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拆房客快递》 第1页 《别乱拆房客快递》作者:陆雾【完结】 简介 快递里藏着房客的杀人秘密,房东却同样值得怀疑?非典型的主角,畅快的推理,及一条忠告,别乱拆 帮房客拆开快递盒的林祝一发现了蹊跷,快递来的毛绒玩具里竟藏着一把血迹斑斑的旧刀和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人是你杀的,你说怎么办。 第二天房客在家中离奇身亡,房东林祝一成为嫌疑人,因为隐藏着绝不能被知晓的秘密和过去,现在他必须证明自己的清白。 到底是谁在幕后导演这场闹剧,女友是否也牵涉其中? 房东守则第一条——别乱拆房客快递! 快递里藏着房客的杀人秘密,房东却同样值得怀疑?非典型的主角,畅快的推理,及一条忠告,别乱拆房客快递! 标籤:悬疑小说 连环兇杀 生活悬疑 都市犯罪 素人侦探 相杀相爱 罪案故事 第1章 他的尸体要被发现了,怎么办 案发当天 这一天是星期三,雨,法国有间电影公司宣告破产,美国俄克拉荷马州发生枪击案,国内的热搜头条是某女星的新恋情,而林祝一发现他家房客的快递里有古怪。 租出去的房子里空调坏了,房客要人来修,这种事一贯是打发林祝一去做。他大二时患了抑郁症,便辍学在家。好在家境还算殷实,父母也算开明,便由着他在家养病。但在家的日子长了,又怕他把人待得傻气了,便找了大大小小的事,遣着他多出门走走。林祝一也明白他们的心思,只是应下来,不说话。 乍一看,林祝一不像是得了病的人,瘦高个子,半长发,安稳的下垂眼,说话轻声细语,思维也算敏捷,只是神情捎带些倦怠,阴沉沉的,瞧着总是无精打采。 林家一共三套房,自住的一套在近郊,市区的一套算是老破小,但採光好,出行便利,便租了出去。租下这套的房子是个二十七岁的青年,叫王勉。在附近一家公司做技术岗。他为人热情,性格开朗,房租也从不拖欠,算是个理想中的好房客了。 一阵秋雨一阵凉。林祝一是中午出发的,那时还有点日头的热度,但一个小时半的地铁后,细密的雨丝扑打在脸上,就是细细密密的冷。 林祝一裹紧了外套顶着风向前走。进了小区,他瞥见快递堆在门卫处,想着之前王勉总是抱怨说这里没有快递寄存柜,容易丢东西。他又总是加班应酬,一直会忘记去拿。林祝一便顺带为王勉找了找,担心他这段时间加班又存了堆快递。 租出去的房子是 16 号 401,就一个包裹。林祝一上了楼,用钥匙开门,门是锁上的,显然王勉下班还没回家。林祝一随手把包裹放在桌上,发现有个盒子遭雨淋得塌了,瓦楞纸黏煳煳得软下来。依稀能看出盒子里的包装,塑胶袋里裹着厚厚一层锡纸。 林祝一愣住,心头泛起不祥预感。如果说要防潮,光是外层的密封袋就够了,用锡纸做外包装,通常着是为了过安检,暗示寄出的可能是违禁品。快递过安检时通常是 x 射线照射,但强度远不如机场和火车站的安检仪,因此基本用锡纸隔绝涉嫌。这样包裹的快递,除了胶捲一类的感光物,就是违禁品。再要具体些,就不过是刀、枪和毒品三类。 看包裹的体积,除非王勉是要开照相馆,否则用不上这么多胶捲。那么林祝一便要往坏处估量人心了。王勉看着是个正派人,但正派到何处也难说。如果只是收藏用的刀具或枪枝模型,倒还好说。可如果在这齣租屋里搞毒,那连带着房东也要遭殃。林祝一瞥了眼包裹上的发件人一栏,名字是温长年,是私人发件。这姑且能认为是网上刀具爱好者之间的私下交易。但是一般刀具或模型枪,都是放在盒子或包装袋中,以免磕碰或磨损。 林祝一捏了把包裹,完全是软的,似乎是棉花,完全没有盒子。如果是禁药或毒品这么处理,避免药片在运送中晃动出声,倒是很合理。他犹豫片刻,还是把包裹拆开,一边自惭形秽想着,「我真是挺垃圾的。」 盒子里是个小玩偶熊,不算小了,放在林祝一带着的双肩包里也未必塞得下。当真动手满足了好奇,林祝一反倒诸般后悔,觉得自己是疑心太过。如果王勉的包裹一切正常,他随手拆了别人的包裹怎么看都不礼貌。反之,他就是上赶着去惹麻烦。 他随手捏了一把拿玩偶,突然感到里面有藏着某样东西,轮廓是硬的。林祝一把密封袋放在光亮处察看,玩偶脖子附近的线是重新缝合过的,针脚明显粗糙了。显然是有人把玩偶拆出一个口子后,在里面藏了样东西。 林祝一慢慢把手按下去摸,细条状的某物,一端厚,一端薄,基本可以确定是一把刀。林祝一的心稍稍沉了沉,他再去看收件人,确实写了王勉。发件的则是一位叫温长年的人,来自一间叫誉文国际的公司,也在本地,只是并非同一个区。手搭在包裹上犹豫了片刻,林祝一还是找了剪子,把缝合线拆开,掏出内里的棉花填充,手稍稍往里探,两根手指一夹,便碰到了刀柄。他把刀从玩偶里拿出来,刀身上还有血迹斑斑。血呈铁锈色,显然间隔时间已久。他又在玩偶内部摸索了一阵,找到一张捲起的纸条。 列印出的宋体,只有一句话。』他的尸体要被发现了,人是你杀的,你说要怎么办?」 第2页 屋外似乎又起了小雨,丝丝缕缕的寒意沿着嵴柱爬,林祝一手指有些僵,搓了搓,心里无从着落。现在才刚过了一点,到王勉下班回家还有好几个小时。他两条路可选。要么当个热心公民,一通电话打去举报。要么佯作无事发生,装聋作哑继续当他的好房东。他嘆口气,心里莫名觉得古怪,但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压力大了,他就担心自己要犯病,秋天实在不是个好季节,比夏天冷漠,比冬天卑鄙。 擦去指纹,用纸巾托着,刀和纸条都放回原处,在机械性地填回去棉絮,还没来得及缝线。就听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钥匙就两把,房东自留一把在林祝一手里,另一把就给了租。如果不是家里遭了贼,那就是王勉回家了。 林祝一飞快地扫了眼周遭。桌上是散乱的包装,快递盒与塑胶袋,桌沿是半条扯下的胶带。手里抓着玩偶熊,还不至于小道能揣进衣兜。林祝一急中生智,急忙将快递包装扫在椅子上,椅子往里拖,用桌布挡住。只要不拉开椅子,不弯腰查看,便不能轻易发现。玩偶熊太大藏不住,只能塞进随身的双肩包。手段极尽粗暴,飘出些填充物顾不上,极为艰难,最后还露着半个耳朵在外,拉不上拉链。 好在房子有两道门。钥匙插入第二个锁眼,一扭,一转。林祝一趁机脱下外套,盖在包上,挡住藏不住的玩偶熊。 推门时的最后一刻,用来平復唿吸,不至于慌乱满溢。 王勉进屋,侧过身脱了鞋,见林祝一在便打招唿,『我还想怎么门没锁,原来你在啊,那空调修好了吗?』 『还没有。』林祝一靠着椅背站,尽量挡住王勉视线。 「怎么了,一脸紧张的样子。」王勉总是笑眯眯,有一张兼具粗笨与端正的方脸,两颊无肉见骨。他拍了拍林祝一的肩膀,说道:「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 林祝一尴尬微笑,「不好意思啊,有件事是我自作主张了。」 王勉不以为然道:「别不好意思,你们房租收便宜点就好意思了。说吧,什么事。」 「我本来以为空调是没药水了,就想自己弄一下,结果好像自己修就修得更一塌煳涂了,都有点滴水了。你快去看看,你桌上要紧的东西有没有弄湿,应该是没事的。」 王勉急忙往房间里去,林祝一则趁机把快递盒的包装揉小塞入包中,又从破口里掏出填充物,塞入衣兜里。把玩偶熊的脑袋掏空,才勉强拉上了拉链。王勉从房间里走出,说道;』电脑试了一下能开机,没什么问题,桌上好像也没什么水。你擦过了?』 林祝一点头,说道;「没事的话就好。」 王勉大笑起来, 「瞧你这样子,我还以为多大一点事。刚才你是没看见,看到我进来,你那张脸,煞白煞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干嘛了。又不是杀人了,哪里用得着这么紧张。』常理说,房东房客用不住多亲近,积怨的也不少,林祝一又是寡言少语的性格,但王勉是个热络人,能把天都聊得由阴转晴。他拍拍林祝一的肩膀,见他只穿件衬衫,冷得都有些驼背,便问道:「这么冷,干嘛不把衣服穿起来。」 不等林祝一拒绝,王勉就拿起外套往他身上披。林祝一推拒不得,便穿上了。王勉一瞥他的包,鼓鼓胀胀的,显然消化不良的,便问道;『你这包里塞着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鼓?』他半开玩笑道;「『怎么,你还偷我东西啊? 林祝一说道:「不是,是空调的药水。」 王勉追问道:「噢,氟利昂啊,这东西的盒子不是硬的嘛,你这个鼓出来的怎么是软的。」 「我怕盒子磕碰到,就拿了件旧衬衫垫着。」 「那你快拿出来吧,别洒了。」 林祝一说道:「不用了,我刚才试着加了点,完全不行,果然这种事情外行不行。我还是打电话让师傅来修吧。」 「那你这买了不就是浪费了。拿出来让师傅看看吧,反正氟利昂终究是没错的,也没什么牌子的分别。也就不用再去买了,不行再丢掉。」王勉的手已经伸出,林祝一要是去拦他,便显得心虚。正当他要拉开拉链时,手机响起,他犹豫了片刻,便伸手去接。 王勉在电话里应和了一阵,最后说道:「我马上来。」 林祝一急忙岔开话题道:「你快回去吧,是不是你老闆要找人了。」 王勉做无奈苦笑,「资本家就是资本家。我昨天加班,本来说好上午放半天假,结果到现在中午都不能熘。那我走了,你等师傅来吧。」 林祝一点头,「今天应该能好的。」他低着头在手机查通讯录,没留神王勉已顺手拉开了拉链。包里玩偶熊的耳朵探出来,林祝一眼神扫过去,唿吸停滞了半拍。王勉抢先笑道,『没看出来啊,你这么大个人,还喜欢这种东西。』 林祝一低头,只是笑。内向的人总是用微笑修饰沉默,却又平添尴尬。他重又把拉链拉上,王勉并不阻止,只打趣道:』我说你这么紧张你的包干什么。里面藏着这么个好东西,你是要送女朋友,还是要自己留着啊?』」 『我没女朋友。』 『那就是给自己买的,没事,男的喜欢这种东西也正常。谁没点童心。你这是路上买的吗?』 林祝一说道:「路上经过商城,里面有抓娃娃机的店,就抓到了。」 第3页 「怎么弄坏了?』 「有根线没缝好,就这样了,我回去再处理。」他低头,瞄向王勉脚边的一小块纸片。是快递信息单的碎片,王勉没留神,踩了上去,纸片粘在拖鞋底。 『果然无奸不商,这种能让你白得的质量都一般。不过你还挺厉害的 ,这种大的还挺难抓的,以前我女友让我搞这个,小的我都不行。』 王勉往门口去,蹬开拖鞋,换上鞋,扭头见地上飘着纸片,正是先前的碎片。他正要弯腰去捡,林祝一便道:「你先走吧,我帮你捡了丢掉。』 王勉点头,没去细看,带上门便往外走。待他走后,林祝一才长舒一口气,把地上的纸片捡起。正好是收件人那一块,纸上印着小小的』王勉』两字。如果被王勉发现,说不定就猜到林祝一拆了他的快递。 林祝一叫人来修了空调,七七八八的零碎活,在房子里又待了一个多小时。待他锁门离开时,已接近下午三点。老式小区,暮气沉重,这个时间午睡刚过,正是老人出门随便打发的时间。三五成群在小区门口闲聊,也有出来遛狗的,许是因为早上下了雨。快出小区时,林祝一便接到电话,是王勉打来的。他犹豫了片刻才接通,电话那头王勉问道:「你现在走到哪儿了?」 林祝一说道:「刚到小区门口。」 「那你能不能先别急着走。我有事拜託你。」 「哦。」林祝一心里一紧,担心王勉回神发现了自己的破绽。 「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去买点草莓过来,我看到小区旁边,好像有人在卖。」 林祝一稍稍松了口气,「好,你想要多少?」 挂断电话,他的心里还是一阵茫然。说不准王勉是否有起疑,而且他要是与寄件人有联繫,再要排查,林祝一是漏不掉的。他抬头看着小区门口的监控,这是前几年新装的,一前一后两个大门都有。如果是丢了快递,王勉找物业调出录像,就知道是林祝一拿的,抵赖不掉。 林祝一轻轻嘆口气,去拐角处买了半斤草莓,放在王勉餐桌上,锁了门,便往家里回。到家时已经快五点,门也没有锁,林祝一知道是母亲早班回家。开门进去,听见有说笑声,一看,才发现陆茶云也在。 第2章 你怎么还没有死 案发当天 陆茶云从美国回来。南加州骄阳似火,倒没把她晒黑。她是林祝一的学妹,性格活泼开朗,人又标緻,一贯是讨人喜欢。她见林祝一回来,便笑着同他打招唿,说道:「你回来了啊。我带了点牛排来。不好意思事先没和你说,我留下来蹭个晚饭,你不介意吧。」 林祝一用冷的斜睨回她,漠然道:「介意。」 气氛冷硬如铁,林母急忙出来打圆场,说道:「他身体不好,就一直这样,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转头又对林祝一嚷,「你看你,又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没事啊。」陆茶云嘻嘻笑,「他以前还说过更糟的,我知道他都不是有意的。我们还没正式打招唿呢。都这么久没见了,来,抱一个。」她上前给了林祝一拥抱,他站着没有动,只是由着她的手揽过肩膀,饱满的胸脯贴过来。她的身体温热,不知为何他先前总以为是冰冷如蛇。 陆茶云的头凑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怎么还没有死啊。」 林祝一的抑郁症同陆茶云有关,这事许多人都知道。但他们知道的并非事实。实际上说她是有意地想看林祝一精神崩溃也不为过。但这话说出去也没人信,林祝一只得继续发挥一位病人沉默的特质,冷眼看陆茶云继续亲亲热热演戏。她之前常来,弄到了林祝一家的住址,定期带礼物上门。日子久了,林家的父母对她都有好感。似乎也默认了他们的关系。 陆茶云去年申请了到美国的交换,林家母亲甚至认真担心起她的安全。扫了微信,不时看她的近况。林祝一只觉得可惜了,美国一年发生这么多枪击案,一次都没轮到她。 林祝一不愿和陆茶云说话,推说头疼,便往房间里去。但门没关上,一只手已搭在门框上。林祝一犹豫了片刻,才不至于直接夹上去。捧着一张甜蜜的笑脸,陆茶云也跟着进了房间。 天气转冷,但她脱了外套,只穿一件修身的羊绒衫,勾勒出水蜜桃的饱满甜味。她一贯不是瘦到骨感的身型,而是用无数润的曲线构成。长头髮烫卷,脸也是长鹅蛋型,眼睛也圆,唯独鼻子是高着斜出的一个尖,侧脸看有冷冽锐气。 陆茶云微笑道:「这么久不见,你就没有想我吗?」 「有想,想你怎么还没死。」 「我可捨不得比你先死。」陆茶云想往椅子上坐,可椅子上堆着一叠衣服,无处可落座,「你这椅子上怎么堆了这么多衣服?」 「不知道。「 「你自己的衣服你怎么不知道?」 「因为这是量子纠缠。」林祝一一本正经道:「是另一组量子在外部的变化,影响了这里衣服的量子,使他们呈现一种无序的状态。所以与我无关。」 陆茶云失笑,「我最喜欢你这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幽默感。我喜欢你的另一点是聪明,来玩无实物推理吧,以前常玩的。」 所谓无实物推理,同流行的剧本杀相近,只是多取自真实的案件。最初是林祝一的室友蔡照想到的把戏,他父亲是警察,他便常有机会看到些刑事案卷,又有顺耳听来的各类办案经过,便常常在说一些真实的案发现场,让大家去推理经过。林祝一不太主动去玩,但若是他们聊的太晚,影响他睡觉,他便会直接插入,在五分钟内解决案子,然后熄灯睡觉。蔡照也佩服他的缜密逻辑,逢人便常说这事。陆茶云也是因此知道了他。 第4页 林祝一冷淡道:「我没有兴趣。」 「你不推理的话就单纯当做听故事吧,想听故事吗?」 「不想。」 「可是我想说啊。」陆茶云凑近他,软着嗓子撒娇,身上有淡淡香气。 「你可以对墙去说。」林祝一冷冰冰道。 陆茶云不以为意,「那我和墙壁说了,墙壁先生啊,这样的一个案子,不是兇杀案,是失踪案,但这个人应该也是凶多吉少了。他在自家里消失了。周三晚上,他和他的妹妹在家,妻子带着孩子去外公外婆家吃饭。据他妹妹口供,他是八点三十进入书房,说自己有工作上的事要处理。九点妹妹听到他在与人吵架,声音很大,在书房外也能听到,起先以为他是在讲电话,便没有在意。九点四十五,他的妻子带着孩子回家,妹妹准备离开,去书房想向他道别,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便直接离开了。到了第二天,是妹妹当时的男友来到家中,说昨晚与当事人约好九点十五谈事,却不见他赴约。发现书房门还是上锁,担心当事人因疾病昏迷,便撬开了门,发现书房内空无一人。于是便决定报警。」 林祝一虽装作漠不关心,但还是仔细听了,心中更多的是疑惑。陆茶云从不会没由来说故事。而且这是一个失踪案,如果同往常一样,这是取自真实案件,那么失踪案投入的警力远不如刑事案件。只要不是绑架案,只要没有找到尸体,那么失踪者的归属不过是资料库里带着问号的一个名字,身边人或窃喜,或恐惧,或悲痛,但都再也不会得到他们的讯息。失踪案因为调查粗浅,往往都是悬案。可是陆茶云单把这个案子提出来,就说明她知道答案。那么最可能的情况只有两个。失踪者活着,她知道他在哪儿。失踪者死了,她知道兇手是谁。 林祝一说道:「当事人应该性格独裁,与周围人的关系都不好。否则当他妹妹准备离开时,就可以发现他失踪。妻子睡前也会发现异样。因为她们下意识希望他不在,便不去求证他是否真的在家。他是不是很有钱?而且和他妹妹的男友是上下级关系。」 陆茶云笑着,以悠然的神情注视着鱼儿上钩,「是,为什么能推理出这个?当事人开了一家建筑公司,妹妹的男友,现在已经是妹夫了,是他的职员。」 「否则失约这种事,没必要亲自跑一趟。而且是工作日的上午,如果不是同一家公司,应该在下班后求证。」 陆茶云继续道:「因为当事人的小区有监控,以失踪案受理后,便调取了监控。当天夜里八点到十二点,没有可疑人员出入。但是监控有死角,如果不开车的话,还是可以避开死角的。但是这样的话,该怎么把当事人一同带走,小区门口的警卫报告当晚无可疑人物。」 「会不会是他自己避开死角,离家出走?」 「抛下万贯家财离家出走,这比较像是你会做的事。」陆茶云笑道:「当事人的钱财和身份证件都没有少,家人报告之前也没有异常。可是如果是绑架的话,为什么之后都没有电话来索要赎金。」 林祝一道:「应该是熟人犯案。」 「按照当事人的交际圈排查了一遍。先前出现过的三人,口供基本没有问题。妻子始终和孩子在一起,而且监控有看到她的车九点三十驶入小区。妹妹也一样,有拍到她的车九点五十离开小区。妹夫等候的饭店门前有监控,有拍到他九点十五进去,九点三十齣来。饭店只有一个门。至于当事人还有几个仇家,其中一个竞争对手嫌疑很大,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之前一周与当事人有过争吵。但是失踪案没有直接证据,所以也不能对他做什么。」 「所有熟人都有嫌疑,监控不能证明口供没问题。妻子可以把车开进去之后,徒步再出去。妹妹可以把车开走后,再偷偷熘进来,你说过监控有死角。至于妹夫说不清他在九点之前做了什么。而且他们未必需要亲自动手,可以派人做事。」 「还有一件事没有说,当时的书房,是个密室。因为是冬天,书房里开着暖气,门是反锁的,窗户也锁上的。第一发现人是妹夫,他确认了书房无人后,立刻要求保护现场,没有让任何人进出过。据当事人妻子说,书房的窗户一直是上锁的。妹妹也确认昨晚门是锁上的。」 「噢。」林祝一淡淡道:「与我无关,我不在乎这个案子。」他打开电影,在 python 里写着代码。 陆茶云凑近瞥上一眼,问道:「你在写什么?」 「爬虫。」 「什么的爬虫?」 「找黄/片的爬虫。」他一本正经道:「然后我要看着打/飞/机,你确定要在场吗?」 陆茶云笑道:「那挺刺激的,我当然要在场认真看看。」 林祝一语塞,不去理她。她趁着他背过身去,便将地上的包拉开,拿出里面的玩偶熊。林祝一自然是紧张,但也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她找出了刀和纸条。 陆茶云笑道:「诶呀呀,这算是兇器吧,祝一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不管是不是兇器,你的指纹都粘上去了。」 陆茶云耸耸肩,道:「我可以再擦掉的。你不要说你没擦过,如果这是证物的话,我们两个都有罪过了。你从哪里弄来的,看收件人不是你啊。」 「我手贱,遭报应了。现在后悔莫及,真应该和日本黑帮一样切个小指谢罪。」林祝一低着头、在键盘上一阵敲打,他在用爬虫收集温长年其人的信息。标标准准的上班族,领英上的信息最多。年龄,毕业院校,工作单位,一目了然。此人今年三十五,电子信息专业,在一家医药公司做了几年数据分析,之后转职去了一家建材公司,最后入职誉文国际,一路攀登至中层。但他比王勉年长六岁,又不是校友,似乎并无直观联繫。 第5页 陆茶云把玩着林祝一的手机,说道:「你要不要拜託我帮给你打电话?我可以帮你装作猎头,问出他的个人信息,又或者是他的公司与王勉的公司是否有合作。」她笑眯眯向林祝一展开快递盒上的寄件人一栏,显然是已经猜到了林祝一的想法。 「我打电话也一样。」 「不一样吧。女性打电话成功率会高些,而且你没接触过真的猎头,说不定会露馅。」 林祝一说道:「那你帮我要做什么当回报吗?」 陆茶云柔声道:「别把我想的这么坏啊。路边死掉一条狗,你都要怀疑是我动手」 「不是把你想的太坏,而是你就是这样的人。你想要什么?」 「也没什么,我帮你打电话,你今晚留我吃饭吧。」 林祝一不发一言,终究是退让了,把手机递给陆茶云。 陆茶云换上了甜腻声线,打给前台,温柔道:「您好,我是凯里建材的,我有事找你们温长年温经理,但是打他办公室的电话没有人接。对,好的,谢谢,麻烦你转接一下。噢,他不在啊,好,那请给我一下他的手机,有一笔十万的订金要退回来,找他确认掉。嗯,谢谢。」 要到电话后,陆茶云又迅速拨通,「你好,温先生,我是 kelly 的猎头,我叫 alice,不好意思打扰你几分钟时间。因为现在我手边有一位叫王勉的候选人,他的简歷很适合我们手边的一份岗位,但是想更了解他本人的性格与处事风格。你们之前有过接触吗?」 她将电话转为公放,另一头的温长年说道:「有点印象,之前有个项目和他们公司有合作。我觉得他人还可以,说话的逻辑性很强。」 陆茶云与林祝一交换了个眼神,继续道:「好的,那请问你怎么评价他的性格。因为据他的同事说,他好像和某个人关系很差,甚至差点闹出事来,都放狠话说要杀人了。您有听过这件事吗?」 「这我倒不清楚,我和他只有工作上的往来,别的不了解。」 「那请问你知道他现在的住址吗?因为这份工作可以在远距离通勤时配车。」如果他不知道王勉的住址,那么必然不是寄出快递的人。 「我说了我和他没有那么熟。」温长年不悦道:「你要是真的有问题,还是问他公司的人,肯定知道得更多。好了,没有别的事我就挂了。」 电话挂断了,陆茶云问道:「你怎么看?他像是在撒谎吗?」 「暂且认为他说的是真话,否则单纯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不至于协同杀人。但是也有可能他们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陆茶云道:「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问题是没有尸体,不知道死的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死了这么一个人。你是准备要报警吗?还是自己调查?」 「都不准备。」林祝一冷淡道,「我准备把这个包裹原样放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小心地擦去指纹,把刀和纸条放回玩偶内,同样用白线缝合,套上包装袋。拍下原本快递上的二维条码,然后用 ps 原样仿照了一款信息贴,印表机打出后,戴着塑胶手套黏好。 林祝一解释道:「我对这件事没兴趣,今晚我会把这个东西原样放回去。我了解的信息也只有这些,你想自己调查,请便。」 话说完,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房,对母亲说陆茶云晚上留下来吃饭。 陆茶云在林家吃饭了,席间林家妈妈频频给她夹菜,又说了不少贴心话,陆茶云只一味的笑而不语。她的沉默里有诸多长辈误以为是害羞的暗示,但实际不过是在考虑别的事。餐桌上聊的是寻常家庭的一切琐碎。学业,工作和桌上的菜色。陆茶云甜笑着做应和了,心里却是冷彻一片。 她冷漠地思考着林母的目的,应该是觉得林祝一患了病不算是正常人,婚恋嫁娶很是困难,所以要抓紧机会笼络一切合适的异性。 饭后,家长又热情请她吃了水果,吃不下的就让陆茶云带走。临出门时,林家父亲让林祝一去送客,说道:「人家千里迢迢来看你,一番心意,你去多陪陪她。」 父母的催促下,林祝一不情不愿地起身,便跟在陆茶云背后出了门,照旧背着那个双肩包,包裹放在包里。林家父母似乎是多虑了,下了楼,陆茶云往车库去。车钥匙解锁了一辆白色奥迪,她问道:「要我送你吗?」 林祝一不理睬她,只拉开车门上了副驾的位子。陆茶云嘟囔道:「你不是不喜欢我,怎么还坐副驾驶?」 林祝一说道:「听说有人不喜欢别人坐后面,让自己像司机,看来你不在意。」他把包放在胸前,陆茶云勐地凑近,上身贴近上身,胸口抵着胸口,帮着拉下安全带。 林祝一尴尬地併拢腿,陆茶云瞥见,不以为意地把袋子递过去,「吃草莓吗?」林祝一摇头,陆茶云便自顾自拿来吃了,问道:「你准备去把快递送回去吧,那我送你。」 她原先涂了口红,但一餐饭后便褪色了,如今嘴唇被草莓汁水染红,一抹浅淡的柔情蜜意色。林祝一别过目光,不去看她。 陆茶云把车靠在一条街外,林祝一下车。他个子高人却消瘦,穿着普普通通的黑色卫衣,像是墨滴进水里,一眨眼便看不见了。他大约待了快二十分钟,再出来时双肩包已经空了,显然是把快递放回门卫处了。但陆茶云了解他,知道他不会单做这一件简单的事。也没有去问,她想以后会知道的,不必急于一时。 第6页 林祝一沉默着上了车,这次坐在了后座。陆茶云笑而不语,只觉得他别扭得可爱。 陆茶云送林祝一回了家,自己也往家里开。她的继父是检察官,晚上有应酬,并不在家。母亲明天要组织一场例会,早早地便睡了。陆茶云去主卧的洗手间洗漱还要蹑手蹑脚。她的父母倒也不是不关心她回来,回国当天也是极尽热切,但已经过了三天,兴致散了,一切也就寻常态了。这个安安静静的家又重归安静了。 第3章 你来警局一趟,我在录口供 第一天 钱一多是个不爱读书的人, 学不好语文,尤其不擅长背书。每次被叫起来抽背,都摇着头说不会。老师愤愤地问他为什么不背书。他苦着脸说,背了,背得脑袋都瘪了。这番话是他随口胡扯的。可现在当了警察,他才知道原来脑袋真的能瘪下去。 他的眼前就倒着一具尸体,身体朝着门口,后脑勺凹了一块,像是个漏了气的气球。他的颅骨碎了,里面软得像豆腐脑组织全都稀巴烂,血从他的五官的孔洞里一个劲往外流。兇器是一把榔头,就留在现场。 今天来到现场的是法医陶白礼,三十岁出头的小青年,戴一副眼镜,说话轻声细语。乍一看像那种写字楼里被人唿来喝去的小文员,但是他在局里可是声名远播。一次出车祸现场,死者从车里飞出去,脸皮粘在柏油路上。是他用块小木板,把皮一点点从路面刮下来。 又一次有人杀人后故意伪造出失火现场。陶白礼看着两具面目全非的焦尸,喃喃道:「好像有烤肉的味道。」 现在,钱一多看他蹲下身检查着尸体,故意问道;「喂,小陶,你今天早饭吃过了吗」 陶白礼笑着望他,「你现在说这话居心不良啊。」 他们漫不经心聊天的当,就见一人捂着嘴匆匆忙忙跑出去,钱一多认出是刚来实习的小李,第一次见死人,出现场,显然是去吐了。 简单调查后,钱一多了解了基本信息。这次的死者叫王勉,住在 401 号房,尸体的第一发现是他的邻居。住在 402 室,昨晚听到有隔壁有动静,今天早上六点去敲门,想要提醒他安静点,却发现自己家的狗对着隔壁门叫个不停,觉得不对劲就报了警。 陶白礼站起身,说道:「按照尸体僵硬的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的十点到凌晨十二点。死亡的原因就是脑后的重击,兇器就是那边摆着的榔头,上面没有提取出指纹。」 钱一多说道:「敲人后脑勺杀人的手法还蛮少见的。」 陶白礼说道:「兇手应该是有计划的,这种方法反而留下的痕迹少。要是用刀捅,可以根据血液喷溅的痕迹判断兇手的身高,可能会把血沾在衣服上。下毒的话,靠药物来源也能找到人。勒死的话,其实蛮困难的,不是练过的,或者有绝对的体力压制,想要不发出太大动静,勒死人是挺困难的。」 「搞不好是老手,你看现场都没有留下脚印,我怀疑这个兇器也是死者的。如果是流窜作案那就麻烦了。」正巧这时实习生踉踉跄跄回来了,钱一多问道:「过来,小李,我考考你。看你是不是干这行的料。我们刚才过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区有监控吗?」 「好像是有的。」 「不要好像,破案没有好像,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难道要说这个人好像是死了,这个人好像是兇手吗?你给我记住。」钱一多拍拍他的肩膀,「还有,你去我车里,里面有话梅,你拿来吃一点,刚吐完会好过一点。吃完后,你和我一起去门卫调去监控,看看昨天晚上有哪些人进出。」 同样是周四,在钱一多发现尸体时,陆茶云正在饭局上应酬,是一些留美回国的同学请,都是年轻人,许多是朋友的朋友。不是晚餐,而是早午饭,属于 brunch 一类,时髦又轻薄,谈天说地也些。 这些朋友说到底都是酒肉朋友。不少靠着奖学金去美国。埋头读书的人看不上他们,觉得他们不过是站在高台阶上的矮子。而这群玩惯了的人也看不起死读书的,笑他们固守清高无用,兢兢业业找实习刷绩点,奋斗十年也比不上自家在内环的一套房。陆茶云却无所谓,两边的人都有来往,大家都觉得同她说话好似如沐春风,漂亮却不爱抢风头,活泼却不聒噪。不时有人给她介绍男朋友,她都笑着婉拒了,很自然地拿出林祝一的照片给他们看,说:「这是我男朋友。还可以吗?」 照片上的林祝一,微微侧着脸,清瘦得近于憔悴,眼睛垂着,面颊上有一层温驯的柔光。许芊芊调侃道:「一直以为你喜欢会玩的,原来你喜欢这样子乖的,这算不算男版好嫁风?」 许芊芊与陆茶云是同校,但不是同系。她高中就出国了,从哭着喊着要回家,到脚步轻快在第五大道购物,也不过是四五年。