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福嫁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这侯府的老夫人是个草包,但那大夫人母女却一个比一个厉害。 如今再细细想来,当初仁义酒楼与叶三姑娘闹出丑闻那事儿,多半的确是她们母女二人的手笔。她虽佩服这母女二人的心计手腕,但若这心计手腕一再用来对付的是他们顾家,老夫人心中肯定不会那么高兴了。 到底是姻亲,顾家虽有错,但也不能逼人太甚。如今顾家四面受敌,叶家那母女俩肯定心中明白,可却偏在此刻选择不依不饶,大有逼顾家走上绝境的意思……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即便之前顾老夫人再喜欢叶榕,如今既窥得她的心思来,那几分喜欢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看看二爷此番在哪儿,去把他叫来。」老夫人吩咐。 顾昶此刻自然是陪在樊昕身边,虽然他万想不到竟然是昕儿自己亲手害的他们孩子,虽然他此刻难过、伤心、愤怒,但也做不到对她置之不理。他就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做! 那可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的骨血。这段日子来,他到底有多么期盼着她可以平平安安诞下孩子来,她是知道的。 就怕叶氏那毒妇害她,所以但凡能为她做的,他都做了。可结果却是什么? 结果却是……是她为了陷害叶氏,而自己痛下狠手害了自己的亲骨肉。 若不是最后所有的人证都指向她,若不是她实在狡辩不下去了,他也是不敢相信的。他那么信任她,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 她在他面前哭诉,嘶吼,撕心裂肺骂叶氏,说是叶氏害的。他为她打了叶氏,天知道他那一刻恨不得杀了叶氏的心都有。 可结果呢? 谎言,一切都是谎言。她到最后一刻还在试图欺瞒自己,她还在狡辩。 如今真相大白后,再回想起她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他都觉得有些可怕。 他是那么的信任她,他以为他们两个好得就跟一个人一样,彼此间是根本不需要什么秘密的。可她呢?却骗得自己面色不改色心不跳,那样的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爷,姨娘醒了,在找您呢。」丫鬟说。 顾昶抬起眸来,眼中有血丝,声音也是哑的,他说好。 樊昕伤得不轻,身子十分虚弱。顾昶缓缓踱步走进内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虚软躺在床上女人的一张苍白的脸。 她脸上毫无血色,他喉结滚动了下,到底心疼。 「爷。」樊昕先哭了,眼泪滚落,「对不起。」 她跟他道歉。 顾昶有一肚子话要问她,但却又憋了回去。只交代她好好休息养身子,没说别的。 还是第一次,二人相视却沉默无言,二人多少都察觉出来彼此间有距离了。而这个时候,老夫人那边差的人过来了,顾昶听说祖母找自己,立即应着了。 临走前只交代说:「不要多想,好好养着身子。」 也就这两句话,交代完了,他转身就走了。 樊昕望着他背影,双目空洞无神。这个时候,心中才升起一丝恐慌来。 她什么都没有了,若是连他的信任跟宠信再没有,她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她对不起他,所以她必须要尽快养好了身子,争取尽快再怀上一个。 而这个孩子,她一定会好好养胎的。 老夫人喊顾昶去,自然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可能顾昶是在樊昕那里受到了不小的伤害吧,又想着,自己这些年来为了她的确给家里带来不少麻烦。如今顾家四面受敌,这个节骨眼上,他倒是不想再闹、再扯后腿了。 不就是初一十五在叶氏那里吃顿饭,他能做得到。 至于让昕儿喝避子汤的事……他怕伤了她身子,做不到。大不了,在叶氏没怀上孩子前,不碰她就是。 见这个孙儿蔫头耷耳的,老夫人也心疼。 「想想你们哥俩,这都是怎么了?为了个女人,一个比一个出格。」老夫人无奈得很。 老大为了那叶家的大姑娘,在明知她已经婚配魏家的情况下,竟然还想夺人未婚妻。为了叶氏女,他竟主动去招惹魏家。如今倒是好,他没招惹到人家,自己却是惹了一身骚。 可那叶氏女呢?根本压根瞧不上他。 不把他放在眼里就算了,竟然还毫不留情踩一脚。 而那樊氏呢?就更是个蠢毒的东西。 如今叫他们兄弟两个看清叶樊二人的真面目也好,早清醒过来早好。 打发走了顾昶,老夫人又命人把顾旭叫了去。 喊了顾旭来,把今儿叶老夫人又一早登门谈条件的事情告诉了他。说完,叹了口气道: 「祖母说些话,可能你不爱听。但就算你不想听,祖母也还是要说。」她苦口婆心道,「那个叶家大姑娘,她是很好,端肃贤惠又聪明,但她始终不是顾家的媳妇。她是人魏家二爷的未婚妻,心始终是向着魏家的。」 第2章 「忠孝,你是咱们顾家的长子嫡孙,你肩上是有担子、有责任的。仁义胡闹也就算了,祖母不希望你也为了一个女人一再胡闹!难道,如今还嫌顾家不够乱的吗?」 老夫人训话,顾旭一直沉默着没吭声,待得老夫人话训完了,他才恭敬道出一个「是」字来。 从老夫人院子中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脚步是沉重的,身子是疲惫的。 心也是冰冷的。 祖母说的对,身为嫡长子,他肩上有担子。顾家的荣辱兴旺,他必须放在心上。 至于她……只要她好好的在那儿,有好好的生活着,他暂且倒是不必担心的。 婚期虽是在十月初,但在九月末的时候,叶魏两家其实已经渐渐热闹起来了。叶榕是侯府的嫡长女,自与叶榆叶桃不一样,排场势必是要大一些的。 提前五天开始,叶家就开始贴大红「喜」字,挂大红灯笼。冯氏身为嫡亲的长嫂,也早早喊着二房的二奶奶黄氏,一起提前把部分嫁妆先抬去了魏家。 比如说新打的婚床啊,定制的梳妆台啊等等,一些闺房内女方势必会用到的东西,都先抬了去。另外,还有新房的被褥,面盆,马桶……一应生活用品,都得率先备好,也是免得男方家备的日用品自家姑娘会用不惯。 刑氏给女儿准备的嫁妆是一百零八抬,加上刑老夫人叶老夫人添的,一共有一百二十八抬。这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自然不包括锅碗瓢盆这些。 到大婚那日跟着新娘子一起抬过去的,可都是实打实的东西。 长姐出嫁,叶榆叶桃两个,也提前两天从夫家回来了。不过叶榆身子不好,叶桃又与叶榕并不贴心,最后陪在叶榕身边的,还是叶桐这个妹妹。 叶榕的闺房布置得一片喜庆,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丫鬟们,也都是穿着带些红色的裙袄。陪嫁的丫鬟奴仆名单都定了,桂圆蜜饯都在其列。 两个丫鬟一高兴,做起事情来比平时更是利落了一倍。 明儿便要出阁了,今儿晚上,刑氏趁天黑来说话的亲戚都走了后,这才过来探望女儿。前些日子婚期越近刑氏越是吃不好睡不着,如今出嫁在即,刑氏反而没那份忧虑了。 左右就在京城的,日后想她了,常去串串门就好。 「娘。」见母亲来了,叶榕忙迎过来。 她穿着身红色的衫子,头发披着,显得这脸上的皮肤更白,眼睛更大。望着这么好看的女儿,刑氏心还是揪了一下。 「你也睡不了几个时辰,天不亮你就得起了。」刑氏说,「趁你睡前,娘与你好好说说话。」 女儿出嫁前,身为母亲,肯定是要对女儿说些私密话的。但两世为人的叶榕,却是知道母亲要说的是什么。 前世她出嫁前一夜,母亲也是一样拿着本小册子过来的。 刑氏握住女儿手,温柔说:「过了今夜,你就是人家的媳妇了。孝敬公婆,爱重夫君,和睦妯娌……这些话,想来我不说,你也明白。」 「娘要与你说的,是别的事儿。」刑氏倒也有些难以启口,不过为了女儿好,再难为情,也还是说了,「新婚之夜,总会发生些事情,你若是觉得疼,就软着点求着姑爷叫他轻一点。」 「他怜惜你,自然会听你的话。」 又强调说:「不过,男人大多数时候都是缺乏理智的,尤其在男女情爱的事情上面。他虽说疼你,但很多事情怕情急时他自己也控制不住。你疼了就闹,这种时候,可万不能一味屈从。免得回头吃了苦,有你受的。」 女儿家身子嫩,又是第一次,经不得折腾。姑爷又年轻,不懂节制,她是怕自己女儿会伤了身子。 「娘,我明白了,我听你的。」叶榕脸有些红。 其实她一早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的,虽说魏昭答应娶她不是心甘情愿,恩情的成分重一些。但既然成亲了,肯定是要做真正的夫妻的。 彼此都有前世的记忆,虽然做那种事情会尴尬……但,她会努力尝试走出这一步。 她想,魏昭肯定也是一样。 刑氏翻开小册子给女儿看,叶榕就安安静静看着,母女两个一时都沉默着,谁也没说话。直到一页页翻看完了,刑氏这次把册子收起来。 见女儿脸红面燥,她怕吓着她,于是就解释说:「你也别害怕,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反正你不舒服了就说出来,若是舒服了,就稍稍顺着些。」 叶榕明白母亲是为自己好,不过,这种事情细细讨论起来还是很尴尬的。叶榕又怕因为自己的婚事而勾起母亲的伤心事来,于是就岔开了话说: 「娘您也不必担心我,左右过两天就又回来了。」叶榕道,「到时候女儿过得好不好,您肯定能看出来。」 刑氏倒是不太担心这个,笑着说:「姑爷那孩子我是放心的,他跟你哥哥一起共事,若敢不好好待你,你哥哥也指定饶不了他。」又说,「我就盼着,你嫁去了后,能早早生个孩子。」 第3章 夫君再好,婆母再好,但若是成亲后没有孩子伴身,始终是会影响夫妻、婆媳间的感情的。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怀一个就好。 叶榕明白母亲的苦心,不论她说什么都点头应着:「女儿明白。」 夜深了,叶榕躺下休息,但怎么都睡不着。此时此刻,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梦境中一样,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 她竟然真要与魏昭做夫妻了。 定亲跟成亲还是不一样的,真到了这一步,她不可能不紧张。甚至都可以预想得到,明天晚上送走客人洞房的时候,两人呆在一起得有多尴尬。 叶榕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觉得有些亏欠他。当初定亲的时候,其实他是被母亲「逼」的。而她之所以妥协答应,也是想彻底摆脱掉顾旭的纠缠,摆脱嫁去顾家的命运。 算来算去,这门亲事,他都是吃亏的一方。 叶榕从来都不喜欢亏欠别人什么,但这一次,她怕是要欠他一辈子了。 叶榕觉得自己好像才阖眼,就被人喊醒,她脑袋有些沉。幽幽睁开眼来,就见床边站着自己陪嫁的一个嬷嬷,花嬷嬷。 花嬷嬷见小主子醒了,吉利的话张口就来: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奴婢祝您与姑爷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叶榕坐了起来,问:「什么时辰了?」 花嬷嬷说:「寅时正,姑娘该起了。等天亮,魏家迎亲的喜轿就要来了,莫要误了吉时才好。」 又说:「替您梳头打扮的两个全福妈妈已经到了,正侯在外间等姑娘呢。」 叶榕不想让人家等着她,忙起床穿鞋,又喊丫鬟们打水来。早晨不能喝稀的,但又怕一天不吃东西会饿,于是就塞了几块糕点。 怕轿子上会内急,也就只敢小小抿几口水。 凤冠霞披都是在京城里最好的铺子定做的,丫鬟们替叶榕换上喜服后,叶榕在梳妆台边坐了下来。那边,全福妈妈来亲自给她梳头。 「新娘子长得可真是好看。」望着铜镜里红衣乌发皮肤胜雪的标致美人儿,全福妈妈只觉得赏心悦目,忍不住都要多看几眼。 富贵人家的姑娘她又不是没见过,但真正这般标致这般端庄娴雅这般气质矜贵的姑娘,还真是头回见。 好像眼前的这位小姐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从前的那些与她比起来,倒衬得像村姑了。 天渐渐亮了起来,冯氏黄氏两位嫂子先过来,之后叶榆叶桃叶桐三个也来了。姑嫂几个正聚一起说话,外头突然跑来一个婆子。 那婆子欢喜笑着:「来了来了,迎亲的队伍已经到咱们府这条街了。大姑爷的排场可大了,外头街上好多人啊,可热闹了。」 又说:「今儿天气也非常好,一瞧就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天又不热,又不冷,秋高气爽的……真是再没比这个更好的日子了。奴婢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婆子一带头,整个屋子都立即喜庆起来,道喜声一阵高过一阵。 叶桃却撅嘴,不太高兴。今儿这阵仗,的确也太大了些,她跟二姐当初嫁人,阵仗可比这小多了。这还只是女方家这边的排场,方才见这婆子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想必那魏家排场更大。 叶桃是做好了叶榕出嫁排场比她大的准备的,毕竟人家是嫡长女。可大这么多,心中多少还是酸的。 她也打探了叶榕的嫁妆,就单单今天要跟着新娘子一起抬去魏家的,就有一百二十八台之多!她当初才多少嫁妆?东拼西凑费了老劲儿了,不过才六十八抬。 叶榆的嫁妆也比她多,排场也比她大。叶桐的日后肯定也是。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这样心中暗暗一比,就立马明白过来,自己是四个姑娘中最寒酸的一个。叶桃越想越不高兴,脸也拉着。 冯氏瞥了她一眼,没理她。 叶桃感觉自己呆在这里也是多余的,觉得很没劲,自己悄悄走了。 顾家身为叶家的姻亲,今儿这么大的日子,顾家自然是来了人的。至少,顾家二房是都过来了的。老夫人跟其它两房,就算人没到,礼物也是到位了的。 叶桃身为姑奶奶,是前几天就回了娘家的,但顾昶却是今天才过来。叶桃出了叶榕院子,听说三姑爷来了,就去找顾昶了。 但见他身后跟着的家仆带着一堆东西来的时候,就拧着眉走了去。 顾昶瞧见叶桃,也不怎么爱搭理,但对她的态度多少还是比从前好一些了。自从樊姨娘小产事件后,顾昶对叶桃这个正妻,没从前那般厌恶跟排斥了。 「也就是成个亲,随便带两样礼物来就是了,至于把半个家当都搬来吗?」叶桃语气尖酸,明显含着嘲讽的意味,「可别说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在你们顾家,可没这么大的脸面。」 第4章 顾昶抬手示意家仆们把东西往里面搬,这边才回头答叶桃几句: 「你误会了,祖母让送这些东西来,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他说得冷漠,眉毛都没抬一下,「祖母素来喜欢的都是你大姐,不是你。」 叶桃更是肺都要气炸了。 但顾及着这是在自己娘家,不愿让娘家人看到自己跟顾昶吵嘴,于是只能把怒气往肚子里咽。但她脸色,却是十分难看。 「喜欢我长姐?那有本事娶她回去做媳妇啊。」叶桃冷笑,「顾昶,别说你没有这个本事,就连你那文武双全青年才俊的好大哥,也没这个本事吧?」 叶桃早看透顾旭了,自从知道他心里有的只是叶榕根本没自己后,叶桃对他的那份情意就转换成了恨意。 他喜欢叶榕又怎样,可怎么搭理他吗?她就是想要他看看自己到底有多眼瞎。 叶桃始终不服气,她总觉得顾旭选中叶榕没选中她是因为她的出身。她不是嫡出,只是庶出,所以在他眼里,她便不配做他的妻子。 可他觉得配做他妻子的人,人家愿意嫁给他吗? 其实顾昶根本也是懒得来叶家的,叶桃不是他心甘情愿娶的,叶家这岳丈,他自然也不多待见。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顾家有难,他也是时候该放下自己的任性替家族做点事情了。 顾家近来发生许多事情,有渐失圣心的意思。这个时候,自然是需要多走动的时候。既然大哥不方便来叶家,那身为顾家的二爷,又是叶侯府的三姑爷,只能从中周旋。 「叶桃,你若是还想好好过日子,便闭上你的嘴。」顾昶冷眉冷眼,「你若是今天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脸,我奉陪!」 又讽刺她:「你自以为自己多得宠多了不起,可依我看,你不过只是哗众取宠罢了。你们叶家,好像也并没有多把你放在眼里。不然的话,这个时候,你不该是陪在新娘子房中吗?怎么一个人孤零零跑出来。」 叶桃火冒三丈。 但她不想让别人看扁了她,所以她只能忍着,不能跟顾昶吵。叶榕是魏家二奶奶又如何?她还是顾家二奶奶呢。她的身份也不比叶榕魏二奶奶的身份低。 她需要从顾昶那里找回在叶家的地位,所以,她只能与他装着夫妻情深的样子。 顾昶也是根本不把叶桃放在眼里的,若不是他与她有相同的目的,也不会委屈自己与她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 二人正冷峙,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新姑爷到门口了。」 顾昶冷冷瞥了叶桃一眼,没作声,只转身朝大门口去。叶桃是女眷,自然不适合去门口抛头露面,所以,也就转身回了叶榕闺房。 叶家的三位爷,包括二姑爷三姑爷,还有准姑爷徐彦在内,都拦在大门口跟新姑爷魏昭闹喜。闹喜自然是以喜为主,以闹为辅,所以,几位爷跟姑爷倒是没怎么为难。至于叶家的那些奴仆,更是不敢闹得过分了。 前头爷们好说话,不过,叶榕院子的院门可不好进。 叶榕出嫁排场大,但凡五服内的亲戚都来了。什么姨奶奶姑奶奶婶奶奶多得是,拦在门口,就是不让新郎官进来。 谁家都有几门穷亲戚,叶侯府这样门第的,自然也有,尤其是老夫人那边的亲戚。 本来闹新婚是为了高兴,但闹得太过,难免要生嫌隙。不过,好在魏昭脾气好,也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瞧着架势怕是轻易不肯放人进去了,魏昭喊了自己的随从来。让他去打探一下,拦在这里的到底都有几位长辈,按着人头一人封个一百两的银票。 魏昭打发的人才准备走,院里,冯氏过来了。 冯氏脸色不是特别好,有些严肃:「几位长辈闹一闹也就是了,莫要误了良辰吉时。咱家姑娘日后是要去新姑爷家当媳妇的,你们今儿这般为难,岂不是叫姑娘日后日子难过?」 几位长辈老太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说话了。 那边冯氏也没再理她们,只朝魏昭走来,笑着说:「姑爷快进来吧,莫要误了吉时。」 魏昭也笑着朝冯氏拱手:「有劳嫂子了。」 冯氏先进去了。 魏昭身边小厮小声询问:「爷,那大红封还需要吗?」 魏昭想了想:「算了。」 叶家有叶家自己的规矩跟想法,今儿既然叶大奶奶已经做主解决,自也轮不到他再来插手,免得坏了人家的打算。 叶榕由兄长叶萧从闺房内背出来,再由魏昭接过,亲自背着她出门进花轿。 叶榕一身凤冠霞披,头上罩着盖头,眼前都是一片红彤彤的。趴在那个男人背上跟趴在哥哥背上的感觉不一样,她显得有些拘谨。 只听得耳边一阵嬉笑哄闹声,也看不到别人的表情,不过她想,外面闹哄哄的,人肯定很多吧。 第5章 从她院子到侯府大门口,这段路似是很长,好像走了很久才走到。 直到她被魏昭轻轻送进了轿子里,才算稍稍松了口气。外面有鞭炮声,乐器声更是此起彼伏,她悄悄拨开红盖头,又伸手撩开轿子侧面帘子的一个小角,看到乌泱泱挤在门口的一群人。 也看到了红着眼圈的母亲,还有旁边的外祖母跟舅母。 叶榕眼睛也有点酸,其实是舍不得离开母亲的。可能是前世母亲的下场在她心中留下了阴影吧,她就怕她不在的时候,母亲又会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叶榕一路都想着心事,翻来覆去的想。她都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仪仗就已经抵达魏家大门口了。 这回魏昭不用背她,只是一路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跨了火盆,拜了天地,之后,她就被带着去了婚房。 到了婚房,自然还有魏家这边的亲戚等着闹她。 她坐在床上,她知道魏昭就坐在她身边,因为他一直握着她手。屋里闹哄哄的,好像挤了一群人,喜婆说了一堆吉利话后,就让新郎官拿喜秤揭她的盖头。 魏昭始终笑着,脾气倒是好得很。接过喜秤来,挑了新娘子盖头。 叶榕只觉得眼前忽然一片光,但抬眸看什么好像都还是红的。晕了会儿,才好。 魏三率先喊:「看!我二嫂美吧!」 叶榕当然是美的,只不过,今天这妆容不太好。但就算妆化得夸张了些,但眉眼轮廓还是看得出标致的。 盖头揭了,喜也闹了,合卺酒也喝了后,魏昭就开始撵人: 「外头好酒好菜都备好了,日头也上来了,赶紧去吃席吧。再不走,回头桌子一收,可什么都没吃,我收的礼钱可不会退。」 魏昭三教九流的朋友还挺多,这些人虽有些混,但对魏昭的话,绝对是言听计从。老大叫走,没人敢留。 一下子,屋里就空了下来。 这边,魏三也十分活络机灵的把那些亲戚也叫走了。一屋子人没了,叶榕耳边彻底清静了下来。 魏昭才在床边叶榕身边坐下,正想与她说几句话呢,就听窗边有人喊:「阿昭,等你喝酒啊,莫要与小嫂子磨磨唧唧腻腻歪歪的。晚上有你腻歪的时候。」 魏昭手特别快,夹了颗枣当暗器就丢了过去,外人传来一声惨叫声。 叶榕有些拘谨,魏昭倒是还如从前一样,关心她道:「没那么多规矩,饿了就吃,屋里备有恭桶。那些丫鬟婆子我都提前吩咐过了,你有任何想让她们做的,直接提就行。」看向一旁桂圆吩咐,「好好照顾你们家姑娘,若有事,差人去前头叫我。」 桂圆立即福身应下:「是,二爷。」 魏昭则轻轻握住叶榕手,声音也温柔了些:「下午你怕是要委屈些一个人多坐会儿,我应付完前头,就回来陪你。」 叶榕道:「我明白。」她说,「二哥不必管我,快去忙你的吧。」 「那我走了。」魏昭扬唇看着她笑,想了想,凑得她近了些,附在她耳边低语道,「下午多休息会儿吧,晚上晚点睡。」 叶榕懂他的意思,瞬间满脸绯红。 魏昭也不再逗她,只笑了两声,起身走了。 等魏昭走了,桂圆便说:「既然二爷已经吩咐下去了,奴婢去小厨房瞧瞧吧。吃完饭后,姑娘您再休息会儿。今儿一大早就起了,得补个觉。」 叶榕倒是没矫情,但也不愿头天来就过分劳烦那些丫头,就只说:「你们几个亲自做吧,莫要劳烦这边的人。就简单熬点粥就行,不必要花太长时间。」 「奴婢明白。」桂圆领命去了。 叶榕一个人安静呆着,倒是打理起新房来。这婚房的主卧很大,比她之前的闺房要大一倍。但一应摆设陈列,倒是跟她从前闺房里的陈列差不多。 甚至连梳妆台跟衣橱衣柜的位置,都与她那里的是一样的。 看着这样熟悉的陈列,叶榕心里稍稍安了些。 外头蜜饯已经打了热水来,伺候着叶榕洗了脸换了身简单些的喜服。洗漱归置完,桂圆那边粥也熬好了。 她喝了粥填了点肚子,困意席卷而来,就睡了去。 一觉睡到傍晚时分,待她醒来的时候,外头太阳已经西沉了。见主子醒了,桂圆走过来侍奉。 「期间爷回来过一趟。」桂圆如实汇报,「见姑娘你在睡,让我们不要打搅你。又派人点了安神的香,之后在床边坐了会儿就走了。」 「难怪呢。」难怪这一觉睡得这么久。 这下好了,睡了一下午,晚上是睡不着了。 又想起中午时魏昭临走前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叶榕不自觉脸又温温热起来。 漱了口洗了脸,叶榕又吃了点东西。然后,便一直静静坐在窗边等。等到差不多近亥时的时候,才听得外间丫鬟进屋来禀告: 「二爷回来了。」 闻声,叶榕忙穿鞋子起身去外面迎。 第6章 魏昭今天是新郎官,势必要喝酒的。不过,瞧着样子,似乎喝的不多,状态还好。 见叶榕出来,魏昭也迎着走来问:「你可吃过了?」 叶榕朝他福了下身子,魏昭握住了她手,顺势扶了她起来。然后,拉着她一道在一旁塌上坐了下来。 叶榕说:「吃过了。」又关心问,「二爷要不要让小厨房再备点吃的?」 魏昭侧目笑看着身边的娇妻,颇有些醉醺醺的状态,他说:「喝酒都喝饱了,哪里还饿。」又一拍大腿,骂道,「那群王八羔子,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娶媳妇。」又朝叶榕告状,「这些兔崽子今儿可逮着了,灌我酒。下回等他们娶媳妇,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又撺掇叶榕说:「到时候你也去,给他们搞点破坏。」 叶榕有些拘谨,不过,魏昭却还是如从前一样,有说有笑。好像今儿不是新婚,而是两人成亲已久一样。 关系的切换也十分自然,与叶榕的相处,没有如从前一样刻意的疏远,但也没有太过亲昵。会说调情的话,会玩笑,尺度拿捏得都很好。 与叶榕坐着说了会儿话后,魏昭才打了个酒嗝说:「我去洗个澡,你先回里屋等我。」说罢,他温厚手掌十分自然的在她纤瘦的香肩上拍了拍,颇有暗示的意味。 叶榕望了他一眼,点点头:「好。」 起身回屋去后,叶榕就去了床上坐着。魏昭洗得倒是快,很快就从净室那边过来了,衣服没好好穿,下身就一条白色中裤,上面宽宽松松套着件浅蓝色睡袍。睡袍的带子没系,露出了紧实的胸肌跟腹肌来。 原本还在里屋侍奉的丫鬟们见状,立即都闷着头退出去了。临走前还吹了蜡烛,只留了两根粗红的喜烛还亮着。 魏昭坐在床边,叶榕也跪坐着,目不转睛看着他。 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 都有些严肃的样子。 魏昭忽然没绷住,脸垮了,笑出声来。见他笑,叶榕拧着眉看着他。 魏昭靠了过去,就很自然的伸手主动将人抱住。先低头亲了亲她耳朵,然后搂着人问:「二奶奶今天睡了一下午,想必有力气有精神。一会儿的力气活你来,你动。」 叶榕捶了他一拳,没吭声。 「那我动?」他嗓音渐渐有些变了,变得低低沉沉的了。 叶榕还是没吭声,又打了他一下。 然后魏昭直接抱着人倒了下去:「这种活,还是一起动比较好。」 外面的夜很静,一点杂音都没有。外间留夜侍奉的几个丫头也都安安静静的,大家都默契得很,个个都安安静静竖着耳朵听着内室的动静。 起初只听得到爷跟奶奶说话的声音,但渐渐的,说话声没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男人粗粗的喘息声和女人娇柔的哼声。再然后,就听到床板晃动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一阵急过一阵,听得人面热心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动静渐渐小了下去。但没一会儿,又重新响了起来。 如此反复,倒有三四回。直到次日快晨起的时候,才彻底安静下来。 叶榕虽累,但却没怎么敢睡,怕误了给公婆请安的时辰。所以,当魏昭彻底饶过她后,她就只闭着眼睛安安静静躺着。 权当是闭目养神,消化一下方才的体力活动,顺便再调整下状态。 叶榕没睡,魏昭感觉得出来,所以他也没睡。等了好一会儿,见外面天已经渐渐露出鱼肚白来,魏昭索性说: 「要是睡不着,可以先起。等全了礼数敬了茶后,再回来好好睡一觉。」又说,「正好还有点时间,不如喊了人去备热水,先泡个热浴吧。」 他一手枕在她颈下,一手随意搭在她身上,他侧身躺着,面对着睡在床里头的人。说话的时候,距离离得不近不远,让人觉得安心又舒适。 不可否认,叶榕对他的安排是十分满意的。 夜间二人闹得有些厉害,若不洗一洗,一会儿去敬茶怕是要丢人。她早有此意,正琢磨着要如何开口呢,却听他已经说出来了。 叶榕挺感激他的,心里也很暖,点头说:「全凭爷安排。」 称呼也变了,由之前的「二哥」变成现在的「爷」。 魏昭望着她,起身的同时,顺势在她唇上辗转了一会儿后,才坐起身子来。喊了早早就侯在门口的婢女进来,安排她们去备浴汤、备漱口水、备衣裳等,各种东西。 婢女们按着主子吩咐各忙各的去了,魏昭回头朝床上的新妻看了眼,倒是熄了与她同浴的念头。她拘谨面薄,颇有规矩,夜间也就算了,白天自然不能叫她为难。 于是魏昭又喊了叶榕的两个婢女进来,吩咐道:「一会儿好好侍奉你们家主子。」 第7章 桂圆蜜饯忙应是。 夜间的动静,她们二人是全程都听得清楚的。姑爷也真是的,平时瞧着对姑娘挺好的样子,但这种事情上也不晓得怜香惜玉。 姑娘多嫩,哪经得起他那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 偏如今是在他魏家,若是在叶家,她们早去找夫人告状去了。夜里,二人心急无奈,还悄悄流了泪,心疼的。 叶榕其实还好,虽然夜里折腾得厉害她有些累,但却没伤着。魏昭一而再再而三,也不是强来的,也是确保了她能承受后,才索要的。 魏昭先走了,留她们主仆三个说话。 浴汤备好后,桂圆蜜饯一边一个扶着主子去净室。脱了衣裳,瞧见主子身上随处可见的「伤口」,两个丫头一下子没忍住,就哭了。 「姑爷这般不知道疼惜姑娘,等明日归宁,奴婢定要告诉夫人。」桂圆素来稳重,这会儿也是气极了。 蜜饯拼命点头:「奴婢也是。」 叶榕倒是没想到两个丫鬟心中是这样想的,一时间错愕住了。但待回过神来后,她倒是笑了起来。 「你们可别说,若是说了,娘该骂你们。」叶榕不好跟她们解释,毕竟两个丫头都还未经人事,说也说不明白。 桂圆说:「姑娘,您不能忍气吞声。就算不告诉夫人,也得告诉大爷,让大爷好好教训姑爷一顿。」 又说:「夜间的时候,奴婢与蜜饯可都是侯在门口的。奴婢从没见您那般失态过,您又哭又喊,还不敢喊出声音来,拼命压抑着自己……您太委屈了。」 蜜饯也说:「奴婢数着了,姑爷欺负了您四回。明明您都不哭了,声音小下去了,可姑爷又开始了。」 叶榕本来没刻意去想夜间的事情,总觉得十分难为情。但现在两个奴婢却记得这样清楚,还又帮她重新温习回顾了一遍……她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想了想,叶榕只能说:「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的。你们如今尚未成家,说了也不懂。日后等你们嫁人了,你们就懂了。」 又提醒:「夜里的事情,你们就当不知道,归宁日可千万不能说。你们若是真以为我受了欺负回家后到处说,丢脸的可是我。且叫母亲知道了,她也会怪你们不懂事。」 桂圆咬唇:「姑娘,您真的还好吗?」 叶榕望着自己身上的那些所谓的「伤口」,点头:「这些不算伤,很快就能好了。除了觉得累,一点事情都没有。」 又说:「等一会儿去给长辈敬完茶后,回来睡一觉就行了。」 桂圆这才说:「若真是这样,那是奴婢错了。」 叶榕说:「你们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丫头,跟了我这么多年,肯定都是为了我好。你们没有错,只是有些事情不懂罢了。」想了想,望了两个婢女一眼,又说,「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如今我嫁了人,也该替你们好好想想。」 「你们日后若是遇到了觉得不错的,记得与我说,我帮你们把关。若是没遇到,或者说想一直呆在我身边跟着我,那也可以在爷身边择个年轻有为的。」 二人互相望望,还是那句话: 「奴婢想一辈子伺候姑娘。」 叶榕道:「不着急,一辈子长着呢。如今没遇到你们自然这样说,日后遇到了,肯定就不是这样。我只想说,遇到了就告诉我,你们有任何想法也都告诉我,不必瞒着。我是拿你们当亲人的,你们幸福了,我也高兴。」 「是,奴婢明白了。」二人应着。 叶榕沐浴更衣后,又坐在梳妆台前,让桂圆给她稍稍描了描眉。没擦粉没涂口脂,也就脸上抹了点润肤的面霜。 十六岁本来就是花一样的年纪,无需涂脂抹粉。 衣裳挑选的是素雅的浅蓝色,绾了新妇的发髻,发间只簪了跟羊脂玉的簪子。簪子上坠着跟流苏,垂落至耳旁,整个打扮简单大方却又不失身份,正合适。 叶榕才收拾好,魏昭也从外间进来了。 叶榕忙起身迎过去说:「现在就过去吧。」 魏昭里面一身白色中衣,外面一件月白袍子,玉簪束发于顶。目光流转打量眼前的妻子,唇角含着三分笑意,眼底笑意也越染越浓,直到化都化不开。 不是十分正经的样子,有那么点吊儿郎当的意思。 但却不令人讨厌。 见他一直打量自己,叶榕倒是好奇了:「我这样不好?」 「娘子怎样都好看。」魏昭马屁张口就来,说话间又十分自然的把弯起来的手臂递过去,示意叶榕环住他手,又夸,「淡妆浓抹总相宜。」 叶榕抿了下唇,目光在他伸来的手臂上停了几息功夫,似是犹豫了下,然后才把自己手送过去。 魏昭笑挽着她手,二人一道说说笑笑往上房去。 第8章 魏国公府人丁不算多,总共就两房。魏世子就魏大爷一个儿子,女儿倒是有两个,大姑娘早嫁出去了,二姑娘是如今的继室所出。魏大爷近而立的年纪,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有妻子,无妾无通房。 二房这边人口就更简单了,二夫人就一儿一女。女儿在几个姐妹中最小,如今也才十一岁。儿子就是魏昭,如今二十了,刚刚娶的妻子叶榕。 老国公与老夫人尚健在,但如今二老都不管府中朝中的事儿,属于半归隐状态。两房没分家,都还住在一起,因大奶奶一直身子不好,所以如今尚且还一直都是大夫人掌家。 虽然没分家,但国公府委实太大,从魏昭叶榕小夫妻俩的院子往上房去,光路上都花了不少时间。不过,魏昭倒是不着急,正好趁着这个功夫一路领着叶榕观赏国公府美丽的秋景。 十月金秋,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早晨走在路上,凉丝丝的风迎面吹来,特别舒意。 「看那里有个秋千,前些日子小灼华缠着我给她搭的。」魏昭有些得意,「我跟她说好了,说是帮她搭可以,但日后等她婶娘进门了,必须要带她婶娘一起玩,她答应了。」 这里是圈出来的一处小花园,里面种了很多不同品种的菊花。秋千架子,就搭在菊花丛中,搭秋千的绳子上还绑了很多花,五颜六色的。 叶榕说:「小孩子玩的,我怎么好抢?」 魏昭却道:「童心谁都有,谁还不是从孩童时候过来的。只要无伤大雅,偶尔玩一玩也无碍。」 又说:「日后我带你来。」 叶榕抿了下嘴,心里想的却是,她可没有过这样的童趣。小时候要学的东西很多,时间往往都不够用,哪有空玩这些。 但不可否认的是,其实她内心是向往的。 母亲是把她按着冢妇的标准来培养的,从前她有太多的束缚。如今,她不是冢妇了,她想,或许偶尔也可以放开自己的性子,在不越矩的情况下,可以玩一玩。 幸好陪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也没有太多规矩,他不重规矩,她就可以轻松一些。若他是个重规矩的,她自然不会胡来。 思及此,偶尔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前世的顾旭来。 不愿多想,她轻轻摇摇头,将突然挤入脑子中的那个人甩走。恰好这时候,也到了上房老夫人院子门口。 之前手一直被他握着,到了门口后,叶榕轻轻挣脱开。私下里怎样都好,长辈们面前,她还是希望自己可以规矩一些的。 给长辈们敬了茶,跟大爷相互见了礼,又给下头两个尚未出阁的小姑子和一个侄女送了见面礼……如此一番下来,仪式性的东西才算结束。 男丁们都公务缠身十分繁忙,所以,吃了新妇敬的茶又送了礼后,都去衙门了,只留女眷在。魏昭有几天婚假,不必去衙门,所以,自然也是陪在叶榕身边的。 老夫人平时深居简出的,今儿是头回见叶榕。上下细细打量一番,见叶榕应对得体,她倒是满意的。 「既入了我们家的门,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但凡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与你婆母说,或者与你大伯母说,千万不要拿自己当外人。」 叶榕忙起身应着:「是。孙媳明白了。」 老夫人平时喜欢清静,连两个儿媳妇的晨昏定省都免了的,只每月逢初一十五的时候才让她们来请个安。平时,都喜欢自己安安静静呆着做自己的事情。府上的一应事情,也都是两个儿媳妇在管。 这段日子是因为孙儿娶新妇,实在没法子,这才无奈出门见这么多客人的。如今既然婚礼已经办完了,她自然又要开始自己深居简出的日子了。 于是交代大夫人二夫人说:「新妇新进门,你们做婆婆的,好好待人家孩子。若没别的事,莫要来打搅我。」 大夫人二夫人忙应是。 老夫人又说:「想必新妇也累了,也不必拘着她,既是全了礼数,便都散了回自己屋里去吧。」 老夫人下了命令,众人忙起身告别。 从老夫人院子出来,大夫人与二夫人相互打了招呼告别后,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叶榕跟在自己婆婆身边,婆婆不问她,她也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呆着。 魏三吵着说要去二哥二嫂屋里玩儿,被二夫人拎走了。 二夫人到底是过来人,也知道新妇头夜都不容易,倒是体贴叶榕这个儿媳妇。 「长辈也见了,也没别的什么规矩了。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吧,等傍晚的时候再来我这儿用晚饭。」 叶榕魏昭一同应着。 魏三就想跟着她二哥二嫂玩儿,被母亲拉走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临走前冲叶榕挥手,笑嘻嘻的:「二嫂,晚上见。」 叶榕冲她笑。 目送走了二夫人后,叶榕魏昭这才折身往自己院落去。 第9章 方才魏家的人都见了,却唯独没见大奶奶。叶榕知道大奶奶身子不好,常年卧病在床,所以她想着,是不是该先去那边看一看。 魏昭替她做了决定:「今天先回去休息吧,大嫂什么时候都能看,不急于这一时。」怕她担心,又说,「放心吧,大嫂性子好,人也通透,不会怪你的。你日后可以常去她那里走走,你们应该能谈得来。」 听他这样说,又想着方才临别前婆婆也没有特意交代要趁早去探望,所以,叶榕也就没坚持。 回去后,吃了点早饭,魏昭给她点了安神香,她一直从小中午睡到了傍晚。 一觉起来,肚子也饿了。想起早上婆婆约她晚上过去一起吃晚饭的事儿,叶榕不敢怠慢,忙喊了桂圆进来伺候洗漱更衣。 见还有点时间,于是叶榕亲自钻进厨房做了两道菜带着。 叶榕从小正正经经学过厨艺的,不说与宫里头的御厨比,但一般来说,吃过她做的菜的人,都会赞不绝口。不过简简单单的两道家常菜,从叶榕手里做出来,就是不一样。 二夫人尝了一口后,当即喜笑颜开,搁下筷子问叶榕:「小的时候学过?」 叶榕也搁下筷子,笑着回答:「七岁的时候,娘有请了名厨来家中教过一阵子。不过平时在家不怎么做,有些生疏了。」 二夫人倒是爽快人,不怕贬低自己儿子抬高人家姑娘,只笑道:「说句心里话,我们家阿昭能聘得着你做媳妇,是他的福气。」又说,「你娘这么培养你,想来是想过要把你嫁去勋贵人家当冢妇的。」 「我们是二房,无爵位承袭。日后阿昭出息些还好,要是他一辈子混不出头来,那还真是委屈你了。」 叶榕是从小跟着她娘在贵妇圈子里混的,自然会听会说。 一听二夫人这话,她忙就道:「二爷与我兄长乃是同窗,从前也常去找我兄长一起研读诗书,我娘便见过他几回。娘见了二爷后,便与我说,外面那些传言都不是真的,二爷这般人才品貌,满京城的勋贵也没几个比得上。」 「所以,便起了要把我配与二爷的意思。」 叶榕说的一半真一半假吧,也不全都是奉承话。至少,魏昭的确是入了她母亲眼的,也是她母亲亲自出面说和的亲事。 二夫人自然知道叶榕曾与顾旭说过亲的事儿,那事奇怪得很。但二夫人也想得开,如今既然都已经是他们魏家的人了,还问从前那些事儿做什么?不提也罢。 二夫人握住叶榕手说:「你若是不嫌湘儿贪玩愚笨的话,平时可以稍稍费些心教她一二。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宠着她,如今大了,管也管不住了。我瞧她还算听你的话,你说的,她指定听。」 魏湘就坐在一旁,闻声立即说:「二哥二嫂说的我都听。但若是娘的意思,却偏叫二嫂来说,那我不听。」 「吃你的饭。」二夫人瞪了她一眼。 魏湘二皮脸不怕被瞪,又埋头吃:「二嫂做的菜真好吃。」 叶榕拿公筷又给她夹了菜,笑着说:「喜欢吃就多吃一点。」又说,「你还喜欢吃什么?日后我可以教你。」 魏湘就掰着手指头数起来…… 十足一吃货。 看看人家闺女,再看看她的闺女。没对比,就没伤害! 叶榕才从自己婆母院子出来,就有魏昭的人来说:「二奶奶,二爷让奴婢侯在这儿等您的,爷此番在小花园里等着奶奶呢。」 