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鲜花爱上米田共》 一 睡不着,睡不着……就是睡不着! “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夜深了,我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明天,就是明天……啊,不,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所以,我应该说是今天吧。是的,再过不到8个小时的时间,我就要离开广州,离开中国,离开这个生我养我,让我生活了22年的地方了。因为,刚从广东外语学院毕业的我……李晓彤,将要向一个遥远的国度……大洋彼岸的加拿大出发,开始我崭新的留学生涯……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醒来已经什么时候了,只知道当爸爸走到床前叫我时,天已经大亮了。 “猪,还不起来呀?飞机不等人呢!”朦胧中听到跟着父亲进来的母亲的声音。 “哦,哦。”我模糊不清地应着。 “都已经是卑斯大学的硕士生了,还一副没长大的样子,你老妈我22岁时你已经满月了!”妈妈又在开始她的叨唠了。可是今天,这种唠叨显得特别珍贵,我似乎也并不感到厌烦,因为我知道,等一下上了飞机后,就要过365天才能再见到她了。 于是,便急急忙忙地起床穿衣,洗脸刷牙,接着吃早餐,检查行李……当一切都机械化地做完之后,我们就出门开车向机场驶去…… “别了,广州!别了,中国!”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突然发现我是这样留恋我的祖国,留恋我的亲人。 在机场里,父亲含泪不舍地叮嘱:“去到那里,首先打一个长途电话回家,报过平安之后再打电话给表舅妈,叫他们不用急着来接你,现在温哥华的天气是雨季,人家不一定可以准时到达,你要耐心等待。还有……”“行啦,爸,你女儿现在是堂堂ubc(卑斯大学)的新闻系研究生,这点小事还办不妥么?你也太小看自己的孩子了吧!”我装作坚强地开玩笑说。 “就你厉害,啊!只要我们一有机会,就会去探望你,现在探亲旅游不知有多容易,只是我们现在一时走不开……”妈妈掉下眼泪来。 “行,你们走不开还不是因为你们贵人事忙,能人多劳!瞧咱们一家子多能干,母亲是政府官员,老爸是新闻记者。这下倒好,女儿也''步上''父亲的''后尘''咯!”我嘻皮笑脸的,故意不让他们知道我难过。 “好了好了,我们还要站在这里伤春悲秋到几时?听到''登机的乘客请准备''没有?快走吧,去到那里记得立即联系!”还是父亲理智,那么感人的时刻都被他用“慧剑”斩断。 接着,三个人作了最后的拥抱;然后,我便故作潇洒地,头也不回地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二 终于,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旅途结束了。当飞机降落在座落于大温哥华地区richmond市的机场时,我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在机上没睡好的缘故,也许是因为长那么大都还没有自己一个人出过远门,反正,我就是忽然觉得前路茫茫,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当我独自提着厚重的行李箱走出机场时,我才发现原来表舅妈和表舅舅都已经在门口等我了。没由来的,我一个冲动地抱住了他们,低声说:“舅舅,谢谢您!”舅妈看见我这样,笑着说:“傻孩子,咱们都是一家人,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呢!放心吧,在这里,我们就是你在温哥华的父母了……”我使劲地点点头,说:“你们放心吧,等我一拿到工作许可证,我就会打工赚钱,把伙食费住宿费全部还给你们!”“真是的,说了不要客气,还在讲钱钱钱的!”舅舅白了我一眼。 于是,我就坐上了他们的小车,然后,经过十多分钟,我们就到家了。 舅舅一开门,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就立刻冲了上来,大叫道:“ oh, dad, mom, you are back!” 一口纯正的美国口音。如果不是看到他那黄皮肤的面孔,我还真以为自己已经去了老外的家里呢。 “来,晓彤,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表弟,叫david.”舅舅说。 “hi, david, how do you do ?”我这个外语系毕业的大学生当然也用标准流利的英文跟我这个“陌生的表弟”打起招呼来。为什么说他是陌生的?因为我22年来都从来没有见过他。自从舅舅打我小时候移民来加拿大后,我就一直没见过他的新家庭。他那时先是和我“前任”舅妈说好,说在这里站稳脚后跟就会把她接过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只可惜,在异国他乡奋斗的男人们都是寂寞的,当我现在这个美丽的“现任”表舅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时,他毅然地向他的前妻提出了离婚的要求。当然,聪明的“旧舅妈”也深知逝去的感情挽回不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个道理,所以,深明大义的她也同意了签署离婚证书。于是,david,这个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可爱cbc男孩(canadian born chinese, 意为“在加拿大出生的中国人”)就出现了。 舅舅帮我拿过行李,领着我一间一间房子地参观。 “喏,这就是我和你舅妈的睡房。还有这间,便是你和david的房间,碌架床是新买的,至于你们谁睡上铺,谁睡下铺,这就由你们姐弟俩讨论了。”然后,我们走到另一间房面前面。舅妈说:“平时没事别进这里,这是peter 的睡房。他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我问:“peter? 你们的大儿子吗?那我是不是应该称他作表哥呢?”只见舅妈有点尴尬地笑笑,说:“理论上你可以这么叫,呵呵,不过你还是直呼其名好了。”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就是妈妈提过的舅妈和前夫生的儿子。怪不得她的表情怪不好意思的。 我看了看四周,说:“屋子布置得真是舒服!”然后又用英文对表弟说:“david,你决定了没有,要睡上铺还是下铺?我一切听你的!”他屁颠屁颠地叫到:“ i want upstairs!”接着就又屁颠屁颠地跑了。 “困了吧,在机上没睡多少是吗?快,先歇一下,马上就吃晚饭了。吃完再慢慢调整时差。我们家都是煮中国菜的,你不用担心吃不惯。明天我们再开车去温哥华市中心好好地游玩一番,啊!”舅舅善解人意地道。 我点点头,谢过他们后,就打着哈欠爬上了我那张陌生的床。 朦胧间,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是一个男人成熟好听的嗓音,说着一些我听不清楚的英文,像是在对着手机谈话,期间还有阵阵轻微的笑声;跟着便是关门,放鞋子,然后走进了我隔壁的房间。由于太疲倦,所以紧接着我又睡着了…… 三 梦境像电影片段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一时间看到自己小时候怎样努力学习,名列前茅,让家长和老师都称赞不已;一时又梦见父母微笑的脸,仿佛在说:“彤彤,我们为你自豪!”突然间,又闪过几个大学时期追求过我的男生,拿着情信在那里大叫:“晓彤,我爱你!不为你的漂亮,也不为你的聪明,只为你是你!”…… 晃惚间,闻到了一阵阵饭菜的香味,然后好像听到母亲在温柔地低喊:“乖女,开饭啦。”我连忙睁开疲倦的双眼,却见到舅妈略有皱纹的脸,还有她那亲切的眼神。 “舅妈……”我唤了她一声。 “晓彤,快起来吧。先把饭吃了,今晚再睡。现在睡太多,半夜反而睡不着的。”舅妈轻轻地说,似乎在哄一个小孩子。 “哦。”我机械化地应了应她,这才想起原来我已经身在他乡了……一个美丽的城市:被时代杂志评为“地球上最适合人类居住”的温哥华。 我立刻起床,刚想问舅妈有没有拖鞋,才记起他们在我出国前收拾行李时就提醒过我,在加拿大根本不用穿拖鞋,因为屋子里除了厨房厕所之外都是铺上了地毯的。我赤着脚走到厨房,发现屋内暖和极了。虽然外头天气阴沉沉的,但是坐在屋里根本就感觉不到寒意。“壁炉好暖和呀!”我不由自主地说了声。 “是啊,在北美地区买房子,第一件事肯定是要检查暖气系统是否完好,要不然一年里头有10个月都不用生存了!”舅舅笑着说。 “10个月?你是指,这里只有两个月是不用开暖气的?”我惊讶地问。 “不然你以为呢?温哥华最好最热的天气就在六月到八月份这段时间。其他的日子大部分都是在下雨。冬天更惨,雪积得厚厚一层的,出门要多不方便有多不方便!”舅舅夸张地告诉我。 “别被他吓着了,温市已经是比多伦多和其他那些地方好多了!要再不满足,简直就没地方落脚了!”舅妈装作责怪舅舅。 “oh,e on! when can we eat dinner? i am hungry to death !” 表弟坐在饭桌上,不耐烦地叫道。 “没礼貌!人家姐姐刚到步,我们当然要给她介绍介绍这个枫叶之国啊!”舅舅笑着骂道。 “hey, what''s your english name?” david 一脸稚气地问我。 “you can just call me sharon, ok?”我答道。 “sure!” 他开心地说,可以看出他已经很喜欢我这个“美女表姐”了。 “好了,开动吧!来,先干一杯,感谢上帝让你平安到达加国,祝愿我的好侄女能够顺利毕业,成为一级荣誉生!”舅妈拿起一碗汤,以“汤”代酒地向我祝贺。 “谢谢!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希望,为我的祖国和人民增光!”我嘻嘻地回敬她。 因为他们移民加拿大后都信奉了耶酥,故此我也入乡随俗,跟着他们这帮虔诚的基督徒做起了饭前的祷告。 突然,我发现饭桌上好像少了一个人,便问david:“where''s your brother?”表弟幌头幌脑地回答:“he never eats at home.”“peter 早上上班晚上上学,除了早餐之外基本上都不在家里吃。”舅舅说。 “哦,这样呀,这么忙。”我虽然觉得很奇怪,可是也没再问下去。那刚才难道是我的错觉?那个男人不是他吗?是他回家后又再出门了还是只是我睡着的时候出现的幻觉而已呢?我正想着,舅妈就把一只大鸡腿夹到了我的饭碗里,说:“david 和sharon 一人一只鸡腿,以后可要像姐弟一样相亲相爱喔!”“我求之不得呢!很多留学生独自一个人到外头闯荡,都是自己自食其力的,租房子煮饭菜都没人照顾,起居饮食样样需要自力更生。我觉得我真的是太幸运了!”我真心地感激着他们,同时咬了一大口鸡肉,边嚼边道:“哇,天呀,真是太好吃了!所以我说我幸运,就连留学期间同住的亲戚也是厨师世家,我不用饿肚子之余还有那么棒的口福,恐怕毕业后回国就要变成一只肥海龟咯!”“哈哈哈哈哈……”他们一家都笑了起来,小表弟虽然好像听不太懂,但是也表情滑稽地跟着噗哧噗哧。 这,便是我开始留学生活的第一天,我将永远不会忘记表舅舅一家对我的热情款待与帮助。 四 “睡不着,睡不着,还是睡不着……”我又失眠了。 早知道是这样,傍晚刚回家的时候我就不要睡那一觉了,弄得现在时差怎么也调不过来,还是和留学之前那一天的晚上一样,数绵羊数到都快要到达中国人口的数目了,还是见不到周公。唉…… 现在,广州是几点呢?我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蹑手蹑脚地走下床,生怕吵醒明天还要上学的表弟……哦,在手电筒的帮助下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我又错了……我应该说我不可以吵醒“今天要上学”的表弟才对,因为,现在已经半夜零时零3分了。 