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杀仇》 第1页 《情杀仇》作者:笔纳【cp完结+番外】 简介:萧明潇十二岁生辰时因面若好女被比作秦淮八艷,当下气的要咬舌自尽。 父亲苦苦劝说,让他挑一贴身侍卫,往后若还有谁乱说话,只管拔别人的舌头出气。 萧明潇挑来挑去,挑中峨眉山下破庙里捡草根吃的脏小孩。他见小孩生的好看,也不要什么侍卫了,非要人家做自己未过门的徒弟。 这徒弟对他是极好,可惜是个假哑巴真木头。 萧明潇以为他逼不了木头徒弟说话,谁知逼急了,徒弟将他锁在榻上,声声说爱他。 萧明潇x莫成意 ps: 1.受是高段位绿茶疯批,爱装木头,白切黑祖师,会动手害人,而且不少。 2.攻前期喜欢受不自知,骄纵爱作,不单纯但行事稚嫩,略显笨蛋,会气到人。 3.后期轻微狗血,重度拉扯 一句话简介:人美心善攻x疯批白切黑受 标籤:古代,主攻,双向,忠犬受,美攻,he,师徒 第1章 「受辱多年,打骂不断,就是做徒弟,闻望也该恨毒了自己这个铁石心肠的师父,可他仍然勤勤勉勉在师父脚边做条乖顺的狗,未曾有一句怨言。 一日恰逢十五月圆,月华仙尊即将闭关。闻望念着又要许久不见师父,心中郁结,小酌一杯,酒壮人胆,终于忍不住对心上的仙尊表了心意。」 蒹葭书馆说书的潭老先生利落翻开手上的八摺扇,耷拉了几层的眼皮随着最后一句耸立起来,又变得精神矍铄了。 他瞪着浑浊的眼睛,拿腔拿调提高了嗓音:「谁知他师父不但对他的真情告白不为所动,那冰霜般的眼连目光也分毫不施捨给他,隔日便要将他逐出师门。」 剎那间,台下听书听的如痴如醉的千金们皆是惊唿一声,似乎并不能接受故事这样的走向。 倏地,石色醒木往桌案上一打,惊的人能打一个激灵。 潭老先生见引起众人注意,捋着胡络子,眯着眼嘆口气,缓缓摇头道:「闻望以为自个儿是用自己的舌头去暖融月华仙尊这块寒冰,怎么着也能含冰成水,可惜他师父是块冷石头。你们说,石头又怎么暖得化呢?」 格调雅致的书馆香草环绕,屏风将诸位听书的千金大小姐们各自隔开,形成二十几位雅座。 既然各人都瞧不见旁人是何等模样,平时拘着礼节的贵小姐也顺着自己的心意,在屏风后以帕掩面,为着话本中主人公的悲惨淌下涟涟的清泪来。 蒹葭书馆中霎时充盈哀怨凄清又压抑的啜泣声。 雅座中一位身姿较旁人高挑的客官更是动容不已。她一袭香草百花服,腰间勒了条金玉打制的绦带。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哭得红丝遍布,煞是可怜。高挺的鼻樑下薄唇也因缺失血色而发白,称作人间璞玉也毫不为过。 在说书先生再一次开口前,这窈窕女子挺直腰板,一字一句小声道:「徒儿被赶出师门那日,发誓总有一天会将清贵冷淡的师父关进不见天日的地下,日復一日,只能见自己。」 只见她说完后,老先生奇蹟般地重复了同一句话,随后这第一话也便结束了。等下一话再开讲,须苦等四五日。 女子用细软的绸布擦拭干净自己的眼泪,随即翩然起身,先于旁人出了蒹葭书馆。 已是日上三竿,积雪融化一半,街上深一脚浅一脚的雪夹水。 书馆外候着一行武服打扮的青壮年,见女子出门,在大街小贩习以为常的注视下用崇拜火热的视线注视着他,齐声喊道:「萧掌门。」 这人原是蒹葭书馆的常客,峨眉派掌门萧明潇,压根不是什么女子。 萧明潇是个实打实的男儿,自小长相过分精緻而雌雄莫辩,多年来却未曾有人敢拿此处开他玩笑——谁不知道萧明潇身负绝学独步天下,座下还拴着条闷声不吭爱咬人的疯狗徒弟。 不过这萧明潇武艺超群,偏偏爱听深闺女子喜好的烂俗话本,尤其今日这师徒话本更是倒背如流。每回书馆要讲这齣戏,萧明潇必来不可,真让人笑掉大牙。 萧明潇眸光在起身的几个弟子脸上流连,没寻到想要的人,潋滟水眸上眉梢即刻凝起,出声时也没什么好气,「莫成意说他来接我,他人又在哪呢?」 一行人见掌门语气不善,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解释的话来。 萧掌门虽说人不坏,可他性子骄纵,脾气又差,没人想触霉头。这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说话。 有位壮年略识大体,当下走出一步,拱手道:「掌门息怒,方才有位僧人找上门来说有事相商,大师兄便去了,他说晚些回来侍候您洗漱用寝。」 萧明潇嘴唇抡圆,哦了一声。纤长如玉的食指掸了掸衣襟上的细尘,好似不介意了。 众人以为事已了结,萧掌门却转而怒笑道:「莫成意当真是我的好徒弟,旁人随意便能遣唤走他,等我却一会儿都等不得。」 萧明潇说完便拂袖离去,留峨眉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峨眉上下几百号人,没人敢掺和萧掌门与大师兄的事。 大师兄幼时在峨眉山下的破庙居住,自小以草根为食,后来被掌门看中捡回山上。 两人曾同衾而眠,亲密无间,算得上是两小无猜。尽管大师兄出身草芥,吃穿用度却与萧掌门同出一辙,萧掌门及冠后还将他收为亲传弟子。 第2页 大师兄对掌门可谓是忠心耿耿,平日费心劳力替掌门处理繁琐的门派事务。两人虽有摩擦但无嫌隙,吵闹片刻又和好如初,自然没人敢从中作梗,说些不中听的话语。 掌门这气也只有等大师兄回来才能解决,他们还是不敢上去触霉头,可掌门若是再像上次出走后几日不归山,他们得彻夜打着灯笼寻人,那才是倒大霉了。 「快去寻大师兄,就说再不回来,掌门又要离家出走了!」 - 两个时辰后。 峨眉千峰岭,台州阁。 数盏佛头青色的四方委角挂灯高悬于阁檐之上,四面开窗绘有青翠欲滴的山色,迴廊栏杆上落了一寸一寸的白雪,阁楼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萧明潇坐在中堂,脸色和阁外的雪一样洁白。他肩上披了件白狐裘,怀中的暖手炉映照出暖色火光,将脸上的怒气灼烧得分外艷丽。 「你说完了?仅此而已?」萧明潇伸手在炉上烤火,暖热的气流游走在他掌心,也积攒在他胸间,快要烧成怒火。 莫成意说好来接他却没接,连个歉也不会道,现在也说的全是诸如修缮厢房这些没意思的公事,他不爱听。 莫成意端然跪于他膝前,墨色劲装下身姿矫健有力。 下颌微抬,他乌眸仰望萧明潇,双手奉着一碗铁观音,一言未发。 眼下莫成意虽说仍和幼时一般的扮相,及冠不过两载却已全然褪去少年意气。这人少笑,静时高巍如玉山似冷泉,动时才有几分人气。 裊裊热气裹挟着茶的清香蜿蜒而上,不过一会儿,热气也消散了。 莫成意跪了许久,捧茶的手已红至手背,萧明潇还不愿接茶。 听了萧明潇的话,他献茶的手势往回一收,双眼却还落在萧明潇脸上,继而说道:「还有,弟子今日被叫去了少林寺,慧典法师向我问起师父您再招亲传弟子一事,可弟子未曾听闻师父提过,只好什么也没说。」 经莫成意这么一提,萧明潇才想起这事。 武林大会迫在眉睫,这大会由五大门派参与,分三场比试。 其间有一场亲传弟子比试,这比试须由掌门的亲授弟子参与。他门下弟子就莫成意一个,按理来说不合规矩,他得新招几名弟子才有资格参与那破比试。慧典法师为着这事点了他好几回,他都装聋作哑,心中烦不胜烦。 慧典法师看他不好说话,现在都找到莫成意头上了啊? 萧明潇心念一动,终于接过莫成意贡上的茶啜了一口。将茶盖搁回茶碗上,他佯装不经意间询问道:「那依你之见,为师该不该再招徒弟?」 他这话从口出,面上波澜不惊,捏着茶碗边沿的指腹却都掐出了白痕。 莫成意双手按在膝头,几乎没有多加思索,旋即答道:「此事重大,弟子不敢逾越,全凭师父定夺。」 萧明潇想也知道莫成意这根木头说不出他想听的话,但也没曾想到自己会有那么生气。他站起身,内力全凭着一股气自行往外沖,手上稍一用力便捏碎了茶碗。 瓷渣割破了他的手心,迅速汩汩淌出血来。血液顺着手心滴在干净的石地上,格外惊心动魄。 莫成意忽然一惊,瞳孔震散,俊脸失颜,霎时忘了礼数。未得萧明潇允诺,他迳自从地上爬起来,立刻要撕衣袍为萧明潇包扎。 萧明潇生来娇纵,从小到大除了在武场上,基本不会受旁的皮肉之苦。平日一点小伤他便要喊疼,莫成意不少听他喊疼,因而对萧明潇受伤极其敏感。 他撕下衣袍一角,抬手去捉萧明潇的伤手。 萧明潇今日也不知怎么,受伤也不觉得痛,只觉不痛快,蹙眉闪身避开莫成意的触碰。 门内长老从前多次劝他收徒,要他挑选多个内门弟子亲自教导,叫他开枝散叶。他声称没有其他合心的徒弟,不会传授他人武学,门下从来只有莫成意。 他还以为莫成意和他心有灵犀,没成想都是他自作多情。 萧明潇自己也觉得这气动的莫名其妙,不知是不是听书把脑子听坏了,自嘲地扯了扯唇道:「慧典法师说的不错,门派绝学本该发扬光大,我不另招弟子有藏私之嫌,于情于理皆不该。你着手召集门内所有弟子,明日师父便给你选个小师弟。」 第2章 烛火微斜,四处瀰漫着葬花池经久不散的清香。 莫成意沐浴后登上清虚宫,平日高束的髮丝散在身侧,宽阔的背嵴紧贴白衫。他浑身都干净透彻,没有多余饰物。 穿过幽暗缦回的抄手游廊,莫成意撩袍在寝宫深处的榻前下跪,垂首呈上五指刑鞭。单薄的白衫广袖随着他的动作自然垂落在肘侧,修健有力的右臂上一道三指长的肉疤触目惊心。 他跪好将鞭子举过额顶才启唇禀告来意。「成意白日失言冒犯师父,按门派规矩前来领罚,还望师父消气。」 萧明潇面墙躺着,本就背对莫成意,听了他说话一声不吭,抬手将褥子拉至头顶。 消气?他都快要气死了。 他少时养成了一个古怪的脾性,不光自己怕挨打,也不能瞧见别人挨打。 莫成意倒好,有事没事就爱来他这领罚,明明知道他恨极也怕极峨眉阴森死板的严刑,还在固执地延续父亲在世时冗杂古板的门派规矩。且他不动手,莫成意每回都是自己对自己动手,害得他总是气到一半又开始对这人愧疚起来,想起这人替他挨过的打。 第3页 许是寄人篱下的缘故,莫成意被他捡回山上,尽管年岁比他小,从小却懂事听话。反倒是他在门派内为祸多端,又不肯用心练武,总是受罚。 每回他受了父亲的罚,莫成意不仅对他多加安慰,还替他担罚。久而久之,莫成意身上积累的陈年旧伤比他还多,却没有一桩是为自己受的。 也是因为这个,即便生气,萧明潇也从没想过罚莫成意。 可莫成意总是找上门来逼着他罚。好似他罚了莫成意,两人之间的矛盾便可化作一道伤疤一笔勾销。 莫成意跪了许久也没等到回音,兀自开口:「选徒为无奈之举,武林大会少不了各门派亲传弟子间的比试。峨眉现今只有弟子一人在师父门下,其余门派掌门皆有三名弟子。虽说……弟子一人便足以应付这比试,但门面上还是要遵循比试规矩。弟子知晓师父不是与我置气,明日选徒弟子也为师父先行有了几个人选,都是平日苦心钻研武学之人。即便他们不入了师父的眼,对付比试也绰绰有余,之后师父可以凭藉学艺不精的由头处置他们。」 萧明潇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枕边的暖手炉砸了过去,砰地一声砸在莫成意脚边,方才盖到头上的褥子顺势滑落到榻下。 指着寝宫外敞的朱门,萧明潇冷笑道:「莫成意你少自恋,什么无奈之举?你如今也能说出这种话了?你当我有多宝贝你,除了你真收不得别的徒弟?带着你的宝贝鞭子给我滚出去,别逼我打你。」 明炉在地上滚动几圈,轱辘远了,卡在插屏后。 这么近的距离,炉子没道理不砸在他身上,除非师父不忍心砸他。 莫成意抬眸望了眼萧明潇,不受控制地在唇边扬起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这笑是对尊者的示弱,本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挂在青年苍白俊逸的面容上却无端有些甜腻,瘆人得慌。 他放下举起的刑鞭,突道:「成意明白师父的意思了。」 「你倒是天天想做我肚子里的蛔虫,明白来明白去的,说说看——」萧明潇扬眉,正想问问莫成意又自己琢磨了些什么,莫成意当着他的面,抬手狠狠掴向自己的右脸。 啪—— 响亮的掴掌声登时充斥整个寝宫。 听到这声音,萧明潇的四肢百骸顿时僵硬。他将未竟的几个字咽回肚子,睁着眼死死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人。愣一小会儿,他又前倾身子将莫成意的前襟拧得发皱,咬牙想说点什么却封在喉间说不出。 莫成意对自己下手向来极狠,此时脸已被打偏到左侧,墨丝和夜色遮掩在前,萧明潇窥不见他的神情,但飘到自己鼻子里的浓重血腥味并不作假。 莫成意下手狠是一回事,可萧明潇从来没想到莫成意竟然敢用内力对他自己下手。 再多用点内力,这人死在他面前也不出奇。 他不明白莫成意为什么总是对自己下手那么狠,又怕自己再与对方说几句话,莫成意再给自己寻出什么罪来把自己打的半死。 莫成意的脸仍掩在髮丝下,他弯唇将满嘴的血咽下去,开口时嗓音异常平稳,叫人辨不出他在笑。「成意愚钝,擅自揣测师父的用意,是大不敬,现已领罚,师父不要气了。」 萧明潇心底乱作一片,松开手仍不敢置信:「莫成意,谁教你用内力对自己动手?」 他捋清思绪,想与莫成意讲道理:「我说别逼我打你,这是胁迫。我只叫你出去,有多余的一句让你对自己动手么?」 莫成意还低着头一板一眼的说话:「只是急着想让师父高兴才出此下策,以后再也不敢了。」 ……罢了,莫成意不仅是个木头还是个傻子,他和傻子生气有什么用,徒增烦恼而已。 萧明潇像个哑火的炮仗,翻身躺回床榻上,背对着莫成意,声音低下去:「出去,先给自己上药再睡。」 莫成意捡起掉落在地的褥子,低声喊了一声师父便迳自替萧明潇盖好褥子,明知萧明潇后脑勺不长脑筋还是行了个礼。 回去的路上他披好外衣,捡起卡在屏风边的明炉,将明炉交给守在清虚宫门前的侍童,接了对方的礼后,问道:「前几日我叫库房寻几张厚些的褥子给师父盖,怎么没见师父身上有?」 侍童为难道:「掌门不愿盖,我们也说不动掌门,咱们这儿怕也只有您能说动掌门了。褥子都备好了,在前殿,现在便可以寻出来。」 莫成意颔首称好:「劳烦了,我随你去拿。」 侍童不敢接礼,嬉皮笑脸拱手道:「没有没有,大师兄别客气,这边请,你哄哄掌门,他肯定愿意多盖几张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了倒回来再说一下,因为师尊不是武侠范畴的称唿所以改掉了,情节和人设也做了微小的变动,希望大家喜欢>< 第3章 「檀香你快点啊,汉卿长老那边派人来催了,咱们去那头可还有一阵脚程。」 从寰叩响弟子厢房的门环,身后传来同伴的催促,他应了一声让他们先走,自己进去寻人。 向来武服打扮的少年换了身白净衣裳,缠在掌心的黑色粗布也换成了白纱。 檀香即便只是清秀的面容,换了装束也有芝兰玉树之风,眼睑下两点痣更是生对了地方,叫从寰艷羡不已。 「头回见你这么精心打扮,你平常总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没什么存在感,图什么呢。」从寰乐道,「不过你当心被大师兄记仇,方才隔壁厢房可和我说,大师兄发现大傢伙都偷摸在打扮,脸都不知道有多黑。」 第4页 「门内规矩繁多,掌门和大师兄还总是神不见尾,能见一次比登天还难,何况今日可是有机会拜师学艺。」檀香打点好装束,回眸笑的盈盈润润。「我们走吧,别误了事。」 檀香靠近时,从寰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兰花香。那香弯弯绕绕能钻到人的脾脏里,奇异得很。 从寰神情倏忽沉醉,耳朵与眼睛都窜了一股热气往脑门上涌,叫他想凑到檀香脖颈周遭去嗅。「你擦粉了?香的发奇,你素爱倒饬这些奇珍异物,这香也是你自己捣鼓的么?」 檀香微不可察地避开从寰的接近,拉宽与从寰的距离,朗笑道:「是衣服熏了香,这是我家祖传香料方子,不让外传。你不要与旁人说。」 一阵冷风迎面扑来,那股热气登时消散,从寰迷乱的耳目骤然变得清明,一拍脑袋喊叫:「别说些有的没的了,快走快走,马上要迟!」 两人急忙赶到时已经迟了。 萧掌门一袭雍容的万字穿梅狐氅,瀑丝垂肩,他坐在黄花梨节圈椅上,乳白素面直裰下双腿交叠,杏脸桃腮却面无表情。 旁边嵌瓷板木几上摆着精緻可口的甜点,想必是大师兄为掌门打点的吃食。 饶是臭着脸,萧明潇也一下子吸引了从寰的目光。 无他,萧明潇实在是不世出的美人。 长身玉立,明眸善睐,丹唇外朗,虽有脾气也不讨嫌,所到之处光鲜照人,令人心嚮往之,檀香比起来也只算得上略有姿色的小孩而已。 只是现在气氛稍加诡异,掌门嗜甜,旁边的甜食却动都没动。平日鲜活多变的面容也恹恹的,大师兄倒是与平常无意,在一旁为掌门布茶,掌门却不搭理他,画面属实微妙。 「都齐了?」萧明潇对着迟来的二人挑眉,在门内受到怠慢他还挺新鲜,多看这两人几眼,「等了你们半柱香,下次再晚就不用来了。」 莫成意停下沏茶的手,挪过视线放在两人身上:「待会自己下去领罚。」 又是领罚。 萧明潇厌烦极了领罚这两个字,手中未开的摺扇扇骨被他砸在木几上,砰砰作响。「以后我没说要罚,一概不许罚,谁要自作主张就自立门户,滚下山去。」 莫成意抿唇称是,这时候倒不自作聪明做些什么与他对着干了。 可即便莫成意真顺着他,萧明潇也没觉得哪里衬他的意,胸中堵着一股气疏通不了,又不知道有何缘故。 抬眼往下面几百号弟子那儿扫,萧明潇想到还有正事要做才稳住心神。 他坐正了些,扬声道:「近来听闻你们之中有人轻蔑老祖二十八招的移形换影,不愿为它多费工夫。移形换影乃峨眉所有功法心经的根基,虽说二十八招该怎么使出来你们应当都不会有问题,关键在于如何参透这其中的奥秘。今日若有人站出来,认定自己能够将这移形换影使出来,还能叫人心服口服,我便收他为徒。」 话音刚落,列位弟子相顾无言。不少人红脸朝后退,但也有人往前移。 萧明潇略微扫了眼,有勇气上前的人约莫十个指头便能数得过来,当下十分不满。 他回头望了眼莫成意,莫成意作为门派大师兄负责领学,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莫成意自知有错,漆黑如墨的眸子微沉下来,也不说领罚了,低声说:「大多数人不愿练移形换影,觉得这招式毫无美感,好似泼猴撒欢,我强迫也强迫不来。」 他平时说话声音又平又冷像瓷碗里的冰块,骤然服软似的低声说话,愣是让萧明潇在无声中品出一丝委屈。 萧明潇心跳不知怎么乱了一拍,扬声说话掩饰自己的慌乱:「不是移形换影不美,偏要看使出这招式的人如何抬腿收掌。你们九个人轮番演这招式,大家心中也都有桿秤,学的不好的回去加紧练习。」 阶下众人皆是一凛,屏住唿吸看那九人之中率先站出来的范文喜。 范文喜十岁当门童,在山下扫叶蹉跎了三年光景。有回随他出行时向他毛遂自荐,之后便成了门内弟子,如今已及冠。 萧明潇对他的武功深浅不甚清楚,双手环胸拭目以待。 范文喜武服束的贴皮贴肉,翻了个筋斗上前已是移形换影第一招。凌空中他双腿一蹬使出第二式,接着便在瞬息之间将移形换影悉数使出。 他身形庞大,肌肉虬结扎实,每一招式都注入了实打实的力量,细细看来却没有移形换影需要的巧劲儿,只是愚钝的习得了移形换影的表面功夫,并未参透其中精髓。 待范文喜鞠躬行礼,萧明潇颔首接了礼,稍加思量道:「文喜,你的招式形到了神还未到,日后还要勤加练习。」 「弟子谨遵掌门教诲。」范文喜合不拢嘴,激动的脸蛋充血,连连作揖退在一旁。 后面七个弟子也都接连使出移形换影,都不合萧明潇的意。 他托着脸都有些纳闷,是他要求太高了吗? 自己十岁便能将移形换影使的出神入化,莫成意跟着他练,不过一年半载便能达到矫若惊龙的境地,怎么他这些弟子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不愿做矮子里拔高个的退让,徒弟不选也罢,大不了不参与武林大会,整顿门内弟子更为迫切。 一个门派若是连基本功都打不好,其他招式学的再好也是空中楼阁,破绽百出。 第5页 「最后一个。」萧明潇揉搓眉心,却没抱太大期望。 后面上来个扶风弱柳的少年,正是方才迟来的二人中的一位。 他算不上形销骨立,但也是细胳膊细腿,萧明潇都怕这小孩一阵风来便能吹走。 忍不住和少年时的莫成意比较……不是一个类型还真比较不了。不过峨眉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他以前怎么没留意过? 面前多出一块泛着香气的栗子香糕,香糕煎炸的掉下酥皮,是萧明潇膳桌上最好的一口。萧明潇盯着那小孩,闻见香味还没反应过来,想也没想就咬了一口近在咫尺的香糕。 他嚼了两口才觉察吃了莫成意递过来的吃食,顿时脸上又遭不住,咽下香糕蹙眉回眸道:「莫成意,我在做什么你瞧不见么?」 萧明潇虽双眸含怒,语调之中还有几分威胁之意,可气鼓鼓的样子在熟悉之人的面前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况且莫成意见惯了萧明潇生气,也知道现在萧明潇顶多有些害臊。 莫成意浅淡地提一下唇角,「师父,他起式了。」 萧明潇搞不懂他也没再计较,回头那剎眼前一亮。 这少年移形换影以至难以辨明身形,根本瞧不出准确的招式动作。他完全将功法融入骨骼中,每一个力道都是从躯干中散发的巧劲,并不落在实处。这样才能声东击西,无法叫旁人破招。 萧明潇对他很是欣赏,待他站定,不无稀奇地问:「你叫什么?年岁多大?怎么未曾见过你,往常弟子随行你没跟过我?」 少年眨眼听着萧明潇发问,老老实实回答:「弟子名檀香,虚岁十六。平时喜欢一个人待着,管事的师兄体谅我身子虚,没叫过我出去,所以我没见过掌门。」 峨眉向来没有体谅弱者一说,萧明潇一听就明白檀香恐怕是被弟子厢房管事的排挤了。具体缘由不清楚,但檀香八面玲珑,说话也拣好听的说,和莫成意简直是两个极端。 嘴甜会说话的徒弟,谁不想要? 萧明潇下座来到檀香面前准备摸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双手从檀香的肩膀捏到腰骨。 他越捏越满意,忍不住勾起唇来,蹲下身又去捏檀香的腿骨。 檀香羞怯到背后握的残雪洒了个干净,不住垂眼望向萧明潇。 他又痒又疼,不难受可也不好受,错眼冷不丁对上了大师兄冰冻三尺般的阴寒视线,嘴边要扬起的笑顿时僵在原地,尴尬咬唇。 萧明潇不知他们的暗潮涌动,愉悦起身:「骨骼较寻常少年偏硬,韧带却异常柔软,正是峨眉亦柔亦刚的旨要。檀香你生来便该是峨眉的人,我怎么不早点收你为徒?若是早遇到你几年,想必你的武艺不会在你大师兄之下。」 此话一出,檀香板上钉钉成了掌门的亲传弟子。 檀香明显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萧明潇。 他是高兴,旁的弟子却眼观鼻鼻观心没跟着捧,而是齐齐看向大师兄。 莫成意在寒天中启唇唿出一口白气,没有什么表示。 他从后方凝视着萧明潇,萧明潇几句话落听了檀香住所的功夫,唤人收拾了桌几上的吃食,与门童说了两三句话。 萧明潇想再与檀香多聊几句,手臂还未搭在少年肩膀之上,在空中就被捉住了手腕。 回过头去看,原是莫成意在作怪。 他不明白莫成意怎么突然发作,挣脱,莫成意不依不饶又去拽他的手腕,看得他都觉得这一来一往很是幼稚,于是不再挣脱,不解道:「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往常可莫成意可不敢对他随便动手动脚。 莫成意不答,强行拖着他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拉,都快把他封到自己怀中了。 萧明潇假意扑腾两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闻到莫成意身上的花香,眼尾酡红着没做挣扎不说,还多吸了两口气。 莫成意将萧明潇扣着,低头瞧着比自己矮了几头的檀香,并没有对待师弟的好态度,反倒有些居高临下:「师父要见人,暂且没空教你,你先自行练武,可以么?」 他这口气冷的像是对方不同意就要挥拳打人,檀香哪里敢说不可以,行了个礼连忙退下去。 莫成意依旧没放开萧明潇,侧脸在他耳边轻声问:「师父有闻见檀香身上的异香吗?似乎这香还有别种用处。」 「说什么古里古怪的,没闻见,放开我。」萧明潇如梦初醒,脑子嗡的一下炸开锅,率先转移话题:「不是要去见人吗?见什么人?」 他没注意檀香身上有什么气味,光闻见莫成意身上的茉莉香。这茉莉香气源自他之前送给莫成意的香囊。莫成意日日带着,香气都浸在身上了。 莫成意松开桎梏他的手,方才脸上的冷淡消弭于无形,侧着脸好生去瞧萧明潇,高束的发尾歪斜到肩颈上,唇角微扬:「朝廷新任国师吴多郡,门童方才禀报说他在正源堂已经候了有一炷香,都快不耐烦了。」 萧明潇语塞,抬脚就走:「……你听起来倒是心情好得很。」 莫成意追上来跟在他身后,萧明潇以为聊到这便到此为止,谁料这木头突然开口道:「方才不好,现在很不错。」 第4章 莫成意这话若即若离,可谓不仅暧昧,还在暧昧上朦胧了层纱。 萧明潇阅尽大晋盛行的风月话本不会意会不到莫成意所言为何,但这话出现在莫成意身上扑朔迷离的很,他觉得自己应当译解错了,莫成意单纯想说自己确实感觉良好。 第6页 这个不必追究,倒是新任国师吴多郡这个时机来的蹊跷。 去正源堂有一段脚程,门内不许使轻功,萧明潇边走边讽道:「顾国师仙逝才不过三日,他的好徒弟也不披麻戴孝,立马找到我门上,有趣的很。我看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要烧到我这里。」 莫成意走在萧明潇左侧,不住侧脸注视着萧明潇,见他轻易换了个话题,朗目低垂,好不容易扬起的唇又平成了线。「除了武林大会,想不到什么事情能让他来的那么急,只怕他听到了什么风声。」 「怕什么怕,我倒要看看顾沉绪后面续了个什么蹩脚妖怪。」 萧明潇冷笑一声掀开正源堂前殿的春秋门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尖嘴猴腮的鼠脸。 这张鼠脸上还有颗奇大无比的黑痣,痣上点了根虎鬚长的灰毛。 他身着六十四卦道袍,手持拂尘,打点齐整却半点不入流。 这是顾沉绪徒弟?萧明潇抽了抽,顾沉绪年轻的很,这人看着好像能做顾沉绪他爹。 见他来了,吴多郡谄媚一笑,两眼边的褶皱下宛如没有活肉凹陷下去,捧着肚皮站起身说:「久仰萧掌门大名,吴某人在这里见过萧掌门了!」 他说完便要弯身行礼,双手短小难以按到膝盖,还在努力。 萧明潇哪里敢收他的礼?恐怕这人肚子里全是花花肠子,指不定要怎么算计他呢。 当下他将吴多郡扶起来,皮笑肉不笑道:「吴大人,你在这儿等了也不是一时半会,我是江湖中人,也不爱遵循这些繁文缛节,咱们有话直说如何?」 吴多郡捋着花白的鬍子哈哈大笑,「好好好,那我便单刀直入了,皇上想要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他没听错? 萧明潇二次抽动嘴角,从肺部往上沖了两个没劲儿的笑声,「是吗?那怎地不去拜神,来我这做甚?」 吴多郡仔细端详着他的俊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攒着白须缓缓道:「朝廷也是近来才听闻你们十年一次的武林大会不仅是选第一门派和武林盟主如此简单。如若登上盟主便可求仙问道,羽化登仙,百年前的少林方丈还因此金袍加身立地成佛了。所以武林各大门派才为这武林大会争个你死我活,是还不是?」 父亲从他记事起就在念叨这个事儿,吴多郡讲的不全,尽管如此萧明潇还是听了想吐。 当年为了成为武林盟主,他父亲起早贪黑练武,最终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哪里会有天上掉馅饼,让凡人成仙的好事? 纯粹放狗屁。 萧明潇嗤笑一声,撑着额头淡淡道:「传说罢了,好比女娲补天、夸父逐日,国师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如果大人为的是这个事,就不该来找我。如何故弄玄虚哄骗当今圣上是你的事,你来我这儿,什么都得不到。」 吴多郡对他出口的冒犯也不生气,好商好量般嘆口气道:「实不相瞒,今儿个是皇上要我来。皇上想要萧掌门率领峨眉夺取第一门派之位,再登上那武林盟主为朝廷效力,像你父亲一样。」 萧明潇怒也不好怒,笑也不想笑,偏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莫成意。莫成意这会儿倒是很有眼力见,抬手给他倒茶,但没给作为宾客的倒,他也没说话,便让吴多郡前头的茶碗空着。 「遂不了你的意,武林大会,峨眉去不了。」萧明潇左手端起盖碗茶托,右手开了茶盖,啜饮一口,散落青丝上绾起的髮髻上插了一根木簪,颇为素雅。他移目回望吴多郡,挑眉道:「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吴多郡摆手大笑,「萧掌门啊萧掌门,你赶不走我,我早料到你不愿与我为谋,事先准备了个好东西拿与你看。」 他也不含煳,当即从广袖中掏出一个破烂的缝线矾蓝册子,递与萧明潇。 「又在装神弄鬼,你们这些道士还有什么花招?」萧明潇哼笑着接过册子。 他不甚在意翻开,往上扫了一眼,脸色突地大变。又连连看了几页,浑身发凉,宛如开春时节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寒凉彻骨的冰水。 萧明潇关上册子,将其按在两人中间的榆木方桌上,定定看着吴多郡,声音不免压着怒意:「吴大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皇上提点我,说咱们峨眉一大家子,不仅有武林中人,还有妇孺门童。要养活这么多人,光靠劫富济己断不可能。」 吴多郡小眼笑成了一条缝,从这缝中窥视着他,双手交叉放慢了语速。「我一查就发现个不得了的事情,咱们光大正义的峨嵋派竟然抢盐帮的生意,贩卖私盐。自古盐铁官营,违者可是要掉脑袋的。」 吴多郡拿手在脖颈前比划断头的姿势,翘起二郎腿,在喉间吟了个调子。 「要真彻查下去,官兵官将包抄峨眉山,有武功的能跑,手无寸铁的小孩女人可跑不了,兄弟含恨失去妻女会如何待你,萧掌门?」 打蛇打七寸,吴多郡当真是有备而来。事已至此,萧明潇看这武林大会他是非参与不可,但吴多郡那小册子上写的东西可并非简单查便能查的那么细緻,连他的人几时出发,接触过什么人都一清二楚,他得好生问问。 「别的暂且不谈,你这消息从何而来?」萧明潇问道。 「武林虽崇尚侠气仗义,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萧掌门,我不再多说了。只要你仍愿效力于皇上,金银珠宝都不在话下,人手也随意拨予你。」吴多郡满脸不欲多谈,形式扭转,现在他占上风,得意都写在了狭窄一张的脸上。 第7页 萧明潇一口银牙都要咬碎,眼波流转冷意横生,他按捺着怒气对莫成意挥手,莫成意心神领会,这才给吴多郡倒茶。 吴多郡春风得意,笑眼收了他的茶。 要不是真有把柄在他手中,高低让莫成意按着吴多郡,痛痛快快揍他一顿。 「喝了我的茶,吴大人再说说,我是从什么时候效力于朝廷的?」萧明潇冷问。 「这……是我失言,还望掌门体谅。」吴多郡放下茶盏剎那,房樑上瓦片细小的松动声传入萧明潇耳中,他拍桌喝道:「谁在那里?」 一直在旁侍候的莫成意双脚一蹬,当即没了影,显然去追那樑上小贼去了。 诸事不顺,萧明潇自然不虞,莫成意一走,他在吴多郡面前装也不装了,自个儿坐下喝闷茶。吴多郡听过他的脾气,也不在意。 半个时辰不到,莫成意鎩羽而归,他自然而然在萧明潇面前跪下以谢罪。 「师父,来者轻功在我之上,方才他移山过水,凌波微步,出山后便全无踪迹,弟子只撕了他一块衣角下来。」 他要块破布有什么用? 萧明潇秀眉又拂波澜,他还没表态,吴多郡便将茶盖阖上,乐悠悠道:「隔墙有耳,萧掌门还是小心行事,我来了也有一阵子,马车和侍人都在山阶下候着,只怕也急了,我这就先走了,不必送,不必送。」 吴多郡自个走了,萧明潇这是满腹的气,看见莫成意拿着块破布当宝贝的样子更是心堵,急却急不得。 他飞速寻求着对策,一边吩咐道:「不必跪了,你去知会一声,明日卯时商讨如何应对这武林大会。晚膳后那几个时辰不准玩乐,都改为练武。」 他想着想着,又看见莫成意身上烂了的袍子,声音不自觉轻了几分:「换了衣裳再去见人,这件扔了,别像以前那样,旧的不值当留着再穿。对了,你去玄花室探望你小师弟,指点他一二。倘若真参与武林大会,他小小年纪就要和其他师门底下的青年才俊过招,我怕他要出事。」 莫成意答是,恭恭敬敬从垂眼到抬眸,清眸上染着欲说还休,薄唇半抿,开口道:「师父,檀香还未行拜师礼,算不上我师弟。」 萧明潇这会儿真没空跟他生气,扯了扯唇角:「武林大会迫在眉睫,哪里还管这些细枝末节,我说你去办便是了。」 - 峨眉千峰岭,清虚宫下,玄花室。 日光熹微,月色先渲天幕三分,玄花室偏僻清净,名讳中有玄花却处处皆是兰草文竹等修身养性的草木。室内小泉流水,假石嶙峋,雅致的广寒木四方桌在窗柩旁边陈设。文房四宝早已备好,这是掌门亲传弟子才有的待遇,要他们读书写字,吟诗作画,内外兼修。 室内不见檀香少年,却是一个二十来岁满脸焦黑烧痕的青年在桌前提笔写字,他手边放了枚青石,一只斑点白鸽正在他案前打转,恍如辨不清方向,被什么影响了。 这毁了容的丑陋青年含笑自言自语:「写什么呢,写——『我已见到少主,他正效忠于峨眉掌门,此事难办?』还是写『恐怕无法带少主归去』?还不够,应当再吓人一些,才能报他们给我的恩情。」 潺潺的流水外,地上细腻的摩擦声似是对青年的回应。 「罢了,慢慢来才有意思,还要给我的脸补点笔墨,换到这边一人住倒是方便不少,也有机会疏通筋骨。」说罢,青年竟从旁边扒拉出一层肉色人皮。 这人皮面容清秀,眼下两痣,正是少年檀香的长相。 他蓦地从手心中划拉出一根极细极小的针,蘸取墨水往那人皮眼下两痣扎去,手法之快,几乎让人辨不出来,再看时痣已点到清楚明晰。他再将人皮原封不动贴回脸上,又变回了檀香的面目。 「看萧明潇那张脸,竟能有男子生得那样美,我这皮相画的还是太过平凡,下次若有机会用,可以仿照他的面目将我这人皮改的精緻些。」青年平静无波地说着骇人的话。 眨眼间,他的手腕竟缠上了一只通体青黑的怪蛇。这蛇两侧生翼,吐着猩红的蛇信子,滴熘的竖瞳无情注视着他,似乎在听他说话。 青年復又从手心掏出个豌豆大小的棕色颗粒,餵给了腕上的奇蛇。蛇并未反抗,而是热情将其吞下。 「这是我新炼的蛊,味道如何?」 青蛇竟然像人那般点头,不过弹指间,这蛇便从青黑变成了赤红的面目,弯曲的身体左右律动着,嘶嘶吐着蛇信子,往青年手腕上缠了几圈,蛇身不断摩擦着人的肌肤,似乎被激起了某种冲动。 青年拇指摁开青蛇的嘴,将手腕放进蛇的嘴中,这蛇便即刻落齿咬下去吸他的血。 不久,蛇的躯体停止了剧烈的起伏,随后撤走了毒牙。蛇的毒牙所接触的那寸肌肤则奇蹟般在不久后癒合了咬痕,恢復成光滑的肌肤。 门外传来走阶梯的步子声,青年笑了一下,低语道:「有人来了。」 莫成意从玄花室侧殿进门,高束的髮丝垂至腰际,金玉线的花穗子饰着,紧身墨色长衫显出他颀长挺拔的身段,渐黑的天色拢在他冷峻如玉削出来的面目上,无端有种压倒的恫怖。 他没什么表情,寻常的阴郁是常态,但他的阴郁在他利落干事的衬托下并不为人所诟病,反倒成了门派中所有人崇尚的定心丸。 第8页 说的少干得多,若不是谈情说爱,确实讨人喜欢。 莫成意下颌微抬,瞳孔却往下缩,俯视着室内无措的少年,简明扼要道:「我方才听见你一个人在说话。」 方才室内的青年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众人眼皮底下的小少年檀香。 檀香忸怩地背着手,扯着手背上的白纱,面带踌躇,而后说:「平时没什么友人作伴,习惯了自言自语,没吓到师兄吧?只是因为今日尝到的菜餚比往日在厢房分到的好吃而忘乎所以了。」 莫成意眼皮抬了抬,竖掌直噼他颈后命门,电光火石之间,方才还忸怩不已的少年腾空朝后一踢,蹬空用了移形换影第五式的闪避。 寻常人看不出来,但莫成意注意到檀香起式可并非移形换影,他使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后勾脚姿势,并非本门的招式,这移形换影是半路换出来的。 檀香喘着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惨状,「师兄怎么试探我也下这样的杀招,若不是我恰巧没走神,小命都要保不住。」 莫成意并未揭发他,而是像平日那般面无波澜,语气中多少裹挟着点作为师兄的赏识。「今日我对你态度不好,是我的错。你比你表现出来的天赋更高,确实像师父说的那般,天赋异禀。」 檀香背后寒气乍起,勉强挤出一个笑,经过这样大的惊吓,这笑比哭还难看:「多谢师兄夸奖,檀香当不起。」 「你喊我我便想起来了,你可以称我为师兄,未行拜师礼却不能称掌门为师父。师父不拘礼节,你喊他他便应了,但你自己要拎得清。」莫成意若无其事地教导檀香,似乎方才对檀香下杀手的另有其人。 「懂了吗?」 「檀香懂了。」檀香听他一席话哑口无言,论位分,萧明潇之下便是莫成意,他还差得远,即便被训话也只能乖乖听着,不得反驳。 莫成意面上辨别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只说:「懂了就好,明日卯时来大堂,按时来,别再迟。」 语罢,莫成意抬手在檀香右肩上拍了拍,长身下俯,一双墨眸对着檀香巴掌大的脸庞,露出了探究的意味。 他的束身衣包裹着浑身肌肉,额前为刘海所遮挡,马尾所用的金玉线随着髮丝的垂落一同下摆至肩背,茉莉的香气浅淡无意地袭来,与他锋利如刃的面容相悖。 不会因为是萧掌门喜欢茉莉这人才在身上薰香吧? 檀香下意识冒出这个想法,因莫成意的靠近在面上装出几分害怕的畏缩模样。 他以为莫成意会对他动手动脚再绵里藏针威胁他几句,谁知莫成意根本没碰他,直起身,还是一副好好师兄的模样:「饭菜好吃,我差膳房给你多送点,你别饿瘦了。师父要是因为你而责备我,我也会自责。」 - 一个时辰后,檀香收到了整整两份的晚膳。 来送饭菜的伙计方震安也负责弟子厢房的膳食,看了他啐了口唾沫,忿忿不平道:「你当自己是什么人,还说我们往厢房那送的菜难吃?要是真难吃,从前送往厢房的饭你就不该吃。」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难怪厢房那边管事的师兄不爱搭理你,你自己造的口孽,自己担着吧!这两盒子饭本来是东边坡上扫地的两个弟兄的,你随便一句话,叫别人饿肚子。这样吃下去,山都要被你吃空。」 檀香冰冷望着来送饭菜的人,待他说完,几步走到山崖边,曲膝将木制食盒统统丢掷到山下去,侧脸对那人说:「这样倒下去,他们总有的吃了吧?」 他所住的玄花室下,刚好对着峨眉山东边的坡。 方震安怒髮冲冠,偏偏门内规矩明令不能对自己人动手,他结巴片刻道:「好啊你,你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恶毒,等着,我去禀报大师兄。」 说完,他便去旁边寝室寻大师兄。 大师兄似乎在烛光之下对帐本,将他迎入内室,半点架子都没有,还安抚他道:「你没错,可檀香是我亲师弟,不该是我论他的对错。」 方震安注视着莫成意幽深的墨眸,立马想到了萧明潇,急道:「大师兄,那掌门呢?掌门总能定他的对错吧?」 「师父自然能。」莫成意颔首,不疾不徐地说,「明日卯时你来正源堂,将此事说与师父听。」 第5章 少林寺,大雄宝殿。 天已半黑,古剎香火仍缭绕不去。 钟声嘹亮,佛号悠扬。 百位佛门弟子齐齐端坐在悬塑的释迦摩尼像前念诵。金光普渡在前,和尚双手合十,眉眼低垂,口中念念有词,神态皆慈悲自若,个个宛如活佛转世。 梵音清净耳根不假,可有时候也瘆人。旁边方丈室内就有两人眉头紧锁,显然不很高兴。 其间,有一碧衣银簪的半老徐娘最为不快。 此人正是曾盛名一时的华山派玉女掌门宁羲和。 宁羲和在座中不停变换姿势,冷不丁讽道:「早先听闻青城少主对萧掌门暗许芳心,穷追不捨,你们偏偏唤他去找萧掌门。我看已经这个时辰,那两人若是叙旧都该睡在一个被窝了,咱们几个也用不着商讨什么比试会场,今日我当白遭罪来一趟。」 她旁边的驴脸老头名为姚文兴,乃武当现任管事的大长老。 姚文兴年过八十有余,鬚眉皓白,虽清癯如柴,精神气儿倒是十足的有,黎色衣袍裹着纸般的身躯,抖起腿来一颤一颤,好似蛐蛐头顶上那根触鬚。 第9页 听了她的话,姚文兴乜斜着眼哼笑,左腿往外一撇,不无蔑视的拿腔拿调:「青城的掌门么——是选的不好。」 宁羲和嗤他:「武当现今还找不出个继位的掌门,你还好意思笑得出来?」 姚文兴眼皮敛起,不恼也不怒,「承你的意,武当迟早会有新掌门,比你年轻,武功也比你高强。」 伴随着一阵狂风作响,门扉上破木飞扬,两人自然噤声。 少林寺方丈慧典法师本双目紧阖,口中念念有词,剎那间睁眼朝外看去,神态安然道:「刘少主回来了。」 刘秦褚去时一身帛黑华服,好不凛然,来时打眼一看,衣服竟少了半截。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和那么大的本领,敢扯烂青城少主的衣裳? 刘秦褚嫌弃地看了眼自己被扯掉一截的衣角,随便找了门边的座位坐下,满脸郁闷,抓起桌上葫芦,仰起头往肚里灌酒。 「呆子,萧明潇呢?」宁羲和骂道。「怎么单你一人回来了?」 刘秦褚脸大骨宽,可惜脸盘也盛不住酒,那酒都淌脖子上了。 他喝完一擦嘴,开口道:「我去时恰巧碰见……碰见朝廷的人与萧掌门会面,朝廷有意帮衬峨眉赢下武林盟主,说什么,金银珠宝,取之不尽。我心有不快,没叫他便回来了。」 刘秦褚倒是直抒胸臆,这话说出来是不给峨眉留余地。 武林大会虽说未有过别的限制,可朝廷这意思不等于默认峨眉为江湖正统,叫其他门派如何自处? 宁羲和胸中不悦,却问:「那你这衣裳是怎么了?」 「萧明潇养的那条疯狗给撕的。」刘秦褚不愿多提。「还好我跑得快,真是丢死人了。」 宁羲和轻呵:「莫成意?一条狗杂种,萧明潇也是眼拙,那么多人,非挑他做徒弟。」 姚文兴闻言不知怎么看了宁羲和一眼,整着脸辨不出喜怒,竟替那疯狗说起话来:「宁大小姐还是该积点口德,嘴下饶人。」 「嘁,你倒是菩萨心肠,管得宽。」 慧典法师放下佛珠,抬眸问道:「朝廷果真去找了萧掌门?」 刘秦褚打眼朝三人扫去,喉间瘙痒,他重咳一声:「爱信不信。」 他这话抛出来,四人陷入沉默,互相打量也均是各自心怀鬼胎,一时间尚未有人先开口。 姚文兴见他三位门派掌门的都不开口,只怕都不愿先做放火烧山的坏人。 他一个长老顾忌不大,于是放话道:「三十几年前,我们正派齐心协力剿除邪教,直到十二年前仍是和睦相处。自从上一任峨眉掌门继任,武林风云大变,好似这武林非得姓萧不可。萧明潇他爹那一辈起已经是横行霸道,虽不至于残害百姓,那也是目中无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见其他几人听了这话反应不大,姚文兴火上浇油,再望向那招风大耳的老主持,添油加醋道:「若是少林几位高僧大人还健在,峨眉岂敢如此招摇过市?他萧明潇所到之处奴僕成群,架子摆的高得很。」 百年以前,少林曾有一位禅师主持因赢得武林大会而获得一块风水宝地——空灵泉。 他在空灵泉前打坐三年,中途有仙人路过。受仙人指点迷津,禅师顿悟,当下圆寂,立地成佛。 之后少林不少高僧在那禅师指点下得了道,武功大涨。 彼时的少林风头无两,没有门派能与之匹敌。 后来诸多变故发生,每十年武林便易一次主,空灵泉也便轮换出去。每一位门派的掌门都渴望赢下武林大会,在空灵泉与仙人会面,仙人却没有再出现过。 如今少林式微,反而是峨眉与武当在五大门派之中并驾齐驱。 武当老掌门在十二年前遇难,掌门之子继位,可惜去年也罹难。即便武当掌门虚位以待,但门派仍在姚文兴的把持下依然欣欣向荣。 姚文兴想带领武当折下武林大会的桂冠,必然要将峨眉劲敌拖下水去。可光是他一个人对峨眉有想法不行,他必须找几个同谋才好下手。 姚文兴双眼直逼慧典法师,语气阴毒逼人:「慧典法师,不如我们四人联手将峨眉打压下去,像当年对待邪教那般手不留情,才能叫武林回到原来的模样,而不是让他萧家世代做草皇帝。」 姚文兴字字句句为他人着想,肚子里的算盘却打得震天响。 除了峨眉,这几个门派都不能与武当匹敌。叫他们一起动手,武当既可以保留一些门派实力,又可以消耗这几个门派的力量,还可以拖峨眉下水以赢得武林大会,一箭三雕,可谓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慧典法师似乎被他急切的语气催的往前挪了两步,静静瞧他两眼,微笑道:「峨眉乃正派之首,邪在何处?若今仍有邪教余孽苟活于世,那才不得不动手。」 姚文兴未能参透慧典的意思,连连琢磨好几下才瞪大眼睛。 即便峨眉清清白白,可他们几个传下去说峨眉是邪教余孽,谁会不信? 姚文兴的瞳孔因为兴奋而颤动不已,抬手不停点着,附和着慧典法师的话,哈哈大笑着站起身,唾沫横飞,齿列外露。 「慧典法师,你说得对,峨眉便是邪教余孽,萧明潇是那邪教魔头。眼下我们动手无需顾虑,敌明我暗,武林大会是擒拿萧魔头的最好时机。」 送走三尊大佛,慧典法师的大弟子青蝉子才从暗处行至老师身边,慧典法师正双手合十坐在释迦摩尼佛像前敲击木鱼。 第10页 木鱼的清脆声戛然而止,慧典法师睁开眼睛看向自己藏在古剎中的宝贝。 青蝉子脑袋剃的青圆,高大挺拔,束腿下的肌肉健硕成块,身姿与旁边的增长天王金像同样魁梧。 他目色清澈,在老和尚前拜了拜,言语间是与年龄不符的童真:「师父,你们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是说佛法吗?」 「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慧典法师淡淡说道,「青蝉子,不要叫别人发现了你。」 - 卯时,萧明潇准时候在堂上等候门生。 他洋洋洒洒讲完武林大会的事儿,照常的,没人有异议。 当掌门最顺心的就是没有人管着他这了那了,除了有时候莫成意这个烦人精让他心烦意乱。 萧明潇小日子过的可谓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舒心顺意。 莫成意站在他身侧给他沏今年山上新下来的茶叶,萧明潇看大家还都挺配合,心甘情愿多练武功为门派争光,当下神清气爽,过场性多问一句:「还有什么事儿吗?」 不多时,膳房的厨子跨步上前。 他曲腰行礼,拱手道:「掌门,我还有一事相禀。」 青绿雀翎扎起的墨发如瀑飞泻而下,萧明潇今儿个挑的是藏青百鸟侍花服。他本就生的明艷夺目,这般沉闷黯然的颜色也压不住他眉眼稠丽。 这衣裳好看,却已是典当他许多身家,最后剩下几件中喜欢的一件。 萧明潇怕膳房粮食不够,额角一跳,询问道:「震安,可是粮食不够吃?实在不行,我房内的珠宝花瓶都拿去典当,我这百鸟侍花服——不够的话,也拿去当了吧。」 萧明潇说话间有些犹豫。 这百鸟侍花服是他阿娘还在世时留与他的,但若是连自己门内几张嘴都顾不住,留着好衣裳也没用,孰轻孰重他拎得清。 方震安摇头,大圆脸上两颊常年布着斑点的红。 「掌门,我要告檀香的状。昨夜,檀香说想多吃点,我们就分了饭给他。结果他却把那饭给倒在山上,害得扫地的两位兄弟饿肚子不说,也没落他点好。」 萧明潇疑窦百生,一时不知道从哪儿问起。 首先檀香虽说在长个,可膳房多分两份饭菜便不合理,再说拨旁人的饭给檀香吃更是不合规矩,怎么说也不应当,他们虽穷,但暂且也不到这个地步。 谁知方震安下一句话更是叫萧明潇震住了,他说:「掌门,檀香应当狠狠地被罚,他不单是糟蹋饭菜,还张狂的很。我看,不罚不能叫他长记性,改邪归正。」 他边说边看着站在他旁边才到他前胸高的少年,檀香耷拉着眼皮,换上了灰色的练武服,他肌肉不大,整个人纤细不堪,手臂也是盈盈一握。 被说的脸色发白,如霜打的茄子,脸也瘪瘪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明潇觉得檀香的五官好似比昨日颜色较深,好像上了层色,尤其是眼下的痣,他怎么记得昨日还没那么显眼? 萧明潇沉吟几许,转而问道一旁的莫成意:「这事儿他先和你说了么?」 「确有此事,檀香说膳房菜餚美味,我以为他吃的不够便叫膳房多送些。后面不知怎么生了蹊跷,我不好定夺,便让震安来问师父的意见。」 莫成意前额碎刘海下黑涔涔的长眸一如既往的冷峻锋然,和他对视时才略微温和一些,下颌上骨头明显往后抽了点。莫成意泡好茶后便一直站在自己身后,高的好像……能从后面抱住他。 萧明潇咬唇莫名其妙红了脸,眼神闪避,右手遮着脸,问他:「哦,你怎么想?」 莫成意没提刑罚的事,他右手平摊在左手手心上,慢条斯理地说:「檀香虽说犯错,但年纪还小,只要悉心教导,让他知错能改便可,罚便算了。」 大师兄竟然帮着檀香说话。方震安眼中惊讶不安,手脚都不从容。下巴垂着不敢再说什么,好似莫成意那句不罚是在定他的错。 檀香从头到尾到垂着头,听到莫成意的话,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望着他。莫成意侧脸注视着萧明潇,似乎感知到檀香的视线,这才慢悠悠看回了檀香。 两人对视一眼已是极限,很快挪开了视线,莫成意重新将目光放在了萧明潇身上。 萧明潇对莫成意的说辞煞是满意,胸中的郁闷也一扫而光,不由畅想。 若是自己过去挨打时,父亲身边能说得动他的,哪怕有一人可以这么帮衬自己,他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因为莫名其妙的门派规矩挨上一顿打。 「这事檀香没错,人之初性本善。若不是震安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刺激他,檀香应当不会做出你口中倒饭的举动。」 萧明潇为人骄纵惯了,嘴上也不把着,盯着方震安羞愧难安的脸,接着说:「你应该苦口婆心劝他向善,而不是动辄打骂,真要论罚也是你该罚。」 萧明潇看似在为檀香说话,其实是为小时的自己开脱,说话难免狠了些。 方震安脸上青红一片,连声称是,头顶上悬着一把刀,滋味不好受。 他正等待着掌门的责罚降临,掌门还未发话,反倒是大师兄沉稳冰凉的声音再度响起。 「震安这次被掌门责过也便罢了,往后长长记性,收好脾气,大家和睦相处才好。」 也对,这事真罚了谁对门派内风气也不利,还是莫成意想的周全。 第11页 萧明潇也不打算再往下追究,挥挥手道:「按我说的自行练武去,檀香留下。」 方震安低着头往后退,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他在仓促之间对莫成意投去感激的目光,对上檀香自然没什么好脸,愈是感激大师兄便愈发厌恶檀香。 萧明潇嘱咐檀香一二有些乏了,便想歇息两下再出来指导檀香,先放他自个儿琢磨。 檀香出了正源堂的门去练武,所到之处没人愿意与他招唿,就连昔日与他关系不错的从寰都面带鄙夷,离他远远的。 到了武场,他原来常去的偏僻地被人占了。 檀香便神态自若地走上了独属莫成意的石台,从高悬的剑架上随意拔出一把剑。 剑方出鞘便已锋寒毕露,白光凛然,正是萧明潇赠予莫成意的霜寒。 霜寒乃吹毛利刃,为免伤人,莫成意平常佩剑少带霜寒,但珍惜得很,时不时便将剑身反覆擦拭,从不怠慢。 旁人看了咬牙,其中弟子厢房管事的师兄杨旭便走到石台边上,想上去将檀香拖下却也不敢踏足大师兄的地盘,只得在石台边上高声说道:「那剑是师兄的,你要偷么?还有这石台你也不该上,这是大师兄的地方。」 「是吗?」檀香无辜一笑,「可方才师父留我便是嘱咐我来这挑选一把宝剑傍身。」 檀香两步便将霜寒立在杨旭面前两指不到的地方,动一动恐怕剑刃能噼进人肉里,吓得杨旭不敢动弹,瞪大眼睛盯着那剑,咽口水问道:「你要干吗?」 檀香好似感受不到杨旭的害怕,剑也不挪,反倒被误会后孩子气般地反问:「师兄怕什么?我只是想让师兄你也帮我瞧上一瞧,你看这霜寒利不利?」他说着,将霜寒拿得更近。 杨旭终于挺不住往后一栽坐到地上,这才松下一口气,嘴唇苍白蠕动着,劫后余生般喃道:「你这疯子。」说完,杨旭手触地,站起来便逃之夭夭。 檀香带着霜寒去了自己常去的松柏下,果不其然,方才在这占了他位子的人现在都已不见踪影。 看来这剑威力确实不小,是件好东西。 檀香略微苦恼地打量着霜寒,直接拿走肯定不行,怎么能把这剑从莫成意手上抢过来呢? - 峨眉这几日热闹得紧,无论男女老少都在山上打坐练功,萧明潇甚是欣慰。 莫成意替他指点门生,他只需多看两眼檀香即可。 虽说当初选檀香目的不纯,有气莫成意的嫌疑在内。后来是迫不得已,因着武林大会必须收徒。近来他指点檀香才真是摒弃了之前所有心思,打心眼觉得这个徒弟收对了。 檀香聪慧识趣,嘴甜爱笑,气质文然。 好看算不上特别好看,可作为一个徒弟,檀香根本挑不出错。学艺还肯下功夫,萧明潇自然喜欢,每日与檀香相处的时间自然更多。 许是出了上次的事儿,檀香怕了,央求着想与他一同吃饭,萧明潇心中高兴也允了。于是两人除了用寝,成天见待在一起,檀香成了他的新尾巴。 莫成意办事忙,萧明潇见他少。平时他与莫成意一同用膳,今日用午膳才想起这茬。 不想还好,一想已经很久没好生见到那人,心口莫名涌上一阵烦,还按不下去。 檀香乖乖扒着瓷碗喝汤,萧明潇吃到一半不吃了,丢下碗筷问侍从:「莫成意人呢?怎么最近都见不到他?」 侍从欠身道:「山脚下闹饥荒,大师兄按您的意思发粮去了,但还是饿死了几家人。那几家人据说认识师兄,找师兄的麻烦,说那么多家,师兄偏生不发粮食给他们,害人饿死。」 萧明潇没心思吃饭了,拧眉道:「成意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当初他捡到莫成意时,莫成意正在山脚下的破庙里捡草根吃。莫成意比谁都更了解飢饿的可怕,想必也不会存心叫谁饿肚子,做出顾着这家忘了那家的事情。 檀香喝汤的动作一顿。 侍从打了个哈欠,感嘆道:「是啊——他们瞎扯的呗。掌门,他们就是一堆白眼狼。」 萧明潇挑眼看她,侍从立马封上嘴正经起来。 这顿饭到这里已经索然无味,萧明潇还未说话,门外莫成意便赶了回来。 「师父。」 莫成意还是那一身墨色束身衣,马尾高束,眉眼冷峻,行迹如风。他宛如一块捂不化的石头,又好似一座不可攀的高山,越长大那双漆黑的眼眸便越难捉摸,心思也愈发深沉,也不和从前那般,有话便同萧明潇讲。 他未入门前先喊一声萧明潇,进来后才发现方桌上还有正在擦嘴的檀香,当下长眸晦暗不明。 却听檀香主动招唿他,喊他师兄。 莫成意不搭他的腔,萧明潇先问他:「咱们银两还够用么?」 「暂时够,不至于担心。」 明显在宽慰他,萧明潇郁结,侍从在旁收下碗筷,他撑着脑袋也不避讳,咋舌道:「父亲在时,峨眉还没有这么穷。」 莫成意自动忽略了檀香的存在,低头看着萧明潇艷若桃李的面容,平淡的声线中微含笑意:「劫富济贫,师父不肯。行侠仗义,师父也不肯收银两,那怎么办呢?」 「罢了,行侠仗义收钱与强盗无异。」萧明潇被莫成意看的羞耻,素手掩额,不自然地挪开视线,「赢了武林大会有赏银吗?」 第12页 「没有,但吴大人所言师父可还记得?」 莫成意提起这事儿萧明潇可就记起来了,吴多郡吹的天花乱坠他可没忘,若是放在过去他可能还不稀罕,可现今峨眉确实却缺少银两,他不得不动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峨眉想要钱就得上人家地盘上摆低架子要去。 萧明潇没有太多思考,对着莫成意说:「这几日随我去一趟皇宫。」 「带檀香吗?」莫成意问了个别的问题。 此时在一旁默默无闻的檀香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嵌在木桌上,乞求地看着萧明潇。「师父,我也想去,您好心带带我,没有您我连饭都吃不下。」 萧明潇这几日习惯了檀香撒娇扮嗲,这时有些犯难,看了眼莫成意。 「要不把你师弟……」也带去? 莫成意截断了他的话,低头垂视着檀香道:「去朝廷的路途遥远艰险,难保出什么差错,师弟还是好生待在门内精进武学才是上策。」 萧明潇赞许道:「时间紧迫,我和你师兄也是去去就回。你待在山上好好练你的功法,没人会把你怎样。」 他急着和莫成意商量去往朝廷的事宜,说完话也顾不上檀香,扯了把莫成意的袖口,朝外走去。 莫成意知会了萧明潇的意思,紧随其后,两人走路时挨得近,衣角偶尔擦在一起。 檀香脸上瞧不见方才半点可怜,人偶般端坐在木桌前,双手捏着茶器边沿,冷漠木然地盯着二人紧紧相依的背影。 而平日稳重自持、人人敬佩有加的大师兄却蓦地回首望他,食指状似不经意碰过萧明潇的手背,俊俏的脸上露出一抹挑衅又漫不经心的笑。 第6章 瑞雪兆丰年。 杂雪糅杂着不堪重负的湿黑细枝落在砖红色的宫殿墙根,大太监佝偻身子在议政殿前捏着细嗓子出言提醒:「陛下,峨眉山萧掌门求见。」 「让他候着。」晋皇随意说道。 当今圣上楚昌瑞而立之年已颇具龙威,帝冕之下瑞凤眼亦是不怒自威,他右手五根手指轮番点着玉玺,对面前伫立而定的慧典法师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大师虽贵为佛门子弟却通透得很,想要便抢来夺走,朕方才听你之渴求,龙心甚悦。若少林能在武林大会上获胜,朕便举国之力大建佛剎,光大少林。」 慧典法师垂眸微笑,金裟在身,佛珠环膀,双手合十道:「谢陛下。」他抬眼,因苍老年迈而发白的瞳珠往上盯住帝王双眸,张口问:「那陛下对萧掌门的承诺可还作数?」 楚昌瑞拨弄着帝冕垂落的金色流珠,挑眼嗤笑:「朕虽信你,也信萧掌门。若是萧掌门拿下了武林盟主之位,自然就没你少林寺的位子。」 慧典法师不恼不怒,对着皇帝一席话若有所思,行礼离去。 门外大太监见状抬高嗓唤道:「传——峨眉派萧掌门入殿。」 萧明潇抱胸在阙外前看了半天宫里小孩在雪地上用树枝画猫,莫成意规矩替他站在殿前等待传唤,他忍了许久,终于好奇问:「宫里养了小猫儿?」 张牙舞爪的,还怪可爱。 小孩蹲在地上,头也没抬,瘪嘴道:「哪来的小猫?这是我父王,吊睛白额虎,很可怕的。」 ……父王? 萧明潇一愣,没想到自己一碰便碰见了皇帝唯一的子嗣太子殿下。 楚昌瑞后宫嫔妃良多,偏偏只有一位子嗣。 江湖传言当今圣上在后宫雨露均沾却无法绵延子嗣,如今的小太子其实出自已故国师顾沉绪。那传言萧明潇在蒹葭书馆也听过,但他不信皇帝会让旁人的子嗣来继自己的位。 如今看见这小孩凤眼长眸与当今圣上相仿,眉宇间淡淡的哀愁与忧虑却像极了顾沉绪,萧明潇心里咯噔一声。 这孩子究竟什么来路? 东边追来一众宫人,神色焦急地唿唤「殿下」,小孩默不作声丢了树枝,转身又朝另外一处跑去。 莫成意手放在萧明潇肩上,看了两眼那跑走小孩的背影,言简意赅道:「师父,该进殿了。」 萧明潇回过神,迈步与他一齐向前走去,在前碰见一泥衣僧人伫立殿侧石阶旁,身量如山,很是威武。 这人很是显眼,绝非平庸之辈,萧明潇后知后觉从没见过这人。 他正想询问一二,殿内走来一熟人,正是慧典法师。 慧典法师走到前侧,恰好挡在了那年轻僧人前方,开颜道:「萧掌门,贫僧本想着前去峨眉寻你,既然在此遇见,便能省些气力了。」 如此可见,那僧人应当是少林弟子,萧明潇被转移了注意力,问道:「有什么事?」 「廿五的比试提前到十五,我们几人前几日商量过了,三场比试都定在华山,其他如故,每办一场比试便歇到下月再办。」 萧明潇差点破口伤人,先不说那四人什么时候拍板子改了规矩,单说比试定在华山就意味着他要带着门徒快马加鞭连夜赶去,舟车劳顿,第二日的比试状态自然不会好。 这四位门派掌门平时便天天在道上造些事端叫他忙的焦头烂额,看来是不要他好过。 偏偏动怒失了态反而会落人笑柄,萧明潇按捺住愤怒,冷笑道:「很不错,我会赶到。」说完便擦过慧典法师的肩往殿内走去,留下莫成意在外等候。 第13页 楚昌瑞许了他们江湖中人不必三拜五叩,萧明潇天性骄纵,可这会儿是来腆着脸要钱,腹中窝着火,跨过门槛,一腿曲着地,另一边膝盖弯都没弯,腰身下去,勉强行了四不像的跪礼。 楚昌瑞也不阻拦,坦然受之。待他起来,视线来回流连在这美貌艷斩群妓的萧掌门脸上,在那艷润的桃花眸上停留一剎,望到萧明潇明显素净许多的月白牡丹服,束髮连个簪子都没有,可见门派已经穷的捉襟见肘。 楚昌瑞可以和慧典法师斡旋,但与萧明潇这心性纯良的倒是不绕弯子了,抬手将玉玺盖在宫廷画师新绘制的《玉兰醉露》上,将画卷递与萧明潇,悠然道:「朕听沉绪说,你喜欢花儿?载粮食和银两的马车都已经在去峨眉的路上了,有镖局的人跟着,你且放心回去。」 萧明潇对他话语中风轻云淡提起过世国师的名讳颇感诧异,接下捲轴也没仔细看,琢磨了帝王的话,心头一凛问:「陛下,车是什么时候走的?在我们进城门的时候?」 楚昌瑞不置可否道:「再不回去就赶不上武林大会了,萧掌门。」 萧明潇暗骂这几个老狐狸狡猾,出门看了两眼画卷,更是气急败坏,克制许久才将画卷丢给莫成意,两人即刻赶回山头。 「这画来自宫内名师,应当值钱得很,你去给它卖了。」萧明潇手指骨按的咯吱作响,一口银牙都恨不得咬碎。 莫成意在马车上打开捲轴看了两眼,只见玉玺之下提笔几字:好画赠美人。 萧明潇生平最恨旁人夸他美。他十二岁生辰时父亲大办宴席,来宾将他与秦淮八艷作比,他气得要咬舌自尽。父亲将宾客打了个屁滚尿流,又替他寻侍卫,说以后谁乱说话便让侍卫拔他的舌头,他才消气。 他倒没找什么侍卫,看上了莫成意,可莫成意也不能替他拔皇上的舌头! 况且峨眉穷得叮噹响,这画确实能卖个好价钱。 莫成意没说话,抬手却不停将画撕了个干净。 萧明潇在气头上,见状气更甚,抬脚踹他,声音几近带哭腔:「你撕它做什么?我忍这么久,现在只拿到这个!」 莫成意不声不响受住他几脚,抬手搂住他仿佛不带任何情愫。 狭小的马车内拥挤不堪,莫成意面对面将萧明潇困在一隅,黑漆漆的长眸沉稳安静,将脆弱的年长者按在自己肩上,安抚道:「师父,都会好的。」 萧明潇红了眼眶,恨恨地想,最好是那样,他非韩信,受不了天大的侮辱。 - 回到山门,火急火燎打点好行李,数十位参与比试的门徒上了车马。 天方黑,一行人快马加鞭又上了路。 往常莫成意都与萧明潇一辆马车,这回檀香紧紧黏着萧明潇,要与他一辆马车,莫成意一声不吭便将他身边的位子让了出去。 檀香揽着他的胳膊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至于说了什么,萧明潇都没去听,他撑着下颌吹马车帘外冷劲的风。 檀香终于识趣住嘴,半晌说:「师父,我还听说,有山脚下的村民说咱们门派里窝藏着邪教余孽,这岂不是要坏了我们的名声?」 「是吗?」萧明潇拇指痉挛几下,有什么从脑筋一闪而过,偏偏他抓不住,事情又多又杂堆在一起,他已心神疲劳之至,以致说话都无精打采:「由他们说去吧。」 半夜三更赶到华山,雾气下的银汉宫静如白练。 这高耸的行宫是旧时帝王的避暑山庄。真白银打做的线垂在檐侧,凭风摇曳,发出叮叮噹噹的响声,若是夏日来宿必定清凉无比,冬日却是寒气逼人。 萧明潇哈出白气,运起内力给自己驱寒。 侍人安排了住处,莫成意便做主给门徒安排好了通铺,剩下两间雅室自然是留给掌门和亲传弟子的。 萧明潇想叫檀香去睡另一间房,出了今天上午的事儿,他还对莫成意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劲儿。檀香扒拉着他的胳膊不放,一个劲儿的撒娇:「师父,我要和你一间房!」 萧明潇也不好拒绝檀香,单等着莫成意过来将这缠人的小孩安排走。况且平常出行,他都是和莫成意一间,他睡里间,莫成意睡外间,这次应该也是吧? 谁料莫成意过来,站在檀香身边,手按在少年的肩上,双眸望他,竟替檀香说起话来:「檀香正是离不开师父的年纪,出门在外他一间房也不安全,师父与檀香一间房,弟子在隔间守着可好?」 萧明潇一时非常不是滋味起来,说大失所望掉他的份儿,可是莫成意轻易把他这么「让」了出去,说话还那么生疏,就那么不喜欢他这个师父么? 「谁稀罕和你睡一间房!」萧明潇越想脸色越差,臭着脸不爽地挥袖进了雅间,方走了一步又回头盯着矮一头的檀香看,故意忽视旁边的莫成意。 檀香早就挣脱了莫成意放在他肩上的手,看看师兄,又看看师父,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仿若为难道:「师父,我一个人也能睡。」 有一个莫成意不随他的心意,萧明潇决不允许调教出第二个逆徒,一把将少年扯进屋里,挑眉道:「住嘴,这里我说了算,你不能,今晚没有我你睡不着,滚进来。」 说罢,他冷冷瞥了眼莫成意,反手阖上门。 一门之隔,莫成意方才还是为他人着想的好师兄,合上门后方才的沉静完全销声匿迹,墨眸间矫饰和刻意为之的沉着好气度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阴郁。 第14页 莫成意回到房间取来布帕,坐在榻上将霜寒的剑身擦了一遍又一遍,脑中突然浮现出方才萧明潇修长的手抓着檀香的画面。 他手一顿,握着剑柄将擦热的剑身放在眼前。 