她花钱很厉害,且不说衣服与包,光是去餐厅的开销每月就有四五万。她也不觉得是大钱,很无所谓就花去了。她的成绩一向不错,父母也由着她的性子,她也理直气壮道:「只会读书不会玩,赚了钱又有什么用。」 但大学第一年,她的成绩不如预期,拿了四个 c,心中山崩地裂。她不敢同父母说,却开始偷东西。她不偷贵重物品,而是偷学生们随意摆在外面的东西,书、衣服或者是三明治,得手后又立刻丢掉。享受一种隐秘的快感。陆茶云起先不知道,直到有一次撞见她在偷吃自助餐。学校有个学术讲座,会议室外摆着自助餐,这是给与会者准备的。每个餐盘上都盖着盖子,甜点盘子上包着保鲜膜。许芊芊一个个打开偷吃,又原样放好。陆茶云走出来时,她正在吃义大利面,嘴角沾着番茄酱,神情紧张。她慌慌张张正要解释,陆茶云却若无其事道:「我也有点饿了,这个面好吃吗?」 第7页 许芊芊一愣,说道:「还行,就是有点闲。咖啡特难喝,像刷锅水。」 陆茶云吃了偏咸的义大利面,又和她分了一块小牛排,吃了个小蛋糕,最后也不忘喝些刷锅水。她知道,共同保守秘密最能建立起友谊的。 果然,那天中午许芊芊就请她一起吃午餐。两个月后,陆茶云顺利打入她的交际圈。她几乎把陆茶云引为闺中密友。陆茶云面上回应地热络,其实并不在乎。对陆茶云而言,世上不过两类人,她的同类或是她的潜在猎物。许芊芊于她,傻得恰到好处罢了。 便是这傻得恰到好处的许芊芊组织了这饭局。约的都是些快活的男男女女,家境都很殷实,六个人在西班牙餐厅用餐,三男三女。陆茶云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似乎同质化是无避免的,这一个层次的人打扮得都像是量产。女的必有一件 maxmara 的大衣,铺天盖地的驼色羊绒,两人且还撞了衫。内搭不是毛衣短裙长靴,就是羊绒连衣裙。珠宝在宝格丽与梵克雅宝间选择,有时是手环而非项鍊,但非慈善款是底线。 男人的打扮更多样些。但也无外乎两种,穿紧身裤与潮牌的时尚弄潮儿,与衬衫毛衣外套标准配置。若有佩戴首饰,无非是 goro『s 与克罗心。车倒是开得统一,基本全是卡宴。 便是这样的一群人聚在一起,还怀揣着青年人特有的自命不凡劲头。隐隐约约的,似乎谁都看不起谁,又嫌弃父母管束过多,确信自己早晚能飞出这圈子。但他们飞不出去,再过几年,等他们到了三十岁,便会在父母的帮衬下在央企找一份体面工作,或是从事金融业。可能结婚,也可能不结,但一年必须至少去欧洲两次,冬天去北海道或瑞士滑雪。光是用五个形容词便能全然概括的人生,对陆茶云而言,乏味得令人发笑。 她很难感受到情感,对旁人来说鲜明的爱憎,于她而言只是一团迷雾。多数时候她连恐惧都感觉不到,情绪是多巴胺的分泌,是公式题一般需要推演而得出的结论。所以她同普通人亲近,宛若隔着玻璃观察小白鼠,投以全然的好奇目光,偶尔兴致盎然地拨弄两下。 但他们无一人感到陆茶云的轻蔑。吃饭的时候,都对陆茶云很热情。因为她漂亮却有些傻气,言语间常有些天真, 唇边褪不去一抹孩子似的微笑。男人喜欢她的纯情无害,女人则因此松口气,觉得她是木讷的乖乖女,一副不解风情的挂画,不把她当真正的竞争对手。 她总是最好的倾听者。但凡有女客炫耀自己的名牌包或珠宝,她便以恰到好处的惊嘆称赞:「真好看。」而一切男客吹嘘自己的博学时,她都侧着头如蒙感召般,凝神听着,不时接口道:「原来是这样,你知道的好多。」 有位客人叫沈子昕,聊起自己的高中同学,「我上次见她完全就认不出来了,不是整容,简直是换头。一般人整容不是就动鼻子和眼睛,她连嘴巴都弄过。她那个嘴啊,嘴角是弯起来的,再难过看着都像在笑。」她转向陆茶云道:「那个嘴角就和你差不多,像小猫一样,但你的嘴虽然看着像是整的,但应该是天生的吧。」 陆茶云兴高采烈道:「是天生的。」 沈子昕说道:「那挺好的,但也多保养,我家里有点精华液,不适合我的肤质,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不过已经开封了,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 许芊芊听出沈子昕的话里似有轻蔑,急忙岔开话题道:「这家的伊比利亚火腿很正宗,能吃出橡木香气。你试试看,小云。」 火腿切成薄片,里面卷的是蜜瓜,用一根牙籤插着。陆茶云取了尝了,故意把牙籤落在地上,弯腰去捡。桌子下面,沈子昕的脚轻轻勾着身边的人。她身边坐着是江海泉。江海泉是这个小团体里最醒目的一个男性,家里有钱,父亲在江苏有个印刷厂,是独子。这样的男人通常有些狡猾气,用钱吊着女人上钩,往往只听到钱响的声音,却拿不到真好处。但江海泉人却有些呆样。交过的一任女友,曾列出张单子要他照着送礼物,他也全无推辞,光是爱马仕便送出了两个。江海泉现在单身,沈子昕正与他暧昧着,但许芊芊也对他有意思。他们三人便是陆茶云重点关注的三只小老鼠。这顿饭后许芊芊就约了江海泉和陆茶云在附近商场逛,中途陆茶云藉故离开,便给他们留出两人世界。 在这两女一男身上,陆茶云已经感觉到了趣味。许芊芊与她更亲近些,但江海泉似乎更青睐沈子昕。于是面前摆出三种选择:帮助亲近的朋友,帮助不亲近的那位,或是横刀夺爱。陆茶云选了第四种,顺其自然,偶尔推波助澜。她知道江海泉的一个秘密,但仍耐心等待情况发酵。 江海泉对此一无所知。他对陆茶云颇有好感,虽不清楚她的性情,却看清了她的脸。有一次又见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银杏叶,兴高采烈道:「虽然现在有点脏,不过当书籤会很好看。」由此便觉得她天然无矫饰。 沈子昕怕两人走得太近,便故意对陆茶云说道:「小云,你下次把你男朋友叫出来吧,和我们一起玩,这样你也不闷了。」 江海泉的神色悄悄黯然,陆茶云便故意嘆口气,说道:「不了,最近不去理他,吵架了说要分手,还在冷战。」 江海泉迅速接口,道:「要是你和他相处得不高兴,还是分了好。你这么漂亮,总能找到更好的。」 第8页 陆茶云笑而不语,余光扫到许芊芊,面上也略过一丝紧张。陆茶云在心里暗笑,她对江海泉没兴趣,但喜欢旁观着他们的心思往来,是精彩猴戏。她不止想看这群人间的暗流涌动,更想希望能触发更严重,更危险的情况。比如说愤然绝交,比如说大打出手,比如说骤然浮现的谋杀企图。 该怎么激化矛盾呢?陆茶云思索着,唇边浮现了淡淡微笑。江海泉误以为这笑容是献给自己,说道:「我说怎么看你眼熟,我想起来了,我们之前见过面的。」 「是在学校里吗?」 「不是,是在国内。有一次搞房地产的张总请客,你也在的,穿一件白衣服。我是跟我爸去的。」 陆茶云正要作答,手机铃声便响。来电人是林祝一,很是稀奇,几乎是前所未有,陆茶云接通电话,听到他说道:「你来警局一趟,我在录口供。王勉死了。」 第4章 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去死 第一天 林祝一是在早上八点接到警方电话,告诉他租客王勉在昨天凌晨身亡。作为相关人员,需要他配合提供信息,并按照流程录口供。林祝一平静地挂断电话,确信王勉必定死于他杀。警察勘查现场后也得出此结论,便开始按照人际网络排查嫌疑人。 林祝一简单告知父母情况,省却他杀的部分,直接出了门。王勉是个成年人,174 身高,体重约在 150 左右。如果是被人杀害,基本便排除女性与老人单独犯案的可能。但除了激情杀人外,杀人案少有是协同进行的,因此侦查目标起先也是以单一兇手为主。 林祝一事不关己地想着。先不论动机,自己倒确实是个合适的兇手。成年男性,又比王勉高了许多。性格沉默内向,不善交际,交际圈狭窄,生活却极为规律,是许多冷血杀人犯都有的特质。另一个加重他嫌疑的证据是监控录像。昨天晚上林祝一去小区放包裹,显然被监控拍到,如果警方确认为谋杀,按常规就会调取案发前 24 小时的监控,排查进出人口。如果要洗清嫌疑,林祝一便要解释清楚昨天去小区的前因后果。但他却不想说实话。 林祝一去了派出所。他还不是嫌疑人,用不上独立的审讯室,安排了个空的会议室给他。负责问话是个年轻警察,四十岁不到,自我介绍叫钱一多,是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 他不像是常见的硬汉派,身上没烟味,说话也客气,笑眯眯像是能当吉祥物摆着。他主动靠近,和善地拍了拍林祝一的肩膀,说道:「你不必太紧张,只是问一些相关的信息,方便我们调查。」 「嗯。」 「哈哈你看,还挺巧的。你的名字里和我的名字里都有一。你的名字好,我的俗气。不过俗点也没关系,至少记得牢。」 「嗯。」 「瞧你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怎么了?没睡醒吗?」 「不是,天生就是这样子,看着懒洋洋的。」 钱一多笑道:「你还挺不爱说话的,还是说紧张啊。也不要紧,反正到时候我问你问题,你照实说就好。如果不确定,你就直接说不知道好了。还有一点可能是我的废话,你应该知道给假口供是犯罪。」 钱一多和林祝一差不多高,脸却圆上两圈,笑起来有酒窝。可笑意完全没落在眼睛里,眼睛眯着反倒有审视的意味在。他们在椅子上坐定,面对面互望。钱一多起先不说话,沉默了两分钟,才慢吞吞开口:」那我们开始了。」 这已经是在施加压力了,一般不是对证人的架势。林祝一想着,心里倒很无所谓。 他说道:「先说一下你的基本情况。你今年 22 岁,因为身体原因从大学休学,现在在家中休养。是这样吧?」 「是的。」 「你是什么身体原因?看你的样子还蛮健康的,不像是病人。」 林祝一皱眉,「这和这个案子有关吗?」 「如果涉及个人隐私,你可以不回答。」 「是抑郁症。」 「这样啊。」钱一多意味深长捎来一瞥,「出租的这套房子现在在你名下,租给了王勉,每月 15 号收租,是这样吗?」 「是的。」 「王勉在你们这里租了多久?」 「快九个月了,是从 2 月的 13 号开始租的。」 「平时是你负责收租的吗?」 「不,都是微信转帐,有问题是我上门处理。」 「你和他平时关系怎么样?」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我不清楚该怎么判断关系是好还是坏。他对人很热情,我有点不知所措,但没有争吵过。就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 「你看,你这不是还是知道得很清楚嘛。」钱一多眯着眼,毫无收敛地打量着林祝一。问口供时,证人的惊慌、紧张和偶尔的谎言都是常事。无辜之人也喜欢修饰自己。但林祝一却镇定得过分,每个问题都回答得不慌不忙,时间的回忆则精准详细,好似早有准备。这样的架势暗示了他是个聪明人,或是兇手,抑或是两者兼是。「昨天,也就是 12 月 6 号,你有去过那套房子吗?」 「有。王勉说空调坏了,我过去帮他修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到三点左右。然后在小区门口,我接到王勉电话,让我给他买水果,我就折返回去了。」 「你记的倒是很清楚,还是脱口而出,看来记性很好。一般人都要想一想再回答的。」 第9页 林祝一不置可否,其实他事先猜到会问这个问题,并预先做了准备。 钱一多继续道:「那你昨天就去过这一次吗?」此话一出,林祝一便知道他已经查过监控,并怀疑起自己了。 林祝一平静道:「不是,昨天晚上九点我又去过一次。」 「这次是做什么?」 「我让我一个朋友开车送我过来,告诉她,我有东西忘在那里要去拿。」 「那你这次有见到王勉吗?」 「没有,我并没有去房子里。我只是在景观河附近走了一圈。」 「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祝一平静道:「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自杀,想找个离父母远一点的地方安静去死。」 钱一多稍稍挑了挑眉,「噢?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没什么特别理由,抑郁症就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又突然不想死了?」 「因为分心了。我想跨过河道护栏时,护栏柱上的一根铁链被我踩断了。突然断了,反倒把我吓到了。人就是这样,一个念头想死,一个念头又不想死了。所以我回家了。」 「那也算是件好事。你还记得是哪里的铁链断裂吗?」 「好像是十七号楼附近的。」这是林祝一昨天故意留下的痕迹,便是担心有人调查监控追问他。原本考虑这是几天后到事,所以便故意留下永久的痕迹,而不是落下一二件东西。但没想到不到一天便出了事,这样的痕迹反倒显得过于刻意了。而钱一多询问他细节,想来也是要派人去现场确认。 钱一多说道:「我刚才发现,你说话的时候不太喜欢看着人。」 「是的。」 「看出来你性格很内向了。」钱一多微笑着,他的笑容无关乎谄媚或和善,而是一层贴在脸上的假面,方便鹰一样的目光躲在后面审视,「还好是我来问你话,要是别人看你这样,搞不好要觉得你心虚了。」 林祝一知道钱一多已经怀疑自己了,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来施压。他说道:「我没事了吗?」 钱一多仍旧半是调侃地说道:「我是没有事情问你了。但我不知道你算不算没事。毕竟你刚才的发言还蛮吓人的。我也不太放心就这么让你回去了。这样吧,你哪个朋友昨天送你过去的,今天让她再来接你一趟。」这就是要找证人来检验不在场证明了。林祝一给陆茶云打电话时,钱一多在旁盯着,以免两人串供。 陆茶云来得及时,钱一多微笑着打量她,调侃道:「你只说是朋友,可没说是女朋友,还是个大美女。」 陆茶云笑道:「谢谢,我可算是警方认证过的脸了。」 钱一多仅是笑而不语,说道:「有些事想找你确认一下,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好,不过车停外面,别贴罚单就好。」陆茶云看向林祝一,只静静站在一旁,表情漠然,双手插兜。 钱一多领着陆茶云去会议室,关上门,和颜悦色道:「就是例行公事,随意些就好,也不算是口供。不要紧张。」 「好的,钱队。」 钱一多笑道:「客气了,我还是个副队长。不要叫钱队,叫我名字就好。先确认一下个人信息,你叫陆茶云,除了和林祝一是同学关系,还是男女朋友关系。是这样吗?」 陆茶云苦笑道:「倒也不完全准确,我单恋他。」 「哦?这倒很少见。」钱一多挑起一边眉毛,「你这样的美女倒追还有人不从?不过也正常,他有病嘛。你就简单描述你昨晚 6 点到 10 点的在做些什么,和谁在一起。」 「要让我先想想,我昨天在林祝一家吃晚饭,然后在八点左右准备离开,因为林祝一有抑郁,不能开车,所以我开车去送他。他说有东西忘在房子里,要去拿一趟。到小区门口大约九点。更具体的时间你还是去看监控吧。我开的是一辆白色的奥迪。」 他们串过供了,当着钱一多的面做的。林祝一有些特别的技能,像是蒙着眼拼魔方,或者不用看就能发简讯。他的手一直插在兜里,其实却是在陆茶云接到电话后,就给她发了简讯,内容很简单,就是『拿东西,可能自杀』。陆茶云心领神会,他们一贯有危险分子间的默契。 钱一多继续问道:「他去了多久?」 「大概二十到三十分钟。」 钱一多追问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如果只是拿个东西,怎么会需要这么久?」 「他做什么事都不奇怪,可能去自杀踩点了。他以前也做过这种事,突然到 35 楼楼顶天台。毕竟是抑郁症患者,大家都清楚,就是死了也不算意外。」 「你这么喜欢他,就这么听之任之?」 「我始终尊重他。如果这样真的对他很痛苦,那可以一了百了。」 「你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发病的吗?」 陆茶云不好意思,低头浅笑,说道:「其实说起来还是我的错。他以前追求我,但是我拒绝了。后来就一下子精神崩溃了,当然也有学习压力大原因。我很不好意思,主动照顾他,然后也听了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反而就突然动心了。」 「那也就是说你根本不了解他这个人,却很喜欢他。」钱一多的话暗示了某种可能,林祝一是杀人兇手,而陆茶云不了解他的真面目,受爱情蒙蔽,为他做了假证,伪造了不在场证明。 第10页 明白林祝一受怀疑,陆茶云心底雀跃了一番,面上还是不动神色,装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钱一多没有继续追问,反倒收敛了玩世不恭的姿态,郑重道;「最后一个问题,陆文涛检察长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继父。我和他姓。」 钱一多的沉默算得上轰然作响,显然明白她的身份上有不能招惹的地方。陆茶云却仍是笑笑,面上一副懵懂不知的态度,却无端想起了一些事。 继父位高权重,对她也很好,陆茶云始终对他亲近不起来。倒不是因为血缘,亲生父亲过世时她却无甚感觉。生父是刑警,因公殉职,葬礼上他的战友哭成一片,陆茶云只觉得肚子饿。母亲问她为什么不哭。她这才知道应该哭,由此眼泪决堤,哭得撕心裂肺,心里却是一片茫然的空白。她像是聊斋里刚化作人形的精怪,全不知晓人类社会的一切规范,只能歪着头在旁观望。 第5章 我知道是你做的 第一天 钱一多领着陆茶云出来时,脸上还是那副笑模样,亲切地对林祝一说道:「诶呀,录口供弄了这么久,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这样吧,我请你。没事,不能报发票也可以。」 林祝一心知他依旧在怀疑自己,是想进一步套话。他面无表情道:「这不是你工作时间吗?」 钱一多笑道:「哈哈,没事,这也算我的工作内容嘛。加深和证人的交流,方便回忆起其他关键细节。」他在』关键』一词上着重压了个音,「怎么样,陆小姐你吃过了吗?要不和我还有小林一起?」 陆茶云全无城府地笑道:「好啊,反正我起得晚也没有吃饭。」 「那就成了。也不会耽搁太久,我知道一家面馆挺好的。你们还别看不起这苍蝇馆子,好味道就在这种小馆子。还离这里挺近,就在拐角处,我领着你们去。」钱一多说话时,手故作亲昵搭在林祝一肩膀上,却暗暗施着力,如果林祝一再把手交叠在身前,倒是荣幸有了嫌疑人的待遇。 面馆果然破旧,还有个俗气的』小芳面馆』的名字。这座城市里大概有上万个上万个,其中有几百个奔波在公司与地铁站,有几十个在菜场卖菜,有几个开了家叫小芳的面馆。而他们吃的这家,这一下子让这个泯然众人的小芳,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面馆就这么几道花样,面里放着不同浇头,可以加蛋和肉。红底白字的价目表,最贵的不超过 50。钱一多要了大排面,陆茶云要了馄饨。 林祝一犹豫许久,说道:「我喝汤就好,给我碗蛋花汤。」 钱一多调侃道:「你已经很瘦了,还吃这么点,你是要跳芭蕾舞去吧。我都能托举你转三圈了。」 林祝一道:「我就是吃不下。」 「可别是我给你的压力啊。」 林祝一冷冷道:「你太高估自己了。抑郁症的一个症状就是厌食,仅此而已。」 钱一多的大排面端上来,满满当当一大碗,大排盖在顶上,有肥有瘦,表面浮着一层油,还撒着些葱花,香气扑鼻。钱一多毫无顾忌地开吃了,林祝一这辈子没见过吃得这么香的人,一碗面吃得气吞山河。五分钟里风捲残云,他一抹嘴,笑嘻嘻道:「要命了,怎么我都吃完了,你们的都还没好。」 林祝一冷淡道:「是你吃的太快了。」 钱一多不以为意,笑道;「能吃是福嘛。能吃饭,能干活,没有坏心思,就是好人了。」这话便是暗讽某个吃不下饭的,神情阴郁的桌边人。但林祝一仍是无表情,似乎有些愣神。钱一多觉得一时间捉摸不透他,便继续道:「小林啊,你们的房子现在弄成这样子,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哈哈,你小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现在可是猪的身价都比人贵了。我告诉你,我看了一下你们这套房子地理环境不错的,周围都是办公楼,肯定不缺人租。可是这闹出人命来了,肯定有影响的。兇杀案和自杀案虽然对房子都有影响,但是一般兇杀案影响得厉害。自杀的话,你少收个一两千,还是有胆子大的愿意收的。可是兇杀案就不一样的,就是胆子大的怕触霉头。」 林祝一说道:「社会主义国家应该是无神论为主。」 「哈哈,你小子还蛮好玩的,这个心态不错。干刑侦当兇手都适合。」钱一多笑着,意味深长瞄过去,继续道;「那我就告诉你,这件事案子是兇杀案。这套房子你们家估计麻烦了。早做准备吧。」 陆茶云问道:「警方可以对普通人说这些事吗?」 「哈哈,到底是检察官的女儿,有觉悟。没事,只说这个就不要紧,不属于泄漏办案方向。大致是这么回事,昨天凌晨,王勉小兄弟在你家的房子里,被人用一把榔头把脑袋砸开了花。」 「兇器是兇手带去的吗?」 「兇器就是房子里,原本就是放在房子的工作箱里,根据王勉的购买记录,是他三个月前买的。没有指纹。死亡时间现在可以确定为晚上九点到十点。」 林祝一直接道:「也就是我过去的时候,王勉可能已经被人杀了,有可能我见到了兇手,也可能我就是兇手。」 钱一多说道:「你瞧你,别急眼嘛?我又没说你什么。」 「我没有急,我只是直接地分析出来,这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第11页 陆茶云打断他,嗔怒道;「不要说这样的话,钱警官是自己人,说说还不要紧,要是别人听到误会了就不好了。」 「哈哈,我这么快就成了你们自己人了,到底是检察长的千金,自来熟。不过确实,小林你不像是兇手,监控录像中你是九点二十五分离开的小区,二十五分钟杀个人确实来得及,不过那就意味着你要去敲门让王勉开门才能进现场。但是 402 的人说,那天并没有听到有敲门声。」 林祝一说道;「有可能是我用钥匙开门的。」 钱一多笑道:「你这人倒是有意思,别人都是忙着撇清嫌疑,只有你上赶着迎上来。」 「我只是根据你们给的线索,做一些合理的推测。」林祝一说道:「你们是不是排查了监控,但是没找到合适的人。小区只有一道门,如果进门肯定会经过监控,但是如果是小区里的人呢?」 「你这算是热心建议呢,还是误导调查方向呢。」钱一多眯起眼,气氛近于剑拔弩张,但他勐地自顾自笑开,「哈哈,我开玩笑的,别紧张。调查是警方的事,要是案子和你没关系,你就好好回家休息吧。最近电话保持畅通,我可能随时会联繫你。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钱一多走后,陆茶云不等馄饨端上来便走。她本就吃过东西了,全部的胃口不过是用来幸灾乐祸。林祝一上了陆茶云的车,仍是坐在副驾驶上。车门一关上,他就说道:「我知道就是你干的。」 陆茶云歪着头甜笑,不否认也不承认,不惊愕与不恼怒,仅以温柔的语气问道:「为什么呢?」 「就和钱一多怀疑我的理由一样。第一感觉认为不对劲,但没有直接证据。不是你亲自动手的,但肯定与你有关。因为你一回来,事情就接踵而来,让我怀疑你是特意踩着点过来看我热闹的,看着我被怀疑成兇手。」 「但你没做,又担心什么?」 「如果没有更可靠的嫌疑人,那么即使没有直接证据,钱一多说不定也会想办法逮捕我。只要他够激进贪功。」林祝一扭头看向窗外,「如果要做最坏的打算,我就要在他结案前找到真正的兇手。」 「听你的语气,好像也不是很紧张自己可能会被当作兇手这件事。」 「我没感觉,可能是因为抑郁吧。但理智觉得还是应该做点什么。」 陆茶云饶有兴致地望着他,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开始呢?最好要抓紧时间,这样的刑事案件通常的破案周期是五天。」 「既然已经有了嫌疑,不妨再破罐破摔些。你有看到吗?钱一多穿的是便服。」 陆茶云顿时心领神会,既然穿的是便服,那么案发小区被闻讯过人便会下意识觉得来调查的都是警察。就意味着无需制服也可冒充警方。她哼着小曲,打转方向盘,便把车往案发现场开去。 「你要现在过去吗?」 林祝一摇头,「不着急,太匆忙地过去反而容易和真正的调查人员撞个正着,明天去也不急。而且我没睡醒,现在要回家补觉。」 第6章 完美谋杀的方法 第二天 周五早上,照例是陆茶云来接,林祝一也仍旧坐在副驾驶上。他的余光能扫到着她的侧脸, 也能看清她唿吸时胸口的起伏。他还格外留心看她有没有小肚子,想着能嘲笑她一番。可惜没有如愿。他们离得近,但陆茶云仍旧给他一种陌生感。 一年前林祝一患抑郁,病得很突然,精神突然就坏下去,还伴着头疼与厌食。很难再打起精神看书上课,卧床了一周只喝稀粥。瞧着更像是内脏的病变,父母起先以为他是阑尾炎。他却直接说,应该是抑郁。检查结果是重度抑郁与重度焦虑,建议是保留学籍,休学养病。得病的缘由他不说,但众人猜测无非是学业与情感。林祝一不算是太勤勉的学生,从小到大的本领就是维持中等,从普通小学,重点高中,到 985 大学。他的成绩似乎是水涨船高,像是个聪明人,但又确实给人不起眼的感觉。平日里习惯独来独往。室友觉得他阴郁,但又承认他为人不错,让他帮忙基本不推辞。同学乃至父母都不清楚他得病的理由。 这时陆茶云主动站出来,说都是她的错,是她不该拒绝林祝一的表白。她说林祝一之前偷偷跟着她,好几次假装和她偶遇,有一次被她当场撞见,当晚便约出她来表白。他看着情绪激动,她则惶恐不安,婉言拒绝,说是要多考虑。他懊丧着走了,没多久就不去上课了。 然后便有知情人说,见过林祝一找陆茶云,前因后果便理顺了。林祝一不成便跟踪,跟踪失败便告白,告白失败则一病不起。形象兼具可怜与窝囊。 陆茶云说道:「实在是我的错,我实在是没想到会这样,早知道我就不拒绝他了。其实跟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也不是真的想伤害我。实在是那天太晚了,我有点被吓到了,情绪太紧张给了他压力。变成这样实在是我不好,我问过的医生也说,这样突发性的抑郁症等情绪缓和过来就好了。我以后一有空就会来看他。」 事后林祝一之后听着别人的复述,旁观般地想着,她这番回应真是高明,深蕴危机公关 5s 原则。先是速度优先,直接掌握解释权。然后是主动道歉,以真诚姿态博取同情。再来完全揽下责任,道德上便占据了高地。最后用权威来盖章定论,做实他是因为感情问题而犯病。之后林祝一再对她表现出丝毫敌意,便像是求爱不成的故意诋毁。天平的两端,一边是善良娇弱,同情心强的好学妹,另一边是孤僻的病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第12页 世界上的事,人们信什么,不信什么,真假往往是其次,关键还是要故事好听。内向学长苦恋系花学妹,告白不成积郁成疾,不得已退学养病。学妹感动于他的痴情,反而主动陪伴照顾。 这故事听着就是好,不但好,还有些三言两拍的警世味道,自然流传度广。乃至于林祝一都小小地出了名,有一年学生心理健康讲座。主讲人说大家要平常心对待感情问题,不要像你们的某个学长一样,告白失败就抑郁了。席间有知道内情的,便格格发笑。 这便是陆茶云的惯常手段,软硬兼施,先兵后礼,弯弯绕绕的狡猾心意全藏在一张乍看懵懂的笑脸后面。她也确实像猫,漂亮的一面像,残酷的一面更像。摆着一张笑脸,露着爪子把玩垂死的麻雀。她对林祝一下手也不是特别的原因,主要还是觉得有趣。但更坏的是,就这样,林祝一还恨不起她了。车上了高速,林祝一拉下车窗,风吹开他的头髮,又吹起无尽回忆。 林祝一的人生包含 a 面与 b 面,a 面是普普通通的学生,瘦高个,气质像是文艺工作者,脸色苍白,但打篮球也不逊色。小康之家出生,父母尚且开明。等待他的命运是循规蹈矩读完大学后,找份工作,再结婚,人生的标准模板。 蠢蠢欲动的是他性格的 b 面。过于早熟,过于聪明,冷眼旁观的同龄人的伤春悲秋,心里却只有漠然。大一时,初中的同桌主动联繫上他。印象里是个扎双麻花辫的女孩,但她考上中专后,早早的就去打工。朋友圈的自拍里有一张被生活催熟的脸。她叫王蔚然,和林祝一当同桌时,头上总别着彩色的发卡,林祝一总是会偷拿,看她急得团团转的样子。 他们一开始只是漫无边际的闲聊。直到王蔚然装作无意地提到,是否有杀人却不被抓住的方法。 林祝一知道她的想法。她有一个家暴的继父,殴打她的母亲也殴打她。把她左边耳朵的鼓膜打穿,她那一侧几乎是聋的,那次被打起因是她总是弄丢发卡。林祝一知道这事时已经太晚,他没办法问心无愧。 林祝一说道:「杀人方式要越简单越好。很多推理小说搞出一个复杂的诡计,但在实际操作中,复杂的步骤就容易出错。要不想被抓住,最好的方法是处理掉尸体,因为这样只能做失踪案处理。但是完全处理掉一个人的尸体很难,另一个好选择是交换杀人。因为调查兇杀案是首要步骤,是从死者的交际圈开始排查。不亲自动手就给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如果没有这样的条件,一定要自己动手杀人,那么可以以将他杀伪装成自杀。如果死者的生活习惯很差,那这也很容易。」 「例如,我最近在写一本侦探小说,妻子就杀掉了丈夫,方法很简单,先让丈夫喝酒,喝醉后在舌下放五片以上硝酸甘油。兇手可以外出做别的事情,尽量拖延一小时以上,回来后把药放在桌上,然后打急救电话叫救护车,但是这种情况下基本是死了。等到录口供时,就说只看到死者服药,并不知道其他情况。」 王蔚然问道:「如果本来不吃这个药要怎么办?」 「事先偷用死者的医保卡去医院心脏科挂号。僱佣一个年龄相近的患者获得处方,买到硝酸甘油。」 王蔚然没有再接话,隔了半小时后她才回道:「很精彩的情节,你的小说应该能写得好。」 然而现实比小说更精彩,半个月后,王蔚然的继父身亡,死因暂时判定为自杀,服用过量硝酸甘油。林祝一对此很平静,哪怕真的追查到他头上,也算不上教唆犯罪。讨论小说情节不犯法。 又过了一周,王蔚然自杀了。她是真的杀了自己。她为母亲而弒父,母亲却怀念起父亲的好。王蔚然十六岁后,她的继父打她,偶尔也强姦。她以为母亲全不知情,其实她只是佯装不知。