我轻声地走出房门,打算到阳台去透透气,但是想到室外一定很冷的时候,我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接着,我把目标指向厨房。睡不着,吃点东西填一下肚子也是好的,我心想。不过,我晚饭吃得那么丰盛,现在胃里哪还有消化的功能呀!于是,我就站在客厅的落地窗户前面,静静地看着这窗外比广东漂亮不知道有几百倍的夜色,听着挂钟嘀哒嘀哒的声音。 正当我发呆发得出神的时候,突然,我听见大门开了。接着又是那熟悉的拖鞋声和关门声……熟悉?我怎么会用到这个词语?哦,我记起来了,这是我在傍晚吃饭前在睡梦中听过的。对了,现在总算证实了,那不是幻听,而是真真切切的声音。 我立即转过头去,想看清楚他的模样,可是还没来得及跟那个人影打招呼,他已经走进洗手间了,只听得见轻微的关门声。又是那么的熟悉……这个人的关门声仿佛是特别与众不同的,平时我们都是轻手轻脚地“啪”一声把门关上,可是他却先把门的把手扭开,然后很斯文地把门带上,接着又慢慢地将把手松开。整个过程快捷而自然,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我。 跟着,我听见了马桶的冲水声,开关水龙头的声音,然后又是开门声…… “是表哥。”我心里说。 门开了,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了厕所门前,由于没有开灯,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轮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从他的侧影看来,他在窗前月光下的剪影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短短的头发,笔直而高挺的鼻子,健硕的身材。一切都那么地符合一个成熟男人的身份。我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并期望他会扭过头来看我一眼。可是,没有。他好像连他的眼睛也没有抬一下,就头也不回地又进去他自己的房间了。然后又是那声熟悉的关门声。 我突然觉得很没趣,站在客厅里头等待睡意的来临确实是一件极端无聊的事情。于是,我便小心翼翼地摸着黑,走回自己的睡房里了。当我快踏进自己的房间时,我忽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就在我房间隔壁的peter的睡房。在门缝中,我看得见一条亮光。他在做什么呢?是要换衣服准备上床睡觉,还是在“挑灯夜读”或者正做着工作方面的事情?很快的,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前一秒钟还亮着的门缝刹那间就变得漆黑一片了。我低叹了一口气,径直回到了表弟的下面……我的下铺,我将要睡一年的下铺。 五 不知道爸爸妈妈现在在做什么,按照他们教给我算时差的方法,先把加拿大的时间加上3,(如果是调了冬令时的话就加上4),然后把pm变成am 或者am换作pm就可以了。由此我可以推算他们现在那里已经是下午4点了。啊,离下班时间还早着呢,我想。 就这样,想父亲,想母亲,想我亲爱的鱼缸里面的小金鱼们,想……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嘀嘀嘀、嘀嘀嘀……”声音响了很久都还没有停止,我已经被它弄醒了。然后是舅妈的声音:“wake up, dave, 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接着我感觉到床在微微地震动,想必是舅妈摇晃儿子的动作让下铺的我也不由得睁开眼睛来。 “哦,吵醒你了是吧?sorry,晓彤,这个臭dave一定要我这样做才肯清醒的,我没把冷水含在嘴里喷他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舅妈一大早就在开玩笑。 “好,这样麻烦的话我下次就替你做这个打断春梦的丑人,含血喷人之后再一巴掌打到弟弟脸上,看他还敢不敢在我这个表姐面前赖床!”我立刻来了精神,跟舅妈贫嘴。 “呵呵,谁一大早就在讲笑讲得那么开心呀?”舅舅在门外说着,却不进来。 “你干嘛不进来参与呀?”我纳闷地问。 “现在情况不同了嘛!你一个黄花闺女还在床上,我这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不问自闯''呢?要是dave不是还只有12岁,我们也不会让他和你同住一间房子的。”舅舅半说笑半认真地说。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在这么明媚的早晨就那么爽朗地开玩笑,听着他们那一声声亲昵的“dave”(david的简称),我别提有多羡慕了。 舅妈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赶忙说:“好了好了,你表第醒了。”接着把头转向表弟,说:“快先去洗刷干净,免得等一下和表姐争吵着用厕所。”david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咻”地从上面跳了下来,光着脚丫跑进卫生间了。 这时,我也起床了,走出房门,经过隔壁的睡房时,发现门已经大开了。昨天懵懵懂懂的,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间房里的摆设。只见一张米色单人床,上面是一条薄薄的绵被,床头居然没有枕头,只有一条不太厚的裕巾整整齐齐地放在被子前面。房间的另一边是电视机,旁边放着一台电脑,在侧边有两部小小的黑色音箱。如此简单,整洁,我不相信是一个30岁未婚男人的睡房。然而,我记得爸爸说过,新舅妈的大儿子确实比舅舅和他生的孩子大18岁。peter 是舅妈在20岁时生的,而离婚后和舅舅在一起差不多四十岁才又怀孕了,只是因着加拿大这边的法律规定不让人堕胎,所以之后又把david生了下来。 我忍不住问舅妈:“peter呢?怎么这么早就不在家了?”她答:“是呀,他一向都是早出晚归的,你也不用怕和他早上争先恐后地刷牙洗脸了,以后厅里的那个洗手间就你和dave用吧,反正我们的主人房里面有独立厕所。呵呵……”“哦,这样啊。”我边说边往饭厅走去,走的时候还不忘再向他的房间多看一眼。 六 吃过早餐,表弟就急急忙忙地赶去上学了。这里的学生们大部分都是就近读书,所以都不太需要家长们的接送。现在虽然已经是4月底了,可是外面依然冷飕飕的,只有像david这样在这里出生成长的“香蕉”(外黄内白的“中国洋人”)才能只穿一件t恤就出门的,像我们这种刚抵步的留学生或是那些刚到达的新移民就得包得像个棕子似的才敢外出了。 “这儿的学校都没有给小孩子们发校服的,而且也不用每星期一就站在操场上升国旗唱国歌,比大陆自由多了。”舅舅一边收拾饭桌,一边给我介绍温哥华的情况。 “而且不用戴红领巾,也不用争着去入队入团的,一切以人为本,顺其自然,让小家伙们百花齐放,按照自身的需要发展。”舅妈接口道。 “是,我也听说过这些,还有,这里好像大部分工作都不太要求高学历的吧?大概普通高中毕业的人都可以赚到几千块钱一个月呢。”我和他们聊起来。 “高中毕业都不用。像pete (peter 的简称)就还没读完高中,现在一边去成人夜校修回中学的课程,一边在希腊餐馆做厨师,13块一个小时,每周上六天班,每天8个钟头,这样也生活得挺''小康''的,至少不用再向父母摊大手掌拿钱了。”舅舅说。 “那么,您上次说他还在半工读,原来是……”我惊讶地脱口而出,但是,马上意识到自己这样说可能不太礼貌,于是硬生生地把“原来你指的是他还在上高中课程呀?”这句话吞进了肚子里头去。 舅妈见我没有继续往下问,就告诉我说:“嗯,你以为他和你一样在攻读硕士文凭呀?别瞎猜了。这孩子小时候没把书念好,17岁那年就跑去日本寿司店当帮厨了。不过你别说,他的厨艺也真的是一流的,和你舅舅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能是缘份吧,让他们''父子''俩都有共同的精湛手艺,别人一听到这点还都以为他们是亲生的呢!”“好了,咱们是时候要出发了。今天是晓彤第一次有机会看见白天的加拿大,”舅舅说着,转过头来,“我和你舅妈都向老板请了一天假,专门来陪我们这位高材生游车河,怎么样?”于是,我们三个就坐上了舅舅的车子,向市中心出发了。 沿途,他们边介绍这个对于我来说还很陌生的地方,边告诉我他们家的大概情况。原来,舅舅在唐人街一家烧腊店做切肉师傅,舅妈则在高贵林(大温地区的其中一个城市)一间超级市场当收银员。虽然他们两夫妻今年加起来都快100岁了,可是没办法,家里还有个小学没毕业的儿子,而且更重要的是,在北美洲是没有明文规定公民的退休年龄的,因此很多上了50岁的人都还在做全职工作以充实时间。 就这样,我们去了烈治文的渔人码头看风景,到了本拿比的metrotown 逛商场,然后又兜入了素里的surrey centre喝下午茶,最后再去了温哥华著名的stanley 公园看日落。今天天气还算晴朗,所以即使日落时间比较早,也不会破坏我们欣赏夕阳的好心情…… 当我们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7点了。我刚进门就想问小表弟肚子饿了没有,谁知道一走入饭厅,就问到一股浓郁的芝士奶油香味。原来,这小家伙也遗传了父母的“一级厨师基因”,那么小就会自己弄吃的了。虽然只是即食意大利面,但是总也比我这个连荷包蛋都不会煎的“煮饭白痴”好得多了! 我正想走过去帮表弟清理那犹如第三次世界大战过后的厨房,突然就听见一把富有磁性的成熟男声说道:“clean up the kitchen, man!” 七 我一惊,回过头来,看见了一张让我永远不会忘记的脸孔。 不算太黝黑的皮肤,不算太大的眼睛,也不算太锐利的目光……可是,当这些都不算太突出的五官拼凑起来时,就变成了一张算是太英俊的脸庞。 只见他站在那里,也怔了一下,然后,目无表情地对我点点头,很轻地说了声:“hi!”接着,便把眼神移开,径自走向了客厅电视机前的沙发上,拿着遥控器坐了下来。 我很意外。他简直没拿当我客人看待!当然,我是由衷地希望这家人把我当自己人的,可是,我才来这里第二天,现在才真正见到他第一面。从理论上来讲,他就算不至于像他母亲弟弟甚至他的继父那么热情,也起码应该多问候几句,譬如说:“怎么样,在这里住还习惯吧?”又或者是:“欢迎你来温哥华啊,什么时候开学?”这一类的开场白才可以算得上是正常的社交呀! 我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却发现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电视广告上,而是早已经注视着我有一段时间了。 这是我用余光偷瞄他时才知道的,于是我便大胆地把头扭到他坐的位置上,用眼睛直视着他,尽量显得十分大方得体地说到:“嘿,我是sharon, 我相信你家人也有对你提到过我吧。我是来这里留学的,ubc新闻专业的,过几天就要开学了,呵呵……”刚开头的那个“嘿”还中气挺足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到后来说到自己的大学时就没了底气,仿佛我不应该在他面前提起名牌大学似的。 他看着我,嘴角动了一下,似乎在表示他正在善意地微笑一样。然后,说了两个字:“i see.”接着又把注意力放在电视上了。此时电视正在播放美国对加拿大的曲棍球比赛,要多激烈有多激烈。 我忽然有种自讨没趣的感觉,于是便汕汕地走进了厨房,安静地埋头清理起餐具来。 直到我把最后一只碗洗干净放入柜中,大厅里都还是只有冰球讲解员专业的声音…… 八 就这样,一个星期过去了。除了那天晚上和peter 有过那么一小点的交流之后,就再也没在家见过他了。