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归田后,被招婿了》 第1页 [gl百合] 《解甲归田后,被招婿了》作者:方便面君【完结+番外】 文案: 名门闺秀 崔筠 父母双亡后,家业旁落,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年至十八,媒人上门说媒。 昔日她落难时对她的遭遇视而不见的人家纷纷上门求娶,她指了一个刚解甲归田的牙将张棹歌,说:「我要她当我的夫婿,上门的那种。」 版文案: 张棹歌穿到乱世不到一年就换了三个老闆。好不容易盼来安稳日子不用再打仗,她就被新老闆优化(裁军)了! 同伍的士卒好歹还能回家,她连家都没有! 这时,她曾搭救过的名门闺秀向她发来了offer,她一看—— 工作岗位:上门女婿。 工作职责:辅佐娘子夺回家业;帮娘子摆脱群狼环伺的困境。 薪资待遇:月钱5000,弹性工作时间,提供食宿、各种福利。 …… 张棹歌表示,这份工作我可以!!! 上岗之后,张棹歌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直到某天夜里。 她在床上发出了无声的吶喊:入职的时候没说过晚上还要加班呀! 崔筠:这是福利。 #食用指南# 1、年龄差6岁,两女主都是八百个心眼子。 2、有,(加粗)。 3、不排雷。 4、半架空歷史背景。 5、两位女主的视角都有。文风基调也会根据视角的不同而分 正剧风 和 轻松风。 文案写于2023/11/5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文 系统 爽文 古代幻想 签到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棹歌、崔筠 ┃ 配角:窦婴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解甲女将军入赘为婿,专业护妻 立意:身处劣境也要向阳而生,活在当下,努力发挥人生价值! 第1章 遇劫 群山之中,一条沿着河流修建的官道上,一行牛车徐行而出。 官道一侧青绿的松柏挺拔,金黄的银杏和艷红的枫叶夹杂其中,争相斗艷。 景色虽美,此刻却无人欣赏。不管是赶牛的车夫,还是牛车上的女眷,各个神色慌张又极力隐藏。 突然,林间的寒鸦发出一声啼叫,打破了这种克制的沉默,双丫髻婢女吓得尖叫了一声。 崔筠心中一紧,下意识抓住了衣袖中的短匕。 另一位画着额黄妆的婢女斥责双丫髻婢女道:「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双丫髻婢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对崔筠说:「对不起,小娘子。」 崔筠娇俏的脸蛋上神情凝重,她故作从容地摇摇头,轻声安抚:「无事,古鸦路险要难行,常有车马失控掉入江河之中,会紧张是人之常情。」 「小娘子,婢子是怕贼人。入关前,那樵夫才说过此前有商队在此地被劫,我们会不会……」双丫髻婢女未说完,嘴巴便被额黄妆婢女给捂严实了。 崔筠像是在安慰她们,又像是在暗示自己,说:「我们已经走了六十里,还有二十里便出关了,贼人不会选择在离关口如此近的地方行兇的。」 话刚落音,只听见一声哨响,林中的草丛灌木无风而动,从中跳出二十几个头缠赤巾,身穿短交领半臂短褐,手持刀棍短矛的贼人来。 贼人唿啦啦地将道上的牛车和众人给围住。 面对变故,车夫反应敏捷,迅速抽出了挂在车头的刀,后面也有数个僕役部曲,或持刀或执矛,护在了牛车的四周。 「我便说这一行人虽赶的是牛车,但车辙印深,车上若不是藏着人便是藏着钱粮,这是大户人家才有的底蕴。」贼首指着僕役部曲发出了洋洋得意的腔调。 额黄妆婢女推开前窗,镇静地说:「这是博陵崔氏,前汝州兵曹之女的车驾。」 贼人面面相觑。 博陵崔氏乃世家士族之首,从太宗朝至今出了八位宰相,声名显赫,无人不识崔氏。 本以为崔氏之名能吓退这群贼人,再不济也能用钱财来换取一线生机,然而贼首怕她们的话动摇了同伙,大喝一声,率先冲上来与崔家的僕役部曲杀作一团。 两个婢女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崔筠被婢女护着,心急如焚却没有擅动,脑中迅速思索着对策。 这时,贼首高喊,贼寨中没有女人,将崔氏的小娘子掠去当贼寨共妻,兴许崔氏会顾全名声,放过他们。 崔筠脸上血色全无,因愤怒,脸上又涌起不健康的气血,她从袖中摸出匕首,婢女以为她要自戕,却听她果决地道:「就算是死也要拉着贼人垫背。」 婢女仍害怕,却也知道不拼死反击的下场只会是生不如死,于是也寻了身边能用的棍棒,从牛车上跳下来。 僕役部曲中已经出现了伤亡,贼首突破了重围朝她们奔来,他见到猎物,眼中迸发出亮光,便要上前抓崔筠。 千钧一髮之际,只听见马蹄声响,咻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没入贼首的手臂。 随着箭镞于骨血中穿出,贼首的血液也溅到了崔筠的脸上。 贼首痛唿,回首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镇兵。 镇兵强壮骁勇,人数又是他们的数倍,贼人很快便生出退意。 贼首目眦欲裂,正想唿喊众人跟这些镇兵拼命,又一支利箭穿来,这次直接穿进了贼首的脖子,他什么话都喊不出来,捂着喉咙,面目狰狞地倒了下去。 第2页 镇兵中,骑着黑色骏马,身穿皮甲手持长弓的小将杀伐果断,下令道:「留一活口盘问贼寨所在,其余贼人全部斩杀!」 贼人群无首,吓得四处溃逃,无不被扑上来的镇兵斩杀。 血液淌了一地,腥味在道上瀰漫开来。 崔氏主僕逃过一劫,有人发出劫后余生的笑声,也有人被一地的尸体吓得呆若木鸡。 崔筠脸上的血液早已凝固,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将,唯恐这小将跟那些藩镇的牙兵一样,连她们这些普通百姓都不放过。 小将看了崔筠一眼,发现她白净的脸上溅了血,丹凤眼尾下方有一粒不知是美人痣还是血滴的点,清丽的容貌竟有几分妖冶,于是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许是这几眼瞧得过于明目张胆,崔筠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担心这小将动了邪念,她急中生智,又搬出崔氏之名来,还允诺会许以重金答谢相救的镇兵们。 崔氏之名不足以威慑落草为寇的贼人,但或许对这些仍旧代表着官兵身份的镇兵不一样。 「博陵崔氏?好像在哪里听过。」小将喃喃自语。 婢女心慌,崔氏的名望已经低到无人知晓了吗? 崔氏之名在这群镇兵这儿确实不好使,但他们听见了那句「重金答谢」,其中一个镇兵积极地提醒小将:「大郎,你之前不是向我们打听过博陵崔氏,说要寻一崔氏女子吗?」 小将像是突然开了窍,说:「对,就是那个博陵崔氏。你们博陵崔氏里有个叫崔元枢的人吗?」 听到亡父的名字,崔筠神情恍惚,须臾又回过神,心中惴惴不安,面上却故作镇静。 她说:「元枢乃家父名讳,至于有没有崔氏女子与家父同名,妾不得而知。」 「嗐,我不找崔元枢,我找崔元枢的女儿崔七娘。」 这小将说话就不能说全吗? 崔筠噎了下,说:「妾便是崔七娘。」 「你?」小将怀疑地打量了少女两眼,刚好就遇到了要找的人,这也太巧了吧? 不知自爆身份是凶是吉,崔筠唯有赌上一把了。 她抬头注视小将的双眸,坚定地说:「我。」 小将哂笑,手一伸,态度颇有些不羁,说:「过所拿来看看。」 双丫髻婢女不满意小将的态度,娇斥:「你这老兵,好生无礼!」 正在打扫战场的镇兵们被她这话激起了怒火,盘算着把她当成强盗的同伙杀了的可行性有多大。 崔筠暗道糟糕,忙说:「女使无状,还请将军恕罪。将军要勘验过所是职责所在,朝烟,还不去拿过所。」 双丫髻婢女心虚,将过所递到了小将的面前。 小将似乎没有意识到「老兵」是骂人的话,散漫地接过过所。 见有手下凑过来,小将问:「你识字吗?」 镇兵一脸自豪地说:「不识!」 「呔,不识字凑过来做什么?走开。」小将骂了句。 镇兵嬉皮笑脸地躲开了:「大郎你不也不识字吗?」 崔筠和婢女:「……」 这年头的兵很多都是招募来的,出身贫寒,目不识丁并不奇怪。 小将也不是完全不识字,只是一些生僻的字有些无法确认罢了,好在还认得「崔氏」「行柒」等字和上面的官府公印。 「此去何处?」小将又问,措辞比刚才文雅了许多。 崔筠神色黯然:「鲁山县昭平乡,拜祭亡父亡母。」 「鲁山县,原来在这么近的地方吗?」小将喃喃自语,将过所还回去后,这才下马走到崔筠的面前,手心一覆一翻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方丝帛递了过去。 也没说给丝帛做什么,只说:「我叫张棹歌——就是划船时唱的那个『棹歌』,是鲁山县镇副将,受朋友所託寻找她的表妹崔七娘。」 崔筠一愣,身子不由得颤慄,激动而克制地问:「她……可是姓窦?」 张棹歌点点头:「是,汴州人。」 「她现在在何处,怎么样了?」 「自然是在汴州,至于怎么样了……应该还好吧。」 崔筠喜极而泣。 旁人不理解她为何会如此激动,只有她身旁的婢女能体会她的心情。 第2章 交锋 崔筠出身官宦之家,父亲崔元枢是前汝州兵曹参军。 四年前,淮西节度使李贼起兵造反,攻占汝州,崔父被叛军所杀,年少的崔筠跟着母亲匆忙逃往北边,去汴州投奔舅父窦良。 然而叛军势如破竹,继汝州失陷后,汴州也很快落入敌手。 窦良之女、崔筠的表姐窦婴因美名在外,被李贼强纳为妾。后汴州被朝廷收復,李贼败退蔡州,还带走了窦婴。 姐妹俩这一别,便再也没了对方的音讯。 眼下有人带来表姐的好消息,崔筠自然激动得落泪。 她下意识接过丝帛擦泪,待闻到陌生的香味才想起这丝帛不是她的。 崔筠有些尴尬,抬头觑视张棹歌,如此近距离观察,才惊讶地发现这小将生得颇为白净,面容清秀,唇红齿白,说是小娘子也不为过。 想起北齐兰陵王高长恭的「貌若妇人」,又因张棹歌身着皮甲,崔筠一时半会儿无法从对方的身体特徵判断雌雄。 似乎习惯了别人投过来探究性别的目光,张棹歌并不在意,指挥着县镇兵将贼人尸体带回去悬挂在关口之上,以震慑想要效仿他们的人。 第3页 剿匪也是功劳一件,县镇兵们无不欢唿雀跃,将贼人尸首拴在马后拖着离去,捲起阵阵尘烟。 张棹歌翻身上马,又低头看了眼崔筠,指着她的脸蛋,说:「脸上有血,沾水后擦一擦。」 崔筠这才明白对方给她丝帛的用意。 「多谢将军,只是我——」崔筠不便收陌生人的丝帛,将要还回去,张棹歌打马上前一些,抬了抬下巴:「不要叫我『将军』了,我只是一个副将。还有一段路,顺道送你们出关吧。」 有县镇兵护送自然比带着伤残的僕役部曲赶路要安全,崔筠顾不得处理丝帛,便让部曲将伤亡者抬上另外两辆牛车,重新休整跟上县镇兵的步伐。 路上,张棹歌刻意放缓了骑行的速度,待与崔氏的牛车持平,问:「崔七娘怎么不在汝州居住?」 崔筠微微诧异,对方怎么会有此一问? 转念一想,窦婴托人寻她,必定会告知她的身世。她父亲生前在汝州为官,家业也多在汝州,任谁都会以为她仍在汝州居住。 难怪窦婴找不到她,定是没料到她被接回了邓州的祖宅。 崔筠说:「我在汝州没有亲故,大伯父将我接回了邓州安置。」 张棹歌又问:「那你的阿耶阿娘怎么葬在鲁山县?」 「先父是在这附近亡故的,便择地而葬。母丧后,我让他们合葬了。」 张棹歌颇为懊恼:「嗷,早知就托人在这鲁山县问一问了,难怪在州城那儿找了许久都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这就是灯下黑吗?」 这声俏皮又生动的嚎叫完全出乎崔筠的意料,也打破了她对这伙危险程度不亚于强盗的镇兵的认知,崔筠握着袖中匕首的手微微松开了些。 出了鲁阳关,张棹歌率领手下的一百县镇兵回城寨。 崔筠已经知晓了张棹歌的身份,并不着急从对方的口中打听窦婴的近况,别过后,便赶往鲁山县昭平乡。 崔家在此有田产、山林,还有一处别业,是崔父生前便经营了多年的。 当初叛军从旁边取道去汝州城时,便到此处搜刮破坏了一番。这两年间,别业经过多次修缮,修復了七成建筑和园林,才不再显得萧条破败。 别业外,一青年僕役领着两个僮僕伫立远眺,看到熟悉的牛车出现,青年僕役小跑着上前行礼:「小娘子一路辛苦了。」 崔筠再下车时,已经戴上了帷帽。 她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说:「找乡县里的郎中来为伤者医治,至于不幸身亡的人,好好安葬了,每人发三十石米、五端布(注1),另外安顿好他们的家人亲眷。」 青年僕役看到死者,面有戚色,应道:「喏。」 崔筠进门摘了帷帽,有一中年僕妇迎面走出,看到她脸上的血迹,吓得止住了步伐,捂着嘴低唿了声:「这是怎么了?」 双丫髻婢女朝烟见了僕妇就像找到了倾诉口,将她们今日遭遇了强盗一事告诉了僕妇。 僕妇的神色顿时微妙起来,瞧着似乎还有些遗憾。 婢女还以为看错了,正要细看,僕妇的脸上已经堆起了笑容:「万事大吉,七娘子平安就好。那群贼真是该杀,杀得好。」 崔筠反应平淡,像是还未缓过神,直接回了屋子,叫来婢女打水给她洗脸。 僕妇冲着她的背影露出了挤兑的神情。 崔筠洗了脸,又将沾了血的衣物换下来,原本悬挂的心总算是落下来,踏实了,冰凉的四肢也重新感受到了温度。 正出神,外头传来喧闹的声音,她出门一看,是青年僕役和刚才的僕妇正在争吵。 青年僕役叫青溪,是崔家的家(注2),其父是崔父身边的内知,崔父死时他也一起被杀。 崔筠重新回到昭平别业后,无人可用便将青溪提拔为管事的内知,让他负责打理别业大小杂事。 而这僕妇是崔筠的大伯父崔元峰派来的。 崔父与崔元峰本是亲兄弟,当初他们的三叔父没有儿孙,作为幼子的崔父便被过继了出去。 奈何崔父也没有儿子,只有崔筠一个血脉。 崔父死后,崔母跟崔筠被困在汴州,家中的田地就被崔元峰接手了。 崔母病故后,崔筠带着母亲的遗体回汝州与亡父合葬。本打算在昭平别业为父母守孝三年,崔元峰以她孤身在外容易被欺负为由,将她接到邓州。 待到崔筠及笄,她家的七顷良田超过半数被崔元峰家的部曲种着,她家的别业也被眼前的僕妇管着。美其名曰,担忧那些田地没人耕种会荒了,也担心别业被人占了,所以先替她管着。 青溪与僕妇争吵是因为崔筠要抚恤死去的僕役部曲及其家眷,僕妇认为每人给三十石米和五端布太多了,应该缩减至十石米和三端布。 别业大部分田产都被僕妇当成了崔家大房崔元峰的私产,崔筠想用「崔元峰的私产」来补贴她的部曲,僕妇自然是不肯。 崔筠眼眸深邃,眼睛一闭一睁,敛去所有锋芒,说:「那就这么办吧,剩余的就从我的体己里出。」 主人的妥协代表僕妇占据了上风,趾高气扬地沖青溪丢去一个不屑的眼神。 青溪怒视。 崔筠又说:「杜媪,酬谢县镇兵的谢礼就从中馈里出吧!毕竟大伯父常说视我如己出,他知道我被救的话,也会举全族之力报答县镇兵的。」 第4页 僕妇脸色一僵,怎么扯上县镇兵了? 若只是家中的僕役部曲,死了也就死了,根本不值得花钱去安置他们的家人。可县镇兵不一样,他们说是官兵,但眼下这世道,官兵跟强盗有什么区别?崔筠没能送上谢礼大不了回邓州去,他日县镇兵前来报復吃苦头的可就是她杜媪了。 「要备多少礼?一万钱可够?」杜媪问。 崔筠歪了歪头,一派天真:「那副将手下有百余兵士,若每人只分得一百钱只怕他们会认为这是对他们的羞辱。」 随着府兵制被废除,军队改为向老百姓募兵,士兵入伍的目的便纯粹是钱财和口粮。钱少了,待遇不好了,都是有可能发生兵变的。 这不,五年前就因为有士兵在奉诏讨伐叛逆时,没能得到赏赐,于是譁变造反,吓得皇帝从长安出逃。 杜媪丝毫不敢用自己的小命去赌那群县镇兵的良知。 崔筠用无辜的口吻对她说:「如今杜媪掌着中馈,备礼和送礼的事就由杜媪亲自去办吧!」 这是要让她去送死呀!杜媪吓得腿肚子直打颤。要是那群县镇兵贪得无厌,对她带去的礼物不满意,将她扣在营中怎么办? 杜媪想说些什么,崔筠却屏退了她。 第3章 烧了 崔筠虽借镇兵的凶名狐假虎威出了口恶气,但她并不为此沾沾自喜。 家业旁落,除她母亲的三顷陪嫁田外,其余祖父、父亲为官时所得的四顷永业田都不在她的手上,而过去父母所积累的钱财也花得七七八八。 即便如此,旁人也仍旧觊觎着她剩余的资产。 僕妇对她轻视怠慢,是因为僕妇的靠山是崔元峰。 崔元峰是邓州南阳县丞,在邓州颇有权势,向他讨回家业无异于虎口夺食,靠她自己又怎么能成? 当然,她也很感激崔元峰当初保住了她家的田产,也迷茫自己女儿身是不是就不该争,所以这四年来,她不曾向崔元峰讨要田产的收成,就连修缮这处别业也是花她父母生前攒的钱财。 可是她的隐忍与感激换来的却是别人的得寸进尺——春耕之际,她母亲陪嫁的三顷田也陆续被崔元峰家的部曲种上粟,跟着她的部曲能种的田地越来越少。 收成关乎着部曲能否养活一大家子,田少了,不仅是主家的收成变少,他们部曲的生存也会被挤压。 为了生活,部曲要么暗中投靠了崔元峰,要么只能跟她一样忍耐。 她本不欲在答谢县镇兵一事上为难杜媪,但这次有部曲为了保护她而被杀,作为主人,她不能让剩下的僕役部曲寒了心,若是任由杜媪苛待部曲,以后谁还会追随她? 额黄妆婢女抱着新的床褥被子过来铺好,说:「小娘子,路途奔波疲惫,今日又受了惊吓,还是歇一歇,养好精神才能好好地主持拜祭事宜呀。」 崔筠嘆息:「夕岚,我无心睡眠。」 夕岚略思索,问:「小娘子是在想窦娘子的事吗?」 「是呀,既然已经知晓她的下落,我便想派人去汴州寻她,可是今儿才折了人手,又近秋收,只怕还得再等上一些时日。」 夕岚劝她说:「小娘子何必焦虑?那张副将既然受窦娘子所託找寻你的下落,他必然会先找人联繫窦娘子的。」 崔筠也知晓这个道理,但不能第一时间得到窦婴的回信,心里头难免忐忑失落。 提及张棹歌,崔筠拿出对方递给她擦血的帕子,说:「这方丝帕你替我烧了吧。」 夕岚当即明白了她的用意,接过它,略迟疑地问:「若张副将要拿回这帕子该如何是好?」 崔筠本不该收下这帕子,可这是「男子」强塞给她的,哪怕它的用料再好她都不能留,甚至不能洗干净了还回去。一旦被有心人看到利用,很容易成为她跟张棹歌私相授受的证据。 哪怕会得罪张棹歌,她也绝不能留下这样的把柄在。 「便说不小心遗失了。」 夕岚照办了。 片刻后,崔筠看夕岚忙里忙外,便说:「怎么还在我这儿?你与青溪一年也难见几回,还不去团聚?」 夕岚在崔家为婢已有十五年,在崔筠刚会走路那会儿就已经在身边相伴了。 五年前,崔母见夕岚年岁大了(其实只有十九岁),便做主将她许配给了刚满二十的青溪。 只是夫妻俩刚成婚没多久就遭遇战乱,跟着主人家过了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 这两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夕岚在她身边照料,青溪却在昭平乡打理别业,一年也就只有不到一个月的相聚时间。 崔筠不愿做焦仲卿之母,叫他们夫妻孔雀东南飞。 夕岚顺着她的意思去找青溪,不是为了和他温存,而是向他打听:「你此前知晓有贼人盘踞在鲁阳关吗?」 青溪领了安置伤亡僕役部曲及其家眷的任务,这会儿正忙着,听到许久未见的妻子质疑,心中叫苦不迭,说:「我若是知晓,又怎么会明知小娘子要来别业而不提前派人告知呢?小娘子若是有个差池,我们可都没有活路。」 以为主子没了,他们就可以恢復自由之身了?做梦呢。没了小娘子,他们要么会作为小娘子的遗产被崔家大房一脉给继承了,要么跟货物一样被崔家大房发卖掉。 不管是被继承还是被发卖,都逃不过一个为奴为婢的下场。 第5页 跟着小娘子好歹还能受到重用,换了别的主人,还不一定被怎么磋磨呢! 所以,青溪真不敢有叛主的念头。 夕岚姑且信了他的话,也由此推断那僕妇杜媪确实没有借强盗的刀杀小娘子的意图,但肯定存了盼着小娘子出意外的心思。 夕岚又对丈夫说:「杜媪备好礼送去给那县镇兵时,你找个机会跟着去。」 「为什么?」 「打听一下那些县镇兵是不是好相处的,顺便问一下古鸦路的那伙贼人是否全剿了。」 青溪恍然大悟,忙不迭地应说他会看着办的。 相较于兵荒马乱勾心斗角的崔家,县镇兵马驻扎的城寨那儿就轻松欢快多了。 别看门口悬挂的二十几具尸体有些渗人,对镇兵来说,这些都是军功,是他们讨要赏赐的筹码。 鲁山县共有三百镇兵,每一百名镇兵由一名副将统领,副将是最低的军职,上面有一位什将,什将之上则是镇遏使,镇遏使一般由刺史兼任……也就是说,县令都调动不了这伙镇兵。 寨中,张棹歌麾下的镇兵绘声绘色地朝另外两营的镇兵炫耀:「……我们在山中守了一日一夜,晌午过后才看到这伙贼人现身。但是不确定他们是普通的山民还是贼人,于是又多等了半日,结果……嘿,你们猜怎么着?」 听众叫道:「别卖关子了。」 镇兵嘿嘿一笑,继续说:「结果他们还真的朝路过的行人下手了,由于可以确定这就是那伙贼人!」 另外两营的镇兵一脸艷羡:「听说你们这次救的是崔家的女眷?一定能得很丰厚的奖赏吧!」 自从前淮西节度使李贼被杀,已经很久都没有反贼在这边搞事了,他们想立功也只能从强盗这边下手,但哪有那么多强盗给他们剿? 至于他们为什么盼着打仗而不是祈求安稳度日? ——他们不是府兵,不打仗时没有自己的田地可耕种,还常被拖欠粮饷。不打仗就没立功的机会,也没由头讨奖赏。不打仗,怎么养活一家老小? 比起打仗面对更加骁勇善战、武备齐全的职业军队,剿匪显然轻松又容易立功。 之前不是没人报官说古鸦路上有强盗出没,可等他们赶到就只剩商队的尸骸,钱财、粮食等都被劫掠一空了。古鸦路两旁是绵延数百里的深山老林,不知贼寨在哪里,盲目搜山只是白费力气。 前日又有商队被劫,什将就让张棹歌领着手下去搜山,没想到这伙强盗直接撞刀口上,这不是张棹歌运气好是什么? 镇兵们准备晚上庆贺一番,发现他们的头儿张棹歌不在,绕着营寨找了圈才发现人在公廨书房,正拿着毛笔一脸苦大仇深:「县的繁体字怎么写来着?算了,简单点,你妹在我这儿……怎么感觉像在勒索?」 写完信,正好看到手下正在探头探脑,张棹歌将鬼画符一般的信笺塞进竹筒中用蜡封好□□给他:「派人送去汴州窦家给窦娘子。」 镇兵领着任务跑了,想起庆功的事又调头回来:「大郎,晚上吃酒去?」 张棹歌说:「先不忙着庆功,等赏赐下来了,再寻一休沐日去吃。况且,兜里没钱,哪能吃尽兴?」 镇兵一听,也是这个理,又说:「那玩叶子戏总行吧?先趁现在没几个钱过把瘾,等崔家那头送谢礼来了,我才不至于连寄回家的钱都没。」 「叶子戏」是纸牌游戏,并且跟后世的扑克牌一样,常被赌徒用来赌博。 张棹歌一阵无语,担心没钱寄回家就不能不赌吗? ——不赌是不可能的,军中生活苦闷,不像后世好歹能看看电视,听听广播,或逢年过节看个文艺汇演,或搞军演。 这儿的兵多来自于底层老百姓,入伍前甚至都吃不饱饭,长期营养不良导致有夜盲症,晚上不能训练,就只能找点事打发时间。 军中不能狎妓,不能喝酒,但不禁叶子戏。 只是,单纯的打牌没意思,还是要加点筹码才有动力,于是普通的休闲娱乐活动就变成了大型聚赌现场。 军令是禁止赌钱的,但得看主将治军是否严明。 可这世道……皇帝疯狂揽钱,吏治腐败,藩镇割据,上行下效,哪里还有李靖当年的治军之风? 张棹歌的上峰、县镇什将都在赌,她只是一个在军中混吃度日的混子,对这些事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着镇兵跑远,张棹歌摇头嘆息:「一群赌徒,没救了。」 第4章 谢礼 生怕送钱送得不及时会被县镇兵刁难,杜媪的动作颇为迅速,在崔筠下达命令的第二天就备好了谢礼。 想要餵饱县镇兵的胃口,仅一万钱是不可能的,她拿出了五万钱和十石粟米,这样一来,每人能分得一斗粟米和五百钱。 崔筠清点过后,问:「那副将手底下有一百镇兵,杜媪将他们都算进去了,可是副将的那一份呢?」 杜媪脸色一僵,说:「从这里面分?」 「杜媪认为副将所得与兵卒所得一样时,心中会作何感想?」 杜媪心不甘情不愿地再从中馈里拿出两千钱和两斗粟米。生怕崔筠说仍不够,她急匆匆地就让人将这些东西装上车。 崔筠吩咐青溪:「我昨夜已经让夕岚另备五千钱和一石粟米,你带过去给张副将。」 第6页 青溪不解:「杜媪那里不是已经准备了吗,小娘子何以还要从自己的私库里出一份?」 「张副将上面还有一位什将。」崔筠点到即止。 青溪若有所思,说:「若张副将问起……」 「他若问便告知,不问便无需多言。」 青溪颔首,小跑着上车,跟在杜媪带领的车队后面,去往县镇兵所在的城寨。 到了附近,杜媪远远地就看到悬挂在门口的二十几具飘荡的尸首,甚至还闻到了一股尸臭,吓得面如灰土掩嘴作呕,从马车上下来时还踉跄了一下。 青溪也倒抽一口冷气,但还算镇静。 他们向守门的镇兵告知了来意,很快便有一白面小将领着人从营寨中出来。 杜媪和青溪正纳罕这军营中怎么会有女人,却得知这白面小将就是他们此番要找的张副将——张棹歌。 「动作够快呀。」张棹歌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不知是疑惑还是感慨。 青溪上前说:「救命之恩不可轻忽,要报答自然得争分夺秒。」 杜媪十分瞧不上青溪这上赶着的卑微态度。崔氏是门阀士族,他们虽是家奴,但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崔氏的脸面,怎么可以丢了士族的傲气呢? 因张棹歌的脸毫无威慑力,表现得又具亲和力,杜媪便忘了刚才看到那些死尸时的恐惧,她挤开青溪,说:「老身是博陵崔氏邓州南阳丞家的女使,多谢你们救了崔家七娘子,这是谢礼,一共五十二千钱和十石二斗粟米。」 张棹歌蹙眉,是她敏感了吗?怎么觉得这大婶的态度像在施捨? 「哦,客气了不是?剿匪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不过盛情难却,我就收下了。」张棹歌挥挥手,让手下将钱粮搬进去。 杜媪的嘴角抽了抽,既然是分内之事,你怎好厚着脸皮收下这些东西? 大抵是知道县镇兵们的贪婪,杜媪怕被吸附,办完事便脚下生风,熘之大吉了。 看到还没回去的青溪,张棹歌问:「你还有事?」 「小的奉自家小娘子之命,来给张副将送谢礼。」青溪道。 张棹歌眉头一挑,回过味来了,那大婶说自己是什么南阳丞家的女使,这青年说的却是自家小娘子,看来这俩人是各为其主呀! 她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家小娘子送多少谢礼?」 「五千钱和一石粟米。」 她又问:「这是给全镇兵分的,还是给谁的?」 「全凭张副将做主。」 意思是她要悄悄私吞还是直接分给手下都随意,但张棹歌不认为崔七娘额外添这些谢礼只是为了搞特殊。 张棹歌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再问:「你家小娘子当真没说过什么?」 青溪这才犹豫地说:「小娘子说,『张副将头上还有一位什将,若是张副将与镇兵们得了钱财,却不分给什将,只怕什将那儿有想法。当然,这只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且不说什将是心胸宽阔之人,便是张副将,也定然不会忘了上峰的。只是张副将将自己的那份分给上峰的话,张副将所得就会少许多,我不想叫张副将吃亏,就多添了些。』」 张棹歌在青溪提到什将时就明白崔七娘的用意了,至于旁的话,不过是说得好听,给彼此留些脸面罢了。 那崔七娘年纪轻轻,心思却如此细腻通透,真是叫她这个活了23年的社畜自愧不如呀! 「你家小娘子的好意,我便在这儿谢过了。」 青溪留下钱粮,回去復命了。 待将他与张棹歌之间的互动都事无巨细地回復完,青溪才有些不甘地说:「小娘子如此为他盘算,他竟没什么表示。」 崔筠说:「你要他有什么表示?五千钱和一石米就想驱策他为我办事,蹚崔家这门浑水?他没有表示才令我心安。若大包大揽,说我有什么事都能找他帮忙,那他必定是一个贪婪而没有底线之人。跟没有底线的人打交道,随时都会遭到对方反噬。」 青溪恍然大悟,又将他在镇兵中打听到的张棹歌的来歷告知崔筠:「这张副将听说是两个月前才来的,原是淮宁军的宅内突将——」 听到淮宁军,崔筠的手下意识攥成了拳头,眼神也凌厉了许多。 青溪知道阿郎就是死在淮宁军手下的,甚至小娘子家破人亡,源头都是那群兇悍无节操的淮宁军。见状,有所顾虑不敢再往下说。 「你继续说。」 青溪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准确的说,他是太保陈仙的宅内突将。」 太保陈仙原是淮西节度使李贼的牙门将,属亲信。但李贼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被自己的亲信给毒杀了。 四月初二,陈仙杀李贼归降朝廷,接替了淮西节度使,还被封郡王。但是没三个月,李贼的另一位亲信吴诚便打着为李贼报仇的幌子杀了陈仙。 陈仙的亲信见陈仙已死,怕吴诚秋后算帐一併杀了他,便带着五百牙兵前往洛阳投奔东都防御使贾使。朝廷追封陈仙为太保,又担心这群骄纵的牙兵聚集在一起会难以控制,就将这五百牙兵分别安置在汝州的几个县镇。 张棹歌是那亲信的手下,原来既然是宅内突将(特种兵,牙兵中的精锐),那断然没有让「他」回去当普通步兵的道理,于是就提拔为副将。 「难怪他会认识阿姊。」 第7页 崔筠心情复杂,一方面窦婴会委託张棹歌帮忙寻找她,说明那张棹歌的人品并不低劣,由此获得窦婴的信任;另一方面她又芥蒂张棹歌出身淮宁军,甚至当初还有可能是杀害她父亲、劫掠昭平别业中的一员。 想着对方可能跟窦婴有什么牵扯,崔筠到底是压下了因芥蒂生出的反感。 此时在营寨中的张棹歌浑然不知自己被讨厌了,得了赏钱的镇兵们倒是对她喜欢得紧,尤其是她将自己那份也分给了他们。 底下的队长问她:「大郎便不留几个钱?」 张棹歌说:「反正你们很快就会还给我的。」 队长想起过往她在手下那里赢的钱,顿时无言以对。 半晌,还是笑着说:「大郎还是心软,虽然回回都赢了大伙,但事后又会借各种赏赐的名目还回去。」 军中赌博风气盛行,张棹歌并不热衷赌博,但总有人想不开要在赌桌上挑战她,结果无一例外,都被她杀个片甲不留。 她赢了钱,别人也不敢有怨言,不过不出几日,她就会借打赏之名将赢来的钱还回去。 得了赏赐的人对她更加忠心,觉得这头儿真够大气,丝毫没想过张棹歌压根没出一分钱。 就算意识到了又如何?张棹歌赢钱赢得堂堂正正,那些因为她的赏赐而认为她软弱可欺,想要骑到她头上的人,坟头草都三寸高了。 张棹歌软硬兼施,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就将一百名镇兵给收拾得服服帖帖。 等手下一走,张棹歌心疼地捂着胸口:「格老子的,让你装杯,月底等着吃土吧!」 好在作为穿越人士,她也是有外挂傍身的,外挂给不了她荣华富贵、金山银海,维持温饱却是没问题的。 想到还要给上司郑什将送去崔七娘额外补贴的钱粮,张棹歌就有些发愁:礼不好送哇。直接送过去会显得太巴结,郑什将未必会领她的情。 不送肯定也不行,她本就是空降来的,郑什将没把她当自己人,要不然也不会让她带人去搜山——鲁阳关内的强盗前几次抢劫,郑什将都是指派了另外两营的县镇兵去的,但次次扑了空。 强盗嚣张,久而久之就引起了上面的重视,郑什将为表现出他对此事的上心,干脆让她去搜山。 她要是没抓到人,肯定要被郑什将推出来背锅。 这次私吞崔家送来的谢礼,郑什将那小肚鸡肠的性子肯定会计较,指不定还会让另外两营瓜分她们这次剿匪的功劳。 果不其然,张棹歌才去见他,他便好一通阴阳怪气,批评她身为朝廷的将士不应该向老百姓索要报酬,又扯到她纵容手下赌博。 张棹歌暗想,也不知是谁昨晚在赌桌上输红了眼。 左耳进右耳出地听完,张棹歌也乖乖认错:「什将教训得是,属下会进行深刻的反省,并会好好约束他们的!」 一名镇兵进来,在郑什将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郑什将急匆匆地出了营寨,回来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张棹歌,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张大郎啊,你知道反省就好,下不为例啊……」 另外两营的副将本来还等着看好戏,孰料郑什将亲自将张棹歌送出来,还夸「他」年轻有为,希望「他」再接再厉。 不仅在张棹歌纵容手下玩叶子戏一事上轻拿轻放,在他们面前也绝口不提剿匪是全县镇兵共同的功劳这事了。 两营副将:「???」 发生什么事了? 第5章 阿姊 「你说张副将把钱粮送到郑什将家里去了?」 听到消息时,崔筠正拜祭完亡父亡母。 在父母的坟前,她一身素雅寡淡的衣裳,头上仅用一支木簪和一把梳篦挽着髮髻,脸上也未曾涂抹胭脂水粉。 青溪答道:「是,那日随我去的部曲在田间看到了张副将手底下的镇兵押着车经过,装钱和粟米的麻袋上印的是崔氏的族徽。」 崔筠说:「他想得很周到。」 在全营镇兵的眼皮子底下直接将钱粮送去给郑什将,另外两营的人见了指定要说什么,郑什将也不好意思收下。 直接送到郑什将的家里去,既顾全了郑什将的面子,又不会叫另外两营的人拿住把柄。 郑什将想要退还,家里人也不一定答应。 当然,若是遇到一个脾气直的什将,这样的手段是行不通的,但张棹歌既然敢这么干,必然是摸透了郑什将的性子。 祭扫完回别业,半路便见婢女朝烟飞奔来报:「小娘子,快回去,窦、窦娘子来了!是张——」 原本还在路上慢悠悠欣赏秋景的崔筠脚下一顿,须臾,快走了几步,又疾奔起来。 到别业门口,见伫立在门口的镇兵,她一下子回过神,扶着车门的门楹轻喘调整唿吸。 朝烟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将剩余的话补全:「是张副将送来的。」 崔筠已经猜到。她从容地进门去,过了二门便在前堂看到了杜媪与一群严阵以待的奴僕。 未及进屋,一道倩影跃出,崔筠便被抱了个满怀。 「七娘。」 听到这熟悉的唿唤,崔筠没忍住眼眶泛酸,又落了泪。 「阿姊。」她看着眼前年仅二十一岁,经歷却坎坷波折的表姐窦婴,有一肚子的委屈要诉说。 第8页 一旁倚着门楹的张棹歌瞧着这大团圆的一幕,内心微微触动:也不知道爸妈怎么样了,有没有趁着还年轻赶紧生个二胎。早些年家里拆迁的钱还没有动过,回迁房有三套,商铺也有六间,只要不赌博不创业不投资,养老是绰绰有余的。 哎。谁能想到她年纪轻轻就这么穿越了呢? 要不是那一场席捲了全省的水灾,要不是半夜赶去转移山区群众,要不是那山体滑坡…… 罢了,好歹还活着。 穿越的这半年时间里,她都忍耐着不去想她失踪后父母的反应,也不去思念双亲、友人,但思念之情如潮涌,也不知道哪天在什么情况下就决了堤。 张棹歌不忍打断姐妹温情团聚,走了出去。 窦婴把她叫住:「大郎。」 张棹歌回头,说:「我回营寨,你有事让人到那儿找我。」 崔筠松开表姐,又拭去脸上的泪,向张棹歌表达了谢意。 张棹歌离开后,崔筠不欲叫杜媪等人在旁边盯着,便拉着窦婴到更里面的北堂去叙说旧事。 「阿姊这些年受苦了。」 窦婴眉眼弯弯,打趣道:「你觉得我是沧桑了,还是被磋磨老了?」 崔筠忙说:「阿姊依旧光彩照人。」 她的表姐窦婴年少时,其美貌便已经冠绝汴州,及笄后更是美得倾城。 当初李贼占领了汴州,听说了窦婴的绝色,就闯入窦家提出了纳她为妾的要求。 窦家也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当朝的窦宰相便是窦婴的族祖父,以她的条件,嫁给皇亲国戚都不输门第,儿子比窦婴还大几岁的武夫李贼怎么有脸让窦婴为妾? 但为了保全窦家上下,为了保护来窦家避难的姑母、表妹,十六岁的窦婴便主动站了出来。 在她的庇护下,年十三,脸蛋刚长开的崔筠才避免成为被李贼赏赐给部下的玩物。 她的付出与恩情崔筠没齿难忘,更不会有任何轻贱她的念头。 窦婴豁达地笑说:「我并未吃苦,所以不必怜悯我。」 尽管窦婴的遭遇在世人看来是不幸的,但她本人却并未将过往的苦难放在心上。这三年来容颜未改,心性也依旧是这么豁达洒脱。 在她面前,崔筠自惭形秽。 窦婴爱怜地摸了摸崔筠的脑袋,说:「当初我委身于李贼,本就抱着捨身取义诛灭李贼的心思,不全是为了你们而委曲求全,所以不必介怀。」 经窦婴娓娓道来,崔筠才知道窦婴当年想办法取得李贼的信任后,以维繫李贼跟牙门将陈仙的关系为由,跟陈仙的妻子窦氏结为姐妹。 窦婴深知枕边风的威力,便常给窦氏洗脑,多年经营,终于令陈仙有了归降朝廷的心思。 陈仙收买了李贼身边的医官,借着看病的机会给李贼下毒。 今年四月初二,李贼毒发,其子封锁了消息,窦婴将密信放在点心里给窦氏送去,陈仙便领着牙兵杀了李贼的妻儿,自领节度使之职。 不过仅三个月,李贼的亲信吴诚便打着为李贼报仇的幌子杀了陈仙。 就算吴诚不清楚窦婴在李贼被杀一事上起了什么作用,但看到李贼的妻儿都被杀光,她却被陈仙放了一马,也能猜到她是跟陈仙是同伙。 「我当时不在陈宅,贼军未能第一时间找到我,张大郎又赶在贼兵到来之前将我救走,我因此躲过一劫,可惜镜颜……」 窦婴黯然。镜颜是她身边的婢女,当初她被李贼纳为妾时,镜颜也跟在她的身边。吴诚报復她时,镜颜担心她无法脱身,就换上她的衣服吸引前来杀她的贼军注意,为张棹歌争取将她救走的时间。 「难怪阿姊这次过来身边并无镜颜相伴。」崔筠不由得为镜颜感到惋惜,「那之后呢?」 「之后张大郎随陈仙的心腹牙将去东都洛阳投奔贾使,他将我送回汴州,我听闻他要到汝州任镇将,便托他帮忙打听你的下落。」 听到表姐言辞中对张棹歌的亲近,崔筠醋意横生。 窦婴敏锐地发现了七娘的小表情,想起什么,便宽解她说:「你可是知晓张大郎出身淮宁军的事了?其实你误会他了,他并非正规的淮宁军出身。」 崔筠讶异,淮宁军还分正规不正规? 「张大郎是关中人,关中闹饥荒,三月的时候他跟着乡里逃荒到蔡州,然后遇到李贼招募兵马。他投戎没多久就碰上陈仙诛杀李贼自立之事,之后被选为陈仙的亲兵,再后来的事你也能猜到。所以当年李贼领着淮宁军破城、劫掠之时,他并未在其中。」 崔筠闻言,心中对张棹歌的那点芥蒂也没了。 「不提他也不提我的事了。」窦婴关心地问:「七娘这些年怎么样了?」 崔筠说:「当初阿姊被带走,我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你传递书信回来,而阿娘受惊吓后,缠绵病榻许久,但药石罔效,没多久就去世了,我只好带着阿娘的遗体回汝州。我在鲁山县找了许久才找到阿耶的墓,将他与阿娘合葬。之后我被大伯父给接到了邓州……」 她也曾托大伯父崔元峰派人打听窦婴的消息,但蔡州是反贼的地盘,窦婴又在李贼的后院,想要联繫上她并不容易。 后来先是李贼被杀,陈仙取而代之,吴诚又杀陈仙……到处兵荒马乱,消息也有滞后性,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第9页 「我时刻想给你传信报平安,但我不能。」窦婴嘆息,她当初作为一名侍妾,地位无法和正妻相比,行动也会受限,所以并没有给她的家里人传递任何消息。 正因如此,才让李贼渐渐放下戒心。 哪怕陈仙杀了李贼,她也并未获得真正的自由。 当然,这个中的辛酸便不必提了,免得让崔筠更加难过。 恰巧崔筠也不想让好好的重逢变成诉苦大会,只挑一些高兴的事来说。 姐妹久别重逢,自是有许多话要诉说的,吃过晚膳,二人抵足而眠,彻夜交谈直到鸡鸣才睡去。 翌日,姐妹俩准备到附近的昭平湖游乐赏景。 刚出门,遇到一妇人跟杜媪在门口拉扯。杜媪叫来婢女将妇人拉开,妇人身旁的两个几岁小童见状便上前挠杜媪及婢女,因身形瘦弱年纪小,被轻易地推倒在地。 看到这一幕,崔筠脸色微变。 夕岚上前喝止她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在小娘子面前撕扯扭打,成何体统!」 妇人看到崔筠,忙坐到地上大哭,俩小童见状也跟着嚎啕大哭。 杜媪被拉扯得衣冠不整,甚是丢脸,恼怒地上前去打妇人,被婢女拦了下来。 窦婴见这僕妇丝毫没有将七娘放在眼里,偏过脸看了眼七娘的脸色,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第6章 借势 待杜媪被拦下,崔筠才上前去端详妇人和两个小童的脸,半晌,认出了她们:「你们是李十二的妻儿?」 妇人没想到崔筠认得自己,止住了啼哭,扯过两个孩子说:「奴是十二郎的妻子林春,这是他的两个儿女。」 崔筠扭头向窦婴解释:「前些日子我从邓州回汝州,途径鲁阳关时遭遇盗贼拦路抢劫,部曲李十二、王猴山他们在抵御盗贼时不幸被杀。」 窦婴恍然大悟。 崔筠又问林春:「李十二他们忠心耿耿,为护我周全拼到最后一刻,我铭感五内,命人厚葬了他们,也定会善待你们。可你们为何在门前哭泣?」 林春哭诉:「我知道小娘子仁善,对奴婢十分优待,只是十二郎死后,我们家已经没米下锅,快要饿死啦!奴听说这老媪扣着钱粮不肯下发,只好来找她索要。奴并不是故意在小娘子面前撒泼闹事的。」 「竟是这样!」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崔筠勉强用理智压制怒火,但看向杜媪的眼神不免带着冷意。 杜媪有些心虚,旋即把锅扣到崔筠的头上: 「七娘子,老身不是有意扣着不发的。前些日子你让我给县镇送去谢礼,一下子拿了那么多钱粮出去,又未秋收,中馈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粮来,只好先缓一缓等秋收后再下发。再说,七娘子不是说要从自己的体己中出一些的么?怎么也扣下了吗?」 崔筠向来只管交代杂事由下人经办,她哪里知晓青溪有没有及时将钱粮给出去? 她无措地紧了紧衣袖下攥着的手。 林春比她拎得清,说:「你扯小娘子做甚?小娘子给粮了,难道你便可以不给吗?」 杜媪冷笑:「看来也不是完全没米下锅。」 林春撒泼:「你管我有没有米下锅,昧下十二郎用死换来的粮食就是你的错。」 「谁昧下了,只是晚些发罢了,你急什么?想要一口吃下这么多钱粮也不怕噎死!」杜媪骂道。 窦婴蹙眉,质问杜媪:「七娘的祖父在世时有两顷永业田传下,姑父在世时也有两顷永业田传下,姑母嫁到崔家时还带了三顷田作为陪嫁。七顷田的产出,竟还能出现拖欠奴婢钱粮之事?」 杜媪知道窦婴的身世和遭遇,打从心底瞧不起她,因而态度轻慢,说:「窦娘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别业上下这么多张嘴,逢年过节还得打点孝敬长辈、乡贤,宅中支出甚多……」 窦婴说:「我是不当家,但我家七娘可以当家,你要是不会管家可以交出帐册。」 杜媪脸色微变,她心中极为不愿,却又不能明着拒绝,只好以退为进:「阿郎和女君怜七娘子孤苦无亲,担心她一个人难以支撑家业,才派老身来指导七娘子。七娘子不明白阿郎和女君的苦心,还生分提防他们到这般田地……老身不想叫别人误会了他们的良苦用心,这便回邓州!」 就算她走了,田产也未必能回到崔筠的手上。相反,旁人还会指责崔筠为白眼狼不识好歹,最后倒成了崔筠的过错。 崔筠抿唇不语,窦婴也觉得有些棘手。 突然,门前树荫下传来一道极有辨识度的声音:「要我送你一程么?」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张棹歌领着数名县镇兵从门前绿荫小道经过,大抵是崔家众人吵得太专注,没注意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和前几日见到只着戎装的张棹歌不同,她今日腰间别了一把横刀和一把陌刀,马鞍一边挂着长弓羽箭,另一边还挂着一把精巧的劲弩,弩箭就这么明晃晃地插在箭筒中,随时都能架弩出击。 杜媪看到那弓弩,勐地想起前几日在营寨门口看到了一具尸体,其脖子就被一支利箭给贯穿了,尸体腐烂后引来了不少蝇虫。 昨日张棹歌亲自送窦婴过来,足可见二人关系亲近,张棹歌说送她一程可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窦婴看到她,眉眼一弯,问:「大郎怎么来了?」 第10页 「领了巡逻的差事,恰巧经过,过来讨杯水喝,不曾想赶上了一出老奴欺少主的大戏。」张棹歌揶揄地看着杜媪。 那天杜媪来送谢礼时她就觉得杜媪的态度傲慢,今天才知道,这大婶岂止是傲慢,是简直没将自己的老闆放在眼里。 张棹歌欣赏大婶斗地主的勇气,然后决定替朋友出一口气。 ——嗯,她就是这么帮亲不帮理的人。 只见她拿下长弓,拉紧了弓弦,又抽出一支箭,也不下马,就这么对着杜媪拉开了弓。 她这架势别说杜媪了,崔筠都没反应过来她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杜媪想躲避,然而每个人都怕死,不想被她当成挡箭牌,她避无可避,只好大叫:「你、你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你可知我是谁?」 张棹歌一副恶霸嘴脸:「我只是看见有野猪跑到乡里踩踏农田,想要射杀野猪,不料失了准头,射偏了,误中闯入现场的老妇罢了。」 她手下的镇兵嘻嘻哈哈:「没错,这野猪可真狡猾,就爱往人堆里钻。」 杜媪怕她手抖将箭射出,慌忙逃窜向崔筠和窦婴求救:「七娘子、窦娘子救我。」 几年前淮宁军闯入窦家戏弄窦家上下的那一幕在崔筠的眼中重现,她的心绪早已被困在昔日的恐惧之中,完全没有反应。 窦婴发现七娘的异常,对张棹歌道:「大郎,不要戏弄这老媪了。」 张棹歌也发现了崔筠的小脸煞白,悻悻地收起弓箭,下马道:「今天天气不错。」 众人不知她打什么哑谜。 她又说:「很合适开怀大笑,所以逗一逗你们。」 众人:「……」 这一点儿都不好笑!!! 杜媪又急又气,偏不敢骂她激怒她。 崔筠总算是缓过心神。她也恼张棹歌,但对方是为她教训杜媪,她不好叫对方枉做小人。 窦婴剜了张棹歌一眼,拉着崔筠的手安抚她:「这人忒混却无坏心,不曾干那草菅人命之事。」 张棹歌闯了祸,准备脚底抹油跑路:「那什么……没事的话我就继续去巡逻了。」 崔筠叫住她:「副将不是口渴了吗?请稍等。」 崔筠让人进屋拿水,又趁着杜媪被张棹歌吓破了胆,让杜媪将扣下的发给伤亡部曲家眷的钱粮给发了。 杜媪哪里敢敷衍,立马就在夕岚的监督下领着林春去仓库支领钱粮。 看热闹的僕役也散去了大半。 婢女朝烟端来温热的开水,给张棹歌和她的手下都倒了一碗,喝完,张棹歌就客套地说:「今日我等唐突打搅了,不会有下次,告辞。」 崔筠勉强一笑,说:「张副将哪里的话,正因有你们恪尽职守地巡视,震慑了宵小,周围才不会有盗贼出没。还请副将多来此地巡逻才是。」 张棹歌没说什么,只是朝窦婴点点头,上马走了。 她手下的兵都领过崔家送的谢礼,对崔筠颇有好感,今日见到僕妇欺主,也恨不得杀僕妇而后快。 走远后,他们十分遗憾张棹歌没能杀掉杜媪。 张棹歌凉凉地开口:「那是崔家的家事,与我们何干,与你们又何干?记住,纵使是崔家七娘子请我们动手,我们也绝不能草菅人命。」 县镇兵们被她教训了一顿,讪讪地应喏。 张棹歌又说:「不过,毕竟是收了崔家七娘子的好处,今日相帮,便当做还她的人情吧!」 「啊?」县镇兵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唯有张棹歌的左膀右臂看透了今日之事,说:「我们都带着水囊呢,去讨水喝本来就是藉口。崔家七娘子肯定也知道,所以我们要走的时候,她挽留我们就是要借我们的势处理那僕妇之间的纠纷。」 县镇兵个个都瞪圆了眼,显然没有想过这些。 不知是谁感慨了句:「这崔七娘子年纪轻轻,心眼可真多。」 「一眼就知道崔七娘子在打什么算盘的头儿岂不是也心眼多?」 「放屁,头儿那叫胸大有脑!」县镇兵忙拍起张棹歌的马屁。 张棹歌的刀已经拔-出来了。 「你想说胸有城府吧?」 「啊对对对。」 张棹歌:「……」 拍得很好,下次别拍了。 第7章 託付 林春领了钱粮带着孩子归家,杜媪则藉故躲了起来。 纠纷得以解决,别业再度恢復宁静,崔筠的心头却并未感到松快。 她歉然地对窦婴说:「因这些乌糟糟的事而败了今日赏景游玩的兴致,阿姊对不起。」 窦婴和蔼地笑了笑,说:「事分轻重缓急,景致就在那儿不会跑,哪天看都成,先处理好你的事。」 崔筠让人将青溪叫回来。他今日不在别业,回来的路上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匆匆赶来告罪:「小的无能,没能处理好此事,叫李林氏惊扰了小娘子。」 「那些繁缛的礼节与场面话便免了,我且问你,我让发放给伤亡奴僕部曲家眷的钱粮你可分发了?」 青溪立马说道:「小娘子吩咐后,小的便立刻着手安排了。」 夕岚拿着收支歷过来给崔筠过目:「小娘子,李林氏确实已经领了粮食和布帛,之所以上门来闹杜媪,是杜媪以前剋扣过奴婢的月料,李林氏未能一次性拿到所有的补偿,担心杜媪会昧下那些东西。」 第11页 收支歷上面有崔筠私库收支出入的详细记录,有青溪支取的钱粮数目,还有经手之人所画的押。 确定自己的左膀右臂没有做出欺上瞒下的事,崔筠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夕岚和青溪退下去时,窦婴跟了上去,问他们:「姑父姑母留给七娘的家产可是落入了崔家大伯之手?」 她知道若直接去问崔筠,以崔筠的性子只怕会为了顾全长辈的脸面而什么都不肯吐露。 当然,僕役奴婢也会出于个人的立场而带着偏见去叙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她自问不是什么公正无私之人,在这件事上自然也是无条件偏心七娘的。 夕岚与青溪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权衡了一番。 夕岚说:「今年以前,阿郎留下的四顷良田都由南阳丞家的部曲种着,收成也未计入小娘子的簿歷中。今年开始,女君留下的陪嫁田的产出也只有两顷能由小娘子支配。」 两顷为两百亩,看似多,实则亩产粟米一石。两百石粟米要养僕役、奴婢、部曲及其妻儿共计三十二人,平均每人每年只有六石粟米,一日两餐也只能吃个五分饱。 虽然还有别的进项补贴,但田地才是立足之本,没有田地,无法笼络部曲的心;没有田地,忠心的家僕也会离主人而去。 大抵是开了个能宣洩的口子,青溪也忍不住埋怨崔元峰:「小娘子平日不让我们说南阳丞的不是,可是小娘子那些年在南阳丞家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大家都有目共睹。他们占了阿郎和女君给小娘子留下的田产,南阳丞的儿子、儿媳及一些亲眷却在背后挤兑小娘子,说小娘子在南阳丞家不曾做事,日子过得比他们本家的人还要舒适。」 这还是他早些年没来别业这儿主持杂务时看到的。 近两年他不在邓州那边,但听说崔元峰两个已经开始进学的孙儿曾当着小娘子的面叫嚣要赶她走。 若不是长辈平日在他们面前说话没遮掩,让他们以为是小娘子死乞白赖在崔家不走的,他们怎会对小娘子如此不敬? 夕岚这些年看到的倒是更多一些,但小娘子从不轻易发牢骚,她便也没那么多怨愤之言,只说:「近一年来都入不敷出,小娘子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为此,小娘子决定开源,此番来昭平别业除了拜祭阿郎和女君之外,还想利用别业外的这片山林伐木制炭来补贴家用。」 「这不是长久之计。」窦婴嘆息。 只是她也清楚,若不这么干,他们连眼前的难关都渡不过去,谈何长久? 窦婴回头去找崔筠,后者疑惑地问:「阿姊方才去哪儿了?」 「去摘野菊了。」窦婴将随手摘回来的野生菊花用瓷瓶装饰起来。 她姿容美好又仪态万千,崔筠光是看着便觉得是一种享受。 忽然,窦婴将夹在野菊中的一支茱萸别到崔筠的云鬓旁,说:「七娘的妆匣没有了珠钗玉饰,衣裳也有些旧了,这日子越过越清贫了。」 崔筠笑容一僵,不确定阿姊是意有所指还是随口一说,只道:「此行为祭拜阿耶和阿娘而来,哪有盛装打扮的道理?」 窦婴注视着她:「七娘,我们是姐妹,有什么委屈是不能跟我说的呢?」 崔筠一怔。 窦婴不提她都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是越来越封闭了,明明她从前跟窦婴无话不谈,也最是亲近。 为何久别重逢后,她却如此小心翼翼遮遮掩掩? 因为她这四年来,过的一直都是寄人篱下的生活,没有了真心疼她爱护她的至亲,也没有愿意听她诉说心事的姐妹,她不能再肆意地做自己、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感觉,于是将自己给藏了起来。 此刻至亲在眼前,她多想像当初刚投奔到舅父家,她一个人躲在榻后悄悄哭泣,窦婴找到她将她抱在怀中安抚那般,再度躲在窦婴的怀中哭泣。 半晌,崔筠微微一笑,说:「阿姊,我没什么委屈。势弱者以弱示人固然能得到怜悯与同情,但也仅此而已。若自身不立则不可以立人,自怜自艾对处理事情也毫无裨益。」 窦婴发现七娘真是长大了,心性也与从前全然不同,叫人欣慰的同时,也不免有些许不再被需要的小失落。 崔筠语调轻快地说:「再说了,我这是在向阿姊看齐呢!我已经及笄,总不能还像孩童时期那般,一点小事就跟阿姊告状。」 窦婴领悟到她是在指自己当年委身于李贼一事上的乐观心态,也开怀一笑。 不过,窦婴私下还是去找了张棹歌。 张棹歌问:「要回汴州了?」 「除了道别,我就不能来找大郎了?」掀开幕篱,窦婴剜了她一眼。 张棹歌干笑:「那倒不是。只是你那么关心在乎崔七娘,我以为你跟她重逢后肯定天天腻歪在一块儿,应该是不得空去见旁的什么人的。」 「大郎怎么就是『旁的什么人』了?」窦婴省了那些客套的话,说:「我今日来寻大郎,确有一事想托大郎帮忙。」 「你说。」 「我家七娘想伐木烧炭,虽说那林子是七娘家的,但伐木伤林,肯定会有人出来阻挠,届时还请大郎庇护一二。」 「这是小事一桩,况且她为了此事,也早就打点过了。」 窦婴微微诧异:「打点过是指……」 「她前些日子以送谢礼为幌子收买了我手底下的镇兵们,又教我贿赂上峰郑什将,为的不就是今后在鲁山县做事时能少一些阻力么?」 第12页 县上的政务归县令管,但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军镇范围内除了军事系统内的镇将、镇兵之外,还有诸多行政、后勤和关税事务,都由镇官打理。 崔筠若是伐木烧炭被阻挠,找县司还不如找附近的镇官管用。 窦婴无奈地说:「大郎多虑了,她给你们送谢礼必然是发自真心的感谢。」又说,「说起此事,我也得谢你及时搭救她。」 张棹歌打趣她:「那你也表示表示?」 窦婴眼波流转,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地问:「大郎想让奴家作何表示?」 张棹歌摊开手心:「当然是给钱了。」 「可是奴家从蔡州出逃时并未携带任何金银珠宝,如今也是身无分文。除了奴家这残败之躯,只怕大郎从奴家这儿得不到任何东西了。」 张棹歌没憋住,乐出声:「瞧你这话说的,你最值钱的东西不就在你的身上吗?聪明的大脑、漂亮的脸蛋、能说会道的嘴巴、玲珑剔透的心、过人的胆识,还有一双能把毽子,呃毛球丸踢出花的脚……哪一处单独拎出来都是无价之宝,更别说这些优点都集于一身,哪里残败?」 窦婴放下手,幕篱又重新将她的脸遮掩,她问:「这么说,大郎是想要……奴家?」 第8章 签到 面对这样暧昧的、极具暗示性的话语,张棹歌拒绝得十分干脆。 「不要。」 她已经看透了窦婴的把戏:「你每次自称奴家,都是在憋什么坏主意,我可不上当。」 窦婴轻笑了一声,感慨说:「大郎越发难对付了,初识时的大郎多清澈……」 张棹歌嘴角抽搐,刚穿越的她没什么常识,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可不就是清澈中透着愚蠢么? 当初她被提拔为陈仙的宅内突将,可以自由出入陈仙宅邸,因而常遇到去找陈仙妻子的窦婴。 有一次,女眷们路过,窦婴突然在她面前停下,丹凤眼一挑,直接上手摸她的脸蛋,满眼好奇:「这位郎君生的真是风姿玉秀面色皎然呢,莫不是一位女娇娘?」 在这之前,张棹歌虽然见过窦婴,却没有任何交流与接触,冷不丁被她揩油,直接愣住了。 陈仙妻子和女眷们掩嘴笑说:「就知道你会有此疑问,只是这张大投军时验过身,确实是儿郎,叫你猜错了。」 张棹歌暗暗捂紧了自己的小——从系统那儿领的时装<淮宁军戎装·男>。 时装只是视觉效果,她并没有改变容貌、声音,也没有多出什么零件变成真的男人。谁要是这会儿把手放到不该放的地方,这马甲就捂不住了。 窦婴收回了手,笑着打趣她:「若是哪天能叫奴家见识一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仙妻子促狭地问:「仅是见识一下?」 窦婴哼笑:「不然呢?更进一步,可就是奴家吃亏了。」 包括陈仙妻子在内的女眷们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张棹歌:「……」 可恶,这是职场性-骚扰! 打这次后,窦婴就像找到了什么乐子,没少找机会撩拨她。 一开始她还有些苦恼纠结,系统外挂太给力,万一窦婴真以为她是男的喜欢上了她,那不是造了孽? 后来知道了窦婴的经歷才发现自己想多了,窦婴这种有勇有谋还敢于为大义牺牲的女性,若用一般闺阁女子的标准来衡量她,那就太庸俗了。 况且窦婴当初主动接近也是怀着目的的——张棹歌的前老闆「李贼」被杀后,全部地盘、人马都被陈仙接盘。 别看帮助陈仙干掉李贼的窦婴人前光鲜亮丽,实则在男人的眼里她依旧是一件可以争夺交换的商品,多少人对她虎视眈眈。 她偶尔对张棹歌做些出格之举,也仅是为了自保。 只因张棹歌是在那个环境下为数不多对她并无绮念又纯粹的人。 话虽如此,张棹歌也没有因为被愚弄利用而生气,还跟窦婴成了朋友。 —— 送走窦婴,张棹歌回到营寨,底下正在歇息的镇兵朝她挤眉弄眼:「大郎会佳人恁的这么快回来?」 「会你个七孙,谁准你们偷懒的?滚去操练!没有完成训练任务的,晚上全员加操。」张棹歌骂骂咧咧。不骂不行,不摆出态度第二天全营都会传她跟窦婴有一腿。 她可是要争做08世纪旧时代新四好青年的接班人,怎么能纵容造谣这种不良风气滋长呢?! 给镇兵们下达了加操的命令后,张棹歌才想起她今天还没签到。 ——不是在营寨中点卯签到,而是在「旧社会新职场人系统」简称「打工人系统」上籤到。 这是她穿越后激活的金手指,每天上班打卡都可获得随机奖励。 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凭藉这个金手指走上人生巅峰。 然而,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的系统不是什么神豪系统,而是打工人的系统,不仅抠得令人髮指,奖励也基本由她的身份和处境而定。 比如,她刚穿来的时候是个黑户,虽然混进了从闹饥荒的关中来的流民队伍里,但却是不折不扣的「无业游民」。 那时候她签到领取的是一荤一素两个包子,连一日三餐的最低标准都达不到! 甚至有时候她连包子都莫得——她曾在一天没吃喝的情况下开出了一套 第13页 <流民·男(试用)>时装。 时装:流民·男(试用) 效果:经典黑灰两色搭配,黑色的短褐简约又有质感,搭配灰色长裤碰撞出时尚的火花。补丁和污垢是它的亮点,彰显流民的内核,让你强势出圈,穿出个人风格! 註:试用款时限72小时 张棹歌:「……」 流民的内核不就是贫穷落魄吗?!而且出圈个屁啊,这跟周围流民穿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都快饿到要吃观音土了,给她外观有什么用啊? 吐槽归吐槽,她也不想因为身上的救援队服被人当成妖孽,最终还是使用了时装。 时装的效果非常惊人,那些觊觎她的目光很快就消失了。 解决了外观,温饱问题却亟待处理。 连着两天没开出食物,她饿的头昏眼花之际,听流民说淮西节度使要募兵。 淮西节度使是谁? 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几年前造反了,占了安徽、湖北、河南大部分地盘后,自立为楚帝。 虽说河朔一带的藩镇都是不服管教的熊孩子,但俗话说枪打出头鸟,羽翼丰满前谁也没胆子自立门户。现在出了个公然跟爹妈叫板的逆子,毫不意外,他被爹妈(朝廷)和一些兄弟姐妹(藩镇)给围殴了。 淮西节度使节节败退,打了没几年,地盘就只剩申州、光州和大本营蔡州。 他昔日的爱将们要么被抓,要么被杀,还有的主动投了,底下的兵马更是从十几万锐减至三万不到。 被打出翔后,他浪子回头找朝廷复合——我不自立了,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皇帝说不行,顺风浪,逆风投,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就龟缩在蔡州不出门了。 他的手下寻思,这不行呀,小兵这么少,别到时候连大本营都守不住,还是补充点兵员猥琐发育吧! 于是有了这次的募兵公告。 淮西三州的赋税都是上交给节度使的,所以他手底下的淮宁军福利待遇非常好: 最底层士兵也能一日两顿饱饭,一个季度发六贯钱,入职就发两套衣服,春夏各两套,也不用自己去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入职就送全套装备。 张棹歌也不知道六贯钱的购买力是多少,但报名的人还是挺多的。 藩镇募兵没有政审要求,大部分报名的都是流民,连她这样的黑户随便捏造个身份也没人去核查。 至于他们的老闆是反贼这事……都快饿死了,谁在乎这些! 就算是死,吃饱了在战场上撑死也总比在野外饿死要好。 张棹歌一方面确实饿得慌,另一方面则是系统突然上线,说无业状态下,她签到能领取的奖励十分有限,只有入职成功,才会有丰厚奖励,并发布了一则入职任务。 在形势的逼迫和系统的诱惑下,她想都没想就去报名了。 这次招的是步兵,选拔条件并不高,在这个许多百姓普遍吃不饱饭的时代,她这一米七几的个子立马就被选上了。 当然,虽然募兵不查身份证,但还是会进行性别鑑定的,这时候<流民·男(试用)>时装发挥了作用。 她顺利入了职。 完成任务,获得了新的时装<步兵·男>不说,系统还奖励了她一个<赌术精通>的技能。 一开始她觉得自己一个「黄赌毒」三不沾的四好青年得到这个技能过于鸡肋,直到她发现新同事(淮宁军)这群牙兵非常喜欢赌博。 第9章 系统 淮宁军是淮西节度使麾下的牙兵,自从淮西节度使李贼李老闆被打自闭后,颓靡的风气也蔓延到军营中来。 不用四处征战,无所事事的牙兵们只好靠赌博来消磨时光了。 张棹歌就是凭藉着一手精湛的赌术,被赤头郎杜秉骞盯上了。 赤头郎是特种兵,牙兵中的精锐——干仗时冲锋陷阵最勐的那支队伍。 杜秉骞名义上是李老闆(李贼)的牙兵,实际上他早就成了牙门将陈仙的亲随兵。 原本张棹歌这样刚入伍的新兵是不可能得到杜秉骞青睐的。尤其她在别人的潜意识里是男的,但样貌和声音却没有出现特别男性化的特徵,而且她的身高在行伍中没有任何优势。要是挺不过为其一个月的入职培训(军事训练),她肯定没法转正。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换一份工作的准备。但输钱输急了眼的杜秉骞找到了她,表示想从她这儿学赌术,他不仅可以解决她转正的事,还能收她做小弟,有他罩着,淮宁军中无人敢欺负她。 适逢李老闆吃牛肉吃出了病,被他强制爱的小妾窦婴给牙门将陈仙通风报信,陈仙便让医官毒死了李老闆,然后带亲随兵杀了李老闆全家。 其余牙门将、部将知道消息的时候,陈仙已经在亲随兵的拥立下继承了李老闆的家产和公司,当上了ceo。 ——当初陈仙要搞事,杜秉骞就悄悄找到了张棹歌,告诉她现在有个可以让她转正的好机会,问她干不干。 张棹歌眼睛滴熘一转,心知肯定有大事要发生,以杜秉骞的地位,他肯定提前知道了什么内-幕。 她二话不说当场表态要跟大哥混,反正有系统傍身,混好了升职加薪,混不好就跑,职场摸鱼人绝不会跟老闆同生死共进退! 杜秉骞很欣赏她的勇气,将她安排进了陈仙的亲随兵队伍中。 第14页 张棹歌跟在队伍后面浑水摸鱼,等大家杀进李老闆的家里,陈仙假模假样地为李老闆流了一滴鳄鱼的眼泪,杜秉骞就开始按台词和流程,提议让陈仙当新老闆。 张棹歌表示这剧本她熟,古往今来那些篡位的不都是这样演的吗? 在杜秉骞的暗示下,她立马附和拥立陈仙的口号,并且喊得最大声最起劲,争当拥戴第一人。 陈仙估计是从未见过如此忠诚(狗腿)之人,一下子就眼熟了她。 结果如杜秉骞预料的那样,她直接转正,还升了级,从一个准步兵当上了新老闆的亲随兵。 之后陈仙拿李老闆的人头向朝廷投了诚,淮西集团也重新挂上国企的牌子,张棹歌再也不用担心哪天会因为反贼的身份而被朝廷干掉。 不仅如此,除了日常签到的奖励外,她又完成了几个系统任务,学会了武术精通、刀术精通、骑术精通、箭术精通等技能,还跟随新晋为陈仙义子的杜秉骞平定了几股小叛乱,因功入选特种兵-宅内突将。 升职加薪后,张棹歌的好日子只维持了三个月。 ——李老闆的旧部吴哥也眼馋老闆之位,认为他跟陈仙都是公司高层,凭什么陈仙抢公章就能当老闆,他这个公司元老不行? 但抢公章总得有个理由,为了拉拢其余元老,他就打着为李老闆报仇的幌子干掉了陈仙。 身为陈仙的亲信,张棹歌又怎么可能不受牵连? 面对吴哥的清洗,她肯定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救出窦婴后,她就跟着杜秉骞及麾下五百牙兵直接跳槽,去投奔东都防御使,即她现在的老闆贾使。 估计贾使是怕他们这伙牙兵会搞小团体,干脆将他们打散了,让杜秉骞去当汝州的团练官健副使,她则到鲁山县补副将空缺。 虽然鲁山县是汝州下治的县,但二人却不在一个体系之内,杜秉骞管的是支郡兵的军务,而她则是县镇兵的副将。支郡兵和县镇兵都由刺史统帅,二者却不是上下级的关系。 张棹歌觉得在乡下地方当治安队长比在老闆跟前当保镖要自在,她半年被迫换三个老闆,每次换老闆都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只想摸鱼的她表示太刺激了,她弱小的心灵遭不住。 …… 思绪飘远了,伴随着耳边响起的系统提示音【您已连续签到176天,获得<月事带·超强吸收版>*1】,张棹歌回过神,将月事带给扔进储物戒里。 系统虽然没法让她走上人生巅峰,却也为她解决了不少生活上的难题,比如这款为职场女性量身打造的「超强吸收版月事带」就给她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系统出品的月事带外观跟现在这时代女性所用的月事带一模一样,吸收效果却比卫生巾还强,不用担心侧漏,也不用担心跑外勤时没法及时更换而脏了裤子,还能为痛经时无法请假的职场女性送去减缓疼痛的贴心呵护。 张棹歌已经囤了十几条。 除了解决生理卫生用品上的难题,生活方面也提供了不少便利——系统大概也知道很多奖励没法示人,所以出品了能储物的戒指。 这储物戒内含1立方米介子空间,属于极难开出来的稀有物,张棹歌穿越至今签到了176天才开出来两个。 储物戒无法放入活物,容量也有限,所以她一般只用来存放这个时代所没有的物品,比如内衣内裤、军用净水壶、工兵铲、多功能户外刀、驱蚊水、活络油、老干妈辣椒酱、孜然粉、鸡精……还有类似月事带这种不便示人的物品。 看到调味料,张棹歌感觉嘴巴有点寂寞了。 当镇将的确比较自在,但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这营寨的伙食不咋好。 一日两顿,不是小米粥就是薄饼、蒸饼(馒头),虽然勉强能饱腹,但也只有这一个作用了。 给陈仙当牙兵时,她隔三天还能吃上一顿羊肉,现在十天里能吃上一口肉沫就算好的了。 想吃烧烤、肉夹馍、胡辣汤、五香兔肉…… 张棹歌向来不愿意委屈自己,决定明天就进山抓点兔子山鸡什么的回来加餐。 与此同时,昭平别业那边,崔筠也在组织人手进山伐木。 第10章 破局 秋收后的收成暂时缓解了崔筠所面临的余粮减少的压力,但秋税徵收在即,这又是一笔大额支出。 且天气愈冷,冬天取暖的问题也亟待解决,她便将伐木烧炭增加进项的计划提上来。 崔筠家拥有的山林面积不小,有两座山头,加起来近两顷。 既是要增加进项,那烧炭的数量不能少,一亩林木大抵能烧出千余斤木炭,能卖四千钱,伐十亩林木就足够让崔家上下熬过这个冬天了。 「小娘子。」青溪脸色铁青地走进来,朝崔筠行礼。 崔筠问:「脸色恁的这般差?」 青溪有些羞愧,支吾片刻,认错道:「小的无能。小娘子信任小的、看重小的,对小的委以重任——」 话未说完,崔筠打断他:「勿要说那些无关紧要的,是伐木不顺利吗?」 青溪说:「小娘子料事如神。我们在伐木时遭到了乡民的阻拦,那些乡民声称崔家那些山林当初是被阿郎给、给巧取豪夺了去的。阿郎死后,那些山林就该归还公家,崔家不得私占。」 世家豪绅确实经常会侵占山泽,崔家也是朱门大户,崔父开始经营昭平别业时,崔筠正年幼,她未必清楚崔家的山林是怎么来的。 第15页 窦婴并没有置喙,她也想看看崔筠会如何应对。 崔筠垂眸沉思片刻,淡定从容地吩咐他:「去将昭平别业早年间的收支歷找出来。」 「喏。」 待青溪将所有的收支歷都抱了过来,崔筠又吩咐他跟夕岚:「将阿耶生前购买树苗、命人垦闢耕种荒闲山林的记录调取出来,还有那些年递交给里正的手实、计帐总会记着那些山林的归属。」 窦婴已经明白了崔筠的用意,眼神里流露出对她的称赞。 天子敕令,若有人垦闢荒山为林,则为其所有,头五年不予收税,五年之后依例纳税。如果能在收支歷上面找到相关记录,证实那片山林的确是崔父生前垦闢的,又在里正那儿有交税的记录,那乡民说崔家强占山林的立足点便不存在了。 没两日,崔筠便找齐了所有的计帐、文书,她亲自前往伐木的现场坐镇。 那群乡民果然又出现阻拦了。 崔筠让青溪亮出所有的文书,证实昔日这一带的山险些被人伐秃了,崔父觉得可惜,为了别业有更好的景致,就买了树苗将这儿重新栽满了树。 这片山林的确是崔家的。 乡民见来硬的不行,就说这片林木被砍伐后,势必会惊扰盘踞在山中的野兽,而靠砍柴为生的樵夫、靠打猎为生的猎户,还有买不起炭只能拾柴生火取暖的乡民就得前往深山老林中谋生,容易遭遇野兽侵害,希望崔筠能为了百姓的安危,勿要砍伐这片林子。 崔家这片山林多年没人打理,附近的乡民早就没把崔家当一回事了,况且他们出来阻挠崔筠伐木,杜媪也未出面制止,可见崔筠势弱,不足为惧。 崔筠思忖,这些乡民哪有这个胆量跟她叫板?只怕是背后有靠山。 在这件事上,她跟乡民没多少利益冲突,是有人想藉此机会来试探她的底线。 她第一个怀疑的对象是杜媪,但是很快就否了这个猜测。 杜媪或许在这件事上选择了袖手旁观,但她绝不可能指使这些乡民这么干。 因为这片山林本来就是崔家的,杜媪将别业的一切资源都当成了大伯崔元峰的囊中之物,一旦崔筠丢失这片山林的所有权,崔元峰往后也无法再用合理的手段把山林一併据为己有。 杜媪先前打理别业之所以没有碰这片山林,或许是因为她也无法确定这片山林为崔家所有。 那么,崔筠想拿回这片山林,会让谁的利益受损? 很快,崔筠心里头就多了几个怀疑的对象。 能想到靠卖炭赚钱的除了她和卖炭翁,自然也少不了当地的豪绅大户。 他们将鲁山县一带的山林视为自家的后花园,常无视官府的禁令组织家僕伐木烧炭、烧制陶瓷。 对他们而言,鲁山县的资源本来就是这么点,崔筠的加入会使得他们的资源减少。 那些田地因崔元峰派人来接手,他们没法侵占便不说了,这片山林多年没人打理,他们都快吞下去了,又怎么捨得吐出来? 崔筠原本想找里正来主持公道,现在看来,若背后之人当真是鲁山县的豪绅,里正未必愿意蹚这趟浑水。 她让青溪去查,果真查出指使乡民来闹事的是鲁山县一个名为孟甲岁的豪绅。 孟甲岁的祖父是孟余堂开山鼻祖孟诜的弟子,而孟诜又是孟子的第31世孙。 借着这重关系,孟甲岁的父祖在鲁山县经营数十载,占田三十余顷、圈林十数顷,成为了盘踞在鲁山县的富族。 到了孟甲岁这一代,他已经不满足于从一般的农事生产中获利了。 他在附近建了窑场专门伐木烧炭、烧制陶瓷,还自信地表示,他的汝州窑会成为第七大青瓷窑——前六大青瓷窑分别在越州、鼎州、婺州、岳州、寿州及洪州。 一般的林木长成需要至少十年,哪怕是生长比较迅速的杨树,也得几年才能成材,而树木生长的速度又远远低于烧炭、制瓷消耗木材的速度。 林木资源是越用越少,哪怕崔家的林子只有两顷,孟甲岁也想吃下。 窦婴问:「孟家僕从部曲是崔家的几倍,七娘打算如何破局呢?」 崔筠道:「三策,一是让人去找孟甲岁协商,只是这样一来,对方必然认为我软弱可欺,定会变本加厉。二是说服里正,让里正替我们斡旋,有了里正的介入,孟家往后行事想必也会忌惮一二。」 「最后一个办法呢?」 崔筠沉默了,表情有些纠结,似乎这最后一个办法让她有些摇摆不定。 窦婴笑说:「可以找张大郎帮忙。」 崔筠见表姐说穿了她心中的想法,不由得嘆了口气,道:「张副将这个锦囊或许会好使,可让他跟孟家对上,哪怕仗着兵势占据了上风,孟家也会记恨他。」 能自己解决的麻烦,她尽量不动用张棹歌这张牌,人情都是帮一次就少一次的。 见崔筠心中自有考量,窦婴便没再置喙。 只是众人僵持之时,林中忽然钻出一道身影。 崔筠与那人的视线对上,发现居然还是熟人。 「这么多人,好热闹啊!」张棹歌说。 她身上背着弓,左手拎着一只还在挣扎的兔子,右手提着一只已经断了脖子的山鸡。 「张副将这是……」崔筠看到她脱下甲冑换上圆领袍,只觉得这副打扮显得愈发她阴柔了。 第16页 现场的气氛让张棹歌下意识找了个藉口:「我在林子里散步,发现一只兔子在跟一只山鸡打架。你们说,都是生活在同一片林子的邻居,为何就不能和睦相处呢?我决定调解它们的矛盾。奈何兔子把山鸡的脖子给咬断了,我只好把它们都带出来,让行兇者得到应有的惩罚,再予死者以安葬。」 众人:「……」 把打猎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你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窦婴想憋住笑,但实在是憋不住,只好掩笑着扭过头去。 崔筠觉得这张棹歌真是个妙人,别人听了她这话还以为她是在胡诌,但仔细咀嚼这话就能发现她代指的是崔家与乡民背后的孟家。 只是,谁是兔子,谁又是山鸡? 窦婴问:「大郎,你散步怎么会走到七娘家的林子来?」 张棹歌佯装诧异:「这是崔家的山林?有主的东西,我不能私占,还是物归原主吧!」 她看了看手里的兔子和山鸡,颇有些捨不得地将它们交出去。 崔筠微微一笑,说:「没关系,张副将之前不知道这是我崔家的山林,我不会追讨你在这之前从山中所得之物。」 她这话是在向孟家表态,她不在意他们之前从这片山林中获取到的好处,只要往后勿要再动歪心,那么大家就可以相安无事。 「你可以不要,我却不能不给。」张棹歌说,「这样吧,这只还活蹦乱跳的兔子就交给崔七娘处置吧,我去料理了这山鸡的后事。」 众人:「……」 你料理它的后事的方法是将它埋葬在你的肚子里么? 张棹歌将兔子塞到窦婴的怀中就熘之大吉了。 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孟甲岁的耳中,只是他并未将一个小小县镇副将放在眼里。 崔筠也不指望孟家会因此而停止在背后使坏——孟家在此地经营了数十载,其族人目中无人,行事作风豪横霸道,只有多方势力施压,方能令他们忌惮。 这么想着,崔筠便让人到里正家递拜帖,表示她知道里正催收两税的工作施展艰难,愿意率先交税起表率作用。 许是被打动,里正终于愿意出面。 慑于里正催收赋税的手段,乡民们都没了闲心去阻拦崔家伐木。 至于孟家,他们想要好名声,断然不会亲自出面。 没了乡民当马前卒,崔家伐木烧炭的计划便顺当了许多。 看着远处窑炉冒出来的烟,崔筠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下。 不过,她的心底还有一丝困惑。 她对窦婴说:「原以为要三请五请里正才愿意介入此事,不曾想,才请了一次就成了。」 窦婴抱着已经洗干净了的灰毛野兔,她轻抚那柔软顺滑的兔毛,漫不经心地道:「七娘理应知晓里正的选任条件。」 「里正需得勛官六品以下,身家清白者充任。」 说完,崔筠醍醐灌顶,明白了什么。 勛官需要立有军功方能获授,即里正曾经从军并立过军功。而一旦有了战事,里正得再度上战场,因此里正与军将的关系相比豪绅更为紧密。 崔筠嘆气:「没想到最终还是靠张副将才能解决此麻烦。」 窦婴说:「此间规则便是如此,不是你借我的权,便是我仗你的势,没必要给自己设太高的道德底线。」 崔筠觉得有道理:「是我矫情了。」 窦婴颔首,心想:「七娘已经长大,渐渐立起来,处理纠纷也游刃有余,我可以放心地回汴州了。」 第11章 暂别 窦家的僕人从汴州来到鲁山县,崔筠方知晓窦婴准备返回汴州。 「我们重逢才没几日,阿姊便不能再陪陪我吗?」崔筠心头惆怅。 她们重逢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怎么才过一日窦婴就得走了? 窦婴无奈道:「当初张大郎让人给我送信说找到了你,却没在信中详说你的情况,我情急之下只让人给阿耶阿娘留个口信便匆匆赶过来了。这些日子只怕阿耶阿娘没少担忧和恼我,我总得先回去跟他们说明情况,好叫他们安心。」 其实崔筠也明白窦婴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她能来这里陪伴这些时日,让彼此都放下一颗久悬的巨石,对崔筠来说已经没多少遗憾了。 见崔筠情绪低落,窦婴又道:「待我同阿耶阿娘细说了你的近况,我再找个日子过来这边多住些时日。」 「那可说好了,阿姊不许变卦。」崔筠笑逐颜开。 窦婴低眉浅笑,心道,没想到七娘还能有如此稚气的一面。 想到七娘这些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还被崔元峰步步紧逼,她又道:「七娘若是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汴州寻我们。记住,你的亲人不仅是崔氏,还有我们窦家呢!」 这些话无论听上多少回,崔筠都仍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她知晓旁人可能只是动动嘴皮子,可从窦婴之口说出却是真情实意的。 「我会的,阿姊不必担忧我。」 窦婴在动身前一日先去给崔父崔母上香,再去找张棹歌道别。 见到张棹歌从营寨中出来,窦婴抢先一步开了口:「这回奴家是真的要回汴州了。」 张棹歌的话头被截住,她重新捋顺了思绪,说:「那我再派两人护送你。」 窦婴注视着她,半晌,轻嘆一口气。 第17页 「嘆什么气?」张棹歌莫名。 「只嘆奴家命运多舛,想到此次一别,日后还不知能否再相见,心中不免惆怅。」 张棹歌不禁想到与自己天各一方的家人,她跟窦婴好歹还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还有相见之日,跟家人那才叫天人永隔,不是跨越地域就能再相见的。 思及此,她并无多少离别的愁绪,还安慰窦婴:「无妨,我们可以互通书信。」 窦婴露出一个更加古怪的神情,拿出一张信笺,道:「大郎所说的莫不是这样的书信?」 只见信笺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你妹在我这里」几个字,旁边还有不少错别字及涂抹过的痕迹,这张信笺要是高考作文,改卷老师高低得打个-2分——0分是对内容的评价,-2是扣的卷面分。 被人公开处刑,张棹歌脸颊微红,尴尬地给自己挽尊:「咳,我一介武人,会写几个字已经很牛了……好吧,我以后得空会好好练字的了。」 窦婴「噗嗤」一笑,不想为难她,收起那信笺走了。 …… 窦婴启程返回汴州那日,张棹歌去送她了。 来到昭平别业,看到门口停着两辆马车,青溪正指挥着僕人将一箱箱东西搬上后头的马车。 窦家的底子并不薄,从崔筠当初只坐得起牛车,而窦家有两辆马车还有部曲牵着的两匹马足可看出差异。 崔筠与窦婴牵着手走出,颇为亲昵地低语着什么。 崔筠询问青溪:「给阿姊带回汴州的土产可都装上车了?别落了什么。」 青溪毕恭毕敬地说:「回小娘子,都清点过了,不曾遗漏什么。」 看到那满满一车的东西,窦婴无奈地看向崔筠,说:「不是说了不必准备这么多东西吗?窦家什么都不缺,你应该先紧着自己。」 崔筠道:「不全是给阿姊的,这里面还有我给舅父和舅母的节礼,这么多年都未曾给他们去信,叫他们担忧了。且里头都是些土产,不值几个钱,你们不要嫌弃才是。」 窦婴推不掉,只好收下。 崔筠又将夕岚怀中抱着的灰兔交给窦婴,后者有些费解地说:「不是让你留着?」 崔筠摇头:「这些日子都是阿姊在餵养它,它跟阿姊熟悉一些,阿姊回去的路上有它为伴,就不愁找不到打发时间的乐子了。」 「也好,天气渐冷,就让它给我暖手吧!」窦婴便将它抱在怀中,如这些时日一般轻抚着它的皮毛。 土产和行囊都装上车,再不出发就没法赶在天黑前到达驿馆了,在僕役的敦促下,窦婴上了马车。 「慢。」张棹歌策马来到马车旁。 窦婴推开小窗,微笑着看向她:「大郎来为奴家送行?」 张棹歌点点头,从腰带上解下她随身携带的黑色短棍:「这次我的人只能将你送出鲁山县地界,在鲁山县之外的地方会遭遇什么是无法预料的。有备无患,这玩意儿你拿着防身。」 这三十几厘米长的短棍看似一根连烧火都嫌短的棍子,实际里面是一把十分锋利的小刀,因造型独特、材质又奇怪,旁人只会以为是个金属装饰物,将之带在身上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警惕,但它却能趁人不备给出致命的一击。 这也是张棹歌签到领取的奖励,不过她已经有更加锋利、耐用的军用匕首了,这把小刀就送给窦婴防身吧! 窦婴略微讶异,这不是张棹歌搭救她时,曾趁着敌人不设防用它刺死了一人的宝刀吗? 她从未见过如此独特又异常锋利的刀,以为这是张棹歌从哪里缴获的战利品,所以才经常带在身上,没想到张棹歌会将它赠予她。 「会用吗?」张棹歌又问。 窦婴回过神,将拒绝此礼物的话语给咽了回去,点点头,道:「奴家见过大郎用……多谢大郎。」 「那一路平安。」张棹歌说罢,拍了拍车顶,前面的镇兵会意,驾驭着马匹在前面开道。 马车缓缓离去,直到看不见一行人的身影,崔筠才回过神,仰着头问张棹歌:「不知张副将能否赏脸进来喝碗热茶?」 「崔七娘有请,岂能不赏脸?」张棹歌笑着下马,将缰绳扔给一旁的崔家僕人,再度踏入这昭平别业。 天气已经开始转冷,节俭的崔筠先前捨不得用炭,今日要待客才让人取出一些炭来用,还以炭为切入点挑起话题,趁机感谢张棹歌的相助。 同时,她也有些替张棹歌担忧:「孟家富甲一方,在鲁山县向来只手遮天,若知晓是张副将在帮我,日后定会暗中给你使绊子,不得不谨慎呀。」 张棹歌怎么会不知道帮崔筠必然会得罪孟甲岁? 「我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怕的。」 她要是那种会畏惧强权的人,当初就不会跟着杜秉骞去拥立叛主的陈仙了。 不过,她虽说是职场新人,但也看得出崔筠是在给她上眼药,为的就是彻底将她拉到自己这条船上。 她没拆穿崔筠,崔筠便说:「将军果真是英雄虎胆。」 张棹歌说:「左右都是自己人,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如此,夕岚奉茶吧!」 这会儿的茶不是扔几片茶叶下去用开水沖泡就行的,从拿出茶饼到烹煮完成,少说得经过十道工序,最后送进口的就是完全看不出茶叶存在的茶汤。 第18页 茶汤里不完全是茶叶的味道,还添加了一些葱姜。 张棹歌将它当成了没放盐的汤来喝。 待她喝下茶汤,崔筠才让夕岚递上一副字帖,说:「阿姊说张副将欲练字,让我备两本字帖,这字帖虽不是什么名家之作,却也是我崔氏先祖中书法佼佼者所留下的字帖抄本,如若张副将不嫌弃,不妨收下。」 张棹歌:「……」 夭寿了,她当初不过是敷衍窦婴的,窦婴怎么当真了? 她又不考科举,把字写那么好看做什么? 可以跟窦婴互通书信?窦婴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毛笔字难看,看得懂就好了啊! 而且她们通信的最大障碍是字丑吗?不,是她不会写繁体字好伐! 心里吐槽归吐槽,她也清楚这字帖的价值。 在知识都被世家大族垄断的时代,这样的字帖,哪怕只是抄本,也值不少钱。 万一她能带着储物戒穿越回去,她手里的字帖都足够被人供在省博物馆了吧? 可她最终还是压下了贪念,说:「那就多谢了,不过既然它们这么珍贵,等我练完字我给你还回来。」 张棹歌却不知,这抄本其实是出自崔筠之手。原字帖早在南北朝时就随着战乱遗失了,流传下来的都是藏本。 藏本珍贵,崔父当初都是纠结了许久才拿出来让崔筠临摹练字的。 昭平别业被毁后,这藏本也就落入了崔元峰的手中。 崔筠没有告诉张棹歌这是她的抄本,是不希望被人知晓后会拿来做文章。 第12章 税事 窦婴离开后,崔筠花了几日才重新适应举目无亲的生活。 入冬了,忙了一年的农户可以清闲下来,她这个肩负着三十几口人生计的主子却没法清闲。 炭窑日夜冒着烟,木炭源源不断地出窑运往各处。 孟家许是在忌惮什么,又许是暂时没能找到崔筠的弱点,这些时日一直蛰伏着。 如此一来,乡里能令里正烦忧的事就只剩赋税。 朝廷改租庸调为两税法已有几年,但这收税的工作一直都很难顺利开展,年年都有各种乱子。 租庸调简单来说就是除了收地税、户税外,还得按人丁收税,比如一家有三个男丁,按规定每人可以领永业田和口分田共计百亩。每年交税时,除了交这百亩地税和按户等划分的户税外,还得再交三个人的人头税。 两税法则是取消了人头税,只按田地资产和户口来交税。 立国之初,战乱刚结束,天下户数不过几百万户,因而实施均田制,每个人都能按规定分得百亩田。 随着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子子孙孙代代相传,土地已经不足让上千万户人均分。很多人明明没领到百亩地,却依旧要按百亩地的税额来交税。重税下,百姓叫苦不迭。 如今两税法是按实际田地的多少来定税额,户税依旧是按九个户等缴纳。 穷苦百姓的负担减轻了,可曾经的租庸调最大受益者是那些不用交税的官户、豪绅,如今两税法实施,拥有更多资产的他们需要缴纳比以往更多的赋税,这叫他们如何甘心? 偏偏里正的职责之一就是向他们催收赋税,他们若是不配合,而里正又无能,那么只能自己贴钱来完成官府摊下来的任务。 崔筠深知里正的烦恼,在第一批炭卖出去后,她就凑齐了今年的税钱交给里正。 里正齐适看着手实,眸中有精光闪过,他故作无知地问青溪:「崔家这税钱是不是交多了?」 青溪道:「七顷良田和两顷林地,还有这户钱俱是据实上缴的。」 齐适笑了笑,心知这崔七娘是准备向她那大伯父发起夺回家业之战了。 过往那些田地都不在崔筠的手上,交税之事自然也轮不到她来操心,如今她将所有田产的税都交了,便是要告诉所有人那些田地资产都是她的。 他不打算介入崔家的纷争,可也没道理将这些送到嘴边的税钱往外推。 有了崔筠带头交税,齐适催收赋税的工作进展顺利了许多。 不久,昔日曾阻挠崔筠烧炭的乡民登门求助。 「诸位乡亲因何事登门?」 乡民尴尬又心虚,讪讪地说:「过去是我们煳涂,被人怂恿迷惑才与崔七娘为难,我们已经知道错了,还望崔七娘能原谅我们。」 崔筠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们也是身不由己,所以过往的事就不予追究了。今日你们登门所为何事?」 面对心胸如此宽广的崔筠,乡民羞得无地自容,七嘴八舌地将他们所求助之事道来。 原来,他们想找崔筠帮忙将谷物、绢折换成铜钱。 租庸调时期,百姓交谷物和绢即可。 两税法实施后,朝廷不要谷粮绢布,只要钱。 乡民一年的收入来源除了谷物,就只有家中女眷织的布匹。绢布是朝廷所承认的市易货币,平日买东西都能用绢布来支付,因此百姓家中极少积攒铜钱。 为了凑齐税钱,他们只能将谷物和绢拿去跟富户折换。 这昭平乡最大的富户就是孟家——这也是乡里人会受孟家驱策来给崔筠找麻烦的缘故之一。 可是这次,他们没能按孟家的意思阻拦崔筠夺回那两顷山林,孟家便迁怒他们,不再跟他们折换钱粮。 第19页 哪怕愿意折换,也将价格压得极低——去年一匹绢两千钱,今年只愿给一千六百钱,整整少了四百钱,这让乡民如何能接受? 而且临近秋税的最后缴纳期限,到处都在闹钱荒,他们实在是找不到愿意不压低绢价的富户了。 不知怎的,他们忽然就想到了积极响应里正征缴赋税的崔筠。 走投无路之下,他们只好来找崔筠。 崔筠闻言,眉头微蹙。 不是她不愿意帮这些乡民,而是她也没有多少铜钱了。 当初为了报答县镇兵搭救,她已经拿出去了不少铜钱,后来为了凑齐税钱,更是将木炭比市价低一成的价格卖出去。现如今就算还有一些铜钱,也只能帮一两户,着实帮不了这么多乡民。 她没给准话,只让乡民先回去。 他们走后,崔筠问青溪和夕岚应该怎么处理此事。 她神色淡然,不见慌张,二人便明白她不是在徵询他们的意见,而是想要考校他们一番。 青溪说:「可以相帮。」 夕岚颔首:「婢子也是这么想的。」 青溪又说:「虽说他们先前阻拦我等伐木烧炭时的嘴脸着实可恶,但他们说到底也只是受孟家胁迫。小娘子要想在这乡里立足跟孟家抗衡,就少不得要拉拢这些乡民。哪怕不拉拢他们,也尽量避免与他们交恶,防止被他们暗中使绊子。」 崔筠点头,这也是她的想法。她现在根基不稳,既然没法拉拢杜媪这些僕从,那么只能拉拢乡民。 拉拢人心的手段就是在他们有难时施以援手。 「……只是眼下我们库中的铜钱所剩无几,所以我们要考虑的不是应不应该帮他们,而是如何帮他们。」青溪补充了剩余的话。 「小娘子,杜媪那儿或许还有铜钱。」夕岚低声道。 崔筠低垂着眼眸,将眼里那一丝挣扎给掩去。 夕岚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杜媪肯定不愿意拿出来,就算愿意拿出来也会先给小娘子难堪。找她还不如找张副将。」 崔筠掀开眼眸看向她,青溪则是一脸不解:「找张副将有什么用?」 「军饷是用什么支付的?」夕岚反问。 青溪恍然大悟。 府兵制时期,士兵都是自己带口粮的,后来府兵制瓦解,改为募兵,朝廷分发的军饷就以衣物和粮食为主,钱为辅。 因此军中士兵每个月领到的口粮会自己留下,钱则攒着给家里。 崔筠摇摇头,说:「先去找杜媪试试,不能事事仰仗张副将。」 她担忧跟张棹歌之间的往来越频繁以后牵扯越深,每一次往来就像一根线,交织的线多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就趋于一团乱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 崔筠去找杜媪,果不其然碰壁了。 杜媪冷眼看她解决了那些难题,在得知她竟然把所有地税都交了后,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于是果断让人回南阳县跟崔元峰打小报告。 「没想到七娘竟如此防备我们,我们可是她的亲族吶!」 崔元峰的妻子韦燕娘对崔筠的离心之举表示痛心。 崔元峰面色沉沉,却并未说什么。 其次子崔铎面上尤为不忿:「她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要不是我们出面,她那些田产早就落入旁人手里了。」 一旁的妻子王翊撇撇嘴,说:「依我看,她就是闲的。等她嫁了人,心思都在相夫教子上面,就不会整日念着那些田地了。」 「你总说她会懂我们的良苦用心,你看,帮她帮出仇来了吧!」韦燕娘忍不住埋怨崔元峰。 崔元峰这才开口:「够了,她失了双亲,这几年过的又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心中不安,想要点资产傍身也是人之常情。你们是她的伯娘、兄嫂,要对她多多包容。」 顿了下,又说:「新妇方才提醒了我,她已经十七岁,前不久又除了孝,这终身大事不能再耽搁,也该为她相看人家了。」 第13章 张罗 崔筠没有双亲,说媒之事便落到了亲族长辈的头上。 崔元峰不认为自己替她张罗婚事有什么不妥之处,旁人也只会认为他这个伯父当的尽心尽力,不会觉得他这是在多管闲事。 他让妻子韦燕娘挑了几个门当户对的人选,再派人去知会崔筠一声,看这里面有没有她中意的人家。若是看上了,那婚事就可以早日定下来。 崔筠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女子十二三岁就可以嫁人,她因为战乱又遭逢父母亡故守了三年孝而拖延至今。 如今孝期已过,这婚配之事自然就会被人提上议程。 她知道,崔元峰是在提醒她迟早要嫁人,崔家的家业不应该由她这个即将成为外姓之人的女子继承,劝她放弃挣扎。 「小娘子。」看到面无血色的崔筠,夕岚和朝烟心疼极了。 崔筠面无表情地将崔元峰让人送来的几份草帖摊开,对她们说:「你们也来看一看。」 二人凑过去,这第一份就是出身京兆韦氏逍遥公房襄阳支系的世家子弟韦兆的草帖,他也是崔元峰妻子韦燕娘的侄子、长媳韦氏的幼弟。今年二十有二。虽是襄阳人,但年少时起便在长安、东都洛阳一带游学。 第二份草帖是襄阳富族王氏子弟王贺骋的,他是崔元峰二儿媳王翊的弟弟,今年刚及弱冠。虽然出身不如韦兆,可家产颇多,与崔筠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第20页 这些草帖都是按门第、资产排列的,后面那些人的家世都是一个不如一个。 朝烟道:「这些人里只有韦郎君、王郎君与小娘子门第相近,剩下那些哪里配得上小娘子?!」 「这些应该只是用来充数的。」夕岚一语道破玄机。 崔筠也沉声道:「大伯父想让我在韦兆与王贺骋之间做选择。」 她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崔元峰明面上为她,然而这二人的名声就连闺阁中的她都有所耳闻,他跟韦燕娘难道不清楚他们的为人及所作所为吗? 先说这韦兆,他的确是个读书人,曾在长安、东都游学。可他游学多年,学问没长多少,倒是经常出入平康坊寻花问柳,留下不少风流韵事,还有了庶子。 除此外,蹴鞠、打马球、斗鸡、 博戏……他无一不精。 再说王贺骋。 王家的确是襄阳富族,最富有的时候曾有田产数百顷、奴僕部曲上千。但那都是王贺骋往前数几代人时期的事了,到了他这一代,家中的田产只剩五十余顷。 家中田产只有七顷的崔筠自然没法跟王家相提并论,但王家的家业之所以会败得如此迅速,是因为王家人染上了樗蒲博戏(赌博)的陋习。 王贺骋是王家独子,自幼锦衣玉食、挥金如土,又极好面子,常常被人忽悠着一掷千金。喝醉了酒便同人打赌,有一次在一夜之间输掉了十顷良田及一座宅子,险些把其父气死。 这二人不管哪一个都不是良配。 但崔筠也清楚,这只是她的看法。 崔元峰或许不是这么看待二人的。因为他是男人,或许他并不认为韦兆的风流是什么坏事,也不认为有庶子就该被人唾骂。 天下才子哪个没有一点风流韵事?他们甚至会以此为荣,写诗传颂。 至于王贺骋,在他们眼中男人至死是少年。 【他只是未收心,成家了就好。】 等他娶了妻,那么规劝他浪子回头就成了妻子的责任。 若他败光了家业,那便是妻子没有尽到责任,他们再感嘆一句「娶妻娶贤,妻贤夫祸少」,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不仅是男人这么想,有些女子也会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驯化下产生这样的想法。 朝烟就走进了崔元峰设下的圈套里,她说:「韦郎君和王郎君各有千秋,韦郎君家世好,虽然没有功名,但三十岁才中进士的才俊也大有人在。王郎君的话,家中富足且没有庶子,以小娘子的手段必定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生下嫡长子……」 夕岚瞥了天真的她一眼,心说,若小娘子的心思都在后宅里,何至于跟崔元峰对着干? 而且崔元峰此举分明是在威胁贬低小娘子,暗示她只配找如此不堪之人。 崔筠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表态。 杜媪来试探崔筠的态度。 崔筠将话题转到了铜钱一事上,说:「我知道崔家有收藏钱币的习惯,家中必然积攒了不少铜钱,不知杜媪能否匀出一些来同我兑换谷粮、布帛?」 杜媪自以为拿捏住了崔筠,脸上露出了个得意的笑容来,说:「藏币是阿郎的习惯,小娘子若想用谷粮换钱,不妨同阿郎商议。」 真求到崔元峰的头上,就代表崔筠向崔元峰妥协了——不仅是在争夺家业一事上妥协,也是在婚事上妥协。 崔筠只剩两条路可走,要么无视乡民的求助,要么找别的换钱途径。 她很快就想到了寺院。 很多寺院铸造佛像需要大量的铜,没有铜矿和铜制品,铜钱就成了最主要的材料。 寺院的铜钱主要来源就是百姓上香礼佛时添的香油钱。 除此外寺院还有一个「质库」,提供典当、借贷之便利。 寺院也不需要交税,积攒的铜钱自然比较多。 崔筠心中有了主意,便不再跟杜媪虚与委蛇。 她提笔给崔元峰迴信,开篇便说亡父亡母给她託梦哭诉在黄泉路上未能见到先祖,料想是他们未归葬于祖地的缘故,因而希望她能将他们的坟墓迁回祖地。 说完这个梦,她便图穷匕见,表示既然是父母託梦,那为人子女必定要尽了这孝道,待解决了父母的夙愿再提婚事才是孝顺。 这事一看就是崔筠找的藉口,可崔元峰总不能逼迫她违背孝道。而且一旦崔筠父母的坟墓迁回了邓州的祖坟,崔筠拖延议亲的藉口就不多了。 他等得起。 崔筠以礼佛为由到附近的广宁寺磋商换钱,但此行并不顺利。 僧人经常将「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挂在嘴边,但钱没少捞,印子钱(高利贷)也没少放,他们明知用钱来换百姓的谷粮、布帛会吃亏,又怎么愿意折换? 他们不会明晃晃地拒绝,而是委婉地提议崔筠以典当的形式换钱。 只不过典当给出的钱低于典当之物的价值,如一石米值150钱,典当的话可换140钱。 乡民不愿意跟孟家换钱就是因为孟家压榨得太厉害,这种典当的方式同孟家的那种折换方式又有何区别? 崔筠来了两回,都被婉拒。 她郁闷地离开广宁寺,行至寺院门口的菩提树下,与张棹歌不期而遇。 张棹歌长身玉立、一身青色常服,没有甲冑的支撑,她的身体在冬日里看起来有些纤瘦单薄,可亲眼见过她是如何用这细胳膊拉满弓射杀强盗的崔筠清楚这单薄外表下隐藏的力量。 第21页 「崔七娘是来礼佛的吗?」张棹歌率先问道。 「嗯。」崔筠不自觉地歪了歪脑袋,反问:「张副将也是吗?」 张棹歌指了指捲成一团的脏衣服,说:「休沐来这里沐浴。」 她没有住宅,平日住在营寨之中多有不便,只能来有澡堂的寺院洗澡。 寺院的澡堂一般是不对外开放的,她有官职在身,又花了点钱,那主持就同意让她使用了。 不过,纵使她有外挂,也无法坦然地跟一群男人混在一个池子里洗澡,因此她都是挑僧人都在忙的时段过来洗澡的。 崔筠闻到了她身上的一股清爽的幽香,香气十分陌生,不属于澡豆、皂荚或已知的香身粉中任一种。 心想,这张副将的容颜本就容易被人误以为是女子,如今身上还敷了香粉,那种违和感更加强烈了。 第14章 及时 张棹歌身上的香味顺着北风瀰漫,引得路过的香客频频投来疑惑、好奇的目光。 空气中透着几分尴尬,崔筠寻了个话题,询问:「张副将的字练得如何了,可还需新的字帖?」 张棹歌瞬间梦回学生时代,各科任老师轻描淡写地说:「试卷写完了?再写一套新卷子吧!」 她头皮发麻,眼神飘忽:「还行吧,每天进步一点点,未来可期。」 说白了就是没怎么练。崔筠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忍俊不禁。 夕岚从寺里走出,轻声道:「小娘子,已经打点好了。」 崔筠颔首,向张棹歌道别后下了山。 张棹歌本来也是要下山的,可夕岚跟随崔筠下山之前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个小动作让她感觉到一丝异常。 她熘达回寺里,找到大佛殿的僧人旁敲侧击。 这些僧人经常跟权贵打交道,自然知道五姓七望之首的崔氏,对为了换钱一事来了两回的崔筠印象深刻。 僧人的嘴巴严实,只有一个小沙弥碍于张棹歌的身份,小声地透露了崔筠的三个目的:一来礼佛,二是找僧人商议迁坟之事,三是想折换铜钱。 前两个目的已经达成,寺里的主持答应七日后会到崔父崔母所葬之地替她看一看再决定迁坟的日子和仪式,至于这第三个目的,寺里拒绝她两回了。 张棹歌若有所思:「她怎么需要这么多铜钱?」 顺手按着功德箱晃了几下,木箱子沉甸甸的,里面还响起了铜钱碰撞的声音。 佛教盛行,一座大殿摆一个功德箱,每个香客往功德箱里扔上三五枚铜钱,不出一个月就能轻松攒下十几万钱——不然寺里也没有那么多铜可以浇铸佛像。 「啧,难怪后来的武宗要灭佛。」张棹歌心想。 她出了大殿,拐个弯去找广宁寺的主持大师,说:「听闻贵寺要开八关斋会,届时不仅会有上千僧人来赴会,还会布施行善,为穷苦百姓施粥、消灾解难。如此盛大的斋会,所需的衣食木炭一定很多吧?贵寺现有的粮食足够吗?我知道哪里能买粮食和木炭。还有,斋会如此盛大,也人多眼杂,很容易出乱子,我定会带人来维持秩序,保证斋会能完顺利召开。」 主持大师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她笑吟吟地回视,并不避让。 半晌,主持大师开了口:「多谢施主。」 「不用客气。」 翌日,崔筠听闻广宁寺的僧人上门,略微有些吃惊:不是说要七日后才过来么,怎么这么快,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听说了僧人的来意,她微微怔忪。 青溪和夕岚没注意到崔筠的异常,喜形于色地说:「太好了小娘子,广宁寺想用市价向我们买粮食和木炭,给的都是铜钱,不是以实物来相抵。」 「这可真是及时雨。」 「是呀,这也太及时了。」崔筠喃喃自语。 既然是广宁寺主动提出的交易,崔筠自然不会拒绝。 她询问那主事的僧人:「不知贵寺需要多少粮食,多少木炭?布帛需要吗?」 僧人说:「米千石,木炭两千斤,布帛……也需些许。」 广宁寺对米的需求高,对木炭的需求却不高,这么奇怪的搭配让崔筠一下子就想到了下个月举办的八关斋会。 听闻斋会将办得十分隆重盛大,不仅附近寺庙的僧人会参加,还邀请了宋州、汴州、邓州等地上千位僧人来赴会。 崔筠想,这些粮食和木炭估计就是那一两日的消耗。 昭平别业的粮食要留下一部分作为这个冬天和明年开春的口粮,余粮不够千石,她就组织乡里需要折换税钱的乡亲带着粮食布帛前来当面跟寺里交易。 看着崔筠将偌大的昭平别业当成了集散地,杜媪气得咬牙切齿,她还等着崔筠服软呢! 这广宁寺又是怎么一回事,以往他们自产的粮食已经多得粮仓都堆不下,今年为什么要来找崔筠买粮食和木炭? 等乡亲都换了足够的税钱,广宁寺的僧人才将一车车的粮食给运送回去。 「多谢崔七娘子,要不是七娘子,我们就只能将粮食贱卖了。」乡民解了燃眉之急,卸下心头重担的同时也不忘向崔筠道谢。 虽说购买他们粮食布帛的是广宁寺,可要不是崔七娘,广宁寺的僧人乐意搭理他们吗? 他们之前求到了广宁寺去,广宁寺只接受典当,而粮食又是这个时节最不值钱的,因此典当的价格跟那些粮商来收粮时一般,被压得很低。 第22页 果然,这些大寺院只给世家大族面子,他们来走崔七娘这边的路子算是走对了。 崔筠同他们闲谈几句,就打发他们回家去了。 不多时,青溪从外头回来,对崔筠说:「小娘子,小的看到张副将领着县镇兵去护送广宁寺的粮车了。」 崔筠一动不动,半晌,才一声轻嘆:「又欠他的人情了。」 青溪不解:「小娘子,小的不明白。」 夕岚也疑惑:「莫非广宁寺来收粮跟张副将有关系?」 崔筠缓缓说出心中的猜测:「昨日我在广宁寺外碰见已经沐浴完毕正要离寺的他,可后来我们离开时,左右不见他的身影。所以我想,他当时应当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今日广宁寺的僧人登门,县镇兵又以『担忧贼人劫道』为由护送广宁寺的粮车,这答案还不够清晰吗?」 青溪说:「张副将主动相助,这不是好事么?」 崔筠嘆息:「就怕他图谋甚大。」 青溪和夕岚一下子想到了崔筠的终身大事上面去,韦家与王家可不就是看小娘子孤家寡人,想求娶她以谋夺崔家的家业么? 难保这张副将不是生出了一样的心思。 半晌,崔筠摇头推翻了这个阴暗的猜想,说:「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若真的觊觎我什么便不会在暗中相助,而是敲锣打鼓,巴不得让我知晓,好令我对他感恩戴德、心生好感。」 顿了下,又说:「既然他不想声张,那我们便当不知道此事吧!」 第15章 贺喜 立冬那日,汝州飘起了雪,绵延数百里的山林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 天愈发冷了。 木炭的价格较前些日子提高了不少,之前囤积了不少木炭的商贾趁此机会大赚了一笔。崔筠却减少了拿来卖的木炭份量,增加了发放给僕从和部曲的份额。 她还重点关注抚恤了被强盗所杀的部曲家眷:「去李十二他们家看看有没有缺衣少食,发给他们的木炭按去年的份额再加十斤,木柴加五束。」 青溪知道这正是收拢人心的好时机,依言去办了。 崔筠处理完大小事务,就展开窦婴的来信看了起来。 窦婴的信是昨天到的,她当时就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一遍,只是不知如何回信,才搁在一旁晾了一宿。 如今有了空闲,她便提笔回书。 舅父想邀请她今年到汴州过年,也提到了她的终身大事。 她先是关心了舅父舅母、表哥阿姊一番,再回了要替父母迁坟之事,并用告状的口吻提及崔元峰为她相看了韦兆、王贺骋这些纨绔,旁的没多提。 写好书信,夕岚进来说:「小娘子,南阳县那边来人了。」 崔氏几房唯有崔元峰一房在南阳县。 来的人叫林长风,是总管崔家内务的内知林祺盛之子。 作为家生子,他在崔家也颇受重用,此前一直在崔元峰次子崔铎的身边协助其打理田宅。 看到跟着过来的杜媪,崔筠才想起这林长风也是杜媪的儿子。 杜媪是韦燕娘的陪嫁,后被许给了当时还只是崔元峰僮僕的林祺盛。 崔元峰当家做主后,林祺盛被提拔为内知,她的地位就更高了。 正因为有这么多人撑腰,她在昭平别业这边行事才会如此趾高气扬。 「小的向七娘子问安。」林长风脸上带着笑,这和气的模样任谁见了都难以恶言相向。 崔筠颔首,询问:「大伯父、大伯娘和兄嫂们安好?」 「主君们都好。」林长风道出来意,「阿郎知晓七娘子要为先人迁坟,特让小的来协助,盼望能在开年之前办妥此事,不耽搁过年。」 崔筠道:「前日广宁寺的高僧已来看过爹娘的坟茔,动土开棺的吉日还需细算,急不来。」 事实上这边挖出来后不代表立马就能移到邓州的祖坟埋葬,因此僧人还得前往崔家的祖坟择吉地和下葬的吉日。这个过程快则十天半个月,慢则一年半载,全看黄道吉日的相隔天数。 广宁寺十一月便要召开八关斋会,她特意挑了他们最忙的时候,就是希望这仪式能拖延到明年。 不过崔元峰正是不希望她在此事上拖延太久,才让林长风过来的。 林长风委婉地建议崔筠找别的寺院,比如南阳县的广延寺,崔家有什么法事都是找那儿的高僧做的。 崔筠不想受崔元峰摆布,推说不能得罪广宁寺的高僧。 林长风见她态度坚决,便转移了话题:「小的还有一则喜讯要报——前不久襄州谷城主簿病逝,大郎君将接替出任谷城县主簿,不日将从长安回来,先祭祖再去赴任。」 崔元峰的长子崔镇,二十四岁举进士,因朝廷科举规定考取进士后不能直接授官,需要先守选(候补)。 若不想守选,又能得到节度使的举荐,便可出任节度使的幕职。 崔镇心高气傲,不愿为节度使幕职,于是守选三年,获授正字。 正字同校书郎一样为校对典籍、刊正文章的小官,它的官阶甚至比校书郎还要低半级。 至于主簿,它是县令的佐官,管文书、印章、採办等杂务。地位在县令、县丞之下,县尉及诸曹官之上。 崔筠明白,对方不只是来报喜这么简单,按照崔家对人情往来的计较,这举动的背后只透着一个意思:兄长升官,你难道不该表示一下? 第23页 贺书是要写的,贺礼也不能少。 但这贺礼怎么送也是有讲究的。崔镇是升官,送金银财帛都不合适,要送些寓意节节高升或符合文人身份的礼物。 送玉竹子摆件最合适,可崔筠穷,因此她倾向于送文房四宝。 崔筠不禁看了眼窦婴回汴州后差人送来的一块「上谷墨」,这块墨是出自南北朝时期上谷郡制墨名家之手的名墨。 当初李贼攻下汴州后四处搜颳得了这块墨,后来他赏给了窦婴。吴诚派人来杀窦婴时,她什么金银财帛都来不及带,就只带走了这块搁在手边的墨。 窦婴得知崔筠要将昭平别业被毁的藏书默写下来,回到汴州后就特意送了这块名墨过来给她以资鼓励。 她前脚刚得这块名墨,林长风后脚就来讨要礼物,是巧合吗? 而且她没看错的话,杜媪瞟了这块名墨好几眼。 崔筠说:「这是喜事,我会亲自为兄长备一份贺礼。」 送名墨是不可能的,只能改天去县城的坊市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文房四宝了。 杜媪目光一滞,正要说什么,林长风递给她一个眼神,她便悻悻地把话咽了回去。 —— 崔筠虽拒绝了赶在开年之前把迁坟的事办完,却没法躲避回邓州祖宅过年的命运。 因为冬至要祭祖。 这是全族的大事,外嫁女可以不参加,还未出嫁的她却是要参加的。 祭祖和墓祭不一样,朝廷定下了元日、夏至、仲秋和冬至为祭祖日,有家庙的在家庙里祭祀,不够资格立庙的就在自家的正厅里祭祀。 扫墓一般在寒食、中元节和重阳进行,和严肃沉重的祭祖仪式不同,扫墓往往会伴随着踏青、赏花等娱乐活动,气氛没有那么沉重。 距离冬至已不足一个月,崔筠需要在这一个月内处理完诸多事务。 她这边忙得脚不沾地,张棹歌那边也同样任务繁重。 第16章 冬狩 农忙时期的县镇兵除了巡视县界、剿匪,偶尔还要去营田帮忙干农务,只有冬天最清闲。且冬季气候寒冷,为了减少薪炭的消耗,只能增加操练项目,以达到驱寒的效果。 冬天也是朝廷唯一允许狩猎的季节,张棹歌就以训练山地作战能力为由,领着手下的兵去狩猎。 她正好试试新学会的【陷阱精通】技能好不好使。 「这系统该不会是要把我往猎户这个职业方向培养吧?」张棹歌心里犯嘀咕。 瞧她获得的技能——武术、刀术、箭术、枪术,还有这制作陷阱的本事,以后她要是不当兵了,或许可以转职当个猎户。 在山里待了两日,返回营寨时,每个镇兵的脸上都带着喜色。 不是每一个镇兵都亲手捕捉到了猎物,但很多猎物都是镇兵们通过合作捕捉到的,因此这些猎物也有他们的一份。 他们已经很久都没吃过肉了,这次终于可以一饱口福。 不过,最让他们崇拜敬佩的是张棹歌,她一人就拿下了十几只猎物,要不是有些飞禽走兽无法入她的眼,被她放了一马,她的收穫只会更多。 他们自然无法知晓张棹歌放过那些猎物真正的原因,因为那些动物大部分都是她所熟悉的国家重点保护动物,比如梅花鹿、麂子、獐子、猫头鹰等。 不是她穿越了也不忘遵纪守法,实在是它们太可爱了,她有些下不去手。 兔子同样可爱,但她一掏就是一窝。 ——兔兔这么可爱,当然是撒孜然更美味啦! 兔子、野鸡,她自个留着,野猪则抬回去给全营寨加餐,免得郑什将和另外两营的副将有意见。 还有一头豹子,张棹歌发现它的时候身体都凉了,从伤口判断应该是跟老虎干架被咬死的。 这是送上门的猎物,张棹歌把它捡回去送给了她那个义兄杜秉骞。 虽说杜秉骞现在不是她的直属上司,没法再罩着她,可她若是因此而不再跟杜秉骞往来,那不成势利小人了吗? 况且这豹子是白捡的,她既没花钱又没出力,还能做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远在州城的杜秉骞收到豹子后果然十分欣慰,他还当昔日的亲信们跟他分道扬镳后,都不再将他放在眼里,没想到张棹歌得了好东西仍不忘孝敬他,真不愧是他的好兄弟! 兽皮,尤其虎皮、豹皮十分珍贵,一张品相完好的豹皮足可作为贡品进献给天子。这一张品相差了点,但也价值不菲。 张棹歌送来时十分低调,杜秉骞也知道不能声张,否则容易招来旁人的嫉妒。 他悄悄地将豹皮剥下来,处理过后藏进了私人宝库里,再让人给张棹歌带个口信,表示他非常感动还有这么一位好兄弟记挂着他,他一定会想办法将她调回到身边的。 张棹歌:「……」 大可不必!!! 她很满意现在的日子。 好在杜秉骞在这汝州还未站稳脚跟,一时半会儿是没法暗箱操作的。 郑什将也知道这豹子的存在,但张棹歌已经送出了三头野猪,其中一头还是给抬到了他家里去,他便不好意思再要这豹子。 用这些野猪堵住了他们的嘴,张棹歌就心安理得地把那些野鸡、野兔给处理了。 除了现烤现吃的野兔外,其余的她都做成了腊货。 第24页 想起快到年节,她给窦婴预留了两份。 写信时又想到自己的毛笔书法能进步神速,崔筠功不可没,她得备一份谢礼,于是也给崔筠留出两份来。 还有昭平乡的里正齐适,先前受她所託出面替崔筠解了围,这份人情她也是得还的。 这么一来,她这次的猎物就所剩无几了。 —— 冬至的前几日,张棹歌挂在营帐外的腊货终于风干好了。 适逢她休沐,外头又在下雪,便懒得让手下去受这个罪,自己揣着已经练完的字帖,拎着一只腊兔和一只腊鸡就去了昭平别业。 她已经是昭平别业的熟人,一干僕役部曲都认得她,见她冒雪上门,就先做主将她迎进来躲避风雪。 没在屋檐下等太久,青溪就将她迎接到烧着暖炉的前堂:「小娘子稍后便过来,请张副将先稍等片刻。」 将幞头的雪扫落,又将斗篷解下递给青溪,张棹歌安然地坐在月牙凳上等着。 门外,僕役们身影忙碌。张棹歌观察了会儿,发现似乎是什么人要出远门,他们都在为此做准备。 什么人出远门会摆这么大阵仗?那只有他们的主子崔筠了。 「崔七娘要出远门?」张棹歌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崔筠的身影便从穿堂门后走出。 「张副将在看些什么?」崔筠问。 如今二人已经颇为熟稔,崔筠便不似见面之初那般客套疏离,言辞也直接了些。 张棹歌回过头,脸上扬起了一个笑容,说:「看雪。」 她轻飘飘地掀过这个话题,问:「崔七娘这是准备去哪里?」 崔筠落座,并未疑惑张棹歌是怎么知晓的,从容答道:「冬至要回乡祭祖,这两日都在收拾行囊。」 「南阳县吗?」 「南阳县是大伯父任职之地,我们这一支的家庙在邓州。」 崔筠的曾祖父崔温之生前是邓州刺史,为正四品上的高官,按《开元礼》的规定,五品以上的官员可以立家庙。 崔温之在邓州为官后,便举家搬迁来邓州,并在此建了家庙。 哪怕后来崔温之的子孙都分散到邓州、汝州、襄州各地为官生活,可崔家的家庙却始终在邓州,每年的祭祖,崔家每一房都得出人来祭祀。 崔家如今的族长正是崔元峰。他作为大房一脉的长子,占嫡又占长。继承了祖宅后,即便族中还有一个年逾七十的二叔,打理家庙、族田,主持祭祖仪式的事还是落到了他的头上。 因此崔筠这几年住在祖宅跟寄人篱下没什么不同。 张棹歌心想,这大宅门的仪式和规矩就是多。 她没多问,将字帖和腊货拿出来交给青溪,对崔筠说:「那我赶巧了。这字帖还给你,还有这腊兔、腊鸡,都是我打回来自己做的腊货,送你的谢礼。」 「这太贵重了。」崔筠推辞。 「这哪里贵了,你家附近的林子打的,就当我借花献佛。还有,我的字能有进步全靠你给的字帖,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那再借我两本别的字帖吧!」 张棹歌这会儿言辞都特别接地气,崔筠也不再端着,收下这腊货就重新回到后堂的书房拿了两本新的字帖出来。 第17章 崔家 张棹歌没有在昭平别业久留,喝完热茶就揣着两本新的字帖离开了。 临走前,她打听了崔筠启程回邓州的时间。 冬天有不少穷苦的百姓为了取暖会躲进山里,难保不会有人在走投无路之下选择落草为寇。 张棹歌可不希望崔筠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劫掠两次,准备安排人将她送出鲁阳关。 考虑到自己不能再折损人手了,崔筠接受了张棹歌的安排。 客人已走,炉子里也不再添加新炭,前堂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 夕岚提着腊兔和腊鸡问:「小娘子,这些腊货要如何处理?」 「作为节礼带回邓州吧。」 夕岚应下,又问:「小娘子当真不让婢子跟着回去?」 「过完正旦我便回来,你同青溪替我在这里看着些。」 如今迁坟的事还未有章程,炭窑也还在烧着,只有青溪一个人无法应付这么多杂务。且青溪与夕岚夫妻二人聚少离多,若不经常团聚,这感情只会越来越淡。 「可小娘子身边只有朝烟这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在,婢子不放心。」 「邓州那边还有宿雨呢,你不用担心。」 崔筠身边有三个婢女,最年长的是夕岚,她也是在崔家为奴婢时间最长的,因为被崔父指点过学问,因此成了崔筠身边管印章和钥匙的女使。 其次是一个叫宿雨的婢女,她年长崔筠两岁,是崔家的家生子,不过李贼作乱崔父被杀时,她的父母也在混乱中被杀死。 崔筠的日常起居都是她负责的,这次崔筠回昭平别业祭拜父母没有带上她,因为崔筠还有一部分家业在邓州,需要一个能力出众的心腹帮忙看着点。 剩下那个就是朝烟了。朝烟胆小怕事,负责的是端茶倒水、洗衣做饭这一类杂务。 夕岚闻言,只能再去检查一遍崔筠的行囊,确保不会遗漏什么东西。 这天过后风雪便停了,启程回邓州那日更是一个大晴天,地上的雪融化后,道路泥泞难行。 崔家的车驾行至鲁阳关的关口,关内已经有十名县镇兵在等候,他们按照张棹歌的吩咐将崔筠一行人护送出关。 第25页 崔筠没看到张棹歌,客套地问那领队的县镇兵伙长:「张副将可是在忙?」 伙长说:「正旦前有演武试艺,副将要带兵操练。」 「那诸位护送我等,是否耽搁操练了?」 伙长自信张扬地说:「不妨事,我们这两伍都是在之前演武试艺中得了甲等的,少一两场操练正好给其余人赶上来的机会。」 崔筠这次回去乘坐的是马车,马车的速度较快,才半日便将这八十余里长的古鸦路走完,顺利出了关。 看到不远处村庄的裊裊炊烟,伙长对崔筠道:「这里是邓州南阳县地界,我们不好让此地的镇兵看到,就先回去了。」 「多谢诸位将士。」崔筠将粮草分出一些供他们餵饱自己的马,又提供了热水和一些干粮,以便他们在回去的路上充飢。 十名镇兵策马往回赶,虽然匆忙,但队形乱中有序。 崔筠见了,感慨张棹歌治军严明,竟能将向来散漫的县镇兵训练得如此有纪律。 她不知自己在别人那儿的风评也很不错。 镇兵们闲谈时对她赞不绝口:「这崔七娘子同那些世家女当真不一样。」 「是呀,别的世家女见了我们都避之唯恐不及或轻视怠慢我等,哪像崔七娘子这般和善周到。」 「我知道,崔七娘子这叫人美心善!」 伙长呲他:「你第一次见崔七娘子,她戴着幕篱,你咋知道她人美?」 那镇兵憨笑:「心地善良的人长得都美。」 …… 崔筠回邓州要经过南阳县,为顾全礼节,她先到了大伯父崔元峰家登门拜访。 伯母韦燕娘与二堂兄崔铎、二堂嫂王翊皆提早回了祖宅准备祭祖事宜,崔元峰明日才休务,今日仍在衙门当值。 直到傍晚,崔筠才见到这位大伯父。 崔元峰年过半百,两鬓已经生出了一些白髮。他戴着幞头,身穿常服,披着一件貂皮大氅,半垂着眼帘,神情不怒自威。 他问:「这一趟可还顺利?」 是否顺利,杜媪和林长风早已告知,他这不过是明知故问。 崔筠回答:「虽有些许波折,但还算顺利。」 崔元峰心底一声冷哼,这是迫不及待地告诉他,她一个人也能立起来,不再需要仰仗他呢! 他没再说什么,让崔筠早些去歇息,明日他们一起回邓州。 崔筠知道,今日不过是小小试探,明日回到祖宅见了崔家其他人,那才是真正的战场。 翌日,崔筠同崔元峰返回了邓州祖宅。 素日里冷冷清清的祖宅此时门庭若市,崔筠只进了第一道门,便能听见前堂传来的对话声。 崔元峰一进去就成了焦点,闲谈声停,所有人都起身相迎:「是阿耶/大哥/大伯父回来了呀!」 崔筠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很快便确定了这次回来祭祖的都有哪些人。 崔温之这一脉共有三房,长房本有四子,但崔筠的父亲被过继给了三房,因此只剩三子。 崔元峰就是长房的长子。 喊他「阿耶」的自然是他的儿子。长子崔镇去襄州赴任会途径邓州,故而他昨日就拖家带口回来了。在崔元峰出现前,他是崔氏族人主要的攀谈对象。 至于次子崔铎,估计这会儿在忙准备祭品的事,没有在场。 崔元峰的二弟崔元翎是前山南东道节度使梁贼的从事,因梁贼起兵造反被前淮西节度使李贼所杀,他也被牵连、坐罪罢官,没多久就忧思成疾去世了。 崔元翎有两子一女,两子皆因他被剥夺了参加科举的资格,身为白丁的他们今日也都到场了。 崔元峰的三弟则是邓州医博士崔元陟。他是崔家的异类,因为他不好功名只沉醉医道,其师从孟余堂开山鼻祖孟诜的孙子。 说起来,汝州的孟甲岁跟他也算沾亲带故了。 这会儿崔元陟不在,只有他两个年少的儿子过来凑热闹。 二房的家主是崔游,年至古稀,致仕前曾是长安万年县的县尉。 他有两子,长子崔元义,为华州主簿。次子崔元礼则在国子监任律学博士。 二人因路途遥远,皆没有回来,因此只有崔游带着几个孙子参加祭祖。 三房则是崔筠这一脉,因其祖父崔浩无所出,这才过继了她的父亲。 如今她父亲也逝去,这一房的子嗣就剩她了。 可她是女儿,註定上不得宗谱,所以族内一直都有人想再过继一人给她父亲,只是都被崔元峰给挡了回来。 此番祭祖,崔氏族人难得团聚,有人按捺不住越过了崔筠,直接跟崔元峰重提过继之事。 第18章 过继 开口的是崔元翎的长子崔锡。 受坐罪的崔元翎影响,他虽然饱读诗书却无法参加科举,这对年仅二十七岁的他而言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为了寻找出路,他动起了让自己承祧三房的念头——只要他成了崔元枢之嗣子,那他就可以重获参加科举的资格。 早在崔元枢的死讯传回邓州时,崔锡就有这样的心思了,然而当时他的亲父去世还不足三载,他若是贸然提出,必定会遭族人抨击。 后来除了孝,崔筠之母也死了,他表示可以为崔元枢和窦氏守孝,以此暗示崔元峰。 崔元峰听懂了,但说他是崔元翎的长子,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家族会将正妻所生的长子过继出去的先例。 第26页 这几乎断绝了崔锡过继的可能。 然而他不可以,他的弟弟崔钧却还有希望。 正好崔钧也在打一样的算盘,兄弟俩不谋而合,再度去找崔元峰却遭到了严厉的斥责:「只有长辈有资格商议承祧之事,你们这些小辈主动提议把自己过继出去,那是对亲生父母的不孝。」 兄弟俩的父亲都已经病故了,他们不主动提,哪里会有族中长辈愿意将他们过继给崔元枢?毕竟崔元枢留下的家业虽不算多,但那些田宅和僕役足够他们这一家培养出一个进士来了。 在跟崔元峰斡旋的过程中,他们逐渐回过味来,这位大伯父也觊觎崔元枢的那些遗产,生怕他们承祧崔元枢,名正言顺地接手所有的遗产后,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至于崔筠这个崔元枢亲生女儿的意见?他们不在意。 …… 崔筠冷眼看着,看看他们这次又想出了什么说服崔元峰的说辞。 崔元峰却止住了他们的话头,将崔筠打算将父母的坟迁回祖坟之事告知了众人,又说他为崔筠挑了几个门第相当的才俊,让他们这些当长辈、兄长的也帮她掌掌眼。 此言一出,崔锡与崔钧便不好再在这个当口提过继之事,转而把目光放在崔筠的身上。 「迁坟这样的大事,七娘怎么不跟族中商议一下呢?」崔锡满脸不贊成。 崔筠藏在袖下的手紧了紧,她说:「各位叔伯皆有自己的事要忙,七娘不敢烦扰大家。」 「你这话就见外了,我们可是一家人。」 崔筠道:「阿耶阿娘的坟冢都是生前便定好的,当初葬在昭平乡也是迫不得已。如今他们想落叶归根,葬回祖坟,一应仪式皆有章程。可是诸位叔伯对爹娘迁坟之事有异议?」 面对他们的咄咄逼人,不能一味地解释,也不要妄想能说服他们。 她化被动为主动,质问他们:就算提前让他们知晓她要给父母迁坟,他们又能做些什么?还要商议什么?他们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向她发难罢了,装什么君子好人。 她又转头看向故意通过族人向她施压的崔元峰,说:「况且此事我已经提前向大伯父说清原委了。」 崔氏族人神色各异,大抵是没想到崔筠的态度竟然会这么强硬。 「话是这么说,但……」崔锡想说些什么,被崔元峰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最年长的崔游将这些小辈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清楚今日这一出为的是什么。 虽说他不贪图崔筠父祖留下的那点资产,却也认为崔筠迟早要嫁人,属于崔氏一族的资产还是留在崔家比较合理,大不了让其母留下的那三顷田作为她的嫁妆让她带到夫家去。 作为她的长辈,他们定会为她挑选一个门第家世并不差的如意郎君,不让她为衣食烦忧,而她身为崔氏之女,应当明白只有崔氏越发强大,才能更好地为她撑腰。 这些话,崔筠从爹娘去世,她回到邓州祖宅生活开始便听到现在。 崔氏的族人,哪怕是在她前面已经嫁了人的六个堂姐,每逢见到她都会对她灌输这样的思想。 她在坚持己见与随波逐流中挣扎,到头来也不知道支撑她倔强下去的信念到底是什么。 这註定会是一场持久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 崔氏族人相聚在一起为的是祭祖,崔筠的私事很快就在讨论声中被揭过去,不过这并不代表崔筠可以脱身了。 翌日,祭祖仪式毕,那些嫁得并不远的崔氏外嫁女纷纷回门。 伯娘、兄嫂和堂姐们轮番上阵,打着为崔筠好的旗号,明里暗里劝她顺从长辈的安排,不要有那些叛逆的念头。 崔筠充耳不闻,还主动提及舅父对她的关心,隐晦地告诉众人她的亲人除了崔氏,还有窦氏。 虽说表亲不如堂亲,可崔家还得顾忌窦家那个在朝为相的族亲。 没等过完正旦,才煎熬地应付了三天,崔筠便以处理迁坟事宜为由返回昭平乡。 马车内,朝烟语调轻松:「唿~还是在昭平别业待着自在一些。」 这几天跟在小娘子身边,那日子简直可以用「不得安宁」来形容。即便昭平别业有杜媪,可应付一人总比应付那么多人要自在。 崔筠觉得她这口气松的有些早了。 想起她向崔元峰、韦燕娘辞行时,对方摆出的一副闲适平静的态度,仿佛真的不会再干涉她的事。 以她对二人的了解,他们这些年都不曾松口,必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想通了。 念头刚起,便听见后方有马蹄声传来,这声音在空谷中被无限放大,好似近在咫尺。 经歷过一次被拦路抢劫的崔家僕从部曲瞬间进入备战状态。 朝烟心中惴惴不安,但还是充满希冀地问:「是张副将的镇兵吗?」 崔筠攥紧了袖中的匕首,摇头:「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 来人的方位在邓州方向,张棹歌的镇兵巡逻路径再远也不会跑到她的后边去。 「许是路过的。」朝烟喃喃自语,不知是在安慰崔筠还是在暗示自己。 崔筠吩咐车夫:「抓紧赶路。」 马车越快,车内的人就会被晃得越厉害,可崔筠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后面那伙人只是路过自然最好,倘若是沖她们来的…… 第27页 随着马蹄声渐近,风中也传来了一声大喝:「在前面,追上去!」 崔筠的心瞬间跌至谷底。 第19章 纨绔 崔家的马车被拦下来,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崔筠听见外头有人问:「崔七娘可在里头?」 「你们是何人?」崔家的僕役紧张地询问。 「襄州王家王贺骋!」来人自报家门。 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朝烟惊唿:「这不是……」 襄州王贺骋,崔筠二嫂王翊之弟,也是崔元峰给崔筠挑选的「如意郎君」之一。 崔筠心下稍宽,可未曾松开袖中的短匕。 她对朝烟说:「问他怎会在此?」 朝烟将车厢的门帘扒开一条缝,她透过这条缝看向前方那骑着黑色骏马的男子。 王贺骋刚及弱冠,却早早地蓄了鬍子,看起来平白老了几岁。他一身绫罗绸缎裁制的圆领袍,腰间束着一条玉质的腰带,就连胯-下的马鞍都是鎏金打造的,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有钱,来劫我。 朝烟复述了崔筠的话,王贺骋咧嘴,轻佻地说:「我来护送你回昭平乡处理我未来丈人丈母迁坟之事。」 崔筠怒急出声:「王家郎君慎言!」 如此轻佻之言传出去,旁人只当他们已经定下了亲事,届时她将四面受敌。 「声音还挺好听的。」王贺骋笑了下,说:「行吧。我知道你还没瞧上我,不过我早晚会将你娶回去的。」 朝烟小声埋怨:「没想到这王家郎君竟是这般厚颜无耻的浪荡子!」 王贺骋打定主意要将崔筠护送回昭平乡,崔筠也猜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肯定跟崔元峰、韦燕娘有关。甚至,她想若不是长安距离邓州还有一段距离,只怕他们会把韦兆也喊回来在她面前献殷勤。 她赶不走王贺骋,便让人无视他。 王贺骋几次想跟她说话都讨了个无趣,他的僕从替他打抱不平:「郎君千里迢迢从襄州赶来助崔七娘,她却如此怠慢郎君,哪里有世家大族的教养了?郎君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看到王贺骋递来的眼神,他还以为自己说到了王贺骋的心坎上去,怎料下一刻就被王贺骋打了一巴掌。 王贺骋高声说:「她将来是我王贺骋之妻,是你的主子,你有什么资格妄议她?」 僕从险些从马上摔下去,他意识到自己失言,连连认错。 他跟在王贺骋的身边时间不短,看在过往的情分上,王贺骋不打算追究下去,傲然地说:「我王家高门大户,只有崔七娘这样的出身和门第才配得上我。」 他对这门婚事势在必得。 王贺骋主僕的讨论声传入了马车内。 朝烟瞬间忘记了王贺骋刚才的浪荡行为,说:「教训得好!小娘子,依婢子看王家郎君还是很不错的。」 崔筠抿了抿唇,没说话。 王贺骋教训僕从不是怜惜她,不过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罢了。也不是因为喜欢才要娶她,他看中的是她的家世和名声。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郎情妾意的婚姻?是她痴想了。 崔筠此番返回昭平乡并未带太多行囊,轻车简行,马车很快就到了鲁阳关北关口。 和以往可以随意进出关不同,这次关口设了关卡,有县镇兵正在勘验过关之人的过所。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要勘验过所了?」朝烟好奇。 突然,她在县镇兵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略惊喜地对崔筠说:「小娘子,是张副将。」 任凭王贺骋如何搭话都不曾掀开车帘看他一眼的崔筠闻言,挑起帘子一角凝视,果然发现了张棹歌的身影。 她的身上依旧是初见时的甲冑,铁片上有不少划痕,但每一片甲都被她擦得干净镫亮——如同她的脸与气质。这般模样,与其说她是武将,倒不如说是儒将更为贴切。 轮到崔家时,崔筠主动下马车配合检查。 「原来是崔七娘,那不用盘问了。」镇兵们乐呵呵地放行了。 崔筠问:「这是在抓捕逃犯吗?怎么如此大阵仗。」 镇兵摆摆手,压低了声音透露:「不是逃犯,是淮西的细作。」 帷帽之下,崔筠眉头紧蹙。 距离吴诚杀掉陈仙已经过去了四个月,皇帝虽然不高兴他打着为李贼报仇的幌子杀掉了朝廷所认可的陈仙,但迫于朝廷之前为平定五镇叛乱,损失了不少兵力和粮草,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再去对付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当新的淮西节度使。 可这位新淮西节度使不像陈仙那么听话,他一心割据,对朝廷的诏令概不接受,加上淮宁军在他的整顿下变得更加骁勇善战,朝廷不得不採取绥靖之策,一边提防他,一边跟他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崔筠想,看来最近淮西那边又要有动作了。 不过,张棹歌的身份在处理这件事上不尴尬吗? 张棹歌正巧走了过来,出声询问:「崔七娘跟他们是一起的?」 崔筠回过神,发现「他们」指的是王贺骋主僕,她果断否认:「不是。」 