 何臻问：「主角不是叫路飞吗？」 苏莉自言自语：「打败了克利克的路飞也很狼狈，因为克利克全身都是武器。」 「但世界上没有第二个路飞了，克利克只失败了一次，他仍然全副武装。」 -------------------- 我发现我把内容提要搞成标题了。。。 第14章 克利克（2） 她说到后面，声音细小黏煳，音节不知吞了多少，在旁人听来不过是蚊子似的震动声带。 云灿和何臻聊起来：「主角是路飞，克利克是一个配角啦。」 第25页 何臻：「很厉害吗？」 云灿：「记不清了，东海霸主，还可以吧」 何臻努努嘴：「还挺热血。」 久未作声的徐涛让道：「还有女生看《海贼王》。」 没人搭理他。 徐涛让不自在，问：「你们有她的宿舍卡吗？」 何臻：「你有？」 徐涛让：「我没有，所以我得联繫她室友让她下来。」 不知哪根筋搭错，没等何臻接话，他又抢着说：「你说话能不能别夹枪带棍的，是你喊我来帮忙的。」 何臻嘴勐张，却徒吸了一口气，最后吐气平静道：「前边有个奶茶店，我请你喝一杯吧，劳烦你大老远这么跑一趟。」 徐涛让道：「好说，谁惹的麻烦谁请就是。」 云灿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这会倒挺善解人意的。」 徐涛让：「跟你们这些小心思的女生聊不到一块。」 「……」 这程路走得相当憋屈。 回到宿舍楼下，时间已经接近九点半。 苏莉在巴士上坐得难受，酒精影响，大脑越发浮沉昏昧，胃部翻腾汹涌阵阵恶感。 直到一切停滞，她才安稳地把脑袋垂下。 但味道变了。 苏莉闻到一点儿香味，她想那是野鸢尾。 迷煳间又想，野鸢尾是没有香味的。 …… 何臻和云灿一块扶稳苏莉，问褚红云：「没人看她要摔下来，要不我们帮你一起抬上去吧，紫荆区没电梯也不好爬。」 没有了支点，苏莉站不稳当，双腿弯曲，被一左一右架起。 褚红云走近撩开她凌乱的额发，低声道：「我来吧。」 她弓腰将苏莉的头和两条手臂搭在肩上，伸过膝窝提力曲肘，稳当接过。 「一路麻烦两位学姐了。」 徐涛让眉头像夹了苍蝇：「就算今天不军训明天也要军训，这才开学多久，就放纵成这个样子。」 何臻看向褚红云：「等会加个联繫方式，下次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她悄悄指了指徐涛让。 云灿也不再客气：「这是女生宿舍，请吧？」 徐涛让笑了：「过河就拆桥是吧？」 褚红云适时出声：「学长，我一小时前给你发的消息你好像没回？」 两双眼睛看向徐涛让。 徐涛让：「…哪有什么消息？」 褚红云：「有的，你再看看？」 何臻瞥徐涛让一眼：「你不说都没回你吗？」 「是没回啊，」徐涛让提高音量，掏出手机点开聊天记录，翻了翻，「你叫褚红云？」 「是的。」 「哦。」徐涛让把手机揣回去，气淡道，「我记错名字了，以为是个姓诸的。」 他补充一句：「难怪没回我。」 褚红云勾起一抹微笑：「那学长下次要记好了，不然谁的私生活都管一下，怕是忙不过来。」 她神色淡淡，眼底漠然，没得叫徐涛让不悦。 徐涛让冷哼：「你最好知道我是你班助——」 「那位男同学快出去！马上要十点了怎么还在逗留？」 突如其来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引住。那人是起居室的宿管阿姨，她旁边站着云灿，极配合地支起下巴，满脸疑惑。 对上徐涛让视线时，无辜耸了耸肩。 宿管阿姨见徐涛让不作反应，声急面厉喝道：「没听到吗！」 徐涛让：「…是。」 他剜云灿一眼，转身离开。 「终于把这个瘟神送走。」云灿翻着白眼走来，数落何臻，「你下次能不能摇点靠谱的人。」 何臻摊手：「我跟他认识但不熟啊，班助这事儿我还是从徐楠楠那儿知道的。」 褚红云礼貌道：「今天麻烦两位学姐了，我先带苏莉上楼。」 何臻瞧一眼苏莉，她刚才揽着脖子的手已经随着重力垂下来，右手直接外翻。 「你要不换个姿势？」 褚红云遂仔细调整，过程间，苏莉又咕哝了一句「克利克」。 褚红云没听清：「什么？」 云灿解释：「一个动漫角色，刚才起就在念叨。」 褚红云颔首，重新将苏莉抱起。 「我先走了。」 何臻摆手：「去吧，我们俩也走了。」 十点的宿舍楼里少有人活动，灰白的墙壁和灯光静默，廊间只有沉稳的脚步声。苏莉湿冷的后背被穿堂风轻吹，下意识朝热源瑟缩。 「是…霸主。」 她紧锁眉头低喃。 褚红云脚步一顿：「什么？」 她敛眼盯怀里的苏莉，迟疑片刻，俯首，贴耳于苏莉唇畔。 「莉莉，你刚才说什么？」 「…很…厉害…的。」 记忆模模煳煳地捲来。 年幼寄住在舅母家时，苏莉还没学会看眼色，仗着年纪大些，脑子机灵些，和舅母家的小儿子玩游戏时没少赢。 住的时间久了，苏莉意识到得意的神色不能在主人家露出，她懵懂摸索到讨好的门道，那位表弟就知道反败为胜的机会来了。 便是在那时候，苏莉明白恶作剧和捉弄的区别。 恶作剧须得精心准备，好比研究十米的弹弓和五米的弹弓如何打人一样疼，先得有个人帮忙疼。 第26页 再如研究门缝的得开多大角才不会让人意识到头顶架了盆水，得有个人帮着淋。 但苏莉更讨厌后者，因为她还得负责拖地。 捉弄就不一样了，捉弄是一时兴起的事。把嘴里的口香糖黏在脑袋上，抽走要坐下时后面的凳子，以及在洗净后的衣服上随手撒点污水。 舅母倒是呵斥过，但只有口香糖这件事表弟上心了，毕竟剪头髮很麻烦。 后来舅舅买了台游戏机回来，表弟想玩又怕被抓住，总是让苏莉和他一起，这可让苏莉很为难。 她要一边留意门外的脚步声，一边游戏输给表弟，不能让他赢得乏味，更不能让他输，偶尔的胜利也须得等他脸上浮现长期满足的厌倦感才可艰难实行。 但托演技的福，恶作剧和捉弄总算是少了一点。 好景不长，转折出现于一本被苏莉借到的《海贼王》的漫画，表弟顺势看起了动漫，一发不可收拾。 没游戏机可耍的空闲时间，他就让苏莉陪她角色扮演，表弟是万年不变的路飞，苏莉是万年不变的反派。 毛头小子动起手脚来总是没轻没重，苏莉最开始把表弟打赢挨了不少淤青，但这小子自诩正派，哪能容忍被压一头，遂拿出万能法宝——舅母和舅舅。 一招制敌，苏莉点亮投降技能。 可惜投降也得伺机而动，苏莉逃不过和表弟对打的局面，她那颗松动的乳门牙就是在这个过程掉的。 直到克利克出场。 这位满身武器的东海霸主，救了当时肚子痛的苏莉。 动漫里路飞赤手空拳战胜强敌，场面热血沸腾，表弟捂着拳头蠢蠢欲动。苏莉提议场景还原，她全副武装被打败会更有代入感，表弟欣然同意。 就这样，她身上挂着塑料板凳，平安无事地度过了那个下午。 彼时苏莉因为肚子痛面白虚弱，表弟慰然欣赏自己的红拳头，双方都在这个场景里得到了满足。 那之后，克利克的出场次数陡然增多。 苏莉就是这样熟悉上克利克的。 表弟差路飞十万八千里，她却能成为克利克，她有全副武装的机会。 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苏莉也不是克利克。 你是什么东海霸主？ 这个问题似讥诮似讽刺，但问者的语气却真诚极了，苏莉在迷濛之间有些恼怒。 她鬼使神差地展眼，入目一片柔润的青黑髮丝，细嗅之下，盈盈一股果香。 酒精持续作用眼皮，苏莉只睁一眼便又闭上，脑海持续迴荡那片青黑乌丝。 又在做梦。 苏莉抬手，拥住青丝的主人，像过去那样餍足。 她最清楚，克利克海贼旗上有两个猩红的沙漏，意味面对猎物的绝对姿态。 谨小慎微时，苏莉不曾将那份狂妄与自己挂钩，但人若起贪念，野心便有了推手。 海盗团的旗语，最贪婪的海贼，会在每个相拥而眠的夜，向她觊觎的珠宝宣誓。 苏莉十足霸道地，念出心里排演的话。 …… 褚红云听见舌弹上牙膛的微渺黏响。 像尊被诅咒的雕像那样站立，直到苏莉彻底沉睡，她才松下一口气。 廊下脚步沉闷，掩住一声低嘆，随风漾散。 - 这晚苏莉没有睡好，思绪游荡在半梦半醒之间，残断的梦也漆黑一片。 被黑雾笼罩的阴潮的粘腻的泥地上，她跌坐着看不清周围，心有惶惶。 数次迷濛醒来后，她在最后一次回到白日，看到了初登场时台下的褚红云。 褚红云也看着她。 天色渐亮。 -------------------- 第15章 柳暗花明 骤然睁眼，苏莉伸手查看枕边的手机。 7：08。 拉开窗帘，黄余姚正在床下唤她。紧接着对床也拉开窗帘。 黄余姚回头，惊诧：「红云？你居然也还在睡？」 「真的假的？」白冉冉在书桌旁探颗上完妆的头出来。 「你看嘛。」黄余姚一指。 白冉冉：「稀了个奇的，你俩再不起床要挨训了！」 没人说话，两道刚刚醒来、清明又发钝的视线相撞，又轻巧移开。 褚红云翻身下梯。 「昨晚睡太晚了。」她说。 酒后的脑袋还在懵神，苏莉开机很慢，放空着洗漱完，等离开时压下门把，下意识觉得屋里还有个人。 出于礼貌也得问一声，苏莉回神似的思考。 一看，寝室内空荡荡。 - 最后一天军训，翌日方队表演暨闭幕仪式，新生们的表情都轻松不少。 休息间隙，苏莉收到来自何臻的消息。 锁：【下午不用来了】 玻璃瓶：【不用再练练吗？】 锁：【没选上】 「……」 苏莉愣了好一会。 锁：【今年太变态了，大家的节目都很出挑，加上我们本来就是备选，落败也正常】 苏莉想起那天何臻的断言，一时肃怔，对面似有感应地发来消息安慰。 锁：【更多是审核的原因，台下中间的那个老师我认识，她是带校啦啦队的，靠变态的高标准赢了很多奖，咱这属于撞枪口了】 锁：【也好，给早开香槟的徐楠楠一个教训】 第27页 苏莉不知说什么，发了个表情过去。 熄屏，目光垂落，她盯着塑胶地发呆。 ——【没选上】 脑袋里没别的字了。 平心而论，落选应该是谈不上高兴或不高兴的事。她证明自身是更重要的荣誉，再来一次的含金量可有可无。 总该是成功的。 可成功又怎么会落选呢？ 起码有进步了。 进步就算成功吗？ 苏莉脑袋麻麻，连眼睛也麻麻，风一吹，好像能灌进眼眶。 十分钟的休息时间结束，苏莉站起身，被坐在一边的白冉冉碰了碰脚。 「跳得很好诶，还说自己没基础。」 苏莉花了两秒时间反应，隐约记起她们在谈论迎新晚会的事。 她问：「你们不是没看吗？」 白冉冉：「对，但是文协的q空间有你们的直拍，现场好多欢唿。」 黄余姚挤过来，道：「还有人发微博，咱学校官网还转了。」 白冉冉震惊：「啥时候？」 黄余姚：「就刚刚，你夸苏莉的时候。」 她举起屏幕展示刷新首页，南河大学官方一分钟前转发视频，添了两个萤光棒。 【这个光绝了！！sunflower超高清直白，神仙舞台绝美啦啦操！！】 才转发，转贊评都是零。 苏莉凑近定睛：「还好，原博就几百个贊。」 黄余姚笑：「这可不是自来水盛地，某站播放量都破十万了。」 熄屏的手机在这时传来震动，苏莉一翻，桌面显示来自何臻的消息。 是网站的转发视频。下面有何臻的附加内容。 锁：【这一手我服气了】 「……」 晚训，教官叮嘱几句明日注意事项。最后的相处时光里没有磨人的训练，大家乐融融围坐成圈，不远处的音箱鼓动，队伍自发开展新生才艺表演。 苏莉缩坐在人群后排，目不转睛盯手机，何臻和她感嘆徐楠楠的心机。 锁：【怪不得昨天她那么高兴，这节目过了好不过更好】 玻璃瓶：【怎么说？】 锁：【徐楠楠图的是名气，节目现场效果好，没过反而加重猎奇心理，他们肯定会去和文艺部能上的那个节目比较，讨论度不久有了】 玻璃瓶：【有讨论度然后呢？】 锁：【文艺部热度就来了啊！】 玻璃瓶：【文艺部热度很低吗】 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哪热闹人往哪凑，这是真理】 锁：【你看过自己的视频没？】 玻璃瓶：【没有】 锁：【拍的真的很厉害，放大都不煳，我还特地去问徐楠楠哪里挖来的人才，她说她们寝室有个追星的】 玻璃瓶：【是吗，厉害】 苏莉回得官方，聊天框一会儿就熄了火。手机又恢復至寂静。 大家对现状都很满意，心头那点空当也不清不明地填上了，只是酒精对神经的麻痹作用实在大，苏莉没什么情绪起伏。 夜空下人环中纵歌劲舞的表演者博得接续不断的欢唿掌声，喝彩像浪花四面八方涌来。苏莉跟着看了一会儿，起身，小跑去厕所。 母亲给她拨来个电话，苏莉绕个弯，转向无人的榕树底下。 母亲：「国庆回去吗？」 苏莉：「不了。」 母亲：「想出去玩吗，我打算去温泉度假村旅游。」 苏莉：「下周上完课可以在假期巩固预习，我呆学校就行。」 母亲：「怎么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苏莉：「……我一直都这样。」 电话的两头安静了一会儿。 母亲：「我给你转点钱，假期去学校附近逛逛。」 苏莉：「不用，我有钱。」 母亲：「存着也行。」 苏莉顿了顿，道：「妈妈，生活费——」 「哦对，」母亲打断她，「你舅妈应该只给了五百，肯定不够是不是，我等会转给你。」 苏莉：「没有没有，给了，一千五，够的。」 这一打岔，想说的话也说不出了。 母亲「嗯」了声，不再旁问，只落下句有事打给我，挂断了电话。 夜风轻吹，苏莉凉得抖了一抖。她把军训的外套留在原地占位置了，只着一件短袖。 苏莉匆匆忙忙跑向厕所。 公厕门旁有一道徘徊的身影，借着所内渗出的灯光，苏莉瞥清那人的身影。 是褚红云，她也在打电话。 没时间犹豫，苏莉憋不住，她快脚走过去朝褚红云礼貌点头，也不管对方看见与否，闷头转进厕所。 但厕所的隔音不太好，苏莉坐的第一间，隔墙后方传来了褚红云的声音。 「课程的确还没开始，不过您应该也能从刚才的对话得出准确的判断——我是有这个意向，但并不着急，本来也急不得——没有查到很正常——我不是什么骗子——传销更够不上，您大概不太了解传销，或退一步讲，您见过为了传销特意考一所大学的吗？」 「国庆没问题，我刚好这段时间有空。」 「……」 「好的。」 墙内的苏莉温吞站起来，她不知不觉就听完了。 传销？ 手机满屏传销十大话术。 苏莉鼓起腮。也许是为了推销电话卡去洽谈长期合作？宿舍楼里常见推销，但这段时间她没听室友们提过。 第28页 侧间外传来脚步声，苏莉头皮一紧。 只听见那人步履从容地进了隔间。 现在就出去。 手放在把手上的瞬间，墙外传来一声扭捏的撒娇。 声音十足媚态，苏莉手都抖了两抖。 那大概是一对情侣，酱酿发出些不合时宜的声音。 「这里是过道！」女生说。 「没事，灯照不到这里的，就算有人过不注意也看不见。」 「哪里……」 苏莉鼓劲沉气，开门洗手出厕所，干脆利落。 快步经过那处幽暗一隅时，苏莉余光恰能瞥见两团黑影，她无意管闲事，但耳朵在此时听见墙内传来熟悉声音。 「啧，这厕所的隔音不太行啊。」 随意惬懒，带着点悠闲的坏心眼。 女生一愣，羞恼地推开男生。 「诶——」男生匆忙去追。 苏莉抿唇憋笑，后退两步给他们让道。 「是吧。」墙内又传一声。 像在问谁。 苏莉脖颈一僵，夹着步子快脚离开。 - 当晚的活动十点后才陆续结束，加上洗漱排队，每个人睡得都不太早。 军训结束后新生们便要进入正式行课阶段，多数专业的大一标配课程都是公共课基础课加上一两节专业课。而茶学自知冷门，面向学生的首门专业课叫做概论通识。 「第一堂就是专业课，还挺好。」 姑娘们在路上讨论课表安排。 白冉冉伸出一根手指，咬牙切齿：「第一堂专业课才对得起我的早起。」 「等一下，」她想起什么，顿了顿，「红云不会给咱们占前排位置吧？」 「！」三人面面相觑。 黄余姚道：「照她那个性格，很有可能啊。」 「救，快发个消息问问。」 苏莉在一边打哈欠。 收到消息正巧抵达教室，黄余姚都不用看内容，抬首就能撞见第一排的褚红云，和她身边空着的三个座位。 教室的容量通常和选课人数配套，离正式上课还剩五分钟，已没有多余空位了。 黄余姚和白冉冉默认苏莉先进座位，苏莉回头看她们，收穫两枚询问的眼神。 怎么还不进？ 苏莉：「……」 她压下自动摺叠凳，坐在褚红云身边。 「嗯？」 苏莉听见旁边疑惑的声音。 「……」 她默默吸气。 我也不想挨着你坐，但你有意见别问我，问我旁边的两位，或许下节课你可以和她们换，但我不建议这么做，因为没有充分理由支撑我会感觉丢脸。 苏莉默默心诽大段，一个字没多说。 「莉莉。」 旁边的人开口。 「你书带错了。」 「……？」 苏莉低头，桌上赫然摆了一本《思想道德与法治》。 翠绿色的封面。 但没有翠绿色的茶叶。 「……！」 苍——天——！！ 没睡醒果然没好事。 -------------------- 第16章 概论通识 专业课老师姓张，单名一个沂字。一位气质沉稳的中年女性。 苏莉揣着带错书的心虚，贼眉鼠眼地往台上一瞅，张沂把专业书放在一边，也并不翻动ppt，笑吟吟观望一圈台下的学生，感慨：「每回第一堂课都是这么精神抖擞。」 正巧苏莉做贼明显，张沂便看她一眼，意味深长：「也每回只在大一见到这么老实的学生。」 苏莉：「……」 她摸摸书面扣扣页脚，低眉顺眼降低存在感，紧张的感官听到了旁边一声低乐。 「我从前呢，挺好奇学生为什么选这个专业，后来从转专业率里发现了，政策这么严苛，咱们系却久居不下。」 「我问他们，他们说这专业和想像中的不一样，学起来和生化没什么区别。」 堂下有嘀咕声：「那还是比生化冷门一点。」 周围低低笑起来。 张沂没看见似的，老神在在：「我看啊，这些孩子还是转的太早了，我们这个专业，你喜欢的东西可都有。」 她顺势抛下一个问题：「你们喜欢什么？」 台下鸦雀无声，张沂也不浪费时间，随机从名册上点了个人名。 「你喜欢什么？」她和蔼地看着站起来的学生。 见学生没说话，张沂鼓励道：「没事儿，想什么就说出来，咱们这是闲聊嘛。」 学生垂着手，慢吞吞吐字：「喜欢钱。」 教室里哄堂大笑。 张沂挥手让他坐下。 「挺好，一届比一届实诚。」 「正巧，我最近喝的茶能亮个相。」 投影屏浮出上一盏黑褐清亮的茶，莹白的茶盏沿边光泽柔润。 「叫冰岛茶。」 张沂抬头，笑着看学生：「哪个冰岛？」 台下试探性的回答：「挪威的？」 张沂摇头。台下面面相觑。 「冰岛是个品种吗？」 张沂神秘伸出手掌：「五秒钟的时间，我那儿还有一泡今年的冰岛茶，谁能答对就送给谁。」 即便百度，五秒钟的时间也就够打开软体。 正悉悉窣窣时，只见张沂伸手一点：「那个同学说说。」 第29页 苏莉余光瞥见身旁的褚红云站起来。 「听说云南有个冰岛寨，那里有一颗活了近千年的茶王树，产的茶可以用来拍卖，别人就叫它冰岛茶。」 台下嘀咕。 「还能拍卖？」 「拍卖得多少钱？很贵吧！」 张沂笑：「用来拍卖的茶我可买不起。」 她转身轻碰屏幕：「但是答对了。」 ppt上跳转出茶叶的价格：二十万/斤。 满座譁然。 「我靠。」 「真有几十万这么贵啊。」 「笑死，喝口茶一个月生活费没了。」 褚红云坐下，左边有意无意扫来目光，她微笑望过去，朝惊嘆的黄余姚眨眼。 白冉冉引颈来问：「你居然知道这个。」 褚红云：「运气好，刷到的。」 苏莉略向后仰，给交谈的两人让出空间，下一秒白冉冉又转回去了。 张沂伸手示意课堂安静，道：「咱们买茶通常不按斤买，除非你是茶商，普通客人通常按两买，所以这么贵的茶老师只买了一两。」 「一泡也不多。」 张沂从包里拿出掌心大小的小牛皮袋包：「就这么大。」 「我还以为没机会拿出来呢。」 「冰岛茶属于普洱茶，黑茶的一种，但又有细微差别，黑茶属于后发酵茶，发酵程度—— 「算了，你们后面慢慢学。」 「老师平时都喝这么贵的茶吗？」热情的学生发问。 「老师平时都爱喝好茶。」张沂缓声道，「好茶价格自然不低，但品茶品茶，自然不是牛饮，所以消耗量也不多。最喜欢的呢，是锡兰乌沃茶。」 「这种茶很香哦。」 她一边闲谈，一边翻动ppt。 「言归正传。」停在最后一页。 一堆没有泡过的干茶图样，五花八门奇形怪状，下方对应着价格。 「别的专业我不保证，但如果你学茶，不用愁钱。现在的你们不懂一块钱一泡茶和一百块一泡茶的区别，可能会觉得天价茶叶是炒作。」 「比如，」张沂伸手轻点电子屏幕，一杯奶茶在上面跳出来，上面画着广为人知的logo，「他们用的茶你们猜多少钱一斤？」 张沂没卖关子，直接说：「十块，四百五十斤。」 没人出声，微微瞠目结舌的表情已达到张沂想要的效果。 「暴利吧。」她笑得随意。 「懂茶的不多，都是信息差堆起来的取财道。」 「不过你们以后也会学的，茶叶相关的经济贸易，看过自己的培养方案没有？」 她眺一圈台下，全是摇头的脑袋。 「想赚钱，就得知道风口在哪里。」 「当然，勤劳也可以致富，毕竟我知道的茶农就没差钱的。」 张沂缓缓收起脸上的轻松，拿出书：「今天的课从现在开始上，课教什么，取决于你想学什么，只要你专心听，你想要的东西都能在课上找到答案。」 末了一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不过，应付期末的话，就只取决于你我手中的这本书了哦。」 一堂欢笑。 张沂道：「没带书的同学和旁边的人一起看，下次再不带要扣分了。」 「好——」 台下轻松回应。 / 大一上课程不多，一周统共六节课，这还是课程最密集的一周。才开课的这一周，茶学系的学生只有两节课。下一节在周五下午。 在大把空闲时间里，白冉冉张罗美寝大赛。她计划得清楚，一周以后就是国庆假，假期结束后的一周比赛结束，然后学校百团纳新，再不布置就来不及了。 作为最热情高涨的那个人，白冉冉淘来诸多设计方案，参考其色彩搭配，风格版式，爱好趋向……时不时发在403群，带动着整个寝室的姑娘一块卯劲。 这种活计投得用心，细节便越扣越多，乃至材料的耐用性、同光影的搭配效果、和寝室体量的适配程度，越搅越多，越搅越密。好容易抓着脑袋把方案和材料勉强选定，一看，预算又不够了。 876.43——购物车打折后的数字。 美寝大赛不白干，除了虚的还有实的，第一名的鼓励金1000元，乍一看每人还能小赚几十，虽然这样一来，人工费便显得廉价。 她们网购的大包东西要自己去驿站取回，以及材料的损耗，试错的成本。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褚红云率先道：「可以换个方案。」 黄余姚紧随其后：「怎么换呢？」 姑娘们互相看了看，苏莉道：「这个比赛最终是靠网上的票数取胜，所以把照片拍好才更关键吧？」 白冉冉：「照片是负责人拍，角度是统一的。」 苏莉：「那我们就主要注重她角度里的布置，省略看不到的边角，那些大面积铺设的耗材像墙纸之类的，可以减少。」 白冉冉迟疑。 褚红云道：「这得看布置寝室是为了赢比赛还是住的舒服了。」 苏莉：「……」 黄余姚：「如果是为了住的舒服，那预算也不用管吧。」 寝室一时间陷入沉默。 黄余姚忙道：「我的意思是，为了让寝室住的舒服一点的话，我可以多出些钱。」 三人沉默更甚。 黄余姚自顾自摸摸鼻子：「别不吭声啊。」 第30页 「我可没白嫖的习惯。」白冉冉瞟她一眼。 「唉，」白冉冉收起手机，「忙活这么久，最后竟然被一串小小数字拦住——好吧，一串大大数字。」 四个人原本将椅子围了一圈商议，眼见事情无疾而终，白冉冉便起身要回到自己的位置。 苏莉伸手抓住她。 「不是说能换个方案吗，你还没听她的意见呢。」 白冉冉低头，看了眼褚红云，又看了眼苏莉。 「我以为你们俩一个意思呢。」 她重新坐下来。 「换个方案不会是推倒重来吧？」 白冉冉手机里的备忘录中记录整理了商讨过程中她们所述的每处细节，再加上先前的准备工作，耗时皆不菲，若是工程全推倒，如何都折磨。 褚红云道：「先前计划的装潢虽然好看，但是太繁琐，中间的空地确实需要物件修饰，可东西太多就成累赘，除了拍照没有用处。」 「所以，与其让小椅子搭配双色拼接地毯，不如买个本身花纹就繁复好看还够大的毯子。」 褚红云掏出手机，在网页搜索栏加了几个关键词，将跳出来的图案展示给众人看。 全是红紫蓝的色系搭配，格纹和条纹，一个赛一个艷俗。 黄余姚在纷繁的界面里挑拣，过了会儿道：「这个魔法阵地毯就不错，颜色够沉，可以压得住很多艷色。」 「但有个问题。」 她将手机还回去，「我们主打小清新氛围，单买这个地毯太突兀了。」 「所以还是得重新设计？」白冉冉问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褚红云说，「图片的清新感很吃拍摄时的光线，但你看寝室的避光效果。」 她顺手一指。 「阳台虽然大，门墙却把光都挡得都差不多了，如果取景在晚上，白炽灯会增加明暗对比，这对明艷风格的呈现更有利。」 「你们觉得呢。」 黄余姚点头：「晚上大红大蓝的视觉效果比浅色系强烈，白天就反过来了，通常情况下摄像头拍出来的图层饱和度大多比肉眼高，色彩对比强烈的情况下会很漂亮。」 「可是，」白冉冉迟疑，「往年官网上的参赛图也大多都是科幻冷感色调，好多人评论看腻了，用小清新说不定能杀出重围。」 「如果还是延续以往的风格的话……」 几双眼睛相互觑了觑。 在片刻的安静里，苏莉环顾一圈，摸摸下巴：「有没有可能咱们学校就是不太吃小清新风格，才导致的这个结果？」 白冉冉一愣，忽地凝视苏莉三秒，又翻看手机存下的截图。 黄余姚也伸头去看。 随着滑动的速度越快，她忍不住道：「确实，几届下来不可能只有咱们才想到要换风格。」 白冉冉低声：「这个类似的暖黄格调居然排第九，倒二了，而且还只出现过一次。」 她放下手机，惊道：「离谱，都喜欢那种风格吗？」 黄余姚：「但确实好看啊。」 白冉冉：「我的意思是，浅色系也好看啊，还很治癒，又温柔，还梦幻。」 她摊开两只手。 「投票的人很多，你看好几届的头名都有科幻、宇宙之类的宏大元素，大家都喜欢，受众更广。」黄余姚说。 白冉冉瘪嘴：「我就不喜欢科幻。」 苏莉问：「那刚才的魔法地毯呢。」 白冉冉：「科幻又不是魔法。」 苏莉：「飞机和魔法扫帚的区别是什么。」 白冉冉：「魔法扫帚是敞篷的。」 苏莉：「那你应该喜欢骑电动车。」 白冉冉：「对。」 黄余姚：「你俩跑题了。」 白冉冉看了看苏莉，思索再三，道：「好吧，科技是有那么点魔法的魅力。」 苏莉问：「刚才那个毯子多少钱？」 褚红云道：「符合寝室尺寸的要五十八。」 苏莉又问：「拼接地毯呢？」 褚红云：「五十。」 她补充：「加上选的小配饰之类，一共一百多，那些小配饰可以去掉。绝大多数东西都能做配饰，比如一件掉在地上的纯色衬衫，拍照的时候余姚可以把她床上的几个娃娃放下来，浅色很适配。」 「同样有价格问题的还有壁灯，那是所有东西里最贵的，一个六十多。虽然氛围感强，但还是那个毛病——用处不大，我们都买了桌贴灯，壁灯只能用来看。」 「想要氛围感，不如换成挂在床上的链形灯，或者说星星灯之类的，宿舍灯关上就有一片星海，比大灯漂亮。」 画面被娓娓道来，黄余姚听得沉浸。 「就这个怎么样！我们就定这个风格怎么样，魔法奇幻神秘风，肯定很带劲！」 她兴奋地拍手，满眼期待。 苏莉看向白冉冉，黄余姚也盯过去。 几道目光簇拥，白冉冉沉默片刻后努了努唇，小声说：「那个毯子我确实挺喜欢的。」 「妥了！」 黄余姚打个响指。 苏莉勾起嘴角瞧，下意识转过头，满含着笑意，和褚红云对视了。 …… ohmy—— 像轮胎脱毂，齿轮卡物，飞轮跳链……总之笑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嘎然而僵，比哭还难看。 第31页 苏莉梗着脖子转头。 褚红云没瞧见似的，继续道：「有好多细节要讨论。」 黄余姚：「对，贴纸的颜色得换，要符合风格。」 白冉冉道：「当时是苏莉负责找这块吧。」 「嗯，」苏莉点头，「有几家店铺我还很有印象，他们家的花纹种类很多，我找找浏览记录。」 但没动作。 三人齐齐看向她。 「——哦！」 苏莉翻进手机，不自在地眨眨眼睛，凭藉还算不错的记性快速定位，念出店铺名字。 寝室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探讨。 等到日暮西沉，包括边角在内的琐碎细事终于整合完毕。 -------------------- 第17章 进展 「四百三十二。」黄余姚欣慰念出材耗资金数额。 大家都坐得有些累，对结果无甚异议，另行讨论晚饭归属，约定下来。 苏莉去厕所间，走出来阳台正好多了个人。 褚红云侧头看她一眼。 刚才被刻意避开的对视忽然续上，目光磁石般莫名纠缠在一起。 几秒钟后苏莉侧眸，问：「她们呢？」 褚红云静敛眉眼：「在外面。」 苏莉：「不去吃饭吗？」 没等来回答，她先一步意识到答案或许是「在等你」，忙要说些什么，就听褚红云开口说：「不去了，临时有事，你们去吧。」 「……哦。」苏莉轻轻应了一声。 她低头，摸了摸兜里的手机：「那我走了。」 她也有事，何臻在更早前发来了约饭消息。 - 一见面，何臻问起徐涛让。 「没被找茬吧。」 苏莉有些迷茫：「找什么茬。」 何臻正经打量她一周：「你别告诉我，那么点酒就能让你喝断片不记事儿了。」 仍是迷茫。 何臻瞧着苏莉还有些呆气，嘆服：「这也算是个本事。」 「发生什么事了。」 「我就嘴一句，少接触你班助，不是啥好东西。」 苏莉没放在心上——本来也没怎么接触。 两人沿路聊了一小段，何臻忽然问：「你最近做那调查没有。」 苏莉：「什么调查？」 何臻：「你们学院群应该有人转发吧。」 苏莉：「学员群天天都是消息，没全体通知没人看。」 何臻掏出手机，找到一段通知：「就这个。」 一份问卷调查的连结附上主题：对不同部门的兴趣程度及看法。 苏莉： 「为百团大战做准备吗？」 何臻：「差不多这个意思，也算是对前期宣传工作的一种准备了。」 苏莉：「我没做。」 何臻：「你不是团支书？」 苏莉：「学院没有发相关通知。」 何臻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摸鱼的精髓算让你找到了。」 苏莉翻了翻班群里的聊天记录，看到赵蔚寻早前发了相关通知。 「我们班长比我积极。」 又往上翻了翻。 评优评干全看同学们的印象分，她军训期间因为练舞，在传递讯息这方面可谓失职。 恰好学院发布了与国庆安排相关的通知，苏莉迅速转发。 「学姐，你对保研的了解多吗。」 何臻摇头：「我可没那个打算，你有啊？」 苏莉：「嗯。」 何臻：「主要还是好好学习，保研政策里成绩占比85呢，优生优干平时可以尽量争一争，不过这方面的捷径就是和你们班同学搞好关系。」 「要不然就跟个老黄牛似的任劳任怨，也很加好感。」 苏莉暗忖，她只有老黄牛一条路可走，还是个不称职的老黄牛。 手机在这时震了震，何臻点开看，是徐楠楠发来的消息。 她把屏幕转给苏莉看：「徐楠楠回我了，一起吃？」 三号食堂，二楼。 「我真服了。」 刚找到座位，徐楠楠便不知从哪儿蹿出来，苏莉和何臻被吓一跳。 「有水吗？」 徐楠楠嗓子直冒烟，头髮也因为驰跑而稍显凌乱。 何臻嫌弃地看着她：「在楼下超市。」 苏莉指着第8号窗口说：「他们家买饭有赠饮，但是饭不怎么好吃。」 徐楠楠有气无力伸出根指头，朝向何臻。 「小何去要，小何脸皮厚。」 何臻赏她脑门一巴掌，到底是看清惨状，没好气地去了。跟店家指向徐楠楠，嘴皮动得飞快。 一杯白水倒来，徐楠楠狼吞虎咽。 等她缓过来，苏莉才开口：「什么事急成这样。」 徐楠楠道：「我心想玉兰楼和三号食堂隔得不太远，骑单车十分钟就到了，就跟你们约的五点二十五，谁想楼下一辆都没有，跑过来费了我半条命。」 苏莉：「玉兰楼不是在教学区吗。」 何臻：「三楼是学生部门中心，估计开会吧。」 徐楠楠摆手：「没，最近不是兴趣部门调查吗，我想着看宣传部最近的调查结果，就在里面混了一会儿。」 何臻好奇凑近了些：「结果怎么样？」 徐楠楠深吸一口气，对上两双凝神的眼睛，又将这口气缓缓唿出来。 「先吃饭吧，我等会给你们说。」 第32页 「……」 图方便，三人点了大锅麻辣烫。 「好消息和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徐楠楠问。 「坏消息。」何臻答。 徐楠楠微笑：「但我还是要先讲好消息。」 何臻白一眼。 「好消息是，对文艺部感兴趣的人数比例大大提高了。」 徐楠楠朝苏莉扬扬眉毛，就差把「好样的」三个字贴她脑门。苏莉不知作何反应，静目颔首。 「这个坏消息嘛。」 徐楠楠咧着牙长出一口气，落作嘆息。 何臻被她关子卖的忍不住想踢她。 「有屁快放。」 「人数提高的比例里，女生占绝大多数。注意，是绝——大多数。」徐楠楠说。 「那这不就是两个坏消息。」何臻冷眼嘲笑。 苏莉有些不是滋味。 何臻解释：「她接的那项目体力活多，搬各种道具用品，还有维护治安什么的，如果有人捣乱，女生就是受欺负的。」 苏莉问：「校内也要维护治安吗？」 何臻：「人多了难免发生摩擦，这是前车之鑑。」 徐楠楠夹起一片绿叶菜，哀愁地放进碗里。 「客观来说谈不上好坏，但如果是这个结果，计划的方向又要调整了。」 「怎么就，」她的脸便秘似的，「明明视频播放量都破百万了。」 苏莉好声安慰徐楠楠：「其实也正常。」 她放下筷子。 「你想啊，假如视频里的我是脱衣舞娘，他们的兴趣也许更浓厚，但单纯跳舞的话，多数人的反应该会是：好看——划走。」 徐楠楠被苏莉的论调惊到了，虽然语气平静，但潜台词透露某种歧鄙。 她委婉提点：「那不就成色/情交易了。」 苏莉轻咳一声，笑道：「不绝对，我只是猜测。」 「你别说，」何臻浑不在意地咬了片肉，「还挺中肯，很符合我的刻板印象。」 徐楠楠哼道：「我就不信你对擦边男不感兴趣。」 在何臻开口前，徐楠楠掐时补充：「并且很帅，身材很好。」 何臻严肃地吞下肉，转头对苏莉道：「她扼制住了我的要害。」 苏莉咯咯笑。 「看吧，大家都一样。」徐楠楠耸肩。 「但同样的舞台效果，主角是男的就会奏效，而且很奏效。」苏莉持保守态度。 何臻想起一件事：「还真发生过类似情况，咱学校就有个案例，才毕业的上一届师兄，贼帅，开学那年就引动了他们部门的女性成员增长指数。」 她朝苏莉努了努下巴：「出名程度你俩差不多吧，他那会儿也是有一个军训镜头很抢眼，转发量超级高。」 苏莉忍不住：「你俩真是圈的八卦百晓生。」 「承让。」何臻谦逊颔首。 「唉，」徐楠楠举筷感慨，「还是女同志好，男色好完好女色，不愁kpi。」 何臻双手合十：「本人必须声明，我只是单纯的好色，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徐楠楠跟着合十：「我也是，除了对我男朋友。」 何臻：「有男朋友的踢出去。」 一顿饭插科打诨，吃了近两小时。走出食堂时天黑了近七成，残阳已不见，天际剩下最后一缕红紫光晕。 国庆假近在眼前，周五即是中秋，这算是她们仨假前最后一顿聚餐，走在小道里消食。 何臻和徐楠楠是髮小，回家的车票都定的同一趟，明晚就动身。闲问苏莉，假期竟然要宿舍宅八天。 徐楠楠痛心疾首。 「你不趁这个机会大卷特卷，你竟然就在寝室宅着？」 苏莉解释：「我也会学习的，主要是现在都没上什么课，不知道重点。」 徐楠楠把手放在她肩上：「都大学了，妹妹。」 「我记得你是想保研的吧。」 苏莉瞥她一眼：「我可没跟你说过。」 「想起来了，」徐楠楠顿悟，「我记住了你眼里的渴望。」 「……」 徐楠楠嗤笑：「你听到二课分的时候两眼放光。」 徐楠楠老神在在，环抱臂膀：「不能照高中的模式来，你们学院不是理科类吗，多做实验发期刊，但别想着什么sci、nature之类的，切记自己是本科生。」 「水刊谁爱看。」何臻呛她。 徐楠楠「啧」一声，皱眉道：「我还没说完呢，一看你就不学术，不还有核心期刊嘛。」 「但这都不重要，」徐楠楠话锋一转，「重要的是，你得先抱大腿揽资源，入手项目，有了实验室才能做实验嘛。」 苏莉想了想，道：「我在群里看到过什么创新比赛之类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这个…」徐楠楠思量着说，「分情况，有实力自己也能干出成绩，但据我观察的多数情况，大一小白都是跟着学长学姐干的，比较考验社交能力。」 何臻见缝插针：「她大一就这样混了个省金奖。」 徐楠楠勐地跳起来环住何臻脖子，咬牙切齿：「说了多少遍，我出了力的好吧！」 手劲强势，何臻躬身扭脸拍她。 「只是运气比较好，那个师姐是个牛人，提的很多细节和点子特别漂亮，项目书都是一点一点策划出来的，最开始几个人哪能想到啊。」 第33页 说到这，徐楠楠忍不住捶了何臻一拳：「我当时让你跟我一起进吧，不去，酸死你得了。」 何臻：「我酸？你怕不是忘了什么。」 徐楠楠忽然不跳了，别了别耳边鬓髮。 「姐们可就挂了你一个人的名儿啊。」 何臻哼哼，又笑嘻嘻地用手拱她：「欠多少人情了？」 徐楠楠认怂，配合着谄媚：「数不清了。」 「不急，慢慢还。」何臻满足地往徐楠楠脸蛋上拍了拍。 她扭头朝苏莉嘚瑟：「当年姐们单干，银奖。」 苏莉十分捧场地鼓掌。 打闹一会儿，徐楠楠朝苏莉正色：「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跟你导员多沟通交流，那可是位大能，牛着呢。」 她凑近，小声又神秘地说：「你们班有个人就是这么干的。」 「谁啊？」 「名字不知道，但我知道是你们班的，刚好荣茗手底下的研究生刚好拿到了个新项目要做实验，跟基因有关，挺吃香的。」 -------------------- 第18章 实验 回到寝室，黄余姚和白冉冉正在收拾行李。 「明天不是还有课吗。」苏莉回到桌位坐下。这趟步散得有点久，她生生从三号食堂走回来，腿肚都在泛酸。 白冉冉道：「对呀，下课就熘，刚刚好。」 她扭头看向苏莉，甜笑：「亲爱的小苏，你不是国庆留寝嘛，我已经把材料下单了，估计过两天就能到，国庆驿站货多，我怕堆久丢了，你能不能就顺便拿回来呀。」 苏莉顿了顿，道：「白天不是说等十一高峰期过了再下单吗。」 白冉冉作乞状：「我姐临时组了个旅游局，我怕到时候玩嗨了忘了。」 「好吧。」末了补一句，「如果有事我提前通知你。」 「好嘞。」 唯一的事只能是实验。徐楠楠的话犹在耳畔，苏莉心里没底。倚在木制宽桌上，双手捏住手机发呆。屏幕上一排排整齐地显示着通讯录名单，正中间占据「荣老师」三个字。 莹白的屏幕光熄了又亮，亮了又熄，苏莉肩背越来越塌。 黄余姚从阳台回来，咬着零食：「你怎么还抱着手机，都十分钟了吧。」 苏莉索性锁屏，趴在桌子上，丧气：「想做实验，又担心。」 担心得很清楚，就怕徐楠楠说的那个人，在几十分之一的概率里变成褚红云。直觉就是这样莫名其妙，没头没尾，还死不承认。 「哦，你也想做啊。」黄余姚轻飘飘落下一句，走回座位。 苏莉强装淡定：「还有谁啊？」 「红云咯。」还是那么轻飘。 …… 看吧，怕什么来什么。苏莉吊着一口气，别扭抠起桌角，心有戚戚。她上的不是南河大学，是巧合大学，走的路不是康庄大道，是阴影小径。 「她为什么要做实验？」苏莉憋不住。 黄余姚好奇地探个头：「你为什么要做实验？」 「想保研。」 头又收回去了，中肯点评：「那她估计也是吧。」 苏莉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呢。」 她还记得褚红云展露不屑时的嗤鼻模样，未敛轻狂地说：「高考是路标，研考却不是，如果你当作是，人生就不过多了个巴掌印。」 黄余姚感慨：「可不可能我不知道，但你们真的太积极了，国庆当头，不想着好好玩，个个都想着外派，卷得我都焦虑了。」 苏莉敏锐捕捉：「外派？做实验还要去学校外面？」 「对啊。」 「学校不是有实验区吗？」 「是有，」黄余姚点头，突然回过味来，「哦，红云要去的是试验基地。」 苏莉站起来，走到黄余姚的座位边，倚着衣柜问：「我想去实验室，不是什么试验基地，正打算跟荣老师商量。」 黄余姚瞭然：「那就不一样，红云要去什么茶庄跟老师一起考察，我和冉冉下午还看见她跟一个老师一起走呢。」 她挠挠头：「应该是老师吧，那人我们也不认识。」 苏莉瞧白冉冉的座位看去，她不知何时已不再寝室了。 「你怎么都知道？」 「那天就我俩在寝室，她正好问我有没有兴趣，说还缺个人，我不想去。昨天我还问了一嘴，她说人刚好够了，我以为是你呢。」 苏莉缓缓摇头。 原来没有关系。徐楠楠说的那个人不是褚红云。 手机里是从未移开的通讯录界面。时间显示20：32。苏莉了解完信息，点开拨通键，踱步至阳台。 时间不长，大约五分钟。黄余姚看见个略显萎靡的身影从阳台闷回来。 「不行？」她小心提问，腹中组织安慰语言。 苏莉却没有说话，纠结地皱起了眉毛，嘴唇微张，又嘆气合上。 那就不是单纯的不行。黄余姚挪动椅子，朝苏莉坐得近了些。 「怎么了？什么情况？」 苏莉愁眉不解：「荣老师说他还缺人。」 「啊？」黄余姚惊讶，身体都坐直了，「那是好事啊。」 「不过说回来，」她倒咝一口气，神色严肃，「这倒是很难得。」 不论别系别班，她们本班新生无不知班主任荣茗大名。他学术功绩颇丰，获得过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年轻的老师都尊他一声「荣老」。 第34页 唯一可惜的是他运气不佳，两次院士评选都落败了。这样一位厉害人物说缺人，总有些稀罕。 「他只跟你说了缺人吗？」黄余姚问。 「不是。」 苏莉回忆刚才的对话，龇开牙咬磨下唇，慢吞吞道：「总觉得这是个误会，荣老师一点都不惊讶我找他，反而说什么，女生的话是要受点罪，我不怕苦也能来。」 黄余姚冷肃问：「你确定是做实验吗？」 苏莉郑重点头。 「最开始问的就是实验，但还没等我问完荣老师就说缺人，毛遂自荐完，荣老师犹豫了一会儿，说什么你应该知道很苦很累…」 说到这，苏莉丧脸：「我不知道他指的什么，但又不好意思说不知道，硬着头皮说自己可以。」 黄余姚思量片刻，摇头：「估计是什么大项目，没对外宣扬，你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我怎么觉得我才是那只死耗子。」 「定好时间了吗，你们怎么联繫。」 「还没。」苏莉举起手机，显示界面，有一片崭新的聊天框。 「但是加上了微信。」 「爽哦。」黄余姚瘫靠在椅背上，「班会上只给了□□。」 「重量级人脉资源加一。」 「什么人脉资源？」白冉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穿着一套睡衣，长发用浴帽裹了起来，手里提着个小桶，里面装着洗漱用品。 黄余姚见状突拍脑门，对苏莉道：「我忘了跟你说了，寝室停水了，阿姨说是供水出了问题，水压只能上到三楼，要洗澡只能去楼下的备用澡堂。」 苏莉看眼手机：「那我得抓紧时间了。」 「不着急，下面好多人排队。」白冉冉关上门。 看见黄余姚和苏莉椅子横坐在过道，白冉冉又问：「你们在讨论什么？」 黄余姚：「实验的事，跟红云差不多吧。」 白冉冉「噢」了声，把桶放回阳台，回来时看了看黄余姚，又看了看苏莉，扯过椅子加入阵营。 「讨论已经结束了。」黄余姚说。 「我不是谈实验。」 白冉冉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一个机灵的表情：「你们知道我刚才在楼下听到什么？」 黄余姚：「什么？」 「澡堂下面有人提到了那个啦啦操。」白冉冉说。 苏莉抛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白冉冉说：「我听她们说，播放量破三百万了。」 苏莉静静等待下文，但久不见吱声。 「然后呢？」她忍不住问。 「没然后啦，」白冉冉道，「另一个人夸了句牛逼，就没后续了。」 黄余姚：「……」 「搞得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白冉冉忙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学校看的人还挺多的。」 「是挺多的，不只咱们学校，」黄余姚与有荣焉，「我妹前两天还给我发她朋友圈截图问那人是不是我们学校的。我就跟她说，不但是，还是我室友。」 白冉冉摆摆手：「不是这个意思。」 「咱们不是要参加比赛吗，我想，可以用这种方式拉票。」 她眼珠子圆熘熘地在两人间来迴转，目光不言而喻。 黄余姚瞅一眼苏莉，默默闭麦。 苏莉倏然嗤笑出声：「你跟徐楠楠应该挺有话题的。」 白冉冉：「那个文艺部部长？我就只见过几次。」 「怎么样嘛？」她又问了一遍，央着苏莉。 苏莉问：「这比赛对你这么重要吗？」 「当然啦。」白冉冉重重点头，「第一名二课能加三分，还是文化板块的分。」 黄余姚恳切道：「用途是？」 白冉冉：「保研。」 寝室陡然静了下来。 白冉冉不解，苏莉语塞，还是黄余姚面无表情地拍起了手，一连说了三个「好好好」。 她举起一根手指，神色悲壮。 「一个寝室，三个人想保研。我不如去跳楼好了。」 白冉冉没理她半热不冷的笑话，略显讶异地盯着苏莉：「那咱俩目的一致啊。」 苏莉道：「我想跟着老师从实验做起，学校大大小小的活动太多了。」 「也是。」 苏莉委婉道：「你对实验感兴趣吗？」 白冉冉：「我要转专业，现在做实验没意义。除非让我混。」 「啊。」苏莉迟钝应付。 白冉冉遗憾拖回自己的板凳，惋惜碎念：「好可惜，那么高的人气呢。」 她声音虽小，架不住夜间安静，苏莉一时语塞，垂下睫毛，不知想些什么。 黄余姚见架势不对，立马续了个别的话题：「苏莉会不会进啦啦队呀。」 苏莉摇头：「听说很严格。」 见情势没缓过来，黄余姚又道：「说起来，原来红云也跟你一起得过奖，她还练了十一年的舞呢！应该也很厉害吧。」 苏莉微愕：「你…怎么知道。」 黄余姚大咧咧道：「我在那张照片上看到她手上印记了，特地去问的她。」 白冉冉在座位边冒个头出来：「什么印记？」 黄余姚：「就是名字，在手腕上，挺明显的。」 白冉冉：「我不知道诶。」 「很明显的，你注意看就行了。还挺酷的，她说她初中就有了，用的特制药水。」 第35页 初中，特制药水。 苏莉第一次听到这些。从一个认识一个多月的室友口中，随意地，又笃定地。 …… 奇怪。 她那时以为，那样特别的标记有很重要的意义，要等别人亲口说。如果她愿意告诉你，意味着你也很重要。 原来…不是？ 好像有些混乱，哪里不太受控。 黄余姚注意到苏莉没说话，正回头，却猝然扎进她的视野里。 那是怎样一片视野？ 直瞪瞪的，茶褐色的瞳仁圆睁不动，在炽白灯光下透明到近乎空洞。 在两秒时间的对视里，这双眼睛就这么盯着她，配合着漠无表情的脸，冷的，冰的，像要扎进眼睛里。 -------------------- 第19章 你喜欢吗？ 黄余姚剎那间怔愣，缓着，又旋即不可思议地看着苏莉，身体往后缩着，仰了仰。 苏莉思绪被这番举动打断。 「好吓人，你的眼神。」黄余姚一脸惊怕。 「……啊？」 「就刚才，怎么形容，你的眼神——就——好吓人啊。」 白冉冉一头雾水地凑近：「怎么了？」 苏莉神色懵钝，道：「不知道，我在听你们讲话。」 黄余姚讲不出那种感觉，看着苏莉，还是那双茶褐色的眼睛，还是光下晶莹透亮的模样，打量好几遍，一切都好像是错觉。 「可能，可能是——哎——」 想说误会，又不觉得那是误会。黄余姚一脸焦躁地纠结，最后摆摆手，道：「算了，没事，我可能抽抽了。」就这么囫囵过去。 苏莉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有些担忧。黄余姚只能狐疑地、友好地笑笑，眉头仍不自觉凝着。 「我刚才说的什么？手腕，手腕的符号，红云。」 她重新捞回话题，只当这事是个插曲，但话语吐着，灵光乍现，忍不住绷紧脑筋猜测：「欸？你——你们——」 没说完，寝室再传来开门声。 身影好似专为契合猜测出现一样，黄余姚起身跨步，先人快语，连自己都没察觉话语中的肃然：「你回来了！」 褚红云笑道：「这么激动干什么。」 黄余姚顿了顿，忍着没回头，抓住褚红云的手，给坐得最近的白冉冉展示。 「看吧。」 白冉冉轻「啊」一声。 「颜色很淡，平时都看不出来吧。」 褚红云道：「有些年头了。」 「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她走回座位。 对桌的椅子已经搬回原位，往前看只能瞧见个在阳台忙活的身影。 黄余姚对刚才的眼神心有余悸，瞥见苏莉提着桶准备去楼下澡堂，她眼神飘忽，欲言又止。落在褚红云眼里又是一番景象。 褚红云玩笑道：「不会干什么亏心事了吧。」 等到苏莉把门带过去离开，黄余姚才道：「哪有。」 她顺势把手撑在褚红云座椅的搭脑上，委婉组织措辞。 「你和苏莉高中关系很好吗。」 「怎么了？」 像没听见询问似的，黄余姚自个嘀咕：「也不对啊，看不出来啊，这都一个多月了，关系不是很友好啊。」 褚红云回头，调好侧坐姿势，看向黄余姚：「高中，关系还可以，怎么了？」 黄余姚：「怎么现在这么生疏。」 褚红云：「生疏？」 黄余姚：「你都不怎么跟苏莉说话。」 褚红云：「也没怎么跟你们说话啊。」 黄余姚：「……」 平时看着温言细语的，怎么怼人这么没情面。 褚红云笑：「我最近比较忙。」 黄余姚又确认一遍：「高中关系很好，还是不错？」 「嗯…很好怎么定义？」 「就，老腻在一块呗。」 「那应该算很好。」 「你确定？」 像个瓜田猹，黄余姚抽丝剥茧地问出几则细节，最后双眸一闭—— 破案。 短短十秒，她脑补出一场若隐若现的大戏。冰凉眼神不断迴荡，像是逼着她往那个方向猜，一发不可收拾。 褚红云静静看着她沉浸。 「明白。」黄余姚沉重地睁开眼。 她应当是发觉了一个秘密，虽然没有证据。可惜，可惜。讲出来是陷姐妹于不义，更可惜，憋着只有一个人知道的八卦，相当难捱。 褚红云收完她脸上变幻莫测的神采，挑挑眉：「可以说了？」 黄余姚壮士断腕般摇头。 「……」 回身，准备独咽心事。 褚红云却在这时候开口：「是苏莉和你说了什么吗。」 黄余姚：「没。」 但话一出口，猜测波涛汹涌激盪于心，她忍不住小心提示：「对于你跳了十一年的舞这件事，她应该有些许诧异。」 褚红云一顿，旋即淡声道：「那她可能把这件事忘了。」 「忘了？」黄余姚懵完立刻反应过来，「原来她知道啊。」 不该是那个表情。 她紧急勾勒另一重猜想：「那就是手腕上的印记。」 黄余姚脑瓜子乱转，十足肯定：「她不知道你有这个，你们高中那么要好，她竟然不知道！」 「……」 第36页 褚红云：「这倒是不可能，她——」 几帧画面闪过。 很亲密的，一张床，贴身而卧，手腕被牢牢握住。 褚红云低眉敛眼：「她知道，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黄余姚盯着褚红云，盯住那一瞬间的不自然。整理一箩筐的消息，猜测却诡异地在否定回答中变得更加真实。 不会吧？！ 不是单恋——谈过，但分了？！ 「不过，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褚红云手指搭在桌子上，极富韵律地敲击。 黄余姚彻底沉浸在刚才的画面。自己那腔雀跃的科普语气，落在苏莉眼里，该是怎么样的炫耀场景？ 完犊子了—— 「我还特地强调了，你是初中弄上去的，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她懊恼地拍脑门。 一旁的白冉冉听出始末了，总结：「苏莉吃醋啦？」 褚红云的手指剎时顿住。 不等黄余姚圆场，白冉冉淡然道：「正常，这么大惊小怪干嘛，友情醋得多吃，方便接纳更多朋友。」 见事情没败漏，黄余姚便顺着台阶下：「也对，也对。我想多了。」 褚红云缓缓转回身，脑海忽然忆回进门时看到的背影。寝室氛围松散，一个人在阳台，安静，默然，低眉垂眼。 画面在这一刻无比清晰。 是因为这个？ 一个认知外的消息？ …… 啧。 想什么呢。 褚红云撇过头，嘴角扯了抹自嘲。 / 温热的流水滑过头顶，脖颈，背腹，脚跟。苏莉闭眼，任由花洒无节制哗啦，白皙的肌肤在热气中蒸出粉色。 沖了约莫十分钟，她才关上阀门摸了把脸。 庸人自扰。 只要大方问就能得到答案。 她以前这么做过。 没什么特别。 …… 哪怕特别，又有什么关系。 「真的好看，我好喜欢啊，把我迷得晕头转向的。」 隔壁堂间传来女孩的喟嘆声。 更远一间回答她：「那你去文艺部呗，亲密近距离接触。」 「但我又不喜欢文艺部。」 过了一会儿，那女孩又道：「居然没过，就这一个版本，彩排明明比好多节目都好看。太不会审核了，我要是负责老师就去跟审核员对线，给她骂个狗血淋头——看看你选的什么节目。」 苏莉轻笑。 这个主意还真不错，褚红云是干得出这种事的人，但她估计不会骂，她会—— 反应过来，笑容忽收，苏莉大力拍脑门。 真是疯了。啦啦操和她有什么关系。 苏莉甩了甩头，强迫性地三下五除二搓完全身。动作又急又快，好像再不处理完，就要被关进去似的。 寝室中所有人都已安静，苏莉熄灯，默默爬上/床。 院群下发四六级的报名通知，苏莉转发后打开单词簿，一边默记，一边助眠。 但不太管用，词簿内容和高中差别不大，扫一眼就能过。大脑开始无聊。 一旦无聊，神思就不受控。 不知如何地，苏莉脑中飘忆起高中练舞，每个动作都跳得东倒西歪，严重影响进程。褚红云便带她熘出寝室去天台练舞。 每回都得等阿姨查完寝再行动，她那段时间的黑眼圈史无前例，褚红云却一点没事。天台黑得像深海，只能靠手机电筒照明，灯光照到褚红云半边身体，她一会在光里，一会儿在黑暗中。 要寻找褚红云的眼睛。 在夜里，又深又沉的眼睛，一点光撒进去，变成了星星。 苏莉睡着了。 …… 高一班级文艺汇演，3班热情空前高涨，文艺委员收到整整十张报名单，分门别类共十种花样。 但每个班级只有一个参赛名额，班主任思来想去，定下既可以让多人参与又不显得自己偏颇的舞种——民族舞。 高涨的热情被浇个透心凉。 