小花园,就是早晨二人路过时魏昭说要带她荡秋千那个花园。 叶榕瞬间明白了,于是说:「我知道了。」又说,「你先去跟爷说一声,我随后就到。」 「是。」 如今虽然天凉快了许多,但方才吃饭时有些热,且之前又在厨房里呆了会儿,身上有些油烟味儿。叶榕先打发那丫鬟走,也是想先回去换身衣裳的。 换完衣裳正往小花园去,半道上却遇到了大房的魏淑。 魏淑也看到叶榕了,脸上也没个笑,似是对叶榕有些敌意。 叶榕自然是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但不管她是怎么想怎么做的,她身为嫂子,自然得爱护小姑。所以,叶榕还是笑着走过去,率先同她打招呼。 「二姑娘这是去哪儿?」 魏淑只随意朝叶榕福了下身子,这才说:「去小花园找灼华。」 叶榕就说:「可巧了,我也正要去,不若一道同行吧。」 魏淑明显有些不愿,但倒没拒绝。 半道上,魏淑略侧头见叶榕的丫鬟离得比较远,就悄声说:「二嫂也真是不懂规矩,大嫂卧病在床,你怎么也不去看一看?虽说只是堂的,不亲,但如今两房没分家,就还是一家人。」 叶榕闻声倒是吃了一惊,显然是有些不太能相信魏淑竟然会对她说这些。 第10章 不过,她面上没显。 只笑着道:「我跟夫君商量好了,明儿得回娘家,打算后日就去看大嫂。夫君还说,大嫂性子温良,不会计较这些。也说了,让我日后有空多去看看她,与她说说话。夫君说大嫂贤良恭俭,会与我投机的。」 叶榕句句颇有深意,魏淑倒一时有些没绕过弯来。可待得她绕过弯来,明白叶榕是怪她不懂礼数不贤良的时候,心中更气。 叶榕把她表情收尽眼底,指着前头说:「瞧,夫君跟灼华都在。」 「二婶,二姑姑。」灼华冲这边挥手。 魏淑快走几步过去:「天晚了,你该回去了。」 跟灼华说完话,魏淑又看了魏昭一眼,没说话。 魏昭与这个堂妹不多亲,平时也不常见。就算见着了,也只是略尽一个兄长的责任,与她说几句话。 「天晚了,你赶紧带灼华回去吧。」魏昭说。 魏淑应着:「二哥二嫂,那我先走了。」倒是对叶榕一副十分恭敬的模样,与方才独处的时候截然不同。 魏淑灼华走了,魏昭笑朝妻子走近几步,熟练的就伸手搭着她腰:「我推你,你玩一会儿吧。」 叶榕倒没了玩的兴致,只问:「你吃了吗?」 魏昭说:「还没有,等你回来呢。」 叶榕就道:「那我们回去吧,以后有的是时间过来玩。」 魏昭倒是顺着她。 「那就先回去吃饭,以后你有兴致了,再过来。」 魏淑的事情,叶榕倒是没跟魏昭说。她都没弄清楚魏淑为何对她这般有成见呢,自然不会「挑拨」他们兄妹间的关系。 叶榕本来还有些紧张呢,怕魏昭今儿晚上又要折腾她。洗完澡躺下等他的时候,她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倒不是她不愿意,只是又怕他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若是再折腾一夜,明天怎么办? 明天是三朝回门的日子。 不过,倒是她想多了。魏昭虽有那个心,但也克制得住。明天得累一天,比不得今天可以休息,他自然顾及她身子,不会胡来。 次日一早,叶榕是从他臂弯里醒来的。 倒是不急,只要能赶回去吃午饭就成。回门礼都事先备好了,二人不急不慢吃了早饭后才出门。 叶榕怎么也没想到,婚后第一次与顾旭见面,会是在大街上。 叶榕魏昭二人坐在马车内,因只有夫妻两个在,所以,叶榕倒也没素日那么规矩严肃。魏昭大剌剌坐着,她便挨着他坐,略歪头倚靠在他肩膀上。 虽然昨儿晚上都好好的,没闹腾,但叶榕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天夜里闹得厉害了些,只觉得还是有些疲乏。 车内夫妻二人正紧靠挨在一起,忽然一阵风把马车车帘吹拂了起来,好巧不巧,叶榕正好与迎面打马过来的顾旭打了个对视。 叶榕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顾旭,同样,顾旭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叶榕。她嫁人那天他没去,他怕去了后会控制不住自己,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他原以为日后再难有相见的日子,却怎么都没想到,她不过才嫁人几天功夫,他就见到她了。他想,他们应该谁都不是刻意靠近的,那么街上偶遇,便是天意。 可若是天的意思,既然让他与她同时拥有前世的记忆,为何又要让她离开自己? 顾旭内心自然是痛苦的,只是痛的时间久了,如今倒是已经麻木。 偏这阵风大,吹得车帘一直飘着。且此时段街上又有些拥堵,来来往往的都是人,马车速度行不快,顾旭纵马也不能疾驰,只能慢慢打马徐徐前行。 这一对视,便有些功夫。还是叶榕率先收回的目光。 叶榕是吃惊的,一时间有些怔愣住,这才没及时收回目光来。她是没想到,一段日子没见,顾旭倒是变了不少。 变得憔悴,瘦削,这些都不说了。主要是,他整个人身上似是罩着一层阴气,冰冷摄人,像是从阴鬼地狱中爬出来的一样,再无半点往日的生机与铁血热情。 叶榕只是不想再与他、与顾家有任何交集,不想再与他过日子,她只是希望日后可以各走各的路,一别两宽,倒是从没诅咒过他。当然,叶榕更不希望顾旭是因为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 叶榕都瞧见顾旭了,魏昭自然也瞧见了。见这风不识趣,魏昭稍稍侧身,主动伸手去把帘子放下来。 他又挪了个身子,背抵靠着车窗坐。 魏昭倒是没那么小心眼,只是不想妻子尴尬罢了。叶榕想,此刻既然见到了,闭口不提反而显得不坦荡,所以也就直接问了: 「陛下近来是不是越发不信任顾家?」 叶榕是女眷,这段日子又忙着成亲的事,很多外面的事情若是不刻意留心打探,不知道也很正常。但魏昭不一样,他身在朝堂,自然事事关心。所以,顾家的事儿,他自然知道不少。 第11章 魏昭点头:「顾家先是不肯领密旨,之后,又无力护得三皇子周全,让嬴王一党人发现三皇子行踪。陛下素来多疑,两件事情连着发生,心中自然会怀疑顾家的忠诚。」 魏昭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目光一瞥,看向一旁的妻子,又道:「不过,以顾家的根基,就算一时失了圣宠,也倒不了。何况,在军队方面,陛下也需要有人来制衡嬴王府。」 「在没找到新的可以制衡嬴家的人的时候,陛下与顾家,暗地里再怎么猜忌不信任,至少面上还会一如既往和和气气。」 叶榕点头,倒是没再多问,只说:「顾家经此一劫,是迟早的事儿,倒也不意外。」 自古就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喷」这样的俗语,处在权势顶端,替陛下办事的,又有几个最后能善终的?最好的下场,不过就是功成身退,自主放权。若贪恋权势,被君王查办,也是迟早的事儿。 这些道理,顾家不可能不明白。 倒没再一直揪着顾家的事情说,魏昭想到了叶榕的大舅刑德裕来,便说:「再有些日子,到了年关,你大舅就要回京述职了。」 叶榕看向他。 魏昭继续道:「此事我与父亲说了,父亲又跟伯父商议了一下。最后决定,力荐你舅父任兵部左侍郎一职。」 兵部左侍郎虽只为副官,但因历代来兵部尚书一直乃是虚职,所以,兵部的实权其实是掌握在左右二位侍郎手中的。侍郎一职为正三品,管的就是各军军制编改以及军队调遣等一应事宜。 以后打交道的,也是诸位手握实权的勋贵军官,有一定升任降贬的权力。若她父亲还有军权在手的话,见着兵部的侍郎大人,也得鞠躬弯腰打哈哈。 这样的一块肥肉,指定有很多人争夺,又岂是会轻易落到舅舅一个外来官手中。 叶榕说:「陛下会答应吗?」 魏昭分析道:「陛下疑心重,京中各官员明着暗着多多少少都有些结党营私的意思,陛下怕是不会在京官中选。你舅父常年外任,刑家又是初来京城,没有根基。且你舅父多年外任的地方政绩是有目共睹的。再有朝中伯父与父亲等人力荐,陛下想必会同意。」 叶榕道:「如今魏家叶家结亲,全京都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刑家又与叶家是姻亲。若是公爹与伯父朝中力举,怕是有人会说举人唯亲。」 这一点,魏昭自然思虑过。 他说:「我魏家一门皆为文官,素来文臣武将都是敌对的。或许,陛下会有利用魏家一门姻亲对付满城勋贵的意思。勋贵权重,陛下早忌惮了,若有文臣任兵部侍郎一职,日后钳制勋贵军权,总好过他们自己人任此职,从而暗中勾结的好。」 魏昭这样一分析,叶榕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并且她也觉得他分析得很对,步步都是钻营了天子之心的。京中军权散落于诸勋贵新贵手中,不集中,皇权自然会受到威胁,陛下不可能坐视不理。 既然自己知道了这事儿,叶榕也没有瞒着外祖母母亲和舅母的道理。所以,当中午吃完饭,只有她们几个人在的时候,叶榕就把魏昭对她说的告诉了外祖母母亲与舅母。 正三品的兵部侍郎一职,倒是有些出乎刑氏几人的意料。不过虽有些意外,但细细想想,倒也觉得合理。 刑氏说:「论起来,你大舅倒是有这个资历跟能力。他外放这么多年,若他有心钻营,若朝中有人提携,他也早该入京来为京官了。不会到了四十多快五十的年纪,还只是一个四品外放官。」 「不管任何职,不论品阶大小,都是替天子百姓办事的。日后这样的话,你少说。」刑老夫人提点女儿。 刑氏闭嘴了,只应着:「女儿明白。」 刑老夫人又道:「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自古以来,都是福祸相伴的。且不说老大能不能调任成功,若真做了这兵部侍郎,日后咱们出门行事,一言一行一举一止,都更要小心着些。」 「兵部侍郎这个位置,可不好坐。弄不好,得罪的尽是些勋贵权势。」老夫人先把严重性摆了出来,让大家警醒,后又道,「不过,只要老大规规矩矩做事,真心实意替天子百姓着想,再大的权贵也不能随意拿他如何。」 「得之勿喜,失之不悲……平常心就好。」 刑大夫人始终没说话,只安安静静坐在老夫人一旁。心中自然是高兴的,但却没表现出来。 刑老夫人对叶榕母女道:「我们在叶家叨扰也有数月,如今榕儿亲事也办妥了,我们那边的宅子也修葺的差不多了。也就这几日,我去跟你们家老太太道个别,搬过去住。」 虽然也还在京内,但毕竟不是住在一起,哪能入如今这般日日都能见啊。 第12章 刑氏有些舍不得。 「马上要到年关了,再等一等,等哥哥进京了再搬不迟。」刑氏极力挽留,「你们好不易来一趟的,就在这儿多住些日子,也没人会说。」 刑老夫人说:「我们提前住进去,也好收拾收拾,缺什么,趁早补了。你哥哥进京,得年底了,到时候再住进去过年,怕是太匆忙。」 又说:「如今就在京城住着,有什么事儿、或是想见面了,随时说一声就行。再说,之前一直住在这儿,是为了榕儿。如今她也嫁了人,我们京城又有房子,继续赖着不走,怕是不合适。」 「如今多事之秋,能少一事则少一事的好。」 见如此,刑氏也只好点头答应。 叶榕在娘家吃了晚饭才回去,回去得有些晚了,正准备换身衣裳就去她婆婆魏二夫人那里请安。二夫人那里来了人,说要他们夫妻好好歇着,不必过去了。 早早歇下,睡了个好觉。次日一大早起,精神也好了很多。 魏昭婚假结束了,今儿要去衙门里点卯。魏昭今儿不在家里吃早饭,叶榕要去陪她婆婆吃,夫妻二人拾掇好后,一同朝外面去。 叶榕跟他说:「一会儿从母亲那里出来,我就去瞧瞧大嫂。」 魏昭道:「你呆会儿吃饭的时候与母亲说一声,湘儿会陪你去。」想了想,又说,「大嫂是几年前生灼华的时候伤了身子,这才留下的病根。你去了后,莫要多提灼华,免得她又伤神。」 「我明白了。」叶榕记在心中,应了下来。 陪自己婆母吃完早饭,叶榕见时间不早了,就与婆母说了要去大房探望大奶奶的事儿。果然如魏昭所言一样,二夫人让小姑子魏湘陪她一道去。 临行前,二夫人又提醒说:「去瞧瞧她,全了礼数就好。若是她说什么,你就陪着她说几句话,顺着她些。若是她话少,或者根本不肯与你闲谈,你便就回来。若是留你用饭,你就说要回来陪我一起用,婉拒了好些。」 见婆婆一番叮嘱似是话中有话,又想起方才魏昭临走前与她提起大嫂的时候有那么多欲言又止的意思,叶榕不由心中多疑起来。 生孩子难产导致落下病根,这是比较常见的。若只是因为如此,这母子二人怎会都是这种欲言又止话中有话的意思呢? 想必是有什么内情,但这种内情,怕是不好轻易说出口。 二夫人不说,叶榕也没问。二夫人说什么,她都一一应下来。 半路上,还是魏湘悄悄告诉她的,魏湘严肃说:「大哥大嫂十分相爱,但大嫂生灼华的时候伤了身子,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二嫂你也知道的,大哥是嫡长孙,日后是要承袭爵位的,大嫂不能再生育,压力很大,加上又落了病根,常年吃药又呆着不出门,久而久之,精神上也有些不正常。」 又提醒:「二嫂,一会儿你去了后尽量少说话,让我来说。我比较了解她,知道说什么样的话她爱听。」 叶榕严肃,忙点点头。 想到什么,又问:「那……大哥没有妾氏通房吗?」 魏湘摇头:「没有。」又解释说,「大哥十分爱重大嫂的,大嫂嫁来前大哥也没有通房,大嫂嫁来后,大哥更是没有纳妾。其实,大哥大嫂本来十分恩爱的,若不是大嫂因为生孩子伤了身子,他们一定会过得很好。」 叶榕自然知道身为冢妇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没有男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但若夫妻恩爱,为了子嗣逼大伯纳妾,这种事情,做起来肯定也会很伤心。 因为有同理心,所以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长嫂,她心中惋惜的同时,多少也同情理解她。有时候即便自己不愿意那样做、那样想,但身上 担子跟山一样压着,是不允许自己毫无顾忌的。 就算大哥大嫂恩爱又如何?就算即便大嫂不能再生,大哥坚持不肯纳妾又如何?她身为冢妇,却让自己的夫君没有男嗣,走出去,也是要被人嘲笑指点的。 一路上,叶榕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若是可以,她倒是希望大嫂可以想得开些。人生在世就这么短暂的几十年,不是为别人而活,是为自己而活。 但她心中也明白,若不是历过生死的人,很多东西,其实是难以想得明白的。 既来了大房,叶榕肯定是要先去拜见大夫人的。大房这边的奴仆请着她去大夫人院子的时候,叶榕忽然想起那天傍晚魏淑与她说的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若是通情达理些的人,就算想提点她,也不该会用那种语气跟态度。 叶榕直觉告诉她,魏淑本来就对她有成见,而且不是一日两日了。而那日提大嫂,不过是她看自己不顺眼,想借大嫂的事儿发泄罢了。 思及此,叶榕又扭头悄悄问魏湘:「二姑娘平时性子如何?好相与吗?」 魏湘凑到叶榕耳边说:「二姐性子有些冷,平时不怎么爱搭理人的。她嫌我闹腾,我嫌她无趣,我们谁看谁都不顺眼。」 第13章 叶榕心中就明白了。 或许不是针对她,许就是性子冷淡孤傲而已。 魏二姑娘孤傲冷漠,其母大夫人倒是绵软的性子。大夫人因是续弦,岁数不大,瞧着十分年轻。 见叶榕来拜见,留她吃了盏茶,之后,也特意派了魏淑一道跟着去。 大夫人也叮嘱说:「你是新妇,原不该说这些来的,怕吓着你。不过,既然你要去看她了,还是提早告诉你一声的好,免得你被伤着。」 说完这些,大夫人沉沉叹了口气,挺难过的样子: 「她也是可怜,生孩子伤了身子,精神也受刺激了。」大夫人一脸苦相,说着便吸起鼻子来,「她不待见灼华,觉得是灼华害的她,看到灼华就跟看到仇人一样。」 又举例子:「上一回,灼华去给她请安,她忽然发了疯,拿起一个青花瓷瓶就要朝灼华砸来。好在有丫鬟们拦着,灼华又命大,这才逃过一劫。若是……若是……」 她似是想说又不忍心说,最后只摇摇头:「算了……这些不提也罢了。淑儿,你跟着你二嫂去,记得护着你二嫂一些。」 魏淑看也没看叶榕一眼,只朝她娘福了下身子说:「是,母亲。」 叶榕随两位小姑一道去大奶奶院子,才进院子去,老远就闻到一股子药味儿。不远处有细碎的声音传来,走得近了些,叶榕才听得清楚。 原来是灼华要去见母亲,想给母亲请安,但大奶奶身边的嬷嬷拦着,说大奶奶才喝完药,精神才好些,怕她去了后会刺激她。 主仆二人正僵持着,魏淑快速踱步走了过去,一把将灼华护在身后。 然后,魏淑就拧着眉数落那位嬷嬷:「灼华是大嫂的亲生女儿,女儿想见母亲,为何不可?大嫂的身子固然重要,但灼华就不重要了吗?你们若是怕大嫂伤着她,小心些伺候在一旁就是,为何不让她们母女见面。」 又骂说:「别以为大嫂病了,不管事儿,你们这些跟在她身边的老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大嫂好欺负,我可不好欺负。灼华没有母亲疼,可还有我这个姑姑疼,你们休想欺负她。」 那嬷嬷忙拍腿喊冤枉:「二姑娘,你可真的冤枉奴婢了。奶奶近来精神越发不好,只大爷在的时候,她才稍稍好一些。前几日,姑娘想见奶奶,奴婢私自做主让她进去了,结果害得奶奶又犯了病。」 「大爷回来得知后,可将奴婢好生骂了一顿。如此,奴婢可再是不敢了。」 又说:「何况,这也是大爷的吩咐。二姑娘若是想替姑娘抱不平,大可以找大爷去,何必为难老奴等。」 魏淑说:「你少拿大哥来压我。不必你说,等大哥回来,我势必要去好好问一问的。」说罢,音量也提高了些,「大嫂损了身子,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可也不能把一应罪责只往灼华身上推,她是无辜的。」 那嬷嬷见状,立即吓得拍腿,就差要去捂魏淑嘴了。 「二姑娘,我的好姑奶奶,你可小声点。」又回头朝屋内望了眼,「大奶奶才安静下来,你就让她好好安静呆着吧。」 魏淑还要说,灼华却扯了她袖子:「二姑姑,算了吧。先让母亲好好休息,等她睡着了,我再悄悄来看她。」 「还是姑娘懂事。」那嬷嬷道,「姑娘且放心,待奶奶睡着了,奴婢定亲自去叫你。这会儿,你先去院子里头玩儿吧。」 魏淑看了那嬷嬷一眼,又转身朝一旁的叶榕看一眼,方说:「二嫂才看看大嫂。」 那嬷嬷这才忙朝叶榕行礼:「老奴眼拙,老奴该死,竟然没瞧出二奶奶来。」 叶榕笑着道:「大嫂若是此刻不方便见我的话,没关系,改日我再来。」 那嬷嬷却说:「方便见!方便见!方才大奶奶还念叨呢,说是想见见新妇。只可惜她身子不好,不便出门。这不,正念叨着,您就过来了。」 叶榕说:「那就劳烦嬷嬷进去通报一声。」 嬷嬷说:「不必通报了,二奶奶直接请进来。」说罢,侧身让出一条道来,与方才拦着灼华的时候是两副姿态。 叶榕才嫁进魏家来,与大奶奶也不熟。所以,她们母女间的事儿,她也不好插嘴。 看了眼灼华后,叶榕便先进去了。一旁魏湘跟上。 魏淑悄悄附在灼华耳边说几句,灼华听话的点点头。之后,魏淑也跟着进去了。 大奶奶倒完全不是叶榕想象中的模样,二十四五的年纪,端庄秀丽。衣着十分朴素,头上也没有什么头饰,瞧见叶榕,还露出浅浅笑意来。 走得近了,叶榕先给她请个安。大奶奶见状,也朝叶榕福了下身子。 叶榕倒是有些好奇,大家都把这位魏国公府的大夫人说的那样可怕,但其实她就是很正常的一个人。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动手打谁,更没有给她这个弟妹脸色瞧。始终温柔笑着,挺好相处的。 第14章 「我身子不好,你莫要嫌弃。」大奶奶温声细语,脸上始终有柔柔的笑意。 叶榕说:「大嫂言重了,我是新妇,日后还得要时常还叨扰你、请教你,我还怕你嫌弃。」 大奶奶便说:「你日后若是闷着觉得无趣,可以来找我说说话。不过,我因身子不好,不管府中的事情。你若是有什么需求,可以问夫人跟二妹。恰好,二妹也在这儿。」 魏淑忙说:「大嫂放心,我心中明白的。」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的,窗边有人一闪而过。大奶奶敏感,看到人影吓了一跳,立即问:「什么人?」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拉扯声,大奶奶见状,更是作势要出去。 但屋里侍奉她的丫鬟却拦着,不肯让她出去。大奶奶见如此,就有些激动起来。 那边,魏淑站起来说:「大嫂,是灼华。她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想你来,所以今天过来看看你。可谁知道,人才进院子来,就被拦下了。」 说罢,也不等大奶奶说话,直接扭身子对外头灼华道:「你娘知道你来了,你进来吧。」 灼华人小巧灵活,闻声立即借巧劲儿挣脱嬷嬷的束缚,麻溜就跑进了屋里来。 「娘。」灼华站在大奶奶跟前,有些委屈的样子,「我想您了,我就想看看您。」 那边,大奶奶忽然就失了控一样,整个人尖叫一声,然后伸手要打灼华。 满屋子伺候的丫鬟都跑过来拉着大奶奶,大奶奶此刻哪里还有半点端庄的样子,整个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儿,就是要朝灼华扑去,险些一屋子丫鬟都拦不住她。 大奶奶双眼猩红,头发都乱了,面部更是狰狞可怕。可她也只是朝灼华嘶吼大喊,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母亲又发了病,灼华又心疼又难受,一下就哭了起来。 灼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大奶奶膝行几步,就哭喊起来:「娘,我是您女儿啊,我是灼华。」小姑娘哭得满脸是泪水,十分委屈的样子,「我知道您恨我,是我害了您不能再给我生个弟弟。可是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还小,我什么都不知道。」 「姑娘,你别再说了。」嬷嬷劝着,一脸急切之色。 那边魏淑见状,也弯腰抱住灼华来,与她头并头抱着哭,安慰着道:「算了,别再说了。这些年来,这种情况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可怜了你……明明有亲爹亲娘,却跟没有一样。」魏淑喃喃。 魏淑越是这样说,灼华心中便越是难过。可又能有什么法子?从她有记忆开始,娘就是这样的。 她虽恨,可又能怎么办,那是她母亲啊。 爹爹也常教育她,母亲病了,身子不好,她是好孩子,叫她不要怪母亲。可她怎么会怪母亲呢?她只是想见见母亲。 她也想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可以无忧无虑缩在母亲怀里撒娇。可别说靠近母亲了,如今就是连见母亲一面都难的。 她问爹爹为什么母亲要那样对她,爹爹也不说,只说她是好孩子,这件事情不怪她。可是……可是她知道的,娘因为当年生她的时候生病了,自此落下病根再不能有孕,娘想要儿子,所以她恨自己。 灼华越想越难过,越想哭得越厉害。 魏淑只抱着灼华在一旁一起哭,却不走。叶榕看了她一眼后,又转身朝内室看去。大奶奶已经被丫鬟们拖进内室去了,内室传来一阵阵的响动声,叶榕听得这声响,忙朝内室去。 一进去,就见大奶奶被一左一右两边好几个丫鬟一起按着,另有一个婆子正掰着大奶奶嘴,另外一个婆子端着药往她嘴里灌。 见这阵容,叶榕吓了一跳,忙就要大步走过去,却被魏湘拉住了。 魏湘冲叶榕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小声说:「每隔几天,大嫂就得发病一回,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她们喂的是药,大嫂方才受了刺激,若不喝药的话,她会一直发疯。喝了宁神静心的药,能平心静气一会儿,对她也好。」 叶榕自然也猜得到她们喂的是什么药,她只是觉得,这样强行喂药实在有些粗鲁。大奶奶本来就已经受了很大的刺激了,这个时候,该是要顺着她一些的好。越是押住她、制止她,越是会适得其反。 大奶奶被强行灌了药,稍稍安静了些。那边,也来了个嬷嬷。 「二奶奶,实在抱歉,今儿怕是接待不了您了。」那嬷嬷与叶榕道歉,其实也是在下逐客令,「大奶奶状况不太好,怕是需要休息。」 叶榕道:「大嫂喝了药睡一觉就能好吗?」 那嬷嬷惊于叶榕竟然没被吓着,略愣了一瞬,才回话说:「大奶奶的病皆是因灼华姑娘而起,只要睡一觉,忘了姑娘,就能好了。」 叶榕目光又朝大奶奶探去,见她果然好了不少,她目光又挪至一旁的药碗上。不知为何,叶榕本能总觉得此事颇有些蹊跷。 第15章 想了想,她朝那边走去,拿起药碗来,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那嬷嬷忙问:「二奶奶懂医理?」 叶榕摇摇头:「我不懂的。」放下碗来,又解释说,「只是我家中有人曾病过,我亲自给他熬过药。」 那嬷嬷倒是没把叶榕的话放在心上,叶榕也告辞说:「你们好好照顾大嫂,我改日再来看大嫂。」 「老奴就不多送奶奶了。」 「不必客气。」 叶榕魏湘二人又踱步至外间的时候,魏淑灼华已经不见了。 叶榕问外间伺候的丫鬟:「二姑娘与灼华走了吗?」 丫鬟回说:「回二奶奶,刚刚二姑娘带着灼华姑娘走了。」 叶榕点点头后,又朝里屋看了眼,然后才带着魏湘一道离开。出了大房的大院落,叶榕这才再次跟魏湘提起大爷大奶奶的事情来。 「大嫂一直这样,灼华平时是谁带着?」叶榕想,母亲病了,父亲又忙于朝政,显然是不可能有多少时间来关怀她这个女儿的。而灼华又还小,但凡稍微负责一些的,都不可能只将她扔给下人教养,总得有个体面人带着她才是。 不过叶榕其实也有些猜得到了,灼华跟魏淑似乎挺亲的。 果然,魏湘就说:「大哥哥平时很忙,没有时间亲自教导灼华。二姐平时瞧着挺清高冷傲的,不过,对灼华却是很好。」 「平时大哥不在家的时候,二姐跟灼华呆一起的时间长。等晚上大哥回来,若是灼华还没歇下的话,大哥都会把灼华叫去她书房,问问她功课,关心关心生活。所以,纵然大哥陪灼华的时间不多,他们父女感情也还挺好的。」 叶榕心想,怪道呢,大奶奶都这般待灼华了,可灼华依旧十分孝顺自己母亲,想来,也是大爷教的好。 叶榕是做过母亲的,自然明白父母亲自教养对儿女的影响。魏淑待灼华再好,可也只是姑姑不是双亲啊,若是大爷不关心灼华、开导她,想必灼华心态不可能这么好。 魏淑是待灼华好,可依她瞧,魏淑待大奶奶可不怎么好。 她想必不可能在灼华面前说大奶奶的好吧? 思及此,叶榕又问魏湘:「儿妹妹是不知道大嫂不想见灼华吗?若明知道大嫂见了灼华会犯病,为何还要一再让灼华去?」 魏湘说:「因为二姐自己也是女儿,大伯母也只她一个闺女,没有儿子。所以大嫂重男轻女不待见灼华,二姐很是看不过去。」又说,「二姐一向如此,待谁都冷淡,总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也就两位哥哥说的话她会听一些。」 「尤其是大哥的话。」 魏淑不喜欢魏湘,魏湘也不喜欢魏淑,二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谁看谁都不顺眼。 叶榕其实挺奇怪的,她不喜欢大嫂,可以说是怪大嫂重男轻女。不喜欢魏湘,可能的确姐妹二人性子大相径庭,玩不到一处去。可是,为何对她也敌意这么大呢?她自以为从嫁来魏家开始,步步小心谨慎,并没有得罪人的地方。 婚后的日子,其实挺有些无趣的。平时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好歹还能帮着母亲嫂子一起打理家务,总有些事情做。 如今嫁来婆家,她不是冢妇,不需要学着管家。婆母也好说话,并不拘着她规矩,最多就是要她教小姑魏湘厨艺,或者针线活,但魏湘不是个能安静下来的性子,常常呆着呆着就跑了。 婆母对小姑也宽容,跑了就跑了,也就由着她去。她依着规矩是要伺候在婆婆身边的,但她婆婆开明,不需要要时时刻刻贴身跟着,除了晨昏定省外,就打发她回去,叫她歇着。 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她可以尽早给魏家添丁。起初是暗示,后来直接就明说了。 但魏昭似乎并不想她这么快生孩子,他聪明,早把她生理期打探得一清二楚。适合受孕的那几天,他绝对不碰她。过了那几日,他倒是恨不得日日长在她身上。 起初做那种事情,其实她是很难为情的。但日子一日日过,夫妻生活过久了些,她倒是渐渐习惯了。 如今他就是她的夫君,她是他的妻。日后,他们是要一辈子相互扶持走下去的,是一家人。所以,视他为夫君而不是报恩的人,也就没什么难为情的了。 突然闲下来,叶榕倒是腾出很多时间来看书、作画。因这些日子常去大房那边探望大奶奶,所以,叶榕倒是又捡起医书来看。 并不求能替大奶奶做些什么,闲来无事做,也算可以打发些时间。若是日后能为大奶奶的病做出些贡献,那自然是更好的。 魏昭这日下衙的早,回来的时候,叶榕正歪着身子靠在窗户边认真看书。已经入了冬,天也冷了起来,屋里开始烧炭火了,炕也烧了起来。 屋子里很暖和,进了屋后,魏昭脱下罩在外面的黑色大氅。 第16章 将大氅递给丫鬟挂起来后,他则问:「奶奶呢?」 丫鬟回说:「奶奶在里屋歇着呢。」说罢要去通报一声,却被魏昭抬手打住了。 魏昭抬腿往里屋去,一双素白大手撩起棉布帘子来,高大身子立在门口,人还没进来,就笑着问:「今天又在看什么书?」 里屋伺候的丫鬟见了,忙朝魏昭福身子行了礼后,就退去门口候着了。魏昭则迈着长腿朝叶榕去,没让她行礼,走得近了,按了按她肩,而后就在她身后坐了下来。 他人高马大四肢长,坐在叶榕身后,很轻松就把叶榕框在了怀里。顺便,他双臂顺着她双臂绕过来,轻轻握住她握着书的手。 叶榕略歪了歪脑袋,他则顺势将下巴轻轻搭在她肩头上,二人姿势十分亲切。 叶榕如今已渐渐习惯了他的亲近,见如此,便笑着问:「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魏昭姿势没变,甚至身子动也没动一下,只说:「衙门里的事情忙完了,就回来了。」又问,「怎么,你不愿意我回来多陪陪你?」 「当然不是。」叶榕说,「你能回来陪我说说话,我可高兴了。」 她说:「母亲不要我陪着,只想我屋里好好呆着调养身子。湘儿性子活泼,又怕母亲让我管着她,这些日子,悄悄躲着我呢。」 又说:「我倒是常去大嫂那边,可大嫂身子不适需要静养,我也不好天天去。这不,实在闲着无事做,只能看些闲书来打发时间。」 「《黄帝内经》,有名的医籍,怎么会是闲书?」魏昭垂眸,望着被他圈在怀中的人问,「近来总看这些医学典籍,想必是在关心大嫂?」 叶榕实话与他说了道:「这段日子我常去看大嫂,她好好的不发疯的时候,其实很正常。我就在想,或许只是她压力太大了。若是我能找个什么法子疏解她精神上的压力,或者学个什么法子可以替她针灸开导她,或许能好些。」 又疑惑看向就贴着她脸的男人:「灼华那么可爱,大嫂也是很善良的,她不像是那种重男轻女到因为生不了儿子就这般不待见女儿的人。」 叶榕也是聪明的,她这样说,其实就是表达自己发现端倪了,暗示魏昭告诉她真相。 魏昭其实不是不愿告诉她真相,只是有些事情说出来很残忍。且她也是女人,同为人妇,若是得知了大嫂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想必会吓着她。 魏昭一时沉默着不吭声,叶榕立马察觉到了他的反常。 「二哥,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不能告诉我?」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叶榕心里有那么点小小的失落,甚至也有一瞬间想耍些孩子脾气,不太想理他。 她想着,既然已经是夫妻,是一家人,他为何还要隐瞒自己?他的这种行为,就让叶榕觉得他不够坦荡,总觉得这样始终隔着一层。 但她又是理智的,换个位思考了下,就又能理解魏昭。或许,有些事情,就只能魏家人知道。 叶榕等了一会儿,见还没等到他开口,正准备说「算了」两个字的时候,就听身边男人贴着她耳朵说:「有些事情,其实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也是怕吓着你。」他边说边将人搂得更紧了些,像是怕稍微不小心受到伤害的就会是他怀里的这个女人一样。 他道:「大嫂嫁进门来两年无所出,听说城外寺庙里求子最灵验,她就想去。恰好那日大哥衙门里忙,没空陪她去,所以,便是大夫人陪她去。结果,却出事了。」 听到这里,叶榕隐约能猜得着发生了什么。她紧紧攥着手,木然望着一旁男人的脸。 魏昭换了个姿势拥抱她,贴着她耳朵吹气:「寺庙里进了贼人,迷晕了大嫂身边的嬷嬷婢女,侮辱了她。」他声音越来越轻,「再之后,便怀上了灼华。」 「但其实,灼华就是大哥的女儿,她眉眼神态长得那么像大哥。」魏昭虚叹一声,继续说,「可大嫂回来后,就有些精神不太好,几次寻死都被拦了下来。她伤了身子不能再孕,是因为当初想把孩子打掉,喝了堕胎的药。」 「孩子生下来后,她始终不承认有这个孩子的存在。所以,只要一见到灼华,她就冲动犯病,平时倒是好好的。」 叶榕安安静静听完后问:「当初那个恶人是谁?可抓着了?」 魏昭摇头:「当时大嫂也晕了过去,她身边侍奉的嬷嬷醒来后看到吓着了,立即去喊大夫人。大夫人一边让府上奴仆不许张扬,一边立即差人回来喊大哥。犯罪现场,一直都保护得很好。可那贼人似是惯犯,轻功也十分了得,竟未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这么多年来,大哥也一直差人暗中继续查探这事。但,并没有什么进展。偏这等事情又不能声张出去大张旗鼓查办,所以……」 魏昭压了压薄唇,面上露出一丝阴冷来。 第17章 叶榕却恍然:「原来如此。」又说,「我说呢,大嫂怎会是那等重男轻女之人。灼华又那么可爱,正常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不喜欢灼华。」 忽然想到魏淑的反常来,叶榕忙又问:「那这件事情,二妹妹可知道?」 虽然大夫人是知情人,但一般来说,这种污秽之事,但凡疼女儿的母亲,都不会告诉女儿的。若魏淑不知内情,那她那番作为,倒是可以理解。 魏昭说:「二妹三妹都不知。这种事情,母亲与大夫人也不会说。」又加了一句,「若不是你聪明,察觉到其中端倪来直接问我,我也不会说。」 叶榕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也不是真正的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了。这种事情,你告诉我也无妨。」 魏昭却听不得她说生过两个孩子,虽然那是事实,但他心里总有些不太舒服,有些吃味儿。 他冷哼了一声:「生过两个孩子,你倒是记得清楚。」 叶榕突然就明白过来他是为了什么而气了,于是她看向他,表情认真:「你从前不是都知道的吗?」上下打量他,见是好似真的是气了不像是装着逗她玩的,于是叶榕就有些不能理解,「从前提,你也没这样,如今是怎么了?」 魏昭却扯着嘴笑,但这个笑却假的吓人。 叶榕认真打量他,最终道:「你就是生气了。」 魏昭却没再废话,只是突然一个翻身,将人压在了炕上。叶榕倒吸一口气,没动,只瞪眼看着他。 魏昭也没说话,就是抱着人亲起来。亲她红艳艳的唇,亲她滑嫩嫩的脸。怀里的人又软又香,抱了会儿,倒是不气了。 忽又觉得自己不可理喻,这醋吃的他自己都有些无语。 知道自己不该在意,但的确又是很在意的。这种矛盾的心情,他最后都无奈的笑了。 见他亲着亲着忽然笑了,且叶榕瞧得出来,这回是真的笑。所以,她又好奇打量他。 这人可真奇怪。 「算了。」魏昭起身,顺势将叶榕也拉了起来,他抬眼朝窗户外面看了眼,又看向面前的娇妻说,「你总闷在屋里也不好,天色还算早,我带你去园子里走走透透气吧。梅园里的梅花开了花苞,去瞧瞧。」 叶榕自然也是想出去的,便有些埋怨他: 「本来我头梳得好好的,你非扑过来。你亲就亲了,手非要揉我头发。」叶榕一边埋怨,一边已经坐去梳妆台边上了,「梳头还要时间。」 马上天就要晚了,梳个头挽个髻再出去,又能逛得了多久。 魏昭噙笑走过去,立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双肩上,曲弯望着镜子里正喋喋不休抱怨的美人,忽然说:「为了弥补罪过,我帮你梳吧。」 「你会吗?」叶榕诧异。 「试试看。」魏昭已经夺过她手上的玉梳来,开始摸她如绸缎一样的头发,「凡事都是要学的,你夫君我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 叶榕也懒得叫外间的丫鬟进来了,便只随他去。 但男人的手拿刀拿剑可以,还真拿不了梳子。看了半天,叶榕自己都着急了,有些发火。 「再这样下去,我看都不必出去逛园子了。」伸出手去,要梳子,「还不如我自己来。」 魏昭摸了摸鼻子,倒是乖巧,把梳子递了过去。 叶榕自己梳头,魏昭则倚靠在一旁看。但见她十指十分灵活的就把一缕缕发盘了起来,不由咂舌表示钦佩。 叶榕从镜子里望了他一眼,忽然起了些故意挤兑他的心思,便说:「也有爷不会的事儿。方才还夸了海口呢,现在脸疼不疼。」 魏昭便又弯腰过去,拦腰抱住人,脸贴着脸说:「二奶奶数落得是,为夫记在心里了。」又悄悄咬她耳朵,暗示说,「你这头发很软。」 叶榕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根本不理他。 还在蜜月里的夫妻自然是如胶似漆的,心里想着的眼里藏着的,也就那么点事儿。 他脸皮厚,叶榕可脸薄。 小夫妻俩慢慢散步去梅园,可巧在园子里遇到了大爷大奶奶夫妻。大奶奶看到叶榕,立马就快走几步走了过来。 「你们也来了?」大奶奶挺高兴的。 叶榕顾着礼仪规矩,先朝大爷福了下身子,之后才回大奶奶的话:「没想到大哥大嫂也在这儿,可真是巧了。」 大奶奶便说:「夫君今儿回来的早,我听丫鬟们说梅园里梅花开了,就想来看。夫君知道了,便带我过来了。」 叶榕说:「可巧了,二爷也是。」 大奶奶前所未有的高兴,一直拉着叶榕手。回身看了看大爷后,又笑拉着叶榕说:「真好,如今你嫁了来,日后我便不寂寞了。」 第18章 大爷也十分感激叶榕,也趁此刻跟叶榕道谢:「娘子都跟我说了,这些日子,都是弟妹你常陪着她说话。她很喜欢你,说与你脾性相投,真是难得的缘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叶榕也算了解这位魏大奶奶。大奶奶性子与她差不多,喜好也差不多,都是喜静爱读书的。她最擅长作画,大奶奶却写得一手好字。二人有共同的兴趣爱好,谈诗词歌赋又能说到一块去,自然投缘。 叶榕想,若是因有她这样的挚友在,而能慢慢引导大奶奶走出困境来的话,也算是她功德一件了。 若能做这样的好事,她何乐不为呢? 叶榕说:「我起初去叨扰嫂子的时候,还怕她嫌我烦呢。后来去的次数多了,才渐渐觉得,嫂子是真喜欢我。」 大奶奶说:「总是你来看我,也不好,下回我去你那儿走走。」 大奶奶能肯出来走走,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所以,叶榕自然很高兴的应了。 又怕她不来,于是叶榕诱说:「我与夫君成亲的时候,夫君寻了很多字画珍玩,我想大嫂肯定喜欢。等你去了我那里,我拿出来,一起研讨。」 闻声,大奶奶更是双眼泛光。若不是现在天色晚了,她就想立即去。 又觉得老二对他媳妇好,大爷比不上,便回头望向大爷,有些娇嗔的意思:「素日里人家都说大爷对我好,依我瞧,竟不如老二待弟妹。」 大爷不到三十的年纪,生得斯文有礼,瞧着也是好脾气的人。 他见妻子难得又如从前刚成亲的时候那样与他撒娇,心中十分感动,立马应了下来:「你若是喜欢,我明日便差人去寻。」 「现在才说去寻,可晚了。」大奶奶平时瞧着端庄守礼,但在大爷面前,却完全是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 会撒娇,会生气,甚至撒娇生气的时候脸上还会配一些可爱的小表情。并且,也不忌讳有叶榕夫妻这两个外人在场,动作姿态都十分娴熟。叶榕想,素日里,想必大爷待大嫂是真的很好。 因为大嫂感受到了大爷对她的那份真心,她心里知道他是爱自己、会护自己的人,所以,才会有这些不合身份的小骄纵。 叶榕很是有些羡慕。 忽然又想到了自己的上一世来,同为勋贵大族的冢妇,她又与大奶奶是一样的性情,可她却不能如大奶奶这般活得恣意潇洒。她时时刻刻都要守着规矩,要端着架子,在自己夫君面前,更是不能露出半点自己的小性子来。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他们的确十分尊重彼此。但除了尊重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不由又会想,若是大奶奶如今的遭遇落在上一世她的头上,顾旭又会怎么待她?顾家人又会如何待她? 一个失了贞洁又没有男嗣、且精神还不正常的女人,顾家还会要吗?