王贺骋不大高兴她将他们的关系撇得这么清,说:「崔七娘,你这也忒无情了,我好歹护送了你一路。」 崔筠冷淡地说:「可我不记得我有拜託你这么做。」 「你——」王贺骋为人极好面子,接连被崔筠下面子,脸上已有愠色。当着僕人的面无视他倒也罢了,可在外人面前也如此,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第28页 张棹歌打断他的施法,道:「我不管你们是否相识,要想过关就得拿出过所来。」 王贺骋嘴上不满,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搞事,他大大方方地拿出过所给镇兵勘验。 张棹歌循例盘问:「襄州的人怎么会跑来这边?」 王贺骋想起崔筠的态度,便故意说:「相看未婚妻来了。」 崔筠厉声斥责:「我们之间的婚事八字都还没一撇,望你慎言!」 王贺骋轻佻戏嚯地说:「我也没说我未婚妻是你呀,你怎么这么着急承认了?」 崔筠一时失态被他钻了空子,气得不再开口。 张棹歌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圈,心下瞭然。 第20章 承情 涉及情感和婚姻之事,崔筠没开口,张棹歌便没立场去管别人的闲事。 她不疾不徐地开口:「说清楚点,你未婚妻是谁,哪里人,可有人为你担保?」 王贺骋骑虎难下。他跟崔筠之间的婚事还未定下来,要是说自己的未婚妻是崔筠,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脸。而且他听说还有一个韦兆在跟他竞争,万一他口无遮拦激怒了崔筠,她选了韦兆怎么办? 思及此,他收起了那份玩闹的心思,傲慢地说:「我王家在汝州也有几顷薄田,年关将近,我过来清点一下田产,有问题吗?」 「没问题。只是形势复杂,为了自身安危,还请你到了汝州后不要乱跑。」张棹歌说完,也给他放行了。 王贺骋一噎,翻身上马刚要走,看到崔筠还站在原地,不由得敦促:「崔七娘路上挺赶的,怎么如今又不着急出关了?」 对崔筠颇有好感的镇兵队长笑他:「你这人心里挺没数的,崔七娘子路上着急赶路是因为你们跟在后头,她害怕。现在处境安全,自然不着急赶路了。」 王贺骋怒瞪了他一眼,当下甩了马臀一鞭,气愤离去。 张棹歌往镇兵队长脑袋上招唿了一下:「邱斛,你在胡咧咧些什么?很闲是不是,要不要搬张凳子给你坐在这里专门说闲话?」 镇兵队长揉着脑袋乖乖挨训。 崔筠被逗乐,方才的郁气也一扫而空。 张棹歌是真心觉得镇兵队长邱斛欠收拾的,那王贺骋虽不是出身官户,可王家在襄州是豪绅地主,谁知道他的背后是不是某个权贵? 她孑然一身,不担心被报復。但邱斛出身淮宁军,有着藩镇骄兵的通病,恶习难改,又是在搜捕淮西细作的敏感时期得罪人,一旦被人拿来大做文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崔筠敏锐心细,对张棹歌说:「这王贺骋乃我二哥的妻弟,他忽然出现在古鸦路上,又贸然跟在我们的后面,确实叫我捉摸不透他的用意。」 她倒不是在为邱斛说话,只是想让张棹歌知道她承了这份情。 张棹歌点点头,扯了闲话:「我以为崔七娘会正旦过后才回。」 崔筠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崔家的氛围和人心算计令她疲于应付,不得不临时决定回昭平乡。 她掩饰说:「想在这儿守着先父先母。」 「崔七娘孝心可嘉。时候不早了,看这云怕是要下雪,还是尽早回去吧。」张棹歌说,「可需安排人护送?」 「不用,抓捕细作要紧。我不打扰张副将办差了,告辞。」 崔筠的马车回到昭平别业门口时,夕岚与青溪才知道消息,匆匆跑出门口迎接:「小娘子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就是突然想回来了。」崔筠含煳道。 青溪松了口气,说:「小的还以为——」 夕岚轻踩一下他的脚,他立刻反应过来这里可能有杜媪的耳目,便把那句「在邓州受委屈」的未尽之言给咽了回去。 「快些去帮小娘子搬行李。」夕岚给青溪使了个眼色,青溪便藉机把所有的僕役都给支开。 回到北堂,夕岚问:「小娘子年前还回邓州吗?」 崔筠说:「不回了,那边来人了就装病应付过去,再找个理由把杜媪给支回邓州。我想在这里守着阿耶阿娘过一个清静的年。」 夕岚欢喜道:「那今年可得好好装点别业,让这儿的年味更浓一些。」 崔筠受到感染,也有些期待年节的到来了。 待她用热水洗了脸,又喝了碗热汤暖身子后,才询问夕岚与青溪:「别业最近可有什么异常?淮西细作又是怎么一回事?」 「别业倒是没什么异常……」提及淮西细作,二人的脸色便有些不好。 他们都是当年淮西作乱最直接的受害者,对那兵祸下的生灵涂炭画面也歷歷在目,因此他们是最担心淮宁军再度作乱的人,淮西细作混入汝州的消息传出来后,他们立刻就去打听详细情况了。 原来事情发生在冬至那日,汝州的支郡兵在演武试艺的演习过后,忽然有一个小将上报说发现了淮西细作的踪迹。 因那小将是淮宁军出身,他认出了观看支郡兵演习的百姓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只是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演武上,未能立刻想起对方的身份,演习过后才仔细回想,勐地发现那是现任淮西节度使吴诚的亲兵。 吴诚的亲兵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来投奔他们的? 可对方是吴诚的亲兵,跟已经叛出淮宁军的他们成了敌对势力,又怎么可能会来投奔他们。 第29页 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潜入汝州,必然会对他们不利。 小将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就上报了团练官健副使杜秉骞。 杜秉骞不敢马虎,一边上报给东都防御使贾使,一边部署支郡兵严加巡查,务必揪出吴诚的亲兵,弄清楚他的目的。 第二天,贾使下令全城搜捕那名淮西细作,整个汝州的县镇兵们也都行动起来,不仅进出鲁阳关要严加盘查,日常的巡逻也变频繁了。 汝州和旁边的许州、汴州是朝廷最重要的军事重镇之一。当初李贼叛乱攻占了汝州,又占据了襄城县,扼守关隘,使得江淮的运道被阻断,并且据此北望,兵分两路,西进拿下武关,向东进军攻占了汴州。 淮西细作出现在汝州,很难不让人怀疑吴诚要效仿李贼,派人打探这些军事重镇的兵力和布防,以图谋发兵攻城。 许是受此影响,在崔筠回昭平乡之前,别业内也是人心浮动。她回来的时机正好,有她坐镇,无疑是给僕从和部曲们吃了颗定心丸。 如此一来,崔筠更加坚定了留在这里过年的想法。 夜里,鹅毛般的大雪簌簌地下起来。 崔筠做了个噩梦,梦见几年前淮宁军作乱,她在睡梦之中被母亲喊醒。 时值正月,大雾瀰漫,像一张大网将昏黑的天地笼罩,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慌张,说出来的话都离不开一个「逃」字。 那天清晨,崔父被杀的消息传来,她们的马车离开了汝州。在去往汴州的路上,天上也下起了厚厚的雪,她伸出手去接了一片雪花。 好冰呀,是彻骨的冷。 崔筠睁开眼,起床披了件厚厚的斗篷,走到窗边捲起竹帘,风雪顷刻间就飘了进来,然后被屋内的暖意给融化成水。 她伸手接了几片雪花。 还是这么冷。 —— 对老百姓而言,天下不管安定还是混乱,他们的日子都没有丝毫改善,与其去担忧那不知何时会打来的淮宁军,还不如先安心把这个年过好。 许是记得崔筠当初帮忙折换铜钱的人情,得知崔筠回来后,有乡妇给她送了一篮子自家种的冬枣来。 崔筠让人给乡妇准备回礼,乡妇连连摆手,表示崔筠帮忙折换的铜钱,使得她们家少损失两千钱。别说这一篮子冬枣了,就算是把整棵枣树的枣都摘了,也抵不了这两千钱。 崔筠见她态度诚恳,便留她下来说说话。 乡妇自述姓应,行四,是乡里的寡妇,其丈夫死于三年前李贼攻占汝州时的兵祸。 她上面有一对年迈的公婆,下有三个年幼的孩子。本来寡妇和未成年的男丁是免交赋税的,可应四娘还有两个小叔子,夫家未曾分家,这赋税就均摊到她的头上来。 说起来,应四娘的两个小叔子还曾去阻挠崔筠伐木烧炭,虽是受到了孟家内知的指使,可他们也没脸见崔筠,才找她代为出面。 崔筠笑了笑,未计较过去的事。 应四娘见她是真的没有芥蒂,也松了口气。 说起孟家,应四娘悄声透露了个八卦:「今日孟家宴邀郑将军,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那淮西来的细作。」 崔筠心中顿时生出警惕,她不动声色地问:「郑将军?可是什将郑和义?」 「是呀,我们家同郑家是邻舍,当初郑家家眷随军迁来,就安置在了我们家旁边的空院子里。」 「哦?孟家同郑家原是这般亲近的?」 「倒也不算多亲近。我听郑家人说,那郑将军原是右骁卫上将军哥舒曜的部将,去年因部分部将叛乱,哥舒将军被免了兵权,其余部将都入了别的使君麾下。这郑将军就是在那件事发生后到任的,与孟家往来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哥舒曜曾经收復汝州,也短暂地当过东都、汝州的节度使,郑和义曾经是他的部将这种事一点儿都不出奇。 让崔筠惊讶的是应四娘这收集消息的本事,大部分老百姓都不会关心哥舒曜那个层级的事,因为与他们的生活距离太遥远了。应四娘能从郑家人的嘴里套出这么详实而确切的信息,便是一种能耐。 应四娘走后,崔筠看着那一篮子的冬枣,吩咐青溪去替她办一件事。 广宁寺内,青溪等到了沐浴出来的张棹歌:「张副将,小的等候你多时了。」 「崔七娘又来礼佛了?」张棹歌问。 青溪笑说:「小娘子并未来礼佛,只是她晓得副将今日休沐,特意让小的来给你送些冬枣。」 张棹歌:「……」 她嘀咕:「再加颗药丸,那不是吃枣药丸?」 「啊?」青溪似是没听清楚,又可能是听到了但不解其意。 张棹歌摆摆手,刚要接过装着冬枣的篮子,发现青溪并未立刻松手。 正当张棹歌寻思他是不是捨不得这点枣时,他反应迟钝般顿了两秒才松开。 「这些枣不多,小小心意,副将记得细细品尝。」青溪说完,行了一礼,就匆匆下山去了。 张棹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走到没人的地方后,从枣堆中翻出了一张纸条。 第21章 停职 张棹歌回到营寨。 翌日一早,郑和义派人来找她。 她去到公廨,郑和义开门见山地说:「这些日子你轮值辛苦了,先休息几日吧!」 第30页 张棹歌说:「我经过昨日的休沐,已经休息好了。」 「我的意思是,你再多休息几天。」 「为何?」 郑和义神情纠结:「先前你擒获盘踞在牛山上的强盗,本就有军赏,近些日子又得演武试艺操练,还得带兵巡逻,日夜不休,我担心你的身子遭不住,因此想让你多休息几日,以示褒奖。」 张棹歌神色古怪地看着他说:「护城安民、恪尽职守本就是我等的职责,且我若是休息了,这巡逻的任务就得分摊到其余两营的头上,岂非加重两位同僚的负担?」 「从军之人哪能这点苦都吃不了?!我已经提前同他们说过了,他们都谅解的。」 张棹歌的表情变得似笑非笑:「对呀,这点苦对从军之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所以我并不需要多休息几日。」 郑和义一噎,开始有些不耐烦:「让你休息是体恤你,你还担心我害了你不成?!要不是看在你有好东西都不忘我的份上,我才懒得为你操心。」 张棹歌面有愧色地说:「原来是这样,我还当什将是因我出身淮宁军,担心我有异心,会故意放跑淮西细作,才禁止我参与搜捕呢。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什将勿怪。」 郑和义的脸色微变,心虚地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不是这种人!」 越是心虚的人,越喜欢虚张声势。 张棹歌说:「既是什将让我休息,那还是出一份文书吧,不然属下担心使君会误以为我无故缺勤,因此而误会什将治军无能,致使帐下军纪散漫。」 没有正式通知让她放假的文书,到时候被扣一个无故缺勤的罪名怎么办?缺勤事小,万一被当成逃兵处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看郑和义颇为不满地瞪圆了眼的反应,显然他是没想过要给文书的。 张棹歌心中冷笑,平常拿了她这么多好东西,结果被孟甲岁一番诱导就要坑害她?当真认为她是任人揉搓的软泥呢? 这个仇她记下了。 郑和义没料到张棹歌平日吊儿郎当,没甚脾气的样子,一旦涉及原则问题就圆滑得跟泥鳅一样。 明知她不好煳弄,他还在试图挣扎:「只是我做主让你休息的,谁敢说什么?」 显然他也知道,倘若给了张棹歌文书,但凡在这期间出了什么问题,他都没法把锅甩张棹歌的头上了。 可是孟甲岁说得对,张棹歌是淮宁军出身,虽说是被吴诚追杀才叛出淮西的,可谁知道她会不会被吴诚那边重新拉拢?倘若淮西细作最后阴谋成事,又事发于汝州,他肯定会被牵连。 张棹歌并不想与他硬碰硬,但涉及原则性问题她也坚决不会退让。 郑和义没有与张棹歌僵持太久,还是给了她一份军书,上面书写了让她放假的理由,还有责任人,即郑和义,并盖有军印。 军镇中有负责考勤的镇官,虽然平常没什么存在感,可如何评定军功、考校军将们的绩效和编造士兵的名册等,都是镇官们的职责,因为这些军书、兵册、名簿都是要在每年的年底呈上去给节度使和兵部的。 张棹歌领了这份军书后就去镇官那儿登记了。 登记完,她底下的镇兵队长们也纷纷来告假,准备跟郑和义叫板。 他们跟张棹歌都是从淮西过来的,没道理眼睁睁地看着张棹歌被欺负。 张棹歌说:「我不过是休假几日,又不是被免职了,做什么这么义愤填膺?况且我昨夜便同你们说过了,孟甲岁主要针对的是我,郑和义也不会防备你们,你们就好好在这里待着,我休假期间,还得有自己人帮我收集消息呢!」 她把镇兵队长们给安抚好,转头就开开心心地休假去了。 哪个职场摸鱼人不喜欢带薪休假啊?多多益善好吗! 唯一的难题是她吃住在营寨,这放假了和没放假有什么区别? 算了,还是趁着有空,多练练字吧。 张棹歌表面被放假实则停职的事在有心人的宣扬之下在乡里传开了,乡间传言越传越夸张,有的说淮西细作是她放进来的,所以才被停职了。 消息传进崔筠的耳中,她便知道孟甲岁逮着机会对张棹歌施展报復了。 「小娘子已经提醒张副将了,他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青溪对张棹歌颇有些怒其不争。 夕岚猜测:「难道是没发现篮子里的纸条?毕竟他对手底下的镇兵们都很好,有可能顺手就把冬枣分给了镇兵们。」 崔筠气定神闲:「青溪提醒得那么明显,他若是还听不出,那说明我以前高看他了。但从他以往的行事来看,他不是这么蠢笨的人。我想,他应该是有别的打算。」 翌日,青溪匆匆地回来说乡里有热闹看,向来不爱凑热闹的崔筠听说这事跟近日关于淮西细作的流言有关,便出门去看了回八卦。 昭平别业位处远离乡民聚居之地,正巧她已经很久都没有骑过马了——崔父在世时,也曾带她骑过马、打过马毬,囿于邓州祖宅那些年,她出门都是坐的牛车。——干脆捨弃了马车,选择骑马到乡里熘达。 到了临近的乡村,听到乡民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她才知晓张棹歌并没有放任那些流言传播,她手底下的镇兵队长邱斛领着人到乡里抓那些传谣的人。 ——你不是言之凿凿地说张副将被停职是因为放了淮西细作进汝州吗?是淮西细作告诉你的?那你肯定见过淮西细作,跟我们去配合调查吧! 第31页 众传谣的乡民吓得连连否认:「我没见过淮西细作,是我听某某说的。」 才半日,邱斛便抓到了谣言的源头——孟家僕役。 众人皆知,这事肯定是孟甲岁指使的,但他必然不可能承认。 那个僕役被推出来背锅。孟家为了撇清关系,让内知当众掌掴他。 木板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他的脸上,整张脸都被打肿了。 后来更是溃疡化脓,使得面容尽毁。 此为后话。 这事过后,乡里便没有人再传张棹歌的流言,只是大家都清楚,张棹歌跟孟甲岁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第22章 情敌 张棹歌吃完自己的瓜,还有些意犹未尽,准备熘达去孟家的窑场看看能不能给孟甲岁找点麻烦添点堵。 一转头,就与崔筠的目光对上了。 第一次看到崔筠骑马,张棹歌感到有些新鲜,但对她会骑马这件事并不诧异。 这会儿的女子不仅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教条约束,还能骑马、打马毬,与后面的朝代相比,相对自由奔放。 至于她们出门戴幕篱和帷帽是碍于男女之防?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幕篱一开始的作用只是为了遮风挡尘,不仅女子出门会戴,男子也会。后来儒家经典要求女子出门遮面,这幕篱的作用就逐渐变了味。 张棹歌问:「崔七娘也来吃瓜?」 「吃瓜?」 「就是凑热闹。」 崔筠觉得她这个形容很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张棹歌这个当事人吃自己的瓜竟然吃得津津有味。 崔筠忽然对她生出了一丝兴趣:「张副将被迫休假,难道不着急吗?」 「怎么不急了?这假期是过一天少一天,可急死我了。」 「噗——」崔筠掩嘴,才没让自己笑得太失态。 张棹歌的心态可真好。 她问:「张副将又怎知假期还剩多少天?」 张棹歌鲜少见她展颜欢笑,如今一见,也不由得勾起唇角。 闻言,言简意赅地说:「八关斋会快到了。」 崔筠恍然大悟。 八关斋会有上千僧人赴会,还有信众不知几万,如此盛大的斋会必然要出动军队来维持秩序。 鲁山县的镇兵只有三百人,既要巡防,又得缉盗、搜捕细作,在张棹歌休假的情况下,她这一营的镇兵群龙无首,很难调动。另外两营的镇兵又有可能忙不过来,因而在八关斋会之前,郑和义必然会要求张棹歌结束休假。 原来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内,难怪一点儿都不着急。 崔筠不知自己误会了——别人认为停职是天塌下来的大事,那是因为他们把兵权、军职看得太重,张棹歌这个00后职场混子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地在乡间的道上走着,聊着。青溪和夕岚缀在后头,离得不远不近。 不知不觉间,她们走到了打麦场附近。 寒冷的天里,孩童们裹着厚实的衣服,在冻得硬邦邦的打麦场上打马毬。 他们自然是没有马的,所以每个孩童都以竹竿做成的竹马代替真马,以木棍代替毬杖,就连击打的「毬」也只是一个用竹篾扎的小破毬。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玩得非常开心。 这时,道上传来了一阵马蹄疾驰的声响,策马之人所到之处皆传来乡民骂骂咧咧的声音。 正当张棹歌和崔筠疑惑是何人在乡间纵马时,那人就一阵风似的从她们身边掠过去了,还把孩童不小心打过来的小破毬给踩了个正着。 本就破旧的小毬直接被踩扁,镶嵌在了泥地里。 孩童们仿佛击鞠梦碎,伤心地哭了起来。 张棹歌下马,将它抠出来。 崔筠以为她是铁汉柔情要安抚孩童,没想到她说:「这真是一个令你们毕生难忘的童年呀!」 「……」孩童们被她的话震撼得忘了哭泣。 崔筠:「……」 你不安抚也就算了,在说什么风凉话? 孩童们正要继续哭,没曾想罪魁祸首又紧急勒住马缰回头:「崔七娘?!」 崔筠不搭腔。 王贺骋咧了咧嘴:「幸好我多看了你一眼才没错过。」 崔筠更不想理他了。 他正要说什么,眼前忽然被甩来一团泥巴状的东西,他下意识接住,旋即一脸晦气地抛开:「这什么东西?!」 张棹歌说:「被你纵马踩烂的孩童们的童年,你这毁了几个孩童美好童年的刽子手。」 王贺骋:??? 他刚要发怒,却发现眼前之人极其眼熟,回忆了一下,立马就想起来这是他当初过鲁阳关时令他难堪的镇将! 王贺骋的重点却在:「你怎么会跟崔七娘在一块儿?」 难道这也是他的情敌?! 难怪那天对他的态度和对崔筠的态度天差地别。 张棹歌扭头对孩童们说:「哭,大声哭。」 像是触发了什么指令,一个孩子哭了,另一个孩子也跟着哭,结果其余没有泪意的孩童都纷纷嚎哭起来。 「王贺骋,你在乡间纵马伤人,这起事故你全责。」 崔筠:「……」 王贺骋不服气:「我伤什么人了?」 「你伤害了孩童们幼小的心灵,这个阴影会伴随着他们一生,精神伤害也是伤害,难道这不算伤人吗?」 第32页 王贺骋:「……」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如此诡辩之言。 偏偏这群孩子哭得乡民以为自家孩子被欺负了,纷纷朝这边赶来。 王贺骋好面子,不想在乡人面前丢如此大的脸。对他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便丢了一吊钱在地上:「我赔给你们总可以了吧?这吊钱足够你们去买十个马毬了。」 年幼的孩童自然还是想要他们的小破毬,可年长一点的孩子却已经懂得衡量钱和小破毬的价值,捡起钱后,立马就不哭了,欢天喜地地带着伙伴们去分钱。 崔筠对王贺骋败家的认知加深了。 只是,若不是张棹歌,王贺骋这样高高在上的富族子弟未必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自然也谈不上赔偿了。 张棹歌舒坦了。这才对嘛,她今天不痛快,总得给别人找点不痛快才痛快。 解决掉烦人的小孩后,王贺骋又把注意力放回到张棹歌和崔筠的身上:「你们是什么关系?」 崔筠道:「王家郎君问这话前,不妨先自问,这与你有何关系?」 王贺骋对崔筠的态度早有预料,并未置气,他略矜骄地对张棹歌说:「我乃襄州王贺骋,字无纵,你是什么来歷?」 前几日在鲁阳关口自报家门是为了配合勘验,今日则算是私下第一次打照面。 「张棹歌,关中人。」 王贺骋哂笑,连出身都不肯提,只怕在从军之前是从哪儿逃荒来的流民吧! 一个连祖籍都不敢提的庶民,还妄想同他争崔七娘? 第23章 斋会 意识到张棹歌构不成威胁后,王贺骋不再将她放在眼里,转头对崔筠说:「崔七娘,我在汝州城得了一块梅花玉,我让人给你琢一对玉镯吧!你的身上没有一点金银玉饰点缀怎么行?尤其是你这雪腕,要是能戴上一对梅花玉镯该多合适。」 这话让张棹歌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到了崔筠雪白的手腕上。 崔筠拉着马缰的手纤细雪白,但仔细看就能发现手背有一道很浅的疤。 崔筠用衣袖遮住了手,耐着性子说:「梅花玉美则美矣,却不适合我。」 王贺骋说:「怎么就不合适你了?人养玉、玉养人,你呀,就得靠玉多养一养。」 张棹歌侧目,这是什么霸总土味语录。 对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崔筠知道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当他不存在。 她看向躲在一旁吃瓜的张棹歌,心下一顿:真是风水轮流转,她刚吃完张棹歌的瓜,没想到就轮到张棹歌吃她的瓜了。 「庄上还有事要处理,我先回去了,二位请自便。」 王贺骋不依不饶地纠缠:「我从汝州城赶过来给你送玉镯,你不请我进门喝碗热茶,这说不过去吧?」 「我说了我不需要王郎君送我玉镯。」 「你需不需要那是你的事,我送不送是我的诚意问题。」 崔筠一直压制的火苗噌地冒出来,恼怒地说:「庄子小事情多,请恕我无暇招待。」 说罢,朝张棹歌拱手示意,一甩马缰便拂袖而去。 崔筠离开后,张棹歌也上马准备走,王贺骋喊住她说:「我同崔七娘正在议亲,你这家世是不可能入南阳丞之眼的,别痴心妄想了。」 张棹歌歪头思考,旋即恍然大悟。 敢情这二世祖将她当成了情敌。 面对这莫须有的指控,张棹歌回怼他说:「你这话说的,相中你的人是南阳丞,你怎么不嫁给南阳丞?」 「你——」 「你什么你?方才我出于礼貌,并不想介入你跟崔七娘之间的事。现在非得来我面前刷存在感,那我也不得不同你说道说道,你说你办得那是人干的事吗?崔七娘不戴手镯是她买不起吗?你是瞧不起她咋的?」 王贺骋眼睛瞪得熘圆:「我怎么就瞧不起她了?我是觉得她合适。」 「那是你觉得。谁送礼物不是投其所好的,你问过人家喜不喜欢了吗就觉得合适。我还觉得你适合一把剃鬚刀把鬍子给剃了呢。孟子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这是在告诫你,做人不要太自以为是,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的身上。」 王贺骋被一个他所瞧不起的庶民说得哑口无言,脸上又羞又臊,颇有愠色。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那我怎么知道她喜欢什么?」 张棹歌对他的态度转变颇为无语:「……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王贺骋像是突然开窍,自得意满地看了她一眼,也策马离开了。 张棹歌:有病病? 翌日,两个郎君在光天化日之下为崔七娘争风吃醋的消息不胫而走。 崔筠:「……」 就很离谱。 朝烟还在模仿乡民学舌,青溪便进来说:「小娘子,汴州那边来信啦。」 崔筠心头的阴霾终于散了些,她拆开信,旋即眉目舒展,脸上也有了笑意:「太好了,阿姊要来参加八关斋会,还说要陪我在昭平乡过年。」 收到窦婴的信后,崔筠便准备了起来。 …… 汝州各县搜捕淮西细作半个月都没有进展,渐渐的有人质疑是不是当初那个小将看错了,也有人猜测细作或许早就逃出汝州了。 眼瞧着忙了这么久一点收穫都没有,不仅州县兵马开始疲软懈怠,连老百姓都开始感到不满。 第33页 三天两头就被盘问,太扰民了。 因此除了汝州城还需严加盘查外,各县镇只需扼守关隘。 而鲁山县临近广宁寺的八关斋会,郑什将顶不住压力,终于把张棹歌给喊了回来。 张棹歌穿上戎装回去点卯那日,另外两营的副将见了她,纷纷表示羡慕她休息了这么多天。 语气酸熘熘的,别人听了还当是张棹歌不管将士们的死活,主动休假的呢! 张棹歌心说,谁说军营中这些五大三粗的糙汉没心眼了?这挑拨离间上眼药的本事可一点儿都不小。 当初她被停职,这俩可是叫得最欢的。 她假装听不出他们的酸话,真诚地说:「嗐,原来你们这么想休息,早说呀!郑什将为人公正无私,那是有功必赏的,等你们也立了功,肯定能得到郑什将的体恤,让你们也多休息几天。」 又说:「不过,你们怎么就不会把握立功的机会呢?你们若能早日抓到淮西细作,那今日休息的就肯定是你们了。」 两营副将被她一通阴阳怪气,气得再也维持不住好脸色,面色阴沉地离开了。 张棹歌返岗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八关斋会举办期间协助广宁寺维护秩序。 八关斋会当天,张棹歌早早地率兵前往广宁寺。 来赴会的信众非常多,很多虔诚的信众都是远道而来,寺院里容不下这么多人,他们就在山脚下广宁寺搭的草棚里落脚。 寒冷的夜里,没有携带棉被的人也只能围在篝火旁取暖,或蜷缩在角落躲避寒风。 邱斛不理解:「头儿你说他们这么冷的天里跑这么老远来送钱,路上遇到危险连命都会保不住。图啥?」 张棹歌神色莫辨:「信仰这种东西,谁知道呢。」 广宁寺的钟声响起。天亮了。 许多住在附近的信众纷纷动身前往道场。 这时,张棹歌在人群中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窦婴和崔筠挤开人群来到她的面前,摘下帷帽,笑吟吟地说:「大郎,果真是你。」 张棹歌有些讶异:「窦小小,你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 听到张棹歌喊自家阿姊的小名,崔筠偏过脸看向窦婴。 窦婴神色如常:「不许?」 「哪能呀。」 窦婴这才说:「我在汴州待着闷,得知七娘今年要在昭平乡过年节,便过来陪她守岁。」 张棹歌目光一撇,落在崔筠的身上。 大抵是今日天气晴朗,又许是有好姐妹相伴,崔筠的气色非常不错。 张棹歌的视线很快又转开,看到她们的四周有僕从奴婢跟着才放心,说:「今日人多,要小心踩踏事故,别往人员密集的地方凑。」 窦婴笑说:「嗯,绝不给大郎增加负担。」 话虽如此,张棹歌还是派了两个镇兵跟着她们。 …… 来参加斋会的不全是僧人和信众,还有很多看到商机赶来卖东西的货郎。 在州城,商贾只能在坊市之内摆卖。但出了城,货郎们将草蓆往地上一铺,琳琅满目的商品一摆,大声吆喝也不必担心会引来巡逻官兵的驱逐。 过去朝廷禁止在官市之外的地方置市,官府都是逮到一个抓一个。 可随着朝廷的禁令松弛,加上官府也管不过来,草市便渐渐兴盛起来。 草市较为繁荣的地方一般是关津军镇附近,除了交通便利之外,也因有镇兵的镇守,不必担心被强盗劫市。 当然,他们能明目张胆地在关津附近摆卖,也离不开镇兵们的纵容,毕竟草市有私酒卖,镇兵们少不得会关顾这些酒寮。 张棹歌巡逻之余,也会在这草市里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物件收集起来。 邱斛见她在一个卖儿童玩具的摊子前驻足,说:「头儿,这都是小孩子玩的玩意。」 头儿又没有孩子,看这玩意儿做啥? 张棹歌说:「这鹅形哨不错,指挥你们操练的时候就用吹哨来代替口号。」 邱斛:「……」 他头皮发麻,找个藉口熘了。 张棹歌正要结帐,旁边却横过来一只手将她的哨子给夺走了。 她转头发现是窦婴,顿时哭笑不得:「怎么只有你?」 「七娘在祈福。」 张棹歌看她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鹅形哨,就知道她是打算「夺人所好」了,干脆另外挑一只,但给钱的时候把两只都买下来了。 窦婴睨了她一眼,问:「大郎为何要多买一只,是打算送给七娘吗?」 张棹歌愣了下,环顾四周都没看到崔筠,才不解地问:「崔七娘不在,你为什么这么问?」 窦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乡间传言,大郎与一个郎君为七娘争风吃醋,继而大打出手。」 张棹歌: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哪儿来的谣言?」难道是她跟王贺骋互怼时被乡民看到传出来的? 「是谣言啊?奴家还以为是真的呢,寻思认识大郎这么久,从未见大郎对哪个女子另眼相待,从前以为大郎生来对女子不感兴趣,没想到你属意的是我家七娘这类女子。」 张棹歌:「……」 她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窦婴,又问:「你当真是为了陪崔七娘过年才过来的?」 窦婴脸上的笑容一敛,缄默了片刻,才无奈地说:「什么都瞒不过大郎。」 第34页 第24章 招婿 窦婴十六岁为了大义跟了李贼,离家四载,今年七月才回到故土跟家人团聚。 与至亲团聚本该是一件和美的幸事,然而随着时间长了,左邻右舍间难免会有些难听的传言传出。 窦婴倒是不甚在意这些言论,只是她的爹娘为了弥补她,卯足了劲想给她找一门好的亲事。 她曾委身反贼为妾,最后靠智谋除了反贼,虽为人所称道,但同等门第的人家却不大愿意娶她。 朝廷鼓励寡妇再嫁并非是为了女性着想,而是想让女性发挥生育的作用,而寡妇的父母希望女儿再嫁也是希望女儿能生下子女,后半生才有依託。 窦婴美则美矣,但她在李贼身边四年无所出,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生不出。 这令看重子嗣传承的高门大户心生犹豫。 因而来求娶她的基本是一些已经有了子嗣但是丧妻待娶的男子,窦婴嫁过去只能做继室。 也有一些人慕于她的美名,想要以她为妾,不过这只是他们的臆想罢了,他们不敢提出来得罪窦家——窦良之女再怎么不堪也绝不会给他们这些人做妾! 在很多人看来,能再嫁给门第相当的世家子弟做继室已经算不错了,好歹是正妻,而且只要好好抚养继子,将来肯定能安享晚年。 可窦良担心窦婴嫁过去会被继子欺负,他女儿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凭什么还要继续受委屈? 于是这议亲之事就僵持了下来。 面对关心爱护她的父母,窦婴说不出不愿再嫁的话来。 更何况,她的兄长已经成家生子,窦家便不完全算她的家了。 前些日子,父母无意中在兄嫂面前谈及崔元峰正在为崔筠说亲之事,她的嫂子突然说了句:「那小小的婚事也该早些定下了,没道理当姐姐的排在妹妹后头出嫁。」 她又对窦婴说:「你也没必要这么挑剔。」 这是窦婴挑剔的问题吗? 嫂子的一句话无疑是将窦良夫妻的脸面搁地上踩。 偏偏窦婴这位嫂子不好惹。她出身宗室,父亲是宗正少卿李济,虽是庶女,行事却一点都不低调,对公婆也并无多少敬意。 窦婴不想令父母和兄长夹在中间难做,便趁着这次崔筠来信提及要在昭平乡过年节,以陪伴崔筠为由,从汴州来了这里。 …… 张棹歌沉默了。 李贼被杀后,虽说淮西这块地盘几经易手,最终还是没能掌握到朝廷的手中,可窦婴的功劳不可磨灭。 这样有勇有谋的女性最终还是逃不过将后半生都囿于后院的命运? 她忽然问:「你没同崔七娘提过此事吧?」 窦婴笑着反问:「何以见得?」 「她若是知道,怎么还有心情陪你出来凑八关斋会的热闹。」 窦婴递给她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大郎对七娘甚是了解。」 张棹歌说:「我不是了解她,我是了解你。她同你一样都是情绪内敛之人,从不会将心中真正的忧虑摆到脸上。我猜,她此刻脸上明媚,心里应该在苦恼如何应付从襄州追来的王贺骋。」 「猜得这么详细?」 张棹歌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朝后边看去。 窦婴回头,看到了百米开外,人潮汹涌的道上,崔筠正朝这边走来,而她的身旁多了一个打扮富贵的男子,男子的僕从在为他们开路,以至于明明十分拥挤的道路,他们所过之处皆成了真空地带。 崔筠走到她们身前唤了声:「阿姊、张副将。」 又拿出两个平安符袋,递了一个给窦婴,说:「求了两道平安符,这个给阿姊。」 窦婴笑吟吟地接过,目光落在夕岚抱着的脖子被系了一根红绳的灰兔身上,笑道:「连它都有份?」 「给它的新年贺礼。」 窦婴这才看向王贺骋,明知故问:「这位是……」 「襄州王氏,王贺骋,你便是崔七娘的表姐吧?早就听闻你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然美艷动人。」 崔筠眉头一蹙,神情已经算不上愉悦了。 议论窦婴美貌的人多了去,窦婴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不过王贺骋的身份不同,他想求娶崔筠,就不该当着崔筠的面关注别的女子,更遑论如此夸赞。 窦婴的眼神也冷了几分,她牵过崔筠的手,与之走到另一边去。 王贺骋有些摸不着头脑,刚要追上去,张棹歌按住他:「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是想去牢里一日游吗?」 「嘿,又是你!」王贺骋挣开,对三番五次阻拦他的张棹歌十分厌烦,「你还说你对崔七娘没想法,真没想法,为何总是出来搅和我的事?」 张棹歌听到他这么说,又想起了那个离谱的谣言。 她平常表现得还不够无欲无求吗?连窦婴都说以为她生来对女人不感兴趣,她怎么就对崔筠有想法了?! 「你长得人模狗样,却干这造谣的事,令尊令堂知道你在外头这么败坏别人的名声吗?」 王贺骋问:「你是成心的吧?」 张棹歌怀疑他听不懂人话。 王贺骋继续叭叭:「说吧,你要如何才肯退出?」 张棹歌:「……」 没有参与何来退出? 此时王贺骋已经认准了张棹歌表面对崔筠无意,实则在暗中觊觎她,他必须要给张棹歌一些颜色瞧瞧! 第35页 打一架?张棹歌虽然看起来身板瘦小,但能当武将的人,身手与体能岂会差?他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了。 王贺骋很快就想到了自己所擅长的樗蒲,他可是这箇中好手。 「来一场樗蒲吧,你若是输了,往后就不要再惦记崔七娘。」 张棹歌合理怀疑他只是手痒,想找个由头来赌博罢了。 「不赌。」别说她对崔筠压根就没想法,就算有,她现在也不能跑去赌博,上班期间赌博被抓到那可是要挨军棍的。 「你不敢,你这个孬种。」王贺骋骂道。 不知何时来到张棹歌身边,看了好会儿戏的邱斛笑了:「哈哈,居然敢跟我们头儿比樗蒲,我们头儿在这上面从未失手,你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这激起了王贺骋的胜负欲,他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说玩樗蒲从未失手了,当即叫嚣道:「赌!不赌一场,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张棹歌说:「你整日游手好闲不代表我也游手好闲。」 说完,搡开他,继续巡逻去了。 王贺骋听明白了她的话,沖她的背影喊:「那下次你休沐,我们再一较高下。」 一直没走远的崔筠听到几人关于樗蒲、赌博的对话,眉头微蹙。 她知道军中赌风盛行,原以为张棹歌会不一样,没想到「他」竟是这箇中好手?想来也经常赌博。 窦婴收回落在张棹歌背影的目光,侧头看向崔筠,问:「七娘不想选王贺骋与韦兆?」 「他们皆非良人。」崔筠回答,「只是……我也不知什么样的人才算良人。」 窦婴微微一笑,说:「七娘想保住家业,有没有想过招一位赘婿?」 崔筠一愣,思路豁然打开,旋即又认为这个想法过于离经叛道且难以实现。 窦婴看出她的犹豫,继续说:「今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曾入赘中书侍郎张家,只是他如今功成名就,已经鲜少有人再提及他的赘婿身份。」 崔筠并没有这么乐观:「大伯父不会答应,且这世间也没多少男儿愿意入赘。就算有人愿意,也得有能力替我守住家业才行。」 窦婴提及的张家是有子嗣的,当初招韦皋为赘婿也是觉得他将来必能成就大业,是作为一种投资,而不是随便给女儿找个夫婿。 因此,就算她要招婿,条件也是非常苛刻的。符合条件的男子,只怕没有人愿意入赘。 窦婴沉思了片刻,才平静地掷下一个惊雷:「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张棹歌。」 第25章 催婚 崔筠愕然。 她以为自己听岔了,没想到窦婴又复述了一遍,并说:「我看张大郎就挺合适的。」 崔筠好半晌才消化完窦婴的惊人之语,不甚理解地说:「他恁的就合适了?」 「他胆大心细、行事果决、处事圆滑,且有原则。他不会觊觎崔家家业,还能想办法替你守住家业。缺点也有,就是有些冷情,你在他的眼中看不出他的心里是否有你。但往好的来说,他没有贪慾,不重色,认识他这么久,他连一个营妓都没碰过。如果不奢望找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良人,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崔筠听着,心里生出了一丝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阿姊在说到张棹歌冷情时,语气有一丝寂寥。 这样的感觉转瞬即逝,她甚至没来得及抓住。 「阿姊,你——」 窦婴抬手抚了抚崔筠的脸蛋,眸光沉沉:「七娘,我希望你的余生能喜乐安康、顺遂无忧。不管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崔筠的鼻头勐地一酸。 —— 八关斋会过后,百姓的注意力渐渐从盛会的热闹中转移,又投入到喜迎新春当中。 崔筠找了个由头将杜媪给打发回邓州。 如今崔筠对昭平别业的掌控更牢固,杜媪在和她的较量中渐渐落了下风,无法违抗她的安排。 杜媪一走,青溪和夕岚等便欢喜地装点起昭平别业。 这是崔筠除孝后过的第一个新年,必须要有过年的氛围感。 他们买了年货,也买了桃符,还置办了各种花鸟剪纸贴在窗上…… 除了昭平别业和昭平乡,县镇兵的营寨中也添了一丝年味,无法归家的镇兵们用贴画来装饰他们的住处,然后盼着年节的赏赐下来。 因出了淮西细作这事,贾使下令正旦前后要加强巡防,所以原定于正旦的演武试艺提前了。 演武试艺在校场中进行,除了要检验镇兵们在指挥作战中的队形是否保持完好、是否听取号令、作战能力如何、随机应变能力如何,还得检验镇将们的军事才能。 前面的环节涉及排兵布阵等军机,并不对外开放,但是检验镇将们的武艺方面,却无需严防死守,因此有老百姓跑到了校场附近围观。 对他们而言,这可是一年中难得一见的「娱乐」项目之一。 崔筠和窦婴也去凑热闹了。 她们到校场外围时,乡民们讨论得正激烈,听说镇兵们的演武中,张棹歌所率领的那一营取得了优胜,因此三位镇将的试艺将会决定最后的演武试艺获胜者。 镇将们的试艺有几项,第一是对军旗和指挥旗运用的熟悉度,有点类似工科院校的技术比武;第二是骑射。 若说这两项都有点炫技的意思,那第三项的叫阵就属于真刀真枪上阵的武术较量了。 第36页 三个副将中,张棹歌的体型最是纤弱,因此代表贾使来观看演武试艺的判官不太看好她。 只是较量开始后,张棹歌的体型反倒成了她的优势,凭藉着矫健的身姿数次躲过了两个副将的围攻。 好几次大家看着她像是要从马背上摔下去,一眨眼就看到她又安然地回到了马背上。 百姓们看得热血沸腾,崔筠和窦婴被现场的气氛所感染,那颗心也跳到了嗓子眼去。直到张棹歌手中骑兵才使用的槊先后将两个副将给挑下马去,一桿定了胜负。 「好!」判官高声喝道,百姓们也吆喝起来。 崔筠和窦婴也暗暗松了口气。 张棹歌及手下的镇兵取得了演武试艺的大优胜,不仅得赏钱三万、粟米三百石,张棹歌个人还额外获得判官奖励的五只羊。 张棹歌将其中四只羊交给伙长,让他们在除夕那天宰了给镇兵们加餐,剩下的那只被她送到了昭平别业。因为窦婴邀她去吃年夜饭,她不好空手去,就以这只羊为节礼。 对这只羊的吃法,她已经想好:「先养着,养到除夕就宰了。羊排烤着吃,羊脑炖汤,羊腩焖,其余的暖锅。」 崔筠表示她也太会吃了。 窦婴道:「大郎虽然不通文墨,可这烹饪的技艺却不错,尤其是这羊,经她料理,吃不出一丝膻味。」 张棹歌:「……」 感觉被夸了,又感觉没被夸。 而且通不通文墨跟厨艺好不好有直接的关系吗?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崔筠的眸中有了一丝细碎的光芒。 张棹歌到底把扫兴的话给咽了回去。 除夕的中午,张棹歌在营寨慰问完镇兵后就来到了昭平别业。 因为是除夕,她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还提了她料理羊需要用到的调味料。 「新年好。」张棹歌一进门便习惯性地喊了一嗓子。 崔筠跟窦婴都愣住了。半晌,窦婴掩嘴笑说:「大郎,望你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张棹歌脚趾抠地。 完了,又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没常识的一面了。 她也学着窦婴,复述了一遍这句听都没听过的祝福语。 崔筠似乎没有将这一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她看到张棹歌提的东西,颇为好奇:「张副将带了什么过来?」 「一会儿吃羊时会用到的酱料。」 张棹歌并不担心露馅,因为这里很多调味料其实都能找到出处。 比如孜然和胡椒,这会儿其实就已经通过丝绸之路传进中原了,只不过它们属于名贵的香料,她手里这一包卖给长安那些权贵大抵能换万钱。 前宰相元载当初因为贪污被处死了,皇帝从他家里抄出了八百石胡椒。 都说一两胡椒一两金,虽然有夸大的成分,可也能窥见香料的昂贵。 若问张棹歌怎么会有这么昂贵的香料? ——她一个武将,从前在淮西经常出门打仗,得到一点战利品很正常。 因此,崔筠和窦婴并无疑窦,只是感慨她竟然捨得往一只羊上下如此血本。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比王贺骋还败家。 崔家的僕人已经将羊宰杀好,并按张棹歌的要求将每个部位分别处理。 张棹歌挽起衣袖,先将羊肋排给腌制了,又拿出一个陶钵,将羊脑和药材放进去,放甑里上鬲蒸炖…… 很多厨具(如铁锅、砂锅)和配菜(如辣椒、洋葱)这会儿都没有,张棹歌也只能将就着弄了。 随着羊肋排上架炭烤,一阵阵香味从空中瀰漫开来,向来不重口腹之慾的崔筠也忍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 张棹歌让青溪看着火候,自己则回到前堂歇息。 喝了口窦婴煮好递过来的酒,张棹歌只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 窦婴冷不丁开口:「大郎过了年便二十有四了吧?便不想想终身大事么?」 张棹歌一口热酒险些没喷出来。 来了,过年必有的流程——催婚。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代替三姑六婆履行催婚职责的会是窦婴。 第26章 相亲 张棹歌为了憋回那即将喷出来?的酒, 愣是呛得面?红耳赤。 崔筠和窦婴还当她是不好意思谈及终身大事,窦婴道?:「大郎真是纯情,每每谈及此事, 总是比我们女儿家还要容易害羞。」 张棹歌:「……」 她心想,你们自个的终身大事都没解决, 好意思来?催我嘛? 可考虑到她们的处境与她并不相同, 她到底没?能吐槽出来?。 说:「我说不准哪天就马革裹尸了,没?必要耽误好女儿家的后半辈子。」 她这话?一出,崔筠和窦婴都缄默了片刻。 的确, 张棹歌虽是副将, 但到底不是那种坐镇后方不用上战场的大将,所以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窦婴眼尾一挑, 睨了她一眼,说:「真有那一天,大郎莫不是认为她一定得为你守寡一辈子?」 崔筠有些担忧窦婴这话?会惹怒张棹歌,心里?还纳闷她阿姊向来?稳重,不该是这么口无遮拦的人?。 正当她准备说点什么替窦婴兜一下底时,张棹歌哈哈大笑,说:「对耶, 我都忘了寡妇可?以自由改嫁。」 崔筠:「?」 张棹歌为什么不生气? 第37页 她看得出张棹歌不是故作风轻云淡实则心生芥蒂, 那轻松散漫浑不在意的姿态是装不出来?的。 张棹歌的脾气原来?这么好的吗? 窦婴又扔下一道?惊雷:「大郎要不考虑一下我家七娘?」 张棹歌这下是真没?经受住惊吓,手中?的酒盏一个打?滑险些摔落,她眼疾手快地接住,里?面?的酒却都洒了出来?。 她没?想到窦婴不是催婚,是想当月老。 这顿饭也不是普通的年夜饭, 而是相亲宴! 「窦婴你——」张棹歌一边掸去衣服上的酒水,一边说:「大过年的别拿我们打?趣。再说, 崔七娘本就不缺相看的人?选。」 她又看了眼崔筠。 后者坐在月牙凳上,垂着眼帘,叫人?看不清神情。 但她这个反应过于?平静,显然早已知?晓了窦婴会说这话?。 张棹歌很快就猜到了她们的用意——崔七娘想要对抗世俗,与其听从崔元峰的安排,挑选一个不靠谱的夫婿,还不如挑选一个她认为靠得住的合伙人?,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是的,张棹歌已经认定了她在她们心目中?只是一个婚姻的合作者。 她们在婚姻当中?首先要思考的是利益的得与失,而不是爱与不爱。 张棹歌很欣慰她们能有如此勇气,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前提是被衡量得与失的合作对象不是她。 她私心还是想跟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余生的。 当然,她也清楚身处在这个时代,她的私心只能成为奢望。 可?退一步来?说,就算她不奢望一份爱情,她也没?法让崔筠在这个婚姻当中?得到更长远的利益——崔筠宁愿跟整个崔氏对抗也要守住属于?自己的家业,那必然很在意传承。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没?法跟崔筠生孩子,没?有子嗣,崔筠可?能又得面?临同样的困境,还不如一开始就找个真男人?。 都是朋友,张棹歌对崔筠自然是能帮则帮,可?这婚姻大事真帮不了。 崔筠观张棹歌神色便知?「他」并无想法,于?是赶在窦婴开口之前,悄悄捏了捏窦婴的手。 窦婴转头看她,见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才眸光微敛,略有些俏皮地问张棹歌:「我这说笑的本事是学?大郎的,奴家学?得像吗?」 张棹歌:「……」 学?得很好,下次别学?了。 气氛仍有些尴尬,崔筠便扯了个旁的话?题:「好香,不知?是不是炙羊排好了。」 张棹歌沿着幞头包边挠了挠头皮,说:「我去看看。」 说罢,逃似的起身出去了。 …… 窦婴那句话?仿佛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话?,之后谁都没?有再提。 张棹歌认为这件事过去了,就没?再将它放在心上。 待吃完年夜饭,距离天黑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张棹歌问姐妹俩:「听闻乡里?晚上有驱傩,你们可?要去凑这个热闹?」 驱傩就是跳大神,会有专门的人?员扮邪祟、年兽等寓意不好的角色,然后由巫觋主持仪式,家家户户会沖他们撒豆子或铜钱,寓意将一年的霉运都驱散。 这个习俗一直流传至张棹歌所生活的,这大概也是她穿越以来?,唯一能令她产生归属感的地方。 吃饱喝足的窦婴一脸餍足,她慵懒闲适地问:「大郎可?是要去?」 张棹歌自然是要去的,她最爱凑热闹,不是,对传统习俗最感兴趣了,且多见识一些当地的活动,有助于?丰富她的大唐生活常识。 窦婴仿佛早就看穿了她的本性,眉眼一弯,说:「我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年年看也看腻了。但听闻这是孟家牵头办的驱傩游神活动,七娘可?以去看看,只是别忘了带上部曲、女使。」 突然被自家阿姊撇下,崔筠懵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一次很好的观察孟家行事的机会,正好也可?以藉此机会拉近跟部曲、乡民的关系,便点了点头。 张棹歌本来?觉得这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直到窦婴再度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如此,还望大郎可?以帮忙护卫我家七娘一二。」 张棹歌难得迟疑了下,有些自作多情地想窦婴是不是当月老之心未死。然而她跟崔筠的行程本就一样,照拂崔筠也是顺便的事,况且崔筠还会带上僕从婢女,不是她俩单独出门。 这么一想,她瞬间就没?负担了,点头应下:「行,顺带的事。」 崔筠的神色倒是如常,对窦婴略带小心机的安排也没?有异议。 因为等会儿要出门,崔筠不能带着一身炭烤羊排的味道?去参加驱傩,就先回到后院洗漱更衣。 张棹歌在等人?的时候,嚼了几片薄荷叶去一去吃羊留下的膻味。 她眼角的余光一瞥,发?现窦婴将从她手里?抢去的鹅形哨给绑在了灰兔脖子的红绳上,像极了那些给宠物猫狗系铃铛的铲屎官们。 张棹歌问:「你真打?算养着它?我看它挺肥的了,宰了做红烧最好。」 窦婴抚摸兔毛的动作一顿,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无语,还有些防备,似乎真的担心它被吃了。 「它比一般的野兔要乖巧,先养着吧。」 张棹歌刚想问一句兔子不臭么,崔筠便已经洗漱更衣出来?了。 第38页 此时天色微暗,昭平别业的灯盏都被点亮,乡里?平常捨不得点灯的人?家也都点亮了家中?为数不多的油灯,还有些人?小心翼翼地提着灯笼出门,朝着广场走去。 星光从四面?八方汇聚,遥遥看去,像是星河坠入人?间。 张棹歌和崔筠到达乡里?打?麦晒粮的广场时,驱傩庆典已经开始了。戴着丑陋面?具的巫觋手舞足蹈地跳着舞,嘴里?念着驱傩的词,而扮演邪祟的人?则配合着演出。 这热闹的场面?一年难得遇到几回,乡民们的情绪很快就被挑起,也加入到了驱邪酬神的队伍中?去。 广场北边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被众人?簇拥着。 即便没?跟他打?过照面?,张棹歌和崔筠都知?道?他就是昭平乡乃至鲁山县最豪横的乡绅孟甲岁。 里?正齐适和几个村正都以他为中?心跟他站在一块儿。 令崔筠不解的是,王贺骋竟也在其中?。 张棹歌和崔筠的身形即便是在黑夜中?也颇为显眼,王贺骋很快就发?现了她们。 见二人?同游,他的心中?蓦的生出一丝危机感,顾不得看热闹,挤开人?群来?到崔筠的面?前,说:「崔七娘,你也来?驱傩吗?早说嘛!走,到那边的棚子去,比较暖和,也不用跟这些贱民站一块儿。」 「贱民」二字被他咬的极重,指向性明?显。 崔筠冷淡地道?:「不必了,我也是你口中?的贱民之一。」 「你何必自贬身价?」王贺骋自顾自地说,「这次的傩戏,我以你的名义?出了钱。」 崔筠颇感无语,谁要他自作主张了? 察觉到崔筠的情绪,夕岚主动转移了话?题:「王郎君不回襄州过节吗?」 「在哪过节不是过?在这儿也挺热闹的。而且我总得先熟悉一下这儿的风土人?情,将来?我们成了亲,我陪你回来?就能同乡里?的人?多些走动了。」 崔筠怒极反笑:「王郎君很自信我一定会嫁给你?」 王贺骋睨了张棹歌一眼,自信地拈掇下巴经过精心修理还抹了香须药的小丁鬍鬚,说:「不选我,难道?选韦表兄吗?」 崔元峰为崔筠挑选的另一个相看对象韦兆正是他的表兄。 王贺骋和韦兆虽是表兄弟,关系却并不亲近,只因襄阳韦氏人?丁凋零,这么多年来?也无人?入仕,成了空有世家之名实则穷酸落魄的破落户。 韦兆之父娶了王贺骋的姑母,一家子靠着王氏的嫁妆过了几年逍遥的日子。 然而再丰厚的嫁妆也禁不住他们这么挥霍,韦兆之父干脆就随王氏搬回了王家,靠王家养着。 韦兆明?明?需要依附王家过日子,偏偏常将世家门第挂在嘴边,和王贺骋去赴文?人?雅会也以门第压王贺骋一头。 后来?韦兆的姐姐嫁给了崔元峰的长子,他在王贺骋的面?前就更得意了。 这也刺激了王贺骋发?誓要娶一位门第比韦氏还高的世家女为妻。 崔筠知?道?逞口舌之快并不能解决王贺骋这些个麻烦,因此她并不搭腔。 孰料王贺骋话?锋一转,将一旁正在吃瓜的张棹歌给牵扯了进来?:「还是选这位庶族出身的武将?」 崔筠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庄子里?有王贺骋的眼线,尔后想起王贺骋似乎一直都以为张棹歌也是竞争者。 「真酸。」张棹歌冷不丁开口。 王贺骋愣了下:「什么?」 「我说你真酸,拈酸吃醋的样子真难看。」 张棹歌骂起人?来?不留情面?。 崔筠顿时理解了为何会有她跟王贺骋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传言。 就这拱火的措辞,很难不打?起来?。 不过他们打?不起来?,因为王贺骋自知?打?不过张棹歌。 于?是他又提出了要跟张棹歌在赌桌上较量。 「你不是自诩樗蒲从不失手吗?我们来?较量一番。你若是输了就给我道?歉,别再肖想你配不上的女人?。」 张棹歌本不想理会他的挑衅,但看到目光投向这边的孟甲岁等人?,她改变了主意:「行呀,不过你输了怎么办?你的赌注是什么?」 王贺骋蹙眉,他没?想过自己会输。 可?他若真输了,难道?要承认张棹歌的情敌身份? 他试探:「你想如何?」 张棹歌说:「很简单,我想知?道?你跟孟甲岁的事。」 王贺骋面?色古怪:就这?相比孟甲岁,难道?不应该更在意崔筠和崔家? 原本被王贺骋气得不轻的崔筠倏忽冷静下来?,她突然明?白张棹歌是想藉机套取关于?孟甲岁的情报。 这正好也是她想知?道?的,所以内心纠结了片刻,还是选择放任他们的行为。 第27章 威慑 过年时候很多?乡民会聚在一起玩樗蒲、双陆与叶子戏, 王贺骋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场地。 他自信满满地选择了叶子戏。因为邱斛说张棹歌樗蒲从未失手,谨慎起见,他先排除了樗蒲。 至于叶子戏, 韦氏各宗子弟都擅长,他的姑父在王家吃白食的那些年就手把手教过他, 他自诩自己的叶子戏玩得最好。 然而一局过后, 王贺骋傻眼了。 第39页 他甚至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 到了赌桌上?,王贺骋仿佛理智全无?,他叫嚷着:「是?我没准备好轻敌了。不作数, 再来!」 张棹歌淡定从容地又陪他玩了两局, 结果还?是?将他杀了个落花流水。 不仅是?叶子戏,王贺骋在樗蒲和双陆上?都输了个彻底。 如果他们的赌注是?钱, 王贺骋大抵已经输掉了近万钱,而?这仅是?几局的赌注。 这大概是?王贺骋接触博戏以来,输得最惨烈的一次。 俗话说十?赌九输,以往还?有一点赢的概率,使?得他抱着侥倖的心理被人一忽悠就?押了赌注,然而?跟张棹歌对赌却?连那一点赢的希望都给抹去了。 王贺骋不禁质疑:「你用了千术?」 张棹歌无?语:「嚯,输了就?污衊人出千, 你的赌品这么差的啊!」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这么输不起的吗?」 王贺骋面色涨红,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但?比起这些,还?是?输给张棹歌更为丢脸。 他心下微愠,转身就?想走。 张棹歌拦下他:「哎,我们的赌约还?没兑现呢, 你不仅输不起,还?想食言?」 王贺骋恼羞成怒:「谁要食言了?说吧, 你想知道什么!」 张棹歌环顾四周,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着将他带往人少的地方。 崔筠主僕几人也跟了上?来。 左右没有乡里人,张棹歌开门见山地问:「你跟孟甲岁相?熟?」 王贺骋说:「熟倒是?不熟,只是?暂住在孟家罢了。」 王家在汝州的田产在州城附近,并未在鲁山县置办产业,因此王贺骋来鲁山县后,只能去寺院或别人家投宿。 相?较于寺院的环境,王贺骋更喜欢孟家的大宅子。 大抵是?富族大户之间的臭味相?投,王贺骋去孟家受到了礼遇,于是?就?一直住在那里了。 张棹歌说:「这么说来,孟甲岁也知道你跟崔七娘的关系了?」 王贺骋仿佛智商突然上?线,他敏锐地问:「怎么?孟家跟崔七娘之间有龃龉?」 崔筠神色如常。她不会让王贺骋从她这儿看出一点端倪。 张棹歌不答反问:「今晚的这齣驱傩大戏,你代?替崔七娘出了多?少钱?」 「两万钱。」王贺骋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张棹歌嘴角抽搐,请那些巫觋哪里需要这么多?钱?她可?以很肯定,孟甲岁在知道了王贺骋与崔七娘的关系后,特意坑他的钱,还?令他被坑完后觉得特有成就?感。 孟甲岁这超厚的脸皮和心理素质,搁现代?也必然是?搞电诈的好料子。 她说:「孟甲岁该不会告诉你,你这么做,崔七娘就?会觉得你十?分贴心,会对你另眼相?待吧?」 王贺骋瞳孔一缩:「你怎么知道的?」 青溪没忍住,将孟甲岁曾经暗中给崔筠使?绊子的事告诉了王贺骋,并说:「乡里谁不知道他跟小娘子有龃龉?说不定他还?会利用此事做文章,说小娘子想要向孟家服软示弱,所以特意让王郎君上?门与之攀交,为表诚意还?豪掷万钱办驱傩。到时候,乡民更加以他马首是?瞻,小娘子再与他交锋就?会落了下乘。」 「嘿,他敢?!」王贺骋拒绝接受自己被人当冤大头的事实。 「如何不敢?王郎君又不会一直待在这儿,等你一走,谁能替小娘子解释清楚?」 王贺骋很是?生气?,可?他看着一直以来对他十?分冷淡的崔筠,心中生出了一丝阴暗的念头:或许这是?一个让崔七娘依赖仰仗他的好机会? 他对崔筠说:「没必要同他计较,你我成亲后一直生活的地方是?襄州,孟家再如何也影响不到你。」 崔筠反应平淡。她对王贺骋的态度早有预料,因为这并未触及他的利益,相?反,他还?可?以利用孟甲岁给她施压,将她逼得不得不选择他。 呵。 崔筠垂眸,内心忽然有一丝悲哀,也愈发明?白,她要走的这条路是?不会有人与她并肩作战的。 张棹歌突然说:「行了,你可?以走了。」 崔筠与王贺骋都看向她,不确定她说的是?谁。 下一刻,王贺骋对上?了她的双眸。 王贺骋难以置信:「你让我走?」 「自然是?你。赌约兑现了,你还?在这里干嘛?跟你站一块儿,唿吸同一片天空的天气?,我都觉得要窒息。你这人没脑子、赌技差、牌品还?不好,偏偏会打算盘,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 王贺骋暴怒:「张棹歌,你别以为你赌赢了我,我就?不会计较你如此羞辱我的事!」 在他下令让僕从围殴张棹歌之前,锋利森寒的短刀就?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紧贴着他的肌肤。 僕人手里的灯笼散发出的昏黄的光芒在她的眼眸里燃烧起了熊熊的冷焰,与她的眸光对上?的那一瞬间,凛然的杀气?扑面,王贺骋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钉住了。 「郎君!」王家的僕从如临大敌。 崔筠主僕虽然未曾预料到这一幕,但?在经歷过被劫杀后形成了条件反射,瞬间就?将崔筠护了起来,防止她被误伤。 张棹歌说:「离开这里。我不管你是?要到汝州去还?是?回襄州,总之我不希望再在鲁山县看到你。」 第40页 王贺骋的身子早就?僵住了。 他的脑海中突然涌现一段记忆,好像有人跟他说过张棹歌出身淮宁军。 此前他一直没放在心上?,不管是?淮宁军还?是?县镇兵,在他的眼里都只是?一个贫民出身的、没有势力与背景的低级武将罢了。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淮宁军」代?表着什么。 骁勇矫健、战力彪悍,同时矜功恃众、桀骜难制。 说白了就?是?不好惹。 …… 王贺骋是?被僕役扶走的。 张棹歌收起短刀时,一身的煞气?也随之消散,同先前判若两人。 她歪头看了眼崔筠,问:「吓到崔七娘了?」 崔筠回过神,又摇摇头:「阿姊说你不是?嗜杀之人,也有分寸。」 张棹歌面上?从容镇静,实则悄悄关掉时装附带的「威慑+1」效果。 这个效果逼格拉满,但?还?是?别吓唬人家小姑娘了。 「走罢,热闹看完了,我送你回去。」她转身走了两步发现崔筠没跟上?来,回首投以困惑的目光,「怎么了?」 崔筠说:「没什么。只是?想到张副将又因我而?树敌,心中愧疚难当。」 张棹歌寻思崔筠这小姑娘聪明?心细,可?也有精神内耗的倾向,久而?久之,心理压力一定会非常大。 对此,她说:「我若说你这是?往自个脸上?贴金,你会不会不高兴?」 崔筠:「……」 这张嘴可?比那些大老粗武将毒多?了! 张棹歌哈哈一笑,说:「我只是?看不惯他趁人之危。至于后果是?什么……我也能承担得起。」 孑然一身的好处就?是?她可?以随时跑路,在朝廷这里混不下去,淮西那边也回不去的情况下,她还?可?以去河朔三镇。 那里跟淮西一样?属于朝廷想把手伸过去,手都给砍断的那种叛逆藩镇,她在淮西已经有一份相?对不错的履歷,到了那边再不济也能安身。 崔筠自然不知道她随时都准备跑路,原本沉甸甸的心情也被她三言两语开释了。 此时的她们尚不知,热闹喜乐的表象之下,一场危机正在悄然酝酿。 第28章 维护 正旦, 鄜州。 一支从长安出发北上出塞的商队在鄜州经过休整后,于鄜州城的北门而出。 在人烟罕至的峪口,一个身强体健的部曲悄然脱离了队伍。 他是淮西节度使?吴诚的亲兵, 一个多月前,他奉吴诚之命来鄜州联络淮西部将吴法?超。 吴法超跟吴诚一样, 都曾是李贼的牙将, 二人多次并肩作战。 只不过和忠心于李贼的吴诚不同?,吴法?超是陈仙阵营的。 而身为淮西的部?将为何会出现在长安北边的关?塞之城鄜州? 这还得从陈仙杀李贼自立后说起—— 陈仙献上李贼一家老小十几口人的人头后,皇帝龙颜大悦, 承认了他接替李贼成?为淮西节度使?。 然而朝廷对?曾经割据一方、祸乱中原的淮宁军还是有那么一些?防备的。 正巧西北的吐蕃常在秋冬来犯劫掠, 只有边疆藩镇兵马和驻守在边塞的神策军不足以阻挡,所以先帝时期就开?始从中原藩镇徵召防秋兵防边。 陈仙归顺朝廷后, 朝廷也顺理成?章地命令他派出五千淮宁军去?京西防秋。 陈仙派出了自己手下?大将苏浦和统领骑兵的门枪兵马使?吴法?超,率领五千精兵去?了鄜州。 ——正因陈仙麾下?的精锐去?了不少,才给了吴诚可趁之机。 而吴诚上位后,整个淮西留给他的兵马比李贼在世时少了许多。这五千防秋兵就像一块从他身上割出去?的肥肉,不吃回来着实有些?不甘心。 于是他派出了自己的亲兵去?联络吴法?超,想从他这边下?手,让他将这五千精兵给带回淮西。 从淮西蔡州去?鄜州要经过汝州, 这亲兵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去?凑个热闹, 就被昔日的队友给认了出来。他不敢赌对?方会看?在昔日的情谊上替他遮掩,于是连夜跑出了汝州。 可他到底是惊动了东都防御使?贾使?,使?得汝州、东都洛阳等地都加强了警戒。 为了顺利到达鄜州,他不得不将自己卖给一支要出塞外的商队当部?曲。 他身强体健,正是商队所需的打手, 而他跟吴诚一样是幽州人,说得一口地道的幽州话, 商队的领队便没将他往淮西细作上面?想。 期间商队也经过了多次盘查,幸好临近年关?,各关?隘的守卫都没有那么森严了,他顺利地来到了鄜州。 至于如何相劝吴法?超,他也有计策。 这五千精锐淮宁军在淮西时的日子非常好,毕竟节度使?还得仰仗他们打仗,对?他们的赏赐颇多。而到了鄜州这苦寒之地,吃的不如从前,天?气还比淮西寒冷,他们肯定十分思念故土。 至于吴法?超,陈仙死后他的立场就变得有些?尴尬了,且当初他被陈仙当成?弃子一般派来这边防边,他未必没有怨言,只要稍加挑唆,吴法?超必然能归附吴诚。 …… 张棹歌这边自然不清楚他们日夜搜寻的细作早就逃到八百里?开?外的京西去?了。 驱傩的庆典还在继续,不过天?色已?晚,凑热闹的人少了大半。 第41页 张棹歌将崔筠安全地送回昭平别业后,提着崔筠回赠的节礼回了营寨。 崔筠走进后宅,发现窦婴房中还亮着光,就径直来到她的门前。 「阿姊,你还没歇息吗?」 片刻后,窦婴开?门邀她进来:「今晚收穫如何?」 崔筠感慨:「此行?受益良多,但险些?被王贺骋误了我的事。」 她缓缓叙说完王贺骋被孟甲岁忽悠利用之事,又表示自己从孟甲岁的行?事中获得了启示: 豪绅之所以能驱策乡民为其办事,除了有权势和金钱外,少不得利用各种机会壮大自己的声势、提高在乡里?的威望。 像孟甲岁这般在正旦牵头举办驱傩庆典,令乡民参与其中,久而久之,乡民便会养成?事事由他牵头,遇事不决找他拿主意,请他主持公道的习惯。 她要想真正地令乡民们信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听她发表完心得,窦婴一脸哭笑不得。 崔筠不解自家阿姊为何是这副表情,问:「怎么了阿姊?」 窦婴摇摇头:「你又有长进了,这很好。」 她本来想问的是跟张棹歌有没有进展,但崔筠显然没有意会她的意思,只顾着从孟甲岁那儿学习经验,半点?不考虑终身大事。 既然二人皆无意,还是先作罢吧! 窦婴心情复杂,替崔筠发愁之余,又隐隐生出一丝松快。 …… 正旦过后,窦家又来人了。他们不是来催窦婴回去?的,而是来协助崔筠为亡父亡母迁坟。 崔母是窦良的亲妹妹,他没法?亲至祭奠也总得表示一下?,光有窦婴在场还不够,得多派些?人来为崔筠撑腰,好叫崔元峰不敢借迁坟之事拿捏崔筠。 崔家这边也派了杜媪与儿子林长风过来。 双方一碰面?,那都是一团和气的模样,瞧不出半点?龃龉来。 广宁寺定的开?棺日子在元宵之后。 挖坟开?棺之前,崔筠要先宴请亲友及送葬的仪仗队。 张棹歌原也受邀来吃席,只是那一天?她并没有出现。 直到酒席结束,众人开?始挖坟之际,邱斛才来告知:「鄜州防秋兵叛归淮西,头儿军务繁忙,便不来吃酒了。崔七娘子和窦娘子也早些?回邓州吧。」 他来去?匆匆,没有给崔筠了解详细情况的机会。 崔筠心中乱糟糟的。窦婴眉头微蹙,显然意识到事态严重。 窦婴对?崔筠解释了鄜州防秋兵的来歷,又道:「率领五千淮宁军赴鄜州防秋的是陈仙底下?的都知兵马使?苏浦,陈仙已?经被吴诚所杀,他是不可能叛归淮西的。且若没有吴诚在背后挑唆,那淮宁防秋兵也不敢如此莽撞行?事。」 崔筠很快就想到了前阵子汝州四处搜捕的淮西细作。 她的预感变为现实,那淮西的动作果然不小。 鄜州离淮西的蔡州有八百多里?,归途必定经过洛阳。洛阳一带皆是军事重镇,有重兵把守,这些?淮宁防秋兵指不定会从汝州择道襄城回蔡州。他们没有粮草补给,必然会沿途劫掠,到时候又免不得一阵兵荒马乱。 窦婴想了想,做出一个决定:「七娘,你们明早便启程返回汝州,不要耽搁。」 崔筠听出了不对?,问:「阿姊,你呢?」 「你们此番回邓州带不走太多东西,我留下?来帮你处理好资产。你不必担忧我,那防秋兵一时半会儿来不到这边,且朝廷必定会派兵拦阻,我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将崔父崔母的尸骨重新装殓后,抬棺回邓州是既定的行?程,崔筠没必要耽搁。 只是一旦防秋兵杀到这边来,崔筠在昭平别业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就会再度毁于一旦。 窦婴不忍,决定留在此地替她收拾安排妥当。有她坐镇,那些?僕役、部?曲也不至于乱了方寸。 「不行?,阿姊得同?我一起回邓州!」崔筠紧紧地抓住窦婴的手。 如果保住家业的方式是要牺牲她的阿姊,那她宁可不要这些?身外之物——她不能再让窦婴为她做出任何牺牲。 当年她年幼,又没有保护窦婴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窦婴被李贼带走。 如今,她们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她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窦婴说:「七娘,听话。」 崔筠直视窦婴的眼睛,毫不退让。 半晌,窦婴败下?阵来,叮咛留在昭平别业的青溪随机应变,情况危急就去?找张棹歌。 许是被这则消息闹得心慌,广宁寺的僧人和送葬的人都加快了动作,才半日便结束了法?事,重新将崔父崔母的遗骸装殓起来,只等明日一早就启程到邓州。 翌日,送葬途中,崔筠发现送葬队伍后多了一条尾巴——杜媪坐在牛车上,后面?堆着几个箱子,用草蓆铺盖遮掩着,周围有早已?投靠崔元峰的部?曲护卫。 崔筠知道,这都是杜媪这些?年打理昭平别业时,从她被侵占的那几顷良田中获得的款物。 这些?钱被杜媪藏得很深,若不是得知汝州可能不安全了,她也不会冒着被崔筠发现的风险,将之悉数带走。 崔筠将夕岚招来,附耳低声交代了些?事——等她料理完迁坟之事,也该收拾杜媪了。 鲁阳关?城寨上,张棹歌目送崔家的送葬队伍远去?,心中想着她在崔筠招婿一事上帮不了什么忙,那就助她在夺回家业的道路上少些?障碍吧! 第42页 她吩咐邱斛:「崔七娘和大半部?曲一走,孟家必然有小动作,你平日帮看?一些?。还有,我瞧那老僕妇已?将全部?身家带走,对?崔七娘而言,这正是一个可以全面?接管昭平别业及名下?田产的好机会。她留下?的青溪日后必会前来求助,你……」 邱斛应道:「我会看?着办的。」 旋即又打趣张棹歌:「头儿,你到底是属意崔七娘子还是窦娘子呀?」 「你胡咧咧什么?」 邱斛促狭一笑:「除夕那晚,我可是亲眼看?到头儿你为崔七娘冲冠一怒,吓退王家郎君的。」 他没好意思提当时的自己明明隔着十几米远,也能感受到张棹歌的气势,吓得不敢靠近。 张棹歌眼睛一瞪,没好气地问:「我的表现看?起来像是对?她有意思?」 邱斛看?她的反应,心里?也瞬间没底了,只挠头说:「可你也没对?别的女人这般维护过呀!」 「那你说说,我一共认识几个女人?」 邱斛刚想掰手指数,不知想到什么,又默默地把手收回去?:「貌似就俩,一个窦娘子,一个崔七娘子。」 至于从前在淮西时遇到的那些?基本都是陈仙及其部?将家的女眷,并不能算在内。 张棹歌问他:「所以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这般维护别的女人?你无法?证明我是因为对?她有意思才这么做的,那么你认为我属意她的结论便是错的。懂吗?」 邱斛感觉脑子要打结了。 张棹歌不再跟他掰扯,转过头却在心底暗暗祈求崔筠千万别产生这样的误会,否则日后见了面?得多尴尬啊! 第29章 叫板 淮西防秋兵叛归的消息不仅让东都一带人心惶惶, 连在?长安的皇帝都吓得坐不住,急忙派与鄜州隔着一条黄河的陕虢节度使派兵阻拦。 三年前的泾原兵变仍歷歷在?目,皇帝当时就是被五千泾原镇兵吓得从长安逃到关中, 当了九个月的外逃天子。因此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度上演,淮西防秋兵绝不能?活着回到淮西。 消息传到邓州, 崔家上下便忙着整训部曲, 无暇催婚崔筠,更没?空搭理崔钧的过继请求,崔筠得以顺利将父母葬回祖坟。 崔筠和窦婴虽在崔家祖宅安置了下来, 却没?有断掉跟青溪的书信往来, 她们?时常能?通过青溪从张棹歌那儿了解到淮西防秋兵的最新动向。 当得知淮西防秋兵已经?渡过了黄河,并且到达了距离洛阳一百五十里、汝州两百里的长水时, 崔筠以昭平别?业失窃为由,让人将杜媪给擒住了。 在?崔家上下都无暇关注崔筠的间隙里,她突然发难,动作?又过于-迅速,杜媪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抓了,那些依附她的僕役婢女也都被关了起来。 为避免夜长梦多?,崔筠连夜审讯了杜媪和那些僕役婢女。 不过, 在?杜媪被抓后的第二天, 崔铎还是得到了消息,带着人撞开了崔筠院子的门。 崔筠的部曲和崔铎的部曲各为其?主,一碰面?都亮出了手?中的刀刃。 双方?剑拔弩张,一场源于家族内部的厮杀正在?酝酿。 看到被捆着挨打的杜媪,崔铎愤怒得失去了世家子弟惯有的霁月光风, 冲着屋里喊:「崔七娘、崔筠!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想干什么?」 崔筠从屋内出来,夕岚放了张月牙凳在?她身?后, 她就这?么坐在?门前的廊下,面?色淡然地看着崔铎:「抓姦仆。」 「谁是奸仆?嗯?你的意思是杜媪是奸仆?她可是阿娘的陪嫁女使,在?我们?崔家兢兢业业伺候了数十载,你说她是奸仆?!是谁给你的胆子污衊她为奸仆的?」 崔铎愤怒,不仅因为杜媪是他们?的人,听从他们?的吩咐侵吞崔父留下的遗产,更因为崔筠在?挑战他们?的威严,是将他们?这?一房的脸搁在?地上踩! 杜媪呜呜地朝崔铎叫,想让崔铎救她。 然而崔筠这?次回来带了许多?部曲,而崔元峰一房的部曲都在?整训,崔铎只来得及调动祖宅这?边的七八个部曲。 和崔筠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他要?做的就是给崔筠施压,让她主动放了杜媪。 其?次是拖延时间,让崔氏族人一起批判崔筠。 崔筠自然清楚他的算盘,不然也不会特意挑在?崔氏族人都无暇关注她的时候行事。 只是崔铎来得比她预料中要?快。 她的目光在?众多?僕从、婢女和部曲的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在?了崔铎的身?上。 「杜媪代?我打理昭平别?业期间,私吞款物共计十二万钱、珠宝玉器二十三件,绢帛两车,还有藏书、墨宝等?不可估价之宝物……二哥,如此行径,难道不是奸仆、恶僕、贼仆?」 这?些年杜媪为崔元峰一房私吞的自然不止这?个数,这?些赃款都是今年的收成中杜媪没?来得及移交给崔元峰的那部分。 崔筠不能?直接指责崔元峰侵吞她的资产,只能?以杜媪贪污私吞之名尽可能?地收回一些款物。而且还能?藉此机会清理崔元峰安插在?昭平别?业的势力。 「你——」崔铎没?想到崔筠竟是有备而来。 他想说,她不是早就知道昭平别?业八成的收成都会经?由杜媪之手?交到他们?这?儿来? 第43页 可他没?法说出口,因为一旦说出来就等?于承认了他们?这?些年一直在?侵吞崔筠父祖留下的家业和资产。 他们?这?些年之所以如此明目张胆,是因为崔筠一直寄人篱下,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而今他才意识到崔筠翅膀硬了,要?脱离他们?的掌控了。 「奴僕私吞主家的财物,按唐律该处以怎样的刑罚,二哥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崔筠幽幽地说,「不过杜媪是二哥家的奴婢,本该由二哥来处置的……」 崔铎见缝插针地开口:「你既然知道,那就放了她,我自会替你惩处她。」 崔筠唇角一勾,道:「此事若传出去,别?人会认为是这?个奴婢擅自盗窃呢,还是会猜测她受了主家的指使?」 崔铎一噎,一张俊脸气成了猪肝色。 半晌,他见来硬的不行,就开始打感情牌:「七娘,这?会不会是误会呢?都是一家人,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了。」 夕岚拿出从杜媪那边搜出的帐簿等?,昭平别?业这?些年的收成都详细地记录在?了上面?。 杜媪将所有的款物都带回邓州,因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藏起来就落到了崔筠的手?上。毕竟她从未设想过崔筠敢在?崔元峰的眼皮子底下对她动手?。这?不是公然跟崔元峰叫板么! 崔筠是小辈,婚姻大事乃至生杀大权都被崔元峰掌控着,她是怎么敢的?! 崔铎原还抱着侥倖的心理,不曾想崔筠真的将证据拿到了手?里。 这?一刻,他开始恼杜媪办事不利,才会给崔筠如此可趁之机。 他也想不明白崔筠是如何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积攒了如此力量的。 ——他们?自然不知,这?些部曲里一半是窦家的,他们?混在?了送葬的队伍里,崔筠办完迁坟之事后,又以招待为名将他们?藏在?了祖宅附近。 这?次的行动,崔筠跟窦婴部署了两个月,并为此制定了缜密的计划。 崔筠知道王贺骋跟块狗皮膏药一样跟过来后,就故意利用他来降低崔元峰等?人的戒心,让他们?以为她正疲于应对王贺骋。 包括她被王贺骋逼急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怒斥王贺骋,其?实都是她演出来给崔元峰看的。 崔元峰以为她被他安排的婚事及王贺骋打乱了阵脚,便不会再有心思去管昭平别?业的事。 她将计就计,反过来迷惑崔元峰。 同时,她得罪孟甲岁、交好张棹歌,营造出一种她在?昭平乡腹背受敌只能?靠张棹歌的假象。 此次她启程回邓州,张棹歌并未出现,崔元峰就会认为,失去了张棹歌庇佑的她将毫无威胁。 之后,她利用这?次淮西防秋兵的威胁,让崔元峰无暇他顾。 实际有张棹歌的通风报信,她十分清楚淮西防秋兵已经?构不成威胁,因为他们?在?太原仓关隘时就已经?被伏击,损兵折将,只能?逃入山林奔逃至长水一带。 可崔元峰不清楚。 邓州属山南东道,跟东都、汝州那边不是同一个节度使,且得知有朝廷兵马追击淮西防秋兵,也没?有自己出马的机会后,山南东道节度使就不再过多?的关注此事。 崔元峰所能?得到的消息都是从汝州那边传来的,但他看不到详细的军报。 青溪给崔筠传信时也没?有避开崔家人,于是崔家人只知道淮西防秋兵到哪里了,并不清楚淮西防秋兵被击败、溃逃,以及五千兵员所剩无几。 清楚这?一切的崔筠自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等?淮西防秋兵败的消息传来,她就没?有机会动手?了。 —— 仅半日,崔筠拿下杜媪的事就传到了南阳县崔元峰的耳中。 他愣了一下,也没?料到崔筠竟然有胆子向他发起挑战。只是他的心机比崔铎更深沉,此刻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震惊或愤怒。 倒是他妻子韦燕娘气得拍桌摔杯:「她是怎么敢的?!」 崔筠一个孤女,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崔家这?边,崔元峰是县丞,崔镇也是新晋的主簿,他们?的官阶虽然不高,但在?邓州的根基颇深,崔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受她威胁? 哪怕他们?直接抢了崔筠的那些家业,旁人也绝对不会多?说什么! ——要?不是为了那丁点?名声,他们?还真的干得出来这?事。 崔元峰无视骂骂咧咧的韦燕娘,心中计较了一番,终于下了决定招来杜媪的丈夫林祺盛,说:「你替我去找七娘谈一谈,看她想要?什么。」 杜媪虽然是奴婢,但也不是崔元峰可以随意捨弃的。 林祺盛是他的心腹,又管着崔家的大小杂事,这?么多?年来替他办过不少不光彩的事,是他手?里头最重要?的一把刀。 他随时都可以捨弃这?把刀,但用久了也用顺手?了,终归还是有些捨不得的。 因此,如不是走投无路,他必然不会轻易捨弃这?把刀。 杜媪是林祺盛的妻子,也是受了他的命令去接管昭平别?业的,不管是为了这?几十年的主僕之情,还是为了崔家的颜面?,他都可以向崔筠做出让步。 林祺盛暗暗松了口气。 等?他一走,韦燕娘还有些不忿。 她不是捨不得救杜媪,只是不甘心让崔筠得逞。 第44页 没?有外人在?,崔元峰才露出阴鸷的神情。 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崔筠可真是给他上了一课。 这?些年来,崔筠在?人前一直都是一副隐忍可怜的模样,即便秋税一事上表露出了自己的野心,却没?有表现出足以匹配她野心的能?力,因此他只当她是想急于摆脱钳制却没?有能?力展翅高飞的雏鹰。 但崔筠若认为他会就此妥协,那就大错特错了! —— 崔筠这?一举动险些将崔氏族人的下巴惊掉,等?他们?都赶回到祖宅时,崔筠和崔元峰的谈判已经?结束。 首先,杜媪私吞的赃款需还给崔筠,崔筠释放杜媪将其?交给崔元峰处理。——早已落入崔元峰一房口袋的过去那三年的收成,就当是崔筠感谢他这?三年多?的关照。 其?次,崔元峰将「代?崔筠打理」的田产还给崔筠,条件是只能?作?为她的嫁妆带走。也就是说,崔筠一日不嫁,这?些田地就一直不会归还。 最后,崔筠的婚事不能?由崔元峰一人决定,她可以自主选择自己的夫婿,并且夫婿必须同她住在?昭平乡。对此,崔元峰死咬着一个条件——她不能?无媒苟合。 「媒」是指媒妁之言,亦指父母之命。 而「父母之命」并不仅限于父母、祖父母,它?是建立在?尊卑等?级之上的,故而父母、长辈、长官及皇命都算「父母之命」。 崔筠已经?没?了父母、祖父母,她的婚事只能?长辈做主。 她若想自择夫婿,最终也得崔家长辈或窦良这?个舅舅点?头同意。 崔筠眼下没?有更多?筹码,只能?先答应下来。 …… 双方?虽然达成共识,可余波未平。 崔锡与崔钧不愿崔筠将所有的资产作?为嫁妆带走,他们?却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崔筠。 指责她什么? 大家对崔元峰的所作?所为都心知肚明,她抓杜媪是证据确凿的。 唯一能?抨击的地方?是她不该自作?主张,而应该请家长们?来主持此事。 对此,崔筠也有理由——淮西防秋兵使得崔家上下自顾不暇,她找不到家长主持公道,只好自己动手?了。 崔氏族人万分尴尬。 当初李贼也曾攻下邓州,崔家作?为世家大族没?少受李贼的骚扰,因此听到跟淮西有关的兵变,他们?都如惊弓之鸟。 崔筠还留了个心眼,没?有因为崔元峰的妥协就把帐簿等?证据呈上,等?族人气势汹汹来找茬,她才拿出一些不太重要?的证物递上去。 ——没?有这?些证据,日后崔元峰言而无信不兑现跟她约定好的条件怎么办? 至于这?些目无尊长的骂名,还有要?将她逐出崔家的恐吓,早在?她谋划这?一切时,就已做好了承受的准备。 况且她在?处理杜媪的过程中,既没?有侵害亲属,也没?有谩骂尊长,不给任何人冠以「十恶」之罪中的「恶逆」及「不睦」罪名的机会。 「够了。」 在?众多?指责批评的声音中,突然传出了一声不满的呵斥。 场上顿时一片寂静。 崔筠抬眸,发现是她的三伯父邓州医博士崔元陟。 她对这?位伯父的记忆不多?,但印象却颇为深刻。 听闻在?他十二岁那年,遭逢安史之乱,他便被送到汝州伊阳山上避难,顺便向孟诜的曾孙学习医术。 这?场长达七年半的战乱平息后,他下山四处游歷验证各种医方?,直到他被邓州刺史举荐为医博士。 崔筠随父在?汝州生活那些年倒是偶尔能?看见他,后来他回邓州当医博士,一年也见不了几回面?,她的记忆就淡化了。 他的存在?感不强,如今这?一开口却叫人无法忽视。 崔元陟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问:「你们?如此相逼,到底是想得到些什么?」 众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崔筠在?挑战他们?的权威,如不给她教训,族中小辈们?都有样学样,他们?哪里还有威严! 崔元陟一声冷哼:「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嘴脸难看不难看!」 「三叔。」崔锡讪讪开口。 崔元陟照样不给好脸色:「你们?兄弟今日安的什么心思还用我戳穿吗?」 崔锡与崔钧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十分精彩。 崔元陟十二岁便离了家,只有在?汝州习医那些年同崔元枢的往来多?一些,跟崔元峰、崔元翎这?俩兄弟的感情并不深,因此他不想插手?崔家这?些事,却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没?有底线地逼迫崔筠。 他一开口,崔家众人便知道他们?已经?奈何不得崔筠了。 倒不是崔元陟在?崔家的地位有多?高。 他们?今日朝崔筠发难,目的就是让崔筠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如今这?个铁桶被崔元陟扯开了一道口子,他们?对崔筠的围堵也就无用了。 崔氏族人散去。 崔筠向崔元陟道谢,后者打量了她几眼,说:「从前让你随我学医你不愿意,原来你感兴趣的是律学。」 崔筠说:「七娘在?藏书楼找书时无意中看到了五叔父的律学书籍,便看了几眼,谈不上兴趣。」 第45页 二房崔游的次子,在?元字辈中行五的崔元礼是国子监律学博士,因此崔家的律学书籍并不少。只是崔家子弟中对律学感兴趣的人并不多?,只有崔筠好学,在?祖宅守孝的这?些年里也没?有停止过学习。 崔筠也是在?告诉崔元陟,她行这?步棋是被逼的,并非从一开始就在?谋划这?一切。 崔元陟留下一句「勇气可嘉,只可惜……」的未尽之言就离开了。 窦婴来寻崔筠,入门便看到她独坐在?近门处,神情似乎有些凝重。 从堂上那些东倒西歪的凳子可看出,此前发生在?这?里的「战况」有多?激烈。 崔筠的左右没?有坐席,如同她孤立无援的处境。 窦婴唤她:「七娘。」 崔筠回过神,见阿姊面?露担忧,便扬起一个笑脸,说:「阿姊,我办到了。」 窦婴知道此路还很长,路上的障碍也只会越来越多?。 只是,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七娘亲自开拓出来的道路,纵使前方?是悬崖峭壁,也绝不是毫无意义的。 第30章 譁变 二月春来, 冻土渐融。 已?至春耕的时节,田里?要靠部?曲耕种,崔筠不能在邓州耽搁太久。 因此淮西防秋兵在长水被伏击, 吴法超被杀,只有两三百残兵还在溃逃的消息传到邓州时, 她已?经收拾了全部?的行囊, 带着父母的牌位回了昭平乡。 春寒料峭,她的心窝却是暖洋洋的。 过鲁阳关时,崔筠特意撩起帘子?探了眼。对上张棹歌的目光, 她眉眼一弯, 心情是压不住的松快。 张棹歌有些意外。 崔筠竟然会主动向她展露如此明媚的笑容。 这代?表什么? 代?表崔七娘爱笑。张棹歌默默地想。 张棹歌问:「崔七娘子?,诸事可顺利?」 「托张副将的福, 一切顺利。」 张棹歌认为这只是客套话。没有她,崔筠或许要花很多年走?很长的路,但最终必能凭藉自己的能耐达成所愿。 窦婴也稍稍探出半个脑袋来:「大郎,空了来庄上吃酒。」 见是她,张棹歌直白了些:「鸿门?宴吗?」 窦婴噗嗤笑了声,说:「只吃酒。且是七娘三伯父特酿的酒。」 张棹歌这才爽快地应下。 回到昭平别业,崔筠马不停蹄地安排好手头上的事, 又将所有部?曲僕役喊来, 该敲打的敲打,该处理的处理。 虽说那部?分田地得?在她出嫁的时候才能作为她的嫁妆带走?,但崔元峰已?经释放了一个信号,这些名义上仍属她,实际却投靠了崔元峰的部?曲若不想将来被捨弃, 唯有重新向她投诚。 俗话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可眼下还?不到崔筠大刀阔斧整改的时候, 所以除了那部?分听?从崔铎的命令举刀对着她的部?曲外,剩余的部?曲都被崔筠留了下来。 之前一直留在祖宅的女使宿雨也跟着崔筠过来了,如今正好可以帮夕岚分担一部?分内宅事务。 待内宅逐渐安定,崔筠和窦婴就准备宴请张棹歌,以答谢她的配合。 只是淮西防秋兵叛归所引起的动盪,并没有随着溃逃的残兵被息数斩杀而?平息。 当初吴法超在长水被斩杀后,只有两三百残兵逃走?,他们有的劫掠沿途百姓被百姓反杀,有的被汴州刺史?诱降后全部?杀死,只有四十余人逃回到淮西蔡州。 五千精锐百不存一,主要将领要么死在朝廷追击中,要么被朝廷俘获回鄜州杀鸡儆猴。 淮西节度使吴诚震怒,将这仅存的四十余人全部?杀死尤不解恨,想到若不是他的亲兵被杜秉骞的心腹认出,使得?东都戒防,他何至于损失如此惨重!? 杜秉骞不除,他难解心头之恨。 所以吴诚派了细作潜入汝州军营,四处散播朝廷诱杀降兵的消息。 又造谣说朝廷怀疑去岁冬月出现在汝州的细作是淮宁军出身的牙兵放跑的,朝廷要清算这些牙兵。 最后派人在军营外叫卖淮西的特产,在淮宁军面前说淮西俚语,勾起他们的思乡之情。 这些投奔了贾使的淮宁军本就因被分散安排到支郡、县镇而?忐忑不安,这些日子?以来被排挤和忽视更?是加深了他们的疑虑。谣言一出,直接动摇了他们的军心。 向来骄纵的淮西牙兵直接冲去找都知兵马使解释,却因言语冲突和细作的煽风点?火引发骚乱,最后演变为譁变。 贾使下令将带头譁变的将士都抓起来,又派人彻查这些谣言是如何传出来的。 鲁山县这边有张棹歌镇着,手下的镇兵并不敢闹事,但她能感觉到镇兵们的焦虑。 邱斛愤懑地说:「他们防贼一般防着我们,太憋屈了。」 张棹歌气定神闲地说:「越是这时候就越得?冷静,谁动就给了细作可趁之机。」 「可头儿,使君派人彻查细作,不就是怀疑我们有背叛之心吗?」 张棹歌蹙眉,说:「此细作非彼细作。这次的谣言纯粹是空穴来风,偏偏在极短的时间内四处传开,肯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否则军心很难动摇。上面要查的是捏造这则谣言动摇军心的细作,而?不是先前的细作,所以淡定一些,不要自乱阵脚。」 第46页 话刚落音,就有人来传张棹歌:「监军传张副将前去问话。」 节度使身边的监军都来了,可见事态确实严峻。不过张棹歌心里?一点?儿都不慌,她吩咐邱斛稳住底下的人后,去了公廨。 公廨里?不仅有郑和义、两营副将,还?有一名宦官和一支装备精良的神策军。 作为朝廷的中央禁军,仅有少数人能调动得?了他们,而?眼前的宦官监军就是其中之一——毕竟统领神策军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宦官。 监军来盘问只是走?个过场,但他听?到了一些传闻,说当初在抓淮西细作时,张棹歌不在营中,有玩忽职守、消极懈怠之嫌。 好在张棹歌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她拿出当初郑和义让她休假的军文,表示自己正在尽职尽责地搜捕淮西细作,但上头强令她停职,她总不能违抗命令。 监军睨了郑和义一眼,后者冷汗涔涔,心中大骂张棹歌狡猾。又骂孟甲岁,要不是对方怂恿,他至于给张棹歌留下把柄吗?! 郑和义不想被捲入这桩事里?面去,只能帮张棹歌开释。 他搬出当初让张棹歌休息的那套说辞,监军自然没有抓着不放的道?理。 这事跟张棹歌的关系的确不大。 朝廷派兵在追击淮西防秋兵时,抓到了去岁搜捕的那个细作。据他供述,他是从襄城潜入的,直接到了汝州城,后又跟随一支商队北上到达鄜州,由始至终没有经过汝州南边的鲁山县。 而?最近发生?的骚乱也没有蔓延到这儿来,监军来之前就让人暗中观察过,无人传谣也没有逃兵,可见张棹歌治军严明。 监军嘉奖张棹歌两句就走?了。 没能看到她倒霉,两营副将颇有些失望。 张棹歌笑眯眯地对郑和义说:「多谢什将替我说话。」 郑和义瞪了她一眼:你还?有脸说,险些被你给连累了! 从这事中脱身后,张棹歌才抽空去昭平别业赴宴。 崔筠与窦婴已?经知晓洛阳那边派了监军来的事,见她还?能来赴约便知晓她没有受到牵连。 不过窦婴在李贼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也颇为熟悉吴诚的为人,她总觉得?此事是吴诚一手策划的。 可她想不明白吴诚的目的。 跟随杜秉骞投奔汝州的前淮宁军只有五百人,就算他们叛归,对吴诚来说也过于鸡肋。 难道?他想除掉这些前淮宁军? 如何不费一兵一卒就灭掉一支精锐的牙兵? 借刀杀人。 窦婴提醒张棹歌:「大郎,吴诚的目的或许是想离间使君与杜副使。」 士兵譁变向来是军中大忌,且事情就发生?在汝州军营,杜秉骞虽不直接统率支郡兵却负责军务,这是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他必然会受到牵连。 张棹歌亦有此猜测,所以她早就派了人去汝州探听?杜秉骞的状况。 …… 杜秉骞的处境的确不太妙。那群参与了譁变的将士,不管是主动抑或是被迫的,都逃不开被处死的下场。 尤其是发生?在淮西防秋兵叛归事件后,朝廷最是敏感的时期,一旦抓到决不轻饶。 这些都是跟着他从淮西过来的弟兄,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他如何忍心? 可是再不忍心又能如何,他现在都自身难保了。 杜秉骞被关在州府军事院中的廨舍里?,军事院本就是重兵把守的官署,廨舍外还?有十几名神策军轮番看守,纵使他有飞天遁地之术都逃不出去。 他之所以没被关进牢里?,一是没有证据证明他有叛归淮西的心思,二是无法确定是他指使了麾下的部?将、士卒譁变。 但为了防止他心虚潜逃,只能让他先待在军事院,等待处理结果?。 杜秉骞没等太久便等来了张棹歌。 看到这张曾经被他嘀咕了无数遍不够阳刚的脸,他第一次觉得?没有哪个男人能比张棹歌更?阳刚了! 「大兄。」没有因他出事而?轻慢他,张棹歌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杜秉骞原想直接上去牵她的手以示亲近,然而?想到她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就做了个虚扶的动作:「阿弟,你怎么来了?」 张棹歌说:「担心大兄就过来了。」 幸好杜秉骞不是被羁押,除了限制他的活动范围之外,并不禁止旁人来见他与他交谈,否则张棹歌来了也见不着他的面。 杜秉骞十分感动,那些跟了他多年的弟兄就只会给他找事添麻烦、连累他被囚禁,哪像张棹歌这个才认识不到一年的义弟,有好东西不忘给他,见他有麻烦了也丝毫不避嫌来探望他。 倘若他这次能脱身,一定要对义弟更?好才是。 嗯,义弟都二十有四了,也还?没有解决终身大事,或许可以给「他」谋划一门?好亲事。 当然,眼下他还?是先顾着自身吧! 杜秉骞委託张棹歌替他去办一件事——将她送给他的豹皮送到隋州给刺史?李惠登。 隋州刺史?李惠登原也是李贼的部?将,被派到隋州镇守,后来李贼被陈仙毒杀,他便在南充郡王伊慎的招降下举城投降,又被举荐当了隋州刺史?。 杜秉骞与他同为营州柳城人,当初杜秉骞从蔡州出逃时不是没想过到隋州投奔李惠登,只是想从蔡州去隋州还?得?经过申州。申州也是吴少诚的地盘,一路上都有追兵,杜秉骞只能往北逃到汝州来。 第47页 杜秉骞选择投奔贾使还?有一个理由: 陈仙杀死李贼后,就派他带人去献人头,当时与他接洽的就是贾使。 贾使因平定李贼叛乱有功,加官东都留守、东都畿都唐、汝州防御使,之后又升任宰相。 因此,杜秉骞认为投奔贾使的前途比投奔李惠登更?好。 「听?闻使君将改任义成军节度使。」杜秉骞低声道?。 张棹歌恍然大悟。 贾使肯定不会带走?非心腹的他,眼下又出了这事,难逃被革职或贬职的命运。 没有靠山,将来想要爬上来就更?难了,还?不如去老乡李惠登那儿搏一个前程。 不过李惠登现在不一定会理他,所以让张棹歌先去试探一下他的态度,看看有没有机会直接将他从这里?解救出去。 张棹歌到杜秉骞家?拿了豹皮和一些钱,派邱斛快马加鞭送到隋州刺史?府去。至于这事成不成,就看杜秉骞的人缘了。 比隋州那边的消息更?早传来的是这次州兵譁变的处理结果?。 参与譁变的士兵们全部?斩杀于军门?,那些疏于治军,令军纪松弛,给了细作可乘之机的部?将或被贬,或被军法处置。 随同这份军报传来的还?有一道?消兵的敕令。 所谓「消兵」其实就是裁军。 安史?之乱以来,中原各地兵祸频发。为了平定各地的叛乱,朝廷和一些藩镇不得?不徵募更?多兵员。 这使得?军费开支越来越大,国库日渐空虚。 后来平定叛乱的藩镇拥兵自重,用朝廷的钱养自己的私兵,朝廷早就有意裁军了。 只是边防兵不能动,神策军等中央禁军要保卫整个大唐也不能动。至于朝廷最想动的藩镇牙兵——上一次大规模的裁掉牙兵间接导致了五镇叛乱的发生?,故而?朝廷只能对各州府的州兵、镇兵下手。 这次被裁的正是淮宁军出身的镇兵们。 杜秉骞带来的淮宁军有五百人,参与这次譁变或连坐被处死的有一百多人,只剩包括张棹歌麾下一百镇兵在内的三百多人。 裁掉这三百多人并不会影响汝州的军事布防,也能防止他们再次被利用,生?出叛逆之心。 还?有一个原因是贾使出任义成军节度使后,这东都畿、唐、汝州防御使就换成了中书?侍郎崔纵。 崔纵任御史?中丞时便倡议朝廷上下节俭,同时认为战事已?经平定,五镇之乱的罪魁祸首们或归顺朝廷如田悦,或被杀如李贼,朝廷就该弭兵让百姓休养生?息。 裁军、减少军饷支出,便是减轻百姓的负担的方式。 恰巧这时,隋州刺史?李惠登来问贾使要人(杜秉骞)。 贾使对杜秉骞仍有一丝情谊,即便无法带走?他,也想在赴滑州就任前将他安排妥当了。 李惠登的人来得?正好,贾使愿意卖李惠登一个面子?将杜秉骞放了,好叫杜秉骞记住李惠登的恩情,往后便对他更?加效忠。 又把杜秉骞带来的淮宁军给裁了,方便他带去投奔李惠登。 而?为了安抚这些只能靠打仗为生?的牙兵们,贾使给每个人发了十二石米、十二匹布,令各归家?。 于是人在营中坐的张棹歌接到了一份新鲜出炉的,叫她解甲归田的军令。 第31章 解甲 张棹歌要解甲归田, 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是一直排挤她的两营副将和孟甲岁;愁的则是担忧她解甲除籍后会被人报復的崔筠与窦婴。 窦婴去营寨,却被告知张棹歌在除了军籍后?便无甚留恋地离开了,连两营副将想找她说些酸话, 损一损她都没找到机会。 窦婴回到昭平别?业,面?露忧色地对崔筠说:「张大郎在汝州不曾置业, 他能去哪儿呢?」 崔筠思索了半秒, 道?:「或许在?广宁寺。」 二女又动身去广宁寺,果?然在?禅院里?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张棹歌正靠坐在?桃树下,一边吃冬枣, 一边翘着二郎腿欣赏缀满枝头的粉白桃花, 面?上浑然不见被罢黜后?的落寞。 崔筠觉得白担忧她了。 窦婴则先是一愣,旋即噗嗤笑了。 听到娇笑声, 张棹歌起身:「你们怎么来了,是专程来寻我?的?」 她的幞头被低矮的桃枝勾住,不经意间就带走了几朵桃花,崔筠瞧着她的脸色比那桃花还要娇艷明媚几分。 窦婴说:「你同底下镇兵百人被贾使黜去的消息早已传遍鲁山县,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你倒好,在?此赏花吃枣, 好不快活, 叫我?白担忧一场。」 张棹歌笑着将手里?的枣递出去,说:「这有?何好担心的?我?只?是被除籍了,又不是被处死了。」 窦婴轻嗔:「净将死字挂嘴边。」 张棹歌讪笑,解释说:「今天下太平,战事初定, 解甲归田正合我?意。」 整天干自?己不擅长的事,便是有?系统外挂在?身, 她也觉得无趣。 当初是为了温饱不得已才投军的,这一年时间里?她攒了不少身家,哪怕接下来一年半载没有?新工作,也不必担心会饿死。 唯一麻烦的是系统的签到打卡功能暂停了。已领取的奖励可以照常使用,但无法?得到新的签到奖励,除非她再次找到工作。 第48页 至于刚穿越的那会儿为什么可以打卡签到,系统的说法?是试用期,且仅可以试用那一次。 张棹歌被停职那次崔筠便觉得她是一个?非常淡泊名利、无欲无求的人,今日一看,果?真是非常豁达乐观。 窦婴见状,收起了那一丝忧虑,问:「怎么不见邱斛他们?」 「我?让他们随大兄去隋州了。」 邱斛他们和张棹歌不同,他们是职业兵,又是从淮西过来的无地之人,一旦被裁军归农,便会陷入无以为继的困顿境况。 贾使还算聪明有?良心,给了他们补偿,又给他们安排好了下家,他们才没有?闹起来。 杜秉骞去隋州前曾来找过她,要带她一起去隋州。 她拒绝了,只?吩咐邱斛等人跟他一块儿走。 杜秉骞和邱斛等人不理?解:他们一起去隋州有?刺史?李惠登当靠山,日子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好,且隋州的牙兵都是昔日的淮宁军战友,压根就不会有?人排挤他们。 为何不愿意走? 张棹歌总不能解释她厌倦了混在?男人堆里?的生活。 ——她想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恢復她的女儿身。 ——不用时刻担心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一些污染眼睛的画面?,也不用被他们三邀五请一起洗澡、睡觉,更不用听他们说荤段子、讨论享用营妓后?的心得。 也不能直言她就是不想当兵。真这么说,杜秉骞非得发扬老大哥精神,强迫她继续在?从军这条路上走到黑不可。 这时,邱斛过来插科打诨:「还能为什么?为了美人呗!」 杜秉骞问:「什么美人?」 「有?些美人只?有?汝州有?,隋州没有?。」邱斛朝张棹歌挤眉弄眼,「将军,头儿在?汝州有?心悦的女子。」 张棹歌:「?」 她有?心悦的女子她怎么不知道?,是她心动的时候心脏忘记通知她的大脑了吗? 杜秉骞沉思了一下,迷煳地问:「怎么是汝州,不是汴州吗?窦娘子理?应在?汴州。」 「窦娘子那都是老历书?了,头儿如今心悦的是南阳丞的侄女崔七娘。」 张棹歌:呵,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她一巴掌唿邱斛的脑壳上,面?无表情地说:「当我?面?瞎哔哔,真以为我?不敢揍你是不是?」 邱斛急忙躲到杜秉骞的身后?去寻求庇佑。 杜秉骞却没把张棹歌的态度当真,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又脑补了许多:「原来阿弟是有?了新欢。是不是窦娘子家里?头反对?」 「……」张棹歌一噎,「没有?的事。」 杜秉骞不给她继续解释下去的机会,闹笑说:「那就是见异思迁了?我?还琢磨你既然冒死救走窦娘子,为何要将她送回汴州而不直接带着在?身边,原是看上了别?的小娘子。」 这些男人有?多自?以为是,张棹歌是清楚的。 跟他们解释都是浪费口舌,因?此她懒得再理?会。 反正此次一别?,以后?见面?的机会都不多了,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杜秉骞又说:「不过既然你心悦她那就快些找媒人说媒,你要是怕丑我?出面?替你张罗也成,得先把这终身大事给解决了,不然我?这个?当阿兄的无法?放心将你一个?人撇在?这里?。」 邱斛从他后?面?伸出脑袋说:「将军,这恐怕有?些难。崔七娘出身博陵崔氏,崔家好像给她安排了两个?门当户对的郎君相看,他们高门大户原本就瞧不起咱们头儿,如今头儿一介白身,他们只?怕更瞧不上头儿了。」 杜秉骞想说什么,张棹歌见他们越说越离谱,赶忙制止他们,把他们给送走了。 「阿弟你放心,等我?在?隋州站稳脚跟,就派人来接你!」 张棹歌:「……」 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还不是沦落到要找下家? 总感觉杜秉骞这傢伙人缘好,可运道?着实有?些差,换老闆的频率比她还高。 但愿他的下一个?老闆活得/干得久一点。 —— 听到张棹歌的说辞,崔筠、窦婴生出了和杜秉骞他们一样的疑问:她在?汝州没有?亲故,还跟孟甲岁、两营副将有?龃龉,而隋州有?她的弟兄和靠山,去隋州生活不比在?汝州待着安逸? 张棹歌对她们倒无甚隐瞒,直言说:「反正都解甲归田了,在?哪里?生活区别?都不大,我?也懒得再跟他们到处奔波流浪。况且我?只?是暂时待在?汝州,说不准哪天萌生去意就会离开。」 「那你打算一直住广宁寺吗?」 「只?是暂住。这儿的住宿费太高了,我?过两日就去找个?隐居之所。」说到住宿费时,张棹歌不自?觉地拧了拧眉头。 长期住这里?生活成本会提高许多,还不如到山里?找个?临近水源的地方搭个?木屋靠打猎为生。 她想到自?己那些技能,顿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打猎应该也算一项工作吧?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崔筠忽然说:「张副、张郎君不必担忧费用之事。不管你是想继续住在?广宁寺,还是想另择栖身之所,所需花销由我?一力承担。」 张棹歌不在?意旁的,她只?关心崔筠对她的称唿:「你还是跟窦小小一样喊我?张大郎,或者直唿我?的名字吧。」 第49页 「蟑螂君」一听就很脏。 偏偏这会儿的蟑螂貌似叫蜚蠊,只?有?她一个?人懂的梗和只?有?她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崔筠微愣,这是拒绝她的好意,还是暗示她的诚意不够? 张棹歌似是才想起崔筠的「赵公?子买单」的发言,内心戏立马丰富起来:她为什么要承担我?的花销?别?是对我?有?意思……才怪! 把这可怕的念头甩出脑子,张棹歌急忙说:「我?不喜欢住在?人多的地方,所以不麻烦你了。」 她签到所得的物品很多都没法?示人,之前在?军营中就一直没法?拿出来用,住在?广宁寺或乡里?也容易露馅,所以她註定是吃不成软饭的。 窦婴似乎是习惯了张棹歌的独来独往,帮着劝阻了执意要报恩的崔筠。 待她们离开广宁寺,张棹歌便开始琢磨哪里?适合隐居。 当副将的这些日子里?,她到过鲁山县不少地方,深山老林也没少钻,很清楚山上哪里?合适隐居又能避开勐兽。 只?是她不知道?哪些山林是有?主的,哪些是无主的。 她得挑个?无主的山居住,省得哪天被人从山上赶下来。 为了弄清楚那些山的归属,张棹歌去找了里?正齐适。 齐适也十分惊讶她居然没有?去投奔隋州刺史?李惠登。 张棹歌直奔主题,并无赘言。 虽然张棹歌已经被除籍归农,可齐适并不是那捧高踩低的人,对她的态度依旧。 ——县镇演武试艺那次他也去围观了,他看得出张棹歌的底子很好,绝对称得上骁勇善战、武艺精熟。 让她解甲归田是朝廷的损失。且淮西吴诚一直都对陈、许、汴州虎视眈眈,指不定哪天战事再起,她会被朝廷召回去。 他们之间又无龃龉,没必要轻视怠慢她。 齐适告知哪些是无主的山林后?,询问:「张大郎不从戎不事农桑,何以为生?」 一般士卒解甲除籍后?都是返回原籍地自?谋出路,但张棹歌投军时的身份是捏造的,淮西那边没办法?给她提供她是关中人的户状,关中肯定也是查无此人。 好在?贾使裁军之前考虑到了这群淮宁牙兵除籍后?没法?返回原籍的难处,允许他们在?汝州立户。 入了编户、定了户等,代表往后?得开始缴纳赋税,齐适身为里?正,理?应过问。 张棹歌不能直说靠打猎为生——朝廷律法?规定只?有?冬天才允许狩猎,——于是说:「砍柴。」 齐适:「……」 砍柴能养活一家子吗? 哦不对,张棹歌孤家寡人,又身强体健,多砍一些柴来卖还是能养活自?己的。 对比张棹歌的境遇,他突然觉得自?己幸运。 他是十年前被兵募的,后?来在?守城中立了功被授勋官二转云骑尉,又去兵部番上(打杂)了六年,才回来当里?正。 张棹歌是先成为了牙兵,后?归降朝廷,但是未能获得勛官就被除籍了,连去兵部番上后?铨选为官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开始同情张棹歌了。 后?者并不清楚他的内心活动,离开后?就去自?己相中的地方考察环境。 这一考察竟然让她发现了峡谷深处有?个?温泉眼,里?头冒出来的温泉水温并不高,以她的经验来看,水温在?35c左右,泉水较为清澈没什么气味,可见是不含硫磺等矿物质的普通温泉。 虽然没什么功效,但胜在?水温合适。只?要在?这儿围个?池子蓄水,她再也不用花钱去广宁寺的公?共澡堂洗澡了。 …… 崔筠和窦婴再去广宁寺时,小沙弥说张棹歌已经离开广宁寺,好些时日没出现了。 崔筠担忧,张棹歌该不会被孟甲岁报復谋害给抛尸荒野了吧? 窦婴笑她太过烦忧:「张大郎能从上千追兵中杀出重围,孟家区区几个?部曲能奈他何?他就是一匹野马,从前有?军规约束着,所以看起来温驯,可一旦解开他身上的缰绳,他就会可劲儿地撒欢。」 崔筠被自?家阿姊的这个?描述给逗乐了,旋即又说:「看来阿姊是没法?亲自?向他辞行?了。」 窦婴决定回汴州找父兄想办法?安置张棹歌,毕竟她欠张棹歌的恩情不能不报答,从前没有?机会,眼下报恩的机会来了。 窦婴说:「找不到就算了,日后?七娘见了他,再替我?告知即可。」 不过张棹歌的行?踪飘忽不定,崔筠又鲜少出门,说不上什么时候才会遇见。 她们托小沙弥帮忙留意,若张棹歌回来,便请她到昭平别?业一趟。 窦婴回汴州后?数日,崔筠依旧没有?张棹歌的消息。 直到应四娘来租借崔家的耕牛,闲谈时提到张棹歌曾去找过里?正齐适。 崔筠派青溪去找齐适了解情况,才知张棹歌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山中筑起木屋,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张棹歌选择的隐居之地离崔筠家那片山林并不远,于是她决定亲自?进山去寻张棹歌。 峡谷温泉处,张棹歌脱掉衣服拆掉裹胸,也不管自?动解除的时装效果?,扑通一下就滚进了温泉池里?。 这个?用石头和泥沙围起来的温泉池子不大,纵横各两米,水深……她坐下来后?,水刚没过她的胸部。 第50页 张棹歌打算修好木屋后?,再用竹子造几面?墙将这里?围起来——虽然在?她发现这里?之前,周围并无人类踏足过的痕迹,可她最近已经开闢出了一条路。久而久之,难保不会有?樵夫看见这儿有?路就顺着路摸过来。 想到这里?,她警觉地朝四周探了一眼,然后?冷不丁地对上崔筠那双带着错愕的眼眸。 第32章 掉马 正值农事繁忙的时?节, 山中的匪患又?被张棹歌解决,崔筠便没?喊部曲,只带上朝烟与四个僕役来到山林附近。 这儿有好几条进山的路, 都是乡民或樵夫走出来的较为安全的山路。 在山中骑马并不方便,崔筠便将让一个僕役留在这里看马, 其余人随她上山。 山路难行, 但好在她顺利找到了张棹歌的房子。 之所以?能认出那是张棹歌的房子,是因为它并不是木结构的房屋,而是一顶行军途中将士常用到的毡帐。 崔筠:「……」 这不就?是换个地方扎营吗?哪里?像隐居了。 她开口唤道:「张郎、张大郎可?在……家?」 说「家」字时?她说得颇为艰难, 因为这个地方着实称不上是一个「家」。 她静候了片刻也没?得到回应。这时?, 掀开窗帘偷看的朝烟说:「小娘子,里?边没?人。」 崔筠不贊成地看向她:「非礼勿视, 非礼勿动。」 朝烟心虚地缩回来。 崔筠看着外?面放置的一个陶锅,感受到上面的温度,说:「火已经灭了,但还很热,人刚离开没?多久。闻其香理应是食物,他应该等会儿就?回来了,再等等吧!」 他们等了会儿也没?见张棹歌回来, 反而被周围的蚊虫搅得不堪其扰。 僕役不想继续在这里?餵蚊子, 提议说:「小娘子,张郎君应该就?在附近,我们去找一找他吧!」 崔筠应允:「也好,只?是山中危险,你们小心行事, 要?以?自己的安危为上。」 僕役散去。崔筠打量四周意外?发现往峡谷方向有一条不明显的小路……泥土松软,上面有新鲜的马粪和马蹄印, 周围则是被砍掉多余枝节后秃得十分明显的树和草。 想到张棹歌还有一匹马,她寻思张棹歌应该是往这边去了。 僕役们都已走远,她踌躇了下?,认为张棹歌既然?往那边去,还特意弄出一条路,料想那边没?什么危险。 她吩咐朝烟:「他们若是回来了,便让他们沿着这条路过来。」 朝烟有意劝阻。崔筠安抚了朝烟后,拿出防身的短刀径直沿着那条新小路走去。 不知走了多远,她的脚被小路上的石子硌得有些生疼,才?终于看到了一匹熟悉的马正在一旁的草丛里?散漫地吃着草。 她知道张棹歌一定在前面,心下?微松,快步走过去。 越过繁茂的林木和半人高的野草丛后,一处开阔的峡谷映入眼帘,崔筠还未来得及欣赏这峡谷的风光,便看到了峭壁下?的一个简陋池子。 里?面泡着一个人,微微捲曲的黑色秀髮垂落在身后,露出了雪白的香肩,两条沾着泉水的胳膊搭在了池沿的石头上,肩胛骨与?臂膀勾勒出肌肉的弧线。 就?在崔筠的脑子反应过来她不该窥视别人沐浴而准备迴避时?,那池中之人却突然?警觉地回头。 在她看清楚对方那张脸的瞬间,目光也落在池水下?起伏的胸脯上。 崔筠的脑海中像是一段竹节被扔进烈火中,发出了「嘭」的脆响,而这样的脆响在她的脑中不断响起,竹节一段段地炸裂,她的某种认知也在逐渐崩塌。 张、张棹歌是—— 女子?! —— 被窥见春/光的张棹歌本人也懵了一瞬。 崔七娘? 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旋即反应过来自己这马甲只?怕是保不住了。 她内心有片刻的慌张,又?突然?反应过来,被崔筠发现了身份似乎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崔筠会明白她当初为什么拒绝入赘。 冷静下?来后,她慢条斯理地扯过放在池边的衣服,在起身的一瞬间给穿上,遮住了剩余的春/光。 崔筠这时?候再挪开眼已经来不及了,她看到了一具曼妙中又?蕴藏着力量的精瘦身躯。 她情不自禁地拿自己的身材跟对方比较,发现自己太过纤弱,远不像张棹歌那么健康。正如?她是被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危险来临时?只?能靠旁人相救,而张棹歌不仅能救人,还能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 张棹歌用换下?来的脏衣服吸干身上的水珠,再换上干净的衣服。 本来还想洗头,既然?出现了不速之客,还是下?次吧。 她走到崔筠身后提醒:「我穿好衣服了。」 崔筠听着这话?,不知道为何脸上一臊,忽然?热起来。 戴着帷帽进山不方便,她今日便没?戴,眼下?这副羞耻的模样让张棹歌看了去,岂不尴尬? 好在她强装镇静的功夫早已修炼到家,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去面对张棹歌。 纵使她的脸颊已经降温,可?耳尖却仍红得颇有渐变感。 张棹歌忽觉她可?爱。 不过她今年虚岁才?十八岁,搁现代还是个高中生,会有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 第51页 崔筠的目光飞快地往张棹歌的胸前一扫,最后停留在她的脸上。 先前便觉得张棹歌貌若妇人,如?今一看,可?不就?是妇人?! 声音也没?有男子的低沉与?粗犷……她之前为何没?怀疑过张棹歌的身份?崔筠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困惑。 然?而这会儿她顾不得琢磨这些,想起她叮嘱朝烟的事,忙对张棹歌说:「张大郎、呃张娘子,崔家的僕役有可?能会往这边来,你——」 她想提醒张棹歌对自己的身份做一下?遮掩,因为现在的她看起来女性特徵特别明显。 张棹歌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原想着身份已被崔筠知晓便没?有再隐藏的必要?,可?既然?崔筠不想让她的身份暴露,那还是听崔筠的吧。 她说:「有劳崔七娘帮我把把风。」 说罢,回去穿上裹胸,再把<裹胸>的时?装效果给开了。 崔筠依言帮她守着,也不敢再往她那边看上一眼,直到她捯饬好再出现,才?松了口气。 崔家的僕役就?是这时?候找过来的。 看到自家小娘子竟然?同男子在林中幽会,他们心中大骇,不知道该不该出现搅了她们的「好事」。 不管他们是怎么脑补她们这关系的,身为奴僕的他们生死都捏在崔筠的手中,因此他们并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言。 崔筠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张棹歌为何会,为何又?能从军而不被发现身份,丝毫没?想过别人眼里?的张棹歌依旧是男子,而她们此前独处时?在做些什么、张棹歌衣冠不整的模样,会引起怎样的遐思。 张棹歌这个缺乏常识,又?没?受过「男女大防」思想薰陶的人就?更没?有这个觉悟了。 回去的路上,崔筠只?顾着埋头赶路,浑然?忘了过来时?走得有多艰难和小心翼翼。 突然?,她踩到一颗拦在小路中央的石头,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要?直挺挺地摔下?去。 山路不仅泥泞还有很多埋在土里?的石头,这一摔下?去软组织挫伤都算轻的,就?怕骨头或内脏出问题。 侧后方牵着马的张棹歌想都没?想就?伸手将她拦腰接住。 「小娘——」僕役们的惊唿刚喊出口,就?立马噤声,急忙扭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只?要?他们什么都没?看见,小娘子就?不算在跟男人幽会! 崔筠也是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一摔给吓得魂飞九天,直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 对方怀中淡淡的馨香扑鼻,她那颗悬起的心才?落下?,旋即如?小鹿乱撞般狂跳起来。 脸颊好不容易才?消下?去的热度再度烧上来,绯红的云霞从脖颈处蔓延上来。 张棹歌有些讶异:崔七娘可?真轻,抱着似乎没?有什么重量,嗯,这腰也细软…… 「呸,我在想些什么,思想怎么如?此骯脏!」 张棹歌急忙将脑海中轻浮的念头摘出去,心虚到不敢直视崔筠,也错过了崔筠这精彩的脸色。 待崔筠重新站稳,张棹歌说:「山路难行,你可?能走不惯,还是上马吧。」 她这马其实不是战马,比起在战场,它更适合山路驮运。 可?比起普通牙兵只?能骑骡子,她能得到一匹马,全因她有一个会在陈仙面前替她争取好处的义兄。 崔筠在她的搀扶下?上了马。 昔日她以?为张棹歌是男子时?,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不会有任何肢体?触碰。如?今知晓张棹歌的真实身份,心底彻底松懈,也不介意那些在别人看来极为暧昧的肢体?接触。 众人心思各异地回到了张棹歌扎营之所。 朝烟先一步冲上来:「小娘子,你们可?算回来了,婢子快被蚊子咬死了。」 在奴婢面前,崔筠恢復了她大家闺秀的从容与?端庄,问:「能被蚊虫咬的地方也就?这么点,你怎么不拍它们?」 朝烟的脖子被咬出了两个包,痒得她一直抓。 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季节,蚊虫的活动相对没?那么活跃,只?是山里?本就?潮湿容易滋生蚊虫,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活人,它们自然?肆无忌惮起来。 「张副将,你是怎么受得了这地方的?」朝烟问。 张棹歌心说:当然?是因为我有蚊香和six god驱蚊水啦! 嘴上说:「我皮糙肉厚,蚊子叮不进来。」 「噗——」崔筠的笑点莫名?其妙被击中,她偏过头,掩嘴轻笑。 朝烟却丝毫没?有怀疑张棹歌是在忽悠她,毕竟是武人,看着白白净净,或许真的皮糙肉厚呢? 她对崔筠说:「小娘子,既然?咱们找到了张副将,那还是请他到昭平别业,再同他谈事吧。」 崔筠迟疑了下?。 比起旁的事,她现在更想解开张棹歌身份之谜。 昭平别业人多眼杂,也容易隔墙有耳,还不如?遣散了僕役,直接在这里?说。 可?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张棹歌在别人的眼里?依旧是男子身份,真让她们二人独处,还指不定会闹出她们在幽会的误会来呢。 第33章 兴奋(加更) 是继续留在山上还是去昭平别业都由不得崔筠做主, 朝烟已经将话题抛出,崔筠便不再赘言。她注视着张棹歌,等对方答覆。 第52页 张棹歌看了眼自?己?的?陶锅, 说:「我刚烧了饭。」她顿了下,补充, 「一人份。」 崔筠:「……」 僕役侧目腹诽:刚跟小娘子幽会完, 连饭都不给小?娘子吃,呸,渣男。 崔筠扶额无奈一笑, 说:「我不饿。」 张棹歌问:「那你找我是有急事么?不是急事的?话, 等我吃过饭再去昭平别业寻你如何?」 崔筠有的?是耐心,也不再那么迫切地想知道张棹歌的?身世秘密, 说:「不是什么急事。」 她带着朝烟与僕役下山,骑上马后便不自?觉地策马提速。 原本在理性下保持匀速的?心跳随着马蹄声的?节奏而加快,好似鼓点,咚、咚咚、咚咚咚……越来越密集。 夹着一丝寒意的?春风颳着她的?脸,却没有带走?她脸上的?热意。 在温差的?对比下,脸颊愈发滚烫。 ——她感到?了兴奋。 这是一种陌生的?情绪,然而又是那么真实和新颖。 仿佛为她开拓了一条新思路, 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她原以为自?己?为了夺回家业而与父族对抗已经足够胆大妄为与叛逆, 不曾想张棹歌比她更胆大妄为更叛逆。 崔筠想在马背上放声大笑,然而理智占据了上风,只能?通过纵马狂奔的?放肆来释放心口涌动的?情绪。 只能?靠双腿奔走?的?朝烟和僕役们?追不上她,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朝烟从?未见过这样恣意的?崔筠,她不解地问:「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僕役:「……」 他?们?知道, 但?不能?说! 哎,憋得真难受。 其?中一个僕役没忍住, 提示道:「你没发现小?娘子出了一身汗么?估计是赶回去沐浴更衣吧。」 朝烟没听出来,点点头:「也是,小?娘子哪里走?过这么多山路,上下山可不得累出汗来?而且没戴帷帽,一路上沾了不少尘土,待会儿张副将还要来拜访,总不能?以这失礼的?模样会客。」 僕役:「……」 他?们?回到?昭平别业时,崔筠果然已经去沐浴。 这一切似乎都印证了僕从?们?的?猜想。但?他?们?敬畏于崔筠拿回主家大权后的?手?段与威严,不敢将崔筠与张棹歌幽会之事往外说了。 …… 其?实崔筠也想不通自?己?为何要沐浴更衣……大概是看到?张棹歌沐浴,她也被蛊惑了? 不得不说,张棹歌发育得似乎比她还好。 崔筠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她急忙往脸上泼了把水给自?己?降温。 沐浴更衣出来没多久,张棹歌便过来了。 她没有身份暴露后的?不适与忸怩,更没有解甲归田后身份地位带来的?落差,登门时依旧如从?前那般从?容自?信。 崔筠早在前堂等候,看她走?进来的?身姿与仪态,脑中微微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又下意识忽略了张棹歌的?女子之身。 张棹歌的?仪态并不像真正的?男人那么粗鲁大喇喇,也不像一般女子那般弱柳扶风,英气?中带着儒雅,从?容中带着活泼。 是她走?近了,那股沐浴过后才有的?香味盖过了旁的?气?味,崔筠才清醒地认知张棹歌是女儿身。 「崔七娘。」张棹歌开口。 崔筠微微一笑,并不着急打听张棹歌的?身世,而是先将窦婴嘱託之事告知。 想到?这里,崔筠忽然生出一个疑问:阿姊知晓张棹歌的?身世么? 大抵是不知道的?,否则也不会提出招张棹歌为婿。 张棹歌说:「她如今的?处境也不轻松,不必为我操心。」 「阿姊的?处境……怎么了?」崔筠重心偏移。 张棹歌这时才想起她们?姐妹俩似乎都喜欢报喜不报忧,估计窦婴没跟崔筠说自?己?在窦家的?处境吧! 不过这是人家姐妹俩的?事,她越俎代庖不太好。 「你可以问她。」 崔筠凝视她,她并不妥协。 崔筠道:「她不愿意主动告诉我的?事,我再怎么问,她都不会说的?。」 「你们?姐妹俩这一点非常相似。」 崔筠一噎,想起自?己?当初的?确不愿意提自?己?在崔家祖宅那些年的?遭遇,是窦婴心细敏锐察觉出来的?。 她跟阿姊算是扯平了。 崔筠说:「你的?话我会写书信给阿姊转述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如何打听张棹歌的?身世而又不会被人听去的?办法了。 她问:「不知张大郎的?字练得如何?可需我指点?」 张棹歌:「……」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从?解甲归田,她天?天?忙着在山中当野人,哪有空练字哦! 且从?前练字都是用公廨的?纸张,现在的?纸那么贵,她可买不起。 「这次来得匆忙没有带字帖,下次吧,下次一定。」 恰巧婢女进来更换茶盏,崔筠微笑:「无妨,我这儿的?字帖还有很多,基本都是我亲手?写的?。等会儿大郎走?的?时候再带一本离去吧。记得要练,下次见面时,希望大郎能?有进步。」 从?前她对张棹歌始终有一层戒备,因此并未让张棹歌知晓练习的?字帖是她写的?,如今倒不在意了。 第53页 张棹歌的?眉峰微挑,会意:「我努力。」 崔筠又说:「我欠大郎的?恩不能?不报。既然大郎不想住在广宁寺,又不想住在乡里,不如住崔家炭窑附近的?棚屋吧。虽然简陋了些,但?足够大,也有炉灶和床。等天?热了,那冰窖里的?冰也可随意取用。」 炭窑附近的?棚屋是去年冬天?烧炭时搭建给需要值夜的?部曲住的?。 开春后,部曲们?都回到?了田里耕作,距离下次开窑烧炭还有半年,那棚屋自?然是空了下来。 既然张棹歌也不确定自?己?会在汝州定居多久,住那边岂不合适? 张棹歌有一匹合适走?山路的?马,不管是到?乡里还是去峡谷深处的?温泉沐浴都不算遥远,偶尔想吃肉也能?进山狩猎,还不容易被乡里人或官府发现。 张棹歌有些心动。 崔家的?棚屋她是见过的?,一共有三?间?,含三?个房间?、一间?厨房、一个储藏木炭的?大屋和一个储冰的?冰窖,附带一个牛棚。 那儿的?冰窖较小?,算是昭平别业的?三?个冰窖之一。虽然锁着门又常派人过去巡视,但?张棹歌若能?住过去会更好。 至于张棹歌一个女子在那边独居会不会有危险?崔筠觉得担心她还不如担心歹人。 太坚持住山中倒显得有些矫情了,张棹歌愉快地应下。 临走?前,崔筠给她拿了新的?字帖,她回到?山中的?毡帐里展开,里面掉出一张信笺来。 似乎在等她回信,崔筠还附了张空白的?信笺。 张棹歌翻出笔墨,却久久没法落笔。 不是她不知如何回信,而是她对自?己?的?字没有信心。 自?从?知道她一直以来练字的?字帖是崔筠所写的?后,她下笔之前就会有一种要交作业的?感觉,内心发憷、头皮发麻。 「哎,随便了,偶像包袱不要这么重。」张棹歌嘀咕着下笔。 涉及系统和穿越,她无法回应太多。 对于崔筠所问的?窦婴是否知晓她的?身份,张棹歌也无从?回答,但?她猜测理应是不清楚的?。 写完信又摊开等墨迹干了,再塞进竹筒中用蜡封好,盖上自?己?的?私印。 至于崔筠的?信,字写得那么好看,烧了怪可惜的?,她给扔进了芥子空间?。 —— 汴州,户曹参军窦宅。 得知宿在官署十几天?的?父亲回来后,窦婴便去寻他?。 每年的?二、三?月是将各县呈交上来的?「计帐」统计成册送到?户部存档,好让朝廷确定各州税额的?时期,身为户曹参军的?窦良忙得连家都没空回,只能?趁休沐回一趟家里。 见女儿来找他?,他?问:「小?小?何时回来的??」 「数日前。」窦婴回答了他?,又关切一下他?的?身体,最后再切入主题,用询问的?方式旁敲侧击窦家准备如何报答张棹歌对她的?救命之恩。 窦良沉吟片刻,说:「你说的?那个牙将不是在汝州为将吗?可惜阿耶是文臣而非武将,在军中也无甚势力与话语权。他?喜不喜欢财物?家中有一斛东海採珠户採集送来的?珍珠,可以匀出来半斛作为报答。」 张棹歌自?然是喜欢财物的?,可窦婴不能?直言。 再说,再多的?财物能?比一官半职、一个好前途重要吗? 窦婴故意嘆了口气?,将张棹歌受到?牵连被迫解甲归田的?事娓娓道来。 窦良拧眉,他?也觉得张棹歌倒霉,可是世道就是如此,否则那些党争之中,跟落败者没有直接关联的?人一样被贬官是为什么? 他?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窦婴如何能?看不出父亲并不想为张棹歌抱不平? 忽然,窦良问:「他?多少岁了?」 「二十有四。」 「可曾婚配?」 窦婴思绪一滞,不知想到?了什么,敛眸:「不曾。」 窦良大喜,又问:「你从?前与我说过,他?凭一己?之力将你从?数百追兵的?阻击中救出,可见他?骁勇,且对你有情。我们?窦家与他?成为第二个张相与韦皋也不是没指望的?。」 张相是指今年刚入朝为相的?张延赏,当初他?任河南尹,其?妻相中了出身京兆韦氏,却家境贫寒的?韦皋,将其?招为赘婿。 如今韦皋已经接替张相,成为一方节度使?(剑南西川节度使?)。 窦婴心道:果然。 她就知道父亲打的?是这个主意。 当初张棹歌将她送回来之时,父亲若是提出此建议,她未必会拒绝。 可她已经决定「让」出张棹歌给处境更加艰难的?七娘,如何能?反悔? 前不久她才提议让七娘招张棹歌为婿,窦家后脚就提出同样的?想法,七娘会如何看她?张棹歌又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虚伪做作,早就属意张棹歌却还装模作样地让张棹歌入赘崔家? 况且,她直觉张棹歌是不会答应的?。 倘若张棹歌对她有意,绝不会等到?今日。 第34章 聘书 万籁俱寂的?深夜, 漏壶的?水嘀嗒滴淌,刻线逐渐移到亥时末。 昭平别业各处的灯火已经熄灭,大门紧闭, 院落之中仅剩风声。 第54页 院中的?树才长出新芽,嫩绿的芽在风中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倒是风从廊庑下穿过, 发出了呜声。 忽然?,门口传来了一丝木框轻微碰撞的?