班主任大权在握，钦定没有任何舞蹈功底的苏莉为主舞，其余角色则由聘请的舞蹈老师自行安排。 原本有两名主舞，但比起花开并蒂，班主任倾向一枝独秀。被刷下的是褚红云。 苏莉申请换人，却被告知：「正好，私下可以让褚红云好好教你。」 那会儿褚红云还在门外，苏莉都不敢想像那副光景，只能形如虚火，外强中干地说：「有实力的人做有实力的事，褚红云比我更适合主舞。」 班主任道：「所以我在给你提高实力的机会啊，怎么不想着抓住呢。」 她没有瞧苏莉，正批改着面前的习题册。 在软绵孩子面前，大人的反诘三句就会让他们乖乖束手，无需多管。 苏莉当真哑口。 等到班主任愿意抬头，却是对门外的褚红云说：「下节体育课在室内上，老师没来就是自习。」 「你还有事吗。」这句话是对苏莉说的。 「我——」 「她没事了。」 褚红云走进来，拉着苏莉的手腕往外走。没走两步，苏莉垂头丧气：「对不起。」 褚红云松手站立，问：「对不起什么。」 苏莉：「我占了你的位置。」 褚红云：「谁说的？」 苏莉：「…我觉得。」 第37页 褚红云平静地说：「抬头。」 廊下，阳光割裂一半的空间，两道视线在此交汇。 「你自作主张拉着我过来，没有问我愿不愿意，自作主张道歉，也没有问我愿不愿意。」 虽然在她们认识的时间里，苏莉自作主张的次数很少。今天这种冲动也更是头一次。 苏莉惶急：「我看见你的报名表了。九年练舞很厉害。又是主动报名，你才应该、应该是主舞。」 褚红云淡漠的眉眼不变，苏莉手心捏得更紧，话也说得磕磕巴巴。 褚红云轻扬嘴角。 很自然的愉悦。面前的女孩太正经了。 「主动报名因为我是班长。至于跳九年就很厉害的定论，没什么因果关系。」 褚红云轻淡解释。 苏莉得到一点鼓励。 「我、其实——我这样做——之所以拉你过来，是不希望你误会我——我、我太不想。」 褚红云问：「误会你什么？」 苏莉抿抿唇，有些犹豫。 这是一种源远流长的误会，外貌得到的偏爱会伴随不自然的嫌隙，如若主人不加干预，她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但加以干预，也会。嫌疑变成另一重侮辱。 苏莉陷入两难的境地。 「误会我，看上去为你好…实际却是炫耀…之类的。」说出来了，原封不动，声音很轻。 褚红云盯着她，许久没开口。然后倏然发出一声轻嗤。 她懒倚在廊墙边，道：「所以你其实就是故意的。」 「故意带我过来，能不能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显得很真心。」 苏莉的脸一点一点泛白。 是。 也不是。 就是很真心的。但被看穿伎俩，真心，就不那么重要。 缠绵如山的心思一旦被拎出混杂其中的卑劣，其余所有，都会被打上卑劣的烙印。 苏莉心都死了半颗。 褚红云泰然的视线穿过浮飞的光尘，落进苏莉眼里。然后，她缓声开口—— 「以后有什么话和我直说。心思是瞬间万变的东西，揣摩中了也是白费。」 「……啊？」 心滞住了。 褚红云难得莞尔，垂眸，降轻声音。 「怎么说，为所珍视的东西努力，是怎样都值得鼓励的事。」 头颠传来温暖，软得像一朵云的重量。苏莉持续呆滞，后颈像齿轮被卡住。 褚红云收回手，道：「苏莉同学，再不回去就要上课了。」 急转直下的变化。苏莉翕张嘴唇，好一会儿才说：「所以——所以——等会不是体育课，是自习。」 「可以晚点回去。」 褚红云恢復姿态，道：「在班长面前都这么嚣张？」 熟悉的模样，毫无隔膜的淡然。苏莉终于笑起来，腻挽住褚红云的手，力道紧得几乎快贴在她身上。 「是！」 她看着褚红云，灿烂又热烈地重复：「是的！」 褚红云僵直嵴背，绵软布料阻隔了肌肤间的亲昵接触，但不妨碍几乎让手臂陷进去的触感。 被阳光铺灿的大理石过道间，少女的声音泛起轻快。 「所以你先前没有生气。」 「没有，只是匪夷所思。」 「下次不会了。但我很真心，虽然有故意，但是百分百的真心。」 「…知道了。」 「我以后什么都会和你说的，你是喜欢这样对吗？我呃，我是说那种——喜欢——相处方式——」 「好了，我知道。」 「那是喜欢对吗，你喜欢，对吗？」 「……」 -------------------- 第20章 山高水苑 苏莉在一阵闹铃中醒来。 她迷煳摸向手机，没摸着，手指索性就地趴下，任由闹铃胡吵。 现在是国庆假期的第三天，寝室没人，哪怕是整个四楼也不见得有几个人。 不用担心铃声骚扰任何人，唯一烦躁的可能是快递小哥。 从昨天起，苏莉陆续收到了近十个快递电话，早上打，中午打，下午打。 她的瞌睡被扰了一回又一回。 也该让对面吃吃苦头了。 苏莉掐起被边，整个头都蒙了进去。 铃声停滞，苏莉迷煳，然而舒缓了没几秒钟，那古板而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叫嚣个不停。 「……」 老天。 苏莉痛苦的蜷缩起来。 意识已在铃声中逐渐清醒，一双眼睛死活不愿睁开。 终于，在头无意蹭到冰冷的屏幕后，苏莉把手伸了过去，按下接听键，把手机置于耳边。 「为期三天，早上十点的校车。」 声音十足沉厚。 苏莉没反应过来，眯着眼疑惑地看了眼手机屏幕。 上面一副俯瞰山水图头像，下面巴着三个字—— 荣老师。 苏莉惊悚地清醒了。 她一个翻身打挺，忙不迭回覆：「好的没问题老师。」 响起的是极其坚定且浓郁的鼻音。 对面沉默几秒，说：「抓紧时间，九点了。」挂断电话。 苏莉慌慌张张看一眼时间，8：45。 狠狠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提起颗心来，想起另一个问题。 校车？ 她没坐过那玩意儿啊！ 第38页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苏莉整个身心都因这通突击式的电话变得忙乱焦灼。 她怕熟人来不及回復，直接在年级大群里问了校车的指定地点。又因为各院各系的校车站点不同，群里的老油条又贯爱说些简话，什么老黄葛、千扇道，苏莉在地图app上没找对一个地方。 在群里掰扯了好半天，热心肠的校友们才反应过来这位没备註的群友是新生。 等终于找对确切地点，留给苏莉的时间只剩半小时了。 坐巴士过去也得半小时。 扯几件衣物，顺个笔记本，苏莉挎着书包三步并两步下楼，勐冲向一群电单车。 十月金秋，桂花还没有开。夏日的余浪还悠悠扑腾着，校园里的常绿叶植物温柔又静谧。 唯有大道上那个奔驰捲起狂风的女孩，唿啸着冲锋，讲不起半点情趣。 …… 停好电车后，苏莉跟着导航的方向狂沖。幸而那片停车场只有一辆车处在发动中，苏莉看了一眼，一秒钟也不敢歇。 等彻底到达目的地却是傻眼了，巴士外的五六个老师里，没一个是苏莉认识的。 她慌张又谨慎，拍了张车牌照，还没发给荣茗，就被最近的一个老师询问：「你是哪个老师的学生？」 苏莉硬着头皮如实回答。 对方是个长相敦厚的中年男人，顶着没髮型可言的寸头，穿着普通的短袖条纹汗衫，下摆规矩地塞进皮带里，腋下夹着个黑色皮包。 「荣老师？」 中年男人回头看其他老师，他们互相对视，最后目光都落在苏莉身上。 「荣老什么时候收的新弟子。」 中年男人笑着开口，他看出苏莉的紧张，因此并不看她，只回头和其他老师眼神交流。 苏莉又做了遍完整的自我介绍。 站在苏莉右手前的中年女师听完后恍然：「本科生啊？」 这句话算把老师们炸开了锅。 「这项目怎么可能让本科生来，还是大一。」 「现在大一就找导师了？」 「我也没听过荣老师收学生啊。」 「荣老师前几天不是就出发了吗，现在人都在山高水苑了。」 「而且我记得，当时也带了几个学生。」 闻听讨论有转向质疑的趋势，苏莉忙不迭翻出和荣茗的聊天记录，她这才看见荣茗昨晚就给她发了消息，今晨七点又发了一通，全都被她完美错过。 没等苏莉出示证据，那个最先说话的中年男子又勐地想到了什么，对苏莉道：「你是参加实验基地志愿活动的吧？」 众人目光齐刷望向苏莉。 「……」 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苏莉梗着脖子，点头。 「哎噫！我就说嘛，我们这一车学生不都是嘛！」 中年男人掖了掖皮包，颇有息事宁人的意味。 「好了上车上车，人数刚刚好了。」 有老师埋怨：「不是你乱问一通，才闹了场乌龙。」 「我这不是没见过她嘛，问问怎么了。」 「这学生也不是荣老收的吧，怎么说自己是荣老师的学生。」 苏莉赶忙解释：「我是荣茗老师班上的。」 「哦，又是个新乌龙！」 苏莉攥了攥紧勒的书包肩带，埋头跟在老师们身后，上了巴士。 车上人坐得稀疏而散乱，但大体集中在车中部，苏莉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把书包放在了身边的座位上。 她抻长脖子悄悄环顾一圈，确定没有一个熟人后，把头耷下来，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 荣茗没有回她。 车发动半小时后，荣茗还是没有回覆。 苏莉开始焦虑。 倒不是担心上错了车，毕竟对荣茗这种教授而言，不回复本身也是一种回復。担心的是，从答应实验到踏入实验这个过程，是场阴差阳错的误会。 所有老师的表情都在提供一个事实：现在苏莉要想加入荣茗的实验，不可能。 她不再能安稳坐下去。 为了避免引起太多人注意，苏莉弓着腰挪到了离得最近的人的后座。 然而开口打招唿又犯了难。 唉。神真不应该让嘴钝的人意识到他们有语言功能，如果真要一视同仁，每个人都该巧舌如簧。 她给自己再三打气，五分钟后，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位正在听歌的姑娘。 「有什么事吗？」 苏莉如愿以偿引来了对方的率先询问，但待她看到那张脸后，却久久没能说话。 红褐色的长捲髮，是海藻的颜色和形状，高挺的鼻樑，大而深邃的眼睛。 是她。 是只远远见过一次，便足够印象深刻的人。 「你认识我？」 红褐头髮的女人见状，笑着问。 苏莉立刻收拾好表情，不再有片刻犹豫和迟钝。 「在学校见过您一次。」她淡笑。 「这样啊。」褚湘若有所思地点头，「我记性有点不好。你的名字是？」 「苏莉。」 搜索片刻，还是没想起来。 苏莉正了正坐姿，认真道：「我这边发生了点小误会，不太清楚荣茗老师要做什么实验，所以想问一下您，这趟车是要参加荣茗老师的哪方面的志愿活动？」 第39页 确定好要参加实验的那三天里，苏莉登入学校的官网查询了诸多实验相关。他们这专业堪做的实验可谓五花八门，上到分子下到饮品，细分还有一番讲究。 苏莉只记得荣茗的研究方向与育种和基因挂钩，资料看得近头痛，刚确认自己能闭书胡诌胡侃几句时，就被火燎燎抓着上路了。 褚湘蹙眉，仔细思索半晌：「我也不太清楚诶。」 苏莉：「……」 那您在这趟车上的目的是？ 褚湘咯咯笑，道：「你也别担心，你们基本上都是去种地的，不太能接触到实验本身。」 苏莉：「……种地？」 「对啊，」褚湘点头，伸出染了红蔻丹般的手指甲，往前一指，「他们都是。」 褚湘问：「你们不是同学吗？」 苏莉：「我不认识他们。」 她续上刚才的话题：「种地是什么意思？」 褚湘道：「就是种地咯，锄地插苗施肥之类的。」 她表情随意又轻松，仿佛在说洒洒水般的事情。 晴天霹雳。 五雷轰顶。 苏莉茫茫然回忆此前因一路过于顺利而产生的怪异感觉。 原来，原来如此。 所谓幸运，不是空穴来风。 是种地。 是朴实无华、纯粹自然的，种地。 …… 苏莉木然朝褚湘说了声谢谢，木然回到原座位。 褚湘瞟一眼她，憋着笑回身。从小香包里拿出眼罩，心满意足给自己戴上。 倒是没料到路上还能遇见这么件乐事。这趟妹妹看得值。 / 山高水苑是处海拔颇高的茶庄，雨量充足，气候温和。北依翡翠高山而稳健，南坡略斜，迎向敦厚的洛坎山，东西两处却是平地丘陵，下有溪河环绕。倘有懂风水的先生来此地赏玩，不难看出这是块风水宝地。 巴士环山而行，茶庄公路修得平缓，因而不叫车行游客忧心，驶至半山腰时，窗外渐有少量云雾浮动。 不必再前进，已到地方了。 趁着刚才的空当，苏莉在学院官网找到了任课老师信息。 偌大的学院，留寸头的教授只那一个，名唤周建树。其余几位则因髮型难以匹配，没给苏莉认出来。 此刻，周建树在车头处朝学生们嘱咐道：「把你们包里的外套拿出来，现在外面只有十几度，你们只穿短袖会冻感冒。」 一片稀稀拉拉开包的声音。 苏莉也跟着埋头开包。 但只是装装样子。她出发前只塞了两件短袖，哪里会带什么外套！ 车上的人都陆陆续续开始出厢，苏莉眉一横，挺直腰杆也要下车，果不其然被拦住了。 那是个子稍高的胖老师，大腹便便而四体劲健，神色却并不和蔼，眉间有道紧锁而生的悬针纹。 苏莉把他认了出来。 武锐泽，教授。 资料照片里的那道悬针纹她印象颇深，因为自家舅母就有，皱眉时异常兇悍。 「怎么不穿外套，老师说的话没听见吗？」 声音也中气十足，浑硬无比。 苏莉外厉内荏的势头顷刻显露，她抿抿唇，不敢说实话，也不好撒谎。 周建树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 「她的衣服在我这。」 武锐泽道：「那就拿出来穿上。」 褚湘拎了拎掌中的小香包：「这么个小包哪有什么衣服，我的衣服自然是在里面。」 她轻指不远处的茶庄大门。 -------------------- 第21章 种地 周建树和武锐泽对视一眼。 他们这趟车除了学生老师司机，再就是这个不属于南大的女人。 她和南河大学的关系不大，但和山高水苑关系匪浅。学院和山高水苑有合作关系，新品系茶苗的选育颇仰赖山高水苑这处宝地，因此学院的老师虽不熟悉褚湘，倒很给她面子。 武锐泽最厌恶不守规矩我行我素的学生，因此夹着眉，并不吭声。 周建树只好跳出来解围道：「好吧，下去后要快点穿上，免得着凉。」 「留个电话，免得你去取衣服时回来找不到人。」他对苏莉说。 苏莉点头，发觉褚湘已经走到前头，不敢张望，默默跟上，匆匆道了声谢。 不是她诚意不足，而是褚湘委实走得太快，鹤首矫姿，行走如风。苏莉跟得冒出了薄汗，连山间凉意也感知不到。 出了停车场，山中绿植便葱郁阔展起来。 茶庄石栈雕凿乱中有序。每过几十米可见一六角茶亭，六柱六开，屋顶呈宝塔状，皆以竹筒琉璃瓦铺盖而成，瓦当饰有仙鹿瑞兽凸雕，檐角微翘，设棋牌雅舍可休憩。 亭外绿植纷繁，云雾闲散飘逸，其下可见一片参差葱茏，翠油油簇团团铺开，几朵小花点缀。 深吸口气，沁脾滋味便铺天盖地。 在苏莉经歷贫瘠的人生中，她最喜欢做两件事，发呆和发呆。一种是赏景，一种是神思无边际。 也因此，见山高水苑的美景入了迷，冷不丁撞上前面停下来的人。跟得急，撞人也有几分力道。褚湘痛唿「哎哟」，险些摔倒，声音都老了些。 「对不起对不起。」苏莉慌忙去扶。 褚湘摆手：「前面就到了，你在这等会儿吧。」 第40页 斜前方不远处有几幢紧密相衔的干栏式木制楼房，游客出入谈笑风生。苏莉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没有耕地，没有茶圃，陈设皆为赏玩所用，她又是来种地的，与这些都没什么关系。 停下来后，云雾寒湿才开始贴近苏莉的肌肤，每寸凉意都攀起一阵鸡皮疙瘩，苏莉忍不住环抱摩挲。 幸而褚湘去的时间没有多久，她拿回来一件禾绿的外袍。 袖边和领襟都滚了拇指粗的深青色条纹，上面用金线绣嵌卷边叶，其余各处再没有别的修饰。伸手摸料，厚薄适中，手感软糯。 苏莉默了片刻，道：「这是给住酒店的游客穿的吗？」 褚湘：「你怎么知道？」 苏莉随手一指，道：「好多都是。」 褚湘往四周打量，道：「这么风雅的衣服，被这些人穿得歪瓜裂枣的。」 「你穿。」褚湘温柔地把衣袍往苏莉手上推，「肯定特别好看。」 苏莉：「……」 「我要去种地。穿这个容易让人误会，如果有工作人员来问，老师和同学们应该也会觉得奇怪。」 褚湘说：「不会，没有人会来问你的，这山茶庄什么疯疯癫癫的人都有，自由的很。」 苏莉：「……？」 褚湘笑道：「你不知道，我上回就碰着个踩在栏杆上背诗的，一头栽进草里了，茶庄明令禁止带酒，那傢伙满肚子的茶，跟醉了八百天似的。」 「这也…太自由了。」 「是啊，所以你不用担心。」 见苏莉鼻子都冻红了，褚湘把衣服拎起来，披在苏莉的身上。 「放心——衣服嘛，保暖就行了，你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爱穿什么做什么，他们管得着嘛。」 「这小脸冷得白里透红的，还挺好看。」 褚湘拍了拍苏莉的肩膀：「去吧。」 苏莉垂头，默默拢了拢衣摆。 「谢谢你。」 这是谁都会喜欢的温柔的人。 「姐姐，你来是做什么的。」苏莉最后问出一句话。 褚湘笑道：「来看我家那位大小姐，她来这里谈点事。」 她说完挥挥手，转身走了。 - 基地和山庄有天壤之别。 四五米宽的水泥阔道上一片灰白，偶尔有几个路标插着指路，再不见一点多余装饰。 水泥道的各方岔口都有一番天地，或被果林荟萃，或有稻田占据。等这条大道块走到尽头时，终于出现了一片未被开垦的荒田。 土力肥厚，杂草丛生。 他们这支垦荒队伍共计十五人，苏莉在路上还盘算十五个学生会不会太多，直到站在道边远眺一片蒙茸，才知道他们这十五人必要吃番苦头。 周建树高声道：「等一会，你们就听陈老师的安排，她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你们之中，很大部分都是有经验的人，但不要仗着经验就乱来，进度要统一。」 研究生之间，不多熟识也相互认识，唯有苏莉一个生面孔，不多说也知道没经验的是谁。 苏莉尽量看脚下，以免对上探究过来的目光。在这一趟路途里，她的人缘没有增加，长时间地保持缄默和面无表情，就算有人好奇，也望而生畏。 周建树的叮嘱还在继续。 直到时间逼近十二点半，几位老师交代完注意事项，挑了个平日里稳重的学生，单独讲了些事。队伍再次开始移动，他们要去往员工食堂，在那里解决午饭。 苏莉跟在队伍最末端，行走间望向荒地里大片张牙舞爪的蓬草，太阳穿过云雾的层层阻拦，于罅隙中散下一缕白光，浅绿的蓬草顿时亮堂不少。 再离得近些，仿佛能闻到涩青的草香。 …… 员工食堂不消几分钟就到了，这里正值最拥挤的时候，一行人走进去，满堂难寻落脚处，幸而已到了进食尾声，排队打好饭的时间，就能陆续腾出空位。 不断有人起身端起餐盘往出口方向走，食堂进出口同向不同门，排队打饭和吃饱散场的人流相对而行。 苏莉瞄准了几个角落的位置，那里的人正好快清空碗底。 视线穿过不断瀰漫的人，跨越长长一条路线，直到两道身影撞进来，打断了苏莉的目光。 触及熟悉脸庞的片刻，苏莉脑海自动浮响起黄余姚曾说过的话。又想起刚才温柔姐姐说的话。 怎么看都不是一件事，偏偏就遇上了。但苏莉很平静。这种相遇早有伏笔，她不再理。 褚湘和褚红云在队伍的左前边，嘴里交谈着什么。逆行方位叫距离拉近极快，叫苏莉看得清褚红云转头时发尾上扬的弧度。 她移开了目光，对打饭阿姨说：「土豆肉丝，谢谢。」 只要一样菜，打饭的阿姨便舀了好大一勺，食物蒸腾的热气扑在苏莉的脸上，被雾气冰凉的脸蛋很快湿漉，眼睫都挂了些水粒。 这顿饭吃了半个小时。 为期三天两夜的种地之旅，学生们的住行都被负责人安排得妥当，虽然所住房间和旅客们的相去有些甚远，但尚算干净整洁。 放下所有行李，种地就算正是开始了。 这片荒地原就是种茶的，从前的土沟、土垄还有余形，并不需要他们费太多力气堆土，伤脑筋的是地里长出来的杂草。 第41页 先前苏莉俯瞰时还不察觉，下地才发现蓬草竟有一米多高，最高一株与她的脖子齐平。 沟、垄各宽约一米，长约二十米，垄共十五道。拔草阶段配备的唯一工具是手套，照野草的繁茂程度和纯人力的速度，天黑前或许能完成。 这是陈老师的预计。 陈老师叫陈钟秀，瞧着年纪很轻，二十来岁的模样。 学生们开始手里的活后，其他老师都回去了，他们来这一趟不光只为种茶，院方与茶庄的合作事宜还得细密跟近，便剩一个看上去最年轻、资歷尚浅的老师看顾这些孩子。 山中凉雾氤氲，又是没多少人气儿的耕地，陈钟秀很快便捧手哈起气来。 她跺跺脚，犹豫片刻，还是走下了耕地。 「你是本科生？」陈钟秀走到苏莉身边。 「是的。」苏莉回答。 「你怎么知道这个活动的？」陈钟秀问。 「我不知道，我问荣老师早做实验的事，误打误撞就过来了。」苏莉说。 「怎么个误打误撞法？」陈钟秀起了兴趣。 苏莉原本弓着腰拔草，这些直径一厘米的蓬草长得十分壮硕，哪怕是戴着增强摩擦力的手套，将他们连根拔起也并不容易。 现听陈钟秀要问些细节，她不免放下手中的功夫，站起来仔细地回答了一遍。 「挺好的，机会都是争取过来的，你才大一，有这样的上进心和努力，是很不错的事。」 苏莉继续弯腰工作，又听见陈钟秀说：「你知道学院为什么要让你们来拔草吗。」 「不知道。」苏莉说。 「我猜你有答案。」陈钟秀说。 苏莉终于抬起头来看她，虽然被无聊的问题问得有些毛躁，仍是顺从道：「可能是因为不要钱。」 「不是，」陈钟秀说，「是因为你们是大学生。」 「大学生会把这些杂草处理得干干净净，哪怕有偷懒的，看见别人干净，自己也会不好意思。但工人就不一样了，付了他们钱，他们也会图最省事的办法，杂草长出来很快。」 ……哦。 苏莉觉得陈钟秀还是太闲了，她才是最该拔草的人。这些不但跟她没关系，跟陈钟秀也没关系。 「您才毕业不久吗。」苏莉说。 陈秀点头：「我毕业两年了，今年来的南河。」 「您不喜欢南河吗。」苏莉问。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哪片土地都一样。」陈钟秀说。 苏莉不接话了。暗损陈钟秀不该当老师，该去当个诗人。 她想起褚湘说的话，对醉茶癫公的事又信了几分。 -------------------- 第22章 山高水苑（2） 有的没的聊下去，苏莉话接的敷衍又煎熬，手底下的劲也越发用力，有时候没顾得上答话，陈钟秀也自说自话下去。 直到苏莉听见：「我见过一些像你这样的学生。」 「……」 她这样？她哪样。 苏莉没品出来其中意味，脸上的笑快装不下去。又或者她其实已经垮脸多次，但陈钟秀根本没看到。 「你状态挺不错的。」 苏莉极快地瞥一眼陈钟秀，发现对方视线就落在她这。 …… 不回应说不过去了…但回应点什么好…… 却看见陈钟秀忽然蹲下来去拔细草，这里土肥如膏，哪怕是狗尾草也扎根厚实，这一拔费了不少力。 「你叫什么名字？」陈钟秀将草扔到一边。 「苏莉。」 「那现在我们算认识了。我也算是年轻老师，能跟得上你们的思维。」 又岔到哪门子话题上了。苏莉仍然恭顺：「好的。」 陈钟秀站起来，想拍拍苏莉的背，察觉手掌上的泥土和草叶汁水，又收了回去。 「好好拔吧，你的效率太慢了。」说完便往回走，安稳坐上她的水泥道。 「……？」 怎么有瞎聊一通啥事不干还埋怨别人效率慢的人啊！ 苏莉狠狠腹诽，望一眼陈钟秀的背影，手上默默使劲。 - 山高水苑海拔较高而晴日少，十分契合「高山云雾出好茶」谚语。坐拥几处肥壤，用作名茶种植。它能和南河大学合作，极大原因归于荣茗。 十年前，荣茗曾选育登记一白茶宜制种，名叫美人娇。泡出来鲜香甘甜，回味生津，摒弃绿茶所有的涩感，达到几近持平的鲜爽。上市不过几年，就抢占了白茶市场的大部分份额。 山高水苑的庄主滕嘉木酷爱黑茶。某次机缘巧合，滕嘉木用美人娇的老叶制了二两黑茶，泡来其味厚重，醇香无比，留香奇久。滕嘉木大爱。打听才知道，这茶种出自荣茗之手。两人开始互通往来，一来二去，合作也就畅通无阻。 茶室。话至此处，褚湘用镊子去几片大白叶，慢条斯理地放进茶壶中。热气裊裊攀升。 「怪不得，我自己上山老联繫不到他，坐你们校车来，一打电话就通了。」 褚红云箕踞而坐，继续道：「山高水苑有十几亩茶田，里面一半的种类都跟荣茗的实验有关系。像这种来访，基本也跟采材料有关。不过滕嘉木和荣也不是简单的合作关系，算的上忘年交吧，见面就要聊。所以都是师姐们带着採茶。采完就回去了。」 「我说呢，来了只看着你一个人，你老师也回去了？」 第42页 褚红云：「没有，他在等新茶苗运过来，估计是明天下午。」 褚湘点头，她是茶室常客，泡茶也利索。行云出流水，两杯七分满。然后闲坐在两人间里，刚才吃得撑了些，此刻有些犯困。 「跟滕先生见面没有。」她问。 褚红云：「没有，估计见到荣茗的时候能瞧一眼。」 拈起茶杯呷了一口，缓缓放下，问：「你来这干什么。」 褚湘：「来看你啊，不是说了吗。」 褚红云：「看完了，怎么不走。」 褚湘：「你这嘴里真是没什么好话。」 她翻上一眼，将矮杯里的茶汤吹了又吹，等彻底凉下来一口豪饮。 褚红云轻轻瞥褚湘一眼，道：「国庆才第三天，爸妈就陪完了？」 褚湘：「一天就够了，你知道的，他们很忙。」 褚红云：「我还以为你不远千里来劝我回去。」 褚湘没有接话，续上杯里的甘汤。 双人间的茶室不大，四四方方几平米，四面皆用纯色浅碧墙纸装饰，北方墙挂了副山水画，布置简约清雅。 又在壶里添了一泡热水，褚湘缓缓开口：「爸爸今年五十岁了，唐川这个时候的天还很热，但他总咳嗽，到了秋冬就更严重，妈妈劝他多放些活，他也不听。」 褚红云没有理。 褚湘想到什么，正要说，却听见褚红云道：「你是不是有滕嘉木的电话。」 褚湘一愣：「有，你要干什么。」 褚红云：「你给荣茗打通电话，向他问我在学校的情况。」 褚湘：「你要给滕先生打电话？」 「嗯。」褚红云说，「荣茗明后天就走，如果那时候再给滕嘉木联繫，他不会当回事。你拖几分钟。」 也不知道是真上心，还是懒得听家长里短。褚湘滑动屏幕，在通讯录里找到荣茗。 电话很快接通，褚红云起身出了茶室，在外面等了两分钟。 褚湘看着隔门外朦胧的背影，像个体贴至极的家长细问琐碎。手机里传出略显单薄的回覆。 荣茗这个班主任是临时顶上去的，原来的年轻老师生了场病，其他教授赶项目、出差应有尽之，又加上荣茗脾气好，也就答应下来了。 不过应下来也只挂个名头，荣茗大手一挥，正事儿都让徐涛让去做了。故最初回答褚湘的问题时荣茗还能敷衍有术，问题越仔细他越汗颜。 五分钟已过，褚湘只道：「好的，谢谢，再见」，放下了手机。 再一瞧，褚红云已然沟通上了。语气板正，吐字清晰，语速轻快。 连续几年给山高水苑设计图纸，褚湘了解滕嘉木的脾性。当然，也更了解褚红云。她来山高水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和茶庄合作，爷爷那幢旧茶厂就在山脚不远，山高水苑这些年在南河打出不小名声，若能合作，对旧茶厂的帮助巨大。 但一直以来，滕嘉木都没有任何扩大商业化的打算，自家妹妹倒是一意孤行。 褚湘重新拈起茶杯，喝掉无人问津的，滋味略淡的茶汤。 算起来，从出生到现在，她都没有去过爷爷的茶厂。只在小时候遥遥见过一面。要不是褚红云提起，她都要忘了。脑子转了转，褚湘轻飘飘地想，爸妈估计也忘了。 但对他们而言，这是很正常的事。 …… 在褚湘三岁的记忆里，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对着空房子玩老掉牙的玩具。那时候，是父母的创业初期。一场鏖战，大人们忙得脚不沾地，白天推销谈项目，晚上准备材料理帐，算盘声能响一晚上。父母回来留给她的时间只够说一句「饿」，手里便红薯白薯换着吃。 家里的氛围不松快，褚宏业总皱眉，王美惠会偶尔关心，但答应的事仍转头就忘。 褚湘六岁那年，家里的生意稍有苗头，她的母亲怀上了第二胎。 褚宏业不再让妻子过多参与生意事宜，也就是这个时候，王美惠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褚湘身上。那个时候的褚湘还叫褚白雪，可惜模样与名字相去甚远。 痛定思痛，王美惠买来育儿手册谘询育儿专家，精心把控褚湘三顿吃食，不消三个月，人胖了，皮肤也白了。 那时褚湘认为，这都是母亲怀孕的功劳，肚子里住了位小福星。她期待这孩子早早生下来。 可惜好景不长，褚宏业的生意在没有王美惠相助的情况下缕出差错。褚宏业善做决策敢用人，却不会运营管理，以往这些都是王美惠操持，少了半个主心骨，公司内部一团糟。 王美惠生产完的第三天，褚宏业辞退第五个管理岗工，他坐在病床边，对妻子难看又安慰地笑。 王美惠是吃过很多苦的女人，最懂看人神色。褚宏业一句话不说，她心中也能猜到七八分。 一个月后，王美惠出院，满月大的孩子被送到褚宏业的父亲那里。 褚湘只见了一个月的妹妹。 那是一个漂亮的晴日，褚湘在家里远远看到素未谋面的爷爷，他很高大，背嵴挺拔，神情威严，父亲在他面前几乎抬不起头。 爷爷坐车离开后，父亲抱着母亲，肩头耸动。 重操旧业是很轻松的事，好运更是蓬勃涌来，王美惠管理内部的第五个月，公司接下空前未有的两个大单。 褚湘对家里改变的感知很敏锐，他们搬了新家，她有自己独立的卧房，被装修成对母亲说过的红色和白色。七岁生日那天，父母带她去商场买了公主裙和小皮鞋，被钻石点缀般闪耀的粉色机械手錶，以及母亲微笑着送给她的：「小公主的第一支口红。」 第43页 一切都很美好，虽然父母还是有些忙，但父亲开始过问她的成绩，母亲热衷为她置备各种行头，哪怕家里请上了阿姨，母亲也会记得她最爱吃的菜。 然后，日子淌着，一个七年过去。妹妹被接了回来。她穿着灰扑扑的衣裳，扎着紧绷的马尾，神色冷漠。介绍属于自己的名字——褚红云。 这对一个女孩儿来说，实在算不得美名，母亲提议要改，被褚红云冷硬拒绝。 十四岁的褚湘不喜欢褚红云。 她性格实在糟糕，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张口便要东西，褚湘每天都能听到她提要求。 褚湘忘了七岁时有多盼望妹妹的出生，她现在只觉得烦躁。 好在父亲和她是一头的。 不惯着那臭脾气！父亲皱着眉，声若雷霆。而此后褚红云与他的关系，也因为这句话越发糟糕。 直到爷爷被送进icu那天，褚红云发了疯似的敲褚湘的门。 「给褚宏业打电话，给爸爸打电话——快——快啊！」 声音稚嫩，急起来的尖叫称得上刺耳。褚湘吓坏了，一句话没问就打了过去，没有人接。 然后褚红云狂跑下楼。褚湘也跟着慌起来。 不知道褚红云不知道跑了多久，去了哪里，只看见她回来时蓬头垢面，面如死水。 爷爷还是去世了。她从父亲嘴里知道这个消息。 那是褚湘第二次看见父亲流泪，他凌晨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捂着脸没有任何声音，肩膀抖得像乱弦。 在那一刻，褚湘忽然记起七岁前孤零零的自己，记起七岁后，父母从未去看过褚红云。 母亲曾对父亲宽慰：「你做到了，很成功，不是他口中的那种人。」 她才逐渐明白，她的七年，妹妹的七年，都出自同一个执念。姐妹俩的境遇，不过命运恶作剧般的轮盘。 -------------------- 第23章 搭讪 「发什么呆？」褚红云不知何时进的茶室，带进一室的冷空气。 褚湘收回注意力：「怎么不关门。」 褚红云：「太闷了，透透气。」 褚湘问她结果：「滕先生答应你了？」 褚红云淡然地端起茶杯，嘴唇碰到稍凉的汤水，倒掉。 「没有。再重新泡壶美人娇，滋味淡了。」 褚湘见她还有余力指使，不觉好笑：「你倒不慌。」 每间茶室只用锡纸罐储存了一两干茶，能供客人喝一天，但褚红云嘴挑，甘甜的白茶她需得泡浓到泛些苦气才喝，因此紫砂壶里茶大半水小半。一两干茶，她们小半天就能喝完。 锡纸罐里快见底了。褚湘正欲拉铃喊人，褚红云阻止她。 「算了，我等会就走。」 褚湘温温柔柔地白她一眼：「你走了我不喝吗，好妹妹。」 褚红云：「剩下的不够你喝吗。」 褚湘看她一眼，轻笑着放下手：「也是，我喝得淡。」话音拐个弯，调侃：「可惜，合作的事，我可说不上什么话哦。」 褚红云慢悠悠将烧开的水壶提起来，手腕缓转，源高长流入水进洞，沸水打在干茶上的摩擦声低沉连绵，热雾在她面前氤氲。 「谁要你说话了。」她不紧不慢开口。 褚湘顿了片刻，在脑中计较，问：「难道找你老师帮忙？关系不见得亲厚吧。」 褚红云颔首：「当然，荣老师和我的关系，只是不负责任的班主任和不守规矩的散漫生。」 「那——？」 「是他的妻子。她今年六十七岁，患有严重的风湿，各方面都很需要人照顾，但她不喜欢聘请来照顾的护工，每一个都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她们很费钱。」褚红云起身，把茶室的门关上。 「南河虽然不算寸土寸金，也能勉强够上二线，一个负责起居的护工，一月费用就高达一万，节省了半辈子的老太太哪里捨得花这种钱。」 「护工都是被她气走的，一年换了十三个。」 褚湘：「全在试用期之内辞的？」 褚红云坐回来，匿笑：「是。」 「真行。」 褚湘又道：「这跟你的合作有什么关系？」 褚红云：「荣茗得亲自照顾他的妻子，所以将她带来住进学校的公寓，连平时的研究也都在家中进行。妻子和班主任的事一起卷过来，他太忙了，后续肯定会减少和山高水苑的合作，这种情况是最适合自荐，以及——我不认为滕嘉木会信任其他老师，这么多年只有荣茗。」 褚湘又道：「就算不是其他老师，怎么就一定是你？」 「不一定是我，起码现在肯定不是我，但我有时间磨诚意。荣茗手底下有项目，就算退休也是几年后的事情，我不过早做打算。」 的确——褚湘回忆她的所作所为，的确是早做打算。大学早早选好，资料早早查好，对策也游刃有余，都不知道要说她什么好。 遂挑起别人的刺：「那你老师还硬接班主任的活，多不负责。」 褚红云说：「班主任听着威风，上下两头受欺负，荣茗来当正合适，年轻的老师不好找。年轻的学生一抓一大把，不大不小的事只随便找个人负责。」她想到什么，笑了笑，「所以有些人当个假官，握的是实权，倒也能真耍耍威风。」 第44页 褚湘觑了她一眼：「谁啊？」 「一个……」褚红云顿了顿，琢磨片刻，点评：「长得挺显老的人，不重要。」 褚湘云淡风轻的问了句：「找你茬了？」 「没有。」 「男的女的？」 「男的。」 她从茶盏的缝隙里探出个古怪的眼神。 褚红云扣桌：「有什么直说。」 「一个没找过你茬的，男的，你竟然有印象——高一那会儿，记得吗？你和班上几个男生起了冲突，打架，完了也不当回事，正常布置任务，正常收人作业，都以为你憋着劲报復，其实你转头就忘。」 「有这事？」 褚湘翻上一眼，懒得睬她。褚红云笑道：「那你怎么知道。」 「你老师给家里打电话，我接的。她说看见脸上有伤，要不是问了一嘴，还以为被霸凌呢。」 「哦…是吗。」 褚湘絮叨：「你从小到大就没朋友，也就到了大学吧，那天我看见你抱着一女孩，还以为有什么新进展——怎么突然又冒出个——」 要不是记不住脸，她多少掺和一手。隐约记得那姑娘还挺漂亮—— 漂亮。 褚湘想起校车上碰见的女孩了。 「苏、莉…」似乎是这个名字。 褚红云微愣，抬眸，蹙眉。 「你怎么知道。」 「啊？」 褚湘不明，瞥见褚红云肃然的脸，微微压着眼皮，一股锋利劲。她骤然想起那天食堂的光景，又衬上褚红云的神情，电光火石间，有什么明晰了。 「原来是她呀。」 没见反诘，很顺从的接受。褚湘浮起一丝了悟的笑。 「原来和这个叫苏莉的女孩有关系呀。」 「…你、怎、么、知、道。」褚红云重复一遍。 褚湘端庄呷口茶：「来的路上遇见的，她迟到了。」 「你不是脸盲？」 「嘶，这个，长得好看我肯定印象深一些。」 褚红云盯她一会儿，松散下来，淡淡「嗯」一声。 褚湘却来了兴致，托腮悠然道：「所以有印象的原因是，不找你茬，找她的茬，你见义勇为。是吗？」 褚红云没说话。 褚湘笑得更开心了，语气却平铺无波：「要知道，姐姐是很关心你，你刚才居然那么凶。」 褚红云睨她一眼。面前人像抓着把柄，尾巴快翘到天上去，还佯装无事。 仍没说话。褚湘有些得意：「关系没多好吧？她都不知道你在这。」 「哎呀——那么凶，」她浮夸地愁起眉毛，神色怜悯，「——有什么用？」一字一顿，恶作剧般扬唇：「她也这么在意你？」 「……」 懒得理会褚湘兴致高昂的挑衅，褚红云起身，撂下一句：「我走了。」 「走呗。」 褚湘哼笑。 / 在连续三个小时的人工运作下，荒地已垦出一半能用的土壤，只是大片绿色尸体横陈，局外人看不出一点进度。 有其他老师来过，在地上捏了把土揉揉洒洒，贊了句「不错」，又施施然走了。作为监工的陈钟秀也不严苛，时常捧着手机，不过偶尔抬一抬头。 光阴无聊，学生们畅聊。讲些八卦趣闻，埋怨课题组会，抑或受累唉声，手上嘴上不闲。苏莉干得累了，有时也支着俩耳朵听闲话，但对话发生在身边时，难免不被扯进去打个交道。 「诶同学，你住哪个房间啊。」有人问过来。 苏莉当没听到。 「诶同学，同学。」那人直接横跨两步，跳到苏莉身边，「你住哪个房间啊。」 「……」 苏莉如梦初醒似的抬头，道：「我吗，我住207。」 那人道：「郑嫣也住那屋啊，就是我旁边那个女生，你们真有缘分。」 苏莉扯扯嘴角：「哦…」 那人自我介绍：「我叫明典俊，你呢。」 「……」 她叫不想理的路人甲。 又被问到是否问游戏，是否有兴趣玩游戏，慷慨到可以加个好友来教她玩游戏，甚至换房间。几番拒绝也不减热情。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人在搭讪，但搭讪本人不太明眼，或者说脸皮太厚。精明的骚扰，巧妙的招数，在蹩脚的自以为是面前，都无大用。 苏莉懒得再应声。干脆拔出半截蓬草，扯劲，潇洒扔出去，掐下一根。 没被理会，明典俊的笑脸有些挂不住。 「呃，所以你——」 「死缠烂打可没什么意思。」 两人中插进第三道话音。苏莉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顿神稍纵即逝，手没得空。 明典俊望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你是…」 褚红云笑笑：「我是她朋友。」 明典俊看了眼苏莉，她没有反驳，正要说什么，又见那女生拦住视线，一派肃色，声音低柔：「同学，怎么这么没分寸？」 「什么？」 「没看见人家不理你，别搭话啦，免得被揍。」 这人…？ 明典俊诧异看一眼褚红云。 莫名其妙的。 皮肤很好，薄透似瓷坯，五官太淡了，鼻子却高。独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给上挑的眼尾添了些睥睨相。 挂着笑，但气势却不是那么回事。 第45页 明典俊左看右看，见没多少人关注，道：「关你什么事。」 褚红云神情很和气：「这话该我问你，地锄得好好的，怎么偏来没事找事？」 眼神却锐，冷刺冰凉，看得明典俊不自在。 「我也是为她好，我们晚上要打游戏，怕打扰到她。」 「怕打扰就别打游戏。」褚红云轻嗤。 「我倒无所谓，我们有四个人。」 「那就去劝你那四个，怎么来骚扰我们家小女孩，四对一很光彩吗？」 两人的交谈声都很低，像是密谈，其间火星却噼里啪啦。 褚红云继续温和：「我脾气不太好，看见这个了吗？」 她伸出一只手。 明典俊不明所以。 褚红云：「这是巴掌，也可以是拳头。但无所谓，总归是落在你身上。」 明典俊皱眉：「我只是提出解决方案，怎么就变成什么四对一的骚扰了。」 褚红云感嘆：「让一个人给四个人妥协，也能这么理直气壮，真厚啊，脸皮。」 「你别在这里歪曲事实。」明典俊低斥。 褚红云忽然挥手，明典俊吓得一躲，但她只是稍撩碎发。见此状况，安抚：「别怕，偷袭倒不至于。」 明典俊掉了脸，面色堪称阴沉。褚红云看在眼里，表面和气也没了，冷笑：「听不懂人话？要让别人教你听？」 「……」 真像要打人的样子，他敢怒不敢言。眺目，看见苏莉已经进展飞快，草都拔到另一条道上了。 有毛病。明典俊给自己找个台阶，心中狠骂几句，头也不回地离开。 褚红云一身轻地走回苏莉身边，对视之际，弯弯眼睛朝她扬了扬眉。 「……」苏莉别开脑袋。 三人动静虽不大，但在高处瞭望全局的陈钟秀一眼看出异常，她走到苏莉身边问情况。 苏莉言简意赅解释两句。 陈钟秀道：「怎么能私下换房间呢，要换也得上报老师。」 褚红云附和：「更何况是男女之间。」 「你是？」陈钟秀注意看褚红云。 「她是我的室友，和荣茗老师先一批来的。」苏莉回答。 陈钟秀疑道：「怎么又有个大一的。」 褚红云真诚：「师兄师姐们回去了，我被荣老师踹过来干苦力。」 -------------------- 褚红云：死缠烂打可没什么意思（除了我） 第24章 试探 吃苦的事没必要赶趟,陈钟秀不多追究，只叮嘱：「帮忙也行，但没多的手套了，你自己注意手，别伤到。」 这片土壤的草长得粗实，叶茂汁浓，稍不注意就容易沾上茎液，打熘划伤，褚红云几次用蛮劲没站稳，趔趄着弄出动静。 苏莉原想视若无睹，但无睹不住，还是瘫着脸递过一只手套。 褚红云抿唇低笑，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套上，一边搭腔：「怎么不说话，莉莉。」 「谢谢。」干声干气留下一句。 「没别的啦？」褚红云扯下根细草，在苏莉面前晃晃。她嘴角噙笑，浑身悠闲，就连手里的草也跟着悠闲。 姿态松散，显得她们多亲密似的。苏莉别开眼，闷头敷衍：「还要说什么。」 「你不关心我怎么出现在这里吗。」褚红云问。 「不是很关心。」苏莉冷淡地说。 嘴硬后遗症来得很快。 上午的画面十分主动地跳进苏莉脑海，那张温柔漂亮的脸不断盘旋。她低头，又看见身上披着的禾绿外袍。画面再一转，就是食堂说说笑笑的身影…… 够了。苏莉呵斥自己。心底没的升起一丝烦躁。 「好吧，」褚红云不无遗憾，「那你怎么出现在这？」 苏莉言简意赅：「种地。」 「……」 这算什么回答。 褚红云张了张嘴，但苏莉连半个眼神都没往这儿探，她只好顾自嘆息。气氛的确冷漠，何必再讨嫌。缄默着保持笑容，埋头做事。只是笑容太公式，像硬嵌上去的。 全程保持，很快叫苏莉瞧见。苏莉狠心告诫自己别管，但狠心似乎会让心变得更软。 「我知道。」还是妥协，苏莉低声说。 「什么？」褚红云没听清。 「我知道你来做什么，你来谈事情。」 褚红云一怔，不知道褚湘到底说了什么，只好明知故问地引话：「你在路上碰见她了？」 苏莉点头：「她还把衣服借给我，人很好。」 顿了顿。思绪不住翻飞。 就开学一个月，总一起出现。大学认识的？但那个姐姐样子成熟些，姿态又那样亲昵，不至于刚认识，那就是高中……她们什么关系？ 心头又开始堵。 「你们…」刚吐出两个字，苏莉紧闭上嘴，但对上褚红云洗耳恭听的眼神，她骑虎难下。 吞吐道：「你，和那个姐姐……认识？」 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是废话。 褚红云很认真地对待苏莉的废话：「是啊，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嗯…现在知道了。」 苏莉心不在焉。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褚红云看着苏莉的衣服，道：「山上凉，她这也算举手之劳了。不合适你可以跟我说，找她换件保暖点的。」 第46页 「……」 跟你说，找她换？都不用多问，话语间的亲疏昭然若揭。 「不用麻烦。」苏莉硬邦邦地回拒。 气氛又沉昧下来。 过了会儿，褚红云不动声色试探：「你们在车上认识了？聊天了吗？聊的什么…？」 「你觉得会聊什么？」苏莉反问。 语速稍快，配合斜睨的一眼，叫人觉得她似乎带了点火气。褚红云语塞，苏莉也反应过来，生硬缓声：「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嗯。」褚红云应下。 谈话到此为止。 也该到此为止。苏莉是这么想的。 然而看着褚红云的脸，看着，看着，倏然脑子不受控制，脱口而出一句话：「她提到了你。」 「……我？…提了什么？」 「……」 找补也赶不上趟了。苏莉垂眸，尽量平常：「就提了一句，说你是她很亲密的人。」 很亲密的人，没错。毕竟「我家大小姐」这五个字比亲密本身还亲密。苏莉有点别扭，又期待褚红云听到后会是什么反应？她一向爱撇清那些没必要的关系。 很快，苏莉就看见了。 没有讶异，很平静，细细思索一番后，又摇着脑袋在笑。怎样的笑？几分瞭然，或是嫌弃？无奈…宠溺…纵容…总归和排斥打不着边。 苏莉有点僵硬。 她认可。 「亲密」这两个字，褚红云认可。 甚至神情还很认真，像在丈量「亲密」二字的厚度。苏莉盯得太紧，不肯错过。 「我知道了。」褚红云只落一句。 一锤定音。 僵硬得快维持不住体面。苏莉勉力使自己收回眼神，但身体总是诚实，一些久违的、不舒服的感觉卷上心脏。 也对…是的，她劝慰自己，就该知道，没猜错，褚红云什么时候对人那样亲密，又那样开心？ 结果清晰，答案明了，应该像做对题那样庆祝，但苏莉笑不出来。 甚至身体的感觉更加明显，萦绕在心上的，病理的难受。 好啦，好啦。就这样。干净又分明的。什么都切得利落。安慰声频频。 「莉莉？」褚红云喊她的名字。 「什么？」苏莉不想落入下风，立刻反应。 这一反应，她终于看见自己的手——握草茎的手不住发抖，幅度之大，叶端跟着剧烈摇晃。苏莉一愣，只能竭力控制。 褚红云紧张地走近几步，也试图握止那样的颤抖，又听见苏莉深重难遏的喘息。她警铃大作。 「是哪里痛？胃？不舒服？我马上打120。」 「不。」苏莉努力镇定，阻止她。 抬眸，看清褚红云毫不掩饰的担忧。 「……」 垂首，撇开视线。 苏莉有些狼狈。 再装硬气也没有用，哪里都难堪，难堪得处处明显，心口泛起刻薄的苦汁。 褚红云凭什么这么担心？ 真糟糕。真糟糕。 老天真糟糕。祂就是要恶趣味地考验你是不是真的放弃。承诺不行，发誓不行，只有足够多的的巧合才能验明真伪。好像这样才能显现祂无所不能的威力。 如果是假的就惨啦，祂指着膏肓肆声嘲笑：你的心要痛啦。 …… 苏莉闭了闭眼，平缓唿吸，调整后吐息：「没事，我突然有点晕，让我上去休息会儿就好了。」 褚红云把苏莉抓得更紧，要说些什么，却见苏莉皱眼看她：「这次不要自作主张了，我不想惹麻烦。」 褚红云凝视她，她脸绷得很紧，虽然虚弱，但眼神笃硬。 沉默数秒，最后妥协：「我扶你上去。」 陈钟秀见有人过来，拍拍不知何时薅过来的板凳，往边处挪位。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来这儿坐会儿吧。」 「我去拿个大点的。」褚红云说。 「这个点最近的食堂没还开，你跑到前庄也得十几分钟，更别说来回，这地怎么办。」陈钟秀阻止她。 苏莉道：「坐地上也行。」 褚红云道：「不行——」 「已经好很多了。」苏莉打断褚红云，声音冷静，「没必要搞特殊。」 褚红云细瞧，苏莉垂下的指尖还在轻颤。 苏莉道：「也许你跑一趟回来的时间里，我就彻底好了。」 陈钟秀跟着浇油：「这里有老师，同学，快去拔草。」 「……」 褚红云始终盯着苏莉，那张平静的脸不容置喙。在处理痛苦方面，苏莉拥有可怕的意志力。 喉咙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嗯」。 等到荒地上再度恢復辛勤开垦貌，陈钟秀才徐徐对身边的苏莉开腔。 「没想到你这么严重。」 苏莉舒缓唿吸，问：「什么这么严重。」 陈钟秀道：「你这种情况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苏莉道：「太久，忘了。」 陈钟秀不说话了。 直到天光被赶出山外，成吨重的野草被货车拉走，这场劳作才在日月交替的间隙里彻底完结。 陈钟秀鼓舞疲惫的学生们，道：「明天就舒服了，基肥一洒，苗子一栽，咱们功成身退。」 学生们有气无力应和，他们现在只想吃饭。 事实证明，没下过地的崽子只有三两力气，用完即刻关机。要开黑的几个傢伙别说游戏，洗澡都十分艰难，房里的屏幕没亮过几下，躺尸倒是成条成片。 第47页 褚红云回到房间，心事重重地和医生沟通。被夺了手机的褚湘百无聊赖，前因后果她不知情，颅内便泄了阀似的浮想联翩。 思绪飘啊飘，不知道怎么想到初见苏莉的场面，她一脸病容地缩在褚红云怀里，瞥来一眼，闭上眼睛。 才见过面，脸也不盲了。只觉得画面甚美。 另一边，褚红云得到的结果不尽如意。 医生告诉她，手剧烈抖动的原因很多，运动量激增也会产生该类现象，做检查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不久前苏莉才做过心电检查，结果显示正常。 褚红云绝不相信这是头次发生的偶然事件，她甚至不用记起苏莉的表情，一个眼神就够了。 「结束了？」褚湘接回手机。 聊天框里的对话十分直白，褚湘大致看了一遍，抬头问：「谁身体出问题了？」 她绕着褚红云看一圈。 「是苏莉。」褚红云说，「但她没告诉我具体情况。」 甚至是什么都没说，挥挥手就轻易将她打发。 「那你最好还是尊重一下小姑娘的意愿。」褚湘说。 褚红云没说话。 褚湘摸摸耳朵，谈起自己的正事。 「我明天就走。」 褚红云随口道：「可喜可贺。」 褚湘：「爸爸住院了。」 「……」 褚湘继续道：「过劳诱发的高血压，还好是在白天，妈妈发现及时。」 「严重吗。」 「散步，舒心，饮食规律，少碰工作，医生建议的。」 「那就这么做。」 「他不干，妈妈让我回去劝他。」 褚红云半敛眼，佝着腰，手掌撑在床上，说：「医生说少碰，妈妈不让他碰，不知道你这趟回去是劝谁。」 褚湘看着她，笑：「倒是比我还了解。」 褚红云神色淡淡。 褚湘起身，踱步至窗边，拖了个电竞椅在旁坐下。山高水苑的落地窗大床房能俯瞰半座山的景色，此刻天色麻黑，夜星汇如斗，争相闪烁。 「本来不想讲，但爸爸住院吓到我了，我还是想和你谈一谈。」褚湘说。 「我一向对谈话没什么意见，你知道。」褚红云说。 褚湘整个人窝在电竞椅中，滑轮受力后滑，直到靠在墙上。 「爷爷进医院那天，爸爸谈成了和房地产商的合作，你也认识的那人的，汪叔叔，他儿子还来我们家玩过。」 「每一个长期项目的促成总是要很多准备工作，那天只差临门一脚，任何电话爸爸都不会接的。」 褚湘顿了顿，补充：「最重要的是，爷爷的心脏病谁都不知道，他从没告诉过爸爸，也没告诉过你，红云。」 褚红云懒散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复述意义是什么。」 褚湘转过来半个身子，看向褚红云。 撑久了手麻，褚红云干脆仰躺在床上，雕花的天花板映入眼帘，徐声：「你不会以为我把这事儿记在心里十几年吧。」 褚湘：「我不知道，但我记了十几年。」 褚红云：「其实不重要。」 「什么？」 「心脏病。」 「知不知道不重要，」褚红云手指缝隙晃荡明亮的灯光，「那天他不会接任何电话，你最清楚。」 褚湘：「……」 褚红云：「是妈妈告诉你的？大家心里都有愧疚，告诉自己不知道，愧疚就缓轻些。」 褚湘碰唇，哑了声。 褚红云慢慢转过头，素净清淡的脸照在光下，细腻如白瓷，她望向褚湘，声音清明。 「说些真正想说的吧，你早就想说的那些。」 -------------------- 这两张还挺重要的，但怎么都感觉都写不满意，所以昨天没发，可能跟状态有关系，后面大概两天一更？状态好依旧日更 第25章 往事 褚红云最好看的是那双眼睛，墨如点漆，凤形，眸中神采奕奕。眼尾上挑，若含戾气，极尽张扬。张扬的人难控制，就总是叫人又爱又恨的。 褚湘摸不清楚这点爱恨。父母对她们的亏欠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她能接受，褚红云为什么不能。 但她又很希望褚红云不能。 五感交织成复杂的情愫，褚湘对上那样平静的眸光，忽然释出一抹笑。一贯的温柔。 「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 「……」 「好遥远的问题。」褚红云手抚上额头。 「比较严厉，要求高。爱喝茶品茶，能炒但技术烂。不能经商，不苛待工人。爱种地，腰不好，有风湿，打鼾严重，军体拳狂热爱好者，但打完一套歇半天。话很少，有问必答，问多了嫌烦。最讨厌邻居偷菜，能蹲点到半夜三点。厌恶赌博，但很爱看，看多了还会到处指点，但死活不打。」 「哦对了，」褚红云补充，「很幼稚，作业辅导不出来能生一晚上闷气。」 褚湘听了发笑：「我以为爷爷是个很严肃的人。」 褚红云道：「看着严肃。」又问，「你见过他？」 印象里该是没有。褚红云跟着褚仁长到七岁，从没见过褚宏业和王美惠，连名字都没听过。褚红云不问，褚仁就不提，没用的默契不断持续。在爹妈出现前，褚红云认定自己是。 第48页 「只见过一次，之所以觉得爷爷严肃，更多是因为妈妈吧，我从她那儿知道的一些恩怨。」褚湘说。 「恩怨？」褚红云復念一句，轻笑，「这个词有意思。」 褚湘讲起往事：「爸爸从不提爷爷。只有妈妈说，爷爷想让爸爸去当兵，爸爸不喜欢。由于全家都听爷爷的，他不敢明面反抗。后来爸爸遇到了妈妈，志同道合，就悄悄离开家去外闯荡。只是中间一直没什么成绩。直到妈妈怀了我，他们决心回来见家里人，顺便也报个喜讯，可惜到家后，爷爷把他们赶了出来。」 「两个人吵得很兇，奶奶因此大病一场，爷爷就在这当口给了爸爸两条路，要么回来当兵，要么断绝关系。」 褚湘转了转椅子：「结果就不用我说了吧。」 褚红云点头。 褚湘站起身，到饮水机边给自己接了杯温水。 「爸爸这么多年累死累活，就是想争这口气。总想着再出人头地些，就能挺直腰板去见爷爷。只是世事难料。」 「说起来，」褚湘话音一转，问句闲暇家常，「你见过奶奶吗？」 