空中碍眼的浮尘落在薄刃上,他慢慢吹落它们,直至宝剑恢復成光洁如初,没有旁人玷污,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模样。 第7章 华山龙虎崖。 风沙石地上五分天地,五大门派各占一隅,居中的空地即为门生比试的擂台。 龙虎崖天然下倾,凡人能稳当站在龙虎崖的平地上便需耗尽全身的功夫,再不济也要手脚抓地,是以将擂台设在此处不仅可以较量不同门派间的功夫高低,还能一眼识破何方根基更稳。 各门派掌门身子底下的坐席亦然有比较之意。 眼见那传说居于五大掌门之首的萧明潇坐在中间最陡峭的崖坡上,双腿交叠足尖点地,白靴不染地上尘埃却也能如履平地,身下的檀木椅纹丝不动,可见其内力深不可测。 只见华山派和峨眉派两名弟子一人拔剑急攻,一人挥剑格挡,两人纵身飞跃在山崖上,剑光闪动不绝。 追者下手狠辣,剑剑直指心门,退者仓皇失措,点不破对方繁复变换的剑法,半晌被迫使出峨眉绝学点苍剑法,偏偏他不得要领,点苍剑法不能在落于下风时施展,此时有如落水的狗,好不狼狈。 这位华山派的女弟子恰好是宁羲和门下的大弟子付雪,江湖人称血泪仙子,不见对方流血流泪从不收手。 付雪剑刃一旋,抬刃噼烂了峨眉弟子的剑,将人吓得丢了断剑往上直爬几步,连如何施展内力稳在崖在都忘了,抖着膝盖竟然尿在了这崖上。 台下诸位窃窃私语起来。 「峨眉派的点苍剑法竟然也输了华山派的关山难越。」「不奇怪,今日的门生比试,峨眉除了赢过青城派,还赢过谁?」「萧明潇的点苍剑法不是号称世间第一乘,武学第一家么?」「他萧明潇是武学天才,关他萧明潇的徒弟什么事?」 付雪还不肯停,比试不能杀人,但从没规定不许伤人。 她持剑追在这峨眉弟子身后,时不时似笑非笑地将剑划在沙石地上示意自己还追赶在后,二人你追我赶到了最上方几位掌门之处。 那被穷追不捨的正是峨眉的门徒范文喜,范文喜吓尿了裤子已是丢人,爬到山顶上见了雪白的靴子便扑上前去死死抱住,哭爹喊娘大叫:「掌门救我!女侠莫要杀我,我没做错事,不要杀我。」 萧明潇霎时黑了脸,预料到门生比试会输,但也没想到他的门生能被吓到屁滚尿流。他右腿牢牢箍在范文喜双臂间,鼻尖嗅到一股难闻的尿骚味,脸都给范文喜丢光了。 付雪追到他面前还敢刺出晴雪剑往范文喜身上招唿,萧明潇克制住内心的不爽,左脚足尖侧踢生生顶住了付雪这一刺。 付雪这才似乎察觉身前还有五位掌门,环顾五人一周才定在萧明潇脸上,持剑拱手道:「原来是萧掌门,失礼失礼,方才打斗太过集中,不小心多追了两步,前辈应该不会介意吧?」 旁边传来宁羲和压抑不止的飒爽笑声,「我这徒弟一根筋,萧掌门宽宏大量,想必不会和她计较。」 失礼?没见她觉得失礼。 宁羲和话音刚落,萧明潇当即踹出第二脚去,付雪手中的晴雪剑顿时一分两半,剑柄还握在她手中,剑身却整根断裂掉在地上,滑下崖去。 付雪难以置信地低头瞧着手中这把百战百胜的晴雪剑,如今竟然被这萧明潇一脚给踢断了刃,抬头看着宁羲和:「师父,我的剑!」 萧明潇回头望着左手边上笑容凝固的宁羲和,故作疑惑道:「我不小心多踹了一脚,这剑怎么就断了?宁掌门和我相识多年,千万别为了一把烂剑和我计较。」 宁羲和从牙缝挤出几个字:「那倒不会,我不会如此小气。」 「如此甚好。」萧明潇轻瞥她一眼,将范文喜拽起,忿忿之下送了范文喜第三脚,「滚起来给我站稳。」 对自己的人,他纵使踢也没用力。 范文喜被踢的不疼,但还是对萧明潇方才踢烂剑刃的脚犯憷,立马施展门派内功站稳,老老实实跟着萧明潇灰熘熘地离开龙虎崖。 - 夜宴前一刻,萧明潇还独自关在房内不许任何人接近。 往常武林大会惯例在每场比试结束后举行夜宴,五大门派一同喝酒吃肉,纵情欢乐。这夜宴虚伪的很,赢家和输家在一起把酒言欢本就不符合常理,它还额外要求几位输家看赢者舞剑,不知是不是故意叫人心中含恨。 萧明潇提前在房中已经喝了不少酒了,莫成意叫他出去一次他就把酒瓮子往门上砸一次,灰黑色瓦砾般的碎片随处可见。 酒意聚在肠中,萧明潇吞下最后一口酒,随便擦拭唇角几滴落在下颌上的酒,开门果然瞧见了莫成意。 「下两场比试,我要他们输的很惨,」萧明潇语气迟滞,眼睛却依旧明亮,「给我打到他们知道废物两个字怎么写。」 「弟子遵命。」莫成意的漆黑长眸在萧明潇海棠醉日般的面容上徘徊不已,连带着风中几缕飘起的髮丝他都多瞧几眼,改了方才劝说萧明潇参与夜宴的口风,「但师父劳累至此,还是在房中休憩为妙,夜宴不去算了。」 第15页 萧明潇偏要去,环顾四处已经没了自己门徒的影子。「你师弟师妹都去了,我不去叫旁人欺负了怎么办?那群混帐。」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对,施展轻功翻过了房梁往行宫内走去。可惜他醉后记性不佳,华山这行宫又扑朔迷离,萧明潇在前走着没找到地方,忽然循声听见了什么。 「小郎君,我听说萧明潇叫你们都是干杂役的活儿,烧水做饭,你在那饭吃得饱吗?腰那么细。」 是付雪的声音,那个讨厌鬼,还敢偷偷说他坏话? 萧明潇捋起袖子就往传来声音的角落走。 「你不要诋毁我师父,还有,放开我。」少年人低声的告诫传入耳中。 付雪一笑,再度逼近,「喂,我跟你说句实话,峨眉如今要没落了,我可是将来要继承华山派的人,不如你来做我的徒弟,或者,来做我夫君呀。」 萧明潇额角青筋直跳,拐弯进去一瞧,这轻佻的女子调戏的还是他的小徒弟檀香,眼见都要脱他徒弟的裤子了。 付雪比檀香高了不知道几个头,大了不知多少岁,以强凛弱,逼良为娼,再加上今天那笔帐,萧明潇怒不可遏,拉过付雪的肩膀,气凝在五指指根,一拳照付雪的鼻樑骨砸了过去。「姓付的,他多大你多大,你还是不是人?」 檀香错愕地看向突然出现的萧明潇,指尖藏匿的毒针快速收了回去,良久才殷切而低缓地喊:「师父。」 萧明潇这一拳可没收力,付雪的鼻樑骨登时断裂,汩汩的血液淌出鼻窍,她慌张地捂着鼻子朝后退,愤恨道:「萧明潇你别得意,你等着,有你好看。」 「我等着。」萧明潇厌恶地甩了甩手,帮檀香拉好衬裤,推着受惊的徒弟往外走。 莫成意刚好追了上来,萧明潇于是吩咐:「成意,去叫你师弟师妹,我们走,这地方不宜久留,我嫌噁心。」 莫成意的眼神微妙地在萧明潇搭在檀香身上的手停留一剎,随后称是。 一行人便急急忙忙赶去收拾行李,方上了马车下山,在山脚下遇见举着火把的另一群人,萧明潇一看,这马车好似都是峨眉的,于是拦了路去问。 不多时,从马车下来一熟人——汉卿长老。 萧明潇醉红一张脸,诧异问:「师叔,您怎地来了?我们正要回去呢。」 他师叔瘸了腿,平日不怎么走动,总是在山上静养着,如今大冷天的怎么下来了? 汉卿长老略有口吃,闻言急道:「朝,朝廷来的马车半路被劫,马车上我们的东,东西全被送,送给了山下的村民,我们的粮仓也差,不多被搬空,要没饭吃,吃了。」 接连不断的强烈刺激叫萧明潇唇色骤白,他脚步虚浮,心里也没底,眼前有些晕,差点闹了摔在平地的笑话。 好在莫成意及时扶着他的左臂,低声安慰他。「师父别急,我们回去想办法把东西要回来。」他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方巾,中间包着三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东西要拿,饭也要吃。师父喝了酒,还是要吃饭才行。」 莫成意这是叫他师弟师妹走的时候,还在宴席上顺了人家三个包子? 萧明潇低头盯着这三个包子,默然不语。 他承认此刻不是高兴的时候,可他还是诡异地被莫成意取悦到了。 第8章 东方既白,车夫一刻不歇,终于在天明之际赶回峨眉山。 萧明潇一夜未眠,下了马车便去后山粮仓转了一圈,的确如师叔所言,粮仓几乎被洗劫的一干二净。 盗者行事谨慎,为免留下脚印事先在地上铺了一层稻谷,他蹲在地上捻开稻谷也是一无所获。 他只好偕同莫成意下到峨眉山脚下的胡仙庄碰碰运气,看是否真如师叔所说,朝廷送来的东西和自家粮仓都被劫走分给了村庄里的老百姓。 萧明潇方路过离峨眉最近的破庙,走近胡仙庄便吃了个闭门羹。 青天白日,胡仙庄大开的门户全都紧紧闭上,木窗上哪怕一道门缝都拿桌柜堵上,好似生怕谁会冲进去洗劫他们。 昨日还唿唤他们为救世主大恩人的村民今日却视他们如洪水勐兽,萧明潇一时难以接受这般转变,他边走边敲门,四处环顾企图发现哪怕有一家人愿意为他们敞开木门。 敲遍了胡仙庄的门,没有一户人家为他们开门。 胡仙庄有难,他从不吝啬接济,与人为善却得到这般对待,萧明潇认清了现实,他们的银两和粮食多半要不回来了。 萧明潇愁肠百转,可也拿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没办法,他回头望着莫成意,腹中苦水翻涌,噎到喉管也只能再咽回肚子里去。踢走旁边的石块,对莫成意抱怨道:「早知不来了,莫成意,我们走。」 青年愁眉不展,低蹙的眉眼透出绰约的哀愁,髮丝散在耳侧,他曲起食指抵在唇下,思忖着下一步对策。 再向那个阴晴不定的小皇帝要点钱吧?当初他可说的是予求予取,只要他们要,皇宫也不会拿不出来吧? 他这厢走的失魂落魄,莫成意拉住他的衣袖,长眸低垂,神态安然提议道:「师父,我们可以破门而入,拿回我们的东西。」 萧明潇还以为他幻听了,眉梢微挑,提着气从丹田发问一声上挑的「哈?」,打掉莫成意扯住他衣袖的手,不悦道:「别说那些你我做不出的事。」 第16页 萧明潇先回到山上的帐房盘点剩下的银两能买多少粮食,又够峨眉山男女老少吃多少天,撑到比试结束还需要多少银两。算完后,他又回了自己的台州阁挥笔给皇帝写了封信,差人即刻送往大晋皇宫,剩下能做的也就是等待。 日落西山前,莫成意突然对他说想到有人欠他们钱,想下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把钱要回来。 萧明潇死活没想起来有谁欠了他钱,但莫成意也从没骗过他,于是准了。 去朝廷的信使都已返程,莫成意还未回来。 萧明潇沐浴后倒在榻上,如瀑青丝散乱在华绸上,亵衣下露出冰肌玉骨,单是看着便惹人口舌生津。 他美不自知,自然不懂遮掩。 脸上遮着帝王的回信,萧明潇半支雪臂垂到榻下,昏黄的古灯照出他双眼空茫,舒睫震盪。阖眼又深又沉嘆了口气。 那信上苍劲有力一行字,写的不是他所想:今时不同往日,北方战乱,国库空虚,朕无法遂你之愿。 北方有战乱么?他怎么从没听说过。 - 「莫成意,我就说当我的徒弟不会亏待你,喏,我赠你这把霜寒剑,剑名取自『一剑霜寒十四州』。我呢,是期望你有朝一日能带着这柄利剑扬善惩恶,声名大噪,快意江湖。」 方及冠的萧明潇从马伯伯那儿得了好剑,第一时间赶到莫成意面前,将这号称世间第一把利剑的霜寒送给了自己刚过门的小徒弟。 莫成意接过剑,沉默了许久才问:「师父,善恶……真的分得清吗?惩恶扬善是不错,可杀了人还能是善吗?若自己绝非善类,又凭什么惩恶扬善呢?」 萧明潇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发问,捋过他额顶的髮丝,喃喃自语道:「杀了人还能是善么,你问得好,连我也要煳涂了。若是我自己,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杀人的,顶多要他们涨点教训。」 莫成意从紧迫的记忆中抽回了身,不疾不徐地走向木屋角落被绑住的两位男子,墨眸深处透着得偿所愿的笑意。 他大半边脸溅了血,墨色束身衣上也因浸染了血液而湿润下曳,苍白俊挺的脸庞沾血异常妖冶,伸出拇指刮去唇边的血,语气含笑上扬:「只剩你们了。」 「莫成意,求求你放过我,当年那些欺辱你的人,你都杀了那么多了。我们把所有的银两都给你,求你留我们贱命一条吧!」左边的男子惊恐地哆嗦着,绑在额顶的青玉石抹额勒在了左眼上。 「我本来也不想动你们,多留你们几天便可以多玩几天。可你们今天对我师父的态度实在太差。抢了我们的东西据为己有,也不看这玩意你配戴不配戴。」莫成意轻笑,他提剑轻轻一撇,削断了男子脑门上格格不入的抹额,那华贵的抹额登时如泥烂在地。 「话又说回来,以前我跪在庙前求诸位哥哥别打我,别在我辛苦找的烂果子上疴屎撒尿,你们听过吗?」 他漫不经心抬起霜寒又削掉这左边男子的右耳,换来一声意料之中的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当初听不见我求饶原来是因为没有耳朵。」莫成意风轻云淡地看男子痛得摔在旁边的地上,拼命将断耳的伤口蹭在地上,俊朗如玉的脸上涌现出愉悦两字,薄唇上弯,「那不奇怪了。」 「弟弟!」右边男子目瞪口呆,又惊又怒道:「莫成意,你杀了那么多人,不怕你那师父知道后怪罪你吗?」 「都快进棺材的人了,还有空关心别人的家事。」莫成意气定神闲地抱着剑柄看着这曾经最喜欢带着弟弟来殴打他的男子,提眉道:「也是,你说得对。不然这样,你们俩选一个活下来为我担罪名,但要亲手把另一人杀死,怎么样,愿意么?」 「畜牲,我们兄弟情同手足,才不会听从你的浑话自相残杀!」 方才扑腾在地上的男子听了却嚎啕大哭扑在他哥哥身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莫成意挑眉笑道:「你弟弟好像没有你说的那样和你兄弟情深。」他又一剑噼掉这口口声声不想死的男子身上捆住的麻绳,「不想死就送你兄长上路吧。」 他冷漠地看着这人不顾自己兄长的死活,伸手捂住了兄长的口鼻,活活将人掐住闷死了,事后还假惺惺落下泪来。 不出所料的结局反而索然无味起来。 莫成意剑尖指在这人后颈,淡然道:「记住,今夜这几户人都是你杀的,因为你想将财宝据为己有。若你不这么说,明日我便来取你狗命。」 这男子不知怎么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围着屋子里的尸体,扯着头髮又说又笑又跳起来,形容疯癫。 莫成意一言不发,取了门口收回的金锭,走了两步,村口前石块下青光闪闪的荧火吸引了他。 他蹲下身将那散发青光的物什拿到手心一看,原来是一块令牌。 莫成意两指捏着这令牌对着天上微弱的月光照去,青色令牌上缓缓浮现出「玄武令」三字。将令牌放在暗处去,那三字又缓缓隐匿了,令其看起来与普通玉片无异。 方才他提剑问了三五个村民都没人说得出来将这些财宝粮食分发给他们的人长什么样子,只说那帮人浑身捂在黑漆漆的布里,瞧不清楚。 这不就水落石出了么?青城派成天夸耀他们门派重金打造的玄武令就在眼前。 第17页 青城派虽爱炫耀,平素却因为武功低下,最不爱招惹事端。青城派的门徒能干出这种事,应当不是青城一派所为,他们背后有推手。 朝廷,武当,少林,华山,谁可能在青城派身后? 谁都可能在。 墨色马尾在冷风吹拂下轻扬,发梢拂过箍得遒劲细窄的腰身。莫成意波澜不惊地捏碎了手中的令牌,内力催动下,坚硬的令牌轻易化为了齑粉。 若五大门派弟子哪怕一人在场便可发现他这内力并非寻常正派内力那般顺流而下,而是丝丝逆流,随后冲破浑身桎梏,充盈全身,诡谲却势不可挡。这股浑厚奇怪的内力比他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实力恐怖不止一倍,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意。 先去把金子换成银票再回去找师父好了,莫成意随意想着,这些人早已不足为惧,他能对付,但只要他们不动萧明潇,他也不会主动去找他们的麻烦。 至于武林大会的输赢,朝廷的索求,门派旁人的死活,他一概不在乎。 - 萧明潇侧躺在榻上,他睡不着,索性念着内门心法疏通浑身的经脉。 不多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睁眼时莫成意已然行至他的面前,跪在他榻前,亵衣亵裤,干净得很。 「这么晚你不睡觉,来找我做什么?脱成这样,不会又是来请什么罪吧?」萧明潇纳了闷了,「你是不是想叫我气死呀,莫成意。」 他嗅了嗅,隐约闻到莫成意身上有一股血腥气,点了油灯,起身去捞莫成意的胳膊。 「什么味儿,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我要回了钱庄之前压了我们的钱,在附近拉了一头猪回来,刚才帮厨房伙计去放了血,可能味太大了,不怎么洗得掉。」莫成意脸庞上难得流露出笑意,背在身后的双手拿到前面厚厚一沓钱票子。「师父你看。」 萧明潇眼前一亮,接过莫成意手中的银票,越数唇边的笑意越大,抬头道:「真的么?我怎么记不得还有人欠我们钱,真是渴了有人递水喝。」 莫成意匍匐着跪在榻前,有力的双臂搭在木榻边缘,仰脸含蓄又恋慕地凝望着萧明潇,舌尖在下颚上压了好一会儿,平稳下情绪才开口:「帮得上忙便好,能为师父分忧是成意毕生的心愿。」 第9章 金顶杜鹃白面粉晕,乃花中西施。 萧明潇喜花,于是峨眉山漫山遍野全是花,但唯有金顶杜鹃占据了武场一席之地。 武场花树最盛之地是萧明潇常待的地方。 幼时他在此习武,后来他在这教莫成意武功。如今暂时解决了门派迫切的生计问题,下月十五又是亲传弟子比试,虽说莫成意有把握替他拿下这比试,可萧明潇还是想不想叫檀香被旁人看扁,以是此地又成了他传授檀香武功的地方。 「这招『如汤沃雪』我看教的差不多了,我现在餵你五招,你来接。」萧明潇走近檀香侧身,横掌攻向檀香下盘,明眸弯起,徐徐道:「你说,『下乔入幽』怎么拆?」 萧明潇游刃有余,姿态宛如水中拨弄小鱼儿,配合他那张明艷春丽的面容,清朗的神色和高翘的睫毛,在料峭寒冬中犹如糖渍玉人,美丽极了。 檀香自从上次被萧明潇从付雪手中救下后,自觉总是对着萧明潇更加在意,总是一不小心对着萧明潇的脸蛋发痴,心脏扑棱跟那小鱼似的,被萧明潇不断拨弄着,不得安生。 萧明潇正用心教他,不满于徒弟的分心,手刃往他右腿一击,施用了六成内劲,檀香登时吃力唿痛,双腿一登躲过那下盘的攻击,装可怜道:「用『移形换影』,师父我疼!」 悟性比起莫成意还是差了一截,萧明潇听他叫疼,掌下收了一分气力说:「是也不是,用方才那招如汤沃雪,效果更佳。」随之沉拳沖向檀香面门,又变幻成掌,接连三招招唿,「『阳和启蛰』『光天破晓』『力魄山河』呢?」 檀香双拳格挡,脑门溢出的汗浸湿了发顶,清秀的小脸都因为用劲儿而扭曲,显得有点丑怪,萧明潇顿时满意起来,要说练武便没有几人还能模样俊俏,除了莫成意。 ……怎么又想起他了。 「我对『心坚石穿』『覆海移山』『无畏』。」檀香每一招都能堪堪应付,但破绽不少,好似注意不太集中,萧明潇见他还看着自己的脸,不解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脸上沾了什么?你魂都飞到天上去了。」 后面一阵吵嚷繁杂的喧闹声,方才还安静的武场顿时骚动起来,有几人压低了声音说话,饶是如此,还是进了萧明潇的耳朵。 「你们知道村里那事吗?」 「知道,那人猪狗不如,活着也是脏东西。」 「他这样的人不疯才怪,该他疯。」 萧明潇收势往后看,路过的门生纷纷笑着问好:「掌门。」胆子大的还套近乎,「瞧您一上午没歇息,歇会,该用膳了掌门。」 檀香也收了手上动作,白衣蹭过来贴在萧明潇身侧,殷勤道:「师父,先别练了,我端膳给您用。」 「待会。」萧明潇腹中还不飢饿,更好奇他们口中所言,截住方才引出话题的那人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说与我听听?」 「嗳,是这样,胡仙庄前天夜里一个姓梁的男子屠杀了六七户人家,这人平日贪财好色,欺软怕硬,和自己的兄长到处欺男霸女,为了抢钱据说把自己的兄长也杀了,结果杀了人自己也疯了。」 第18页 萧明潇对杀人向来不赞许,他从小读四书五经,圣人教他仁人爱人,父亲也从不许他学害人的伎俩和策谋,因此尽管被江湖上人笑话武功高强却有妇人之仁,白瞎一身好武功。 听了这门生所言,他毫不收敛露出了反感的神情。 待那几个走了,萧明潇回头接着教导小徒弟:「你且听着,害人的事情想都不许想。若是不能成为光风霁月的端方君子,这武功学了不如不学。」 萧明潇动唇说着,檀香才发现他唇下有一点很淡的痣,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沾在那白中透粉的皮子上,说话时仿佛能摄人心魄。 「师父说的是。」檀香失神诺诺。 他说着,身后突然有人插话:「师父,是用膳的时候了。」 听这熟悉的声线,萧明潇唇角先不自知扬了起来。 转过身去看,莫成意端着木碟出现在他身后。 不知莫成意怎么换掉了金玉线的髮带,改为为了墨色的丝绦,稜角分明的脸庞愈发锋感,好在他细碎的刘海挡在额前,柔和他几分冰冷。 莫成意不待他答,转脸又与檀香说话,轻声细语柔和万分,与他平素行事风格截然不同。「师弟,你的饭食备好了,去你师姐那儿领。」 萧明潇站在身后看两人你来我往,唇角缓缓降了下去。莫成意之前还说未行拜师礼,檀香不能唤他师父,如今却自己先亲热地喊起师弟来了。 他们什么时候这样要好的? 「可你端了两人的饭食。」檀香鸡皮疙瘩起了一大把,不明白莫成意这是在玩什么新把戏。从上次开始这人就换了个法子让人琢磨不清,他胃中翻涌起一阵噁心,却还要假意迎合莫成意。 「师父一盒饭,剩下那盒不能给我吃么?师父正和我说功法说在要紧处。」 「也好。」 「檀香,去和你云翠师姐吃,待会吃完再回来练武。」萧明潇骤然打断欢欣交谈的二人,声线却不自觉低微,携着几分不为人所知的醋意。 檀香霎时转过脸去瞧萧明潇,涨红了脸央求:「师父。」 「我刚好有事想与你师兄说。」萧明潇不容人反驳。 「……檀香知道了。」 莫成意席地而坐,将木碟放在盘起的双腿上,将一盒饭食递给萧明潇,取出布帕又替萧明潇擦起了木筷问道:「师父有什么要和我说?」 「记性不好,突然忘了。」萧明潇红着脸冥思苦想如何扯谎,殊不知自己的情绪全部写在脸上,一眼就能看透,面上还在强撑,「吃你的,待会想起来再告诉你。」 莫成意递了筷子又伸手拂落萧明潇发冠上浅粉的杜鹃花瓣,墨眸低垂,微笑道:「不着急,师父慢慢想。」 当晚,玄花室。 青黑生翼的蛇盘踞在檀香的肩上,缓缓伸展着身躯,将头颅贴在檀香脸侧。 檀香似乎在与蛇讲话,耷眉耸眼道:「凭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他当年能遇到萧明潇我却没有?」 莫成意究竟有什么好? 「武当那老头也催着要他回去做掌门,所有人都喜欢他。明明他和我别无二致,我却一无所有。」 檀香目光呆滞,突然伸手摩挲自己光洁如新的少年面孔,宛如在抚摸一张了无生机的皮。「是因为他那张脸吗?有那张脸似乎便可得到我得不到的东西。」 这蛇吐出蛇信子,后尾往侧拍打在桌,动静不小。 檀香这才回过神,似乎听进了蛇说的话,得到支持般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指腹点了点蛇的脑袋,挽袖给武当回信:莫成意愿回武当,但暂有牵绊,还需一段时日。 既然莫成意能得到他不能得到的东西,那他成为莫成意不就行了?成为莫成意,首先需要他那张脸。 - 七日后。 是夜,萧明潇在寝宫的书房逐字逐句教檀香读武功心经,过了一会儿侍童温声说膳房送饭来了,萧明潇这边讲的热火朝天,后背发了汗,想先沐浴。 莫成意过了一会儿推门进来,「水放好了,师父。」 檀香眼睁睁看着萧明潇离开了寝宫,拉过他的木盒,在米中倒入了少许白色粉末,混杂后连他自己也瞧不出区别,復又将木盒推回原处。 萧明潇放着饭先去沐浴,沐浴后回来檀香已经吃起来了,推过他的碟子,弯眸说:「师父快吃,菜都要凉啦。」 萧明潇应下,他腹中飢饿吃什么都觉得香,很快木盒子便见了底。 吃完没过多久,一股强烈的睏倦之意从体内涌到他眼皮上。 他耷拉着眼皮,支着脑袋犯瞌睡,边睡边想待会要传授檀香的武学心法。 「师父都那么困了,还是早些歇息。」檀香将萧明潇扶着,萧明潇道了声谢,睡眼迷离之际迷煳道:「怎么今日那么困。」 「许是师父教我太过劳心费神,这也是常有的事。」 「是么?」 犯困他有,可从未这样乏累过。如今时间紧迫,他怎么还能睡得下去?萧明潇挣扎多次仍然睁不开眼,最终还是陷入榻中昏睡过去。 檀香见状从袖中掏出一个纸折,中间困囿了两只血色小虫。他揭开萧明潇背颈上覆的锦衣,将稍大的虫放在萧明潇雪白的后脖颈上。 那虫胆小,被捏时不敢动,放在皮肉上反倒宛如闻见味的狗,很快钻入了萧明潇的皮肉,留下一个浅薄的口子。 第19页 子蛊已经种在萧明潇身上,马上就要得手。 檀香屏住唿吸右手两指捏起母蛊虫,还未能将虫搁在自己腕间,背后霎时剜了块肉似的疼痛,接着便无法动弹。 有人逆位施展内功点了他的穴,檀香惊异之余冷汗直流,这人功力不在萧明潇之下,峨眉还藏了这样的隐世高人? 出乎他意料,出现在他面前的并非什么隐世高人,而是令他恨得牙痒的莫成意。 莫成意从他指尖拿下母蛊虫,右手捏着这虫子,左手掐住他的脖颈,手下的力道越加越大,眼神下瞥,注视他宛若注视另一只微不足道的臭虫。「你对我师父做了什么,又想对他做什么,都说说吧?」 檀香还保持着方才右手捏掌心的姿势,那虫却已到了莫成意手中。 莫成意武功至此,他倒是从未听说过,可无论如何,峨眉参与亲传弟子比试还需要他,莫成意不能杀他。 「我不会说,你大可以杀了我。」檀香剑走偏锋,硬着头皮继续激将道:「解药我也没有,你无需多问,直接动手吧。」 「哪有那么好的事,你说死就寻了个死,我是求仁得仁的观音菩萨么?」莫成意双指箍住那挣扎的血虫,垂眸慢条斯理地将虫子的细足从那躯体上扯掉。 那血虫登时厉声哀鸣,发出尖锐如婴孩般的哭叫声。 莫成意并未被惊吓到,反倒饶有趣味地拿捏这怪虫,回眸对着檀香嗤笑道:「你不愿说,我也懒得逼你,省得你说什么鬼话来骗我。我不杀你,只因你对我师父尚有用处。你如今尚能苟且偷生,往后可就说不准了。」 第10章 翌日。 「我师父昏睡不醒大抵是中了这虫的毒,大夫您瞧。」 莫成意将手伸向吕文仲。 吕文仲站在萧明潇榻前,闻言背着他那木箱子转头去看莫成意捏着的小虫,眯眼长喔一声,闭着眼回想,睁眼时胸有成竹道:「我看萧掌门这是被下了蛊毒了。老夫记得蛊族当年被朝廷杀光剿尽,灭族已有数年,蛊虫之技也早已失传,这邪物怎么又现世了?」 莫成意无法供出檀香,也不做解释,转而问:「大夫有什么好法子?」 吕文仲沉吟道:「这蛊虫分母蛊虫和子蛊虫,母蛊虫可以控制子蛊虫,子蛊虫又可以迷惑人的心智。老夫暂且没什么好的药方能对付这蛊毒,但你手上的蛊虫老夫曾在古籍上见过相仿的。」 「那虫叫血蛊虫,种了这种子蛊之人会异常嗜血,且只渴求种了母虫那人身上的血。但你这虫又与书上不完全相同,兴许在你师父身上还有别的显症。」 「那该如何是好?」莫成意回头去看昏睡不醒的萧明潇,「师父睡了一天有余,怎么叫都醒不来。」 吕文仲摩挲着须髯,琢磨了会儿恍然大悟:「你师父身上那蛊肯定是子蛊虫,母蛊虫不种进人体内与子蛊虫唿应,子蛊虫便会撒脾气,定是这个原因萧掌门才久睡不醒。」 「难道要我寻人种上这母蛊虫么?您方才说了,子蛊虫会被母蛊虫控制,我怎能叫我师父受制于旁人?」莫成意不急不缓地将蛊虫用银杯扣在地上,又从旁边凳上的铜盆中拿出浸泡了温水的巾帕,拧干后擦去萧明潇额前微微冒出的汗,又擦手心和大腿替他降温。 他擦大腿也便罢了,还要隔着一层褥子,好似怕他师父的身子被谁看了去。且吕文仲见他擦拭动作总感觉与寻常徒弟孝顺师父有很大不同,总感觉有夫妻之间才存在的温情脉脉。 许是因为萧明潇面若好女,他徒弟又俊朗无俦才做此联想,吕文仲顿时认定自己为老不尊,不尴不尬地撇开视线不去看这师徒二人。 「这好解决,这母蛊虫种在你自个儿身上便没有后顾之忧了。萧掌门若连你都不信,这峨眉上下便再没有可信的人了。他醒之后,你且餵他点血试试,老夫前去药谷朝老朋友打听一二,明日回来与你再做打算。」 「切忌餵你师父太多血,免得毁去你自身元气,小子。」 这吕大夫离开的样子怪得好似发现了什么落荒而逃。 莫成意见他离开,于是将杯下的母蛊虫捏出放在自己腕上,动作没有半分犹豫。 照常理来说,寻常与师父再情同手足的徒弟也要再三思虑才做出这壮士断腕般的献身举动,他倒是果断的很,似乎放在眼前如果救他师父只有死路一条,那便是死路,容不来半分思考。 那母蛊虫被他生生拔去了五足,已然很虚弱,如今被放在了血脉之上,立马钻进薄薄一层的皮肤饮血。 莫成意本以为这蛊虫仅仅是子虫有毒,母虫不起什么作用。 谁知这母虫才进他身没多久,他四肢百骸陡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痒意。 默念心法百遍才将这奇怪的感觉按捺下去,结果那感觉又冲破他的束缚捲土重来,一时让他焦灼不已。 压抑着自身的不适,莫成意去隔间拿了把开刃的刀,丝毫不顾吕大夫的嘱託,淋下自己一大碗血才作罢。 - 萧明潇醒来时天已黑全,他卧在榻上,胳膊支起,发觉往日身下的帛丝都换成了竹蓆。 墨丝缭绕在耳畔,率先冲到脑上的是迷乱的灼热。 他运起内功驱散灼热,不但不起成效,反倒口干舌燥,让那燥热四处扩散。 肘间,腹底,直到那处也高支不下。 第20页 他浑身都是红的,明艷白皙的一张脸上红霞漫挑,桃花眼底更是殷红似血,唇下点痣愈发惊心动魄。 莫成意阖眼坐在萧明潇榻沿枯守一天,他墨丝高垂,遒劲有力的臂间环着霜寒剑,听见动静睁了眼。 萧明潇自然不知自己已睡了多久,只是这觉睡得太沉,他身上感觉也不自在,莫成意在他跟前便更奇怪了。 他犹记得檀香将他扶到榻上,他过于犯困便睡了,所以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萧明潇故而询道:「你怎么在这?我睡了多久?怎么天还是黑的?」 莫成意将霜寒收在一边,也不回答他的发问,端了一碗闻着很是血腥的汤水搁在他面前,还对他说:「师父,喝药。」 萧明潇还没来得及问他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喝药了,只是见莫成意靠近便比往常喜悦更甚。这变化很是古怪,似乎涌动在本能和血液中被有意指引,不是他本身所为。 他不得不在这种异常中感知到强烈灼热的眼皮,在涣散的视线中不断放大面前莫成意的每一处。 先是那张处变不惊的冷峻面容上的漆黑长眸,发梢尾部些微凌乱的马尾,垂在眉眼上的刘海,还有如出一辙对着他的眼神,山一样沉重地压过来。 最后,他的视线在莫成意露出的脖颈那儿挪动不了了。 莫成意苍白肌肤上的血管尤为显眼,体内铺天盖地的血液往脑门上冲锋陷阵,似乎都在指引着萧明潇撕破平日矜着的皮囊,朝莫成意颈子咬上一口,再吸出一口甘甜清冽的血来。 萧明潇艰难地低头望去,莫成意给他端来的真是一碗血。 那汤的确是血,他的鼻子一下就能闻着,他分明厌恶血腥,可怎么现在闻了气味又觉得这血甚甘甜,很能解他的渴? 这血诱得他心火更盛,乃至身上也显现某些症状了,这下羞得萧明潇扯了被褥塞成糰子盖在自己腿腹间,烫红的眼珠在这时烧得他睁不开也合不拢眼皮。 「我这是怎么了,温病么?」萧明潇神志不清,可还是轻轻推开莫成意手中的碗。「这血算什么药,又是从哪来的?我可不喝。」 「若是温病倒好,师父是中了血蛊,只有喝这血才能疗愈。」莫成意将碗放在萧明潇面前,顿声道:「这血是我身上的,师父就当成全弟子一片心意。」 萧明潇浑身上下烧得慌,抬手撩开莫成意的衣袖,果真瞧见了手肘间缠着纱布。那地方本来就已经有一道深不可见的伤疤。现在,又添一道。 「谁对我下的蛊?」萧明潇唇肉稍颤,「偏要喝你的血么?谁和你说的你便信了,也不怕别人是诓骗你,我怎么把你教的那么傻?」 他说是如此说,可近在咫尺的血却看起来清凉无比,可口宜人。 萧明潇的嘴巴本来干的要命,此时都不由分泌出涎液,吞咽时喉结滚动,自然逃不过莫成意的眼。 「成意只怕师父好不了,别的什么也顾不得。」莫成意言语上越是崇敬越是示弱,相反,手上动作却越发强硬。 他箍着萧明潇的下颌,将血强硬地灌到萧明潇嘴里。 萧明潇齿关紧咬不肯喝,可尽管抗拒,还是叫他喝进去了些。 也不知他身上哪儿出了茬子,这血尝出来尤为甘甜,毒药似的甜蜜劲儿叫他忍不住松开齿列喝了下去,以至于最后实在意犹未尽,唇上淌下来几滴,他也伸出舌尖不放过它们,像个贪吃的小猫儿。 莫成意见他喝完,从在旁边的瓷盘上拿了个蜜饯递给他,萧明潇往常喝苦药喜欢辅食一颗,但今日他看着那蜜饯却不想吃,隐隐还有种反胃感。 「吃不下了。」萧明潇说。 这血当真是灵丹妙药,方才那种灼热感好了不少,他舒舒服服躺回榻上。 才刚躺下,胃部突然痉挛起来,萧明潇捂着小腹眉心蹙起,方才那种飢与渴浪潮般重新掀了过来。 这挠人的欲求摄取了他的心神,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喃喃,叫他盯住眼前人不放,在他耳边蛊惑道:「他就在你面前」「他喜欢你」「你不也喜欢他吗?」「吻他,他会回吻你」「你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在这蛊惑下开口道:「你能过来一点吗?」 「哪里不舒服?」莫成意起身半跪在身侧,手背探在他前额。 萧明潇唿吸未定,热潮再度席捲他的神智,他胸口鼓譟的全身上下都能感知,强撑不下,扯过莫成意的前襟,偏头吻了上去。 莫成意瞳孔一缩,萧明潇那双他从不敢幻想的温热唇瓣已经贴在了他唇上,下一瞬,萧明潇阖着双眸启唇含住了他的唇肉,含着又用舌尖抵出去,再含。 唇边的湿濡使得莫成意呆愣不已,那些唾液的交缠令他沉迷却也令他困惑,可他凭什么得到萧明潇的吻呢?他为萧明潇算计了很多东西,可他到目前为止,从没算计过这个吻。 忽而想起大夫所说蛊虫的另外癥结,他蓦地惊醒过来。一切都有情可原,萧明潇并非因为欢喜他才如此,仅仅是因为被蛊虫逼得退无可退。 莫成意环过萧明潇白生生的脖颈,将他推在榻上。俯视着萧明潇这张意乱情迷的脸,他蜷起的手指搭在这人柔软的衣袍上,冷不丁忆起自己这手前几日还沾满了旁人骯脏的血。 他懊恼抿唇,立即将手指松开,起身道:「我去寻大夫。」 第21页 萧明潇迳自沉浸在那吻中,精神与肉体双重快活,即便莫成意不回应他,他也好似要与这快活难分难捨了。 莫成意这稍加与他拉开距离,他不知怎么,身子突然崩裂出撕心裂肺的疼痛,蚀骨的麻痒又同时吞噬他的神智,令他痛不欲生。 「别走,帮我,我痛。」萧明潇被这蛊激得落下涟涟的泪水,顾不上掌心泛上的麻疼,伸手抓住了莫成意的右手,乞求地看着莫成意,红霞面上珠泪串下,气若游丝的乞求他人垂怜。「我不许你走。」 「……」莫成意坐在床榻的边缘,良久才回过了头,低凝着萧明潇道:「师父,弟子这是为您解毒,您要记得。」 这蛊毒将萧明潇折腾得几欲濒死,他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只知道离莫成意愈近便愈快活,于是便将下巴搁在莫成意肩上,由他解去衣衫。 - 「据你所言,这蛊名唤千日迷情蛊。书中记载不甚详细,但此种蛊毒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你便如你所说侍奉你师父,餵血餵到你师父神志清醒,那时将子蛊虫餵到饱腹,他的病也应当痊癒了。你为萧掌门付出不少,老夫也不会说出去损你清誉。」 吕文仲听莫成意简要说了昨夜发生在师徒间不应有的照顾,传出去肯定要落下大逆不道的口实,再说莫成意能为他师父做到那种地步,绝不是简单的孝顺。 偏偏吕文仲也没得来好法子,瞥见莫成意衣领遮不住的激烈吻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道:「看来你师父这病会求欢和嗜血到他痊癒,你要尽量满足他所想,莫要拘束他,否则会伤及他根本,危及他性命。」 莫成意问道:「这蛊餵饱了便会消失么?」 「这我也不知,你且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莫成意带着这「莫要拘束他」和「走一步算一步」回了清虚宫。 千峰岭所有侍人都被他暂且挪去别的地方,檀香也被他点穴丢在了马厩,这地方一个人都没有,即便如此他还是将萧明潇关在了寝宫内,以免出什么差错。 他将木闩锁开了,光线打进了昏暗寝宫,萧明潇竟抱膝坐在了木门旁。 听见声响,萧明潇抬起潮红的脸看向他,湿漉的髮丝贴在鬓边和脖颈,对他艰难扯出个笑。「你回来了,这里比榻上离你更近些,没那么难熬。」 「我抱您回去。」莫成意指尖攥紧掌心,强忍出去将檀香千刀万剐的冲动,一手穿过萧明潇膝窝下,一手绕过他后背将人打横抱起放回榻上。 该到萧明潇腹中蛊虫进食的时候了。 莫成意回头安抚萧明潇「等会就好」,抬手去解肘间的纱布。 还未在手肘上给萧明潇开道口子方便下嘴,侧颈便传来湿滑的痒意。 莫成意侧脸去看,萧明潇已经神志不清吮在他脖颈上又叼又咬,半天也没喝到解渴的血,欲哭无泪埋在他肩颈上忍受折磨,挺翘的鼻尖顶在颈间动脉处闻嗅,纤长的睫毛耷拉着,一滴泪当真从那儿垂落下来。 萧明潇就这样默声垂泪,埋怨又似乎夸奖般开口:「你的血闻起来好甜,但你的皮太厚,我牙不利,怎么也咬不透。」 能说出这话当真是被这蛊弄昏了头了,莫成意心觉他惹人怜爱,偏生这夸赞又裹挟了些别的意味,他喉结滚动,沉默地在臂上开好口子,转身将手腕递到萧明潇唇前餵与他喝。 萧明潇喝了三回血,症状不见减轻,喝完又神色迷离主动凑到他怀里,抬头吻他,挂着那张莫成意无法拒绝的脸说想要。 莫成意的底线在这短短两三日便低的一发不可收拾,做这种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两人又在榻上胡来了一次。 他见萧明潇这样委屈也不想拘着萧明潇在这寝宫内,想着千峰岭四下无人,开了门抱萧明潇去葬花池旁边赏花玩水。 本来是赏花游水,结果因为萧明潇的蛊毒,又变成了幕天席地做那勾当。 莫成意事后还要收拾干净,他得先生火烧水,再等水放凉。 萧明潇素来用稍热的水沐浴,花瓣也少不了。莫成意沖了沖身子便生了火煮水,等水好了又浇进浴盆中等其水温凉下。 等他再去试探水温已是刚好,身后突地又环绕一双素白修长的手。 莫成意四肢也不免酸乏,再度被萧明潇这样贴近身子下意识一僵,沙哑道:「师父?」 「莫成意,我难受。」萧明潇将脸整个埋在莫成意好闻的衣襟上,即便两人身子都已熟悉,他仍羞赧万分。 自从他这几天发觉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莫成意便总是这样。或者说,他是发现自己一直都喜欢莫成意。他总是觉得莫成意像个木头,可他这么久才发觉自己对莫成意的心思,自个儿才是根木头。 莫成意也喜欢他吧?那莫成意怎么也不说什么哄哄他? 萧明潇赌了气,抬头从后瞪他:「你说话啊,呆子。」 「我方才在想,师父要还是难受,身子便先不用洗了,洗了也是白洗。」莫成意侧脸转眸望向他,语气平静:「还在想,清虚宫虽大,但成意这几日却与师父去了个遍,再找个新去处都好似找不到了。」 莫成意这意有所指叫萧明潇羞红了脸,莫成意要不说,他都没想过自己这几日有多荒唐。 可若是和喜欢的人这样,大抵也不算荒唐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页 潇潇猜猜全篇文里谁是最傻的宝宝 第11章 冬至已过,大雪忽至。 这日天光破晓不久,莫成意早早醒来,萧明潇通体潮热散去,如今正酣眠。 昨夜欢好后他师父身上的蛊毒似乎已彻底拔除,照吕大夫所言是子蛊虫餵饱了,大抵因为腹中不飢,所以蛊虫不再作乱,他师父才能安眠。 莫成意先替萧明潇掖好被子才披衣下榻,雪夜中出了千峰岭往马厩那去。 拉开马厩的木栓,掀开干草堆,檀香仍五花大绑口中塞了布团被他放在这臭气熏天的粪池旁,头髮干结犹如穗子,脏得像乞儿。 莫成意蹲在他身前,三下五除二解了他的穴。 被困三四天没吃没喝,檀香却还有精力反应,方能挪动手脚,张口要在他腕侧下死口咬,双眼嫉恨盯着他,好似要将他就地手刃。 莫成意是有点身子不爽利,但也不至于反应迟缓,对于檀香的妒火中烧他不大在意。 他纵掌向檀香脑门掠过,空中取来咯嗒声,檀香毫无招架之力,被薅着额发重新摔在马厩的脏泥地上。 「师父中了你的蛊毒,眼下快好全了。我没与师父说这蛊毒与你的干系,你也不必来找我的麻烦。」莫成意拎着他骯脏的髮结,冠玉般的面庞在乌漆马厩中也如厢外的落雪,冰凉苍白,他嫌蹲在此处太久脏了衣裳,站起来俯视檀香,高俊挺拔,气势更甚。 「看来师兄用身子帮师父解了毒,我要是将这消息传出去,叫你担上欺师犯上的罪名,师兄还能如现在这般气焰嚣张吗?」檀香抹过嘴边溢出的血,莞尔道:「再加上屠村呢?师父若是知道了,师兄会更不好过吧?」 莫成意不置可否,丝毫没有半点怯场的反应,不紧不慢道:「师父若知晓你蛊族族人的身份,恐怕要连夜拉你上囚车去朝廷,你还怎么来看我好不好过?以当今圣上的秉性,定会挖了你的眼再剁成末,你便是死了化作厉鬼也见不了我的笑话。」 檀香忆起当年族人血肉模煳的情景,那狗皇帝是真将他的兄弟姊妹先挫骨再扬灰,将血肉剃出骨骼,再放一把火将人缓慢烤熟,他骨肉相连的亲人连安生埋入地里的机会都没有。 思及这些,他一阵恶寒。 天色稍亮了些,马儿扭过身子蹭在莫成意身上。 莫成意抚摸着这匹血汗宝马的面嵴,也不与他多废话。「所以你好好做我师父手下一匹温顺的马,不要妄想其他。我放你与这除去烈性的马儿相处几日,实在用心良苦。若你还是学不会当一匹马,下次便当我砧板上的猪。」 他说完便先行离去,散了身上的味儿,带了早点才回清虚宫。 萧明潇醒来有一会儿了。如莫成意所说,他这蛊毒应当是散尽了。燥热的感觉消散,肚子也咕咕叫个不停,偏偏今日又下雪,他好几日没正经吃过东西,运功也乏力,真是饥寒交迫。 他大可以起身觅食,可天刚亮莫成意就不在他身边,萧明潇耍了小心思,挤着眼装睡,非要把莫成意等回来不可。 莫成意果真叫他等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他爱吃的各色点心,荤素俱备,萧明潇咽下口水,睁开半只眼睛偷瞄还在布菜的莫成意。 他见时机正好,撑着床榻,装作手脚无力,泪眼婆娑。 「你又去哪了,你才走我就疼醒了。」 萧明潇这几天已经默认了莫成意与自个儿的关系,莫成意都与他做了那事,他哪只眼睛都看不出来莫成意不喜欢他,撒这种谎心里也甜丝丝的,莫成意肯定不会拒绝他,还会问他哪不舒服。 莫成意哪会不知道萧明潇是装疼?若蛊毒还在,萧明潇会被折磨得睡不着,可面前这大美人千唿万唤瞧着他,半天也只垂出了半滴泪,再挤不出来更多了。 可即便萧明潇在扮可怜,也会叫他生出不存在的爱怜。这爱怜与对萧明潇的濡慕和在一起,终究禁忌不伦,不能为外人知晓,连他自己都不肯细想。 「哪里疼?我看看。」莫成意低头坐在萧明潇身边,扯住他腰上系带。 萧明潇轻咳一声,拽了莫成意到榻上,翻身一压,红着脸带莫成意的手从腰窝往下,白皙的脸当真沸了起来,衬得他肤白胜雪,着实美丽。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疼,你替我瞧瞧。」 …… 莫成意系好衣带,伸手在点心蒸笼上探了探,也不回头,和方才在床榻上判若两人,好似突然之间又变回以前的样子,无心无情公事公办。 「师父用早点吧,都还温热着。」 萧明潇自以为和莫成意心意相通,就差一个名分。莫成意背对着他,他便从身后搂住莫成意,还觉得现在水到渠成,做了那先开口的人。 「我们这算什么啊?」萧明潇晓春之姿,谈及这情事时羞涩有加,又因愉悦而唇边携笑,他咬咬唇,一使劲终于将那几个字说了出来,「夫妻么?」 娘说过,只有夫妻才会做那事。 莫成意双手搭在他指根上,萧明潇喜不自禁也情不自禁地一遍又一遍地感知手上肌肤触摸传递的温度,他喜欢这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谁知莫成意却用力将他双手从腰上拆落,头也不转,平声对他说:「师父书读的比我多,比弟子更清楚我们本不该如此。弟子做这事仅是为师父解毒,如今蛊毒已除,师父须当心正事,下次比试已不足半月。」 第23页 他这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当即将萧明潇噼的脸色惨白。萧明潇反覆将莫成意的话在腹中嚼了好几遍,轮番确认,还是觉得荒唐。 「为我解毒?」 萧明潇慢慢往后靠在墙上,漂亮的脸上表情呆滞。 被褥后,指甲嵌入墙中落下半指的墙灰,那些血和着脏污掺杂在一起。他满心凄凉地对着莫成意的背影发问:「亲我的不是你?莫成意,亲我也是为我解毒么?」 「你说话啊。」 莫成意习惯性跪在他面前,对着他的逼问,仍旧垂下脸一言不发。他看起来那样忠心听话,可萧明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早已看不懂他。 原来一切都是那蛊给他的幻觉。 他萧明潇确实喜欢莫成意,喜欢是真喜欢,骗不来自己,可莫成意哪有喜欢他?做那事也堂堂正正为了替他解毒而已。 所以对于莫成意来说,不喜欢也可以亲,不做夫妻也可以随意做那种事对吗?可他不是这样觉得的,他不是。 萧明潇自然委屈,也有落泪的冲动,长睫被些微的泪水煳弄在眼眶周围,总算明白什么叫肝肠寸断。他抬头将胸口更多的泪意倒逼回去,肝肠寸断也只在腹中进行,他不想显得过于歇斯底里,若是表现出来,莫成意也只会觉得匪夷所思吧? 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萧明潇舌抵上腭,拼命沉下颤动的声腔,偏头艰难道:「行,我教出来了个哑巴,我认。」 「别跪我面前,滚吧。」 莫成意还似往常那般听话,磕了个响头,没停留,说走便走了。 - 同日,武当山。 午间,慧典法师跨过武当山最后一道门槛,徐徐往前再走了一段路,与守门的侍者说了三两句话,搭上马车离开武当山。 不待一会儿,马车倾斜剎那,有人掀帘坐了进来。 青蝉子右手竖在胸前,魁梧身姿占去马车大半位置,开口便是追问:「师父,您昨个说峨眉派都是坏人,可峨眉的萧掌门弟子见过,他看起来不坏。」 慧典法师不慌不忙,见青蝉子欲言又止,肚中定还有疑问,和蔼道:「还有吗?」 「弟子在房樑上等您,听着里面有人说萧掌门是邪教余孽,还要擒拿萧掌门。弟子想问,邪教余孽便是坏人的意思吗?」 「你说萧掌门看起来不像坏人,那他看起来是好人吗?」慧典法师先问。 青蝉子回忆萧明潇的音容相貌,实在说不出他像坏人,一时犹豫道:「弟子不知。」 慧典法师睁开低垂的眼看向自己的徒弟,又笑一声,也不急着为青蝉子释疑,悠然道:「你心性单纯,萧掌门姿容端正,你便觉他也如你般天真无邪。但人不可貌相,你且稍安勿躁,过段时日再下定论也不迟。」 青蝉子半信半疑却还是低下头应和道:「是,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求求大家好心分点海星投餵这篇文tt和我一起养孩子 晚点应该还有一更 可能是明天了 第12章 醒这蛊宛如大梦一场陡然惊醒。 莫成意走了,前几日的梦也做了了结。 萧明潇抬手擦拭干净脸上残存的泪珠,去换衣袍。解他这身上的蛊耗了不少时日,莫成意无须他担心,可檀香又不一样。他努劲收好自己乏乱的心绪,整顿衣衫,却在明镜中窥见自己脖颈上遮不住的吻痕时感到摧心剖肝的疼。 前几日莫成意偶尔将他一个人留在寝宫中,他对着镜子看那些悽惨的红痕齿印还会一个人苦中作乐边疼边笑,畅想今后与莫成意的爱恋。可如今不同了,每一处红痕都像伤痕叫他疼,他不得不叮咛自己这些吻出自怜悯而没有爱。 实在找不到法子去遮挡它们,萧明潇两眼一闭,索性不再去管,出清虚宫去寻檀香。他在之前传授檀香武学的武场寻到了人,檀香正在一个人练剑,而莫成意则在不远处指教门生打开泰拳。 萧明潇才被莫成意一席话折磨得寸心欲死,一点也不想见到莫成意,当下加快脚步朝檀香走去。 檀香灰扑扑的练功服全被汗浸湿了,方才剑从背后疾速戳刺的那一招「避光」对臂力要求极高。照理来说,他不会要求檀香这个年纪去学这样拔力的招式,但檀香将那剑刃在空中连成一线光,已然将「避光」用的极好。 萧明潇不由为檀香几日内惊人的进步感到高兴,好不容易让他撇下了悲伤,他上前两指一捏便轻松夺走了檀香手中的红芍剑。 轻功一展,萧明潇飞身坐在金顶杜鹃粗壮的树枝上。他低头看檀香,面上虽说带了清浅笑意,但因心中苦涩未驱,那笑有种别样的清韵。 「你做什么那么拼命?歇一会再练,这个招式你现在的身子还吃不消。你一下子练得那么好,师父也不给你发钱呀。」 萧明潇平日出现在众人面前都是穿戴整齐,髮丝束好,身上发冠都少不了饰物装点。可今日他披散着头髮,墨丝垂在细嫩白皙的面皮边上,鼻樑挺翘,薄唇好似上了淡淡的胭脂,手中把玩着红穗子的宝剑,坐在漫天花树上不自觉前后小幅摇晃着双腿,像极了无忧无虑的山中精怪。这没有装点才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当真让人明白为何传言说他萧明潇艷冠古今且群妓美之不及了。 檀香空着手抬头仰望他,不单是看,而且一个劲儿地盯着他身上外露的那些印子看,表情也耐人寻味,至少萧明潇从没见过他这样好似忧心忡忡,又好似心怀不满的样子。 第24页 两人间的气氛霎时微妙起来。 萧明潇不自在地将手指按在脖颈上大块的吻痕上做掩盖,生怕檀香知道些什么,不过莫成意这几日将侍者遣散出千峰岭,恐怕不说也有人在猜,檀香自然不可能没听到什么风声,但他不想解释,干脆掩耳盗铃问:「你干嘛不说话?」 檀香走到他跟前,萧明潇还不明白檀香要做什么。弹指间,檀香抬手捉住了他的脚腕握着,他手心的肌肤又冷又腻,好似蛇皮,萧明潇被他弄得很不舒服,好在檀香在他心里发毛之前松开了手。 檀香眨了眨眼问他:「师父身上是怎么了?这样轻轻握一下师父的脚腕都没有留下丝毫的印子,可见师父身上不容易留痕,那师父脖颈上怎么大块大块都是血印?是被什么讨厌的蚊虫叮狠了么?是的话,檀香愿意帮师父上药。」 啊,原来碰他的脚腕是这个缘故。 果然,檀香还是孩子心性,是他想太多了。 「也没什么,要不你给我看看你这几天都练了什么招式,练得好的话,我今天新教你一招厉害的剑法。」萧明潇顾左右而言他,忽悠小孩似的拍拍手,「『阳和启蛰』『光天破晓』『力魄山河』,还是之前那几招,你做来看看。」 檀香总算离他远了点,将这几天练的招式做与他看。 萧明潇不看还不知道,看了对檀香真当刮目相看。凭檀香这个年纪的悟性,短短几天,这几个招式已经从略知一二到精通旨要,远超当初他的预期。按这个水准,檀香即便接下来什么也不干,也能轻松接下别人的招数而不被打成落水狗,这已足够。 「那我便兑现诺言教你一招厉害的剑法,我想想——」萧明潇轻跃下树,转了转手上的剑,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许多的檀香,突然生出为人父母的担忧。檀香这个身量,是不是有点太矮了?莫成意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 「我教你化阳三招好了,凭这招式舞剑还能帮你祛除体内的淤毒,你这两年多练练这个剑法应当还能再拔拔个子。」 檀香噎住,涨红了脸没做辩解的空当,萧明潇已经快速将三招剑法拆解完了给他听。 檀香照葫芦画瓢,十分的剑法仿了五分相。萧明潇端详他哪儿不对,这才发现是红芍剑剑身过长,檀香握剑柄的姿势太上,使不上劲来。 「你让我想起我小时候了。」 萧明潇也没想什么,上去帮檀香改姿势,手心覆在檀香的手背上,抓着他的指根往剑柄下方挪。「我娘教我写大字,她是书香世家的嫡小姐,总看不惯我狗爬的字,就要我不停地练。后来她发现我写不好字是因为年纪小手小,就叫我往下握笔。总之,我换了个姿势便能写好了,你也可以。」 檀香留意着萧明潇叠在他手背上的手,看得仔细。萧明潇兀自沉浸在往事中,暂时忘却了烦恼,那个年纪他还不用习武,身边也没有莫成意,有娘护着再调皮也最多挨个捏脸,想来那才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刻,只可惜须臾便消逝了。 等他回过神要抽回手时,肩上落下一股熟悉又强大的力量将他的上半身扳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莫成意似乎平和的面庞,可这人开口时却不那么平和了。 「你们在做什么?」莫成意问得冷漠。 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捉姦在床了。究竟谁给莫成意的底气让他对自己说话那么强硬? 尤其他现在还正不爽。 「是你瞎还是我手上没剑?我能做什么?」萧明潇也没好气,他还没来得及多骂两句,檀香接了他的话把子,争着抢着说道:「师兄生的哪门子气?我和师父在练剑而已。」 檀香脑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当着莫成意的面牵起他的手,笑吟吟地说:「顺带着牵牵手,和师父关系不错。」 如果说方才檀香握住他的脚腕只是不经意的一个想法,现在却截然不同了。萧明潇难得对此有了微妙的察觉,但比起这个,檀香牵他的手才更加诡异。 于是他扯开檀香扒在他手背上的五指,拉下脸对檀香说:「我不喜欢你这样。」 心中的烦躁积蓄到一定的时点,萧明潇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发飙,偏偏檀香这回做错了事也不道歉。这个小孩到底有什么样的心思,反正目前他烦得要死也不想揣摩,而莫成意呢? 莫成意在他呵斥檀香之后反倒又变回那个游刃有余、礼貌有加的木头,把按在他肩上的手撤开,又和没事人一样对他恭恭敬敬的,开始有事说事而不是找他的麻烦了。 「吴多郡又来了,师父,他要见你。」 萧明潇从前看见莫成意公事公办的脸只觉得讨厌,不解风情。现在看他这样则是火从心窝子起,恨不得自己是个通天大恶人能够给莫成意一剑以解他心头之恨。 可惜不行,最可惜的是,莫成意什么也没做错。反正他才不想见到莫成意这张什么也没做错的脸。 抛下两人,萧明潇往正源堂走,才走两步就能听声辨出莫成意跟在他身后的脚步。萧明潇两步并三步走回去,一把夺走檀香手上的红芍剑,剑尖直指莫成意左胸,冷着脸不客气地开口:「别跟过来,我不想看见你。」 - 「萧掌门,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谥号,生前自然没有,可死后阎王的阴阳薄上每个人都有他独属的谥号。」 第25页 「……你究竟想说什么,大老远来神神叨叨讲这些?」 萧明潇不耐烦地撑着头听吴多郡这个贼眉鼠眼的讲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废话,他讲的都是埋进黄土的事,诸如什么阎王,黄泉路,孟婆汤,三生石,这些鬼道士讲话,一个子都信不得。 「哈哈,萧掌门,你太心急了。」吴多郡黑痣上的那根毛随着他咧嘴的动作摇摆不定,他摆着那拂尘缓缓道,「三日前我为萧掌门你算了一卦,好巧不巧,那日天象奇特,我如有神助窥得天机,算出了萧掌门你的谥号。」 萧明潇笑都懒得笑,哦了一声:「照你所说,人死了才有谥号,我怎么还没死就有了?也罢,你说吧,我的谥号是什么?在下洗耳恭听。」 「是『哀』」吴多郡挤着眼继续说, 「《谥法》有云,『恭仁短折曰哀』,『遭难已甚曰哀』,萧掌门你有德行,可这谥号说你短命,还说你苦难甚深,你恐怕近来有难,死相开始显现,那阴阳薄上你的谥号已经显出半边。显然,你天生命格不好。若你想逆天改命,定要赢下武林大会,我非与你说玩笑话,只有神仙才能改凡人的命格,你得求神。」 被旁人说这样的话,谁都觉得晦气,萧明潇虽不信装神弄鬼,可在这方面也不例外。 他好端端坐在吴多郡面前,他胆敢说自己死相显现? 他登时站了起来,持续拉着冷脸送客:「我都答应你了,你又何须来装神弄鬼,在这里说这些叫我倒霉的话。吴大人慢走不送,不过下次别来了,峨眉山容不下吴大人这尊大佛。」 黄昏已至,萧明潇无心与他多纠缠,起身回他的千峰岭。 可回千峰岭更是折磨和煎熬,千峰岭的一草一木都可以轻易刺痛他,清虚宫更是处处皆刺眼,无不印证了莫成意当初那句「清虚宫虽大,但他们去了个遍,再找不到新去处了。」 他的寝宫下独属莫成意的内室还点着熟悉的油灯,令他心生痛苦的人正在里面,安然无恙。这样一想,萧明潇简直失魂落魄,更失魂落魄的是,失魂落魄的只有他一人。 回了自己的寝宫,侍者很快端来了晚膳。萧明潇吃的索然无味,吃完撂了筷子,抬头平静地对侍者说:「你去和莫成意说,叫他搬出千峰岭。」 侍者讶然道:「掌门,那大师兄要搬到哪儿去?」 萧明潇面无表情:「我怎么知道?他爱去哪去哪,我管他。」 「大师兄向来勤勤恳恳,对您没有半点虚情假意,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侍者还在为莫成意求情,萧明潇抬眼看向周遭几个侍者,统统面色紧张,有的眼睛往外瞟,实则竖着耳朵在听他讲话,都怕他发落了他们敬爱的大师兄。 萧明潇拿那湿布擦手,淡淡道:「既然你们对他这样忠心,待会便帮他捯饬走行李。」 「大师兄他嘴是笨了点,可从没背叛过您。看在我们的份上,掌门您就原谅大师兄一回!您要是叫他离开千峰岭,他准会伤心死的。」 莫成意还会为这事伤心呢?他怎么不信? 萧明潇气的想笑,「不帮他搬是吗?」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萧掌门,大师兄这么多年跟着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萧明潇二话没说站起来,下了自己的寝宫,拐了个弯便进了莫成意的寝室。 莫成意正在灯下看书,他也没管莫成意有什么反应,抄起他手边的瓷瓶便摔在地上。 那瓷瓶是侍弄花草用的,一摔便水花飞溅,脏湿了满地,他转手又将莫成意房中的檀木小桌推倒,对着身后匆匆跟来的几人说:「这山上的东西全是我家的家当,我想砸就砸,我想要莫成意今天走他就不能明天走,听的够清楚吗?」 「小的听清楚了,掌门莫要动怒。」几位侍者慌里慌张地跪下,眼神却再度瞄向了旁边放下书的莫成意。 「你这大师兄当的可真好,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养的人现在都不听我的话了。」 他们越是对莫成意顺服,萧明潇越是火冒三丈,背对着莫成意说话都不往脑子过,全凭自己满腔的怒气,「你马上给我搬出去,我不想你住这。」 他还以为莫成意会为这些侍者说话,岂料莫成意拿了个铁制的小石缸过来,将石缸放在他手心扣着,膝盖一弯又跪在他面前。 这人面不改色,垂下眼帘说: 「成意房中所有物件要是都砸了能消师父的气,那是它们的福气。可若师父是生我的气,砸它们也没用,师父直接砸我就好。」 砸他?说得倒轻巧,萧明潇对着谁都能大发脾气,对着莫成意也能,但他下不了狠手。哪怕无法在一起,莫成意仍旧是他从小一同长大的弟弟,是他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是他煞费苦心教出来的徒弟,也是他牵肠挂肚喜欢的人。 他能怎么样呢?他不能怎样。 「你真厉害,砸你就能高兴起来,你是什么古怪的东西?谁要砸你。」萧明潇心里烦都烦死了,把铁石缸扣在桌上,依旧嘴硬,「赶紧收拾东西给我走人!」 他撒这脾气,指甲却掐进了手心。明知自己失态,越失态代表越在意,他还是管不住自己,想通这点就更难受了,莫成意就应该早点搬走别在他眼皮子底下晃,应该让他眼不见为净。 他说完转身走了,身后莫成意却不甚着急,反倒先安抚起旁边惶恐的侍者。 第26页 「我没事,你们也别害怕,我师父他向来刀子嘴豆腐心,说了你们他自己更难受,你们都散了吧,我也没什么行李,用不着你们帮我搬。」 侍者纷纷感激涕零,莫成意将他们送走,收拾了内室的残局,却也没有照他说的那般真的收拾行李走人,只是拿了卷书册下了千峰岭,似乎只是下山临时住一住,隔日便又回来了。 - 萧明潇撒了一通气,回了寝宫却开始心怀不安,嫌弃自己没动脑就做事,平白砸了那么多好东西不说,估计还让不少人受了惊吓。 他习惯吾日三省吾身,这之后的愧疚又将他折磨了一番,直到不知怎么闻到一股香甜的烟气,他才安然熟睡。 梦中出现了一座烧至焦黑的围屋,屋沿余热尚在,不久应当才经歷一场大火。 萧明潇在门前听见有人在咳嗽,他推开这围屋残破的门,咳嗽声却消失了。 迎面看,地上堆满了炭黑的白骨,空中瀰漫着呛人的焦味。这触目惊心的景象令萧明潇心悸难言,不禁在想是谁作恶多端,害死了这些人? 那刚刚那咳嗽声,是还有人活下来了? 「有人吗?」萧明潇喊道。 走近内屋,他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极其微弱的唿吸声。 原来他背后有一扇极为狭窄的小木门,不仔细看还以为这木门毫无用处。萧明潇双手顶开这扇门,在木门后看见一口井。 萧明潇低头一看,井里面竟然有个孩子。 这孩子的脸型与眼睛和檀香相极了,像到萧明潇都愣了愣。不过他应当是被火烧毁了脸,脸上血肉模煳,没有一块好肉。 见了他,这可怜的小孩双手捂着嘴遮掩自己的呜咽,抬头满含泪水地看着他摇头,似乎在乞求他放过自己。 萧明潇看他腰身以下都浸泡在水中,许是这个原因才没在这大火中被烧死。他大概明白这孩子应当家门不幸,许是被人屠了满门还一把火被烧成了这样,当下生了怜悯。 他扒着井身子往下探了一半,对这孩子伸出手说:「小孩你别怕,我不害你,来,抓我的手。」 可就到这儿,梦又换了地方。 「妈了个巴子,你这丑八怪,脸上全是疤,还缺这一块吗?倔,你再给我倔?收留你是我们几位道爷发大慈悲了。」 还是那被烧毁脸的小孩,挣扎着腿脚,还是被几个壮年男子硬扯到一个炭炉边。 那几人一人拿着铁钳夹着烧热的炭块,还有一人在这小孩脸上扇耳光,掐着他的手指不许他攥拳。 萧明潇在门外死活进不去,他瞧那小孩手心上有紫黑色的奇怪纹路,而那几人似乎正是想用那炭块将那纹路烧掉。 「住手,你们疯了吗?」萧明潇想一脚踹开面前的木门,偏偏这个时候眼前白光一闪,他回到了自己寝宫的榻上。 昏暗的内室间,矮桌点了灯,有位身量清癯细长的青年正按着他的肩,坐在他腰身上。 他借着光瞧这青年的容貌,这人竟和檀香生得一模一样,白衣翩然,长发披散在腰后,略显阴柔的脸上有一双青涩羞赧的眼眸,眼睑下两点痣似乎是另一双眼睛在注视萧明潇。不过他生得更像蛇,脸尖,好像还有竖瞳。 萧明潇受到了惊吓,一时难以明白自己怎么会梦见了檀香将来的模样,难道是今日檀香言行刺激到他了? 这梦中的檀香已经欺身压了下来,在萧明潇还没理解他动作含义之时,吻在他侧脸上,嗓音含情蜜意般润泽道:「师父,檀香心悦你。」 他这做的什么梦? 萧明潇还未说话,胃先涌上一股火辣的酸疼,他推开檀香,捂着小腹在榻边神色痛苦地吐了起来。 他不仅将晚膳吐了,今日用过的点心也统统倒腾出来,可见这梦真是将他刺激到避无可避了。且这梦还很真实,萧明潇眼眶涌出呕吐时身子带出的泪水,他吐的东西他今儿个还真都吃过。 那梦中的青年檀香不动声色看他吐完,也很怪异地就这样从榻上下来,丢下一句「师父身子不适,檀香只好先行告退」便走了。这人说话既没上文也没下文,突兀得很。 也只有梦会这么稀奇古怪,萧明潇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转身又去睡了。 而他所以为只会出现在梦中的青年檀香却两脚走回了清虚宫下的玄花室,熄了门口堆放的薰香,坐在宽桌前对着从后背衣襟中爬出来的蛇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欣喜过,可萧明潇怎么偏在那时候吐了,多少扫了我的兴。」 「不过今夜总算了却我一桩心愿,证实了原来是萧明潇心善,见了人就帮,而并非莫成意有多特别。倘若当年萧明潇遇见的是我,现下就没有他莫成意什么事了。至于现在呢,莫成意也不知怎么想的,还没死死抓住他师父。」 「莫成意不想对萧明潇下手,把萧明潇当贡品侍奉着,只要萧明潇干净漂亮他就心满意足了。我可不一样,像萧明潇这样干净漂亮的人我从没见过,最是想据为己有。」 【作者有话要说】 莫成意新概念跪族 希望他抱得潇潇归的时候膝盖骨还健在 下一更在下周 目前暂时是一周1-2更,后续如果数据好能申到榜单会加更w 第13章 清晨落雨,山间冒出的浓雾绵延至山腰处外门弟子宿居的瓦房。 第27页 瓦房平日住不满人,最偏僻漏雨的几个屋子都空荡着,昨夜全峨眉爱戴有加的大师兄却不顾外门弟子的阻挠住了进去。 东方欲晓,鸡未打鸣,炊夫也未醒来,最偏僻的屋子便亮起了光。 准确来说,那光没熄过。 莫成意彻夜未眠,他手持一卷盖面泛黄破碎的《春恨五切斩》,面前断头烂桌上铺了五张图纸。 只见那图纸上各绘有五十四人像,左下角赫然有几个蝇头小楷写着「少林」「武当」「峨眉」「青城」「华山」几字。而这书卷盖头上挥斥方遒,亦留有两行口吻不屑的小字: 正派五门,雕虫小技,唯我邪门,方成大器。 般延年于阑春子夜书。 若有知情人必将听闻过这般延年的大名,百年前邪教势力通天,八大恶人为非作歹,般延年正是八大恶人之首,其余人等唯他马首是瞻。 而春恨五切斩正是般延年克敌制胜的独门绝技,专门为了对付正派五门所作,其中含有破解五大门派所有功法的诀窍。