顾旭又会像魏家大爷这般,不纳妾,不收房,甚至不在意是不是能够传宗接代的问题,只一心对自己的妻子好吗? 叶榕忽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又有什么好想的。 大爷瞧着文质彬彬斯文有礼,但却是很会说情话的高手。三言两语,就把大奶奶又哄高兴了。 明明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却还似十七八的新婚夫妻一样。叶榕魏昭二人对视一眼,而后都笑了起来。 魏昭不自觉又朝叶榕靠近了些,青松一样立在她身旁。他一边抓住妻子手握住,一边调侃那边大爷大奶奶说:「行了行了,还有完没完。我们家榕儿是新妇,你们在她面前这样,她会害羞的。」 叶榕只柔柔笑着,也不说话。 大奶奶就说:「老二,你以后也要对榕儿好一些。我现在跟榕儿亲,你若是对她但凡有一点不好,我就不饶你。你得哄着她,事事顺着她,她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一般情况下不会生气,若是生气了,便就是你的不是。」 魏昭就看向大爷:「大哥,你瞧,她们妯娌两个已经联盟了,你说我们兄弟要不要联盟?」 大爷却并不理他,只笑得清风雅月,侧头含情脉脉看着身边的妻子:「我听你嫂子的。」 于是,大奶奶笑得更开心。 「瞧!老二,你被孤立了。」 魏昭就忙朝大奶奶抱手弯腰作揖,有些讨饶的意思:「小弟我被孤立了,如今我的兄长跟妻子都是大嫂你那边的人,日后,还请大嫂手下留情啊。」 大奶奶笑道:「你不做坏事,大家自然都和和睦睦的。你若做了坏事,我们就一致对‘外’,孤立你。」又说,「婶娘也是明事理的,我想,她指定也是站在弟妹这边的。你若不好好过日子,日后必定孤家寡人一个,没人搭理你。」 大奶奶这么说,虽是玩笑,但却也有几分真心的。魏昭从前为了藏拙,名声不太好。而魏昭藏拙这事儿,只他们父子二人知道,连二夫人都是半信半疑的。所以,即便大爷能猜出些来,在大奶奶精神不太好的情况下,也不会去与大奶奶说这些。 第19章 所以,大奶奶就一直觉得这个小叔子混账。虽然如今为了抱得美人归改邪归正了,她还是怕他日后瞧厌了佳人后会又变回本性去。 毕竟,有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性子,是很难改变的。 听了大奶奶这番话,魏昭心中倒是对她存感激之情的。这番话,若不是真心为了他们小夫妻二人好的话,其实一般人不会说。 所以,魏昭便严肃了些,又深深作揖说:「长嫂的教诲,小弟铭记在心。日后,定不负榕儿。若违背誓言,便叫我一辈子孤独吧。」 大奶奶倒是守信用得很,头天傍晚才说要来寻叶榕说话的,次日才过了晌午,她便过来了。大奶奶来,叶榕院子里的人倒是吃了一惊,都没想到,一向深居简出的大奶奶,竟然会来这边串门。 阖府的人都知道,大奶奶因为生灼华姑娘的时候伤了身子,再难有孕,所以疯了。素日里,别说出来串门,能不闹就算好的了。 府上除了贴身伺候的,其余奴仆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大奶奶了。乍一瞧见,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大奶奶就跟正常人一样,衣着体面,笑容得体,一言一行一举一止,无不优雅从容。一身素色棉裙,披着件月白的披风,乌发玉钗,玉面黛眉,气质好,气色也不错。 愣了会儿,忙有嬷嬷迎了去,请安问好:「大奶奶,您怎么过来了?」 大奶奶一边优雅踱步往里走,一边道:「来找你们家奶奶说说话,你们奶奶可在?」 嬷嬷忙道:「二奶奶在呢,您里边请,奴婢去通报一声。」说罢,忙使眼色,就立即有小丫鬟往里跑了。 很快,叶榕迎了出来。 「大嫂,您怎么大中午的过来了。」迎了人后,往里请,边走边说,「怎么没午休?」 大奶奶说:「榕儿,你昨天可是说了老二给你寻了很多古玩字画?」 叶榕笑:「大嫂就是为了这事儿?」 大奶奶说:「昨儿回去一夜都没休息好,就想着这事儿呢。今天一早起来,我有些记不太清楚了,总觉得是梦里的事情。所以,等不及就来了。」 又道歉:「也没事先差个丫鬟来通报一声,你可别怪我失礼。」 「怎么会呢。」叶榕脾气是再好不过的了,「你我兴趣相投,是难得的知己,能有你跟我一起共享这些好东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一道进了屋子后,叶榕邀请大奶奶去内室坐,后又吩咐丫鬟奉茶。 进了内室,叶榕便去把压箱底的字画拿出来。回头的时候,却见大奶奶正坐在窗边的炕上认真翻看她这几日都在看的《皇帝内经》。叶榕有些怕大奶奶会受什么刺激,心一紧,一时间愣住了。 大奶奶却没什么反常的,瞧见叶榕回来了,还笑着问说:「你在看医书啊。」 叶榕抿了下唇,说:「闲来无事做,自己看着玩儿的。」 大奶奶也是为人妇的人,女儿家的那些心思,她自然懂。等叶榕于炕几对面坐了下来,大奶奶合上书,凑近了去说: 「你才进门一个多月,婶娘就催你了?」 大奶奶话说得含糊,但叶榕却是听明白了的。 她浅浅笑着,点点头:「嗯。」 大奶奶便有些愁上眉梢来,皱着秀气的眉道:「你还好,才进门月余时间,其实可以不必太着急。而我却不一样……我都进门两年了,肚子也没个动静。」她皱着眉,一脸愁云,「大夫人不是我嫡亲的婆母,不好说我,但,我自己心里着急。」 叶榕沉默。 大奶奶却又说:「榕儿,听说寺庙里去拜送子观音,能求子嗣。你若是也着急,不如我们选个时间,一起去城外上香祈福吧?」 叶榕只觉得嘴角的笑有些沉重。 「好……好啊。」怕那句话说得不对会刺激大奶奶,叶榕只能先应下来。 因不想把话题一直围绕在子嗣上,所以,叶榕见机岔开话题说:「大嫂,你瞧这幅字。」 果然,大奶奶注意力被转移了。 叶榕难得遇到像大奶奶这样投机的,两人一起研究字画,从古谈至今时今日,直到日已渐渐西沉,竟还有意犹未尽之意。直到桂圆走了进来,悄悄附在叶榕耳边说了几句话,叶榕这才收了收心。 「怎么了?」大奶奶说,「可是老二回来了?」 「不是。」叶榕摇头,给了一个确切的理由,「是我娘家带来的两个丫头因为一点小事拌了嘴,大嫂,你先继续看,我去去就来。」 大奶奶信了她的话,说:「那你快些回来。」 叶榕慢慢踱步出了里屋,到了外间后,步子变快起来。 「灼华现在何处?」出了正屋,叶榕立即问。 桂圆说:「小大姑娘在门口候着呢。说知道大奶奶来了咱们这儿,可高兴了,想来看她母亲。」 第20章 叶榕:「天这么冷,怎么能让她侯在院子外头。」 桂圆说:「那日大奶奶院子中的情形,奴婢现在想想还很怕。若是大奶奶在咱们院子里犯了病,姑娘您可是要负责任的。大姑娘见母心切,奴婢若不拦着,她又得冲进来。」又说,「奴婢知道自己错了,一会儿,自己领罚去。」 叶榕:「你做的没错,只是冻着了那孩子。」 说罢,已经到了门口。果然,灼华一脸急切侯在门外。 看到叶榕,灼华立即扑过来问:「婶娘,我母亲是不是在这里?」 叶榕忙弯腰半蹲在灼华面前,双手握住她双手,替她取暖。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嬷嬷呢?」叶榕关怀问。 灼华说:「我知道母亲到婶娘这儿来了,想着母亲从前除了跟着父亲才出门平时从不出门的,如今却肯一个人出门来婶娘这儿走动,想必是好了?所以,我高兴,就偷偷跑过来了。」 又求着叶榕:「婶娘,您就让我跟母亲见一面吧……我实在想她想得紧。」 叶榕直起身来,依旧牵着灼华,说:「你随我进来,只要你答应听我的话,我保证可以让你看到你母亲。」 「我答应你,我听你的话,我一定听你的话。」灼华连忙保证。 叶榕道:「那现在,你跟我进去,但先不能去正屋,你先去厢房坐会儿。吃点东西喝点乳茶,暖暖身子。」 「好。」灼华答应得十分爽快。 叶榕一边牵着灼华往院子里去,一边继续叮嘱说:「灼华,你母亲生病了,她并不是不喜欢你,她只是因为病了不认识你。若你不想她受刺激,你就听婶娘的话,乖乖的不要大声喊她好不好?」 灼华十分委屈:「母亲认得我,她只是嫌弃我。我体谅母亲,也明白她为何会这样,可是,我很难过。」 「我就想着,或许我与母亲一起生活了,她看得到其实我很可爱,或许就会喜欢上我了。哪怕没有弟弟,她也会喜欢我。」 「二姑姑也说了,如今,只有我能够解开母亲心中的结。」 叶榕侧目望向她,见她小脸真诚双眼澄澈,叶榕心一软,哄着说:「二姑娘说的没错,你母亲迟早会喜欢上你的。只是灼华,咱们不能着急,要慢慢来。你不必急着立刻去跟母亲见面,只要能远远瞧她一回,也是开心的吧?」 灼华郑重点头:「能暗中见娘一面,灼华就很满意了。」 「那好,你先在这儿呆着,一会儿你母亲回去,会经过这里。」说罢,叮嘱桂圆,「你呆在西厢房,陪着姑娘说话。」 「奴婢遵命。」 叶榕临走前又与灼华拉勾:「咱们拉勾,拉了勾,便要彼此遵守诺言。灼华答应婶娘只安静看母亲一眼,便不能出声。婶娘答应你会让你看到母亲,也一定会做到。」 灼华再次郑重点头:「我做得到。」 叶榕笑了,摸摸她脑袋,然后转身走了。 回去后,又喊了蜜饯来,悄悄附在她耳边说话吩咐道:「一会儿二姑娘若是来,你跟着她些,莫要让她大声喊灼华。若劝了,她却不听,你自己看着办,凡事有我兜着。」 蜜饯忙应下:「是,奴婢明白。」 叶榕回身望了望蜜饯远去的背影,晃了会儿神,这才回身来准备往里走,却见大奶奶已经从里屋出来了。 「大嫂不再多坐会儿吗?」迎过去几步,又笑着挽留说,「一会儿大哥与夫君应该都要下衙了,不若我吩咐小厨房备些酒菜,再差人去请了大哥来一起吃饭吧。」 大奶奶倒是想呢,但也识趣,知道人家小夫妻新婚燕尔的,不适合多打搅。 所以说:「吃饭就不了,改日我再来。」 叶榕倒也不再挽留,只说:「那也好,我送送大嫂吧。」 大奶奶的丫鬟见状,立即取了披风来替大奶奶披上。叶榕的丫鬟也取了披风来替叶榕披上,叶榕便亲自送大奶奶出门。 从正屋出来,正好经过厢房。此刻的灼华就呆在西厢房内,扒在窗边瞧见了母亲,立即就要冲过来,却被桂圆按住了。 桂圆哄着说:「姑娘,还记得跟二奶奶的约定吗?说好了,只看一眼,不能过去的。豆-豆-网」 「记得。」灼华点点头,有些失望,也有些难过,但却听话。 她紧紧贴着窗户趴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离自己不远的母亲,看着她就那样慢慢从自己眼前走过去。母亲没有发病,没有歇斯底里,她跟婶娘一样,优雅端方,就像是天上飘下来的仙人一样。 想想此刻的母亲,再想想每回看到自己的时候的母亲,灼华失落的垂下了脑袋。 母亲不喜欢自己,她喜欢儿子。 可恨她不是一个儿郎。 第21章 桂圆时刻关注着灼华一举一动,但见大奶奶已经彻底出了门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觉得灼华可怜,于是桂圆哄她开心道:「二奶奶聪明又善良,既然今儿能让你见大奶奶,日后想必也可以。」 灼华却说:「可是我想母亲喜欢我。」 桂圆道:「姑娘这么漂亮又懂事,等大奶奶病好了,定会喜欢你的。」 桂圆的安抚其实有些苍白无力,但灼华懂事,还是应着了。 既然母亲已经走了,灼华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道理,所以她说:「天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奴婢送姑娘出门。」 大奶奶正与叶榕在院子门前道别,不远处,魏淑正要冲这边来,却被蜜饯等奴仆拦下了。 蜜饯麻利朝魏淑请了个安,而后笑着问好道:「二姑娘您来,怎么也不事先差人通报一声呢?奴婢好去告诉二奶奶,二奶奶也能出来迎接姑娘您。」 魏淑皱眉:「我是来找灼华的。她人呢?」 蜜饯如实说:「灼华姑娘在里面呢。」 魏淑也不理睬蜜饯,直接要绕过人往里去,蜜饯却进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什么意思?」魏淑怒了,清冷的目光似是要在蜜饯身上盯出两个冰窟窿来一样,「好歹也是叶侯府的奴仆,难道就这般不懂规矩吗?我是主子,你是奴才,哪有奴才挡在主子面前的道理。」 蜜饯忙请罪说:「二姑娘莫要怪罪,奴婢……也是为了大奶奶好。姑娘是知道的,大奶奶身子不好,最是见不得灼华姑娘。若是二姑娘您此刻贸然前去,奴婢怕会又像那天一样,会吓着大奶奶。」 「混账东西!」魏淑一甩袖子,怒骂道,「我会吓着大嫂?这是谁教你说的。」 蜜饯说:「奴婢没说二姑娘会吓着大奶奶,只是怕灼华姑娘吓着大奶奶。」 魏淑于是更气了,指着蜜饯说:「灼华是主子,你只是一个贱婢。大嫂瞧不上她一个姑娘,大嫂好歹是她亲娘!你算什么东西,你也敢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你……找你们主子来与我说话。」 恰好,叶榕送走了大奶奶,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二嫂,这便是你的好丫鬟?」魏淑也丝毫不将叶榕放在眼里,「你们叶侯府的奴才,便都是这般没有教养的吗?」 叶榕十分和气:「二妹妹莫要动气,蜜饯几个这番作为,乃是听了我的差遣。」 魏淑正等着她这句话呢,冷哼了一声,道:「二嫂,你可是对我有成见?如若不然,为何差你的丫鬟来侮辱我。」 叶榕十分温柔说:「二妹妹误会了,你是夫君的堂妹,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侮辱你?只是,那日的事情实在吓着我了,如今灼华又在我院里,我怕那日的情景重现。」 她故意说:「如今大嫂好不易稍微好了些,灼华又听我的话,不闹着要见她母亲。若是功亏一篑,害了大嫂,我可担不起。」 魏淑眉心拧着,一脸冷色盯着叶榕看:「二嫂,你的意思是……我所做的一切,是害了大嫂?」 叶榕笑着道:「二妹,你待灼华好,是有目共睹的。你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为了灼华好。但,的确未必是对大嫂好。」 魏淑紧紧抿着唇,揪着帕子的双手也绞得十分紧,目露恨意。 叶榕却当作没有瞧见,只继续说自己的:「你心疼灼华,暗怪大嫂重男轻女,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你这样做,除了能伤害大嫂外,也帮不了灼华。」 「我伤害大嫂?」魏淑彻底不镇定了,面露狰狞,「你才来魏家几天,你懂什么?」她压抑着声音哭诉,「女儿怎么了?没有儿子又怎样?为什么因为生不出儿子就能疯掉?女儿就不是人吗?」 叶榕见魏淑这番反应,心中却又疑惑起来。瞧着她的反应,该是的确不知道实情的。 叶榕便说:「或许是我说错了话,我给二妹妹赔不是。」 「二姑姑。」这个时候,灼华也出来了。 魏淑看到灼华,于是越发不依不饶起来,她哭了出来。 「二嫂,你无缘无故派你的丫鬟来羞辱我,如今你竟然也对我说这样的话。今儿这事情,没完的。」她坚定说,「我平白受了这样的委屈,你是堂嫂,我不能对你如何,可是,我是有亲哥哥的。」 她说:「大嫂不喜灼华,大哥又政务缠身,是我一手把灼华带大的。便是大哥待我,都是礼让几分,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二嫂若是敢,便与我去大哥那里对质说理去。若是大哥日后把灼华交给你,我心服口服,但若是大哥依旧信任于我,你必须当着全家所有人的面向我低头道歉。」 灼华见姑姑与婶娘似有争执,也有些吓着了,忙问:「姑姑与婶娘怎么了?姑姑怎么还哭上了呢。」 第22章 魏淑却一把将灼华抱进怀里,就像灼华是她的孩子一样。 「姑姑受了委屈,如今,需要你父亲替姑姑做主。」她声音嘶哑,却压得很低,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般,「今儿若是不讨了公道,我不甘心。」 灼华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叶榕,叶榕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既然二妹妹都这样说了,那便去吧。」叶榕应了。 「姑娘!」蜜饯不肯,拦着说,「还是等二爷回来再说吧。」 叶榕看向蜜饯道:「你跟着我去就行,不必给二爷添麻烦了。」又叮嘱了一个小丫鬟,道,「等二爷回来,你告诉他一声。」 那丫鬟应着了。 灼华便轻轻拍着魏淑后背,道:「姑姑别哭了,婶娘答应你了,我们这就去找父亲吧。」 魏绍才从衙门里回来,就听说了妻子今儿去老二媳妇那里坐了一天的事儿,他很高兴。差人打了热水来洗了手,又换了身衣裳,正要往后院去,却有小厮来报说: 「爷,二奶奶二姑娘,还有灼华姑娘一道来了。」 「哦?」魏绍倒是好奇,「怎么她们三个一起过来了?」 小厮说:「小的不知。」又提醒,「二姑娘不知怎的,眼睛红红的,小的瞧着,二姑娘似是与二奶奶闹了不愉快。」 「二妹能与老二媳妇闹出什么不愉快?」魏绍皱了眉。 再说,若真是姑嫂间有了嫌隙误会,也不该往他这里来。找大夫人或婶娘去主持公道就是,一并往他这里来,算怎么回事? 「让她们都进来吧。」魏绍说。 小厮听命去办事了,魏绍则垂下眼睑来,清俊的脸上敛起方才的笑意,严肃了不少。很快,叶榕几个便过来了。 见父亲今儿回来得早,灼华十分高兴,一进门就朝自己父亲跑来。但又想到姑姑与婶娘吵架的事,她脸上笑也瞬间没了。小丫头皱着眉心,有些发愁的样子。 二姑姑对她最好了,婶娘虽然才嫁进门来,可仅有的几次接触,她也是很喜欢这个温柔美丽的婶娘的。最主要的是,因为有婶娘,母亲的病也渐渐好了,她是感激婶娘的。 可如今婶娘与二姑姑间似乎有了矛盾,她夹在了中间,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爹爹,二姑姑与婶娘之间有误会。」灼华认真说。 魏绍温柔说:「爹爹知道了,你先去一边玩吧。等爹爹把事情问明白了,再来陪你。」 「好!」灼华很乖,应一声后,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了一边。 魏绍这才抬眸看向一旁的叶榕跟魏淑,魏淑是自家小妹,魏绍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怠慢一些,但这叶氏是新妇,不管她有无过错,也都不该他这个隔房的大伯子来教训。所以,魏绍待叶榕十分礼遇。 「家中小妹不懂事,叫弟妹瞧笑话了。」魏绍一如既往的温柔,「弟妹请坐。」 叶榕朝魏绍福身行一礼后,才落座。 但魏淑听得魏绍这几句话后,更加委屈。她紧紧咬着唇,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魏绍睇了她一眼,才说:「你也坐吧。」 听了这话,魏淑反倒是把头往一边撇,贝齿也咬得红唇更紧。明显,她是在闹小性子,不肯听他的话。 魏绍有些无奈,走了过来,亲自将圈椅挪至她身后。 魏淑懂得拿捏分寸,见兄长已经算是很给她面子了,于是也不再矫情,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多谢大哥。」她还道了声谢。 等叶榕与魏淑二人都坐下后,魏绍这才也坐下来。倒没问怎么了,只感激说:「灼华多亏有你们帮忙照拂了。」 叶榕忙道:「大哥过奖了,我才嫁来府上月余,倒是没怎么照拂过灼华。倒是二妹妹,是真心待灼华好的。」 叶榕这么说,魏淑不但心中没有感激她,反而还更加反感。 魏绍目光淡淡扫了眼一旁的魏淑,才说:「是。你们嫂子身子不好,我又顾不得家中,这些年多亏了二妹。」 魏淑却不领叶榕的人情,直接提了方才的事儿:「二嫂如今也少在这儿装好人,方才二嫂可不是这样做的。」 叶榕方才提魏淑对灼华好,有她自己的用心,也并不是说要讨好魏淑。此番见魏淑是势必要拿她的错的架势,索性也不再兜圈子。 叶榕直言道:「我与大嫂投缘,今儿嫂子去我那里坐了一下午,我们相谈甚欢。」 魏绍忙道:「这件事情我也知道了,我很高兴。蓁蓁这些年一直病着,身子不好,鲜少肯出门去走走,如今她能有弟妹这样的知己,不管日后她的病能不能彻底痊愈,多少她会开心许多。」 魏绍心中是真诚感激叶榕的,话也说的十分诚恳。 叶榕却说:「大嫂好好的时候,其实就跟正常人一样。只是偶尔的,会说些糊涂话。」又如实把情况告诉魏绍,「今儿大嫂去我那儿,说她进门两年了还未有身孕,想去城外寺庙里求送子观音。」 第23章 她显然是忘了如今都好多年过去了,记忆还只停留在多年前。 叶榕想的是,灼华是她不愿承认的存在,多年前,寺庙里的那段经历,也是她想要彻底忘记的。她潜意识里不愿记起那些不美好的东西,所以,便一直强迫记忆停留在多年以前。 这件事,魏绍是清楚的,他点头:「她有些时候是这样的。」 叶榕说:「大嫂只是不愿想起一些事情,若是她能够真正从那段往事中走出来,或许,会慢慢好起来。大哥若是信得过我,我日后便多陪着大嫂。」 魏绍自然信得过。 他信得过自己兄弟,自然也信得过兄弟的心中所爱。 闻声,立即起身来,倒是朝叶榕行礼致谢:「弟妹宅心仁厚,为兄的在此先行谢过。日后若是蓁蓁痊愈了,你便是我们一家的恩人。」 叶榕忙回礼:「大哥言重了。」又说,「都是一家人,大哥不必如此客气。我与大嫂兴趣相投,这也是彼此的缘分。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 魏淑见事情发展方向已经背离了自己的设想,于是立即说:「二嫂与大嫂有缘分,这原本是好事。可是,二嫂为何却那样羞辱我呢?」 「淑儿!」魏绍冷着脸斥责魏淑。 魏淑委屈极了,又哭了起来,着急道:「大哥,我没说谎!」她说,「我去找灼华,但人才走到二哥院子门口,就被二嫂身边的丫鬟拦了下来。为什么要拦着我?为什么不肯让我与灼华见面?」 见魏淑哭了,叶榕倒是好心安抚她:「二妹妹误会了,我这样做,并不针对你。」 魏淑截她的话:「那这么说,二嫂是承认了自己有这样做过?」 叶榕不否认:「是我派丫鬟拦截你的,但我有我的原因。」 魏淑冷哼一声:「二嫂你承认就好。」又转头看向魏绍,「大哥,如今二嫂与大嫂亲近,灼华又喜欢二嫂,不如大哥直接把灼华交给二嫂来照顾吧。」 魏淑说这样的话,明显就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魏绍皱着眉道:「你二嫂说拦你是有她的原因,你不如听一听她怎么说。或许,是你误会了她。」 「大哥你也帮着她说话。」魏淑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我是你的妹妹,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难道还比不上她一个嫁来月余的新妇吗?」 「二哥是她丈夫,帮着她说话也就算了。可大哥你不是她什么人,为什么也帮着她说话却不帮我!」 「够了!」魏绍冷着脸低吼一声,从未有过的冷肃。 魏淑也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下说错了话,忙老实多了。垂着脑袋流着眼泪,不敢再说话。 叶榕这才解释道:「那日去看大嫂,她情绪十分不稳定。说实话,的确很吓人。可之后我再去,她却非常正常。我想,她是不愿见到灼华的。」 说到这里,叶榕目光朝一旁灼华探去,只见小姑娘垂下了脑袋去。 叶榕说:「大嫂生病了,她发起病来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即便做了伤害到她女儿的事,她也根本意识不到。说句不好听的,她发病的时候,其实就是一个疯子,她事后也什么都不记得的。」 又对灼华说:「所以,灼华不必在意这些。等你娘的病彻底好了,记起你是谁了,她定会喜欢你。她是那么温柔善良的人,灼华也一定不相信她是重男轻女之人吧?」 灼华抬起头来,眼睛又泛起光来,冲叶榕点头。 叶榕继续道:「大嫂发病那回,我是看得清楚的。」她看向魏淑,直言不讳,「灼华本来被嬷嬷劝着已经打算走了,但二妹妹赶来了。我若猜得没错,是二妹妹让灼华躲在窗下的吧?也是二妹对灼华说,一旦叫大嫂屋里的嬷嬷发现,就直接跑进屋来……是不是?」 魏淑瞪着眼睛看着叶榕,面部表情有些可怖。叶榕随意睇了她一眼,又看向魏绍。 「二妹心疼灼华,觉得大嫂重男轻女,所以一直不太重视大嫂的身子。她是灼华的姑姑,与大嫂无亲无故,不在意大嫂,也算可以理解。可若明知道大嫂一见灼华就犯病,她却还一而再再而三这样做,就有些太不把大嫂放在眼里了。」 叶榕是对魏淑存有疑心的,这是她身为女人的一种直觉。只是,她没有证据。觉得魏淑不对劲,也只是自己的猜测罢了。 这些日子去大奶奶那里,她有存心思试探过。得知,每回她带灼华去大奶奶那里的时候,大爷必然不在家。 叶榕想,她是不敢在大爷在家的时候故意往枪口上撞吧?而大奶奶那边的奴仆,也可能是因为如今大夫人掌家,不敢得罪魏淑,所以,就算怀疑魏淑居心不良,也不敢告诉大爷。另外,也可能是魏淑掩藏得太好了,她完全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替侄女鸣不平的好姑姑形象。 第24章 所以,有这层身份掩护着,便很难有人觉得她不怀好意。 但叶榕是后来者,不在这个局中,从前也与魏淑不熟。所以,她看人,就看得清楚了些。 所以,她从第一天去看大奶奶开始,就觉得魏淑不对劲。直到今天,大奶奶来她这里玩儿,灼华却一个人摸了过来。 叶榕不信灼华来她这边的事儿,魏淑不知道。若是她知道,却不拦着,也不跟着,那就真的是她存心不良。 或许,她还可能想玩一招一箭双雕,让大奶奶在她这里发病,好让自己脱不了干系。反正叶榕觉得,这个魏淑对自己也是敌意满满。 叶榕真的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魏淑此刻是真的恨透了叶榕的,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叶氏女,竟然这么厉害。 但她不可能承认的,于是她眼泪又哗哗直淌,哑着嗓子说:「二嫂,你这么说,是想冤枉死我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二嫂,我们不过才见了几面而已,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挑拨。」 叶榕索性也冷了脸来,严肃说:「既然二妹并没有此意,那么,正好当着大哥的面,你也做个保证。日后,不要再带着灼华去大嫂那里,免得大嫂受了刺激后再犯病。」 「可灼华是她的女儿!」魏淑尖叫,又质问叶榕,「女儿怎么了?为什么生不了儿子就一定要虐待女儿?难道,灼华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吗?」 「不喜欢又为什么要生?就算不喜欢,见一面敷衍几句,又能怎么样?」 叶榕面色越发沉重起来,严肃看着魏淑,认真道:「二妹妹,你需要慎言。我方才都说了,大嫂身子不好不是因为不喜欢灼华,她是生病了。她犯病的时候,甚至根本都不知道灼华是男是女。」 「等她日后病好了,自然会喜欢灼华。」 魏淑却不信:「她就是因为生灼华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再生不出儿子来,所以才生病的。二嫂,这难道还不是重男轻女吗?」 叶榕已经懒得再与魏淑争辩,她甚至心中已经确信,这魏淑或许就是明明懂却在装不懂,任何人都是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的。 叶榕直接看向魏绍道:「大哥,说句见外的话,我们隔着一房,我本不该站在这里说这些。可我与嫂子投缘,我真心希望她可以好起来,所以,即便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我也还是做了。」 「我来你们大房这边与你们兄妹争吵,传出去,有损的是我的名声。我若不是为了嫂子,大可不必管你们家这等闲事。今儿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哥见谅。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 说罢,叶榕福了一下身子要走,魏绍却说话了。 魏绍说:「蓁蓁有你这样的挚友,是她的福气。弟妹性情耿直,快人快语,我十分欣赏。」又看向魏淑,垂眸,颇有些冷漠,但语气却还算好,「二妹,知道你疼灼华,但为了你嫂子好,日后你不必再去你嫂子的院子。」 这就算是给魏淑下了禁足令了。 魏淑难以置信:「大哥?」 「你也什么都不必再说了。」魏绍虽心中隐隐有些疑心,但念着魏淑这些年来对灼华的照拂,他也做不到太过绝情,「若你还愿意,日后就陪着灼华就行。」 又朝灼华招手:「你过来。」 灼华走了来,魏绍再次叮嘱:「以后你想见你母亲,跟父亲说。父亲想法子,让你远远见你母亲一面。」 又说:「灼华是大孩子了,也懂事了,要体谅你母亲。你母亲发病的次数越多,越是难以痊愈。等她病完全好了,灼华就可以天天见到她了。」 灼华很听父亲的话:「我听爹爹的。」 魏绍艰难扯了下嘴角,笑容有些沉重,他说:「既然来了,正好,父亲考一考你功课。一会儿,与为父一起吃饭。」 叶榕见状,立即就说了告辞的话。 魏淑还赖着不愿走。从前大哥考灼华功课的时候,她都是有陪在身边的,如今虽然闹了些不愉快,但她觉得,这些事情很快都可以烟消云散的,不会影响他们兄妹间的感情。 但魏绍却看了她一眼,依旧柔声说:「天色不早了,二妹妹也先回去吧,免得夫人寻不到你着急。」 叶榕人已经跨过门槛了,忽然听到魏绍下的逐客令,不由脚下顿了一步。 但她也并未停留,只继续朝外面走去。 外面太阳早落了下去,天变成了那种深蓝色的。已经入了冬,吹有些冷,叶榕裹了裹披在身边的披风,疾步朝外面去。 她想的是,魏昭此刻应该下了衙门回到家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好,没道理叫他担心再多跑这一趟。 可叶榕没想到,人才出了院子不久,就于大房通往二房的必经之路上看到了魏昭。 第25章 魏昭负手立在一旁,正正对着身子朝这边看,明显是在等着她的。 夜幕降临,天又冷,呼出来的气都是一团雾。于这样的冬日,恰见到他,叶榕意外之余,又十分惊喜。 「二哥怎么来了?」叶榕笑起来,问出声的同时,已经快走起来。 魏昭也迎过来:「我一直在这儿,只是你们没发现我罢了。」 叶榕似是这才想起来,她的这位夫君,可是能于叶侯府来无影去无踪的。若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他自然有一百种法子做得到。 「你刚刚就在外面?」叶榕好奇,「你怎么没露面。」 魏昭牵着她手,两人一道缓缓散步继续往回走:「原是要来替娘子撑腰的,但来了后,发现没有为夫娘子也应付得了。所以,也就没必要露面了。」 「你什么都听到了?」叶榕问。 魏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回去再说。」 于是叶榕也就没再说这件事情,只由着他牵着自己往回走。等小夫妻二人回了自己院子后,关起门来,这才说起贴心的话来。 今天的事情,于礼来说,叶榕也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越矩了。不过她倒是不后悔,就算重新选择一次,她也会这么做。 「你怀疑魏淑别有用心?」魏昭亲自倒了杯热水递过去,让她端着捂手。 叶榕接过后,魏昭则也坐了下来,二人隔着炕几坐在炕上,面对面望着彼此。 叶榕点头:「其实有件事情没跟你说,我嫁过来的第二天,就是那天我半道上遇到她,一道去小花园的那天。她对我说过几句话,明显对我十分有敌意。」 魏昭皱着眉,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当年大嫂是跟着大夫人出门上香的,结果却出了事。其实,当初我倒是对她起过疑心的,我想,大哥也是。」魏昭道,「只是,后来暗中差人查,也没有什么线索是指向她的。而且出事后,她所做的一切也的确都是为了大嫂好。后来就想,或者是我想多了。」 叶榕说:「当年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魏淑的确在装傻。」她十分认真的样子,「女人看女人是最准的,或许她可以骗过你们,但却骗不了我。」 又道:「我不知道大嫂被侮辱的事情大夫人有无告诉她,但,她的确是有想利用灼华对付大嫂的心。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今天大房那边发生的一切,魏昭其实在场,所以他也都看到了。他信自己妻子的话,所以,自然而然便是站在她的立场去想的。 这样一来,魏淑倒的确可疑。 魏昭说:「大嫂难以有孕,大哥膝下无子。若是大哥一直不收房,不纳妾,到时候,爵位势必要落入二房手中。魏淑对你有敌意,可能是觉得日后你的孩子会抢走大房的一切吧。」 叶榕:「那她一再刺激大嫂,其实就是不想大嫂好。而大哥又不愿收房纳妾,大夫人还算年轻,若是生了儿子的话,日后爵位就是她的儿子的。」 这样一分析,叶榕魏昭夫妻二人就又疑心起大夫人来。若她真有这个私心,并且母女二人已经在付诸行动的话,那么,当年大嫂寺庙失贞那事儿,也的确她们母女嫌疑最大。 可是,她们母女到底是怎么做到不留丝毫破绽的呢? 背后又有哪些人? 叶榕想的是,凡事只要做了,就肯定会留下破绽来的。 魏昭心思一直没怎么放在魏府内宅,且两房还隔着一层,他也懂规矩,不会越矩。可如今既然自己妻子管了这事儿,他势必也是要插手的。 「你若起疑心,只管去查。若是需要我,随时告诉我一声就行。」 叶榕怕给他添麻烦,就说:「二哥且忙自己的吧,不必为此事分心。若内宅的事情还需要你来帮忙,那我未免也太没用了些。」 魏昭望着她笑,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在父亲与伯父等人的一致举荐下,陛下基本上同意任命你大舅为兵部侍郎一职。并且收到你大舅来信,怕就这几日抵达京城。」 叶榕很高兴:「这么说,舅舅日后就能留在京内了?」 魏昭道:「自然。」 「这可太好了。」叶榕眼里脸上都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兴奋之余,又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今儿心情好,我去小厨房加两个菜,我们小酌一杯吧。」 说罢就要走,魏昭却一伸手便拉住了她。 魏昭唇畔含笑:「为了你舅舅的这份差事,我也算是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奔走了。如今好不易事成,就两道小菜就想把我打发了?」 叶榕脸有些红:「那你想怎么样?」 魏昭抬手指了指自己侧脸:「亲一口。」 叶榕忙四下打量起来,就怕有丫鬟听到。见四下无人,这才迅速凑过去亲了一小口。 第26章 就蜻蜓点水一下子,很快就离开了。 「这么敷衍?」魏昭皱眉,显然是不满意的。 叶榕哄着他说:「现在人多,等晚上再加倍补偿你。」 于是魏昭就笑了,凑去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叶榕脸刷的红透了。伸出小拳拳来捶了他两下后,然后快速离开了。 望着她迅速离去的背影,魏昭一脸的笑意。 晚上,叶榕早早洗白白等在了房间里。她坐在铜镜前,忽又想起了傍晚的事情。 她一直都能从镜子里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之前疑心魏淑的时候,她也有想过要从镜子里得到一些东西。但遗憾的是,她心中再怎么默念魏淑的名字,也不曾看到过什么。 今天发生了这件事情后,她差不多可以确认魏淑是可疑的。所以,再次在心中默念起魏淑名字来。 令她意外的是,这回竟然能看到了。 见状,叶榕忙聚精会神起来。镜子里出现的,是魏淑母女两个。母女二人在说私房话,身边的丫鬟也都打发得远远的了。 母女俩说的话,叶榕看的清楚,母女俩脸上的表情,叶榕也看得一清二楚。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是没有错的,这大夫人母女,的确不是什么善茬,那些贤良淑德,宽容大意,都是装出来骗男人的。 而此刻母女俩所说的事情,自然与叶榕有关。她都不敢想,这大夫人人前慈意和善菩萨心肠,人后,却是这般嘴脸。 其实就怕敌人不露出尾巴来,既然已经确定是敌不是友的话,叶榕自然不会让她们母女阴谋得逞的。 叶榕之前有想过要从镜子里得知当年大奶奶失贞的真相,但可能因为隔的时间太久,任她怎么聚精会神想着那件事,都什么也看不到。所以今天,叶榕在魏绍面前直接揭露魏淑阴谋,揭她的短,也是故意的。 之前一直都不能从镜子里看到她想看到的东西,她想着,或许是因为那些事情与她无关。而如今,她把自己彻底牵扯进去了,大夫人跟魏淑彻底恨上她了,她如今与那母女二人是敌对关系了,所以,如今倒是能看到一些她想看到的东西了。 与镜子君相处久了,如今也算是能摸出些门道来。 自己能从镜子中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一些画面的这件事情,叶榕暂时还没有告诉任何人。不是刻意想要隐瞒些什么,只是,这种事情有些荒唐,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所以,之前在家的时候,她连母亲跟哥哥都没说。 但是魏昭不一样啊,他是跟自己一样的人,他想必能接受这样的荒唐。所以,叶榕犹豫着,想把这件事情告诉魏昭。 既然做了夫妻,就不该瞒着他。再说,若他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本事,肯定也会放心一些,免得他在处理朝堂事情的时候还要挂心着内宅。 叶榕不愿他分心劳累,不说能做他多好的贤内助,但至少不能添麻烦。 所以,当魏昭泡完浴汤只简单着了件黑色浴袍大剌剌出来的时候,叶榕就一直盯着他看。目不转睛,一直到他走到自己跟前来。 魏昭从后面把人抱住,埋首在她脖颈处,一边吸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一边笑着问:「从我出来就一直看着我,是不是觉得你男人特别英俊?」 叶榕有些被他逗笑到。 叶榕依旧望着他,只轻轻摇了摇头。见状,魏昭却蹙了下眉,眼里促狭的笑意却更浓了些。 他依旧调节着气氛说:「榕儿,我的厉害你是知道的。要是不想一会儿又哭着求饶,还是要慎言啊。」 「哦。」叶榕并不怕他,「那我说的是实话啊,我不能违心。」 叶榕平时是比较规矩内敛的,但偶尔的时候,也会调皮些。魏昭说些什么话,她都会接,而且并不服输。 他调侃自己,她就要调侃回去。 魏昭真是爱死了她这副模样。 「是吗?」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往床边去,「那今天就让你瞧瞧得罪爷的下场,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叶榕没挣扎,只伸出纤纤玉手来挡住脸。虽然如今被这个男人带得颇为放纵了些,但毕竟人家是女孩子,又端庄惯了的,多少还是有些难为情的。 魏昭嘴巴说得狠,但只要身下的人稍微皱下眉头,或者稍微露出些痛苦不舒服的表情来,他便会立即轻一些手脚。叶榕就知道他是疼自己的,所以,偶尔的时候也会使坏,装不舒服。 待得奸计得逞了,她便朝他露出得意的微笑来。这个时候,魏昭便会更加大力度的来几下惩罚她,直到她是真的疼得委屈求饶,他才作罢。 而后,便紧紧将人抱在怀里。压住她,把自己的一切都丢给她。 这一次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久,结束后,两人都大汗淋漓。 第27章 没有一座山压在自己身上后,叶榕觉得浑身轻松不少,连呼吸都是顺畅许多。她侧着身子黏在男人身边,魏昭把自己一只手臂腾出来给她做枕头,顺势抱着人。 叶榕感受得到小腹的不一样,她眨了眨眼睛,又往男人那边靠了靠说:「母亲很想抱孙子,今儿又提了。二哥,你不想吗?」 她也想要孩子,想生一个可爱漂亮的小宝宝。 但魏昭却沉默了。 他怎么不想?做梦都想与她有一个孩子。只是,他身份特殊,虽然已经步步为营事事小心,但是,凡事在没有走到那一步前,都是没有定数的。 他是想着,等大局定下的时候,再要不迟。 魏昭真正身份的事,没有告诉叶榕。毕竟是大事,他怕说了后她会跟着一起提心吊胆,反而会过得不开心。 如今还不是说的时候,等该告诉她的时候,他一定会郑重告诉她真相。 见男人沉默,叶榕垂下眼眸来,又小声说:「我也想要。」 魏昭侧过身来,将她紧紧抱住,在她耳边说话道:「你才十六岁,还很小,太小生孩子,对身子不好。我想着,再过几年,等你到二十的时候再要。」 又说:「母亲那里,我会亲自去说,告诉她是我暂时不想要。