褚红云想了想：「清明节才能见到。」 「……」 「我也没见过。」褚湘垂眸，「看来是爷爷一个人料理的后事。虽然妈妈提起爷爷总有些埋怨，却从不提自己亏欠的人，要不是爷爷去世，他们连奶奶的坟墓都不知道在哪。」 这话听得褚红云轻扯嘴角，笑意不明。 「你不是来劝我的？」 「是啊。但劝人要是只说好话，不会显得很假？你也懒得听吧。」 这回是真的笑了，褚红云朗声：「行啊，我也爱听坏话。」 褚湘哼一声，不惯着她：「说你的也爱听？」 褚红云不甚在意：「说我的，我还留在这干嘛。」 不再拌嘴。褚湘说：「人无完人，都总是先考虑自己再想其他，爸妈对我们已经在能力范围内做得很好也教的很好了，现在他们老了——你知道，老了就像小了一样，身体机能的软弱触发心里的软弱，想找女儿作安慰，但是面子上又不愿意说。如果所有人都很拧巴，拧巴过去的事，未来就只有死局了。」 褚红云搔搔额发，作思考状：「他们不说你怎么知道？」 「……」 褚红云乐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身上有个毛病。」 「什么？」 「太高了。」 褚湘示意她说清楚些。 「你心里站的太高了。」褚红云慢悠悠，「老人乞讨，正常人觉得可怜想给钱，而你会多拐一层弯，想就算给钱，也别伤他自尊。但奇怪，他都乞讨了，还要什么自尊。」 褚红云逐个点破：「爸妈要面子，就得承担要面子的后果，这不是他们自己选的？你再了解、揣摩没什么用，事实只有一个——不是什么他们柔软，是你得让步。你共情、理解，洞悉人心，心理上俯瞰他们，现实就拉低自己。做什么？——弥补心理上那点俯视的愧疚？」 一头话把褚湘驳得体无完肤。 诚然，这听起来的确像个毛病。 褚红云继续道：「你怎么样都成，乐意就行，但别拉着我。」 这段话说完，房间陷入一阵沉默。现在不是纠结道理的时候，褚湘只能将话暂放一边。既然高山流水的法子行不通，就换个下里巴人的。 她清嗓：「那你这辈子不回去了？」 「我可没说。我又不是整天闲逛。手里有事自然是先管自己，他们一不穷二不缺三不残，能把自己顾好，回去最多充个人头，保不准又气他们上一场。」 仍然理直气壮，叫下文都不知如何说起。 褚湘觉得还真是高看了自己，竟然以为能把这个刺头儿挠一挠。 「算了算了，说不过你。」她举白旗。 但仍意犹未竟，忍不住。 「我不理解，你和爸妈不对付是单纯合不来吗？说你不在意他们，又不是，要说你在意，又没来得我重要。」 听到后几个字，褚红云笑起来，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嘲气：「褚白雪，咱们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吗。上午说一遍就够了，晚上竟然还能说一遍，你把这自信拿出去种花都能被齁死。」 褚湘不睬她，自顾自：「反正我不觉得你在意他们，把需求说出来就关上门，也从来不讲自己的事情，咱家对你来说跟宿舍没两样。」 「连爸爸都说你我行我素，他最不管人的。」 「他不也我行我素，你怎么还爱听。」 「哎。」褚湘唠唠叨叨地絮话，「妈妈送你去学舞，说不喜欢也坚持学了这么多年，可喜欢吧，又连续换了十多个舞种。中间还去学跆拳道。看不懂，真看不懂你。」 「先把你自己看懂吧，」褚红云不减轻慢，「瞎操不完的心。」 褚湘忽地坐直，踩着地滑着椅飘过来，褚红云看也没看地拒绝：「你话太多了，就到此为止。」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不说话，默许。 褚湘严肃看着她：「改志愿那事，你还气不气。」 褚红云眼神都懒得甩：「你不提我八百年就甩了。」 「你开学那会儿还记着呢。」 「记和气可是两码事。」 「那——」 「说好的最后一个问题。」 第49页 褚湘哼唧着，又试探几句，变着法地问，奈何褚红云注意力都在手机上，吭都不吭一声。她暗戳戳地挑拨：「其实，爷爷旁敲侧击地会说很多爸爸的坏话吧？」 「……」 有反应了，很嫌弃的一眼。顺便把手机关上，翻了个身，软趴趴瘫着，道：「不早了，我明儿还要下地呢，你先回去吧。」 褚湘没好气道：「这是我的房间。」 她走近，坐于床沿，拍拍褚红云的小腿肚：「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别打哑谜。」 褚红云一动不动。 褚湘往上攀坐几步：「快说，不说我不走了。」 「房费交到哪天的。」褚红云问。 「你走那天，怎么，要还给我啊。」褚湘说。 「你要就先先欠着。」褚红云哼一声。 又喊了一声，褚湘见她确没动静也不再强问，自个站起来琢磨刚才的话，边往门边走。 褚红云：「房卡在桌上外套的口袋里，荣老师在我房间的隔壁。」 褚湘：「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褚红云：「你不会想拿白天跟荣茗聊的三两句闲话回去和爸爸交差吧。」 褚湘看了她一眼，低声嘟囔：「真不明白你。」 褚宏业清楚她这趟行程，他再怎么装不在意，褚湘回去也不能跟着扮煳涂。要不能在他面前把茶学专业说出个门道，他估计又要气上一场。 褚红云比谁都了解，又比谁都风淡云清。 「喀哒」一声脆，门被关上了。 / 九点钟，师生茶壤集合。 照例只有陈钟秀和余下十六名学生，没有多余的废话，肥料已在角落堆好了。施基肥是件轻松的事儿，费劲的是施肥前复合肥料的混匀。在六七百平米的旷地定点埋施，肥料没几十公斤填不满。 十六人分八组，每组按比例分袋和料。昨日劳作带来的肌肉酸痛在今日被强化，不少人铁锹都拿不起，哀声载道直唿疼。 陈钟秀原本还坚持，但愁眉苦脸的面庞着实太多，她考虑片刻，抛出两个选项。 「要么休息半天下午干，下午苗子就送过来了，你们施肥完得马上种苗；要么明天干，考虑到明天下午我们要返校，你们明早五点就得过来。」 人群里有人喊了声「休息半天」，顷刻就得到乌泱泱大片支持。 陈钟秀爽快道：「行，下午一点准时到这儿集合，别怪我没提醒，按照我过来人的经验，休息半天还是会很痛。」 学生们面面相觑，又都被这话唬住了。 又是开头喊话的那个人，说：「哎呀休息完了再说。」 随着第一声铁锹与地面接触的脆响落下，铮铮声开始接连不断，人头密集成团的场面散了大半。 苏莉还握着铁锹柄，茫然望向回走的人流。 休息意味着回到房间，但她回去干嘛？又跟同房的人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连对方叫什么她都不知道。 手机也快没电了。她也没带充电器。 毫无头绪地眼神乱飘，苏莉瞟见褚红云。她也还没走，在发什么消息。 想起昨日那通发作，苏莉闭眼丧气。以往从不如此，又或是太久没和人正确交际？不由分说，不给情面，不留余地。回想起来都觉得诡异。 苏莉想自己该给褚红云道歉，对方出于好心，她则小人姿态。但转念又自暴自弃地幽怨：都自认小人了，何必装成君子坦然。 一番胡思乱想，没察觉褚红云已经走到身边。 「你身体好些了吗？」褚红云问。 苏莉讷讷点头，又强扯出一个笑，试图让自己好看点，但画虎不成，看上去像难耐的敷衍。 褚红云便颔首，不再多问。准备转身离开时，苏莉忽然牵住她的袖子。 幅度很小，细微如幼兽轻咬。褚红云怔神，旋即神情自若地回头，眸光半敛地，问：「怎么了？」 「你能…」苏莉小声说，「借我一下充电器吗，我手机没电了。」 她微垂着头。 褚红云：「我也没有充电器。」 「……哦。」 袖子放开。 找不到别的藉口了，苏莉一只手握着铁锹。 她饧了饧眼，让自己看上去像才睡醒般，然后轻快道：「好吧，那我问问别人。」 褚红云看着她：「问谁？」 苏莉一顿：「…陈老师吧。」 褚红云：「陈老师已经走了。」 苏莉环顾一周，塞声。 那怎么办。 视线最后又落回褚红云，苏莉看见她徐徐启唇。 「茶庄酒店能免费提供充电服务，如果你用不着手机，可以放在那。」 「…好。」 褚红云再度转身，这次没人再拉她，但余光一扫，身边多了个小跟班。 「莉莉？」 苏莉不着痕迹地松气。总算这样喊她了。 「我不知道茶庄在哪。」她说，旋即补充，「导航的话…怕中途没电。」 -------------------- 第26章 饮茶闲听 两人最后走在一起。 一路风光摇摆，大道稀人，她们没太多话语。苏莉目不斜视，褚红云行路无声。 这情形着实尴尬。她们从前相处，虽也有静默不语的时候，却是不谋而合，不比现在无话可说。安静得久了，称得上煎熬。 第50页 「胃好些了吗，我记得你桌上的药没吃完。」褚红云率先开口。 「啊…那一包是剩下来的，其余配比的已经吃完了。」苏莉答。 「哦。这样。」 又问：「吃了有用吗，我记得你——」 兀的住嘴。 再提，就只能是以前的事。两年既过，旧事尘封，面上只当重识。她们在这一点上很有默契。 苏莉只道：「本来也不用吃药，胃病更重要的是饮食规律和心情稳定。」 「那你心情稳定吗？」 「…挺稳定的。」 除了昨天。 又绕回来了。 苏莉暗暗给自己挺劲，心想若拖着不解决，只会给日后添堵。便很诚恳地说：「对不起，昨天的事我态度很不好，有点过分，你也是为我好，我不该那个样子。」 「…没事。」 客气十足，又不能说不真诚。褚红云不识滋味，也只好客套地回覆：「你没事就好。」 她看过去，苏莉朝她点头。嘴角算不上是笑，只是礼貌。 饶是褚红云见了一个多月，这副模样也还是叫她恍惚，不太熟悉。 高一时候的苏莉，是很爱笑的。笑里有些呆气和傻气，更多是讨好。除了做题，她平时在座位都总蜷着背，与人说话时，手臂内缩紧贴桌沿，再伸出几根手指抵着，面上一派乐呵。 这种乐呵让大家初时都很有好感，但时间久了，都看出来那套公式，开始厌烦。慢慢的，大家都爱在倒苦水时找她。 鸡毛蒜皮，颠三倒四，是非不分。 苏莉竟也不觉得累。每一回都活力满满。她哪里来的能量？ 问起来，她也乐呵呵地回答：「你啊。」 神采奕奕，目如灿星。 …… 褚红云一直都比苏莉高半个头，她曾对她一切神情都了如指掌。再回想苏莉的笑，一切变作好遥远的事。 现在她对谁都一样。 周旋，自持，疏远。 「莉莉。」褚红云忽然开口。 「嗯？」苏莉偏头看她。 「……」 话竟堵在喉咙里。目光相接的此刻，头脑也回来了，清晰告诉她两人的关系，仅仅同檐而已。 越界亲密尺度的关心是随时会被踩爆的地雷。 怎么说？ ——很少看你笑了。 ——没见你没怎么笑过。 ——你有什么心事吗，怎么好像不开心。 一句话拆成千百句，句句没立场，句句提过去。 褚红云暗骂自己是愣头青，眼中只剩苏莉看过来的清澈的眼神。 压下突兀之中的慌张，她冷静道：「没事。」 苏莉却道：「没关系，你有什么直说就行，我没关系的，本来也是我的问题。」 「……」 褚红云只好斟酌着步步反应：「不是这个，是我昨天——」 「昨天晚上，我和褚湘——也就是我姐姐——聊天，提到了你。」 「她说——你——很可爱。」 打着绊地说完，好歹圆场，掩住心思。 褚红云回以标准笑，一切都显得风轻云淡。 「姐姐？」 苏莉一顿：「昨天我们谈到的那个人是你姐姐？」 又轮到褚红云滞顿了，她问：「你不知道？」 「我——」 灵犀之间，来不及为这个消息开怀，苏莉遽然想起昨天和褚红云的问答。她竟然——前脚问认不认识，后脚就说她们亲密！ 脸顿时臊得一阵红一阵白。 「啊，」苏莉垂下视线掩饰错乱，「我想起来了，刚才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清楚褚红云意识到没有，但话题不能继续了。 「谢谢她的夸奖。」 就此打住吧。苏莉默念。 褚红云见她反应微澜，仍然继续：「她叫褚湘，哦刚才说过了。之所坐学校的车来，是因为驾驶技术烂，不敢开山道。」 苏莉不答，也不点头，更不反应。 褚红云又道：「不过今天已经回去了。」 「…哦。」 「说起来，你昨天也是没反应过来？」 「……」苏莉攥了攥手心，心里顿时想了一百万个能够搪塞的藉口，硬着头皮淡定，「你们…长得不太像，所以我不太能联繫到一块。刚好因为身体问题就有点混乱。」 「这样啊，」褚红云司空见惯，「我长得像奶奶，褚湘长得像妈妈。」 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提这些人，但苏莉一点不想多问，只祈祷这个环节赶紧过去。话语流窜间，两人走到了大路的转弯处。 两条直线交错包围的空间里，满目连绵相衔的金黄梯田，稻浪在还未褪去的晨雾里翻滚，视线的远端，是正在升起的太阳。 这样疏朗的晴日，在山高水苑里是极难见的。 「好漂亮。」 苏莉下意识赞嘆，走向路的另一边。视野变得更开阔。九点半的太阳耀眼而不刺目，光辉洒于大地，柔软灿烂。 褚红云走到苏莉身边，点头：「给我拍个照吧。」 苏莉摸摸兜里的手机，后知后觉反应没电了，正要开口，看见褚红云拉着了一个路人，把手机交给他。 一分钟后，在晨曦和金黄梯田的见证下，苏莉被路人邀请着，完成了人生中和褚红云的第二张合影。 第51页 没有挽手，没有接触，五公分的距离体面又拘谨，连带褚红云那份特有的自在也不自在。 路人拍完就走了，一共五张连拍，只有眨眼的区别。 虽是合照，却写满了端庄，像两桿笔直的路障。 苏莉看完强忍赧意。 「嗯，风景确实不错。」 只能这么夸了。 十分钟后，酒店门口，说明来意。事情得到解决。 但前台处，两个人都没动。苏莉不想回房，褚红云等她的动向。但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没由来地瀰漫开一丝尴尬。 就差大眼瞪小眼之际，前台人员工整地说：「客人放心，贵重物品不会遗失，我们这儿有监控。」 「……」 挪了几步脚。 仍是褚红云率先：「你不回去吗？」 苏莉摸摸鼻子：「手机在这，回去了没什么事做。」 褚红云托着下巴，提出一议：「不如去喝茶？」 「喝茶？」 「山高水苑的美人娇还不错，它——味道还可以。」 想介绍一段，但说太多似乎要露出破绽，只能聊无所谓地，像随口一提那样。 褚红云浅浅微笑：「去吗？」 随口一提。 「…好啊。」 礼貌回应。 / 山高水苑的憩亭里，除了茗茶还有轶事。室内茶馆耍牌解闷的满了，室外就有扎起闲堆，天高海阔吹嘘的。 一盅茶足够两人喝，但没站脚地。今日的晴朗似乎十分舒心，夏末初秋的避暑胜地，竟让人格外厚待太阳。 苏莉和褚红云勉强找了个能坐的地方。取一个小凳当作茶几。 没坐多久，周围立了许多人。 一问，才知道原来隔壁的茶亭坐着个爱讲故事的老翁，口条清晰，节奏明快，抑扬顿挫。总爱在早午之间讲些趣事，听得人也越来越多。一方小亭纳不下，只好外延，延到了苏莉的位置。 苏莉没法，只能往旁挪。到最后，两个人都嵌进人堆似的，左右扎腰。 这还不是最恼的。最恼的是，她和褚红云挨太近了。 苏莉不想沾生人，只有往身边凑，直到臂膀都和褚红云紧挨着，她才惊觉着往外挪。但哪里还有空间？剩个束手钤脚的姿态。 视线不敢朝身边看，只攻击不识趣的听客——没人在意这方小天地。 右肩持续紧挨着，几乎快麻掉，气血也跟着上涌，脸好像一阵一阵在散热。 太闷了。太挤了。太难受了。苏莉一遍遍找怨词，头也跟着转，脖子歪成直角。 要被这接触折磨坏了。 「咳咳咳咳咳。」 身边突然传来很急促的几声咳嗽。 「怎么了？呛到了？」 苏莉忙拧过身，去拍褚红云的背。 褚红云摆摆手，很是艰难的模样，又一边咳得更厉害，更大声，气壮到惊动周围的钉子，他们开始往后退。 苏莉忽地明悟七分，调整面目，十分担忧。 「怎么回事，肺结核还没有好吗？」 褚红云诧异得瞄苏莉一眼，这次是真咳上了——被口水呛到。脸都绯红。 「还是…什么…别的…病？」 神采尽收，苏莉很想笑，忍得很辛苦，连拍背的手都变成了顺毛的姿势。 「有没有可能，咳咳咳，只是个流感，咳咳咳，之类的。」气管不住发痒，褚红云努力平息。 「哦，我忘了，你没有肺结核。」 接完茬，苏莉还是忍不住，声音也跟着抖。 配合如此零碎，褚红云也破功，笑容像被戳炸的泡泡。两个人对视——更不行了，史诗级灾难。 最后，褚红云正经神色，朝周遭看客掬个抱歉的手势。但退得浩大的群众说什么也不上前。徒余一片空地。 互作非为地闹完，效果倒是比戏精彩。 没一会儿，两个人都不太自在地恢復常态。周围人不知怎么的也散开来。以为故事讲完，但见亭下的老头还在那，呷两口手边的茶，又闲适地再张起了嘴。 「哎呀，爱情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又听见人这样说。 「茶水喝完了，是再续一壶，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褚红云问。 「我都行。」 「那就再续一壶吧。」 // 要说这翡翠山啊，旧时是块攻守兼备的好地方，唯独土地贫瘠种不出什么好东西，便被一伙土匪占据，在周遭烧杀掳掠，朝廷攻不下打不上，很是头疼，几代如此。 后来，翡翠、洛坎一带山脉成了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土匪帮子便专门劫茶马商，屡屡得手，即便商贩们费钱雇了许多保镖，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对地形的熟悉哪里有土匪多呢，严重时人货两亡啊。 一切事情的转机，就发生在这山高水苑！那时，这里还是座无名山，随着茶马古道的壮大，有了以种茶为生的茶农、长于钟灵毓秀间的採茶女。 翡翠山再大，山头之间难免互通往来，茶农们早已想好了应对的招式，躲藏之地甚妙，从不见失手，茶农们胆子也跟着大许多，个别年轻的甚至在别处暗窥起来。 但这一窥便窥出了问题。土匪之中，那威勐高大的头领叫正值妙龄的採茶女给看上了。是日也思，夜也想，连採茶都没了兴致。但她不敢叫父母们知晓，更不敢主动给那土匪头子投怀送抱，思忖之中便想了一计。她在那些土匪们的必经之地挖了道深坑，等那头子掉进去了，其他人必然回去搬救兵，她便演上一出美救英雄。 第52页 这本是个粗陋的计划，漏洞颇多，然而那些匪货来了几次不设防心，竟一个人都没留下，全回去搬救兵了。 採茶女有几分姿色，又温柔知意，谎称自己是山下织女，伪将土匪认作猎户，这般新鲜禁密之下，土匪头子来了兴味，演上良民几番来往，青林星宿下倒动了颗真心。 正当两人各自不知何时吐露身份时，那採茶女的父亲先知晓了这一切，勃然大怒。他们世代农耕最是实诚，不料生个女儿这般胆大妄为，为了不给乡亲们招祸，这位父亲拉着女儿便要离山，世代不归。 然而採茶女哪里肯依，宁愿断绝父女关系，也要和那土匪在一起。父女情深的戏码在此处没有上演，她的父亲十分大义，当下便允了，允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女儿浸猪笼，以绝后患。 可惜，可惜，这位父亲有所不知。那土匪头子因动了真心，真与弟兄们考虑起了从良事宜，坐实猎户身份，以求娶採茶女。因着那会儿是太平盛世，官兵们对剿匪一事颇有余力，做土匪的好处比起先前少之又少，从良也不失为好选择。 採茶女本是做了件好事，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世代要害，却没曾想发生这番变故。人去山空后，那位土匪头子便再未见过採茶女了。 故事到此。有人点评：「还以为像这种剿土匪的壮举肯定豪情万丈，结果竟然披个『情』啊『爱』啊的壳，也太无聊了。」 有人反驳：「怎么，打仗你就满意了，我倒不觉得这故事无聊，又不是什么阖家团圆的俗套，合情合理嘛。」 有人鄙夷：「那土匪也忒笨了，一群人住在这山里，连个行踪轨迹都不清楚？这故事编得不像话。」 诸家言论，干扰不到阶下饮茶的两个闲人。 「听故事还较真干嘛，要这样，童话可就没市场了。」苏莉嘀咕。 话音刚落，不远处又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朗声而势强，叫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话。 「要我说啊，没什么採茶女，也没什么茶农。其实都是那个土匪头子编出来的瞎话。为什么？因为太平盛世当土匪没出路，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向官方妥协，保留体面，又成全佳话，还能落得一声有情有义的赞颂。」 引得众人发笑喝彩：「说的对！这才叫合情合理，土匪头子都跑去恋爱，天下早太平盛世啦！」 苏莉循声看过去。 这一看，愣了。 那人长了张白净的脸，约莫三十几的年纪，单眼皮，短碎发柔顺低垂，胡茬打理得宜。眼下，似乎有一颗痣？ 看不太清。苏莉盯得紧。还是看不太清。 「果然，男人最了解男人。」 褚红云低声朝苏莉调侃，不见回应，偏头看过去，发现苏莉正直愣盯着那人，原就圆熘的杏眼更睁圆了，全然一副发怔状态。 褚红云便也望过去。 被两个漂亮姑娘盯，男人很快就注意到，只是略一颔首，表情淡淡的，没多会儿就离开了。 「好像被当成流氓了。」 褚红云又一声调侃，身边人却不过轻扯嘴角。垂下的眼眸心事重重。 -------------------- 第27章 似是旧人 与员工食堂不同，山高水苑的待客餐厅占地宽阔而菜品丰盛，最出名的是粤式早茶，色香味俱全，炊烟不绝。 但苏莉似乎没什么胃口。最卖座的豉汁蒸凤爪，她吃了一个就没再动筷。 褚红云几次挑起话头，也被她漫不经心地敷衍过去。啊？哦？嗯？嗯。模样太呆，毫无防备。把最讨厌的土豆夹在苏莉碗里，她照吃不误。 直到隔壁桌新来了几个男人。谈笑欢声，吵吵嚷嚷。褚红云觑一眼过去，在那几个男人里看见个熟悉的——正是刚才老翁讲故事时，得众人喝彩的那位。 再不动声色瞧眼苏莉，她果然也看见了，嘴里剩的食物咀嚼变缓，紧紧盯着。 因为苏莉目光不收，那一伙人很快也察觉，只和中间那个男人说笑什么，一口听不懂的方言，大约是打趣。 苏莉皱着眉把视线移开，又听见他们喊那个人「henry」，顿时如遭雷击。连饭也不吃，注意力全集中耳朵上，话虽然不懂，名字却唤得清楚。 褚红云喊了苏莉好几声，她才迟钝反应，抬眼看过去时神色凝重。 「怎么了？」褚红云问。 苏莉也不遮掩，只说：「那个人，好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关系不一般？很重要的人？」褚红云又问。 苏莉先是摇头，又很迟疑纠结地郁钝住，不知怎么解释。最后勉强说：「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了。」 褚红云挑眉：「那你还认得出？」 她扭头朝那人看去，仔细掂量年纪。怎么看也该是三十来岁上下，十几年前不过少年，加上时移境迁，要还记得样子，不知道该是多深刻的人。 她们俩一个盯完两个盯，那边本来就有人注意着，这下少不了过来聊讪，褚红云本想打发，但看苏莉欲言又止，就指着人说：「劳烦你问一下那位，认不认识一个叫苏莉的，如果不认识，就算了。」 苏莉被唬一跳。顿了顿，心思既已戳中，只好跟着点头，心绪忐忑。 那人听完友人传话，很自然地摇摇头，没看她们。 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敷衍盖过。苏莉仍然神思难定，倒像没把这番否认放在心上。 第53页 褚红云也不好多问。一顿午饭吃得没滋没味。吃完后，扫隔桌一眼，她默默勾勒那人的样貌。 henry。 / 对一片垦荒过的茶壤而言，十五个人踩和十六个人踩的区别不大。但对两两一组和肥料的人而言，缺人意味着尴尬。 十分钟前，苏莉说自己要回房间取个东西，撂完话就跑。住宿房间离耕地不算近，一趟都得走二十分钟，也因来回费时，陈钟秀介绍完了细则，苏莉仍没赶到。 往人堆觑了觑，陈钟秀提把铁锹走到褚红云身边，同众人大声道：「我先给你们打个样，免得你们把握不到轻重。」 和肥、刨坑、取样填肥，一趟示范结束，众人各自领完工具，不远处终于出现个加急赶来的身影。苏莉喘着粗气，额上还粘着细缕碎毛，对陈钟秀道歉。 陈钟秀没多问，如平常那般坐在凳上。 「到了就行，赶快干活。」 褚红云把苏莉的那把铁锹放在一边：「跑得太着急了，你才吃完饭。呆会怕胃要痛。」 苏莉仍在喘，褚红云只道：「先站一会儿，休息休息。」 有陈钟秀示范在先，她们的进度比别人快，不需要赶急。苏莉便听话地站了一会儿。 「取了什么？」褚红云问。 「这个。」苏莉拿出一颗糖，上面画着大白兔的样式。展示完，又收了回去。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做活。既没多余的问话，也没多余的回答，安安静静地，像是真一门心思嵌进了土里。等到苏莉休息得差不多了，就上前帮忙。 一下午的劳作中，搅肥料的学生们啕嚎声绵绵不绝，着实应了陈钟秀上午的那番话，半天时间的歇与不歇没大差别。期间正逢荣茗和其他教授来此地查看，大约是事宜顺利进行的缘故，荣茗心情不错，弱鸡崽子们的遍野哀唿让他夸成了活力四射。 临走前，荣茗朝褚红云招了招手。两人站在水泥路沿，与人堆隔了五六米。 「滕嘉木跟我说我有一个学生来找他谈生意。」 荣茗穿着深色棉夹克，手里捧个商务保温杯，脸上挂着轻淡飘逸的笑。褚红云点头认下。 「那你怎么不自己来这山庄，借我的势，反而把我给瞒着？」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最不喜欢小辈在眼皮下耍弄心眼，遂话说得直，笑也不显了。 荣茗淡淡道：「瞒着就算了，还让我知道。」 褚红云姿态放低：「荣老师，我要是上门就显山露水的，您肯定不高兴。 荣茗：「我现在也不高兴。」 褚红云顿了顿，思忖。原以为荣茗即便知道也不过付之一笑，没想到他会找上来，像兴师问罪一样。 她很快反应：「老师，没有告诉您是我的不对。我想如果我提前跟你说，只有两个结果，一是拒绝，一是接受。如果您拒绝，我肯定不会放弃，还是故技重施，借您的势和滕先生谈。但如果您接受，由您来做这个第三方，必然要问清我这边的情况才好向滕先生转述。」 见荣茗在听，褚红云继续道：「老师是精益求精的人，手底下两个项目都尽善尽美的做，选育的新品种又要费心思经管研发，再加上您是博导，兼顾人才培养。几个重担压身，我要是再来增加您的思虑，就算您有心帮忙，我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熘须拍马，炉火纯青。荣茗一时沉吟，褚红云观摩片刻道：「我的确是想借您的势沾您的光，但您和滕先生交情深厚，跟外人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多点耐心听几分钟闲话。想必您也知道滕先生拒绝我的事了。我的确太年轻，滕先生不看好也正常。但愿我在南河上这几年大学能增进实力，到时候再来问问滕先生的意向。」 听到此，荣茗来了兴致，道：「你竟然还想坚持？把我了解得这么清楚，不了解滕嘉木？」 褚红云微笑颔首：「茶厂在这，山庄在这，您也在这，自然要努力到不让自己后悔才行。」 荣茗目光渐渐威严，审视这个年轻气盛的学生，不一会儿笑着摇头：「心思活泛，嘴也厉害，小小年纪，长远精明。不过知易行难，说得好听的人太多了。」 摸不准他的意思，褚红云静敛声息，等待荣茗的下文，却见对方转了个身，迈步要走。 心思千迴百转之际，又见荣茗停下脚，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水，再一走，一停。 褚红云就知道这老头心眼多得很。 转身，荣茗又留下一句：「凡事预则立。」又张张嘴，利落道，「还要先预好再说。」 便大步流星，确是再没回头。 人群疏散，陈钟秀望了望荣茗的身影，踱步走到褚红云身边，问：「你们刚才聊什么。」 褚红云深沉地瞟了她一眼，道：「我从荣老师那里知道，导师的学生和导员的学生原来不一样。」 陈钟秀：「这有什么可说的，聊那么长一阵子。」 褚红云：「我本来也以为，但仔细想想后，学问还可大。」 陈钟秀：「大在哪？」 褚红云：「还没想明白。」 陈钟秀：「……」 反应过来她只是敷衍了事，也不多问，撒撒手放人。褚红云朝陈钟秀弯眯一眼，步履轻盈地下了地。 这一片境况发生时，苏莉仍旧忙活。不是她没有好奇心，而是本来的重重心事把那点好奇压得死死的，眼里什么都装不进。 第54页 褚红云回来，她也不过挪脚往后稍稍，像个机器人。 剩下半晌相处又是相安无事。直到幼苗送达，移栽成功，天彻底黑了。 一切妥善完成，明天就启程回校，陈钟秀对着学生们这样说。苏莉更加茫然无主起来。 正巧他们赶在员工食堂关门前吃晚饭，苏莉咬咬牙，说：「我去餐厅一趟。」 「你一个人？」褚红云问。 「对。」苏莉点头。她答得很用力，大有非去不可的气势。这种陈年旧事私事，褚红云也没资格管，但现在天色一黑，怎么都不安全。 「我一个人去。」苏莉看出褚红云的意思，如此强调。 褚红云只得说：「那你把手机拿上。」 苏莉点头。 月挂梢头，所有人都回房。褚红云给苏莉发了好几条消息都没得到回覆，此时距她说要离开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如果旧人谈旧事，絮起来肯定没完，但那个人早就否认相识，中间不定出些什么其他岔子。褚红云在房间度秒如年，索性出来透透气。 餐厅仍在营业，客量不比白日，依稀只能见几个人条。褚红云随便找个地方坐着，不巧，看见隔桌有几个眼熟的身影。 「好贵，什么打滷面要48块。算了算了，回去打游戏吧，玩着玩着就不饿了。」 说话的人是明典俊，身边跟着三五好友，一伙人约着吃夜宵，菜单价格却不友好。餐厅没什么人，他们的声音便格外突出。 「行，正好那女的不在。」一女生说。 「哎呀，可惜了。」 「还贼心不死呢，人家眼色都懒得给你。」 「什么贼心，她是新生，我们做学长学姐的得款曲周至。」 「嘁，死装吧你就。」 「真不在？」 「真不在啊，散完之后就没影了，你没见她把她那同组的也给甩了吗，不知道偷偷摸摸去干啥呢。」 「好吧，那——」 褚红云再听不下去，匆匆几步离开现场。她突然有些后悔放苏莉一个人去，时钟走到十点，此时仍然不归，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 第28章 错事 酒店前台的充电管理槽里，属于苏莉的手机闪起第九次来电通知。 负责看管的工作人员陷入纠结之中。理论上他们不能妄动客人手机，但电话来得又急又勐，要是耽搁了什么恐怕被迁怒。 在第十次电话响起之际，工作人员咬牙接通。 「你好，这里是山高水苑茶庄酒店前台。」 没有回覆，工作人员再念了一遍。 仍旧没有回覆。他挂断了电话。 才赶到的褚红云将这一幕看清，握紧电话的手悬在半空。心彻底沉了下去。 ……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在第三次被滕嘉木拒接后，褚红云按捺住躁性没再打，转头给荣茗发了个消息说明情况。她脑中计较盘算白日的情况，但又心乱如麻，一时理不出头绪。 眼看时间紧迫，褚红云索性向前台索要监控录像。 工作人员：「不行的客人，我们有规定——」 褚红云暴躁道：「人都失踪了还去你的规定。」 粗口狂诞，工作人员气势被吓得矮了一截，但仍坚持道：「客人，人员失踪您可以选择报警。就算您坚持要个人提取录像，这件事也得经过保安部的审批，再快也得要经理同意，但是现在大家都下班了，我再过半小时也要下班了。最快也得明天。」 褚红云深唿吸，平静道：「给你们经理打个电话。」 工作人员：「客人…就别为难我了…」 褚红云：「我不为难你，你工号多少我直接投诉。山高水苑的前台要轮三次班，我中午却见过你，改班不是大事，但要较真起来——」 她视线下瞥，看见工作人员的胸牌。 「a、6、4、3——」 「别啊别——」工作人员紧急道，「这监控实在不归我管…要不这样，我、我记性还不错，说不定您要找的人我见过？要不您先问问我，没结果了再给经理打电话？」 眼见没被拒绝，工作人员又立刻道：「我知道您见过我，就在中午对吧，您朋友的手机还在这呢。」 褚红云看向他：「我要找的人就是她。」 工作人员忙点头：「有印象，我有印象的。」 「下午吃饭那个点你见过她没有？」 「见过。」工作人员道，「她本来要来拿手机，但是我找的时候她就跑了，我喊她也没听。至于具体往哪边跑的。」 他指了个方向。 褚红云沉吟片刻：「她离开的时候身边有没有什么人一起？」 「这个，这个我没注意，不太清楚。」 褚红云又问：「知不知道一个叫henry的？」 工作人员再次卡壳：「我们有很多客人的…」 「而且没有具体名字的话，查也查不到。」 褚红云道：「一个男的，穿着白色大衣，头髮大概这么长，长得很斯文，身高约莫一米七五，眼角有颗泪痣，这个位置。」 她神色严峻，工作人员也不敢敷衍，仔细想半天，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下午来退房。」 第55页 褚红云：「退房？」 工作人员点点头，越发笃定：「是他。因为下午退房要多交一天房费，所以我比较有深刻。」 褚红云：「是下午还是晚上？」 工作人员挠了挠头，道：「稍等，我调查一下记录。」 约莫过了半分钟，他回答：「是的，就是退房，时间在18：24。」 他一个激灵，又道：「我想起来了，您找的那位客人就是在他退房后脚离开的，怪不得她跑得那么快！估计是要追人？怪不得怪不得，她看上去是有一点鬼鬼祟祟的样子，确实有些奇怪，难道是跟踪？」 「——哎呀客人我乱说的，你不要当真。」 一猜忌嘴上就没把门，工作人员看着褚红云的脸色，暗骂自己多嘴。做这行最忌讳在客人背后嚼舌根，他把头埋低，尽量挡住左胸的工牌。 褚红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刚才指的方向，和茶庄的停车场的方向一样吗？」 工作人员：「是的，停车场也是那个方向。」 在转身离开后的五分钟，荣茗给褚红云发来了一串数字。他告诉她那是安保部的电话，滕嘉木已有动员，有线索及时联繫。 褚红云语音回覆：「荣老师，我对山庄不够熟悉，打电话没用，麻烦您先让他们往停车场方向找，有线索后我会给您发一个定位。」 山高水苑的停车场位置偏僻，沿途道路虽阔，却不设路灯，因这有个明文规定：下午五点之后不再迎客。顺着这条规矩，山下的大门在五点之后就会被关上，停车场甚至没个保安亭。 褚红云掌握的信息太少，只能举起手机沿道一遍喊一边听。前庄渐渐被甩在身后，周围不再出现旅人，路灯也变得稀稀拉拉，昏昧的黄光勉强照路，每一道都像是阻止的警告。 无法判断周围的景致是否和白天一致，手机信号变弱，导航反应变慢，褚红云只能顺着路走。直到看见面前出现一道五米长的拱桥，旁设一路标，写着离开山庄。 她终于得出结论，这不是进来山庄的路，那里没有出现这道桥。 一些私人酒庄追求格调给宾客设计来去两条路，但山高水苑既对外开放又限客明显，干这种事简直脱裤子放屁。 滕嘉木最好是钱多了烧得荒。 褚红云咬牙切齿地点开手电筒，踩过了这道拱桥，再迈步时，却忽然止住了脚。 她缓缓回头，神色凝重地盯着拱桥左边的小瀑布。思绪被强制安静，水流声放大数倍不止。 十月，在这温度不同别处的山庄里，连蝉都快销声匿迹，只有这道瀑布能掩过人声。 褚红云开始疯狂回忆来路上是否出现类似的噪音。 ——没有。一处都没有。 「苏莉——」 声音费足九牛二虎之力，褚红云在这片区域唿喊名字。水流穿击的噪音在等待中响得异常明显。 只有回声。 「苏莉——」褚红云再扯着嗓子吼起来。 每次结束她听得仔细又认真，但瀑布水连声成片，又多又密。 声嘶力竭到嗓子喑哑，在脑袋快缺氧的时刻，掺杂在淙淙潺潺之音的女声微弱地响起来。 「这里。」 由于太微弱，褚红云几乎怀疑是幻听，她咽咽喉咙，再一次喊起来。 「这里——」回应的声音气力足了些，虽相较瀑布还是低弱，但褚红云已然确定了。 「在哪个位置。」 「声音喊大一点。」她指挥。 水流聒噪的环境里，两人连正常对话都做不到，褚红云问出的问题只能得到几个若有似无的音节，幸而黑夜使五感敏锐，褚红云得以分辨出声源何地。 拱桥右侧，下行约两三米。 手电筒照过去，越过几丛蒲草，只瞧见岸壁挂着的水草，瀑布自上而落，水流汹涌经潭，整体都呈陡坡状，拱桥悬空近三米，往下望一眼就叫人生畏。 褚红云冷静片刻判断形势，把电话拨给了滕嘉木。 秒接。 「滕先生，我朋友困在了一个有瀑布的地方，这里有一道拱桥，拱桥旁边还有路标。」 「什——$么？！她*@——怎么*#那个地方！」 通话信号不稳定，干扰电流声将滕嘉木的失态掩了大半，褚红云没功夫去探究，只道：「她可能在被困在瀑布下流潭的岩石后面，不清楚能坚持多久，麻烦您尽快安排救援。」 话毕挂了电话，将关键景物都拍给了荣茗，一道陌生来电响起，褚红云正准备接，忽然听到一声响彻尖叫。 「怎么了！」 没有任何回应。 褚红云焦躁挂断，确定所有信息图片都顺利传过去后收好手机，乱折一根树枝，抓紧在陡石边生长的蒲草，把脚探下去，直至整个身体。 湍急的水浸了褚红云的裤子，她抓的蒲草多而厚，恰能承载身体重量，只是水流太快，对脚的控制便不够灵活。 直到背嵴绷出了薄汗，褚红云才勾到了那些水草，然而脚伸过去后，水流也跟着改了道，往里流了！ 里面是空的！ 电光火石之际，褚红云喊了声名字，回应从里面传来，她立刻松开手，身体上挺用力跌了进去。下沿的道比褚红云想得深，她滑进来时借了力，身体又是直挺的姿态，摔下地后膝盖传来剜心的痛。直到手掌被掐得深陷进去，褚红云才彻底忍住了闷哼。 第56页 周遭一片黑暗，潮气瀰漫。 正待她唿唤的时候，右侧响起些微动静。 「莉莉？」 「…是我。」 褚红云松下气，又问：「你受伤了吗，刚才怎么喊得那么大声。」 她摸摸兜，里面进了水，好在不多。拿出手机重新打开光源，将苏莉的手机一併放在一旁。 「没有受伤，只是擦破一点皮。刚才…有个什么东西飞着爬着到我脸上，我被吓了一跳。」 「我看看。」褚红云朝右侧照了照，苏莉就蹲在三尺开外的地方，她身上衣服湿得皱皱巴巴，沾了草和泥，脸上很脏，粘的泥已经干了，还有少许血痕挂着，额头上正匍匐一只夜蛾。 光源刺眼，苏莉把眼睛闭上，摸索着朝褚红云的方向挪。褚红云便把手机放在地上。挪到两人只有一拳之隔，苏莉才停下。 电筒光使得褚红云的脸大半隐在幽邃中，双眼明亮异常。苏莉正要说什么，额上的夜蛾却爬了两步，惊得她浑身僵住。 「别慌。」 褚红云固定住苏莉的脑袋。她原本呈跪地姿势，因此稍动一动，膝盖的痛楚便往骨头里钻。汗都疼出来。 索性只有左腿如此，便让重心朝右/倾。 「靠近点。」褚红云说。 苏莉向前俯身。 不清楚蛾类习性，褚红云小心翼翼地捧着苏莉的脸，另一手将她额间的碎发往后捋，拇指指腹压在额头，缓缓逼近夜蛾。 试了几次，直到夜蛾没有方向可转，最后爬上手指指背。几秒之后，又被移到了墙上。 「还是受伤了。」 褚红云压着苏莉的头髮，看见左脸一小片擦伤红痕。 她离得很近，气息都轻轻扑在苏莉颊边，苏莉连眼珠都动弹不得，只低声说：「没事。」 褚红云放开她。看一眼手机，彻底没了信号。又转而看苏莉：「你怎么会掉到这里来？」 苏莉没说话，默默朝褚红云挨近了些，山洞虽吹不到风，但夜间阴冷，她里面一件短袖，体温不足将其烘干，亦无法御寒。 褚红云嘆一声，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她身上，边际湿了些，也大半是暖的。 苏莉问：「你怎么办？」 褚红云打趣：「老弱妇孺，你是弱，我是妇，自然你有优先级。」 苏莉盯着她，抿抿唇，把湿外袍脱下，拢紧身上的外套，随后伸出两只手环抱上褚红云。 「我身上湿了只能隔着，反正身体还热，就这么将就吧。」 「……」 贴上来的体温不算热，甚至因为隔着外套没有温度可言，却仍刀山火海般灼烧半边身体。褚红云理智又冷静地想，此时境域陌生，危机未减，这么做无可厚非。 …… 然而心脏振如擂鼓，连带着浑身筋骨血肉一併都不得安宁。 褚红云咬紧后槽牙，只能尝试转移话题：「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仍是沉默。 过了会儿，苏莉才开口：「你不该跳下来，这里很危险，我当时差点被瀑布冲下去，抓住水草才钻进这个洞。」 褚红云：「有录音的话，你就会知道自己刚才叫得多大声。」 苏莉冷漠道：「那也不该这么做，最稳当的方式是联繫救援人员，在他们来之前摸清情况便宜配合，你连我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下面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如果里面有毒蛇或者勐兽，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 褚红云试图轻松：「…所以我要在上面听着你尖叫？」 「照理来说，你就该这么做。」 冷酷无情的声音，判定被践踏的东西无关紧要。 良久，褚红云抬起手，触摸苏莉搂着她的小臂，裸露在外的肌肤冰凉细腻。她嘆出一口气：「莉莉，你究竟在生气什么？」 「从茶庄见面你就不太高兴，是因为我还是因为种地？那之后呢，因为那个男人？因为身体不好？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我不希望你生气，我从来都——」都不想我们之间，会是现在这样的相处方式。 褚红云垂下眼睛，侧过脸，余光看向苏莉：「如果真有什么不开心，也告诉我原因吧。」 「……」 话语温柔，搭于小臂的手掌燥暖，承载安抚的体温细密…一切都是许久没再拥有的触感。有一种她们仍然亲密的错觉。 苏莉忽然埋下头，忍住眼眶酸涩。 是你问，我从来不吝惜答案。但现在的你又为什么问呢。好像两年前一声不吭甩掉我的不是你，漠然无视我的不是你，只留给我背影的也不是你。 凭什么不提呢。 仍然没有回答，沉默好似无穷无尽。褚红云笑着败下阵：「如果实在不想说就算了，安静等待救援也行，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别担心。」 「我不担心。」苏莉低声说，像是自嘲：「原本很担心的，你来就不担心了。」 连喜怒哀乐也无法自己左右。 被困住的这几个小时里，无数人闪过脑海。鬼门关面前也仍然贪心，期盼如果被，请别再是褚红云。 然而饥渴寒冷惊惧交加，惶惑迷惘，诸天神佛，宇宙…… 在褚红云出现的那一秒里，什么都不剩了。 一片黑暗里。 仍然只有她。 第57页 …… 就这样吧。 如果命运安排她臣服，至少这一刻，也无所谓挣扎。 「我会告诉你的。」苏莉轻声说。 「我会告诉你原因，我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 不知消磨多久，也许只才片刻，旖旎静谧被轻轻打破。 「你困了吗。」褚红云小声询问。 苏莉轻轻摇头：「没有，我还在想。」 褚红云便捡起手机，给荣茗发过去一条语音。 「拱桥的右下方有一个洞，被上面长出来的水草挡住了，洞前面有个软挡板隔绝水流，可以先拿东西探个位置。」 洞中没有信号，这条语音发送后迟迟转圈，没有抵达。 褚红云扭头，苏莉将下巴停在她肩膀上，没有用力，触感却比用力明显。她听见苏莉缓缓开腔。 「下午…可能是晚上，我去追那个人的时候，只是想把东西还给他。但我胆子太小，他没认出我，我就只敢跟着，后来他开车走了，我就在水草边蹲着看瀑布发呆，可能蹲太久，起来的时候头有点晕，没注意就掉下来了。」 「那个人是谁？」褚红云问。 苏莉垂下眼眸：「他叫henry，真名不知道。在我小的时候，他给过我很多糖。因为他，我…犯了很多错。」 「我——」 安静片刻，苏莉讲起尘封已久的往事。 / 五岁以前，苏莉的人生还算美满。母亲外省打工，父亲在本地打工，两人都不太能顾上她，与苏莉相处最多的人是外祖母。作为唯一的孙女，外祖母对苏莉疼爱有加，冬天为她编制新手套，夏天为她准备草莓西瓜。那时她们住在唐川的一个小镇子上。因为长得冰雪可爱，苏莉深受邻居喜欢，十里街巷窜门，生活也算热腾。 直到五岁，最疼爱苏莉的外祖母去世了。父亲不得不辞去县里的工作，回到镇上亲自照顾苏莉。可惜他的照顾并不周到，三餐既不规律也不讲究，一年之后，苏莉个子不见长，反被检查出营养不良。 那时的苏莉不知道这些，只觉得和父亲相处的那一年非常幸福。虽然父亲不如外祖母那样温柔细腻，却会给她买各种玩具和零食，作业完成随性，出门玩耍时还让她骑在背上。 期间，父亲往家里带回来一个人。名字叫henry。 瘦、白，眼底下有颗痣。这是苏莉全部的印象。henry住在他们家，和父亲睡同一间屋。 苏莉是很喜欢henry的。 他比父亲爱干净，家里的卫生都由他打扫，有时起床很早，会送苏莉去上学。苏莉最喜欢吃糖，henry则随身携糖，他辅导作业也很耐心，每每父亲变得急躁，henry就拉着她转场。 时间久了，好像街坊邻居都有些诧异。有人还会拉着苏莉调侃：「你爸爸带回来新妈妈了。」 苏莉开始还不知道说的谁，后来总是要强调：「henry叔叔是爸爸的朋友。」 然后他们闹堂一笑。 苏莉只得甩开他们。她想，大人们有时会变得很奇怪。 再然后，大半年过去，母亲回来了。 母亲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是给苏莉检查营养不良的身体。 第二件事，是和父亲离婚。 那天是周日，苏莉迷迷煳煳睡醒。客厅被太阳照得明亮，henry一个人坐在那，很愉快地告诉苏莉父母离婚的消息。 他脸上的表情太高兴，以至于苏莉呆了很久，才钝钝地反应过来。 离婚离婚，听上去很费解，但好像又很好懂。 是爸爸妈妈要分开了。 的确如此。母亲很快就带着苏莉离开。但苏莉没有留在母亲身边，她只是离开小镇，并寄住在舅母家中。 苏莉是很不喜欢舅母的。舅母的眉头总是紧绷，黑眼珠很小，看人时总是斜着，她不敢和舅母对视，光听见那中气十足的命令便足够畏诺。 两个月过去，她们积下不少矛盾，苏莉决心反抗，她不要跟舅母住，她要回去和父亲住。 舅母难得没有骂她，冷笑着说：「好哇，那我就把你送到你的好爸爸那去。」 回到小镇只要一个小时，但什么都变了。 镇上人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大人们那么高，一个头就可以挡住一片天，都低下来看她，笑她。 舅母对那些人说：「他爸的乖女儿，非要回来和他爸住。」 有人问：「是不是还要跟她的好叔叔一起住。」 舅母说：「喜欢惨了。」 他们哈哈大笑。 也有人不笑，深恨痛骂：「白眼狼不孝女。常春还养她干嘛，我要有这种女儿我扔了都不养。」 舅母嘆道：「谁说不是呢，她妈可是求着我养她的，每个月寄不少呢，真是糟蹋钱。」 苏莉脸色欻白，她听不懂话里深意，但以前夸她的人都变作可怕的怪物，唾沫星子砸过来，天塌地裂。 回到家里的时候，苏莉看见父亲长出来很多胡茬，看见他脸色骤变，没说一句话，把舅母拉到一边，两个人争执起来。 苏莉插不进嘴，他们吵得面红耳赤，她吓得跑出了屋。 在屋外，她看到了henry。 他也鬍子拉碴，眼下的痣更暗了。 大约是刚到，他看到苏莉很诧异。又嘆气看了她好几眼，最后蹲在苏莉面前，说：「你爸爸在吗。」 第58页 苏莉说：「他在和舅妈吵架。」 henry嘲笑说：「没用的男人，遇到事还是只会吵架。」 「算了。」他灰漠摇头，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在苏莉的衣兜，说，「我要走了，最后一颗糖送给你。」 苏莉问：「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不回来了吗？」 「嗯。」 henry轻轻抱了抱苏莉，站起身，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苏莉还是没能够和父亲住在一起，他们甚至话都没多说，父亲只留下一句「别再回来」就关了门。 成年人的气话，小孩子总是当真的。 苏莉的眼睛直愣愣流下泪水。舅母第一次没忍心，骂咧咧将她抱起来，坐车离开。 在后来，很远的后来，大家都把这事当作无聊的瓜子磕时，苏莉才知道，父亲和henry在一起比和母亲在一起还要早。 henry也不叫henry，那只是他的艺名。 舅母冷哼：「破的个艺名，出来卖扯块遮羞布罢了。」 苏莉也终于明白年幼时的骂声从何而来。 母亲从不曾让战火波及到她身上，那段不堪的关系，那些舌战纷争，一切被背叛的阴暗，她都一一挡下，带着她远离。 母亲只问了一句话：「你真的很喜欢那个叔叔吗？」 苏莉诚实回答：「真的呀。」 不再言语，唯剩母亲安静的注视。那样平静的面貌，苏莉记了很多很多年。 稚子声脆，童言至真。 原来那是，插在母亲心上的第三把刀。 …… -------------------- 二合一，桀桀桀 第29章 蛛丝 山洞轮廓在手电光线中勾勒模煳，没有前路，这里似乎只是一个容身之所。洞壁拱凹石质坚硬，让靠在上面的背很快泛出疼痛。 褚红云听见苏莉笑语：「早知道就别那么嘴馋，想还也还不了了。」 她静默片刻，回答：「那个人不是henry。」 「……」 苏莉默默无言，几个小时的低温让她难以继续支撑，阵阵头痛席捲，身体浮泛昏沉，索性趴在褚红云身上。 褚红云的左膝疼得厉害。 「长得白瘦，眼底下有颗痣的男人很多，这只是巧合。」褚红云低声说。 「糖在哪里？」她又问。 苏莉费力从裤兜里摸出来，放在褚红云的掌心。她浑身湿的地方那么多，唯独这一块干净。白色塑料纸上的兔子安静温和，很快，糖纸被褚红云拆开了。 她把奶糖递到苏莉嘴边：「你太久没吃东西，把这个吃了垫肚子。」 「……」 苏莉轻手接过。奶糖的香气在鼻尖萦绕，很陌生的味道。 褚红云说：「坚持当然重要，但不顾惜身体也要坚持的原因，不该是henry。」 在苏莉开口前，她又道：「不要告诉我那个人是妈妈，如果是，你早该把自己饿死了。」 苏莉缓缓把糖放进嘴里：「我只是太久没吃，不太习惯。」 甜味在口腔散化瀰漫。这一瞬间，她不习惯的又何止是糖。 守着秘密，揣着愧疚，踽踽独行十二年，没人打破定格在时空里的画面。就像「苏莉」这两个字，拖着一切骯脏和欺骗，跟了她十二年。 莉莉。除了外婆，没有人会把「莉莉」两个字喊得那么好听。 直到遇见褚红云。 直到再次遇到褚红云。 这世上有那么多廉价的莉莉，只有抱着褚红云，在她耳畔乞怜说「叫我莉莉」时，最珍贵。 是最珍贵的。 「第二个原因。」 苏莉卷舔糖果，粘腻奶香喷洒，伴随津液黏连的声音。一切都离褚红云的耳廓太近，她蜷紧掌心。 「关于我为什么…生气。」 苏莉顿了顿，心觉「生气」这两字不妥，本质上只是别扭，而她面无表情，于是看上去像生气。 「没有生气。我只是不太明白。你——」苏莉稍稍坐直身体，头太重，她闭着眼缓了一会儿。 「你似乎有些太担心我了。」 洞里忽然落下一滴水，滴沥清脆，盖过安静的唿吸。 跳下来的做法是最笨的。褚红云是谁？是能在一堆麻烦中找到最优解的人。关心则乱，那为什么关心。愧疚？不能。找到高中所有人，问褚红云和苏莉的关系，他们也只会回答：是两个学期的同桌。 她的感情作茧自缚，所以褚红云拥有抛弃的权力。她不该愧疚，否则当初的绝情多可笑。 褚红云说：「因为我们是室友。」 「……」 「或许现在更多是朋友。」 「……」 「毕竟我朋友很少，一双手就能数过来。」 太过平静的语气，连听完答案的苏莉也平静得可怕。 「哦。」多回一个字也厌烦。 静默之中，山洞魆黑。褚红云打开手机。时间走到十一点，上一条消息显示发送失败。她不相信熟悉山庄的人效率这么慢，唯一的可能是他们也在想对策。 苏莉看见消息屏上的对话时间，说：「这么久还没来，想必从这里救人很难。估计没人掉进来过。」 褚红云道：「看来白天的故事是真的。真有个避土匪的地方。」 她借着光照一圈，又说：「怪不得滕嘉木那么担心，要是宣传出去，考古队的人怕是要来了。」 第59页 「滕嘉木？」 「是这座山庄的老闆。」 电量不多，褚红云把手机模式调整，只剩个光源，道：「我来这里就是找他的。」 说着用手撑了撑地板，苏莉见状问：「怎么一直跪着，坐起来或站一会儿，不然腿会麻。」 褚红云摆摆手示意无碍，苏莉敏锐察觉，神色严肃：「是不是腿受伤了？」 「下来的时候摔了一下，没什么事。」 「伤哪儿了，左腿？是不是？怪不得你一直往右边倒，让我看看。」 苏莉挣着要站起来，褚红云拍拍她的手，拉住她，只说：「就这样不动最好，动了更痛。」 「…有没有骨折。」苏莉轻声问。 「没有。要是骨折，舌头都让我咬断了，还能说这么多话。」褚红云轻松安慰她。 苏莉便安静坐着。头重身轻，她唯有勉力放轻力气，才能不添一点负担地拥抱褚红云。 褚红云松泛地调节氛围：「快问我，问我找滕嘉木什么事，不然我直接说一大堆太没面子。」 苏莉笑：「行，那我问你，找滕嘉木要做什么？」 褚红云沉吟道：「我爷爷留了个茶厂，离山高水苑不远，不过废了很多年。我想把这个茶厂运活，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名声蹭出去。要知道滕嘉木经营的茶在这周围甚至是整个南河都声名远扬。可惜产量很少，虽然山上有很多宜茶土壤，滕嘉木却全给用来种毛竹杉木了。」 