声音。 崔筠抓起放在一旁的?短匕,注视着门口。 半晌, 房门被推开半扇, 一道身?影闪了进来又迅速将门合上。 看到熟悉的?脸庞,崔筠才重?新放下手中的?短匕。 「没睡呢?」一身?夜行衣的?张棹歌自来熟地问?。 夜行衣属于武侠小说的?产物了, 但它的?作用是方便?夜晚侦察,同样适用于斥候,因而她?还在军中供职时就获得了这套衣服。 它也属时装,效果是有效削弱存在感,夜晚潜行动静更小,更不易被人察觉。 她?穿这身?衣服就算混入上千人驻扎的?军营都不一定会引起注意,更别说守卫薄弱的?昭平别业了。 崔筠夹起桌上的?信笺, 说:「不是你说亥时会来拜访的?吗?」 张棹歌说:「这信笺太限制我的?发挥了, 我决定与你当面交流,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崔筠问?:「难道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展示自己?的?字?」 张棹歌:「……」 可恶,哪壶不开提哪壶。 瞧她?吃瘪的?神情,崔筠噗嗤乐出声。 她?总算是明?白阿姊为何?喜欢逗张棹歌了。 张棹歌强行为自己?挽尊:「人哪能什么都擅长?我都这么优秀了,还把字写得那么好, 又有文采的?话,那别人还要不要活了?况且, 我这字是真的?有进步了。」 崔筠不敢想像在练字之前,张棹歌的?字得有多抽象。 不过她?没资格笑话张棹歌,毕竟张棹歌的?起点同她?不一样——她?从出生起所拥有的?资源,便?已经是世上八成人努力一辈子都未必能得到的?。 她?又有何?资格站在高?处指责别人不肯努力? 崔筠说:「你若还想更进一步,我可以?教你。」 张棹歌问?:「怎么教?每晚我偷摸过来,你偷摸教?」 「有一个不偷摸的?方法。」 张棹歌静待崔筠的?下文。 崔筠思忖片刻,微微一笑:「当我的?赘婿,我们不管做什么就都不需要偷摸了。」 张棹歌吓得灵魂差点离家出走原地螺旋升天?。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是——」张棹歌还没说完,崔筠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虽说主屋只有她?一个人居住,但为了方便?照顾她?的?起居,朝烟和宿雨的?小屋就在不远处,说话太大声是会引来她?们的?。 张棹歌压低了声音:「你明?知道,为何?还想让我当你的?赘婿?」 为何?? 自然?是因为张棹歌无论是人品还是身?世都令她?放心。 她?刚脱离崔氏父族的?支配,但还未完全脱困,依旧是群狼环伺。 不管选择韦兆还是王贺骋,都无法令她?摆脱这种困境,纵使他们答应和她?居住在昭平别业,可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踏入另一个牢笼。 哪怕最?终还是要踏进牢笼里,她?也要选择一个能由她?掌控门锁的?牢笼。 从意外发现?张棹歌的?身?份到萌生让她?入赘的?念头,崔筠只花了半天?时间。 虽然?这个决定有些匆忙,但崔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 ——这得益于她?与张棹歌接触、相处已经有一段时日,对其为人、品性也有了大概的?认知。 令她?唯一不确定的?是张棹歌是否愿意暂时捨弃女子之身?助她?一臂之力。 崔筠说:「因为……没有比你更好的?选择。」 崔筠固然?能说些好话,比如「我只信任你」「只有你能帮我」等,可她?不愿意用虚假的?话来欺骗张棹歌。 眼?下的?她?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应付这场危机,她?能想到的?人选里也没有比张棹歌更好的?选择。 张棹歌毫不意外会得到这个答案,这也是除夕那天?窦婴初次提出这个事时,她?的?猜测。 不过那时她?拒绝的?理?由很多,其中之一是因为她?的?女子身?份无法为崔筠带来子嗣与继承人方面的?利益。眼?下崔筠都不在意这一点,她?拒绝的?理?由似乎少了一半。 剩下一半嘛…… 崔筠看出她?的?迟疑,趁她?没有一口回绝,趁热打铁:「当然?,我不会叫你劳而无功的?。我愿每个月给你五千月钱,不会将你当真正的?赘婿来使唤,待我拿回一切,在昭平乡站稳脚跟,不管你是要与我和离还是继续当我的?赘婿都可以?。」 张棹歌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来。 对哦,这会儿离婚并?非稀罕事,律法给予了女子提出离婚、再嫁的?权利。 虽然?主流的?思想还是以?要求女子从一而终为主,但只要不犯法就什么都好说。 而且,月钱有五千哎! 她?从军后每个季度才六贯,即六千钱,加上粟米、例行的?赏赐还有衣服才勉强达到每月五千。 如今她?一不用打仗,二不用干活,只需当崔筠的?冒牌赘婿,就能稳当领五千钱工资! 最?重?要的?是,从她?被裁军后就离线的?系统闪了下,给她?发来一封邮件提示目前有企业家正在向她?抛出橄榄枝。 第55页 张棹歌:「……」 敢情在系统的?眼?里,今晚的?谈话是一次招聘面试现?场呗? 系统的?判定很简单,只因这次的?谈话满足了几个条件: 首先,崔筠是以?聘用的?方式跟张棹歌谈合作的?。 其次,崔筠对发布的?【赘婿】岗位提供了工作内容。 最?后一点,崔筠给出的?薪资待遇、福利等条件明?确。 综合来看,这不就是一份招聘启事么! 张棹歌对这份工作有些动心了。 至于她?先前说想和喜欢的?人共度一生……她?暂时没有喜欢的?人,因此?没必要为了等一个不知道何?时才会出现?的?心动之人而拒绝一份能改善她?目前生活水平的?工作。 反正崔筠以?后还会跟她?离婚,到那时候她?再去找喜欢的?人共度一生也还来得及嘛! 崔筠知道这个抉择很艰难,因此?她?并?没有催促张棹歌立马回答,说:「你可以?先考虑一些时日,当然?,不管你是否答应,我都不会将你的?身?世透露出去。」 张棹歌没说什么,如同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昭平别业,她?离去时也未惊动任何?人。 这一夜,崔筠房中的?烛火燃至天?明?才熄灭。 …… 张棹歌没有考虑太久就给崔筠答覆了。 「如果这是你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并?且不会变卦,那我可以?答应你。」 ——崔筠都不介意自己?的?夫婿是个女人,她?一个只想混口饭吃的?职场混子又在矫情什么呢。 崔筠脸上的?笑容绽放,满是笑意的?眸中透着坚定的?目光:「我不会变卦,除非……」 和张棹歌谈妥只是这条路上所迈出的?第一步,之后她?还得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关,只有这样,她?们才算合法夫妻。 张棹歌明?白她?的?未尽之言,说:「我如今只是一个庶民,与你门不当户不对,你那些伯父们会极力反对。而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我就只能算无媒苟合。」 崔筠无奈地说:「我会想办法争取的?……而且如果能得到舅父的?支持,有舅父出面,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张棹歌没说话。 主意是崔筠想出来的?,困难自然?也得她?解决了,她?们才能进行下一步合作。 暂时不担心工作没着落会饿死的?张棹歌每天?照旧在山里熘达,给自己?囤点兔肉,偶尔在乡里晃荡,欣赏一下乡民们劳作的?身?姿,顺便?丰富一下自己?的?农耕知识。 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众人眼?里就是标准的?街熘子、浮浪户,这行为搁一般人身?上,早就被里正逮起来给送去劳役了。 齐适知道她?的?情况,才对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昔日看她?不顺眼?的?两营副将就没这么心宽了。 他们故意选择张棹歌常出没的?地方巡逻,直到张棹歌出现?,立马喝道:「站住!」 「有事?」张棹歌既知他们来者?不善,便?懒得给好脸色。 她?这态度激怒了他们。 昔日她?同他们平级又没有落人话柄,他们奈何?不得她?。如今她?已经被除籍,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们岂会轻易放过她?! 「有人告发你整日在乡里徘徊,鬼鬼祟祟、行为不端,我怀疑你是淮西派来的?细作。来人,抓回去严加盘问?!」 张棹歌冷眼?看着他们,问?:「你确定要以?私?」 「哼,这事你也没少干吧!」 张棹歌心知真的?被他们带走,只怕少不了一顿毒打虐待。 她?心想:「我又不是苦情剧女主,做什么要平白挨虐?看来我是等不到崔筠的?聘书了。」 因为她?要干掉这俩狗东西,然?后按照她?当初设想的?最?糟糕的?一条退路,去投奔不听朝廷命令的?藩镇。 就在她?准备拔刀的?那一剎那,崔筠骑着马赶来:「慢!」 两营副将认出崔筠,心底对出身?崔氏的?她?还是比较忌惮的?,便?不敢轻举妄动。 崔筠勒住缰绳迫使骏马停在众人面前,她?问?一脸横肉的?副将:「所谓『告发之人』是谁?莫不是那孟老丈?」 胖副将被说中,下意识否认:「不是!」 崔筠并?不在乎是真的?有人告发还是这副将故意找个由头报復张棹歌,她?说:「张大郎乃是受我所託,替我巡视监察田事,如何?是鬼鬼祟祟?且淮西细作的?事早已有结论,当初朝廷命她?除籍归农也并?非怀疑她?是淮西细作,你质疑她?,是否认为没有拿她?问?罪的?朝廷煳涂、当初来问?讯的?监军也煳涂?」 这一大顶帽子扣下来,区区副将如何?能受得住? 「你可别胡说八道,我没有!」 「你是否蔑视贾使与监军不重?要,重?要的?是贾使和监军会不会相信你真的?没有这么想。」 那胖副将脸色微白。 张棹歌等崔筠输出完了,才缓缓开口:「你也不要太自得意满,焉知下一个被除籍的?不是你们?现?在战事初定,朝廷不会继续供养这么多军士。我还能去隋州,你们呢?有什么出路?我孤身?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们若是被除籍,身?后那一大家子吃什么?我若是你们,就乖乖收起尾巴低调做人,省得太闹腾了,被新来的?使君注意到给除籍了。」 第56页 「……」 她?几句话把他们给整破防了,几十张嘴都憋不出一个屁来,最?终面色铁青地离去。 张棹歌歪头看崔筠,眼?里带着笑意:「七娘怎么来了?」 崔筠唇角微勾:「我如今在乡里也是有耳目的?,听说有人要与你为难,便?来了。」 她?顿了下,目光从张棹歌的?手上掠过,「再说,你若是跑了,我去哪儿再找一个合适的?赘婿?」 张棹歌松开握刀的?手。 崔筠心想,阿姊说得对,张棹歌就像一匹野马,没了缰绳的?束缚,这小小的?汝州困不住她?。 张棹歌用局外人的?口吻说:「崔七娘看到了,我麻烦缠身?,你就不担心招我为婿是招了个麻烦回去?」 她?得先跟崔筠说清楚,省得到时候崔筠后悔,心生怨怼。 崔筠眉眼?弯弯,说:「我们有共同的?麻烦,大厦之崩独木难支,唯有集思广益方有更多的?力量去解决麻烦。」 张棹歌心下一松,有崔筠这句话,这份工作非她?莫属了。 这时,官道上忽然?出现?几名穿着甲冑的?兵士,他们骑着骡子从官道拐进村道往昭平别业的?方向赶去,很快就消失在道上。 骑着骡子的?兵士,这不禁令人想到淮宁军。 ——淮西缺少马匹,普通牙兵只能骑骡子,因此?淮宁军有个外号叫「骡军」。 崔筠跟张棹歌对视一眼?,纷纷策马往回赶。 骡子的?速度和普通马匹的?速度差不多,她?们回到昭平别业的?时候,青溪正要派人出来寻崔筠。 「小娘子,有几位从隋州来的?将士要找张副将。」 张棹歌问?青溪:「可有你熟悉的?面孔?」 青溪回答:「领头的?瞧着面生,不过有一位兵士,小的?曾在张副将率领的?镇兵中见过。」 张棹歌对崔筠说:「先看看情况。」 领头的?是杜秉骞的?亲卫,名叫戚秧。 看到他,张棹歌知道杜秉骞在隋州算是站稳脚跟了。 ——如果来的?全是隋州刺史李惠登的?人,那杜秉骞八成出事了。戚秧是杜秉骞的?心腹,背叛杜秉骞的?可能性不大,他亲自来说明?带来的?是好消息。 「张突将。」戚秧习惯性喊了张棹歌从前的?军职(宅内突将)。 张棹歌没纠正他,问?:「义兄让你带消息来了?」 戚秧递上密封好的?信函。 第35章 说媒 张棹歌拆开看?完, 又听戚秧口述他们?一行人到达隋州后的遭遇: 隋州刺史李惠登十分欣喜他们?的到?来,特意为他们?接风洗尘,并将杜秉骞提拔为隋州行营中军兵马使。 当初李惠登麾下的兵马有两千人, 分设左厢军和右厢军,每个兵马使各领一千兵马。 随着吴诚杀掉陈仙, 朝廷再度失去淮西的控制权, 与?淮西毗邻的隋州就成?了抵御淮西西进的第一道防线。 为此,朝廷特许李惠登再招一千兵马,设中军。 恰逢杜秉骞受汝州兵譁变的牵连被裁军, 李惠登深知他的骁勇善战, 果断派人去找贾使要人。 令李惠登惊喜的是杜秉骞还带了三百多?人过?来,这三百多?人都是陈仙昔日的牙兵, 能当一千人用。再给杜秉骞七百人,他若能将这七百人训练出「以一敌二」的身手,那隋州就无所惧了。 杜秉骞带来的牙兵大部分都被安排了军职,如邱斛,领中军都虞侯,负责中军的军法、监察事?务;戚秧任副兵马使——正兵马使的位子杜秉骞要给张棹歌留着。 戚秧这次过?来就是请张棹歌去当正兵马使的。 张棹歌没有立马回应,一旁的崔筠倒是紧张地紧了紧藏在袖中的拳头。 哪怕只是一支州兵的正兵马使, 也是小小县镇副将所不能比的。坐上这个位子, 一州之内能辖制她的只有杜秉骞和刺史李惠登。 「正兵马使」带来的不仅是地位,还有那实打实的兵权。 让崔筠选,她会毫不犹豫地应下来,因此她不确定张棹歌是否会改变主意选择到?隋州去。 张棹歌不动声色地偏头瞄了她一眼,嘴角微微翘起, 问戚秧:「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们?为何会来昭平别业寻我?」 崔筠和戚秧都怔了怔。后者回过?神, 瞥了眼崔筠,说:「邱斛说来昭平别业或许能找到?你。」 张棹歌心领神会,大抵是上次邱斛当着杜秉骞的面说她喜欢崔筠被当了真——以她跟崔筠的关系,与?其去其他地方碰运气,还不如到?昭平别业。 只有崔筠依旧在状况之外,她虽然聪慧心细,但?也无法通过?这句话推断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棹歌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对戚秧说:「你替我向义兄赔个不是,恕我不能答应他去隋州。」 戚秧并不意外,他问:「是为了崔七娘子吗?」 张棹歌点头:「如义兄所言,我今年二十有四?,同龄人的孩子都可以准备议亲了,我却仍孤身一人。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心仪的女子,我实在不愿意错过?。义兄一定会理?解我的。」 崔筠扭头注视着她。 戚秧:「……」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第57页 旁边的牙兵目瞪口呆:正兵马使可是一军的大将,张棹歌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这大好的前程?! 以后立下军功当了大将军,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就吊死在一棵树上? 这是什么?绝世恋爱脑? 张棹歌并不在意他们?能否理?解她为什么?选择崔筠,也没必要跟他们?解释。 她向崔筠借纸笔写?了一封书?信让戚秧代为交给杜秉骞。 戚秧没有歇息,匆匆地走了。 没有外人在,张棹歌才笑吟吟地看?向崔筠:「七娘可放心,只要不是在危及性命的情况下,我答应了你的事?便不会轻易食言。」 崔筠略不自在,张棹歌怎会知晓她的心事??是她方才的神情露出了破绽吗?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说:「那可是兵马使之职。」 「那又如何?」 张棹歌的轻描淡写?叫崔筠微微发怔。 怔忪片刻,心底忽然酥酥麻麻,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崔筠垂眸敛下眼底流露的情绪,说:「我这便给舅父去信,向他表明?我对你的心迹,争取让他同意。有了他的同意,大伯父那边就好办多?了。」 张棹歌却说:「不着急,再等等。」 崔筠不解。 张棹歌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许尴尬地解释:「其实义兄会派人来这儿寻我,大概是误以为你是我的心仪之人。」 崔筠恍然大悟,旋即想起张棹歌那句「好不容易遇到?心仪的女子,不愿错过?」的话,脸颊微微发热。 张棹歌说:「方才我就在想,或许被这么?误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给杜秉骞的回信除了回绝担任「正兵马使」外,也想藉此机会卖惨,利用杜秉骞对她的感激与?关心,激发他的爱护之心。 ——义弟我二十四?岁了还没有解决终身大事?,你忍心看?义弟继续孤寡下去吗?你如今有了新的靠山,地位稳固,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让义弟如愿抱得美人归吗? 这一封信把?杜秉骞看?得心中大恸:「我可怜的阿弟,从?小就过?得清贫困苦——要不然也不会长得这么?瘦弱,后又不幸失去双亲,成?了孤家寡人。」 「都说长兄如父,我身为他的义兄,就是他的阿耶,是他今后唯一的亲人。如今他不过?是想要一个美人罢了,不管对方是出身什么?博陵崔氏的世家女,还是什么?南阳丞之侄;不管门第是否相当,我都得帮他将人娶到?手。」 左右亲卫:「……」 你不要太纵容了。张棹歌瘦归瘦,却不见得弱! 戚秧也说:「将军,属下去找突将时,还听说了一件事?。自突将解甲归田,他在鲁山县的处境便不太好,那镇将竟当众为难他,若非崔七娘出现及时替他解了围,只怕我们?得去牢中救他了。」 杜秉骞悲伤的表情一收,目露凶光:「竖子焉敢!」 张棹歌若肯来隋州,谁敢欺负「他」? 只是张棹歌宁愿被欺负也不愿意离开崔七娘来这儿,足可见「他」的决心。 没想到?自己这位向来处事?谨小慎微的义弟最大的软肋竟然是美色。 杜秉骞无奈地嘆口气,转头去找李惠登。 他先是在李惠登面前佯装不经意地嘆气,再让邱斛、戚秧等陪他演了一场戏。 等李惠登终于忍不住询问,杜秉骞再引出张棹歌,夸她是个将才,可惜未能随他过?来,他每每想起都觉得遗憾。 杜秉骞还提及爱不释手的那张豹皮是张棹歌所获。 李惠登果然起了爱才之心,急忙问他:「此将才在哪里,为何未能随你过?来?」 杜秉骞便说张棹歌受牵连被迫解甲归农,此时正闲赋在家。当初贾使只按普通士兵的标准给「他」发了粟米十二石、布十二匹,「他」被除籍前怎么?说都是镇将,且在剿匪之事?上立下过?功劳,连个勛官都没得到?,心灰意冷之下决定归隐山林。 且「他」年至二十四?岁,终身大事?一直未能解决,最近好不容易有了心仪的女子,却因对方是南阳丞之侄崔氏之女,门第的差距使得「他」失去了提亲的资格。 所以杜秉骞寻思,是不是替张棹歌解决了这桩心事?,「他」就能来投奔李惠登了? 只可惜他能力有限,帮不了张棹歌。 李惠登和杜秉骞都不是出身世家大族的普通人,他们?能有今日的地位靠的是武力,并不像文人那般需要世家大族的名望来经营人脉,因此他们?并没有把?博陵崔氏当回事?。 既然张棹歌和崔筠是一对有情人,那管什么?门第?成?全了就是! 若博陵崔氏非得扯门第? 那也好办,张棹歌立有军功,本?来就该请授勋官的。虽说如今的大唐勛官遍地,但?它比普通老百姓拥有多?一点特权。 有了勛官加身,张棹歌将来再混个里正来当,与?崔筠的门第差距就不大了。 往后起战事?,他们?还能以军将的身份将张棹歌召回。 可问题是,李惠登一个隋州刺史管不到?邓州和汝州的头上去,就算想以长官的身份为二人说媒也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李惠登觉得这不算问题,他对杜秉骞说:「你们?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第58页 淮西防秋兵事?件后,朝廷开始加强对淮西的防范。 先是让贾使改任义成?军节度使,以防止吴诚控制江淮漕运。 随后又让曹王改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并将汝州、隋州分割到?山南东道,受他辖制,以震慑淮西。 曹王此人最是爱才,还知人善用,他提拔了许多?骁勇善战的将士为大将——举荐李惠登为隋州刺史的南充郡王就是曹王一手提拔的上来的心腹大将。 让李惠登增兵一千勤加操练,也是曹王的意思。 有了这层关系,请求曹王做主替张棹歌与?崔筠说媒并非难事?。 —— 操心张棹歌终身大事?的除了杜秉骞,还有汴州的窦良。 他跟窦婴说要效仿张相与?韦皋招张棹歌为婿绝非儿戏,跟妻子商议过?后,便让自己的儿子代替他去汝州给张棹歌提亲。 窦良之子刚出汴州城,窦婴便匆匆赶来将他拦下。 兄妹俩回到?窦家,窦良不解地问:「先前提及此事?时,你并未反对,可见你对我的安排并无异议,今日为何匆匆拦下你阿兄?」 窦婴喉咙发苦。 今日之前,她确实没有异议,心中也存了一丝侥倖——万一张棹歌会同意呢? 直到?她刚收到?七娘的书?信。 七娘在信中与?她坦言,张棹歌改变主意答应入赘崔家了。 窦婴有一种所有的抉择都尘埃落定,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妄想也该掐灭的感觉。 恍惚间,她想起兄长今日似乎就要前往汴州找张棹歌。 ——绝对不能让兄长见到?张棹歌,否则这只会令她、张棹歌和七娘都陷入尴尬的境地。 她连信都没看?完,就牵出家中仅剩的一匹老马追上了兄长。 被父兄问及缘由,窦婴却没法如实告知,只因这个节骨眼上,父兄一旦知晓七娘也想让张棹歌入赘,他们?定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张棹歌品行不端故意勾搭她们?姐妹俩。 届时他们?不仅不会同意张棹歌入赘七娘,反而会帮着崔家阻拦她们?。 话到?嘴边,窦婴做了个决定,说:「因为女儿对张大郎无意,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诚然,如父兄所言,招他为婿给他助力,他日他若登高位则可反哺窦家,这是双赢之事?。奈何女儿想通了,父兄与?其寄希望于一个外人,不如靠我。」 窦良父子丝毫不怀疑她这句话的含金量,毕竟她当初也是靠自己的才智助朝廷剷除了李贼。 只是她能做什么?? 窦婴说:「嫂子说过?,韩王正在寻觅一位妙通经史,兼善文才的老师为西河县主讲学。」 韩王是皇帝的异母弟弟,西河县主是他的独女,今年不过?十岁,却已经在长安万年县的华阳观出家九载。 这源于十三年前,先帝最疼爱的华阳公主因病去世,不仅下令为其建造道观追福,等华阳观建好后,又让华阳公主的胞兄韩王将刚满周岁身子孱弱的女儿送去华阳观出家主持。 西河县主这一出家就是九年。 韩王见西河县主的身子渐渐好转,不必担心随时会早夭,这才开始为其四?处寻找名师,为其讲学授书?。 县主的老师并非是人人都能当的,首先得是女性,其次得按女官的标准来选拔,即出身好,有才能又有品德,更重要的是容姿要出色。 窦婴的嫂子李氏嘀咕,符合这些条件的女子早就入宫当女官了,谁会乐意去教导一个县主? 窦婴既想干出一番事?业,为家里,为七娘和张棹歌提供一些助力,又不想入宫当女官,那么?成?为西河县主的老师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 邓州南阳县。 崔筠在邓州祖宅以雷霆手段拿回属于自己的家业后,崔氏族人一直盼着崔元峰能採取反制措施令崔筠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 崔元峰清楚眼下不是朝崔筠发作?的好时机,且新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到?任发出的第一道使帖(节度使文书?),便是要求各州县尽快登载手实、编制户籍、清点在籍军将士卒。 他身为县丞要亲自督办,以至于无暇对付崔筠。 就在这时,次子崔铎跑到?南阳县告诉他:「阿耶,七娘想招一白身为婿。」 崔元峰处理?公文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他,神情严肃:「从?哪里打听到?的,查实了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生怕这又是崔筠使出的障眼法。 崔铎露出一个得意又神秘的笑容,说:「阿耶放心,这个消息是我安插在七娘身边的眼线亲耳听到?的,以对方的地位,七娘是不会有所提防的。」 崔元峰赞许地点点头,没追问他的眼线是谁,问:「那白身是什么?身份?」 「阿耶你绝对会大吃一惊!对方竟然就是那个镇将张棹歌。他被除籍后,没了权势和兵权,便想攀附我们?崔家。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叫七娘昏了头才放弃韦兆与?王贺骋。」崔铎言语中对张棹歌颇为轻蔑。 崔元峰阖眼,半晌,问:「你怎知是那张棹歌手段高明?取得了七娘的欢心,而不是七娘故意选择了他?」 崔铎一噎,显然不是很?理?解。 张棹歌若仍有军职在身,崔筠想嫁给「他」倒可以理?解,可张棹歌已经是平民,崔筠嫁给「他」图什么?? 第59页 崔元峰先前还觉得他聪明?了一回,没想到?又开始犯蠢,说:「七娘想要摆脱我们?的掌控,需要的是韦家和王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当夫家吗?」 「韦家和王家与?我们?是姻亲,他们?只会站在我们?这边。七娘看?得清楚,所以比起选择这两家,她宁愿选择一个白身。如此一来,既能摆脱我们?的钳制,又能防止那赘婿反客为主欺负到?她头上。」 崔铎恍然大悟,说:「阿耶,绝对不能让她如愿以偿。」 崔元峰淡漠地说:「我会让她知道她痴心妄想。」 没有他们?这些家长的首肯,崔筠不可能自由选择夫婿,等他们?找到?她的把?柄重新拿捏她,就轮不到?她说不嫁了。 崔元峰准备让韦家和王家上门来提亲,就算不成?功,也能给崔筠施加不少压力。 万一崔筠在压力之下做出一些私相授受的丑事?,那便是意外之喜了。 然而比韦家和王家的人更早到?来的是曹王的幕佐判官。 他是代曹王来为张棹歌与?崔筠说媒的。 第36章 定婚 没有多少大唐生活常识的张棹歌, 之所以能想到绕过长辈让长官来安排婚姻的办法,是因?她在给陈仙当宅内突将时,见?过陈仙为牙兵亲卫中无父无母又家贫的人说媒。 底下?的将士、百姓不?仅不?反对, 还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歌功颂德的政绩。 要不?是陈仙倒台足够快,盲婚哑嫁的事迟早会落到?张棹歌的头上。 直到?确定崔筠的态度之前, 张棹歌都抱着一种「崔筠提出的主张由她自己实现」的想法来对待入赘之事。 看到?崔筠的决心, 她才准备动真格,为此还利用了杜秉骞一把。 杜秉骞和那些骄纵的牙将不?同,他善钻营, 有谋算——不?提他投靠一位老闆就倒台一位老闆的坏运气, 从他到?哪里都吃得开,足可窥见?其经营人?脉的手段之高明。 因?此张棹歌并不?关心杜秉骞要通过什?么样的手段让她顺利跟崔筠成婚。 事实证明, 杜秉骞果然不?会?让她失望。 曹王到?隋州点?检兵将、巡查布防时,从李惠登、杜秉骞那儿听说了张棹歌的事迹,便派人?将她召来。 这回张棹歌没有推搪。 她夜里偷偷潜入昭平别业安抚崔筠,说:「我此去?会?想办法请曹王为我们做媒,在那之前,不?管旁人?有何?异动,你皆不?必理会?。」 崔筠知道「旁人?」指的是崔家, 也指那些和她们不?对付的小人?。 崔筠淡定地说:「你且去?, 这边有我。」 她又拿出一封信笺递给张棹歌,说:「这是阿姊让我交给你的。她说朝廷近来先后令多位节度使改任,必定是要在淮西?四周布防,以牵制吴诚。而杜秉骞与吴诚有怨,也势必想报復吴诚, 或许你们可以藉此机会?立功。本来此事她应当与你当面详说的,但她不?日便要赴长安为西?河县主?讲学, 只能寄语于?信。」 张棹歌有些许吃惊,然而又觉得以窦婴的志向和心性会?有此选择并不?值得惊奇。 ——她本就不?该是驯鹰人?锁链上的雌鹰。 张棹歌看完信,天一亮便奔赴隋州。 正值朝廷用人?之际,曹王自?从知道张棹歌后,便一直念叨她,今得见?,有些不?相信身形如此单薄之人?会?是杜秉骞口中的骁勇之辈,于?是点?了自?己身边的几名?精锐牙兵与她较量。 出乎意料的是几名?牙兵都败于?她的槊下?。 便是舍了槊,改用刀近身搏斗,几名?牙兵都没能讨到?一丝便宜,反而被?她击中了几个要害,维繫甲片的绳带被?悉数割开。 倘若此时所处为真正的战场,他们早就没命了。 曹王认为不?必再比,他眼神里的欣赏已经不?加掩饰,问:「我听闻你在镇时,常率领兵士进山畋猎?」 这事若不?是派人?去?鲁山县向郑和义他们打?听过,曹王绝对不?会?知晓。 张棹歌不?慌不?忙地说:「畋猎是为了训练士卒。」 她把山地作战的那一套训练方法告诉曹王。 曹王听完,久久不?言。 杜秉骞不?免有些着急,说到?练兵之法,谁能比曹王更厉害呢?当初经他训练出来的兵士,五百人?就能打?败五倍于?他们的敌人?,他会?不?会?认为张棹歌在狡辩? 杜秉骞刚要为张棹歌说话?,曹王便哈哈大笑,说:「善!」 他对李惠登说:「往后每年冬季举行一次畋猎。」 竟是直接採纳了张棹歌的训练方法。 「喏。」李惠登和杜秉骞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张棹歌有真才实学,得到?了曹王的认可。倘若张棹歌没有才能,他们反倒把张棹歌举荐上去?,这不?是在告诉曹王,他们滥竽充数、任人?唯亲么。 曹王又询问张棹歌要如何?防范吴诚。 张棹歌眼睛骨碌一转,说:「这是将军们才能探讨的机密,小民不?敢妄议。」 曹王笑问:「你是在向我索要官职?」 张棹歌急忙否认:「小民只想归隐山林,因?而觉得使君们不?该再与小民谈论军机秘闻。」 「说得不?错。」曹王点?点?头,很好,有身为军将的觉悟,也有保密意识。 第60页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之所以会?被?除籍,是因?吴诚暗中离间。你难道不?想『回敬』他?」 张棹歌故作迟疑地说:「个人?的恩怨岂能凌驾于?家国大事之上?小民倒是不?在意被?除籍此事,只是吴诚素有反心,他三番五次挑衅朝廷、四处拱火扰乱时局,为了天下?苍生,必须要予以制裁。」 我这都是为了大局,绝对不?是我想报復吴诚。 曹王抿笑,问:「你有好办法?」 张棹歌说:「吴诚有一位从事,名?为刘陟,他素来忠于?朝廷,只要使君愿许以官职,可令他说服吴诚手下?大将归降。」 其实她跟刘陟并不?熟,了解其人?的是窦婴。 据窦婴所说,刘陟是通过科举入仕的,但家世不?显,只能来淮西?给节度使当秘书。 但他清楚,比起继续当吴诚秘书,还是归降朝廷更有前程。之所以没有异动,是他还没找好下?家。 张棹歌点?到?即止。 至于?刘陟能否策反吴诚手下?的大将,具体的计划又是什?么,该曹王等人?去?操心。 曹王真心觉得张棹歌是个智勇双全的将才,有心提拔她,只可惜她一心解甲归田。 他不?能强人?所难,因?此在听说了她被?除籍后未能得到?很好的安置,便做主?为她请授勋官,重新将她编入军籍,授予军将职衔,但并不?担任具体军职。 趁着曹王这会?儿还惦念着她的好,张棹歌便请他为她跟崔筠说媒。 曹王自?是应下?,回到?襄州后便派自?己的判官跟张棹歌前去?邓州崔家做媒提亲。 崔元峰被?曹王判官和张棹歌的到?来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曹王没有强迫崔筠嫁给张棹歌,还知道来找他这位大家长「商议」,给了他思考应对之策的机会?。 崔元峰先是以门第不?对等为由相拒。 曹王判官不?是很贊同地说:「张棹歌授勋飞骑尉,为节度押衙,特准穿青服,与崔氏女如何?门不?当户不?对?」 崔元峰觉得自?己需要先缓一缓。 不?是说张棹歌已经被?除籍归农,如今只是一介白身么? 是崔铎收集的消息有误,还是最近发生的事没能及时反馈过来? 被?授予勛官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连不?入流的里正都是勛官出身,勛官早就不?值钱了。 偏偏张棹歌除了获授勋官,还带有军将职级,这高低是个职衔。 再看崔筠,虽然出身博陵崔氏,可她的父祖皆亡故,张棹歌配她着实算不?上是高攀。 崔元峰只好说他已经为崔筠挑选了京兆韦氏和襄州王氏的才俊,暗示曹王不?必插手崔筠的婚事。 曹王判官蹙眉,自?言自?语道:「如此倒有些难办。」 崔元峰心下?一松。料想曹王也不?会?无视他们这些长辈的想法,擅自?为张棹歌和崔筠定下?婚事。 下?一刻,曹王判官便想了个好办法,说:「如此,何?不?让崔七娘自?己挑选如意郎君?」 言外之意是:虽说儿女婚姻皆由父母做主?,可在男女双方都倾心对方的情况下?,只要没有无媒苟合,身为长辈成全一下?他们又何?妨? 崔元峰的笑容一僵:「……」 那还挑什?么,她直接就内定张棹歌了。 崔元峰阻止说:「她涉世未深容易受人?矇骗,让她自?行择婿遇人?不?淑怎么是好?」 然而曹王判官觉得自?己的主?意非常不?错,若崔筠没有选择张棹歌,曹王并不?会?怪他办事不?利,张棹歌也无话?可说;若崔筠选择了张棹歌,那就是郎情妾意皆大欢喜的好事。 恰巧崔元峰之前派人?去?王家与韦家让他们来提亲,经过这些时日不?紧不?慢的赶路,王贺骋与韦兆已经来到?南阳县。 曹王判官说:「担心她遇人?不?淑,那我们这些为人?长辈和父母官的帮她掌掌眼就是。」 崔元峰无法,只能让崔筠前来。 他知晓张棹歌目不?识丁,所以准备在曹王判官面前设比试。等她文才出身输给韦兆,财富家世又输给王贺骋,他就有理由将她踢出局了。 崔筠到?来后,曹王判官和崔元峰让她坐于?屏风后观察竞争上位的三人?,再从他们当中挑选她心仪之人?。 张棹歌、王贺骋与韦兆一起进来入座。 张棹歌与韦兆是初次见?面,但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无他,只因?韦兆的性子跟王贺骋如出一辙,都是带着世家大族的清高与傲慢。 他甚至比王贺骋更自?傲,开口闭口就是出身,连祖上那些风光过的祖先都要拎出来介绍一遍。 张棹歌说:「我的祖宗来头更大,乃黄帝之孙挥公。」 「大胆,你竟然假冒皇亲!」韦兆怒斥。 「噗。」屏风后的崔筠没忍住。 他一开口,崔元峰就知道让他们进行文采比试比到?最后就是个笑话?。 至于?王贺骋,比韦兆更加不?学无术。 曹王判官说:「张押衙所说的黄帝乃炎黄二帝中的黄帝,非当今圣上。你自?诩自?幼饱读诗书,又在长安游学多年,怎么连黄帝都不?知道?」 王贺骋没憋住,大笑出声。 第61页 怼得好,韦兆往后还敢在他面前装文人?雅客,他就用这事来反击! 韦兆面色涨红,说:「学生所涉猎的乃诗书经史,不?是那些没有出处的神话?传说。」他恨恨地瞪了张棹歌一眼,问:「你说的挥公跟你有何?关系,如何?证明他是黄帝之孙,可能说出个出处来?」 屏风后的崔筠替张棹歌捏了把汗。 崔元峰暗暗赞许韦兆的反击精准到?位。 但他们并不?清楚,张棹歌之所以会?记得黄帝之孙叫挥公,就是在扒张姓起源时查过书,并记忆深刻。 她说:「《世本》所载:张氏,黄帝第五子青阳生挥,为『弓正』。」注1 随着她话?音落下?,全场忽然寂静,落针可闻。 大抵是没有人?能料到?她还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韦兆嗤笑:「《世本》是什?么书,闻所未闻。」 「你闻所未闻,说明你孤陋寡闻,该多读书。」 崔元峰急忙给韦兆找补,把矛盾转移:「《世本》诸多篇目早已散佚,如何?能验证你所言?」 张棹歌说:「南阳丞想知道它出自?《世本》哪里,可自?行翻阅查证。」 崔筠不?给崔元峰趁机纠缠张棹歌的机会?,补充说:「大伯父,记载了此事的《世本》篇目可从《汉书》十志的《艺文志》中验证,我记得家中的藏书中便有《艺文志》,后来遭逢战乱,大伯父为保全这些书籍,给收进了祖宅的藏书馆。」 崔元峰眯了眯眼:她这是在讨还那些书籍? 旁人?只看出崔筠对张棹歌的偏袒,曹王判官却注意到?了崔筠的才学,眼中的惊艷一闪而过。 崔筠不?管众人?的反应,又对曹王判官说:「陆判,既是为我招婿,可否提一提我的择婿条件?」 崔元峰暗道不?妙,然而比他回应更快的是曹王陆判官:「可。」 崔筠说:「我们成婚后,必须住在昭平乡。」 众人?开口:「这不?成了赘婿?」 王贺骋的家业都在襄州,无法在昭平乡常住。 「第二,在我生出嫡子前,夫婿绝对不?准有外室子。」 这一条就直接将韦兆排除在外了。 大家都在等她说第三个条件,等了好会?儿才意识到?她说完了。 条件就两个,好像也不?是那么苛刻。 「你怎么如此善妒?」韦兆心虚质问。 张棹歌反问:「你该不?会?是有了庶子吧?这可不?是游学之人?该有的求学态度。真正好学的人?,必定是一心一意追求学问的,在事业未成之前,哪里会?有心思去?生孩子?」 众人?:「……」 歪理,但没法反驳。 陆判官始终没忘记他过来的目的为了替一对大龄未婚男女解决婚姻大事,他直奔主?题:「既然崔七娘的条件放出来了,你们愿意的就留下?,不?愿的就此退出吧。」 王贺骋犹豫了下?,还是没走。 他想,万一崔筠会?选他呢? 等他们成了亲,崔筠还能控制他去?哪里住不?成? 而韦兆也厚着脸皮留下?,他有庶子又怎样,不?会?让区区庶子动摇正妻和嫡子的地位。而且以他的家世还有才名?,崔筠有什?么理由不?选他?世上女子可是以嫁进士为荣的,虽然他现在还不?是进士,但考中进士是迟早的事。 令他们俩失望的是崔筠亲自?点?选了张棹歌:「我想招张押衙为婿。」 韦兆急了:「论家世和才能,我哪比不?上他了?」 王贺骋虽然也很懊恼崔筠不?选他,可他更想嘲讽韦兆:「才能?连黄帝和《世本》都不?知道的才能吗?」 「你——」 「你们闭嘴,净叫人?看笑话?!」崔元峰呵斥,二人?吓了一跳,悻悻地住了嘴。 他转头对崔筠说:「七娘,你年少失怙失恃,无人?教你辨识人?心,才令你被?有心之人?用花言巧语哄骗了去?。」 崔筠从容淡定地朝崔元峰一拜,起身后,说:「过去?数年,承蒙大伯父教我辨识人?心,七娘受益良多。虽未能学会?大伯父十分之一的本事,但也略微能明辨孰是良人?孰非良人?。」 崔元峰的神情虽然依旧保持着尊长的严肃温和,眼神却带着鹰隼般锐利的锋芒:「你可别后悔。」 陆判官再煳涂也能看出这叔侄之间的不?对付,可这是崔家的家事,他选择作壁上观。 张棹歌深知口头上的婚约可以随时反悔,她趁机说:「既然婚约已经定下?,还是立婚书为约吧!」 崔元峰没想到?张棹歌会?如此警惕机敏。 陆判官颔首,好在他出发前就找张棹歌了解清楚她的家世和家底,也早备了一份通婚书。 ——虽说张棹歌是要给崔筠当赘婿的,但赘婿只是世俗中的说法。唐律上依旧认定张棹歌娶、崔筠嫁,只是婚礼后住到?女方家中去?罢了。 故而这通婚书也是张棹歌这边出具,崔筠再回一份答婚书。 通婚书是为了在议婚阶段让女方家了解求亲者的条件,在双方都互相了解的情况下?,也就是走个形式。答婚书同样如此。 婚书之间并不?涉及聘礼和嫁妆,这是下?一阶段商议的事情。 而当张棹歌拿到?崔筠手写?的「答婚书」时,已经休眠许久的系统终于?重新上线。 第62页 【检测到?通过合法途径签订的契约,符合旧社会?新职场人?系统规定的就业条件。】 【工作岗位:上门女婿(试用期阶段)】 【签到?功能重新上线。】 签到?的按钮恢復可签到?的状态。 张棹歌瞄了眼左右。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婚书上,她悄悄地打?了个卡。 【签到?成功(连续签到?1天),获得麦当姬全家桶套餐(情趣内哔——*2、跳哔——*2、铃哔——*5、皮哔——*1)】 张棹歌连说明都没看就啪地关掉了。 她知道签到?获得的奖励会?跟当前的职业有一定关联,但为什?么「上门女婿」这份工作的奖励会?是这些21禁的东西?啊?! 她这份工作需要用到?这些东西?吗? 第37章 小家 张棹歌与?崔筠的婚事成定?局, 剩下之事就不需要陆判官操心了。 陆判官返回襄州前,张棹歌在驿馆为其践行,又趁四下无人拿出一个小木盒塞给他。 陆判官没问是什?么, 待她离开后才找机会打开瞧一眼,发现竟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玛瑙杯。 他眼里闪过一丝喜意, 这一趟总算是没白来。 玛瑙杯是张棹歌当初拥戴陈仙成为宅内突将后, 陈仙为嘉奖她,从李贼藏品里搜出来赏给她的。 张棹歌原想为崔筠撑一撑场面?准备用作聘礼,但崔筠说所有的聘礼最终还是会落到崔元峰的手上, 而她的嫁妆却是她继承的父祖的田地资产, 变相将钱财给了崔元峰。 张棹歌瞬间改变主意?。崔元峰可不会因为这一点聘礼就对她们改观,把玛瑙杯送给陆判官还能加深他们的交情。 而且她也是为自己跟崔筠多?上一层保险。 ——她们这次能顺利定?下婚约, 是因为曹王刚到任没多?久,崔元峰也没能想到她能找到曹王帮忙牵线保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他回过神来,摸清楚了曹王的为人,必然会有所动作。 曹王是个孝子?,崔元峰若用崔筠冲撞长辈、忤逆长辈的不睦之事来构陷她,曹王必然会厌恶崔筠。 但曹王肯定?不会听信崔元峰的片面?之词, 陆判官这个接触过崔筠的人就会成为曹王了解事情真相的最佳人选。 张棹歌和崔筠的婚事是陆判官保的, 他又收了张棹歌的好处,想必知道怎么做。 仔细一想,张棹歌觉得还是不够保险,于是她又给杜秉骞去信,开启了激兄模式——你阿弟我和你未来弟媳群狼环伺, 连个小小镇将都?敢搁我跟前耀武扬威,希望你能努力往上爬, 只有爬到足够高的位置,才能庇护我们呀! 杜秉骞收到信,十分感动地跟邱斛、戚秧说:「你们看,阿弟至今不忘鼓励我、劝诫我要走?得更?高更?远。都?说日久见人心,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我那些义弟中,只有他是真心为我好的。」 邱斛一脸贊同:「头儿他真的太替将军着想了!」 戚秧:「……」 你们是被张押衙餵了什?么药吗? 杜秉骞又说:「阿弟的婚事虽然定?下,但三书六礼缺一不可,下聘、过大礼、迎亲……也需要人替他操持。他只有我一个兄长,我不帮他谁能帮他?」 于是这个任务落到了戚秧头上。 杜秉骞还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事交给别人去办我不放心,你是我的亲卫,我最信得过的人之一,只有你才能办好此事。而且正好你还未成婚,你可以当做提前练习如?何成亲,等?阿弟的婚事办完,我也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戚秧:「……」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一下子?咽了回去。 什?么亲事不亲事的,他才二十一岁,虽然大多?数同龄人都?已?经成了家,但他也不是那么着急啦。 主要这是上峰交代的任务,不能推脱。 话?虽如?此,戚秧也不懂是什?么个章程,他只能去问随军的女眷中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 众人七嘴八舌,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 有人问:「你说的男女双方都?是什?么家世、身份?这里面?的文章大了去,可不能胡来。」 戚秧说:「是咱们将军的义弟,飞骑尉、节度押衙张大郎。他求娶的是博陵崔氏邓州房原汝州参军之女、现南阳县丞之侄崔氏。」 突然,有人失声询问:「是崔七娘吗?」 这么失态的举动引起?了所有人的注视,戚秧看过去,发现是左厢兵马使?姚实的妾李氏。 对方脸上是惊讶、愕然,又带着一丝欣喜和失落。 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只能说明对方不仅认识崔筠,她们之间还有复杂的关系。 戚秧问:「你认识崔七娘?」 李氏察觉周围众人的目光,忙收敛脸上的神情,说:「听说过。」 说完便退到众人身后去不再说话?。 戚秧见她没有往下谈的意?思,便不再关注她。 直到众人离开,李氏又悄悄地拦下他,恳求说:「军使?若能见到崔七娘,可以帮奴转交一件信物吗?」 戚秧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氏垂泪说:「军使?不知,奴乃是原汝州参军崔六郎,即崔七娘之父的媵妾。当年汝州失陷,崔六郎为淮宁军所杀,奴亦为淮宁军所掳,被李贼赏给了姚实,随其辗转至此。奴不为旁的,只想知道七娘是否安好。」 第63页 戚秧本不该多?管闲事,但自从杜秉骞来了隋州,李惠登麾下原有的左右厢互相制衡的格局便被打破,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左厢兵马使?姚实跟右厢兵马使?明争暗斗之外,也没少在暗中排挤杜秉骞。 想到这里,戚秧便答应了李氏。 —— 邓州。 张棹歌和崔筠原本在婚事议定?后便准备回汝州昭平乡筹备婚礼,但崔元峰说这是全族的大事,正好让崔筠的亡父亡母及族人也见一见张棹歌这未来的崔家女婿。 张棹歌并不想让她跟崔筠的婚事出现什?么变故,笑?着应下:「很快便是一家人了,晚辈确实该去拜访一下七娘的亲族。」 崔元峰的次子?崔铎不喜她以崔氏亲属的身份自居,却又奈何不得她,只能在一起?回邓州祖宅的路上,跟同行的韦兆、王贺骋一起?拿门第、才学和家财之事暗暗挤兑她。 崔筠在车内听到崔铎他们的挤兑话?,掀开帘子?准备替张棹歌解围,忽然发现张棹歌拿着一个不知从哪儿得来的鲁班锁,一边放开手脚让马驮着她徐行,一边兴致勃勃地拆装鲁班锁,全然不在意?那些挤兑之言的样子?。 张棹歌似有所觉,扭头看她。见她把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不假思索地将鲁班锁递出去:「想玩?给。」 崔筠的目光在鲁班锁上停了一秒,旋即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鲁班锁,她五岁就不玩了。 张棹歌收起?鲁班锁,思索了片刻,以为她坐在马车内感到无聊,就问:「可要出来骑马?」 崔筠眸光微亮,旋即又略遗憾地说:「眼下只怕没有多?余的马匹。」 张棹歌笑?说:「我给你找一匹骏马。」 说着,她来到了王贺骋身旁。 后者本来在嘀咕她,冷不丁看到她,吓得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张棹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又伸手牵制住了缰绳,避免他摔出个高位截瘫来。 「做、做什?么?」上次被恐吓后,王贺骋对她产生了心理阴影,这次说她坏话?又被她逮个正着,更?是心虚。 「樗蒲吗?」张棹歌问。 「蛤?」 「以马为赌注。」 王贺骋:「……」 你想要我的马就直说! 他本不想答应,可想到自己最近赢的次数变多?,大抵是赌技有所长进,运气也变好了,就想从张棹歌的身上验证一下。 正巧众人要停下来歇息、餵马,王贺骋闲着没事干就答应了。 他看到韦兆,决定?把韦兆也拉下水:「我这表兄是樗蒲中的高手,你有能耐赢过他吗?」 韦兆虽然先前还跟王贺骋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但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刚才又一起?挤兑了张棹歌一路,所以他没有反驳王贺骋的话?,只说:「樗蒲不过是怡情之物,不能上瘾。」 张棹歌问他:「我们的赌注是马匹,你要跟我们较量一场吗?」 韦兆看到崔筠从马车上下来,新仇旧恨堆积在心头,他当即答应跟张棹歌比一场。 他要狠狠下张棹歌的面?子?,让崔筠知道她挑错了人! 两刻钟后。 张棹歌牵着两匹马来到崔筠面?前,说:「随便挑一匹。」 崔筠瞥了眼目光锁着她们,眼里能喷出火来的韦兆,心底有些牴触坐他们坐过的马鞍,便说:「我要你那匹,它温顺。」 张棹歌爽快应下,转头挑了王贺骋这匹作为自己的座驾。 「多?出来这匹呢?」崔筠又问。 韦兆眼睛一亮,可以还给他吧? 孰料张棹歌说:「咱们牵着呗,又不碍事。」 韦兆:「!!!」 王贺骋一听,忙过来跟张棹歌打商量:「你骑我表兄这匹,我那匹还……不,借给我骑可以吗?」 张棹歌说:「不行,你骑上它跑了怎么办?你想要,用钱来赎。」 一匹马是五万钱,这点钱对王贺骋来说不算什?么。他从自己带过来的聘礼中挑出一块五两重的金饼,并附五匹绢,说:「这些可以赎回我的马了吗?」 这会儿的金银并不是货币,它们都?只是昂贵的商品。黄金一两的售价是八千钱,而绢布一匹卖两千钱。这五两金饼和五匹绢布正好能换一匹马。 张棹歌收了金饼和绢布将马还给他,随后看向?凑过来的韦兆,问:「你也要赎回你的马吗?」 韦兆压根就拿不出这么多?钱! 他摆着一张臭脸离开了。 张棹歌翻身上马,和崔筠并驾齐驱。 选择骑马的崔筠此时?戴上了帷帽防尘,她对张棹歌说:「韦兆有句话?说得不错,小赌怡情。」 张棹歌理解为这是老闆对员工的工作要求,于是点点头:「以后你说了算。」 崔筠有一瞬的怔愣。她的本意?是劝诫张棹歌勿要像王贺骋一样沉迷樗蒲,从未想过限制张棹歌,但张棹歌不仅听劝,还把决定?权交到她的手上。 崔筠心底又涌现了一股奇怪的情绪,她们仿佛是一对真正的夫妻,都?在认真地为这个小家,为彼此付出、改变。 这股情绪让崔筠有些别扭,她说:「你做事本来就很有分寸,是我瞎操心了。」 张棹歌说:「你是一家之主,操心一些是应该的。」 第64页 以后她就能光明正大地上班摸鱼啦! 混日子?的人自然不会主动包揽什?么工作,可不得崔筠这个老闆多?操心! 崔筠扭头看她,心情都?愉悦了几分。 虽隔着帷帽的薄纱,可张棹歌眼角的余光仍能窥见她的动作,便也回视过去。 崔筠脸颊一热,急忙摆正脑袋,目视前方。 张棹歌:「?」 …… 出乎张棹歌和崔筠意?料的是,她们这次见崔氏族人颇为顺利。 大抵是众人都?知道她们的婚事已?成既定?事实,就算提出异议也迟了,干脆放弃做无用功,只旁敲侧击询问张棹歌要准备多?少聘礼,毕竟这才是跟他们的利益相关之事。 张棹歌说:「当初我解甲归田时?,贾使?君发了粟米十二石、布十二匹为补偿。后来曹王又补了二十四石米、十二匹布给我。这已?经是我所有的资产了,我愿意?用全部身家来聘崔七娘。」 还好可以报销。 崔氏族人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神情。 这也太少了吧? 一名神策军一年所能领到的粮饷有三十六石米,和二十一匹布,她的聘礼只比神策军一年的待遇要多?三匹布,算得上是寒酸。 再看王贺骋准备的聘礼,金器、银器、铜器各十两;锦缎绢布五十匹——要不是朝廷限制了陪门财,他还能给更?多?。——玉器和瓷器各八套;各种名贵药材堆了好几箱。 有王贺骋的聘礼做衬托,崔氏族人免不得要对比计较一番。 崔筠说:「张大郎所出的聘礼在叔伯们看来虽然不多?,却已?经是她所能给的全部,她真的很重视我。」 崔氏族人:「……」 你不要太恋爱脑! 韦兆不要脸地说:「我能给你的也是我的全部,并且为了求娶你,还去借了不少钱,我比他更?看重你。」 崔筠未搭腔,张棹歌惊讶地问:「你居然还去借钱,你是打算婚后让七娘用嫁妆替你还债吗?」 韦兆一噎,说:「我是为了求娶她才欠下的债,难道不应该一起?还债吗?」 约定?俗成的婚俗中,聘礼是男方给女方家里头的,而女方带到男方家中的嫁妆却要用作夫妻生活开支,因此韦兆丝毫不认为婚后取用崔筠的嫁妆有什?么问题。 张棹歌问:「你为何不说你是为了求娶她才出生的,她不嫁你,那你就完全没有往这世间走?一遭的必要了是么?你这不是看重她,而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又太不把别人当一回事了。」 崔筠险些被逗笑?,她深知场合不对,便努力憋住了笑?意?。 崔元陟则没有这么多?顾虑,他抚掌大笑?:「妙呀!」 韦兆本就被张棹歌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如?今崔元陟的赞赏之举像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同样曾经败在张棹歌这张嘴下的王贺骋摇头,同情地看着韦兆说:「你何必自取其辱?」 韦兆向?崔氏族人揖了一礼后,羞愤难堪地甩袖离开。 王贺骋找了个探望他姐姐的理由开熘,省得张棹歌扫射崔氏族人时?,把他也牵连进去。 张棹歌与?崔筠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怼崔氏族人,没人刻意?刁难,后面?的交谈自然没再出现夹枪带棒的情况。 ——主要是崔氏族人一提到陪门财,张棹歌就装聋作哑。 张棹歌是个武人,以后也只会走?从军立功的武将升迁路子?,完全不需要崔氏的教育资源。 崔氏族人拿她没办法,只能偃旗息鼓。 过了两日,汴州的窦良就收到了崔筠的书信,得知了此事。 他颇为失落地对儿子?窦大郎说:「张棹歌能得曹王青睐,将来未必不会成为第二个李惠登或南充郡王,可惜了。」 若不是窦婴拒绝了他们的安排,这张棹歌估计就是他们窦家的乘龙快婿了。 不过崔筠是他的外甥女,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考虑到崔家那边可能不会尽心帮崔筠张罗婚事,窦良就让窦大郎替他走?一趟。 隋州那边,戚秧也带着媒婆来替张棹歌走?三书六礼的流程。 第38章 牵手 筹备婚礼是一个漫长且枯燥乏味的过程, 张棹歌是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的。 正好戚秧带了人来替她操办婚事,她就当起了甩手掌柜。 不过她也完全?不是没事?干,戚秧受人所託, 希望她能将一件信物转交给崔筠。 这是一枚私章,上?面刻着「崔处贤印」四个字, 用的是行书体。 虽然张棹歌不认识崔处贤, 但从李氏的身份可猜出这枚是崔筠之父崔元枢的私章。 她将印章拿去?昭平别业交给崔筠。 崔筠找来印泥在?纸上?盖了个章,随后将纸覆在?一幅书轴上?,直到印痕完全?重合, 才确定说:「她是先父的媵妾李姨娘。」 张棹歌欣赏她的严谨, 又十?分好奇:「如?果没有这枚私章,你便不会相信她的话吗?」 崔筠说:「我会先去?确认。」 媵妾不是普通小?妾, 正妻死后,媵妾是有资格抬为正室的。 更?何况李姨娘跟崔筠还沾了点亲戚关系。 ——她是崔母的姨表妹,当初是作为媵妾陪嫁到崔家?的。 第65页 汝州失陷那夜,李姨娘与崔元枢、内知、奴僕部曲十?数人都在?昭平别业。崔元枢被?杀时,青溪之父等在?昭平别业的僕役奴婢,或在?抵抗破门劫掠的淮宁军时被?杀,或在?战乱后下落不明。 李姨娘就属于下落不明的那一拨。 崔筠后来回到这里寻找崔元枢的坟墓, 找到了当初侥倖逃过一劫的奴僕部曲, 又从他们的口中找到一部分人的尸骨。 能敛葬的她都敛葬了,那些尸骨无存生死未卜的失踪者,她无处找寻他们的下落,只能不了了之。 倘若回来认亲的当真是李姨娘,崔筠定会奉养对?方, 因此在?处理此事?上?必须慎重。 张棹歌说:「她如?今是隋州行营左厢兵马使姚实的小?妾。想必是当初淮宁军在?这儿劫掠时,见她有些姿色就将她掳走, 赏赐给了部下。」 崔筠心有戚戚,当初若不是阿姊,她的下场会不会跟李姨娘一样呢? 想到这里,崔筠心中一软,说:「她随身携带着先父的私章,说明她一直都没忘记先父和崔家?。」 「想与她相认,将她接回来?」张棹歌闻弦知雅意,歪头沉思片刻,说:「那就接,我跟你一块儿想办法。」 李姨娘是姚实的小?妾,不是崔筠想就能认回来的,除非是上?位者命令姚实放李姨娘归乡,否则只能等他主动放人。 能给姚实施压的上?位者只有李惠登和曹王:李惠登要统帅三军就不可能强迫姚实放人,曹王也没有闲功夫去?管这事?。 崔筠不会为了李姨娘就让张棹歌再动用曹王或李惠登这两张底牌,所以只能想办法让姚实主动放人。 偏偏她们对?姚实此人都不了解,暂时无从下手。 张棹歌说:「距离我们成亲还有一段时日,我去?一趟隋州想办法见见她。」 崔筠下意识将手搭在?张棹歌的腕上?,眼?眸都添了几分色彩:「棹歌,谢谢你。」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个肢体动作,很?寻常的一个称唿,但张棹歌的心跳却莫名地漏了一拍。 她寻思,大抵是崔筠一直以来都跟她保持着熟人以上?朋友未满的社交距离,除了在?发现她的女儿身那次有过一两次肢体接触外?,其余时候也都遵循着男女大防的那套礼节,并未有逾越的举动。 崔筠的改变说明她们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了,她由衷地感到高兴。 崔筠仿佛才意识到要解释称唿的问题,说:「私下喊你大郎有些不习惯,我可以喊你的名字吗?」 张棹歌曾允她直唿名字,因此她不知道此举算不算冒昧。 「我比较习惯别人喊我的名字,在?我看来,这样更?亲近……呃,我的意思是一听就知道是在?唤我,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崔筠心中大定,脸上?露出了一个得体又明媚的笑容:「嗯。」 明知张棹歌是女子却要喊她「张大郎」,崔筠心底也有些别扭,还不如?顺着张棹歌的要求喊她的名讳。 张棹歌未在?称唿上?纠结太久,问:「将李姨娘接回来后该如?何安置她呢?」 虽然这事?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但她已经开始做万全?的准备。 崔筠说:「她若想再嫁,我便为她准备嫁妆;她若不想改嫁,家?中多一张口罢了,我也是养得起的。」 张棹歌颔首,这行事?作风很?符合崔筠的性格,谨慎但也赤诚。 她转身准备走,崔筠又倏忽拉住她的手,说:「棹歌,凡事?量力而行,我固然想将她接回来,可也不希望令你陷入危险的境地。」 崔筠并未用力紧握,只是轻轻拉了下,张棹歌的掌心却能感受到另一只柔软的手心传递过来的温热。 张棹歌的心神?飘忽了一瞬,脸上?并未露出一丝破绽。 她说:「临别立g不是个好习惯,我就不说那么多了,你只管放心。」 崔筠拧眉:「佛勒格是什么?」 这可触及她的知识盲区了,她绞尽脑汁,妄图从浩瀚书海中找寻答案。 她这反应落在?张棹歌的眼?里,像极了一个学霸因为试卷印错了题,想破题却始终找不到对?应公式,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怀疑自己知识储备不足还是该质疑题目有问题。 这是张棹歌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崔筠这个年纪在?她那个时代,还只是一名高三学生。 这么想着,张棹歌抬起另一只手将掌心抵在?崔筠的脑门上?,揉了揉。——崔筠的头上?盘着髮髻,揉脑袋是不成的,只好揉脑门了。 崔筠翻阅脑海群书的思绪一顿,有些迷茫地看向张棹歌。 后者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收回手,阔步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掌心残留的余温也彻底消散,崔筠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整张脸轰地冒出热气。 —— 张棹歌到达隋州时,淮西也在?曹王的操纵下上?演了一场叛乱大戏。 曹王从张棹歌这儿得知了刘陟的存在?后,便让人暗中联繫了他。 刘陟立马就向曹王投了诚,并在?暗中联络和鼓动淮西节度使吴诚的判官郑常与大将杨冀学习陈仙与吴诚,发扬淮西以下犯上?的传统精神?,等杨冀上?位再拿吴诚的项上?人头投诚朝廷,还担心不会有好日子吗? 第66页 刘陟的口才非常好,且他很?好地把握住了时机——淮西防秋兵因吴诚的骚操作而百不存一,唯一活着回来的四十?多人也被?吴诚杀死。 这次朝廷应对?防秋兵变的举措震慑了淮西各牙将,且淮西最大的对?手贾使与曹王也都一西一北,封锁了淮西发起进攻的可能,还对?淮西形成了掎角之势。 杨冀对?淮西的局势感到悲观,因此刘陟一番怂恿,他便动了反心。 不过到底是顾及吴诚昔日的恩情,杨冀只同意将他驱逐出蔡州,然后众人献上?淮西的地盘。 经三人密谋,认为最好的下手时机是吴诚出城为中使践行的那天?。 中使是皇帝派到淮西跟吴诚就淮西防秋兵一事?交涉问责的宦官,也是曹王为了转移吴诚的注意力方便刘陟等人行事?的幌子。 他们的计划是等吴诚出了城,刘陟这个当了多年秘书的人再伪造吴诚的手诏,令各牙将关闭城门,而郑常与杨冀则趁机掌控蔡州城。 计划非常出色,也很?缜密,但他们错估了人心。 在?吴诚出城,杨冀等人准备行动时,有人告发了他们。 吴诚反应迅速,立马派人去?捉拿杨冀与郑常。 经过激烈的交战,二?人被?擒杀,其余得了刘陟的假手诏成了附逆的牙将们也纷纷来告罪。 吴诚的部将大半都掺和了进来,若都按附逆处置,他手底下将无牙将可用。 吴诚赦免了他们,不再追究他们的罪责。 只有大将宋炅、曹齐怕吴诚秋后算帐,干脆学杜秉骞跑到了隋州来投奔李惠登。 虽说刘陟等人未能成功杀掉吴诚替朝廷解决此患,可此事?过后,吴诚一改先前的张扬,行事?变得低调了许多。 他这次伤筋动骨,不休养生息几年很?难再成气候,届时,曹王已经厉兵秣马枕戈以待,再无惧淮西骡军。 因此曹王对?此结果也颇为满意。 曹王将宋炅、曹齐都举荐给了朝廷,也给张棹歌记了一功,她的勛官从三转飞骑尉升为四转骁骑尉。 杜秉骞决定为她接风洗尘顺便替她祝贺一番。 张棹歌以答谢李惠登在?曹王面前举荐了她为由,邀请李惠登赴宴。 她又说,只请李惠登,左右厢怕是会有想法。 杜秉骞也有意与同僚打好关系,就把左厢军兵马使姚实,右厢军兵马使张庭放一起邀请了。 不管是文人雅会,还是武将饮宴,宴席上?总少不了饮妓陪饮、歌妓助兴。 杜秉骞初来乍到没什么根基,也没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饮妓、歌妓,最后安排了几个牙兵出来演武试艺。 饮宴结束,李惠登一走,姚实便暗暗地嘲笑杜秉骞太丢份儿。 张棹歌替杜秉骞开解说:「阿兄是念我不日便要大婚,盼我能洁身自好,故而只安排了演武试艺。未能顾及诸位的心情,叫大家?不能尽兴,这是我的过错,我在?这儿给诸位赔个不是。」 杜秉骞暗自感动:阿弟真好! 姚实哂笑:「即将成婚又如?何,难道你还要为一个妇人守贞不成?」 左右皆附和他闹笑。 张棹歌笑了笑,不卑不亢地说:「我既希望她能忠于我一人,那我自然也会忠于她一人。我办不到的事?不会强求她办到,正如?孔圣人所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这个理儿么?」 她只是在?约束自己,但妻妾成群的众人莫名感觉被?她打肿了脸。 姚实偏不相信世上?真有这么专一的男人,他说:「明儿我设宴,你可一定要来。」 张棹歌佯装不清楚他这是在?设套,爽快地应下。 翌日,姚实在?家?中设宴。 他在?隋州经营了数年,宅子又大又奢华,酒宴也堪称盛宴,不仅有乐师奏乐、歌妓唱诗、营妓跳舞,还有饮妓陪酒。 与宴者们酒意上?头,或凑在?一起投壶射艺,或独坐一旁狎妓作乐。 「我这筵席如?何?」姚实自豪地问张棹歌。 张棹歌说:「很?热闹,菜餚也很?丰盛。」 就这?姚实蹙眉:「这里边就没有能入你眼?的美人吗?」 张棹歌的目光落在?一位正在?着辞的女子身上?,如?无意外?,这位就是她此行的目标——李姨娘了。 之所以能认出她,是因为在?宴席上?只有她频频将目光投过来。 不过还是得确定一下。 张棹歌佯装在?场上?梭巡了一番,说:「没有。」 姚实没错过她之前的目光,哂笑她原来不是真的洁身自好,而是品味独特。 「那是我的姬妾。」他说完,命令那女子说:「你去?为张押衙斟酒。」 女子的手一抖,走到张棹歌的身旁坐下。 张棹歌一开始没搭理她,后来喝了她煮热的酒,才闲聊:「你叫什么?」 「奴姓李,家?中行三,人称李三娘,是汴州窦氏的表亲。」李姨娘说。 张棹歌故作沉思:「这么巧,我未婚妻的舅家?就是汴州窦氏的。」 李姨娘有些激动,又隐晦地看了姚实一眼?,低声问:「押衙的未婚妻可是博陵崔氏邓州房原汝州兵曹参军之女,崔七娘?」 张棹歌放下酒杯,神?情严肃了几分:「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67页 李姨娘忙将自己的身世相告,担心她不相信,还道出曾委託戚秧送信物给崔筠,她只要找戚秧便能求证。 张棹歌又问她:「你怎么会流落到这儿?」 李姨娘说她当初被?淮宁军掳走,被?李贼当成战利品奖励给了部将,后部将又将她当成礼物送给了姚实。 她被?掳走时已经二?十?有五,而今更?是年过三十?,年老色衰,姚实早就厌弃了她。 周围这些与宴者也都看不上?她,所以每次姚实设宴,她都负责着辞和奏乐。 确定了她的身份,张棹歌不再隐瞒,问她是否想过离开这里。 李姨娘当然想,不然她也不会在?得知崔筠的消息后,想办法联繫上?崔筠。 「那容我们想想法子,此事?你需保密,万一让姚实知道了,他只怕不愿意就此放你离去?。」 李姨娘面上?一喜,旋即又郑重地点点头。 宴席结束,有不少与宴者都选择在?姚实这儿留宿,他们拥着歌妓、营妓就走了。 张棹歌是少有的,来去?皆清醒,不带一人来,也不带一人走的人。 她的另类叫姚实感到异样。 他把李姨娘喊过去?问话,但没问出什么来。 李姨娘问他是否要在?她这儿留宿。 他看着脸上?已经出现皱纹,身材也不復年轻时窈窕的李姨娘,厌恶地转身找别的姬妾去?了。 …… 张棹歌离开姚实的宅邸很?远,忽然勒马下来,走到坊墙边吐了。 要不说她宁愿在?山里当野人也不想继续留在?军帐中混日子,这种风气跟现代那些酒桌文化一样,叫人反胃。 但想到崔筠,想到未来的吃软饭生活,她的心里仿佛找到了一丝慰藉。 还好,这世间还是有净土的。 第39章 信物 下聘和送大礼的前一日, 在隋州游荡多日的张棹歌回了汝州。 她过了鲁阳关便直奔峡谷温泉,先美美地洗个澡,才悠哉地下山。 刚回到崔家的炭窑, 就看到崔筠在屋外散步。 她一手牵着马,一手抓着帷帽, 目光倏忽被一株野生?棣棠所吸引, 于是驻足低头端详那开得正艷的黄色花朵。 听到动静,她偏过头对着张棹歌,眉眼一弯, 笑颜舒展。 剎那间?, 野生?棣棠仿佛失去了色彩,变得黯淡无光。 张棹歌不自觉地弯起唇角, 问:「七娘怎知我回来了?」 崔筠莞尔:「我说过我在乡里有耳目,棹歌莫非忘了?」 张棹歌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笑问:「那你等很久了?」 崔筠小幅度地摆了摆脑袋,说:「我猜你应该会先去沐浴,所以也才来不久。」 沐浴一词就像是触发某段记忆的关键词,崔筠两颊悄然爬上一丝红晕。 张棹歌也有些许尴尬,她镇定自若地将马拴在一旁, 一边把洗好的衣服挂绳上晾晒, 一边告知李姨娘的遭遇跟现状。 担心崔筠着急,又说:「经过这些时日的探查,我知道要从?哪里下手了。」 说完,她好半晌都没等到崔筠的回应,扭头看去, 发现崔筠注视她,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又很快松开。 怎么了这是?张棹歌不解。 崔筠见她看过来,才问:「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我一个人就能应付得来。」晾晒好衣服,张棹歌转身进屋,「天儿还?冷,喝碗热水暖暖身子吧,我去把水烧开。」 进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嘀咕:「我不全是为了姨娘之事才过来的。」 声音很轻,张棹歌还?以为自己听岔了,然而她如今的听力?极好,这里又只有她们二人,她十分确定就是崔筠在嘟囔。 似乎明白了崔筠刚才为什么会露出郁闷的神情,张棹歌哭笑不得。 她提着水壶出来生?火烧煮,开门见山地问:「你来寻我,还?有别的事吗?」 崔筠轻咬下唇,说:「没了。」 张棹歌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我还?以为我们都这么多天没见,作为你亲自挑选的夫婿,你会关心我是否缺胳膊少腿。」 崔筠:「……」 虽然她的确是抱着关心张棹歌的心情过来的,但被张棹歌直白地说出来,她哪里好意思承认。 她说:「你看起来很健全。」 张棹歌笑问:「那你最近如何?婚事筹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烦心事?」 崔筠说:「我近来一切安好。」 顿了下,似乎是觉得这样回答未免太?冷淡了些,又补充说:「寒食回了一趟邓州祭扫先人。婚事有表兄帮忙倒是不需要我操心。需要上心的是春耕之事……」 崔元峰虽然答应将那些田产作为崔筠的嫁妆让她带走,但被他安排来种崔筠祖产的部曲要如何安置成了一个难题。 在崔元峰有意无意的放任下,一下子失去生?计的他们组成了一小股势力?跟崔筠对抗,导致崔筠收回田地的过程十分艰辛。 最近她才将田地重新分配,安排好自家的部曲去耕种,想通过这种方式将田地的所有权一点点地夺回。 不过七百亩田地至少需要二十五个年轻力?壮的劳力?日夜不停地耕作,才能不误农时。 崔家原有的部曲,加上曾经为了生?存不得不依附崔元峰的旧部曲,一共二十三人。 第68页 想让部曲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就需要再补充多一些劳动力?。 但是,崔家还?有僕役、奴婢及部曲的家眷等二三十口人。 七百亩田要养五十多张嘴,一日两顿也只能吃个六七分饱……更?多劳动力?固然能分担旧部曲的劳作任务、提高效率,但同样会分走其?余人的资源。 为此,权衡一番后,崔筠去贩卖人力?的市场买了五个部曲回来。 崔筠嘆气:「要是能有不增加人力?也能提高耕作效率的方法就好了。」 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话题扯远了。 这些农田生?产之事她一般会跟青溪讨论?,若在经营田产过程中遇到麻烦也只会向夕岚倾诉。 和张棹歌的相处轻松又自在,她不自觉就说了这么多。 但对张棹歌而言,被迫听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一定很枯燥乏味吧? 她歉然地说:「说起这些事便有些忘我,让棹歌见笑了。」 张棹歌想说没关系,但崔筠随口的一句话被系统当了真,并作为一项任务落到了她的头上,这关系就大了去了! 【接到老闆派发的新工作任务。】 【职业任务:你所任职的企业发展正?面?临着困难和挑战,如何提高企业效益成了亟待解决的难题。虽然新入职的你还?在试用?期,但作为目标是优秀员工的新职场人,你喜欢挑战,也渴望施展抱负,为老闆分忧!】 【说明:你的选择不会影响你的就业岗位,但企业效益不好会影响工作环境以及员工的薪资福利。】 张棹歌:「……」 我的工作宗旨是能混则混,谁要成为优秀员工了?! 对于系统发布的任务她其?实不算陌生?,之前从?军时就接过不少职业任务,从?而获得了诸如骑术、箭术、枪术等技能的机会。 但她万万没想到,上门女婿这个软饭职业居然还?会触发这类任务。 她不是吃软饭就行了吗? 吐槽归吐槽,她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系统说得对,企业经济效益不好,老闆欠薪怎么办? 况且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解决崔筠的难题。 ——提高生?产技术就行了。 张棹歌之前在乡里闲逛,发现农户耕作多靠人力?,像孟家和崔家这些有耕牛和耕犁的人家,所用?的耕犁也都是直辕犁和长?曲辕犁。 她依稀记得即便到了工业化的现代,部分山区也依旧在使用?的曲辕犁是唐代后期才出现的,因最早使用?的地方在江东一带,故而又称之为江东犁。 江东犁并不是直接从?直辕犁变化来的,它是由长?曲辕犁和短辕犁(蔚犁)逐渐改良后的产物。注1 长?曲辕犁虽然也叫曲辕犁,但论?轻便、灵巧肯定不如江东犁。 可惜从?她初中开始,曲辕犁就逐渐被淘汰,到她上大学,村里种地的人家基本都用?上了柴油耕地机。长?时间?没接触过曲辕犁,她一时半会儿很难完全想起它的构造。 不过没关系,崔筠养了这么多人,总得让他们发挥一下价值。 张棹歌说:「七娘想要提高耕作的效率,何不从?农具下手,改进农具?」 崔筠此前只当张棹歌是倾听者?,从?未想过劳烦她什么,冷不丁得到她的回应,不禁微微发怔。 消化了张棹歌的话,崔筠眸光微亮,生?出丝丝期盼:「是将直辕犁改为长?曲辕犁的这种改进吗?可是如今的耕犁已经足够便捷了,还?能如何改进?」 崔筠再次展现出她聪慧敏锐的一面?,并不需要张棹歌举例说明,就想到了提高生?产力?的关键。 张棹歌端起一碗水温已经降下来的温开水给?崔筠,说:「先喝水,喝完水我再跟你说。」 说完,她先行出去餵马。 崔筠乖乖喝过水,又等了会儿,张棹歌才得空带着她去到崔家的田里,让正?在耕作的部曲将他们所用?的长?曲辕犁带过来。 张棹歌说:「长?曲辕犁的辕太?长?了,不仅转向不方便,想要用?犁铧翻更?深层的土地时也会受到阻碍,所以可以将它的辕缩短一些。这样还?有一个好处,需要两头牛才能拉动的犁只需一头牛就足够了,因为它的辕变短变得更?曲后,牛可以更?好地发力?了……」 部曲们听得一头雾水,崔筠却认真专注。 「……这只是一些粗浅的想法,具体如何改进还?得你找精通农具的人来研究。」 崔筠夸赞道:「我想应该没有人比大郎更?精通这门学问了。」 「这都是我在淮西?时,从?江东过来的浮浪户那儿听说的。我并不懂这些。」 崔筠笑说:「知道这些就足够了,我会派人按照你的想法来改进的。」 系统的任务并未显示完成,张棹歌猜测要等改进后的耕犁问世并且真的能提高耕作效率才算完成任务。 任务没有时限,她能做的都做了,就没再操心这事。 夕岚来寻崔筠,看到她们蹲在地上研究耕犁,颇为无奈地说:「小娘子、张郎君,明日便是下聘日了,你们在此做甚?」 崔筠起身,拍了拍裙摆,说:「下聘不需要我们亲自到场,是今日还?是明日有什么区别呢?」 夕岚无言以对。 第69页 她总觉得自家小娘子对待这门亲事的态度过于淡然,哪有一点待嫁女子的春闺萌动之心? 张棹歌亦是如此。 这不是她们主?动求来的婚事么? 不过夕岚想到自己跟青溪成亲前后的那段日子里虽忐忑、彷徨和欢喜过,但随着二人婚后聚少离多,她的心思都在帮崔筠处理?大小事务上,这种心情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寡淡了。 她又怎好去说小娘子? 张棹歌被夕岚这么一提醒,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平静了,倘若窦婴在这里,一定能看出她跟崔筠是假结婚的。 料想崔筠不会隐瞒窦婴她们假结婚这件事,可万一遇到跟窦婴一样聪明的人看穿了她们结婚的真相,跑去跟崔元峰告密呢? 张棹歌回到窑场后,看到林中的手指粗细的竹子,便砍了一段,做成一个精緻小巧的占风铎。 想到芥子空间?里还?有五个精巧的铃铛,她面?无表情地将它们都加到占风铎里面?去。 看着新鲜出炉的手工艺品,她满意地点点头。 果然,世上没有21禁的物品,只有21禁的念头。 只要心无杂念,世界将处处是河蟹。 翌日,张棹歌将占风铎送到崔筠的手上。 崔筠怔然:「这是?」 张棹歌环顾四周,用?确保旁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信物。当它发出声响的时候,是风在替我传达我的思念之情。」 崔筠的心扑通直跳。 这时,张棹歌又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如何,这样就不会惹人怀疑了吧? 崔筠:「……」 第40章 相思 「小娘子, 这占风铎可要挂起来?」 清脆的叮铃声和竹节敲击的丝竹之音交织,随着朝烟的声音响起,崔筠从思绪中抽离。 她伸手从朝烟那儿接过占风铎, 又细细地看?了会儿?。 占风铎的做工很?粗糙,但是竹子长短不一, 碰撞间发出的音色也大为不同。 竹子是中空的, 每截竹子都穿了一条丝线,丝线下都挂着一只精緻小巧的铃铛。 「发出声响时,是在思念……吗?」崔筠喃喃自语。 须臾, 她?交给朝烟, 说:「挂在书斋的廊下。」 「哎。」朝烟掩笑。 崔筠困惑地看?着她?:「你怎笑得恁开心?」 朝烟说:「小娘子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书斋,将张郎君送的占风铎挂在书斋, 就是想要抬眼便能看?到它吧?张郎君寄情思于此物,小娘子便睹物思人!」 崔筠:「?」 她?心情复杂,却不好解释。 张棹歌赠她?此信物就是为了迷惑别人,她?若辩解,岂不是让张棹歌做了无用功? 可是以她?的性格,不回应更显反常。 她?轻嗔:「让你挂便挂,怎么恁多话??」 说着, 还恰到好处地露出三分掩饰不住的羞涩。 朝烟越发确定她?家端庄矜持的小娘子就是不好意思承认。 待朝烟去?挂占风铎, 崔筠倚在廊柱守了片刻,青溪与宿雨便先后出现。 青溪说:「小娘子,小的已?经通知下去?,凡是精通木工或有?改进器具想法之人,皆可毛遂自荐, 倘若能完成?小娘子交付的任务,重赏。」 崔筠说:「不错, 你办事,我越来越放心了。」 青溪面上一喜,说:「都是小娘子调+教得好。」 崔筠转头?看?宿雨,后者递上一封信函,说:「小娘子,是长安来的信。」 —— 长安,万年县,华阳观。 静谧的屋内,案上的香炉裊裊升起一缕缕白烟,苏合香的气味瀰漫。 风一吹,香气从被捲起的帘下溢了出去?。 案上被镇纸压着的纸张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其中一张未被镇压的纸险些被风带走,窦婴抬手将它拿住,发现是七娘一个月前写给她?的书信。 信上说,张棹歌获得曹王赏识,授勋官,又挂上了军将职级。 还说,曹王为张棹歌与她?说媒,崔元峰虽然试图阻拦,但二人还是顺利交换了婚书。 如此喜讯,窦婴本该及时回信予以道贺的,但下笔之时却总是被旁的事乱了心神,以至于信笺字句词不达意,颇为跳脱。 以七娘的细心敏锐必然会看?出端倪。无奈之下,只能搁置回信,先处理眼下的事务。 她?来华阳观教导西?河县主时,恰逢薨逝三个月的昭德皇后不日便要下葬崇陵。 昭德皇后一国之母,又是西?河县主的伯娘,作为晚辈和臣民,她?理应表现自己的孝道。 为此,刚到华阳观,还未来得及熟悉新环境的窦婴就被赋予了教导西?河县主撰写悼祭文的任务。昭德皇后下葬后还得设斋追福。 等忙完这一切,窦婴才得空回了封信,简要地概述近况,再关注一下张棹歌和七娘的婚事筹办进度。 「老师。」一道稚嫩的声音将窦婴的思绪唤回。 只见?一个十岁左右,身?穿羽帔青裙的女童抱着一只灰兔进门后,径直朝她?走来。 「县主的功课可是做完了?」窦婴随手将信压在镇纸下,抬头?向女童看?去?。 西?河县主说:「老师给的《蒙求》一书皆已?读完。」 第70页 她?到窦婴面前时,怀中的灰兔忽然挣开,跳到桌上,又在窦婴抬手时,顺从地跳进了她?的怀中。 西?河县主见?状,戳了戳灰兔,失意地说:「我餵了你这么多东西?,你怎么都不亲近我?」 窦婴哑然失笑。 西?河县主又说:「老师,它脖子上的哨子换成?铃铛多好,这样?它动?的时候,就能发出叮铃的声响了。」 窦婴抚摸灰兔的动?作一顿,旋即笑着说:「兔子本就好动?,再挂一个铃铛,只怕没有?清静的时候。」 西?河县主颇为遗憾地收起给它换一个颈饰的念头?。 师生二人正聊着,侍女端着一碗散发着浓浓草药味的汤药进来,说:「县主,该喝药了。」 西?河县主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 她?从小身?体不好,担心她?早夭,先帝才下令让她?出家,并未限制她?的吃穿用度,因此她?在道观里与在王宅并无区别。 唯一令她?叫苦的便是这药。 为了逃避喝药,西?河县主说:「老师说,是药三分毒。往后我的药改为三日一碗。」 侍女:「……」 窦婴似笑非笑地看?着西?河县主:「我还说过良药苦口,县主怎么不听?」 西?河县主拗不过二人,只好捏着鼻子喝了这药汤。 被迫喝了自己不喜欢的药,西?河县主看?到躺在窦婴怀中十分惬意的灰兔,孩子气地伸手揉了揉它,算是出了口气。 似是想起什么,西?河县主说:「老师,后日我要去?上善观拜访太姑祖母,你陪我去?吧!」 窦婴一顿。 西?河县主仍在世的太姑祖母有?好几位,但从「上善观」来看?,她?指的大?概是楚国公主。 楚国公主的来头?可不小,她?是玄宗第十六女,皇帝得喊她?一声姑祖母,其子还娶了皇帝的妹妹普宁公主。 三年前,年过六十的她?选择出家,筑「上善观」,跟华阳观仅隔一座坊。 楚国公主老来无事,因此特别关照小辈的西?河县主,这三年的往来,让她?们的关系变得十分亲近。 窦婴想了想,委婉地拒绝了西?河县主。 她?才刚来没多久,就借着西?河县主的关系到处结交权贵,这对她?经营名声没有?太大?的好处。 西?河县主有?些遗憾,却没有?强迫她?。 待西?河县主离去?,窦婴将灰兔关进笼中,临窗眺望东南方。 她?的回信料想已?经送到七娘的手上了。 —— 张棹歌对崔筠与窦婴互通书信的内容一无所知。 自从她?跟崔筠定了婚事,窦婴就再也没有?给她?寄过书信了——主要也是找不到她?。——而穿越过来后才有?写信习惯的她?,即便没再收到过书信,也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甚至,她?知道崔筠会跟窦婴保持通信,为图省事就让崔筠将她?想告诉窦婴的事一併写在信中,代为传达。 比如她?要感谢窦婴在「报復」吴诚一事上提供了不小的助力。 曹王在给她?记功时,她?不忘告诉曹王这其中有?窦婴的功劳。 虽说碍于窦婴的女子身?份,曹王未能给她?什么实质性的赏赐,但让人记下了她?的事迹。 有?曹王背书,窦婴在长安要经营人脉想来也会容易一些。 更何况张棹歌近来要筹备婚事,又要想办法解救李姨娘,她?常在隋州、邓州、汝州几地奔波,就算她?寄了信给窦婴,窦婴的回信也未必可以及时送到她?的手上。 如同前日还在汝州给崔筠送占风铎的她?,此刻就已?经跑来了隋州。 她?跟崔筠说自己一个人就能将李姨娘解救出来并非是逞强,在隋州的那些日子她?已?经摸清楚了姚实的为人和喜好。 姚实喜欢饮宴,而且从他的宅邸与筵席的规格就能看?出,他有?些奢靡。 这样?的人往往有?一个特点?——喜欢新奇和珍稀之物。 张棹歌以替杜秉骞慰劳中军部?将为由?,直接拿出她?从系统那儿?签到所得的大?炒锅,让伙长炒菜给中军各部?将品尝。 这个消息压根瞒不住,很?快就被姚实的耳目打听了去?。 姚实被勾起了兴趣,想从张棹歌的手中买下这口锅。 张棹歌表示这是她?无意中得到的铁锅,为此她?还研究出了炒、蒸、煮、焖、炖等十多种烹饪方式,用别的厨具基本不可能办到。 而且,这不是一般铁匠可以打造出来的。 姚实不信邪,真的命铁匠去?筑锅,结果以现如今的冶铁技术,根本没法復刻一模一样?的铁锅。 那些铁匠造出来的都是很?厚,形状如鼎和镬的锅。 姚实这才相信张棹歌这口铁锅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对此锅,他志在必得:「你要什么才肯将它换给我?」 「我要你那身?铠甲。」 姚实想都没想就拒绝:「不可能!」 没有?什么比他那身?铠甲更值钱,那上面的甲片都能做好几口这样?的锅了。 张棹歌故意露出遗憾的神情,又换了个条件:「不如拿你的小妾来换?」 姚实竟没有?拒绝,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朝张棹歌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容:「你不是说只忠于妻子一人吗?」 第71页 张棹歌懒得多费唇舌:「不换就算。」 她?作势要走,姚实不了解她?的为人,但观她?之前在曹王面前与曹王的亲卫较量,丝毫不拖泥带水,就知她?的作风必定是说一不二的。这次错过了,他往后未必可以再从她?这儿?得到那口锅。 于是急忙出言挽留:「慢!我换。」 姚实得了铁锅,立马邀请了众部?将来饮宴,还去?杜秉骞那儿?炫耀了一番。 他的目的不仅在炫耀,也想离间杜秉骞跟张棹歌的关系——你义弟有?这样?的好东西?都没有?给你,就没有?一点?儿?想法? 杜秉骞嗤笑,他跟义弟的关系岂是他人可以破坏的? 其实他不生气,一来是这锅虽然新鲜,但于他并无太大?的价值。 二来,张棹歌给了他一个能辨明方位的司南,它只有?巴掌大?小,可以随身?携带不怕丢失。 更令他叫绝的是,这司南用以指引方位的不是磁勺,而是一根针。 杜秉骞见?过指南鱼,其制作工艺相较与磁勺已?经算是精湛,但没想到竟能用更细小的磁针来辨别方位。 磁针位于中心,它外面一圈刻着四大?方位,再外一圈则是更细分的八个方位,外面还刻了八卦、天?干地支。 虽然张棹歌说它叫罗盘,是堪舆家们用来看?风水的工具(注1),但对于一个需要行军打仗的将领来说,它是司南还是罗盘都不重要,只要它能正常使用,就没有?什么比它更珍贵的了! 这个罗盘自然也是张棹歌以前签到领取的东西?之一,它不仅能在开展军事行动?时派上用场,日常生活中也用得上。 它固然珍贵稀有?,可张棹歌并不觉得可惜。 这就像是炒股,杜秉骞这支股票的走势好,她?多投一点?本金,届时挣的才会更多。 …… 将李姨娘救出后,张棹歌马不停蹄地将人送回了汝州。 早早得到消息的崔筠特意空出了这一天?时间,一直在昭平别业等待。 而回到故土的李姨娘看?到熟悉的别业,当场便落了泪。 相较于崔筠与窦婴重逢时催人泪下的画面,张棹歌此时已?经有?些麻木,她?暗戳戳地问系统:「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该吃崔七娘的这碗软饭?你看?,之前搭救她?的表姐,然后搭救了她?,现在又搭救了她?的小妈,将来指不定还要搭救她?那一家子亲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 第41章 迎亲 崔筠将李姨娘安排在别业的彩翠院。 这院子本就是崔父生前用来?安置李姨娘的, 因其院名所用的正是李姨娘的名字——李彩翠。 李姨娘原叫李三娘(在家姐妹中?行三),「彩翠」此?名是她陪嫁过后来崔父给起的。 崔筠贴心地询问她是否要联络母家报平安。 李彩翠犹豫过后拒绝了。 她陪嫁过来?时才十一岁,如今十九年过去, 她早已成?了崔家妇。 期间她也未曾与李家有?任何往来?,李家对她而言太过陌生。 李家是商贾之?家, 李彩翠的父亲在外经商, 常常一出门就是一年半载。 而长期的离别,与他喜新厌旧的本性,他在洛阳另置产业养了好几?个外室, 还生下了几?个庶子。李母对此?一无所知。——他当初之?所以求娶李母, 是因为李母的出身能带给他地位的提升。 后遭逢战乱,李父为盗贼所杀, 洛阳的那些家业皆被?外室及外室子瓜分,等李母知道想要追讨时,那些钱财早被?转移、藏匿或挥霍殆尽。 李母只?生了三个女儿,长女和次女都?已经出嫁,但?没有?兄弟帮衬,又在跟异母兄弟的家产争夺战中?没讨得什么好处,她们在夫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李母无奈, 将年幼的李彩翠往窦家一塞, 随后便削髮为尼,出家了。 彼时窦家正在为窦良之?妹窦氏筹备与崔元枢的婚礼之?事。 窦氏的身子弱,窦家担忧她嫁过去后生产困难,准备给她找一个陪嫁。 正好十一岁的李彩翠也快到了说亲的年龄,在徵得李母的同意?后, 李彩翠就跟着十五岁的窦氏一起嫁到了崔家。 …… 崔筠没有?勉强李彩翠,说:「起居物什皆已添置好, 姨娘看?还需要些什么,尽可去找夕岚採买。」 李彩翠欢喜地应下。 重回故土,她最想要的就是独自?平復心情,缅怀故人与回忆往昔。 崔筠走到前院,瞧见张棹歌的身影依旧在堂上,不知怎的,心里的小石子轻轻落下。 张棹歌大抵是饿了,正端着一个精緻小巧的竹编盘子,从?里面挑出似是油炸过的蚕豆,一颗一颗地往嘴里扔。 崔筠脚步一顿,回头吩咐朝烟:「去准备饭食……丰盛一些。」 朝烟看?了眼时间:「可现在才未时。」 「嗯?」崔筠转头看?她,表情不怒自?威。 朝烟立马噤声,忙不迭往厨院跑去。 张棹歌听到动静,起身朝穿堂门伸长脖子看?了眼,对上崔筠的目光,二人相视一笑。 崔筠进来?后,目光落在了她手上的竹编盘子上。 张棹歌将盘子带蚕豆都?递出去,说:「尝尝,椒盐蚕豆。」 第72页 崔筠不饿,但?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拈了一颗吃进嘴里。 被?油炸过的蚕豆变得十分酥脆,一口下去满腔豆香,若不仔细查看?都?发现不了这外头裹了层薄薄的花椒与盐。 崔筠说:「没想到蚕豆也能当零嘴吃,不过这会儿才刚播下蚕豆,怎么这么快就有?了?」 「咱们这儿的蚕豆是春播的,可江淮那边是秋冬播种春夏採收的呀。」 隋州近着大江(长江)又毗邻淮南,往北是蚕豆春播的地域,往南则是秋种的区域,所以一年四季都?能吃上蚕豆。 张棹歌见崔筠明明很?喜欢但?碍于礼节不方便主动抓来?吃,便说:「张嘴。」 崔筠一愣,下意?识微微张开小口。 下一秒,张棹歌投餵了颗蚕豆进去。 崔筠脸颊微鼓:「你——」 蚕豆的滋味在舌尖瀰漫,她到底没有?说出什么批评张棹歌之?举的话来?,闷声嚼着蚕豆。 张棹歌说:「好吃吧?以后凡是蚕豆的时节,你想吃了,我就做给你吃。」 她本不是这么主动的人,可想到崔筠每个月给她五千钱,她再怎么喜欢摸鱼也绝不是一点活都?不干的人。 而且把老?板伺候好了,说不准还会有?更多福利。 哪怕不考虑利益,她跟崔筠也算是朋友了,有?好吃的零食当然是要跟朋友分享的啦。 崔筠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将她这话给记到了心底去。 又吃了好几?颗,直到喉咙有?些干,崔筠才停下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凉白开。 她说:「棹歌应该知晓我们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吧?就在四月廿七。」 现在已经四月中?旬,距离成?婚那一天只?剩十天。 张棹歌点点头:「戚秧已经同我说过了,不过我不太懂婚礼的仪式,届时还请你多多包涵。」 崔筠觉得她坦诚得有?些可爱,便起了逗她的心思,掩笑说:「棹歌忘了,妾也是头一回成?亲。」 虽是有?意?逗趣,眼神却在无意?中?温柔下来?,眼波流转,带着一丝青涩和羞赧——看?得出来?,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张棹歌的心像是被?静电电了下,又像是得到了绒毛的轻抚。 她目光游移。 遭不住。旋即又嗔想,这姐妹俩怎么都?一个德行。 被?窦婴戏弄多了,张棹歌已经锻鍊出一颗面对撩拨也能麻木不仁的心……才怪! 崔筠喊的可是她的名字,不是大郎,也不是郎君! 明知不该当真,偏偏忍不住胡思乱想的她只?能通过吃蚕豆来?掩饰自?己不争气的心跳。 她说:「……嗯,那就相互包容。」 堂上的气氛暧昧,朝烟在门外踟蹰,生怕贸然进去会破坏她们的氛围。 匆匆赶过来?的青溪对此?一无所知,他看?见崔筠,便立在门外,禀报说:「小娘子,有?一个僮僕毛遂自?荐,说略懂木工,并且按照小娘子的要求,做了一些耕犁的部件。」 朝烟没能拦住他,懊恼地跺了跺脚。 崔筠的眼神一收,神情又变得同平常无异。 张棹歌心道:她刚才果?然是在演戏。 崔筠说:「让他进来?吧。」 青溪带了一个长得面黄肌瘦的少年进来?。 少年一看?到崔筠,脸上就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小的故林,见过小娘子、郎君。」 「正巧大郎也在,帮忙掌掌眼如何?」崔筠看?向张棹歌。 张棹歌拍了拍吃蚕豆沾了不少椒盐的手,崔筠抽出一方巾帕递给她,她微怔。 崔筠说:「当初大郎赠我一帕擦血,如今还大郎一帕。」 张棹歌没问当初那张手帕的下落,她笑着接过,擦干净了手,才凑到故林按崔筠要求打造的耕犁前头去看?。 「有?几?分相似了。」张棹歌说。 众人一听便知道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故林高兴之?余,又忐忑地说:「请郎君指教。」 张棹歌思考了会儿,说:「这里加犁壁,翻土之?时,犁壁才能将土破开分推到一旁,还有?……」 看?到这个模型,她对记忆中?的曲辕犁的印象愈发清晰,又照着记忆添加了几?点意?见。 青溪问故林:「你听懂了吗?」 故林说:「小的都?记下了。」 他不仅记下,还消化理解了张棹歌的话,并提出自?己的想法:「小的斗胆,这犁壁是否可以做成?圆盘状?犁铲翻出来?的土才不会堆积在前面增加重量……」 四四方方的犁壁的确容易增加阻力,没想到他能考虑到这个问题。 张棹歌夸他:「干得不错。」 随后将没吃完的蚕豆,连盘子一併给他。 面对他惊讶又侷促的目光,张棹歌笑说:「你刚才瞄了好几?眼,是想吃吧?拿去吃。」 故林发黄的脸登时红了,想接又不敢接,嗫喏说:「小的只?是看?到那个圆盘想到了犁壁……」 张棹歌说:「这不正好,给你带回去研究。」 早日研究出来?,她的任务才能早点完成?嘛。 直到崔筠点头,故林才欣喜地接下,说:「多谢郎君,多谢小娘子!」 他一手端着蚕豆,一手扛着他造的木犁,欢喜地离开。 第73页 张棹歌吃的那点蚕豆压根就不能饱腹,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准备回去做饭。 崔筠挽留她说:「大郎为救姨娘奔忙了一个多月,我焉能心安理得接受你的付出?大恩大德来?日再报,今日就先准备一点薄酒,聊表心意?吧!」 能蹭饭为什么还要回去煮方便面? 张棹歌欣然留下。 …… 张棹歌此?番回汝州,没待多少天又得出远门。 但?这次她是跟崔筠一块儿出的远门——回邓州崔家祖宅举行婚礼! 鑑于张棹歌没有?房产,也没有?亲属,因此?迎亲前后的流程是:崔筠从?崔家祖宅待嫁,张棹歌前往迎亲,通过种种仪式,接到崔筠后再一起返回汝州。 流程看?似简单,实则暗藏危机。 这种危机是有?性命之?忧的那种。 最先遇到的挑战是「下婿」阶段,即在迎亲当日,女方家安排人捉弄女婿。 文雅的婚闹方式就是调侃女婿,要求女婿作?诗或说好听的话。言辞激烈一点的就辱骂、诘问女婿。更粗鲁要命的做法则以棍棒杖打女婿——这要说没有?一点恶意?,只?怕没人相信。 张棹歌深深怀疑崔家已经安排好了打手。 对此?,她也有?准备。 「你们沖在前头,谁敢亮棍棒,直接拔刀干他!」张棹歌吩咐戚秧跟邱斛。 他们二人还有?八十八名牙兵,是杜秉骞特意?安排的傧相,为的就是让她的婚事顺利办完。 迎亲当天,张棹歌出现在崔氏祖宅大门前,早已准备好要藉此?机会教训她的崔锡、崔钧两兄弟还没亮出棍棒呢,看?到门口身穿甲冑的牙兵,腿脚登时就软了。 这武人不讲武德啊! 谁迎亲是带着这么多牙兵来?迎的啊?! 不知情的还以为崔家犯事被?官兵给围了呢! 崔氏其余族人脸色也十分微妙:看?来?今日是很?难在「他」身上讨到什么便宜了。 张棹歌嘴一咧。 她虽然没什么大唐生活常识,可也知道防患于未然。 毕竟婚事不是她操办的,她不知道会不会被?人设陷阱,因此?她得带着「这场婚礼必定会有?波折」的设想来?应对这次的婚礼。 至于如何应对? 有?句话说得对,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形式的婚闹都?只?是笑话。 张棹歌没有?财力,只?能动用武力了。 迎亲过程中?遇到的第二个挑战是崔筠出门前,张棹歌要作?「催妆诗」。 崔家的人仿佛回到了主场,纷纷要求张棹歌作?诗,而且每过一道门、每遇到一个障碍就得作?一首诗,作?不出诗,哪怕天黑了也不能将崔筠接走。 张棹歌说:「可你们想过没有?,是七娘招我为婿,这催妆诗难道不该她来?作??」 崔氏族人:「?」 围观的亲友:「???」 崔元峰的妻子韦燕娘说:「哪有?让新妇作?催妆诗的,是你要催她出门,并非她催你出门。」 张棹歌恍然大悟,说:「那她应该作?催我接她出门的诗,嗯,以后就叫催门诗吧!」 邱斛和戚秧等人气势如虹地喊:「请新妇作?催门诗。」 这声音喊得后院房中?的崔筠都?听见了。 后院的女眷们一头雾水,直到有?人将张棹歌的骚操作?转述给她们听。 众女眷:「……」 崔七娘知道她即将要嫁的人如此?奇葩吗? 崔筠知道,而且她不仅没生气,还笑得花枝乱颤,旋即让朝烟取纸笔来?写了一首诗送出门去。 张棹歌得了诗,就进一道门,然后继续等。 作?诗根本就难不住崔筠,很?快,张棹歌就来?到了宾客齐聚的堂上。 由于大唐的婚礼一般都?是在晚上举行的,因此?,崔筠出来?时已至深夜。 这会儿城门和坊门已关,但?之?后还得举行奠雁礼。 待这些仪式结束,崔筠终于可以登车与张棹歌一起返回昭平别业时,天色都?已经亮了。 得亏张棹歌身体好,熬得住。 她对崔筠说:「你困了就在车内睡一下。」 崔筠睡不着,因为迎亲之?路最大的危机这才开始。 一般情况下,新郎接了新妇在归家的路上,迎亲或送亲的人设障碍拦车索要钱财,这就是婚俗中?比聘礼还要破财的「障帐财」。 张棹歌这边的牙兵自?然是没有?胆量拦车索要钱财的,而崔家的送亲队伍也不敢跟牙兵们干上。 但?并不是迎亲、送亲双方都?安分守己,这个劫就能渡过去的。 这世上还会有?许多强盗、豪强,会借这个机会拦路抢劫,拿不出足够多的钱,新妇被?带回自?家事小,遇到那些本就有?歹心的人直接将新妇劫走辱杀才是真要命。 好在,她们这一路十分顺当。 可崔筠不知,这一路并非无人设障拦车,而是张棹歌提前派人去探路,将那些人都?驱逐了。 直到回到鲁阳关。 崔筠已经熬不住伏在车中?假寐了起来?,摇晃的车子忽然变得不再摇晃,甚至慢慢停下,她当即就醒了过来?。 透过帷幔,她看?到了镇守鲁阳关的镇兵们。 第74页 暗暗嘆了口气。 她担心的正是这些跟张棹歌不对付的镇将及镇兵们,稍有?不慎就会变成?军事冲突,届时杜秉骞那边也不好交代。 胖副将一瞬不瞬地盯着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张棹歌,后者正等他出招呢,岂料他退到了一边,说:「放行。」 别说崔筠与暗中?窥视的郑和义、孟甲岁派来?的耳目了,就连张棹歌也颇有?些吃惊。 他居然没有?藉此?机会勒索一番? 张棹歌虽然猜不出他的心思,但?还是朝他拱了拱手,说:「今日我大婚,得空的话不妨来?喝杯喜酒。」 这回轮到胖副将惊讶了。 他之?所以选择让步,是考虑到汝州如今归曹王节制,而张棹歌又入了曹王的眼。他在张棹歌大喜之?日刁难她只?能逞一时之?快,哪天张棹歌被?召还军中?,又立下战功,地位必然在他之?上。 他们之?间有?此?大仇,以张棹歌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报復? 再说,他跟张棹歌其实本来?没多大的仇,当初只?因张棹歌是外来?的人,又比他能干,他有?些嫉妒罢了。后来?受孟甲岁怂恿,而上司郑和义对他排挤张棹歌的行为也是採取放任的态度,他才会越发明目张胆地挤兑她。 上次他找茬张棹歌,听了她那番话,一个激灵,耳目就清醒了许多。 他以为张棹歌不会买他的帐。 张棹歌是当着众人的面邀请的,可谓是坦荡赤诚,不掺半分虚情假意?。 他忽地生出一丝羞愧尴尬。 第42章 同床 胖副将名叫仇果。 在收到张棹歌的邀请后, 他本?心虚惭愧不敢登门,可转念一想,他受邀却不登门, 那不是明晃晃地拒绝同张棹歌缓和关系? 于是散值后,他匆匆跑回家翻箱倒柜。 他的妻子还以为家里遭贼, 都拿出棍棒准备跟贼人搏斗了, 却发现是他。 仇妻问:「你做什么?」 仇果苦恼地?说他要去昭平别?业喝喜酒,不知道该带什么礼物,太贵重的他没有, 也捨不得;太便宜的又拿不出手?, 这会儿正纠结着。 仇妻也顾不得问他向来跟张棹歌不对付,怎么忽然要去喝对方的喜酒了, 说:「这有什么,我前不久刚绣完一幅百子图壁挂刺绣品,你带过去吧。」 仇果大为惊喜,又说:「那你同我一块儿去,我跟张棹歌从前不对付,习惯了说话酸他,这等场合说错一句话都很容易把场面闹僵。有你在我就可以不说话, 你帮我多说一些?吉祥话。」 仇妻白了他一眼, 嗤笑:「你也知道自己的德性。」 换了身衣裳,二人匆匆出了门。 来到昭平别?业时?,仇果意?外遇上郑和义夫妻,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有一种背着对方和张棹歌和解, 却被撞个正着的小?尴尬。 仇妻和郑妻不管他们之间的那点事,兀自挽着手?有说有笑地?进门去。 这会儿张棹歌和崔筠该举行的仪式都已经完成, 到了招待宾客吃喝的时?候。 来昭平别?业喝喜酒的宾客不少,除了崔家和张棹歌两边的傧相外,乡里的里正、村正也来了好几个。 仇妻和郑妻甚至看到了汝州军事院的押衙、孔目院的孔目官,鲁山县的押官、粮料官等。他们不全是沖张棹歌来的,还有很多是跟已逝的兵曹参军崔元枢曾经共事,看他的面子上来给他的遗孤撑场子的。 这些?官员的官阶都不高且都是武官,但?郑和义与仇果都是走武官的路子,这些?人对他们而言就是人脉。 仇果和郑和义看到他们,立马把自己跟张棹歌、崔筠不熟的事给抛之脑后,凑过去跟他们攀谈。 正屋。 崔筠侧躺在床上假寐,她的身上还穿着样式繁复的礼服,脚下?的鞋子也没脱。 床褥上是撒得满满当当的莲子、桂圆。 许是被莲子硌着了,崔筠蹙了蹙眉头,却因困顿始终没能睁开眼。 张棹歌见状,凑过去沿着她周身的床褥摸了摸,拈出一粒莲子。 崔筠的睡颜终于又放松下?来。 张棹歌把莲子当成了弹珠,往床上空余的地?方一弹,莲子桂圆相互碰撞,弹开了好一些?。 嘿,准头还是一样好。张棹歌自得其乐。 她又抓起一把莲子桂圆继续弹,下?一秒就对上了崔筠没休息好带着血丝的眼睛。 崔筠:「……」 张棹歌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莲子桂圆往床褥上撒,说:「撒帐!」 崔筠盯着她:「撒过了。」 张棹歌狡辩:「那是别?人撒的,我没撒过。」 崔筠扶额,觉得好气又好笑:「你只是想玩。」 张棹歌被拆穿,反而转移话题:「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崔筠说:「待会儿还得去见宾客,只能小?憩一会儿。现下?时?辰差不多了吧?」 张棹歌刚想说时?辰还早,但?转念一想,早点吃完席尽早把宾客都送走完事。 二人携手?出门入席。 张棹歌庆幸这会儿的酒席是分餐制的,她们也不必给每一桌都敬酒。 不过因是正式的酒局,酒桌的规矩还是得遵守的,那就是每喝一盏酒就换一道菜。 当然,这里的一盏酒不是一口闷完就续上,期间会有很多的活动,如行酒令、投壶等。 第75页 崔筠一共备了二十?四道菜,众人从下?午吃到天黑才散去。 她们洗漱完回到房中时?,朝烟已经将床上的莲子桂圆等清理干净了。 张棹歌看了看床,又扭头看屏风另一边的榻,划分睡眠区域说:「我睡榻。」 崔筠宽衣的动作一顿,旋即「嗯」了声,算是默认了此分配。 虽说张棹歌是女?子,她们到底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同床共枕的地?步。 张棹歌搬了张被子过去,倒下?就睡。 她的身体就算是铁打的都扛不住这两天一夜的婚礼。 在她即将睡着之际,她勐地?睁开眼——我今天还没签到! 忙迎亲忙到忘记签到。 虽然少签到一天只是少领一天的物资,但?只有连续签到足够的天数才会有全勤奖。 一般全勤奖的奖励比日常签到要值钱,比如她的两个芥子空间戒指就是全勤奖开出来的。 少签到一天就得重头开始计算,太不划算了。 况且明明辛苦干活一整天却没能打上卡,她得怄死。 她打开系统的瞬间,就跳出了系统弹的弹幕:【恭喜宿主成功转正!】 张棹歌的工作岗位【上门女?婿】后的「试用期」消失了。 不说现代那些?企业了,就连繫统也是转正后的待遇比试用期期间要好一些?。 张棹歌忽然来了精神,想看看这次能不能开出一点好东西,千万别?再是什么情?趣,咳,床上运动用品了。 【签到成功(连续签到90天),获得肯的姬至尊豪华套餐(西域进口可控温玉哔——*1、润滑哔——*1、20种口味z套大礼包*1、皮质项哔——*1、10米棉绳*1)】 张棹歌:「???」 麦当姬和肯的姬,你们是系统的冠名商吗?还是有什么竞业kpi? 今天这签到还不如不签到呢! 张棹歌再次面无表情?地?将这些?东西塞进戒指中时?,忽然掉出了一张小?卡片,上面是一个二维码,底下?写着:【使用系统扫码功能扫一扫,可调取使用说明。体验愉快的话请留下?五星好评哦!】 张棹歌:「……」 嗯,论花样二者不相上下?,但?说到服务态度和售后,肯的姬完胜。 清空待办事项后,张棹歌就毫无负担地?睡沉了过去。 睡得正酣畅,突然被蚊虫叮咬出来的痒意?给闹醒了。 红烛已经燃烧殆尽,张棹歌估摸现在已经三?更天,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她总不能让蚊子闹得她后半宿都睡不安稳,只好起来摸出花露水狂喷。 这个气味大概是昭平别?业的蚊子从未闻过的,它们压根就没什么抵抗力,很快就消失在张棹歌的四周。 张棹歌刚要收起花露水,忽地?想起床上的崔筠: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被蚊子咬。 「七娘?」张棹歌尝试唤了一声。 没有得到崔筠的回应。 张棹歌就借着月光摸到崔筠的床边,看到床的四周有纱幔,想了想,还是在纱幔外头喷了一圈花露水。 …… 崔筠是在一阵奇异的香味中逐渐清醒的,睡得迷迷煳煳的脑子还在转:这是什么味道? 眼睛就先一步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啊——」崔筠吓得惊叫出声,瞬间清醒。 张棹歌一个激灵,忙不迭将花露水收回戒指里,说:「是我。」 崔筠压着心跳快要跳出来的胸口,慢慢平復了心情?。 「大半夜,你在做什么?」 张棹歌说:「有蚊子。」 她没说自己在驱蚊,崔筠也只当她是被蚊子咬得睡不着,又找不到驱蚊的东西,只好满屋子转悠。 崔筠的心跳彻底恢復正常的频率,她说:「你上来睡吧,床有纱幔,蚊子进不来。今日是我考虑不周,忘了这事,明日我会在睡前让人取些?艾草来熏屋子。」 张棹歌想说不用。但?这样就没法解释她为什么在床四週游盪了。 反正是崔筠主动相邀,她不算冒昧。于是脱了鞋,掀开纱幔坐上床,又迅速拢紧纱幔——动作但?凡慢一点,蚊子都会找到机会熘进来。 殊不知她这个动作在崔筠看来特别?猴急。 崔筠:「……」 她下?意?识往床内侧挪动身子,给张棹歌让出空位来。但?张棹歌记得她是睡在外面的,也想往里面爬去。 二人同时?动作,张棹歌跪在床上的膝盖冷不丁被崔筠的腿一撞,她的身体失衡直接往前扑倒。 若不是她眼疾手?快伸手?撑在崔筠身体两侧,只怕此刻整个人都摔崔筠身上了。 她骨头硬不怕摔,崔筠被她压这一下?可能会伤得不轻。 「你——」崔筠也被这个小?意?外弄得心勐地?一跳,而扑鼻的香味成功勾起了她刚醒来时?的记忆。 她不禁浮想,张棹歌到底是用什么香料才调制出能散发这种气味的澡豆?以后一起生活,有没有机会见识到呢? 「啊,抱歉,你要睡外面还是里面?」张棹歌问。 崔筠说:「我明日要早起。」 张棹歌懂了:「那我睡里面。」 崔筠又挪出来,张棹歌滚到床内侧去,揪起被子一角就钻了进来。 崔筠:「……」 张棹歌就不能把榻上的被褥抱过来?非要跟她睡一床被子吗? 第76页 罢了,她又不脏。 张棹歌躺好后,问:「我明日有事做吗?」 崔筠一噎,你自己有没有事干,自己不清楚吗? 她问:「棹歌想帮我做事吗?」 张棹歌一听,老?板要开始画大饼了,说什么都不能接茬。 她立马说:「嗐,我也想,可邱斛和戚秧他们要回隋州,我得为他们践行。」 「……」崔筠说:「需要用钱的话,可以去找夕岚支一些?。」 张棹歌虽然不知道这场婚礼办下?来具体花了多少钱,可看白天的宴席规模就知道开销不小?。 况且牙兵是张棹歌找来的,自然该由她自己掏钱:「不必,我有钱。」 崔筠顺着她的话问:「你哪儿来的钱?」 「上回王贺骋向我赎回他的马给了我五两金饼。」 张棹歌不提,崔筠都险些?忘了这事。 她心想,难怪这么多人一旦沾了赌便再难戒掉,勤勤恳恳干一年活都不如在赌桌上赢一次,明知赢的机会渺茫,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会拼一把,以致越陷越深。 张棹歌又说:「我本?想添作聘礼的,怎知这聘礼不会落入你的手?,我就收回来了。」 崔筠哭笑不得:「所以这就是你当初想以一匹绢作为聘礼的原因?」 虽说张棹歌出的聘礼都有崔筠报销,杜秉骞也淘了不少好东西给她,可她不想便宜崔家人,就在聘书上写了一匹绢。 崔筠发现后,才给改成粟三?十?六石、布二十?四匹。 这些?东西价值近八万钱,但?与夺回那四五顷田所得的收益相比不算什么,只要田地?经营得好,两年内就能把这个钱挣回来。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犯了困,再度睡去。 翌日一早,崔筠忍着困意?起来送走窦婴的兄长窦大郎,及崔家安排的送亲傧相。 随后让夕岚带人去将昨日未整理的贺礼、迎亲抬的明面上的嫁妆等清理记录在册,自己则去算这次婚礼前后的帐目。 直到太阳西斜,朝烟来问:「娘子,已经酉时?,可要用饭了?」 崔筠恍惚地?看向西窗:「都这个时?辰了……大郎呢?」 「阿郎为诸位军使践行,刚回来。」 朝烟话刚落音,张棹歌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处,探头一问:「『阿郎』是指我吗?」 朝烟无语,不然还能是谁? 张棹歌成了这个家名义上的男主人,崔筠自然也从小?主人升为女?主人,众多奴婢僕役部曲对她们的称唿自然得跟着改变。 张棹歌感觉自己解锁了很多称唿……尽管每个称唿都槽点满满。 没有在意?这些?。张棹歌进门,径直来到崔筠面前,关心说:「听说你在这里待了一天,眼睛还好吗?」 不提尚好,一提崔筠便觉得眼睛酸胀。 看她要揉眼睛,张棹歌一把捉住她的手?腕,说:「你这手?今天不知道摸了多少纸、沾了多少墨、拨了几次珠算,就这么揉眼睛会让脏东西进入眼睛感染眼疾的。」 崔筠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莫名觉得合理。 她问:「大郎也精通医理吗?」 张棹歌:「……」 这只是个人卫生,怎么就扯到医学上面去了? 还没来得及否认,系统又给她发布了个任务。 她直接跳过那些?除了戴高帽和灌鸡汤之外毫无用处的废话,从中提炼出一句重点:【掌握一定?的医学知识(包括但?不限于方剂学、妇科学、儿科学、外科学、骨伤学、养生学)。】 张棹歌:? 谁家赘婿还得掌握医学知识啊? 人家学医得八年起步,她八年后还是不是赘婿都两说呢。 要不去报个速成班?但?她敢学,崔筠生病了敢给她看吗? 崔筠不知道张棹歌的脸色为什么突然变得有些?微妙。她琢磨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哪怕不通医理也不该是这副表情?呀? 张棹歌忽然回过神,说:「我不懂,但?你若希望我懂,我可以学。」 既然是老?板对她的工作期许,她除了学还能咋的? 走神的她并未发现,她握着的崔筠的手?腕,脉搏跳动频率悄然加速。 第43章 练字 成婚后的第一天?, 崔筠才发现自己对张棹歌其实并不了解,除了知道她是女儿身,曾经隐瞒身世投军之外, 对她的身世一概不知。 她似乎是个不通文墨的武人?,但?偶尔又会蹦出一些深刻之言, 甚至还知道很多经籍典故; 她似乎心机深沉机敏过人?, 私下相?处才知她也有童趣顽劣的一面; 她对感情也看似一窍不通,然无意中说的话做的事又十分拨人心弦。 崔筠错开张棹歌的目光,假装整理书册来掩饰心中的紧张羞涩。 张棹歌见?她耳尖泛红, 还以为屋里太闷给热着了, 说:「走罢,洗手?吃饭去。」 说完, 率先走出去。 崔筠抬头只看到张棹歌对吃饭十分积极的背影。 刚围观了全程的朝烟还没来得及为她们的甜美爱情送上祝福,就看到张棹歌不等崔筠就一个?人?先跑了,没有?一点为人?夫、为人?赘婿的自觉! 甜美爱情什么的,果然只是她的幻觉。 第77页 朝烟为崔筠抱不平说:「阿郎真是武人?,一点儿都不懂怜香惜玉!」 崔筠并未与张棹歌置气,面色平静地说:「我对她并无什么要求,你们也不必将那些世俗的枷锁架在她脖子上。」 朝烟听?出这是明晃晃的偏袒, 当即识相?地不再多言。 主僕二人?走出房门才发现?张棹歌并未离去, 她只是在院子里站着,不住地往里探头。 不是屋里闷么,七娘怎么还不出来? 崔筠唇角微动,步伐快了些许,走到张棹歌的身侧, 一起前往中堂的偏厅。 以她们的默契,并不需要再说些什么。 新婚后的第一顿晚饭很简单, 主食是蒸饼,配一锅炖菜,里面有?鸡、菌菇、竹笋和蔬菜。 端午节前的山中多雨,竹笋和菌菇都长得飞快,崔家有?大片的山林,这些山货都是唾手?可得之物,唯一比较值钱的大抵是那半只鸡。 然而哪怕只是这么简单的一道菜,在这场婚礼办完后,十天?半个?月内也很难再次吃到。 崔家最大的收入来源是田地产出和冬天?的木炭,眼下冬天?已过,距离秋收又还有?小半年,在那之前总得再增加一些进项。 崔筠在盘算要如何开源。 学孟家烧制青瓷?孟家的窑场不分季节与日夜,几乎一年四季都能有?进帐。 可崔家的那些林木,哪怕每年开春都会将冬天?伐掉的木重新种上树苗,也不够这么消耗。 很快,崔筠便想?到了酿酒。 酒业向来是厚利行业,酒价一斗不说千钱,两三百钱却是有?的。 不过从去年开始,朝廷重新推行停止了两年的榷酒之制,禁止私自酿酒,只有?获得官府授权的酤酒户才可酿酒来卖,并且每斗酒交一百五十文榷钱。注1 想?要获得官府授权也不容易,虽然朝廷是因为缺钱才恢復榷酒制,但?也限制了酤酒户的数量和酒的产量,防止老百姓为了酒利而把粮食都拿去酿酒,也预防地方?官利用榷酒的机会横徵暴敛,增加百姓的负担。 和酿酒相?比,种茶似乎更简单一些。 五年前朝廷也实施过茶税政策,仅一年就发生了令皇帝从长安出逃的泾原兵变,皇帝不得已下罪己诏,废除了一些苛捐杂税,榷酒制和茶税也一併废除。 榷酒制是去年恢復推行的,茶税至今未有?重新徵收的迹象。吃茶的百姓越来越多,茶利虽薄,但?只要产得多,卖得多,一样能获利颇丰。 只是鲁山县合适种茶叶的地方?并不多…… 张棹歌见?崔筠心不在焉,给她拿了一个?蒸饼,问?:「你还有?什么事?未处理完吗?」 问?完她就后悔了。 能让崔筠吃饭都紧锁眉头的事?能是什么简单的事?? 别到时候她说出口,系统又给她发布一个?任务。 崔筠暂时不打算把家中经济条件并不宽裕的事?告诉张棹歌,毕竟造成家中财政吃紧的人?是她,与张棹歌无关,没必要让张棹歌替她承担后果。 「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是我习惯了在进食时一心二用思考旁的事?。」 「吃饭得好好吃,不然消化不良,最后受罪的还是自己的肠胃。」 崔筠说:「大郎还说不懂医理?这不是说得头头是道么。」 张棹歌笑说:「这都是我妈……我阿娘在我小时候不好好吃饭时念叨的话。」 崔筠此前只知道张棹歌父母双亡,这是她第一次提及她跟家人?相?处的细节。 崔筠问?:「净手?后才能揉眼睛也是她说的?」 「差不多吧,除了她,郎中也会给大家传授这方?面的知识。不过,不是洗干净了手?就能随便揉眼睛的,眼睛揉多了会有?血丝,严重的看东西模煳,治不好会瞎。」 正在揉眼睛的朝烟吓得立马收回了手?。 崔筠忍俊不禁。 她发现?张棹歌光顾着给她夹菜,自己却没吃什么,问?:「可是饭菜不合大郎的胃口?」 「不是,我半个?时辰以前还在给邱斛他们践行,虽然没吃什么,酒水却喝了不少。入夏后饭菜就容易变馊,今天?没吃完的饭菜不能留到第二天?吃,你多吃一些不要浪费。」 张棹歌的话比以往多,崔筠却不觉得她唠叨,若不是关心和在意,她又怎么会如此细心叮咛? 张棹歌问?系统:「我这算是掌握一定的医学知识了吗?」 系统理都没理她。 好吧,钻空子失败,看来还是得正儿八经地学习一些医学知识。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把繁体字给认全了。 在这件事?上,崔筠似乎跟她产生了共鸣,吃完饭就把她喊去了书房。 「做什么?」张棹歌不解。 「棹歌忘记当初我向你提出招婿请求时所?说的话了?」 张棹歌眉峰一扬,说:「我以为……」 崔筠笑吟吟地接话:「棹歌以为我当时只是为了找个?说服你的理由。」 张棹歌默认。 「你说过,你答应了我的事?只要不是在危及性命的前提下都会做到,我做出的承诺自然也会履行。」 张棹歌就喜欢这么一诺千金的老闆,想?来那五千钱工资也不会有?被拖欠的风险。 崔筠说:「往后每天?吃过晚饭就花半个?时辰练字吧,练完字正好天?黑。」 第78页 张棹歌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直到她再次感受到被老师支配的恐惧。 「此字的着力点在这儿。」 「弯钩起钩要对准。」 「行笔要自然,收放要有?度。」 张棹歌:「……」 「还有?……」崔筠忽然嘆了口气。 张棹歌刚转头看她,握着毛笔的手?背忽然被一只柔荑轻覆。 崔筠幽幽地说:「你这握笔的手?势从一开始就没对。」 她的指尖从张棹歌的指缝中穿过,悉心地帮她调整握笔的姿势。 张棹歌怀疑拨动自己手?指的不是崔筠的縴手?,而是一根根羽毛。 崔筠不知道张棹歌在发什么呆,下意识敲了敲她的脑门,训导道:「不要分心,还有?,握笔的手?指不要如此僵硬。」 「……」 半个?时辰后,张棹歌跟崔筠都已经汗流浃背了。 张棹歌从未觉得学习是如此煎熬和痛苦的事?情,崔筠是初为人?师,也第一次体会到教导学生的艰辛。 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朝烟本打算进来点油灯,见?二人?香汗淋漓的模样,脑海中瞬间想?了许多,立马羞红了脸。 恰逢此时崔筠看到了她,说了句:「去备热水吧。」 朝烟一熘烟地跑了,路上遇到要去找崔筠的夕岚,她忙将人?拦下来,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再等半个?时辰吧。」 夕岚问?:「娘子在做什么?」 朝烟瞄了眼左右,见?四下无人?才跟夕岚咬耳朵。 夕岚一听?,脸上也有?些热。 她依言过了半个?时辰才去书房。 这时的房内只剩崔筠一人?,夕岚瞄了眼,没看到张棹歌,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 崔筠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问?:「你是在找什么吗?」 夕岚有?些尴尬:「婢子以为阿郎也在,不知道贸然进来是否打搅娘子和阿郎。」 崔筠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夕岚是已婚的,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还不明显么? 崔筠只觉得热气上涌,颇为丢脸:「我们方?才是在练字。」 娘子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夕岚眨巴着眼睛:「婢子知道呀。」 崔筠:「……」 夕岚又问?:「阿郎练完字去哪儿了?」 自从思绪被带歪,崔筠总觉得夕岚这句「练完字」特别意味深长。 崔筠哼了哼:「你倒是关心她。」 夕岚担心她误会,忙说:「婢子只是想?告知阿郎,热水估计已经烧好了。」 崔筠不想?在这事?上多做纠缠,说:「不必管她,你清点完库房的东西了?」 夕岚收起打趣的神情,立马进入工作模式:「清点好了,这是整理出来的礼单。」 崔筠接过礼单,借着油灯散发的光亮看了起来。 这些礼单是她日后作为回礼的重要凭据,比如旁人?给她送了厚礼,日后他人?办喜事?,她回礼回轻了就容易招人?话柄。 突然,她在这上面看到了一个?令她意外的名?字:「孟甲岁送了一对白?釉四耳双鱼瓶?」 「是的,送来贺礼的是孟家的内知,送完就离去了,并没有?入筵。」夕岚说。 孟甲岁送的贺礼很难估价。 说它值钱吧,它是孟家的窑场烧制出来的,一般能卖百来钱。 说它不值钱吧,送礼讲的是一份心意,他拿出自家烧制的白?瓷,这份心意没法?用价值来衡量。 总的来说,他这份贺礼送得并不大方?,但?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届时孟家有?喜事?,崔筠要如何回礼就成了头疼的问?题。 崔筠按下此事?不提,对夕岚说:「我听?说广宁寺种了茶叶,明日陪我上山一探。」 夕岚问?:「明日不是要回门吗?」 崔筠轻拍了下额头:「险些忘了。」 第44章 雕版 张棹歌是?入赘崔家的, 照理说崔筠并不需要回门,但崔筠忆起张棹歌说想学医术,最?终仍决定以回门之名到邓州拜访三伯父崔元陟。 就寝前, 张棹歌拿着两个蒸饼回屋来,她闻着屋里的味道, 问:「这是?熏过?艾草了??」 「嗯, 不过?不知道半夜还会不会有蚊虫。」崔筠的目光落在她那两?个?热乎乎的蒸饼上。 「傍晚吃剩的,我热了下。」张棹歌问,「你吃吗?」 崔筠摇头:「不吃了?, 明早还得回邓州, 想早些?歇息。」 「那你先睡,我吃完去洗漱。」张棹歌又跑出房间, 崔筠都来不及问她到底是?要在榻上睡,还是?继续留出半张床给?她。 沉思片刻,崔筠抱了?床薄被到榻上。 天气愈发炎热,还是?分开睡比较凉爽。 翌日,张棹歌和崔筠轻装简从,只花两?个?时辰便到达邓州城。 崔筠没有回祖宅,带着张棹歌径直往崔元陟在城西福胜坊置办的宅第去。 崔元陟有些?意?外她们会登门, 直白?地说:「我以为你们今日不会回邓州。」 显然, 崔筠是?有所求才回来的。 虽然崔筠没跟张棹歌提回门的缘由,但崔筠没有回祖宅而是?直奔崔元陟家,张棹歌又怎么会看不出她回来的目的? 有些?话崔筠这个?侄女不方便开口,还是?厚脸皮的她来说比较合适。 第79页 她说:「娘子一直都想来拜访三伯父,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请教三伯父, 便冒昧登门造访了?。」 「什么事?」 「三伯父还收学生吗?二十四岁的那种。」 崔元陟:「……」 他面色古怪:「你想学医?」 张棹歌点头:「我想学医。」 崔元陟看崔筠,想确认张棹歌是?不是?在开玩笑。 崔筠心里有些?紧张, 但看向崔元陟的眼神也充满了?希冀。 饶是?经歷过?大风大浪,见识过?人生百态,甚至还遭遇过?医闹的崔元陟,此刻也不免有些?恍惚。 张棹歌一个?武人要学医术? 简直是?荒诞无稽。 「你为何要习医?」崔元陟拧眉,张棹歌将来是?有可?能被徵召回军中的,军营有医官,压根就用不着张棹歌去救治伤员。 张棹歌思考了?片刻,说:「给?自家人治病。」 崔元陟倒抽一口冷气:「就这?」 为了?给?两?个?人看病而专门去学习医术? 崔元陟怀疑张棹歌是?在玩闹。 他严肃地说:「习医可?不是?简单的一件事,太医署的生徒修业至少要三载,且是?最?简单的拔火罐,其余伤寒、针灸需花上七年……」 张棹歌说:「三伯父是?担心我是?一时兴起,或会半途而废?」 「学个?一知半解就去用药,那可?是?会要人命的。」崔元陟甚至忍不住怀疑张棹歌是?不是?想学会了?医术后,偷偷地谋害崔筠,好令所有人都找不到证据。 「我没想悬壶济世,只是?想学点养生、食疗的医方。」 崔筠都告诉她了?,崔元陟的祖师爷是?名医孟诜,他撰写了?《补养方》和《必效方》,前者基本都是?食疗方面的内容,后者则是?治疗黄疸的。 张棹歌对黄疸不感兴趣。 她有一点营养学的底子,营养学跟食疗的原理又是?相近的,而养生学包括了?食疗,学习《补养方》能够使她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一定的医学知识,完成系统的任务。 崔元陟觉得更可?疑了?。 难道「他」想通过?膳食谋害七娘? 七娘的心眼这么多,怎么就没想过?提防「他」呢? 崔元陟打量崔筠,发现?她半点都不猜疑张棹歌的用心。 当初崔元峰他们说她只顾着儿女情长,他嗤之以鼻,如今看来,她确实?有点太容易轻信枕边人。 半晌,崔元陟说:「我可?以教你,但七娘必须跟着学。」 张棹歌和崔筠瞬间就想到了?他的用意?。 虽知道他误解了?,但张棹歌没有特意?去解释,而是?一脸侥倖地说:「嘿,正好我的字还没认全,等娘子学完就可?以教我了?。」 崔元陟:「……」 你字都没认全就想学医方,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点? 张棹歌的自信和乐观令崔筠再次刷新?对她的好感。 ——不管遇到怎样的难题,她好像总能轻松地想到解决的方法。 崔筠仰望崔元陟,说:「三伯父,我也可?以学。」 崔元陟有些?不高?兴:「先前想让你随我学,你不肯,如今为了?个?男人倒是?殷勤起来。」 他板着脸的时候特别严肃,跟崔元峰如出一辙,然而他的眼神却比崔元峰仁爱。 崔筠心下微定,笑说:「三伯父从前醉心医学,恨不得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研读医书、治病救人上面,若当时因?为分心教我而耽误了?,我会感到愧疚的。」 崔元陟知道她只是?在说好话哄人,不管怎么说,目的达成就好。 他给?了?崔筠《补养方》的第一卷,让崔筠回去抄录,遇到不懂的地方摘抄整理出来,等她再来邓州,他再行解答。 《补养方》共有三卷,这些?都是?十分珍贵的医书,崔元陟不可?能一次性?就把三卷全给?了?崔筠。 饶是?如此,崔筠也如获至宝。 张棹歌忽然问:「三伯父,这样的话,我应该喊你老师,还是?该喊娘子为老师呢?」 崔元陟说:「我可?没答应收你为学生,万一你学艺不精害了?人,连累孟余堂的名声怎么办?」 张棹歌说:「三伯父放心,我会先在自个?身上试吃,要是?我学艺不精,那我肯定没机会说出我师从孟余堂的不知几代徒孙。」 崔元陟:「……」 崔筠:「……」 你都还没开始学,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吗? —— 张棹歌和崔筠在崔元陟家留宿一夜,第二天就踏上了?归途。 回去后,游手好闲的张棹歌算是?找到了?事情做,但和崔筠相比,她的日子过?得轻松又自在。 因?昭平别业的书房只有一间,张棹歌在练字和看《补养方》时,偶尔会跟崔筠共处一室,所以时间一久,她就知道崔筠在忙些?什么了?。 端午节前,汝州下了?场急雨。 崔筠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出门的计划。 淅沥沥的雨水拍打着屋檐,一阵铃铛声穿过?雨丝传来,抚平了?她内心那一点焦虑。 崔筠转身去了?书房,拨开竹帘看到张棹歌正倚在窗边拿着一块木板雕刻着什么。 第80页 「棹歌这是?在刻什么?」崔筠好奇地问。 张棹歌说:「《补养方》第一卷。」 「为何要刻它?」 「我刻着玩的。不过?,七娘不觉得《补养方》乃至这书房里的大多数书籍都太珍稀了?吗?这里面的某卷书有可?能会成为孤本,一旦它们损毁,那后世之人就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崔筠颔首:「的确如此,因?此在古籍收藏上,孤本才尤为珍贵。」 她顿了?下,察觉到张棹歌的用意?或许不仅是?防止这些?书籍失传,她问:「你若不想让它们成为孤本,抄录一份就是?,为何要在木板上雕刻?」 「七娘可?听闻雕版印刷?」 崔筠说:「雕版印刷是?什么?莫非是?模勒?阿姊在信中提过?长安东市有书肆用此法将一些?字帖、医书刊刻后印纸上售卖。」 她灵光一闪:她有这么多藏书,是?否也可?以将这些?书籍印刷出售? 不过?,纸张的价格太贵了?,印刷出来的书册成本也不会太低,一般人只怕买不起。 张棹歌似乎知道崔筠的忧虑,她说:「七娘参加过?八关?斋会,也跟广宁寺的僧人打过?交道。依你之见,是?医书和字帖的受众更广一些?,还是?看佛经的人更多一些??」 崔筠若再看不出张棹歌这是?在给?她支招,那就真白?瞎她这敏锐的嗅觉了?。 她心头震撼,从耕犁的改良到如今的雕版印刷,张棹歌有太多令人意?想不到的能力。 震惊过?后则是?尴尬和窘迫:「你、你都知道了??」 张棹歌放下手里的刻刀,看着她说:「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咱们这儿不合适种茶。」 「我知道。」崔筠说,她忙活了?这么多天,前不久才得出这个?结论。 广宁寺的确种了?一些?茶树,但很少,只供寺院之用。因?茶树的栽种环境要求比较高?,鲁山县不管是?气候还是?水土都不合适大面积种植。 崔筠这两?日正是?在为此事感到挫败,没想到峰迴路转,张棹歌给?她开拓了?一条她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她不知道的是?,张棹歌原本想直接拿出活字印刷术,但思考过?后,认为活字印刷术并不合适在当下使用。 首先活字印刷术的雕刻工程浩大,因?为汉字太多,且同一版面会重复出现?某个?字时,需要多备刻好几份同样的字——这也是?为何宋代就出现?了?活字印刷术,直到清代在朝廷的鼓励下才普及开来的原因?之一。 崔家这点人力物力,折腾不起。 其次,造纸技术的限制。并非所有的纸张都合适印刷,纸张的成本也很难让印刷术推广开来——雕版印刷尚且如此,更别说活字印刷。 最?后,识字的人太少。科举制的出现?虽然让寒门也有了?改变阶层的机会,可?它并不完善,且在士族门阀垄断知识的时代背景下,底层很难得到接受教育的机会。 教育不普及,书籍的受众就始终只有那一小撮文人。 唯有佛经,不管是?上层权贵还是?底层的老百姓,都有受众。 以崔家现?在的条件,就算走刊刻佛经这条路失败了?,也不会因?为收不回成本而破产。 张棹歌又说:「你若是?担心纸价太贵,印书成本太高?,容易赔得倾家荡产,那咱们可?以造纸。我略懂一点造纸术,虽说造出来的纸可?能质量不会很好,但好歹也……」 她还没说完,崔筠忽然上前抱住她。 张棹歌下意?识丢开雕刻得乱七八糟的木板,一手撑着窗沿,另一只手则搭在崔筠的后腰处,避免受力太勐直接失衡从窗户栽出去。 她也不由得庆幸自己刚才就收了?刻刀,不然直接捅崔筠心口去了?。 「谢谢。」崔筠说。 思绪跑偏了?片刻,张棹歌很快就回过?神,说:「我只是?不想让你有朝一日会后悔花这么多钱雇我当赘婿。」 第45章 礼物(有增补删改) 崔筠心想, 张棹歌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出现到底给她带来了多?少改变。 不过这些矫情的话没必要跟张棹歌说。 再抱下去崔筠脸颊的热意就掩饰不住了,正好?雨停,她结束这个短暂的拥抱, 藉口天热要?去冰窖取冰,逃似的离开了书房。 张棹歌当了两秒木雕, 随后把雕刻过的木板捡回来, 但没有再动刻刀。 心不在这里,握刀也无用。 —— 造纸术虽是无人?不知的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知道制作工艺的人?却不多?。 即使短视频时?代涌现?一批打造古法技艺视频的手艺人?, 让更多?人?可以通过这个渠道了解古法造纸的工艺, 但不同的纸张,制作工艺不同、手法也不同, 很多?关键的步骤依旧鲜为人?知。 张棹歌家所在的村庄在拆迁前是长安十分有名的楮皮纸产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造纸作坊。 