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之威,乃至于此》 序 《诗经》:赫赫宗周,褒姒灭之。 司马迁《史记》: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襃姒。故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厘降,春秋讥不亲迎。 刘向《列女传》:褎神龙变,寔生褎姒,兴配幽王,废后太子,举烽致兵,笑寇不至,申侯伐周,果灭其祀。 纤纤美人,肤若初雪,美极之至,性亦凉薄。 周幽伐至,褒人惶恐,敬以美人,是求安国。 纤纤美人,持祸无故,陌地四叹,举目无亲。 深宫高院,寒骨生彻,举杯对月,对影共饮。 上位知此,举国相媵,无妄齐眉,亦有其名。 废长立幼,抬以正宫,酒池盛宴,倾盛以付。 郁郁美人,非我愿矣,顾盼美目,道是无情。 听闻此言,亲执燎杖,步登云炬,烽火定情。 诸侯听令,此为国事,扬尘踏马,博此一笑! 八十里纵,七月酷暑,六柱香限,五侯齐聚。 美人叹矣,无以报兮,面面相觑,一笑奉上。 天地哀矣,九州恸兮,大限降至,其祸来兮。 残甲映辉,血流百里,折戟沉沙,执剑叹兮。 美人泣兮,非我之愿,何冠妖名,不过命矣。 纤纤美人,在湖之畔,窈窕笑兮,君亦同欢。 米熟鱼肥,缕升炊烟,何不入世,与君尘隐。 幽王二年,秦岭以南,汉水之岸,褒城(现今陕西省汉中市西北部,汉台区河东店东三里骆驼坪及西侧隔岸褒城、褒城镇)河西,坐落着一座受封府邸,东面是不知何时所建的一个巨大的花园,墙壁是由汉白玉砌成的,高七尺,用了一种很巧妙的工艺。 每块石料外侧打磨得都很光滑,中间被挖成了方正的空洞,一块一块错落有致,每两块之间还有一个小空间,上午的阳光晒进里面,灿灿生辉,所有空隙里精心地栽了各种好看的花朵,每株看得出都经过了很细致的照料。 可爱又婉转的童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引得街上挑担的、行路的、逛街的纷纷驻足。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 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四时从经,万姓允诚。 与予论乐,配天之灵。 迁于圣贤,莫不咸听。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 菁华已竭,褰裳去之。 “好久没听过有人唱卿云歌了,声音如此稚嫩,怕还是个孩子,不知怎样才能获得这种造诣。”一位正在喝茶的旅人如是说。 旁边路过的三五官宦子弟听闻此话,笑噱:“前辈可有听闻姒家?此为褒国内戚之府,此户善出美人俊子,他们家小女儿还能歌善舞,据说可是褒国之最。” 旅人嘴角一抬,看不到斗笠下的眼睛。“那公子们可曾见过此女面貌如何?”为首公子哥摇着扇子依然浅笑,“当然不曾见过,此女未至髫年,还没到爱出去玩的时候。” “但是姒家待人非常和善,可以说是平易近人,所以我们常常在这墙外驻足,运气好的话爬上那面白石头墙,透过那些株茶树果树看到些许身影呢。”另一个附和道。“而且听说最近那几棵果树被修剪了很多,已经不太影响视线了,我们正要去一探究竟,前辈可要同往?” 喝茶的旅人顿了一下,明显是被勾起了好奇心,“。。。那就一同前去看看吧。先说好哦,我可不是觊觎姒家女子的样貌,只是听你们一说很好奇罢了。”说罢,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么,前辈,请随我们来吧。”拿着纸扇的公子哥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坏笑了一声。 一行人穿过街角的小巷,来到了离街口较远的偏僻之处,“噫,我们好像来晚了点。”公子收起折扇,抻长脖子向前看了看,前面已经有七八个人扒着墙边蹬着墙座努力地向里面看了,那些个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极了正在踩点的小偷。 “前辈,来吧,这里位置尚可。”公子哥收起折扇撩了撩长长的衣袖,几人默契地伸出手、踩上墙座,努力的向内张望。旅人见状,左右扫盼一下,利落地跳上了墙座,学着他们的样子向墙里面看去。 一身蓼蓝衣裙又唱又跳的小女孩背影映入眼帘,头发垂到了腿弯,在最末端扎了起来,还绑上了一颗殷红色的珠子,看样子打出生以来应该就没怎么剪过。瓷白的小道弯弯绕绕,周围的金盏花和三色堇被她的衣摆带动,迎着衣裙跃动的方向好似在一起伴舞,金金紫紫好不快活,一片阳光泼下来,蓼蓝衣裙掺着金色的光芒熠熠生辉,随着女孩的跳动,她左手上的用绛线穿起来的小铜铃叮叮当地作响,伴随清亮的童声,又一缕一缕地传入耳中。 “花无声,却有情,南国春暖万物生。万物生,百花暖,道是无声却有情。” 一时之间众人竟看呆了,不知道是谁急不可耐地去拨开面前挡着的树枝,“喀嚓”清脆的折断声把所有人拉回了现实。 小女孩似乎感受到了背后众多灼热的目光,轻轻地侧身回过头,额前的发帘自然地铺在眉毛上,鬓髫的两缕自然地垂到了腮边。天真的笑容还挂在可爱的小圆脸上。小嘴因为还没唱完还半张着,樱桃般的颜色圆圆润润,眼睛睁得圆溜溜,想看清楚墙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黑白相间的眼眸包裹着晶亮的瞳仁,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在歪头看着你。 墙外的小伙子抓着折断的树枝不知所措,嘴角僵硬地翘了翘,但就是不愿缩回去。 “你们在干什么呀?”小女孩大大的眼睛和小小的脑袋瓜里都充满了疑惑,这些人为什么扒我家院墙。。。 “这样抓着是很累的。。。要不然,诸位请入院品茶?”院亭内走出一位柳眉凤眼的黛衣少女,冷不防插了这么一句。 “不不不,我们路过贵府,见此庭枝繁叶茂,不禁想一探美院,不劳小姐,这就走。”墙上君子的一张张脸突然就消失在了墙头上。 “小姐,以后这种人会越来越多的,我们还是再加几株树吧。”黛衣少女拄着膝盖,弯下腰看着那可爱懵懂的小脸。真的是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不知以后便宜了那个纨绔子弟。 小女孩抬起头,“没事吧,他们又不是坏人,我们褒国没有坏人的。嗯。。。那以后我一直让媗姐姐保护我不就可以了嘛!”,“今天不想继续玩了,媗姐姐泡茶给我喝嘛。对!我还想喝桂花露。。。我还想吃橘糕!”说着小女孩就跳起来抱住了祝媗的大腿,像挂饰一样牢牢粘住。 “诶?”祝媗自然是舍不得扯也不敢扯她的,只能劝,“夫人特别叮嘱过的,快吃午饭了,不能。。。” “嘿嘿,你去厨房说是你要吃的不就可以了嘛,而且我。。。我,我只吃一。。。不不,两块就行啦!”女孩抬头,眼睛圆圆,好像拒绝了她的话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那,如果被发现了的话你就说是你强迫我的哦。”祝媗揉了揉她委屈巴巴的小脸笑道。 “好!我就是被打死也不会说的!”女孩抱得更紧了。 “夫人这么宠你,怎么会打你呢。小姐你先放开我的腿吧。”祝媗想了想,心里当下有些后悔,明明这么可爱,但是却馋得要死,以后会不会变胖了难嫁出去。。。 小女孩点点头,从腿上滑了下来,又拽住了祝媗的手臂,“那我们一起去,我在厨房外等你哟。”内心的喜悦一点都不遮掩,从那小脸上就能看得出。 街上茶楼,拿着白色折扇的那位公子哥捂着心口,旁边的人也满脸通红。“大哥,这一趟没想到真就赶上了!”“真的看到了啊,不错不错,比那些庸脂俗粉。。。呸,那些根本没有做对比的资格。” 折扇啪的一声展开,挡在了面前,看不出表情。“嗯咳咳。。。等她及笄,我便上门提亲。” “大哥,我们也有竞争的权力吧,这个好事不能独吞。” “呸,别的事情我这个做大哥的都让着你们,这个该换换了吧,不能这么对我。” 另一位公子插嘴:“这要看姒家怎么决定了,我们都有参与的机会,走着瞧。” “你别想,那是我的!” “放屁!抢什么抢,此乃余盘中珍馐!” 今天的茶楼分外热闹。茶楼之下,一位戴着斗笠的旅人牵了匹马,回头望了望姒府的方向,一拽缰绳,嘹亮的嘶声响起,向东绝尘而去。 第一章:城飨节的初登场 侧院僻静的一隅,一位看上去像是正值花信年华的妇人正在四处张望,嘴角微微扬起,“欢儿,再不躲着我就要告诉你爹了哦,让他瞪眼睛吓唬你,还要罚你三日不许吃点心。” 一棵小树突然颤动了一下,扑出一个小女孩来,风风火火地跑到妇人面前,“我来了我来了,别告诉爹嘛。”小手手拽着衣角,捏啊捏。 “我问你,这两天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呀?”妇人笑眯眯地看着小女孩的嘴角,上面还挂着一些面粉一样的东西,看样子是吃得太快了,没来得及消灭证据。 “我。。。没有呀,我一直听娘的教导,从来不会偷吃点。。。”小女孩很着急,话语慌乱,一不小心直接招了一半。 “那,这是什么呢?”妇人笑着伸出手,洁白狭长的食指勾下了女孩嘴边的那一点面粉,在她眼前晃了晃。“看起来像是橘糕呢,你一定瞒着娘偷偷吃了很多吧,嗯?” “没有没有!前天吃了两块,昨天也吃了两块,今天才吃了一块半你就来抓我了!”小女孩很委屈,小手在怀里摸索着,掏出了半块橘糕,“你看,这半块我还没吃完。”眼看逃不过,小女孩挤了挤眼睛,闪出了一点泪花,想逃避什么。“呐,娘亲,您要不要吃。” “嗯,发现赃物了,我这就去告诉你爹咯,我说的话你敢不听。”妇人说罢,假装抬腿要走。“别别别,我。。。我再也不偷吃了,呜哇哇。。。”小女孩怕得当场哭了出来,但是看得出稍微有一点点假。 妇人见状连忙蹲下,捧起女孩的小脸,“乖欢儿,不哭,娘吓唬你的,而且你爹知道了这点事又不会吃了你,哭什么。这样,以后我许你天天都可以吃橘糕,但是只能吃一块,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想吃就说是自己想吃,而且要遵守规定,以后也不准再强迫祝媗帮你要点心,知道了吗?” 小女孩连忙睁眼,“当真?” “当真。” “我就知道娘亲最好了,是天下最好的娘亲。”小女孩举起右手,“我姒欢,今天和娘亲立下约定,以后不会强迫别人做他们不喜欢做的事,也不会破坏规定。” “真乖!”妇人环抱住小小的身体,揉了揉那可爱的脑袋瓜,大眼睛满溢着开心。“以后做事不能只为自己,欢儿,我们不是为自己而活,是为所有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活着的。” 姒欢吐了吐舌头,“娘亲亲,今天可是爹办城飨的日子,说什么‘活啊、爱啊、为别人啊’什么的总觉得不太舒坦呢,我们去中庭看看吧。” 妇人抱起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就你打岔,现在还知道拿别的事来抹糊为娘了。” “才没有呢。。。我。。。我只是想看看有什么我可以帮上的。。。” “你一个十一岁女娃儿,娇生惯养的,就知道整天唱唱跳跳的,能帮上什么。” 申时哺时尾,姒府外城飨之处,张灯结彩,三五成群,都在有说有笑,“又可以吃上姒府点心了,三年一逢之飨,为了这一天等得可够真真是够久的。” “不然,祁兄可知,时乃天道,等的时间越久,那韵味也就够长,才令人心痒痒,这种感觉才是最好的。” “那,今夜我等借姒府福分,可否一醉方休呢?” “怎么?你还想让姒府给你留个醉卧之榻吗?” “哈哈哈,不敢不敢,若是姒家小姐愿意与鄙位共屋,那我拼了一条命,也要喝他几大坛。” “嘘,姒府小姐还未至髫年,兄台这番粗鄙之语,让姒府的人听到了,非得把你这受人恩惠还口无遮拦的宵小之辈轰出去。” “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投入周围的音浪,仿佛沙尘大海。 “媗姐姐,媗姐姐,你看!”姒欢双手捧着一颗刚捏出来的作品向祝媗展示。 “这。。。这包子好看得紧呢。。。”祝媗勉强猜了一下此物是什么东西。 “啊!媗姐姐坏!我做的是南果糕!”姒欢有些生气。 “这。。。”祝媗凑近,盯着那个白白的物体看了许久,但是还是没看出有什么糕点的特征。 “不就是搓不圆嘛,媗姐姐你等会。”姒欢又开始埋下头,两只小手在案板上搓啊搓,小脸一抬,应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跑出去拿了些东西回来继续搓。 半晌之后,“嘿嘿!你看!”姒欢又举起了她的作品,白净的小脸因为卖力而泛着红润,红皮灯和窗口照下来的一丝丝夕阳洒在半边脸上,显得她好像抹了胭脂,明明年纪尚小,这样好似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一般。 祝媗接来一看,这南果糕做的外形上真是不错,圆圆润润,没有一点麻赖之处,像极了一个被老人盘玩多年的玉石。举起手掂了掂,分量还挺足,不知道加了那些材料,“咦?怎么有点黏手?”祝媗很疑惑,“是加了蜂蜜吗?” “对,因为甜甜腻腻的最好吃了!”姒欢扬起脸,期待着表扬。 “嗯。。。做的真不错。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第一次见过加蜂蜜的南果糕呢。。。” 没等祝媗说完,姒欢又忙忙碌碌地做起了下一颗。 “日入以至,各位久等了,姒府点心和正菜这就到了。”祝媗对着人群说道,仿佛有了魔力般,大批乡亲们陆陆续续就坐,进入城飨的正式阶段。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在面食盛行的褒国一带,自然以各种谷物的面为尊,其中最少不得的便是各式各样的糕点,而最会做果糕花糕的,当以褒国姒府之厨为尊。姒府雇佣厨子向来有个惯例,那就是由府中夫人亲自带人走访秦巴谷地、汉水两岸,找寻有一定天分的炊人,雇到姒府,由夫人拿出祖传秘方亲自教授。所以说,但凡是姒府的厨子,不论擅长煎煮烹炸或者主菜副菜,都一定是会几个拿手的糕点的,其它面食更不在话下。虽说姒府好客亲民,但本八十几页的方子却是绝对不会外泄的。自褒氏辅佐大禹治水,受封秦岭汉中北部一带以来,历经夏、商,时值今周天之下,每每朝贡,糕点和其它面食总是会出现在贡单之中,自然算是一门独一无二的本事。 姒府大门大敞,走出一位身着华服的男人,紫云绢袖,朝纱绣马,天青白云衫勾勒出坚实的臂膀,看体态似曾为武士。虽已逾不惑,但还是有俊朗的面容,自带坚定又威严的气势。 此人一出,众人纷纷行以躬礼,一同举杯:“劳国相(琸公)费心赐宴,予等知恩。” 姒琸回以礼数,挥手请众人坐下,拿起了桌上的酒杯,“诸位乃褒国之民,也是我姒府之邻,不必多礼,闲话休叙,琸不才,愿诸位赏脸一品陋餐,同庆故典。” 该有的老规矩还是要有的,就像现在来个集会,饭前总是要搞个祝酒祝寿什么的,客套话看起来是客套,但情谊和尊重,往往透过几句话就能体现出来。 酒是喝了,说实话姒琸也是看中了今年的糕点,因为今年的各类蔬果长势不错,糖分足,叶肉果肉也大,口感也是上佳。落下酒杯随手拿起了一颗南果糕,“诶?这颗如此圆润,全无瑕疵,怕是赛得过去年朝贡的那颗秦珠了。”姒琸这样想着,捏了捏,分量还挺足,就是有些黏手。。。 宴上众人正要开吃,突然一声尖叫定住了所有人的动作。定眼一看,琸公捂着嘴坐在了地上,手边还有半颗圆圆的糕点在滴溜溜打着转,旁边的侍女不知所措地呆愣着。 “有人下毒!!”一位宾客吓得喊了一声,众皆惊忙,“何人如此大胆,敢加害琸公!” “褒国竟有如此不堪之人,这种下三滥的方式。” “琸公带人甚好,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报于琸公。” 姒琸颤巍巍想起身,双手比划着,嘴中含糊不清。 姒府夫人褒苑冲了出来,“老爷!这是为何?!”一边伸手去搀,一边俯耳,想听清琸公到底在说什么。“水。。。拿水。。。”声音苍老得像耄耋之人,还夹杂着气泡音。 “水,水来了!”一位丫鬟拿着水冲了过来递给夫人,褒苑小心翼翼地去喂琸公。 良久,地上瘫坐的姒琸缓了过来,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面色惨白,说一句话要清好几次嗓子。“谁。。。咳咳。。。谁人做的糕点?”颤颤巍巍的声音,充满了怨恨。 “奴,奴婢和糕点师傅还有膳房下人们一起做的。。。”祝媗吓得发抖,连忙跪在地上,参与了糕点制作的下人丫鬟们也吓得大气不敢喘,“扑通扑通”地跪了一片。 “祝媗,我。。。咳,与府上之人待你不薄,为何。。要齁死我?” “奴婢。。。没有做这件事。。。”祝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显然吓得不轻。 “老爷,您说。。。是有人要齁死您?”褒苑皱了皱眉头,“恐怕不会有人用如此愚蠢的方式来加害于人吧,况且这此城飨是共食,不分客主,这盘端来时我也吃了一颗,如今并无不妥之处啊。” “那这颗是谁做出来的?”姒琸也很疑惑,举起了剩下的半颗南果糕。 啊。。。那是。。。祝媗一眼就看了出来,那颗最圆润的,自然是府上小姐亲手做出的第一颗“成品”。。。也猜到了制作过程中的七七八八。 “那。。是奴婢做的。”祝媗一横心,想把事情担下来。“我用错了料,错把盐看成了糖。” “别别别媗姐姐,是我不好,那是我做的。呜呜呜。。。”姒欢从门后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我不知道那是盐巴啊,我以为。。。我以为是绵糖。” 祝媗第一次看到小姐哭得梨花带雨,奶声奶气的细细哭声,不影人,反倒觉得令人怜惜,还很可爱。 “欢儿你。。。”姒琸想发火,但是想了想随国君褒珦父子东行朝贡西周天子至今未归的儿子,看着这个独女,却提不上来怒气,“你这顽童,要是其它人吃到了这颗该是如何,起码丢了半条命,我还有何面目设这城飨。” “爹爹我错惹。。。”小手一把一把抹着泪,薄袖湿了个透,抹着抹着鼻涕也下来了,“我。。。我对不起。。。爹爹。。。呜呜呜。。。” “欢儿。。。你。。。别哭了。”姒琸很无奈,哭成这个样子,体不体统不说,这就根本没法再数落下去了,况且街巷四邻几千双眼前排后排看了个真切,再哭下去。。。这。。。 “欢儿,不哭了,爹爹不会罚你的,毕竟吃过你那么多亏,已经习惯了。。。”褒苑叹了口气,抱住了姒欢,“还有其它你做的吗?” “我。。。我好像做了七个,我数数。。。爹爹娘亲和我,两个,还有还没回家的哥哥,三个。。我和祝媗姐姐的,五个。。。嗯。。。还有厨房打下手的榆儿的一个和柴房马叔儿子的。。。但是我本来想用我自己的映玉盘子给大家盛。。盛上来的,拿来了盘子南果糕却不见了。。。”姒欢说话还是有些哽咽。 “你。。。是想给我们吃的?”褒苑迟疑了一下,拿起那半颗,也不嫌弃,用舌尖抿了抿里面的馅。天,这颗糕都掺了些什么啊,能吃出来只有的蜂蜜、不知名的果子,还有很多很多的盐,但是还有更多更古怪的味道,吃上一口,怕是要齁得说不出话来,亏老爷还吃了那么大一口。。。褒苑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姒琸,从姒琸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无奈,打欢儿会走路以来,老爷经历了太多了,不禁有些心疼。 “算了。。。嗯哼哼哼,咳咳,算了算了,我无大碍,但是现在真的吃不下东西了,只想喝水。。。欢儿不要哭了,爹爹没吃太多,不然现在哪能说话,怕是要飞上天变成那燕蝠蝠了。” “噗嗤!”姒欢闻言笑了出来,冒出了一个鼻涕泡,紧接着“啪”的一声碎掉了。 褒苑看到鼻涕泡炸掉,差点没憋住,清了清嗓子,有些忍俊不禁:“以后不准你私自去厨房,不然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事,想学糕点,娘亲自己教你。” “真的吗?”姒欢突然觉得能不能去厨房偷点心已经不重要了,自己如果得到了娘亲的真传,怕是要多少有多少橘糕。 “真的,但是要过阵子的。” “好,我等娘亲教我!”这下姒欢开心得不得了,本想跳起来,看了看重新坐到椅子上的爹爹正在猛喝水,又缩回去了。 “让众位贵客担心了,实在抱歉,是我管教无方,致小女在今日城飨闯出无端闹剧,烦请各位用餐留意,如果发现有特别光滑圆润的南果糕,不要吃那个,丢掉便可。。。因为还有六颗不知道在哪里。。。” 众人观睹至此,也很想笑,但是没人敢笑,虽不致招祸,但姒府待人甚是热情,不论身份官职俸饷,一律一视同仁,这样当面消遣也是不太好的。 “夫人有劳,琸公无碍便是,姒府小姐的手艺,我们断不敢丢掉啊。” “是啊,这次姒府小姐首次露面,古灵精怪,伶俐可爱,予等有幸一见,惊为天人,尚逢飨庆,断不会有什么纷言。”一位衣着雅素的公子如是说。 这下子众人炸开了锅,刚刚事发突然没细观瞧,这姒府独女虽垂髫年微,也无粉黛之施,但当真有天香国色之颜,若及及笄,怕是天下无出其右。 黑发垂膝,柳眉狭长,鬓如弱枝扶风,杏眼茫然对众人,却神采奕奕,鼻子巧小,人中浅淡,一张樱桃小口更堪于临潼的石榴,刚刚哭过的小脸上还带着两缕泪痕,试问何人敢不怜惜。 姒欢也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如此被人观赏,感受到了灼热的目光,匆匆拉起跪在地上的祝媗一溜小跑进了宅院,消失在了众人视线。 众人当即回过神,又熙熙攘攘开始共赏,其中有不少人专门挑南果糕,想找姒府小姐亲手之作,引得其他食客不满,嚷嚷了起来,想要争抢,但是很快被嘈杂的人声盖过了。 “别跪着了,不是你们的错,去吃些东西吧,老爷这边无妨。”褒苑有些愧疚。 日入已过,外面嘈杂的声音还是不见小,花园内,姒欢抱着祝媗,怎么劝还是不肯撒手。 “好欢欢,我的腰有点疼呢,咱们别这样抱着了,说起来你还没吃东西,我给你取些你爱吃的来吧?”祝媗试探着问,一个时辰了,这腰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不是没有尝试扳开那双洁白的小臂,是实在抱得太紧,越扳勒得越狠。“小姐竟有如此力道。。。” “媗姐姐以后不准再这样了,我的过失由我来承担,而且我和娘亲立了规矩,不会强迫你去要点心给我吃了。”姒欢在祝媗怀里埋着头就是不肯出来。 “哦,夫人和你说过了啊?昨日我给你要橘糕和桂花露的时候正撞上夫人,夫人有些怀疑,想来是知晓我不喜橘糕,况且我若要吃,便直接在厨房吃了,何必盛盘端去区区两块橘糕,多半是被猜到了呢。”祝媗低头揉了揉姒欢的背,紧接着就听到了咕噜咕噜声,浅笑了一声,“欢欢,去吃东西吧,我和你一起。” “媗姐姐最好了!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说着,松开了两手的钳制,手臂都勒得泛红。抬头看了看媗姐姐的脸,又看了看那轮刚刚升过远处山峰的明月。 “今天的月亮好圆呢。” “今天是十六呀。” 两个手拉手的身影映在明亮的月光下,柔美,又薄凉。 第二章:兀一女子,安能祸国 城飨之宴,众人皆欢,不觉间已至戌时,作乐对歌之声不见敛收,姒欢和祝媗这个时候正躲在飨宴的角落中安静地吃点心,来客大多酒过三巡,也未看刚刚逃走的姒府小姐又溜了回来。 “媗姐姐,我。。。我吃不下了,嗝。”姒欢揉了揉肚皮。 “说起来也怪,小姐,我总觉得今夜好似将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祝媗揉了揉额头,从刚开始,眼皮就一直在跳,身上的汗毛也一阵阵立起。 “媗媗,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蒋润凑了过来,她是姒府后厨之一,是近两年夫人新雇佣的,乖巧又机灵,学什么都快,没少得赏赐。 “自刚刚酉时一过,我就有点炸毛,我觉得今天不太平,但是这话又不敢和老爷夫人说,不讨喜。”蒋润搓了搓手中的杯子,紧皱着眉头,怎么也喝不下。 突然,东方一声雄浑苍劲的声音突然迸发入耳: 夏有妺喜,夏桀不思朝政,商有妲己,商纣以作炮烙。而今乃生褒国姒女,泱泱周天三百步,如今当毁于汝黄髫小女之手! 这声音振聋发聩,真真轰得人脑门生疼。众人也被此声喝住,纷纷向东望去。 一白袍老者执杖缓缓而来。鹤发银须,远观似仙人,近来生庄威,众人愣得半晌,都不知如何应对,为何上来矛头直指姒府独女?还拿前朝妖姬作以比同? 姒府突然冲出一人,正是回院不久的姒家之主姒琸,“惭徒恭迎尊师。” 白袍老者未看姒琸一眼,只是盯着缩在祝媗身后的姒欢,“姒琸,你得我身传,殊不知此女命数耶?” “惭徒未曾敢忘所学之物,小女岁在庚戌,钗钏金之命也,九月初一海中金,此日定执位煞东方,祸水东引假于荣华,思此确有祸周之义,虽有至此,我从未敢让小女在外抛头露面,今日乃意外之举,我褒城之辈皆有识之士,断不敢对外人言半句,惭徒自觉应无大碍。” 姒琸还是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望师尊给姒府小女指条明路,惭徒无能,只愿保我爱女与褒国无恙。”说着,拉来姒欢,“欢儿跪下,叫师爷。” 姒欢害怕极了,“姒。。。姒欢见过师爷爷。。。”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地震,也是第一次这么惶恐,虽然年少,但是也偷看过一些关于命理的藏书,当下也摸清了一些来由。 白袍老者看了看跪着的父女,叹了一声:“徒儿,我为何来此,自然是已经知道祸水将近。哪怕你瞒得住我,也瞒不住周王室的,该来的总会来。” 宴上宾客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哪有人上来就指着徒弟的女儿说这是灾祸的,但是这也算是人家的事情,不明其详,不便过多参与,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样,我特意带来一块云海石,给你家欢儿戴上,至少能保她十年内性命无忧。”白袍老者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但是希望徒儿你能明白,命理不可违,天意尚且如此,你一人之力安敢违天?” 说罢,老者拄杖便要离去。 人群中原本寂静一片,却有人闪身而出,“敢问前辈,乃是南湖老祖苏乾?”言者是一位身着灰色束身武服的少年,身长约合八尺未满,虽俊朗稚嫩却有着坚毅之色,面上还似乎带着愠怒。 “正是老朽。”白袍老者回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少年。 “在下何崇瑾,褒佐将何胥嫡长子,适才前辈矛头直指吾妹,她现年虚一岁仅十有二,何来致祸之说?”武服少年谈吐不卑不亢,颇有一股将门之风。“不过一幼年女子,安能误国?” 众人皆不敢言,唯有这少年。。。看着不过二八二九之年,却敢在这种场合下挺身直言。老者竟没见动怒,反倒有些欣赏。“小子,未曾听说予徒孙有这另一位兄长?” 何崇瑾有些羞臊,面色一红,“何家与褒国姒府自是邻里多年,余父和子爵又是多年知交,况且我和姒欢自幼相认为异姓兄妹,便是青梅竹马玩伴,此间相称有何不可。” 姒琸悄声说道:“够了瑾儿,这期间渊源太深,你还年少,也不通卜易,自然不知其中深浅。” 崇瑾闻言,有些不知所措。欢妹妹平时虽然有些顽皮,但心地善良又聪颖,这老头不分场合,正逢好好的城飨,突然就过来说她要毁周朝天下,开什么玩笑? 老者目光如炬,好像看透了他的内心,摆摆手,“时机未到,不过也不出一年,到时你自会明白。小子,有些东西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说罢,拄杖缓行,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中。 良久,众人纷纷回神,都不知这一闹该如何是好。姒琸拉着女儿站了起来,看着老者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突然间,自东北方现出一片红霞,强烈之处照亮了在场宴客的脸。隆隆之声不绝于耳,像有天崩地裂之意。震意袭来,脚下碎石颤跳,惊变之下,却未有人慌乱奔逃。 片刻之后,震感减弱,红霞却未见消失。一骑携尘来报,“禀姒国公,丰镐二京有震,按火号之悉,震威应是不小。” 姒琸挥手,“诸位贵客,今日之语望勿外传,琸在此谢过。飨宴就此为止,请各位回家安歇。”众人这才散去。 姒府书房,姒琸坐在憩椅上,扶着额头,手边的书被随意地扔在案旁,似在思索,也像在苦恼。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窗外闪动,姒琸叹了一声,“欢儿进来吧。” 姒欢有些局促,捏着衣角走了进来,“爹爹,我是不是灾祸啊?” “你是我的女儿。”姒琸招手,让姒欢过来。 “欢儿,爹爹在褒国是国公,和你褒珦舅舅又有故交和亲戚之缘,褒国上下自然无人敢对你横眉。但是你知道朝廷有多大?” 姒欢回答,“自然知道,我们褒国历经三朝,现是为周廷邦国,宗属之地,每年都有上贡。” 姒琸点点头,“但是你知道爹爹在天子之荫下不过一子爵,更无言语之权吗?不提三公,哪怕六卿至此,尚奉以国礼,之下五官且与爹爹敢持平坐。” “孩儿不知,但是在这里,爹爹永远是天。丰镐距褒四百五十里尚远,吃饱了撑得找我们麻烦干什么?”姒欢很不服气,历年衰微的周王室怎么会向附属国自己人伸出爪子。 “大禹之子有褒氏,治水有功封其褒地,禹夏殷商至今周天子,已有一千三百六十九年,在意义上,我们还是朝廷的邦国,二百五十载以来,世效王恩。虽衰微已久,但理应拱卫王室,若兴替已见,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姒琸摸了摸女儿的头。“褒国世代与朝廷有姻亲之好,但你舅舅褒珦,膝下无女,有一长子,次子年幼,无以为姻。但你,在娘亲那边族谱挂名,是禹王后人,也是褒国君室之女,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姒欢很不情愿,低下了头,“我知道,但是父母在,不远行,我不想离开爹娘,也不想离开褒国,这是生我养我的土地,什么荣华富贵我都不稀罕,什么周天子我更厌恶。” 姒琸头更疼了,伸出右手拄着额头。“爹更不想让你去那虎狼之地,此话对朝廷不恭,但是爹爹曾涉身朝事,自然知道有多大的坑,况且据说现天子年少,不理朝事,如今虢石父掌政。此人奸佞投机,同朝之时便已知其为人,如今怕是更甚。虽曾有薄交,但现在怕是容易节外生枝。” “所以爹爹一直不让我出门抛头露面?”姒欢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长这么大都只是偏安于院了,记事开始,最远的活动距离也只限于姒府大门。从小不去塾课,都是先生上门教授,更有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然顽皮,很多不喜欢的课程都是学了个皮毛,虚七岁时,邻居何府上的崇瑾哥哥来拜访,便有了第一位至交玩伴。 姒欢想着想着,突然抬头问:“那。。。爹爹为什么要让崇瑾哥哥教我武术??这恐怕不是正常女子该学的吧。” 姒琸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门帘轻扫,褒苑推门进来,“琸君,怎么还不睡,可是因。。。欢儿在这里?” “娘亲!抱抱!”姒欢张开小手手。 “就你会撒娇,唉。”褒苑宠溺地抱起姒欢。 姒琸见状开口:“苑苑,欢儿问我为什么让何崇瑾那孩子教她武术。。。” “啊?”褒苑愣了一下,旋即笑了,“欢儿,这不是爹爹的意思,是我让你崇瑾哥哥教你的。” “这是为什么?我听崇瑾哥哥说,从未见过女孩子要学武的,所以他每次教都不太乐意,只说我通音律,想听我唱歌或者弹古琴。” “因为我在想着,万一哪天我和爹爹保护不了你了,最起码你也能有一点点防身能力,我们俩想得比较远也比较偏,但是归根结底都是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不然我才不让我宝贝女儿学什么武,又不似男儿整天打打杀杀。”褒苑抱得更紧了。“但是不管会不会武,我都不会让我的宝贝远走高飞的。” “爹爹不也是军中出身吗?为何不让他教我呢?”姒欢很疑惑,明明爹爹就会,还老是藏着掖着,太抠门了。 “那。。。那是因为你爹爹不愿让你学军武之法,他曾于成周八师随宣王东征西讨,见多了厮杀,所以不愿让你学这种武艺,那是在沙场上以命相搏时才用得上的。”对于这个话题,褒苑不想说太多,怕触动自家夫君哪根痛心之处。 姒琸见状站了起来,从桌案夹缝中抽出了一张疆域图。 “夫君,你这是。。。” 姒琸摆了摆手,“无妨,已过多年,旧事早已为今时街坊笑谈。” “欢儿,你看。”姒琸展开地图指着一处地方,姒欢连忙凑近去看。 “这里,是丰都,当年爹爹随军从此处出发南下,征申戎、太原戎、条戎和奔戎。当时有人劝谏,说南四戎侵犯周天之土,这些戎族原本乘周室中衰,一度深入到宗周腹地,迫使惯于定居务农的周人四处逃散,生活陷入困难。自爹爹年幼时便知,先王二年,征淮夷、荆蛮,之前来府中探望爹爹的那位方叔方大夫便是征荆蛮楚国之帅,三千兵车屡立战功。先王四年,秦庄公兄弟五人伐西戎,同时,还对薰育、昆夷和狁宣战,将狁驱逐到了遥远的北方。谏者还说坊间称此为天圣中兴之治,唬得先王举全国之兵再度南征,爹爹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见识到了战争的真实面目。”姒琸迟疑了一下,“然而,南征四戎四役,只有申戎俯首,其余皆未如先王所愿。后来又伐姜戎,千亩一役,成周八师所剩无几,只能用南国之师,酣战五日六夜,最终大败而归,那时你才出生两年虚三岁。这几场纷争,胜胜负负,但所过之处,必定是焦土千里,伏尸无数,无论哪国百姓都是民不聊生,爹爹差点也能没回来。” 姒琸看着姒欢,径直问道:“欢儿,你觉得孰是孰过?” “自。。。自然是都有是也有过。有些夷戎来犯,那当然是不能放过的,要为无辜之民报仇。。。可是没有侵略过我们的戎人,又何必去征讨,让人臣服。”姒欢头一次见父亲对自己讲战场上的事情,有些紧张。 “不愧是我姒琸的女儿,已经明白些事理了。”姒琸笑了,掐了掐那局促的小脸。“当时的朝官中,有些人认为,普天之下,莫为王土,不臣者当杀。有些人极力劝谏,应按章分卷,不可一概而论。但是那时先王年事已高,又自恃征战多年罕有败绩,所以还是一意孤行穷兵黩武,我曾见过那乡亭之间无男力耕田,妇女老幼饥不择食的样子。而当时站队举兵一派中,便有虢石父。” “崇瑾年少,胥弟怕他一时冲动去应个武职,便只教了他一些拳脚轻功之流,也是预见了以后的风雨。所以,我让崇瑾那孩子教你他之所学,自然比爹爹这厮杀的本领合适许多。” 姒琸说着说着便叹了口气,“唉,现幼王已立,羽翼未丰,还贪图享乐。如今石父掌朝,天子纵是真得文王之才,恐怕也没法一时间解决国内这诸多遗留问题。石父此人贪婪乖巧,一直对周遭邦国和戎人存非分之想,肯定很想从中捞上几笔,尤其是我们褒国,安定百年,鱼肥米熟之乡,怕是要开始收麦子了。” “所以。。。爹爹才点我,暗指我应该与周王室和亲以求褒国安稳?”姒欢开始害怕了,泪花在眼里直打转,她不想离开家,不想离开爹娘,更不想成为政治棋盘中的一枚棋子。 “正常来讲确是这样无误,但是周室衰微已久,兵力不足,我和你舅舅哪怕真的和天子刀兵相向,也会保你无恙。”姒琸眼神坚定,看着女儿,这是天上赐给他和夫人的宝贝,想让他把自己的宝贝命根子给别人当个花瓶扔在宫中郁郁终生,哪怕那个人是当今周天子,那也想都别想! “爹爹!”姒欢扑了过去,抱着姒琸大腿哭出了声。 “不知。。。吾儿怎样了。。。”姒琸摸着那小脑袋,又想到了儿子,“你兄长姒弘、褒珦舅舅,还有你表兄褒蕴,去年十二月就已去冬贡,六个月了还没回来,就怕其中再生变故啊。” 清晨,府内吵吵闹闹。 诶?昨晚我是怎么睡着的?好像是哭着哭着就。。。外面为什么这么吵,发生了什么事。姒欢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被抱到了闺床上。没来得及梳洗,就跑出去看,见前厅有一人冲进了前厅,声音传来,“禀国公,五里亭来报,烽火先至,快马后到,昨日有震,丰都未知详情,但镐京有房屋塌陷,二京中间的联桥西侧断裂,并有岐山崩塌一角,泾、渭两河泥沙翻浊,水流渐小,怕是二河亦将绝流。” 突然电光闪烁,紧接着十二声炸雷接连劈至。 轰隆轰隆的声音从东北方传来,连绵不绝。姒欢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向东看去,只见整个东北方的天空乌云密布,看不到边际,一朵朵乌黑的积云顺着风快速地从四面拢住了褒城上空。 滴答、滴答。。。几滴雨打在了姒欢的脸上,姒欢低头,灰色的石砖被大颗大颗的水滴渲染开,变成了乌黑之色,渐渐扩散开来。转头间,暴雨骤至,天空,地砖,顷刻间全被染成了漆黑的颜色。 “欢欢,你怎么在这儿呀,还穿着寝服,快走,带你换衣裳。”祝媗也不顾雨浇,用身体护着姒欢回屋了,姒欢被拉扯着,扭头去看前厅未关的窗户,里面的爹爹在正椅上坐着,眉头紧锁,和天气一样。 第三章:我想保护我所爱的 转眼间已是初秋八月,褒城外的山脉从玉青一色转为点点金黄,远处几户农庄半升几缕炊烟,三两星农人在田野里照看作物。溪流边的细柳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有些烦倦,枝条垂散,似无心汲水。 一个头顶绢笠围青纱、身着青衣的瘦小身影颓坐在枝繁叶茂的树下,左腿屈立,以单手抱着,右腿慵懒地伸着,背靠树干。腰间佩白玉,背纳侠客剑,手边扶着一只墨绿的葫芦,虽有意遮掩身形,细看体态却有几分是妙龄女子,似是在刻意扮成侠客的样子,模仿着街头小说中浪迹天涯剑斩不平的武者。 面纱轻启,手持葫芦送至唇边,如秋蝉饮露一般轻酌。 “欢妹妹,女孩子这样可不成体统。”来者灰色束袖武服,手提布袋,款款坐在了姒欢身边,正是佐将何家何崇瑾。 “这几日午饭都在外吃,有些清淡又不是很合你口味,想来妹妹你肯定是馋极了。”崇瑾伸手解开布袋,“喏,李铺的烧鸡。” 姒欢眼睛一亮,“还是崇瑾哥哥懂我!”伸手就去抓。 “诶诶诶!油!有油!”拦住一套饿虎扑食,却不小心抓到了姒欢的白嫩小手。崇瑾一愣,触电般缩手,回头撕开布袋拽出一条,包在了鸡腿上,“给,这回可以了,这漂亮的衣裙要保护好才是。。。” 崇瑾有些脸红,这算不算是。。。肌肤之亲? 姒欢倒是没怎么在意,“那,咱家就不客气了!”张嘴就咬。 明明吃相自小养成够优雅,嘴张得也不够大,楞是去装猛汉的样子,平添几分有趣。 “咱家。。。咱家可还行。。。你又不是北方戎人。”崇瑾说着,倒是看呆了,打出生以来真没见过摒弃了德行的女子,今儿可是头一回。 “真是酒足饭饱了,呵呵。”半晌,姒欢满足地拍了拍平平的小肚皮,“瑾兄,打我们离家已有十余年,约么已有千里之步了,这路上风景可还满意?”又栽倒在了地上。 “。。。我们不过离褒城东门不足五里,离开姒府也才一上午。。。顶多算是踏秋罢了。”崇瑾拿起墨绿葫芦,摇了一摇,还剩不少,“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喝苹果汁喝醉了的???” 看着脸色潮红有些呆涅的姒欢,当下觉得有些不对劲。扒开木塞凑鼻一闻,嚯!好浓的酒味!!! 这妮子从哪里搞到酒的?!是那慢醺的醉乡酒。这。。。这如何是好? 崇瑾连忙扶正姒欢,要是让褒夫人知道,我的腿是不是都要被打折了。。。 解酒药。。。解酒药。。。在城西郭掌柜的药行那里就有。。。可是,也不能背着欢妹妹去城里逛,这成何体统。。。 崇瑾慌了头,看了眼四周,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吧,附近也没什么人。想来,又心疼醉酒的姒欢,摇了摇头飞身上马,一扬鞭便冲向褒城。 正午日过,还是有些燥热,姒欢额头冒了些细汗,伸手去解衣扣,绢笠随手也扔在了一旁,锁骨露在外面,肌肤皑雪。“嗯。。。凉快了不少。” 半柱香过去了,城内药行。 “郭叔你这药行干什么吃的,这这这。。。我要拿去救命啊。” 郭掌柜擦了擦汗,“何公子您别说笑了,这解酒药。。。又不是人参灵芝,哪儿来的吊命救人之用。。况且现在柜中真的没有,也不知今儿个是怎么了,正缺那一味药缺得紧,我今早便让小六子去取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的,路上起码得一两个时辰吧。。。实在对不住,要不要坐下来喝茶?再有半个时辰约么就能回来了。” 崇瑾惊了,这哪儿来的闲工夫喝茶,要是醉醺醺给欢妹妹送回去,那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道不明了。“嗐,掌柜您说个路向,我去迎您家六子,先拿回一些让您配药行吗?” “这,当真如此急切?” “当真!性命攸关。。。” 城外五里花果村西,一队人结队游耍,“大哥,今时今日正是秋高气爽之时,虽有些燥气,却不挡游山玩水作诗之乐。” “如此,若有一美人同行,那更是妙极。”“哈哈哈哈。” “好兴致,此处双峰贯顶,联绵山脉,真如美人醉卧耶!” “那我便来作诗一首如何?” “大哥打头,来几句让我们哥几个也乐呵一下!” “山秋投明涧,双峰耸入云。美人卧河畔,众皆享其欢!” “哈哈哈哈兄长真是爱说笑,山间无美人,这是要享谁的欢啊,哈哈哈。。。哈哈。。哈????” “二弟!你看到了吗?那里当真有一美人醉卧。。。” “。。。” 这一行人全体傻了。 “噫吁嚱??!!”“嗟呼!!”(通俗一些)“卧槽??!!”“卧槽!!!!” 几人上前查看,“这。。。这是故去了?还是在睡觉?” “别说话,我看看。。。有鼻息。”“真美啊,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这香肩露出半个,有些不成体统。。。我帮她掩上吧。。。” “别抢!余来!” “争什么争!不可无礼!让我来!” 睡梦中的姒欢突然惊觉。 ???谁拍我脸???谁拍我头???崇瑾哥哥吗?不理会,好困。 别推我肩膀啊。。。等等。。。 “呀!!!”姒欢猛然睁眼,吓了一大跳,这根本不是崇瑾哥哥,崇瑾哥哥可没长三只手! 眼前有些模糊,只能读出是几张有些讶异的小白脸,不认得。。。 “宵小之辈,安敢欺我一女子!” “等等。。。我们不过是游乐至此,见美人卧于此,便上。。。” “哦吼!!还敢如此无礼,口出淫言,看拳!!!” 姒欢不顾衣襟,挥拳便打,被为首公子堪堪招架住。 “真。。。在下真的没有冒犯的意思,请听我一言。。。” “还有两下子,果真是泼皮浪子之辈,少废话!吃我一掌!” 东城门外,崇瑾策马冲出,焦急赶来。 “不知欢妹妹现在醒了没有。”崇瑾这样想,不一会儿赶到了溪流边,只见几条人影打得有来有回,嘴中还都不知嘟囔着些什么,断断续续的。定睛一看,那不是欢妹妹嘛。。。 衣襟凌乱,发丝飞扬,衣袂飘然,一拳一掌间看似柔弱,打上对方几拳却有千斤力道,虎虎生风,身影你去我往间还有些醉态。脚下青衫,随步法而旋,腰间佩玉与铜铃相擦,叮当作响。鬓角的发丝沾上了几滴汗珠,如仕女出浴,杏眼怒睁,或粉唇轻翕,或银牙轻咬,远观似武仙下凡授艺,近看像只张牙舞爪的幼虎。 对面那人只顾躲闪,却不还手,偶尔挨上几拳,疼得龇牙咧嘴。 “兀那泼皮,怎么不还手?”姒欢几计重拳下去有些累,一手拄着膝盖,一手擦了擦左额头的汗水,闭上左眼,右目瞪着对方,好像要喷出火来。 “小生说了,我真不是什么泼皮腌臜之辈。。。只是游玩至此,见姑娘卧于此处,想看看是不是还活着。。。” “呸,你才死了!你全家便都死了!”姒欢不饶人,“还掀我衣服,捏我脸,真真狡猾之辈,还敢强辩。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嘴硬到何时。”说罢紧了紧衣领,反手拔剑。 “嘶!!!姑娘何必动怒,我们不过是见姑娘有天香之色,所以便都想帮你整理衣角,争抢之故,才致如此啊。。。” “接招!”姒欢举剑就砍。 “姑娘拳脚功夫实属女中一流,可这剑法。。。恕在下不敢恭维。。。” “哪来那么些废话!” 左手剑指迫剑,右手刺挑劈砍,却怎么也砍不到,累得咕咚一下坐在地上大喘气,还没敢松懈,坐在地上以剑指着对面,手腕无力有些颤抖。“你。。。呼。。。何人。。” 未等为首公子说话,崇瑾插入两人之间。“于锦,你敢和我妹妹动武?” 其实几语之间崇瑾明白了大致来由,而这于锦,是城东于老爷子的独子,于老爷子是个读书人,偏爱独子,虽不加以奇严管教,倒也是对他放得开。于锦这人虽说有些浪荡,却不是什么腌臜之徒,酷爱饮酒对诗游山玩水罢了,还曾和崇瑾同游赏花鉴酒。 “何兄。。。你素来知我为人,我真真不曾有什么劣迹,我们今日游玩至此,见令妹卧在树下,不像正常睡觉的姿态,衣着实在不忍直视。便去探知是不是有什么杀人案之类的事情,见有鼻息,就想去替她整好衣服,然后就有了你看到的事情。。。”于锦摊了摊手,很是无奈。 “我自是知你,但是随便动未出阁姑娘的衣服,也有些轻薄了吧。” “这。。。实在是对不住,令妹有几分眼熟,又有国色之颜,且我们几个正吟诗兴起,一时冲动,没考虑到这些。”“话说,何兄。。。我从未听过你有一个妹妹。。。这。。。当真是令妹?” “这是姒府小姐,我义妹,不是胞妹。”崇瑾收拾了一下打落的物事。 姒欢得空整理衣裳,又寻来自己的绢笠戴上,“这些哥哥实在是无礼,要不是崇瑾哥哥拦着,今日非一剑一个砍死你们。”自觉有些任性,就改了口,不再叫什么腌臜泼皮了。 于锦闻言眼中光芒一闪,“在下于锦,见过姒府小姐,这厢有礼了。”双手一合,弯下身子。后面几个公子哥也纷纷行礼。 “嘁,还这厢有礼那厢有礼,明明做的都是无礼之举。”姒欢拍拍衣服,扁了扁嘴。 “非也非也,小姐刚刚那套拳法收放自如,打得小生抱头鼠窜,小生自觉惭愧,也未还击,此为小生有礼。”“刀兵无眼,小姐拔剑相向之时,小生更未还手,那更是有礼之至。所以在下二次有礼。” 姒欢有些生气,自己剑法实在拙劣,看样子在别人看来应该是很笨的样子在挥舞,生气气。。。索性抱着肩一扭头,不再理会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得了得了,别贫嘴了,这次的事不许乱说。我们还有要事,下次再与你共饮了。”崇瑾挥挥手,踩蹬上马,姒欢也解开了自己坐骑小矮马的缰绳,气鼓鼓地跳了上去。 “这是解酒药,吃了吧,不然一身酒气回府,夫人怕是会弄死我。” “哦。。。”姒欢接过,一口吃下,“有些苦。。。” “现在能说说你是怎么把果汁换成了酒的吗?”崇瑾有些后怕,还好是醉乡酒,要是烈酒的话恐怕事情就大了。 “我。。你去买烧鸡时。。。我问北边田地农家买的。果汁被我喝完了,所以。。。”姒欢低下头,像个做错事求大人宽恕的小孩子。 