我照旧是早睡早起,他一惯地早出晚归。由于我好不容易才把时差调整过来,所以每天晚上10点半便倒头就睡,酣眠“不起”,也连续几天没有听到过他回家或者是出门的声音了。 很快的,5月来临了。这说明我又要开始崭新的学校生活了。现在才发现,我的一生其实可以用几句话就带过……从3岁上幼儿园开始一直读书读到现在,只是前21年在国内读,第22年开始在国外念;从发展中国家一直读到发达国家,从看图识字一直读到硕士研究生的水平……除了钢琴10级以外就没有任何一技之长……哦,手长腿长头发长也算是特长吧? 这里的大学都是分三个学期的,一月、五月和九月都有新生入学。由于我刚拿到学士毕业证书后不久就考取了母校仅有的几个公费出国留学的名额之一,所以一过完新年就立刻订机票争取赶上5月份的这个名为summer semester 的学期了。 一般来说,在夏季的这3个月里,大多数本地学生都外出打工或者趁机旅游,放假前,他们大部分都把学分先保存在学校的电脑档案里,暂停一个学期后再于九月重新修读,继续搏杀。可是对于世界各地的国际留学生们来讲……特别是公费留学生……情况未免有点不太一样。一来我们没有经济负担,不需要靠打工来赚取学费;二来,我们都抱着远大的理想,皆盼望能够早一点读完就早一点毕业,好为以后回流找一份高薪厚职的工作作准备。 第一天在全英语的环境里上学,难免有些不适应。教授讲解的知识也不能百分之百地听明白。于是下课后便去了图书馆,带着一知半解的疑问查字典。一呆就呆到了傍晚时分。当看到天快黑时,我连忙收拾起书包赶紧走到车站,生怕错过了一班车又要再等上半个小时(温哥华的公共汽车都是有时间表的,平日高峰时期就15分钟一辆,到了晚上就变成半个钟一班了)。 正当我在人群中与其他年轻人一样乔首等待着汽车的来临时,突然,一辆只有前座的小跑车开到了我的面前。我开头并没有怎么注意,心想司机可能是前来接放学的家人或朋友吧。谁知,里面的那个人慢慢地把窗子打开,在车窗下降到一半的时候,我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叫道:“oh, pete, it''s you!” 九 “what a coincident!” peter 弯过身子来把门打开,说道,e on in.”看得出,他也非常惊讶这样的巧合。……哦,这次我终于看到了,原来他脸上也是有表情的。 “i just finished my ss. and you? why are you also here?”我问,尽量不让自己有香港腔的口音。奇怪,我在教授面前都还没有如此在意过自己的口语细节,我暗自在心里想“我的夜校就在这里附近,刚才本来要去上学的,可是到了校园之后看到入口的电脑大屏幕显示我们的那节课被 cancel 掉了,所以就打算开车回家。没想到就在经过车站的时候看到你在等巴士。”他一口气说了这些话。 我心里突然就变得明亮起来了,刚才还在被新的英语单词弄得很烦恼的情绪忽然之间便消失怠尽。尽管天还是灰蒙蒙的,尽管眼看又要下起毛毛细雨来了…… “thanks, pete.” 我笑着说,很开心的模样。 “what''s so happy? 我只是顺路而已,不用太感谢。”他居然还会幽默。 “nothing. just…because i never hear you talk so much!”我坦白地回答。 “呵呵……”他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眼睛微微地眯着,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 “anyway, i really appreciate. 不然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了。”我说,同时打开书包,想拿出手机来看时间。 “oh, your mom called me so many times!”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我才发现,原来手机里头已经有好几个未接电话了,其中舅妈已经打了3个来,时间正好是我上完最后一节课的钟点。 “then call her back.” peter 说,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 “yeah.”我应道,随即回拨到了家里。 “喂,舅舅吗?哦,哦,对不起。是是,哎,我在图书馆做功课忘记时间了。不好意思……”我一边应着,一边不停地道歉。他们肯定担心坏了吧。唉,我真是的。寄人篱下了还敢让人家等门。 “你没有寄人篱下,所以不必那么唯唯喏喏的。”peter 突然这样说。 我猛地转过头去,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冷笑,说:“用得着这么客气跟他们讲电话吗?你父母每个月汇750元加币到你舅舅的户口,也算对得起这个房东了。”我听到这句话后,先是不解,接着大吃一惊:“什么?怪不得他们把我照顾得像女儿一般周到!原来是我爸妈做了''手脚''?”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符合我家长的性格的,他们就是这样,为了我总是默默地付出。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谁叫这一代中国小孩都是独生子女呢?再者,这个价钱也是超合理的,我的留学生同学大多数都寄住在学校帮他们找的名为“homestay”的西人家里,包吃包住,每个月也是730左右。 接下来,便是一直的沉默。一直的,一直的,到了家门口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了。是我不敢开口,还是他不屑开口?我不知道。 十 回到家,我们并肩入门,只听见表舅妈又开始叨唠的声音:“我说你怎么那么晚还不回来,真是担心死……”然后,她一边说一边走出来,看到我们站在一起,微微愣了一下,接着突然脱口而出:“我说你俩这样并排站立,还真有种说不出的般配感觉呢!不知道的人铁定会以为是对年轻夫妻一块儿归家吃饭……”“你这个人又在胡说什么呢?”舅妈话音还没落,舅舅就把头从厨房里探出来,急急忙忙地打断爱妻。“你别吓着人家晓彤,他俩在理论上来讲还是表兄妹呢!”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他们,为了不让他们再盯着peter和尴尬的我看,就径自走到鞋柜旁边,把那双被雨淋得有点湿的波鞋换掉,袜子也没脱就直接走进饭厅去了。 这时,只听得见pete 说:“我出去了,不用为我留菜。”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忽然乌云密布起来,比外面的天气更加阴沉。我很想开口问舅妈他们,“表哥”接下来还要去哪里,为什么不用上课了还不在家里吃晚饭。可是,心中有个很小的声音在对自己说:“你管他去哪里,与你何干!”于是,便忍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和长辈们聊起今日第一天上课的情形,比较着中西方大学教育的不同。舅妈说:“这里与中国的象牙塔对比起来,截然不同。先不说各个学校都没有设宿舍,就连教授也鼓励本地的学生们在外头自己租屋子住。因为这样既可以培养自理能力,也可以迫使孩子们主动地打工赚钱,自个儿一样能够把房租搞掂!”舅舅插口:“而且,加拿大的专上学院都是非常以人为本的。冬天的时候,只要某天哪条马路被大雪覆盖得不能行车,整个温市的师生们那天就都不用回去上课的了。”小表弟也加入咱们的“粤语谈天环节”:“yup, yup! pete 的学校门口前面还有个 big screen 呢!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情都可以让人们知道得一清二楚!”“哇,dave, you''re awesome! 你啥时学会''一清二楚''这个''高深词汇''的啊?”我不由得对我的这个“假洋人”表弟刮目相看。 “哼哼,mom, sharon 看扁人!”他嘟起小嘴,下巴旁边有一粒白饭。 我很自然地伸出手来,拿起饭桌上的一张纸,把他那颗“准备留至宵夜”的饭粒弄掉。他见我做出这样的举动,小脸突然有点红了,说:“you are like my sister!”我听到后,心里一乐,趁机说:“so, can you tell me where your brother is now?”“he''s doing the volunteer job. he does that everyday after work!”他不加思索地回答。 怪不得他总是早出晚归的,原来是去做义工啊! “so, do you know which ce he went to?”我乘胜追击。 “no, sorry.”他摇摇头。 “that''s all right.”我掩饰住自己的失望,用英文说了声没关系,就继续扒自己碗里的饭了。 十一 晚饭后,我独自坐在电脑前面,百无聊赖地上起网来。先和正在吃午饭的父母在msn上谈了一下子,接着他们又说要睡午觉了,弄得我差点笑结……来了温哥华已经差不多半个月了,我早把午休的习惯改了。前几天跟这里的白人说起中午睡觉的事情时,他们还目瞪口呆地望着我,说:“你们中国人一天睡两回?”搞得我像个怪人似的,连忙找了个别的话题继续交谈。 功课做完了,和父母也聊完天了,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呢? 正当我漫无目的地在一个名为“温哥华天空网”的网站上浏览时,突然发现了一行广告:“您是否还在为刚开始的移民生活而烦恼?您是否已经找不回自己的老本行职业了?那么,请一切从''零''开始吧!这里,有无数份志愿者的工作在等待着您,如果您是新移民、留学生,又或者是您真正地热衷于义务工作,那么,请点击这个网址,您将会找到您想要的位置。别小看它,您的求职简历需要它!”早就听说北美洲这边的国家重视义务劳动这样的工作,只是想不到,连华人网站也开始推广了。果然是第二世界,当人民生活水平都普遍高起来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无私奉献是自己的责任。 于是,我对着那行小字点击了一下,心里有堆小火苗正在燃烧。果然,我看到了里面有一个选项:“寻找志愿者。”我想都没想就进入了那个介面,然后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打了几个字母:“p-e-t-e-r.”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当我按下回车键的时候,不一会儿,上百个peter 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我稍稍吸了一口气,然后逐个逐个地往下查看。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表舅妈的前夫姓什么,而且我现在也不方便就这样贸贸然地直接问她,所以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针对着像“lee, lin”等中文姓氏一个个地用鼠标把移动条往下拖。前两页都找遍了,还是没有符合条件的peter,唉……我轻叹一口气,点击了最后一页。 奇迹出现了……peter lei……我像前几分钟一样不抱任何希望地单击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人物资料显示在我的电脑上:“peter lei, 中文名:雷辉。出生日期:6月1日。现任义工职务:排球教练。工作地点:西门菲沙大学(sfu)本拿比校区。工作时间:周一到周六晚上8点到10点。”我屏着呼吸,眼睛一刹那也舍不得离开我的手提。然后,一个飞快的念头闪过:“李晓彤,现在还有一刻钟才到9点。如果你要赶去sfu,此时还来得及!”