「滕嘉木这人不图名利，很多人想合作的人都遭到了拒绝。我这次来主要是想混个脸熟，毕竟滕嘉木和荣茗关系不错。至于以后具体怎么办，还得从长计议。」 「打120吧。」苏莉突然说。 褚红云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莉继续道：「没信号也能打的，要是他们迟迟不来怎么办，这里这么冷——」 「莉莉。」 「你的腿又不知道具体情况，一直拖下去只会更严重，如果到时候感染——」 「莉莉。」 「就算我们被救出去也——」 「莉莉！」 褚红云最终侧头，脸颊贴上苏莉冰凉的嘴唇，又很快偏开。借着微弱的光，褚红云看见那双泛红的眼眶。 「我没事。」 褚红云伸手，挽去苏莉蓬乱的鬓髮，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肩，说：「我没事，受伤很正常，你不也受伤了。这没什么大不了。」 苏莉低声：「我只是擦伤而已。」 「我也只是摔伤腿而已。不是骨折，不是断了。你不信吗？那要我怎么证明，就像你也没法证明自己只有擦伤对不对，难不成脱衣服给我检查？」 苏莉忍不住笑：「流氓。」 话音刚出，她一愣，一僵，又胡乱掩过去，道：「虽然你这么说，但打120也没什么坏处。」 褚红云摇摇头：「不能打，起码也得等山庄的人把我们救上去。没人知道这口洞，而我们更不知道这洞里有什么东西，要是有见不得人的传出去，我怕要把滕嘉木得罪了。」 苏莉沉默片刻，低声道：「那个茶厂就那么重要，你腿都不要了。」 褚红云笑道：「要是能用腿换个机会，想想还是挺值。」 「褚红云，」苏莉忍不住低喝，「身体重要还是茶厂重要。」 褚红云懒着身子往后倒，苏莉下意识用手拢紧，听见她说：「那你呢？」 「…什么？」 「身体重要，还是过去更重要。」 「…这只是意外。」 「找得出原因的都不是意外。」 褚红云在苏莉怀里拱了拱，闲声道：「你爱惜自己的身体吗，珍惜自己吗。」 「——别说谎哦，」她又挤挤身体，贴得严丝合缝，「我在听你的心跳。」 「……」 苏莉抿抿唇，刚张口，又听见褚红云欠揍地说：「果然啊，变快了。」 苏莉深吸口气，语气沉沉道：「变快很正常…因为我在想怎么缝你的嘴。」 褚红云咯咯笑。 「不聊这些了，讲点轻松的。」 「什么轻松的。」 「嗯…比如山高水苑？」 「这有什么可聊的。」 「那你讲。」 「…算了。」 褚红云于是道：「虽然滕嘉木种的茶田很少，但有一说一，管理上去了。很多茶园的农药肥料不要命的加，山高水苑倒一如既往的规矩。」 「他那茶产量少又名声高，外边不知道炒到多少钱去，滕嘉木管都不管，旧价照卖，也因为产量少，学校的老师都占不到多少便宜，第一批芽茶出来立刻售罄。」 苏莉问：「那茶庄客人喝的茶是怎么来的？」 褚红云道：「那都是三四五的老叶了，山高水苑是避暑胜地，基本过了十月份，一年的新茶就没有了，再来玩就只能喝到从外面採购绿茶，很难喝，所以秋冬没什么人来。」 「他要是想，什么品类的茶都做得，偏偏最爱黑茶，白茶绿茶只为待客，再则就是托荣茗的脸。要是他愿意扩产，必然需要茶厂负责加工，很多茶厂为了效率做不出他想要的水平，这就是我有优势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他也不用扩产太多……」 这样高谈阔论的样子，苏莉不曾见。高中她假装对各色舞蹈感兴趣，极尽研究。一有不懂便问褚红云，对方却总意兴阑珊。 第60页 那时苏莉以为褚红云是集大成者，懒得指点虾兵蟹将。却原来不是。 过往岁月里她们常伴琐碎，哪里有过热络不已的畅聊？ 原该要有茶。 苏莉出神地想，那时谁都没提过茶。 念头刚落——倏然间，脑海里很有感应般闪过高中某个夜晚的画面—— 她在宿舍写完作业，头昏脑胀，爬错了床。 褚红云先是看她，然后盯她，她都没察觉，直到半个身子缩进被子看到一双脚，她才听见褚红云声音。 「走错地方了。」 苏莉一激灵，清醒大半，心惊肉跳地顿了一秒，顺势装起迷煳。 「太困了阿褚，借我睡一晚吧。」 褚红云无奈说：「我还在看书，檯灯开着。」 没被直面拒绝，苏莉大起胆子蠕进被子，调转方向，等拱到褚红云的身边，她又得寸进尺地贴近她的肩膀，说：「没事，我最喜欢开灯睡了。」 放松下来，困意便又席捲，苏莉的花招从来都是耍了再戳破，这次忘了，却让等实话的人抓心挠肺。 「苏莉，床太小了。」 褚红云没了看书的心思，没了睡觉的心思，冷声冷气陈述。 「那我们贴紧一点。」 苏莉往褚红云的方向又挪了挪。半天没闻回话，她极力和睡意抵抗，饧着眼睛抬头，瞧见褚红云漠无表情。 苏莉一滞，僵硬道：「我不可以和你睡吗……」 褚红云唇抿了又抿，见苏莉脸色越发难看，她挫败嘆气。 抬手蒙上苏莉的眼睛。 「睡吧，别说瞎话了。」 黑夜和体温，并起来最让苏莉安心的东西。 「在看什么？」她迟缓地问。 「课外书。」 打了个哈欠，苏莉睡意更沉了，低声嘟囔：「…喜欢看哪些课外书…」 「市场管理、金融学、营销学…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东西嚼了吐吐了嚼，要不就是些马后炮编理论套现成……这些书也能出版……好书都被狗吃了…」 意识越发涣散，苏莉最后呢喃一句：「最喜欢呢……」 她口齿含煳，尾音只发了个n，分不清「呢」还是「你」，褚红云顿了许久才回答。 「茶。」 茶。 苏莉的瞳孔骤然放大。 她说过！ -------------------- 第30章 送花 画面顷刻跳转。填报志愿那天的电脑屏幕里，白底黑字不断放大，记忆在灵犀之间清晰回溯，毫无遗漏。 雨夜，莹白屏幕，指尖认下死理，确认填报从不曾了解的专业。 苏莉终于明白当初那腔万夫莫开的莽劲从何而来。 是褚红云。 是她在不曾察觉的阴影之地，以顽强而隐秘的沉疴存在，时至今日，才将这份影响笃信落款。 ——茶学。 是，褚红云的理想。 颅中雷畿成片，连那点昏沉都噼开了，只有一片正大光明的真相。 「莉莉？怎么不说话了，困了吗？」褚红云的问声传来。 「没…」苏莉思绪被拉回，语气迟钝，「我只是想起一件事。」 「什么？」褚红云问。 苏莉滞顿好一会儿，才说：「…你会考研吗？」 褚红云摇头。 果然。 不是巧合，什么都不是巧合。如果褚红云的人生是一条锐利的直线，她的人生就是被这条直线沖盪的浮萍，漂漂摇摇，最后做出可笑的决定。 「怎么了？」褚红云问。 苏莉不答，却问：「高考为什么是路标，研考为什么是巴掌印？」 她目光炯炯，心中有个答案，却非要听清楚，要盖棺定论。 褚红云先愣了会儿，想了想，说：「对大部分人来说，高考是必经之路，有人却把它当作程序，乃至考研考博也是程序。不加思考做下的决定，怎么看都像是命运扇在人生上的巴掌。」 她说完，静静等待苏莉的反应，对方却忽然笑了一声。 淡淡的，言语轻嘲：「是啊，是这样。可惜你当时少说了一句。不止考研是巴掌，对有些人，高考也是巴掌。」 「……」 褚红云没答，安静了片刻。她忽地伸手，碰了碰苏莉的脸。苏莉的颊边有几道干涸的血痂，是摔在洞穴时留下的。 「那也没关系，」褚红云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大不了，不过就像这道痂一样，留在脸上时，总让人记得来过一程。」 「……」 「莉莉，没有人的话是箴言，人生也可以挨巴掌。十六岁时说的话，十八岁再看已经没有意义。我曾经认为无法对自己人生负责的人很可笑。好比高考，从一出生就註定要走的路，为什么不提前做好计划和筹备，人註定了要努力十二年，却为什么允许这十二年里存在浪费和挥霍。」 「但后来我看清，有些迷茫註定要巴掌才能扇醒。我以为自己清晰决定的路，其实早早有人指出方向。不过这些都没所谓，不变的一点是——既然在路上，那就走下去。」 声音很沉稳，又因为响在幽邃洞穴中，空灵得有些温柔。 苏莉张了张唇，头顶却忽然传来雄浑声响。 「褚红云——苏莉——」 「褚红云——苏莉——」 洞内的两人皆是一震。 第61页 是救援的人。他们终于到了。 / 滕嘉木考虑得很周到，不仅让人拿上了齐全的救援用具，水和食物也一併备好，救护车更是很快赶到。 在短暂的等待间隙中，滕嘉木叮嘱两人不要将山洞的事说出去，即便提到伤情，只说个经过，不必提地点。 两人双双答应。 「有劳滕先生费心。」褚红云致谢完，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滕嘉木喊住她：「你就是褚红云？」 「是的。」褚红云停下。 「…你怎么下去的？」 「我朋友一个人在下面，我担心她遇到危险，所以就下去了。」 滕嘉木心道有危险就算跳下去也无济于事，但这话说出来太无情，转念一想，此举也算有情有义。 「既然出来了，你们就好好养伤，别的不要多想。」 褚红云颔首：「…好的。」 苏莉悄悄道：「我还以为他要答应你了。」 褚红云笑着摇摇头：「没那么简单。」 救护车上，两人一路无话。苏莉因半日没进水米，又提心弔胆太久，没一会儿就沉沉睡着。中间到医院也迷迷煳煳。第二天醒来，知晓自己在南河大学附属医院，她和褚红云被分在不同的病房。 苏莉站在褚红云的病房门口，问出来的护士相关病情。 「前交叉韧带2级撕裂合併半月板i级撕裂。未来一个月内都得戴石膏，不能剧烈运动，否则情况加重后就得手术了。」 护士这么说。 苏莉又问：「这个影响大吗，将来还能跳舞吗。」 「这个得问医生。」 而后医生给出了更糟糕的回答。 由于韧带撕裂程度较高，哪怕治癒结束，日后的运动风险也较常人高出许多，换言之，这是终身性损伤，得维护一辈子。 跳舞呢？ 跳舞就别想啦。 苏莉呆呆地站在病房门外。 她往里面瞧，听见褚红云和家里人通话。 南河和唐川之间要坐一个半小时高铁，褚红云推拒了家里人的探望，玩笑对方不如医生专业，而自己休息需要静养。 等到对话结束，苏莉走进去站在褚红云的床边，问：「你接下来要住院吗，如果回学校，可能不太好爬床。」 她思绪有些混乱，只能强转注意力考虑未来。 褚红云注意到苏莉的右脸已被纱布覆盖，头髮结绺。上半身不怎么脏，只有裤子沾了灰色、棕色的泥渍。 紧抿着嘴，眉头焦焦。 褚红云玩笑似的道：「不是还有你可以照顾我？」 苏莉轻怔，旋即道：「你平时几点起床？如果学校离这不远的话，我可以七点到，如果比较远……我也尽量七点到。如果你要回校的话…功课和笔记…」 她答应得毫不犹豫，褚红云也跟着稍顿，说：「不住院，我回学校。」 「那上床是个问题，洗澡也很麻烦。」苏莉展开眉头，「但是比住院要方便，我们基本都会在一起。」 考虑得实在周全，苏莉眼神清亮，倒叫褚红云不知作何反应。她目光一撇，指向墙头的纸杯：「我渴了。」 「我去接水。」 水递过来后，苏莉又细细叮嘱：「手温合适，应该不烫。但保险起见，你先小抿一口。」 「……」 褚红云照做，看着苏莉专注的眼睛，末了，点头。 愧疚这种东西，既让人不适应，又让人误会。 褚红云喝完，淡声道：「你去吃饭吧，快十一点了。」 苏莉问：「那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带。」 「…都行。」 见褚红云神色怏怏，苏莉紧缄其口，努力回忆褚红云平日常吃的菜。 接下来几天，苏莉医院学校两头跑，因为褚红云还得再稳妥观察一些时日，也得适应拄拐。也因此，苏莉不时便扶着褚红云去楼下转悠。 她心紧，扶得也紧，即便撒手也将人虚虚托着。 直到有一次，褚红云把她推开，拄拐当腿健步如飞，苏莉才稍稍放心。 「你别老陪着我，自己也出去转转。」褚红云说，「总愁眉苦脸的。」 「我哪有。」苏莉反驳。 褚红云平静道：「那就笑一下。」 苏莉弯弯嘴。 「笑得比哭还难看。」 「……」 褚红云这两天很有以前的影子，脸冷着，脾气也淡，苏莉总下意识地顺从。没聊两个回合，被她赶到门外。 「不开心不准回来，免得影响我。」褚红云说。 苏莉嘆气，跴着台阶下楼。 她没心思逛，在楼下找了条长椅，时不时盯着手机发呆。想着褚红云或许会有急事找。 坐了大约半小时，一个穿病号服的小孩走到她身边，脑袋光熘熘。 「这是我的位置。」小孩说。 苏莉一顿，看眼凳子还空出来的位置，说：「你还能坐。」 小孩说：「不止有我，还有鱼鱼。」 苏莉漫不经心地问：「什么鱼这么占座，难不成三百斤。」 小孩摸摸脑袋，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鱼鱼好像没有三百斤。」 苏莉把手机放下，看一眼小孩，道：「我只待一会儿，等你的鱼鱼一来，我就走了。」 第62页 小孩遂乖乖坐下。 他手上没有东西，在椅子上不玩也不说话。苏莉周围观察一圈，没看见大人，问：「你一个偷跑出来的？」 小孩紧张地看着她，摇头。 苏莉恐吓：「撒谎的小孩被吃舌头。」 小孩却说：「我只是为了和鱼鱼见面，我每天都要和鱼鱼见面的。」 苏莉问：「鱼鱼是谁？」 小孩歪着头：「鱼鱼就是…鱼鱼。」 苏莉慢悠悠往椅背后面坐：「为什么要和鱼鱼见面？」 小孩看着她，有样学样：「我长大了，要娶鱼鱼。」 童言稚语配上豪言壮志时，难免滑稽。苏莉逗他：「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愿意嫁给你，万一她不愿意呢。」 这个问题把小孩难住了。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久，倒让苏莉觉得自己做了坏人。小孩子过家家哪里考虑真假？较真倒很没意思。 她正要岔开话题，却听见小孩问：「那怎样才能让鱼鱼愿意嫁给我呢？」 「……」 「起码，她得喜欢你吧。」苏莉说。 「喜欢！」小孩很高兴地叫起来，「鱼鱼会牵我的手，还会抱我，鱼鱼亲我的脸，送我她最喜欢的玩具小熊。」 苏莉忍不住笑，点头称赞：「那很好。」 哪知这小孩鬼精鬼精，察觉到苏莉细微的表情变化，很不满地说：「你骗人。那你说喜欢是什么？」 苏莉正要回答，脑海忽地浮现出一张脸，她微怔。 小孩说：「看吧，你也不知道。」 他继续：「喜欢就是分享，这是老师教的道理，姐姐你真笨。」 正说着，小孩又喊起来：「鱼鱼来啦！」 「姐姐，你答应要给我让位置的，不可以撒谎哦。」 苏莉笑着捏他的脸，说：「当然说话算数。」 便起身，回头看见一个婆婆牵着小女孩，苏莉礼貌颔首，踱去另一条长椅。 两条椅的距离较远，人影绰约，苏莉只瞧见交头接耳，以及不时指来的一只小手。 这可尴尬。她只得抬头望天，瞥一眼，却又做鬼似的埋下头。 她看见了褚红云。 这人正倚窗俯瞰，神色淡然。 想走，又怕动来动去被发现，苏莉埋下头，和脚边小草干瞪眼。 没一会儿，肩膀被轻拍了一下，苏莉抬头，是刚才那个小孩，他口中的鱼鱼拿了一支花。 「姐姐，这个给你。」鱼鱼说。 是一支洋桔梗，粉色的花瓣开得正鲜艷。 「啊…谢谢，」苏莉小心接过，「嗯…为什么要送我花呢？」 「豆豆说姐姐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老师以前讲，这种人很可怜。」 「……」 「这是今天插花课上剩的，豆豆说把它送给你。」 两个小孩对视一眼，看向苏莉。鱼鱼说：「姐姐，喜欢不只是分享哦，还有鼓励，帮助和支持。杨老师告诉我们，有些喜欢可以用花代替，送给喜欢的人，如果他也喜欢你，会把花养的很好。我们希望姐姐喜欢这支花。」 手上的洋桔梗忽然变得贵重起来。 苏莉笑说：「这样啊，我会努力养好的。」 不远高处，褚红云收进这一幕，扬了扬唇。 下午三点，医生通知褚红云出院准予，叮嘱注意事项，并让苏莉办理出院手续。 在苏莉离开后，褚红云在楼下遇见了那两个小孩，他们叽叽喳喳，有说有笑。见褚红云看他们，两人都噤了声，医院的大人们有时不喜欢吵闹。 褚红云斟酌片刻，仍然说：「你们好。」 「你好。」两个小孩说。 和小朋友打交道远比成人艰难，褚红云思索了好一阵，才问：「上午看见你们在公椅边和一个姐姐聊得很开心，方便问一下你们聊的什么吗？」 「你认识那个姐姐吗？你可以自己问她呀。」鱼鱼说。 褚红云哑然，好一会儿点头，豆豆见状，很快道：「我们跟她说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喜欢？」褚红云轻声重复。 「喜欢就是要送花。」豆豆笑起来，鱼鱼拉上他走了。 -------------------- 第31章 送花（2） 另一边，苏莉将事情处理完，准备找间饭馆和褚红云吃过晚饭回校。期间路过一间花店，在门口发了会呆。 花店老闆热情地问：「妹妹是要探病送花吗？」 苏莉摇头：「快出院了。」 花店老闆：「那就更好了，买束花庆祝一下，病人心情会更好的。」 见苏莉没答话，花店老闆推销起自家产品，又问：「是送给家里人，父母长辈，还是朋友姊妹？」 苏莉：「…朋友吧。」 花店老闆会心一笑：「懂了！特别的朋友是不是？可以送这一款。你看周围的满天星，虽然默默无闻，但总在身边陪伴，你再看这十二支黄玫瑰，颜色温暖治癒，十二的含义有很多，像什么朋友恋人——」 「不用了！」苏莉及时打断她，「不用了，谢谢您。」 她转身，跑了约有五十米，忍不住停下捂住脸，深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来。 「那个——」 两分钟后，花店老闆看见了折返回来的苏莉。 她捏着手，面色羞赧，几次吞吐。 第63页 「有没有，野鸢尾啊？」 花店老闆「嗐」一声：「小妹妹，这种花哪里有。」 苏莉像是松了一口气：「好吧，谢谢。」 / 苏莉在下午六点半赶了回去。她手里提着热腾的盒饭，进门时说：「本来想买鱼香肉沫，接过对面那家店没有这道菜，我找了好一阵子。」 褚红云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回学校吃也行。」 苏莉说：「没事，都买回来了。」 过了五分钟，苏莉用完餐，褚红云问她：「就吃这么一点？」 苏莉说：「没什么胃口。」 褚红云说：「慢慢来，不用吃太快，不然晚上饿了点外卖，点到不好吃的强撑或是扔掉，对身体也不好。」 苏莉只好重新打开碗盖。她没有动筷，目光偶尔落进褚红云的碗里。 「就这么出院，会不会太单调？」 褚红云笑：「出院也没有光荣到要办欢送仪式，医院岂不就成礼堂了。」 苏莉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送个花之类的。」 她避开褚红云的目光，讪讪补充：「下午路过一间花店，里面的姐姐是这么推荐的。」 「她是花店的，当然会这么推销。」 苏莉觑一眼褚红云：「你不喜欢花吗？」 褚红云明白过来，顿住筷子，问：「怎么，你买了花给我？」 这句话戳中苏莉，她又回想起下午的纠结。 然而花店老闆的话仍然最具力量。褚红云只是个病人，她理应得到这束花。 苏莉站起身，走到门口，将放置墙沿的花束抱起来。 显然她高估了自己，当眼睛触及褚红云的眼睛，心变得焦躁不安。 苏莉只看向花束：「大概人生病了都不太开心，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正好有路过，可能颜色搭配得不太好看，是我自己选的，因为用现成的花束显得很没心意…」 她一边嘟囔，一边走到褚红云身边。 屋内静谧，令苏莉的话清脆，白色的病房飘荡饭菜的香气。风把窗帘吹起来，晃动女孩们的头髮，可惜幅度不够，否则就会吹散苏莉耳根的热气。 褚红云接过花束。 「这是什么？」她指着其中一支蓝紫色的花。它的花瓣呈垂状，并不像玫瑰那样蓬勃。 「这是鸢尾。」苏莉说。 「谢谢。」褚红云不知道要说什么。 苏莉原以为这是个很轻松的画面。花送出去，花被收下。就像饭买回来，饭被吃下。但现在却连饭也吃不了了。 褚红云将残羹收拾好。 「走吧。」她说。 「好。」 她们走到医院门口，碰见豆豆，他正送鱼鱼和婆婆离开，转身时看见苏莉和褚红云，看见苏莉怀里的花。 「这是这个姐姐送给你的吗？」豆豆蹦蹦跳跳地问。 苏莉摆手：「这是我买的。」她没有说后半句，唯恐这个小孩冒出犀利之词。 豆豆又问褚红云：「姐姐你为什么不买呀。」 褚红云却没答话，视线移向苏莉。 苏莉紧着喉，解释：「这就是我买给她的，庆祝她出院。」 豆豆眼睛亮起来，拍手鼓掌：「好耶！姐姐你好棒！」转而又沮丧起来，说，「可惜我没有小红花送你。」 乒桌球乓的心骤然沉静。苏莉蹲下来，找到那支洋桔梗，说：「你上午不是送过我了吗，你看，我还专门给它找了一块花泥。」 「哇。」豆豆伸手戳了戳泥。 他们笑着互相道别。 离开医院的方式是打车。两个人坐在后排，一左一右。苏莉捧着花，褚红云闭目小憩，窗外灯光倒退，苏莉在影影幢幢中出神。 刚才褚红云为什么要看她呢。 小孩问，她直接回答就可以了。却要顾忌似的看她一眼。保全面子？不方便回答？没道理啊！ 苏莉预设褚红云将一切都知晓的情境，一边大唿不可能，一边诡异地觉得合理，否则送花时怎么那么不自然。要问，却没胆子，送花不成了呈堂证供？一直想到最后下车，苏莉蔫蔫巴巴。 她们回到寝室后，室友也依次回来。黄余姚经过褚红云的桌子时，「哇哦」了一声。 彼时褚红云在卫生间洗澡，苏莉忙问：「哇什么？」 「你没看见吗，桌子上有花。」黄余姚说。 苏莉问：「有花怎么了？」 黄余姚说：「花诶，谁会无缘无故送花给女生，又不是什么节假日，难道她过生日？」 苏莉：「没有。但是她刚出院，送花不是很正常？」 黄余姚摆摆手指：「就算是出院送，送的那个人也肯定不一般。你想想，这东西什么场合出现，要不就是出于礼貌送给长辈，要不就是出于礼貌在重要日子送，单只因为一个人出院送，多特别啊。」 她八卦地问：「谁送的啊？」 苏莉：「…我。」 「……」 「但我只是出于——像你说的——礼貌。」 黄余姚考虑了一会：「好。」 …好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好。苏莉憋着劲问：「她也会像你这么想吗？」 黄余姚看一眼卫生间，看一眼苏莉。 「不一定。毕竟你都没这么想。」 …救。 第64页 苏莉六神无主：「我要不要解释一下？」 黄余姚摇头：「不行。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我…本来就没有啊。」 「这就对了，就不管呗。」 苏莉磨着牙，恨不能把那花从四楼阳台扔出去。 她想褚红云肯定知道了，她最见不得无知蠢材，好了，现在最大的蠢材在她面前，她还要弥补她那可怜的自尊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要死要死要死。 苏莉失魂似的上了床。 第二天，苏莉两眼鳏鳏，拖着身体去到阳台，看见一支一支被拆开的花，吊挂在阳台。 「……？」 苏莉回头问褚红云：「你弄的？」 褚红云点头：「做成干花，方便保存。」 对上苏莉的眼神，她又说：「我喜欢干花。」 苏莉钝钝点头，她想自己不能表现得太在意这些花的去处，于是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她都泡在自习室。在又一轮「abandon」结束时，黄余姚给苏莉发来消息说，褚红云摔倒在了3楼的楼梯台。 苏莉赶回去时，看见白冉冉和黄余姚围在左右，给褚红云的腿上药。 整条左小腿都有一道血痕，断断续续，看着像擦破了油皮。在最上面，有块指腹大小的血窟窿。 苏莉想了一百种问话方式，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在上好药后，她默默道：「以后我跟你一起出去吧。」 褚红云没有拒绝。 黄余姚围观全程，像得了一种有口难言的病，而白冉冉还在问要不要给伤口贴创可贴。 在找创可贴的过程中，黄余姚小声说：「让苏莉贴吧。」 「谁贴都行啊。」白冉冉无所谓，但很快，她又想起什么，警觉地看向黄余姚。 「…怎么了？」黄余姚问，「这么看着我。」 白冉冉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了？」 「啊？」 白冉冉说：「我们的快递还没拿呀！」 「明天就周一了，快递还没取呢！居然没一个人提这事！」 白冉冉开始叨念：「再过几天官网就开了，投五天的票，我们得抢占先机！还有那么多快递没拿呢！」 黄余姚也想起来，苏莉去山庄之后，粗粗二十几件货品堆在学校的驿站。现在开学没多久，驿站取件很多，高峰期得排半小时。 「那等会儿去吧，正好吃晚饭。红云腿受伤了，只有我们三个。」 白冉冉说：「就现在吧，等会人太多，你和苏莉一起。」 黄余姚打量她：「你呢？」 白冉冉提起小裙子，指着唇上鲜润的口红，说：「看不出来嘛，我有约会耶。」 黄余姚「切」一声，道：「州官放火，我鄙视你啊。」 创可贴找到后，苏莉一共用了五个，将所有口子贴的严严实实。 完事后她站起身，看向黄余姚，「有件事我给忘了，通知说，每个寝室得推出一名寝室长，现在就我们寝室还缺着了。」 黄余姚：「？」 她指着自己：「你不会说这个人我吧？」 -------------------- 第32章 效果 苏莉点头：「但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只是想投你一票。」 黄余姚光速摆手：「不行不行不行，我没这个经验，连小组长我都没当过。」 苏莉道：「但你很有责任心啊，我们寝室有人出事，你会通知所有人。」 黄余姚心想这可真是个大乌龙，总不能说我是看你俩有事才这么干的。 苏莉看向其他人：「或者你们愿意自荐吗？」 白冉冉坐在化妆镜前，头也没抬地说：「我没意见。」 褚红云点头。 「那定了我就拉表了？」 黄余姚：「喂喂喂，什么时候定了！」 白冉冉闲闲道：「三打一诶室长，别挣扎了。」 苏莉：「我填表了。」 「诶诶——」黄余姚上前阻止。 苏莉单手拿手机，另只手拦着黄余姚，边躲边打字。 「填表了。」 「喂喂餵、再考虑一下啊！」 「填了填了。」 「诶餵别——」 「提交了。」 「哎呀——」 黄余姚看见苏莉把手机熄屏揣进兜，忍不住问：「你真交了？」 苏莉道：「骗你的，临时填了褚红云的名字。」 褚红云&黄余姚：「？」 褚红云缓缓扭过头，却觑见苏莉朝她眨了一眼。 「……」 不对劲，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褚红云盯着自己的腿，反覆判断。 苏莉也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大概是眼睛抽筋了。 黄余姚的注意力都在褚红云身上，没看见苏莉的动作。消息尘埃落定，她竟忽然有些空怅。 「也…行。」 她挠挠头：「吓死了，还真以为是我呢。」 苏莉：「我也想是你啊，我真的觉得你很合适。」 黄余姚摆手：「哎呀，我不合适的，没事，交都交了。」 她转身要回座位，又听见苏莉说：「没交。」 「？？」 苏莉重复：「没交。」 黄余姚转回身。 苏莉摊手：「我总不能真不徵求意见就写名字吧，但我觉得你——」 第65页 「真的，真的，真的，很合适。不止是今天。」 她目光太真挚，黄余姚被看得很不好意思，想咧嘴又极力憋着，只能别扭道：「你怎么——哎我，啧，嗐，行、行吧。」 被当枪使的褚红云「哎呀」一声。表情说不清是冷嘲还是淡然。 苏莉抿着唇笑。 黄余姚跳过去搂她的脖子：「你哎呀什么，不然我也给你投票！」 褚红云笑着拍她的手：「免了，恭喜室长，高抬贵手，我脖子快断了。」 黄余姚笑嘻嘻地松开，回头注意到苏莉，手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苏莉：「……？」 褚红云看她一眼。 黄余姚镇静道：「突然想起化学作业还没写。」 苏莉：「明天概论课。」 黄余姚面色不改：「寝室长要以身作则。」 苏莉：「……」 行。 / 取快递时，苏莉和黄余姚分别去了不同的驿站。苏莉在排队中途遇见徐楠楠，她正打电话，温言软语，安抚另一端人的情绪。 听语气好像是男朋友，又客气得不太像是。 挂断电话，苏莉犹豫要不要打招唿，徐楠楠却先转过身：「偷听得舒服吗。」 「…学姐你看见我啦。」 「你埋着头支个耳朵就差脑门上写『偷听勿扰』了。诶你这脸怎么了？」 「…擦伤而已，过两天就恢復了。」苏莉又问：「是学姐你男朋友吗？」 「是啊，国庆没跟他出去玩，生气了闹分手。」 「很上心才这样吧。」 「可能吧。」徐楠楠换个话题，调侃：「我瞧见你昨天捧了束花，怎么，去山庄多了几个追求者？」 苏莉问：「送花就一定是追求者的意思吗？」 「那当然，特殊情况除外嘛。」 徐楠楠问：「不会是给你送花的人跟你说对你没别的意思吧？」 「…如果是呢？」苏莉犹豫。 「渣男！」徐楠楠很有经验地断下定语，斩钉截铁：「如果不是渣，那就是试探想看你的反应，这种也不行，想谈个恋爱却犹犹豫豫磨磨唧唧的，喜欢就沖，被拒绝就当朋友，大不了不相往来，拉拉扯扯地一点决断力都没有，以后指不定多少麻烦。」 苏莉觉得自己像个透明小人，还是被踩了几脚的那种。 徐楠楠语重心长：「你可别被骗了。」 「不是，」苏莉扯出一个笑，「那花是我买的。」 「你买的？那你前面问那么多。」 「…因为我没谈过恋爱，听见学姐你打电话，就想多问几句。」 「哦。」 「学姐，」苏莉又说，「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 「如果……有一个人，把别人送的花都做成干花，会有什么意思？」 徐楠楠笑：「问的这么具体？谁啊？」 苏莉说：「…是我一个朋友，刚好也被人送了花，但她把花都晾干了，我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 徐楠楠思索一阵，做出结论：「应该就是喜欢干花。」 「哦…」 「不过也可能是喜欢人。」 「啊…——啊？」 徐楠楠分析说：「因为做干花挺麻烦的，如果不是喜欢花，肯定是喜欢送花的人，才想要好好保存。」 苏莉的心怦怦直跳：「真的吗？」 「假的。」 「……」 心啪叽摔死了。 徐楠楠哼笑：「早看出来了，少女怀春是不是，你有喜欢的人了？山庄遇上的？」 「…不是。」 「学妹，你有一个特别鲜明的特点，就是情绪很上脸，『不是』这两个字，一个都信不了。」 苏莉决定不发问了。她看一眼队伍，和刚才比已经向前移动了三分之二。 徐楠楠没放过她：「谁啊，说说呗，说不定我认识。」 苏莉：「真没有。」 嘴闭得比铁焊还要紧。 徐楠楠嗤笑：「行了，有没有也不关我事。不过既然你问了，我觉得那个人还是大概率喜欢你的，你不如就放手去追，追没追到都算我的。」 苏莉觑她一眼：「这还能算？」 徐楠楠道：「追到了有我的功劳不用说吧，没追到我就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还请你吃顿大餐，怎么样？」 「……」 一分钟后，苏莉小声问：「怎么追啊。」 徐楠楠乐得直拍手，笑声太猖狂，苏莉两眼发晕，努力镇定。 过了会，徐楠楠清嗓道：「笨吶，既然喜欢花，你就一直送呗，还能用花当藉口，以后有什么事不就好沟通。」 苏莉问：「无缘无故怎么送？」 徐楠楠：「就是要无缘无故，才能遐想连篇。」 苏莉：「你不是说这很渣，看不上这种拉拉扯扯吗。」 徐楠楠：「那你直接表白。」 苏莉：「……」 徐楠楠：「懂了？」 苏莉：「懂了。」 / 三天后，美寝大赛收照。据不知情人士爆料，今年的最美寝室大赛花样比往年多。 白冉冉和前来拍照的学姐撒娇耍宝，想看看其他寝室的照片，零食饮料手拿把掐，甜言蜜语层出不穷，哄得学姐们犯起迷煳，竟真给她看了几张出挑的。 第66页 赛博朋克风、穿越风、古色古香风、现代奢靡风…… 但因场地有限，抑或是经费有限，寝室床位风格总显突兀，第一眼便觉得怪异。 白冉冉寻思莫不是学姐技术问题，便想对比自己寝室的照片，被学姐一个激灵制止。 「不行了学妹，我们得去下一家了。」 「要不再拿点零食？我们小蛋糕老多了！」 「不了不了…吃得够多了。」 「再拿几个嘛。」 「再见学妹，我帮你们把寝室门关上。」 「好吧，学姐拜拜。」 一声「咔哒」，白冉冉回头与女生们对视。 黄余姚道：「感觉还是我们的好看。」 白冉冉略有些得意地瞪她一眼：「要低调！后面还有好多别的呢！」 黄余姚：「……」 「是这么个道理，但你表情像是要得第一了。」 白冉冉把手机举着，站在学姐刚才的拍照角度琢磨。 「我们的床帘融入得特别好。」 她伸手在床边摸索，将登床梯边缠绕的小灯打开，走至门旁，手「啪嗒」关上灯，寝室瞬间只余幽幽的紫光。 「视觉效果爆炸…嗯…但是拍出来好像不咋地。」 「啪嗒」，寝室又亮起来。 褚红云道：「手机和摄像机的成像效果不一样。」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起身要去厕所，苏莉连忙飞过来扶她。 「……」 褚红云：「就几步路。」 苏莉：「我怕你不小心踢到花。」 「花？」 苏莉把放在包装袋里的一束萎黄干花拿出来。 「送给你。」 褚红云接过，默默无言，片刻后吐字：「好丑。」 「…………」 褚红云又问：「多少钱买的？」 苏莉：「十五块。」 褚红云：「五块都多了，做得很不用心，花快枯死了才拿来制干花，花瓣萎凋得不成形。」 苏莉：「…你好了解。」 褚红云指向阳台：「不了解怎么做它们呢。」 苏莉默默伸手要把花拿回来，褚红云没放。 「既然都送给我了，怎么还收回去。」 苏莉：「……」 她瞧一眼褚红云，试探道：「你喜欢的话，我每天都送？」 褚红云没说话。 苏莉忐忑不安。 这句话有点太突兀了，或许该委婉一点，但褚红云不是应该都清楚吗，难道在想怎么拒绝—— 「好。」 褚红云开口：「不过不用一束，每天一支就好了，不然我的桌子放不下。」 「…嗯。」 总算松口气。 这是个好的开头，但苏莉当晚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一些前尘旧事。 她梦到在晴朗的周一，天蒙亮的早晨，去到学校。 那时她刚和舅母发生了些不愉快，神色恹恹，看见褚红云比她来得更早，没有开腔搭话。 神奇的是，褚红云和往常一样漠无表情，她却察觉到比平常更甚的冷意。 早读了一会儿，她听到褚红云开口说：「等会我会和蒲灵换座位，她才来，还得收拾。」 「……」 苏莉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褚红云又指了指蒲灵的位置，蒲灵微笑朝她们打招唿。 苏莉机械地问：「为什么要换位置？」 褚红云说：「我决定把歷史换成政治，罗桥比较擅长，恰好蒲灵喜欢歷史，你们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生物、化学、歷史，她们约定好的科目，一夕之间变了卦。质词如游虫千条万绦，嘴却只有一张。 在匆忙而混乱的情绪中，苏莉问：「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嗯。」 「四个人的事，为什么做了决定才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自己不擅长做决定。」 褚红云始终没看苏莉，苏莉便凝视她的侧脸，盯得那样久，在褚红云终于要转头时，移开了目光。 是的，没有错。 她只是残忍又直白地，替她做了决定。 -------------------- 第33章 做票 苏莉第二日醒的有些早，上午没课，她决定补会眠。中途上厕所时，被昨日那束干花丑到了。 像饱受摧残而死去的样子。 褚红云怎么愿意留着它。 如果她知道所有真相，又绝口不提半个字，如果她不知道，又留下暧昧进退的尺度。 真的很渣！ 苏莉愤怒地捏着被子。 老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就拿这一百天出来和褚红云耗，她最大的优点是能忍，甭管好的坏的，都是一日三餐外加学习内卷，如今不过身边再多个褚红云而已。 念着鼓舞着，心中忿忿消停了些。 / 美寝大赛的结果在收照结束后的一周公布，白冉冉等得最心焦。每日刷新官网页面，给亲朋好友们发连结。也得益于她的勤勉，有个高票寝室在半夜刷票，被白冉冉给发现了，她反手截图连带逻辑陈述一併发给了负责人。 然而对方也不是吃素的，都是高位排名，互相的票数变动都有数。 403寝室得票数在第三天飞涨，难道就不蹊跷？ 负责人犯了难，扯头花最麻烦。内部处理不好，就得找技术组的人帮忙，而技术组最近正处在维护学校各种系统的当口，哪里有空。 第67页 白冉冉站出来，拉了个群当堂对峙。 小白乖又乖：【我们一天涨五百多票，你们晚上半小时涨三百五十多票，哪里来的本事咬我们？】 pumpkin：【我们承认买票不等于你就没买票吧？有哪个参赛寝室一天涨五百多票的，别太离谱】 小白乖又乖：【你觉得离谱是你的事，你指责我们买票得有证据，张嘴即定性法官都得给你让座】 pumpkin：【对别人空口鉴违规，到你们自己就得让别人拿证据了？】 小白乖又乖：【半小时涨三百五十还不够证据？？】 pumpkin：【笑了，这跟一天涨五百有什么区别，你反驳不出来就别胡搅蛮缠了，双标姐】 白冉冉气够呛，手指敲在键盘上快虣出火花，又嗖嗖删除了。 群里就三个人，剩下那个负责的在装死，她不下定论，她们吵再凶也没用。 白冉冉犹豫要不要私聊，那个叫「pumpkin」的直接艾特了对方。 pumpkin：【@aaa宣传部美工外组组长，师姐，咱不能偏心吧（可怜）】 aaa宣传部美工外组组长：【你俩都出示一下证据吧，不然我没法交代】 这是同意对方说法了。 白冉冉怒火中烧，七窍生烟。 「唿——」 淡定。 「唿——」 淡定。 白冉冉脾气不好，但头脑转的快，许多事四两拨三斤地操弄，也吃不了多少亏。 就怕遇到这种脸皮厚的，只得按部就班地想办法。 她截几张图，发进寝室群。 闪光少女：【这姐们儿是真记仇啊，死也拉个垫背的】 小白乖又乖：【关键是我们怎么给证据呀，明明举报对面刷票我都发了时间点截图，她空口无凭的反咬，学姐就让我也给证据，气死了】 闪光少女：【不知道啊，感觉我们那天就是运气好，运气这玩意儿怎么当证据】 此时，苏莉在自习室准备团日活动的材料记录，褚红云坐在她对面刷四级试卷。她偶尔分出神瞟一眼，褚红云落笔流畅无一停顿，再瞟一眼，题型是信息匹配。 雅思7.5到底什么水平。 眼瞧着资料传送完毕，苏莉准备打开网页，才注意到固定栏闪烁的信息光。 看完，她给徐楠楠发了个消息。 玻璃瓶：【前几天的投票，你有转给别人吗】 苏莉自认是交际缺失人员，无群可转，但寝室里的姑娘都很出力，她便不好意思闲着，思来想去发给了徐楠楠等人。 正巧，发完的第二天涨了五百多票。 照苏莉浅薄的理解，其他人只投自己的那票，徐楠楠却不一定，但她没邀功，苏莉也没道理主动问。 现在倒是有道理了。 loom：【转了，转的我代购群】 玻璃瓶：【你还有代购群？？】 loom：【微信那么多人头，总得维繫一下关系嘛】 玻璃瓶：【你真是个天才】 玻璃瓶：【代购群有多少人？】 loom：【千多个吧，至于活跃用户多少我就不太清楚了，这群只有寒暑假活跃。怎么了？】 苏莉思忖，便把截图发给徐楠楠。 玻璃瓶：【帮个忙呗，能不能问问有多少人投了票啊】 loom：【简单】 loom：【不过你得等一会儿】 苏莉又去寝室群问了个话。 玻璃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证据】 小白乖又乖：【没说诶，要不然我们就拖吧，拖到最后随便编一个过去，她们也来不及确认真假】 闪光少女：【别吧，本来我们是占理的，要是发个假证据反而不占理了】 玻璃瓶：【我这边应该能有证据，就是时间不确定】 小白乖又乖：【真假？】 小白乖又乖：【真棒么么哒】 玻璃瓶：【也不确定有没有用，得看那边认不认】 另一边发来消息。 loom：【啥时候有空，约个饭？】 玻璃瓶：【过两天吧，我室友腿受伤了，这段时间走路费劲】 loom：【哦我前几天看见了，正巧听说你们学院有人在这次志愿活动里出了点意外，就是她？】 玻璃瓶：【嗯】 loom：【说腿断了来着】 苏莉送过去一排句号。 loom：【看来是没啥大事】 玻璃瓶：【就是没法跳舞了，她跳舞很厉害】 loom：【哦，军训时候教你正步的那个】 「…………」 玻璃瓶：【记性这么好，你读金融真屈才】 loom：【听说回来的教授都不让说，也没人知道怎么受伤的】 loom：【你室友性格怎么样，交个朋友一起吃一顿呗，正好她跟何臻也打过照面，顺便问问有没有兴趣来文艺部啊~】 苏莉的手指顿了顿。 她和褚红云之间，从没出现第三个人一起吃饭。 印象这么深刻，源于高中时的某天下午。一位落单的同学找到她俩提出共进晚饭的请求，被褚红云毫不留情的拒绝。 「可以帮你带饭，但不方便一起吃。」 腼腆的同学一阵尴尬。 苏莉打圆场说：「不好意思，这个只是跟生活习惯有关，你想吃什么，我们都可以带的。」 她因脸上常挂笑，语气又和煦，同学才放松下来。 第68页 过后，苏莉对褚红云说：「直接拒绝的话，好像还是有点伤人。」 褚红云漫不经心道：「那要怎样才算委婉？」 苏莉还在思考，褚红云倏尔起了兴致，捏声装腔：「真是万分抱歉，出于在下的个人原因，实在没办法接受您一同进餐的请求，做出这种事非我所愿，请务必原谅我！」 苏莉哈哈笑。 褚红云朝她瞥一眼：「满意了？」 苏莉说：「你又不是真这么想。」 褚红云说：「在不伤害别人的基础上尽可能让自己舒服，是我的处事原则，但伤害这种东西各有标准，难道为了满足个体差异而降低自己舒服阈值？我可没这么慈悲。」 榫卯般严丝合缝的逻辑，歷来如此，苏莉只有动摇的份。 loom：【么西么西？不行吗】 玻璃瓶：【倒也不是】 玻璃瓶：【我帮你问问】 从前是从前。 韫椟藏珠的温柔，已经泛化了。 苏莉抬头，瞄了眼对面，谁料褚红云也恰抬眸看她。 提笔，在书页上面轻敲两声。 苏莉无声张口：「怎么了？」 褚红云发过来一条消息。 一朵红团云：【你看了我很多遍，有什么事要说吗】 苏莉鼓了鼓腮帮。 玻璃瓶：【我有个认识学姐，听说你腿断了想和你交个朋友】 一朵红团云：【？】 一朵红团云：【什么癖好】 玻璃瓶：【我说了你只是受伤，她挺爱交朋友的，加上过两天社团招新，想问你有没有兴趣，顺便吃个饭】 问出之后，两种分庭抗礼的答案在脑中冒出，然而苏莉又想起她们俩在山高水苑的经歷，纷繁琐碎的信息在灵犀间整合，她看着褚红云，在某个瞬息得出结论。 低头，屏幕上已有结果。 一朵红团云：【好啊】 苏莉把消息发给徐楠楠。 两个小时后，徐楠楠传来十几张长截图，是微信界面的聊天记录。所有白框里，都显示着相同界面的图片。 图片隐约可见缀了几行字，最中间是：「11-2-403，魔法世界」，而这行字旁边皆附着一枚小小的灰色圆标。 苏莉震惊。 玻璃瓶：【我以为最多接龙个+1，居然全是截图】 loom：【那算什么证据，这才是证据】 玻璃瓶：【你太牛了】 loom：【请我吃饭】 玻璃瓶：【没问题】 loom：【就明天，把你那室友喊上】 玻璃瓶：【？】 loom：【周三就招新啦姐妹，我不赶时间我赶尸啊】 「……」 玻璃瓶：【行】 当晚，美寝比赛的官网上，403寝室的票数还在攀高，在午夜十二点入口关闭时，她们以微弱的三票优势实现了霸榜。 也正是在这当口，白冉冉把长截图全甩在了群里，浅浅装了一手。 小白乖又乖：【够了吗？不够还有】 负责人的判定还没下达，「pumpkin」直接退群。 要不是整栋楼已熄灯，白冉冉该心潮澎湃地尖叫出来。 -------------------- 最开始想的书名就是韫椟藏珠来着哈哈 第34章 老婆 翌日，约好饭的一伙人聚在6号食堂的砂锅店。 苏莉没料想何臻也在。 徐楠楠说：「非得跟过来，说是开开眼。」 苏莉没良心地想，开眼？没见过瘸子吗。 褚红云看过来，她登时满怀愧疚，体贴地询问：「要吃什么？」 褚红云瞥她一眼，指指屏幕，说：「我有手机，会扫码。」 三个人自我介绍时的阵仗并不如苏莉想像的那样尴尬，至少她们不是一板一眼。叫苏莉意外的是褚红云的交际面，十分地—— 丝滑。 不多一句嘴，免惹人嫌，不漏一句话，免叫别人尴尬。 尺度拿捏的刚刚好。 苏莉不擅社交，只在心里长袖善舞，便对这份能力十分震惊，尤其拥有者是褚红云。 闲聊也免不了提到正经事，徐楠楠故技重施地抛出橄榄枝。 「褚师妹有没有特别想加的部门社团？」 褚红云道：「有是有，不过上不了台，就无所谓了。」 徐楠楠瞭然，嘆息道：「这腿伤的太不是时候了。」 苏莉默默饮水，缄口不言。 徐楠楠又说：「要不来我们文艺部吧，正好缺人。」 苏莉：「？」 她缓缓转头盯过去，徐楠楠面不改色，说：「学妹你这种人才，我们大大的需要。」 苏莉到底没忍住：「你上次还说有很多女生有意向，还说很失望没有男的。」 徐楠楠从容道：「没有的事。」 见苏莉目光死死扒在她身上，徐楠楠「哎呀」一声，舀了勺汤，道：「纳新呢师妹，给我点面子嘛，我对人才那是求贤若渴，说缺人也是符合道理的。再说广撒网和针对性捕捞用的渔具都不一样呢，我也是听说了褚学妹的一些事，所以想认识认识。」 苏莉问：「什么事？」 「……」 徐楠楠看看苏莉，又看看褚红云，最后道：「就是明典俊，我都听说了，被褚学妹怼了是不是？那人可是你们学院出了名的渣男，还是篮球队的。」 第69页 「都传开了。」徐楠楠掰出一根手指头，故弄玄虚。 何臻点头：「虽然徐楠楠的确八卦，但这次真不怪她八卦，明典俊也算半个知名人物吧，这事传得快也正常。」 苏莉：「沈学姐说的？」 何臻：「不是，但我们去跟她确认过了。」 苏莉：「……」 徐楠楠拉回正题：「说真的，学妹你有意向吗，正好你和苏莉也是室友，平常有什么活动可以做个伴。」 「哦对，苏莉还说得照顾你，在同一部门多方便照顾哪。」 「…………」 苏莉埋头扒了口饭，不闻不问。 褚红云微笑：「是挺方便的，辛苦莉莉了。」 「不辛苦。」 一板一眼。 徐楠楠高兴地放下筷子：「这是同意了？欢迎欢迎。」 「不信！」 苏莉兀的出声。 三个人齐齐看她。 苏莉还在磨齿面残留的碎米肉，像啮齿动物那样咀嚼。 「我不信，怼个渣男就让你看中了能力，这理由太草率了。」 徐楠楠一顿，没料想苏莉向来好言好语，却突然跟个刺头似的闹了。还是个爱管事的刺头。 她同何臻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中，默契地放弃了长篇大论，道：「不信算了。」 苏莉：「……？」 何臻朝她努嘴，欠扁地重复一句：「不信算了。」 ……可恶。 苏莉看向褚红云：「你也算了？」 褚红云忍俊不禁。 「都是口头上说，去和不去还不一定呢。」 徐楠楠急道：「喂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说完反应过来，也没说那一言。 苏莉腰板都直了：「邀请人总得有点诚意吧。」 何臻瞪她一眼：「你这傢伙，古代门房穿越过来的吧。」 苏莉瞪回去。 徐楠楠伸手掐断两人的视线，道：「行了两个幼稚鬼。」 她放下筷子，道：「我就是简单一个邀请，也没别的意思啊，怎么还被猜来猜去的。」 何臻瞥她一眼，拆台道：「不过也不是我说你，你确实有前科。」 她眺一眼苏莉。 徐楠楠一噎。 场面顿时瀰漫些安静的尴尬，苏莉也不雄赳气昂了，视线在两人间快速转动，和气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还想再解释几句，又怕多余讨嫌，生生止住，一眨不眨瞧着徐楠楠。姿态放得极低。 褚红云正欲提醒，遽然听见徐楠楠喊：「别这么看我！」 她双手捂眼，样子说不清是抗拒还是娇羞。 苏莉：「……」 何臻呷口汤，咕哝道：「她好色，受不了这一招，别使。」 苏莉：「…………？？」 她小心问：「你不是有男朋友？」 何臻瘪嘴：「这跟有男朋友有什么关系，好色是本性，是基因使然，正好她吃你这款颜，就更没抵抗力了。」 她敞开话匣，嘲笑徐楠楠：「这傢伙小时候，但凡身上有点钱，全拿去给那些好看的人买吃的了。为啥？因为这颜狗只跟好看的人做朋友，偏偏做不了几天，那些人就都知道她这个毛病，到哪儿都是一款atm机。」 徐楠楠道：「atm机有点过分了啊。」 何臻鄙夷：「你忘了那五千块压岁红包怎么没得？容娇偷完被你发现，她哭一场，你就连哄带劝的让她把五千块收下，我特么现在想起来都想扇你。」 徐楠楠：「……」 她从指缝中窥苏莉一眼，不见无辜表情，便把手放下，泰然道：「我已经改了，人总是要进步的。」 苏莉恍悟：「所以你那么多朋友都是这么来的啊。」 何臻：「倒也不是，故意骗钱的都被她断交了。」 「但她散财童子的名声的确远扬在外，可能也有部分原因。」 徐楠楠毫不犹豫地反驳：「谢谢，是部分原因也没有，全靠个人交际实力。」 苏莉松了口气，回头看褚红云，她正优雅喝汤。 趁徐楠楠和何臻插科打诨，苏莉小声问：「你想去文艺部吗。」 褚红云小幅颔首。 苏莉又说：「但她们都不说实话。」 褚红云笑：「这不重要。」 莹白的屏光倒映在褚红云的瞳孔，她眉目平静。 苏莉思索片刻，恢復音量：「吃好了吗？」 褚红云：「嗯。」 苏莉便把两人份餐具堆起来，对徐楠楠道：「那我们走了。」 徐楠楠傻眼：「真不来啊？」 没等褚红云给答覆，苏莉道：「反正明天要过来走形式，那时候再说咯，我和她总是在一起的。」 褚红云眉心跳了跳。 徐楠楠发腻道：「总~是~在~一~起~的。」 「……」 苏莉学徐楠楠捏嗓：「是~啊~」 边说，边把褚红云都挽得紧了些，换上笑盈盈的模样，看向褚红云：「对吧？」 笑容很深，以至于褚红云挪开眼睛，都费了很些力气。 「嗯。」 / 部门招新人山人海，比开学那天不遑多让，又由于主战场在紫荆住宿区附近，苏莉和褚红云少不了要在人堆里挤一挤。 但因褚红云是个伤患，人堆里也硬挤了条路出来。 第70页 文艺部是正经部门，类比换算，部门成员也算小有编制，面试场合便不宜露天，他们就在教学区借了间大教室。 在一年当中，教学区属这会儿最为热闹，周三四五上课的和赶趟报名进部门的学生打堆，上下课铃响起，两拨学生更是爆炸式对抗，「让让」「让一让」等喊声不绝于耳。 苏莉和褚红云错开高峰进场，电梯里倒是空旷，门一开就另一番光景了，走出不到五步，队伍尾巴便直戳眼球。 周围空了块地方便出入，却也得左拐右拐才算躲过队伍的围剿。 苏莉瞅着望不到尽头的队：「这得排多久啊。」 「文艺部这么火爆吗。」 闻言，苏莉身边排队的姑娘看了她一眼，解释：「这是宣传部的。」 「……」 苏莉诧异地看一眼褚红云，褚红云不解，她便小声解释：「徐楠楠最讨厌宣传部了。」 她说完一顿，没在脑海里找到切实的证据，便补充说：「好像是。」 交流间隙，没被注意到的女孩频频打量苏莉，直到褚红云看向她，女孩才讪讪收回视线。 苏莉对褚红云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探探路。」 褚红云道：「包给我吧。」 苏莉取下邮差包，递到褚红云手上。 她们此刻正在队伍外围，褚红云往栏杆处挪了挪，包垮在手肘上，拄拐的手放松，另一只手搭在栏杆上承力，姿态闲懒。 小声的讨论混在嘈杂中。 「哎，左前方，灰色外套长头髮，生技院的苏莉，看到没有。」 「哪哪哪？」 「左前方左前方，哎呀，拐弯过去了。」 讨论声顿了片刻，褚红云见一个女孩从她面前跑过去，没多久又跑回来，话题被重新开启。 「看见没？」 「没有。但她好像去的文艺部？妈呀，今年好多去文艺部的。」 「你还不知道？人老早内定了，她跟文艺部部长认识，今天来估计是帮忙吧。」 「真的假的？这也太安逸了，文艺部待遇那么好。」 「她在网上还挺火的，没想到本人还要好看，皮肤超级好，就是右脸有什么没涂匀？跟她朋友说话小声又温柔，而且她朋友也好好看，很帅的那种好看，谁懂啊，我感觉我姬达响了。」 「她们是一对？」 「这可不能乱说。」 剩下讨论的听不到了，被嘈杂的人堆搅合，一句也抓不住。 褚红云拿出手机，手指比意识先打开视频网站，收藏夹里赫然为首的视频标题是： 【这个光绝了！！sunflower超高清直白，神仙舞台绝美啦啦操！！】 黑色邮差包里躺着蓝牙耳机，褚红云摸进包的手来回拿起放下。 拿起。 放下。 她面无表情地把包拉上。 视频的播放量已经突破五百万，评论区的最高贊只有清爽的「老婆[玫瑰]」二字。 五点三万贊。 褚红云冷眼点了个踩。 印象中她踩过，这是最新被顶上来的评论。 「老婆？」 苏莉的声音响在耳畔。 -------------------- 第35章 渠成 褚红云一滞，若无其事地把手机熄屏，看向来人。 「文艺部人多吗？」 「不算多，」苏莉思忖，「因为他们借了两个教室。」 褚红云道：「那走吧。」 苏莉把包拿回来，贴心地调了调拄拐的位置，转个弯，扶上褚红云的左臂。 正当褚红云以为视频的事就此过去，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问话。 「好看吗？」 「……」 褚红云偏头，苏莉却没看她，专心致志地揽着胳膊，仿佛这是天底下头等大事。 「什么？」她明知故问。 苏莉干脆道：「视频。」 褚红云不动声色往前走：「标题不是说了吗。」 苏莉一愣，回忆不起视频标题，问：「说了什么？」 视线撞进褚红云的目光里，她看见对方张口，一字一顿做了三个口型。 「？」 