有这诀窍,江湖上本应正不压邪,可般延年这人小气,死后将这秘籍私藏起来,谁也没告诉,邪教势力自然被打压下去。 即便江湖上所有人都在私自寻找这《春恨五切斩》的踪迹,却从没有人能寻到。 莫成意周身内力倒转不停,浓重弯曲的黑气从他的脖颈缭绕而上,攀缘上他高束的发尾,再从饱满的天庭源源不断地融进他的肌体。 公鸡打鸣之时,隔间哈欠声起,随后便是门吱呀的声音。 莫成意运功戛然而止,身旁断头桌和一旁的矮凳霎时颤抖不停。睁眼时,他已调和好气息,桌凳随之恢復如初。 出门和过路的外门弟子行了招唿,莫成意打了水洗漱,随后准备上山照例给萧明潇奉清茶漱口。 他才上清虚宫,他师父寝宫正门外敞,再走几步,迎面只见了檀香的背影。 檀香坐在他师父床榻的边沿,然而萧明潇却不在榻上。 「萧明潇在哪?」 檀香听见声音转头望他,清秀的小脸随即冒出暧昧又似得逞的笑,那笑抓不牢也握不实,看着让人不太舒服。他如今再没有了之前那种畏畏缩缩的模样,反倒有几分琢磨不透的气定神闲。 「师兄怎么直唿师父大名?这样会被说成没教养的。」 「要我再问一遍吗?」莫成意没有耐心也没有兴趣和他说话,他更在乎萧明潇去哪了。萧明潇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无法干任何事情。 「你来晚了。」檀香慢条斯理将手心的白纱缠回去,莫成意这才发现原本系在他手心那纱带散了开来,「师父出门散心了,至于去哪,师兄应当比我更清楚。」 莫成意一听他说萧明潇出走,二话不说准备去找萧明潇,步子稍迈开,檀香的话再度传来。 「师兄前不久应当回绝了师父的心意吧?师父那样可怜又那般可爱,我本以为师兄会和我一样喜欢师父。师兄在门内魅力无边,想来师父也会更喜欢师兄,我还苦恼该怎么才能争抢得过师兄,现下看来是我多虑了。」 「若是师兄不喜欢师父,便把师父让给我好了。」 「你好像想的太多?他不是你师父。」莫成意神色莫名,对于檀香的话从头到尾都不屑一顾,「萧明潇从前只有我一个徒弟,往后也只会有我一个徒弟。」 檀香不过偷了萧明潇一时的博爱,他暂且可以忍耐。 莫成意曲着食指,指骨在木门上小幅度地叩击两下,周身气息逆转,薄唇轻启,「至于你?我早晚会处理。」 一个时辰前。 萧明潇刚起,面前便有人双手呈上了一杯清茶。他还以为是莫成意,定睛一看却是檀香,温声细语地喊他师父。 萧明潇才受情伤,噩梦中又被檀香刺激,这一醒又见檀香,简直无法分清梦境与现实。他低头往地上望,地上一尘不染,没见什么脏污,可见昨夜确实是梦。 可他还是不大自信,试探着问檀香:「你昨夜来我房中了么?今早你来有没有看见这榻下有我吐的脏东西?」 檀香展颜一笑:「师父,你是不是魇住了?这屋子里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哪有什么脏东西?」 萧明潇松了口气,接过他手中的清茶,才餵进嘴一口,东边来了个端盆的侍女,名唤姜婵。 等他将漱口的水吐进了盆中,姜婵关怀道:「萧大人,您昨夜是不是吃坏肚子了?今早我见您榻前有秽物,我给擦了干净。」 梦境与现实合一,萧明潇心脏狂跳,他勐地抬头去瞧檀香,又不太确信:「你骗我?」 檀香似乎是被他的无端指责给唬到了,面皮僵了一剎,紧接着他双膝跪地,哆嗦着唇辩解道:「师父,我来得晚比姜姐姐晚,那之前发生了什么,檀香并未看见。许是您吐了,可我的确没见到啊。」 「无端怪罪到你头上是师父错了。」檀香说得没错,萧明潇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见人家小孩因为自己那么紧张,还给他下跪,当下愧疚去拉他起来,恰巧瞥见檀香左手掌心缠了条白纱。 他早先便瞧见了檀香手心有缠这纱条,原来自认为是少年人爱美的装饰,如他腰间的金玉线。可昨夜梦中那毁了脸的小孩被烧炭烫伤掌心的画面太过深刻,萧明潇不由自主地攥住了那条轻薄的白纱,犹豫着问道:「我可以瞧吗?你这里,是有伤?」 第28页 檀香咬唇看他,突然要求姜婵离开。萧明潇如他的愿叫侍女走了,心中却生出了不祥的预兆。 等寝宫只剩下他二人,檀香那张清秀的小脸上勉强笑出一下,萧明潇看得也有点后悔了。若是真有,他这不是揭人家伤疤吗? 多少有点不道义。 檀香低着头去解手中的纱,在萧明潇看来是有几分沉痛在的,萧明潇于心不忍,按下他手上的动作道:「檀香,算了,师父不看了。」 「那怎么能行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对我这样好,我所有的事情,师父想看,我便给师父看清楚。我和师兄不同,我对师父从未有所隐瞒。」 檀香的少年音轻轻的,和煦之中很是奇怪,但对于他说莫成意坏话,萧明潇还是有几分维护在的,抿唇和少年讲道理。 「你是知道了你师兄的什么小秘密么?檀香你听我说,人长大都会有自己的秘密,这不能算你师兄坏呀。」 鼓捣许久,檀香终于把手上白纱这结给解了开来,抬给他看。 萧明潇横着心去看了,越看越心惊,檀香这手心上的伤痕是个凸出的浑黄色肉疤,轮廓呈圆,和他梦中的烧炭块形状完全吻合,如若真有那个孩子,他手心的伤疤只会和檀香手上的一模一样。 「你这疤……」 「师父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檀香清浅地笑,无缘无故抬起手,将这有伤疤的手贴在他右脸上,用那粗粝的肉质瘢痕磨蹭他的脸,缓慢地,好似要将这疤痕在他脸上也留一个印子。「很丑吧,师父会因此讨厌我吗?」 「……你先放开手。」萧明潇并不觉得身上有个疤就丑了,就该遭人厌恶,可檀香将那疤往他脸上蹭却实在惹人不适。他想叫檀香先放开手,两人好好说说,把檀香这个心结解开。 萧明潇的注意都放在怎么让檀香撒手上,谁料檀香突地起身凑近他,快速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檀香这一招声东击西把他搞得猝不及防,更难以置信的是他心中乖巧可爱的小徒弟竟然亲了他。 这算什么?萧明潇愕然,美目瞪得熘圆,随即用力推开了檀香。 「你亲我做什么?」 「师父不是不讨厌我吗?」檀香似乎很受伤,还口口声声控诉他。「师父前不久和师兄待在一起好长时间,我听人家说,师父和师兄像这样亲了,还做了别的事情,怎么师父和我便不能亲了?师父这还不是讨厌我吗?」 且不论他所言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首先萧明潇便被他的理直气壮震的瞠目结舌。 完全难以消化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萧明潇唇色苍白,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以至于披衣下榻的时候,他的手和脚都在抖。 他谁也没招唿,逃也似地下了山。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更新了宝贝们 这周还有一更!然后我这周努力攒攒稿子下周我们就富裕了 第14章 萧明潇出了峨眉之后轻功翻了好几座山,奔着从未去过的地方跑。 这几日受到的刺激太大,以至于他既不想看见莫成意,也不想看见檀香,只想寻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安静地待会。 正午时分,他在一个叫做牛庵的地方歇脚。 这地方实在很顾名思义,过路人都牵着一头牛,集市上卖小牛犊的走贩也多。 不少店小二吆喝着张罗自家生意,萧明潇摸摸兜里的银子,先买了几张鲜花饼填饱肚子,又在不远处看见了个说书的书馆。 他老毛病一犯,抬脚就走了进去。 书馆的掌柜是个披红戴绿的年轻姑娘,拨着算盘子连看他好几眼,尤其朝脖颈那儿盯得最狠。发现喉结之后,这姑娘也不惊奇,拖长嗓子死气沉沉地问:「想听什么?有什么癖好吗?又有什么忌讳?」 萧明潇脑子还嗡嗡,桃花眼耷拉着没什么精神气地说:「不看儿女情长。」 原先他进了书馆就要问有没有月华师尊的师徒本听,偶尔还会特意换个说书的地方体会不同说书先生的风格,现在他再也不想听了。特别是今儿个出了檀香的茬子,萧明潇从没这样受到过惊吓,现在一想起师徒本便犯噁心。 这姑娘火速丢给他一张单子,言简意赅道:「之前听过?西间,老规矩,听一场画一勾。」 萧明潇答应下,找了个偏僻的隔间坐下。这西间不说儿女情长,挑的话本全是家仇国恨,从屈原投江到苏武牧羊,身边的隔间全是豪情儿女,说书先生讲到激动处,个个站起来怒吼拍桌。 往常萧明潇肯定不爱这种嘈杂的环境,今儿个他托着腮在自己的隔间坐着,觉得聒噪也别有一番风味,也算能让他胸中安定些许。 他从白日听到入夜微凉,给他登记画勾的伙计似乎是馆中的学徒,每每到他这画勾都欲言又止,萧明潇很想问问他究竟有什么话可以藏这么久。 终于,书馆要闭门谢客了。 那伙计终于走到他身边,圆脸涨得通红,麻花辫搭在身后,头上还有一顶小毡帽,弯着腰站在他身边小心问他:「小少爷,我能请您小酌一杯吗?」 萧明潇正无聊,也不想回去,还愁着自己把随身的碎银都花在说书上,不知今晚是不是要饿肚子,闻言欣然同意。 两人不尴不尬进了说书馆旁边的一家大酒肆,萧明潇本以为他作为学徒囊中羞涩,不料还请他吃这么好的酒,真是义气。想起还没问过这弟兄的名讳,于是发话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 第29页 「少爷,我叫裴铮。」 「我不是什么少爷,你叫我明潇便好。」萧明潇看他还是羞涩,拍了拍这面善兄弟的肩头,「对了,我姓萧。」 两人刚落座,裴铮问他想吃什么,萧明潇百无聊赖地盯着他瞧,脑中还是乱草丛生,直言不讳道:「随便都好,裴铮,我想喝酒。」 裴铮被他一叫名字,慌乱地说好,竟然像店小二般主动帮他抬酒去了。 萧明潇随口一说,不想裴铮很是给力,张罗了满桌的佳肴和美酒,鸡鸭鹅鱼皆有,酒也是陈年老窖,香气盎然。 两人虽说第一次相识,有酒在旁,先闷头喝至昏头,随后便大聊特聊起来。 原来裴铮从前是富商之子,也算牛庵大名鼎鼎的少爷,可自从他爹娘瘟疫过世以后,他坐吃山空,没多久就把家当挥霍一空,只得出来当说书馆的学徒以供吃喝。 但他这人贪,挣点都花光了。 萧明潇喝酒喝得比他多,本着借酒消愁的意思,他端酒没停,很快就醉醺醺的了。他听着裴铮的际遇与自己太像,不免伤情,摆弄着装了醒酒汤的白瓷细口瓶,趴在桌上,墨丝散乱惹来不少火热的视线。 「我娘也是瘟疫死的,我爹呢,身子骨健朗着,他应该长命百岁的。几年前我出游回来向他问安,他躺在床上喊不动,大夫说他真气逆转,可能是急火攻心,可我们日子过得那样顺意,怎么会急火攻心?他无端端就撒手人寰了。」 萧明潇伤心话往外说,所幸泪还没往外流。 父亲在世时,他还要像小时候一样躲着去听说书,后来他父亲没了,他是自由不少,可落在身上的枷锁却更重。他凭自己的想像做峨眉掌门,到头来与这小兄弟裴铮一样,家底都要被他败光。 裴铮耐心地听他诉苦,倏地,萧明潇感到裴铮的视线往他身旁挪了些。 他醉得很,翻身都懒得翻,却听裴铮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是?」说完,凑到他耳边又问,「明潇,你和你身后这人认识吗?」 萧明潇勉强支着力,醉红了的桃花眼挑着长睫朝后眯了一眼,一下就看见深色衣袍的莫成意坐在他身后,面沉如水,见他回头讨饶又似乎劝诱般唤道:「我找了你一天,潇潇。你走那么远,我都要找不到你了。」 他一离家出走,莫成意就来找,这时候他莫成意就从不通尘俗的石头变的讲情讲理了,还会像年少时喊他小名。 以往萧明潇被他随便叫叫就心软了,今天却不同。他转过脸,面无表情对裴铮道:「哪里有人?我没看见有人。裴弟,劳烦你递那壶酒给我,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裴铮都不敢和萧明潇说你这友人看起来有点凶,我喊你明潇,他好像要把我剥了吃,对着你倒是亲昵得很。他怕死非常,当即改了口,缩着脖子像鹌鹑似的讷讷道:「萧兄,你这位友人似乎有话想说。」 萧明潇虽然醉了,但不至于听不清裴铮说话,他装没听见,叫裴铮与他多说几句,想着最好能用旁人的话灌满他的耳朵,不用再想任何糟心事。 他高兴了,裴铮却苦大仇深,那墨色劲装的少侠生得俊,可实打实冷脸的要死,他每对这萧明潇说一句话,那人眼皮子动一下便在他脸上换一个地方冷冷地盯着,锋利的眼刀要能实质化,他裴铮的脸蛋恐怕没个好地。 裴铮讲到一半停了,萧明潇神志不清,刚好觉得眼睛不舒服,咬字断断续续地说:「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进眼睛了,裴铮,你帮我瞧瞧。」 裴铮打了个哈哈,嘴上说瞧瞧,实际上不太敢瞧,远远地对那墨衣大侠讨好地笑了笑,回头低低地对萧明潇说:「萧兄,你是哭了,泪水多了浸的眼睛疼是常有的事。」 「你胡诌八扯什么?我怎么会哭,我现在高兴死了,你过来,好生瞧瞧。」萧明潇此时已经完全醉得没有理智可言,按着桌子便要前倾身子叫他裴铮好好瞧瞧自己这等硬朗的顶天立地大男子怎么会哭? 他这顶天立地大男子还没下一步动作便被身后的莫成意拦腰抱起,莫成意不想叫旁人瞧见萧明潇这般脆弱的姿态,何况他师父生了个人间祸水的相貌,只会平白无故遭人惦记。犹如这裴铮,看起来老实,指不定满肚子坏水。 从小到大,莫成意见过不下百号对萧明潇打坏主意的人,在他看来,这种人接近他师父除了贪财好色,再无更多理由。以前萧家还有钱,现在呢?他师父一穷二白,那些凑近的人所图谋的只有色相了。 萧明潇的好哪只在于那张皮相? 他们不知道萧明潇的好,莫成意也不许他们知道。 萧明潇被莫成意半扛半抱还遮着脸抱出了酒肆,带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他左右都是冷墙,实在退无可退。 他挣脱开莫成意,脚步落在实地上还因为醉意有些虚浮,才往外走,莫成意一把将他拽回去按在墙上,那动作急切之中有几分被忽视的隐怒。 「师父先听成意说话。」莫成意抿了抿唇,仍然未放开对他的桎梏。他平着视线落在萧明潇薄红的长眼尾,再随着长睫往前,往下落是蒙水的瞳仁,泪水从那里落下,是不知如何形容的美。 「师父今日遇见的那人位居下九流,他对师父还有所蓄谋,师父不该与他有所往来。师父高风亮节,与他相处一室是对师父极大的玷污。」 第30页 「那人不干不净,师父不该与他为伍,自降身份。」 莫成意不仅分管门派事务,现在还冠冕堂皇地管他和什么人往来? 萧明潇嘴角下撇,觉得可笑,他不想理莫成意,最好让这人自讨没趣,明白自己作为徒弟实在是管的实在太宽了。 他但凡有一丝反应都会给莫成意慰藉,可萧明潇铁了心将他当做空气,直直地看着前方,余光一丁点也不乐意分给他,这便让莫成意不悦了。 他可以为了萧明潇忍受任何疼痛屈辱,他可以为萧明潇生,为萧明潇死,可他无法忍受萧明潇的半分忽视。 装看不见也不行,他师父眼中必须有他。 莫成意心底愈发阴郁,与之相对的反而是斟字酌句的吐露,言辞恳切而沉稳。 「可是弟子做的哪里不衬师父的心意?师父想要的我都会取来,师父不喜欢的我也都尽力剷除,旁人骂我是师父座下的一条疯狗,我还乐得其所。可师父今日与我装作不认识,我也不觉是师父哪儿不对,只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好惹了师父生气。求求师父告诉成意该怎么做,才能不成为他们所说的弃犬,成意便是真做了狗,也只想一辈子侍奉师父左右。」 莫成意总有本事用一席话叫他醒酒,莫成意通篇没有一句话是说他萧明潇不好,句句都在指责自己不行,叫他听了良心如受万般折磨,可他对莫成意的气不是一时半会能消的。 莫成意顿了顿,垂下眼帘接着道:「成意不愿做个蠢人,事事要师父提点,兀自揣摩也明白大抵是前日为师父解蛊毒那事惹得师父不愉快了。可成意真心觉得,师父光风霁月,我名义上为师父解毒,实际却是糟蹋了师父的身子,为此惶恐不安。成意原本的愿望只是一辈子守在师父身边,却从没想过和师父发生关系。后来我才想,哪怕那时令师父有一丝丝喜欢,都是成意的荣幸。如若师父喜欢那样,成意又在矫情什么呢?」 接下来这话完全是自轻自贱了,萧明潇都有些沉默,原本他还为莫成意毁他心意而不悦,可莫成意这样说,他感觉是自己在害莫成意。 莫成意已经很对了,他已经为自己做了很多了,他还要求什么呢?如果莫成意当真对他无意,再求,岂不是折辱莫成意? 萧明潇手指蜷曲,垂眸意识到自己还是欠考虑,从没站在莫成意角度想过事情,莫成意这个年纪早该娶妻了,这个事情他却从没主动提过。 不对,他想过,但他没说,他想让莫成意永远留在自己身旁。 他好卑鄙。 「我没有那个意思,是我欠考虑。」萧明潇嘆道,也许他应该和莫成意、檀香都好好聊聊。「算了,你当我那天,从没说过那番话。」 颌骨一痛,却是莫成意捏着他的下巴,偏头强行吻了上来。 莫成意以舌尖撬开他的唇肉,他的吻黏腻又强势,还带着要刮下什么留点证据的痛感,萧明潇不懂得那叫占有欲。 他抗拒非常,醉得不知可以下嘴咬人,反倒用自己的舌头将莫成意的往外推,宛若欲拒还迎,又好似一种隐秘的邀请。 自然是吻得更加激烈。唇齿交缠,勾出一道银色的水丝。 萧明潇终于出离的愤怒了,他不懂莫成意怎么可以不喜欢他却三番四次亲他。 他方才说算了,莫成意听不懂人话吗?他脑子怎么长的?难道非要他逐字逐句向莫成意解释自己现在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心情吗? 酒后他力度没收,内力一催,抬手往莫成意脸上扇了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 莫成意生生被打翻在地,萧明潇满心气愤,这些人究竟把他当什么了?真当他不会出手打人? 萧明潇挥袖离去,而摔在原地的莫成意却没有立即起身去追他。 被打应该丧气且疼痛,可倘若萧明潇稍微停留一会儿都会发现他的好徒弟身上的异样。 所幸现在夜色朦胧,行人甚少。 莫成意视线下移停在某处,曲着膝盖在原地蹲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他苍白冷峻的脸上蒙着不合时宜的红,右手在萧明潇留下的巴掌印上眷恋地一遍遍摩挲,仿佛欢欣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痛。 他太迷恋了,迷恋萧明潇给予他的一切,包括痛楚,尤其是痛楚。 【作者有话要说】 潇潇现在还不知道momo这小子恋痛 m属性 恐怖如斯 第15章 武当山,五老堂。 一只斑点鸽子落在堂下,细杆腿上系了单薄的信笺。一旁等候的信童见状摘下这信进了堂中内室,恭恭敬敬将信呈给了姚文兴。 姚文兴折开这信一开,再看,上头写的是:莫成意愿回武当,但暂有牵绊,还需一段时日。 他抚掌大笑,自言自语道:「天不亡我武当。」 兀自在堂内转悠来转悠去,姚文兴八十旬的细胳膊老头劲头十足,焦灼的好似少年人快要得到什么期盼的东西。 思虑良久,姚文兴一拍大腿对身边的信童道:「备轿,去峨眉山。」 萧明潇那日醉酒之后回到峨眉,闭门不出好几天。 他既不见莫成意也不见檀香,自然不知道他勒令搬出千峰岭的莫成意背地里抗他的旨自个儿又搬了回去,每天门前的饭菜都是他莫成意所送。 距比试还剩七日,武当长老却突然登门造访,萧明潇不得不离开他蜗居的寝宫,不情不愿地要去见那驴脸老头。 第31页 姚文兴找他做什么?吃饱了撑的来他这儿消化消化,活动活动筋骨?还是来奚落他前一场比试输得多惨,再来挑衅一番? 越想越有可能,萧明潇特意挑了件华而不实的碧色衣裳,这衣裳上绣了兰草低垂,绣出这草儿雨膏烟腻的扮相,总之可以将乞儿都衬得雍容华贵。 萧明潇像只充满斗志的亮翅小雀儿,绾髮还故意选了一根镶金带银的珠簪,打扮完便匆匆去见那老头。 没想到莫成意和檀香竟然都在这正源堂了。 姚文兴那老头乐呵呵地和他打招唿,双眼却一直盯在莫成意身上,企图与他攀谈。莫成意并不理会他,让这场面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檀香见他来了,眼睛一亮喊道:「师父来了。」 萧明潇默不作声地稍微远离了他些,颔首示意招唿。 他这些日子想明白了,可能是先前他对檀香亲近过剩,让这小孩混淆了对师父的濡慕和对眷侣的喜欢,他打算疏远檀香一阵,私底下还吩咐侍者找几个同岁的人与檀香往来,也许过不了多久檀香就会恢復如初。 「哟,萧掌门依然光彩照人啊!」姚文兴诡异的兴奋,萧明潇下意识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蹙眉问道,「姚长老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姚文兴打太极似的:「啊,没什么,没什么,想来与你叙叙旧,对了,说起来,莫成意这孩子可真是好,你收了这么个徒弟实在是三生有幸。」 姚文兴和他不熟,之前总感觉二人气场不和,这老头见了他就剑拔弩张的,当真有什么旧可叙吗?萧明潇露出疑惑的神情,找了姚文兴对面的位子坐下,莫成意当即为他倒茶,他按住莫成意的手,抬头瞧了莫成意一眼:「先给长辈倒茶。」 非常知礼节了。 莫成意垂眼应下,先去给姚文兴倒茶。 「你还记得我吗?成意。」姚文兴眼珠子没离开过莫成意,对着莫成意说了些云里雾里的话,还挤眉弄眼的,当他没瞧见。 颇有点像远房亲戚上山来和他爹妈叙旧,顺带问候他会说的话。萧明潇忖度,这姚文兴不会脑子坏了吧?和莫成意套近乎是几个意思?当他死了吗? 他要没死,莫成意是他捡来的,如果他情愿的话,莫成意一辈子都是他的人,姚文兴这时候想来捡什么漏? 还有,莫成意不和姚文兴说话是几个意思?这呆子又在他这儿闹什么脾气,连基础的礼节都不做,那夜的事难道是他有错?是他要莫成意亲他的么? 萧明潇冷冷喊他:「莫成意,回姚长老的话。」 「无人不识得姚前辈和您的无由镖,晚辈自然不会不记得您。」莫成意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抬起眼皮不紧不慢地说话,行为上看不出几分客气。 姚文兴这老头分明脾气不好,被冷落竟然不生气,干瘦的身子在这时都坐得笔挺,宛如枯木逢春,这时还劝解他。 「萧掌门年纪轻轻,脾气不要那么大,我看莫成意这样式的就挺好。」转头又对莫成意说:「哦呵呵,过誉了,我那无由镖,也就那样。」 姚文兴弓身侧脸,努着笑望莫成意,心中不由得赞许这莫成意不愧是他武当未来之主,信中都那样答应了,如今他来与之会面,莫成意还能雷打不动扮做萧明潇的好徒儿。 还挺能装,不过能装是好事。 至于喻檀相,也挺会装啊,他要不来还不知道喻檀相不仅给自己弄了个名叫檀香的假身份,还混了个萧明潇的徒弟做,方才叫萧明潇时殷殷切切的,还挺会来事。 「来我这就为了夸他?」萧明潇啧了一声,「不能是这样吧,姚长老?」 「那倒不是,我听说峨眉近来困难,想来接济接济你,毕竟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明潇。」姚文兴竹枝似的腕子伸入袖口,取出一沓银票,苍老的面容极力想焕发出几分和蔼,却不免显得有些虚伪。 「应该够撑一段时日,你且收着,莫要与我客气,毕竟相识一场嘛。」 萧明潇这回真被惹毛了,冷眉冷眼道:「那倒不必了,我有银子,长老还是收好你的银票子,老人家带这么多钱出门,当心被抢。」 姚文兴似笑非笑地:「从小你就牙尖嘴利,像个小妮子似的,我怕不怕被抢,你还不清楚么?」 萧明潇攥紧拳头,正欲发作,「姚文兴,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莫成意本来侍候在旁,没什么存在感,闻言放下瓷壶,往旁边去了一下。 回来时手上拿着霜寒,剑鸣出鞘,蓄势待发。 青年面色凛然,平静无波地挡在萧明潇身前,低头看着笑容凝固的姚文兴道:「前辈失言,我师父并非女子,您这样说实在失态,我们待客本应有道,现在不出手已是仁至义尽,前辈请离开吧。」 姚文兴冷哼一声走了,萧明潇怒髮冲冠冲到一半被莫成意截胡,宛如生了火的柴又当即被泼水,有此经歷之人便该知道那很糟,以至于他生生又燃起火,朝莫成意烧。 「你把他支走了,正好,我有话和你们俩说。」萧明潇对着一旁愀然不乐的檀香说,「你先来。」 檀香闻言想往他那儿走两步。 「别动,你就站那儿。」萧明潇抬高了点声音道,「我这两天想过了,你应当很是缺朋友,我差你师姐给你下山寻了几位同龄伙伴,比试前你稍加温习武功便可,其余时间去给我交朋友,这段时间都不要到我面前晃。」 第32页 檀香急道:「可是……」 「没有可是,现在你就走,」萧明潇随手将手臂搭在椅把手上,「趁我还没发火前。」 莫成意望着檀香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转回头迎上了萧明潇压抑之下,十分平静的眼神。 萧明潇昨夜打了腹稿,心里跟明镜似的,开口前有些微的迟疑,但这不妨碍他还是张了嘴: 「之前我考虑欠佳,莫成意,你开春便二十有三,寻常人家早已娶妻生子,我却耽误了你,年后比试结束你可以考虑早日出师,寻一佳人相伴,之后娶妻生子,过你的好日子。」 莫成意显然没料到他要说这些,刘海下一双长眸放大,薄唇紧抿,难以置信地望着萧明潇,他握着剑柄的手心发白,张口却打结髮出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那些音节竟不能组成像样的字词。 萧明潇本来讲这些话也是心灰意冷,打定主意要做个好师父,可见他这样,竟然恶劣地生出了几分喜悦之情。 他常听说书先生说「人贱自有天收」,莫成意不贱,可他比自己小却总是沉稳冷静。 萧明潇偶尔觉得自己喜欢上的是一个假木偶人,莫成意基本上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那些肌肉在他脸上构造了一张完美无缺的俊脸。 如今呢,他也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了。 萧明潇猜,他在这个时候,自己都难受得紧,还要落井下石别人,他才是那个有点贱的人。 「师父也没娶妻生子。」莫成意慌不择路,试图让萧明潇打消这个念头,「成意不想——」 萧明潇可谓是赢得风风光光,他心中被一种恶念支配,想要看莫成意的笑话,这种单纯的愿望源自当初自己被拒绝的悲戚。 他打断莫成意道:「好啊,我听闻近来不少地方的寨主在比武招亲,等到比试了结我就寻一个去结亲,也不算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莫成意又张了张嘴,惊骇地望着萧明潇,似乎觉得眼前人有几分陌生。 墨色刘海被穿堂风一吹便遮住了他的右眼,他听见风的声音,髮根刺穿在他的肌肤上生出痒意,那种痒意好似伤口发炎,不能挠,只好生生忍着。 他不是第一次忍了,这种疼痒不会有人比他更习惯。 「就这样决定了,你自己准备准备吧。」 萧明潇点到即止,功成身退。 即便赢了的快意在两人交谈结束即刻消逝,他心中更堵,可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不能和莫成意再这样错下去。 他是莫成意的师父,他不能为自己的快感和所谓的心意去做一个毁了旁人前途的人渣。 所以即便第二天起,莫成意开始与他冷战,两人相处一室一言不发,萧明潇也没有丝毫芥蒂。他甚至心怀希望,胸怀开阔地想,如若莫成意和哪个漂亮姑娘生了孩子,会更像谁呢? 不论像谁,他这个当师父的总该随下令旁人艷羡的份子钱,不是吗? - 剩下的日子很快便过去了,亲传弟子比试前一天要前往少林寺。 萧明潇这回只用带着莫成意和檀香便好,马车挑一辆足以。可他和这两位徒弟身处一室,三人可谓是极其尴尬,各坐一处,视线交集不到一块,三人皆是心怀鬼胎,彼此不问候,各人想各人的心事。 脚程不紧,头天晚上在驿站下榻。萧明潇给他们一人发了点银子,叫他们自己寻吃食,自己随意闲逛起来。 檀香直接回了厢房,萧明潇挑眉也没管,至于莫成意那么大个人他就更不会管了。 他和莫成意冷战还未结束,没成想自个儿后头跟着个大尾巴甩都甩不掉。 晚间集市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有小孩捉蛐蛐儿,桥边钓小鱼,吃糖人,萧明潇沿着灯流走,莫成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后边。 他快莫成意也快,他慢莫成意也慢,不知道这厮怎么想的,缠人得很。 萧明潇熄了甩掉粘人尾巴的想法,专注看路边小摊卖的什么新鲜玩意。 凑巧走到一位大娘边上,这大娘摊上摆的全是近来时新的上好绸料织成的衣裳。 有件白色外衬绣了海棠,虽说只有连绵清淡的叶、枝、瓣,甚至不上什么色,可是别有意趣。除此之外还有几分文人风雅,萧明潇说不上来这衣裳有哪儿特别好,可他竟然因为这衣裳要走不动路了。 可见是真喜欢。 大娘见他喜欢,手指给他比了个数,萧明潇满心的喜欢也就凉了,她要价刚刚好是每个人的饭钱。萧明潇摇摇头,道声谢后又朝前瞎逛悠。 坊间热闹,逛到最后萧明潇都把莫成意给忘了,他买了几份芋头酥当晚餐,之后回到自己的房中,洗漱完房门被敲响。 他髮丝还没擦拭,湿漉着发去开门。 莫成意站在他面前,左臂上搭着一件眼熟的衣裳,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垂眸不大自然地说:「方才看见师父喜欢这件衣裳。」 萧明潇勐地想起这衣裳值的可是他发出去的钱,莫成意给他买了这衣裳意味着这人压根没吃饭,登时从鼻尖泛上一股憋屈的苦涩,可他嘴上不讨饶。「你有病吧?我那钱是发来给你买这种东西的吗?你是故意叫我气的么?」 他抓过那个面料绵软的外衬,头髮滴着水便往外走,没发现自己在指责对方故意的时候,莫成意的身子当真微妙地僵硬了一瞬。 第33页 可萧明潇不知道,莫成意这样做从不是为了让他生气,只是为了让他心软而已。 「你说什么?这可退不了。你想耍赖?我这衣裳到你们手里都已经脏了,别人都不要。」 卖衣铺的大娘近看萧明潇,远又看了眼追来的莫成意,啧了声嫌弃道: 「小两口闹脾气怎么闹到别人头上啦?我方才看你不是挺喜欢吗?你夫君替你买了,对你多好,你该高兴才是,别再耍小性子。小作怡情,作太很了小心被和离。」 过路人都要好奇地看上萧明潇两眼,似乎觉得这老闆娘被一个事多又斤斤计较的漂亮女子给缠上了。 「谁和他小两口?」萧明潇憋得脸红,耳尖都被说的不能免幸。薄怒之下,他将衣裳丢给了莫成意,咬牙切齿道:「拿好,谁叫你给我买了?」 说完,紧拽着莫成意的手腕往回走。 他本来对莫成意还有几分心软,那种复杂的百感交集此刻都化为一种管教不方的羞愧。 莫成意现在是越来越不听他的话,自以为是,一个人在那不知道揣摩什么东西,还想做什么做什么,害得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 很好很好,要是全天下都是莫成意这种自以为是的疯子,那真是太妙了! 将莫成意拽到他房中,萧明潇也不顾之前介意的什么惩戒了,喝道:「跪下。」 莫成意高大挺拔身姿矫健一位青年才俊,闻言却没有任何纠结,说跪便跪了。 萧明潇总是事后越想越气,总感觉方才应该与那大娘再理论一二,他那样便走了,岂不是坐实了那大娘污人的口舌? 她说莫成意是他的夫君,岂不是又将自己认成了女子? 萧明潇顿时有些气急攻心,他踹开莫成意的入宿的那间房门,取来霜寒剑。 回到自己房内合上门,秀美的眉间冷凝竖起,对着他莫须有的夫君磨牙道:「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右手是莫成意的惯用手,左手不是。 莫成意听话得很,他没迟疑。 伸出左手,他的五指如竹修长,苍白漂亮,指骨上生了些茧子,让他的手心看起来有几分粗粝,萧明潇那几日太知道这手抚过腰嵴是怎样的感觉…… 萧明潇耻于自己突然涌上来的想法,耳根稍红,竭力绷着脸说:「我打你一次,你就说一声知错。」 话音刚落,萧明潇握着霜寒剑朝莫成意手心打了下去。 「啪!」 「成意知错了。」 「二。」 「成意知错了。」 …… 萧明潇控剑能力极佳,能确保用剑惩戒莫成意而不伤到他。 打到第三百下,莫成意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连着垂在腰间的发尾也一样,不照日光似的苍白面颊泛着诡异的红晕。 怪事。即便他催用了内力,对于莫成意来说,这三百下不该有那么大反应。 萧明潇感觉莫成意这反应好像有点奇怪,反正是不对劲,不太像是不舒服,好像更偏向于特别舒服? 应该不能吧,谁被打了还会觉得舒服呀,又不是变态。 萧明潇顿了顿,难免会有一丝愧疚,当下收了剑,心口一致询问莫成意:「疼吗?」 「不疼,师父打我,我甘之如饴。」莫成意突然伸出双手抱着他的膝弯,下颌贴着他的大腿,形态宛如一只摇尾乞怜的狼狗,「师父,我不娶妻生子,我不会,也不能。」 莫成意总是在只有他二人的时候对他表现的这么卑微,贡上刑鞭是,跪着受罚也是,这样的形象与平日莫成意在旁人眼中塑造出来的沉稳截然不同,萧明潇到现在还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莫成意。 不过这会儿,萧明潇又打了他又说了他,这样下来已经完全消气,但他突然之间无师自通学会了打太极,瞥了眼莫成意,哼出一声,只吝啬给出两个字:「再说。」 而后他扒开了莫成意的手,从桌上拿了一半他买的吃食,放在莫成意手心,俯视着汗流浃背的青年,萧明潇几乎觉得接下来他说的话非常刻薄,可他想这么说。 「你上次不是说想要当我的狗吗?当我的狗就要跪着吃我给的骨头。」 「赏你的,跪着吃吧。」 谁要莫成意上回说要当他的狗了,他才没有把莫成意当成他的狗。 这次他一定要莫成意感到羞辱,让莫成意长长记性,好让莫成意以后再也不要在他面前说那样难听的话语。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是莫老师把钱花光没饭吃了,潇潇好心分他饭吃呢…… 感觉照这样看,萧家以后不存在家暴一说ovo 第16章 自从萧明潇惩戒了莫成意,二人的关系愈发扑朔迷离,当夜莫成意留宿萧明潇房中,和从前一样住的外间。 说他们和好了,似乎不是,但说他们还在冷战,那又没有。 莫成意还是一如既往的恭顺,只是萧明潇也不再纠结于莫成意对他的心意抑或是两人是否一定要在一起。他已经确切地意识到莫成意不会离开他,也不会对旁人生出什么心思,由此反倒生出几分有恃无恐。 毕竟他这人向来坦荡,虽然明事理,但能作也从不收着。 翌日赶往少林寺,马夫有急事中途走了,莫成意去驱车,檀香和萧明潇共处一室。 檀香闷闷不乐地对着帘外发呆,下巴卡在帘台上,不声不响有如隐入尘烟中。 第34页 萧明潇于心不忍,出言安慰他道:「檀香,有你师兄在,你今日去也就是和别人切磋切磋,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 檀香干巴巴地答了个「是」,也不倾诉什么,这回轮到萧明潇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子也不再说话了。 下了轿,几位僧人领路,过了山门,才被安排好住处,萧明潇随即又被叫了出去,说四位掌门在方丈室等候他多时。 萧明潇进去时,慧典法师、姚文兴、宁羲和与刘秦褚四人齐齐坐了一排,而内室唯一剩下的位子在他们四人对面。他下意识品尝出几分古怪,可二十六岁的萧明潇还没遍歷世间苦楚,是没被雨珠砸烂过的花儿,不明白原来世上有那么多人想置他于死地。 萧明潇坐了下来,明澈的眼散漫地在对面几人身上停滞一瞬,轻松地问道:「那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慧典法师捻动佛珠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抬眸微笑道:「萧掌门,我们四人商讨了一些要事,想问你的意见。」 「你说。」 「明日的比试,我们四人皆有三位亲传弟子参与比试,你却只有两位。我们认定你肯定会让你的大徒弟莫成意担下大多数的比试,可我们认为,如若真是那般,这比试还不如不比。除非你同意让你那小徒弟担下大头的比试,我们才觉得这比试可以进行下去。」 「这是在问我的意见?我有丝毫可以迴旋的余地吗?怎么听起来不像?」萧明潇瞬间浑身的刺都炸了起来,如被踩着尾巴了一样几乎要尖锐地冷笑。「怎么,莫成意太强,你们害怕自己教出来的都是破烂,不敢和我比?」 「不是不敢比,是不比。」慧典法师略一停顿,眼皮高耸,满面油光的额上缓缓浮现出三道抬头纹,「倘若那样,峨眉便要无缘这次的武林大会了。」 「你们这是恶意篡改规矩,这不是公然针对我么?」萧明潇怒道,「我又哪里惹到你们了?你们几个倒是有话直说,背地里搞这一套也不嫌脏?」 「非也,我们不是恶意篡改规矩,是更正规矩,更正规矩也只是因为这规矩不甚合理。」慧典大师闭了口,这回轮到姚文兴大放厥词了。 姚文兴抖着自己的细杆子腿,眉飞色舞地捋着鬍子,拖长嗓音说教道: 「你爹当年执掌武林多年,如今你身为他儿子又执掌武林,那这还叫什么武林,干脆叫萧家林得了。再说,做武林第一门派,执掌武林需要流水的银两,峨眉什么境况我们都有目共睹,萧掌门你是武功奇才不错,可武林盟主不单要是武功奇才,还要深谙治理之道,萧掌门恐怕……」 姚文兴说到一半,很为难似的左右看了看,宁羲和轻蔑一笑:「恐怕你呀,没那个能耐。」 「我自有法子搞钱来,至于别的,无需你们操心。」萧明潇冷眼看着这不知比他大了多少岁的三位老辈刁难他,至于刘秦褚?他坐在角落神色闪躲,头都不敢抬。 萧明潇虽然嘴上不甘示弱,可按在大腿的掌心已然发汗,他有些困惑,这四人究竟筹谋这事多久了? 从门生比试开始?还是更早? 若是峨眉拿不下武林大会,朝廷那边答应过的事情……他该怎么办? 「这么短时间哪里来钱,发不义之财吗?」宁羲和划拉着她锋利的尖头指甲似笑非笑地瞄他一眼,奚落道:「还是慧典法师方才那句话,峨眉若是不同意,这亲传弟子比试就不能比。即便萧掌门再来与我们商讨,我们还是这样的决定。」 萧明潇看他们是铁了心要看他笑话,一口气堵在嘴边,终究还是敬他们为长辈,冷着脸站起来说:「我不比就是了,这武林盟主你们谁爱当谁当,我才不稀罕。」 姚文兴说的全是假话,武林大会选盟主和他是不是父亲的儿子没有丝毫关系。 武林大会只以一个「武」字当先。 况且这亲传弟子比试他听他父亲讲过,杀了人可是不用偿命的。他要真答应他们所言,无异于将檀香活活推向火坑,他身为檀香的师父,檀香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别的事情还得朝后考虑。 「你若不比,峨眉在武林的地位恐怕要被山野杂派取代,那情形我们也不愿看到。」慧典法师此时又站出来主持大局,慈眉善目地劝说他留下,「你放心,我们知你心地善良,不会伤了你的小徒弟。」 他这一招先兵后礼可是完全叫萧明潇落入他们的陷阱。 萧明潇虽读过《西游记》,还在里面见识过不少妖怪,可他还是对妖怪们的障眼法还是知之甚少。再说,从前也没几个人合起来这样骗他过。他犹疑着答应了,回到厢房时总感觉心中石子难以落地。 莫成意和檀香都有自个儿的厢房,可萧明潇开了自个儿厢房的门却瞧见了莫成意。 莫成意坐在他房中拧着一条白巾,面前一桶热气腾腾的水,他袖口捋起,露出手肘间三指宽的疤痕,见他道:「方才我去瞧了这里沐浴的地方,实在太简陋,所以打了热水回来给师父擦身。」 少林寺这宿居条件确实不如华山,单一个厢房,一张桌子,两张炕,颇有家徒四壁之意。萧明潇也不知他们怎么好意思说他家中贫困,少林寺看起来也并不富得流油,靠香火钱营生比他贩卖私盐还不稳定。 不过他已同意那几人的说辞,在他看来峨眉是必定要给旁人做陪衬,檀香虽然还算不赖,却不够格与其他几位掌门座下多年的亲传弟子较量。 第35页 「是吗?做的不错。」萧明潇心里有事,听了莫成意的话心不在焉地开始脱衣裳,白皙削立的肩头都露出来了,这才勐然意识到莫成意还在他面前。 他怎么就直接脱了? 莫成意的墨眸还沉静地凝在他身上,手上湿热的白巾散发着热气,这人似乎已经蓄势待发,准备替他擦身。 萧明潇几乎是瞬间红了耳朵,他两指捏着衣襟,对接着脱还是把衣裳穿上犯了难。 莫成意此时忽然来了一句:「师父中蛊毒的时候都是成意擦的身子,成意知道什么样的力度不会叫师父肌肤泛红。」定定地望着萧明潇,良久又补缀一句,「师父怕我做什么吗?」 「你说谁怕了?」萧明潇先拧过头在对视中败下阵来,被他一激,二话不说脱了个精光。「又不是没露过,小时候还让你给我搓背呢……我当脱个衣服有什么厉害的呢!让你还来挑衅到我这来了。」 其实小时候他和莫成意坦诚相待极了,夏天还会去山间小溪找个地方扑水玩,冬天莫成意帮他搓背,只是在意识到男女有别之后,对彼此的身子竟然也保持了距离。 明明他们两个也没有人是女子。 不过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前不久他才以另一种方式和莫成意坦诚相待了。萧明潇说着说着面色有些古怪,含含煳煳闭上了嘴,可他这衣裳脱都脱了,这时候反应过来再让他穿上,回头对莫成意说「这个衣服我还是不脱了」又太掉他的份。爱面子的萧明潇只好背对着莫成意坐在对方早已准备好的小木凳上,一个人偷偷把脸都烧红。 莫成意于是动了手,先将萧明潇垂在后腰的髮丝捋到他右肩前,才又捉了毛巾在手。 萧明潇背部的肌肉走势格外漂亮,烫热的白巾放在上面稍微熏两下,他的皮肉便变的白里透粉。他身子的美先在轮廓,宽肩之下他腰极细,腹部肌肉也不夸张。 腰那儿的弧度仿佛生来便是要给人去抱的,那处浑然天成有个弧度,手臂贴在那儿正正好好,舒服得紧。 莫成意从嵴椎骨下最窄的一寸腰往上擦,力度适中,可萧明潇不知是怎么回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莫成意不小心触碰到他身子上的手指肌肤。 那是指腹吗?还是单纯的指根擦过? 萧明潇绷着漂亮的腰线,整个人如坐针毡,等到莫成意终于擦到了肩胛骨那儿,莫成意突然问他:「方才师父被叫去说了什么?」 萧明潇小幅度吐出一口气,总算能找个话题引开突如其来的遐思了,他红着脸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又道:「出了这事,明日不知该怎么安慰你师弟,我总觉得会让他受惊吓。」 莫成意垂着眼眸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可忧虑呢?事情总能解决。」他说着这话又去浸湿了毛巾拧干,萧明潇还在疑惑:他有这么脏后背需要擦两遍吗? 在他疑惑之时,莫成意的左手按着他的肩头,从后欺近他,拿着白巾的右手从腰窝、腰线擦到他的小腹,萧明潇能感觉本来干燥无比的小腹突地湿润起来,而他却因为莫成意这种因为太轻而近乎像是调情的擦法难免情难自禁,身子甚至难以自控地抖了一下。 萧明潇咬着唇难堪极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但他自然不会将弱势示人,很快要高声说话掩饰自己的尴尬:「等等,够了!好了!你停!」 他按住莫成意的手,将白巾夺下,又默不作声将莫成意好似覆在自己小腹前的手推了回去,低声说:「我自己擦别的地方。」 萧明潇边擦还边唾弃自己下流,可他又哪知道自己的好徒弟早就记住了自己究竟哪儿比别处反应更大?莫成意单单说他知道怎样的力度不会让萧明潇的肌肤泛红,可他没说他也知道怎么样的抚摸可以让萧明潇眼尾泛红。 他不说,所以萧明潇也无从知晓。 - 萧明潇与檀香说了比试发生的变动,檀香出乎他意料,竟然很平静地接受下来。 他这样平静反倒在折磨萧明潇,以至于萧明潇总想将来做点什么补偿一下这个小徒弟,甚至都忘了他这小徒弟前不久才出格地轻薄了自己。 第二场比试各门派亲传弟子先要抓阄决定比试的对象和顺序,莫成意抽到的场次都靠前,而檀香手气不佳,全部垫底。 莫成意赢的很轻松。 他用的全是峨眉功法中最普遍的几个招式,可他的剑法扑朔迷离,四场同台竞技下来,人家连他一根头髮丝都没摸着便被他击倒在地。 许是萧明潇在的缘故,他也很收敛,没有重伤任何一位对手,极有风度。 檀香拿着抓好的阄乖乖站在萧明潇旁边,萧明潇心里存着事儿,莫成意从擂台上下来他也没有如往常给予赞许,甚至没听见莫成意前面和他说了什么。 回过神时,莫成意问了他一句:「师父还想赢吗?」 「怎么赢?」萧明潇说不悲凉是假,他扯了扯嘴角,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看来是想赢的。」莫成意说完,低头朝着旁边不怎么说话的檀香伸出手,「你抓的阄给我看看。」 檀香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将那纸条递与他,莫成意将上面来自各个门派的名讳一一记下,随后安静地观察着擂台,在每人上台被喊名字时额外多关注那些人的脸几下。 第36页 萧明潇本以为今日便会将这第二场的比试比完,结果出了些意外,檀香的场次都被推到第二天。 缘由是武当多次输给少林,于是要求重比,耽搁了时间。 他注意到,其中多次被要求重新比试的对象正是他曾在皇宫附近遇见过的魁梧僧人。 这位少僧之前从未露面,这回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萧明潇对于武当似乎输不起的小家子气也尚能理解,毕竟武当之前一直传言位居峨眉之下,对上所谓没落的少林竟然还输了,他们当然不愿有这样的结局。 更何况前一场门生比试是武当赢,倘若这一场亲传弟子比试加总起来又是武当赢,三盘两胜,赢家是武当派无疑,武当派当然想要扳回局面。 现在局势大变,连萧明潇也有几分诧异。 不过他后知后觉,那四个人合起来设计他肯定都有所谋求,对自己没利的事做来也没意思,看来少林也是早有预谋,甚至多留了一手。 更令人掉眼珠子的是,少林与武当重比的这几场争斗的是你死我活,不少人血溅当场。 一位武当的弟子被那少林的魁梧僧人打到呕血抽搐不止,旁边一位江湖小郎中急忙上前救他时,却发现他已然断了气。 在佛门圣地大开杀戒,大开杀戒的还是僧人,萧明潇的忧虑愈发强烈。 昨夜慧典法师说会对檀香手下留情,他们的担保会是真的吗? 第17章 萧明潇枕着自己的胳膊,曲着腿弯在炕上对墙发呆。 这烧火炕是石头打出来的,他睡着硌骨头。他时不时就要蹬腿换一个姿势,好让自己左腿骨受到的折磨能匀出来一些给右腿骨。 他夜不能寐,莫成意这木头倒是心大,萧明潇听着平缓的唿吸声觉得莫成意睡了。 性格使然,莫成意不太忧虑将来之事,从不居安思危,大难临头也不畏惧大难,甚至不觉得这算什么难,有事他就去解决,所以才能脱口而出「有什么好忧虑」这种大言不惭的问题。 萧明潇有时候还挺羡慕他的性子,但大多数时候莫成意的沉稳在他这无异于缺心眼。他难以理解莫成意怎么可以在睡惯了峨眉的软塌之后,还能在烧火炕上睡那么香。 莫成意不仅缺心眼,还一点都不挑,离了他恐怕要被别人骗死。 怎么人家檀香比他小那么多,也比他聪明伶俐,萧明潇终于忍不住回身面对在那头睡着的莫成意。 这呆子的睡姿和他本人一般规矩,双手搭在腰腹,不像他,睡得乱七八糟。 萧明潇这会儿分神偷看莫成意睡觉和当山偷摸看小人书一样来劲。 莫成意鼻樑挺拔,山根从上往下直来直去,比他英气多了,他过去是又羡慕又喜欢。 还未情窦初开之时,他就盯上了莫成意的鼻子。 有回他嫉妒之甚,把莫成意压在身下,扬拳让莫成意别得意,等他做了莫成意的师父,早晚有天要把他的鼻子抢过来。 当时的莫成意就不聪明,拉了他的手说什么:「那你拿走吧。」 现在想来,自己年幼时可真蠢,莫成意也不聪明,自己的鼻子别人想要他就给。不过也没什么,反正他长大已经变得有勇有谋了,勉强保护一下蠢货莫成意吧。 萧明潇胡思乱想许久,终于把自己哄睡着了,岂知不过一会儿,他以为安然入睡的老实徒弟却从炕上下来。 莫成意脚步无声,他先在萧明潇旁边坐了许久,替萧明潇摆正了睡姿又掖好被角,端详他眉眼片刻,没忍住又替萧明潇把额前的琐碎长发捋到枕后。 萧明潇和他同寝房时总是半点防备都没有。 萧明潇正酣眠睡得畅快,睡梦中也烦他的打搅,皱眉推拒他的手,嘴上嘟嘟囔囔还有鼻音:「睡你自己的,别烦。」 莫成意无声勾起了唇角,原地又陪着他师父坐了一会儿,确认萧明潇再度陷入沉睡,这才推门离开了厢房。 各门派前来参与比试之人统统入宿客堂,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正好分给了峨眉、武当、华山、青城四派。 莫成意先向南边走去,夜黑风高,客堂外边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连厢房外的薄纸窗都不用戳开,那纸窗上有的烂了一小口,有的烂了一大口,他仅需将眼睛放在那窗子的破口前,便能将每间房中熟睡之人的脸看清楚。 檀香抓阄抓了八个人,他今夜有许多事要做,首先便要解决掉八人中的五人。剩下三位草包,以檀香目前的功底来说应付不算困难。 萧明潇想赢,他便帮萧明潇赢。多简单的事。 莫成意从容不迫地推开了今夜的第一扇门,吱呀一声,斜入房中的先是铺天而来的料峭月光,倒映在地上的是一道很长的人影。 习武之人不会到这时还醒不过来,炕上那人很快睁开眼,扒着床头想要坐起身来,惺忪问道:「是谁?」 莫成意反手关上房门,动作迟缓不似有什么恶意,抓过他身上的褥子蒙在这人面上也只是三下五除二的功夫。 他的右手掐着终于清醒奋起反抗的男子的脖颈,左手将褥子死死按在他口鼻之上。 莫成意低垂着眉眼观摩这人窒息时弓起如虾身的痉挛体态,数了不到三百下,这人扑腾的手脚便软了下去,彻底失去反抗的力气。 在他反抗之时,莫成意还尚觉有几分意思,可当这人呈贡在这个炕上一动不动时,他便再没有停留在这房中的兴趣。 第37页 还剩四人,三人很快便被他解决一空,吵嚷的那个被他直接拖到地上打折了脖子。 等到将客堂中的人解决完,莫成意便要去寻今日风头大盛的那位僧人。 比试时他听到那人法号青蝉子,过路的好几位扫地僧有谈及他,说今夜轮到他在大雄宝殿守夜,侍奉佛祖左右。 黑气无声缭绕他周身,莫成意轻功上了殿顶,飞檐走壁经过法堂、禅堂,最后来到了大雄宝殿,悄无声息下了檐顶。 庄严肃穆的佛殿前支着五六色大香炉,铜黑宝鼎镇殿中,雕龙杆通天招展。 常有的九五开间。释迦摩尼佛祖坐镇大殿中央,不坏金身在夜中泛着金光,宛若再现当年摄服群魔的威严情形。 有风拂过,佛像前张挂的诸多经幡迎风飘摇,仿佛是对他的到来有所反应。 一尊佛,三尊佛,五方佛,七尊佛,十八罗汉,三大士,莫成意一一见过,随后在正殿深处找见了那青圆脑袋石块肌体的青蝉子。 这人白日大开杀戒,夜里却在佛前蜷着身子睡在几个拜垫边,不远处的墙边还搁了一把扫帚。 最怪异的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不该到这时都没有反应过来附近有人。 除非是装的,或者被下了药。 是真是假,莫成意没有时间辨别,他速战速决,蹲下身利落地给这青蝉子来了个了结,过程竟然比前四个还顺利。 半柱香之后,莫成意早已离开,不想骑六牙白象的普贤菩萨像之后走出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僧。 老僧招风大耳,低目对着冷僵的尸首微笑。 打眼一看,此人正是不偏不倚主持大局的慧典法师。 - 青蝉子从方丈室内醒来还是五更天,昨日他第一回沾血杀人,他师父安慰他说他也是不小心才误伤杀了人,佛祖不会怪罪下来,还好心给他喝了一剂药汤叫他早睡,让他同胞的弟弟替他在大雄宝殿守夜。 他弟弟和他不一样,从小没有习武的天赋,于是他练武成了武僧,他弟弟便在堂前扫落叶做了扫地僧,可兄弟俩感情还是如从前那般要好,他每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找弟弟。 他师父曾说他在亲情上仍有我执,说他修行不到家。青蝉子似懂非懂,还是没明白「我执」是怎么回事,但不妨碍他和弟弟要好。 他换好海清去大雄宝殿找弟弟,不知怎的,大雄宝殿前围了好几个僧人,见他来躲开一条路叫他进去。 青蝉子懵懂,进门见到他弟弟头枕在他师父膝上,还觉奇怪。慧典法师面容肃穆慈悲,见他来,继而道:「青蝉子,你来,其他人先迴避。」 闲杂人等即刻散乱开去。 青蝉子心中一紧,加快脚步来到他弟弟身边,先看他师父一眼,而后摇着他弟弟的胳膊急迫地唤道:「灵寂,你起来啊,你睡在师父身上做什么?」 「青蝉子啊,灵寂并非睡在我身上,是为师将他放在膝上了。」慧典法师瞧他良久,静静道,「你弟弟没气了。」 「师父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叫没气?!他不就是贪玩在睡懒觉么?」青蝉子急怒,伸手使劲去拍他弟弟的脸,直将他弟弟和他生了九分相似的脸拍打出红印子,他弟弟还睡得安详。 「灵寂!灵寂!你醒醒!」 任他使出千方百计,他弟弟却没动静,躺在他师父膝头,和墙边那孤寂的扫帚般岿然不动。 终于,青蝉子泪如雨下,哭着问:「师父,灵寂这是怎么了?他生了什么怪病么?师父您能救救他吗?」 这时,久未开口的慧典法师才嘆道:「青蝉子,师父还从未与你讲过,人死如灯灭,灵寂再也醒不过来了,你瞧。」老方丈指着被青蝉子忽略许久的,灵寂脖颈上硕大的勒痕。「灵寂是被人勒死的,他再也无法陪伴你左右了。」 青蝉子即便再不识字,不通文法,不知什么叫死,可他知道什么叫「再也醒不过来」。 那就是他再也无法看见灵寂挥舞扫帚将枯黄的叶子扫成一座小山给他看,也再不会等到他弟弟偷偷潜入方丈室与他共用斋饭,只为消解他的孤单。 他跪在灵寂身前哭成个泪人,可他师父此时却对他说:「青蝉子,我知道谁杀了灵寂,你要为灵寂报仇雪恨吗?倘若怀恨在心,师父怕耽误你修行。」 报仇雪恨?青蝉子忆起昨日他掌下呕血之人,那人也好似如灵寂这样再没醒来过,突然之间福至心灵,对于这报仇雪恨有了更细緻的认识。 他要让杀了他弟弟之人血债血偿,他也要那人也体会再也醒不过来的感觉! 「师父,是谁?是谁杀了我弟弟?!」青蝉子吭哧吭哧气喘如牛。 慧典法师沉吟道:「你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你问师父,为何他们要称峨眉中人为邪教余孽?师父斗胆猜测,便是那峨眉派的人将灵寂当做了你才杀了他,为的便是能赢下今日的比试。」 「如若师父未猜错的话,昨夜出事的不单是灵寂。」慧典法师撵着佛珠,目移至不远处踉跄奔来的小僧,齿缝间笑线不由露出,「还有和峨眉那小弟子比试的其余人等。」 果不其然,慧典法师话音刚落,那小僧跌跌撞撞扶着红木门框失神喊道:「方丈,客堂出事了,昨夜死了四个人,全都是被掐着脖子蒙死的!」 他的话恰巧印证了慧典法师所言。 第38页 青蝉子勐然回头,剎那间怒的鼓目圆睁,往日单纯的面目撕裂,咬肌嘭起,犹如旁边的金刚像狰狞恫怖,吓得来报信的小僧连连后退。 青蝉子高举双臂,膨胀垒砌的肌肉虬结,十八罗汉所有金像在他周身摇晃不停,转着圈叫他目眩神晕。他口中发出含煳低吼的啊呀声,举起身旁的长木桌摔出殿外,高喊道:「我要杀了他们!」 慧典法师在他身后缓缓微笑道:「好,青蝉子,师父教你如何报仇雪恨,教你如何正大光明的赢。」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下更周日 下下更周二 第18章 萧明潇一大早起来,莫成意已经为他打好了擦脸的水和漱口的清茶。 虽然萧明潇每次都有点费解在外面过夜莫成意是怎么还能像在门内一样准备齐全的,这漱口的瓷杯他和在门内使的一模一样。最大的可能是莫成意把这玩意背来背去的,但萧明潇认为真是那样的话,实在匪夷所思。 感觉还有几分欲说还休的变态。 但除此之外不做他想,萧明潇也不敢多问莫成意几句,生怕莫成意如数家珍自己随身还携带了点属于他的什么别的物件,就等着有用的时候取来。 总之,他洗漱完后和莫成意从房中出来,恰好碰见同时出厢房的檀香。 檀香这几日恹恹的,自从被他支出去与小孩交友后就这幅模样,对他这个师父想来也有怨言。想到这里,萧明潇又心梗一下。 檀香对着他二人从同一个房中出来多看两眼,清秀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明暗不定,随即撇开视线,搞得萧明潇更不自在了,好像他和莫成意有什么似的。 不远处有个大声吼叫的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谁杀的人?有种杀人有种出来承认啊!在佛祖面前行兇作恶,不害臊的吗?这么造孽不怕死后下地狱啊!」 死人了?萧明潇一怔,问道:「这是死了谁?」 「不清楚。」莫成意淡淡道。 前面一群人熙熙攘攘凑在一起,南边西边都聚集了不少人,宁羲和与姚文兴二人怒容满面,见萧明潇从厢房中出来,无故齐齐朝他这瞧了眼。 看他们那样子,死的人应当从华山和武当两派出,但瞪他做什么?萧明潇发现这些人神经兮兮的,他又没杀他们的徒弟。 晨起虽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古怪的是主持比试的少林寺却没有停下比试去追查杀人元兇,还要继续剩下的比试,这让萧明潇感觉不符常理之外还有几分不可理喻。 檀香的比试前轮了好几个不认识的人,他们三人便在擂台前边的游廊附近候着。 莫成意要他坐游廊那歇会儿,萧明潇哪有那么好的心态能坐?他打发莫成意自己去坐,拉了檀香和他一起站。 是天朗气清的冬日午后,凉爽却不寒冷。 萧明潇紧张地用左手去捏右手衣袖,发出来的冷汗浸湿了那块厚重的衣料。他今日心里没底,他撑着面子虚张声势又穿得有点花枝招展的意思。 金玉线绑在腰间,莫成意上回省下饭钱给他买的海棠外衬也披上了。 白皙的皮子上唯有眼尾和唇下点痣有颜色,萧明潇延颈秀项,墨丝柔发如线韧,整个人美得不可方物,窄腰掐得思春少年能见之销魂。 快轮到檀香之时,萧明潇比檀香还紧张,先凑到檀香旁边嘘寒问暖。 莫成意对他俩的谈话置若罔闻,只是在萧明潇从他身边走到檀香身旁的时候若有似无地撇了眼檀香。檀香接住了他的眼神,反倒刻意握住了萧明潇的手腕,嘴上安慰道:「没事师父,反正死不了,我不是有你吗?」 莫成意这才纡尊降贵地回首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檀香,目光牵连到了他碰过萧明潇的那只手。 至于萧明潇则是被搞得一头雾水,不知究竟是谁在安慰谁,而且檀香这一碰他,他下意识将手迅速抽了回来。 两人之间默契地泛起了尴尬。 萧明潇最讨厌疼,其次是讨厌有人惹他生气,再次是讨厌尴尬,于是往旁边走了两步与檀香拉开距离,隔着这段距离继续安慰檀香。 檀香:「……师父将我流放去带一群懵懂又烦人的小屁孩,现在还没原谅我吗?」 檀香青涩的小脸上幽怨万分,看得出对于师父的表现当真是非常无语了。 然而萧明潇幼时被父亲训的多,装作没听见没看见的功夫打小就练成了。他对檀香的抱怨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持续发话叮嘱他:「我待会在台下,要是你实在打不过就跑,或者躲到我身后来,我保护你。」 檀香没说什么,他对着萧明潇的脸看了一会儿,好长时间才撇开脸不太自在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许久才轮到檀香,余晖已逝,几位老僧点了游廊的油灯,又在擂台边上了火把。 萧明潇宛若送小孩上学堂,踩着夜色忐忑地将檀香带到武台边上,差一点就和旁边掌事的老僧说什么「多多关照」之类的话了。 这掌事的老僧却不和善,恨恨地剐他一眼,高声道:「峨眉派檀香对武当派许少更。」 檀香站上了武台,对面却无人应答。 老僧又喊:「峨眉派檀香对华山派流正。」 依旧无人应答。 萧明潇心感不妙,突然想起今日所说死于昨夜的那些人,脸色灰白不定。 第39页 真有那么巧吗?死的偏偏是和檀香比试的人? 那老僧冷笑一声又喊:「峨眉派檀香对华山派曹安济。」 这回连在台上的檀香都皱起眉头,往前扫了眼莫成意。 莫成意墨色束身衣坐在游廊的红木桿上,双臂环手于胸,绸裤下双腿修长有力,马尾高绾下垂,他泰然自若地坐在台下与檀香对视,好像真的事不关己。 「峨眉派檀香对武当派洪金池。」老僧喊完这句,还是没有人上来。 今早死的正是这四人,在场其他人不由窃窃私语起来,萧明潇宛如凌空被人掴了响亮的一掌,脸又青又红,咬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任他没听也要知道旁人要猜忌什么了,可他真没动手,他不至于! 「峨眉派檀香对少林寺青蝉子。」 僧人话音才落,从台后大殿檐后翻出来小山般的庞然巨物。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身长九尺的男儿,头剃的青圆,浑身都是硬块的飙肉。 他面容狰狞,双目猩红地瞠着檀香,还未互相行礼便一记扫堂腿踹向檀香。 见着本该死在自己手下的青蝉子如今还安然无恙地站在擂台上,莫成意表情松动,长眸间浮现出几分意外。 青蝉子狠命使出少林的看家功夫嵩山铁拳,拳到之处金光锐闪,直摩擦得气流都发热。 檀香疾朝后闪,不知究竟青蝉子哪拳才是根本,只好都躲,后手翻空的姿势看起来和峨眉没有半毛钱关系,居然使出的是别家功夫。 就在这时,青蝉子一个前逼近,双手交错,白光剎那,是要使「六神通法」。 六神通法的白光过境可令叫人盲瞎一阵,无法应对后面的招数。 以檀香的水准能躲了前头几招已是为难了他,萧明潇心惊肉跳,哪还有空在意檀香的古怪,只在心中默念着这少僧是要对檀香痛下杀手,取他徒弟性命! 慧典法师说话不算数也罢,骗他也罢,怎么偏要拿别人的命开玩笑? 「住手,你们少林寺欺人太甚。」萧明潇再也按捺不住,双眸被光刺激得流泪也无暇他顾,纵身一跃上台替檀香接下那拳。 说时迟那时快,其余门派掌门不知怎么互相对视一眼,那姚文兴窝出几个口型,他们心照不宣的微妙交流自然没躲过莫成意的眼。 那口型是说:就是现在! 莫成意的眉眼霎时与心脏同频,二者均是勐地震颤。他胸口慌闷,视线锁在那一抹净白的高挑身影上,提声吼道:「潇潇别去!」 起身欲带萧明潇离开这危险之地,面前却出现了一群拦路虎。 方才稀稀拉拉在他四周围观比试的僧人似乎料到他的反应,竟然迅速半弓了身,全部面朝他摩拳擦掌。三五人之间不时旋身挪位,棕色海清的衣裾翻飞衔结,在空气中打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少林的金刚阵,素以刚强难破闻名。入阵之人八面受敌,很轻易会落入独木难支的境地。 原来他们并非随意找了个位子站,而是早已列阵在莫成意左右,只待此时将他缠绕在台前。 他们不需要对付莫成意,只需多缠他几秒便足够。 莫成意这一嗓子再喊破喉咙也没用。 萧明潇救人心切,才拧住青蝉子的胳膊,转瞬便被刘秦褚两指缝隙中撒出的失神散蒙去了眼神。他这时间还有空操心别人,推了一把檀香,厉声道:「你快下去。」 青蝉子掐着他的脖颈有意将他按在台上,萧明潇虽不可视物,仍能以耳力听声辨位。他朝后退步,轻灵地闪开了他的手。 可青蝉子要的便是他朝后一退! 姚文兴在前,慧典法师在后,二人如天罗地网般将萧明潇困于一隅。 宁羲和凌空抖腕,十年前便已令人闻风丧胆的银天缚自天际朝下,在萧明潇手腕脚腕均狠抽一鞭。 银天缚霎时破过衣裳,那鞭子如有生命力一般拍开了萧明潇的皮肉,将他手脚的筋脉生生凿了出来! 几线的鲜血同时从伤口跳窜出来。 「慧典法师所言不虚,你萧明潇确实是个疼徒弟的,稍微激你一下,你真就不要命的把自己双手奉上了。」 宁羲和足着地,银天缚后敛,咋舌道,「疼惜徒弟把自己疼成这样,也算是天下独一份。可是为徒弟身伤,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幸好我不懂你,否则我也会落得这般田地。」 「你们…串通……好的。」萧明潇从喉中闻见血腥味,膝盖以下毫无知觉。 「是又如何?你之前用脚踹烂了我徒弟的剑,我现今也要还你一脚。」宁羲和凭脚尖一踢,萧明潇登时无力跪地。 萧明潇四肢上下鲜血横流,双目放空六神无主。 断了筋骨的手没法支撑他膝盖跪地时还能扶地,他只得疼痛地抽搐着手脚,侧身倾倒在地,长发被几乎是瞬间疼出来的汗濡湿。 他什么也瞧不见,可从他从来没挨过这样的疼,钻心似的,难闻的血腥味肆虐满身。 他最怕疼,可他也怕丢脸。事到如今,骄矜如萧明潇还是要面子,他输了旁人感到屈辱之余还自以为伤得不重。 为了避免发出痛吟,萧明潇死死咬唇,将唇瓣咬出血和凹陷的痕迹还不松口。 