王蔚然理想中的母亲,与她面前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她也没有自以为的冷酷。连番的闻讯,试探的目光,杀人的负罪感,终于化作一根长绳从天花板垂下。 林祝一向挣扎中的人施以援手,反倒让对方万劫不復。一年后,陆茶云重又提起这件事,评价他为伪善。这是林祝一患抑郁症的直接诱因。 陆茶云也有 b 面,掩藏在乖巧的微笑后,一颗心冷彻如冰。爱情与家庭,音乐与电影,生与死,她全然不感兴趣。她好奇的是人,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为何流泪,为何怨恨,为何声嘶力竭,为何摇摇欲坠。她无法对他人的情感共鸣,便像是趴在水族馆玻璃上巴望鱼群的孩子。 一次林祝一与她去看电影,演到最悲惨的部分,影院里此起彼伏抽泣声。陆茶云却没由来,笑出了声。散场后林祝一问她为什么要笑。她轻快说道,难道不好笑吗?这么多人都在一起哭,很好玩啊。 陆茶云认为林祝一是同类。好像他们是两头平分孤独的狡猾野兽。林祝一拒绝了她,她便愈发迫使他承认。她和他打赌,说一个月之内能让他崩溃。 然后林祝一真的崩溃了,她来探病,微笑着说道:「我固然有责任,但你也有你的不对。主要还是你出现在我面前。你实在一个太好的受害者了。你人不笨,又孤僻,不爱到处诉苦,怕麻烦,也没有特别知心的朋友。很容易就被孤立,但是不太容易被击垮。要是赢了,也不是我恃强凌弱。」 林祝一併非她唯一的受害者。一次林祝一系里的同学来探病,之前因为奖学金的事与他有矛盾,借着这机会一番冷嘲热讽道:「学弟你也不用太担心,就算你一辈子这样躺在床上一塌煳涂的,你爸妈也会养你。反正毕业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这样舒舒服服也不错。看你这样子还不错,早知道我也得个抑郁症了。感觉挺爽的。」 第13页 林祝一对此全无所谓,但陆茶云却在旁听着,默默记下了他,回校后仔细调查了一番。之后与他混熟,趁着他生日时送了一个摆件,里面装着窃听器。这样过了三个月,陆茶云完全摸清了他的生活规律。搅黄了他的两次实习,考前一周僱人在深夜打骚扰电话,终于他一次出校开房时打了举报电话,挨了处分通告。最后他的状态近于崩溃,一学期挂科了六门,已经延期了两年仍没有毕业。 而陆茶云全程只做无辜态,听闻他的坏消息后还故作惋惜地拿回了礼物,销毁了证据。 她这么做与其说是为了林祝一出气,不如说是宣誓所有权。林祝一是她的猎物,不容旁人染指。同时她又给自己找了些乐子,见随手就能把人玩弄于股掌间,她总是得意的。陆茶云的 b 面是反社会,冷酷得理直气壮,却又得天独厚得讨人喜欢。那至于林祝一的父母都觉得,被这样的女孩是喜欢,是他的福气。 林祝一的福气不止于此。冥冥中似乎中自有天意,旧日的因都在现在凝结成了一个纠缠的果。当年负责王蔚然案子的就是钱一多。 车开到案发小区,两人下了车,林祝一去门卫处拿了包裹。原本是他昨天放在这里的,果然警方也没有发现。陆茶云把头髮盘起,端正做职业姿态。他们到了 16 号楼下,楼里的居民还是正常进出,粗看之下并不像是发生过命案。然而消息在舌头上流淌得飞快,一旁聚着三五个阿婆,正兴高采烈聊着这事。其中一人煞有其事道:「对,听说是借了高利贷,还不上就被他们丢下楼了。」 林祝在一旁听着,近于失笑,对一切曲折离奇故事的追求似乎是本性,也能难怪旁人把林祝一的抑郁症附上如此盪气迴肠的爱情段落。 上楼时,许是许久未走了,林祝一觉得楼梯上有些滑,险些摔了一跤。好在陆茶云及时扶着他,调侃道:「你倒是越来越弱不禁风了。」 案发的 401 门口拉起了警戒线,里面还有警察在收集物证,林祝一站在门口,瞥见一人正从从垃圾桶里取出半个烂草莓,放在证物袋里。林祝一看向敞开的大门,并没有损坏的痕迹,也就是说兇手应该与死者认识,王勉为他开了门 。既然请进了门,便也有可能请他吃水果,换句话说,这草莓上便可能留有兇手的 dna。这对林祝一倒算是件好事,他大可以用自己的 dna 来洗清嫌疑。 林祝一小心翼翼地同那名警官打招唿,语调里甚至带些不安的气声,「你好,我是这间房子的拥有人,死的是我的租客,我已经录过口供了,但是想知道什么时候能解除封锁。」 年轻的小警官不耐烦道:「这要等结案后才可以。到时候你自己去派出所问。」 「那是不是楼上楼下都问过口供了?」 警官戒备地望向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祝一镇定道:「这套房子地段不错,我刚和你们的钱警官一起吃饭,他也说出了兇杀案,房子很难租出去,我想尽量少一点人知道。」 「你认识我们钱警官?」对方的神情忽地紧张起来,确实如林祝一设想的,钱一多破过几起大案,在警局里地位颇高。拿他当挡箭牌,能套出更多话来。 林祝一微笑道:「就一起吃过饭,聊过些什么,说认识的话好像暗示他有偏袒,也不是这个意思。」这算不得谎话,不过是有取捨的真相。 警官的态度顿时温和下来,说道:「兇杀案这种事情我们尽量不会伸张的,但是瞒可能瞒不住的,今天光是发现尸体到我们敢来,少说就有十个人经过,基本你们小区都知道了。」 「那现场不是都被破坏了吗?那你们工作不容易啊。」 对方全无心机,自然接口道:「这倒不要紧,毕竟第一案发现场是这里。他是被人用榔头砸死后死在家里的。兇手显然也进来过。证据主要还是在这里找。」 林祝一心中顿时泛起一个疑惑,这栋楼是旧楼,隔音很差,用榔头砸头颅,可不比榔头砸核桃,必然有不小的动静。曾经林祝一在自己房间里跳绳,都引得 301 的租客抱怨太吵。租客找上门时见到的是林家的父母,倒不认识林祝一,兴许还能被骗上一次。 打定了主意,林祝一继续道:「楼下的 301 租客你们问过口供了吗?他这人和我们家有矛盾,可能会说我们坏话。」 「这你倒不用担心。他没提供什么线索。他说昨天不在家。」 「那就好了,那你们辛苦了,希望你们早日破案。」林祝一的视线绕过他,落在玄关处的一只皮鞋上。王勉一贯是这样的人,鞋子踢得上下翻飞。不过有趣的是鞋底,泛着一层油亮。这世上想来也不会有人将鞋油上到鞋底。 第7章 你这可是罪加一等 第二天 林祝一告别了四楼的警察,领着陆茶云去小区内的车棚,找到一辆红色的摩托,检查上面是否有水迹。这是 302 的摩托,他平日里搭地铁上班,摩托基本停在外面。如果他昨天不在家,傍晚有一场小雨,车身上应该是湿的。现在却是干燥的,应该是他昨天在下雨前把摩托停入车库的。但是钱一多明明查过监控,还特意怀疑上了林祝一,却暂时没发现 302 说了假口供,想来警方没有足够的人力排查所有监控,所以暂时只看了案发那几小时的人员进出。302 可能在昨天是提早下班了,或者根本没去上班。 第14页 林祝一整了整衣服,抿紧嘴唇在脸上绷起一层肃穆。陆茶云则装模作样的拿出录音笔和记事本。他们敲了 302 的门,门后是一张油滑的脸,长得像只老鼠,体态又像是只站立的龟。戴一副眼镜,说话时眼神飘忽不定,不爱看人。 林祝一严肃道:「我同事应该早上和你录过口供了。但是我刚才发现有问题。」 302顿时紧张起来,「这个你要讲道理的,警察同志。我们平头小老百姓的,第一次见到人命案子,吓都吓死了,说错一个两个地方也很正常的。」 「在家不在家这应该不算是细节问题吧。你怎么会连这个都错了。「林祝一冷冷睨他,「我们已经知道你昨天晚上是在家的。你最好明白,给假口供这件事可大可小,弄不好就是妨碍司法,有共谋的嫌疑。你最好自己想清楚。」 302 讷讷,吓得面无人色。林祝一担心楼道里隔音差,便往他房里走。门一关上,陆茶云便故意举起录音笔,说道:「接下来所有的对话都会录音,你最好考虑清楚再说话。」 「这个话不要这么说啊,警察同志,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主要是我昨天也有点怕啊,所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了。」 林祝一冷冷道:「那你可以提供线索了。你昨天在家吗?」 「我昨天生病了,就一直在家里休息。」 「那你在晚上九点之后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302 犹豫了片刻,勐地抓住林祝一到手郑重地握住,「那我说啦,警察同志,你要保证我的安全。昨天啊,大概九点,有脚步声,然后楼上有开门关门的声音,我本来以为是楼上有客人,但是怎么也没等到再开门关门。本来还以为是女朋友什么的住下了。然后十一点我就睡了,晚上迷迷煳煳就听到有动静,好像什么东西掉下去,不过我太困了,也就没在意。」 林祝一问道:「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302 咧嘴思索,说道:「好像九点半到时候,就有咚的一下,然后又咚了一下。」 「这个声音响吗?」林祝一想这应该就是正式行兇时,用榔头砸死王勉的声音。」 302 回答道:「不太响,基本都听不到。我和你说啊,警察同志,以前 401 很吵的,晚上一直在家里跳绳,那个声音比这个吵多了。」 林祝一面无表情道:「噢。」 陆茶云嘴唇微勾,似乎要笑,「楼梯上的油,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这我不清楚,昨天好像地上全是油,一楼到六楼都是的,也不知道谁家的油桶翻了,没有公德心,也不知道弄一下。和居委会反应也没有人处理。这栋楼里老人多,好几个都差点滑倒了,一开始我们听到有人摔楼下了,还以为是踩到油摔下去的。」 「好的,你还有什么情况要反应吗?」 「噢,还有一件事。四楼原来的那户人家,他们的儿子我觉得有问题,人总是阴沉沉的,还很瘦,我觉得就是这个案子和他没关系说不定也有别的问题,搞不好是吸白粉的。」 同林祝一交换了个玩味的眼神,陆茶云故意问道:「那你有见过这个人吗?」 「就见过一次,好像和这位警察同志差不多高,可是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就不一样。他看起来就萎靡不振,不像这位警官同志,一看就很正派。」 林祝一面无表情道:「噢。我知道了。」 告别了 302,萎靡不振,颇不正派的林祝一其人,便在楼道里上下走了一圈。 他觉出了端倪。如果是意外撒了油,油量应该是顺着楼层减少或增加。因为对方通常是提着油桶上楼或下楼,然后到某一层进门。但这里的油量却是顶楼最多,一楼其次,紧接着是三楼,二楼最少。考虑到每层楼经过的人数不同,顶楼的油量尚可以解释,但一楼的情况绝非自然。这种不均匀的倒油方式,便暗示着这是故意而非意外。理应是某人提着油桶从从顶楼而下,一边从油桶倒油,一路走到底楼,再重新上楼,将油从一楼开始继续向上倒,直到在三楼倒完。为何二楼偏偏被错过了,想来应是这罪魁祸首就住在这层,便要估计自己的出行。 201 的住户是个老妇人,几年前丧偶,两个女儿周末轮流来看她。她上个楼都吃力,更不要说是提着油桶上下来回。嫌疑便落在 202 上,这户人家刚搬来两个月,林祝一也不了解,只知道是两个男人,但又不像是附近的办公楼里同事合租,一时间摸不清底细。林祝一试探着叩了 202 的门,并不见有人应。他便从口袋里掏出全套工具开锁,「你帮我望风。」 「你这可是罪加一等。」陆茶云抱肩而笑,说道:「没想到你熘门撬锁的把戏还不错,我今天可是长见识了。见到了你多才多艺的一面,演技也不错。又是装出小市民走关系去问话,又是装出警察去问口供。 你不当犯罪分子,可惜了。」 林祝一头也不抬道:「一个人坐牢多没意思,不如你陪我。」 轻轻巧巧的一声,门便开了。林祝一镇定地推门而入,一顺手还把陆茶云关在门外。房子里很乱,昨夜吃剩的快递盒与购物袋都丢着,地上还有两只横飞的拖鞋。林祝一小心脱了鞋,不留脚印。在屋里走了两圈。大致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卧室抽屉里证件,这两人分别叫刘海君与王富华,年龄是 42 与 38,全不是本地人。一条裤子挂在椅背上,里面有几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一张团起来的卫生纸,和便利店的收据。前天上午 7:12,买了两桶 2l 的食用油和两包烟。 第15页 倒油的事情必然是他们做的,且目的与兇杀案无关。抽屉里还有个记事本,上面简单记录着一组数字:1 号楼 ?5 ,2 号楼 2 ,3 号楼 1 。一直写到林祝一的 16 号楼,数字是 3,仔细想一下,这便是楼里 60 岁以上老人的数量。 林祝一继续在垃圾桶里翻找了一阵,有一张过期的彩票与印着地产公司全名的纸杯两个。网上检索一番这家公司,也算得上是劣迹斑斑。经常有派人恶意制造事故,给要买入的房产压价。如果他们也是这家地产公司的人,那便能说得通了,搬过来的目的是故意制造事故,引得年老的居民发生意外,以此压低此地的价位。撒出来的油便是为了 202 的老太和 501 的一对老夫妻。王勉鞋子上的油只是碰巧遭了殃而已。 林祝一收拾了痕迹,原样出了门。做了陆茶云的车便离开了小区。他没有直接回家,反倒绕道菜市场买了一个猪头。陆茶云似笑非笑道:「你还吃这东西啊?」 林祝一道:「不是,拿来做实验。」 「什么实验?」 「那天遇上个人头猪脑的蠢货,就给他把这头换上,看看合不合适。」林祝一提熘着这猪头,与它四目相对了一番。 可能是没有合适的蠢货,陆茶云驱车回家后,林祝一便把这猪头带回家了,找了一把榔头,关进房门,对这猪的头骨狠狠砸了一下。 这一下并没有把头骨彻底砸碎,林祝一又下了一记狠手,才确定这死掉的猪头死得更彻底了。 他这么做便是要判断罪犯行兇时的声音。头部有几个要害部位,太阳穴,鼻子,人中,下颚与耳朵。但这些都在面前部,王勉是个成年男子,看到有人在面前拿着榔头,断不至于全无反抗。而且敲这些地方,力道很轻就足以致命,也不至于让 302 听出任何动静来。 林祝一没拿到尸检报告,所以敲的应该是后脑勺位置。要在两下内致死,力度必然不小,才能将头骨击碎。而实验的结果是这样的动静很大,需要良好的隔音才能不外泄,既然兇手了解这点,说明他对这小区很是了解,甚至就是其中的住户。 另一个佐证在门框上,有双面胶的黏痕,昨天林祝一去时还未见到,可能是王勉或兇手沾上的。王勉一贯抱怨这里的房子隔音差,粘上的可能是隔音棉。如果是兇手带来的,那可谓是计划周密,更做实了兇手是小区居民的可能。 林祝一正整理着思路,隔壁却被这响动吓得够呛。林母慌慌张张推门进来,见他正拿着一榔头,对这个猪头行兇,惊得目瞪口呆,误以为他是犯病了,急忙道:「你有什么事想不开,和爸爸妈妈说,千万不要这个样子。」 第8章 你小子要完蛋了 第二天 林祝一和猪头的纠葛且先放在一边,钱一多处倒是有了大进展。在王勉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个咬过一半的烂草莓和一些用过的纸巾。纸巾上没有提取出指纹,但草莓上有人的唾液,将 dna 导入资料库便有了结果。 曾经资料库是共享的,但录入的也不过是犯案人员的 dna,留作存档。对于没有前科的嫌疑人,依旧是一筹莫展。半年前,资料库引入了新技术,同源亲族的 dna 皆可匹配。只要家族中有一人留下了 dna,家族中其他人的 dna 便皆可匹配。草莓上唾液的 dna 匹配上一个叫温宏的人,犯的倒不是大错,半月前酒驾被抓。 钱一多急忙叫来了人,温宏是个胆子小的,在审讯室里吓成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翻来覆去说当初酒驾是一时煳涂,但绝没有撞死人。钱一多说道:「不是这个事情,你有什么亲戚在本地吗?」 「我爸,我妈,还有我叔,我侄,我大舅,二舅。这是犯啥事了?」 钱一多说道:「这你就不用知道了,你不知道才最好。」 简单排查了一番,温宏已退休的老父亲和老母亲,嫌疑很小,十二岁的侄子也不像是能行兇。剩下的三个男性亲属便被一一叫来,最后只来了两人。缺席的人叫温长年,倒不是时间排不开,而是人在病床上躺着。出了追尾事故,把自己撞成了植物人,体内检测出了安眠药成分,算是疲劳驾驶,责任在他。车祸发生王勉死的后一天上午,在去工作的路上。 钱一多自言自语道:「这家人是有出车祸的遗传吗?」 钱一多写了申请,调来了调查文件,拿去医院给躺在病床上的温长年取了唾液样本。检验后确认案发现场的半颗草莓是他咬过的。嫌疑人的身份似乎确定了,但钱一多全无豁然开朗之感,动机和手法却仍陷在迷雾中。如果温长年是兇手,他该如何避开监控进出王勉家。整个小区只有一个大门,大门前的监控 24 小时开启,他们检查过当天的录像,没有温长年的身影。而且王勉和温长年的明面上的交集不过是工作上的合作,再大矛盾也不至于处心积虑的动手杀人。 兇手案的动机不过是三类:仇杀、财杀、情杀。计划周密的往往是财杀。仇杀则多为一时意气,冲动杀人,这桩案子必然是有计划的,就算是结仇,也必然是积怨已久,且杀亲夺子之类的大仇。可王勉此人不过是大学毕业后才到这城市定居,与温长年不是同学,也并非老乡,全然想不到两人间结仇的可能。若要夺财,王勉也并没有天降巨额遗产或有买彩票的习惯。一个似乎的可能是王勉知道温长年某些不宜示人的秘密,或是无意间透露,或是出言要挟,便让人动了杀心。 第16页 钱一多先去找温长年的妻子问话。她叫宋梦,比孟姜女都能哭。钱一多看着她就头疼,半小时的问话足足哭了二十分钟,什么有用的信息都问不出来。只能转战温长年的公司去了解情况。 誉文国际听名字是有外资引入,但实则是彻头彻尾的民营企业。01 年创立,合伙人是中国人白金涛和一个新加坡人。后来新加坡人撤了资,白金涛则正式成为董事长,到 05 年白金涛莫名失踪,公司就由他的妹夫胡毅掌管。 公司里温长年的职务是市场部经理,手下也管着十来号人。第一个问的就是他手下的总监谢文文,跟了他五年,三十五的黑髮女人,戴着细边眼镜,身材娇小,面容疲倦,下巴上有一颗大黑痣。钱一多问她对温长年的看法。 她略带拘谨地说道:「温总人挺好的,平时很多大的项目都是他负责的,做事情也很负责,人也挺和气的。还有……」 「我不是在这里给你面试,不用说这么多套话。」钱一多烦躁地打断道:「我要知道的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平时有情绪崩溃吗?有突然发火吗?有和谁吵架或者结怨吗?」 谢文文含煳道:「这我记不清了。」 「那他有给你私下里说什么吗?」 「我们私下的交情没那么好,我也不清楚他私底下怎么样。你可以去问问胡总,他们……」 钱一多勐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嚷道:「我是第一个找你的, 找你不是因为你有多可靠,多像样。找你是因为你和温长年好上了,出轨也好,爱情自由也好,我不在乎,我是刑事警察,不是道德警察。我对你们这点破事不在意。我就想知道,男人不和老婆说的话,一定会和情人说。」 谢文文惊得惨无人色,支支吾吾道:「我们没有这样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你放屁!这种事还需要别人说吗?」钱一多瞪着她,倒不是真的生气,而是想用压力逼出真话。迂迴的你来我往太费时间,「我刚从医院回来,温长年脖子上挂着的项鍊和你脖子上这根他妈的是一对!你难不成还想说这是你们公司团购的?他出事也就不到两天,你送去了四个果篮,这是对普通同事的态度?」 谢文文讷讷,无从反驳。良久才长嘆一口气,说道:「工作忙起来,在公司的时间总比在家里多,时间久了,和家里的人共同话题也少了,还不如和同事相处得好。我就和他吃过几次饭,有一次喝醉了,就半推半就了。但我真的和他不是很熟悉,他这个人很多事都喜欢埋在心里,也不说出来,就自己一个人抽着烟闷想。但是他对我很好,有几个大单他都让给我了。」 「打住。我对你们的爱情故事不感兴趣。」钱一多不耐烦地竖起暂停手势,「他平时开车的风格怎么样?有没有酒驾?」 「酒驾没有的,现在查很严。不过他开车确实很野,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横冲直撞的,还会路怒。」 「那疲劳驾驶有没有?」 「这个加班忙起来,总是少不了的,有一次他加班的早上五点,回去洗了个澡,第二天八点又来上班了。」 钱一多想,这样的话他的车祸倒可能确实是意外。「他有吃安眠药的习惯吗?」血样检测里有安眠药的成分。 「有,这一行压力很大,晚上失眠的很多。」 「他是不是还会吃别的药?」 「还有高血压的药。他最近血压有点高,工作太拼了。我劝过他好多次了,他都不听。」她说这番话时,完全是妻子般骄傲混杂着抱怨的神情。 「这两种药是不是都是胶囊?」 「是。」 「那就是很容易搞混。他会不会早上想吃高血压药,结果吃成了安眠药。」 「不会!」谢文文斩钉截铁道:「他做事情很小心的,药都是前一天晚上放在药盒里分开的,不会吃错的。」 钱一多并不理睬,情人的担保往往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他发了条消息给手下的小李,让他去温长年家里找一下高血压药的盒子,把吃剩的药拿去实验室化验,检查里面的成分。如果确实换成了安眠药,那么这起意外就有了谋杀的可能。 「你和我说一下,他平时过来上班吃药的基本流程,有没有情况下,他的药盒是别人也能接触到?」 「这个基本熟一点的同事都知道,他每天过来就把药盒放在茶水间,这样去倒水的时候就会记得要吃药,有的时候到点了,同事也会提醒他别忘记。」 「这么说你们公司,整个楼面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有嫌疑,也有可能在调换他的药物,谋杀他。」 「这话有点危言耸听了吧,警察同志。」谢文文拧着眉毛说道:「这里都是我们同事啊,平时也没有谁和谁红过脸的。我们公司团队氛围还是不错的。」 「我又不负责你们公司团建,不在乎你们的团队氛围。」 钱一多说道:「你们上班打卡吗?人事能不能拿到温长年出事前一天的,来上班的人名单?」 「有些部门像是市场部,不用打卡的。」 「那就先不管市场部,现在已知的人员名单,先给我一份。」 谢文文走后,钱一多叫来了胡毅,誉文国际现任董事长。此人原本是公司的职员,后来勾搭上了前任董事长的白金涛的妹妹。裙带关系与工作能力兼有之,他便在公司步步高升。到白金涛失踪后,他就彻底上位成了掌舵人,现在倒也把公司弄得风生水起。胡毅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仪容整洁,身形清瘦,一见面就习惯性地与钱一多握了手。 第17页 钱一多问道:「温长年这个人,你有什么看法?」 「我不清楚你是想听哪方面的看法。工作还是私生活?」 「我想知道他会不会有情绪不稳定的情况?比如突然发火,会没由来对人破口大骂的那种?」 胡毅略作思索道:「我们工作压力很大,偶尔有情绪失控也正常。有一次他好像接了个电话,气得把垃圾桶都踢翻了。」 「你知道打电话来的是谁吗?」 「不清楚。可能是他老婆吧,他们一直有拌嘴。」 「温长年和谢文文好上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胡毅面有难色道:「这种事情我也管不了的,工作的归工作,私人的是私人,虽然明面上说是禁止办公室恋情,可是我也管不了这个啊。不好意思,我能问个事情吗?」 「你说。」 「温长年的车祸是不是意外?」 钱一多勐的警觉起来,眯着眼打量起面前平淡无奇的中年人,对着警察还有些拘谨神色,「为什么这么问?」 「这个怎么说呢?温总他是在上班的路上撞车的,如果是意外,那就是工伤了。这个接下来就要走流程了,我本来还想组织人去探望一下的。要是不是的话,就又是别的处理了。」 如果判定为工伤,公司必然要出钱赔偿。相较之下,谋杀案反倒成了个好说法。这一番话后,胡毅这张生意人面孔,便显得格外标准了。 钱一多含煳道:「你先等通知吧。处理好之后,会给你结果的。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你。那你知不知道他和一个叫王勉的人关系怎么样?」 「好像不是我们公司的人。」 「确实不是,但是你听说过,王勉的公司和你们的公司在业务上有合作,是温长年负责的。」 「这个我手边也有自己的项目要处理,交给手下人的我也没办法时时跟进。」胡毅略作解嘲的笑容,继续道:「不过你这么说我还是有点印象的,温长年和他以前好像认识,好像是上一辈的关系,总之也挺好,多认识些人多点门路。现在做什么都要靠关系,混个脸熟嘛。」 「温长年以前的经歷你知道吗?」 「当初不是我招进来的,要不我去帮你问一下人事?」 「不是这个意思,是说他以前有和谁结仇,有和谁不对付,你知道吗?」 「这不清楚,他是之前的白董招进来的。」 「你们前董事长白金涛是怎么个人?」 「这个我也说不好,毕竟创业大家都不容易,他那时候也没什么背景,我也不能说他发家特别正,但是白手起家把队伍带大也不容易。他看人很有一手,很多高管都是他一手提拔的。他妹妹当初也是他介绍给我的。」 「温长年在公司里和谁有矛盾吗?」 「和财务的小钱在工作上有点吵嘴,但也算不上大问题,毕竟都是为了公司。」 问话结束后,谢文文拿来前一天上班的职员名单。算上领导层在内,共有 210 人。虽然不抱太多期望,但问询的事还是交给了手下小李去做,看看平日里是否有人和温长年交恶。 正当钱一多要询问财务部的小钱时,接到了下面人的一通电话,线索兜兜转转又转回了起点。他们查了温长年的通话记录,16 号那天下午有一通陌生来电。这个号码正是林祝一的手机。 行到这里,多少也算是证据确凿了,但钱一多仍旧觉得不对劲。他去厕所抽了根烟,在烟烧火燎的尼古丁里嘆了口气。他有两个手机,拿出私人用,没有给局里报备的一个,给林祝一拨了电话:「喂,林祝一,你今天晚上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谈。」 第9章 是不是你教她去杀人 第二天 林祝一接到电话,便知道情况不妙。钱一多那居高临下的强硬口吻,便是足量的接近于班主任叫家长的语气。 吃饭又约在小馆子。这次是吃饺子。老闆娘百无聊赖地坐在柜檯后织毛衣,灯影斜落着,在桌面上投下一片油腻的昏黄。钱一多先到先吃了,林祝一站在门口看到他狼吞虎咽的吃相,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年兽故事。 钱一多抬眼睨他,不说话,眼皮垂下来,筷子夹着饺子蘸了醋。林祝一静静在他对面坐下,等他吃完一盘饺子,面无表情道:「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有,你吃饭像是捲风过境。」 「你还对我有意见啊,那我也说说对你的意见。」他竖起食指直戳向林祝一的脸,「你这头髮怎么回事啊,一个大男人头髮留这么长,你要去街上卖艺啊?」 「懒得剪了。」 「这事随便你,不过有的事不能随便你。我问你,你认识温长年吗?你在周三,也就是王勉死的那天打电话去找过他。现在温长年出车祸成为植物人。现在他服用的高血压药已经被拿去检验了,一旦确认这药被掉换成安眠药,这就是蓄意抹杀。」钱一多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咽下嘴里的肉,筷子搁在盘子上做轻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祝一问道:「你准备逮捕我吗?」 「那要看你是不是问心有愧。」 林祝一倦怠地摇摇头,「只要不是蠢货和疯子,都会问心有愧。只是我不是在这件事上。」 「那是什么事?」钱一多眯着眼审视他,「你以前还做过什么事?」 第18页 林祝一回望过去,说道:「等你吃完了我们出去说,可以在附近散步。」 钱一多对这番戒备瞭然于心,笑道:「怎么,你还担心我在旁边找便衣旁听啊?我没那么闲,我要搞你早就走正式流程批捕你了。就你这小模小样的,一审二审的哪里绷得住啊。」 「这倒是。」 钱一多笑道:「难得看你说句像样的话。你小子知道吗?现在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所有的证据都对你不利。起诉之前,光是在侦查阶段,你有嫌疑就能把你关上 15 个月。你还不一定能保外就医,要是你死在在看守所,那就属于畏罪自杀。」 「那你想我怎么样?」林祝一试探着的举起筷子,但在盘子上绕了一圈,手还是落下了。他完全没胃口。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要怎么样。你肯定没说实话。你说你这么简单一事,干嘛搞这么复杂,这不没事给自己找麻烦。」钱一多见他不动筷,皱着眉,近于独断地往他盘子里夹饺子,「好了,你现在就实话对我说实话,你那天晚上去小区到底是做什么?打电话给温长年又是做什么?」 林祝一不答反问道:「为什么你觉得我不是兇手?」 「第一是动机,完全想不到有什么动机去杀王勉。甚至我也想不通到底有什么动机杀王勉,为钱吧,这小子完全没什么钱,为仇吧,他也不是本地的,刚工作几年也不像是会得罪什么人。为情就更不象话了,他连女朋友都没有。而且这还明显是预谋杀人,不是什么意气用事。第二是现场的痕迹,现场几乎完全痕迹,指纹和鞋印全弄干净了。除了那个草莓,一个打扫现场这么仔细的兇手不应该犯这种错。我怀疑这个草莓是故意留下来的。还有就是证据链太弱,都是周边证据指向你。还不够有说服力。」 「哦。」 林祝一话音未落,头上就挨了一下。钱一多斥责道:「你这小子真是不识好人心,说到底这是你自己的事,别总一副全天下都欠你的样子。」 「没觉得什么欠不欠的,只是觉得我和你,不熟。」 「你和我不熟,我倒是和你挺熟的。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叫王蔚然?」 「是的。」林祝一的心缓缓下沉,果然钱一多已经知道了。他淡淡道:「既然你这样问我,肯定是觉得我认识。」 「王蔚然是你的初中同学,她的手机里有保存你的电话号码。」 「是嘛。」 「她名义上的爹死了,是吃多了硝酸甘油死的。