哪怕后来受到机械造纸工厂的冲击,越来越多?村民放弃了古法造纸,也仍有几家造纸作坊在坚持。 昔日这些造纸作坊就是张棹歌跟玩伴们的游乐园,她发小家也是坚持将这门手艺传承下去的造纸作坊之一。 在这得天独厚的条件下,张棹歌学会造纸工艺是顺理成章的。 第81页 不过,不同用途对纸张的要?求不同: 书画用纸要?求薄且柔软, 纸面细腻易吸墨, 还得防蛀虫。 官府文书用纸要?求纹理细腻、洁白有光泽,渗墨均匀不走?墨,还有韧性要?好?。 刻书用纸,即用来印刷的纸张,由于雕版印刷所用的墨跟书写用墨有差异, 纸张的要?求跟书画用纸也有区别,它相对要?厚一些, 韧性也得好?,否则容易在印刷的过程中弄破。而且为防止印刷较小的字体时?会出现?晕墨的情况,纸张的质地必须平滑匀整。 除了以上用纸,还有一些用来包装食物茶叶药材、制作雨伞扇子、煳窗、丧葬等杂用纸。 张棹歌是为了让崔筠在印刷佛经、字帖和医书时?可以节约成本才提出造纸的,在她看来,至少得是经过二次加工的熟纸才勉强算精良。 而她只懂造纸的主要?工序及纸药等关键用料的配方,对把生纸加工为熟纸的技术一知半解,因此无法向崔筠保证能?造出质量精良的纸张来。 忽然,张棹歌问系统:「你怎么不发布任务了?」 凭什么在她所擅长的领域,系统就不发布任务了? 系统:【该任务不可重复发布。】 张棹歌正困惑系统什么时?候发布了一样的任务,突然想起在她提出改进耕犁前系统的任务要?求: 【为老闆分忧,提高企业效益。】 张棹歌:「?」 所以往后她不管给崔筠出什么赚钱的主意,都算在这个任务里面了? 「我跟你说,你这样会打击员工积极性的。哪有公司在员工完成了几个项目之后,只按一个项目来发奖金的?」 系统更新?了任务奖励:【完成任务可获得三?倍奖励。】 这是把雕版印刷的奖励也算在内了。 张棹歌十分满意系统的自觉,但下一秒系统就打了补丁,任务的界面变成了:【提高企业效益(0/3)】 这代表她得把这三?件事?都办好?了才能?一次性领取三?个奖励。 张棹歌:「……」 知道系统德性的她懒得在这上面纠缠,走?出书房,找到正在噼柴的故林了解曲辕犁改良的进度。 天气炎热,故林单薄的短褐已被汗水打湿。 张棹歌问话,他忙不迭放下手里的活,擦了脸上的汗,说:「小的在阿郎的提点下已经打造出大部?分部?件,但缺少了关键的部?件,还不知道使用的效果如?何,小的不敢贸然将它拿到阿郎和娘子面前邀功。」 张棹歌问:「缺的什么?」 「还缺少一个犁铧。」 张棹歌指着不远处闲置的耕犁,说:「可以先?将那上面的犁铧拆了拿过来用,反正试用江东犁没发现?问题的话,旧的耕犁就可以淘汰掉。」 故林讪讪地说:「没有娘子、阿郎的许可,小的不敢擅自做主。」 张棹歌眉头一挑,琢磨过味来了。 她说:「你现?在去拆,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就行?。」 故林谄笑:「等小的干完手上的活就去办。」 张棹歌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此时?她跟崔筠已经吃完晚饭,正在书房商讨造纸和印刷的事?,故林带着曲辕犁跟在朝烟的身后来到外面的院子。 崔筠疑惑:「他怎么会在这个时?辰过来?」 张棹歌放下笔,神情玩味,说:「我让他过来的。」 说着,把她去找故林时?发生的事?告诉了崔筠。 崔筠隐约明白张棹歌为何会露出这耐人?寻味的神情来: 故林早就完成了耕犁的改良工作,可他却迟迟没有拿到她们面前邀功,原因并不是他所说的缺少犁铧无法检验成果。 ——真有困难,他可以跟她们提,哪怕找不到她们也能?找青溪。青溪知道轻重,不会忽视他的需求。 他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她们哪天想起这件事?,主动去找他。 这么做并不是在故意拿乔,而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她们意识到他的价值。 张棹歌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噼柴,说明他在崔家一向是干这类粗活的,粗使僕役的地位和待遇最?差,也很容易被欺负。 他想改变现?在的处境,唯有提升自家在崔家的地位。 决定?这一切的人?是崔筠和张棹歌,帮她们改良耕犁也是他眼下唯一可以出头的机会。 崔筠说:「我原想等他把耕犁改进后,赏赐他一些钱财。如?今看来,他想要?的未必是钱财。」 张棹歌说:「我瞧他头脑灵活,又擅长木工,或许可以把雕版印刷之事?交给他去办。」 崔筠微笑着说:「棹歌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既然故林有向上爬的决心,又有配得上他野心的能?力,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故林没有让崔筠失望,他在张棹歌的提点下打造出来的曲辕犁,不仅让耕犁变得更加灵活便利,还多?了个能?调节犁辕跟犁底距离的「犁评」。 有了犁评,操作者可以进一步控制耕地时?的深浅,一个人?、一头牛就能?轻松地翻好?一块地。 在很多?人?看来,曲辕犁和长曲辕犁只有犁辕长短的区别,崔筠要?求将所有的耕犁改成曲辕犁纯属是吃饱了撑的。 只有长年在地里干活刨食的农夫能?明显地感觉到曲辕犁的便利之处,所以别人?在笑话崔筠时?,崔家的部?曲都默默地干着自己的农活。 第82页 笑呗,到时?候崔家部?曲一个人?就能?耕三?十亩地,而他们只能?耕二十亩地的时?候,看他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 耕犁的改进提高了耕作的效率,也减轻了崔家部?曲的负担,使得崔筠可以抽出一部?分人?手来开展造纸和雕版印刷的工作。 不管是造纸还是雕版印刷,从?它们的选材到投入使用,整个工艺制作耗时?都要?大半年以上,因此可以从?现?在就开始准备。 首先?是造纸的选材。 据崔筠所说,目前使用最?广泛的纸是以苎麻为原料的麻纸,其中以黄麻纸最?常见。崔家很多?藏书、官府文书、寺庙经文抄写用的都是黄麻纸。 但随着苎麻的减少及苎麻生长季节的局限,使用皮纸的人?越来越多?。皮纸的原料更加丰富,桑、楮、藤、青檀等植物的皮都能?用来加工制作,窦婴从?长安寄回来的信笺就是江南地区进贡的藤纸。 最?后一类纸种是竹纸。这种在张棹歌生活的年代耳熟能?详的纸种,因现?在的造纸工艺局限、纸品质量过于粗糙劣质,如?今还没什么知名度。 张棹歌所熟悉的造纸工艺是楮皮纸,崔筠便让人?去砍伐崔家山林中的楮树。 张棹歌在一旁补充说:「树皮剥下来捆在一起放去水中浸泡,树叶、树汁和结出来的楮实子不要?扔,我看医书上说它们可以入药,能?补肾、明目。」 崔筠微微侧目,待她说完,问:「大郎将《补养方》看完了?」 同样被迫学习了《补养方》的崔筠记得关于楮实子能?入药的内容在第一卷的末尾,她由此推断张棹歌是看完了第一卷。 「看完了。」张棹歌有些自得,她白天没什么事?干,除了看《补养方》,就是满山熘达,去找实物来加深自己对这卷内容的印象。 崔筠又问:「那大郎可知具体要?如?何入药?」 《补养方》上没写,但难不倒张棹歌。 她说:「我不知道,但三?伯父肯定?知道。」 又说:「咱们把楮叶拿去餵羊餵牛,楮实子就收集起来。很多?百姓都不知道楮实子可以入药,我们也不懂将它炮制成可入药的药材的方法,因此直接卖给老百姓行?不通。」 崔筠问:「大郎的意思是三?伯父懂炮制药材,所以可以卖给他?」 张棹歌瞬间就读懂了她的意思,说:「直接送给他吧。你的三?伯父就是我的三?伯父,更何况,我是因为他才有学习《补养方》的机会,不会那么拎不清的。」 崔筠莞尔:「大郎做事?向来周全,叫人?安心。」 她又转回头吩咐不远处十分自觉地假装自己是一根柱子的青溪,说:「造纸和刻书一事?不可外泄,我可用的人?不多?,只能?辛苦你经常盯着了。」 青溪精神一震,立马表态:「小的定?不会叫娘子和阿郎失望。」 他一走?,没了旁人?,崔筠对张棹歌说:「这些日子辛苦棹歌了。」 张棹歌心情不错,她调侃说:「我看青溪比我还辛苦。」 「这不一样。」崔筠说,「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张棹歌心生期待:「什么礼物?」 崔筠故意卖了个关子。她让张棹歌随她出门,连一个随从?都没带——对她来说,张棹歌一个人?带给她的安全感抵得上十几个部?曲奴僕。 她们进了山,张棹歌认出那是去峡谷温泉的路。 虽然隐约猜到了崔筠的礼物是什么,但张棹歌不想破坏了崔筠期待看到她得到礼物时?的惊喜表现?的心情,因此会佯装不解地问:「你的礼物该不会是带我去沐浴更衣吧?」 崔筠嗔说:「不是。」 很快,她们就来到了峡谷的深处。 昔日露天的温泉此时?已经被竹木给围了起来,并加了一扇竹门。 推门进去,看到的是一块竹子和草蓆制成的屏风,绕过它则可以看到温泉向低处流去而形成的小溪。 至于张棹歌原本修筑的温泉池,上面盖了个草棚,周围还多?了一圈既可以挡风又能?增加私密性的草蓆。 张棹歌故作惊讶地看向崔筠:「你让人?盖的?」 「嗯,你喜欢泡汤,我便买下这里修建个草堂,以后只要?你喜欢,随时?都可以来这儿泡汤。」 张棹歌说:「只有我泡会不会太浪费了?我们可以一起泡。」 崔筠不知是被烈日晒晕了脑袋,还是被张棹歌的「大胆邀请」给弄得面色涨红、脑袋发胀,她说:「你……太孟浪了。」 第46章 撒娇 有那么一瞬间, 张棹歌从崔筠的反应中捕捉到了一丝朦胧的、暧昧的情意。 下一秒,她?的脑子里就弹出崔筠初次向她招婿时所说的话:因为……没有比你更好的选择。 张棹歌立马剎住自己那旖旎、发散的心思。 想什么呢? 崔筠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凡有更好的选择, 都不会走招她?为婿这一步。 再说崔筠这份礼物,许是?在报答她?帮忙改良曲辕犁、拿出造纸术和印刷术。 她?何必自作多情。 失落、不甘和空虚的情绪席捲而来。 张棹歌渐渐地?意识到自己?在此?之前兴许已对崔筠生?出超出友谊关系的好感, 她?同样清楚, 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第83页 即便内心正备受煎熬,张棹歌也没有忘记分出一些?注意力给崔筠,很?快, 她?就注意到崔筠的身形微微一晃, 险些?站不住。 张棹歌抬手扶住她?,再顾不得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关心道:「你怎么了?」 崔筠稳住身子,又定了定神,有些?羞耻地?说:「天气炎热,又碰上今日来月事,有些?头晕。」 张棹歌恍然,说:「可别中暑了,先到树荫下坐会儿。」 草棚虽然也能遮阳, 但周围都被草帘子遮挡起来, 不够阴凉通风,对缓解中暑症状也没有帮助。 张棹歌扶崔筠坐下后,看到她?穿了两层的衣物,说:「这里无人,你可以脱少一件衣衫, 我去给你弄点凉水降温消暑。」 原来崔筠的脸颊发红是?因为中暑,而不是?害羞, 真是?她?自作多情了。 想到这里,张棹歌果断摒弃杂念,转身去给崔筠找泉水。 她?们的附近倒是?有泉水,只是?水温太?高?不合适用来消暑,且她?们出来得匆忙,并没有带水囊。 张棹歌找到水温适合的水后,确定四下无人,就从戒指里拿出军用净水壶来装水。 这种水壶自带过滤功能,她?解甲归田之前在野外执行任务时就是?用这水壶解决饮用水问题的,为了掩人耳目会将里面?的水装到水囊中,因此?她?的戒指里也有备用的水囊。 担心崔筠一个人待在原地?会遭遇不测,张棹歌迅速装满水赶回了温泉池。 崔筠依张棹歌所言脱掉外面?那件宽袖对襟罗衫,随意地?搭在肩上,仅剩里面?那件从胸垂至脚踝的长裙。 细长的脖颈沁着一层薄汗,汗水成珠,顺着锁骨滚落,最后渗入胸前繫着的罗裙。 正在阖眼歇息的她?听到动静,下意识拢了拢肩头的罗衫,看到是?张棹歌,动作一顿,捏衣服的手心都沁出了一点汗来。 「喝点水。」张棹歌一边将水囊递给崔筠,一边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让它乱瞄。 崔筠接过水囊,仰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动作轻柔优雅。 只是?这一仰头,脖颈更显细长,并不明?显的喉结微微滚动。 张棹歌舔了舔嘴唇,挪开眼,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摘的几片梓叶给她?扇风驱热。 冰凉的水和梓叶颳起的微风为崔筠驱散了身上的不适,只是?她?这脸颊依旧粉嫩透红。 崔筠喝完水,好奇地?问:「你何时带的水囊?」 张棹歌面?不改色地?说:「它一直都挂在马鞍处,只要?出门就自动带上,无需另行准备。」 这听着十分合理,崔筠也没再纠结,将水囊还给她?:「你也喝一些?吧。」 「我喝饱了才回来的。」张棹歌拿出巾帕用水打湿了给她?,「擦擦汗,降一降温。」 崔筠被她?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心头某种情绪翻涌得愈发厉害。 她?垂眸,一边心不在焉地?擦汗,一边说:「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尽快带你过来,却?忽视了今日的天气与自身的情况。」 崔筠鲜少有这么急不可耐的时候,大抵是?担心经常往山里跑的张棹歌会发现这里变了模样,为此?想抢在她?发现前给她?一个惊喜。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期待看到张棹歌收穫惊喜时的反应。 不是?炫耀,也不是?为了满足虚荣感,而是?…… 崔筠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词:孔雀开屏。 一旦对自己?的行为产生?如此?认知,就忘不掉了。她?尴尬羞耻地?掩面?。 张棹歌发出了理解的声音:「倒也不必自责。你是?一家之主,要?处理的事情本就多,如今还得兼顾农事、造纸与印刷。今日好不容易可以挤出一点时间……可以理解。」 「……嗯,你说得对。」崔筠借坡下驴,借她?的说来催眠自己?,很?快就恢復了端庄从容的模样。 张棹歌问:「你好些?了吗?要?不先回去。」 崔筠点点头,起身后又微微晃了下。 张棹歌见状,直接让她?坐上自己?的马,与之同骑,说:「万一回去的路上你头晕栽下来,我还能及时护住你。」 崔筠没有拒绝,反而还有些?期待,她?指了指起身时被皲裂的树皮从肩头勾落的罗衫,声音娇软:「棹歌,衣服……」 张棹歌的心头一麻,忙捡起罗衫给她?,待她?穿上才蹬着马镫上马来。 缰绳被张棹歌拽着,崔筠的手无处安放,只能抓着翘起的前鞍桥。只是?行走在颠簸的山路上,仅抓着前鞍桥有些?难稳住身形,崔筠渐渐地?往后靠,远远看去,像是?倚在张棹歌的怀中。 由于张棹歌的另一只手还牵着崔筠那匹马的缰绳,她?只能僵直身子,放任马匹缓慢前行。 为了缓解气氛,张棹歌的目光落在崔筠的手背上,问出了之前就好奇的问题:「你手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崔筠下意识想用衣袖遮住,但问这个问题的人是?张棹歌,她?生?生?地?止住了这个动作,故作淡定地?说:「玩小刀时不小心划伤的。」 张棹歌说:「那你当时玩刀的姿势还挺有难度的。」 她?从崔筠这道疤痕的粗细、长度及角度推断出,这绝对不是?自己?划伤的,就算是?,也不会是?在玩闹的情况下。 第84页 崔筠没想到她?这般敏锐心细,沉默了片刻,才说:「当初李贼攻下汴州带人闯入窦家时,我险遭贼将欺辱,持小刀抵抗之时,力道不及对方反而伤了自己?。」 也许是?此?事促成了窦婴委身李贼的决心,崔筠因此?一直都对窦婴心存愧疚。 张棹歌握着缰绳的拳头紧了紧,平静地?问:「可还记得是?哪个贼将?」 崔筠只要?想起对方的样子,就噁心反胃。 她?压下噁心,说:「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模样。」 「回去画给我看。」 张棹歌说得轻描淡写,可崔筠却?从她?的身上再次看到了那肃杀之气。 张棹歌动了杀心。 是?想要?为她?报仇出气吗?崔筠心头一松。 原本她?只是?虚靠在张棹歌身前,身子放松后,整个人便往后倾倒。 张棹歌下意识抬起另一条胳膊搂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等她?意识到这个姿势过于暧昧,准备撒手时,崔筠已经将借着这个姿势后脑勺枕在她?的左肩上。她?若撒手,反倒有些?欲盖弥彰,干脆保持了这个姿势。 崔筠勾着唇角,悄悄地?数着张棹歌的心跳。 回到昭平别业,张棹歌将另一匹马的缰绳丢给迎上来的僕役,她?率先下马,抬起手臂准备扶崔筠。 崔筠低头看向她?,虚弱娇柔目含秋波,说:「棹歌,我没力气。」 张棹歌以为她?刚才那一晒,中暑的症状又加重了,等她?下来,将她?背进了屋。 路上遇到李彩翠,虽说看到二?人如此?亲密,她?理该避嫌,可张棹歌的神色看起来像是?崔筠有什么问题,她?便问:「七娘这是?怎么了?」 崔筠有些?尴尬,比她?更快开口的是?张棹歌:「她?中暑了,麻烦李姨娘去找朝烟让她?弄些?冰进屋,不过不要?弄太?多,她?来月事不能受寒。」 没多久,整个昭平别业都知道崔筠来月事又中暑了。 崔筠:「……」 在「解释她?没中暑,只是?想藉机向张棹歌撒娇」与「来月事的事被公开而感到丢脸,但可以得到张棹歌的关怀照料」之中,她?默默地?选择了后者。 张棹歌还准备去找郎中,崔筠忙不迭拦住她?,说:「棹歌,我也略懂医理,对自身的情况再清楚不过,无需请郎中。我歇息一下就好。」 张棹歌观崔筠的气色确实不像是?很?严重的样子,再想到自己?来月经时也会有些?不适,便没再坚持。 不过,之前她?是?为了系统任务才去习医的,崔筠这次中暑提醒了她?现在的医学?水平不高?,伤寒、疫病都有可能要?人性命。真遇上发病很?急的病症,再去找郎中来诊治兴许就迟了。 多了解一些?医学?知识,生?命就多一道保险。 张棹歌说:「那你先歇息,我去让厨房准备绿豆粥。」 她?一走,送冰进来给屋子降温的朝烟便说:「阿郎平素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婢子还以为他是?个冷心冷肺之人,幸好他还知道关心娘子,对娘子上心。」 张棹歌入赘后基本上什么事都不管,偶尔提出一些?建议也都是?等着崔筠去执行。 别的赘婿上门只有被轻视及当奴僕来使唤的份,张棹歌入赘后,除了崔筠昭平别业无人能使唤得动她?。 朝烟没见过比她?还要?逍遥自在的赘婿。 ——朝烟倒不是?希望张棹歌被当成奴僕来使唤,只是?盼着张棹歌能自觉一些?,替崔筠分忧,扛起养家重任,让崔筠能轻松一些?。 崔筠体谅朝烟不清楚内情,没有责怪她?,只是?说:「她?这样就挺好的,你们去厨房帮她?打打下手吧。」 朝烟还想说些?什么,一旁帮忙抬冰的宿雨扯了扯她?的衣袖,朝烟住了嘴,跟宿雨走出去。 「你扯我衣袖做什么?」朝烟问宿雨。 宿雨嘆气:「怎么在娘子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你这脑子还是?没有开窍?」 朝烟不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嘛?」 「娘子是?你的主子,你事事以她?为先是?应该的,可你忘了,娘子并非那些?被困于后院的寻常女子。她?并不需要?别人替她?挑大樑,也不需要?另一个顶樑柱。」 朝烟困惑:「使唤阿郎干活,与娘子当顶樑柱冲突吗?」 宿雨一噎。 从这个角度来说,朝烟说得似乎没毛病。 半晌,宿雨说:「娘子就喜欢宠着阿郎,你身为奴婢管这么多做什么?」 「我只是?担心阿郎不管事,娘子将来有了身孕,还得挺着肚子出来主持大局,实在是?辛苦。」 宿雨讶异地?问:「娘子有了?」 朝烟:「……」 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宿雨,后者忽然反应过来,崔筠今天才来月事,不可能有身孕。 朝烟嘲笑说:「你老说我脑子没开窍,我看你比我还蠢笨。」 宿雨说:「如今负责娘子起居的是?你,我又不曾在娘子的房中伺候,哪里清楚这些?。」 过去崔筠的起居是?她?负责的,但当初崔筠将她?留在邓州管理邓州部分家业、书籍财物。崔筠扳倒杜媪,将涣散的人心收拢,手下能使唤的奴婢增加后,崔筠就让她?继续负责这方面?的内务。 第85页 「你这是?在向我炫耀呢?」朝烟撇撇嘴。 虽说她?顶替了宿雨,从一个只能干些?跑腿的活,成为照顾崔筠饮食起居的贴身婢女。可宿雨的地?位也同样提高?了,从夕岚的手里分走了採买的活,跟夕岚一样只用做一些?文书工作。 当然,她?们中混得最好的还是?夕岚,手握财政大权,不仅是?她?们这些?奴婢僕役的口粮,就连张棹歌的月钱也得通过她?才能得到。加上她?的丈夫青溪是?内知,总管昭平别业的奴僕。 但凡这对夫妻有二?心,又或者崔筠压不住他们,他们都可以成为第二?个林祺盛与杜媪。 朝烟羡慕却?不嫉妒。 厨院近在眼前,朝烟加快脚步,宿雨保持着自己?的节奏,逐渐落后于她?。 看着厨房里被炊烟模煳了身影的张棹歌,宿雨的眸光明?灭。 第47章 泄密 邓州, 崔氏祖宅。 六月初是崔元峰之妻韦燕娘的五十岁整寿,其长子崔镇没法赶回来为其贺寿,便让妻子韦伏迦提前?一个月从?襄州谷城回来协助崔铎操办庆礼。 韦燕娘、韦伏迦和崔铎之妻王翊齐聚一堂。 韦伏迦负责敲定宴客的名单, 她询问韦燕娘:「可要把七娘喊回来?」 提及崔筠,韦燕娘的脸色便不太好。 从?崔筠公然跟崔元峰叫板对抗开始, 她便不把崔筠当侄女来看待了。 韦燕娘心中怨怼, 亏她跟崔元峰怜惜崔筠孤苦无依,特意给崔筠挑选了两个门当户对的才俊。 不盼着崔筠能记住他们的好?,往后别怨恨他们就行。 谁曾想, 崔筠连他们这点好?意都糟蹋了, 当众羞辱韦兆不说,还倒贴给了一个没出身的武人! 这事传出去后, 整个邓州的名门望族都在?暗地里笑?话他们崔氏。 韦燕娘觉得没脸见人,躲在?家里好?几个月,最近才准备借五十大庆重新恢復崔氏的名声。 这样的日子,她十分不乐意让崔筠出现。 这不是再次提醒众人,崔家的脸面都被崔筠丢光了么! 王翊撇撇嘴,说:「喊她来做甚?还嫌咱们崔家在?邓州不够丢脸么?那一场婚礼办得别人都笑?话我们崔家不是在?成?亲,是蛮人在?抢亲。」 崔家准备的那些整张棹歌的法子一个都没派上用场, 全?跟着张棹歌的节奏走了, 叫那些来观礼的宾客看了场笑?话。 让王翊更生气的是,崔筠虽然没有羞辱王贺骋,但同?样也没看上他。 崔筠凭什么看不上襄阳王氏? 王翊又说:「还有,回门那日她同?那赘婿回了邓州却没来见阿姑,而是去见了三叔父。她眼里没有阿姑, 阿姑的诞庆又何必喊她来。」 韦伏迦若有所思,半晌, 问?:「难道就继续放任七娘如此忤逆的行径?」 韦燕娘嘆气:「那赘婿有隋州刺史和?曹王撑腰,我们能拿他们怎么办呢?」 韦伏迦说:「曹王最重视孝道,他当初被贬温州长史时?,治下有一个老媪,她的两个儿子都在?朝为官,他们却不侍奉母亲。曹王知道后,上书请求严惩那两兄弟,后来他们都被罢了官。阿姑虽然非七娘亲娘,却也有养育之恩,若曹王知晓她的为人,必然会呵斥她的。」 崔镇就在?襄州谷城为官,而她的母族也在?襄州,有人脉和?影响力,她有的是办法让曹王知晓崔筠是一个目无尊长的不睦之人。 韦燕娘眼前?一亮:「那太好?了,就该拿她立威,让世?人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别长幼有序!」 王翊本?来也要附和?的,但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事,忙不迭地说:「先不忙着让曹王惩处她,二郎昨日似乎说过七娘正?在?捣鼓什么耕犁,还真让她捣鼓出名堂来了……」 韦燕娘和?韦伏迦追问?什么耕犁,王翊本?就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关心田宅之事,哪里懂农事?因此崔铎说的时?候,她也只听了个囫囵,没弄懂。 韦燕娘干脆让人把崔铎喊回来。 崔铎一听她们是为了这事,便激动地说:「七娘早前?公开招贤,说凡是精通农事和?木工的人都能毛遂自荐,可她也没说要做什么。直到最近,有个僮僕把那耕犁给改进了,用过的人都说好?使?,这一个人一头牛就能把一块地给翻好?了土。我问?了家里的农人,他们都说真有这样的耕田利器,往后一个人就能把两个人的活干了!」 被他这么一解释,饶是不懂经营的韦燕娘、韦伏迦和?王翊立马就明白了崔铎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那多?出来的那一个人就可以去干别的事了。 有此利器,何愁家业不能富盛?! 「那耕犁是怎么样的,可以仿造出来吗?」韦燕娘问?。 崔铎眉头紧锁:「我也不知道,七娘将这些农具看得很紧,用完就得锁到杂院里,谁取用还得登记,谁弄丢了都得重重责罚。除非能见到实物,否则光是靠口?述,家里的匠人也打造不出来。」 「看看有没有法子把那个造出耕犁的僮僕给收买了,让他来给我们造耕犁。」 崔铎摇头:「恐怕有些难,那僮僕如今被调去赘婿身边,只受其支使?差遣,我那眼线根本?就没能近得了他们的身。」 第86页 韦燕娘说:「如此看来,这回诞庆是非得把她喊回来不可了。」 「那曹王那儿……」 「等琢磨明白了耕犁的事再说吧。」 —— 收到韦燕娘的寿宴请柬时?,崔筠神色平静。 负责递请柬进来的宿雨问?:「娘子,祖宅那边可是有什么喜事?」 崔筠将请柬折起放置到一边,说:「下个月大伯娘五十岁大庆,邀我回去参加寿宴。」 「那娘子准备赴宴吗?」 崔筠说:「大伯娘亲自书写请柬相邀,我怎能不去?」 宿雨闻言便知给韦燕娘准备寿礼的任务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来。 果不其然,崔筠说:「你去找夕岚拿库房的钥匙,看看有没有合适作为寿礼的器物摆件。若是没有,便由你替我去准备,你的脑筋向来灵活,懂得挑选礼物。不必太贵重,但得彰显敬老之意。」 「喏。」 宿雨刚准备下去,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娘子准备带谁回去?」 「先不忙着准备,夏税徵收在?即,等处理完此事再安排。」 如今是小麦成?熟的时?节,部曲们都在?抢收小麦,好?赶在?六月前?把大豆给种下。 宿雨没再问?。 晚一点,夕岚拿着收支歷来汇报上个月的收支帐目情况,以及汇总今年六月要交的夏税。 「今年来折换米麦毕豆(豌豆)的乡民比去岁多?了几家……」 这大半年来,崔筠以雷霆手段赶走杜媪、掌控昭平别业,又招解甲归田的牙将张棹歌为婿——他们的婚事甚至是曹王做媒的,和?张棹歌不对付的仇副将也与之和?解来参加喜宴……这种种事迹令崔筠在?乡里的威望比去年提高了许多?,来依附她的乡民自然也比去年多?了。 对此,崔筠也早做了部署,留了足够多?的铜钱。 处理完正?事,夕岚踟蹰了会儿,说:「娘子,有件事婢子认为你不能不留心。」 「何事?」崔筠漫不经心地问?。 「婢子听人说,宿雨在?邓州时?跟二郎君往来颇多?。」 夕岚没有证据证明宿雨有二心,她这种告密的行为从?道德层面上来说非常不厚道。只是她的主?子是崔筠,而宿雨又是崔筠所信任的心腹和?亲信,万一她生出二心背刺崔筠,受到最大伤害的必然也是崔筠。因此她不能因为没有证据,便隐瞒这件事。 崔筠并不讶异,她平静地说:「她在?邓州时?代我处理那边的家业资产,免不得要跟二哥打交道,这些我都知道。」 夕岚见崔筠心中有数,放下心来:「喏。」 崔筠开门见山地问?:「你觉得她有二心?」 夕岚心中一紧,一股无形的威压向她碾来,她说:「之前?在?祖宅捉拿杜媪一事,娘子部署得十分隐秘,甚至把所有能通风报信的人都控制住了,可二郎君却仍在?极短的时?间内知晓此事,因此婢子事后琢磨,担忧是有人泄密。只是婢子查不出是谁……」 崔筠补充她的未尽之言:「倘若当时?的人里当真有人告密,那必定是我身边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可以跟二哥光明正?大联络而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到异常的人。你是这么想的吧?」 夕岚惊嘆:「婢子当真是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娘子。不过婢子一开始并没有往咱们昭平别业的人里想,后来寻思,窦家那边的人更不可能为了毫无交集的二郎君而出卖主?子……」 自从?察觉内奸出自昭平别业,她便一直在?暗中观察昭平别业上下。 除了代崔筠打理邓州那部分产业的宿雨会定期派人回邓州外,昭平别业并没有僕役、奴婢或部曲有机会联繫邓州那边。 崔筠拿出韦燕娘的请柬给夕岚,说:「宿雨到底有没有二心,而泄密之人是谁,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夕岚眼里瞬间绽放出憧憬崇拜的光芒。 运筹帷幄的娘子真的好?有魅力! 忽然,她们看到了出现在?廊庑下,正?端着什么东西朝这边走来的张棹歌。 崔筠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周身的气质一变,仿佛一个娇柔的闺阁千金。 夕岚憋笑?着提醒:「娘子,月事结束,可以换别的招了。」 崔筠佯嗔:「你顾着自己跟青溪吧。」 夕岚被怼得无话可说。 这会儿张棹歌已?经走到了门外,问?:「七娘,方便进来吗?」 「大郎进来罢。」 张棹歌看到夕岚在?,恍然大悟:「这是……家里又要花钱了?」 夕岚:「……」 张棹歌心如明镜,论心细和?敏锐跟她家娘子不相上下。 崔筠嘴角含笑?:「大郎来得正?好?,我正?要与你商量,夏税徵收在?即,铜钱再度紧缺,你的那五千月钱能否折换成?米和?布帛给你?」 张棹歌吃住在?昭平别业,平日不去应酬也不樗蒲(主?要是别人知道她的赌技不敢带她玩),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因此领的到底是实物还是铜钱,她其实都无所谓。 「那就折换呗。」张棹歌将端来的绿豆汤放崔筠面前?,随意地说,「用冰镇过,口?感?正?是最佳的时?候。」 夕岚问?:「发放给阿郎后要放在?哪儿?」 崔筠说:「在?库房旁边有个隔间,将它打扫清理出来给大郎当私库吧,钥匙就给大郎你自己揣着,是要自己管还是交给旁人打理也由你。」 第87页 张棹歌的芥子空间容量有限,且她不可能把所有东西都往戒指里面装,因此她对崔筠的这个安排没有异议。 崔筠端起碗准备喝绿豆汤,夕岚见状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崔筠一边喝绿豆汤,一边跟张棹歌商议下个月回邓州给韦燕娘祝寿的安排。 正?好?《补养方》的第一卷已?经被她们抄录了一份,对里面的内容也都背得滚瓜烂熟,可以去向崔元陟交作业,顺便再问?他拿第二卷了。 与此同?时?,长安。 在?拒绝了西河县主?提出的陪同?去见长安那些宗亲权贵的请求三次后,窦婴抵不过西河县主?的第四次请求,终于答应陪她去参加郜国大长公主?新置办的庄子游玩饮宴。 郜国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姑姑,丈夫为兰陵萧氏子弟,她的女儿则是太子妃,因这几层身份,皇帝对她特别优待,破例允许她乘轿子到东宫。 这宫里头不是谁都能乘坐肩舆的,只有帝后有资格,因此郜国大长公主?的地位一目了然。 正?巧窦婴得知崔筠准备印刷佛经。而要问?长安哪里典藏的佛经多?,除了寺院,必然要数长安的公主?、郡主?的府邸了。宗室女除了爱入道,也有很多?崇佛信佛。 其中有很多?佛经除了长安以外的寺院都没有,只要能印刷出来,就不愁卖不出去。 抱着这个目的,窦婴陪同?西河县主?出了华阳观。 第48章 赠书 郜国大长公主所设的宴会非王孙公主?、士绅官僚不能?参加, 西?河县主?与窦婴在这群与宴者中?只能?算末流。 好在窦婴此行的目的不为出风头。 到达郜国大长公主建在万年县的庄园后,她与西?河县主?安静地待在人群的外围,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忽然, 西?河县主指着一个十五六岁,打扮明艷的少女说:「老师, 那是十姐姐。」 窦婴心想, 西?河县主?为韩王独女,她自然没有姐姐,所以这个「十姐姐」指的是皇帝的第十女, 宜都公主?。 许是西?河县主?的声音太大, 刚下马的宜都公主?注意到了,径直朝她们走来。 西?河县主?是妹妹, 窦婴又是臣民,师生二人齐齐向宜都公主?行?了礼。 宜都公主?问西?河县主?:「这位就是教你诗书经史的女师?」 「正是。十姐姐,老师出身窦氏,父为汴州户曹参军,去岁淮西?李贼被杀就有老师的功劳。」西?河县主?介绍说,言语之间颇引以为傲。 「老师?这是什么叫法?」宜都公主?问。 西?河县主?说:「老师乃先生之别称,只是老师认为自己的才能?担不起我的一声『先生』, 便?让我唤她为老师。」 她认为窦婴是自谦, 不过还是听?话地改了口。 宜都公主?觉得有趣,对窦婴说:「可你一点儿都不老。」 窦婴从容应对:「妾年长县主?十二岁,比之公主?殿下,也是『老』的。」 宜都公主?辩不过她,便?不再纠结此称唿, 她一把抓住窦婴的手,说:「你与我说说你是如?何杀李贼的。」 窦婴抵挡不住宜都公主?的好奇追问, 只好将一部分经歷说出。 待她说到陈仙被杀时,周围传来了一声声惊唿,她这才注意到原来她们的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仕女,都是从未出过长安,对她堪称大冒险的经歷感?到好奇的少女们。 今日的宴会主?角是郜国大长公主?,窦婴不敢抢风头,便?不再往下说。 宜都公主?好奇得要命,又撬不开她的嘴,便?盘算着改日到华阳观去,非逼她把故事说完才行?! 郜国大长公主?的庄园十分豪华,不仅有亭台楼阁、水榭雕栏,还有蹴鞠场,甚至庄园的旁边就是一个可以围猎的园林。 在吃过酒、观赏过歌舞后,有些人去观看拔河、蹴鞠,有些人则带着鹰犬去围猎。 到了晚间,还有赏灯、夜饮。 窦婴和?西?河县主?几乎是欣赏完歌舞便?回华阳观了。 西?河县主?见窦婴从参加宴会开始便?一直保持严肃,便?问:「老师可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窦婴看着她,良久,嘆息说:「有一事我想劝你,又不知是否合适。」 「老师直言就是。」 「往后郜国大长公主?的宴邀能?推则推吧。」 西?河县主?不解:「为何?」 窦婴怜悯地摸了摸这个只有十岁的少女的脑袋,说:「今日的宴席,我看到了禁卫将军。」 「那又怎么了?」 窦婴一顿,不愿再往下说。 西?河县主?自幼在道观长大,鲜少接触时事,也缺少政治嗅觉,自然不清楚禁卫将军出入公主?府邸有什么问题。 事实上,朝臣、文人出入公主?的府邸在大唐都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可郜国大长公主?与禁卫将军不一样。 他们一个是太子的丈母娘,一个是掌管皇帝、宫城禁军的将军,倘若此事被人利用,皇帝难保不会疑心太子在网罗党羽。 唐初以来,帝王和?储君的关系都极为敏感?,帝王忌惮储君,储君畏惧帝王。尤其是当今圣上经歷了泾原之变,狼狈逃出长安后,他的猜忌之心愈发严重。 第88页 在这种?情?形下,郜国大长公主?与禁卫将军往来太过密切就十分容易招来祸端。 窦婴不希望西?河县主?因?经常出入郜国大长公主?的府邸而受到牵连。 西?河县主?虽然想不通,但她乖巧听?话,认为老师这么说必定有深意。 此后西?河县主?与窦婴都减少了出观的次数,倒是宜都公主?经常登门。 一开始她只是为了听?窦婴的传奇经歷,熟稔了后便?把窦婴当成了知心姐姐。 得知窦婴喜欢佛经,宜都公主?给她搜集来了大小乘经论共七部一百二十余卷,这其中?不乏玄奘的弟子窥基所记释註疏后流传下来的佛经。 当初玄奘西?行?求法带回佛经六百多?部,但只译释其中?七十五部就圆寂了,他的弟子们也陆续为这些佛经翻译註疏,甚至当时有上千僧人涌入译场传抄佛经。注1 过去了近百年,也未能?将所有的佛经都传遍天下佛寺。 …… 收到窦婴让人带回的佛经时,张棹歌和?崔筠正在就刊刻选材的事进行?讨论。 先前选材选的是造纸的原料,而今选的是用作印刷模板的板材。 崔筠找来了一位比故林更熟悉木材的匠人询问不同木材的特性?,最后根据匠人提到最常见的松柏、黄杨、梨木、枣木、杉木与梓木等木材的特点,而挑选了枣木与梨木。 这两种?木材兼具了纹理细腻、吸水均匀、软硬适中?等优点,是最理想的雕刻板材。 选择了木材后,并不是立马就能?用作雕刻的,需要在锯解后放到水中?浸泡一两个月,再阴干三?四个月,如?此,投入使用的板材才不会发生变形、皲裂或被虫蛀的情?况。注2 刊刻关键材料之二是纸张,如?今造纸的作坊已经悄悄地搭建起来,它就在崔家山林距离溪流不远的地方,可以有效地阻隔那些窥探的目光。 剩下一个影响印书的关键材料便?是印刷时所用的墨了。 不过印刷跟书画不一样。 对文人骚客而言,书画是他们展现才能?、扬名?立万的工具和?途径之一,因?此笔墨纸砚这些能?影响书画质量的东西?便?显得尤为关键。为追求作品的完美,他们对笔墨纸砚的选用也十分谨慎。 印刷出来的书的作用更多?是传播书籍的内容,而非展现书法之美,因?此所用的墨只要不会洇墨或不容易被印纸吸收,用料劣质一些也无妨。 讨论得差不多?了,崔筠和?张棹歌忽然听?见朝烟在外头喊:「娘子快些出来,窦娘子让人带了一车书回来。」 「怎么咋咋唿唿的?」崔筠神情?无奈,对于能?再次听?到窦婴的消息却忍不住感?到欣喜:「在哪里?」 她跟张棹歌走出去,果然看到了几个侍从拉着一车用木箱装着的捲轴。 随手打开一份捲轴,里面的经文让她瞬间明白窦婴的心意。 崔筠的眼睛当即便?泛了红,但到底顾及形象没有掉眼泪。 她忙不迭地招唿这几位侍从入内休整,得知这些侍从中?竟然有两位是宜都公主?的人,心中?嘆服:阿姊当真是到哪儿都能?广结善缘、大放异彩。 尽管这些侍从的地位不高,但崔筠仍用好酒好菜招待了他们。 待他们要返回长安,又委託他们帮忙带一些东西?去给窦婴。 崔筠除了准备钱粮布帛外,还备了两套衣衫、鞋袜,以及自己做的香囊……里面都是一些驱虫辟邪的香料、药材。 张棹歌说:「你这是担心窦小小在长安没衣服穿吗?」 「长安什么都贵,居大不易,阿姊交游甚广开销必然也大。我没有万贯家财相助,只能?赠些衣物?。」 张棹歌有所感?悟:「那我是不是也要赠点什么?好歹朋友一场。」 崔筠一愣,问:「你想送阿姊什么?」 「你送了衣物?,那我就送铜镜吧,正好以铜为镜正衣冠。」 张棹歌之前签到得了一面铜镜,刚好是在她意识到自己对崔筠有些好感?之后,她觉得系统在内涵她不配,让她照照镜子。 气闷之下,一直将镜子放在芥子空间里没动,直到最近才听?说端午有铸造新镜子的习俗,寓意驱邪。 崔筠已经有一面铜镜了,张棹歌决定送去给窦婴。 「铜镜?」崔筠困惑,张棹歌哪儿来的铜镜,莫不是要将家里的铜镜送去长安? 张棹歌说:「前些日子去草市转悠的时候看到那纹样有趣就给买了,不过买完就给忘了,刚才想起。」 崔筠:「……」 一面铜镜两千文,这也能?忘? 某些方面,张棹歌真是心大得叫她惊嘆。 「还有我练字的草稿,与其焚毁,不如?统统交给她,让她知道我的字也是有进步的……还是留一些,毕竟如?厕的时候用得着。」 看着张棹歌将一堆「垃圾」塞进装礼物?的匣子里,崔筠欲言又止:希望阿姊勿要跟张棹歌一般计较。 把长安来的侍从送走,崔筠才抽空翻阅这些经文捲轴。 印刷的板材还没处理好,距离正式刊刻还有一段时间,她正好可以在那之前将这些经文誊抄到薄纸上。 这番忙碌,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初。 再有两日便?是韦燕娘的五十岁大庆,崔筠才不紧不慢地将手上的事一一安排交代好。 第89页 除了张棹歌外,只有李彩翠、夕岚、朝烟与两个僕役没被安排,因?为她们会随崔筠到邓州去贺寿。 至于夕岚去了邓州,其余人没法从库房支领钱粮了怎么办? 崔筠决定将钥匙暂时交由?宿雨看管。 夕岚对此并无异议。倒是宿雨神情?落寞,似有「又被舍下」的哀怨。 崔筠看着她,笑容温和?:「你实在想去邓州的话,我让夕岚跟你换一换。」 宿雨说:「婢子只是想跟在娘子身旁伺候,娘子去哪儿,婢子就去哪儿。」 朝烟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傻呀,这是一个可以得到歷练的好机会,你不想要那跟我换吧。虽然我识字不多?,但掌管钥匙肯定是没问题的。」 宿雨看了看朝烟,嘆息:「婢子知道了。」 —— 崔筠和?张棹歌到邓州时,距离韦燕娘的诞庆还有一天,她们先去见了崔元陟。 崔元陟听?说张棹歌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记住《补养方》第一卷的内容,不信邪地表示要抽查,不仅让她背诵里面的内容,还拿出具体的药材让她辨认。 「此物?是什么,有何功效?」 张棹歌倒背如?流:「草蒿,性?寒,益气长发……」 崔元陟:「……」 他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喊过来,将同样的问题抛给了他们。 崔八郎与崔九郎面面相觑,支吾半天要么认不出此物?,要么对其功效知之甚少,二人都没能?像张棹歌一样回答流利。 崔元陟掩面嘆息,声音里颇有些遗憾。 他的两个儿子自幼由?他教导,也未能?学习会他一半的本事——他们对诗文经史倒是感?兴趣。——张棹歌这个最近才开始读书识字的武人竟然这么快就学会了,这学医的天赋高下立判。 崔九郎年少一些,并不把父亲的失望放在心上,他说:「阿耶何必失望,如?今阿姊在宫中?典药,她比我们更能?继承和?发扬你的医术。」 张棹歌这才知晓,崔元陟的长女崔四娘居然进宫了,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典药,那也是正七品的女官。 不过,崔元陟并不为此感?到开心。 进宫当女官能?爬到顶峰的只有少数人,大多?数女官都逃脱不了老死宫中?,或被迫出家的命运。 崔元陟宁愿崔四娘嫁个普通出身的平民,也不愿意她进宫去。 知道崔元陟不愿多?提此事,崔筠将她跟张棹歌这些日子攒的楮实子都送给了他。 「你们哪里来这么多?楮实子?」崔元陟不解。 「山里採摘的。当时正好学到楮实子这里,知道它能?治病就摘了。」 崔元陟抽问习惯了,顺口就问她:「那你说楮实子的治什么病?」 张棹歌脱口而出:「阳-痿。」 崔家三?父子:「……」 崔筠:「……」 你是会冷场的,它的功效那么多?,就不能?挑别的说吗? 第49章 摆阵 张棹歌的话提醒了崔元陟, 崔筠成亲这么久,他尚不清楚她们的床笫之事是否和谐呢! 这些事本该由崔筠父母操心的,谁让她无父无母?只能他们这些当长辈的多?替她们操心了。 不过他是个男人, 由他来问这些不合适。 他便让自己的妻子私下去问崔筠,张棹歌在那方面真有问题的话, 还能顺便在他这里治疗一番。 崔筠被问及闺房之乐, 既尴尬又好笑,说:「三伯娘不必担心我们,在成婚之前, 李姨娘就教过我这些了。」 「教和实践是不一样的, 侄女?婿的表现如何?」元陟妻问。 崔筠红了脸,她们最亲密的接触只停留在抱抱这个阶段, 这要她怎么说啊? 「她……力?气很大。」 能轻易地抱起她。 「也很有耐力?。」 可以背她走一路。 「还很温柔体贴。」 来月事和佯装中暑的日子里,张棹歌每天都会给她煮能益气补血的膳食。 她记得哪怕是相?敬如宾的父母,父亲也未曾这么待过母亲。 她说得暧昧,叫人遐想连篇。 元陟妻未能听出真意,只觉得这个描述下的张棹歌那方面的能力?还不错。 「如此我就放心了,希望能早日听到你的好消息。」 「……」 离开崔元陟家时,张棹歌发?现元陟妻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带着?审视的同时又有些欣慰。 张棹歌抱着?《补养方》的余下两?卷书琢磨:难道三伯娘捨不得一次性借出两?卷医书? 她本来只打算借第二卷, 但许是她的天赋让崔元陟放下了防备,有意栽培,所以主动将《补养方》剩余的部分都拿出来给她。 她总不能拒绝他的热情。 崔筠理解元陟妻眼里的深意,想到这个谎言随时都有可能被戳破,她心虚得脸颊发?烫, 借着?帷帽的遮掩才没有露馅。 她对?张棹歌说:「大郎,我们该走了。」 回到祖宅, 崔家的僕役都在忙着?布置明日的寿宴会场,崔铎看?到跟崔筠进来的张棹歌,立马颐指气使:「哎,你去帮忙。」 崔筠的脸色微冷。 崔铎瞧见了,冷嘲热讽:「怎么,七娘不乐意?一个在崔家白吃白住的赘婿,就这么值得你护着?他?」 第90页 崔筠说:「劳二哥挂心,大郎吃住皆随我,我不介意。」 「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子!」崔铎颇为不齿她倒贴的模样。 崔筠正要说什么,张棹歌眯了眯眼,笑问:「要帮忙?行,说吧,要我做什么?」 崔筠拉住她的手:「大……」 她朝崔筠笑了笑。 崔筠立马就放宽了心。 崔铎让林长风给张棹歌安排活计。 崔筠如何看?不出崔铎这是藉故让林长风报復她? ——张棹歌是她的夫婿,代?表着?她的脸面,张棹歌受磋磨丢脸的就是她。 听闻崔铎将杜媪救回去后,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将杜媪「发?配」到内乡县的一个草场去给崔家看?守牛羊。 身为人子,林长风自是见不得母亲受苦,因此嘴上不说,心里却?憋着?一股气。 这股气本是沖崔筠去的,但崔筠和张棹歌成婚后,二人就是一体的。 崔筠再?怎么说也是主子,林长风奈何不得她,只能对?地位堪比僕役的赘婿张棹歌出手。 上回张棹歌带着?牙兵过来,林长风没找到机会报復,这次跟她们来赴宴的只有两?个僕役和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算是让他逮住机会了。 不过崔铎担心有诈,不打算动崔筠,只许林长风刁难张棹歌。 张棹歌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面对?如此形势,她只能躲在崔筠的背后靠崔筠庇护,连崔筠都护不住她的话也只能接受被刁难的命运。 偏偏她不是个普通人,甚至说她不是个正常人。 她充分地学习那些不想干家务的男人被迫干家务时的所作所为,让干什么就故意装干不好。 让她挂彩绸? 她把彩绸「不小心」扯成了条状。 让她去搬重物? 她「手滑」把盆景给摔了,石头雕刻的假山都能给她把边边角角给磕崩。 让她去砍柴? 她把木桩打到地里,留下一个又一个坑坑洼洼。 让她去厨房打下手? 她掏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药粉,说是香料,准备让美味加倍。 林长风:你觉得我是闻不出味道吗?这哪里是什么香料,分明就是不知名的药材! 知道她们是从崔元陟那儿?过来的,林长风皮笑肉不笑地将她请到一边去:「这些杂务交给其余人就行了,你还是去歇着?吧。」 张棹歌一脸真诚:「嗐,我怎么好意思白吃白住啊,请务必让我干点活,体现一下我的价值。」 林长风向来温和的表情险些扭曲。 「需要餵马吗?我帮你们餵马吧!」张棹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用了,马厩里没什么马。」 「那……擀面总可以吧?我跟你说,只要木棍在手,别?说擀面,擀人我都非常在行的。」 张棹歌一顿,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改口:「哦不对?,是擀面非常在行,擀人我一般不用棍,直接用刀。哎,说到刀和面,你听说过刀削面吗?就是驸马面,将面揉成团后直接用刀削。我跟你说,我刀耍得可好了,削人就跟削面一样轻松。」 「嗐,我跟你说这个干吗,你别?误会,我不是在吓唬你。」 林长风:「……」 我宁愿你是在吓唬人! 所以说,武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实在担心我的厨艺不过关,那宅子里有没有生病的牲畜?我最近学会了修马蹄、驴蹄和牛蹄,还会劁猪。你知道的,要想把猪养得白白胖胖,又没有臊味,给它去势是最好的。我从军的时候经常给底下的兵士处理伤口,所以不用担心那些猪给我阉割了后会血流不止……」 林长风:不,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兴趣! …… 崔筠去给韦燕娘问安,被韦燕娘以身子不舒服需要歇息为由拒之门外?。 韦伏迦与王翊也没能入内侍奉,就拉着?崔筠到园子里话家常。 一开始,她们跟都只是在闲聊,言语中没有什么机锋,直到韦伏迦状似抱怨地说:「谷城毗邻薤山,境内山地多?、田地少,朝廷下令禁止百姓伐木,百姓为了生计,往往无视朝廷的禁令畲山种茶,镇郎常为此事烦忧。你们说,有没有办法能提高耕作的效率,或许百姓们就愿意花更多?的心思在田地上。」 想当初崔筠也是这么感慨嘟囔了一句,张棹歌就拿出曲辕犁的改良方法给她。 不过她是真的随口一提,韦伏迦就未必。 果不其然,王翊图穷匕见,问崔筠:「听说七娘有一个善木工的僮僕,他把耕犁改进后,两?个人才能干的活一个人就能干好。如果这样的耕犁可以推广,令大哥头疼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吧?」 韦伏迦投向崔筠的目光带着?希冀。 然而崔筠既没有正面回答她们的问题,也没有避而不谈,她只是在走神?。 「七娘。」韦伏迦拔高了音调。 崔筠回过神?,迷茫地问:「两?位嫂嫂刚才说什么?哎,也不知道我家大郎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干活……她在家基本没干过粗活,又是个武人,笨手笨脚的,我担心她帮不上忙不说还会帮倒忙。」 韦伏迦和王翊俱是一噎,质问她是否在装傻充愣的话堵在嗓子眼,说不出口又咽不下去。 第91页 不过她们不会给崔筠含煳其辞的机会,直言让她交出改进曲辕犁的方法。 崔筠这次没有再?顾左右而言他,她感慨地说:「大哥远在谷城也不忘关心七娘,七娘很是感动。」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韦伏迦一听就知道她这是在暗指他们监视她……若非如此,远在谷城的他又怎么能打听到她那边的动静呢? 见她把话给说开了,韦伏迦和王翊便不再?藏着?掖着?,厚着?脸皮说:「都是一家人,想必七娘不会藏私。」 崔筠微微一笑:「我们是亲人,我自然不会藏私。不过我不懂这些,真正改良了耕犁的是我家大郎,兄嫂可以去向她请教。」 王翊撇撇嘴:「哦,以他的出身,懂这些也不足为奇。」 韦伏迦乜了这个自大的表妹兼妯娌一眼,对?崔筠说:「哪里用得着?劳烦他?你把那个僮僕借给我们几天就行了。」 「可惜这次过来没有带上他。」 曲辕犁的存在是不可能隐藏的,只要有人用心观察,就能记住曲辕犁的构造,从而效仿它打造出一模一样的耕犁来。 就算崔筠现在不说,崔氏的其余族人也总会给她施压。 而且,她现在把曲辕犁拿出来堵住崔氏族人的嘴,到时候他们发?现她在造纸和印刷,想要故技重施来分一杯羹时,就要先掂量一下这么做会不会太得寸进尺了。 倘若他们真的得寸进尺,那她也不会再?顾及情面。 这时,崔铎气唿唿地领着?张棹歌过来找崔筠告状。 他每控诉张棹歌一个「罪行」,崔筠就把过去那些伤心事都翻出来想一遍,不然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事已至此,总得要给「苦主」一个交代?,崔筠刻意板着?脸问张棹歌:「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张棹歌垂头丧气:「是我没用,没能帮上忙。」 崔筠何曾见过张棹歌这般颓唐失意?当初她被迫解甲归田,被仇果他们找茬也不见她如此委屈。 明知张棹歌是装的,崔筠依旧打从心底认为她受了极大的委屈,快步上前捧起她的脸,劝慰说:「不是你没用,人各有所长,你的手是上阵杀敌的,这些粗活不合适你。」 还别?说,张棹歌这张脸真嫩滑,想咬一口…… 张棹歌看?着?崔筠,眸光瞬间就有了光。 虽然她讨厌打打杀杀,但如果是为了崔筠去上阵杀敌,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崔铎气昏了头:「合着?这是给他安排粗活的我的错了?」 「二哥误会了,我没有这么说。」崔筠淡淡地说,「对?了,兄嫂不是想知道耕犁改良的事吗?问我家大郎吧。」 崔铎立马就冷静下来了,他隐晦地看?了眼王翊,后者耸耸肩。 张棹歌原地满血復活:「你们想让我帮忙改良耕犁?嗐,早说呀,那可是我最擅长的领域。你们家的耕犁在哪里,都拿出来给我吧,我替你们改良。」 崔铎正要答应下来,林长风急忙制止了他,小声提醒:「二郎君,眼下田里还需要耕犁,把耕犁交给他,他转头拆了,岂不误了农事?」 崔铎回想起张棹歌那些杰作,立马委婉拒绝:「妹婿是客人,我怎么能让妹婿做这种事?我让人去昭平乡请教那个僮僕就好。」 张棹歌不理解:「我人就在这里,指导你们不是顺便的吗?信不过我?」 崔筠像是被张棹歌提醒了,附和:「说起来,两?位嫂嫂也频繁地提到大郎的僮僕故林……你们对?故林的兴趣似乎大于耕犁?为什么非要捨近求远呢?」 崔铎意识到崔筠生了疑,说得越多?破绽越多?,以她的聪明必然会顺藤摸瓜抓出他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 为了打消崔筠的疑虑,他忙不迭地改口请教张棹歌。 …… 和大房那几人分别?后,崔筠问张棹歌:「大郎真要亲自出马?二哥的人到时候肯定会说资质愚钝没学会,然后派人跟我们回昭平乡去找故林,想办法从故林的身上挖出我们的秘密。」 她已经预判到崔铎的操作了。 张棹歌说:「所以让我来教最合适啦,随便教教,他们学不会那是他们资质愚钝,不是我的问题。」 崔筠勾唇:「那我们便趁此机会在这里多?待几天……太早回去,老鼠不敢轻易出洞。」 第50章 香粉 韦燕娘的五十岁诞庆没有请什么外人, 只有崔家和韦家那些亲眷。 宴席当天?,崔筠秉着不抢风头的原则低调入席。 偏偏有人不想让她低调,打趣地问?:「听说七娘的赘婿也来了吧, 怎么不带出来给大家看看?」 也有人自作聪明?地说:「赘婿怎么可以入席呢?想必这会儿在后院跟奴婢一块儿等我们吃剩的残羹冷菜吧!」 崔筠知道他们有些人想看她「破防」(张棹歌教的),但她不会如这些人所愿。 她故作讶异地反问?:「怎么二哥没有告诉诸位叔伯兄弟?」 众人一愣, 告诉他们什么? 崔筠讳莫如深地说:「没什么, 大概是她教学教得太忘我,误了时辰,我去找她。」 「他」在教学?他一个目不识丁的武人能教什么啊?你别?吊人胃口呀! 众人的好奇心被勾起, 纷纷向崔铎投去寻求解答的目光。 第92页 崔铎被崔筠打了个措手不及。崔筠在逼他公开曲辕犁的事, 同?时让大家知道功劳是谁的——他现在还?没有掌握曲辕犁的结构,他要是揽功只会被崔筠啪啪打脸。 崔元峰给崔铎一个眼神, 让他解决这件事。 崔铎迫于无奈,只能将耕犁改进能提高耕作效率的事分享给了众人,还?强调他们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绝对没有藏私的意思。 能出现在韦燕娘邀请名单上的宾客,哪个人家里没有大量田地资产?若这个耕犁真这么便利,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拥有! 不过,他们很快被泼了盆冷水, 因为他们得知将耕犁改进的人是张棹歌——那个被他们冷嘲热讽说上不了桌的赘婿。 「……」 这就尴尬了不是? 有些人动了去找张棹歌交涉的心思, 还?有些人则不为所动。倒不是他们对曲辕犁不感兴趣,而是他们认为可以等崔元峰家打造出来后找他借,没必要放下身?段去找张棹歌。 …… 崔筠离席后来到后院。 此时,枝繁叶茂的梓树下,张棹歌正箕踞在一张矮榻上, 她一边摇扇,一边隔空指点烈日下的林长风和一个木匠。 「这里要弯曲, 这里再多加一根柱……多粗的柱子?粗了只会增加重量,不仅无法让耕犁变得更?加轻便,还?会增添负担;细了容易断,断了就得修,你们自己想想这算是改进吗?这都想不明?白,真是资质愚钝,不像故林一点就通!」 林长风和木匠此时已经大汗淋漓,在张棹歌看不见的地方,眼底恨意汹涌。 张棹歌喝了口冰冰凉凉的糖水,蹙眉:「你们能不能行啊?我以前操练底下士兵时,再勐烈的太阳他们也无所惧。」 「我们不是健儿。」林长风咬牙切齿。 张棹歌挥手,一脸嫌弃:「这点耐力都没有干脆别?学了,教又教不会,你会干吗?你能干吗?教得我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 林长风差点暴走:你教了个屁啊! 早上厨房蒸了寿包,韦燕娘都还?没吃上,张棹歌倒是先吃上了。 好不容易等「他」吃饱喝足,「他」又嫌教学环境不行,非得给「他」找张榻来,还?得给「他」准备糖水润喉。 等正式教学,又说得云里雾里,还?说他们没有故林那么聪颖,故林一点就透压根就不用「他」多说就能领会其?意。 虽说他本来就打算借没学会为幌子去昭平乡的,可当张棹歌真的不打算让他学会时,他哪里还?坐得住。 崔筠心想,张棹歌是懂制造仇恨的。 好笑之余不免有些担忧:可别?真把?人得罪狠了,到时候走不出这宅子。 她走过去:「大郎,吉时到,该去给大伯娘祝寿了。」 被烈日晒得汗流浃背、头?晕眼花的木匠登时觉得崔筠美如天?仙、声如天?籁! 张棹歌扔下林长风等人直接跟崔筠走了,还?用林长风能听到的声音向崔筠感慨:「这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木鱼敲七下尚且能听个响,他们的脑袋敲七下,嘿,都是草。」 崔筠:「……」 真损。 等她们的身?影消失,林长风终于撕开温和的假面具,愤怒地掀翻了那张矮榻,吓得木匠瑟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突然,张棹歌的脑袋从墙后伸出来,说:「希望下午回?来的时候,能恢復原样。年?轻人还?是心浮气躁了点。」 林长风吓得险些心梗。 —— 给韦燕娘贺完寿,张棹歌继续去指导「最差的一届学生」,好几个客人见状赶紧指派身?边的僕役去偷师。 然后,被张棹歌折磨的人数倍增。 林长风见有这么多人跟他一块儿挨骂,上午被张棹歌折磨出来的心理?阴影都驱散了不少。 崔筠确定张棹歌就算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围殴也能安全脱身?后,出门去巡查自己在邓州的那点产业。 她在邓州的产业并不多,只有她出生时祖父崔浩所送的两亩菜园和一个磨坊。 菜园只有一个老媪打理?,因此崔筠也不指望它?能给家里带来多少进帐。 磨坊的进帐相对多一些,几乎每日都有人来磨面。磨一石小麦收十文钱,一天?能磨三十多石,一个月能有近万钱。 巡查完,崔筠就带着李彩翠、朝烟去坊市转悠。 她准备在这里买间铺子,往后造出楮皮纸、印刷出书籍就能送到这里来售卖。 不过,这个意图不能这么早暴露,因此她假装是出来逛街的。 恰巧路过一家卖胭脂、香粉的铺子,她想起张棹歌每次沐浴完都会飘散半个时辰的香味,就进去看了圈,发现始终没有东西?能对得上那种?特殊的味道。 这时,铺子里来了一对主僕。 掌柜认识她们,沖那女主人笑:「齐娘子,铺子新进了十一味香料,可要瞧瞧?」 女主人颔首。 掌柜让人去取香料时,女主人便也在铺子里左右瞧瞧,她从崔筠的身?旁经过时,那飘溢的香味让崔筠灵光一闪,喃喃自语说:「那香味莫不是调和了诸多香料而成的傅身?香粉?」 齐娘子以为崔筠是被她的香味所吸引,不由得驻足,心中欢喜之余又有些自豪,说:「难得有人能闻出来。不错,我的傅身?香粉正是加入了多种?香料。」 第93页 崔筠见对方主动搭话?,秉着求知的念头?,跟对方探讨起了香粉来。 香粉有很多种?,大部分都是以薰香的形式熏衣服,让衣服持久留香。有一些香方则是给人服用的,说是三五日身?上就能散发出香味,可崔筠没见过。还?有一种?傅身?的香粉,顾名思义便是涂抹身?体,使身?体干爽透香。 很显然,齐娘子所用的就是这最后一种?。 她说这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出门一趟动辄流汗,因此敷了香粉在身?,不仅能遮盖身?上汗酸味,还?能保持干爽舒适。 崔筠问?:「有没有沐浴时用,用清水洁净后依旧能留香的香粉呢?」 「沐浴用皂荚就行,用香粉得多糟蹋香料呀。」齐娘子说。 崔筠觉得,以张棹歌的个性,这种?「糟蹋」香料的行为还?真的干得出来。 不过,她觉得张棹歌身?上的香味除了疑似含有香料成分外,还?有一些花香。 莫不是还?用花瓣研磨成粉,加入了其?中?平常没见过张棹歌收集捣鼓花瓣、香粉呀。 她总觉得张棹歌的身?上还?有大秘密。 齐娘子要的香料都齐了。 她跟崔筠道别?,又说:「我就住在城郊的云月馆,你可以到那儿找我。」 崔筠微笑着应下。 等齐娘子离去,崔筠瞧着时候也不早了,准备回?去找张棹歌。 孰料掌柜神秘兮兮地说:「我观娘子气质与?举止,想必出身?贵籍,贵贱有别?,这云月馆……娘子还?是谨慎一些为妙。」 「哦?这里面有什么说法吗?」崔筠问?。 掌柜说:「那齐娘子曾是名动襄阳的伶人,后来在一位世家郎君的帮助下脱离贱籍,被其?养在云月馆。」 朝烟接话?:「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不是大好事么?」 掌柜嗤笑:「哪对有情人会将人养在城郊的哟!而且那云月馆不仅仅是金屋藏娇之处,听闻时常有男子出入那儿……」 朝烟八卦地问?:「男主人不知道么?」 「哪能不知道啊,那群人就是男主人的友人,常受邀去那儿玩乐。」 朝烟咋舌,金屋藏娇之处变成藏污纳垢之地,看来真不能让她家娘子应邀去云月馆。 崔筠倒是没说什么。 离了香粉铺子,崔筠才说:「往后这家铺子不必来了。」 李彩翠也十分厌恶地说:「这掌柜真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齐娘子来的时候他笑脸相迎,等人一走他便开始在背后编排,谁知道她们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编排的对象? 朝烟一听,附和:「是这个理?儿。」 对崔筠而言,这件事本就是个小插曲,并不值得她上心。 直到她在张棹歌的身?上闻到了跟齐娘子身?上一模一样的香粉味。 第51章 捉姦 察觉到?张棹歌身上的香味不对劲是在韦燕娘的寿宴过后?的第二天。 被派来偷师的那些僕役都已经随主人家离开, 林长风也终于受不了张棹歌的「折辱」,换了另一个僕役来学艺。 大抵是张棹歌玩够了,又或者是这个僕役比较有悟性没让张棹歌费什么口舌, 张棹歌就回到?崔筠的身边摸鱼。 虽然这几天都算不务正业,可骂人也是很累的好伐, 能休息她为什么要加班呢? 崔筠拿出一块青黑色的纱罗软巾给她, 说?:「昨日在坊市看到?这块纱罗料子不错,柔软透气,这种天儿正合适用来软裹。」 张棹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突然想?起因为天气太热, 她的幞头巾子又太厚,容易吸汗后?发臭, 干脆什么巾子都不裹,就这么顶着一个丸子头到?处晃悠。 看来在崔筠的心中,她这个形象属于「不修边幅」。 不过崔筠能给她买东西,她还是很高兴的。 刚要接过它,崔筠说?:「我?替你裹上吧。」 张棹歌找了张席盘腿坐下。 崔筠刚凑近她,就闻到?了她身上不同于往常的香粉味,而且这味道?很熟悉……毕竟昨天才从齐娘子的身上闻到?过, 并且还跟齐娘子讨论了一番。 心中生出丝丝疑惑, 但崔筠没说?什么,帮张棹歌将软巾裹成幞头,才不动声色地问:「棹歌换香粉了?」 张棹歌刚要找镜子欣赏自己的新形象,忽然一顿,不解:「什么香粉?」 崔筠见她装傻充愣, 凑过去嗅了嗅,确定这不是她的错觉, 语气都带上了三分幽怨:「还能是什么香粉?」 她这个凑到?脖颈处近距离嗅闻的动作让张棹歌的心勐然一跳,气血涌上大脑炸出一些21禁的废料。 「你身上的脂粉味与你平日沐浴过后?的香味不同。」崔筠说?。 张棹歌感觉半边脑子被酥麻得转不动了,另一边脑子则在运转后?,弄清楚了崔筠在意的是什么。 她解释说?:「这个香粉不是我?的,大抵是刚才被人撞到?后?不小心沾上的。」 崔筠蹙眉:「你出去了?」还这么巧就遇到?齐娘子? 张棹歌把废料倾倒出去后?,思考能力逐渐恢復正常:「没有。这么热的天出门找罪受么?」 又说?:「刚才在回来的路上被一个婢女给撞了,这粉估计就是她身上涂的。不过话说?回来,她这粉怎么涂得这么厚,只是撞一下就簌簌地掉我?身上来了?不然怎么会?留有味道?。」 第94页 还嫌弃地掸了掸自己的衣服。 崔筠:「……」 她那一丝委屈幽怨全?无,还颇有些懊恼自责。 棹歌是女子,就算跟齐娘子接触过又能说?明什么? 不过她还是问了一嘴:「哪个婢女?」 张棹歌觉得有些反常,崔筠可不是那种会?揪住一件小事就盘根问底的个性。 「她说?她叫五桃。」 崔筠恍然:「是二哥身边的婢女。」 只是崔铎身边的婢女怎么会?用和齐娘子一模一样的香粉呢? 她没记错的话,齐娘子所?用的香粉都是她自个儿调制,独一无二的。 思忖片刻,她将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忽然对那个帮齐娘子脱离贱籍后?又将其养在云月馆的「世家郎君」的真实身份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齐娘子是襄阳人,却被人安置到?邓州来,说?明那个「世家郎君」是邓州人。也有可能是经常在邓州生活的襄阳人,但襄阳人隔三差五组织朋友到?云月馆游玩,动静太大、路途也遥远。 其次,掌柜说?是「世家郎君」,在襄阳、邓州能称得上是世家的可不多,便是王家这样的富族也不敢往脸上贴金,说?自家是世家。 因此除了韦、杜、裴、薛等?郡姓分支外,只剩崔家。 如果仅以这两点推断,自然无法?确定「世家郎君」的身份,可五桃的身份为崔铎是「世家郎君」的猜测增添了一丝合理?性。 在祖宅生活过三载的崔筠很清楚,五桃不仅仅是崔铎的婢女,也是崔铎红袖添香中的「红袖」。 她跟崔铎关系亲近紧密,所?用的香粉只能来源于崔铎。 而崔铎的香粉为何跟齐娘子的香粉一模一样,答案唿之欲出。 以王翊霸道?的性子,她若是知道?崔铎在外面养了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而崔铎跟齐娘子频繁往来却不会?被王翊发现,或许正是因为五桃用了齐娘子的香粉,王翊在崔铎身上闻到?脂粉味时?只会?往五桃身上想?,而不会?怀疑他养了外室。 至于他是那个「世家郎君」,还是受「世家郎君」所?邀时?常出入云月馆的人之一,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崔铎跟齐娘子的关系之前?,崔筠不会?轻易下结论。 张棹歌不知这么多弯弯绕绕,她惋惜地拍了拍膝盖:「早知道?就不该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得让她赔误工费。」 崔筠勾唇:「现在追责也还来得及。」 说?罢,让朝烟去把五桃找来,还特意叮嘱:「别提我?,就说?是大郎让你去喊她过来的。」 张棹歌:「?」 怎么感觉是在捉姦,找小三来当场对质? 她觉得自己多心了。 崔筠不是不清楚她的身份,再说?,她们之间又不是二本吻痕的关系,何来的小三? 朝烟很快就将五桃带来。 崔筠已经提前?躲到?隔间的纸门后?去,让张棹歌独自应付五桃。 张棹歌:「……」 五桃似乎有些警惕,左右看了下。 张棹歌不给五桃看穿她真实意图的机会?,问:「你知道?我?为何要将你喊过来吗?」 五桃睁着一双秋水剪眸说?:「婢子不知,还请张郎君明示。」 张棹歌其实也不知道?,但崔筠肯定有用意。 于是她眯了眯眼,眼神迸出狠厉的目光:「虽然你撞了我?后?说?是在太阳底下久晒中暑,没注意到?前?方有人,非是有意的。可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五桃留意到?隔间纸门后?的阴影,脑中的弦勐地拉紧,立马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又楚楚可怜地叫了声:「张郎~~」 然后?扑上前?试图投怀送抱。 张棹歌反手将她的双手反剪擒获,按在地上,又用膝盖重重地顶住:「你还想?偷袭不成?!」 没有人能骂她蟑螂! 五桃的眼泪要掉不掉:「……」 哪个正常男人看到?美人投怀送抱会?以为想?要偷袭啊?! 这个武夫压根就不知道?「怜香惜玉」怎么写的吧? 「婢子没有,张郎误会?了。」 「你还骂!」张棹歌手中发力,五桃疼得眼泪直流,「啊……婢子没骂,婢子错了,不要!」 崔筠都开始同情?五桃了。她走出来,嗔道?:「好了大郎,我?相?信你跟她真的没什么了。」 张棹歌虽然不知道?她演的是哪一出,但还是十?分配合地接话:「七娘你愿意相?信我?就好,我?这身上的脂粉味真是她不小心撞了我?后?留下的。」 说?着松开了五桃。 五桃如蒙大赦,爬起来急忙躲到?崔筠的身后?,不住地揉着自己的肩关节。 她故作委屈地问:「七娘子是以为婢子跟张郎君有私情?,才设局想?要捉姦的吗?」 崔筠看着她,嘴角虽然挂着笑容,但是笑意不达眼底。 「我?不许任何人打我?家大郎的主意。她是我?的,知道?了吗?」 眼神里透出的威胁让五桃瑟缩了下,她忙说?:「婢子不敢。」 说?完,匆匆里逃离了这里。 张棹歌看着五桃走远,才跌坐回席上,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七娘在打什么算盘了吧?」 第95页 崔筠的脸上恢復了优雅温和的笑容,她说?:「确定她是不是真正的五桃以及她身上的脂粉味。」 刚才她已经确定对方的确就是崔铎身边的婢女五桃,而她身上扑的香粉也确实跟齐娘子所?用的香粉一样。 当然,她还有一个目的…… 五桃回到?房中,看到?屋内熟悉的身影,欢喜地唤了声:「郎君。」 崔铎从阴暗处走出来,问:「真是那赘婿找你过去的,还是七娘在怀疑什么?」 崔筠让他们一大家子吃了瘪后?,她的一举一动都令他们提防和戒备。 尤其是昨天盯崔筠的人说?她和齐娘子接触过,所?以朝烟忽然以张棹歌的名义?来找五桃,崔铎猜测肯定是崔筠在背后?指使,就让五桃过去试探一二。 「郎君料事如神,真正找奴的是七娘子,因奴今日与那赘婿接触时?留下了脂粉味,她以为那赘婿背着她偷吃才设了这一局。奴将计就计,故意亲近那赘婿,看看能不能离间他们二人。」五桃说?。 她眼眶微红,委屈地说?:「只可惜那赘婿知道?七娘子在,假装坐怀不乱,还险些将奴的手臂都卸下来了。」 崔铎松了口气,还好崔筠不是沖齐娘子去的。 是他多虑了,连王翊都不曾知晓他在城郊养了外室,崔筠一个常年不出门,出门就直接回昭平乡生活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疼不疼?我?给你揉揉。」崔铎将她拉到?怀中揉着她的肩膀,一双手逐渐不老实起来。 五桃犹豫地问:「郎君,七娘子管那赘婿管得严,奴恐怕无法?再轻易近那赘婿的身,还要继续勾引他吗?」 崔铎冷笑:「呵,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狸奴。不过他们新婚燕尔,贸然去勾引那赘婿的确存在不小的风险,你最近就先在他面前?多露脸,让他记住你。七娘心机深沉又个性好强,那赘婿压不住她,早晚会?厌弃她。等?他们反目,你自然就能趁虚而入了。」 五桃嘟着嘴:「奴被别的男人惦记,郎君就不在意吗?」 「我?当然不捨得让别的男人碰你,可你也知道?我?身边最值得信任,能委以重任的女人就只有你了。你放心,等?那赘婿上钩,将把柄主动送到?我?的手上,我?就再也不用牺牲和委屈你了。」 …… 客厢房中。 「你知道?她是故意在你面前?勾引我?,所?以也将计就计,让她以为你由始至终在意的只有捉姦这一点?」张棹歌听完了崔筠的推断,心中只剩敬佩之情?。 崔筠嘆了口气,情?绪低落起来:「棹歌会?不会?认为我?们本是一家人,却要这般算计来算计去,实在是太……」 「他们不算计你,你又岂会?活得这么累?」张棹歌的家族、宗族观念淡薄,父母之外,谁对她好就是她的亲人,谁要算计她,亲戚都没得做。 崔筠笑着,倾身抱住了张棹歌。 张棹歌正纠结着要不要抱回去的时?候,崔筠说?:「换身衣裳去。」 张棹歌「啊」了下。 「这身衣服有五桃的味道?。」崔筠说?,「我?不喜欢。」 张棹歌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第52章 把戏 崔筠让朝烟将张棹歌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了, 还?嘱咐用?皂荚多?搓几?遍。 张棹歌压根不敢吱声,因为她觉得崔筠的态度怪怪的,像是?占有欲发作开始吃醋。 可这可能吗? 或许没有吃醋, 只是单纯的占有欲吧。张棹歌想。 有占有欲并不能说明什么,就好比感?情很好的闺蜜看到另一方还?有一个好朋友也会介怀和生气。 张棹歌告诫自己, 都是?直女的小把戏, 不能深陷,谁先沦陷谁就是?小丑。 她为了遏制那些旖旎的念头?,换上了谈正事专用?脑, 问:「咳, 七娘认为齐娘子和崔铎的关系值得深挖?」 「我们总不能一直等对方先出招再被动地接招应对。」崔筠说。 张棹歌认同这句话,从?这次崔家想让崔筠交出曲辕犁的做法就能看出, 崔家并没有放弃从?崔筠的身上压榨剩余的价值,此前是?崔筠父母留下的遗产,如今是?曲辕犁,往后会不会又盯上造纸术和印刷的利润? 明知他们一直都想方设法地在她们中安排耳目,她们却不加以提防,不积极掌握主动权,不去?了解对方的把柄, 这不是?自大傲慢就是?在等死?。 或许崔铎和齐娘子只是?经典的「有钱男人背着妻子在外头?养小的」这种关系, 并不能作为反击的有效手段,可多?掌握一点此类信息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 张棹歌说:「那我夜探云月馆,调查线索。」 崔筠一口否决:「不可。夜里城门关闭,你要如何解释自己不在城中?再说,万一你被人当成形迹可疑的细作给抓起来了呢?我们先了解清楚云月馆在哪儿, 再找个去?寺院祈福的幌子,佯装回来太晚错过了城门关闭的时间, 只能去?云月馆借宿。」 这的确是?在无法开挂的情况下,最正常且合理?又不容易引起别人怀疑的打入敌人内部刺探敌情的方式。 张棹歌想了想,虽然有外挂不用?太浪费,但她不能养成事事依赖外挂的习惯。还?是?将之作为备选方案,哪天?崔筠的法子行不通再派上用?场。 第96页 六月十九是?观音成道日,各地供奉观音的寺院都会组织举办香会诵经,信众也会在这一天?吃斋念佛、放生祈福。 崔筠跟张棹歌准备前往邓州城外的观音禅寺。 韦燕娘等人不解,城内的开元寺香火最旺,为何不选择开元寺? 对此,崔筠拿出了一部佛经,故作羞涩地说:「有人说观音禅寺求子比较灵验,在观世音菩萨面?前诵此经才显诚意。」 韦燕娘等女眷瞬间就释疑了。 说起来张棹歌和崔筠成婚已?有两三个月,崔筠的肚子还?没有动静,确实?该去?拜一拜观音。 不过李彩翠一个寡妇没必要跟去?求子,所以她跟韦燕娘、韦伏迦与王翊等人去?了开元寺。 观音禅寺在邓州城东二十里外的湍河边,附近有一个渡口,往来的百姓非常多?,因此此处的香火也颇为旺盛。 崔筠跟张棹歌先是?为崔父崔母诵经祈福,然后到寺院外的湍河放生龟和鱼,再回到寺里避暑顺便诵求子佛经。 为表示虔诚,愣是?从?天?亮待到太阳下山,邓州城上鼓楼的暮鼓传出鼓声才离开。 当卫士敲到第八百下时,鼓声戛然而止,也代表城门已?经关闭。凡是?没有传符,即非紧急情况下,任何人都不得进出城。 除了崔筠与张棹歌等人,路上还?有一些商队与外出营生同样没来得及进城的老百姓。 「看来只能找个邸店投宿了。」张棹歌颇为遗憾地对崔筠说。 崔筠点点头?。 在找邸店的时候,她「意外」看到一座门口挂着灯笼写着「云月」的别馆,说:「云月馆,这不是?齐娘子的住处吗?」 于是?让朝烟去?敲门。 来开门的正是?齐娘子去?买香粉时带在身边的婢女。 崔筠自报家门,又道出来打扰的缘由。 齐娘子的婢女认出她,又听说了她的身份,忙回去?禀告齐娘子。 齐娘子也没想到那天?偶遇的女子竟然是?崔铎口中那个忘恩负义?的妹妹。 对方登门莫非是?有什么阴谋? 很快她就否了这个念头?。 她跟崔筠萍水相逢,崔筠哪里知道她跟崔铎的关系? 且崔筠是?去?观音禅寺诵经礼佛没赶上城门关闭的时辰,不得已?才过来借宿的。 再者,对方是?不是?沖她来的,她等会儿试探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齐娘子的婢女将崔筠等人迎入了馆内。 云月馆不是?宅邸,且分内院和外院。外院的庭院很宽敞,东北没有围墙,只有一条建在河边的廊庑。这条河有五六米宽,河的对岸是?广袤的农田。 这样的格局既能欣赏景致,又不容易让宵小之徒潜伏进来,是?文人雅客最喜欢的环境。可此时天?色已?暗,只能看到一片叫人心底发凉的幽深漆黑。 虽然它不是?住宅,可里面?也有不少屋舍,齐娘子的婢女为她们安排了外院中安全系数相对较高的西厢房。 崔筠想当面?向齐娘子道谢,婢女却说天?色已?暗,有张棹歌这个外男在,齐娘子不便与崔筠相见。 崔筠没有勉强。 第二天?,她以为齐娘子也不会出现,准备让婢女代她传达辞别之意时,齐娘子终于出面?挽留她在云月馆多?待半日。 崔筠说:「也好,我不日便要启程回汝州鲁山,下次来邓州也不知是?何年月,难得遇到如此投契的好友,就与齐娘子再说说话吧。」 齐娘子故作讶异:「崔家不是?在邓州吗?」 崔筠说:「我成婚后便与良人定居鲁山县昭平乡,此番回来是?为大伯娘祝寿,因一些事多?留了几?日。」 齐娘子自然知道韦燕娘五十岁大庆之事,甚至清楚崔筠跟崔家大房的那些恩恩怨怨。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尽管崔氏族人都很恼崔筠的叛逆,却没人会主动对外承认。 齐娘子会知晓这些内讳,只因崔铎数月前来云月馆喝酒时,几?乎是?喝一口酒就放下酒盏骂一句崔筠。 她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后来从?崔铎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全貌,心中对崔筠是?欣赏钦佩多?于厌恶憎恨。 不过,她的身处的环境不允许她的立场偏向崔筠。 因此崔筠对她来说,既是?一个有共同话题能聊得来的朋友,又是?立场对立需要提防的敌人。 好在崔筠不清楚她跟崔铎的关系,此时此刻她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鑑于她们这次是?袒露身份后的初次交往,崔筠并不着急从?齐娘子这儿套出什么信息,晌午过后,她就提出告辞了。 回到邓州城,张棹歌问:「七娘可有收穫?」 「收穫不小。」崔筠勾唇,「我在云月馆的厅堂看到了不少熟悉的物件,而且屋外的河流经崔家的田庄。」 基本可以断定云月馆是?崔铎金屋藏娇的地方了。 张棹歌唇角高高翘起,却未发一言。 崔筠看了她几?眼,她依旧是?这副「我有更多?发现但我就是?不说」的姿态,无奈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大郎有别的发现不能同我说吗?别卖关子了好不好嘛~」她硬着头?皮学?五桃将嗓子夹起来,软软地撒了个娇。 张棹歌立马丢盔弃甲,说:「云月馆可能是?个供人博戏的柜坊。」 第97页 所谓「柜坊」是?替走商的商贾存放、抵押钱财货物的地方,也会放高利贷。注1 当然,因为在柜坊存放贵重物品、钱财的人多?了,想要在此处取用?钱财也方便,很多?富家子弟便会在此组局樗蒲博戏,输钱的人还?可以在此借高利贷继续参与博戏。 出于安全的考虑,它往往会开在两市,开在城郊还?是?比较少见的。 但这种涉赌性质的柜坊跟一般合法的柜坊不一样,它若是?开在闹市,随时都有可能被人举报。 官府下过禁令,赌博的都要挨板子——私人聚会那种不算,专指这类开设赌坊聚众赌博的。——崔铎既然要维持崔氏的名声,自然不会大张旗鼓。 「这么大的云月馆不太可能只有主僕三人生活,我观察过,那些人大抵在藏着财物的内院活动。」 除了齐娘子和其婢女,第三人是?一名并不起眼的杂役。 崔筠讶异:「大郎是?如何看出来的?」 「马的数量不对。昨晚我去?餵马时发现马厩有三匹马和两头?驴,今早只剩两匹马和两头?驴,齐娘子主僕和那洒扫的杂役都在,应该是?有人骑走了一匹马。说不准是?想赶在城门开启前回去?给崔铎通风报信的,她将你我挽留了半日,许是?不希望我们回去?太早,撞破了此事。」 又说:「至于如何看出有人在此博戏,那是?因为她这儿樗蒲、双陆的赌具超过了正常的数量。从?前在淮西有个柜坊给牙兵提供地方博戏,陈仙让我将他们一锅端了……总而言之,云月馆里面?有太多?抹不掉的痕迹了。」 就好比哪个正常人家里会放四?五张麻将桌啊? 平常朋友聚会饮宴可能需要打麻将过过瘾,那准备一两张就足够了,再多?,派出所很难不怀疑是?不是?在开赌场。 「那我们且回去?看看二哥是?否坐得住。」崔筠眨了眨眼,眼神狡黠。 她们回去?之后,李彩翠问她们昨晚怎么没有回来。 正好韦燕娘也让人来找崔筠,后者说:「等会儿一起说吧,大伯娘肯定也是?来关心我昨夜为何没能赶回来的。」 到了内堂,韦燕娘和韦伏迦、王翊都在,她们也如崔筠所猜测的那般,好奇她跟张棹歌昨夜去?了哪里。 她们倒不是?真的关心她,只是?为了装装样子。 崔筠将她们昨晚回来太晚,城门关闭不得不在郊外借宿一事相告。 崔铎匆匆赶来,听了个正着。 见众人不关心崔筠借宿一事,他只好开口:「七娘住的莫非是?城东的赵家邸店?」 崔筠假装不清楚他跟云月馆和齐娘子的关系,十分坦荡地说:「这倒不是?,是?一处名为『云月』的馆苑,那女主人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我们一见如故,再见投契……」 崔铎脸色微微缓和,说:「那云月馆是?个风月之所,七娘往后还?是?少去?为妙。那齐娘子也不是?什么好女人,你跟她往来,名声只会受其牵连。」 崔筠心中嗤笑?,她这位二哥可算是?露出马脚了。 越是?着急阻止她去?云月馆,阻止她跟齐娘子往来,说明云月馆藏着的秘密越多?。 或许正如棹歌所言,那里不仅仅是?他金屋藏娇之处,也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他害怕她去?得多?了会发现那里的秘密。 崔筠故作不悦地说:「二哥何至于污人清白?那齐娘子清清白白做人,怎么就不是?好女人了?还?有那云月馆,我瞧那儿风景优美、环境清幽,也未有外男进出,只有齐娘子主僕三人,如何就是?风月之所了?」 崔铎见她为齐娘子和云月馆开释,心里既为她没发现他跟云月馆、齐娘子的关系而松口气,又有些头?疼她的胡搅蛮缠。 而且他说这些就已?经引起王翊的怀疑,再说下去?恐怕不好解释了。 好在崔筠明天?就回汝州,他说:「我也是?听说的,算我失言。七娘你们明日就要回昭平乡了,今日还?是?早些歇息吧!」 崔筠还?没开口,韦燕娘就问:「你们明日回去??」 崔铎一愣,旋即惊出一身冷汗:崔筠明日回去?的决定原来没有跟家里人提过吗? 「是?,我已?经让底下的人做好准备,本想等会儿就向大伯娘辞行的,没想到二哥先知道了。」 崔铎说佯装镇静地说:「她们的动静如此大,我又没眼瞎。」 好在崔筠没察觉到异常。 直到第二天?把崔筠、张棹歌一行人送走,又以没学?会曲辕犁的工艺及使用?方法为由派林长风跟上后,崔铎那悬了一天?一夜的心才算落回肚子里。 —— 刚过鲁阳关便看到故林在关口等待。 张棹歌对林长风说:「喏,这位就是?你的师兄故林,你这么愚钝,就该多?向他学?习。好了,先喊一声师兄吧。」 林长风比故林大了近十岁,却要喊对方师兄,他满脸屈辱。 故林并没有因为自己年少,又比对方瘦小、地位低下而畏惧对方,反而一脸期待地等着林长风喊自己。 「你不想学?啦?那回去?吧,原路返回你应该会的吧。」张棹歌指着身后的古鸦路。 林长风咬牙切齿地朝故林喊:「师兄!」 「哎,林师弟。」故林笑?呵呵地应。 第98页 崔筠开口为此事做了个决断:「这段时间你就跟故林一起住吧,在他身边好好学?。」 故林率先骑着驴离开,林长风跟上去?后发现这不是?去?昭平别业的方向,最终故林将他带去?了林子附近烧炭时搭建的居所。 故林说他一直住这里,林长风想到自己的任务,把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 另一边。 张棹歌与崔筠等人回到昭平别业。 李彩翠回了屋歇息,崔筠让朝烟先去?整理?打扫多?日未住的房间,之后跟夕岚、青溪来到了辟出来给张棹歌当私库的地方。 青溪打开没有上锁的门,崔筠走入内,看到了坐在地上无聊地数着米粒的宿雨。 宿雨数米的动作一顿,目光朝崔筠的身上掠过,又迅速避开,然后改坐姿为跪姿。 「没有畏罪自杀,不错。」崔筠说。 宿雨说:「婢子这条命是?娘子的,婢子不敢自戕。」 夕岚讥讽说:「不过是?贪生怕死?的藉口。」 宿雨没说话,只是?等待崔筠的发落。 崔筠看到有一个木箱,过去?掸了掸上面?薄薄的一层灰,然后坐下,气定神闲地问:「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在被关押的这些日子里——其实?也不完全算关押,毕竟门没有上锁,饭食也会准时送来。可她没想过逃跑,因为她知道逃不掉,也不想逃。——她想说的太多?了。 如今看到崔筠,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崔筠已?经不是?四?五年前那个没有一点自保能力,软弱可欺的小可怜了。 她的成长是?迅速的,也悄无声息,连自己只是?在她的身边少待了半年,便已?经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了。 不,或许早在汝州失陷、汴州被占据,而窦婴被迫为贼妾……那种种遭遇过后,她就已?经觉醒了。只是?她自知势弱,只能以弱示人。 宿雨跟崔筠同龄,虽然在这些劫难的面?前也有所成长,却始终没能达到崔筠的高度,因此她自以为了解崔筠,才发现她了解的崔筠只是?崔筠让她了解的。 宿雨的心头?生出莫大的悲哀,说:「婢子自知背主的下场,请娘子动手吧。」 崔筠凝视着她,眼前尽是?她们这十几?年来的相伴画面?。 怎么就变了呢? 良久,崔筠嘆息:「宿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第53章 驱逐 兴元元年。 崔筠十五岁, 及笄。 在崔元峰的安排下?,崔筠回到了邓州祖宅。 韦燕娘对她说:「原本你及笄是?大事,合该为你举行及笄礼, 可你有孝在身,不能枉顾人伦孝道, 及笄礼便等你除孝后再办吧。」 崔母亡故未满三月, 崔筠正伤心,哪有心思举行及笄礼?韦燕娘此提议正合心意。 知道崔筠要?守孝,崔元峰下?了命令不让任何人来打?扰她?, 她?也一直深居简出。 直到秋收后的一天, 夕岚拿着收支歷进来,对崔筠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年少的崔筠眼神清澈, 似是?有些不谙世事。 夕岚调整了情绪,缓缓说?道:「小娘子,这是?今秋的收成。」 崔筠看着收支歷上的进项比她?随母前往汴州前少了大半,不理解:「今年是?歉收了吗?」 夕岚说?:「不曾歉收,只是?这里有好些田的收成都被?杜媪划走?了。」 崔筠的目光凝固了一瞬,未发一言。 一旁的宿雨虽然有些懵懂,但?很快就拼凑出了详情。 当初崔母带着崔筠去汴州投奔窦家, 将一部分部曲留下?来继续打?理耕作, 但?因战乱以及路途遥远等缘故,这些收成从未落到崔家母女的手中。 崔母病故,崔筠回汝州找寻崔父的坟墓与亡母合葬,前前后后奔忙了半年时间。 等她?终于安定下?来,学着打?理家业才发现那些田和部曲不是?没有了——田契还在她?的手上。——而是?崔元峰派人接管了这一切。 崔筠以为崔元峰只是?代她?打?理, 并未多想。 这次的收成是?崔筠当家后,崔元峰给她?上的第一堂课。 宿雨说?:「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不如去问一问大娘子?」 崔筠认为有道理,于是?找了个机会委婉地询问韦燕娘。 韦燕娘没有直面这个问题,反而跟崔筠开始算她?住在祖宅的这些日子开销如何,把崔筠堵了回去。 由此,崔筠便知道就算她?把这件事摊开来说?,也绝对不得到一个理想的答案。 不仅如此,崔家上下?在无形中给她?施加了不少压力?,乃至崔镇和崔铎的孩子们,都认为她?只是?一个在崔家白吃白住的穷亲戚。 每当他们询问崔筠「七姑姑为何一直住在我家」,崔筠都难堪得不知该如何回答。 崔筠这个主子的处境尚且如此艰难,更遑论?宿雨这些当奴婢的了。 崔筠的彷徨挣扎、忍耐退让令宿雨看不到前路,她?同?样也陷入了迷茫。 贞元二?年。 崔筠十七岁,守了三年孝的她?正式除孝,并在一众族老长辈的主持下?完成了推迟数年的及笄礼。 九月,崔筠回昭平乡祭拜亡父亡母。 宿雨被?崔筠安排留下?来打?理菜园子和磨坊,以及看管崔筠没带去昭平乡的财帛器具。 第99页 而她?独立处理这些事务的第三天,磨坊就出了事。 先是?有磨坊的僕役手脚不干净,悄悄扣下?了来磨面的百姓手中的一部分面粉。 有百姓察觉到不对劲,偷熘进磨坊内院,看到磨坊的人从每斛米面中就偷走?一升。 对方就威胁宿雨,一旦他去报官,磨坊失去信誉,往后就不会有人再来这儿磨面了。 若要?平息此事,必须赔他十倍损失。 宿雨本?想彻查,奈何对方闹到了崔家那边去。 崔铎找到宿雨对她?说?:「为了七娘的名声,我将此事压了下?来,没有让更多人知晓。但?此事总得要?有一个解决办法,你也不想让七娘对你失望吧?」 他的话勾起了宿雨的记忆,崔筠在回昭平乡之前对她?寄予了厚望,也有意栽培她?,因此她?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让崔筠对她?失望,或觉得她?不堪大任。 最终,她?同?意了崔铎的解决方案,对方的损失由崔铎这边填补,如此磨坊的帐目就不会因为突然支出一笔数对不上,从而被?崔筠察觉。 同?时,她?再找一个理由把那个手脚不干净的磨坊僕役处理了,只要?理由合理又恰当,崔筠不会过问和在意。 做这些事时宿雨心里有些忐忑,总想找机会向崔筠坦白。 这时,她?「意外」发现了那个被?处理的僕役竟然是?听命于林长风的,甚至那个被?手脚不干净的僕役剋扣了面粉的百姓也是?林长风找人假扮的。 他们做这一切就是?为了给宿雨挖一个大坑。 如今事情败露也是?他们故意让宿雨知道的,为的就是?将她?拽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崔铎说?:「你可以将事情都告诉七娘。可你想过没有,七娘问你事情发生时为何没有第一时间上报,你要?如何解释?她?会相信你是?清白的,还是?会认为你我早就勾结?而你又如何解释你做假帐来掩盖这桩事的行径?」 他软硬兼施。 威胁完她?,又说?软话:「我不会让你去做一些对七娘不利的事。」 宿雨冷笑:「二?郎君说?得好听,若真?为小娘子着想,就该将田产归还。」 崔铎笑说?:「我跟七娘是?一家人,帮她?打?理田地是?应当的,她?该感谢我才对。她?想要?什么,自己来找我们就是?,用不着你一个婢女操心。」 宿雨沉默。 一步错,步步错。 她?落了把柄在崔铎的手上,又被?迫上了他这艘贼船,往后的事皆由不得她?。 于是?问他:「你要?我做什么?」 「七娘对我们可能存在一些误会,你身为她?的心腹近婢,肯定能知晓她?的一些想法。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不想因为误会而闹僵,因此有必要?知道她?的心事和想法,从而对症下?药。总之,你把她?的想法告诉我就行。」 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让她?监视崔筠。 崔铎没有採取强硬的手段逼迫她?透露崔筠的秘密,毕竟昭平别业那边还有杜媪在。直到秋税的事让崔铎看到了崔筠逐渐崭露头角的「叛逆」,他不得不正视崔筠所带来的威胁。 崔筠捉拿杜媪的行动?非常迅速隐秘,连宿雨都是?杜媪被?抓起来审问后才知道崔筠的谋划。 为此,她?一直坚守的信念产生了动?摇——崔筠是?否不信任她?,所以将她?排除在了计划之外? 又有些惶惑,是?否她?做过的事被?人告发,崔筠才不再信任她?的? 她?的理智被?种种负面情绪击垮,冲动?之下?,找机会向崔铎的人传递了这个信息。 当崔铎带着部曲赶来,险些跟崔筠刀剑相向,宿雨便已经后悔。 可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次的告密行为才是?她?对崔筠真?正的背叛。 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就这样,杜媪的事告一段落后,她?跟崔筠返回昭平乡。 由于邓州那些产业仍旧由她?打?理着,每个月磨坊的小管事都会带着钱与帐簿等来昭平乡汇报核算,她?正是?利用这个机会向崔铎传递崔筠在昭平乡的一举一动?。 她?其实不清楚崔筠是?怎么发现她?的。 这次崔筠回邓州给韦燕娘祝寿,她?特意等了好几天,见昭平乡没有任何异动?才找机会去接近故林,想要?查探清楚崔筠和张棹歌到底在做什么的。 不过故林的嘴巴太紧了,她?撬不开,只能进入崔筠的书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信息。 最终她?找到了,但?也被?青溪抓了个正着。 青溪说?:「解释的话等娘子回来再当面说?。」 这一刻,宿雨醍醐灌顶,顿悟了。 崔筠早有布控,甚至带走?夕岚、朝烟,把库房的钥匙交给她?代管都只是?为了麻痹她?,让她?放松警惕,然后自投罗网。 正如崔铎所言,她?所做的事并未危机崔筠的性命,甚至不会对崔筠造成很大的损失。可她?最不能被?原谅的是?背叛崔筠的行为。 任何叛主的奴婢被?处死了也是?活该,崔筠却不想要?她?的性命。 宿雨是?家生子,也就是?说?,她?一出生就在崔家生活、成长。 她?跟崔筠的年岁一般大,小时候陪着崔筠读书、玩耍、嬉闹,长大后一起经歷家破人亡的不幸,一起遭遇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生活……她?是?崔筠最亲近、信任的婢女,也是?几近朋友的存在。 第100页 夕岚之所以能最受重用,是?因为她?年长,性格沉稳,又能识文断字,还算得一手好帐,并不代表她?能取代宿雨在崔筠那儿的地位。 最初意识到身边出了叛徒时,崔筠并不愿意往宿雨的身上想,所以她?依旧会让宿雨帮忙处理一些文书的工作。 开始怀疑宿雨是?在她?跟张棹歌定下?婚约的当天。 在戚秧带着牙兵来请张棹歌到隋州之前,崔筠跟张棹歌谁都没有向旁人透露过她?们的计划。 张棹歌说?自己是?为了崔筠才留在汝州的时候,周围也只有她?们、戚秧及几个牙兵。 门?外有牙兵守着,她?们跟戚秧之间的对话被?窃听的概率很小。 不过,在戚秧他们离开后,宿雨和朝烟曾进来收拾过茶具。 随后崔筠表示要?写信告知崔元峰,被?张棹歌劝阻,就改主意给窦婴写信透露了此事。 事情发展至此似乎都跟崔元峰没什么关系。然而曹王判官去南阳县找崔元峰提亲那次,王贺骋与韦兆「刚好」同?时来提亲,还无意中透露是?崔元峰先提出来的。 算算日子,崔元峰让王贺骋与韦兆开始着手准备提亲,恰巧是?崔筠透露要?招张棹歌为婿之后的几天里。 这件事背后看似没问题,只是?巧合。 但?,这正是?问题的所在。 首先,崔筠和崔元峰宣战,逼得崔元峰将田产作为她?的嫁妆返还后,崔元峰便不着急为她?操持婚事了。 其次,哪怕崔元峰想通过左右她?的婚事来间接控制她?那些田产,也不会突然让他们同?时上门?提亲。 他这么做除了给她?增加压力?外,就是?想逼她?从二?人中做一个抉择。 至于她?选的是?王贺骋还是?韦兆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她?挑选二?人之外的人。 这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崔元峰知道崔筠准备另外择一良婿,所以先下?手为强。 张棹歌提过,曹王判官跟她?去提亲的当天,崔元峰只惊讶她?竟然能找到曹王判官来说?媒,对她?想要?求娶崔筠一事并不惊讶。 可见他在此之前早就知道了崔筠的计划,却不清楚张棹歌不仅被?授勋官,还保留军将职级,以为张棹歌仍只是?一介白身。 整件事的关键就在于,是?谁泄露了她?准备招张棹歌为婿的秘密? 窦婴和张棹歌可以排除。 戚秧和杜秉骞?他们跟崔元峰没有往来,消息也不可能短时间内从隋州传到邓州南阳县。 崔筠倾向于戚秧来找张棹歌那天,有人听到了她?跟张棹歌的对话。 又许是?她?跟窦婴互通的书信被?人偷看过——宿雨是?替她?管文书的,收到书信后也会转交给她?。在这个过程中,宿雨有机会看到信件的内容。 综合这两点,朝烟和宿雨的嫌疑很大。 毕竟有十几年的感情,崔筠并不想就此认定背叛她?的人是?宿雨,因此她?将朝烟放到身边,有时候会在朝烟的面前跟张棹歌聊一些比较隐秘的事。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别看朝烟这丫头平常冒冒失失,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这嘴倒是?挺紧的——张棹歌和她?成婚这么久,俩人不睡一张床这事除了当事人,就只有收拾床褥的朝烟清楚,然而宅内所有人都不曾知晓此事,说?明?朝烟没有对外透露过她?房内的事。 加上她?有时候会犯迷煳和犯蠢,遇事又容易惊慌失措,崔家大房那边将这样的人安插到她?身边,只会弄巧成拙。 反观宿雨这边,宿雨仍旧在代为处理邓州的资产,每个月都能跟邓州那边联络一遍。 因此,尽管崔筠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面对宿雨是?叛徒这个事实。 这次韦燕娘给崔筠发了寿宴请柬,崔筠正好想看看对方是?出于亲族之情才邀请她?的,还是?有别的图谋。 结合她?跟张棹歌最近闹出来的动?静。如果?是?前者,说?明?是?她?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了;若是?后者,则坐实了大房有耳目在她?的身边。 …… 得知崔筠这么早就察觉到身边出了叛徒,宿雨面如死灰。 夕岚骂她?:「你怎的如此煳涂!不过是?磨坊有人动?了手脚,严惩他以儆效尤就是?,为何要?畏缩怕事?哪怕你做错了事,娘子也不会因此就怪罪你。」 宿雨掩面流泪:「我后来想通了,也迟了。」 崔筠淡淡地说?:「现在想通也不迟。我这次去邓州,到磨坊走?了一趟,查出二?哥曾与人联手设套陷害你一事。好在你刚才主动?坦白了。」 宿雨说?:「娘子目光如炬、洞察秋毫,婢子再瞒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崔筠相信宿雨已经没有隐瞒。 「不过……在你接触故林,又进我书房之前,你难道真?的没有察觉到我跟大郎在谋划些什么吗?」崔筠好整以暇地看着宿雨。 宿雨一愣。 「你是?我身边的人,只要?你去找那些去砍楮树,将树皮剥出来放到河里浸泡的部曲,他们对你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们或许未必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可你帮我处理过文书不会不知道我买了很多白灰,只要?再观察一下?那些部曲的行为,很容易就可以发现他们是?在造纸,但?你没有告诉二?哥。」 第101页 宿雨别过脸,说?:「婢子愚钝,此前并未发现娘子是?在造纸。」 「不,你聪明?,但?错在自作聪明?。」 崔筠凝视着她?,半晌,吩咐青溪和夕岚:「今晚给她?准备盘缠,明?天一早就让她?离开。从今往后,她?便不再是?昭平别业的人,是?要?去邓州还是?要?逃去哪里都自便。宿雨这名字是?我起的,我也将收回它,此后世间再无『宿雨』。」 说?完,崔筠走?了出去。 宿雨的脸上不见被?放良的喜悦,只剩错愕和被?捨弃的惊慌失措:「娘子……」 从她?背叛崔筠的那天开始,她?对自己的下?场便已经有所预料,哪怕崔筠要?杖杀她?,她?也认了。 她?唯独没想过崔筠会赶她?走?。 没了名字,又被?赶出崔家,这比杀了她?还残忍。 崔筠没有回头,更没有再见她?。 第二?天一早,崔筠仍在房中梳妆,夕岚就来復命说?已经将人赶出昭平别业。 崔筠淡淡地应了句:「知道了。」 她?低头端看妆奁中的几支簪子,久久都没能下?定决心要?戴哪根。 这哪里是?在挑簪子,分明?是?乱了心神。张棹歌看得清楚,从袖中抽出一根鎏金打?造,簪首镶着花和两颗琉璃珠子的簪子,直接给她?簪上。 「不用纠结了,戴新簪子吧。」 崔筠透过铜镜,目光往这个刚起床的人身上一扫,随后才落到髮髻间的新簪子上。 「这是?鎏金打?造的?太珍贵了,我不能收。」 张棹歌说?:「你赠我纱罗巾子,我赠你簪子,这叫礼尚往来,不能以礼物的价值来衡量心意。」 其实这簪子是?刚才签到得的,她?一分钱没花。 不过想到当初王贺骋想给崔筠送梅花玉镯子的事,她?又补充说?:「你要?是?不喜欢,就当是?帮我收着,哪天我或许用得着。」 「噗——」崔筠被?逗笑,「棹歌所言甚是?合理,那我便先帮你收着。」 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将簪子拔下?来。 打?扮完跟张棹歌走?出房间,崔筠望着外头阴沉沉似要?下?大雨的天,眉头微蹙,呆站了几秒,抬腿朝书房走?去。 张棹歌站在原地,问她?:「你要?是?担心她?,捨不得她?,干嘛赶她?走??」 崔筠答:「我们之间十几年的感情,我不会因为这些事就要?她?的命,但?也无法轻易原谅她?。况且她?的心不在这里,没必要?强留。」 张棹歌嘀咕:「这是?什么情深小说?里的分手桥段?」 不知想到什么,她?自言自语:看吧,她?心里这么重要?的女人这么多,对我并不是?特殊的。 第54章 好热 风雨来?得突然, 仿佛乌云刚沉沉聚拢,大雨就滂沱砸下。 宿雨来不及躲避,被?淋成了落汤鸡。 她刚找到一个树可以躲雨, 那雷声又滚滚而?来?。 附近一个妇人?看到?,忙招唿她:「离开那儿, 快过来?!」 雨幕将一切都模煳了, 宿雨看不?清妇人?的脸,她匆匆跑过去才发现是乡里的寡妇应四娘。 「这不?是崔七娘子家?的宿雨女?使吗?」应四娘也才认出她来?,「出来?替崔七娘子办事吗?」 宿雨抿唇, 又摇摇头。 应四娘见她不?愿意开口, 又带着行囊,便不?再?多问?, 给她拿来?擦头髮的巾帕。 宿雨说:「多谢收留,等雨停我便走。」 「不?用着急,我那两个小叔子不?在家?,只剩我与?公婆和三个孩子。崔七娘子是好人?,你就是要?在这儿住上几日也没问?题。」 宿雨有些恍惚,心里也空落落的。 崔筠是好人?,她不?是。 她不?该继续占着崔家?女?使的身份所带来?的好处。 想到?这里, 她仅剩的尊严催促着她离开。 原本?想问?应四娘借把?伞, 可看应四娘家?条件也不?宽裕,应该没有伞……就算有也未必肯借,她又何必叫人?为难。 忽然,应四娘的孩子来?告诉她,说是养蚕的屋里漏水了, 应四娘匆匆跑去处理。 宿雨一个人?待在人?家?的屋里有些侷促,干脆也过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漏雨那块区域的蚕架转移, 又仔细检查哪些蚕匾里的蚕、桑叶被?雨水打湿。 忙活下来?,宿雨已经忘了要?冒雨离开的决定。 应四娘的公婆留她下来?吃早饭,她盛情难却。 跟应四娘的孩子闲聊时,他们忽然说:「那这场雨是宿雨女?使带来?的吗?宿雨姐姐一来?,就下雨了。」 应四娘敲他们的脑袋:「胡说,是先下的雨,宿雨女?使才过来?的。」 「那宿雨女?使一定是在下雨天出生的吧?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月亮很大很圆,所以我阿耶给我取名大圆。」应四娘的长子说。 「我出生的时候是弯月,所以叫二牙!」 年仅四岁的小女?儿不?清楚自己的名字含义,只能迷茫地看着应四娘。 应四娘笑?说:「这都是他们的乳名,这孩子叫三花,她出生时家?里的枣树开了花。」 第102页 宿雨说:「我不?知道我出生的那天有没有下雨,不?过娘子给我取名的那天下雨了。」 宿雨不?是她的本?名,是五岁那年,崔筠开始接触诗词,她很喜欢摩诘居士的诗,恰巧朝烟刚到?崔家?,崔筠便给她们都取了名字: 「桃红復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往后你叫宿雨,你叫朝烟。」 「……」 风雨将停。 宿雨向应四娘辞行。 应四娘问?:「女?使要?去何处?」 宿雨摇头,最终还是决定坦诚相告:「我已经不?是崔七娘的女?使了。我做错事被?逐出了别业。我要?去哪里,哪里又是我的容身之处,我也不?知道。」 向来?搜集八卦十分有一手的应四娘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宿雨离开没多久,应四娘便追上了她,说:「你若暂时没有去处,可以先留在我家?。不?过我也不?白留你。我的两个小叔子不?在家?,家?里和田里的事不?少,又得养蚕织布,你得帮我的忙。」 无缘无故的善意和不?求回报的示好,往往背后充斥着更大的利益需求。 好在应四娘列出收留她的条件和要?求,宿雨思忖片刻,应了下来?。 应四娘的公婆疑惑宿雨怎么不?在昭平别业待着,被?应四娘以崔筠让宿雨来?向她讨教如何养蚕的藉口给忽悠了过去。 三天后,应四娘的小叔子回来?了。 家?里多了个陌生的妙龄少女?,两个还未成家?的男子立马心猿意马,频频在宿雨面前搔首弄姿。 应四娘的公婆也有意撮合宿雨跟自己的次子。 宿雨无奈之下只好再?次提出告辞。 这回应四娘没有挽留。 宿雨这次离开就真的想不?到?还能去哪儿了。 崔铎那边她是不?可能去的,因为她对崔铎的价值是监视崔筠,一旦失去这个价值,以崔铎的为人?必定会将她弃之如履。 再?者,她曾经是受崔铎威逼利诱才背叛崔筠的,如今主动去投靠他,那不?是纯粹噁心崔筠吗?跟背刺崔筠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日子里,她跟崔筠过去十几年相伴的点点滴滴都浮上心头。 虽然她也曾不?忿,为什么同样的年纪,崔筠是主子而?她只是伺候崔筠的婢女?? 可对比别的奴婢以及在底层苦苦挣扎、面对铁骑一样只能沦为鱼肉的老百姓,她发现自己比他们还要?幸运一些。 她遇到?了一个脾气很好的小主人?,那些被?动辄打骂的事情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她还因为给崔筠陪读而?获得了很多出身贫寒的男子都没有的读书识字的机会。 在乡里晃悠许久,连昭平乡都没能走出去的宿雨最终还是回到?了昭平别业。 她决定争取留下来?,哪怕崔筠不?原谅她,不?再?当她是近婢、心腹,她也想再?帮崔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连措辞都想好了——崔铎忽然得不?到?她这儿传去的消息,又知道她被?赶走,必定知道她已经暴露。往后崔铎只会更加提防崔筠。与?其处处被?动,还不?如掌握主动权。通过她,崔铎知道的都是崔筠让他知道的。 宿雨见到?夕岚,话还没说出来?,夕岚便蹙着眉头说:「你捨得回来?了?」 宿雨的脑子像是被?砸了一下,晕晕的,也空了一瞬。 旋即,夕岚的脸色有所缓和:「才几日不?见,脑子便迟钝了?是那日淋雨,脑子里进了水?」 虽然夕岚的话很难听,也很扎心,可也向宿雨透露了一个信息——崔筠一直都在关注她的去向,并不?是真的对她不?闻不?问?。 或许应四娘会提出收留她,也是崔筠的安排。 仔细一想,青溪虽然将她抓了个现行,又将她关在张棹歌的私库里,却没有声张。 每天来?送饭食的人?也是青溪,不?曾经第三个人?的手。 崔筠审问?她的时候,身边只跟着青溪与?夕岚夫妻。 夕岚将她赶出昭平别业的时辰,也挑的天灰濛濛亮,还未有什么人?出来?活动的大清晨。 乃至她在应四娘家?待着的那几天,乡里人?也只当她是被?崔筠派出来?学习养蚕的。 崔筠为她的回来?铺了后路——倘若当初崔筠是大张旗鼓地处罚她,让其余僕役知道背叛的下场,纵使崔筠舍不?得她,也不?能再?允许她回来?。因为这无疑是告诉别的僕役,哪怕背叛了主子也不?会受到?严惩,往后生出二心的人?会越来?越多。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背叛,自然也不?会去试探背叛的底线。 被?赶走时没有流出来?的眼泪,顷刻间如泉水般涌出。 半个时辰后,崔筠见到?了眼睛红肿的宿雨。 宿雨真情实感地悔过:「娘子,是婢子辜负了你的信任,对不?住你。」 崔筠冷酷地说:「我虽然允许你回来?,但我们过去的那十八载情谊都已经随着你的出卖与?背叛而?终结了,你懂吗?」 这是在告诉宿雨,她的免死铁券已经用掉了。 「婢子……明白。」 「从今往后,你只要?再?出卖我半次,就不?再?是将你驱逐出去这么简单了。即便如此,你还想留下来?吗?」 第103页 宿雨又哭又笑?:「余生愿为娘子驱策。」 裂痕已经存在,再?怎么样也无法?修补,宿雨能做的只有不?再?让这道裂痕扩大。 她坦然地接受了崔筠让她更换住处的安排,文书的工作也重新?回到?了夕岚的手上。她依旧负责邓州那边的磨坊和菜园子,顺便充当给崔铎假情报、反向崔铎套取情报的反间者。 林长风这些日子跟着故林一直待在外面,并不?清楚昭平别业发生的事。 待他「学有所成」才暗中联繫宿雨,带着宿雨的假情报回了邓州。 朝烟也不?清楚内情,只能察觉到?崔筠跟宿雨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但看张棹歌每天依旧那么悠哉,不?像是发生过什么事的样子,——崔筠若有难事,张棹歌这个赘婿绝对不?会悠闲。——就没再?多心。 况且她一个当奴婢的,真发生什么事也帮不?上忙,瞎操心什么呢? 唯一让她稍微操心的大概就是崔筠跟张棹歌的感情状况。 怎么就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呢? 这么热的天,每天收拾一张床就已经汗流浃背了,她得收拾两张床! 身体累心也好累。 其实她要?收拾的并非床褥,毕竟三伏天里,多盖一块布都是对这个酷暑的不?尊重,只因天气炎热也代表着蚊虫的活跃,哪怕每晚都会提前熏艾草,后半夜也总会有一堆蚊子飞进来?。 ——要?不?是张棹歌的毡帐不?透气,她都想给搬到?屋内来?了。 为此,崔筠让朝烟多准备了一顶纱帐,每晚给张棹歌睡觉的榻挂上,第二天再?撤下来?。 朝烟真的非常想问?:你们就不?能睡一块儿吗? 张棹歌无意中听到?她的嘀咕,给出分床睡的理由:「这么热的天睡一块儿,是想热死谁呢?」 在她那个有风扇没空调的童年里,她都是睡在父母的中间,床的左右各一颱风扇,父母完美地把?风扇吹过来?的风给挡住了,热得她半夜从床中间爬到?床头又滚到?床尾。 打那以后,才四岁大,因怕鬼不?敢一个人?睡觉的她愣是勇敢地宣布她长大了,要?一个人?睡觉,并成功独占了一颱风扇。 现在,要?空调没有,风扇也没。 冰块倒是有,但它带来?的降温效果不?明显。尤其是在张棹歌发现崔筠把?衣物褪去,上身只留一件诃子刚好将胸口遮住,下边穿着小衣(贴身短裤),以如此清凉的打扮睡觉后,她感觉屋内的气温好似突破了40c。 她承认,她下贱,她馋崔筠的身子。 为了不?在睡梦中做出什么丑态,张棹歌顶着崔筠不?理解的目光坚持分床睡。 又是一个给张棹歌挂纱帐的夜晚,朝烟看着围在冰鉴旁边纳凉的崔筠和张棹歌,吐槽说:「娘子、阿郎,你们这样下去,便是天天诵《观世音经》天天往观音禅寺跑也没用吧?」 崔筠:「……」 那是她为了留宿在云月馆找的藉口,还真信了她们是去求子的啊? 张棹歌:「……」 就算她俩天天睡一张床,观世音菩萨也会表示爱莫能助呢。 二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未能说出口之言。 崔筠:继续分床睡?这么下去,朝烟迟早会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该服楮实子了。 张棹歌:…… 最终,张棹歌开了口:「咳,朝烟,今晚就不?用忙活了,你先去休息吧。」 朝烟一脸惊喜,生怕她们改变主意,立马撤了。 光人?撤不?够,她把?纱帐也撤走了:你们最好是真的同床,别自己偷偷挂纱帐。 张棹歌没想到?朝烟居然会看穿她的算盘,心里嘀咕:要?不?今晚忍一忍,被?蚊子叮醒了就起来?喷花露水。 哦不?对,花露水快用完了,目前签到?的物品里暂时没开出新?的来?,剩下一点她准备哪天跟崔筠外出,或者应急用。 她踟蹰着要?怎么跟崔筠说自己想爬床,啊不?是,想打消朝烟的疑虑,忽见崔筠望过来?,眸光熠熠,又善解人?意:「棹歌怕热,那就睡外侧吧,近着冰鉴会比较凉快。」 「那你呢?」张棹歌问?。 「我没那么怕热,不?打紧。」 见张棹歌没有异议,崔筠便去宽衣准备睡觉。 脱下衣衫上了床,崔筠看到?张棹歌有些僵直的背影,问?:「棹歌何时对冰鉴如此感兴趣了?」 张棹歌转头看她。 油灯的光从不?远处照过来?,额上沁着一层薄汗的崔筠只穿着诃子与?小衣,手上团扇轻摇,张棹歌的心就跟那纱帐一样,被?轻风拂动。 过去将几盏油灯的灯芯剪掉,屋内瞬间陷入昏暗。 崔筠借着朦胧月色,看到?张棹歌在宽衣。 她不?知怎的,脸颊滚烫起来?,如同她心口的温度。 张棹歌穿着t恤和短裤上床,俩人?各自躺下后,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突如其来?的夜风,拨弄响了屋檐下挂着的占风铎。 这个占风铎是崔筠不?小心摔碎了孟甲岁送的瓷器后,张棹歌用瓷片做的,因此发出来?的声响十分清凉脆响,一下子就驱散了夏夜带来?的闷热。 也让张棹歌的灵台清明了许多,不?再?想东想西。 第104页 她问?:「宿雨主动回来?,你其实是高?兴的吧?毕竟你说过宿雨的心不?在这里的话,你留她也没用,既然她主动回来?,说明她的心还是在这里的,你自然就有理由留下她了。」 崔筠说:「我只是担心二哥那边察觉到?异常。而?且我跟她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才背叛我的,背叛了就是背叛了,那十八年的情谊就此了断。」 她顿了下,不?知不?觉变得有点在意张棹歌对自己的看法?:「棹歌会觉得我绝情吗?」 「你的处理方法?很理智,但又有人?情味。不?铁石心肠,也不?过分仁慈。」张棹歌说,「而?且,我不?在意你做的是对是错,只要?你的心情不?受影响,或者能从悲伤愤怒的负面情绪里走出来?就行。」 「棹歌若是有孩子,必定会把?孩子给娇宠坏的吧?」 张棹歌心想:崔筠这是已经开始考虑孩子的教育问?题了?果然,她是想要?一个孩子的。 或许等崔筠靠着造纸术与?印刷术在汝州站稳脚跟,又有了跟崔家?叫板和对抗的能力,她们和离的那一天也就到?来?了。 崔筠发现张棹歌面对自己的试探并无反应,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她很难想像张棹歌嫁人?生子后教养孩子的画面,但总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阻拦张棹歌走想走的路。 可是好不?甘啊! 想到?这里,她郁闷地大力摇起团扇。 张棹歌回过神,问?:「是不?是里边太热了,你不?习惯,要?不?还是睡外边来??」 「……没有。」崔筠放下团扇。 摇这么久,手臂好累。 「那我帮你摇扇。我现在还没有睡意,等你睡着了我再?睡。」张棹歌伸手去摸崔筠的团扇,不?出意料摸到?了她的手。 崔筠忽然朝张棹歌这边翻了个身侧躺着,她们中间的楚河汉界立马随着这个动作而?消失。 下一秒,张棹歌的t恤被?崔筠轻轻拽住研究起来?:「棹歌穿的衣衫真特别,像圆领袍又找不?到?襟钮和开襟处,袖子也是短的。」 张棹歌早就想好措辞:「我特意叫人?缝制的,不?用襟钮,直接一套就穿上。」 崔筠又问?:「棹歌如此怕热,为何还要?穿这么多睡觉呢?若我没记错,棹歌里面还有一件诃子吧?」 张棹歌:「……」 再?脱就剩一件裹胸了! 突然,她的身子一僵。 脑中警铃大作:等一下,研究t恤就好了,为什么突然研究到?那里去了啊?! 「瞧,棹歌的汗都将诃子沾湿了。」崔筠的话音在张棹歌的耳边响起。 第55章 乞巧 张棹歌的唿吸一滞, 大脑仿佛陷入了缺氧的状态,只能勉强运转:「我这不是诃子,是裹胸。穿这件改良的衣衫也是为?了隐藏身份。」 闻言, 崔筠心生怜惜:「长久勒着不闷吗?」 「还好。」毕竟是系统出品的,不会给?身体造成什么负担。 「夜里房中只有我们二人?, 往后你便解了它睡吧。」崔筠从自己的经验出发, 嘀咕,「尤其是来月事的前两日,本就不适, 被它缠裹岂不更难受?」 张棹歌问:「你来月事?前, 那儿很难受吗?」 她下意识思?考崔筠是不是乳腺增生。 崔筠小小年纪却经歷了诸多波折,吃过不少苦头, 性格也有些内耗。心中郁结久而不散很容易乳腺增生,可能会逐渐变成结节,等?再过二十几年会恶化为?乳腺癌。 没?有科技的手?段去治疗癌症,只能从现在开?始预防。 张棹歌瞬间切换医学健康科普脑,开?始给?崔筠上课,教她每天按摩,保持好心情等?。 崔筠:「……」 她说?:「看来棹歌的医书?没?白看。」 张棹歌说?:「我既然?花时间去看去学, 不把它们学到脑子里, 那时间不就浪费了吗?」 崔筠「哦~」了声,又问:「那如棹歌所言,长时间束着裹胸是否对身体不利呢?」 张棹歌:「……」 糟糕,迴旋镖扎自己身上了。 没?法解释系统出品的裹胸的特殊之?处,只能用实际行动?来为?自己的言论增加说?服力。 如此, 她爬起来解下了裹胸。 刚躺回去,还没?说?话, 崔筠便更靠近了她一些,还将手?横过来,搭在了她的腰上,好似在抱着她入睡。 张棹歌感觉更热了。 不是身体上的热,而是灵魂深处的升温。 「棹歌不是说?两个人?睡一块儿会很热吗?为?何我觉得刚好,不冷也不热?」崔筠不解地问。 这倒不是她故意在逗张棹歌,而是真心实意地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炎炎夏夜流出一身汗后,肌肤会变得黏煳煳,本就很容易热得心烦气躁,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就像是两个热源的交融升温,更是要被热得融化了般。 以往避之?而无不及的状态,此刻在崔筠看来却没?有重现。 明明张棹歌的身子也很热,但这么贴过去后,却没?有感觉到热意,反而还因为?冰鉴散出来的凉意而浑身舒畅通透。 张棹歌无从解释,只得说?:「不冷也不热就刚好,早些睡吧。」 第105页 再不睡,她只怕按捺不住对崔筠做同样的事?了。 今日的种种都还没?触及棹歌的底线,看来还能再进一步,只不过不可操之?过急。崔筠勾着唇,将这份心情偷偷地藏在心底。 月光皎洁,洒落在长安万年县华阳观的一隅。 窦婴在庭院中负手?散步,她左手?拿着一沓折起来的纸,右手?食指勾着一个香囊,里面装着能驱蚊的香草,所过之?处,蚊虫皆因那香囊的气味不敢近身。 「倘若顺利,再过月余大抵就能用上大郎和七娘所造的纸了,届时遇上乡贡,可趁机提高纸的知名度……不过,生纸到底不及熟纸好用,也不知她们是否知晓熟纸的工序……」 正自言自语,忽有光从角落亮起。 巡夜的侍女看到窦婴,先是吓了一跳,待稳定了心跳,才好奇地问:「已经快三更了,女师怎的还没?歇息?」 窦婴说?:「月色正好,起来作诗。」 侍女知道她的才情,并未质疑,只带着仰慕地问:「那些是女师所作的诗吗?」 窦婴面不改色地撒谎:「不是,这些是家里寄过来的家书?。」 又说?:「我这儿没?有什么事?,你巡完就回去歇息吧。」 第二天,窦婴去给?西河县主上课。 西河县主说?起下个月的乞巧节,韩王及王妃想邀她到王宅去。 窦婴还没?应下,宜都公主便跑来邀她到公主府跟一众公主一同穿针乞巧。 西河县主的小脸气鼓鼓:「十姐姐怎么可以跟我抢老师呢!」 宜都公主掐了掐她的脸蛋,说?:「你也可以跟我一块儿去呀。」 窦婴最终还是拒绝了宜都公主的邀请,答应了西河县主到韩王宅去过乞巧节。 一来,公主圈的牵扯甚广,说?不定会跟郜国公主扯上关系。 二是韩王这些年没?有什么在朝施展抱负的机会,是个闲王,跟西河县主到王宅去拜访并不算惹眼。况且她给?西河县主当老师这么久,还没?有正式跟韩王妃见过面呢。 没?多久,京中的动?向印证了窦婴当初的猜测。 因前阵子在朝堂搅风搅雨,想要裁撤一千多位官员而引起众怒的张相病重,而他在家养病期间也没?有闲着,向皇帝告发了禁卫将军、左神武卫大将军之?妻出入郜国大长公主府的事?。 多疑的皇帝立马就怀疑到太子的头上去,得李相为?太子说?话,最终只是将跟郜国大长公主往来的两位禁卫将军给?调职了。 禁军将军改任太子詹事?,朝臣们猜测皇帝是这个意思?:你不是爱往太子跟前凑吗?眼下满足你。 左神武卫将军只是妻子跟郜国大长公主往来,因而处罚没?有那么严重,只改任骁卫大将军。 此事?过后,长安的宗亲权贵们往来都谨慎了许多。 好在这次乞巧节韩王及王妃并没?有邀请什么文武官员及其?家眷,只把西河县主带回来团聚,还有见一见身为?她女师的窦婴。 …… 没?有窦婴的传信,身在汝州的崔筠自然?无法知晓京中事?宜。 眼下她也无暇留心朝中发生的事?,只因造纸的进度并不算顺利。 以如今的造纸技术,一张纸从剥皮到加工为?熟纸,大抵需要一年时间,因为?很多工序都需要时间来使楮皮的纤维充分分解。有些对颜色有要求的纸更是在漂白这一工序上耗费更多时间——没?有化学漂白药剂,只能通过不断地捶打、暴晒,靠日光来漂白。注1 而张棹歌带来的造纸技术则缩短了不少工序的耗时,加上崔筠这次造纸的目的十分明确,——印刷佛经来试探市场。——因此没?有特意去漂白纸张。 佛经用纸的颜色必须要淡黄色,如果是白纸也得在施蜡加工为?熟纸前先将它染成黄色,又称之?为?「染潢」。 没?有经过二次加工成为?熟纸的楮皮纸,生产出来的生纸只能用于祭祀、酬神。注2 只要在「揭纸」这道工序前给?它砑光,或施蜡,或涂胶,生产出来的熟纸既可以用于抄写佛经,也能用于印刷。 从五月初开?始砍伐楮树、剥皮造纸,至今已经两个多月,其?中一个月时间都花在用石灰浆腌沤树皮上。 腌沤过后还得放到河里自然?清洗石灰浆和杂质,然?后切成小料开?始舂成泥状,最后再放入水中搅拌,静置一夜后开?始抄纸。 只是故林拿过来的纸并不能叫张棹歌和崔筠满意,这些纸要么又厚又硬十分粗糙,要么纸料分布不均匀,显然?是抄纸的时候手?法有问题。 毕竟大部分参与?造纸的工人?都是昭平别业的僕役,他们手?法生疏情有可原。 张棹歌唯有让他们多加练习,并亲自抄纸示范。 虽然?多年没?沾过这活了,但张棹歌在这方面显然?是有天赋的,抄出来的纸比完全新手?的故林等?人?抄的纸平整匀称了许多。 崔筠喜上眉梢:「大体方向是对的,只要个中工序再细细打磨,必能造出质量上乘的纸来。」 故林他们也十分高兴。 不过张棹歌没?有说?话,众人?的喜悦之?情就稍稍淡了些。 「大郎?」崔筠看着她。 张棹歌在将已经压榨掉多余水分的湿纸垛中的纸张一张张剥离掀开?时,突然?说?:「不对劲。」 第106页 怎么没?有她记忆中那么丝滑了呢? 关注着这一切的崔筠询问:「哪儿不对劲?」 至少在她看来,一百张纸中最后品相完好的能有六七张就算不错了。 「哪儿都不对。这纸的厚度、硬度……都不对。」张棹歌绞尽脑汁地回忆还有哪儿不对劲。 虽说?她当初只是口头指挥众人?干活,但走到这一步,她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就出来了。 既然?能提高纸张的质量,她为?什么要将就用这些粗糙的纸? 这些粗糙的纸用来做杂用纸并不能提升它的价值,也无法为?她们带来更大的利润,所以她要找出问题的所在。 见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崔筠就对故林说?:「你继续安排人?干活。」 「造出来的纸……」故林等?她拿主意。 「虽然?质量一般,但不是不能用,也不是无法出售。」 崔筠鼓励完故林他们,又对张棹歌说?:「大郎,造纸的技术我们已经大体掌握了,并不急于这一时,我们可以慢慢来。」 张棹歌并没?有听到这话,她灵光一闪,说?:「嗐,我想起来漏了啥,我漏了加纸药。」 所谓纸药就是造纸的关键秘方,加入它后,能让纸张的韧性得到提升,抄出来的纸也能防黏连。 就以现在的情况来举例,虽然?没?有纸药依旧能把纸造出来,可浆料会下沉,因此在抄纸的过程中极容易出现不均匀的情况,纸张的质量也不符合张棹歌的预想。注3 张棹歌所熟悉的造纸工艺中一开?始是没?有加入纸药的,后来她那个发小对造纸工艺进行了改革与?创新,使用了纸药,她才知道纸药的配方。 「纸药,那是什么?」崔筠和故林等?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张棹歌忽然?意识到这会儿的造纸业估计还没?有大范围使用纸药,之?所以能造出质量上乘的纸张,全因在制作的过程中精益求精。 造纸成本高,纸价自然?就高了。 崔筠平日用来造帐册、书?写的纸一张约十五文钱,那些用来书?法、绘画的纸张更是高达三十文一张,就连给?张棹歌练字的纸也得十文一张。 而昭平别业眼下生产出来的纸张只要经过加工,卖十文钱一张不成问题。 当然?,这里的纸张因书?籍包装形式为?捲轴和经折,故而一般用纸的大小约是五十厘米长、二十五厘米宽(注4)。写一封书?信绰绰有余,一卷书?籍的用纸少则两三张纸,多则十几张。 另外,书?画用纸的规格会更大一些,造纸的工艺要求也更高一些,因此三十文一张纸都算低价了。 张棹歌说?:「秘方。」 要确保一门工艺能给?自己带来更多利益,不会轻易被人?夺走劳动?果实,怎么可以没?有一点?核心技术呢! 现在没?有专利,所以她不打算公开?纸药的秘方。 故林也十分识相没?有追问。 倒是张棹歌去找制作纸药的材料时,把崔筠给?带上了。 崔筠说?:「既然?是秘方,棹歌自己掌握不好吗?」 这人?还真是不担心她掌握了所有技术后,把她踢出局。 「我不准备开?造纸作坊,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你实在过意不去,那就给?我分红吧,将卖纸后所得的利润分我三成就行。」 崔筠笑?吟吟地说?:「你我是夫妻,分你五成又何妨。」 张棹歌丝毫不意外她会这么大气,毕竟崔筠很清楚掌握造纸术和印刷术的好处不仅能挣钱,还能助她提高在读书?人?心中的威望地位,那可是用钱都换不来的。 她带着崔筠往山里钻,顺手?抓了一只野鸡准备回去加餐。 崔筠似有些无奈,又有些新奇:「这还是我初次以在山里抓野鸡此等?方式度过乞巧节。」 张棹歌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七夕。 她问:「乞巧节要做些什么?」 崔筠沉吟片刻,说?:「有些是为?了展示女子的女红,有些则是为?了祈福讨点?好运,还有放飞大雁、结彩缕,以祈求能幸福。」 张棹歌说?:「大雁找不到,就以野鸡代替吧,毕竟都是禽类。」 崔筠看着她认真的脸色,弯了眉眼,说?:「好呀。」 张棹歌顿了下,总觉得崔筠这个笑?容的背后还有旁的意思?,但她猜不透,干脆不猜了,直接把这只顺手?抓的野鸡给?放生了。 找到制作纸药所需的原材料后,俩人?回到后院悄悄地捣鼓起来。 第56章 香味 加入了纸药的浆料不再跟之前一样下沉, 抄纸工们不必再为难以掌控抄纸的厚薄而发愁。 故林还?发现,使?用纸药后?,湿纸垛间的纸张剥离竟然顺滑了许多?, 避免出现两张纸粘在一起,暴力揭开又会造成纸张的破损这种事发生。 将晾晒好的纸揭下来后?, 他立马就送到崔筠那里:「娘子、阿郎, 这是?最新做出来的一刀纸。」 崔筠也?想?见证使?用纸药后的纸到底有什么不同,刚上手一摸,她的眼里就闪过诧异和惊喜:「薄了, 韧性也?不错, 只要加以打磨,用来书写也不成问题。」 张棹歌见崔筠高兴, 也?笑了,连眉梢都带了几分喜色,说:「虽然这还?不是?我见识过的最好的纸,不过先这样吧,等工坊的效益好了,有更多?的成?本再来精益求精,尽量造出白纸来。」 第107页 也?不枉费她跟崔筠把本该乞巧的时间花在找纸药原材料上面。 崔筠让夕岚带故林去库房领五石米和两匹布, 四石米分给其余僕役, 两匹布和剩余一石米则是?故林的。 故林诚惶诚恐:「纸药是?大郎和娘子拿出来的,小的们?不敢贪功。」 崔筠说:「奖励你们?是?因为你们?这些日子以来都尽心尽力地?完成?大郎安排的任务,不是?因为纸药。」 故林虽然心中已?经接受了这些奖赏,但嘴上还?是?得谦虚一下:「这是?小的们?分内之事。」 张棹歌开口:「拿着吧,再从我的私库里出一点?, 你去给这些日子跟着你干活的人分一分。」 崔筠拿出的奖励是?为了让干活的人知道他们?的付出是?有回报的,往后?会更加认真地?为她卖命。张棹歌从私库里拿给故林的奖赏就纯粹是?在给故林做人情。 故林今年才?十七岁, 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而在他手底下干杂活的僕役从十几岁到二三?十岁都有,他们?或许会因为崔筠现在特别重视造纸,不敢跟故林唱反调。 可一旦造纸工坊的运作进入常态化,崔筠不会再天天盯着工坊,他们?如何还?会服从没有根基、威望又不足的故林? 因此必要的时候得收买一下人心。 但不能一直靠收买,该立威的时候立威,该拉拢的时候拉拢。 至于这个时机如何把握,端看故林的领悟能力。 张棹歌相?信,就算没有她的提点?,故林也?会这么?做的。 果不其然,故林高高兴兴地?从她这儿领了奖励后?,自己留了三?成?,剩下的七成?都分给了这些日子被他使?唤的僕役们?。 不过他没说这是?张棹歌赏给他,他大发慈悲分给他们?的,而是?说:「这些日子,大家的辛苦付出娘子和阿郎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底,他们?赏罚分明?,所以想?通过这次的赏赐告诉大家,谁干活最认真卖力,谁就能获得更多?的奖励。」 崔筠知道后?,笑着点?评:「他这做法倒还?算聪明?。」 就算他按张棹歌的说法去收买人心,本就不服从他的人也?未必会领情,所以干脆抬出崔筠跟张棹歌来。 以她们?的名义给众人分发奖励,既能向她们?二人表忠心,又在对众人强调他是?她们?挑选出来管他们?的小管事,他的背后?是?她们?,众人就算不服他,也?无法动摇他在她们?那儿的地?位。相?反,不服从他的安排,罚的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张棹歌不由得想?,得亏崔筠深谙厚黑学?精髓,不然还?真镇不住这些心眼也?多?的僕役。 崔筠忽然说:「棹歌,有一事我想?向你讨些主?意。」 张棹歌:「……」 怎么?有种系统即将发布新任务的不祥预感? 说到任务。 【提高企业效益】的任务她似乎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就剩雕版印刷了。 现在刊刻印刷用的木材还?在阴干处理——传统工序中,锯好的木材需要先放到溪流里浸泡一两个月(夏季),使?其更加耐虫蛀、质地?更便于雕刻,之后?还?得阴干半年,避免它产生变形。 张棹歌用石灰水蒸煮这些木材,不仅省略了浸沤这个过程,也?能杀虫、溶解木材的胶质,还?能减少木材的变形,缩短木材的阴干时间。注1 进展顺利的话,再过一两个月就能开始刊刻了。 