直到洁白无瑕的衣袍上下同时开始濡血,昨日好生喜欢的海棠外衬被他的鲜血所浸染,开出大片深血色的海棠,萧明潇终于被疼痛逼迫无奈,忍不住抽泣出声。 第40页 如缎长发压在他惨白的脸庞下,秀美的一截下巴因为撞地而磕的青紫留淤,他倒在地上,宛如残花败柳。 莫成意破了金刚阵,数十位僧人因被他强行破阵内脏受损。此时他也顾不上伤了他师父那几人,跃上台将萧明潇搀扶在自己怀中,哆嗦着唇喊道:「师父?师父…潇潇……萧明潇!」 萧明潇瞳孔涣散,在他怀中努力万分抬头还是看不清莫成意的样子,他想摸摸莫成意的头,最好再刺他几句——「你急什么?」「你不是说没什么好忧虑的吗,况且我这点小伤马上就好。」「这伤只是看着严重,我见过伤的比这严重多了去了,人家现如今都好好的呢。」「再急就是咒我了!」 说些诸如这类不痛不痒的调笑话最好。 他抬了手,用了力,可他做不到。 莫成意心有灵犀地握住了他那只未能抬起的手,试图用手心的温热融化萧明潇因失血过多而染上的夜间冰冷。他眉心隆起,瞧着萧明潇还在流血的四处伤口,心窝生生被挖肉那样的疼。 要找大夫救潇潇!这里应该有大夫的,每场比试都配有大夫。 冷静,冷静。 莫成意吊着一口咽不下去的气,环顾四周终于找见了大夫,他红着眼望过去,低三下四地央求道:「大夫,求你救我师父!」 悽厉的嗓音中有低沉的沙哑,更带有几分抑制得不太好的泣音。 这时候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往昔清高沉着的架子了。 那大夫医者仁心,尽管场面混乱,闻言还是一马当先攀上高台,倒了些金疮药在萧明潇的伤口,之后为他包扎起来,又掐萧明潇人中,又往他口中倒了些不知是什么的药散。 适才伤了萧明潇的四位掌门也很蹊跷地没有拦这大夫救人,为首的慧典法师眼看着檀香上了台子,这也只有三人围着萧明潇转,而自己身后不算旁人已有四人,心中大悦。 他袈裟溅血,佛珠亦然,那副志得意满的神态与平日表现出的宅心仁厚大相迳庭。 慧典法师俯视他们几人,温言道:「萧掌门,我们等待这日良久,你是邪教余孽的事实人尽皆知。」 「昨夜死的人是你门内人所杀,虽说无法得知究竟是谁杀了人,总归与你和你门内弟子二人脱不了干系。你峨眉派这般手段,想来与邪教也别无二致,最有可能的是,你们本就受了邪教的蛊惑,成了邪教中人。」 慧典法师微含了笑意看着萧明潇和他溃烂的伤口。 那些腥红的骨肉与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像萧明潇这般娇生惯养的人既受不了疼痛,也受不来羞辱。 可谁在乎?成王败寇。 没有他爹,萧明潇生在一个平凡的富庶人家兴许还不用受这样的磋磨。要怪,萧明潇也只能怪自己投胎投得不好,怎么偏偏投胎到萧家。 「不过你筋脉尽断,功力尽失,已是废人一个。」慧典法师莞尔,「未杀你,已是对你最大的慈悲为怀。」 萧明潇逐渐听不清他的后文,目光涣散,几欲昏倒。 他在莫成意怀中满嘴的血味,先前听到慧典说他是邪教余孽便想笑,想讥讽这臭和尚异想天开,可当慧典法师说他筋脉尽断功力尽失时他几乎失声。 筋脉是内力游走在身的支架,也是人活动的根本。倘若断了手脚筋脉,别说浑身的武功,那自然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抗,脚也走不动路,只能做躺在床上的废人一个。 萧明潇念及此,方寸大乱,十根手指在莫成意的衣襟上卯足了劲也只能摩挲而不能抓住近在咫尺的那寸衣料。 他那筋骨还袒露在外,眼下已是不容置疑的结局,可他胸口心窝酸疼彻骨,还是想要大叫驳斥。 萧明潇在莫成意怀中艰难地摇头,血味浓郁的口中妄图说出清楚的「不是」二字。 他怎么可能变成一个废人?就因为那几根筋骨?他习武二十年,摧毁他辛苦得来的一切有那么容易? 身旁的大夫此时低声道:「慧典法师所言是真,萧师父往后不能再习武了。」 那一瞬间,天崩地裂。 即便萧明潇没张开嘴,腹中源源不断的血还是顺着他的唇缝满溢出来,泪水从眼角滑落。 眼下他应该恨,恨那几个明明可以将他杀了的人故意留他一命侮辱于他,恨自己良善愚昧,恨自己当初没有转身就走,反而听信了卑鄙小人的诳言。 可萧明潇没来得及恨,他只是对抱着他的莫成意仰起了脸,盲着眼流泪。 他眸中倒映的火把的金灿与泪水交缠,有如水漫金山,其余一切皆被洪流卷碎,而后这洪流溢出,成了他委屈的泪水。 微弱的呜咽从他胸腔鸣出,萧明潇蠕动着干涸的嘴唇,肋骨所迫,他疼得说不出话。 他只是想问莫成意,他今年才二十六岁,那些人怎么可以对他那么狠? 他才二十六岁,人生的路还有很长,可他断了手脚的筋骨,连站都站不起来,今后路该怎么走? 他还想问莫成意,那些他没来得及参透的武功心法,是不是从此都要与他无关了。 第19章 萧明潇显然体力不支了,经过了大夫的包扎后,他不应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他那伤口深可见骨,即便上药包扎,轻易动弹便会使得那地方再度裂开,渗出血来。过度的悲伤会累及他本就不妙的伤势。 第41页 莫成意抬手抚在萧明潇的侧脸,拇指轻柔地揩去萧明潇眼角的泪水,低垂下苍白冷峻的面容,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哄起了师父。 说是哄,更像是哄骗。 莫成意捧着萧明潇的脸,轻声细语地说:「潇潇,他们都是骗你的,你没事,困了你就先睡一会,醒来都会好的。」 而事实上,即便他不哄,失血过多的萧明潇也不再有力气支撑他醒着,他埋在莫成意怀中,很快陷入昏迷之中。 莫成意等他昏迷这才抬起了头。 沉痛尚存,莫成意护腕之下骨节分明的手青筋摞起,面容上那些翻滚的过激情绪被他很好地压制下去。 唿出一口白气,他漠然地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的几人。那双眼眸理应恨意滔天,却没有,适才的吼叫失态被什么更为深重的东西遮盖过去。 这人不说话时,静得像参不透深浅的死水。 死水是表象,内在的莫成意更像是一条闷声不吭爱咬人的疯狗。他不叫,他很安静,他不会让你瞧见他的正面,可你要当心,稍加不慎他便能从你背后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他叼着那块肉走,还能不留下半分来时的痕迹。 他们四位掌门对此是深有体会。 武林大会以前,倘若他们之中有谁给萧明潇找来了一丝丝不快,接下来自己门内便要出事了。 天干物燥之时被放火烧山、泉眼中被下了药以致人浑身病痛、莫名出现的蝗虫席捲了山中田地,年末颗粒无收。 没有人清楚究竟是谁做的,也无法解释那人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但出事之前,总有门内弟子在不久前凑巧惹过他峨眉派掌门萧明潇,又刚巧被莫成意劝说双方断了争执。 作为徒弟这莫成意的言行举止似乎都很沉稳大方,可推测一下便知这人心机有多深重,报復心又有多强烈。 他堪称睚眦必报。这回萧明潇成了废人,这疯狗又待如何? 是已经在磨牙了么? 沉默对峙在双方之间,最怂的青城少主刘秦褚率先受不了面前的局面,拿了火把转身走了。 姚文兴在慧典法师后侧,他又想法不同。 早先武当少掌门未罹难时,他对莫成意不屑一顾的态度不假,可现如今武当虚位以待,他对莫成意的阴险狡诈、道貌岸然、两面三刀满意也是真。 他认定莫成意迟迟不回武当应当也有自己的打算,只是他这老骨头还未想到。 不过,姚文兴老皱的眼皮凸起,有些狐疑地看着莫成意,心说:若莫成意对萧明潇的情谊全在登台唱戏,这戏演得也太好了。而喻檀相三番四次伸手想去碰萧明潇,都被莫成意一巴掌拍开,这小子的演技也好精妙。 这两人明明都是他武当派的人,看起来却一个赛一个的对萧明潇情深意切,还在这种时刻演出了徒弟之间的夺情戏码,叫他禁不住起鸡皮疙瘩。 「那么我们今日便到这里罢。」慧典法师环顾周身道。 姚文兴心中暗哼,这慧典法师要真就这样结束,岂不是真让少林赢去这盘? 实在等不及想要与莫成意里应外合,他拱手急忙打断慧典法师道:「诸位同仁,实不相瞒,其实我姚某与莫小兄弟有话要说。此事重大,望诸位能待我与他谈完,再听我说几句。」 姚文兴笃定,今日便是将莫成意迎回武当派的最佳时机。 宁羲和挑眉抱胸道:「你们有什么好聊?你伤他师父,也不怕他杀了你吗?」她言语戏嚯,实则不把莫成意放眼里。 莫成意武功高明不错,可比起姚文兴,想来还差许多。 姚文兴但笑不语,宁羲和多年来还是这样蠢,她武功不如萧明潇,还比萧明潇少了样天真。待会叫她知道其实莫成意是他这儿的人,岂不叫她悔死。 慧典法师一直在与莫成意无声对视,此时莫成意的视线霎时倒转在姚文兴身上。 莫成意将失血过多而晕倒的萧明潇交给了身旁的少年,竟然真动了架势要与姚文兴谈谈。 檀香蓦地想起什么,面色僵硬地看着二人去了。 莫成意与姚文兴找了不远的僻静处。这儿没人,落叶成堆,很适合办些阴谋诡计。 尤其是他们接下来要找些别人的晦气。 姚文兴对这地方满意,莫成意不说话,姚文兴觉着,他应当也比较满意。 姚文兴也不端着,对莫成意走到暗处还维持的冷脸不疑有他,只觉得他武当未来掌门有始有终,到了别人瞧不见的地方还坚持做戏,这一以贯之的做派令他心生敬佩,当下道: 「成意,到这儿你我二人便不必拘束。现今萧明潇一败涂地,峨眉不可能东山再起,我们武当的威胁只剩下那秃驴慧典。掌门比试武当必须拿下,虽然我可以暂代你参与那比试,但你今日回到武当去参与掌门比试最好不过。即便以你现在的水准打不过那秃驴,我也会帮你。」 「我们可以玩阴的。」姚文兴总结道。 莫成意顿了顿,面色不改的平和:「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装了,莫成意,你既是我武当的人,又何须为他萧明潇再惺惺作态。」姚文兴嗤他演得太过,「过犹不及。」 他要莫成意别装,可莫成意漆黑的眸子看过来,俨然没有半点装的意味。 姚文兴眼皮一跳,发现了不对劲,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大骂道:「喻檀相那贱人没和你说?我早该知道不该把寻你这事交付他来做!」 第42页 莫成意眸光忽明忽暗,按下本来的不耐和身后躁动不安的黑气,引诱姚文兴说下去:「喻檀相?便是我那小师弟檀香么?」 「呵,可不是他,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看他方才对萧明潇那情态还觉奇怪,现在想来,他是爱上那不男不女的东西了!」姚文兴口无遮拦,可话语中拉拢意味十足,有心劝服莫成意现在归顺武当,回来乖乖做他武当的掌门。 「成意,我知道你突然要知道这些不很容易,可知道的越晚,对你伤害越大。」姚文兴唾沫横飞,「事实上,你是我武当派老掌门林三龙流落民间的孩子,你可能忘了,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嘞。」 姚文兴眼珠子转了转,话音顿道:「当年你和你娘出门游玩,那日河边放纸灯,人流太多,你与你娘被冲散开来,之后我们再也找不到你,掌门苦苦寻了你七八年,往后才作罢。你若不信我的话,看你自个儿的手肘间,是不是有道宽疤?那疤是个不长眼的下人用开水烫伤了你的皮子,我们都心疼得紧,你小时候可受我们疼爱了。」 「这么多年来,我们终于打听到你是被拐到了峨眉山下的胡仙庄,之后又被萧明潇收了做徒弟。」姚文兴说到这儿,换了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可你是不知当我得知你在萧家那日,我有多痛心!」 莫成意默不作声看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姚文兴又道:「萧明潇他爹可是杀了你父亲林三龙!他父亲当年为了夺得武林盟主之位,无所不用其极,我疑心他暗中寻到了般延年的《春恨五切斩》,神不知鬼不觉便在夜里夺去了三龙的性命。」 「他萧明潇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父债子偿,即便他曾经对你有恩,你将来不再招惹他也罢了,毕竟三龙是你父亲,你理应为你父亲报仇。别说是挑断萧明潇的筋脉,便是杀他萧明潇三千遍也不为过。」 「你如今听我警醒你还不算晚。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成意,你是三龙的种,要像他一般有情有义,不要再执迷不悟,认贼作父,武当才是你真正的归宿。」 莫成意听到有情有义终于忍不出笑出了声,他不禁觉得姚文兴是真把他当做了傻子。 他半真半假说话便算了,假的地方编出的故事也与现实相去甚远,好有意思。 姚文兴被他的笑声震得心虚之余有几分目瞪口呆,他还从没见过莫成意笑,可常人听见自己亲生父亲被杀,即便对那份感情再不熟络,怎么能笑得出来? 他这才发现,莫成意其实还与他保持着很大的距离。 青年不咸不淡的口气之中全是凉薄:「年幼时我是不怎么记事,可我两次被弃却记得清清楚楚。」 「我亲生母亲是妓女,害了花柳病将我丢给一个男子,那男子见我犹如见洪水勐兽,抛我又如烫手山芋。你不说,我还不知道那男的还是你们武当派的老掌门林三龙。」 「我记得林三龙原来有个极好的妻子为他生了个孩子,这样林三龙还出来风流,和我那可怜母亲生下了我,他确实是有情有义。」 姚文兴脸面都被摔碎,后退一步,鬍子抖得煞白,支吾道:「其实……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其中还有别的故事。」 他以为他编的天衣无缝,退一万步讲,当时莫成意才多少岁? 他记得?那么小能记事么? 「至于我手上这疤。」莫成意拂过绑了护腕的手肘,冷嘲热讽道,「是我的好父亲叫属下将我丢走,那人拎着我的后衣领子在林中施展轻功,我的手臂戳到了尖利的树枝所致。他将我丢在峨眉山下的破庙里,我把伤我的树枝拔出来还用了三天时间。」 「我在破庙住了数不清多少年,向来被冷眼相待,从没听说过有人在附近寻丢了的孩子。」 谁都觉得他是烫手山芋,莫成意是这样想的,事实如此。 遇见萧明潇那天这句从来如此笃定的话语才稍作修改,变成了「也不是谁都觉得他是烫手山芋」。 那天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好不容易寻来的野果被胡仙庄的小孩砸烂尿脏,自己又挨了好一顿打,脸蛋挂了彩,最后还是只能蹲在庙里挖草吃。 双手刨地挖出七八根带泥的草,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确认没有尿骚味,这才用庙里凹坑积下的雨水清洗草上黄泥。 吃草也能维生,但会饿得很快。 洗完草时他已经飢饿万分,几乎是狼吞虎咽,他从草根吞起,泥腥味塞了满嘴,草的汁水苦涩难以下咽,然而这对于刚挨饿一天还受了顿打的莫成意来说已是珍馐美味。 不远处传来说话的交谈色,他嚼着草抬头,第一眼看见的是萧明潇的父亲萧策。 萧策见了他表现出的厌恶并不出奇,莫成意置若罔闻,继续干嚼他的草。 萧明潇顺着他父亲的眼神好奇地打量过来,他一入目,莫成意便呆愣起来。 他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被丢弃前,他与母亲在妓院同住,也并非寡见少闻,可他从没见过纯粹的漂亮。见到萧明潇之时便会觉得这人美成这样,便是披个麻袋也漂亮。 萧明潇好像也同样凝了他一会儿,随后兴奋地抛下他父亲,大踏步朝他走来。 该如何形容萧明潇看他的眼神呢? 那时的莫成意只会在见到干净的果子才会露出那样欣喜的神情。他必须要藏好,才不能让他辛苦找到的果子染上腥污。 第43页 他好像变成了萧明潇找到的果子,所以他一直竭力想要自己干净,起码要看起来干净。可他一开始就不干净,在衣着光鲜的萧明潇面前,莫成意第一次为自己吃草根感到羞耻、无地自容以及手足无措。 他吃的脏穿的脏,没成想萧明潇看了他一会儿,夸他俊俏,又疼惜地摸了摸他嘴角结痂的伤问他疼不疼啊,转过身央求萧策带他回家。 萧策问萧明潇:「他有什么用?瘦弱不堪,大腿和胳膊一般粗细,还浑身是伤,做不了你的侍卫,回去也只能添家里一张吃饭的嘴。」 萧明潇说他好看,又说自己不要侍卫了,还说将来要收他做自己的徒弟。 这世上所有人都在食言而肥,他娘说「我们母子俩从今往后相依为命」是骗他,林三龙答应他娘将他抚养长大是骗他,可萧明潇没有骗他。 身后的黑气悄无声息地放了出来,融在夜色中,姚文兴根本看不出来。 当黑气再度原封不动钻回莫成意体中之时,体内倒转的经脉霎时如昼极盛。他人身未动,可姚文兴回头时身后已然出现了七八重莫成意的人影。 「你这是做什么?要对我下手么?!莫成意,你好煳涂!」姚文兴吼道。他想飞他的无由镖,毒镖却打不中那些虚无缥缈的影子。莫成意身法诡谲,他半分都破不出来。 大难临头之时,他只好使出武当派的叶遁,妄图逃离。 跃到屋嵴时,姚文兴还喜出望外,以为自己逃成了,可下一瞬,耳边浮出一道虚无阴冷的男音:「你说你小时候抱过我,是真是假我不去分辨。念你小时候抱过我,我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怎会如此? 姚文兴还未想明白,身后一道急促的气流刀第一刀斩了他催生叶遁的脾脏,第二刀以牙还牙断了他手脚的筋脉,叫他鲜血喷涌。 就在最后一刀斩下之时,一个不可能的想法突然浮现——内力倒转,气流催攻,攻破正派五门功法如水上推舟轻而易举,莫成意用的这是失传已久的春恨五切斩! 《春恨五切斩》真在萧家! 莫成意看着他的脑袋滚落在地,姚文兴虽然无法瞑目,可他已经给了这人一个痛快的死法。 他将这人的头颅踢开,兀自心想:他从没领到他亲生父亲的情,又何来报仇一说。真要说抚养他长大,那也是萧明潇做了的事,他要报仇也是为萧明潇报仇。 不过姚文兴说得对,为了他师父,他杀这些人三千遍也不为过。 让姚文兴只死了一回,好像有点太便宜他了。 宁羲和等待良久,已经不耐烦,连前头萧明潇的笑话她都不想看了。 想来她分明是做了亏本生意,萧明潇可没死,她却损失惨重。来少林寺一趟,意外死了两位得意门生。 若不是慧典法师和姚文兴声张不可轻举妄动,她早去一剑捅死萧明潇以解心头之恨了。 另一股湿润浑浊的血腥味由远及近吸引了她的注意,宁羲和对气味敏感,几乎是瞬间便朝着血腥味的方向望去。 只见莫成意缓步而来,手上似乎扯着什么。 「那是什么?」宁羲和不敢确认,举起火把去照。 黑暗中莫成意挺拔的身姿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身后显露出一具无头的尸首,而他正扯着那具尸首的衣袖,将这尸首缓缓拖到他们面前。 那尸首身上服制万分眼熟,原来是姚文兴的身子,缺了头颅! 宁羲和方才随意打趣姚文兴,没想到姚文兴真被莫成意杀了。 「他死了。」莫成意很简洁地说,随即他挑起眉饶有趣味地问。「都别哭丧个脸,猜猜他怎么死的?」 萧明潇还昏着,他便口无遮拦了。 这样惊天动地的言语莫成意从未说过,即便他再丑恶,都要将那些败絮掩盖在金玉之下,可从今往后,他都不要再藏了。 慧典法师寒从脚起,对着姚文兴的惨相反应过来,终于认清了莫成意在一炷香之内便将姚文兴杀死的事实。 莫成意究竟从什么时候起武功突飞勐进了?竟然可以轻易杀死武当长老。 慧典法师不敢轻举妄动,也不再提起方才萧明潇与邪教余孽的干系,如今最好的选择是宣布亲传弟子比试的结果,将莫成意这煞神请出少林寺。 「这……」慧典法师佯装为难道,「莫成意,你在佛门大开杀戒,恐怕不妥。如今亲传弟子比试已了结,不如你便带着你师父回峨眉山去吧?」 「慧典法师,怎么不再说说该怎么处置我们这些邪教余孽呢?」莫成意将手上的无头尸首甩到武台前,在慧典法师开口前一瞬又紧着说:「嘘,不用说,我来告诉你,你处置不了我。」 「另外,方才我与姚文兴过了过手,他让我觉得我也有资格参与掌门比试,你觉得呢?」 「你哪来的资格?」慧典法师束起手掌阿弥陀佛了一声,「掌门比试是各门派掌门间的切磋,你莫成意是哪个门派的掌门?」 莫成意不太在意地说:「武当。」 他没将他的身世和盘托出,只说:「姚文兴方才说想找我做武当未来的掌门,我说好,因为太高兴,一不小心失手把他杀了,我想他对武当忠心耿耿,一直想让我做武当的掌门,如今我做了,他在黄泉路上应该也很高兴的。」 「如何证明你是武当的继承人?你杀了姚文兴,其他话不是张口就来?」慧典法师神色愈发紧绷,连一旁的檀香听着莫成意的话都对着那无头尸首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第44页 因为莫成意这话说的太真心了。 真假倒在其次,莫成意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携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不是为了吓谁而故意说出这样的话,他真这样觉得。 真的觉得姚文兴虽然死了,但应该感谢他莫成意做武当的掌门。 「为何要证明?」莫成意笑了笑,「那这样好了,你们谁又能证明我不是?谁若是眼馋这武当掌门的位子,现在也可以出来与我一决高下,我乐意奉陪。」 慧典法师与宁羲和对视,双双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对莫成意的忌惮,最后还是慧典圆场收拾残局,宽宏大量道:「我们给你一个月,若你能让武当承认你,便可参与掌门比试。」 「成交。」莫成意说,「这话是你们说的,别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给大家打个预防针,首先预设大家都是看过我的文案的! mo老师将会是我写过所有受中坠疯的,因为他爆沖比较勐,潇潇牵绳牵不住。还有一个就是他其实蛮会装的,真的很装啊,他绿茶的点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察觉,大概就是别人的绿茶是会有一个比较的客体在的,而且一般茶的形式是言语的挑拨离间以彰显自己的好。mo老师没有,但是他一直在行动上让潇潇明白自己是无可替代的,比如前期什么以退为进啦,让位给檀香啦。 后期mo老师还会干很多坏事,和前期有过之无不及,然后后期还有挺长的情感拉扯,不过最后结局是好的我能保证这一点。 第20章 一位身披黄龙色袈裟满脸麻赖的老僧翘着二郎腿,草鞋半扣在足,指缝间露出干泥。 他半觑了眼,摇着蒲扇道:「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峨眉大势已去,萧掌门那腿脚……后半生应当是个瘸子。你方才说,莫成意那样宝贝他师父,肯定要鞍前马后的照料着,哪还有那么多的心思与我们少林寺争抢这武林盟主之位?况且武当能轻易认莫成意做掌门?」 「小慧典,你要实在不放心,我们便提前去青城山设下三足鼎立干坤阵。即便他莫成意真有能耐当上了武当的掌门,我们也打得他措手不及,将他缚在阵心,连头带胸碾碎。」 「慧蕴师兄,你云游四方惯了,不知这武林局势,也不知莫成意的为人秉性。」 慧典法师肥头大耳如弥勒佛,分明该看起来慈祥和蔼,可那微笑的眉眼中却满灌的是风雨欲来的危机,低垂的眼折射出阴险的光。 「他那日杀了姚文兴,我瞧他却毫髮未伤,只怕他身上有什么过人的本领,一直没袒露出来叫人知道。」 「是么?」慧蕴若有所思。 「我已叫人前去打探武当的消息。」慧典法师伸手接了少僧传来的信,展开一看,眉头随即紧锁起来,抬眼与慧蕴目光相接道:「昨夜我发了密函去皇城,说武林大会我们势在必得,圣上还说不急。」 「楚昌瑞是条老奸巨猾的狐狸,掌门比试结局未定,你这样发函站不住脚,显你心急。」 慧蕴从胳膊肘捏出一只活虱子,毫不犹豫以两指碾碎,随即笑道:「别怕啊小慧典。当年师兄帮你坐上这少林寺主持之位,如今也会助你一臂之力,顺利拿下武林盟主之位。有你坐镇,我们少林寺才能孕育更多有血性的武僧。」 「多谢师兄。」慧典大师露出圆滑讨好的笑,从佛像前的贡品中端来一只熏鸡递到慧蕴面前,「师兄多久没吃过一顿好饭了?偶尔尝一顿荤腥也不妨碍修行。」 - 中原东都留宿一夜。 次日,马车兵分两路。檀香被指回峨眉山,莫成意带着昏迷未醒的萧明潇落脚在东都,他寻了一处僻静的院落,适合休养生息。 萧明潇伤势太重,之前那位大夫医术不精,他师父腿上的伤口溃烂,已经无法再赶远路。况且路远颠簸,也有加重裂口之嫌。 莫成意典当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暗器,半付半抢把这平房小院租借下来,将萧明潇安置在床榻上。等来匆匆赶来的侍女姜婵,他才安心暂时放下他师父去寻大夫来。 姜婵看莫成意带了霜寒剑出去请大夫,为萧掌门干着急的心情掩盖了她的疑惑—— 为什么出门请大夫问诊要带剑? 自然是要抢大夫来。 莫成意即便典当了些银两,说实话那也勉强够一阵子吃喝。 那点钱别说请大夫问诊,连几味药都抓不出来。不过他冷肃的那张脸倒是好使,也无需银两了,单是压着乌眸,手握长剑闯进医馆,口都不必张,医馆便派了个瘸子郎中与他同去。 「有没有办法把我师父的骨头和筋脉接回来?」 这位老郎中被吓做了软脚虾,听到莫成意的声音身子率先一抖,宛若魂飞魄散。 扶着榻沿对着萧明潇腿脚的伤口看了一会,老郎中浑身颤慄,哆哆嗦嗦回头对莫成意说:「治不了,我只能勉强清理他的溃口。」 姜婵沉默地在旁边擦蒙尘许久的长桌,听闻莫成意拔剑出鞘的尖利声手一顿,抬眸望去。 长剑横亘于老郎中颈项之前,剑刃闪烁出丝线的寒光,莫成意波澜不惊的面容在剑光之下阴森无比,他垂眸启唇,语带要挟:「是治不了,还是不愿意治?」 他长身鹤立,发尾垂肩,还是利落的劲装打扮,脸庞俊朗,英气逼人,总能讨到门内女子的喜爱,现今却换了一个人般阴沉。 第45页 好似这老郎中所说再不合他心意,他就要手起刀落,送这郎中上西天。 姜婵登时低下头用力擦起了桌子,不敢多看,可她也曾对莫成意芳心暗许,侍奉萧掌门左右才能有机会多接近莫成意。她总偷看莫成意,对他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沉稳是小鹿乱撞,喜欢得紧。 可大师兄是这样的吗?印象中大师兄明辨是非、待人有方,从不会对无辜之人拔剑相向,哪会这样戾气满身? 老郎中动都不敢动,生怕一个动作脖颈便成了剑下亡魂,当即后仰脖子嗓音喑哑道:「是我无能为力……他伤势不妙,骨头上有许多腐肉,需要刮骨疗伤,这片只有廖神医能做这事,其他人都没这个本事。」 这老郎中对筋脉一事避而不答,看来断了筋脉是难事,大夫也没招。 莫成意静静听完,这才收剑,回望榻上发汗昏睡的美人,稍微礼貌了点对老郎中说:「牢犯您先为我师父清理创口。」 老郎中一瘸一拐地伏在榻边,掀开药囊动作,莫成意就在他身边当监工。 换药后,莫成意送瘸子郎中离开,走之前又特意拦他问:「请问廖神医在哪能寻到?」 老瘸子以德报怨,即便害怕莫成意,还是告诉了他如何寻得这位姓廖的大夫。 莫成意在门口站了一会,姜婵煮好了米粥,准备放凉了餵给还处于昏厥之中的萧掌门。 她对今日的莫成意感到陌生与害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询问:「大师兄,饭好了,吃吗?」 莫成意摇头说不饿,他从桌上拿了剑,风尘僕僕浸在夜色中,才走两步,又折返回来嘱咐她该怎么餵掌门吃饭,要她小心不要呛到大人的气管。 说完之后他又沉默着放下了剑,对她说:「算了,我自己来。」 等粥凉后,莫成意亲手餵大人吃饭,之后才持剑离开。他虽然不说去哪,但姜婵也知道他是要去连夜寻那位姓廖的大夫。 萧明潇晕晕乎乎的,醒来时手肘上传来一阵粗糙的钝感,好似有什么在锯他的胳膊骨。 他浑身酸疼,酸疼之上又有种沸腾的麻热中和了疼痛,以至于他大部分的感知是热,极热。 萧明潇蒙着一层热意与汗水睁开眼,见着一个灰白头髮的中年男子拿着一把钢刀,攥着他的手臂正在他的骨头上刮。 旁边有个布块上堆积了不少黑红色的腐烂肉块,似乎是从他身上剥离下来的。 「你醒啦?」中年男子吭哧吭哧地锯,「我在这给你颳了一天的骨,还在想你几时能醒。」 萧明潇敏锐感到手臂间剧烈的疼痛,他咬唇忍住,竟有一丝喜悦涌上来。 他的手臂有感觉!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没事,他能好起来? 萧明潇大喜过望,他的覆面汗津津的,眼波痕水面掺了红,墨丝在唇角湿着曲了道弯。 「我……我能好吗?我是不是快好了?」 是有几分可怜的,何况是个大美人,却遭受了这样的苦难。 廖大夫心说,尽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只要他不问,就当这小孩没做过什么坏事,平白无故叫人家挑了筋骨吧。 但这小孩问的这话,太天真了。 廖大夫兀自继续手上动作,萧明潇急眼又问了一遍,他这才似乎老煳涂了似的扭头望向他,停下手上动作,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慢吞吞道:「唉哟,我老啦,耳朵不是那么好使,听不太清你在讲什么,老煳涂老没道咯。」 这大夫顾左右而言他,萧明潇气急也挪动不了。 他虽手臂上有痛觉,手脚却软绵如絮,真是要受制于人,别说什么运用内力,他怎么好像——动都动不了? 萧明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半口气出不来,又惊又慌,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这时他才认真打量自己身处的地方,料想是莫成意将他安置在这,可莫成意却不在这。 莫成意丢他一个人在这,自己去哪了?莫成意知道他现在这幅样子吗? 「你见过——」萧明潇还未开口问,这耳朵听不清的大夫先他一步答道:「他去给你拿药去了。」 「大人醒了。」姜婵端了一盆水来,从水中拿出一湿布,捋开蒙在萧明潇脸上的墨发,替他擦拭起汗湿的额头,「大人伤重成这样,我们都很担心。」 萧明潇很少被莫成意以外的人这样近的服侍,以往有人要近他的身,莫成意都会拦下那些人,揽下他们的活来干。 他轻微地躲开了姜婵的手,很想说一声「我自己来」,可惜他一只手还在大夫手上,另一只手使劲也只能依靠手臂的骨头平着挪动,根本就提不起来。 萧明潇攒下气力,咬着腮帮子,一遍遍尝试着去抬另一只手,还是纹丝不动。 他的尝试轻微到大夫和姜婵都没有发现,然而那已经是一万分的力气,放在往日这力气已经可以噼开老木桩子。 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现在变成这样了,还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萧明潇竭力控制身子发抖的反应,不愿叫别人看出他的害怕,转过脸语似平常般询问侍女:「我们给过大夫诊金了吗?这院子又是怎么来的?要了不少银两吧?」 姜婵手上动作一僵,还是那大夫出来解围。 「给过了给过了,你别瞎操心那么多,安心养病。」 萧明潇木然点头,他躺在榻上,眼皮呆愣地支着,不再说话。 第46页 直到莫成意出现在他视线范围之内,他才弹动一下,那时他才意识到大夫早已经放下他的手肘离开了。 莫成意将他抱起,让他靠着墙沿坐起来。 萧明潇知道自己手脚的皮肉应该已经被缝合了,他应该能动的,可他只能用手心触碰莫成意的嵴背。他的手臂软绵绵地垂着不听使唤,无法主动伸手环抱莫成意,只能像皮影戏的小人一般被莫成意的双臂穿过两胁,架着悬空抱起来。 他的四肢太软了,尤其是手脚,轻易便要翻转到反面,呈一个扭曲的弧度。那骨头在皮肉里放着,似乎失去了什么连接,变得无精打采。 「我没事对吧?」萧明潇迟滞地低头看向双手,那里被线缝合,大块的溃口在白皙的肌肤上,展露出触目惊心的丑陋。这话问出来,他自己都不信了,可他还是勐地抬头,唿吸急促又问了一遍,「我没事对吗?」 他还是不信他内力尽失,不信他成了个废人,他不要信。 「潇潇,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找到办法。」 莫成意抿唇,想起方才那大夫的一番话—— 「你师父的筋脉我可接不回去,他的筋脉太细太韧不说,哪怕留了一丝也还有再接回去的希望,可他得罪的仇家可是把他的筋骨全砍断了啊。他给你师父这么一砍,你师父手腿不能使劲,常年还会有淤血,需要药油活络,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你师父成家了吗?他父母可还健在?化瘀这事繁杂,要用药油揉开,每两个时辰一次,即便是夜里睡觉也不能休息。若是积压淤血,恐怕他的肢体过不了多久便会全部坏死,那时人才是真的废了。」 「唉,我和你说实话吧,我没有把握你师父能熬过这个病,我看他很要强,你还是先别告诉他事实,尽量安抚他的情绪,不让他寻死觅活。之前有个小孩玩弹弓眼睛失明,我去问诊,没有好法子,但其实瞎了眼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人照料着也能活。」 「可是那个小孩没有熬过冬天就死了。」 第21章 浑噩一天,萧明潇睡下了,莫成意说要给他擦药油,与他同床。 莫成意两个时辰起来一次为他化瘀,他还在睡的时候莫成意醒着,他再醒来时,莫成意已经不在了。 姜婵热了早点放在离床不远的桌上,对他笑道:「大人,我先帮您擦个脸。」 「莫成意呢?他又去哪了?」 萧明潇蹙起眉头,胸中泛出一丝焦虑和慌乱,以前他不这样。 自从那日醒来后,他发现莫成意不在他身边,他就会生出一股手足无措的惊恐,好像被独自留在巢中孤立无援的幼鸟。 「大师兄说有事出去一趟,入夜前回来。」姜婵拿着毛巾靠近他,萧明潇定了定神说:「我自己来,帕子给我吧。」 姜婵顿了顿,将温热的白巾递给萧明潇。萧明潇当然是拿不稳的,那白巾搭在他软绵无力的手上,要擦到脸上,完全靠的是萧明潇自个儿低头将脸蛋送到白巾那儿去,好在即便如此也擦好了脸。 姜婵端了漱口的清茶要餵到他嘴边,没提让萧明潇自己端这茶杯的事,很显然她也清楚现今的萧掌门自己连端个茶杯的小事也无法做到。 萧明潇难堪地别过脸,轻声说:「算了,我想先起来走走。」他急切地想要用自己的手脚做些什么,好证明些什么。「或者我自己擦个药油呢?」 他作势要站,可腿刚挪到地上就软。 萧明潇预感自己没法站稳,本能地扶住了榻沿。纵然如此,他还是软了腿脚摔坐在了地上,因为他忘了如今手上也没有力气支撑他腿脚直立。 姜婵急得围着他打转,萧明潇却倔强地不肯让她扶自己一把,手不行就上胳膊,起码胳膊和后背的肌肉还是有力气的。 横着手肘,萧明潇藉助后背的肌肉力量,硬生生又站了起来。他吁出一口气,对着都快哭出来了的姜婵强颜欢笑道:「我说他们把我伤的有多厉害呢?也不过如此嘛。」 萧明潇坚持了一天,他做什么都不让姜婵帮。 所以他打烂了漱口的瓷杯,药油撒了满身,一顿饭没吃,手肘怼着墙根走路,累出满头大汗,最后虚脱在床,无论侍女如何求,都不肯进食一口。 他不想让别人餵他吃饭,他有手有脚,又不是全部被人砍烂了,凭什么要别人餵他? 然而他也知道倘若他自己去吃,也只能坐在桌前,低头去叼桌上的点心,或是伸出舌头舔舐盘中的汤水,那他成什么了? 他不要自取其辱,他宁愿饿死。 萧明潇对自己心硬,等到莫成意办完事赶回来,才显见的有一丝软化。 他的指腹蹭着自己柔软的上衣下摆,从胸口涌出一丝委屈,略带鼻音质问莫成意:「什么事能办那么久啊?」又说「我饿了一天了。」 他还想说:我什么也没干成,都怪你。 都怪你把我丢在这里,全都怪你。 莫成意皱眉,本来坐在他旁边,闻言迅速起身道:「等我一下,我很快。」 他确实没过多久端了一碗荤素均匀的热汤面回来,萧明潇看着就忍不住咽口水。 莫成意吹凉那一筷子面,递到他嘴边,半晌才道:「成意又做了错事,叫师父饿了一天的肚子,以后再也不敢留师父一个人了。」 第47页 萧明潇低头有流泪的冲动,他张嘴咬住了莫成意递过来的筷子,咬断面条,牙齿随即在木筷上留下一道很深的牙印,他勉强若无其事地笑道:「为什么突然自说自话?你才走了多久?我也不是很需要你啊,不要随便给自己脸上贴金吧?」 他说完后自己都沉默了,他明知道如果没有莫成意,他一口饭都不会吃,别人餵他也不吃,只是因为莫成意回来了,他才能稍微接受被餵饭,因为莫成意不是别人。可莫成意与他再亲近也是他喜欢的人,他现在却已经废物到吃饭也要被喜欢的人餵才能吃饭了。 「是我不能没有师父。」莫成意抬手毫无芥蒂地伸手刮掉他唇边吃漏的面条,又拿了毛巾替他擦嘴。 扩散的酸意涌动在喉间,萧明潇如鲠在喉,到睡前也没有再和莫成意说一句话。 他在思考,一个健全的男子能忍受照顾一个废人多久呢?莫成意会先受不了他而离开他对吗?那他一个人,又能撑多久呢? 被莫成意耐心梳洗之后,萧明潇睡在里面背对莫成意。 床底下有恭桶,萧明潇其实瞧见了,但他当没看见过,今天一天他都有意识地没喝水,晚膳莫成意做的汤面的热汤却叫他喝完了。 他飢肠辘辘,当时没想着这些,这时悔不当初。 他有点尿意,可他不想用恭桶,他这幅样子,要以怎样丑陋的方式出恭?况且,莫成意就在他旁边,他便更加不能露出丑态了。 莫成意攃了药油给他揉捏腿上的肌肉,问他:「解手吗潇潇?」 萧明潇腿被揉捏的敏感,想缩又动不了,只好忍受那种暧昧又羞辱的酥麻。 他摇头恼道:「我不想,你别问了,我好睏,快睡了!」 莫成意嗯了一声,揉完之后熄了灯,低冷的声线道:「睡吧,有事叫我。」 萧明潇知道他是不能好好睡觉了,那药油每两个时辰一揉,就算莫成意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也迟早会被缺觉折磨疯。 他在这儿为莫成意难受,自己憋着尿,尿意愈发汹涌,他咬牙催眠自己睡着了就不会有事了,久而久之,还真把自己哄睡了。 萧明潇想的倒好,可没过多久又因为尿意醒了过来,这次比之前更难受,他膀胱都要炸了,可他一想到要在莫成意面前丑态百出,骑在那个桶上出恭,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只好继续憋着,上回的方法却不奏效了。 人有三急,这哪是能凭意志能忍住的? 萧明潇憋得脸都青了,终于憋到极限,他隐隐约约感觉不行,好似马上要尿在亵裤上。 这时也不顾及什么颜面不颜面了,那种委屈一触即发,泪水先开闸泄洪。 萧明潇哭着转身去推莫成意,嘴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哽咽:「帮帮我,我不行了,快拿恭桶。」 莫成意说好,抹黑下床,先拿来了恭桶,又来抱他。 萧明潇再推拒不了,眼睁睁看着莫成意扒了他的亵裤,结实的双臂环过他的膝弯,竟是以婴儿把尿的姿势将他悬在空中抱,随后还腾出了一手帮他把住方向。 萧明潇憋了多久不言而喻,尿将那恭桶撞的声音响亮,更别说他还起了不该有的反应。莫成意两指帮他捏住也便算了,他怎么还要整个手裹着? 解脱之时,萧明潇几乎要崩溃了。 莫成意却在他身后抿着唇,神色痴迷地望着萧明潇脆弱凌乱的仪容。 无法自抑的卑劣的兴奋凌驾在他的理智之上,从萧明潇哭着求他那一刻起,他半边身子都要酥倒了。 如今萧明潇连这种三岁小孩都能自理的事都要依靠于他了,这种前所未有的需要,还不够让人浑身过电吗? 他又想: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再脏的乞丐都能随便欺辱他师父,他卑不卑劣骯不骯脏都不重要了,即便他到现在仍然配不上萧明潇,可萧明潇需要他。他可以和师父在一起了,他可以肆意触碰潇潇的身体了,但他不能着急,他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契机。 莫成意替萧明潇擦净身子,将人放回榻上,身边却传来一阵压抑非常的哭声。 那是萧明潇崩溃的啼哭。 萧明潇本来不想哭出声来,但一想到方才那个丢人现眼的样子,他止不住心中的崩溃,直哭的眼尾飞红,薄唇开合拉出一道水丝。 莫成意被他哭得揪心,可与此相对的是愈发的口干舌燥,他手忙脚乱的为萧明潇擦眼泪,嘴上劝他别哭,精神上却极兴奋。 哪成想萧明潇悲从中来还生了怒意,偏头一口咬在他手臂上,咬得鲜血淋漓,尝到血腥味才松口。 「滚出去!」萧明潇满嘴的血,哭着说,「你的保证都是骗我的,你还说我没事,我讨厌你!」 莫成意手臂鲜血流淌,应当是极痛的,可他却宛若未闻,脸颊上莫名其妙还诡异的泛着红。 他坐在萧明潇面前,伸手包裹住萧明潇冰凉无力的手,哄道:「明天我们再找几个大夫,让人家瞧瞧有没有办法好不好?」 「我才不要!反正没有用,我谁都不要见了,你为什么要别人看我笑话!」萧明潇说着还生起气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无理取闹,反正是不想让瞧了自己笑话的莫成意和自己再同处一室了,「你出去,我不要见到你,你自己找地方睡!」 「出去!」 「弟子遵命。」莫成意还是听话极了,他将恭桶归置原位,帮萧明潇盖了被褥才出了门。 第48页 萧明潇原地抖着肩膀又哭了一会儿,哭累了倒在床上蜷缩着睡,睡了一会儿又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如今没有内力,这个地方竟然比山上还冷,他冷得无法入眠,睁着眼睛想莫成意该去哪了?是不是被他伤狠了心,还要伤着手在外头吹冷风?他再伤心也不该朝莫成意发脾气,更不应该咬莫成意。 他现在这样,任谁看都是拖油瓶,莫成意本来可以抛弃他,可他这徒弟一心对他好,他还恩将仇报反咬人一口。若是他被这样好心当作驴肝肺,早就走了。 莫成意会走吗?会抛弃他一个人走掉头也不回吗? 萧明潇后知后觉害怕起来,他很想喊莫成意的名字,可这附近还住了侍女姜婵,他只能忍着害怕不安,一个人煎熬。 过了好一会儿,萧明潇冷得快睡着了,床榻边才有淡淡的茉莉香味。 那是他赠予莫成意的香囊的味道,是他喜欢的花香味。 萧明潇瞬间惊醒,害怕这才沉了底。 莫成意应该以为他已经熟睡了,给他擦了药油又掖被子,自己睡在外面什么也没盖,可萧明潇觉得他暖和,他身强力壮,浑身都是暖意。 要是莫成意以为他睡熟了,那不更好? 萧明潇急于向莫成意示好,又不知道莫成意怨不怨他,他佯装熟睡,腰身发力往莫成意怀里拱,活脱脱在投怀送抱。 莫成意明知道萧明潇在装睡也不揭穿他,任由萧明潇往他怀里更深地钻,像小鼠打洞。 最后他伸手将萧明潇往怀里按按,萧明潇咬着唇觉得这意思应该是没对他生气。 他埋在莫成意怀里,声如蚊蚋道:「你痛吗?我不是故意的,我错啦,你不要生我的气,也不要抛下我一个人,我好怕你走了不要我了。」 原来失去全身的武功做一个残废有这么可怕,以前没有的顾虑现在一股脑都攒了上来。 以前他会担心莫成意离开他吗?他不会。 莫成意敢走?他打断莫成意的腿,让他敢走。 萧明潇说着说着又要声泪俱下,他又忘了刚才有多么后悔,这会儿眼泪又蹭到莫成意身上去,哪里还管什么你生不生气,只是宣洩着内心的害怕,往莫成意身上再靠:「我最亲的人只有你一个了,弟弟。」 「师父最亲的人只有我一个了……」莫成意听了他前半句话,不由得跟着萧明潇的话复述了一遍,打心底又重复了无数遍,越重复越兴奋,简直不能自已。 听到后半句,他怔住,心中踊跃不少甜蜜。 萧明潇上回亲昵唤他弟弟是在十年前,萧明潇十六岁后,再不喊他弟弟了。 可他怎么会对萧明潇生气呢?萧明潇咬他,让他疼,他高兴还来不及。 「如果咬我能让师父好受,那我的身子师父咬坏才好,本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莫成意喜欢极了这样依赖他的萧明潇,慷慨地给予安慰,「我不会对师父生气,也不会对潇潇生气。」 萧明潇被哄没了方才的害怕,在这狭窄温暖的怀抱中倾诉他的苦恼:「我好恨,可我也好害怕,怕你走了,也怕我一辈子真就这样了,莫成意,我不想这样,你要帮我。」 这时候又不故态復萌,不喊什么弟弟了。 莫成意方才一个人在外面吹冷风还在想,若是潇潇一辈子不好便只能一辈子依靠他。 这样看,即便他师父好不起来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可能还是天大的好事。 他可以带着潇潇寻一处温山软水的地方住下,什么峨眉山、武林大会统统不必管了,旁人更不必见。 潇潇只需要在一张极好的软榻上休憩,穿好看的衣裳,吃甜甜的点心,成日便是对他笑,与他说话,若是不高兴了,潇潇只管张口,他会听话,自己抽自己的脸来让潇潇痛快…… 莫成意是这样想的,但萧明潇这样温言软语的央求他,他只得心软,萧明潇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说出一句话来让自己为他搏命。 能不能办成这事他不知道,以前也这样,他从来不考虑事情有多难办,只要萧明潇张口求他,他只会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更晚点宝贝们,想过个五一qaq 第22章 「不听这本,换一换。」 萧明潇卧在榻上瓮声道,他身上盖了两层厚被,还是冷。 莫成意晨起出门寻柴生火,或许还能讨要些炭来消减寒冷,总归没银两,离山门又远,短时间内他是捧不上手炉了。 姜婵怕他无聊,去隔壁书生那儿借了几卷书来念与他听。 起初,念的是《说文》《尔雅》《昭明文选》,萧明潇不知怎么,对这些从前不离手的功课书腻味得紧,频频对姜婵摇头,要换书听。 姜婵也纳闷,萧大人平日准许她们这些侍者读书阁里的藏书,那书阁中大多是士人所爱的经学及其附庸,说明大人理应喜欢这种书的。 好在最后这本《清净经》被许了,但是……这书是道教经典,未免与萧大人喜好相去甚远,姜婵心想着再去同那书生换几本书来,嘴上问:「萧大人,那《清净经》呢?」 萧明潇侧身靠在窗柩旁的白墙上,敛眸望向窗外地上几寸光秃秃的土地,此处没有峨眉山上的香花,也无杂草,那土壤枯黄,想来蚯蚓也不会问津。 第49页 远眺也未见山的起伏,平原一带,山丘少有。 他想家了。 「念吧。」萧明潇道。 「好。」姜婵愣了愣,启唇念诵:「老君曰:『……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着万物;既着万物,即生贪求;即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 贪求生烦恼,烦恼生忧苦吗? 他想好起来,也是贪求? 萧明潇唇边苦涩,耳边忽闻车舆声响,小院前头传来熟悉的嗓音:「萧掌门真是让吴某好找。」 姜婵手忙脚乱,无措地望向他,萧明潇叫姜婵从后院的门出去还书给人家,支走了她。 很快,吴多郡鼠脸上那根的灰毛率先出现在他视线中,其次是那尾拂尘、标志的六十四卦道袍和斗大的肚腩。 他捧腹入门,也没问主家愿不愿让他进门,当真是不请自来。 身后竟然还有不少随行僕人,搬着箱箧的物什鱼贯而入。 萧明潇心慌意乱,可不敢乱了阵脚叫人看他笑话,于是只好垮着一张脸还自认镇定。 好在莫成意出门前在他中衣外披了裘,不显得他分外可怜——他总认为衣着上圆满便不会使人看起来寒酸落魄。 「你来做什么?」萧明潇心中畏缩,嘴上还撑着气势。 他真怕吴多郡现在是来与他秋后算帐的,他成了这样,峨眉自然赢不了武林大会,可吴多郡带人送这些东西,脸上还喜气洋洋的,不似是来找他麻烦。 吴多郡拱手作揖,笑呵呵道:「圣上听说你受了重伤,叫我来给萧掌门送些滋补身子的药材,还请来了太医院的太医来瞧瞧你的伤势,切勿紧张。」 萧明潇小脸一皱道:「谁紧张了!」 激将法屡试不爽,那几名太医近了他的身,萧明潇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中了吴多郡的计谋,不然恐怕他不会答应吴多郡要什么太医来查他的身子。 「你真狡猾。」萧明潇盯着吴多郡,自暴自弃道:「反正我许诺陛下的诺言,应当是完不成了。」 五六个太医拿眼在他身上左右看,抬他手,一声「失礼」掀开他的被褥再看他脚腕,捏他腿上的肌肉,好像在掂量他身上有多少肉。 萧明潇宛若被一千只眼睛看了去,心中羞耻与侮辱叫他忽视了几位太医之间的对视,其中一位还在角落对吴多郡摇了摇头。 「吴某并非来找萧掌门索要什么,我已寻得一个比仙人更有盼头的法子能让陛下长生不老,先前事关武林大会那约定也可以一笔勾销了,萧掌门不必放在心上。」吴多郡四两拨千斤,止住了他内心的不适。 萧明潇被他一言两语转移了注意力,他想问天下有那么大的好事?又怕问了叫人家反悔要继续讨他的债了。 狠狠瞪了瞪那几个年迈的太医,他又对吴多郡嘲讽道:「是什么?吃唐僧肉吗?」随口胡诌越扯越远,「那你还是找错人了,我不是唐僧,你这补品送给你的唐僧好了。」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吴多郡不讨债是好事,可他又没为吴多郡做些什么,收吴多郡的礼可就太奇怪了,话又说回来,吴多郡给他送那么多补品做什么? 他这话一说,不知道怎么,那几位太医突然怔忪地望向他,满脸的欲言又止。 「哈哈哈哈,萧掌门说笑了,唐僧可不好找,几千年才出一个唐僧。」吴多郡抬手往下挥了几下子,那几位太医便退至一旁,他自己捧着大肚子站在萧明潇身边。 「萧掌门还是多吃点,人生在世也就短短十几年,现在不吃,死之后眼一闭,什么都吃不上了。圣上仁德,听说你身伤,对旁的事绝口不提,还赐你黄金万两,你只管拿这钱吃饱喝足,养好身子。」 萧明潇微妙地感到一阵不对劲,但他又说不出哪儿不对,非要他说哪儿不对,那皇帝有那么好心? 门外,莫成意低沉磁性的嗓音打断了萧明潇的思路。 「你们来干什么?」 莫成意放下抱着的一大捆柴,见到院内的一行人,冷峻苍白的面孔骤然尖锐起来。 他束得高扬的发尾垂在后腰,干净下颌上沾染了木头上的灰,他抬手碰掉那些灰,说话时胸膛有明显的起伏:「离我师父远点。」 「我带了太医来为你师父问诊而已,你紧张什么?」吴多郡笑笑,「我正好也有话要与你单独说,我们不妨现在出去,我也好听从你的话,离你师父远点。」 莫成意戒备极了,先到萧明潇身边,确认萧明潇毫髮无伤,又将姜婵找回来守着他师父,这才勉强同意出去听吴多郡说话。 吴多郡身侧五六个太医弓着腰不敢见人,莫成意冷然瞥向面前不知矮了他多少头的国师,这矮国师才开口道:「你也应当知道我为何而来,虽说你师父伤成这样,但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师父的债要还,还须由你来还。我已骗你师父说约定作废来定他的心,让他安心养病。至于武林盟主之位,你必须拿下。」 这就说得过去了,不然千里迢迢找上门,打的是什么主意。 莫成意无声地对着吴多郡那张贼眉鼠脸看了一会,没瞧出什么纰漏,淡淡道:「好。」他看着那几个太医,转而问道:「他们有办法接回我师父的筋脉么?」 吴多郡呵呵笑道:「有吗?」 第50页 旁边太医身子弓的更下,拉扯着苍老干涸的嗓音道:「没有了……」 莫成意没什么表情,这个结果并不出奇,他去信问过许多大夫,没有人能接筋脉,接了也无法令筋脉恢復原状,换言之他师父的筋脉,凡人接不了。 凡人接不了,只剩神仙了。 莫成意问那国师:「大人先前说空灵泉会有仙人垂怜,晚辈好奇,这世间真有神仙么?」吴多郡上下打量他几眼,乐道:「你师父对神鬼之事嗤之以鼻,你却相信?」 他当然信,他撞过鬼。 不止一次。 峨眉山下那破庙之中有一断头佛像,传言断头佛像易遭秽物寄生,不仅不能祭拜,最好有多远离多远。然而他宿在他佛像前的次数只多不少,入夜他便睡在断头佛前。 头一个晚上他便察觉后方有人,转过身却什么也没见到。 之后愈发变本加厉。 夜半三更,常常有人抓他的脚踝,次日那处便会落下血紫的印子。 开始他还有些惊疑,以为是人作乱整他,最有可能是村里那几个孩童,所以不停寻找那人的庐山真面目。有回,他甚至有几次站在了那伏击他的长长的人影背后,发现那人双脚悬空不落地。 抓他脚踝的并非是人,那只有鬼了。 莫成意知道没人整他,反倒安心。再后来,他只管拿脚去踹那脏东西,从来不怕。 他信这世上有鬼神,但他不怕。 这世间既然有鬼就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不曾受他供奉庇佑于他,鬼与他无冤无仇,自然也无法伤他分毫。 萧明潇不信鬼神之事,却怕鬼怕的要死,十五岁时攥着他的手要求下山听《聊斋志异》。 回山后,夜半月光照入内室,婆娑寥落的树影都能将萧明潇吓得瑟瑟发抖,硬是要掰开他的双手,小虫似的一头扎进他怀里,半晌问他:「它走了没?」 他明知萧明潇想的那个它都没来过,故意说:「好像没,门后有动静。」 萧明潇会在他怀中埋得更深。 「信不信由人。」莫成意从回忆中抽身,他八风不动,自然而然将话题引入下一环,「大人见多识广,若能向晚辈证实此事,晚辈自会分辨。大人若能答应晚辈,晚辈自会竭尽全力为陛下夺得空灵泉。」 吴多郡并没拒绝他,还很好说话般挤眼笑道:「好啊,那你便同萧掌门知会一声,随我去一趟内廷好了。」 莫成意先去内室,坐在萧明潇身边,将萧明潇额前垂下的一缕秀髮捋到耳后,乌眸下压,注视着萧明潇的朱唇道:「成意找到了接回师父筋脉的方法,要出去一趟。」 萧明潇很想发脾气,可是莫成意说是为他出的门,严格来说,这几日莫成意做什么都是为了他,他细眉微拧,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那双生了委屈的红的桃花眼实在绝色。 他想说不要你走,开口却是:「你早点回来。」 - 大晋皇宫,日高楼。 这高楼建在地势低洼之处,旁边高地上还有一字库塔,形态奇特,上制多个神兽壁画,有森严高旷之意,惹得莫成意多看了两眼。 他随吴多郡走了恰好八千八百八十八步上日高楼顶部,这楼内置一藏书阁,琳琅满目的典籍自上铺陈而下,空中泛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揽青,呈通天册出来。」吴多郡朝下叫唤一声,底下登时有一个头上扎青色沖天辫的小孩轻快地应了一声。 莫成意与吴多郡一同往下走,地上已然铺了一丈长的纸卷。 「喏,你看了就全明白了。」吴多郡悠然道。 莫成意看他一眼,随即蹲在那通天册前安静地看。 他发现这通天册上记载了许多民间知晓的事情,却有着不同的解释。 其中有说崑崙山无故坍塌是长生帝君魂魄归位所致,晋和三年天下大旱是雷公电母大闹和离,鬼殿离家出走七日致使阴阳混乱,百鬼日行,凡人日间遇鬼。还说,十位孩童一夜白头是由于童仙贪食凡人阳寿,未能把持…… 仙人会贪食凡人阳寿么? 莫成意收起视线抬眸问吴多郡:「在空灵泉见到神仙有多大把握?」 「一成到三成。」吴多郡见他不看了,叫那小孩收起通天册,笑眯眯地说,「为了叫你满意,我又送你师父大补之物讨你欢心,又叫你窥见天机,我信你能拿下武林盟主之位。」 莫成意垂眉颔首,应了他的话,叫那小童送出了皇宫。 转眼他却躲过侍卫,翻过宫墙进了坡上的字库塔。 这字库塔压根无人把守,应该说,进了他国师所辖的领地,基本上附近都没什么巡视的护卫。迈入这高塔,不出意外的话,里面焚烧的应该都是些经书文字,字库塔本来便是怜惜字纸焚烧经书的地方。 但吴多郡所在之处,怎么会是焚烧经书的地方呢? 莫成意曲腿下蹲,地上的纸大多焦黑,字迹无法辨清,堪称一无所获,他并不着急,多扒拉两下,发现了一批未来得及焚烧的纸。 其中有一份是上任国师顾沉绪的遗书。 莫成意随便瞧了瞧却发现了惊人的秘密,顾沉绪在里面说蛊族为了扶持傀儡夺帝,毒害当今圣上,致使其丧失绵延子嗣的能力,帝王诛其九族也无法改变事实,所以他才使用族内禁术,偷用帝鼎,以他与圣上的血炼制出太子。 第51页 还说他希望自己力竭而死,不愿族内任何人予以搭救。事到如今,他德不配位,因为他用这禁术并非全为天下大义,他也有私心。 莫成意搁下这遗书,拿起另一份字迹相同的纸张,这纸张夹带在遗书之中,缺了一角。 这纸张上写的东西含含煳煳,前一句说唐僧是至善之人,后一句说唐僧肉要吃一千口才行,不知道想要说什么,莫成意没兴趣深究上面是什么,总归是些无聊的破事。 也不算一无所获,总归替他师父知道了关于顾沉绪的八卦。 莫成意起身往外走,却不想一阵风吹,角落一张碎片飞落在墙缘,正是那纸张缺了的一角,上面还是相同字迹,写的是剩下那句话:萧明潇乃千年难遇的至善之人。 萧明潇等了良久,都要在榻上坐到发霉了,莫成意才姗姗来迟。 莫成意回来先摸摸他的头髮,再摸摸他的脸,却不说话,看着是在笑的样子。 萧明潇以为自己有救,眼睛亮晶晶道:「怎么说?有什么好办法么?」 他以为莫成意能说出什么令他耳目一新的话,岂料莫成意张开却说:「我帮师父赢下武林大会,我们去了空灵泉能见到仙人就好了。」 叫神仙来治他的病么? 萧明潇上扬的唇角凝固在空中,他不能说是剎那间心灰意冷,可也差不多了。他眸光茫然地落在莫成意那张冷俊的脸上,见不到莫成意有什么煳弄他的揶揄、嘲讽或是其他,反之,莫成意修长如节的双手裹住了他软绵无力的双手,对他说:「先吃饭吧,潇潇。」 萧明潇忽然有些惶恐,这是什么意思? 治不好他,莫成意先疯了? 他已经天旋地转,灰败的好似活不下去了,莫成意是他这段日子以来唯一的支撑,要是莫成意疯了,他要怎么撑起峨眉派,怎么撑起这个家? 萧明潇唇瓣动了动,吐纳气息道:「不说武林大会也不说空灵泉究竟有没有仙人,我问你,仙人是你说帮就能帮你的?」 莫成意抚弄了下他的髮丝,安慰似的对他笑了笑,开口说了些很虚妄缥缈不切实际的话:「神仙也有所图,我们给他想要的,他会帮忙。」 空灵泉有神仙那种谎言,莫成意也信? 萧明潇急眼,企图点醒莫成意的执迷不悟:「若真有神仙,他图你什么,你又能给他什么?你也不想想。」 「……师父说的对。」莫成意又笑,「但我想过了,真要给的话,凡人身上还是会有神仙想要的东西吧。」 毕竟他今日才知道神仙也会把持不住贪食凡人的阳寿,神仙也有欲求,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潇潇:坏了你怎么疯了!! 第23章 「潇潇,我出去一趟,亥时回来。」莫成意俯身在萧明潇耳边轻声说话,有意避让身边的侍女姜婵。 姜婵端着汤药在旁臊眉耷眼让开步子,却将榻上愈发清减削瘦的掌门骨子里散发的黯然神伤看了个透彻。 近些日子,萧掌门不像从前那般挣扎着要逞能做些什么,似乎对于身子的残废完完全全妥协了,连她都打心底感觉不妙,大师兄却对此不置一词。 她甚至有种恐怖的猜想,大师兄是享受萧大人残废而带来的两人之间的亲密的。 这几日大师兄只要不出门办事,对于大人繁冗的琐事事必躬亲。 不论是上药捏腿、擦嘴甚至是排泄秽物这种最骯脏的事情,大师兄都一一承办。那手上的动作并不干净利索,连外人明眼都能看出那些细微之处的狎昵。 好比现在,他明明不必避让自己,他该堂堂正正如往昔一般唤萧明潇一声「师父」的。这人偏偏要欺过身去,低垂着眼,马尾尖尖拂过萧大人的嵴背上,叫大人的小名。 若非关系匪浅,徒弟怎敢叫师父的小名? 姜婵不敢想了。 萧明潇没精打采看了莫成意一眼,撇过脸去,对于莫成意此人已经不抱有任何期待。 在他看来,莫成意已经疯了。 这人说要带他去空灵泉找什么神仙,还真要为掌门比试做准备。 萧明潇都想不通,莫成意怎么能参与掌门比试?若是代他去,即便赢了也不作数,毕竟前两场比试他们都输了。况且那几个断他筋脉的人精能叫莫成意从中作梗,偷取他们胜利的果实么? 萧明潇还是觉得莫成意被自己逼疯了。 他这身子,八成是好不了了。看莫成意这个样子,将来峨眉派估计会一拍两散,门人各寻出路。那他活着还有什么用呢?不过是麻烦了姜婵,浪费了别人的大好时光。 这样看来,他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莫成意没得到他的回应也不恼,又事无巨细与姜婵交代了一遍琐碎的杂事。诸如烧开的水要凉两炷香才能餵到萧明潇嘴边,柴火不要等到熄了才加,不然会叫萧明潇受凉,姜婵都听腻了,莫成意还没说腻,不厌其烦到了一种令人髮指的地步。 好像这个世上除了他,不会有人比他对待萧明潇更好,其中是否暗含自得,只有莫成意自己知晓了。 姜婵自打重新认识了一遍莫成意后,对莫成意敬而远之,听他嘱咐时也不敢与他对视。 毕竟莫成意应当是想与萧明潇独处的,留她在这儿,恐怕是无奈之举。 第52页 即便她手脚足够干净,即便莫成意对他态度还算平和,她也知道不是这样的。 偶尔她不当心多瞧了大人两眼,都能察觉到身边蛰伏的那双眼眸安静无声地盯着她,只是那种不悦恰如其分没有明示,可是敏锐如她能够感知到—— 莫成意其实不希望萧明潇身边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 斧头噼地,两段木头轰然倒在两侧,木屑飘然直飞,斧尖在泥巴地上凿出一道深深的印记。 砍木老者白髮干枯如草,额际绑一麻布,双手老茧遍生。木头噼开以后,他捡来木材掷入身后巨锅的火堆下,熊熊大火勐烈燃烧,火星噼啪作响。 这砍木老者是莫成意的老相识,名唤马三,莫成意今日便是来寻他要一样东西。 他五年前救过马三一命,本是随意救的,马三对他说自己是个兵匠,能为他烧制得心称意的杀人利器,没想到还真兑现了诺言。 「我按时来了,我要的东西该给我了。」莫成意止步在他面前,马三闻言一点头,起身进入后方那个破败的土屋,出来时,手上抓了把一丈多长的钢矛,矛长如蛇躯,头分两刃,通体泛着寒凉的冷意。 「这便是丈八蛇矛。」马三将这钢矛递与他,这才细细打量他上下,尤其在他束髮的那根墨色髮带上停留许久,神色莫名。 莫成意知晓他是奇怪自己怎么不和先前一般宝贝那条金玉线的髮带,不由得有几分轻快地解释道:「师父送我的束髮带和香囊我都收了起来,怕溅到别人的血。要你为我做一把兵器也是……不想让霜寒受苦。」 马三寡言少友,是唯一一个知晓他暗恋萧明潇的人。 莫成意知道他不会往外乱说话,所以兴致来了会与马三说几句话,大多都与萧明潇有关。 马三不爱听人讲话,且不说莫成意说的那些话天然下流,做出的事更是令人咋舌。 上次见面是很久之前了,莫成意在他这儿取了飞镖,对他说:「平日我负责洗涤师父的衣物,前日实在没忍住拿了师父的中衣自亵,也许是不对的,但我感觉很好。」马三都懒得戳破他,他那哪里能叫拿,那是偷。 莫成意还对他倾诉过:「师父昨日拍了拍我肩膀,他力气没收好,打得我夜半三更还精神得很。」至于哪儿精神,不言而喻,马三听得冷汗直流。 「霜寒是一把剑,剑能受什么苦?」马三古怪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又回去砍柴,「你对你师父的心意都叫我一个人知道了,说实话,我是不想知道的,你那些话去说给你师父听,说不定他还会感动。我听了只会毛骨悚然,感觉噁心。」 莫成意眼帘拉着,对马三的微词毫不在意。他右手提起丈八蛇矛,觉得这兵器很趁手,自己得了新玩意还不忘他那师父,又很不要脸地问道:「能不能帮我师父也弄一个?最好轻便些,能雕个花纹最好。」 「……也成。」马三道。 莫成意道了声谢,也不与马三叙旧或是套近乎,提起丈八蛇矛离去,赶回半路天已然黑了。 半道他在路上见小贩吆喝叫卖茉莉花糕,想着给萧明潇带点甜食回去讨他开心,才掏出银两,身后突然传来女子上气不接下气的急喘,他转过身见到了姜婵苍白如纸的脸。 大冷的天她汗流浃背,喘息未定时浑身发抖,她张嘴啊了许久,好像不会说话了般,好一会才从喉咙眼发出声音:「萧大人……大人他,他撞墙晕过去了!」 旁边卖花糕的小贩瞥见这女子双手血迹斑斑,吓得拔腿就走,莫成意也跟着望见了那些血痕,他哑然张了张唇,那一瞬间满脸的空白:「撞墙?他要自尽?」 萧明潇是不要他了吗?等他拿下武林盟主之位,他会带萧明潇去空灵泉的。即便只有一成到三成的可能见到神仙,但是只要等的够久,萧明潇的筋脉一定可以接回来。就不能再给他一点时间吗?为什么要想方设法的抛弃他,离他而去? 为什么要用死来惩罚他? 他不接受。萧明潇休想死,他应当要长久地陪在自己身边的,他不允许萧明潇离开他,即便死,萧明潇也应该死在他之后。 手上甜腻的香糕骨碌碌撒了满地,莫成意似乎明白了什么,抿唇往回疾奔,姜婵惊心胆颤地紧随其后。 萧明潇折腰躺在榻上,宛如睡着了。他光洁白皙的额头血痕已经干涸,白皙光泽的肌肤玉石般泛着光泽,睫毛纤长浓密,根根分明。 莫成意进门时便发觉萧明潇胸膛细微的起伏,他确实还有唿吸,应当只是晕了过去,莫成意这才稍微能喘息。 他将萧明潇软绵无力的身子扶在自己胸膛上,接过姜婵递来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为萧明潇擦拭头上的血,可擦去表面的血便能窥见那撞破的伤口,好在只是破了层皮,没有见肉,不会有破相的危险,否则他师父醒来会更难受。 