虽然最后结案是自杀,但是我觉得不像。问话的人是我,王蔚然看起来慌慌张张的,一些细节的事却说得很仔细。」 「是嘛。」 「我知道就是她干的。她老子虽然是吃冠心病的药死的,可是尸检下来没有得这个病。硝酸甘油药又确实是他配的。我觉得是她找了一个长相相似的人用她老子的医保卡买了药。可是光她一个人想不出这种计划。我觉得是有人教她。」 「是嘛。」林祝一咬了口饺子,醋蘸多了,有些酸了。 「还别说,这个计划其实很好的,差一点就查不出来了,因为医生也不记得当天是不是他本人来看病,监控又没办法拍得那么清晰。一开始看现场完全是自杀的情况,家属只要放弃尸检,确定他是有冠心病的,立刻火化,就是天衣无缝。你知道是谁坚持要尸检吗?是王蔚然的妈。」 「是嘛。"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王蔚然的妈要尸检?她心里知道是女儿杀的人,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强姦过自己女儿。他们住的房子很小,就一面墙,薄薄的,什么都能听到。」 「是嘛。」林祝一的手抖了一下,馅从皮子里落出来。他头也不抬,重新夹回去吃了。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教王蔚然这些办法的。然后我发现她通讯录,你排在第一位。你应该知道吧,通讯录就是按拼音排序的,为了让你的名字排在第一个,她特意在你名字前加了个 a。我本来以为是她的心上人,但是她周围都没人知道你。后来才查出你们是同学。」 「是嘛。」 「说实话我也挺同情她的,年纪轻轻的,搞成这样又有什么错呢?要说错也是投胎投错了。」钱一多意味深长地凑近,压低声音道:「林祝一,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和我坦白说吧,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指示她去杀人?」 林祝一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说道:「钱警官吃饭的时候还是把一只手伸出来吧,要不然盘子扶不住。要是有录音笔藏在口袋里,就拿出来吧。」 钱一多愣住,转而大笑出声,「我兜里东西多,我担心录音效果不好,所以要腾一只手扶着。」他大大方方将口袋里录音笔摆在桌上,「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王勉家到底怎么回事?」 林祝一犹豫片刻,终究坦白道:「那天我拆了一个王勉的包裹。里面有刀和纸条,暗示王勉杀过一个人。正巧王勉回家,我来不及復原包裹,就带回了家。那天晚上我就是把包裹送回去。」 「这个包裹是不是温长年寄的?所以你打电话过去。」 「是。」 「这样的话反倒说得通了。温长年和王勉合作杀人,现在要事发,他们内讧互相下手。现在只要知道他们杀的是谁,动机就明确了,可以结案了。」 「我一开始也这样想,但仔细考虑,其中有很多疑点。第一,温比王年长五岁,交际圈也不重叠,没有线索可以表明他们之前认识过。杀人是大事。这么多年守口如瓶必然需要很亲密的关系。第二,怎么下手。如果是温长年要杀王勉,他该怎么在监控中消失的,你们查案发当天的监控,他并不存在。而王勉要杀温长年又是怎么下手的。第三,那个死的人到底是谁?现在可以证明他们共同犯案的只有一把刀和一张纸条。」 第19页 「那把刀还在你这里吧。只要能检验出血迹,就可以在资料库用 dna 分析身份。」钱一多道:「不过你小子还没说清楚,你为什么要把这东西藏起来?」 「一开始怕惹麻烦,所以不想让你知道这个快递的事情。后来麻烦惹上我了,我就想从中分析线索,而且我觉得这个证据太有误导性了。」 「这是什么意思?」 林祝一说道:「是的。我不认为是温长年杀死的王勉,如果这样,那这个案子就存在太多巧合了。如果温长年还活着,我倒是会相信这种说法。可是现在温长年遭遇意外了,而且几乎和王勉的谋杀案同时发生。也就说前脚温长年刚解决了王勉,一回家睡了一觉就遭到了不测。他们不至于弄死对方的时候,还像高中女生上厕所一样,约个时间结伴行动。还有温长年的药物被换了,考虑到他要定期服药,兇手应该是在这一两天做的这件事。如果这一两天温长年和王勉见过面,那么温长年为什么要兴师动众给王勉寄快递说事。如果没见面,王勉又该怎么换药。」 他继续道:「现有的证据可以推导出四种可能。一,温和王确实杀人,他们的死也和这件案子有关。是他们互害或者有第三人参与。二,温和王有杀人,但他们的死与这案子无关,一切只是巧合。三,温和王没有杀人,但他们的死与这案子有关,是真正的兇手故意诱导的调查向这个方向偏离。四,温和王没有杀人了,他们是死也是另外的案子。是有两批人在捣鬼。现在这四种可能都是 25%的机率。我的建议是除非找到确实有这样的一个死者,否则不要太早下结论,以免后期调查时有偏见。」 「你说得倒也有点道理。如果那把刀上的血能检验出 dna,而且资料库里有存档。就能找到死者,那死者和王勉和温长年的交际圈求一个交集,就能找到可能的嫌疑人。」 林祝一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可以走了吗?」 「你小子对这案子不感兴趣吗?怎么就在有监控的情况下,兇手就能躲开监控进出?」 「破案是警察的事。」 「你要是这么规矩做人,那王蔚然怎么回事?」 「如果你没有证据,那件事就与我无关。」 隐忍的怒气翻涌,钱一多干笑了两声,「好好,王蔚然的案子与你无关,王勉的事也和你没关系,都没关系。那从你家里拿到那个包裹,就算到此为止了。」 「好的,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一下。我觉得这家的饺子不太好吃。」林祝一小心翼翼得扭头去看老闆娘,被她莫名瞪了一眼。一缩肩膀,悻悻回头,「还不如我自己包的好吃。」 第10章 伟大的、纯洁的、长久的恋爱关系 第二天 回家取包裹的路上,林祝一蓦地想到一种可能,不安在胃里焦灼。这种可能他似乎早该想到,但是偏又忽略。为了掩饰不安,他随手把一缕落在眼前的乱发别到耳后。 钱一多不宜多露面,便把车停在附近,林祝一独自上楼回家。刚一推门,就见母亲在客厅,低着头折锡纸元宝。一双供客人用的拖鞋摆在外面,林祝一心头不详的浓雾凝结成了实体。 林母一见他回来,便说道:「你明天有空吗?到那套房子去一趟,毕竟也是认识的人,死后也没什么亲戚在身边。你把这些元宝拿去烧一烧,拜一拜。」 林祝一漠然道:「王勉死都死了,不计较这个了,若是真的在天有灵,给他找到兇手比什么都重要。」 「这种事情是警察做的,你去多管闲事做什么。」 「给他找兇手,是为了他。给他烧纸钱,是为了自己。主要你还是担心这套房子死了人卖不出去,要是以后自住也有危险。妈,你别担心,王勉就算真成鬼了,也报復不到我们头上。凡事也要有个先来后到。」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不要说这种话,你明天去拜一拜,顺便让他保佑你的病早点好。」 林祝一併不理睬她,「刚才陆茶云来过了吗?」 「是啊,小陆来找你的,看到你不在,她就先回去了。都是你不好,怎么手机从来不接的。」 「她有没有什么东西?」陆茶云并没给他打过电话,显然是故意挑着林祝一不在的时候来。 「哦,她拿走了你房间里的一个熊好像。我看小姑娘都喜欢这种东西,就给她了。」 林祝一面无表情道:「妈,你别去折这个了。要是真的上天有灵,陆茶云走在路上,一天至少被五道雷噼。」 林祝一匆忙下楼同钱一多说了此时,他似乎是事先有所预料,问道:「陆茶云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林祝一道:「知道。」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证据可以证明我清白,她想看我倒霉罢了。」 「你怎么惹她了?」 「如果我说我没有招惹她,你信吗?」 「信,你说你守身如玉,在月黑风高夜被她姦污了拍裸照威胁,但问题是我信有用吗?检察官不信啊,检察长是她爹啊。」 「你对她似乎印象不太好。她应该很讨人喜欢的。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就是感觉。这行做久了就有经验,什么人是硬茬子的,什么人假把式。有一种最麻烦,什么都笑嘻嘻,背地里谁都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些话我只和你在车里说,出去了我不认。「钱一多摇下车窗,点起一根烟,「我以前培训的时候,会经常找人来搞讲座,有一次花销大了,请了一个美国的人来交流,还配了个翻译。美国不是多连环杀手吗,一般出了几个人命案,没有明确动机,就往连环杀手的方向靠。我是有点看不上这套,毕竟国内这样的人也少。最多的就是为钱杀人,真算得上一句人为财死。扯远了,总之那人培训的时候给我们看了蛮多录像。审讯那种连环杀手的时候,很多人就是体体面面的,说话也慢条斯理的,看起来客客气气的,一直对着你笑,但是眼睛完全和死了一样,一点光也没有。你说这样子,第一个能想到谁?」 第20页 林祝一併不接话,扭头看向车外,一只野猫逃也似的窜过。钱一多继续说道:「其中有个人,是地产经纪,杀了五个人,到第六个的时候被抓到。倖存者的口供说,这个人抓了她之后,把她关地下室里,每天给她送饭。一开始每天打她一次,然后三天打她一次,最后和她说,你乖一点就不打你。她就信了,真的就不唿救也不跑了。他还对她说,肯定不会杀掉她,抓的所有人里面最喜欢的就是她,只要她不想到逃跑,肯定会对她。你知道后来怎么了吗?等警察去救人的时候,那个女人在地下室里很心甘情愿地给他煮饭。」 林祝一平静道:「斯德哥尔摩罢了。不过这样的日子确实不错。」 「这话倒挺好笑的,哪里不错了?」 「被一种绝对的力量控制,其实能带给人一种安全感。因为无须再做其他选择,只要顺从命令,自然会有人为你安排人生。自由其实是有风险的,并非所有人都有勇气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这人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啊。」钱一多嘆口气道:「那你小子呢?你也挺享受的吧。」 「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脸色变好了。刚见你的时候,你看看你,像条死狗一样。」 「哦。」 「你的抑郁症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祝一烦躁地皱眉,似乎已经有许多类似的经歷,受到好奇关切,而近于被当作动物园猴子般欣赏。他说道:「趁我今天有精神,彻底解释一下。所有关于抑郁症的话题,请在提问前先把主语变成肺癌,这能解决很多问题。抑郁症是富贵病吗?去乡下劳动一个月,挨饿受冻是不是就好了?那肺癌是富贵病吗?去挨饿受冻能好吗?抑郁症是想得太多吗?不想就能好吗?肺癌是抽菸太多吗?不抽就能好吗?为什么别人过得比你惨都没得抑郁症,就你病了?为什么有的人一天一包烟能活到九十九,有的人不抽菸就肺癌晚期了?好了,这样替换后你要是还有问题,就请问吧。」 钱一多倒被他这番话噎住了,摩挲着下巴,说道:「你他妈的别急啊,别说你杀了人都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这人根本没法过普通的日子。你就和普通人不一样。」 「我不这么觉得。」 「你都这样了,还能觉得什么啊。要我说,你就该跟这个案子,从旁辅助一下,就当是自娱自乐。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啊,不然你每天在家里做什么啊,就睡觉玩手机?」 「还有思考宇宙的运行和人生态度意义。」 「那你思考出来怎么样?」 「思考出来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那你还是想想别的吧,比如想想陆千金。你想搞她吗?」 「作为人民警察,这个用词很不当啊。」 钱一多斜眼白他,吐出一口烟圈,「行行,你们知识分子说话要文雅点。那你想和陆小姐发展纯洁的,高尚的,伟大的爱情关系吗?」 「为什么你这么问?」 钱一多笑道:「如果你不想,你就直接说不想。你这么问,就说明你想。你这么聪明一人,就算抑郁了,又不是脑瘫了,她真要搞你,你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你早应该想到她可能会把包裹拿走。」 林祝一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刚才说得很对,随波逐流地生活,对很多人来说很安全。他们也不愿意逃,也不愿意变,装聋作哑。可你不是他们,你小子聪明,而且知道自己聪明,你想过不一样的日子。她现在就给你这机会,你们这叫愿打愿挨。」 「这个包裹我会尽力拿回来的。剩下的希望你不要胡乱猜测。」林祝一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家后,林祝一短暂地崩溃了半小时。麻木地躺在床上,随手将百忧解掰碎。他已经五天没有服药了,还没有用美工刀在手腕上划棋盘,似乎是件好事。心理医生可以为这个消息庆祝一番,但他却高兴不了。 林祝一和陆茶云确实恋爱过,像是一场古怪的过家家。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开学前,那场闹哄哄的联谊之前。林祝一被叫来当志愿者帮忙,帮新生搬运行李或指路。 林祝一那时还是短髮,但神情已有些丧气。只是恰好长相得体,落落寡合的一款英俊。窄脸下垂眼,以至于连眼下积攒的黑眼圈都显出放浪不羁的气质。总被人猜测他夜生活丰富,实际不过是鼻炎兼失眠,一页页翻过高数书也无济于事。 即使有家长陪同,不时也有女学生请他帮忙。事情了后,若是能再留个电话便算是举手之劳了。但林祝一统统给了假号,是一个补课机构的电话,算是致于美好祝愿,小情小爱不过一时,学海耕耘才是人生追求。 站了一小时的班后,林祝一自觉这天的工作算是应付过去了,随便找个了自动售货机买水。隔着几步路就看到一个女学生拖着行李箱四处张望。林祝一本想上前帮忙,但她已先拉住过路的一名女生问路。那时候陆茶云还戴框架眼镜。 陆茶云微笑着给她指了路,仔细地说到了拐弯时的标志性建筑,又简单画了地图,可谓极尽细緻。然而林祝一在旁听着,发现她指的完全是反方向,且按她先前的了解程度,并不像是无心之失。 林祝一急忙上前拦了,说道:「她好像说错方向了,那边走才对。你就左拐,右拐再左拐就到了。」 第21页 那人将信将疑到:「我听不太懂啊,怎么左拐又右拐。算了,我还是问问别人。」说话间,她还是照着陆茶云指的方向去。 林祝一余光所及,陆茶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笑意尽数收敛,眼神阴沉沉坠落,自有一丝轻蔑。 那人走远后,林祝一道:「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陆茶云笑道:「是学长吧,这是你的错啊,怎么能怪我。」 「什么?」 「就是因为你站在旁边,导致我很好奇,想知道我和你说的位置不一样,她会相信谁。如果你不在这里,不就没事了吗。所以是你不好,让她白走许多路。」 说完,她便轻巧走开,由不得林祝一不对她印象深刻。联谊后再见面,他们交换了联繫方式。当天夜里陆茶云便给他发信息道:「学长,我们试试看交往吧。」 「为什么?」 「因为好玩,我们都挺了解对方的,但是可以装作不了解,装得像别人一样相处,一样约会聊天。」 林祝一直截了当道:「既然这样不如装得更彻底一点,我不喜欢你真实的样子,伪装出来的假象就好。」 陆茶云回以一个笑脸表情,似乎是觉得有趣,「那学长也要装得柔情蜜意点。配套的傻女人和傻男人才正常。」 第11章 多笑笑吧,很快你们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很少在里碰面,只有一次林祝一给她送过书。通常通过是用软体在每天晚上九点到十二点间聊天,如果林祝一失眠,则适当延长半小时。他们说半真半假的故事。陆茶云回忆自己家养过小狗,每年暑假她去奶奶家过,狗都会乖乖在她放学的时间等候。动物的时间流逝得比人慢很多,对它来说或许是等了主人一年。 林祝一说道:「 我也想养狗。」 「好啊,以后我们一起住就可以养宠物了。每天早上你去遛狗,晚上我来。」 后来林祝一知道她对动物毛髮过敏,他也不喜欢狗,这便是全然的谎言。彼此间心照不宣地撒谎,反倒让心底敞亮一片。人心的黑匣子沉重,交付真心就是暴露软肋。他们绝不会向旁人剖白自我,没意义,也没必要。世人所谓的爱不过是期许,父母爱健康的孩子,男女爱有为的情人 ,便是符合他们未来期许的一片拼图。不符合期许的则需要改造,又是泪眼婆娑的以爱之名,让不正常的改造为正常,由此成为一方美谈。人只能因美德而被爱。林祝一不那么正常,不那么符合期许,唯一的美德是擅长伪装。他可以伪装得正常,但偶尔也感到寂寞,陆茶云的出现似乎恰好满足了他这一期许。 在许多生活的琐事上,他们皆有契合,陆茶云一次说道:「我在吃甜品,室友叫了红豆银耳。」 林祝一回道:「我不喜欢银耳,长得很丑。我从来不吃丑丑的东西。」 「我也不喜欢,黏煳煳的,洗起来很麻烦。」 他们都不吃银耳,但都能喝酒。都不会抽菸,但不介意烟味。都能吃辣,但平时口味清谈。都不重视物慾,但都为了社交需要都备置几套好衣服。 文学品味上,林祝一更喜欢纳博科夫,陆茶云常看契诃夫的戏剧。他们都对整洁,饮食和噪声都没有特别的要求,但林祝一更常料理家务。 他们私下像一对结婚十五年,签过婚前协议的夫妻般相敬如宾,但彼此都清楚,在天性上他们是截然相反的。林祝一私下调查过她。八岁丧父,九岁母亲改嫁,继父是检察长。原本姓白,后来和继父改姓陆。 周末他们会约会,从各自的寝室出门,在校外碰头,好似特务接头。林祝一那时已有抑郁倾向,整天只想躺在床上发呆。陆茶云则对一切场所都兴致盎然。她总是会早到,碰头的地铁站附近有花店。她总是买一束白玫瑰,等林祝一到后就送给他。 林祝一茫茫然将花握着,细长的花茎将花苞举到他面庞旁上,白的花瓣映出一层柔光,衬得他脸上泛着的淡薄的柔情。他不明所以,『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植物的生殖器,我要了也没有用。』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你拿着很好看而已。』 于是每次都送花,但林祝一从不带回寝室,只在与她分别后就随手扔掉。倒也不是讨厌,反而觉得不错,只是这样想着就觉得不妙,似乎隐约跨过了某条界线。 陆茶云是很容易博取他人好感的。她在学校的风评很好,关心同学,再没有比她更贴心的。室友急性阑尾炎,是她第一个发现,亲自送上救护车,药费也是她颠覆的,又去陪了夜。体贴师长,再没有比她更仔细的。暑假在实验室帮忙,各类跑腿的事都是她毫无怨言地做了。至于其他的小处,像是室友偷用她的东西,追求失败者在背后编排她的故事,她皆是一笑了之,全然不放在心上。 相较之下,林祝一的名声就显得古怪。不少人知道化学系有这么一个瘦高个。长得好却有些清高,总是独来独往。曾有学妹要来他的微信,问该如何和他交往。 他回答说:「好好读书,好好生活,你就不需要和我交往了。你的热情不过是被多巴胺控制了,多喝点水就好。」 他像是恐惧影子一样恐惧爱,唯恐从中窥见真实的自己。 一次他们散步去了一座名声在外的天桥。出名的倒不是设计,而是每年都有几十人从上面一跃而下,以至于坊间都市传说种种。他们到了现场便知鬼怪传说都做不得数,自杀案子频发,多是设计上的问题。护栏很低,过道太窄,逼仄的环境造成压迫感,又容易引得人向下看。林祝一靠着护栏,向下看车来车往,风吹起他的围巾。 第22页 陆茶云道:「你准备会跳下去吗?」 林祝一望向几步外,有一个手打着绷带的女人正同样扶着栏杆。他说道:「先不急的,那个女人应该在我前面。她已经站在这里至少二十多分钟了,什么都不做,就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你怎么看?」 陆茶云打量她片刻,说道:「手指尖有茧,应该是弹琴磨出来的,但是右手打着绑带,显然是受伤了。以弹琴为生,结果伤到了重要的手,这样重大的打击之下就活不下了。你知道想死的人会因为什么情绪而想活下去吗?」 林祝一摇头。 「愤怒。 脑子一热,人也就热了。」说着,陆茶云揪着林祝一衣服,快步向她走去。 那女人的一只脚已经朝外探了,见他们走进,下意识又收了回来。陆茶云大声对她嚷道:「这位小姐,你认识这个人吗?」气势汹汹的手指戳向林祝一。 林祝一一脸茫然,那女人也是摇头。陆茶云说道:「那你跟我去警局。你这个变态,这位小姐,你知不知道,他刚才一直在旁边偷拍你。还把手机放在下面,偷拍你裙底。」 那女人勐地瞪过来,林祝一下意识道:「我没有。」 「那你把手机拿出来给我们看一下,如果不是,我向你道歉。」 那女人不说话,也是贊同,冷冷地等着林祝一拿出手机。林祝一瞄向陆茶云,仓皇间交换一个眼神,他终于会意,头也不回地跑了,陆茶云在后面装模作样追了几步,便假装跑不动了。 林祝一跑到两条马路外,收到了陆茶云道简讯,说她要请那女人吃饭,让林祝一自行解决午餐。午餐时,陆茶云彻底摸透了前情。那女人从小学琴,被父母给予厚望,想让她成为一代名家。母亲辞职陪她学琴。她也确实天赋异禀,得过不少奖项。可是越向上攀登,越是高手如林。她逐渐明白自己曾经仰仗的天赋如此不值一提,几次大型比赛失利后,她勉强考了个音乐学院。毕业后当了钢琴教师,虽然能餬口,但与曾经期望相去甚远。上个月她出了车祸,左手的神经受损,医生说伤好后也很难完全恢復状态。这时候她母亲又得癌正急需要钱。她便忽然觉得人生陷入了一种逃无可逃的境地。 陆茶云托关系给她找了三甲医院的主任去挂号,又给了她现金周转,宽慰她一切都会有好转。林祝一事后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有趣而且有用。」陆茶云笑道:「看待在高处的人摔下来,和看摔在谷底的人爬上去都很有趣。如果她爬不上去,那对我也没有损失。但如果她翻身了,以后会记得我的恩情的。不过主要还是好玩,她的性格就很好玩,自卑又自傲,软弱又坚强,宁愿去死也不愿面对惨澹的生活。」 送走那女人后,他们再碰面时已是黄昏,天色灰濛濛黯淡下去,街边的路灯仓皇地亮起,连绵不断的冷郁的黄。林祝一是看着这样的场景也会伤感的人,一座桥隔开两端,一面是破砖败瓦的城中村,一面是写字楼的灯火通明,窗户隔开整齐划一的方格。夜风又起,他伤感地拉起围巾,快步向前走,陆茶云追上他,问道;「冷吗?」 她说着便去探林祝一的手,指尖冰凉。她的手倒温暖,便扣着林祝一的手插在衣兜里。 林祝一看她睫毛投下的阴影,毛茸茸的一小片,看着温柔可亲,「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头狼要是看起来像是羊,叫起来像是羊,还像羊一样吃草,那它应该算什么?」 陆茶云笑道:「我不知道。你说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既然是狼,总是会在某些时间表现不像羊的地方,早晚会吃肉。」 他们继续走,途径一间商场,旁边又是学校,正好是学生下课的时间。有一位时髦打扮的母亲,羊皮鞋不染尘埃。她正牵着自己的儿子往商场里走,「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买。爸爸反正又发奖金了。」孩子仰头看商场外墙悬挂的海报,母亲手里还有一条正准备给他围上的羊绒围巾。 在这对母子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一位老人也是刚接孙女放学,破旧的二手摩托,上面坐着一个女孩,狼吞虎咽地吃着半块沙琪玛。老人把外套脱下,捏着衣领展开,为女孩挡风。女孩笑笑,掰了口吃食餵饭给他。 有一对年轻情侣在旁瞧见了,格格发笑。男方指着老人,脱下外套抖动,做了个鬼脸模仿他的皱纹。女方则依偎在他怀里,笑着掰了块面包餵他,「你看,我学得比你像吧。」 林祝一在旁冷眼看着,讥嘲一笑,「你们笑得很开心啊。」 那两人一愣,男方不明所以地望过来,「你说我们啊?」 林祝一冷笑道:「是啊,就是你们,你们趁着现在快点笑吧。很快你们就会发现生活中可以笑的东西越来越少,很快就笑出来了。不用等太久,你们就明白了。」 女方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是不是有病啊?干你什么事。」 林祝一继续道:「我怎么样,你不用关心。你应该关心你男友昨天去哪里了。为什么他靠你养着,却和别的女人开房。」 男人大骇,怒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他妈都不认识你。」 「不用认识我。一目了然的事。你看你背着的包,里面插着那瓶矿泉水,是酒店免费发放的,上面还有酒店的名字。这家酒店离这里两个区,如果是和你女友过夜,现在肯定不会在这里。还有你的外套里有个隐藏的内袋,一般情况下扣子是扣上的,现在没扣上,说明你昨天从里面拿出过东西。这种体积的口袋,只能放小东西,而且应该要偏薄,否则会不舒服。放安全套就很合适。」 第23页 男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林祝一轻蔑地望着他,「你要不要我把你昨天什么时候开房都说出来?你的鞋子是湿的,昨天只有晚上十一点有雨。」 于是这对年轻的恋人确实了解了笑容发短暂,林祝一还没来得及转身,已经有一耳光甩了出去。 那之后每天晚上,陆茶云都快快活活向林祝一道晚安,一次他说睡不着,她就回道:「是啊,有点太早了。」 于是他们又漫无边际地看了半小时宠物录像,聊可有可无的废话,陆茶云说道:「好了,睡觉了。你可以困了。」 林祝一觉得这话说得有趣,微微一笑,便被室友蔡照打趣在思春。蔡照是个有趣人,身高一米七六,加上髮型一米八。林祝一报导那天就第一眼就注意到他了,原本以为是他戴了个帽子,凑近看才发现是头髮克服地心引力。蔡照说道:』你最近整天傻笑,是不是谈恋爱了?怎么样,好不好看,是不是我们学校的?」 「我没有特别高兴。」 蔡照自然是不信,「那你是脸抽筋了吗?找个医院去看看吧。」 林祝一摸了一下脸,才发觉确实在笑。浅浅淡淡的喜悦,如雾一般四处飘散,他甚至开始设想一些近于假戏真做的未来。然后在第二天,陆茶云发来消息:「学长还记得一个叫王蔚然的同学吗?应该没有忘记吧,学长似乎帮过她很多。学长很厉害吧,自己应该在心里也很自豪吧。既能做到这样的事,又不会让别人知道。她死的时候,你大概也松一口气了吧。真是一件好事,你运气很好啊。」 林祝一回答道:「哦。」 于是,山崩地裂,摧枯拉朽,崩溃的是他的精神与他们间丝丝缕缕的暧昧。 林祝一料想到陆茶云会有后续动作,等了一小时,她终于发来消息,「明天有空吗?来我家吃饭吧。」 林祝一回答道:「好的。」然后他起身,去洗手间把脸埋在毛巾里哭了五分钟,再假装若无其事走出。 第12章 乐观才是不理性的 第三天 陆茶云家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一片地,算是高档住宅区。陌生人进出都需要登记,陆茶云特意下楼来接他,穿的是一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她似乎格外适合白色,像一片悠然的云斜飞而来。 林祝一患病后很少出门做客,这次出门前特意将鬍子理了。衣服倒还是老一套,围巾倒是换成了酒红色格纹的一条。所有存货里最贵的一条。 林祝一跟着陆茶云上电梯,始终用冷的郁的眼神盯她,不说话。电梯门关上后,直接将她压在镜子上,「你到底想怎么样?」 陆茶云不以为意道;「你精神似乎好一些了。」 嘆气,瞥见镜子里自己,满脸倦容,鬍子拉渣,头髮留到下巴长,瞧着万念俱灰。只差拿着碗去路上求人施捨。 他嘆口气,还是松开了陆茶云,「你拿走那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就是让你过来吃饭啊。别担心,吃完饭我就把它还给你。」陆茶云倒是暧昧沖他一笑,又拿出一只白玫瑰送给他。林祝一不要,她便折断花茎,把花别在他衣扣上。 林祝一进了陆茶云家,第一个见的是她母亲。一个丧偶的女人带着孩子在家,还能攀得富贵,听起来总有些传奇。可是当真看到真人,传奇就显得很自然了。陆母是个很动人的女人,说话轻声细语,举手投足间自有妩媚的情态。陆家有帮忙料理家务的阿姨,饭也是阿姨煮的,陆母只是问林祝一喜欢什么水果,然后便让人从冰箱拿出来洗了。 林祝一低头吃着樱桃,他带了条丝巾做礼物。陆母只是笑着感谢,看神情便也不是太在意。收得礼物多了,便是要麻木了。她也并不问林祝一太多问题,只是随口寒暄几句,便不再说话。她有自己的事要忙,陆茶云则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同她聊着家常。 林祝一在旁听着,心急如焚。他并不想见陆文涛,只想快些了事走人,便无奈打断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从我家拿走个玩具熊。是旧东西了,送给你也不好意思,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个新的就好。」 陆茶云歪着头,若有所思状,「似乎是有这么件事,我也不知道东西放哪里了。我吃饭后帮你去找找。」 「劳烦你现在去找一下,这东西虽然不要紧,可是却是别人落在我这里的,所以我好急着去还。」 「男的女的啊。」