这边,崔筠似乎没发现张棹歌在走神,询问:「棹歌可了解香粉?」 张棹歌回过神,又等了片刻,没等到系统发布任务。 她无奈地?摇摇头,说:「这是?我的知识盲区。」 崔筠并未因此而对张棹歌感到失望,她微笑说:「你每次沐浴过后?,身上总会有一股特别的香味,我以为你傅了什么?香粉。不过是?我想?岔了,就像我,也?用香粉,但我同样不了解香粉。」 张棹歌压根就没想?过掩饰自己身上的沐浴露和洗髮水香味,毕竟佩戴香囊、使?用香粉,乃至用带有香味的洁净护理用品的人很多?,不会有人觉得她身上有香味就怀疑她的来歷。 只有了解香粉,或对香粉有极大兴趣的人才?会去研究这样的气味。 比如此时此刻的崔筠。 在真话与谎言中纠结了半秒,张棹歌说:「我没傅粉,只是?沐浴时使?用了一些澡豆,澡豆的配方都在《千金翼方》里写着。」 她这话七分真三?分假:她没有傅粉是?真的,《千金翼方》也?的确有很多?制作澡豆的配方,就算崔筠去翻阅,也?毫无破绽。 况且《千金翼方》里面的澡豆配方使?用了很多?香料与中药,她不认为崔筠会有时间去研究比对她身上的气味是?否一致。 至于《千金翼方》的来歷,自然是?从崔元陟那儿薅的。 她的谎言也?有很明?显的漏洞——她先用的沐浴露,后?借的《千金翼方》。 不过这一点?也?不是?没法解释,《千金翼方》毕竟是?一百多?年前就流传于世的医书,肯定会有人按照上面的配方来制作澡豆,她可以说是?在外面买的。 只要崔筠没有去刨根问底,就暂时不会有露馅的风险。 第108页 崔筠果然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反而笑逐颜开地?说:「棹歌又帮我大忙了。」 张棹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想?知道她又从自己这儿获得了什么?启发。 崔筠解释:「要想?从齐娘子那儿探听到更多?二哥的秘密,就得拉近与齐娘子的关系,令其放下对我的防备。她喜欢香粉脂粉,我便投其所好;她研究香粉,那我便让她有施展所长的机会。这些能持久留香的澡豆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崔筠当真去翻阅《千金翼方》,从里面抄录了「澡豆方」和「香身方」各一首,都只写所用的中药、香料,不提具体的用量和制作方法,然后?将之夹在她写给齐娘子的信中。 张棹歌发现了崔筠的小心机——她在信中提及澡豆香身的方法,又不泄露的配方,便是?要勾起齐娘子的兴趣。 书信能加深亲友之间的羁绊,也?能缩短陌生人的距离。 齐娘子果真回信同崔筠探讨。 她不知道崔筠已?经知晓了她跟崔铎的关系,随着二人的书信往来愈发频繁,她放松了对崔筠的防备,在书信中无意透露了自己的身世以及遭遇。 原来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的仕女,但在她十一岁那年,因其父阿附的宰相?被处死,其父也?受到牵连被贬,第二年便死于贬所。她无以为继,为了奉养母亲而入了贱籍,从此成?为襄阳城中的一名伶人。 环境迫使?她放下仕女的尊严,学?着去以色悦人,久而久之,她就对那些能让女子变得更美更香更受欢迎的脂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她成?为襄阳城内最有名的伶人,无数男人捧着金子来求见她一面后?,她的吃穿用度也?逐渐奢靡。 所用的脂粉,从面脂到手药,都由她自己调制。为此,她添加了各种能让她变得更香的药材、香料。 等她到了二十岁,门庭逐渐稀落,这时,一直同她往来的世家子弟提出要帮她脱离贱籍,询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世家」这层身份就是?天然的优势,齐娘子欣赏对方的才?识,又感动于对方不嫌自己「色衰」,还?看中了对方的出身,于是?答应了他。 只可惜对方已?有家室,带走她到邓州后?将她安置在了云月馆,而她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只能这么?无名无分地?跟着他。 好在对方从不在吃穿用度上苛待她,而她闲暇无事就会继续捣鼓脂粉香药。 和她志同道合的人不多?,遇上崔筠这个虽然对这些并不了解,却愿意花时间去了解的人,她也?予以了极大的耐心。 在她看来,崔筠对脂粉香药的知识从无到有,这都是?她调教出来的,因此有时候她早就忘了崔筠是?崔铎的妹妹这事,很多?无法对旁人说的话,那些无法发泄的倾诉欲,也?在不知不觉中通过书信透露了出去。 虽然她始终没有提及云月馆内藏着的污垢,但她的心防已?经打开,反倒叫崔筠有些不好意思,询问张棹歌,她利用齐娘子的真心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张棹歌听闻,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崔筠不解:「棹歌这是?在做什么??」 张棹歌一板一眼地?说:「把你的道德感暂时存放在我这里,正好我缺德。」 「噗哈哈……」崔筠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 半晌,她顺了口气,说:「哪有人说自己缺德的。」 张棹歌歪了歪脑袋:「嘎,我不是?人?」 崔筠回想?张棹歌往日说过的词彙,并学?以致用:「你是?一个有趣的灵魂。」 张棹歌抿笑:「承蒙夸奖?」 崔筠笑着,向距离她只有半步的张棹歌迈进了半步。张棹歌下意识后?退,腰带被崔筠勾住,不仅后?退的动作被截住,身子也?僵了一些。 「棹歌身上的香味变了。」崔筠近距离闻了闻。 张棹歌唇角一勾,说:「因为我换了澡豆的配方。」 之前她在崔筠面前撒了个谎,说自己所用的沐浴露是?出自《千金翼方》的澡豆。 虽然崔筠没有多?问,可她事后?还?是?买了一些香药回来捣成?粉,再把签到所得的香皂也?捣烂,加入混淆视听用的猪油,跟香药粉末混在一起充分糅合,最后?搓成?几十颗麦丽素大小的澡豆。 她试用了,香气没有沐浴露浓郁,但香皂的效果也?不差。 崔筠问:「从前的香味挺好闻的,棹歌怎么?忽然换了澡豆的配方?」 「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啊?」张棹歌原本想?把剩下那些澡豆送给崔筠的,没想?到崔筠不喜欢。 她庆幸,还?好没送出去。 崔筠笑吟吟地?说:「我没说不喜欢。」 她没想?到聪明?如张棹歌,也?会露出如此大的破绽来。 张棹歌突然换澡豆的配方,说明?她先前所用的澡豆压根就不是?出自《千金翼方》的,她怕自己起疑才?换了澡豆。 崔筠其实想?跟张棹歌说,不管她有怎样的秘密,她都会替她保密,也?绝对不会在她不想?说的情况下逼问她的秘密。 不过她不能说,一旦戳破,就是?变相?逼迫张棹歌。 崔筠这话又给了张棹歌信心,她问:「那你要用吗?」 「能染上棹歌的气味,也?很不错。」 第109页 张棹歌在沉默中红了脸颊。 这话太有歧义,太色气了吧?! 第57章 索吻 凑在?张棹歌脖颈边辨别香气的崔筠稍微偏了偏头, 便看到了张棹歌的喉咙有细微的滚动,那细长?的脖颈似乎染上了一丝绯红。 目光再往上挪,便是张棹歌那张明艷又英气的脸颊, 此时也肉眼可见地红起来,显然被她的举动和话语撩拨得有些羞赧。 似乎只有这种?时候, 崔筠才能从张棹歌的身上看到一丝女儿家的青涩娇羞。 崔筠抬手, 指尖轻抚张棹歌的脸颊。 张棹歌犹如一尊雕塑,定定地站着?,任由崔筠「轻薄」。 当那食指指尖轻触下唇, 张棹歌终于解除了入定状态, 她偏过脸,目光灼灼地将崔筠锁定, 说:「七娘,不要?轻易抚弄别人?的唇,这是在?索吻。」 再这么下去?,她真?的忍不住要?强吻崔筠,到时候肯定会把崔筠吓坏,然后收穫一句:「你让我觉得噁心。」 崔筠从张棹歌克制冷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委屈,就差没有红着?眼眶, 我见犹怜地喊「不要?~」了。 不知为何, 脑中光是浮现那个画面?,就刺激得崔筠心底一阵悸动,连唿出来的气?都灼热许多?。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子晕乎乎的,自幼就被灌输贞静自守行止有耻的教条轰然崩塌, 她问:「棹歌是在?教导我不要?向别人?索吻,还?是在?拒绝我向你索吻?」 张棹歌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险些崩断, 她想要?亲下去?时,又勐地被理智拽住。 而察觉到张棹歌的意图,已经做好了准备的崔筠发现她凑过来的动作戛然而止,当即不给彼此再三思考反悔的机会,一手拽着?张棹歌的腰带,一手攀着?她的肩,吻了上去?。 张棹歌在?她的唇贴上来的瞬间就把种?种?顾虑、犹豫给抛之脑后了。她不去?思考崔筠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和目的吻她的,也不想知道这个吻结束后她们要?如何相处,更不会去?为那些世俗伦理观念而背上心理负担。 崔筠的吻和她的处事风格完全相反,青涩稚嫩,毫无章法?。 尽管张棹歌正沉沦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欢愉当中,可她到底没有崔筠那么毛躁。她抬手搂住崔筠的腰,予以耐心的引导。 很快,主动权便来到了张棹歌这儿。 原本只想亲一下就迅速抽离的崔筠忽然发现自己成?了蛛网上的猎物,编织情丝的是她,被困住的也是她。 好在?张棹歌不是什么会吻上头的人?,在?她的引导下,一个从试探变成?热切最?后又归于若有似无的亲昵的吻在?缠绵中结束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整理着?思绪,思索着?要?如何捅破这层窗户纸。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张棹歌也不敢确定崔筠是基于对她的喜欢才想亲她的,尤其是崔筠现在?这个年龄段的青春期少年少女,最?容易陷入迷茫,也会对性?产生好奇和冲动,从而偷尝禁果。 等她们长?大,思想更成?熟了,或许会认为这一段经歷是难以启齿的黑歷史。 张棹歌的行事作风素来无拘无束,唯独在?情爱之事上,她有顾虑也有底线,做不到像少年时那般恣意洒脱、不计后果。 这时,青溪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娘子,齐里正送转帖来了。」 这道声音将二人?的思绪打断,屋内暧昧的气?氛也随之消散。 张棹歌先一步松开崔筠,又后退半步,转过头去?不看崔筠的表情。 崔筠抬眸望了她一眼,迅速稳住心神调整好神态走出去?。 张棹歌没有留在?原地当木头,恰好她也需要?找点事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有充分的时间去?思考该如何应对和她亲吻后的崔筠。 青溪看到二人?一前?一后地出来,目光迅速地从她们身上扫过,感觉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二人?来到前?堂,齐适先向张棹歌行了个叉手礼。 ——他与张棹歌同?样有勛官在?身,不过张棹歌的勛官级别比他高,他是二转云骑尉,正七品上;张棹歌为四转骁骑尉,正六品上。兼之张棹歌有军将职级,齐适就不能再按从前?的礼仪来对待她了。 张棹歌回了一礼,他才转向崔筠,微微颔首致意,并递上一份转帖。 所谓「转帖」其实就是乡里决定在?社日举行祭祀活动庆祝丰收,由社司,即里正、村正等构成?的乡村组织通知乡里各家各户所写的帖子。 由于纸张珍贵,社司无法?给每家每户都单独发帖通知,故而会在?帖子上写下每一家的名字,先通知一家,再由这家传到下一家。 收到帖子的人?家得及时回復,否则要?受到处罚——一般是罚款。注1 昭平乡的社日定在?半个月后的八月初五,那时候乡民刚收完粟米,又还?没种?下小麦,正是清闲的时候。 等转帖被送回到社司里正的手上,齐适忽然发现少了崔筠家。 崔筠此前?从未参加过昭平乡的社祭,而乡民给下一家转帖又是根据帖子上的名字,这上面?没出现崔筠,最?后转帖的人?家自然而然地将帖子转回到了齐适的手上。 要?不是齐适发现遗漏了她,等到了社日,大家都出来祭祀祝贺,唯独没看到她出现,那事情就麻烦了。 第110页 不过,社司再怎么样也不该遗漏了崔筠才对。 张棹歌看了眼转帖,在?孟甲岁与下一家之间看到了一块很突兀的墨渍。很显然,这里原是有名字的,但被墨渍给遮住了原本的字迹。 社司写名字都是按户等、资产等来罗列的,孟甲岁的后面?明?显是崔筠。 「这做法?未免太幼稚了。」张棹歌轻嗤。 齐适笑了笑,并不插话。 他也问过孟甲岁,对方理直气?壮地说这都是内知办的事,而内知则辩称他在?回復的时候不小心滴了墨上去?,但因为事先没有仔细看名单,所以并不清楚那上面?是谁,只能按往年的习惯转帖到下一家。 这话忽悠三岁小孩也就算了,齐适又不是傻子。 不过张棹歌和崔筠没有询问这些细节,他便保持缄默。把这些狡辩之言转告给她们,只会令他捲入两家的纠纷之中。 崔筠知道在?她新婚日送了贺礼来的孟甲岁为何忽然故态復萌开始搞这些小动作,想来是崔家拿出的曲辕犁提高了崔家在?乡民心目中的地位,动摇了孟家在?乡县的地位。 崔筠大方出借和租赁耕牛、曲辕犁给乡民,又允许乡民效仿曲辕犁的形制来打造新的耕犁,给以种?田为生的他们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大大地减轻了他们的负担。 比起只会压榨他们,靠暴力胁迫他们的孟甲岁,他们自然更加亲近信赖崔筠。 齐适说:「县里也知道了曲辕犁,托崔七娘子的福,我在?县司上直时还?受到了佐官们的礼遇。」 县令重视农桑,知道了曲辕犁的存在?必然会加以推广,而眼下只有崔筠家和昭平乡使用曲辕犁,县里别的乡想要?使用曲辕犁得先去?取经,齐适自然就成?了他们取经的对象。 崔筠微微一笑:「齐里正客气?了,外子改进耕犁是为了满足我的私心,但看到大家都能用上新耕犁,真?是皆大欢喜。」 齐适又说:「今年县佐许会来参加社祭,所以我准备在?今年的社祭增加献曲辕犁的仪式环节,不知崔七娘子可否出借一具曲辕犁?」 「只是出借用于社祭,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齐适摸了摸鼻尖,神情讪讪:「县佐的意思是……想多?借一段时日。」 按照县里那些佐官的意思,这曲辕犁是要?带到县里研究的,等各乡都用上了曲辕犁才会归还?。 耕犁是农事生产中最?重要?的农具之一,造价并不低,犁铧所用的铁就得700文钱左右,其余部件虽然是木制的,但是木材费用,及找木匠打造也得花一两百文钱。 加上耕犁出借后耽误部曲干农活所造成?的损失,少说得四千钱。 寻常人?家必然是不肯轻易出借的,眼下拥有最?多?曲辕犁,又有出借条件的人?家只有崔家。 要?不是肩负县里交给他的任务,齐适是开不了这个口的。 张棹歌说:「齐兄,我知晓县佐给你施压了,你是迫不得已才向我们开这个口,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还?请你谅解。」 齐适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对这个答覆仍有些不满意。 张棹歌又说:「这样,这曲辕犁毕竟是我们的人?改进了,就这么借给县里,县里必然要?走一些弯路。何不让他们从各乡里挑选出一人?来参加我们的社祭,等献曲辕犁的仪式结束,再让他们留下来学习如何制造和使用曲辕犁?」 她的态度是——你们这些佐官不能「既要?又要?」,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想借走曲辕犁,并当成?自己的功劳,往脸上贴金也太不要?脸了些。 今日崔筠将曲辕犁借出去?了,他日他们会记得崔筠的好吗? 崔筠缺的就是提高声望的机会。 哪怕会让佐官们不高兴,也得先在?县里扬名。 齐适看了看崔筠,见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默认了张棹歌的话,他便明?白这也是崔筠的意思。 于是点了点头:「那我再去?上直时,便这般转告县佐们。」 他正准备告辞,崔筠忽然将他留下,然后拿出半刀纸,说:「我观此纸质量不佳,容易洇墨,想来里正在?造籍计帐时没少为此烦恼,这些纸或能帮你解决这些烦恼。」 齐适初时不太明?白崔筠为什么要?给他送纸,等他入手了这些纸才发现它的表面?光滑,放在?阳光下迎光看,能看到抄纸时竹帘留下的水纹,而且纸张韧性?好,薄厚均匀,透光性?都差不多?。 县里造籍计帐所用的纸张都是官用公文纸,一般是黄麻纸。 乡里的用纸就没有这么好了。不管是每年进行一次人?口大盘查的手实攒造,还?是夏秋两季收税后统计的帐簿,所用的纸往往需要?他们这些当里正的自掏腰包购买。 齐适家底再好也捨不得用上好的纸,因此只要?纸张的质量还?过得去?就行。 崔筠给他的这半刀纸可以媲美官府所用的黄纸! 原本心底对崔筠还?有些许意见,这些纸在?手,他哪里还?好意思对崔筠不满? 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推说:「这纸怕是不便宜吧?我哪里好意思。」 崔筠微笑说:「自家造的,虽然算不上好,但书写公文应该勉强过得去?。」 齐适手中的纸险些散落,他一边捏紧这些纸张,一边努力压下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第111页 这些居然是崔家自己做的纸?! 崔筠会造纸?! 一旦形成?规模,无法?想像会有所少钱流入崔筠的口袋。 齐适羡慕归羡慕,却没有生出什么嫉妒的心思。 主要?是崔筠有这个本事造纸,那人?家发财是正常的,没本事的人?才会去?嫉妒别人?的本事。 他隐约有些不安,总觉得孟甲岁知道这事后必然会有大动作,恐怕以后昭平乡难有安宁之日了。 眼下叫他放弃这些纸也是不可能的,他收下这些纸,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许多?:「那齐某就在?这里谢过张贤弟和弟妹了。」 崔筠:「……」 瞧瞧,收了好处,称唿都亲近了许多?,这就是现实。 不过她不用担心出借曲辕犁的事会叫那些县佐不高兴了,为了以后能得到便宜纸用,齐适必然会倒向她,替她处理好此事。 齐适走后,崔筠便让青溪去?准备社日所需的东西。 首先,社祭的开支会均摊到各家各户,所以需要?交多?少钱,得跟社司那边确定。 其次,社祭要?准备三牲祭品,包括鸡、猪、羊,还?有酒水。 最?后,社日还?有一个穿新衣的风俗。 崔筠记得上次给窦婴寄衣袜,张棹歌似乎有些羡慕。她们成?婚这么久,张棹歌似乎还?没有裁剪过新衣,正好可以藉此机会让人?给张棹歌做一套秋衣。 第58章 填满 思及此, 关于那个吻的记忆又猝然浮现。 崔筠也?红了脸颊。 她从前竟不知自己是如此大胆孟浪的人。 不过张棹歌也?回吻了她,是否可以说明张棹歌心中也是有她的? 崔筠满心欢喜。 初尝情滋味的她没有任何经验,也?无?人可以教导她接下来要如何处理跟张棹歌的关系。 因为她对张棹歌的感情是不同于世俗的, 那些流传千百年的爱情故事也?无?法作为参考给她任何指引。 若让她顺从自己的心意?,义无?反顾地和张棹歌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绝恋, 冷静下来的她只怕也?不能?完全做到?。 但瞻前顾后也?不符合她的性子。 正要开口, 张棹歌却先一步提起了这桩事。 「你亲我……是好?奇亲嘴的滋味吗?」 崔筠雀跃的心陡然一坠。 张棹歌怎么能?这般看轻她? 她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困恼,反问:「那大郎亲我,是因为好?奇亲嘴的滋味吗?」 这话问得张棹歌哑口无?言, 不知该如何作答。 回答不好?奇亲嘴的滋味, 纯粹是想亲崔筠? 那崔筠势必会问她「想亲」是出于什么情感,喜欢、爱意?, 还是出自生?理本能?的欲望? 一个问题的背后是无?数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看张棹歌满脸纠结,崔筠的心如坠冰窖。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这一瞬间,她委屈、懊恼、不甘又难受,却始终没想过去怨恨张棹歌。 本就是她主?动?的,苦果总得自己尝,不怨张棹歌。 崔筠眼里的光悄然湮灭,张棹歌的心就像被突然攥紧, 狠狠地捏了一把?, 不禁想:「我到?底在踌躇害怕些什么?担心崔筠只是少年人没有定性,担心她分辨不清爱情与憧憬,担心我错付真心?」 她仿佛看到?了那些熟悉她性情的朋友笑?她,说:「张棹歌,这可真不像你的作风。」 张棹歌从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别?看父母给她起了这么一个文艺的名字, 她为人可跟文艺沾不上?半点关系。从小聊猫逗狗,干的事那叫一个恣意?妄为, 如,拿爆竹炸粪坑、跟两个月大的奶狗打架、联合小伙伴将邻居家追着她啄的大鹅制服,把?鹅毛拔了并卖了八块八……是村子里有名的熊孩子。 父母三天两头?就收到?村里的邻居投诉,把?她给揍皮实后,她自觉更抗揍,于是行事更加张扬。 村里人总以为她会误入歧途,结果她一毕业上?了岸入了编,连她父母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做的决定,又是什么时候参加的考试。 对此,张棹歌说:「有天在路上?被人塞了张卖课的传单。」 她爸:「???」 她妈:「所以你就去买课、上?课、报名考试?」 「昂。」 父母:「……」 昂你个头?啊,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家里商量一下?! 虽然他们也?备有面儿,但总得给他们一点心理准备好?吧! 不过他们和张棹歌的朋友、同学也?都习惯了她这种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的行事作风。 恐怕他们都想不到?,她也?会有踌躇的一天。 在无?声的纠缠中,崔筠忽觉难堪,正要逃离,张棹歌勐地拽住她的手腕,说:「不是你先亲我的么,怎的,不想负责任还要赖我?」 崔筠眉心突地一跳,抬头?看她,似在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随便的人,亲了我就得对我负责。」 崔筠脸蛋轰地发涨发红。 听这话,像是对她做了什么羞羞的事,明明她们只是……亲了亲嘴。 崔筠问:「若是别?人亲了你,你也?这样?吗?」 「怎么可能?,且不说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哪怕不设防被亲了,他们的下场也?只有一个。」张棹歌笑?眯眯地,崔筠仿佛看到?了那个面带微笑?轻松杀死贼寇的牙将。 第112页 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张棹歌反问:「所以,七娘也?会这般随便亲别?人吗?」 有了张棹歌的表态,崔筠也?大胆了许多,说:「我不好?奇别?人的嘴亲起来是何种滋味,只好?奇你的。」 「所以……你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了吗?」 「没有,好?像更好?奇了,心如沟壑,怎么都填不满。」 张棹歌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世贤和艾莉的经典对白。注1 只一瞬,她就把?这不合时宜的念头?给拍散,欺身上?前,仗着身高优势将崔筠禁锢在这寸步的小空间里。 「要有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的精神,多尝试,总有一天会填满的。」张棹歌说罢,噙住崔筠的唇。 方才招待齐适时喝的茶所留有的茶香瞬间溢出。 一吻终了,崔筠伏在张棹歌的肩头?,问:「填满了,不就没有兴趣了吗?」 「七娘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嗯?」 「生?命有限,欲望无?穷。」 「听着不像是什么好?事。」崔筠说,「不过,能?控制住欲望,知足常乐,应该就算圆满了吧?」 这些充满哲学的话题自然是讨论不出个是非曲直的。 张棹歌笑?了笑?,将最后一丝顾虑打消。 既然已经给了崔筠希望,就不能?这么残酷地剥夺。往后的事谁能?预料得到??先顾着当下吧! —— 崔筠的造纸作坊眼下有两个抄纸工,因技艺还不够熟练,每人每日能?抄纸从两百到?五百张不等。 有时遇到?雨天没法晒纸,还会停工等天晴,因此作坊的楮皮纸产出不算很?高。 可尽管如此,先进的造纸技术带来的生?产效益是肉眼可见的好?。仅每日千张纸的产出,就已经超过了绝大部分造纸作坊。 更何况,现?在常见的藤纸所用的原料生?产基本在淮河以南,中原生?产的多是麻纸,而麻的产量低,很?多麻纸还需要用破烂的麻布来当造纸的原料,故而中原地区仅有少数作坊的纸张生?产情况能?赶超崔筠这边的造纸作坊。 自从齐适回家试用了楮皮纸,他知道崔筠的纸张一定可以远销洛阳,甚至长安,到?时候再向她买纸就晚了。于是很?快就去找崔筠,用每刀(一百张)一千文的价格囤了三刀。 等纸张的储备和产量稳定下来,崔筠就需要琢磨如何卖出去了。 还好?她早就想到?了将纸售往哪里——汝州、汴州、邓州。 汝州便不必提了,汴州是因为她的舅家在那儿,而汴州有位处江淮漕运往来水路的关键位置,商贸往来逐渐繁荣。 冒着与崔家产生?纠葛也?要选择邓州的原因同样?是考虑到?了邓州的地理位置。它位处「商邓驿路」,是江汉地区通往关中的最重要的驿道——从邓州过武关到?达商州,再过蓝田关便是长安了。 至于她为何不考虑长安,一是长安遍地权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挡了哪个权贵的财路;二是她在长安没势力没资产,长安什么都贵,铺租也?贵,不一定能?挣回本;三是长安的纸普遍是各地上?贡的贡纸,同时那儿的用纸需求多,但同样?卖纸的人也?多,在她的楮皮纸还没传出名气之前轮不到?她过去分蛋糕。 不过,送纸的时候,崔筠没有忘记身在长安的窦婴。 为了取得舅父的帮助,崔筠也?给汴州的窦家送了一刀纸。 汴州,窦宅。 窦良收到?崔筠的纸,十分高兴,令他意?外的是这些纸竟是崔筠造的! 他怎么不知道崔筠还会造纸? 莫不是去哪家造纸作坊挖了什么造纸匠回来? 再看崔筠的信,他恍然大悟,原来是张棹歌会造纸。 看到?这里,窦良的心头?再次生?出一丝懊悔遗憾,对窦大郎说:「真是可惜了,小小当初若不准备到?长安去当女师,让这张姓小将入赘我们家,那掌握造纸技艺的就是我们家了。」 窦大郎也?觉得遗憾,虽说崔筠是他的表妹,但终究不是姓窦的。 他们知道自己再遗憾也?无?济于事,张棹歌早已入赘崔家。 窦良说:「七娘想在汴州的物色一家铺子卖纸,我们家有铺子在西市吗?没有的话你去帮她物色,张罗一下吧。」 窦大郎想到?他的妻子李氏在西市有几间铺子,可以李氏的性子未必肯出租给七娘,就算租给七娘,租赁费也?不好?压低价,往后李氏想涨租,他也?难以向七娘开这个口。 为了往后少起龃龉,他还是去找外头?的铺子吧。 不过,他没想过找李氏,李氏却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事,主?动?找到?他:「我在西市有一家铺子已经空了两个月还未出赁,七娘若有需要,我可以租赁给她。」 窦大郎大喜:「真的?那太好?了。不过这租金……」 李氏说:「租金自然可以便宜一些。」 窦大郎还没来得及高兴,李氏话锋一转,问:「不过,七娘远在汝州,她要如何打理这儿的铺子?」 窦大郎说:「这是七娘的事,她必然会考虑到?这些。」 李氏说:「考虑是一回事,实际运作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她若是派僕役或安排管事来打理,谁能?保证那管事不会生?出贪念,私吞了钱财?我们作为她的亲人,不帮着看又说不过去,帮着看嘛,又挺麻烦我们的。」 第113页 窦大郎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底气不足地说:「毕竟是一家人……」 「你说得对,正因为是一家人,她何不将纸卖给我,然后由我放到?铺子里去卖呢?」 窦大郎:「?!」 「你想想,她把?纸卖给我,最多是少赚一点,但不必操心铺子里的事。而我有铺子,不必担心铺子哪天就被人收回去了,还得另外择址开张,同时,我们窦家在此地经营了十数载,知道哪些人家需要纸,也?不必担心会有人到?铺子里找事,重要的是我们还能?有一些进项……」 窦大郎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在李氏的怂恿下,窦大郎把?她的想法跟窦良说了。 窦良沉默许久,说:「还是得问问七娘的想法。」 李氏说:「书信一来一回太麻烦了,干脆我们亲自到?汝州去见她,找她面谈,顺便看看那造纸的作坊。」 窦良和窦大郎最终同意?了。 于是中元节过后,夫妻俩挑了个合适出远门的日子前往汝州昭平乡。 …… 对于窦大郎和李氏的到?来,崔筠甚感意?外,但更多的是见到?亲人的喜悦。 她迎笑?说:「不知兄嫂千里迢迢从汴州赶来,有失远迎。兄嫂舟车劳顿,快些进来歇息一下,我这便让人去备酒食为你们接风洗尘。」 窦大郎和李氏是在两年前成婚的,那时候崔筠已经回乡守孝,未能?参加他们的婚事,与李氏是初次相见。 崔筠的好?话张口就来:「常听阿姊提起嫂嫂是位仙姿玉貌的美?人,今日一见,靡颜腻理、出落大方,真大家闺秀也?。」 好?话谁都爱听,在窦家向来直来直去的李氏果然被崔筠夸得有些飘飘然,不由自主?地夹起了嗓子,生?怕一开口就会露馅,破坏自己的大家闺秀形象。 她主?动?挽着崔筠的手臂,说:「七娘说笑?了,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窦大郎的目光在场梭巡了番,问:「妹婿呢?」 提及张棹歌,崔筠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说:「最近有不少大雁南下经过在昭平湖附近逗留,她去捕雁了。」 张棹歌去捕雁是假,实际上?她是去捣乱的。 她听说每年的秋冬,孟甲岁都会组织人手大肆捕杀路过在湖泊草地休憩的大雁,因他的窑场就在昭平湖附近,故而以捕雁为名,去给孟甲岁添堵。 崔筠虽然没有参与这么幼稚的行动?,但也?随她去,没有横加阻拦。 「他这赘婿当的倒是悠哉。」李氏再开口,就暴露了本性。 「话不能?这么说,七娘说过能?造出这么好?的纸全因妹婿。」窦大郎说。 崔筠的目光在他们二人的身上?一掠,笑?吟吟地带他们进别?业里头?去了。 李氏的性子藏不住事,跟崔筠聊熟悉后,便直奔主?题。 窦大郎频频给她使眼色,她都当看不见。 崔筠恍然大悟,对这位表嫂的性情也?有了更深的认知。 她之前夸李氏的话并非真的出自窦婴之口。事实上?窦婴很?少提家里的事,她也?不清楚这位表嫂的脾气,今日一相处,倒是摸透了七分。 崔筠在思考李氏提议的可行性,倘若李氏肯派人来这儿收纸,她的确不必费心跑去汴州开铺子。不过跟亲戚做生?意?最头?疼,一不小心就会因利益而起冲突,所以此事还得再三考虑。 好?在李氏没有步步紧逼,又转头?聊起了家常。 李氏在窦家的时候,就很?少会顾及窦家人的脸面,到?了崔筠这儿,她更是本性难移,忽然对崔筠说:「你是个有福气的。」 崔筠不解。 她又说:「你这赘婿呀,当初窦家也?相中了,准备替小小提亲,招他为婿。窦郎都带着婚书出汴州了,小小愣是改变了注意?,说不招婿了,要到?长安去当女师。」 窦大郎没想到?李氏会突然说这个,他忙喝住她:「你快别?说了!」 此时,崔筠已经无?暇顾及兄嫂了,她被李氏刚才的话炸得脑子轰一下空了。 第59章 顾忌 在发觉自己对张棹歌心动前, 崔筠并不?识情?滋味,更不会分出心神去留心那些年轻男女之?间的眉目传情?。 今日?听表嫂的闲聊之?言,冷不丁地想起窦婴提议崔筠招张棹歌为婿时说过的话?, 还有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失落。 霎时间,崔筠心底的某个角落, 迷雾被?层层拨开。 她似乎看到了答案。 原来……如此。 阿姊心悦棹歌。 这一刻, 崔筠的心头?忽地涌出浓浓的复杂情?绪,她愧疚自己没能早点看出来,明明之?前差点就察觉到了, 可她只顾着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不?去琢磨阿姊失落的原因?。 如果不?是为了她,或许阿姊就不?会离乡别井远赴长安了吧? 她又深感无?力, 因?为棹歌是女子,阿姊的心意註定要错付。 令她纠结的是,她并不?确定阿姊是否知晓棹歌是女子,万一阿姊和她一样,明知棹歌是女子也心悦她呢? 理智上又觉得不?可能,若阿姊当真知晓棹歌是女子,便不?会提议让棹歌当她的赘婿。 在那个时候, 谁都有可能基于利益才对她好, 只有阿姊是真心实意为她的。 第114页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给阿姊的书?信中提到过不?少同棹歌的事,这无?疑是在阿姊的刀口上撒盐。她对此一无?所知,还仗着这份无?知,肆无?忌惮地伤害阿姊。 或许让阿姊知晓棹歌的女子身份就能解决此事, 可即便那个人是她的阿姊,她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地将棹歌的身世泄露出去。 …… 张棹歌捣乱回来才从?青溪那儿知晓了窦大郎和李氏到来的事。 她在前堂没看到人, 问?:「七娘没有招待他们吗?」 青溪说:「娘子已经吩咐了后厨准备酒食,不?过阿郎还没回来,就让他们先到厢房歇息了。」 张棹歌点点头?,一边将弓上的弦松了,一边往主屋走去。 没看到崔筠,她估摸人在书?房,也没在意,直接让朝烟帮她备水沐浴更衣。 她打着捕雁的幌子去给孟家捕雁人捣乱,免不?得要装装样子,因?此这身上沾了不?少泥巴草木屑,这副尊容去见客人太过失礼。 等她洗完澡,朝烟说酒食已经准备好,崔筠和窦大郎、李氏已经在等她。 张棹歌有些?纳罕崔筠竟然不?等她,但想到对方是她的亲人,又觉得可以理解。 她来到设宴的偏厅时,有好几道目光都投了过来。 窦大郎率先跟她寒暄:「妹婿,别来无?恙。」 张棹歌回了一礼:「劳窦兄挂念,棹歌甚好。」 她也跟李氏打了招唿。 当初她将窦婴送回窦家时见过李氏一面?,虽然不?太喜欢李氏,但今日?的场合还是得顾全崔筠的面?子。 由于今日?是家宴,对宴席的规格和座次都没有太多讲究,所以将两张板足案并在了一起。 不?过酒食还是分开的,每个人就吃眼前的菜餚。 张棹歌见崔筠吃得少,好奇地往她那儿夹了一筷子菜。 崔筠向她投去复杂的目光。 张棹歌误解了她眼神的意思,说:「味道一样,也不?是很难吃呀,你?今晚怎么吃这么少?」 崔筠的眸光微闪,似湖水般平静,又似浪涛般汹涌。 最终,她别过了脸去,神色恹恹:「吃多了酒,有些?饱。」 「那便少喝些?。」张棹歌让正在煮酒的朝烟不?要再给崔筠添酒。 李氏见状想说些?什么,但被?窦大郎使了个眼神,只好悻悻地把话?给咽了回去。 众人心思各异,一场家宴吃得索然无?味,草草撤席,又各自回屋歇息去。 待到独处,张棹歌才问?崔筠:「你?有心事?可是你?表兄表嫂的来意不?善?」 崔筠强打起精神把李氏的想法说了。 「这也值得你?为难?」张棹歌觉得,这不?符合崔筠的行事作风。 崔筠忽然想问?张棹歌是否知晓阿姊对她的情?意。可就算她知道又能如何?她从?未忘记自己的女儿身,不?可能会给予阿姊回应,阿姊才会落寞地说出那番话?来。 ——缺点也有,就是有些?冷情?,你?在「他」的眼中看不?出「他」的心里是否有你?。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崔筠看得出张棹歌心里是有她的,说明张棹歌不?是对所有人都像对她这般上心的,这更加坐实张棹歌的心里没有阿姊。 而今,她却要以此事来逼问?张棹歌,张棹歌又何其无?辜? 崔筠扶额。 自从?知道自己无?意中「抢」了阿姊的心上人后,她这脑子就乱糟糟的。 她需要再缓一缓。 崔筠说:「毕竟是亲人,处理不?好可能连亲人都没得做。」 张棹歌认同地点点头?。 虽然她想为崔筠分忧,可这事显然不?是她擅长的,干脆留给崔筠自个处理。 崔筠忽然问?:「棹歌在遇到我之?前,可有心仪的女子?」 张棹歌:「……」 突然觉得一点儿都不?意外呢,毕竟情?侣之?间难免要翻一翻过往的情?史。 只是她并没有什么准备。 要说过去那二十?四年的人生里没有对别人动过心,那是不?可能的。 可毕竟那都是另一个时空的事了,她要怎么跟崔筠解释? 于是说:「在这世间,只你?一人。」 崔筠松了口气。 又问?:「你?觉得阿姊怎么样?」 张棹歌忽然觉得这些?问?题串联起来后有些?微妙。 「你?问?的是哪方面??」 崔筠:「……」 「所有方面?。」 张棹歌说:「她挺好的啊,是我见过的人里,唯一一个护你?跟护犊子似的人。虽然平常很爱开玩笑捉弄人,但心地不?坏,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崔筠心说:难怪阿姊会如此神伤,原来在这人心中,阿姊始终只是朋友。 随即又有些?蛮不?讲理地想,阿姊这么好,这人凭什么看不?上阿姊? 张棹歌没想到这话?不?仅没能安抚崔筠,反而收到了一记眼刀。 张棹歌:「???」 七娘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为什么? 七娘这么讲理的人,怎么在这个问?题上如此没道理? 她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对窦小小真的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我们就只是朋友。」 第115页 崔筠从?魔怔中恢復了理智,嘆气说:「我知道。」 「那你?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你?表兄表嫂同你?说了什么?」 崔筠顿了下,摇头?:「没说什么。」 这事跟张棹歌说了也只会多一个人感到不?自在。 更何况事情?已经发生,又暂时找不?到能令大家都坦然面?对的解决办法,只能先冷处理。 许是知道这个模稜两可的答案会让张棹歌起疑,崔筠又补充:「其实没什么事,就是兄嫂今日?提到了阿姊,说了许多我从?前都不?知道的事,所以多愁善感了些?。」 张棹歌猜,许是崔筠终于知晓了窦婴重返窦家后的辛酸,以她对窦婴的在乎,情?绪上肯定会有波动的。 原来如此。 她劝慰:「已经过去了,窦小小都不?放在心上,你?也不?要多想。」 崔筠神情?愈发微妙:「你?怎么知道阿姊放下了?」 张棹歌更觉莫名:「她给你?的书?信字里行间处处透着自信,看着不?是挺好的吗?可见她的心里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她那么豁达的人,又怎么会沉湎在过去呢?」 崔筠说:「你?说得对。」 掀过这个话?题,崔筠准备让张棹歌去跟李氏谈纸张的生意。 「你?同意将纸卖给她,而不?是在汴州租铺子了?」张棹歌问?。 崔筠颔首。 仔细算一笔帐后,她发现?把纸卖给李氏比较划算。 首先造纸成本约三文钱一张,加工为熟纸的成本得增至四五文钱。 崔筠直接卖纸,可按纸张质量定价十?至十?五文。 她在汴州没有铺子,租铺子的支出每月约两千钱,还要额外缴纳十?税一的关课商税,将纸运送到汴州也还得一笔开支。 把纸价定在十?五文以下,必然会亏本,哪怕定价十?五文,也只能从?中获取很微薄的利润。 但直接将纸卖给李氏就不?一样了。 她以十?文一张纸的价格卖给李氏,也仍有一半利润。 而李氏名下的铺子本就在两税的缴纳范围之?内,不?用再额外缴纳关课商税。她每个月只需花费一笔运纸的费用,余下收益就是纯利润了。 当然,朝廷是严禁官员及大功以上亲属经商的,但这些?禁令也不?过是一纸空文,在天子脚下的长安权贵们广置商铺、开邸店客舍、磨坊,朝廷尚且管不?住,更别提汴州这些?由节度使管控的地方官了。 更何况,李氏可以以旁人的名义做这笔买卖,而窦家在汴州人脉广,深知哪些?地方对纸的需求量多,即便不?通过纸铺,李氏也能卖纸。 正因?如此,窦良才没有拒绝李氏的提议。 至于崔筠为什么要让张棹歌出面?谈条件。 一言以蔽之?——张棹歌克李氏,能争取最大的利益。 翌日?,李氏催促崔筠早些?做决定。 崔筠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张棹歌。 张棹歌立马接戏:「这个家是七娘做主的,但造纸的事归我管。」 李氏觉得换个人来谈也一样。 孰料张棹歌丝毫不?顾及亲戚情?面?,一口咬定一张纸十?二文,生纸可以便宜点只收十?文。十?刀起卖,看在两家是亲戚的份上可以打九折。 第一轮谈判没谈妥,双方吃饭去了。 李氏恼窦大郎没有帮忙压价。 窦大郎苦笑:「这怎么好压,妹婿救过小小,我们还欠着这份恩情?没还呢!」 李氏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出什么薄情?寡义的话?来。 第二轮谈判,崔筠开始「帮」舅家说话?,张棹歌终于有所松动,说:「既然七娘这么说,那打了九折后,每一刀再便宜八十?文。」 李氏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浑然不?知崔筠一开始准备给她的价格便是这个数。 窦大郎没有经商,更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见崔筠的心里还是向着自家人的,非常高?兴。 李氏询问?过造纸作坊的纸张存量后,一下子就订了三十?刀。要不?是他们这次过来只带了三万钱,他们还会买更多。 三千张纸可抄书?一百多卷,数量已经相当可观。 不?过纸张不?像生鲜,即便存放个几年也没有问?题,不?用担心会砸在手里。 关于虫蛀的问?题,张棹歌也有售后保证。她採用的造纸工艺,以及加工为熟纸的工序很大程度上可以防蛀。如果真的出现?虫蛀的情?况,也可以将纸送回来,包换。 把窦大郎和李氏送走后,崔筠脸上的神情?松快了些?。 有了这三万钱,她就可以开始在汝州买铺子开纸铺了。 且她发现?驿道递铺附近的草市越发热闹,不?少豪强、商贾在那儿买了地来建邸店和草棚,她也想在那里建一些?邸店铺子。 崔筠一边思索着事一边往书?房走,等她发现?身后跟着张棹歌时,有些?困惑:「?」 张棹歌努努嘴:「我如此卖力演出,还颇费了一番唇舌,说得口干舌燥,七娘不?打算弥补一下我?」 崔筠说:「卖纸所得利润是分你?一半的,你?不?全是在替我干活。」 「这笔钱我不?要了。」 崔筠一顿,颇有些?好笑地问?她:「那你?想要我怎么弥补你??」 第116页 「我说了,我口干舌燥。」 崔筠突然明白了她这句话?背后的意图,羞得别过脸去:「我让人给你?准备蜂蜜水。」 张棹歌拉住她:「你?最近几日?怎么不?亲我了?难道是心中的沟壑被?填满了,没兴趣了?」 崔筠正要亲她,脑海中又闪过窦婴落寞的身影,倏忽咬了咬下嘴唇,说:「哪能天天亲,我怕亲多了,你?就不?稀罕了。」 她又生硬地转移话?题,「既然你?不?准备要这笔钱,那我做主替你?在附近的草市建邸店吧,哪怕自己没东西卖也可以出租给那些?商贾……」 若是以前,张棹歌能加薪领奖金,她早就高?兴得心花怒放了,这会儿反倒有些?提不?起劲。 趁着窦大郎和李氏刚离开不?久,他们的车还装着纸,想必车程不?会太快,于是她从?杂院牵出自己的马,快马加鞭追上了他们。 第60章 剑舞 窦泚和李平陆归心似箭, 生怕在路上耽搁久一点会被盗匪盯上,他们只?带了六个部曲过来,真遇到盘踞在驿道的强盗劫匪也只有被劫掠的份。 路上, 李平陆还有些后知后觉,颇为懊恼地对窦泚说:「我们应该再多要三十刀纸的, 钱没带够就先赊帐, 下?回来拿纸再一次性补上,都?是一家人,七娘应该不会斤斤计较的。」 窦泚说:「这事做主的可不是七娘。」 李平陆刚要说话, 一阵清晰的马蹄声传来, 众人立马竖起耳朵。 这马蹄声?十?分急促,窦泚担忧是有紧急军情要传递的驿使, 准备让众人让一让路。 待看到是张棹歌,不禁松了口气。 张棹歌从马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窦泚、李平陆夫妻俩面前。 窦泚讶异地问:「可是七娘有什?么要紧的事托你赶来交代与我们?」 「和她?无关。」张棹歌说,「我就想知道,昨日你们与她?说的话可是真的?」 她?当然不清楚夫妻二人昨天跟崔筠说了什?么,但从昨天开始崔筠的态度就怪怪的,张棹歌疑心是这对夫妻无意中说了什?么, 令崔筠对她?们这段感情产生?了疑虑。 之?所以说是无意中, 而非夫妻俩刻意挑拨,是因?为崔筠不是这么容易受挑拨的人,必然是夫妻二人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事令崔筠介怀。 再细想那天崔筠先是询问她?从前有没有心仪的女子,又打听?窦婴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她?已经猜到了夫妻二人说的事情定然与窦婴、她?、崔筠都?有关。 因?此她?决定来诈一诈窦泚和李平陆。 窦泚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询问她?:「我们说了很多事,妹婿指的是哪一件事?」 张棹歌也不清楚自己的推断正不正确, 她?决定赌一把?,说:「我与窦婴的事。」 窦泚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他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感到了压力,说:「既然七娘已经与你说了,我也不妨承认,的确是真的。」 张棹歌问:「可以与我细说吗?」 窦泚有一丝犹豫,李平陆说:「这本就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他已经知晓,如实相告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认为把?窦家曾经想招张棹歌为婿的事说出来有什?么不对,当时的张棹歌与窦婴男未婚女未嫁,倘若婚事成了,说不定也会成就一段佳话。事情没成,她?说出来,于她?们的名声?也不会有碍。 至于张棹歌会不会后悔选择了孤女崔筠? 会后悔说明「他」也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早日让大家看清「他」的真面目也好。 窦泚对张棹歌说:「家父颇为欣赏你的为人与才能,得知你解甲归田后,十?分替你惋惜,恰逢家中在张罗小小的终身?大事,家父便想招你为婿,让我带上草帖婚书出发来汝州提亲,孰料小小说她?并不愿意嫁人,她?准备赴长安给西河县主当女师。家父见状,只?好作罢。」 窦泚说得委婉,也没提窦婴事先默许后来才反悔,但张棹歌还是察觉到了一丝端倪,询问是哪一天发生?的事。 稍稍推算一下?就知道窦婴拒婚是在她?答应崔筠入赘为婿之?后的几天,以崔筠的性子,在将这么重要的事定下?来后,必定会去信与窦婴说。 窦家要替窦婴招她?为婿这事不可能是静悄悄进行的,窦婴或许是知情的,但没有反对,直到收到崔筠的信…… 张棹歌一阵头疼。 窦婴喜欢她??她?怎么觉得那么不真实呢! 窦婴如果喜欢她?,又怎么会在过年的时候试图撮合她?跟崔筠? 窦婴如果心繫她?,又怎么会对她?若即若离? 曾经她?也一度苦恼自己女扮男装太成功,被窦婴喜欢上了怎么办。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窦婴是基于处境才不得不装出对她?感兴趣的样子。 知道这事是她?成为陈仙的宅内突将后的端午那日。 陈仙为了稳定自己的地位,特意在宅邸摆宴款待诸多李贼的旧部将。 窦婴来陪陈仙的妻子,被李贼昔日的旧部看见,不仅冷言冷语,还在宴席上仗着酒意要求陈仙让窦婴出来表演或陪酒。 陪酒是饮妓做的事,他们这分明是在羞辱窦婴。 陈仙虽然感激窦婴帮忙除掉李贼,让他上位,可比起一个女人,还是这些手?握兵权的部将更重要。 第117页 于是假意为窦婴推脱,不成,只?好让人去找窦婴。 这般情况,窦婴大可以挥袖而去,最多是让陈仙也假模假样地训斥一下?她?就得了,并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可她?还是迤迤然地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不见被羞辱后的愤怒与气急败坏,反而颇为从容镇静。面对那有心叫她?难堪的部将提出的「不表演就来陪饮」的要求,她?的目光在场上梭巡一圈,悠悠地说:「在场诸位多是武将,舞文弄墨有卖弄之?嫌,奴还是为诸位献上一舞吧!」 众人兴致高涨,以为她?要跟场上的舞姬一样,跳那些香艷的舞蹈。 孰料她?走向张棹歌,询问:「能否借剑一使?」 张棹歌刚要把?装饰用的短剑给她?,想起自己的职责,就转头去看首座的陈仙。 陈仙不知道窦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想到现?场有那么多武将和牙兵保护他,谅窦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干不出什?么令现?场血溅三?尺的事情来,就放心地允了。 窦婴借了剑回到场上,气势倏然一变,忽然有人明白了她?要表演什?么——剑器舞。 剑器舞即舞剑,属于武舞。典故「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中,项庄便是想借舞剑来刺杀刘邦,足可见舞剑歷史悠久。 远的不提,近的舞剑名人有公孙大娘。 她?是大唐开元盛世?享负盛名的舞剑艺术家,她?的剑器舞风靡一时。注1 诗圣杜甫童年时曾见过她?舞剑,五十?年后在川蜀白帝城又看到她?的弟子李十?二娘舞剑,因?此作了首《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注2 公孙大娘与李十?二娘之?后当然还有舞剑,只?是能舞出色的人已经不多。 场上众人都?是没经歷过开元盛世?的,也没人去过白帝城。没有珠玉在前,自然无法去挑剔窦婴的舞艺。 窦婴的舞姿凌厉,把?剑舞出了凛凛杀气,几度将短剑刺到了众人面前,偏偏舞剑的精髓就在于它?的活动范围极大,还有这勐厉的气势,众武将只?得提心弔胆地防着她?。 一舞下?来,窦婴已经大汗淋漓,体?力也有些不支。 而满场寂静,气氛诡谲,直到张棹歌率先鼓掌,陈仙才反应过来夸赞窦婴这剑舞得极为出色。 窦婴将剑还给张棹歌,却因?体?力不支险些摔倒。 张棹歌将她?扶住,向陈仙投去等待指示的目光。陈仙趁机让她?带窦婴退场,避免继续被李贼的旧部羞辱。 张棹歌将窦婴送回了节度使宅附近的宅院。 李贼被杀后,陈仙住进了李贼的豪宅,窦婴自然不合适继续住在那儿,陈仙就在附近辟了个两进的宅院给她?住着,并派了几个牙兵守着。这里离节度使宅很近,意味着窦婴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被传到陈仙的耳中,她?行事不得不谨慎。 然而她?当着众多牙兵的面,藉口报答,将本欲回到陈仙身?边去復命的张棹歌给邀进了内宅。 大门一关,阻绝了众多八卦的目光。 窦婴又让女使镜颜帮忙看守房门,不让别人来窥探。 她?先是感谢张棹歌借剑,随后才迤迤然地向张棹歌赔罪,说明自己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与之?做出亲昵之?举,并非有意戏弄。 张棹歌恍然大悟,那一瞬间,什?么「她?会不会喜欢上我」的纠结顿时就没了。 许是看出了她?的好奇,窦婴解释自己是观察她?跟李贼其余牙兵行事不一样,不会真的对她?产生?淫邪之?心,这才决定挑她?下?手?的。 张棹歌:「……」 打这以后,她?就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窦婴会喜欢她?了。 哪怕现?在听?了窦泚的话,她?猜测大概是窦婴被家里逼婚逼急了,又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所以勉强答应了父兄的招婿安排。 毕竟比起嫁给一个陌生?人,她?更能让窦婴感到安心吧。 窦泚担心张棹歌会因?此而对崔筠不好,又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既然你已经成为了七娘的夫婿,那就好好待她?。」 张棹歌回过神,点头说:「我会的。」 她?骑着马回去了。 昭平别业门口,崔筠立在门口远眺,看到她?的身?影才收回目光。 「在等我?」张棹歌下?马后,阔步来到崔筠面前,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往里走。 崔筠睨她?一眼:「去哪儿了?」 张棹歌说:「想起还有些防蛀虫防潮手?段没告诉大舅子他们,就追过去了。」 崔筠从她?的脸上看不出真伪。 张棹歌反问:「你不是在忙么,怎么知道我出门了?」 崔筠以为她?不高兴被掌控动向,解释说:「有人看到你匆匆出门,以为出了什?么事才来向我禀报的。」 「如果是急事,或者要出远门,我肯定会给你留个口信,好叫你安心的。」 崔筠顿了几秒,嘟囔:「谁知道你会不会为了一个吻而与我置气呢?」 她?不提还好,一提张棹歌就想起自己被拒绝亲亲的事,害得她?有些忐忑是不是崔筠真的新鲜劲过去后,就直回去了。 想到这里,张棹歌突然吻上崔筠的唇。 崔筠有些猝不及防,怔了怔,正要挣开,被张棹歌钳制住,只?能放弃挣扎。 第118页 往来的婢女僕役看到她?们如此亲密的举动,要么低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只?是过路的路人,要么直接转过身?去,扫地的僕役恨不得把?石砖缝隙的泥沙都?抠干净。 「张棹歌!」一吻终了,崔筠意识到被这么多人围观,脸上又羞又臊,嗔怨地瞪了张棹歌一眼。 张棹歌想到崔筠心里憋着那些事不跟她?说,反而一个人瞎琢磨,心里也来了气,说:「你下?次不愿意让我亲你便早些说,世?上这么多人,我也不是非得亲你。」 崔筠立马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眼里也冒了火:「不亲我,你想亲谁?」 「你不要蛮不讲理,是谁不让我亲在先的?」 「我何曾说过不让你亲?」 「你没说,但你做过什?么忘记了吗?」 崔筠没忘,但她?这会儿也争执上了头,说:「我只?说不能天天亲,怕你不稀罕了。」 「眼下?哪里是我不稀罕,分明是你不稀罕。」 「那你能保证爱我十?年如一日?」 「我说爱你生?生?世?世?,你便会感到安心了吗?」 崔筠一噎。 旋即镇静下?来,剜了她?一眼,说:「会呀。」 张棹歌见她?恢復淡定,也哑火了。半晌,说:「我爱你,生?生?世?世?。」 第61章 结解 或许在崔筠听来, 张棹歌的这份「誓言」太轻易说出了口,少了几分真?诚。 只有张棹歌知道,她说的生生世世便是生生世世。 虽然心里仍存着一丝回到现代的期盼, 然而她连自?己是怎么穿越过来的都没弄清楚,回?去的办法自?然也无从找起——她知道自己穿越是遭遇了泥石流, 可她总不能为了验证这个方法可否反穿越回?去就去找死。 因此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寻死上, 还不如先?把眼?前?这一世过好。 未来的事无法预料,她目前?既喜欢崔筠,也很享受「赘婿」这份工作, 对自?己不会中途变心这事自?然是无比肯定的。 再说崔筠, 别看她平日?运筹帷幄,从容自?信, 实际上她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 许是少年时的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生活令她被?迫挑起一家之主重任的同时,也带走了她的安全感。 又或许她曾经盼望过崔氏族人能为她带来安全感,然而他们的行为无疑加深了她内心的不安。 作为她的另一半,如果连能给她带去安全感的情?话都吝啬说,那算什么合格的恋人呢? …… 崔筠听到想听的情?话,心中安定了许多,也没有细究张棹歌这话是否发自?真?心——她听不到张棹歌的心声, 非要刨根问底压根就没有意义?, 只要张棹歌提供了情?绪价值就足够了。 当然,她也深谙「推己及人」的道理,翘着嘴角,说:「我也是,只要你不负我, 我也不负你,我希望我们能生生世世相识、相爱。」 婢女震惊, 这么缠绵肉麻,是她们家娘子会说出来的话?! 僕役:牙齿好酸! 众人:娘子和阿郎的感情?这么好,一定很快就会有小郎君、小娘子的吧?! 既已安抚完彼此的情?绪,便没有什么事不能说开了。 崔筠和张棹歌回?到书房,关?起门?窗,把各自?的想法坦白。 原来崔筠竟真?的是因为对窦婴感到愧疚,每次和她有亲密之举就像是在做对不住窦婴的事,才回?避了她的吻,张棹歌觉得?又好气?又无奈。 崔筠到底是读儒家经典长大的,又从小受世家大族的名望影响,这道德底线非常高。邓州崔氏这一支多数族人没继承的风骨,倒是都被?她继承了去。 张棹歌问:「假设她真?的心悦我,你会如何处理我们的这段感情??是在愧疚中一次次地将我推开冷处理我?还是准备将我拱手想让?」 崔筠哑然。 她喜欢张棹歌,若是旁人来抢,她必定不会撒手。可若来抢的人是窦婴,她虽然做不到干脆放手,却会有所顾忌。 张棹歌说:「我知道你同她的感情?非同一般,可感情?这事也是讲究两情?相悦的,我不爱她,哪怕你把我让出来我也不会跟她在一起。」 崔筠问:「我阿姊有什么不好的?」 张棹歌:「……」 小丑竟是我自?己! 崔筠收起小性子,说:「道理我明白,只是我心疼阿姊。」 张棹歌十分果决:「我过两日?便赴京找她说清楚我的身世,她或许会怪我恼我恨我,但她在乎你,必然不会因为我是女子而告发我。」 崔筠被?她吓到了,急忙捂住她的嘴巴,心头微乱。 这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可崔筠更担忧事态会失控,朝着更加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 万一阿姊不支持她跟同为女子的棹歌在一起呢?阿姊爱护她,也希望她能觅得?良人相伴相依一辈子,阿姊不会因为棹歌对她好就无视其余条件。阿姊必然会担忧她们没有子嗣该怎么办,会担忧棹歌的身份被?拆穿怎么办,甚至可能不会理解两个女子之间的感情?。 崔筠说:「再等等好吗?再等等……」 张棹歌这番话让崔筠的注意力从对窦婴的愧疚转移到了是否告知窦婴真?相的纠结中。 第119页 别看崔筠平日?做决定时果断决绝,在一些她认为会关?乎未来和整体布局的事上,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果决的人。无人知晓她决定夺回?家业前?经过了怎样的煎熬和撕扯,也无人知晓她每做出一个决定前?都会经过深思?熟虑,衡量这么做自?己是否能承担得?起后果。 此次事关?两个她最在乎的人,她不得?不慎重。 张棹歌没有逼迫崔筠下决定,反正对她来说,只要崔筠不会再因对窦婴心怀愧疚而推开她,窦婴是否知道真?相都无所谓。 对崔筠而言,这事也不是非得?即刻处理,她选择先?搁置,等处理完手上的事务再做决定。 天上的乌云悄然聚拢,在傍晚时分猝然地下了一阵雨。 七月的下旬便在这样间或的小雨、阵雨中过去了。 许是已经到了初秋,白日?的气?温依旧颇高,夜里的温度却降至十几度。 张棹歌与崔筠房中的冰鉴早已撤下,换上了填充蒲绒的被?褥。 白日?也能看到乡里妇人三五作伴一起到长了芦苇、香蒲的河边採集芦花、蒲棒回?来填充被?褥、衣物,乡间屋舍的织布机更是吱呀响个不停。 忙完田里农活的乡民也没有闲着,跟家族内的叔伯兄弟商讨过后,从某家养的猪里抓一只准备宰杀,还有人则大老远跑去酤酒户那儿?买了几罈子酒回?来为几日?后的社祭做准备。 昭平别业宰了一头猪和一只羊,羊羔与猪头留着祭祀,其余猪肉则分给了底下的僕役、部曲,让他们也能带着三牲去参加社祭。 鸡鸭也是要宰杀的,不过杀鸡的工序没有杀猪麻烦,提前?一天再杀也来得?及。 系统判定「社日?」也算节日?,因此大方地给张棹歌发了过节福利——一箱石榴、一盒蛋卷、一盒蛋黄酥、一盒糖果以及一桶花生油。 张棹歌:「……」 你们系统的策划该不会是个广东人吧? 不过她也不能说系统吝啬,除了石榴和糖果外,其余都是这时代所没有的食品、调料。 张棹歌进了一趟牛山,回?昭平别业时,带回?了一兜石榴,说是在山里摘的。随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包用?纸包裹着的糖果,说:「回?来的时候在驿道遇上一支商队,对方看上了我手里的猎物,想打打牙祭,就用?这一包石蜜换了我的猎物。」 「石蜜」是用?甘蔗汁加牛乳后浓缩而成的乳糖,虽然现在的制蔗糖技术还不算高,但这类乳糖的制作工艺早在一百四十多年以前?就已经传入。 市面上虽然依旧是以饴糖为主,可也有了石蜜和蔗糖的一席之位。 当然,系统奖励张棹歌的是牛奶糖,被?她套了个「石蜜乳糖」的壳子来忽悠崔筠。 崔筠也没有怀疑,眉开眼?笑地说:「正好可以用?来祭祀。」 张棹歌拿出它就是给崔筠吃的,当即捻起一颗乳糖,说:「张嘴。」 崔筠闻弦知雅意,张嘴吃下了她投餵的糖果,等蔗糖的甜和牛乳的奶香在舌尖蔓延开来,崔筠眯了眯眼?:「甜。」 张棹歌笑眯眯地说:「真?的,让我尝尝。」 崔筠见她凑过来,猜测她这话的意思?是要亲自?己的嘴唇尝尝是不是真?的甜。 又羞又无奈地剜了她一眼?,拿了颗乳糖塞进了她的嘴里。 张棹歌久违地尝到了牛奶糖的滋味。 「这石蜜可真?白,比我记忆中的石蜜要甜许多。」乳糖勾起了崔筠的记忆,「我上回?吃石蜜是在八年前?,那时候我在病中,不肯喝药,阿父便用?石蜜哄我……」 由于甘蔗生长在长江以南的地区,而那边又缺少牛乳,所以往往要将蔗糖运到中原来,加水煮开,再加入牛乳,熬成胶状放凉形成固体……这使得?石蜜的价格并不比用?麦做成的饴糖便宜,崔筠在后来那五年的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生活中压根就没机会尝到它。 「喜欢吃就留着慢慢吃,吃完了我再给你买。」那一盒糖果,张棹歌只拿出来三分之一。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得?到,大不了她不吃,都留给崔筠。 社日?前?一日?,乡里就热闹了起来,齐适组织了人手到乡里的广场进行打扫,要参加祭祀的崔筠在张棹歌的陪伴下来到峡谷温泉处进行了沐浴。 气?温降下来后,为了节省木柴,崔筠都会来这儿?沐浴。 许是她们进出这儿?频繁,原本狭窄的山路也被?拓宽至一米左右,乡里进山砍柴的樵夫顺着这条路发现了此处的温泉,但这里早就被?崔筠买了去,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来这儿?泡汤,只敢偷偷来。 崔筠每次过来都有张棹歌和朝烟、宿雨等婢女为伴,倒不担心会在泡汤的过程中被?乡民闯入,泄了春光。 沐浴完,正是飞鸟投林的时分,一行人又慢悠悠地回?到昭平别业去。 翌日?一早,崔筠便去参加社祭了,张棹歌则依旧在床上睡懒觉。 倒不是她不稀罕凑热闹,而是上午的仪式大多枯燥乏味,还得?祭拜社祭的两大神「社神」与「稷神」,感谢祂们赐予丰收,并希望来年继续保佑风调雨顺。 张棹歌睡到听见外头响起了锣鼓笙箫的声音,才懒洋洋地起床梳洗更衣出门?去。 祭拜完神主后,往往会开展「赛神」的活动,具体是将神主像放在轿辇上抬着,沿着乡里大小村子游行,前?后有舞龙杂耍等。 第120页 后世东南沿海地区的游神就是沿袭了这一习俗。 张棹歌找到崔筠时,后者正在和孟甲岁虚与委蛇。 张棹歌默不做声地听了一会儿?,发现无非是孟甲岁知道崔筠的造纸作坊能生产出好纸后,也想来分一杯羹,并且言辞里藏着威胁,倘若崔筠不让他分一杯羹,他就会给崔筠捣乱。 造纸工序中的浸沤一般是将其放到溪水和河流里让流水沖刷掉树皮的虫卵与胶质,属于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而崔筠无法二?十四小时都让人守在溪边河边,孟甲岁要想动手脚很方便。 他正是想以此拿捏崔筠。 崔筠说:「不劳孟老丈操心,正是考虑到在外浸泡树皮会影响乡民取用?流水,故而我已经在作坊挖了水池,往后会在水池中干活,不影响乡民取水。」 张棹歌说过,往水里加入石灰,充分搅拌再浸沤树皮也是一样的,甚至效率还会更高一些。唯一的问题是,买石灰会增加制作成本。 但和造纸的利润相比,这点成本根本算不了什么。 孟甲岁算计不成,一张老脸拉得?老长,暗骂崔筠不识好歹。 这时,张棹歌说:「孟老丈,你与其天天操心我们家里头的事,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家的窑场。上回?我去捕雁,看到周围一堆破碎废弃的瓷片,看起来烧得?不是很好。你天天挖昭平湖的土,又把废水与垃圾倒进湖里,哪儿?来的脸怪我们影响了水质?」 第62章 买铺 在张棹歌与孟甲岁唇枪舌战时, 九百里外的?长安也不太安宁,先是当初告密说郜国大长公主与禁卫将军往来密切的?张相在七月病逝。 郜国大长公主的这口恶气还没出完,她跟多个男人□□的?事就被人告发了, 这?几?个男人既有先前?就被从禁卫将军贬为太子詹事的?李昇,也有同为李氏宗亲的?李万, 还有她的小叔子萧鼎与另一位官员。 李万与?郜国大长公主的关系虽然已经出了五服, 可同为高祖皇帝的?子孙,他们的?关系在世人看来就是乱伦,是朝廷律令严厉禁止的?行为之一。 当初李昇被张相告发他出入公主府, 和郜国大长公主私交甚笃, 皇帝被李相一番劝解后没有迁怒太子。如今又被人捅出这等秽乱之事,便不再给郜国长公主机会?, 直接召她进宫后将其软禁。又杖杀了李万,把李昇在内的?另外三名「情夫」贬到岭南。 西河县主见郜国大长公主果然出事,心中忧戚之余,对窦婴也十?分钦佩:「老师当真是料事如神。」 谁能想到?,昔日门?庭若市的?郜国大长公主府会?在一夕之间沦落至门?可罗雀的?境地? 窦婴与?西河县主三个多月前?去参加宴会?时目睹的?宾客盈门?景象还歷歷在目,如今谁不感慨一句世事难料! 窦婴更?是再次认识到?帝王猜忌与?无情的?残酷。 郜国大长公主已?经五十?多岁了,她就算再怎么荒淫也不至于跟小她三十?多岁的?李昇眉来眼去。况且张相之前?告密时, 皇帝就已?经就此事徵询过李相的?看法, 该说已?经盖棺定论,而此时重提显然是皇帝想让她的?罪名加深一些。 哪怕郜国大长公主还年轻,以她寡妇的?身份地位,她要养情夫何至于被怪罪呢? 根源还是出在她是太子丈母娘这?重身份上。 而且她的?「情夫」里,李万是宗室子弟;萧鼎出身兰陵萧氏, 背后有世家大族的?势力支撑;至于李昇,他的?父亲是已?逝的?蓟国公、东川节度使, 去年刚去世;还有一个韦恪,出身京兆韦氏。 如此交际关系,很难打消皇帝对太子的?猜忌疑虑。 因此,皇帝藉口?此事,果断处理了这?些「情夫」,软禁了郜国大长公主。 也不是没人向皇帝求情,但嫉妒郜国大长公主能使用?超规格仪仗出行的?宗室更?多,她平日行事处处打压他们这?些皇亲国戚一头,还跟同为公主的?姐妹、侄女们别苗头,早就让宗亲们嫉恨了。 至于太子,他早就吓成鹌鹑,对此没有任何表示。 太子妃萧氏求助无门?,也只能惶惶度日。 此案发生后不久,宜都公主来华阳观寻窦婴,嘆气?说:「我本打算让阿耶嘉奖女师的?义行,可惜出了这?档子事,阿耶心情不佳,我若贸然开口?,阿耶必定认为是女师故意交好我,好博取财位。」 窦婴没想到?宜都公主原来还有这?个打算,她顿了下?,说:「婴谢过公主好意。」 她没有说什么她不需要嘉奖这?类话,她诛杀李贼的?目的?在与?宜都公主叙述起因经过时就已?经阐明,无需再三强调。 况且她来长安本就是奔着扬名来的?,一直表现得十?分淡泊名利,瞧着未免有些虚伪。 宜都公主性情率真,最是看不惯那些装腔作势,自恃身份就假清高的?人,她适当展露自己的?野心,才会?让宜都公主认为她为人真实不做作。 宜都公主说完事,没有立刻回公主府去,她说现在各公主府办宴会?、组织仕女们出门?游玩都得再三掂量,拘谨极了。 在这?里,好歹还能跟窦婴、西河县主说说话,回了公主府,就只有一干奴婢和没有什么实权只能天天唠叨她的?属官们。 第121页 宜都公主说:「女师忙自己的?事去,不用?管我。」 窦婴无语,只能由她去,自己拿出崔筠寄过来纸张,抄起了道家的?经书。 这?些只有在京师才有的?藏书,统统抄一份给七娘! 宜都公主清闲,看到?她养在笼中的?灰兔,过去将它抱出来玩。 她早就注意到?灰兔脖子上的?鹅形哨,便摘下?来,往衣服上擦了擦,旋即吹出响亮清脆的?哨声。 突然响起的?哨声令窦婴的?手?一抖,好好的?一个字就这?么毁了。 当然,纸张珍贵,即便一个字毁了,她也没有扔掉这?张纸重写?。 她搁下?毛笔,看到?宜都公主手?上熟悉的?,被她摩挲到?有些油光发亮的?鹅形哨,垂了垂眼帘。 「吵到?你了吗?我以为这?哨子是坏的?,吹不响,不然你没有道理系在兔子的?脖子上。」宜都公主攥着哨子解释。 窦婴说:「这?哨子让兔子长时间戴着,里面怕是有不少兔毛与?灰尘,公主要谨防病从口?入。」 「哦。」宜都公主将哨子重新戴回兔子的?脖子上,又问,「女师能割爱将这?哨子让给我吗?我给它重新打造一只金哨子。」 窦婴有些讶异,也有些不理解:「公主何以钟爱这?个鹅形哨?」 「大抵是这?个哨子很合我眼缘。」 窦婴:「……」 「这?是一位友人所赠,请恕婴不能割爱。」 「谁送礼会?送这?么个小玩意?」宜都公主嘟囔,更?叫她无法理解的?是窦婴将它挂在宠物脖子上的?行为,若十?分珍重,不应该珍藏起来么?若不重要,为何又不肯割让? 不过想到?自己讨要这?个哨子的?目的?,她心里酸酸的?,道:「莫不是什么定情信物?」 窦婴整肃面容,说:「公主多心了,没有这?回事。」 宜都公主见她不高兴,忙转移话题不再瞎打听,说:「八月十?五是天长节,宫门?前?有乐舞表演,妹妹必然是要陪着韩王叔和王妃婶婶的?,女师不妨跟我一块儿参加宴会?。」 天长节是玄宗为自己的?生日所设的?节日,初时是八月初五,后来因为和肃宗的?「天平地成节」很接近,于是把日子改在八月十?五,两任皇帝一起过节。注1 后来的?皇帝没有特意将自己的?生日设为节日,但都沿袭这?个习俗,在八月十?五这?天过天长节。 窦婴本来想回绝宜都公主,后者说:「你乞巧节可是陪妹妹一块儿过的?,这?回可不能再拒绝我了。」 宜都公主的?话稍微唤醒了窦婴的?某段记忆,那是上个月乞巧节与?西河县主回韩王宅的?事,当时韩王喝多了酒,径直来到?女孩子们乞巧的?后院,对窦婴的?言辞间颇有些冒昧,王妃的?脸色也有些不虞。虽说韩王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窦婴却提出了告辞。 第二天,韩王来道歉,窦婴避开了他。 此后他又来了好几?次,或被刚好来寻窦婴的?宜都公主挡开,又或是他知晓了窦婴不会?见他而悻悻离去。 窦婴不会?一直当西河县主的?老师,她迟早要另寻出路,只好答应了宜都公主。 —— 社日过后,崔筠回到?了阔别已?经的?汝州城。 昔日的?崔宅已?经被她抵卖了出去,又无旁的?资产在城内,她便没有再踏入这?里半步。 这?次进城主要是为了寻找合适的?铺子,若是价格合适,地段也不错就可以买下?来。 同时,她还准备去拜访一下?父亲的?故交,他们曾从汝州城赶到?昭平乡参加她跟张棹歌的?婚礼,她进城来却不去拜访,着实有些失礼。 既然要登门?造访,自然不能空手?上门?。 崔筠根据这?些故交家里的?情况,带了两卷佛经给一位对母亲十?分孝顺,而其母又是虔诚的?佛教徒的?故交。 又带了两卷孩童启蒙所读的?蒙学书籍,给家中刚好有要启蒙的?孩子的?故交。 还带了一罈子蒲黄酒给嗜酒的?故交,蒲黄酒有养生治病之效,给从战场上退下?来曾有旧伤的?人喝再好不过。 余下?故交也各有薄礼。 她的?礼送到?了这?些人的?心坎上,听说她准备在城里买一间铺子,纷纷表示会?帮她留意。 崔筠自然不敢真的?麻烦他们,因此还是凭着过去在这?里生活的?记忆到?两市去转了圈。 其实也不必到?两市,因为如今的?坊内已?经有不少人将宅子分成两大功能区,前?面作为铺子出租、卖东西,后面则是生活居住的?区域,因此坊内的?百姓不出坊门?也可以购买到?一些生活所需的?物品。 纸张的?客户群必然是那些家底不错的?富户,因此不挑两市铺子的?话,首选是富户士人云集的?弘宝坊。 崔筠和张棹歌转悠到?弘宝坊时,遇上了许久未见的?王贺骋。 王贺骋正在指挥僕役将东西搬出来,阵仗很大。 他也十?分意外会?在这?里看到?她们,主动沖崔筠打招唿:「崔七娘,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张棹歌的?脸一黑。这?傢伙,竟还觊觎七娘! 王贺骋偏偏不觉得自己的?言语轻佻,他的?目光往崔筠的?肚子上掠过,说:「你们成婚也有四?个月了,你这?肚子却没有消息,可见张棹歌那傢伙不行。你把他休了吧,再招婿的?话不妨考虑一下?我,我不介意你嫁过人,还会?明媒正娶你为妻。」 第122页 崔筠无语,几?个月不见,他脑子又开始抽筋了? 看到?张棹歌黑了脸,崔筠忍俊不禁地按住她,对王贺骋说:「王郎君听说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么?」 「听过,不过这?和我的?建议有什么关系吗?」王贺骋不解。 「我招大郎为婿,她能授我以渔。嫁与?你,便是王家再富有,也只能给我鱼。不思进取、挥金如土,是竭泽而渔的?做法,这?池塘里的?鱼早晚会?吃完。王郎君凭什么认为我会?捨弃大郎而选择你?」 王贺骋挖墙脚失败,并不气?馁。对他来说,他还未成婚,偶尔见到?这?面墙,顺手?就撬一撬,撬不动也没关系。哪天这?堵墙成了危墙,他再撬就不用?费多大功夫了不是? 「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他才想起打听这?事。 崔筠微微一笑:「不劳王郎君挂念,这?跟王郎君没什么关系。」 张棹歌却说:「七娘,或许跟王郎君有点关系。」 她示意崔筠看王贺骋身后挂着的?幡,上面写?着「出售」二字。 再看宅邸的?门?匾——王宅。 这?里八成是王家在汝州城置办的?宅子,不过从僕役将里面的?东西搬运出来的?行为来看,大概是王家要把宅子清空变卖。 王贺骋这?会?儿想收起那幡已?经来不及了,他故作淡定地说:「王家的?根基毕竟在襄阳,这?里打理起来很不方便,所以要卖掉这?儿的?产业,把重心放在主业上。」 张棹歌说:「我以为你是樗蒲输了钱,不得不变卖这?边的?家产来抵债。」 王贺骋恼羞成怒:「你放屁!」 他的?态度反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崔筠也明白了张棹歌的?意思,既然她们想要在这?儿开纸铺,可以买下?这?里的?宅子。 因为往后她们不仅要在这?里卖纸,还会?印刷书籍来售卖,正好需要这?么大的?地方。前?进院子改为铺子,两厢做仓库和印刷间,后院则住人。 往后她们进城来,也有个地方落脚。 第63章 砍价 崔筠无视王贺骋懊恼的神情, 给了他一个从?未有过的好脸色,问:「王郎君这宅子怎么卖?」 王贺骋下意识说:「不卖。」 崔筠扭头?对张棹歌说:「那我们到别处去看看?。」 偌大的汝州城,出售宅子的又不止王贺骋这一处, 就算她们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也可以多花一点钱找牙侩代劳。 见她们要走, 王贺骋又后?悔刚才逞口舌之快了。 事实上张棹歌猜的没错, 他是因?为樗蒲输了近十万钱,把?汝州的三分之一田产都抵了出去,王家在汝州有田地百亩, 价值五十万钱, 哪怕抵出去三分之一,也值十七八万钱。 当时他也是被众多狐朋狗友撺掇上了头?, 用低于田地价值一半的价格将田抵了出去。 为了尽快筹到钱将田产赎回,他只能变卖这处不常住的宅子——这处宅子不像田地会?有粮食产出,租佃给庄客、佃户能获得收益,宅子主要是给王家人过来?这边查帐时短暂落脚的,不出租不产生收益,反而还?常常需要花钱维修,只要父亲不过来?, 他将其?变卖很难被父亲察觉。 倘若他筹不够钱赎田, 就得动用家中的存款,必然会?让他父亲察觉。 宅子里也有不少值钱的物件,他都找到了买家,把?能变卖的都变卖了,但还?差几万钱。 他清楚崔筠从?崔家那儿?夺回了那几顷田地, 她说要买宅子,必然是真的买, 不是在忽悠他。 错过了崔筠这个买家,他还?真的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将宅子卖出去。 想到这里,他开口将二人留下:「你们不是在昭平乡住得好好的吗?是昭平别业住不好,所?以又想回到城中来?了?」 张棹歌说:「如果你只是为了打?听这些事,那请恕我们没有时间与你闲聊。」 王贺骋说:「哎,你们还?想不想买宅子了?」 崔筠嘴唇微勾:「王郎君不是说不卖宅子吗?」 王贺骋:「……」 明知故问,就不能让他挽一下尊吗?! 「别人想买我是不卖的,但你们的话……谁让崔七娘你一直是我想要求娶的人呢?你想买,我便卖。」王贺骋没忘记挑衅一下张棹歌。 张棹歌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浪费时间,只说:「那你有本事替我家七娘守一辈子寡。」 王贺骋嘴上说一说罢了,他刚及弱冠还?不着?急成婚,再过两年,家里头?就该为他张罗婚事了。虽然他娶高门第妻子的心一直不死,但不可能真的为了崔筠而守身如玉一辈子。 正好崔筠提出要进宅子看?一看?再决定是否购买,王贺骋便让众人先?去搬东西,他亲自带着?崔筠、张棹歌二人看?房。 汝州城前几年的战乱,各大豪族富户或多或少都被淮宁军搜刮过,甚至有不少人家低价变卖房产出逃。 后?来?汝州城被收復,但元气还?是未完全恢復,有不少空置的房子出售,王贺骋的父亲就趁机在这里买了一座三进的宅子。——买大了担心被贼军惦记,买小了也不顶用,三进刚好合适。 虽说有三进,但不算大,东西十步(15.14米)宽,南北二十五步(37.85米)长。是标准的一进门带屋舍,二进后?是廊庑、前堂带东西附厢,三进则是后?院正屋。 第123页 大抵是城坊的土地有限,没有多余的地建花园,因?而宅内的花草树木少得可怜。 好在崔筠买宅子也不为居住。 她跟张棹歌对视一眼,默契地开始打?配合。 「这里没什么绿植,住久了会?憋得慌。」张棹歌说。 王贺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你们还?真的打?算搬到汝州城住?」 「是有此打?算。」张棹歌说,「城内要买什么都方便,安全,还?能多结识一些朋友。往后?有什么事,也能多一个落脚的地方,哪怕不住也能出租,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说的每一个理由都十分合情合理,王贺骋没有怀疑。 张棹歌说:「你这宅子……出个价吧,我看?看?合不合适,合适的话就买,不合适就到别处去看?看?。」 王贺骋难得有机会?让张棹歌大出血,他自然不会?错过,立马狮子大开口:「十万钱!」 张棹歌和崔筠立马就出了门。 王贺骋跟出去:「哎,你们怎么开不起玩笑?」 崔筠说:「王郎君,天?色不早了,我们真的没空在这儿?陪你玩闹。」 王贺骋撇撇嘴,坦诚了些:「至少得七万钱。」 坦诚了,但不多。 「一万钱。」张棹歌使出了砍价大绝招。 王贺骋惊得跳脚:「一万钱,买个阴宅都不止这个价。」 「我不介意你把?这儿?当成阴宅来?卖。」 「呸!」王贺骋觉得晦气,「五万钱。」 「你这里要花园没花园,要花草没花草,连家当都搬空了,就一座空宅子,而且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买了还?得再添钱装修,压根不值这么多钱。我最多只能给你两万钱。」 「你们去打?听打?听,这弘宝坊的宅子,哪有这么便宜的!」王贺骋龇牙,五万钱真的是低价了,再低他就凑不齐钱赎回那些田产了。 崔筠说:「王郎君,我们打?听过了,西南角有一处宅子出售,才三万钱。」 她没说的是那宅子地段不好,王贺骋这里地段还?不错,距离四个坊门的街道交汇处不远。 王贺骋:「……」 他想起当初输给张棹歌的十万钱(将马换回来?所?花的钱),顿时后?悔当初跟她樗蒲。 不过赌徒就是这般,哪怕事后?后?悔输光了身家,也仍旧戒不了赌,反而相信迟早能回本,然后?一次次沉沦。 突然,王贺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将张棹歌招到一边。 如此鬼鬼祟祟,张棹歌着?实不想理他,但又想看?他会?耍什么花样,最终还?是走了过去:「怎么?」 「我把?宅子连同我身边的婢女卖给你了,你给我五万钱。如何?」王贺骋压低了声音。 张棹歌的目光在他那些婢女的身上一扫,只在一众僕役奴婢的身影中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 张棹歌:「……」 拳头?硬了。 第64章 家规 张棹歌问他:「你樗蒲输了多少钱?」 王贺骋一噎, 下意识不想承认:「我哪有樗蒲输钱,我说过是因为?……」 知道?他好面子,张棹歌也敷衍地配合着说:「家产太多管不过来?, 所以决定卖掉这里的产业,把重心放在襄阳那边的家业上是吧?好好好, 我知道?了。」 王贺骋眼睛骨碌一转, 生出一个主?意,他说:「你若肯帮我一个忙,我这宅子不要五万, 也不要四?万, 直接三万钱卖给你。」 「你当我傻?」 王贺骋直起腰板:「那你也别当我傻,西?南那边的宅子能有我这儿好?你看这大门口就是弘宝坊的东大街, 往后是三米宽的巷道?,再往西?五十步就是南北大街交汇处,这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多好的地方。」 虽然他不清楚崔筠和张棹歌买宅子的真实目的,但他知道?以她?们?绝不吃亏的性子,她?们?把价格压到三万,说明她?们?心里的底价是四?万。 张棹歌挑了挑眉, 这王贺骋没沾赌的时候, 看起来?智商还在线的嘛。 她?故作?沉思?,半晌后,问:「帮什么忙?我得先知道?这个忙值不值一万钱。」 她?大概猜到了这个忙是什么,毕竟王贺骋办不到而她?却有可能办到的事,除了樗蒲外, 她?暂时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王贺骋尽管先前还为?了保全面子而一直遮遮掩掩,但这会儿已经决定找张棹歌帮忙, 就没再藏着?掖着?,提出请张棹歌去帮他把田契赢回来?。 当然,如果?张棹歌输了,他也绝不会让她?出钱。 张棹歌「啧」了声,说:「田契到了别人的手上,想要回来?可就难了。」 好在王贺骋也没有彻底赌昏头,说:「我知道?,所以我暂时抵给西?市的柜坊了,只要把钱还上,这田契就能要回来?。」 大多数柜坊的信誉还是不错的,像崔铎的云月馆那种涉赌性质的柜坊才是少之又少的情况。 张棹歌说:「你也知道?,七娘不喜欢我樗蒲,所以我得先经过她?的同意。」 王贺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走向?崔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看到崔筠递过来?的眼神,王贺骋感觉自己这脸面丢大了。 第124页 可想到那些田产,他觉得为?了挽回十几万损失,丢一丢脸没有关系,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在崔筠面前丢脸了,面子在这个时候并?不值钱。 随即,他看到张棹歌向?他耸耸肩,投来?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崔筠对他说:「我不同意王郎君将大郎牵扯进你与旁人的赌局中?。这宅子不买也罢。」 说完,她?就带着?张棹歌离开了。 崔筠这回是真的要走,她?宁愿多花一万钱去另寻一座宅子,也不想为?了买到低价的房子而让张棹歌去樗蒲。 她?这次会为?了逐利而捨弃原则,往后自然会为?了旁的利益再一次次拉低底线,这么做跟那些赌徒又有什么区别呢? 王贺骋傻眼了,他十分不理?解:「输了算我的都不行?」 她?们?走远了,张棹歌觑了崔筠的神色一眼,说:「我觉得这笔买卖划得来?。」 崔筠脸上不见愠怒,只是淡淡地说:「可是大郎想过没有,哪怕他说输了算他的,事后他也认帐,但他会甘心吗?他那些田产价值近二十万钱,能赢回来?自然是皆大欢喜,一旦输了,他损失的就会是更多钱。眼下他拍着?胸口说不妨事,等他哪天落魄了,回头想起此事,必然要怨恨你。」 张棹歌浑然不觉被小她?六岁的崔筠「教育」是什么丢份的事,她?欣然接受了对方的说辞,也听出了言外之意。 「所以,做到既不让他怨恨,又让他欠我一个大人情……就可以了吧?」 若她?接受了王贺骋以三万钱卖掉房子的条件,即默认在帮王贺骋赢回田产后,双方互不相欠。但想要赢回田产,所承担的风险岂是那区区一万钱就能抵消的? 王贺骋的田产价值十八万钱,扣掉他抵出去所得的九万钱,也仍有九万钱的价值。他想用一万钱让她?赚回九万钱,这如意算盘太响了。 崔筠幽幽地看了张棹歌一眼,说:「纵使你是我的夫婿,我也没有约束你做事的道?理?。」 这是她?一开始就跟张棹歌谈妥的。 不过从?恋人的角度来?说,即便她?清楚张棹歌逢赌必赢,心理?上也依旧希望不希望张棹歌去赌。 张棹歌笑问:「倘若我不是你的夫婿,而是你心爱的棹歌呢?」 崔筠被她?这句「心爱的棹歌」给唬得一愣,旋即嗔道?:「你心有成算,自己拿主?意。」 「让我拿主?意,你可不要不高兴。」 崔筠说:「我高不高兴也影响不了你的决定。」 张棹歌顿时觉得棘手,这不是已经开始不高兴了么? 「我是觉得要么把王家?的人彻底从?汝州城里弄出去,要么让常来?这里这边资产的王贺骋拉到我们?这边来?,否则我们?在这儿卖纸的事,很快就会通过王家?传到崔家?的耳中?。」张棹歌解释说,「还有,王家?在襄州好歹算是富族大户,倘若有人在曹王面前给你我穿小鞋,王家?或许能派得上用场。」 虽然她?先前已经收买了曹王陆判官,但只有一个人还是有些不保险。 王贺骋跟王翊虽然是姐弟,但他们?未必是一条心的,就好比王贺骋跟韦兆是表兄弟,却处处针锋相对。 崔筠嘆气,说:「你看,你本就无需我替你拿主?意。我既知道?你不是冲动行事的人,不管私心如何,都会尊重你的决定。」 她?大抵是第一次因为?这事而陷入两难,不管张棹歌,会显得不够关心对方,若管,张棹歌又是一个颇有主?见的人,就怕管得太宽叫对方厌烦。 她?意识到原来?喜欢一个人,快乐会持续,但也会有阵痛,会经歷各种烦恼、顾虑和矛盾。 可要是连这点阵痛都不想面对,那又谈何真心地去爱。 张棹歌忽然抬手按住她?的脑袋,说:「我好像看到你长白头髮了,你别动,我帮你拔了。」 崔筠一怔,有些怀疑人生,她?才十八岁,便已经芳华不再了吗? 她?浑然没意识到张棹歌凑得太近,下一秒,一个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崔筠定定地看着?张棹歌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半晌,留意到四?周的目光,她?顿时没心思?再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羞恼地瞪了眼前人一眼:「这是在大街上,小心被说有伤风化。」 「那我们?快跑,不能让人记住我们?的脸!」张棹歌拉着?崔筠跑了,夕岚一行人在后面牵着?马跟也跟不上。 跑出坊门,崔筠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张棹歌担心她?累着?,便牵着?她?的手慢慢走。 崔筠好不容易缓过气,听到张棹歌说:「你我其实都不必纠结,以后我们?立个家?规,若没有违反家?规,那不管结果?如何,都不必为?对方过度烦忧。若是违反了家?规,则按家?规处置。」 崔筠眼前一亮。 这真是一个好办法。 崔家?其实有家?训,但远没有《颜氏家?训》这么详尽,且近些年,崔氏的礼法门风早已经不如当初。 她?跟张棹歌组成的小家?之间也没必要用崔氏的家?规,根据她?们?的性格和底线,商量着?制定规则,往后能省心许多。 张棹歌见状,也笑了:「回去就立。」 —— 回到邸店没多久,王贺骋就找了过来?。 第125页 他这回倒不是来?请张棹歌替他把田产赢回来?的,而是想找崔筠借钱,让他先把那些田从?柜坊那儿赎回——柜坊有利息,越久不赎回,这利息便越高。 崔筠不必担心他不肯还钱,他们?王家?注重名声,他还不上还有崔铎之妻王翊呢! 王翊在崔筠面前向?来?骄傲,倘若崔筠去向?她?讨债,她?为?了面子必然不会赖帐。 崔筠:「……」 第一次见如此坑姐的纨绔子弟。 借钱是不可能借的,不是她?吝啬,而是她?这次出来?只带了四?万钱。她?跟王贺骋的关系也没好到愿意为?他耽误置办宅铺开纸行。 通过提出立家?规获得崔筠同意的张棹歌说:「行了,你也甭借钱了,去把那些赢你钱的家?伙再组起来?。」 王贺骋一喜,说:「好咧!」 和他樗蒲的基本都是汝州城的富家?子弟们?,他这个年前才第一次来?汝州巡视家?业的纨绔之所以会跟这些富家?子弟混在一起,是他在汝州这边查帐时有些无聊,经底下的小管事引荐,与他们?结识。 他们?都是富家?子弟,身份相近,他跟他们?有非常多共同话题,很快就混熟了,平常聚会时就会趁机樗蒲。 这次输钱也是在几天前的社日宴席上。 张棹歌问:「你这管事是什么来?歷?」 「哦,他叫高承明,是汝州人士,当初读过书,可惜后来?跛了脚,绝了科举路。落魄之时,恰逢家?父在这边广置田宅,需要一个帮忙打理?的人,他毛遂自荐……帮我们?王家?打理?资产已有多年。」 张棹歌:「……」 以她?看电视剧多年的经验,这个高承明很有问题。 不过在这个奴僕的身家?性命都拿捏在主?人家?手中?的时代,大概率是她?多心了。 张棹歌对他说:「你不能让人察觉到你有把握赢回钱,连你身边的人都不能透露。你要继续装出一副你渴望赢回钱,为?此不惜花更多钱的样子。」 这话听起来?很矛盾,实则很好理?解: 除了那些十分自信的人在输了几局后依旧相信自己能赢的人,一般赌徒看到某人信心满满,一定会心生警惕,这时候要想把输掉的钱再从?他们?手中?赢回来?就很难了。 而如果?装出一副非常渴望翻盘的样子,对方就会放心地抛出更多饵料。 届时是鱼先上钩,还是饵料先餵饱鱼,就未可说了。 第65章 拧巴 汝州城西南, 崇让坊一隅。 王贺骋带着张棹歌进入一间三面环林的宅邸,里面已?经有七八个人正在饮宴游乐,从外头看, 一点儿都看不出这里这么闹腾。 「怎么样,这宅子大吧?不过我们王家在襄州的宅邸更大!」王贺骋说。 张棹歌不予置评, 心下一直在观察四周。 她问:「如此有钱的人家, 为何不在弘宝坊置办家业,选择崇让坊?」 崇让坊位置偏僻,既不靠近东西两市, 离衙署也?远, 周围开?了很多邸店,聚集了不少帮闲。 从安全的角度来说, 这儿肯定不是非富即贵人群的首选。 王贺骋说:「这贾郎君是江南茶商之子,住这儿方便?。」 「原来对方不是出身汝州的富户?」 王贺骋一顿,过去这些事都被他下意识忽略了,今日被张棹歌一番盘问,他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来不及多想,宅子内正在欢饮的众人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王贺骋沖他们打招唿,他们自然无法忽视他身边容貌清俊秀丽的张棹歌。 「这位是?」 「邓州南阳丞的侄女婿, 张棹歌。」王贺骋说。 在场的人显然知道张棹歌, 眼神闪了闪,心思各异。 「南阳丞的侄女就是那个你曾想求娶的崔七娘?」贾郎君问。 王贺骋点头:「对。」 众人的脸色更古怪了,他们二人不是情敌么,怎么会?凑到一起? 王贺骋半真半假地说着:「你们别小?瞧他,他可是打败了我, 赢得?崔七娘芳心的人,能耐大着呢!」 他又说到张棹歌的樗蒲很有一手, 今天?特意带了十万钱来「找回场子」。 原本?众人听说张棹歌是来帮他的,当即打了退堂鼓,准备找个说辞拒绝樗蒲。可看到他说带了十万钱过来,那颗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们决定再观察观察,将张棹歌和王贺骋拉过来给他们灌酒。 王贺骋的酒量虽然还?不错,但他喝多了就容易上头,而张棹歌配合着他,一改来时的低调与淡定,变得?张扬起来,当着众人的面跟王贺骋清算旧帐,王贺骋也?要?跟张棹歌一较高下。 贾郎君等人对视一眼,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开?始搬出赌具拉他们下场。 第一局众人的注不多,张棹歌赢了,王贺骋不服气,嚷着再来。 众人的心里有些谨慎,觉得?张棹歌果然有实力,但因为王贺骋也?输了,他们并没有防备太?多。 第二局,张棹歌跟王贺骋都输了。 众人松了口气,这才?是正常的嘛。 第三局,张棹歌又输了,面对她开?始出现?怀疑人生的表情,众人心知是时候下钩子了。 第126页 于是接下来两句,众人下注越来越多,而头两局他们让张棹歌赢了,准备后面再赢回来。 张棹歌向王贺骋使了个眼色,王贺骋便?发脾气,说不跟张棹歌赌了,每次都是他输。 众人没把他的态度当回事,毕竟他们今夜要?对付的主角是张棹歌。 他们从白天?赌到坊门关闭,又从天?黑赌到天?灰濛濛亮。 这期间王贺骋和一些富家子弟已?经轮流休息过了。 张棹歌有输有赢,但只要?仔细算一笔帐就会?发现?,张棹歌已?经把王贺骋输掉的钱都赢了回来,还?赚了两万钱。 「不来了,太?困了。」张棹歌看着已?经玩到眼睛通红的贾郎君,微笑?着推掉了下一局的邀请。 「不行,你赢了就想走,哪有这样的道理?!」贾郎君大喝一声,把昏昏欲睡的众人给吓清醒了。 张棹歌笑?意愈发深了:「哦?那你们赢了王贺骋的钱就走,就有道理?了吗?」 贾郎君这下看明白了,张棹歌就是王贺骋找来把他们从他那儿赢走的钱都连本?带利收回来的帮手!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 当真是叫他看走了眼。 可是他不能对他们动手,至少在这座宅子里不能动手。 「贾郎君不会?是不认帐吧?」王贺骋吆喝了声,王家的僕役便?气势汹汹地上前来。 贾郎君及其余输了钱的富家子弟一脸不甘和怨怼地瞪着他们,或让人去取钱,或以物相抵。 王贺骋只拿了他输掉的那部分,直奔柜坊将田产都赎了回来,至于产生的利息,也?是他自己付。 田产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上,王贺骋心情大好,当即表示要?设宴感谢张棹歌和崔筠。 「这份恩情算我欠你的。」王贺骋由衷地对张棹歌说。 他原以为,他们的立场是对立的,当时找张棹歌帮忙也?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但没想到张棹歌真的帮了他。 崔筠已?经另外买了一座宅子,所以算下来,他欠了张棹歌一个大人情。 张棹歌实话实说:「我不会?白帮你的忙,且仅限这一次,不会?再帮你第二回了。」 王贺骋早有预料,坦然地点点头:「你需要?我做什么,说句话,我肯定帮你办妥。」 张棹歌想了想,说:「远的不提,近的有件事你肯定能做到。」 「什么?」 「别再惦记我家七娘。」 王贺骋一怔,旋即哈哈大笑?:「换个条件,这太?难了,你知道我一直都十分仰慕崔七娘。」 张棹歌面无表情地拆穿他:「你看中的只是崔氏『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的门第名望。」 王贺骋的笑?容淡了些,说:「哪个想让家族走得?更远的男人不重视门第?你去参加一次雅集就知道了,在那里,哪怕你腰缠万贯、良田万亩,也?依旧连张坐席都不配得?到。」 正是过去那些屈辱的经歷,令他执拗地想要?娶一高门大户的女子为妻,对方嫁过人又如何?他不在乎贞洁这些东西。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娶崔筠的可能性为零,至于崔氏其余女儿……崔七娘是最小?的,其余的也?都嫁了人、生了子,或者像崔四娘那般进了宫为女官。 且崔氏女郎们的夫婿貌似都挺健康的,不知何时才?能盼到她们守寡。 因此王家已?经把目光放到了崔家、韦家之外的杜、裴、薛等郡姓分支上。 临别,张棹歌说:「对了,我建议你留意一下自家的小?管事,还?有彻查一下贾郎君与其他人的身份。」 王贺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张棹歌到崔筠新买的宅邸与之汇合。 这处宅子在兴化坊,距离西市只有六百五十步(约984米),也?属于富户商贾较多的坊里。 相较于王家完全住宅式的宅子,这处宅子的格局已?经颇具宅铺一体的雏形。 且它比王家的宅邸多了一处门口对着街道开?的杂院,倘若有人骑马或驱车来买纸、书卷,就可以把车马停放在杂院。 面积比王家宅邸大,却只需三万六千钱,十分划算。 去官府办好手续,交付了一些税后,这宅子就完全属于张棹歌的了。 ——崔筠将宅子记在了张棹歌的名下,主要?为了合理?避税。张棹歌的户籍和她不在一块儿,官府收税时也?只按户籍下的资产来计算,资产越多,交的税自然就越多。张棹歌的名下什么都没有,加上她是勛官,又有军将职级在身,苛捐杂税都交的比旁人少一些。 还?有就是为了防止她出什么意外,崔家将所有的产业都被充为族产,届时张棹歌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看到张棹歌安然无恙地回来,崔筠悬了一天?一夜的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七娘,我回来了。」张棹歌主动将赢的钱拿出来,这宅子虽然买了,但需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有些地方还?得?再装修,开?铺子所需要?的器物工具也?得?找人定制…… 崔筠说:「这钱你收着吧,我不会?用樗蒲赢回来的钱。」 张棹歌:「……」 知道崔筠在这方面的拧巴,她说:「我们成婚四个月,你给我的月钱也?刚好两万,那些钱我没带在身上,你就当这些是我攒的那两万钱吧。你给我的钱,总该是干净得?来的吧?」 第127页 崔筠语塞。 张棹歌放下钱,又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筋骨:「我去沐浴,然后睡一觉。」 崔筠察觉到张棹歌有些不高兴,心里一下子慌了神,有些局促不安。 她问夕岚:「大郎是在生我的气?」 夕岚有些闹不懂这俩小?夫妻,而她虽然已?经成婚,但没有多少经验可以教?崔筠,便?说:「阿郎或许只是累了。」 …… 张棹歌的确又累又困,她觉得?迎亲那会?儿都没有这么累人,毕竟那时候有体力就足够,这次通宵达旦的樗蒲耗费了她不少脑力,要?不是惦记着自己还?没签到,她早就在泡澡的时候睡着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旁人,都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洗完澡,她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夕岚,夕岚说:「娘子让婢子给阿郎送些解酒的汤来。」 这解酒汤看起来就跟疙瘩汤似的,张棹歌正好饿了,就端起来吃了,她顺口问:「七娘呢?」 夕岚说:「阿郎昨夜没回来,娘子担忧你赢了钱,那群人不肯放你回来,一整宿没睡,这会?儿见你安然归来,盯着厨房煮好解酒汤后便?去小?憩了。」 张棹歌勺解酒汤的动作一顿,旋即大口将剩余的汤扒拉完,就去找崔筠。 新宅子还?没有装修,但房内有卖家留下的一些老旧的家具,崔筠正半躺在一张胡床上阖眼小?憩着。 所谓胡床,并非是一张床,而是一张可以摺叠的交椅。 这张胡床有靠背,崔筠便?伏在靠背上。 想到近来天?气转凉,担心她着凉,张棹歌拿来披风轻轻地盖在崔筠的身上。 崔筠并没有睡着,立马就睁开?了眼,问:「解酒汤吃了吗?」 张棹歌笑?说:「吃了。」 崔筠嘴唇嗫喏,又闭上了。 半晌,嘟哝:「笑?什么?」 张棹歌蹲下来,握着她的手亲了亲,说:「让你担忧了一宿,是我的错。」 崔筠心头悸动,也?放下身段道歉说:「早前是我说错了话。」 「嗯?」 「……那些钱。」 张棹歌恍然大悟,也?认错说:「我也?不该说后面那句气话。」 说完,二人对视了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对方的身影,忽然就默契地笑?了。 张棹歌说:「我也?困了,借我睡一下。」 崔筠问:「那我呢?」 张棹歌思索片刻,说:「睡我怀里?」 「这张胡床这么小?,经不起两个人的重量。」 「我很轻的,你也?不重。」 「那也?不行。」 「压坏了就扔掉再买新的吧。」 「到榻上去……你刚吃完解酒汤,不许亲我。」 「我漱了口,也?含了丁香,不信你亲亲看。」 「……」 屋外,打算来告诉她们,王贺骋送了请帖邀请她们饮宴的夕岚,听到屋内传出来的动静,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第66章 飞醋 张棹歌和崔筠前往王宅赴宴时, 发现王宅换了不少新面孔。 不待她们问起,王贺骋就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个吃里扒外的高承明!」 那天从贾郎君家回来后,他立马就?让人去调查高承明和贾郎君他们。 结果调查发现, 贾郎君并不是什么江南茶商之子,而是高承明的表弟, 一个整日混迹市井的帮闲! 跟贾郎君往来的那些汝州富家子弟倒的确是汝州人, 不过他们要么跟贾郎君一样只是帮闲,要么是一些家境小康,有几百亩良田的小富之户, 压根就?不是能轻易拿出几万钱跟他樗蒲的大户人家的子弟。 尽管如此, 他们跟贾郎君这样的帮闲也?是两个世界的人,之所以会玩到?一块儿, 是因为他们也?是高承明和?贾郎君联手诈骗的受害人。 当?初贾郎君将自己包装为富家子弟的身份接近他们,取得他们的信任后,又开始花样骗他们的钱。 等他们知道自己被骗的时候,又因为害怕家里追责而不敢声张,甚至被迫跟贾郎君狼狈为奸。 而贾郎君伪装富家子弟没有露馅,全?因高承明打配合。 王宅闲置多?年,在王贺骋过来之前, 只有王家的内知会每季从襄州过来查帐, 这给了高承明极大的空子。 他让贾郎君住进这里来,这里很多?僕役都?是他找的,压根就?不会出卖他。在外人面前,他们便喊贾郎君为「郎君」,这样就?没有人会怀疑贾郎君的身份。 但贾郎君毕竟不是真的出身富族的富家子弟, 他的外表一看就?不是自幼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很容易穿帮。 为此, 高承明又捏造了他是茶商之子,常年替父走商卖茶,所以不仅是外貌,连举止都?不像那种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的形象。 这群汝州的小富户子弟果然没有怀疑,就?这么踩进了他们的陷阱,不仅输了钱,还留了把?柄在贾郎君的手上。 他们的羊毛被薅完后,贾郎君又把?目光放到?了那些要去?洛阳但是会途径汝州在汝州歇脚的商贾们。 为此他特意在崇让坊租了一座宅子,以便他更?好地接近行商们。 至于高承明帮助贾郎君能获得什么好处? 王贺骋查明他在汝州打理家业这么多?年,私吞了不少公款,还造了假帐。 第128页 因王贺骋近一年来过好几趟,还险些撞破贾郎君冒充宅子主人的行为,引起了高承明的警惕,他担心是不是自己的行为被王贺骋发现了。 为此,高承明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知道王贺骋好樗蒲,就?和?贾郎君设圈套让他输光在汝州的田宅。 如此一来,王家必然不会发现他干过的那些事,他们还能用低于市价的价格拿下?王贺骋的宅子和?田产。 只是高承明没想?到?会杀出一个来买宅子的崔筠与张棹歌。 「我信任他,从未怀疑过他介绍的那些富家子弟的来歷,没想?到?他居然……太可恶了!」王贺骋气得捶桌。 张棹歌神情麻木。 这种骗局她见过不少,街道里每年都?有一百多?个被诈骗的受害人,被骗的方式和?途径多?种多?样。 派出所和?街道办天天宣传,还强制要求家家户户都?得下?载反诈app,但是依旧会有人受骗。 不过连企鹅这样大企业都?被自称老g妈员工的骗子骗着帮忙打了几年的gg,更?别说普通人了。 「报官了吗?」崔筠问。 王贺骋说:「报了,若不是官府出动调查,我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清楚这些。」 他举起酒盏,「我在这儿郑重地向?你们道谢,还有想?托你们再帮我一个忙……」 张棹歌拒绝:「这种麻烦事我可不想?来第二次了,天知道我那天回去?后睡了多?长时间。」 「哎,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就?希望你们能帮我保密,不要对外透露此事,尤其?是不要告诉家姐。」 张棹歌:「……」 崔筠:「……」 懂了,要面子。 张棹歌勾唇,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是你被骗了。」 崔筠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目光瞥向?她,恰巧她也?转过来眨了眨眼睛,不由得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王贺骋也?不在意张棹歌的言外之意,只要这件事传不出汝州,他的面子就?保住了。 正巧一个婢女过来送酒,王贺骋对张棹歌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不能没有一点表示。这样,我把?这个丫头送你了,但区区婢女抵不过这份恩情,所以往后你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向?我提,我必不推拒。」 张棹歌:「……」 她扭头去?看崔筠的脸色,虽然没看到?什么冷脸,可这温柔得体的笑容、端庄从容的神情看起来更?有杀气。 那十四?五岁的婢女显然也?吓了一跳,看着她们有些无措。 张棹歌问他:「你这是要报恩还是恩将仇报?」 王贺骋反问:「送婢女怎么了?又不是妾,崔七娘应该没这么小气吧?」 张棹歌哪敢表态,崔筠微笑着说:「我做主替大郎收下?这丫头了,多?谢王郎君。」 王贺骋面色古怪,转头对那茫然的婢女说:「愣着做什么,回去?收拾行囊,跟崔七娘走吧。」 婢女没有拒绝的余地,只是突然被送人,她心头不免感到?彷徨不安。 张棹歌越发看王贺骋不顺眼了,问他:「你何时回襄州?」 「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回,得到?九月份了吧。」 张棹歌点点头,打定主意跟崔筠提议九月份之后再开张纸行,省得王贺骋跑来眼前晃悠,发现这事给说出去?了。 …… 待二人饮完宴回到?兴化坊时,坊门正要关闭。 知道她们此去?必定要喝酒,所以夕岚早就?煮好了解酒汤给她们送来。 没有去?赴宴的夕岚看到?跟着她们回来的小丫头,问:「娘子,这是谁?」 「这是王郎君送给大郎的婢女。」崔筠说。 夕岚睨了张棹歌一眼。 张棹歌莫名背锅,冷笑了声:「我拒了,是你家娘子乐呵呵收下?的。」 夕岚:? 察觉到?气氛微妙,她忙不迭问崔筠:「那要如何安置她呢?」 崔筠问那婢女:「你叫什么?」 「婢子名双燕。」 「你先跟着夕岚吧,明日再做安排。」 夕岚知道不能打搅小夫妻解决夫妻矛盾,收拾了碗勺,带着双燕先行去?忙了。 二人终于独处,张棹歌未开口,崔筠先声夺人:「大郎这桃花就?是多?,先是五桃,而后又是双燕。」 哦,还有她阿姊。 想?到?这里,崔筠又酸了。 这分?明是强词夺理!张棹歌自知这种情况下?讲道理是不行的,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你还跟韦兆、王贺骋相过亲呢!」 崔筠:「……」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哼。」她轻哼。 张棹歌好气又好笑:「你还好意思哼,收下?她的不是你吗?」 崔筠言简意赅:「家里缺人手。」 「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你吃这莫名其?妙的飞醋做什么?」 「突然想?起你身上有勛官,是允许纳妾的呢。就?算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上门婿,可也?挡不住他们给你送美?人。今日只是送婢女,指不定哪天就?开始送姬妾了。还不允许我先吃一吃醋?」 「哪有人提前把?醋吃了的?」张棹歌又嘀咕,「吃醋就?吃醋吧,哪天连醋都?不吃了,那才叫我不安。」 第129页 崔筠噗嗤笑了声,跟她商量起装修宅子和?开铺子的正事。 她们是要回昭平别业坐镇的,不然肯定会有宵小钻空子对造纸作坊下?手。 而汝州这边也?得派一个能担事的人坐镇。 崔筠想?将青溪调过来,可昭平乡那边又得找一个能暂时顶替他的人。 到?了用人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底下?到?底还是差了些能担大任的人。因此王贺骋给张棹歌送人时,她就?做主收下?了……总得要补充些人进来,那些被她调教?多?年的人,如夕岚、宿雨等,才能安排去?主事。 崔筠不是没想?过让张棹歌坐镇汝州或昭平乡,可张棹歌的性子显然不乐意处理这些事。 徵询了夕岚的意见后,崔筠最终决定让夕岚留下?来主事,负责装修宅子铺面,招人、培训上岗,以及纸行的经营。 这边有崔筠之父的故交,相信以夕岚的能力能妥善利用这层关系将这儿经营好。 双燕对汝州的环境比较熟悉,崔筠一併将她留下?协助夕岚。 处理完这些事,张棹歌和?崔筠就?回了昭平乡。 青溪来汇报她们不在的这些天里,昭平别业大小事、作坊运作情况和?印刷雕板的制作进度。 对于他的办事能力,崔筠是越发认可和?信任了,因此没有为了彰显存在感而鸡蛋里挑骨头。 见青溪汇报完事情就?准备离开,崔筠才问:「你不好奇夕岚为何没有跟着回来么?」 青溪一愣,旋即说:「小的斗胆猜测,汝州城的纸行需要一位能主事之人,娘子应该是将她留在了州城主事。这是她的福气,也?说明她的能力得到?了娘子的认可,小的与有荣焉。」 事实上,崔筠此番去?汝州城,特意把?夕岚带上,就?足以说明她想?把?夕岚留在那儿主事的。 这是聪明人的默契,无需点明。 崔筠微笑颔首,说:「等纸行的经营稳定下?来,我便让她回来与你团聚。」 「多?谢娘子。」 青溪离开后,崔筠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良久,才起身去?找张棹歌。 张棹歌不知道在伏案写些什么,想?到?她近来疏于练字,还以为她正在勤加练习,走近一看,发现书案摊开的一张纸上写着硕大的「汝州见闻录」。 崔筠:「……」 虽然家里是造纸的,但一张纸就?写五个字,是不是太铺张浪费了些? 她到?底没有说什么,直到?张棹歌将裁剪成原纸三分?之一大小的纸张晾干了墨迹的叠在一起。 她忍不住开口询问:「棹歌这是在做什么?」 张棹歌早就?注意到?她过来了,见她没有开口,便也?装没发现。 「做书。」张棹歌说。 现在的书籍装帧方法几乎都?是捲轴装,不管是书写还是阅读都?非常不方便,还有一种流行于抄写佛经的经折装,也?是将长长的纸摺叠。 张棹歌常在电视上看皇帝批阅奏摺,就?是採用的经折装装帧方式。 至于后世的线装书,张棹歌穿越至今一本都?没看过,所以她打算按照自己的阅读习惯弄线装书。 「……将纸裁成这么小张,写错字要废弃纸张时,才不会造成更?大的浪费……而且线装书翻阅起来很方便,看到?哪里就?塞一枚书籤,无需从头看起……」 崔筠恍然大悟,发现这线装的书籍果然优点多?多?。 就?是张棹歌这手字……还是有些惨不忍睹。 第67章 情动 张棹歌对自?己的毛笔书法还是有点数的, 她说:「我只是?起个?稿,等我编纂成册,还得靠七娘你帮我抄一份留存。」 「写的什么见闻?」崔筠饶有兴致地问。 张棹歌把这本《汝州见闻录》给她看。 崔筠发现张棹歌写的是?小故事, 有「王生」遭遇赌博诈骗的遭遇,也?有汝州那群富家子弟深陷泥潭狼狈为奸的经歷, 这其?中不乏那些市井小民的生活剪影, 读起来?比那些传奇文集更通俗易懂。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这本书没什么文学性, 都是?大白话, 编成杂戏「说话」(类似说书),老百姓或许会喜欢听, 但文人是?肯定瞧不上的。 张棹歌写这个?的目的不在于混进文人阶层,她就?是?要向老百姓宣传,培养他们的反诈意?识。 张棹歌放下这沓纸,将她圈进怀中,问:「你那边的事忙完了?」 「堆积了半个?月,岂是?这半天就?能处理完的?得慢慢来?。」 「嗯,注意?劳逸结合。」 崔筠想起她过来?的目的, 说:「有件事我思来?想去, 觉得只有找你说最合适。」 「什么事?」 「我看青溪和夕岚成婚已有六载,只是?这夫妻感情真?是?淡薄,我将夕岚安排去汝州,她十分积极,青溪对此也?毫无眷恋……从前我总想着长时间让他们分离是?不是?不太好, 哪知就?算让他们朝夕相处,他们这关系也?古怪别?扭得很?。」 崔筠成婚前没有多少经验, 但也?看过别?的夫妻相处,总觉得青溪和夕岚不像夫妻,更像是?一起共事的同事。 如今身?边有了张棹歌,也?初尝情滋味,更能察觉出他们二人连相敬如宾都不算。 第130页 她不禁怀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倘若你未曾知晓我的身?世,又被迫与我成了婚,你还?会同我如此亲近腻歪么?」 张棹歌一语中的。 连人身?自?由权都没有的奴婢,谈何婚姻自?主权?他们的婚事都由主人掌控。 朝廷还?规定良贱不得通婚,奴婢属于贱籍,和良民通婚要杖责一百,只能杂户内部消化。 尽管如此,也?不是?每个?奴婢都有机会被配婚,那些没有能力也?得不到赏识的奴婢只能孤寡一生。 因此,站在上位者的立场,崔筠从前理所当然地认为青溪和夕岚会珍惜这段婚姻。 崔筠瞥了张棹歌一眼,说:「可能不会如此亲密,但相敬如宾还?是?能做到的。」 张棹歌有些郁闷,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很?符合崔筠的行事作风。 在这时代,像她这样?追求自?由恋爱的才是?异类。 张棹歌把话题转回到青溪与夕岚的身?上,说:「你要不直接问他们,他们若是?不在意?对方,就?让他们和离算了。」 「哪能这么直接,他们也?未必会说实话。」 「那先随他们去吧,你又不是?他们的父母,哪操得了这么多心。」 张棹歌这对旁人的事丝毫不上心的态度真?叫人手痒。 崔筠这么想着,抬手弹了张棹歌近在咫尺的耳朵一下。 张棹歌脸皮抽了抽,向崔筠投去困惑的目光。 「?」 「痛吗?」崔筠问。 张棹歌抬手:「你试一试?」 崔筠才不会这么傻,当即就?要起身?。 张棹歌哪能让她如愿,借着方才姿势的便利,将人禁锢在怀中,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 崔筠挡不住她试图报復的手,干脆捂着她的眼,让她视线受阻,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七娘太狡猾了。」张棹歌说。 她不是?找不到崔筠的耳朵,只是?不会真?的报復崔筠,干脆装失去了行动能力。 崔筠吃吃地笑了声,没有松开捂着她眼睛的手,而是?就?这么亲了上去。 嘴唇触碰的瞬间,崔筠的手掌被睫毛扫了扫,她能感觉到张棹歌大抵是?有些出乎意?料。 想到掌心下的眼睛此刻微愣的模样?,崔筠的心情愈发愉悦。 张棹歌的猝不及防只是?片刻,很?快就?仰着头?予以回应。 在秋日的寒凉反衬下,逐渐攀升的体温像沸腾的火舌,舔舐着彼此的理智,连唿出来?的气都能灼烧对方的肌肤。 崔筠不知何时坐在了张棹歌的腿上,整个?人都靠在了那个?温暖的怀中。 捂着张棹歌眼睛的手已经松开,正攀在张棹歌的肩头?,腰背隔着衣衫感觉到了张棹歌掌心传来?的温度。 情动之时,下颌忽然被柔软的唇轻轻地触碰,崔筠嘤咛了声,闭上眼,身?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她这个?姿势、角度,似乎给了张棹歌进一步的便利。 又一个?吻落在了她细长的脖颈上。 她几乎要沉溺进去,直到微微掀开的眼缝里挤进了一抹光,让她意?识到现在还?是?白天,且门窗大开,随便来?一个?人都会看见她们的举动。 理智瞬间被拉回。 崔筠的身?子微微向后仰,气息紊乱地唤了声:「棹歌。」 「嗯。」张棹歌抬眸看她,桃腮粉脸,媚眼如丝,眼波轻轻一勾,心儿便跟着颤了下。 崔筠被她炽热的目光盯着,只觉得脸上更是?滚烫,匆匆地从她身?上下来?,发现自?己的衣衫尽乱。羞臊地瞪了张棹歌一眼,忙绕到屏风后去整理衣衫。 张棹歌也?假装低头?整理衣服,崔筠走出来?时,又佯装口渴喝水。 「不妨碍你记录汝州见闻了,我回去把剩下的事处理了。」崔筠说。 「嗯,去吧。」 崔筠走后,张棹歌既松了口气,又隐隐感到了一丝失落。 多好的氛围和机会,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却不知,崔筠走后并未去处理堆积了半个?月的事务,而是?先回房中换了件小衣。 …… 张棹歌静不下心来?继续写《汝州见闻录》,干脆去造纸作坊找故林看看印刷刊刻的进度。 经过大半年的浸沤、阴干、刨平处理,最早的一批板材已经可以投入雕刻阶段了。 雕刻十分考验雕工,同时也?需要先用一份稿反过来?贴在板材面?上,通过阳刻的雕刻手法将字体刻出来?。 而眼下有一道难题,那就?是?纸稿正面?贴在板材上后,背面?有些难以看清上面?的字,倘若沾湿,又容易洇墨。 故林询问张棹歌该如何处理。 对此,张棹歌的建议是?:「听说反写是?雕工的基本功,找一个?会反写的雕工,如此一来?,就?不用再?浪费纸稿了。」 故林有些苦恼,有这样?能耐的人可不容易找。 「印刷之事不着急,先找找看吧。」 交代完,张棹歌就?准备回昭平别?业,在经过一片长了许多野生苎麻的坡地时,她看到正在收苎麻的妇人和男孩。 男孩还?没有苎麻高,妇人每割好一茬苎麻,他就?帮忙捆起来?。 疑似母子的一大一小忙得晕头?转向,压根就?没发现张棹歌的存在。 第131页 张棹歌隐约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们,但想不起来?了。 不过她本来?也?只是?路过,想不起来?就?作罢。 这时,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对他们喊:「阿娘、阿兄,回家吃饭啦!崔管事送了鸡蛋来?,阿娘,晚上能吃鸡蛋羹吗?」 妇人说:「鸡蛋羹哪是?这么好做的,烫两个?鸡蛋,你们一人一个?。」 她看太阳已经西斜,便拿起扁担准备把收到的苎麻给挑回去,结果她刚走出苎麻地,就?看到了马背上的张棹歌。 这个?形象,妇人记忆再?深刻不过了,忐忑不安地开口:「张、张将军。」 张棹歌终于记起她是?谁。 当初窦婴和崔筠重逢没多久,出门时遇到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向杜媪讨要钱粮,她当时还?用弓箭吓唬了杜媪来?着。 这一大两小 ,可不就?是?那母子三人么! 「你是??」张棹歌并不清楚妇人的名字。 「妾林春,是?崔家已故部曲李十二之妻。」 「哦。」张棹歌应了声,并未有什么表示,她走了几步,又问林春之女,「崔管事是?谁?」 她虽是?问小女孩,但目光却落在了林春的身?上,后者的神情明?显有些紧张,说:「崔管事是?内知崔青溪,妾以为将军知晓。」 张棹歌还?真?不知道原来?青溪姓崔。 不过这不是?重点。 她说:「我已经解甲归田了。」 林春这才反应过来?,说:「嗐,瞧妾这脑子,让阿郎见笑了。」 张棹歌见识过她讨要钱粮时的撒泼打滚劲,笑了笑,问:「李十二故去后,你们便是?以此为生?」 林春说:「不是?,娘子仁厚心善,佃了几亩田给妾,每年的夏秋只要收成的一成,余下的都给我们母子三人。」 崔筠对她们母子算得上是?优待,很?多部曲因此对她死心塌地,他们若是?为了崔筠而献出生命,崔筠一样?会如此优待他们的妻儿。 不过几亩田的产出只能让寡母三人勉强维持温饱,想要让日子过得更好,只能多谋一些出路。 比如农闲时就?来?这里收野生的苎麻,可以自?己制作衣服,也?可以卖给崔家换取别?的生活物资。 张棹歌说:「生活可有难处?我可以帮你们转述给七娘。」 「多谢阿郎,暂时没什么难处。」 张棹歌不再?多言,骑着马回了昭平别?业。 在门口,她刚好遇上回来?的青溪,问了个?意?味深长的问题:「刚回来??路上怎么没遇上你?」 青溪一怔,说:「阿郎是?去作坊寻故林了吗?那与小的不同路。小的拿了些鸡蛋去给去年亡故的部曲家里,娘子曾嘱咐要优待抚恤他们的遗孀、孤儿。」 「嗯,还?是?我家七娘有人文关怀精神。」张棹歌说着,熘达去找崔筠了。 她一见到崔筠便说:「我知道青溪与夕岚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崔筠茫然又好奇,见她不说,便放下笔,略无奈:「棹歌,你就?别?卖关子了,快些说。」 张棹歌附耳悄声将青溪与林春之间的苗头?告知。 崔筠说:「我的确嘱咐过青溪,这有什么不妥吗?」 张棹歌说:「不妥之处就?在于,林春没有坦白。林春是?什么人?当初杜媪拖着一点钱粮没发,她便火急火燎上门索要,还?不畏杜媪强势与之扭打撕扯到一块儿,她不是?会吃亏的性子。但我问她有没有什么难处时,她只说没有难处,却丝毫不提你嘱咐青溪要优待她们母子的事。」 「难道她是?什么薄情寡义的人?非也?,既然她感恩你佃良田给她却只收一成收成,便不会不提你逢年过节让人给她送东西的善举。更何况,今日非年非节,青溪忽然给她送鸡蛋,总得有个?名目吧?没有名目,而她又对青溪送去的东西照收不误,说明?她知道这鸡蛋不是?你吩咐送的。」 崔筠给底下的人发福利,总不会发几枚鸡蛋。 这鸡蛋显然是?青溪自?己的东西,要么是?底下的人孝敬给他,而他转头?拿去补贴林春了。 崔筠垂眸沉思,须臾,发现张棹歌分析得颇为在理。 她嘆气。 都说人无完人,她没指望机敏精干的青溪成为一个?挑不出一点错处的圣人,但她没想过青溪最大的问题竟然出在感情上。 至于林春,崔筠倒也?能理解,毕竟李十二死后,她在不改嫁的情况下想要靠自?己把两个?孩子拉扯成人着实有些艰难。 张棹歌说:「不过凡事不可妄下判断,我这只是?推测。」 没有证据的事她一般不会说出来?,可操心青溪和夕岚之事的人是?崔筠,她总得跟崔筠说一声,至于真?伪,就?让崔筠去查证吧。 崔筠目光幽怨地看着她:「棹歌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张棹歌毫无负担:「你是?一家之主嘛。」 「听这话,你想当这一家之主?」 意?识到崔筠又要「找茬」,张棹歌脚底抹油,开熘了。 第68章 夜听 眼?下昭平别业的事情多——九月汝州纸行开张, 重?阳需要回邓州祭拜先祖,停了一年的炭窑也得重?新开工烧炭…… 第132页 崔筠暂时未能腾出时间来处理青溪和夕岚之间的事,只能先压下。 另一边, 张棹歌重?拾被她荒废了好些时日的医书继续温习起来。 等她把《补养方》三卷全部看完,并消化掉, 高挂在系统任务列表的【掌握一定的医学知识(养生学)】突然显示已完成。 【任务完成, 奖励技能:医术精通。】 【请从以?下学科中?选择精通方向?:方剂学、妇科学、儿科学、外?科学、骨伤学、养生学。】 张棹歌:「……」 她猜到?这个任务的奖励估计是医学方面的技能,但没想到?竟然还要选择进修方向?! 方剂学是目前时代医学的热门学科,比如她之前看的《千金翼方》就属于?方剂学, 这也是所有医官必须掌握的基础医学知识。 妇科学包含了妇科疾病、孕产方面的医理知识, 近些年也愈发受到?重?视,出了十?几种?专门写?妇科的着作, 不过?还未正式建科,它仍作为?一门医官的「选修」学科存在。 儿科和外?科的地位跟妇科一样。受限于?医疗条件,此外?科非后世的外?科,它也不像华佗创制麻沸散给病人开膛破肚治疗那么大胆,一般是处理一下不伤及性命的外?伤、破伤风、动物咬伤和皮肤病,治疗手法多?是针灸、按摩和吃药等。 骨伤学的话基本是治跌打损伤、骨折、关节错位等方面的医理,是游方医必掌握的技能之一。 至于?养生学, 那是张棹歌已经半只脚跨进去的领域了。 张棹歌啧了声, 说:「我不能全都学吗?」 系统当然不会给她占便宜的机会。 张棹歌认真?思考进修方向?:医术对她而言,应该只是生活中?的一些预防疾病、应急的手段,方剂学应用最广,但她并不想从医。所以?,可以?从妇科学、外?科学与养生学中?选择。 不过?, 养生学方面,她完全可以?找崔元陟请教, 没必要浪费系统给的技能奖励。 最终她在妇科与外?科之间选择了妇科。 无他,在医生多?数是男人的时代,妇人对妇科疾病还是比较讳疾忌医的,她不敢保证自己学成后会主动去救治所有女性,至少她眼?前出现了饱受妇科疾病折磨的女性时,她能予以?一点帮助。 【是否学习医术精通(妇科学)?】 「是。」 在张棹歌做出选择后,她的脑海中?突然灌入了许多?妇科方面的医理知识。 尽管之前已经有了很多?次相关的经验,可她仍旧会为?系统能在短时间内往她脑袋里?塞这么多?知识的能力而感到?惊奇。 她甚至会怀疑自己身处的世界是虚构的,或者系统是更高维度的存在,因为?只有这样,这种?瞬间植入知识、篡改别人对她性别的认知的技术才有可能实现。 但她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真?实的也好,虚构的也罢,就算她怀疑这一切都是虚假的,现在的她就有能力摆脱吗? 先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往后总会找到?答案的。 完成任务后,系统除了让她掌握一些妇科(含产科)方面的医学知识外?,还占用签到?的奖励名额,给她发了一套《中?医妇科学》医书合集。 合集里?面共有四十?多?部妇科、产科医学着作,系统贴心地转换为?楷书竖写?的线装书。 受篇幅影响,一部着作分册装订的册数从一册到?十?册不等,整个合集多?达百余册。据说这还是把医学着作里?一些不科学,以?及没有辨证过?的内容删减后的字数。 张棹歌:「……」 你是要学死我吗? 鑑于?芥子空间塞不下这么多?书了,她将书装进箱子放到?自己的私库中?。 第二天,张棹歌签到?获得了一个声学听诊器。 想起崔筠经期的不适,她决定给崔筠做个检查。 这听诊器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拿出来,所以?她挑了晚上准备就寝的时间,询问崔筠:「七娘,你最近月事正常吗?」 崔筠一愣,脸颊微热,说:「会推迟一些。」 「那来月事前,胸部还会痛得厉害吗?」 崔筠琢磨过?味来,问:「棹歌想问什么?」 「我最近学了一些妇科方面的医理,想帮你检查一下。」 崔筠:「……」 她的眸子略暗了暗,如实地将自己来月经前后的身体状况一一告知。 张棹歌这才拿出听诊器。 崔筠的目光一下子幽暗深邃起来,也不主动询问,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等她找託辞。 张棹歌坦荡地迎上她的目光,说:「这是我新得的听诊器,能辨听身体内的声音,如心跳、唿吸等,从是否有啰音、杂音等来判断是否生了病。」 她解释了,又没完全解释。 实际上她知道只要将听诊器拿出来,崔筠就会起疑,但她已经做好了跟对方过?下去的准备,就没想过?要瞒枕边人一辈子。 只不过?崔筠不问,她便不说。 崔筠眸光流转,到?底是没有深扒听诊器的来源,而是颇为?好奇地问:「这东西要如何使用?」 张棹歌笑?了笑?,说:「等我给你看完,再告诉你。」 她戴上耳塞,拿起听诊头,然后下一刻就有些为?难地顿住了。 第133页 「怎么了?」崔筠好奇她怎么一动不动了。 张棹歌顶着会被骂流氓的风险说:「这个隔着太?多?衣裳的效果不好,需要尽可能地贴着胸口?听。」 崔筠当即明白了她刚才的顾虑,面上一臊,背过?身去解下了衣裙。 就在她要解开里?面那件诃子时,张棹歌忙说:「够了,这就够了。」 崔筠神色复杂地转回来。 张棹歌摒弃杂念,听了一下她的心肺,顺便检查肚腹,又沿着□□的周围按了按,根据崔筠的反馈来判断乳痛症的情况。 「你的饮食规律,不应是脾胃有痰所导致的乳痛,但你劳倦思虑,应是肝郁气滞导致的。」 崔筠这毛病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生成的,张棹歌推测理应是过?去那些年的经歷令她忧思过?重?,又因崔家之事而积郁,平常隐忍不发,时间久了,哪怕她只有十?八岁,身体也早早地出现了这方面的毛病。 好在不是很严重?。 诊断出来后,如何用药调理,她也有了很清晰的念头。 先是疏肝解郁,再理气消滞,最后通络止痛。 「我去写?个药方,明日让人照方抓药。」张棹歌正要去找纸笔,衣袖却突然被人一拽。 她回过?头。崔筠抿着唇,目光落在挂在她脖子上的听诊器上,说:「我也想听一听棹歌的心音。」 张棹歌自然会满足她的好奇心,把听诊器给她,又教她如何正确戴上耳塞。 崔筠戴上听诊器后,一脸跃跃欲试地盯着张棹歌。 作为?一个很少生病,但每次去看病都少不了被听诊器听上一听的人,张棹歌并没有崔筠这么忸怩,反正她睡觉也是要脱掉衣袍的,就把裹胸也脱了,只剩那件t恤。 崔筠听不出什么干湿啰音,她发现戴上这个器具后,居然可以?在不用耳朵贴近张棹歌胸膛的情况下,把她的心跳听得一清二楚,眼?里?顿时充满了惊嘆。 她问:「若是不隔着衣物,会听得更清楚吗?」 张棹歌说:「……会。」 崔筠仿佛只是随口?一问,问完便将听诊器摘下,挂回张棹歌的脖子上。 张棹歌准备收起听诊器睡觉,却见崔筠背过?身去,又稍稍偏过?身子和脸颊,轻启薄唇:「棹歌能帮我解下诃子吗?」 …… 长安。 距离天长节过?去已有几日,长安城内的欢腾喜悦气息已经消散了不少。 只有见识过?开元盛世的天长节的老臣子会颇为?怀念地感慨上一句:「天长节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了。」 这些日子,窦婴被宜都公主邀请留住公主府。 在宜都公主的宣传下,公主圈都知晓了她的义举。 这事自然也传进了皇帝的耳中?。 生性多?疑的皇帝少不得派人去查窦婴的来歷,这一查发现曹王李皋也提过?她的事迹。再看她的家世,出身扶风世家窦氏,其祖父与朝中?的御史中?丞窦参为?堂兄弟,和皇帝甚至还沾点亲戚关系——皇帝的妹婿为?光禄少卿窦克良,跟窦参也是亲族。 只不过?窦婴的曾祖那一代开始便迁居洛阳,其子孙后又遭安史之乱,迁到?了汴州、宋州一带生活,跟扶风本家的往来少了。 许是有了这些滤镜在,再得知窦婴自上京便一直老实本分地教西河县主读书,除了主动找她的宜都公主外?,便是连韩王的面都很少见。 