崇瑾自来没比姒欢大多少岁,见状,有种“我是大人了”的自豪感,不自觉沉声道:“咳咳。。。女孩子家家,以后不准在外饮酒,不然以后怕是要生祸端。” “我知错了。。。”姒欢的声音从绢笠里传出,小得像猫咪在撒娇。 溪畔,几个人望着远去的两骑,“大哥,没想到遇上梦中情人了呢。” “啧啧啧,大哥的形象估计全都毁了。” “为什么就薅着大哥一个人打。。。我也想被她打。。。” “闭嘴。。。” 姒府内,姒欢正在对着竹简比比划划,不觉祝媗来到了身后。 “欢欢,看啥呢?”祝媗挠了挠姒欢的肩,“又看那些杂书。明天是古琴先生来授课的日子,你要是忘了之前教的,先生非得责你。” 姒欢被胳肌得“咯咯咯”直笑,“别挠了媗姐姐,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姒欢小脸一板,严肃得像有什么大事,“女孩子如果练剑的话,能练到男子的那种程度吗?” “这个,应该可以的吧,我听说古时有女剑仙下凡,教授剑术,剑如流水共舞,很好看的。” “可是,我不想要多好看的剑术,我想要能保护自己、保护别人、保护褒国的。” 祝媗一惊,“这。。。至今怕是没有那样的奇女子呢。” “那。。。我可以是第一个咯?!”姒欢很开心,如果我的武功厉害了,我是不是可以保护褒国了呢,不用再受人家欺负,旋即又开始看那简书,边看边咿咿呀呀的比划。 祝媗请叹了口气。 小姐,如果以一人之力能护一国的周全,那历来的大业就不用牺牲那么多人了。 “欢欢,晚饭快好了,我陪你泡个澡澡准备吃饭好不好。” “嗯,好!”姒欢放下竹简拉起了祝媗的手。 夜半了,姒琸还是泡在书房沉默着,桌子上残缺的龟甲被烧得黑黢黢的,上面依稀能辨认出一个“姒”字。无论他算了多少次,还是那个结果。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姒家。。。” 第四章:战争的苗头 八月十五这天,姒府上下忙忙碌碌,全在为这赏月的日子准备点心和温饮,姒欢自从学了几样点心之后,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于是,软磨硬泡之后,也得到了再入厨房的许可。 孩子毕竟还是孩子,总是在正经八本的事情中寻得一些乐趣。 “欢欢,又在乱玩,这什么形状啊。”祝媗看了看这次的作品,哪有人把糕点捏成星星的样子。。。倒是还行,就是放在一起的话简直太显眼了。 姒欢扭头看了一下,觉得没什么不妥。 “媗姐姐,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过中秋嘛?” “不知道,欢欢知道吗?要不然给我讲一讲?” 姒欢很开心,看的书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还能装装先生的样子。 “咳咳,《周礼》,世传为周公旦所著,位居后世‘三礼’之首,记载着社会政治、经济、文化、风俗、礼法诸制。‘中秋’一词最早便是出自《周礼》之中,在周武王之时,还不成一普庆佳节,仅仅是一个观赏满月的好日子,后来慢慢的有了‘月上中秋’,‘中秋月圆’之说。”姒欢装成先生平时的样子,摇头晃脑,像个挂在灯上的布娃娃。 “到了现在呢,我们开始做点心,喝温饮,一起赏月,变成了一个正式的风俗。” 祝媗在厨巾上擦了擦手,摸了摸姒欢的头,叹了口气,“唉,你媗姐姐幼时没上过几天私塾,就是贪玩,来了府上后也没能腾出空来学习。所以啊,欢欢,你在跟先生学习的时候一定要记牢,然后回来教教我,好吗?” 姒欢感受着头上的抚摸,得意极了,满口就应,“好,我一定好好记着,然后讲给媗姐姐听。” 祝媗偷笑,小孩子可是太天真了,用这种方法随便就能让她好好听课。 一旁的榆儿突然打岔:“小姐你可别听媗姐胡诌,她可通礼易文义,以前在我们亭中可是出了名的才女呢,十里八乡远近闻名。” “啊?!”姒欢脸一红,这不成了班门弄斧了,“媗姐姐。。。你。。。” 榆儿又笑道,“媗姐整天看你学习不太认真,就左思右想,怎么才能让你认真去背书记知识,可苦了心咯。” “榆儿你!!是不是讨打!”祝媗见被戳破,气得直跺脚,上去就拍榆儿的头。 “媗姐动粗啦!救命鸭!”榆儿抱头鼠窜。 “挨了打还这么开心呐?”褒苑推门进了伙房。 “见过夫人。”厨中下人纷纷行礼。 “你们做你们的,我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褒苑捂着嘴看着愣住的祝媗和榆儿,“姑娘家家的,打打闹闹,怕是欢儿就是跟你们两个学坏的。” “不是不是,夫人您听我解释。。。”祝媗急得停下了脚步,却忘记撒开榆儿的马尾,疼得她哎呀哎呀地直叫。 “我今儿可是知道欢儿如何跟那活猴一样活泼了,定是拜你俩的福。” 祝媗被唬得一愣,不知道怎么做答,连忙拉着榆儿一起跪下。 褒苑见状连忙扶起两人,“玩笑而已,看媗儿你这吓得。我何时因为些小事怨过谁。”“刚刚我都听到了,因为这样我才放心把欢儿交给你来管教呢。”说罢又看了看扒着厨桌沿偷偷向这看的姒欢,“俗话说女子当有文才,但是我更想让欢儿有个快乐的童年,不希望她被礼数束缚住,如今这样快快乐乐,挺好。” “媗儿谢夫人不责。” “老爷说今天想吃些酥饼,麻烦你们了。慢慢做吧,我先出去了。” 厨中众下人皆应,“恭送夫人。”待夫人出门之后,又看着祝媗和榆儿,暗地里都羡慕他们这样得宠,能得夫人如此对待。 “那,我不学了哦,我要让媗姐姐给我上课。”姒欢扑了出去,挂在了祝媗大腿上。“先生每每一来,就板着一张严脸,好像我欠他条命似的。” “欢欢,这可不行,我没有先生那样博学,况且我从没教过别人,不知怎样去教。先生要是知道了,非得来骂我戗行不可。” “媗姐姐和我一起上课怎么样,嘿嘿嘿。。。” “啊?????” 戌首降至,正是赏月佳时,府中流灯结彩,偌大的庭院竟有街巷拥挤庆节之相。 褒苑到处寻觅姒欢,“欢儿欢儿!躲到哪儿去了?”却不见其踪,想是又和媗儿跑到哪里去玩耍了,便摇了摇头,去和府人赏月去了。 肆街上,姒欢打扮成了另一番样子,青衣青裙,头戴绢笠,下有面纱,背负长剑。 后面紧跟着的祝媗兀自叹息,早知道就不给欢欢买这种衣服了,她杂书看得太多,有些迷恋卷中所示的侠客行,爱这套行衣爱得什么时候都想穿出来玩。 “媗姐姐快跟上,前面有卖吹糖的。”姒欢蹦蹦跳跳地奔着小摊就去。 祝媗一手侧掩嘴,小声喊:“好欢欢,慢些跑,我的心儿怕是要从嗓子跳将出来了。” 又低下身子喘气,看着姒欢开心的侧脸,“小姐长得真快,是时候买些首饰来戴戴了,定是锦上添花。”祝媗看出了神,不禁这样想。 “呐,给你银子,这些糖我全都。。。” “慢着慢着。。。老板,我们只要两个!”祝媗心很累,差一点就让姒欢给包场了。 姒欢接过糖,满足地眯着眼睛舔,“媗姐姐怎么不吃?” “啊,我,现在不想吃呢。”祝媗拿出米纸轻轻包起了属于她的那块糖。 姒欢举起了手中的糖笑着说,“那我现在就吃了哦。” 这一笑,当真迷死人,让人产生不了邪欲,那种飘飘若仙的气场,仿佛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小姐。。。”祝媗喃喃道,双眼直勾勾盯着姒欢。 天,这笑起来的月牙眼,柳眉微扶,白白小脸因为跑动透着红润,小虎牙和酒窝隐隐若现,秀气中透露着灵动,这套衣服本应有飒爽的感觉,如今却被小姐穿出了小仙下凡的美景。 “诶呀媗姐姐你别揉了,再揉发带要掉了。” 祝媗一惊,发现自己手早就不老实了,揉着那小脑袋根本停不下来。 “抱。。抱歉欢欢。。。以后不要这样笑。。。我怕有人会。。。” 姒欢紧了紧发带,报复性地握紧小拳捶打祝媗的腰。“会怎样?” 突然,几骑快马闪电般冲过去,扬起了一片尘埃,领头一匹马除了灰色的鬃毛之外通身雪白。 “诶!是哥哥!!哥哥回来了!”姒欢瞥了一眼,愣了一下。“是是二月雪,媗姐姐快走,哥哥回家了!”风风火火拉着祝媗向着姒府方向跑去。 刚到姒府大门,就听府中传出男人的哭声。姒欢一惊,提着衣襟跑了进去。 大堂之上,姒欢的兄长姒弘垂立在旁,身上衣衫沾着不少风尘,发丝凌乱,似是多日未曾梳洗。还有一人跪在地上,正是表兄褒蕴,正在痛哭流涕地诉说着什么,一旁的姒琸怎么搀都搀不起来。 姒欢感觉到不对劲,没敢进门,躲到了一旁的窗口偷看。 “姑父,褒蕴已经尽力而为了,却还是落得如此地步,那虢石父真是铁石心肠油盐不进。从未未曾得罪于他,他却言惑周天子。还对我父说什么‘此非仗义执言,分明是懦弱谗言,朝中若皆此辈,周室崩矣’。”褒蕴表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紧握的拳头咯咯作响,指关节捏得紫里透红。 一旁的哥哥搭话,“爹爹,我兄弟二人周旋在宫中半年,就是不见虢石父松口,也再未见过周天子一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了。但是。。。只有一法,不知当不当讲。” “弘弟勿言!这实乃下下之策!” 未等姒琸回应,褒蕴扭头低喝。 姒琸斟酌一番,抬手示意姒弘继续往下说。 “虢石父虽然一直不愿放人,但是却派人来谈,来者说听说褒国有姒姓之女,是国公嫡女,天生娇美无与伦比,有沉鱼落雁之色。。。若是以她作。。。” “你疯了!那是你妹妹!我褒蕴虽不才,但从未把主意打到表妹的身上!使我表妹入狼窟去救我父,何似狼心狗肺之徒!我宁愿领全国之军以抗周室!男子汉大丈夫,焉敢用一髫年丫头救国!” 褒蕴一拳朝姒弘打了出去,姒弘没防备,正中面颊,顿坐在地上,嘴角有血溢了出来,喃喃道:“我不知道那是我妹妹吗,亲妹妹。但舅舅被囚,我爹不愿再参政,你向来气性又大,这治国之担,又有谁来挑起。”姒弘顿了一顿,“我倒宁愿是个女子。就不必让我妹妹去面对那色欲熏心的周王、去面对那如狼巢虎穴的丰镐!!”说罢,垂下好看的眼帘,流出两行清泪。始终未语的姒琸重重一掌,掀翻了一旁的椅子,额上青筋暴露。 外面偷看的姒欢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却没曾想从阶上跌落到了石板上。 “谁在外面偷听!”姒琸发觉有动,朝门外喊了一声。“是欢儿吗?” 姒欢揉着屁股走了进来,怯生生的。 “欢儿你。。。都听到了?” “我。。。” 还没等姒欢说完,褒蕴起身用背挡住姒琸方向,抱住了姒欢,“欢儿别怕,表哥纵是粉身碎骨,也不做那以家人求和委曲求全之人。” 姒欢脑子里嗡嗡响,还没有反应过来,心中不是个滋味儿,说害怕也不是害怕,说伤心倒也不是伤心,百感交集或许就是这么种感受吧。 褒蕴拍拍姒欢的头,回头脸色愠怒,狠狠盯着姒弘,“表弟,不准你擅自行动,我这就去找军政商榷防御事宜。”褒蕴起身就走,袖子在脸上抹了抹,顿了一顿,“如若我回来不见欢儿,便直接举兵抗周。” 说罢,褒蕴大步流星踏出大堂。半晌,庭外传出马儿嘹亮的嘶声,随着“嗒哒嗒哒”的蹄声渐行渐远。 姒琸坐于正椅上良久不语,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道,“弘儿你先回去打理歇息,我有话要对欢儿说。” “是,父亲早已不问政事,望保重身体,这些事我和褒蕴会处理好的。”姒弘起身,看了看姒欢,脸上充满哀伤,欲言又止,思索片刻便走了出去。 姒欢不敢回头看兄长的背影,也不敢正视自己的父亲,心里惶惶不安, “因为我他们才吵成这样,因为我才有了这么多烦恼,我到底能做什么?” 这样想着,连呼吸都变得局促了起来。 “欢儿,听为父一言。”姒琸语气很僵硬,“我觉得战争马上就要爆发在褒国国土上了,迫在眉睫,而且这战,我们不得不打。” 姒欢一愣,忙不迭地说:“孩儿知道,如果不胜,我便去和亲。。。” “不,不是让你去和亲。”姒琸感觉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却又不敢在孩子面前露怯,只能挺着,“你要跑,跑得越远越好。” “什么???”姒欢抬头,不可思议。“褒国城破,父亲下这种决定岂不是会成了千古罪人,难道要弃褒城人弃褒国人不顾吗?” “是。。。” 姒欢哭了出来,“爹爹你不用做到这样,孩儿也不可能一辈子陪着您二老,而且又不是去赴死,何必要。。。” “你是我的女儿。。。”姒琸打断了她的话,“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 夜中的秋风甚是凛冽,小院中的苹果树也结上了果,随着一阵阵的嚎啸,一片有些泛黄的叶子脱离了树枝的怀抱,似有些不舍,但无法抗拒这股力量,随着冷冷的风飞了起来,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五章:百里封地也敢抗庭 幽王三年(公元前779年)秋,周王点兵两万伐有褒氏,有褒氏国君褒珦未归,嫡长褒蕴率一千二百褒骑奇袭周六师前锋军司马下大夫于渊衡于五郎村。突如其来的主动还击令人颇为震惊,周王亲领的西土主力部队刀戈之下戎人莫不胆寒,谁曾想到一个小小封地胆敢主动发难,辎重未至无有战车,见一大队骑兵于村西山头直扑而下,身前不过八百探路先锋的于渊衡马上乱了阵脚。褒蕴身着墨甲,胯下百里红,手上倒提青铜戟一骑当先,身后一千骑兵挥舞着长戈杀下。山坡东面本就陡峭,再加上这些骑兵本身速度够快,所以整个西山坡一片尘土飞扬,马蹄声嘶吼声盖过了正在休息中的周兵惊恐的叫喊声。 没出片刻,褒骑杀至,两军不出八十步,军司马于渊衡也是经历过征战的人,马上做出反应,前锋一百阵前轻装持盾相迎,阵后七百忙于上甲戴盔。没想到褒骑戈马一千在前,二百马步弓兵紧随其后,只听见褒蕴一声大喝“放箭”,打天空中便袭来黑压压的箭雨,这边有反应慢一些的士卒当下就被射中要害,旁边没挨着的人一瞧,这双翼镞,镞锋夹角奇大,倒刺尖锐,这距离中了一箭就须疼得倒地直抽冷气,失去了战斗能力,这些人立马慌了神,这一慌,也就没了正常应对的后续着落。 箭雨刚停,兵马眨眼间到了面前,褒蕴手中青铜戟挥舞旋圆,寒光乍现,百里红一跃而起直接越过了盾阵,左手发力右侧下旋,直接挑飞了几个士卒,血雾漫天飞舞,跌倒的闷响和惊叫声连绵不绝。紧接着就是身后老练骑兵的当头冲锋,成三角之势直接把盾阵撕出了一个口子,两翼骑兵顺势冲入将这个口子开得越来越大,分三脉之势迅速形成了几个圆圈,将后排士兵团团围住,走马灯也似地厮杀。 于渊衡手下兵卒本就作为探路尖兵长途奔袭,人困马倦,还正赶上扎营歇息,好多人还没来得及拿上长兵器,急急忙忙拔出短剑迎击,前盾阵还没成型就紧急接敌,根本没法抗衡这些突如其来的骑兵冲阵,这一来就成了大水冲散沙之势。 不过三个回合,阵地已被拿下,于渊衡被生擒到褒蕴面前,面色铁青,几缕发丝落到面前,眼神阴鸷,缓缓抬头开口:“区区百里之地,也敢举兵对抗朝廷。你不怕你父亲不明不白地死在狱中,难道也不怕褒国被夷为平地么?” “我父亲曾经教导我,作为一国之君,理应顺从大道,岂能沦为暴政之臣。”褒蕴在马上面不改色,“你真觉得当今上卿公鼓真是有才德之辈么?” 于渊衡听得此言有些口拙,“我,不过泱泱大周一下大夫。。。如何匡扶正业。。。” 旋即话锋一转,“今日我已是阶下囚,阁下倾褒国之男也不过几千众兵丁,可真觉得能和后面周六师两万甲士抗衡?怕是不出几日你也要步我后尘!” 褒蕴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挥挥手,左右押着于渊衡便退。 于渊衡没有反抗什么,叹了一口气:“我未曾听说过朝廷能举万兵推入一个没有什么过错的封地,想来是贵国什么好物事被看上了而你们又迟迟没有上贡。。。好自为之吧。” “禀少主,钪云军捷报,四里外七曲,何崇瑾部伏兵计成功,歼四百、俘四百南下探军,校尉许镧已在冲阵中被斩下。另有探子来报,周六师本部已于长滩扎营。” 褒蕴抬头看了看天,因为激战而扬起的黄沙还没消散,两万大军,还是镐京南征北战过的主力,接下来这仗,该怎么打。 五十里外长滩,一座华丽的行军大帐被其它寨营众星拱月般围拢起来,里面传出一声怒吼,“什么?!两路探军全被伏击,军司马被俘?!”。 帐内,一个男子坐在正椅上拍案发怒,此人身着华服,一袭紫袍挂蟒带,脚踏步云履,生得挑眉三角眼,颧骨高悬扶鱼尾,显然是个心深似海高居人上的主。 “小小褒地也敢举兵犯上,怕是活腻了。”男子冷笑了一声,“呵,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子跟小子都一样刚烈,真的是活腻了!” “传我令,安顿好天子,整军一日渡北河南下,到时让天子看看我虢某虽为一文卿,在战场上也不输任何名将。” 姒府内姒琸听着探子汇报战果,愁眉紧皱,背着手看着书柜沉默不语,姒弘在旁不解,“父亲,褒蕴这次奇袭探军,大获其胜,定会挫其锐气,但又为何这样愁困?” 姒琸摆了摆手,“你和褒蕴都是一个性子,只考虑眼前。你想没想过,我们这次出动出击带来的后果?” “后果?那就是先让朝廷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不是谁来都能随便拿捏的软柿子。”姒弘一捏了捏拳头,“父亲,当初决定了要和朝廷抗衡,那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是退不退路的问题,褒蕴他有将才,但是无帅才,可取小胜,但缺大策。”姒琸叹了口气,“就拿这次伏击来说,他分两路骑兵,每路一千二百人,这已经是骠骑军所有家当了,万一周六师已经在后方布好陷阱了呢?” “可是这次没有什么陷。。。” “听我说完,这次确实侥幸,朝廷来的领将没料到褒蕴真的敢在二十四里外出手伏击,所以胜了,看来此人可能是有些缺乏经验,但是这次之后他们会觉得褒城一直有备,后面可能会有更多的兵力来对抗,自然就提高了警惕。怕是以后的仗,都不好打了。再一处,周六师是什么部队?那可是全是由周人组成的亲军,在外可是个个挂着腰牌仰着脖子走路的,这次伏击,必定会激怒他们,朝廷的脸面也算是挂了彩,紧接着就会是异常可怕的反扑。” 姒弘沉默了,是啊,褒蕴向来走一步看一步,后面的计策料来也根本没什么打算,这一次怕是捅了马蜂窝了。 褒城街巷冷清了许多,行路的、跑商的都几乎瞧不见影儿了。 “诶诶,你知道吗?我二孙子的四舅的外甥捎来口信了,说朝廷派兵来攻打褒城了。” “啊?真的假的?这图我们什么啊?褒人一向勤勤恳恳,年年上贡,有什么理由打仗啊?” “听说有可能是为了姒家的女儿呢,生得那么漂亮还不赶紧给人天子献上去,人家这次可是直接来抢喽。” “哎哟,那可苦了咱老百姓喽。” 两个老婆婆也不知打哪儿听得小道消息,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酣畅。 旁边卖包子的老爷子可停不下去了,“你俩妇人家家的,懂什么就胡乱张口!也不怕百年之后下了那拔舌地狱。” “老钱呐,别说我们了,现在你看看这街上人都这么少了,外地来的人也都不见踪影了,这以前可从来没见过哟,打仗要是真的把兵丁打没了,你也得往上顶啊。” “就是就是,说什么风凉话,这可是跟朝廷作对呀。” 老钱眉头一皱,“说什么说,告诉你,姒府人对咱整个褒城都有恩,人人有饭吃有屋住,我以前在外地行走可见过不少那治理无方让百姓流离失所的人呐,有几个地界儿像我们这样快活。告诉你,真要是打没人了,不用人催,我亲自去老孙那里买把刀上阵,让那不知好歹昏庸无道的朝廷瞧瞧咱褒汉子的真能耐!” “嘁,天家的事非要揽到自己头上,我还想让我儿孙多活几年呢!那小妖精把天子迷住了还拿我们褒国男丁当挡箭牌?真叫一个欲擒故纵呢。” “三嫂咱不理他,去别地儿说哈。”俩老婆婆一扭腰一摆手并排走了,还在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老钱包子摊斜楼上就是茶楼的二楼,压着帽檐的姒欢把这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紧紧攥着茶杯,洁白的小手勒了几个青红的印子,紧紧咬着牙关生怕控制不住自己。 “好欢欢别乱想,净听长舌妇瞎放那臊子气,信那些杂言杂语做什么。”坐在一旁的祝媗见状抱住了姒欢,生怕她承受不了这些话。 “媗姐姐,我。。。我又没见过周天子,他吃饱了撑得找我麻烦干什么?因为我是祸害么?”姒欢心里像吃了一大口黄连一样,苦涩得快说不出话来。 “欢欢,说了不要听那些杂语,偏要听,这种人哪里都有,听个风就是雨,因为这种话糟心作甚?”祝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劝慰姒欢,这都一年过去了自家小姐还是记得当初城飨那个老头子说她是祸水,今天又听了几句街边闲话,本来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就是心思细腻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这可真是旧疤未愈又添新伤。 “我当初是不是应该听哥哥的话去和亲,也不至于现在让爹爹和表兄愁眉不展。”姒欢有些动摇,总觉得自己就是一场大灾难的源头,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怕是会在褒城留个骂名。“爹爹一辈子与人为善,褒城上下都知他亲蔼,有个这样乱来的女儿,那不是全拜费了么。”说着说着姒欢鼻头就发酸,眼圈红红的。 祝媗慌了,这真就是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混乱得连旁人的安慰都忽略了,以前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时,明明劝上几句就又能喜笑颜开的小姐,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思维,这以后怕不是要得个心疼病什么的,听点不好的话就愁死。 对了,小姐这一年好像都没见有再笑过了…… 情急之下,祝媗捧住姒欢的小脸,捏了捏,“听话,欢欢你听得闲杂人的话,却听不进去姐姐的话了?你就是你,是姒府褒城的掌上明珠,我们都不想让你遭遇任何不好的事情,想让你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有这么多人爱你还不够吗?”祝媗又使劲捏了一下,思索着该怎么迅速转移话题。这一捏才发现,手感大不如前,一年的时间小姐正到髫年,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下巴两边的婴儿肥也消得七七八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中有事愁得消瘦了,巴掌小脸倒瓜子儿,哪怕摆在美女如云的镐京也须是鹤立鸡群,眼圈红红的,这表情不禁令人心生怜惜,这要是哪天真被天子瞧着了,怕是真的要来…… “……”姒欢欲言又止,压了压绢笠牵起祝媗的手匆匆下楼往家走去。 天边血红的夕阳斜照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第六章:蒙混过关 翌日巳时,浩荡大军整休完毕,舟马辎重二十师大渡北河,浩浩荡荡。站高远眺,整条河面黑压压,帜旗林布,像条蜿蜒的蛟龙盘踞在河面,令人胆寒。 “禀上卿,本部周六师前段甲骑营已经上岸,殷八师料整辎重已开始渡河,此处距褒蕴驻地五郎村三十八里,距何崇瑾部七曲四十里。另有甲骑营骠骑行司马于渊琏求任补先锋前去探路。”令士单膝跪地于大帐内向虢公汇报情况。 “这是要营救兄长啊,一千轻骑……”虢公捋了捋胡子,眯着眼睛,“传令准请,领甲骑营千骑前探,让他提防埋伏,别步了他兄长的后尘。” 