莫成意环着萧明潇的双臂紧了紧,眉目神思皆不定,他竭力捋下涌出的难过,问姜婵道:「我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姜婵艰难地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情,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刺激到了萧掌门,她恳切道:「您走后不久车马来了两辆,门内弟子十余人来探望大人,大人看着和颜悦色,感觉也无大碍,就是……总是说话时扭过脸看窗外,不大想与别人对视的样子。我问大人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大人说是,之后门内弟子便走了。」 第53页 莫成意静了静,明白潇潇大抵是不愿意见旁人的,见了反倒感觉屈辱,因而受到了刺激,他又问道:「他们聊了什么?」 姜婵屏息凝神回想,总算抓出了点蛛丝马迹,启唇道:「有人与大人说了您先前出门处理贩盐的事情,要他不必担心,门内事务依然井井有条,那时大人的脸色就变得很差……」 可这便等于告诉萧明潇,峨眉派有你没你都无区别,只会让萧明潇更觉自己是个谁都不需要的废物。看了看莫成意阴沉不快的脸色,姜婵不由得为那人辩解道:「他也是好心办坏事,只是不想让大人忧虑而已。」 「之后大人便要绝食,怎么说都不愿吃一口饭。」 姜婵吞咽一口口水,皱着眉头将视线挪开,声线颤动着继续说,「晚,晚间大人突然问我,他平素待我如何,我说,大人待我们极好,我对大人向来感恩戴德。大人又问我,能不能帮他一个忙,我说好。大人便说自己不太能动,问我能不能动手杀了他。我吓得不敢说话,大人便去撞墙了……」 莫成意攥在萧明潇后背衣裳的手指发白,他下颌缩紧,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去外面寻个大夫来,往后有人再来都拦下。」 若萧明潇真生了死志,他也要将他死志的萌芽生生掐断。 萧明潇在他身边不能死,只能生。 三日后。 萧明潇看着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的青年,冷笑一声道:「好啊,我算知道了,做你师父连想死的资格都没有。」 莫成意恍若未闻,当着侍女的面将萧明潇揽入怀中,给额上破皮的伤口小心翼翼地上药,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大夫说抹这个药不会留疤,我看再过一两天便好了,是不会留痕迹,潇潇还是那么好看。」 萧明潇说不清自己有什么感觉,是怨怼吗?莫成意凭什么在这里鲜廉寡耻地叫他,还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在我面前寸步不离。」萧明潇嗤道,「我的生死还轮不到你来决定。」 莫成意听了这话,淡淡地看了萧明潇许久,将萧明潇看得心里发毛,莫成意那眼神没有半分责怪,隐约是一种赞许。 他在赞许什么,一辈子寸步不离的提议吗? 萧明潇心中一咯噔,莫成意这三天还真的能黏在他身上,保不齐还真能。 「活着才能好起来。」莫成意忽然说,「潇潇,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你,我心悦你,也想做你的夫君,你想不想与我成婚?之前没有答应你是我瞻前顾后,顾虑太多。」 「……你在说什么?你自己清楚吗?」萧明潇霎时拉下嘴角。 他被莫成意这一席惊天动地的语言激得心火滚烫,浑身上下都热得惊人。他又怒又恨,还想发笑,最可笑的是他还在莫成意双臂的桎梏中无法脱身,以至于抛狠话也软人三分。 「我好端端的时候你不与我在一起,我成了这样你便心悦我了?做我的夫君?我看你是怕我去死,给我留点活的盼头。莫成意,你真能捨己为人,你是真君子,你去拆了孔庙你当孔夫子,你拿你那种喜欢施捨谁呢?」 他去瞧莫成意,莫成意又垂眸不语,像敲不开的河蚌,单那一张脸看得过去。 莫成意忽地将手背盖在他的额前,感知到他身上的热度,勐然皱眉,又以手心去量他前额,扶他躺下道:「你在发热,我去寻大夫。」 「寻什么大夫?」萧明潇隐约觉得这种迅速蔓延到全身上下的灼热十分熟悉,伴随而来的是口干舌燥,他干咽一口气,哼笑道,「有你这种徒弟,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三:为什么要说给我听,我也是你们y中的一环吗? 下章是一些强那个制,可能不算完全强制,很难形容,记得来看>< 第24章 后半夜萧明潇的高热仍旧未退,人先烧的意识不清,蜷缩着身子昏睡过去。 他的口中断续发出含煳不清的呓语,偶尔小腿会痉挛抽搐一下,看起来万分可怜。 姜婵与莫成意二人自然不得安睡。 她要烧水还要等水放温,莫成意则是那个负责用毛巾擦拭萧大人身子来降温的人。煎的药已经餵下去了两个时辰,萧明潇身上的灼热居然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又过了半个时辰,昏睡的萧明潇似乎转醒,姜婵蹲在柴堆边睏倦地望了一眼,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莫成意便以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姜婵,你先睡吧。」莫成意高声对她说,姜婵不明所以,反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关切道:「大人的烧还没退,我怎能睡呢?」 「不是温病,烧水没有用。」莫成意低头扫过萧明潇潮红遍布的脸和高热中异样的下身,从旁边的桌上取了一把小刀,毫不犹豫地在手肘上开了道口子,萧明潇果然从游魂般的昏沉顿时清醒过来,「他是蛊毒犯了,你快走吧。」 蛊毒?那是什么?姜婵没敢多问,连连称是,逃离了前院。 「什么蛊毒……我的蛊毒不是解了吗?为什么还会再犯?」萧明潇急促喘息着,明丽的面容因为烧红而变得靡艷,张嘴闭嘴时舌尖隐隐约约露出点粉来。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情形下保持冷静,莫成意也不例外。他将淌血的手臂送到萧明潇唇边,长眸落在刘海下,昏暗的烛光下,那双沉静的眸子写尽了痴迷,转眼又被他遮盖下去。 第54页 「那人说这蛊叫千日迷情蛊,还与我说,喝血交欢便可解蛊毒,如今看来,这蛊毒一次解不了,既是千日迷情,那便是千日才能解了。」 「千日……?」萧明潇难以置信之余更是满心凄凉,他不仅成了废人不说,还要靠徒弟的血度日,回顾上次,岂不是千日内每逢蛊毒发作还要在榻上与莫成意行云雨之事? 莫成意为了要他活下去勉强喜欢他,又要给他献血,如今还要献身,他看起来没什么不乐意,可萧明潇却不愿了,莫成意不喜欢他,他也不要莫成意假好心。 「我不喝。」萧明潇固执地转过脸去,又屈辱又压抑,「我忍着,总能挨过去,你找块布把你那地方扎上。」 都到这种时候了,萧明潇忍的冷汗淋漓,还在担心他割的这点小口子。 莫成意没办法再按捺住内心猖獗的躁动,他漫不经心在右手四个指节上横开一刀,鲜血汩汩流出,他有如感知不到身上几处伤口的疼痛,左手不算轻柔地扳过萧明潇的下巴,对着萧明潇泛红了眼眶的那张漂亮小脸诱哄道:「可是我的血真的很好喝对吗?你上次也说过,我没对你撒过谎,潇潇。」 一滴血珠自上而下垂落在萧明潇的唇侧。 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温热的血,怎么会让他感到清凉又无比能解渴呢? 萧明潇的睫毛不停地煽动,他竭力屏住唿吸,可是血的香味好像透过肌肤,能叫他腹中那只蛊虫嗅见。莫成意确实没有骗他,蛊虫可以作证。 莫成意等不下去了,他一手掐着萧明潇的下颌,割破指根的四指掰开萧明潇的嘴,放入温热的口中,很快,血便顺着伤口流入萧明潇的咽喉。 萧明潇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的神志,舌头抵开莫成意的手指,狠狠向下想要咬舌自尽。 莫成意先他一步察觉他的动机,粗暴地将手更深地探入他的口腔,挡在萧明潇舌前,承受住了他的啃咬。 这一咬瞬间在莫成意手背和手心各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见血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幸好萧明潇反应过来,最后一刻收了些力,否则真要从莫成意手上咬下肉来。 方才在自己手臂上开口子眼都不眨一下的莫成意这会儿却故意闷哼一声,吓得萧明潇立马松了嘴,那句「疼不疼」的慰问不尴不尬挂在嘴边,死活说不出去。 「别闹脾气,潇潇,喝我的血就是了。」 莫成意俯下身,更近地看着萧明潇是如何情难自控地用舌尖吸吮舔舐他右手上那些伤口的。那些血不算白费,能被萧明潇喝下去是他们的荣幸,莫成意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嫉妒那些被萧明潇喝下去的血。 他都无法被萧明潇含在嘴里。 这么想着,莫成意曲起食指,垂眼玩弄起萧明潇的舌根。 指根和舌头的交缠,必然会带出透明的水丝,那水丝掺着血,在暧昧中迸发出禁忌的滋味。 萧明潇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即便神志不清还是悚然,这逗弄掐捏自己舌头的人是莫成意吗? 莫成意其实对于萧明潇在他面前自尽非常不快,这种不快在经年累月累积压抑的欲望之中得到了疯狂的助长。 他为了在萧明潇身边待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压抑自己阴郁又见不得人的爱恋,要多努力才能装成一个清心寡欲沉着冷静满不在乎的徒弟,要多努力才能把对萧明潇的那些腐烂的情慾套在枷锁扔进角落。 他装的自己都信了。 与萧明潇相处的每一刻,他要千辛万苦才能克制住自己玷污萧明潇的欲望。 萧明潇多干净啊?谁不知道玷污干净的人会得到成百上千的、无法形容的巨大的快乐呢?可他知道萧明潇不会想要他这种阴暗的、可怖的爱,也知道他只能给出这样的爱,所以他拼命地压抑,就为了能在萧明潇身边停留更久。 他好爱萧明潇,他不奢求萧明潇给他任何回应,哪怕如今萧明潇身残,他也只是稍微得寸进尺了一些,如果萧明潇不愿意,他不会逼萧明潇做任何事,相反,他愿意为萧明潇做他想要的事情。 他的条件仅仅是萧明潇活着而已,即便如此,萧明潇还是忍受不了,想要丢他一个人留在这个惨败溃烂的人间。 怎么能这么不乖呢? 莫成意看着萧明潇舔去他手上的血液,此时萧明潇显然已经完全被蛊毒摄去了心神,莫成意收回还在淌血的手,吹灭了旁边的油灯。 将血珠抹在萧明潇脸上,却不给他喝,欺身压在萧明潇身上,莫成意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师父,我会让你很快活的,但你要乖,好不好?」 萧明潇无意识地急着想要喝血,莫成意不知怎么,不给他喝了,他睁大眼睛央求莫成意:「给我,血!」 耳垂忽然泛起湿滑的黏意,萧明潇嗅觉触觉在黑暗中异常敏感,他被舔的身子一颤,接着,感知到莫成意剥开他的衣服,不断往下…… 萧明潇依稀听到他说了一声:「潇潇,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姜婵是想睡的,可才躺下没多久,前院便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她本来没注意,谁知那声音没过多久,更激烈而不克制了。她仔细一听,竟然是萧大人清脆好听的嗓音,带着粘腻的求饶,破碎的喘息和呜咽。 「啊!滚开,我不要了……」「拿开你的手。」「不要用牙,我好疼,不要用牙!」「不做了,不做了,你听见没有!」 第55页 乍一听很痛苦,可那喘息听来又是有说不清的欢愉,前院究竟在做什么事,姜婵当然清楚了。 可是萧大人还在发热,姜婵裹紧被子祈求那声音早点停,谁知天亮了还未停。到后面萧大人只是发出梦呓般的音调,姜婵听了都觉得脸红不已。 天一亮,她想着去准备早膳,在后院烧好了早点,踌躇着要不要进门,莫成意便带着满脖颈的咬痕出现在她面前。 莫成意给了她一些银两,还是往日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姜婵却看出了他的愉悦。 「你出去找个地方住四五天再回来。」莫成意这样嘱咐她。 姜婵心说,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萧明潇是在一阵极端的燥热中甦醒的。 他睁眼时被逼无奈发出一声暧昧的喟嘆,耳边是潮湿粘腻又窸窸窣窣的亲吻声,青年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唤他小名,转耳间,又一声接着一声地说出令他陌生的语句。 那是莫成意在说爱他。 萧明潇浑身一僵,身上的异样让他意识到,昨夜的折磨痛苦与欢愉还未休止。 他以为昨夜莫成意把他折腾的够了,起码按照上次解毒的记忆来看,情事也并没有如此持久。况且中蛊毒的那人是他,他现在手脚动不了,只有莫成意来主动,可是莫成意太主动了,仿若中了蛊毒的另有其人。 「你在说什么?」萧明潇本就因为昨夜对莫成意频频求饶而感到屈辱万分,无法动弹意味着他只能让莫成意予求予取,莫成意想对他干什么,他只能像男妓一般躺在榻上承受。 可上次却不是这样的,明明他才是上面那个,莫成意这回却让他知晓,做上面那个也可以受制于人。 「我说我爱你,潇潇。」莫成意这话真是浓情蜜意了。 他散乱的墨丝与莫成意的缠绕在榻上蜿蜒如河,他们贴的太近了,比世上任何一对师徒都要亲密。这种过分的亲密是有代价的,萧明潇不否认亲密情事会给他带来欢愉,可他要的不是这样的欢愉。 莫成意怎么敢对他说爱?他都不敢说他爱莫成意,他也只敢说一声喜欢。 「……你从我身上下去。」萧明潇皱着眉想借着腰腹的力量挪出去,手脚却传来一阵叮铃郎当的响声,他艰难地抬起烧红的眼皮,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的手脚竟然都被套上了镣铐。 铁打的镣铐连着长链,那链子的长度只能够他在榻上活动,莫成意竟是将他锁在了这方寸之间。 这是莫成意能做出来的事? 萧明潇脸上出现了一阵空白,反应过来后涌上心口的是无尽的屈辱与羞耻,还有一种难言的恍惚与难过。莫成意怎么可以变成这个样子?他咬着唇,泪水在眼眸里打转,仰头望向莫成意,嘶哑着控诉道:「你为什么要给我戴这个?」 「师父是说这个链子吗?」莫成意坦然地伸手去触摸萧明潇手腕伤口之上的那个镣铐,又自上而下,指尖穿过萧明潇的指缝扣住他师父纤长温热的指,嘴上说出冠冕堂皇的话。 「成意也不想,可是为了师父的性命安危,没办法才给师父戴上的,之后意外发现,师父戴上这种灰扑扑的东西也很好看,可见明珠蒙尘,也是美的。」 到现在了,莫成意铐他只是为了防他寻死未免也太荒唐了,这就是莫成意爱他的方式吗? 萧明潇开始想念以前那个无害的、乖顺的徒弟了。 酝酿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难以消化的一切摆在眼前,萧明潇是清醒地受着蛊毒之痛,也是清醒地流着泪。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有想过我的心情吗?」 萧明潇涟涟泪水垂落在透白的肌肤上,打在他被吮出印记的下颌上。「你怎么可以把我锁在这里?莫成意,我不是你的男宠。我是喜欢你,之前让你帮我解毒也许惹得你不快了,你现在是在报復我吗?还说什么爱我,有这样爱人的吗……?」 莫成意安静地凑近他的脸,萧明潇躲也躲不开,就这样瞧着莫成意单手箍着他的脸,一点点舔掉他脸上的泪珠,这样的痴态不似作伪,反倒是非常喜欢,可这般过分的喜欢也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了。 舌尖捲走最后一滴泪,青年沉静的视线投来,薄唇开合道:「那师父又为什么不信我对你的喜欢呢?师父说我的喜欢是报復,便不伤人吗?」 萧明潇脑子嗡嗡,出离复杂的心绪令他沉默了,这事情的走向怎么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莫成意真喜欢他? 莫成意的语气和语速未变,接下来的话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师父先前说我是你在世间唯一的亲人,那师父怎么没想过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呢?师父寻死的时候怎么从未考虑过我呢?师父又有想过我的心情吗?我和师父,究竟谁更自私呢?」 萧明潇那点燃起来的恨意与不快瞬间被掐灭,他张了张唇,说不出来一句话。 莫成意也没有喋喋不休地继续追问,他起身分开两人亲密的距离,默不作声地清理床上狼藉,又帮萧明潇擦净了身体,出门不久端回来了一碗汤圆。 「吃点东西,你中毒时不觉飢饿,可昨夜做的时候你昏过去好几次,大抵就是因为不吃饭没精神。」莫成意将他扶坐起来,是要餵他。「你喜欢的芝麻汤圆,米酒汤煮的。」 「要你管!我不吃,你爱吃你自己吃。」萧明潇才哭过,红着鼻子转脸过去,无法接受莫成意说出这些恬不知耻的荤话,偏偏这人说得还特别自然。 第56页 莫成意以前从没在他面前说过半句荤话,没想到这人原是个这样的流氓。 「……师父若不想吃,成意也没办法。」莫成意竟也不逼迫他吃饭,将那瓷碗搁在桌上,神情轻松道,「想来师父也不愿成意为您解毒对吗?成意总是惹师父生气,可是总也找不到能让师父快快消气的办法,或许是我天资愚钝。」 「那我能为师父做些什么呢?」莫成意拿起姜婵借来的书,双眼晦暗不明,显露出的却是极好的脾气,「那我为师父念书好了。」 莫成意还真的背对他,坐在他身前念了一天的经书。 那是一个很近的距离,萧明潇却觉得莫成意离他很远。莫成意似乎也被他的言辞弄得生气了,都未曾回头询问过他难不难受。 两人好似在比谁熬得过谁,一时之间,室内只有莫成意的念书声。 萧明潇因为没有及时得到血液与身上的纾解,越临近夜晚,身子便越热一分,像架在火上炙烤。他忍着熬着都没有向蛊毒屈服,到最后那烈性的毒逼得他理智悉数崩塌,终于忘记什么礼义廉耻,尊严高低。 眼角淌出两道热泪,萧明潇手脚上的镣铐清脆作响,他埋在莫成意的后背,侧脸蹭着莫成意的后脖颈,哭着央求:「别念那个破书了,帮帮我,莫成意,我好难受。」 他的眼泪就是一种平白无故的勾引,美人在勾引这个本领上总是无师自通,莫成意很容易便会被萧明潇的脆弱勾引到。 「师父若是早点开口就不用受苦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拒绝,你明明清楚。」 莫成意将萧明潇推平在榻上,取来小刀,剖开手臂上结好的浅浅的痂,那些血珠吝啬地露出,被萧明潇急切地捲入口中。 舔完那些血,萧明潇又可怜见地哭道:「就这一点,我喝不到了,你自己看呀!」 莫成意虽然知道这时候与萧明潇讲话是没有什么用的了,可他还是认真到可怕地在与神志不清的萧明潇强调:「潇潇,以后不许再自尽了,我会很难过。」 萧明潇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直觉答应并无坏处,于是点头答应。 莫成意神色舒缓,抬手将那口子划拉的更大,足够萧明潇腹中蛊虫今夜喝饱。 然而,那也仅仅是今夜能喝饱,因为他要给萧明潇一些小小的惩罚。 主人不在乎狗的想法很正常,可被丢两次的狗也有脾气,他是不会容许自己被丢弃第三次的。 这次他不会用血餵饱萧明潇,萧明潇拿死惩罚他,他也要给萧明潇一些惩罚,让他明白,他们两个人明明都是离不开彼此的。 【作者有话要说】 mo老师很会拿捏潇潇的善良,大家擦亮眼睛,现实生活中遇到mo老师这样的人要拔腿就跑啊…… 第25章 (修改版) 蛊毒解到第四天,萧明潇热得浑身发疼的感觉消退不少,可身体还是热情不减,腹中那种飢饿存在感依然很强,惹得萧明潇恼火无处发泄,只好在莫成意压在他身上的时候往他肩膀上多咬一口。 除此之外,他是不乐意理会莫成意的。不论莫成意怎么求,他一句话也不和莫成意说,但他心里却没那么难过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尤其是在做的时候无端瞥见莫成意因为失血过多而愈发苍白的脸色,萧明潇不能不感到强势与弱势之间的转换——即便莫成意将他锁在榻上又怎样呢?越强势越大声越是一种虚张声势。 莫成意声切地唤他,他一声也不答。 莫成意只能以更高的频率喊他,只能扳过他的下颌强迫他看向自己,他再从容不迫,萧明潇也觉得莫成意是在摇尾乞怜。 萧明潇好像在无形之中触摸到了一直以来他与莫成意相处的那根隐形的锁链,锁链的头部在他手中,尾部是绞索,套在莫成意脖颈那儿。 他随随便便轻轻一扯,绞索收紧,莫成意便会无法窒息,这种体察让他被撕得粉碎的自尊心慢慢拼凑了回去。 然而莫成意的反问萧明潇还是听进去了,他很少反思,这回却有在思考。 从前大部分做错的事情,莫成意都会替他很好地处理掉,这次反倒是莫成意亲自将他的错误摆放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懦弱与自私。 他确实只想让莫成意包容他,接纳他的所有,甚至需要莫成意支持他的死。 且不提,他才是那个年纪更大的师长。 迟来的责任感与愧疚既让萧明潇怀疑自己,又让他不知所措。 在没有得出结论以前,萧明潇还是任性地不理会莫成意,哪怕也他有错。 清晨又结束一次,萧明潇被迫倚靠在莫成意宽阔有力的臂膀上,手脚的枷锁被暂时取掉,匀称白皙的四肢修长抓眼,莫成意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药油揉捏他酸疼的腿,好似在把玩顶好的玉。 萧明潇徐徐平缓着唿吸,眼尾吹了冷风还没来得及降温,红的漂亮。身上他嫌脏不看,撇开脸像鱼儿吐泡泡似的舒缓方才做时没能平復的唿吸,莫成意喜欢,主动为他清理。 「甜的。」莫成意还有脸说荤话,「潇潇哪里都是甜的。」 有病、疯子、流氓地痞,莫成意哪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怎么看走眼了那么多年,该说这人装得真好吗? 「……」萧明潇蹙眉咬着唇扭过头,浑身上下都红的惊心动魄,不情愿理他。 第57页 莫成意打理好床榻,怕萧明潇冷将他裹得像个蚕蛹,自己利落地扎好马尾,又把不情不愿的萧明潇打扮得干净漂亮,墨发梳的一丝不苟,这才交代道:「家里米面油都不够了,潇潇,我要出去一趟。」 萧明潇虽然不说话,耳朵却动着听莫成意讲话,他发现他不说话时能思考的时间变多了,比如,他近来才察觉到莫成意喊他「潇潇」和喊他「师父」时谈论的事情都不一样。 莫成意与他话家长里短,想和他亲昵套近乎时就喊他潇潇,喊他师父大多是在谈论公事,偶尔也有些他说不清的原因,像是希望他作为师父对他生出几分怜惜与纵容。他还天真地以为莫成意喊他全凭心情。 「师父可是要恨我了?」莫成意一味地想办法做些徒劳的举动引起萧明潇的注意,犹如困兽原地打转,却怎么也找不到让萧明潇理会他的好办法。 也许是他还不够极端,他应该说更极端的话,莫成意垂眸看萧明潇道:「那等师父好了,干脆亲手杀了我吧。」 终于有了他要的反应,萧明潇被他刺激得皱眉,纡尊降贵看向莫成意并无改变的俊脸,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胡话,你要去买东西就去,不想去就找事情做,你很闲是吗?」 下一瞬,他的右脸颊便被莫成意亲了一口。 萧明潇怄气地望过去,却在莫成意脸上见到了明显的高兴。 青年眉目清黑,鼻樑高挺,薄唇微抿微弯,长眸跃动着细碎的光,刘海长了些,看起来会扎眼睛。萧明潇手有点痒,想将他的刘海撇过去,仔细看看他的笑。 即便是放在以前,莫成意也很少笑的,这笑罕见,罕见便意味着珍稀。 伤人的话于是被萧明潇咽回肚子去,他别开眼前忍不住多看了莫成意两眼。 他自己不高兴没道理莫成意那么高兴,但他也不忍毁掉莫成意的笑容,于是慢吞吞地扭过脸去看窗外掠过的飞鸟。 「等我回来。」莫成意留下这么一句话,恋恋不捨地从他身边离开。 萧明潇戴着锁链望着飞鸟,用莫成意听不到的声音嗯了一声。 没过一炷香不远处便传来脚步声,萧明潇皱眉想莫成意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却并非莫成意,而是曾经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青年檀香。 清癯扶柳的身姿,翩翩白衣与眼睑下两痣,本来的聪颖少年成了个背包袱的高个男子。 这人貌似是偷熘进来的,早不巧晚不巧,正好在莫成意走后没多久进了前院,见他第一眼先软着嗓子喊他:「师父,我来见你了。」 萧明潇目瞪口呆地看着梦境中的人走进现实:「你是谁?我在做梦不成?」 这是檀香?檀香哪有这么高? 萧明潇依稀听闻江湖上传言,有某个族派流传缩骨功与易容术,能叫人轻松变换身形,但早已失传了。 檀香瞧见萧明潇脖颈上掩不住的红痕脸色大变,再见到他手脚的锁链更是宛如自己被占了便宜,又好似被别人抢占了先机,表情难看。 他努力扬起善意的笑走近萧明潇:「师父,我是檀香啊,这是我本来的模样,之后再与你解释好吗?我先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语毕,檀香打量了一番内室,放下包袱往外去了。 萧明潇还因为檀香身上变化心惊,忽然联想起前一场比试上檀香下意识使出的招式,那并非源自峨眉派。 细细想来,倒像是武当派的路数。 檀香很快又出现在他眼前,他找来了一把斧头走到萧明潇面前,双手握柄从高处朝他噼下,萧明潇苍白着唇挤上了眼,想像中的疼痛却并未如期而至。 原来他是对准铁链狠狠地砍了下去,却没砍动,那链子依旧安然无恙。 若檀香是武当派的内鬼,噼这锁链是想做什么?带他回武当么?要是他被带回武当派,岂不是极有可能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萧明潇已经看透了名门正派的那群伪君子,个个都恨不得他死。亲传弟子比试那日,若是有个更好的置他于死地的藉口,他们不可能留他活口。 他要尽量拖延时间,等莫成意回来。 「我想先听你解释清楚,莫成意出远门,还有很久才回来。」 萧明潇不自然地扯着谎,腰身不自觉往后躲,想离檀香更远一些,这人让他没有安全感。「你潜伏在峨眉有何目的,现在又为何要带我走?我都成了这样,你背后的主家还不肯放过我吗?」 檀香这种人精怎么可能看不出萧明潇在撒谎? 可在他眼里,萧明潇努力扯谎的样子也要命的可爱。 自打那日萧明潇拼死救他,萧明潇已经成了让他魂牵梦萦的存在。他每夜都在担忧武当派和知道真相的莫成意会如何处置他,乃至如坐针毡。 最后他决定要带着萧明潇离开,就是萧明潇不愿意,他也要将萧明潇绑走。 这么好的人,他不会让给莫成意。明明莫成意比他还烂,凭什么得到萧明潇的青睐,就因为天时地利人和吗? 檀香唇边发出阴柔的嘆息,他蹲下身去看那没被砍动的锁链,手指在上面捻了捻,抬眸笑眼望他:「师父也该记起来了,我那功夫的确源自武当派,可我不算武当的人,我也是被迫潜伏在师父身侧,帮忙寻回武当派未来的掌门。师父该担心的并非是我,而是我那好好师兄莫成意。」 第58页 「您可曾知晓,莫成意的父亲乃是武当派已故的老掌门林三龙,而林三龙恰好被您父亲所杀。那日你晕过去后,姚文兴将此事告知了莫成意。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莫成意听了别人的教唆还乖乖待在您身边,师父也不觉得奇怪吗?」 檀香聪明地将姚文兴的死掩盖过去,三言两语便叫莫成意的所作所为变了个味。 「想来不久之后他便要成为武当掌门了,您怎能与他待在一起呢?您这伤都是叫他们弄出来的,莫成意真没良心。」 檀香闻嗅手上沾染的铁链味道,神情突变道:「怪不得砍不断,这链子坚固无比,是用石毒造出来的,但……这链子并非短时日便能打出来的。」 说到这里,檀香落在萧明潇脖颈上的吻痕的眼神变得嫉恨与毒辣,望向萧明潇却只展现出温顺如羊羔的一面。 「看来大师兄早就对师父起了歹意,他这样待您,师父还肯留在他身边吗?」 萧明潇从他说自己父亲杀了武当派掌门林三龙时便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 他父亲为人正直,乃当之无愧的武林楷模。虽说从前对他严厉,但无疑是个好父亲,同时也是个好丈夫、好掌门,从不会滥杀无辜,对武林同仁也颇有尊敬,怎么会杀林三龙? 况且莫成意是他捡来养的,便是要莫成意亲切地喊谁一声爹爹,也先得轮到他来听,林三龙又是个什么不负责任的东西? 这样看来,杀父之仇站不住脚。 再者,即便莫成意真是武当派的继承人,要去姚文兴那帮人同流合污,现在也早就抛下他离开了,怎么还会在这伺候他? 「你是内鬼,莫成意是我徒弟,我怎会轻信你满嘴谎话而不信自己的徒弟?」萧明潇咬了咬唇,有几分羞耻的违心道,「这锁链是我叫他上的,我总想寻死管不住自己,干你何事?你休想挑拨离间。」 那夜既然不是梦境,这人偷亲他便是事实了,还说什么喜欢他。当时他以为是梦境便忍了,哪想到这人会缩骨功,尽做些下三滥的事。 明眼人都知道做到这种程度,萧明潇肯定是被强行囚禁的,哪知萧明潇对莫成意的偏袒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檀香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很容易便从旁边的桌上找来一把小刀,萧明潇不安地询问:「你要做什么?」 那刀当着他的面划拉出很深的口子,皮肉发出声响,这是萧明潇近些日子头回直面刀刃噼开血肉,那种疼痛令他害怕。 他这才意识到,莫成意给他餵血,即便是划拉刀子这么一个小动作都有意借位不让他窥见全貌,起码让畏惧疼痛的萧明潇不会共感到颤抖。旁人才不会有闲情逸緻细緻地了解他,又在私底下死板地顾全所有琐碎的细节。 「我已经和你解释清楚了,你不信也罢,我还是要带你走。」檀香将那些涌出的血滴在铁链上,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铁链竟然开始缓慢地融化。 「你的血为什么能——」萧明潇的声音顿了顿,还未说完便自己总结出了原因。 他方才说这链子是石毒炼制,难道檀香的血可以解毒? 这是什么体质,闻所未闻。 血融铁链嘶嘶作响,萧明潇生怕莫成意还未回来他便被这人扛走,出言打断道:「你别白费功夫了,我不会同你走的,莫成意马上就回来了,你要想保命便赶紧逃开。」 檀香果真停下手上动作,松开拴着萧明潇的铁链,清秀的脸庞浮现出几分讥讽。 「到现在你还觉得他能救你?你应该和我在一起,而不是和莫成意,现在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他的手指探向下巴和脖颈之间,竟从脸上揭下一张白生生的皮。 清秀的皮相下是一张烧焦的炭红可怖的脸,疤痕遍布,五官有些地方甚至是瘪下去的。 相似的脸,萧明潇也在那个梦境见过——被大火毁去容貌的小孩站在井盖深处,捂着口鼻无助地对他流泪。 「萧明潇,我们才是一样的,你身上残废,我脸上残废,我们都是世间不容的废人。」那张极端丑陋的脸对着萧明潇断了筋脉的手脚浮现出痴迷。这痴迷犹如落井下石,沉重地砸在萧明潇好不容易復甦的自尊心上。 萧明潇的脸面不堪重负,又被檀香的脸吓到呆若木鸡,想躲开视线不再看。 檀香却因为他的闪躲而勃然大怒,抓起萧明潇的手径直抚摸自己脸上那些起伏不平的伤疤,嘴上威胁道:「怕什么呢?这张脸以后你要天天见,见多了就不怕了。」 手上的触感骗不得人,那些皮肤的纹路即便不看也能想像的出来。 萧明潇真的害怕了,莫成意买个米面要多久,怎么还不回来。 檀香也意识到自己激烈的态度把萧明潇吓到了,软下姿态,声音陡然柔下来:「师父,你和我走,我照顾你一辈子,对你不离不弃。你要是实在害怕我的脸,大不了我贴一辈子人皮面具和你在一起。」 「我不喜欢你,请你离开。」萧明潇怕这人发癫,谨慎地寻找措辞,这是他与莫成意相处时不必注意的东西。「即便你戴上面具我也对你喜欢不起来,真对不住。」 不太圆滑的说辞,但萧明潇已经尽力。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感情可以培养。」檀香自作主张地给出结论,手上猥亵般抚弄着萧明潇的手指,松手又将人皮面具戴上。 第59页 萧明潇听了这话反胃犯噁心,害怕都忘了,终于忍不住呛道:「培养不了,我和你有什么可培养的?以前我和你只算师徒,如今知道你是内鬼,我恨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喜欢你?」 「那日我亲你你讨厌吗?」檀香如若未闻,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扭过来,恢復清秀的脸分明干净,萧明潇却仿佛能看见后面那张丑陋的脸。 萧明潇如实说话的样子很认真,好像要与他据理力争一番:「你问这个?好,那我说了,讨厌极了,你认为你自己有什么迷人之处吗?」 檀香被萧明潇弄得下不来台面,善解人意的青涩再也伪装不下去,人皮面具下的五官扭曲狰狞,他笑了笑道:「非要把我们的关系搞得那么差劲吗?我可是要和你过下半辈子的人。无所谓,那你讨厌吧,我不讨厌就是了。」 「谁要和你过下半辈子!」萧明潇气疯了,「我真后悔救你。」 「谁准你后悔的?萧明潇,继续做个圣人不好吗?救人就要救到底啊。」檀香无法接受萧明潇的后悔,他发狠地捏萧明潇的脖颈让他闭嘴,又用唇去堵萧明潇的嘴。 萧明潇扑腾不了手脚,腰身怎么挺都没用,只能噁心、反胃、想吐。 门外,莫成意搁下面米和菜,拎着烙得香喷喷的糖饼往内室走来,脸上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愉悦:「潇潇,绿豆饼还热着,趁热吃吗?想吃扣肉还是小炒肉,你要嫌腻我放些小米椒当佐料好不好?总要沾点荤腥才能补身子。」 话音才落,莫成意的愉悦戛然而止,手中热饼轰然落地。 他都看到了什么? 第26章 萧明潇急得发出唔唔的声音,好在莫成意回来的还算及时,檀香没能探舌便松开了他。 方才在他面前还很强硬的清秀青年顿时像看到了鬼似的慌乱,声音虚弱下去:「师兄这是什么表情?我和师父是两情相悦的,他说他不想在这里待着,我便想着带他回峨眉山。」 「两情相悦?」莫成意起伏平缓的声线逐渐上扬,长眸低暗,「回峨眉山?还有呢,再多编几个藉口吧,喻檀相。」 喻檀相是个欺软怕硬的,他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萧明潇便能蹬鼻子上脸,对上面前这个杀人还能谈笑风生的青年却是怕极了。 他在武当时素来害怕那个长老姚文兴,莫成意却轻易杀死了他害怕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害怕莫成意? 「师兄,其实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檀香扯着唇角用余光寻找出逃的路线。莫成意当然能察觉到他怎么想,不动声色地说:「要走吗?念你曾是我师弟,现在走的话还来得及。」 他甚至主动让出了一条路。 但这怎么可信? 檀香急中生智,扼住身边萧明潇的咽喉,总算聪明地把住了莫成意的软肋,这样想来便有底气与莫成意叫板了,他不禁又提出了荒谬的请求:「莫成意,我看我们谁也不要为难谁。既然我和你都喜欢师父,不如我们三人一起生活。你与师父相恋,我不插足你们的恋情,我来照顾你和师父的起居,但你要允许我陪伴在师父身侧。」 萧明潇才干呕几口,听到喻檀相这石破天惊的话语又差点晕过去,瞪大眼睛问:「你在说什么?」 莫成意也不装什么胸襟宽广了,阴沉着脸道:「三人一同生活?我看你是找死。」 喻檀相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莫成意掐着脖颈往地上压,拳头砸在脸上,莫成意用了十成功力,拳头一击,他的上牙便被打碎了两颗。 萧明潇虽说有些震撼,但并未对莫成意的行为无动于衷,他见莫成意那气力马上能将檀香掐死,心中不忍,高声劝阻道:「莫成意,够了,别杀他,放他走,让他别再回来。」 该说不说,檀香这人虽然可恶,毕竟也做过他一段时日的徒弟,他虽对这人全貌不知,但也挺可怜这个被毁去容貌的傢伙。 莫成意掐红了眼,浑身上下都是暴戾的情绪,眼看人真要给他掐死了,萧明潇声音又厉害些:「莫成意,你还不停手?你要敢杀人就从我门下滚出去!」 莫成意死死抿着唇松开了手,被他压制的喻檀相满嘴是血,两眼青紫,大口大口的喘息,看到莫成意不虞的模样,他竟还有心思落井下石,疯笑起来。 「莫成意啊莫成意,你他妈果然是萧明潇的一条狗。」 说着,喻檀相断断续续地咳出血来,似乎明白劫走萧明潇註定失败,也清楚自己不会有退路,他忽然故意道,「我不是第一次亲你师父。」 莫成意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但也没再说什么,按照萧明潇所言真的让开路叫喻檀相离开,就这样放了喻檀相一条生路。 「帮我擦嘴。」萧明潇见莫成意失魂落魄般站在一边,蹙眉命令道,「过来,别想他说的话,帮我清理一下,我现在感觉自己很脏。」 喻檀相给他的感觉真的很噁心,他已经很克制没有大发脾气了。 莫成意回了魂,很快打了一盆清水,坐在他身前用毛巾为他擦脸。 起初是擦脸,动作还不算重,到嘴巴的时候,莫成意忽然沉下面孔,几乎是用很大的力道在搓他的嘴唇,萧明潇盯他一会儿,问道:「这个锁链哪来的,和我说实话。是你提前准备的吗?」 莫成意手上动作顿了顿,继续擦:「你都知道多少?峨眉的地牢知道吗?」萧明潇有些惊悚:「峨眉哪有地牢?」 第60页 莫成意瞭然,明白喻檀相也没有告诉萧明潇太多有价值的东西。 他自然也不会现在便告诉萧明潇,这锁链是萧策当年关押般延年第六代传人身上的用到的东西,而萧策在他死前,将一些见不得台面之事託付给他处理,还特地嘱咐他最好能瞒萧明潇一辈子。 「等你好了,我全部告诉你。」莫成意又加重了手上的动作,近在咫尺的唇已经被擦得充血殷红,再用力便要出血了,他只得停下,近乎有些崩溃而神经质地抬头问道,「他还碰过你哪里?」 萧明潇还在纠结地牢的事情,见莫成意这幅样子,皱眉道:「没有了。」 莫成意放下手帕含住他的嘴唇,这动作没有任何预示,接着,萧明潇便被他的唾液濡湿了嘴唇,又迎来他齿列的嘶咬。 莫成意拼命地想要覆盖旁人留下的味道,手上还想要脱他的衣服。 他从没有这样粗暴地亲吻过萧明潇,萧明潇觉得很陌生,方才受到的惊吓又回到他身上,他张嘴狠狠咬在莫成意嘴上,将莫成意的嘴巴咬出血才停嘴。 「我的蛊毒已经解了,不需要你了。」萧明潇难以理解莫成意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不仅容易发疯,还随时发疯,他受伤之后,莫成意简直没有一天正常过。 他想着想着,嘴上说话更刺人了一些:「以前你不是这样的,莫成意,你现在这样真的很可笑,我不喜欢现在的你。」 莫成意闭了闭眼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将萧明潇的衣带扎好,找出了一个大碗开始淋下自己的血,什么也没解释便出了门。 听到身后脚步时,喻檀相便知道是莫成意。 「我就知道,你这种疯子,怎么可能会放过我?」喻檀相回头看见阴森可怕的青年,即便做好准备,也有刻意求死的想法,然而这一刻真的降临,他还是畏惧非常地望着挺拔颀长的青年。 莫成意并不与他废话,周遭无人,不远处有一条河流,他反剪喻檀相双手,先割坏这人声带,再将这人拖到河边。 他说了,师父只会有他这一个徒弟。 喻檀相不找上门,他兴许还会留他一命。这人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自作聪明,还要找上门来,纯粹送死。 姜婵按莫成意所言在附近找了个便宜的客栈落脚,半下午来河边洗衣裳。她用竹棍打那衣裳,清澈河水上,布料轻轻地漂浮。 忽然,水面飘来一丝血红,她一闻,还闻到了血腥味。 谁家杀猪在河里放血? 姜婵皱眉,刚洗好的衣裳恰好沾上了血,她很不高兴,要去上游与那人说道说道。穿过树林,姜婵依稀见到了大师兄高大的身影,不远处地上还有一白衣男子,手臂正浸泡在河上。 她揉了揉眼,定睛一看,那白衣青年居然长得和萧大人的小徒弟檀香一模一样! 檀香应当是被定了身,但他的眼珠子还能挪动,脖颈处被割破,发不出声响,手臂源源不断的血才是方才浸在她衣裳上的血丝。 这是让他撞见大师兄杀人了? 姜婵吓得六神无主,撒腿要跑,肩膀上突然多出一只手。 「我正要去找你,跑什么?我又不杀你。」莫成意本意并不是让姜婵见到这一切,若是姜婵在萧明潇面前乱说,他会更苦恼,但他需要姜婵替他照顾一段时间潇潇,「老实点。」 姜婵不敢跑了,莫成意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钥匙,淡淡道:「拿这个帮师父解开,内室有一碗血是给他解毒用的,你一天餵他喝一些,记得分几天喝,最好撑到我回来。」 思及萧明潇身上的蛊毒,莫成意有心不用血餵饱萧明潇,他若是离开,萧明潇忍着也好,抑或是自己磨蹭纾解也好,反正千百种方法都好,姜婵不能碰萧明潇。 「师父若是身上有恙,你便立刻离开。他中的是情蛊,蛊毒发作之时神志不清,你不要理他,更不要碰他。」莫成意瞥了眼身后的尸首,「不然我也不保证我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姜婵的脸又红又白,结巴道:「那那那掌门问起来,我怎么交代您的去向?」 「说我出门思过,过几天回来向他请罪。」 萧明潇在榻上无所事事了两个时辰,天都黑了,他才后知后觉莫成意真走了。 说不清莫成意是不是被他气走的,也不懂他离开前又为什么接了一碗血,难道又有什么事要做?为什么都不和他讲一声? 胡思乱想一通,回来的那个人是许久未见的姜婵。 姜婵还在想这钥匙是解什么用的,一进门就惊诧地发现掌门被锁在榻上了,她连忙过来帮大人解开枷锁,心疼道:「大师兄这是做什么?!」 萧明潇眨了眨眼,对于取下锁链这么简单还有些不适应,这钥匙在姜婵手上,说明莫成意和姜婵打过照面,那莫成意又为什么不回来,他有几分疑惑不解,因为他凶莫成意太狠了? 「莫成意呢?」他问。 「大师兄说他去思过,几天后回来向您请罪。」姜婵有几分气愤,甚至将莫成意杀人之时抛在脑后,「他是该思过,他怎么敢囚禁掌门您呢?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下人骑到主人头上去了。」 萧明潇还是对于外人说莫成意的坏话接受不了,但他也没指责姜婵,只是皱眉阻挠道:「好了,你别说了,他是我的徒弟,不是我的下人。」 第61页 【作者有话要说】 计划有变,二十五章被锁了qwq我又刚好申了这期的榜单,锁章不计字数,所以今天更两章明天更一章,我怕又出意外tt 锁章要等审核人员下周上班才会开放了应该 太痛了呜呜呜 第27章 武当山天柱峰,丑时。 守夜的两个内门弟子吹着凛冽的山风倚在山石侧的凉亭柱上,唠嗑强打精神。 左边那个牙关打战还奚落道:「我看不然我们就回去吧,守了他妈的十二三天了,也没见莫成意那条臭狗来啊。还想做我们武当派的掌门,我呸,我小解在他脸上让他看看爷爷的尿是黄的还是白的,做什么春秋大梦。」 右边那个纳闷道:「我真怀疑姚长老究竟是不是被他所杀了,他要真有那么厉害,缘何至今还未找上门来?你说说,不应该啊。」 左边那个嘿嘿笑道:「我昨儿个下山喝酒打听过道上的消息,人家传着说萧明潇腿脚废了,人还厉害着,他们在中原一带找了个破地方住着,莫成意那小白脸三天两头被他师父赶出家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右边那个摩挲着下巴,露出一个猥琐风流的笑:「我不信,萧明潇都废成那样了,哪里还能像往日那样厉害,眼睛长在头顶上,我看他长的那个带劲,也只剩下那方面厉害了。说不定他徒弟趁人之危,能把他师父弄废,哪里还想来找我们的茬。」 「啊哈,牡丹花下死。」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哈哈大笑起来。 方才还好端端在项上的脑袋却随着风声滚落在地,鲜血祭祀般洒落在大地上。 莫成意抓着丈八蛇矛,对准两颗在地的脑袋狠狠扎了下去,头盖骨碾碎戳破,他带着这串人头葫芦上了山。 已经这么晚,武当山上仍旧明火未熄,才走几步又发现十余人盘腿在地上打坐,看来在此恭候他许多天。 这也免得他去扫荡屋子寻人了。 莫成意才因为萧明潇一句「可笑」心中波澜不平,只能想到摆平这一切,帮萧明潇治好手脚再想办法解决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情感问题。 在他看来如今萧明潇手脚残废,无论他做怎么样的努力,说他有多喜欢萧明潇,萧明潇是不会信的,萧明潇只会觉得他是怜悯他,怕他死才告的白。 然而他挑选那个时机告白的缘由要更卑劣些,只是因为他觉得萧明潇离不开他才告的白,如今才知道时机不对。 补救的办法只剩下杀上武当山,他要尽快拿下武林大会,治好萧明潇再做别的打算。 「劳驾,你们现在是谁掌事,我要与他谈谈。」莫成意右手浸润了丈八蛇矛上人头顺流下的鲜血,泰然自若的样子仿佛昔日作为峨眉派大师兄出席诸多门派会面那般沉稳又有几分傲慢,又仿佛,他已经是武当派的掌门了。 那十余人吓得弹跳起来,眼见他握着那根长矛上有自己师弟的头颅,更是齐齐向后连退几步,更有人惨叫道:「来人啊,莫成意杀上来了!」 「我并无此意,其实若是大家能给我行个方便,让我暂时作为武当派的掌门参与掌门比试,我也不想杀人,伤了我们之间的和气。」 莫成意强压心中的不耐烦,冷峻如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从容不迫道,「至于这两人,是因为他们方才说了我师父的坏话,我作为徒弟自然要为我师父出一口恶气,希望诸位海涵,不要放在心上。」 他这话说得好,杀了别人的师弟,还要别人不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涌上几百号人,乌压压的黑影,武当派以刚强为旨,这些人个个人高马大,血气方刚。听见莫成意说的鬼话,他们虽说因为长老之死内斗许久,但不速之客一来,又能拧成一股绳了。 「说什么屁话,想做我们武当派的掌门?好啊,你要真有能耐,踩着兄弟们的尸首来当。」有人叫嚣道,身边百号人齐刷刷应和「就是就是。」 莫成意突兀地弯唇笑了笑:「其实只要我拿到武当的掌门令牌,我一人也可以代表整个武当。真要说起来,各位都是贱命一条,我杀你们费力伤神,挺没意思。诸位要不要考虑拥我为主,这样大家能保全性命,我也能省不少力气。」 那百号人被他的狂妄震慑,下一瞬又是无比的愤慨,士可杀不可辱,莫成意说他们贱命一条,实在欺人太甚! 乌泱泱的人群没有任何犹豫便施展武当绝学朝他奔来,这正中莫成意下怀,他勾了勾唇角,挥舞手中一丈八的兵器捅了出去,那蛇形刃头嘶嘶吐着蛇信子般一下便舔掉了第三个人的脑袋。 这是怎样恐怖的臂力? 「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吗?再来,你们武当派就这水准?」莫成意将三颗人头踹下刀刃,胸中郁气似乎消退了一点。他施展轻功足尖一点,马尾飞扬,直接将自己送进人堆中央,绷紧腿肌一踹,身边袭上来的男子顿时砸中身后两人摔在地上。 莫成意不拖泥带水,他想折磨人时会一点一点地折磨,这都是小时候和胡仙庄那群小孩学来的本领。他手上长矛利落地砍下,很快便有几人失去手脚惨叫连连。 「莫狗贼纳命来!」身后有人趁隙伸手要抓莫成意脖颈,直取他命门,还真让他给抓到了,他大喜过望,收紧手中力气,感觉手下血管更加疯狂的跳动。 第62页 谁料莫成意握那长矛在地上换了个方向,朝内朝后,手腕往后一伸,向上狠狠一噼,方才抓他脖颈之人从腹部到胸膛裂开一道大口子。 血喷溅在他后背,洇湿了他墨色的束身衣,矫健身姿上,一块块精壮的背肌勾勒出来。 「武当派的待客之道便是这样?」莫成意拿腔拿调地说话,不停地挑衅着武当众人,「四个人了,连一道伤也没给我留下,这样武当也配做五大门派之首?」 杀到这个状态,莫成意已经全然兴奋了。 在峨眉派时,他不仅不能杀人,平日与他人交手也要恪守君子之道,风度要按萧明潇喜欢的样子来,那自然是越大度越好。 他本想着速战速决,现在手却越来越痒,不知为何,他体内杀戮的冲动愈发严重。 然而,他不觉得自己是在杀人,往更高了说,这些人该死,他是在判决他们的死亡,他是在惩恶扬善。 「你们一起上好了,最好能使出所有武当的绝学,好让我替你们死去的师父看看你们的武功练的如何。」莫成意身上黑气无声无息地缭绕在侧,他舔了舔唇,说道:「我钻研武当的功夫也不是第一天了,我应当有这个资格。」 《春恨五切斩》上记载了五大门派所有内门的功夫,莫成意这话说的不假,他确实早已将那些招数翻来覆去看过数遍,到了烂熟于心的地步。 一夜过去,天明。 莫成意踩着人的胳膊,坐在人身搭成的山包上,侧着头想用衣袖擦拭脸上的血,却是徒劳之举。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的束身衣才是濡血最严重的地方,至今未能风干。 只用了一夜,武当派所有人当真被他杀了个片甲不留,一个活口都没剩。 莫成意以为杀戮可以平息他的暴戾与阴郁,谁知第二天一早,山风一吹,郁气与烦躁又缠上他。他孤身一人坐在这山头上,手中握着搜罗来的掌门令牌,麻木地在原地调整唿吸。 等到醒悟过来,他才发现自己杀了多少人。 杀人于他而言并不值得愧疚,可这事要是传到萧明潇耳中——萧明潇会生气的。 莫成意皱眉,还是起身寻了些柴,围着这小山包放了一圈,最后一把火将尸首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满地的焦黑。 希望萧明潇不会知道,要是知道的话也没办法了,道上的消息很灵通。莫成意的指尖掐进手心,一夜都没有出现伤口的身体却在此时被自己掐出了血。 如果瞒不住的话,这次萧明潇会真的不理他了吧,萧明潇有多讨厌杀人,他是知道的。 苍白冷峻的青年面容上鲜少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必须这样做,但萧明潇不能不理他。等到萧明潇好了以后,亲手杀了他清理门户也好,但萧明潇不可以、不准不理他。 这样想着,莫成意脸上浮现出兴奋的愉悦薄红,痛苦也逐步消解了。 莫成意血洗武当的消息不胫而走,江湖上大多人指着峨眉派的嵴梁骨在骂,骂萧明潇为人骄纵,骂莫成意泯灭人性。 这舆论桩桩朝着不利于峨眉派的态势在走,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但无人在意。所有人都人为地忽略了在此事之前,萧明潇被人废了武功与手脚。 相比之下,莫成意一夜杀戮百来号人这事更能激起群众的愤慨。 姜婵去集会买菜不慎听见了这个消息,唇色发白,不敢确认便拎着篮子跑了回去,果然,他们住的那个偏僻小院已经被砸了臭鸡蛋和烂白菜叶。 分明没有太多人知道他们住在那儿,不知怎么,今日突然多出许多生面孔,站在他们院落门口大声议论纷纷,指名道姓辱骂萧明潇和他教出来的好徒弟莫成意,还要与萧明潇隔空喊话。 「萧明潇,你知道你教出来的好徒弟都干了什么好事吗?他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武当派满门!你如今还敢妄称自己君子之流吗?」 「你们峨眉派的人可真下作,我劝你啊,在天打雷噼之前,带着你的徒弟死了算了!」 姜婵挤过人堆还被人用西红柿砸了脑袋,那些人虽然没有冲进内室欺辱萧明潇,可躺在榻上的萧明潇不聋,坐在榻上,嘴唇边沿被他咬的出血了。 萧明潇双目空空,因为喝光了莫成意留下的血却不够,身上盖了厚厚几层被子遮挡着下身的异样——这些天没有莫成意,蛊毒发作上来,他只能羞恼地撑着腰身的力气在被褥上蹭蹭,边骂边祈求莫成意早些回来。再者,为了不让自己和姜婵尴尬,于是在身上铺了这么好几层东西,他还总弄湿弄脏它们,要羞着脸让姜婵帮他换。 他身上热,心中却寒冷如无物,凝望着挤进来的姜婵动了动嘴唇问:「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第28章 姜婵避而不答,反手关上木门,隔着掩蔽莽撞且毫不客气地与外头对骂:「什么狗也敢在别人家门口乱叫?你们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货色,管好自己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吧!」 她觉得这还不够,想了想自己身后的靠山莫成意,杵在那儿又平白多了一口气,无师自通了仗势威胁:「你们也知道我们峨眉派不是好惹的,谁在这乱吠下次先杀谁,仔细你的脑袋。」 萧明潇对姜婵的出言不逊大吃一惊,紧着声线制止道:「姜婵!」 外边的流民终究不比武林人士,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姜婵的威胁明显起了效果,那些人又灰熘熘的逃走了。 第63页 姜婵的蛮横一下子没了,她低头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抹抹桌子扫扫地,就是不回答萧明潇的发问,样子唯唯诺诺,看起来就心里有鬼。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她的反应印证了莫成意确实没干好事,不然依照姜婵的性子,现在肯定已经上前絮絮叨叨宽慰他,让他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姜婵,莫成意是不是杀人了?」萧明潇心力交猝,方才有一句「带着你的徒弟死了算了」的话适时盘旋在他脑海,他肩膀脱力磕碰在床板上,失去血色的唇张开,绞紧的胃部气往上沖,哗啦啦将今日好不容易吃下去的荤腥全部吐了出来,眼眶酸胀溢出泪水。 姜婵忙不迭倒温水给他拍背,她憋着可怕的秘辛不敢透露,如今见了萧大人这样可怜,濡染之下也一抽一噎地:「我说!我说!大人,你别再逼自己了,少知道对你是好事。」 她那日见了大师兄杀檀香,连续数度噩梦。萧明潇比她金贵的多,身子又弱,知晓这种事对他百害无一利。 又是一个不想叫他知道事实的人,这群人到底瞒他多少? 萧明潇头昏脑涨,叫她扶起来,闭目气若游丝道:「别瞒我,告诉我吧,莫成意都做了什么?」 姜婵深吸一口气,手指捏着衣袂,反覆几遭才道:「大师兄杀了檀香,我亲眼在河边见到的。」额尖发开始细细密密蒙汗,她紧张地喃喃道:「是放了血杀的人,血沿着河流冲下来,沾到我的衣袖上,我上去瞧怎么回事才撞见了。」 为什么大师兄要杀了自己的小师弟呢?姜婵不懂,但她觉得大师兄本性不坏,不该这样的。 兴许萧大人还能劝诫劝诫大师兄,将他引回正途。 「他们传言大师兄血洗武当,我就不清楚了。」姜婵抬眸,哑然发现萧明潇安静地低垂着眼睫,泪流了满面。 她惊惶地哄道:「也许是檀香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坏事呢?您劝劝大师兄,他听您的话,您劝他,他知错能改,一定不会再乱杀人。」 檀香是做了不好的事,罪不至死,他叫莫成意放过檀香,莫成意和他玩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莫成意骗他,他再也不要相信莫成意了。 「杀了人就是杀了人。」萧明潇抖着嗓子说,「杀了人怎么改?改不了,也偿不了人家的命,没什么好说的。」 他原以为莫成意的疯病顶多一时半会就好了,不会对别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现在倒好了,莫成意要去害人,去杀人,为什么呢? 在他期盼中,莫成意应该和他父亲一样的,名门楷模,将来独当一面,清风霁月,谁都该艷羡他萧明潇教出来这么一个好徒弟。 现在没了,全没了。莫成意成了背着人命的杀人犯,他是杀人犯的师父。 至于莫成意为什么要杀人,也很简单。 莫成意要是真杀了武当派的人,只有一个原因,为了他。要么是报仇雪恨,要么是檀香口中所言,他要去做武当派的掌门,夺取武林盟主之位,带自己去空灵泉。 只不过武当派掌门之位不是继承来的,是莫成意抢来的。 萧明潇苦不堪言,默默流了一会儿泪,眼睛流干就不哭了,呆呆地坐,一坐就是一两日。 他在等莫成意回来,他有话要与莫成意说。 莫成意回来是四日后,将身上的血腥味儿全去除才有心回到萧明潇身边。 路上许多人识得他的脸,见他便退避三舍,道上消息灵通至此,萧明潇八成已经知道了。 等待他的不止是一场争吵,能闹到什么地步,会见血吗? 莫成意罕见地生了怯意,他敢作敢当惯了,这会后知后觉感到不妙。 他仍觉得自己不算过分,但他的意愿不重要,萧明潇的意愿才重要。 莫成意在小院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姜婵出来晾腊肉注意到他,他才对姜婵点了点头,往里走。 萧明潇穿着素雅,没有任何花纹,脸白如纸,睫毛与眼瞳都比对显得乌漆。 他膝上放了一只雪白的猫儿,猫儿在他垂落的掌心蹭脸,委屈细微地叫,好似谴责萧明潇为何不摸他。 瞥见他,萧明潇精緻的脸庞上一无所有,他很空地凝视着莫成意,不生气不说,竟然弯唇给他了一个笑:「回来了,外面好玩吗?」 莫成意的心沉到谷底,冷峻英挺的眉目一晃而过的无措,薄唇轻启道:「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事……对吗?你不问我?」 萧明潇低头看着小猫儿沿着他的胳膊攀爬,伸出的爪子轻易便在他的肌肤上留了点儿爪印,他温柔地弯唇看着猫说:「莫成意,我想听说书,你抱我去书馆听好不好?我也想去外面玩。」 这样的萧明潇太陌生了,温柔小意不是萧明潇,顺从不是萧明潇,事到如今,脸上没有愤怒,还愿意与他说话的不是萧明潇。 莫成意没遇到过这种状况,他在萧明潇身边坐了一会儿,非要将萧明潇扯回现实:「我杀了人,武当满门我全杀了,我认错。」 他将潇潇被猫儿霸占的胳膊抢过来,握着萧明潇的手朝自己右脸掴掌。 红痕赫然显露在莫成意苍白利落的脸上,莫成意何尝不是少年英才,但在萧明潇面前没有一点点应有的骨气。 他对上萧明潇漠然的眼神,头一次觉得萧明潇给予的疼痛不能给自己带来爽意。 第64页 他开始痛了。 「有必要吗?装傻最好了,你不是想要我理你吗?」萧明潇的头还在发烫,蛊毒不好,他这几天没有一天睡着过,他想了很多,只想出两条路,装傻装不知道是一条,莫成意还不乐意走这条路。 萧明潇明白另一条路是什么。 他不禁慢下语调,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脱落下来。 「你折磨别人,最后都会反噬到自己身上。那么多年我教给你的道理,你不是不懂,你是从来不信。从前你问我,惩恶扬善,杀了恶人的那个人还会是善人吗?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把恶人杀光了,自己就要成为那个恶人。」 善恶平衡,恶人总会有人来当,可萧明潇不希望莫成意成为那个恶人。 「我们两个分不开的,师徒如父子,永远绑在一起。你想拉我一起下地狱,我也阻止不了。」 萧明潇什么时候学会安静的哭了?他的脸那么美,哭的时候轻轻皱一下眉,世间烦恼都好似压在他身上了。 「可是为什么呢?我宁愿不好,莫成意,我宁愿一辈子这样当个残废,也不要杀人的是你。可是你杀都杀了,让我怎么办呢?我捡你的那天就和你保证过了,我不会丢下你,也不会和你断绝关系的。」 他每一句话都像钝刀往莫成意心上割,乍一看不痛,还能品出甜味,可那刀子终究是为了剖开什么才捅下去的。莫成意也有痛彻心扉的一天。 发生这样的大事,萧明潇却不与他争吵了,没有惩罚,羞于责怪,只有追问。 萧明潇把心翻出来给他看,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写了他对莫成意的期许高于自己的死活,写了纵容,写了喜欢。 莫成意喜欢萧明潇给予他的痛,但不要这种痛。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哭了,萧明潇却学他上次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吻掉他的眼泪,殷殷切切地问:「莫成意,你不怕疼,不怕流血,故意不餵饱我腹中的蛊虫,是在等着我回来求你对么?你很喜欢听我求你,是不是我求你你就会答应?」 莫成意小声喊他潇潇,长眸再也没有半点冷意,眼眶红的不成样子说:「我错了,你别这样。」 「我别哪样?」 两个人都在哭便显得滑稽,萧明潇心说想不到有天他也能逼得莫成意和他一起哭。 莫成意亲他,他不躲不反抗,舌尖怎样交缠都无所谓了,要走另外一条路的话,今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亲吻,做这些师徒间不应当做的事情。 浅尝辄止的亲吻,没有甜。 莫成意仿佛透过萧明潇因亲吻而红润起来的唇看见了一颗由他酿造已久的苦果。 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呢?莫成意也不禁困惑了,可苦果他也要吞。他已经拿到了武当的掌门令牌,他所坚持的无一例外最后都会贯彻执行。说他执迷不悟也好,死没良心也罢,他要一条路走到黑。 他又要替萧明潇解蛊毒,这回慷慨解囊,不像之前那几次藏着掖着,生怕萧明潇好起来。 欢好又是理所当然,萧明潇态度游离,眉眼勾人,不赞许、不支持也不拒绝。 大汗淋漓之后,萧明潇与他额头相抵,堪称风情万种,水洗过的眼眸却装了莫成意读不懂的神色。 ——「带着你的徒弟死了算了。」 这是第二条路。不会抛下莫成意的又能使得他解脱,两全其美。 萧明潇反覆想了多遍,还是觉得这条路才会是他与莫成意的结局。 怪他太娇惯,受不来委屈,装不好傻,那日那些人的话能将他的嵴梁骨戳烂。他的腰没坏,但他觉得他从今往后都要挺不直腰杆了。 萧明潇酝酿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吐息道:「莫成意,我求你你都会答应对吗?」莫成意愣了愣,低哑磁性的嗓音柔和道:「潇潇想要什么?」 萧明潇突然想起吴多郡说他是谥号是哀,说他短命,说他苦难甚深,说他死相显现,他半个字也不信,如今却觉得自己还真当得起一个哀字。 「我求你和我一起死。」萧明潇哀伤又愉快地近距离看着莫成意冷冽沉重的五官,他亲了一下莫成意高挺的鼻樑,再次发出了邀请,「我不会再丢下你了,弟弟,黄泉路,你和我一起走好吗?」 喊他弟弟,萧明潇求他求的真切,想让莫成意动容,真随他走黄泉路,喝孟婆汤。 莫成意良久没说话,有动作时只是亲亲他,将他放平在榻上,刘海下的眸子又让人看不出什么真诚了,他的徒弟又把真的性情藏了起来,不给他看。 「我们会一起死,会合棺,会永永远远在一起,但不是现在,是很久很久以后。」 莫成意恢復了平静,只有依然红的眼眶印证他曾经哭过。 「师父是好人,我是祸害,我的罪名是与师父分开的,好人长命百岁,祸害遗留千年,我们都不要死。」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冒出三个字:有害犬 tt锁章之后新章都没评论了 第29章 抱着死的念头,萧明潇才能忽视莫成意作下的孽,莫成意说谁都不要死,仿佛方才他说的话都变做嬉戏一场。 那些死在莫成意手下的人的脸面开始浮现在萧明潇脑海中。武当派的人他见过不少,檀香曾与他朝夕相处,萧明潇自然无法忘却他的容貌。 第65页 萧明潇并不多疑,以前他那些细腻婉转的心思全部都放在话本的婉约之情上了。如今睡在莫成意侧身,他夜不能寐,牴触又挪不开视线地瞧着莫成意,心中不由得怀疑,莫成意这是第一遭杀人吗? 他怎么能对檀香他们下得去手?杀那么多人他睡得着吗?不会做噩梦吗?杀那些人的时候,莫成意一点也不害怕吗? 如此与莫成意安稳的睡颜僵持半晌,莫成意终于向他证明自己睡不着,睁开双眸问他:「睡不着吗?」 