皇帝便召中?书舍人陆贽,询问当初李贼被陈仙所杀,后来论功行赏时是否奖励了窦婴。 陆贽思考了一下,说:「当初臣起草的赏赐文诏中?并无窦氏。」 皇帝又问,他要奖赏窦婴的话,该按什么标准来执行。 陆贽翻出了好几起先例,说窦婴此举堪为?贞烈,可以?封县君。 贞当然不是指贞操,而是夸赞她对朝廷的忠贞,烈,自然则是夸奖她忍辱负重?,始终没有从心底屈服李贼,而是伺机策反陈仙,使得朝廷除掉了一大患。 县君为?外?命妇六等中?的第五等,一般只封给品官的母亲与妻子,但也会作为?特?别的恩典封给于?国有功的女子。 曾有武将之妻率城内女子守城而获封夫人、县君,安史之乱时,也有女子到?军营中?毛遂自荐,得补官果毅都尉。 因此,皇帝真?心要嘉奖窦婴的话,可以?封她为?县君或更低一等的乡君。 陆贽都提到?了被封县君的例子,皇帝也不好意思降低档次,便同意封窦婴为?慈丘县君。 第69章 释怀 窦婴被封县君, 连带着她的父亲窦良也跟着受益,得以?迁郑州中?牟县令,官阶从六品上, 比他当?户曹参军时还高一阶。 中?牟县在郑州与汴州的交界处,不过郑州与滑州的军州事皆归义成军节度使?贾使?节制。 窦良刚到中?牟县赴任, 便拿出崔筠送给他的曲辕犁图纸, 让木匠赶在来年开春前打造一批耕犁出来。 窦良的调任并未影响到他的儿子窦泚,后者并无官职在身,便与李平陆在汴州经营家产与侍奉没有跟去中牟县的母亲。 这一切, 崔筠皆在窦泚派来採购纸张的僕役那儿?听说了。 「慈丘在哪儿?呢?」崔筠已经替窦婴高兴到要?去翻书了, 可惜记载了诸道各州县的书籍仅有朝廷组织翰林院、史?馆修撰的《隋书》中?的《地理志》,这样的书籍自然不会在民间流传。 第134页 张棹歌告诉她:「在唐州, 毗邻蔡州。慈丘与蔡州的交界处,北有嵖岈山,南是马鞍山与朗陵山,因此?成为了淮西防范朝廷进攻的军事重镇文城栅。」 崔筠神情微妙。尽管只是虚封,但朝廷将她阿姊封在这里,是在挑衅吴诚吗? 不管怎么说,朝廷总算是承认阿姊在诛杀李贼这事上所付出的心血了。 不久, 窦婴的书信也到了。 她如同?往常一般, 多是在话家常交代近来的读书心得,顺便写一两首诗表达对远方妹妹的思念,只略微地提及了此?事,颇为荣辱不惊。 崔筠只念了几遍窦婴的诗,便立马提笔在特制的诗笺纸上写了两首唱和?的诗文。 被冷落在一旁的张棹歌看那通篇透着「思念妹妹的第n天」「妹妹最近怎么样」「妹妹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等腻歪之意的诗, 心酸牙也酸,可气她不会作诗, 不然她可以?给崔筠写情诗! 不对,崔筠都?给窦婴写诗了,为什么不能给她写情诗?! 看崔筠的诗,只要?会诗词鑑赏的都?能看出它在说:「姐姐不在的第n天感觉好寂寞,只能天天翻看姐姐摘抄的文章,这样好像姐姐就在我的眼前。」 果然,骨科才?是真的,她只是个意外。 崔筠写完诗,因暂时未想到要?回的书信里还可以?写什么,便搁下了笔。 这时,她才?感觉身边少了点什么,抬头搜寻,原来是少了张棹歌的身影。 她好气又好笑,自己还没吃醋,这人倒是先胡乱吃醋了。她跟阿姊是亲人,是姐妹,阿姊还能取代这人的地位不成? 不知想到了什么,崔筠的笑容微敛,拿过另一张纸,再度提笔。 …… 张棹歌一个人消化完那满满一大缸的醋,熘达回来时,桌面上已经摆了一封密封好的信函。 崔筠趴在窗台上,欣赏着墙角花圃处种?着的迎着秋日盛放的秋菊。 「这是写了什么不能让我看的情话吗?」张棹歌瞥了那信函一眼,径直走向崔筠。 崔筠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她,被她温柔又透着一丝霸道地搂进怀中?。 崔筠说:「棹歌想看可以?拆。」 张棹歌撇撇嘴,私拆人家信函这种?事,她干不出来。 她堵着崔筠的嘴,鼻息纠缠了一个来回,才?餍足地舔了舔嘴唇:「罢了,左右你是我的了,不怕旁人抢走。」 崔筠见不得她这自大的模样,哼了哼,说:「话说得这么满?我们可是能和?离的。」 张棹歌眯了眯眼,眼神颇为危险:「你若与我和?离……」 崔筠的心微微一提,不由得紧张起来:「你会怎样?」 「我会远走他乡,离你远远的,然后努力忘了你,嘶——」张棹歌话没说完,肩颈的痛令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她肩颈留下一道咬痕的崔筠恶狠狠地说:「我不准。」 「只许州官放火吗?」 「这是何意?」崔筠好奇。 张棹歌:「……」 以?崔筠的才?识是毋庸置疑了,只能说明这个典故还未出现。 于是张棹歌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典故告诉了崔筠。 「倒是有趣。」崔筠抬手揉她留下的牙印,体?贴地问:「是不是很疼?」 被这么一打岔,刚才?的话题算是彻底歪了,谁都?没有再揪着那没有结论?以?及没有实际意义的拌嘴不放。 张棹歌说:「现在不疼了。」 崔筠接话:「那给阿姊的书信,棹歌亲自帮我送去如何?」 此?言一出,气氛凝滞了半秒。 张棹歌讶异地看着崔筠,崔筠也抬眸对上她的目光。 半晌,张棹歌说:「你想开?了。」 她的平静反叫崔筠吃惊:「你看起来并不意外。」 「我知道先前我的解释虽然叫你释怀了许多,但你终究无法做到在心底不留痕迹。直到那一晚……我知道你是真正释怀了。」 张棹歌说的是崔筠以?为自己「抢」了窦婴好亲事这件事。 虽然崔筠在她的开?导下解开?了心结,也少了诸多顾虑,可实际上到了关?键时候,总是会因为此?事而感到困扰。 她能做的也不多,只能尊重崔筠,慢慢等待崔筠往前迈出这一步。 而崔筠也没叫她失望,不管是书房那忘我的一吻,还是那晚的主动相邀,都?说明崔筠已经下定决心要?坦诚地接纳与她的这一份感情。 崔筠凝望着张棹歌的双眸,那深褐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容,里面的脸仿佛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浅笑。 她说:「我不想让自己后悔,也不希望阿姊替我操心为难。」 她将自己的身心都?交付给张棹歌,便是要?绝了窦婴知晓张棹歌的身世后为了她而令她们分开?这种?事情出现的可能性。 她也知道一旦自己在窦婴面前显露摇摆不定的态度,窦婴必定会认为她对张棹歌的感情并没有她所说的那么深,从而在是否要?令她们分开?之间为难和?煎熬。 因此?她要?让窦婴看到她坚定的态度。 以?窦婴的性情,哪怕无法理解她们的感情,也必然会尊重她的选择。 她唯一感到愧对窦婴的是,张棹歌的身世曝光,可能会让窦婴过去寄托在张棹歌身上的感情破灭。 第135页 如果窦婴从未喜欢过张棹歌,那自然是好。 张棹歌缄默片刻,应她:「好。」 崔筠叮嘱:「那是长安,不是我们这乡里地方,你要?谨慎行事。」 「好。」 「你再帮我看看阿姊是不是真的如她信上所说的那样好。」 「我会的。」 「如果阿姊并未心悦你,一切只是我想多了,你……」 「我会看着处理的。」 崔筠还想再叮嘱些什么,可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是张棹歌处理不好需要?她叮嘱的。 「光说我了?不需要?我跟你回邓州吗?」张棹歌问。 「邓州非是什么龙潭虎穴,我都?能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崔筠说完,觉着这话有些熟悉……这不是张棹歌方才?说过的话嘛! 她与张棹歌对视了一眼,眼里皆看到了笑意。 张棹歌有些臭屁地说:「我俩真不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话都?说到一块儿?去了。不过,我还是把你送到邓州再赴长安吧。」 崔筠想着从邓州走「商邓驿路」的话会更快到达长安,便默许了。 再思及张棹歌不日便要?出远门,便勾着她的手,耳根泛红地说了许多从前羞于说出口的话:「年前要?回来,不然入冬后,只有一个人的被窝太冷了。」 「好。不过我也一个人睡,被窝冷了怎么办?不如你给我写情诗吧,我要?很肉麻的那种?,这样我想起你的时候,就会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睡觉的时候就像你睡在我身边一样。」 崔筠耳根的红蔓延至脸颊,嗔她:你要?的是情诗吗?你要?的是艷诗、淫诗! …… 九月初。 天气秋高气爽。 张棹歌带着一包社日发的糖果和?一罈子酒来找胖副将仇果。 正值仇果休沐,他看到张棹歌登门,满脸戒备:「张棹歌,你来做什么?」 妻子于春娘一把搡开?他,热情地邀请张棹歌进门:「张押衙,稀客!快请进。」 仇果一脸不悦:「……」 张棹歌进了门,将礼物放桌上,说:「突然登门,也没事先准备拜帖什么的,冒昧打扰,特意带了坛酒和?乳糖来赔罪。」 仇果说:「这娶了个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说话都?带了文人的酸臭气味。」 于春娘端着加了蜂蜜的水进来,闻言,白了他一眼:「娶我很委屈你了是不是?」 「没有……」仇果对张棹歌说:「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张棹歌却没有跟仇果一般见识,毕竟仇果这大半年来都?没有给她找事,她也没必要?再揪着过去的那点恩怨不放。 「行吧,我也不喜欢浪费时间。」她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来想托你在重阳节前后加强一下古鸦路的治安,多拍派些人手巡视。」 「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用不着你说。」仇果说。 张棹歌走后,于春娘才?再度走出来拆开?她用纸包着带来的乳糖:「奶香味很浓,这乳糖真精品。」 仇果扔了一颗进嘴里,说:「这样的好东西肯定是他那个义兄给他的。这乳糖只有用蔗糖和?牛乳熬煮才?能做出来,蔗糖又只有江南才?有。」 于春娘要?将糖都?收起来招待客人,仇果并不馋糖果,他感兴趣的是那罈子酒。 不过张棹歌没说这是什么酒,想来不是什么好酒,毕竟以?他跟张棹歌的关?系,对方怎么可能会给他送好酒? 他漫不经心地揭开?坛口的布和?软塞,突然,一股醇厚霸道的酒香涌出,立刻飘满整间屋子。 「嚯,好酒!」仇果眼睛亮得能发光。 于春娘分辨不出好酒差酒,但这样浓郁的香味却是她从前没闻过的。 以?前的酒味带着一点点发酵过后的酸味,偏偏这酒味只剩香与烈,仅仅是闻着,都?叫她脑袋微微发晕。 「这酒到底是哪里来的?!」仇果恨不得跑出去追问张棹歌。 于春娘说:「他送你这样的好酒,托你办的事必然不简单。」 仇果沉思了一番,说:「他只是让我在重阳前后加强巡检。」 于春娘说:「若事情真这么简单,何至于专程上门找你?!他为何提重阳前后,你就不会仔细想一下这背后的用意?我猜,大抵是崔七娘重阳要?回邓州祭拜先人,但张押衙可能不会同?行……你也知道古鸦路曾经有盗贼横行,崔七娘险些被劫,许是如此?,张押衙才?会来找你。」 仇果恍然大悟。 他说:「这张棹歌说话从来都?不说个明白,他就没想过万一我领悟不了他的意思怎么办?」 于春娘说:「你若是领悟不了他的意思,那这罈子酒就会是你喝到的最后一坛如此?好的酒了。」 仇果突然拍了一下大腿,骂道:「好他个张棹歌,故意拿出这酒来,以?后岂非轻易就能拿捏住我了!」 「那你别喝,给人家送回去。」 「那可不行……」就算知道自己被张棹歌拿捏,仇果也认命了。 第70章 赴京 张棹歌为了防止有人趁她不在对崔筠下手, 除了嘱託仇果加强巡视古鸦路之外,并没有声张。就连崔筠要给她准备行?囊都被她拒绝了,因?此昭平别业内的人都不清楚她即将远行?。 第136页 直到快到南阳县, 众人?在路边休息,张棹歌钻上马车压着崔筠索吻。 不多时, 她便出来, 骑着马朝西北方向走了。 崔筠下马车目送她远去。 听到方才马车内动静的?朝烟红着脸颊,问:「娘子,阿郎做什么?去呀?去提前知会南阳丞么??可县城不是那个方向呀。」 崔筠严肃地说:「她的?事不是我们可以瞎打听的?, 她的?踪迹你们也要守口如?瓶, 不准泄露。有人?问起便说她仍在昭平乡。」 朝烟以为是军中交给了张棹歌什么?秘密任务,自然不敢多嘴:「喏。」 回到邓州, 崔筠循例先?去见三伯父崔元陟。才碰上面,后者的?眼睛便频频往她身后瞄,她忍俊不禁地说:「大郎她此番没有跟着回来,但是借三伯父的?书都嘱託我带回来了。」 崔元陟板着脸:「半途而废。」 「她还?在研读《千金翼方》呢,《千金翼方》不易消化,因?此她攒了许多问题要向三伯父请教。」 崔元陟的?态度又好了许多:「那是自然,《千金翼方》岂是一年半载就能?学完的?!」 在这儿?待了半日, 崔筠才回祖宅那边。 令她意外的?是, 崔镇之妻韦伏迦竟然还?在邓州。 照理说,韦燕娘五十岁大庆过后,韦伏迦就该返回襄州谷城了,以往重阳祭祀先?祖,她也从不会代替崔镇回来。 崔筠觉得她从韦燕娘五十岁大庆后, 便一直没有回去。 王翊无意中透露的?信息则证实了崔筠的?猜测,因?为韦伏迦已经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孕, 发现的?时候正好是在韦燕娘五十岁大庆后,她不方便赶路,就被韦燕娘留在了祖宅养胎。 崔筠蹙眉,韦伏迦已经三十岁,这些?年陆续生了三个孩子,最小的?也有五岁,这般年纪生孩子,只怕要遭不少罪。 她问王翊:「可有请郎中来诊过?」 「请三叔来看过,开?了些?保胎养胎的?方子。」 崔筠去关心了一下韦伏迦,但没有对其养胎事宜发表任何意见。 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崔铎身边的?五桃。 崔筠本不打算理会,可对方偏过来打听:「七娘子,怎么?不见张郎君?」 「你找她做什么??」 五桃故作娇羞心虚:「没、没什么?,婢子先?告退了。」 不知内情的?人?见她这般作态,肯定会怀疑是不是这两人?背着她私通。崔筠却觉得对方在做无用功——她跟张棹歌岂是对方这点小手段就能?离间得了的??! 祭扫完父母,崔筠又受齐娘子所邀去了云月馆一叙。 自从崔筠以香会友以来,齐娘子可算是找到了一个能?聊志趣又能?话家常的?知心好友,这次邀请崔筠,未再隐瞒云月馆内养着不少僕役随从的?事实。 看着那些?走动的?僕役部曲,崔筠佯装讶异,但保持自己?从不多管闲事的?人?设,并未多问。 齐娘子很喜欢崔筠恪谨奉礼的?性子,拿出她平常给自己?的?信笺,说:「我总是十分期盼你的?来信,因?为你的?信笺总是带着一股独特的?香味,展信后数日才变淡,至今闻着仍有香气。这般持久又独特的?香气是怎么?调制出来的?呢?」 崔筠说:「说来让人?见笑,我当初在染纸时,尝试按齐娘子提及的?配方添加到纸上,怎料外子童心未泯,趁我没有察觉,往里头撒了不少槐花。」 又说:「齐娘子调配的?香粉那才独特,若能?开?香药行?、香粉行?,必定能?蔚然成风。」 她所构建的?未来太?有画面感,齐娘子遐想了片刻,回过神来,颇为遗憾地说:「怕是不成。」 「是齐娘子的?夫君不许吗?」 齐娘子颔首。 她那些?年心里装着的?都是崔铎,只求跟崔铎在一起,无论崔铎怎样安排她,她都无怨无悔。 如?今她愈发看清崔铎的?为人?,发现他并不像她初时那般风光霁月。纵使他比普通出身的?士子有才华、学识,谈吐也颇为不凡,可当他将云月馆变为藏污纳垢之地开?始,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逐渐崩塌了。 她已经逐渐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也曾构想过可以做什么?营生,然而崔铎不允许她脱离他的?掌控,所以她对生活感到乏味,对人?对事也逐渐麻木。 唯有这香粉还?能?稍微让她愿意花费心思,也唯有崔筠还?能?勾起她的?兴趣。 「……」崔筠没再往下说。 她跟齐娘子的?关系还?没到可以鼓动她去反抗崔铎的?地步,冒进的?结果可能?是齐娘子不仅不会听,反而会怪她不安好心。 齐娘子显然不打算继续讨论这个话题,问崔筠:「今日怎的?不是张郎君陪你过来?」 崔筠微微一笑:「她有事处理,此行?只有我回来。」 她扭头望着西北方向,眸光潋滟,心不在焉地想:也不知她到哪儿?了。 …… 从邓州至长安近七百里。 传说关公的?赤兔马能?日行?千里,张棹歌骑的?只是普通马,极限是日行?三百里,况且马不需要休息,她长时间骑马也受不了,因?此她花了三天时间才来到蓝田关。 过了关还?得再走上八十里才到长安城。 第137页 半天就能?走完的?路程,并不急于这一时,张棹歌决定先?在蓝田县休整一番再去找窦婴。 要说这蓝田县,也是歷史名县,它出名的?除了蓝田玉和温泉,还?有就是各种文人?雅士、达官显贵建造的?别?墅。 比如?王维的?辋川别?业、钱起的?蓝溪别?业,还?有什么?东山草堂、南山书斋、蓝田别?业…… 张棹歌之所以对这些?别?业如?数家珍,只因?她穿越前的?老家就在隔壁县,不过这会儿?她的?老家还?没建县呢。 她打算去辋川别?业看看。 王维已经去世二十六年,她是没机会遇到王维了。据说他生前的?时候上表在辋川别?业建寺,后来又遭遇战乱,因?此这会儿?还?能?不能?看到辋川别?业的?「二十景」也未可知。 路上,张棹歌遇到了五位头戴帷帽骑着骡的?女子,她们的?身旁有几名侍从,曾经从军的?张棹歌一眼便看出这些?侍从都出身行?伍。 这时,有一位女子吟唱道:「宦游非吏隐,心事好幽偏。考室先?依地,为农且用天。辋川朝伐木,蓝水暮浇田。独与?秦山老,相欢春酒前。」注1 又有一位女子跟着吟诵:「宋公旧池馆,零落首阳阿。枉道秖从入,吟诗许更过。淹留问耆老,寂寞向山河。更识将军树,悲风日暮多。」注2 张棹歌:「……」 欺负现代人?? 走在倒数第?二的?少女吟声:「不到东山向一年,归来才及种春田。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优娄比丘经论学,伛偻丈人?乡里贤。披衣倒屣且相见,相欢语笑衡门前。」注3 这首诗张棹歌熟,崔筠的?藏书中就有一卷《辋川集》,这首是王维的?《辋川别?业》。 张棹歌弄明白了她们的?目的?地原来和自己?一样,当即开?口:「诸位也是要去辋川别?业?」 五女转头看她,为首的?笑问:「何以见得?」 「这位小娘子念的?诗出自摩诘居士的?《辋川别?业》。」 「原来郎君也识得摩诘居士的?诗。」少女说。 「内子非常喜欢摩诘居士的?诗文,我不过是在她吟诵时,稍稍记住了这一首罢了。」 为首的?女子自报家门:「妾清阳宋若莘,这几位是妾妹若昭、若伦、若宪、若荀。不知令妻是何人?,能?否有机会结识?」 「她姓名崔筠,家中行?七。」张棹歌顿了下,想起这会儿?的?人?貌似挺重视门第?的?,于是补了句:「出身博陵崔氏,曾祖时迁居邓州,她眼下也正在邓州。至于我,姓张,粗人?一个。」 宋氏五女恍然大悟,出身高门,才学自然不低,可惜对方不在长安。 至于张棹歌,没有才学的?人?,她们连跟她聊天的?兴趣都无。 张棹歌:「……」 歧视现代人?? 张棹歌也不管她们,策马提速,找到了鹿苑寺投宿。 有「骑术精通」的?技能?加持,连日赶路,她的?两腿虽然遭了很大的?罪,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不过休息一宿后,她这长时间骑马的?后遗症就显现了。 无奈之下,她找了一个僧人?,帮她去华阳观给窦婴送信。 僧人?去要半日,窦婴不可能?收到信就赶过来,于是张棹歌做好了窦婴第?二天才会出现的?准备。 没曾想,太?阳还?没完全落山,窦婴就出现在寺外了。 张棹歌的?心咯噔了下,强忍着痛意下榻出门去见她。 窦婴见到她的?第?一反应是朝她身后探头看去:「七娘呢?」 张棹歌稍稍松了口气,说:「只有我来了,她没来。」 窦婴神色古怪,问:「大郎怎的?忽然跑来长安了?」 张棹歌拿出崔筠的?书信,说:「帮七娘送信。」 窦婴沉默了一瞬,伸手接过信,旋即忧心忡忡:「是不是七娘……出什么?事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的?光芒都不一样了,「还?是她有了喜讯?」 张棹歌一怔,哭笑不得:「她……没有怀孕,身子也好得很,重阳的?前一日,我还?送她回邓州祭扫先?人?了。要不是家中还?有造纸、印刷、烧炭以及开?纸行?这些?事要忙,她肯定会亲自来见你。」 她的?话没法?说服窦婴,但窦婴没有再追问。 此时天色不早,长安城门早已关闭,窦婴便在寺中住下。 张棹歌不知崔筠的?信中写了什么?,第?二天一早,再见到窦婴时,窦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第71章 比射 「走走?」窦婴提议。 张棹歌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不管是散步还是让她策马奔腾都不在话下。 出了寺,两人沿着辋川别业二十景的旧址走过去。 这里已经被别的文人雅士所建的别业取代,唯有青山依旧。 二人相处时张棹歌向来很少挑起话头, 而窦婴不说话,双方就?只能一直保持缄默。 这时, 她们遇到?了张棹歌前些日子见到?的宋氏姐妹, 只是五姐妹只有三女出游。 「是她们呀。」窦婴自言自语。 张棹歌扭头看她:「认识?」 「贝州清阳儒学世家宋氏五女,以文辞诗书见长。长女宋若莘、次女宋若昭志存高远,不愿嫁人。昭义节度使欣赏她们的才华, 向圣人举荐, 她们因此受诏入京。」 第138页 窦婴又说:「她们是宋之问的后裔,而宋之问是这辋川别业前身蓝田山庄的主人。」 张棹歌反应平淡, 甚是敷衍地说:「哦。想不到?还有这等渊源。」 窦婴瞥了她一眼?,眼?神?似笑非笑:「大郎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说罢,她主动去?寻那?宋氏姐妹说话,徒留张棹歌一头雾水地待在原地:几个意思,这话是含褒义还是含贬义? 张棹歌自认为没文化入不了宋氏姐妹的眼?,因此没有凑过去?自讨没趣。 倒是窦婴,以文会友, 很快就?跟宋氏姐妹熟络起来, 还有说有笑,仿佛认识了很长时间。 没事干的张棹歌干脆取出她的弓箭来保养。 正在给弓弦沉浸式护理,忽然听到?一阵喧闹,抬头看去?,才发现是一群公子哥儿带着一群浓妆艷抹的女妓出游。 好巧不巧, 张棹歌在这群人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对方也发现了她,然后朝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 便脱离队伍打马来到?她跟前,颇为高高在上?地说:「田舍汉进城来了?」 他身后的世家子弟们哄堂大笑。 这里的动静也引起了窦婴和?宋氏姐妹的注意,纷纷投以目光注视。 张棹歌悠悠地说:「长安真不愧是京城,连犬吠声都比乡里响亮。」 韦兆愠怒:「你?——」 世家子弟们止住笑,一脸不悦地盯着张棹歌。 窦婴和?宋氏姐妹却噗嗤笑出了声,与怒目而视的世家子弟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韦兆恼羞成?怒地将目光一扫,正要开?口,有人却认出了窦婴:「慈丘县君窦娘子?」 窦婴身边经常跟着宜都公主或西河县主,常在长安行走?的世家子弟们自然而然地对窦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因她的事迹被?封县君,她的名?声在长安就?更显赫了。 当然,长安遍地是权贵,区区县君不值一提。 偏偏窦婴既不是沾丈夫的光,也不是受儿子升官的恩惠,才获得此殊礼的。她既无夫婿,也无子嗣,因本人出色的功绩而获封赐,足以让她成?为许多连功名?都没有的文人士子的楷模。 韦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窦婴,转念一想,窦婴似乎是崔筠的表姐,可崔筠怎么不在? 她环顾四周,果然没看到?崔筠的身影,不知脑补了什么的他立马投以幸灾乐祸和?隐晦的目光。 「张棹歌,你?入赘崔家之时,信誓旦旦地说,对崔七娘永不变心,如今不仅见异思迁,迁的还是崔七娘的表姐,崔七娘真是所託非人啊!」 众人一听张棹歌的身份,顿时对她充满了鄙夷,连带着对窦婴都带上?了几分异样的目光。 张棹歌也不恼,只是怜悯地摇摇头,嘆息:「果然,连《世本》是什么书都不知道?的人,本就?不该对你?的才学、品行抱有什么期待。」 窦婴此时已经压了火气在心底,目光也森寒了许多。 污衊她也就?罢了,偏偏造谣中伤张棹歌跟崔筠,此仇焉能不报! 她冷着脸问:「你?是谁?今日这番中伤之言,我不能当没听到?,不管是告到?京兆府还是向圣人上?诉,也定要还我一个清白来。」 韦兆心里直打鼓,有些后悔为了逞口舌之快当场说了出来。 但是在场的都是世家公子,他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定会被?人质疑。 为了自己的名?声,他故作硬气地将张棹歌的身份和?那?日提亲发生的事告诉了众人。 他说的有板有眼?,偏偏隐瞒了自己当日出的丑。 众人听得当即信了五分,再?看今日确实没有疑似崔七娘的人在场,纵使窦婴是跟另外三女在一起的,但本该在汝州的张棹歌却跑来了长安,怎么看都有些古怪,于是这五分又变成?了八分可信度。 见大家都站到?了他的身边,韦兆挺直了腰板。 这里才是他的主场,在邓州输给张棹歌,只是因为崔筠眼?瞎,和?张棹歌有曹王判官撑腰。 这是长安,他不相信张棹歌敢轻易开?罪这些世家子弟们! 还没得意两秒,便被?迎面扇来的巴掌给打翻在地,打得他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以为自己要死了。 众人被?突然发难的张棹歌吓了一跳,但有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朝她怒喝:「你?做什么,要杀人灭口不成??」 张棹歌脑袋一歪,眼?尾微挑,在秋日里泛着森寒:「韦兆妄图毁人名?节,行径如同杀人,他要杀我,我还杀不得他了?他一个没有真才实学沽名?钓誉之辈,不专心读书,整日与你?们厮混,四处造谣诋毁与他有仇怨之人,哪天让他入了朝堂,那?是朝廷的废物,国家之蛀虫,如商之恶来、周之管叔,危害国家与社稷,不如我早日替天下除此祸害。」 「住手,天子脚下,焉能容你?伤人!」有人仗着自己学过武艺,拔刀冲上?来。 几招过后,地上?又躺了一个狼狈痛唿的人。 这下众人皆不敢再?动手,只悚然地看着现场的局势变化。 这时,宋若莘鼓起了掌:「商之恶来,周之管叔,说得当真是不错。这二人皆是商王、周王身边的佞臣,《史记.殷本纪》说恶来善毁谗。《史记索隐》又记周公居相,管叔散布周公要篡夺天子之位的流言。读书人应深知毁谤之危害,明知其害却诋毁他人,如此行事,着实卑劣不堪。」 第139页 她没想到?张棹歌居然能知晓恶来与管叔的事迹,说明张棹歌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般没文化。 韦兆缓过劲来,被?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地质问:「你?又是何人?」 「贝州清阳宋若莘。」 刚才想为韦兆出头的世家子弟当即羞红了脸:「清阳宋氏有五女,个个博学多识、才华出众,尤其是长女名?宋若莘,博览群书,善辞赋。」 有人嘀咕:「不是说奉诏入京吗?怎么没有进宫面圣?」 「进宫面圣也得挑日子,岂是说进就?进的?」 世家子弟们一下子收敛了许多。 宋氏姐妹有进宫面圣的机会,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极有可能传到?皇帝那?儿去?。 反正造谣的是韦兆,与他们无关。 韦兆见众人竟是立马就?倒戈,他恨张棹歌恨得咬牙切齿。 「你?还有脸瞪我?」张棹歌又要揍他,被?窦婴劝阻:「大郎,再?动手便是你?不占理了。」 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就?算受委屈的是她们,行事过于张扬也会给张棹歌招来诸多麻烦。 张棹歌说:「不行,这人求娶七娘不成?,就?在外头诋毁七娘、中伤你?,还妄图离间我与七娘的夫妻感情,可恶至极!」 众人一听,对哦,刚才听韦兆的片面之言,大家光注意张棹歌是如何花言巧语哄骗了崔七娘芳心暗许,而崔七娘又是如何有眼?无珠才选择了张棹歌。 现在再?仔细琢磨,原来韦兆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当天也在场,并且没被?崔七娘相中! 不过崔七娘宁愿选择一个韦兆口中的「田舍汉」也不选同样是世家出身的他,这对他来说得是多大的羞辱和?打击,也不怪他如此愤恨。——比起张棹歌,他们的立场天然偏向韦兆。 这时,一个二十岁出头,气质与打扮明显与旁边世家子弟不一般的男子说:「照说这是你?们的私人恩怨,你?们要怎么处理,我们这些人都不该插手。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不好再?袖手旁观。不如你?们来一场较量,若韦太吉输了,让他向你?们赔不是;若你?输了,此恩怨就?此揭过去?,往后勿要再?提,也勿要放在心上?,如何?」 不待张棹歌和?窦婴等人问起,便有人主动告知了这男子的身份:「这位可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京兆韦氏龙门公房的韦执谊,字宗仁。」 韦执谊摆摆手,表示谦逊。 「你?俩一家的啊……」张棹歌看了看韦兆,又看向韦执谊,「既然是一家人,怎么就?不教一教他怎么做人呢?看你?的家教和?他的家教,还真看不出来是一家的。」 韦执谊很无语,他跟韦兆虽然都是出身京兆韦氏,但他是龙门公房的,与韦兆至少要往上?数十几二十代才在五服之内! 「行吧,你?们想怎么比?」张棹歌又问。 「我们今日出来是为狩猎,我看你?带着弓箭,想必也善畋猎,不若就?以猎物的多少、价值定输赢,如何?」 韦兆答应了。张棹歌对长安的地势不熟悉,他打不过她,但比狩猎他占优势! 张棹歌稍稍思考了下,补充说:「他韦兆若是输了,得当着大家的面向我们道?歉。今日他造谣诋毁我们时,这里有多少人,他道?歉时就?得有多少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得在场,当然,宋家的几位娘子不受此限。」 私下道?歉压根就?起不了闢谣的效果,既然韦兆有胆子造谣,那?就?得承担起造谣的后果! 为防韦兆输了后钻空子找个没人的地方道?歉,她得把所有漏洞堵上?。 韦兆感觉众人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脸上?热辣辣的,心里也极为不愿。 但他如果不答应,就?是不给韦执谊面子,往后也很难在这些世家子弟面前抬起头来。 他最终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张棹歌与韦兆的比试以日落为限。 宋氏姐妹虽然对狩猎不感兴趣,但对这起纷争的结果有些好奇,趁着没能这么快出结果,她们便邀请窦婴一起到?她们姐妹落脚的文杏馆探讨文学。 韦执谊慕宋氏五女之才名?,便厚颜自荐旁听。 世家子弟们本就?以韦执谊为首,如今韦执谊一走?,他们自然跟着韦执谊一块儿去?了文杏馆。 也有一些对文学不感兴趣的纨绔子弟没忘记此行的目的是为狩猎,因而也持着弓,带着鹰犬进了山中。 日薄西山,百鸟归林。 随从来向世家子弟们汇报:「进山狩猎的人回来了。」 早已经按捺不住的众人翘首以盼。 没一会儿,韦兆的身影率先出现,他的马上?挂了一只獐子、一头羊和?一窝野兔。 随后是那?些一样参与了狩猎的世家子弟,他们的收穫也差不多,有人抓了野山羊,有人射杀了鹿,还有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杀死了野猪。 这次狩猎非是围猎,所以能打到?这些猎物,他们自认为已经非常厉害了,忍不住互相攀比了一番。 张棹歌出现得最迟,她牵着一头鹿,鹿的脖子上?还挂着正在不断挣扎的两只野狐与一头貛。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这些猎物都还活着。 众人七嘴八舌:「数量上?来说,太吉的猎物多一些。」 第140页 「可太吉带了猞猁,这些兔子大多数是猞猁抓的吧。」 「一边是鹿、野狐和?貛,一边是獐子、羊和?野兔,价值的话,太吉略输一筹。」 韦兆略不忿,这些人到?底是哪边的啊?! 韦执谊说:「这可分不出高下,不如算平局,大家握手言和?。」 宋若宪从宋若莘的身后钻了出来,指着韦兆的獐子身上?的箭,说:「这支箭与羊身上?的箭不一样。」 众人将两支箭比对了一番,发现羊身上?的箭做工精良,与韦兆箭筒的箭是一样的,但獐子身上?的箭羽要短上?许多。 而且比对箭头后发现两支箭箭簇的形制都不一样。 「你?弄虚作假?」张棹歌说。 「这箭我也不知道?是谁放进箭筒里的,能说明什么呢?」韦兆不承认。 「你?的弓箭是适合近射田猎的普通箭,但射杀獐子的却是合适搭配角弓使用的射甲箭,这角弓和?射甲箭只有卫士才有。」 张棹歌说完,众人把目光投向了负责护送宋氏姐妹进京的侍从身上?,他们正是行伍出身的卫士。 其中一个卫士顶不住压力,主动坦白:「那?獐子是我射杀的,韦郎君正好在,便向我买了去?。」 韦兆没想到?对方会坦白,羞得他面色涨红。 「你?这道?德真是低下,不仅污衊造谣毁人名?节,还弄虚作假,就?是死活不想认输道?歉。」 韦执谊觉得京兆韦氏的脸面都被?韦兆丢光了,他脸色铁青,以袖遮面,转身拂袖而去?。 众世家子弟也耻于与他为伍。 韦兆经营了多年的名?声毁于一旦,他愤恨地盯着张棹歌以及拆穿了箭簇不同的宋若宪,在张棹歌的威逼下,道?了歉,后悻悻地带着猎物离开?。 张棹歌拔出匕首割断她带回来的猎物身上?的绳子。 得了自由,它们立马就?踏着余晖向着四处逃散。 宋若宪惊唿:「哎,你?怎么——」 张棹歌说:「既然我赢了,那?它们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所以放他们回归山林。」 窦婴说:「我还说大郎怎么转了性子,忽然捨得对这些鹿下手了,原来早就?决定将它们放生。」 张棹歌向宋若宪道?谢,宋若宪说:「我只是见不得有人使这些卑劣的手段。」 说完,看到?自家长姐的严肃的目光,她吓得一激灵,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时候不早,张棹歌辞别了宋氏姐妹,出了文杏馆。 碍于今天才有人传谣,窦婴没有跟张棹歌回寺里,也在文杏馆下榻。 第72章 分梨 清晨, 正是霜重露寒的时候。 窦婴在华阳观待了大半年,已?经习惯早起写经、备课。 今日一如既往地早起,刚走出房门, 便看见张棹歌站在院墙上,摘墙边那颗梨树上结的山梨。 梨树底下的梨已?经被摘光, 唯有?顶上那部分非攀爬无法触及而没有遭到採摘。 窦婴倚在门边安静地看了会儿, 直到张棹歌安全?落地,才说:「大郎就不怕文杏馆主人让狗来撵你?么?」 张棹歌一手抱着几个山梨,一手将?食指竖在唇前:「嘘——」 她分了个山梨给窦婴, 后者只是顿了下, 一边接过,一边轻笑着说:「分梨。看来大郎这次过来要与我说的事不是什么好事。」 张棹歌:「?」 不是吧, 窦小?小?才在道观进修半年,就学会算命了吗? 张棹歌坚决不认:「一个梨而已?,能说明什么?」 窦婴笑说:「大郎初时说是来替七娘送信的,如今倒是不否认自己也有?事寻我了。」 张棹歌一噎。 好傢伙,跟七娘真不愧是姐妹。 不,应该说七娘真不愧是窦小?小?调教出来的小?狐狸,一样狡猾。 张棹歌张嘴欲言, 窦婴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到别处去说吧, 这里人多眼杂,昨日好不容易澄清了谣言,今日再落人口实对你?和对七娘都无益。」 张棹歌颔首,仗着一身武功,又翻墙走了。 途径文杏馆的狗舍, 还好心地把偷摘的山梨分一个给狗,剩余的都被她收进芥子空间里。 文杏馆后边的山岭叫斤竹岭, 种了许多大竹子,原本青翠的竹叶此刻已?染了黄,与文杏馆的杏树相辉映,构成一幅「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秋景。 在张棹歌吃完一个山梨,准备吃第二?个时,窦婴的身影才缓缓地出现在幽径上。 这里的环境清幽,也足够僻静,一眼就能看到周围是否有?别的身影出现。 窦婴拾阶而上,边走便缓缓说道:「七娘在信中问我,若她没有?招你?为婿,那与你?成婚的是否就是我了。」 张棹歌丢开啃剩下的梨心,也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 「七娘忽然问我这个问题,是因?为已?经知晓家父曾想招你?为婿,而我未曾反对的事了吧?」窦婴来到了张棹歌的身前,微微仰头盯着她的眼睛。 半晌,窦婴得出一个结论?:「你?也知道了。」 「……嗯。」张棹歌颔首,「但我知道,你?只是没反对,不代表你?是愿意的。」 窦婴忽而嗤笑了声?,说:「大郎在这事上倒是天真得很。」 第141页 张棹歌:「什么意思?」 「大郎猜我为何不反对?」 「……」张棹歌心里微微发?毛,不会真这么狗血吧?! 看到她似有?些呆滞的反应,窦婴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逗你?玩的。实际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本意是让父兄替你?在汴州谋一个出路,可父兄认为光给你?谋出路哪里够,最好是再搭一个美人儿给你?。」 张棹歌:「……」 这、这么自信的吗? 好吧,窦婴确实有?自称美人的资本。 「我知晓你?不会同意,但总得让他们?死心,因?此放任了他们?的行为。后来我收到了七娘的书信,信中告知你?已?同意入赘,为避免七娘误会,只能拦下准备去向你?提亲的兄长。」 张棹歌恍然大悟的同时又重重地松了口气。 她就说嘛,窦婴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既然如此,她坦白身世,也没有?什么顾虑了。 她说:「小?小?可记得前日我们?刚见面时,你?曾问七娘是否有?喜了?我当时说得有?些语焉不详,这次准备认真地回?答你?——我同七娘不会有?子嗣。」 窦婴秀眉微蹙,用目光审视她:「你?身子有?暗疾?」 张棹歌一听就知道崔筠没有?向窦婴透露她的身世。 她问:「如果我跟她一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你?会拆散我们?么?」 窦婴无语,她既不是焦母,也不是恶人,怎会因?此而拆散「他」跟七娘呢? 「七娘她心悦于你?,并且用诗句表明了此生非你?不可的态度,我为何要狠心拆散你?们??除非你?待她刻薄冷漠,又或是做了对不住她的事。」 「所?以只要她心悦我,而我也心悦她,并且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即便我与她不会有?子嗣……」 窦婴再次审度她,试图琢磨她的反应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下一秒,张棹歌便揭晓了答案:「……即便我与她皆是女?子,你?也不会反对我们??」 秋风清扫着林中的落叶,枯黄的树叶、竹叶簌簌地飘落。 凄凉的秋风拂进窦婴的心头,温热的血转瞬就凉了下去,如同她的手脚。 她抬手按在了张棹歌的胸口处。 力?道是那么的大。 在张棹歌解除时装效果后,又是那么的无力?。 她想通了什么。 她凝视着张棹歌,竹叶纷飞,一片阴影投下,乌黑的眼眸里本来清冷明亮的光暗了下去。 她放下手,挪开视线,投向竹林的深处。 那儿什么都没有?,有?且仅有?一片幽暗。 张棹歌想说些什么,下一瞬间,窦婴的巴掌就落在了她的左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那一瞬间,秋风无情,落叶无声?,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窦婴被冰住的手脚似乎因?这一巴掌而稍微恢復了点知觉,她的手心疼得几近麻木。 再抬眸去看张棹歌,她的左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她只是龇了龇牙,并没有?过多的情绪。 窦婴问:「七娘知道吗?」 即便脸颊火辣辣地疼,张棹歌也没有?什么脾气地点点头:「她知道。那天我在溪谷沐浴,不小?心被她发?现了真实身份,她便招我为婿……」 「所?以你?从前不近女?色,并非你?不爱女?色,你?只是害怕身份被拆穿。」 张棹歌叫屈:「我喜欢女?子不代表我是个色中饿鬼是个女?的都喜欢。」 收到窦婴递的眼刀子,张棹歌感觉另一边没被打的脸都开始隐隐作痛,急忙摆正态度:「我从军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身份是否被拆穿,我是真的不在意,因?此我从未想过利用男子的身份去勾搭女?子。」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窦婴一个从前就得到过答案的疑问:「你?既然是女?子,何以能通过验身进入军中?」 她从前只怀疑过一次张棹歌的身份,后来被陈仙之妻解释说验过身,才卸去怀疑。后来她不是没趁机摸过张棹歌的胸,当时的确看不出异样,跟刚才的手感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的胸! 张棹歌张口胡诌:「验身的人是我的老乡,他知道我孤苦无依、走投无路,就帮了我的忙。后来我被杜秉骞收入麾下,跟同伍接触少?,他们?也没有?机会验明我的身份。」 反正窦婴不可能回?到淮西去找当初给她验身的人来辨认真伪,还不是随她编造? 窦婴却早就清楚她的德性,说:「你?知道我没机会验证,该怎么说都是你?一张嘴说了算。」 张棹歌:「……」 你?们?姐妹俩都是心眼成精的吧? 「那你?如何保证以后不会身份暴露?你?们?的问题仅仅是不会有?子嗣吗?」窦婴想到自己给七娘千挑万选,居然选了个女?人当夫婿,当即懊悔得自戕的心都有?了。 是她害了七娘! 张棹歌打开了时装效果:「我会小?心不让身份曝光的,如同我在主动暴露身份之前,你?们?谁都不曾怀疑的那般。」 窦婴仔细打量她,发?现她除了长相秀气,比大部分牙将?都矮一些,以及没有?喉结外,的确找不出别的容易露馅的地方。 而且不知道是否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现在的张棹歌的胸口手感又不一样了。 第142页 这么想着,她伸出手去。 张棹歌挡下,说:「刚才那一下只是为了让你?知晓我的身份,我已?经对不住七娘一回?了,不能再让她以外的人碰第二?回?。」 窦婴:「……」 她的注意力?刚分散,张棹歌又提醒了她,她的妹妹、七娘,找了一个女?子当夫婿。 不仅如此,她们?假戏真做……七娘被一个女?人骗去了身心! 窦婴这会儿不是手脚冰凉,而是头疼了。 特疼。 窦婴心底涌出莫大的哀伤,她无力?地问:「你?们?为何要告诉我真相?不告诉我的话,就不会有?人拆散你?们?,你?们?就可以安稳地度过一辈子,不是吗?」 张棹歌说:「她觉得自己在无意中抢了你?的心上人,因?此一直心怀愧疚。我不希望她再背负着这样的压力?和负担生活,决定告诉你?。你?是她最重要的人,在她的心里,你?的份量甚至超越了我,把真相告诉你?也是对你?的尊重。」 「原来是这样。」窦婴眼眶泛红,盯着张棹歌:「那你?就没想过,知道自己的妹妹爱上了一个女?人后,我要怎么做才好?你?知道我在乎她,你?也知道我会帮她,只要她能够幸福,我可以捨去一切,所?以你?仗着我对她的这份关爱呵护,给我出难题,逼得我除了认同你?们?而别无选择?!」 张棹歌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去,默认了自己的卑劣。 「对不起。」 窦婴不愿再听,决然地转身下了山。 第73章 事了 把?真相告知?窦婴, 意味着张棹歌跟崔筠的未来中又会多一些变故,甚至张棹歌不清楚窦婴是?否会因为一时想不开而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来。 转念一想,又认为自己杞人忧天了, 窦婴不是?那样的人,让她?知?道真相既是?出于?对她?的尊重, 也是?为了彻底解决自己跟崔筠之间的隔阂。 毫不夸张地?说, 窦婴是崔筠这几年里的精神支柱,往后的日子?里,有窦婴的支持和理解, 张棹歌与崔筠的感情能走得平坦一些。 倘若窦婴不支持也不理解, 那不过是把这个隐患放到了未来,那时?候的她?们?已经产生了更多的纠葛, 想要凭理智来捋顺这一切就不容易了。 张棹歌理解窦婴生气的点——窦婴不是?在气她?,而是?在气自己。 知?道自己费尽心?思处心?积虑给最重视的妹妹找个一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做夫婿,搁她?也气自己识人不明。 站在窦婴的立场和这个时?代的背景来看,妹妹还跟这女人假戏真做,当?姐姐的难免会产生一种自己好好的妹妹、「正常」的妹妹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变得「不正常」了的愧疚感。 张棹歌决定?给时?间窦婴缓一缓,正好她?这半张脸也得养一养, 免得回去让崔筠看出异常来。 窦婴浑浑噩噩地?回到?华阳观。 西河县主小跑上前行礼:「老师, 你这两日去哪儿了?十姐姐来找了你两回,就差没派人去京兆府报案了。」 那天窦婴收到?了一件城外僧人送过来的信物,只跟侍女说了句有事出门一趟,过些日子?再回来,就骑着马走?了。 西河县主认为既然有信物, 那必然是?窦婴认识的人邀她?见面,窦婴这趟出门不会有危险, 于?是?一边在道观里做功课,一边等窦婴回来。 只是?宜都公主没有西河县主这么乖巧听话,她?一听窦婴竟然连去处都没有透露,哪天回来也不说一声,立马就着急了:「焉知?不是?贼人拿着她?至亲的信物来欺骗她??她?身边一个人都没带,遇到?盗贼怎么办?遇到?贪图她?美色的好色之徒怎么办?」 「这里是?长安,哪儿来的盗贼呢?」西河县主把?心?放得很宽。 「谁说长安就无贼了呢?哎,不跟你说了。」 「十姐姐再耐心?等一等吧,老师从来不会做让自己陷于?险境的事,她?从前只身困于?贼窝,不一样逃出来了?」 在西河县主的劝慰下,宜都公主便多等了一日,结果还是?没等到?窦婴回来,她?派去找人的侍从也说没发现?窦婴的家里有人进入长安。 宜都公主想去京兆府报官,让京兆尹派人调查,总比她?这些侍从调查得快一些。 西河县主又说:「圣上知?道十姐姐为了老师而动用京兆府的力量,必定?会认为老师是?一个祸害。」 如此,宜都公主才打消了报官的念头。 好在今天窦婴回来了……尽管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老师,可是?这两日发生了什么事?」西河县主的心?一提,难不成真遭遇不测了? 「没什么事。」窦婴摇摇头,目光落在西河县主抱着的兔子?上。 西河县主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急忙解释:「老师不在,我怕它饿坏了,就先抱过来餵养。」 窦婴说:「你喜欢的话,就抱去养吧。」 西河县主一愣,惊愕地?看着她?:「老师,没开玩笑?」 窦婴一想,兔子?虽然是?张棹歌抓的,但却是?七娘送给她?的,于?是?说:「你之前不是?想给它换个铃铛挂上吗?换吧。」 西河县主:「……」 不对劲,老师不对劲! 第143页 「老师?」 窦婴想起自己还没回答西河县主的问题,又说:「我没什么事,只是?去见了一位……朋友,然后又遇到?了奉诏进京的宋氏五姐妹,同?她?们?在文杏馆探讨文学,因而回来得晚了一些。」 西河县主虽然年?少,却十分敏锐:「老师见的朋友,可是?送兔子?的那位朋友?」 「这兔子?是?舍妹所送。」 西河县主皱着小脸,换了个思路:「那是?送鹅形哨的朋友?」 窦婴:「……」 她?说:「去做功课吧。」 西河县主知?道自己猜对了,但这个话题显然不是?窦婴眼下想要讨论的,她?便识相地?做功课去了,顺便让侍女将兔子?脖子?上的鹅形哨给换成铃铛……既然老师同?意她?换掉这个哨子?,说明这个人惹老师生气了,她?先把?东西换了,免得老师看见触景伤情。 宜都公主听说窦婴回来了,匆匆赶来却得知?窦婴沐浴过后就休息了,她?不忍打扰,只好坐在西河县主读书的馆阁中向堂妹打听窦婴的情况。 「老师可能遇到?了些不高兴的事,但应该没出什么事,她?还遇到?了奉诏入宫的宋氏五女,一起探讨学问了。」西河县主说。 宜都公主寻思,宋氏五女不就是?今日进宫的那五姐妹? 她?虽然没有进宫,但也听说了这五姐妹极有才华,她?阿耶问的问题,她?们?都能回答上来,朝臣吟诗,她?们?唱和,朝堂上无人不称赞她?们?的才学。 因此阿耶将她?们?留在了宫里——不是?为宫妃,而是?当?女学士。 上一个有类似殊荣的女子?是?上官婉儿。 当?然,上官婉儿走?得更远,权力更大,宋氏五女刚入宫闱,空有学士之称,手暂时?还未能伸到?朝政上面去。 宜都公主这一等便是?小半个时?辰。 窦婴其实没睡着,但是?也不好让公主一直在这儿等她?,就先出来将人打发走?。 「我不过是?到?城外走?一走?,见了见老朋友。公主殿下不必如此担忧。」 宜都公主说:「那你也不能不说一声就出走?好几天,一点消息也无,多让人担心?。」 窦婴张了张嘴,无奈地?笑了:「让公主殿下替我担忧了,我给公主殿下赔罪。」 她?躬身正要行礼,宜都公主急忙拦下她?:「倒也不必如此。」 窦婴又说:「我这次在辋川遇到?了清阳宋氏的五位娘子?,她?们?个个都才学过人,圣上这次将她?们?召入宫,以学士代之,她?们?必会肩负起教导皇子?与公主的职责,公主殿下往后不妨多去向她?们?讨教学问,这对公主殿下大有裨益。」 宜都公主郁闷地?问:「我不能向女师讨教学问吗?」 「公主殿下想要以我为师,我只怕不能胜任。五位娘子?的才学造诣远高于?我,公主何必捨近求远。」 窦婴这话题一转,宜都公主是?彻底忘了打听她?这次出走?几日的事了。 过了两日,张棹歌的左脸终于?消肿了,她?这才离开蓝田县进长安城。 有官府开的过所,张棹歌很顺利地?进了长安城,不过这会儿的她?却是?无甚心?思去欣赏长安的繁华——经歷过多次战火和屠杀的长安,早已无开元盛世前的繁华了,张棹歌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破损荒废了好些年?没有修葺的废宅。 到?了华阳观外,张棹歌看到?了一个长相明媚,眉眼恣意的少女。 少女身穿圆领袍,衣袍的用料却极为精美昂贵,看得出身份不一般。 她?并不想惹是?生非,只得退到?一旁等少女先过去。 少女从她?面前经过,没一会儿便驻足回首,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落在她?腰间短刀繫着的鹅形哨上。 「你是?何人,来华阳观做甚?」少女问。 「汝州张棹歌,来寻一位朋友。」 「朋友?!」少女一脸警惕,「你可知?华阳观是?什么地?方?这里会有你的朋友?」 送宜都公主出来,还未回去的窦婴听见观外的动静,走?出来一看,愣了愣。 须臾,她?开口?:「公主殿下,这位是?我的朋友。」 宜都公主不再开口?,只是?依旧盯着张棹歌。 张棹歌想起那些日子?派人替窦婴送佛经的侍从,当?即明白了对方的身份,行了一礼:「原来是?宜都公主殿下。」 宜都公主哼了哼,不说话。 窦婴不知?道宜都公主犯什么病。 虽说她?当?下也不是?很想见到?张棹歌,但张棹歌找上门来,自己也不能避而不见。 她?看着宜都公主:「公主殿下不是?要进宫去吗?」 宜都公主说:「你这位朋友我没见过,正好让我见一见,进宫哪天进都一样。」 窦婴有些头疼,宜都公主本就不是?刁蛮任性的人,怎么最近变得不懂分寸了? 张棹歌的第六感告诉她?,宜都公主绝对对自己带有一点莫名的敌意。 她?第一次见宜都公主,不可能得罪她?,所以,问题或许出在窦婴的身上? 宜都公主把?张棹歌邀请进入华阳观,又问她?是?什么出身,有没有官职,家中情况…… 第144页 窦婴掐了掐眉心?,说:「公主殿下,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妹婿。」 尽管张棹歌听她?喊自己「妹婿」时?多少有些咬牙切齿,但她?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说明她?这几天已经做过了许多心?理建设,也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宜都公主一听,面色有些古怪:「妹婿啊……」 她?乜了张棹歌一眼,说:「就是?那个,险些连累女师的名声被人所毁的妹婿?」 张棹歌:「……」 窦婴注视着宜都公主。 后者向其解释:「这事都在仕女间传开了。」 窦婴说:「此谣言所毁的又岂止是?我的名声?妹婿也是?受害人。况且当?初我能从淮西脱险,是?为她?所救。」 宜都公主又恢復了淡定?:「原来是?女师的救命恩人。」 西河县主抱着兔子?来凑热闹:「老师的救命恩人?那就是?我们?华阳观的上宾。」 兔子?脖间的铃铛发出了「叮铃」的声音,吸引了宜都公主的注意力,她?看了看很新的铃铛,又看了看张棹歌腰间短刀已经有些旧的鹅形哨,最后目光落在了窦婴的脸上。 窦婴脸上的神?情并无变化,她?甚至没去看那兔子?一眼。 张棹歌没注意宜都公主的小动作,她?回应西河县主说:「县主客气了,我此行是?来向窦娘子?辞行的,不会久留。」 她?又问窦婴:「窦娘子?有什么话要我帮忙带回去给七娘吗?」 窦婴要跟崔筠说的话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可区区几封书信就能将这一切都说清楚吗? 最终她?摇了摇头:「没有。」 张棹歌没有强求,点了点头:「行,那你保重。」 她?起身离开,准备去长安的坊市买些特产带回去给崔筠。 片刻后,窦婴还是?追了出来:「张棹歌。」 张棹歌探了探头,发现?宜都公主和西河县主这俩跟屁虫都没有跟出来。 窦婴来到?张棹歌的跟前,捏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往右边一偏,打量了她?的左脸一下。 随后掏出一个小瓷盒装给她?,说:「我不该把?对自己的怨气发泄在你的身上……还有一点点肿,抹些消肿散瘀止疼的药膏吧,七娘见了该心?疼了。」 张棹歌近日来沉甸甸的心?情瞬间得到?解放。 「我不碍事,等我回到?汝州,这脸早就没事了。」 窦婴说:「但你别以为我这算是?原谅你的欺瞒了。而且,你能保证你的身份一辈子?不暴露?你用什么保证?你想过暴露之后,你们?的路要怎么走?吗?」 张棹歌张了张嘴,窦婴又把?她?的话给堵了回去:「你不必跟我说。说的永远比做的容易。你若真心?喜欢七娘,那就请认真地?为你们?的未来谋划一番。」 「最后——」窦婴的话一顿,张棹歌全神?贯注地?等她?把?话往下说,怎料突然被抱了一下。 窦婴说:「谢谢你救了我,将我带出了那个泥沼。作为报答,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不是?为七娘,而是?我所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你我不再是?朋友。」 第74章 情思 张棹歌不在身边的头两天, 崔筠尚不觉得不适应。 直到?第三天,月事将至,她?胸口有些痛, 下意识想找张棹歌撒娇诉苦,却勐然发现屋内空荡荡的, 一点张棹歌存在的气息也无。 这会儿她才慌了神。 感觉心里出现了一块裂缝, 孤独的滋味从裂缝中钻出,吞噬着她?。 张棹歌上次从她?的身边长时间离开是去随州把李彩翠接回来?那次,那时的她?还未爱上张棹歌, 因此从不觉得短暂的分离也会?这么难以忍受。 她?掰着手指数了下, 来?回得七八天,跟阿姊碰面、如何找机会?向阿姊解释又得花一两天。 十天才过去十分之三, 时间真是太漫长了。 重阳祭祖的事宜处理完,崔筠便返回昭平乡了。 途径古鸦路,她?遇到?了胖副将仇果和?一众巡逻的镇兵。 仇果跟她?打了个招唿,之后派了一支镇兵将她?们这一行人给护送回了昭平乡。 崔筠有些稀奇,她?跟仇果的交集不多,算得上友好往来?的,仅限于张棹歌邀请仇果来?参加婚礼那次。 仇果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派一支镇兵为她?护卫? 莫不是想藉此机会?索要?好处? 怀着这样的疑惑回到?昭平别?业, 又把她?安插在?乡里的耳目应四娘请来?, 一番打听才知?道重阳节前,张棹歌去找过仇果。 崔筠哪里还不明?白,这又是张棹歌做的安排! 「我早该想到?的,只?有她?会?如此细心地安排好这一切。」崔筠说着,情绪略微低落, 于是以教坊曲《长相思》的格律为调写一首词,以寄託她?的思念之情。 写完, 她?又有些羞耻,棹歌回来?看到?会?不会?笑她?矫情? 等墨迹一干,她?立马将这词藏进别?的捲轴里。 心中再挂念张棹歌,崔筠也不会?为此而废寝忘食。 调整好心态后,她?便让自己投入到?更多的工作当中去,由此,白天就无暇再去牵挂心上人了。 第145页 炭窑开始工作了,造纸工坊的运作也十分稳定,抄纸工的抄纸技艺越发精湛,熟纸匠加工纸张的手法也越发娴熟。 到?了州城纸铺开张的那日,崔筠亲自去主持开张事宜。 当初买的住宅商铺一体的宅子已经修葺得差不多了,前面的商铺按张棹歌的设计分为了几?大功能区。 一是售纸,这部分区域最大,摆放了生纸、半熟纸和?熟纸,以及二?次加工的纸,如更加方便写诗而又不浪费纸张的诗笺,又如供道观与寺院抄写经书、画符咒之用的经纸。 二?是现成的佛经、道教写经,有手抄本,也有印刷本。 三是带有书斋性质的区域,这里除了摆放传奇小说、文人雅集、典籍着作外?,还会?招读书人进行抄书,这也算是给那些想买书而没有钱的读书人一个接触书籍的机会?。 生纸的价格十文一张,九百八十八文一刀。半熟纸和?熟纸的价格都是十五文一张,一千四百八十八文一刀。 买三刀打九八折,买十刀打八八折,十刀以上统统打八折。 二?次加工的纸也有不同的价格。 有顾客不明?白为何只?有一般纸三分之一的诗笺,价格反而比一般熟纸贵三文——它要?十八文一张。 被夕岚调教培训过的双燕侃侃而谈:「诗笺的做工更加精细,它虽然小,可你闻一闻这上面的味道……是否香得沁人心脾?这是因为它里面添加了香料,价格自然要?贵一些。」 「郎君不妨试想一下,两位才华相等的才子都想得到?同一位美人的芳心,其中一位用普通的纸写下一首诗给佳人,另一位才子用我们的诗笺写诗给佳人……郎君认为佳人容易被普通的纸所?吸引呢,还是会?被带着香气的诗笺所?吸引?」 顾客说:「自然是香味更独特的诗笺。」 「所?以一张诗笺就能得到?佳人的青睐,简直是物超所?值!」 崔筠很是满意双燕的伶俐。 夕岚说:「我也是见她?伶俐才准备把她?往掌柜这个方向培养,可惜她?识字不多,也不会?算帐,当掌柜是不成的了。」 崔筠颔首:「现在?不识字不会?算帐不打紧,找时间教一下,总有一天能将她?摆在?更好的位置上。」 眼?下纸铺除了夕岚和?双燕外?,还有两个僕役平常帮忙打下手。这铺子有崔父昔日的故交关照,没有人敢在?这边生事,因此治安环境相对较好。 崔筠看夕岚忙得不亦乐乎,这么久了也没提到?过青溪,便主动提他说:「你与青溪有没有别?的打算?」 夕岚一愣,不由得揣摩崔筠这么问的用意。 但又觉得胡乱揣摩主人的心思容易犯大忌,她?问:「不知?娘子问的是哪一方面的打算?」 「方方面面……比如子嗣,比如感情。」 夕岚同青溪成婚六载,刚成婚那会?儿可能会?有些你侬我侬的柔情蜜意,但之后的战乱,双方的亲眷死的死、失散的失散,他们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儿女情长。 后来?又聚少离多,早年间那仅剩的一点眷恋也在?时光中消磨了去。 甚至她?随崔筠回昭平别?业后,与青溪之间也是谈论公事比较多,虽然隔几?天也会?行一下房事,但也只?是例行公事顺便解决一下需求。 对于子嗣,她?比较随缘,哪怕这么多年没有孩子,她?也不着急。 比起自己生孩子,她?倒是希望能快点听到?崔筠跟张棹歌传来?好消息。 「顺其自然吧。」夕岚说。 崔筠「嗯」了声,没再往下说。 回到?昭平乡,崔筠去了解了下雕版印刷的进度。 上次张棹歌让故林找的擅长反写的刻工已经找到?,崔筠过去的时候,对方正在?埋头雕刻。 对方的雕刻方法是将他抄写的稿纸反贴在?木板上,以水来?润纸,让墨迹清晰地浮现,他再根据木板上的字迹来?雕刻木板。 张棹歌准备将经书印刷成线装书,因此木板的尺寸和?一般的雕版不一样,这么做的好处是,当一块木板刻错字或损毁时,就能减少损失,同时能花最短的时间再重新雕刻另一版。 一位熟练的刻工能每天刻两百个字,少的也能刻一百字。 故林找的刻工叫刘墩儿,刚及弱冠,其祖父是乡里有名的木匠,除了打造家?具,还会?雕刻门窗、床榻、椅凳等家?具装饰上的花纹图案。 木匠的地位在?三教九流中不算低——至少请他们建房子的人家?都得对他们客客气气的。 可惜刘墩儿的祖父去世了,刘墩儿父子只?学会?了他的手艺的一半,建造屋子是不敢的,只?能干些打家?具的活,这使?得刘家?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 前阵子曲辕犁的推广使?得刘墩儿家?也沾了光,但当家?家?户户都用上了曲辕犁,父子俩能接到?的活又少了。 而故林之父跟刘墩儿的祖父认识,还从刘墩儿祖父那儿学了一手木工活,并传给了故林。 故林虽然会?木工,却不会?雕刻,因此张棹歌要?找会?雕刻的人才时,故林就想到?了刘墩儿。 刘墩儿干木工活的时候经常刻字——有些人家?也喜欢床榻家?具有字,因此他刻得一手好字。 一般刻字正写比较多,他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反写一样厉害。 第146页 故林告诉他,在?崔家?干活,只?要?嘴巴牢靠、手脚干净麻利,待遇就不会?比他在?自己家?里干活差。 在?崔家?雕版都是按字来?算钱的,他刻一个字算一文钱,一天刻一百个字便有一百文。 当然,他若是刻错一个字,使?得一整块木板都浪费了,他先前在?这块板上刻的字不仅不算工钱,还需要?扣板材的钱。 即便如此,一字一文钱的条件也十分吸引刘墩儿,他一个月能刻三千字,那便有三千钱拿,这可是之前做木工两三个月才能挣到?的。 原本故林是打算等他刻完,成功印刷出经书后再去向张棹歌、崔筠汇报的,没想到?崔筠会?先过来?巡视。 故林和?刘墩儿只?好先让崔筠看半成品。 崔筠问:「之前不是说纸被打湿后容易洇墨吗,这个问题解决了?」 「是的,墩儿说他从前在?那些家?具上面雕刻,都会?先在?家?具上涂一层油,如此一来?既能防虫蛀,又能防止墨迹沾上去后会?洇墨。所?以小的把每块处理好的木板都涂抹了一层桐油,再打磨光滑。至于纸张沾水后容易跑墨的问题,我们研究了很久,发现只?要?在?木板上涂一层薄薄的浆煳,先把墨迹锁住,再用指头沾一点水,慢慢地润纸……这个问题就能解决了。」 崔筠知?道,故林说得轻巧,实则这是他们花费了几?十个日夜,一点点地试验才琢磨出来?的。 她?说:「很不错,等成功印刷出来?,必有重赏。」 崔筠从这儿离开后就去了林春那里。 林春似乎没想到?她?会?过来?,有些惊喜,又有些局促不安。 「娘子怎么来?了?」她?朝屋里吆喝,「瓜儿、奀儿快出来?,娘子来?了。」 她?的一儿一女都从屋里跑了出来?,眼?睛亮得发光,好似在?期待什么。 触及这样的目光,崔筠转头让朝烟掏出一小包用纸包起来?的乳糖给他们。 这乳糖是张棹歌让崔筠带的,她?说在?外?行走因肚子饿或太累而头晕就含一块乳糖,因此崔筠每次出门就会?让朝烟带一小包。 「谢谢娘子!」两个孩子欢喜地接过糖,然后每人拿一颗,剩下的都递给了林春。 林春自知?乳糖的珍贵,想要?还给崔筠,后者摆摆手,说:「收着吧。」 说着,又看了眼?林春的一双儿女,说:「你把孩子教养得很好,有孝心。」 林春颇为自豪地挺直了腰板,说多亏了崔筠的优待和?庇护,让她?免受地痞无赖的骚扰,才能安心地抚养孩子。 崔筠问:「他们几?岁了?」 林春将两个孩子拉到?身前,说:「瓜儿八岁了,奀儿六岁。」 崔筠直接说:「我准备为工坊培养更多造纸和?印刷方面的人才,想选一些孩子去当学徒,从小培养。当学徒期间虽然没有工钱,但是吃穿不用发愁,如此,也算是为你减轻一些负担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春微微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 她?脸上有欣喜,但也有忧愁。 崔筠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补充说明?:「学徒不会?入贱籍,学成后,可与我签订雇匠契,我雇其为我工坊的匠人,五载为期。哪怕他们日后不在?工坊里做事,也有了一技之长,不用担心他们未来?没有田地可耕种?就失去了生计。」 林春万分欣喜地答应了下来?。 不过奀儿太小了,又是女娃,林春认为还是留在?家?中跟她?学习织布、做女红为好,因此她?只?让瓜儿去当学徒。 崔筠自然不是只?从林春这里招学徒,她?面向的是所?有部曲。 那些家?里孩子多的部曲,就可以把年纪最合适的孩子送进工坊当学徒,以减轻家?中的负担。 这些学徒,年长的都优先安排去跟刘墩儿学刊刻,因为崔筠想把印刷的事业做大的话?,就必须多培养一些刻工。 从外?面招的刻工容易不受控制,所?以还不如她?从内部挑选孩子来?培养。 青溪借着汇报的时机询问:「娘子是准备让故林管着这些孩子吗?」 「你觉得不妥?」崔筠反问。 「不是不妥,而是故林也才只?是半大的小子,怕他管不好这些孩子。」 「那你觉得让谁管比较好?你吗?」 青溪悚然一惊,忙说:「娘子的安排自然有娘子的用意,是小的多嘴了。」 本来?内知?就是协助主子总管家?宅上下事务的,故林原本也是归青溪管着的,但自从故林被提拔到?张棹歌的身边去,又被委以重任,负责造纸与印刷的事务后,故林就隐约不受他辖制了。 这次崔筠收学徒后,直接将人分给故林那边去,再过几?年故林大概就能跟他分庭抗礼了。 这让他产生了一丝危机感,因此才来?试探崔筠。 但论心眼?,这昭平别?业又有谁能比得过崔筠呢? 他的心思被崔筠一眼?看穿,并予以了警告。 青溪也意识到?自己有点飘了,连忙收起那点小心思。 崔筠原本想问一问他跟林春之间是否有私情,又准备如何处理跟夕岚之间的关系,见他这般畏畏缩缩、小心谨慎的态度,顿时没了心情。 第147页 心情变差,她?就开始挂念张棹歌:「这都第十一日了,她?怎么还不回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还是她?在?长安得罪了什么人?」 她?跟张棹歌成婚大半年了,对张棹歌的秉性也算了解,她?觉得张棹歌到?了遍地权贵的长安,还真的容易招惹事端。 哪怕张棹歌不主动闯祸,她?那刚直不肯让自己受半点委屈的脾气也会?得罪挑事的权贵。 朝烟说:「婢子让人每日都到?那递铺去看有没有长安那边的消息传回来?,至今都没什么消息,说明?阿郎好好的,只?是被事绊住了脚,娘子不必担忧。」 崔筠闻言,拿出诗笺写第七首表达对张棹歌牵挂之情的诗词。 第75章 盼归 崔筠准备提笔写第十首情诗时, 朝烟人未至声先?到:「娘子?,阿郎回来?了。」 崔筠霍然起?身,匆匆穿上鞋, 刚想小跑出去,又被自幼教习养成的礼仪所支配, 只得?迈着端庄的步伐, 从容克制地来到中堂。 熟悉又令人心安的声音从穿堂门内传出:「……帮我把从长安带回来的东西?卸下来?,轻一点,里面有玻璃、不是琉璃。」 听着那些杂乱的脚步声, 崔筠忍俊不禁, 这人得从长安带了多少东西回来? 过了穿堂门,便看到张棹歌趴在榻上, 远程指挥着那群僕役。 崔筠:「……」 注意到地上出现的阴影,张棹歌扭头,果然看到了半个月不见的崔筠。她顾不得?臀腿几近麻木的疼痛,窜到崔筠跟前,不顾还有僕役婢女?在场,当即便是一个拥吻:「七娘,我回来?了, 想我了吗?」 崔筠耳根子?一红, 刚要搡开她,又想起?她身上可能有伤,便嗔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也不害臊!」 张棹歌的目光一扫,刚才还在偷瞄的众人立马转过身去, 假装自己很忙,唯有朝烟没?有一点眼力见, 只是微微错开眼。 「在自己家,哪用顾虑这么多?」 崔筠这会儿倒是不想与她掰扯这些,想起?她比预计回来?的时间还要晚几天?,不禁发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有什?么变故吗?」 「我知道你心急,这些会慢慢与你说的,你先?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张棹歌总算是有机会把很多从系统那儿签到的东西?拿出来?了。 崔筠对那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但此时也只得?静下心来?。 「连日赶路吃了不少苦头吧?你还是趴下来?吧。」崔筠说。 张棹歌松开崔筠,说:「不打紧,缓一缓就没?事了。」 她带的东西?陆陆续续被?僕役搬进?中堂来?,崔筠让朝烟去拆,每拆一样,张棹歌便解释这是什?么:「这是蛋黄酥,胡商带过来?的点心……这是蛋卷,也是胡商那边的吃食……」 「你尝尝。」张棹歌拿起?一个蛋黄酥递到崔筠的嘴边。 崔筠好奇地打量着它金黄酥松的外皮,看见上面竟然还撒了芝麻,便浅咬了一口。 这点心竟然意外软糯可口,一点儿也不像烤过那么硬。 「大?口一些,你只吃到皮,还没?吃里面的馅呢!」张棹歌说。 崔筠被?她这么盯着,心里甜得?冒泡,但想到那晚张棹歌盯她的目光也是如此灼热,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你别看我。」 「……行,不看。」张棹歌悄悄地咽了口唾沫,总觉得?半个月不见,崔筠更好看了,身子?也更香了。 吃到豆沙和蛋黄的崔筠,眼睛瞪得?熘圆。 豆沙是甜的,蛋黄是咸的,她从未想过甜咸的搭配竟然还能这么和谐,一点儿都不腻。 那边的朝烟还在拆礼物,忽然,她拆出了一个木框,里面是一块平整光滑又透明的淡黄色琉璃(玻璃)片。 朝烟发出了一声惊唿,好在木框本是放在地上的,否则她的手一抖,这琉璃片就要碎了。 崔筠放下手中的蛋黄酥走到朝烟身前抬手摸了摸里面的琉璃片,她讶异地看向张棹歌。 后者笑了笑,搬出回来?的路上就琢磨好的措辞:「我在长安的西?市买的。当时有一个落拓的世家子?弟正在售卖这件琉璃片,说是多年前父亲从波斯商人那儿买的。父亲死后,他家道中落,走投无路只能变卖了它。不过琉璃器虽然珍稀罕有,但这单片的琉璃却没?什?么用途,兼之它要价太高,导致卖不出去。」 「所以你就买了?」崔筠不敢想像张棹歌到底花了多少钱。 「嗯,我想到家里的纸行要开张了,正好缺一个招牌,就买下了它。之后让人定做了这个与琉璃片相契合的木框,届时七娘你提笔写?下纸行的名字,就可以用木框、琉璃片装裱起?来?,挂在纸行。这样既能彰显咱们纸行的底蕴,又能展示你的字。」 崔筠:「……」 她有些好奇张棹歌这脑袋瓜子?是怎么想出这些新奇的主意来?的。 一般的招牌都是挂幌子?,在上面写?字。 「崔家皮纸行」开张后,挂的自然也是幌子?。如果能增加一块亮眼的招牌,的确能吸引更多人前来?买纸。 崔筠想到张棹歌不在的这半个月发生的事,说:「纸行已经开张了。」 「开张了也没?事,挂在外面怕被?盗的话就挂室内显眼处。」 第148页 除了这些系统出品的东西?,还有窦婴托她带给崔筠的各类书籍。 「没?有阿姊的信吗?」崔筠的心提了起?来?。难道阿姊不支持她? 张棹歌摇了摇头:「没?有,她说暂时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崔筠的喜悦之情顿时凝固,心情也随之沉寂下来?。 张棹歌抚了抚她的脸,说:「不必难过,她虽然没?有给你写?信,但并不是怪你……这些待我有空了,再慢慢与你说,包括我为何迟了这么多天?才回来?。比起?那些,晚上你替我揉一揉大?腿可好?」 崔筠的注意力瞬间被?带偏,耳根子?的绯红还未消退,反而愈发通红。 她注意到朝烟害臊又想八卦的表情,脸颊也热起?来?,毫无威慑力地瞪了张棹歌一眼。 张棹歌被?瞪得?有些无辜,她是真的需要按摩一下大?腿,崔筠自己想歪了怎么能怪她呢? 崔筠为了摆脱这羞耻又尴尬的局面,扭头吩咐朝烟去找宿雨,将这些东西?登记在册,再收起?来?。 宿雨登记完,问:「是收进?公库还是娘子?的私库,或是阿郎的私库?」 「这是我带给七娘的礼物,自然是送进?七娘的私库。」张棹歌说。 崔筠露出了个甜甜的浅笑,把琉璃片带来?着书画装裱框架等公器放到公库中去,其余的都存进?她的私库中。 趁着天?色还早,张棹歌跟崔筠去了一趟峡谷泡温泉,顺便聊一聊双方分别的这半个月里,各自的遭遇。 张棹歌把被?窦婴打了一巴掌以外的遭遇都简要地告知了崔筠,末了,说:「她虽然自责未能看清我的身份就把我推给了你,但知道你的选择后,她还是祝福了我们。」 崔筠本来?听得?心里沉甸甸的,听到这句「祝福」,她没?好气地白了张棹歌一眼:「阿姊连书信都不想给我写?,怎么会祝福我们?」 张棹歌说:「只要是你想要的,对你有利的,就算她不贊同我们,也会妥协。」 崔筠自责:「是我们太卑鄙了。」 「那你一定猜不到她为我们做了什?么。」 崔筠抬眸,巴巴地看着她,等她揭晓答案。 那日窦婴决然地说出她们之间不再是朋友后,张棹歌觉得?这在意料之中,因为窦婴的性情就是如此。 不过她没?料到窦婴会提出给她买一个关?中的户籍…… 「你说你是关?中人,这话可有瞒我?」窦婴问。 张棹歌若真出身关?中,那在籍的身份必定是女?子?……也难怪她当初在淮西?时,只笼统地说出自己的来?歷,而不敢说详细的籍贯。 关?中便是长安及附近四关?(潼关?、蓝田关?、散关?、萧关?)以内的地域,包含了京畿道和关?内道大?部分州府。 张棹歌虽然可以如实地说她是长安人,但她眼下就在长安,这么说太容易露馅了。 她只能用自己较为熟悉的工作地代替了。她说:「我是邠州人。前年八月,邠州连日大?雨,导致河水涨溢,我们村子?都被?洪水沖毁……」 这里既有她前世的遭遇,也掺杂了在蔡州遇到的流民的身世,而且她挑的就是其中一个说自己整条村都没?了的流民的经歷。 这样的村子?很多村民存在过的痕迹都容易被?抹除,就算窦婴派人去查,也未必能查得?到。 窦婴没?说自己相信与否,她说:「你现在已另有户籍,就不能再回到邠州去了,否则容易被?人认出来?。可你也不能以男子?之身过一辈子?,如今你年轻,别人尚看不出端倪,可再过几年,你的脸依旧如此干净,又怎么瞒得?住?因此你早晚得?恢復女?儿身,但又不能让人拆穿女?儿身的你与男子?之身的你是同一人……」 窦婴想出的办法就是在长安给张棹歌买一个户籍,以女?子?身份立户。 由于现在租庸调被?取消改行两税法,均田制也遭到破坏,使得?朝廷对造籍的管理也松动了许多。 从前一年编造一次团貌、手实,租庸调就是根据手实每年缴纳田税、参与徭役,以及每户一个成年男丁道府兵点检等。 如今是三年造一次籍,若家中无成年男丁,则可以立女?户,而且因女?户不用承担赋税与徭役,故而官府管理起?来?十?分松散,甚至很少会核实详情。 不过直接买户籍也有风险,因此窦婴希望先?给张棹歌冒名顶替一个户籍,一年后再令其「出家」,挂靠在华阳观这儿。等时机恰当了,张棹歌就可以还俗。 寺观户还俗,官府自然会重新为她办理户籍,如此一来?,她就能以女?子?之身得?到一个全新的身份。 当然,一旦事情败露,窦婴也得?承担法律责任,因此她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帮助张棹歌的。 「再过几年,你在昭平乡的地位早已稳固,哪怕你的赘婿不在了,也不会有人可以再威胁到你……她为了你我考虑这么长远,对我们自然就是抱着祝福的态度。」 崔筠得?知窦婴的良苦用心,鼻头一酸,没?忍住落了两行泪。 张棹歌舔舐她的泪痕,说:「哭什?么?她不给你写?信,你可以给她写?信呀。」 崔筠脸颊有些痒,她抹掉眼泪,捶了捶张棹歌的肩膀,睨视她:「阿姊当真没?对你怎么样?」别看她阿姊柔柔弱弱,实则心里是非常刚强的人。 第149页 「……没?,她能对我做什?么呢?」张棹歌自信一笑。 崔筠看不出端倪,姑且信了她的话。 「天?快暗了,我们回去吧。」 张棹歌颔首:「好,回去后替我揉揉腿。」 崔筠:「……」 第76章 夜情 晚秋的深夜, 寒风唿啸,空气中仿佛凝结出了冰碴子,裸露在被褥外的肌肤一接触到空气, 便竖起了阵阵鸡皮疙瘩。 崔筠往张棹歌的怀中缩了缩。 一只手从被褥中伸出,将被褥往上提了提, 扯到脖颈处, 连同崔筠的小半张脸都覆盖住。 张棹歌吻了吻崔筠光洁的额头,崔筠乌黑的髮丝从她的指缝中穿过,散发着澡豆的清新气息。 她的动作搅醒了浅眠的崔筠, 后?者?迷迷煳煳地抱紧了对方精瘦的腰肢, 问:「长途奔波不累吗,怎么还不睡?」 「身体上是疲惫的, 但精神上归心似箭,一见到你,仿佛充了能,我现在睡不着。」张棹歌说。 崔筠被她这番话给取悦了,低笑了声,原本?搂着她腰肢的手往上一搭,直接圈住了她的脖子, 身子的重心稍微一翻转, 便将张棹歌压在身下。 睡姿的变换掀起?了被褥的一角,冷空气灌了进来。 崔筠向来节俭,晚秋的气温还不算太?冷,用被褥就能御寒,因此她还未用上木炭。 冷空气抚着她的肌肤, 但她并不觉得冷,只因那唇舌的纠缠, 使得这个被窝仿佛成了暖炉。 一吻终了,崔筠轻喘着问:「如?今呢?」 「更精神了。」张棹歌掖了掖被子,将她们二?人裹成半个蚕蛹。 崔筠无语,嗔道:「那你今夜别睡了。」 「好主意,你也陪我如?何?」 崔筠一阵心悸过后?,脸颊和耳朵滚烫起?来:「不要。」 张棹歌轻声笑说:「那你睡。」 崔筠趴她身上:「就这样睡?不怕把你压、压扁?」 本?想说压死?,但是死?字不吉利,便改了口。 「我穿裹胸这么久也没扁,怎么会被你压一压就扁了呢?扁了你揉一揉就好了。」 崔筠的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她骂道:「你脸皮恁厚,谁说是把这里压扁了?我说的是你这个人!」 「我还以为你嫌我这儿小。」张棹歌摆出一副受伤的模样。 崔筠忙说:「你那儿一点都不小,比我的还——」 她勐地一顿,明白自己?是着了张棹歌的道,险些说出一些羞耻的话来。 「比你的还什么?」张棹歌追问。 崔筠恼羞成怒,啃着她的唇,不让她说这么多没有?营养的话。 殊不知她的吻才是最?动情的情话。 顷刻后?,她方知自己?又落入了张棹歌设下的圈套里。 翌日清晨,朝烟打着哈欠来伺候崔筠的起?居,还没敲门,张棹歌便走了出来,说:「天冷了,多备些热水给七娘洗漱。」 「喏。」 张棹歌又说:「七娘还在歇息,你先去备热水,备好了再过来。」 朝烟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一边离去一边偷偷嘀咕:「娘子事务繁忙,阿郎不仅不帮忙,还把娘子折腾得起?不来,这不是帮倒忙么!」 张棹歌:「……」 朝烟,这个家有?你得散呀! 她回到房中,听?到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撩开纱帐一看,崔筠刚把诃子穿上。她撩纱帐的动作令崔筠一顿,后?者?看清楚是她后?,继续低头穿衣。 「我帮你。」张棹歌的手指勾住了诃子的系带。 崔筠没好气地说:「帮我拿新的小衣来。」 张棹歌从善如?流,在存放她贴身衣物的衣箱中拿出一件小衣来。 崔筠穿上小衣,张棹歌拉着她又躲回了被窝里:「热水还没这么快烧好,我们再躺会儿。」 「我瞧外头的天色不对劲,怕是要下雨,雨后?天儿肯定会更冷,我得起?来安排……」 张棹歌不听?,说:「什么事都得你安排,家里的管事是吃白饭的?」 崔筠被她圈在怀中挣不开,只好跟她嘀咕:「我若把所有?的事都交给青溪,只怕会助长他的野心。我想培养一些人,可除了夕岚、宿雨和你身边的故林外,也找不到更合适的。」 青溪和曾经被设计陷害而只能选择背叛的宿雨不同,他行事谨慎,没有?任何把柄可以被外人利用,加上他家生子的身份,他与崔家是绑定的,背叛的可能性很小。 但他不背叛不代表他没有?私慾。 是人就会有?私慾。 由于?崔筠从自己?当家做主开始,很多事便交给了青溪负责。除了崔筠和张棹歌外,崔家上下的几十个奴婢部曲几乎都由他直接支配。久而久之,权力必然会滋生腐败,因此必须培养更多能分?他权的心腹。 张棹歌说:「我记得李姨娘识文断字吧?你就没想过找她?」 崔筠一愣。张棹歌这话如?同拨云见日,令她茅塞顿开。 李彩翠回来之初就跟崔筠透露过自己?折腾了半生,已经不想再嫁人,而崔筠又一直把她当长辈供养着,从未想过可以找她帮着处理一些事务。 仔细算来,李彩翠才三十出头,没事干的她除了做些女红打发时?间?,就是看书念经,这简直是浪费才能。 第150页 「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你不问她怎么知道愿不愿意呢?」 崔筠认为在理,准备起?床后?找李彩翠谈一谈。 昭平别业如?今的产业有?七顷良田的作物产出、木炭烧制、造纸印刷、商铺磨坊耕牛农具租赁,以及包含养蚕缫丝、织布在内的家庭作业。 除了造纸印刷由故林负责,商铺磨坊由夕岚与宿雨分?别管理外,其余事项皆由青溪负责。另有?养蚕缫丝、织布,但并不成规模,因此从管理上来说是有?些混乱的。 崔筠要做的就是明确各项职权,让他们之间?互不侵扰。 张棹歌的建议是将这个家当成一个小朝廷来管理,一个管事管农桑、赋税、水利、磨坊等户事;一个管事负责木炭烧制、造纸印刷等工事;一个管事负责仓库出纳、採办计帐、商铺磨坊耕牛农具租赁等财事;剩下一个管事负责人员安排、调动,以及监管其余管事。 比如?,故林虽然被安排负责造纸印刷事宜,但作坊的收支不能由他负责,否则容易出现中饱私囊的情况。所有?的物资採购,都需要找负责财务的管事报销彙算;他也可以管手底下的人,但人员的去留不能由他决定。 其实崔筠从前那套管理方法并没出过什么乱子,只是摊子大了,就不能再按过去的那一套来打理家业了。 …… 李彩翠听?闻崔筠想和她一起?吃饭,就提前到了小厅。 小厅只有?崔筠和朝烟,李彩翠问:「不是说大郎回来了吗?」 崔筠笑了笑,说:「她在后?厨,说是还有?两道菜,让我们先吃,不必等她。」 李彩翠看着桌上的菜餚,不确定地问:「这些菜……是炒的吗?」 「姨娘吃过?」 「见过,因为昔日大郎便是用一个炒锅将我赎回的。」 她虽说过张棹歌将她带走前后?发生的事,却没提过这些细节。 崔筠放下筷子,正色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姨娘受苦了。」 「都是命,谈什么苦不苦的。」 「姨娘觉得眼下的日子如?何?」 李彩翠低下头回忆过往,她最?快乐的日子自然是崔筠之父在世时?。那时?候的她还年轻,又是跟崔父的感情最?深的时?候,尤其在经歷了后?来的苦难后?,她会不自觉地美化从前的日子。 当然,如?今衣食无忧的日子自然也不差,但缺少了年轻的激情与浪漫,相?较之下就显得太?枯燥乏味了。 倒不是说她渴望再婚,她只是想找点事情做,不至于?整日无所事事,除了回忆往昔就是悲秋伤春。 她斟酌回答:「衣食无忧。」 「那姨娘满足了吗?」 李彩翠的心一跳,不太?敢确定崔筠这么问的用意。 「姨娘于?我而言是一家人,有?些事除了姨娘,我找不到任何可以託付的人了,不知姨娘愿不愿意帮我的忙?」 李彩翠忐忑地问:「七娘想让我帮什么忙?」 崔筠握着李彩翠的手,笑容真?诚:「替我监管别业内外、上下,如?何?」 李彩翠一惊:「这是何意?」 监管别业上下不是内知的活么?是青溪干得不好还是出什么事了? 同时?又有?点兴奋,七娘找她当内知,岂不是要对她委以重任? 崔筠解释,这是因为昭平别业的产业增加后?,为避免管理上的混乱,而特设多个管事分?管不同事务,几个管事没有?谁主谁副之说,都是直接向她汇报事情。 李彩翠问:「那青溪呢?」 「依旧管农桑、赋税、水利等事,再把磨坊碾硙之事也分?拨给他负责。」 「我能行吗?」李彩翠没什么自信地说。 崔筠鼓励她:「姨娘识文断字,又是我的亲人,怎么不能行了?」 李彩翠感动极了,被张棹歌带回这么久,她终于?感觉自己?重新融入这个家,再度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她满含热泪地答应下来:「那我试试。」 敲定李彩翠后?,崔筠才逐一去找青溪、故林、宿雨谈话,又派人去告诉夕岚。 且不管青溪的权柄被分?割后?,心中是何种想法,至少他明面上没有?任何的不满。 故林得知自己?还得负责木炭烧制事宜后?,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同时?也是这些管事里最?高兴的一个。 至于?宿雨和夕岚,她们俩的能力都不错,但夕岚胜在年长,性情沉稳克制,又是个拼命三娘。宿雨略输一筹,加上过去犯的错,所以主管财务的职责就落到了夕岚的头上。 只是夕岚如?今在汝州城开拓市场,这仓库出纳事宜就只能由宿雨代管。 崔筠问她:「夕岚回来,你就得交还所有?的印章钥匙,你可有?不甘?」 宿雨老老实实地说:「没有?,婢子甘心听?娘子的安排,娘子如?何安排,婢子便如?何做事。」 崔筠并不想探究她内心真?正的想法,只让她下去忙。 末了,崔筠对张棹歌说:「其实还有?一个管事,负责冬天训练部曲,增强家宅护卫以及对外诸事宜。」 张棹歌说:「……这是为我量身打造的?虽然我不想自作多情,但阖府上下,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 第151页 「那棹歌愿意吗?」 张棹歌本?意是不愿意的,这不是入职赘婿时?说好的工作内容,可伴随崔筠的请求出现的是系统颁布的任务——让她在明年开春之前,训练出一支强壮有?力、训练有?素的私人武装力量。 张棹歌:「……」 要不是从前她在淮宁军时?,老闆陈仙安排任务,系统也会跟着颁布任务,此时?此刻她只怕要怀疑崔筠是系统的闺女了。 她言不由衷地说:「愿意。」 崔筠听?出了她的言不由衷,说:「听?起?来不是很乐意的样子。」 张棹歌:「……」 就算老闆是自家老婆,身为一个社畜,也很难由衷地喜欢上加班。 在她思忖要用什么样的语言技巧才能让崔筠以为她是心甘情愿地答应兼职保安队长的时?候,忽见眼前裙摆摇曳,伴随着珠饰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崔筠就这么侧坐在了她的腿上。 一手勾着她的肩膀,另一手抚弄她的嘴唇:「如?果我说,我会付给你酬劳,你也不愿意么?」 「七娘准备付什么样的代价呢?」张棹歌搂着她的腰,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 崔筠抚弄张棹歌嘴唇的手已经移到了下巴,顺着喉咙往下滑:「给你的月钱额外加一千?」 「我固然喜欢钱,但钱还不足以打动我。」 崔筠轻咬张棹歌的耳郭,声音仿佛自带魅惑效果:「那……我呢?你爱钱还是爱我?如?果是你最?喜欢的我,能打动你吗?」 张棹歌早已沦陷,丢盔弃甲地投降:「我最?爱的自然是你,所以别说帮你训练一支部曲了,便是训练一支军队,我都愿意。」 「又不是想造反,不要你训练军队。」崔筠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啄了啄她的唇,以示奖励。 张棹歌没能加深这个吻,似有?些不甘地嘀咕:「七娘好生狡猾,你本?就是我的,我上了你的当。」 崔筠笑吟吟地说:「那你也是我的,我安排你做事,你也不许跟我讨价还价才是。」 张棹歌一噎,半晌,借着崔筠侧坐的姿势,轻轻地将她放到在榻上,说:「答应我的可不许反悔,正好我从长安带回了些小玩意,我们试一试可好?」 崔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还从长安带回了什么?」 「西域奇石打造的……咳,那啥。」 张棹歌比划了下,崔筠脸颊「轰」地红了,她娇声嗔骂:「你去长安都干了什么?怎么买这、这么些个玩意?!」 她怀疑张棹歌是不是在长安结识了什么混迹烟花柳巷的浪荡子,否则以张棹歌的性子,玩不出这么多花样。 第77章 奇石 张棹歌被打脸了。 昔日她吐槽签到获得的麦当姬、肯的姬套餐用不上, 还给扔到了芥子空间的角落去。 眼下与崔筠情到浓时,不仅把昔日的话给忘了个一干二净,还忍不住对?这些情趣玩意儿产生了一丝好奇——想试用的那种好奇。 虽说这东西是张棹歌拿出来的, 实际上她只在小gg上见过,并没有使用过, 因此她跟崔筠研究了半宿。 这半宿下来?, 崔筠算是?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张棹歌若真的结识了什么浪荡子弟,在他们?的怂恿引诱下买了这些个物件, 也不至于如此生疏好奇。 她相信张棹歌只是?无意中闯进了卖那些个玩意的铺子, 然后?出于好奇给买回来?的。毕竟张棹歌这个体质,她会出现在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都不奇怪。 令她惊奇的是?, 这个西域奇石打造的玉[哔——]不仅质地温润,哪怕是?在晚秋的寒夜里,也感觉不到玉器的冰凉,甚至它还能根据环境调节尺寸,路窄它就缩小,路面太?冷它就升温,不会因为超限而给路面造成损伤。 也难怪叫奇石了。 不过崔筠不是?很喜欢借用外物, 要不是?张棹歌说它还能起养护作用, 她可能会让张棹歌将之扔到木箱底下吃灰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听了张棹歌的话后?生出的心理作用,第二天起床后?,她觉得身子轻松了许多,连朝烟都以为她今早起上了妆。 崔筠除了出嫁那日盛装打扮外,平日大多是?涂个唇脂, 还有就是?为了跟齐娘子有共同话题而腾出时间专门研究一下脂粉。 她很少往自己?的脸上涂抹胭脂水粉,一是?好的胭脂水粉太?贵, 劣质的胭脂水粉还不如不用,她不想浪费钱去买贵的胭脂水粉,干脆不用;二是?她还年?轻,并不需要用胭脂水粉来?修饰容颜;三是?张棹歌说铅粉对?身体有害,用久了不仅不能起到滋养肌肤的作用,还可能加速容颜衰老。 甚至连她唯一涂抹的唇脂都被张棹歌换了,因为张棹歌说她原先使用的唇脂是?用硃砂做的,天天吃硃砂只怕要中毒。 崔筠在跟齐娘子的书信往来?中也提到了这事,齐娘子纳闷,因为几乎所有的唇脂配方里,硃砂都是?必不可少的材料,不用硃砂用什么? 崔筠知道,但?她可不会平白告诉齐娘子,这也是?她用来?吊住齐娘子的饵之一。 言归正?传。 询问崔筠是?否涂抹了胭脂的朝烟立刻被宿雨堵住了嘴,以需要找她帮忙为由将她拖走了。 崔筠面上依旧保持着一家之主的端庄与淡定,但?仔细看便会发?现她的耳朵红得快滴出血来?。 第152页 正?好来?问她要部曲名单的张棹歌便遭了殃,被她以久未练字为由,罚她晚上得练完字才?能睡觉。 张棹歌:「……」 她说:「要不我先去练字?」 崔筠拒绝:「不行,你答应了我要负责训练部曲的。」 张棹歌委屈地说:「我过来?正?是?为了此事……我这么积极帮你做事,你怎能无缘无故罚我呢?」 崔筠一愣,跟张棹歌认识这么久,就没在她的脸上见过委屈的神色,哪怕被牵连除籍,她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可见这事上,她是?真的觉得委屈了。 崔筠略微有些心慌,更多的是?紧张,她的语气软下来?,说:「我不是?要罚你,而是?……除非你答应我,今晚不许再用那玩意弄我……」 张棹歌弄明白了她生气的缘由,也不再装委屈,关?心地问:「是?弄疼你了吗?」 昨晚不是?说不疼的么? 作为一个合格的伴侣,她自然是?要充分照顾对?方感受的,要是?真的体验感差,那就没必要再用了。 崔筠想起昨晚的体验,嗔怪地瞪了张棹歌一眼,羞耻地说:「不是?……是?叫底下的人看出来?了。」 张棹歌闻言,也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就自我排解了,说:「随他们?,我们?又不是?无媒苟合,不担心有人说闲话。」 崔筠一听,也觉得在理,是?她想岔了。 张棹歌见她消了气,拉着她的手摇了摇,试探:「那还罚字吗?」 崔筠含煳其辞:「你的确该练字了。」 张棹歌心领神会,崔筠说她该练字,又没说非得晚上练。 她说:「那我安排好时辰。」 如今的她也不是?真的如其余人眼里那般游手好闲,她大多数时间在温习《补养方》,顺便学习她从系统那儿得到的医书大礼包,闲暇时除了编写反诈小故事,就是?捣鼓一些生活用品,比如,她让人打了两个衣柜和木制衣架。 这会儿垂足家具才?刚普及流行开来?,很多家具仍是?坐席时代的款式,比如柜匣,它只有一米二左右高,里面放了很多个匣子,将东西存放进去,拿东西时再拉开匣子。 后?世那种立式衣柜是?随着高足家具走入寻常百姓家,才?跟着普及开来?的。 张棹歌说:「衣物这样挂着,就能少很多褶皱了,要挑衣裳的时候也不用再翻开别?的衣裳。」 如此,这两个衣柜才?抬进了她们?的房间顶替了原来?的衣箱。 …… 张棹歌从崔筠这儿拿了所有在册的奴婢及部曲名册,她没有立马就组织人手去训练,而是?对?崔筠说:「这些部曲大部分都是?因为农田才?依附昭平别?业的,对?他们?来?说,照看农田高于一切,所以强行将他们?安排去训练,他们?只怕不会心甘情愿。这样一来?,训练的效果也很差。」 崔筠很清楚怎么样才?能收拢人心、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她拨给了张棹歌二十石米用于十月份的训练支出,往后?每个月视实际情况调整预算。 随后?她将昭平别?业非管理岗的奴婢部曲都召集了起来?,宣布了两件事: 一是?每年?冬天都会召集三十个奴婢部曲进行训练,不分男女,皆可报名;二报名的奴婢部曲除了原本每月的口?粮外,会额外发?放一些冬训补贴,按每人每日米一升、蛋一枚、肉一两来?算,表现出色的还可额外获得奖励。 原本听说要进行训练,奴婢部曲们?都神情恹恹,一年?四季好不容易盼来?冬天农闲可以歇一歇,谁乐意跑去训练? 但?听到有补贴后?,所有人的眼睛都泛起了光。 有米有蛋还有肉,再加上原有的口?粮,让一家五口?都吃个八分饱也没有问题。 不过,张棹歌又公布了训练的细则,她将会採取末位淘汰制,十月训练计划中,每三日会进行一次考察,淘汰表现最差的一人。 一个月后?,剩下的二十人会进行一次大考核。考核会分优良差三等:优等三人,伙食为每日两升米、蛋两枚、肉五两;良等七人,每日可得米两升,蛋两枚、肉二两;余下差等的餐标不变。 然后?每半个月再进行一次大考核,虽然不会再淘汰人,但?是?评分和等级会根据他们?的表现做出调整。 十二月只训练半个月,因为临近年?关?,崔筠那边可能会有很多任务要安排下去。 但?是?十二月的考核会挑出三个优等提拔为小队长,分管昭平别?业的部曲,安排他们?到昭平别?业值班,以及在农闲时对?崔家的产业进行巡视。 往后?每个月都会进行一次全员训练,同样有餐补。 这些细则一经公布,众人原本还抱着「既然有餐补那我勉为其难去训练」的念头,意识到竟然会淘汰后?,他们?的想法立马就变成了「我一定要成为留下来?的人/我要挤上优等」。 接下来?就是?报名筛选。 张棹歌按兵卒的条件来?选拔,优先16-28岁的青年?,因为这个年?龄段体能训练效果最佳;其次是?拖家带口?,家里人多的,为了温饱,他们?往往会十分认真地参与训练——但?每家仅能报名一人;最后?来?报名的人不能是?那些在岗的人,比如造纸作坊、炭窑的僕役。 第153页 在奴婢部曲的积极报名下,很快就选出了三十个人,其中就有林春。 她是?以部曲遗孀的身份报名的,又因她这些年?一直操持家事,粗活重活都干过,所以体能上是?没问题的,她甚至还卡了28岁这个年?龄的限制。 既然她愿意跟这群男人争一争,张棹歌倒是?乐意给她机会,不过也直言考核的时候不会给她放水。 林春想到那些餐补,哪怕第三天就被淘汰,这三天里积攒的口?粮都够她跟女儿吃好几天了——儿子在作坊当学徒,她并不担忧他的温饱问题。 至于女儿在家没人管怎么办? 她给塞到了昭平别?业来?,让崔筠随便给她安排一点?事干。 看着只有六岁的李奀儿,崔筠无言,这小豆丁能干什么呢? 李奀儿睁着圆熘熘的眼睛,一边擦鼻涕一边看她:「我会养虫子,会割草,会帮阿娘穿针线……我能干的可多了。」 崔筠猜测她所说的养虫子应该是?养蚕,毕竟家家户户都养蚕的情况下,女孩子会从小就会被安排来?干这类活。 崔筠笑说:「可是?现在是?冬天,不需要养……虫子。」 李奀儿脑袋耷拉。 崔筠让朝烟带她下去洗把脸,然后?去散养鸡鸭的果林里捡捡鸡蛋鸭蛋什么的。 …… 张棹歌的训练计划是?每日训练八个小时,从早八点?到晚六点?,中间有两个小时的午休。 她每天早上随崔筠五点?多起床,趁着早晨的精神最好,看两个小时医书,再去训练部曲奴婢。中午回来?睡半个小时,剩下时间练字。晚上结束训练后?,才?是?她的娱乐时间。 好在这样的训练只有两个半月,要是?天天如此,她肯定撂担子不干。 正?琢磨着训练项目,系统忽然提醒她:【为老闆分忧,提高企业效益。(3/3)】 张棹歌分心点?开任务列表,顿时明白大概是?雕版印刷的事成了。 她猜的没错。 在她忙着训练部曲时,故林带着印刷成品来?见崔筠了。 整整十份,每一份都一模一样。 故林拿出一份物料耗损的单子:「就是?为了印出这样的效果,过程中浪费了不少墨和纸张……」 崔筠并没有责怪他,说:「这些都是?必要的成本,你放宽心,待大郎回来?,给她看看,若是?没有什么问题,就这样印刷了。」 中午的时候,张棹歌回来?了,故林又来?了一趟当面向?她汇报印刷的进度。 张棹歌挑出了几处毛病,给出改进的方向?后?,雕版印刷也逐渐步入正?轨了。 这时,张棹歌才?摩拳擦掌领取任务完成的奖励。 【任务完成,奖励技能:酿造精通*3】 张棹歌:「……」 这什么?怎么还会有技能是?乘以三的啊? 说好的三倍奖励呢?是?这种三倍吗? 【请请从以下酿造工艺中选择三种精通方向?:酒、醋、酱油、豆豉、腐乳……】 张棹歌:「……」 所以她这个赘婿是?真的要往十项全能发?展了吗? 第78章 和离 最终张棹歌选择了酿酒、酿醋和酿酱油三个酿造方向。 她虽然学习了酿造技术, 却没有立马拿出来,因为昭平别业目前的产业已经足够多了,短时间内应该先扎根造纸及印刷市场, 不?宜再分出太多心思和人力物力去酿造。 另外?,在粮食产量普遍低下的时代, 用粮食去酿酒在很多人看来就是一种糟蹋粮食的行为。 正因如此, 朝廷才会严格控制酤酒户的数量和酒的产量。 不?过她闲暇的时候可以酿一些酒供自家喝,就用她私库里的那?些粮食。 …… 立冬那?日,夕岚揣着帐本?从汝州城回来汇报纸行开?张这一个月的经营情况。 因前期装修商铺和宅子花了不?少?钱, 后来又从牙侩那?儿买了几个奴婢, 一下子就花了几万钱,所以第一个月的帐面并不?好看。 好在崔氏皮纸的质量过关, 加上开?业期间买得多还有折扣,很多人家一买就是好几刀。 一个月下来,营收达到了四万钱。 考虑到纸张的消耗速度并不?快,有些人家买一刀纸回去,只怕要用上几个月,因此后续每个月营收能?维持在两万钱就算赚了。 而纸行后续要想提高营收,关键还是在于佛经的印刷与?销售。 崔筠已经让夕岚放出风声, 说崔氏纸行有许多典藏本?佛经, 印刷版低至三十文一份。 双燕曾经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有人买一份佛经,别人就可以选择摘抄,未必会来纸行买。 夕岚笑着说:「摘抄佛经总得有纸吧?」 双燕被她这么一提点,立马就明白了。 纸行有很多加工后的纸, 比如合适抄写佛经的经纸,当虔诚的佛信徒争先恐后地摘抄佛经后, 再趁机宣传经纸,那?么经纸的销量就会增加。 哪怕经纸太贵,老百姓选择用普通的纸摘抄,也能?带动纸张销量。 不?仅是佛经,崔筠还让刘墩儿雕刻了一些菩萨画像印刷,以便那?些不?识字的百姓带回家挂起来,或贴墙上。 ——这些画像总不?能?随随便便摘抄模仿吧? 第154页 夕岚这次回来,除了汇报纸行经营情况,便是将印刷好的佛经给运到汝州城去。 从正式刊印至今,短短三天就已经印刷了几百份佛经,这还是在刘墩儿忙于刊刻,由?两个学徒印刷的成?果——由?于印刷完还得晾晒,因此一天能?处理好两百份已经算效率。 那?些有瑕疵的刊印品也没有浪费,都被崔筠安排人拿去草市低价处理了。 崔筠对?夕岚说:「这次回来就多待两日,纸行那?边没你一两日也不?妨事。」 夕岚快一个月没回来,她也不?想因太长时间没在崔筠的身边而与?昭平别业脱节,就应了下来。 夜里,听到开?门的吱呀声,夕岚停下拨弄算盘的手指。 她起身,青溪看到她,神色平静:「你还没歇息呀?」 夕岚端看他的态度便能?看出一丝端倪来,但她并不?在意?,开?口问道:「别业里这一个多月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怎么都不?跟我提一提?」 很多事她都是今次回来了才从旁人的嘴里听到的,如果她在昭平别业的人缘差一些,只怕三五个月后再回来,她就成?外?人了。 青溪说:「你我都清楚,在娘子底下办事最重要的是守口如瓶,我如何?跟你提?」 夕岚不?悦地说:「那?你也知晓什么事可以提,什么事不?可以提。娘子让奴婢部曲训练之事不?算秘密,你也没跟我提过不?是?你不?是不?能?提,而是不?想提。」 青溪皱眉:「你说得对?,我不?想提。这些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要不?要紧该由?我来判断,你一点事都不?向我透露,压根就是没将我放在心上。」 「与?你说不?通。」青溪脱下外?衣就想去睡觉。 夕岚说:「你心里有别人了吧。」 青溪立在床边,脸色颇有些不?自在,他辩说:「你别胡说。」 「与?你夫妻六年,我还看不?明白你吗?」夕岚说,「况且今日我在果林看到你让一个女童坐在你的肩膀上摘树上的果子,那?个女童我认得,是李十二的遗孤。还有人说你与?林春往来颇为频繁,也就最近林春在阿郎手下训练,你们才没什么机会接触。」 「我那?是——」 「你不?必狡辩,也不?必拿娘子嘱咐要优待去岁伤亡部曲的家眷来当幌子,毕竟此事连娘子都已经看穿,你再瞒我,只会令我更加瞧不?起你。」 青溪悚然:「娘子她……」 夕岚见他连否认都不?否认了,心里的火噌地冒出来,质问道:「我自问没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你这样做对?得住我吗?」 青溪说:「我也没越过那?条界。」 他没越界,可夕岚心底却有了疙瘩和裂缝。 翌日,张棹歌和崔筠就知道了这事。 因为二人一大早就来找她们处理家务事了。 二人的婚事是崔筠之母定下的,因此他们没有自主离婚的权利,只能?来找崔筠。 崔筠让张棹歌关起门窗,对?青溪和夕岚说:「眼下没有别人,你们可以如实交代了。」 真?到了崔筠的面前,二人反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他们之所以会找到这儿来,是知道他们昨晚吵架的事瞒不?住,冷处理可能?会招来流言蜚语,从而造成?更恶劣的影响,因此还不?如来崔筠这儿坦白问题,顺便寻求解决办法。 张棹歌问:「你们要和离吗?」 二人皆不?语。 青溪有些意?动,但显然顾虑更多,以至于他不?敢轻易开?口。 夕岚则是迟疑了下。她与?青溪虽说没有多少?感情基础,但当了六年夫妻,总是有些情谊在的。 张棹歌淡淡地说:「不?想和离过来干嘛?感情的事,旁人不?便插手,只有你们自己?想明白了,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崔筠说:「既然此事涉及林春,那?还是把?她也叫过来吧。」 青溪扭头对?夕岚说:「是我对?不?住你,但此事错不?在林春,在我。」 夕岚眼眶红红的,别过脸去:「错自然在你。」 在等林春过来的时候,青溪也将他与?林春相互吸引,萌生情意?的事坦白了。 如崔筠猜测的那?般,青溪因与?夕岚聚少?离多,又无法和离,因此一直过着平淡几近乏味的夫妻生活。加上夕岚处处以公?务为先,夫妻间的情话都少?有,青溪正值壮年,哪里能?长时间忍受这般寂寞的滋味? 这时,丧夫半载的林春走进了他的心里。 林春年长青溪两岁,虽说长年干农活,肌肤没有夕岚那?么好,可她活泼大胆又会体贴人,与?夕岚是两种完全相反的类型。 接触久了,二人之间就产生了情意?。 但林春碍于青溪已经娶妻,而她又带着两个孩子,不?能?轻易越过那?条界,因此最多也就是跟青溪牵牵手,说说情话,或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 青溪觉得,跟林春这样的相处才像是正常的夫妻。 哪像夕岚,开?口闭口就是娘子的安排、娘子的任务,还有帐目、採办等事宜,跟她说话无趣极了。 他们之间不?该是夫妻,而该是最纯粹的同事。 其?实青溪明白林春会向他示好是为了让自己?和孩子的日子能?更好一些,即便如此,他也甘之如饴。 第155页 青溪的「控诉」让夕岚缄默了许久,毕竟她确实很少?会考虑到青溪,比如当初崔筠在挑选去汝州负责纸行开?张事项的人选时,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崔筠曾问她要不?要先跟青溪商量,她觉得没必要商量,因为她以为青溪能?理解她的选择。 事实上青溪能?理解,但理解是一回事,能?否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他理解夕岚的拼劲,但他无法接受在她的心里,事业比他更重要。 作为旁观者的张棹歌与?崔筠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林春一头雾水地过来,在看到青溪与?夕岚后,心中颇为别扭,同时也有些心虚尴尬,忍不?住猜测,她跟青溪的事该不?会被夕岚知道了吧? 不?过就算被人知道了,她也不?会因此而内疚惭愧。 内疚惭愧那?是有道德的人才会产生的情绪,但在温饱和生存面前,道德和良心又值几个钱? 崔筠问起她跟青溪的事,她恬不?知耻地承认了,也真?心实意?地向夕岚道歉,还说:「我知道我不?要脸,可是十二郎没了后,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并不?好过,我想找一个依靠。」 夕岚说:「娘子不?是佃了几亩地给你吗?你只需交一成?田租,如何?不?能?自力更生?」 林春将一双手伸到夕岚的面前,后者定睛一看,只看到上面有厚厚的茧子和一些疤痕。 她说:「从前家里有十二郎,他很少?让我干粗活累活,可十二郎没有了,那?些地我只能?自己?翻种。冬天过后的土多硬呀,一锄头下去都敲不?动。我挥着锄头,手掌起了一个又一个泡,水泡磨破后流成?血,伤口还溃烂了,我想买药只能?用粮食去换……两个孩子病一场就去了三分之一的积蓄,仅是几亩地,如何?能?养活我们娘儿仨?我就算不?为自己?,我总得为两个孩子的未来谋算。」 她最崩溃的时候都想找一根绳子把?两个孩子挂上去,最后再自我了结了,可她的两个孩子这么乖巧听话,她又舍不?得了。 夕岚沉默了。 林春也不?想完全依靠青溪,所以她尽可能?地干活,就像这次冬训,很多男人都笑话她自不?量力,可为了那?一口肉,她还是咬着牙挺过了两次考核。 她说:「事已至此,我与?崔管事断了就是。」 崔筠见不?得青溪缩在两个女人的后面,声音凌厉了许多:「青溪,有什么话就说,畏畏缩缩不?像话!」 青溪这才说:「娘子,小的想与?夕岚和离,此事是小的做错在先,要如何?罚小的都认了。」 崔筠看向夕岚:「你想与?他和离吗?」 夕岚咬了咬牙:「我也不?稀罕他,不?是离了他就不?能?活。」 崔筠没问林春,说:「如此,那?我便做主让你们和离了。此事是青溪有错,因而你们成?婚这么多年的积蓄,需要分八成?给夕岚做补偿,可有异议?」 青溪和夕岚都没有异议。 「你们这婚事是先母定下的,青溪你不?珍惜,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因此我还要罚你接下来半年,月钱减半。」 青溪也认罚了。 至于林春,崔筠要收回那?几亩田,以示惩戒。 但考虑到她的处境,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给了她另一条出路——或去果林打理林子、饲养家禽和猪羊,或去造纸作坊学抄纸,或在杂院当粗使婆子,或去织房纺布……每个月都可得一千钱。 甚至她可以什么都不?选,自谋出路。 往后不?管她是要嫁给青溪还是真?的跟青溪断了,崔筠都不?会再干涉。 林春选择去打理果林及饲养鸡鸭猪羊。 崔筠处理完他们的事,让青溪跟林春先出去。 张棹歌知道她有话要与?夕岚说,便去场上盯着部曲奴婢训练了。 傍晚,张棹歌回来没看到夕岚的身影,问:「夕岚过去汝州城了?」 崔筠说:「嗯。她此番过去带了不?少?纸张和佛经,所以今夜先在县城歇脚,明天就能?早点到汝州城了。」 张棹歌走到崔筠的面前,趴在案桌上抬手替她抚平了眉头,说:「这桩事解决了,不?应该是皆大欢喜吗?怎么愁眉不?展的样子?」 崔筠借势握住她的手,问:「棹歌,未来我们会不?会也像青溪与?夕岚那?般,过了最初的激情,便只剩一地鸡毛?」 张棹歌一愣,明白过来,是青溪和夕岚的离婚让崔筠产生了不?安的情绪。 古往今来都是相爱容易相守难,更何?况她们之间都是女子,所要面对?的难关又岂止时间和外?界的诱惑? 张棹歌问:「七娘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你敷衍我。」 「……没啊。」 「你知道我不?可能?回答没信心,可我若回答有信心,便显得我先前的问题很傻,这不?是敷衍是什么?」 「那?我若说我们的未来不?会步青溪与?夕岚的后尘,你是不?是还会追问为什么这么信誓旦旦?」 崔筠:「……」 居然被张棹歌预判了。 但是没关系,她还有说辞:「你看,你就是说不?出为什么,所以才找话敷衍我。」 张棹歌好气又好笑:「说到底我们为什么要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忧虑而吵架啊?」 第156页 「我向来讲理,是你认为我在跟你吵。」 张棹歌:「……」 她缴械投降:「行,我不?占理,说说你故意?跟我演这一出,想让我做什么吧?」 崔筠的眉梢一扬,一改刚才纠缠不?休的模样,说:「我想要你。」 第79章 热销 用自己的身体来安抚崔筠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况且床笫之事自然该有来有往,这样才?有利于妻妻生活的长远发展。 张棹歌望着她?,吃吃地笑了声:「那今夜我是你的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撬动了压在崔筠心头的千斤石, 她?尝到了心潮澎湃、血脉偾张的滋味。 情话果真是?最?好的前戏,尤其是张棹歌这少有的姿态, 叫人神魂颠倒。 在张棹歌付出血的代价后, 崔筠对未来的忧患意识总算是?打消了。 尽管张棹歌不需要?,但崔筠还是?内疚地给她?放了一天假,并暗下决定, 一定要?多练, 只要?熟练了,就?不会因为?技艺生?疏而叫张棹歌有苦难言了。 张棹歌心头倒是?没什么苦, 她?还安慰崔筠这都是?甜蜜的负担。 崔筠原想就?这个「负担」跟她?掰扯清楚,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便让这事翻篇了。 …… 青溪与夕岚和离的事并没有外传,只不过青溪搬到另一个院子居住的事瞒不住别人,于是?就?有了许多猜测,但碍于他的身份, 没有人敢跑到他面前来说三道四。 林春在冬训中没能撑过第三次考核被淘汰了, 好在她?有了新的活计,不用再担心接下来的日子一顿饱一顿飢了。 她?跟青溪不知是?真的断了,还是?因为?果林离别业太近,有顾虑,并没有在张棹歌与崔筠的眼皮子底下频繁往来。 崔筠也?没空管他们的事, 她?正在等刊印的佛经面世?后的成果,是?否如她?猜测的那?般提高楮皮纸的销量。 在崔筠把?佛经的消息放出去后, 昭平乡附近的广宁寺是?第一个找上门的,目的自然是?想借阅她?手上的佛经。 来的是?广宁寺的主持方丈,可见崔筠手上的佛经对这些僧人的诱惑力有多大。 崔筠让朝烟拿出两卷刊印的佛经给主持,后者看?到佛经的态度愈发虔诚,尽管这两卷佛经并非他此次的目的,可他还是?一字不落地看?完了。 「多谢崔施主。听闻崔施主家中还有不少窥基大师译註的经文?,贫僧冒昧借阅,一个月内必定归还。」 崔筠这次刊印的佛经是?最?经典的《妙法莲华经》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的其中一卷,这上面刊印的也?是?最?为?佛信徒耳熟能详的内容。 对崔筠而言,越是?百姓耳熟能详的东西越好卖,但对已经有不少佛经典藏的广宁寺而言,最?没有价值。 崔筠微微一笑:「大师,不是?我不愿意出借,只是?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些佛经的,还没看?完呢。不若等我看?完,再到寺中供经。」 主持:「……」 所谓的「看?」怕不是?刊印。 真到那?时候,佛经已经传遍汝州了,他们广宁寺还谈何优势。 他嘆了口气,询问崔筠要?怎么样才?能出借这些经书。 崔筠说:「听闻贵寺也?有不少经文?典藏,我也?想拜读一二。」 广宁寺虽然是?以借阅为?名,实则还是?带回去抄一份放在寺中珍藏——崔筠手里有广宁寺没有的佛经,广宁寺也?有崔筠手上没有的佛经,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能跟广宁寺交换着抄? 主持的脑中似乎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答应了崔筠。 见识过八关斋会之盛大,同时也?算半个信徒的崔筠很清楚佛信徒的钱很好挣。如她?预料的那?般,刊印的佛经一经面试,纸行的营收便提高了不少。 这时,崔筠收到了窦婴寄来的《正元歷》。 《正元歷》是?建中年间,皇帝嫌弃旧的《五纪历》不准,而让司天台根据观测的天象制定的新历法。 每年十月初一,司天台都会颁布明年的历书。 历书又有皇历之称,是?朝廷和百姓确定农时最?重要?的工具,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备上一份,可见其需求之高。 窦婴寄历书来的用意,崔筠又怎会看?不出呢? 她?心中既酸涩又高兴,并趁此机会提笔写下书信寄去。 既然阿姊不与她?写信,那?她?便写信给阿姊。 另一边,她?让宿雨抄了份历书给刘墩儿刊刻。 佛经可以慢慢来,历书具有时效性,一旦官印的历书面世?,那?她?这边就?再也?抢占不了市场,可不能慢。 张棹歌忙里偷闲翻了下这历书,发现它?跟后世?的黄历有不小区别……属于她?看?不懂的那?种,后世?那?种出现了月份、节气、吉凶、行事宜忌等内容的黄历这会儿还未出现……至少官方印刻的历书里不会出现这些迷信的内容。 还好她?可以从?系统的面板看?日期和时间,不然还得花时间去学习如何看?历书。 也?幸亏她?没有装自己是?文?化人,哪怕她?写得一手好字,又能偶尔说出一些经籍名言,就?沖她?连历书都看?不懂这一点,她?是?文?盲的事也?暴露无遗。 第157页 …… 刘墩儿如今的雕刻印刷技艺愈发熟练,不出半个月,他便刊刻出了份《正元歷》来。 十一月初,汝州城的百姓忽然发现明年的皇历居然已经开始售卖了。 往年都是?朝廷先?颁布历书,送去印刷,再送到各州府,由州府组织人手二次印刷,老百姓才?能看?到新一年的皇历。这个过程往往要?一两个月,置办年货的时候能买到来年的皇历就?已经算效率了,有些偏远的地方第二年才?看?得到新皇历。 因此,对于提前一个多月就?能买到皇历这种事,有人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买了一份,发现还真的是?新的皇历。 卖皇历的「崔氏皮纸行」也?允许大家先?验明这是?新一年的皇历再买,不会用旧的皇历坑大家。 纸行开张两个多月,已经有不少人打听清楚了东家的背景,对于崔氏,众人是?信服的,因此这历书的销量很快就?赶上佛经了。 纸行的生?意红火,仅一县之隔的南阳县自然也?很快就?出现了楮皮纸、刊印版的佛经以及历书。 历书的售卖引起了身为?县丞的崔元峰的关注,他让人去买了份历书回来,发现不管是?用纸还是?版面都赶上官印的历书了。 可他很清楚,官印的历书还没开始印呢,这些历书是?哪儿来的? 他让人去查,很快就?从?卖历书的书商那?儿得知这些历书都是?隔壁汝州在卖的,连古鸦路驿道旁的几个草市都在卖。 书商也?是?看?年关将?至,老百姓都需要?历书,才?斥重金买了许多来这边卖的。 「胡闹,官印历书都未发行,怎可私印历书?!」崔元峰觉得对方这是?在挑战官府的权威。 历书也?是?朝廷用来控制百姓的一种手段,百姓要?种地就?得知道农时,没有历书他们就?无法弄清楚节气、节令,因此官府刊印售卖历书,目的就?是?让百姓听命服从?官府。 虽然朝廷未曾禁止民间私印历书,可那?是?因为?此前没什么人会去干这亏本的买卖,毕竟只有官府才?有成熟的刊刻技术,民间的刊印品多粗制滥造,质量低下。 可这精緻的私印历书的出现等同打了官府的脸,无疑是?告诉官府,民间也?有人掌握了如此成熟的刊印技术,他们不再是?权威。 崔元峰立马上报县令,要?求彻查。 那?书商不服,这历书又不是?他刊刻的,凭什么禁止他卖历书? 县令也?是?找遍了朝廷的法令都没找到对应的条文?,只能不了了之。 这是?汝州那?边卖的历书,也?就?是?说那?是?汝州的事务,关他们邓州南阳县什么事呢? 不过崔元峰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书商卖的纸上竟有崔氏的徽记,而这些楮皮纸与历书所用的纸是?一样的! 他意识到什么,便停止了明面上的调查,然后把?崔铎找来,说:「你让人去打探一下七娘的动向。」 「怎么了?她?最?近挺安分的呀。」崔铎说。 无论是?宿雨那?边的密报,还是?齐娘子那?边旁敲侧击打听到的,都说明崔筠近来都没做什么。 崔铎认为?她?大抵是?在忙着处理那?几顷收回去的农田,更何况他不认为?崔筠还能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崔元峰拿出一沓楮皮纸、一份佛经和他从?历书中撕下的一页纸,说:「你能看?出这三样东西里的共同点吗?」 崔铎先?是?翻了历书,再看?佛经,说:「这字不一样,应当不是?说字……那?是?纸了?历书和佛经都是?用的这种纸。」 「那?你再看?这纸有什么不同。」 崔铎看?不出来。 崔元峰便将?这沓纸叠起来,给他看?侧面印的章。 崔铎大吃一惊:「虽然只有三分之一,但这是?我们崔家的族徽吧?」 崔元峰没说是?与不是?,只说:「这些东西都是?汝州那?边传过来的。」 崔铎一个哆嗦,立马明白了崔元峰的意思:「阿耶是?觉得,这些东西都是?七娘捣鼓出来的?她?何曾会这些东西!」 「她?不会,她?那?个赘婿也?不会吗?」 想到那?个他费尽心思才?让人学会构造的曲辕犁,崔铎:「……」 「应该不会吧?」他仍不敢相信张棹歌会有这能耐。 「再说这历书能赶在官府刊印之前印刷出来,想必刊印之人很早就?将?历书拿到手了。能有这般效率,此人在长安必定有人脉,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人脉。」 崔铎哪里还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 崔筠在长安可不就?是?有人脉么?那?个封为?县君的窦婴,听韦兆说她?跟宋氏五女走得很近,而宋氏五女又常在宫中行走,历书一经颁布,她?们只怕就?已经拿到手了。 崔铎说:「那?也?只能说明七娘或许开了个书坊,雇了人刊刻佛经和历书。至于这纸,大概是?从?造纸坊买的。」 仅是?开铺子和经商,还不至于令崔元峰在意。 但如果崔筠掌握了造纸的技艺,那?就?不得不令他重视了。 他说:「所以我让你去打听。」 末了,他又提点,「哪怕七娘只是?开了书坊,可一直与你有联繫的细作却丝毫没有告诉你这一点,就?已经说明那?人不可信了。」 第158页 崔铎的心头突突一跳。 因宿雨之前的确透露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导致他过于相信宿雨了,所以他此前没想过宿雨在背叛了崔筠后又背叛他。 如果宿雨真的有问题,那?他就?得从?前培养一些人打进昭平别业内部了。 第80章 刺绣 张棹歌正在训练昭平别业部曲的时候, 看到了林长风,她让人先一步回去?通知崔筠,自己则打马上前拦下林长风一行人。 「林长风。」 林长风勒马, 面上恭恭敬敬:「原来是张郎君。张郎君这是在做甚?」 他狐狸般的眼?睛从远处那群持着木刀排列整齐的部曲身上掠过,无需前往昭平别业查探, 他便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张棹歌说:「天冷了后, 有?不少部曲生了病,所以为了增强他们的体?魄,特意召集他们出来强身健体。你们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林长风说:「小的是奉阿郎的命令, 来?问七娘子冬至与?年节是否回邓州祭祖, 阿郎好早些做安排。」 她头一歪,看到了骡车里钻出来?的五桃, 便露出了个耐人寻味的笑容,问:「这种?事?哪用你亲自过来??而且用得着带上二舅哥身边的婢女?吗?」 「五桃是来?寻亲的。」林长风编造了一套五桃有?一个很早就被发卖的姐姐,她最近听说买她姐姐的人家就在昭平乡,所以崔铎大发善心,允许她过来?寻亲。 张棹歌一听,这藉口找的这么不用心,想必是沖昭平别业来?的了。 她说:「哦?你那姐姐叫什么名?字, 既然是在昭平乡, 我肯定知道。」 「她叫二丫,也?不知道如今是否改了名?字。」 「二丫呀……我倒是知道好几个,孙家有?个二丫,嗣群家也?有?个,还有?……」 林长风看出来?张棹歌是在拖延时间, 心中一紧,着急地说:「我还得去?寻七娘子, 就先过去?别业那儿了。」 张棹歌笑吟吟地看着他:「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起吧。」 她让部曲们改训练为巡视,自己带着林长风回到了别业。 这会儿,崔筠已经安排下?去?了,保证林长风带过来?的每一个人都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林长风还未到别业便已经感受到别业的不同,别业的一草一木看似没什么变化,实际上他走?到哪里都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视线盯着他。 而且别业内的部曲、僕役的精气神看着都跟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过去?他们麻木、颓靡、胆怯,如今眼?里能看到光芒,腰背直挺,哪像崔家那些部曲僕役一副被生活压垮了的模样? 进入别业的时候,林长风给五桃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假装被门槛绊住,直往张棹歌身上扑。 怎料张棹歌像是后背长了眼?,她突然往前蹿了一大步,似有?些急切:「七娘,我回来?啦!」 五桃毫无意外地扑倒在地上,摔得她头晕眼?花,手腕关节好像要错位一般,眼?前一片发黄,看不清楚周遭的一切。 她高声痛唿,张棹歌这时才回头,故作讶异:「七娘还没出来?,怎么行这么大的礼?」 林长风太阳穴跳了跳,忙让僕役去?将她扶起来?。 「郎君,奴家的手好像断了。」五桃这回哭得真情实意。 奈何张棹歌「郎」心如铁:「你家郎君在邓州,只怕一时半会儿赶不及来?这儿给你治手。」 林长风:「……」 五桃:「……」 她哭得更伤心了,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一个不解风情、毒舌嘴贱的男人? 林长风不得不出手替她检查:「好了,没什么事?,大概是挫伤了。」 这里的动静闹到了后院去?,崔筠像是被惊动,慢悠悠地到前院来?,看到这一幕,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大郎,林长风怎么会在这里?」 林长风这会儿顾不得五桃,过去?向?崔筠说明了来?意。 冬至祭祖是族中的大事?,但崔筠属于外嫁女?,非必要参加。 但崔元峰拿准了她会参加,毕竟四房仅剩她这一个血脉了,她若是不参加,族内还是会拿过继来?说事?。 「我自是要回去?的。」崔筠说。 林长风勾唇,这正中主子下?怀。 只要崔筠和?张棹歌回邓州,他便可安排来?寻亲的五桃查探昭平别业的秘密。 鑑于崔铎没有?掌握昭平别业别的奴婢的把柄,所以临时策反这儿的奴婢是不成的了,只能强行安插眼?线到乡里,他不信崔筠真手眼?通天,能把昭平别业经营得无懈可击。 崔筠把林长风一行人安排在别业的杂舍住下?,以便监视。 林长风打着帮五桃寻亲的幌子离开别业,试图躲开崔筠的监视,然而他不清楚,这乡里也?有?不少崔筠的耳目,他是真寻亲还是假寻亲,崔筠一清二楚。 不过,崔筠的确无法一手遮天,乡里虽然有?不少依附和?信赖她的乡民,但也?有?很多?嫉妒她的人,因此林长风很快就打听到崔筠从夏初便开始组织人手造纸了,现如今崔氏楮皮纸不仅在汝州销售,还卖到了汴州那边去?。 饶是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林长风骤然得知这件事?,仍吃惊不已。 第159页 他是崔家的家生子,对崔筠不说从小看到大,她在祖宅的那三年,却是一直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的,她有?没有?造纸的技艺,他还不清楚吗? 这一切似乎是崔筠和?张棹歌成婚之后才有?的变化。 至此,他已经十分确定宿雨背叛了崔铎,就是不太清楚这其中是否有?崔筠的手笔。 于是他找了个机会拦下?了宿雨,高声说:「宿雨,好久不见。」 如果宿雨心虚,说明宿雨未曾让崔筠发觉她曾经背叛的事?;若是宿雨无所畏惧,说明崔筠已经知晓她过去?做过的事?,只是没有?予以追究。 宿雨想到崔筠的吩咐,也?懒得再跟林长风虚与?委蛇,问他:「你有?什么事??」 林长风眯了眯眼?:「二郎君托我来?看看你,毕竟这两年,你着实辛苦。」 宿雨微微一笑:「都是奴婢,为主子分忧罢了,谈何辛苦。」 林长风咬牙切齿:「你不怕七娘子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想到昔日林长风威胁她的嘴脸,宿雨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心中的阴霾也?散去?。她说:「你敢到娘子面前揭发我吗?你能跟娘子说什么?是说你的主子做出威逼我来?盯自家妹妹的事??传出去?,他还要名?声吗?」 宿雨这有?恃无恐的模样,让林长风确定她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崔筠。 所以这些日子她透露给崔铎的事?都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麻痹崔家。 林长风暗恨,他们果然还是小瞧了崔筠。 如今已经引起了崔筠的警惕,他再想收买昭平别业的其余奴婢就更加困难了。 这里发生的事?,很快就由宿雨亲口告诉了崔筠。 崔筠说:「既然他们已经知道,那筹备在邓州开纸行的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她没想过能瞒住崔家那边一辈子,因此只想在他们发觉,并试图把手伸过来?之前,尽可能地积蓄力量。 如果说,崔筠成婚之前,崔氏族人会盯着她是为了那一丁点家产,在跟掌握造纸技术的利益相比,那丁点田产就不算什么了。 一个拥有?众多?书籍资源的家族掌握了造纸术,就等于掌握了山南道一部分读书人从仕的道路——试想一下?,崔家创办族学,提供笔墨书籍,那周围出身贫寒的读书人必然会为了这些资源而依附崔氏。 不管将来?崔氏有?多?少子弟能走?上仕途之路,只要那些读书人种?有?一个通过了科举入仕,那天下?人就会知晓这是崔氏的功劳,该士子也?必然会跟崔家绑在一起。 假以时日,何愁他们这一支不能崛起? 崔筠知道崔氏族人的野心,而她身为家族的一份子,在需要藉助博陵崔氏之名?行事?的前提下?,无法做到弃家族的发展于不顾,因此邓州的纸行就是她准备用来?应付崔氏族人的。 她的底线是造纸术必须掌握在她的手上,没道理她耗费人力物力完善了造纸术,崔家却来?直接摘桃子。 崔家如果想要分一杯羹,只能在她抛出的条件下?投资邓州纸行。 想到这个冬至又得打一场硬仗,崔筠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屋檐下?随风奏响丝竹之音的占风铎令她从这些冗杂的俗事?中回神。 朝烟见她精神不佳的样子,便说:「娘子,不如我们到新建的常春馆走?走?吧?阿郎说,每日要多?走?动,身子才能健康。」 常春馆在别业主体?宅院的西?边,是应张棹歌要求所建的草堂,那儿栽种?了不少药材,也?是张棹歌闲暇之余研习医术、偷偷酿酒的地方。 崔筠说:「她不在那儿,我们去?了也?只能远远地看一眼?,没甚意思……不过我的确得出门一趟,你帮我将绷架拿上。」 朝烟给崔筠取来?大氅和?手炉,又去?抱室内的绷架,亦步亦趋地跟在崔筠后面出了门。 别业外的风很大,阵阵北风仿佛要将暴露在外的脸皮刮掉。 崔筠带着朝烟来?到了仇副将家找于春娘。 后者看见朝烟怀里抱着的绷架,笑问:「崔娘子是刺绣时遇到什么难题了吗?托人来?唤我一声,我可以过去?指点。」 崔筠掩笑说:「是我有?问题请教于娘子,没有?让你专程跑一趟的道理。」 进了屋,朝烟将绷架架好,于春娘打量了上面的绣品一眼?,说:「这幅绣品快完成了……看纹样,是要裁制来?年的春衣?」 「原想做冬衣的,奈何实在是忙,至今也?未完成刺绣这一步。」 于春娘说:「何不交给底下?的奴婢呢?」 重阳节后,崔筠就仇果派兵护送一事?来?道谢,她看到于春娘在刺绣,于是向?于春娘请教,至今两个月有?余。 于春娘刺绣,一是为了打发时间,二是补贴家用,三来?她没有?崔筠那么雄厚的财力可以买现成的绣衣,也?没有?足够多?的奴婢腾出时间裁制衣服。 她不理解,崔筠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为什么要亲自学习刺绣呢? 崔筠隐秘一笑:「交给别人便没有?意义了。」 于春娘不再多?问。 崔筠回到别业时,张棹歌也?恰好回来?,她下?马将缰绳扔给底下?的人,刚想去?牵崔筠的手,旋即想起自己的手太冰了,便呵气,搓了搓,待热了才伸过去?。 第160页 崔筠笑吟吟地看张棹歌做完这套动作,想看这人发现她的手也?一样凉之后的反应。 张棹歌牵上崔筠的手后,眉头蹙了蹙,旋即将她两只手都夹在自己两掌之中,问:「你去?做什么了,手怎么这么凉?出门不带手炉,带绷架做甚?」 「去?了于娘子家一趟,同她探讨刺绣。」崔筠任由这人将她的手焐热。 张棹歌不解:「你什么时候对刺绣也?感兴趣了?」 「两个月了,你都没发现。」崔筠佯装郁闷。 张棹歌叫屈:「我去?长安前你并没有?此兴趣爱好,我回来?后,你就马不停蹄地给我安排了训练部曲的活,我都没多?少时间陪你。我不管,腊八过后,你得多?陪陪我。」 崔筠没想到她还能反咬一口趁机提条件,好在这也?是她的想法,便应了下?来?。 张棹歌这才去?看朝烟手上的绷架:「你绣的是什么?」 