母亲是通情达理之人,她会理解的。」 叶榕有些敏感,总觉得他说的不是真话。 于是,她就有些不太高兴了。 叶榕不高兴的时候就是不说话,任人怎么逗她,她都不言语。魏昭看得出来她气了,好言好语哄了挺久,可一点效果都没有。 他这才意是到问题的严重性。 娶了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娘子,连瞎话都得编得高级些。关键是,编得再高级,她也是不会信的。 何况,他也真不想对她一再谎话连篇。谎话说得多了,伤感情,他不愿意伤害她,虽然其实说谎的目的可能也是为了她好。 把人惹得生气了肯定是要哄好才行的,不哄好了,这个觉他也睡不好。 于是,魏昭便撑了身子半坐起来。叶榕见状,要侧过身子去背对着他,魏昭则嬉笑着一把将人捞了回来。 叶榕倒还好,虽然气,但也会给人台阶下的,不会丝毫不给男人情面。 魏昭便说:「我承认,方才说的话,没有完全对你坦白。不过,你现在的确还小,身子嫩,我也是真的舍不得你吃那份苦。」 叶榕信他是真的关心自己、对自己好,但她也不傻,也知道这只是男人掩藏真相的一个幌子。他不想这个时候要孩子,指定是有原因的。 不过,叶榕稍稍想了想,差不多也能猜得到原因是什么。 前世魏家落了难,满门抄斩了。或许,他是怕这个节骨眼上要孩子,也是会让孩子跟着一起受罪吧。 叶榕其实不是不能理解他,只是觉得,有话直说就行,没必要骗自己。 叶榕就是不说话,只要他不实话说,她就是要冷着他。魏昭最后是无奈投降了的,他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好吧,我错了。」他跟她承认错误。 见他承认错误了,叶榕立即开口:「错在哪里了?」 魏昭:「错在……不该瞒着你。」他微笑着认真,「真的,下次不会了。」 叶榕撇了撇嘴,就说:「你不好说的事情,可以直接跟我坦白说不能说,我也就不问了。但你如果骗我,就是不行。」 魏昭是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他严肃着,把叶榕抱着坐在他腿上,这才说:「我的确一直瞒着你一件事情,但这件事事关重大,暂且还不能告诉你。但你放心,等时机到了,我一定亲口告诉你。」 叶榕说:「我相信二哥不告诉我,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我不怪你。」气生过就算了,叶榕也没那么大气性,她想着自己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他,于是认真起来,「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要说严肃的事情了,叶榕不想他再搂着自己,便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她拥着被子跪坐在床上,面对着他。 「你把案头的蜡烛点起来。」叶榕催促。 「这么神神秘秘的。」魏昭碎了一句,倒是听话,忙取火折子来点了床头案上的蜡烛,屋里瞬间有了些亮度。 叶榕凑得他很近,悄悄说:「自从重活回来后,我就能从镜子里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等着男人反应。 魏昭眉拧了一下:「比如能看到什么?」 叶榕眼睛水亮水亮的,加上刚刚温存完,两颊还有没消下去的红晕。衬着微黄的烛光,更显得她水色好。 叶榕眨眨眼,举例子说:「你之前沐浴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大夫人与二姑娘母女的对话。我今天得罪了二姑娘,她们母女两个背后骂我。」 第28章 这件事情虽然荒唐,但魏昭信任妻子,他觉得妻子不会对他说谎。 她不是那样的人。 「你有什么打算?」魏昭直接问。他知道,妻子素来是有主见的。 她现在告诉自己这件事情,怕不是要自己帮忙做什么,而是她心中已经有了什么计划。 叶榕说:「计划暂时还没有具体的,不过,迟早会有。我今天得罪了魏淑,这对母女如今想必是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仇已经结下了。明儿一早,我打算去给大夫人请个安,看看大夫人是什么态度。」 看看她到底是还跟自己装,还是说,彻底撕破脸去。 只有她与大夫人母女多多接触,才能探得她们母女的更多秘密。或许,还能探出多年前大奶奶寺庙失贞一事的真相来。 魏昭严肃,握住妻子手:「万事小心些。真应付不了,还有我。」 叶榕冲他抿嘴笑:「你放心吧,我不会拖你后腿的。」又问,「我说了这么荒唐的事,你也信我?」 魏昭没什么信不信的,只是有些难过:「同样是重活一世的人,怎么待遇就这么不同?我怎么没遇到这么好的事。」 「我若是有你这本事,还用得着天天累死累活外头周旋吗?」他说的半真半假,又一把将人搂住,「不过,想来也是榕儿心地纯良,上苍都为之动容,这才给了你这等本事。」 他夸自己,叶榕就夸他:「二哥也不错,虽然没这等本事,但却娶了有这等本事的人为妻,想来也算是间接有了这本事的。」 「那我必须好好犒劳犒劳你。」说罢,又将人压了下去。 夜里累着了,睡得沉。偏魏昭心疼她,到了点也不让丫鬟叫起。所以,叶榕去婆婆那里请安就误了时辰。 「姑爷也真是的,既然心疼姑娘,就少累着姑娘一些好了,何必夜里折腾姑娘,早上倒做了好人不让喊起。」如今桂圆再提起主子的房中事,倒见怪不怪了,反正都习惯了,「回头夫人如果怪罪的话,也是怪姑娘你,又不会怪他。」 叶榕知道桂圆是为了她好,但还是提点她说:「你如今也不稳重了。记得,祸从口出,莫要论主子是非。」 桂圆垂了脑袋,应着:「奴婢知错。」 叶榕又说:「婆婆倒是好想与的,她不会因为这个就故意为难我。再说,二爷心里有我,就算我被为难了,二爷也会帮我的。」 这一点,叶榕还是信魏昭的。 蜜饯就笑桂圆:「姑娘还是护着姑爷的,桂圆姐姐,瞧你这事管的。」 桂圆倒是开心的:「姑娘姑爷是夫妻,本就该相互护着的。我是姑娘的婢女,也该时刻替姑娘考虑。姑娘姑爷恩爱,我们做奴婢的,也是高兴。」 蜜饯:「桂圆姐姐如今嘴巴也抹了蜜了,姑娘,桂圆姐姐抢了奴婢的活。」 桂圆便伸手去捏蜜饯脸,两人倒是乐得都笑起来。 二夫人没有为难叶榕,反倒是挺高兴的。新婚燕尔的夫妻,造作得厉害些,也是常情。她是过来人,心里明白着呢。 陪着自己婆婆说了会儿话,叶榕请命说:「母亲,儿媳昨天得罪了二妹妹,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回去后细细想了想,总觉得心中过意不去。所以,打算去给大伯母赔个不是。」 这件事情,二夫人倒是也知道点。 二夫人到底是疼叶榕这个儿媳妇的,就说:「正好我也想过去找大嫂说说话,你便随我一道去吧。」 叶榕忙应下。 叶榕婆媳到大夫人院里的时候,魏淑正好也在。瞧见叶榕,魏淑没个好脸色。倒是大夫人,依旧一团和气,与之前并无二样。 相互见了礼,大夫人请二夫人坐下后,又让叶榕也坐下。 叶榕却站着没肯,只说:「榕儿今天来,是向大伯母请罪的。」 大夫人始终和颜悦色的,面上笑容不曾减半分,只说:「你这孩子真是,都是一家人,能有什么对啊错的?是为了昨儿那事吧?淑儿已经跟我说了,我狠狠训了她一顿。她这孩子,心是好的,可性子冷又自命清高,常常会叫人误会。」 又朝二夫人说:「两个孩子之间闹了些不快,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孩子嘛,今儿拌嘴,明儿就能好。」 若不是亲眼瞧见过大夫人骂她的嘴脸,她真的都要信了她的话了。 叶榕心中不由得感叹,大夫人这戏唱的,可真是好。 二夫人说:「大嫂说得对,孩子间哪里有隔夜仇啊。」但言语间还是向着自己儿媳妇的,「我这个儿媳妇也是,性情耿直爽快。我倒是喜欢她这样的性子,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总好比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强吧?」 大夫人面上笑容明显一滞。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第29章 叶榕忽然觉得,其实她婆婆也很厉害。三言两语,倒是骂了大夫人。 叶榕想,她婆婆平时瞧着性子软脾气好,又开明又好说话,但其实,是个聪明人。大夫人是什么货色,想来她婆婆心里应该也看得明白。 大夫人母女的那些伎俩,或许也没逃过她婆婆的眼睛。只不过,大夫人虽是续弦,但却是世子夫人,身份上压她一头,且又牵扯到爵位继承的事儿,她不好掺和罢了。 魏淑的那点小心思,瞒得过前头爷们,骗得过丫头婆子们,倒未必能骗得了她婆婆。 大夫人面上僵了一下后,就又端庄笑着:「弟妹说得对,老二媳妇性子直,有一说一,我也是很喜欢的。」又朝叶榕招手,「你过来。」 叶榕走了过去,大夫人握住了她手。而后,又握住魏淑手,将她们姑嫂二人手握在一起。 「家和万事兴,你们姑嫂不许闹矛盾。传出去,叫人家笑话。」 叶榕立即应下:「是,榕儿定听伯母的话。」 那边,魏淑虽不情愿,但碍着这么多人在,也只能应下。虽说应下了,但还是要诋毁一下叶榕: 「二嫂性情耿直,事后可以当没事人一样。可二嫂有没有想过,此事对我是什么影响?你这般诋毁我,就是毁我名声。」 叶榕说:「二妹说错了,我并未诋毁于你,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如今觉得自己也有错,只是觉得自己处理事情的方式方法不太好。」 又道:「我身为嫂子,想来也有资格说二妹妹几句。二妹妹年纪还小,心中又对大嫂有偏见,所以很多事情,想来二妹是有错并不自知。如今亏得是我提了出来,若是日后叫外人察觉出端倪来,可才真是毁的二妹妹跟大伯母的名声呢。」 「此话怎讲?」大夫人脸色变了些。 叶榕便也没藏着掖着,直接说了道:「大夫人与二妹妹身在局中,或许看不明白。但我初来国公府,暂且还算是半个外人,所以瞧得真切。」 「二妹妹此举,知情的自然知道是二妹妹疼灼华,替灼华鸣不平。但那些不知情的,或者有心想闹事的,自然不这么认为,他们肯定会以为是二妹妹故意刺激大嫂,不想她病好。大嫂病若是好不了,大哥膝下无男嗣的话,日后若大夫人产下个嫡子来,可就是大夫人您的儿子继承国公府爵位了。」 「胡说八道!」大夫人一掌拍在案几上。 二夫人也说:「榕儿,这话可说得有些过了。」 叶榕立即请罪:「是榕儿口无遮拦了,榕儿自然知道事情真相不是这样的。但是咱们家家大业大,总抵不住有一些小人想无中生有。若真叫小人钻了空子,岂不是白瞎了二妹妹的一番心意?」 二夫人嘴角有露出些笑意来,只是她压着这笑,没让露出太明显。 「大嫂,这孩子话虽说得难听,但倒不全是乱说。」二夫人也说,「淑儿如今正是议亲的时候,若是有人打探得知这事儿,万一想岔了呢?」 「可莫要毁了淑儿的姻缘才好。」 大夫人平白无故挨了顿骂,心中火冒三丈,但偏脸上不能显露半分来。她强行压制着那股子火意,面上依旧笑得端肃温婉。 「弟妹所言极是。」大夫人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此事多亏了老二媳妇机智,否则的话,怕真是会毁了淑儿名声。」 又叹息,一脸愁苦:「老大媳妇这病……也不知何时能好。我有意给老大择两个模样周正的丫头放房内,但又怕老大不领情。我是做后娘的,比不得亲娘。可我身为冢妇,压力也大啊。」 「老大若是膝下无子,我这个做继母的,怕是要被戳脊梁骨。」 说罢,她抽了帕子来抹眼泪。见状,二夫人自然安抚几句。 等二夫人婆媳走后,大夫人母女遣散了四周丫鬟后,立即都又变了张脸。 魏淑气得上下牙齿打架:「叶氏女!真厉害,她可真厉害!」 大夫人虽阴着脸,像是地狱里的罗刹,但,倒是没魏淑这般沉不住气。 「那是自然,叶侯府的嫡长女,那可是连皇后娘娘都夸赞过的。」她语气幽幽,冷冰冰的,「只是没想到,她竟然给老二做了媳妇。」 「魏昭这小子,平时那副浪荡子的模样,全是装的。没想到,倒是有能耐,竟然能把这叶侯府的嫡长女娶回家来。」 魏淑担心:「大哥若是没有儿子,难道日后真要便宜叶氏女吗?」 「不可能的。」大夫人答得坚定,只说,「爵位的事情,不必担心二房。」又说,「老大那个媳妇,大夫只说是难有子嗣,倒未必不能生了。」 又后悔,咬牙切齿说:「当初既然做了,就该拿刀毁了她下身。当时,还能推到那莫须有的贼人身上。」 第30章 回去后坐在镜子前的叶榕听到大夫人这一句,吃了一惊。她眨眨眼睛,瞬间想明白了。 难怪这么多年来,魏家人一直查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呢,原来,当年的那件所谓的失贞事件,根本就是大夫人精心筹划的一个局。 没有所谓的采花贼,大夫人的目的不在让大奶奶失贞,或许就是想让她疯。或许,当年的那碗堕胎药,也与她有关。 大夫人明显想绝了大爷子嗣,布了局后,却发现大奶奶竟然怀孕了。大夫人怕大奶奶诞下男嗣来,所以,便想借大奶奶自己的手打掉孩子。 只可惜,她没能得逞。 叶榕紧紧攥起拳头来,只觉得这对母女简直不是人。为了权势地位,可以说真的是完全不择手段,毫无人性可言。 魏淑对叶榕满满的敌意,见母亲提了当年的事情,不由就提议:「叶氏女不好对付,不如早早的故技重施,也送她一份大礼。」 大夫人摇头:「这件事情不该我们来做,免得惹人怀疑。」想了想,又说,「这叶侯府的大老爷宠妾灭妻,一妻一妾斗得十分厉害。那位叶三姑娘,想必也是恨她这个嫡姐入骨的。或许,咱们可以借她的手行事。」 这段日子,叶榕与大奶奶感情越发好起来。每日不是叶榕去大奶奶那里,便是大奶奶来叶榕这儿,二人相谈甚欢,大奶奶天天心情都很好,倒是再没发过病。 灼华每次来叶榕这儿,叶榕都想法子让她见自己母亲,从起初的躲在暗处偷偷看,到后来,让灼华穿着丫鬟的衣裳站在一旁,只要她不说话,不喊母亲,不朝大奶奶扑来,大奶奶其实是不认识她的。 母亲虽然认不得自己,但常常能这样见到母亲,灼华就很高兴了。久而久之,对叶榕这个婶娘自然十分信任,也是常常往叶榕这边跑。 无事的时候,叶榕会教她念书识字,还会教她作画。 日子就这样安安静静过着,一切都很平静,没再出过什么意外。过完年后,三月里,叶榕忽然跟自己婆母说,再有几日是自己芳诞,她想请家中几位妹妹来府上做客,与妹妹们聚一聚。 二夫人自然应允。 叶榕想做寿自然是假的,她意在叶桃。她倒是想看看,大夫人母女到底会怎么与叶桃结盟来害她。 得了婆婆准许,叶榕便开始给家中几个妹妹下帖子。叶榆一向身子不好,且夫家又不在京内,所以叶榕只给她写了一封信,关心慰问了一下,倒是没让她折腾。但另外两个,她是郑重下了帖子的。 叶桃收到叶榕下来的帖子,倒是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她就有些明白了。 又不是整岁,从前在家有人宠着她每年都给她过也就算了,如今都嫁去婆家了,竟然也还整这些幺蛾子。分明就是想显摆,显摆她在婆家得宠地位高。 叶桃挺气的,因为她嫁人比叶榕早半年呢,她芳诞的时候,婆家也没说给她过一个。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之前她竟然还为顾昶肯进她房门、肯与她圆房而感到高兴呢。现在再看,与叶榕相比,她过的这叫什么日子? 旁边丫鬟见主子脸色变了,立即说些好听的话哄她开心:「奶奶,奴婢听说昨儿晚上爷留在樊姨娘那儿吃了饭后,樊姨娘竟然想留爷宿在她那儿,但被爷拒绝了。」说到这里,丫鬟也笑起来,一脸的鄙夷,「她一个妾,长得又不如奶奶您漂亮,还想玩独宠呢。奴婢真想送她一枚铜镜,让她好好看看自己的样子。」 顾昶从前对樊姨娘真可谓是专房之宠,顾昶只要是宿在家中,铁定是歇在樊氏那儿。那二人,简直就是不把她这个正头娘子放在眼里。 尤其樊昕那贱人。 如今可好了,贱人想害人,结果却害了自己。如今不但孩子没了,专房之宠丢了,竟连再生育的可能性也几乎没有。 她为了害人自残,伤透了自己身子,如今得这样的报应,真是活该! 想到如今樊昕的惨状,叶桃心中稍稍好受了些。 「那是自然的,爷又不瞎,当然知道谁好看,谁不好看。」她冷哼。 丫鬟又道:「如今爷除了留宿在您这儿,便是宿在书房,自那事儿后,竟一夜都未与樊姨娘同房过。奶奶您独承雨露,您又身子健康,不似那些人一样伤了根本,孕育子嗣是迟早的事情。」 「如今大爷未娶,您若是率先诞下男嗣来,可是这小爷一辈的头一个。想来,老夫人夫人包括爷,都会更喜欢您。」 叶桃之前也是这样想的,但如今却也有些着急。这几个月来,虽然她与顾昶同房的日子不多,但每回都是算着自己的受孕期想法子把他弄来的。 按理说,也该有了啊。 可这肚子,就是没有半点动静。 她之前疑心过樊氏那毒妇对她动了手脚,还特意外头请了大夫来把平安脉。请了好几个大夫,个个都说她身子健康没毛病,可她就是怀不上。 第31章 其实她也不求头胎就一举得男,哪怕先给她生个女儿也好啊。 叶桃纵然心中再恨再嫉妒,但既然是收了请帖的,她肯定会去的。到了那一天,她早早起来打扮了一番。 如今日子虽还有些小不得意,但见那樊氏日后都不能生,她总归是高兴的。姐妹再再有嫌隙,外人面前,多少会装得和睦一些。 所以,叶桃不但去了,且还备了份贵重的礼物带了去。 「你们人能过来,我就很高兴了,怎么还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叶榕颇有些抱怨的意思,「你们这样,倒显得姐妹生疏了。」 叶桐送的,倒是挺普通的物件,所以叶榕特意点了叶桃: 「尤其是三妹,太破费了。」 叶桃学着叶榕的样子,笑容端庄。 「长姐这样说才是客气呢,我们姐妹一场,难道送你份礼物也叫破费啊。」前面这些话都是铺垫,后面要说的才是重点,「再说,我们荣国公府家大业大,又是百年根基,我们家老夫人那可是陛下的姑母……顾家论底蕴,在诸公府中,乃是佼佼者。若拿出这么点东西来就叫破费,岂不是笑话。」 叶榕淡笑着看她装,等她说完后,才慢悠悠道:「再大的家业,都是需要好好经营打理的。否则的话,也是几年十几年就败光了。」 原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很好了,但叶榕偏又加了句: 「有底蕴的人家,谁家没点镇宅之宝,一般也都是不会轻易视于人前的。但凡有点好东西就拿出来显摆,这是暴发户行径。知道的,自然知道你我姐妹情深,你心中有我故而如此。不知道的,怕是背地里会笑话三妹妹你。」 「仅此一次,日后可不许这样了。」 叶桃气得双拳攥紧,眼睛瞪得像球一样。但碍着自己的身份,却发作不了,只能忍着。 但叶榕却是故意这样激怒她的。 大夫人母女二人正愁着没机会利用叶桃害她呢,如今她好不易给那对母女制造了机会,自然希望那对母女可以好好利用。此番她激怒叶桃,一会儿大夫人母女私下寻她的时候论计的时候,想必她会爽快答应。 只要叶桃应了,只要计谋一出,那么,若是事情败露,以叶桃的个性,势必会死咬大夫人不放。 而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叶榕训叶桃的时候,大奶奶魏淑魏湘姑嫂三个也都在。大奶奶跟魏湘只当没听见,但魏淑却帮了叶桃几句: 「二嫂就是太较真了,本来是好事,你偏训人几句。」魏淑始终一副高冷不爱笑的模样,「顾二奶奶虽说是你妹妹,可好歹也是荣国公府的二奶奶,论身份,可不比二嫂低呢。」 「二嫂这般说顾二奶奶,岂不是显得我们魏家没教养?」 叶桃心中疯狂给魏淑鼓掌,若不是碍着她此刻的身份,真想拍起手来大声夸她说的好。可惜,她不能啊。 所以,叶桃便委委屈屈的,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家里魏淑的那点事情,魏湘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她只当此刻魏淑是在报复。 魏湘早看魏淑不爽了,正好逮着这个机会也说她:「说到底,这也是人家叶氏姐妹的家务事,干二姐何事?二嫂好歹也是二姐的嫂子,二姐这样说自己嫂子,就是有教养了?」 又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说,二姐,有些事情大家没传开,是给你面子的,你别做事太丑尽把人得罪光了。做人行事,还是得善良一些的好。」 「你!」魏淑气极。 大奶奶打圆场:「今儿是榕儿的芳诞,都不许吵了。」 魏湘才懒得理魏淑呢,只挤在叶榕跟大奶奶中间道:「我们才没有吵呢,不过是姐妹间拌嘴罢了。」又内涵魏淑,「哪家姐妹不拌嘴啊,偏有人借题发挥,想挑拨离间呢。」 魏淑冷漠起身:「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休息了,告辞。」 说罢,稍稍福了个身子后,转身就走。 叶桃悄悄给自己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也趁众人不在意的时候,默默退了出去。 大奶奶望着魏淑离去的背影,有些不懂:「这二妹是怎么了?越发不懂事。夫人也不管管她。」 大奶奶之前身子时好时坏的,常常忘事儿。如今虽然不怎么犯病了,但大家也都不敢再给她一点刺激。所以,魏淑的那点心思,知情者就那么几个,不包括大奶奶。 魏湘说:「大嫂不必理她,她素来这样。」又告状,「她眼高于顶,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湘儿,你也少说几句。」大奶奶给魏湘使眼色,暗示她这里还有客人在呢。 魏湘不喜欢叶桃,但对叶桐却是很有好感的。她不是能静下来的性子,也不愿拘在这里,于是就拉着叶桐说:「走吧,我们出去玩儿。」 第32章 叶桐也想出去,但又怕自己长姐会说自己,于是眼神寻求她意见。 「去吧。」叶榕没拘着她们,也趁机将叶桃打发走了,「天气正好,你们都出去走走吧,一会儿吃席的时候我差人喊你们去。正好,我与大嫂坐着说说话。」 叶桃正想着要寻机会出去呢,见状,立即应下。 魏湘虽然不大喜欢叶桃,但到底顾着地主之谊,也不算冷待她。但叶桃却明显心思不在魏湘身上,只笑着对魏湘说: 「湘妹妹你只管领着我四妹去玩吧,我想自己四处走走。」又夸魏府园子好,「这里太美了,我想细细观赏。」 「顾二奶奶确定?」魏湘说,「那你回头可不要告我的状,说我怠慢你。」 叶桃始终学着叶榕的样子,笑得端庄温柔:「怎么会呢,湘妹妹只管去吧。」 于是魏湘不再管她,只伙着叶桐玩儿去了。叶桃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却在魏湘叶桐转过身去的瞬间一点点消失。 没一会儿,她差了去跟着魏淑道谢的丫鬟也回来了。 叶桃问:「可替我向魏二姑娘道了谢?」 那丫鬟说:「奴婢道了谢。魏二姑娘让带话给奶奶您,她说与奶奶您投缘,想邀您私下小聚。」 这正合叶桃心意。 叶榕的敌人,便就是她的朋友。 魏淑正坐在一处亭子里等叶桃,远远瞧见叶桃来了后,她便起身亲自迎了过去。 二人相见恨晚,好一番互夸后,终于切入了正题。 叶桃说:「今儿的事情,真是多谢你了。妹妹你是不知道,我在家素来是受惯了她的气的。」她委屈得跟什么似的,吸着鼻子,「我生母是为妾的,虽说得夫父亲的宠,但始终矮人一截。我那嫡母,又是个厉害的,这长姐的性子与她母亲如出一辙,平时她训骂我,我哪敢回嘴啊。」 「原是委屈惯的,今儿妹妹仗义,替我说了几句,我实在是窝心的暖。」 魏淑说:「看得出来,她连我母亲都不放在眼里,又能把谁放在眼中?」 叶桃愕然:「什么?她胆子这么大,胆敢不把世子夫人放在眼中?」 魏淑冷笑:「可不就是仗着我二哥宠她,有恃无恐么。我母亲算什么,改日她都能把祖母不放眼里。」 魏淑倏的攥紧拳头来:「我恨透她了。」 叶桃眨了眨眼,她倒是没想到,叶榕竟然一进门就把魏家大房母女给得罪个彻底?叶桃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心情好上天。 总之,叶榕不好,她才好。 客人都散了后,叶榕回了屋子歪着身子靠在炕上小憩了会儿。等醒来后,天已经晚了。喊了外间的丫鬟进来问:「爷回来了吗?」 丫鬟说:「爷已经下职了,不过,还没进后院来,就被老爷叫去了。爷差了前头的人递了话来,说一会儿就回来。」 叶榕点头:「那好,先把晚饭摆上。」 丫鬟应「是」出门后,叶榕则挪身子坐去梳妆台前。果然,不出她所料,叶桃魏淑私下里不但见面了,而且,也在谋划着如何陷害她。 一切都在叶榕预料之中,她倒是不稀奇的。 过了几日,叶桃又登门来了。倒也没别的事情,不过就是来找叶榕谈心说话联络感情的。如今都是嫁为人妇的人,说的话自然绕不过生孩子去。 来了两三回后,叶桃便耐不住性子了,开始提议叶榕说:「听说寺庙里拜送子观音,观音菩萨会显灵。长姐,不如咱们一道去吧?」 叶榕看着她,面色不改:「好啊。」 叶桃就怕她不答应,但见应下了后,倒是送了口气。 叶桃又说:「我查了黄历,四月十二是个好日子,不如那天去吧?」 叶榕抬眼望了望外面的天,笑着答:「也好。」又说,「如今正是早长莺飞的时候,合该出门走走,正好去庙里求子。」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叶桃兴奋得险些有些按捺不住,生怕叶榕会反悔似的,又再次确定了一遍,「我嫁去顾家一年了,肚子也不见动静,我早想去寺庙里拜拜了。如今正好,你我姐妹一道去。你回头准备准备,到时候,来回一趟时间不短,怕是要在那里留宿一日的。」 叶榕点头:「放心吧,我会好好准备的。」 叶桃回去,恰好于大门口遇到顾旭。看到顾旭一刹那,闹中灵光一闪,顿时便有了个主意。 顾旭与叶桃的关系早不如从前,叶桃心中多半也明白了,他瞧不上自己。所以,她也懒得再自讨没趣。 等人走近了,她稍稍福了下身子,也算是尽了礼数。 顾旭脚下步子停都没停一下,只侧头严肃着冲她略颔首,继续径自负手踱步朝门外去。叶桃懒得再讨好归她懒得再讨好,但见顾旭待自己越发客气冷淡,她心中始终拗不过那口气。 第33章 停在门前略侧身朝已经利落翻身上马的男人看了眼,叶桃隐在阔袖中的手渐渐攥紧起来。她倒是要看看,如果他亲眼瞧见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被人侮辱了,他会是何反应! 他不是觉得叶榕端庄贤德适合做冢妇、适合做他的妻子吗?她倒是想看看,当他得知叶榕不再干净的时候,变成人尽可夫的时候,他会是什么反应。 叶桃歹念一起,便故意把她要与叶榕于四月十二号一道出城上香拜送子观音的事情宣扬得满府皆知。她知道,他就在城郊当值,她相信,有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会选择去私会佳人。 不去也无碍,叶榕失了贞洁这个消息,他也是迟早会知道的。 叶榕要去城外拜观音求子嗣的事儿传去顾旭耳中的时候,他倏的沉默了。心猛地钝痛,但他却渐渐麻木了一样,渐渐不太能感受得到那份痛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逼着自己忙于军务,逼着自己一直做事,逼着自己不再去想她。可她就在心中,岂是能说丢就丢的。 他欺骗自己已经接受了现实,可如今再得到她的消息,却还是一秒破功。 从前的那些努力,全都白费了。 偌大的书桌后面,他一身玄衣静坐不动,就像是一栋雕塑般。一动不动的,就这样安安静静呆了有数个时辰。 直到次日天明,窗外的鸟叫声传了进来,他才恍然回过神来似的。 突然清醒来,却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总觉得,他还是活在那一世,而此刻,榕儿还是他的妻子。 可当一瞬间的恍然消弭不在的时候,当他再次认清楚现实的时候,心又再一次撕扯着痛。 不甘心,不明白,不能接受。 魏大奶奶早约着叶榕去城外上香祈福了,如今既然知道叶榕与顾家二奶奶约好,她自然也想同行一道去。大奶奶把这件事情说与大爷听,大爷拒绝了,大奶奶便有些生气,直接过来找叶榕。 叶榕私心是想大奶奶去的,因为只有大奶奶去了,大夫人才能以陪同大奶奶的理由一道去。 这件事情既然是大夫人母女怂恿叶桃做的,没道理她们母女两个留在家中避难。她们只有一道去了,事后叶桃撕咬,才能咬得死。 其实叶榕想大奶奶一道去还有一个原因,也有点想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试图通过现场重现刺激大奶奶,从而让她想起从前的一切。 她这段日子遍读医书,倒是从一些医理杂谈中看到过类似的案例。且,不止在一本书中看到过,多本书籍中均有记载,想来,或许也是一种治疗的法子。 她有心想借机试一试。 叶榕犹豫了两日,待得下了决心后,便随大奶奶一道去寻大爷了。大爷疼妻子,加上叶榕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爷倒是松口了。 他也是希望妻子好的,她能愿意出门散心,他求之不得。 只是,这一回他再不敢放她一个人去,他真的怕再出点什么事情。所以,大爷犹豫一番后,便说:「四月十二号那日我争取申请休息一日,到时候,陪你一道去。」 大奶奶道:「你平日忙得很,不必为了我抛弃衙门里的事情。我知道你担心我,不是榕儿也在吗?能有什么事。」 叶榕也不希望大爷去,因为一旦大爷去了,大夫人便有借口不去。 所以,叶榕认真说:「大哥放心吧,大夫人与我母亲都去,我们都会好好照看大嫂的。而且,府上的护卫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大嫂贴身伺候的丫鬟,有两个也是有些武功傍身的。」 大爷还是不放心,就说:「到了那日你们早上先去,等我下了职后,立即纵马赶去。」 叶榕便笑了:「还是嫂子幸福,大哥可真是疼嫂子。」 大奶奶也笑:「二弟就不疼你了吗?别人不知道,我日日与你呆一起的,我还不知道吗?你要天上的月亮,二弟都能给你摘下来。」 「定是你嫌弃二弟跟着你碍手碍脚不让他去的,否则的话,以二弟那股子机灵劲儿,他总有法子跟上的。」 魏昭如今不过只是一个七品的翰林编修,比不得魏绍官衔大职位高,所以,他想申请休息一日,流程比魏绍简单多了。 不过大奶奶倒是猜对了,魏昭提议跟着,被叶榕严厉拒绝了。 有些事情,叶榕总希望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不希望事事都要靠他。他肩上担子也不轻啊,她不能替她分忧解难就算了,又怎么能再给他添麻烦呢? 叶榕夫妻精心计划密谋的事,没瞒着二夫人。所以,为了防止大夫人到四月十二那日突然称病不肯同去,这些日子,二夫人一直装着要争夺她掌家大权的假象。 之前过年的时候,年底事多繁杂,大夫人不过就是觉得身子累休息了两日,筹办过年年节礼一应事宜的活儿,便被叶榕婆媳「抢」了来,吓得大夫人再不敢装病,没两日就说自己身子好了。 第34章 尝到了装病的苦头,大夫人再想行此计,自然会再三思量。 果然,如叶榕所料,大夫人没拒绝。到了四月十二,也没病倒。 一大家子,浩浩荡荡的,一大早便出发往城外去。叶榕与叶桃约好了寺庙见,所以,魏家人才抵达寺里不久,顾家人便也到了。 顾家人来的少,只叶桃与顾二夫人婆媳两个。叶桃见魏家这阵仗,再看看自己的阵仗,不免心中又酸了。 不过,想着今儿要布的局,叶桃心情倒也没那么沉重。她站在自己婆婆顾二夫人身后,目光朝魏淑探去,似是为了告诉她自己已经准备好一般,冲魏淑点了点头。 魏淑便回以一笑。 白日里两府人一起跪经念佛听大师讲解佛经,到了晚上,便各自去了房间休息。寺里安排香客住的房间分布在东西两边,寺里的和尚尽量把魏顾两府人的房间安排挨着。就算不挨着,也离得不远。 夜渐渐深了,当大家都睡了后,一个身影悄悄闪去叶榕房间门口。先是伸手戳破窗户纸,对着里面吹了迷药后,又轻手轻脚推门入内。 没一会儿,又赶紧折身出来,回了自己房间。 到了后半夜,叶榕房中匆匆跑出来一个丫鬟,直往二夫人房里去。 很快,二夫人便疾步匆匆赶了来。似是因为着急,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理,连身上的衣裳,都是随意披上的。 而此刻躲在暗中偷偷观察的叶桃见状,立即冲了出去。乍然瞧见冲过来的叶桃,二夫人面露慌张,忙拦着叶桃,强撑着做出镇定的样子。 「这么晚了,顾二奶奶怎么不呆在自己房内,跑出来作甚?」即便二夫人强撑着镇定,但略显慌乱惊恐的语气还是出卖了她。 尤其此刻,她脸上虽挂着笑,但那笑却十分僵硬,假得很。 将魏二夫人的神色一一瞧在眼中后,叶桃心中十分畅快。但面色,却显得凝重。 叶桃认真说:「我认床,没太睡得着。迷迷糊糊的,瞧见窗外竟然有个身影一闪而过。我吓着了,忙叫着我的丫鬟过来。」 「恰好就撞见夫人您了。」叶桃拍胸脯,一副惊恐不安的模样,「可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转身朝叶榕亮着灯的房内看了眼,叶桃提着裙子就要往里走:「长姐怎么样?」 魏二夫人立即拦住了她。 二夫人笑了笑,说:「顾二奶奶也说了,是你睡迷糊了,想来是看错了。没什么事,夜深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叶桃身边的丫鬟立即配合道:「不可能,不只是我们家奶奶瞧见了飞上屋檐的身影,奴婢也瞧见了的。我家奶奶是怕了,所以,这才急匆匆跑来找魏二奶奶的。」 二夫人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了。 「这寺庙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是方圆数百里最大的寺庙,能有哪个不开眼的毛贼跑这里来偷东西?」二夫人脸色已是十分难看了,言语间也不再客气,「大半夜的,顾二奶奶还是回屋歇着去吧。」 见状,叶桃也不管她,直接便给自己丫鬟使眼色。丫鬟得了命,转身便往叶榕屋子里跑去。 屋里虽然被匆忙收拾过,但若细细瞧,依旧能瞧得出痕迹来。庙里的客房不大,房间内都有哪些人,都在做什么,都是一目了然的。 叶桃疾步走进门,一眼瞧见的,便就是窄窄的床上那正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声音。 「长姐?」叶桃徐徐朝叶榕走去,喊她的声音放得很轻。 叶桃越靠近,那裹着被子的人越是抖动得厉害。二夫人见状,命人将叶桃拉开到一边去,她则径自走到床边坐下,将裹着被子的人一把揽入怀中。 「别怕,没事了。」二夫人安抚,「好孩子,有我们在,都会好的。」 明明就是看得出她被人糟蹋了毁了清白,身为婆母,为何却能待她如此?难道,不该是嫌弃她、冷待她,给她脸色瞧,然后回去让她儿子一封休书将人休回去吗? 二夫人的反应与叶桃预料的不一样,又刺激到了叶桃。 叶桃目光中闪过一丝阴狠,双拳不自觉便一点点攥紧起来。 「魏二夫人不是说不会有事吗?怎么如今我姐姐却吓成了这样。」边说叶桃边继续朝床边走去,「我就说瞧见有人影飞过,且那人影就是朝姐姐房间的方向来的。」 丫鬟也立即符合:「奴婢也瞧见了。」 「够了!」二夫人怒了,指着门口的方向,却因怕事情张扬出去,只敢压低声音怒吼,「你们滚出去!」 叶桃见魏二夫人丝毫不给自己面子,她索性也懒得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直接说:「二夫人别拿我当外人,我是长姐的亲妹妹,她出了事情,我指定比谁都着急。只是,如今事情既然都出了,藏着掖着也不是法子。」 「为了长姐好,二夫人还是赶紧差人去给她请个大夫来瞧瞧的好。」 魏二夫人似乎是在用她最后的忍耐与叶桃说话:「我榕丫头好好的,请什么大夫?顾二奶奶,你口口声声说姐妹情深,可我瞧着,如今话里话外,竟是希望榕儿出事的。我都说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你还赖着不走是作甚?」 第35章 叶桃指着床上:「瞒着我做什么呢?瞧我长姐,都吓成什么样了。魏二夫人当我傻吗?我虽年轻,但好歹也是为人妇的,黑影人闯入长姐房中,紧接着长姐又吓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我不明白?」 「发生了什么。」顾二夫人也来了,沉着脸,训斥叶桃,「老二媳妇,你可太胡闹了!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瞎嚷嚷什么?」 「还有,魏二夫人是你长辈,你怎么说话的?」外人面前训斥叶桃,顾二夫人丝毫不留情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顾家没家规呢。」 瞧瞧人家婆婆是怎么对儿媳妇的,再瞧瞧自己婆婆是怎么对儿媳妇的……一对比,叶桃又激愤不已。 「母亲,儿媳没有无礼。」叶桃朝自己婆婆福身子行了一礼后,解释说,「儿媳认床,夜间难以入眠,正辗转反侧的时候,忽然瞧见窗外有黑影飞过。那黑影,似是朝着长姐的房间来的。」 「儿媳虽然害怕,但更怕长姐会出事。所以,挣扎犹豫了一会儿,便决定带着丫鬟过来瞧瞧。却正好,路上遇到魏家二夫人。」 「魏二夫人明明一脸急色,却骗儿媳说没事。儿媳不信,就与她争辩了几句。」 叶桃话虽然没有明确说,但顾二夫人却也听明白了。这是……这是魏家二奶奶……失身贼人了? 那边魏二夫人说:「什么黑影,都是子虚乌有的。顾二奶奶,你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却为何要说谎呢?」 又赶客:「夜深了,你们婆媳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毕竟是寄住在寺庙里,比不得家中,莫要吵到人家才好。」 叶桃不肯,直接上前去。她也不与魏二夫人闲扯,只拉被子要见人。 她越拉扯被子,裹在被子里的人就越激动。魏二夫人一把将人抱住,实在气极,扬手便打了叶桃一巴掌。 「放肆!」她怒道,「我们魏家的家事,岂容你胡来。」 魏二夫人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顾二夫人也惊了下。但不管她私心喜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媳妇,但若是有外人打她,她却是不高兴的。 但还没来得及等她作何反应,叶桃已经气势汹汹扯开了床上的被子。裹着被子的人见状,立即扑进魏二夫人怀里,脸埋在二夫人胸前。 而这个时候,魏大夫人也走了进来。 「闹哄哄的,这是出了何事?」 叶桃道:「寺庙里闯入了贼人,我长姐被人玷辱了。我想来瞧瞧我长姐,但魏二夫人却不允。不但不允,还打我。」 叶桃说着便哭了,委屈得很。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很害怕,只是想来陪着我长姐而已,我有什么错?二夫人为何不准我靠近?」又说,「世子夫人,您来得正好,您说说看,这件事情谁错?」 魏大夫人脸色霎时就变了,忙快步朝二夫人走去,关怀问:「怎么回事?啊?顾二奶奶说的可是真的?」 二夫人没理大夫人,只是冷眼睇着一旁的叶桃。 「顾二奶奶方才说什么?」魏二夫人轻声质问,「你说我儿媳妇怎么了?」 叶桃撇了下嘴,声音放低了些:「这里又没有外人,都是自己家人,夫人您也不必隐瞒了。如今,还是得赶紧想法子,把贼人找出来缉拿归案的好。」 魏大夫人十分惶恐,她甚至都有些浑身抖动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大夫人喃喃,「咱们魏家这是得罪了谁了?怎么一次两次的都是……」 说到这里,她像是忽然才想起来有外人在场一样,忽然闭嘴了。 叶桃却抓住了重点问:「一次两次?世子夫人,您的意思是……」 魏大夫人没理睬叶桃,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此刻正缩在二夫人怀里的人的肩膀,柔声道:「好孩子,别怕,没事的。已经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着,便哭了起来,大夫人抽了帕子来抹眼泪。 「这是造了什么孽……造了什么孽啊。」 二夫人却质问大夫人:「嫂子,为何人家说的话你相信,而我说的话你却不信呢?」大夫人忽然被二夫人问住了。 而这个时候,叶榕却从外面走了进来。 「或许在大伯母心中,也是希望我如叶桃所说的那样,被人玷辱了吧。」 「你……你……」看到突然走进来的叶榕,魏大夫人吓得花容失色,「你」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兴奋的冲去叶榕跟前,一副十分高兴的模样,「你没事啊!」 又牵住叶榕手来,紧紧握住:「太好了!可太好了!没事就好啊。」又转身看向二夫人,「你瞧,榕丫头好生站在咱们面前呢,她没事。」又疑惑,望着依旧缩在二夫人怀中的那个穿着叶榕裙衫的人,「那这……这又是谁?」 第36章 「这是怎么了?」 「鹊儿,可以了。」 