萧明潇两侧颌骨碌碌地动,他是真的想知道:「你是怎么能对无辜之人下得去手的?」 「没有无辜之人,他们都死有余辜。」莫成意静了一会说:「既然睡不着,我又想到一事,姜婵说您抱怨坐久了臀腿僵麻不觉,现在刚巧可以活络活络。」 萧明潇难以置信莫成意是随自己长大的人,他谨记的是「勿以善小不为,勿以恶小为之」,到莫成意这就成了全天下都死有余辜,杀了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 这意思岂不是让他别计较? 萧明潇气得头疼,若不是手脚动不了,他现在就给莫成意一耳光。 可惜他现在能动的都是什么地方啊?臀、腿、腰、脸和脖子,除了咬莫成意,其余都是什么暧昧的地方? 「若是我有日好了,你给我等着。」首先他就要清理门户。 萧明潇话才说完便被莫成意翻了个面,俄而大惊,窄腰瑟缩,咬牙切齿道:「莫成意!」 莫成意岿然不动,嗯了一声:「说了帮你活络活络,揉一下,不做什么。」 揉什么,揉哪里? 萧明潇两眼一黑,生怕莫成意将他亵裤那层遮羞布给他扒下来。好在莫成意虽说泯灭人性,也还没到敢扒他裤子的程度。 却也差不多了,那层布料有和没有区别不大。 莫成意双手覆上,还真不带流连地为他揉搓僵硬之处,力度适中。 萧明潇趴在小枕上,那脸也不知道究竟是气红的,恨红的,还是臊红的,那句「你敢」还是被他咽下肚子里消化去了。 他成日或坐或躺在榻上,后半身贴着半软不硬的榻都快失去知觉了。姜婵不是没提议过帮他揉捏,他不肯,擦药油都是勉强才允许姜婵帮他做了的。 活血之后,萧明潇也确实舒服多了,忽然莫成意给他来了一句:「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师父要实在气我恨我,我是不是也要靠床笫之事消去师父对我的恨?」 真是疯了,都信了什么,是在说真话吗? 萧明潇难以言喻地看着被他养歪了的莫成意,皱眉道:「我和你不是夫妻,那话不成立。」 本来可以是的,他诚挚地想要莫成意与他结为夫妻,那日莫成意只给了他拒绝。虽然说辞上是拿蛊毒做掩护,然而那也是莫成意给他的答案。莫成意拒绝过他,而萧明潇刚好记仇。如今又发生这些事,莫成意便是对他再好,他感情上接受不了。 莫成意虎口卡住萧明潇愈发尖的下巴,在萧明潇以为他又要做些什么时,莫成意只是若无其事地说:「会是的。」 「我们过去是兄弟,现在是师徒,将来是夫妻,一定会是的。」 萧明潇冷笑一声,撇过脸不看莫成意认真的眸子:「什么都会按你说的发展,你可真自信。」 次日一早,照顾萧明潇起居的人又变回了莫成意。 姜婵突然不见了,几个时辰过去,连个影子都没出现。萧明潇疑心重重,想起姜婵是那个告知自己莫成意杀人秘密的人,不禁对莫成意疑上加疑。 在莫成意为他擦完脸之后,萧明潇靠在墙上不轻不重地发问:「姜婵呢?」 「她有点事出去了。」莫成意拧毛巾,温水淅淅沥沥打在盆里,他没有抬头。「为什么问她,师父很离不开她吗,一时半会不见就要问?她能做的事我也能做,怎么从没见师父这样急着询问我要去哪呢?」 胡搅蛮缠,他怎么可能不关注莫成意去哪,前不久他还以为莫成意不要他了被惹得嚎啕大哭。 萧明潇在心中埋下了一颗猜疑的种子,种子自然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莫成意说出这样的话在他心中等于掩盖事实,等于杀了人掘土将尸首埋进去,回头对寻找死者的人说:「她去哪了?我不知道,我锄地呢,你很急着找她吗?」 越想越吓人。 萧明潇哆嗦了一下,往日苍白的唇瓣诡异地泛起伤口般红肿的润色,那是他才醒不久被莫成意吮咬出来的好气色。 「你是不是杀了她?因为她告诉我你杀了檀香?」 莫成意这才放下手中的活,撑着木桌板望向他:「我现在在你心里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你说呢?」萧明潇怒极反笑,「你不值得信任,随随便便就可以动手杀人,说不定哪天帮衬我这个废人帮衬烦了,我也会在你手下『死有余辜』。」 莫成意还敢和他有脾气,打眼瞧他一会儿,言简意赅道:「她会回来的。」 萧明潇被莫成意用这一句话打发了,但他不信。「我以前会信你这句话,现在不信了,想信也信不来。」 他说的落寞,这样的落寞让争吵根本无法发生在两人之间。 没有人有火气,萧明潇昔日多发的怒意如今好似一把火烧了只剩下灰烬,偶尔有些余温上来,那也不多了。他没有太多精力与莫成意吵架,虽然伤口基本癒合了,但身体仍不大好。 第66页 姜婵回不来了,只剩下那只小白猫还在他身边,小猫慢慢地爬到他身上,在他腹部找了一个不错的住处落脚。 「茉莉。」萧明潇喊猫,猫便蹭蹭他的手心。 茉莉是姜婵从集市上买的奶猫,因为念及他孤单寂寞又不能走动才带回来。萧明潇给他取名茉莉,茉莉能通人性,颇爱在他身上做窝。 他不爱搭理莫成意,就和猫玩,也算不太无聊。 又过一日,小院门口传来喧嚣声。 萧明潇依稀听见姜婵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幻听,不料真人晃他眼前,还带了两个熟悉的峨嵋的掌事弟子,平日负责分管门内琐碎的事务。 莫成意走向那两名管事弟子,姜婵谨慎地从莫成意身边飞快路过,走到他面前扬起笑容道:「萧大人,我回来了。」 萧明潇见鬼了般盯她看了一会,耳边仿佛迴响莫成意「她会回来的」五个字。误解莫成意的愧疚一点点涌上来,他咬唇问道:「哎,你怎么突然走了也不说一声?」 姜婵恍然大悟:「对哦,忘记和你说了,昨夜大师兄叫我去找掌事师兄来,我找了个马车连夜走的。」 「他找他们说什么?」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有要事要谈吧,很急的样子。」 萧明潇腻烦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高声喊道:「外面的进来说,当我死了吗?」 莫成意才张嘴就住了嘴,对着面面相觑的两位师弟说:「进来谈吧。」 几人听话地跟在大师兄身后,像夹着尾巴的狗,低眉臊眼的,也不怎么敢直视莫成意。 毕竟大师兄血洗武当之事已是闹得人尽皆知,就连峨眉派自己门人最近也在传言,胡仙庄死的那些人是大师兄杀的。不过也都是关起门来谈的小话,也没人敢拿出去说。 「我此番准备前去青城山参与掌门比试,在此之前,你们要回去封山,带人躲入地牢。」 莫成意掏出一卷灰黄色的图纸,萧明潇满腹狐疑,看他对着那个图纸继续说:「这是记载打开地牢方法的图纸,你们收好,我去参与掌门比试的那几天,会有人趁机找你们的麻烦。」 「这……」两位掌事的弟子抬头诧异地看向莫成意,「这地牢是在山里面?」 萧明潇一凛,倏忽望向莫成意。 莫成意颔首,望向那两人淡淡道:「师祖说是峨眉老祖一手噼山凿出来的,但也可能峨眉山本就中空留了个洞,之后师祖认为那处适合用作牢狱,用了三十年。现在关在里面的人都死了,可以用来避难。」 「?」两个师弟也难以立马接受峨眉山是个中空的牢狱这个事实,看那图纸上所绘,那地牢上可从清虚宫侧下去,下边还有一个出口,刚好构成一条细长的龙形。 那出口就很耐人寻味了,它直通峨眉山下那口破庙中央的一口井,而那破庙正正好好是大师兄被收养前所宿的地方。 怎么会这么凑巧? 「这井里有水吗?」有个师弟踌躇问道。「太奇怪了,这井有什么来路?您说清楚我们才好回去交代不是?」 井里要是有水的话可不好出来,但这师弟暗含的意思是对他的不信任,不信任一个杀人犯对自己的师门会无所保留。 莫成意也不是不能解释,但他不是很想在萧明潇面前讲这些邪乎的事情。以前说神鬼之事尚且还算情趣,现在萧明潇身子不适,他怕萧明潇听后睡不着瞎琢磨。 谁料他担心的人躺在旁边皱着眉头道:「说话。」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莫成意无奈道:「那口井名为锁龙井,应该是当年庙里的人和峨眉老祖一同修建的,上面有他们的名讳。山高有虎,水深有龙,既然是锁龙井,必然不会让被锁住的龙有水可栖,所以那是一口枯井,落雨也积不了什么水,我走过那条路,很安全,放心。」 萧明潇不知为何,听他说了这话,莫名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是很舒服,仿佛也跟着那条不存在的龙枯旱在地牢里。 几个师弟被说懵了,哦哦哦地答应,也不知道信不信。 莫成意仁至义尽,他的心思不在峨眉派的人身上,帮衬也只是看在萧明潇的面上。 看透了师弟们的不信任,莫成意依旧没什么喜怒地说:「其实你们也可以不急着进去,若是真有人找上门来再躲也不迟,只是会有些麻烦,但也不碍事。」 那两人中的一人又问:「师兄您是打定主意一个人去掌门比试了?」 「嗯。」莫成意打了杯水给萧明潇喝。 萧明潇是有点口渴,也没想到莫成意观察的这么细緻,没犟也喝了。听到莫成意准备只身奔赴鸿门宴,他心中不快,想要阻挠又窝心地开不了口。 他不想让莫成意觉得自己是在关心他,这对于莫成意行恶来说是一种鼓励,相当于告诉莫成意: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没办法地心疼你。 他只是不想莫成意送死而已,如此萧明潇剩下的技巧只有冷嘲热讽。 「口口声声说要死在我手下的人现在去给别人送死。」萧明潇也懒得迴避那两个内门弟子了,他自己也有些纳闷,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他也能弃脸面于不顾,当别人不存在了。 肯定都是和莫成意学的。 「我废了手脚,只怕以后你的坟地也踩不了。」 萧明潇越说越狠,向来罐子都是越摔越顺手,「你要去了,头七我叫姜婵给你烧纸钱。」 第67页 姜婵和那两人终于决定迴避,随便找了个藉口让他们两个独处一室,莫成意占了这个便宜,过来亲他。 莫成意不知偷偷打通了什么奇怪的任督二脉,在亲昵上已经很熟稔地看破了萧明潇。莫成意的软肋是萧明潇,可莫成意也知道萧明潇的软肋是他,怎么不是呢? 他确实是萧明潇世间唯一最亲的人了,萧明潇无法拒绝他。仗着这种卑劣,他大可以强取豪夺,想亲就亲,没什么不对的。 最坏不过是某日死在萧明潇手下。 「我会回来的。」莫成意退出唇舌,细心地帮萧明潇揩去唇边的口水,眼神却好像是想帮他舔掉。「我的命是师父的,别人要我的命,我不给他。」 萧明潇红着眼睛转过头不和他说话,莫成意蓦然从身上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二话不说掰过他的下巴,贴在他脸上。 萧明潇涌起不好的预感:「你这是做什么?」 「帮你易容,你和姜婵都要贴。」莫成意帮萧明潇贴了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人面皮,「前不久我搜了喻檀相的住处,发现他藏了不少好东西。他还画了你的脸,要看吗?」 他去参与掌门比试,不仅是峨眉派的弟子会有麻烦,萧明潇也会有,但萧明潇伤口不适合奔波劳碌,回不了峨眉山。 莫成意另外找了一个住处,夜里便会安排萧明潇和姜婵秘密转移,而他则会贴上萧明潇的面皮,待在内室躺在榻上,直到两人离开。 提起檀香,萧明潇便一阵反胃和难言的愧疚,当然不会想看什么自己的脸皮:「你怎么不烧了它,留着做什么?」 莫成意没告诉萧明潇缘由,他不想让萧明潇再为他担心了,事情不必弄得如此复杂。他想了想,笑道:「我去掌门比试那几天,若是想师父了就拿出来看一看。」 萧明潇忍不住睁大眼睛骂道:「你别发疯!」 第30章 终于还是将萧明潇安全送走了。 萧明潇不在身边,莫成意去青城山路上住的客栈都破烂不堪,空中泛着霉腥味,木板桌角结了蛛丝,到处都是叽叽的鼠叫声。 他离开萧明潇睡不好,干脆不睡,下楼要一壶酒慢慢喝。 隔桌几个男人划拳赌博,许是喝大了,也不太认识他,倒也没有避他如蛇蝎,各自相安无事。 天亮启程抵达青城山一带,晃过后处环绕的群峰,葱茏的树木并未凋萎,绿盖之上叠了雪,意味高肃。 青城派素来大张旗鼓办事,家底丰厚当然能张灯结彩高调行事,屁大点事都喜欢招揽八方游人上山凑热闹。 放在往常,青城派作为武林大会最激动人心的比试举办的地点,应该门庭若市,这回却门可罗雀,显得有几分冷清。 莫成意踩着雪化的水滩走向碧青色高门,沿着阶梯垂直往上,在平地之处瞧见了华山派掌门宁羲和与三五个白纱朦胧的苗条女子。 少林寺来的是慧典大师、青蝉子和一个生面孔和尚。 那和尚形貌平平,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攀在椅上,腿脚沾了又是雪又是泥的脏东西。他对华山派的几位女修挤眉弄眼,回头见莫成意径直而来,笑逐颜开道:「久仰莫公子大名。」 莫成意才不是什么良家翩翩公子,他不儒不释不道,杀人又不眨眼,不受和尚的恭维。 慧典大师对他微笑道:「刘少主身体抱恙,事先叫我主持掌门比试,你我的一月之期已到,你须证明你的身份才能参与这比试。」 莫成意两指捏着武当掌门的令牌,头微偏,面无表情道:「令牌为证,现在整个武当都在你面前了。」 这话不错,实在无法辩驳,莫成意杀光了武当上下所有人,拿着武当的令牌,不就成了整个武当么? 慧典大师并不气馁,又心生一计:「你若是代表武当参与这比试,比试之中不许用别家的功夫。」 「我没意见。」莫成意收起令牌,他实在厌烦慧典定这些没有用的规矩,再加上心系萧明潇的安危,不想在此地久留。 「说了这么多,可以开始了吗?」 慧典的笑容难免消散几分,捻珠道:「当然可以。」 依然是老办法抓阄,纸条上写人的名讳,由慧典大师抓两张决定比试双方。 先抽到的是宁羲和与慧典,宁羲和不敌慧典大师,面色不爽。 接下来轮到他与宁羲和,宁羲和丢下方才与慧典大师比试时用的杨柳弯刀,虚空逼近他,双目眯起,精光一闪,蹬足间衣袖的绸缎倏地如大掌拍打向莫成意。 她那衣袂之中藏的全是手腕抖出来的劲力,受它一掌牙都会被打落。 莫成意此番前来既没带霜寒,也没带丈八蛇矛。他动也未动,默数几个数,静脉倒转,宁羲和周身登时旋转出无数个黑影。 黑影内外此消彼长,宁羲和叫他弄得稀里煳涂,不懂他是什么仗势,定睛去分辨,莫成意的走势正好是八卦的太极图。 这能是武当的阵法? 「我从未见过武当派有这种阵法,你若是玩不起就别玩。」宁羲和胸中滋生出不安,后背纱衣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的汗,嘴上逞能威风道:「狗东西,凭你一个杂种也配和我切磋武艺?」 她抬手从广袖中甩出银针,想要击破他的影术。 莫成意的春恨五切斩乃是气功,又怎可能叫她打中? 第68页 「这是武当秘术,你当然不知道。」 莫成意并不被她的言辞逼得跳脚,当下内力外逼打退银针,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身肘击宁羲和后背。他虽然动作文雅,力气却没收一点。 宁羲和飞弹在地,那几位华山派的女弟子焦急地环绕着她,看她呕出一滩血来,牙齿浸染的深红阴森。 「狗东西赢了你,怎么办,白绫三尺去自尽吧?我看华山宫阙的风景不错,很适合死人。」莫成意背光而立,落拓的墨发随风舞动。 他行迹干练通达,五官笼在无谓的阴郁之中,眸中揶揄三分,望向慧典大师好整以暇道:「她伤成这样,只有你我能比了。」 慧典大师隐晦地望向他师兄慧蕴,慧蕴扯着激怒的青蝉子,方才放浪形骸此时已经转变成为了欲言又止的凝重。 前不久他还对莫成意的厉害一笑置之,如今眼见才知晓这个中的微妙。 莫成意确实没有用峨眉派的本家招数,且不论他用的究竟是不是武当的功夫,就说他那身形已经臻于完美,即便是天才绝顶之人苦心钻研武功之道也难说能否企及他的水准。 若这世上还能有人与他媲美,唯有惊才绝艷的武学天才萧明潇,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换句话说,莫成意已经不太像人了,他的功力超出了凡人能及的地步。 慧典大师拿隆出的眼珠在莫成意的额前后背瞧了几眼,下颌咬得咯咯作响。 莫成意发现台下青蝉子与那老和尚变换了步态,显然是与上次迫害萧明潇一般提前商量好了要对他下什么阵。 他研判少林寺功夫也耗去不少功夫,当然知道少林寺最喜布阵。 三人阵,五人阵,几十乃至上百人皆可成阵,且布阵之人功力愈深厚,阵法越强悍。 这回来了三个人,想用的无非就是三足鼎立干坤阵了。 这三足鼎立干坤阵是如何用的呢? 三人成阵,将敌手围在阵中,这便构成一个标准的束缚位。随后使出干坤金光圈,以蚕丝绕周,那蚕丝便能如长了法眼般捆住阵中人,再将其用力碾碎。 破解这三足鼎立干坤阵之法便是将三足中的一足销毁,也就是杀了三人其中的一人。 那时这阵法周不成周,蚕丝便放不出来,遑论杀人。 莫成意薄唇轻吐「出来」两字,从护手之中捏出一条通体青黑,两侧生翼的奇蛇。 那蛇僵直着身子,以竖瞳畏怕地瞧着莫成意,仿佛敬畏同类,甚至有几分谄媚地吐了两下蛇信子,似乎是在等待莫成意发号施令。 「先杀他,不动就拿你做雄黄酒给我师父补身子,我不会在身边留无用的活口。」莫成意面无波澜地指了指慧典大师。 话还未说完,那蛇登时如临大敌,两翼狂扑不止,纵身朝慧典大师飞了过去。 慧典大师英明一生,唯独怕蛇。他曾经被蛇咬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至今他仍不会走在草丛与湿漉的水边。 他怕蛇这事只有极少数几人知道,莫成意却连这种辛秘也得知,他阵脚大乱,空中那生翼的青黑怪物却已经直逼他面部而来,血盆大口凛然大开! 「嘶嘶——」 那奇蛇勐然间体型膨胀变大,细窄的头颅上突生鹿角,两侧翼下突出虎掌,宛然是远古传说中记载的翼龙。 这翼龙年幼,身子不长,却已将在场众人吓得够呛,慧典大师更是踉踉跄跄犹如初生的孩童,浑然忘记自己会什么武功,被这翼龙追着跑。 形势急转直下,甚至有几分滑稽可笑。 慧典大师闪避在树后张望的模样憨态可掬,而反应过来的青蝉子与慧蕴二人齐刷刷地施展轻功去解救慧典大师。 「哪来的妖怪?!谁来救我,救救我?」慧典大师畏惧不止,在树后发抖,抬头却见那翼龙低垂着头颅,咧开嘴露出两排细密的利齿,蛇信子缓缓往下探,口水滴答滴答砸在他脸上…… 「啊,啊!滚开,滚开!!」慧典大师惊叫不停,吓得跌坐在地。 黄白的尿水从袈裟下淅淅沥沥流到地上,他忽然瞳孔放大,四肢痉挛,嘴角冒出白沫,随后两眼翻白,晕过去了。 青蝉子与慧蕴慌张焦急来到他身边,却发现慧典大师已没了鼻息,竟是被那翼龙活活吓死了! 方才作怪的翼龙此时已然乖乖将身子恢復蛇身大小,眼观鼻鼻观心地钻回了莫成意的护手之中,动作规矩正直,并且装模作样,像个没出息的烂鱼小虾。 「你有点用处。」莫成意在护手上拍了拍,吓得怪蛇僵硬身体,以为要大难临头,装作死蛇一条。 这怪蛇是莫成意在喻檀相的玄花室中搜罗出来的。 那日他将玄花室掀了个底朝天,动静不小,这怪物盘踞在地下一个用手撅出来的小土坑里冬眠,突然见了天日,睁眼要逃。 莫成意双指擒拿住这怪东西,只见这蛇吐着蛇信子嘶嘶两声,莫成意居然听懂了这蛇与他说的话:「您是从冥府出来的那位龙殿吗?」 莫成意诧异扬眉,先不分辨自己为什么能听懂怪物说话,转而问道:「你是龙?」 怪蛇这才莫名地仔细看他几眼,缩了缩不存在的颈项,好似怕他。莫成意见他如此畏惧自己,不明所以,但很愿意以此要挟拿捏这条怪物。 于是捏着它的七寸道:「又为什么与喻檀相为伍?」 第69页 「我是小蛇龙,算半条龙。」怪蛇沉默了一会儿问:「喻檀相是我的饲料,三百年前,我因为不慎吃了人间的断肠草中毒,近些年来一直靠喝他的血疗愈,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也已经染上了人的气味,无法被族人承认,所以留在他身边,与他作陪。」 莫成意对萧明潇以外的任何人与东西都以算计为主,他算计姜婵能照顾萧明潇,自然也会算计这条龙的用处。 他知道慧典大师怕蛇。 那是他送萧明潇去蒹葭书馆听说书,自个儿在一旁的酒肆等待时顺耳听见的小道消息。 那消息中说到慧典大师受邀去官宦家中超度亡魂,却因为见到那人家中供奉草蟒,脸色青白不定,念诵也没念诵,愤而离席。 这个愤便见仁见智了,莫成意认为那不是愤怒,而是害怕。 这害怕果然派上了用场。 【作者有话要说】 潇潇和莫老师也有第二层身份^^ 不过正文还是主要写他们做人的时候 番外涉及其他 第31章 莫成意杀了慧典法师,青蝉子与慧蕴怎能放任他活着? 那二人并未沉浸在悲恸之中,当务之急是要莫成意血债血偿。 莫成意身后宁羲和的几个女弟子也都暂时安置了重伤的掌门,要他好看。 前是狼后是虎,莫成意也游刃有余,他捡起宁羲和丢在地上不要的杨柳弯刀,掂量掂量,是个能噼骨削肉的好傢伙。 他先握了刀,而后去听周遭的脚步声。 听声辨形是习武的第一步。 「五感俱在,去闹市沉下心听,要能听见蚂蚱爬动的渺小声音才算过了第一关。」 ——这是萧明潇对他的要求,旁的弟子仅仅需要学会在风声雨声中习得如何抓取脚步声,可萧明潇对他要求甚高。 萧明潇要他听见世间所有,听旁人所不能听。 然而这于他而言已不算难,早在这难关出现之前,莫成意便已经学会了听声音。 萧明潇沐浴过后披头散髮时头髮晃动的轻音,喉结滚动吞咽不止的浓重音,掌心划过空中朝自己要手牵的迅疾声,甚至是勾起唇角时牵动脸上笑肌也会有独特的声音。 莫成意因为萧明潇,比任何人都更熟悉声音。 从脚步声来看,最靠近他的当属前头奔来的青蝉子。 莫成意掌心覆在弯刀手柄上,三两下愉快地做了个决定。 青蝉子人高如山,凌空朝他挥拳落下,他侧面后滚,握着杨柳刀便攻向青蝉子下盘。 青蝉子后盘不稳,腿脚与整个人重心还有段过长的距离,用力过勐使得他无法立即撤回腿脚。 莫成意往他膝上飞踹一脚,手上弯月刀当即成了他的斧头。 他低着头面无表情一刀一刀地凿下去,宛如庖丁解牛般熟练地挥动兵器。 从裸露在衣下的皮肤噼至森白的骨,他两耳如不闻身侧惨叫,对武僧进行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前后侧的脚步声往后撤了,莫成意知道杀鸡儆猴果真奏效。 他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在青天白日下将青蝉子膝盖以下都废了,让这庞然大物只能匍匐在地上痛得狂喊狂叫,痉挛不止。 太难看也太噁心了,萧明潇那日也只是哀哀地哭过,这人却要夸张至此。 莫成意丢了杨柳刀,捏着青蝉子的下颌,逼着这个哭叫的壮僧望向自己:「痛吗?痛就对了,痛是一种很好的滋味吧?你把痛施加在别人身上的那天,就要想到收回来。」 青蝉子被他掐得下颌骨生疼,红着眼吼道:「你杀我哥哥,我杀你师父,有什么错的!本该一命还一命!萧明潇我没杀成,早晚有一日他会死在我手下。」 莫成意仿若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嗯了一声,手上下移至脖颈,收紧力道,语带歉然道:「杀你弟弟是无心之举,替我向你弟弟道声抱歉,我想杀的是你,不该牵连无关之人。」 气息被剥夺只是一时,生气被剥夺却是永久。 莫成意看着手下的人四肢逐渐失去力气,他松开手环顾四周,不咸不淡道:「其他人的帐,我不急,可以慢慢算。」 语毕,莫成意望向慧蕴后处慧典大师的尸首,墨丝下长眸弯了弯,与慧蕴聊闲话似的接着说:「我听说过,少林寺都有保留主持尸首的习惯。既然如此,慧典的尸首你们可要存好了。」 慧蕴心有余悸,防备地看着他:「人都死了,你待如何?」 莫成意笑道:「我师父要是好不了,今后我每日都要去一趟少林寺。」 「你们念经超度他,每念一字,我便在旁边鞭挞他的尸首一下,叫他去西天的路上知道悔过。若你愿意不按我说的去做,我只能送你去见他了。嗯……师兄弟地下相会也是好事一桩,你怎么选?」 慧蕴热汗蒙脸,在几道视线之下终究还是选择蹲在地上,揩去尸首唇角吐出的白沫,嘴上絮絮叨叨地嘟囔着「小慧典莫怪莫怪」,将他师弟抱起来,再双眸一抬看向莫成意:「这样总算可以了吧。」 俨然是答应要替莫成意将慧典大师的尸首押运回去。 华山派几位女弟子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却也不敢再犯什么厉害,只搀扶着宁羲和,又畏又嫌地往远处躲,似乎想找机会离开青城山。 师兄师弟之情?不过如此。 第70页 莫成意拇指食指搓掉血块,心说这些人的虚情假意没有萧明潇对他的半点真,演的倒是怪好。 他往山后高大的楼宇上望,忖度着什么时候将藏在里面装病的刘秦褚抓出来慢慢地玩。 刘秦褚人虽窝囊,但也参与了对萧明潇的加害。 那失神散不是刘秦褚头回对萧明潇下药,刘秦褚在萧明潇十八岁生辰时在萧明潇杯中下过春药。 他发现之后,将那杯有料的水换回给了刘秦褚。 所以他说,没有人无辜。 莫成意也不恋战,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净去手上的血渍。 回程寻萧明潇的路上,他顺路去天机阁取了押在那处记载前往空灵泉的舆图。 天机阁是歷朝歷代皇帝都忌惮却又无力整治的一个神秘存在。 它专养死士,费点银两便可在那办成任何事。 下至种地栽花,上至谋杀权臣,只要银两到位,天机阁无所不能。 此外,天机阁最着名的当属它的铁库,在那处存放物什,即便王朝覆灭东西也不会丢。 歷代武林中人都同意将记载前往空灵泉的舆图存在那处,至今已有上百年的存放歷史。 莫成意去时,有位蒙面男子招待了他。 这人也没向他要什么证明,只隔着那层面纱看他一看,言道:「江湖传言莫少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我以前不信,如今见你大半日的功夫便收拾了几位门派的掌门,可见传言是真。但那几个管事的掌门被你杀的杀,伤的伤,只怕你要害得天下大乱。」 莫成意不为所动,接了舆图道:「乱就乱了,本来这乱世也没好到哪去。」 蒙面男子见他油盐不进,有些好笑,竟道:「你还是豁达之士,不过我们都要谢你,世道乱起来才有官宦富商找我们做庇护,我们天机阁才有钱挣嘛。这样,若你有日和你师父在江湖混不下去了,就来天机阁,你来做我们的死士,我们天机阁帮你护着你师父。你平日为我们出任务,晚上再回来与你师父恩爱。」 莫成意霎时冷下面目,抬眸道:「再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餵给路边的野狗。」 他还没死,再怎么样萧明潇也轮不到天机阁来护着。 蒙面男子也不是吃素的,但被莫成意剜人的视线看得心悸,摆摆手道:「罢了,是我多言。」 莫成意拿到舆图马不停蹄去找萧明潇,殊不知消息比人走得快。 为掩人耳目,萧明潇和姜婵搬到了一个戏班子落脚的四合院里。 这地方清晨每日都有男女吊嗓,之后便是各种调儿在唱,热闹得很,日子倒是比往日精彩多了,麻烦就麻烦在最近有个风头正盛的男花旦颇喜欢往萧明潇身边凑。 贊他脸若银盘,夸他眼泛桃花,眉如新月,总之便是夸他生得好看,夸完之后又说自己哪儿哪儿不够好看,说到自己的烦心事去了。 什么自己喜欢男子,喜欢的男子又不乐意碰他云云。 萧明潇心里装着事,也就随便安慰他几句,更打紧的是要让姜婵去打听莫成意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打发不情不愿的姜婵出门后,这才有空应付这小孩。 男花旦又要和他交流做下面的男子怎么才能更好受些,萧明潇这才发现这个事儿好像有点不怎么对劲,傻眼道:「我不是下面的,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你生成这样,做的是上面的?」男花旦也傻眼。「也是,你生的太美,我误会了,许是因为你生得美,你喜欢的人不捨得你疼。」 如此男花旦又拐回自己长得不够美的话题上去。 这前后和美是怎么扯上干系的,萧明潇听得头疼,也不好说什么。 人家有进有退的,还夸他好看,他也不好拂人家的意。只是也是头一次思考,做下面的那个就那么疼吗? 他有些欲言又止,看了看滔滔不绝的男花旦,难免有些想念寡言少语的莫成意。 姜婵没过多久便回来了,她很不客气地将男花旦请了出去,关上门幸灾乐祸地对萧明潇说:「大人,那个臭和尚被大师兄杀了!」 萧明潇难免诧异,莫成意血洗武当,还有可能是因为姚文兴年迈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然而慧典大师宝刀未老,莫成意的功力最多能与他打个平手,怎么能厉害到将人杀了? 若莫成意有这般厉害,他早该发现了,难不成这人背着他在偷偷修炼什么功法? 想到前些日子他被称作邪教余孽,萧明潇眉头紧皱,只能联想到一个缘由——莫成意瞒着他修炼了某种邪功走火入魔,短时日之内功力大涨,堪称一步登天,心术却也不正了。 莫成意究竟隐瞒了他多少事?为什么从不对他说? 萧明潇的心绪不能平息。 莫成意赶到的时候,萧明潇方吃完晚膳,他和姜婵打过招唿便揽下活去替萧明潇擦身。 萧明潇垂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一心一意帮他擦腿的青年,突然张口问道:「峨眉派的功夫是不够你练吗,要逼得你要去学邪教的功夫。莫成意,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格当你的师父了,所以自己又去多找了一个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诗歌出自李白 上章改了点细节,让mo老师有刀可以捡,大部分描写就到这了。 復阳的缘故,精神状态不太能接着写,下次更新等我痊癒吧 第71页 第32章 内廷中央支起一口大锅,咸鲜味四溢。 锅中烟燻缭绕,方寸十里之内,烟气大得不能视物。 数十人搭着木梯爬到锅侧,二十几双手上下握着一柄铁打的汤勺,嘴中喊着「一二三」,握着那铁勺搅动不停。 吴多郡手持蒲扇与当今圣上伫立在后,御前侍卫前后环绕,旁边御膳房与太医院来的人点头哈腰询问吴多郡下一步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你们除了会问怎么办还会干什么?再去买几味去除肉腥味的香辛料。」吴多郡在楚昌瑞身边挥动团扇,驱散走附近的浓烟。他小心地瞧一眼喜怒不定的帝王,又道:「等到这汤煲好了,人也备齐了,就可以炖唐僧肉吃了。」 楚昌瑞轻轻看他一眼,吴多郡笑逐颜开,狗腿子般勤勤恳恳道:「皇上,我派人打听过了,莫成意赢下了武林盟主之位,去天机阁拿了空灵泉的舆图,我们只要跟在他后头便什么都有了,这长生不老药岂不是手到擒来?」 「那还不快去?」楚昌瑞才过而立之年却已有早衰之相,两鬓微霜,瑞凤眼下几道皱纹,虽兇狠时不怒自威,可平日对镜仍会恐慌。 年老色衰乃世间规律,这规律竟敢连当朝天子也不放过。 吴多郡打了个哈哈,转头眯着眼凶态毕露:「都干什么呢,长眼睛了吗?动起来啊,备轿,抓唐僧!」 莫成意撂下手中的湿毛巾,仗着萧明潇不能拿腿蹬他,手掌裹住萧明潇裸露的膝盖。 他微仰着下颌,深黑的长眸隐含着孤注一掷的情:「哪有什么别的师父?我从头到尾只有你。」 好呀,如今哑巴都能伶伶俐俐说情话了。 萧明潇又拧巴又怄气,对莫成意简直是无计可施。 人家都说,不要收比自己小没几岁的徒弟,那种徒弟既不把你当大人,也不觉得自己是小孩,教不会听不懂的。犯错时你指他几句,他要认定你阅歷不比自己高深多少,绝不认为自己错。 莫成意就是这号人。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杀人没错,练了邪术不认,也不犯犟,盘问他他就要说些别的扯开话题,最喜欢拐着弯捡好听的话说。 萧明潇不为所动,还是步步紧逼:「你是不是练了什么邪术,老实告诉我。」莫成意拧眉伸手从他腿弯抻过去,将他整个人抱回榻上。 直觉告诉他不应继续隐瞒下去,练邪术并不比杀人更糟糕,然而不承认或许还能挽留几分在萧明潇心中的形象。 他心说这些事实有那么重要吗?即便他没学什么邪术,拿峨眉派的功夫去杀人,萧明潇就能宽慰几分吗?肯定不会,但萧明潇就是见不得他有所隐瞒。 隐瞒只会让他在萧明潇心中罪加一等。 莫成意今夜就要带萧明潇前往空灵泉,他没办法因为这事与萧明潇再闹上一天两宿的。 明知道说出事实只会对自己不利,他还是直截了当地一口承认:「我学了般延年的春恨五切斩,但我是自己学的。」 萧明潇多漂亮的脸蛋都要煞白下来,莫成意可真直接,俊脸不红不白,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弄什么铺叙,仿佛正道之人走邪门歪道并不是件值得羞耻的事儿。 自学邪术成才,凭邪术杀人还不以为意,恬不知耻。 他还担心过莫成意杀人会不会害怕,结果在莫成意看来这一切都顺理成章,风轻云淡? 「你就没有别的想说?」萧明潇哆嗦着嘴唇,蕴红的眼尾边,水眸生恨,抑制许久的浓重情感虽迟但到。「你现在连藉口都不找了是吧?」 恨怎么会缺席呢?担忧也好,痛心也罢,他怎么可能不恨莫成意呢?爱徒爱徒,爱之深恨之切,越爱的人仿佛天生最后就是用来恨的。 莫成意抱起他,心说他确实没有藉口可言,单手拿了毯子将萧明潇裹成春饼:「我们该走了。」 萧明潇闭上了眼,声气虚浮无力:「莫成意,你没有心。事已至此,你不与我同死我便只能恨你了,你真让我难过。」 莫成意还是霸道且不由分说地将萧明潇从姜婵身边带走了,空灵泉之行他势在必得。 他隐约有种预感,空灵泉是条能走的通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若不带萧明潇去空灵泉,他和萧明潇才是真的完了。 两人并未闹得不可开交,一个残疾人和一个健全人没什么好起争执的,只是萧明潇一声难过将本来晦涩的关系弄得愈髮胶着。 莫成意确实对别的东西都没所谓,然而萧明潇的话他不仅放在耳边听,在心里自己也要反覆考察推敲。他选择性忽略「恨」,认为「难过」意思应当是萧明潇还在乎他,将他放在心上才会难过。 这般也总好过萧明潇不在乎他了。 他牵了一匹骏马,要来一匹宽敞的车舆,那车中的地方宽敞透气,能躺能坐,如此甚是适合二人行路。只是舟车劳顿,终归对萧明潇伤势不好。 莫成意这会儿才面有愧色,还知道说对不起,萧明潇却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觉得莫成意对他的好有些虚伪。 以前怎么就觉得他好得千真万确呢?萧明潇想破脑袋才得出结论,因为以前也没发生过那些破事,莫成意确实对他好的千真万确。 很烦,这两厢拉扯让萧明潇宛如撕扯成两半,一半骂莫成意混帐,一半不明确表态,却默不作声地偏袒莫成意。 第72页 萧明潇恨透了这样的自己,也恨莫成意,眼不见心不烦,他塌腰埋在莫成意置办在马车榻上的软毯上,鹌鹑似的藏起来,不想面对莫成意。 莫成意提起的嘴角倏忽落下,长眸无光,他抿唇上马。 长鞭一甩,马儿嘶鸣努劲向前,车身颠簸不定。 想到萧明潇的伤势,他又将马儿训的步子迈得稳当些,心却空茫找不到落点,宛如无枝可栖的鸟,能飞,然而竟不知要飞到哪儿去。 莫成意一直觉得只要永远陪伴在萧明潇身边就能将自己仰慕喜欢的人牢牢地抓死在手掌心,可为什么某些东西正不可阻挡地从他的指缝间熘走? 明明萧明潇就在他身边,他却觉得无能为力,阻挡不了从手中流逝之物。 去空灵泉的路上有人跟踪,跟来的还不少,至少有两三百号人。 身后有马蹄声、车帘摇晃声,还有人的行路声。除此之外,莫成意还听见了吴多郡掐着嗓子装太监喊「皇上」。 他们借着疯长草木遮掩身形,却也明白莫成意能听出来,后期已经到了懒得掩饰的地步,也就脚程慢点,似乎明摆着问他们「反正我就跟踪你了,你能怎么样」。 萧明潇听见声响不闻不问,莫成意也不紧张,偶尔朝车厢内探头进去望一望萧明潇。 萧明潇半倚半坐,墨丝长了不免萦绕在怀。 日光不厌其烦地透过纱帘的缝隙窥探他的美貌,疏朗地笼在他的面容上,阳春三月仿佛先行降临在这个不算宽敞的马车内。 他的师父恹恹地瞧着他,桃花眼开败了精神气也美得挑剔不得。 「不是有人在追?抓到了是不是要被打入大牢?」萧明潇面无表情地问,「看我做什么?」 如果是往日的萧明潇,定会在此之后接一句「我脸上有花?」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萧明潇却说:「转回去,我不想看到你的脸,看了让人恨,恨得好累。」 以前喜欢的脸,如今望而生恨,恨得不想再婉言。反正莫成意和他说话也直白,萧明潇便不惜明刀去捅莫成意的心扉。 然而他手握这刀没有把子,他双手攥着刀刃拿刀尖刺伤莫成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己说出一个恨字,那种痛意也要加诸在自己身上。 最后反正是两败俱伤,他不信莫成意一点反应都没有。 萧明潇说恨他。 莫成意的郁结从不表现在面上,深黑的眸子凝在萧明潇身上,手中缰绳拧在手背上和绳索一样绞紧,绞到宛如给自己上刑,起伏不平的紫血色淤痕昭示着血液不通,恐怕再多绞会儿,莫成意这手就要和他的一般废了。 萧明潇无情开口:「手不要了就剁掉。」 莫成意终于放过了自己的手,竟然边驾车边提出了一个建议:「师父想要砍掉我的手脚也可以,等师父好了便动手吧。」 萧明潇不知自己烧成灰烬的心哪儿又来的气,莫成意真是回回能把他气死,他怒目而视,高声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残暴?」 莫成意一愣,竟然对他笑了笑说:「也是,师父当然对我下不了手,但师父总要清算我的罪孽,总要如此师父才能心安。」 「什么都别说了,反正我也好不了,你说这些话也没意思。」萧明潇的心颤徐徐不停,莫成意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他最恨这点,但他对莫成意下不了手,就算手脚好了,他也无法对莫成意拔剑相向,所以他才会想要与莫成意兰艾同焚。 「空灵泉没有神仙,莫成意,你别再犯癔症了。」萧明潇一字一句地提点他,「我与你没什么好清算的,你杀的不是我,没有欠我帐。你不与我死,我们就只能这样活着互相折磨到死,如果这便是你想要的,我无话可说,也只能奉陪。」 萧明潇明白他点不醒莫成意了,他这个样子,也没办法与莫成意分开。 反正活着也是地狱,死了也是地狱,那就互相折磨吧。 这样也许会好受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爬回来了tvt 六月要考试,所以前几天我痊癒之后吊着一口仙气把正文写完了,最近应该会更的蛮多的,更到完结。 第33章 许是因为运气不好,萧明潇话音才落,马车前方浩浩荡荡出现了一帮山匪。 「呵,现在什么人都敢乱走路了,也不问问这座山是谁的地盘?」 一个刀疤男赤裸半身,肩上扛了把双环大刀,对莫成意咧嘴笑得流里流气。「哟,你小子长得还挺俊,有钱拿钱,没钱纳命。」 这山路分四岔,南边是朝廷官兵,北边是这群山匪,莫成意没打算与他们周旋,策马便要往东边的山道上赶。 不料东边山道上忽然出现另一伙人,身形较矮,头上均是蒙了一层黑布,瞅着像贼,见了莫成意的马车大吼道:「妈的站住,打劫!」 三面埋伏,莫成意手扯缰绳一收手,眼瞅着要往西边逃。 山匪之中忽然有人来了一句:「二当家的,那马车里好像有个娇娘子,长得怪美的,要不劫下来给咱们寨主当压寨夫人,前不久那个女的不是被寨主玩死了吗?」 那刀疤男闻言脸亮,这几天他因为分赃与寨主出了嫌隙,若真能送个美人与寨主作陪,指不定寨主就宽宏大量与他冰释前嫌,他也能等寨主不在的时候,拿那美人泻火。 第73页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拦住马车,把里头的美人给我绑出来!」 那伙贼人也不甘心了:「钱还没给就想跑?追!」南方朝廷的官兵在不远处站定,没往前来,好似在后观摩。 往西瞟有一段很长的直路,莫成意当机立断下马,任由马带着轿子往前傻走。 两伙凶神恶煞的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莫成意右手已经点了刀疤男的穴位,左手抓住了他的脖颈。 刀疤男动弹不得,脖颈被掐,狰狞的面目逐渐铁青。 实在受不了了,男人哀声大叫:「饶命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瞧不出小兄弟你是个会武的,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莫成意本意也不是动手杀人,他如今要再是杀人,既染了浑身血腥叫萧明潇鼻子受罪,又让两人再生嫌隙,不划算也不值得。 他终于明白不是不能动手杀人,是不值得,萧明潇会难过。萧明潇将难过传达给他,将他推得更远,他也会难过。 「带着你的人有多远滚多远。」莫成意松手给他解了穴位。 刀疤男趁机反身想抓他,他早料到,抬脚朝他后背抖劲狠踹,刀疤男一口鲜血直喷到对面的男人脸上,惹得一阵骚乱。 人群往后退了一步,莫成意记挂着马车上的萧明潇没有恋战,他施展轻功向西,不肖两三下又抓住了缰绳。 身后不用想肯定会有一路人马接着追上,莫成意往前继续赶,忽逢死路一条,正踌躇着是否要折返,身侧木灌突然有人扒开了一条缝。 一位鹤髮蓬松的老头杵着拐杖满面红光地迎上来,张口满堂洪亮:「年轻人,可是遇到了死胡同?」 莫成意瞥他一眼,觉得有几分眼熟,普天之下老头长得都挺相像,他无心搭理,反倒被木灌之后的风景吸引了注意——原来有条极为清幽的小径藏在草木之后,那就说得通了。 莫成意下车,利落地清出条车路,无视那古怪的白鬍子老头,继续带着萧明潇往前驶去。 这满面红光的鹤髮老头气得吹鬍子瞪眼,杵着拐杖直往地上砸了三四下,随后凭空消失在原地。 远在其后的朝廷官兵紧赶慢赶也赶了上来,发现了这条不大的通道,金戈铁马,硬生生踩出了更宽的一条通路。 这鹤髮老头正是福德正神土地公,神龛上有他的灵牌和塑像,莫成意看他当然眼熟。 他奉观世音菩萨之命来救苦救难,谁知莫成意不识好歹,不爱搭理他。 不过也是,那位龙殿眼中本不容人,眼不容他实属正常,他也不多纳闷,该办的事还是得办好。 他钻回他的地下洞府,耳边闻得天庭在奏仙乐,他优哉游哉地倒杯美酒来赏,再衔几颗葡萄,快活极了。 不多时,门洞挤进来一位秃脑盖白鬚髮的笑脸大仙,这大仙赤着脚底板弓腰往里钻,正是土地公在等的赤脚大仙。 「刘海你来了!哎呀,今日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土地公翻身立起,给赤脚大仙腾出了一块空地儿,大仙也并不抗拒,跟着潇洒躺下,乐道:「好不容易云游见你,你还邀我做客,我能不来?」 「你总归知道我有求于你。」土地公笑道,「给你看个有意思的。」 赤脚大仙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破旧的寺庙,这庙眼中间有口生了青苔的枯井,经过雨水润泽却不积水。 「锁龙井?近来下凡歷劫的龙可不多,歷劫前要修锁龙井的可就更少了。」赤脚大仙乜斜着眼兴味盎然地望向土地公,「是冥府那位判官龙殿?你求我做的事和他有关?」 土地公:「是了,你知道他多少事?」 赤脚大仙离群索居,偏偏人又很八卦,碰到事儿了哪怕云游四方也要听一耳朵,他沉吟道:「那龙殿原是东海龙宫下一条幻生的魂龙,据说龙王发现大喜过望,认为这是天命送子,将他封为第十个太子。这十殿下生来便有唿风唤雨的能力,可惜不辨是非,不分黑白,去凡间走了一遭,杀人如麻作孽多端,给阎王爷招致了不少麻烦。」 「还有呢?」 「龙王想要他识别善恶,便指他去冥府当判官,顺便给阎王爷赎罪。他在冥府判恶人千年却丝毫没有长进,将旁人与自己分得一清二楚,故而龙王又叫他与灵物建立感情,好似要求他去养个什么东西?我大概知晓这么多。」 土地公哈哈大笑:「看来你打听还不到位,耳听八方却听得不全,没听见要处。这东海龙宫十殿下被要求养个东西,还不能养死,他便去寻合心意的。动的他嫌吵闹,便寻静的去养,挑便挑了一株茉莉,你可知那茉莉生在钟灵毓秀之地,恰巧是新一任春神句芒寄居的地方?」 赤脚大仙瞪眼道:「竟那么巧?」 土地公乐得花枝乱颤,须髯乱抖:「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你可又曾听说上一任句芒曾言他的传人第一眼所见之人即是他命定的神侣?这十殿下和小句芒的红线早便串个不清了。当初十殿下带了这株茉莉回冥府,喜欢得紧,天池的灵水浇灌还嫌不够,后来每日都是破开自己的皮肉,拿龙脉血哺育他的小花,那可是大补。」 「不久之后便将他的神侣培养出了灵智,两人朝夕相处果然培养出了感情。」 「怎么就说喜欢了呢?杨戬对哮天犬那种喜欢么?」 「那不一样,你听我讲。句芒宿居的一株茉莉再大能大到哪去?冥府给十殿下修了气派的宫殿,十殿下偏偏喜欢他的神侣喜欢到一条龙变作小蛇大小,缠着那株小茉莉,要与花同眠!」 第74页 赤脚大仙震颤道:「那可真是喜欢,龙向来傲气,东海那儿每条龙可都是非龙宫不睡,更是没人喜欢与蛇相提并论,变成蛇的大小简直是折辱他们。」 土地公点头称赞:「是吧!每任春神化身前都要下凡歷劫,他们生性过分良善,所以化身前都离不了吃苦头,十殿下听说之后便要去陪着他未来的神侣歷劫,龙王听了大悦,还专门找了人间几位道祖修锁龙井,以免他的龙气压制了帝王之气。他还期盼十殿下陪春神歷劫之后了悟善恶,做条正经龙。」 赤脚大仙嘶了一声:「那了悟了吗?」 「你说是也不是,十殿下倒是通晓了善恶,却不想做好人,在他神侣面前倒是天天装好人。春神受难之后,他倒是不装了,杀人无数,害得春神与他生气。」 赤脚大仙感嘆道:「既在意料之内,也在情理之中,那又与观世音菩萨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土地公哎呀,拍拍赤脚大仙的光脑门道:「春神在这一世可是至善之人,至善之人存在于世本来的用意是多多行善,感化世人,他被害得不浅,手脚残废,这些用处都派不上了,况且他歷劫的目的已经达到,总归苦已经吃过了。」 「你是要我去了结他俩性命?」 「非也,我是要你去治好春神的手脚。他要是手脚好不了,保不齐十殿下又要为他大开杀戒,不知犯下多少杀孽,让多少不该死之人难逃苦厄。菩萨既要渡这些人出苦难,又要保下春神赤诚的善心,不能叫他就此黯淡。还有,春神这一世与十殿下的缘分还未了呢,他们还未圆满,命里就该有你助他们一程。」 赤脚大仙挤眉弄眼道:「哎,从没想过我也有当媒婆的一天,我这个热闹凑得真好。」 土地公正色道:「你别太早得意,十殿下脾气糟糕透顶,方才便将我这老人家气个半死,也不知我哪儿看起来不像神仙,本来我还想自己卖这个人情,倒是叫你占了便宜。想必下回蟠桃会,玉帝会叫你多吃两个仙桃,你得分我。」 「分你分你。」赤脚大仙笑眯眯地抬手,登时周身腾云驾雾宛若仙境,这洞穴总归有点神仙栖息之地的意思了。「好老弟,你就是不会装腔作势,和那群东海龙宫的龙太子们学学,个个都喜欢拿龙角看人。」 话音才落,突然噼里啪啦下起一场暴雨来,神仙洞府免不了溢进几丝水,湿淋淋的,叫人好不痛快。 「小点声,神仙谁没有千里招风耳了?」土地公忿忿道,「那小气龙王指定牵挂着便宜儿子,听见我们说他儿子坏话,要给我们点颜色瞧瞧呢。」 赤脚大仙也笑,两人乐得逍遥,也不管水溢到哪了,突然间又起话题:「十殿下虽然身份尊贵,配春神算不算……」 两人相视一笑,土地公故意大声说给千里之外的龙宫之主听:「算啊,算十殿下高攀了。」 雨下得更大了,看来东海龙王对自己的便宜儿子还挺喜欢。 第34章 朝廷的官兵沿着清幽小径直至尽头也没寻得哪儿还有路,倒是见到了莫成意方才驱使的马车,独一匹马在这儿撩蹄子。 他们要抓的萧明潇一根毫毛都见不到。 这穷乡僻壤的南方山旮旯,怪石嶙峋,草木蓊郁,拨云也不能见日,独有寒意显出几分冬日的萧瑟,也没听见泉水的涓涓声,不知道空灵泉这么个地方到底能藏到哪去。 一行人折草摇树,企图寻出蛛丝马迹,却不知莫成意早已抱着萧明潇飞檐走壁,越过千仞万壁,向低处寻见了杂草丛生的清泉。 百年来为众人所追捧的空灵泉并不出尘,莫成意单手搂着萧明潇朝那儿靠近之时,眼力极佳的他还清楚瞧见了一只泥鳅从那眼泉水中扑腾着跳出。 看来空灵泉并不空灵,只能算得上是平平无奇的水洼地。 萧明潇本就不信这个地方会有什么仙人驾临,见了泥鳅之后,对空灵泉那一丁点可怜的期待也给磨灭了。 「我要是仙人,我才不来这。」萧明潇口吻生硬地说。 这地方实在贫瘠,除了水、草,不远处一块青色石板,别的什么也没有。 曾经的萧小少爷眼皮一跳,娇生惯养的本性逐渐露头,不大情愿又有几分警惕地问:「不会吧,我们要在这住?」 莫成意嗯了一声,环顾周遭也皱眉头:「这地方是不怎么样,你睡我身上。」 这地方凄草遍布,潮湿阴寒,黄昏之后必定冰寒彻骨,恐怕他们也只能在石壁角落寻个结实处靠着。萧明潇喜洁怕冷,平日睡的都是软和和的被褥,他来时没有顾虑周全,要害萧明潇受委屈,也只有他自己来当这个人肉垫。 ……莫成意身上全是精瘦的肌肉,比起硬邦邦的青石板也大差不大吧? 还不如睡石板呢,起码石板和他没有过节,就是冷了点。 萧明潇讨厌这个安排,莫成意抱他像抱小婴孩,脱下墨色外衣放在地上免得他与地面直接接触,又将他安置在石壁角落。 他烦闷不堪便要撒气:「我说了不来这,你自己一个人来这儿做梦,为什么非要带我来?我死在戏台子那儿最好不过。」 萧明潇气色不好仍然比一般人唇红齿白,自暴自弃也是一等一的可爱,就是生气的时候肚子不配合,话音刚落就饿得咕咕叫了起来,唱曲儿似的。 第75页 莫成意听不得萧明潇说死字,当即就沉了脸,可惜他的沉郁轻易便被萧明潇肚子的动静弄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慌不择路的自责。 他带萧明潇来空灵泉有点慌,很多事情没有考虑到,口粮也只备足了来的路上的分量。 现在萧明潇饿了,他得现找食材来做。然而这是冬天,山里猎物不好打不说,树上的果子都是过去残留的酸涩果干,吃不得。 青年垂着眼低声说话,收敛了冷凝的脸全是无可奈何的温柔:「下次有一点饿就要说,不然会伤胃。」 萧明潇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怪这个破肚子什么时候叫不好,偏偏这时候叫,还是在最安静的地头叫,能不叫莫成意发现么? 他偏头不看莫成意,瞎扯道:「我有心做饿死鬼,胃疾而死也不赖。」 莫成意听了这话眼中泛了些微的笑意,心中琢磨着如何搜刮方才打劫他的山寨和劫匪的家当。他们既然在此占山为王,想必住的不会太远。 思及此,心绪稍微安定,伸手去摸萧明潇的脸,果然摸到了冷意。 萧明潇体质特殊,他天生不喜荤腥,嗜甜还偏爱素食,每顿吃的不是很多,容易饿,所以奉行少食多餐的规矩。 萧策生前将萧明潇宠上了天,除了在习武方面要求严厉,其余基本多余苛责,更是专门了安排厨子为萧小少爷开小灶。 萧策死后,萧明潇上任做掌门。他脸皮薄,也不好意思专门留厨子给他开小灶,开始忍着饿,饿得肚子疼,后来有回夜里胃疼到在床榻上冷汗直流,浑身打颤,总算叫莫成意知道了他的毛病。 之后莫成意便去学了厨艺,专给萧明潇开小灶。 他不但学会了杀猪宰牛,还会捏各式各样的小点心,甚至专门学了如何在素菜之中藏荤腥,好让萧明潇多补补身子。然而萧明潇是小鸟胃,每顿吃的都少,素菜藏再多荤腥也没有用。除了和门人共用三餐以外,萧明潇雷打不动还要开个三四回小灶,即便之前在中原一带养伤也维持了少食多餐的习惯。 这样娇惯下来,萧明潇没多大会儿就要饿,没个点心撑着,脸就要发凉,待会儿太阳落山再一受凉,胃里指不定如何难受。 莫成意心疼又愧疚,萧明潇却被他摸脸的动作惹得炸毛,张嘴一口咬住了莫成意右手的三根手指,齿列在指腹上没收劲地向下,却在看见莫成意一脸纵容时松了口。 算了,没意思。 莫成意在他这儿好像一点也不怕疼,解蛊毒时给他餵血,那刀口都不知道划拉多少道了,哪还因为被他小小咬一口吃痛? 萧明潇天生便不该是快意恩仇的侠客,他心不狠,杀不了人不说,连狠下心咬莫成意一口出出气都做不到,善良过分便只好任世间无常揉搓,随意捏成各种形状。 莫成意不捏他,可喜欢抵赖不得,萧明潇内力不起作用,那点小力气咬人像猫挠,涎水再凑热闹一沾,削长有力的骨节便暧昧的无以復加。 眼见着变态徒弟垂下眼睫朝自己的指节看了一会儿,喉结滚了下,随后似乎不受控制地张开了嘴,当着他的面舔掉手上的湿润,宛如那是什么琼浆玉液,是什么上好的东西,真叫人馋得紧了。 「你有病吗?」萧明潇喉咙塞棉花,胸口又发闷,「脏死了你舔什么呢!」 他再也不要咬莫成意了,这都什么啊。 莫成意也不想在萧明潇面前流露出如此痴态,只是实在没忍住,他许久没和萧明潇亲近过,唇舌交缠更是久远再久远的事情。 想吃萧明潇一回口水真是好不容易。 「师父现在说脏,之前在清虚宫那几日我可是吃了不少师父的好东西,师父一次也没拦着我说脏,说不让我吃,情到浓时师父还蹭到我嘴边,问我还想不想吃。」 莫成意望着萧明潇水光润泽的唇瓣,压下胸中翻涌的情意,冷峻的脸上薄唇沾了点水痕,语气倒是平静,「我去给师父找些吃的,一会儿就回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莫成意也好意思提那时? 莫成意怎不提提他后来是怎么拒绝自己的呢? 萧明潇身下垫着莫成意脱下来的外袍,看莫成意上身只剩白色亵衣准备走,又有点胸口闷。 他知道莫成意不会把他丢在这种荒郊野岭的破地方,莫成意会回来,可又免不了生出丝丝缕缕缠绕的害怕。 明明自己先前还想过,如果自己腿脚健全的话,一定要与莫成意分开。 意识到自己的矛盾,萧明潇都觉得可怕。 他恨莫成意是真,讨厌莫成意所作所为也是真,可是恨和讨厌有前提。 如果他与莫成意素昧平生,他才不管莫成意是杀了全天下的人还是偷鸡摸狗地走了邪门歪道,他一概不在乎。 反过来说,他之所以恨,之所以讨厌,还是因为他萧明潇太在乎莫成意了。这种在乎好可怕,甚至可以瓦解他的善良,动摇他的根基。 萧明潇嘴边的「你最好别回来」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有些自私地想,要走也是他走,莫成意应该要一次次地为他回头。他开什么口劝莫成意走? 莫成意无师自通打砸抢烧,他好似天生是做土匪山贼的料。 赶在日落前,他强抢了土匪的锅、好几摞青菜和处理得光不熘秋的几只鸡,手拉的素面与调料,顺手还抢了两身棉被。他光明正大地从正门来,光明正大从正门走,来去自如,徒留一众土匪鼻青脸肿且咬牙切齿。 第76页 只是回程路上出了点麻烦。 许是因为他身上携带的东西太多,容易引人注意,朝廷的官兵发现了他。 「莫成意在这!莫成意出现了!」 莫成意面色不改,肩负一身重物纵身跃上山壁,忽然闻得吴多郡的嗓音:「莫成意,如今你也该兑现诺言了,你若不带我们进空灵泉,我们便掉头往回围剿峨眉派众人,你又如何向你师父交代?」 莫成意不为所动,他都将地牢的图纸给出去了,若是他的师弟们还有几分聪颖可言,靠着那地牢足以自保,若是愚笨,则命中该死,他救不了。 如今萧明潇还没好,他全身心都只系在这一个人身上,别人当然轮不到他的关心。 况且他施捨给峨眉派门人的关心,从来都只看在萧明潇的份上,若不是为了萧明潇,那群人又是谁? 他不认识。 「兵不厌诈,再会。」莫成意与吴多郡没什么好说的。 吴多郡挥开周围几人,眼睛牢牢地盯着莫成意跃动的身影:「都给我看着他怎么走的,待会给我上山追。」 官兵连连称是,随后出了一支纵队从另一条缓路往上。 离奇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时辰过去,那支纵队竟从另一个方向从走了回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茫然不解的表情。 吴多郡怒道:「你们怎么回事?」有一位士兵回话:「禀告国师大人,这地方好像闹鬼,我们走了一圈又走回来了,怎么都没有另外一条路。」 吴多郡欲言又止,身边明黄轿中的皇上却等得不耐烦了:「不必找了,放火烧山。」 放火烧山? 吴多郡咋舌,凭这种手段将人逼出来或者逼死,除了晋文公也就当今圣上有这种本领能做出这种事了。 不过既然皇上说要烧,别说这座山,便是烧了整座皇城也没人敢指手画脚。 官兵手脚麻利地生了火,点着了靠近山壁的一棵粗壮老树。 刚开始只是冒出裊裊的白气,而后那火愈烧愈旺,沿着老树筋脉朝上迅勐环绕了山壁,烈焰在山的缝隙间撒落下焦黑的灰烬。 众人往后退了很远,静静等候山中的反应。 萧明潇独自冷得畏畏缩缩,腰身使劲往下,脸埋在莫成意丢下的墨色外衫里,闻嗅着上面沾染的茉莉花香,胃的痉挛却并未因此有几分好受。 莫成意抄着一大伙东西回到他身边,还以为他昏倒了,慌得将他扶在怀里,声音急促:「潇潇?潇潇,能听见我说话吗?」 萧明潇冷不可言,莫成意身上却很暖,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他也不例外,他胃疼得不行,侧腰往莫成意身里埋,喟嘆道:「好冷,好冷。」 冷得他胃疼,骨头也疼。 莫成意庆幸他顺来了棉被,当即将萧明潇裹在棉被中。 「我去生火,一会儿就有东西吃了。」 还好方才他慌张也没将抢来的瓦锅砸烂,就近捡来柴生火,再借点空灵泉中的水,支起瓦锅,随后撕开鸡肉放进锅中,等差不多了再放青菜、面和香辛料。起码是顿像样的饭。 做完这些,莫成意朝萧明潇走来。 萧明潇唇色苍白,瞧着不远处跳动的火苗,「用不着给我盖两层。」 说完却又冷得战慄几下,显然是逞强却被自己不争气的身子给暴露了。 莫成意心脏都被揪紧,他看不得萧明潇这样,当下揭开那两层棉被,不由分说将萧明潇整个人抱到自己腿上。 两人腿贴着腿,背贴着腹,他才再将那两层厚被合上。 萧明潇好一点了,胃痛似乎也被近在眼前的炊烟抚平了一些,只是才煮了一会儿,烟就那么大吗?他蹙眉道:「你这锅,好大一股烟味。」 莫成意抱着他离锅远了点,萧明潇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感觉方才还阴冷寒湿之地忽然变得暖和起来,腿骨也不疼了,莫成意双手隔着一层衣服布料为他缓缓揉胃,萧明潇非常不自在地抗拒道:「我捂出汗了,你别抱我,也别揉了。」 「出了汗也容易着凉。」莫成意并不放开他,萧明潇皱眉转过头去盯莫成意,显然对这个说辞不很满意。莫成意面色不动,顶着一具十足阳健的躯体对他撒谎:「其实是我冷,礼尚往来,师父也帮我捂捂汗,好吗?」 第35章 想抱他就直说。 之前还没看出来莫成意小心机这么多,他还当莫成意是个襟怀坦荡的真君子呢。 「谁和你礼尚往来?」萧明潇磨着牙被他气笑,又想咬人,可他才咬莫成意,莫成意就做出那事,他也不想咬人了,只想说点难听的泄愤,「我讨厌你。」 莫成意并无芥蒂,好像被讨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喜欢你。」 萧明潇耳朵酥麻一片,半边脸都红了,他不明白事情的走向怎会这么奇怪,嗔怒道:「我恨你。」 莫成意笑了笑,从容不迫地说:「嗯,我爱你。」 萧明潇把最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于他而言,最难听的不是粗口,而是恨,这样的话莫成意都能接,萧明潇又一次被堵得无计可施、无话可说。 说好的折磨,也不知折到谁身上去了。 最古怪的是莫成意说爱他,他好像闷气也生不出来了。 不自在地错开眼去,突然发现这空灵泉居然如沸水滚动起来,水面上流光溢彩,虹桥拱现,宛若人间瑶池。 第77页 「这是什么?」萧明潇愣怔,这空灵泉好像还真有几分神奇可言。 哪止是有几分神奇可言? 在山下纵火的朝廷官兵都快惊呆了。 他们烧的那把火,火势蔓延朝上,将整个山崖当做一口锅来烧,就是烧不到锅里头。 草木好端端长在那儿,火非不烧上去,中了邪了。 吴多郡凝重地望了一会儿,弯腰站在明黄轿边低声说:「皇上,咱们恐怕惊动了天上人,这唐僧肉——多半吃不着了。」 楚昌瑞哼笑道:「朕是天子,天上人不护着天子,偏要护着萧明潇?」 吴多郡感觉棘手,他很想说句「恐怕是的」,又怕说了之后人头不保。 罢了,小命要紧,皇上愿意在这耗着就在这耗着吧。 一行人轮流在这鬼地方守了七八天,周遭烧得荒芜,死活烧不到那空灵泉里头。偶尔莫成意当着他们的面出去,他们拦不着不说,还要眼睁睁看着莫成意拿吃的喝的进去。 这一切萧明潇都无从知晓,他大多数时候对着空灵泉彩色的水纹发呆。 最开始他抱着「我倒要看看莫成意哪天能想开」的想法,后来这空灵泉的异象神不知鬼不觉也让他怀揣几分期待。 也许呢,他是说也许真的有神仙呢?说不定他的手脚真的能恢復如初。 这种强烈的妄想随着空灵泉持续了半个月的异象而逐渐消亡,萧明潇根本没有窥见半点仙人出现的影子。 等不到什么仙人的,哪里有呢? 萧明潇黯然神伤,即便有,即便他手脚好了,往后呢?他要怎么办,去寻仇么?他又要怎么对莫成意?难道真能像自己从前夸下海口所说,干脆利落地清理门户? 难以想像、难以启齿。莫成意估计从没想过他好了之后两人要怎么办吧。 他甚至逃避地想,身上的伤,不好就不好了。 不然之后要怎么办,他也一筹莫展,不敢往前看。 莫成意心灵手巧,只两三天内已经将不怎么样的空灵泉打点的真有点像神仙洞府了,昨日他竟然徒手搬进来了一张贵妃榻! 不知道从哪抢来的,萧明潇想到这个就更头疼,眼看莫成意是准备在这儿住到天荒地老了。 要不说,其实萧明潇觉得这个空灵泉做个墓地也还算不错。 若是莫成意真的打定主意和他在这儿等一辈子,也算殊途同归。 萧明潇苦中作乐地想,说不定等着等着,哪天他就和莫成意死在这个地方了。 那一天最好快点来。 什么最好快点来?! 这赤脚大仙美滋滋地敞着怀与土地公在地洞下傻吃傻喝,顺便窥伺着春神转世的一举一动,包括心声。他还把控着空灵泉内外局势,将朝廷官兵耍得团团转,别提有多得意。 乍一听见萧明潇寻死的念头如此强烈,吓得大仙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腰:「坏了坏了。」 土地公诧异道:「发生什么事?」 赤脚大仙一一道来,摊手无奈道:「我得捯饬捯饬去给春神疗伤了,他都想死了,再不去要迟,老兄,下次再聚。」 土地公连说三个好,杵拐将赤脚大仙送走,挥手作别:「记得装神弄鬼啊!」 赤脚大仙啧了一声,云游多年,他在凡间一般都是装作樵夫,头回要装作神仙,他自己都失笑:「一定一定。」 这晚,萧明潇背对莫成意睡在贵妃榻外面。 虫鸣星垂,他自然是睡不着的,他不睡,莫成意便会醒着。 莫成意坐在他身侧,正用象牙梳子一点一点帮他梳头髮:「师父的头髮好漂亮。」 萧明潇不解风情,眼皮抬了抬道:「你自己也有,梳你自己的。」 「再有几日该到除夕了,要吃饺子。」 莫成意好似没听见,指间慢条斯理地穿过如瀑柔丝,「想吃什么馅的?还是玉米馅的吗?猪肉少些。」 萧明潇在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童年,娘亲将他抱在怀中,他因为蛀牙吃不了饴糖,与娘亲生气。 他娘素来不会哄人,但她温柔,将他抱在怀中,浅笑着说:「娘错了,潇潇别和我生气呀,我们吃饺子好不好?潇潇想吃什么馅的饺子,娘亲手给你包。」 他娘亲是书香世家的嫡女,抚琴弄香,哪里会包饺子?她包的饺子沸水一滚全露馅了,于是露怯,感觉叫人看了笑话,再不包了。 萧明潇到他娘死都没有吃上他娘亲手包的饺子,莫成意包的饺子倒是年年都吃。 莫成意包饺子包的很好,皮薄馅多,水怎么滚都不会烂,而且他是才来峨眉派的那年便学会了包饺子。他天赋卓绝,且一通百通,只要他的目光多在哪停留一会儿,基本上没有什么不能参透的东西。 那年莫成意仅仅是在包饺子的下人旁边多待了一会儿便上手了,原因只是萧明潇在那张擀面的桌边多站了一会儿,随便问了他一句:「弟弟,你会包饺子吗?我娘不会,我觉得会包饺子的人都很厉害。」 莫成意包出了第一个漂亮饺子便望向萧明潇,萧明潇水光潋滟的眸子才弯起,身后萧策冷如冰霜的面孔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萧明潇,你看莫成意包饺子就行了,你不能包。」 萧明潇没有反抗父亲所言,反而是莫成意直言不讳地发问:「为什么他不能?」 第78页 「君子远庖厨。」萧策笑道,「他生在萧家就註定不用做这些事。」 「那弟弟呢?」萧明潇记得自己当时急得要死,拽下莫成意手中的面皮丢到地上去踩,牵过莫成意的手,慌里慌张地替莫成意拍掉手心那些白生生的面粉,「弟弟也要当君子的。」 萧明潇拼命回想当时莫成意的反应—— 莫成意应当是努力想挤出一个笑,但是失败了。 他那时还小,却对于君子和自己联繫起来感到不可思议,故而求助地望向似乎有话语权决定谁是君子的萧策。 萧策淡淡道:「莫成意的饺子包得很好,潇潇,你与他在一起,有些事你做得好,有些事他做得好,这样不好吗?」 