「襦裙。」 「哦。」张棹歌对刺绣不感兴趣,便没再多?问。 第81章 治病 在崔筠准备动身回邓州祭祖的那日, 天色阴沉沉的,似要下雨。 要是现在便?赶路,路上极有可能会被雨淋湿, 这么冷的天一旦被雨淋湿,可得遭不少罪, 因此这行程又拖延了一天。 到了晌午时分, 天上果然?下起了雨,伴随着雨水滴落的还有雪。 这雨雪一来,气温骤降。 到了半夜, 张棹歌和崔筠准备歇下了, 院门?突然?被拍响,随后隐约传来了对话声。 张棹歌对崔筠说:「来的人是青溪。」 崔筠的听力没有她的好, 但想到青溪大半夜来找她,必然?是有要紧的事?,便?重新穿上衣服。 张棹歌啧了声,从架子上拿下一件貂绒大氅给穿好衣服的崔筠披上,自己则躲回被窝里等她处理完事?情。 朝烟来敲门?,声音压得很?低:「娘子,青溪有要事?求见。」 「让他?到中堂吧。」崔筠的声音传出?。 朝烟松了口气, 阿郎和娘子大抵还没歇, 还好没搅和她们的好事?。 崔筠走到中堂的时候,发现青溪不是一个人过来的,他?的身旁是林春,还有一个被裹了好几层衣服的李奀儿?,只是李奀儿?也不知是熟睡了还是怎么了, 并没有醒着。 饶是烛火有些昏暗,崔筠也看出?了她的脸色不正常。 「娘子, 求求你救救我的奀儿?。」林春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下子哭了出?来。 「奀儿?怎么了?」 大抵是这些日子张棹歌在学习医术,她耳濡目染也养成了将手贴额头探温的习惯。这不探不要紧,一探也被这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 林春说奀儿?从白天就开始病恹恹的了,但她以为是奀儿?无?聊,就没多在意。怎料今晚奀儿?什么东西都没吃,直接昏厥过去,她一摸才发现奀儿?的身体滚烫得很?,而且衣服湿漉漉的,显然?是今天淋了雨。 这要是感染了风寒,那随时会?要了她的命。 林春吓得六神无?主,但这么晚了,她能去哪里找医师? 无?奈之下,她只好来找青溪。 青溪也是把奀儿?当半个儿?来养的,得知她病了,自然?也很?是着急。 但正如?林春担忧的那般,乡里只有一些卜医,只能替乡民?治一些跌打损伤的小病痛,风寒这样的大病得去找县城的医师,要么找到县镇,因为军营中是配备了军医的。 而不管要找哪一种医师,都不是他?一个小小内知能擅自做主的,再者,他?知道张棹歌在学习医术,万一张棹歌有办法呢?所以他?马不停蹄地带着林春来叨扰崔筠了。 崔筠刚要回去喊张棹歌,却发现她已经过来了。 面对崔筠困惑的目光,张棹歌说:「我过来看看。」 说罢,她径直过去看李奀儿?的情况。 虽说她不是专攻伤寒方面的,但一些基础的诊断能力还是有的。 她询问了些情况,林春都知无?不言,她虽然?已经可以肯定李奀儿?是上唿吸道感染,但是还得做进一步检查。 她对崔筠低语几句,然?后转身回屋拿听诊器与温度计——嗯,这也是她习医后签到所得的。 系统签到的东西只会?跟她的职业相关,不过系统已经把她那些副职也算在了内里,因而她不仅签到得了温度计,还有跟酿造相关的物品。 中堂。 崔筠听了张棹歌的话,让林春将奀儿?抱到朝烟的房中后,就让她到中堂去等候了。 青溪是男子,进不了这正院,只能跟林春一起在中堂等着。 张棹歌拿来温度计塞进奀儿?的嘴里,又用听诊器检查了一下她的心肺。 万幸的是发现得及时,没有变成肺炎,但体温已经超过了38.5c,而且烧到了抽搐,这得吃药退烧了。 这会?儿?没有西药,张棹歌只能把奀儿?的情况告诉林春,让她尝试用温水给奀儿?擦拭身体,先用物理降温的方式,她再去常春馆抓些自己炮制的药材,给厨院熬煮餵给奀儿?喝。 如?果这都没办法退烧,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虽然?这个结论很?残酷,但张棹歌也不得不把丑话说在前头,让林春做好最?坏的打算,省得给予她太多希望,最?后奀儿?的烧退不下去,烧傻了或烧没了,她反过来怪医生。 第161页 林春听了感觉天都要塌了,虽然?她还有一个儿?子,可奀儿?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 崔筠嘆了口气,对青溪说:「你去乡里把那些卜医都请来。」 对于?张棹歌的医术,她自然?是信任的,不过对别人来说,张棹歌是半道出?家的,她的医术水平容易被人质疑。她不希望林春会?因奀儿?最?后没治好而怨恨张棹歌。同时她也要趁此机会?收买人心,让底下的人知道她是在意和重视底下奴婢的。 张棹歌和崔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把事?情交代下去后,就回去睡觉了。 不管怎么说,崔筠明天还是得动身回邓州的,她不会?因为一个孩子而耽误自己的行程。 张棹歌本就不准备回去,倒是可以留在别业看着点?。 青溪和林春,一个指挥僕役去找卜医,一个按照张棹歌的吩咐照料奀儿?,动静闹得很?大,歇在仆舍的林长风很?快就知道了。 他?不屑:「也就只会?用这点?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了。」 旋即他?想到,要是这个孩子死了,他?是不是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来策反青溪或林春? 可惜他?明天是要一起随崔筠回邓州的。 但是没关系,五桃依旧会?以寻亲的名义留下来,就让她见机行事?吧! 翌日,虽然?天色依旧不太好,但能见到一些太阳,比起昨日好太多了,崔筠当即宣布启程回邓州。 这次她带了朝烟、宿雨,还有十个部曲。 一共有二十个部曲受训,她带走十个,剩下十个则也暂时停止训练,留在乡里执行巡逻的任务。 别看十个部曲有些少,实际这一个半月来,在张棹歌的训练和伙食的提升下,这十个部曲能打二三十个普通人,加上有武器,哪怕来二十个山匪也无?所畏惧。 看到同行的人里没有张棹歌,林长风眼睛骨碌一转,问崔筠:「张郎君不回去祭祖吗?他?一个赘婿,重阳不去祭拜先人,冬至也不回去祭祖,七娘子不怕族里有不好听的声音吗?」 崔筠微微一笑,反问:「族里何时这么欢迎盼望她现身我们崔家的家庙了?」 崔氏族人可是巴不得禁止张棹歌这个外?人进入家庙的。 林长风是见宿雨已经暴露,干脆破罐子破摔,都不想找好点?的探听理由?了吗? 林长风:「……」 他?暗暗咬牙,看来想趁崔筠和张棹歌不在,对别业或造纸坊动点?手脚的计划是行不通了。 只能盼着五桃给力一点?。 —— 崔筠等人动身回邓州的动静惊醒了在仆舍阖眼小憩的林春,她下意识去摸榻上奀儿?的体温,发现没有昨夜那么烫了,也能感觉到明显的唿吸了,顿时热泪盈眶。 昨晚张棹歌让人去给奀儿?煎药后,昭平别业的僕役带回了三个卜医,一个说要做法施咒祓除,一个直接说没办法,只能等孩子自己熬过去,熬不过去那就是命。 这两个卜医都不靠谱,还有一个卜医也没什么把握的样子,留下方子领了钱就走了。 林春不怎么认识字,看不懂方子,最?后青溪做决定,说:「相信阿郎吧。」 药煎好后,奀儿?愣是不肯张开嘴喝,最?后撬开她的嘴又耗费了一番心力。 好在,这一宿忙活没有白费。 「阿娘……」奀儿?不舒服地哼哼唧唧。 林春抱着她喜极而泣。 她在造纸坊当学徒的儿?子瓜儿?是白天才听说妹妹生病的消息的,他?得到故林的同意后,便?匆匆跑来了看母亲和妹妹。 这会?儿?的奀儿?已经恢復了神志,而且吃过了张棹歌让人送来的早餐,又喝了药后,恢復了些许气力,只是看上去依旧病恹恹的,躲在林春的怀中提不起劲。 张棹歌来给奀儿?做检查,她还是有些发热,但已经退到了38c以下,接下来只需继续用物理降温的方式,尽快把温度降到正常,再从饮食方面下手,让她慢慢恢復。 林春对她千恩万谢。 虽然?她曾经质疑过张棹歌的医术,但经过昨晚那三个卜医提供的诊治方法,谁的医术高明,高下立判! 等奀儿?能下地后,她便?对奀儿?耳提面命:「你这条命是阿郎救回来的,以后要谨记阿郎与娘子的恩情,知道了吗?」 奀儿?点?着脑袋:「知道了,阿娘。」 林春还得去果林饲养那些家禽家畜,瓜儿?也得回造纸坊,青溪也有忙碌得抽不开身的时候,奀儿?就被林春塞到了李彩翠那儿?,说奀儿?可以帮忙打下手。 李彩翠:「……」 虽然?曾经想过当娘,但绝对不是这种方式! 而且奀儿?还没好利索,谁会?真的让她帮忙打下手啊? 最?后李彩翠把孩子扔去崔筠不在家后再度悠闲起来的张棹歌。 张棹歌:? 不是,这是几个意思? 「阿张,你带带她,算提前练习一下如?何当阿耶吧!」李彩翠说。 张棹歌:「……」 还有这种喜当爹模式? 崔筠知道她多了个女儿?吗? 奀儿?仰着头,眼巴巴地看她,还掏出?了颗已经脏得不能再脏的糖,说:「阿郎,阿娘说要报答你,奀儿?一直都捨不得吃呢!」 第162页 张棹歌:「……」 第82章 交锋 崔筠回到邓州祖宅, 本打算先去拜访三伯父崔元陟,但没想到崔铎已经按捺不住,先找上了她?。 他满口都是崔氏, 一边提醒她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如果没了这层身?份和?门第, 她?在昭平乡什么都不是;另一边则想用过去的情分, 试图勾起她?的亲近之意。 但这有可能吗? 早在他们试图侵占三房留下来的家产并左右她的终身大事时,她?跟他们就已经撕破脸了。如今他们还?能维繫往来关系的原因仅是他们都出身?博陵崔氏,是同出一脉的子弟。 而?崔铎想要利用的也正是崔氏的这层身?份。 崔筠心中冷笑, 崔铎说这么多冠冕堂皇为崔氏的话, 实?则目的只?有一个——想以?大房的身?份拿捏她?。 说到底他和?崔元峰并不是全心全意为崔氏,他们父子想要的只?不过是能一直牢牢地掌控住整个崔氏家族的权柄罢了。倘若他们真心为崔氏, 就不会提前跑来暗示她?把?造纸印刷的技术拿出来,而?该是直接当?着众多族人的面联手施压。 毕竟造纸印刷的利润如此大,由族里?瓜分的话,崔元峰能拿到的就不多了。 崔筠不清楚崔铎哪儿来的底气认为她?会如他所愿,但她?这次回来也不准备打没有准备的仗。 崔筠淡淡一笑,敷衍地说:「二哥有所不知?,这造纸、刊刻的方?法都是大郎拿出来的, 底下的人也是她?带出来的, 就算我想拿出这些技艺来,也有心无力。」 崔铎如何不知?她?这话极有水分? 可崔筠要是轻易应下,他反倒怀疑她?是不是又挖了什么坑。 他说:「是他带出来的不假,可也是崔家的奴婢,命都拿捏在你的手上, 你想从他们的口中撬出造纸刊刻的技术,那是轻而?易举的。」 见崔筠又要推诿, 他再度堵她?的话头,说:「你也不用以?张棹歌为藉口,他不过是崔家三房的赘婿,三房上下都是听你号令的,只?要你想,他能不配合,敢不配合?」 崔筠见状,也不再虚与委蛇,冷笑说:「二哥上嘴片碰下嘴唇,就想让我交出造纸坊或造纸刊刻的技艺,当?真觉得我没有脾气?技艺虽是大郎拿出来的,但在真正造出纸之前,我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还?动用了许多人情。敢情二哥以?为这些纸都是从天上飞到我手里?的,轻易地就让我交出来。」 崔铎厚颜无耻地说:「你的付出是为了崔家!再说,族里?必然会补偿你的。」 在他看来,能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呢?那些材料与人力,他算十万钱给崔筠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他丝毫没想过知?识和?故林等人不断钻研、试错后总结的经验是无价之宝。 崔筠似笑非笑地说:「这些技艺十万钱就能获得,二哥为何不去找别的造纸坊?」 人人都知?道纸张的价格贵,都知?道造纸是暴利行业,可为何造纸坊没有开得遍地都是? 自然是造纸的工艺复杂,很难流传到外面去。很多小作坊能造出纸来,但造出来的都是质量奇差的生纸,只?能用于祭祀和?杂用,因为他们只?能把?这些造纸技艺学个皮毛,所以?根本不知?道这十几二十道工艺里?,也是有很多门道的。 二则是造纸工艺的不成熟导致成本趋高。张棹歌拿出来的技艺是经过了数千年不断改进后的成果,能压缩成本的同时?,又掌握着关键的工艺技术,不容易被人效仿。要不是这样,崔筠也不会轻易地去开造纸坊。 三是原材料的限制,导致很多地方?都无法大规模发展造纸业。 这第三点?自然对邓州、汝州的影响不大。因为现如今仍流行着麻纸,所以?很多种了苎麻的地区都能得到这种原材料。 但北边造纸作坊的数量依旧不及江南——朝廷的许多用纸都是江南那边呈上来的贡纸。——可见关键还?是在于造纸工艺的保密性和?成本。 让崔家花十万钱去长安、江南的造纸作坊买那边的造纸技艺,买得到吗? 崔元峰和?崔铎都清楚买不到,所以?他们才想从崔筠这儿下手。 他们轻飘飘地就把?造纸术这个关键的成本隐去,说白了就是想白嫖这些技艺。 崔铎早已做好崔筠不会轻易答应的心理准备,因此他说:「阿耶打算同意将六郎过继给六叔父承祧三房。」 崔筠眼神一冷。 他们这是装都不打算装了么? 一旦让崔钧承祧三房,他虽然得不到崔筠父祖留下的家业田产,却算是三房的继承人,可以?三房的名义行事。 届时?他再以?崔筠是出嫁女为由,将她?排挤出崔家,崔筠的身?份所能带来的价值便会大打折扣,纵使她?腰缠万贯也很容易成为别人眼里?的肥羊。 当?然,这是在崔筠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之抗衡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发生。 崔筠如今在汝州有钱有势,还?得民心,即便不依靠博陵崔氏之名,影响也不大。 「我不同意。」崔筠说。 「你不同意也没用,除非你能让大家看到你对崔氏一族的价值。要么你把?这些技艺交给我,往后我们还?是一家人。」崔铎自信满满地说,「你再考虑一晚,明天给我答覆。」 第163页 他走的时?候看到了宿雨,旋即回头沖崔筠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来:「七娘的女使调教得不错,帮了我不少忙。」 宿雨心中一紧。 虽说娘子已经原谅了她?,但她?曾经背叛的事实?依旧存在,娘子心中也生出了裂缝。眼下不会怀疑她?,可挡不住别人天天重提此事,久而?久之,娘子心中的裂缝必然会扩大加深,到那时?,她?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再得到信任。 杀人诛心,崔铎真狠! 崔筠淡笑说:「她?帮了二哥这么大的忙,二哥怎么一点?谢意都没有?」 崔铎:「……」 他摆明了是激怒崔筠,顺便离间主?仆二人,没想到崔筠这么能忍。 「这次来得匆忙,下次再带谢礼。」 他走后,宿雨面色煞白地来到崔筠面前,垂着头,心里?也惴惴不安:「娘子……」 「你如果因他的话而?动摇退缩,那就如他所愿了。」崔筠说。 宿雨听明白了,心下一松,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喜色:「喏!」 崔筠又把?崔铎这次过来的目的告诉了宿雨,并询问:「以?你对他的了解,你怎么看?」 宿雨思索了会儿,说:「二郎君如此硬气,想必是有充足的把?握,令娘子无法拒绝他的提议。」 邓州崔家无法把?手伸到汝州去,因此压根奈何不得在汝州经营产业的崔筠。 除非崔铎有把?握剷除崔筠的靠山,让她?变得有钱而?无势。 崔筠的「势」无非是舅家、父亲的故交以?及张棹歌背后的曹王。窦家在汴州,窦婴也在长安,对汝州的影响有限,崔父那些故交更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下来。 所以?,只?有张棹歌背后的势力仍在,就不会有人能动崔筠。 但曹王可不是崔家能剷除了,因此崔铎就算想剷除张棹歌的势力,也只?会从「让张棹歌的靠山不再是她?的靠山」方?面下手。 崔元峰的长子崔镇在襄州谷城当?官,而?韦家和?王家的根基俱在襄州,他们有的是机会制造机会在曹王面前说张棹歌的坏话,从而?令曹王厌弃张棹歌。 曹王不再为张棹歌撑腰,李惠登必然不会再用张棹歌,就算杜秉骞是他手下的大将,手也伸不到邓州和?汝州这边来。 汝州的武将无需再看在曹王的脸面上给予张棹歌关照,崔筠可不就成为无权无势的普通富户了么! 「他们想动大郎?妄想。」崔筠面色一寒,让宿雨凑到耳边交代了些事。 —— 半个月前,襄州城,使院。 曹王及几个县官站在一架曲辕犁前指指点?点?。 「这就是能节省人力的曲辕犁?」曹王问。 谷城县令恭敬地回答:「正是,下官已命人试用,果然一个人就能操控,而?且地翻得比以?前深、快,大大地提高了耕地的效率。」 曹王高兴地说:「嗯,不错,你们余下几县也都学一学,尽快让百姓都用上这么好的耕犁。」 他又转头看谷城县令,「这是一大功绩。」 谷城县令一喜,但稳住了心神,说:「下官不敢贪功,这是新?任主?簿的功劳。」 谷城县新?任主?簿正是崔镇。 县令在曹王面前提了崔镇一嘴,让崔镇也入了曹王的眼。 陆判官神色古怪地问:「这是崔主?簿想出来的吗?」 谷城县令眼睛滴熘一转,说:「这……下官不知?。下官只?知?,改进此耕犁的人必定是抱着造福苍生的信念,因此不管是谁改良了这耕犁,对朝廷和?百姓有益就足够了。」 曹王点?点?头,显然也不在意那只?「下蛋的母鸡」。 待人散去,陆判官才对曹王说:「使君,下官听闻隋州半年前开始用这曲辕犁了。」 曹王一顿,似乎想明白了陆判官这是在上眼药,免得谷城县令和?崔镇把?功劳揽他们的身?上去。 不过谷城县令已经否认了这曲辕犁是崔镇想出来的,并没有因冒领功劳而?败坏曹王的好感?。 但这番折腾下来,曹王已经不在意是谁最先改良曲辕犁的了,他说:「既然隋州也用上了,那就在山南道各州县推广开来吧!」 陆判官不想彻底得罪谷城县令他们,因此没再置喙。 数日后,崔镇到州府办事遇到了曹王。 二人交谈之时?,崔镇主?动说明曲辕犁是他的「妹婿」张棹歌最先改良的。 曹王对张棹歌的印象深刻,因为他每到冬天就组织底下的将士畋猎及进山特训,那些牙兵的山地作战能力明显提高。 要知?道山南道与淮西隔着的就是各种山岭,之前淮西以?这些山岭为势设栅,朝廷正是在这些地方?吃了亏,才没能一举收復淮西之地。 待他手下的牙兵山地作战能力提高,收復淮西指日可待。 崔镇再度提及张棹歌,曹王就想将人召回军中了。 但崔镇的目的在此吗? 他怎么可能会让张棹歌继续得到曹王的青睐! 于是他明褒暗贬地说张棹歌真不愧是军将出身?的,保密意识就是强,她?改良了曲辕犁后,要求底下的人保密,严禁曲辕犁外传,连他父亲崔元峰这位大伯父的面子都不给。 曹王蹙眉:「他行事当?真如此桀骜狂妄?」 第164页 崔镇忙说:「使君勿怪,他是下官的妹婿,因此下官及家父对他难免会严格一些。再说,他是使君保的媒,为人品行必定不会太差,只?是年轻了些。」 寻常人一听他这些话,必定会认为张棹歌仗着有曹王撑腰,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崔元峰只?不过是对「他」的要求严格一些罢了,「他」便忤逆家长。且「他」自私自利,改良了曲辕犁后却不肯拿出来造福百姓。 曹王琢磨,难道张棹歌真的是因为山高皇帝远才不想回到军帐为将的? 难道他当?初看到的张棹歌都是「他」伪装出来的? 还?是说「他」因为有自己撑腰,所以?行事逐渐张扬起来? 崔镇走后,曹王把?陆判官喊来,询问他当?初在保媒时?,发生的事,包括张棹歌是不是真的不把?崔元峰放在眼里?。 崔镇来的时?候,陆判官刚好不在,因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回来的时?候听说崔镇来过,自然猜得到必然是崔镇在曹王面前说张棹歌的坏话了,否则曹王不会好端端地提到张棹歌。 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可他若不帮张棹歌说上一两句好话,当?初拿张棹歌的东西未免太亏心了。 他把?当?初自己看见的事说了,又隐去一些张棹歌与王贺骋、韦兆争执的琐碎之事,最后说了句个人的感?官:「我看那张押衙是真心求娶崔七娘的。」 想到崔筠前阵子也给他送了些东西来,他干脆连崔筠的好话一併说了,包括她?的出身?、经歷,还?有她?孤身?回到昭平乡寻找亡父的坟冢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后来又在父母安葬之处结庐守墓,要不是崔元峰把?她?接回邓州,她?只?怕都不愿意离开父母。 而?且她?坚持为父母守孝守满三载,要不是曹王保媒,她?可能还?会继续守下去。 「孝心可嘉呀!」同为孝子的曹王感?同身?受,对崔筠的感?官一下子好了许多,甚至还?超过了张棹歌。 曹王忽然想到,自己可能对张棹歌也有误解,于是去信隋州刺史李惠登,询问隋州的曲辕犁是从那儿得到的改良方?法。 没多久,李惠登手下的佐官来报,表示这是张棹歌拿来给李惠登的,说有了改良版的曲辕犁,就能减轻农户的负担,而?且这样轻便的曲辕犁最合适山地多的隋州。 李惠登之所以?没有立马上报给曹王是因为他想低调,否则被毗邻隋州的淮西学了去,那亏得还?是朝廷这边。 曹王心想,他果然误会张棹歌了,对方?改良曲辕犁后,还?未在乡里?推广便先拿给李惠登,目的自然是希望隋州能发展起来,以?便朝廷有朝一日能收復淮西。 至于张棹歌为什么没有拿给他反而?先拿给李惠登?自然是因为张棹歌无法轻易见到他。 曹王慢慢回过味来,嘆气:「看来崔家还?是瞧不起张棹歌的。」 可惜张棹歌不肯到他麾下来做事,否则崔家哪有机会在他面前搬弄是非? 以?为政绩到手的谷城县令与崔镇等人突然得到刺史府发出的文书,命令他们推广曲辕犁的时?候必须低调,不能把?曲辕犁的改良方?法传到淮西那边去。 原本还?想大张旗鼓地宣传,好提高名声的他们顿时?感?到郁闷。 第83章 事发 崔铎给了崔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是否要跟大房合作, 实则他很?清楚以崔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必然不会这么轻易妥协。 果不其?然,第?二?天, 崔筠没有等他的到来就去了崔元陟那儿。 这也在崔铎的意料之中。 他昨天不要脸地威逼崔筠,主要是想让家族从崔筠那儿分一杯羹, 因为?他爹是族长, 哪怕崔筠不肯让大房占便宜,大房也没亏。 崔筠答应跟大房合作固然为?好,她不想被大房裹挟, 必然会为?了拉拢多一些族人而向他们许以更多的?好处, 做出更多让步。 殊不知,这?才是他的?目的?。 想到崔筠落入陷阱, 崔铎心情愉悦,之前被坑而埋下的?阴影也一扫而空。 他就等着冬至那日的?到来了。 然而,他还未等到冬至日,反倒先等来了慌张的?林长风。 「二?郎君,大事不好!」 崔铎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便看见怒气沖冲进来的?王翊。 崔铎蹙眉:「又有谁招惹你了?」 王翊走到他面前,抬手便是一巴掌。 崔铎被打得愣了愣, 旋即恼怒地推开王翊:「你疯了敢打我?!」 王翊被他推得一个趔趄, 要不是身后的?婢女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只怕要摔了个四?脚朝天。 本来心里就窝火,被这?般对待,她更是怒火中烧,歇斯底里地吼:「崔二?, 你对得住我吗?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你倒好, 挪用我的?嫁妆在外头?逍遥快活养外室!」 当初她嫁给崔铎,带了二?十顷田、一座田庄、十八车绢布、二?十多箱钱,以及其?余家具、文房四?宝等物什做嫁妆。 那时的?崔元峰在荆南道的?澧阳当县尉,其?长子崔镇又在长安游学?,家中开销颇大,即便崔家有不少?田宅资产,也仍旧入不敷出,所以她陆陆续续拿了许多嫁妆出来补贴崔家。 第165页 过了几年,崔元峰盼到了南阳县丞有空缺,他花了不少?钱操作,终于回到邓州。 借着崔家在邓州的?威望,崔元峰在南阳混得如?鱼得水。 不过他们这?一房的?人都知道,要不是王翊当初带过来的?嫁妆,他们或许还在环境恶劣的?荆南辗转。 因此?,王翊在崔家的?气焰日渐高涨,她不准崔铎纳妾——崔铎不是官员,也没有授勋,只是一介白丁,本就没有纳妾的?资格。——也不准崔铎有别的?女人。 崔铎不愿意只守着王翊一个女人过日子,因此?常常藉助去南阳协助父亲打理家业为?由,在外狎妓。 后来王翊生?了二?子一女,心思多花在后宅与子女的?身上,对于崔铎与婢女五桃之间的?那点事,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这?不代表她会容忍崔铎养外室。 崔铎若能养妾,这?妾好歹是家里的?人,她要打要骂都行。外室却不行,因为?外室没有入崔家的?门,她要打外室,外室还能去告官。 偏偏崔铎养外室花的?是家里的?钱! 哪怕外室所生?的?奸生?子无法入族谱,也没有继承权,可防不住崔铎生?前把钱拿去给外室花呀! 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正妻和她生?的?孩子。 王翊哪里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在得知崔铎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养了好几年外室,她已经快要失去理智,怒气沖沖地就过来找崔铎算帐了。 崔铎心中骇然,目光凌厉地往众多奴婢面前扫过:莫不是这?群奴婢有人跑到王翊面前告密了? 最后目光落在林长风身上,后者明显有些着急,不停地朝他打眼色。 看到他们的?小动作,王翊气得胸口疼。 崔家的?奴婢这?么多,崔铎能把那外室安置在城外养了这?么多年,而她浑然不知,说明这?群奴婢都在帮他瞒着她。 她没有自?己的?耳目,可不就眼瞎耳聋,被崔铎耍得团团转?! 还有林长风这?些个奴婢,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你胡说什么?」崔铎在王翊的?面前自?然是要否认的?。 「呵,你还狡辩!需要我提醒你,你养外室的?云月馆是用我嫁妆置办的?庄子吗?几年前,你突然说要周转,想卖掉庄子,我不曾怀疑,将庄子卖给了一个叫齐凝碧的?女商贾,后来你周转完,这?钱也没还回,我与你夫妻一场便不曾计较。谁曾想,这?齐凝碧就是你养的?外室!你左手倒右手,用我的?庄子送给你的?外室,呵,崔二?,你当真是有本事!」 她越说越气,又跟崔铎撕扯扭打到一块儿。 一旁的?婢女和僕役都不敢上前阻拦,只能去找主母韦燕娘。 韦燕娘最近的?重心都在身怀六甲的?韦伏迦身上,听说次子又跟儿媳打架,她扶额:「他们这?次打架又是为?了什么?」 也不怪乎她如?此?淡定,只因王翊性格彪悍,眼里又是揉不得沙子的?人,所以家里除了崔元峰、韦燕娘这?对公婆,和崔镇、韦伏迦夫妻外,其?余人只要惹了她,她是真的?敢动手。 崔铎经常在外狎妓,被她发现后没少?挨她打,只不过他会还手,于是就变成了互殴。 但过去双方顾及面子,只是推搡或身上挨几巴掌,打得并不激烈。 久而久之,韦燕娘也就没当回事了。 这?次听说已经动了刀,韦燕娘才匆匆赶过去处理。 路上,她听到僕役说城东外的?柜坊「云月馆」被人揭发是个聚众樗蒲的?地方,商贾将钱和货物存在里面,反倒被人用作赌资,因此?众多商贾都争先恐后地要去拿回自?己的?钱财与货物。 在外逛街的?王翊赶上了这?个热闹,然后听到了围观的?百姓说这?云月馆的?女主人齐娘子其?实是崔铎养的?外室。 王翊闻言,就怒气沖沖地跑回来跟崔铎闹了。 韦燕娘脚步一顿,问:「谁揭发的??」 「还不清楚,官府的?人已经去云月馆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虽说不会让崔元峰丢官,但如?果坐实崔铎利用柜坊来开设赌坊,他被官府处罚事小,崔家的?口碑与名望极有可能会一落千丈。 不,崔家另外几房如?果知道了这?事,必然会为?了崔氏的?名声而与崔铎割席。届时,崔元峰这?个族长恐怕得退位让贤了。 —— 邓州,崔元陟宅,草堂。 崔元陟半躺在一张胡床上看书,寒风将草堂四?面悬挂捆绑的?草帘吹得不住地抖动。 草堂内烧着一盆炭,热浪从盆中扩散,为?小小草堂带来一丝暖意。 对面的?书阁里,崔筠走了出来,身后是捧着不少?书卷的?朝烟。 她们来到草堂的?门口,崔筠说:「三伯父,七娘挑好了。」 「挑了大半天,只挑这?么几卷书?」崔元陟问。 崔筠微微一笑:「大郎说贪多嚼不烂,这?几卷足够了。」 崔元陟放下手中的?捲轴,又伸了个懒腰,掀开帘子走出去,说:「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崔筠应下。 崔元陟的?小儿子崔九郎从外头?小跑着回来,在这?大冷天里,额上甚至沁了层薄汗。 第166页 他说:「阿耶,二?哥惹祸啦!」 崔元陟听完崔九郎从外头?打听回来的?内容,忽然把目光转向安静地立在一旁的?崔筠。 崔筠回视他,目光带着一丝不解。 崔元陟对崔九郎说:「这?祸是二?郎闯出来的?,让他们父子自?己解决吧。」 唐律规定博戏赌财物,赌资未满五疋(五匹绢布的?价值),杖一百;超过五疋按盗窃罪,判一年徒刑;开赌坊或提供赌具的?人,没有从中收取财物杖一百,收取财物则按比例,依盗窃财物来定罪。注1 不过唐律也规定了九品及以上官员与其?家属可以赎刑,除了谋逆这?类死罪外,其?余的?罪责都可以通过花钱来减免责罚。 崔铎恰巧是崔元峰之子,在可赎刑的?范围之内,因此?崔元陟并不担心崔铎会有生?命危险,最多只是让他们父子出一点血,外加要承受族人的?怒火罢了。 …… 崔铎当初正是仗着可以赎刑,才大胆聚众赌博的?。 一开始他并不敢动柜坊的?钱,后来有人向他借钱,愿意付利息,他便把原本商人存放在这?里的?货物、钱财都作为?赌资借给了来赌博的?人,再收取高额的?利息。 那些商人或许一年半载才会来一趟取走钱货,因此?他并不担心出事。 而这?么多年的?相?安无事令他的?底线越来越低,他不仅提高了利息,还把商贾短时间寄存的?钱粮也拿出来出借给赌博的?人。 这?么做的?风险很?大,以往从哪些赌徒的?身上收不回赌本,他还可以仗着外地商贾短时间内不会前来取回寄存的?钱货,而用自?家的?钱填补窟窿。 选择短时间寄存的?钱货,往往是在附近做买卖的?商贾,他们随时都会来取走钱货。如?果那些赌资未能及时收回,而崔家也暂时没那么多钱周转,就容易出事。 因此?这?次被人揭发后,才会有商贾赶来,要取回他们的?钱货。 崔铎知道,就算他让这?些商贾把钱货都完好地拿回去,云月馆的?信誉也没有了。 不会有商贾冒险把钱货存在一个赌坊里。他们以前会把钱货放到这?儿存放,是因为?博陵崔氏「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的?名望。在利益的?面前,什么名望都是假的?! 崔铎和崔元峰为?了处理此?事忙得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分神去崔筠那儿分一杯羹了。 随着冬至日的?到来,崔氏族人齐聚一堂。 在正式开始祭祖之前,崔家最年长的?族老崔游说:「这?次的?祭祖仪式,还是让老夫来吧!」 崔元峰眼神一凛。 这?本是他这?位族长的?职责,对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看到没有别人吭声,显然是贊同崔游的?话,他的?心一沉,看来崔铎闯出来的?祸最终还是影响了族人对他们父子的?看法。 第84章 族学 崔家家庙里并无崔铎的身影, 他眼下还在处理云月馆和家中那些?烂帐。 这件事已经被捅了出去,连崔元峰的上峰南阳县令都有所耳闻,敲打他说:「博陵崔氏家学渊源, 不管是治史、文学还是礼学,都颇有建树。崔氏守礼尊法、自守节操、崇尚俭约的家风更堪为世家典范……崔丞可不能因为忙于公务便忘了教养子孙后代?呀!」注1 崔元峰当时又尴尬又难堪。 今日族内大?会, 崔游携众人威逼, 更是令他大为光火。 然而经此一事,崔氏的名声受损,崔家在邓州的威望也?下降了许多?, 若是不能给个说法, 很难安抚崔氏族人。 这时,崔元峰看到了崔筠, 他眸光微闪,说:「这件事过后,我自会惩处崔铎,只是眼下还是得先想办法挽回崔家的名声。」 博陵崔氏整体的名声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受到影响,可崔家在邓州扎根发展,他们若是不好好经营,坏的是博陵崔氏在邓州的名声, 最终受累的也?是他们。 崔游问:「这事都传开了, 还能怎么挽回名声?」 崔筠知道崔元峰想说什么,她截住崔元峰的话,抢先说:「关于此事,七娘正好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伯祖父和诸位叔伯兄弟是否愿意?听上一听?」 「你能有什么法子?」崔锡和崔钧兄弟俩发出了嘀咕。 崔元陟说:「事关崔氏, 大?家不妨听一听。」 崔游便按捺下来,示意?崔筠开口。 崔筠说:「我们博陵崔氏之所以能雄踞士族之首, 是因为家学渊源,然而崔家的家学以儒为主,重?经学轻诗赋,与如今所流行的以诗赋取士风气相反,若想要以科举入仕,族中教?育必须做出改变……」 「你长话短说。」崔游隐约有些?不高兴,虽然崔筠说的是实话,可他们博陵崔氏最引以为豪的就是以儒出身,让他们放弃经学而转诗赋,这不是数典忘祖么! 崔筠微微一笑,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节奏:「长安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各州郡也?有郡学、县学,然而所学皆以儒家经书为主,族中子弟多?去长安游学,即便不去长安,也?多?在郡县求学,这些?地方没?有设诗赋,而进士科以诗赋为首,其次是时务策,最后是明经策……这是为何崔氏子孙越来越少进士及第者的缘故。」 第167页 天下以博陵崔氏自称的子弟怕是有数万,所以远的不提,只说邓州这一支。崔元峰三十?岁才?进士及第,他那时候的科举风气虽然也?逐渐开始重?视诗赋,但首场是帖经,第二场为诗赋,第三场试策文。 而崔镇二十?七岁进士及第,那时刚好朝廷改制,以箴、论、表、贊代?替了诗赋,领试策两道。注2 今年,朝廷又下令恢復旧制,以诗赋为重?。 但是国?子学等官办的学校的教?学并未发生变化,依旧是以儒家经学、律学、算学等为主。 所以,创办私学,由崔氏家族内部?创学,就很有必要了。 早在开元年间,朝廷便下令允许私人办学,然而有条件办私学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便是连崔家也?没?有正经的族学——崔氏子弟童蒙教?学多?靠父母,长大?后则去游学。 因此,若崔氏能办族学,同时也?对外招收寒门士子,这将会是提高崔氏名声的最佳选择,在这之后,谁还会记得崔家有个纨绔开柜坊办赌场的事呢? 崔筠的话说完,崔元峰紧了紧拳头,眼里闪过暗芒。 这不是他跟崔铎当初的想法么? 他原本想以办族学为由,跟其余族人联手逼迫崔筠交出造纸印刷的技艺。 如今崔筠先提了出来,掌握了主动权,到时候她再?随便许点好处,即使不交出造纸印刷的技艺,族人也?不会再?有怨言! 崔氏族人议论纷纷,但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崔锡和崔钧兄弟俩无法考科举,因此他们对崔筠的话丝毫提不起劲,反而质疑她:「你说得轻巧,办族学不用钱?光是我们自家子弟求学都要不少钱财,居然还想招收寒门士子!」 崔游颔首:「没?错。」 崔筠淡定?自若:「以我们族中子弟求学为例,从童蒙教?育开始开销最多?的地方在于笔墨纸砚和购买书籍,其次在外游学吃穿用度以及参加各种雅集、诗会,拜访名师等开支。倘若族内办了族学,那游学的许多?开支就能省下,至于笔墨纸砚和书籍,笔墨我爱莫能助,纸和书籍,我却有办法……」 她又扔下一记响雷:「我准备在邓州开一家纸行,供应纸,还有刊刻书籍。」 知道内情的人不说话,而不知内情的人神色各异,有用看冤大?头的眼神看她的,也?有占了便宜而沾沾自喜的。 崔元峰自然不会继续放任她得到族人的好感,说:「七娘在汝州办了造纸坊与印刷坊。」 众人愕然,旋即狂喜:「难怪七娘会提出办族学的建议,有了这造纸与印刷的工坊,何愁族学办不起来?!」 崔筠瞥了崔元峰一眼,知道他在暗示族人,她会免费提供纸张和书籍。 可她会做这种赔本买卖吗? 她故作腼腆地笑了笑,说:「大?伯父过奖了,这造纸与印刷之事,皆是我家大?郎的主意?,由她做主。」 这话让众人高涨的情绪稍微冷却了下来。 崔锡傲慢地说:「七娘不用妄自菲薄,那赘婿的东西?不就是你的东西??」 「三哥莫不是想破坏我们的夫妻关系?」崔筠反问。 「你这是什么话!」 「我若将造纸坊与印刷坊据为己有,大?郎必然不悦,到时候影响了夫妻感情,不得和离收场?」 众人:「……」 崔钧说:「那你可以把造纸和印刷的技艺拿出来给我们崔家……」 崔筠呵斥:「六哥就差把巧取豪夺写在脸上了,如此德行与心性,怎对得起我们自幼所学的家风教?育?创办族学、招收寒门士子,既是为了家族的长远未来,也?是为了经营名声,若一开始便打着盘剥别?人的想法,谁还会来依附崔氏?」 崔钧被她斥责得面红耳赤,连崔元峰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有心之人都听得出她这是在指桑骂槐——她都愿意?提供纸张和书籍了,他们还想掏她的老底,这不是盘剥、巧取豪夺是什么? 崔筠不给他们思考反驳的机会,继续说:「我原想请诸位长辈挑选一名杰出的子弟承祧我父一脉,而今,是万万不能选三哥和六哥的。」 「七娘你——」 崔筠并不担心他们反对,毕竟她提供纸和书籍的条件就放在这里,他们要是连这点都不能退让,那也?别?想从她这儿得到什么好处了。 在族学的诱惑面前,除了崔锡、崔钧这两兄弟外,已经没?什么人会再?打给崔元枢过继嗣子的主意?。 崔游问:「七娘说开纸行,是什么个章程?」 「几个方案,一是从家族中馈出资置办一家纸铺,我提供纸张和书籍在此售卖,获利七成归我,三成归族里,另外再?每月供族学五刀纸(算在经营成本内)。」 「族内出了铺子,才?三成收入归族里?」有人质疑。 崔筠给他们算了一笔帐,那五刀纸的价值已经抵得上铺租了,那三成利润纯粹是她捐给族里的,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那别?的方案呢?」 「大?郎拿出来的造纸技艺是以楮树皮为原材料的,族内可以用楮树皮来换纸,一斤楮树皮换五张纸。」 一斤楮树皮能造十?到二十?张纸,算上制作及加工成本,崔筠没?赚族里一分一厘。 在他们思考商讨的时候,崔筠又拿出第三个方案:「或者像我表兄表嫂那般找大?郎购买,千文一刀。」 第168页 她也?算是告诉了众人,同样是亲戚,窦家都是找她买的纸,没?有占她的便宜,他们也?别?想什么都不出,光想着从她这儿索要好处。 这么一对比,大?家觉得方案一挺好的,不过他们不满足于开一家铺子。 崔筠不管他们要开几家铺子,她只负责一家铺子,其余人想开铺子,就得採取方案三,从她这儿买纸。 至于方案一,崔筠也?还有几个条件,一是她将会以崔氏之名收购楮皮纸;二是族内要提供书籍供她刊刻印刷,还得帮忙收集各种诗集、赋集,等族学创办了,族学的学生都能免费到纸行来抄书,若不想抄书可以低价购买书籍;三是纸行一旦开张,经营之事族内不得过问。 众人还需讨论,但此事的主动权不在他们的手上,不管讨论出什么结果,还是得向崔筠做出妥协。 —— 不知邓州崔家刀光剑影,远离尘嚣的昭平别?业里,张棹歌正携众奴婢部?曲欢度冬至。 她过冬至的习惯跟众人不一样,但因她是主,大?家是仆,所以都按她的吩咐来过。 节礼那些?人情往来的东西?,崔筠早就安排好了,就算张棹歌不清楚,青溪和李彩翠也?能处理?妥当。 除了节礼,张棹歌还让厨院弄了许多?饺子——这会儿大?家多?称之为偃月形状的馄饨,——每人一碗,大?人多?一点,孩子少一点。 饺子的馅料是猪肉和萝蔔,萝蔔可以去腥除膻,沾了醋后,滋味好极了。 因里正齐适和仇果、应四娘他们都送了节礼来,张棹歌不仅回了礼,还让人给他们各家都送了一盆饺子。 一盆的数量看似有点少,实际乡里人家过冬至,基本也?是跟左邻右舍互换食物,不会送十?分昂贵的东西?。 仇果跟于春娘吃了一部?分,剩下的都被仇果拿去餵底下的镇兵了。 当然不是每个镇兵都能吃上,只有他手下几个队长有份。 「这张押衙捣鼓吃的可真有一手,这醋闻着也?比我们在外头买的醋要香。」于春娘跟仇果说。 仇果想到张棹歌给他的酒,说:「他送的酒都这么好喝了,醋必然也?是佳品。」 这些?日子,他到县城还有草市的酒坊看过,愣是没?买到这么好喝的酒,所以他怀疑是张棹歌自己酿的。 朝廷禁止私人酿酒,但许多?官员、富人家里会无视禁令私下酿酒,这些?酒没?有对外销售,因此官府一般不会追究。 仇果舔了舔唇,去找了郑和义。 没?多?久,张棹歌便受郑和义所邀,前往他家赴宴。 路上,她遇到了几个县镇的镇将和镇官,有的人主动跟她打招唿,还有一人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她。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问:「冬至刚过,诸位怎么看起来有些?愁眉不展?」 仇果嘆气:「张押衙有所不知,原本该于十?月初发放的冬季军饷,至今还没?有着落。」 张棹歌挑眉,觉得这在意?料之中。 自安史之乱以来,国?库空虚,而军费开支又过大?,所以皇帝前些?年才?想出了各种增加赋税、对商贾巧取豪夺的骚操作,遭到反噬后,不得不取消那些?政策,而改租庸调为两税法。 即便如此,各地藩镇的镇兵开支也?足以令皇帝头疼。 加之府兵制已彻底取消,各地的士兵多?是招募来的,他们不事生产,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就成了光吃饭不干活的典范。 而各藩镇养兵也?问朝廷要钱,偏偏他们都有私心,不太愿意?听从朝廷的调令,等同于用朝廷的钱养自己的兵。 皇帝正是想削弱藩镇的力量,所以之前想採取弭兵政策,但没?有成功。 没?有办法,只能从缩减军饷下手。 那些?御边的藩镇要防范外敌,他们的军饷不能少;河朔一带的藩镇随时都想着叛逆,灭又灭不掉,还得安抚他们,因此不仅没?法拖欠军饷,还得经常给赏赐;最终苦的是那些?遏制河朔藩镇的郡县兵。 在这种形势下,县镇兵一旦被除籍,待遇可就没?有张棹歌当初解甲归田时那么好了,很有可能什么安置、补贴都没?有。 「当初你说得对。」仇果又说。 张棹歌早就给他分析过了,虽说朝廷还未真正下令弭兵,但随着军饷缩减、拖欠,他这心里也?愈发不安,觉得距离那一天也?不远了。 张棹歌不走心地安慰说:「也?不必忧心,淮西?一日未收復,朝廷便还会养着你们。」 谁都知道她这是安慰之言,因为淮西?虽然未收復,可那吴诚也?没?有再?搞事。况且节度使真正倚仗的是那些?骁勇善战的牙兵,他们这些?州郡、县镇兵都是开战时充数的。 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拖家带口的,一家子的生计全仰仗他们,军饷被拖欠、缩减甚至剋扣后,家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所以今日之宴,郑和义与仇果是想跟张棹歌谈一谈合作经商之事。 第85章 冰释 军队想不依靠朝廷补充军供有两种方法, 要么营田,要么参与经商。 营田又可称之为屯田,是从汉代开始就为供应边防军队军粮而制定的?政策, 故而一般只在边境的?州府置屯。安史之乱后,京畿、河南、荆南与淮南一带也开始屯田, 但受土地限制, 规模并不大,且屯田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军供。 第169页 至于以商补军,多年以前, 就已有藩镇在交通要道、关隘津渡的?地方置办邸店、酒肆, 以营利等。虽然皇帝登基后认为军队是在假公济私,勒令关停邸肆, 但朝廷的?军供艰难是有目共睹的?,很多藩镇依旧会偷偷经商。 在郑和义等人?看来?,屯田获利不如经商多,因为他们没有田可屯。经商的?话?就方便?许多了,鲁山县有诸多重要的驿道、商路和关隘,山南和荆南之地要想到?东都洛阳,必会经过鲁阳关, 所以不管是在这里建造邸店, 还是办酒肆,都极为便?利。 张棹歌听了他?们的?话?,疑惑地问?:「你们完全可以自己干,为什么要拉上我呢?」 其?实她隐约能猜到?为什么,但还是想听听他?们的?说辞。 仇果摸了摸鼻子, 说:「上回你给?我的?酒实在是太好?喝了,说是琼浆玉液也不为过, 我遍寻汝州的?酒肆都买不到?,所以想问?问?你,这酒是哪儿买的??」 张棹歌面不改色地撒谎:「我义兄送的?。」 郑和义问?:「那可以帮忙为我们搭一搭线吗?」 张棹歌恍然大悟:「你们想打听那酒的?来?歷,然后卖酒?」 郑和义等人?颔首,他?们是有这打算。 只有仇果主动询问?:「张押衙会酿造吗?」 张棹歌眉峰一扬,目光揶揄:「会呀。」 郑和义等人?险些坐不住了,他?们还以为要到?隋州去?运酒回来?卖,没想到?这儿就有一个会酿酒的?人?!要是仇果不问?,张棹歌是不是就不会说了啊? 想到?张棹歌有可能成为他?们的?财神,郑和义把那即将说出口的?怨嗔之言给?咽了回去?,他?一笑,一张黝黑的?脸上挤满了褶子,说:「张棹,大郎啊~我们合作如何?你酿酒,我们来?卖。」 张棹歌拒绝:「我没取得酤酒的?资格,不敢卖酒。」 「要取得资格有何困难?交给?我们便?是。」 张棹歌不置可否,只提点:「虽说你们是为了供军而卖酒,却不能自作主张,理应先请示使君。」 虽说她就算拿到?了酤酒的?资格也不会掺和进去?,但哪天他?们的?事迹败露,被?刺史、节度使追责,她也有可能受到?牵连。 她若仍是孤家寡人?倒是无所畏惧,怕只怕牵连了崔筠,故而不能明知前方的?路上有坑而置之不理。 郑和义他?们颇为犹豫,请示了节度使,这事还能成吗? 张棹歌笑了笑,说:「若汝州仍是归河南府镇下,这事自然不成,可汝州如今已归山南道镇下,你们最终听命的?人?是曹王。曹王为江西观察使时,屯兵于城外,并设立军市。虽然没有直接参与经商,却可窥见其?对军中经商的?态度之宽容。你们或许可以试一试。」 郑和义等人?眼睛立马放光,丝毫不怀疑张棹歌是否在撒谎坑他?们,因为他?们这群人?里,没有人?比张棹歌更熟悉曹王了。 「大郎,我们位卑职低,没办法直接请示曹王,只有你有这能耐,你一定要帮帮我们!」郑和义态度好?得只差没提出跟张棹歌结拜了。 张棹歌可没忘记郑和义被?孟甲岁收买想坑她的?事。 她不吭声,郑和义的?脸上便?有些尴尬。 另一个副将立马上前说:「张押衙,我知道我们以前对你多有得罪,我们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 仇果也压低了声音说:「与我们合作保证不会让你吃亏,而且此?事若成了,这酒税可操作的?地方便?多了。」 张棹歌心想,跟这群镇兵合作有利有弊,但他?们若能把经商这事过了明路,那弊端就少了许多。 她终于点了点头:「我试试,但成与不成还得看你们。」 鑑于没多少军镇敢明目张胆地以商补军,张棹歌没有贸然地跑去?请示曹王。她得先找个同盟,并且由对方先实施以商补军的?措施,届时再?让郑和义「效仿」,既不会引人?注目,也容易得到?准许。 她的?目标嘛,自然是李惠登。 隋州曾遭逢战乱,十室九空,李惠登任刺史后,便?一心发展。 不过隋州多山,农业发展必然比不上襄州、荆州等地势平坦辽阔的?州府。 但隋州这样的?地理位置有个优势——可种植茶叶。 十几年前,世人?虽然煮茶吃茶,但茶叶往往被?视为食物、药物,随着陆羽的?《茶经》面世,又经文人?推广,蔚然成风。 茶利随着饮茶风气?的?兴盛而增多,恰好?朝廷前几年取消了榷茶的?政策,如今未见恢復,这促使了更多茶农去?种植茶叶。 张棹歌从这方面入手,通过杜秉骞说服李惠登,在隋州设置军市贩茶。 另外,她注意到?曹王会从回鹘购买马匹,而提及茶与马,不免想到?了「茶马互市」。 所谓「茶马互市」是中原王朝与西北、西南少数民族政权交易的?主要形式。因中原地区缺少养战马的?草原,西北、西南少数民族则因生活习俗的?影响,需要饮茶来?助消化,双方都有需求,于是用茶叶换马匹的?交易形式便?应运而生。注1 不过在中原地区的?饮茶风气?盛行以前,中原与塞外虽然也有贸易,却不是用茶叶,而是用绢布。是最近十几年,塞外对茶叶的?需求量逐渐增多,才开始用茶叶贸易的?。 第170页 但茶马互市成为官府认可的?一种贸易手段,并为此?制定相关政策是在以后,因此?,张棹歌必须要用一份详细的?计划来?说服李惠登与曹王。 当然,这事并不着急现在处理,可以徐徐图之,反正镇兵们的?军饷是被?缩减,而不是被?直接除籍,慢一天两天再?去?经商也饿不死。 张棹歌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对郑和义说:「什将,我觉得这事在办成以前不宜声张,你认为呢?」 郑和义严肃地点头:「没错,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出现变故。」 他?看了在场众人?一眼,将他?们的?脸和身份都记在了心底。 这一眼也是威慑,众镇将、镇官也明白此?事的?重要性,纷纷附和绝不会外泄。 张棹歌又说:「此?事事关营寨和数百镇兵,我自然相信诸位会守口如瓶,可我的?身边有别人?的?耳目,我办事又不能光待在家里……万一被?盯着我的?人?察觉到?我们的?谋算,泄露了怎么办?」 郑和义生气?地说:「此?事好?办,让这些耳目消失就行了。」 「不能草菅人?命。」 「那将他?看住,不让他?靠近大郎你可行?」 张棹歌满意地笑了:「可以。」 五桃不是要寻亲嘛,就让这群镇兵帮她寻吧。 …… 张棹歌回到?昭平别业,刚进门,门后便?蹿出一道身影,要不是她躲了一下,估计就被?撞了个满怀。 不过即便?如此?,她仍被?撞了一下。 「哎呀~」身旁传来?了五桃矫揉造作的?唿声。 张棹歌睨她:「你是钟杵吗,这么会撞,要不要送你去?广宁寺撞钟?」 一次两次就算了,居然还想来?第三次?! 五桃一噎,哀戚地说:「郎君,婢子不是故意的?。」 「阿对对对,你是有意的?。」 五桃:「……」 干馒头都没有你这么会噎人?。 这让她怎么把戏往下演? 「你眼睛不用来?看路,是用来?装饰的?吗?再?有下次,把你这没用的?眼给?挖了。本来?长?得就不好?看,不管是装饰一双眼睛,还是装了满腹心眼,都提升不了你的?颜值,废了算了。」 五桃为奴为婢这么多年,因崔铎的?关系没少被?王翊刁难,可便?是王翊也从未这般辱骂过她。 张棹歌真?是狠狠地伤了她的?心! 她遭不住,哭着跑了。 这回是真?哭。 张棹歌闻着身上沾的?气?味,嫌弃地撇了撇嘴,摸出她的?花露水喷了喷——五桃脸上的?香粉簌簌地掉到?她身上,只有花露水这么霸道的?气?味才能盖过去?。 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 「糟,忘收药了。」突然想起常春馆晾晒的?那些药材,张棹歌匆忙跑到?常春馆,发现一个小女娃正在把院中晾晒这药材的?竹筛一个个往屋檐下搬。 竹筛很大,女娃的?两臂伸展也才够竹筛周长?的?一半。 十几个来?回,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张棹歌开了常春馆的?门,把剩余的?药材都收进去?了。 李奀儿看到?她,眼睛亮晶晶地喊:「阿郎。」 「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张棹歌问?她。 「下雪了,要收药材。」 自李奀儿退烧后,林春将她「扔」给?了张棹歌,其?实是有私心的?,一是想借张棹歌的?医术再?帮她调理一下,二来?让李奀儿干些力所能及的?活,算是创造了劳动价值,这样一来?就不算是占主人?家的?便?宜了。 张棹歌身边的?活都比较轻省,跟着她最合适不过。 张棹歌见她乖巧不会打扰自己,就让她跟着了。 收完药材,张棹歌就回屋里练字。 还没到?饭点,林春暂时不会来?带走李奀儿,张棹歌就让她也进屋来?,省得在外头冻得一直掉鼻涕。 李奀儿进了书房也谨记林春的?教诲,不敢随便?乱走乱动,不过看到?这么多书卷,她眼里的?憧憬掩饰不住。尤其?是看到?张棹歌在写?字,她忍不住好?奇地站在旁边伸长?了脖子看,眼里除了憧憬还有一丝渴望。 张棹歌问?她:「识字吗?」 李奀儿摇摇头。 张棹歌提笔写?下「李奀儿」三个字,说:「这是你的?小名。」 李奀儿没有大名,或许这辈子也不会有。在别人?的?口中,她可能是李大娘,是阿李,是婚后被?冠以夫姓的?某李氏,也可能是百年后连身份都不復存在的?「无名女尸」。 张棹歌收回思绪。 李奀儿正好?奇地伸手触摸纸上的?字,因墨迹未干,她的?指头沾上了墨,字也出现了多余的?痕迹。 以为做错了事,她吓得手一缩,背到?了身后。 张棹歌把纸给?她,说:「那边有水,可以沾了水在地上仿写?。」 李奀儿如获至宝,抱着纸飞快地跑到?一旁去?练习书写?自己的?名字。 一天后,她认得了自己的?名字,也会写?了。 之后张棹歌教了她更多字,基本是人?名,还有生活中比较常见的?词彙。 她把张棹歌给?的?纸收集起来?,用浆煳粘贴成卷,随身携带。 第171页 张棹歌忙得没空管她时,她就去?帮门房看门,自个坐在门后的?廊下背诵这些字,然后在地上练习。 崔筠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第86章 前嫌 崔筠回来并没有特意让人提前回别业通传, 她回到门外?,车驾的动静引起了门内李奀儿的注意。 李奀儿探出头去,眼睛一亮, 唿喊:「娘子。」 崔筠看到小小的人儿蜷缩在门的内侧,不禁问:「奀儿, 你在这儿做什么?」 「守大门。」李奀儿脆生生地说。 崔筠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纸, 还?有?地上的字上,问:「这是在学习认字?」 李奀儿将?手里的纸递过去,坦白地说:「嗯, 阿郎教的。」 崔筠不用李奀儿说也知道?这是张棹歌教的, 因为这字迹,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了。 虽然?不清楚张棹歌为什么忽然?教李奀儿认字, 崔筠仍旧好脾气地问:「认识多少?字了?」 「好多了,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还?会?写阿娘、娘子、阿郎、鸡、羊……。」李奀儿掰着指头数着。 崔筠看她手指冻得通红,说:「进屋去学吧,别又?感染了风寒,那可?遭罪。」 朝烟指挥着部曲帮忙把行囊和从邓州带回来的东西?搬进去,崔筠对她说:「我瞧这孩子喜欢学习, 就让她跟着你吧, 你闲暇的时候教她认认字。」 朝烟应下:「喏。」 刚好从杂院忙完回来的门房听见动静,急匆匆地跑过来:「娘子回来了!」 「大郎呢?」 「阿郎去郑什将?家了。」 崔筠疑惑:「郑什将?……大郎何时与郑什将?走得这般近了?」 门房自然?不清楚张棹歌的事情。 好在崔筠也没有?非要现在弄清楚。 这一路风尘僕僕,她先去沐浴更衣,随后把几个管事都找来了解一下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别业上下发生的事。 经过她这一年多的整顿, 别业上下都已经步入正?轨,即便她不在也能维持良好的运转, 况且还?有?张棹歌坐镇,因此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倒是这五桃整日制造偶遇张棹歌的机会?,哪怕张棹歌没搭理她,可?她的行为也惹了一些奴婢的不满——在别业蹭吃蹭住,不干活还?整天?到处乱晃,张棹歌都没她过得舒服自在。 听到这里,崔筠问:「五桃呢?」 「镇兵带走了。」李彩翠说。 崔筠一惊,李彩翠忙补充:「仇副将?听大郎说她来昭平乡是为了寻亲,所以带她去寻亲了。」 崔筠:「……」 「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知道?五桃的目的不单纯,但五桃罪不至死,想办法将?人赶走就好。 张棹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能有?什么事,有?这么多人帮她寻亲,她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众人错开身子,崔筠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张棹歌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中堂处。 淡淡的酒味顺着风飘溢进屋内,崔筠边走向她,边问:「大白天?吃酒去了?」 张棹歌旁若无人地牵着崔筠的手,十指相?扣:「没有?。你也知道?我酿了酒,我从郑和义?家回来顺道?去了趟酒窖,沾了酒水。」 看着多日未见的人,崔筠的心也微微沉醉,若不是顾及还?有?人在,她怕是忍不住要吻上去了。 好在众人也还?识相?,纷纷找理由给她们制造二人世界的机会?。 这下张棹歌再也没有?顾虑,率先亲了亲崔筠的唇,浅尝过后是更加炽烈的热吻。 身子滚烫,几近发软,崔筠葱白的手指用力地扣着张棹歌骨节分明的手指,她怕自己卸去力气会?被吻得瘫软下来。 她浅浅地回应着,一点点地平息彼此被这个吻勾起的情欲。 张棹歌终于松开了她,她也顺势抱着张棹歌的腰,靠进张棹歌的怀中。 「你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崔筠问。 这种话向来是张棹歌先问出口的,但是这次,崔筠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答案了。 「从你走出门口我就开始想你了。」 崔筠听得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嗔道?:「惯会?说好话哄人。」 「那我用实际行动证明?」 崔筠意会?,故作娇嗔地捶了她一下,又?顺势松开,问:「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跟郑和义?他们凑到一块儿去了?」 张棹歌告知郑和义?他们的打算,见崔筠眉头紧蹙,顿了下,补充说:「等他们替我弄到了酤酒的许可?,不管他们要如何卖酒,我都不会?插手。」 崔筠笑了笑:「我倒不是担心他们出事会?牵连我们,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有?如此大胆的想法,也没想到你会?跟他们冰释前?嫌。」 张棹歌说:「因为他们如果想卖酒,那主动权便在我的手上,谁叫我酿出来的酒好喝呢。」 「你就不怕他们觊觎你的酿酒方子?」 「所以为了防着他们,我打算把隋州刺史和曹王拉下水,呃不是,拉他们当我的后盾……隋州种茶,襄州置茶市,收购茶叶用来跟回鹘置换马匹,商业贸易兴盛,税收就会?多起来。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除了上交给朝廷的那部分税收外?,更多的钱则会?用于建设地方州府,从而吸引更多百姓到隋州定居……」 第172页 曹王曾经治理过很多地方,都留下了美名。 李惠登则是武人出身,没什么文化,但自从他任隋州刺史,便对政务十分上心,是奔着让百姓安居乐业来治理隋州的。 张棹歌的提议能帮助他们更好地治理州府,他们很有?可?能会?採纳,而一经採纳,她就跟李惠登、曹王绑到了一起,只要郑和义?他们还?想以商补军,就得先掂量为了一个酿酒方子而得罪她是否划算。 「这么大的计划,且如此巧妙合理,棹歌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我从前?说你不合适从政,如今看来是我想岔了,依我看,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当百姓的父母官了。」崔筠忍着心中的阵阵悸动说道?。 张棹歌可?真是一个挖不到底的宝矿,每每以为见底了,结果发现继续深挖还?能挖出更多宝藏来。 张棹歌厚着脸皮将?崔筠的夸张还?有?那崇拜的目光全都收下,她说:「没什么,刷题刷得多就会?了。」 崔筠:「?」 「这么说,你又?得去隋州了?」 「过完年再说,不着急。你先说说此次回邓州,顺不顺利?」 提及此事,崔筠的脸上又?现笑容。 对于她开出的条件,崔氏族人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初步议定,创办族学的事交给崔游及崔元陟操办,办学的资金从公中出。 鑑于崔元峰教子无方,教出了崔铎这么个败坏家族名声的败家子,所以这族中之?事暂时由相?对清闲又?中立的崔元陟负责。 且因崔铎的行为,族人担心崔铎假公济私,用公中的钱去谋取私利,所以提出了清查盘帐。 崔铎和王翊那儿也还?有?一笔帐要算,从他们到崔元峰、韦燕娘,每天?都焦头烂额,也就身怀六甲的韦伏迦能过得舒心一点。 「你安排人把云月馆的秘密曝光,齐娘子会?不会?怪你?」张棹歌问。 崔筠脸上的笑容淡了,她说:「虽然?此事我安排得很隐秘,但齐娘子何等聪慧,还?是察觉到了。」 崔筠之?所以能掌握崔铎那么多实证,是因为她通过跟齐娘子的书信往来,摸透了齐娘子的性格,也撬开了云月馆的门,顺利安排了一些人进去,拿到了不少?证据,连跟崔铎樗蒲博戏的人有?哪些、每个人赌了多少?钱,都暗中记录了下来。 事情曝光后,云月馆的信誉全无,不过这对齐娘子无甚影响。 崔铎没有?甩锅到她的身上去,官府也查证了,云月馆的房屋地契虽在齐娘子的名下,但来这儿的人都清楚真正?的主人是崔铎,里面的僕役也多数是崔家的奴婢。 因此,崔铎赎刑后,齐娘子并?未吃什么苦头。 倒是因她外?室的身份,被王翊上门找了麻烦。 之?后齐娘子搬出了云月馆,在城内租了个宅院,关着门,两?耳不闻窗外?事,连崔铎去找她都吃了闭门羹。 崔筠在回来的前?一天?去找了齐娘子。 和被拒之?门外?的别人不同,齐娘子见了她。 寒冬腊月天?里,齐娘子穿得并?不多,整张脸白得跟外?头飘着的雪似的。 崔筠想把貂皮大氅给她披上,她说:「不必假好心了。」 崔筠动作一顿,没说话,收回了大氅。 齐娘子盯着她,良久,问:「你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身份的?」 「如果你问的是我们初见那次,那我不知道?。」 齐娘子恍然?大悟:「那就是云月馆那次之?后知道?的。」 崔筠默认了。 「所以,你与我交好,就是想从我这儿打听崔二郎的秘密。」齐娘子笑了,她觉得自己活成了笑话。她这点心机在崔筠面前?简直不够看,亏她当初以为崔筠不清楚她的男人是崔铎,所以放心地向崔筠透露了很多她跟崔铎的事,原来,她以为的知己好友,只是故意利用她罢了。 虽然?崔筠对利用齐娘子一事感到抱歉,但她还?是故作冷淡地说:「和你讨论胭脂香粉是一个很愉快的过程,托你的福,我对胭脂水粉有?了更深的认知。」 齐娘子的眸子暗了暗:「崔七娘,真不愧是连南阳丞这样的老狐狸都对你无可?奈何的千年狐狸,论心机城府,我自愧不如。」 崔筠说:「齐娘子过奖了,我相?信以你的能耐,就算二哥的事迹败露,你也能全身而退。」 她不相?信崔铎是因为深爱齐娘子,才将?罪责全揽了下来。 如果他真的爱她,就不会?将?齐娘子安排在云月馆。 恰恰是因为齐娘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没有?那么高,才会?造成不知情的人对齐娘子指指点点,认为那些去赌博的人都是齐娘子的裙下之?臣的事情发生。而他从不去维护她的清誉。 当一个人不够爱对方的时候,只有?利益能拴住对方的心。 崔铎必然?是有?些把柄在齐娘子的手上,他才不敢动齐娘子。 从齐娘子离开云月馆后,对崔铎也这么硬气就能看出来。 崔筠拿出一份捲轴,说:「我向你赔罪,这是我整理的一些胭脂水粉、香粉的配方,还?请笑纳。」 齐娘子展开看了眼,看到了从头髮到脸,再到手、指甲,以及洁净、香身的各种配方,还?有?她之?前?一直打听却没能打听到的「不用硃砂也能制成红色唇脂」的配方。 第173页 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崔筠好像也没这么可?恨了。 她说:「我可?以不计较你利用我的事,但从今往后,我却不敢再把你当知己了。」 「我可?以不当齐娘子的知己,但希望有?朝一日能当齐凝碧的朋友。」 崔筠说完便提出告辞了。 「……」 张棹歌说:「不当知己就不当,咱们不稀罕她,我当你知己。」 崔筠被她逗得噗嗤一笑,问她:「你这还?降级了呀?」 「不降级,挚爱是我,知己也是我,还?有?一个位置,我大发慈悲让给窦小小。」 崔筠乐不可?支:「你这傻瓜!」 第87章 新衣 崔筠从邓州回来?后, 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直到三天?后,五桃从外头回来?,她才想起五桃被仇果带走的事。 崔筠问:「找到你那姐姐了吗?」 五桃一个哆嗦, 忙说:「没、没找到?,是消息有误, 那个不是婢子的姐姐。」 她发?誓, 从今往后她最厌恶的词就是「寻亲」了。 天?知道那天?张棹歌说可以帮她寻亲后,她还以为张棹歌终于被她的美?色所打动?了呢,孰料张棹歌是把她交给了仇果, 然后一伙镇兵像审犯人一样审问她, 那些漏洞百出的措辞被他们一一找出,然后逼问得?她几经?崩溃。 他们不仅审她, 还把她带去?关口,每路过一个人就问她是不是她要找的姐姐。 过往的行人大多数是男人,怎么可能是她的姐姐? 可他们明知故问,她要是不回答就威逼恐吓,非要从她的嘴里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她再傻也看?得?出来?他们是故意的。 因为被看?管起来?,她哪里都去?不了,也回不了昭平别业。 她吃住都在仇果家——仇果要在营寨中值守, 没法把她关在营寨, 就让她跟于春娘一块儿住。 白天?又被带去?村子里,挨家挨户寻亲。 折腾了三天?,逼得?她不得?不亲口承认消息有误,还崩溃地说:「我不寻亲了,我想回崔家。」 仇果恶狠狠地说:「回崔家?想带着你从这儿挖掘到?的秘密回去?邀功, 然后让人对付张押衙,是不是?」 「没有, 我没挖到?什么秘密。」五桃急忙否认。 镇兵们当着她的面,肆无忌惮地说:「头儿,不如往她的行囊里塞点钱,以盗窃的罪名将她扣下来?,严刑拷打,撬开她的嘴吧!」 五桃丝毫不怀疑他们真的会这么做,当即情绪崩溃,把她来?这儿的目的,以及所见所闻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 确定她不清楚张棹歌在酿酒,仇果才放她回来?,并且威胁她立马离开昭平乡,扬言下次再看?到?她踏入昭平乡半步,她就别想像今天?这般安全脱身?了。 五桃被吓得?够呛,恨不得?插上双翅给飞回邓州,哪里还敢再逗留。 往后便是崔铎要打杀了她,她都不会再过来?了。 「七娘子,婢子、婢子想回邓州了。」 「哦?」崔筠递给五桃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那个女子既然不是你的姐姐,你的确该回去?了。」 五桃一喜,不知想到?什么,又瑟缩了下,问:「七娘子可以让人送婢子出鲁阳关吗?婢子孤身?一人,害怕。」 崔筠说:「如今的鲁阳关和古鸦路并无盗匪,往来?商队颇多,不必害怕。」 再说,五桃是林长风他们带过来?的,她要怎么回去?,合该她自己想办法不是? 五桃咬唇,她怕的是盗匪吗?她怕的是官兵! 在这昭平乡,官兵比盗匪还可怕。 突然,她灵光一闪,跪下来?哀求崔筠:「要不婢子不回去?了,七娘子向二郎君讨了婢子到?身?边吧,婢子决心伺候您,绝无二心!」 崔筠微笑着拒绝了她的请求:「不用了。正好我要派人运送东西?回邓州,届时你便随他们一块儿回去?吧。」 把五桃打发?后,崔筠找来?宿雨,问她:「邓州的纸行筹备工作需要有人去?主持,我身?边能胜任此工作的人不多,你愿意去?吗?」 宿雨早有心理准备。 汝州纸行的开张事宜,崔筠找的是夕岚,邓州那边安排她去?,既是对她的信任,也是对她的考验。 她深吸了口气,果断应下:「只要是娘子的命令,让婢子去?哪儿都行。」 崔筠点点头,说:「你此去?只需记住,凡事有我,不必害怕旁人的威逼。自己处理不了或是拿不了主意的事,尽可传信回来?。」 她已经?给了宿雨足够对抗阴谋诡计的勇气,宿雨郑重地点头:「喏。婢子记住了。」 —— 长安,华阳观。 看?着崔筠寄来?的书信,窦婴的眉眼轻舒,神情温柔。 崔筠的信比以往长,除了述说自己的近况,少不得?要感谢窦婴送回来?的佛经?与历书。 附信送来?的还有很多特产,加工过的纸数刀,张棹歌写了一半就用线装方式装订起来?的《汝州见闻录》,张棹歌闲来?无事炮制的中药材,用鲁山县的姜和南边运来?的糖二次熬制加工而成的红姜糖,还有钱粮等?。 窦婴的目光落在那半本《汝州见闻录》上,还未展开来?看?,就被它的装订方式给吸引了注意力。 第174页 「……这么翻阅倒是方便。」她自言自语,翻开后,目光惊诧,这字迹分明就是张棹歌的。 再看?书上的内容,她不由得?露出一抹浅笑。 这遣词造句通俗易懂,叙事也精彩,仿佛此时此刻张棹歌正站在她面前侃侃而谈。 不知不觉,她就看?完了这上面的几则故事。 她意犹未尽,却没有再翻阅第二遍,指尖摩挲着书封,眸光微沉,似在深思。 半晌,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气,提笔给崔筠回信。 …… 崔筠收到?窦婴回信的时候已将近年关。 今年造纸和印刷大赚了一笔,崔筠对底下的奴婢部曲也十分大方,该发?的冬衣和木炭都发?了,该给的钱粮也没有拖欠。 她还准备了腊肉、腊八蒜以及鱼做节礼,争取让底下的人都过一个好年。 在她分发?节礼时,僕役拿着窦婴的信进来?给她:「娘子,长安来?的信笺。」 崔筠一怔,旋即心头涌起阵阵涩意,又被喜悦之情倾覆。 阿姊终于给她来?信了。 她高兴地拿着信回屋跟张棹歌分享:「棹歌,阿姊给我写信了。」 昏昏欲睡的张棹歌惊醒,趴在一边认字的李奀儿也抬头睁着圆熘熘的大眼睛看?她。 崔筠意识到?还有个李奀儿在,立马收敛了表情和气势。 「奀儿,你阿娘在前堂领节礼,你过去?帮她拎东西?回去?吧。」崔筠对李奀儿说。 李奀儿一听?有东西?领,忙给二人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随即高高兴兴地跑了出去?。 崔筠微微讶异,挑眉问张棹歌:「棹歌教的?」 张棹歌笑说:「我的礼节都没学好,怎么会教她呢?朝烟教的。」 崔筠抿笑说:「这可说不准,毕竟你都教她认字了。」 张棹歌:「……」 她狡辩:「我教她认字,没教她书法。」 她挪了挪身?子,让崔筠在旁边坐下,又将身?上的毯子一併裹住崔筠。 崔筠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去?拆窦婴的信。 张棹歌自觉地错开眼,不去?窥视别人信笺的内容,但?挡不住崔筠与她分享:「阿姊说你近来?必然是懈怠了,这字和半年前一样,没有进步。」 张棹歌:「……」 看?在这封信把她老婆哄开心了的份上,她就不予计较了。 她环住崔筠的腰,将脑袋枕在那香肩上,呵气:「难道不是七娘懈怠了?你都半年没教我书法了。」 崔筠的耳朵有些敏感,被她的气息一抚,便悄然泛红,耳垂粉嫩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採撷。 在张棹歌凑近将要咬住耳垂之前,崔筠抬手挡住她的嘴,明明目光仍在信笺上,却已经?预判到?了她的动?作。 张棹歌放弃偷袭。 待崔筠看?完信,才扭头问张棹歌:「我没教吗?」 张棹歌的左手轻覆其上,把玩着那如玉般的纤指:「教了吗?」 这暗示性十足的动?作让崔筠的眸光变得?幽暗深邃,她认真地说:「那看?来?得?想个让你印象深刻的教学方法才行了。」 「那我拭目以待?」 看?她眼里闪烁的兴奋的光芒,崔筠突然破了功,脸蛋不争气地红了,说:「我也给你准备了节礼。」 「是什么?」 「晚上你就知道了。」 张棹歌更期待了。 到?了晚上,不待崔筠发?话,张棹歌就把朝烟赶回去?睡觉了:「不用你伺候了,这儿有我,你快去?歇息吧,没事不用到?这儿来?。」 朝烟:「……」 这么猴急,是怕她看?不出来?吗? 不过她习以为常了,默默地退出去?,贴心地帮她们把门给关紧了。 「礼物呢?」张棹歌问。 崔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去?将衣柜里一套新裁制的襦裙给拿了出来?。 「这上面的花是我亲手绣的,这件襦裙也是以你的体量裁制的,试一试吧,不合适的话我再改。」 张棹歌:? 她当然知道这上面的花是崔筠绣的,毕竟那段时间崔筠经?常去?和于春娘交流刺绣,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这襦裙是给她做的! 这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我以为你是给自己做的,再不济也是给窦小?小?的。」崔筠每年都担心窦婴在长安会吃苦,所以年年都寄了衣物过去?,张棹歌以为今年也不会例外。 崔筠从张棹歌的口吻中听?出了一丝丝委屈。 她摇摇头,浅笑着说:「这套襦裙,从一开始就是为你准备的。我们相遇这么久,我一直在想,除了钱和我,你还喜欢什么?而我又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给不了你和造纸术、印刷术价值对等?的东西?,只能尽量让你在生活中不为外物所烦扰,情绪上也能得?到?满足……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件襦裙。」 「你给我做的,我当然喜欢。」张棹歌粲然,「能麻烦我的良人替我更衣吗?」 崔筠心头一松,也愉悦地应道:「乐意至极。」 崔筠给张棹歌裁制的是一套高腰襦裙,上襦是宝蓝色的直袖衫衣,还搭了件半臂,至于下边围的红裙,崔筠绣的花就在腰襕处,纵使腰襕系了根绦带,也不影响它的美?观。 第175页 帘子被挑起,张棹歌从中走?出,她的身?材高挑,身?姿挺拔,气质又偏冷艷,即便襦裙在身?,在烛光下也只映出三分纤柔之感。 饶是如此,她骤然入画,也叫崔筠心动?万分。 自行抹了唇脂的张棹歌朝看?痴了的崔筠弯了弯唇。 第88章 练字 刚换上?没?多久的襦裙只展现了那么会儿, 就尽数解下。 崔筠拿了支干净的毛笔出来,眼眸里情绪浮动,她说:「你怨我不教你书?法, 今夜,我教你, 你可得认真学。」 张棹歌有一瞬间的怔愣, 旋即也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 …… 深夜,大雪忽至,雪花顺着窗户的缝隙飘入, 又在炭盆的温度中融化。 一片雪花挺过了?炭盆的热浪, 落在一寸光滑的肌肤上?,不过眨眼, 就化为了?一滴小小的水珠。 伸出床帐的手被冰凉的雪花刺了?一下,忙缩进帐内。 崔筠的唿吸急促,脸色一片潮红。 她咬了?咬下嘴唇,声音收敛克制:「冷,不练了?好?不好??」 「得检验七娘今夜的教学成果才行?,不过这是最后一个字了?。」 随着毛笔的挥动,她紧咬着牙关, 才没?让那羞人的声音从喉中溢出。她只觉得背上?湿漉漉的落下一字, 那水渍很快就从温热变得冰凉。 张棹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七娘,这是什么字?」 如果是平常,崔筠必然可以在结束比划后就猜出来,可是张棹歌犯了?规,说练字需要有大量的「墨汁」, 为了?能随时取用,必须不停地添水磨墨, 这手上?的研磨的动作便不曾停下。 身体是砚台,指如墨条,肌肤为纸,她的「教学」成了?束缚她手脚的教具。 「不、不知。」崔筠勉强凝聚精神。 张棹歌眼里闪过一丝算计:「那我再写一遍?」 「不许。」崔筠有些慌,真让张棹歌再写一遍,还不知道?又要多少?「墨」才罢休呢! 她说:「说好?了?最后一个字的。」 「可是七娘没?猜出来是什么字。」 崔筠坚决甩锅:「那是你写得太差了?。」 张棹歌笑了?下:「不写就不写,但俗话说,一两黄金一两墨,制墨不容易,这『墨水』可不能浪费了?。」 床帐动了?动,一支毛笔被扔到了?角落。 被褥将崔筠的身子遮盖,给她提供了?不少?温暖。 然而下一秒,她的身子一软,喉咙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了?最动听的音韵。 …… 隋州,杜宅。 看着这簌簌飘落的雪,杜秉骞的眉头紧蹙,那川字仿佛能夹死苍蝇。 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婢女过来,将两盆炭火搁下,说:「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做决定?,非得现在处理?」 「你懂什么?」杜秉骞说。 他的妻子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我不懂,你自?己就守着这些雪过夜吧!」 说罢,气唿唿地离开?了?。 杜秉骞没?空去哄她,在堂里等了?片刻,邱斛、戚秧等人匆匆赶来:「将军!」 杜秉骞说:「几天前开?始便下雨下雪,今夜这雪下得尤其大,得注意布防。」 隋州相较于汝州,地理位置偏南边,就算下雪也不会像汝州那么大。而对于在汝州待过一年的杜秉骞等人,隋州这边的冬天算得上?是暖和。 可杜秉骞他们?毕竟是将领,有木炭,有厚厚的衣裳取暖,底层很多士兵却没?有。 况且隋州这边的军饷有些吃紧,士兵领到的钱粮比他们?在淮西时要少?许多,长此以往,他们?的战力必然比不上?淮西那边。杜秉骞身为将领,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这次下雪,说明气温进一步下降,若是不妥善解决士兵的御寒问题,只怕会出大问题。 可他们?商讨了?一晚上?也讨论不出什么办法来,毕竟军饷都是朝廷发放的,发多少?都由朝廷做决定?。 看着明明已经天亮,却因为乌云而阴沉沉的天,杜秉骞对一脸疲惫的手下说:「你们?先回去吧,多巡一巡军营,别发生?有士卒冻死、饿死的事发生?。」 邱斛等人正要离去,忽然一名亲卫小跑着进来:「将军,有张押衙的信。」 谁都清楚张押衙是谁。 杜秉骞顿时精神抖擞,忙不迭地说:「快拿上?来。」 他拿过竹筒,撕开?密封的条子和蜡,倒出里面的一卷信纸看了?起来。 邱斛等人原本是要走的,但又想八卦张棹歌来信说了?什么,就杵在一旁,默默观察杜秉骞的反应。 突然,杜秉骞拍了?膝盖一下,惊喜地说:「好?!义弟的主?意真的是解了?我的后顾之忧!」 众人竖起耳朵,邱斛仗着和张棹歌关系亲近,问:「将军,大郎说什么了??」 杜秉骞说:「他呀,猜到了?我们?兴许会为军饷的事发愁,所以给我想了?个办法……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外泄,你们?可得保守秘密,待我与李太守商议过后再说。」 众人一听,也不困了?。 张棹歌的办法若真能顺利进行?下去,那他们?以后就不用担心士兵吃不饱穿不暖,打不好?仗了?! 第176页 「哈哈,我这义弟可真是我的福星。」杜秉骞高兴地就要去找李惠登,然后被众人给劝住了?。 邱斛说:「将军,大郎的意思是,要先做好?准备再去与太守说。若太守不清楚军中的情况,不能体察健儿的苦楚,他未必愿意冒险设军市。」 「对,那你们?快些回去整理军中那些生?病的兵士情况,咱们?好?去卖惨。」 杜秉骞搓着手,觉得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除夕前日,一支牙兵匆匆地从隋州赶来,直奔昭平别业。 没?多久,张棹歌见?到了?邱斛等几张熟悉的面孔。 邱斛激动道?:「大郎、头儿,别来无?恙?!」 张棹歌笑说:「我很好?,你们?看起来也不差。」 邱斛说:「全靠大郎,我们?才能有如此精气神。」 「得了?,别吹捧我了?,我可没?做什么。」 「大郎这话就不对了?,要不是你的主?意,底下的健儿就不会觉得日子有盼头了?,哪里还能有这样好?的精神面貌!」 张棹歌故作恍然大悟:「看来,计划是通过了??」 「反正太守已经同意,并?着手去安排了?,毕竟要赶在开?春找到合适的茶树栽种,还得找茶农,不抓紧时间,错过了?今年,就得再晚一年才能看到成效了?。」 张棹歌颔首,没?有过多地打听隋州军政事务。 邱斛这次来,一是李惠登还想亲口听她细说这整个计划,避免他们?走弯路;二是来给她送赏赐的。 她的办法不会惠及军队,还能令老百姓也受益,对提升隋州的地位而言,能发挥很大的作用。李惠登向来是赏罚分?明,张棹歌不在军中,提升不了?军阶,给她金银财帛总是可以的。 张棹歌说:「我得过了?上?元节才能动身。不过,太守既然决定?要种茶,那不妨先去襄州、荆州、峡州那边寻找合适的茶树和茶农。」 她不懂种茶,不妨等这些都落实?了?,再过去交换意见?。 邱斛留下两个亲随供她调遣传信后就先回去了?。 临走前,张棹歌给了?他两坛酒,说是自?己酿的,让他带一坛给杜秉骞,剩下那坛给他和戚秧。 邱斛一开?始没?把这酒放在心上?,毕竟是自?酿的酒,再好?也不及那些佳酿。 直到他正旦那天,和几个休沐的将领一块儿喝酒,他拿出这酒,喝了?一口才知道?不是凡品。 意识到这酒花钱都未必能买到一坛,他当即后悔分?给别人喝了?,这可真是一滴都不剩了?啊! 当然,这是后话了?。 虽然家中多了?两个牙兵亲随,但对张棹歌和崔筠的生?活并?未带来什么影响。 除夕日,夕岚从汝州回来了?。 她忙着向崔筠汇报业绩,说:「自?从纸行?挂起了?那琉璃,纸和书?的销量就提高了?,很多人一开?始只是为了?来看那琉璃,后来就顺手买一点书?纸走,积少?成多。」 崔筠说:「琉璃带来的新鲜感终究会过去,还是得别的方面多花些心思。」 「娘子说的是,婢子照阿郎的意思,每逢春闱、秋闱,还有郡学、县学考试的日子便推出各种礼包、套餐,还定?时推出『拜师礼盒』,每个学子一生?只能定?制一套……」 「拜师礼盒」里的东西就跟一般拜师给的束脩差不多,有条件的人可以定?制贵一点的,普通人也可以量力而行?。 因此,有人对这个「拜师礼盒」不屑一顾,但有些文人收到了?这个礼盒,就会认为拜师求学的人只认了?自?己这么一个老师,可见?这学生?对自?己的尊敬、看重?,心里肯定?会高兴,拜师也会顺利许多。 在这样的营销之下,大多数光顾纸行?的群体从富户变成了?读书?人。 崔筠又拿出两幅字帖给夕岚,说:「届时将这字帖也挂在纸行?吧。」 夕岚展开?,手勐地抖了?下:「这、这是颜鲁公的真迹?!」 颜鲁公颜真卿,那可是一代名臣。 五年前,李贼叛乱,汝州失陷,后奸相提议让颜鲁公到汝州劝降李贼,朝臣都认为他此行?凶多吉少?,劝他不要去。然而他还是以七十五岁的高龄出使了?汝州,随后遭到了?李贼的囚禁。 他宁折不屈,被李贼命人押送到了?蔡州。 第二年,淮宁军节节败退,李贼逼迫颜鲁公投降不成,就命人杀了?他。 而他在这段被囚禁的人生?中留下了?一些字帖,其中就有夕岚手里的《奉命帖》和《移蔡帖》。 崔筠说:「嗯,这是真迹,隋州刺史当年收藏的,如今送给了?大郎。」 夕岚问:「如此珍贵的字帖,为何不珍藏起来?」 「由我珍藏,可能一场大火,一次盗窃案,它就失散,没?法流传后世了?。挂到纸行?去,读书?人必定?争先临摹,后世之人未必有机会看到真迹,但也可以从那些临摹的作品中窥到真迹的千分?之一神韵风采。」 张棹歌得到这字帖后,她就日日观赏临摹,所以拿出来给读书?人传抄,她并?没?有不捨得。 「不过,仅限一个月,一个月后这字帖就该拿回来了?。」崔筠想到家里头还有一个要练习书?法的人呢。 第177页 提及练习书?法,崔筠喉咙一紧,分?神地想,都怪张棹歌,打那次后,她都快无?法直视「练字」一事了?。 第89章 拜年 新的一年, 昭平别业喜事不断。 除了汝州的纸行生意红火外,邓州的纸行也?顺利开张了。 有崔氏族人的支持,纸行从筹办到?开张, 用时很短,也?没有什么阻碍, 效率非常高?。 宿雨向夕岚取了不少经, 把「拜师礼盒」等一套营销手段也?学了去。 恰巧崔家放出消息说要办私学,无数士庶子弟纷纷前往邓州打听是什么个章程。 对?这些没怎么接受过正规、系统的教育的庶族子弟而言,崔氏族学是他们求学之路上非常不错的选择——在这个人人都靠行卷才能获得一丝中举机会的科场风气?下, 崔家有名望、人脉和实力, 从崔氏族学走出去,别人都会高?看一眼。 别看邓州崔家普遍都是基层官员, 它胜在人数多,放眼天下,有哪些家族能做到?子孙三代好几人都为官的呢? 大房崔元峰为南阳县丞,其子崔镇为谷城主簿,长?女崔筝嫁新城县令,次女崔竺嫁唐州参军;崔元陟为医博士,女儿崔篱在宫中为女官;二房崔游致仕前是万年县尉, 其长?子崔元义为华州主簿, 其长?孙崔锋为泾原节度使从事,次子崔元礼为国子监律学博士;三房在崔元枢去世前,也?都是官宦之家。 只要他们跟任职地的县令、刺史关系好,那?么从崔氏族学出去的士子,去该州县投卷, 就?有机会被解送去礼部参加省试。 尽管省试录取机率为几百分之一,可也?比那?些没有人脉在解试阶段苦苦挣扎的士子容易出头不是么? 因此, 崔氏的族学令那?些没有门路的士庶子弟非常嚮往。 不过族学的名额有限,教育资源也?有限,不少没有州县馆学作为退路的庶族子弟为此挠破了脑袋。 这时,有人听说邓州有一家纸行推出了「拜师礼盒」,这家纸行是崔七娘开的,而且崔氏族学的用纸和书籍也?将由该纸行提供。 众庶族子弟一听,这「拜师礼盒」不就?是妥妥的崔氏族学敲门砖吗? 虽然拜师礼盒价格不菲,但为了长?远考虑,咬咬牙买了吧! 崔筠听说崔氏族学已经留了一个名额给?王贺骋了,这是崔铎为了弥补王翊而游说族里?,甚至付出了一些代价才获得的资格。 韦兆倒是对?崔氏族学不感兴趣,因为他迟迟未能及第,不是他缺少获得州县、馆学解送的机会,以他们韦家的名望与门路,通过国子监被解送去参加省试轻而易举。 他难就?难在入不了权知贡举(考试官)的眼,因此每次省试就?被刷了下来?,不得不混在长?安那?群世家子弟中,看看他们家里?的长?辈会不会有权知贡举的那?一天,然后?让他及第。 张棹歌庆幸韦兆没有腆着脸来?占崔氏族学的名额,否则让崔筠免费提供书籍和纸张给?他,她这心里?非得怄死。 殊不知崔筠早就?给?纸行立了行规,禁止韦兆购买她这儿的纸与书籍,一旦韦兆出现在崔氏族学上,提供给?族学的东西都要扣掉一半。 若非她还没跟韦伏迦撕破脸,只怕整个韦氏都在她的黑名单里?。 …… 正月初一,在乡邻都出门互相拜年时,张棹歌与崔筠正窝在别业里?吃火锅。 以她们的身份地位并不需要到?别人家拜年,就?有很多人争相来?给?她们拜年了。 当然,大部分来?拜年的人都不需要她们亲自出面,自有管事负责接待。 而那?些大户人家往往也?不会亲自前来?拜年,都是派家里?的内知互相串门的。 真正需要当面拜年,一般会设宴邀请对?方。 张棹歌和崔筠就?收到?了孟家、郑和义等人的宴会邀请。 「我知道郑和义邀请我是为了什么,孟家……」张棹歌将几片羊肉放进滚烫的浓汤里?,微微蹙眉,似有些想不通。 崔筠说:「想必是孟甲岁发现镇将们和你冰释前嫌,产生?了危机感,想探探我们的口风。」 张棹歌舒展眉目,说:「有可能。」 这一年来?,她们与孟甲岁都没发生?过大的冲突,只在私底下互别苗头。比如去年的除夕,孟家牵头主持了驱傩仪式,秋社日,崔筠便因曲辕犁而扳回?一局。昨儿除夕,崔筠不仅牵头主持了驱傩仪式,还请了医师来?义诊,乡里?无人不夸她仁善。 孟家是以孟余堂的弟子之名发家的,至今不过三代,却无一子弟懂医术,更?别提给?乡民义诊了。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孟家已经失去了民心,若连郑和义这样的盟友都保不住,往后?想暗戳戳给?崔筠找麻烦就?更?难了。 崔筠说:「应下来?吧,不妨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样。」 孟家的宴会就?在明天,虽然有些匆忙,但本就?不准备送厚礼的张棹歌与崔筠也?懒得精挑细选,只备了一份印刷的佛经和一罈子酒做礼物?。 翌日,她们准备出门时,忽然发现崔元陟的长?子崔八郎过来?了。 由于事前没有派人来?告知,他登门的时候,崔筠并没有什么准备,还在看到?他的时候愣了愣。 第178页 「八郎怎么来?了?」 崔筠与崔八郎同龄,只比他大两个月,因此成了姐姐。 崔八郎大抵是行程有些赶,骑了骡一路,下地后?就?龇牙咧嘴,又强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八郎替父母来?给?七姐姐拜年,祝七姐姐、姐夫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崔筠看他那?丑样,忍俊不禁:「得了,不想笑就?别勉强,怪丑的。」 崔八郎:「……」 张棹歌说:「进去歇一歇吧。」 崔八郎看了她们一眼,问:「七姐姐与姐夫要出门去?那?我来?的不巧。」 「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宴席,让大郎去就?行了。」崔筠转头叮嘱张棹歌,「别吃太多酒,也?记住大过年的,不宜与人结怨。」 张棹歌说:「我就?去看看他耍什么花样,看完就?回?来?,绝不多留。」 崔筠让那?两个牙兵跟着她,自己则跟崔八郎进前堂去说话。 去年崔家可没什么人来?给?她贺年,今年,一是纸行与族学的事,让她在族中有了相当的份量;二是如今主持族内事务的是崔元陟,以他跟崔筠的关系亲疏,会让崔八郎过来?不足为奇。 崔八郎带了许多节礼,有自家准备的,也?有二房准备的,意料之中的是,崔元峰一家子一如往年,只等着崔筠主动?送节礼过去。 崔八郎还说了这一个多月来?族内发生?的事,以及就?族学筹办过程中遇到?的一些难题,询问她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另一边,张棹歌带着两个牙兵来?到?孟家赴宴,发现孟家也?宴请了郑和义和乡里?的里?正、村正。 孟甲岁正在招待众人,故意晾了一下她,然后?表情夸张地说:「哎哟,是张押衙来?了呀,有失远迎。」他瞪自家的内知,「怎么不提醒我张押衙到?了?」 内知认错,说是因为眼睛不好,没注意到?。 张棹歌打量了他一眼,说:「你大概是年纪到?了,有了老?花眼,去买副叆叇来?戴吧。」 她这话不是骂人,做好了她骂人,然后?趁机挑拨,让她给?其余宾客留下不好印象打算的孟甲岁愣了:「叆叇?」 众人也?抬头看天空的云彩。 张棹歌故作讶异地说:「不是天上的云,是长?安流行的一种用玳瑁打磨的镜片,又叫眼环,放在眼前,就?能帮助眼睛不好的人看清楚事物?。」 众人刚勾起?一点兴趣,一听要用玳瑁打磨,顿时沉默起?来?。 玳瑁那?玩意儿跟珠玉一样贵,谁捨得给?一个奴婢打造一副叆叇啊! 不过他们对?这些新奇的事物?还是非常感兴趣的,得知张棹歌是关中人,又去过长?安,她立马就?成为了这场上众人攀谈的对?象。 孟甲岁:「……」 本来?打算借他这些人脉,还有宴会的规格来?给?张棹歌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她立马就?反客为主。 可恶,历书上怎么就?没写今日不宜宴请张棹歌呢?! 终于,等张棹歌想起?崔筠叮嘱的话,她才引导众人把话题转回?孟甲岁这个宴会主人的身上。 酒过三巡,孟甲岁也?终于进入了举办这场宴会的主题——他想组建创办「草社」。 以孟甲岁的说法,「草社」是组织乡民参加草市一切交易活动?的乡里?组织,如同管理渠沟、协调分配乡民灌溉的「渠人社」,以及协理乡民办丧事的「丧葬社」。注1 因昭平乡地理位置近着驿道和鲁阳关,所以这里?逐渐形成了草市,但孟甲岁认为,草市多是一些外来?的商贾在摆卖,影响了昭平乡人的利益,所以要成立草社,组织人手管控草市,例如让那?些外来?的商贾给?草社交保护费。 张棹歌:「……」 这孟甲岁是搅屎棍吧?是生?怕昭平乡发展起?来?吗?他们又不是官府,有什么权力向商人收税? 这跟那?些设栏向过路的行人收过路费的刁民有什么不同? 而且,一旦草市因为保护费而受到?冲击,那?对?想要利用草市来?卖酒的郑和义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郑和义必然会拒绝。 果不其然,郑和义首先就?表态不贊成孟甲岁的提议。 孟甲岁脸色微变,但很快就?调整了表情,说可以由县镇牵头。 郑和义还是拒绝:「这些商贾本就?交了关税,再另外收钱,只会怨声载道。」 孟甲岁没再坚持。 宴会很快就?结束了。 张棹歌总觉得孟甲岁的态度透着古怪。 不对?! 孟甲岁应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为以县镇兵如今的境遇,在草市加收保护费必然符合郑和义的利益,郑和义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难道真的是因为体恤商贾? 怎么可能,他以往在草市巡逻时,没少被商贾、货郎「孝敬」。 他的态度之所以这么坚定,必然是因为他有了更?来?钱的举措。 当日郑和义等人跟张棹歌商议「以商补军」时有不少人在场,虽然郑和义再三嘱咐要保密,可难免会有人说漏嘴。 孟甲岁知道他们不带他玩,就?设局试探一下郑和义的态度。 郑和义今日的表现便可以坐实此事了。 第179页 一旦他以此要挟郑和义,那?郑和义必然要带上他。 可谁过来?分一杯羹都行,他孟甲岁不行! 张棹歌眯了眯眼,追上郑和义,说邀请他到?家中打火锅。 郑和义虽然不饿,但惦记她的酒,就?应下了。 张棹歌让一个牙兵先回?去通知崔筠做准备,回?去后?,她以去拿酒为由,将酿酒坊「老?君堂」里?的酒都收进了芥子空间里?。 幸好她昨天开新年礼包开出了两个戒指,否则还真的没地方存放这些酒。 确保这里?没有一丝酿酒痕迹后?,她才抱着一坛酒去找郑和义。 第90章 举报 张棹歌身边多了两个牙兵的事瞒不住郑和义, 借着饮酒的机会,郑和义旁敲侧击,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有别的计划。 张棹歌也坦白:「这是我义兄派来的亲卫, 过完正?月十五我便要?去一趟隋州,进?展顺利的话, 县镇经商的事也有很大希望得到使君的许可。」 郑和义眼里闪过兴奋的光芒。 张棹歌又问他:「除了我之外, 郑什将还准备找别人联手经商吗?」 郑和义一愣。 「比如?,做生意得有本钱,县镇拿得出本钱吗?做买卖也有风险, 大家有信心扛得住风险吗?还有, 县镇将士都无法离开鲁山县和鲁阳关,仅凭草市, 所挣的钱真的够军供吗?」 这话可把?郑和义问倒了。 他当初也就是凭着一股野心提出来的,具体要?如?何实施,还真的暂时没拿出个章程来。 张棹歌:「……」 这群人放乱世,必然是横徵暴敛、只顾眼前利益的藩镇豪强,所以?她得有意无意地?引导他们,让他们以?合理的方式来获得军供,又得遏制他们的贪念, 避免他们为祸乡里。 郑和义说:「本钱的话……大家凑一凑应该能拿出来。」 他没说的是, 自己还有两个想法,要?么让张棹歌先赊帐,等他们赚到钱了再还给?她;要?么再拉拢一个有本钱的富户,虽然这么做,他们就得与别人分利, 那也比「因?没有足够的本钱而导致计划胎死腹中」这种情况要?乐观。 不过张棹歌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也知?道, 这时候孟甲岁要?提出入股,郑和义被说服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高。 所以?张棹歌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性,请崔筠来给?郑和义算一笔帐。 倘若拉拢旁人入伙,以?对方雄厚的财力,若分帐时不占一半利润,只怕会心生不满,或许他会碍于县镇的威名而不敢有异议,但久而久之必然会生出芥蒂,从而为往后的纠纷埋下伏笔。若分给?对方一半以?上的利润,那对要?养两百多人的县镇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郑和义颔首,正?因?为这样,他才没有从一开始就找孟甲岁这些富户合作。 崔筠继续给?他分析跟富户合作卖酒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由?于张棹歌酿酒的数量有限,也就是利润有限,对方可能会怂恿郑和义等人,为了提高利润而要?求张棹歌扩大酒的酿造数量,甚至可能会压低从张棹歌这里买进?酒的价格,要?是她不同意,那对方就有理由?挑拨她与郑和义等人的关系。 郑和义一听,酒醒了三?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吃火锅吃的,这么寒冷的天里,愣是冒出了一些冷汗。 毫无疑问,如?果张棹歌是普通人,也没有人撑腰,他真的会这么干。 偏偏被崔筠挑开了来说,他心里尴尬极了,又有点小紧张,忙对张棹歌说:「我们肯定不会这么干的,这跟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张棹歌哈哈一笑,说:「我知?道,只是假设,毕竟到那个时候,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不是么?」 郑和义:「……」 在「他」的心里,他们就是这么卑劣的人吗? 咳咳,好像还真的是。 崔筠瞥了这俩心思各异的人一眼,继续说:「我想,甚至还有人会对大郎的酿酒方子感?兴趣,未必不会逼她交出方子。」 郑和义如?坐针毡,这跟贴脸开大有什么区别? 就差没指名道姓了吧! 张棹歌微微一笑:「当然,对于郑什将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怕只怕摊子大了,人心不好带了。」 郑和义心里乱糟糟的,也不胡思乱想了,直接问张棹歌的想法:「那怎么办?」 「好办。首先,这事是郑什将你们为了军供而冒着风险去做的,目的是想让底下的将士能吃饱穿暖,所以?这个目的切不能忘。」 郑和义颔首。 「其?次,计算出所需的军供,然后制定目标以?及计划,避免因?为某个人的贪念而做出超计划的事情。」 「其?三?,此事必须要?有人监管,这也是为了避免有人中饱私囊。」 郑和义说:「自然,这事有镇官监督执行。」 「因?此,县镇经商的规模不必太大。我所酿的酒,除了供自家饮用外,只会提供给?你们,不会再授权给?第二家,因?此你们也不必担心会出现?与你们竞争的酒户。」 「这太好了!」郑和义高兴地?说,幸亏张棹歌自己提出来了,免了他还得想办法阻止别人跟他们抢生意。 不过,他也知?道这必然是有代?价的。 第180页 果不其?然,张棹歌说:「但这是暂时的。我会申请监督的权限,一旦你们决定和我合作,那就只能卖我酿的酒,而不准为了获取更多利润,滥竽充数、以?次充好。」 郑和义迟疑了。 旋即心里头髮苦,这小两口还真的把?所有能钻的漏洞都给?堵上了。 「只要?你们同意,同时签过契书,我正?月十五便立马去找曹王。」 距离正?月十五还有十几日,郑和义决定先回去跟手底下的人商议。 而不出张棹歌所料,孟甲岁很快就找到了郑和义。 他先是点出自己已经知?晓了县镇和张棹歌的算盘,因?此想来分一杯羹。 随后,他又把?自己的优势展现?给?了郑和义看。 若不是张棹歌与崔筠早就给?郑和义算了一笔帐,他只怕就真的动心了。 最后,孟甲岁怂恿他说:「那张大郎酿的酒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到时候我们在外头买一些便宜的酒水来卖,他也不会不知?道呀!」 郑和义听到这里时,眼神古怪:「你觉得他酿的酒一般般?」 孟甲岁没发现?郑和义的神情异样,说:「对啊,他昨儿?送了一罈子酒,我品尝过,很一般。」 郑和义讨了一碗来喝,发现?这酒根本就不是张棹歌酿的,而是外头买的最普通的酒。 他发现?孟甲岁这是被张棹歌摆了一道,顿时哈哈大笑。 也对,以?张棹歌跟孟甲岁的关系,怎么可能把?自己酿的美酒送给?孟甲岁啊! 是他们太先入为主了,以?为张棹歌会酿酒,而且往常给?他们送的都是美酒,就下意识以?为她给?孟甲岁送的也是自酿的美酒。 显然,张棹歌昨天跟他说的那番话,防的就是孟甲岁找他合作。 他什么都明白?了。 张棹歌这是要?他二选一,选择跟孟甲岁合作,张棹歌就不会奉陪。 这有什么好选择的?要?想发财,傻子都知?道选张棹歌! 郑和义推搪,反过来问孟甲岁,是谁跟他透露此事的。 孟甲岁不想和盘托出,言辞闪烁。 郑和义见状,也不再多言,回去后便整顿了县镇上下。 那些打着凑本钱旗号来劝说郑和义跟孟甲岁合作的,都被视为泄密的人,被郑和义排除在计划之外。他再跟剩下那些人开会商讨,最终一致通过了张棹歌的条件。 正?月初七,州县诸官吏结束休务开始上班,鲁山县仓曹参军忽然接到举报,说昭平乡有人私自酿酒。 仓曹判公廨、仓库、市肆、徵收等事宜,榷酒酤酒事宜自然也由?他负责。 一般情况下,私自酿酒都是民不举官不究,但既然有人举报了,被举报的人家底似乎不错,仓曹参军可以?藉此敲诈勒索一笔钱,他就带着人登门了。 这一天,张棹歌和崔筠正?在给?崔八郎送行。 在昭平别业待了几天,崔八郎觉得这儿?的日子比在家好,他不仅去看了造纸坊和印刷坊的运作,也跟张棹歌参与了一次狩猎,最后在张棹歌的要?求下抄了两本关于妇科疾病的医书回去。 崔八郎当时还颇为难为情,说:「阿耶是男子,替妇人治病多有不便。」 崔筠说:「四姐姐用得着不是吗?」 崔四娘崔篱在宫中为典药,除了给?皇帝抓药之外,也会负责给?妃嫔、女官、宫婢们看病配药。妇科类的医书典籍对崔元陟来说可能用处不大,但对崔四娘绝对有用。 崔八郎惊唿:「对噢!」 于是他抄书抄的越发认真卖力,几天时间就抄了两本(被张棹歌装订成了方便翻阅的线装书),又请张棹歌校对过,没有错别字才小心翼翼地?收进?行囊中。 崔八郎辞别后没多久,仓曹参军及小吏的身影就出现?了。 他们来势汹汹,经过张棹歌训练的奴婢部曲迅速戒备起来:「什么人?」 「接到举报,说你们这儿?私自酿酒,特来搜查!」仓曹参军想要?硬闯是不成的了,只能厉声呵斥。 张棹歌与崔筠听见动静,心下一沉。 崔筠说:「我去拖延时间,大郎尽快将那些酒转移。」 张棹歌哂笑:「不必慌,我早有预料,已将酿酒的酒具及酒水都转移存放在昭平别业以?外的地?方了,他们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来。」 崔筠将信将疑,因?为这些日子她似乎没听到张棹歌搬酒的动静,不过张棹歌这么自信,想来是真的已经处理妥当了。 二人走出,崔筠向那仓曹参军行了一礼:「妾博陵崔氏,行七,不知?判司如?何称唿?」 仓曹参军说:「某河南褚氏,褚瀛。」 河南褚氏也是魏晋时期的士族之一,不过如?今已经没落,大唐立国以?来名气比较大的子弟唯有褚遂良及其?父。随着褚遂良反对册立武则天为后而遭贬,其?子也遭到流放,褚氏的荣光便彻底湮灭于尘世中了。 崔筠不卑不亢:「原来是褚判司,不知?是何人造谣,说我这儿?在私自酿酒?」 「这个可不能泄密……你不必拖延时间。」褚瀛说着想要?硬闯。 崔筠说:「我并非是在拖延时间,只是举报之人总得有证据,若没有证据,判司闯入我这别业四处搜查,只怕不妥吧。」 第181页 褚瀛看着大胆拦下他的崔家部曲,心里烦躁得很。 能养得起这么多部曲的,又岂是普通富户?真是被坑死了。 然而叫他白?跑这一趟,他又不乐意。 他态度强硬:「你若是不配合,我可得动真格了。」 崔筠说:「判司理应清楚,若我们没有私自酿酒,那举报之人便是污衊、诬告,我要?他反坐!所以?,若判司不明说是谁举报,又有什么证据,我必诉之太守。」 这时,仇果得知?动静,匆匆赶来,将褚瀛请到了一旁去低语。 褚瀛这时才发现?,这不是简单的举报私自酿酒案,被举报的崔筠、张棹歌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富户。 他不怕得罪张棹歌和这些镇将,但崔筠之父跟州府的一些参军是故交,他才来汝州一年,有些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最后,张棹歌站了出来:「褚判司不过是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便让他搜吧,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仇果:「……」 虽说他们在想办法帮张棹歌取得酿酒的资格,但如?果这会儿?就被人揭发了「他」在酿酒,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就十分被动了。 正?因?如?此,他才会赶来替张棹歌遮掩。 没想到「他」不配合。 褚瀛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看,万一没有找到这儿?酿酒的证据,他再回头找那个举报人的茬也不迟。 那些住人的屋舍和厢房他没有进?去检查,唯一一个有可能酿酒的「老君堂」空空荡荡。 哪怕张棹歌真的在这里酿酒,从他们登门到进?来检查,这么短时间,不可能把?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得这么干净,连一点酒味都没有留下。只能说明这儿?的确没有人私自酿酒。 褚瀛白?跑了一趟,脸色十分不好,掐死举报之人的心都有了。 「撤!」他气唿唿地?喝道。 这时,张棹歌追了出来:「褚判司且慢。」 褚瀛回头,神情有些不悦:「张押衙,何事?」 张棹歌微微一笑:「虽说我没有私自酿酒,但我确实懂酿酒。不过我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难得遇到褚判司,就想趁机询问一下要?如?何才能取得酤酒的资格。」 说着,让人拿了匹绢过来给?他。 褚瀛眉头一挑,神色缓和了许多。虽然没有预设中那么多,但这趟没白?跑。 崔筠与张棹歌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又在财帛的加持下,褚瀛与她们的关系迅速拉近,不仅可以?大开便利之门助她获得酿酒资格,还透露了举报之人的身份。 不过这个举报之人,张棹歌她们十分陌生。 …… 褚瀛走后,仇果嘀咕:「消息果然泄露了,但应该不是孟甲岁在背后搞鬼。」 张棹歌说:「他怎么会这么蠢让自己的人去举报?这个人甚至不是乡里的人,而外乡人又是如?何知?道我在酿酒的?」 仇果拍了拍脑袋,好奇地?问:「那你平常在哪儿?酿酒的啊?」 张棹歌笑了笑:「秘密。」 仇果没再多问,说:「当初说好的,取得酤酒资格这事由?我们来办,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张棹歌瞅了他一眼,递给?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说:「我这酿酒的成本每斗近百钱,取得酤酒的资格代?表要?给?官府酒课,届时卖给?你们怕是得每斗三?百钱才有微薄的利润。这么贵的酒在草市很难卖出去,你们运到州城、县城兜售又得增加成本。」 其?实她夸大了,因?从系统那儿?签到得了不少酒麴,所以?她省了酒麴的成本。 即便如?此,原材料(如?大米)的成本也近五十文钱了。 如?果她稍微降低一下酒的质量,成本倒是可以?少一些,但那样的酒和官酿就一比较,就没什么优势了。 仇果震惊,他们卖出去的时候,不得卖四百钱一斗才能盈利? 旋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这样的美酒,卖个千钱一斗都不过分。 第91章 醉酒 郑和?义刚拒绝跟孟甲岁合作, 张棹歌私自酿酒的事就遭到举报,这事说?跟孟甲岁没关系,郑和?义也不信。 偏偏孟甲岁办事隐秘, 那举报之人跟他没有直接关系,却被查到跟孟家内知为表亲关系。 据他供认, 这诬告之事不是孟家指使的, 是?他到内知家拜年时,无意中?听表兄表嫂议论,为了立功, 未经查证就向仓曹参军举报了。 尽管孟甲岁和孟家内知从此事中被摘了出来, 但镇将?们?的心里到底是?产生了疙瘩。 孟甲岁自?食恶果?,只能更积极地交好他在县镇中?的人脉, 这也让郑和?义发现了另一个?副将?及部分镇官与他的关系颇为亲近,他们?和?张棹歌合作卖酒之事,极有可能就?是?这些人泄密的。 县镇内部的纠纷张棹歌没有插手,正月十五一过,她就?辞别崔筠去了隋州。 这回不用她特意找仇果?,县镇兵便主?动加强了昭平别业附近的巡逻。 今年的元日,皇帝没有犒赏军队, 上?一季的军饷也拖到了快年关才发, 而今年开春的春衣没踪迹,这一季的粮饷也得等二月份才会分发。 虽然镇兵们?一时半会儿饿不死,可他们?肩上?还有养家餬口的重担,他们?迫切地希望能今早开始经商供军。 第182页 张棹歌此行事关他们?未来的生计,他们?可不得保护好昭平别业, 让张棹歌没有后顾之忧?! …… 张棹歌去隋州的第?一天,崔筠开始安排开春耕种事宜。 去年赚了钱, 她低价买了十亩山林和?楮树苗,扩大楮树种植面积。 楮树生长速度很快,即便不怎么打理,它也能漫山遍野地野蛮生长。 不过鑑于造纸对?楮树皮的需求量比较大,她准备从三方面着手,一是?继续让人砍伐野生的楮树(截取根部三十厘米以上?枝干),二是?在邓州一带收购楮树皮,三是?自?己种植楮树,用以调节把控造纸成本。 张棹歌去隋州的第?二天,崔筠听闻长安正月初一到初三都有地震,所幸不是?很严重,只有含元殿前阶的栏槛损毁,压死了十几个?正在值守的禁卫军。 即便如此,她仍给窦婴去了封信询问平安与否。 张棹歌去隋州的第?三天,崔筠偷偷开了一坛张棹歌藏在私库的自?酿「老君堂酒」。 她发现这酒的香气浓郁醇厚,喝起来不及官酿的酒那么甜,只喝了一小碗,胸腔便生出一股豪迈之意,别说?倒拔垂杨柳,就?连叫她上?山打虎,她都没有二话。 也正是?这时候,她决定给张棹歌送礼物。 张棹歌似乎喜欢她写的诗,她便翻出之前给张棹歌写的情诗,又?诗兴大发连写三首长相思。 等诗笺上?的墨迹干了,她突然想?起张棹歌闲来无事时顺手摺的纸鹤,虽然只在旁边看?了那么一两眼,可具体的折法她已经学会。 于是?拿来剪刀,将?诗笺裁成正方形,生疏地折了一只又?一只纸鹤出来。 这些纸鹤瞧着有些丑,但是?崔筠觉得张棹歌肯定不会嫌弃的! 折完纸鹤,她又?让青溪将?这些张棹歌之前不曾知晓的情诗以纸鹤的模样给送到隋州去。 青溪以往没见过崔筠露出醉态,无从判断她是?否喝醉了,只表示现在天黑了,鲁阳关禁止通行,请求明早再送去。 崔筠到底没有丧失理智,说?出让人去闯关这样的话来,她只是?有些不高兴地嘟哝了几句,抱着这些纸鹤回房间睡觉去了。 第?二天,崔筠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纸鹤塞到枕头底下,然后在朝烟进?来伺候她起居时,用被子蒙住脸,假装自?己还没睡醒。 朝烟隔着纱帐看?到床上?的「蝉蛹」,贴心地问:「娘子,醒酒汤已经煮好了,是?先喝了再吃早食,还是?先吃早食再喝?」 崔筠:「……」 半晌,她把头伸出被褥,故作淡定地说?:「先喝了吧。」 「好的呢。」 她喝醒酒汤时,青溪来找她:「娘子,鲁阳关已经开了,小的昨夜已经安排了人,也让人备好了马,他即刻就?可以出发去隋州了。」 崔筠:「……」 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不想?承认昨天是?喝醉了酒,便说?:「我昨夜想?了想?,现在正值春耕农忙时期,还是?不要浪费人手了,等她回来再给她也行,不是?什么很着急的事。」 青溪听懂了,她这是?不打算让人去给张棹歌送纸鹤了。 「喏。」 崔筠又?说?:「这事就?没必要跟大郎提了。」 青溪自?然不敢违背她的命令,但也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崔筠昨天真的喝醉了。 张棹歌去隋州的第?七天,牙兵快马加鞭送回了一封信,告知她在隋州预计要待十天半个?月,还得去襄州一趟见曹王,归期未定,让她勿念。 崔筠又?怎么能不挂念? 上?次摺纸鹤折上?瘾了,她闲来无事也随手摺了些,不仅有纸鹤,还有纸蛙、纸鹿、纸蝴蝶。 张棹歌去隋州的第?十天,崔筠再次习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以往和?张棹歌一起消磨的时间,她都用来处理公事了。 张棹歌去隋州的第?十三天,夕岚把打理纸行的工作交给通过四个?多?月考察期的掌柜,回昭平别业负责仓库出纳、採办计帐、商铺耕具租赁等事务。 双燕被夕岚留在了汝州,一是?让她充当耳目监督掌柜,二是?让她继续在纸行学习经验,将?来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 崔筠再度清闲下来。 正好窦婴那边有了回信,她在信中?告知,自?己虽然经歷了几场地震,但每次都有惊无险地躲避过去了。 元日那天,窦婴恰巧在丹凤楼外参加宴会,地震来得突然又?迅速,她感?觉天地忽然晃了下,几个?唿吸后,这个?晃动便停止了。 虽然当时的人们?有些惊恐,但在禁卫军的管控下,总算是?没发生什么乱子。 往年皇帝都会在朝会上?宣布大赦,然后加赏功臣和?军府,但今年因地震,只宣布了大赦,那些赏赐却没有了。 皇帝也没心情继续办宴会了,朝臣、外邦使节纷纷散场,窦婴也回了华阳观。 翌日,窦婴正抱着兔子在屋里看?书,平日乖巧的灰兔忽然跑出了屋子,她以为兔子出什么事了,匆忙追出去,没多?久,熟悉的震感?再度传来。 许是?接二连三的地震让本来还算□□的华阳观也出现了个?别屋子的屋檐坍塌、瓦片散落的情况。 第183页 窦婴庆幸西河县主?这会儿在韩王府过年。 她在一棵树下找到了灰兔,这回灰兔没有再从她的手里跑脱。 她不禁感?慨:「你救了我一命呀!」 宜都公主?得知华阳观受灾,便邀请窦婴住到她的公主?府去。 华阳观从修建至今已经十几个?念头,她的公主?府却是?新修的,论安全和?稳固,必然要比华阳观好。 窦婴住到宜都公主?府的第?二天,长安三度地震,但这次的地震相比前两次,破坏性没那么大。 只不过,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地震。 长安百姓人心惶惶。 夜幕降临,宜都公主?跑到窦婴暂住的院子,说?:「女师,不如今夜你与我同住吧,万一又?有地震,我们?也好共患难。」 窦婴:「……」 谁会盼着发生灾难,好共患难啊?! 她总觉得宜都公主?对?自?己过于亲近了。 照说?这种亲近是?好事,可自?从知道了张棹歌与崔筠的事后,她发现宜都公主?对?自?己的亲近非同寻常。 尽管她一直告诉自?己勿要瞎想?,可宜都公主?今晚的举动处处透着违和?,就?像刻意制造与她亲密接触的机会似的。 窦婴说?:「若真有地震,我们?同住公主?府,也算共患难了。」 宜都公主?鼓着脸:「这怎么能一样?同生共死才叫共患难。」 窦婴没忍住,抬手敲了她的额头一下:「公主?殿下岂可轻易将?死字挂在嘴边?」 宜都公主?挨训了,但一点儿都不难过,反而因窦婴敲她脑袋的举止而弯了眉眼:女师给西河上?课,都不曾敲过西河的脑门呢! 不过窦婴最终还是?铁石心肠地下了逐客令:「公主?殿下别胡闹了,回去歇息吧。」 接下来几日都没再出现地震,而新年还没过,百姓又?欢天喜地地开始为正月十五的上?元佳节做准备。 窦婴本打算回华阳观,奈何宜都公主?以华阳观还未修葺好,不安全为由,又?挽留她多?住些时日。 初十这日,宜都公主?进?了宫,回来后情绪非常低落。 窦婴虽然不想?和?她有更深刻紧密的接触,却也不会刻意无视她的情绪,因而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宜都公主?说?:「去年九月,回鹘那边就?派了使节来求娶我大唐的公主?,被阿耶拒绝了。但吐蕃野心勃勃,屡屡犯边。这次的朝会,回鹘使节再次提出和?亲。阿耶为了得到回鹘的兵马援助,共同对?抗吐蕃,最终同意了。」 窦婴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是?哪位殿下?」 「是?八姊。」 皇八女咸安公主?,生母为宫婢,向来没什么存在感?。 她前面的几位公主?,不是?薨逝了便是?嫁了人,还有一位皇七女则出家了。 因咸安公主?出身低,早年间甚至都没有序齿,这和?亲的人选落她的头上?的可能性自?然就?高了。 这是?从前无忧无虑,恣意张扬的宜都公主?有生以来第?一次直面和?亲,毕竟上?次大唐公主?和?亲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宜都公主?都还没出生,她以为和?亲离她很远。 这次的事也让她意识到了,现在不是?女皇掌权的时代了,她的阿耶不会像女皇拒绝吐蕃求娶太平公主?那般为他的女儿们?拒绝和?亲。 宜都公主?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暗芒。 第92章 升官 隋州刺史府。 在张棹歌献言献策后, 对于如何发展隋州及军市,李惠登已经有了清晰的长远的规划。 首先要把百姓吸引过来定居,除了以开放包容的态度招抚流民外, 还得给他们切实的利益。 在当下,没什么比「轻赋税薄徭役」更符合百姓利益的了。 但赋税又关乎军费, 所以轻赋税薄徭役的同时建立军市来供军是?最佳解决方案。 李惠登身为一州之长, 最大的好处是?他其实并不需要向曹王请示,隋州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便是?朝廷和曹王其实也很少干涉隋州的政务。 因此, 他在敲定了「轻赋税薄徭役」的举措后, 又从?三?军中挑出一些有经商头?脑的中低级武将,安排去负责军市筹办事宜。 其次, 为了隋州的商业发展,他还得降低关税,给商户一个良好的经商环境,如此一来,那些都绕过隋州,直接走襄州的商贾才愿意经过隋州。 有人反对降低关税,因为隋州的诸多财政收入里, 关税也占了一部分, 降低关税后,财政收入就会非常难看。 也有人理解这一措施,解释说:「假如眼?下的隋州每年经过的商队有一百支,每次携带了价值一万的货物,那十税一的情况下, 我?们收取的关税便有十万钱。但如果?我?们降低关税,三?十而一, 可能会有九百支同样携带了价值一万的货物的商队经过隋州,那我?们的税收便有三?十万钱。」 那人反驳:「你能保证降低关税后,会有更多商贾来隋州吗?」 「怎么不会?一边是?十税一,一边是?三?十税一,是?个商户都会选三?十税一。」 李惠登闻言,便将降低关税的事定了下来。 一般情况下,赋税收多少都有朝廷决策,但从?朝廷到具体?落实,这个中还会有很多地方官制定添加的税外科配,比如关税,它是?两税法之外的苛捐杂税,却因为普遍存在逐渐成?为惯例。 第184页 李惠登能做的就是?减少这类苛捐杂税。 因设立了军市,军供大有概率不会短缺,所以军中对此并没有多大的意见。 张棹歌见这儿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就准备动身去襄州。 李惠登问?她?:「你真不想当录事参军?这个官职我?随时可以给你挪出来。」 因州府的佐官基本都是?虚设,所以统管诸曹的录事参军已?经是?州府里,地位仅次于刺史的文官。 张棹歌:「……」 嘿,我?给你出了这么多主意,你恩将仇报吗?别给我?拉仇恨呀! 没看你后边的录事参军防备敌视我?的目光吗? 不过倒也可以理解李惠登为什么会大喇喇地这么说,因为隋州的这个录事参军那是?朝廷那边委派下来的,跟武将出身的他们不是?一派的。 对方总是?跟李惠登扯大道理,这也不好,那也不能干,一点?儿都不能体?谅李惠登打理州府和管理三?千兵马的艰难之处。 哪像张棹歌,即提出了治理州府的建议,又提供了解决军供问?题的思路,是?一个很有实干能力的人才,深得李惠登欢心。 李惠登这也算是?变相地敲打那录事参军:别以为你是?朝廷派来的就觉得自己的地位稳了,正所谓山外有山,你干不好随时都有能干的人顶替你。 张棹歌再次婉拒,李惠登只能遗憾地放她?离开。 张棹歌马不停蹄地赶到襄州,她?没有直接去见曹王,而是?先去拜访了陆判官。 此时,曹王也已?经知晓了皇帝决定让咸安公主去回鹘和亲的事。 这已?经是?大唐与回鹘的第五次和亲,非是?罕事。 曹王也清楚和亲背后的考量,因此并无?太?大的反应。 这时,陆判官向他提出,可以藉此机会上书与回鹘互市,襄州再从?中购买马匹,整理军备,以应对淮西?的威胁。 曹王说,每次和亲都会带动两国百姓互相交易,用不着特意上书提议。 陆判官说,所谓百姓互市,其实是?朝廷将大唐的绢去买回鹘的战马,看似是?互市,实则用作为货币存在的绢来交易,本质是?大唐单方面求购回鹘战马。 开元年间,就因为一匹马要用四十匹绢来换,国库中拨出的买马钱只能每年从?回纥(回鹘)买进三?四千匹马。后来回纥一下子拿出上万匹马来交易,对朝廷来说是?一笔极大的开支,不得不限制买马的数量。 要想实现长期的贸易往来,不被别人掐住脖子,就得拿出回鹘也需要购买的东西?。 回鹘需要什么? 回鹘和大唐劲敌吐蕃一样,对茶叶的需求都颇高?,而山南道不少地方都产茶,何不直接用山南道的茶叶去换回鹘的马? 朝廷买茶用绢,买马也用绢,回鹘买茶则用马,如果?直接用茶换马,岂不是?省了一个步骤? 曹王一听,眼?睛大放光彩。 山南道什么都不多,就是?产茶区非常多,茶叶的产量也仅次于浙西?、剑南以及淮南。 而且因交通原因,岭南、江南和黔中的茶商欲把茶叶售往长安,也会从?襄州经过。 这么多茶叶,足够他换上万匹好马,而不会令当地的铜钱、绢帛紧缺了。 他问?:「你向来不懂互市,怎么会突然就想到了这什么『茶马互市』的法子?」 陆判官讪笑着说出这是?张棹歌的主意。 曹王对张棹歌不算陌生,但平常几乎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经此一事,他对张棹歌那是?想忘都忘不掉了。 他亲自见了张棹歌,又从?她?口中得知了回鹘人对茶叶需求大的原因之一,是?因为那边的气候环境和饮食习惯导致他们会得肠胃方面的病,吃茶则可以助消化、清热解腻。 曹王越听越觉得用茶叶跟回鹘买马很划算,又拉着张棹歌畅谈至深夜。 此时坊门已?关,他就让张棹歌住在官邸客舍。 第二?天,他把身边的幕佐都叫来一同商议用茶叶换马的事。 —— 崔筠从?正月十五盼到二?月下旬,花朝节都过去了数日,才盼到张棹歌回来。 虽然可以通过书信聊以慰藉,但张棹歌去隋州时家中栽种的梅花还未开,回来时梅花已?凋谢,崔筠终究是?无?法与她?共赏此景了。 当然,这些话崔筠是?不会同张棹歌说的,她?只会寄情于诗,再将诗词折成?纸鹤,藏于屉间。 倒是?张棹歌,刚下马便捧了一束花进门。 崔筠迎上来,饶是?视线一直落在这一个多月未见的冤家身上,也忍不住被那鲜艷的颜色给夺去一丝目光。 只见这束花里,有紫白的诸葛菜,有金黄的迎春花,有红艷靓丽的杜鹃,也有两支粉中透白的桃花枝和白中透粉的杏花枝。 这么多奼紫嫣红的花摆在一起,花团锦簇之余也叫人眼?花缭乱。 以至于崔筠不知该如何欣赏这些花:「大郎这是??」 张棹歌说:「送给你的。我?本打算在花朝节前赶回来,但临时被一些事绊住了,错过了陪你过花朝节的时机。而关中过花朝节有给心爱之人送花的习俗,我?既不能陪你过花朝,心意却是?要带回来的。」 「我?本打算从?襄州带些花回来,但花朵娇嫩,怕还没回到这儿就凋零了。正好回到这边后,看到一位花农挑着卖不出去的花,便跟他买了些。孟家不是?送了好些瓷器吗,正好给你插花。」 第185页 张棹歌虽然不懂得插花艺术,但崔筠偶尔会伺弄花草插花供于挂着画轴的案上,光是?看她?摆弄这些花草,便觉得赏心悦目,只恨没有一部相机把这样的画面记录下来。 听见这话,崔筠觉得手中这捧杂乱得毫无?美感可言的鲜花顿时花香四溢,没能共赏梅花绽放凋零的遗憾也在这一刻得到填补。 「大郎真叫我?感到惊喜。」崔筠愉悦地欣赏了会儿,便交给朝烟,「先去准备插花器,撒点?水,别让它蔫了。」 「你喜欢就好。」 随着张棹歌回来的还有一道任命文书,曹王徵辟任命张棹歌为节度衙前兵马使勾当关镇务。 节度衙前兵马使是?直接听命于节度使的军将,至于勾当关镇务,即主管、处理军镇关税事务,她?既管军镇军务,也管关税与稽查事务。 她?任职所在的军镇是?鲁阳关所在的鲁阳镇。 仔细算来,她?的地位在县令之上,毕竟她?的直属上司是?节度使,而曹王将军镇的兵权从?刺史的手中收了回来,郑和义等人便直接成?了她?的手下。 ——汝州之前隶属东都防御使镇下,去年被分给了曹王管辖,以收取该地的赋税补充军需,但军镇的兵权一直都在现任刺史兼防御使的手中,郑和义的直属上司也是?刺史。 而今,曹王将汝州各军镇的兵权收了回来,又任命张棹歌为节度衙前兵马使,往后镇兵的调度、统率便回到了曹王手中。 曹王顺便让张棹歌主管关税事务,也是?方便她?实施以商补军的举措。 「……正因如此,我?在襄州多留了二?十多日,拿到了任命文书才得以回来。」张棹歌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崔筠既为她?升官感到欣喜,同时也产生了深深的担忧:「这镇将非当不可吗?」 「推不掉。」张棹歌嘆气,「这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离家最近的军职了。」 当初曹王是?想直接将她?留在身边的,她?还没说出自己无?心、军职的话来,陆判官就先把她?给劝住了,说曹王已?经破格提拔她?,她?若再三?推拒,不说曹王,其余幕佐只会轻视她?——她?一方面不想为将,另一方面又主动为曹王献策,久而久之,曹王及其幕佐便不会把她?当一回事,而认为她?的献策是?应该的,日后论功行赏也不会有她?的份。 张棹歌:「……」 陆判官又说:「再说,哪怕你是?真的不贪恋权势,你也得为自己的小家考虑一下吧?上次有人在曹王面前进谗言,便是?因为你没有权势。倘若你有官身,或是?曹王手下一员勐将,谁敢轻易在曹王面前攻讦你?」 张棹歌知道陆判官之所以会劝她?,并不全是?看在她?们往日的情分上,而是?因为她?接受曹王的任命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 但他一语中的,道出了她?跟崔筠将来会面临的窘境。 崔筠有能力让她?们在昭平乡过上安稳无?忧的生活,但出了昭平乡呢? 她?能挡住一个查她?是?否私自酿酒的仓曹参军,她?能挡住比仓曹参军更有权势的人吗? 经过深思熟虑,张棹歌最终接受了曹王的徵辟,又因她?提出的以商补军之策,曹王最终放她?到鲁阳镇,先看看她?是?否真的可以在不扰乱民生的前提下,做到以商补军。 第93章 上巳 盼着张棹歌归来的不仅有崔筠, 还有郑和义等镇将。 得知张棹歌已?经归来,郑和义等人还没来得及找上门去,就先?被一道「鲁阳军镇事务即将由节度衙前?兵马使所领」的消息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换了个上司, 他们的以商补军计划还能?顺利开展吗? 从前?镇遏使由汝州刺史兼任,他直接听命于刺史。由于刺史重心在政务上, 鲜少干涉军镇事务, 故而他就等于军镇的头儿。 如今空降一位镇遏将,直接管理军镇事务,没有新镇遏将的允许, 他们想偷偷经商就行不通了。 孟甲岁也从镇官那儿收到了消息, 他心中一喜,决定等新的镇遏将到任后?, 想办法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到时候郑和义等人被镇遏将压着,他们就没法给张棹歌和崔筠撑腰了! …… 张棹歌在家中休息了三日,才在崔筠的敦促下带着使帖和两个部曲去营寨。 崔筠的原话:「纵使你本意不是为了获官,可?既然你已?经成了新的镇遏将,就得负起责任来。」 又指派了两个部曲跟着她,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令她的身份曝光。 好在鲁阳镇就在昭平乡, 张棹歌不用跟以前?一样整日住营寨。 她刚到门口就遇到仇果,后?者看到她,脸上明显露出了几分喜色,说:「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嗯?」张棹歌寻思, 任命她为镇遏将的使帖还在她身上呢,仇果他们就已?经知道她来赴任了吗? 不过看对方的表情, 不像是对上司那么?恭敬呀。 仇果却顾不得那么?多,带着她去找郑和义:「什将,张大郎来了。」 郑和义指了指一旁的榻,说:「先?坐吧。」 张棹歌面不改色地?在榻上坐下,两个部曲面色有些古怪,但?郑和义与仇果心里装着事,并?没有发现。 第186页 但?这么?两个大活人杵在这里,十分显眼,郑和义似乎不理解张棹歌怎么?突然带了部曲来,挥挥手:「你们先?出去,我们要谈论的事不是你们可?以听的。」 部曲看向?张棹歌,后?者笑了笑,朝他们点点头,他们这才走出外面。 屋内只剩三人,郑和义才大吐苦水:「大事不妙,我们刚从州府那儿得到消息,汝州滍阳城和我们鲁阳镇不再由太守职掌,而由使君委派的镇遏将职掌,虽然我们还未知那镇遏将的秉性,但?对我们想要经商一事,定瞒不过他。」 仇果也说:「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过来,我们计划了这么?久,都打水漂了!」 张棹歌:「……」 她说:「你们怎知使君委任镇遏将不是为了解决军需?」 郑和义问她:「你刚从那边回来,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张棹歌不再隐瞒,拿出使帖给他们,说:「这是使帖,州府那边应该也收到了。」 郑和义展开,下一刻,眼睛便瞪得跟铜铃一般大。 仇果见状,也十分好奇地?凑过去。饶是他没什么?文化,但?看各种?使帖、州帖、军帖多了,也能?看明白?里面的内容。 他瞠目结舌:「这这这……张大,不,张将军,你怎么?是新的镇遏将?!」 张棹歌不是去请示曹王想要以商补军的么?,怎么?成了他们的新上司? 郑和义哪里还坐得住,噌地?起身,急忙跑到张棹歌的面前?,说:「将军,请上座。」 想到刚才张棹歌来了,他不仅没有行礼,也没有起身,甚至态度轻慢。 从前?他就曾得罪过张棹歌,只不过张棹歌为了卖酒而暂时与他达成合作,并?未算和解,如今他又轻慢「他」,「他」一个不爽翻旧帐怎么?办?毕竟「他」如今是这县镇的一把手,已?经不再需要仰仗他,跟他虚与委蛇了。 张棹歌说:「不用,我坐这儿挺好的。」 郑和义与仇果哪里敢坐回去,只得以她为主位,站在下首。 张棹歌说:「以商补军此?事我已?经徵得使君同意,他将县镇军务及鲁阳关的关税事务一併?交由我职掌,而我身为镇遏将,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将士们忍飢挨饿。」 郑和义与仇果的脸上才重新展露笑容。 紧接着张棹歌让他们把所有的镇将和镇官都喊来,包括关镇务的官员。 县镇军事系统的将领、职官除了镇遏将外,只有什将一人,副将两人,押衙四人,然后?是负责监察、执法事宜的五个虞侯,与一个低级武职将虞侯。另有负责后?勤的军判官、粮料官与城局。注1 关镇务的镇官则多一些,不过除了勾押官和库官、印官之外,其余都是低级武职镇官,甚至都算不上是正式的职官——非职官意味拿不到俸禄,只能?跟士卒一样靠军饷生活。 说到俸禄,张棹歌月俸是三十贯,即三万钱,跟州府的诸曹参军一样。 不过,这个俸禄不好拿,毕竟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可?多了,面对的挑战也必然很多。 张棹歌的任职还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以她的身份,再把酒卖给军中就不合适了。