这个想法一飞过,我立刻拿起外套,往客厅的方向喊到:“舅舅,我出去一阵子,很快回来!”接着,像长了翅膀似地迈出了脚步…… 十二 一上到终点站为simon fraser university的那辆公共汽车后,我心里的热情就被从窗外扑面而来的小雨给冷却下来了……我在干什么啊!我暗地里问自己。我只是曾经听见过她妈妈在对舅舅说“阿辉什么什么,阿辉怎样怎样”而已,我如何就让自己那么武断地确定这个“雷辉”就是我要找的人呢?而且,我为何要“找”他……这样“千里迢迢”地在微风细雨中冒着天阴路滑的危险去“寻人”呢?我开始不明白自己的内心真正的想法了,究竟我是怎么了? 很快地,在我胡思乱想的过程中,巴士已经到达西门菲沙大学了。只听见一把清脆的女声从车内的喇吧中响起:“final station: sfu.” 我连忙随着人流下车,走进了这个温哥华排名第二的高等学院。 沿路,我一边欣赏校园里的风景,同时在心里把它默默地与自己的大学……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相比较,一边请教路人“请问您知道义工中心在哪里吗?”就这样,在一个陌生金发女郎的带领下,我来到了volunteer center.我谢过美丽的蓝眼“鬼妹”,推门走了进去。然后,一眼便看见了咨询台。我慢慢地走过去,礼貌地用英文问到:“请问室内排球场在哪里?”服务台的一个年轻男学生推了推眼镜,说:“请问您有义工卡吗?”我回答:“对不起,我没有。”他说:“这样啊,那您是来找人的咯?”我答:“没错。我想找peter lei.”接着又怕他不明白,就说:“lei 就是 l-e-i.”他微笑着说:“好,请稍等。”我点点头,站在那里看着他在电脑上打字。然后,他抬起头来:“您要找的是志愿者教练吗?”“对。”我有点兴奋。 “他在201室,不过现在还没到他的休息时间,所以您不可以去打扰。很抱歉。”他略带歉意地说。 “哦。这样啊。那……谢谢了。”我望着他,突然心生一计,“还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他说:“请讲。”“我想报名做这里的志愿者,不知道还有没有空位?”我问,掩饰住心里的激动。 “请您先填过这张表格,完成后交给我就可以了,我会给您详细讲解。符合要求的话,您就可以拿到义工卡了。”他随即给我递了一张纸。 我拿起台上的笔,认真地填写起来。不到3分钟就大功告成了。我交给他,说了声“thank you”。 只见他仔细地阅读起来,然后抬眼问我:“您的钢琴已经过了10级?”“嗯。不过是在中国考的试,不知道这里承不承认?”我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这只是义务工作,并不是让你当家教,所以证书方面是不分国籍的。”他哈哈笑起来,接着道,“这样吧。我们的确开有音乐学习班,而且刚刚走了一名电子琴老师。您是否介意我把您安排在晚上的8点到10点这段时间?因为家长们通常都会在吃完晚饭后才带小孩子来消遣。”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我还真真求之不得呢!我心里欢呼,脸上却故作镇静,问他:“好的。我刚好也在这段时间才有空。那一周上几天课呢?”“除了周日,每天都要上。当然,要是您临时有事,可以提前三个小时打电话给我们。看,这几份就是我们义务工作人员的一些条文规定和联系方式等纸张,您只要粗略看一下就可以了解得明明白白的了。”他说。 “好,谢谢您。那么,我可以从下周一就正式开始吗?”我问。 “of course!”他爽快地应到。 正当我准备跟他 say goodbye 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了一把熟悉的声音:“so, keep practicing! ok, see you next time.”我一惊,连忙转过头去,正好和说话的那个人的眼光撞个正着。我们四目相对,看得出他眼里的讶异,一点也不少于我的。好几秒种,他才打破沉默:“what are you doing here?”“嗨,peter?你也在这里啊?”我在心里骂自己虚伪,明明是自己知道他在这里我才来的。 “是,我在这里当志愿者,教学生们打排球。你呢?你也在此做义工?”他恢复了木无表情的神态,问我。 “对。同学介绍我说这里有钢琴老师的空缺,我就想来碰碰运气。”我尽量让自己的口气不流露出任何感情。 “你会弹钢琴?”他问,声调有些提高了。 “是,我在国内考取了最高演奏级数,听说这里并不排斥中国的音乐证书,我便来了。”我有些骄傲地说。 “既然这样,咱们一起回去吧。边走边聊。”他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推开大门,示意我先行一步。 好绅士的动作,好成熟的气息!我的心里在愉快地唱着不知名的歌曲,跟在他身后,向停车场走去。 十三 有人说过: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当中,总要错爱很多只青蛙,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最终遇到自己的王子。但是,对于我来说,活了这不长不短的四分之一个世纪,对身边追求过自己的男生们从来没有动心过,所以,也没有所谓“错爱”“对爱”的。因此,我从来不相信什么青蛙王子的理论。我只知道,就算真的遇到了生命中的王子,只怕到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他心目中的公主…… 很快就来到了五月底。一连几天,我都自己一个人坐车去sfu,每天晚上义务教完钢琴后,都顺理成章地在服务台前“碰”到peter.接着,又“名正言顺”地同他并肩走出门去,坐他的顺风车一起回家。 舅妈和舅舅也知道了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当志愿者,于是,每晚都准备好丰富的宵夜留待我们回家后享用。舅舅经常说:“晓彤,多吃点吧。你这么瘦,现在还要和阿辉一样早出晚归,被爸妈知道了他们的心肝宝贝在国外这样子熬还得了?我只希望他们在你毕业典礼上别看见一个比在广东时还要纤薄的女儿……”每当这时,peter 总是会用一种看似怜爱的目光注视着我……其实,也可能是我自己多心罢了……他的这种眼神大概在看到流浪猫狗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吧? 2007年5月31日的早晨,当教授讲解完最后一句话时,学生们照常从教室里鱼贯而出。这个时候,我的一个挺要好的同是留学生的女同学anny叫住了我:“hey, sharon! 明天就要测验了,你可以把笔记本借给我看一下吗?”“no problem!”我说。挽起她的肩榜,一块儿走进了图书馆。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都不约而同地伸了个懒腰。“好了,剩下的我自己回去整理就可以了。谢谢你,sharon,陪我复习了一个中午!”anny 客气地道谢。 “唉,大家都是中国同胞,何须如此客气?”我说,“况且,我在陪你的时候我自己也能够督促自己学习啊!”我实话实说。 “走,咱们去餐厅买个汉堡包坐在草地上吃吧!”她笑着说,“我请客!”“呵,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咯!”我嘻嘻道。 “明天就是6月份了,这里的人都说,最近天气会逐渐晴朗起来,日照时间也会跟着延长。喏,看,今天应该是五月以来太阳最闪耀的日子呢!”她收拾好书包,边跟我一起向校园餐厅走去,边指着头上的蓝天白云说。 我们买了两大块芝士pizza,又叫了两瓶可乐,然后悠闲地往那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走去。 在温哥华,凡是有草的地方就有人。政府的有关部门并不会像中国那样,在美丽的草坪中竖着一块吓人的牌子:“请勿践踏小草。”加拿大的人们都喜欢往草地上赤脚行走,铺布野餐。更有甚者,让孩子们不停地在小山坡上打滚,追逐玩耍,其乐融融。 “唉,这里的大学真是好,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我赞叹道。“这里的草地真是好,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踩上去……”“喂,你有完没完呀,大小姐?怎么最近心情像是出奇的好!该不会是……”anny阴笑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异国艳遇是没有,西人呢,我也并无勾引到,所以你不用妄想我会在求学期间诞下一个混血婴儿。不过,有个问题我是想问你:如果一个你喜欢的男人生日,你会送什么礼物给他?”我开玩笑后认真地问道。 “怎么,你才来这里一个月,就有暗恋的对象啦?”她问。 “唉,算是,又不算是吧。”我自己也模糊了。 “那么,就是有好感咯?”她乘胜追击。 “可以这么说。”我坦白。 “那,你总要告诉我他的详细情况呀!这样我才能帮你分析要送什么礼物给他……”她一副恋爱专家的模样。也对,anny比我大上差不多十岁,在中国时又是某报社的新闻记者,阅历和社会触觉都比我要丰富很多。 “他是我的室友。”我说。 “你是女同志呀?”她惊讶。 “我和我表哥同住。”我道。 “三代近亲会生白痴儿女。”她说。 “唉,怎么跟你讲话那么累呢?”我问。 “jesus! 是你自己没有把话说清楚吧,大姐!”我承认她说得很对。 “好了。不瞒你说,我不是同性恋,也没有玩乱伦。他在名义上确实是我的表哥。不过,他母亲是我的表舅舅新取回来的太太!”我一口气把真相说出来。 “哦。这样子……你看,你早这样说不就得了吗?兜那么大圈子!好,我问你,他比你大多少?”anny 开始研究我的恋情。 “他明天就31岁了。”我说。 “8年不成问题。人家孙中山和宋庆龄隔了几乎两代,一样没鸿沟,还恩爱得很!”她说得头头是道。 然后她又问:“他现在是做什么的?哪个大学毕业?目前有没有女朋友?”题目像机关枪一样“突突”袭来。 “他当厨师,没念过大学。最后一个问题,我诚实地回答你:''不知道。''”我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不会吧!那你是爱上人家哪一点?我告诉你呀,像我们这种身份学历的女人,回去后大可以找个博士博士后呢!”她得意地说。 “我不想高估我自己,可是我也不敢低估他。他身上的那种气质……anny, 你知道吗?他沉默起来可以把我杀死!”我烦恼地叫道。 “完了完了,我看你是陷得太深了。这同一屋檐下的,你迟早人格分裂!”anny 不无警告地对我说。 “要是他在开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不是那么神秘,不是那么神出鬼没,不是那么……”我开始胡言乱语地嘟哝着。 “好了啦,你再说下去很快就会变得神经兮兮,神人共愤的了!”anny 打断我,“告诉我,你以前有没有拍过拖。”“一次都没有,从异性手中收到的礼物都转送给父母了,收到的情书也都随手就扔了……我想,我的半辈子以来就是在等待这种感觉的来临吧。”我老实交待。 “可是,这个厨师不见得就是你的mr. right 啊!”anny 语气夸张却不无道理。 “你说得没错。我和他在一起,总是两句起三句止。而且,他永远不可能和我讨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天文地理,花鸟鱼虫……可是,难道爱情,一定要门当户对,志同道合吗?”我十分不解。 “绝大多数幸福的男女朋友们,都是木门对木门的。天鹅要是爱上了癞蛤蟆,鲜花如果迷恋上牛粪,那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她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再何况,你们现在是住在一起的''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果你表白后被拒绝,那以后碰面岂不是更尴尬?