陆茶云笑着问道,「看样子应该是女的,男的也不用这种玩偶。」 林祝一舔着后槽牙,隐约要有怒气了,面上还是挂着笑,「是男的。」 「真的吗?我不信,你说名字是谁,我去问问。」 「你不认识的。」 陆母如法官般旁听着,便开口做了宣判,「小云你也不好,怎么随便就拿人东西,快点找了还给小林。不过小林你来都来了,也不用急着走,反正你也不是单为了拿东西跑这一趟的,坐下吃个饭吧。」 林祝一正要婉拒,恰这时陆文涛正式回了家。门一开,脚步声起,整间房子的气氛好像被人用塞子往下压了压。陆文涛是个干瘪的中年人,髮际线稍稍向两个角秃,戴一副眼镜,嘴唇抿着,薄得像一根线。 客厅里的三人都站起身迎接他。陆文涛自上而下,打量着林祝一。 林祝一所以为的自己,不过是个略带病容的,萎靡不振的邋遢鬼。但陆文涛以为上门的是个前卫艺术家。倒也不是林祝一有什么艺术气质,只是习惯性半垂眼瞧人,半长发又披散着。近于流浪汉与艺术家之间,不过长得偏英俊,所以姑且归于艺术家。以貌取人的事总是少不了,大腹便便的教授让人以为是屠夫,清瘦高挑的屠夫让人以为是教授。 第24页 上的都信面相,或多或少会相面。陆文涛也不能免俗。林祝一的面相不是他喜欢的。山根虽高,但起点低。鼻樑虽高,但侧看有驼峰。眼睛虽大,上眼睑虽微微遮瞳孔,看着无精打采的。这是天生聪明却又多忧思,看着好说话,实则叛逆又清高。他瞧着林祝一,像是看一朵开蔫了的喇叭花。 由着陆茶云引荐,两人寒暄了几句,便都落座吃饭了。饭是阿姨煮的,六菜一汤,另有甜品酒酿圆子在锅里炖着。 陆文涛问道:「小林,听说你是小云的同学,不知道你是什么系的?要毕业了吗?」他夹了几片酱肉,切得薄薄的放在盘子里,肥瘦均匀,面上泛油光,又撒着些葱花。「你也吃,阿姨的酱肉做得不错的。」 陆母小声对他说:「你少吃一点这个,上次医生都说了你血脂高。」 陆文涛不耐烦道:「不要紧的,一块两块不要紧,每天吃才不行。」 林祝一平静道:「统计系,休学了。」 餐桌上的气氛稍稍顿了顿,只有陆茶云照常往碗里夹鸭肉。 陆文涛问道:「辛辛苦苦考进去不容易,你怎么就辍学了,是要创业啊?还是不满意要重考?」 「是病休,我得了抑郁症,不能受刺激。」 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审慎观望着,「你怎么就抑郁了?看你这样子也没什么值得烦恼的。」 林祝一在心里想着,都是拜你的好女儿所赐。扭头望向陆茶云,恰巧她也看过来。四目相对时,林祝一偷偷在桌下把沾了油的手指蹭在她的白毛衣上。他心里暗爽,面上仍是无表情,淡淡道:「就是突然有些事想不通了。」 陆文涛道:「倒没有冒犯的意思。就是单纯想问问,最近这么多人得这毛病,说来说去也没说清楚是怎么回事。既然你得了病,那你说说,这抑郁症到底是什么感觉?」 「感觉到一种自我保护。」 「怎么说?」 「得病后彻底放弃自己,彻底客体化自己,由此重新成为生活的主导。」 陆文涛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这话好笑了,这种破罐破摔的态度,怎么好像从你嘴里说出来还很值得肯定。」他又夹了一块肉,用酱汁拌了饭。 「因为我觉得世界上本就没有意义。彻底放弃也没什么大不了。」桌上人都在吃,唯独林祝一的碗里依旧空空如也,好像他上桌只是为了说这一席话 ,「世上没有近百年而不经风雨的树木,也没有近百年而不经伤痛的人。人的欢愉与幸福都是一时的。青春貌美,则韶华易逝。爱侣缠绵,则离别将至。位高权重,则隐患暗藏。与其凄悽惨惨,战战兢兢,不如索性一无所有,反而落得干净。」 桌上的人面色都沉了沉,陆文涛往碗里夹了虾,忙着用筷子剥开,头也不抬道:「你不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吗?你的悲观厌世是不理性的。」 「我倒觉得乐观才是不理性的。」 「这虾咸了,回头和阿姨说一声。」陆文涛扭把剩下半只虾夹出碗,扭头对林祝一道:「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这就是小知识分子的无病呻吟。觉得世界上只有你懂这些道理,只有你看得清世界。别人都是浑浑噩噩,就你最豁达通透。我看屈原死了这么久,汨罗江也照样流。」 话音未落,陆茶云扑哧一笑。陆文涛急忙道:「你笑什么?」 「难得看爸爸您急了。」 陆文涛呵斥道:「那是你带来的朋友不像样。而且我和你们小辈有什么可以急的。我没急。」 陆茶云慢条斯理道:「他不像样,您不去理他就好了。急了反而让人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陆文涛嘆口气,说道:「你们这一代真是主意大了。随你们去吧。不过也是你的不好,你这个朋友身体这么弱,人又这么敏感,下次就别让他跑来跑去,路上也麻烦。」这么说,便是暗示林祝一下次不必上门了。林祝一会意,反倒乐得轻松。 突然林祝一手机铃响,他连忙致歉,便去阳台接电话。身后陆文涛嘟囔道:「这小林倒是比我都忙啊。」 打电话的是钱一多,噼头盖脸就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林祝一照实答了,「我在陆茶云家吃饭。」 「陆茶云家啊,你和陆文涛检察长一起吃啊!你小子要干什么啊?」 「没什么啊,我就想把东西要回来。」 「怎么要啊,当着检察长的面拿走啊?你以为这是什么案子啊!刑事案件啊!搞不好死了三个人,你以为案件档案检察长不会看啊。每个证物都要拍照的,他看到的话,你跳进黄河都洗不干净。」 「到时候再找个藉口混过去就好。」 「你真是胆子比天大,当着检察长的面,对一个命案的关键性证据扯谎,再把证物拿过来。你是真的觉得看守所里气氛好,想在里面过年啊,臭小子!」 「你打给我什么事啊?」 「我打给你就是为这事。你也别折腾了,到时候把自己折腾进看守所。我仔细想了一下,这东西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拿回来估计也没用,上面的痕迹都被你破坏过了。」 「这是两回事,就算没用,我也要拿回来。」 「你小子怎么不听劝,我说。」 林祝一不置可否,索性将手机关机。 林祝一刚回桌,陆文涛便要走。他有检察院事要处理,同陆母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往外走。恰好此时,陆茶云也起身,从房间里拿了先前的玩具熊,递交给林祝一,「这是你要的东西,别再弄丢了。」 第25页 林祝一没料到她会如此轻易归还,接过后手在按着摸索了一阵,便明白里面是空的,刀和纸条都被取走了。他脱口而出道:「里面的东西呢?」 陆茶云故作不明所以道:「什么东西?」这话说得不响,但房里余下两人都听到了。陆文涛也回头看了一眼,似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林祝一明白陆茶云的故意,要么当着检察长的面将事情彻底抖落,要么就装聋作哑翻过不提。 林祝一想起钱一多的告诫,嘆口气说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这玩具我重新缝了缝,没缝好,所以针就插在里面。现在好像没有了。」 「这我不知道,可能是掉了吧。」 「那你小心点,这针很长的,处理不好会很麻烦。你最好找出来。」 陆茶云听出他话里有话,面上依旧是笑,故作调侃道:「这不要紧,反正出什么事我找你就对了。」 钱一多说的对也不对,是案件侦破而言,这个物证确实不那么关键,但是证明林祝一的清白,却又是至关重要。陆茶云并不当真想让林祝一锒铛入狱,她更像是一个车夫抽着鞭子,好奇千里马到底能跑多快。既然林祝一的命运多多少少也与此案相连,那么他註定要竭尽全力破案。 第13章 说不定我就是兇手 第三天 离开陆家后,林祝一与钱一多通了电话。电话那头对着结果倒不是很意外,「反正她一直比你有办法。」 「哦。」 「还有一件事和你说一声,按规定是不能透露的,你就埋在心里别对外说。温长年死了,就是几个小时前在医院抢救无效。已经找到他出车祸那天身上的药盒,拿去分析过了,装在高血压胶囊里的粉末是安眠药。」 「那就是谋杀了。」 「是的,而且他出车祸的时间就是王勉死的第二天早晨,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兇手所为。」 「我有件事想向你确认一下,王勉是不是头骨都被砸碎了。」 「对,颅骨碎裂,一下砸在后脑勺,两下砸在头顶,用锤子砸的,力气很大。所以基本排除女性犯案的可能。」 「这样啊。」林祝一欲言又止,「你为什么说那个包裹不算重要证物,那把刀上还是有血的。」 「有血是有用,但只能确定身份。要是真的确定他们杀了人,还是要找到尸体,再不济残骸也行,光是血没用。刀上估计也没什么别的线索了,就算有指纹,被你小子一遍两遍的擦,早就擦干净了。还有那纸条,确实暗示了王勉杀过人,并且温长年可能是知道。但是现在这两人都死了,这个证据最多能证明他们两个认识,有彼此灭口的可能。但是王勉要怎么换掉温长年的药呢?他案发前几天都是两点一线的,公司加班,加班回家。王勉没有机会下手。而温长年又要怎么杀王勉呢?案发当天的监控都查过了,没有温长年,他要怎么杀完人后避开监控,然后照常去上班出车祸?只有动机,没有手法,不算决定性证据,不过可以把破案的思路拓展出去,既然说有人死了,那干脆先找出有没有这个人。我现在在查失踪人口库。」 「你说得对,之前有推测出四种可能。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死者存在,那么就基本排除了两种可能。王勉的死,温长年的死,和那人的死必然是关联事件。因为温长年和王勉不是死于激情杀人,兇手的计划周密。尤其是王勉,我去过现场,门上有胶水的痕迹。也就是沾上过隔音棉。兇手都计划到了杀王勉的时候,隔音太差,会让周围住户听到。所以肯定是长期计划。而两起有计划的谋杀发生在短期内,按常理是存在关联的。当然,对钱警官来说,还有一种可能。 「你说。」 「那就是我是兇手,从头到尾快递的事都是我编出来混淆视听的,温长年死于普通的意外,他寄出去的也是最正常的快递,我只是杀了王勉之后想把案件复杂化,混淆视听。」 「林祝一,你小子可真够混的!」 挂断电话后,钱一多继续在旧档案里埋头苦干。王勉的交际圈,温长年的交际圈,近十年来的失踪人员,这三个圈子里,如果有交集,便是他要找的那人。恰巧符合标准的人并没有,不过温长年身边确实有一桩失踪案,颇有可深究之处。失踪的是温长年公司的前董事白金涛。他与王勉则是老乡,王勉在老家的父亲以前也是做建筑行业,或许两人曾认识。 白金涛是个厉害角色,一手创立了现在誉文国际,那时候还叫誉文建筑公司。他上下都有些门路,公司办得有声有色。温长年是他六年前招进公司的,又过了一年,白金涛就在自家书房失踪了。当年报案的是白金涛的妹夫胡毅和妹妹白媛。 根据白媛的口供,白金涛是在周三晚上八点三十进了书房。九点还能听到他与人打电话的声音,事后调查通话记录是打给竞争对手沈商飞。此人之后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但当天晚上他有应酬,是实打实的不在场证明。九点四十五,白金涛的妻子王倩怡带着儿子从父母家回来,白媛准备离开,这时候敲书房的门,已经无法得到回应。这时门是反锁的。到第二天上午七点三十,胡毅来家里找白金涛,敲门已经没有回应。于是他将门踹开,发现房间内空无一人,并且唯一一扇窗户是锁上的。当时王倩怡要送儿子去学校,并不在家。胡毅在给白媛和王倩怡拨打电话确认情况后,便报了警。警方勘查了现场,除了踹开门的一脚外,并没有暴力侵入的痕迹。唯一的一扇窗户正对着书桌,从内锁上了,窗帘也是拉着的。根据现场的痕迹,初步判断是离家出走。但是调取监控,并没有发现白金涛从小区大门离开。由于他的社会地位,之后也怀疑是绑架,但是家属并没有接到勒索电话。没有尸体,就无法立案为刑事案件,只能定性为失踪。家属也没有再深究。事情便这么一晃过了五年。 第26页 如果白金涛确实是死了,且兇手与王勉案是同一人,那么在手法上,两案确实有一关键的共同点:如何在监控之下进入现场,杀人后再离开。白金涛家是高档小区,前后两个门都有监控。当年的调查记录看过案发当晚到第二天报案时间内的监控,既不见白金涛离开小区,也不见有相关人员进入。王勉案发后,钱一多也同样调用了案发 48 小时内的监控。唯一能找到进去的相关人员就是林祝一这小子。倒不是林祝一不会犯案,这小子捉摸不透,钱一多有考虑过是王勉杀人在先,林祝一替天行道在后。只是要真是他做的,绝不会做的这么粗糙。 排除林祝一的可能后,兇手就应该在小区内。这是个老式小区,所有住户共 632 人,户主的身份简单查看过,粗看之下,都与王勉或温长年没有直接关系。还有不少人将房子租了出去,就进一步扩大了搜索范围。社会关系排查总是最麻烦的一步。读书人研究出来个六度定律,谁和谁转上六个人,都能攀上关系。所以往往十个嫌疑人,社会关系能拉上几百人。但这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直接能联繫上动机。 钱一多嘆口气,还是打了电话:「对,小李啊,是我,你还是继续去排查社会关系,看一下王勉住的小区,有没有谁平时和他关系比较好或者比较差,哪家都住户有亲戚在誉文上班的。多问问那种阿姨,或者居委会的,她们消息总是最灵通。还有就是监控继续看,看一下案发前后有没有计程车进去,有的话给我想办法找到。」 钱一多点了烟往外去,吐出一口烟,被风迅速扯碎,冷得他一激灵。人倒是清醒了不少。今天是 20 号,满打满算案发 4 日,疑似死者三名,要是这周再没有明确进展,就要在例会上说明情况,必要时上面再派人协助。一旦走了这个步骤,按现有的证据,林祝一就是重点怀疑对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案子没线索,这都是没办法的事。钱一多也无奈何,只能按着现有的进度来,看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一点了,他约了白金涛的妹妹白媛问口供。 不算是正式的问询,钱一多没法把人叫来局里问话,只能自己上门去。白媛住在郊区的别墅里,生了女儿后就不工作了,从世俗的眼光看,她是个好命的女人。哥哥活着时,靠哥哥照顾着。哥哥失踪后,就由丈夫养着。钱一多问接手这起失踪案的警官,白金涛失踪后,这家的两个女人急得六神无主,白媛直接是病了,这桩案子忙前忙后的,全靠胡毅在负责。 车停在别墅外的铁门前,钱一多探头朝里张望着,就见一只白色的贵宾犬跑出来,对着他一阵乱吠。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细细软软的唿唤追了出来,「茉莉,茉莉。」 听这声音,钱一多不用看就能描画出一张脸来,细眉淡眼的,肤色是养尊处优的白。他扭头去看,果然和料想的无差。和五年前的照片比,白媛胖了些,好在不显得臃肿,是往珠圆玉润的方向去。她披一件长的羊绒开衫,长长的捲髮一路留到齐腰。她抱起狗,微笑着同钱一多打了个招唿,「是钱警官吧,快进来。」狗还在叫个不停,她轻轻敲了头,呵斥道:「茉莉乖,不准再叫了。」 钱一多进了屋里,坐在客厅里,白媛使唤阿姨给他倒水,端零食。桌上还有些没来得及收去的瓜子壳,显然刚才她正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电视。 第14章 林祝二与陆卡布基诺云 第四天 「钱警官,你这次过来,是我哥的事情有什么进展了吗?」白媛靠在沙发上,说话的劲头有些无精打采的,这样的贵妇人常有类似的神态,但没人清楚她们到底给什么累着了,兴许是手上的戒指太大了。 钱一多模稜两可道:「确实有些进展,但是现在还在侦察阶段,不能对家属公开具体信息。希望你能谅解。」 她点了点头,「我哥应该是死了,是吧?」 「为什么这么说?毕竟是你哥,说不定还有点希望。」 白媛苦笑,「毕竟都这么多年了,要是能回来早回来了。我嫂子去年清明,都偷偷给我哥烧纸了。大家都猜到了,不说破罢了。」 「这个只要没找到尸体,还是有希望的,不过我这次过来,还是想找你们再了解一下情况。不止是你哥失踪那天的事情,还包括他生活的其他方面。你觉得你哥哥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想说哪方面?」 「各个方面都可以,他平时和你的关系怎么样?听说他对你挺严厉的。」 「怎么说呢?挺严厉的,这话说得我好像小孩子一样。」她低头嗤笑,「我妈死得很早,我爸就不太管我,从小就是我哥把我领大的。他一直脾气很爆,我不听话,他也打我手,别的男生欺负我,他就冲过去打人。后来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我是他妹妹。」 「那成年后呢?他有干涉过你吗?你之前的工作好像就是他介绍的。」 「也不能叫干涉吧。很多事情有人帮你安排好,总是不坏的,少走很多岔路。」 「听说胡毅也是你哥介绍给你的?」 白媛似乎想起来什么,莫名笑起来,「也不能说是介绍,就是一开始让我和他一起吃个饭。胡毅以前是别的公司的,我哥花了蛮大力气把我挖过来的。就和我说是公司的业务骨干,人也老实,蛮不错的,让我过来看看。我就去了,到了吃饭的地方,没想到胡毅就理了个寸头,穿着件蛮旧的西装,人看上去干巴巴的,话也不说什么,就一个劲埋头勐吃。我想哪里来饿死鬼投胎啊,差点就想走。我哥就拉住我,把我骂了一顿,不让我走。没办法,只能坐下来继续和胡毅聊。也没什么好聊的,他说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我也插不上话。就这么很闷的吃完一顿饭。回去的路上,我就差点哭了,想着这么个晚上,本来还可以好好休息的,结果搞成这样子。后悔死了,就再也不想见这个人。你看,现在我和胡毅不是挺好的,所以说很多事,一开始是做不得准的。」 第27页 「胡毅和你哥的关系怎么样?」 「还行吧。胡毅是我哥从别的公司挖来的。我哥在的时候,胡毅就是二把手了, 他们两个以前一直吵,不过都是为了公事不是私事。以前有一次我哥住院了,胡毅一个人处理了一个大项目。这么多年来,公司靠他,确实挺不容易的。」 「你和王倩怡最近还有往来吧。」 「毕竟是我嫂子嘛,又带着个小孩,寡母的不容易,多担待还是要担待的。」 「那你知不知道王倩怡最近有男朋友了?」 白媛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尴尬,「这种事情,你说,我怎么说呢?毕竟也是自己嫂子。我哥这种情况,也就是法律上他们还算夫妻。我嫂子这样,也不能不行吧。」 「可是听说你不同意这件事。」 白媛像是上课时打瞌睡,突然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一下子坐直,「这是谁说的?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我问过王倩怡,她说是胡毅过来让她再考虑考虑,话说得很不可以,胡毅说是转达你的意见。」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话,钱一多还来不及找上其他人问话。但这话自有其用处,问话的一个关键在施压,刻意制造证人间的矛盾,往往会吐露意料之外的真心话。 白媛垂着眼,语气里捎带上了哀怨,「胡毅真这么说的?他就是要面子,拿我当恶人。完全就是他的主意,他说嫂子要是再改嫁,手里的股份给外人就不方便了。你仔细想想,他在这个家里说一不二,我哪里能让他去传话啊。」贵宾犬从她膝盖上跳下,自顾自跑远了,她叫了两声,并不得理睬。 「这倒未必,我看他还挺听你意见的。」 「那是以前,我哥还在的时候。他看我哥的面子,现在都是表面上说好好好,一扭头就忘记了。」她幽幽嘆了口气,「真的,我干什么要和我嫂子过不去呢?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哥这样,基本是不在了。就算他还在,这么多年了,估计外面也另外成家了。男人不比女人。男人守不住,女人守得住。要不然为什么王宝钏能守十八年,薛平贵就讨了公主。这种事,没办法的。」 「你倒是很想得开嘛。」 白媛正要回答,手机便响了。她做了个手势便接电话,倒也不避人,掐住嗓子露甜笑,显然是熟人,「晓雯啊,对,我在家呢?也没什么,就是和人聊聊天。下午茶啊,我这周不就去了,我约了别人。嗯,嗯,好的,那下次了,再见。」 趁着她说电话的空,钱一多藉口用洗手间就上了二楼。他故意去了主卧的洗手间,里面摆满了女式用的瓶瓶罐罐,却不见刮鬍刀和牙刷。椅子上还放着晾干叠好的衣服,都是男式的衬衫。钱一多又去了主卫生间,里面有一把牙刷和刮鬍刀,但看上去三四天没有用过。胡毅应该有几天没有回到这个家了,但照钱一多同他见面时的情况看,是个讲究的体面人。鬍子每天刮,衣服也是天天换,这么说来他在外面是另有一个家的。 钱一多回来时,电话已经挂了,白媛把面前的瓜子壳稍稍拢了拢,自顾自笑笑,「所以也没什么想不开想得开的,我这人吧,也没什么大出息,我就想把日子这么安安静静过下去。钱警官你还有事要问吗?」白媛招招手,叫来保姆帮她拿常穿的一件外套。 「你是有事要出去吗?」 「也没什么大事,我们家茉莉要出去遛弯了。就在旁边的小公园,有条河,风景不错的。茉莉一直很喜欢。」 「好的,那你先去吧。」钱一多心里却觉得好笑,这样的一条小东西,看着比猫大不了多少,每天还要有模有样地出门遛弯。车开出别墅时,钱一多基本做实了心里的猜测:胡毅在外面有了情人。白媛应该是知道的。在意不在意倒是另说,面上肯定是不显的。她不过是养在笼子里的鸟,至多也不过啁啾几声。 当天晚上,钱一多给林祝一听了与白媛对话的录音,他却另有一番思索,「她倒蛮特别的。要么是太久不接触社会,要么就是特别不同寻常。」 「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到嗑瓜子的声音了,她是不是还在你面前嗑瓜子啊。」 「是啊,还逗狗玩呢。她狗叫茉莉,我开始还当是她小孩的名呢。她和胡毅结婚这么多年,倒是没小孩。不知道是不是丁克。」 「你是警察,她知道你是警察,而且她基本是确定她哥哥死了。这种情况下,她见到你一点都不紧张,可以说是不心虚或者是心态好,但不紧张到这种程度,就不一般了。一边吃东西,接电话,一边被警察问话。比闲谈还闲谈,胆子是很大的。」 「这你倒不用谦虚,你小子胆子也很大的。我都怀疑你到医院去找个 ct,能照出来两个胆。」他给林祝一甩了手机上的一张照片,一个对着镜头咧嘴笑的年轻人,恰好是林祝一去现场探察时,遇到了那个小警察,「这小子你认识吧,是刚来的小李,人傻乎乎的,不过干活挺认真的。」 「是不太聪明。」 钱一多就着筷子,给林祝一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就是太聪明了。几个胆子啊,臭小子,敢冒充警察去问口供。还好小李把这件事给我说了,我帮你压下来,要不然你就等着今年在派出所过年吧。」 林祝一不应声,眼神绕开钱一多手上夹着的烟,悠然地顺着一缕烟向上飘。天花板上有淡淡的黄斑。这又是一间藏在街角的小馆子,有着满脸不耐烦的服务生和美味得惊人的羊肉。照例是钱一多找的地方,林祝一来赴约时带了一个饭盒,递过去,「你应该没空做饭,还有胃病,我熬了一点粥,你明天当早饭吃。」 第28页 「你怎么知道我有胃病?」 「我一直能听到你身边有药片撞击的声音。随身带着的药,不是规定时间服用,而是在特定场合服用,比如饭后或者是不舒服时,通常是救心丸,止痛片或者胃药。需要救心丸你就可以转行了,刑警也基本不会服用止痛片,但基本都有胃病。有空去查一下幽门螺桿菌。」 「为啥?」 「长期外食容易患幽门螺桿菌,而这又容易导致胃癌。」 「你还真是啥都懂一点。」钱一多笑着拍了他的肩膀,「你小子当良母估计不行,可是当贤妻肯定够格。你不读书,去当个厨子也不错。」他摩挲着下巴,郑重地打量着林祝一,』不行,当厨子也可惜了,你长得不错。你干脆去当小白脸吧。找个富婆包养你。」 「这不用你担心。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为什么来找我。破案是警察的事,我有没有嫌疑与你都无关,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案件细节?」 钱一多笑着反问道:「我不和你说你就不问吗?那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冒充警察。」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个什么,小子,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啊。假设有一个人,他叫林祝二。」话音刚落,他们便相视一笑,钱一多继续道:「这个林祝二啊,他有一个同学叫李蔚然。这个蔚然同学过得很惨,有一个垃圾一样的爹,和不像是亲生的妈。所以她就找林祝二求助,林祝二就教她怎么杀掉自己的爸。虽然这件事最后,李蔚然还是没有个好结局,但是足以证明林祝二是个很聪明的人。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当初为什么要帮这个李蔚然同学,他是觉得她很可怜呢?还是想要证明自己很聪明,可以杀人却不被发现。」 「我不知道。不过假设有这样一个林祝二。他应该也是不知道。这个林祝二应该是个奇怪的人,他从小就发现自己是个不一样的人。他们的父母都是普通的父母,希望他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可是这个林祝二有点难以融入这样的生活。他也没什么朋友,同龄人觉得有趣的东西,他都觉得很无聊。同龄人觉得很难的东西,他觉得也不过如此。抽菸喝酒打游戏,这种容易上瘾的东西,他也没兴趣。他也不太喜欢社交,他虽然不太喜欢说话,但是别人要是对他说谎,很容易很看穿了。他平时只能一个人看书,偶尔觉得很寂寞。书看得越多,这个人就越开始思考一些有的没的东西,他觉得世界上好像对与错的标准是很模煳的。法律规定的正义只是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只是为了便于社会的正常运行。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种如同真理一样的世界观。所以当这个李蔚然同学来找他的时候,林祝二想,帮她一下,让她开心一点就好,剩下的事情,他完全不在乎。」 「可是她不开心。」 「是啊,结果这个林祝二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的。如果这件事是他自己去做,他不会有任何负担。但是李蔚然不行,她觉得自己是社会的一部分,所以会被世俗的价值观左右。后来这个林祝二遇到了一个陆卡布基诺云的女人。」 钱一多失笑道:「陆卡布基诺云,这什么鬼名字?」 林祝一唇边也有淡淡微笑,「你说了,这只是个故事,故事里叫什么名字都不奇怪。这位陆卡布基诺云是林祝二期待已久的同类,他们可以彼此理解,也可以互相沟通。林祝二却不觉得高兴,因为他意识到陆卡布基诺云不太能体会他人的情感,甚至可以说是麻木。但她又很聪明,可以像数学题一样推导出别人的心理,然后做一些事情,旁观别人的反应。这其实不算太人道,但是陆卡布基诺云是无法感觉到这一点的。林祝二则担心自己很快也会这样,因为轻视人世间的规则,到最后干脆轻视所有人。同时他一直在反思李蔚然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是错的只有没有考虑到李蔚然的心理状态。他不会为给建议这件事后悔,可是他觉得他想碰触什么,什么就破碎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那看样子这个林祝二的精神状态很堪忧啊。」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至于崩溃,可是这个林祝二发现他陷入了爱河。他爱上了这个陆卡布基诺云。他知道她很危险,他甚至不太喜欢她,但吸引力是一种非理性的情绪,类似于癫痫发作。」 「哈哈,这还真是个盪气迴肠的故事啊。」钱一多饶有兴致地一抬眉毛,笑着摊摊手,「别问我,我爱情故事看得不多,没什么好评价的。」 「那你可以评价别的,假设这个故事里有个警察。他知道林祝二不是个好人,但他还是一直怂恿他去调查这个案子。明明他自己也很有能力,也没有到需要找外援的地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假设有这样一个林祝二,那么警察会觉得他应该给一个机会。过去的事并不是说既往不咎,但是关键在他现在怎么做。就算警察可以自己破案,但是有捷径走不是更好?更关键的是,他对林祝二有期望,觉得他不要白白浪费了自己的脑子。还应该去证明一下,他还是可以做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 「是嘛,我不知道。」林祝一微微侧着头,光歇落在他脸上,以鼻樑为分水岭,一半脸沉没在阴影里,另一侧的眼睛却照得澄澈,琥珀色的火暗烧。 钱一多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冷落落的一道影子竖着,看起来像是一个钉好的碗,碎裂了,拼好了,好像一切照旧,却平滑的表面上却有藏不住的裂缝。 第29页 「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一下,我让你注意点这案子,是冒着风险的,到今天满打满算案发四天了。一般兇杀案到现在,初期的探访过程已经结束了,应该有一两个可能的嫌疑犯进入视野了。