苏莉皮笑肉不笑：「说话。」 褚红云：「没听见就算咯。」 苏莉没好气地捏她胳膊软肉，不疼，只几分入骨连筋的痒，褚红云便抖了几抖。一路小动作来回斗法，两人硬是没说一句话，直到褚红云快站不稳，苏莉才勉强收了手。 文艺部招新入口也跟着出现。 两三百人的教室容量，座无虚席，寥寥无几的排队人数便能够被理解。 苏莉带着褚红云老实排队，没几分钟，徐楠楠朝她俩走来。 「走走走。」 「？」 徐楠楠朝她使个眼色，道：「去探探隔壁宣传部的口风。」 苏莉问：「里头不是在填报吗？我们不填吗？」 徐楠楠摆手：「早晚的事，不急。」 她们穿过走廊，人流由少到多。 苏莉：「宣传部确实很受欢迎。」 徐楠楠摆手：「大教室都被我们拿了，他们只能借中小型，所以看上去很热闹，其实都是我们牙缝里流出来的肉。」 苏莉瞄她：「这就吹上啦。」 徐楠楠不满地觑她一眼：「注意一下信任问题。」 第71页 宣传部招新门口排了两列队，只空出道缝留给人进出，里头嘈杂，正在面试。 如徐楠楠所说，这里的空间缩了足足一倍。 队伍秩序太好，秩序之外的三人便很惹眼。徐楠楠在装模作样一事上颇有经验，只当自己路过，苏莉和褚红云在一旁看她表演。 路过三四回，宣传部门口的工作人员终于看不下：「楠姐，你要不进来歇会？」 徐楠楠正色：「那边忙，我摸会儿鱼。」 她正大光明探个脑袋进去，道：「你们这一个个面试多费时间。」 小李同她嬉笑：「本来不麻烦，这不託您的福嘛。」 没说完，里头的一轮面试已经结束，小李连忙疏通队伍，领进新面试人选。 徐楠楠朝苏莉和褚红云做个手势，三人离开现场，走到人流稀罕的楼道。 「本来部门面试都基本是两轮，面试再笔试，但我提前做了个调查，为了提高效率就只改笔试，限定三十分钟答完，他们直接回去等结果。宣传部倒是照常办，但人太多了，他们就很耗时间。」 徐楠楠得意瞥眼苏莉，道：「懂了吗。」 苏莉「哦」了声。 徐楠楠「深藏功与名」地感嘆：「部门之间的关系都还行，文艺宣传平时也有很多往来合作，只是在招人这件事上，总低人一头让我很不爽。」 「今天，」她伸出一根手指，「算是半个扬眉吐气，浅浅高兴一下。」 褚红云忽然道：「你们文艺部不是待遇很好？为什么招人还跟不上。」 「咦，这都知道，」徐楠楠打量她，笑嘻嘻说，「你做过攻略啊，看来昨天不是白搭，我们是双向奔赴。」 苏莉瘪瘪嘴：「好突然的奔赴。」 徐楠楠道：「往年不这样，今年才这样的，给了一些活动福利和可能的贊助福利。」 「吸引更多招新基数，才有可能挑出更多优质人选，今年的那个贊助我必须拉到，那将会是姐姐我人生中一抹浓墨重彩的履歷。」 她跨了几步台阶，站在高处双臂抻长，表情夸张地陶醉，气势多了几分滑稽。 苏莉在台下看着她，小声讨论：「这才是硬货啊，一开始就不该抓我。」 「不。」褚红云冷不丁道。 「嗯？」苏莉看着她。 褚红云道：「你应该给她引了很多流量。」 「没错， 」阶上徐楠楠欣然，「你们知道今年文艺部微信招新官网的阅读量是多少吗？」 「十万。十万什么概念？这么说吧，往年能有一万阅读量我就谢天谢地了。不少校外的人都来看。」 徐楠楠走下来，捏苏莉的脸左揉右揉：「哎呀我的小福星。」 苏莉拍开她的手：「收敛一下你的兴奋，变态。」 徐楠楠笑眯眯：「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褚红云冷眼看着，忽收托向腋下拄拐的力，重心拢向左边身子，苏莉下意识迈前承接，和褚红云贴得更近。 白天的楼道只有几盏暗灯，更多的明亮借从高窗流下的光，人物的阴影便比别处更加厚重。有碎发在褚红云露出的脖颈旁寸缕晃荡，像添了几笔棕灰的腻子。 轻轻一嗅，还有些许花果香。 苏莉片刻出神。 徐楠楠看清小动作：「不是吧，你们这样真的衬得我像变态。」 苏莉轻咳一声：「看得出来这个贊助对你很重要。」 徐楠楠还在不爽，苏莉又道：「我比较纳闷的是，这是什么贊助？值得你这么耗费心力。面试笔试虽然麻烦，但两轮有两轮的靠谱，你却只用一轮筛人，看上去效率高，说不定会造成人才流失，其实效率却低。」 徐楠楠道：「有舍有得，没法保证面面俱到就只能满足当下想要，笔试题目几乎都跟这次东体馆活动挂钩，包括人力资源，也算是筛了我想要的人了。」 褚红云问：「部长权力这么大？连题目都全按自己心意，听到目前为止，整个招新都像是你一个人操办的。」 徐楠楠哼一声，目光炯亮：「只说办事的话，一个人当然不可能，至于你说的权力——」 「别的部门不知道，但我们部门都是靠实力说话，而实力的第一大要义，是服众。」 还是那个自大的表情，分量却陡然增多了。 褚红云看着徐楠楠，忽然轻笑一声：「挺好的。」 她伸出手，手掌轻握着倒转的手机，屏幕上亮着一片盎然春意般的透绿萤光，中间描重加粗「禾煜」二字，下面几行绿底白字的联繫方式。 「有兴趣聊聊吗。」 褚红云沉声说。 / 苏莉见过很多褚红云专注的样子，无情到寒漠，公事公办的语气不留余地。这种天赋有让人臣服的魔力，苏莉看见徐楠楠几次张口都翕合上了。 一切都围绕茶厂展开。那间老旧茶厂在近几年重新启动，线上线下两个渠道同时运营，因资源有限，所售货物只能带来微薄的利润。 现在电商供应链相对稳定，反而是线下阻碍重重，需要将知名度打出去。 「线上稳定你就专注线上呗。」徐楠楠说。 褚红云道：「这是资源有限的缘故。做一百份，能卖出一百份，做一千份，也同样只能卖一百份。在名气没有打出去之前，茶叶只有老顾客愿意回购，新人进场率寥寥无几。」 第72页 褚红云将思路谈得清晰，最快的路是借大牌子的势，将「禾煜」这根将朽之木扶起来。 徐楠楠问她怎么知道自己拉的是大牌。 褚红云笑说：「在禾煜面前，什么都是大牌。」 徐楠楠为难：「但人家贊助得好好的，突然加个别的品牌贴边，肯定要生气。」 褚红云只说：「放心，不用做这么明显的事。茶作为饮品是必然存在的，捆绑没必要。」 她们又就运输和数量等方面的细则讨论起来。 褚红云说得很认真，一旁的苏莉也听得很认真。 不过专业术语太频繁，苏莉偶尔会出神。她幻想百里外素未谋面的茶厂，幻想褚红云曾提到的爷爷。 从前双人寝的夜晚，闲时也会冒家常话题。苏莉聊得不多，偶尔也怕褚红云提，破碎东西总会在美好事物前暴露侷促。 幸而褚红云同她有无言默契，在为数不多提起家人的时候，出场的全是她爷爷。 褚红云并不赞美那位爷爷，总是耷拉着眼皮儿，强调「那老头太轴」。 六岁上学，两人可以对峙一天一夜。老头捏个棍儿赶她，追一截需要消停片刻，褚红云如鱼得水，敌退她进，敌进她退，不偏不倚七米远，老头怒髮冲冠。 最后还是褚红云认的错，因为肚子遭不住。 那时苏莉一边听，一边笑。 这是幸福情感的共鸣。她也曾拥有世界上最可爱的外婆。 可惜记忆太少，总得搜肠刮肚，故事才显自然。 商谈还在火热进行，下课铃古板地将褚红云和徐楠楠打断。 楼道乌熘熘冒出很多拿书的学生，场面霎时间喧嚷热闹，三人换了个地方，但避不开人群，对话总是费劲。索性等在角落里看会手机。 徐楠楠一边同部员交谈情况，一边拿眼观察褚红云。 作为全程被带动的人，刚才的对话给她感觉非常好。 人果然能通过气质透出来些东西。痞懒又端庄，都是有底气在。 几分钟过去，徐楠楠朝褚红云点了个头。具体事宜则还要进一步商讨，部内成员参与讨论，并敲定合同后，这件事才算落定。 「招新那边教室还是满座，要是重新排队的话，你们得跟大部队抢食堂了，要不先去吃饭？」徐楠楠提议。 苏莉：「意思是下午还要来一趟吗。」 徐楠楠道：「人多下午不来也行，反正进部门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儿。」 苏莉笑：「还能这么随便？」 徐楠楠也笑：「这不是给你们方便吗，别人还没这待遇呢。」 苏莉瞧了褚红云一眼，垂下眸思索，慢慢道：「笔试单上的问题跟你接下来的活动有关，你却不打算让我们回答，褚红云和你谈了跟活动有关的事，你也没再继续追问她入部门的事。虽然不清楚学姐有什么计划，但只从这两点看——学姐，我们的工具人属性好像点，太明显。」 -------------------- 第36章 计划 有些玩笑的语气，为了维持气氛。 徐楠楠卡壳，还没想出解释，又听见苏莉笑道：「不会学姐真拿我当花瓶吧。」 微笑浅淡，气质游离着分寸感，即便是有些冒犯的话，也被衬得格外有教养。 徐楠楠以为，有些人温和其实强势，像褚红云。有些人冷淡其实柔软，像苏莉。 好像有些判断失误？ 「不是啊，我真没想那么多，今天人来人往又很忙，我肯定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嘛。」徐楠楠只能拿出最客套的说法。 苏莉眨眨眼，像讲个了不好听的笑话那样挽尊：「好吧，我想多了。」 徐楠楠嘆气：「苏学妹，咱能不搞突袭吗，刚才给我吓得，我差点跪地自省。」 苏莉：「不好意思啦，主要因为我没起到太大的作用，就想得多一点。」 徐楠楠道：「你作用大了去了，可别这么说，我求你。」 苏莉扭脸，看向褚红云：「下午还来吗？」 褚红云颔首，看着苏莉的眼睛，冷冷清清的茶褐色。 「来。」她说。 / 「脾气见长。」褚红云出了教学楼后调侃的第一句话。 苏莉说：「别说了，正后悔呢，应该忍住的。」 「这样很好。」褚红云说，又补充：「如果你愿意坚持的话。」 苏莉摇头笑。 无法坚持才会后悔。比起强调敏感的自尊心，维持看得见的和平局面更重要。人与人相处是各方面的交织，缺一也可。 饭后，两人没有回寝室，来迴路途遥远，就在附近找了个无人之处休息。 她们坐在教学3区庭院的长椅上。褚红云靠着苏莉浅眠。 十月下旬，黄嫩银杏遍地。唿吸和风的气息融汇，一同散与静谧向处。苏莉想，夏日和太阳因为热烈让人难忘，但能被隽永铭记的瞬间，只能是反光玻璃里无言依偎的彼此。 她静静享受片刻，在思绪中结束它。然后掏出手机。浏览器里跳出中午的搜索画面，都和场景规划应用有关。 把南河大学作为关联信息加上去，弹出来一条与体育场馆管理岗相关的信息。 苏莉手指轻点，顺藤摸瓜，在校园相关论坛网按关键字搜出几个帖子。 信息量最具体的是这个： 第73页 【讲道理，这两位应该算得上学术界的伯牙子期吧】 1l：感觉荣老师很多想法都第一时间说给许老师听【图片】【图片】，隔三岔五一起吃饭聊这些内容，教学区和操场离得那么远，明明各自都有就近的食堂。【图片】这张放大还能看到手机上有论文批改的备註，许老师也看得好认真，明明他都根本就不懂吧（对不起无意冒犯） 2l：根本不懂笑死，大学管理岗应该也没这么废吧 3l：基本知识点肯定有，再精再细就难说了，何况是荣茗这种大腕，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学术研讨会好多老师的认真都是装出来的。。。 …… 许光，南河大学东门体育馆直接负责人，和荣茗关系匪浅。 苏莉直觉这是徐楠楠找上褚红云的理由。 但逻辑太粗浅，还有很多内容无解。比如褚红云只是个大一新生，连荣茗弟子都算不上，而借场馆这种事牵扯很多人，弟子来了都不一定管用…… 苏莉压压额心，肩头传来细微的震动。 髮丝在下颌处摩挲，勾起些微的麻。 「在看什么。」褚红云问。 刚睡醒的人声音有些许哑，透着点不可名状的性感。 苏莉问：「什么时候醒的？」 褚红云缓缓直身，说：「刚才。右边的肩膀听见了左边加速的心跳。还以为你在看小黄文。」 苏莉：「…这有什么好心跳的。」 褚红云高看苏莉一眼。 苏莉晃晃手机，褚红云扫了遍帖子内容，问：「这个啊。」 苏莉问：「你也看到了？你怎么想。」 褚红云将横在脚边的拄拐捡起来，架在腋下利落站身，道：「坐得有点麻，站起来走一会儿。」 苏莉搀上她：「去操场吧，转一圈时间差不多。」 午休的校园大道无人，一切都显得慢悠悠。苏莉续上刚才的话题，问：「所以你昨天就把这个和徐楠楠联繫上了？」 「昨天回去想了一下，过程也是往这个方向在猜，至于对不对，倒不是很关心。」褚红云说。 「不关心为什么要猜。」苏莉说。 褚红云乐了一声，接近质问的口吻很少发生在苏莉身上，更很少发生在她和苏莉身上，今天倒叫她罕见了几回。 「不关心结果，但关心徐楠楠这个人靠不靠谱，她目的性和执行力都很强，人也很聪明，这样的人合作起来省事，你告诉了她目的之后，怎么张罗就不必费心。」 苏莉又问：「她要是只顾自己利益怎么办。」 褚红云道：「不太像。而且有你在，如果你察觉到了她是这样的人，必然会想办法阻止我。再有就是先前迎新表演的事，她从开学就想到用你建立优势，之后一系列准备和变动都应对得很精彩，就算只看重利益，她也比无能的合作伙伴好太多。」 一顿通天彩虹屁，输出得合情合理。 苏莉酸熘熘地瘫着脸。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褚红云把人夸得沟满壕平。 高中时她们什么相处模式？大概是宝塔镇河妖。 每逢物理最后一道大题，苏莉都得问两遍。第二遍问的全是拐弯抹角的细节，她念着念着把自己都绕晕了。 这是老毛病。苏莉干什么都上手快，但就是太快，很多基础定义跟嚼口香糖似的，嚼完就扔了，做题就败在这上面。 褚红云只干一件事——翻书。 苏莉也只干一件事——看书。 参考答案上被反覆琢磨、圈画的解析，又多添了两句备註，要是有两根碎绒掉在上面，苏莉就感嘆：「这就是智慧的代价。」 褚红云嘲笑她：「常言道三千烦恼丝，又说额头大的人聪明，看来都是真的。」 苏莉下意识摸摸脑袋上的绒毛，现在已经少很多了，怪哉。 褚红云总结：「所以对我来说，这个人本身怎么样，又有什么心思，都不太重要。」 苏莉忖了忖，不再计较细枝末节，点出最后一个问题：「她到最后都没说拉的贊助商是谁，很有可能这个贊助还没谈拢，没谈拢的话，场地不一定能借到，活动大概也会告吹，你不担心吗？」 她的神情认真，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松开手，与褚红云相对而站。抿紧唇时，嘴角稍鼓，但拧着眉。 褚红云眼底含笑：「我本来也不用担心，你不妨换个思路想，假如徐楠楠的贊助不能拉到，而我这边又随时稳定，她会怎么做？」 苏莉有些猜到，没有答。 褚红云道：「她会把所有心思放我这，这种情况下，我反而是彰显能力的底牌。」 苏莉默了默，不想拂褚红云的面子，但忍不住，说：「你都不了解文艺部的情况，怎么确定自己是底牌，万一人家有比你更好的选择呢？」 褚红云：「这也有可能，但我有一个他们都没有的优点。」 苏莉问：「什么？」 褚红云：「稳定。」 苏莉笑着点破：「这反而是你迫切的证据吧，偏偏把自己说得一定占上风一样。」 褚红云扬了扬眉：「看轻我？」 又抬起手，道：「有点累，多扶着我点。」 「……」 模样又懒又欠，偏偏是个实打实的伤患。 苏莉扯扯嘴角，一边挽上，一边偷摸去捏胳膊软肉。褚红云神经一震，火燎似的把手抽出来，长臂一抻，绕个弯儿环上苏莉的脖子。 第74页 力量不大，但钳得死死的。 褚红云压低声音：「莉莉，这么捉弄一个受伤人士，不太道德吧。」 苏莉尚处在懵神之中，下一秒发觉自己的脸，贴着，褚红云的胸。 她勐地往后躲，但脖颈被强硬的肘劲掣住，动一下便被压一阵，苏莉僵得像块铁。 外套原是冷的，被脸生生烘热。 现在是谁不道德啊！ 苏莉只有低声下气：「我错了。」 褚红云将她放开。 再恢復原样时，苏莉静若安澜，眼睛都不多瞟一寸。 褚红云还没发现异样，只道：「任何东西的底气都是自身品质。我比对过市场上流行的几种中低端茶，做工大多一般，只有懂行的内部市场，价格和质量才相匹配。」 「茶厂产量不高跟规模和机械有很大关系，也因此，加工师傅们的手艺都很精湛，即便拿出去卖，照现在的市场价格，再加个手工茶的噱头，也能卖这个数。」 褚红云伸出两根手指。 「两百一斤？」苏莉猜测。 「两千一斤。」褚红云说。 「疯啦？！」苏莉叫起来。 「啧啧。」 褚红云微眯起眼睛，道：「徐学姐还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要注意一下信任问题。」 「好的。」苏莉应和。 「……」 眼前的人都不带瞥她一下，低眉顺眼，姿态卑屈，褚红云终于意识到古怪。 「你怎么了？」 苏莉装傻：「啊？」 「……」 「啊？」褚红云学她的模样。 一张轻淡倨傲的脸，扮起憨样倒别一番滑稽。苏莉不去看她，只强作安稳道：「两千一斤，然后呢。」 没有正面回应，褚红云也不纠结：「所以我并不迫切，相反，打出去只是时间问题。能不能和徐楠楠谈成功，更多在钱能不能谈拢，他们不是资本家，这事也好谈。茶厂会在校内活动的宣传上提供免费茶水，有意者可另购。一盒两克，单价十块。如果他们平时喝的多是劣质茶，一杯下去足够引起注意。」 苏莉：「这部分人很少吧？」 褚红云：「也只有这部分市场需要引起注意，对喝过好茶的来说，两克十块并不贵。」 苏莉：「但学校里活动的都是学生，爱喝茶的可不多。」 褚红云：「这太想当然了，只有调出才能得出结论。」 说着，她灵光一闪，道：「倒是提醒我了，可以顺便做个调查。」 -------------------- 第37章 吃味 下午。招新室尚未开门，门口已然有了队伍，苏莉和褚红云又站了五分钟，管理员姗姗来迟。 文艺部负责人在台上讲了几句流程和规则，将考题派发下来。 极简单的排版，一张a4纸两道题，一共两纸。 还真如徐楠楠所说，三个问题的核心全都围绕人力资源的管理利用和分配，自我介绍只留给卷头的信息框。 部门招新整成了人才选拔市场。 教室陆陆续续还在进人。苏莉拿起桌上备好的笔，擦了擦笔身。 上午听时还不觉得三十分钟短，自己思考下笔才发觉分秒匆匆。苏莉全神贯注答完，又补漏片刻，再次抬起头，褚红云的身影已然不见。 她打开手机准备询问，瞧见一条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闪光少女：【有人问我要褚红云vx】 苏莉眉心一跳。 这信息专程发给她的？ 什么意思…… 玻璃瓶：【男的女的？】 闪光少女：【女的】 【加微信干嘛？】 字打出来，没有发出去。 这样也太明显了。 苏莉拧巴成了团钢丝球。心神随地球飞几大圈，面子岿然不动。 她抿着嘴把字一个个删了，看见对方又回覆：【她说是在表白墙上看到的，长得贼好看，又酷又a，想交个朋友】 那是交朋友吗。苏莉小心眼冷哼。 玻璃瓶：【是挺好看的】 干巴巴一句应付，叫苏莉也看出了干巴巴的生硬。 她只好又补充：【但更多是误会，她不怎么酷，也不怎么a，照片都是静态的，看不出人的性格】 闪光少女：【那我这么回復了？】 「……」 别问我啊！ 玻璃瓶：【你的朋友，我不好插手】 装得很优雅，而对面迟迟未落话。苏莉捏紧手机，嵴背都紧缩起来，脸怼近屏幕。 快答应—— 「餵。」 前方传来轻声扣桌的响动，苏莉抬头，看见何臻。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何臻道：「老早就来了，看你答题好认真，两耳不闻窗外事。」 「你刚才看的什么？」她意味不明地笑，「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两只眼睛瞪得跟牛那么大。」 聊天声引来周围学生的注视，苏莉便指门暗示。她们走了出去。 出去前，苏莉给褚红云发条消息。 玻璃瓶：【你在哪，我现在在教室门外，卷子没交，等你回来一起】 一朵红团云：【好】 黄余姚还没回话，苏莉熄屏，问何臻：「找我什么事？」 何臻：「？」 她打量苏莉片刻，嗤地笑了，道：「不是你把我喊出来的吗，是你找我。」 第75页 苏莉一噎：「但你先喊的我。」 何臻：「对啊，打招唿啊。」 「……」 见苏莉说不出话，何臻笑了：「看来手机上显示的是大事儿啊，不仅注意力没了，连脑子也没了。」 苏莉没好气地说：「你没事我就进去了。」 何臻忙拉着她：「人里面都在答题，你进进出出地多打扰。」 苏莉：「我就外面干等啊。」 何臻努努嘴：「看手机呗。」 「……」 看八卦差不多。 苏莉不如她意：「看完了，我顺便等人，学姐你不会特意来闲逛吧。」 「没意思，」何臻瘪嘴：「我来给徐楠楠代班。」 她换了个悠闲的姿势，单条腿踩地，单只脚抵墙，道：「不如把上次那个没讲完的故事给你讲了，解个闷？」 苏莉：「上次？我都快忘了。」 何臻：「忘了好，忘了我从头给你讲。」 她拈出几个字便滔滔不绝，未及三分之一，苏莉想起大半，道：「你直接讲后边情侣自杀的事吧，我对那个感兴趣。」 「这个啊，」何臻摸摸下巴，「这个其实没什么意思，有说是他杀后自杀，又说是一起报復学校老师的，还有的说三角恋，版本太多了。」 苏莉：「你先前不是说这个跟民国的事情有渊源吗。」 何臻露出神秘莫测的表情：「对！这就是重头戏，也是我上次没有说完的秘辛，那就是——克利俄那对私奔的情侣——其实是两个女生。」 苏莉：「…啊？？」 「没错，」何臻兴奋道，「她们在克利俄那天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向对方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是比偷情更难听的是两个女人偷情，你知道封建社会就是这么变态，要用一个常见的丑闻去瞒下更大的丑闻。」 苏莉犹豫：「怎么确定更大的丑闻才是真的呢？」 何臻「嘿」了她一声：「都说是传闻了，要是一一核对真实性，克利俄厅进的就不是我们而是那群考古的了。」 苏莉索然无味。 何臻指责她：「也太不给面子了，哪有人听完反转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苏莉：「要是是真的，我的反应能有八丈高。」 何臻：「听个故事还这么计较。」 苏莉耸肩，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去看手机消息。 闪光少女：【咋办，她说好有反差感，更喜欢了[图片]】 「……」 那就让她眼馋去吧！ 苏莉深吸一口气。 表情让何臻咋舌，她瞟一眼苏莉的手机，问：「什么事啊，气成这样。」 苏莉一顿：「我没有气啊。」 何臻翻个白眼：「行，你没气，我眼瞎。」 苏莉埋头打字： 玻璃瓶：【我还有事，晚点回覆你】 得冷静应对，不能匆乱。 恰好褚红云从右侧的走廊拐角出现，苏莉朝她招了招手。 「学姐，我们先走咯。」 何臻嘆口气：「走吧，走吧，剩我一个人熬着。」 路上，苏莉想着如何旁敲侧击一番，褚红云再提到茶厂的事。 这次她没谈任何规划性进程，只问：「你对茶厂感兴趣吗？」 「茶厂？」 「对，就是我们今天提到的茶厂。」 苏莉不明所以。概论课拢共上了六节，她也才搞清楚茶的基本组成和种类，从基础信息跨越到商务贸易，几个质的飞跃。 答案是显而易见。苏莉沉吟片刻，道：「不能说不感兴趣，但是兴趣不算浓厚。」 褚红云笑。 「也对，我们才开学多久。」 她状态轻快得就像提了一嘴天气。苏莉当然明白茶厂对褚红云的重要，她随便发问，又随便结束，怎么看都不随便。 「你不会是要应聘我吧？」苏莉问。 「应聘？」褚红云觉得好笑，也没否认。 苏莉乘胜追击：「我要是去了有什么好处？」 褚红云更乐：「知识巩固大礼包，理论实践组合套装，手工茶试验次数无上限，这些好处怎么样？」 苏莉：「没诚意。」 褚红云：「这还没诚意呀，那你想要什么？」 苏莉咂咂嘴，正欲开口，看见褚红云促狭的眼神，很不乐意：「你瞧不起我，等着吧，我期中考试肯定能拿第一。」 褚红云轻摇苏莉挽着她的手，一边偏头看她，笑着说：「你拿第一，我就拿第二。」 「这就什么必然联繫？」 「你就恰恰压我一头了，我怎么敢瞧不起你。」 苏莉看过去，褚红云的眼睛弯弯含笑。她这个人五官似雾如湖，哪里都挑不出错，哪里也都不鲜明。唯独笑起来，华灯初上，秋风一吹，湖面漾开皱波，处处粼粼灿灿。 苏莉看得心直跳。 「哪你就等着咯。」她说。 「对了，还有一件事。」苏莉瞥开眼，尽量事不关己：「有位校友想要你的联繫方式。」 褚红云问：「谁啊。」 「不知道，室长发来的消息。」 「她怎么发给你？」 「呃，可能想托我转告给你，估计在忙什么事，随便找个人拜託了。」 「哦。」 苏莉不显山不露水：「那人还等着回復呢。」 第76页 褚红云道：「不用，有缘分自然会认识。」 苏莉忍不住笑：「你不加人家，偏说要缘分，拒绝得还挺清新脱俗。」 「这可不是什么託辞。」褚红云淡淡道：「缘分本来就是遇上了就有的东西。」 这话像是意有所指，苏莉噤声。 褚红云说：「正好我最近很忙，没有空闲聊，帮我回绝了吧。」 几十分钟前的消息还没有回覆，苏莉便把这番对话加工过去。正当着褚红云的面，她就将记录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男的女的」时，心口忽钝，撇开了目光。 苏莉犹未察觉，问：「晚饭想吃什么，沙县小吃怎么样，想吃面了。」 「好。」褚红云答。 第二日，徐楠楠将面试结果告诉了苏莉，夸她想得很周到。只是徐楠楠语气一向雀跃，苏莉不清楚她满意里有几分真假。 她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到底对这件事很挂怀。徐楠楠是朋友，朋友是珍品，自然要真诚，但徐楠楠好像不这么想。 提过一次的意见，不能再提第二次，不然不仅徐楠楠尴尬，她也看不起自己。 不过招新一事接连几天进行，徐楠楠状态忙碌，两人的联繫不比之前频繁。接下来几天，褚红云常抱着手机沟通关于禾煜茶叶的合作细节，苏莉也时常陷在题库里忘记时间。 -------------------- 第38章 对象 偶尔晚上出寝买花，回来时大家都睡了。苏莉悄悄把花放在褚红云桌上。 睡前永远是她最纠结的时刻，浏览器里有八百条追求攻略。失败者无不被贴上【舔狗】【恋爱脑】标籤，舆情太血腥，很打击自信。 但褚红云的表现和她们说的都不一样，苏莉只好将送花进行到底。 这么过着，某日周六，苏莉的母亲突然发来消息。舅母的四九寿辰将近，母亲希望她能抽空回去一趟，顺便送个礼物。 苏莉以学业繁重为由拒绝，母亲仍然坚持。 母亲：【南河到唐川也不远，你到了送个礼，表示一下心意再回来，也就一天时间】 玻璃瓶：【最近的活动都连着办，班委就那么几个，还要处理同学们的问题，这时候走得误事，我尽量这两天把事都处理一下，如果到时候还是没法脱身，就寄个礼物给舅妈吧】 母亲：【你只准备考试，别的不能叫别人办吗？】 玻璃瓶：【我是团支书】 消息界面的对话静止了一会儿。 母亲和舅母的关系称不上亲厚，多数联繫都是因为苏莉，四九寿辰算是个大日子，即便是为体面也不能不去。 想到这一层，苏莉绷紧下巴。 又来回沟通几句，母亲总算妥协，问她寄什么礼物。 苏莉纠结了一会儿。多昂贵的礼物才衬得上舅母的自矜？苏莉了解，这份了解也让她犹豫。 玻璃瓶：【还是您来选吧。对了，这个寒假我打算从舅母家里搬出来】 母亲：【搬到哪里去？】 玻璃瓶：【大学可以住在宿舍，我已经在申请各类奖学金了，攒一攒毕业后能在外面租一段时间，如果读研也能继续住宿舍】 苏莉自幼在舅母家居住，住龄长达十二年。杂货间那张变形小床上，她最清楚怎么睡最舒服。 很长一段时间，她怀疑自己要在舅母家住一辈子。 舅舅没什么地位，房子和钱都是舅母在挣，在母亲心里，舅母能接受男方亲戚的女儿在家住，是个大好人，于是很放心。 苏莉以前是这么想的。 直到她发现，舅母从母亲那儿要了五百的生活费，一千工资，和一千块她的寄宿费。 不清楚母亲累不累，但她挺累的。 发出去的规划几乎称不上规划，简明扼要到冲动，如果她和母亲的关系再亲密点，或许算得上闹脾气。 苏莉耐心等待回信。 母亲：【你还有那么多东西在舅母家里，哪里能说搬就搬】 玻璃瓶：【我所有的衣服都带到了学校，上大学前的书也都零零散散地卖了，唯一剩的东西是沙发底下的一箱杂物】 母亲：【上大学要带那么多东西？】 玻璃瓶：【我就那么多东西，只是刚好带走】 安静许久。 【随便你吧】 母亲最后留下这句话。 手机放下，苏莉仰首头靠搭脑，胸腔发出一声长长低低的浊嘆。 这场对话里她太投入，以至于忘了寝室还有一个人。她时不时发出的气音像拨在神经上的琴弦，分散了人大半注意力。 褚红云正在和徐楠楠聊下月活动的细则。 她还没见过东门体育馆的场地，也不清楚活动的规模，双方亟需对接规整诸多细节。 loom：【我还是觉得可以在你们学院宣传一下，加个品质绿茶的噱头】 一朵红团云：【不需要，部门活动部门宣传就行了，跟学院关系不大】 loom：【但你们系是搞茶的啊，说白了，学生能够围绕茶展开活动，不管参与度怎么样，系里老师对活动是喜闻乐见的】 loom：【咱俩都谈到这地步了，我话就说直一点哈，想赚钱就不能清高】 褚红云不否认这话，但她总想起刚才那三俩嘆息，发出去的文字很难称得上深思熟虑。 第77页 一朵红团云：【我等会和你说】 没有立刻解决让自己陷入困扰的因子，褚红云在等待苏莉的下一次嘆气，更合情理。 但没再出现。 褚红云看了遍和徐楠楠的对话。 一朵红团云：【你平时怎么哄朋友？】 loom：【？？】 loom：【你话题转得也太快了】 一朵红团云：【嗯，临时有事】 loom：【按需求哄呗】 一朵红团云：【不知道需求】 loom：【？谁会干那种事啊，不知道需求就问】 的确没再出现。 或许是解决了。 …… 也或许是陷在情绪里。 褚红云看一眼苏莉的背影。 再等等。 一朵红团云：【是不能太主动的朋友】 loom：【？好傢伙，怎么看着这么怪，不会是你暗恋对象吧】 一朵红云团：【嗯】 loom：【？？？！！我去】 loom：【天哪，天哪，天哪！！！你竟然！！能有暗恋！不是我见怪，我刚才就一玩笑话，完全没想过有答案】 徐楠楠手速飞快。 loom：【虽然我俩才接触不久，但你这人给我感觉就是，怎么说，本质就是冷漠的高岭之花，你竟然能有暗恋！天哪，太神奇了！真的！跟我第一次听到灰姑娘吻醒了睡美人差不多】 褚红云迟疑片刻。 仔细听是纸笔摩擦的声音，大约在做四级试卷，但平时她会去楼上的自习室做。 loom：【谁啊，方便透露吗，我认识吗】 一朵红团云：【不方便】 loom：【啊啊啊太吊胃口了！】 徐楠楠不住消息炮轰，八卦脑在这一刻占尽上风。 「莉莉。」褚红云开口。 苏莉扭过头。 褚红云问：「你刚才有嘆气吗？」 苏莉：「哦，小事情，已经解决了。」 褚红云点头。 注意力被重新拉回，她没再和徐楠楠插科打诨，把预算交待出去。隔着网线，徐楠楠很狂肆。 loom：【说嘛说嘛，给个线索也行，求你了我真的憋不住】 一朵红团云：【你可以把消息记录删了，然后我们明天再谈】 loom：【我有脑子，我有脑子！】 【我们学校的吗？大几？是大学认识的还是小学？拜託我就是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重点是你都说了，好多我认识的优质女都自尊心贼强，都没有喜欢的人，你巨坦诚！】 褚红云：「……」 【没什么不一样】 只要是苏莉，什么情感都理所当然。要细想确切的原因，很难。没有哪个原因独一无二，除了那个人本身。 褚红云在感受上的淡漠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掌舵人生才是她从小到大的信念。也不是没思考过爱，但爷爷给她的样板似乎很难得。 在她回到褚家后，在第一次被王美惠女士带去买衣服时，她就已经察觉了。 满街的娇红亮绿，没有一家店售卖童装。绝迹的不止是合身的衣服，还有适合她的爱。 苏莉是那个例外。 哪里例外？太多。 非要提，褚红云对手腕的绘迹更深刻。鲜艷的红被更多人知道后，惹来许多杂谈。 在四方天地里，被驯化长大者的本能之一就是，目光不可控地落到出格者身上。直到出格被允许，讨论才会消失。 「在手腕不明显吧。」 「还不明显啊，走路一瞟就看得到。」 「我觉得还蛮酷的，等我成年了就纹一个。」 「痛死你。」 无伤大雅，甚至还很体面。 苏莉不表现异样眼光，但总有意无意碰到她手腕，拇指指腹不经意在绘纹处摩挲。 这些小动作起初毫不打眼，等到褚红云有所意识，便成了溃崩长堤的蚁穴。偶尔，褚红云能看到，苏莉安宁表情中闪过的，近乎扭曲的迷恋。 有时她分不清，那所谓迷恋是不是误会。但她仍自负地认为，她能轻松掌握，她允许自己情感波动，而苏莉的爱浓度够高。 直到听见苏莉和她父亲争吵，看见那样慎微的人的脸上，洋溢痛快的恶意和讥诮。 「我最噁心的，就是你这种同性恋。」 褚红云无懈可击的心脏添上了第一道裂痕。 …… 想到不太愉快的事，褚红云的神色添了点阴霾。 一朵红团云：【我们学校，大一。回答完问题得谈正事了】 loom：【呜呜呜，我真的好好奇，巨好奇！有机会一定要让我知道是谁！】 一朵红团云：【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闲聊竟毕，等到下一步的计划也画上句号，褚红云才把手机放下，在座位上抻懒腰。 视线落在桌上的花上，深浅不一的色泽静谧幽邃。自制的干花也差不多快收尾了，若放在一起，着实占面积。 褚红云站起身，苏莉也很快起来去搀她。 「我只是收花，在寝室不用这么小心。」 苏莉：「上厕所都得小心，更何况收花了，我去。」 褚红云便坐下，透过玻璃窗看苏莉忙活的身影。 苏莉感嘆：「你弄得好好。」 褚红云笑：「网上的教程比较详细。」 花束被堆在一起，苏莉拿手掌丈量，几乎能抱个满怀。 第78页 褚红云开口：「以后就不用送花了。」 苏莉愣住：「为什么？」 褚红云指一指桌面：「快放不下了。」 苏莉道：「我那儿还可以放。」 褚红云问：「再然后呢？」 「……」 苏莉答不上来。 -------------------- 第39章 运动会风波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有答案，无疾而终也是一种。苏莉不喜欢，因为体验过一次，所以尤其不喜欢。 现在的情况却像是，为无疾而终做了场预告。 再然后呢？ 褚红云怎么能这样问。 苏莉最后答应不再送花。徐楠楠给的建议是错的，褚红云不喜欢花，也不喜欢她。人要做的事，也不需要出于喜欢。 关系维繫，她们仍是外人眼中，最亲密的室友。 幸而接下来的生活忙碌，没人去酝酿更大的情绪波动。除了联谊运动会和团日活动，苏莉还要准备圣诞日出游计划，但和赵蔚寻对接她才发现，对方压根不知道这事。 这是徐涛让单独派发的任务。 苏莉气得冒烟。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她不好硬刚，就在班委群里有搭没搭地把所有活儿全盘出去。 盘出去才知道，除了团日活动，没人管其他事。 神经病！ 苏莉在心里狠狠辱骂，只觉不解气，把徐涛让的备註改成了这仨字。当「官」的那位倒是脸皮厚，一句「原来苏莉没说啊」摘得干干净净，事儿就这么被揭过去。 联谊运动会那天，气温骤降，风大得能把人脸皮颳走，操场上每个系的棚脚都压了好几块石头，坐在里头的人死压着花名册。 照理说这天气该把活动取消，又是徐涛让发话，说条件艰苦才能体现运动会的精神。 他犯病也讲究个因果。 先前圣诞日出游被抖出来，赵蔚寻打听到其他班都没有，就在群里提意见。提出时带了点情绪，徐涛让比他更有情绪：【别的班助有这么多活动让你们丰富大学生活吗？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群里没话音了。 结果过了两天，也不知道是有人捅的，还是荣茗自己看到了，在群里发了第一句金言：【期末更重要】 从这开始，徐涛就开启了显眼之路。 【这ppt排版好看吗？重新改】 【这些问题谁想的？这么简单有问的必要吗，全换了】 【策划内容也太无聊了，你们的材料上面都要看，随随便便就煳弄以为煳弄的谁呢，煳弄自己啊？】 班委们苦不堪言，拉了个小群，疯狂吐槽徐涛让。 后面不止班委，整个班都知道了。徐涛让有所感知，装腔作势的阵仗也越来越大。 …… 操场上，苏莉搀着褚红云躲在挡风口。 没人拿徐涛让有办法，她只得跟何臻吐槽：【我们班也就算了，其他班竟然也这么配合他】 锁：【这就是跟老师关系好的好处，都放心他】 玻璃瓶：【其他班的班助不会不爽吗】 锁：【就我个人经验，爱管事的没那么多】 操场上的选手还在奔跑，身上的黄绿马褂被风连拉带扯地吹，几乎要吹个洞。 除了和老师关系好，还有联谊运动会只办三天的原因，一天一个系的赛，徐涛让耍威风也闹不大。 苏莉明白了这些小九九，连荣茗也想拉来骂一顿。 褚红云问苏莉怎么了，苏莉摇头没答。 目前她们的沟通只停留在日常琐碎上，进一步没有，苏莉也不想有。 褚红云忽然伸手指个方向，问：「那个人怎么了？」 苏莉顺着眺望。 操场离她们不算远，跑步的人群因风力而萎靡，看不出什么异样。 「哪有什么？」苏莉说。 「倒数第四排那个女生，最外面那个，她脸上多了很多红疙瘩，还在遮。」褚红云说。 「我去看看。」 苏莉三步并两步跑过去。 联谊比赛的竞争性不强，八百米进行到第二圈，队伍依然成坨靠在一起，比走路还慢。苏莉靠近队伍，看见确实有红疙瘩，样子像荨麻疹，症状发作得比想像严重。或许是痒得厉害，女生正用袖子压脸，左顾右盼。 苏莉拉一拉她。 …… 沟通顺利。苏莉一边把外套披在女生头上，一边确认她的身份信息。操场此刻除了运动会相关人员没别的学生，她们离场很快，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苏莉在志愿者群里简单说了下情况。 玻璃瓶：【谁有空吗？可以过来帮一下忙，我这边走不开，需要有人带这个同学去医务室】 这种场外人员不多的活动，志愿者们通常都闲着，苏莉艾特了个手速快的女生。 来人穿着学院的紫色志愿，脸色蔫巴，脸皱在一起。 苏莉吓一跳：「你还好吗？」 矮个女生连忙摆手：「还好还好，就是风太大了有点冷。」 苏莉视线来迴转，嘱咐：「你别太勉强，可以换别人来。」 「不用不用，医务室挺近的。」矮个女生道：「我顺便也休息一下，棚子太敞了。」 联谊运动会的项目不多，又是系内比赛，项目都逐次进行。 下一项是什么苏莉已经不关心了，她现在真心实意地觉得徐涛让有病，情绪一上来，也觉得这座学院的老师都有病。这么离谱的事居然发生得轻轻松松。 第79页 苏莉回到挡风口，郑重其事地给荣茗写了个小作文。 但写完又没发出去，一来是因为时效性，二来是荣茗的责任心真的不太够，她发过去像个只会打小报告的废物。 褚红云看着她来回纠结，问：「你准备让荣茗管这事？」 苏莉说：「对。」 褚红云摇头：「就算荣茗看到了，也肯定会先联繫其他导员，等导员再确认情况下发指令，又是一段时间。到那时候，操场上大半多项目估计也结束了。」 「……」 趁苏莉思考，褚红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偶尔回一回手机上的消息。 大概过了两分钟，苏莉在联谊负责人大群里发话：【剩下的项目能暂时取消吗，今天的风太大了，他们运动完出汗再吹风，很容易生病，已经有人出现情况了】 打字时苏莉卯足了劲儿，寻思谁来呛声她便反呛回去，但没人说话，她便成了颗气球，还是不断加气儿的那种。 玻璃瓶：【出事儿的女生不是我们班的，现在人去医务室了，不清楚情况严不严重，严重的话辅导员肯定要负责，到时候就不是一个人的事儿了】 终于有人问话：【是谁啊？】 【取不取消的我们也发不了话呀】 【先对内通知一下吧，问问有没有身体不适的人】 【我就挺不适的，在棚子里被吹得脑瓜子痛】 玻璃瓶：【直接在小班群里说吧，下午的项目取消】 赵蔚寻也在这个群，拉苏莉私聊。 一味苦茶子：【这样不太好吧？】 玻璃瓶：【要是我们班谁闹点毛病出来，那才是真不好，要是谁身上有个遗传病突然发作，家长知道了闹过来，就直接上升到整个学校了，你没看最近的社会新闻吗】 苏莉添油加醋地营造恐吓气息，半真半假地讲哪个学校学生跳楼，哪个老师赔偿多少。 玻璃瓶：【现在负责任的是我们，徐涛让又不是第一次甩锅了，别的班管不着他，我们班他管我们，你想想】 赵蔚寻犹豫片刻：【好吧，我去班群里发】 还有件事苏莉没说，群里正为这事闹腾，徐涛让也在里面，愣是一声不吭。说他没看见，苏莉一百个不信。 无非也是心有顾忌。 苏莉又给赵蔚寻发过去一条消息。 【你先私聊徐涛让，跟他把情况说明了】 【那傻逼小肚鸡肠的很】 忍了忍，苏莉还是把这句编排修改了一下。 一味苦茶子：【要是他没回復怎么办】 玻璃瓶：【就说情况紧急，下一个项目要开始了，只能先发了，差不多这个意思】 一味苦茶子：【行】 不受军令的事苏莉头回干，尽管处理得有条不紊，手也还是泛抖。 因这点没出息的紧张，胃又开始不舒服了。 褚红云看她脸绷着，眼睛却在发呆，问：「解决了？」 苏莉一顿，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略有些烦躁，道：「徐涛让这段时间磋磨人挺成功的，大家都怕他再找麻烦。」 褚红云点头。 见她这么淡定，苏莉忽然想到褚红云当班长那会儿。也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大家都很受用。她没什么架子，也没一点亲和性，动员全班的事，她靠在那讲台上不紧不慢一说就成。 谁都对她客客气气不冒犯。 苏莉忍不住问：「你有什么解决徐涛让的办法？」 「我？」 褚红云摇头：「跟这种人对着干吃力不讨好。」 苏莉问：「你以前不还跟老师对着干。」 她问得急，也认真。那双眼睛在褚红云视野里放大，茶褐色又透又亮，眼白干净如奶乳，一点红血丝都没有。 「那可不一样——你平时都不熬夜？」褚红云脱口而出。 苏莉说：「熬啊。」 「这几天熬得尤其狠，我昨晚做梦还梦见把徐涛让给捅了……早上还记得细节，现在什么都忘了。」 没收住嘴，也没听见褚红云说话，苏莉问：「很可怕吧？」 「又不是真捅，可怕什么。」 「主要是徐涛让太可恶了，我都没做过这种梦呢。」 「注意措辞，是可恨，可耻，可鄙，要多重强调。」 苏莉哈哈大笑。 笑完，她觉得这几天的气都顷刻通畅，靠着墙默了默。 褚红云道：「就这段时间了，期末大家都很忙，他要保研，但成绩徘徊在边缘，下学期不攻坚就没机会了。」 苏莉：「你怎么知道？」 褚红云：「保研竞争激烈，学院在大三的时候会把成绩公开，让学生们公平竞争。徐涛让的成绩在保研边缘。」 苏莉：「诶？还有这个？我都不知道！哪里可以看？」 「就在官网。」 褚红云在手机上操作一番，苏莉的心思全被吸引，一边翻排名分数，一边感嘆权重占比，褚红云偶尔搭腔。 褚红云：「但凡沾点边的人都想搏一把，除非那人真的很佛，或者脑子有问题。」 苏莉：「他就是脑子有问题啊！正常班助一个多月就撒手放养了。」 「诶！班群出通知了。」 苏莉点开群聊，又看见赵蔚寻发了个截图和【抱拳】表情，还艾特了徐涛让，陈述理由。 第80页 但那些哪儿是理由，就是贴了官话皮的道歉，够低三下四的。 徐涛让很快回了个「嗯」，再无下话。 这番对比惨不忍睹。 苏莉在志愿者群里发通知。 别班的通知效率也陆续跟上，操场上没多时散了大半人群，只剩负责人和志愿者们收尾，他们还得联繫器材室老师。 后面几天由于连续的阴风嚎啕，联谊运动会草草宣布结束，一大堆原本备好的奖品逐个分发。 或许是班长赵蔚寻的低头起了效果，徐涛让没再插手班级内部的后续活动计划，班委们的讨论阵地开始转移到没有徐涛让的群。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第40章 心理谘询室 十月进入尾声时，天气也迅速转凉。褚红云原先还穿长裙，但布料再厚也遮不住脚踝秋风。几番谘询后，她决定去医院提前拆石膏。 苏莉没有和褚红云一起，这天是周二，她恰好有事。 学校心理谘询室给苏莉打来了电话。 准确说来，是第二通电话。最初只是简讯，言辞很委婉，希望她星期五能去一趟，苏莉没理，于是在星期六收到了心理谘询室的来电，对方提到了入学那段时间做的心理测试。 那时褚红云就在身边，苏莉有意识地把音量键降低。 她问：「能不去吗？」 对面为难道：「尽量来一下吧。」 测试题目苏莉已忘了大半，只记得在做题时避开了很多针对性极强的题目，还是没躲过。 苏莉试探性问：「你们这个是每个人都要去？分批次错开的？」 对面答：「不是。」 苏莉最后答应在周一去一趟。或许是觉得要照顾褚红云，或许是觉得去了没什么用，她临阵脱逃了。 最或许的，是她打心眼觉得自己没问题。 在褚红云提出要去医院前，心理谘询室又给苏莉打来了一通电话。虽然是劝导，但她听出了别的意味。再不去，这通电话的联繫人就可能是荣茗，甚至是她母亲。 苏莉把褚红云送上车，满腹心事地转身。 心理谘询室和校医务室落座同一栋楼的同一层，处位最里面，隐蔽性很强。 苏莉到的时候，整层楼没什么人，办公室的门大多关着，偶尔一两个开着的，里面只坐着一位值班老师。 她敲响谘询室的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声音有点熟悉。 还没脑子反应过来，眼睛先一步认出前面的人。 「陈老师？」 陈钟秀穿着白大褂，头髮中规中矩地盘上，两缕头髮柔顺贴在额的两侧。 她微笑着，温和地打完招唿，说：「进来把门带上。」 很自然，没有客套，不过几天之交，像是老朋友。 苏莉稍稍安稳了些。 凭心而论，苏莉对心理医生不太信任。这是她高一暑假初进医院那会儿留下的印象。 那位心理谘询师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循循善诱，父母？人际？学业压力？ 苏莉不想回答，之后更是很排斥，因为他说对了。更排斥的是那人的语气，非常包容。 其实所有人的问题都一样，父母、人际、学业压力，每个人都会遇到的问题，为什么要专门跑到医院里装模作样诊治一番。 面前的人不烦吗，小毛小病，甚至算不上毛病，也要一本正经的呻.吟，他则一本正经的安慰。比小孩子过家家还幼稚。 最厌烦的是，她真的说了。 「苏莉？」 陈钟秀的唿唤把苏莉醒过神。 她抬头，看见陈钟秀蹲在面前，手里端着纸杯，里面盛了半杯热水。 苏莉下意识接过。 「不好意思，刚才没听清，你说什么？」 陈钟秀道：「今天有点冷，空调开的有点高，你热不热？」 苏莉摇头：「不热。」 她垂下眼睛，没了下文，像只一动不动青蛙。 「别这么紧张。」陈钟秀笑着说：「搞得我好像要吃人一样，山庄那会儿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你的脸怎么样，好像都恢復了。」 「对。」 「你朋友呢，她的脚恢復好了吗？」 「今天去拆石膏了，还不知道情况。」 公式化地一问一答。 这种排斥不太正常。陈钟秀只能一边抛出自然的聊天话题，一边暗暗观察苏莉。 拥有出挑外表的人，通常会受到更多关照，培养出无意识的自信。偏偏在此刻，在没旁人的小室中，苏莉肩膀内扣，双腿紧并，双手握着纸杯——与其说是握，不如说是捧，头埋得太低，以致整个人的重心都像落在了纸杯上。 常言说，大树活大树，小树活小树。大树活成小树，是最糟糕的活法。 陈钟秀说：「当时你也是这样和我一问一答，我以为咱们起码算认识，就不用这么客气，还是说你更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吗？」 苏莉：「嗯。」 陈钟秀：「原来如此。这样虽然对我方便，我又怕说到一些冒犯你的话。或许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苏莉顿了顿，点头：「我还以为是男老师，打电话过来的是男声。」 「是值班室的学生，你刚才进来没看到吗？」 「没。」 第81页 「那可能是上厕所去了。」 苏莉又问：「他们负责打电话，也知道每个人的情况？」 「不，他们只负责打电话。」 「但也知道来这儿的人的原因吧。」 「当然，这跟上医院是一个道理。」 苏莉抿了抿唇。 陈钟秀安慰道：「放心，没人会把这个当话题聊，学生们都签了责任协议的。」 苏莉稍稍安心。 「上次你也在山庄，我还以为你是我们系的老师。」 「是啊，心理老师，你们班的心理委员每周都要给我交报告的。」 「但心理老师跟什么专业关系不大吧，为什么也要去茶庄。」 陈钟秀没说话，她嘴角一直挂着笑，温和的、让人放松的。 这笑容又让苏莉想起第一位心理医生了。 公式化的包容，刻板的温和，像对待流水线上的产品。 陈钟秀：「告诉你了之后怕你多想。」 苏莉：「说不说我都会多想，不如告诉我。」 陈钟秀吹了吹保温杯中的热茶，道：「你们的心理测试结果班主任都会知道，荣茗是个不爱多操心的人，所以你要去的时候，他直接把我喊上了。」 「监视我？」苏莉微微睁大眼。 陈钟秀一口水呛住，咳了好几下。 苏莉连忙站起来帮她顺背，被陈钟秀一只手制止了，她满脸通红，眼眶也蓄上了生理眼泪。 「不用，不用，你坐回去。」 缓了好一会儿，陈钟秀才道：「你们这些小孩儿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怎么理解成监视的。」 苏莉闷声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夸张。」 陈钟秀：「跑到山上去监视，是挺夸张的。」 苏莉抿了个不好意思的笑，忐忑片刻，切入正题：「我的心理测试出了什么问题吗。」 陈钟秀无言看过来。 苏莉意识到这是个白痴问题。板上钉钉的事，还用问吗，至于出了哪些问题，该是心理谘询师要向她了解的。 陈钟秀像个学生那样规矩坐好。 「其实我以前也读的茶学，只不过后来转专业了。」 「哦，这大概是个大趋势。」 陈钟秀摇摇头。 「七八年前，我考研的时候，寝室里有个跟我关系特别好的姐妹，我们连报考志愿都是一样的，在备考的那一年里互帮互助。」 「确切来说，是备考前期，因为后期复习冲刺的时候，我俩的速度明显拉开了，她不再早上六七点起，晚上我回寝室，也总看她玩手机看平板。」 陈钟秀顿了顿，像是在等待苏莉插话，苏莉便礼貌道：「可能是太累了。」 陈钟秀瞥向她。 「你这么想？」 「是的。」 「多数人都觉得她半途而废很可惜。」 「我也觉得可惜，但她应该有她的道理。」 苏莉斟酌片刻，道：「我高中学累时也想算了，但不甘心，每一次算了都不甘心，所以咬牙继续努力。白天在学校刷题，晚上在家刷题，檯灯很暗，眼睛不舒服，但只要一想到放弃的后果，怎么样都要把题都做会。」 「其实，能放弃的话，我应该也会选择放弃，那个时候能坚持下来是因为，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陈钟秀点头。 苏莉问：「您现在还和那位朋友有联繫吗？」 陈钟秀说：「她去世了。」 苏莉：「……」 陈钟秀：「其实我看出来了，但没去细想，她连gg都没跳过一秒，哪有看电视的心思。我一心扑在背书上，考试前她找我吃饭，我们感情那么好，却几乎半年没一起吃饭了，她鼓励我加油，我也这么鼓励她，考完她就跳楼了。」 陈钟秀语气平静，像是在回忆午饭。 「考试结果出来，我离理想院校的校录差一分，第二年我重考，换了个专业，就是你现在看到的。」 苏莉保持安静。 陈钟秀问：「吓到你了？」 苏莉摇头：「不知道说什么，怕冒犯您。」 「没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您…」苏莉带着喟嘆的语气。 「我相信您是个好人。」 陈钟秀笑出声，诙谐道：「我可不想只当个好人，还想当个好的心理老师。」 自揭伤疤式的安慰最容易让人共情，苏莉却并不贊成。像是强制性地共情，强制性地拯救，而被救者的情绪，只限制于流程式的感动中。 她不喜欢。 苏莉慢慢开口：「我知道您的想法，但我不说也有我的道理。老师，我只想问您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回到过去，会怎么对那位朋友？」 陈钟秀道：「我大概会每天陪着她，帮她舒缓压力。」 苏莉摇头：「如果是我，我会让她放弃考研，不管另一条路是什么结果，我绝不愿意冒风险，让她再次面对同样的情况。」 陈钟秀笑了笑。 这种答案她当然有过，那是千百种幻想里出现的第一种。年轻时最不缺勇气，冲破千万险阻，也只为救一人。 然而勇气的另一面，是毫无计较的鲁莽。 紧接着，陈钟秀又听见苏莉说：「可最正确的做法是，永远别想这件事，因为我们，永远回不到过去。」 -------------------- 第82页 第41章 一看肠一断 高一暑假进医院的原因，苏莉已经忘记了。 她那时一直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期末考试对分班很重要，但苏莉的发挥不足平日的十分之一。 而此前，苏莉在家时不时的胃痉挛、躯体抖动、心悸……也让舅母从冷眼旁观变成了心惊胆战。 因为发作时，苏莉会扯自己的头髮。 一个蜷缩起来的人，一边抖一边扯头髮，没有什么表情。谁都很害怕。 这些事堆在一块发生，给舅母一家带来井喷式压力，母亲终于赶了回来。 这是苏莉十六年来第一次不省心。 问了很多医生，都说是心理问题，母亲问苏莉哪儿来的问题，苏莉只能茫茫然地回答：「不知道啊。」 她真的不知道。 无奈，母亲只能挂了心理科。 第一个心理医生没什么用，他的确让苏莉说出来了很多心事，从小到大，桩桩件件，倒豆子似的。