叶榕下了命令后,那个穿着叶榕裙衫的、叫鹊儿的丫头,这才露出脸来。她立即起身,朝着几位主子福身请礼后,就静静立在了一旁。 叶桃吓得面色苍白,不由得便朝一旁的魏大夫人看去,但魏大夫人只是抬了抬下巴,理都不理叶桃一下。 叶榕目光在二人面上一一划过,而后对顾二夫人说:「夫人您请坐。」 顾二夫人是闷在鼓里的人,这一出接一出的,她没太看明白怎么回事。狐疑的目光盯上自己儿媳妇叶桃,见她并不敢抬头看自己,顾二夫人心中也有数,多半是出事了。 待顾二夫人坐下来后,叶榕才看向叶桃问:「三妹是亲眼瞧见有人影飞进我房间的?还是说,亲眼瞧见我房间内有贼人行龌龊之事?」 叶桃此刻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了,她扯了扯嘴角,只觉嘴角沉重得很: 「只是看见而已,并不十分确定。」她装着随意的样子扯谎,「许是我太关心长姐你了,所以,便妄自猜测。说错了话,长姐可不要怪我。」 「是吗?」叶榕说,「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就四处嚷嚷着要我婆母去请大夫,你是存了什么心思,大家都看得明白。」 叶桃装委屈:「长姐,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那么关心你……」 「那你真的看到黑影了吗?」截断她的话,叶榕问得冷静。 之前一直说自己看到了,现在若是反口说没有,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叶桃一口咬死了:「我看到了。正是因为看到了,这才匆匆赶过来的。」 「把人带上来吧。」叶榕直接下了命令。 语落,便有婆子押着一个丫鬟装扮的人走进来。叶桃看清楚那丫鬟的脸后,立即朝自己身边的人看去,却见她身边的人抬手摸了下脸,便揭了脸上的一层薄皮来。 「奶奶。」那丫鬟跪在地上,埋首,声音哽咽。 叶桃吓得手忙脚乱的,连连退了数步。直到倚着一旁的桌子角,这才稍稍稳住了步子。 她已经吓闷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底是魏大夫人老道,见状忙问:「榕丫头,这顾二奶奶身边的丫头,何故在你那儿?」 叶榕看了大夫人一眼说:「她深夜闯入我房里,莫名其妙就对着我一顿乱摸。我被吓醒了,便拿下了她。她把她主子吩咐的那点事情,全都招供了后,我便让我的丫头穿上我的衣服,配合顾家二奶奶演这一出戏。」 「我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家的亲姐妹,竟然会恨我到如此地步。陷害我失了贞洁,是想逼疯我吗?枉我念着姐妹一场,你说要来上香求子,我便陪你来了。谁知道,竟是给我下的圈套。」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叶榕三言两语说完叶桃的罪状后,转身看向一旁的顾二夫人:「这件事情,顾夫人您可知?」 顾二夫人冷着脸,严肃的睇了叶桃一眼,才回叶榕的话:「我只是来替我顾家求子嗣的,其它一概不知。」 「那就好。」叶榕道,「既然夫人说不知,我便信你不知。」 又说:「那看来,此事乃三妹一人筹谋。我从前倒是没瞧得出来,三妹妹竟有如此心计。既你敢做,就别怪我。今儿这事,我是与你没完的。」 「你……你想怎样?」叶桃明显没了底气。 她是真的慌了。 但要她跪在叶榕面前哀求她放过自己这一回,她也是做不到的。忽然余光瞥见一旁的魏大夫人,叶桃立即指着魏大夫人: 「是她,是她们母女让我这样做的。」 「你放肆!」魏大夫人倒还算镇定,「我与你不过今儿才见面,你莫要血口喷人。」 叶桃说:「是你的好女儿找的我,是她唆使我做的。若是你们敢将我如何,我便势必要扯着你们母女不放。」 「到时候,你们魏家也一样没脸!」 「一派胡言。」魏大夫人面色凌厉,一脸凶色,「你嫉妒你姐姐事事比你好,你心中嫉恨,这才起了歹念。如今,倒是敢血口喷人。」 叶桃道:「那日我长姐芳诞,你女儿找了我,说我长姐不敬你这个大伯母。她对我旁敲侧击,故意引我走上这条路,我不信你不知这事儿。你敢不敢把魏淑喊来,我与她当面对质?」 魏大夫人面目狰狞:「你不要脸,她是黄花大闺女,可还要脸!这等龌龊之事,她如何能来?」 「这就是不敢了?」叶桃哼笑,「世子夫人,你这分明就是心虚。」 魏大夫人懒得再与叶桃理论,只看向叶榕道:「你要信大伯母,大伯母没有理由害你。你自己想想,我对你如何?」 二夫人却答话道:「这事儿蹊跷得很,怎么觉着,竟与当年那事儿一样?」 第37章 大夫人看向二夫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忽然间答不出话来。 二夫人冷笑,拍了拍手,对顾二夫人道:「瞧今儿这事闹的,既是你们家的人,便领走吧。我们家这边,可也有家务事要处理呢。」 顾二夫人起身:「那就告辞了。」又致歉,「今儿这事儿,改日我定登门亲自道歉。至于你们家的家事,我也不便知道。」 叶榕的目的便就是利用叶桃来揭开大夫人当年的阴谋,其实不管大夫人自己肯不肯承认,既有叶桃的撕咬,又有与当年如出一辙的戏码……只要这些事儿拿去老夫人跟前说,大夫人便是百口莫辩。 左右剩下来的事情有自己婆母去周旋,眼下叶榕最在意的,还是大奶奶的精神状况。 方才她也走了一步险棋,叶桃在屋内胡搅蛮缠的时候,她便带着大奶奶一道躲在屋外。屋内的一切,包括叶桃的暗示,大奶奶也都一并瞧得一清二楚。 事情处理完后,叶榕陪着大奶奶一并进了房间去。此间,大奶奶一句话未说,整个人目光也有些呆滞。 进了屋子后,叶榕扶着大奶奶坐下,她也挨着她坐下,轻声问:「大嫂,你可还好?」 大奶奶始终都很冷静,叶榕问完她的话后,她过了好久才出声: 「今儿的事情,我瞧着眼熟。」她声音冷静,「好像……从前发生过一样。」 「大嫂你是不是想起些什么来了?」叶榕心中又紧张又有些怕,「若能想起什么来,你告诉我。若实在想不起来,也无事,你不要逼迫自己。」 大奶奶却侧头看向叶榕,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静:「榕儿,我困了,想休息。」 叶榕点头:「也好,你好好歇着,明儿一早我们便回家。回家后,你便能见到大哥了。」怕她出事,叶榕拿魏绍安抚她。 可就在叶榕起身要走的时候,大奶奶却又说:「这是一个局?那当年呢?」她显然是想起什么来,开始怀疑大夫人了,「当年,是不是她设下的局。」 叶榕忙又折身回来,紧紧握住大奶奶手:「当年跟如今一样,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叶桃听信了大夫人的谗言,欲故技重施,她们目的都一样,想给我们制造不痛快。我们若是真不痛快了,那才是遂了她们的意。」 「大嫂你想想,凭大哥与夫君的手腕,若当初真有那个人在,何故多年过去,却依旧没露出半点蛛丝马迹来呢?」 「事实证明,根本贼人就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是大夫人搞的鬼,她不想你生出男嗣来,因为她想自己生个儿子继承家业。」 大奶奶却突然哭了。哭了一会儿,竟又笑了。 「榕儿,我什么都记起来了。」她忍不住哽咽,「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多谢你。」 后半夜,大爷却过来了。叶榕听说大爷来了,把大奶奶交给大爷后,她便回了自己屋子呆着。 叶榕想,若大奶奶真记起了一切,那么她会把事情原委告诉大爷的。如此,倒是省了她的事儿。 回了屋里后,叶榕倒是一身轻松。 正当她坐在窗前发呆,怎么都睡不着的时候,突然有一颗石子从窗外砸了进来。叶榕本能就觉得是魏昭也来了。 于是她压低声音喊了一声:「魏昭?」 魏昭便推门而入,男人一如既往的清贵俊朗,一袭紫衣尽显尊贵气质。推门入内后,稳步朝叶榕走来,面上含笑。 叶榕心中又甜又暖,走近了去问他:「你跟大哥一起来的啊?」 魏昭说:「我是跟你们一起来的。」 叶榕诧异。 魏昭弯腰于一旁坐了下来,抬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见妻子也挨着自己坐下来后,他才手搭着人肩膀道:「始终不放心。」 叶榕主动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心里甜得能溢出糖水来,但面上到底压制了一二,只说:「真好,大嫂说她记起来了,灼华终于可以认母了。嫂子再好好调养调养身子,她又年轻,未必不能再有子嗣。」 原本善良的人,就该得到善报的。 大奶奶是良善之人。 魏昭却提醒叶榕:「祖母虽多年来不管事儿,但明儿若请她出关来主持家事儿,你务必要做好应对的准备。她老人家是精明的,你态度要认真一些。」 「我明白了。」叶榕应下。 次日回了家后,叶榕婆媳便与大夫人一道去见了老夫人。大夫人原以为只要自己坚定否认,二房婆媳就没有机会能扳倒自己,可一番周旋下来,她才真正领教了二夫人的厉害,原是平时她低估了这个瞧着憨厚好说话的弟妹。 她平时瞧着不管事儿,其实她心中样样清楚。不但事事记得清楚详细,而且,她真是字字珠玑,全往自己软肋掐。还有她那个好儿媳妇,她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己这么多的秘密?那么私密的事儿、只要她与淑儿知道的事儿,她是怎么晓得的? 第38章 大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扳倒大夫人的计划,叶榕几个已经布了数月的局。二夫人内有乾坤,又与大夫人是多年妯娌,既了解她,且手中也拿捏着她不少把柄。从前不说,只觉得不是时候,如今既是时候了,自然是咬死不放的。 婆媳二人一唱一和,掐得大夫人连口喘气儿的功夫都没有。原她们早计划了要对付自己的,布局得严丝合缝,是她大意了。 她输了,但输得不服气。若是她能有个儿子的话,若她儿子能娶得这么好的媳妇的话,她又哪里比老二媳妇差? 她不服! 老夫人虽多年不管内宅之事,但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尤其是容不下大夫人这种使阴谋诡计残骸子嗣的人。 事情原委搞清楚后,当即便把处理中馈的大权交去了二夫人手里,然后将大夫人关了禁闭。 对外则称说是大夫人病倒了。 至于魏淑,老夫人也没有念情分,也罚了她关禁闭。母女二人是分开关押的。 没过多久,大夫人却突然真的病倒了。二夫人得了消息,便先去老夫人那里请了命,得了老夫人准许后,请了大夫去看,她亲自陪同。 不过短短月余的时间没见,大夫人憔悴苍老了许多。二夫人问大夫到底是何病,大夫说是心思郁结,需得想开些才好。 又开了方子,只让照着方子上写的去抓药。 大夫走后,二夫人倒是念着妯娌情分坐下来陪了会儿。 大夫人靠卧在床头,咳了几声后,打发了随身侍奉的丫头,对二夫人道:「弟妹,我有话与你说。」她强调,「有重要的话,只能你一人知道。」 二夫人心中存着些警惕,但她上下打量了大夫人一番后,还是打发了自己的丫头。 「去外间候着去,没有我的吩咐,别进来。」 丫鬟们都退出去后,大夫人忽然笑起来,一把抓住二夫人手,冷森森说:「其实你与我一样可怜,我没儿子,你也一样,你也没儿子。」 二夫人就猜得到大夫人会胡言乱语,左右如今她是翻不了身了,所以,便也见不得旁人好。以她这种歹毒阴暗的心思,哪怕要死了,怕也是想拉个人陪葬。或者,她是见自己好不了了,就希望别人也不好过。 一早便看透大夫人心思的二夫人,根本不把大夫人的话往心里听。 「嫂子,你是病糊涂了,如今开始胡言乱语了。」二夫人另外一只手拍了拍大夫人如枯柴般瘦削的手,轻轻一拉,便将她那只覆在自己手上的手拿开了,「大夫说你这是心病,你且好好养着,会好的。」 大夫人却目光狰狞,此刻凶残的模样犹如一头恶兽般:「我会不会好,你心里是清楚的。什么心病,不过是骗人的幌子。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无需你多言。」 她的身子她有数的,虽说被关了禁闭,但无人虐待她。一应吃穿用度,还跟从前一个样,只是不得自由罢了。 为何短短月余时间她就病倒了?且还病成了这样?旁人不说,她心中也清楚得很。 是魏家人不想让她活了…… 所以,他们便在自己吃食中、在平时喝的茶水中下药,下慢性的毒药。她不会突然的死去,但是就这样慢慢的磋磨她,她也迟早会死。 他们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而她始终不过就是个外人罢了。当初需要她的时候利用她,如今利用完了,她再没了用处,便随意弃了。 只是,她怎么能甘心? 所以,大夫人继续道:「你儿子一出生你便病得厉害,也因他而伤了身子。有道士说,你们母子命中相克,魏昭十八岁之前,不宜回府。老二疼你,所以,在妻子跟儿子之间,他选择了妻子。」 「一声不响的,就把魏昭送了出去。」 「我说的没错吧?」大夫人问。 二夫人生魏昭的时候,大夫人当时还没进府来。所以,这些事情她不该知道的。 心中虽有疑惑,但二夫人性子稳,沉得住气。所以,她倒始终泰然,只淡淡抿嘴笑望着大夫人。 「是啊,嫂子说得没错。」二夫人又继续说了下去,「可谁又想得到呢,那道士乃是江湖骗子,骗人钱财的。我昭儿十岁回的府,之后一直于府上呆了十年之久。如今,我们母子不也是都好好的?」 大夫人:「那是因为,如今的魏昭,根本不是当年你生下的那个儿子。你的儿子早死了,你的夫君是怕你伤心难过,这才外头抱了个儿子回来。」 又笑,添油加醋说:「可谁又知道,如今府上的这位二爷不是二老爷外头与别的女人生的呢?你真傻啊,枉你以为你的夫君多爱你,结果还不是一样?可见,男人都一样的,没一个好东西。」 「嫂子,你是真的烧糊涂了。你好好歇着,我过几日再来看你。」二夫人起身,喊了外头丫鬟进来,吩咐道,「好好伺候你们家夫人吃药休息,莫要偷懒了。」 第39章 「是。」丫鬟们都应着。 大夫人原来的那些丫头,都被调遣去了别的地儿当差。如今留在这里伺候的,都是新调过来的。 大夫人知道二夫人把话听进去了,所以,她也没再蛮缠,只冲二夫人离去的身影笑了笑。 魏昭不是魏昭,这事儿她是很久前就知道的。无意中,躲在假山洞里,听到了当年还是小孩子时候的魏昭与二老爷随口的一句话。 只是那父子二人皆是谨慎的性子,她也是误打误撞听得了这一句。之后再有心想探听,却是没这个机会了。 其实她并不知道这个魏昭到底是谁,当时无意中听来的只有老二说的这一句「你只需拿她当你亲娘,她是善良的人,会待你好的」,后面那些所谓的外室私生子,是她的猜测。或者说,是她私心里的希望。 不管怎样,这也算是她握在手中的一张牌。就算她死了,但只要魏府不得安宁,那她也算死得其所了。 大奶奶从前因病亏欠了灼华许多,如今病好了,她十分愧疚,所以,更是百般疼爱灼华。灼华原就是天真乐观的开朗性子,如今又有了娘的疼爱,更是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能听得到她的欢声笑语。 叶榕与大奶奶兴趣相投,如今大奶奶好了,二人更是走动频繁。不是叶榕去大奶奶那里说话,就是大奶奶带着灼华来她这儿。 「你去玩吧,我与你婶娘坐着说说话。」大奶奶打发了灼华。 灼华懂事,立即就拽着自己的丫鬟跑了。 如今正是浓春时节,处处都是浓郁葱翠的繁荣景象。叶榕穿着薄衫,与大奶奶一道坐在窗下的炕上边晒太阳边品茶赏花。 「听说她病了。」大奶奶忽然提了一句。 叶榕明白大奶奶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于是应着道:「今儿母亲还请了祖母的命去瞧她呢。忽然间就病倒了,说来也是奇怪。」 叶榕与大奶奶虽然不能确定,但心中多半也明白的。大夫人身为世子夫人,却心思恶毒,实在有失德行。且若是一般的德行亏损,或许她还会得个善终,但如今却是设局残害嫡系子嗣,便是犯了大忌讳了。 大奶奶说:「她可能是怕日后一旦大爷当了家,会没了她在家中的地位。她虽是世子夫人,却只是填房,大爷还小未成家的时候,她握住了中馈大权尝到了甜头。或许,也是不想交出手中权势来吧。」 「她又无子,怕等二姑娘出嫁了后,她又不掌权,会孤苦无依一个人。说起来,倒也是可怜人。」 叶榕:「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为了一己私心欲要霸占不该属于她的一切,还戕害子嗣,就是罪加一等。」 叶榕虽与大奶奶十分要好,但二人毕竟都是大宅子里混的,有些理儿二人都清楚得很。如今大夫人倒了,若大奶奶再一直无孕,那么,日后的爵位真可能就旁落二房了。 但其实,叶榕真没这个争夺的心的。所以,她也会在适当的时候暗示一下自己的立场。不该属于她的一切,她绝对不会觊觎。 大奶奶自也听明白了的,知道叶榕说这番话是在表明她的态度。大奶奶倒没怎么往这方面想,就算有想过,其实她倒也没有太在意。 小叔与弟妹的为人,她是看得清楚的。 大奶奶是真的喜欢叶榕这个弟妹,难得能遇到知己一样的妯娌,她自然视若珍宝,十分珍惜彼此间的情谊。 大奶奶倒也敞亮,有话不藏着掖着,直说了道:「榕儿,不瞒你说,我如今伤了身子,想调理好,很难。夫君他认真严肃与我说过,说他早想得明白,若能有儿子就有,若是没有,也不在意。」 「也说过好在还有二弟,魏家不会绝后。」 叶榕忙道:「大嫂勿要多想,这种事情多思无益,反而会伤了身子。你还很年轻,如今只需好好调养身子就好。」 大奶奶笑了笑,也就没再说话。 大奶奶在叶榕这里坐到傍晚才走,掐算着时辰觉得大爷该回来了,这才喊了灼华来。 「你爹就要回来了,还记得你答应过他的两张大字吗?」大奶奶一边说一边抽了帕子替女儿擦脸上的汗,「可写完了?」 灼华拍拍胸脯:「早写完了,爹爹回来只管查。」 大奶奶抬手戳她额头,又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那咱们娘儿俩就回去吧。」牵着灼华手,大奶奶跟叶榕告辞,「我们走了,明儿你去我那里吧,夫君还真是言而有信,真差人去找了珍品来。我还不知是真是假,你明儿与我一道鉴赏。」 叶榕起身:「求之不得呢。」 又亲自将大奶奶母女送到门口,之后才折身回来。 「母亲回来了吗?」叶榕问身边的丫鬟。 「夫人回来了,奶奶您要现在去请安吗?」 第40章 叶榕道:「帮我换身衣裳就去吧。」请完安回来,正好魏昭也该下值回家了。 叶榕换了身衣裳后去了二夫人院子里,但却没见到二夫人,只她身边的嬷嬷出来递了话说:「奶奶,夫人方才热着了,身子颇有些不适。夫人说,奶奶您先回去吧。夫人还叮嘱,如今到了五月里头,正午的时候也热,让您也注意着些。」 叶榕倒是未疑有它,听说婆母病了,立即关心问:「可要紧?请了府医来瞧了吗?」 那嬷嬷笑着说:「二奶奶大可放心,没有大事的。夫人说,热着了,也累着了,歇会儿,明儿指定就好了。」 见如此,叶榕便道:「那有劳嬷嬷照顾母亲了,我明儿再来。」 路上叶榕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即便是病了,也不妨她这个儿媳妇进去看一眼请个安的。她人都到了门前,却被拒在门外,这不像是她婆婆的作风。 叶榕心存疑惑,回去后,便坐去梳妆镜前,打算试着看看能不能看到婆母与大夫人的谈话。果然就看到了,此事与大夫人有关。 大夫人说魏家二爷不是二夫人的儿子,叶榕忽又想起前些日子魏昭对她说的那些话来……忽然的,她就觉得或许大夫人倒也没撒谎。 叶榕正坐着凝神细想,外头忽然传来一些细碎的响动声。想着该是魏昭回来了,叶榕忙起身迎了出去。 丫鬟正打水给魏昭洗手,叶榕走过去说:「我来帮你。」 男人的这双手,大且白,十根指头也十分的修长,但却不似女人手那般柔滑细嫩。这双手骨节分明,关节处有着厚厚的茧子,摸上去,很糙。这双手,叶榕还是十分熟悉的,无数个夜里,都是这样的手搂着她睡觉的。 叶榕动作很轻,但态度却十分认真。将男人手握住,淹没在水里,她一点点慢慢洗。 叶榕的手很嫩很滑,肌肤跟牛乳似的,两双手交握在一起,一个代表着纤柔,一个彰显着力量,倒是独一份的美妙。望着面盆里交织在一起的手,魏昭挑唇笑了起来。 目光缓缓挪动,从手上挪到叶榕脸上,盯着她侧颜瞧: 「今儿这是怎么了?」 「好了。」叶榕也不答他的话,只又从丫鬟手中接过布巾来替他擦拭,然后说,「饭摆好了,就等着爷呢,先吃饭吧。」 魏昭目光在娇妻脸上转了两圈,差不多已猜到怕是娇妻心中藏着什么事儿了。 「也好。」他应下。 先吃饭,吃完再谈不迟。 叶榕是安静的性子,吃饭的时候没有说话的习惯。但即便从前食不言,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一声不吭只埋头吃饭的。魏昭一直边吃边观察妻子脸色,心中各种想法都瞎猜了一遍,饭都没吃好。 好不易吃完了,魏昭也忍不住了,直接拉着人往内室去。 「我哪里错了,娘子但说无妨。」魏昭笑着,「只是别这样折磨我。你这样,我不但饭吃不好,今儿晚上怕是觉都睡不着。」 叶榕也没打算与他冷战的,本来也是打算吃完饭与他说的。 见他问了,叶榕就道:「大夫人不是病了吗,母亲带着府医去瞧了。结果我晚上再去请安,母亲就说自己病了,不见我。」 闻声,魏昭摸了摸鼻子,一时间没说话。 叶榕盯着他看,不愿漏瞧了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大夫人对母亲说了一些话……」她又暗示一句。 「你是……」他抬手指了指远处梳妆台上的铜镜,「看到了?」他问。 叶榕点头。 「大夫人怎么说的?」魏昭似是一贯是这样的性子,好像没什么事情会让他焦虑担忧的,神态言行倒也还好,并没有什么大秘密泄露时的慌乱。 叶榕如实说:「她说是父亲……」毕竟不是什么好话,叶榕以儿媳妇的身份不好那样背后非议公爹,说得有些犹豫,但也还是说了,「说是父亲外头养的儿子。」 魏昭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她不知道啊。」他摇摇头,眼泪都笑出来了。 叶榕越发疑惑,两弯秀美轻轻拧起。 魏昭想了想,既妻子已经问起,他若再继续瞒着,以她的心思怕是会多想。所以,不如他亲口告诉她。 「你来。」魏昭拉着她手,去了床边坐着。 魏昭坦言道:「我的确不是母亲的儿子,但我也不是父亲的儿子。当年,我家满门被灭,我母亲拼了命救下了我。父亲念着昔日外祖孙家对他的恩情,便冒死救下我。也是巧了,父亲的儿子因从小身子抱恙,一直养在庄子上,从未回来过……」 「所以,父亲便把他亲生儿子的身份给了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是魏昭。」 「外祖孙家?」叶榕轻声反问一句。 第41章 孙家在本朝,那也是地位显赫的,不过,那已经是十多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当年,新皇登基,孙家以先太子外家的身份遭连坐之罪,被举家抄斩了。 莫非…… 「你是……是先太子遗孤?」叶榕吃了一大惊,事情远比她想的要复杂严重得多。 原以为,不过是公爹外头惹出来的桃花罪呢。却没想到,竟是……竟是皇家血脉。 叶榕一时间有些懵了。 一时脑子特别乱,很多个念头都如疾风似的呼啸而过。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她最大的一个念头就是……怕万一魏家败了,她会连累自己母兄。 魏昭没说话,却是冲妻子点了点头。 「那……那那一世,魏家举家被灭,也是因为……」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却表达明确了。 「是。」魏昭言简意赅,「那一世我被仇恨迷了双眼,过于激进,早早的有了动作,结果却露出了破绽来。如今,我只打算利用顾嬴两家先与陛下斗,倒是不着急早早出手。」 又安慰妻子:「你也无需担心,若真出了事,我也会竭尽所能护你们母子兄妹完全。只是,怕是荣华富贵享不得了,只能隐瞒身份做个平头百姓。」 「不!」叶榕十分笃定,「我既嫁了你,便与你共进退。若真有那一日,爷有法子的话,我只希望可以保我母亲与兄长一家的命。」 魏昭握住她手,郑重承诺:「有你这句话,我必给你至尊的荣华。」 但叶榕现在想到的不是至尊荣华,而是如何度过眼前的这一关。 「母亲是聪颖之人,你糊弄不住她的。」叶榕提醒,「想来定是母亲自己心中也有疑虑,否则的话,她是不会被大夫人一两句话就说动的。」 魏昭倒是不担心:「这种难题,便交给父亲吧。有他在,他会解释到位。」 「那……真正的魏二爷呢?」 「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魏昭说,「并且这些年来,他一直为我做事。等到合适的机会,他会入京来与父亲母亲团聚。」 听说真正的魏二爷还活着,叶榕心下松了口气。活着就好,只要人还活着,婆母便不至于太过伤心绝望。 而此刻,二老爷魏允也回来了。听说妻子病了,他直接奔了后院来。 二夫人正坐在房内等他呢,见人回来了,二夫人先是过来福了一身请了安。 魏允见妻子好好,也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样子……除了脸色差点。 「夫人可是哪里不适?」魏允关心,「怎么突然病了。」又说,」可有请了大夫来瞧?」 二夫人道:「妾身这是心病,还需要老爷您这心药来医。」 这话分明是找架吵的,魏允立马就感受到了气场不对劲。 但他素来是严肃之人,倒不如两个小辈那样会哄妻子开心。魏允直言:「可是我哪里得罪了夫人?」 「我今儿去了大夫人那儿一趟。」二夫人虽气,也急,更是紧张害怕,怕昭儿真不是她儿子,但她也是有话就说的性子,不会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打迂回战,便直说了道,「老爷猜她对妾身说了什么?」 「她说,昭儿不是我儿子,是老爷外头与相好的生的。」 「一派胡言!」魏允在朝为官多年,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自身有本事有能力外,也是因为洁身自好,言官无处可弹。所以,乍听到私生子这种话,他肯定是怒的。 二夫人又道:「那老爷如何解释之前一直让昭儿藏拙的事儿?还有,他不考科举,只在外头混迹,你不管就算了,怎么他到了年纪说亲的事儿,老爷也是一再推阻?若不是后来昭儿自己看中了叶家丫头,发誓要娶……老爷怕还由着他呢。」 二夫人从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但今儿听了大夫人的那一番胡言乱语后,她回来再细细深想,便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太对劲儿。 老爷……那么刚烈的性子,平时湘儿淘气他该出手管的时候,也丝毫不留情面,怎么,反倒是对昭儿十分看重、礼遇。 凭他的身份与性子,不该是对昭儿严加管教的吗? 二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魏允没急着辩解,只伸手扶了二夫人一把:「夫人先请坐。」 二夫人坐下来了,魏允也在她对面坐下,而后抬眸看过去,认真严肃道:「夫人莫要怪我,这件事情,原就事态严重,能少些人知道最好。之前不告诉你,也是为了夫人你好,更是为了我们魏府满门好。」 「什么意思?」 魏允说:「如今的阿昭,是先太子遗孤。而我们的儿子,这些年一直呆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阿昭一直与他保有联络。」 二夫人惊住了。 先太子遗孤?私藏罪人,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第42章 「老爷,您这可是拿全家人的性命在赌啊。」 魏允道:「孙老将军于我有莫大的恩情在,孙家已全部覆灭,他老人家唯一的外孙,我必须全力相护。」 又说:「至于小公子是隐是争,我也全听他的差使。」 二夫人:「如今这架势,分明就是要争的。」又说,「他身份特殊,总有纸包不住火的时候。与其成日提心吊胆怕身份被拆穿,不如一劳永逸坐上那个位置……是不是?」 「没错。」魏允点头,「原本也该太子是正统,如今的陛下,乃是谋朝篡位。当年,血洗东宫后,也是逼得先帝退位让贤,又逼先帝写了先太子的十大重罪。先太子……实乃冤死。」 二夫人:「可……如今还算天下太平,若宫变,必有血灾,于百姓,怕是不好吧?」 魏允:「陛下为嬴贼一党把持,君不君,臣不臣,太平也是一时的假象。至于宫变,若真到了那一步,小公子也必然会筹谋到损失最小。」 二夫人:「想宫变,手中得有兵权。我们魏家满门文臣,不过区区数百府兵,能成什么事?」 魏允:「这个你放心,如今的兵部左侍郎,乃是叶氏的亲娘舅刑德裕。他虽手中没有兵,但却能掣肘住那些将领。小公子竭力把他放在这个位置,是有他的盘算的。」 二夫人:「怕也是会得罪不少人吧。」 魏允:「那是自然。」 二夫人虽震惊,但听说自己儿子还好好活着,她倒稍稍心安了些。 刑德裕一上位,第一条提出的建议便是军制改革。按他整理的条例去改,那么如今从军的兵,怕是得少捞近一半的油水。并且,若刑德裕所提建议一旦被陛下采纳应允并推行,日后这些将领的权,也得更受朝廷或者兵部的掣肘。 自己的兵,不再完全只由自己调任,还得通过兵部提审,再提交至御前……虽说从前非紧急情况下调兵也是需要陛下首肯才行,但,程序相对简洁且自由度高。若如今真改革了,无疑是对诸将领的沉重一击。 所以一时间,恨刑德裕的人倒是不少。 这日傍晚,刑德裕的马车从兵部出来,往刑府去。半道上,却突然有一支冷箭射来。刑德裕身边都是有魏昭的人暗中守护的,就是怕有人会危害到他的安全。高台之上有弓箭手对着刑德裕,暗卫都是看得清楚的,就等着一旦箭离弦,就设法阻止。 但最终暗卫没出手,而是正好下值路过的顾旭察觉到了异样,出手相救了。 暗卫正是见顾旭出手了这才没有贸然出手,救刑大人事大,但主公一再交代的若非紧要关头不得暴露半点消息来,也同样重要。这荣国公府的顾旭,不是一般的武将,暗卫与他打过交道,其人侦察与反侦察能力都特别强。 之前就是因为轻易露出马脚来,叫他察觉到了异样,从而导致主公交代的任务失败了。 说来也是巧,顾旭是远远瞧见了刑府的马车与自己迎面而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打招呼。所以,注意力一直都在刑德裕那辆马车上。 冷箭「嗖」的射过来的时候,他便立即找准方向,提剑便截了过去。冷箭被劈成两半掉在地上,忽然引来一阵慌乱。 刑家家仆立即勒僵停了马,刑德裕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立在马车跟前,抬眸四处看。而这个时候,顾旭也打马过来了。 走得近了,顾旭腿一抬,便下了马来。 刑德裕见状,立即朝顾旭抱拳弯腰道:「方才多谢顾将军救命之恩。」 论品阶,刑德裕在顾旭之上,论年纪,也是刑德裕年长许多。即便顾旭是公府贵子,但只要他有涵养,也是不会受刑德裕这么大的礼的。 何况,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刑大人乃是叶榕亲娘舅这事儿。既有机会与之结缘,顾旭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顾旭忙亲自双手扶起刑德裕来,颇热情道:「刑大人,您是长辈,无需如此抬举晚辈。」 刑德裕直起身子后,问顾旭:「顾将军可瞧清楚了射暗箭人的长相?」 顾旭救刑德裕纯属偶然,是因为他注意力放在了刑府马车上,所以,当有暗箭靠近马车的时候,他才有所察觉。既是察觉,自然第一反应便是救人,等救了人后再想去看射箭的人是谁,人早跑了。 所以…… 「晚辈并不清楚。」顾旭摇头。 这个时候,一直跟随顾旭左右的长随安泰捡了箭头与箭尾来,递给自己主子:「爷您请看。」 顾旭接过,细细端详起来。 若是公家的箭,箭头处都是刻有字的,比如隶属于哪支军队的箭,便有对应的代号。若是哪家勋贵府第用的箭,便刻有姓氏。朝廷的箭,都是工部与兵部合作,每年统一制作的,各府各军数量皆有定数。 第43章 而如今这支箭,却没有任何标记,顾旭又仔细看了一遍,箭头处也没有记号被抹平的痕迹,所以,该是私人私产的。 「刑大人您瞧。」顾旭看完后,又把箭递过去给刑德裕。 刑德裕看过后,却从阔袖中掏出块灰色巾子来,将两截断箭包裹好,对顾旭道:「这个便由本官保管,明日早朝之上,本官要向陛下禀明一切。」 顾旭颔首,表示同意。 贴身藏好断箭后,刑德裕又与顾旭攀谈起来:「这里是大街上,谈话不便。若是顾将军不忙的话,不如本官邀顾将军喝杯茶,也算是表达本官的谢意。」 顾旭求之不得,自然应允。 刑德裕吩咐家仆把马车牵到街角去,不要妨碍了别人。之后,就邀请着顾旭就近去了一家茶馆。 请顾旭喝茶,刑德裕也是有些话要说的。他早猜得到,自己新官刚上任就推行军制改革,肯定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那些勋贵门第。 但刑德裕洁身自好,刚正不阿,即便知道此行有危险,但他还是一意孤行做了。兵部多年来大权都握在勋贵子弟手中,整个部门早同诸军暗中勾结在一起,不但贪腐朝廷饷银,且还变相搜刮民脂民膏…… 如今人人都想从军,但为的不是保家卫国,而是看重其中优渥的福利。若长此以往,朝廷百万雄兵,迟早便成兵秧子。 若日后真有强劲外敌来袭,他都可以预想,肯定溃不成军。 当然,不排除有好的。比如说,这顾家一脉所统领的军队,便是个个骁勇善战,杀伤力很大。 也不止顾家一支军军纪严格,训练有素。只是若朝廷的兵近半数都是滥竽充数,情况已经是相当严重。 做兵部侍郎这数月,刑德裕一日都没有歇着过。提出军制改革这个预案,自然因为他亲自去各军营走访过。 「顾将军对本官朝中所提之事,有何意见与想法?」进了茶馆坐下来后,刑德裕直言相问,没有兜圈子。 顾旭直言:「晚辈十分赞同刑大人所提议案,若刑大人有任何地方用得到晚辈,直言无妨,晚辈愿意效劳。」 刑德裕笑着挥手:「顾将军乃是朝廷中等将领,军衔不低,本官怎敢劳驾。」又说,「不过,朝廷有将军这等儿郎,乃是大康之福。」 顾旭颔首:「是大人过奖了。」 刑德裕为官多年,自然有他的一套准则在,他快人快语,有话也敢直言。不会奉承巴结高官厚爵,但若是勋贵子弟的确有出息,他也不吝啬赞美之词。 「顾将军在这个年纪能做到如今的位置,能有这等能力,京城内怕是屈指可数。顾将军,你也无需过谦。」 顾旭只略含笑点点头,也没再说话。 刑德裕又说:「今儿这事,顾将军是怎么看的?」 顾旭道:「刑大人新官上任便放了这把大火,自然是得罪了人。想射伤你的,定然是军中的人。」 刑德裕自然知道:「那顾将军觉得会是何人?」 顾旭皱起了英气的眉来,一脸严肃:「京中那么多勋贵府第,哪家手中没有一点兵权。没抓得住人,晚辈也不敢妄言。此事,怕是还得交给京兆府去查。」 刑德裕似笑非笑,道:「自太祖皇帝打下江山来,但凡有从龙之功的,皆一一论功行赏了。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一等公府八家,二等三等公府加起来也得十几家。后面,还有那么多家的侯伯爵府第……太祖当年为了奖赏这些公侯伯府,授予了一定兵权自由的权利,原是好意的,可一代代传下来,这些勋贵子弟大半都已忘了自己先祖的遗志了。律法军规是要顺应朝代发展的。」 「既如今勋贵独掌一方军权已经不合适,自然该逐步瓦解,让能者之士上。若不强军自律,而只一味养兵为己用的话,也莫怪朝廷收了你的兵。」 顾旭是一个合格的军人,对此,他自然是赞同的。 「刑大人心系天下,乃为国为民的大才,晚辈佩服。」他十分认真,「大人所提议案,条条款款,包括细枝末节,晚辈都看了。于军政这一块,晚辈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日后,还望能够多多向大人请教。」 推行军政,且还是这么大的变革,若是能有原本地位显赫的勋贵府第全力配合的话,自然事半功倍。 于是刑德裕道:「本官随时欢迎顾将军讨教,只要顾将军一心是为朝廷、为百姓,本官也定采纳。」 听说可以随时出入刑府讨教,顾旭发自内心的欢喜。即便他是不苟言笑的严肃性子,此刻也是有些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了。 顾旭立即起身,朝刑德裕抱拳深弯腰行大礼:「晚辈定助大人一臂之力。」 兵部左侍郎刑德裕大街上遭暗杀的事情自然没瞒得住,很快,便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而魏昭,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第44章 深夜,暗卫前来汇报的时候,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听后,魏昭倒是点头说:「今儿这事情做得对,只是,也很险。今儿遇到的是顾旭,他身手好,能救得了人,下回若是遇上别人,估计刑大人就没这么好的运势。」 单膝跪在地上的暗卫听后,头上不停冒汗,问道:「刑大人推行新政,肯定得罪的人很多。这种情况,下回肯定还会有。若是下回再遇到相同情景,属下该如何做?」 魏昭坐在偌大书案后面的圈椅上,颇为闲适,他手轻轻把玩着一旁棋盘上的棋子。案头烛光照在他脸上,跪着的暗卫略一抬眸,看到的就是自家主公那严峻冷肃的侧颜。 从前主公虽严厉,但偶也会开几句玩笑。只是如今这几回,主公一回比一回严肃,便是他都隐隐察觉得到,怕是要有大事。 暗卫正出神,那本魏昭将握在掌中的棋子全部扔了回去后,闲闲道:「若有下回,直接在敌人放箭之前射杀。」 「射杀?」暗卫诧异,「那些人可是勋贵府第的亲信,若杀了,会不会……」 「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就行,无需多问。」魏昭少有的严肃。 他原生得好看,若是笑起来,眉眼便如一幅山水画。而如今,严肃起来的样子,倒像是崇山峻岭,完全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是!」暗卫不敢再多言,应着道,「属下遵命!」 明显舅父推行的新政十分合乎陛下心意,一旦出了有人暗杀舅父事件后,陛下肯定会调派御林军的人来保护舅父。若是此时此刻,还有人胆敢起歹念,想必更是万事周全。所以,一旦发现贼窝,必然是速速解决掉的好。 魏昭是自己把这件事情告诉妻子的,没让她从外面听到这个消息。 听后,叶榕十分担心:「我舅父日后会不会再有危险?」其实她心中比谁都明白,危险肯定是有的,只是她可能也想自欺欺人吧。 魏昭摸摸她脑袋,没有哄骗她:「危险肯定是有的,只是,我一定会好好护得舅父安全。」 叶榕道:「我也有些日子没去看看外祖母了,就这几天,打算与母亲约个日子,一道去外祖家里瞧瞧。大舅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外祖母肯定很担心。」 魏家如今是二夫人当家,叶榕想回娘家两天,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叶榕先回叶侯府住了一晚上,第二天,跟自己母亲一道来了刑府。 刑老夫人倒是还好的,毕竟活了大半辈子了,不可能这点定力都没有。只是,心中担忧肯定也还是有的。 「你也无需担心害怕,你哥哥做这事之前,早就料到会有危险。」刑老夫人安抚完女儿又安抚外孙女,「榕丫头也无需责怪自己,不要觉得是因为你你大舅他才有危险的。他是为朝廷做事,是百姓做事,若是成功了,那就是功德一件。」 「再说,他身在其位,陛下对他委以重任,他自是要对得起陛下、对得起百姓的。」又骂那些暗地里使坏的人,老太太气势倒是足,「那些只敢暗中耍手段的人,皆是见不得光的小人,乃是蛀虫,无需与这样的人计较。」 叶榕心中不只是愧疚,更多的还是担心。她是知道魏昭真正计划的人,但母亲外祖一家不知。叶榕不知道,舅父那么刚正不阿的人,若是日后知道他的外甥女婿有那样的计划与筹谋,也不知道他会如何想。 凡事福祸相依,得失共存,有益处,自然也有害处。 叶榕觉得,如今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又想,若是母亲外祖母知道魏昭的真实身份,会作何感想。 叶榕陪着坐了一天,叶榕呆的住,舞玉还小,起初倒是安安分分呆着,但很快就呆不住了。 刑老夫人开明,见孙女坐不住了,又想着可怜她在这儿也没个姐妹作伴,如今好不易盼来了表姐,想必有许多闺房话要说的。 所以,老人家也不拘着人,只说:「你们表姐妹难得见面,自己去玩儿吧。」 舞玉早等着这话了,见状,忙应下了。 叶榕也起身道别:「榕儿告辞。」 一出门,舞玉就拉着叶榕往园子里去逛。 舞玉说:「京城虽大,也繁荣,什么都有,街上更是比姑苏热闹。可我在这里没朋友,不像在姑苏的时候,可以隔三岔五便约着几个闺友出去玩儿。如今天天拘在家中,实在无趣得很。」 又说:「表姐你又早早成亲了,去了人家家里。