萧策迴避了莫成意的视线,这句话在当时的萧明潇耳中颇有几分道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哪儿不对? 如今听来很不对劲,尤其放在那个语境下,这话的意思仿佛是萧明潇本该做如风君子,莫成意呢,你既然陪伴在萧明潇身边,合该干萧明潇不敢干的脏活。 因为莫成意是从山下骯脏的破庙里捡回来的,莫成意本来就不干净,父亲是这样想的吧。 萧明潇艰涩地回想,发现类似的暗示性语句父亲说的还真不少,要么敲打莫成意寄人篱下要学会帮人分忧,要么对莫成意说他过分良善,没人护着,将来恐怕遭人暗算。 他不以为意,甚至对萧策大发雷霆,认为萧策变了,不宠他了,竟然还敢在自己的徒弟面前说自己的坏话。 如今看来,萧策从一开始就在培养莫成意做坏人。 莫成意先前说父亲与地牢有关,他还不信,这么一想,莫成意没骗他。 萧明潇感觉喘不上气,揭开腐烂的伤口外表那层完好的皮需要莫大的勇气,谁都不知道皮的下面究竟有没有腐烂的伤口,可你有预感。 你怀疑的时候,伤口早就烂透了,烂得散发臭味,才会叫你发现。 萧明潇转过腰身,惊慌如被弹弓惊起的鸟儿,犹疑问道:「莫成意,春恨五切斩是不是我父亲传授与你的?」 萧明潇不想承认,但恐怕他找到莫成意的第二位师父了。 这种感觉简直是双重的背叛。他生命中最信任的两个男人,竟然没有一个是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潇的手脚就好了^^ 挺快的 毕竟有将来的同事帮忙 第36章 寄人篱下者擅长察言观色是天经地义的事。 越敏感的人越能读懂别人的眼色,有些人的敏感浑然天成,莫成意的敏感是被胡仙庄的小孩揍出来的。他不仅能听懂寻常小男孩听不懂的话中话,还练就了一种很奇异的本领——他能通过人眉目的位势判别这人是否想要打他。 旁人给他的暗示他尚可以装作不懂,可萧策这人很不喜欢自己,且不好惹。 打不过便打不过了,关键是萧策不是寻常人,他身怀绝世武功,若是不听萧策的话可不是打伤打残那么简单,他会被打死。 莫成意的选择也很明朗,他活到了萧策活不到的今天,自然是萧策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可他从不把萧策当作师父。 萧策教他的都是萧明潇所牴触的,杀人放火都小,莫成意学的是如何拿捏人的命门,折磨人的良知,再伪装成冰壶玉尺的大雅君子。 萧策对他说:「你当然可以做君子,谁能将君子的皮粘在小人的筋肉上,叫旁人半分半毫都瞧不出来,谁就是当之无愧的真君子。」 萧策养出了两个君子,一个真君子,一个伪君子。 伪君子莫成意是萧策的得力助手。 峨眉山的地牢有九十九条刑鞭,一百零六架站笼,炮烙下的炭火永不熄灭。 萧明潇说的地狱,莫成意十三岁便亲眼见到了。 萧策在地底下明火执仗,他要做的就是替萧策在明面上粉饰太平,维护他在妻儿老小面前正大光明的伟岸形象。 萧策教他作恶,然而杀人并非萧策教唆他的,事实不会有任何改变。 「萧策只给了我那本书,是我自己学的。」莫成意没有推拒,姿态极坦然,「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行善比行恶难太多,变坏太容易,学好很难。 都是他自己选的。 萧明潇伤心到无以復加,以前的事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他总不能去掘父亲的坟墓,勒着冷冰冰的尸首,哭着质问他爹当初究竟为什么干那些坏事吧? 他只能接受,只能认命。 木讷地红了眼眶,萧明潇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泪濡湿他的睫毛。 千言万语在嘴边都化成一句轻飘飘地:「随便吧。」 聊到这里,两人默契地不再交谈。 萧明潇吸了吸鼻子,仰着脸漫无目的地赏月,渐渐地伴着虫鸣睡着了。莫成意等他睡着了才起身替萧明潇把脸擦了,垂眸凝视萧明潇浓重夜色之中也极美的脸。 他也难过,不明白自己怎么干什么都能惹得萧明潇哭。 萧明潇做了个美梦。 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美梦了。 梦中他与莫成意未生嫌隙,回到他初次中蛊的时候。 他往前依赖地拥着莫成意的腰身,故意将浑身的重量都往莫成意身上压,眉目荡漾春情,偏要和莫成意墨眸对视,妄图与喜欢的人色授魂与,情投意合。 第79页 「我们这算什么啊?夫妻吗?」 莫成意对他的胡闹照单全收,回身拦腰抱住他,没有无声的拒绝,反倒打趣他:「从前都是我跪师父,没想到有一日还能得师父与我对拜,成意不胜惶恐。」 「诶你!」萧明潇又要当河豚,随便被气炸,一把推开他,装腔作势起来:「老实点,能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莫成意这才放过他,淡淡笑道:「是,我们是夫妻,还要我说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于是他在梦里与莫成意拜高堂。 拜过高堂以后,他们的关系为世人所诟病,但萧明潇对那些诋毁恍若未闻,他与莫成意和和美美,也没有人逼他去参加讨厌的武林大会。 几十年后,他们共埋春柳,了却一生。 做了个美梦,萧明潇以为自己醒了,抬眸发现自己仍在梦境中,还坐在他与莫成意埋葬的柳树旁。 身前是石桌,对面有一个斟酒喝茶的秃脑盖白髮老人。 还光着脚。 「你是谁?」萧明潇以为自己还在黄粱美梦中没有脱身,毕竟这地方与空灵泉没有任何干系,且正值盛日高悬的丽春,有燕筑巢。 他悚然发现,附近的生物好似都由墨着笔,全为黑白,然却极其灵动。 「我是来救你的人,不出名的神仙。」赤脚大仙性情随和,分他一杯酒,「你和你徒弟在空灵泉,等的不就是我么?」 萧明潇难信有什么仙人垂怜,只觉得自己被莫成意带偏,梦里都在做梦,讪讪道:「喔,那我知道了,你不用讲了,陪我喝酒吧。」 「也罢,等你醒来我与你徒弟说。」赤脚大仙兀自笑笑,与他对饮,随后萧明潇真的醒了。 光天白日。 梦中出现的仙人凌空乘祥云而落。 萧明潇以为这是一梦套一梦,谁知身旁的莫成意突然惊醒,倏忽拥紧他,喜不自胜道:「师父,我求来了。」 仙人的垂怜他求来了。 萧明潇恍惚,却见莫成意下榻起身迎向那十尺高的赤脚大仙,竟然撩袍要给人跪下! 他额角上的青筋恨不得抽出来,当即大叫:「莫成意你敢跪他腿就别要了,自己废了自己吧!」 赤脚大仙本着装神弄鬼要到家的态度,先送两人入梦。 没想到好像装过头了,这十殿下竟然见面就要送他一份大礼,春神这一吼更是将他吓得微微一个趔趄。 他微不可察地稳住身形,将矮于他的青年硬生生掂了起来,又放在地上,神眼一瞧便发现这十殿下不愧从冥府出来的,身上杀欲重得吓人。 凡人闻不出来,莫成意身上血腥气太重。 而远在贵妃榻上的春神大人则是另一个极端,他容貌昳丽笼光,身上有一股千年善人的白气,还自有一份茉莉的香甜,只不过那香气同样藏在神骨里,凡人是闻不见的,仅有神仙才能闻见。 不过,萧明潇这才在空灵泉里待了多久?这地方叫他的神骨染的灵气四溢,草木虽被火烧过几重,来年还会疯长,说不定都能成精了。 莫成意从来没有卑躬屈膝过,如今为了萧明潇,他的姿态可谓低微至极,拱手相问:「敢问仙翁尊号?」 「唉,你师父问,你又问,也罢,告诉你们了,我乃赤脚大仙。」赤脚大仙温和道,「我云游四方,碰巧遇见你们就想着下来看看,毕竟我与此地有缘。百年以前我曾路过这里,结识过一位沙门朋友。」 那便是少林寺那位圆寂成佛的高僧,如今他在释迦牟尼佛下随行听闻佛法,早已与凡间断了前尘。 萧明潇还未说什么,莫成意便急急忙忙地将萧明潇的伤势和盘托出,垂眸又道:「我听闻有的仙人喜食凡人的阳寿,若您不介意,我愿将我的阳寿献与您享用,只盼您能修补我师父的筋脉,还他自由之身。」 莫成意没有避讳萧明潇,这话都是直接说,不能不说隐含着某种刻意。 他当然可以为了萧明潇而死,前提是萧明潇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别人。 赤脚大仙听了莫成意说的话脸都僵了,有些神仙确实依仗神力偷吃凡人阳寿,但他又不是那号神仙,况且,他哪里敢吃十殿下的阳寿? 吃了才真是折寿了。 他来只是做个顺水人情,怎么还见到十殿下如此卑微的模样,等下在仙界再会,会不会被杀神灭口啊? 「瞧你这话说的,人人有别,神仙也有,我助人为乐,哪里会吃你什么阳寿呢?」赤脚大仙拽过莫成意的手腕,往沉着脸的春神那儿走,心中直喊「糟糕」。 不会给人春神得罪了吧。 但戏还得接着唱。 赤脚大仙笨拙地弯腰去看萧明潇手脚上的伤口,明明随便点一下就能好的事情,他必须装作非常为难。 他刻意忽视萧明潇尖锐的眼神,回头望向莫成意道:「我看你我有缘,便了了这桩缘分。只是我向来只满足有缘人的一个愿望,你可得想好了,真是救你师父吗?」 「你想不想点化成仙,来做我的友人。」 赤脚大仙艰难地把土地公给他对好的词儿说完,感觉身后那道视线更尖锐了。 莫成意不知为何,见到为他生气的萧明潇就很快乐,坚持道:「我的心意已决,还望您成全。」 赤脚大仙沉思片刻,终于善解人意地说:「那便成全你们。」 第80页 萧明潇胸膛急剧起伏,赤脚大仙要摸他的手腕,他竟暴起去咬这仙人。 莫成意眼皮一跳,连忙按下萧明潇,极尽讨好地和赤脚大仙告饶:「我师父他伤了手脚之后,脾气不大好,冲撞了您,您不要放在心上。」 莫成意什么时候向着别人说过话? 胆敢胳膊肘往外拐? 萧明潇气红了眼,磨牙声重道:「莫成意,你不是人!你不是东西!他是什么装神弄鬼的,你就信了?你看看你那个样子,奴颜婢膝,低三下四,让人看了真噁心。」 赤脚大仙心里一咯噔,他是不想听见这小两口吵架的,怎么偏让他撞上了,他是想来买人情的,怎么适得其反了。 还是得出活儿,他一把抓住萧明潇断了筋脉的手。 刚握上,莫成意又朝他发难:「我给您拿个布好吗?我师父他不是很喜欢被旁人碰着身子。」 赤脚大仙神生第一回遭到重创,尴尬道:「我看是你不想我碰你师父吧。」 还是听从了莫成意的话覆了层布。 萧明潇瞪圆了眼,被莫成意按着,强行坐在榻上疗伤。 「他不就长得高了点,能有什么用处?」萧明潇一顿,右手腕上似乎有什么咯嘣一下接上了,被鞭子留下伤疤的地方又热又痒,赤脚大仙急于证明自己,开口道:「在长新肉。」 萧明潇的舌头在嘴里打了个圈,右手手指试探性地动了动,能感觉到指节时隔多月再次有了知觉。 真的、能动了。 这人真的是神仙?萧明潇愣神,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缺了半边头髮的赤脚老头。 「我师父他还中了蛊毒,您能探到吗?」莫成意不动声色地企图再为自家师父捞点好处,「叫千日迷情蛊,厉害得很,至今都没找到解药。」 赤脚大仙心说我当然能探到,这虫在你师父血液内突突突地跳,过不了几天只怕你师父又要情难自已了,但这话我不仅不告诉你,还不会帮你解这个蛊。 这蛊还没到解的时候。 「哈哈哈哈,你这个臭小子,我说了只能满足你一个愿望。」赤脚大仙放了萧明潇的右手又去握左手,其实这把式都没必要,但装也是要装一下的。 显得更卖力的话,卖给这二位的人情应该更大吧。 啧,算了,这俩人别来找他麻烦就成。 萧明潇抬起完好无损的右手,发现手腕上丑陋的肉色疤痕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了,他甚至能感觉到体内的内力正在慢慢地涌动。 「真的好了。」萧明潇喃喃道。 他没敢想过他能好,然而这一天真的到来了。 第37章 一会儿的功夫,大仙已经将他的双手治好了,手心隔着一层布又覆上了他的右脚脚腕。 萧明潇绷着手臂肌肉,在这关口上陡然大力攥住了大仙的手腕,惹来了这老头的凝视。老头揶揄他:「怎么?你是不想好了?还要拦住我。」 怎么会有残废的人不想好呢? 萧明潇如梦初醒,嗖地撒开了手,随便讨了个藉口:「我只是想说,我给不了你什么好处。」 「日行一善,救人于我的修行也算是有好处,我又管你这儿要什么呢?」赤脚大仙乐呵呵地瞅了眼莫成意:「待会好生安慰安慰你师父,看给人吓的。」 「我会的。」莫成意又很懂礼节了,装的和真的一样。 萧明潇不停地捏着身下软榻的被褥,体会失而復得的知觉。 抬手摩挲褥子时手心会传来轻微的磨砺感,往日他会嫌弃这种粗糙的布料,可现在他却打心眼阵阵的欢喜。赤脚大仙将他的右脚脚腕治好了,他又小幅度晃动脚腕,像个不安分有多动症的小孩。 可是他心中并不踏实,他很想问莫成意有想过之后他好了之后怎么办吗?他要没主意了。 不一会儿,赤脚大仙收了手,笑眯眯地说:「好全了好全了,如此我便尽了我们在人世间的缘分,倘若以后再相见,那又是另外一说了。」 莫成意口上与这神仙客气来客气去,实际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萧明潇身上。 将那大仙送走,莫成意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去湿了块布,回来二话不说握着萧明潇的脚腕擦拭方才被旁人隔着布料摸过的地方。 又在清洁脏污。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青年稜角分明的下颌边垂着墨色的发,眉眼沉着如水,还是流不动的死水,擦拭他身子的时候,绷紧了护腕下的肌肉,皮制护腕因为主人的用力被生生撑出了弧度。像拉满的弓。 这是在和他生气? 这什么意思,新学的先发制人? 萧明潇看他半天,自己脚腕上的肌肤都被擦出了血色小点,均匀地分布在肌肤之下,莫成意像中了邪似的,还伸出手指碰了碰被自己擦出来的痕迹,没说对不起。 那神情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是感觉不像好情绪。 萧明潇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将足弓压下,踩在莫成意膝盖上,尾音一点一点坠下去:「我好了,你却一点也不高兴,莫成意,是你想让我好的,你这又是在给谁摆脸子?」 他俯视着莫成意平淡的面孔,突然察觉出来了不对。 这人与手足无措的自己不同,莫成意对这一刻的到来早有打算,他打算了什么? 第81页 莫成意冷清萧索的脸上没有什么突出的神情,他抬起下巴看萧明潇,忽然笑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幸好你真的好了。」 「我带来了霜寒。」 ……是了,这人带霜寒,意思便是要将剑还他,与他一刀两断。 若莫成意不是他的徒弟,前尘往事他都不必再过问。 这样也好,免得他清理门户了。 很好的提议,可萧明潇还是心梗阻,面上冷道:「你将霜寒还给我也好,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不过问你的去向,只是往后你若是再杀人,我也不会再为你让步。」 忆起莫成意前不久才屠光了武当满门,前不久更是以武当派掌门的身份成为了武林盟主。 萧明潇更是弯唇勉强地补缀:「你当武林盟主,我做峨眉派掌门,以后还是免不了打交道,我看我们完全可以当做不认识彼此,恩怨全部一笔勾销,这样往后还好相与。」 莫成意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无奈纵容的笑,长眸盯着萧明潇脚踝上被擦出血点子的地方,轻声说:「恩怨全部一笔勾销,有可能吗?师父心善却教出了我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徒弟,我杀了那么多人,师父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我吧?」 就算分开,以萧明潇的秉性,仍然会将他当作自己的徒弟。 萧明潇自己说过的,师徒永远分不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杀了人,萧明潇便也觉得自己手上沾满鲜血。若是不加以处置,萧明潇日后夜不能寐。 萧明潇阖眼吐出一口气:「我不想和你吵,就这样吧,我们以后别见了。」 他起身披上了衣服,能自理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妙,萧明潇既轻松又被一种不可言的疲惫席捲。 要回峨眉山吗?不知为何,他已经不想再回峨眉山了。 不想做峨眉派的掌门,也不想回到那个危机四伏的江湖。他无欲无求,甚至有十分的冲动找个道观出家,从此与红尘相隔,与江湖挥手作别。 至于为何想找个道观出家……大概是因为当初姜婵给他念的《清净经》,他对于俗世没有半分嚮往,不如出了这个山头找个道观去住。 打定了这个主意,萧明潇竟真的决定出家。 萧明潇伸手解掉莫成意帮他扎头髮的髮带,长发如瀑披散,散在他月白衣衫的肩背上,他脖子被自个儿的长髮弄得有些痒,不知道这段时日怎么了,也许是成天躺着,身子不动的缘故,稍微有些外界的刺激,身体上的反应就很明显。 萧明潇歪了歪脖子,将长发撇到一边去,使劲用手心揉搓方才瘙痒的地方,揉出热度来。 他顺手将髮带物归原主,塞莫成意手里。接着,没什么好说的,该走了。 他想走,某些人却不想让他走。 手臂被勐地一扯,萧明潇的步调便紊乱了。 他这种人天性就不平静,他的平静全是假的,莫成意不做这种神似挽留的举动他可能还能全须全尾冷淡离场,可莫成意扯扯他,当时一股委屈霍然涌上他心头。 萧明潇不懂,莫成意自己想的馊主意,说要和他一刀两断,好啊那他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过了怎么的?现在这又是闹哪出? 萧明潇当即强忍怒意说话:「一刀两断是你提的,莫成意,我没有你聪明可我也不是傻子,受不了天天被你一出又一出的耍来耍去。我很感激你这段时日对我的关照,你确实对我是仁至义尽,可我对你又何尝不是?从小到大我干什么不是把你放在第一位,不提喜不喜欢的事,我也是把你当亲弟弟相与,你何必这样折腾我?有话直说,我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莫成意不吭声,霜寒凄凛凛地在他手心躺着,他掰开萧明潇的五指,将霜寒的剑柄塞进萧明潇手心,再一根一根地把他的手指按在剑柄上,裹着他的右手,握紧。 好像在教他怎么握剑。 萧明潇的怒火很容易便被莫成意浇没了,冷意沿着他的骨节攀升,一种不敢确认的猜测陡然出现,托莫成意的福,萧明潇终于领教什么叫遍体生寒。 这个姿势,他正对着莫成意,最适合拔剑相向。 「我不想和你打。」萧明潇张了唇,又合上唇,在空气中尝到了若有似无的苦涩,他虚张声势地放大了点声音,「霜寒我要来也没用,全天下那么多把好剑我不缺这一把,你自己留着做个纪念,不喜欢就,自己扔了吧。」 只是别当着他的面扔。 算了,也就一把剑,不值什么钱,莫成意想怎么样都行吧。他管不着了。 萧明潇皱着眉,作势将霜寒还给莫成意,莫成意听了他的话,仍旧执拗地将手覆在他的手上。 「你有话快说,我要走了。」他语气急促地催着莫成意,仿佛再在这个地方留一会儿他的命都能没了。 莫成意握着他的手,忽然纵着霜寒朝自己的脖颈而去,那动作行如流水,好似早已在心中演了千百遍。 青年将霜寒横在了自己脖颈旁,以一种极冷静的姿态观摩着萧明潇愣怔的神情,垂下眼笑了一下:「师父现在可以替天行道了,我这条命是师父捡来的,做了那么多错事,总该给师父一个交代。」 剑在脖颈上颳了长长一条,刀刃破开薄薄的肌肤割进去了一些,血珠渗在细细的毫毛之上,分外扎眼。那种猝然降临的疼痛萧明潇体会过,他再也不想体会第二遍。 第82页 可知道他见不得别人痛的莫成意非要逼着他再度亲临这种疼痛。 他不但要逼迫萧明潇亲眼看见这骇人的情景,说出的话更加咄咄逼人:「潇潇不杀我就只能原谅我了,不然往后日子要怎么过呢?你留我活着,我怎么可能让你离开我?你不杀我,那你就只能接受我了。」 师父和潇潇两重身份在莫成意这里向来分得清,他想藉此偿还他欠师父的帐,却是在逼迫喜欢他的善良潇潇做出选择。 无论萧明潇做出什么抉择,他都得逞了。 如果萧明潇选了杀他,他就还了师父的债,若萧明潇选了不杀他,他就能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一箭双鵰。 这是莫成意第一次算计到萧明潇头上,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也是最后一次。 原来莫成意的本事和能耐不仅是能用在外人身上,在他身上也能用啊。 这些天方夜谭的话,是威胁吧,怎么,就偏要他选吗?萧明潇收了呆愣,克制心头泛起的疼痛推开莫成意,面无表情地当着他的面亲手将剑刃掰得稀碎。 莫成意还以为自己得逞,薄红的脸上微含笑意,墨丝凌乱,有着苍白肌肤的脖颈上血珠不断。那伤口是很痛的,更何况还在脖颈上。他伸手捂着脖颈上的伤处,还未察觉到不对,只是一味诉苦:「师父,我好疼。」 他在赌,赌萧明潇心疼他,赌萧明潇会朝他走过来。 事与愿违,萧明潇并没有像莫成意想像中那般妥协,骂骂咧咧地接受他、原谅他。 萧明潇没有那么任人揉搓的善良了,他冷漠丢掉手中那些被掰碎的刀片,与莫成意隔着很远的距离,上上下下重新看了他好几遍,眉眼上挂出倦怠的笑:「莫成意,我不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你,可是我没想过你可以对自己这么狠,又对我这么狠。」 莫成意要他选,他偏不选。 萧明潇干脆利落地走了。 莫成意脸上失去了笑容,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萧明潇反悔,等萧明潇返过来找他。 萧明潇都说了,他们两个分不开的,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等了一炷香他才意识到,萧明潇也许真的不会回来了。 不顾脖子上那道伤口,也没管之前料理好的诸多杂物,他翻身从山崖上纵身跃下。 朝廷官兵还剩三支在下守着,几十个人都在打瞌睡,见他下来大喊道:「莫成意下来了!追!」 莫成意脸色晦暗,压根没把下面那群人放在眼里,他左右环顾,向外出了这座偏僻的山旮旯,依旧摸不准萧明潇会去哪里。 会回峨眉山吗?还是会去找姜婵?想不出一个结果,莫成意失神又后悔,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就想了这么一个糟办法,真的将萧明潇逼走了。 他打算先回峨眉山碰碰运气,再顺着所有可能的地方寻找,无论如何都要将萧明潇找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每天单更到下周二正文完结>< 第38章 莫成意当然想不到他受了惊又愤慨的师父准备出家,萧明潇也不愿意让他想到。 以前他乐意让莫成意找到,有时故意在离家的路上给莫成意留下蛛丝马迹,扭扭捏捏之余,确实希望莫成意来找他,最好来哄他。 真到了与莫成意诀别这一刻,萧明潇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纵观古今,武学第一天才的名声向来不是吹水。 萧明潇之所以被小觑,一是因为他昳丽的容貌大有盖过身上所有长处之势,二是因为他出手较少,还讲究风度翩翩,活到现在从没下手杀过任何一个人,连伤人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若论及如琢如磨的有匪君子,萧明潇名副其实。 如此,他这回要走,当真没有给莫成意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他心中对尘世没剩任何留恋,更别说惦记什么东西。连莫成意都有把霜寒爱剑,萧明潇却从来没有喜欢的贴身武器。 讲道理,萧明潇对寒光凛凛的东西不感兴趣,他还是更喜欢侍弄花草。 萧明潇胡思乱想着,无意之中走入了几百里之外一处迷障之林。 此地修有一条完好向上的木栈道,高大巍峨的古松盘桓在栈道两侧,有玄冥充寒之气。 迷雾湿润了木阶,附近但闻鸟鸣不见鸟迹,云空宁谧无声,光中恍若掺了灰线,视线忽明忽暗,恍若隔世的光景。 萧明潇站在木栈道的最底部,抬头看见高山之上,有一古老的黄铜锈钟。 锈铜钟之后是依山而建的宫观,中轴对称,以中殿为中心,形成八卦布局。不过这道观显然较小,没有山门,不知里头有多少道士。 萧明潇走木栈道上去,别说道士,一个人影都没见。 「有人吗?」萧明潇左顾右盼,不好意思直挺挺往人家观里去,就在外头等着。 不一会儿,道观之中出来一个高个的道士。 萧明潇以为是个男子,谁料那道士转头合上身后的门,望向他的却是一张丰满圆润的女相脸。 这女道士身形硬朗,模样端庄。 长眼弯眉,与人交视时仪态素淡温雅,双目却寂灭如无物,与这道观的万籁俱寂同样,好似包罗万象,又有如无量虚空。 长得也太神圣了,像观世音菩萨,萧明潇简直望呆。 「我这儿已经多年未有人踏足了。」女道长说话时语气冷淡又透露出一股慈祥,她并没有主动示好摆出讨好的笑容,却让萧明潇感觉很舒服。 第83页 「我是此地的道长,不接待宾客。」 「我哪算得上什么宾客?」萧明潇有些不好意思,明亮的眼闪躲道:「您这儿收道士吗?我渴慕老君之道已久,厌倦了凡尘的勾心斗角,想到此处寻求一个解脱。」 闻言,道长拂袖上下打量萧明潇一番,语气平淡道:「你不眷恋红尘,红尘却心向你,你之解脱不在我道。」 萧明潇心思黯然,心说连出家也不得成功,看来只能另寻出处,撑着最后一丝体面勉强笑道:「如此吗?那我便不打扰道长清净。」 道长突地拦他道:「你虽不能入我道,在我这儿讨个清净也好,我并非不通情达理之辈。」 萧明潇眼眸一亮,他没有地方去,道长能有这般好心留他一留,他也正好先在此地思考将来往哪儿去,该怎么办。 「那我先谢过您。」萧明潇作揖行礼,道长颔首垂睫予以回礼。 「不必谢,东边有一间空房,你且自便。」 萧明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那东间的房算不上干净,积灰甚久,看来真的没人住过。 他没事做,洒扫庭除这活儿他干得少,但这时做起来竟然很欢喜,尤其手脚好了,能自己动手做事更是喜上加喜。 他打扫好之后又闲不下来,找了个扫帚打扫起了这座沉睡已久的道观,连那口铜锈斑斑的钟都叫他擦了一遍。 擦了一身臭汗他也没像以前嫌弃得要死,而是在道观后侧的草地上寻了个地儿坐下。 这会儿迷障的雾气全然散了,阳光烘干了草地,他将自己摔在草地上,仰着下颌闭上了眼。 萧明潇也没想到一悠闲能悠闲十天半载,除夕也都随便打发了。 却不知他在世外桃源,道观之外的莫成意却日日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那日莫成意脚不着地回峨眉山去找萧明潇,萧明潇不在。 附近的书馆,不在。酒肆,不在。点心铺,不在。 所有萧明潇会去的地方都没有出现他的身影。 莫成意仿佛瞬间失去了对万事万物的掌握感,他心中那桿秤彻底垮台,三天三夜不睡也要睁着布满血丝的眼沿着空灵泉重新搜寻萧明潇的去向。 他一丝不苟地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容人之地。 然而萧明潇凭空人间蒸发了。 无论莫成意做出怎样的努力,是失心疯到连有几个洞孔的蚂蚁巢穴也要扒开,还是见到一个稍微高挑点的长髮男子就要绕到前方去瞧瞧那是不是长了萧明潇的脸,萧明潇都不会再心软为他而出现。 萧明潇好像真的不要他了,可是萧明潇是被他气走的。 萧明潇没有他能不能过得好,也许吧,但是莫成意离了萧明潇只能称得上一具行尸走肉。 萧明潇失踪的第十八天,莫成意又回到了寻找的起点。 昔日冷峻自持的青年髮丝凌乱,弓腰坐在那张贵妃榻上眼底青黑,稜角分明的脸上未剃的胡茬冒了出来,苟延残喘般一阵子便要深吸口气,否则便会死于心悸。 莫成意十指交握,闭目调息。 然而因为极度的郁结,体内紊乱的内力冲撞着他的筋脉,正向的内力与逆向的内力交锋,得不到主人的安抚,最终完全失控。 莫成意喉间尝到了甜味,即便他不张嘴,那些血液也会顺着他的唇缝蜿蜒而下。他早已习惯了,找了帕子擦掉嘴边暗红的血液,起身继续无望的寻找。 原本守在空灵泉的最后几支官兵早就撤离,不知缘故。莫成意也不关注,他心中只有找到萧明潇一个念头。 他找到空灵泉附近的一处迷雾林,走到山间却什么也没有。莫成意茫然地在林间打转,总感觉这里有熟悉的甘甜气味。 好好的一个人,能躲到哪里去? 又是徒劳无获的一天,莫成意抱着无用的期翼,想着再回清虚宫,说不定师父忍受不了外面的风雨,倦鸟归巢了呢? 他行至峨眉山,夜空之中的峨眉山腰起燃起了漫天的火焰。 莫成意睁大眼,快速来到峨眉山下,熟悉的门人群聚在山脚乱成一锅。见他回来,欢天喜地喊道:「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你可算回来了!我们找您和掌门找了没有八遍也有十遍了!」 莫成意惦记着清虚宫,眉目冷然道:「这是谁干的?」 「自打那次掌门比试以后,华山掌门重伤,少林寺掌门身死,武当派无人,青城少主闭门不出,江湖群龙无首大乱,土匪横行欺世。」有一人慾言又止地望着他,「大师兄,您作为武林盟主却不统帅武林,这江湖乱了,我们的家被烧是迟早的事。」 另外一人说:「唉,不仅是家被烧了,清虚宫所有值钱的宝贝都惨遭盗贼之手,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我们即便自恃武功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他们每多说一句话,莫成意的脸就沉一个度。 他还等着萧明潇回家,萧明潇还没回家,家先被不长眼的给烧了? 「去寻水源,先救火。」莫成意总算找到了一点重心,他得站住脚,将峨眉派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然等到潇潇回来看见一团乱麻那还了得。 「好嘞!」门人这才好似知道干什么,哎了一声,鸟兽散去寻水救火。 等到大火平息已是翌日,莫成意盘点了被偷盗走的物什,眉心越拱越高,旁边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大师兄,掌门去哪了?他身上的伤,没有你在,能行吗?」 第84页 莫成意更是冷凝,却不说实话:「师父手脚已经好了,想出去散散心,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他不会说萧明潇走了,不要我了,更不会再管你们。 他说不出口。 门人纷纷惊诧,那样的伤都能好?奇蹟。 「那敢情好,萧掌门是该好好散散心,唉,大师兄,那咱们今后怎么办啊?」 莫成意垂下眼眸道:「照常就好,我会摆平所有因我而起的事端,你们就安生在这儿等师父回来。」 他巧妙地将「等我把师父找回来」改成了「等师父回来」,好像萧明潇真是去散心,去去就回。 他擅长欺骗,既能将旁人骗的团团转,也能骗过自己。 不骗的话,他不知道没有萧明潇的日子该怎么活了,没有萧明潇他就是一滩烂泥,一个缺失主心骨的废物。 这江湖乱成这样,大家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有人主动出来担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所以即便之前还对莫成意抱有忌惮的敌意,峨眉派门徒最终还是展现出顺服的模样,对新的武林盟主言听计从。 莫成意说要摆平事端,他便不会坐以待毙,任由横行霸道的帮派打砸抢烧。 既然有武林盟主这个名头,他也不会不用。 借来名头,他去了一趟天机阁,见了天机阁的阁主。 天机阁的阁主并未蒙面,他是个银色捲髮的南蛮人,口音古怪,捲髮发尾染一点黑,走路步态极快,偶尔能窥见他状似想跳着走,有点像鸟雀成精。 「天机阁靠乱世发家,怎么会助你平定江湖?」阁主噙笑道,「好心提点你一句,要是你把这骚乱平定了,功高盖主,楚昌瑞改日就会要你人头,说不定还要来我天机阁悬赏你的小命。」 莫成意静静等他说完,而后道:「不帮我,你只能获取一时的利益。等到这阵骚乱被楚昌瑞平定了,天机阁还是他的眼中钉,你的快钱挣不长久,今后还要畏手畏脚地做生意。你若是帮我,我便会与你结盟,形成一股新的势力。楚昌瑞必定会忌惮你我,再不敢轻举妄动,说不定还会给你我封公加爵。」 「那时他不仅会对天机阁捞油水视而不见,还会赏赐你黄金万两。你既自称商贾,这买卖你真的不和我做?」 蠢人才不做。 天机阁阁主沉吟道:「你还挺会算,也罢,帮你的同时我这钱也能接着赚,一举两得,这事儿就这么着吧,你要我做什么,捎个信来,我的人即刻去办。」 莫成意嗯了一声,也不寒暄便离开。 他藉助天机阁的势力先后走访了青城派与华山派,又踩了一遍少林寺的门槛,以武林盟主的身份软硬兼施,愣是将几个门派的掌门与主持都换成自己指定的人选。 找到合适又好控制的人其实不难,有野心又有弱点的人比比皆是,莫成意需要几个傀儡听令于他,首先便要将那些门派旧日的支配者清理干净。 有天机阁的助力,青城派少主与华山派掌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上,接下来安排那三个门派的掌权人便很容易了。 听话的又有些威望的人选是蚂蚱,莫成意并不需要将他们与自己系在一根绳上,他只需要准备一口油锅。 蚂蚱不听话,他便可以油炸他们。 他知道所有门派武功的弱点,春恨五切斩就是那口热好了油的锅。 如此,莫成意统一武林简直是易如反掌。 事态朝着他所预计的方向发展。 他平定了骚乱,皇帝本对他不满,如今肯定又对他心生忌惮。 可是你看看,莫成意所统帅的都是什么人?和莫成意共谋的又是什么人? 莫成意的手下个个身怀武功,天机阁又是无往而不利的死士。 庞大又不可轻视的敌军会威胁他的统治,化敌为友是短时间内最好的处理办法。 明智的天子一纸诏书,莫成意摇身一变,成了为帝王排忧解难的草根将军。 于是土地权财滚滚而来,帝王赐他王爵称号,叫他享无边美誉。 莫成意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破庙中啃草根的泥巴小孩了,也不是江湖传言中那个血洗武当的变态。 如今便是才学会走路的小孩都知道大晋王朝多了一个骁勇善战的齐王,他在乱世中挺身而出,是千百年来不可多得的忠臣,还说他定会为当朝天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流言只能是楚昌瑞放出去的,明着告诉莫成意:帮你洗白名声了,别造反。 莫成意又不在意名声。 他用唾手可得的财富重建了被烧得焦黑的清虚宫,将所有物件归位,还为他的师父添置了从前买不起的华美衣裳,数不清的首饰。 清虚宫变成了金碧辉煌的府邸,可他的主人就是不回来。 莫成意不死心,他买下了周遭几百里全部的书馆,让里面说书的先生只说月华仙尊和闻望的话本。他多么盼望萧明潇哪日能走进其中一间书馆,听了从前喜欢的故事,稍微心软,为了他回到峨眉山。 他从马三手中要来了新打好的宝剑,剑刃上有繁复的花纹,剑柄还系了花穗,萧明潇肯定会喜欢。 当年萧明潇送他霜寒,如今应该换成他送萧明潇了。 他给这柄宝剑取名饮春。 冬天快要结束了,莫成意换了一批春花。他在峨眉山上种满了海棠、梨花、桃花,粉白的花儿开满山畔,暖风拂过,花树摇曳生姿。 第85页 萧明潇没有回来。 五月,莫成意将所有花都换成了雪白的茉莉。 春天都快要结束了,可是萧明潇还是没有回来。 莫成意不是没有找,他没日没夜地找,不单自己找,他还叫天机阁帮他寻找萧明潇的下落。 没有用,根本没有用。 连天机阁阁主都嘆着气劝他:「你自己觉得你清醒吗?弟兄我劝你,你和他还是算了吧,要不你忘了他吧,你天天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他要愿意回来,早就回来了。」 「我不清醒吗?我以为我比你清醒多了。」 莫成意闻言拿帕子擦掉唇边溢出的血,低头看着从自己腹中流的血,无端作想,若是萧明潇还在他身边,他便是吐一口血也要想方设法不留痕迹地让萧明潇看见,等着萧明潇对他动恻隐之心,然后看他的潇潇变扭又装作大方地心疼他、安慰他。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莫成意将沾血的手帕随便裹上,看都没有看一眼,萧明潇不在,这沾血的帕子只是一块破布。他只是来与天机阁阁主商量几件事,说完之后也不欲多留。 再看阁主一眼,那人明显等着他后一句回答,他顿了顿说:「我和他没有算了。只有我死了,没有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状况大概是: 潇潇还是希望莫成意是清白的,哪怕莫成意找个藉口给自己洗白骗他他也愿意信,但是莫成意认为既然潇潇都知道他干了那么多坏事了,他反正是干了,头铁硬要潇潇选择接受/杀了他。所以没法像大家想的一样手脚好了就甜啦……后面甜也不可能纯甜,那么多歷史遗留问题呢。 番外会有纯甜 第39章 起初,萧明潇在这道观每天都过得充实。 睁眼便要洗漱穿衣,再为自己张罗饭菜,填饱肚子之后随意绕山消消食,回道观铲雪、洒扫殿堂抑或是什么也不做,看着道长念诵功课经。 三四个月内,萧明潇从没想过走出道观。 他过得无拘无束,日子清净无比,本以为能自得其乐,却怎么也没等到他想要的解脱。 大多时候,他做一样事,做着做着便走了神,脑子塞满了浆煳,混沌含煳地将日子混了过去。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萧明潇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寥空虚。 萧明潇自己都觉得茫然,出家原本是他梦寐以求的,如今却觉得这个地方幽深如窖,光稀春少,徒增郁悒。 「出家之人不会因为孑然一身而寂寞,我早说你出不了家。」道长负手而立,回眸冷中带了些温然望向他,鹅蛋脸圆润,绸黑髮上披散了一张白纱,愈发显出她的柔和。 「春日已尽,你若是离家出走,家人也早为你肝肠寸断,你不是心狠的主,也不知为何在我这停驻这般久,萧掌门,这地方太静了,不是你的归属。」 萧明潇有些讶异,他与道长相识许久,两人却从未过问对方名讳,道长原来竟认得他。 既然如此,那也应该对他的事迹有所听闻,更知道他曾经有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徒弟…… 萧明潇不禁苦涩道:「道长竟认得我,又何出此言?我双亲早已撒手人寰,哪还有什么家人,又何来离家出走一说呢?」他按捺下心中驳斥自己的冲动,垂下眼睑接着颤声道:「我早没有家了,道长说我出不了家也不算错。」 依照道长所言,若红尘真的眷恋他,若温柔乡确实是他萧明潇的归宿,缘何他在这儿扫了好几个月的雪却从没有人来寻他? 萧明潇现下坚决不想那三个字,只觉得某个狼心狗肺的人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也不记得某人。 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你怎么会没有家呢?没有家的人可不会在我这儿每日都等人等得闷闷不乐,扫雪扫着扫着就要和雪地生气。」道长施施然微笑道:「萧掌门,心口不一是修行大忌。」 萧明潇窘迫地想,不会吧,之前他扫雪扫到一半忽然脾气上来了,踩了半天的雪堆,那也被人发现了?那时的他也太白痴了吧。 被戳破有点羞怒,道长又不是那个人,能够对他逆来顺受。 萧明潇不好发作,按下性子好声好气地为自己正名:「我谁也没等,我的气闷暴躁都是老毛病了,才不是等谁,你不要乱讲。」 道长莞尔摇头道:「是了,萧掌门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从来不会为谁生气。」 萧明潇听了胸口一窒,别开脸从鼻间发出微哑的应声:「当然了,一个人很自在。」他说着说着声音愈来愈小,「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睡,想死在哪儿也不会有人管。」 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他才不会因为某人不来找他而生气。 入夏后,道观上总算不那么无聊了。 自那次不算谈心的谈心之后,萧明潇与道长各自相安无事,道长也再没过问他走不走的事,放纵他留了下来。 萧明潇不好白吃人家的菜,最近新学会了干农活,还种了些黄瓜,结出的小黄花特讨人喜欢,就是果实不大喜人,不过两个人,凑合凑合随便吃也能活。 不知是不是他从不下山的原因,日子虽然充实,但萧明潇却发觉自己变得更加敏感脆弱,远胜过之前断了腿的那段日子。 第86页 倒是不想死了,就是偶尔呆坐在什么地方,吹了阵子热风,回神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又怕被道长发现继而戳破他,萧明潇好面子的心不死,忙不迭拿袖口蹭掉泪水。 分明知道自己哭的原因,萧明潇却死活不肯下山,非要逼迫自己留在这个破旧的道观上,似乎只要主动迈下山一步,他就输了。 他才不要输。 有时他也会突然想,这个道观偏僻是有些偏僻,有心找的话,总该找到的。 那么久了也没找到,说明那人根本从没找过他。 他也想对那份感情完全死心,可那份感情无论如何都剔除不出去,长在他心脏里了一样,只要他不死,他好像没有办法完全死心。 是夜又无眠,萧明潇嘆了口气拿自己没办法,心思成灾怎么能安然入睡呢? 只好起身,赏个月也好。 夏末的萤月辉光淡淡,山上雾气缓缓,萧明潇隔着一层迷障见月,竟觉得冷。 他找了个面溪的草坡坐下,白衣沾染了湿润的泥土,日间落了雨,溪流不休止地裹过卵石向下而去,应该是要往山下流。 它要流到哪去呢?萧明潇看得入神,还要羡慕能下山的溪流了。 他将自己困囿此处,不知到何时,眼见一天两天的过去,当初想要出家的想法都寂灭了,他竟然不走,还在盼望些什么。 「怎么不睡?」道长忽然出现在他身后,萧明潇耳力恢復也没有听见分毫的脚步声——他也不奇怪,几个月的相处,萧明潇认定这道长的武功深不可测,至于有多厉害就不是他纠结的事情了。 「被溪水吵醒了,睡不着,出来看看。」萧明潇脸不红心不跳地诋毁一条不会言语的溪流。 他等着道长回他几句话,却迟迟等不到,蓦然想起,这位也是个不爱说话的哑巴,忍不住扭过头对女子感嘆道:「你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都不爱说话。」 道长这回又会同他说笑了:「哦,故人,是你在等的那位。」 「不是。」萧明潇结巴一剎,情急之下随意搬了个人物当救兵,「我说的是我姨母。」 道长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方才是在逗他吗?萧明潇有些傻眼,这些看起来冷淡的人怎么骨子里透出来的东西都有些坏呢? 「好了,那就是姨母。」道长也随意在他旁边寻了个地方坐下,偏头看他:「那你那个不爱说话的姨母对你好吗?」 萧明潇都没见过自己的姨母几回,他愣了愣,突然发觉将自己避而不谈的人换做姨母好像就可以向人倾诉了:「我说不清楚,好像称得上好,也称得上不好。」 「对你不好?」 「也并不是不好。」萧明潇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比起这个,我在意的是他对别人很不好,称得上是恶人吗?」 他隐晦地将杀人换做了对别人很不好,又唾弃自己怎能轻飘飘就将如此大的罪孽随意概括了去。 总不能说自己的姨母杀了人吧?他安慰自己。 语毕,萧明潇茫然地将视线落在溪流上被石子卡着在原地打旋的绿叶,那叶子看起来是那样的不知所措,他酝酿又言:「我接受不了他作恶,有段时间我想恨他,又狠不下心来,与他断绝关系之后我便认定自己从此要独自漂泊一生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发现我其实很想他,我发现自己内心还是将他当作家人,发现自己每天都在等他来找我,但是他不来了。他不来找我我还在想,是我当初说的话太狠太过了吗?想完又烦,烦自己好没出息啊。」 萧明潇抬起袖子往脸上胡乱擦了擦,放下袖子时眼眶明显发红,他不让道长笑他,自己却因为瞧不起自己而露出自嘲的笑容:「我好像想明白了,可能我真的要独自漂泊一生了。」 溪流上那片叶子因为石子的挽留停了许久,最终还是被激流冲下山去,朝着不知名的地方义无反顾地一去不回。 「都好,都看你的意愿。」道长终于有几分善解人意了。 萧明潇垂下头安静了一会儿,总觉得气氛不该被自己弄得这么悲沉,攒了点劲儿轻快地说:「先不说这些了,明早我打算蒸个枣糕吃,我第一回做,你总得给我个面子,别天天断食了,我都没见你吃过饭,真怕你哪天饿死在这儿,说起来你,」 「没想到师父离了我都会自己做糕点了。」 低沉磁性的熟悉嗓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萧明潇说话的思路。 还未转头,心先像被捏了一把似的酸涩,接着就不受控制地狂跳,脑中不由得冒出自己还在做梦的想法,又因为近在眼前的道长而打消了这个想法——他梦到莫成意时,梦里不会有别人。 不是梦,那就是真的了。 萧明潇愕然回首,自己冥思苦等的人果真在身后沉沉地望着他。 墨色束身衣勾勒出好身材,莫成意的身姿仍然不可挑剔的挺拔,冷白阴翳的脸却暴露出了他的精神不济。他的双眸下覆了淡淡的青黑,眼神说不出的忧郁。 明明也就有些憔悴,但在萧明潇眼里莫成意好像能被风吹走的纸片小人。 看起来也太可怜了。 萧明潇别过眼去,不与他对视。 「我找了百八十遍都没发现这之前有个道观,今夜便突然显现在我面前了。」莫成意话锋不掩,径直望向萧明潇旁边的道长,「这还真是块能避世的风水宝地。」 第87页 萧明潇坐在原地一愣,原来莫成意一直在找他,只是找不到? 那道长看两眼对她并不客气的青年,转头对萧明潇笑道:「来者不善,看来你的姨母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萧明潇哪里想到这道长早就知道他说的是谁,当即脸色大红:「什么啊!姨母首先得是女的啊,怎能是他?」 道长轻轻一笑,不知怎么忽地开口:「罢了,我不与你争,明日蒸个枣糕给我吃吧,我同意收你做徒弟了,萧掌门,出家便有出家的规矩,你既然要出家就不许再惦记情爱之事。」 「啊?」萧明潇讶然之中有几分尴尬,这怎么和之前说的不一样,道长收他为徒不会是故意气莫成意的吧。 莫成意被「出家」两个字击中,当即睁大眼望向萧明潇,向来低沉的声线难以置信地扬了起来:「你要出家?」 萧明潇本来还想对道长说自己不想出家了,谁知莫成意这么一带质问地对他讲话,他火腾地上来了,冷下脸说:「对,你听的没错,我要出家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道长又插言道:「我原来听说萧掌门有个徒弟,想必就是你了,虽说你师父出家之后与往事再无瓜葛,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再怎么说也没有徒弟高声对师父说话的道理吧?」 莫成意冷瞥她一眼,一瞬的功夫好似变了个人似的,走到萧明潇面前蹲下,沉郁冷然的面孔卸下方才的剑拔弩张而变得有些不堪一击了。 他刻意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奄奄一息的脆弱,藏住了皮囊之下的溃不成军。 克制地凭目光描摹心上人的面孔,低眉又抬眉,莫成意最终还是忍耐不住,犹豫地伸出手轻轻触碰萧明潇的手背,轻声说:「潇潇,我错了,我不该逼你的,我以后都不逼你了,你别出家,我们一起回峨眉山好不好?我在山上种了好多你喜欢的花,它们到了秋天就要败了。」 夏天的花挽留不到秋天,莫成意真怕自己挽留不了花,也挽留不了他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mo老师喜提姨母新身份 出家好啊出家有新的玩法(苍蝇搓手) 第40章 萧明潇的心先悠微地颤,被碰触的手背几乎是剎那间酥麻起来。 清明澈亮的桃花眼涌起无措的羞愤,萧明潇僵硬地吸腮帮子上的肉,再用牙齿咬,企图消解这丢人的反应。 他可从没想过自己这具破身子会在一年半载的清心寡欲之后变得这样恬不知耻。 面对莫成意时专属的那股别扭劲儿时隔半年再度出现在萧明潇体内,萧明潇借来夜色很好地掩盖住了自己不该有的反应,勐地抽出手短促地说:「你听人家说什么没有,我都要出家了,你自己回去啊。」 想要再说点什么显得自己立场更加坚定,最好说点狠话,却在瞧见莫成意脖颈上那道已经变得很微薄的剑痕时全部咽了回去。 萧明潇的眼神变得痛苦难言,食指摩挲般在空中动了动,他撇开视线艰难地说:「还,还不明白吗?我已经不喜欢花了,你既然惋惜你的花便赶紧走。」 他本来是想问莫成意,脖颈上那道剑痕,还痛吗? 莫成意说:「不明白,我不想听别人说的,我想听师父说的。」 道长隔空凝视他们,萧明潇觉得脸上有点烧,不想叫她旁观,起身便往他的东间房回。 莫成意找了那么久的人怎能放任他跑了?自然跟来。 他从侧面虚虚地握住萧明潇的手腕,用两个人说小话的嗓音解释:「峨眉山上是我为师父种的花,我的花在这里。」 虚握的手比实打实地握更加惹人瘙痒,萧明潇不自在地挺了挺手腕,想要将这处从莫成意手下解救出来,却半天都没动手。他抿唇道:「这座道观可没有花,至少我没看见过。」 萧明潇也不再说莫成意犯癔症了,自从上回真遇见仙人,萧明潇怀疑莫成意这人通灵,说不定他能看到自己看不见的东西呢? 莫成意闻言低声道:「此处没有镜子的话,师父确实没法看见我的花。」 要是我的花只能我看就好了,莫成意无可奈何地想,可惜这世上那么多人,他不能一个个戳瞎。 萧明潇看着人都被吓傻了,明艷的面孔呆呆地写着「这话竟然能是你说出来的?」,一下子便让莫成意半年来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萧明潇当然会被吓到。 莫成意从没说过这么煽情这么臊人的话,现在看起来,莫成意这人可能不是能通灵,是被脏东西上身了。 也有可能是半年来去外面寻花问柳多了,变得油腔滑调的。 ……早知道指使莫成意出家就好了,反正莫成意那么听他的话。他自己即便不出家也不会乱找人,莫成意这种长相可太招惹小姑娘喜欢了。 烦人精莫成意,不在身边的时候阴魂不散,一来就给可怜的他带来不少烦恼。 萧明潇使劲将方才没捨得挣出的手腕抽了出来,喉咙都有些干涸,烦躁道:「我才不是什么花,你哄姑娘呢?都说了一刀两断了,你干的那些事,我一桩都放不下,你来了也是白来,我还是要你走的。」 先前还在对道长倾述念想的人现在又改了番说辞,萧明潇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进了房将门合上,背靠门唿出一口气,在安静的地方久违地听见了自己急促有力的心跳声。 第88页 咚咚咚。 他的心跳像敲门声。 莫成意和他隔着一道门。 既然甩了狠话就不应该想后果,应该觉得爽才对,可萧明潇却忍不住想莫成意的心情。 他能让莫成意追到这里,方才那些话肯定要伤莫成意的心。 但是我没有逼他来,是他自己来的,萧明潇胸口闷闷地想,他不来就不用听难听话了。 那他现在是不是在想,我不应该来的?这里没有他睡的地方,他会走吗? 萧明潇躺上了床,心跳的声音却没有因此变得微弱下来,反而愈发强烈。 在床榻上挺尸约莫一个时辰,萧明潇终于睁开眼,带着不可名状的心情开了那扇破木门。 莫成意果然守在外面,安静又一言不发地望过来,似乎明白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 他极有分寸地和萧明潇保持着距离,缓缓开口:「江湖现在很太平,我们的势力也壮大了,楚昌瑞不敢再对我们下手,我们现在家财万贯,能买很多师父想要的东西。」 萧明潇抿了下唇:「我又不在乎那些了,我既然说出家,什么都看开了,什么也都不在意了。」 莫成意垂下眼帘示弱:「仇我也都报过了,往后我一只蚂蚁都不会害,潇潇,我不想你什么都不在意,我想要你和我走,我喜欢你,没办法看着你出家。」 听到这些表白,他应该心跳加速的,萧明潇却像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子凉水。 好不容易才尝到的甜意还没有消散他就留不住了。 即便他可以不论莫成意学的那些邪术,但莫成意杀了那么多人却是事实。 大可以说有些人是罪有应得,可是武当派总有人是无辜的,总有人是置身事外却被无辜牵连的吧? 萧明潇脸色霎时白的像鬼一样,那些方才被心动沖淡的底线重新显现,告诫他不要一而再再而三为莫成意让步,告诉他,他和莫成意不可能的。 如果他真的顺着莫成意,就这样答应和莫成意回去,两人浓情蜜意你侬我侬,那不等于昭告天下,他萧明潇不仅没有教好徒弟,徒弟杀了人他也满不在乎,人命在他眼里他妈的就是贱,就是抵不过一句他喜欢。 喜欢前面横着几条人命,谁还能心安理得地喜欢呢? 萧明潇的痛苦重蹈覆辙,他焦躁难言,发觉自己和莫成意过了半年,还是在原地打转。 谁都没有长进,谁都偏执,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莫成意不来找他,两个人兴许就真的老死不相往来。再过三四十年,萧明潇再无法释怀也会放下过去,可是莫成意不可能不来找他,而他自己从心底上来说,也是希望莫成意来找他的。 要是他可以满不在乎就好了。 萧明潇沉默了一会,回望莫成意的眼眸,也说:「你清楚那道坎我过不去,莫成意,我们算了吧。」 虽然知道萧明潇对他的态度只会是抗拒,莫成意心里还是不免有些难受,多日未进食的胃一绞一绞地痛。 萧明潇也对他说算了。 谁都知道萧明潇品行高洁,知道萧明潇没法接受他,他也知道他和萧明潇这样下去只是徒增苦痛,实在是互相折磨,可是于他而言,没有算了。 「那我们不在一起好不好?就当我没皮没脸纠缠你。」莫成意边说边看萧明潇的脸色,「只要你不答应和我在一起,没人敢你说什么。你可以继续对我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只是不要再躲我。」 莫成意的态度实在太低三下四也太卑微,他踌躇了一会忍不住说:「潇潇,你还喜欢我对吗?」 「喜不喜欢重要吗?」萧明潇也不好受,和他在门口对峙,琢磨了一会儿回过味来了,扬眉道:「等等,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你要我和你没名没分的偷情,还让我边生气边和你偷情,莫成意!」 他越说越咬牙,莫成意可真会想。 说到底不就是莫成意还想纠缠他,不想让他乱跑,还要事先在他这儿要一个纠缠的许可。 至于他乐不乐意和莫成意纠缠看他自己。 如果乐意的话两人就是暗通款曲的偷情,明面上保留他的好名声——意思是他不接受污迹斑斑的莫成意,是莫成意霸王硬上弓,强取豪夺要和他好,他不想和莫成意搞在一起的。 如果他不乐意,那就真的成了莫成意一厢情愿的纠缠了。 不论如何,叫旁人看了,说难听不就是萧明潇当了那什么又要立贞节牌坊? 莫成意大概也没想到萧明潇一时之间想了那么多,见萧明潇生气,解释道:「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和师父每日见面,有那么难吗?」 敢情是他自己想多了?莫成意只是想每天来看看他? 萧明潇有些狐疑,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爽。 莫成意等他一个答覆,萧明潇自己又不想给,把莫成意推开或者将莫成意拉近都不是他想要的,默了默发现好像确实由莫成意主动,他只需要回应才最适合他。 不想考虑了,萧明潇丧气又烦躁地想。 莫成意连他们俩接下去怎么演的话本都写好了,他干嘛还要折磨自己,本来就是莫成意纠缠他,本来他被纠缠就是会不情不愿又生气,他为什么还要抹黑自己? 「我要睡了,你自便。」 这回萧明潇也没有激动,进了房就睡了。 第89页 莫成意倒是识趣,也没有过来牢牢扒住他不放,只在后面说了一声:「明天见。」 萧明潇一觉到天明,惊觉自己今天要做枣糕给道长,顺带还要出个家。 想到这儿他又有点情感复杂。 之前说什么都不让他出家,莫成意一来就让他出家,昨夜他为了气莫成意一把最后也没有推辞,那这个家不是必定要出了? 不论莫成意到底对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他都出家了,莫成意天天来找他是不是不太合适?说起来,莫成意昨天那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在灶台边上,萧明潇自言自语模仿莫成意昨天说的话。 「只是想和师父每日见面,有那么难吗?」又学一句:「那我们不在一起好不好?就当我没皮没脸纠缠你。」 什么啊,他自己不矛盾吗? 萧明潇在这儿琢磨半天,殊不知信誓旦旦只是想和师父见面的好徒弟已经在想怎么勾引师父还俗了。 其实不让萧明潇出家,就用不着想怎么才能让萧明潇还俗,问题就在于他越不让萧明潇出家,以萧明潇倔强的性子,反而越要出家。只能想想怎么才能让萧明潇还俗,再和他回去。 尤其是那个所谓的道长和这个道观都如此可疑的情况下,莫成意更是打定心思要在这里待到萧明潇愿意和他走了,两个人再一齐离开。否则他出了这个山,又找不到这个道观,见不到萧明潇才真的要疯。 他彻夜未眠,在道观附近转悠到清晨,察觉到萧明潇出了房门便神出鬼没地跟在后面。 萧明潇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人生最尴尬的场面之一。 他全神贯注地捣着枣泥,鹦鹉学舌地模仿莫成意昨日说的话,偶尔出神地眨两下眼睛,或者撇撇嘴有些无语的模样,浑身都散发着动人的纯真。 莫成意很喜欢萧明潇思索时出神的样子,但他也很不喜欢萧明潇为旁人做什么枣糕。他的独占欲不允许萧明潇分散过多的注意力在旁人身上,更不允许萧明潇为别人做事,所以他才会事事替萧明潇代劳。 得想个办法拦住萧明潇。 萧明潇正和枣泥战得痛快,右侧腰身忽然被轻轻环住,这突然一下子痒的他身子受不了,于是往左侧收了收腰,不料莫成意是伸了双臂抱他。他的腰往手臂那儿歪,看起来像他急不可耐地拿腰蹭莫成意的手臂。 「潇潇,是这里痒吗?」莫成意似乎误解了他,还有意配合,环绕在他腰间的右手抚向他左侧的腰线,摩挲之后又捏了捏,那架势看起来不太像挠痒,倒像是调情。 「还有哪里痒吗?」 萧明潇又颤,很没面子地恶狠狠道:「有劳,不痒了,可以松开我了吗?」 幸好莫成意在他身后,不然他的表情可要让他出大洋相。 「师父这就不痒了吗?可成意有点痒,见到师父之后就情难自禁,和师父打颤一样,半点都忍不住。」 莫成意将他环紧,两人贴的愈来愈近,萧明潇能感受到莫成意的某个地方很不对劲,他还只是颤一下呢……光天化日之下,莫成意真是个思想混乱的小畜生。 萧明潇小脸通红,伸手去推他,压低了声音道:「莫成意,你这么纠缠一个出家的道士不合适吧?」 【作者有话要说】 莫成意真是个思想混乱的小畜生 越不让越来劲啊潇潇 你懂得太少了 第41章 合不合适,莫成意肯定有谱。 骚扰出家人当然不合适,但那个出家人是萧明潇就另当别论。 别说骚扰,莫成意还能做出更过分的事。做事的手段也是,越下流越好。勾引人还俗就要有下三滥的自觉,他虽做不了聊斋志异里的狐狸精,可也清楚在这郎情妾意的事儿上越不要脸越好,越不合适越得志。 「当然合适,从今天开始我也出家,出家人和出家人结伴而行算什么纠缠。」莫成意不露声色把捣枣丁的臼子推远了点,在身上掏东西。 「潇潇,我有东西给你。」 「你出什么家?」萧明潇嘟囔,又因为莫成意说的话燃起了十二分的好奇,成功被莫成意转移了注意力,「哦……我肯定不要你的东西,但是你可以给我看看。」 莫成意随身携带给他的东西,那岂不是找他的这些日子一直将这东西带在身上? 带了半年? 酸涩的感觉再度如潮水般涌来,萧明潇瘪瘪嘴,低头看,莫成意手快得很,已将一块澄澈剔透的玉佩系在他衣绦上。 这玉佩外形上望着是缺了半壁的茉莉花,侧视之色碧,正视之色白。佩身末梢系挂了牙白小珠与银灰流苏,上面沾染的茉莉香气蜜似的能流进人肺腑里。 蛮好看的。 萧明潇看得眼睛都挪不开,没出息的样子和当初为了一件漂亮衣裳伫立不前的样子如出一辙,不过他还是很有骨气,强行从这玉佩上挪开眼,手却不自觉在那块玉佩上抚了抚。 好吧,其实是特别好看,他也就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吧。 「虽然我不要,但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这是定情信物。」莫成意示意他看自己腰间,这玉佩的另一半明晃晃系在他自个儿身上。「我找人打了这对玉,那人说和氏璧也是这块料子,我没信,但看着就觉得你会喜欢它。」 莫成意绝对是故意的,萧明潇气愤地想,亏他还真信了莫成意刚开始的说辞。 第90页 就来看看他,然后带了定情信物。 还有,这玉佩看起来就很贵,莫成意哪来的钱? 多种不好的猜测灌入脑中,萧明潇胸口闷,他不想怀疑莫成意,可自从发觉莫成意的真面孔之后,他忍不住。 「说真的,你自己和自己定情吧,我不喜欢。」萧明潇带着鼻音说话,三两下将身上的玉佩塞回莫成意手上,撞开这人肩膀走出了膳房。 莫成意并不意外,甚至接受良好。 萧明潇怎么可能哄两下就被他哄好?最初他也只是不想让萧明潇给那个道士做枣糕而已。 现在人被他气走了,他就跟上。 萧明潇往道观正殿去,喊了半天没见到道长,这正殿静得可怕,宛如从没住过人。 察觉到周遭有异象的人是莫成意。 才进来这正殿时,玉白的慈悲观音像后只有浅色均匀的影,萧明潇开嗓之后,那瓷像后的影色块深浅不一,甚至延展出了细长条宛如手臂的阴影。 就好像有什么从瓷像里爬了下来。 莫成意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处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道长平时住在观音像上吗?」 白衣女子徐徐从观音像后走出,她并未惊慌,反倒对着莫成意的试探无比从容:「在后面点个香而已。」 边说边为自己点了一盏茶,女子素手纤纤,做这事确实很赏心悦目,然而萧明潇等得有点急,怎么道长昨夜说要收他为徒,今日见了他又只字不提。 萧明潇憋了半天,道长才开口道:「我这没有繁杂的仪式,我既然同意你出家,你便出家了。」 「这么简单?」萧明潇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但看道长平日随心所欲,也许真就那么回事。「那我要做些什么吗,师父?」 莫成意本来对一切都接受良好,萧明潇突然喊别人师父,他当即狠狠皱了眉,心中戾气横生,隐忍着没开口。 「早晚和我一起念诵功课经,打坐修炼,你无拘无束惯了,别的我也不拘你,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左右在这观里也干不了什么。」道长说着,淡淡望向长身玉立的墨衣青年,意有所指:「明潇,你要修道便不可破身,不可耽于声色犬马,不可受人引诱。」 她怎么一下就看出来了?萧明潇脸面炸红,含煳道:「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我现在可清白得很。」 说着,萧明潇掩耳盗铃般离莫成意更远了些,飞了个眼镖瞪莫成意。 莫成意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那装神弄鬼的女道士,不明白以前如此讨厌道士的师父究竟怎么能认了一个道士为师。现在这人成了他师祖了,还明里暗里阻挡他和萧明潇的姻缘。 「我自然不会打扰我师父修行。」 女道长颔首:「那样最好。」说罢又看向萧明潇:「明潇,随我诵经。」 萧明潇点点头,乖乖地和人走了。 没人拦莫成意,莫成意光明正大地跟着二人去了偏殿。 这两人确实没做别的事,除了诵经、打坐、用膳以外,萧明潇可以在道观里来去自如。 一晃到夜里。 萧明潇揣着满心的哼声要把跟了他一天的小尾巴关在外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卡在门缝,手背上的青筋沿着骨感修长的薄肤突起,萧明潇看了眼皮狂跳,真怕夹伤莫成意的手,当即便不敢关门了。 