他很体贴，也很善解人意，苏莉把眼睛都哭肿了。 但没什么用。 一千块钱，两个小时，哭了四分之三。 苏莉回到家只觉得噁心。 她说不清那些噁心是什么，或许是在陌生人面前哭，或许是她终于正视了软弱，除了带来眼泪，什么也不是。 苏莉拒绝再去医院，她对母亲保证自己会慢慢好起来。那段时间，苏莉随母亲一起住在酒店里，的确没再出现奇怪的症状。 她们一起住了一周。 母亲白天在唐川玩，约见几个老友，去几处想去的地方。晚上在酒店和她的外国男友打电话，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苏莉的纯在感全程都很低，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尤其是白天，母亲在前面和友人并肩走，突然想起她，回过头来找她的时候。 是最幸福的时候。 很快，母亲就要离开，她说在唐川已经没什么事了。 那一瞬间，苏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在哪。 她窒息般感到惊恐。不想和舅母住，不想再回舅母家。一想到母亲离开的后续，她忽然怕得要死。 但苏莉说不出挽留的话，她只能蜷在床上，拼命揪自己的头髮，说不清是心脏抖得快，还是手抖得更快。 母亲很快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母亲。那张才熟悉不久的脸上，浮现出恐惧。 苏莉感受到一滴眼泪，那滴泪从她的眼眶流出来，淌到脸上，再流进嘴里。是咸的。 …… 住院其实没什么不好。 不用回舅母家，不用和人交流。 苏莉从头到尾都很顺从，她甚至庆幸母亲什么都没问，没有苛责或是怜悯，只提出了一套住院治疗的方案，她也就毫无负担的接下。 唯一的反抗是药物干预，苏莉不知道母亲是否收到来自院方的压力，反正母亲同意了。 而此后的住院生活，日復一日的枯燥、无趣。三餐很规律，一周两次检查，主治医生每日谈话。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主治医生换了，换成了位头髮有些许花白的女医师。 苏莉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想起故去已久的外婆。 女医师叫杨花。每天见面第一句，杨医生会问她：「今天想聊一聊吗？」 苏莉最初很难做抉择，比如钱，比如信任，比如是否有必要，这些问题紧紧锁着她。 后来有天她想明白，什么都不做才是没必要。不过痛哭流涕后的厌恶感太强，苏莉和杨医生的对话总是断断续续。 有天苏莉在饭菜里吃到了木耳，她很讨厌木耳，吃到时却都会咽下，隔壁床的把它悄悄丢进了垃圾桶。 「我觉得有点浪费。」苏莉说。 「不浪费舒服，还是扔掉它舒服？」杨医生问。 「不知道。」 「明天可以试试扔掉，思考一下。」 「但我希望明天没有木耳。」 「好吧，希望明天没有木耳。」 这样的对话让苏莉很安心，从那以后，她们几乎每天都唠一点日常。苏莉渐渐对杨医生感到依赖，她希望每天能看见她，说一些不要紧的废话。 苏莉：「医院有一块草坪是秃的。」 杨医生：「是的，其实有很多都是秃的，你发现了哪块？」 苏莉：「我住的那间房的外面的那块，其它草坪都是绿的，但那块是黄的。」 杨医生：「有树吗，或许太阳挡住了阳光。」 苏莉：「没有树，我每天都晒着太阳。」 杨医生：「真好啊，晒太阳很舒服的。」 又或者—— 苏莉：「今天的云很漂亮。」 杨医生：「心情也会跟着好点吗？」 苏莉：「不知道…它让我想到一个人，有点难过。」 杨医生：「但是云很漂亮。」 苏莉：「嗯，我一直在看。」 杨医生：「一直都难过吗？」 苏莉：「…偶尔也会开心。」 杨医生：「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了。」 苏莉：「…我不知道。」 杨医生：「没关系，以后会知道的。」 进院之前，苏莉已经想好了死气沉沉的处境，她也的确是那样做的——不和任何病患说话，拒绝任何眼神交流。 和杨医生开口的契机，是外婆遗留的恩惠，这点恩惠丝丝缕缕地渗进来，让苏莉晒到了太阳。 第83页 在病房里，苏莉还是那样沉默。 同房的人崩溃时，她会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不丢脸。 嚎啕得那样难看，脸皱成一团，根本就不丢脸。 那她为什么哭不出来？ 一想到自己要哭，要掉眼泪，只觉得好噁心。 苏莉没意识到自己的冒犯，那双眼睛毫无波澜的注视，直叫人浑身不舒服。 换了病房。又换了病房。 苏莉终于学会充耳不闻，只看窗外。 杨医生没有问原因，她自己开了口。 「我没有去安慰她们，我觉得应该去的，可是我没有力气，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累。」 「比起别人，你应该先安慰自己。」 苏莉很认真地说：「坐视不救难道不是伤害吗。我还盯着她们看了，像是火上浇油一样。」 杨医生：「所以换病房了。」 苏莉：「这算什么道理。」 杨医生笑道：「这就是道理啊苏莉，事情总会有结果，但人不止一个，所以你不能指定事情的结果。把所有的担子都放在自己身上，加一些其实不属于你的责任，是徒增烦恼。你又不亏欠任何人。」 这段话像把凿子直直噼下来。 苏莉其实再熟悉不过了，舅母常挂嘴边。但此情此景，话在脑子里蹦出了开天闢地的效果。 苏莉还是没有和杨医生说所谓过去。 维持这份日常，苏莉在医院待了一个半月。她没拿手机，对时间没有概念，计算出一个半月，是因为隔床的病友要出院上学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苏莉久违地产生了挣扎感。母亲只来过三次，大部分的时间和杨医生在一起，和她几乎没有话聊。苏莉能注意到母亲的眼神变化，从警惕到柔软，她把这份变化归功于杨医生。 但这点柔软无济于事。 苏莉感受到自己心里的那点抗拒，那些微妙的罅隙。马上要开学了，她想开学，想见一个人，想回到熟悉的轨道。可母亲似乎没这个打算，她也很难开口提出请求。 对谁都可以，只要鼓一鼓劲就可以，提出请求并不难。 但对母亲，这好像是一种罪。 母亲最后一次来医院的那天，是八月二十九日。 苏莉坐在病床上，看天边火红的晚霞，成片连绵的红云像烧起来的火焰，灿烂得晃眼。 她抻长脖子望着，从东边望到西边，勾勒云与天的边际，眼触几次被房檐的黑线碰断。 原来天空比她想得要盛大。 苏莉流下了来到医院后的第一滴眼泪。 她应该快好起来了。苏莉这样想。 阳光平等地将泪光也染成金色，苏莉轻轻把它们揩在手上，然后她听见母亲的唿唤。 那张脸很温柔、有些怜悯，还有一点纠结。 她走过来，抱住了苏莉，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柔软触摸。 或许婴儿在羊水中也感受过这样的温暖，所以苏莉泪流不止。她什么都没想，一动不动。 母亲低低地嘆息着，然后亲了亲苏莉的发顶，用轻柔的嗓音说：「god bless you.」 苏莉回拥母亲，嗓音尽量沉稳，虔诚又脆弱地说：「上帝不会保佑我。」 「妈妈。」 「保佑我的人是你。」 拥抱在瞬间交融，心脏的跳动声像安宁的暮钟。 那个黄昏里，苏莉对母亲提出了出院的请求，才知道母亲也是为这件事而来，最后的话语权落在了杨医生头上。 「其实取决于你。」杨医生说。 「我最近的检查结果怎么样？」苏莉问。 「你在稳定地转好。」 「但变化不太大是吗。」 杨医生柔和地笑笑，说：「要多大才算大呢，从山脚到山头的那种吗。」 苏莉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低头，嗫嚅道：「感谢您一直相信我，包容我，我应该是最让您头疼的那种病人了。」 杨医生道：「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是个合格的医生吗？」 苏莉道：「是最好的医生。」 杨医生道：「感觉总是相互的，苏莉，你让我成为了最好的医生，那你绝不会是最让人头痛的病人。」 苏莉笑了笑。 离开的时候，苏莉把床叠得很规整，她把窗户关上，避免夜晚有蚊虫爬进来，和同房的病人说了再见。 出院不止意味着上学，还意味着要再度和舅母他们生活，母亲的常居地在丰离，这点始终不会变。 苏莉仍然感到害怕。 问自己原因，却得不到答案。 她最后问了一次杨医生。 杨医生说：「感到害怕很正常，原因不重要。人惧怕黑夜，难道知道了原因就不会再怕了吗。人做的是解决它。一切的决定权都在你手上，苏莉。决定也需要明白后果，以及承担的勇气。假如现在你的手里有块糖，有人问你要，你会不会给？如果给出去，你就要承担给出去的后果，像是饿肚子，但你不能要求给出去会有结果，比如，对方对你心生感激，或者对你有好感。」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问他们要。」杨医生笑着说：「他们要糖果，于是他们得到或不得到，是他们的结果。而你，作为被动承担的那个人，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你没有提出要求，所以不存在结果，但如果这个要求已经在你心里，那么它就会成为不舒服的存在。我希望你能消除这种不舒服。」 第84页 苏莉感到为难：「可这种要求怎么提呢，左右对方的情绪…这种要求没办法提的。」 杨医生：「是的，但这并不关糖果的事，你可以拒绝给糖果。左右情绪的事，主动权仍然在你，去做的时候，就需要有承担一切的勇气。」 苏莉：「…我没有。」 杨医生：「你有的，苏莉，只是现在你拒绝拥有它。 苏莉沉默。 杨医生换了个相对温和的方式。 「你扔掉木耳了吗。」 苏莉：「扔了几次，还是觉得有点浪费，就没有再扔了。」 「木耳还是很难吃？」 「有时候会觉得难吃，但如果嚼得很慢的话，好像又没那么难吃了。」 杨医生看着苏莉，笑容十分和煦。 「时间很重要。」 「每一个犹豫的瞬间，都是勇气跃跃欲试的时候，你需要给自己点时间。真的很难吗？你需要时间去问自己。就像你扔掉木耳那样，因为扔掉了，所以给了下一次扔与不扔的空间，又给了愿意嚼得很慢的空间，这就是自由，是你自己找到的，自由会诞生勇气。」 几乎是拆成牛毫的答案，它们平静又珍贵。 诊室内安静了一会儿。苏莉无话可说。 她看着面前的人：金丝框眼镜很厚，镜片后的皮肤很白，软软垂下来挤出一道道褶纹，柔和地铺在脸上，那双矍铄的眼睛里，流动着慈祥的光芒。 认真看起来，和外婆一点都不像。 外婆要干瘪得多，皱纹也更深。 但她们一样柔软。 最后的诊断也终于结束。 苏莉关上了诊室的门。 -------------------- 第42章 徐楠楠醉酒 出来以后，如计划好的那样，苏莉回到舅母家中，母亲也离开唐川。 没人问苏莉的暑假过得怎么样，日子照常流转，那之后的苏莉仍在水深火热里处了段时间，但她没再难以遏制地抖动，很痛苦的时候，会问自己该怎么办。 最终还是扛过来了。 学习成了最重要的事，重要到生活好像都只剩下这一件事，以至到现在，苏莉才有空回忆住院那段十分特别的经歷。 很平静。 滴穿石头的水，看不上毫不起眼，砸下去的每一声都震耳欲聋。 她早就从谷底爬出来了，苏莉想。只是爬得有点慢，于是不知情的人以为她仍在谷底。 苏莉的话说出来后，陈钟秀沉默许久。空调机的气流声都成了一种噪音，在几平米的空间无限放大。 然后陈钟秀笑着说：「不想回到过去是好事，但那只是理想中的状态，人在回忆过去时产生的情绪，其实都是回到了过去的证明，当然，只针对精神而言。」 苏莉说：「是的，很正常。吃饭喝水，生病发烧，都很正常。只要不致死，一切都可以正常。老师，我是这么想的。」 苏莉放下水杯，弯驼的嵴背缓缓伸直，然后站起来，身体舒展、高挑、纤长。 「或许有些健康没有标准值，也不要标准。非常感谢老师您对我的关照，非常、非常感谢，但我想，我也拥有接受和拒绝的权力。」 陈钟秀低下眸，始终保持微笑。 对她而言，苏莉不是她遇到的第一个难搞的学生，苏莉神奇在于，她表现出了诊断单上相差甚远的状态。 或许她这一两个月有什么奇遇也说不定。陈钟秀不再坚持。 「好吧，」陈钟秀站起来，从办公桌后走出，「我相信你的选择，也感谢你能完成和我的对话。如果以后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找我，可以是作为朋友的那种找，我私下状态还是很活泼的。」 苏莉也微笑：「了解，谢谢。」 / 褚红云回到寝室的时间是五点。苏莉本想去接她，被告知石膏拆得很顺利，腿也恢復得很顺利，正常走动完全没问题。 所以打开寝室门后，苏莉看见模样如初的褚红云，有点不太适应。 打石膏的时候，裙子在褚红云身上只有五分美感，现在成了十分。那是条五彩斑斓的长裙，上面绣了满披花叶图案，拖长至脚踝。 她应该穿一条修身的吊带、衬衫，或者是布料再少一点的衣服…总比现在的咖色外套好。鲻鱼碎发也无规则披在肩上，她通常是扎上的，眉眼完全露出时很冷峻，被碎发修饰后柔和了很多…… 「眼睛黏我身上了。」 褚红云在苏莉面前打了个响指。 苏莉点头：「这样很好看。」 她们高中在校只穿校服，哪怕周末同游，褚红云也偏爱长裤短t。 像这样的长裙，规规矩矩的漂亮模样，苏莉第一次在褚红云身上见到。 「医生怎么说。」苏莉问。 「说恢復得不错，照顾我的人应该很用心。」褚红云朝寝内走。 「……」 又来了。这种随便流溢出的撩拨。 苏莉下意识要去搀她，伸手后才察觉动作的多余。 褚红云环视寝内，问：「她们都不在？」 苏莉道：「出去吃饭了。」 「你怎么没去？」 「在等你。」 苏莉又道：「没见到你什么样子，不太放心。」 褚红云嘴角翘起来，眼角也翘起来，平时面目冷淡的人，笑时却像布偶猫一样可爱。 第85页 「那就去吃饭吧。」 苏莉忍住被她感染的情绪，转身拿桌上的手机。 「今天下午怎么样？」褚红云问。 「什么？」 「上午你打电话的时候，不是约了个时间？我以为你要和谁见面。」 苏莉说：「和一个老师见了面，你见过的，陈钟秀老师，她问了我点事情，大概就是在学校的近况，我答完就走了，应该是随机抽查吧，关注新生身心健康之类。」 「这样啊。」 「是的。」 走之前，苏莉叮嘱褚红云换一套保暖的衣服，等她们正式出发抵达食堂时，已经接近七点，大部分炒菜已经冷掉。她们最后决定出校解决。 入秋的风儿很清爽。 苏莉没想到在外吃个饭都能碰见熟人。地点是徐楠楠请她吃过饭的小餐馆，二楼。 彼时饭点已经结束，二楼只有一座被占着，正中恰好坐了个徐楠楠，她正握着瓶雪花牛饮，旁边的何臻一边嫌弃一边给她顺背，距离有些远，听不清她们说什么。 苏莉还没扫视完，被迎面而来的云灿打个招唿。 「这都能碰见。」 云灿手里提着一篮空酒瓶，发出哐哐噹噹的响声，苏莉粗粗打量，大概一听。 「都是她喝的？」 云灿努努嘴：「失恋了。」 说完下楼。 苏莉和褚红云面面相觑：「要不换一家？」 话音刚落，听见一声穿云裂石的叫唤：「是不是苏莉？是不是阿褚！我看见你们了！在那叽叽咕咕什么呢！」 第二句话说出来时苏莉就听不清徐楠楠的唤声了，她问：「她怎么会叫你阿褚？」 褚红云也有些意外：「她之前问我有没有什么关系近一点的暱称，没想到会被用过去。」 她窥觑苏莉的神情，没看清就被苏莉拉着往前走。 坐到徐楠楠旁桌，苏莉把桌上菜单递给褚红云，道：「我要吃红烧肉炖土豆，其他你看看。」 「……」 何臻调侃：「嚯，这么大气势。」 苏莉问：「她怎么了？」 徐楠楠举起酒瓶：「看不出去嘛，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在纵享人生！」 她的脸蛋在灯光下泛出酡红的光彩，眼神稍显迷濛。 桌上几道残羹剩菜，凉得没了新鲜颜色，唯一看得过去的是盘花生米。 苏莉把头探回来：「那么难喝的东西，你竟然能喝完十二瓶。」 何臻道：「她就是来找罪受。」 徐楠楠道：「酒好啊，酒好。」 胡言乱语，也憨态可掬，苏莉笑着抿唇。 突然，徐楠楠站起来，踉跄着朝苏莉的方向走两步，她站不稳，身体像脱了线的风筝左右摇晃，何臻拉着她，以防摔倒。 磕磕绊绊地，徐楠楠一屁股坐在苏莉旁边。力道迅勐，圆眼镜都抖了抖。 苏莉：「…你没事吧。」 徐楠楠摆手，一把捧住苏莉的脸，她大概真是醉了，手上力道没轻没重，像捏气球那样，把苏莉的嘴都挤凸了出来，像只小鸡。 苏莉去掰手，徐楠楠纹丝不动，摁着她的脸晃，说：「宝宝，你的笔试答得特别好，想得特别周到，特别周全，我没拿你当花瓶，你别生气了。」 「…………」 苏莉浑身僵直，头皮发麻，偏脸扭不动，只能向何臻眨去求救的眼神。 何臻脸都要笑烂了。看戏似的杵在一边。 救命。 这是正常的吗。 说这种话是正常的吗！ 「…我没生气。」苏莉咧出一个尬笑。 她脸上还堆着小鸡表情，眼睛弯起来便极具喜感，何臻直不起腰。 徐楠楠一脸酒气的靠近：「真的吗——」 尾音嘎然而止，就像声带被捏住似的。 事实上也捏住了，褚红云扯着徐楠楠的后脖领，把人往后拖了一截，前领卡脖子上，徐楠楠扯着衣服咳了几声。 褚红云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别耍酒疯。」 苏莉赶紧揉了揉腮帮子。 徐楠楠嚷嚷：「什么叫耍酒疯，我捏个脸，我又没亲！我碰你心肝宝贝儿啦！」 眼看着褚红云脸上逐渐乌云密布，何臻连忙抹去笑出来的眼泪花，从两人中间插个缝，把徐楠楠整个人提起来，道：「见谅见谅，酒鬼是这样。」 恰逢云灿上楼，手里拎两瓶江小白，「咣」一声立桌上，结束了暂时的闹剧。 「喝吧。」 她跨坐在长凳上，手一搁，腰一板，架势气派。 何臻问：「不是要啤的吗。」 云灿：「你还真惯着她，赶紧醉了把人抬走，省事。」 徐楠楠委屈巴巴：「你不爱我了。」 云灿敷衍道：「爱着呢，不然酒瓶子该唿你脸上了。」 徐楠楠哭丧着哼唧两声，云灿不耐烦：「至于嘛，为个男人花这些乱钱，受这些烂罪，徐楠楠我鄙视你！」 徐楠楠脸一横，端起酒瓶又开始汩汩灌肚。 「哎我去，你慢点这白的大姐！」 云灿从她手上夺过瓶子。 她嘟囔：「平时也没瞧你们见过几面啊，感情有这么深吗。」 「其实吧——」 何臻正欲开口，徐楠楠立刻扭身堵她：「不准说！」 第86页 「嘿——你把我喊来还瞒上我了——」 这一桌吵吵闹闹，另一桌岁月静好。 苏莉一心二用，耳朵立着听八卦，眼睛瞅着褚红云，对面的人正把菜单上点的菜品勾出来，对话进行时，看见她没由来地勾了勾唇。 苏莉精准捕捉，直觉敏锐，抻长脖子，整个胸口都抵在了桌子上，小声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褚红云抬眼，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何止亮晶晶，都快冒星星了。 褚红云意有所指的瞥了旁边一眼，摆出讳莫如深的神情，旋即轻轻点了点头。 苏莉咳嗽两声，道：「都点了什么，我看看。」 站起来，走到旁边，坐下。 「啊，小炒肉。」 褚红云在苏莉耳边悄声道：「活动的事大概率没了。」 「啊？！」 苏莉十分震惊。 声音盖过隔壁，三个人纷纷侧目。 苏莉忙道：「小炒肉…呃…不怎么好吃，换一个，我看看……」 说着，又朝褚红云挨得紧了些，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气音问：「什么情况？那你怎么办？」 褚红云笑道：「没事，影响不大。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宣传部的朋友说的，他们把场地借到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应该是确定了。」 苏莉连菜单都顾不上了：「好突然啊，你们为这个事忙上忙下。居然说没就没了，徐楠楠之前还胜券在握的，怪不得不想提……」 两人挨得太近，到了肩碰肩腿并腿的地步。稍一偏头，苏莉的鼻息就能洒在褚红云脸颊上。视野清晰到能数清褚红云的睫毛，长长弯弯的两层，在灯光下泛着黑润的光泽，目光一移，就触及白腻的肌肤。 是谁形容少女的肌肤像剥了壳的鸡蛋？ 她目光太直白，像下一秒就要亲上来似的。 褚红云淡淡侧开脸，开口：「其实——」 「你们贴那么近，是要啵嘴儿吗——」 醉鬼的声音又插进来。 褚红云眉心勐跳，想刀徐楠楠的心思都有了。 她身子一斜，歪出去半个脑袋，不痛不痒：「失恋了就安心喝酒吧，别给自己添堵了。」 苏莉脑袋里还转着贊助那事儿，她灵光一闪，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你不会要跟宣传部的合作吧？」 褚红云朝她眨眼：「这不是很正常吗。」 苏莉：「徐楠楠知道不得气死！」 褚红云：「不至于，她又不是第一次拉贊助。」 苏莉：「这不一样啊，你们算半个朋友了吧。」 褚红云：「我们什么时候跟她提的这事？」 苏莉：「上周…也有十天了。」 褚红云：「对啊，时间不久，本来就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苏莉：「……」 她可耻地产生了罪恶感。 褚红云适时道：「其实还有——」 「请问，你们的菜点好了吗？」 问话声毫无预兆响起，餐馆服务员在背后出现，苏莉吓得一抖，将服务员也骇住了。 褚红云憋着笑，把菜单递过去。 「点好了，麻烦。」 「没事。」 -------------------- 给姬崽一点直女的震撼 第43章 没那么在乎 苏莉回到原座位。 她们这桌菜还没上，隔壁一瓶江小白已经见底了。 云灿拍拍徐楠楠圆嘟嘟的小脸，啧啧称奇：「还没倒，你今天的乙醇脱氢酶活力我是认可的。」 徐楠楠已然似晒干的瓜瓤，整个人都蔫蔫巴巴，只重复几个机械性动作。 何臻皱眉道：「你别让真她醉死了啊，到时候怎么带回去。」 云灿：「带回去干嘛。」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身份证，道：「楼下民宿，现场开房。」 徐楠楠打个酒嗝，皱着眉艰难摆手：「不喝了，有点想吐。」 「那你先吐，别到时候吐人房间里了。」 云灿眼疾手快，酒瓶子收走，垃圾篓踢来，就等着徐楠楠卸货。 「哎，难受啊。」 徐楠楠趴在桌子上嘟囔。 云灿不爱喝酒，也不理解怎么有人对这玩意儿，偏这人还是她朋友。 她老气横秋地拉了条长凳，横坐在两桌之间，语重心长：「不是我说，我就没见过二十几岁把酒当饮料喝的，还老撞着人学妹，带坏小朋友！你奖学金拿得我都问心有愧！」 苏莉心道可别说了，这姐姐消的愁大着呢。 云灿又一拍凳，力道之大，震得端菜来的服务员一悚，她怏怏过来，道：「客人，店里不能这么坐。」 才高涨的气焰立刻被劝退，云灿说了个「不好意思」，讪讪把板凳拖回去。 插曲这么一响，整个二楼顿时鸦雀无声。 不一会儿，徐楠楠小声的抽泣传了出来。 所有人脸上不约而同地出现震惊。 云灿与何臻面面相觑，她把头从桌底下探进去，又「嗖」地抽回来，面目堪称狰狞，朝何臻点了点头。 何臻勐一拍脑门，无声地说了句「天哪」。 许是周遭太安静，徐楠楠自己把脸抬了起来，眼睛被泪水煳得湿哒哒，抽了抽鼻子。 骂出一句国粹。 第87页 云灿见缝插针地附和了一句：「对！贱男人！」 「……」 徐楠楠看着她，默默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事。」 她心平气和地道出事情原委，三两句把话摊开。 「我气的不是失败了，是那管理员把场地借出去，就因为那人是他侄子。」 徐楠楠唿一口气：「认真准备，比不上个关系网带。」 知道最终原因，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缄口不言。 这种事常见也不常见，遇上了骂一骂权当倒霉，像徐楠楠这么认真较劲的人不多。 又是一阵闹心的安静。 云灿嘆口气，从筷筒里抽双筷子，站起身跨腿，落座隔桌，夹了口红烧肉。 苏莉&褚红云：「……」 何臻也一呆，寻思你可真会挑时候。 徐楠楠酒劲上头，「噌」地站起来，她头晕得站不住脚，何臻没来得及扶，徐楠楠便扭走带摔地扑到了云灿身上。 「是不是姐妹！」 徐楠楠眼睛都气亮了，一手捏云灿的脸，另一只手张牙舞爪地，要去扣云灿嘴里的红烧肉。 「我前脚说完，你居然跑去吃肉！」 云灿急忙忙躲开，筷子一放，手脚并用擒住了徐楠楠。 腿被压，手被反背掣肘，加上头晕眼花，徐楠楠动弹不了一点。 「可真闹腾。」云灿喘着气。 「呃。」徐楠楠打个酒嗝。 云灿皱着鼻子扭脸，嫌弃道：「臭死了。」 徐楠楠冷哼一声：「你不爱我了。」 云灿手上劲道大了些，疼得徐楠楠呲牙咧嘴。 「有点良心吧你！姐们为了让你喝个尽兴，提前准备了身份证，结果你呢！连个真话都没说，满桌子人都知道的事，就我不知道！」 徐楠楠瞪大眼睛：「谁说的！我谁也没说好吧！」 「放屁，你刚说的时候也就我稍微震惊了一下，谁脸上有点表情了，都一脸默哀的样子。」 苏莉忍不住道：「倒也没有默哀……」 徐楠楠嚷嚷：「我真没说，这消息是何臻告诉我的！」 她一脸愤愤，云灿一脸狐疑。 「真的？」 「真的！」 云灿把人放开。 「而且我本来也没吃多少，一直听你闹，什么叫身心俱疲，我这就是。吃点肉怎么了，补充点能量犯法啊。」 徐楠楠哼唧两声，活动两下手臂，倏然又想到什么，回头看向苏莉：「你们怎么也知道？」 气氛已不似刚才那样紧绷，褚红云便顺势道：「这事，宣传部的多多少少可能都知道。」 「什么？！」 徐楠楠眼睛瞪得比刚才更大了。 「平时都徐姐徐姐地叫，居然没一个吱声——」一阵勐嚎。 「走关系这种事很正常吧，」苏莉给徐楠楠倒了杯茶，递到她嘴边止住嚎叫，「你之前是不是也想走阿褚的关系。」 徐楠楠抿了两口，问：「什么关系？」 苏莉不好说。 徐楠楠这瞬间却难得抵御酒精，大脑清晰敏锐。 「噢——」她眯起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苏莉和褚红云之间来回摆动。 「你们居然是这么想的？」 「可恶。」徐楠楠气势兇狠地捡起云灿刚才放下的筷子，夹了块土豆，放进嘴里嚼得鼓囊。 「你没有这么想？」油从嘴角流出来，苏莉给徐楠楠递过去一张纸。 「有。」徐楠楠理直气壮。 「…………」 那点愧疚儿跟放屁似的散了。 「但我没十拿九稳地这么想啊，我只是想了点可能性，这跟叔叔侄子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徐楠楠又开始哀伤，眉梢眼角都往下掉：「你知道我那个贊助，可是我三年来拉到的最大的贊助，全都没了。」 她想哭，但刚才哭过了，眼泪不肯再掉，于是发奋图强地再夹一块土豆。 「诅咒这世上所有的叔叔和侄子。」 「……」 一直折腾到近八点，徐楠楠才终于败给酒精，仰头一撅睡过去。 两拨分队相互道别，云灿和何臻哼哧哼哧把人扛到民宿，苏莉和褚红云则回寝室。临走前苏莉尝了两口酒，评价「还是很难喝」。 入秋的夜稍渗凉意，再骑小黄车就是遭罪，但学校的巴士八点后不营业，苏莉和褚红云在路上慢腾腾地走。 路灯很黄，昏昏欲睡。 操场却还有很多人在夜跑，不知道哪个社团还是部门在办活动，正中央有个大音响，震天动地地闹。 路上还有人在骑小黄车，那人甚至穿了短袖。 苏莉像处在某种微醺状态，她挽着褚红云，对目及之处指指点点，路过的狗也被她说了两句，完事还很有礼貌地颔首：「学长再见。」 褚红云乐得直颤肩。 这一刻，她们像回到高中，又比那时亲密，却不能细忖，会多看不见的隔膜。 哪位哲人说，事物总是螺旋发展的？他大概爱用纵向视角。 苏莉絮叨完安静了一会儿，视线落进脚下的银杏里。她们正走在南河大学的千扇大道上，几十米宽的道路，沿途种满两腰粗的银杏高树，秋中时节，灿烂的扇叶扑簌落下，堆成金子般的河流。 路灯只照出乐银杏树的腰身，但落叶已足够缤纷，厚实触感承载每位行人，人影摇曳迤逦。 第88页 人生总有一些想永远定格的瞬间。 比如现在。 「褚红云。」 苏里脱口而出，只念了个名字。 「嗯。」那人回应。 苏莉没由来笑了。 她此刻埋着头，嘴角上扬的弧度被夜晚勾进暗色里，没人看得到。 过了一会儿，等这声唿唤似乎不会再有下文的时候，苏莉才缓缓开口，道：「红烧土豆挺好吃的。」 「……」 听到一句细簌的偷笑，褚红云平淡道：「品味还是一如既往老套。」 苏莉反驳：「红烧肉才老套，又肥又腻。」 褚红云：「祖宗严选，那叫经典。」 苏莉伸出一根手指，在褚红云面前晃了晃，一本正经。 「土豆是家喻户晓的，人人称颂的美食，既不像红烧肉那样多吃几块就腻了，烹制方法还多种多样，要说经典，这才是上品——哎哟。」 她话没说完，肩膀撞上一个人，褚红云忙把苏莉往自己方向拉。 「不好意思。」 那是对老年夫妻，老妇人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苏莉又把目光放在她身边的老爷子上，他杵着拐杖，身体重心向左，右腿似有隐疾。 这对夫妇间距离不太近，插曲过后，老妇人让老爷子继续走。 「不用扶一下吗。」苏莉小声问。 「我搀着他，他使不上劲。」老妇人解释了一句。 苏莉瞧了会儿他们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 拄拐的作用在于支撑平衡，但又没那么灵活，走动时更依赖另一边完整的两肢发力。 而褚红云戴石膏的那一个月，苏莉形影不离地牵制住了可供发力的肢体。 心跳比大脑反应更快，苏莉甚至回忆不起自己搀着褚红云的细节，只感受到胸腔的跳动连着大脑头皮，震感强到像要把四肢的血液都抽回去。 这堪称愚蠢的掣制，持续了一个月。 苏莉脸已经臊热了。 —— 唿唿，冷静。 一旁的褚红云目视前方，默不作声。 苏莉的表情其实很明显：脸绷着，眼睛发直，嘴唇抿紧，然后故作无事。整个人呈现出竭力想控制面部表情但失败的效果。 觉察做错事的小孩都这样，为保其颜面，她只能目不斜视，装没发现。 其实比以前好多了，褚红云还记得苏莉向她借地理练习册那次。 借的当天没还，第二天来到学校愁云惨澹，见到她第一眼，握着她的手九十度鞠躬。 「对不起，你的练习册被我弄丢了。」 不夸张的说，苏莉整条手都在抖。 那时她们认识两个星期，住进双人宿舍一个星期，不算熟，但也犯不着客气。 苏莉像个日本女人那样敬怯，卑微认错，远超正常道歉的程度。 褚红云问：「一晚上都没找到？」 「是的。」 「应该被别人误拿了。」 「是我没管好的缘故。」 「……」 对自己严苛到吹毛求疵。 等两个后桌一来，果不其然，他们之中有人多拿了一本。 但没人当回事，还回来就算了，只有苏莉还很忧忡的看着她。 眼神认真得像块烫手山芋，直往褚红云眼底钻。褚红云开玩笑道：「你就是装在套子里的人？」 苏莉愣住，褚红云又问：「你对谁都这样？」 她已经把答案预设好了，嘆息活着可真累，然而苏莉却摇头，说：「不是。」 这两字撂下，苏莉欲言又止，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很小心地问：「你真的不生气？」 「不生气。」褚红云说。 苏莉就不再纠缠了。 她结束的干脆，褚红云很难得地没把心里的话问出来。 要添在「不是」后的修饰是什么？ 这个问题出现时吓了褚红云一跳，她只能立刻转移注意力。 也因此到现在都没有答案。 …… 场景相似的现在，褚红云有些欣慰，苏莉不再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卑躬屈膝的女孩，但她又想，这种释怀或许有着隐隐寓意。 比如， 没那么在乎了。 …… 褚红云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念头，但心脏好像无法做到，它泛起酸涩。 褚红云平静抬头，目光寥寥看向前方。夜色愈发浓厚，几团叫不上名的蚊蝇在灯罩附近乱转，毫无方向，却不离开。 有人对此抱怨，但这些小的可怜的傢伙挡不住一点光，快冬天了，扑火只会带来温暖。 请再亮得久一些吧。 -------------------- 第44章 好去莫回头 回到寝室，室友都在。 黄余姚和白冉冉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阳台的椅子上，都在和家里人打电话。 苏莉脸上闪过一些微妙的尴尬。 「等会去楼下洗个澡。」 「楼下？」褚红云问，「卫生间不是空着吗。」 苏莉一时片刻找不到理由，支吾：「上次去楼下洗还挺舒服的…有人聊天，哦对，」她灵光乍现，「楼下那个花洒做得很好，设计得很高，出水量也很足，冲起来很舒服，有点想念了。」 她说完就去阳台收拾洗漱用品，一边收，一边小声念用具名称，认真得像在做四级听力。 第89页 得靠这种方法，避免听到谈话。 在某次闲聊中，苏莉准确喊出了黄余姚家的小狗名字，而黄余姚只提过一次，她惊嘆苏莉记性太好。 苏莉尴尬地笑。 不止名字，还有用仓库堆货给小狗做了十几件衣裳结果都穿不上，因为那孩子又偷偷胖了五斤…… 那时苏莉才惊恐发现，她把人家的家事一字不拉地听了进去。 玩手机也不能阻止这种行为，耳朵像拥有自主生命体。除了不爱打电话的褚红云，其余两位室友的家庭关系苏莉几乎摸到底，黄余姚是备受宠爱的公主，爹妈每次都问生活费够不够，白冉冉是爱撒娇的小姑娘，撒个娇能解决八成手头问题，家中奶奶最吃这一套。 如数家珍。 她像是什么窥探癖变态。 没有解决办法，苏莉只好抱着小桶熘出寝室。 家讯里什么新鲜事都不太新鲜，要是绯闻秘辛就另当别论了。 十分钟后，寝室再度剩下两人。褚红云准备去自习室。往日她要带书本，但今天两手空空。 她联繫到了研究茶饮的系内老师，他们在大三专业课就能正式见面，不过褚红云没法等到那时候。 老师名字胡能，是学院茶领域国家重点实验室的主任，那所实验室的研究方向之一是茶产业发展，胡能则是团队核心，在前两年，他研究的绿茶新茶饮获了奖。 茶饮市场中绿茶成熟度最高，一个搞出绿茶新茶饮还能得奖的人，很了不得。褚红云对如何復刻新技术新茶饮的兴趣不大，她需要一位对饮品给出专业意见的人。 为了联繫到胡能，褚红云叨扰了荣茗，联繫了张沂，张沂也是饮茶方面的高手，其关门弟子已经开上了知名茶饮连锁店，前两天回母校办了宣讲会，两人相聊甚欢。 但张沂是个扯皮高手，好几次都以「你们以后会有机会的」把话挡了回去。 倒是荣茗，大约是不胜其烦，在某天下午十分暴躁地给出了关键建议。 「你最好能在脑子里构建一份综述，否则即便联繫到了胡能也是白费，你的问题陈述需要破核简洁，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耍心眼子，东拉西扯。」 褚红云没计划成为学术大家，联繫胡能的目的也不是获得茶饮专利。这份综述自动被她理解成策划书。 只是这块敲门砖有些太费神了，褚红云花了近半个月时间才整理好内容，再给胡能发邮件，很快得到了对方的回覆。 【学术认可不代表商业认可。你是大一新生？】 最底下附上了另一个邮件的联繫方式，旁边写着：【有问题可谘询】 回復的潜台词是她的长篇大论全部作废，但给了联繫方式，也不算完全作废。褚红云准备将问题整理出来。 自习室一到，手机铃声响起。 褚红云猫到外面，屏幕显示来电人是褚湘。 褚湘：「最近怎么样？」 褚红云：「活着。有什么事。」 褚湘从善如流道：「爸爸最近的情况忽上忽下，医生建议他静养，但他不住院，刚好你房间的位置是我们家最安静的，妈妈就想让他换过去住试试。」 褚红云：「我没意见。」 褚湘：「知道你没意见，但你想换到哪里？我猜你不会想住他们的主卧。」 褚红云：「住你的，你搬过去。」 褚湘：「…我就知道。」 天台的风很凉，褚红云换了个挡风的地儿，嘴里道：「你都知道完了，还特地打电话来干什么，微信键盘很烫手吗。」 褚湘哼一声：「别太猖狂，你以为就这一件事？你现在可是有把柄落在我手上。」 褚红云乐了。 想也知道那些把柄是来自房间的零碎玩意，好容易大清扫一次，褚湘应该不会错过探访秘密的机会。 褚红云懒懒说：「你找到我初二那封骂你的信了？」 「什么？！」褚湘大叫，旋即冷笑，「那有什么，你还是太天真，小看了姐姐我的能力。」 话筒里传出她得意的哼声，随后是窸窣的摩擦声，像是纸张。 「你还有记日记的习惯噢~」 一句话九转腔调，念满了阴阳怪气。 褚红云没上当：「记了也撕了，你对着一堆残页兴奋什么。」 「还真是日记，」褚湘嘀咕，「一个烂本子确实看不出什么，但你居然没扔，没扔就算了，上面还留了一句话，真是粗心大意的小笨蛋~」 「……别噁心我。」 「你真忘啦。」 「什么？」 「本子上的话咯。念出来比我说的话还要噁心，噫~」 「记不得了，有话快讲，我还有事。」 「有事那就去忙吧。」 「……」 褚红云拿下手机就要挂断，对面忙道：「诶诶，就说一句，你和苏莉高中就认识？」 「…………」 苏莉？ 本子上写了苏莉？ 那本子属于苏莉？ 褚红云对这事一点印象没有，哪怕褚湘的确拿到的是被她撕掉页数的本子，也不应该有这两个字的存在。 「怎么不说话？」褚湘问。 「嗯，」褚红云回答，「高中同学。」 「妈呀，还有这段缘分？」褚湘称奇。 没听见褚红云的回答，天台的风通过听筒穿到耳朵。 第90页 「高中同学？」褚湘斟酌字句，调侃着试探：「还是只能是高中同学？」 有一声较重的鼻息，像是不耐烦。 褚湘对褚红云的了解是装了半桶的水，水响时她能肆无忌惮摇摇桶，水不响，她便拿不准桶的肚容。 褚红云淡声答：「现在还是大学同学，十月份的事被你脑子淤住了？」 褚湘「啧」一声。 妹妹语气不好，脾气也不好，倒很像从前的样子。 她也不客气：「只是大学同学？」 「以后还可能是同事。」 「只能是同事？」 「运气好的话还能是伴娘。」 「？你疯啦！」 褚红云唿口气，寻思自己正事不做，跑来和褚湘碎嘴真是脑残了。 「挂了。」 忙音传来，褚湘只得放下手机，看眼手里的本子。 记忆回到两年前的夏天，褚红云放暑假，把自己关在房间一整月。性格就是从那时变的。 从前三言两语就个性鲜明，抬眼咧笑，十分张扬。之后就开始内敛，连眼神都不给。 一切沟通都断崖式下跌，有时应，有时不睹不闻，没有情绪波动，只专注学习，拿下足够让爸妈闭嘴的奖誉。 褚湘一直以为那只是青春期变化，狂妄小孩会自己长成沉稳大人。 原来还有这段渊源。 「还真一试就出来了。」褚湘嘟囔。 本子不厚，中嵴有被撕掉的痕迹，页数不少。页面边缘有些发暗，大约是积灰的缘故，纸张还是很新，米黄横纹纸页上，有行云流水的三行楷草字。 来时是你。 若无， 逢春。 在天台走了没两步，褚红云的手机传来消息抵达的震动声，她点开，看见一张照片。 陌生又熟悉的字迹。褚红云愣住。 她没有骗褚湘，记忆只有模煳的结论，没有细节。 然而熟悉的物品会给出一切答案。冰凉的屏幕变作细腻的滑纸，连字形的凹凸感似乎都被察觉，力道穿过时光，重新回到褚红云手上。 无法记起的回忆，也都如沙漏回笼。 那时候她在干什么？ 她在有条不紊地执行。 还剩一个月就要期末考试，座位已经调开，寝室已经搬出来，分班后不会再遇见，哪怕照面也形同陌路，这是褚红云计划好的方案。 她一向对自己的人生很有把控，感情也应该是如此，及时止损是最优解。 但她遇到了迄今为止最艰难的推进。 苏莉不再笑，也不爱说话，一整天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褚红云找不到可供驱使的藉口，胸口靠左的位置好像被灌进铅水，又灼又沉，却闷不出一点声音。 哪里不对？ 礼堂背后的激烈对峙很清晰，不善争辩的人牙尖起来步步为营，父亲的出轨，父亲的欺骗，父亲的不负责任，字字清晰。 「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有什么资格告诉我这样不对？你的人生有哪一点说出去是值得教育别人的？」 「女儿？是啊，我全身上下最劣质的基因都来自你，所以我噁心死了，一想到我的身体，一想到我的名字，就觉得没有比你更噁心的人!你不知道自己爱谁？不知道娶了妻子要对她负责？不知道生了女儿要细心照顾？不知道不该背着妻女去跟男的胡搞吗！真脏啊！真噁心啊，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垃圾，有你这么骯脏的同性恋！」 苏莉言辞太尖锐，神情也是如此，几乎到了狰狞的地步，不顾一切释放所有恶意。 她的父亲扇过来一巴掌，她就立马扇回去，脸上全是痛快，哪怕下一秒要玉石俱焚了，也全是痛快。 「滚吧，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十几年前你是怎么滚的，现在就怎么滚，真可笑，你说起同性恋倒是振振有词了，我告诉你，我最噁心的，就是你这种同性恋！」 褚红云听得很清楚，甚至看得都很清楚。 她就站在礼堂的二楼，午后不对外开放的地方，她立在镂空墙旁，像一尊雕像。 靠不道德的方式获知了别人的痛苦，连安慰都没法呈送。 她也可以大方说，因为担心你所以跟了过来，听到你们在争吵。 但做不到。 因为判定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所以没办法平静看待「最噁心同性恋」的话，没办法越过这件事给出镇定的拥抱。 甚至，已经没办法拥抱。 坚决的怒吼铺天盖地压过来，裹得她几乎喘息不过来。 褚红云不是懦弱的人，她给自己三天时间，坚定过往的感觉不是错觉。于是三天后，她向苏莉发出邀约，暑假一起去rainbow world乐队演唱会。 rainbow world是国内一家流行乐队，知名度不算远播，但也谈不上小众，他们写了很多同性恋题材歌曲，其中有几首传唱度颇高。 褚红云打算在演唱会结束时表明心意，哪怕被拒绝也好过胡思乱想。 但这份计划还没获得完整的雏形就夭折了。 在她提出想法后的几天，苏莉给她发来简讯，内容是：【我不去了】 那瞬间，褚红云分不清手更冰还是手机更冰。 她知道苏莉，哪怕是普通友人也知道苏莉，她的拒绝少之又少，即便到了必须拒绝的地步，也会给出绝对通情达理的理由。 第91页 而褚红云，没有理由。 那几天苏莉在想什么？ 也许是在网络搜索到了乐队的含义，乐队歌曲的含义，她意识到平日相处的友人竟然对她有其他想法。 甚至会先自责，是不是哪里做出了让人误解的事，也许会想，该怎么委婉地拒绝。 但因为太噁心同性恋了，所以还是直接拒绝吧。 …… 大脑一片空白。 空白到褚红云有闲心想，那些电视剧演得真烂啊。 真正心碎的时候，眼泪是流不出来的。 …… 离开理所应当。 但苏莉，你为什么不开心。 你不开心，是因为我很重要吗。 我很重要，却又只能是朋友吗。 …… 未免有点太贪心了吧。 苏莉的灰颓像催泪剂，褚红云很不情愿去想她的模样，又在一次次入睡前想起。 不受控的感觉很陌生，心脏冒出来的酸钝也很陌生，陌生到泪痕难干，狼狈不堪。 最后，所有的郁结，只能靠写日记来缓解。 过往比光中尘絮繁冗，褚红云抓住一切碎片，那些属于她们的，独一无二的时光。 一切情景都染上新的情绪。笔迹不受控制，结局是不被开箱的盲盒。 如果开心，她暂时原谅。 如果难过，她请求遗忘。 日记末，褚红云记录分别。 暑假过去一个月，褚红云已经能够做到真正的平静，她认真看待这段过往，认真得出一个结论—— 放不下。 放不下的人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 褚红云最终把日记撕了，把有关苏莉的东西都扔掉，她坚信时间会帮她遗忘，当然，她也坚信，遗忘的时间会是一辈子。 分开的那天正值谷雨。 谷雨是，走向死亡的春天。 莉莉，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你只是一个叫苏莉的人。 / -------------------- 第45章 占卜 第二天一大早，苏莉被一声尖锐爆鸣吵醒。 准确来说是惊醒。 手机显示时间10：37。 厚黑床帘内还是灰濛濛，拉开后万顷天光，刺得苏莉又给拉回去了。 秋后少有这么亮堂的太阳。 打个哈欠，倏然又想起什么，苏莉急忙下床。 「今天闹钟没响。」 白冉冉说：「不是你自己关的吗？」 苏莉一愣，才想起来昨晚褚红云提醒她把闹钟关了，因为腿已经好了。 「噢。」苏莉怔怔地说。 粘了一个月的人突然分开，还有些不适应。 「她们都不在吗？」苏莉问。 「对呀，没早课这两个还起这么早。」白冉冉说。 「你今天不去图书馆了？」 「今天休息。」 白冉冉放下化妆笔，十分兴奋地朝苏莉小跑过来：「你看！」 她把手机放在苏莉面前。 界面上是白冉冉常逛的校园论坛，正中间的帖子只有一张模煳照片，有个女生摆了套桌椅坐在操场草坪上，周围堵了好几个人。 苏莉不太熟悉操场周围的建筑，应当不是西北门的。 「这是在干什么？」 白冉冉道：「塔罗！他们说有个女生在金银广场给人家算塔罗，算得巨准！」 「金银广场是哪里？」 「就是南门体场附近，那里有个会馆修得特别大特别豪，他们就管那儿叫金银广场。」 「这不是操场吗？」 「有老师说在会馆附近影响出行，就搬操场了。」 苏莉兴趣不大，点点头，转身去洗漱。 白冉冉追着她：「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你知道她给人算才多少钱吗，就十块！」 苏莉拿出脸盆接热水：「我对塔罗不了解。」 白冉冉：「就是问问题，然后抽卡，给你解读。」 苏莉：「那谁都可以吧？多说几句总能准的。」 白冉冉：「哎呀！不是，他们说每句都准，比如跟男朋友吵架了，有矛盾发生分歧，她甚至能说准是因为什么发生的分歧，解决的关键点在哪里！」 苏莉挤牙膏：「因为朋友因为钱，因为理念不和三观不对，大致就这几类吧。」 白冉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胜券在握的笑，道：「这你就错了，也有可能是说好的四十九朵玫瑰竟然只买了四十八朵！还有一朵是塑料的！」 苏莉睁大眼，把泡沫吐出来：「这你还不分？」 白冉冉：「……」 她心虚地摸摸鼻子，道：「毕竟有四十七朵是真的嘛。」 苏莉：「我怎么没看见你的花？」 白冉冉：「我一气之下扔了。」 「……」 眼睁睁看着苏莉把牙刷完，把脸擦干，把洗漱用品归位，白冉冉才亦步亦趋地问：「苏苏，我想去算一下，你陪我好不好嘛。」 苏莉道：「西门很远吧。」 白冉冉道：「3号巴士十几分钟就到了！」 苏莉揉了揉鼻樑，想起闹醒她的那声鸣叫，道：「你应该是才看到吧？」 白冉冉：「对呀。」 苏莉：「你就这么确定她准？」 白冉冉：「你看下面的评论，快一百条了！全都在说她准！还有个人说三天后会和女朋友复合就真的复合了！」 第92页 苏莉：「……复合？」 白冉冉：「是啊是啊！」 苏莉不说话了，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里面的衣服没剩几件，她摸了摸脑门。 「忘了……」 白冉冉立刻响应：「忘了什么？」 苏莉道：「忘了买衣服了，你看，我的衣服好少。」 白冉冉拍拍胸脯：「我帮你挑！挑了发给你，我最会挑衣服了！」 苏莉颔首，这话倒不假，但白冉冉的服装拥有鲜明的少女风格，她不适应。 「还是——」 「放心，我肯定选适合你的，你爱休闲款嘛，我高中就这么穿。」 「那就——」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下午去算塔罗吧！」 「……？」 白冉冉跳起来给苏莉一个熊抱，狠狠贴了贴她的脸，兴致勃勃道：「我太高兴啦！」 说完做个手势往回走：「记得擦脸，有粉。」 苏莉：「…………」 昨晚的徐楠楠，今早的白冉冉。 她最近指定沾点什么。 下午的人数比照片更夸张。 南门体场的规模不算大，常规塑胶跑道搭配足球场，有学生在球场赛球，算塔罗的女生于是坐在最外圈的跑道，然而她一个人只占外圈，围观群众倒是把三四圈站满了，遥遥望去，乌泱泱一片。 「这要等很久吧。」苏莉说。 「不一定，好多人都是看热闹的。」白冉冉拉着她往前沖。 成功挤进去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了，占卜师的占地面积比苏莉想像的大，她把两张铁皮桌拼在了一起，手边放着三幅塔罗牌，一眼扫过去平滑光亮，质感极佳。 「请问是要占卜吗？」 年轻的占卜师扎着低马尾，额前有许多不平整的碎发，她的脸很素，但眼睛尤其亮。 「对的。」白冉冉点头。 占卜师从桌肚底下拿出两个小瓶子，道：「等念到号数就可以来了。」 苏莉：「……」 白冉冉安慰道：「没事，都等了这么久了。」 苏莉摇头：「我用不着，把这个还回去吧。」 白冉冉忙阻止她：「说不定等会我可以问两个问题，你先拿着吧。」 她们前面还有四个人，苏莉待在旁边听了会儿，都是感情问题，相似度整齐划一地高，内容却各有各的低点。 苏莉观察白冉冉的反应，发现她十分紧张，眉头都快把额心压出褶痕。 轮到最后一个女生时，紧张的人换成苏莉。 「我觉得他喜欢我，但是又不确定，因为他给我的感觉是，好像默默喜欢就够了，不需要做进一步的改变，但我又怕是我的自作多情。」 占卜师问：「所以你想问他喜不喜欢你？」 女生犹豫了一会儿，道：「我想问，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女生凭感觉选择出一套塔罗牌，抽出牌卡，占卜师把其余的收起来。 画面很漂亮，也很抽象，苏莉看不懂牌面，但上面的元素大多有杯子。 「他喜欢你。」 女生拳握心口，惊喜道：「真的吗！」 「但他不想和你在一起。」 「……？」 占卜师继续道：「在他看来，你是他得不到的人。」 「得不到？意思是我得主动表白？」 「不，你表白后他就不喜欢你了。」 「啊？什么意思？？」 「在他心里，你是摸不到的白月光，一旦摸到了，白月光就变成白米粒，你们的关系会迅速崩盘，只有得不到你，他才会一直喜欢你，此外，他很享受得不到你却无可自拔的深情，痛苦又陶醉。」 女生陷入久久的呆滞，半晌才道：「这…这也…」 占卜师道：「我只是单纯解牌，这是他对你的感觉，至于他本人的感情模式是不是这样，得看命盘才能下定论。」 「……」 女生拧着眉头纠结片刻，道：「所以我们能在一起吗？」 占卜师道：「结果我已经告诉你了，选择是你的权力。」 白冉冉小声道：「像这种没在一起前的占卜，被对方知道了好尴尬呀。」 苏莉道：「没在一起怎么知道说的是自己？」 白冉冉高深道：「暧昧都是心知肚明的，都不戳破而已。」 苏莉不语。 白冉冉又道：「我看你刚才听得好认真。」 苏莉一顿，手肘轻戳：「到你了。」 白冉冉坐上座位谘询，苏莉觑一眼刚才的女生，思绪无端神游。 喜欢就够了，不需要做进一步的改变。 苏莉说不上褚红云给她的感觉，但这句话奇蹟般地契合了。 原则上她不该再给机会，让人把她当挥之即去的笨蛋。 但如果这个人是褚红云。 …… 如果是褚红云。 …… 苏莉垂眸，落脚处的草坪被踩得毫无生存空间，鞋底动一动，轻易能看见铺在底下的沙砾。 一颗，两颗，三颗…… 计较不清了。 白冉冉的求知慾和行动力一样干脆。 占卜师说了个「可以」，她就站起身以示结束。 苏莉没反应过来，下一秒被白冉冉拉到凳子上，和占卜师面面相觑。 「呃——」 第93页 「把手上的瓶子给我。」 苏莉忙递过去。 一阵短暂的沉默。 占卜师道：「你的问题是……？」 苏莉压了压嗓子。 周围还有很多人在等，他们都盯着这边的情况。 苏莉捏了捏手心，低声道：「我可以只在心里想吗？」 占卜师道：「可以。但你得给我一个大致方向。」 苏莉顿了顿：「感情。」 「好的。」 等待洗牌的过程有些煎熬，卡牌很厚，卡面在光照下反射纯白。 有一张在中途掉出来了，占卜师将它放到苏莉面前。 苏莉盯着卡背，内心升起强烈的直觉。 应该有杯子。 「选吧。」占卜师铺开牌。 「还是三张？」 「对。」 苏莉不假思索，一口气抽出来。 第一张，她看见the fool。 第二张，她看见杯子。 和刚才那个女生的一样个数…… 苏莉此刻无暇在意第三张，胸口有些发闷，她下意识抬头，对上占卜师的目光。 对面的人朝她微笑，她的语气是赞嘆，内容却不尽然。 「你有一双很脆弱的眼睛。」占卜师说。 「……」 苏莉垂下目光：「所有人的眼睛都很脆弱。」 占卜师的手指碰到卡面，即将讲解的剎那，苏莉倏然道：「算了。」 「我不算了。」 她站起身，占卜师试图挽留：「不听听大概吗？」 苏莉摇头。 她退出人群，赫然看见人潮外围的何臻。 白冉冉正欲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你是来围观的？」苏莉问。 何臻撅了撅嘴：「听说有个马院的学妹在摆摊，算得还挺准。」 苏莉往里头望了望，道：「就是人太多了。」 「你算了？」 「…没。」 苏莉观摩何臻两眼，心中掂量几许，道：「你想算什么？」 何臻直言不讳：「主要是徐楠楠那个事，想看看有没有转机。」 苏莉笑：「这种事自己做更靠谱吧？」 何臻撇嘴：「机率渺茫，代价又高，得求神问卜找找支点。」 「学姐呢？」 「民宿躺着呢，酒喝太多了。」 