不然的话,我还可以常常去找你玩。」 「你现在也可以常来找我,只要你想,随时都行。」叶榕邀请她,「我在家也闲着挺闷的,你若来了,正好与我一起说说话。」 舞玉不想说话,她想出去玩儿。比如吟诗作对,射箭投壶,城郊赏花……总之做什么都比闷在家中好。 第45章 只是她也知道自己表姐是个端庄规矩的,她喜欢的,表姐未必喜欢。 叶榕看透了她小心思,于是道:「魏家也有马场,也养马的。你来了,我们可以赛马。」 舞玉好动,凡是与「动」这个字扯上关系的,她都有兴趣。 「太好了。」舞玉拍手,「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又道,「就怕我常去找你,姐夫会不乐意。」 提起魏昭来,叶榕就笑,笑得眉眼间皆是柔情。 「你放心吧,这个主,我还是做的了的。」她抬手,替舞玉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头发,关怀问,「你也要说亲了吧?十三岁,也不小啦。」 近几个月来,尤其从刑德裕升任为兵部侍郎后,倒陆续有不少富贵人家登门提亲。只是,刑老夫人与刑夫人态度一致,不太想从勋贵中择婿。 舞玉性子略显活泼了些,不够端庄,去了根基复杂的勋贵人家做媳妇,乃是为难她。所以,刑老夫人与刑夫人的意思都是,择个中等人家嫁了。 当然,儿郎一定要有出息,要品德好,这是首选。 舞玉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虽然如今心中也没有爱慕的对象,但表姐成亲的仪仗她是见过的,表姐夫她也是见过的。所以,小小少女,常常在夜深无人的时候,也会双手托着下巴想,她日后的夫婿会是什么样的呢? 叶榕提起这个话来,舞玉便脸红了,然后手捂着脸就跑开了。 叶榕笑了笑,正要跟上去,却余光一瞥,瞧见了立在不远处的顾旭。顾旭是登门来找刑德裕的,自那日约好后,他倒是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中。 只是,刑德裕还没回来,是管家接待的他。他说想来花园里逛逛,管家便请着他过来了。他有想过会不会在这里遇到她,没想到,还真遇到了。 顾旭救了刑德裕这事儿,魏昭也有告诉妻子,所以叶榕是知道的。 叶榕是爱憎分明之人,既知顾旭救了舅父,如今又遇上了,自然要道一声谢谢的。 所以,叶榕朝顾旭走了过去。见状,顾旭也缓缓踱步朝这边走来。见她停下脚步后,顾旭也停下了脚步,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叶榕朝他福了身,语气也和软真诚:「舅父的事情,多谢顾大爷。」 叶榕不过和和软软的说了两句,顾旭只觉得眼眶莫名酸涩。若是救她舅父一回,她便可以对自己好言好语的话,他愿意救她舅父一辈子。 于是,顾旭嗓音略有些哽咽的道:「日后你舅父的人身安全就交给我了。」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夹杂着讨好与卑微。卑微的……好似只要她能与自己说几句话,只要能不再对自己充满敌意,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顾旭心中十分痛苦。 叶榕察觉出来了,于是轻轻抿了下唇道:「舅父是朝廷命官,自有陛下的庇佑,会无碍的。顾大爷也是军务繁重之人,实在不必多此一举。」 顾旭如今好不易抓到一丝可以与她接近的机会,他不会放弃的。他是有很多话想与她说,有很多事情想为她做,但又怕太过激进会吓跑了她。 所以,此刻与她说话,他都是陪着小心的,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吓跑了她。 他从前是刚正秉肃之人,可如今,却有些为了讨好她而放下自己多年所坚持的原则的意思,只说:「我与你舅父约好了,他推行新的军政,我会鼎力相助。所以,日后我会常常与他见面,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叶榕沉默,一时间没说话。 于是顾旭又小心翼翼更近一步道:「日后,你身边的人,你在乎的人,我都会好好照顾。」他只觉得喉头哽咽,酸涩得像是卡了鱼刺般,有说不出的难受,「你的母亲,你的兄长,你外祖一家……我都可以。」 这些话若是早说、早做,他们其实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可如今一切早已时过境迁,如今也早不是当年了,一切也都回不去,再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叶榕如今是听不得这样的话的,她只觉得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酸涩。鼻子酸得发疼,特别想哭。 可理性战胜了感性,她知道自己不能哭。 所以,叶榕只能拿笑来掩饰自己,扯着僵硬的嘴角,笑得十分勉强: 「舅父的事情,的确十分感激顾大爷。至于军政方面的事儿,我一介女流,是不懂的,也不掺和,你们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就是。」 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语速有些快,也没有拖泥带水藕断丝连,对顾旭说的话,也是丝毫不给他任何念想的。 她继续说:「至于我的家人,有我自己与我夫君守护,还劳驾不到顾大爷。不过,顾大爷的好意,我们夫妻是心领的。」 叶榕实在有些坚持不下去了,说完便朝着顾旭略一福身子,然后立即转过身去。 第46章 顾旭却喊住了她。 他目光深情,一脸的痛苦,他问她:「到底我忘了什么?当年你又是怎么死的?我如何都记不起来。」虽记不起来,但他隐约猜得到,她当初怕是含恨而亡。 她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但他怎么都不敢相信,会是他害死的她。 「是我……」他声音颤抖得厉害,「是我害死的你吗?」 叶榕只觉得有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她不想让它落下来,于是略养起脑袋来。 「我是病死的。」她说,「我的死……或许与你有关,但如今也都不重要了。既然你什么都想得起来,却唯独想不起我是如何死的,想来你潜意识里也是不愿记起那段时光的。记不起来也好,各自往前看吧。」 说完这些,叶榕又疾步快速走了。 「榕儿!」顾旭压低声音喊她,声音虽低,却十分浑厚有穿透力。 叶榕不欲纠缠,听到也当作没有听到。 顾旭想追,却又克制了,他知道不合规矩。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眼皮底下越走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他视线。 回去的路上,叶榕把几个丫鬟都打发在外面,她则一个人躲在车内悄悄哭了一场。哭完之后,倒是好多了。 回到家里魏昭还没回来,她则一个人躲进了内室去。安安静静坐在窗边,手撑着下巴,侧头看着窗外葱绿的树、繁荣的花。 这一坐便坐到了天黑,直到魏昭回来。 叶榕失神想着别的事情,直到魏昭在她对面坐了很久,她才忽然一个回眸的瞬间看到人。乍一看到魏昭,她倒是吓了一跳。 这才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 叶榕忙嘘寒问暖:「天都黑了……二哥吃了吗?」 「还没有,在等娘子。」说着,魏昭便朝她伸出手来。 叶榕如往日一样,温柔笑着把自己手送去他掌心。魏昭轻轻握住那小小软软的手,一点点用劲收紧,起身牵着人往外去: 「两日不见,我看你倒是胖了些。回娘家一趟,回来都没什么与我说的?岳母与外祖母都做了什么好吃的给你?」 「不过才两天一夜没见,能胖多少?二哥笑话我。」叶榕觉得他烦,竟然说自己胖了,她还是挺在意的,于是有些小小赌气撒娇的意思,「既然二哥说我胖,那我晚上就不吃了。」 魏昭只是觉得妻子不开心,想逗她两句的。只是没想到,火候过猛,倒是有些把她逗气了的意思。看来,女人的身量还是不能随意点评的。否则的话,即便是如他妻子这般端肃贤德之人,也要闹点小性子来。 于是魏昭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他双手拉着她双手,二人面对面站着,他目光细细掠过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自然瞧得出来她眼眶还微微有些红,但他不提,只说,「我的意思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明娘子在我心里是更纤细貌美的。」 叶榕知道他是乱说的话,肯定不是走心的。可也不知道为何,他这样说,她就挺开心的。 「二哥惯会油嘴滑舌。」叶榕轻哼一声,趁机问,「这样的话,从前都说给多少女孩听过?我恐怕不是头一个。」 魏昭从前的名声,叶榕一直都是知道的。虽然知道他之前浪荡放纵都是演出来的,是在藏拙,但总也有逢场作戏的时候。 从前叶榕的确是不在乎的,也觉得自己没资格过问。可如今,倒是渐渐在意了。 没有哪一个女人是不介意自己丈夫的过去的,除非她心里没有丈夫。 魏昭也深谙此理,所以,叶榕问这些,他心里倒是高兴。 「先坐下来吃饭,吃完我再慢慢告诉你。」魏昭拉她在桌边坐下。 小作宜情,大作伤情。叶榕心中有杆秤,所以,也就见好就收。 「二哥自己说的,吃完全部坦白,不许耍赖。」直到得到魏昭再次肯定后,叶榕这才坐下来吃饭。 饭后,魏昭倒是真给叶榕说了不少他从前外面混的时候的趣闻。不过,说的尽是别人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倒像是一个旁观者。 叶榕安安静静听着,听到好笑之处,也忍不住会笑。等魏昭停下来不说的时候,她则问:「就没了?」 魏昭恣意养躺在窗边的炕上,一腿弓起,另外一只腿则弯曲翘在膝盖上,大剌剌的样子十分随意。叶榕跪坐在他身侧,屋里除了夫妻二人外再无旁人,叶榕便也有些随着他的样子颇为随性。 半靠墙上,半倚男人怀里。 「今儿晚了,该歇着了。你若是还想听,明儿再说。」 叶榕觉得自己被他骗了,气得双拳攥紧朝他扑去,却被魏昭直接搂进了怀里。 倒也没做什么,只安安静静搂着娇妻在胸前,略严肃了些,然后关心起刑家的事情来:「外祖母与岳母可都好?」 第47章 叶榕面色也瞬间凝重了些,闻声略点了点头说:「外祖母瞧着无事,还反过来安抚我与母亲,但我知道,她老人家心里肯定比谁都担心。大舅舅的这条路,不好走。」 她蹙着眉,一脸愁容。 魏昭垂眸睇着怀里的人,单手搂着人,指腹摩挲着她发梢,声音淡淡却坚定:「你也放心,有我在,你舅父会没事。」 「我信二哥。」叶榕没再多说,也没再多问,只把自己身子又朝他靠了靠。 他就像一座山,她只有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在他身下,才能觉得安心。如今,倒是越发倚仗与依恋了。 刑府顾旭与妻子见面的事情,魏昭已经知道了。他其实有在等着她主动提,但见她没有提的意思,他也就没问。 问了……她也指定又是伤心难过。 在这个世上,她与顾旭间的牵扯恩怨,也就只有他明白。从前,于他们的故事中,他只是一个看客。但在决定娶她过门做妻子的时候,也一并早把责任扛了过来。 魏昭知道她受过哪些伤,也懂她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对她只有呵护和无尽的怜惜,虽说心中也有嫉妒、不开心,也有小情绪,但这些负面的东西,他都可以自行消化。轮到她那里的,就只有哄着、捧着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倒是把她视作生命中的唯一。或许,从很早之前开始吧,从她拼尽全力把已经命悬一线的自己背回破庙的时候开始,从她用心周旋、按时给自己送药的时候开始…… 那个时候,他痊愈了后,有去找过她。而他看到的,正是她与自己的丈夫儿女开心生活在一起的画面。 他原一直以为她是幸福的。 没想到,兜兜转转的,她竟走到了他身边。既然顾旭给不了她的,他定会拼尽全力给她最好的。 叶榕许是累了,又许是呆在他身边她十分安心,静静的,竟伏在他怀里睡着了。 魏昭垂着眼眸看向怀里的人,稍稍动了下身子,在她侧脸上亲了一下。 叶榕轻声呢喃了一声,没醒,依旧睡得很香。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魏昭朝侯在门边的丫鬟打了个手势,那丫鬟静悄悄进来了,魏昭吩咐她拿了张毯子来。 丫鬟拿来后,又静静退了出去,魏昭替妻子盖上。 自从魏二夫人得知了魏昭真实身份后,有关子嗣的事情,她倒是闭口不再提。二夫人是明白人,她心中清楚的知道这条路走下去得有多艰难。 昭儿不是她儿子,他乃是先太子遗孤,皇家血脉。那么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皇室血统。 如今大局未定,倒也真的不适合添个小公子出来。 虽然叶榕很喜欢孩子,很想要一个。但二夫人心中想的,也正是她心中所想。 所以,婆媳二人之后再见面,倒都是十分默契的闭口不提。 魏昭虽然不是二夫人亲生的,但也毕竟养了这么些年,感情肯定是深厚的。起初得知真相的时候,二夫人心中烦乱想了很多,心中也有些怪魏昭的意思,但后来,她倒是渐渐想得开了。 只要她儿还好好的活着就好,只要他还活着,那么他们母子迟早会有见面的一天。 等大局定了后,他们母子相见,他再娶个媳妇生个娃,她就能享天伦之乐了。而昭儿这边,就算不是她亲生的,但她对他的母子之情还在,昭儿日后的孩子,她也会十分喜欢。 如此一想,倒是她多了一个儿子,是赚了啊。 渐渐想得开后,二夫人心中郁结也就散了。没几日功夫,二夫人病就好了。 大夫人虽然不知道魏昭具体身份,但既然知道魏昭并非二夫人亲生儿子,关乎举家生死存亡的时刻,魏家肯定也是断然不能再留大夫人的。没几日功夫,大夫人病越来越重,直到最后烧得都糊涂了。 弥留之际,大夫人喃喃念着女儿魏淑。 二夫人身为女人,这个时候,倒是也生了一丝怜悯之心。想着她日子也不多了,成全她们母女再见最后一面也无妨。所以,二夫人打发了人喊魏淑来。 如今伺候在大夫人身边的都是二夫人的亲信,就算二夫人面上避开了、只留她们母女二人说体己话,但伺候的人也是时刻盯着大夫人的。大夫人舌头早僵硬,根本说不出话来,身上更是没有半点气力,她想抬手摸一摸女儿的脸都不行。 自那件事之后,魏淑便再也没见过母亲。她怎么都没想到,不过才短短月余功夫,母亲竟然病成了这样。 「娘!」魏淑跪在大夫人床边,哭得满脸是泪,「您这是怎么了?您为何病成了这样,您坐起来啊。」 大夫人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她放弃了。 大夫人轻轻阖上眼睛,眼泪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第48章 她意识也渐渐没有了,见了女儿最后一面,也没什么遗憾了。强撑着身子活着实在太累,她输了,她不想再累着。 「娘!」内室传来魏淑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坐在外间的二夫人听到后,立即请着府医进去瞧。府医搭在大夫人腕上号了脉,而后又忙掀了掀大夫人眼皮……最后叹息一声,摇摇头。 「二姑娘,还请节哀。」府医说。 魏淑不信:「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娘身强体壮,从没生过什么病,她不可能就这样病逝的。大夫,你再瞧瞧,再好好瞧瞧。」 府医说:「二姑娘,大夫人这是心病,她自己一直想不开,心思郁结,积久成疾……便是老朽,也无能为力啊。」 魏淑不信,一直抓着府医不放,要他继续替自己母亲医治。 一旁二夫人亲自去扶魏淑:「二姑娘还需节哀,莫要伤了自己身子才好。」 魏淑发了疯一样,一把甩开二夫人的胳膊,骤然的发力,险些推搡得二夫人跌倒。旁边二夫人的丫鬟,立即过来按住魏淑。 「放了她吧。」二夫人倒不必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如今她母亲病逝了,她的亲事也说不成了。这两三年内,她是出不得这个大门的。 二夫人没计较魏淑的无理,站稳了身子后,只说:「你母亲去了,你伤心难过,我也是理解的。但是二姑娘,我不是你的母亲,我会好好供你吃喝,却不会一味偏袒你。你若是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就老实呆着不要惹事。」 二夫人还很忙,没空呆在这里跟一个和她母亲一样恶毒的小姑娘说话。府上出了白事,一应事宜必须要准备起来,大夫人娘家那边,也要告知一声。 大夫人丧事办完后,原登门有意求娶魏淑的人家,也都再没登过门。魏老夫人亲自下了命令,魏淑便搬去了离她老人家所住宅院不远的一处院落居住。又拨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去照顾,其实就是把魏淑看管了起来。 供她吃供她喝,也让她日子好过,但就是限制了她自由。 魏淑起初还会闹,会在老夫人面前指责二夫人,说是她害死了母亲。但见祖母不但不彻查母亲病逝这件事情反而还又变相禁了自己的足,魏淑多半也是明白的了。母亲……或许包括父亲在内……在内的所有魏家人,都希望母亲死! 魏淑彻底绝望。 魏大夫人娘家门第不高,且还指望着能继续靠魏家这棵大树节节高升呢,所以,对大夫人的死,其娘家人并未怎么闹。魏家说是心思郁结想不开,积久成疾病逝了,那么娘家人也就信了。 大夫人病逝的事情,魏家人也没怎么在意。如今魏家人的目光,全部都放在朝堂之上。大夫人的丧事办完后,也都开始各忙各的事情。 叶榕如今最在意的,也还是她舅父刑德裕的人身安全问题。自那回大街上遇刺后,又发生过两起,但皆未得逞。 刑德裕根本不把那些藏在暗中想要杀害他的人放在眼里,他只顾做自己的事。新的军政推行起来虽然艰难,但好在此议案深得陛下之心,只要有陛下的支持,事情就是好办的。 一点点夺回勋贵府第的兵权,瓦解盘根交错的勋贵势力,最好的法子,便是大力扶持新贵。依刑德裕的意思,就算削弱勋贵府第兵权,也是削弱那些滥竽充数的式微府第,但他没想到,陛下倒是率先拿了荣国公府顾家开刀。 顾家的兵,乃都是精兵。顾家的诸位爷,也都个个是悍将。 陛下不将顾家树为典型加以褒奖反倒是打压,刑德裕十分不能理解。为此,刑德裕进宫求见过圣驾好几回,但陛下都避而不见。 顾家的兵被收走近一半,连同其它府第一起收来的,一并编合在一起,重新整合出了一支军,高宗亲赐名,叫「紫林军」,与皇家护卫军御林军享同等待遇。顾家军权大大被削弱,勋贵中没人能再与嬴王府抗衡,所以,对于刑德裕提出的扶持新贵军政策,高宗不但立即吩咐推行了,并且是加强力度推行。 而陛下亲自点名要培养扶持的新贵军,便包括唐家军。如今的「新贵四军」,乃是以唐家军为首。 一时间,唐统倒成了贵京城万众瞩目般的存在。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刑德裕自然也明白了陛下的意图。陛下,这是借了他的手压了顾家,而他的初衷并非如此。 魏昭休沐日带着妻子去了刑府,拜见了刑老夫人。顺便,魏昭也见了刑德裕一面。 「舅父莫要懊恼,也无需觉得愧对顾家。此事于顾家来说,未必不是好事。」魏昭劝解。 顾家只是一方面,而另外一方面,则是刑德裕对陛下感到失望。他不惜豁出性命去也要推行新的军政,目的纯粹,为了朝廷跟百姓,想帮陛下整肃朝纲。原以为陛下乃是英明神武的明君,可如今才察觉到,陛下或许心中想的只有自己,而非臣民。 第49章 「或许我进京为官,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刑德裕冷笑一声。 魏昭说:「在哪儿为官都一样,只要舅父心中有百姓,有自己的原则就行。至于别的,走一步看一步,往往爬得越高,反而摔得会越凶险。」 魏昭早料到会是这个结局,因为他的这个叔父,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他为了帝王之位连亲兄长都能惨杀,他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在他的心中,所有人都是可以利用、可以玩弄股掌之上的。等到棋子成了废棋,于他再无用处,他也会毫不留情丢弃掉。 如今的顾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至于唐家……唐统父子的威风也不过是暂时的。唐家没那个根基,也敢与嬴王府作对,铁定不会是嬴王父子的对手。 什么新贵四军,不过是陛下树起来的靶子。 刑德裕却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己妹妹:「唐统得势,叶家的那位唐姨娘,怕是安分不了,只怕四妹要过闹心的日子了。」 魏昭却说:「怕不只是唐氏不安分,叶家的那个庶子,想必也不会安分。」话锋一转,又说,「但这样未必不好,只有引蛇出了洞,才能尽除之。叶侯府的这位三爷,与唐统一样,都是有野心有城府之人。心中有谋算,能忍。一旦抓住机会,是铁定不会撒手的。」 「岳母是聪慧之人,叶家满门也都是亲岳母的。就算唐家眼下暴发了,也根本入不得叶家的眼。何况,若休弃正妻而扶妾为正,叶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刑德裕道:「我不是担心叶家的立场,我是担心唐家明着不成却在暗中使坏。若是唐家暗中做鬼给四妹强加个罪名,再逼得叶家不得不休妻。到时候,萧儿怕也会受其母连累。」 魏昭却笑了:「舅父所言我明白。」又说,「他唐统有本事,我也不是死的。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刑德裕不知魏昭真实身份,只知他从前混账,乃是纨绔子弟。后来因为瞧上了自己外甥女,想娶外甥女为妻,这才改邪归正走上正道的。 所以,对于魏昭说的「先下手为强」,倒不是那些相信。 刑德裕还怕他把事情搞砸了,敌人没除,反而惹得一身骚,便叮嘱说:「你可别情急之下喊你的那些市井朋友去打人,白送把柄给人家。」 魏昭道:「我可没那么傻。」说罢,身子前倾了些,凑近刑德裕耳边说了几句。刑德裕面色有些复杂,魏昭又说了几句,刑德裕倒是没再说话。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魏昭关系网的重要性了,便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他也了如指掌。魏昭了解到,当年其实樊宾十分喜欢唐统的那个妹妹唐氏,可以说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 而这唐氏,虽然当时年岁还很小,不过十二三岁。也不知是真单纯还是假的,总之对樊宾是不拒绝不接受,樊宾对她的好,她照单全收,但一旦樊宾提要去她家提亲的事儿,她就装傻。 纸没包住火,很快,樊宾的心思被唐统看出来了。 唐统是个有野心的人,自己出身不好,妹妹又姿色超群,他不可能把妹妹许配给樊宾。樊宾倒也识趣,因不想与唐家决裂,又知自己娶唐氏无望,便立即定下一门亲事来,也就是如今的樊夫人。 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樊宾也一直没能放下过唐姨娘。当年唐姨娘送给他的那些小玩意儿,甚至给他做的鞋袜、荷包,哪怕早就旧了、破了,樊宾也都惜如珍宝。 这些事情樊宾藏得好,樊夫人半点不知情,但,魏昭却知道得一清二楚。樊家,前段日子有魏昭的人混了进去。 在樊府呆了数月,摸清了樊府一个老嬷嬷的习惯后,易容成了那个嬷嬷。如今,伺候在樊夫人身边。 这个老嬷嬷负责的事情就是,时不时装作无意与樊夫人透露几句,先引起樊夫人的疑心。等到樊夫人疑心存够了,自然会把樊宾私藏箱子底的东西再引出来。 叶桃代替樊昕嫁顾昶为正妻的事情,樊夫人一直耿耿于怀。只是有樊宾从中调和,樊夫人母子这才没彻底与唐家决裂。但若是樊夫人知道自己丈夫心中一直爱慕是别的女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唐统是十足十的伪君子,得了便宜还装着兄弟情深的模样。想施舍樊家点骨头,就想樊家父子替他卖命做事。 樊宾是没想与唐家真正闹翻,而樊英,则是怕妹妹在顾家受叶桃的气。所以,这父子俩倒是还与唐家父子走动。 若樊夫人知道自己丈夫为了唐氏那个女人宁可无视女儿所受委屈,她怕是会发疯。樊英武艺高强,为人偏执,魏昭觉得,拿他做刀对付唐统,也够他折腾的了。 唐统自从随军打了胜仗回来后,节节高升。而樊宾,则因为儿子曾经坐过牢的缘故,仕途一再受阻。 唐统承诺过一旦有机会,必然提携樊宾这个好兄弟,但也始终没有兑现承诺。 第50章 直到如今,唐家成了新贵四军之首,而樊家依旧只是一个小将之门……樊夫人便已经有些意见了。 这日唐统来樊家与樊宾商量事情,樊夫人直接堵在书房外面。见唐统出来,她则迎了过去,直接道:「唐将军如今可是贵人,能再踏足我们小户之门,可真是我们家的荣幸。只是不知,唐将军这次受陛下如此大封大赏,可有在陛下面前提过我夫君一二?」 樊宾不允许自己夫人这样说话,于是小声斥责:「退下去!这里是书房,男人们呆的地方。」 唐统却笑得十分宽和容忍的样子,摇摇手:「无妨。」又说,「咱们武将门第,不学官宦人家的那一套,哪里来的那么些规矩。你我从前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莫要因为我如今高升了就与我生分。」 樊夫人却懒得听他在这里打官腔说废话,只追着问:「唐将军可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弟妹莫要着急,且听我慢慢说。」不论樊夫人如何目中无人咄咄相逼,唐统始终都是一副宽容模样。 这样一对比,倒是显得樊夫人十分的不堪。 妻子近来越发爱无理取闹,常常为了一点小事都对他大吼小叫的,其实樊宾心中早起了厌烦之意。不怎么爱呆在家里,就算不得不呆在家,他也是一个人宿在书房内。各种事情已经够烦心的了,夫人不能善解人意就罢了,偏还给他添堵。 樊宾心中是对妻子积累了一些怨怒的,此番又见她在外客面前如此没有规矩,实在是动了肝火。 「你胡闹什么?」樊宾从前是挺软和的脾气,很少会发火,但一旦发起脾气来,也十分吓人,「身为妇人,不好好在后院里呆着,你跑前面来做什么?还有,军务上的事情,你一个内宅女子懂什么?」 「快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樊夫人心中已经不舒坦很久了,从前只是对唐家不满,如今对自己的丈夫也十分不满。那位顾家二爷,原与昕儿好好的,虽然顾家有些不大情愿,但只要有顾二爷坚持,昕儿迟早能入顾家的门。 可偏偏半道杀出个叶桃来,竟叫她捡了便宜。 如今,她成了正头娘子,昕儿只能为小。原想着,昕儿若是能率先诞下个男嗣来,那也是好的啊,可谁又想得到,昕儿自己也糊涂,竟然为了算计叶桃,伤得自己连再怀孩子的机会都难有。 她能不恨唐家吗? 可老爷呢?他女儿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他竟然还能毫无芥蒂与唐统打得火热。他到底图什么? 若说跟着唐统能得升一官半职,也值得。可唐统这老贼,只顾着自己飞黄腾达,竟是半点提携不了樊家。 这样的人,要他何用? 樊夫人是个脾气暴的,为人也有些偏执。一旦被惹怒了,她可管不了那么多。 樊夫人直接指着唐统对自己丈夫说:「从今往后,我要你断了与唐家的交情。为了昕儿,你也不该再为唐统鞍前马后,像条狗一样。」 樊夫人话说得十分难听:「人家做狗,主子好歹还偶尔捡几个骨头喂一喂,你又得到了什么?什么狗屁兄弟情分,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唐家这是厚颜无耻!」又指着唐统,厉色骂,「唐统,你充什么正人君子,我家老爷没看透你,我可把你看得透透的!你这种无耻之徒,就该不得好死。」 不管樊夫人怎么骂,唐统始终笑着应对。 樊宾气得满脸煞红,直接喊了人来:「来人!夫人疯了,把她关起来!豆*豆*网」 樊夫人被拖走了,但骂声还是一阵阵传来。 樊宾脸色难看极了。 唐统倒是还安慰他,抬手拍了拍他肩,说:「弟妹性子是急了一些,但你也不必这样下她脸面。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还是快去好好哄哄吧。」 樊宾脸色还是十分难看,只说:「她这般目中无人,也该罚一罚,不必理她。」又跟唐统道歉,「倒是叫唐兄挨骂受了委屈。」 唐统一副浑然不放在心中的架势,摇了摇手说:「你这样说,就是与我见外了。」又道,「陛下忌惮结党营私,所以,我才被提拔,也不好立即于御前提你。但你也放心,来日方长,日后总有机会的。」 樊宾汗颜:「还是唐兄大度,倒是叫小弟无颜以对了。」 唐统只是笑了两声,没说话。之后,樊宾一直送他到门口。回来后,又是钻进书房内,也没去后院看妻子一眼。 樊英从外面回来,听说母亲被父亲关押起来了,立即去探望母亲。 樊宾虽然下命让人将妻子关起来,但没说不让儿子进去探望自己的母亲。所以,樊英要进去,下人们就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拦着。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樊英沉着脸,想起这段日子来父母间的争执越来越多,樊英是彻底站在自己母亲这一边的,立即问,「父亲可有打您?」 第51章 「他倒是敢!」樊夫人怒气不但没消,见到儿子后,反倒是更加怒火中烧,「你爹爹如今是魔障了,他心中早没了咱们母子。」 「唐家!唐家!」樊夫人实在想不明白,「叶桃抢了昕儿那么好的一门亲事,他是如何还能与唐家继续交往下去的?唐统这个人,我都算是看透了,他怎么就那么糊涂,始终看不明白?」 樊英道:「唐家如今得了权势,许是父亲想靠唐家升任。」 樊夫人不信,摇头看着儿子说:「你妹妹与叶桃那贱丫头都内斗成什么样了,英儿,你觉得唐统会让咱们樊家得势吗?你父亲得势,便是昕儿得势,他会愿意助昕儿一臂之力而让叶桃吃亏?」 樊英抿了嘴,一时沉默。 樊夫人又说:「如今顾家被削了权,唐家长了势,别说是顾旭顾昶了,便是在顾家那三位老爷面前,唐统也是称得上有身份的!他唐统如今连顾家都无需放在眼里,何况咱们樊家。你父亲……你父亲如今在唐统面前,简直就是跳梁小丑。」 「偏他愚笨!」 想了想,又说:「也不知是愚笨,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哼,许是在你父亲心中,二十多年的兄弟之情,的确是比妻子儿女重要。」 樊夫人真的很不能理解丈夫,儿子坐过牢,仕途难走,如今只能去外面随便找份苦力活。女儿做妾,又伤了身子,日后再难有孕,怕是一辈子都完了。儿子说得好听是将门之子,可京中谁人不知道,他没前途。别说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了,便是那些市井人家,也都不愿把女儿嫁过来,外头都传说他儿子性子不好,一言不合喜欢杀人。 可她的一双儿女如今成这样,到底为的谁?为的唐家!为的叶桃! 她早看明白了,那叶桃母女就是一对贱人,满嘴谎言,骗的她跟昕儿团团转。若不是昕儿心中为那唐姨娘抱不平,她当年会在顾家与那叶榕针锋相对吗?若不是因此一事结了梁子,英儿会因为替妹妹鸣不平而醉酒伤人吗? 若当初不是昕儿在顾家针对了叶榕,她与顾家的亲事会黄掉吗? 那对贱人母女,得了好处却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如今,不但抢了昕儿的好姻缘,那贱人竟然还万般欺辱昕儿…… 樊夫人每回只要想到这里,就心绞痛。 「夫人,您喝点茶水,润润嗓子。」老嬷嬷端了茶来,递给樊夫人,「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怜的也只是爷跟姑奶奶。」 见夫人喝了茶后,老嬷嬷又叹息说:「我是这里的老人了,老爷的脾性,我了解。素来温和的一个人,倒是从没见过像今天这样。」 又说:「唐家与我们樊家,那真是二三十年的交情了。老夫人在的时候,还玩笑过呢,说要给老爷聘唐家小姐做媳妇,只可惜,那唐家小姐太小,唐家不愿意。后来,老夫人便替老爷聘了夫人您。」 「你说什么?」樊夫人失了魂一般,「老爷跟唐家议过亲?」 老嬷嬷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说:「没有没有!没到那一步!也就是老夫人看上了唐小姐,玩笑的一句话而已。」 又笑说:「那时候开始两家关系就很好,常常串门。老爷与唐家兄妹,也是青梅竹马。」呵呵笑两声,「也是咱们老夫人多情了,人唐家可瞧不上老爷。」 「你先出去。」樊夫人突然异常的冷静。 老嬷嬷立即捂了嘴,慌张道:「夫人,是不是老奴说错了什么话?老奴都是瞎说的,您可别误会老爷。咱们家老爷,可最是老实忠厚的。」 「母亲让你出去,你便出去吧。」樊英也开了口。 就待老嬷嬷要退下的时候,樊夫人忽然又问:「只是老夫人看中了唐家小姐吗?老爷当年是何意思?」 那嬷嬷说:「当时唐小姐还小,只是兄妹之情。咱们老爷又是家中独子,遇到一个异姓的妹妹,自然喜欢的。但夫人别误会,可不是男女情爱的那种喜欢。」 樊夫人却不信,她也终于隐隐有点明白了,为何就算自己儿女被唐家坑得再惨,老爷也都能像是没看见一样,照样与唐统兄弟相称。 原来,他心里一直喜欢唐氏那贱人。 「我说呢……我说呢……」樊夫人喃喃,「我说他怎么巴巴的就是黏着唐家不离开,原来……原来是这样!」 樊夫人要疯了! 魏昭开始要着手对付樊唐两家的事情没有瞒着妻子,所以,叶榕一切都是知道的。这些日子来,她也有通过镜子来关注樊夫人的一举一动。 这老嬷嬷其实不是真正的那个樊家的嬷嬷,是魏昭的人易容成的。她的目的,就是一步步挑拨樊氏夫妻感情,从而激化樊英母子兄妹与唐家的矛盾。 事情得徐徐渐行,不能激进。所以,之前几天老嬷嬷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今天铺垫。但引出樊宾与唐姨娘曾经的往事后,老嬷嬷并没有再进一步。很多事情,走得太急反而会惹人怀疑,必须一步步慢慢来才行。 第52章 魏昭的这个人行事十分稳妥,几天观察下来,叶榕是完全相信她可以胜任她主子交代给她的这个任务的。 晚上魏昭回来,叶榕也把自己观察到的告诉了魏昭。 而魏昭既然已经对妻子坦白了身份,很多自己的计划谋略,也就没有再瞒着她。有关自己的一些计划,魏昭也对妻子和盘托出。 「顾家沉得住气,一直按兵未动。即便是如今顾家被陛下削弱近半数兵权,举家也都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来……我想,顾旭一定是知道我也是有上一世记忆的,所以,他或许是在等我先走一步棋。」 虽然他从没再顾旭面前承认过,但他相信凭顾旭敏锐的洞察力,他肯定是猜得到的。且他肯定是认为他自己在明处,而他这个情敌在暗处,并还有榕儿这个妻子为助力,他觉得自己是不占上风的。 他怕出错,他不敢动。所以,只能忍着。只要不是到最坏的地步,估计顾家都能忍。 但魏昭是希望这个局面赶紧动起来的,只有动了,才能揭穿当今圣上那丑陋的嘴脸。只有把陛下当年换子的丑事揭露出来,开了个头,后面才好一步步揭开他十多年前血洗东宫的真相。 叶榕说:「凭我所知,他那一世是活了挺久的。所以,他该是知道你早早便逝世了的。」那一世,魏家在顾家流放南境不久的时候满门被斩的,顾旭不知道她私下救过魏昭的事儿,所以他肯定是认为魏昭也是一并被斩杀了的。 「他比你我活得久得多,他又在怕什么?」 魏昭说:「他是谨慎的人,这种事情,动辄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顾家不会那么莽撞。」 顾家上百年来,一直都是忠臣良将的形象。满门忠义,效忠朝廷。若没有一个把他们举家逼到绝境的契机,顾家是万不会选择走一条断送自己名声的路的。如今虽然被削弱的权势,但陛下始终没有斩尽杀绝。 再有,顾家多年来与嬴家一直都是敌对的关系,其想与嬴家合谋,也是需要契机的。凭如今剑拔弩张般敌对的关系,顾家根本不可能贸然送上门去,谁又知道嬴家会怎么想呢? 所以,这一步,也只能由他来推动。 嬴王其实一直都有反心,只是苦于没时机。而陛下一直都觉得嬴王随时会反,但他不反,他便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处决他。 所以,陛下与嬴王党,其实是处于相互观望的状态。一旦有一方动了,那么,另一方必然会是全力攻击打压。 魏昭的计划是,寻个合适的契机,助嬴王一臂之力。只要把嬴王推上谋反之路,陛下就可以名正言顺派兵围剿嬴家军。而这个时候,再适时把当年换子真相揭露,太子不是太子,而顺王才是皇后之子……他想,嬴王与顾家一党,或许会合力扶顺王为储。 顾家素来亲顺王,而顺王又是嬴王亲外甥……某种立场上,顾嬴两家是可以化敌为友统一战线的。 而唐家,也就不攻而破。 唐统也算是顾嬴两家合作的踏板了。 叶榕对丈夫的谋划没异议,毕竟她心中也明白,凭丈夫的身世,其实这条路是必走之路。他不先发制人,便只能任人宰割。 与其如此,不如谋出条血路来。 叶榕唯一在意的,还是底层的普通百姓。宫变之路,必是要流血的。 「若是可以,还是尽量减少对百姓的伤害为好。」 魏昭笑,握住妻子手于唇边吻了下,而后郑重点头。 唐统一跃成新贵四军之首,不论是军衔,还是手上的兵,都在顾家三位老爷之上……更肖说顾旭顾昶兄弟了。 唐统得势,叶桃自然更是在顾家作威作福。 之前因在法华寺掺和了魏家的家事,回来后,被二夫人罚了。挨了一顿板子,又被罚了跪祠堂,更是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叶桃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但唐统得势后,二夫人就把叶桃放了。 从前叶桃虽然嚣张,但在顾家还算知道收敛。如今得知顾家大势已去而她舅父升任后,更是满府横着走。 她被自己婆母二夫人的人打了,她不敢打回去,就故意寻二夫人身边老人的错,亲自下命打了二夫人身边的亲信之人。 也算是示威了。 二夫人气得窝心痛,偏碍着如今唐家得势,不敢对叶桃这个儿媳妇如何。生闷气,倒是将自己气病了。 顾昶得知此事后,赶回来便打了叶桃一耳光。叶桃与他闹,闹得阖府天翻地覆。最后还是二夫人怕得罪唐统,这才劝儿子作罢。 但叶桃,却是越发蹦跶得厉害。后宅之中,除了不敢在老夫人面前放肆,连大夫人她都未必放在眼中。 更是有意无意往大房那边跑,想去顾旭跟前挑衅几句。顾旭这段日子鲜少呆在家中,就算呆在家中,也是宿在前院。叶桃也是来蹲了他好几次,才蹲得到人。 第53章 这日,顾旭是来给母亲请安的,请完安往回走,就在半道上遇到了叶桃。 顾旭负着手,身子矫健英挺,脚下步子稳而疾,并未因看到叶桃而停下。对于叶桃的突然闯入,顾旭也只是淡扫了她一眼,没搭理。 但叶桃就是冲着顾旭来的,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走掉。 但见他看到自己就跟没有看到一样,叶桃紧紧咬了唇,又折身死死追了过去。她一如既往如蝴蝶般翩跹飞至他面前,双手伸展开,将人拦下。 去路被阻,顾旭倒是停下了步子来。但他英俊的脸上此刻却满是怒意,脸冷得像是覆了层薄霜一样。 没说话,只是怒视着叶桃。 顾旭越是这般姿态,叶桃便越是意难平。从前他嫌弃自己、瞧不上自己,不就是因为自己是庶出吗?可如今自己有那样一位厉害的舅舅,她的舅舅如今的权势地位,甚至比顾家三位老爷都要高,他难道就不后悔吗? 他凭什么还是这样一副态度对自己。 但即便心中再气,叶桃依旧尽量调节自己的心情,让自己看起来还如从前一样可爱。 「顾家哥哥……」她像从前一样称呼他,「若是你知道我舅舅如今会有这样的地位,当初是不是就不会一直不应我的亲事?」 「你嫌弃我是庶出,你看中叶榕嫡出的身份。但如今又怎样,如今她舅舅又怎么比得上我的舅舅厉害呢?顾家哥哥,你说是不是?」 顾旭冰冷的嘴角扯过一丝笑意,是嘲讽的笑意。倒不是笑叶桃,他是在自嘲。 看看!这就是他那一世半辈子都耿耿于怀难以放下的人,到底是他错瞧了她。她从一开始便不是如他想的那样好。 她不单纯,不善良。她所有一切在自己眼前展示出来的良好的品性,都是装的。 他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人,而冷落了妻子那么久。