一千轻骑奔袭约么四十里,应该还有一战之力,况有俘兄之恨,想来如遇抗军尚可一战,还能摸清楚对方的底子。 而且……真若不敌,到时也不是没得后手。想到这里,虢公轻撇了一下嘴角。 “还有,令戊火师渡河后紧急修整,领百车、带甲士追赶驰援甲骑营。另外,天子的渡船一定要安稳,不可有半点闪失。” “得令。” 于渊琏在河岸攥着糙板一下一下打磨着自己的双钺,一边愤恨不平,焦急地等待着传令兵。 “报校尉,传上卿令,命你为补先锋,领甲骑营千骑前探三十八里至五郎村,另有戊火师邑诩在后援助校尉。” 于渊琏大喜过望,狠狠丢下糙板,提上双钺飞身上马一扯缰绳,“甲骑营听令,领命前探三十八里,随我讨贼!” “喝!喝!”千人带甲纷纷上马齐声高喊,好不壮观,随即列队向西南奔驰。 甲骑营属周六师直编部属,从征战多年的老军中选拔出摸爬滚打上百次的好汉子,再给以长期训练出的上佳高头河曲马,构成了一支极其强悍、硬朗的骑兵部队。 行司马于渊琏向来有着疾风中士之称,四十里的路程按行军速度正常得须两个时辰,他可不同,一路疾驰不出一个时辰就至。 “于司马,我们行军速度过快,戊火师车重怕是追赶不上啊。” “少废话,兄长一战,敌方应不剩多人,单我一骑营足矣。” 从军见于渊琏执拗,定是因为兄长被俘气还没消,怕引火烧身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五郎村营寨中,褒蕴正在和参军商讨对策,忽然一探者冲入帐中,“少主,周六师已渡北河,另有细差探知甲骑营急奔五郎村。” “这么快就杀来了?”褒蕴扔下了图卷,皱了皱眉头。“有多少人?” “禀少主,甲骑营千骑制,领将是于渊琏。” 于渊琏?当初听说过周六师中有一骠骑行司马,唤作疾风中士,好像是于渊衡的胞弟。 褒蕴有些后悔差人把于渊衡送回褒城看押,没想到居然有人来寻仇,这周六师领军何许人,竟在交战中使人心计,这带着甲骑营满满恨意杀来,定是有番恶战。 “去,召七曲何崇瑾火速来援。”褒蕴丢去一块令牌,“来人,传令下去整备兵甲,准备迎敌!” “属下领命。” 两人得令刚刚退下,又一探者冲了进来,“急报少主,东北方有轻骑师疾驱而来,其数不详,现已至汉明坡!” “什么?!!”褒蕴大惊失色,汉明坡距此不过二里,这甲骑营实在是快得令人出乎意料。 破帘出帐的褒蕴参军二人,只见东北方尘土扬蔽,马匹低嘶声隐隐传来。地上砂砾也有轻微的颤动。 说时迟那时快,甲骑营旗帜瞬息之间便到跟前,两军对距三百步,为首一人鳞甲赤袍虎头盔,双手各提一把大钺在军前勒马叫骂,“无耻贼子,丧父小儿,且敢出营讨打!” 褒蕴额头青筋暴起,本就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何曾受得起这般羞辱,挥手拿上旁卒递来的青铜戟,头盔也不戴,大喝一声蹬跨上马,狠狠一拍马背,百里红腾跃而出,直取于渊琏。 “来得好,如今教你贼父子殊途同归!”于渊琏右手单举大钺一蹬马镫,胯下高头河曲高高扬起前蹄,重重踏在土地上,溅起一片土沙。 褒蕴马快,闪电般冲到于渊琏马前,八十斤重的青铜戟狠狠砸下,清脆的一声“铛”响彻云霄,二百步外的褒军都能听个真切。 于渊琏高举双钺,交叉抬手一接,心中一惊,好小子!一身蛮力,这虎口震得发麻,胳膊肘隐隐作痛,看来真是不能轻敌了。 眉头一皱,右臂陡然发力,狠狠一拉,戟刃便偏离了于渊琏的头顶,紧接着左手居高临下,大钺斜拉狠狠朝褒蕴头上劈去。 褒蕴一惊,这一下子砍在头上可还得了?!右手连忙一拉握住戟尾,倾力一抬,又是一声清脆的“铛”,堪堪挡住这一劈,钺刃顺着青铜戟向褒蕴耳朵划了过去,金铁交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刺啦刺啦的声音像尖锐的指甲划过黑板一样,让离得较近的甲骑营纷纷捂住了耳朵。 褒蕴眼见钺尖到了眼前,向左一低头,因为重力原因还没落下去的几率鬓角发丝被大钺划过,纷纷落下。 “这,好快的钺。”褒蕴有些惊讶,来者武艺并不低,却甘居一中士行司马,令人讶异。这样想着手腕一扭,长戟空中旋圆一圈,破了架势,拉开了些距离。 “贼竖子有两下子啊!”于渊琏见没斩到,连忙收手反架防备后手。 “呵,兄长无能,这胞弟也不过尔尔,我若真要取你首级,当同探囊取物!” “逆臣贼子不束手就擒,还敢在此饶舌!” 于渊琏想到兄长被囚就勃然大怒,挺身又出一合,两人走马灯似的转圈,你来我往打得有去有回,长戟双钺叮当作响,人声、马的响鼻不绝于耳。 十几个回合过去,两人气喘吁吁,满脸通红。于渊琏这人是个嘴炮大师,哪怕上气不接下气也要问候褒蕴全家,平时也是因为这一张嘴敢骂顶头上司,也是没少吃亏,“竖……竖子还可……有力?敢……与我再战?!”这汗流遍体眼睛刺痛,下意识伸手就去抹脸上的汗珠。 这一抹不要紧,褒蕴眼神一凛,青铜戟从马下猛然上挑,于渊琏大惊之下向后仰身攥住了缰绳,马儿一惊,一抬前蹄,肚子露了出来,这一戟没挑到人,戟头的弯刃却给连着座鞍的革带挑了个结结实实,于渊琏连人带马摔了个仰面八叉。甲骑营离得近,见于渊琏落马,纷纷大叫,举起兵器策马便来救人。 褒蕴见状不敢贪将,回马便走。褒骑师见对方赖皮,自家少主要吃亏,也气得项上冒烟,不管什么阵型军令,纷纷扬鞭疾冲。 三百步的距离在马上根本不算什么,况且两方憋着一股劲儿要斗狠厮杀,和于渊衡那场的情况根本不同,混战就是这种状态。两军都是骑兵,一接战在远方看几乎分不出敌我,如同那酒桌上的觥筹交错来来往往,让人分不出神观察局势。 两边刚刚酣战上,打南方突出另一骑师,为首小将白袍黑铠,提着白玉枪杀来,头上缨穗飘扬,英姿飒爽,正是何崇瑾本部钪云军骑师。 要说这甲骑营征战多年,褒蕴手下训练有素的褒骑师也不是吃素的,连绵战事不绝,战马本就紧俏,自当给精锐部队配备,这褒骑师褒骑营,就是褒国卫军中的精锐。两方厮杀片刻不分上下,第三方加入可就完全不同了,钪云骑师从甲骑营中部斜冲入阵,搅乱了两军对决的局势,就像泥鳅钻进了草鱼群一样,左冲右突,甲骑营自然大乱。 于渊琏那一摔摔得够狠,仗着自己身体健壮臂膀结实,在左右扶持下倒了半天气,这才把这口气给喘匀了,一看局势不妙,连忙鸣金收兵,甲骑营这一通被突入得不浅,不过片刻已死伤过百,纷纷突围后退。 于渊琏辱骂在前,褒蕴心中有火,不顾三七二十一下令追赶。 “蕴兄,不可,虽是短兵相接,对方已鸣金,不能坏了规矩啊!”何崇瑾在旁劝诫,今天蕴哥儿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不假思索就敢去追。 “别拦我,今天我要让他们兄弟团聚!”褒蕴咬着牙不为所动。 这一追就追了三里,一直到了东边的黑庙。于渊琏随军后撤,没想褒蕴紧紧咬着就是不放,心下着急又没别的办法,只恨自己太冲动了。不经意间看到远处汉明坡有黑色的军旗闪动,不禁大喜过望,回头看看气势汹汹只顾追赶的褒骑,马上做出了反应。 褒蕴正率骑师埋头追赶,不成想一声嘹亮的号角划破炎热的正午,紧接着就是一票战鼓擂动的声响。褒骑营速度皆慢了下来,纷纷找寻声音的源头,东北汉明坡拐角杀出一大队人马,战车完备,阵型井然有序,军旗猎猎作响,显然有备而来。 何崇瑾被吓了一跳,思索间甲骑营纷纷返身调马成两路欲包围褒骑。褒蕴心头一颤,“坏了,果然有诈!”旋即勒马回身,“褒骑钪云两师,速速随我返营!” 褒骑营见状不敢多留半步,纷纷调马。 于渊琏抬手命停止追击,火速奔袭已是劳累,败逃之后更丧体力,不敢再反追。 戊火师领将邑诩见状上前询问:“中士为何不追,可是怕逼急了贼人以严刑发泄于你兄长?” 于渊琏摇了摇头,“大统领此言差矣,末将是怕贼军对我兄长不善,但是更怕再损兵马,前路至敌腹地同心、石堰不过十里,我大军未至,不可擅追,刚刚草率之斗是末将之过。” 说罢,于渊琏看了看褒骑退散的方向,脸上闪过一丝不甘。 褒蕴气势汹汹冲进大帐,却见到一位青衣女子站在中间。“何人敢闯我营寨?”褒蕴没细想,随手拔出佩剑。何崇瑾眼睛一亮,连忙拦下褒蕴,“这是欢妹妹啊,蕴哥儿你什么眼神。”话还没说完就走到了姒欢面前,“欢妹妹你怎么会来这儿,这里可不是褒城,是前军营寨,是厮杀之地,太危险了!” 姒欢低着头不说话,身后背着的臾彩剑表明了她的来意。 “你。。。这不是儿戏,你女孩子家家的在这干什么!左右,给她送回去!”褒蕴前面的气还没消,这又是唱哪一出? 左右领命围住姒欢,“请送小姐回府。” 姒欢急了,“我会武,表哥莫欺我小!” 褒蕴听这话突然就被逗笑了,“没听说女孩子能上战场的,你算是禹王开国以来头一个。”这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就那几两三脚猫的功夫,在那血淋淋的战场上一刻都活不下来。“省省吧,我知道你会武,能保护好自己就算是了我心愿了,不用你来替男子厮杀。” 左右逼近一步,“请小姐回府!” 姒欢个子矮,左右侍卫一拦,就看不到褒蕴和何崇瑾了,急得直跺脚,“崇瑾哥哥你知道我,我习武那么勤奋,已经能比肩战士了,保家卫国人人有份,岂因文质之身就被嫌弃。你快帮我劝劝表哥这厮。” 何崇瑾笑出了声,“这不是为难你崇瑾哥哥嘛?你表哥是少主,也是褒国统军,我一校尉你让我去劝?” “还有啊,你那功夫我最知晓了,花拳绣腿两军对阵时怕是要把敌军笑死。” “你。。。”姒欢差点背过气去,凭什么如此瞧不得人,当面被羞辱的感觉真是难受。 “还不快把小姐请出去!”褒蕴挥挥手。 侍卫不便直接触碰姒欢身子,两个人拿着小竹竿两个方向一提,就把轻飘飘的姒欢架了起来。 “啊啊啊!别别别!”姒欢挣扎着,还不敢松手,打小就有些恐高,脚下没着落不知高低,就这样被左右架出了大营。 出了大营还能听见里面传来两人的大笑,姒欢愤恨不平牵上二月雪,气鼓鼓往回走,侍卫怕生事端,骑马紧紧地跟着姒欢。 姒欢不悦,头也不回,“我说,不要跟着我了,没有多远,我自己会回去的。” “小姐,褒城距此还有些路程,我们也是怕小姐……” “怕什么!我有马,会跑,怎么还能让狼给吃了不成?” “那倒是不怕,这路上有些村镇,只是……”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为难,别跟着了,我会回去的,再跟着我我还硬闯大营!” “属下明白,这就回去!” 俩侍卫连忙策马而返。 真是烦死了……崇瑾哥哥也不给我说上几个好话…… 姒欢噘着嘴气鼓鼓地走着。没多久,却看见远处褒国军阵正朝自己的方向行军。 毛茸茸的大眼睛眨了眨,赶忙拽着缰绳跑到一旁的长草丛中躲了起来,小手一抹二月雪的鬃毛,马儿便听话地曲腿伏下。 褒国大军浩浩荡荡,战车马骑弓手弩手甲士盾兵规划有理,看上去约么有个六七千人,为首领将正是父亲姒琸和兄长姒弘,姒琸一身战甲黑袍,护心镜上纹着张牙舞爪的花豹,上面还有刀印箭痕,看上去已经经历过太多战火洗礼了。 “原来爹爹穿着战衣这么帅气,威风不减当年,真想看看当年爹爹指挥千军万马破敌阵的情景。”姒欢心里这样想,偷偷看着整齐的军队从眼前过去。 不如我悄悄跟着,去看看? 姒欢打定主意,等待大队过去,突然冲到辎重押军面前,拦住去路。 押军被吓了一跳,看见只是个女孩,一人一骑,才缓过神来,一甩鞭子喝到:“哪里来的无知顽童,敢拦褒国行军?!” “我是前营参议,奉命前来佐佑押军监管辎重。”姒欢朗声答道,看似底气十足,心里其实慌得不得了。 “哼哼,怎么,骠骑营全军覆没了?用一女子当参议,无须多言,速速让路,不然哪怕是女子也得吃我鞭子!” 姒欢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上面镌刻着一片云朵。“褒国钪云部令牌在此,尔等还敢造次?!” “这……”押军懵了,接来一看,货真价实的钪云令牌,还是校尉统师的牌子。揉了揉眼睛,看个仔细,又看看强作镇定的姒欢。 “我……这……真未见过有女子从军之说,参议请恕在下眼拙。” “没事没事,你不是第一个看走眼的。”姒欢潇洒地摆了摆手。“这便跟押军大人一同前去。” “好,来人,去禀报国公,前营参议已至,准备转让辎重军权。” “是!”信卒领命便要走。 “诶诶,小事小事,不烦国公,我只是佐从大人而已,毕竟大人伴重阵多年,对军中了如指掌,我一新任参议,还是一女子,怎能同大人相比?”姒欢娇柔地恭维押军。 “哦…哦,那辛苦参议大人了,我自是有分寸的,请大人一同前往?”押军被姒欢一哄,心都快飞到了天际。这才定神仔细瞧了瞧一旁骑马行军的女子,虽然戴着薄纱,看不真切面容,但这一双眼睛灵动有神顾盼生情,定是个美女。不知道在前营有何灼见,但是不说才干,就这身姿往那儿一摆,眼睛扫过去,那对面怕是要不战自乱了。 押军不敢继续往下想,这毕竟是前营的人,以一女子之身担前营重职,想来也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姒欢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押军的思酌,莞尔一笑,这令牌骗不得熟人,但是哄哄别人绰绰有余。这一步,哼哼,崇瑾哥哥和表哥怕是都想不到吧…… 浩浩荡荡的大军穿过村路,直奔五郎。 第七章:恍如隔世 姒欢跟着大队行军,时不时张望着前面,“大人,可知此次行军带了多少物资?是要在哪处设营?” “我这儿属辎重队末粮草押送,这个数量嘛……”押军回头大致又略查了一遍,“大概够七千八百兵马补给七日,而且对不同种类的师营有严格的分归细化。” 押军招了招手,旁边的副官递上一本册子,“我看看……其中前段押载的是我军骠骑二师的口粮和马草,十有四车,中段是二十六车中军五师的米水,这后段十车嘛,是后备补给。之前国公传的军令是直抵五郎,就地部署。” 姒欢略加思索,“那就是说,前面骠骑二营寨共两千四百人,口粮供七千八百之众,步兵战车五师五千四百人。” 押军叹了口气,“是呀,对方可是周八师,还是大王钦点的两万精锐。如果不是国公和少主还在,怕是群龙无首,都不知道这场仗该怎么打了。” “周六师精锐?!两万?!”姒欢大惊,“为何出如此大军攻我褒国?” “这……国公未曾细说,但是近期朝中有些碎言碎语传来,听上去倒是颇有些道理……” “什么碎言碎语?” “想必大人并不会亲身上殿与其它官员来往,在下便和你说说吧,悄声一些,莫要外传。”押军压低了声音,稍稍俯了俯身子,“国君两年前去朝廷觐见,也不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大王关押了起来,少主与国公之子与朝廷周旋近两年也没见什么起色。褒地百年安定,属地富饶,带上美玉奇物之类去求石父,让他给大王吹吹耳边风也就算是过去了,想来也能把人给捞出来。但是偏偏大王身边的寻访侍卫得知国公那独女生得好看,不贪金银,只垂美色,曾与少主要人,少主却给说客拒绝了,这就酿出了祸事。” 说罢,押军顿了顿,偷偷瞥了一眼旁边正在思考的姒欢,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深思,国公之女想来也是该有这个年纪了吧……随即话锋一转:“这大王和虢上卿实在是有些欺人,明知此为独女,身集万千宠爱,却硬是来抢,还派出如此重兵,已是不得人望,我们起兵峙横,亦是顺从天意、反抗暴政。退一万步来讲,国公待人亲切,他的女儿,也是万氓爱慕,城众决不会同意将她轻易送与虎狼之君的。” 姒欢抖了一抖,强作镇定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波澜。 押军见着参议大人寡言少语,怕自己哪地方说错,连忙圆场:“大人也是……呃,自然是感同身受,这乱世之中受苦的大多就是女子,像物品一样任人买卖,刀俎鱼肉可谓分明。但褒国可不同,百姓安居,人心向善,与那满是酒肉声色的丰镐乃天堑之差,大人也不必多愁善感了。” 看着前方默默行军的步卒,姒欢心中满是愧疚感,他们哪个不是人生人养的,在家都是个宝贝、是顶梁柱,如今让他们为一个不相干的女子抛下家室血洒沙场,这些士兵们真的愿意么? 褒国首任国君有褒氏训言:为民而忧、为民而争,硬是要打这样一场战争无异于和当初有褒氏受封主褒地的理念背道而驰了,姒家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泱泱褒人? 脑海中一切已成了道死坎,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这几十里路上,农家听到消息,为躲避战乱,全都藏了起来,要么是跑了路,收了一半的稻田成片成片连在一起,如同一张张残缺的地图,诉说着炎夏战火的蔓延。与长长的行军队伍乘行漫步乡间小路,静听叶落,纵抚秋风。路过一片池塘,池中的水静悄悄地伏着,身上盖满了灿黄的叶子,边上的垂柳也格外慵懒,枝条漫不经心挥动两下,像个无计可施的大统领,甩手长叹,在为一场回天乏术的战事平分一杯忧愁。 一直行至下午,前方出现了几座刚刚修起的营寨,遥遥远看前军入营扩建。 “不是在五郎村扎营吗?这是?”押军纳了闷,传令兵至,前方骠骑二营接敌大军不胜而撤,损伤四百有余,改扎另处,军定大兴,两侧大山启力、霄顶环抱,中路平坦却不甚辽阔,可容数百乘摆阵,令对方万数大军没法以环绕之势取得上风。 姒欢身子一颤,连忙揪住要走的传令,“接敌不胜?那褒蕴和何崇瑾怎么样了?!” “哦,少主无碍,但何校尉身中一箭,现在中营疗伤。” 传令话还未说完,姒欢骑着二月雪就冲了出去。 一路上看着士兵们有条不紊地装卸军资,又要小心别撞上爹爹和哥哥,连着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出医帐所在。姒欢火急火燎挑帐就进,一进去就后背发凉,冷汗直冒。 这是人间么?不,这是地狱!是修罗场!帐帘掀开的一瞬,便能闻到厚重的血气,腥涩又带着一股子咸味,哀嚎的声音混杂着更小的闷哼狠狠撞击着耳膜,搅动着心弦。 伤员的席子不少都被血液染透了,有的躺着捂住稍做了紧急处理的伤口,有的蜷着身体疼得嘶嘶抽凉气,还有的已经没了生命迹象,而军医刚刚才随大军而来,天知道这些轻骑吃了多少苦头…… 姒欢下意识扶住了额头,这……和自己看的杂书根本不一样,那种受了重伤还能不以为然,捎带使用流畅的轻功轻而易举逃个几十里地的简直就是做梦,更别提天桥下的说书人讲的那种油腻又潇洒的侠客行了,千军万马丛中过,而不伤一丝一毫,全是美化战争,当众放屁! 焦急地搜索着何崇瑾的身影,终于在角落中发现了他:靠着墙坐在地上,白色的骑裤已经被鲜血染得黑红黑红的,有些地方已经凝固变硬了,看一下就觉得皮肤发麻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 何崇瑾捂着伤处闭目养神,额头的汗珠一颗颗地滴下来,眉头紧紧的锁着,看样子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 姒欢跑到何崇瑾身边蹲下身子,看了看伤处,不算太深,但是有撕裂伤,看样子是把箭头生生拔出才弄成这副样子的。 嗤剌一声,小臂上的青袖被姒欢扯下一条,叠上一叠,又轻轻揭下何崇瑾粘在伤口上的布,里三圈外三圈地细细包起。 崇瑾眯着眼睛张口,“军医,扎紧些,大战在即,扎得太松厮杀之时就会扯开。” 姒欢没打算让他继续上战场,包了个合适的松紧就松了手,解开了腰间系着的翠玉葫芦,“喏,太疼的话可以喝一点麻一麻。” “喝什么,不是让你扎紧一……嗯??”何崇瑾一睁眼,愣住了,“欢妹妹,你……” “我又回来了。”姒欢吐了吐舌头,故作俏皮其实担心得要命,这种伤…… “我降不住你,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琸公。”何崇瑾用力要站起身,却被姒欢“咕咚”一下按倒在地上。 “不准动弹,不然又要裂开了。”姒欢认真地说,却没发觉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在对视,一手叉在崇瑾肩上,一手推着酒葫芦,单膝跪地,鼻尖都快贴上去了。 “咳咳,别那么近……”何崇瑾不自然地别过了头,这一下姒欢自己也觉得不妥,连忙拉开距离跪坐在旁边,举着的酒葫芦却没放下。 何崇瑾看着酒葫芦,好像有种魔力,让他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接。 打开塞子,还是熟悉的酒香,还是那让姒欢演了一出武仙下凡的醉乡酒。 崇瑾没有对嘴喝,而是举了起来倒入口中。 这酒入口甘甜清冽,瞬间遍体通透,仿佛在凉爽的清泉中嬉戏,让他想起还是孩子的自己第一次被褒夫人请进府中,在偌大的宅院中邂逅了第一位玩伴,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姒欢,那双眼睛深邃又充满着活力,仿佛能看透自己对她的一切小心思一样。刚栽的几棵树苗旁,两人对练拳脚,自己一直在谦让着,一掌一拳伴随着奶声奶气的“喝哈”打在身上,并不疼,看着认真的姒欢反倒可爱至极。 日复一日,几棵树苗也长得比人还高了,见证着姒欢武艺的精进。后来又是两人私下的约定,悄悄地教姒欢剑法,一人石桌拄肘闲看,一人树下剑影翻飞,像是过影云烟片片飘去。 几口酒下肚,热浪腾起,一股火气从胃下涌至喉头,泼辣之感打破了前一刻的酣畅,让思绪又拉回到了战场,血肉飞溅,车马交织,褒蕴骑在马上,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轻骑兵在重战车当头和戈弩阵鳞次栉比的大阵中显得如此无力,自己多杀几个也抵不住对方一步步的紧逼,恍惚中,一箭飞来,正中没有护具的大腿,刺痛让人不由得在马上侧伏着身子,偏离重心缓解疼痛。 “诶诶,留些留些,崇瑾哥哥给我留些啊!” 一声埋怨将思维拉回医帐。 “你再喝下去,我怕是要没得喝了……就带了这么一葫芦……”姒欢噘着嘴伸手抢回葫芦,“你看着喝得多浪费,洒出去不少……其实崇瑾哥哥…,是你的话,对嘴喝也无妨……” “抱歉……这几口酒…喝得…恍如隔世……” 被打断了思绪的崇瑾看着涌进帐中的医师们开始有序开始救助伤兵,来来往往忙忙碌碌,没有深思那后半句话,只是叹了叹气。 “崇瑾,崇瑾你在哪儿?!”外面的声音传来,这一听就是褒蕴。 姒欢慌了,“坏了,这到哪里藏起来……被发现了岂不是要被拿住面见爹爹挨训嘛!” 这可如何是好…… 第八章:逆伐杀生 没来得及等姒欢做出反应,何崇瑾拎起旁边的长袄给姒欢盖了个严严实实,右手食指放在了嘴唇上,“嘘,别乱说话。” “崇瑾,崇瑾你怎么样了?”褒蕴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直奔何崇瑾。 “我刚刚跟国公商榷完部署情况,诶,你这儿怎么没人给医?”褒蕴有些诧异,“军医!军医!” 见到是少主在呼喊,几个刚刚腾出手的军医马上凑了过来。 “尽快给校尉的伤处理好。”褒蕴站起了身,“屈友,你再提几个人来一起负责看护何校尉,处理完直接送回营帐,别让他强撑上阵,拦不住他我拿你是问!” “是,属下遵命!” 这句话明明白是白说给何崇瑾听的,挚友负伤,以褒蕴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再让他走出营寨。 褒蕴说罢,回头看了看崇瑾旁边隆起的一件长袄,径自走出了医帐。 想来是谁放在那里的医用品罢…… “听到了吗,表哥不准你再出战了哦,这回可要老老实实的待在营帐里了。”姒欢听见褒蕴走出去,连忙钻出厚厚的长袄透气。 旁边几位医者和屈友见突然冒出来个人,吓了一大跳。 