苏莉点头，与何臻道别。 路上没人说话，苏莉心里装着事，没注意白冉冉的安静，她再三确认解不开脑子里的乱局，惆怅地瞥眼白冉冉。 本是随意一瞥，身边的人却正盯着她。 「怎么了？」 白冉冉回头朝占卜摊位觑一眼，神秘贴近苏莉，问：「你有喜欢的人啦？」 「……」 苏莉把目光眨回去。 喉咙绷得紧滞，说不出答案，撒不出谎。 白冉冉一看有戏，眼睛一亮，连环追击：「谁啊，那个院的？大几？什么专业？我认识吗？」 她不等苏莉回答，顾自分析：「说起来，你和红云前段时间天天待一块。」 苏莉心提到嗓子眼。 「也没那个社交圈啊。」 白冉冉揪着发尾打圈。 -------------------- 第46章 摊牌 「别猜了，猜不到。」苏莉想息事宁人。 白冉冉已然激起胜负欲，道：「我肯定猜的到，除非网恋，但我知道你不爱看手机。」 「开学你还说没有喜欢的人，说明是大学的，但是大学里你接触的人好像只有我们班的，赵蔚寻就不提了，他跟齐双就差个名分了。」 「齐双？」苏莉讶异，「他们在一起啦？什么时候？」 白冉冉勐一拍手：「你看，你连这事都不知道！我就说我猜到的，范围肯定很小。难道是徐涛让？」 苏莉瞪大眼，白冉冉先她一步反驳：「别了吧，那种货色。」 苏莉：「你也这么想？果然很多人都讨厌他吧！」 白冉冉：「是啊！哎哟，这种人还能考上南河？还能当上班助？南河要完了。」 她说到上劲，开启话匣子：「这傢伙可噁心了！你都不知道，开学的时候，他天天发消息嘘寒问暖的，我寻思他还挺尽职尽责，结果后面玩那些网上的恶俗烂梗，什么看看腿，还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要，可把我给噁心的。」 苏莉：「…这可以举报吧。」 白冉冉：「举报？」 苏莉：「举报骚扰之类的。」 白冉冉摆手：「没用啦，他跟那些老师关系可好了，成绩又好，长得又人模狗样的，举报了还得先怀疑你呢。」 苏莉：「……」 题外话一插，白冉冉也没了继续探秘的欲望，摆摆手道：「还是别喜欢男的了。」 苏莉：「你怎么不分手。」 白冉冉嘴扯出一条直线，眨眨眼睛，看向苏莉：「他挺有钱的。」 苏莉：「那怎么没买四十九朵玫瑰？」 她反诘得快，听上去像是质问，苏莉想补充两句，又听见白冉冉说：「起码有四十七朵啊。」 「……」 苏莉对白冉冉不算了解。认知中，这个女孩整个寝室最活泼，冲劲也最足，说要保研就天天泡图书馆，平时分高保持者，上课回答问题最积极。 这种情况继续维持广泛的社交圈，固定抽时间和男朋友约会，经营感情的稳定，在苏莉看来，无论如何也是个牛人。 第94页 苏莉以为，牛人的心气儿都是高的。 然而扔掉四十八朵玫瑰，又接受四十七朵玫瑰。 她不止有心高气傲。 「大学就是资源库，既然来了，人事物就都得用起来，不然我辛苦学习那么多年，又大老远跑来一趟，多浪费！」 白冉冉小手大挥，气势浑然。 「所以四十七就四十七咯，起码我能够着。」 苏莉看着白冉冉，她今天也穿了小短裙，因为天气渐冷，腿上套了条薄薄的裤袜。 一如既往的纤直、漂亮。 苏莉收回目光。 「你真厉害。」她发自肺腑。 白冉冉扬了扬下巴，翘高嘴唇：「我以后还会更厉害。」 「说起来，」她话音一转，「我能跟别人说吗？」 苏莉没听懂。 白冉冉耐心又真诚地问：「你有喜欢的人的事，我能跟别人说吗？」 「…跟谁啊？」 「就聊天的时候随便提一嘴的那种，具体和谁我也不清楚，你知道的，这种八卦大家都很爱听。」 「…你真有礼貌。」 被猜中后苏莉就默认这事不再是个秘密，白冉冉特意点出来，她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别特意提吧。」苏莉最后说。 十一月初，期中考试周，好学生们的时程表紧凑提速。 理工类科目大家都卷生卷死，每一分锱铢必较。无论有课没课，平时空半的自习室坐满了人，桌上一堆复习资料。 「怎么会有人微积分考到九十九？」 寝室的夜晚，白冉冉发出一声哀嘆。 黄余姚问：「每年的水平不一样吧？」 白冉冉摇头，又说：「但能大致参考一下，九十九太逆天了。学姐说微积分考试很难。」 「能过就行呗。」 「我要转的专业对数学很看重，我肯定能高尽量高。」 黄余姚撅起上唇，朝她皱起鼻子。 「你们都太太太卷了，我压力好大，苏莉白天复习不说，晚上还去练口语，我就没见她闲过。」 「口语？」 「是啊。」 「那也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儿了吧，她还报考了四级口语？」 白冉冉鼓了鼓腮帮。 「那红云呢，她也练吗？」白冉冉问。 「不知道诶，我基本碰不到她。」黄余姚答。 白冉冉：「她俩真奇怪，受伤的时候好得跟亲姐妹一样，恢復了立马各自飞。」 黄余姚：「复习嘛，不奇怪。」 白冉冉：「复习才奇怪，关系好的都约一起的。顺便一起吃饭帮个忙啥的。」 黄余姚把嘴唇抿紧牙齿里，默默瞥一眼白冉冉，她正在桌前整理资料，半点没注意身后的人。 「难道有喜欢的人了，避开姐妹偷偷联繫？」白冉冉自言自语。 她声音小，黄余姚只模煳听到「喜欢」两个字。 「你说什么？」 「噢，」白冉冉坐在椅子上侧身，「苏莉有喜欢的人了。」 黄余姚连屁股带凳靠近白冉冉，表情惊诧：「你知道了？」 白冉冉静了两秒。 「你也知道？」 「我靠！」黄余姚勐拍大腿，眼睛激动得快涌出热泪，「天哪，原来你知道，我俩还互相隐瞒，真是太惨了！你都不晓得我有多难熬，天天看她们两个故作淡定，连个情敌都得我来沟通！还不能沟通太过，怕被她们发现我发现了，苍天啊！还好有你！」 语速飞快，字字连环如同发射炮。 白冉冉这次安静得更久了。 久到黄余姚表情凝固，僵化，眼泪回收。 哦——no—— 白冉冉一字一顿：「你是说，苏莉喜欢的人是——」 咔哒。 寝室门开了。 两人齐齐朝门口扭头。 褚红云受到如此凝重的注目礼，玩笑道：「在说人坏话？」 本尊驾到，两个人一时半会答不上来。 「哦，」褚红云悠然把寝室门关上，「原来在说我的坏话。」 「不是！」黄余姚立马反驳：「我们在谈苏莉，她最近复习太用功。」 白冉冉顺接过话茬：「对，还天天练口语，可卷了。」 「口语？」 「应该是备战四级，她可能报了口语。」 黄余姚把椅子搬回去。 寝室没人起话题，恢復宁静，黄余姚却被这份宁静挠得抓心，白冉冉给她发消息，她装没看到。褚红云在桌前整理干花，动静不大不小，她满脸皱巴地听。 根本不敢回头。 回头就是白冉冉疯狂使眼色的脸。 两分钟后，白冉冉决定自力更生。 「这些花捆起来要送人？」她走到褚红云身边。 不止捆绳，还搁置了几分包装材料，褚红云在一束一束整理。 「寄回去，书太多了，会把花压扁。」 「好像是苏莉送的吧？」 「嗯。」 「她为什么送你花呀？」 褚红云轻轻扬眉，睨眼白冉冉：「怎么突然问这个？」 白冉冉：「随便问一下啦，我男朋友也给我送了玫瑰，还挺巧。」 褚红云：「不巧，她爱送鸢尾。」 「……」 白冉冉偷摸觑一眼黄余姚，对方紧紧盯着她，两条眉愁成下弦月，嘴巴凹作type-c。 第95页 表情太蠢，白冉冉笑出声。 褚红云回过头看，也笑：「怎么了？」 黄余姚嘴角挤出板硬的弧度：「没什么，我难受。」 等到褚红云将花都处理好，去到自习室，黄余姚才急急把白冉冉拉住：「你怎么这么冲动！」 「怎么啦，你又不跟我说。」 「还好没跟你说，不然你直接抖出去了！」 白冉冉往苏莉和褚红云的书桌一瞅，兴味地对黄余姚：「她俩能成。」 「？？」 黄余姚捂着脸：「姑奶奶，别说了，都是揣测。」 「揣测？」白冉冉轻蔑地瞥来：「你都偷偷瞒着我磕上了吧。」 「……」 不等黄余姚解释，白冉冉又道：「反正以我的恋爱经歷来看——」 她眼睛来回滴熘地转，优雅吐出两个字。 「能成。」 / 褚红云在去天台的楼道上碰见苏莉。她嘴唇蠕动不停，神情专注旁若无人，只管看着台阶下。 褚红云叫住她。 苏莉茫然抬头。 思绪还集中在复习内容中，她只是停下脚步，目光眺过去。 褚红云上阶：「听说你在准备四级口语？」 苏莉注意力扯回来一半，点头。 「一个人练吗？」 「嗯。跟着语音练。」 「然后背下来？」 「嗯。」 褚红云作思索状，问：「跟着人对练会不会好一些。」 苏莉：「会吧，但是网络外教很贵，时间好像也不稳定，便宜的不能每天对话，我只有一个半月，这么做来不及。」 褚红云又一番思索：「那不找网络外教，找现实中的人呢。」 苏莉一愣，问道：「现实中哪有人？」 褚红云弯眉瞧着她，轻笑。 楼道中有人路过，苏莉再下几阶，去到楼层平台板。转身，褚红云就在侧面位。 灯光拉长微弱，把褚红云的脸染作雾蒙般的灰，衬着悠远平和的目光，像铺开的画卷。 「团支书小姐。」褚红云倚在楼栏上，慵懒诙谐。 「没记错的话，我的雅思应该有7.5分。」 苏莉心跳空了一拍。 褚红云挑眉，语调轻快又平常：「其中口语部分占了8分，当个陪练——」 「应该不算高攀吧。」 苏莉：「……」 高攀？ 什么高攀。 要不是在谈口语练习的事，她该以为褚红云在表白。 眼前的景象很美，不用抬头就能看见弯月，不用触摸就能彼此温存。 第一眼见到的，高洁的、淡然的玉兰花，很美，但快要模煳了，苏莉只记得野鸢尾。 是褚红云告诉她的。 在我苦痛的尽头。 有一扇门。 …… 残存是糟糕的。 当意识。 被埋进黑暗的泥土。 …… 「你永远不会高攀我。」 苏莉轻声说。 她们之间隔有一米远的距离，连暧昧都要在罅隙里艰难攀附，苏莉却无端觉得够了。 那些忽近忽远的示好。 够了。 「在亲密关系里，高攀是个伤人的词。」 苏莉走近一步，茶色瞳孔泛着漂亮的水光。 「从公平性而言，给出帮助的那个人得要高高在上一点，一点就够了，这伤不到感情。」 「但你不会，你对我，从来不会。」 苏莉一瞬不瞬地凝视褚红云，气息从她的嘴唇中呵出来，柔软又安宁。 「你总是对我很好，褚红云对苏莉最好。」 「……」 -------------------- 露易丝·格丽克代表作《野鸢尾》，有兴趣可以去搜，我选取的李晖翻译的版本 第47章 摊牌（2） 她语气太认真，认真到气氛不知是凝固还是消失，褚红云听见心脏一声一声地跳动，耳蜗似有低鸣，眼底只余苏莉留映。 那张脸变得无限清晰，她的视线像长焦镜头那样变化，以至于眼睫的颤动，嘴唇的翕张，瞳孔光泽的流转……所有的一切。 褚红云都一览无余。 「朋友之间怎样算好？像何臻对徐楠楠那样，还是黄余姚对白冉冉那样。」 「但她们都有男朋友。」 苏莉的声音更轻了。 「那我们呢。」 「我们，你对我，该怎么算？」 大脑嗡的一声。 血液升温，褚红云浑身沸热。 她的眼睛是盛水的月光，心脏是受引力作用的海潮，汹涌起伏，波浪滔天。 「我……」 苏莉又走近两步。 视线无比专注。 「你其实是——」 「等一下。」 褚红云忽然抓住苏莉的手臂，她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低声说：「有人来了。」 苏莉侧过脸去，与来人对上目光，那是405寝室的女生，也姓白，至于叫什么，苏莉这会儿不想思考。 既然对视上，不打招唿便说不过去。 女生有些自来熟：「你们在这干嘛？」 苏莉颔首：「谈一些私事。」 女生恍然，道：「我还以为在商量聚餐要去哪儿呢。」 苏莉笑说：「还没定呢，班长只是提了一下。」 第96页 女生有些兴奋：「可以投票定时间地点吗，我们有好几个选址。」 苏莉点头：「本来就是这样计划的。」 女生雀跃地咧嘴笑，又觑了觑苏莉和褚红云的脸色，识趣道：「我后面再问，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离开，流动的氛围又开始缓滞，苏莉想继续刚才的话，被褚红云打断。 「什么聚餐？」 苏莉抿着唇。 过了会儿才解释：「就是期中考试后的班级聚会，赵蔚寻说大家都熟悉得差不多了，正好也考完试，可以放松一下。」 又安静了一会儿。 苏莉的冲劲被磨得有些孬。 她想起白天占卜师说过的话。 犹豫，闪避。 哪怕褚红云没有答案，此刻也显露出半个答案。 「我明白。」 褚红云开口，声音像浸在薄荷水里。 「但现在考试最重要，等考完再说吧。」 夜色更暗了，褚红云的半张脸匿进阴影，苏莉隐约看见她嘴角轻淡的笑，温和内敛的眼。难堪触碰。 苏莉微微垂头。 「我上去了。」褚红云轻巧落下两个字。 她没再提口语对练的事。苏莉瞻一眼褚红云的背影，说不清什么滋味。 - 期中的考试周过得很慢。 对苏莉而言。 白天她专注复习，到了晚上，疲惫会将思绪牵连，哪怕她在自习室待至无人，书籍也难翻一页。 如果她有幸看到褚红云，那更是中了头奖。 褚红云明白什么？ 又要说什么。 她应该高兴吗，原本果决的人现在也黏煳拖延，至少是在意吧。 又在意什么呢。 …… 思绪的繁重给睡眠增加了不小负担，苏莉醒来时满身疲惫。 昨夜的梦境全变作黑色，她一时半会儿什么都想不起。 班委群在讨论聚餐主题。搭配桌游还是唱歌，地点是农家乐还是商场，这是第一次聚餐，三天后就要实行，所有人都策划得很用心。 玻璃瓶：【要不在班群里问问大家的意思？】 一味苦茶子：【都不爱说话啊，只管投票】 玻璃瓶：【农家乐会不会太远了】 朝思：【很有体验感的，环境好还能唱歌，况且大家应该都去腻商城了吧】 好好学习：【反正我去不腻】 朝思：【一看你就没体验过农家乐】 …… 苏莉看了一会儿，没人争个所以然出来，正准备退出，看见有人问可不可以请假。 一味苦茶子：【第一次聚餐应该没人请吧】 思无邪：【万一有人有事呢】 一味苦茶子：【确实有事可以请，非必要就别请了】 苏莉把这段文字整理一遍，艾特全体成员，通知在班级群里。 这种规定其实可有可无，苏莉只想让一个人看见。 403这几天都陷入某种安静，考试周的缘故，白冉冉和黄余姚话都不多，苏莉和褚红云更是无话可说。 她们好像进入剑拔弩张的误区，为了避免对彼此的伤害，都默契选择了缄默。 考试周很顺利，时间在这种时候过得最快，脑力损耗让大家精神委顿，等她们再次容光焕发时，是周六醒来的上午。 苏莉换上新衣服，一件黛紫与藕荷拼接的长裙，她还想化妆，奈何技巧生疏，也没有适配色号的粉底。最后在白冉冉的指导下，她给自己添两笔眼线和眼影，涂上口红。绝技是用捲髮棒绕出来的髮型。苏莉头髮黑，皮肤白，髮型蓬松，于是足够惊艷。 这些都是在褚红云眼皮子底下做出来的。 和平常无异的寝室里，苏莉是唯一的异常。主人公却安静内敛。 要出发的时候，403内相互叮嘱，苏莉挽上褚红云的手，问她好看吗。 褚红云浮笑：「好看。」 又转过头，把笑都撇开了。 都落在苏莉眼里。稍有热忱的心又冷淡下去。 桌上的花也都不见了，她看得到，像某种审判，所有的线索都明晃扎眼，但非得要等一个真正的判词。 聚餐吃得没什么滋味。这其实不过是简单的加法题，把亲密的小团体们放在一个套子里，看上去热闹，细看却没有融合，小团体还是小团体。 偶尔的不同之处，是身为班长的赵蔚寻和作为班主任的荣茗说两句敬茶话。这时，套子里才有真正的和乐。 403这一桌有些安静。 白冉冉和黄余姚倒是爱侃，但另外两位实在不给面子，座位中间也空着好大一个缝。 尴尬又无聊，她们去找隔壁寝室的小姐妹玩了。 正好。高朋满座里开闢出静寂之所。 苏莉放下筷子，虽然碗里没菜。 「考试结束了。」她含蓄提点。 看在褚红云眼里，便是攻势兇勐。苏莉今日的妆点、挽手、询问…甚至说话时呵在身畔的气息，无一不刻意。 乃至到了步步紧逼的地步。 如果将人生迄今为止所有对峙比作打仗，那么现在，褚红云败得奄奄一息。 「你今天很漂亮。」褚红云说。 是为了谁呢。她说不出来。 抬眼一瞥，熟悉的陌生的脸，锁定不了一个目标。 现在，落在外人眼里，她和苏莉是什么关系？ 第97页 亲密的室友，亲密的好友？ 其实不亲密。她只是个等待结果的人。 苏莉说：「我特意化的，虽然有点不顺利，但也许有用。」 褚红云心不在焉地点头。 她心中有很多结果，最害怕的有，最渺茫的有，但只要一想到苏莉在她们中抛出第三个人的名字，就什么都死了。 什么都知道的人，选择用最委婉、最残忍的方式，保持现状，永不迈前。 褚红云忽然有点反胃。 「我去趟厕所。」 她站起身，匆忙离开。 苏莉看着她的背景，冷淡半截的心彻底静下去。 …… 褚红云回来时，白冉冉和黄余姚已经回到桌上，只有苏莉不在。 「我们以为你们一起出去了。」 白冉冉和黄余姚面面相觑。 褚红云在闹嚷的餐厅里环视一圈，几秒后发现，赵蔚寻也不见了。 她稳定心神坐下，面色却不太能控制。 白冉冉觑一眼，小心问：「你们吵架了？」 褚红云摇头，下意识补了句：「不知道。」 这算什么回答。 但白冉冉和黄余姚都没说话。 大概过了几分钟，或是十几分钟，手肘传来轻轻的触碰，褚红云抬头，看见那人是黄余姚。 「你不吃东西吗？」 褚红云视线往余处轻瞥，收回，摇头。 「不饿。」 黄余姚道：「但你一直在发呆，也不看手机，都好久了。」 「你和苏莉真的没事？」 「……」 褚红云低声问：「她和你们说了要走吗？」 黄余姚摇头。 「不知道去哪了，给她发消息也没回。」 「那——」 褚红云正想问什么，却看见赵蔚寻走至桌旁，手里端个茶杯，道：「喝一杯吧，家人们。」 白冉冉揶揄：「你好土啊。」 赵蔚寻道：「总不能说同学吧，那更土，还死板。」 褚红云问：「你看见苏莉了吗？」 赵蔚寻发懵：「没啊。」 茶是喝不下去了。 褚红云走到不太吵闹的外街，给苏莉拨了个电话。 两三秒就接通，对面传来绵长又松软的「餵——」。 「……」 褚红云呵出一口气：「你喝酒了？」 「对——呀——」 「在哪里？」 苏莉：「不、知、道！我在——卧室里。」 褚红云：「我来找你。」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唿吸缓重。 「你是褚红云？」 「……」 又过两秒。 「不开门，你是坏人。」 电话挂了。 褚红云太阳穴突突跳。 她正欲再拨回去，手机传来苏莉的回call。 接通。对面的声音正经不少。 「你要过来？」 褚红云：「我不放心。」 「我给你说地址。」 顿了顿，苏莉又道：「我临时选的，不知道地址。」 褚红云冷静地说：「发手机定位就行了，你在酒店还是什么餐馆？」 没得到回答，她又问一遍。 苏莉的唿吸声均匀绵长，像是睡着了。 「莉莉，地址。」褚红云拔高音量。 「…哦。」 等到褚红云匆忙抵达，敲了好一阵门。贴在门口听声，苏莉的脚步踉踉跄跄。 开门，还没说什么，褚红云被一把扯进去。 满身酒气，暗无天日。 她被抵在墙上，所有灯骤开，刺得压制她的人闭上眼。 褚红云看清苏莉的满脸酡红。目光一扭，撞见地板五六个空瓶子。 苏莉嚷嚷：「不要灯，眼睛好痛。」 她手还攥在褚红云领子上，大半个身子也压上来。 -------------------- a上来的是莉莉！（欢唿~） 第48章 摊牌（3） 褚红云避开苏莉的鼻息，轻缓地搂过她的腰，侧身，将灯都关了。 「我扶你到床上。」 苏莉直摇头，手上也来了劲，有力前挤，褚红云再度被压在门板上。 「嘶——」 腰身被门把硌住，疼得不轻。 「我不要。」苏莉说。 她踮起脚，嘴唇贴上褚红云的脸，慢腾腾挪到耳畔。髮丝的香气和酒气缠在一起，褚红云片刻迷眩。 「你不高兴？」 苏莉夹着鼻腔嘟囔，唇瓣亲在耳廓，呢喃直钻耳心。 「为什么不高兴？是我挽你不高兴，还是挨着你不高兴。」 褚红云紧喉，耐性低声说：「没有不高兴……你现在离得太近了。」 说完，欲松开环在腰上的手，却被苏莉牢牢缠住脖颈。 「哪里近。」 苏莉不满，踮脚将手圈得更紧，身体不余罅隙，交颈缠绵。 「这才是近。」 于是腰被抵得更吃狠，褚红云咬牙闷哼。 「莉莉，」她平缓唿吸，偏了偏脑袋，「现在不是闹的时候。」 「你出来没发消息，等会走的时候要清点人数。」 苏莉翁声道：「我说了，我给老师说的。」 「……」 苏莉将头埋进褚红云的颈窝，嘴唇肆无忌惮贴在皮肤上，话语震颤，痒意细细密密。 第98页 褚红云忍得十分辛苦。 几度唿吸仰天，她抬手轻抚苏莉的背，柔声哄着：「好，那去床上睡觉吧，你得休息了。」 没有回应。 过了片刻，褚红云听见吸鼻子的声音。脖间旋即晕开温意。她一愣。 「你都不问我，」苏莉细声开口，「为什么跑来喝酒。」 「也不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 「你不说你明白什么，说好的考完试，考完了还是避开…褚红云…你总不能老这么钓着我啊。到底在躲什么。」 酒精怂恿勇气，但身体难消受。苏莉在褚红云来之前灌水醒神，时效不佳，现在又变得头重脚轻起来。 她晃晃脑袋，松开手，颤巍巍跌去床头，又开了个罐子。 打开却是酒。一摸，水已经被喝完了。 褚红云蹲在苏莉身边。 「什么钓着你。」 她什么都反应过来了，却没比喝了酒的清醒。 苏莉有些生气。 她茫茫摸索，攀上褚红云的肩膀，长腿一跨，坐在褚红云腿上，很快髋骨不舒服，她又换个跪坐的姿势。 整个上半身都压在褚红云身上。腰被扶住。 优势大占，苏莉气势汹汹地抬掌，捧住褚红云的脸，横冲直撞咬向嘴唇，又怕她疼，顿住，亲了亲。 「就是这样钓。」苏莉很温柔地说。 「我以为你要咬我，但你总在亲我。」 …… 接吻是件很软和的事。 又或者温热、清甜…… …… 好香。苏莉气喘吁吁地想。 等她喘匀，酒精让脑袋更晕，苏莉几乎睁不开眼。 风把窗帘吹动，渗进几缕月光，褚红云的眼角泛起细碎的光。苏莉眯瞥，下意识朝那里亲了亲，说：「你看，你明明很愿意的。」 「但怎么我一靠近你，你就躲。」苏莉耷拉嘴角，声腔委屈：「什么原因都没有，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褚红云说不出话。 半晌，她攀上苏莉的背，很用力地抱着，叫苏莉软成一滩泥。 直到脖间被冰凉的嘴唇轻啄，苏莉颤了一下。 褚红云低声说：「是我的错。」 只这一句。 苏莉气得直起腰，咬向褚红云。 从下颌开始，到嘴角，嘴唇，探出舌尖，在褚红云要回吻的时候，一切戛然而止。 「什么都很明显，」苏莉抿着唇，「却要到最后一步你才反应，什么是错，为什么错，没有理由的话我真的会生气。」 「不是。」褚红云开口。 「什么？」苏莉感觉脑子更晕了。 下一秒，后脑勺被紧扣，亲吻略地侵城地捲来，等到苏莉唿吸不畅，褚红云才缓缓放开手。 「不是才反应，是到了最后一步才忍不住。」 苏莉喘着气，有些呆，又听见褚红云说：「非要说原因，只能说我的所有判断都源于那时候，在礼堂，我听见你和你爸爸的对话。你把他骂得很惨，我第一次看见你那个样子，说我根本想不到的话。」 「第一次，」褚红云的声音很沉，「莉莉，我不敢看你的眼睛，没有办法面对你。」 苏莉的背驼下来。 安静了很一会儿她才开口。 「褚红云，你是笨蛋吗。」 苏莉将声音提高：「就算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是我不喜欢，但如果是你要求，我就会照你说的做。我们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褚红云像浑身都堵住了，耗尽所有力气，才嘴唇翕动：「是啊。」 苏莉有点想笑。 原来人生走进深渊的原因，竟然这么不起眼。她们错过的两年，甚至可能错过的一辈子，只源于一个微不足道的误解。 「褚红云，」苏莉缓缓开口，「没有万分之一，我喜欢你。」 「……」 室内空气静谧，偶尔有风经流，将一缕酒气吹散。 褚红云只觉耳鸣一般，天地一白，万籁俱寂。 苏莉继续道：「既然都明白了，就别再离开了好吗。」 她努力抑制哭腔，平静地说：「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真的太大了。」 「有些人一旦散开，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了。」 要怎么形容分开后的场景，是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她穿过所有人群，看褚红云的背影。 只要回头就是见面，只要回头就义无反顾。什么误会也好，错事也好，她统统认下。 可以回到从前吗？ 不可以。 褚红云看见了她，然后冷漠地，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就是两年前的结局。 「再来一次的勇气，也不会再有了。」苏莉噎声，把头埋进褚红云的怀里。 「对不起。」褚红云抖着声音。 眼泪渗出，她竭力克制拥抱苏莉的力道：「对不起。」 苏莉保持姿势不动，沉寂片刻。 她想起当初的事，要解释，意识却总是涣散。她竭力清醒。 「那时候…」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我的传言，说我谈恋爱，还是和女生，跑到我面前教育我。一个，十几年间，只见几面，还是过年偶然遇见的男人…为了可笑的面子，终于出现了。」 「所以我气不过，我早当他死了。谁都不想被一个烂货教育吧。」 第99页 褚红云轻轻拍她背，低「嗯」了一声。 「你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 苏莉软绵绵地侧过脑袋：「我头好重啊阿褚。」 「睡吧，明天就好了。」 「不要睡…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一个很确切…不需要让我猜…不模稜两可的答案。」 她固执抬起头，没一会儿又颓下去。实在太沉。 遂一下一下晃着脑袋，在脖颈相接处摩挲。柔润可触的皮肤，温热紧密。苏莉手指摸上红色印记。 褚红云整个人都被钳住了。 她轻声说：「答案是不分开，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后悔了，甚至是厌烦了，我只会死死缠着你，绝对不分开。」 手抚上苏莉的背，裙子很漂亮，质感极好，这会儿很碍事。 「只是这答案来得有点迟。」褚红云说。 她垂下眸，揽过苏莉的腰，曲腿起身，甫一用力，打横将人抱起。 苏莉一声惊唿未定，下一秒已经落进软床。 沾床之后，眼皮更重。 苏莉努力抓紧褚红云的衣袖：「不准走。」 褚红云给她盖上被：「不走。」 意识终于逸散。只有手紧紧撅住一截温热，上面的红色似乎燃成火，烫得手心发燥。 「其实，其实我知道，你当时不高兴，还因为我拒绝了你对吧，演唱会……」 苏莉沉沉地进入梦乡了。 梦里又回到高中，苏莉看见自己扎着马尾，穿着规整校服，坐在教室前。 堂上老师讲课，她悄摸放下一只手，去勾褚红云，她喜欢和她牵手，有时是十指相扣，指缝饱满胀热。 很快，梦境一换，变了场地。 苏莉站在舅母家，灯光很暗，场景昏黑，哪里都黑魆魆地裹着雾。她有些害怕，但手里捏着一个小光球，使她周围闪着光。苏莉安心许多。 忽然，表弟出现在面前，举着五百块，责问她为什么要偷。 他又跑过去和舅母告状。苏莉刚要解释，想起老闆的叮嘱，她是未满十六周岁的非法僱佣人。 我没偷。苏莉只能重复。 舅母很生气，肆声责骂。从前没骨气，如今丧德性，都偷到家里来了。 「你要是好好认错，这事就这么算了。」她下达最后通牒。 苏莉死抿着唇。 「我没偷。」她说。 双方僵持不下。 …… 不对，不对。苏莉反应过来。 她知道的，她知道结局。那她怎么还在这里？她马上就要被赶出去了。 要找谁？要找谁？要找妈妈。不，妈妈放弃她了。 找阿褚？不对，不对，阿褚也放弃她了。 不是，不对… 不是的…… 她好像找回来了，找回来阿褚了。 找回来了吗？ 阿褚？阿褚？阿褚？ …… 找回来了吗。 -------------------- 第49章 酒醒 褚红云前半夜睡得不太踏实，苏莉紧紧扣着她的右手，连翻身都不能。 后半夜没再睡，她被苏莉的哭声吵醒了，细细的抽泣，连眼泪也没有。 一声一声地，喊着「阿褚」。 褚红云打开微弱的檯灯，苏莉的脸大半埋进枕头里，所以话也含煳，脸色潮红。 喝那么多酒，怕她渴醒。于是点了外卖，送至门口。但手松不开，水就只能待在门口。 梦话断断续续的，有时好几声，有时只一声，都是褚红云的暱称。 只有哭腔，肯定是个噩梦。 褚红云抚着苏莉的背，柔和地顺，苏莉哼一声，她轻轻应一声，怕睡着，心里数着她念名字的次数。 这样磨磨蹭蹭的，天微微亮了。 苏莉是被渴醒的。 五脏六腑的水都被抽干似的，嗓子冒着烟，喉咙快起皴。 但睁开眼的一幕更惊魂。 一件白色的薄毛衫，因睡姿起褶，勾勒出胸前清晰的纹理。她的鼻息正喷洒在上面。 稍转眼珠，枕下是褚红云的手臂，手下是褚红云的腰。 另一只手…… 苏莉脸都僵了。 她最清楚那个触感。 昨晚…昨晚…昨晚…脑子是空的，想不起来。 怎么会？难道她喝醉酒这么威勐，提笔就上阵了？！ 然后苏莉缓了缓，稚嫩地、磕磕巴巴地否决：衣服是完好的，只是同床共枕，同床共枕。 不妙，不妙。 口子还没钻开，捅了个娄子，褚红云到底怎么想。 苏莉没工夫深入思考，口更渴了。 欲熘下床，抬眸，对上褚红云的视线。 「…………」 比空拍还可怕，心脏在一瞬好像消失了。 褚红云才醒，慢条斯理地，悠哉游哉地同她相看。她敛着睑，眼型细长，上挑，就更显漫不经心。 苏莉艰难咽喉，窝囊腆个笑：「早上好。」 说着，急忙忙转身要下床，搁下半只脚又想起手机，不敢回头，连床都不敢摸，逃进厕所。 褚红云若有所思。 门内，苏莉一口气长长惨惨地唿出来。 得了空才想起，又不是第一次同睡。 苏莉在镜中观照自己，颊上一层不自然的绯红，嘴唇也红得可怕，伸手一抹，手上干干净净。 第100页 渴、实在是渴。想喝生水。 厕所门传来礼貌敲响。 「好了吗？」 苏莉急急捋顺睡乱的头髮，换上镇定神色，开门。 只见一瓶矿泉水立在眼前，苏莉没多张望，一声「谢谢」接过，正欲灌饮，余光一瞥，改成小口喝。 这样一来，足足喝了一分钟。 褚红云就在旁边站了一分钟。 苏莉憋不住了，不动声色地拧紧瓶盖，道：「我昨晚——」 「很不好。」 褚红云自然接过话腔，倚在墙上，窗帘间一隙光划在她身上，懒洋洋。 「你昨晚拉着我，又亲又啃。」 「……」 饶是苏莉再镇定，此刻也抑制不住地悚瑟，头髮都快竖起来了。 又亲又啃？ 她？ …… 是她干得出来的事。 完了，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那你——」 「也很不好。」 褚红云拉过苏莉的手，放在自己手腕上，走近一步。光线从她的身上移开了，面目近在咫尺。苏莉屏息，不敢对视，只看见腮边白近透明的柔软细毫。 「你就是这样拉着，喊我的名字，足足，一百八十五次。」 声音很轻，气息扑在脸上，烘得苏莉发烫。 脑袋被浆煳，七荤八素。 她下意识紧喉，抬眼，对视的瞬间倏然空白，话语不胫而走。 「喊得好听吗？」 「……」 好一阵安静。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苏莉在脑子里尖叫。 说——什——么——她——在——说！什！么！ 直到看见褚红云把头埋着，笑声细簌，肩膀乱颤，苏莉才从慌乱中恢復冷静。 「我要喝水了。」 示意褚红云把手放开。 其实是另一重慌乱，不过净水够凉，能压一压她身上毫无章法乱窜的热气。 这次便不再顾及形象，咕噜噜的凉水沁进五脏六腑，各处舒张。 脑筋也软下来，苏莉理智地想，昨晚肯定发生了了不得的事，不然褚红云不会这个态度。 但她一丁点也想不起来。 只是拉着手？怎么可能。 昨晚做了很多梦，零零碎碎的，出场人物太多，筛不出来。 「褚——」喉间一个滑熘，苏莉改口，「阿褚。」 她好久没这么清明、正经地喊暱称。拉扯太久，她已经耗不下去了，得快刀斩乱麻。 「我、我、我——」 勐提气，胸腔宽阔。 「我——」 「喜」字的口型都做了出来，偏偏话卡在嗓眼不上不下。 不行，一瞧上褚红云的眼睛就不行了。哪里都慌。怂得直打退堂鼓。 又看到褚红云嘴唇动了动，苏莉连忙抢声：「你觉得我怎么样？」 「昨晚。」她补充。 「表现。」又补充。 说完就想抽自己。 酒精真误人。 褚红云气定神闲地回想。 「你是说亲，还是啃？」 苏莉巴巴地：「…都、都行。」 褚红云晃出一根指头，摇了摇：「都不行。」 「……？」 褚红云勾勾手，朝床边拍了拍，让苏莉坐下。 「坐近些——再近。」 直到肩膀挨着肩膀，腿挨着腿，体温隔着衣饰，若有若无地碰撞。 褚红云侧过半边身子，捧上苏莉的脸，在她怔愣的眼神里，说：「看好了。」 凑近、放大，黑色的，稠墨一样的眼珠，密而亮、长翘的睫毛。 苏莉听见雷鼓的心跳。 「你是这样亲。」 轻啄，下唇传来微妙的刺痛。 「然后这样啃。」 褚红云示范完，看见苏莉呆呆，笑：「怎么没反应。」 苏莉讷讷：「你叫我，看好。」 褚红云笑得更深：「也是。」 「我还要告诉你件很重要的事，你好像忘了。」 她把手放下来，指尖划过苏莉掌心，越过指缝，细细嵌住，十指紧扣。 另一只手也如此轻柔，勾鬓髮与耳后，穿过髮丝，覆上后脑。 嘴唇再迎来温热时，不再是简单的触碰——入侵，缠绕，等到苏莉尝试回应，捲来山啸一般的攻势，她嘴角呻出惊唿，下一秒仰在床铺。 十指比拥吻热烈，掌心蜿蜒痒意。 分开时，苏莉用力喘息。 没经验，只能回想。 褚红云手肘支着半身，将压未压，看见苏莉的小动作，又俯身吻了吻。 「这裙子真麻烦。」她说。 苏莉反应了一会儿，耳根发烫。 褚红云嘴角压着笑，翻身，撩过发尾 「还是喝了酒胆子大。」 苏莉撅嘴哼哼：「现在也大。」 「现在？」 「就是现在。」 她坐起身，裙摆撩至大腿，朝褚红云跨过去——突然—— 电话响了。 铃声是苏莉手机的初始设置。 苏莉走过去，原来就放在床头。是母亲的来电。 接通，母亲开口。 「舅妈的生日，打电话没有？」 苏莉：「准备打呢。」 母亲：「你有没有挑礼物，我最近太忙，都把事情给忘记了。」 第101页 苏莉：「我也是，刚考完试，手机都没怎么看过。」 母亲：「你给你舅妈打个电话吧，礼物我后面再补上。」 苏莉：「直接给钱不行吗？」 母亲：「给钱…也不是不可以，你觉得该给多少钱呢？」 这个问题把苏莉给难倒了。 给多了她心疼，给少了舅母不乐意，这个度难把控。 母亲听出为难，道：「算了，你不用管，打电话就行了。」 「好的。」 本以为对话就此结束，难得的，母亲关心起琐碎日常。 「你在做什么？」 苏莉下意识瞥向褚红云，垂回头，道：「我在床上。」 母亲：「在床上就直说，怎么还要犹豫一会儿。」 母亲在这方面几乎敏锐得可怕，没听见苏莉及时的回答，她警惕道：「你不会是——」 「没有，」苏莉打断她，「我在寝室的床上，刚才室友向我借东西。」 「室友？」 苏莉朝褚红云看过去。 褚红云从善如流地问：「怎么了？」 苏莉：「没事，我妈妈在问。」 听见声音，母亲安下心。 「不是不能交男朋友，只是不能太轻率——这才开学多久？」 「嗯。」 苏莉沉默了会儿，母亲也没旁事可问，正要挂断电话，被苏莉拦截。 「妈妈——」 「怎么了？」 「…只能交男朋友吗。」 她声音很小，越来越小，母亲没听清。 「…没什么。我说，我的意思是，我不想交男朋友。」 母亲赞许：「是不能太早，你不是说在计划奖学金？现在专注这事就可以了。」 「……」 不是这个意思。 苏莉没法强调了，她觉得那是一场海啸。 「就这样吧，我挂了。」 忙音传来。 空气中淌着的甜蜜氛围兀的沉降，命运只赠予短暂的快慰。 苏莉整理裙摆，上面的褶痕太明显，但一夜酿造的痕迹哪能即刻消解，苏莉很快放弃。 「回去吧。」她对褚红云说。 路过时，褚红云拉住她的手，很自然地拨顺苏莉稍乱的头髮。 「好。」只有一个音节，目光沉静。 苏莉凝着她，心忽然像化开的那样软。 她踮脚，搂住褚红云：「我是谁？」 褚红云环过她的腰，轻笑着，目光在她唇瓣流连。 「是莉莉。」 「笨蛋。」苏莉撇嘴，咬一口褚红云的下颚。 她挑挑眉，模样很嚣张：「还是女朋友。」 -------------------- 五一快乐~ 第50章 奖励 和褚红云谈恋爱这种事，苏莉信手拈来。 她不再装模作样挽着她，手一熘，就亲昵相扣。也不再生涩又别扭地喊名字，阿褚阿褚天天挂在嘴边。 然而地点是寝室，所有的小动作都隐秘小心。 上一秒伸手要搂脖子，下一秒手就僵在半空；上一秒嬉戏打闹，下一秒就装作无事。 要说黄余姚和白冉冉没发现，那是假话。但也不好捅破，和情侣生活在一起是天底下最尴尬的事，苏莉和褚红云愿意理解，黄余姚和白冉冉也愿意接受。 转眼期中成绩公布，苏莉不出所言得了第一，褚红云紧随其后。 苏莉还记得褚红云对第一第二的戏嚯，只嫌说得太早。 午休后无人的教室里，苏莉和褚红云一块解决文艺部的编辑工作。 苏莉对比成绩单上自己的优势科目，只有思政分数高出一截，其他或多或少被褚红云压了分。 她轻松无视，只看总绩点。 「压你一头有什么奖励。」 褚红云整理排版，懒笑问：「压我一头不该我向你要奖励吗，团支书小姐。」 苏莉神秘地向她靠近，半个身体都依在扶手上，悄悄朝耳廓说：「我有哦。」 说完，吧唧朝褚红云的脸蛋亲了一口。 褚红云一面脱开滑鼠，一面莞尔，缓缓偏头。 目光与目光只有一尺的距离，最后停在苏莉的唇瓣上，褚红云低声说：「如果是这样，我也有。」 即将接触的瞬间，苏莉眨眨眼，往后退。氛围破坏在她狡黠的笑容里。 「被骗了吧。」 她歪着头，得意又灵俏，褚红云咧嘴，只觉可爱。 不等下一步反应，褚红云看见苏莉抬手，一串红色项鍊从手心滑下。 最下方的红色云状坠饰内闪着流动的金色光泽，在晃动中渐变橘橙。灯光下华贵异常。 「锵锵！一波三折！」 苏莉亮着眼睛。 「这才是我准备的礼物。看到上面的珠子了吗，每一颗都是我自己挑的，配色很有讲究的。最上面是橙灰，然后橘红，最后的要像鸽子血那样正宗。每三颗之间拿椭圆形的黑曜石间隔，还有圆形。我本来想用黑玛瑙，但是做手工的姐姐说，黑曜石的光泽会更好…」 褚红云看着项鍊，不时点头，神情专注。云状坠饰和她手腕那朵如出一辙，不过颜色上的区别。链身流畅华美，做工精緻细腻。 褚红云对手工不了解，只听苏莉的介绍。选材、选人、沟通方案，苏莉新奇得像个小女孩。 第102页 一切帷幕揭开，苏莉闪着她的茶褐色眼睛，问：「喜欢吗？」 褚红云笑着，很郑重地说：「非常、非常、无与伦比的喜欢。」 她接过，手指在手心拨弄珠子：「很漂亮的红色，苏木也是红色。你看，我们连名字都很相配。」 苏莉抿唇，拍拍发热的脸，说：「我帮你戴上吧。」 褚红云点头。 她的头髮都夹在后脑，只有几缕软短的碎发垂着。苏莉很便捷地伸过手。褚红云目光锁着她。 链扣捏在手心本来方便，但她们姿势很奇怪，面对面搭肩，像拥抱前的调情，苏莉手心都出了汗，链扣于是更滑。 面前的人扬唇，目光说不上揶揄，有点像挑逗，似笑非笑的，眼神腻黏。苏莉浑身都开始冒热气。 「你转过去，我才好戴啊。」 褚红云挑眉似悟：「哦，原来还要这样，不好意思，我没经验。」 但她还是没动，苏莉抬眸，看见褚红云的脸凑近，听见她低声说：「但你这样搂着，我不太好转。」 还不时冒着气音，简直是勾引道路上的罪犯！ 苏莉埋着头，默默收回手。 没有促狭目光裹挟后，苏莉的扣链手法堪称老道。 褚红云转回来，苏莉眼中惊艷。 「我就知道很适合你，好漂亮！」 褚红云摸了摸脖颈，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苏莉说：「我之前想你生日快到了，就有计划。原本是生日礼物，但到了之后有点等不及，想立刻送给你。」 褚红云笑着亲亲她的脸颊。 「洗澡可以戴吗。」 「可以，防水的。」苏莉不假思索。 褚红云抖着肩膀直乐：「想得好周到啊，莉莉。」 苏莉嘟嘴，略显羞赧：「那我肯定希望你一直戴着啊。」 褚红云弯弯眼睛说：「当然。」 大约的确是爱不释手，编辑排版结束后，褚红云仍没有趴桌小憩。她们两点钟有一节课，上午正是满课，苏莉已经累得即刻深眠，褚红云却精神抖擞。 等到苏莉醒来，教室几乎满员。褚红云问她要什么，苏莉嘟囔着打哈欠：「不知道啊，只要是用心准备的惊喜都行。惊喜要是具象，哪里还叫惊喜嘛。」 褚红云说：「那我们去旅游吧。」 「啊？」 苏莉清醒大半：「旅游？寒假吗？」 褚红云：「十四周课程结束，十七周考试，我们只需要拿一周的时间出来就行了。寒假人太多，旅游没意义。」 苏莉怔道：「去哪里？」 褚红云说：「你以前不是想看雪山？坐在黑山白雪上等日出，还说没有太阳有云雾也好，最重要的是身边有人在，会很安心。」 苏莉还在思索，授课老师已经站上讲台。 铃声响起间，苏莉问：「但是马上就十四周了，我还不知道要准备什么东西，会不会很麻烦？应该会来不及吧。」 「不麻烦，既然是奖励，是惊喜，那就不需要你来准备，我做准备就好。」 苏莉还想说什么，台上教授已经开嗓，她只好作罢。 照理说，十二月底有考试，一月初就是期末考，三周的复习时间要好好把握。但她们平时就很用功，不存在偷懒偷闲的状况，只玩一周，情有可原。 这种纠结状态下，苏莉越发刻苦。若有人联繫，只管公事公办，徐楠楠和何臻连人都约不出来。 可惜天不随人愿，到了第十四周，苏莉接到荣茗的电话。 是关于科研兴趣的事，先前荣茗关心苏莉伤情，苏莉无意把山庄的乌龙说了出来。当时只当闲聊，没想到荣茗记下了。 他有一个选题不错的科研项目，正好给手下的研究生学员做毕设，本科生也能申报，就给苏莉留了一个名额。 实验参与时间大概在十一月底，持续一周。地点位于学校东区的实验楼，和西区的宿舍楼相距太远，荣茗建议她搬去东区的招待楼。 规划很清晰，只等苏莉做决定。 苏莉为此想了两天，决定机不可失。 褚红云听完之后倒是很平静，很支持苏莉的决定。因为太平静，苏莉反而愧疚忐忑。 在一次寝室少人的境况中，苏莉决定和褚红云谈一谈。 「我真的没有生气。」褚红云捏着苏莉的手指，哭笑不得。 苏莉闷声道：「我也不是说你生气，只是感觉不太对。就是，不像前段时间那么轻松。」 褚红云想了想，认真说：「可能也有这段时间茶厂的事拖着的部分原因。当然失望的情绪是免不了了，毕竟什么都准备好了，你知道，一样一样取消的时候，滋味肯定不太好受。」 苏莉坐近了些，将褚红云的整只手牢牢裹紧，问：「那我要怎么做？」 褚红云调侃她：「你不是还有一堆事要做吗。」 「我的意思是，旅行的事情可以往后延，寒假怎么样？」 「不建议贷款未来为现在买单噢。」 「我是说真的，」苏莉十分恳切，「寒假我会住在学校里，时间一大把。我之所以选择做实验，不只是觉得机会难得，也因为我们出去一周太紧凑了，如果玩的时候总有约束，像完成任务那样，不是很不尽兴吗，寒假时间久，就可以弹性一点。虽然你说人很多，但我觉得过了春节就好很多了。」 第103页 褚红云抓着第一句话：「寒假为什么住校？」 苏莉直言不讳：「因为我和舅妈关系不好，我不想和她住，准备这个寒假回去，把剩的东西拿回来，不再和她有瓜葛。」 褚红云眼里含笑，挠挠她的下巴，说：「已经变得这么厉害了啊，我们莉莉。」 「你不问我原因？」 「你想说的话，我等着就好了。」 见苏莉垂头不吟，褚红云又道：「或者，你可以强制性地让我问你。」 「…什么意思？」 「就是让我说——快问我原因，这种。」 苏莉咯咯笑：「那快问我原因。」 褚红云十分配合，圈起一个空话筒，放在苏莉面前，恭敬开口：「不好意思，有个问题希望莉莉小姐能够解答一下，为什么你要从舅母家里搬出来呢，为什么会关系不好呢，麻烦解释一下原因可以吗。」 苏莉笑着握住她的手腕，朝虎口吹了吹，故作严肃地说：「是这样，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它的简单就在于此，因为没有复杂到哪里去，哪里都不复杂，所以很简单。」 然后抬眼看褚红云：「答案我只说一次，你明白了吗？」 褚红云热烈鼓掌：「相当精彩的发言！」 两个人笑作一团。 「好啦好啦。」 苏莉平復情绪，揉揉腮帮子，说：「其实是因为——因为舅妈不喜欢我吧，从小她就不喜欢我，对我谈不上苛待，但冷落是很经常的事，尤其遇上我和她儿子起了冲突——对了，我还没有给你讲高中和她发生的事对吗？」 褚红云迟疑片刻：「高中什么事？」 苏莉说：「就是，关于为什么我没有答应和你去演唱会。」 -------------------- 第51章 经验 被冤枉偷钱时，苏莉做过一番抵抗。 她指着表弟，问：「这钱如果是他丢的，怎么从来也没听他说？他无缘无故去翻我的书，拿我的钱，谁才是小偷？」 表弟嚷起来：「那是我存起来的零花钱，我妈一周才给一百，整整存了一个多月，这家里就你一个人看得上那五百，你不偷谁偷！」 他理直气壮，腰板挺直，声势浩大。 苏莉死盯着他，眼睛涩疼出一滴泪。 表弟往舅妈身后躲一步。 舅妈冷笑：「你这副样子凶给谁看？真是老鼠儿子会打洞，跟你爸一个丧样，脸子甩得比亏心事大。」 她捏着那五百块，狠劲塞进苏莉手里。 「我们家庙小，没出过小偷。」 说完，摸箱翻柜地扒出苏莉的东西，扔了一地。 表弟看到这阵仗吓傻眼：「妈，这是干什么。」 舅母：「没你的事。」 表弟惊惶地觑一眼苏莉，又问：「你不是要赶她走吧？」 「我赶不得？」 「不是…这事、这事、不告诉姑姑？太突然了吧！」 「呵，告诉天王老子也是一样，我留她在家吃在家穿，她倒好，东西偷得理直气壮！她妈？她妈来了我照踹不误，自己在外面打拼打拼，留个姑娘给外人，自己每月一点钱了事，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买卖？我养个狗也比这来得精细。」 话似飞弹嗖嗖，动作也不落下风。一番数落的功夫，舅母已经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塞进一个棉被包，正正好好。 她居高临下地站在苏莉面前，冷淡道：「五百块你自己找个地方住，后面的事给你妈打电话解决，我仁至义尽。」 说完，包往门外一扔，人也十足轻巧地扔出去。 砰一声，门关了。 走廊寂静，楼屋隔音好，没人发觉热闹。 门外，苏莉还很冷静。 但十分钟过去，半个小时过去，面前的门未有动静。苏莉终于产生一些慌乱。 手像灌了铅那样重，然后苏莉危危摸出手机，指尖轻抖，找到熟悉的联繫人。 第一通，没响。 第二通，没响。 …… 大概周末也会加班。苏莉麻木地等待。 等到回拨，已是四十三分钟后的事，母亲问：「怎么了？」 苏莉从容说：「我被赶出来了。」 她简叙事情经过。 母亲有些不耐：「那你就说你是给人家发传单挣得呀。」 苏莉：「舅母肯定会找上去问的，她不会信我。」 母亲：「那就找上去啊。」 苏莉：「……妈妈，人家不能僱佣——」 母亲：「他做了就是做了，你不用管能不能僱佣。有解决方法就去用，这事还用我教吗，多简单的道理，我还要开会呢，先挂了。」 「……」 忙音传来，然后消失。 苏莉静默了很一会儿。 其实还有一个不能对峙的理由，老闆给的是现金，没有转帐记录，即便找上去，也可以託辞不认。 但说不说的意义都不大，她彻底站在死路了。 行李立在地上，苏莉站在墙边。 只有最后一个豁口也消失，世界才能构成完整的囚笼。人站在里边，明白不该挣扎。 六个小时。 苏莉脚没有挪动，膝关节胀痛，唿吸微弱几近无声。 一个人住也好，母亲给她生活费，周末自己住外边，上学日住宿。 第104页 没有安全保障而已。 安全很重要吗。 苏莉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连动都不敢动，迈出一步都沉重。 很重要。怕得快死了。 门开了。 提着垃圾袋的表弟先是骇一跳，然后小心、小声问：「你还没走。」 苏莉没回答。 他看一眼苏莉，又回头看舅母，大声道：「妈——你别为难苏莉了，她没地方去，那五百块——」 顿了顿，「就当我送给她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舅母的声音传来。 「她还没走？」 脚步声踏踏而至，舅母冷着脸，没有任何情面。 「需要我亲自打给你妈？」 苏莉嘴唇翕动，嗓音久未扯动，有些哑。 「打了。」 「那就行了。」舅母作势关门。 苏莉伸手挡住。 「……对不起。」 她头埋得低，只看见两双穿着拖鞋的脚，除了道歉无话可说，只好让自己看上去恭敬，于是放下那只抵门的手。 然后一声勐烈的「砰——」 苏莉的头髮被风捲起，又平息。 面前是一扇朱漆褐亮的大门。安静闭着。 …… 「没有办法。」苏莉垂眸，划着名手上的指甲，有些用力，所以指甲被划出罅缝。 「只有承认是我偷的，我才能继续住在那。妈妈也才会放心，我也才会放心…我当时给你发信息，觉得天都塌了，打了很多字全部删除，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人就是这样，很努力也可能不会有结果。」 褚红云打断苏莉掐指甲的动作，轻轻抱住她。 「对不起，莉莉。」 苏莉笑着说：「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褚红云哑着声音，说：「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你了。」 苏莉眨眨眼，尽量向上看：「话说回来，人生嘛，也不全是坏事。你再见到我的时候，没发现我变厉害了很多吗。」 褚红云没有说话，她摸着苏莉的头髮，一下一下。 重逢后的所有感觉全都是对的。 那些陌生的，没有见过的表情，不止一次告诉她真相，她知道的太迟了。 「不会再有下次。」 褚红云抱紧苏莉：「我不会再离开你，这种事情，也不会再有下次。」 暮色四合，天入小雪。 苏莉低声说：「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这样就很好。」 「我们只有未来，是最好的事。」 / 去实验楼的那几天，白冉冉为苏莉挑的冬装陆续到货。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湿冷瀰漫。白冉冉来南河前做足了攻略，服装配控手拿把掐，苏莉搬一周，她就从里到外挑了十多件供搭配的新衣，试穿时皆获其他军师首肯。可见其眼光毒辣。 只是外套长款偏多，连衣裙、风衣、呢大衣，长羽绒…拉链一拉，成了端庄秀气的娃娃。 褚红云：「这么穿做实验会不会不方便？」 白冉冉说：「白褂子一套穿什么都一样啦。」 苏莉点头：「就这么穿吧，就是颜色都是浅的，买之前没考虑做实验的事，到时候小心些。」 「对呀！」白冉冉懊恼拍掌，心疼被糟蹋的心血：「突然就冒出来实验的事，这谁想得到。你知道苏莉皮肤那么白，冬天就特别适合亮一点的浅色，出门超级漂亮，我本来全冲着你们约会买——」 白妈妈霎时间噤声。 寝室也噤声。 黄余姚僵得只剩眼珠子在转。 「咳。我去接杯水。」白冉冉打破安静。 路过苏莉时，白冉冉点评她身上学院风的米色风衣：「这件适合开会。」 苏莉：「……」 恋爱这件小事，就这么敞亮的、低调的公开了。 在东区安顿好后，苏莉走完所有流程，走进实验楼。里面设备都很漂亮，又高又大，白桌子干净整洁，玻璃器皿通透齐备。 苏莉初来乍到，什么都小心翼翼，努力回忆高中的那点化学常识。 但很快她就想错了。她只参与实验中极小的一个板块，碰不着那么多仪器，每天做的事只有一个——研磨。 研磨花、研磨花瓣、研磨花蕊、研磨花萼、研磨叶子…各种部位、各种季度、各种品类的叶子。 师兄虽然总叮嘱苏莉不要记混了，但他本人才是记得最清楚那个，苏莉报备时他十分敷衍，只专注研磨成果，通过立刻进行下一个。 如此境况下，苏莉变着花样和褚红云吐槽。 【还以为做实验大家都很认真，原来也有讲不完的八卦，学术圈好新鲜】 【荣茗老师每个月会发两千块给他的学生，师姐说还不是最大方的，计信院的老师还会发项目奖金，一个月几万的都有，好牛】 【救命附近有好多做调查报告的，进楼做出楼也做，你之前不是有类似的想法吗，可以在这里逮着人薅，还有做调查互相填的……】 诸如此类。 有天实验室没人，苏莉照常研磨，身边突然站了个人。站了好一会儿，苏莉抬头看，认出是褚红云，她穿着实验服，戴着口罩。 「你怎么突然来了！」 苏莉又惊又喜，猫着腰去把实验门关上。 第105页 褚红云抱着手笑：「我们是偷情吗你这么小心。」 苏莉提醒：「听说实验室要申请报备才能进的，我怕看到要说。」 她转过身，又打量一遍褚红云。 头髮和往常一样抓夹脑后，里衣厚薄适中，实验服将身材勾勒韵致，寸寸熨帖。 苏莉把褚红云的口罩摘下。漂亮的脸露出来，制服感就更强了。 「你穿这个好好看，」苏莉粘着她犯花痴，「褚医生，褚老师。」 说着，苏莉一边往怀里钻，一边仰头，闪着大眼睛，嘴角淌着小梨涡。 褚红云乐，抬手摩挲苏莉的下巴，故作深沉问：「让老师看看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苏莉点头，翘起嘴，鼻腔里嘤两声。 褚红云要被她可爱化了，忍不住捏捏她鼻子。 就温存了一分钟，苏莉把褚红云推开，说：「我还没磨完呢。」 「……」 这女人变脸比碘钟反应还快。 苏莉一边操弄研钵，一边说：「最近好多师兄师姐做实验，液氮都快不够用了，他们老来借，主要还问我借，我问师兄，师兄借不借说看我心情。我才知道这是老师自己买的，怪不得都问我，感情借了不还死无对证了！」 苏莉指一个液氮罐：「你看，我来的时候还是满的，现在只剩四分之一了，这才第四天。」 褚红云走到她身边，液氮的冷气咝咝作响，研钵里的固定覆着一层冰霜。 「听师兄的就好，他的实验，他是主要负责人。」 苏莉问：「还没说你来干嘛呢。」 褚红云笑：「想你了不能来啊。」 苏莉眨眨眼：「但做实验我没法和你一起啊。」 褚红云道：「我来我的，你只管做就是，你们这里不是无菌房，我也不是多动症患者，如果人多占位置了，我就走。