为了这样一个人,而让自己郁郁寡欢那么久。 如今想来,一切尽是那么的不值得。 他也终于能明白,为何妻子宁可嫁薛护、嫁魏昭,都不愿再嫁自己。是他让她伤心了,是他对不起她。 如今从那个圈子中跳出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再回头细细去想从前的那段往事,顾旭倒是能看明白很多东西。是他低估了唐统的野心,也是他高估了自己与唐统的袍泽之情。他自认为待唐统不薄,但或许在唐统父子甥舅心中,他只是一个可以借来高升腾达的跳板,是用来对付刑氏夫人母子的利器。 叶桃的天真柔弱是假象,他唐统的被逼无奈万般苦楚也是假象。顾旭想想只是觉得惊奇,这唐统身为军将,行事为人竟这般不磊落坦荡,反倒很是擅长内宅阴私手腕。任他是怎么都想不到的,堂堂一军将领,外头打仗那般英勇无敌冲锋陷阵,背地里却是各种会演会装之人。 从前需要攀附顾家的时候,唐家一家包括这位叶三姑娘在内,对顾家无不是讨好巴结,大谈兄弟之情、青梅竹马之义。而如今,唐家不过才得势,就等不及露出了丑陋的嘴脸来。 顾旭自责内疚之余,也是真心觉得挺可笑的。 「像叶三姑娘这般虚伪之人,便是公主,我顾某也是瞧不上。何况,如今也不过如此。」顾旭既心中明白了立场,既已彻底看清了一切,也不会再对叶桃口下留言,「唐统得势不过才几日,叶三姑娘竟就忘了从前是什么嘴脸?」 叶桃瞪顾旭,气得攥紧双拳。 顾旭却立马又冷了脸,懒得再与叶桃多说一句,直接跃过她去,继续大步走了。 想要的效果没达到,叶桃气得恨恨跺脚。 唐统如今得势,心自然也大。从前只是敢肖想叶侯府的爵位,如今,却是觉得自己该付诸于行动了。 但叶萧为嫡子,如今又有功名在身,想越过叶萧捧自己外甥做世子,想来是难。 陛下再偏袒他,但承袭爵位毕竟是叶家的家事,若无妥当合适的理由,陛下也不好插手去管……所以,唐统便想制造一个合适的理由。 想废叶萧,必须先废刑氏。若刑氏犯了大错,叶家不得不将其休弃,叶萧身为刑氏之子,必然大受影响。 而这个大错,一定要非常大,大到可以震得住叶家,也可以让陛下插手来管。唐统立在窗边,左思右想,心中倒是有了法子。 而唐统的这一切恶毒心思,自然完全落在了叶榕眼里。 对唐统甥舅两个,叶榕可谓是恨之入骨的,她永远也忘不了上一世叶千荣得胜归来后是怎么对她母亲和兄长一家赶尽杀绝的。 之前一直没对叶千荣如何,只是觉得,他既不是那一世的那个人,而母亲兄长又活得好好的,若是害他,倒显得她草芥人命。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总归是要偿命的,叶榕只想好好过日子,也不愿为了一个叶千荣而再次惶惶度日。 第54章 但叶榕对叶千荣是一直保有警惕之心的,他不动则已,一旦他动了,她势必要先发制人。叶千荣这个人,与他亲舅舅唐统一样,心大能忍,若不到十拿九稳能殊死一搏的时候,他是必然老老实实养精蓄锐,不会轻易动手。 但一旦动手了,也是心狠手辣,定会把他的异己赶尽杀绝,全部扫除干净。 从前叶榕也有想过,许是上一世他有了那样一场经历,所以十年归来后,才会那般狠绝,而如今这一世母亲待他不差,虽说不亲他,但也没有出手对付过他,想来他不会那般心狠绝情…… 可如今叶榕知道自己错了。 一旦有机会,叶千荣是绝对会会牢牢握住机会,哪怕是耍肮脏手腕栽赃陷害别人,他也会在所不惜。 只是叶榕怎么都没想到,素日里父亲待他跟叶桃姐弟两个是最好的了,而为了权势地位,在唐统的建议挑唆下,他竟然会点头应了害父亲嫁祸母亲这件事。 害了他父亲,嫁祸给她母亲,连动机都想好了。只要有父亲在一日,那么她兄长叶萧便难被封为世子,而若是父亲没了,那么,嫡长子叶萧得封世子便是名正言顺,谁也不敢造次。 父亲若是没了,谁的动机最大?自然是母亲与兄长。到时候,唐统甥舅再精心布局,把一切证据的矛头都指向母亲……而如今唐统又权大位高,陛下还需要利用唐统来制约嬴王府,到时候,唐统带着叶千荣把案子闹去御前,陛下又并非明君,为了他自己的私欲,真可能办了她母兄也犹未可知。 叶榕忽然觉得十分可笑,她不知道,若是父亲知道他那宝贝儿子正在布局欲害了他的命,他会作何感想? 唐统立在窗户边,沉默了一会儿,回头见外甥始终沉着张脸,他就说:「男子汉大丈夫,欲想成事,就该果断干脆一些。婆婆妈妈犹犹豫豫的,乃是懦夫行为,是永远都成不了大事的!」 叶千荣脸很冷,闻声抬眸朝唐统看来:「他毕竟是我父亲!」 父亲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唐统却冷哼一声,对叶千荣,他自然有另外一番解释。 「你自己想想,自从那个薛姨母出现后,他是怎么对你们母子姐弟的?当初,他诱骗你娘去侯府为妾,也不过是把你娘当作别人的替身。」唐统一脸的严肃,仿佛他就是正义一般,「偏宠你们母子,不过是因为他十分厌恶他那个夫人,是拿你们母子来对付刑氏母子。毕竟当初,他真正想娶的人是那位薛姨母,而非你的嫡母。」 叶千荣沉默,唇压得紧紧的。自然,他是把自己舅舅的话听进去了,他也是这样想的。 唐统又道:「亏得那薛姨母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她名正言顺,又诞下男嗣……恐怕是你这个好父亲当初怎么对付叶萧的,如今就会怎么对付你。」 「荣儿,你听舅父一句话,无毒不丈夫。」他说,「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又有几个是心地纯良的?手段恶毒又如何,成王败寇,只要成功了,就什么都是你的。」 又说:「你再瞧瞧你那父亲,如今活着又跟死了有何区别?军衔被陛下撸了,世子之位也没了。你们家老侯爷罚他闭门思过好好反省,他却成日饮酒为乐,他是为了那个薛家姨母才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出身那么好,生来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侯门嫡长子,锦衣玉食,还有世袭的爵位可以继承。那么好的出身,却活成了这副模样。」 唐统其实心中是嫉妒的,从小他就想不明白,为何有人生来便能拥有一切,而有人,却穷极一生都得不到那样的富贵。 「荣儿你论才学品貌,又有哪样比不上叶萧?只是因为出身不如他,所以他得爵位是名正言顺,而你想争一争,倒是成了觊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叶千荣从根上就是与唐统是一样的人,唐统心中的那些想法,他一一都有。如今之所以没有他舅舅那样能做到绝不留情,不过是因为要害的那个人是他父亲。 他纵然知道父亲从来只是拿他们母子当对付叶萧母子的工具,但是,从前他对自己的那些好,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小的时候,他会经常带自己出去玩,会抱着他骑马,逢年过节,他也总喜欢带着他跟三姐出门逛街。 可如今呢? 如今他去看她,他只会骂自己,喝酒喝得醉了,还会骂姨娘。一次两次的累积,次数多了,叶千荣也就会更加相信,其实他对自己和姨娘根本不是真的好。就像舅舅说的那样,他是为了拿他跟娘来对付叶萧母子的。 很多时候,叶千荣是不愿承认这个事实的,但又不得不承认。甚至他都有想过,如果当初薛姨母没有出现,一切都还如从前一样,该多好。 若薛姨母没出现,如今也不至于走上这一步。但若真走上这一步,叶千荣又想起曾经父亲的好来,又下不了决心。 第55章 他眸子动了动,才艰难启口说:「或许……不需要害了性命,只需要让他大病一场就行。只要父亲重病了,只要坐实大夫人的罪证,想来也可。」 「不行。」唐统摇头,「只有死,才可以永绝后患。若是他活着,刑氏母子的罪不会定得那么重,这是其一。其二,只要你父亲在一日,你想为世子,便也不是名正言顺。」 叶千荣抬眸,看向他舅舅,目光颇为清冷。 唐统却皱着眉,一再苦口婆心劝:「如今有老侯爷在,叶萧尚不敢对你如何。但日后老侯爷没了,整个侯府叶萧当家,你以为,他会容你吗?与其日后在叶萧母子手下讨生活,不如此刻你狠些心。」 叶千荣却起身:「舅舅容我再想想,此事非小事,我需三思。」 唐统唇压得很紧,但又怕一再规劝会引起这个外甥的反感来。所以,倒是愿意给他点时间来再想想。 只是,唐统又再加了一句:「你只需记得,这个世上,只有舅舅一家与你娘不会害你。其他人,便是你父亲,那也是会害你的。」 「我明白。」叶千荣弓腰朝唐统抱手作揖后,方才离开。 唐统盯着叶千荣消失在黑幕中的身影,一脸的严肃。同时,握在腰后的手,也一点点攥紧起来。 攥得死死的,最后勒得十指发白。 他是想一劳永逸的,如此一招,便可尽数除去荣儿的所有障碍。顾前顾后的下不了手,又如何能成大事? 叶千荣一路上想了很多,回到侯府,直接去了他父亲那里。 自从叶大老爷养姨姐为外室的消息传得满京城人尽皆知而导致陛下借机收了他兵权又被撸了世子之位后,叶大老爷便一直被老侯爷罚关禁闭思过。只有在两个女儿出嫁的时候,才出来露过一面,其余时间,都是只呆在自己院子里的。 老侯爷禁了他足,派了人看管着他,限制了他的自由。平时,也只能别人来看他,他想出去是出不去的。 大老爷虽然被老侯爷罚了禁足,但叶萧与叶千荣身为大老爷之子,最基本的尽孝还是需要的。所以,叶萧与叶千荣兄弟二人,也隔三岔五过来请安。 见是府上的三爷,守门的护卫自然没有拦着,直接放行了。 大老爷最是爱面子好自尊的人,自从他的丑闻被传得人尽皆知,且又没了军衔跟世子之位后,便开始堕落。日夜饮酒,衣裳不整,常常作践自己。 偶尔的,醉酒之后,还会轻薄一下留在屋里侍奉的丫鬟。 老侯爷知道后,气得把丫鬟都遣散了,只留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贴身伺候。 叶千荣人还没进正屋,就闻到了浓浓的酒味儿,他不自觉便皱起了眉心来。跨过门槛,踏足入内,只见屋内烛光晦暗,两个伺候的婆子站得远远的,而他的父亲,则抱着酒坛子靠坐在一边的箱子旁。 大老爷如今就是京城里的笑话,他这么爱面子的人,只要想到日后就算官复原职也得受人指点,他就觉得自己的一生彻底完蛋了。 「你!是你害的。」见叶千荣进来,大老爷醉醺醺指着他,手扶着箱子,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唐统是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种!你也是!你们利用我,利用完之后就一脚踹开了我。都是狗日的。」 「你们先下去吧。」叶千荣朝旁边伺候的嬷嬷说。 两个嬷嬷早就不想呆在这儿了,得了这话,立即就退了出去。 「你为何如今变成这样?」叶千荣也很气。 若是父亲还如从前一样,那自己何至于无路可走?若父亲还是世子,还像从前一样待娘、待自己,那么他也不至于被逼着做那样的选择。 「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有半点往日的风采吗?」叶千荣气极,脸都扭曲了,一把扯住他父亲衣领来,「你给了我希望,拿我与叶萧作对,在我很小的时候,你就对我说,将来这侯府的世子之位是我的……你既做了这样的承诺,为何如今又不能兑现?」 大老爷眯眼看着他,骂他:「讨债鬼!天生来讨债的。」 叶千荣很绝望,最后道:「你根本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娘,你只是拿她当别人的替身。你若是爱她,为何薛姨母一出现,你便立刻弃了她。可是父亲,我娘不是物品,她是人,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没道理你挥之则来,呼之则去。」 「就算是替身,可总也跟了你十多年,也给你生儿育女,为何你就是能这么绝情?」 大老爷忽然就笑起来,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 「你,还有叶萧,你们两个蛇鼠一窝,没一个心里有我这个父亲!我对你们再好有什么用?你们生来就是向我讨债的。你们奉承我,巴结我,就是想从我身上得到好处。叶萧和刑氏那毒妇想要世子之位,你们母子也不例外。还有你那个舅舅!」 第56章 他摇头,双眼猩红,邋遢粗糙得像街边讨饭的乞丐。 「他唐统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是老子的提携!」他指着叶千荣骂唐统,「当初靠老子的时候,瞧他那副嘴脸……他装什么装?明明心中想要荣华富贵泼天权势,偏装得一副自己多么高洁的样子,他但凡敢想敢说,我都敬他是条汉子!」 「如今他长本事了,敢搞我!」提到这一茬,大老爷又跟疯了一样,一把掐住叶千荣脖子,往死了掐他,「我有今天,都是他害的。我的权势,我的地位,我的名誉……我什么都没有了。可是他唐统,如今竟然一跃还成了新贵之首。呵呵……老天瞎了眼,竟叫他这种忘恩负义之徒得富贵。」 「像他这种恩将仇报的,就该早早下了十八层地狱去。」 叶千荣被掐得满脸通红,偏他年纪小力气还不算大,而大老爷虽不成大材,但也是常年在军营里呆着的。所以,大老爷下了死手想要掐死他,叶千荣一时挣扎不了。 「父亲……」他从喉咙缝里挤出字来,「你就真的这么想儿子死吗?」他哑着嗓子,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来说话,「我死了,你就开心了吗?你别忘了,还有叶萧,还有大夫人。叶萧做了世子,你日子更不好过。」 大老爷像是魔障了,根本听不进叶千荣的话。 「我先掐死你,我再去掐死他。你们两个小畜生,没一个好东西。」 叶千荣也算看得出来他父亲怕是真的想掐死他,而不是说着玩儿的。所以,他也只能急中生智自救。 余光瞥见了一旁的凳子,叶千荣抬脚用力一踢,很快,守在门外的两个婆子便推门进来了。 一进门瞧见老爷掐三爷,两个婆子吓得魂都飞了,立即抱住大老爷。 婆子膀大腰圆有力气,两人齐力拉扯,倒是将大老爷拉开了。脖子处没了挤压后,叶千荣气吸得急,立即咳了起来。 婆子吓死了,埋怨说:「大老爷,您这是醉糊涂了啊,这可是三爷!您若是掐死了他,您可是得后悔的。」 另外一个婆子忙去扶叶千荣:「三爷,您可有伤着?要不要老奴请了府医来给您瞧瞧?」 「不必了。」叶千荣哑着嗓子挥手,拒绝了。 婆子说:「大老爷酒喝多了,想必是不知道您是谁。若是知道您是三爷,大老爷可断然不会这样对您。」 叶千荣心中冷笑,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正是知道,所以才下的狠手。心里这样想,但面上却不显。 只如往常一样,交代嬷嬷道:「好好照顾父亲,我改日再来。」 叶千荣走了,但他身后的大老爷还在骂:「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掐死你。」 叶千荣手攥紧了些,没搭理,没转身。 自从唐统一跃成了京城四新贵之首后,唐姨娘在叶侯府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之前按时请安的规矩,又忘在了脑后边去。 只是,这日倒是奇了,竟又主动过来请安。 唐姨娘过来请安的时候,叶榕也在。 瞧见叶榕,唐姨娘言语酸涩道:「还是大姑娘好福气,就算嫁了人,也能常常回家省亲。我桃儿就比不得大姑娘了,那顾家的规矩,可大着呢。」 刑氏半笑不笑说:「唐将军都抢了顾家的风头了,顾家自然是要家规严格一些。我们刑家又没抢魏家的风头,魏家何必那般严苛。」 唐姨娘抿了下唇,依旧笑着:「那也是我兄长本事,得了陛下赏识,不是谁人都能够得陛下赏识的。」 眼珠转了转,唐姨娘又来气刑氏道:「比如说夫人您的兄长,鞍前马后累死累活的替陛下分忧,可到头来又如何呢?说到这里,妾身还得替兄长谢谢夫人的兄长呢,若不是刑侍郎力推新的军政,我兄长可也没有今天的富贵。」 刑氏既是知道唐氏故意气她的,自然不会着她的道。而且,唐统如今瞧着是富贵,但陛下收了顾家近半数兵,树唐府等四新贵,乃是为了对付嬴王府。 虽说富贵是有了,可日后免不得也要与嬴家争斗。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呢。 「都是替陛下做事的,谈不上谢不谢。」刑氏心态始终都挺好的,「你有些日子没来我这请安了,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唐姨娘:「老爷寿辰快到了,我来是想问问,夫人打算怎么做?」 唐姨娘话一出,刑氏便不自觉朝自己女儿看去一眼。方才,她们母女谈的正是这事儿。才谈到说唐姨娘指定就这两天就会过来谈给老爷过寿的事儿,果然就来了。 刑氏十分镇定,笑着说:「若是搁在往日,自然是要早早准备起来的。可如今老爷正在受罚,今年该是不需要办了吧。」 唐姨娘却说:「老爷挨罚,那是老侯爷罚的。可我们身为老爷的妻妾,心中总不能没有老爷。若是往常一直都办,今年却是不办,夫人您想想,老爷心中会好受吗?」 第57章 又说:「何况,老爷已经被罚了这么久了,就算他做错了,这惩罚也该够了啊。老爷如今日日饮酒一蹶不振,这个时候,我们万不能放弃了他,定要叫他感受到温暖才是。」 刑氏便点头:「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那便……办吧。」刑氏应了。 唐姨娘笑容更甜了些:「夫人说得也对,今时不同往日,肯定是不能大办的。且老侯爷既罚了老爷,怕是也不能叫他老人家知道。若是他知道了,想必我们都得挨罚。所以……便只咱们这一房私下悄悄办,到了那日,给老爷煮碗面吃,再亲手做个礼物送给老爷,夫人您说如何?」 刑氏十分郑重的点头:「唐姨娘的建议倒是可以,便如姨娘所言,就这么办。」 唐姨娘开开心心起身,朝着刑氏福了下身子后,说:「既这事儿定了,那妾身便不打搅夫人您与大姑娘叙话了,妾身告退。」 等唐姨娘彻底退了出去后,刑氏才又拉着女儿进来内室去。 叶榕是刚刚把唐统等人的计划告诉母亲,她说是魏昭在唐统身边安排了人,探得来的消息。实际上,唐家也的确有魏昭安插去的人,叶榕倒也没有完全撒谎。 刑氏脸沉得可怕,手轻轻往案几上拍了下:「这个唐统,心倒还真是不小。」 叶榕:「他若是没野心,当初就不会把唐氏送来侯府。之后,也不会一边攀着父亲,一边攀着顾旭。他踩着顾家的肩膀上位,可以说是偶然,但谋划害死父亲嫁祸母亲与哥哥,却是十足十的心肠恶毒。」 刑氏道:「他们休想得逞。」 「这是自然的。」叶榕说,「女儿今儿回府来,正是要与母亲细细商议此事。」 刑氏这才想起女婿魏昭来,忙问叶榕:「可是女婿有了破解的好法子?」 叶榕分析形势说:「唐统欲害父亲嫁祸栽赃,我们既然知道了,何不将计就计反陷害栽赃?」说罢,从腰间束带中捏出一个葫芦形的小瓷瓶来,「这里有一颗停息丸,是夫君寻来的。服用后,会停了脉搏与呼吸,且浑身冰冷僵硬,就跟死了一模一样。但其实人是清醒的,且意识也是有的,就是昏迷的状态。」 「到了父亲寿诞那日,母亲想法子让父亲服用。母亲送父亲的礼物,也需要备两份一模一样的,唐姨娘指定是在母亲的礼物上动手脚。等送过去后,母亲再想法子用另外一份换回来。」 叶榕虽恨她的父亲,但到底没想过要了他性命。她只是想让他看看,看看叶千荣母子到底是怎么对他的。 他那么多年的付出,又是否值得。 也想让天下的人看看,看看唐统身为高位军衔的将领,又是如何谋害世家贵子的。她更想让唐统把自己最丑陋的嘴脸暴露出来,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大到连陛下都盖不住。 其实唐统若是光明正大一些,敢做敢说,就明明白白厚着脸皮说自己就是想靠妹妹攀附权贵,就是有觊觎叶侯府爵位之心,想让庶子叶千荣做世子承袭爵位,那她倒是佩服他的坦诚。 可她最瞧不上的,就是嘴上仁义道德,背地里却耍尽腌脏手腕。 「停息丸的药效只有三日,也就是说,这三日内,父亲的意识都是清醒的。这件事情,唐统等人既然做了,肯定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或许会有衙门里的人来把母亲与哥哥带走。」 「所以在这之前,母亲必须要在父亲面前引诱唐姨娘说出真相来,诱她说得越狠越好,最好让父亲知道她对父亲的恨意,对父亲丝毫没有旧情可言。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父亲,肯进侯府来为妾,也是听了她兄长的话,为的就是谋夺叶家侯爵之位。」 「你的意思,娘明白。」刑氏点点头,又说,「你父亲这个人最是好面子的,若是叫他知道从一早开始唐氏兄妹对他就只有利用,他肯定得气死。到时候,他定然会与唐统作对到底,不会让唐家阴谋得逞。」 夫妻二十多年来,丈夫的性子,刑氏是再了解不过的了。本事平庸,但心气却极高,喜欢别人奉承他、巴结他,心眼也特小。 他从来看不上她这个正妻,独宠着唐氏,不就是在唐氏面前他活得像个成功的男人吗?他在她这里找不到的自信跟地位,从唐氏那里全部都找了回来……可若是知道在唐氏眼中,他什么都不是,估计他得疯。 诱唐氏在他面前和盘托出真相,并且说得越狠越好,这件事还得细细琢磨一下。她得好好想想,看怎么引唐氏入她的局才好。 叶大老爷不喝酒的时候,脾气倒是还算好,不会无缘无故骂人,但也不会如从前一样。总之如今,大老爷活得像是一个深闺「怨夫」一样,天天丧着张脸。偏他一年来嗜酒成性,糟蹋得自己像是老了十岁一样,再没了从前的精气神与好皮囊。 变丑了就算了,又成了窝囊废,且脾气还不好……这样的大老爷,唐氏真是拿脚后跟都看不上。 第58章 若不是为了哥哥的计划,她才不会过来与他吃饭。 因要替父亲过寿,所以,叶萧与叶千荣兄弟二人也早早安排好了。到了大老爷寿辰这日,兄弟二人也都是歇在家中的。 大老爷情况特殊,不宜声张大操大办,所以,已嫁出去的两个女儿没回来。如今,一家五口坐在一起,场面一度诙谐。 唐氏是有预谋的,所以便率先活跃气氛说:「老爷,今儿是您寿辰,妾身恭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原是吉利话,但听在大老爷耳朵里,就成了讽刺。 「年年有今朝?」他冷笑,「你这是诅咒我一辈子被关在这里出不去?」 「不!不不不!」唐姨娘忙摇手说,「妾身的意思是……希望老爷您可以健康长寿。」 总之大老爷现在是看谁都不爽,所以,不论别人说什么话,他都能理解成另外一层意思。 「若不是你那好兄长背地里玩阴招,害了我,我怕是还能长命百岁。但如今……怕是承不了你的吉言喽。」 唐氏闭嘴了。 唐氏面上还挂着笑,但其实眼神中的鄙夷已经有些掩盖不住。他如今当他是谁?要什么没什么的,还充什么大爷……唐氏腹诽。 刑氏话少,只冷冷看着唐氏聒噪。等她被怼得再聒噪不了,刑氏这才说:「桌上都是老爷爱吃的菜,还是我瞒着大厨房让小厨房做的,老爷快吃吧。」 大老爷看唐氏不爽,看刑氏也不见得多爽。 不管谁说话,他总得刺两句。 「那我还得多谢夫人了?」他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如今成这样,你心中比谁都高兴。我世子之位被撸了,这偌大的侯府,日后就是你儿子的。」 刑氏倒还如往常一样,不会巴结奉承,更不会给他面子,该怼就怼。 「萧儿是嫡长子,他继承爵位乃是名正言顺。老爷不想给他,又想给谁?」 从前他是费了死劲儿想把爵位传给叶千荣,可如今,他更不想叶千荣继承爵位。唐统那个杀千刀的,他靠着自己一点点爬上去了,如今倒对自己倒打一耙,他休想得逞! 大老爷如今看一妻一妾不爽,看俩儿子更不爽。这俩坑货,个顶个的白眼狼。这侯府爵位宁可扔了,都不给他们。 最好谁都继承不了! 二房也别想捡便宜! 大老爷如今是怨夫,逮谁怼谁,看谁恨谁。 「都是狗日的!老子算是看透你们了。」大老爷重重哼了一声后,开始抓筷子吃饭。 见大老爷开吃了,刑氏等人这才也拿起筷子来。 一顿饭吃的,也是夹枪带棒的。好不易吃完饭了,到了送礼物的环节,大老爷也是各种挑肥拣瘦,又说这个的礼物不好没用心选,又说那个的礼物廉价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中……骂骂捏捏的,嘴巴没一刻闲着。 礼物也送完了,众人告辞,大老爷又说大家嫌弃他躲着他。 刑氏实在受不了了,冷着脸道:「老爷如今还被老侯爷罚禁闭,便是我们,也是偷着给您过寿的。吃顿饭也就得了,你还想怎么样?若是闹得老侯爷知道了,也是你吃不了兜着走。」 大老爷在这大房充胖子,但是一提他父亲老侯爷,就怂了。 嘴里依旧骂骂捏捏,但也不敢说得太高,只自己骂自己的。 唐姨娘没真的走,待得刑氏母子离开后,她又悄悄折了回来。大老爷见她来了,哼了一声: 「也就你还算有点良心。」 唐氏挤着笑,凑过去,挨着大老爷坐下说:「老爷从前待妾身的好,妾身是知道的。妾身心里一直都有您,夜夜也想着老爷。」她捏着嗓子,极力克服心中的厌恶心理,笑脸相迎说,「若不是老侯爷有交代,不得留在您身边侍奉,妾身是肯定会来侍奉的。」 大老爷斜着眼睛瞪着她,其实心中是不太相信的,但他也骗着自己相信。 不管她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如今再没有人会如她一样说这些奉承话。 唐氏说了几句,就把话题拐去了礼物上。她走了又折回来,自然不是与大老爷来叙旧的,她是要在刑氏母子所送的礼物上动手脚。 到了晚上,伺候在大老爷房内的其中一个老嬷嬷忽然急匆匆往刑氏那里跑。 没等人通报,直接闯了进去。进去后,在刑氏面前跪了下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老爷……老爷昏迷了。」她说。 其实她没敢说得太严重,不是昏迷,而是连呼吸都没了。 虽然这事早在刑氏预料之中,但临到关头,刑氏还是配合着演戏。 拍案而起,惊道:「什么?」 然后一边大步往外面走,一边又吩咐自己身边的嬷嬷道:「快,去请了府医来。」又交代,「还有老夫人也请来。」 第59章 老侯爷这会儿正好在家,只要老太太知道了,老侯爷肯定也知道。 刑氏去的时候,恰好在门口撞上唐姨娘,二人对视了会儿。唐姨娘走来,急切说:「夫人,老爷昏迷了,是真的吗?」 刑氏:「已经差人去请了府医,老爷到底身子如何,暂时还不清楚。」 唐氏显得特别着急的样子:「这怎么回事?分明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的就……」 「大夫来了。」 刑氏没空看唐氏在这儿演戏,忙请着府医进去。府医一看大老爷脸色,他就已经吓得七魂去了六魄,等再颤抖着手去号脉搏、再去探鼻息后,彻底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府医满头大汗。 屋里屋外围了一屋子的人。 老夫人见状,忙问:「怎么了?老大怎么了?」 府医立即匍匐过来,给老夫人磕头:「老夫人……您……您节哀,大老爷没了。」 「什、什么?」老夫人只觉得眼前一片黑,踉跄着,就仰头倒了。 丫鬟立即扶住老夫人。 老夫人撑着身子没肯倒下去,指着府医说:「你再说一遍!你重新说一遍!」 二老爷正好也在,就忙去床边坐下,探鼻息、号脉搏……最后也是颤抖着手收了回来。 这事来得太过突然了,真是叫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大哥这是什么病?」二老爷还算冷静,却也是皱着眉心,脸色冷厉,「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的……突然的就没了?」 府医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大老爷好像……是中毒。」他又折身坐了回去,揭开大老爷衣领,抹开他衣袖,细细观察了后,点头,「是中毒。」 又说:「大老爷面色发青,短时间内就身体冰冷僵硬,是中了剧毒的表现。」 「中毒?」老夫人不相信,「这侯府进进出出的,都严加把手了,谁人敢公然在侯府内下毒?」 府医心中有怀疑对象,但不敢说。 伺候大老爷的嬷嬷立马跪了下来,如实说:「今儿是大老爷寿辰,夫人与唐姨娘还有二位爷,都一并来与大老爷一起吃了饭。吃完饭后,大老爷一直都好好的,可到了傍晚的时候,大老爷忽然就进屋去躺着了。」 「奴婢以为大老爷累了,去睡觉了,所以没管。到了晚上,该吃晚饭了,奴婢去喊人,却发现……发现怎么都喊不醒。」 老夫人立即朝刑氏与唐氏望来。 刑氏道:「酒菜都是儿媳小厨房里备下的,做饭的都是儿媳亲信之人,靠得住。所以,该不是在饭菜中下的毒。」 老夫人转身问:「中午剩下的饭菜可还在?」 那跪着回话的嬷嬷又说:「因今儿是大老爷寿辰,他高兴。所以,中午剩下的饭菜都赏了奴婢等,奴婢们,都已经分着吃了。」 「可有不适?」老夫人追问。 嬷嬷摇头:「并没有……奴婢等……都好好的。」 「那我儿这是怎么了!」老夫人根本不敢相信她儿就这样没了,冲过去,一把抱住冷冰冰的「尸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旁老侯爷倒是还算镇定,只冷着脸吩咐管家说:「今天太医院的张太医不当值,你去张家走一趟。若是他在家,即可请到府上来。」 管家得命立即走了。 这边,刑氏却以怀疑的目光看向唐氏:「当初吃完午饭,我们一道走了后,唐姨娘是不是又折身回来过。」 唐姨娘道:「是,妾身回来过。」她倒是坦荡,一点都不心虚的样子,「妾身是心疼老爷,所以又回来陪了会儿。可妾身怎么都想不到,明明下午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只躺着不动了。」 她嘴巴一瓢就哭了,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大老爷床前,搭着哭腔喊道:「老爷,您素日里是最疼妾身的了,您若是真走了,妾身可怎么办?妾身求您了,您快醒过来吧。」 唐氏很会哭,眼泪说来就来,哭得也像模像样。 刑氏却道:「老侯爷已经差人去请张太医了,说不定太医有法子救回老爷。你现在就哭丧,是不是早了些?」 唐氏恶狠狠瞪着刑氏,咬牙切齿:「是你!是你对不对?」她开始实施计划了,把事情往刑氏身上引,「老爷平时待你不好,你如今见他不得势了,便就选择动手毒害他。你好毒的心啊。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老爷平日亏了你,可他是你的夫!你怎么能这样做?」 刑氏始终沉重镇定,面对唐姨娘的无理指责,只冷漠道:「唐姨娘现在就开始到处扣帽子,是一早计划好的吗?真相到底如何,老侯爷与老夫人自有决断,还轮不到你一个妾来指手画脚。」 唐氏继续撕咬:「你瞧你,老爷没了,你半点伤心都没有。你敢说,你心里没想过他死吗?」 第60章 刑氏:「你怎知道我不伤心?不是谁都像你唐姨娘一样,遇事就会哭。若是哭一场就能把老爷哭回来,我可以哭三天三夜不带停。」 「可是哭有用吗?」 唐姨娘咬唇:「毒妇!你等着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是你做的,你逃不了。」 刑氏:「对,是我做的我逃不了。但若不是我做的,我也得不到惩罚。谁最歹毒,谁心中有数。」 「够了!」老侯爷冷冷一声,不仅吓得唐氏立即闭了嘴,就连刑氏也不敢再造次。 很快张太医来了,但结果还是一样,大老爷是中毒身亡。 听到张太医的话,别说老夫人了,就连老侯爷,也是有些没能接受,手扶着椅子扶手,这才缓缓坐下。 张太医素日里与老侯爷有些交情,乍然遇到这种事,他也是手脚冰凉。侯府的嫡长子中毒没了,这可不是小事情。 所以,张太医朝着老侯爷抱手,试探着说:「此毒过于奇怪,凭老朽大半辈子的见闻,也是拿捏不透。老侯爷,事情蹊跷,可要过衙门?」 老侯爷只觉得喉咙很重,说不出话来。而那边,老夫人晕了过去。 自此,府上一时乱了起来。 但老侯爷倒还算能稳得住,一番凝神屏息细想后,又对管家说:「去衙门报案。」 京兆尹听说是叶侯府的命案,立即亲自赶了过来。同行的,还带着衙门里最好的仵作跟捕快。 惊动了官府,那么,侯府里所有的人都暂时被看管了起来。捕快们一番搜查,很快便查出了刑氏母子所送的礼物有问题。 刑氏送的是一把折扇,折扇上的画,是她这两天新画上去的。而叶萧送的是汉白玉镇纸。原都是极为普通的物件,但这两样礼物中,都含有一些药粉。 两种药粉本身都没有问题,混在一起,其实也不见得有多大问题。但若是一个人同时吸入了此二种药粉,且又饮了大量的酒,就是能致命。 如今天气是最炎热的时候,撒在折扇跟镇纸上的药粉极易挥发。而大老爷又日日饮酒,自然就出事了。 仵作分析完,最后总结说:「这是一场谋杀。」 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坦言的嬷嬷闻声,立即也在老侯爷面前跪了下来:「回老侯爷的话,今儿下午的时候,奴婢有瞧见大夫人与大爷悄悄折回来。夫人与大爷当时举动有些鬼鬼祟祟的,奴婢心中还生了些疑窦呢。可因为他们是主子,奴婢就觉得或许是他们忘了什么东西,回来拿的。」 「方才听了仵作老爷的一番话,奴婢觉得,这件事情该要说出来才是。」 刑氏与叶萧下午又悄悄回来,也是故意的,目的就是想让这院子中能有人证指认他们母子二人,尽早抓去衙门立案。 只有案子立起来,这事情才不可能草草收场。 但衙门的人来抓刑氏的时候,刑氏还是极力反抗大喊冤枉的。最后喊得精疲力竭,倒是不喊了,只说想再去见老爷最后一面。 老侯爷始终觉得事有蹊跷,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一时说不上来。就觉得,刑氏母子不是这种性子的人,且没有动机。 表面上是有动机,若是老大没了,理所应当萧儿得封世子。但就算老大还在,只要萧儿无错,属于他的世子之位,也跑不了。 况且,如今老大没了,若是刑氏母子再被定了罪,得利者便是唐氏母子。 这样一想,老侯爷心中更是觉得此事怕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 所以,在刑氏要求单独去见大老爷最后一面的时候,老侯爷依了她。唐氏是一直陪在床边的,当见刑氏进来,唐氏要走的时候,刑氏却一把抓住了她。 唐氏立即喊:「你杀了老爷,如今还想杀我不成?」 刑氏阴着脸看着她:「你杀了人,还怕别人害你不成?」 唐氏却一把将刑氏推搡开:「夫人,人证物证俱在,你罪已定,还想拉我下水?」其实唐氏此刻真的很想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炫耀一番,但之前哥哥一再叮嘱过,在刑氏母子没有定罪前、在大老爷没有入棺下葬前,最好管好她的嘴巴。 所以,唐氏压下了心中的雀跃。 「夫人不是想见老爷最后一面吗?」唐氏起身,「那您见好了,妾身先走了。」 刑氏没再拉着她。 若是一再拉着她不让走,怕是要露出破绽来。 十多年的相处,刑氏还算是了解唐氏的为人的。唐氏是空有美貌与野心,多年来狂妄自大,也是仗着老爷的独宠。她不如她兄长与儿子能沉得住气,今儿却这般避她不急,怕是唐统对一再叮嘱交代过。 老侯爷因有所疑虑,所以,当刑氏进内室去的时候,他也派人暗中蹲在了屋顶。等刑氏出来,老侯爷的人也出来了。 第61章 出来后,将刑氏与唐氏的对话及态度一一叙述给老侯爷听。 老侯爷听后,略有一瞬的沉思,而后又叮嘱:「老夫今天交代的,莫要让第三人知道。」 「是,侯爷。」 刑氏母子被衙门的人带走了,只一夜的时间,有关刑氏母子谋杀亲夫、亲父的消息传得遍京都是。自然,顾家也听得了这个消息。 次日一早,顾旭去母亲那里请安,顾大夫人提了这事儿,一阵唏嘘。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的,一个女人,胆子得大到何种地步,她才敢为了权势地位而弑杀亲夫。还有那个叶萧,平时瞧着也挺温和可亲的一个后生,怎么就能下得了那么大的狠心? 顾大夫人总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证据确凿,事实就摆在眼前,她想不信都难。 到底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感慨完了,顾大夫人又庆幸说: 「还好当初那叶氏没有嫁与你为妻,有那么心狠的一个娘亲,真怕她日后也会做出狠事情来。弑杀亲夫,她娘敢,她未必做不出来。你说呢?」 见儿子久久没有回应,顾大夫人又喊了一声:「旭儿?」 顾旭回过神来,只淡淡朝自己母亲看去一眼,随意敷衍了两句。但此刻,其实早就心不在焉了。 这样的一幕,似曾相识。 从得到这个消息开始,顾旭脑子中就不停有一些既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强行闯入进来。好像是他潜意识里不想记起的事情,他只觉得一时接受不了,头疼得厉害。 顾旭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微踉跄着身子站起来,告辞说:「儿子晚些时候再过来。」 说完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子晃了下。 顾大夫人觉得儿子脸色差劲,状态也十分不好。 「旭儿?」 她喊了一声,但顾旭没应。 叶大老爷没了,叶府这两日一直在办丧事。顾家是叶家的姻亲,自然是需要去吊唁亡灵的。 所以,顾旭也过去了。 灵堂内,黑色的棺椁横在正中央。旁边,唐姨娘与叶千荣二人正披麻戴孝跪在一边哭。叶榕叶桃姐妹也在,不过二人跪得离棺材有些远。 顾旭腰间系着根白色孝布,对着棺椁行完礼后,目光朝跪在一旁角落的叶榕探去。 叶榕披麻戴孝,跪在角落,又垂着脑袋,始终没抬起头来看任何人。只在前来吊唁的客人礼毕后,她才会随着一起磕头道谢。 但每个来吊唁的客人都有家丁报名字的,所以,叶榕也知道顾旭来了。 礼毕后,她依旧垂着脑袋只望着自己眼前的方寸之地。但她猜度着,此刻,那个男人或许也在看她。 那日在外祖刑家见面,他说他脑子中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始终记不起她是怎么死的。那个时候,叶榕就在想,或者他潜意识里觉得那段记忆痛苦,不愿意去面对,所以,就选择性逃避,记不起来了。 但如今又与前世一样,母兄入狱,她不知道,在他得知这样的消息后,会不会想起那被他封藏起来的一切。 只是在听到顾旭名字的时候叶榕脑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其实,不管他记不记得,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顾旭礼毕后,有一瞬的停滞。如果可以,他真想即刻找到她,与她单独说说话。 但他总归是理智的,也知道眼下是什么场合。所以,目光于叶榕身上停了片刻后,挪开了。 出了灵堂,恰好遇到正在门外接待客人的魏昭。顾旭脚下步子一滞,背握身后的双手握紧了紧,拳头松口后,举步朝魏昭走去。 走过去,却没打招呼。在确保魏昭有看到他后,顾旭则静静立在一旁等候。 魏昭招呼完客人,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后,这才往顾旭这边来。 顾旭皱着眉问魏昭:「你打算怎么做?」 魏昭一身孝服,表情清冷严肃,反问顾旭:「顾大爷何意?」 顾旭脸色也不比魏昭好多少:「我不相信你没有营救叶大夫人与叶大爷的法子。」 「营救?」魏昭抓住重点的两个字,轻轻的一声反问,从喉间溢出淡漠的嘲笑来,「既能说出‘救’这个字来,想必在顾大爷心中,榕儿母兄的确就是罪人了。」 顾旭觉得很奇怪,虽然如今也是证据确凿,但他始终不信是刑氏母子干的。上一世,刑氏母子之所以下毒手,那是因为叶大老爷得势,且又意思明确想要扶持叶千荣。而这一世,大老爷不得权,且出了个薛姨母后,也并不再多喜欢叶千荣。 所以,叶大老爷的存在,并不威胁刑氏母子的地位,没理由下毒手。 何况,一下毒手就被抓获,也实属巧合了些。 如今得利的,就是叶千荣。所以,顾旭猜测,怕是唐统几个精心布下的一场局。 第62章 面对魏昭的嘲讽,顾旭倒并没放在心上,只依旧肃着脸道:「叶大夫人母子怕是被唐统几个给算计了。只要人不是他们杀的,就在伪造的证据再像真的,也可寻出破绽来。」 魏昭说:「此事就与顾大爷无关了。」瞥了他一眼,也就直说了,「顾大爷如今的确没有立场管这件事情,我也希望你记住了,如今榕儿是我的妻,早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顾大爷不要再一意孤行,沉浸在那莫须有的幻想中。你自己自讨无趣无所谓,莫要害了榕儿清誉。」 他声音不算高,可以说是用很平缓的语气在说话了。但声音却有一股子力量,透着威胁,与他素日里外头的形象大相径庭。 面对威胁,顾旭也冷冷看着他,没说话。但魏昭却没再理睬他,转身走了回去。 晚上也还有稀稀落落几个人来吊唁,但不多,不过叶榕姐弟三个包括唐姨娘在内,也必须要跪在棺椁前。