他这种年龄的男人,顾虑是很多的。即使他也爱你,他也会想到种种的因素,想到你们之间的差距而故意对你冷淡的。”“他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还会放掉主动送上门告白的女生?”我非常纳闷。 “如果他在人格上是正直的话,那么,答案就是肯定的了。”anny 很仔细地给我做分析,“好了,如果他也爱你,那么假若之后你才发现原来你对他只是一时冲动的感情,而不是能够天长地久的爱情,到时候,你们分了手,就不会只是两个人的事情了,这里面还迁涉到长辈们之间的人际关系。要是那样的话,不是太不尊重双方家长了吗?”我沉默了。良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咬手上的比萨饼。只喝了一口可乐,我就站起来,说:“好吧。今天咱们的谈话到此为止。我下一堂是法语课,将在15分钟后开始。”我背起书包。 “sharon,真的,好好想想我的劝告。要不咬紧牙关示爱,行就上,不行就拉倒,自己搬出来住,眼不见为净。恋爱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anny 忠言逆耳。 “嗯,我会处理的了。”我点点头,告别了这个好朋友。 十四 终于,6月1日来临了。 早上,我和david 一起被闹钟的“嘀嘀嘀嘀”声吵醒……其实,我已早在喇巴大响之前从美梦里清醒过来了,只不过,我认为趟在床上比较能够激发脑子里的灵感……灵感of 送什么生日礼物给我的表哥…… “my honey, happy children''s day!”表舅妈进来把闹钟按掉,像是要给表弟惊喜似地说。 “thanks, mom!”dave 很有礼貌地回应着母亲大人,同时顺口打了个哈欠。 我很想问他们有关peter 生日的事情,可是,又没有勇气开口。万一他们问我是怎么得知今天是他大儿子的牛一时,我怎么回答呢? 于是,我便试探着说起别的事情来:“早呀,舅妈。对哦,您不说我还真的不记得今天是国际六一儿童节呢!”我开始装傻,“你们平时是怎么帮弟弟过的?”“呵呵,我们怎么过的,你都看到了。不外乎就是一大早起来后说声''节日快乐''而已。这里的学校早就帮他们这群小鬼头准备好丰富的节目了。所以呀,我们照常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把庆祝的事情都交给老师们就行了!”舅妈一口气交待了实情。 天啊,他们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假的忘记了?今天是她大儿子的31岁生日耶!我心里出现了异样的感觉。 于是,早餐后,我们便真的是如常出门,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去了。 下午放学后,我早早地赶到图书馆做完了功课,接着,眼看就快要到太阳下山的时间了,于是,便急急忙忙地在学校餐厅吃了一包薯条,然后,坐上公交车往sfu 出发。 “hey, sharon, how are you doing today ? ”一进琴房,一班五颜六色的小孩子就奔了上来。看着他们五彩缤纷的脸,我就知道他们这天过得精彩十分了。之后,一切如常进行。 当我觉得时间差不多时,便从书包里拿出手机,一看,果然……已经晚上9点半了。 “ok, guys, time''s up . let''s have some fun right now!”我逗他们。 “woo!……”一阵喜出望外的欢呼声。 跟着,我便噼里啪啦地用英语和他们交谈起来。 “今天是儿童节,你们告诉我,早上在学校里都玩了些什么游戏?”我哄着这群小家伙。 “……”整个琴房像爆炸了一样。 “好了好了!”我怕别班的老师进来投诉,不由分说地制止住他们。 “小朋友们,今晚呢,老师带了一个大蛋糕,如果等一下你们乖乖地按照我的要求去做,那么,每个人都可以分到一块 cheese cake !”我开始引诱。 “great! ”震耳欲聋。 呵,童年真好,就连大声喧哗的噪音也那么动听。 9点59分…… “好了,vincent,现在,你去服务台前面,看看有没有一个高大帅气的哥哥站在那里。”我抓起一个还带着学校联欢会帽子的黑人男孩“命令”道。 几秒钟过后,他蹦蹦跳跳地回来了,报告说:“他在那里到处张望的,好像在等人。”“bingo!”我心里乐极。 “嗯,helen, 你去把那个哥哥叫过来,随便说个理由就行。”我又派出另外一个“奸细”。 “遵命!”胖嘟嘟的小女孩摇摇摆摆地跑了出去。 接着,我立刻把琴房的门反锁上,然后,等待着他们的敲门声。 “咚咚咚……”helen 一边拍门一边叫我的名字。 “all right! are you all ready?”我轻声地问剩下的这些还在教室里的小鬼头们。 “yes!”他们也小声地回答。 “谁负责开门?”我说。 马上,一个亚裔男学生走到了门旁边。 “one, two, three……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peter,happy birthday to you!”我边用力地弹着钢琴,边和孩子们大声唱起生日歌来。 小家伙们按照我的吩咐,在我刚才数到3的时候,把房间里的灯全部熄掉了。 然后,在黑暗中,那个亚裔男孩子双手捧着插满了蜡烛的生日蛋糕,走到peter 面前,带领着全部学生以“o”字型在他身边围了一个圈。 一曲完毕后,我站起身来,走到被大伙儿包围着的peter 旁边。 我把灯开上,衷心地说了一句很普通的祝福话语…… “pete, 生日快乐!” 十五 灯光下……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 只见peter 一双眼睛紧紧地,久久地盯着我。 突然…… 我发现,他的眼里开始充满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然后,眼眶,竟然,湿润了。 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孩子们见我们两个这样傻傻地看着对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接着,还是那个黑人男孩子打破了沉默:“快吹蜡烛啊!”于是,室内又渐渐热闹了起来。 “老师,我们照您的吩咐,给了您男朋友一个大大的生日惊喜了!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吃蛋糕啦?”身旁的这个胖女孩稚气地问道。 我恋恋不舍地把眼光从他的身上移开,望着学生们,说:“好,蜡烛就由你们吹吧,不过,记住,别把口水也沾到上面了!”居然忘了跟他们解释说,这个人并不是我的boyfriend.“哈哈哈哈……”孩子们一哄而笑。 “betty, 我书包里有刀子杈子,你把那袋东西拿出来,切得平均一点,然后分给大家吃吧。”我叫住一个年龄比较大的白人女学生,说到。 当我把一切事情交待清楚过后,我重新望向peter.他还是刚才那个表情,还是在看着我,还是站在前方,一动不动。 “呵呵,sorry啊,不好意思,刚才31枝蜡烛插在奶油蛋糕上,吓坏你了吧?”我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傻笑起来。 然后,好不容易,一向沉默是金的他,开口讲话了:“哪有人在帮别人庆祝完生日后道歉的?”我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说:“你终于说话了!”他的目光一秒钟也没有再离开过我。 接着,他缓缓移动着一直垂着的双手。当他把手举到与我肩榜同高的地方时,突然,有一霎那的犹豫和迟疑。我心里祈祷着,希望他会做出一些特别的举动。 可是,当他把手掌搭在我的双肩时,却没有继续做些什么了。他的嘴角微微地动了一下,好像想告诉我什么,但又是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我很害怕他说谢谢,因为这样一来就会显得双方关系生分。不过,在他什么都不说以后,我却更担心了。求求你,随便讲一些什么都好啊!我默默地想。 他就这样,两只手轻轻地握着我的肩膀,面对着我,让我在他的眼中只看到自己通红的脸颊。 我不敢动,也不敢望向周围,生怕自己不小心做出什么让他误会的动作来,也生怕他会放开我。可是,最终,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回家吧,舅舅可能也为你准备了party呢!” 十六 在车上,他开得很慢很慢,但是,我还是发现了……他并不是在朝家里的方向驶去! 我想问他这时已经那么晚了还要哪里,可我心里又享受着这种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的温暖感觉。于是,我便什么都没问,打算继续让这种舒服浪漫的气息一直流趟在我们两个人之间。 然而,他这次先说话了:“今天,是近15年以来第一次有人这样帮我过生日。”我庆幸他没有问我是怎么知道他的出生日期的。 他接着道:“自从16岁那年,爸爸和妈妈离婚之后,他们就没有一个人记起过我的birthday了。每年的六月一号,父亲甚至连个电话都懒得打来。”他的语气平常得好像是在描述别人的事情似的。“而你的表舅妈,不知道她是假装还是真的忘记,总之,她没有买过任何一件礼物给我。”他说。 我很惊讶,不知道他们的家庭原来是这样子的。可是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和睦的啊,从来没听见过他们一家人有什么争吵。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的呢?离婚和孩子的生日……这两者是没有冲突的呀!”我好奇地问。 “因为,”他顿了顿,“他们是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的下午签离婚证书的。”我大吃一惊,想不到真实的情况居然是如此的残忍! 这时,车子开到一个比较偏辟的地方,荒无人烟。我想,如果现在是我自己一个人来这里的话,一定会吓得大腿发抖,头皮发麻。可是,现在不同,现在有他在身旁,我觉得很安全,很踏实。 他把车子停下了,转过头来,看着我,又是用刚才在教室里的那种眼神。 我很满足于这样的气氛,不想去破坏它。于是,我也同样静静地看着他,并期待时间能够就此停住,世界能够不再转动。 只可惜,他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了。 过了大约几分钟,他把头重新扭向了前方,发动了马达,朝着家里的方向开去了。 十七 快到家的时候,peter 突然又把车子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说,然后心里再次充满期待地转头看向他。 “你对给儿童买礼物在行吗?”他问我。 “啊?”我不解。 “走,去超市逛逛。”他不由分说地打开了车门,下了车,接着,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帮我把我这边的车门也打开了,让我完全没有不跟着他一起下车的理由。 我们肩并肩地走进附近的一间华人超市。这里大多数由西人开的商店一般都比较早就关门的了,可是,中国人开的超级市场却从来不会在午夜来临之前停止营业。我想,这大概也是舅舅他们当初为什么选择住在这一带附近的原因吧。 只见peter 走到了一大堆小孩子玩具的那些商品旁边,仔细地浏览着,表情认真地不停挑选着,一会儿拿起一个电动吉他跟摆放在它上一层的那个电动贝斯比较,一会儿又放下吉他,把隔壁柜子上的水枪握在手里,专心研究。 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广告上有卖一款最新推出的电脑游戏,叫做“wii”,是美国现在最流行的电玩产品。