姒欢不知道褒蕴的近卫直接留在了这里,还以为人家正在去叫人来看护何崇瑾,一时间也愣住了,一双小手撑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军医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屈友的嘴还微张着。 一时间,空气都凝滞住了。 “这……何校尉……这是……贤内助?”屈友慌了神,军医大帐怎么还莫名其妙冒出来个娇小女孩,还在室内戴着面纱和绢笠……平添几分神秘感。 “不,你这一句怕是要折煞我……这位是姒府琸公嫡女……姒欢姒瑾琏……”何崇瑾摆摆手皱了皱眉头,心底却阳光灿烂,感觉像是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姒小姐…多有冒犯……我,我这……这个……”屈友低着头,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姒府小姐好端端不在府中待着,跑来这里干什么??? “不必多想,姒欢今日是陪同琸公一起来视查的……” “……待我去禀报少主……”睁眼说瞎话,哪儿有带家眷上战场的,不是得了什么影响思维的疾病就是脑子瓦塔了。 “慢着……你敢去告诉他我就敢拼了命冲出去再上阵……”看着屈友要跑,狠下心直接威胁。软的不行就来点硬的。 屈友一听就愣住了,不敢抬腿,“何校尉……战场不比那姒府,万一小姐有点什么闪失,哪怕我们两个人有八个脑袋可都不够砍的啊……”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二人的任务就是保证小姐的安全了。”何崇瑾见这招有效果,马上步步紧逼。 一旁的姒欢怕被撵回家,连忙应声附和,“屈大人放心,在下保证不会乱跑,安安静静躲在后营,有不测直接就跑,行不行。”一双大眼睛泪汪汪,演技在线想哭就能随时哭出来。 屈友被这一连串的攻势打得头昏脑涨,没有办法,只能含糊应下。 “那……何校尉,我就先去照少主吩咐提几个人来执行护卫任务,这边就请您先安心养伤。”说罢,逃也似地快步走出了医帐。 何崇瑾看着一旁暗自窃喜的姒欢,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留下你是对是错……” “怎么会是错呢?一点儿都没错。”姒欢认真地回答道,“第一,我现在答应你,我不会一时冲动偷偷混入军中一起上阵;第二,我保证不给你添什么麻烦,而且我略通医理,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大忙呢;第三,我虽然使剑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生疏,但是基本的防身能力还是有的,真有危及情况我也不会拖你后腿。” “所以说这肯定不是坏事。”瞄了一眼依旧血肉模糊的医帐,心尖还是一颤。 “你那剑法……岂止是生疏,只是你自我感觉良好罢了……”何崇瑾想了想,虽然听上去貌似有些道理,但是为什么感觉还是心中不安,但愿老天开眼体恤褒人吧…… …… 东亓简纪:“(幽王)三年秋九月廿一,六师两千乘、(殷)八师一千乘抵大兴,褒人遍举勇丁兴乘八百迎于西……………………遥忆周公之时,常战列阵,彼自先以数为恫,盈者多胜望,亏者当击鼓昂扬士气,冲杀几余,便定胜负。然此役全覆前盘,悬殊之兵,敢敌万夫……………………前未见封地一役,周旋数日而未止……” “姒公何出此言,你我二人同朝为官七年有余,我何曾肚怀害心?女子及笄之前就当嫁以为婚,何况婿家是那当今天子!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福气啊。能令天子一怒,千乘来夺的人,以后定是福缘不浅、宠护有加,古云爱屋及乌,还差一褒国?姒公您不考虑令爱的未来,难不成…也不想想这褒城万千百姓吗?” 行军大帐内,一位使者唾沫飞溅,不停地在跟姒琸理论利弊之理,三寸不烂之舌真是没白长。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到头来,城破身亡,妻离子散,还是说您姒公胆子够大,靠着那不到千乘,就不把那两万周六师和半个殷八师放在眼里,想要拼出个你死我活!?” “古来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今天看在是你的份儿上想叙叙旧,但是看你根本不念旧情。那么该说的话还是要放在这里,听好了,回去告诉虢鼓,再敢使来客出此狂言,定斩不怠!”姒琸说罢,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杀意,丝毫不加掩饰。 来者见闻,汗流遍体,连忙作揖告退,出了营帐长吁一口气,他太了解姒琸这个人了。 在朝和蔼平易近人,敢于直言,也懂得明哲保身,但是在战场上才有的那种目露凶光的样子一旦显山露水,那就真的是要鱼死网破了。这样的人,动起真格的,比那虢石父狠辣决绝百倍!碎步紧挪,不敢回头,匆匆上马回营。 “爹,要我说还不如直接让刀斧手拿下,给那老贼立个榜样,激怒他一番,说不定能让他胡乱开战,到时我们也有机会给他来上一个出其不意。”姒弘眯着眼看着使者离去的背影。 “我……下不去手,那曾是我的同僚。况且真的激怒了虢石父,恐怕也无济于事,光是靠数量就能压死我们了。”姒琸接过媵人奉上的茶,抿了一口润润干燥的嘴唇,又摇了摇头,“怪我,没想到他们对付一个封地也要使诈,凭空多出半个殷八师,两万变三万,更没想到是虢老头押阵……知道自己不善用兵就用诈的,到时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一旁的褒蕴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现在说这些无益,对方的刀已经架在我们头上了,我们数量上本就吃亏,对上三万还是两万,根本没什么本质区别,不如迎其锋芒,分散冲击,绕其侧翼。我独领骠骑二营直奔帅营,取他项上人头!” 姒琸皱着眉毛问:“贤侄,那我现在和你来算一笔账。首先,你的轻骑能冲过盾阵吗?” “自然不在话下,骠骑营全是纯种好马,论跳跃能力和体力耐力,那些驽马只能望其项背。” “过了盾阵,能损多少?” “大约五百。” “然后,剩下的一千五百骑,过得了战车中阵吗?” “可过……冲过对方大军之后,应该还能剩七百有余……” 姒琸看着褒蕴支吾的样子,一咧嘴,“呵呵,最后哪怕给你留足一千,你的骠骑营也过不去那漫天箭雨,更别提后面的举着长矛长殳的步兵了。” 褒蕴暗暗合计了一下,是这么个道理,跟姑父相比自己还是太冲动了,老是想凭着一腔热血打过去,根本没算过一笔账,但是还是很不甘心:“那我骠骑绕其侧翼,避开三阵长驱直入不就行了吗。” “那你觉得在你绕侧翼的时候对方会一点动作都没有么,我军主阵缺了马步弓骑,还抵挡得住他们的大军强压吗?” 褒蕴无语,第一次被人说得一点脾气都没有,索性撒了泼:“行啦行啦,知道姑父你在成周八师风生水起,这次我全听你的,不再意气行事了可好?”说完气哄哄转身就走,却又顿了顿,“此战……系联褒国众生。这次,全托付与您了……” 姒琸没有回答,默默看着远去的褒蕴,低头拿出了袖中的旧简,轻轻摩挲着。 “想不到离了八师,有一天还能用上师尊所授……那这次,上个狠法……能一举击溃便是,如不然……” 打定主意,起身下令。 “夏官祁府祁天锴听令。” “在!” “现任你为六甲统持,携云虎、云郎兄弟、佐将关茂才、许连祺、僚参梁思、贾胤六人,组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成阳神军裹持军中,待令而动!”一道令牌扔下。“持阳武牌速调成师。” “夏官旅下元雷听令。” “末将在!” “今任你为六丁统持,领钪云军副何崇喜、督云军旅下钱匀津、何耀轩、何耀进、王礼双、周千峑六人,组丁卯、丁巳、丁未、丁酉、丁亥、丁丑,成阴神军殿阳神军右,闻风而行!”又一道令牌挥出。“持阴文牌同去调军。” “督副赵子壬接令。” “属下在!” “领我军令,督褒骑、钪云二骑师,分调一千,六丁六甲二营各半,其余一千,混编入中阵。另召传令,今日午时一至,即刻擂鼓,不可延误,大战之前,我亲自践祝!” “是!”铿锵有力的回答响彻大营。 行帐之中,何崇瑾把玩着臾彩剑,轻轻拔出,寒芒四射,剑身能映出人的脸。 三尺三寸三分,柄镌秀云,剑穗流彩,顶锋到剑身细致由内而发,还算是把好剑,不过,这剑对她来说好像太长了点。 回头看着侧躺在地铺上熟睡的姒欢,苦涩地笑了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何时何地都能入梦。 不知道,她的梦中有没有铁马金戈,或是……我呢…… 秋风缕缕送爽,给这剑拔弩张的战场带来一丝丝纾解。 突然,沉闷的鼓声打破了之前的祥和,惊起了西山上几群飞鸟。 虢鼓本来支着脑袋在眯眼小憩,猛得一下被鼓声惊醒,堪堪扶住桌子,怕自己是在做梦,又侧着耳朵听了听,勃然大怒。 “乌合之众安敢主动宣战,传令!遣周六师擂鼓应战!” 随即讥笑,“统领大帐双掌可数,如何与我军抗衡,殷军素来对周人有些怨念,也好,这回让他们看看这朝廷手心捧着的周六师是如何杀敌取胜的。” 东西两面,队伍整齐以待,黑压压的营旗顺风飘扬,这两万周军,布置均匀,刻意被分散开来,光是看阵势,就知道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悬殊之战。这褒军布阵,杂乱无序,看不出形状,面积也小,对比之下,像是颗果子要被海碗扣在里面一样。 振聋发聩的声音从褒营中央传出。“战伐毋止,生灵无安,天道无为,褒地力图助扶,奈何奸人把朝,王庭之上,指炭为珠,百公千臣怒不敢言。今安定已破,东山寿尽,起兵但保一方之宁,请诸位咸听一言。” 姒琸合上手中皮卷,拔出佩剑遥指周营,目光坚定,“予借仙师荡寇之兵,凡葛王道天意之军,皆受六丁六甲护佑,征战杀伐百战不殆!” 车骑上的虢鼓拊掌大笑,“道是琸爵别来无恙,看来人已经老糊涂了,装神弄鬼,给我擂鼓!” 蚁穴可溃千里之堤,蛀洞能朽参天之木,应战鼓声打东面传来,那一刻,好像是紧绷着的弓弦突然断了一样,令在场士兵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二字: “杀戮” 排山倒海的声浪好似狂风,摧枝折叶,盾阵战车一齐行进,漫山遍野此起彼伏,夹杂着铠甲刀兵碰撞的尖锐金属声。后排林立的长殳像刷子上密密麻麻的毛刺,让人看着就眼花缭乱。 两军不过一百步,看似杂乱的褒军行阵突然开始变化,像飞速旋转的卦盘,不过几息之间完全变了个模样,但是又不似周军前中后分化有理,倒是像几支队伍交织在一起一样粗中有细。 周军前阵看了各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放缓了脚步,这是要干什么?不准备硬碰硬么?这是什么鬼战法? 前军大将魏宪是个经历过风雨的人,勒着缰绳重整态势,大手一挥,前阵便继续推进。 悠扬的声音传来,“文王借法,先天启序,六丁六甲取东方紫气助我神兵。丁丑延我寿、丁亥拘我魂、丁酉制我魄、丁未却我灾、丁巳度我危、丁卯度我厄;甲子护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辰镇我灵、甲寅育我真。”声音好似从脑海中传来,让人分不清来源,浑浑噩噩。 “甲子神字青公名元德、甲申神字权衡名节略、甲辰神字兖昌名通元,一请入军毋可敌。” 三队骑兵自褒军分三路杀出,皂衣玄旗像三条漆黑的乌蛇一样,左突右扭钻入敌军前阵,那盾阵在一个点上被人突然发力,根本没法招架,顷刻大乱。 “丁卯天雷统领孔昌阿明、丁亥神雷统领何挂阿平、丁未水雷统领高恒阿隆,再请神力破金甲。” 三阵快马战车紧随骑兵杀出,车上重兵护车身,长器挥斩乱杀。魏宪刚被骑兵突入,得空喘匀了气,没想到又是三阵战车钻了进来,定睛一看,上面褒兵个个着烈甲、戴面具,上面雕着长牙鬼首,惊得人一身冷汗。 “别慌!稳住!不过小股死士而已,盾阵重整!不准敌方前阵再进一步!” 魏宪举着长刀下令,心中确实也瘆得慌,自入军中十有二载,未曾见过这般光影!这姒琸反戈对着自己动起刀兵当真吓人。 “甲戌神字林齐名虚逸、甲午神字子卿名潺仁、甲寅神字子靡名化石,三请扶翼助生力。” 还是三阵,这回不同于前,是三路短枪兵杀出,绕着周军侧翼来回游走捅刺,纵然盾阵刚强,却敌不过短稚枪的见缝插针,一捅一个窟窿,两翼来不及照顾杀进的车马,又要后兵充前军补上盾阵被扎漏的口子,简直是火上浇油。 短短瞬息之间,骑兵战车直冲入周军中营,根本不恋战,冲杀便走,不予纠缠,周六师顿时方寸大乱,枪兵殳士涌上,想去挑下褒人骑兵,却迎上了奔驰而来的战车,一时间血肉翻飞,成片成片倒下。后面的弓手碍于自家大阵乱象没法乱放箭,眼睁睁看着战车向自己家后院冲来,后阵押阵见状吓得心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没办法了,“步弓手听令,射落来犯车骑。” 副将慌了,按住主将胳膊,“大统领万万不可,前面我方军将杀作一团,你这一令,损我可远大于伤敌啊!” 压阵主将一甩胳膊,“那还有什么办法!我们后面就是天子和上卿,你想拉着主子一起陪葬吗!!!给我放箭!!” 军士听令不敢不从,毕竟再拖下去让人家冲进来,这步弓手就会变成案板上的肥肉任人砍切。 嗖嗖嗖的响箭如雨窜出,给人一种能反制敌军的感觉。 前阵听到后军异响,纷纷回头,发现自家弓兵竟然朝着自己的方向平射箭雨,大惊失色。 魏宪勃然大怒,“刘勃玉这是干什么!当面反水吗?!盾阵快快挡住!” 这一下子,已是乱麻一团的前阵更是火上浇油,本就不充裕的人手还要抽调大部分来防备自家飞来的流箭。褒军前阵得势,盾阵使出吃奶的劲儿强压过去,叮叮当当的盾碰像是宏壮的交响乐,奏出了冲锋的凯歌。 周军前阵溃退,褒军前顶,一群群勇敢的战士穿过盾阵的口子杀进中军。 第一阵箭雨过后,刘勃玉发现对方突然之军竟然没损多少,反倒是自家前阵成片倒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还得硬着头皮下令,“再放箭!” 话音还没落下,只见这杀入重围的六支褒军纷纷从身后甩出金色的圆盾,这盾……光滑如玉,太阳下耀耀闪烁…… 等等,太阳??闪烁?? 这中午午时,日头正旺,高悬头顶,顺着这润滑的圆盾一反射,光芒大作,好像后羿射掉的太阳被挖了出来,闪得聚精会神的弓兵们头昏眼花,纷纷捂住了眼睛。 “什么!!”刘勃玉差点崩溃,也不禁掩住了眼睛。 还有这种…… 斜眯着眼睛看向前方,后阵战意全无,纷纷夺路而逃,被闪昏的,大多做了那枪下亡魂。 千里之堤,一溃则江河翻腾,浪淘连岸。 “丁丑龙雷统领王昭阿高、丁酉地雷统领崔茂阿申、丁巳烈雷统领徐向阿虔,后请天雷斩余邪。” 几阵步弓手在褒阵中整队列开,朝着被战车快马冲得七零八落的周军中阵步兵乱箭连射,一排两排三排接连上箭、拉弓、曲射,连绵箭雨如秋雨一般落入敌阵,让人想跑都跑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感受着生命中最后的景象。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依山水之傍柔和解相克,天地山泽水火雷风已占,乾艮坎震四位已破,辅十二丁甲,此战……胜负已分。” 姒琸瘫坐在椅子上,手中抓着的卦盘剧烈颤抖着,脸色惨白,像是生了场大病一样。 “噗!哇!”一口鲜血涌出,喷洒在地上,像绽开了一朵妖艳的牡丹。 “国公!!”左右近侍连忙去搀。 “这……怎么会这样……”姒琸喃喃自语,“这么快就有反应,还如此剧烈。” “别动!”一位老者疾步走入大帐,旁边刀斧手大惊连忙要拦,“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老者一扫拂尘,两刀斧手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推开了,坐倒在地。 “罪徒……拜见师父……”姒琸颤颤巍巍要起身相迎,老者眨眼间就到了面前,按住了姒琸。 “别动,你这不要命的,真就逆天行事,枉杀生灵,唉。”苏乾叹了一句,从袖中拿出一颗乌红的丹丸塞进姒琸口中。 “事到如今,还执迷不悟,天道好轮回,你以为没人能治你?” 姒琸按着自己的资脉穴,惨笑了一声,“徒儿懂得,但是总是要试一试的啊、” “我唯一的女儿,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第九章:舍我一身,换以安宁,冠以国姓,史载褒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天地恸哭。俗话说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周褒两军鏖战三日,褒主帅姒琸身染恶疾,无法再以常态指战,使得周六殷八二师一路西进,褒军屡屡受挫,直直退至河东。然而有传闻说褒军之中,得一不世出高人指点,虽失地界,而损兵未有大数。 周军参谋大帐似乎重整过,一反首战之势,不急于对垒,而是在周旋之中等待时机一举反冲,对这剩下的五千褒军着实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往往只能被逼向西退守。 人定降至,风失语、鸟无声,只闻潺潺流水鸣溅溅。姒琸登上望军台,看看东方周军扎营处,火光阑珊,与身后的褒城灯火相当,不禁叹息。 “天不遂人愿,此役皆输于我,连来犯之军有多少都没弄清。” “徒儿何须此言,为师看来,不过是天命罢了,说句不中听的,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四更。”苏乾捋了捋胡子,“我早知如此,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徒儿你想去以力抗天,自然有反噬,为师教你的东西你还是没有真正学会啊。” “唉,学会了又如何,师父你仙风道骨来去无踪自然是看得开,而我,身后就是褒城,里面有我的人民、我的家、我的妻女。怎么可能放得下……” 说到这,姒琸想到了什么,扶着扶手费力地挪下望台,唤来左右,“你们两个,快去我府中,告诉姒苑,带上欢儿,速速收拾行囊,带些盘缠,去南湖梨树湾熊府,就说是我姒琸家眷,熊大夫会保着她们。还有,差人传褒蕴、姒弘二人来此,说我有战事安排。” 还在台上的苏乾闻听此言,抿嘴而笑。 这是要来硬的,想逞英雄,还有,你那宝贝疙瘩……恐怕不在姒府之中。 苏乾居高临下看了看旁边何崇瑾行营,门帘开了一条小缝,一双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偷看着姒琸,丝毫没发现台上的老人。 “崇瑾哥哥,坏事了坏事了!”姒欢拉上帘子火急火燎地回头低声喊。 “怎么?琸公发现你了?!”崇瑾合上卷简,汗毛都立了起来。 “没有没有,但是爹爹他差人去府中了,到时娘亲那里肯定会露馅的,你知道我是偷跑出来的……”姒欢焦急地搓着小手,踱着步子没头苍蝇似的在营中乱转。 崇瑾一听,完蛋,现在琸公就在外面,根本没法往回赶。 “没办法,你只能硬着头皮藏下去了……” 两人束手无策之时,听见外面吵闹,连忙齐齐拨开帐帘去看。只见褒蕴姒弘两人被绑了起来,周围一圈甲士。 “姑父,这是何意??”褒蕴眼中闪着怒气。 姒琸摆摆手,“没什么意思,只是请你二人暂去别的地方避一下而已。” “姑父好意心领了,但在下一贯奉行吾父之道,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这种事交给我们,不用你们这年轻人操心。”姒琸说着,看向周围甲士,“你们,带他俩去我嘱咐过的那个地方。路中若是有半点闪失,就都别活了!” “姑父!!父亲被押天牢,我这独子当领大权,带褒人拼死一战,姑父你是国公,在这战场中是臣!我现在不准你这样做!”褒蕴挣扎着,狠狠撞向来拿自己的甲士。“滚开!你们这是谋反!” “够了!”姒琸眉毛竖了起来,“你还知道你是独子!” “你知道当初褒珦临走时是跟我怎么说的吗!”姒琸大喘着气,身体虚弱脸色苍白,还是颤抖着上前揪住了褒蕴的胸襟。“你爹在朝中一直是直言进谏,引得上面颇为不满,他最后一次前去面圣时跟我说……‘姒琸,朝中密友偷偷差人来报,说朝廷可能要对我动手了,如有不测,望君可保犬子无恙’。” 褒蕴直勾勾瞪着姒琸,“那也没有临阵而逃的国君,后人提及,怕是要被耻笑千年!我两家都会留下个骂名,我知道姑父你容易被私情动摇,但是这次,关乎百姓,关乎褒姒二家千秋万代的名誉。” 姒琸闻言,手中更加发力:“你们要做的就是活下去,这是最后一战了,身后就是褒城,退无可退!所以今夜我便带军袭入周军大营,直取虢鼓首级,不成功便成仁!绝不会看着我的侄子儿子白白送死!” 两旁甲士皆不敢动,褒蕴逼上前来,“姑父,亲自上阵?去送死??你想让姒欢,让姒弘,让你侄子永远背负个骂名吗?!一提姒家、褒家,就有人会说,哦,这都是怯战之辈,扔下身后城池百姓,让国公一人死战,自己独自出逃。” “怎样,觉得好听吗?后辈还能抬着头做人吗?怕都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一旁的姒弘也上前,“父亲,我知你为我们考虑,但是这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活得再久又如何,还能比得上那千年王八吗?背上背着的骂名,倒是千古不散,沦为街头笑柄闲谈,与其这样被人调侃,还不如当下自我了断!!” 姒琸听罢,沉默不语,望军台上的苏乾拄着栏杆突然发话,“徒儿啊,不用做得这么绝,不光这两个毛头小子有这样的想法,你那宝贝疙瘩,怕是也想如此啊。”说罢,看向何崇瑾的行帐。 姒琸等人不解,顺着苏乾的目光纷纷看向崇瑾的行营。 姒琸心慌了一下,不会吧,这怎么可能……慢慢挪步到帐前,思索一会儿,伸手要去拉开帘子。 突然一匹快马冲来,跳下一人,正是之前被遣去姒府报信的其中一位。 “禀国公,夫人说……下人有意瞒报…昨日发现小姐…呃,不见了……已经寻找两日了。” 姒琸心脏漏了一拍,伸手猛的掀开帐帘,只见一人端坐帐中,头贴在桌子上,好似在熟睡,腿上还缠着绷带,正是何崇瑾。 闪身进了屋子,左瞧瞧右看看,好像没什么异样,然而抬头却发现了行帐另一侧被扯动的后帐帘。 姒琸暗道不好,不顾胸口疼痛,疾冲了过去,只见一匹白色的马飞驰而去。上面的人,身着青衣青裙,戴着绢笠,那娇小的体态,怎么看都不像是军人! 姒琸怒目圆瞪,一把薅起何崇瑾,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却发现何崇瑾脖子上的红印子……是被打了迷走穴昏过去了…… 拳头最终还是没落下去。 “来人!来人!!给我捉住前面骑白马的!那是姒府小姐!!!” 一声怒吼贯彻三军,睡着的也被吓醒了,只是这一嗓子,姒琸动了中气,腹部像是被狠狠撕开,疼得瘫坐地上。 马蹄声、叫喊声大作,整个褒军阵地乱了套。 白色的骏马穿梭营中,像是道明耀的闪电游走在夜雨之中,休憩的士兵们刚提上缰绳就看见一袭青衣跃过身畔,蹬腿上马时只看得到一缕灰尘。 这速度,褒骑的高头河曲也只能望其项背,硬着头皮去追,却发现渐渐临近周军大营。 看似宁静的周军阵地,猛然飞出一支响箭,紧接着就是乱箭齐发,骑兵和姒欢之间距离本就很长,这样一来,更是被隔在了外面。 “撤!快撤!”骑长大喊着,再不走真就成筛子了。 “可是……小姐还……” “不能追了!