人渐渐都散了后,叶榕想着母亲并没能逼着唐氏几个在父亲面前亲口承认,她便有引着他们母子三人说出几句来的意思。 但叶榕才试探性开了个头,叶千荣就轻轻咳了一声。而听到这声咳,那边唐氏也沉默了。 深夜寂静,天又炎热,叶榕只听得到额头汗水掉落火盆的「劈啪」声。 夜更深了一层后,叶榕等人都退下了,就只叶千荣一个还坚持跪在棺前。叶榕离开灵堂后,立即去寻魏昭。 夫妻二人寻了个僻静又隐蔽的地方说话。 叶榕一脸的愁绪,看了眼丈夫后,摇摇头。 「唐氏倒还好,但叶千荣却是个极为谨慎的。我想,若是不亲眼瞧见父亲下葬,甚至亲眼瞧见母亲兄长被斩首,怕是他们时刻都警惕着,半个字不会提一个。」 魏昭想得比较多,准备也做得比较多,叶千荣等人会有这样的警惕,倒也在魏昭预料之中。 「你也别着急,左右还有我。」见她一脸愁容的样子,魏昭实在心疼,便抬手轻轻捏了捏她脸,「你也累了一天,先去休息吧。」 叶榕却不想一个人呆着,有些想黏着他,于是倒有些撒娇的意思。 「睡不着。」她伸出自己的手去拉着他那双大手,垂着脑袋,心中也的确烦闷,「你是打算现在去找祖父?」 魏昭与她细说过自己的计划,如今,也只有走到这一步了。 「嗯,是要去了。」他说,「再不去,怕是我那岳丈大人就真的没了命。」 自然是大事为重的,叶榕松开他手,也严肃了些:「那你去吧,我在房里等你。」 魏昭是在老侯爷书房内等着的老侯爷,因没特意藏着自己身上的气息,所以,当老侯爷人还没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屋内有人了。 「你们都下去吧。」立在书房门口,老侯爷侧头负手吩咐跟随身后的随从。 随从退下后,老侯爷这才推门而入。而与其同时,魏昭也拿起火折子点亮了蜡烛。 魏昭疾步朝老侯爷走来,抱手弯腰深深拜了一礼后,才说:「孙儿有要事请祖父帮忙。豆!豆!网」 老侯爷一早便觉察到事情不对劲,所以,此番见魏昭这个孙女婿侯在此地,倒也不奇怪。 他率先坐了下来后,朝他伸手:「坐。」 魏昭便坐了下来。 老侯爷坐下后,目光炯炯有神盯着对面的人:「说吧。」 魏昭直言:「岳父大人并没有死。」 老侯爷手一抖,目光盯着面前的后生看,一动未动。其实之前他心中倒也有过这样的猜测,但因为觉得太荒唐,被自己否定了。 而如今,又亲耳听到这样的话,他难免会有些觉得不太真实。 老侯爷一时没出声,魏昭径自说:「说起来,晚辈也该向您老人家请罪。不过,事发的时候情况紧急,也就暂时没与您商议。」 「唐统兄妹等人有害岳父性命嫁祸岳母舅兄的意思,相信是逃不过您老人家的眼睛的。而此事,孙儿恰也事先得到了消息。孙儿想,若只是阻止唐统等人的阴谋,但只要他们争夺世子之位之心不死,日后依旧是后患无穷……」 「所以,孙儿便狠了狠心,索性将计就计。唐统之辈心思恶毒,既敢生了谋害岳父之心,日后也没有什么不敢的了。」 老侯爷心中的确是这样想的,不过,他也不信轻信了魏昭这个孙女婿的话。 「老夫又为何信你。」老侯爷终于开口了,到底也是关心儿子的,又问,「他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魏昭道:「岳父只是吃了停息丸,昏迷三日后便可醒。所以,还需祖父您想法子将岳父从棺椁中掉出来。」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老侯爷眸子又冷又厉。 魏昭只有恭敬,却无畏惧,闻声道:「明日棺材如期下葬,只是棺材里没人而已。这段日子,岳父还得您来藏着。等到时机成熟,再放他出来。最后,明儿岳父一下葬,便请祖父去京兆府衙门走一趟,以侯爷的身份压京兆尹大人,务必将‘毒害’岳父的凶手立即行以斩首示众之刑。」 第63章 老侯爷也是混了大半辈子的人,一听魏昭的话,他便大概能猜得出他的布局了。 他问:「这么短的日子,你去哪里找来的死囚犯顶替?还有,这么重大的案件,岂是可以由着你想的来的,万一错了一步,你的计划也是满盘皆空。」 魏昭没瞒着,直接说:「京兆府衙门有孙儿的人,换囚不麻烦。」 老侯爷虚眯了下眼睛,又重新上下打量面前的后生一番。魏昭就坐着任其打量,等老侯爷打量完了,他才又说: 「唐统比我想象中要更谨慎,所以,岳母舅兄不‘死’,岳父不‘下葬’,他是不会放松警惕的。」 老侯爷:「你原是计划唐统当着老大的面招供?而后,让老大去亲自状告?若只是老大一人状告,怕是不具有可信度。」 「藏于京兆府衙门的证据是假的,一旦岳父亲自击鼓状告,我会安排将真的证据示于人前。」 老侯爷:「就算如此,最后你赢了。就算萧儿与他母亲可以翻案,但是死囚顶替这种杀头的大罪你又如何掩饰过去?若是萧儿母子日后无法以真实身份示人,你与榕儿此番计划,岂不是也为他人做嫁衣?」 魏昭这么做,其实也有另外一步的打算。岳母与舅兄死遁,也算是暂时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日后,若是他成功了,他们母子二人自然可以重新恢复身份。但若是他不幸失败了,至少如他答应过妻子的那样,保了他们二人性命。 魏昭说:「只要爵位不是落入唐统等人手中,那么是岳父袭爵,还是二叔袭爵,与我与榕儿来说,都一样。」 「你瞒不过我。」老侯爷不信,「你大费周章安排这一大出戏,不可能最后想要的是这种结局。榕儿那丫头我也算了解,她最是孝顺,她是不可能答应让她母亲日后隐姓埋名日日过提心吊胆的日子的。」 魏昭今天能来找老侯爷,能站在这里,其实也是做了两手准备的。若是前面的一番话,老侯爷能信,那么后面的话,他暂且不会说。但事实情况其实有如他之前所料想的那样,叶老侯爷不信。 既是不信,魏昭想,有些计划,有必要提前实施。 念及此,魏昭便撩袍子在老侯爷面前跪了下来。见状,老侯爷倒是十分意外。 「孙儿原不想瞒着祖父,只是实在事关重大,不得不相瞒。」魏昭态度极为诚恳,「但既然今儿话已经说到了这一步,孙儿想,也没有再继续瞒着祖父的必要了。」微一顿,他说,「不知祖父可还记得孙熹文老将军?」 他似是不忍心提起这个人一样,提到的时候,语中带着哽咽。 声音也有些哑了。 已经太久没有听到有人提起过孙老将军了,此刻当一个晚辈再次在自己面前提起的时候,叶老侯爷愣住了。一时间,想了很多,想的很杂。 自今圣登基为帝后,先太子与孙家,都成了忌讳。起初那几年,朝中还有人提,但陛下坐稳了帝位后,朝中也就渐渐的没人再提了。 只是先太子的根基实在太大,就算是如今,也还会有当年他的旧人时不时举旗起义。就前两年,在西北,朝廷就刚刚与反贼打了一场仗。 老侯爷不明白,如今魏家的这个二小子,在自己面前提孙老将军是何意? 孙家当年因是先太子外戚,所以受了连坐之罪。今圣多疑阴诡,老侯爷不得不时刻存着警惕戒备之心。 「孙家早在当年便被抄了家,举门被灭。」老侯爷垂眸睇着依旧跪在面前的后生,威严凛肃,「如今也不再是当年了,早已改朝换代。如今你再提他,是为何意?」又说,「孙家当年满门抄杀的时候,你才多大点?如何认识孙老将军?」 「你到底是谁?」 魏昭却没回答老侯爷的问题,只继续说自己的:「孙老将军在世的时候,四周蛮夷年年向我天朝进贡,先帝、先太子,虽都不是主战之人,但若是周边小国胆敢侵犯半步,朝廷也都是不会怕的,只因为有孙老将军在。」 「孙家那么多的儿郎,一半死在了疆场,而另外一半侥幸没被敌人杀死的,却被新君斩了首级挂于城门示众,极尽羞辱。当初有百姓闹,为孙家不平,又哪一个不是被砍了头?后来血流多了,闹的人倒是少了,但若如今有人再提起先太子,提起孙家来,但凡有些年岁的人,谁不道一句惋惜?」 「今圣篡夺皇位,逼先帝退位,篡改历史……又容不得贤臣良将,但凡有替孙家求情说话的,都被拉来杀鸡儆猴了。近十多年来,四周边境又何曾安生过?」 「边境百姓流离失所,多少人因为战争吃不饱肚子,白骨遍野……这些,咱们每日安坐在龙椅上的陛下,自然不知道。」 又说:「祖父也多年未能提刀上战场了,想来也是不清楚。」 「你到底是谁?」老侯爷已经从起初的还算淡定,到现在的明显不能再淡然相对,「你、你们魏家,满门都是文臣,与孙家,当初也似乎无甚交情……怎么你……」 第64章 魏昭又道:「魏家与孙家无交情,但祖父您与孙家却是颇有些交情的。当初,匈奴攻击我朝北部,烧杀掳掠,毫无人性……孙老将军挂帅领兵东征西战,祖父您也是为副帅跟随的。打了两三年之久的一场仗,您与孙老将军可以说是患难之情。不知这些年来,祖父您有无想过您的老上司。」 怕老侯爷疑心他,所以,魏昭又提及只有孙家才知道的一些孙老将军与叶老侯爷的隐私来。 「祖父从前每到冬日,最喜欢邀孙老出城狩猎。有一年,孙老将军因旧伤复发,险些为一头豹子所撕咬,也是祖父您救下的。之后,孙老还常常笑称您为恩公。」 「可您说您哪敢受啊,昔日战场上,不知被孙老救了多少回。如此,你们二人交情,倒是更好了。」 叶老侯爷彻底被说得乱了阵脚,身子微微踉跄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了圈椅里。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么多年来,也没人敢再提当年之事。事发之时,我不在京内,这才躲过一劫。但我听说,当初几个为孙老进言的旧友,都被杀了脑袋。」 忆起封存心中已久的往事来,老侯爷明显情绪也有些波动。 当年他奉先帝之命领一支兵在西北演练,回来的时候,早已变天了。又听说有人替孙家说话被嬴王府的兵抓了起来,当街砍杀示众。当时,他是怕连累侯府,又想着天已经变了,一切都不能再回头,且他不能不顾叶侯府的一家老小,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他想,当初心中不满但却依然选择沉默的大有人在。那顾家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你到底是谁?」平息了心情后,老侯爷再次质问,「你不是魏家老二,你是孙家后人?」 魏昭冷静对上老侯爷的眸子,认真问:「若我是孙家后人,祖父会去陛下跟前揭发我吗?」 「你、你真是……」老侯爷摇头,还是不信的,「你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孙家、孙家当年孙辈中最小的爷,就算活着的话,也得二十五六了。你不是孙家后人!」 话已至此,魏昭坦言:「孙老将军是我的外祖父,我是朱寅琛。」 他语气平静又淡漠。 「啊?」老侯爷立即站了起来,目光直直看着面前的人,细细打量,「你……你是……」是当年东宫里的那位小公子? 后面一句话,老侯爷只觉得太过沉重,有些没敢说出来。 魏昭点头,没再说话。 老侯爷也沉默了。他似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必须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 良久,老侯爷才又开口,问道:「你如今向我袒露身份,是想我怎么做?」 老侯爷心中清楚的明白,如今就算不想上这条船,也是必须要上的。榕丫头为他发妻,一旦东窗事发,依着今圣的心思,叶侯府也是要跟着受连坐之罪。 所以,如今老侯爷也没有别的选择。 再有,也的确是有些觉得愧对当年的孙老将军。若是十多年后的今日,他助了他外孙一臂之力,日后他去了底下,也有颜面再见他老人家。 老侯爷心中其实想的很多,有恩情,有被逼无奈不得不上一条船,当然,也有想过若是旧日的东宫之子复仇成功,那么,叶家便是国仗,是后族。 几种心思交杂在一起,老侯爷也没多想,便直接应了魏昭。 当然,老侯爷的这些心思,魏昭都早先一一揣摩过了。 正是因为觉得有把握,所以,他才会走上这一步棋。再说,之前他的根基都不在朝中,只在江湖、市井之中,日后想成事,总得集结朝中诸勋贵之族。 而叶老侯爷,正是这样的一根纽带。 老侯爷早已亲自将魏昭扶了起来,二人又各自坐了回去后,魏昭才说:「唐统的野心很大,并且为人不正,手腕肮脏,我眼里容不下他。留他在,日后怕是比嬴王府更难对付。」 唐统这样的人,底层出身,这般野心勃勃又肯打拼,为了权势地位可以说是不择手段。日后,保不齐会为了更高的利益而通敌叛国、出卖大康。 这样的一个祸害,魏昭留不得。 「从前他倒是还算知道收敛,可不过才成为陛下亲封的新四贵之首,就渐渐露出尾巴来了。显然,在他眼中,眼前的地位是远远满足不了他的。他平民出身,怕是既羡慕勋贵人家的地位,又瞧不起人家天生得来的富贵。」 「他能丝毫不留念昔日与岳父的交情,精心布局对他下此毒手,由此可见一斑。」 老侯爷摸了摸胡须,想着那唐统的所作所为,心中自然恨之入骨。还有荣哥儿! 唐统毕竟是外人,老侯爷虽觉得他忘恩负义,觉得他还不如一条狗,但好歹也是没什么感情的。但叶千荣就不一样了。 侯府素来待他不薄,尤其他的父亲。可如今,为了他舅父的基业,为了他自己的私欲,竟然也起了杀他父亲之心。 第65章 老侯爷痛心疾首。 叶老侯爷如今自然是完全听信魏昭的话,对付唐统叶千荣等人,他也是丝毫不会手软的。 叶千荣极为警惕,夜间,大家都走了,只他一人继续留在棺椁前守灵。说是守灵,其实也是受了他舅父的一再叮嘱,势必要看好一切,万不能掉以轻心。 「荣哥儿。」老侯爷背着手踱步而来。 闻声,叶千荣立即回身看去。见是祖父,他忙调转方向伏首磕头。 「孙儿拜见祖父。」 走得近了,老侯爷亲自将人扶起。 「你父亲从前没有白疼你,若是你父亲在天之灵看到你这般孝顺,他定会十分欣慰。只是,再孝顺,也得好好想着自己的身子,明日一早,还得送你父亲上路。」 「先回去休息吧。」 叶千荣是不会肯走的,立即又跪下说:「请祖父成全了孙儿的一片孝心,孙儿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跪送父亲了。若是连这点孝心都做不到,孙儿还算是人吗?」 老侯爷感动得不行:「好孩子。可恨你那嫡兄没你半分的孝心,哪怕只有半分,他也不至于……」老侯爷说不下去了。 叶千荣忙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刑氏与叶萧胆敢谋害父亲,大康的律法也不会放过他们二人。」 老侯爷冷眼睥睨着眼前的少年,心冷得犹如冬日冰雪。他怎么都想不到,从前那般沉默寡言又上进好学的叶家三爷,竟会是这样的人。 可正如小公子所说的一样,他与他那舅父唐统一样,阴险狠毒,冷血无情。眼中除了权势地位,竟无半点人情可讲。 这样的人留在世上,多半也是祸害。 老侯爷情绪激动,愤怒道:「等明日你父亲的事情一解决完,你随我一道去衙门!这对歹毒的母子,不眼看着他们处于极刑,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老侯爷震怒。 怒完了,忍不住咳嗽起来。 叶千荣忙去帮着拍背,安抚老人家说:「只可恨孙儿也没能早早看出他们的毒心来,若是孙儿知道,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得与他们殊死一搏。」 「祖父知道,你是好孩子。」 叶千荣打了个盹儿,于他来说,只是眨眼瞬间的功夫。但那边,老侯爷已经把事情办成了。 人弄走了,如今棺椁里空无一人。 次日叶家于城郊叶氏祖坟安葬了人后,便去了衙门闹。一拨人去衙门闹,一拨人则去了刑家。 刑老夫人上了年纪,叶榕怕她受不了打击,所以,没敢瞒她真相。叶榕与老人家一说,老人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魏昭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叶老侯爷,叶榕也把丈夫的身份说与了刑老夫人听。事关重大,二位老人也都是十分重视此事的,故而演起戏来,都十分卖力。 就是演给唐统叶千荣看的,如今叶刑两家闹得越凶,唐统甥舅二人才会越掉以轻心。 叶老夫人不知真相,她真以为自己儿子死了,哭的那叫一个惨。叶老夫人甚至带着孝布去挂人刑家大门口,而叶老侯爷,则甚至调了府兵来于刑家门前活动,以示威胁。但好在刑德裕乃是兵部侍郎,所以,没多久,又把老侯爷的人撵走了。 一来二往的,两家矛盾更是激化。 左右邻居看在眼里,举京的百姓看在眼里,甚至连宫里的帝后都知晓了此事。 为了替母亲求情,叶榕甚至去东宫太子妃面前哭了一场。太子妃说来也与叶榕有些交情,到底挨不住她磨,便带着她进宫去见了嬴皇后。 但皇后人没见着,只打发了一个嬷嬷出来与叶榕传话,说是此案一应都有京兆府审理,便是国母皇后,也无能为力,不好插手此事。 皇后不肯相见,叶榕便一直跪在皇后宫外不肯走。从早晨一直跪到傍晚,眼瞧着天都要黑了,太子妃嬴凤实在没法子,亲自开口替叶榕求了情。 「此事不论母后管不管得了,毕竟她是魏家的人。母后若是得空,便施舍她一面之情。如今天热得很,儿媳怕她会伤了身子。」 皇后叹息一声,倒是松了口。 「让她进来吧。」 叶榕已经处于半晕不晕的状态,又跪了大半天,人早虚脱了。走不动路,还是两个嬷嬷左右扶着她进皇后寝宫去的。 进了寝宫后,叶榕还要跪,皇后道:「罢了,便免了你的礼吧。」 嬴凤立即去扶起叶榕,皇后又赐了叶榕坐,叶榕却只站着,没肯坐。 皇后说:「知道你孝顺,但你母亲毕竟……」皇后倒是也挺同情叶榕的。 那个叶侯府的大老爷,她早有耳闻,惯是个混不吝。早前宠妾灭妻就不说了,后来竟然还做出了偷养姨姐为外室的事情来。 第66章 皇后是站在了刑氏的立场去看,所以,心中倒是偏袒于刑氏的,即便知道她毒杀了人。因为从刑氏身上,她看到了自己。 「娘娘,我母亲定是冤枉的。」叶榕又跪了下来,哭着说,「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是有人精心布的一场局。我母亲与兄长我是最了解的,他们最是温和良善之人,不可能会毒杀父亲的。」 「可本宫听说,现场京兆府的人,查抄出了证据来,不是吗?」皇后轻声反问。 叶榕便拼命磕头:「求娘娘替臣妇求情,请陛下开恩,准与三司会审此案。此案有冤情在,不能听信京兆府衙门的片面之词。」 「三司会审,岂是那般简单的?」皇后说,「你说你母亲是冤枉,但京兆府的确拿到了人证物证,也不算错押了人。你若是心中不服,便自己去找找证据。」 「娘娘!」叶榕说,「我母兄的确是为人陷害的啊娘娘!臣妇求您,求陛下恩准,请三司会审。」 皇后皱了眉。 嬴凤见状,便拉着叶榕道:「不怪母后不肯应允,的确也是不好开这个口。于你的立场来说,救母兄实为大事,但于陛下来说,天下苍生才是大事。若是开了这个头,日后,岂不是但凡哪家有点事儿,都求到御前?」 「母后说得对,你若是疑心有人陷害,还是自己找证据。」 叶榕一身素衣,头上也只一根素白簪子束发。脸上没有任何妆容,天又热,她外头跪了大半饷,又哭了许久,又流了许多汗。如今的样子,实在狼狈。 「我若是有法子,便也不会求到皇后娘娘跟前。」叶榕哭,「祖父祖母认定是母亲哥哥毒害的父亲,这些日子,一直往京兆府衙门跑,一直催府尹大人早早断案判刑。我听说,迫于压力,母亲兄长已经被判了斩刑……」 「我就是想找证据,也来不及。」 她哭得双肩颤抖,都打了哭嗝。 一半真一半假吧,如今哭得这般伤心,倒也是为那一世的母亲而哭吧。那一世,她到了最后都心死如灰了,根本哭都不会哭了。 而如今,能哭出来,说明其实她心里是没那么怕的。 毕竟有魏昭在。 他说了,母兄不会出事。 她完全相信他。 嬴凤忙给叶榕拍肩膀顺气,心中也是十分难过。其实嬴凤不傻,细细思量起来,虽然此案证据确凿,但她却是不太相信的。 可毕竟人死了,又人证物证俱在,便她不信又如何? 「走吧,我扶你出去。」嬴凤劝。 「皇后娘娘。」叶榕还是用乞求的眼神望着皇后,皇后却不接她的目光。 叶榕心死如灰,只能跟着嬴凤出宫去。可却很巧,于长长的甬道上,遇到了顾旭。 顾旭是从陛下的勤政殿那边来的,也是一身的憔悴与狼狈。偶然撞见叶榕,他黑亮的眸中迅速亮起一层光来。 脑速没有脚速快,等大脑反应过来,顾旭已经大步走到了叶榕面前。 此刻的叶榕,十分的狼狈不堪。一脸的憔悴不说,身上一身的汗,脸上也满是泪渍汗水,整个人像是刚从水缸里捞出来的。 因跪的时间长了,她也不能好好走路,还是嬴凤扶着她她才能勉强走。 看到顾旭,叶榕只是淡淡扫他一眼,没打算理会。 嬴凤目光在顾旭叶榕面上来回绕了一圈,就问顾旭:「顾大爷这是进宫还是出宫?」 顾旭回着嬴凤的话,余光却是瞥着叶榕的:「正要出宫。」 嬴凤:「顾大爷莫非也是为了刑氏母子的案子来求陛下的?」她有些惊讶。 从前嬴凤百般瞧顾旭不顺眼,也是因为两家天生敌对的关系,所以她看顾家人都带着敌性。如今,她对顾旭,倒是颇为欣赏的。 她也听说了,这位顾家大爷,如今二十多了都未曾谈婚论嫁,想必是曾经心有所属,之后便曾经沧海了。 虽说执着了些,但总是叫人感动的。 这世间,如他这般深情的男子,又还有几人?思及此,嬴凤对他的态度倒是好了些。 顾旭没答嬴凤的问题,嬴凤便也不再追着问,只说:「魏二奶奶也是进宫来求母后的,吃了些苦,我正打算送她出宫。」 顾旭说:「那便由臣护送太子妃娘娘。」 嬴凤见叶榕没说话,她也就没拒绝。到了宫门外面,嬴凤亲自将叶榕送上了魏家的马车后,与叶榕顾旭道了别,先走了。 「我有话与你说。」难得的机会,顾旭不想错过。 但他也怕,怕她不给自己这个机会。所以,贸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后,他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看着欲登车的身影。 叶榕到底还是回头来看了他一眼。 第67章 心下一思量,同意了。 叶榕与他道谢:「我没想到顾大爷竟然会进宫来替我母兄求情,不管有没有用,但小女子依旧在此谢过。」 说罢,她朝着顾旭略福了下身子。 「我什么都记起来了。」顾旭眼眶中有泪光,眼眶很红,望着眼前的美妇人,又哭又笑,却是哭也哭不出来,笑也笑不起来,整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 顾旭的情绪是激动的,但叶榕却十分淡漠。 「嗯,记起来挺好。」她说,「如此一来,倒也省得日后你再纠缠于我。如今你既什么都记起来了,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叶榕如今倒是不恨他了。 如今顾家自顾不暇,他能为了自己母兄的案子进宫来求情,她心中感激。但也只是感激而已,于他,她再不可能有半点留念之情。 「对不起……」他哑着嗓子向她道歉。 叶榕终于抬眸认真看过来,她迎着晚霞的余晖看他,衬着西边绯红的霞光,倒是瞧得出他憔悴疲惫了不少。想来,这些日子也是没能休息得好。 叶榕认真与他道:「我母亲的案子,你不必再管,如今你也没有立场管。」又说,「当初你该管的时候选择了妥协,选择了大康的律法,如今你不该管,我希望你可以少插手我们家的事。」 说罢,叶榕转过了身来,不打算再与他多做纠缠。 话虽然难听,但叶榕却不是因赌气才说出这些来的。他们夫妻早布好了局,她不希望顾旭横插一脚。 顾旭却说:「是我错认了人,是我害了你。那一世我没能救下你的母兄,这一世,我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护你母兄周全。」 闻言,叶榕侧头朝他看来。 「不管是那一世还是这一世,我母亲毒害父亲都是证据确凿。顾大爷不是最重大康律法之人吗?难道,是想跳过律法而救我母亲吗?」 顾旭道:「你母兄没有毒害你父亲的动机,唐家才有!」 「你父亲死了,你母兄入狱待斩,最后叶侯府所有的一切,都是叶家那位三爷的。这场局,是唐统布下的。他既能害人,便会留下蛛丝马迹来。所以,只需争取时日,便可营救你母兄。」 叶榕表情未曾有过的冷漠:「若父亲真的是母兄毒害的呢?若是唐家并没有陷害呢?若此刻的事实便就是事实,顾大爷,你又欲如何?」 顾家乃忠孝仁义之家,身为顾家长子嫡孙的顾旭,从小受的教育便是要效忠朝廷,声张正义。在他眼中,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可那一世,她走后,那漫长的岁月里,他也想了很多。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她会死,为何她临死前的那段日子会对自己说那些话,也明白了为何自己的女儿在她母亲死后始终与自己不亲。 因为在他们眼中,他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律法之外,还有人情可讲。可他呢?自以为铁面无私,自以为坚守住了道德、匡扶了正义,可凡事有因才有果,而他早被人蒙蔽了双眼,忽略了那个因,只执着于那个结果了。 他从始至终为人利用,是他无能,对此,他也不想再在她面前辩解什么。他与唐统等人的恩怨,也自会清算清楚。 而此刻,他只想告诉她一件事情。 「我后悔了。」他说,「若能回到过去,我定不会叫你失望。」 他苦笑:「现在再来说这些,已经晚了。可我还是想告诉你,当初选择放弃继续出力救你的母兄,坚守自己所谓的原则……是我做过的最错的事情。」他哽咽,只觉得喉头辣疼。 叶榕却沉默,始终也没什么反应。 但也没有继续往前走,没有离开。 顾旭朝她轻轻迈了一步,又靠近了她些,道:「从你走后,我用自己的后半生去反思。我看到不论弟妹们犯了何错,或者他们的家人犯了何错,几个弟弟始终护着她们,做她们最坚强的后盾……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你来。」 「我恨自己,为什么我不能早点明白过来。效忠朝廷,报效君王……」他自嘲笑起来,「这一些,我做的比谁都好。可轮到保护自己妻子的时候,我却又比谁都冷静……可笑我当时还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 再次忆起辛酸往事,顾旭始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彻底崩溃,也彻底失态了。 捂着嘴巴,慢悠悠蹲下,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泣不成声。 叶榕此刻心里也不好过,望着眼前的男人,见他痛苦、憔悴、疲惫不堪……忽然的,心里的那些恨啊怨啊,全都没有了。 往事皆如云烟,何必再挂念?人该往前看。 于是叶榕倒也开解他道:「你能来找我跟我说这样的一番话,我也就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顾旭,从前我怨过你恨过你,我曾发誓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可现在,我却也不那么想了。」 第68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总之,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如今这事,你的确不必管。我的母亲,我自己会守护。」 说完这句,叶榕再没逗留半刻,直接上了马车去。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越走越远。渐渐的,就完全消失在了顾旭眼中。 这些日子,表面上不只叶榕在忙、在四处求人,魏昭自然也是。宫里演了一场,叶榕搞得浑身十分狼狈。回去后,就让桂圆吩咐下去备下浴汤来。 沐浴更衣毕,魏昭也回来了。 夫妻二人对望了一眼,继而十分默契的一同朝内室去。一进了内室来,叶榕就忙问:「你那边怎么样?」 魏昭冲妻子颔首:「放心,一切都妥当。」 叶榕信他,听得他这样说后,她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 叶榕向他坦诚说:「说实话,我还是挺怕的。我经历过一回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却无能为力,那种痛苦,我至今都记忆犹新。所以,当再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心里没来由的害怕。」 她刚刚洗过澡,长发披在肩背后,许是热的,一张芙蓉面透着粉,身上还有淡淡皂角的香。魏昭抬眸看向她,没说话,只是挪了下身子,直接搂人进怀。 「害怕是人之常情。」他亲吻她散发着芳香的发丝,温柔道,「天这么热,你还要到处跑。这些日子,实在委屈了你。」 叶榕却笑着摇头:「不委屈,我很开心。」 「再说,我母亲兄长入了狱,我若是安安分分在家呆着,才像话吧?累也就这几天的事,等过去了,一切就都好了。」 魏昭十分的心疼她,总觉得,娶她娶得早了些,若是等他事成之后再迎娶她过门,或许她就不会跟着自己吃这些苦。但又想,待得自己事成,也不知猴年马月,到那时候,怕她早跑了。 「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他问。 「什么话?」叶榕好奇,「你对我说过的话可多了,你指的哪一方面的。」 白天外头忙碌奔波,累了一整天。如今,既是有了片刻的休息时间,二人也都十分的享受这个休息时间。 叶榕嫌热,推了推他,见推不动,又回头望了他一眼,就看出了他眼神不对劲。 叶榕眨了下眼睛,心中咯噔了一下,差不多意识到他刚刚那一句话暗指的是什么了。 她与顾旭始终都特别清白坦荡,所以,倒也没什么不能对他说的。既想到了这一层面,叶榕肯定要直说的,所以就道: 「你是指傍晚的时候在宫外……?」 魏昭没说话,只轻轻颔首,目光依旧锁着人的脸。眼神冷,脸也冷。 叶榕就笑起来。 「我进宫求皇后娘娘,他也进宫去了,是去替我母亲求情的。」笑了一半,叶榕嘴角也觉得沉重起来,她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说给自己的丈夫听,丝毫不隐瞒,「二哥,我从前恨他怨他,今天忽然就原谅他了。」 「也不能说原谅,就觉得,过了这么久,如今他早就离我的世界很远很远了。我不会希望他不好,我只希望以后我可以好好过我的日子,而他可以好好过他的日子。」 「你能做得到吗?」魏昭问,语气中带着些酸意。 在这种事情面前,叶榕片刻不敢含糊,忙保证说自己可以。 可魏昭又说:「你可以,他未必可以。」他面色沉沉,如雷雨来临之前的滚滚乌云,「这个顾旭,一点自觉性都没有。」他吐槽,「他就不明白,他如今再做什么都已经无用,他早出局了吗?」 叶榕附和他:「是是是,他还沉浸在过去,也只有我想得明白。」 从前没有男人为自己吃过醋,这还是头一回。处理起这种问题来,叶榕其实也挺棘手的。不过她觉得,能为她争风吃醋的男人,总归是心里疼她爱她的,他很高兴。 魏昭心中是挺生气的,但他是烦顾旭,对自己的妻子,疼爱呵护还来不及呢,不可能对她有怨言。所以,说了几句牢骚话,倒也不再提这事儿。 魏昭虽没再提这事儿,但却把这事儿记在了心中。但眼下要全心全意应付唐统等人,未必分得出时间来对付顾旭。所以,魏昭也只是暂且把此事记在心中。 而顾旭那边,却是没把叶榕的话听进去的,他去找了唐统。 唐统才从营里回来,顾旭把他堵在了大门口。 如今唐统军衔在顾旭之上,再见顾旭,自然又是一番姿态。他负着手,踱着大方步,徐徐朝顾旭走来。 脚下步子极为缓慢,挺胸昂首,做足了架势。 虽然早就看清了唐统的为人,但也只有真正见到他是如何的在自己跟前摆谱摆官架,顾旭才算是真正看清他。不由得再次自嘲,瞧瞧,这便就是他曾经最信任的袍泽兄弟。 但如今的顾旭也不会再多想许多无用的,他来找唐统,可不是巴结叙旧情的。 第69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唐兄如今当真好威风,数日不见,小弟实在当刮目相看。」顾旭说着奉承的话,却是完全表达了另外一个意思。 唐统不在乎这些,只冷哼说:「顾将军不必兜圈子,既然来了,便有事说事吧。」 于是顾旭道:「也没什么事,只是前来与唐兄道一声恭喜的。你升任之后,我可还没对你道一声贺呢。」 唐统干笑两声:「道贺就不必了。」又说,「顾将军如今脚是站在哪一边的,老夫不瞎,眼中看得清清楚楚。但做什么选择,是顾将军自己的事,老夫左右不了。可你既然做了选择,你我之间,自然一拍两散。」 「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套到个一句半句的,不管你疑心什么,我只有一句:无可奉告。」 说罢,唐统朝顾旭伸出一只手来:「顾将军请回吧,如今我们唐家,不欢迎你。」 自从那日宫门口一见,二人把话说开了后,叶榕始终怕顾旭执着着多管闲事而坏了他们的计划。所以,时常倒是从镜子里盯着顾旭行踪。 见他真去找了唐统后,叶榕一时倒是没了法子,只求助魏昭道:「二哥可有法子?」 「这事交给我吧。」魏昭应了下来。 可晚间却传出了消息来,说是顾家大爷晕倒在了唐府旁边的那条胡同。且有目击者出来作证,说是亲眼瞧见顾家大爷与唐将军一处说过话。 魏昭直接派人把顾旭敲晕了,敲晕了后,又喂他吃了药。这一昏迷,怕是得要个好几日才能醒来。 偏又选择在唐府附近弄晕他,自然也是想给唐统添点堵的。顾旭可是顾家的长子嫡孙,如今却晕倒在唐府门口,便是舆论压力,也能把唐统推到风尖浪口。 何况还有顾家。 不管顾家信不信顾旭真的是为唐统所害,但估计顾家人心里也早看唐统不爽了。有事时巴结,无事时摆谱,这等小人,是顾家这样的忠义世家最为瞧不上的。 这一闹,可有得闹了。 虽然唐统最坚强的后盾是今上,顾家如今又失宠了,顾家再闹也不能撼动唐家地位。但至少,可以给唐统这老贼再刷点仇恨值。 给他拉仇恨添堵,魏昭乐此不疲。 魏昭不过小小动了下手指,京城里又乱了起来。以顾家为首的诸勋贵,与以唐家为首的新贵,自然有一场无烟的仗要打。 但这些,都与魏昭夫妻无关。 外面的消息,叶榕自然也都知道。叶榕让魏昭去解决顾旭,但没想到,他竟然十分干脆利落的把顾旭撂倒了。 又想起他吃醋的画面来,叶榕不由暗暗揣摩他心思,总觉得他是在报复。 叶榕有话也不藏在心里,既有了这个想法,自然也会寻个恰当的机会问一问。所以,次日晚上,二人吃完晚饭后,于内室歇下来的时候,她倒是主动开口问了。 「你打晕他,是真的有这个必要,还是……故意的?」她问的算是委婉而又带着些小心了。 魏昭原身懒散侧躺着,捧着本书在看的。闻声,送了个眼神来。 「你说呢?」他不说,他就让她猜。 叶榕:「我要是猜得到,我会问你吗?」又说,「如果你让我猜的话,那我就觉得你是故意的。」 「我故意的,你心疼啦?」他语气有些酸酸的。 其实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吃醋可以,但有些话会伤人。 不过好在,叶榕没被伤到,她是被气到了。他问出这话来,就是没信任她!他不信任她,就是心中没有她、不理解她。 若是心里有她、理解她,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吗?她跟顾旭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这几年,他们算是彼此牵着手一路走过来的。 若是她心中还念着顾旭,当初还有他什么事? 叶榕生气了,也不理他,只把手中捧着的书往炕几上一扔,然后跑床上去躺着了。 魏昭也气啊,但他不是气她,他是气她跟顾旭曾经有过十年夫妻的感情。若真的大家都什么不记得,他也无所谓,可偏三个人个个都记得。 从前,他是他们故事旁观者的时候,他就清楚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过于刻骨铭心了。她定是对他爱极了,才生出恨意来的。如今一切心结说开,恨没了,那曾经的爱呢? 心里若对她真的只有恩情也就罢了,可偏偏…… 偏偏舍不得她生气。 所以,魏昭只能去哄了。 他也起身,缓缓朝床边踱步而去。叶榕是背对着外面躺下的,所以,就算魏昭来了,她也看不到。 不过虽然看不到,但她耳朵是竖起来的。魏昭走路没有刻意收着脚步声,她听到了他过来的脚步声。 但她没动。 魏昭弯腰于床边坐下,侧身望着床上的妻子。忽然的,倒是笑了。 第70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笑完之后,又摇摇头。 他两世为人活到现在,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在她出现之前,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娶妻生子。 从四岁开始,当亲眼目睹了那场屠杀后,他心中的执念只有一个,那就是步步为某,揭穿今圣虚伪的一面,还父亲一个清白,推翻今圣的统治,恢复外祖孙家的门第和名誉。虽然身负血海深仇,但因为从小在魏家二房这样舒适的环境中长大,他倒是没长歪。 想报仇,也没有过于偏执。 只是在他的计划中,之前从来没有过娶妻生子这一项。所以当初叶大夫人突然直言让他提亲,他倒是有些措手不及。 后来细细一番思忖后,答应了,但也没想过如今要受这娇妻的「气」啊。 别看他平时的时候能说会道又广交朋友,但他也是头一回做人家的丈夫,哄妻这种事情,其实还是没什么经验。 妻子安安分分好好的时候,他应付得游刃有余。可是如今生气了……他觉得棘手。 心里不由想着,改日得找大哥取取经。 「我错了。」 承认错误总是对的吧? 没想到,错误承认了,但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魏昭抬手摸了摸鼻子。 魏昭此刻紧张又闹心,叶榕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她都有些后悔了。 刚刚要是没有一声不吭置气跑过来躺着,要是跟他解释,就好了。事情本来没有那么复杂的,偏让她这么一跑,给跑复杂了。 现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排场搞大了,现在如果很好哄的话,以后如果真的为了什么事情闹脾气的话,他肯定就不放在心上了。 叶榕想,大嫂拿捏大哥就很有办法,日后若是有空,她一定要去向大嫂取取经。 又想,只要他再哄自己一句,就一句,她就尝试着先转过身子去,给他一个回应。叶榕侧身躺着,因为紧张,一动不动,身子绷得很紧。 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转来转去,表情严肃得可爱。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身后的男人再说一句哄她的话,叶榕心中莫名有些失落跟酸楚。她以为他会不一样,没想到…… 又想着自己母亲兄长还得他来救呢,叶榕也不敢太过任性。正琢磨着要先妥协的时候,突然的,就被人扑倒了。 魏昭迅速翻过她身子,压在她身上,脸离得她脸很近。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他哑着嗓子跟她道歉。 本来倒是没想哭的,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倒是把她弄哭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心里酸酸的,特委屈。 好像一个本来以为自己被丢弃的孩子突然知道其实自己也是有人爱的一样。 鼻头一酸,眼泪就「哗哗」淌下来。 她又变得理直气壮了,歪过头去,任由眼泪浸湿被衾。 「你错哪儿了?」 魏昭舍不得她哭,便亲她脸,哪里有泪亲哪里。 「我不该那样对顾旭。」他逗她。 「你!」叶榕气得抬手要打他。 魏昭便笑了,捏着她高高抬起却并没有落下来的小手,眉眼含笑道:「我错在……不该不信你。」 叶榕咬唇。 他又说:「但我就是嫉妒!嫉妒你跟他曾经的过去。你跟他有过的,跟我就没有过。」 叶榕觉得他这完全是无理取闹。 「那谁让你之前不登我的门提亲的?若不是我娘,你也没想过娶我,对不对?」叶榕觉得自己找到理了,开始说他,「当初你肯娶我,也是因为我娘拉下脸来‘求’你的。你又没真正把我放在心上过,你现在倒好,还说我!」 魏昭笑了:「你这是无理取闹。」 「你才无理取闹!」叶榕回他。 又问他:「是不是对我只有恩情在?若不是之前我救过你一命,你也根本不会对我这么好是不是?」 「你上一世也活到了二十多,那么大岁数,不可能没有过喜欢的女人。」又追问,「你从前都是外头混的,红颜知己有过吗?秦楼楚馆没少出入吧?别告诉我你是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我不信。」 女人一旦较真起来,即便是素日里端庄大方又宽宏大量的,也是招招逼人句句见血,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你说啊。」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千金福嫁》卷一 作者:桂圆 02、《千金福嫁》卷二 作者:桂圆 03、《千金福嫁》卷三 作者:桂圆 04、《千金福嫁》卷四 作者:桂圆 05、《千金福嫁》卷五 作者:桂圆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