于是,我跟他说:“最近电视上经常在推销一种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就可以跟朋友们进行网球对打的game ,你要不要问问售货员这里有没有卖这个东西?”他眼前一亮,说:“对哦,我好像也有在电台听到过类似的事物呢!”然后,他走向其中一个工作人员,斯文礼貌地小声问了几句话,他们交谈了一下子之后,peter 便走向我这边,说:“走,陪我过去那边看看吧。”我跟在他身后,很顺利地找到了那套产品。接着,我们走到付钱的柜台,准备交钱。 在他拿出钱包打开来的那一瞬间,我不经意地向之瞧了一眼,顿时,整个人像被冰水泼了一头似的,立刻僵住了……在他的荷包里面,俨然放着一张年轻棕发女子的照片! 我脑子里有几秒钟的短路,然后,机械地把头慢慢地扭向了别处。 我用力地咬了咬下唇,直到痛觉让我的全身突然来了个激灵,我的眼皮不自然地颤抖着,使劲地握起了拳头。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李晓彤,冷静下来!千万不可以让他见到你的窘状……”接着,我就装作没事人一样,把头转回他站着的方向,若无其事地看着他把商品交给收银员,然后把visa卡递给她。当一切动作循序渐进地完成之后,他扭过头来看了看我,笑着说:“好了,这次真的可以回家了。” 十八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商店,怎么跟着他回到车子,然后又怎么用钥匙打开家门的。总之,一路上,我都是迷迷糊糊的。正当我头脑继续维持一片空白之际,peter 的一声“hey, dave, it''s for you!”让我的思绪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只听见david 开心地大喊了一声:“oh, what''s that?”接着便立刻从同母异父的哥哥手中抢过袋子,急急忙忙地跑进了客厅,说:“dad, mom, pete bought me some gift!”我跟着表弟走近沙发,看着他兴奋地把盒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my goodness! 是wii 耶!”他激动到了极点。 他手忙脚乱地翻开说明书,自己一骨碌爬到电视机旁边,一面看一面对着满地的电线研究了起来。 这时,舅妈开口了:“哇,阿辉,你还是第一次送节日礼物给弟弟呢!”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舅舅接口道:“就是啊,他长这么大了都还没收到过你买的东西!”欣慰之情表露无疑。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身后了,连忙转过身子去,刚好碰到他那双毫无表情的眼睛。 我忽然有种冲动,想要避开他,逃得远远的。于是,我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可是,他就这样跟了过来,就这样近在眼前,就这样,让我连逃走的理由和机会都没有。于是,我假装很正常地跟他侃了一下:“pete, you are a good brother!”“that''s all because of you!”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把我吓得心如鹿撞,面红耳赤。 他继续说下去:“因为,你今天让我成为了地球上最幸福的寿星,所以,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份快乐传染给我的亲人!”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真挚的感情,我幽幽地听着,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呢,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他终于问这个问题了。 我把那个在脑海中想过几千几万遍的那个理由拿了出来:“我爸妈在我来留学之前问你爸妈的。我家里人说,”我故意学起爸爸的口气来,“''去到别人的家里住,一定要记住他们家每个人的生日,也要在某些特别的日子里表达一点自己的小心意,这样,友谊才能够长久和坚固。''”其实我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无心虚的,虽然讲得的确是十分流利。但是,我望着他,一点也看不见他脸上有任何怀疑的表情。 谁知道,他接着就问:“是吗?那么……我妈的生日是什么时候?”眼神依然是这么的平静如水,却深不可测。 我呆住了,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出这一招!天啊,救救我,我该怎么回答呢?我在心底呐喊。 我有点尴尬地笑笑,说:“哎呀,你看,”我特地流露出很吃惊的神态,把手指指向墙上的挂钟,说,“现在都已经夜深了,我明天还有上学呢。”意思是,我要睡觉了,你一个大男人还不出去? 然后,只见他微微含首,用非常柔和的语气说:“好吧,good night!”话毕,还轻轻地给我带上了房门。 我愣住,久久站在那里,直到听见表舅妈大声地“命令”david:“好了,宝贝,it''s time to sleep! 明天下午放学叫阿ben (经常来我们家玩的表弟的同学)一起来安装吧,现在你赶快给我上床去!”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更衣就寝。 十九 有一种感情,可以使天鹅心甘情愿地让癞蛤蟆吃自己的肉,可以使鲜花毫无怨言地把自己插在牛粪上面……这种爱情,人类称之为“爱情”。 此刻的我,正是在经历着这种爱。人生,仿佛从现在才开始。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快达23年了,此时才真正地意识到,什么叫做思念,什么叫做眷恋。 以前的我,一直以为“有情饮水饱”是一个错误的观念,原来,那是因为我还没触碰到“情”这的个字而已。现在的我,才真真切切地发觉了,其实,这五个字是那么的正确! 每当我想起他,每当我回忆起他的一举手一投足,我的心跳就会开始加速,更糟糕的是……我的胃常常会因此而开始痉挛起来,严重的时候还带着一种想要拉肚子的感觉,就好像,五脏六腑都在肚子里不停地搅动似的,既难受,却又带着丝丝的甜蜜与心醉。with 这种感觉,叫我怎么样才会有好的胃口进食呢? 总是这样子问自己:我要如何才能够让他明白我的心意呢?我要如何才能够不被他婉言拒绝呢?我要如何才能够解决这些困扰着我的难题呢?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首先想到的,都是这些跟学习毫无关联的东西。回校的路上如此,课间时休息也是,就连晚上在和peter 一起回家的途中,我脑子里思考的,都是这些英雄气短的问题,而不是第二天还有什么论文要准备…… 这段时间里,我开始不可救药地迷上了英美作家的诗词。当我读到“when i see you, after long years/ what will i be? with silence and tears”,当我听到“you are my first love and true love, before you i never knew love”, 当我唱到“because of you, i never stray too far from the sidewalk”,我的心头总是情不自禁地联想起他来……雷辉,这个在我生命中第一个让我动心的男人。就连高考和考研之前的那些晚上,我都从没有过这种紧张焦虑的心情。 同时,我也开始频繁地去基督教堂,参加每周的礼拜和各种教友聚会。我发现,只有在这么神圣的建筑物里面,我的心才能获得难能可贵的平静。人们祈祷,我就跟着用嘴巴小声默念;人们唱敬拜天父的圣曲,我也随着旋律轻轻地哼了起来。 我去找牧师倾诉我的心事,他关切地握着我的手,说:“但愿上帝保佑你!”我在十字架面前流泪,一个姐妹走过来,打开圣经,一字一句地给我读着里面的内容。 我终于知道了情为何物,不过就是“一物降一物”。过去在网上看到这种调侃的时候还不为所动,心里咒骂哪个吃饱了撑着的人那么无聊,把古人的名句拿来这样子糟踏。现在,轮到我自己承受这种让人茶饭不思的暗恋时,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废寝忘食,刻骨铭心。 就这样,我在濒临精神崩溃、神经衰弱的边缘上,照样作息正常地度过了清凉少雨的六月份。然后,在焦头烂额的功课里面,迎来了温哥华的夏天……7月。 二十 七月一日,加拿大国庆。 难得的一天公众假期。全家人白天都不用上班上学,我和peter 晚上亦用不着去当志愿者。本来就在几天前,舅舅和舅妈便已经在商量着要不要一起开车到美国那边游玩一番,顺便去西雅图购物(因为离美加边境越近的地方,商品的税率也就越低,部分产品还实施零税价……这对于住在被称为“万税国家”的canada 居民来说,是最便宜的消费场所),可是,因为我是留学生的身份,想要申请美国通行证的话,起码得等8个星期以后才可以把签证拿到手,而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没办法,只有舅舅和舅妈可以去了。 表弟原先也嚷着要去的,后来ben 打电话过来,问他能不能够带几个自己的好友们到我们家开一场大食会……当然了,食物饮料全部由“始作俑者”ben负责。于是,向来喜欢热闹的表弟马上“抛弃”了生之育之的亲父母,投入到了对国庆party的美好向往当中…… 至于他……peter……一向都不太“合群”,也许和继父还有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隔膜吧,总之,我们三个身为孩子的人,都齐齐留在家里睡懒觉去了。 这天,终于没有闹钟的干扰,我们都睡到了日照三杆的时候才醒过来。 睁开眼睛,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才真正地体会到了“睡到自然醒,活到自然死”的高级境界。人生,最大的乐事莫过于吃得饱,睡得好吧! 正当我万分感慨之际,电话响了。david 一骨碌从上铺一跃而下,完了还来个完美的“蹲下起立”,要多活泼有多活泼。然后,他便光着他那可爱的小脚丫,“啪啪啪啪”地跑出房门去接电话了。可以料想,电话那头一定他的“狐朋狗友”们。 果然,表弟放下话筒后,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对我说:“sharon, get up! my friends areing!”我装作不解地从嘴巴里吐出一个字:“so?”“so? what do you mean by ''so''? 你当然是要起床帮我们准备食物啊!”他很夸张地张大他的“血盆小口”,问我道。 “你们这群人啊,总是拿我来搞,把我当''阿四''使唤!”我逗他。 他歪着小头,说:“什么叫''阿4''?”晕了……我啼笑皆非。 没办法,谁叫他们一家是唯一让我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亲情温暖的人呢?我掀开被子,慢吞吞地起床,刷牙,洗脸,换衣服……不一会儿功夫,就把该做的都做完了。 把换下的一身睡衣拿着,准备放回房间的时候,经过了peter 的睡房,我停住了……他在打鼾! 他居然没有被电话铃声和表弟跟我的谈话吵醒……我暗暗地在心里胡思乱想。不由自主地把身子靠在了门上,仔细地聆听着他那均匀的鼾声。 过去,我总在父亲打鼾的时候幻想,假使我以后的丈夫也有那么恐怖的、如雷声般“惊天动地”的鼻鼾,我该怎么办?同时,也在替母亲感到委屈,在这种噪音下如何能够睡得着?后来,妈妈告诉我,做妻子的人,没有了老公的鼾声作伴,那才是真的入不了眠。我那时听到这种“谬论”后大吃一惊,以为母亲在作自我安慰。然而现在,当我听着pete 的鼻鼾,我才深深地了解妈妈的话语。 爱一个人,应该是没理由的吧。