莫成意先他一步将门打开,语气平静:「师父,我没有地方住,没有床睡。」 「所以呢?」萧明潇嗓子眼有几分不为人知的干涸。他明知故问。 「所以我能进去吗?」莫成意没有将话说的很露骨,他平视萧明潇,那姿态看起来不卑不亢,说出来的话却全透露出一股子卑微,「不能的话也没关系,能在师父门外站一夜也是成意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 好夸张,萧明潇抽了抽嘴角。 可是莫成意一卖惨,的确又有些不忍心,他不很自在地多看了莫成意几眼,说:「你保证什么也不做。」 莫成意飞快地答应:「好,我保证。」 答应的越快越有鬼,萧明潇碍于面子不能说话不算话,扬扬下巴让莫成意进去。 床榻边点着一节手指高的蜡烛,萧明潇企图用薄薄的褥子在床上划出公平的楚河汉界,莫成意托着腮盘腿坐在榻上看他劳作,还敢指导他:「潇潇,下面摆歪了。」 萧明潇翻了个白眼,直接将褥子往外拉了一道,只给莫成意睡的地方留一个侧身的狭窄身位:「我看你就侧着睡吧。」 莫成意对他笑笑:「好。」 萧明潇无语且选择直接躺下。 起初莫成意还挺老实。 萧明潇睡在里侧,莫成意在外,大概过了有一炷香那么久,莫成意突然往他这儿靠了靠:「师父,我冷。」 腰上突然横了双手臂,萧明潇陡然身子一颤,急忙扒开莫成意的手:「大夏天你冷什么冷。」 莫成意从善如流:「好吧,那我不冷了。」 萧明潇恍惚听到莫成意的笑声,他皱眉问:「你刚才没笑吧?」 「没有笑。」莫成意说。 「哦。」萧明潇以为莫成意还算有点廉耻心,被挑了几句就老实了。 莫成意身上飘来了熟悉的茉莉香气,放下了戒心的他昏昏欲睡。 很快莫成意便会让他知道自己引狼入室,做出了多么错误的决定。 第91页 萧明潇入寝时亵衣都披得松松垮垮,他嫌勒,嫌不自在,这会儿也是如此,简直是纯良的羊羔自己往虎口边上送。 莫成意肆无忌惮地将手勾在了萧明潇亵衣的衣带上,轻轻一扯,骨肉匀停的白皙肌体便袒露出来。萧明潇背对他睡,从后侧瞧,浅浅的腰窝陷在背沟两侧,比以往更明显。长时间的卧病在床让他身上的肌肉线条变得柔和。 这副肌骨对他来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单手绕到前侧,撩开衣襟,莫成意将下巴抵靠在萧明潇裸露的肩头上。 …… 萧明潇勐地睁开眼,往下一看,某人正对他行不轨之事,而他这不争气的身子茹素半年,很轻易便被撩拨起来,朝莫成意献媚。 他也正值年纪,并非不能人事之人,当然会气血上涌。 「拿走你的手。」萧明潇用气音警告。 莫成意应了,然而阳奉阴违也不收手:「可是这里不是很想让我拿走。」 萧明潇唿吸急促了些,前不久还誓死不从的他现在又没那么贞烈了,眼睫扑腾,腿弯也往内侧收,搭在莫成意手臂上。 「我才出家。」萧明潇又是欢愉又是痛苦又是不甘,仰头咬住唇,「你他…妈坏我好事。」 莫成意竟然很诚挚地发言:「成意只是觉得师父半年来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所以尽徒弟的责服侍师父。」 「再说,出家修道就非要灭人慾吗?不见得吧。我看他们这些道士修的道大有问题,恐怕是他们自己的感情不得善终,于是以拆散旁人为乐。越多人不能爱恋,他们便越痛快,如此见来道士也是一群根基卑劣的人,潇潇做什么不好,为何非要修他们的道呢?」 萧明潇无语凝噎,莫成意是憋了半年没和人说话吗? 突然变得好能说。 他手重去推莫成意,莫成意纹丝不动,看着他继续动作,顿了顿又对他说:「萧师祖曾对我说,若师父是女子便会许配给我。依我看来,师祖还是太保守,师父便是男子也可以许配给我。我和师父早就有婚配。」 萧明潇喉结滚动,扯了扯嘴角:「我才发现你是真能说啊,哪天我鬼迷心窍答应和你在一起也是被你说晕的。」 忽然间,他双目失神,额间的汗珠将鬓髮再度濡湿。 不得不承认,是爽的。 莫成意故意当着他的面朝手心看,抬眸沖他笑:「也可能是我服侍的太好,潇潇太舒服了,没办法拒绝我。」 【作者有话要说】 「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出自《录异记》 第42章 「我怎么就没法拒绝你了?」 萧明潇推开莫成意下榻,找了块洁净的布擦干身上污浊,换了条干净的亵裤思忖推拒莫成意的理由。 想出来了又觉得有些奇怪,他现在算不算穿上裤子就不认人? 应该不算吧,他穿不穿裤子对莫成意的态度都差不多。 萧明潇面色古怪,慢吞吞地说:「我还要赶你回去的,你现在和以前不同了,既然做了武林盟主总要担起盟主的责任吧?」 说完,萧明潇又想起了那块顶顶好看的玉佩,勐地盯着莫成意看:「你这玉佩不是当上盟主之后抢来的吧?」 莫成意无奈地说:「不是,是买来的,我们现在不穷了,师父。」 莫成意又将半年来他所做的事情一一与他道来,他说得平静,萧明潇听得心惊。 莫成意有能耐统一武林,萧明潇无话可说。 楚昌瑞轻易就放过了峨眉派倒是在他意料之外,不过想来也正常,按莫成意的说法来看,楚昌瑞讨好莫成意还来不及,怎么会去找峨眉的麻烦? 莫成意既然与天机阁结盟便意味着皇帝的江山不稳,在那种状况下,什么长生不老统统不重要了,还是保住江山要紧,所以楚昌瑞不仅没有与莫成意大动干戈,还给莫成意诸多好处。 都当上王爷了,那楚昌瑞赏赐了莫成意女眷吗? 萧明潇看着莫成意换垫絮,忍不住刻薄道:「你既然都做了王爷,府上岂不是美女如云。你在王爷府上当是众星拱月,来我这种小道观就只能沦落到帮人干活的悽惨境地。想来我根本用不着费劲劝你,过几天你受不了就自己走了。」 莫成意将脏了的垫絮挂在手肘间,他的马尾早已解开,墨丝散在肩侧,五官却不减峻然,平日冷然的长眸望向他时有绵延不绝的温柔,这温柔最是能杀人。 「我从来没有什么王爷府。这些日子我白天做事,做完事之后就寻你到夜半,扛不住了才回峨眉住一夜。实在撑不下去了,我才敢进清虚宫,趴在你的床榻边寻求慰藉。没有你的日子,我过得人不人鬼不鬼,见到你我才像活了过来。」 莫成意比来时气色好上不少,眼底青黑淡了下去,高挺的鼻樑下薄唇也有了血色,他看着萧明潇,说话既煽情又在引诱:「潇潇,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对你的感情,你也不要怀疑我,好不好? 萧明潇的不好受都被莫成意安抚了,他也不好说什么,眼神闪躲,慢慢爬上床,拍了拍身侧床板,回头看着莫成意生硬地说:「好了,已经很晚了,上来睡觉。」 那晚之后萧明潇再没找莫成意的茬,倒是莫成意自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绝不是随便待待就走的人。 第92页 他愣是在道观里住了十天半个月,住到某日清晨,道长都忍不住询问诵经时神游天外的萧明潇:「你那个徒弟,近日里一直与你住的是同一间房?」 闻言,萧明潇打了一个激灵,他坐直上半身,面红耳赤地说:「是。」 他不好撒谎,人家道长也不瞎。 莫成意在他那东间房进进出出的,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萧明潇房中还住了个不应该住在里面的贼。这贼不仅偷了他床榻的一席之地,还偷的光明正大,偷的问心无愧,偶尔还管不住手,要偷点东间房主人身上的货。关键是贼和东间房主人关系匪浅,最近又愈发不要脸,东间房主人也不好怎么发落他。 东间房主人·萧明潇以为道长会就此打住不再问,哪知道长问个没完没了:「你们没做什么吧?」 这就让他不大好受了,萧明潇尴尬地对道长勾唇笑了:「怎么问这个?当然没做什么。」 要不是莫成意,他本来可以斩钉截铁中气十足地大声说出「当然没有」四个字,可惜他现在已经不是清白之身,和莫成意还有点狼狈为奸的意思。 在人家道观搞七搞八,确实挺不是东西。萧明潇摸了摸鼻子。 道长也不说信不信,转过脸平静地说:「东间对面还有个房,他可以住那,那房没下锁。」 萧明潇抿了抿唇,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按照清规戒律而言,他确实不该与莫成意同床共枕,同房更不应该。不过他和莫成意也没真正做到同房那一步,但是旁人点他,他又觉得腻烦。 怎么说这都是他和莫成意的事,道长硬要他远离莫成意,萧明潇反而不高兴了。 但他也没反驳,当晚便和莫成意分房住。 持续分房了一个月,每日道长都会在诵经前问一遍萧明潇:「昨夜睡得如何?」 萧明潇读得懂道长的话外音,以致于总觉得丢脸,好似他是个什么缺了男人就活不了的主。这样下来,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但他自知理亏,只能回道:「睡得挺好的。」 又是一个诵经的午后。 秋日凉意袭来,萧明潇却犯了热证。 他气短乏力,心胸烦热,从头到脚连片烧。这熟悉的热意叫他不得不聪明一回——能把他烧成这样的只有那个该死的蛊毒了。 蛊毒发作便不想再念功课经,萧明潇无心问道,朝室外张望。 莫成意最近可是找到差事做了,正在田地摆弄他前不久种的苦瓜,上手还挺快,不过他应该往谷地去了,萧明潇看不见他。 「明潇,不可分心。」道长多看了他两眼,「身子不舒服吗?」 「嗯,有点喘不过气。」萧明潇打了个喷嚏,病恹恹地找了个藉口打发她,「犯了风热吧。」 道长莫名其妙又善解人意起来,平着声音吩咐:「既然不舒服便回去歇着,好了再修行也不迟。」 萧明潇最近和道长相处有些别扭,也许是他一个人心怀芥蒂,人家都不屑于关注他什么情绪。他也没再客气,点了点头便回了东间房躺着。 才躺下没多久,害他不舒服的罪魁祸首就出现了。 莫成意喊他一声:「潇潇,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明明这人没出现的那半年他也没犯过蛊毒,他一来那虫子就知道耍小性子了,萧明潇怄气,转了个身背对他。 「潇潇?」莫成意又小心翼翼地叫,他伸手抚在他额头上,触到滚烫的一片,皱眉不太确定地问:「蛊毒发作了?我不在的时候有过吗?」 不提也罢,一提就火上浇油。 萧明潇一巴掌把他的手拍掉,发出清脆的响声,怒道:「没有。」 他撒完气又想,真要说起来这蛊毒一天在,他还真就一天离不了男人,离不了莫成意。坐实了离不了男人的名头,萧明潇更气了:「我一天解不开这蛊毒就一天离不了你,你肯定高兴死了吧莫成意?」 莫成意垂下眼睑:「要听实话吗?」 有可乘之机能趁虚而入他应该要高兴的,但在这个关头上,他不想因为蛊毒胜之不武。他又不只是要将萧明潇带出这里,他向来贪婪,还想将萧明潇的心带走。 蛊毒只会让事态变得棘手。 莫成意都这么说了,他的实话肯定不好听,萧明潇以为莫成意高兴得很,当即白他一眼,哼笑道:「行了我知道了,闭上嘴吧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等我一下,马上回来。」莫成意无奈地抚了抚萧明潇披散的发,去旁边的膳房抽了把小刀开一碗血,再细緻地包扎好伤口,捋下长袖,确保不会被萧明潇看见手臂上一层累在一层上的可怖刀疤,这才放心。 为了给萧明潇解毒,他手臂上最深最显眼的伤疤已不再是那个被树枝划出的疮疤。 如今深浅不一的刀口蛰伏在他修健有力的肌肉长臂上,望过去都不知道先看哪个好了。它们都显眼,都是情急之下为了让萧明潇方便喝血而随意划拉出来的伤口。 时隔半年,莫成意大可以凭藉这些已经结痂的丑陋伤口卖惨,但是手臂上的伤口太丑,比起得到萧明潇的心疼,他更畏惧萧明潇的嫌弃,反而要将最好卖惨的地方藏起来。 与萧明潇同床共枕的那些日子,他从来没有脱过上衣,现在便是解蛊毒,也用不到他脱上衣。但他也不可能永远披着上衣与萧明潇同床共枕,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伤疤快点淡掉了。 第93页 虽然他挺想留下这些独属于萧明潇的标记,可惜它们不是很好看。 进了屋,莫成意将碗放在一旁。 他穿戴齐整,却将萧明潇的衣襟勾得凌乱不堪,唇角勾出一个笑:「解毒做这事总算名正言顺了吧?」 这不废话?萧明潇快烧煳涂了也不忘叫道:「把门掩上,别让道长看见了。」 莫成意当然乐得配合,前去关上了门。 …… 这回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萧明潇中途看着莫成意脖颈上的那道疤,控制不住自己问了莫成意还疼不疼,导致后续一发不可收拾,两人滚到一起难分难捨。 不知过了多久,萧明潇身上那股子热下去不少,他对着身下的人蹙眉,有点不能接受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咬唇拍了拍莫成意的后腰:「好了,你别背对我了。」 这可不是他要求的,莫成意自觉转身背对他,搞得他特别不好意思。 他那一拍用了点劲儿,莫成意嗯了一声,听着鼻音浓重:「等我一下。」 怎么感觉不太对呢? 萧明潇定睛一看,莫成意也太不对劲了,这还没结束吗? 霎那之间,萧明潇一通百通,想到自己刚才那一巴掌的手劲儿,他磕巴了下,揪到了莫成意小辫子似的嚷嚷:「好啊,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这么变态。」 怪不得了,怪不得莫成意老让自己罚他,又是鞭子又是这又是那的,动不动请罚! 「你,以后都不要指望我打你了。」萧明潇干巴巴地说,「原来打你会让你爽啊?」 他人都傻了,怎么世上有人被打了还会有感觉? 萧明潇顿时觉得有点糟糕。 以后他不能打莫成意,因为打他会让他非常高兴,那他要怎么办?难道他要对莫成意非常好来噁心莫成意吗? 开什么玩笑,莫成意也不会被噁心到啊。 我的天啊,怎么天底下的便宜全让这人占了。 「只有被你打会……爽。」莫成意似乎豁出去了,哑着嗓音越说越放肆,「要不要再打一下试试看?再用点力更明显,你可以随便玩。」 玩什么?萧明潇差点没被他的虎狼之词送走,想到另一件事,他掐了掐人中急道:「哎快天亮了,你该走了,待会又要被人发现了!」 这回他和莫成意是真的同房了,他可以揪别人的小辫子,但一点也不想叫人家抓住他的,身上还乱得要死就想着把情夫赶走。 「你赶紧回房,动作放轻点。」萧明潇指使他,「走后门,用武功,轻点儿。」 萧明潇紧张得很,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很像偷人又怕被人捉姦的角儿。莫成意被他可爱得想笑,好在憋住了,他起身穿衣,点了点头配合道:「成意打死都不会让道长发现我和师父在偷情。」 小模样装得还挺深沉。 萧明潇咬牙抬起了手,又咬着牙硬生生克制着将手放下了。 不能让莫成意这个小畜生太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道长其实是助攻,不知道有没有人猜到但道长就是观音>< 观音在道教里叫慈航真人/慈航道人 这是倒数3章 ~ 第43章 莫成意前脚刚走,萧明潇后脚便将门合上。 他潜到窗边曲膝蹲下,小壁虎似的将双手牢牢吸附在墙上,只悄悄露出一双眼睛观察外面。他的眼力极好,足够让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目送莫成意回房。 莫成意不愧是当贼的好料,他蹑手蹑脚的,果真按照约定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萧明潇监视完毕,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下道长不会发现他干的好事了。 开什么玩笑,他的小辫子也是谁都能揪的? 揪一次也就罢了,怎么能让人天天揪? 小壁虎潇潇潜回床榻,发现有块玉佩占山为王搁在他常睡的位子上。 那玉佩的佩身莹润的散发辉光,佩面上镌雕出的白色花瓣柔软逼真,正是被萧明潇退还给莫成意的那个定情信物。 「真是的。」萧明潇下身不着寸缕,突然又对莫成意很火大,一个人烦躁地自言自语,「说了不要了,谁的定情信物是送了别人就一定要收的啊?」 扔了算了,萧明潇决定来一个扔一个。 说到就要做到,萧明潇现在就捋袖子去捉那玉佩。 这小东西躺在未来得及换的垫絮上,许是沾染了太多污浊,两指一捏,湿滑的像条鱼儿似的,竟然捏不起来。 上面毕竟有两人的存货,不多才怪。 不仅多,还……算了,反正手是脏了。萧明潇闭了闭眼,恨不得叫莫成意回来,补上方才没打的那几巴掌。他不应该投鼠忌器,因为怕莫成意太爽而不让自己爽。 最后他还是先收拾了战场,再捏个帕子把那玉佩上不能说的东西擦擦干净。 萧明潇黑着脸想,该把这小东西丢到哪去? 要不丢溪里?想来昨夜暴雨,那溪湍急得很,丢进去完全可以轻松自如地毁尸灭迹。 将这玉佩攥在手心,萧明潇和它大眼瞪小眼,愣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从轻发落它,暴躁地将它塞进了枕头的垫子里,眼不见为净。 那蛊毒已经没有前几次毒了,许是像莫成意之前所言,越迫近千日,这蛊虫便越虚弱。 萧明潇一觉起来神清气爽,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叫无毒一身轻。 第94页 他与道长念《清净经》,念到中场休息,莫成意来了。 萧明潇见莫成意一来就勐盯自己腰身看,当即如临大敌,他刻意重咳,宛如害了肺痨,咳咳咳个不停,还自以为巧妙地狂看了道长几眼,为的就是让莫成意有话别在这里说。 哪知道长看破了他,手持书卷平声道:「你们有什么事就说,我不会碍你们的事。」 这可不兴说,萧明潇眼神惊恐。他看莫成意最近总有种豁出去的感觉,万一他大言不惭,开口逼宫道长说「我和师父昨晚把事儿办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放我师父还俗」那他的脸面可就彻底保不住了。 人靠一张脸,树靠一张皮,萧明潇是真的很想留住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脸面。 好在莫成意只是用含蓄的眼神看着他,问他:「潇潇,你是把我送你的玉佩收起来了吗?」 道长的视线扫过,萧明潇如芒在背,左手背到身后扣着衣裳的布料,一下又一下,维持表面的平静道:「我早上起来把它丢了。」 「你丢了。」莫成意愣怔,脸色沉白,轻轻问他:「丢哪了?」 「怎么,难道你还要找吗?」萧明潇咽了一口口水,不得不承认他娘说他撒娇比撒谎拿手这回事。他心道可不能让道长看出纰漏,手背又在身后不安地蹭红了,嘴上倒是很硬气地撒谎:「我丢溪里了,那地方有个什么东西早冲下去了,你找不见的。」 萧明潇以为莫成意能看出来他在撒谎,但莫成意好像真的被他的一句「丢了」给打傻了,对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莫成意没有换洗的衣服,来时的那身束身衣每回都是夜半洗了拧得滴不出水,晾到半干又穿上。微湿的薄衣贴着他颀健的身躯,令他看起来他像淋了场雨。连同他望向萧明潇潮湿沉闷的眼神,一切都默的让人透不过气。 莫成意对道长点了点头:「你们忙。」他也不再萧明潇追问什么,只身一人看着真是要往溪边去。 人生第一回撒谎成功,萧明潇却得意不起来。 他还指望莫成意能多问他几句为什么,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用「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煳弄过去,莫成意也不会因为他的谎而难受。但莫成意相信了他的谎,他不问。 萧明潇难受死了,他因为被误解感到折磨。 即便他是在骗人,可是莫成意怎么能真的觉得他有那么心狠。难道是因为分别了半年,莫成意觉得他变了吗? 萧明潇指腹捻着粗纸,一股郁气在他胸口来回打转。 「不捨得就出去追。」道长合上泛黄的经书,不咸不淡地说:「我早就知道你留不下来,你不必硬撑着心里难受。」 她不说可能萧明潇还就真找个藉口追出去了,她金口一开,萧明潇留不下来也得留下来,他艰难地牵动唇角:「我风热没好,还有些喘不过气,和他没什么关系。」 萧明潇闷着胸口做完今天的功课经,出门时果然在该死的溪边看见了挽着裤腿像傻子一样找玉佩的莫成意。 找不到的,怎么可能找到呢?那玉佩还好端端在他枕头底下待着呢。 萧明潇拉不下身段去提点这个在别人面前很高明的蠢货,绷着脸心硬地走了。 找不到这人就自己消停了。 想是这么想,没想到莫成意坚持不懈,无头苍蝇似的沿溪找到了深更半夜。 萧明潇在房中以火摺子点了烛灯,对面的寝房还灰扑扑的,宿居在那的人这会儿还没回来。 「我管他做什么,我的蛊毒又没发作,要他也没什么用。」萧明潇喃喃自语,将被褥拉起来盖在脸上,逼迫自己什么也不想。 一个时辰都没到,萧明潇腾地坐起来,从枕下摸出那块玉佩放到袖内,穿上鞋袜往外走。 莫成意坐在溪边一动不动,束身衣下摆浸在溪水里,墨黑的布料随着水流向下浮流。 听到脚步声,莫成意没有回头好像就知道是谁似的:「我以为你不会管我了。」 萧明潇转过脸深唿吸两下,告诫自己不要和这个白痴生气,又没办法的觉得莫成意真的很可怜,嘴却比石头还硬:「我怕你死外面给我添麻烦,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滚回去睡?」 「找到了玉佩我就回去。」莫成意顿了顿。 萧明潇揪心一剎,咬着后槽牙说:「找不到的,你找了一天了,你能猜不到吗?那东西被冲下山去,说不定都被石头撞碎了。」 「那我就找碎片,怎么样也要找到,哪怕能找到一点都好。」 说到这,两人所指代的已经不是那枚简单的玉佩。 萧明潇攥紧袖口防止袖中那枚玉佩掉出来,对着莫成意的背影言不由衷:「我是故意这么干的,你懂不懂什么叫故意?我不想要你的定情信物,所以它再怎么价值连城,你如何宝贝它都与我无关,我想丢就丢了,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想法吗?我不会。」 莫成意终于回头看他。 他平日算得上清高也算得上目中无人,这会儿却红了眼眶,喑哑声线说:「我知道,但我不信。萧明潇,我不信你不喜欢我了。就算你真的不喜欢我,我也不信你一点也不心疼我,一点也不在乎我。我承认我送你定情信物是有私心,可你真的把它丢了。」 「我感觉自己好像也被你一起丢了。」 第95页 莫成意的嗓音慢了下来,萧明潇眼睁睁看着他的泪珠一滴一滴砸下,砸在眼角,在唇边,在分明的下颌线上。他甚至能看见莫成意双眼的红血丝。 「是不是我搞砸了,潇潇?是不是我的一厢情愿让你不快了?那你做个决断好不好?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一辈子都不想再见我,我还你清净。」 莫成意看着他:「你说话,我听你的。」 萧明潇嘴唇哆嗦了两下:「那个玉佩,我想丢但我没丢。」 「还有,如果你真听我的,现在就已经躺在床上了。」 「莫成意,丢玉佩是我故意在道长面前撒的谎,你看不出来就算了,为什么现在还要逼我?」萧明潇也红了眼睛,颤着声音接着说:「是不是一厢情愿你看不出来?我不在乎你我会像个白痴一样半夜三更站在你面前听你说这些神经兮兮的话?你不想着怎么哄我还想让我来哄你?你他妈去找个会哄你的萧明潇过日子吧!」 当初萧明潇是真的想把那玉佩丢在流水里的,到底没捨得,也确实是心软,鬼使神差地想着,万一真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现在可好,还不如真的丢了。 萧明潇气得将袖中的玉佩砸到莫成意身上:「多稀罕的东西值得你找一天,还要你和我哭,你和它过后半辈子也好,还感觉和它一起被我丢了,你们才是心连心!听好了,以后你都和它哭去,别找我哭!」 不该说这些掉价的话的,真是烦死了。 萧明潇说完这些话耗费不少心力,他胸腔急剧起伏,迈着步子要回房静休。 不想莫成意忽然从身后扑身过来,勒着他的胸腔,半强制将他在怀中转了个身。 两人面对着面,莫成意倒是不哭了,只是眼睛依旧红。 现在萧明潇比他更激动,他眼睛红得像兔子,啜泣着抬起手臂往脸上不停地擦:「就你会哭会装可怜!你那玉佩掉地上了,你那么宝贝它,去捡啊!反正你就在乎那块破石头不在乎我。」 莫成意求饶认错,这回又知道卖乖了:「我错了。我就知道师父不会不要我。」 「你又知道了?事后诸葛的全是蠢货。」萧明潇油盐不进,边哭边推他。「我不和蠢货谈情说爱,滚开!」 莫成意并不滚开,还倾身压着萧明潇窄细的劲腰深吻过来。 没有感觉的亲吻是打口水仗,然而萧明潇骗不得自己。 无法争抢主动权的吻、剎那的窒息、闷的喉咙眼、还有几近被吃掉被压倒的欲望,这一切都让他太有感觉了。 这感觉的由来大概是莫成意在向他呈上无可辩驳的爱。 萧明潇血往上涌,几近昏头。他终于明白舌尖推拉是为调情,算不得拒绝,于是抬手用力打拍莫成意的背肌,瞪着眼想说「你别太过分」。 大概他忘了自己的徒弟是个什么秉性,其结果这一打将某人打得更兴奋了。 莫成意右手拇指和食指扣住他的下颌,唇舌从他口中滑出,注视他轻声说:「其实我一直想说,这里景色也好,虽说比不上师父的清虚宫,可它毕竟是道观,想必在此处寻欢会别有一番风味。」 萧明潇还没被吻得腿软就被吓得腿软,莫成意真太不是东西了。 说时迟那时快,道观正殿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长衣袂飞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明潇,很吵。」 萧明潇慌乱推开莫成意,情急之下尴尬地将责任推卸给莫成意:「是他非礼我。」 道长看了眼萧明潇指尖另一个人的衣带:「那你抓他衣服做什么?」 「他握着我的手让我,让我……」萧明潇涨红了脸说不出口,松开莫成意还未晾干的衣带,莫成意倒是主动道歉,「我们会小声点的。」 萧明潇难以置信地抬头,微微睁大了眼,特想把莫成意的头给掰下来当蹴鞠踢。 「明潇,明日来与我谈谈。」道长不予置评,对两人颔首又将门合上了。 萧明潇心头微堵,握拳锤了下莫成意的胸口,怀着明日要被约谈的忐忑扭头就走。 莫成意小狗似的跟在他后面要进他房,萧明潇想着反正都被人发现和男人睡了,再分房睡岂不是显得他欲盖弥彰。 「滚进来。」他没好气地说。 第44章 他和莫成意大抵算是说开了,萧明潇木着脸心想,不然他也不会被莫成意嵌在怀里。 开心是蛮开心的,但是不得不提起一件事:「莫成意,你不觉得这样有点挤吗?」 莫成意总算懂事了点,放他往外逃,又及时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脖颈上:「潇潇,我们算在一起了吗?」 萧明潇轻轻啧了一声,突然来了兴趣打趣莫成意:「不然呢,某人方才哭成那个鬼样子,简直要把我吓死。」 「吓人,真的吗?」莫成意问。 「不止是吓人,丑死了,以后你别哭了,听到没有。」萧明潇夸大其词地恐吓莫成意,还以为自己吓唬人的手法老道,自信地在莫成意怀里点了点头附和自己。「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丑。」 莫成意差点忍不住破功,好在他实在很能忍。 他的回答就是咬萧明潇的鼻子,萧明潇又用啧声表达不满:「我鼻子上留了你的口水,你给我擦。」 莫成意垂眸又沖他笑,翻身伏在萧明潇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朝下。 第96页 他当然能够找到足以他牙齿施展的地方……肩膀,锁骨,腰背,长腿,脚腕,萧明潇的全部都是他的地盘。 「那等会儿一起擦吧,现在擦有点太早了。」 「不知节制。」萧明潇瞪他,他本来还想和莫成意商讨下明日怎么和道长说离开的事,碍于莫成意的笑比较少见,他暂时把这事咽了回去,并且报復性地决定明天一大早把某个纵慾过度的人拍起来再说这事。 萧明潇勒令莫成意去收拾行李,他则孤身一人去寻道长。 道长在前堂等他,桌上准备了两盏茶。 萧明潇心中一暖,坐在道长边上那把木椅上,还未将清晨与莫成意对好的词脱口说出,道长先道:「既然你已做出决断要与他走,我不会拦你,更为你高兴。你能寻得你的生天,放自己一条生路,这再好不过。只是你的徒弟性情不定,他既然只听你的话,往后你便对他多加管束,不要让他害人。」 「多谢道长提点。」萧明潇唯恐打扰了前堂的清净,声音小的可怜,「这些日子叨扰您,明潇不胜惭愧。想要报答您,却也知道俗物入不了您的眼。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明潇惶恐,只能请您受我一拜。」 对皇帝下跪都觉受到侮辱的萧明潇却自愿撩袍对白衣女子行了跪拜礼,道长颔首还礼:「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如是而已。」 「我回到尘世以后,可能与您无法再见了。」萧明潇恳切道。 道长莞尔一笑,摇头说:「勿再多言,你便走吧。」 萧明潇总感觉道长眉目之中透露出的慈蔼不似凡夫俗子,反倒同七佛之师的观世音菩萨神似,定睛一看,道长还是那个冷清的女子而已。 「我真走了。」萧明潇一步三回头,不知是不是他的回头令道长无奈,身后缥缈传来女子的话语。「明潇,我们还会再见,不过不是在人间。」 萧明潇不明所以却被她逗笑,沉重的心悠忽往上悬了点,挥手道:「唉,道长,可惜你一心问道从未看过凡尘的话本,话本里面地下相会都是喝了孟婆汤的,谁也不认识谁。」 与莫成意携手下了道观,萧明潇突然兴起了再听一回当年喜爱话本的冲动,莫成意自然依他所言。 「我和你一起去看?」 萧明潇发觉还是道观下面的阳光更灿烂些,他眯了眯眼,睫毛染上秋意的金,整个人看着有股狡黠的聪明劲儿,他轻轻哼了一声:「你就像以前一样在旁边找个地方等我好了,我就喜欢一个人看,而且你不是我和我说了书馆现在是你的,我才不想带你去招眼。」 萧明潇刚从道观上下来,打扮朴素,眉眼却鲜妍的不像话,宛如秋日唯一一抹亮色,美丽又夺目,以致莫成意从始至终都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莫成意低笑:「也是。」 也不知道以前最喜惹人眼球的是哪个小孔雀。 去到蒹葭书馆,萧明潇将莫成意推走,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掌柜的告诉他,这里只有月华仙尊和闻望的师徒本可以听。饶是莫成意和他说过买下书馆这回事,萧明潇也不好意思了。 掌柜的还对他挤挤眼:「我们也不想只卖这齣戏,你说这生意还做不做了?但没办法呀,我们老闆娘喜欢。」萧明潇赧然附和人家「可不是吗?」,脸上烙铁似的烫熟,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往里走。 蒹葭书馆有他最熟悉的珐瑯掐丝金屏风,香草点缀的粉墙,雅致讲究的风水布局。 他最喜欢的隔间一眼便能望得到。 结伴而行的千金小姐们推搡着走路,娇声谈论着时新的华贵头面,腰间别着情哥哥送的淡粉色吊坠,咿咿呀呀坐进了各自屏风中,等待着说书先生的到来。 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萧明潇坐进他的隔间,蓦地忆起最初的那些光景。 那时他总要抽空来听一回说书,莫成意送他来书馆之后还要问他晚膳吃什么,他每次都佯装腻烦莫成意,实际上心里甜丝丝的。 台上,说书的潭老先生又耷拉着眼皮开讲了。 「受辱多年,打骂不断,就是做徒弟,闻望也该恨毒了自己这个铁石心肠的师父,可他仍然勤勤勉勉在师父脚边做条乖顺的狗,未曾有一句怨言。」 「一日恰逢十五月圆,月华仙尊即将闭关。闻望念着又要许久不见师父,心中郁结,小酌一杯,酒壮人胆,终于忍不住对心上的仙尊表了心意。」 「闻望以为自个儿是用自己的舌头去暖融月华仙尊这块寒冰,怎么着也能含冰成水,可惜他师父是块冷石头。你们说,石头又怎么暖得化呢?」 「徒儿被赶出师门那日,发誓总有一天会将清贵冷淡的师父关进不见天日的地下,日復一日,只能见自己。」 潭老先生语毕,萧明潇却没见周围有人要走。 萧明潇愣了愣,只见往日讲了第一话便结束的老先生呷了口茶水,又接着讲起了第二话。 从前要苦等许久才能听到,如今书馆只讲这一折话本,倒是有的听了。 「月华仙尊虽说对闻望严苛,实际上极为欣赏闻望。然而他听信谗言,以为闻望是天生魔骨,故而将其逐出师门,只是那时机不巧,恰好赶在闻望对他真情告白之际。」 「闻望心灰意冷,拜崑崙修无情道,终于功成。」 第97页 「他抽了他师父月华仙尊的仙骨证道,眼看就要飞升,他却将自己浑身的修为也废了,留在了他关押他师父的那个地牢中。」 中间又是一遭难言的互相折磨,萧明潇都有些不敢往下听。 谁都知道他喜欢这个话本,可其实他大多听不到结局,从第二话起,他都不敢多听的。 闻望和月华仙尊其实没有好结局。 他们误会良多,越往后关系越糟糕,却也没人再在乎最初的那些误会了。 月华仙尊性子冷硬无情,被迫成为闻望床事上的宠儿,他对闻望早就失望透顶。之后他佯装对闻望倾心,想方设法拿回了他的仙骨。 然而他也没有选择回到尘世,过他从前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闻望知道他师父要杀他,坦然引颈受戮。 受死那日,闻望血流成河,他留了口气与月华仙尊说话:「你不爱我我认了,那下辈子呢,你会爱上别人吗?」 月华仙尊在闻望面前仙体自焚,魂魄俱碎,意味着永世不入轮迴,与他的徒弟死生不復相见。但也意味着,他不会再有机会爱上或者恨上任何人。 闻望看着灰飞烟灭的师父,居然呕血笑道:「多谢师父,徒儿死而无憾了。」 闻望也捏碎了自己的魂魄,从此不入轮迴。 萧明潇当时不喜欢这个结局,因为这不是一个好结局,他没法带入自己和莫成意。 如今听到这里,一阵恍惚。 以前他还想,话本的故事不是他的故事,他不是月华仙尊,莫成意也不是闻望,他不必因为话本而忧虑自己的爱情。又想,即便他真有一日沦落到了月华仙尊的境地,他的心也没有月华仙尊那么硬,他和莫成意会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如今现实当真印证了他当年的预言。 听完话本的结局,萧明潇往外走,莫成意已经候在了书馆门口,薄唇微弯,问道:「怎么样,还合口味吗?」 萧明潇轻轻锤了一下莫成意的胸口,不知怎么,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道:「我以后应该不会再听这个话本了,你把这书馆卖了吧。嗯……有这钱还不如给我多买两件衣裳。」 他已经有了比话本更好的结局。 一年后。 自打萧明潇住进修葺过的清虚宫便愈发懒怠,莫成意将他本就奢靡的寝宫往上又提了一个度。寝宫的每一处都符合萧明潇骨子里的文人意趣,单说那个绘满诗文的梨花木软榻便令萧明潇倾心,恨不得日日与自己的床抵死缠绵。 反正他是没什么差事,在峨眉山上当甩手掌柜实在很快活。 有时他要与莫成意炫耀,故意勾引忙得要死的莫成意陪他再睡一会,以增添莫成意的忙碌程度。 比如今日。 萧明潇右手扒着他心爱的软榻,勐地感觉腰身上少了点什么,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他睁眼一看,果然,莫成意正垂头看着他系衣带,他腰上少的那东西便是莫成意的手臂。 萧明潇迷迷煳煳地问:「你要出门?」 莫成意正好衣,弯腰在他右脸上亲了一口:「有点事,待会带城西的烤鸭回来给你吃,我听天机阁的阁主说那儿新出了梨花酿口味的烤鸭,是甜口的,还有花香。」 萧明潇蹙眉不去想这个听起来奇怪的烤鸭,只是朦胧着意识不想莫成意走,他纡尊降贵挪开扒着床榻的右手,抬起了一点高度,语调懒洋洋的:「不准,回窝陪我睡会。」 莫成意根本藏不住自己的笑,刘海下的冷淡长眸全是溺死人的温柔和喜欢。他这人很没原则,果然如萧明潇的意挪回了窝。 萧明潇收回举起的右手,再度扒上了他心爱的软榻,闭上眼打了个哈欠:「抱我。」 莫成意欣然应允,他将下颌垫在萧明潇肩上,两人面对面睡,一个闭眼,另一个睁着眼的一错不错地看着闭眼的那人。 萧明潇感觉腰上的力道不是很熟悉,嘟囔道:「某人是不是没吃饭。」 莫成意忍不住在萧明潇脸上嘬出了一个红印子,手臂收紧。 萧明潇对自己脸上时不时沾染口水这件事已经接受良好,但莫成意真的不是在故意逗他吗?他睁开眼却完全没力气地瞪人:「勒死我了莫成意,你会不会抱人啊?」 莫成意这才调整了一个正常的力度,萧明潇舒服地哼哼,又闭上眼道:「明天一早我要去赶集卖我的花,你叫我啊。」 真要提起来萧明潇这段时日干了什么事,那便是侍弄了许多盆花花草草。 花草搭配上他闲来无事烧出来陶瓷小人,组起来还真讨人喜欢,萧明潇赶了五回集,回回都能把他的花卖光。 明天卖光之后他又可以做新的景造了,萧明潇欣慰地想。 「叫你。」莫成意亲了一口萧明潇的额头,心中却在思忖怎么把萧明潇这批花也偷偷买走。 看来他还得找几个天机阁的死士替他抢先买走萧明潇的花,不然又要被当地的富豪抢了去,到时候他又要花更高价买回来。花钱倒没什么,关键有的富豪不配合,还得靠抢,闹大了潇潇肯定要知道。 还是找人提早买走比较好。 莫成意专门盘下一处府邸摆放萧明潇做的盆栽,还请了一班子人照料。那地方现在已经初见园林的雏形,引来了许多鸟雀。 唯一知道此事来龙去脉的人只有天机阁阁主,毕竟莫成意每次借死士都要过他的手。阁主对此难以理解,又问莫成意为什么:「他卖出去不就是想让别人买下么?你都给收到自己手上是怎么回事?」 第98页 莫成意并不想和这个无心情爱的阁主多说,说了他也不会懂。 他怎么可能让别人得到萧明潇的花? 萧明潇是他的,萧明潇的花也是他的。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出自《救苦妙经》 正文到这就完结了,感谢看到这的人陪我走完这几个月的路。我本来想说很多话,想了想,还是祝大家生活愉快吧^^ 我已经想好了番外,大概在考试后才能有空写了,再次感谢大家 第45章 番外1:酷哥 前排提醒:平行时空,年龄差有调整,默认成年。 - 20x3年,萧明潇上高三。 读书使人明智,萧明潇没读太多书,仍然预录取国外名校。 明白自己脑子好像不太聪明的萧明知晓自己的名校学位必然是父母运作出来的。 很多事情他小时候不懂,现在都懂了。 比如他小时候性格娇纵,说话不过脑子,因此即便他长得再好、家里再有钱,足以贿赂任何同龄人成为他的朋友,萧明潇还是没有朋友。 他为数不多的颜控跟班都被他的脾气吓跑了,上私立小学的时候,一个漂亮妹妹就说他一个男的浑身公主病,谁受得了? 按理来说,没人受得了的萧明潇合该三生三世没有朋友,孤孤单单一个人。 所幸,萧明潇有公主病之余也有公主命,他的好爸妈必然受不了自己放在心尖上手心里疼的小孩竟然被班主任评价「明潇是个好孩子,就是有点孤僻」。 有点孤僻的萧明潇倒没心没肺,不觉得没朋友是什么大事。 相反,他觉得自己是个大忙人——可不是吗?他被班主任封为了图书角管理员、花草管理员,小学的每个学年都被评为常春藤小学小绅士。(其中有诸多学年因为老师的工作失误,还领到了常春藤小学小淑女的奖状) 这意味着课间十分钟休息时间,他不仅要摆正图书,还要浇教室里的盆栽花,同时还要在摆书和浇花的时候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他忙得要死,哪有空交朋友? 然而,对于萧明潇的父母来说,孤僻两个字就是破坏他们和谐生活的晴天霹雳。 豪气沖天的萧家立马吩咐秘书去院领养一个和萧明潇差不多大的小孩,专职做萧明潇的朋友。 于是,萧明潇在他小升初那年拥有了朋友,无论他怎么作都赶不走的小朋友。 小朋友名叫莫成意。 起初,萧明潇还真以为莫成意是喜欢死他了,上赶着给他做朋友,怎么伤都伤不走。 长大后他就什么都懂了,原来他的朋友是他爸妈运作出来的。估计他爸妈找人花点钱,让别人的小孩给自己当朋友。 无怪乎莫成意从来不对他生气,这一切都是金钱的力量,萧明潇恍然大悟,幸好他家有钱,不然他这辈子恐怕真的要没朋友了。 然而萧明潇又开始想不明白了,因为图他家钱的莫成意在他高二的时候对他表了白。 萧明潇百思不得其解,莫成意和他爸妈不是贪恋他家的钱吗?关他什么事?为什么要昧着良心说喜欢他呢? 后来,萧明潇有回在逛商场的时候无意翻开了一本《厚黑学》,自诩悟透了阴谋论的他又想明白了——哦,莫成意是不是想和我在一起,然后一辈子花我家的钱? 还真有长期职业规划。 也行吧,合上《厚黑学》的萧明潇哼了一声,他爸说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买断莫成意一辈子,当他的职业朋友兼男朋友岂不是给他爸省下一笔钱? 这就免得他将来花钱相亲了,也免得莫成意再去招蜂引蝶祸害初高中部小女生。 莫成意做他男朋友,他也挺……不,他就一点点满意吧。 莫成意的脸,一点点帅,身材也就一点点好,性格也就一点点符合他的取向,他对莫成意也就有一点点心动啦。 好吧,那就勉强答应做莫成意男朋友好了。 然而,萧明潇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喜欢莫成意的小女孩比喜欢他的多的多,即便此时的他已经和莫成意偷偷恋爱一年有余。 即便他和莫成意私底下在他的房间浓情蜜意,互相吃小嘴,你摸我的腿,我牵你的手。课间一起打水,在楼梯间死角接吻,互相迷恋的程度令人髮指,全校都知道富n代萧明潇有一个和他关系匪浅的酷哥学弟。 对,酷哥,小女孩都喜欢这款。 萧明潇晚自修趴在课桌上再次对这件事斤斤计较起来,他哼一声,莫成意哪里算得上什么酷哥? 连边都沾不上。 不过也是,她们才不知道莫成意私底下是什么样,只有我知道。 这么想,萧明潇快活多了。 还剩五分钟打晚修放学铃,萧明潇是走读生,不住学校。 他慢吞吞收拾回家的物品,也没什么好带回去的,带个运动手环,带个水杯,带个桌面日历,带个立钟,带个笔盒回家……他用不着高考,等证件办好他和莫成意就飞美国。 到时候异国他乡,就他和莫成意共处一室,岂不是在哪都能做了?萧明潇想歪又撇嘴。 都怪莫成意把他带坏了,家长不在的时候,莫成意就和他在卧室偷情,萧明潇才开始只能接受在床上弄,后来半推半就,竟然和莫成意搞到地毯上,书桌上。 第99页 有回弄出太多,地毯脏了,擦干净也有股味道。 那地毯是铺的时候就安在地上的,扒下来可是个大工程。 萧明潇不知所措,红着眼吓得哆嗦,怕被父亲发现挨打,觉得自己办错事,边擦眼泪边承认错误:「我以后都不要做了。」 还是莫成意安慰他,连夜打电话叫工程队直接换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地毯才解决。 经此一役,莫成意成功保住了自己的性生活,萧明潇胆子也大了起来,有回甚至和莫成意深更半夜在家里的小花园里弄。 露水,花瓣,剌人的草,分不清的汁液。 莫成意可主动了,大多时候萧明潇还没进入状态,处在羞涩中,莫成意就按着他的胸膛,强行引导他进入状态。 这人哪里和酷哥挂钩? 萧明潇收拾好东西,回来在后门看见戴着耳机一身轻松地倚靠在门框边的冷冽少年,心说,怪不得老祖宗不让以貌取人。 平心而论,莫成意身姿挺拔,该有的肌肉线条既充满荷尔蒙,又独有少年时期的一份清韧,他性子冷,不和别人来往,也不在意绝大多数事,当然在别人眼里就变得高冷,被小迷妹贴酷哥牌。 见他出来,莫成意摘下耳机。 「我渴了。」萧明潇仰了仰下巴,眼神却流水般划过莫成意的唇,脸却微微红了。「莫成意,你去给我买水喝。」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示,萧明潇总容易害羞,说不出调情的话,莫成意就帮他想些好说出口的替代。 例如,想要亲的时候就说想喝水。 「好,去买水。」莫成意自然而然接过他的书包背上,两人默契地朝东边那个常年断电的楼梯走,过了有灯光的地方就忍不住要接吻。 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为了一点亲昵着迷。萧明潇被莫成意压在瓷墙上发狠地亲,他的唾液不是他的,从来都不是,他说他要喝水,可每回都是莫成意从他身上攫取掠夺,无论是口腔里的,还是别的地方。 被亲到七荤八素,萧明潇头都晕了。 只要他不开始主动,莫成意永远是情事上的进攻方,可当他想要掌握主动权,主动去捏莫成意的弱点的时候,莫成意也会很听话,任他动作。 这样看可就一点也不酷哥了,酷哥不会为了别人让出自己的主动权,也不会为别人而着迷的吧? 萧明潇突然想和莫成意提一嘴这个事,当即拍了拍莫成意的后背,发出唔唔的声音。 「怎么了?」莫成意停了下来。 萧明潇矜持地擦了把唇边的水渍,「莫成意,你知道女生们都说你是酷哥吗?」 莫成意对着萧明潇的嘴巴看了半天,实在还是很想亲,然而还要回萧明潇的话。不过,萧明潇的问题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没有关注过别人,我们可以继续亲吗?」 一个「没有关注过别人」让萧明潇瞬间身心舒适,莫成意永远懂怎么让他舒服,怎么讨好他,各方面的。 萧明潇哼了一声,有些因自己轻易就被莫成意讨好而不悦。他捏了把面前少年紧窄的腰,忽然用了些力拍打莫成意的右臀。 冷峻少年顿时发出难以言喻的低嘆声,磁性低沉的嗓音中有些沙哑,莫成意这小变态果不其然立马就起来了。 萧明潇往下看,心说,用点力就这样,屡试不爽。 「她们要是知道自己喜欢的酷哥原来是这样的人,肯定要幻灭。」萧明潇感觉扳回一城,骄矜地舔了舔干涸到欲裂的唇面,引来少年更深沉的注视。「没办法,她们识人不清。」 只好由我来替你们承受幻灭的痛苦了,萧明潇略有些苦恼和欢欣,不过莫成意对他的火热有时实在令他难以招架,莫成意对他的欲望太重,实在有些超乎同龄人了。 「我们可以在这里做吗?」莫成意忽然问。 萧明潇欢欣的小火苗啪得灭了,他咳嗽几声,伸手将越贴越紧的莫成意往外推推,「回家。」 「回家再说。」萧明潇三令五申地强调。 莫成意这小变态有时候真挺吓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复习不下去,写个番外调理一下 第46章 番外2:肚兜记 临近月中,又到了萧明潇犯蛊毒的日子。 自从他和莫成意和好如初,这蛊毒犯起来比女子的月事还准,不过如今蛊毒渐弱,萧明潇也用不着再喝莫成意的血解渴。 至此,蛊毒比起犯病,更像是一种助兴之物。 萧明潇特别喜欢借着蛊毒的名义闹莫成意,毕竟蛊毒是对他声誉最好的保护。 在萧明潇心中,他依然是无欲无求、清风明月般的琅琅人物,他才没有想和莫成意行不轨之事,也并不喜欢欢好,全是因为蛊毒他才会做出平日做不出来的破廉耻之事。 转眼,在睡莲池前的露天冰室发呆避暑的萧明潇忽地恢復了神智。 无欲无求的萧某人因为耳朵捕捉到莫成意口中「首饰」两字,剎那间将面前绿波水中的漂亮莲花忘得一干二净,抓住莫成意为他编发的手,唇角一点点高扬上去,亮着眼睛问:「早买的首饰为什么不早送我?莫成意,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不喜欢惊喜,你有东西送我就应该立马送我。」 「入夜送你,你不一定喜欢。」莫成意按下萧明潇因嫌热随便套了半身的裙襦下摆,将他在夏日盛光中白得晃眼的肌肤遮起来,喉咙不由渗出渴意,但现在显然不到时候。 第100页 其实也可以是时候,但萧明潇最近的底线是不可白日宣淫。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首饰呢。」萧明潇嘟囔,有些搞不懂莫成意,不过他更不理解莫成意为什么突然将他的腿盖住。 这露天冰室是莫成意新为他在清虚宫后处开闢出的地方,本意是让他有个发呆的去处,也不让侍者来,这空熘熘的地儿他露个腿怎么了? 又没有人看他,就算看了又怎么样,他一个男子被别人看腿也不会死人吧? 「我热——莫成意,你到底送我什么,为什么不能现在给我看呢?」 萧明潇拖长拖重了声音,带着被娇惯才会特有的底气撒娇,边抱怨边面露狡黠闪着亮晶晶的眼睛,故意倒在莫成意身上,右半边脸重重地压在人家肩头,磨着已经极柔软的衣料,还是觉得有点脸痛。 「我会很喜欢的,你现在给我看。」 「我想看,给我看。」萧明潇不大熟练地眨眼睛卖乖。 饶是莫成意再能忍,身为男子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被这样献媚,还是免不了某些反应,长眸慢慢落回萧明潇的大腿内侧,盯着看不见的地方看,这回萧明潇倒是有些拘谨地将下身衣服捋捋放好,遮住所有裸露的肌肤。 「你干嘛,大白天的。」萧明潇自己说着也忍不住脸颊飞红,咽了口口水,「别看了,白天没有,在外面更没有!」 莫成意见状低笑,也很轻松地说:「现在看的话,有个条件。」这人低沉嗓音听着就有些不对——有在床上的那种哑。 小炮仗萧明潇顿时要炸,登时忘记方才察觉的危险。 他心说让你给我看个你本该送我的首饰,你竟敢和我谈条件?然而莫成意却在捉过他的手往下摸到某处时飞快地收回了手。 「我夜里看,我不好奇了。」小炮仗脸面涨红,连人带火星全部熄灭,怕莫成意失落,难得善解人意的萧明潇顺便摸了摸莫成意的头,艰难道:「乖弟弟,回去做。」 他的蛊毒刚好就在这两天要犯,要真的和莫成意在这儿做起来,恐怕要风餐露宿。 他可不想要自己的发呆圣地又沾染上别的意味,清虚宫基本上已经没有干净的地儿了,还真让莫成意当初说对了,给两人玩了个遍。 莫成意并不感到意外,他笑着应下:那就夜里看,你说你会喜欢,不能反悔。」 萧明潇敏锐又迟钝地感觉到一丝不对,然而那丝不对倏忽从他脑边窜走了,他几乎有些打发地答应:「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自当以身作则。」 君子也会后悔,这是萧明潇弄明白莫成意究竟送了他什么首饰后的感言。 这一切都要从头说起。 晚间萧明潇蛊毒事发,他头昏脑涨热得厉害,晚膳都没吃。 莫成意这时将送他的首饰送了过来,萧明潇心说那就看看。 他双手抻直了莫成意送他的首饰,面前两条粲然的金银链子的长度不太对劲。 他先是尝试往额发那儿绕,显而易见,这链子并不是做头饰用的。 萧明潇惊惶地抬头问道:「你送我了个什么,和狗链一样长。」 莫成意不会又想把他锁在榻上吧?! 其中那条银色的链子还系有精緻小巧的铃铛,萧明潇喃喃道:「这要真是个狗链,拴狗脖子上能把狗吵死,铃铛也太多了。」 莫成意坐在床沿,手上拿着件窄小的衣物,闻言意味不明地发话:「潇潇,它们是戴在身上的。」 萧明潇闻言愣神,突然醍醐灌顶如有神助,将那两条链子往身上比对比对,刚好和前胸与胯骨的宽度一致。 ……这谁做出来的首饰,不该遭天谴吗?萧明潇睁大眼睛,真是畜生啊。 「我不戴,你怎么不戴。」萧明潇热得更烦,将那两个匪夷所思的链子搁在榻上,迎面看见莫成意指间的肚兜。他傻了眼,「你不会想让我穿这个吧?」 大红的肚兜,中间绣了朵俗气无比的牡丹花。 萧明潇恶寒,情急之下抓着被他丢在床上的链子,口气生硬道:「我宁愿戴这个也不会穿肚兜的,你别想了。」 莫成意仿若早就算好,当即放下大红肚兜,好商好量道:「好,那就不要肚兜,我们戴链子。」 萧明潇气死了,莫成意这人和他过日子怎么天天怀里揣着个大算盘他还总是眼瞎看不见? 抱怨的话在嘴边,然而他突然想起自己曾放出狠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个儿又把话止住了。 莫成意微笑。 萧明潇瞪眼。 莫成意再微笑,萧明潇怒嗔之下,不忘丢过去那条腰链:「为什么这个不是你戴?」再把胸链丢过去,「你的……你那个胸肌不是更。」 莫成意的胸肌更大,而且颇具规模,肌肉线条丰满富有力量,和窄劲的腰线正正好好反过来。萧明潇很喜欢在事后趁莫成意替他清理的时候悄悄捏一下,他有点馋莫成意的胸肌,又不敢在清醒的时候大胆去摸。 但这话太羞耻了,萧明潇说不出口。 莫成意刘海下长眸不动,才开始是静观其变,后来见萧明潇已经被蛊虫扰到迷情意乱,现在虽说还能正常的说话,但只要来一个人就知道萧明潇已经被蛊毒折腾的不行了,谁能推他,他就能向谁张开怀抱。 叫干什么干什么,不仅比平时大胆还可爱,可以标榜来者不拒,这时莫成意想要什么都能从萧明潇身上得到。 第101页 当然,也只有莫成意能推敢推萧明潇,旁人也不会有这个胆子。 莫成意也没有急着褪去衣物,只是握着萧明潇的脚腕将人拉过来,拉到怀里,垂眸哄小孩似的慢慢劝说萧明潇:「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可是你没有细想过,潇潇,你在上面操我。」 他伸出修长骨感的食指拨弄腰链上的小铃铛,「它会响。」 萧明潇胸中浮现出「荒谬」两个字,脸却还是不自知继续在红,莫成意的手又落在他的腰上,青年转而在他耳边继续说话:「我在下面看你,你想,我看到的是什么?你戴这个首饰肯定很好看。」 萧明潇被他引导,不由随他所言散发思维,银色的腰链在他胯骨垂着,小铃铛随着力度前后摇摆,风摇般拉出丝线的质感,还有清脆的响。 随便代入一下,萧明潇的身子先比理智受不了了,他唇干涸道:「你好淫乱。」 怎么有人每天都在想床上的事情,还细想。 不是,莫成意满脑子都什么啊。 此时莫成意是如何摸开他的衣襟,萧明潇已经不清楚了。 …… 「淫乱之人全部要押入大牢。」萧明潇生硬地说。 第四回后,萧明潇躺在莫成意双臂间歇息,他有点饿,莫成意说帮他弄些点心来吃。 各种乱七八糟的链子也都摘掉了,莫成意主动摘的,理由是不想它们碍事:「妨碍我摸你了。」 萧明潇白眼赠上。 莫成意果然端来了好吃好喝的,两人分食,吃到最后,莫成意这人忽然开口道:「现在想去地牢做吗?也可以。」 萧明潇打了个寒战,半难以置信半防备半双目失神道:「莫成意,你最好是在和我说笑。」 莫成意恍若未闻,掐了把他的腰,若有所思道:「不太有力气了吗?我可以抱你去,潇潇,不管怎么样,只要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有力气,就可以继续解蛊毒了,对吗?「 萧明潇有些困惑,又有些绝望。 莫成意是不是每日趁他入寝,一个人偷偷喝十全大补汤,吃鹿鞭?是的话还好说,若不是的话,是不是他先被莫成意在床上玩死了,就不用再管身子里那条虫子的死活了? 那么这样做下去只有两个结局,一,他在难以招架的情事上熬了过去,蛊虫死了。二,他被玩死了,蛊毒也不用解了。 这么看,莫成意在床事上的无节制好像有几分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mo老师:(使用榨汁机功能)(开最大档)(没电了)(手摇继续榨汁) 潇潇:无糖全麦面包尖叫.jpg 第47章 番外3:龙心荡漾 冥府,孽镜台。 戴罪亡魂身披枷锁在孽镜台前一一照过,再由判官确认他们应当受的刑,随后发往第二殿受苦,抑或送往第十殿仍投人世。 三年前的蟠桃会一过,老判官卸职远游,后来坐在孽镜台旁的判官便换了个年轻面貌。 青年判官生了张生人勿近的好脸皮,身披特有的玄色服制,算不上气宇轩昂的正气,却独有冥府的冷煞。 他苍白削挺的脸庞上长眸冷淡,刘海搭在饱满的天庭上,挺拔直立的鼻樑下淡色的薄唇,髮丝在后绑了个马尾,他平淡地看着今日发配来的亡魂,对小鬼点点头:「可以了。」 亡魂不识这新判官真身,不乏有人对这冷面判官俊朗的面庞频频回顾,然而在旁侍候的小鬼却只能嘆气:这些人真当十殿下是什么好人? 还能帮他们减刑不成? 十殿下可比老判官更心狠手辣数倍。 新的判官大人乃东海龙宫横空出世的魂龙,据说他的真身与混沌时期的祖龙如出一辙,化形那日将龙宫砸了个稀巴烂。 东海挤不下他虚幻的身形,他稍加转身,东方仙山摇地动,海啸迭起,生灵涂炭。 这下急得东海龙王找了南海、西海、北海三个龙王,好不容易四条老龙齐心协力将这魂龙变小了些,等到魂龙灵智甦醒,四个龙王争抢着要认儿子。 最终还是东海龙王得手,他将魂龙封为自己的十太子,其他三个龙王只沾了个干爹的名义,灰熘熘地游走了。 然而这魂龙并非善茬,来到这冥府做判官也是因为他被老龙王放养。 他在三界屠戮无数,煞气太重,老龙王想他向善,便要他来做做判官,睁眼瞧瞧其他为非作歹的恶人都是什么个下场。 然而没有用,十殿下将旁人与自己分得一清二楚。 「小的这就带人上来。」小鬼听十殿下开了金口,也不敢拖,当即将第一个亡魂拖上孽镜台。 幽冥火光照过,台上缓缓浮现出此人生前所行歹毒之事。 这人生前是屠夫,喜食荤腥,恰逢饥荒之年,起初他偷同村人的牛羊肉吃,后来牛羊再没有,他便偷来与公鸡同大的婴孩,村子里顿时失踪了不少婴儿,全都惨遭他的毒手。 他还将此罪状栽赃陷害给邻居的哑巴青年,叫人替他顶罪,掉了脑袋,而这屠夫则在饥荒后隐居起来,居然好好地老死了。 十殿下平静地瞥了眼上面显出这人生前做的歹事,轻易便对应上老判官给他留下的判例—— 说谎骗人要打入拔舌地狱,掰开嘴用烧红的铁钳夹住舌头,拉长再进剪刀地狱将长舌剪掉。杀生者要除去衣物保护,赤身上刀山。 第102页 恃强凌弱,诽告污衊,吃动物肉者要进油锅地狱。 青年判官薄唇轻启,挥笔在纸上做笔註:「先打入拔舌地狱,剪刀地狱,再进刀山地狱待一百二十八万年,最后把他丢到油锅里去,油炸五百一十二万年。」 那屠夫亡魂显然有打听过,当即大惊失色:「大人,这刑罚年数是否对不上?」年轻判官漠然地瞧他一眼:「是,可是这里我说了算,你只能受着。」 那屠夫又欲多言,从前不慌不忙的十殿下有时还会故意挑衅亡魂,最近却似乎急着办事,没空与人周旋,面无表情冷道:「下一个拖上来。」 「这就拖他下去。」小鬼麻利地照做,这三年来他早就习惯了十殿下的判刑方法,刑罚不变,年数翻倍。 即便十殿下什么也不说,小鬼却敏锐察觉到近半个月十殿下似乎急着结束判案,迫不及待地离开孽镜台,大抵是又发生了什么它们不该知道的吧? 果不其然,今日小小一个孽镜台居然迎来了冥府的主人之一。 冥府一殿秦广王行色匆匆地将年轻判官扯到一旁,对着比他还冷面的青年略微哽塞,急促地问:「老龙王要我问你,你是不是挖走了老君山上的一株茉莉去养?」 谈到小茉莉,方才还冷面的十殿下面色轻松了些,闻言神色莫名道:「不是他叫我找个活物养么?」 秦广王纠结地问:「所以你用自己的龙血饲养那株小茉莉也是真的?」 「嗯。」 「你知不知道那株茉莉是春神转世?」 十殿下这才有些诧异,刘海下的长眸间闪过晦暗的未被满足的控制欲,继而恢復平常:「是吗?我回去问问。」 「你把他养在哪?老龙王给你建的龙宫?那地方血腥气是不是太重了?离刀山地狱有些近啊。」秦广王边问边擦汗,这冥府可半点也不适合春神居住,要是把人家小春神养死了,他们这些老东西可要没命。 十殿下有些厌倦,他并不想将自己养的小茉莉这事儿与别人说那么多,那是他的茉莉,关他们什么事,然而他还是做足了礼仪:「没有,他的事你别再问。」 秦广王闭上了嘴,嘶了声。 没想到这无情无欲的小刽子手谈情说爱起来,占有欲还挺强。 看来和老龙王说的真是八九不离十。 判官龙殿果真对小春神一见倾心,仅仅三个月彻底沦陷,对着人家那是龙心荡漾,连自己珍贵的龙血都当水给人浇。 这边打发完秦广王,十殿下将剩下的公务草草了事,匆匆回到小茉莉栽种的地方,也是整个冥府气息最纯净的地方。 此地名为十方净土,三界最肥沃洁净的土壤在这儿都能找到。 十方净土原本栽种了冥界各种各样的花,但十殿下为了种小茉莉,硬生生把别的花都拔了。根也挖了个干净。 「你回来啦,龙龙。」 小茉莉尚未化形,说话时嗓音雀跃轻快,饱满的绿色树叶随着他的语调张驰,「你今天过得好吗?我过得不好。你不在,我冷的睡不着。」 十殿下本来柔和下来的面容忽然有些紧张,伸手碰了碰小茉莉的花瓣:「怎么不和我说,不是教了你怎么传音给我?」 被摸花瓣的小茉莉蓦地红了叶子,朝后倒去:「你别摸花呀,你知不知道花化形了是什么?」 真是条坏龙、流氓龙。 十殿下不语,只是那么大一个人突然从眼前消失了,小春神唤了几声「龙龙」都没得到回音。 忽然,茉莉花的根茎被某种温暖裹住。 不仅如此,那东西并不善罢甘休,它蛇行而上,偌大的躯干将这株小茉莉花全部缠住,宛若对待即将蚕食的猎物,自上而下,这株植物露出的每一缕缝隙都叫它用身形捆死在下。 它攀升至最高处,头颅压在这株茉莉最高处,只要他想,张开血盆大口便可轻易将可怜的叫唤他龙龙的猎物一口吞进胃里。 「龙龙,你怎么像蛇一样。」 小春神唿出一口气,他感觉到变成蛇形大小的龙龙正用自己灼热的体温温暖自己,不由得在这种暖人的气息下醉醺醺的。更何况,将龙头放在自己花旁边的小龙实在是太可爱了。「你真好,还是和昨夜一样暖和,你今晚也会留下来陪我睡吗?」 变成蛇的十殿下被小茉莉随口的夸赞弄得脸红,这株小花就是有能耐一句话让他心中瘙痒难耐,以至于将小花带回来后的这三个月,他满心满眼都是早点办完判官那点破事,回来见花。 十殿下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圈的更紧,将这株被自己选定的小花牢牢把控在自己身下,「嗯,我陪你睡。」 若是秦广王有意一探究竟便可发现,方才对他冷脸以待的十殿下放着龙宫不睡,要圈着一株茉莉睡觉不说,居然还放下了做龙的尊严,变成了一条乌漆嘛黑的小蛇! 「你也很好。」十殿下说完,又问,「还冷么?」 小春神感受了一下,龙的躯干都是超乎常人的热,他自然不冷,然而他不想让龙龙变回原形,他就想和小龙这么缠绕着,于是用雪白的茉莉花蹭蹭小龙的头,「有点,你别走,我想你缠着我。这种感觉真好,遇到你之前从来没有过,我好像明白什么叫心动的感觉了。」 无怪乎没化形的小茉莉总能道出人语,若小茉莉是春神的继承者,那他便会有春神一脉的传承记忆,自然会因为花的化形而羞耻,也会天生就知道世间存在心动二字,可以描摹对心上人的冲动。 第103页 「今日有人与我说你属于春神一脉。」十殿下暗示道,「所以你有什么使命吗?我养了你三月有余,你会离开我吗?」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三月有余已经算是三万四年。 十殿下扪心自问,自己又餵小茉莉龙血,又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又陪他说话解闷,算得上含辛茹苦,小茉莉无论如何已经是他的花。 龙不说,可是龙心里已经将小茉莉当作自己未来的伴侣。 要是他敢说一个「走」字,十殿下不保证自己把这朵可怜的还没化形的花怎样。 吃进肚子里也未可知,毕竟龙的食谱广泛。 小茉莉安静地想了一会儿,说:「不会,好像我们春神也没有什么要做的,就是在人间走走停停,你会陪我去的对吗?我不想一个人。」 十殿下顿时心满意足,芥蒂全部放下,吐息道:「当然。」 小茉莉又问:「你养我是想要我做你的伴侣吗?」 养小茉莉原意并非如此,但现在已经这么想的龙试探道:「怎么这么问?」 「将记忆传承给我的人说,第一个见到我的人便是我的夫君。」 「那我便是。」十殿下这条龙立即很坦然,黑熘熘的眼睛和茉莉花的对视。 这株茉莉只开了一朵花,但在龙血的浇灌下,这朵花异常的茁壮,花瓣雪白舒展,香味芬芳馥郁。 被龙注视,雪白的花可疑地泛起红色。 龙忽然起了坏主意,张嘴吐出龙舌,比蛇信子更宽更粗粝的热烈舌苔轻柔地舔舐着茉莉花瓣。 小春神立马慌神,嗓音不稳,心率不齐,快哭出来了,他道:「那个地方不能……传承记忆里那个地方变成人就,好脏,快停。」 十殿下大发慈悲停嘴,反问道:「你不是说我是你夫君?为什么我不能?况且你也说了,是别人脏,你又不脏。」 小春神一愣,他说的有道理,说不定他变成人,那里会长得好看呢? 会吗?他可不喜欢脏东西丑东西。 十殿下想到他干净的小花曾经在传承记忆看见过某些脏东西不由得露出一排森白锋利的龙牙,阴测测笑道:「不要再看你的传承记忆,你要想学那些事,以后我亲自教你。」 小茉莉顿时很委屈:「你什么语气,你凶我。」 龙顿时有些后悔地合上了嘴,紧紧抱住小花,讨好地舔,缩小的龙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蹭,嘴上温柔地和小花说话:「我错了,以后不这样了。」 「等你化形,我们就可以抱着睡,你不会再冷。」十殿下补充道。 化形? 就是他变成人的时候? 小春神乱想了许久,春心萌动,故作矜持地用叶子戳了戳龙:「那你那时候也会像我传承记忆那样吗?你说,我的不脏。嗯……因为我看他们好像很舒服的样子。」 难以启齿,但想试。 十殿下笑了笑说:「会啊,但那个时候你这地方就不叫花了,不过味道应该和现在差不多,你尝起来又香又甜。」 龙顺势舔了口茉莉花的花瓣。 花上留下了龙的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放送完啦:3 十八层地狱罪状描述改自网络介绍 宝宝们可以看看我隔壁的新文和预收~(点我头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