以崔筠的名义也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说她以权谋私。 倘若崔筠有同胞兄弟姐妹,或是关系亲近的崔氏族人,倒是可?以找他们帮忙,只可?惜崔氏族人的种?种?作为已?经让崔筠对他们产生了不信任。张棹歌也相信,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很难守住本心。 思来想去,唯有窦婴可?以信任。 张棹歌让人快马加鞭把信函送到窦婴手上时,正值三月三上巳节。 上巳节除了是阖家出游踏青的日子,也是比乞巧节更能?代表中国传统情人节的日子。饶是一个多月前?才经歷过好几场地?震,这会儿的长安街头也没受影响,依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长安城东南的曲江池上,窦婴慵懒地?坐在停靠在岸边的画舫上欣赏着不远处杏园传出的歌乐声。 每逢三月三,这属于皇家园林的曲江池便会对外开放,不仅权贵可?以来,百姓也可?以过来这儿欢度上巳节。 而二月底是春闱放榜的日子,新科进士们会来这儿的杏园办探花宴,那些家中有待嫁女的人家也会趁此?机会带着女儿来这里游玩,顺便相看那些进士,来榜下捉婿。 窦婴过来自然不是为了榜下捉婿,她只是正常地?出游罢了。 难得遇到这么?热闹的日子,西河县主也不错过,便安排了一艘画舫,与窦婴看看曲江池的景色,和这上巳节的出游盛会。 「也不知十姐姐最?近在做甚。」西河县主嘀咕。 窦婴眸光一顿。 宜都公主自咸安公主要和亲的消息传出后?,便一改经常跑出来玩耍的作风,虽然还是会经常出现在华阳观,却不会像往常一样无?所事事地?待在华阳观陪她消磨时光,而只是来坐一坐,关心下她的生活起居,及探讨一下学问,然后?便走了。 窦婴知道她是找到了想做和要做的事,倒没有那种?生活中缺了谁而有些空落落的感觉,只欣慰她长大了。 这时,一位卫士走来,交了一封信函给西河县主的侍女,那侍女又拿进画舫,说:「女师,是汝州来的信函。」 第187页 窦婴收起闲散的姿态,接过信发现有两封,一封从字迹来看是张棹歌写的,另一封则是十分符合信函格式,一看就知道是七娘写的书信。 窦婴思忖片刻,决定先?看张棹歌的信,无?他,这人写信一向?言简意赅,而且之前?有什么?话都是让七娘写在信中一併?带到的,这次亲自写信,说明是有要紧的事。 片刻后?,她决定当没看过张棹歌这封信。 什么?叫搞个酤酒资格帮她酿酒? 没头没尾的,看这封信感觉又浪费了一寸光阴。 好在,张棹歌的话在七娘的信中得到了解答。 不过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了解后?,窦婴顿时好气又好笑。 张棹歌不要命了吗?居然又回到了军中,而且不是当小小副将,是当一个军镇的镇遏将。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武将,万一被人发现身份,连累七娘事小,张棹歌的下场轻则充入掖庭为宫奴,重则处死。 但?要说生气倒也没多生气,毕竟她认识张棹歌的时候,张棹歌的真实身份不也没人发现,没人怀疑么?? 可?见张棹歌是有些手段的。 而且,以张棹歌的能?力,这镇遏将自然是当得的,只可?惜未能?以女子之身,堂堂正正地?让世人知晓她的存在。 至于这上面说的酿酒,以商补军之事,窦婴更没有什么?好质疑的,她从未质疑过张棹歌的能?耐,且有七娘从旁看着,相信张棹歌这匹野马不会脱缰。 更何况,她与她们的关系早已?紧密结合,她很难再置身事外,自然是要相帮的。 与此?同时,大明宫外。 对百姓而言,三月三是上巳节,对一生都困于宫内方寸之地?的宫婢来说,这是她们难得出宫与家人见面的日子。 一年时间里,宫婢只有这一天能?出宫,而且不是每个宫婢都有机会出宫见家人的,至少得是女官级别?的宫人才有这个特?权。 崔四娘崔篱就被获准出宫了,因为其弟崔八郎过来探望她了。 一天的时间太短了,崔四娘没法跟崔八郎慢慢叙旧,因此?只简短地?了解一下家中概况,得知父母身体安好就足够了,她还留了半天时间去帮没法出宫的宫婢买东西。 崔八郎遗憾只有这半天相见的时间,就赶忙拿出家里准备的钱帛给她,又拿出两本医书,说:「这是七姐夫寻来的妇科医书,阿耶用不上,想着阿姊或许会感兴趣,便让我带来给你了。」 崔四娘原本被这新鲜的装订方式吸引了注意力,但?听到崔八郎的话,立马就专注地?看起了书籍的内容。 她惊讶地?发现,这些书籍,宫内竟然没有! 「七姐夫?」她产生了好奇,「七娘嫁人了?」 「是呀。」崔八郎将张棹歌入赘的事简单地?说明。 由于时间不够,他没有说崔筠、张棹歌与崔家的那些恩恩怨怨,只说了崔筠造纸,崔家在她的支持下决定开办族学。 崔四娘没想到短短数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点点头:「张棹歌?我知道了。」 她跟崔八郎分别?后?,匆匆地?赶去西市买东西,买完检查了一番没有违禁的东西后?,就踏着斜阳返回了宫中。 回宫时还得经过一番检查,遇到那些有宦官撑腰的神策军,又少不得要割一些血。 好在她出身崔氏,入宫以来又广结善缘,并?未遭到刁难,把带进宫的东西都登记过后?,就回到了尚食局司药司。 第94章 小贼 在窦婴的配合下, 张棹歌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酿酒来售卖。 她去?私库拿酒准备跟崔筠庆贺一番,却发现这坛酒有开封过的痕迹,似乎还少了?些?。 有人偷喝了她的酒? 可这是她的私库, 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她这儿, 另一把在七娘那儿。 七娘总不至于做这种偷摸的事。 崔筠看见张棹歌抱着酒罈从私库出来, 又?一脸沉思,便?开口询问:「大?郎这是怎么了??」 张棹歌垂眸:「我这坛存在私库的老君堂酒少了?。」 崔筠还以为是自己偷喝酒的事被发现了?,心中跳了?跳, 刚想道歉, 张棹歌便?说:「可能?是我记错了?,也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如果真?是这样, 那这坛酒不能?喝了?,我拿去?倒了?。」 崔筠下意识阻止:「别,这酒没坏。」 下一秒,她闭上了?嘴。 对?上张棹歌蕴含调侃的眼眸,她抿了?抿唇,脸颊微红,心里七上八下。 张棹歌打趣她:「七娘怎么知道这酒没坏?」 崔筠:「……」 「原来偷酒贼竟是七娘。」 崔筠被她说的有些?挂不住面子, 羞赧地?嚷了?句:「是我, 你报官抓我吧!」 「噗……」张棹歌没憋住笑出了?声。 她一手抱着酒罈,另一手则牵着崔筠的手,亲了?亲她的嘴,说:「我就是官,抓住你了?, 走吧,我的偷酒小贼。」 崔筠耳根子都红透了?, 平素刻意保持维护的家主威严,都随着这句「偷酒小贼」被毁的一干二净。 「去?哪儿?」 「坐牢。」 「……」崔筠说,「这可不是去?牢房的方向。」 「坐牢前先陪我喝两?杯。」 第188页 崔筠试图甩开她的手,说:「坐牢便?坐牢,我可不以色侍人。」 「你已成阶下囚,这可由不得你。」 崔筠越听这些?话,越觉得张棹歌这个以权谋私的官儿很可恶,便?伸出手,悄悄地?拧了?她的手背一下。 张棹歌倒抽了?一口凉气,到底是没松开她。 被张棹歌带到老君堂,崔筠脸颊的热度也已经降下来,虽然?偷喝张棹歌的藏酒是不对?的,可她在张棹歌这儿焉能?没有一点儿特权? 她「嚣张」地?说:「我赔钱,权当跟你买了?。」 张棹歌将酒放到桌上,一把架着崔筠的腿,将其抱起:「我不要钱,拿你抵债倒是不错。」 崔筠双脚突然?腾空,吓得她下意识夹住了?张棹歌的腰,搂着她的脖子,背也抵住了?身后的墙。 她拍了?张棹歌的背一下,嗔道:「你这些?浑话真?叫人气得牙痒痒的。」 说着,悄悄地?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外?人将她们刚才的言行举止窥视了?去?,才稍稍放宽心。 张棹歌留意到她的小动作,笑说:「这儿不会有旁人过来。」 老君堂是张棹歌酿酒的地?方,包含了?酒窖、炉灶、晾堂、粮仓以及盛酒坑等功能?区域。 她酿的酒涉及独家秘方,所以除非得到她的准许,否则不会有人来。 崔筠听得心中一动,主动低头噙住张棹歌的嘴唇亲吻。 然?而仅一瞬,她又?迅速抽离。 张棹歌欲追逐,她却仰首笑说:「我只喝这么点,便?赔你这么点。」 张棹歌撇撇嘴,说:「七娘可知什么叫偷一赔十?」 说罢,腾出了?一只手扶着崔筠的脑袋,再度吻了?上去?。 她的手原本抱着崔筠的腿,这一松开,崔筠不得不藉助自己的力量稳住身形,上半身也不得不前倾,这下算是羊入虎口,被亲了?个正?着。 许是吻得太深,又?许是张棹歌重新开始酿酒的缘故,崔筠像是要被酒糟气给灌醉了?,脑袋晕乎乎的。 「放、放我下来。」崔筠伏在张棹歌的颈边,气息紊乱。 张棹歌直接以这样的姿势抱着她在凳上坐下,又?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她已经缓过劲来了?,白?了?张棹歌一眼:「你带我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喝酒呀。」张棹歌单手撕开了?酒罈的封口,「毕竟往后要正?式开售了?,找你来点评一下。」 崔筠说:「这酒很清,但太辣,我喝不来。」 张棹歌若有所思:「那你喜欢清淡一点儿的?」 在她学会酿酒技术,从系统那儿得到酒麴之前,她们喝的酒基本是官酿米酒,受酿酒技术和?成本的限制,那些?米酒有些?浑浊,或为绿色或为白?色,喝起来有点甜,也不容易喝醉。 不过这并不代表所有的酒都是这样,那些?更好的酒,如剑南烧春,还有葡萄酒,都是经过过滤的宫廷御酒,寻常人一般没机会享用。 但,这些?贡酒与普通官酿酒的区别大?抵是贡酒更清澈,喝起来口感更好,它们都不是蒸馏酒,仍属于酿造酒。注1 掌握的酿造技术跟造纸术一样,都是经过上千年的累积、改进、发展,最后沉淀下来的,她从系统那儿得到的酒麴也註定她酿出来的酒跟现在的官酿酒有很大?的区别。 首先她酿出来的是黄酒,酒质更清澈,基本是琥珀色或金黄色。其次酒精含量更高,口感醇厚浓郁,风味更有层次,那些?酸涩味会减少。最后温热过后劲儿会很足,因此喝着觉得酒味丰满,微微回甘的同时也会觉得辛辣。注2 张棹歌没有纠结,先让崔筠在一旁坐下,然?后去?酒窖抱来另一坛酒说:「那这种酒可能?更符合你的口味,尝尝看。」 这属于半干黄酒,酒甜而不腻,酒味适中,不会有酸涩感,度数也不高。注3 她拿酒勺给崔筠装了?半碗,崔筠闻了?下,说:「味道不大?,还有梅子的气味。」 说完,浅浅地?呷了?口,眼睛顿时就亮了?,又?放心大?胆地?喝了?一大?口。 「你怎么不把这酒放私库?」崔筠开始秋后算帐,当初放在私库的是这酒,她也不至于喝醉了?。 张棹歌笑说:「我也没料到你想喝,随便?放的。」 崔筠:「……」 「你喜欢这酒,我给你的私库里放几坛。」 崔筠想了?想,拒绝了?:「还是存在酒窖中吧,私库不合适藏酒。」 随即又?问:「那种酒叫老君堂,那这种酒呢?有酒号吗?」 张棹歌思索了?番,目光落在崔筠因喝了?酒而微红的脸颊上,笑意盎然?:「就叫娘子醉吧!」 崔筠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喝醉酒吗?」 「七娘若是怕醉,那还是热了?后再喝吧。不过很快便?要入夏了?,到时候取些?酒用冰镇过,那口感才清爽。」 两?人依偎着,各喝了?两?碗酒。 崔筠为这两?款酒各自题了?诗,以便?卖酒时能?更加迅速地?打开市场。 —— 常年外?出跑商必经鲁阳关古鸦路的商贾们忽然?发现附近的草市多了?一个邸店,这邸店颇大?,不仅有客房可供商贾歇脚,还有美酒佳酿。 第189页 大?老远地?就闻到一股醇香的酒味,不自觉地?就被勾着来到邸店的门前。 门口有两?位镇兵,商贾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都被吓了?一跳,踌躇着不敢进去?。 可是天色不早了?,还隐约要下雨,他?们总归是要找地?方住宿的。 这时,邸店的博士(伙计)迎了?出来,商队的领头打听外?面怎么有官兵? 博士笑着解释:「因为我们这邸店是镇中牙将开的。」 这「镇中牙将」并不是张棹歌,她还不至于傻到用自己的名号去?经商。 而军中的军将、镇官也有官职在身,亲自去?经商容易招人话柄,故而张棹歌用的是跟别的军府一样的办法,那就是招募一些?人,署以牙兵的军职,让对?方来经营。 其中一个是应四娘的小叔子,因为对?方入了?兵籍,既不用行军打仗,只需卖酒经营邸店,也不用去?服徭役了?,对?应四娘公婆一家而言,减轻了?不少负担。 那些?商贾一听,当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对?这家邸店的安全性也有了?清晰的认知,就是不清楚会不会被宰。 胆子大?的商贾已经进去?办理入住手续了?。 正?规的邸店除了?可以住宿,还提供停放车驾、存储货物的服务,这家有军府背景的鲁阳邸店自然?不例外?。 办理入住后,那商贾问:「你们这儿也有酒?」 博士笑容变深了?,说:「我们这儿只卖两?种酒,老君堂和?娘子醉,每人限买一斗。」 商贾本来还在心底嘀咕这酒号没听过,但听到限购,作为一个走商多年的商人,他?很清楚,限购的东西要么是数量稀少,要么是品质很好,当然?,也有人故意营销。但若是这酒的品质不好,何必搞限购? 他?当即要了?一升来品尝。 博士说:「郎君,我们这儿,老君堂五十钱一升,娘子醉四十五钱一升。」 这酒价虽然?比不上贡酒,但也比一般的官酿酒贵。 商贾迟疑,该不会是店大?欺客吧? 但他?听闻鲁阳镇来了?一位新的镇遏将,为了?讨好这邸店背后的镇遏将,他?决定不好喝也要夸出花儿来,到时候再让人多买一些?酒,达到变相贿赂镇将的目的。 酒是用小斗量的,一小斗能?有三斤(1斤16两?,折合现代四斤)。 正?常情况下喝一斗是没问题的,不过商贾行商在外?,喝醉了?容易误事,便?只要了?五升。 博士又?推荐了?一些?配酒的下酒菜,商贾还没休息,就先花了?五百钱(含一百钱住宿费),他?心疼得很。 然?而,当酒博士给他?装酒时,他?看到那清澈如琥珀的酒水时,一下子期待起来。 这么清澈、酒香浓郁的酒,怎么看都不像是官酿的劣质酒。 下酒菜还没上桌,他?就迫不及待地?倒了?盏酒来喝,入喉后,他?因为喝得着急,又?没料到酒劲,险些?被呛到。 「老君堂比较烈,温过后会淡一些?,可要帮忙温酒?」博士问。 商贾忙摆手:「不用,这样喝正?好够味!」 他?一口闷完一盏酒,爽得天灵盖直冒气。 「比之剑南烧春也毫不逊色,极品佳酿呀!」 商贾的话让其余陆续入住的商贾纷纷侧目,有些?人被这价格给吓退了?,有些?人则也买了?一些?来品尝。 喝完五升酒的商贾已经略有醉态,他?问博士:「这酒号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怎么没听说过呢?」 对?此,博士们在培训时也学过,有统一的口径:「因为这老君堂和?娘子醉是慈丘县君酿的,慈丘县君出身扶风窦氏,酿酒用的是我们这儿的滍水……」 既然?张棹歌用了?窦婴的名义酿酒,那卖酒的口径也得统一一下。 倘若这两?款酒能?如「剑南春」一样名流千古,那人们了?解它们的歷史时,应该会提到窦婴。 这也算是张棹歌给窦婴的小小报酬。 商贾果断地?说:「再来五升,不,一斗娘子醉!」 博士笑着提醒:「郎君刚才已经买了?五升老君堂,如今只剩五升额度了?。」 商贾蹙眉:「是两?种酒总共限买一斗啊?」 「是呀,因是精酿酒,工艺复杂,耗时又?长,只酿出了?千斗,下批出窖的酒得等端午,可不得省着点卖。」 一千斗酒一点儿都不多,长安的酒肆,一日就能?卖出三千多斗,一年是千万斗。 当然?,张棹歌的库存并不止一千斗,这是飢饿营销的手段罢了?。 但军镇卖酒不需要交税,所以花三百钱从她这儿买来的酒,分别以四百五十钱、五百钱卖出,一千斗的利润就足够补贴镇兵的了?。毕竟朝廷只是剋扣、拖延发放军饷,不是分文不发。 有了?这些?补贴,镇兵到手的粮饷还是跟从前差不多,之后再视军需情况来调整酒的库存。 商贾得知天下只有这儿卖这些?酒,错过了?就没有下一家了?,便?果断地?把商队里的其他?人都喊过来,让他?们一人买一斗。 有人说:「郎君,这么多酒,运送到洛阳去?多不方便?呀,万一路上颠簸摔碎了?罈子,岂不打水漂了??」 第190页 「你们懂什么?既然?这酒只在这儿卖,那说明鲁山县、龙兴县、汝州城都没有,我们路过那里时顺便?卖一些?,不就回本了?吗!才十几斗酒,都不够我卖的。」 古往今来的行商都是如此的,并不会只固定卖一样东西,往往是在固定的路线上沿途进货、倒卖,要是只卖一样货物,那得亏死。 第95章 镜颜 淮西蔡州。 经过近两年的惨澹经营, 吴诚终于将淮西三州的军政大权牢牢掌握在?手,那?些有异心或试图投靠朝廷的将领要么被他除掉,要么被踢出了?淮西集团的权力中心。 剩下那些将领都被敲打过, 事后他又?给了?他们赏赐,恩威并施, 很快就收服了?众将领。 端午, 吴诚宴请众部将,其心腹部将吴秀献了几坛美酒,众人喝过后, 发现?这酒说是贡酒也不为过。 有人清楚吴秀的德性, 调侃他:「你该不会是截了江淮进贡给长安的酒吧?」 江南运送粮食的漕船就是从淮西旁边的寿州、颍州过的,早两年, 江陵度支院火灾,把百万石粮食烧没了?,关内便闹了?饥荒,朝廷也无力集结兵马攻打淮西。 吴诚及其部将正是仗着自己离漕运航路近,长安那?边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兴兵,才敢无视朝廷的诏令, 净去骚扰四周。 侵过淮西地界去劫掠过往的商队、百姓, 在?这群淮西牙将看来,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朝廷又?不敢打他们。 当然,他们也只敢干些劫掠的勾当了?,若是兴兵攻城略地, 朝廷还是会出兵的,吴诚自然不愿意在?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前去招惹朝廷。 而品质这么上乘的酒, 淮西的官酿和私酿都酿不出来,淮西诸将认为只有贡酒才有这个品质。 吴秀得意地说:「这不是朝廷的贡酒,不过的确是我抢——不,是路过的商贾孝敬我的。」 他镇守的地方在?蔡州与许州交界的青陵镇,与许州只隔着一条滍水。 前两天他发现?了?一艘商船经过,似要去陈州,他干脆把船给扣了?下来,又?在?里面发现?了?近十坛好酒。 知道他的贪婪,为了?能全身而退,那?商贾便把这价值万钱的酒都给他了?。 「我们喝的叫什么老君堂,是窦氏酿的。」 吴秀一句话,便叫吴诚的动?作顿住了?,他眯了?眯眼:「窦氏,哪个窦氏?」 吴秀说:「那?商贾说是慈丘县君酿的,我记得去年那?个逃脱的窦氏就被封了?慈丘县君,只能是她了?。」 没能杀掉窦婴一直都是吴诚心头?的一根刺。 本来对方逃便逃了?,他也不会再去想,怎知对方不仅没有低调行事,反而跑到了?长安,大肆宣扬她设计杀害了?李贼之事,还因此而获封诰命。 这可把吴诚气坏了?。 如今知道这是对方酿的酒,他当即便倒了?。 他不喝,其余人也不敢再喝。 吴秀可捨不得这样好的酒被糟蹋了?,又?说:「不过说是这样说的,实?际上这些酒是在?汝州酿的。那?窦氏在?长安,怎么可能跑去汝州酿酒呢?想来是有人借了?她的名号行事。」 吴诚看众人的目光一直落在?酒上,显然是还想再喝,为了?收买人心,他故作释然地笑了?笑,说:「既然不是她酿的,那?喝也无妨。」 众人松了?口气,一边喝一边玩起了?行酒令,场面的气氛很快便恢復了?欢快。 没有人注意到,酒席上一位负责行酒令中倒酒、惩罚出错之人的饮妓低头?掩住了?眼里的光芒。 —— 自从张棹歌开?始酿酒,昭平别业的醋也不缺了?。 由于朝廷没有把醋也加入禁榷名单中,张棹歌便光明正大地卖起了?醋。 崔筠、张棹歌小两口的家业越经营越大,成功超过孟甲岁,成为了?这昭平乡最富有的富族。 孟甲岁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偏偏他得知新来的镇遏将是张棹歌后,不仅收买拉拢镇遏将以制衡张棹歌的希望破灭,甚至自己的制瓷业也遭到了?打击。 他曾经仗着人多势众,又?认识县官和镇官,一直无视朝廷的禁令,砍伐山上的树木,砍伐完又?没有重新种?回去。 张棹歌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那?些部曲都抓了?起来。 按照朝廷的律令,砍伐官家的树木、侵占湖泊为己用的人杖责六十。 不过张棹歌没有权利审判孟甲岁,她能做的只有把这些部曲都交给县衙,由县衙来惩处孟甲岁,以及加强巡逻,不再给孟甲岁侵占公家资源的机会。 之后她听说这六十棍没落到孟甲岁的身上,被他的几个儿?子分担了?,还罚了?不少钱。 打这以后,孟家人都夹起了?尾巴做人。 …… 这日,张棹歌散值,从营寨回到别业。 刚进门,她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 廊庑下,李奀儿?正在?地上比划认字,她过去,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夕岚呢?」 她去隋州后,就没人教李奀儿?认字练字了?。 后来夕岚从汝州城回来,崔筠便让她带着李奀儿?——虽然张棹歌觉得让夕岚去带小三的女儿?有点怪,可崔筠问过夕岚,夕岚并不在?意,说到底对不住她的是青溪,她不会迁怒仍是懵懂孩童的李奀儿?。 第191页 所以,照理说,这会儿?李奀儿?跟夕岚在?一起才对,要么也该被林春给带回家去了?。 李奀儿?指了?指杂院的方向?,说:「在?那?儿?,娘子要处罚人,大家都去了?。」 张棹歌抬腿便往杂院去,李奀儿?跟上了?她。 她说:「你不用跟过去,就在?这儿?待着就好。」 万一看到血腥的画面,那?不得留下童年阴影? 李奀儿?有些遗憾,但?还是听话地留了?下来。 张棹歌走到杂院,看到的便是宽敞的杂院里站满了?人,所有人都排成了?整齐的队列,颇有她当初冬训时的画风。 而中间跪着一个脱了?上衣的僕役,青溪正拿着一条竹板抽打他的背,没多少肉的后背遍布抽打过后留下的红痕。 崔筠并不在?这里,李彩翠倒是在?。 「怎么了?这是?」张棹歌问了?一嘴。 青溪停了?下来,说:「阿郎,许大他仗势欺人,被娘子下令笞五十。」 张棹歌「哦」了?声?,说:「继续。」 然后转身回去找崔筠了?。 崔筠在?处理帐目。 她们的产业越来越多,且张棹歌从不管帐,酒和醋的帐目就都交到了?她的手上,由她审核,她每天要忙的事自然就多了?些。 「七娘。」 听见唿唤,崔筠抬头?:「回来啦。」 张棹歌问:「怎么回事?」 崔筠本不打算瞒她,见她主动?提起,便把那?许大干的事告诉了?张棹歌。 自从张棹歌就任镇遏将,又?惩处了?孟甲岁,震慑乡县后,别说乡里的乡民了?,就连乡县那?些富户也都赶着来巴结她。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张棹歌虽不是宰相,但?也防不住有些奴婢部曲会因此而膨胀起来。 被罚的许大是乡里人,他是父母皆亡于兵祸后,走投无路才卖身入崔家的,在?崔家也有四载了?。 而他跟乡里另一个人有旧怨——那?人曾经欺负过他,——前阵子那?人家中有人病逝,挑了?一个坡地做墓地,他跑去阻拦,说这坡地是张棹歌看好的。 对方买墓地的钱已经花了?,也挖了?,但?他哪里敢跟张棹歌作对,只能另外?择址。 然后这件事被应四娘听到了?,后者觉得张棹歌与崔筠不像是这种?人,就趁着崔筠来与于春娘刺绣的空隙,悄悄地告诉了?她。 崔筠立马就让人去查,结果这事是真的,对方并没有冤枉许大。 崔筠有些疲惫地说:「盛极必衰。你我眼下风光,可若是到处树敌,将来必然翻覆。我再三告诫家中的奴婢部曲,不许他们仗着你的势便横行乡里,结果还是有人明知故犯!」 她决定?杀鸡儆猴,不仅要严惩许大,还要把所有的奴婢部曲都喊去围观他受罚。 或许只有这样,这种?浮躁的风气才会被控制住。 张棹歌从不会干涉崔筠的决策,对许大受罚一事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她拿出一封信给崔筠,说:「鲁阳邸店的人交给我的,说是一位来自蔡州的商贾,受人所託,从蔡州那?儿?带来的。」 崔筠不解:「既是给你的信,为何……」 她勐地一顿。 蔡州,那?不是吴诚的地盘吗? 那?儿?的商贾怎么会给张棹歌送信?又?是谁给张棹歌的信? 张棹歌已经拆了?信,崔筠便打开?一看,她愕然:「是镜颜?她没死!」 镜颜是窦婴的婢女,从小伴着她长大,在?张棹歌去救窦婴时,她为了?迷惑吴诚的牙兵,给张棹歌、窦婴争取逃生的时间,特意换上了?窦婴的衣服。 这种?情况下,她很难活命,连窦婴都以为她死了?。 可对方既然能写信过来,说明她当时没有被杀。 「她没死的话,为何现?在?才联繫我们?」崔筠想到什么,改口:「不对,她找的是你。」 张棹歌说:「那?商贾是来买酒的,我想『老君堂』之名应该传到了?蔡州,加上我是以窦婴的名义?卖的酒,镜颜若得知此事,必定?会想办法与窦婴联繫……那?酒商就是一个桥樑,也不知她是如何说服那?酒商帮忙带信的,最终这信就到了?我的手上。」 镜颜的信没说什么,大概是怕人拦截后窥探信息,所以她只是隐晦地报了?个平安。 随着朝廷向?吴诚妥协,只要淮西不再兴兵,民间的商业往来是没有受阻的,镜颜没能回来,说明她的处境不太好,受困于蔡州,很难逃离。 崔筠嘆气:「阿姊若知道镜颜还活着,想必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她救出。」 「那?就先别跟她说。」 崔筠瞅她好会儿?,忽然说:「你不许以身犯险。」 张棹歌:「……」 她哭笑不得:「我如今有军职在?身,哪能像当初去隋州救李姨娘这般行事?既然那?酒商愿意帮镜颜带信,说明镜颜许了?他足够的利益。而我相信,许给他更?多利益,他能想办法把镜颜带回来。」 至于什么利益…… 那?商贾是沖酒来的,她便以酒为诱饵。 第96章 换人 张棹歌被授节度衙前兵马使兼关镇务的事, 崔家是端午方才通过王家人之口知晓的。 第192页 王贺骋被仙人跳,险些把汝州田产、宅子都输光的事终究还是让王父知晓了,王父气得差点中风, 他深知不能继续放任王贺骋这么?混帐下去,又从?女?儿王翊那儿得知崔家办族学, 于是下定决心把王贺骋给丢到了崔氏族学来。 王父不仅不占崔家的便宜, 还掏了不少钱作为王贺骋的束脩,又叮嘱王翊要约束他,一个子都不给他花, 省得他动辄输几万钱出去。王家家底再丰厚, 也不够他这么?败的。 王贺骋除了到崔家求学,也是为了给王翊撑腰。 王翊跟崔铎那事闹得崔家、王家的面子都不好看, 崔铎迫于无奈跟齐凝碧分道扬镳外?,还把从?王翊那儿占的便宜都给补了回去。 崔铎这会儿也隐约猜到了这事会暴露跟崔筠怕是脱不了干系,毕竟这事早不揭穿,晚不揭穿,偏偏是他去威逼崔筠跟大房合作之后被揭露,打?了他措手不及。 他暗搓搓地准备报復崔筠时,王翊就?告诉他:「我?爹来信时提到, 七娘那赘婿入了曹王的眼, 成?了鲁阳关镇遏将了!」 崔铎跳起来:「这、怎么?会?!他又干了什么??」 「今年开春,曹王便下令收茶叶一百五十万斤,与《茶经》十本、茶器百件等,准备与回鹘换马。」 王家田地资产多,也拥有茶山, 因此曹王的使帖下达时,他派人去打?听, 便了解了来龙去脉。 回鹘的使者及商贾还在长安,曹王派人去与那些胡商,最后定下了一百五十万斤茶叶换一千匹战马的互市合作。 至于《茶经》与茶器,则是曹王听从?张棹歌的建议,给胡商当饮茶指导书?的。不过他当时只?准备给一本,后来胡商看到了《茶经》的价值,又用十匹马换剩下的九本。 曾经朝廷与回鹘换马,四十匹绢才换得一匹马,偏偏为了充大头,回鹘要换多少马都答应,导致绢帛的流出严重。 用产量多而价格便宜的茶叶换马,朝廷这边没?有压力,回鹘那边也得到了茶叶,简直皆大欢喜。 与此同时,山南道的茶叶也有了销路,茶商赚了钱,曹王也有了更多战马来培养骑兵,到时候便可厉兵秣马,磨刀霍霍向?淮西。 崔元峰一家几口:「……」 这张棹歌难道真的是人才,是他们看走了眼? 当初他们看人只?看世家门第以及才学,百般瞧不起张棹歌,可先是造纸印刷,然后又建言「茶马互市」,难道真的有人可以不通过学习,就?成?为干吏吗? 不。崔元峰坚决不认可张棹歌,造纸印刷那都是工匠才专注的事,张棹歌出身白丁,专事农工商,永远都成?不了士! 王贺骋很是缺心眼地说:「你们不认可又如何,人家是武将,也不靠你们升官。」 崔家人:「……」 王翊怒瞪他:「这儿有你什么?事?滚去看书?!」 王贺骋撇撇嘴,起身离去。 他们让他待在这儿,他还不乐意呢! 听闻最近有两种佳酿「老君堂」与「娘子醉」非常好喝,近百钱一升,他要去尝一尝。 崔家人脸上?的遮羞布都被王贺骋扯下来了,再也没?有脸面谈论张棹歌与崔筠。 在昭平乡的崔筠与张棹歌自然不知道崔家和王家发生的事,只?是在汝州代为打?理纸行的宿雨却能明显地感觉到崔氏族人的态度变化,不仅在她坚持不赊帐给崔氏族人后乖乖地掏钱买纸,连带着对她也没?了往日的颐指气使。 鲁阳邸店。 崔筠进来的时候,有好几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毕竟这邸店开在鲁阳关附近,进出的多是走商的男商贾。 邸店除了提供住宿和饮食外?,并无旁的服务,故而除了后厨与杂院那些乡里的妇人帮工外?,平日很少能看到女?子在邸店走动。 倒是有些不甘寂寞的男商贾会带上?小妾或外?室,崔筠一出现,众人不免这般猜想。 不过,崔筠的身旁还跟着朝烟与青溪,她进邸店后先去检查了邸店的酒水,看看是否有兑水。 众人看那量酒博士在她面前不敢吱声,不由得问路过的博士:「那妇人是什么?人?」 博士低声说:「那是咱们镇遏将的娘子,崔七娘。」 众人自然知道这家邸店的背景,但仍觉得崔七娘的行为越界了。 博士瞅他像个傻子,说:「崔七娘可不是仗着自己的身份便来耀武扬威的,你们喝的酒号,就?是出自崔家的堂号。她也是慈丘县君的表妹,此来是检查酒水是否兑了水,就?怕有人以次充好,坏了老君堂和娘子醉的名声。」 众人恍然大悟,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没?想到这崔七娘是为了他们这些喝酒的酒客着想。 另一个用竹帘隔出来的小隔间里,从?蔡州来的商贾周瑞兽却心中一动,等崔筠准备离开时,他主动凑了过去攀谈。 他此行的目的自然是这些酒,毕竟淮西不少将领都嗜酒,但因连年征战,淮西的农业遭到了沉重的打?击。 加上?吴诚上?位后大肆招募补充士卒,打?造兵器铠甲,修缮城池围墙,积蓄粮草……这种种举措的背后,是各种横徵暴敛、苛捐杂税,百姓拿不出粮食来酿酒,所?以淮西将领喝的酒都是从?外?面买的。 吴诚为了收买人心,十分厚待淮西牙将,故而他以五十钱买进的酒,卖百钱,这些牙将也掏的出来。 第193页 他不怕这些牙将巧取豪夺,毕竟他的后台是吴诚的义弟吴阳。 只?可惜,这酒限购,哪怕他带了十余人过来,也只?能买十余斗,挣的钱还不够他跑这么?一趟。所?以,如果?能有别的渠道,一次性买更多酒回去,那就?不亏了。 他自信地说:「鄙人周瑞兽,想与崔七娘子谈笔买卖。」 崔筠问:「什么?买卖?」 周瑞兽邀请崔筠坐下,这才把打?了许久的腹稿念出:「听闻崔七娘子是慈丘县君的表妹?」 青溪蹙眉,一脸不高兴地说:「不是谈买卖吗?问这些做什么??」 「青溪。」崔筠轻斥了声,青溪立马住嘴往后退开了些。 周瑞兽见状,笑容愈发深邃,说:「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蔡州人。」 他帮镜颜送信一是因为私情,二是镜颜给了他钱,他帮忙递个信,不过是顺水人情。 他自然也清楚吴诚恨窦婴,也知道镜颜曾是窦婴的婢女?,但是哪又如何?吴诚恨窦婴那是吴诚的事,他想要挣钱是他的事,他可不会为了吴诚而放着钱不挣。 至于镜颜是不是要谋划对付吴诚?镜颜一个女?人哪有这能耐! 来这儿后,他打?听到了崔筠与窦婴的关系,琢磨着,假如窦婴还在意镜颜这个婢女?的话?,他或许可以藉此机会做成?一笔买卖。 不过镜颜毕竟只?是一个婢女?,他也不确信崔筠是否会为了一个婢女?而让利。 他以镜颜试探了一下崔筠,后者果?然不在意镜颜的生死,只?说:「阿姊两年前便以为她已经不幸身亡,也从?悲痛中走出来了,她活着固然是好事,她若死了,阿姊也不会再难过了。」 窦婴在长安,周瑞兽也没?有这么?大本事去到长安联络窦婴,也就?是说,崔筠打?算隐瞒窦婴的话?,窦婴便不会知晓镜颜的生死,只?当她两年前就?没?了。 崔筠跟镜颜没?有什么?交情,自然不会为了镜颜而任人摆布。 周瑞兽腹诽崔筠与窦婴这姐妹俩的感情原来这么?一般,不得不进一步降低标准,一步步试探崔筠的底线。 终于,崔筠松了口,说:「镜颜到底是阿姊的婢女?,对阿姊也忠心耿耿,她若能活着回到阿姊身边,阿姊想必也会感到高兴。」 「是极!」周瑞兽抚掌附和。 「本来我?家酿的酒只?卖给鲁阳邸店,倘若你能将镜颜带过来,我?可以与你达成?长期的合作,每个月给你三?十斗酒额。」 周瑞兽的思?路一下子就?被她带着跑了,脑海中已经忘了旁的,只?计较那酒额。 「三?十斗怎么?够?至少得千斗!」 「五十斗。」 「五十斗也太少了。」 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定下两百斗,老君堂和娘子醉各一百斗。 有些人喝惯了官酿酒,所?以口味一时半会儿没?能改过来,就?偏爱清淡有点甜的娘子醉。而有些人喜欢烧酒,便对老君堂赞不绝口,因此这两种酒的销量竟然是一样的。 娘子醉比老君堂便宜一点,但周瑞兽运回去卖的价格一样,他算了下,自己每个月能挣十万钱! 十万钱能买一个镜颜了,用一个镜颜换长久的合作不划算吗? 简直太划算了! 哪怕周瑞兽意识到崔筠并不是真的不在意镜颜,只?不过是为了跟他谈判才不暴露这一点,他也已经不在意了。 …… 回到昭平别业,崔筠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上?赶着不是买卖。张棹歌早就?安排了邸店的博士在周瑞兽面前演这一出,为的就?是让周瑞兽主动提出合作,这样在谈判时,她才能占据主导地位。 在跟周瑞兽谈判的过程中,她也愈发确定了,周瑞兽就?是那种会为了巨大的利益枉顾道德底线,铤而走险的人。 因为吴诚的义弟吴阳是他的姐夫,有吴阳撑腰,他才能堂而皇之地从?蔡州跑来这儿买酒。 甚至他明知吴诚恨窦婴,却仍大肆购买冠以窦婴之名的酒回去蔡州卖,说明他并不担心会被吴诚记恨。 张棹歌曾说过,吴阳也是个野心家,从?周瑞兽的为人处世便可看出。 两个月后,一支商队在鲁阳邸店落脚。 驴车上?下来一个女?子。 第97章 游戏 当镜颜踏足汝州这片土地时, 她的心里才彻底踏实下来。 虽然汝州不是她的故土,但却能带给她极大的安全感。 周瑞兽打量着她,说:「我已经将你安全?送达, 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镜颜朝他福了福身:「周郎君救命之恩,镜颜没齿难忘, 奴也会信守承诺, 替周郎君美言的。」 当初她换上窦婴的衣服,想要让吴诚的牙兵以为她就是窦婴,杀了她后便不会再去抓窦婴, 但她被人认出来了。 原本她是难逃一死, 但吴阳相中了她,就把她带走了。 后来吴诚也想效仿长安打造一个教坊司, 她以及陈仙的妾、女儿?、儿?媳等就被充入蔡州教坊。 吴诚并不在意她的身份,那些部将们也大?多不清楚,毕竟她在他们的眼里只是玩物?,有什?么出身,又有什?么过往,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也正因如此,她忍辱负重, 低调地等风头过去后, 便认识了周瑞兽,还?靠着周瑞兽打听到了不少?长安的消息。 第194页 周瑞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是个真正的商人,只要给他足够的利益,他便可践踏律令。 这样?的人若是她们这边的, 她自然不会放心,可对方是吴诚阵营的人, 那她们可利用的地方就多了。 …… 周瑞兽让人去崔家送帖。 崔筠也按照社交礼仪回帖应允在昭平别业招待他。 之所以没有立马去把镜颜接回来,是她想再观察一下,让张棹歌确定那人是不是镜颜,其次看?看?镜颜是不是已经背叛了窦婴,被吴诚派过来当细作的。 第?二天,周瑞兽带着镜颜登门。 崔筠与镜颜的关系到底不如跟窦婴那般亲密,比起与窦婴团聚时难以自抑地哭出来,崔筠的态度算得上是真诚而克制:「你真的是镜颜,你还?活着,阿姊知道了定会高兴万分的!」 镜颜昨天踏足汝州时没哭,如今却鼻头髮酸,心口也哽着,忍不住哽咽:「七娘子,奴也万万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 崔筠有几分动容,眼眶也红了,但她还?顾及在一旁看?热闹的周瑞兽,便说:「别站外头了,快进来吧。」 周瑞兽是第?一次进昭平别业。 和印象中以自然景色为主的别业不一样?,昭平别业主体庄子四周建有高墙,像极了坞堡。 不过听说昭平别业曾经遭到战火波及,眼下又是一个并不太?安稳的世道,崔筠会筑起高墙,也未必不是想要在乱世中自保。 进了里面,倒是和一般的宅园没多大?区别。 到了前厅,崔筠拿出茶来招待他们。 周瑞兽的目的是酒,他对崔筠和镜颜重逢之事不感兴趣。 崔筠也不好晾着他,就带他去老君堂的酒窖走一圈,顺便给他验货。 周瑞兽遗憾没能亲眼看?完酿酒的过程,也没能挖掘出与众不同的酿酒工艺,不过他也清楚,这酿酒工艺是酤酒户的秘方,怎么可能被人轻易学了去。 周瑞兽知晓崔筠的夫婿是这而的镇遏将,但好几次都是崔筠来与他交涉,对方从未露面,不由得好奇:「对了,怎么不见崔七娘的夫郎?」 崔筠微微一笑?,说:「她军务繁忙,且从不插手酒事。」 军务繁忙是真的,从不插手酒事自然是敷衍周瑞兽的。 张棹歌会酿酒这事本来就没多少?人知晓,后来仓曹参军来稽查却没有抓到张棹歌私自酿酒的把柄后,乡里的人都信以为真。后来鲁阳邸店卖酒也是以窦婴之名,故而大?家只知道崔家在酿酒,却不清楚张棹歌跟这些酒的关系。 张棹歌不想见周瑞兽是因为他是吴阳的小舅子,他们说不好曾经见过,为避免生出事端,能不见他则不见。 好在周瑞兽只是想多搭一条人脉,以便日后过关时能顺利一些,也不是非要见张棹歌不可。 况且他听人说了,那镇遏将是入赘崔家的,崔家的事向来是崔七娘做主。 如今证实了那传闻,他的心也踏实多了,就怕崔筠拿不定主意,耽误了他的时间。 崔筠让人给周瑞兽量了两百斗酒装在罈子里带走。 因路途遥远,又颠簸,怕路上磕磕碰碰摔破了酒罈子,崔筠还?贴心地准备了许多茅草,又附赠了几个精美的白瓷酒壶。 周瑞兽对崔筠的安排十?分满意,觉得崔筠果真是信守承诺,也不枉费他冒着被发现?后处罚的风险,把镜颜救出来。 …… 周瑞兽离开后,张棹歌才从暗处走出来。 夕岚询问她们:「娘子与阿郎当真要履行契约,每个月都卖两百斗酒给他?」 周瑞兽虽然不是淮宁军,当年也没有参与过攻陷汝州,杀死她的父母、毁掉昭平别业的恶行中来,但他的出身无法改变,始终令她防备。 张棹歌说:「当然要卖了,吴诚的身边有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对朝廷算是一件好事。而且他那些酒不是普通百姓能喝得起的,最?后肯定是进了那群牙将的肚子,我巴不得他们纵酒。」 夕岚冷静下来,也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说:「原来如此。」 崔筠问:「你卖酒给蔡州那边的事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攻讦?」 「不必担心,我已经与曹王通过气了。」 张棹歌做事向来会留一手,崔筠放心了。 她们一起去见镜颜。 比起崔筠,镜颜更熟悉张棹歌,她见到张棹歌便跪下磕了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张棹歌一惊,忙制止她。 「这是感谢郎君将娘子救出淮西。」镜颜说着,又磕了一个,「这是感谢郎君和七娘子将我从贼窝救出,你们的大?恩大?德,奴没齿难忘。」 张棹歌与崔筠对视了一眼,没有再阻止她。 镜颜嗑得额头都红肿了,她才抬头问:「郎君、七娘子,不知娘子她在长安可好?」 崔筠有感于她的赤诚,问她:「你可愿去长安,回到阿姊的身边照顾她?」 「奴愿意!」她又有些迟疑,「可奴还?得报答郎君与七娘子。」 崔筠笑?说:「你回到阿姊的身边,把她照顾好,就是最?好的报答方式了。」 把镜颜送去长安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不过张棹歌不能擅离职守,是不可能亲自去的。她也不放心让崔筠亲自去长安,毕竟那些路有多遥远,环境有多恶劣,她深有体会。 第195页 如今入了夏,雨水充沛,而关中也常有水灾发生……张棹歌会穿越也是因为山洪与泥石流,她又怎么可能让崔筠遭遇那样?的险境! 崔筠原本还?想藉此机会去一趟长安与阿姊相见,但向来尊重她的决定,并会妥善为她安排打点一切的张棹歌罕见地提出了明确的反对。 她虽然不高兴,却不能不考虑张棹歌的心情,只好让青溪代她去长安。 待二人回到房中,而四下无人,张棹歌才解释:「我不是不让你去长安,只是这个季节不合适。你也知道从汝州去长安道路崎岖,哪怕是商邓驿路,沿途也多是山川河流。冬春季节尚且可以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可夏秋正是雨水充沛,河水涨溢的时节,那些山林又常被砍伐,极容易爆发山洪,你们一大?群人想逃都来不及。」 穿越前的遭遇歷歷在目,张棹歌穿越后虽然从未刻意去回忆,可那死亡降临时的恐惧却如影随形。 推己及人,想到崔筠会经歷她所遭遇过的事,她也会感到恐惧。 崔筠感受到了张棹歌的不安,她忙伸手握住张棹歌的手,说:「我知道了,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顿了下,她轻声试探:「棹歌遇到过山洪吗?」 张棹歌没什?么好隐瞒的,「嗯」了声,说:「安史之乱叛军摧毁了关中很多河渠,以至于这些年来水灾频发。尤其是六、七、八这三?个月,是水灾与山洪的高发期。」 昭平别业的地理位置很好,虽然近着昭平湖,却是滍水的上游,因此夏秋时节,很多河流的中下游都出现?了水患,她们这儿?并没有受灾。 但这并不代表崔筠没有忧患意识,一直以来,她都会借自己的社会地位,打击像孟家这样?霸占河渠的事情,也会出钱维修河渠。 因为她不想一朝出现?水患,多年的经营便付诸东流。 崔筠也记得张棹歌是关中的流民?,当初饿得慌才冒着身份被拆穿的风险加入淮宁军的。 想到这儿?,崔筠心疼地抱了抱张棹歌:「万幸你没有事。」 张棹歌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是该感谢老天饶我一命,还?将我送来这儿?。」 崔筠虽然觉得张棹歌的「送」字有些奇怪,但观整句话的语境又似乎没有问题。 她也笑?了:「『送』之一字可真妙,那我也得感谢老天将你送给我。」 张棹歌顺着杆子往上爬:「那你可得好好珍惜我。」 她的话就跟催情药一般,崔筠心里被绒毛拂过一般,痒痒的。 「今晚……看?诊吗?」崔筠鼓起极大?的勇气说完,整张脸就跟煮熟的虾似的红,眼神飘忽,不敢看?张棹歌。 张棹歌一愣,没想到崔筠会主动提出扮演医生和病人的游戏,她这心顿时跟被火烧了似的,心血沸腾。 「当然。距离上次替你检查已经有大?半年,现?在又入夏了,晚上我替你诊治一下。」 崔筠抓住她试图游走的手,眼尾余光一扫,说:「天没黑呢,而且还?得去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天儿?这么热,多准备些冰。」她走出门,半只脚跨过门槛时,她忽然顿住,然后在张棹歌的注视下,回头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张棹歌咬牙,脑海里浮现?了一句霸总语录: 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第98章 知心 鲁阳邸店营业三个月, 第一个季度结算可算是出来了。 除了头一个月销量有些低之外,后面两个月,酒的销量节节攀升, 甚至供不应求。 军需的问题暂时解决,曹王还允许鲁阳镇多招募一百士卒, 张棹歌招完人, 重心便放在?了军事训练上。 许是?她除了赘婿这份工作外,还多了一份正儿?八经?的职业,所以她每天从系统那儿签到所得的奖励更?多样化了。 什么军事睡袋、吊床、蚊帐、单兵携行具、救生衣, 甚至还有单兵卫生装备(含急救盒、止血带、卫生盒、防护盒)! 别的不提, 这急救盒的作用可不局限在?战时,里面有创伤贴、黄连素、清凉油、中暑吃的藿香正气丸, 还有被蛇虫咬伤的药片等。 张棹歌问系统:「为什么以前当牙兵、副将时没有这些?」 她的职业面板亮了亮。 张棹歌秒懂:「意思是?我以前级别太低,不够格呗!」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是?打工人系统,自然希望打工人能积极奋进,升职加薪。 …… 镜颜在?昭平别业待了小半个月才动身?前往长安。 崔筠除了安排青溪护送她进京外,还安排了三个体格强健的部曲。 由于随行的人少?,崔筠没有准备太多特产给窦婴, 只备了一刀信笺, 一些张棹歌炮制的药材,还有用竹筒装起?来的老君堂与娘子醉。 十日?后,长安。 镜颜未死且被救回来的消息,早在?数日?前崔筠就?通过驿使转交的信,告知窦婴了。 且不提窦婴知晓这个喜讯后有多高兴, 她得知镜颜不日?便会?到达长安,便估算着时间, 日?日?在?长安的延兴门等待。 这日?,窦婴在?给西河县主上完课后,依旧准备去城门口等待。 刚出门,却看到宜都公主的马车停在?门口处。 第196页 宜都公主下马车来,说:「女师,我送你。」 窦婴注视了宜都公主片刻,微微提起?裙摆坐上了马车。 车内,宜都公主问:「听闻女师日?日?往延兴门跑,是?延兴门有什么趣事吗?」 「是?我从前的女使不日?便要来长安寻我,我怕她不识得路,特意在?延兴门等待。」 「女师对这个女使可真?好,竟日?日?在?此盼望守候。」宜都公主都不曾发觉,她这话?酸熘熘的。 窦婴解释说:「当初在?蔡州,若不是?她急中生智,换上我的衣物替我拖延了贼军,只怕我也很难逃脱虎口。」 宜都公主闻言,肃然起?敬:「这女使忠勇可嘉。」 她们去到延兴门,宜都公主并没有离开,而是?陪窦婴一起?等待。 窦婴问:「公主今日?似乎颇有空闲?」 就?算宜都公主没提,窦婴也知道她在?忙些什么,除了积极向宋氏五女讨教?学问外,便是?在?为咸安公主和亲的事奔波。 宜都公主无力改变朝廷让咸安公主和亲的决定?,只能多陪伴咸安公主,同时替咸安公主去宁国公主那儿?搜罗回鹘那边的消息,让咸安公主能事先了解回鹘的风土人情,免得去到那边后因水土不服而生病遭罪。 宁国公主也是?和亲公主,嫁给了回鹘上上任可汗,该可汗死后,回鹘人想让她殉葬,被她拒绝。 她也没有按照回鹘的收婚制度嫁给下一任可汗,而是?在?两个月后返回了长安。 或许,在?和亲相关事宜方面,没有人比宁国公主更?清楚的了。 咸安公主和亲会?带不少?人过去,她让宜都公主帮着挑选。 皇帝见咸安公主如此懂事,没有闹腾,而宜都公主虽然闹了一番,但最终还是?理解了他一片「苦心」,也甚感欣慰。 除了找咸安公主外,宜都公主也会?和太子往来,不过因为是?兄妹,倒是?不曾引起?旁人的不满,连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宜都公主反问:「我这么些日?子没来,女师难道不想我么?」 她这话?非常直球,窦婴闻言都顿了几息。 「公主……」窦婴正要表明自己的立场,宜都公主忽然撇过脸去,吩咐卫士,「去过关的地方看看是?否有女师要等的人。」 没一会?儿?,卫士回来了,说:「启禀公主,有几位持着汝州开具的过所,从汝州过来的男女。」 窦婴钻出马车去,正好与被卫士带过来的镜颜四目相对。 半晌,镜颜红了眼眶:「娘子!」 「镜颜。」窦婴跃下马车,紧紧地拉住镜颜的手,将她从上到下检查了遍。 没有缺少?某个部位,也没有多出什么烙印、刺青。 宜都公主跟在?窦婴身?后下马车,看到主僕二人重逢,没有去打扰。 倒是?青溪几人土包子进城的反应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让卫士询问他们的身?份,盘查镜颜一个沦落至蔡州的弱女子又是?如何逃出蔡州,来到长安的? 她就?怕镜颜有反心,过来是?想蛰伏在?窦婴身?边对窦婴不利。 得知青溪既然是?崔家派来的后,宜都公主那颗悬起?的心才稍稍落下。 窦婴与镜颜有不少?旧要叙,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可以叙旧的好地方,宜都公主便让她们到公主府去。 窦婴这会?儿?顾不得拆穿宜都公主的这点小心思,跟镜颜交流起?了她跟张棹歌离开后,镜颜的遭遇。 镜颜没什么好隐瞒的,听得宜都公主异常沉默。 夜里,窦婴和镜颜自然而然地被宜都公主留了下来。 侍女在?收拾房间时,窦婴走?出外面,看到宜都公主正在?赏月,便问:「公主的情绪看上去不佳。」 宜都公主说:「我只是?想到这个世道对女子着实不公平。」 先是?堂堂公主被送去和亲,随后是?镜颜这样的女子,落到那群男人的手中便如同玩物一般,他们若是?杀了她,倒还能说明他们认可了她的能力和威胁,可他们不仅没杀她,反而让她作为饮妓,就?这么放在?身?边,似乎在?嘲笑她:你看,你只是?一个女人,什么威胁都没有,因为女人本来就?不足以和男人竞争。 宜都公主解释:「当然,我并非希望你的女使死去,我只是?……」 「我明白。」窦婴说,「公主是?想让他们正视女子的能力,挖掘除了作为附属物而存在?之外的价值。」 宜都公主展颜欢笑:「女师懂我。」 须臾,她又说:「女师,我想为天下女子谋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公主有需要我的地方,尽可开口。」 「这条路的前路崎岖与困难重重,一旦做错选择,走?错了路,便会?万劫不復。即便如此,女师也愿意与我并肩而行?」 窦婴笑了笑:「窦婴早已死在?蔡州,失败的结果不过是?再死一次,又有何惧?」 第99章 入戏 镜颜动身去长安后, 恰逢月中,宿雨回来向崔筠汇报邓州纸行的季度业绩报告。 这些帐目原本四月底便要整理出来的,但因跟崔氏族学?有合作的缘故, 很多帐都比较繁复,所以又多花了半个月时间整理。 崔筠查完帐, 询问:「我让青溪护送镜颜去长安, 也是走商邓驿路,中途让他们去邓州补给,你可见着他们了?」 第197页 宿雨如实地说:「见着了。婢子还特意帮他们打听了有哪些商队会一起去长安, 让他们跟在那些商队的后面, 人多一点,也有个照应。」 崔筠又多问了几?句。 待宿雨暂且退下去, 休沐在家的张棹歌才酸熘熘地说:「七娘如此挂念镜颜,是因窦小小而爱屋及乌?也不知我出远门?那会儿,七娘有没有这般挂念我。」 崔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如何没有?」 「可七娘挂念我,我这个当事人却不知道,不管,我要七娘补偿我。」 张棹歌多打一份工后,每天早出晚归, 有时候还得外出个几?天, 没法?像从前那样天天待在家里跟崔筠腻歪了。 但这反倒令双方的感情升温了不少。她们每天相处的时间都卡在了一个恰好的点上,不会因为天天共处几?个时辰以上,而导致对彼此过快地失去新鲜感,也不会太长时间没见面而失去那份热情。 两?人身处的领域不一样,但又有关?联性, 每天都能共享一些信息,确保她们每天都可以交流, 不至于跟大?部分?恋爱走到?尽头的情侣一样无话?可说。 不过,哪怕两?人都是那种话?不多的人,她们也不会觉得交流少了是一种冷淡,具体表现在床笫之?事上,她们愈发和谐。 大?概是双方不会再羞于表达对性欲的需求,房事的频率也从一个月几?次,逐渐到?一个月十?次,同时她们还把系统签到?领的小玩具大?多都体验了一遍。 当然,每次张棹歌都会先找一个藉口,得到?崔筠的许可与配合,才会将这些花样给用到?床上去。 次数一多,崔筠大?概也懂了张棹歌的潜台词。 闻言,她附在张棹歌的耳边,问:「你又想要什么补、偿?是玩医师游戏的补偿,还是穿那种黑色的镂空的诃子、小衣的补偿?」 张棹歌的脑海中不由?得闪过几?次二人穿情趣内衣玩的情趣小游戏的画面,她的喉咙一紧,矜持地说:「不用那些,教我练字就成。」 「想得倒美!」崔筠啐了她一口,掐了她的腰一把。 上次「练字」最后反倒把她这个教书法?的老师给累得够呛,第二天醒来,还在枕头上发现了几?根头髮,她觉得自己是肾虚了。 虽然张棹歌说一天掉五十?根头髮都算正常,但崔筠死活都不想再督促她「练字」。 「那便演一回官差缉拿盗匪。」 「我当官差?」崔筠反问。 张棹歌勾着唇角:「七娘喜欢当官差那就当官差。」 她这般模样,崔筠反倒怀疑这其中有诈。 虽说俩人都各自扮演过医师与病人,但其实崔筠还未完全掌握这种扮演类游戏的精髓,所以多数时候都是张棹歌占据了上风。 可她仔细想了一下,官差缉拿盗匪,那理应是官差占据了上风,于是点了点头:「嗯,你是强盗。」 张棹歌被她这一本正经的表情给逗笑了,没忍住抱着她亲了口。 崔筠:「……」 张棹歌就是这点小毛病,不管有没有人,也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心血来潮的时候就会亲她一口。而且不是那种带着某种欲望的吻,单纯地亲一下就松开,仿佛她是什么精神?食粮,亲一下就能饱似的。 当然,崔筠也不讨厌就是了。 小两?口浓情蜜意地腻歪了会儿,崔筠敦促说:「练字去。奀儿的字都写的比你的字好看了。」 张棹歌发出一声嘆息:「我好不容易休沐,就不能陪我过一下二人世?界吗?」 「二人世?界晚晚有,你的字却不能天天练。」 「你只是想去处理事情,才打发我去练字的。」 「随你如何想,不过你若是不想练字,想让我陪你也成,刚才说好的补偿可就没有了。」 比起消磨时间,当然还是刺激一整晚的小游戏更具性价比啦。 张棹歌认命地准备去练字,不过她看到?书架上有个精緻的竹编小篮子,顺手掀开盖子看了眼?,发现里面竟然是很多只纸鹤。 这些纸鹤都不是她折的。 她回头问:「七娘,你折的纸鹤?」 崔筠想起里面有她给张棹歌写的情诗,刚要跑去夺回,又勐地想起都折成了纸鹤,料想张棹歌不会这么无聊去拆开看里面的内容,于是又坐了回去,说:「嗯,无聊的时候折来玩的。」 张棹歌说:「我没见你折,所以是在我出远门?那段时间折的吧?」 崔筠:「……嗯。」 「我想要。」 「你拿去罢。」 张棹歌立马去拿针线,将这些纸鹤用线挂起来,再做成珠帘的样式,将它们挂在窗边。 忽然,透过阳光,张棹歌注意到?有些纸鹤似乎有字浮现。 这些纸鹤都是用二次加工而成的诗笺折的,这种纸的成本并不低,所以会被节俭的崔筠二次利用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别的纸鹤没有这些字,也就是说,崔筠出现了浪费纸张的行?为,不可谓不反常。 张棹歌瞄了崔筠一眼?,发现她正在专注地处理公务,于是悄悄滴拆了几?个纸鹤,很快就在一个纸鹤的「里面」发现了一首诗。 哪怕已经毕业多年?,早把诗歌鑑赏能力?还给语文老师,张棹歌也能从诗里读出些什么来。 第198页 加上《长相思》这个词牌名的诗词,多写相思之?情,所以这诗饱含什么深意,张棹歌也秒懂。 这字迹分?明是崔筠的,而且不是她学?过的诗词,有可能是崔筠自己写的。 崔筠已经承认了这是在她出远门?的那些日子里折的纸鹤,也就是说,崔筠虽然嘴上不承认,实际上是非常挂念自己的。 张棹歌当即就想找崔筠,让她坦白从宽。 旋即想到?,崔筠明明写了情诗却不肯告诉她,还将其藏在纸鹤里,该不会是害羞了吧?自己此时拆穿,崔筠往后不肯再给她写情诗了怎么办? 思及此,张棹歌又把纸鹤折回去,当不知道这件事,准备哪天趁崔筠不在家再全部拆了,把里面的情诗好好抄录下来。 …… 炎热的夏夜里,朝烟很难入睡,只能坐在窗边,一边餵蚊子,一边纳凉。 忽然,她听见了对面的主屋传来了一声求饶。 朝烟下意识就直接从窗户翻出去,准备去敲门?了,然而在抬手前,她回忆了下,发现发出求饶的是张棹歌,而且情绪并不紧张,非常轻松愉快地喊:「将军饶命~」 然后是她家娘子的声音:「哼,终于抓到?你了。为了抓住你,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心血?!怎么可能轻饶你。」 朝烟麻了。 朝烟熘回了房间里。 好傢伙,她家娘子跟张棹歌夜里就是在玩官兵抓匪的戏码? 这谁能想到?啊! 她家端庄的娘子,居然还有演戏的爱好。 她附耳偷听,由?于隔得远了,声音小了很多,只有只言片语传来,隐约听见什么「绑上」最后变成了若有似无的喘息。 朝烟脸蛋滚烫,早知道就早点睡着了,等下还怎么入睡? 脑子乱糟糟的时候,她又听见了她家娘子的一声惊唿,旋即似乎在骂张棹歌狡猾之?类的话?,之?后求饶的人又变成了她家娘子。 和张棹歌那种毫无演技的求饶不同,她家娘子的求饶非常真情实感,不过不是在喊「饶命」,而是可怜兮兮的说:「棹歌,你松开我好不好,这儿绑得有点涨。」 这时,张棹歌还非常入戏地问:「棹歌是谁?是将军的哪个情人吗?」 朝烟:「……」 也不知道张棹歌用什么绑的娘子,会不会疼或者磨破皮,毕竟娘子细皮嫩肉,张棹歌这么粗鲁,弄疼了娘子怎么办? 「怎么还有铃铛?」随着她家娘子的话?音刚落,便传来了很细的小铃铛的声音。 「这是为了考验将军的。」张棹歌说,「习武之?人哪怕扎一下午的马步也不会动摇,等会儿我『惩罚』将军时,将军若是动了,那小的可要加倍惩罚呢!」 「你这小贼,不要太过分?!」 朝烟:「……」 你们真会玩。 她没脸再偷听,而主屋那边的动静几?乎到?三更才消停。 第二天天没亮就得起床的朝烟遇到?了宿雨。 宿雨看着她的脸色,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做什么?」朝烟觉得宿雨的眼?神?怪怪的。 宿雨说:「真难得,你也有睡不够的时候。」 由?于崔筠的起居很有规律,所以朝烟以往并不需要熬夜,早早地就可入睡了。只有像夕岚和宿雨这些有事务要处理的人时常需要熬夜,所以见朝烟大?早上就开始精神?不佳,猜测她昨晚应该是没睡够。 朝烟脸颊一红。 她后半夜睡着了来着,但是做了一些非常旖旎羞耻的梦,又醒了过来。 她将宿雨拉到?一旁,小声地问:「宿雨,你有做过那种梦吗?」 宿雨莫名就理解了她的话?,坦然地说:「自然做过。」 「那、那你——」朝烟发现自己不是例外,见宿雨并不为此羞耻,便也大?胆了许多,不过她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说。 是询问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还是询问做了这样的梦该怎么办? 宿雨问:「你是受阿郎与娘子的影响了吧?」 朝烟:「……」 「阿郎与娘子还是太克制了,否则你早该习以为常才是。」 朝烟无法?反驳。 宿雨虽然仅比她大?一岁,但是懂得的东西却比她多很多。 她决定虚心求教:「那我还做这样的梦怎么办呀?」 宿雨笑了笑:「你晚上来找我,我教你。不过你要来找我,必须得跟娘子说,如何说,你自己琢磨。」 朝烟是目前唯一一个可以在主院内起居的婢女,她如果夜不归宿,为了安全,自然得跟崔筠说一声。 一般的主人家都不会同意,可崔筠允许的可能性很高,但必然会询问缘由?。 朝烟自然不能真的说是为了那些梦去找宿雨,只能说她有些事要请教宿雨,趁着宿雨还没回汝州,抓紧时间向对方请教。 崔筠沉默着,朝烟的心紧张到?了极致。 这时,张棹歌说:「就让她去呗。」 崔筠这才点头。 朝烟离开的时候,听到?张棹歌低声说:「早该让她到?外院住的,像昨晚,我都不能放开了演。」 张棹歌成功地挨了崔筠一顿拧。 第100章 谈心 朝烟夜不归宿一次后, 崔筠便?依张棹歌的建议,让她?也在?外院住下了。 第199页 主要是考虑到她们之间的小情趣越来越多,崔筠光是想到会被朝烟听去, 就尴尬得?脚趾扣地,干脆让朝烟去和夕岚当邻居。 以前之所以让朝烟住主院, 是为了安全考虑, 主院夜里?需要关门,自?然不可?能每天都?让崔筠或张棹歌去开关门。 不过如今别说昭平别业了,便?是昭平乡的治安情况都好了许多, 虽不至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但至少没什么人会半夜在乡里?乱晃。 这种情况下,主院的门不闩上也没事, 朝烟每天晚上等崔筠与张棹歌睡下后便?可?以返回外院休息,哪天夜里?张棹歌需要在?营寨值夜回不来,朝烟才需要到主院值夜。 第二天早上,朝烟给崔筠和张棹歌打水洗漱,收拾主屋时,一脸心?虚忸怩,崔筠刚要问她?话?, 张棹歌便?清了清嗓子, 说:「我?要去营寨了,朝烟,你先去把我?的早饭给我?装好,我?待会儿带到营寨那边吃。」 朝烟忙不迭地跑了。 崔筠用目光询问张棹歌在?卖什么关子。 张棹歌说:「七娘不觉得?朝烟的反应很像我?们初次行房事后的模样么?」 崔筠至今还记得?二人醒来相?顾无?言,还有些尴尬的画面。 倒不是说身子很不适……张棹歌已经?向崔筠科普过了, 有些女子初次行房,第二天之所以会起?不来, 是因为行房时太粗鲁,伤到了身体。只要温柔和小心?细緻一些的话?,就不会出现特别明显的行房后遗症。 所以,崔筠当初并不会有特别明显的反应,但许是心?理上发生了变化,行为举止还是会有些改变的。 这种改变,崔筠在?朝烟的身上看到了。 崔筠忽然发觉,朝烟跟她?同龄,如今已经?十九,将近二十岁了。 一般的奴婢都?是二十多岁才嫁人,一辈子都?不嫁人也不罕见,因此崔筠并不觉得?朝烟十九岁就算大龄。 可?情慾之事,除非是天生冷感,否则十五六岁的年纪,便?开始有那方面的想法?,实属正常。 这是人之天性?。 崔筠在?那样的年纪没有这种念头,是因为她?当时所处的环境,她?压制了这种天性?。朝烟是她?身边的婢女,而她?的身边没有乱来的奴婢,所以朝烟的这种天性?也被压抑了,直到现在?才释放。 如果是以前,崔筠或许会给朝烟物色合适的人选了。 可?经?歷了青溪与夕岚的和离后,崔筠不再着急给底下的奴婢配对,令他?们凑合,她?决定先问一问朝烟是否有心?上人,再行决定。 不过,在?张棹歌面前,她?便?没这么多顾虑了。 张棹歌说:「我?看朝烟不是被哪个男的哄骗了,因为大部分男的都?不懂怜香惜玉,把女子的伤当成是一种贞洁的象徵,女子叫得?越惨,他?们越兴奋,并觉得?这是在?展现自?己的雄风。如果哄骗朝烟的是男僕,朝烟的身体反应就未必是今日这般模样了。」 这话?听着似有偏颇,但崔筠没有反驳,毕竟她?们虽然没有经?歷过,却多少目睹过类似的事发生。尤其?是张棹歌所处的环境,哪怕她?不去看,也会有人吹嘘到她?的面前来。 「难道是……女子?」崔筠有那么一瞬间心?慌是不是她?跟张棹歌的事被朝烟发现了,从而引起?朝烟的模仿。 然而张棹歌整日在?营寨,其?伪装都?没有拆穿,朝烟又怎么会看穿呢? 「好奇呀,打听一下她?昨晚是去哪儿睡的就清楚了。」 …… 张棹歌出门后,崔筠瞟了收拾房间的朝烟好几次,而朝烟大抵是心?里?装着事,又许是尴尬,一直都?没有发现。 直到宿雨来了,朝烟的嵴背立马绷直。 崔筠:「……」 朝烟和宿雨? 这俩的确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甚至连名字都?取自?同一句诗「桃红復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但她?们从前也没有一点儿磨镜的倾向呀? 宿雨向崔筠行礼时,眼睛稍稍往朝烟那儿转了一下,只一瞬,若不是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崔筠只怕要错过了。 而朝烟,一直假装自?己在?忙,实际净是一些无?效动作,心?不在?焉的模样不要太明显了。 「朝烟。」崔筠喊了一句。 朝烟吓得?一哆嗦,发现是崔筠喊她?,忙收敛心?神:「娘子有何吩咐?」 「昨夜你是在?哪里?安歇的?」崔筠问。 「在?、在?……」朝烟瞄了宿雨一眼,后者见状,主动说:「是婢子昨夜找朝烟有事。」 「哦。」崔筠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朝烟和宿雨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该不会是娘子发现了什么吧?不然这个语气为什么这么微妙呀! 「什么事呀?」崔筠又问。 从前她?不会刨根问底,不过这会儿看见两人那紧张的小表情,崔筠忽然促狭起?来。 宿雨抢先说:「呃……谈心?。」 刚要说「请教问题」的朝烟悻悻地住了嘴。 两人的答案若是不一致,那等同在?娘子面前社死呀! 崔筠又问朝烟:「那你们今晚也需要继续谈、心??」 朝烟急忙摇头。 宿雨瞥了她?一眼,没吱声。 第200页 崔筠又说:「我?与大郎商量过了,觉得?入夜后其?实不用你伺候的,你往后便?住外间,与夕岚做个伴吧。」 这话?一出,朝烟傻眼了:「娘子,是不是婢子哪儿没做好?」 崔筠摇头:「不是你哪儿没做好。」 她?跟张棹歌都?不起?夜,哪怕是夜里?行完房需要水,也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毕竟夏日炎热,哪怕水冷了也不碍事。若是冬天……张棹歌准备造个土炕,冬天可?以取暖的同时,也能烧热水,随时取用。 这样一来,她?们也不用吩咐奴婢在?夜里?烧水了,而她?们行房的情况也不容易被人窥探到。 给朝烟吃了颗定心?丸后,崔筠又看向宿雨:「说起?来,宿雨今年二十了吧?有没有心?仪之人?」 朝烟脸上都?不带掩饰的,一脸欲言又止。 「婢子没有心?仪之人,眼下只想完成娘子交託的事务。」宿雨淡定地说。 朝烟看似松了口气,又有些不高兴地嘟起?了嘴。 见她?表情这么丰富,崔筠自?然不会错过她?:「朝烟呢?」 「啊?!」朝烟吓了一跳,「婢子也没有。」 「既然没有,那我?给你介绍几个?」 朝烟这下是真的慌了,她?想拒绝,但是身为奴婢怎么可?以拒绝主子的「恩赐」呢?可?是她?真的不想成亲嫁人。 崔筠不再逗她?,让她?先下去。 宿雨看破不说破,先是向崔筠汇报了正事。 这件正事其?实跟韦伏迦有关。 她?去年被查出怀有身孕,在?崔家的细心?照料下,顺利到今年三月才发动。但她?的年纪摆在?这儿,又因补得?太过,孩子太大,险些出不来。 生产的过程也过于兇险,即便?最后有惊无?险,她?也丢了半条命,这两个多月来一直未能恢復。 当时若不是有崔元陟在?外头指点稳婆,韦伏迦可?能会死于难产。 时候崔家向崔元陟道谢,后者却说:「若不是恰好看过张大郎的医书,我?也束手无?策。」 崔元峰一房尴尬得?很,一声不响地当了两个月聋哑人,最终还是提了礼物,让宿雨一併带回来感谢张棹歌。 他?们这么做很显然没什么诚意,若有诚意,早就派人亲自?来昭平乡道谢了,不会磨蹭了两个月,才趁宿雨回来的机会送礼。 崔筠也从未对他?们寄予过什么厚望,甚至张棹歌给医书崔元陟也是出于推广医学的目的,并不涉及私人恩怨,故而她?没有挟恩图报的想法?,对崔家这种没什么诚意的谢礼,崔筠收下了,却不会对他?们产生什么亲近之意。 生孩子还只是一道坎,接下来如何调理身体才尽可?能地减少后遗症,这才是张棹歌所学的妇科学的重点内容,很多隐私性?的话?,她?们不会问崔元陟,而崔元陟能帮到韦伏迦的地方也十分有限,就是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按捺不住派人来请教了。 …… 请教是不可?能请教的。 张棹歌在?崔家人眼里?是一个大男人,韦伏迦怎么可?能让她?知道自?己的隐私? 不过产后的诸多问题,过了两个月都?没有好转,韦伏迦已经?忍不住了。 再这样下去,能否留住男人的心?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她?的身子可?能会被拖垮! 可?是哪怕是邓州这样的大州府,想要找到一个专攻妇科的郎中也不容易,男医师对妇科十分忌讳,很多女医师却都?是半路出家,没多少水平。那些经?验丰富的产婆都?是凭经?验行事,可?她?眼下的情况,根本没有经?验可?以参考。 除了拿出妇科学医书的张棹歌外,估计只有宫里?的崔篱擅长了,可?韦伏迦等不到崔篱。 生完孩子已经?两个月了,她?那儿还是会流血,恶露不绝,更甚于腹痛、发热等。不管如何进补,她?的气血都?差得?可?怕,眼圈泛黑,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韦伏迦不想死,可?男女大防重千斤,她?也不想被各种流言蜚语压死。 韦燕娘想了个办法?,找了个和她?有类似症状的妇人去求助张棹歌,之后她?再照着张棹歌的方子抓药。 于是,很快便?有一个男人拉着刚生产一个多月的妇人来到昭平乡求医。 张棹歌:「……」 指名道姓求她?救治,说明对方知道或了解过她?懂妇科,而她?从未在?乡里?声张过,且对方是邓州来的,显然对方是崔家人指使来的。 再结合韦伏迦刚生完孩子,那么这对夫妻大概率是崔元峰那一房找来的。 既然不是崔元陟让他?们来的,出于谨慎,张棹歌没有理会他?们。 谁知道是不是崔元峰他?们找来陷害她?的? 他?们也不敢道德绑架张棹歌,这可?是镇遏将,治不好会留下后遗症,可?得?罪张棹歌却是有可?能立马丧命。 崔筠为了名声,虽然没有让张棹歌出手,却给他?们找了个略通妇科学的医师。 韦燕娘与韦伏迦本想通过这种间接迂迴的方式得?到救治,不成想张棹歌压根没出手,她?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看那赘婿压根就不懂,只不过是凑巧得?了一些医书罢了。」韦燕娘说。 第201页 「可?是姑母,我?们别无?他?法?了。」韦伏迦快濒临崩溃了,她?的夫婿不在?,而且她?生孩子以来,他?只回来过一次,却并未关心?她?,甚至会被她?憔悴的模样给吓得?不想多看她?一眼就匆匆走了。 她?虽然有很多奴婢照顾,可?身体上的疼痛却是旁人分担不了的。 她?夜里?经?常流泪,夜不能寐,还时常有一种再得?不到救治,得?在?床上躺一辈子的不祥预感。 王翊来探望她?。 她?们毕竟是表姐妹,有什么话?,王翊都?是直说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若真想活下去,就拿出诚意来。不管咱们与七娘之间有什么恩怨,她?总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 「倒是你们,想的什么馊主意,且不说你与那妇人之间的症状并不完全一致,哪怕一致,也不会有医师在?未进行望闻问切就给你们开一样的药。那张大郎敢开,你敢喝吗?」 「你为崔大生儿育女,还拖垮了身体,他?却因为你去找一个男医师看诊,便?认为你不贞,那这是崔大的问题,为了这样的人而拖垮身子,值当吗?」 自?从跟崔铎吵架闹开后,王翊都?是看不顺眼就骂,除了崔元峰和韦燕娘没被她?当面骂过外,崔镇和崔铎兄弟俩都?没少被她?骂。 韦伏迦被王翊骂醒了,决定亲自?去求医。 当然,在?那之前,她?先让人去找了崔元陟,从他?那儿得?到「论妇科学,张大郎比我?更出色」的保证后,她?才动身前往昭平乡。 第101章 求医 由于身体不适, 一天就能走完的路程,韦伏迦一行人走了三天。 除了韦伏迦主僕外,王翊与王贺骋也来了。 王翊有感于自己多年没出?过远门, 整日囿于后院,连崔铎把外室养在城外也不清楚, 所以特意借韦伏迦求医的机会, 一併出?来走走。 至于王贺骋,纯属是在崔氏族学上课上得太闷了,得知自家长姐与表姐要来求医, 干脆以护送为由, 跟出来透透气。 有?王贺骋带路,过了鲁阳关后, 一行人便直奔昭平乡。 不过遇到巡逻的镇兵,便被?盘问了番才放行。 自此?,早知道张棹歌成了镇遏将但并未上心的他们,对她这?位武将的身份与地?位才算有?一定的认知。原本对她只是三分敬重,如今变成了七分。 韦伏迦出?发来汝州时便已经?提前让人告知崔筠,自己冒昧前来求医的事,不过求医的是她们, 想让崔筠亲自出?来迎接她们是不可能的。 她们到达昭平别业后, 由夕岚率领几个奴婢前来接应。 夕岚问:「大娘子、二娘子,娘子已经?提前命人打扫好厢房了,是先洗漱歇息,还是先歇息再洗漱?」 韦伏迦一行人:「……」 这?俩有?差别吗?横竖是先不见她们对吧! 韦伏迦的身子受不住,只能先去洗漱歇息。 王贺骋问:「那我呢?」 「王郎君也在呢?别业都是女眷, 只怕不方便,不若还是跟阿郎住营寨吧。」 王贺骋:「……」 住营寨是不可能的, 鲁阳关那边开了邸店,他还是住邸店去吧,正好脱离他阿姊的监视,去喝点好酒。 婢女留在韦伏迦与王翊身边照顾她们,僕役和部曲则跟着王贺骋去了鲁阳邸店。 第二天,天上下起了厚厚的雨,雨水形成雨幕,将昭平乡笼罩。 韦伏迦的小腹又痛了,疼得她在床上哎哟哎哟地?叫,压根就没气力下床。婢女们急得团团转,一方面去给韦伏迦准备热水,另一方面去找王翊。 王翊刚起来没多久,闻言,说:「都这?时候了,找我做什么,快去找七娘呀!」 婢女说:「婢子们见不到七娘子。」 王翊只好去找夕岚,催促她:「阿韦姐姐今早腹痛难忍,在床上下不来。七娘跟张大郎呢?都拖两个多月了,真不能拖了,快给她看?看?吧!」 夕岚显然是得到了崔筠的指点,说:「我家娘子不懂医术,恐帮不上什么忙,至于阿郎,大娘子与二娘子不介意他是男子就好。」 「都什么时候了,是男的又怎么样?」 没多久,张棹歌与崔筠一块儿过来了。 张棹歌说:「屋内闷热,先把人送去常春馆吧。」 别业备有?担架,众人让韦伏迦躺到担架上去后,抬着她去了常春馆。 王翊也跟了过去,发现常春馆比一般的药铺还像药铺,不仅有?两个墙柜,装了上百种?药材,还有?专门给病人躺下治疗的病榻,每个病榻都用?竹帘给隔开了来。 角落里还有?一个与人等?高的木头人,上面贴满了各种?经?脉穴位图,若是半夜没注意,肯定会被?这?个木头人给吓一跳。 ——其实若不是仿真人更逼真吓人,张棹歌都将对方给摆出?来了。那个是教?学道具,张棹歌只在教?学时拿出?来,其余时候都用?一张布给盖起来,塞到了角落里。 张棹歌让韦伏迦坐起来,再伸出?手?给她把脉。 虽然王翊事先说不在意张棹歌是男子,可谨慎的张棹歌还是让人往韦伏迦的手?臂上搭了块丝巾,隔着丝巾给对方把脉。 「如何?」韦伏迦问。 第202页 张棹歌无语:「刚把脉,什么都没问,能知道个什么?」 她起身在崔筠耳边低语了几句。 很快,崔筠便把听诊器拿了过来。 张棹歌走到帘子后面去,只留下崔筠替韦伏迦检查。 托二人经?常玩医生病人游戏的福,张棹歌教?会了崔筠正确使?用?听诊器,加之崔筠平日也学过一点医术,虽然只有?皮毛,但仅是用?来辅助张棹歌问诊的话,其水平已经?足够了。 隔着帘子,张棹歌问了不少问题,有?些不敏感的问题,韦伏迦直接回答了,有?些敏感的问题则需要先回答给崔筠听,再由崔筠写下来交给张棹歌。 虽然麻烦了点,但至少不会出?现韦伏迦今日在张棹歌这?儿把病治好,明日就被?崔家人逼着自杀这?种?离谱的事。 由于没法亲自上手?检查,这?通检查下来花费了不少时间。 正在另一边等?待的王翊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因为时间长,觉得张棹歌真的有?实力,不会像一般的医师那般,觉得是什么羞于启齿的问题,囫囵问完就开药离开了。 张棹歌看?完崔筠记在纸上的内容,说:「生完孩子后,坐月子时,是否一直盖着被?子?」 「是呀,坐月子不能见风的嘛!」王翊说。 张棹歌:「我是问病人,没问你。」 王翊撇撇嘴,让韦伏迦自己回答:「是。」 「产后的确该保暖,避免着凉,可现在是夏天,穿这?么厚,还盖这?么多,没有?中暑已经?算你幸运了。」 王翊和韦伏迦没敢开口。 倒是婢女们虚心请教?:「大娘子她一直疼得厉害,可有?办法止疼?」 「她这?是产褥感染,分娩时间过长,以及产前产后都大量出?血所引起的,由于产后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恶化了。」张棹歌一边说一边拧眉。注1 产褥感染严重可是会要人命的,这?种?情况下可能已经?感染了子/宫,如果?是在现代,最好的治疗手?段是清宫,又或者服用?抗生素治疗。 可这?会儿没有?那些医疗手?段,只能用?传统的调理方式了。 「那怎么办?」王翊也紧张起来,她第一次听说「产褥感染」,毕竟女人们都只知道生孩子是要过鬼门关,有?人知道血崩,有?人也清楚难产,却不清楚生完孩子后的这?些毛病原来有?专门的名?词。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这?病根早已落下,所以只能尽可能调理,日后很难再有?身孕。」 众人一惊,连崔筠也有?些吃惊:「这?么严重?」 张棹歌盯着韦伏迦说:「这?病最严重的是会危及性?命,只是很难再怀孕而已,比丢命还严重吗?」 韦伏迦不由得庆幸自己及时来找张棹歌医治,毕竟她这?些病症,连崔元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张棹歌却能对症下药,这?如何不是她的幸运呢! 「我已经?生了四个孩子,早不想生了,不能生就不能生了吧!」她看?开了,往后就算崔镇让她生,她都不愿意再生。 她才三十几,可不想拿后半生来赌一个孩子。 张棹歌拿出?针灸用?的针给韦伏迦扎了几针,又教?她的婢女一些推拿手?法,等?扎完针让她们给她按摩推拿,再开药方,让她们按方子抓药、进行药浴等?。 「对了,记得给钱。诊金三百钱,我一人两百,还动用?我娘子,也得给她一百。针灸一千五百钱,每天一次,三天一疗程,还想针灸继续给钱。抓药的钱另外给。」 众人:「……」 难怪没人找你看?病,这?么贵,有?几个人看?得起?! 随即又想到,张棹歌可是武将,又有?什么人能请得动「他」?哪怕「他」看?得不准,大家也不敢找「他」算帐不是么! 王翊指着崔筠脖子上挂着的听诊器问:「这?个东西是什么?」 崔筠解释说:「听诊用?的,能听出?腹腔内有?没有?积液等?。」 王翊感到新奇:「这?东西从来没见过。」 「因为这?是我家大郎独有?的。」崔筠笑了笑,没有?解释的意思。 …… 王翊要回邓州去,韦伏迦则留下来调理。 因她还得针灸,邓州没有?几个郎中拥有?张棹歌那么细的针,也不懂调理,她干脆等?身体恢復了再返回崔家。 张棹歌对崔筠说:「原想拿乔,替你出?出?气的,但一看?起病来就忘了。」 崔筠忍俊不禁:「说明大郎心地?善良,有?医德。」 「我一点医德都不想有?。」 「算了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救都救了,再反悔也无用?。」 崔筠这?次之所以会这?么爽快地?答应让张棹歌给韦伏迦看?病,一是她跟崔家大房的那些恩怨早已有?了结果?,这?半年来对方没有?作妖,双方只保持着平淡的往来方式。 也就是说,她并不仇视崔家大房,韦伏迦来求医,她也没必要故意刁难。昨天没有?接见她们,已经?是给她们的下马威了。 至于韦伏迦没能彻底恢復会不会以此?为由抨击张棹歌? 首先,这?会儿没有?「无证行医」的指控,唐律中关乎处理医疗纠纷的也就两三条,基本是乱抓药吃死了人才要追责,如果?是故意的,则按杀人处理,非故意的只判两年有?期徒刑。 第203页 张棹歌开的药方是医书?上的,药也没有?问题,韦伏迦无法彻底恢復,张棹歌也不会有?任何责任。 其次,张棹歌是武将,妇科学不过是她的副业,韦伏迦等?人来找她看?病前,就应该考虑过后果?。 最后,韦伏迦找过那么多人,煎熬地?过了两个多月,都没能把病治好,张棹歌给她治病,她若有?良心就不会找张棹歌的麻烦。 韦伏迦在昭平别业调理身体期间,每天都遵医嘱适当地?运动。 不过在她看?来,出?门走动一下就算是运动了,后来看?见崔筠打马毬,她才也过去挥动击球棍。 她不能骑马,一行人干脆在地?上用?跑动的方式击球。 一开始,她跑几下就浑身难受,后来在婢女的精心调理下,她的身体一日日地?好起来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八百里开外的长安,也有?另一些女子正因张棹歌的妇科医书?而受益。 第102章 制茶 韦贤妃因病, 连着几次没有让皇帝留宿,皇帝召太?医来看过,司药司那边也有给韦贤妃调理, 进行食补,她的情况却一直没有好转。 这天, 韦贤妃又?有不适, 司药便带着身为典药的崔篱一起去给韦贤妃看诊。 崔篱从旁听着,便觉得韦贤妃的?症状有些熟悉,似乎与家里送过来的?那些妇科医书上记载的高度相似。 「这是……」 韦贤妃听见她的自言自语, 询问?:「有话不妨直说。」 司药看着崔篱, 对其表现并不满意。 崔篱却顾不得旁的?,对韦贤妃说:「娘子那处瘙痒近乎疼痛, 还长?红斑,带下也变多,这些症状,奴在一本?医书上看过,这是湿热邪毒侵蚀阴中所导致的?……」 韦贤妃十分高兴,忙问?有没?有治疗的?办法。 崔篱说自己还需要进一步确定韦贤妃的?病症。 待韦贤妃事无巨细地?说出所有的?病症后,崔篱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了。 吃了崔篱配的?药材半个月, 韦贤妃的?病果然大?有好转。 她再去给韦贤妃复诊时, 韦贤妃询问?,为什么太?医治不好,她反而能治好? 崔篱回答:「术业有专攻,太?医是男子,他?们在给娘子看诊时会有所忌讳, 避开了一些关键的?问?题不敢问?,因而未能找到真正的?病机。奴学的?是女科, 对女子特有的?病症有所耳闻。」 韦贤妃颔首:「没?错,而且我也不会与他?们说的?那么仔细。」 自皇后王氏薨逝,这主理后宫的?责任就落到了韦贤妃的?头上,而韦贤妃便借着此次机会,升崔篱为司药,原来的?司药调去司膳。 其余宫妃听闻了崔篱的?医术,有很多难以启齿的?妇科问?题也会找她来医治。 经过崔篱的?科普,众人才?知道很多护理小知识,甚至才?发现原来行房前没?有沐浴,是很容易生病的?。 于是皇帝很快便发现,他?每次去宠幸宫妃,宫妃都会先问?他?是否沐浴了,要是没?沐浴得先去沐浴,再不济也得洗一洗下边。 皇帝:「……」 —— 韦伏迦来找张棹歌看病时并没?有把?她刚出生没?满三个月的?女儿带上,她原本?想带的?,但韦燕娘担心孩子太?小,不能赶路,就没?肯让她带来,反正孩子餵奶有乳娘,并不需要韦伏迦亲自带。 虽说这个孩子把?韦伏迦折腾得够呛,可她静下来的?时候,依旧是非常想念孩子的?,生怕自己调理完身子回去,孩子就不认得她了。 而想到崔镇,韦伏迦的?情绪更加低落。 「大?嫂,大?郎说了,心中有郁结而不驱散的?话,对改善病症不会有好处。」崔筠对韦伏迦说。 韦伏迦看着她欲言又?止,良久,才?问?:「你们成婚一年多了,你这肚子里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吗?」 崔筠:=_= 先关心自己的?身体吧,为了生孩子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居然还有闲心去操心人家什么时候生孩子! 大?抵是崔筠的?沉默震耳欲聋,韦伏迦说:「你别?看我这样,我此前三次生孩子,都没?有什么大?问?题,是我年纪上来了,本?就不合适生孩子。你年纪轻,又?有张大?郎照料,必然不会有问?题的?。」 「我们并不着急。」崔筠说。 韦伏迦也不习惯说教,闻言,便没?再置喙。 她在昭平乡休养期间,窦泚与李平陆也派了人来买纸。 如今窦泚与李平陆的?纸业买卖也是越做越大?,要不是运输不便,每次都得花上几天时间,他?们只怕经常来补货了。 韦伏迦看着崔筠忙前忙后,突然觉得自己过去那些年的?忙碌都是无用功。 崔筠的?忙碌是为家业,她的?忙碌换来的?是钱财,是声望;而她忙碌了半辈子,为的?全?是崔镇…… 当初他?们成婚后,崔镇在长?安求学,她便去长?安照顾崔镇,给他?洗衣做饭,替他?给长?安的?权贵送礼,为了他?接近那些权知贡举的?文臣的?家眷,去热脸贴冷屁股。又?在他?守选的?那三年里,花不少钱去打点,希望他?能释褐一个好的?官职。 她所做的?这一切,最后换来了什么呢?崔镇的?匆匆一瞥与毫无诚意的?慰问?。 第204页 她和王翊不同,王翊嫁给崔铎带了不少嫁妆,她们韦家却早已没?落,她因京兆韦氏的?出身,与是韦燕娘的?侄女,才?得到嫁给崔镇的?机会。为此,崔镇纳妾,她不仅不能有意见,还得帮着处理好。 哪怕这次,崔镇的?行为令她寒心,别?人也不会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是男人,仿佛天生就该以事业为重,女人为他?生儿育女那是女人的?职责,哪怕最后因难产去世,那也是她的?命运,他?只怕不会为她多留一滴眼泪。 韦伏迦忽然说:「二郎家那个齐娘子,七娘知道吧?」 崔筠:「……」 「她也真是大?胆,明?知王氏不喜欢她,却仍留在邓州开铺子,还别?说,她那铺子出来的?胭脂水粉香味都与众不同一些。」韦伏迦话锋一转,问?:「听闻她开铺子之事得到过七娘的?指点,倘若当初张大?郎没?有拿出造纸的?技艺,七娘还可以攒下如此大?的?家业吗?」 崔筠笑了笑:「这个……我不得而知,但我不会坐吃山空,必然要创造新的?财富。」 「除了造纸,还有什么开源的?方法吗?」 崔筠听出来了,韦伏迦大?概是也想搞点副业了,她不是在打听造纸印刷的?机密,崔筠便告诉她:「想要开源,自然得因地?制宜。当初我想过种茶,只可惜昭平乡位处伏牛山的?阴面,并不合适种茶。」 韦伏迦眼前一亮:「襄州有很多山都合适种茶。」 「大?嫂兴许太?久没?有回襄州,不清楚如今的?襄州的?确有很多地?方在种茶。当初朝廷想过榷茶,可见茶利之高,如今虽然没?有收取茶税,但将?来百姓的?饮食起居都少不了茶叶,茶税必然会捲土重来。要想种茶,以茶叶获利,便得抓住机会了。」 韦伏迦问?:「七娘也懂制茶?」 崔筠摇头:「这我不懂,大?郎也不懂。」 「可你这儿的?茶吃着与众不同。」 「不过将?茶叶炒青罢了。打扫若是感兴趣,不妨带一本?《茶经》去看。」 韦伏迦把?崔筠的?话听进去了,真的?想办法让人找到了一本?《茶经》,不过她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哪儿写了「炒青」,她再去询问?崔筠才?知道原来「炒青」是张棹歌琢磨出来的?。 隋州李惠登派人给她送了十几斤茶叶品尝,她觉得味道不好,就让人多加了一道炒青的?工序。 经过这道工序后,哪怕是泡着喝,茶叶的?香气也十分浓郁。 从前将?茶叶与姜葱等捣碎成粉末,再注水做成茶汤喝下的?饮用方式似乎已经过时了。 第103章 不疼 韦伏迦在崔筠这?儿调理休养一个月便回邓州了。 每天针灸、吃药以及做适当的运动后, 恶露问题已经得到了改善,腹痛的情况也少了。 一个月前,她看起来像随时都会一命呜唿, 如今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但是生产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三十出头的她开始长白头髮, 脸上?也有了雀斑与皱纹, 怀孕时走样的身材也还未恢復,若不?是身体情况改善后,发出的恶臭味淡了, 她只?怕往后都羞于?见人了。 「回去后还?得继续运动, 吃药,但是药的份量要减少三分之一。素日?荤素要搭配均衡, 有条件吃蔬果就要多吃……」张棹歌给出医嘱,有些私密性的话,如挤奶等问题,她都是让崔筠转述的。 韦伏迦心情复杂,虽然这?一个月来,张棹歌除了跟她说病情外,旁的话一句都不?肯多说, 就好像是刻意让双方的关系定?位为医师与病人, 以提醒她,她们之间不?存在亲戚关系。 然而,谁对她好,谁对她非真心的,她是能看出来的。 这?一刻, 她已经后悔从前帮着崔家?大房对付崔筠和张棹歌了。 她趁着崔筠给她送行,说:「当初我来求医, 已经做好了会被你们刁难给下马威的打算,但是……是我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了。」 崔筠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她不?会因为这?一个月的相处就抹掉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也不?会因韦伏迦的这?番话而与之重新热络起来。 韦伏迦如今仅是因为张棹歌替她看病,暂时解决了她的困难,所以她才?对她们抱有善意。 等韦伏迦的身体彻底好了,她会逐渐忘掉今日?的恩,等崔家?那边可以给她更大的利益时,她必然会再度站到她们的对立面去。 把韦伏迦送走?后,崔筠发现?张棹歌把李奀儿提熘到书房去学习了。 「这?一个多月,你都学到了什么?」张棹歌问李奀儿。 李奀儿大声地回答:「学会了肠宁汤、生化汤以及大黄牡丹皮汤!」 这?一个月来,李奀儿充当了张棹歌的药童,张棹歌不?在的时候,她就帮忙抓药、熬药。 虽然李奀儿还?未系统地学习医术,却?有年纪小记性好的优势,对于?张棹歌记录的病症,还?有用药等都记了下来,还?能清晰地口?述出来。 张棹歌从前没想过?教别人医术,但李奀儿的天赋与可塑性让她生出了一些想法,她问李奀儿:「你想不?想学妇科学?」 李奀儿很喜欢学习,也很擅长把握住机会,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想学!如果我学会了医术,就可以给阿娘和兄长看病了!」她顿了下,补充,「我还?可以给阿郎与娘子看,然后把大家?治好,病痛就可以飞走?了。」 第205页 张棹歌便决定?培养一个女性妇科医生出来,将来视情况再多培养一些女医师,或许就不?会出现?碍于?男女大防,没办法很好地做检查,然后对症下药的情况了。 不?过?,李奀儿从前没受过?教育,还?得从蒙学开始学习。 崔筠说:「教一个是教,教十个也是教。」 她提议,在张棹歌给李奀儿上?课时,也让昭平别业的婢女来听课,向她学习和了解一些常见的妇科疾病。 对着婢女们,张棹歌就没那么多避忌了,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把婢女们闹得面红耳赤,见了崔筠一副十分心虚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背着崔筠勾搭了张棹歌。 上?了两次课后,李彩翠便受不?了跑来找崔筠,尴尬地说:「七娘,能否跟大郎说一声,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没必要上?妇科课程了吧?我就不?去上?了。」 崔筠做主回绝了她:「姨娘,不?是只?有生孩子才?与妇科学息息相关,实际上?,不?管有没有进行房事、是否怀孕生子,只?要是个女人,都会有各种妇科方面的问题,就说阴痒和阴疮,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姨娘不?学习的话怎么知?道?要如何预防、治疗?现?在大家?一起学不?会尴尬,等得了病,单独去询问医师,那才?叫尴尬。」 李彩翠:「……」 崔筠又说:「姨娘真害羞的话,那下次上?课戴上?幕篱。看不?着脸,总不?会那么尴尬了吧?」 李彩翠採纳了她的建议。 后来大家?看李彩翠戴幕篱,也都学以致用。虽然张棹歌上?课时感觉很奇怪,但这?种情况下勇敢地提问的人逐渐多起来,说明这?种方式更能鼓励婢女们学习妇科知?识,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且不?仅是昭平别业的婢女,乡里也有妇人戴了幕篱偷偷地来上?课。 她们上?完课就离开,旁人问起就说是来找崔筠办事的,绝不?会让乡里人知?道?她们在听一个男子讲妇科学。 又上?完一节课,忽然有人说:「嗐,我说呢,为何时常觉得那处瘙痒,原来不?是我缺男人了,是有炎症了。」 众人把目光看了过?去,发现?听课的人中混入了应四娘。 应四娘发现?众人在看她,讪讪地说:「我听崔七娘子说可以学习妇科医术,就过?来了。」 张棹歌面不?改色地说:「女子与不?爱干净的男子行房,或者用不?正确的姿势行房,反而更容易得妇科病。」 朝烟嘀咕:「难怪阿郎每晚都得沐浴。」 她没见过?比张棹歌还?爱干净的男子,今日?看来,张棹歌还?是干净一些好,不?干净,受罪的岂不?是她家?娘子了? 「咳咳,阿郎与娘子的房事岂是你可以多嘴的?」夕岚斥责提醒朝烟。 张棹歌:「……」 只?要她当没听到,尴尬的就不?是她。 朝烟的心思并不?在张棹歌与崔筠的身上?,她只?是想到了自?己先前与宿雨颠鸾倒凤,难道?她也得了妇科病,而不?是她被宿雨挑起了情欲才?想求欢的? 或许夕岚在这?方面比较有经验,朝烟就在私下问夕岚。 夕岚:「……」 夕岚震惊,朝烟居然跟宿雨做过?那档子事?! 「你们磨镜的事,娘子知?道?吗?」 朝烟心虚地说:「不?、不?知?道?吧?」 夕岚觉得朝烟这?压根就藏不?住事,崔筠不?可能不?知?道?。 朝烟问:「哎呀,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找阿郎开药调理?」 夕岚说:「我觉得你没病,你只?是缺男人……呃,或者缺女人了。」 朝烟大惊,一副受伤的模样:「我不?信,我怎么可能是因为那方面的原因,一定?是我病了。」 夕岚:「那你去抓药呗,是药三分毒,看你到时候是先把没有的病治好了,还?是先喝出问题来。」 朝烟已经接受了夕岚的说法,只?是内心还?有些羞耻,想要逃避而已。 她问夕岚:「你跟青溪和离之前,难道?就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吗?」 夕岚说:「不?提他,有些晦气。」 青溪已经从长安回来了,夕岚与他共事,见面的次数反倒比以前多了。 只?是他们即是共事的同事,又是竞争管事大权的对手,两人一点儿不?念旧情,经常因一些事起争执。 这?种情况下,别说旧情復燃了,他们没打起来都算体面的。 …… 七月,由夏入秋之际,天上?接二连三地下起了大暴雨。 滍水受暴雨天气影响,河水出现?涨溢。 早春种下的粟还?没来得及收,倘若河水不?能及时排出,今年的粟产量将会受到影响。 鲁山县的农户忧心忡忡,在为是否要提前收割而争吵不?休。 粟还?得再种上?一个月才?能收割,提早一个月收割,产量必然会比往年少。可不?提前收割的话,一旦河水继续涨溢,那谷子就会泡进水里,到时候颗粒无收,百姓损失会更加惨重。 张棹歌观察了一天,当即指挥调遣鲁阳镇兵前去滍水疏通下游河道?,以及用麻袋装沙子,在低洼处填沙袋。 崔筠也当机立断,组织部曲去把那些被水淹了的田里收谷子。 第206页 许是她们起了带头作用,又许是雨停了,乡民得以走?出家?门,去田里巡视。 有些人家?田里的水都快到膝盖了,已经有些谷子泡在了水里,心疼得他们一边哭一边效仿崔筠去把谷子给收了。 张棹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了。 她刚洗完澡,就累倒在床上?。 崔筠进屋刚想与她说说话,见她头髮还?没干,就这?么横在榻上?,将半个脑袋枕床沿处,任由水滴到地板上?,便嘆了口?气,拿来巾帕,替她擦拭。 许是淋过?雨,这?么多天来又一直泡在水里,张棹歌的脸色有些许苍白,手上?和脚上?都磨出了水泡,水泡又破了,导致伤口?处呈现?红白之色。 崔筠心疼得想去触碰,又怕会弄疼张棹歌,只?能盯着它,仿佛这?样张棹歌就能很快痊癒。 其实张棹歌没必要去做这?些事的,毕竟鲁阳镇军的职责并不?包括治水。可她为了能让鲁山县的百姓减少受灾影响,还?是带着人去做了。 崔筠喃喃自?语:「真是一个又傻又正义,还?面冷心热的小傻瓜。」 不?知?何时,张棹歌的唿吸变轻了,她勾起唇角,抬手揽着崔筠的腰,说:「那你喜欢小傻瓜吗?」 「太傻了,不?喜欢。」 张棹歌坐起来,就这?么将崔筠拢入怀中:「可是小傻瓜很喜欢,很爱你呢!」 崔筠鼻尖微酸,抓起张棹歌的手,看上?面破皮后又被水泡软烂的伤口?,问:「怎么不?上?药包扎?我去给你拿药。」 张棹歌忙喊住她:「我有。」 本来想包扎完伤口?再睡觉的,但实在是累,索性先睡一觉。 「你别看吓人,其实不?算什么。」张棹歌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安慰崔筠。 「真的?」崔筠面无表情地戳了一下她刚扎上?纱布的地方。 张棹歌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眉毛都快打结了,但还?是强颜欢笑:「你看,真不?疼。」 崔筠:「……」 她戳着张棹歌的脸颊,笑骂:「浑身上?下,就这?张嘴最硬!」 第104章 对戒 包扎好伤口的张棹歌拍了拍床榻, 示意崔筠上?来陪她躺会儿。 崔筠没听她的,再拿来一块干的巾帕,继续替她擦拭头髮。 张棹歌见状, 便背对着崔筠盘腿坐下,方便崔筠操作?。 崔筠忧心道:「这几日你刚好来月事吧?又是淋雨又是泡水的, 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我没下水, 而且我的月事带是特制的,能?防水,七娘可?是忘了?」 张棹歌囤了足够多的月事带后, 也分了一些给崔筠, 由于二人用的月事带是一样的,张棹歌光明正大地存放在衣柜里, 朝烟也没发现异常,只当是崔筠占用了张棹歌的衣柜。 崔筠说:「那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还有雨衣呢!」张棹歌决定转移崔筠的注意力,说起了救灾时期的事,「七娘,我与?你说,这田里的蚂蟥太多了,当时有个镇兵没有把裤脚扎紧, 等他忙完到旁边歇息时, 感?觉腿有点麻,还有些痒,于是他隔着裤子挠了挠,挠到了软乎乎的东西?,还会动, 他挽起裤腿一看?,一腿的蚂蟥……」 突然, 张棹歌感?觉头皮一疼,她回过头,发现崔筠的手攥着她的头髮。 感?受到她的目光,崔筠似是刚回过神,忙松开她的头髮。 「吓到了?」张棹歌思索道。 「没有!」崔筠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大声地说,「不许说了!」 张棹歌:「……」 她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 过了会儿,崔筠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那后来怎么样了?」 张棹歌指了指自己紧闭的嘴巴。 崔筠没好气地帮她「拉开」。 张棹歌嘴角噙笑:「后来……蚂蟥吸太紧了,强行抓不下来,就撒了盐。蚂蟥怕盐,可?以以此?摆脱它们?。」 崔筠悄悄地松了口?气。 还好她前几天?到田里的时候,没有遇到蚂蟥。 「还有呀,一个镇兵看?到水里有鱼在游,他以为是黄鳝,便伸手去抓,结果你猜是什么?」 崔筠全神贯註:「什么?」 「结果……是一条蛇!」张棹歌伸手去摸崔筠的手。 崔筠吓得叫了一声:「啊——」 张棹歌的手背成功挨了崔筠一巴掌。 「你讨打。」 张棹歌:「……」 她缩回手,在崔筠愠怒的目光中,继续说:「不过,这河里的鳝鱼的确很多,所以我让人都?抓起来,给他们?加餐了。你想吃吗?我给你弄个干煸盘黄鳝。」 崔筠面无表情地说:「我未来一年?都?不想听到跟鳝鱼有关的菜。」 张棹歌讪笑着住了嘴,心中却松了口?气,崔筠可?算是不再盯着她的伤口?了。 半夜,张棹歌嗓子干得冒烟,舔了舔嘴唇,感?觉除了嗓子干外,还有点头晕。明明只是初秋,却已经感?觉到了凉意。 她悄悄地爬起来,摸出温度计探了探温度,37.8c。 虽然只是低热,却已经算不妙。 穿越以来,她很少发烧,这次算是栽了。 怕传染了崔筠,张棹歌不敢躺回去,抱着薄被便躺到了外边的榻上?去。 第207页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零点,属于第二天?了,顺手就把今天?的卡给打了。 【您已连续签到888天?,获得情侣对戒*1】 张棹歌很久都?没有开出新的奖励了,当下来了精神,好奇地研究了下这个<情侣对戒>。 这对戒指一共两枚,它们?可?以组合为一枚戒指。 造型十分普通,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装饰,看?起来就是一对普通的铂金戒指,但它们?跟张棹歌之前领到的戒指一样,里面有一个芥子空间,足足9m?。 它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芥子空间是共享的,两个不同的人分别戴上?主戒和副戒,甲通过主戒把东西?放进芥子空间里,乙就可?以从副戒把东西?拿出来。 不过,既然有主戒和副戒之分,说明主动权还是在主戒的手上?,只有在绑定了主戒的人同意的情况下,副戒才能?使用。 具体的绑定方式,就是在上?面输入绑定人的姓名。 张棹歌:亲、亲属卡? 不管怎样,张棹歌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她一直都?想让崔筠拥有一枚带着芥子空间的戒指,日后就算她不在崔筠的身边,崔筠也能?多一些保命的手段。只可?惜之前签到所得的戒指都?仅限她自己使用,不然她早给两个崔筠戴了。 「棹歌?」 身边一点温度都?没有,即使在睡梦中,崔筠也感?觉到了异样,一边摸着床,一边环顾四周,试图在黑暗中看?清现状。 张棹歌说:「我在外边睡。」 崔筠清醒了过来,问:「你怎么突然睡外头去了?」 张棹歌沉默了半秒,说:「太热了。」 「回来睡。」崔筠语气有些强硬。 张棹歌知道她察觉出了什么,无奈地嘆了口?气,说:「我着凉了,感?染了风寒,还是不跟你一块儿睡了,怕传给了你。」 崔筠摸黑下床来,险些被纱帐给绊倒,张棹歌听到床榻传来吱呀声就知道她下床了,忙点亮了灯盏,避免她撞到桌椅屏风。 崔筠抱着被子出来,推了推张棹歌,将她推进去一些,自己则贴着张棹歌躺下。 榻的大小不比床,为避免崔筠掉下榻去,张棹歌不得不侧卧,崔筠便借睡姿之便,钻进她的怀中。 「你——」张棹歌到底没说什么,只让她把手伸出来。 「做什么?」崔筠伸手。 张棹歌把副戒套在了崔筠的无名指上?去,尺寸竟然刚刚好! 微凉的触感?,它还会在灯火下散发出亮光,崔筠的目光瞬间被它吸引:「这是什么?」 「戒指。」 崔筠若有所思:「跟你那些是一样的?」 张棹歌平常只往左手戴两枚戒指,剩下的都?用红绳串起来,戴在了脖子上?。崔筠只当它们?是饰物,从未多问。 如今,张棹歌把左手的那两枚也摘了下来,只留主戒在无名指上?。 她说:「跟从前那些不一样……你这个与?我这个是一对的。戒指在爱情里有美好的含义,代表着我们?是合法的,明媒正娶的,妻妻,并且一生一世?一双人。」 崔筠的心中热乎乎的,像是一股暖流从她的心田流过。 她甜滋滋地摩挲着戒指,发现它的内壁似乎有字,不过因环境太过昏暗,她决定明天?再看?这上?面刻的什么。 崔筠嘴角翘起来后,就没落过下来:「你什么时候打的,白天?怎么没拿出来?」 张棹歌打着哈哈:「想给你一个惊喜。」 崔筠自动理解为张棹歌白天?没拿出来是因为她心情不好,然后晚上?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又特意从床上?跑到这里来。 忽然,张棹歌又说:「七娘,惊喜有了,你回床上?睡怎么样?」 崔筠:「……」 她抱着张棹歌:「你想都?别想。」 张棹歌只能?趁崔筠睡着,悄悄地给自己戴上?一个口?罩。 到了后半夜,张棹歌的体温有所上?升,崔筠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小火炉。 想起之前李奀儿感?染风寒时张棹歌的处理方式,崔筠便披衣起床,先?是用湿巾给张棹歌降温,随后翻出一个小炉子,烧热水。 「不用折腾,我睡一觉就好了。」张棹歌说。 崔筠说:「水都?凉了,好歹把水温一下。」 朝烟已经住到外院去了,这会儿没有帮忙的人,崔筠只能?一个人折腾。 好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还是能?把火点着,并把炉子给烧起来的。 张棹歌并不算发高烧,还有力气下床。她打算帮忙,崔筠不让她插手,干脆坐在门槛上?,说:「那我在这儿陪你。」 崔筠顿了下,到底没有把她赶回去。 这么大的院子,又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半点月色都?看?不见,角落里还会传出不知名的虫鸣,一个人待久了,的确容易心里发毛。 水壶烧到壶嘴开始冒热气,张棹歌喝了一大碗,才又跟崔筠躺回去睡觉。 光是多喝热水自然没法治感?冒,因此?天?亮后,感?冒症状明显加强。 不过张棹歌的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体温最?高只去到38.5c,第三天?的时候恢復到了37c以下。 虽然还有一些小症状,但都?不是大问题。 第208页 她手脚上?的伤口?也结痂了,虽然很痒,但都?扛得住。 直到她完全康復,确认自己没有把感?冒传给崔筠,她才回营寨处理军务。 州府那边传来消息称,这次的水患祸及河南、河北、江淮以及山南道,共四十余州府,溺亡的百姓达两万余人。 旁的不说,便说鲁山县这次受灾,也有几户人家上?报了失踪或溺亡。 房屋和农田受灾情况更加严峻。 昭平乡因有张棹歌组织镇兵救灾,故而灾情算轻的,也没有百姓溺亡或失踪。 张棹歌与?崔筠却并没有掉以轻心,因为天?灾只是开始,如何?善后才是难题。 今年?粮食受到水灾的影响而减产,来年?粮价必然会有所上?涨。 崔筠已经趁现在还没开始大涨价,先?囤一些粮食,又组织乡里,每家都?拿出一些粮食放进社仓中,以备荒年?。 其次,水灾还没完全过去,隔三差五还是会下雨,田间的积水严重影响了小麦的种植计划,乡里需要组织人手去排水。 最?后是与?张棹歌及镇兵休戚相关的问题——粮食减产、物价飞升,势必会造成关中百姓逃荒,治安问题也会日趋严峻,必须组织镇兵加强巡逻。 「还有一事……」张棹歌召集郑和义等镇将与?镇官开会,她提到:「为防止接下来粮食减少,我会减少酒酿。考虑到酒酿减少会影响军供,所以今年?得扩建军仓,多囤一点粮草,以应对来年?有可?能?到来的饥荒。」 听说张棹歌会减少酒酿,镇官们?都?有些不安:「可?是今年?也没有多余的钱去囤粮草呀,还是得想办法增加军供才是。」 「这好办,卖不了酒就卖别的,增加军需不是只有卖酒这条出路。」 张棹歌决定学?习监狱的做法,让镇兵们?在训练、巡逻之余,抽出一点时间来做草编、竹编。 她还在营寨开闢了一块空地养猪,再让镇兵们?学?习如何?劁猪,争取把猪养得十分肥美没有腥臊之味,然后打几口?大铁锅,在鲁阳邸店供应红烧肉这样的。 到了九月,放晴的日子终于多于下秋雨的日子,人们?也感?觉到了明显的凉意。 伏牛山的枫树被染红,银杏的叶子则开始泛黄,它们?藏在开始枯萎,但仍有绿叶的树木中,远远地看?去,层层浸染,美不胜收。 崔筠坐在廊下,一边煮着娘子醉,一边眺望着伏牛山的秋景。 她忽然说:「两载了。」 刚走过来的张棹歌步伐一顿:「什么?」 崔筠回头,朝她微微一笑:「我们?相识已经有两载了。」 古鸦路初见时,崔筠也没料到她们?会有如此?深的纠缠。 张棹歌的记忆也被崔筠勾起,她笑说:「初见时,你对我可?是不假辞色的,亏我见你脸上?溅了血,还把手帕给你擦脸了。」 崔筠说:「你行事乖张,我害怕你不成么?」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对了。」张棹歌问,「那方手帕呢?」 崔筠小声嘀咕:「当时以为你是男子,烧了。」 张棹歌没有生气,反而哈哈一笑:「烧得好。」 崔筠问:「那你初见我时,是如何?想我的?」 张棹歌有些坐立难安:「说实话?」 「说实话。」 「咳咳,觉得挺好看?的一少女,还有胆量,可?惜说话文绉绉,一看?就是规矩多的。」 崔筠:「……」 她扭回头喝酒。 张棹歌窥她的脸色,惴惴不安:「生气啦?」 「我生什么气?我规矩这么多的人,怎么会轻易与?你置气?」崔筠说。 张棹歌暗道,这不就是生气了么! 「你难道希望我对你一见钟情么?一见钟情本质就是见色起意,我可?不是那么轻浮随便的人。」 崔筠哼笑说:「我初见你时,就觉得这小将长得唇红齿白,貌若妇人,但流里流气,十足的兵匪。后来一看?,果然是混不吝的。」 张棹歌:「……」 她讪讪地说:「得了,我们?不必互相伤害了。」 崔筠噗嗤一笑,神色忽然认真了许多:「但是我时常在想,幸好当初遇见的人是你。」 如果当初没有镇兵来救,崔筠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 哪怕有镇兵相救,救她的人不是张棹歌,她往后在昭平乡肯定也会举步维艰。毕竟她当初对镇兵们?的印象并非是刻意往坏处想,如同现在的镇兵,若没有张棹歌压着,他们?的行事只会比她初见张棹歌时乖张。 甚至镇将们?想不到什么提高军供的办法,就会对昭平乡的人巧取豪夺,她一个跟家族离心的孤女,可?不就是最?好的肥羊? 「或许我们?的相遇、相知、相爱、相守都?是註定的。」张棹歌说。 她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因为在和崔筠相遇之前,系统签到的奖励看?似与?崔筠无关,实则每一项技能?和奖励,除了能?强大她自身之外,都?间接地帮到了崔筠。 尤其是给崔筠当赘婿后,仿佛崔筠才是系统的亲女儿,她不过是一个打工人。 好在她爱着崔筠,并不计较这些。 没人不喜欢听情话,更何?况这些话说到了崔筠的心田里去。 第209页 她扣着张棹歌的手,将脑袋枕在张棹歌的肩膀上?。 只要是在张棹歌的身边入睡,无论身处何?方,她都?会感?到安稳踏实。 「我可?能?喝醉了。」崔筠说。 张棹歌坐着不动,笑说:「没关系,有我在。」 「嗯。」 过了会儿,崔筠迷迷煳煳地喊:「棹歌。」 「嗯?」 「我好喜欢你,你能?不能?陪着我,一辈子?」 张棹歌的目光温柔下来。 「好。别说一辈子,生生世?世?都?行。」 崔筠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阳光下,她们?交握的无名指上?,一对戒指折射出淡淡的光芒。 第105章 襄州行 贞元四年十?月, 回鹘可汗派遣回鹘宰相与妹妹骨咄陆毗伽公主到长安迎娶咸安公主。 从皇帝决定让咸安公主和亲至今已近一年,该筹备的公主出嫁事项也都筹备好了。 这一年时间里?,咸安公主常从宁国公主那儿了解回鹘的风土人情, 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再?像刚听说自己要被送去和亲时那么茫然无?措。 在咸安公主启程前往回鹘的前夜, 宜都公主去看她, 替她梳头盘发。 然后在她耳边悄声说:「八姐,武义成?功可汗已经五六十?,没几年可活了, 你不想跟他这个糟老头子的话?, 便?装病,我已经安排好了医官, 他们会助你的。」 咸安公主红了眼眶,握着宜都公主的手,道:「十?妹妹,只有你会为我思?虑众多。」 宜都公主说:「你我是姐妹,自幼一起长大,我不该为你考虑吗?等机会成?熟,便?效仿姑祖母, 请回长安。」 咸安公主出了长安, 便?开始装病,因此送亲的队伍走得非常缓慢。 贞元五年的七月,咸安公主在婚礼使的护送下到达回鹘。 随着公主和?亲的发生,大唐与回鹘的贸易更?加频繁。 山南东道节度使曹王李皋也用茶叶从回鹘那儿换来了不少战马,底下的牙将和?骑兵都骑上了好马, 连带张棹歌也更?换了一匹宝马,她麾下的骑兵也发展出了一百人。 张棹歌之所以?能得到一匹宝马, 其实是她献了一些弩给?曹王,曹王大喜,当即把自己的宝马赏给?了她。 如今唐军所使用的弩一共有七种,其中五种都是大型的床弩,单兵作战的弩有步兵使用的擘张弩,以?及骑兵使用的角弓弩。 擘张弩的使用方法是在上弦时,需要用脚踩着弩臂,角弓弩不用,但是张力?略低,有效射距约两百米,而且距离越远,杀伤力?越小。 张棹歌献上的弩是宋代神劲弓,有效射程是三百米,且这个有效射程是按杀伤力?来算的,三百米内,神劲弓射出的箭能洞穿铠甲。 不仅如此,还配有脚蹬,单脚单手就能上弦,大大地提高了效率。 曹王让人效仿神劲弓打造大量的弩,务必让底下十?分之一的牙兵都装备上它。 还有一种射程一千多米的床弩,曹王也让人打造了几十?床,分别安置在山南东道各州城。 弩是守城利器,曹王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防止吴诚攻城掠地。 等床弩打造好,曹王亲自登上襄州的城墙指挥演习。 由于弩是张棹歌提供的图纸,演习时她也得在场,于是她又得离家一段时日。 崔筠已经习惯张棹歌隔三差五就出远门一趟,左右不会有什么危险,有机会去看遍大好山河比整日窝在家中要好。 而这一次,崔筠动了陪同张棹歌前往襄州的念头。 昭平别业的一切已经步入正?轨,就算崔筠不在,几大管事也能处理好别业的大小事,她何不趁着年轻,多出去走动,见识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 张棹歌自然不是那种会拘着崔筠待在家里?的人,且有她在身边,崔筠的人身安全好歹会有保障。 小两口决定后,张棹歌便?去给?崔筠收拾行囊,崔筠则交代李彩翠、夕岚及青溪看家。 崔筠以?为这次出远门要带的东西?很多,结果?发现只有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些衣物,旁的什么都没了。 「棹歌确定这就足够了?」崔筠再?三确认。 「够了,别的东西?我带着呢!」张棹歌说。 崔筠想到张棹歌有丰富的在野外生存的经验,到底还是选择相信她。 张棹歌带了两个镇兵,崔筠则只带朝烟,一行人轻车简行,白天赶路,夜间则在递铺落脚。 崔筠发现,张棹歌看似什么都没带,实则干粮和?水一点?儿都没少,有些是在路上补充的,但有时候她们在山路走一天也没看见人影,张棹歌却照常拿出水和?食物来。 镇兵们的背上倒是背了不少东西?,有铁锅,有时候他们不想吃馕这些干粮,就会拿锅生火,然后现煮。 食材有野外拔的野葱野菜、山上捡的菌子、竹林挖的竹笋,还有河里?抓的鱼,若是经过村庄,还会跟人买一只鸡杀来吃。 她们悠哉得不像是出差,倒像是在旅游。 到达襄州的时候,距离她们出发已经过去了十?天,而这十?天里?,崔筠发觉自己肉眼可见地胖了! 这不科学,她明明每天都在马背上跑,为什么会长肉了呢?! 张棹歌说:「大抵是你运动量变大了,需要消耗的能量也更?多,所以?胃口好,吃的远超运动消耗的量,所以?就长肉了。」 第210页 崔筠:「……」 张棹歌又说:「但是在我看来,你同样也长高了,要是长高的时候不长肉,那得瘦成?什么样?」 初遇崔筠时,她只有1.64米左右,这几年时间里?,她看着已经快1.68米高了。 朝烟也说:「娘子,我觉得你长肉后更?好看了。」 唐人以?丰满为美,朝烟自然希望崔筠能更?丰满一些。 崔筠听着,倒也慢慢地接受了自己长肉的事实。 入了城,张棹歌把崔筠带到了城中一座二进的宅子里?。 这里?有僕人,而且都认识张棹歌,要不是门口挂着王宅的匾额,崔筠还以?为这是张棹歌置办的私宅。 「这是王家的宅子,借给?我暂住的。」张棹歌解释。 崔筠问:「王家,是我所知道的那个王家吗?」 张棹歌颔首:「就是你知道的那个王家。」 崔筠说:「我不知道原来大郎与王家的关系这么密切了。」 张棹歌说:「盛情难却呀。」 她来襄州的次数多了,难免会遇到王贺骋,而王贺骋之父得知张棹歌的身份后,当即决定把自家闲置的宅子腾出来给?张棹歌。他原想把宅子送给?张棹歌,她坚决不受贿,他才改口说借给?张棹歌住,张棹歌哪天过来,随时都能住进来。 所以?,这宅子名义上仍旧是王家的,但只有张棹歌来的时候才会开门,等同于是张棹歌的宅子了。 崔筠若有所思?:「那我得去王家拜访一下,全了礼数。」 于是张棹歌去见曹王时,崔筠便?让朝烟备了礼去王家拜访。 听闻王父是个嗜酒的人,恰好张棹歌去见曹王之前留了几坛酒给?崔筠,后者虽然不知道张棹歌是什么时候把这些酒带上的,但还是决定先把事情办完,回来再?好好「盘问」张棹歌。 「来得匆忙,没备什么厚礼,只带了坛酒,让王伯父见笑了。这是我家大郎自酿的老君堂酒,王伯父不介意的话?,可以?尝一尝。」 王父一听这是「老君堂酒」,眼睛都放光了:「崔侄女说笑了,这老君堂酒可是千金难求的佳酿!」 王贺骋曾经带过一些回来,他喝过后就对这个堂号的酒念念不忘了,没想到竟然是张棹歌酿的! 王父曾经还十?分遗憾王贺骋没能娶到崔筠,如今转念一想,他若是崔筠也会选择张棹歌。毕竟在这乱世,武将丈夫带来的安全感是文臣丈夫所不能给?予的。 王父让自己的妻子和?儿媳妇出来陪崔筠——是的,王贺骋已经娶妻了,不过他还在盼崔筠哪天能一脚把张棹歌蹬了。 而他这混不吝的行为,自然遭到了其妻的抨击。 王贺骋之妻是他在崔氏族学求学时的同窗之妹,对方出身河东裴氏二房洗马裴。不过这一房的裴氏子弟自中宗时代后便?没落了,随之崛起的是四房中眷裴与五房东眷裴。 裴氏生性彪悍,这大抵跟她的一位祖先有关。 她这位祖先名裴谈,是中宗时期的宰相,当时中宗害怕韦皇后,而裴谈也以?惧内着称。 裴氏身为裴谈之后,并没有遗传裴谈的性子,反而遗传了她那位太?祖母的彪悍性情。 王父为王贺骋求娶她,一是为了满足王贺骋对名门望族的追求,二是希望裴氏能压一压王贺骋,别让他在有生之年把家产给?败光了。 崔筠待在襄州的这些日子里?,裴氏便?常来找她,她也从裴氏那儿知道了不少韦家的事,也知道裴氏与婆婆韦氏似乎有些不和?。 韦氏经常补贴自己的弟弟,还有韦兆那个侄子,裴氏早就看不惯了,她觉得韦家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韦伏迦。 韦伏迦在谷城拥有一座茶山,她让人改了制茶的工艺,多添了一道炒青工序,制出来的茶叶很香,使得其余茶商纷纷效仿。 由于烹煮茶叶的方式趋于简单,不再?局限于药用,很多邸店也都推出了一文钱一碗茶的活动,使得茶叶走入寻常百姓家,这茶叶的需求量一下子就上来了,韦伏迦大赚了一笔,也促使襄州的茶业更?上一层楼。 对此,崔筠先前便?有所耳闻了,毕竟韦伏迦炒青的法子是从张棹歌这儿学的。她离开汝州回去经营茶山后,也派人送过茶叶来,一是想看看张棹歌那儿还有没有改进位茶工艺,让茶叶变得更?香更?好喝的法子,二来也是正?常的人情往来。 裴氏再?来邀请崔筠的时候,崔筠让朝烟以?她要陪张棹歌为由婉拒了。 陪张棹歌是真的,不想跟裴氏有太?深的往来也是真的。 张棹歌说:「裴氏有这么难缠,让你也感到头疼?」 崔筠说:「她的性情太?一言难尽,不可深交。」 明明她跟裴氏的交情不深,但裴氏却说了很多不该随便?向外透露的事,犯了「交浅言深」的忌讳。 而且,裴氏今日能对崔筠说韦氏等人的不是,明日就能对着旁人说她的不是。她可不想成?为裴氏的谈资。 「那便?回绝了她,明日我带你去见曹王。」 「在那之前,你先告诉我,那些酒,你是什么时候带上的?」崔筠可算是逮住机会,盘问张棹歌了。 张棹歌笑了笑:「这可不是我带上的,是你带来的。」 崔筠:? 「小心隔墙有耳,我们换个地方说。」 第211页 张棹歌带崔筠回房,关上门,后问:「戒指,你一直都戴着吧?」 崔筠举起左手,亮出了无?名指上的戒指。 张棹歌说:「这枚戒指其实另有干坤,你尝试将注意力?集中在戒指上。」 崔筠照着她说的去做。 实则,张棹歌悄悄地打开了芥子空间。 几乎是同时,崔筠的眼前便?出现了一个长宽高皆一丈(3米)的空间,里?面堆放了不少东西?,有张棹歌的甲冑、武器,还有铁锅、药物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角落里?还有几坛酒…… 崔筠大骇,刚想说什么,眼前的一切倏忽消失,张棹歌就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刚才还放在空间里?的横刀。 「这是什么神仙手段?!」这种事完全超乎崔筠的认知了。 张棹歌没说话?,让她慢慢消化。 崔筠却研究上头,不住地打开芥子空间,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又放进去,如此往復了十?几次,她才算是彻底学会如何使用这个芥子空间。 她早知道张棹歌身上有秘密,但她没想到这个秘密竟然如此神奇! 张棹歌说:「你当初不是好奇我在军中行走了这么久,都不曾被人发觉身份吗?正?是依靠这些神仙手段做遮掩。」 崔筠:「……」 她定定地看着张棹歌,仿佛是第一天认识这人。 半晌,崔筠伸出手,悄悄地摸到张棹歌的手,然后感受了一下:「还有体温,是个活人。」 张棹歌哭笑不得:「我当然是个人,不过是有奇遇,得到了这些神通罢了。」 「嘘——」崔筠忙捂住张棹歌的嘴,「小心隔墙有耳!」 她叮嘱张棹歌往后不要再?在人前显露这些神通,因为难保不会有人起贪念,谋害张棹歌。 张棹歌心中熨帖,说:「放心吧,这些神通既然是我遇到的,那便?不会被人所夺走。不过你说得对,还是得小心一些,我有武功在身,我倒是不打紧,该担心的是你。」 她把这戒指的特性告诉了崔筠,并说:「其实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我知道你对我有所怀疑,但是出于爱,还是选择了无?条件相信我。如今告诉你这个秘密,也是希望你能今早掌握这门神通,哪天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也能合理地运用这门神通。」 崔筠意识到了什么,抿着唇,不大高兴。 张棹歌明知崔筠的纠结,仍旧决定告诉她:「淮西?吴诚已经蛰伏了多年,他迟早会发动战争,因此我也迟早会上战场。所以?,为了应对那一天,我必须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你也是。 但是你放心,有这些神通在,我是不会有事的。当我不在你身边时,你想我了,就写书信丢进芥子空间里?,不管隔多远,我都会看到的。」 良久,崔筠才吐出一口浊气,她抱着张棹歌,闷声说:「我知道的。」 第106章 襄州行2 曹王六十大寿, 他不喜欢铺张浪费,因此没有大办。 但他也清楚,底下的人必然会给他送礼, 这些礼物?本质上还是盘剥老百姓得来的,所以他提前交代?了不许官员送礼, 且只邀请了少数人来参加他的寿宴。 张棹歌与崔筠便在邀请之列。 张棹歌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 毕竟她的礼物?——弩,曹王已经收到了。 不过她还是提议让曹王及宾客们也尝一尝她酿的酒,故而寿宴上的酒是她准备的。 张棹歌携崔筠到达刺史府, 见过曹王后, 便分开行动了。崔筠去?找曹王妃等女眷,张棹歌则留下来应酬。 酒过三巡, 席上众人都已经有了醉态。 曹王幕佐马彝说:「这酒当真是烈,寻常酒我能?喝几?斗,可这才三四碗,便已经上头了。」 曹王说:「酒虽好,但不能?贪杯。」 随着曹王这句话说出口,很?多还没喝够,还想继续喝的宾客顿时闭上了嘴, 没敢在曹王大寿这样的日子?里干出些扫兴的事情?来。 筵席散去?, 张棹歌与一部?分军事院的官员被曹王留下来议事。 谈及军费,几?名官员吵了起来。 张棹歌从不介入这些纷争,因此她分出心神看了曹王一眼。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曹王的行为似乎有些反常, 他捂着胸口,偶尔抓挠一下, 面色发白,嘴唇微微发紫,一副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的表现。 张棹歌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曹王面前:「使君,您怎么了?」 曹王此刻胸闷,像是被什么压着心脏似的,还有些痛,并且随着唿吸愈发不顺畅的情?况出现,他头晕眼花、噁心反胃,看人的影子?都开始出现模煳,也根本回答不上来问题。 注意到张棹歌的举动,场上正在争吵的人纷纷安静了下来,向曹王围了过去?。 「使君又不舒服了,快去?找医官!」陆判官喊了一声,胥吏回过神,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你们别围着,让开。」张棹歌对众人道。 马彝不悦:「这里何?时轮得到你一个衙前兵马使做主?」 张棹歌说:「使君心绞痛,病在心,且他嘴唇发紫,唿吸不顺畅,你们还围过来占了周遭的空气,这只会加剧使君的不适。」 众人虽然不懂医术,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也不免感到心惊,退开了些去?。 第212页 张棹歌解开曹王的圆领袍,防止衣袍太紧勒到他的脖子?,然后给他看诊。 可惜曹王能?回答的问题不多,她果断让人去?把曹王最亲近的人都喊来。 曹王有三个儿子?,长子?在长安,次子?和三子?都在他身边,但对于他的身体状况,却不甚了解。 直到曹王妃过来,回答了张棹歌不少问题,在医官赶来之前,她已经断定?曹王这是冠状动脉疾病,初步诊断为冠心病或心绞痛。 她有速效救心丸,但众目睽睽之下没法将其从空间里拿出来,于是对崔筠说:「七娘,我那行囊中有一瓶药,葫芦状的瓶子?,里面都是小药丸,那些药可救曹王,烦请替我拿来。」 崔筠瞬间读懂了她的意思,假装走出去?,实则是背着人从芥子?空间里找出一个葫芦状小瓶子?,又折返回堂上。 张棹歌拿了药便准备餵给曹王,却被曹王次子?李象古拦下:「这是什么药?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拿来歷不明的东西餵给阿耶?」 张棹歌厉声说:「再不服下,曹王怕是要没命了。」 曹王妃这时候发了话:「快,只要能?救人,不管是什么,快给他服下。」 张棹歌餵了曹王八颗速效救心丸,叮嘱他:「压在舌下,莫要吞下去?。」 好在曹王还知道旁人在说什么,他本来都准备把这些小粒的药丸吞下去?了,紧要关?头忙止住吞咽的动作,将其含在舌下。 医官来了后,李象古忙说:「快替阿耶看看。」 曹王摆了摆手,示意医官先别折腾。 众人静候了片刻,曹王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看清楚了众人的脸。 「张大郎不是让你们都退开一些吗?都坐回去?吧。」曹王说。 众人面面相觑,但还是遵从曹王的命令各自坐回到原来的席上去?。 张棹歌见曹王的脸色缓过来了,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她没想到曹王居然有冠心病、心绞痛。 想到曹王刚才喝了不少酒,平日又爱饮茶,一滴冷汗就?从额头滚了下来。 如果曹王是因喝酒出事,那她这个准备酒的人一定?逃脱不了责罚。 而且曹王在这官场上算是非常不错的上司,万一曹王没了,新来的上司还会不会这么听?劝,谁也说不准。 等曹王彻底缓过来了,他才问张棹歌:「张大郎懂医术?」 张棹歌说:「家妻的三伯父是邓州医博士,我向他学习,但只学了些皮毛。」 曹王知道她谦虚了,说:「多年前医官便诊断出我心血瘀阻,即胸痹,此病症无法根治,只能?常喝汤药。但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而你第一次见我发作,便知道癥结所在,岂是只学了皮毛便能?判断出来的?」 这次发作跟以往的感觉不一样,以往只是有些许不舒服,坐下来缓一缓,慢慢地就?好起来了。可是这次,他感觉自己半只脚已经迈过了鬼门关?,是张棹歌又把他拉了回来。 「阿耶可是好多了?」李象古询问。 曹王颔首。 李象古又转头看张棹歌,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瓶子?上,以命令的口吻说:「你这药既然能?救阿耶,便多备一些吧。」 张棹歌心中不悦,面上嘆气:「实不相瞒,此药非我所制,我也只有这么一瓶。」 她没说谎,当时就?只签到领了这么一瓶,但因身边没什么中老?年人,也一直没派上用场。 但她现在已经相信,系统奖励的东西,一定?会在某种时候派上用场,没想到会用在曹王的身上。 李象古还想说什么,被曹王制止,并训斥了一顿。 张棹歌救了他,他们却挟私要求她拿出更?多东西来,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李象古悻悻地住了嘴。 曹王对张棹歌说:「我这病医官都医治不好,而你非医师,怎能?因为你救了我,便将我这条老?命与你绑在一起?你不必有所顾虑,你救了我,是我的恩人,哪怕我以后死?了,也改变不了你曾救过我的事实。往后,我李皋的子?孙都得谨记你的恩情?,谁若做出忘恩负义之事来,便逐出李家,不配为我李氏子?孙!」 曹王妃也让人去?准备金银财帛答谢张棹歌。 不过张棹歌知道,曹王不贪财,所以也没什么家底,便推拒了。 她把剩余的速效救心丸给了曹王,说:「这药只对特定?的病人有用,我用不上,使君收着吧。不过平日里尽量不要吃酒吃茶,也早些歇息,少动怒,闲暇时候打一打五禽戏或八段锦,也少些骑马做剧烈的运动。」 曹王认真听?完,又让李象古记下来。 不过会五禽戏的人已经不多了,八段锦更?是闻所未闻。 曹王妃请张棹歌教曹王。 张棹歌想了想,学会八段锦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应了下来。 曹王一高兴,便说要收她为义子?。 张棹歌:「……」 她眼睛骨碌一转,忙跪下行了一礼,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麻熘地喊了曹王一声:「义父。」 虽然她有亲爸,可亲爸远在二十一世纪,想必是不介意她多认一些义父的。 而且给曹王当义子?其实没多少坏处,一来,她救了曹王,但曹王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谢礼,尽管她不会在意,但曹王未必能?过心里的这道坎。干脆认个干亲,曹王不管送什么谢礼,都可以视为是长辈给晚辈的,不用那么讲究,双方的心里也没什么负担。 第213页 二来,古代?的节度使要拉拢底下的将领,形成一股力量,除了结亲之外,认亲是最便捷合适的。 三是,哪怕曹王以后没了,但因义子?这重身份,张棹歌也能?接收他遗留的一部?分人脉资源。曹王这些年没有跟什么人结过怨,昔日陷害他的人都已经早他一步死?了,所以就?算他死?了,别人也会看在他的份上善待张棹歌。 曹王对李象古说:「棹歌的年纪比你大,你要喊他兄长。」 李象古:「……」 他感觉张棹歌的目光藏着戏嚯,像是一个个无形的巴掌,啪啪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不情?不愿地喊了张棹歌一声兄长。 张棹歌没有取字,曹王作为她的义父,便为她取了「行舟」为字。 行舟对应了棹歌。 众人见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纷纷恭喜曹王,觉得今天算是三喜临门了,一喜曹王大寿,二喜曹王得到了一个义子?,三喜曹王福泽深厚,身体安康。 因曹王还需要多休息,所以众人都被曹王打发了,张棹歌和崔筠留到晚上,在坊门关?闭前才离开。 离开刺史府,崔筠这才瘫软地靠在张棹歌的怀中。 「吓到了?」张棹歌问。 崔筠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说:「这药只有一瓶,往后你若是拿不出新的药来,那旁人会不会怨恨你?」 张棹歌嘆气:「可若是不拿出来,曹王必死?。」 她何?尝不清楚怀璧其罪的道理? 所以她一开始就?看出了曹王的问题,但还是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儿,才决定?救人的。 好在她赌对了,曹王是讲道理的人,也替她解了围。 希望往后签到还能?再得一两?瓶这种药吧! 没有未卜先知能?力的崔筠与不清楚那么多无关?紧要的歷史事件的张棹歌并不清楚,曹王本来会因急病而猝然离世,因她的出手,歷史的车轮悄然地拐了个大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