再追这点骑兵全折了!” 白马头上顶着一簇红毛,打着响鼻,直直冲进周军阵地,却没见半分阻拦。士兵站立两旁,让出了一条宽敞的大路,像是在迎接姒欢一样。 姒欢哭得梨花带雨,手脚冰凉,拽着缰绳的手早已失去了知觉,天上适时地飘起了雨点,淋湿了二月雪的鬃毛,也湿了姒欢的肩背。 二月雪带着姒欢畅通无阻一路冲至一座华丽的行营跟前,这座行营和旁边的都不一样,简直像是个小宫殿,灯火通明,还隐隐传出艺女唱曲的声音,这样一座庞然大物挡住了去路。 姒欢失魂落魄地跳下马,好像冥冥中跟着指引向前走去,两旁甲士端站不动,好像把姒欢当成了自己人一。,姒欢肩膀一耸一耸地挪步,这一步步沉重得要命,像是双脚坠上了秤砣,小小的啜泣声一下下地牵动着军士的耳膜,令人怜惜不已。 走到帐前,有人提起帐帘,意思很明显:欢迎入内…… 几位歌伎跳着美艳的舞蹈,唱着婉转的歌,和湿淋淋抹着眼泪的姒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啪啪”不知谁拍了几下掌,歌伎们乖乖散去,偌大的行帐只剩姒欢的哽咽声,突兀得很。 “抬头,让我看看。”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像只熟睡了一整天的猫伸懒腰哼唧的声音。 姒欢没有动静,还是低着脑袋,只是停下了啜泣声,肩膀还在一抖一抖的。 “我叫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声音有些愠怒起来。 发现姒欢还是像没听到一样,脚步声紧接着衣服和毯子的摩擦声传来。一双手从绢笠下探进来,准确地捉住了姒欢的小下巴,一发力,姒欢和来者大眼瞪小眼。 离得太近了,姒欢嘟着嘴,看到一双眼睛黑洞洞的,仿佛能看穿人心,洞察姒欢潜藏心底的思绪,却看不出对方的情绪。 “嘶!当真是标志得很,虽稚嫩了些,但是苍极那小子真的没骗我……”黑袍男子抽了口凉气。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姒欢反手拔出背上的臾彩剑,一招舞袖断水横着斩了过去,捏着下巴的大手飞速抽了回去,闪身撤了一步,拉开了些距离。 “今天我死也要拉着你陪葬!!”姒欢咬着银牙,抬手又是一剑劈出。 对方旋闪半圈,又贴了上来。 太快了……太快了,只能看得到黑色的衣角在眼前飘飞。 姒欢怒上心头,手腕翻扭,连刺出四五剑,全被一一躲过,根本伤不到人丝毫。 “又没砍中,你这剑法跟谁学的?邻村顽童?” 姒欢差点气吐血,焦急又愤恨,失了章法还不依不饶又是一顿乱斩。突然两刀斧手从身后左右一挑,臾彩剑飞出,狠狠扎在了支帐的大柱上。姒欢感觉手腕发麻,拇指像是折断了一般疼得直抽凉气,没来得及挥拳,脊背一凉,两片斧板交叉着架在了脖子上,重重一按,姒欢受不得这重量直直跪趴在地毯上,双手紧紧撑着,想奋力抵抗这力道,不让自己显得多么难堪。 绢笠被掀飞,“这么凶啊?现在我们能好好谈一谈了吗?”这只令人生厌的大手又钳制住了下巴,让姒欢对上了那双可怕的眼睛。 还是个俊美的公子哥,丹目凤眼,卧蚕无丝,眉毛浓浓的,对上这双眼睛就不禁让人想把知道的一切说出来。但是多么帅气都压制不住姒欢心中的怒火。 眉毛一挑,“呵,还以为周军有什么厉害的主帅,没想到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哈哈哈哈。”这人突然就被逗笑了,“你这……黄毛丫头,还说我乳臭未干,当真可笑哈哈哈哈哈。” “还有。”男子邪邪地一笑,“我不是什么主帅,我姓姬。” 姒欢瞪大了眼睛,“放屁,天子亲征封地?除非是脑子灌屎了!” “啧啧啧,这家教,你看。”男子掏出一块镶着金边的白玉,“看这是什么?” 这块白玉通体透彻,上面刻着“姬”字,“这是先父传下来的,给聪明人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了,但是笨点的嘛……” 姒欢也不傻,知道这国姓代表着什么,盯着男子的眼睛,“那就是说,只要我杀了你,就没人敢来犯我褒城了……” 话音刚落,身子猛的一沉,挣脱大手,向前滑去,斧子跟不上姒欢柔软的身体,一瞬间,姒欢像泥鳅一样钻到男子身后,一只手按着胳膊,另一只手伸出扼住他的喉咙。刀斧手本以为姒欢一介女子,斧架在身,不会有什么动作,万万没料到这女孩好像根本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退下。”男子轻声道,“别吓坏了我的客人。” 刀斧手不敢有违,退至帐门。 “我的意思是你们俩出去。” “这……王上有险,虽是一女……” “我说……出去!” 两刀斧手面面相觑,不敢违命,只能退了出去。 “哼,还以为是个刚正君子,没想到这般贪生怕死。此辈坐登朝台,真是有愧于社稷,真不知你这样的人如何继承得了这江山。”姒欢轻蔑地冷哼,没想到这么轻松。 “去!让你三军退回丰镐!” “呵呵,这个恐怕办不到。” “怎么办不到?你不是周王天老爷么?还号令不动你的军队?”姒欢不屑冷哼。 “看样子你的感知很迟钝嘛,来,你看外面……” 男子向前走去,拉开了大帐,姒欢怕他反制,紧紧跟着。 “看到你爹爹、哥哥还有表兄了嘛?他们呀,正在想办法救你出来呢。” 姒欢向外看去,周军褒军杀至一块,这位置居高临下,一清二楚。 无论褒军如何前冲,总是被周军一波波抵住,长矛顺着盾间刺出,尸体在周军阵前已堆了长长一排。马上的姒琸捂着心口,嘴角还有血迹,表情扭曲着,不顾三七二十一,指挥军将疯狂往上扑。 姒欢看得心惊肉跳,不知所措。 突然帘子被放下,只觉得脸上一道风,指中掐着的喉咙突然不见,大惊之下挥出一掌,却没打到,瞬息之间,冰冷的剑刃便抵在劲间。 “这把剑是好剑,用的人却使不出它的威力,真是可惜啊。” 姒欢感受到了脖子上的压力,雪白的脖子被划破了一丝,能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液流下来。 “我这个人呢,比较宽宏大量,你两次胡作非为我都容忍了,现在我还要给你个机会,让你救你的父亲,救这褒国百姓。” “怎么样?是不是很心动呢?” 褒军阵中,姒弘扶住快要落下马来的姒琸,“父亲,求你了,你先回营,我和褒蕴带人破阵,定救回妹妹!”看着父亲旧伤未愈又添心火,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要冲我来冲,你妹妹有闪失的话,我也……你不能上,以后还要指着你照顾你娘呢。” “姑父!” 一声喊叫,姒琸抬头定睛,周军停下了动作,让出了一条路,中间走出了一位青衣女子,后面跟着一个黑袍男人,看模样也就二十左右,两旁近侍撑着华盖大伞遮挡着绵绵细雨。 褒军自然晓得这女孩是谁,不再硬冲,纷纷紧握兵器,怒气冲冲地看着。 “姒爵,一手六丁六甲护军法使得不错,颇有先王少师苏老的风范啊!”黑衣男子冲着姒琸朗声道。“只可惜,你用错了地方,我们本该是一家,何故动刀动枪呢?” 姒琸松开捂着心口的手,直了直腰板,“王上说笑了,臣不过是想佑一国百姓,保我小女一命罢了。” “呵呵,国公说错了,应是佑百姓在后,护令堂周全在前吧?” “我呢,这次前来,本是来迎娶令堂,奉阁下为丈,谁知有人在您耳边吹风,说我要取褒地,真是笑话……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啧啧,本不该有此战啊。” 姒琸脸色一沉,压不住怒火,当即吼了出来,“念先王情分,我还叫你一声王上!但是你若以我女儿为要挟,绝无可谈!速速交出姒欢,不然你可怕鱼死网破!” 男子嘴角一弯,手搭上姒欢的肩膀,在耳边轻轻说道:“能不能救下他们,看你的咯……” 姒欢垂落眼帘,向前站出一步。 “我是……自愿的……” 一句话让褒人集体屏住了呼吸。 “王上他…………爹爹,请您退兵吧,别让褒人拼命了……孩儿不孝,不能……在您膝下尽孝了……”姒欢声音颤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说话都变了调子。 “姒欢!”何崇瑾从褒军丛中挤出,“你……” “无耻之徒!”何崇瑾提着白玉枪站到军前,“敢出阵单挑吗!!拿女人当挡箭牌算的什么本事!”腿上的伤还未愈,强加掩饰之下还能看出走路有些不利索。 “本王向来讲究公平,不跟伤员打斗。”黑袍男轻蔑地笑了笑。“况且,还是一无名小卒。” “这就是当今大周的王?真是无耻之辈!有辱国名!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崇瑾单手持枪,指着黑袍男子,狂妄肆意地笑,笑声声嘶力竭,苍凉无比。 “够了……崇瑾不要再闹了…,这是我的意愿,我不愿意看到你们现在的样子……” 姒欢说完,心突然疼了起来,这种疼,很难用言语表达,像是什么东西断开了,像是心爱的纸鸢飞向了远处,再也寻觅不着。 “以后……娶个好姑娘,好生待人家……”姒欢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一旁的男人不知是因为姒欢落泪还是因为这句话,莫名其妙升起一股邪火,狠狠把姒欢揽到一旁。 “阵前不听什么家长里短,儿女情长。”挥了挥手,后面士兵带出一个人,“我还有一份大礼献上。” “爹!!”褒蕴愣住了,手中长戟捏得吭吭响。 来者正是褒国国君褒珦,看样子消瘦了不少,眼中的神采却未减弱。 “这就是……当今周室打仗的方式么……”褒蕴牙关咬得紧紧的,一个字一个字从嘴中挤出。 褒珦突然甩开身边的士兵,朝着褒军大呼:“吾虽遭牢狱之灾,却未忘扶持大业,奈何幼君佞臣当道,不进直言,周室危矣!!” 两旁军士见状连忙把褒珦架了下去,褒珦背着身还在仰天大呼,“有褒氏训诫!昏伐乱世!保我褒地安宁!匡扶大道!斩除昏庸!!!斩除昏庸啊!!!” 褒人听自己国君此言,个个眼中要喷出火来,摩拳擦掌要继续拼杀,周军见状连忙整住阵型,立起长枪。双方剑拔弩张,像是下一刻就要开始以命相搏。 黑袍男子见状,向着褒军阵营大声怒喊,“你们要把褒城内无辜的人也牵扯进来吗!!” “看看你们身后!!” 褒军闻言齐齐回头,见几支火箭自褒城方向射出,直冲云霄。 “我的人早就围住褒城了!你们敢有动作,我让褒城老幼妇孺,一起给你们这些蛮夷匹夫陪葬!!!” 褒军见状,怒上心头,却不敢有何动作。 姒欢怕极了,连忙开口:“褒人听我一言,现在退兵,家眷无恙,保褒城安宁才是最重要的事。你们大可以回去本分生活,不用再愁战事!” 看着身旁的男人,胆战心惊,这个人太可怕了,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永远都有后手。为了结果,可以不去计较过程。 褒军听到姒府小姐都已经这么说了,没法有什么大动作,纷纷降下了兵刃。 “钪云牌在此,休战退军,舍我一人,保褒地无恙……”姒欢举起了钪云令牌,虽然知道这牌子只能令得动钪云部,但是当下也只能这样了,不然…… “……众军听令,休战止伐……”姒琸每说一个字都觉得沉重不堪,痛彻心扉。 叮叮当当,武器掉了一地,褒军齐齐跪倒在地。 “小姐大恩!!永世难忘!!” 哭嚎的声音此起彼伏,哀恸遍野,在这绵绵秋雨之中显得凄凉无比。 姒欢摸出腰间墨玉葫芦,一饮而尽,醉乡酒顺着嘴角混着泪水一同流下,打湿了脚下一片土地。 “这钪云牌,我留下了。”一抹苦笑流露出。“葫芦,送与你……” 一旁传令接过两封皮纸信和那精致的墨玉葫芦,走入阵前,递给了何崇瑾。 何崇瑾丢下长枪,双手颤抖着接过,一封写着《与家父》,一封上题《与何君》,那墨玉葫芦在手心发烫,让人不敢紧握…… “史官!” “臣在。” “现在录史。”黑袍男子沉着声音,在场的人却如雷贯耳。“三年,周伐有褒,褒人善战,不分胜负,褒地禹王后裔姒氏国公姒琸一脉独女姒欢,承袭大统,体恤民心,应愿和亲,止战于河东,保一方安宁。” “褒国姒女,嫁入王室,冠以国姓,名‘褒姒’。” 第十章:我要逃跑!! “予你褒国几份大礼,可还满意?” 画帐内,上座的男子笑吟吟地看着端立在下面的姒欢。 “哦,这些个阴损蔫坏的下三滥招数,在您这里叫作大礼?”姒欢讥讽地冷哼一声,“也不知是不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坏水流淌到现在。” “……你想寻死的话也要找个好去处,我大周司寇秋官之手,至今已作酷刑一千六百余种,我也不知你能受得住几种。”男子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年纪不小,嘴可是真毒啊! “不就是色欲熏心持政昏庸嘛。”姒欢仰着头直勾勾盯着台上的人,“原来不光天子无能,这泱泱大周还擅于对女子用刑,怪不得四戎皆耻笑。” “你……” 姒欢上前一步,“我本以为周朝气数还未尽,现在可算是明白了,摊上这么个只会鸡崽啄鸡蛋,羽翼未丰窝里横的主子,哪怕姜老爷子和周公一起还魂上殿来辅佐,都做无用功。” “文王在上,眼睁睁看着孽子行如此犬恶之事,也不托个梦管教一番,实属德育缺失。太师太傅恐怕不是不想管,而是也管不了吧?虎狼之辈坐政于朝,鸡鸣狗盗之徒耀武扬威,想来十一位先王定是在捶胸顿足愤恨不平,恨不得从墓中跳出,一人扇殿下几个大耳光让你清醒一下……” “啪!!!” 清脆的一声连帐外值守的士卒都听得清清楚楚。 黑衣男子站在姒欢面前,喘着粗气,额上青筋暴起,举着巴掌,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姒欢捂着火辣辣的脸坐在地上,这一掌扇得真够狠的,正中太阳穴。 眼看着地面在旋转,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姒欢晕晕乎乎的,有些想吐,却被一手薅了起来,耷拉着脑袋看着面前的人,像刚出生小鸡仔一样。 男子看着胎歪得不成样子的姒欢,有几分像那小宗伯景向椿家的傻儿子,整天瘫在摇椅上歪着脑袋淌口水,他爹还宠他宠得不行,十分可笑。 怒火渐渐平息了,越联想越想笑,慢慢地松手,姒欢被摔在了地上。 一会儿的功夫,姒欢清醒过来,摸了摸脸,没怎么肿,但是隐隐发烫,感觉脑浆子都被摇匀了。 “这一个含着我两成内劲的大耳光是替先王送你的。”黑衣男子悠然地坐回了大椅上,抿了一口香茶。“不知道合不合爱妃的胃口??敢当着我面骂我祖宗十八代的,你还是头一个……” “胆敢放这种臭屁的贼人,正常来说,现在就已经被碎尸万段了。但是你除外,忍你一次,毕竟死了我几千将士才换来这么个水灵灵的妃,不能刚到手就给碎了。” “谁是你爱妃?”姒欢不是不长记性,而是脑子还是有点沉,像是没皮没脸一样笑了出来,“小殿下,刚刚你说当着你面教育你的,我是头一个,也就是说,还有很多人在背后骂你祖上喽?” “哈哈哈哈,老天没白生你这副模样,命中欠骂,哈哈哈……” 笑声天籁,有道是:天不生我才出鹤立,傲视群英高狂歌。纵有万事忧心、百般消愁,然有笑闻当展唇,莫使人间尽虚肠。 ……然而事与愿违,没有姒欢自己想象中那样的狂放不羁又潇洒。 双眼似月牙般又带着几分迷离,两颗小梨涡挂在面颊,粉嫩嫩的嘴唇依稀看的见两颗白白的小虎牙,让人忍不住想上手去捏个几把。 “咯咯咯,哈哈嗝……呃???”黑衣男子突然逼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姒欢的笑声戛然而止。“你……作甚……” 又是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像镜子一样,映出了姒欢的容貌。 “你……再笑一次……” “我不要……” “快笑!!!” “……你有病?” 黑衣男子见姒欢没了笑容,突然急了,手掌作势一扬,又要落下来。 “哎!”姒欢条件反射地举起双臂架住了他的手,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像刚才那样笑。”命令式的语气。 “……小殿下,有病须早医……” 男人急了,假装要捶下去。 “你就这态度?让我笑?做梦去吧!”姒欢索性一甩胳膊,把脸凑了上去,眼睛一闭,“来来来,朝这儿打!这辈子我要是再笑一次我跟你姓!!” “……”男子缓缓探手,捏住姒欢的面颊,试探性地往两边扯,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不对……不是这么笑的……嗯……不对不对……” 姒欢皱着眉头,表情在男人的手中不停变化,“玩够了没?”一巴掌抽出,拍掉了那双大手。“原来不止是个无能的小殿下,还是个市侩流氓。” “流氓???”男子迷离的眼神突然好似被惊醒。“我无能??” “好吧好吧……一会儿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流氓。”嘴角的弧度诡异地扬起,理了理衣衫,“还有,我不叫小殿下……也不叫流氓……” 明明自己小上那么多,装什么老气…… “予名,宫湦,我准你直呼名讳。”说罢,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拂袖而去。 姒欢坐在帐毯上,思索着这一日之中发生的所有一切,像是一场超级真实的噩梦一样,让人不敢去相信这是事实。伸手想去摸随身带着的墨玉葫芦,却摸了个空。 哦,已经送给崇瑾哥哥了……姒欢自嘲地一笑,目光一扫,发现自己的佩剑落在大帐门口,起身拾了起来,拂了拂剑身,紧紧搂住。 还是臾彩好…… 现在……只剩你陪在我身边了…… “小姐,请您沐浴更衣。”两位侍女一撩帘子进了大帐,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道。 “为什么?我不想……” “这是王上的吩咐,浴池已打好,请。” 什么?什么浴池被打好?姒欢似懂非懂,看着恭敬地低着头的侍女,虽然很有礼貌,但是态度好像很强硬……没办法,背上臾彩。“好吧。” “小姐,这剑……” “这是我的私物,首饰……随身带着的,有什么问题吗?” 两位侍女呆呆对视一眼,“没……没问题,请小姐随我们来。” 走到帐外,姒欢踮起脚,远远眺望褒城的方向,褒军军队还没有撤离,驻扎在老位置,灯火通明,和远处的褒城挂着同样的色彩。 努力地想看清那军中有没有着心中希冀的那道身影,得到的却只有失落感。 不敢去再细细寻觅,也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看到了,该做出如何反应,心中又会有什么滋味。 ……但是,心底这股浓浓的悔意是怎么回事…… ……后悔…… 跟着侍女在齐整的行营中穿梭,营中军将皆在拾掇什么,看样子是要东撤了。 一直走到两座远离军中刚刚搭起的新帐,四周远远的把守着零星的军士,虽身着甲胄,但是看体态却有些婀娜…… 姒欢砸了咂嘴,“还真是处僻静之地。” “这是王上特地为小姐搭建的。”一旁的侍女说。 “旁边的守军也是王上从宫中带出的宫女。” “呵……真有女子从军呢……”姒欢不屑地笑了笑,转头偷偷瞄着那几个“女子军”。 似乎察觉到了姒欢的小心思,右侧的侍女悄悄开口:“小姐……别看她们是宫中女子,来这儿之前可是受过训练的……” “受过专门看守的训练……就是防止有人逃跑的那种……还有就是防备有人偷看……” “嗯??”姒欢愣了一下。“呃……哦……真是,真是厉害呢……” 两位侍女打开帘子,华美的各种饰物被精心摆放在内,烛光被溜进来的风吹得摇曳,带动着镶金攒玉的装饰品流光四溢,反耀在挂着流苏的帐帘上。正中摆着一个大号的池子,泛着青蓝的光彩,热水氤氲的雾气从池中漫出,温柔地铺洒在覆了鹅绒的地面上。 这里……这里简直不像是在军中,就像是到了哪个仙境。 姒欢十指交叉握了起来,不自觉地搓着手心,有些看呆了,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浪漫的景儿,真的不是仙女的瑶池么? 两位侍女看着比自己还矮上一头的姒欢,明明还是个这么天真浪漫的小孩子,就被迫远嫁,令人有些唏嘘。 “小姐,请在此沐浴。”说着伸出手要去姒欢的青裙。 姒欢回神连忙按住她俩的手,“这个……我自己来,不用人伺候的……” “小姐,这是我们的本分。”侍女不是很意外的样子。 “有人看着,很为难的,真的不用人伺候,我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姒欢睁着眼睛说瞎话,小的时候,自己泡澡从来要找上祝媗一起,倒是说不上伺候,俩人就那么在一个大木桶中泼水打闹嬉戏,不分卑尊。 “诶哈哈,别闹了,好欢欢,我怕痒。”祝媗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 想到这里,姒欢眼中流出了落寞。 “是,小姐自便,奴婢们告退了。”两位侍女缓缓退出大帐。 姒欢看着这个大池子,有些心动,当即放下佩剑,脱下青裙,解下亵衣,“嗖”的一下跳入水中。 “哇,真暖和呢。”姒欢故意很大声地赞叹。 透过烛光,能看到帐外俯身听着的两个身影满意地走开了。 “哼……”姒欢哼了一声,“真以为我有心情沐浴呐?”悄悄嘟囔了句。 但是……进都进来了,不洗白不洗,待会儿再想折。 光影流蕴,像彩灯一样行流在帐中。拔下玉簪,解开束住头发的两条青丝带,长长的头发像瀑布一样绽开,落入水中。姒欢抱着双腿靠在池边,白皙的膀尖露出水面。 不出是周室,还真奢侈,怪不得说是“现打的浴池”,这青石扣橡木边,得用多少工匠才能在一日之内打得出来,呸,真是浮夸奢极,搜刮着民脂民膏,还要浪费着民财民力。 要是这娇生惯养的殿下,落得个寻常百姓的身份,也不知受得了受不了…… 姒欢愤恨不平地想着,随手又拨了拨水,涟漪中泛出了姒欢自己的脸,吓了一跳。 我这是多久没有照过镜子了,这一年都无精打采的,全靠祝媗掰木偶一样照顾。 青石反光极亮,这水又清澈,顺着烛光看去,涟漪平静之后,巴掌大的、带着惊愕的小脸浮现在面前。瓜子脸带点婴儿肥,当中小鼻子配上其它四官,说不出的顺眼。柳眉杏眼像是没多大变化,就是透着一股子的澪冷,失了当初的笑眼,没了曾经的灵动…… 姒欢撩起发帘,额角的花瓣状胎记依稀还在,粉粉的,长发慢慢沉入水中,盖住了雪白的小胳膊。 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了当年梳妆铜镜中的自己…… 好陌生…… 这是我吗? 脑中突然浮现出了“妲己”这个名字,姒欢吓得一哆嗦,抬头不敢再看,轻手轻脚出了浴池,小心翼翼穿戴好衣衫,背上臾彩剑。 这长发散着,有些碍事,一抬手,索性在脑后扎个长长的马尾巴。 玉簪子随意地插在束带上,转转身打量一下,确认无误。 呵,本女侠今日都送上门了,留不住是你自己的问题,就此去了! 蹑手蹑脚拔出臾彩,轻轻割破大帐,小脑袋探了出去。 嗯……左边两位都没在看我,右边也没人注意。 像只偷油吃的小耗子,姒欢一溜烟向着东南边的林子跑了出去。 “啊!唔……”女侍卫的惊叫,被一人生生捂了进去。 “嘘……” “殿下…………” 不能直接回褒城,那样的话万一漏了消息,定会给爹爹添麻烦。 囊中还有些盘缠……不如去邵家湾先避避风头?还是一不做二不休有多远跑多远,姒欢一路小跑,心中有些纠结。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发觉……”姒欢碎碎嘟囔着。 “已经发现了哦……”沉闷又带着玩味的声音从脑袋上传来。 “我c……”姒欢吓得直哆嗦,伸手拔剑,望头上看去,只是一片片高大的树梢,伴着星月摇曳着,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是人是鬼!!”