王勉这个案子我现在全权负责,所以还给你压着,不然的话,按流程,你可能已经在看守所了。所以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你也要抓紧一点。」 林祝一点头,淡淡说了句谢谢。 第15章 你只有我了 第四天 作别了钱一多,林祝一施施然在路上走着,不急着回家。他自觉确实该做上些事,便迎着冷风踱起了步。一个方程只有有限个解,但解法不固定。推理也应遵循此理,因事制宜,除此之外,辅助的旁门左道未必不可用。林祝一便叫来了陆茶云,等待的间隙,他觉出夜深风急,下意识担心她冷,便买了热奶茶等。没料到陆茶云也是这般想的,收了提熘着保温杯过来,里面装的是热牛奶。 他们面面相觑,过一会儿便都笑了,彼此交换了饮料,但并不喝,只是握在手里,并肩在冷风里散步。街上行人寥寥,路灯昏暗,对街的商场倒是敞敞亮着光。但这热闹是别人的,他们自顾自走远了。 拐过一个弯,林祝一说道:「先声明一点,我不会原谅你的。找到一个适合你的垃圾桶,我就把你丢进去。」 陆茶云一本正经道,「哦,那你找个大一点的垃圾桶。」 「你不要打断我,我都忘记要说什么了。」 陆茶云笑着耸肩,「嗯哼。」 「你这是什么反应?」 「你让我别打断你的,那我就只能嗯哼。」 「你又打断了我,也不准笑,我要严肃一点和你说话。」 「嗯哼。」 林祝一斜眼睨她,面无表情道:「我知道白金涛是死了。你来见我的第一天,和我说的那个案子就是白金涛的失踪案。所以你是特意回来的。你发现了白金涛的案卷,你猜到了兇手,然后你见到了他,你用某种手段给予了这个人提醒。因为尸体没有彻底地被处理掉,早晚有被发现的可能。一旦发现尸体,就会从失踪案变为刑事案件。你做的就是等待,静待事情的发展。」 「嗯哼。」她脸上仍旧歇落着淡淡笑意,很是不以为然。 「我还有一个意外发现,王勉借我的房子,是你的推荐。王勉的一位同事是我们学校毕业的,你和他有联繫,告诉他我家有套闲置的房子准备出租。这都是你出国前的事了,你还真是深谋远虑。」 「嗯哼。」 「不过这给了我一些线索。第一,王勉和白金涛的案子必然有关,而且这个关联是内化的而非突发的。那就不是金钱矛盾,而是感情矛盾。第二,白金涛的尸体最近有被发现的可能,否则兇手不会贸然作案,杀死同伙。」 「嗯哼。」 「王勉案和白金涛案的情况不同。前者有一个完整的现场和尸体,后者只有口供和照片,就算存在可能的线索也早就处理了。所以王勉案应该用枚举法,枚举所有的可能,再根据线索排除。白金涛案则应该逆推,先确定兇手,再倒推出手法。」 「听起来不错。」 「王勉在家中被杀,兇手必然是个男人。他的颅骨被榔头砸碎了,女性兇手基本不会使用这种方法,除非是多人合作。至于躲过监控的手法无外乎两大类,要么使用障眼法离开,要么是继续待在小区里。离开的话基本就是两种手法,依靠交通工具离开,乔装身份离开。至于留在小区的话,也是两种可能,要么是小区居民,要是干脆躲在某处。 现在的证据更支持待在小区的可能。因为显然兇手对小区的隔音状况很熟悉。」 「那去查过小区户主的名单吗?」 「没有找到有嫌疑的人,但我怀疑可能以熟人的名义购买房产。既然王勉是提前一年被准备好的牺牲品,那么兇手应该也是提前准备好了房子。」 「既然你这么确定,那就去查监控啊。查查看案发后的几天的监控里有没有你心目中的嫌疑人出现。」 「等再确定一点,我会这么建议的。」 陆茶云问道:「那白金涛案子你有结论了吗?这个人是如何在封闭的书房里凭空消失的?』 「我怀疑根本就不是密室。」 陆茶云饶有兴致地挑眉,「为什么?」 「现场的第一发现人是胡毅,如果兇手是他,他大可以把现场布置成密室。门确实是反锁的,但窗户未必。他可以进入房间再把窗户锁上。」 「你是说白金涛是被胡毅从窗口被人运出去的?那挺困难的,白金涛是个接近一米八的成年男人,家又住在四楼,不管他是死是活,胡毅都很难把他搬下楼,再搬出小区。」 「所以他应该是有同伙。要么是王勉,要么是温长年,要么两者都是。这也就能解释胡毅的不在场证明。这是团伙作案。」林祝一借着含煳的路灯,仔细观察陆茶云的表情,想捕捉她片刻间的情绪。她是知道兇手身份的,应该也推理出了手法。所以他故意在她面前说出推论。如果侥倖正确,陆茶云理应会掩饰不安。反之,则可以窃喜。但林祝一丝毫瞧不出她的情绪,只有她耳侧的髮丝被夜风吹乱。他伸手帮她别在耳后。 陆茶云问道:「所以你是基本确定了兇手就是胡毅?你是觉得他先伙同别人杀了白金涛,再解决掉同伙。」 第30页 「基本是这么想的,胡毅的嫌疑最大,一来白金涛死后,他获益最大。二来,杀死成年男性,并搬运尸体,即使白媛和王倩怡联手都很困难,而且她们与温长年还有王勉接触的机率较小。』 『动机合理。那么证据呢?」 「会有证据的,白金涛的案子就算没有证据了,只要王勉案能定罪也是一样的。」 「那么手法呢?」陆茶云踩着一片枯叶,仔细地用鞋跟碾碎。 「我会想到的。」 「那你加油想吧。反正谁杀人,谁被杀,这是别人的事。我不在乎,我只关心你。你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那我便能同你说件事。」 她的唇边泛着笑意,是野猫扑食雀鸟时志得意满的神情,「你还记得你的室友蔡照吗?那个把头髮梳得高高的,凭空就高出五厘米的人。」 「记得。」 「你还和他有联繫吗?」 「有,你是想说我家要租房的信息是他告诉你的,这我知道,也刺激不到我。」 陆茶云的笑意加深了,「你知道吗,祝一?一开始你有抑郁症状,但是不明显,是他最先发现的。他误以为你在追求我,偷偷联繫我,想让我刺激你发病,希望你的病情继续加重直到自杀。」 「为什么?」 「因为有人在寝室里自杀,校方为了保密会让所有室友保研。」 陆茶云满目柔情,温柔去牵他的手,冷彻如冰,「你病休后他还来看过你几次,对吗?人还真是有趣啊。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什么让你抑郁了?是什么让你崩溃了?」 林祝一致以漠然微笑,学着陆茶云的样子耸肩,「嗯哼?」 「你很孤独,没有人理解你,又太轻易被你看穿。你知道蔡照和你当朋友是别有所图,把你当个幌子,方便勾搭女人,在外把你贬得一无是处,再做出贴心的态度标榜自己。」 「所以呢?」 「你知道只有我能理解你。你越是抗拒我,越是痛恨我就越要承认,你只有我了。我们是一体两面。」 林祝一冷冷甩开她的手,转身便走,「自作多情是一种病,你好好治治吧。我可以给你介绍医生。」 林祝一浑浑噩噩回了家。母亲还在客厅折锡箔,见他回来,随口问道:「你刚才去哪里啦了?怎么这么久?」 「没什么。」 「你是不是去见陆小姐了?我看你还煮了菜带出去。」她露出狡黠微笑,似乎已嗅到空气中浮动的暧昧芬芳。 「算是吧。」 「别丧气儿子,我看陆小姐对你挺有好感的。女孩子嘛,要矜持一点,有时候是口是心非罢了。」 林祝一嘆气,明白母亲所念想的儿子同真正的他是全然不同的两人。理想的儿子需得是个正常人,需在男女的情爱上有所挂怀,需得热衷于尘世的一切幸福。考上公务员,娶妻生子,一年旅游两次,便是她心中幸福的最高层次了。 林祝一苦笑,又想起陆茶云的那番话,满心苦涩,如孤身漫步于荒原,身边不见任何人。 他颓然回了房间,强打起精神来,同钱一多简单说了那一番推论。钱一多倒也认可胡毅为兇手的可能,便确定了之后调查的重点。先去胡毅的公司查明他案发后几日的行程,再来重点调出这几日的监控,同时调查他是否有亲属在案发小区购房。如果这几番调查有所斩获,便能叫来胡毅问询。 挂断电话,林祝一做片刻犹豫,终于还是在聊天软体上找了蔡照,「你最近好吗?」 怎么的一张脸,怎么的一个人,似乎记不清了,蔡照在林祝一的回忆中如此模煳不堪。只剩下他聒噪的笑声,与勾肩搭背,热络地叫着兄弟的样子。林祝一从来都知道他的小把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将自己贬低得一无是处。 「没事,没事,阿一就是这样,不爱说话,不太合群,大家担待着他一点。」这是一次聚会,他被迫出席,百无聊赖地待了半小时离开后,蔡照说的话。 「你们是不知道啊,阿一。他看着特别帅,结果宿舍里一塌煳涂, 真的,男生宿舍里都算乱的,都是我帮他收拾的。还别说,我干脆给他当女朋友算了。」这是他抑郁发作,艰难维持正常生活时,蔡照说的话。 「是啊,是啊,我给阿一代签到。他有点睡过头了,昨天熬夜打游戏了。没事,没事,我和他谁和谁,一会儿我还要给他带个饭去。」这是他抑郁发作时,不得不用药保证睡眠时。蔡照说的话。 蔡照对他而言,像是一本识字读本般简单易懂。他的小花招,他的嫉妒心,他心中的林祝一是个故作清高,自以为是的人。林祝一或许当真清高,因为他都不屑于对付蔡照,也全然没将他做的事放在心上,还包括其他更多在背后编排他的人。但陆茶云不能容忍,她至少用计让两个对林祝一出言不逊的同级休学,一个记大过。但她故意留着蔡照,或许是觉得他没用,或许是为了刺激林祝一。 半小时后,蔡照回復了,快快活活发了个表情包以示震撼心情,「阿一你终于找到自己的帐号了啊!不容易啊。」 「嗯。」 「怎么,想我了?我最近还行吧。刚入职,上班有点累,同事都是白痴。我准备考个研究生,要是考上了就去读书。」 「嗯。」 「我还挺羡慕你,能一直在家呆着。你最近还行吗。」 第31页 「还可以。」 对了,正巧问你,你这周六有空吗?过来聚聚,我刚收了瓶好酒,山崎 18。」 「我现在不能喝酒。」 「别扫兴嘛,兄弟就是找个理由来见见你。真的好久没见了,请你吃个饭吧。」 「还是不了,见了面我可能会更扫兴。」 「这倒是实话。」他发了个扶额的表情,「你找我什么事啊?不是借钱吧。」 「不是。就是有点好奇,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突然想让我夸你啊,你是个大帅逼啊。」 「不,不是这个,我是不是一个很讨人厌的人?」 「你是不是没吃药?药不能停啊!」 「别岔开话题,我只是单纯好奇。」 「这个话怎么说呢,大家都是普通人,偶尔也会有点普通人的缺点,彼此担待一下就好。」 「不,我不是普通人。」 蔡照误以为他在开玩笑,「对,你不是普通人,你是仙女下凡。」 林祝一虚弱微笑,「真不好意思,是我不好,之前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喂,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本来有点事,但现在和你聊了,我感觉好多了。」 「那是了,我们两个的关系,谁和谁啊。」 「那谢谢你了。」 结束谈话后,林祝一确实释然了,他心平气和地起身,找了拖把,将房间打扫一番。然后发简讯给陆茶云,「你喜欢什么颜色?」 「没有特别的喜好,为什么这么问?」他想像着陆茶云此刻的神情,大抵是单手托腮,望着手机不明所以,又藏不住饶有兴致的淡淡笑意。 「我准备给你织一条围巾。」 「我不习惯戴围巾,你给我织手套就好了。」 「好。」 「你想通了?」 「是的,我刚才联繫过蔡照了,确定了一个我本该承认的事实。」 「什么?」 「我根本不在乎蔡照,根本不在乎他怎么想的,根本不在乎他做了什么。旁人对我无关紧要,我只在乎我自己。我也不在乎你。」 「是吗?那你刚才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知道得比我多。蔡照的事我不知道,你却知道了。我不会容忍自己不如你。来赌一把吧,白金涛的案子你花了多久想清楚?」 「一周。」 「有知道我不知道的信息吗?」 「有一些。」 「好,那我也会在下周三前给你答案,还有三天。我们打个赌吧。我要是能在下周三之前给你答案,你就从此滚出我的生活,我出现在哪里,你就和我保持一公里距离。要是我输了,随你处置。你就算要我切一根小指谢罪,我也只问是左手还是右手。」 陆茶云等待了半小时才发来回应,「好的。还有手套我想要灰色的。比较好搭衣服。」 「可以。」 想得美,灰色的手套他自己都没有。关上手机,林祝一拿了一团红色毛线,他赌气般地下定决心,要给她选上最俗气的颜色。 第16章 他搞女学生,我就顺便搞他 第五天早上八点,钱一多的电话并没有带来好消息。 钱一多说道:「胡毅的人际圈里里外外都查过了,直系亲属和所有熟人,都没有在小区里有房产。不过生意上的朋友没有问过,人数太多了。」 「这也不太可能。这种有风险的事不可能找生意的朋友帮忙。」 「我也这么想。那要是胡毅是兇手,他就不可能在杀人后留在小区里。」他的语气里隐约透着烦躁,大概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去胡毅公司问过了,案发的第二天下午,他就来上班了。 但是案发后两天里的监控我也检查过,没有看到他离开。现在在排查车辆,计程车和不在小区里的私家车进去,但我觉得希望不大。现在既没发现他进小区,也没看到他出来。」 「这么说现在的线索基本排除了他的嫌疑。」 「可以这么说。我觉得破案的关键还是要放在温长年和王勉的关系上,他们肯定有隐藏的联繫,不仅是简单的工作上的合作。」 「我有些别的想法,但我暂时不想说,我不应该干扰你的破案思路。这样一旦思路错误,就会浪费时间和人力。更有效率的做法是各自去调查,有结果后再交换信息。」 「确实,本来这也不是你的工作。」 「对不起,是我操之过急了,影响了你的思路,但我觉得之前的那番推理不是全无可取之处。我还是坚持胡毅是兇手,至少是涉案。」 「你准备怎么办?」 「我会试着私下调查一下,毕竟有些事,普通人反而能比警方了解得更多。有进展了我会告诉你,出了事我也一力承担。」 「你这话说得我有点担心。我也懒得提醒你别做违法乱纪的事,但是我还是要说,不准违法乱纪。」 林祝一微笑道:「好的,我过马路不会闯红灯的。」 「放你妈屁!别给我装傻。」 「请别担心,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了。这个案子对我也很重要,不仅是因为我涉足其中,我还想依证明自己有点用。」 「你在干嘛?我怎么听到你这里有水声啊。「 林祝一把手机调成公放,放在一旁,腾出手来在碗里打了个鸡蛋,「我在做饭啊,一会儿煮一点汤,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带给你一点。」 第32页 「你好像不太对劲,突然态度这么好,像是突然转性一样。「 林祝一失笑,」那你觉得我正常的样子是什么样?「 「要么一脸死样,象是条被人踢了一脚的狗。要么愤世嫉俗,好像谁都欠你个几百万。你今天是可积极了,这样子就差穿件西装,拿杯咖啡,去星巴克装成功人士了。」 「抑郁是间断性发作的,你要是怀念我发病的时候,等几天就好了。」 「不陪你小子胡扯了,总之你自己看着办,千万不要违法乱纪,我才不会去看守所捞你的。」 这通电话后半小时,林祝一就毫无心理负担地违法乱纪了。他叫来了陆茶云开车,准备去胡毅的车上装跟踪定位仪。 钱一多的电话前,林祝一就考虑过调查可能无进展,顺便做了两手准备。凌晨熘出门去,去胡毅公司附近的停车场踩点。地下停车场一共有四个监控,中间存在几处死角。但是在地下车库动手,总有不少为人发现的隐患。附近有五栋办公楼,却只有一个停车库,显然无法容纳所有车辆。照常理,必然有车会停在车库外无监控处。这一带的近七十家公司,林祝一熬夜查了办公时间,平均上班时间在九点十二。换而言之,九点之后姗姗来迟者,往往便不能将车安然停入车库。 先前林祝一就从钱一多处要到了胡毅的手机号,再加上手机变号软体,从早上七点开始,不间断地给胡毅打推销电话。第一通电话,胡毅还彬彬有礼地拒绝。到三通时,他已经压抑着怒气挂断。然而全程一共六通电话,胡毅都没有彻底发作,最多不过烦躁地质问道:「是不是有人花钱让你来骚扰我?」他的敏锐恰如一道闪电,。 这招不算道德,但成功拖延了胡毅上班的时间,或许也搅坏了他的心情。到上午十点,林祝一搭陆茶云的车,一眼便见胡毅的沃尔沃停在公司对面的露天停车场,且没有监控。 陆茶云也一样进入停车场,就在沃尔沃对面的一个车位。林祝一若无其事下了车,随手将手里的耳机线往沃尔沃车底一丢,将外套一脱,便趴到了车底,借着拿耳机线的契机,将一个黑色方形塑料盒装在底盘下,盒子正面印有「全自动汽车避雷器,原装设备,请勿随意拆除」字样。这是带窃听功能的定位仪,实时传送数据到手机上。 陆茶云坐在车里,看着林祝一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好似刚因为非法窃听被关了三年,昨天才从牢里放出来。她笑着问道:「你怎么这么熟练,以前给谁的车装过这个?」 林祝一从车底探出身来,敲敲车窗,示意她摇下窗来,「你知道经济系的沈教授吗?他搞女学生,我就顺便搞他,合情合理。」 「具体说说吧。」 「他对手下的女研究生进行性骚扰,经常藉口开车送她们外出,把她们锁在车里不轨。有个学姐是受害者,和我说了这事,我就帮了她一下。在沈教授车底装了这东西,录了一周的资料,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我隐藏身份,给这位沈教授传了一份录音。他看起来感触良多啊。」 「他去年离职了,不在我们学校做了。」陆茶云说道:「我以为你会把录音给学校高层举报。」 「不,举报未必会有结果,结果也未必当真有效。我不举报他,但要让他知道我随时能让他身败名裂。而且我不公布全部录音,每次只放一小段,让他猜不到我到底知道多少。他要一直害怕,才会克制自己。恐惧,才是道德的基础。」 「出于好奇,问一下你和哪位受害者学姐怎么认识。你完全不像是有机会和异性敞开心扉聊这种事。」 「网上的编织爱好者交流群罢了。她不知道我的身份,以为我是女生,但她用学校邮箱註册的帐号,我就能找到她的真实身份。」陆茶云微笑,想像着他坐在椅子上安然打毛线的样子。他有一双修长纤细的手,适合弹琴,适合持刀,或者将毛线绕上针。 陆茶云轻笑,「人肉搜索,信息收集,窃听,威胁,精神施压。你已经有了成为一个危险分子的一切技能了。」 「你还漏了一个开锁。这是我最熟练的一个,老式的锁我十秒就能开。」 「你是怎么学会的?」 「网际网路可以交给你一切没有用的技能。顺便还有经验交流的群。学会理论知识后,买套工具,多和开锁师傅聊聊,然后在自家门上多试试就可以出师了。」 「那你回家是不是都不带钥匙开门?」 「这倒不至于,不过偶尔忘带钥匙,我本来还想学开车门的,但是感觉不方便在别人车上实验。」 林祝一併不急于离开,反倒是绕着停车场打转,不时用手指敲击引擎盖。不多时,他身后的一辆白色别克里便逃出一只黑色小猫。陆茶云急忙下车,同林祝一合力,将猫逼到角落里,用外套兜着抓住。猫不过一只手掌大小,却挣扎个不停,林祝一揪着它后颈的一块皮,强按在怀里安抚了一阵,「你看,意外收穫。」 陆茶云试着摸摸它,却被一口咬住了手指,倒不算痛,也没有出血,她仍是在笑,「它是看到我们装跟踪仪的证人,你说怎么处理。」 林祝一望她,交换了一抹笑意,「拘留吧。拘留回我家。」 第17章 当董事长是个辛苦活,出轨也是 第五天 第33页 当董事长是个辛苦活,出轨也是。林祝一监听了胡毅一整天,便是有感而发。 一天的工作中,他一共去了车里三次。第一次是上午十点三十,给一个代理商打电话,约好这周吃饭洽谈的时间,另外人情往来的种种,与案件无关,便不宜多详述。中午十二点十二分,应该是午饭后,他又去车里抽了一支烟,小坐了十分钟,其中不时有嘆气声,然后他打了个电话,是给自己的情人。 胡毅说道:"你今天过来一趟,对。我来接你。要过夜的。晚饭外面吃,剩下的你看着办。这不用你管,我会说要加班,她反正也不太管的。知道又怎么样,早该习惯了。对,好,我大概七点到。" 紧接着又是两个电话,第一个是下属的,」喂,谢文文,我刚才接到办公楼那里的负责人的电话,怎么今天没有人去接待啊。这个项目你要跟紧啊。对,是。你忘记了?你怎么吃饭不忘记啊!你最近状态好像不行啊,感情上有什么事你先放一下,还是要以工作为重。好,那你自己好好想想,剩下的我回来和你说。」 第二个电话是打回家,语调里都浸润了中年人气虚乏力,「对,我今天晚上不回家,不用等我吃饭了。对,对,嗯。王倩怡今天在家啊?噢,那随便你。」 到晚上六点三十,胡毅又到车里给情人打了电话,「你出来了吗?我来接你。」 因他在开车,用的便是车载电话,对方的声音也一併放出,是个轻快如麻雀的女声,「还没有,我刚到家,先要打扮一下。你再等一下。」 「那你慢一点也不要紧,现在路上很堵。」 「好,你车开到门口就好。你别开进来了,小区里修路修得一塌煳涂。我家楼下都挖出个坑了,要铺个木板当桥走。」 胡毅的车慢腾腾在晚高峰里推行着,终于在十五分钟后停在一处老式小区门口。车门开又关,坐上来一位小姐。她似乎坐的是后座,便听胡毅半开玩笑抱怨道:「我在外面给人当老闆,到这里你给我当老闆,搞得我像个司机。」 「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下次坐上来。」 「不,一会儿我找个地方把车靠边,你就坐上来。」 「不要嘛。」她软着嗓子撒娇道:「这样很麻烦啊。」 「我没和你讲条件,我是告诉你。」胡毅的声音沉下来。 「诶呀,我和你开个玩笑,你别凶我嘛,你一会儿停下来我就换上来。」 又是一阵车门的开与关。女人换到副驾驶后,车倒不急着开。于是,两人接吻,听声音倒也有诸般缠绵,又夹杂着各类调笑声起,好在倒也没有彻底继续,当听众的林祝一才不至于落得彻底尴尬。 车继续开,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同胡毅说着话,「我昨天特别可怜,不是下雨嘛。又在修路,我还穿着高跟鞋,就摔了一跤,手机都碎了。没办法,只能匆匆忙忙去买个新的,结果牌子不好,怎么用怎么不习惯。」 胡毅自然心领神会,「那我们一会儿吃饭,商场里有专卖店,给你买个新的手机。」 之后便又是各种调情,看定位显示,他们是把车开到附近一处大商场吃饭。 林祝一料想之后还有一夜缠绵,暂且放弃了窃听,急忙叫了计程车,往女人住的小区开。按她所描述的,小区里确实泥泞一片,门口还堵着一辆起重机。 她应该住的是 13 号楼,楼下挖出一个深坑,重新安排管道。只能在上面铺一块木板供行人通行。林祝一随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从一楼开始敲门。他便是要这样排查是否有人在家。 101室开门是个中年男人,一脸茫然地望向林祝一,「你找谁?」 视线越过他往室内看,林祝一望见餐桌上的一对母女,便知这是一家三口。他微笑道:「你好,我是居委会的,过来进行一下人口统计。你们家是三个人,对吧?」 男人点头。林祝一装模作样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写着的其实是毛衣的针数,「好的,我们记录的是你家小孩是 12 年出生的,今年六岁,对吗?」 「不是,是 10 年生的。」 林祝一假意在笔记上涂了几笔,「不好意思,那是我们记错了,可能和 14 号楼的那家弄混了。好的,谢谢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便是借着这办法,林祝一敲遍了整栋楼的每一家住户。只有 402 和 301 家中无人。仔细看过后,301 的门前铺了地毯,地毯上有个泥泞的鞋印,应是昨天下雨夜归留下的。鞋印是个男人的,便排除了这家住户是林祝一要找的人。 林祝一在 402 门口站定,凑近往门上看。老式的门,老式的锁,他从兜里掏出开锁工具,捅进锁眼里一撬一转,门便开了。 很一目了然的女人的房间,椅子上甩着裙子和长袜,高跟鞋东倒西歪踢在一侧,又有檯面上散落的化妆品。室内的布置是风格的混搭。房子完全是旧的,但漂亮的墙纸是新贴的。充当餐桌的圆台是旧的,但旁边摆着的椅子是从宜家买来的。空调近于半死不活了,但一旁有装饰性的加湿器到很精緻。几乎可想像房子主人的形象:精緻,有情趣,手头拮据却不缺生活期望。 林祝一自觉戴上手套,脱下鞋进屋。桌上摆着一部碎了屏幕的手机,几乎整面都是花屏。他犹豫了片刻,手机就揣兜里往外跑,临走前还不忘检查遍抽屉,找到屋主的身份证,记下姓名和出生年月。她叫夏琪尔,今年才不过二十四岁。 第34页 林祝一去了周围最近的手机维修处,并不问价钱,只说要立刻换屏。接待他的是个戴棒球帽的年轻人,瞥一眼粉红色的手机壳,再上下打量林祝一一番,瞧着他有几分是要销赃的可能,「这个手机不是你的吧?」 「女朋友的手机,她在外面有人了。我要看她聊天记录,她就把手机摔碎。还和我吵了。我修好了看一下,也算是彻底死心。」林祝一把谎说得面不改色,给多给了几百希望能保密。 对方倒也回以一个理解的眼神,接口道:「现在女人都学坏了。全是为了钱,一点真感情都没有。要我说,就应该像以前一样,一人分配一个老婆就好了。」 林祝一併不接话,只催促着他快些修。这人说的自然是昏话,林祝一可以随口从歷史学和社会学的角度反驳他,但自然是无甚意义。人可以幸福地活在自己的偏见中,水火不侵。 修理工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情史,同村的女人如何甩下他,不管不顾去深圳打工。林祝一不时敷衍几句,但完全不在听。他莫名想起了陆茶云,不知道她此刻在做着些什么。今天晚上陆茶云说是与朋友有约,便不能开车送他了。晚上出门,林祝一坐在计程车上,满心的不习惯,之后又有些不安,好像短短这几天,他就习惯了陆茶云陪在身边的感觉。 在修理工聊到第二任前女友时,手机的屏幕也修好了。开机解锁需要密码,林祝一试了先前记下的生日数字,果然正确。他检查了手机里的简讯,倒没有特别的信息,基本都是信用卡的还款通知。她手里至少有六张信用卡,还有些小额网贷。微信的聊天记录里倒是有些收穫。一个是胡毅给她的转帐记录,每次在五千左右。另一个是她与某个朋友聊天,谈及了胡毅。 她朋友问道:「他怎么这么大岁数还没小孩啊,是不是不行啊?」 她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没小孩,他行还是行的,好像是老婆不愿意生。」 「怎么会不愿意生啊?」 「也好像是不能生,听说流产过。他老婆以前是医生,搞不好是放射科什么的,有辐射的。」 「那这样还不离啊?」 「他们有钱人在一起都是利益关系的,他老婆有公司的股份。离估计也离不了。感觉她老婆还挺厉害的。」 「为什么啊,她来找过你了?」 「这倒没有,可是好像她的嫂子以前就是她同事,她介绍的,和她哥差了快十五岁。你想想比她都要小几岁,还要叫嫂子,多尴尬啊。搞得和拉皮条的一样。」 「反正他们公司也不是她哥当家作主了。原来那个董事不是退休了嘛。」 「好像不是退休,就离家出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一提到这件事,老胡就不高兴。」 「估计是以前哪里不对付。那就更好了,你们家老胡说不定本来不想结婚的,就是想借一下力,少奋斗二十年。现在心里肯定后悔了,想要小孩了,没后代怎么行。这些东西给谁。他现在什么态度,和你有没有避孕啊?」 「说不清楚。」 「你试试看吧,要是中了,他老来得子,肯定宠的。我知道有个庙拜这个很灵的,你下次去看一下吧。」 对话到此便结束。林祝一重新关机,对着修理工说道:「想不想再赚一次钱?麻烦你把碎掉的屏再换回去。」 第18章 死者亦是兇手 第五天 林祝一将夏琪尔的房间完全復原,清除痕迹后便离开了。回家后,他打电话给钱一多。电话一接通,迎接他的就是大大的哈欠声。钱一多无精打采道:「是你啊,什么事?」 「你还没吃饭啊?」 「在吃,我在烧水泡面。你那里进度怎么样?」 「我还是以白金涛的失踪案为主。我刚知道了一件事,白金涛的妹妹白媛,也就是胡毅的妻子本来是医生,并且和白金涛的妻子王倩怡是同事。」 「那也没什么稀奇的吧。认识的人当妯娌,相处起来也方便点。」 「确实很正常,但问题是你见到白媛,和她提到王倩怡的时候,她没有和你说起这件事。」 「说不定是忘记了。」钱一多踱步到室外,叼出一根烟咬住,腾出手拿打火机点燃,「你是觉得她们两个有合伙作案的可能。可能是可能。这个是可以分别制造不在场证明。但是怎么操作呢?你小子有 120 斤吗?」 「有的。」 「白金涛有糖尿病,大约 170 多斤,就是你背着个包,包里放满砖头还要重一点。你知道王倩怡有多重吗?我刚见过她,看着和个大学生似的,可能不超过一百斤。而且他家的书房在三楼,两个女人怎么合作,都很难把他从书房弄出来。」 「可能是白金涛自己离开书房的,兇手将白金涛叫出来后再杀害。 」先前带回家的猫,此刻爬上林祝一的书架,在一排书嵴上行走。它踩过了康德,又走过了缪赛,在黑塞的着作前驻足,最后表达了对《统计学基础》的兴趣,开始用封面磨牙。林祝一不得不空闲出一只手来,将它捞到自己怀里抱着。 「这个可能性很小。让我来给你理一遍时间线。晚上八点三十分,白金涛进入书房,然后把门反锁,唯一一把钥匙在他自己手里。他和竞争对手打电话,白媛有听到吵架的声音,这时候他还在书房里。通话记录显示是九点零二分。九点十五分,胡毅在距离案发小区六公里外的一家饭店,有监控为证。九点二十五分,王倩怡从父母家回来,她是开车的,一路上都有监控记录。而且她的儿子就坐在车上,她没办法脱身去杀人。接下来是九点三十分,白媛离开。虽然当时现场只有王倩怡,她们串通的话确实可以谎报时间。但问题是小区的监控有拍到白媛九点三十二开车离开。」 第35页 「但是这些不在场证明都是建立在九点三十之前,白金涛已经死了的情况下。有一种可能,白金涛一开始只是失踪,或者他被兇手叫去某处。然后在这天结束后他才被杀害后埋尸。」 「你说得有可能,但是怎么解释锁起来的书房。书房肯定是反锁的,然后被胡毅一脚踹开,这个我们确定过了,而且门肯定是只能从里面锁的。还有就是监控没有拍到白金涛离开。如果他是自愿离开的,大可以光明正大走正门。」 「你的想法是什么?」 「肯定是有合伙杀人,但是合作的应该是外人。」 「你是说王勉和温长年?」 钱一多抽完半根烟,随手丢在地上,用鞋跟踩灭,便往屋里走,「王勉应该是脱不了干系的。我已经查到他和白金涛的社会关系了,足以构成杀人动机。王勉以前和白金涛是老乡。王勉他爸以前就是做建筑行业的,和白金涛应该算是竞争对手。王勉十五岁的时候,他爸就车祸死了。