而且那不是有个监控？正好。」 说完，她又笑：「你们这个实验室没有高级机密，闲杂人等都进得来。要报备的是使用权，不然送货人员都被要被扣押了。」 苏莉于是放心。 后面有别的实验室成员陆续进来，看见褚红云也只是看见。苏莉怕被人看出端倪，连眼神也不给。 偶尔实在忍不住，瞟去一眼，被褚红云抓个正着。她支着下巴，轻佻抛个笑，苏莉抿抿唇，压不住嘴角。 下午的实验结束。苏莉实验服都没脱，拉着褚红云冲出实验楼。 「你不准来了。」苏莉说。 皱着脸生气，语气倒像撒娇。 褚红云弯腰看她：「这是为什么。」 「还明知故问。」苏莉哼声，指出罪状：「你堂而皇之地勾引我。」 褚红云哈哈大笑。 苏莉仍煞有介事的样子，褚红云便保证只来这一次。 一起吃过晚饭。褚红云在苏莉所住的房间度过一晚。招待楼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好在恰能容下两个人。 这是两年后的再次同床共枕——在苏莉的印象里。 学期还剩不到一个月，褚红云盘算起后面的事。 「你上次不是说，寒假要住校吗？」 「对呀。」 苏莉转过身，同褚红云相对。 「寒假旅游的想法你考虑得怎么样。」 褚红云说：「可以。不过我要说的是另一个事。」 她伸出一只手，手指捻上苏莉的耳垂。 「什么？」苏莉问。 褚红云说：「既然不回唐川，去我那怎么样，南河周边的一个小镇，茶厂就在那。」 苏莉稍稍睁大眼，眸子里倒映褚红云的脸。 等等…… 这是要同居的意思？ 虽然她们此刻就很像同居，但这怎么能一样！她们在一起不满一个月，即便可以算得再长远一些——嘶，又好像正常。 苏莉开始纠结，这样正常吗？要是问她愿不愿意，倒也不排斥…… 褚红云收尽苏莉变幻莫测的表情，想笑，忍住了，默默说：「不行就算啦。」 「不是不行。」 苏莉再次败给褚红云以退为进的把戏。 「你——」 想不出别的理由，她老实说：「就只是住在一起，没别的事，对吧？」 褚红云故作不解：「别的事？别的什么事？」 苏莉心想你就装，转了转眼珠，手不安分地摸过去，无辜说：「大概就是这种事。」 初时还比较规矩，慢慢游走至腿根边际，速度渐缓。苏莉没什么经验，便盯着褚红云，暗忖拿捏的尺度。 褚红云眼皮半耷，似笑非笑勾唇：「继续啊。」 「……」 动作没行进，气血倒是燥起来了，苏莉说：「我真继续了哦。」 没回应，手便一寸一寸地挪。 褚红云像只懒猫那样侧躺着，手从苏莉的耳垂划过侧颊，至唇瓣，一切都慢悠悠。 「要不要我帮你。」 「……」 脑袋开始充血。 苏莉顾不上自己的神色定不定，双颊红不红，注意力全在那只手上。忽然褚红云腿一动，她触电似地抽回手。 屋内响起褚红云的笑声，苏莉全军覆没。 她懊恼地埋进枕头。 「不公平！你怎么这么淡定！」说完，苏莉又乜个眼神出来，审问：「你不会交过别的女朋友吧。」 第106页 褚红云肃色：「绝对只有你一个。」 苏莉忿忿道：「那怎么只有我在害羞，我都——我都——摸到那里了！」 又想到什么，她弯腰祟祟凑近：「其实你也不好意思吧，不然怎么突然动一下。」 褚红云眨巴眼睛：「如果这个答案让你开心，我不介意是这样。」 苏莉伸手挤弄她的脸，左捏右揉：「我要听实话。」 「实话就是，」褚红云握住苏莉放肆的爪子，「想让你用力点，舒服些。」 「…………」 全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苏莉爆红的脸蛋。 褚红云笑，实在忍不住，託过苏莉的下巴唇齿交融。亲吻持续十几秒，她放开，低声说：「就是这样舒服。」 「那哪一样。」苏莉反驳，开始胡思乱想：「明明——明明——」 明不出个所以然，她自暴自弃，如软泥瘫倒在床，说：「好吧，这大概是种天赋。」 褚红云搔搔下巴：「如果天赋需要遇到定向靶才能开启，好吧，那是种天赋。」 苏莉哼笑：「什么意思，只对我这样是吧。」 褚红云抬起一条长腿，曲在苏莉腿侧，手肘一撑，翻身一跨，整个人便团云似的罩在苏莉上方。 她吐气若兰：「对啊。」 俯身，亲了亲苏莉的侧颈：「我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很恭候你的光临。」 苏莉抵着褚红云的肩：「我明天要做实验。」 「也行，那就不亲脖子了。」 眼看着褚红云真往下移，苏莉又羞又急，捧着她的脸，说：「真不行。」 她眼睛湿漉漉：「等我下次补充一下经验。」 褚红云轻啄一下苏莉的额头，惬懒地在她脖间蹭了一会儿。 「要是经验实在补充不足，我也可以亲自教你。」 苏莉：「……」 她到底哪里来的这些功底！ -------------------- 第52章 恋爱脑 第二天，苏莉两眼鳏鳏。倒不是昨晚颜色太多，而是褚红云提了嘴关于茶厂的正事。 她最近和徐楠楠商量举办一场茶话会，以学院的名义，最近正和系主任沟通。去茶厂也正好赶上新的机械改装方案。如果一切顺利，下学期就能举行。 每句话拆开都是个新闻，苏莉消化了一会儿，才问她：「你什么时候联繫改装机械的？不是手工炒茶吗？」 「开学就联繫了，你在厕所门口偷听那次——」 「我哪有偷听！」苏莉正气凛然，「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学院建筑物的问题。」 褚红云笑着，十足配合地点头，说：「当时和周老师周旋了段时间才同意，机械过旧，也让他头疼了不少时间。」 「至于手工炒茶。」褚红云神色淡然几分：「要想站稳脚跟，这条路走不稳也走不实。只卖手工茶是不可能的，利润大头必然是机制茶，但手工茶利于名，因为大部分人都分不清两者的区别，但他们都知道，手工茶优于机制茶。」 苏莉又问：「那学院为什么会答应开展活动？」 褚红云：「这种趋势是必然，不说学院内，学院外的茶活动也开始兴办，市场越来越大，办这种活动一来是宣传，也是人才培育，系里资源虽然丰富，但让老师来宣扬难免拉低身价，只能由学生来了。」 「二是拉高系内学生的自信心，转专业率全院第一，只会催化转专业的进程，院里老师得拿出点真傢伙了。也是赶巧，新成果出来了，应该会带动一批科研资源，活动就是引子。」 一堆轻描淡写的陈述，把褚红云的形象衬托高大。像个信息收集器。 「真好。」苏莉往褚红云的怀里拱了拱，顺她的头髮。 「你总能全力以赴。真好。」 她不加掩饰的表白从眸中传递，像两年前看过来的每一次眼神。 「那么，」褚红云抚摸苏莉侧颊，声音低柔，「真好小姐，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茶厂吗。」 噢，这是个有点严肃的问题。 苏莉把软骨收起来，颔首沉思。 虽然板上钉钉，但仍需矜持，还得有欲语还羞的尺度。 「我们是睡一起的对吧。」 褚红云说：「空房间倒是很多。」 「很多？」苏莉矜不下去了。 「怎么了？」褚红云眼神清白纯洁，衬得苏莉像是那十恶不赦龌龊腌臜的淫贼。 褚红云又撩拨似的问：「莉莉是想和我一起睡吗。」 苏莉却点头：「我只想和你一起睡呀。」 「……」 她坦诚的地方总是意想不到，然后会心一击。 褚红云骨软心柔，搂着苏莉说：「只有一张床，我们不分开。」 于是后半夜，苏莉脑子里各种合计茶厂、活动，既兴奋又期待，许久才睡着。 等到实验室的一切结束，苏莉回到寝室。室友们口头欢迎一番，再各自投入学业大计。 接踵而来的更多考试都亟需准备。褚红云的策划，白冉冉的转专业，黄余姚虽然轻松，却被氛围带动不得不捲…… 在规划前程方面，403可谓整栋楼层之最。 / 考试周，平淡如水。 苏莉结束最后一场考试，提前交卷后，在走廊碰见了徐楠楠。她手里抱着一叠资料。 第107页 两人一个多月没再碰面。再见倒很活络。 「看样子考得不错嘛，都提前交卷了。等人？」徐楠楠问。 走廊幽静，声音稍大一些就传进考场，苏莉跟着她走到拐角。 「这是什么？」苏莉指着那堆资料。 徐楠楠：「开题报告，你以后就知道了。」 苏莉瞧两眼，一堆看不懂的专业名词。 「还以为跟茶厂有关系呢。」 徐楠楠一听，来了兴致，将资料放在一边，道：「褚红云这是搞定了啊。」 「我不知道。」苏莉撇清关系。 徐楠楠眉一瞪：「她没搞定跟你说什么。」 「不能说？」 「事以密成！我都没跟何臻说呢！」 苏莉存个坏心眼，试探地说：「那你们关系不够好。」 「哼，」徐楠楠没上当，阴阳怪气地反呛，「那你们关系可真好。」 「那当然啦。」 苏莉得意地歪头，刚才考场的人堆氛围将她脸烘红，配以这般神色，可谓娇俏。 徐楠楠看出端倪。但只看出五分。她打量着上前，问：「你谈恋爱了？」 苏莉吓一跳，敛了神色，观察徐楠楠：「谈了。」 徐楠楠：「看来是追到了啊，什么时候谈的？」 「…就前不久。」 「褚红云知道吗？」 这话一出，苏莉松气。原来没猜到。又忍不住好笑，还真像地下情了。 「她——」 苏莉不知如何解释。 「哼，不知道？你们关系也没多好嘛。」 不等苏莉细说，徐楠楠又开始八卦：「谁啊？你们班的？」 「算是吧。」苏莉支吾。 「谁啊？」 「…不告诉你。」 徐楠楠轻嗤：「你们班就几个人，我自有办法打听。」 末了还不忘贬低：「你看你，一提到这种事嘴都合不拢了，恋爱脑。」 「……」 恋爱脑本尊反思片刻，深以为然，反问：「那我该怎么办？」 轮到徐楠楠愣住了，她可不想惹恋爱麻烦，立刻倒戈。 「谈恋爱嘛，恋爱脑才有十成体验，也没事。」 苏莉却揪住不放：「你说的很对，我跟她…我感觉…总感觉有点不是很对等，诶，那个词怎么说——就是谈恋爱，弱势的那方——」 「吃定。」徐楠楠闲闲补充。 「对！」苏莉握拳，「她很轻易就能牵着我走，但我做什么她都很淡定。我就没看她不自然，或者是脸红过！」 徐楠楠一脸「没救了」，安慰她：「恋爱脑是这样的。」 「……」 苏莉思忖：「那怎么让她也变成恋爱脑。」 徐楠楠深沉地摇摇头：「不好弄，听你这描述，对方像个渣男。」 「不是——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莉正考虑要不要和盘托出，徐楠楠一脸老气横秋地怼到面前：「感觉不到爱，就是不爱，你不要荷尔蒙上头给他找藉口，要我说啊——」 「她很爱的。」苏莉斩钉截铁。 一番气势，倒是给徐楠楠看笑了。 「他爱不爱的我不知道，倒是你，苏莉——丘比特看到你都得折箭，月老摸到你红线都烫手，你就上头吧，跟那砧板上的鱼没两样了。」 苏莉大方承认：「喜欢就是这样啊。」 她摸着心口，很郑重、很真诚、很冷酷地感受，然后说：「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阿褚，我觉得这样的喜欢是——唔。」 徐楠楠捂上苏莉的嘴。 「别说了。」 她沉重地低下头，悄悄伸出一指，朝向后方，苏莉看清小动作。 「别说了，知道了吗。你情场得意，有的是人爱而不得。」 苏莉好奇问：「你在说什么？」 「褚红云啊，你不知道她有喜欢的人？哦对，你看那反应也不知道，切记，要低调。」 徐楠楠也不知道褚红云什么时候待在那儿的，但她需要保证褚红云的状态。 要是这位头脑也不清醒，那她的新计划——徐楠楠开始痛恨自己敏锐的观察判断力。 苏莉回头看见，问：「考完啦？」 褚红云笑着点头。 场面暂时稳定，徐楠楠松口气，抱回一旁的资料，再次嘱咐：「姑奶奶，谈恋爱切记低调。」 苏莉深沉点头。 朝褚红云打个招唿，徐楠楠沿着墙根走过。心里阵阵揣摩：阿褚？竟然是同音，造孽啊。 苏莉原想跑去抱褚红云，忽记起徐楠楠的叮嘱，换成了矜持地走，手也没拉。 褚红云问：「怎么不牵我？」 苏莉说：「要低调的。」 褚红云俯身，在她耳畔吹了口气：「低调就是——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你都听到了！」 苏莉捂着耳朵，板起嘴。褚红云顺势轻啄一下。 ！ 苏莉左顾右盼，确认周围没什么人看见。 褚红云无不遗憾：「表白要背着，亲嘴也要背着，我好可怜。」 「不是…」苏莉心刚软，又神色一凛，哼唧：「你都没有跟我表白过呢。」 「…啊。」 虽然苏莉什么都不记得，褚红云倒不介意再表白一次。 第108页 她收起戏色，抚着苏莉的双臂，最后捏上她的手。 温软的、明亮的墨色瞳孔，像黑曜石一样细腻泛光，褚红云弯柔眉眼，冬风将她的鼻子吹得粉红。 忽地这样郑重，尤其那双眼睛，潋滟勾如桃花，情意唿之欲出。苏莉心跳加速，反握住褚红云的手。 「不行，太随便了，随便的时间，随便的走廊，太随便了，不行。」 连藉口都很随便，掩住没出息的羞赧。 褚红云失笑。 她捏捏苏莉的脸，细腻，柔滑，可爱。 温声说：「好。」 南河冬日不下雪，风也阴绵，冰针似的刮。苏莉没去过茶厂，只知道离山高水苑不远，坐车几个小时就到，收拾行李时，尽量挑便携的衣服。 等到褚红云也收拾完，两人各自的箱子被一起送往快递站。 而她们的下一站目的地，是唐川。 -------------------- 第53章 龙渡镇 苏莉对唐川的感情很复杂。她不喜欢这里，又从这里得到最珍贵的东西。不过几个月不见，再踏土壤，恍若隔世。 到舅母家的路线很简洁。离开高铁后转地铁，一线十站，不必转乘，就抵达离舅母家最近的站点，最后剩十几分钟脚程。 看苏莉绷着脸，褚红云笑着说：「如果实在不想面对，也可以返回，就当东西通通丢了。」 苏莉毅然决然：「不行，最重要的就是那个杂货箱，里面的东西都很珍贵。」 「什么东西？」 「一些书、试卷，一部旧手机，还有老相框。大概是这些。」 褚红云点头。 苏莉又说：「虽然几句话的事就可以收尾，但我想舅妈会嘲讽我一顿，上大学后几个月没联繫，她可能还会骂我白眼狼。」 她看向褚红云：「想到你也会看到，我就觉得要提前开始丢脸了。」 褚红云笑着揉苏莉的头，说：「是真的决定不再往来，还是单纯搬出来？」 苏莉：「没有再往来的必要。」 褚红云：「既然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丢脸，你的任何反应对我来说都很珍贵。」 地铁的隧道黑窗映出两张脸，褚红云透过这反光镜看着苏莉。 苏莉盯着脚尖，说：「但这种事还是会尴尬吧。」 褚红云笑：「那就是我的问题了。」 尚在理解这句话时，苏莉又听见褚红云问：「莉莉，你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取来的吗？」 一番搜肠刮肚。 苏莉：「没听你提过。」 褚红云神色恬静。 「在我九岁的时候，我从老头的笔记簿里发现了她。红色是太阳，是新生和希望。但太阳责任太重大，于是只做太阳底下的云，可以调度明灭光线，又不成为众矢之的。那时候我认为这很用心，后来我想，或许寓意是一方面，父子和解又是一方面。老爷子年轻的时候逼他儿子干不愿意的事，之后看开却拉不下脸求和，所以他落笔写『不做太阳，自成云彩，亦别有光霁』。」 苏莉专注盯着褚红云的脸，想了想，说：「但你还是你。」 名字的确很神奇，像某种咒语，一提及就让你想到一人。 可是—— 「你是你，怎么都不会变。」 她低眼，摩挲褚红云的手腕，「褚」和红云都已变淡，经年久远，融进骨血一般。 「不是褚红云拥有名字，是你选择了褚红云。」 褚红云微笑。 「对。」 她勾过苏莉的小指，说：「我这个人自以为是，把自己的一切都看得很重要。名字既然给了我，那它就是我的东西，别人动摇不了。在我拥有的一切里，最难控制的大概是感情。这很复杂，也很珍贵。而你是我所有的感情。所以丢脸不存在，无论你怎么做，我会是你最捧场的观众。」 这该是鼓励，却像表白一样炽热又直接。苏莉保持姿态不动，任由小指被搓来捻去。 原来甜言蜜语不需要华丽辞藻，她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脑袋傻得冒泡。 「莉莉？」褚红云扯扯苏莉手指。 苏莉「嗯」一声，挽上褚红云，头靠在她肩上，说：「我知道了。」 褚红云一顿，看见对窗里苏莉傻甜的笑，眼睛闪闪亮亮，可爱可乐。 她笑着勾苏莉的下巴，说：「现在会不会轻松一点。」 苏莉摇头：「其实也不太沉重，可能以前看得很重要。」 她把食指伸出，在半空晃来晃去：「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有交集，想想该高兴。」 两人在下午两点抵达小区门口。苏莉特地将返回时间选在周六，开门后却没看见一个人。 褚红云瞧见左上方的摄像头，说：「还好有监控，不然我得帮你录个像。」 苏莉循声看去。这是偷钱事件后舅母安装的，装完之后很有威慑力。 苏莉叮嘱褚红云在门口等，自己进去了约莫五分钟。出来时，她抱着一个两尺宽的立方纸箱。看上去稍有擦拭，仍布着一些灰。 「就它们了吗。」褚红云问。 「还有一些小东西，不过不要了。我给舅妈留了个纸条，也发了消息过去，这样就行了。」苏莉说。 褚红云将目光探向箱子，一堆不规整的书本夹杂试卷，书口黄褐积灰，最下方露出一截木框边角。 第109页 褚红云记得这个相框，其中照片由她和苏莉一起前往列印店复制而得。当年参演比赛的每个人都有张荣誉证书，尺寸不大，所以照片也不大，苏莉特地去改。 顺着褚红云的目光，苏莉说：「可惜你以后跳不了舞了。」 褚红云说：「本来也不爱跳舞。只是被这样安排，所以练下去。」 「你也会一直做不喜欢的事？」 「在做和不做差别不大的情况下，我选择不会给我带来麻烦的路，所以谈不上喜不喜欢。」 苏莉点头。这是她熟悉的褚红云。 下午两点是出行高峰期，四户两梯也运行滞缓。在等电梯的空当，褚红云整理苏莉稍有凌乱的头髮。指尖划过侧颈时有点痒，很快手又移开。 离开小区，纸箱被寄出去。之后苏莉去到褚红云的家。 这是苏莉第一次造访，但只坐了不到十分钟。屋内的陈设庄严华丽，她正观察，就看见褚红云从楼梯走下来，说：「走吧。」 「这么快。」苏莉咋舌，放下水杯，走出沙发区说：「你家这么大，我居然一个人都没看见。」 褚红云道：「这个点他们都在午休，像我们这样突击式抵达的情况几乎没有，所以没人准备。正好也免得招唿。」 「你父母也被吵醒了？」 「妈妈没有，爸爸没睡，他午休时间很短。」 苏莉顾自点头，又打量褚红云：「你怎么也没拿东西。」 「我的衣服大多都在南河，不用拿。」 对话进行时，步履也行进极快。苏莉看出来褚红云对这里没有留恋，环顾一圈，想起高中住宿那间逼仄的双人寝，与这里相比惨如云泥，褚红云大概真的不喜欢她家。 「在想什么？」出了大门，褚红云开口询问。 「想你和你家里人的关系。」苏莉如实相告。 褚红云说：「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冷淡，交流不多，往来也不多。」 「至于为什么，」褚红云笑起来，「解释有些麻烦，大概能归结为缘分之类的？」 苏莉问：「但你和姐姐的关系还不错？」 「嗯。相对来说。她可能对我有些莫名其妙的愧疚。」 为消磨时光，也为给苏莉解释，褚红云一路讲起幼年经歷。她这人叙事颇有凌厉气概，决不拖泥带水废话，因此听起来风轻云淡，不时惨杂些不自知的冷幽默。 苏莉偶尔点头，偶尔大笑，偶尔愤懑，极其带入。 当天下午，苏莉和褚红云踏上去禾煜茶厂的旅途。禾煜茶厂落座于南河市东边的龙渡镇，那也是褚红云七岁前一直生活的地方。 褚仁四十五岁退役，五十岁买下禾煜茶厂，五十三岁接养褚红云。他没有经营天赋，茶厂买下来，雇几个当地茶农，只为给自己做茶喝，茶农工钱高，茶厂的投入也不吝啬，褚仁在龙渡镇声名不菲。 一切都在膨胀，除了褚仁的腰包。 褚仁去世后，茶厂长期处于负盈状态。褚红云和褚宏业对峙近一年，茶厂才没被关闭。但没人经营，和关闭也差不了多少。直到褚红云十五岁重新尝试打理，情况才开始好转。 三个半小时行程，她们终于抵达龙渡镇。 落地后，苏莉有些恍惚。大概在这方共土上，每个小镇都长得如出一辙，她才会在某个瞬间以为自己进错时光了。 褚红云一边领路，一边说：「原本这里要被拆迁，不知怎么只拆了一半，这些老房子看着有年代感，但没什么人住。」 「你家拆了吗？」 「最早一批拆的，在我五六岁的时候。」 「茶厂没事？」 「对，跟没拆的那批旧房子一个位置。」 她们一路闲谈，苏莉目光流连。几处菜畦，几道沟渠，几丛无协调之美的细竹，还有一湾横淙绿水。 若不是柏油大道相接，几幢红墙白顶的欧式楼房错栉，苏莉该以为这是未被踏足的乡野。 路过一方绿田，平整通达。 「等到二三月，这里就开满油菜花。」褚红云闲口介绍。 「小红放假回来啦？」 温柔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苏莉头一偏，找着发生所，在一幢洋房外的绿坪中央。 那是一位妇人，头髮打卷，用头绳松松缠上，置于肩颈处。穿着珊瑚绒睡衣，披外套，惬懒地支在木桌上吃草莓。 打招唿倒很精神。 褚红云朝她莞尔：「回来过年，龙姨。」 龙漾端起草莓，朝她们走过来。 「今年好早，我家那丫头还没声儿呢，不过知道你回来了，她肯定也麻熘赶回来。来，吃个草莓——这位是？」 她递个果子给苏莉。 苏莉忙接过，说：「你好，我叫苏莉，是褚红云的——呃，女朋友。」 「哦，女朋友，来玩的？」 「对。」 「怎么不吃，吃完了好再拿。」 褚红云及时制止：「不了，龙姨，我们还提着箱子，不太方便，有空再来找您玩。」 龙漾遂往回收，笑道：「好吧。说了来玩就一定来啊。」 「好。」 等走远，苏莉才细声说：「那个阿姨人真好。」 褚红云道：「镇上的人都差不多，无聊，慷慨。看到生人就好奇，也爱拉着寒暄。」 苏莉问：「无聊？」 第110页 褚红云：「当年的拆迁款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很充裕，做点小投资小买卖，生活稳定下来，整日大把闲时。」 苏莉：「可以去旅游吧。」 褚红云：「你说龙姨？游过了，去一次闲太累，死活不再外出，就爱宅家里，没事种种草莓，腻了在家开音响嗨歌，最出格也就半夜音响声太大扰邻。」 苏莉瞧着手上的草莓，半个手掌大，红油油，一股清香。 「好厉害。」 褚红云笑：「这个不是种的，是买的。龙姨种的果子又小又酸，家里狗都不吃。」 「……」 -------------------- 第54章 女朋友 拖着行李走了约莫十分钟，褚红云朝左前方一指，道：「那就是。」 苏莉连眼珠子都不用转，一睹定睛。 一栋很特别的建筑。通身白墙，青瓦大屋顶，外边环一圈薄翠竹，唯门口干净，木制满月门。 再看一眼褚红云。 没穿越。 「老爷子看不惯西欧建筑，那会儿都实行洋房，他非要中式，重建的时候花重金请了设计师。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行至门口。彻底回神了。密码锁。 好在屋内的房间没追求古式建筑。石砖路，四方阔天，连壁的落地窗，还有一颗树。 十分高大，比整座屋子都要再高一层。光秃秃的，周围都是落叶，半是腐烂地堆叠。 经过树时，褚红云介绍：「二十年的核桃树，自家种的，当年死活不让锯，就圈在屋内了。本来建房面积没这么大，生生多划一圈。」 苏莉感到神奇：「这也能说划就划？」 褚红云玩笑：「不知道啊。可能是看他一个退伍老头，身上都是伤，脾气又臭又倔，就让着他点了。」 然后放行李，介绍布局。客厅，厨房，杂物间，二进厅，卧室。 不止一间卧室，但只有一张床，其余房间都空荡荡，独余一灯。剩下一间没看，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 褚红云悠悠道：「我可没开说谎，的确只有一张床。」 苏莉一面点头，一面打量。庭院落叶歷时弥久，室内却没有灰尘，地砖是灰雾色，旧鞋踩上去，看不出新旧。 「来之前这里打扫过了吗？」 褚红云点头，说：「请人从头到尾清洁了一遍，这阵仗我也是头一回，平时都是落灰了让小东扫一扫，也不显脏。」 苏莉问：「小东是谁？」 褚红云答：「扫地机器人。」 她伸手一指，苏莉看见角落里敦实的傢伙。 她们随后把行李放下，瘫在沙发上懒了半日。 苏莉问起褚红云茶厂的情况，包括如何经营、如何运转、如何盈利。细节跨越了整个龙渡镇。才知道工作人员都是镇上的人，年纪下有十八，上有六十，都是散工，旺季大家蜂拥而至，淡季则各回各家。鲜叶只能从隔壁镇子採购。 苏莉提出个不理解的地方：「不是很多地方都拆迁了吗，怎么大家还愿意打工。」 「再拆迁也是十几年的事了，兴衰有变是常情。就工资来说，禾煜给的还算慷慨，就人情来说，老爷子年轻时候给了很多人恩惠，所以经验老道的师傅愿意留在禾煜。还有一个重要的关键是，得会画饼。」 褚红云调出收支表报信息，将手机递给苏莉。表格清晰一目了然。 苏莉草草扫了一眼：「十几万的收入算多吗？」 褚红云：「可以说没有收入，但也正常，禾煜没有自己的茶园，能做到这种程度，全靠师傅们手艺。不过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以山高水苑的合作必须拿到。」 苏莉一知半解，将手机递迴去，又问：「画饼是什么意思。」 「就是留住有能力的年轻员工。茶行业和其他行业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领头羊。哪怕几个叫得上名头的企业发展不错，也只是占了一席之地，算不上大哥。曾经有外企来投资分羹，磨了二十多年，一窍不通，只能退出市场。这种情况下，把目标放在成为行业老大上，就是最遥不可及，又最有说法的饼。」 「。」 苏莉歪着脑袋，身体朝褚红云那边鼓涌，头碰着头后停下。 「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最有魅力吗，就是这样毫不掩饰的分析的时候，破釜沉舟，噼风斩浪。」 她支出两只手哐哐比划。 褚红云笑：「听着像是水浒传里的好汉。」 苏莉摇头：「那还是你帅一点。」 「真的？」 「真的。你不觉得吗。」 「嗯——还行吧。」 苏莉咧着嘴笑。 接下来几天，苏莉日日外出，熘达在镇上熟悉环境。她偶尔会跟着褚红云去茶厂，那里规模不大，机器老旧，但环境整洁，拥有完整的生产链。 一月早茶极少，茶厂因此没人。有时看见几个师傅拿着褚红云列印好的图纸，或围坐商量，或捣鼓机器，嘴里说着零件专词，苏莉一个也听不懂。但听多了，也知道杀青机、烘干机之类。 洗衣机似的滚筒机械，褚红云说师傅们很少用，他们都是经年炒茶的老手，对杀青机不屑一顾，虽然外形差不多，但香气之别，差之毫厘就是失之千里。 苏莉参观完毕，回去默默上网查询资料，才晓得机械中的门道多复杂，小到刀片，大到结构，五花八门，都有适配的茶类。 第111页 她想帮忙也有心无力。 为此在家闲也不是，不闲也不是，愁来愁去。褚红云看出端倪，并不吱声，只道还不是解决的时候。 有天早晨。日上三竿。 苏莉醒来只在床头柜上看见一张便签。 【我在山高水苑，没回不用等】 苏莉坐在床边醒了会儿神，靸鞋洗漱后，决定去茶厂看一眼。 出门，在门口遇见一位生客。 是个女生，个子不高，头髮短至耳鬓，眼睛圆圆，鼻头圆圆，穿红色背带裤。四目相对时，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你是谁啊？」女生率先开口，神色不善。 「你怎么在小红家里。」她又追问。 苏莉说：「我是她女朋友，和她一起回来的。」 「女朋友？」女生瞳孔一抖，旋即强调：「女性朋友？」 苏莉：「……女朋友。」 女生：「女性朋友。」 「女——朋——友——」 「女性朋友。」 车轱辘话没完了。 苏莉反客为主：「请问你是？」 「我叫龙花朵。」 龙花朵很谨慎地注视苏莉：「你怎么会是她女朋友呢，她不可能有女朋友的。」 苏莉十分大度：「你可以去问她呀。」 话说得敞亮，神态不尽然，眉梢翘着，刻意彰显出一丝神气——就是故意的。 龙花朵冷眼旁观：「那小红在哪。」 苏莉点开手机打字，一面应对：「在山高水苑。」 龙花朵忙说：「骗人，她不在家就在茶厂。」 苏莉眉头也不抬，「哦」一声，无波无澜。 见她淡然，龙花朵略乱阵脚。这女人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你不是她女朋友？这都不知道。」 苏莉歪头：「不是我不知道，是我说了你不信。」 说着，把屏幕亮到龙花朵面前：「你看。」 【茶厂今天下午开】 更引人注目的是「阿褚」二字，后面还跟了两个爱心。 龙花朵咬牙想，这肯定是她临时加上去的，怪不得手指头在那哒哒哒！ 「她叫小红，我们从小就是这么叫的，什么阿褚，矫情死了。」 苏莉姣然一笑：「是啦，我的专属称唿。」 还很可爱地眨一下眼睛，气得龙花朵眼皮乱跳。 苏莉把注意放在手机上。 【什么时候回来？】 阿褚：【快了，十几分钟，吃早饭了吗】 【吃了面包和牛奶】 阿褚：【午饭想吃什么】 【不知道，还不饿】 【好】 一抬眼，龙花朵的脸近在咫尺。看得十分认真。 这姑娘人如其名，长得很可爱，脸饱满而不胖，婴儿颊凑近了，瞧着软嘟嘟。 但只能欣赏一会儿，看完聊天记录，她脸色变幻莫测。 苏莉不再奉陪，哪只龙花朵跟个牛皮糖似的缠上来，打听各种消息。 龙渡镇不大，苏莉从北边走到南边，龙花朵问她各种交往细则；从东边走到西边，龙花朵同她比较和褚红云的亲密度。 终于走到一处苏莉没去过的地方，苏莉打断龙花朵，说：「你喜欢她啊。」 龙花朵：「…这个…」 苏莉：「喜欢也没用哦，她现在是我的。」 眼前的姑娘咬紧下唇，苏莉看见，心中喟嘆：伶牙俐齿的感觉果然很爽。 她不再搭话，转头看向旁边矗着的庙宇，牌匾錾着度生寺三个字。庙宇陈旧，石壁垣残，阶前苔青斑斑，牌匾结蛛丝。 「看着像荒废了。」苏莉小声。 原是自言自语，没想龙花朵会接话。 「没有荒废，还住着一个尼姑，但她不和人说话的，嘴里整天念经，干活也念，休息也念，估计就睡觉不念吧。」 她说完，脚步蹬蹬往上跑，不料踩中苔藓，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后栽。 所幸苏莉就站在阶下，拦腰一接，牢牢将人扶稳。 龙花朵惊魂未定。 苏莉在她面前打个响指：「回神啦。」 「……」 龙花朵古怪地看苏莉一眼，神态很不自然。 她拍拍胸脯走远两步，看眼庙宇，看眼青苔，咕哝：「不是吧，伽蓝菩萨。」 「什么？」苏莉没听清。 龙花朵看着她，不太高兴，又浮现一丝郁闷：「我九岁的时候，来度生寺求伽蓝菩萨，希望能帮我找一个我喜欢的人。」 「……」 话题转得好突然。 但见她神色认真，苏莉也只顺着话问：「伽蓝菩萨还管这些？」 龙花朵指向她，神色严肃：「伽蓝菩萨很灵的！你不准质疑。」 「……行。」苏莉点头。 「我求完之后，小红就经过了，很神奇的是，我朝她走过去脚踩滑了，就发生了和你刚才一模一样的情景！不过也有一点不一样，我当时站得有点高，她虽然接住我，但我还是摔伤了脚，是她背我回去的。」 龙花朵鼓起拳头，一脸慷慨道：「那时候我觉得小红就像天神！肯定是伽蓝菩萨听到我的心声了。但没想到——」 视线瞥向苏莉，很不甘愿：「她今年竟然带个女朋友回来。而且发生了和当年很像的事！」 越说越气，龙花朵环起双臂在苏莉身边走来走去。 第112页 「虽然很莫名其妙，特别莫名其妙，十分莫名其妙！伽蓝菩萨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呢。」 苏莉见缝插针：「你竟然质疑菩萨。」 龙花朵跳脚：「我没有！」 一顿，反应这个说法难以信服，龙花朵又瘪嘴：「好吧，我也没办法，伽蓝菩萨有自己的想法。」 她嘆气，伸出一只手，表情仍不情愿，态度寡似白水。 「你好，我叫龙花朵。虽然告诉你名字了，但现在才是认识。」 苏莉微笑，伸手握过去：「你好，我叫苏莉。苏方木的苏，莉莉丝的莉。」 认识了才知道龙花朵是个喇叭花，还是用炮仗炸出来的那种。她对苏莉的态度仍不算好，但有问必答。有时试探性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特别，都被苏莉无情地驳了回去。 之后几次龙花朵找上门，褚红云都在。苏莉默默旁观，只觉氛围有些许微妙。 尤其提及茶厂，褚红云还没说什么，龙花朵就跑来她身边坐着，对话有板有眼进行。 苏莉在空闲时间问：「你怕她啊？」 龙花朵说：「小红在那种时候就是很可怕啊。」 苏莉点头。 龙花朵又说：「但平时她都对我很好的。」 苏莉还是点头。 话像落在棉花上，苏莉脸色一成不变，龙花朵浑身都不自在，换了个话题：「小红生日要到了，你准备礼物了吗。」 -------------------- 第55章 过生日 苏莉记得上次给褚红云过生日是在学校，她悄悄买来蛋糕作生日惊喜，却褚红云被告知奶油过敏，六寸蛋糕最后被苏莉一个人解决。 苏莉问龙花朵：「你准备了？」 龙花朵抬起下巴，骄傲地说：「当然。」 苏莉沉吟，算算时间，还有一周。 她确实也该准备了。 假期光阴大多走得悄无声息，这几日除外，苏莉每天不是电话就是出门，褚红云回来也不见她的踪影。晚间问起，苏莉只给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褚红云虽不知情，看她状态回暖也放下心，由苏莉自己捣鼓。 到了1月17号，两人仍然忙碌。不过茶厂的机械改装显然有所收穫，褚红云回到家时浑身轻松，同往日一样早早睡下。 苏莉看她半点旁骛都没有，又是好笑又是柔情。入睡前给自己下好几套心理暗示。这东西在生物钟上十分管用。天不亮苏莉就醒了，轻轻翻身，想看褚红云，谁料对方下一秒也睁眼。 说时迟那时快，苏莉起身，朝褚红云额头落下一吻。 「生日快乐。」 动作有些急促，眼睛亮起真心。褚红云舒展出个笑，很亲昵地蹭蹭苏莉鼻尖，亲了亲嘴唇。 「谢谢莉莉。」 苏莉坐起来，问：「你今天打算怎么过？」 褚红云说：「就照常过吧，今天不用去茶厂，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逛逛。或者讨论关于旅游的事？我们都还没计划过。」 苏莉点头：「我都可以。」 旋即她又爬近两步，讳莫如深地说：「今天有惊喜哦。」 「什么？」 「惊喜诶，要让当事人又惊又喜的才叫惊喜。」 她们遂如常在家起居饮食，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讨论旅游。褚红云几乎拿出工作态度，把山水风土海拔人情计较得滴水不漏。 苏莉一边查询资料，一边注意时间。直到全情投入，忘乎所以，把「惊喜」二字抛之脑后时，看见褚红云盯来的眼神。 眼神最能反应强大和柔软。现在的褚红云，是第二种。 「你怎么做到的。」褚红云笑，有点不可思议。 手机里停留滕嘉木刚发过来的消息。很简单的一句话，他希望一个月之后能来禾煜茶厂造访。 苏莉看褚红云表情难得可爱，心里欢欣，又参了点自豪。她坐近些，脸上是冷静后还维持一分的矜持。 「我也不知道诶。我只知道去了几趟，他就答应了。」 半真不假，有些灵俏的做作。 褚红云笑，把苏莉拉过来，胳膊搭上她的肩，指背滑脸，一下一下配合佻色：「这么厉害啊。」 苏莉抬眼看她：「不应该很崇拜地鼓掌之类吗，怎么像调戏一样。」 褚红云神色不改，怡然道：「我崇拜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苏莉哂笑，去挠褚红云的痒肉，褚红云躲了几下反守为攻。论怕痒，苏莉才是两人之最，被按在地毯上直求饶。 「错了错了。」她气喘吁吁，长发在米色地毯散开，蜿蜒迤逦。 褚红云压着苏莉不放，神色惬懒，眼神燎火，看了眼窗外。 每个动作都很正常，连在一起不正常。苏莉老实得像个鹌鹑，生怕她白日放肆。 褚红云乐：「怎么样，莉莉小姐，这几天经验补充完了吗。」 苏莉眨巴双眼。 她这几天哪儿来的时间想这事，果然温饱思□□，事办完了就该合计这事了。 褚红云思忖，语气压低：「看来得有个老师好好补习一下。」 苏莉忙道：「等会龙花朵还要来给你送礼物呢。」 褚红云：「她不会来，我给龙姨说了的。」 「啊？」 褚红云半阖着眼，勾笑就撩拨，欲色却清明。苏莉十分难招架，毛虫似的往后拱，坐起来，然后听见她说：「送礼这个事其实是龙姨的心意，只是送礼人是小花。以后你在，这个流程就可以省了。」 第113页 「噢。」 苏莉佯作思索。 褚红云：「选一个地方吧。」 「什么地方？」 「你说呢。」 脸靠近，气息靠近，空气都有些不安分。苏莉抓住褚红云的手，看了眼天色，又看一眼时间。 「第一次这么粗糙，不太好吧。」 还选地方，野得有些超出常识了。 褚红云乐不可支，花枝乱颤，脸都泛起红润。 直到苏莉双颊飞桃，她才缓了缓，道：「想什么呢，是旅游的地方，不是还没定？」 「……」 谁会把这些小动作和旅游联繫在一起！ 苏莉瘫着一张脸，说不上哪里不爽，但浑身都拧着劲，惹得褚红云又是逗又是哄。 这样玩闹了一阵，她们将一切定好，出门逛闲。 褚红云再问起山高水苑，苏莉挑挑拣拣，拎出好玩的片段，说：「我本来还愁怎么找他，后来我想到说，我是上次在山庄受伤的人，想来感谢一下滕嘉木先生。」 「去之前还问了荣老师，荣老师说他除了茶，还喜欢吃水果。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人都见到了，果篮都递出去了，滕嘉木说：『这是反季的水果』。」 边说，边学滕嘉木嫌弃又淡定的语气。褚红云笑得直弯腰。 「我可尴尬了。但好歹他有点人性，问我恢復得怎么样，我就如实说了。他还特别好奇我怎么摔下去的——他真的很好奇，还领我去事发地，连站点、落点都问得一清二楚。我看他挺高兴，就说明来意了。」 到这，苏莉认真地想了想，回忆连日来的状态，说：「我确实不知道他为什么答应我，因为我提到你的时候，他一点表情都没有，也没不让我说，我就什么都说了，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褚红云问：「你说什么了？」 苏莉答：「我说你从高中就开始筹备，一直都想光復茶厂，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大概是这样，因为我谈到你的时候会跑题，说着说着，就会讲起我和你的事。」 「啊。」 褚红云搔搔下巴思索，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苏莉，将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了，才收回目光。 苏莉抓着她问想什么，褚红云低头不语。于是缠着扭着晃着，连番骚扰，褚红云没忍住笑，苏莉才又羞又臊地质问：「你不会心里暗爽吧。」 褚红云一本正经：「莉莉，这种事，我们悄悄摸摸知道就好了。把私事将给外人听总也不好意思。」 苏莉鼓着腮：「你哪里像不好意思了。」 又一阵哈哈大笑。 等她们路过龙漾家门口时，龙漾正在庭院晒豆子。脚边跟了只棉花似的博美，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围着脚脖子转来转去。 褚红云朝龙漾打招唿，龙漾挥着手走到门口，她们闲聊几句。 「对了，今年过年还来我家包汤圆吗？我糯米面都准备好了。」龙漾指指屋内。 褚红云和苏莉对视一眼，苏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褚红云笑道：「那我得去买个大灯笼了。」 龙漾说：「你又来，去年不是买了一个？」 褚红云：「去年那个坏了，龙姨你忘啦？」 龙漾拍了拍额头，记起来。 「放心吧龙姨。我们肯定准时。」 小博美跑到苏莉的脚边嗅了嗅，苏莉把它抱起来。龙漾笑着问：「小莉喜欢吃什么陷的汤圆。」 苏莉忙点头：「都可以的。吃的最多的是红糖。」 「我们家小花也爱吃红糖，真有缘分。」 正说着，龙花朵就从二楼阳台出现，很雀跃地朝褚红云打招唿，被龙漾送去一记眼刀后，又悻悻和苏莉问好。 她们相继道别，夕阳将余晖洒在大道上。 龙渡镇的日子单调，苏莉却不觉得无聊。她可以和褚红云骑电瓶车去到五公里外看河，也可以爬山都算不上的小丘。路过小小土地庙虔诚拜一拜，看见一闪而过的黄鼠狼问声好。 她们舒心又散漫，享受龙渡镇的繁芜自然。在太阳将云彩照得通红透亮的时刻，爱意并不激烈地到达顶峰。美好原来是一种平静。 转眼间，临近过年。 苏莉和褚红云在百货店购买年货时，收到母亲发来的信息。围绕过年展开，大意是母亲认为她一个人在学校太孤单。 苏莉委婉地说，自己和室友待在一起，不是一个人。 又问了几句话，这段插曲才结束。 苏莉因这引出些胡思乱想，想到某天总会来临，便无法安心享受当下。她计划做一些准备，又害怕这些准备对母亲无效。 所幸除夕夜来得很快，在龙漾家包汤圆的过程称得上愉悦。 龙漾四十五上下，头髮乌黑浓密。皮肤很白，透着红色，尤其是脸颊，让人看着很亲切。照性情来说，她应当称得上温淑，养狗种花，扫屋宅院，空了听听书唱唱歌，和人讲话也声温语细。 她谈起褚红云小时候的乐事，说她下河抓螃蟹，被夹了也不吭声，在爷爷面前满不在乎，只有到她这里才泪汪汪。 褚红云很无奈：「是因为上药太疼了所以掉了滴生理眼泪。」 龙漾笑说：「我不管，反正你流眼泪了，什么生理不生理地我可不知道。」 苏莉默不吭声，拿眼神瞄一眼。这一眼很有效果，褚红云难得强作无事，闷头包汤圆。苏莉笑出声。 第114页 虽然一窝人在厨房打下手，实际上也只是把裹好馅料的汤圆搓圆一点。龙花朵看完最喜欢的爱豆舞台，跑到厨房开启团汤圆大赛，把每个不够饱满的汤圆都贬低一遍。这些汤圆最后都被分在龙花朵碗里。 不过她吃不下，剩下的龙漾解决了。 -------------------- 第56章 欢迎回家 晚上十点，两人回到家中。苏莉和褚红云都没有守岁的习惯，但这是她们第一次一起跨年，十二点拥有特别的意义。 两人依偎在沙发，春晚成为背景音，灯光只亮一盏，一切昏昏欲睡。 唤醒神智的是欢腾的跨年倒数。「十」声整齐响起，一切沉寂的都活过来，黄暝灯光打起精神，专注等待屏幕。 五。 四。 三。 二。 一。 —— 指针归零，爆竹声起，欢唿鼎沸。 「新年快乐。」她们异口同声。 岁聿云暮，一元復始。这是属于苏莉和褚红云的新年。 准备动身时，苏莉被褚红云拉住手，她转头，看见褚红云递过来一封信。 「新年礼物。」褚红云说。 苏莉睁大了眼。 她们这些天一直在一起，也就去茶厂的时候偶尔分开，褚红云竟然还能抽出时间准备一份她不知道的礼物。 「你从哪里拿出来的，难道一直揣在身上？」 信封由白色的亮硬卡纸组成，尺寸不大，摸着也不厚。苏莉准备拆开，被褚红云制止。 「等我不在的时候再看吧。」 苏莉抿着唇笑，调侃：「为什么？难道是情书之类的，你很害羞？」 褚红云点头：「你不是说还欠你一个表白吗？」 「……」 苏莉真没想到她郑重其事地准备了一封表白信。 这的确是很让人害羞的东西。看时忍不住面部表情，忍住了又很拂当事人的心意，重点是看完如何应对呢，苏莉像在做冒险攻略。 十二点是苏莉该入睡的时候，当晚怎么也睡不着。她猜测褚红云会怎么说，心中浪漫得山河俱倾，连「我喜欢你」也变得乏味。头脑风暴下来，自己倒先表白八百回了。 不知道何时才睡着。 醒来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苏莉意识还有些缠绵，直到母亲说：「我快到南河大学了，司机说有好几个门，问你哪个门最近。」 苏莉立刻惊神。 「南、南河大学？」她看眼时间，确定是今天是大年初一，「妈妈，你怎么也没说一声，好突然。」 母亲笑着说：「我也是临时做的打算，我想你一个人在学校过年还是不好，又幸好抢到机票，就过来了。」 苏莉看一圈房间，没人。她撩了几下头髮，又拍拍脸，说：「但我现在不在寝室啊。」 母亲一顿：「那你在哪？」 「在龙渡镇…就是南河周边的镇子。」 「龙渡镇？和谁？在那里做什么？你什么时候去的？」 一连串的诘问让苏莉心火直烧，一会咽口水，一会深唿吸，她慢慢从床上下来。 褚红云正在院子里拔杂草，苏莉通过落地窗看她。 接下来一个小时，电话内容都围绕「为什么离校」展开。母亲言辞犀利，好几次苏莉想摊牌，又生生忍住。大年初一是个好日子，她不想破坏母女心情，每到要害总是避开。 但母亲何其敏锐，发问也不过是想让苏莉先开口，最后没辙，冷酷问道：「是不是高中和你同寝室的女生？」 苏莉愣住。 「是不是？」母亲又问。 没等苏莉回答，母亲已然知晓。她道：「司机已经把路线查询好了，我到那里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苏莉，希望到时候你能给我一个真正合理的解释。」 苏莉无力放下手机。心情却没想像的糟糕。 她想起高中父亲前来学校的质问，那时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是哪里听来的传言。 现在大概能知道了。不是舅母，也可能是那位表弟。 他们就读唐川同一所高中。 真可笑。 …… 苏莉和褚红云如实说明了情况，她们心里有着同样的准则——家人和爱情没有关联。所以这件事只由苏莉一个人解决，她站在龙渡镇的标志口，等待母亲到来。 天很亮，云也逸，正月的太阳还算和煦，光影轻得像打在少女脸上的散粉。 苏莉裹着白围巾，穿着鹅黄羽绒服，站在路边拈花惹草，兴甚处哼起了歌，然后一辆白色轿车停下。 车门打开，母亲披着一身冷意走到苏莉面前。 「新年快乐，妈妈。」 「……」 一路滔天的怒意，竟然消解大半。但常春还是紧着脸。 苏莉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新年礼物，一条项鍊。去年打暑假工后就想给您买一条，但有点贵。不过老师说我今年有很大概率拿到奖学金，所以就决定买来作新年礼物。」 常春说：「你不需要买这些给我，你现在也没有完全自主的经济能力。」 苏莉垂下眼眸：「可能是吧，我以为你会高兴。」 常春没再进行这个话题，道：「我要的解释你准备好了吗。」 苏莉点头：「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就是你猜到的那样。」 第115页 常春怒火中烧，逼近两步，气势汹汹：「你怎么敢——」 「妈妈！」 苏莉打断她，手心捏的很紧，唿吸有些急促。 「我在来的路上也想了很多！」 不落下风的气势，苏莉睁着和火焰一样明亮的双眼。 「您生气的理由是什么？是因为苏富恆？你觉得我和他做了一样的事？还是因为你觉得这种事传出去很丢脸，像当初那样？我还在想，舅妈告诉你的时候会不会是幸灾乐祸的语气，让你觉得难堪，所以你来找我，像当初苏富恆来找我一样。」 常春周身都凝固住，问：「苏富恆来找过你？他凭什么来找你。」 苏莉笑起来：「对，他让我不要做丢脸蒙羞的事，我把他骂回去了。」 「看来这个理由排除了，那妈妈，你是因为哪个原因生气呢？」 世俗总是最容易成为理由，也最难成为理由。上一辈的墨守成规，被下一辈草草扔开，常春不是居于一寸檐下的人，但生在这里，规矩就是必然。 所以常春说：「我的原因不重要。你既然都明白，那就知道我想要什么结果。」 「原因很重要。」 苏莉目光坚定：「知道了原因我才有底气说服你。你常年不在唐川，也不在南河，唯一联繫你的人只有舅妈。我想她对你的影响肯定很大，你总是对她让步，我的抚养费是，就连我也是。还记得高中我跟你说，刘堂冤枉我偷钱吗，你没有问后续，因为你知道我解决了。但妈妈你知道我怎么解决的吗，我在舅妈门口跪着，跪了一整个晚上，所有经过的人都会看我，直到舅妈出门，我朝她磕头，说了很多我错了，她才同意让我继续住。」 常春脸色陡然变白，不可置信，又有些生气：「我不是让你找——」 「对！你让我找那个老闆澄清事实，但事实是他给的是现金，如果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可以不认，妈妈你为什么就没想过，为什么我的五百块是现金呢。」 「……」 如果不是冬天，苏莉想，母亲或许会看到她的腿在发抖。 「妈妈，苏富恆是我最噁心的人，但如果你觉得我应该找一个男人相爱结婚，我跟他也没什么差别了。就像你以前说过的，龙生龙，凤生凤。」 最后一句话像某种警报，常春脸如冰雕一般，问：「我什么时候说过。」 苏莉轻声说：「不重要了妈妈。重要的是，我不是他，有一半的基因也不是他。我很爱您，非常非常爱您，所以最怕伤害您。但如果放弃这件事，大概等于让我去死，如果我死了，我想我也没有办法继续爱您了。」 苏莉语速很快，逻辑清晰得好像排演无数遍——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在过去的人生里，母亲对她有绝对压制力。要十分努力才能拿到现在的结果，显然有点用处，苏莉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 她静静看着母亲。 常春才发现，苏莉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居然变得那么顽固。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莉是永远懂事的。 从里到外，从小到大，方方面面。 常春一直这样以为。 眼前倔强又决绝的姑娘只有陌生。 常春深吸口气，在路边徘徊踱步。 最后她下达判决般问：「你真这么想？」 苏莉点头。 常春扯扯嘴角，像是冷笑，又像是妥协。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要和我断绝关系吗？」 「我没有那种想法。」 「好，那就坐车和我走，去给你外婆扫墓。」 苏莉往后退一步，神色不变。 「我的计划是下午。另外，结束我就会回来，不会离开这。妈妈，抱歉，这次我没法听你的话。」 常春盯着她，胸腔起伏不定。苏莉看在眼里，只有垂头。 这场母女对峙只持续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常春坐车离开。 并非她妥协，离开也不意味结束，常春知道她逼不了苏莉。 这件事情还有穷根究底的必要，她要在下午和苏莉好好谈一场。 至于褚红云，常春没有提起，苏莉给她的震撼远超对这个姑娘的好奇。她还得用点时间消化。 回程途中，苏莉不住脚软，蹲在路边歇了一会。 兜里是没有送出去的项鍊，和褚红云零点给她的情书。 白色的，毫无装饰的信封，连署名都没有。 苏莉在疲惫中笑起来。 她想人生的安排的确奇妙，这封信就适合现在打开。 往外倒，先跳出来一张银行卡，背后附着一张折好的便签。 苏莉打开。 【新年快乐，这是礼物。卡里是我50%的存款，密码是你的生日。给钱听上去俗气，但我把这种言论称作污衊。你来这里的前几天，总是局促不安，原因我大概能理解，但我不知道怎么做，虽然这段时间你适应了很多，但适应不代表消失。我想了很久，这是份礼物，也是份底气。】 苏莉将纸折起来，又往白色信封里探一眼，里面还有一个小信封。 倒出来一瞧，黑色字迹，凝重的楷书形体，郑重排列着——给莉莉的情书。 苏莉嘴角微扬，把卡和摺纸都送回信封，才唿口气，镇定着打开情书，一缕清香萦鼻。 第116页 看到第一句就发笑。 【我搜索了好多古往今来的情书。】 【模拟着写几句，结果不伦不类。有人说最浪漫的东西是星空，有人说宇宙，有人说歷史。】 【但那些东西都十分遥远。】 【我向你坦诚过我的名字，我的家庭。在你不曾注意时，看过你的侧脸，你的背影，你睡觉时候的眼睫。和你拥抱，亲吻，共度光阴。还有很多亲密，不胜枚举。】 【因为做过这些，所以明白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所言非虚。】 【怎么形容我的爱意，这实在很难。莉莉，我所拥有的，是一个人微渺的十九年。】 【拿所有的时光起誓，你是我全部的心动。】 【我最爱你，理所当然。】 至此，纸上多了几个黑点。明明只是几个黑点，苏莉却像看见了褚红云的迟窘，她笑容更深。 【唉，才疏学浅。写到这里不知道后面该怎么下笔。想了几天，又怕喋喋不休，画蛇添足。只好再说一遍我爱你。】 【莉莉，我很爱你。】 【——褚红云】 苏莉看完，又从头读了一遍，笑着骂了句「笨蛋」。 爱又怎么会画蛇添足。 她小心珍重地将信归原处，却不知道是揣在兜里，还是拿在手上。这样纠结一路，苏莉不知不觉走回了家。 大门开着，她一眼就瞧见坐在树下的褚红云。 高大、光秃的核桃树。静默、穿着红衣的少女。 她头髮披着，已长及肩膀，双手交叠，安静阖眸。 实在是无可比拟的，美妙绝伦的场景。 苏莉心里流动起甜蜜的长河。她屏轻唿吸，拍下一张照片，抬脚向里跨。 逐步走近后，褚红云缓缓睁眼。 苏莉朝她弯起眼睛，小步快跑，语气上扬。 「我回来啦！」 炽亮的天光映在苏莉眼中。褚红云勾起柔和的笑，起身，双臂张开，叫苏莉恰好扑进怀里。 她启唇，柔声似水。 「欢迎回来。」 / 完。 -------------------- 写完啦！（开心旋转），很高兴大家能看到这里，5月4号结束刚好是两个月呢（一些仪式感），感谢给我留言的小可爱，能被肯定是非常荣幸的事情！接下来也会非常努力的！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