姒欢握着剑敲了敲旁边的大树。 没有声音,没有回答。 “幻……幻听吗……”脑门上豆大的冷汗落到眼中,刺痛得忍不住捉着袖口去抹了抹。 耳垂旁一缕温温的气流飘过。 “啊啊啊啊啊!!” 惨叫响彻树林,惊得几只鸟扑棱棱地拍打翅膀一齐“吱渣”地叫。 “呼……呼……”姒欢哆嗦着喘着粗气转身,什么都看不到,树林中仿佛暗影穿梭,恶灵漂游,一阵一阵树叶的摩擦声特别的刺耳。 星光本就藏在树梢之间,林中阴暗,更是看不真切。很明显地听到姒欢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原来爱妃还有些许夜盲的毛病。” 一个身影从上飞下,直挺挺出现在姒欢面前。 “你……” “嗯?” “砍了你!!!” 一剑凛空劈来,咻的一声,落了个空。 “哟,又来这套?”声音从脑后响起。 姒欢惊慌失措,脚下发软,脑中好像什么东西断了,意识模糊不已。 “诶,要不要我教你使剑啊?” 跌跌晃晃的姒欢终于撑不住了,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姬宫湦眼看姒欢要倒,一闪身形,一把揽住了姒欢软软瘫瘫的小身子。 一阵风吹来,树梢狠狠倒着,月光洒下,姒欢惨白的小脸更添几分凄凉。 “刚到手的宝贝,真是稀罕得要命……”姬宫湦抱起怀中人。 “可别是吓死了…………” 第十一章:史书何用?也由人书! 这是在哪儿? ……好黑…… 只依稀看得见地面…… 感觉自己在飘…… 身子……使不上力气,双手垂着抬不起来,腿没也什么知觉呢…… 覆盖了厚厚落叶的地面在眼前流转,身子轻飘飘的,好像还能看得见一缕衣角,却又看不见脚…… 一阵风吹过,姒欢却不觉得有多冷。树叶沙沙作响,远远听得见“呜呜”的声音,像是有冤魂在哭诉自己的不平。旁边隐隐约约有细细流水之音,又像是那绝人岭下的平生涧,千百魂魄在涤净自己的罪孽。 “无常差爷?这是鬼门关么?”姒欢昏昏沉沉嘀咕了一句,“我是怎么死的?是被林中的恶鬼吃掉了吗?” 扛着姒欢悠哉悠哉往回走的姬宫湦一愣,心中偷笑,马上随机应变:“你是被那周王害死的哟。” ……“哦……” 简短的一声回答就是冗长的沉默。姬宫湦很疑惑,放慢了脚步。 “你……不问问为什么他要加害于你吗?” “……反正一会儿喝了汤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姒欢心头难过,却欠几分哭的气力。 姬宫湦心底暗暗觉得好笑,这真是个宝藏,不由得还想逗逗她。 “唉,也是,尸身都没逃得过周王的手呢……” 姒欢瞳孔猛然放大:“你……差爷您说什么……我的……” 姬宫湦捏尖了嗓子。“唉……君王不忍你刚刚应亲还没来得及操办,就咯噔一下子驾鹤西去了,所以他带着你的尸身也要成个亲事,足见他喜……” “啊啊啊……”姒欢气得浑身哆嗦,“都说君王之思最为曲恶,这种龌龊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不甘心啊!”没听完人家的话,姒欢就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不是不是……这……”姬宫湦差点栽一跟头。 “不是什么!这无道昏君、狼犬之徒!我虚年才一十有三啊!连当个鬼都要被污了身,呜哇哇哇……” “诶,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呜呜呜呜呜……” 缓了这么一会儿,又被话语激得气不打一处来,姒欢终于有了力气,可是这力气全用在了哭上。眼泪倒着流到头顶,湿了青丝,又吧嗒吧嗒往下滴,大鼻涕唏哩呼噜一把一把抹。 姬宫湦听着女孩哭甚是不忍,后又听见这混着一把鼻涕加着一把泪,小手时不时还往他黑锦后腰上抹那么几下,怪恶心的,终于忍不住了。 “骗你的!你没死!别抹了!”反手一甩,把扛着的姒欢掉个个儿,抱在了身前,“要真是那无常,就冲你往人家身上抹鼻涕不尊他人这条,也该判你先入个血池地狱!” “……”姒欢一听,冷静了下来,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和自己的处境,默不作声,虽然是讨厌的人,但是单这“没死”这句,就能让人有种如获新生的喜感。 “你怎么还在抖……”姬宫湦可没得夜盲的毛病,眼看着怀中轻飘飘的小女孩缩成一团,上下牙关直打架,本就白嫩的小脸更加苍白,还有几分青色,嘴唇发乌。 伸手一摸姒欢的额头,“嘶,真冰。” “刚洗完澡就这么不要命地逃,你说你图什么……”姬宫湦停下脚步,轻轻把抖成筛糠一样的姒欢放在一棵大树下,脱下自己长长厚厚的黑锦袍,覆在她身上。“穿这点薄青,一看就不是能御寒之物,正是秋寒之时,你觉得你能跑到哪里?”说着掏出一片小小的火镰子和一个小木筒,蹲在一旁“嚓、嚓”地忙活。 姒欢盖着锦袍,还是觉得身体僵僵的,眼睛半眯着,看着一个个小火苗从他手中打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一女子……诶这绒丝有些潮了……”一声声随着火镰叮叮响的节奏传来。“……你一女子,纵是插翅,也难逃过,我的掌心。” (最早的rap始于西周) “哟……不愧是出身犬马声色的帝王世家,嘶……果然通晓韵律呢……” “都冻成这幅样子了,嘴上还是不饶人……呼,好了。” 姬宫湦捧着一团绒丝,小心翼翼地吹气,像捧着一只易碎的蝴蝶。 随手拾来的几枝干柴被堆成小圆圈,火光一点点亮起,愈烧愈旺,最后变成了一座标准的小篝火。姒欢的身体慢慢变得暖和了,眼睛也一点点明亮了起来,这是她最喜欢的桥段:浪迹天涯的孤独侠客倚树而栖,旁边的篝火偶尔传出“噼啪”几声,一口浊酒入喉,压低笠戴,抱着怀中长剑酣然入眠。 但是……侠客的身旁怎可有一个浪荡的君王陪伴呢? 姬宫湦看着姒欢纠结的小表情,掏出了一盏平平的小银壶。“是不是在想这个?” “……”姒欢不敢说话,一看便知这定是用来装酒水的,暗暗咽了口唾沫。 “也不知姒爵是怎样教出一个喜酒的女儿……未出阁就会饮酒可不太成体统。你说是吧?”姬宫湦抿嘴笑了,姒欢偷偷瞄着,之前没细看,只顾着打骂,如今却发现原来当今天子生得还不赖,眉眼甚是好看,狭长的双目窃喜之时带着一丝狡黠,散着英气的浓浓剑眉微微上挑。可能是生来就是坐龙椅的九五之尊,看人都是用下眼皮看,高挺的鼻梁下面常常能看得见鼻孔,仿佛在瞪着自己一样,明明就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是个老狐狸! 姒欢收起了欣赏,暗自愤恨,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身高的因素。 “你为什么会带着火镰……偌大周室没人揭锅了?需要你来蒸米煮饭?”反正姒欢就是要从各个角度用这仅能用的嘴皮子当武器去臊一臊眼前的男子。 “我是个危机感很强的人,万一哪天落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须得有个吃饭的法子吧。”姬宫湦还是笑吟吟的。“我带火镰又如何?我还知道褒城国戚府的大家闺秀,还是个有侠客梦的主儿呢,整天背着长剑戴着斗笠到处走。可惜这剑法实在难堪……” “那是绢笠!!才不是斗笠……一点……一点见识都没有!”姒欢没说过人家,脸马上一翻。 “别生气别生气,爱妃刚洗完澡就去吹这秋风,怕是易染风寒呢。” “我不是你爱妃!!”姒欢一喊,肚子就抽抽地疼。“……以后,再敢这样称呼,当心我剜了你的舌头当酒菜!” “哦……如此,欢儿原来这般爱我,还没正娶,就想有唇舌之交了?” “呸!下贱……”姒欢顿时有了画面感,脸一红,别过头去。 “如今,天下只有你一人敢骂我。”姬宫湦笑得很开心,单膝轻拄坐在了地上。“你当真以为我说不过你?” “怕是天下骂你之人都被你斩杀殆尽了。真是暴君……” 身后突然传来细小的树枝摩挲的声音,姬宫湦右手伸出,悄悄指了指嘴巴,那树后一道身影眨眼间消失在树林中。 “哦?那三代康王姬钊,平东夷、北略地,西讨鬼方,屠戮几十万,是不是也是暴君呢?” “康王……平反叛、拓疆土……不算。” “祖上恕我口罪……那开国武王先据相城,又攻入殷,来回杀了个两天,算不算暴君呢?” “开国圣王,当然不算……” “不准议商,缄封民舌,细数商纣帝辛六罪,有四罪都是杜撰,这算不算暴政呢?” “这是为了让人民安居乐业,推翻暴政……” “你怎么知道帝辛暴政?”姬宫湦靠近了些,看着姒欢。 姒欢良久无语,回头四目相对:“简史载的。” “修水利,以良田灌,筑高城,以防夷蛮。改隶制,以平民心,讨南戎,以安国本。你觉得这些都是罪过么?还有民间传说比干丞相被挖心,可是比干之墓,上面的卒年可比商纣灭期还要长上十一年……” 姒欢惊了,微微张着嘴。“你……你可是当今周天子,坐领江山……怎能出此大逆之言?!” 姬宫湦不奇怪她的反应:“对啊,所以说不能让百姓知道一切细节,别说上代朝王毁誉参半,哪怕如何勤政爱民,也要师出有名,所以须得安上几顶帽子。到现在帝辛罪行传到我这里,已经变成一十三条了。” “而且……每任君王如何为民着想,哪怕掏出心来给他们看,也总会有些人不满。这不满,有些是不满意,有些是不满足……还有一些就是纯粹的看不惯你而已。”姬宫湦拽过一把枯枝折为两段,丢进火中,脸上有丝落寞。“如果大周命脉在我手中断掉,后来的人也不知会给我安上什么样的罪过……” 姒欢抱着肩膀,暗暗观察着姬宫湦。“那你有没有想过,当个万民颂戴的天子?现在都传你不理朝政,昏庸无道,重用佞臣……” “你见过哪个佞臣手持国令可随意调动三军的?你觉得现在我这个天子,一句话能领得动多少人马?” “那虢……” “休得提这名字,你我心知肚明所说之人……”姬宫湦伸出食指按住了姒欢的嘴唇,温温的,软软的。 “我父宣王时期已经提拔为上卿之位,三代持言,在朝中根深蒂固,关系网盘根错节,我一个刚刚即位的‘小殿下’……”说到这里,看着姒欢微微一笑,姒欢想起自己骂人的词儿,有些羞愧。“刚刚即位的天子,怎么跟他斗?连党羽我都拔不出,飞虎节令都在人家手中握着,我拿命跟满朝文武玩?” 姒欢拿开他的手指,天真的杏眼中止不住的好奇:“我不信天地春秋百官全是他的党羽。” “是啊,肯定有敢直言进谏的良臣。比如你舅舅……” “那你还抓他,囚他二年有余!!”姒欢差点跳起来。 “那我有什么办法?”姬宫湦摊了摊手。“其一,褒珦那话是在朝中当着百官的面大声说出来的,本来他嗓门就大,这一下子满朝全都盯着他看,像是要死谏一般耿直,几句话全在针对那个人,我又不傻,圆又圆不住,当然不可能当场按他说的办。其二……他说得有些过分了,连我一起点脑门儿,句句话都像刀子似的,我能保住他不被当场除掉算是万幸了,只能摆出不理国事铁石心肠的那副样子关他一遭。” “那你……现在算是个被架空的天子咯??”姒欢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姬宫湦摆了摆手:“不算架空吧,毕竟三公六卿中有两人还是我的心腹,再怎么说我也是王上。但是现在别看人家只是六卿首,朝中地位却比俞由瑾还高,他一句话,其他人不敢接茬,手里有兵权就是硬气呀,所以其它高位少有向我站队的,更多的是同流之辈。” “所以说这次来犯褒城……是他的主意喽?” “是我的意思。” “你……”姒欢本来下意识往好的方向想,不想又平添一股怒气,心口隐隐作痛。“你有病?!” “本来是想做个人情顺水推舟把珦叔放了的,还特地使人去跟你表兄说了好几次,可是这个人死心眼,死活不同意。那个人得知消息还想要讨好我,做出副样子,所以就……” 说罢,姬宫湦又递出酒壶,“喝吧,没有毒。” 姒欢接过酒壶,拔出塞子也没闻,咕嘟就喝了一口。 “哪怕没有这个事情,我也会来娶你的。” 姒欢捏着酒壶愣住了。 “人家嫁娶,红缎铺路,千里迎亲,我这里呢?三万兵马,连战三日五地……你这是……” “因为,我喜欢你啊。所以要把你关起来变成我属于我的东西。” “素味平生,那我又凭什么喜欢你?”姒欢皱了皱眉,这种表白方式不太合她的胃口,有些怪怪的。“就凭你这些天干的好事??” “呵,还挺难满足的,小丫头,我是王,大周的王。想要纳谁进宫就纳谁,想让谁笑谁就得笑,这点权力还是有的。”手指微屈,轻轻刮了一下姒欢的小鼻子。“名字听着很轻薄,但是人怎么就这么薄情……” 姒欢一巴掌拍掉了大手,“别以为说些可怜兮兮的话我就会同情你,我差点被你害得城破家亡。怎么?你想说‘区区战伐之仇而已’?” 姬宫湦玩味地看着姒欢,“区区战伐之仇而已,何足挂齿呢?” “真真太不要脸了!!” “笑一个,我想看看。” “不!” “就一下,都是我的人了。” “滚!!!” “哟,还是个小暴脾气。” 咕叽咕噜,姒欢的肚子非常不适时地响了起来。 本想做个正气一身宁死不屈的战士,却被饥寒阻断了一切。 姒欢臊得红了脸,垂下了头。 “饿了?”姬宫湦慵懒地问道。“想不想尝尝野味?” “你……你还能回去带你的膳夫来此猎个什么物事?” “那倒是不能,但是有现成的,你看。”姬宫湦右手剑指,向上一探,一只野鸡从天而降。 “呼。”吹了吹手。“能死在我的破军指下,也是你的造化了。” “嗯?!!!!”姒欢惊奇地瞪大了双眼。“这是什么功夫?!” “这是我姬家代代相传的神技,破军指,百尺之外便可杀人于无形。”姬宫湦得意地看着姒欢这副表情,很是满足。“当然,打个鸡儿也没问题。” “你……莫不是在诓我……”姒欢小心地用木棍戳了戳这只从天而降的野鸡。“世上哪有这样邪门的功夫……” “那看你信不信咯。” 姬宫湦抬头看了看树梢,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苍极,好小子,真有默契,不愧是我的亲卫。 “可是……这……你这破军指还能给野鸡去毛的?”姒欢抬头漠然看着姬宫湦的眼睛。 “呃……这……对!!这就是独门绝技,破军指,中了这招不止当场毙命……呃……还会会……会脱发……掉毛!!”姬宫湦暗道不对,这如何圆过去……又抬头望树梢,这回咬牙切齿的。 苍极你真当我是白痴?!打猎出游这么多年不会给野鸡拔毛?! 树上的苍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谁想到你会来这一手的,还不是我准备充足反应快? “真是门可怕的功夫呢……”姒欢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有些后怕,当时大帐中要是他使出了这招……岂不是死了还要当个光头妹嘛?死相太难看了…… 姬宫湦吁了口气,吓死人了,这小妮子倒是真好糊弄。 “那……你打算怎么料理它呢……”姒欢怯怯地问。 “你一女子家家的,没人教过你厨艺什么的吗??” “没有……只学过糕点……” 大户人家的小姐当然不用这么早去钻研厨灶之艺,姬宫湦故意这样问,就是为了显摆一下自己。 “哼,瞧好了。”说罢捡来几枝结实的树枝掰了掰做了两个支架,又利落地串上了鸡,架在了火堆上。 “正常是要刷一些油的,但是手头没有,就得不停地旋转炙烤之物,防止被烤焦。” “哦哦……”姒欢似懂非懂地看着。 “别看用的是这种原始的烹饪方法。”姬宫湦得意地眯着眼。“烤鸡可是被分为上中下三等。” “……” “下等呢,烤完之后,皮焦肉硬,里面的肉质发柴,难吃得很。” “中等,皮不焦,但是肉却没什么口感,味道尚可却欠缺了火候。” “要说这上等嘛。” “咕嘟”,姒欢不争气地吞了一大口口水。 “这上等,外酥里嫩,皮虽脆,但香而不腻,厚厚的鸡皮烤成薄薄的一层。里面的肉呢,汁水未被烤干,香气扑鼻,吃上一口脆皮,遍体生香。咬上一口肉,回味无穷。” 姬宫湦摇头晃脑地边转烤架边给姒欢讲解。 “怎样?我还有病么?还是那个只知道杀伐征战的暴君吗?” “不是不是不是。” 连着三声“不是”脱口而出,速度之快,令姬宫湦都没反应过来。 看着那双被火焰映照着、直勾勾盯着食物的呆滞大眼,暗自窃喜。 这回,可终于抓到你真正的软肋了…… 风停了,只能听见柴火的噼啪声和小小的、吃东西的咀嚼声,仿佛整个外界都停顿了下来。 “说真的……你不去膳房传授下技艺,真是可惜了……” “我堂堂天子……算了,别说话,吃吧……” 第十二章:入殿 西元前779年秋,周地同庆,皆知君王大事,虽然这其中经过无法用只言片语说得开,但是连庆七日、食与民分、俸禄均允这种事情,是最令人开心的了。这就好比宅在家中却有工资发,懒在床上却有东西吃,这在当时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姒欢坐在豪华的马车里,忐忑不安,听外面街道熙熙攘攘的,按捺不住偷偷掀开车帘的一角,嚯!过年时的褒城也没有这种排场,百姓夹道围观,街边摊贩的生意都不做了,小板凳一搬,稳稳当当坐在那里好奇地张望。道路旁的房屋酒楼林立,府苑苍然,整齐得像是被刻意规划过,果然是政治文化的中心区域呢,褒城可真是比不得的。姒欢只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可能是被吵闹声嚇到了,也可能是刚接触新的环境,抑或是背井离乡的感觉涌上心头,放下帘子不敢再看,扶着脑袋努力想把外界的所有东西屏蔽掉。 低着头看看身上的华裙,没成想头上沉沉的彩冠梆当一声掉在了脚下,轱辘轱辘滚了出去,姒欢吓了一跳,连忙去扑,却没扑到,只见那彩冠直直滚出了车座,还能听到它砸在外面地上清脆的“叮叮”声。 两旁夹道的百姓看到这彩冠滚了出来,全愣住了,嘈杂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这……这是怎么了?” “凤冠掉出来了!” “啊?!怎么掉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听了什么消息,悄悄的问:“不会是褒国那被抢来的妃子自杀了吧?!听说是为了保住褒城才同意出嫁的……” 更不知道是哪个大嗓门,“啥?!妃子自杀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到后来根本就不避讳声音了。一旦发现和自己的声音一致,人们就会变得肆无忌惮。 “祁舟,外面吵什么?”姬宫湦皱着眉头,这怎么回事?突然安静又突然开始嗡嗡议论,我找个心爱的知己当妃真的这么可耻?不过就是年纪小了些罢了…… “哎。”车座外的人应允了声,侧着耳去细听,这一凝神听可不得了。 “王上……褒……您的妃子好像是……自杀了?” “啊?!” 姬宫湦大吃一惊,嘴张得奇大,飞身冲出马车,大步流星冲向后车,长长的车马队伍直接被逼停在了熙熙攘攘的元武街上。 “姒欢!姒欢!!”狠狠掀开帘子,只见姒欢怯生生地坐在座位上,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姒欢觉得自己闯了很大很大的祸,吓得不敢吱声,战战兢兢看着面前的人。只见姬宫湦大喘着气,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滴,眼中还带着点泪花。 “我错了我错了……”姒欢吓得嘴都有些不利索,这彩冠这样值钱吗……还是有什么说法? 姬宫湦没理会姒欢的道歉,一把扯过,检查了双腕,又看了看脖子,嘴角也没血迹。 “你干了什么好事?”阴着脸冷冷地问。 姒欢吓得小脸煞白,“我……它……它自己掉下去的……” 抬起头看了看姒欢的小脑袋,编好的青丝被弄乱了几分,从额角垂下,那凤冠不知所踪。 原来是那玩意儿掉了出去…… “等着。”一句话撂下,匆匆返身出去。没一会儿,姬宫湦手捧着那彩冠又钻了进来,把那冠一下子扣在了姒欢头上,又用力压了压,姒欢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出。 “不要老是像个不知礼仪的野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成何体统。” 姒欢本来很害怕,一听这话瞬间火冒三丈,“你才是野猴子!你全……我说了是它自己滚下去的!” “哦?这凤冠长了腿不成?” “没……诶!!!你干什么!” 一声惊叫,回过神来已经被姬宫湦横抱在了怀中。 “到了都城还是这么倔强,看来需要好好调教一番了。” 稳稳当当地迈着大步,就这样抱着姒欢走向自己的马车。 姒欢害怕极了,本就怕生,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游了街”,看着一张张生面孔皆呆若木鸡。 “我……我没看错吧……天子抱着那个褒妃??” “没看错……这褒国女子真是生得美妙,似是天仙下凡……难道说褒地水土养人?” 姒欢全都听在耳中,耳根一红,连忙把小脸埋在了姬宫湦怀里。 这么一会儿慌神的工夫,就被塞进了姬宫湦的马车里。 “???”姒欢皱着眉头盯着坐在对面的姬宫湦,脑袋里面满是问号。 “还说我不成体统,你这样就得体了?” “我是天子,是你的夫君,有何不妥?” 姒欢咬着银牙恶狠狠地踩了姬宫湦一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即位第一年就把后宫编制填得满满当当,要不是有那礼制限制,恐怕你的后宫都要建到大街上了。这么多如狼似虎独守空闺的老女人听闻了今天的事,怕不是会活活撕了我!” “哟,还没入殿就这么大的醋味儿,看来我的小梓童对我情深义重啊。”姬宫湦还是那副让人看了就想扇一耳光的笑容,在姒欢眼里贱兮兮的。 “别扯那些个没用的,你说!是不是打得这个主意?好一招借刀杀人!” “我没打什么主意,只是怕你这猴儿自己在马车里闹腾得欢,刚刚外面可是以为我这没入殿的妃子自杀了呢。” “自杀?我要是有那个勇气就不用活受你这……”姒欢话一出口就反应了过来,小手捂着嘴,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几下,生怕被他看破了心,知道自己没那个破釜沉舟的底气。 姬宫湦看着面前的小人儿做着小动作,极是可爱。“一个小孩子,老想那么多作甚,我是不会让你对自己做什么的。”忍不住伸手搓了搓姒欢的小脸。“我一定会让你觉得身在天国一般幸福的。” 姒欢没有动作,默默承受着脸上的大手。 天国……听上去好别扭哦……他是在威胁我吗……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姒欢懵懵懂懂被姬宫湦拉扯着,一路走进东宫中,大道宽广,地砖洁白,四周围着高墙,打眼看一下,能有两只姒欢那么高。两旁宫女深深曲着腰,辨不得脸,头顶牌上鎏金大字:“议政殿”。大门敞开着,能看得到里面好多宫人忙忙碌碌,摆了两道长长的宴席,正前当中还有主座。 姒欢慌了,“喂!小殿下,这是议政殿!为什么要在这里设宴?” “因为这是最宽敞的一间了,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来欢迎你的到来。” 姒欢脸红了红,第一次听到这人嘴甜,原来他不是只会骂人打人窝囊人啊…… “可是……这样不会遭闲话吗?连王后当初也只是在偏殿怡馨厅……” “哎哟,原来你一直偷偷地在了解我啊?连这个事情都知道。”姬宫湦又偷偷占了个便宜,怼得姒欢哑口无言。 姒欢有些气恼,明明都快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了,怎么到我这里就变成“偷偷了解”了?面皮怕不是比那宫墙还要厚上一半,他平时也是这副德行吗?? “你后宫编制早就满员了,现在多我一个,你还用议政殿来设宴……我真的看出来了……你就是存心要让那一百二十一个女的合力弄死我!!” 姬宫湦摇了摇头,“没人敢,你对后宫这个地方有太多偏见了。