虽然判定为意外,但这种事谁说得请。第二年白金涛就过来开公司了。」 「那温长年呢?」 「温长年有个表亲,在王勉他爸以前的建筑公司做过。」 林祝一质疑道:「这层关系是不是太牵强了?」猫从臂弯爬上了他的背,他怕它摔下,只能跪在床边,希望它能顺路爬上床。可是猫爪子勾住他的毛衣,大声叫唤着求救,他只能暂且放下手机帮忙。这着实有些麻烦,毕竟他不是猫头鹰能把脑袋彻底转到背后。只能将毛衣脱掉,小心地裹住猫放在床上,再重新拿起手机,「喂,钱警官你还在吗?」 「我是不是听到有猫叫?还是你突然在学猫叫?」 林祝一轻笑,「你把我想成什么?我只是今天在停车场捡到一只猫。」 「噢,停车场啊。你去停车场干嘛?你又没有车。你该不会去跟踪胡毅了吧,所以才突然知道他老婆的事。算了,算了,你别解释了。我不想听,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让你不要越界调查,你肯定犹豫都不犹豫一下就跨过去了。懒得管你。」钱一多无可奈何嘆了口气,「牵强不牵强我不知道,但王勉和温长年的关系应该是不一般的。从三月到五月,温长年每隔一段时间就给王勉转钱,每次四千,一共是两万四。」 「你觉得这是封口费?」 「这个暂时不能确定,但是有经济往来的话,关系应该不一般。要是把王勉和温长年列为嫌疑犯。那很多事情就能说得通了。比如说书房原本的窗户是开着的。王勉和温长年只需要开车进小区。然后一个人爬上楼从窗户进去,打晕白金涛。两人再合力把他抱下楼,接着放在后备箱里,开车离开。最后在外面杀害并埋尸。」面已经泡好了,钱一多并不急着吃,而是掀开盖子,深深地嗅上一口香气。 「这样的话,杀人只需要他们两个就够了。」 「但是布置现场需要有内应。所以第二天胡毅就过来,装作现场的第一发现人,把门踹开,然后把窗户锁上。就能制造密室。还有一点,王勉他们毕竟是外人,必须要有人告知,才能确定那天白金涛什么时候在书房。」 「那就有一个漏洞了。根据白媛的口供,那天白金涛进入书房不是习惯性行为。胡毅那时候在外面应该也是预料不到的。」 「可能胡毅是知道的,因为口供里他说,那天晚上白金涛约他九点在外面碰头。所以说他和白媛肯定有一个人是说谎的。」 「你觉得是胡毅在说谎?」 「你不也是觉得他是兇手?还有一个佐证,你想啊,一般人去赴约发现对方没有出现,第一反应是做什么?肯定是去打电话问一下啊。但是那天胡毅没有打过电话,既没有去问过白金涛,也没有去联繫过白媛。他是等第二天才上门来询问的,这就很有悖常理。」 林祝一不置可否:「如果要检验你这个推论,就应该调取那天网上的监控,察看所有车辆的牌照。如果有外来车辆或者是计程车,一一排查就好。」 「你先等一等啊,我吃点东西。」钱一多换成左手接电话,右手拿起塑料叉,吸熘吸熘吃起面。林祝一在电话那头隐隐皱眉,他是一贯不在吃饭时发出声音的。钱一多继续道:「这案子坏就坏在这里。白金涛当年没找到尸体,属于失踪而不是死亡。所以派过来的警力不够。」 「死人似乎比活人值得更多关注。」 「这话真刻薄,不过是实话。当年的调查得很潦草,就问了口供和拍了现场,但是现场的照片和没有没差别,就拍了书房的布置和门锁,对房子外面的痕迹完全没有探查。还简单看了监控。因为是高档小区,所以外来车辆进出是有记录。那天晚上,就三辆车进出过,都去问过,和白金涛的案子没有关系。但是计程车没有排查过,要是真的是王勉他们做的,查一下计程车牌照说不定有线索。」 「所以你现在是在查王勉案的监控吗?」 「聪明!」钱一多匆匆忙忙又喝了口汤,手背抹去嘴边油渍,「既然案子没线索,就应该回到现场去找。一点一点找,总是会留下点什么的,没有不留破绽的案子。有时候笨办法也是好办法。我今天让人去小区附近都过一圈了,只能从正门走,要进出必然经过监控。所以肯定是我们第一次排查的时候漏掉什么了。那一次主要看的是外来车辆和人员进出。现在想还漏掉了计程车和摩托。今天彻底排查了一遍,案发当天,一共有五辆计程车进入过小区,现在正在已经有三辆的车牌确定了。」 第36页 「如果连计程车都排除了呢?」 「那就再从胡毅的方向去查。不过我是尽量避免搞有罪推论,就像是你那次一样,看上去线索都指向你,但并不是你做的。」 「那祝你好运,我拜託你找的白媛任职过的医院,请别忘记。」 「行,我知道了。」钱一多半真半假抱怨道:「不过说真的,我怎么觉得你小子在差使我啊?」 林祝一轻笑,「钱警官,我知道你很忙了。如果不是为了节省破案的时间,我也不会来找你帮忙。看在都是为了同一个案子的份上,劳烦你帮个忙吧。就算是与案子无关的线索,也请当是满足我可怜的好奇心吧。」 「行啊,你小子有长进啊,会说软话了。你等着我,二十分钟后,我发消息告诉你。不过先说清楚啊,如果有谁问起来,你不能说是我帮你查的。」 「这我明白,我就说是网上搜索到的。」 二十分钟很快,但钱一多的效率更高,电话挂断后十分钟,林祝一就收到他的消息。白媛是八年前到第三中心医院就职,而那时王倩怡已经做了两年的护士。她们当了两年的同事,之后便是六年的妯娌,结双双辞职。按常理,她们的关系算得上是亲密,但是听白媛那天与钱一多的对话,却有些生疏。可能是为了避嫌,或是别有用意。 第二天是周二,同林祝一与陆茶云约定的期限还有两天。他远算不是胜券在握,却也没什么慌张感,有的是一种下意识的笃定,像是没有复习便去考最擅长的科目,看一眼试卷或许有些难,但之前未必没有考过更难的。他心神不定,却是为了别的事。陆茶云已经有十个小时没在他眼前晃悠了,也没有信息发来。这令他产生一种古怪的错觉,好像他们已经分别多年,然而并没有,分开连二十四小时都不到。这只在林祝一房间内的猫可以作证。 此刻这只猫正待在林祝一枕头上,唿噜的声音像是摩托车发动机。林祝一居高临下地瞧它,一个娇弱的造物,却把他折腾得不清。猫整夜沖他叫唤,舔他的脸,又咬他的手。林祝一起先把他放在笼子里,但它不情愿,叫了大半个晚上,像是个不间断的高音喇叭。林祝一只能把他放出来,抱进房间。它又一定要上床睡,只能先仔细检查它身上没有跳蚤,再纵容它爬上去。猫的幼崽就像是人的幼崽,需要抱,需要抚摸,需要摆在温暖的床铺上哄它睡觉。林祝一不太喜欢宠物,猫和狗都是。晚上抱着猫睡觉并没有特殊的情感,只是有莫名的责任心。起先是不能让他冻死,或是流浪在外捕捉雀鸟,带回家后又没办法招架撒娇。 林祝一摸了摸猫,它曾用湿润的鼻子蹭他的手背。猫好像是全身心地爱着他,这让林祝一不知所措。外部的情感于他有一层隔膜,但他也不是全然无知觉,只是对过度的情感有所恐惧。如果有人突然靠近他、赞美他、关爱他,他不会有太多感动,只会下意识想逃离。所以如果陆茶云只是她表面上那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开朗学妹,林祝一只会更疏远她。现在她的一切负面特质反倒使林祝一放下了戒心。因为他对她从不抱有希望,便不再有失望的可能。 在周二的早上七点,林祝一终于主动给陆茶云打了电话。她似乎还睡着,接过电话迷迷煳煳道:「不学英语,不买房子,不办证,不拍车牌,不要推销保险,谢谢。」 林祝一愣了愣,说道:「是我啊。」 「噢,抱歉,我没存你的电话号码。」 林祝一莫名有些失落,他存了陆茶云的电话,反倒像是在落了下风。他故意说道:「我本来也没存你的号码,但是不记得是谁给我的。」 「是嘛,我其实不太把这个号码给人。一般告诉别人的是另一个手机。」陆茶云的声音里似乎有笑意,「什么事找我?」 「你会养猫吗?昨天捡的猫,我检查了一下,好像被虫子咬了,肚子上有痘痘一样的东西。」 「是复数个吗?」 「是的。」 「那应该是乳头吧。」 「是公猫啊。」 「你是男人,你没有乳头吗?」 「这不一样吧。人类是进化的半成品,我们身上有很多进化不完全的东西,比如尾骨和男人的乳头。男人有乳头是因为控制乳头的基因在常染色而不是性染色体上。但是猫应该已经进化完全了,为什么会有乳头?」 「可能因为雄性的乳头还有一些我们没发现的用处。」 「比如说?」 「你真的要我在电话中说这个吗?我怕你尴尬到用领带在家里上吊。」 「噢,我明白了。」他们不约而同沉默了片刻,似乎都在反思话题怎么落到这方面去。林祝一挠了挠头髮,耳后泛起无望的红晕,他回忆起陆茶云的手指滑过腰侧的触感。那时他下意识躲开,她笑着问他是否怕痒。 陆茶云说道:「你要是不喜欢就带过来,我送给适合的朋友吧。猫和人一样,越是小越是方便找领养。」 「这个不急,你昨天晚上去做什么了?」 「噢?怕我作弊吗?别担心,我还是有这点信用的,答应你的事,我说到做到,到了周四你告诉我你的答案,只要没问题,我马不停蹄滚出你的生活。「 「嗯。」 「还是说,你不是关心案子的事,只是单纯在意我?想知道我昨天是为了谁才抛下你?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第37页 「你想像力太丰富了。」 「 我昨天是和朋友一起吃饭。如果你真的有兴趣,时间又充裕,不妨今天下午抽个空来见我。他们又约了我一起喝个茶,你们不妨认识认识。」 「你对朋友的定义是供你戏耍取乐,做人类观察的马戏团动物吧。」 「你总是把我想得很坏。那你还不如亲自看看我有多坏。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下午一点半。」 「我不会去的。」 收到陆茶云的发来的定位时,林祝一正在用湿纸巾给猫擦脸,他不情不愿地记下了地址,又用导航计算了过去的时间。但在此之前,一个上午的时间,他还要用来继续调查胡毅和白媛。 第19章 别从楼上摔下 第六天 胡毅是今早七点把小情人送回的家。车照例停在公司停车场,林祝一在他上班后,便故技重施,熘进地下停车场,装作有东西掉落入车下,钻到车底时顺便取出了定位仪。临走前他再次瞥一眼监控,这是个死角,拍不到他的脸,这便是带兜帽卫衣的好处。 周二上午的第二站是近郊的一处别墅,不少在市区工作的有钱人会买这里的房子,供周末度假用。林祝一叫的依旧是计程车,车一开下高架,就听司机感嘆道:「好久没开过这么顺畅的路了,不堵车,不修路。路上连车都没有。」 林祝一说道:「等周末就不一样了,会堵得水泄不通。那边的停车场都停不下。」 「你对这里蛮熟的,住在这里啊?」 「以前有朋友带我来过这里。」陆茶云的父亲在后一条马路上有别墅,一样是供假期时使用。去年暑假林祝一同她在别墅里共处了一周,双方父母都不知情。林祝一推说去旅游,陆茶云则告知父母只有她一人。百无聊赖的夏日假期,看书,闲聊,争论,在书房用投影仪放电影,做各类蠢事。尝试用发卡开手拷的锁,尝试用人造钻石割开绑住手腕的胶带,尝试把牙刷磨尖充当兇器,尝试从橘子皮里提取柠烯来融化泡沫塑料,这是最傻的一件事。他们吃了十多个橘子,手指都发黄。一天的黄昏他们开了一瓶酒,结尾是醉意朦胧中的一个吻。第二天凌晨,林祝一就落荒而逃。 林祝一下了车,按照之前定位仪的指示,走到一处别墅群。满目所及皆是红顶白墙的三层小楼,周围新载的树,新铺的路,以及这新造的别墅,便足以用来安置胡毅那新找的情人。 他来到胡毅的别墅前,门是全叶片锁,因为,钥匙、档柱和弹簧构成了拨块和锁芯的离合,不能再随便用锡纸打开,虽说有些困难,但也不是打不开。他凑近着看,手插进兜里,摸到开锁工具,心中犹豫。打开这门大抵需要十分钟,若是中途被人撞见,便要走扭送法办的一套流程了。 考虑的空荡里,林祝一意外发现锁眼处有许多细小的刮痕,像是用颤抖的手握着钥匙划出来的。但是这些划痕更细,是用更小的工具弄出的。林祝一从兜里拿出开锁工具仔细比对,便知是这样留下的。稍作思考,王勉案的主要手法,他便是明白了大半。他莫名笑了,果然还是顺应那个原则,作案的方案越简单,作案的人数越少,出现破绽的可能越小。 林祝一瞥了眼房子前的监控探头,正对着大门。此刻他若是开门进屋,未必不能找到些证据,可如果不是决定性证据,他非法闯入的罪倒是坐实了。派出所里能人多,可他也确实不想在里面过年。林祝一谨慎地后退了几步,一转身,正要离开,却与前来巡视的保安撞了个正着。 保安之前见过他,看着他在门口登记,才开放门禁让他进来。假装住户这一套把戏显然是行不通了,林祝一先发制人,「你们这里的房子都地下车库吗?」 他眯着眼打量着林祝一,「你要在这里买房子吗?」 「不是,是租房子。我想在这里租一套别墅,今年跨年找朋友来聚聚。我在网上看到这户人家说过年可以租,但是不允许看房。所以我过来先看一下。」 保安仍旧将信将疑,「噢,那你是来找这户的,你知道户主姓什么吗?」 「姓胡,虽然和我联繫的是个女人。」 保安点点头,「你刚才是问有没有车库。这里一片的别墅都是有车库和后院的。后面一排只有后院,车库是要公用的。」 「你们这里治安还是不错的。」 「这里住的都是老闆,安保不好肯定是不行的。」保安面有得色,似乎与有荣焉。 「那住在这里的胡先生也是老闆了?」 「他是大老闆,家里好几部车了,摩托车也好几辆。不过他人挺好的,平时对我们都客客气气的。到底是大老闆,就是不一样。」 林祝一微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匆匆忙忙离开一处别墅区,林祝一又往另一处高档住宅区去,是白金涛当年住过的房子,他就是在那里的书房失踪的。路上林祝一认真审视了自己的穿着,从头到尾的优衣库,鬍子是一周没搭理,鞋子是一个月没换,头髮有两个月没修剪,形象介于流浪汉与嬉皮士之间,难怪保安将他视作重点关注对象。他自嘲一笑,明白自己是被这张脸宠坏了。动物界中是雄性比雌性更在意美貌,人类世界则相反。平头正脸的男人没那么多,尤其是在理工学校,为此常常会有误解,将林祝一的不修边幅视作颓废派的个性时尚。实在是高估他了,这不过是抑郁症的初期症状,从个人形象开始逐步放弃生活。 第38页 白金涛住过的小区叫湖畔绿洲,在一个商圈附近,内部的设施完善,配有健身房和地下车库与儿童游乐设施。然而终究是十多年前的旧楼盘了,现出些力有不逮的气质来。绿化秃得像是稀疏,花也开得黯淡,底楼的健身房和游泳池也不见有人在。这种缓慢爬行着的衰败,反倒让林祝一感觉平静,好像在这里他可以随着时间一起枯萎,不必辜负任何人的期待。 他踱步到白金涛当年所住的那栋楼下,19 号楼的 302,抬头可以看到书房的米白色窗帘。实地探查推翻了林祝一先前的猜想。他原先认为三楼的高度不适合攀爬,即使犯案的是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然而如今看来,这倒是比他想像要轻易许多。一楼是供楼内居民使用的公共健身房,在一二楼交界处有个平台,只要爬上这个平台,就可以攀着外部管道,轻松爬上三楼书房。 林祝一先前考虑过一种可能,便是白媛参与作案,杀死或弄晕白金涛后,与人合作,将他从大门搬运下楼。然后再派人从窗户爬进书房,然后原路返回。现场勘探后,这个推论便被否定了。这栋楼的门口正对着一个监控探头,如果这样离开,必然会被拍到。而且动机始终是个谜团,白媛从白金涛的死中无法得到任何好处。她兄长的失踪带给她的不过是个出轨的丈夫和金丝雀一般的生活。王倩怡也是同理,她与白金涛有婚前协议,并不能继承他的全部资产,所有的只是 4%的公司股份与独力抚养儿子的辛劳。 否定这个猜测后,钱一多的推理确实合理起来,只是落实到细节实施上仍有不少问题。最大的漏洞在如何搬运白金涛离开书房。林祝一犹豫片刻,索性亲自尝试一番。他如一个新入行的小偷般,鬼鬼祟祟望向周遭,确定四下无人后,他双手攀住外墙的管道,脚踩住空调外机的铁栅栏上,倒也比较轻松爬上了二楼平台。 这样看来制服白金涛后,兇手将他从书房窗口搬运出大楼倒也是有可能的。可以先将人抱出窗户,然后扶着他下到二楼平台,再将他弄到楼下。若是换成更瘦弱的犯案者或是女性,这里也有使用道具的,例如可以用绳子捆住白金涛,另一头再穿过空调外机的栅栏缝隙,将人吊出窗口后再放到二楼平台。 林祝一爬到三楼窗口,寻找那一处的栏杆上是否有特殊的磨损痕迹,却是未果。案发书房的白色窗户已经在眼前。他下意识地推动窗户,竟然没有锁。按理说这栋房子已经没有人再住了。白金涛失踪后,他的妻子王倩怡就带着儿子搬去了另一套学区房。既是为了便于孩子入学,也是为了封存发生在此处的一切。林祝一第一反而是糟了贼,稍稍将窗户推开些,掀开窗帘,试探着探头进去观望。 忽然房里传来一声叫喊,林祝一勐地一惊,脚下一滑,手来不及攀住旁边的水管,便要往外摔去。好在书房里伸出的一双手及时拉住了他。 第20章 那不是他的孩子吧 第六天 林祝一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惊魂未定。他成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王倩怡在热情地忙前忙后,尽一切地主之谊,似乎丝毫不介意他先前的闯入。 时间倒回五分钟前,林祝一爬在大楼外墙,脚踩着空调外机栅栏,望书房里探头探脑。那时王倩怡的儿子正在书房玩耍,她则在整理书架。孩子的一声尖叫吓到了林祝一,他失足往后倒,千钧一髮的时刻,王倩怡抓住了他的手,她也一把没有拉住,险些被林祝一拽出了窗外。好在这片刻的援手给了林祝一回神的机会,他的另一只手攀住了窗框,勉强稳住了自己。他的鞋底蹭下些铁锈,栅栏咯吱作响。 林祝一站在窗外,与王倩怡面面相觑,满心尴尬,恨不得即可变成一只壁虎攀着墙壁爬走。但他终究不得不惯常的娴熟笑脸,「是王倩怡小姐,是吗?不好意思吓到你,如果我说我不是小偷,而是警察,您愿意信吗?我可以把证件拿给你看。」 确实在他口袋里躺着这样一本警官证,自然是假的,不到万不得已时也不会拿出,以免数罪併罚在看守所里过日子。他不清楚王倩怡的性格,担心她不会信,便已做了最坏打算,必要时找钱一多电话作证,不料王倩怡大咧咧笑开,「我信啊,哪有小偷这么笨,大白天过来。再说我们这里这么多年还没遭过贼。」她的神情里有少见的坦诚,以至近于天真,「你先进来说话吧。站在外面太危险了。」她抱着儿子往后退,腾出些地来,方便林祝一从窗口爬进书房。 遭了这一番惊吓,林祝一倒一时间忘了先前推理的思路,茫茫然坐在客厅里,看着王倩怡在忙前忙后。这间房子确实是不住人 ,她是定期过来打扫卫生。意料之外,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并不是夺人眼球的漂亮,而是邻家女沁人心脾的秀丽。五官不大,比例却端正,轮廓平淡,皮肤却洁白。她的举止间仍有护士工作的痕迹,动作干净利落,却又轻柔得像放牧云彩。 简单收拾了一番,王倩怡打发儿子去书房写功课,便大大方方坐在林祝一面前,说道:「这位警官怎么称唿啊?」 「姓林。」 「噢,那林警官是来问我们家老白的事情了。」王倩怡面上带笑,全无避讳,好像不过是闲话家常,「还是要问以前的那些事吗?」 「以前是哪些事?」 「就是老白失踪那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那时候在哪里,见了谁,和谁说了话。」 第39页 「那能不能麻烦你再重复一下当初的答案。」 「这也不是能不能的事。」王倩怡随手把一缕头髮别到耳后,「主要我也不太记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太记得了。就只有那天我去我爸妈家吃饭,把昭儿带过去,我爸妈好久没见他了。然后我回来的时候,白医生在家,她和我换班,说我回来了她就走了。 」 林祝一打断道:「白医生?你是指白媛吗?她现在已经不当医生了。」 王倩怡笑笑,「对,但是叫习惯了,就改不了口了。」 「你和她以前关系很好吗?」 「什么叫以前啊,现在关系也好啊。昨天她还给我家送了点水果。她一直都挺想着我。」 林祝一垂下眼若有所思,「抱歉,打断你了。请继续说。你回来之后是看着白媛走的吗?」 「对啊,她就拿着车钥匙走了。走前和我说,老白在书房里谈事情,让我别去吵他。他刚和人吵过架,让我小心点。我去书房敲敲门,和老白说我回来 。他没有反应,我就自己做自己的事了。后面我就哄我们家昭儿睡了,自己再洗澡。睡觉前我又去书房和他说我先睡了。他也没有理我。」 「这种时候你就不起疑吗?他这么久待在书房里都不回应你。」 「以前也有过,他在书房里处理公事,弄着弄着就睡着了。后来我去叫他,他才醒过来。」 「这样啊,那为什么那次你不去叫他?」 王倩怡致以轻快一笑,「说了啊,我怕他发火。他发起火来很吓人的,骂得你连话都不敢回,头也不能抬。」 「他平时一直骂你吗?」 「他谁都骂。胡毅也被他骂过,白医生也被骂过,不过她还好,毕竟是自己亲妹妹。有一次昭儿调皮,不肯完成作业,他也骂他,还罚他不能吃饭。我去劝,结果也被骂了一顿。」 「有个问题可能有些莽撞,但我还是要问你。你觉得白金涛失踪这么多年,还在人世吗?」 「现在怎么样我说不清楚。但是一开始他应该是离家出走。因为他把胰岛素注射笔拿走了。」她的回答不做丝毫犹豫,说话时也直视着林祝一双眼,没有任何闪烁。这样的眼神自然没有任何效用,未必是坦诚,也未必是心虚,只与她的性情相关。王倩怡是个极亲切的人,不算聪明,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弱势,神情中时常有稚气未退的部分,反倒容易让人生出怜爱的心情。 「他有糖尿病?」 「有,但是还能控制。所以一直会忘记带着注射笔,以前总是要白医生提醒。所以他家里放着一支注射笔,公司也放着,就是怕他什么时候忘记。他不见的那天,放在家里的那支笔也没有了。可能是他拿走的,别人也用不着这个东西。」 「那你觉得他是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按理来说,这样的人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没必要走。」 「我觉得搞不好是他杀了人了。」王倩怡一本正经道,但她的笃定里有种孩子气的认真,似乎很不能当真。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有什么证据吗?」 「就是这么觉得,他生气的时候那个样子,你没有看到啊,谁和他不对付,他就一下子阴沉下脸,有的时候还会笑,就一副『你等着瞧』的样子。以前白医生说,她本来大学毕业后想去别的地方上班,面试都过了,房子都租了,可是她哥就不同意,用关系把事情搅黄了,把她在家里关了一个星期,等到她服软才放她出去。胡毅就更加了,总是挨骂,有一次喝醉了差点拿东西去砸他,还好没砸中。就不只是对自己家里人,他以前当病人住院的时候就是这样,和一个病房里的病人关系都不好,和医生倒是都混得蛮熟的。」 「他以前是你的病人,对吗?」 「也不能这么说。他那时候出车祸,腿断了。正好我们医院骨科不错,白医生又在里面上班。就让他住进来了,有自己人肯定方便照顾。白医生和我关系也好,就让我有空照顾着点她哥,一来二去就熟了。" 「如果他要杀人,你觉得他会杀谁?」 「这我不知道,他得罪的人挺多的,尤其是得了糖尿病,脾气就更差,火一上来看谁都不顺眼。」 「那你听过王勉这个名字吗?或者是王军磊?」 王倩怡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他不太和我说工作上的事情,反正我也插不上什么手。他说谁谁谁不行,我跟着骂两句就是了。」 「王军磊是王勉的父亲,也是搞建筑行业的,以前和白金涛是竞争关系。后来出车祸死了。」 话音未落,便能听到门开合的响动,她的儿子白昭从书房里走出,怯生生瞄向林祝一,快步跑到母亲身侧,说道:「我肚子痛。」 王倩怡便小心翼翼问他话,问他先前有没有偷吃过零食,又或者贪图方便喝了凉水。白昭坦白吃了先前藏在柜子里的两包薯片,便基本被诊断为消化不了。挨着数落,垂着脑袋,坐在母亲腿上,由她小心地揉着肚子。林祝一在旁看着,突然想到一件事,并非所有当事人都被询问过口供,只有成年人,漏掉了孩子。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问道:「你叫白昭,对吗?你今年有五岁了吗?」 「没有,我有六岁了。」他的语气有股理直气壮,好像这漏算的一年使他受了极大的委屈。二十五岁前,人们总是误以为年龄的增长意味着成熟。但在真正成熟后,他们终将明白这不过是一种无可避免的衰败。白昭与他父母的婚姻同龄,暗示着白金涛与王倩怡是奉子成婚。 第40页 林祝一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吗?」 「我更喜欢白阿姨。」 「为什么啊?」 「白阿姨说话好听,总是带我吃东西,也不骂我。」 「那你妈妈的这些叔叔里,就没有人带你去吃东西吗?」 王倩怡脸色微变,正要拍白昭的肩膀暗示他沉默。他却抢先脱口而出道:「胡叔叔带我去吃过,总是去很贵的地方,可是他一直骂我,还给我很多作业写。我最喜欢李叔叔,他送我游戏机了。妈妈也喜欢他。」 气氛尴尬,王倩怡急忙解释道:「这也不算出轨吧,你应该能理解。老白估计着也是回不来了。我也要为孩子打算。」 「不,这种事情我无所谓,不做道德批判。」林祝一问道:「胡毅是让你把手边公司的股份卖给他吗?」 「他和你说了这件事啦。是啊,我最近手头有点紧,老白的几套房子都在他名下,我也没办法动。」 「我记得配偶一方失踪满四年,你就可以单方面宣布离婚 。」 「是啊。」她耸耸肩,无奈苦笑道:「可是签了婚前协议,房子什么都不是留给我的。」 林祝一站起身,郑重地向王倩怡致谢,然后示意两人单独去书房谈话。王倩怡稍作犹豫,还是将儿子留在了客厅。锁上书房门后,林祝一平静道:」我有一些不成熟的推理,可能是对的,可能是错的。还希望你能指证。现在有这样几个已知条件。第一,白昭是你和白金涛在婚前就怀上的,第二,你在与白金涛结婚前就了解了他的性格,他不会是一个和善的,讨人喜欢的丈夫。第三,白金涛比你大十五岁,按常理男人在三十岁之后精子质量迅速下降。而那时他还在骨折,尽管之后出院了,但应该也没有多少兴致与你夜夜笙歌。所以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白昭不是白金涛的儿子。你是因为怀了另一个男人的孩子,才匆忙想要与白金涛结婚。」 王倩怡只顿了顿,很爽快便承认了:「你们男人可能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的人,潘金莲一样的。但是我觉得无所谓,是我男友的孩子,也是医院里的外科医生,本来要结婚的,但是就一个晚上加班的时候猝死了。非常突然,一点准备也没有。我和他感情很好,也不想打掉孩子。毕竟是条生命。我本来也没这么想过,但是正好老白就对我动手动脚的,说什么在这里当护士可惜了,有空请我吃饭啊。那我想,就顺水推舟好了。」 「这么看来,白金涛的死对你没有好处,除非他知道了这孩子的身份。是这样吗?」 王倩怡斩钉截铁道:「没有,他的脾气要是知道早就闹翻天了。」 「这样啊。」林祝一意味深长地微笑。 「你现在怀疑我是兇手?」 「不,请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没有偏见。相反我觉得你挺讨人喜欢的。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几次想杀死别人的念头,关键在会不会实施。」 「你觉得我实施了?」 「不,你没有。因为这是一个计划周密的案件,你没有这样的决心实施这些计划。你是个很随遇而安的人,只有那些无法适应生活的人才会成为兇手。他们心中震盪着激烈的情感,难以排遣,只能化作杀意倾泻。」 第21章 草莓与杀人灭口 第六天 钱一多把烟掐灭在茶杯盖里,心情烦躁地用指节叩击桌面。他原本是分出两个方向去调查,但进展都不顺利。 一个是王勉生前所住小区的监控,案发的 24 小时里的录像,他也前前后后派人看了几遍。进出的无外乎是汽车,计程车,摩托车,自行车与行人。人与私家车是最初的重点排查对象,找不到疑点后又转向了计程车。然而到现在,有记录的五辆计程车似乎都很清白。第一辆是下午三点进的小区,乘客是个请病假回家的上班族。第二辆车是五点,一对母女回家休息。又过了半小时,五点三十,又进来一辆车,司机记不得客人是谁了,给他看胡毅的照片也全无印象,但是按着周边的监控给出的路线,确定上车的不过是个从医院回家的无关人员。九点三十分和十点,回来的一个是在年会上觥筹交错后的醉鬼,一个是加班晚归的程式设计师。至此,线索又断。只剩下摩托车和自行车没有排查。然而这可能微乎其微。自行车便不必说了。兇手劳心劳力地骑着辆自行车,车斗里放着全套工具去杀人。乍一看倒像是喜剧里的桥段。摩托车数量太多,而且不上牌与过户的也多,一一排查就需要向上报告,加派人手。这便是钱一多最忌讳的事,看监控已经是个笨办法了,还要再找人来做,若是没结果便是要昭示自己的无能。而且还要打报告,写申请,一堆的麻烦事,他心里也起腻。 第二个方向是找到白金涛的尸体。一旦将失踪案落实为杀人案,就能立案后将两案并立,叫来涉案人员一一问询。胡毅如果当真是做了,撬开他的嘴未必有多难。只是尸体究竟是怎么处理的,一时间没有线索。处理尸体一般分为两类,粉碎或掩埋。碎尸更稳妥些,如果没有大破绽,日子长了,算得上一劳永逸。不过这事在国内确实困难些,能溶尸的化学药剂网上都能查到购买记录,而且气味大,在公寓里容易被邻居发现。除非自己有实验室,把尸体拖去那边处理。用机械碎尸就更困难些,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碎木机。 第41页 所以杀了白金涛后,应该是直接掩埋了尸体。而且掩埋位置最近应该要暴露了。否则温长年不至于冒着风险去找王勉。考虑到他们是建筑行当,尸体便有可能埋在某处地基里。当年的吉米霍法在停车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便是被人怀疑死后埋于大厦地基下。钱一多便让手下人去查了,当年白金涛失踪时,市里哪些商业楼是在建的,如今这些楼里,又有那哪些是准备拆除或翻修的。一番排查下来,只有一处工业园区要改建办公楼。钱一多今天一早去了现场踏勘,浩浩荡荡拆了一片,新的地基已经打好,问了下施工团队都没发现什么异样。要彻底排查就要停工,已经搭起了地方也要拆掉一部分。这是大工程,钱一多要动手,就少不了要向局里写申请,要充足的证据才能动手。