如果我是因为他的英俊外表而爱他,那么万一他某天车祸毁容了,我将不再爱他;如果我是因为他的旷世才华而爱他,那么万一他某天老人痴呆了,我将不再爱他;如果我是因为他的万贯家才而爱他,那么万一他某天穷困潦倒了,我将不再爱他…… 可是,当纯粹地“因为爱,所以爱”时,爱就会变得很简单。我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而不爱他,永远不会。 “他一定很累吧。不然为什么10点了还在深眠当中?”正当我痴痴地想着,听着,沉醉在他的呼吸声中时…… “why are you standing here?”一阵稚嫩的童音把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二十一 “嘘!……”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千万不能够吵醒他!于是,我举起食指,放在双唇前面,示意表弟不要说话。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待我死命捂住david 的嘴巴,再忍不住地回过头去听时,我发现,他的鼾声已经消失了……换言之,他极有可能已经醒来并且听到了我和表弟的对话了! 其实,我们也并没有什么对话,他要是听到的话,顶多也是表弟的那一句“你站在这里干嘛”和我的那一声“嘘”而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心惊肉跳的,好像藏在心里头的秘密已经被人知道了似的,很不安。 没办法,唯有硬着头皮抓起表弟回到房间,压低声音对他说:“你表姐我是因为太想念老爸了,所以刚才经过你哥的房间听到他像我father 一样打鼾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徘徊在原地。”我故意说一些他不明白的中文,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样,他也许就会把注意力放在努力思考我的广东话上面,而不去想我到底为什么要站在他哥哥的房间外面了吧。 果然,他皱着眉头问我:“恋什么不什么?徘徊是什么意思?”好家伙,发音还挺准确的。 我一边解释,一边把他推出门,说:“好了好了,快去饭厅warm up 吧!”这时,门铃响了。一定是ben 和他的“酒肉朋友”们来啦……我想。表弟跑去开门,嘴里还小声念道:“不知道他有没有买够薯片……”我还在大厅抹桌子,想着怎么样去应付这帮一哄而入的小鬼头,突然,听见表弟说:“oh, who are you?”我好奇地走过去,只见一个红棕色头发的成熟女人站在了门外。她看了看表弟,露出了一个很恬静的微笑,说:“is pete here?”我觉得她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就是想不出。我心里道:中国人看老外就是觉得个个都一样,五官长得都是那么标致,人人都蓝眼睛高鼻子的。 表弟回答:“yes, just a second.”然后朝着他哥哥的房间大叫一声:“pete, someone''s looking for you!”房门打开了,peter 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睡衣,缓缓地走到门前。 “oh, reba, it''s you! long time no see, why didn''t you call me first?”peter 盯着她,嘴角微微向上,问她为什么不在找他之前先打个电话给他。 “do you mind going out for a while now ?”棕发女子有礼貌而客气地说。 “hold on.”peter 叫她等一下,说自己马上跟她出去。 接着,他走进洗手间。几分钟之后,他从厕所里走出来,回房拿了一件外套,抓起鞋柜上的车子钥匙,就对着棕发女子说:“let''s go.”然后,便轻轻地如往常一样,把门关上了。 由始至终,他连正眼都没瞧过我一眼。 二十二 我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几乎已经被冰封住了一般,无法呼吸。 我终于回忆起我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郎了……在peter 的钱包里,在我们结伴走进超级市场给表弟买儿童节礼物的那个晚上,在我帮他过完一个美好的生日之后…… 我渐渐产生一种连继续心跳下去都有困难的感觉。我的眼前慢慢地出现了一团雾气,我的鼻子慢慢地发酸了,我的喉咙慢慢地哽咽了,我的脚步也慢慢地不听使唤……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我要去教堂……我需要祷告,我需要被神安抚! 我努力吸住就要往下流出来的鼻涕,用手指轻轻地按了按太阳穴,然后低着头,走回房门。突然才想到,今天是法定假日,根本不会有教堂开门的! 我觉得彻底绝望了。这种情绪迟早把我逼疯!不行,我一定要出去一下,不然的话,等一下表弟的同学们来了之后,就永远不会有透气的机会了! 我于是拿起外套,连表弟也不看一眼,没有说再见就直接走出了门外。然后,我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这一系列动作是那么的熟悉,顿时恍然大悟……天啊!我已经在不经意间连peter的动作也模仿得一模一样了! 这到达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这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爱恋? 我惊呆了,自己被自己吓着了。头脑再次像某天晚上那样,瞬间短路。 正当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的时候,我看见了就停在家对面的一辆蓝色小轿车。 重要的不是我看见了这部车,重点是,我看见了车上的那两个人……两个我已经可以称之为极其熟悉的人:peter 和 reba (如果我没有记错她名字的话。) pete 的眼睛正视着前方,嘴巴微微动着,似乎在小声地说着话。我紧紧地盯着他俩,目光一秒钟也不敢移开。 然后,只见那个棕发女子神情温柔地与之对话着,两人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像情侣一般亲热。 我的心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继续观察下去。 他们并没有谈很久。接着,坐在驾驶座上的那名女子打开了车门,仪态优雅地从里面走了出来。随即,peter 也做着和她同样的动作,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到车头前面,友好地拥抱了起来。 我的心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这个拥抱而悲哀和嫉妒,因为,他们双方对彼此的举动是那么的友善,就像是,两个即将分别的好朋友在依依不舍地话别而已……对了,就像是我在大学毕业典礼上跟追求了我多年的男同学来的那个西式互抱一样……之后,他们就分开了。女子甩了甩她那把美丽的秀发,步态潇洒地走回车上,没有回头地就把车开走了。peter 也并没有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而是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也就是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二十三 他不紧不慢地迎面朝我而来,我也没躲避,就这样定定地注视着他的双眼。 只见当他走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了一连串的变化……先是惊讶,然后是纳闷,再来是哭笑不得,最后就是忍俊不禁…… 我刚想脱口而出问他说“没见过靓女啊?”谁知道他倒先开口了:“你的鼻涕快要流到嘴里了!”我顿时觉得羞愧万分,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我想,自己的样子一定非常狼狈,现在在他面前也不好发作我的脾气,没办法,我立刻掉头打开家门,一溜烟地冲到了洗手间里面。 一照镜子,才恍然大悟!即使在他话音刚落后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这是我吗?天呀,这张脸居然被他在太阳底下看得清清楚楚…… 仔细瞧着镜子上面的人,只见自己双眼通红,泪流满面,脸颊被眼泪冲刷得可以反光。这还不算惨,最糟糕的是,两行鼻水像婴儿哭闹过一样,沾满了人中及周围的一些皮肤上。 我不敢想象他现在的看法,一边拿厕纸不停地擦鼻子,一边把水龙头开大,好让自己整理一下紊乱的情绪。这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嘈杂声和尖叫声,我就知道,是表弟的朋友来了。 收拾好了眼耳口鼻,我关上灯,重新走了出去。 “弄干净了?”一把熟悉的嗓音。 “嗯,呵呵……”我傻笑着,除了笑,我不晓得应该用什么动作来掩饰自己的难堪。 “走,难得那么艳阳高照,我带你出去兜兜风。”peter 好像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一般。 “好啊!”我一口就答应了。 于是,我们便如同没事发生一样,走出了家门。 二十四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话了。 他把车子的天窗打开,让太阳的万丈光芒从我们的头顶上直射了下来。 “怕晒吗?”他转过头来,关切地问。 “本小姐天生丽质,吃多少也不会胖,晒多久都不会黑!”我仰着头回答。 “哈哈哈……”他豪爽地大笑起来,一手扶住方向盘,一手从换挡的位置那里拿出了一只鸭舌帽,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轻轻地把它盖在了我的头发上,说:“带上吧,我可不想要表姑丈(我父亲)责骂我把他的宝贝女儿烧成了黑炭头。”我一边把帽子摆正方向,一边低声咕哝着:“我爸爸才不是你的什么姑丈……”话语一出,便十分后悔,于是,不由得吐了吐舌头,脸上发烫。 只听得见他微微地叹了一声,然后就开始保持沉默了,就这样一直到车子到达了我们的目的地……english bay,温哥华最著名的海滩之一。 看到如此壮观的美景,我心情突然就大好起来,连忙打开车门,轻盈地跳了下车,然后,“一”字形地向身体的左右两边伸展着双手,作出“拥抱大海和阳光”的豪迈姿势。 “来,把鞋子脱了,我们到海边的沙滩上走走吧!”peter 说着,把球鞋和袜子都脱掉,很自然地拉住了我的手腕,向前奔去。 我也跟着他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一边挽着鞋子,跟着他一路小跑起来,一边感受着迎面扑来带有点点咸味的海风。心里所有的烦恼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终于,我们来到了可以踩到海水的位置。小小的浪花一遍又一遍地向岸上扑打着,身旁的卷发西人小孩子在热闹地玩耍着,游人们拿着数码相机在拍照片,有些勇敢不怕冷的白人还穿上了比基尼泳衣,仪态万千地慢慢走进水中…… “还没有来过这里吧?”这时,我和pete 早已经在柔软的沙子上坐了下来。我双手抱膝,听到他问。 “嗯,上次你父母带着我走了很多地方,简直可以说是温市一日游了,可惜也并没有来这个地方。”我说,在帽子的遮蔽下,我尽量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眯着双眼,直视前方,我看不到他眼睛的焦距究竟落到了什么地方。 然后,他缓缓地开口了:“reba was my first girlfriend.” 