她们人很好的,待人都很和蔼。” “……恐怕只对你和蔼吧……” 申时即哺,只听内竖在殿外清脆的一嗓子:“时辰已至,请列位入殿行宴!” 紧接着就是乌泱泱一群衣着华服的臣子们涌入殿中。 姒欢下意识想去殿侧的小道中避开,却被姬宫湦拉住了。 “你……你拦我做甚麽?” “你要去哪里?” “就是走开啊,我不可以上殿的,这点宫中礼数我还是懂得的……怎么?你还想让妃子堂而皇之地坐在那里行礼宴吗?” 姒欢胳膊上的力道半分没减。 “你答对了。” 不由分说直接一把拽了过去,按在了主座。姒欢大吃一惊,这不是要坏了礼数吗!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却挣脱不开他的魔爪,被按得拄在了小案子上。 这一动作,可吓坏了来行宴的官员们,一个个都呆住了。姒欢被这么多目光盯着,心中发毛,僵硬地扯开嘴角微笑着,除此之外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姬宫湦满意地落座在旁,“列位卿家请落座。” “今日予设此宴,不止是为予妃褒姒,也是酬劳众卿家三载劳苦,予佚才,烦请列位废心,继往开来,辅予一人定邦怀安。”说罢,举樽一饮而尽。 “吾王多谦,臣等不敢当。”众臣皆举杯,嘴上说着,却暗道:“我王明摆着就是为了这一女子才设的宴……” 首酿饮毕,姬宫湦又清了清嗓子:“余妃褒姒,应愿和亲,来之不易,贵为禹王后人,又是褒国国戚,今日赐‘夫人’之位,于九嫔之上,赏‘褒妃’之名,首其余三夫人。” 这下连姒欢都差点吓掉了下巴,《礼》上要求,周王室后宫凡一百二十一人,王后之下有三夫人之位,三夫人之下存九嫔妃,九嫔妃下二十七位世妇,再下八十一个御妻。哪怕她姒欢纵是大禹王直系后代,按常理最多也就是位于九嫔之中,也不可能首于九嫔妃,姬宫湦这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上来就赐夫人之位,还比人家地位要高?那不是直接快跟申后姜氏平起平坐了吗? 这边姒欢胡思乱想着,那边庶府吏端着一厚厚的竹简走上前庭,一排宫女端着各式各样的物事紧随其后。 “褒妃岁在庚戌,赐琉璃座金狗一只。” “钏钗金命,赐纯金簪两支。” “自西褒长途远来,赐踏云谪仙履一双。” “嫁妆中带褒地醉乡酿,赐明月玉葫芦两只。” “有沉鱼落雁之色,赐织云锦五十匹。” “映星缎五十匹。” “锦绣绢五十匹。” “燎原裙两件。” “翻雪衫两件。” “有侠胆柔情之心,赐漠原孤鹰行衣一套、涟渲剑一柄、天官冢宰腰牌一枚。” “能歌善舞远近闻名,武仙裙一件、辟水舞履一双,赐前能齐国之女齐伯湘遗筝‘饮月’一盏。” ……………… ………………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还没报完,姒欢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箱子盘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不说质量,单说这数量,已经很是惊人了,从没听过历朝历代哪个妃子刚进宫就能砸下这么一大票赏赐的,虽然赏赐的理由都有些牵强…… 下面的官员们也各个惊得目瞪口呆,一致得出了结论: “这个妃子,了不得!” “贵为夫人,赐翼轸宫为居所。” 庶府小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可算报完了,头一次报个赏赐能累成这样的,嗓子都快哑了。 “今日由于礼宴关系,担心误了诸位行宴之欢,只宣读半卷赐单。” 嚯,这还是没读完的结果,姒欢突然知道变成暴发户是怎样一种感觉了,一朝身在地狱,醒来时却在天堂。而姒欢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完人,有着一定的缺点,这个缺点就是很容易被“好看、好玩”的东西给吸引住,尤其是那个孤鹰行衣,鬼知道这糖衣炮弹后面隐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是为了保持住自己冰清玉洁不为荣华富贵所动的形象,姒欢不露声色地抹了抹嘴角,一脸漠然地捏着箸筷夹起盘中的小叶兰糕放入口中。一旁正等着欣赏姒欢惊讶表情的姬宫湦坐不住了,难道这小妮子不喜封赏?还是说胃口大,嫌少? 如意算盘打空了的姬宫湦飞速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目光落在姒欢轻抿的小嘴上,食不露齿,一块糕能嚼二十七下才能入肚,确有一番大家闺秀的模样。 突然灵光一现,难道说她只对吃的感兴趣?!这就好办了,当下计上心头。 “咳咳,众卿请继续行礼宴,接下来由徐公主持,褒妃初来乍到,路上舟车劳顿,水土不服,寡人先去安顿一下,望海涵。” 说罢,拉起姒欢的手匆匆出了大殿,只留下后面的众多臣子们面面相觑。 “我可能还是不够了解爱妃的兴趣,你不愿告诉我的话我只能用猜的,可能需要些时间。” 姒欢听着,满脑子疑问,原来他是在猜我喜欢什么……但是直接说出来喜欢这个喜欢那个,总觉得不太好,还不如保持住这个形象由着他乱猜,也算变相地出口恶气罢。 两人身后紧紧跟着下人和侍卫,七扭八拐地走到了翼轸宫外。里面的侍女好像早就知道他们的行程一样,恭恭敬敬地在宫外候着。 姒欢看着看着,却想起了姒府,简直太像了,触景生情,凭空多了些悲伤,想爹想娘想祝媗,现在却变成了孤家寡人一般……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褒妃的寝宫了,好生伺候,不许怠慢半分。” “遵上。” 姬宫湦取下那沉重的凤冠,递给姒欢,又趁机摸了摸她的头。 “这冠,交给你保管,它有很重要的意义的,别给弄丢了。” 姒欢点了点头,抱着彩冠往宫内就走。姬宫湦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你……能不能再对我笑一次……” “我说过,再当你面笑一次,我跟你姓。”一句话撂下,头也不回地走进大门。 “诶,怎么这样……当初在林中……” 根本不听姬宫湦说完。 走进灯火通明的前厅,姒欢叹了口气,找个椅子就坐了下来,顺手把彩冠搁在了一旁的高台上,拄着膝盖闭着眼一言不发。 好想再看一眼姒府啊,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回家的机会了。 宫中下人们看着面前的小妃子一副消愁的模样,不觉得心中升起一股怜惜之意,却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 有个胆子大的宫女凑上前来,轻声询问:“主上可是身有不适?要不要我们去医府给您调些药来?” 姒欢睁开眼睛,泪花朦胧中以为自己看到了祝媗,连忙跳下来抱住这个宫女,哽咽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婢……奴婢贱名荣馨……”突然被自己的主子抱住,一时间不知所措。荣馨打虚十一就进了殿,跟着上面的仪妇学这个学那个,先是在养生府打下手,后来又被调到清苑大府给一个世妇当丫头,其中吃了多少苦自己心知肚明。清苑大府可是住着九位世妇,整天互相看不顺眼,自己斗不过瘾,还要挑着下人欺侮,像是能得什么好处一样,上面受了气也要对下面发泄发泄,轻点的让你去干重活累活,心狠些的,连右脚先进门都能挨上一耳光。大周的奴隶制度就是这样,像打断了你的手脚一样,别说反抗,想挪个窝自己都说了不算,就这种日子,荣馨足足过了八年。 看着身前的姒欢,小脑袋埋在自己怀里,肩膀还轻轻抽动几下,让人惊恐不起来,还让荣馨想起了刚入殿时的自己,也是像只被黑暗包围的幼兔一般,既怕眼前的高墙,又惧以后的未来。 察言观色是项必修课,但凡能侍奉嫔妃或以上的婢女和小厮,那都是摸爬滚打过来的老手。荣馨当下立刻判断出结论:这个小娃娃,和那些个身上好似有着怨魂附体的世妇们不一样,就是一张空荡荡的白纸,未染上那勾心斗角的墨渍,也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一眼空明。 不由得伸出手去摸了摸姒欢的头,虽然知道身为婢女,这种做法算得上大不敬了,但是直觉告诉她,绝对没问题。 这一摸,出了事,姒欢的眼泪可就停不下了,哭得像个狠狠跌倒的孩童。 旁边的侍人们恨自己不争气,没第一时间上去,现在傻子都看得出来,荣馨这回可是时来运转了,自己也应该是摊上了一个特别好伺候的主儿。 一夜到天明。姒欢在一张松软的床上醒来,头上敷着热巾,睁开眼睛能看到青绿色的帷幔,身体软趴趴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小主您醒了?”一旁的荣馨轻轻地问。 “我……” “咕叽咕噜……”姒欢刚说一个字,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这是奴婢熬的清心莲子粥,还温着。”荣馨端来一个小碗,一掀开,热气腾腾的,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姒欢努力地撑着胳膊想起身,却一个趔趄摔回了原位。 “主子哭得太久了,半个时辰都有,然后就昏了过去,现在身上没力气就不要起身了,请让奴婢喂你?” 面前微笑着的荣馨,鹅蛋脸看着就让人舒心,但是上面却挂着重重的黑眼圈,果然是守了自己一整夜,姒欢有些愧疚,但是心里暖暖的。思索之下,还是“啊”的张开了小嘴,任由荣馨吹凉勺中的粥,又一勺一勺地喂下。 原来宫中也有这样好的人。天真的姒欢听着娘亲褒苑的谆谆教导十三年,一直立身以清,不能觉得人家对你的好是你应得的,哪怕身份不同亦是如此。这情分,和人情世故不同,一贵一贱乃见交情,一富一贫交情乃现,一辈子有那么几个知己才算没有遗憾,哪怕身份相差悬殊,待人以同等的层面,这样才能有深层次的交流,不然祝媗也不会和自己那么要好。 荣馨看着紧紧盯着自己的姒欢,也把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可怜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娃娃,千里迢迢就进了殿,唉。”这么想着,越看姒欢越觉得怜悯。 “吱嘎。” 推门的声音。 姬宫湦看着面前的两人有些疑惑,这边床上张着嘴等着喂,眼睛下面青青一片,还有泪痕,那边的荣馨被自己进屋吓住了,呆呆的举着匙,黑眼圈一目了然。 “这两人昨晚怎么回事……”疑惑着走近。 姒欢闭着眼睛张着嘴等着下一勺,却迟迟没动静,一睁眼,一张大脸贴的那么近。 “啊啊啊啊阿!!!………………咳咳咳……咳咳…………” 姒欢被吓得破了音,因为虚弱咳嗽了起来。 “褒妃怎么会突然病了?”姬宫湦冷着脸问荣馨,荣馨吓得站起身来,刚要回答,姒欢咳嗽着抢先一步:“咳……你别吓唬我的朋友!咳咳……昨晚我在外面受了风……咳咳” “朋……朋友?”思考片刻,”受风可不是这个样子。”姬宫湦伸出食指,摸了摸姒欢的青眼圈,并没介意“朋友”这个称呼。 “王上……小主她,因为思念家乡哭了一整晚,全因我没劝住小主……”荣馨听在耳中,记在心上。 “哦……这不怪你,毕竟第一次离家,人之常情……”姬宫湦笑了笑。 “那……今晚我来安慰你吧。” 姒欢惊恐地瞪大眼睛。 “咳咳……滚!!!!” 第十三章:新人礼 姒欢用手边能扔的物件非常“客气”地请走了姬宫湦,坐在床上呆呆地发愣。 “小主……好些了吗?”荣馨小心翼翼地问。 姒欢看着荣馨,想起了昨晚的感觉。“能不能求你件事情?” 荣馨被吓了一大跳。“您别用这个字眼……奴婢只是个婢女,莫敢不从,何德何能……” “我都当着他的面说了,你是我的朋友,所以呢,真的有事相求。”姒欢看着局促不安的荣馨。“以后不要叫我什么小主了,叫我欢欢就好。” “不可不可,这是大逆不……” “翼轸宫侍女荣馨听命。” 荣馨恭恭敬敬地垂着头。“奴婢在……” “今日起,我任你为翼轸礼宫总管,行我翼轸宫辍衣、趣马、小尹、左携仆、百司、庶府之务,不必再以‘奴’自称,可直呼褒妃大名。” “奴婢……荣馨领命……”荣馨想笑但是又忍住了,又小声地说道:“可是小主……后宫没有权力任命官职的……况且我一女子,怎么可能行使官权……” “你看,这是什么。”姒欢掏出了一块牌牌。 “这是……天官冢宰的朝牌……小主您怎会有这个牌子?!”荣馨又被惊到了,这是什么人物!一个后宫妃子身上带着宰相上朝用的腰牌。 “姬宫湦送我玩的。”姒欢狡黠地笑。“我听说过,见牌者如见本人,也身负牌子所带的权力,况且我又没让你上朝去当廷官,别那么担心啦。” 荣馨当下跪伏。“谢小主大恩,荣馨没齿难忘。” “都说了不要叫我小主……” “……看小主您极是思乡,按府中规矩,以后叫您小姐如何?直呼乳名实恕荣馨不敢……” “也好,不强求你。” 姒欢掀开被子,随手拿起自己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没等荣馨上手伺候便利落地穿上。 胡乱洗了洗脸,推开寝殿门,就见到一群人在外候着。 “翼轸宫宫人,今日改规矩了,不准叫我小主、主子什么的,以‘小姐’身份相称,一切按俗成的样子来。” 下人们纷纷愣住,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后我会把你们当我的亲人对待,也希望大家能敞开心扉对待我。” 一张巧笑涟涟的小脸没施半分妆容,却惊艳到了在场所有人。本以为姒欢这样的小孩子,抱着一肚子愁怨,怎么说也应该撒几天的火,拿下人出出气,或者冷着一张脸,但谁都想不到会突然之间得到这样的结果。 “怎么了?是我的决定有什么不妥嘛?我的意思是,我没有什么架子,也会平等地对待你们,能让你们开心的事情,我尽量都去满足……” “没有没有,多谢小姐大恩!” “老天开眼,我们跟对了人,小姐洪福齐天!” 墙上的人看着姒欢笑意盈盈的侧脸,不禁吞了吞口水。 “王上,再不走就要误了今日朝会了……”身旁的苍极小声提醒。 “我没选错人,这才是我的欢儿……我的宝贝……”一双眼直勾勾的像是没听见一样,苍极第一次看见王上这副痴然的表情,心里毛毛的。 “王上!” 姒欢看着雀跃的宫人,恍惚中听到墙头那边有人喊什么,转头去看,却只看到了墙外那排秃秃的大树。 荣馨在姒欢身后看着“同事”们这样兴高采烈,也不由得触景生情,大家都没少在后宫吃过亏、捱过饿,如今却像有了真正的家,鼻头酸酸的,看着身前矮上自己多半头的姒欢,越来越想多多了解这个小丫头。 “嗯……大家用早膳了嘛?如果不嫌弃我这个新人的话,一起吃吧?” 说着,就撸起袖子走下台阶。“伙房在哪里?” 边上几个宫女懵了,连忙拦住,“小姐小姐,早膳已经做好了,怎么能让您动手……” ……………… ……………… 沉重的钟鼎之声响起,官员们陆陆续续走出了议政殿。 “王上这两天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开始勤朝了起来?以前都是虢公理政。” “乔兄莫要多言,怕是朝中风向有变……” “或许跟那新晋的褒妃有关系罢。” 前面议论的两人闻言纷纷回头。“尹太保……” 尹太保,尹轲,三公之一,辅佐周天子以持国事,下掌三事官与四方侯,在朝中地位仅次于太傅,享有别人不及的话语权。 “自从王上从褒地回来之后,跟从前判若两人,所以有此猜测,昨日大作宴席,很明显就是在为这褒妃做门面之举……” 尹轲顿了顿,看向后面刚刚走出的虢鼓,皱了皱眉头:“此处非可议深言之处,二位不妨至寒舍一叙?” …… 新人入宫的第二日上午,后宫之中的其它妃子按例要来走个场子庆祝一下,也方便大家相互了解。 在这之前,后宫专殿十二厦,王后揽星宫居于正中央,其它十一殿围绕其心,如众星捧月,而这翼轸宫,是姬宫湦在一年之前下令盖出来的一座新殿,插入东面风景最好的位置,站在宫中可以看到墙外的高山,直接骑在了揽星宫的脸上。 一行女子在弯弯绕绕的王城中有说有笑地走着,大部分衣着华丽,像是要赴入什么重要的宴会。 “也不知这新纳的褒妃长什么样子呢。”一位世妇和姐妹攀谈,声音尖锐得很。 “据说这位褒妃刚年方二七之岁,还是个小孩子呢。”旁边的人附和道。“说不定还没长开。” “可能有什么大能耐吧?不然王上怎会打破宫中格局,另修独宫。”声音又挑高了几分,在其他说笑的声音中显得特别刺耳。 前面的一位女子听闻此话,放缓了步子。 “萩圆,讲话不得放肆。。” 温柔的嗓音说出这句话,轻飘飘地入耳却像雷霆万钧。 这女子回过头来,却又笑了笑:“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拿话呛人失礼之至。” 身材窈窕,身穿朱纱,长发挽为高髻,三支金簪闪闪发亮,一双凤眼挂在倒鹅蛋脸上挑不出半分不顺,半眯着的眼睛看不出喜怒,朱唇轻启之时不怒自威,浑身上下都给人带来庄重之感。 “还有,王上的作为,后宫之人皆无权品评,如果在让我听到一句这样的话……” 还是笑眯眯的颜色,艳阳在上却让人觉得如坠冰窟。 “是……”萩圆不敢正视她的目光,垂下了头。 一行人直至翼轸宫门,宫人纷纷来迎:“恭迎王后娘娘。” “为何宫内如此热闹?”申后姜萌很好奇。“莫是在操办筵席不成?” 姜萌心中狐疑,伸手推开宫门,眼前一幕吓傻了一片妃子。 石桌上摆着各式好菜,下人婢女竟端坐桌边,热热闹闹好不快活。 众人见到王后和众嫔来访,纷纷跪下。 姜萌一口气血翻涌,勃然大怒:“你们这些下人胆敢欺主藐上?还有没有规矩了!” 翼轸宫的下人们头一次看见王后发怒,汗流遍体不敢接话。 姒欢端着菜盘子刚进院子,这一声怒喝吓得手一颤,两个菜盘子双双落地寿终正寝。 “这是干什么?”姒欢怒气冲冲瞪着姜萌。“别吓唬我的宫人!” 姜萌打量了一眼姒欢,未着华服,未施脂粉,垂髫佚簪,矮矮瘦瘦的模样,却不失胆量,再看面盘,立马判断出:这个小褒妃定是被下人欺了年幼,乱了规矩还不知。 姜萌走过去看了看矮上自己一头的姒欢,真是可怜的娃儿,一把抱住了她。 “妹妹受欺了,姐姐帮你惩处这些恶下人。” 姒欢被紧紧搂在怀中,丰腴的身材让她喘不上来气,努力挣开束缚,“为什么要惩处他们……你是谁?” 姜萌看着面前叉着腰的小丫头,心生爱怜,这小孩儿可爱得紧。自从入了宫,身边就再也没有这样傻傻懵懵的人了。 “你知道在宫里,下人是要伺候主子用膳的吗?怎么可能坐在桌边,让你一个妃子去端菜。”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姒欢的小鼻子。“傻孩子,让人诓骗了还不知道。” 姒欢被刮得一愣:“我知道啊,我让她们跟我一起吃的。” 姜萌的手僵在了半空,“……你说什么?” “是我让她们跟我一起吃的……” 头一次见到入了宫还不按礼数规矩走的人,姜萌愣在原地,身后的妃子们也屏住了呼吸。 王后毕竟是王后,马上圆场:“哦……想必妹妹刚刚入宫,还不晓得这宫中礼数……” 谁知姒欢一仰脸:“我知道礼数,但是我想让他们开心一点、自由一点。” 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冷场第一次让能说会道的宫内人感觉到了尴尬。 “你……您是王后嘛?”看着后面一众华服女子,只有面前的人有话语权,姒欢也不是真傻。 姜萌回过神来,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问她。冷不丁一句“您是王后嘛?”让人不知道怎么应。 “嗯……嗯我是……以后叫我姐姐就成……”姜萌都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就用了闲叙语接茬。 身后一位嫔妃扬起了脸,冷冷地道:“既然知道娘娘亲临,还把宫中弄成这幅样子,也不提前迎接,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姒欢抬头看了看后面这位插话的嫔妃,皱了皱眉。 “说我没有家教?拜访别人应该提前知会吧?这样突然到来还要人迎接,不知是你没有教养还是我没有。” 这位嫔妃没有生怒,反倒笑了出来:“呵,你家的家规是与下人一同咺食吗?果然穷山恶水出的小刁蛮丫头。” “咺食”这个词可算是相当恶毒了,相当于骂人全家是牲口,以猪狗进食时的模样作参考。 在周朝时期,一后三夫人身居高位,起码都是封侯拜相家族的女子入宫才能得以抬位,九嫔其次,也都是大属封国之女才该坐的位置,而令这位嫔妃没有想到的是,姬宫湦会认真为姒欢这个编制之外的人处理掉旧制,认真对待,更没想到的是,姒欢入宫便居“四”夫人之首,以国姓冠名,昨日的宴席草草宣告,只有寥寥无几的后宫之人打听了个大概,还以为这褒城封地来的女子不过一新嫔,还要跟自己论个新旧行辈。 姒欢不卑不亢:“没想到这后宫鱼龙混杂,口出秽言者如此猖狂,衣冠虽整而不如禽兽,想必是后宫之制,有疏协理,孩幼之教,缺于余教,亭乡之师,礼伦尽失。” 不出大招你还当我是小孩子?要骂人的话可是连你所有后宫和你老家一起骂! 这嫔妃听闻这话,满脸通红刚要回嘴却大声咳嗽了起来。 姜萌生在申国申侯府,自幼书香门第受教高师,头一次听人能把骂人的话说得文绉绉,还说出了画面感,跃然眼前,像那竹简所记中姜太师讨骂帝辛那一段一样,不禁对姒欢另眼相看,但是姒欢这一句连她王后疏于后宫管制也点到了,只能回头对着那嫔妃:“燕玉溱,你今日出这污词实属不应,看来真是我疏于后宫礼教了。” 燕玉溱一听,连忙赔不是,吓得不敢再吭声,心里越发埋怨这个小小的褒国来客,明明是给王后撑场面壮气势,最后反落个大失礼。 姜萌见燕玉溱闷了声,回过头牵起姒欢软软的小手,“妹妹想必是不知道这不成文的体统。”转了个身。“新人入宫,旧人要在翌日上午来探望施礼。你看,这些都是我们的姐妹。” 姒欢被牵着手,单手款款行礼:“见过姐姐们。” 不知后排哪个女人的小声嗤笑:“年幼至此,是得叫姐姐。” 姜萌瞥了一眼,没有理会:“昨日我听闻宴席之上,天子纳褒姒入宫,重改编制,赐‘褒妃’之名,授‘夫人’之位。”众人听到“夫人之位”,皆瞪大了双眼。 “褒妃是我打入宫以来,见过年纪最小的姐妹了。按辈分你们反倒应当叫她一声‘姐姐’。”语毕看向了姒欢,一双眼笑吟吟的。 姒欢抬头看着这位王后的双眼,不过二十多岁,已经有如此宽广的胸怀了,短短两句话,正式承认一个后宫的大名分,还给了受轻视的她一个卖好人的机会。 “姐姐说得是,我虽有名分,但眼界年纪都尚小,合我应该叫大家‘姐姐’的,望诸位姐姐以后多多指教。” 姜萌看着这个小褒妃,聪明伶俐,虽是直性子,但也懂得情理。 “褒妃年幼,想必是下人初来乍到,忘了告知今日之事,妹妹们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责怪了,本是庆贺之日,望大家海涵。” 姜萌是个好脾气,确实不愿天天在人家耳边来回念叨礼数体统之类的教板话,这些嫔妃世妇御妻,刚进制度便守着空房也颇有怨气,(其实是因为姬宫湦不喜欢虢鼓乱给他的后宫塞人),所以难免看这没有事先为迎接她们做好准备的小丫头不顺眼。今天的事如果再不拿姒欢的名分压一压的话,怕是会四处树敌,毕竟后宫无权,也就是吹吹枕边风而已。 “翼轸宫的下人,先收拾一下吧。先行新人之礼要紧。” 姒欢拽过荣馨,悄悄地在耳边说道:“让他们去偏房偷偷吃,不要管我,跪了半天了。” 荣馨心领而去。 “见过妹妹。” “见过褒妃。”一个个地行礼介绍,姒欢这顿早餐硬是拖到了晌午都没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