二十五 他那男性特有的低沉却略带磁性的声音把我慢慢地带到了他的故事当中。 “认识她那年,我们都才只有21岁。”他娓娓道来自己的初恋。 “她是我爸爸同事的女儿,我是在一次加拿大华人市议员竞选的投票当中和她偶遇的。”我静静地听着,发现他就是那么的一字千金,言简意赅,说话从来只道出重点,删除了所有细节。 “那个时候,她是sfu的在读本科生,精通法语,也略懂德文。 “我们几乎是一见钟情,彼此互相吸引,对双方的印象都非常地好。然后,咱们便很自然地开始了男女交往,我并没有花多大的力气去追求她。 “接着,当我们基本上都把这段关系定了下来的时候……那时我好像已经走过二十三岁的生日了,当她的父亲想要我去亲自见见他时,问题就来了……”他的眼睛一直望着远处,望着天的尽头,海的边际。 我的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近乎于完美的侧脸,他表情里的每一个细小变化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中。 他继续说下去:“原先在谈恋爱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问过我的家世背景,学历文凭这些东西……you know, ''鬼妹''们无论做什么都是那么的开放与投入。 “然后,就在她爸爸问起我关于工作和学习上的事情时,我回答说:''我高中时就辍了学,自己在外头闯荡到了今天,现在已经是一名技术相当精湛的厨师,可以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你的女儿和负担我们将来的婚姻生活!''”谁知道,目瞪口呆的并不是她父亲,而是她!“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 顿了顿,他讲:“她惊讶得像你们中国学生写作文时常常用的那句话一样……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张大口,下巴拖拉得有那么长……”他夸张却生动地把手指放在下巴上,作出滑稽状。 “她叫道:''peter, you''ve never told me about that!''她说,她还以为我是ubc或者是其他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以为我和她有着同等或者比她更高的教育程度,甚至还天真地以为我的家境比她的要强很多……因为欧美国家的情侣约会时,有相当一部分的恋人们在逛街或者买东西时都是采取aa制的,由于她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所以我之前根本没有任何经验,于是我和她出去吃饭购物的时候都显出自己中国式大男人的一面,主动付钱。”他边叙述边耐心地给我解释中西方文化的差异。 然后,他闭上了嘴,停了下来。好几分钟后,我见他不再说话了,我也就决定不再沉默地等下去。我主动问:“and then?”“之后?哼,”他轻蔑地干笑了一声,又好像在自嘲,“我们的故事没有后来了。就这样子!”“她和你分手了?”我追问。 “是的。当然,她感到很内疚,因为我曾经一度在被她甩了之后为她痛苦流泪,自暴自弃。你知道,洋人们的内心都是很善良的,但是他们也很诚实,不爱你了就不会再骗着你而去婆婆妈妈地藕断丝连。”他说。 “那今天早晨,她……”我正沉思着要不要把“她来找你干什么”这个问题说完整。 他立刻回答了:“她要去美国加州大学任职了,这天早上是来跟我作最后的道别的。毕竟,双方都那么深刻地相爱过一场,她做得倒是十分得体大方。”我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哦”了一声。 “那现在呢?”我又忍不住问,“do you still love her now?”“你觉得呢?”他终于转过头来,望着我,问。 “我怎么知道?”我实话实说。 “no, i don''t love her anymore.”他用很平静的口气说到。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事后发觉自己这么问好像是太幼稚了。不爱就不爱了,就像爱了就爱了一样,哪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出乎意料的是,他却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回答:“because,我的心,已经在另一个女孩子身上了!”周围人们的玩水声,叫喊声,还有大海的波浪声……之前还声声入耳,此刻却如同虚无。 如今,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脏忽然之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了起来,一时不晓得要怎么样去回复他的。 二十六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感到不仅脸庞、就连耳根也发起了烧来。 正当我思考着要如何应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时,他就“咻”的一声站起身来了,拍拍裤子上的细沙,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家吧。你表弟不知道又把厨房捣乱成什么程度了!” 回到家,已经差不多下午3点了。 一打开门,便听得见一阵吵闹的声音——唉,真是被peter 说对了,我的表弟、他的亲弟早已经在我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内,把屋子弄得比台湾局势还乱—— 这时候,走出来几个小孩子,有的脸上满嘴奶油,白刷刷的;有的手上沾满芝士,油腻腻的;有的更夸张,连头发也都是湿嗒嗒的,真不知道他们是刚玩过了水枪,还是因为努力进食而大汗淋漓…… 总之,没有一个人的样子是正常的,整间屋子就像是美国和伊拉克刚打完仗的战场一样,像极了一堆废墟。 我和peter 无奈地相视一笑,就在那一霎那,我突然发现,其实,我们是多么的有默契,生活中的各种想法也是多么的吻合对方。 就在我出神地开小差时,david 跑了出来,好不吃惊地说:“喂,你们回来啦?sharon, 快跟我玩!” 我没办法,刚想逃开的时候才发觉左手已经被dave死死地拉着,动弹不得了。 “好吧,玩什么?”我笑着问。 “catch me if you can!(有种就来抓我!)”好小子,把奥斯卡影帝列奥纳多的新作品名字都报上来了。嗯,就为着他的这份傻劲,怎么样也得顺一下其心意,我想。 于是,我冲着他的背影,飞快地追了上去,连沾满沙粒的鞋子也顾不得脱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当我们快走进姐弟俩共用的睡房时,跑在前面的他突然奸笑着,来了个急转身,顺手想要把门关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不能穿着鞋子e into my bedroom!” 我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想用右手顶着房门,左手往门边那里推开它。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david 一个用力,就把门给重重地关上了——而我的左手,也正好被他狠狠地夹在了门缝中间…… “啊!……”我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 十指连心的剧烈痛楚一直从指尖传到脚踝,以至于我整个人无力地蹲坐在了门外的地毯上。 这时,dave 早已打开了房门,而pete在听到我的叫声后,也立刻朝这边快步地走了上来。“i’m so… sorry!”他愧疚地小声对我说。 我心想,我的脸上现在一定是血色全无了。要不然,为什么背脊感到一阵阵寒冷的凉意,而且全身上下好像也出遍了冷汗一样? 我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what the hell are you doing?(你在搞什么鬼?)”突然,一阵雄壮的男声响起。 只见peter 用无比凶恶的眼神望着弟弟,仿佛随时想要把他撕开一半似的。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艰难地轻轻吐出了几个字:“my ……手指……好像……骨折了……” “what can we do now?”表弟焦急无措地问。 “你最好给我呆在这里,把屋子收拾好。否则,小心我回家后要收拾的就是你!”peter 还是刚才的可怕语气。 然后,他扶着我,紧紧地握着我那没有受伤的右手,陪着我缓缓地走了出去。 二十八 在车子里,一路上,我都咬牙切齿地忍着疼,一言不发地假寐着,完全不想睁开眼睛——其实,痛楚早就已经升级到了让我抬不起眼皮的地步了。 我的嘴唇不可控制地颤抖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为什么还没有到医院?! 至于peter,他也一直没有说过话,只一味专心地开着车,我也没心情去留意他脸上究竟会有什么表情。 终于,我们到达了vancouver general hospital。 像久居沙漠的人们找到了绿洲一样,我的嘴角竟然下意识地向上微微翘起,满意地笑了起来。 “大约世界上也只有你才会在这个时候微笑得出来。”peter 轻声说,然后下了车,帮我把车门打开,温柔地揽过我的肩膀,把我扶了出来。 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的“治疗例行动作”。 我们先是找到了急诊室,然后,pete 再帮助我进行身份登记(就如同在广州的时候要挂号一样),我暗叹,幸好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脱掉外套,因为我的留学生医疗卡就在钱包里,而钱包又刚好在衣服的口袋里头,要不然,又要劳烦阿辉回去拿一趟了。 接着,peter把具体情况简单地跟医生解释了一下。他们知道后,可能看到了我的脸色不太对,所以,就先让我服用了止痛的药丸,再由护士领我们到了照x光的地方。 这时,我的手指已经没那么痛了,却在担心着另外一个问题——这样子折腾法,得花多少的医药费呀? peter 好像永远都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瞄了我一眼之后立刻说道:“这里的公立医院看病都是不用钱的,只要你有买公民或者是非公民医疗保险,你就可以放心地‘享用’这些福利了。” “真的吗?包括上药,治疗,打针……都不用缴费吗?”我吃惊地问。 “yes。 但是,如果你要买药,那就另当别论。”他说。 “天啊!资本主义就是好呀……”我不由得感叹。 他摇摇头,作出无奈状,苦笑着。 医护人员的办事速度非常快。 不一会儿,他们已经把刚拍的x光片拿出来了。 “经过检查,我们得知了你的左手并无大碍,手指也没有骨折,只是食指和无名指存有淤血,不过这点伤很快就会恢复。可是,你的中指关节稍有错位,所以,院方建议你每天预约做几个简单的物理治疗,越快越好。”她叽哩咕噜地说着,pete 在旁边小声地给我做翻译。 “可是,我什么时候可以来这里?又怎么来这里啊?”我露出了为难状。 “这样吧,canada 的非急诊医疗都是要提前跟医生们book的,我现在先帮你问问他们明后几天有没有空挡,如果能够排期的话,就尽量于这个星期把它给赶快解决了,这种虽然是小伤,毕竟也不宜久拖。”peter 周全地考虑着。 我点点头,说道:“好的。有劳mr。 lei了!”这时候,三根手指都已经完全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