他自己心里也发虚,捉摸不准尸体是否当真埋在这里。事情便先搁置了。 钱一多嘆了口气,满心烦躁。已经快中午了,他似乎是吃了饭,似乎又没吃,记不清了。天地间旋转的似乎似乎只有破案这一件事。他面无目的地点开监控继续看,恰好是下午三点,林祝一提着草莓往回走的一段。录像里林祝一背着双肩包,低头快步走,很有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钱一多看着暗笑,想着下次该让这小子抬头挺胸着做人。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照亮了他的思路。草莓,他早该想到的。 林祝一给王勉买草莓是突发事件,在兇手计划之外。兇手若想让温长年吃过的草莓留在现场,势必要把草莓带去,否则便是无端生出疑点。再者,如果兇手当真是胡毅,要嫁祸于人,也要让温长年当着自己的面吃下草莓,才能存有他的唾液样本。温长年和胡毅的交流不多,要想不留痕迹,应该是在公司见的面。 这么一想,事情就完整了。胡毅带了草莓去公司,分给众位同事尤其是温长年。事后,趁人不察觉,将温长年丢在垃圾桶的半个草莓捡走,放在案发现场。待到杀人时,他也拎着草莓上门,王勉开门迎他进去,他便发现送草莓去是多此一举。那么他应该如何处理?总不至于杀了人后,提着一袋草莓心平气和地离开。 王勉住的地方,各类食物和垃圾都分门别类保存在证物袋里。钱一多匆忙叫来检验科的同事,问道:「现场的那些草莓,现在还能检验吗?」 「你要检验什么?毒物化验的话,每个都检查过,没有问题。」 「不是,是看腐烂程度。就是能不能看出这些草莓是不是同一个时间买的。」 「这肯定不是,大小都不一样。一个大一点,应该是章姬,一个小一点的就是本地草莓。」 「你早发现了怎么不早说?」 「这个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钱一多大笑,勐地一拍他肩膀,拽着外套便往外跑。 钱一多开着车往胡毅的公司去,等红灯的间隙他把胡毅身边的人一一打过电话。先是问了谢文文,第一次她直接挂断了电话第二次才犹豫着接听,「喂,哪位?你要问什么?」 「是我,上次和你见面的警察,还有印象吗?「 「钱警官是吗?原来是你啊。」她似乎松了一口气。 「你以为是谁的电话?」 「没什么,就是最近一直接到骚扰电话。」 「噢,这件事你以后和我说。我先要问你关于胡毅的事。」 「胡总啊,他怎么了?」 「上周三,也就是温长年出事前一天,胡毅有没有带水果来公司?」 「这我好像记不清了。」 「仔细想想,按理说他是你领导,领导带东西来给你们分不常见的。」 「好像是有的。」 「是什么水果?」 「好像是草莓,我还和人说过的,到底是胡总买的,买的水果也比市面上的好。大而且甜。」 「好了,你们胡总今天上班吗?」 「今天他人不在,您要不打电话过去问问。」 钱一多冷笑道:「他可真是个大忙人,警察找他都要预约。不用麻烦了,我直接去见他本人。算了,你刚才说的骚扰电话是怎么回事?」 「就是吧,这几天总有人给我发简讯,说什么知道我做的好事了。什么你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搞得我心里慌慌的。」 钱一多不以为然道:「估计是你和温长年出轨的事被他老婆知道了,现在憋着气搞你呢。」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和胡总说我怀疑有人跟踪我,胡总说他最近也有这感觉,好像有人在调查他。」 「他也收到威胁简讯了?」 谢文文道:「这个倒没说,不过我看他脸色不太好。」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继续关注的。」 胡毅的手机是关机,第二个电话便拨给了白媛。照例是懒洋洋的调子接了腔,「喂,我是白媛,哪位啊?」很是漫不经心,听声音似乎还在吃着东西。 「我是钱一多,你上次见过的那个警察。」 「是你啊,挺和气的警官,你是要找我还是找我家老胡?」 「找胡毅。」钱一多心里盪起一层疑惑,警察找上门可不是请客吃饭,她倒还是闲话家常的口吻,似乎是早已猜到矛头会指向胡毅。 「他不在家啊,好像是去我嫂子那了,说是谈事情。你打个电话问问,我把号码给你。」 第42页 这一番折腾下来,钱一多觉得自己不像是个警察,倒成了个办公室小秘书,兢兢业业拿着堆文件要找胡总签字。只可惜他要签下的不是合同,而是逮捕令。胡毅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在审讯室里待久了也要犯憷。现有的证据不足以直接证明他有罪,但叫来问询还是绰绰有余,钱一多准备是在第一次审讯时就靠心理攻势拿下他。 王倩怡本人钱一多没见过,依稀记得资料上她嫁给白金涛时还是个年轻的小护士。到今年是个孩子的妈了,也刚满三十一岁。接起电话来,听声音果然也是一团轻快,「喂,我是王倩怡,对面是哪位吶?」 「你好,我是市警局的警察,我叫钱一多。请问胡毅在你这里吗?如果他在,就把电话给他听。」 「真是不巧,他们刚走啊。」 「他们?除了胡毅还有谁?」 「那个林警官啊,瘦瘦高高的年轻人,不是你手下的吗?人还蛮帅的啊。」 「是叫林祝一吗?」 「是啊。」钱一多嘆口气,在心底问候了一番林祝一祖宗十八代,「他们怎么就一起走了?」 「好像是胡毅主动说要送他。」 钱一多心头警铃大作,便觉事情要糟。倒不是怕林祝一有所破绽,而是胡毅已经看穿了。结合这几日的事,无论跟踪胡毅的是不是林祝一,他都发现有人在调查他。如果胡毅当真是兇手,又瞧见这个可能的泄密者送上门来,那么他第一反应是威逼利诱,或者杀人灭口。 第22章 在这杀了你都没人知道 第六天 林祝一坐在胡毅的副驾驶位上,心平气和。车开得不快,但是车外忽然起了大风,吹着浮云争先恐后地朝着一个方向逃窜。 他知道胡毅此番不怀好意。他们的碰面似乎是偶然,林祝一在王倩怡家问完了话,正准备离开,却正巧胡毅开门进来,一脸怒气沖沖,像是要兴师问罪。 他冲进门,一眼瞥见林祝一,似有所讥嘲,似笑非笑对王倩怡道:「你这次找的是不是也太年轻了点吧。看着像是个大学生。」这便是将林祝一误会成她的新情人了。 王倩怡解释道:「这位是林祝一林警官啊,是来查老白的案子的。」 胡毅脸色大变,「这件事不是已经过去很久了吗?怎么又突然问起来了?」 林祝一道:「是最近有了些新线索。」 「是找到他了吗?」 「这倒没有,不过现在有些新线索,只是暂不能透露。」 胡毅致以审慎的凝视,自上而下打量着林祝一。他那偏长的头髮,倦怠的神情,完全与所谓警察的身份挂不上钩,「这位林警官是叫什么?抱歉,我刚才没听清。」 王倩怡又重复道:「叫林祝一。」 这名字撬起一片回忆,胡毅便知道了他是王勉的房东,再往深处去,便是个毛头小子为朋友报仇的事。他脸上沉了沉,面上挂着笑,「噢,这个名字倒是耳熟。林警官认识一个叫王勉的人吗?」 林祝一平静道:「似乎也是听过,不过他最近好像出了点事。」 「什么事?」 胡毅轻蔑笑道:「你不是警察吗?应该比我清楚啊。」 「这倒是,胡老闆要是知道得比我清楚那就不好了。」 王倩怡在旁格格笑开,似乎很为这个笑话逗乐。胡毅并不理睬他,继续道:「林警官开警车来的吗?」 「这次没有。」 「那可真是少见了,刑警出外勤应该都开车啊。」他别有深意地顿了顿,「不过没事,我今天开车了一会儿送你。」 于是林祝一便上了胡毅的车,而且很自然地便往后座走去。胡毅虽然心里有气,一时间却也没发作。车刚开出一公里路,胡毅便说道:「你不是警察吧。」 林祝一很是无所谓地接口:「是啊,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王倩怡应该没看出来,她啊,就这样子。脑子不好,只有运气好。」 胡毅的姿态近于和颜悦色,「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吧。大学读过吗?」 林祝一故作一本正经道:「没读过。也不认字。」 胡毅语重心长道:「你在这里和我犟可没用。你大概还不知道,你现在这种情况假冒警察,还跟踪我,我是可以送你去坐牢的。不过我看你也年轻,要是留了案底,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想想你爸爸妈妈呢。」 「您要是想给我当长辈数落我,建议先给我发红包,谢谢。」 胡毅一阵恼,原本以为是没什么城府的毛头小子,但他这番漫不经心的态度,反倒无赖得水火不侵,好似个乌龟缩进了壳里,伸手去抓,反倒容易被咬上一口。他怒道:「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是要告诉你,我到今天这个位子每一步都是我自己拼搏出来的,吃过的苦,你这样没断奶的小子想都不敢想的。」 林祝一仍是笑眯眯,「原来我坐您的车不是免费的啊,代价就是要听您翻老黄历啊。」 胡毅原先想吓他一番好做事,可现在看他这番态度,愈加觉得他放肆,远不像面上看着的好拿捏,心里不自觉紧张起来,担心他确实查出了些东西,「你算什么啊,还压不到我头上。我在哪个行当没有认识的人。」 林祝一淡淡道:「既然这样,那您不妨拿出证据来,我什么时候跟踪您了。好给我来个人赃并获。」 第43页 「你从上周五开始,整天开着辆黑色别克,上班下班跟着我,你别以为我没发现。」 「噢。」林祝一露出讥嘲的淡淡微笑,明白胡毅确实是认错人。他对自己还是有些自信,不至于如此轻易被发现。看来除他之外,确实另有旁人在跟踪着胡毅。 胡毅见林祝一不答话,误以为他心虚要服软,便故意嘆口气,道:「我知道你和王勉关系好,他出了这种事,大家都不容易。可是你也没必要这样,破案的事情大可以让警察去做,你不要读了几本侦探小说就觉得自己不得了了。「 「您的这番话暗示了三个信息。第一,你和王勉的关系原比看起来亲密,否则只是单纯的合作伙伴,你怎么会连他房东的名字都知道。但是又没那么熟,因为我和他根本没交情。第二,你觉得我对你的威胁比警察大。你担心我确实找到了什么,否则大可以直接把我丢去派出所,而不是现在这样气急败坏地和我摊牌。第三点在第二点的基础上衍生,你觉得警方对你威胁不大,因为你觉得他们调查的方向是不对。警察找你是在温长年的案子上,而我却是从白金涛的案子找到了王倩怡。「林祝一刻意换回了敬语,」所以您真正害怕的是后者吧。」 「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你算什么东西!」 「算不什么东西,无名之辈,不过您这种大人物还是和我没纠葛才好些。」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毕竟我现在在查以前白金涛的案子,您又好巧不巧有涉及。要是您和我瓜葛太多,反而让人觉得您心虚。是这样的一个意思吧。」 「你敢要挟我?」 「哪有这样的意思,感谢您还来不及。麻烦你开车送我一程,真是谢谢。」谢字还未舒展开,车便勐地停下,门便被拉开,胡毅怒气沖沖将林祝一拖出去。抵在车上,怒目圆睁。他的声音近于咆哮,「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我要搞你有五百种方法,你信不信。」 「信啊,不过麻烦您离我远一点,口水喷我脸上了。」 「你别给脸不要脸,这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胡毅气极,挥手就是一拳,将林祝一打翻在地。 林祝一没留神,后脑勺撞到地上,算是掷地有声。有片刻是天旋地转,简直是被塞进洗衣机里高速旋转脱水。他头晕得厉害,索性趴在地上缓了缓。胡毅反倒是急了,小声嘟囔了句:「怎么又这样?」迟疑着,似乎要上前来探他的唿吸。 好在林祝一没有弱不禁风至此,他很快就站了起来,除了嘴角擦破些外,似乎全然没事。还顺带着想起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例如他已经有三天没有服抗抑郁症药了。他事不关己地想着胡毅到底是有钱人,这一拳的力度估计是请了不少私教的功劳。他耸耸肩,沖胡毅笑笑,「不麻烦了,我这人就擅长死不悔改。」 胡毅看他没事,多少也松一口气,同时退却的怒火又重新涨潮。他逼近,揪起林祝一的领子,「那是你运气好,你刚才要是爬不起来。我就处理掉你。我告诉你,我就是真是弄死你,也没有人会知道。」 这话倒不至于是夸张,胡毅的车并没按照说好的往市区开,而是拐到了近郊一处未开发的无人地。旁边就是种着油菜花的田,几只麻雀扑腾着翅膀飞起。 「倒也不是没人知道,至少有个人会知道。」林祝一稍稍侧过头,以眼神示意胡毅向后看。一辆车正朝着他们开来,是陆茶云的白色奥迪。 第23章 你给我下药了吧 第六天 胡毅显然是认识陆茶云,脱口而出的是一句:「陆小姐?」 看神情显然是愕然,他不清楚为何陆茶云会过来,林祝一却知道。在确定车往近郊而不是市区开,他就给陆茶云发了定位。她救场救得很及时,连带脸上隐忍的怒气都像是货真价实。她似乎一生气就会笑,很是客气地向胡毅问好,「胡先生啊,真是麻烦你,还特地来送他。我爸都等急了。」这么一番话,事情便轻描淡写过去了。林祝一脸上的淤青也好,两人在荒郊野岭的对话也罢,似乎全然没发生过。快活的麻雀依旧在不远处的田里飞。 「原来陆检察长认识他啊,我倒是没听他说啊。」胡毅顺水推舟,勉强挤出个笑容,阴恻恻瞥了眼林祝一,似乎是为他先前的底气寻到了根源。「你这个朋友似乎不太好说话。」 陆茶云手背在身后,林祝一瞥见她的左手紧紧攥拳,面上倒是依旧带笑,「是啊,说好的下午一起喝个茶。他这个人倒好,左等右等都不来,还要让我来接。你们怎么开到这里来了?完全是两个方向啊。」胡毅沉默不语。陆茶云便自然接口,嗔怪道:「我知道了,都是祝一不好,他一向不认路,给你指到这里来了。」 含笑的眼睛淡淡地扫过去,陆茶云领着林祝一上车,临别前对意味深长道:「今天真是谢谢了,胡毅先生。我记住你了,我们以后来日方长。」说着,车门一碰,她坐在驾驶位,望着后视镜里胡毅,脸色阴沉下来。 林祝一回望胡毅怅然若失的脸,笑道:「你刚才真是狐假虎威。那你继父倒挺管用的。你怎么认识他的?」 「做生意的要做大,要做得安稳,少不了要和政府里的人搞好关系。他送给我爸不少东西,也请我们一起吃过饭。」 第44页 「噢。照常理,既然你和胡毅有认识,他是兇手的机率就变大了, 这是我却有了相反的想法。」 」我现在对这案子没什么兴趣,随便怎么都好,你比较要紧。」陆茶云问道:「你没事吧?」 林祝一坐在后排,便朝着前视镜侧了侧脸。嘴角青了一块,舌头舔上去有血腥味,他却觉得很有趣,」脸应该没事。不过脑袋磕到了。我头疼得厉害。「 「可能是脑震盪,也可能是你的抑郁症发作。看你后续会不会噁心想吐。」 「这不要紧,我刚才想到一些别的事。」 陆茶云沉默不语,只用余光瞥他,眼中似有关切意。林祝一也捉摸不透其中有多少可作伪。他说道:」有的时候做选择题,是可以作弊的,在不知道答案的时候可以用排除法来找到答案。但是填空题却不行。无差别杀人案就像是填空题,所以找到嫌疑人更困难,必须有直接证据才能定罪。可是有动机的杀人案,嫌疑人是固定的,这就像是选择题,只要猜到兇手,就算没有完全理清手法,也可以靠审讯技巧让他认罪。「 他继续道:」王勉的案子我基本有思路了。不过我和你打赌的是白金涛的案子。这个案子的时间太久了,就算当初有证据,现在也荡然无存了。所以要破案只能靠当事人的口供,以及对他们性格的推演。现有的嫌疑人只有三个,算上王勉和温长年就是五个人。如果算上合作两到三人的可能,一共有 25 种可能。「 」你应该不会一个个排除吧。「 」你应该对病人宽容点,我抑郁之后脑子不太好。用排除法的话,可能性就减少了,比如王倩怡不可能和王勉或者是温长年合作。因为他们完全没有生活圈子交际,就算有共同的目的,也不至于找陌生人合作谋杀。同理白媛。而胡毅不可能和白媛或者王倩怡合作杀人,这与他的性格有关,他轻视她们,或者说轻视除自己外的所有人,不会信任这样的合作。而你刚才和胡毅的对话,让他也被排除了。「 」怎么说?」陆茶云对他的推理兴趣不大,但勉强还是听着。 」你见过兇手,可能给他提了一些建议或者没有,但是兇手应该是知道你了解些东西。胡毅刚才见到你的样子不像有和你这样的交集。他对你的第一反应还是检察长的千金。因为排除掉了他,基本可以确定兇手是谁。不过我会和你公平竞争,既然你想到了「 「你真的没事吗?「 林祝一不明所以道:」怎么了,我有什么说错了吗?「 」你在流鼻血。「 林祝一随手一摸,人中处温热潮湿,手指上湿红一片。他甚至不觉得很痛,「可能是毛细血管破裂,没什么要紧的。」 以少见的强势姿态,陆茶云要求他闭目养神,且不再说话。她一脚踩下油门,导航两次提醒她超速,却直接被关闭电源。车停在一处休息站,还没停稳,林祝一就匆匆忙忙下车,扶着车门干呕,但也没什么能吐的,毕竟他今天什么都没吃。陆茶云拍着背给他顺气,林祝一苦笑道:「你说得很准,是脑震盪了。」 以往这样的笑话,陆茶云都会捧场笑两下,这次却依旧板着脸,面色冷郁。她问道:「要我送你回家吗?还是去医院?」 「你不是在和你的朋友吃饭吗?中途熘出来不要紧吗?」 陆茶云轻蔑道:「不要紧,都是马戏团动物而已。」 「我大概知道你在背后怎么说我了。」 「你就是这么看你自己,这么看我的吗?」她的语气有翻滚着怒气,林祝一觉得捉摸不透她,好像没由来就在生气。 林祝一说道:「轻微脑震盪多休息就好了,可以自行痊癒的。你送我去见见你的朋友吧。我对他们也挺好奇的。」 车开往市区高端商城的地下停车库,陆茶云倒车入库时,林祝一先下的车,依着墙勉强站稳,眼前忽明忽暗。不知何时,陆茶云已经站在他身边,给他递了瓶矿泉水。瓶子已经事先拧开了,林祝一没在意。他勉强喝了几口,兴许是嘴里有血腥味,始终觉得水里有涩味。陆茶云捕捉到他一闪即逝的皱眉,「你怎么了?」「没什么,你的水是在车里放了很久了吧。」 「是你嘴里发苦吧。试试这个。」陆茶云扶着他,从保温杯里倒了点果汁给他,「你头晕也可能是低血糖,补充点糖分。」 林祝一简单尝了尝,舌根依旧是萦绕不去的涩味。他摇摇头,把杯子递还过去,「你车里怎么什么喝的都有?」 「你要是想要,连香槟我下去都能给你准备。」 林祝一轻笑,「你今天似乎格外贴心。」 陆茶云也笑了,似乎先前的芥蒂全消,轻轻拉着林祝一的手,「我还可以更贴心。」 陆茶云的朋友等在商城的一家手沖咖啡馆,林祝一被领去时,一共四个人,几乎都抬头看他。 第一个同林祝一说话的是个西装男,年纪与他差不多大,但面孔上已经摆出了世故圆滑。他打量着林祝一书呆子似的寒酸打扮,配以那茫然瑟缩的神情,足以引起他的轻蔑。这种微不足道甚至让他心生怜悯。为了掩饰这情感,他便热情地请林祝一落座,「这位是小陆的男朋友吧,百闻不如一见,一看就挺特别的,这么称唿啊?」 「林祝一。」 「我是王学沖。」他同林祝一握了握手,西装上的袖扣,价钱抵得上王勉一个月的房租。这倒与他桌上摆着的那个瑰夏相衬。 王学沖介绍道:「我们的陆大美女,你肯定很熟了。剩下的我给你介绍一下,那个短头髮的小美女是许芊芊,长头髮的是沈子昕,沈大小姐。那个有点胖的是张海泉,小张。你别看他那个样,他可会玩了,以后你要是想收藏酒,跑车,手錶,找他准没错。不过别玩得太过头,小陆要生气的。哈哈,我开玩笑的。」 第45页 林祝一面带微笑,同众人一一打过招唿。打量是相互的,仅在开口的一瞬间,林祝一便看出了这张桌上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 陌生人的出现往往会带来轻微的压力,林祝一又是个脸上带伤的高个男人,这威压或许要翻倍。这种情况下,往往会看向自己最信任的人。这张桌上两男两女,小团队的领头人应该是王学沖,他那两腿大开的坐姿足以昭示他的倨傲。但是他又有竞争感,否则不至于用明褒暗贬的口吻介绍张海泉。他似乎对陆茶云颇有好感,因为陆茶云不在,桌上却多了一份点心。看王学沖桌上的帐单,这份甜点便是他准备的。 张海泉显然也对陆茶云有好感,见到林祝一的第一反应,便是悄悄去观察她的表情。 两位女性,短髮的许芊芊,与长捲髮的沈子昕,后者的姿容远在前者之上,关系并不如表面上的融洽。她们虽然坐在一起,肢体动作却抗拒着彼此,好像中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墙,各自的脚尖都指向外侧。王学沖更喜欢些沈子昕。『美女』这样的被用滥了的修饰,往往是留给不熟悉的人。 沈子昕显然对这桌上的男人势在必得,因此对陆茶云全无好感,她已经理直气壮地用自己的外套和包霸占了陆茶云原有的位置上。她还有些故作的矜持,全程只有她没有抬头看林祝一,只是一个劲吃烤面包。如果不是这面包里放了鸦片,让她欲罢不能,就是她故意装作对林祝一毫无兴趣。 许芊芊是矮个子,有着张圆脸,说话的声音像是某种小鸟,她在意张海泉在意得一目了然,同时又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说道:「小云的男朋友是大帅哥啊,真是般配,学校里的那些男的看到了,估计也要死心了。」她这话是故意说给张海泉听,不料他不明就里,反倒冷不防开口,说道:「长相也只是一方面,看起来只有脸,靠不住的男人也很多,关键还是要看能不能给人安全感。」 林祝一笑了笑,便明白了陆茶云口中的马戏团动物的意思。他猜到了陆茶云要在这群人身上找的乐子。深陷感情游戏里的男女是夏天的秸秆 ,易受挑拨,轻易就能烧得昏天黑地。只要陆茶云引导得当,决裂是很容易的,一些激情犯罪也未尝不可。 不过是一杯咖啡的时间,林祝一便讨得了这群人的欢心。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容貌英俊却不咄咄逼人,博学多闻却不炫耀,性情温和,举止间似有种川端康成式少女的忧愁风度。人却很豁达,谈吐间又有一种冷调子的幽默感。只要他愿意讨人喜欢,这便不是什么难事。女人们很自然地用余光偷瞄他。男人们觉得他讨喜,却不至于有威胁。他的朴素似乎成了一种优势,就像文艺復兴时期,贵族热衷于在沙龙里放几个恰当好处的平民做点缀。 其间林祝一的情况似乎在恶化,不时感觉天旋地转,勉强着保持微笑。 王学沖问道:「小林啊,我和你说,你看着真是萎靡不振,像是要睡着一样,你平时都做什么啊?」 林祝一说道:「我说当神棍算命,你们信不信?」 「信啊,当然信。那你干脆给我们算一个。」 「说不定不准的,你们也不要笑我。」 「不准就让你这顿饭买单。」 「女士优先,让两位小姐先来吧。」林祝一笑了笑,转向许芊芊,问了她的阴历与阳历的生日,点点头故弄玄虚,「你性格很开朗,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内心很敏感。你需要一夜理解你的人,你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他比你小七八岁左右,你应该多和他说说话。你现在养的宠物对你的八字是很有益处的。」 许芊芊惊唿,「好厉害啊,看生日就能看出来这么多!」这纯粹是简单的话术与推理。对性格的一切描述都不过是模稜两可的话,至于宠物是因为看到她裤管上沾的白色长毛,而弟弟则是瞥见了她刚才在回微信。 张海泉说道:「这不算什么,说不定是陆茶云提前告诉他作弊的,要说些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才行。来,说说我。我是八月十三日生的。说些不知道的事情,性格啊,家庭啊,都不用说了。」 林祝一问道:「真的要说吗?」 「说啊,这又没什么,我也没什么要藏着掖着的,这里都是朋友。」 林祝一说道:「噢,那你已经结婚了。」 林祝一很擅长人肉搜索,想要调查陆茶云的朋友,甚至都用不上多少黑客技能。陆茶云有个社交用的 ins 帐号,时常放些与世无争的花草树木。出国后这个帐号有固定几人点赞,顺藤摸瓜找出去,查到这些帐号的註册邮箱。再通过邮箱查找其他网站註册过的社交帐号,由此便掌握了这些人的基本信息。手机拍摄的照片, 只要不关闭定位,手机上就有经纬度信息,可以用谷歌地图定位到楼层。张海泉实在是个懒人,所有帐号一律用同一个邮箱註册,林祝一轻轻松松就找到了他的推特与微博,过的是两种生活。推特上他是快乐的单身汉。微博上他与另一个帐号互称老公老婆,又各自发了十指相扣的照片,手上都有婚戒,定位也在同一栋别墅。由此推理出他已婚的信息便是顺理成章,还顺带知道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在 6 月 3 日。 本以为是许芊芊打击最大,不料勐地站起身,匆匆离席的是沈子昕。王学沖也愣得说不出话来,「这怎么办?要去追吗?」 张海泉沉不住气,对林祝一嚷道:「我看你这脸上的伤是不会说话被人揍的吧。」 第46页 林祝一低头,只是笑而不语。余下几人见这样的反应,便知道他所言不虚,一时间都有些尴尬。陆茶云及时救场,说道:「他就是摔了一跤,脑袋嗑到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想着一会儿送他去医院看看。那我们就先走了。」 临走前,王学沖说道:「事情闹成这样子,你下次还是不要过来了。有点尴尬。」 林祝一扭头,微笑道:「别担心,不会过来的,看我这样子,你觉得我想和你们混熟吗?」 刚走到车库,林祝一就双腿发软,险些倒在地上。陆茶云喘着气,勉强把他搀扶上车,说道:「你这人真的很奇怪,很喜欢当坏人。你帮了他们一把,不过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你是搞坏气氛的混球。我一直想让他们斗得更厉害些,结果他们全以为我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你大概没发现沈子昕怀孕了,今天只有她喝的是牛奶。」 林祝一喃喃道:「难怪她一直在吃东西。」 「 再过几个月,要是不能打胎,这个事情可就要闹得不可开交了。他们的父亲还都是有地位的人。」 「嗯,这和我没关系。我现在在想,我这种情况不像是脑震盪,倒像是你在水里给我下药了。」 「是啊。」陆茶云轻快道:「水里也好,果汁里也好,都是大剂量的安眠药。」林祝一挣扎着要下车,陆茶云却抢先将车门锁上,她微笑:「我说了,我很贴心的,胡毅的帐,我要他加倍奉还。现在,我要提前祝你发疯快乐。」 第24章 祝你发疯快乐 第六天 钱一多联繫到林祝一时已经晚了。他从刚从王倩怡那知道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去找胡毅。终于在他公司门口把人截下。 胡毅那时已经在公司楼下等电梯了,不时有人经过,恭恭敬敬向他问好。胡毅见钱一多迎面过来,并不躲闪,反倒释然地微笑,是个连夜温书的优等生,遇到突击测验时会有的镇定感。他抢先说道:「钱警官好,有什么事吗?」 钱一多说道:「胡先生忙吗?如果不着急,麻烦去外面说吧,这里不太方便。」 胡毅跟着钱一多往外走,「要不是之前见过钱警官,我都要怀疑是假的了。」 「为什么这么说?」钱一多心头浮起不详的疑云。 「刚才遇到个人,到我跟前假冒警察,坑蒙拐骗,被我发现了。」 「那人呢?」 「我看也就是个小伙子,算了,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我教育了几句就让他走了。」 「那你应该不让他走的。假冒警察不是件小事。」钱一多暗暗松了口气,胡毅显然不知道林祝一同自己认识,反而准备着拿自己当枪使。不过这也暗示了林祝一确实知道了些什么。 胡毅说道:「那要找他还是蛮容易的,反正监控拍到了。」 「这事不急,也不归我管。我管的是刑事案件,现在麻烦你和我走一趟,关于胡毅和王勉的案子,我有话要问你。」 钱一多听到林祝一走了,多少也放下心来。可是刚把胡毅带上车,就接到了林祝一的电话,他在电话那一头算得上是气若浮丝,「我可能情况不太好。不是胡毅。」 「餵?喂!你没事吧?听声音你怎么这么虚,是不是受伤了?你现在在哪里啊?」 一阵胆战心惊的沉默后,电话那端重新有了声音,「喂,是钱警官吗?祝一现在和我在一起,没有事情,您别担心,我正要送他去医院。」陆茶云的声音甜腻,钱一多却感觉有条蛇钻进他的裤管往上爬。然后电话就挂断了,并且从此关机。 林祝一是陆茶云带走了。钱一多便怀疑事情要遭,胡毅碰上林祝一,就算真的狗急跳墙,这小子也有办法应对。可是陆小姐笑眯眯,坏兮兮,他命中注定的一道坎,先前就在里面跌得头破血流了。 钱一多再得到林祝一消息,是电话后的第二天。又是一个周三。距离王勉的案子,正式过了一周。林祝一则被送进了医院,强制接受治疗。这便是全托陆茶云的福。 全因后果全由她一人口述,说的便是周二那天林祝一突然抑郁症发,知道陆茶云要去见朋友,便突然有了自残行为,从行驶的汽车上跳下,磕到了头。陆茶云好不容易安抚他去医院,他又在途中大量服下了安眠药。最后神智不清的林祝一被带到了医院,他头上的伤口并不严重,服用的安眠药剂量也不大。可是他发病的状态过于骇人,束手无策的陆茶云便叫来了林祝一的父母。三人简单商量后,发现林祝一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服药,便索性给他办了入院手续,让他在医院的精神科修养一段时间。 这段描述里,只有「神智不清」四个字是真的,余下的话钱一多一概不信。陆茶云的话术之高明,十个传销头目加起来都抵不上她。但钱一多也无计可施,总不能冲到林祝一家里去,告诉他父母,这小子病得没有那么厉害。因为他还能拆人快递,给假口供,调查现场,装警察骗人还和嫌疑人呛声。而且林祝一确实有病,送他去医院,乖乖吃药,好好睡觉最多属于治疗过度,还不至于到违反人权的地步。 再说这也不是没有好处,林祝一假冒警察是实打实的罪名,入院坐实了他有精神疾病,胡毅要想从这点搞反倒无从下手了。 这位小林同志的事暂且先放一放,如今的当务之急是给胡毅定罪。对他的第一轮审问算不上是顺利。他是一只撬不开嘴的蚌。 第47页 有嫌疑的涉案人员带进审讯室,照例是要冷一冷的。这种处理,就像是好厨子对待新鲜食材一样,是很有讲究的。时间等得太短,便起不到威慑的效果,等得太长,聪明人就开始在心里编谎话了。钱一多向来等上五分钟再进去,这种时候人还来不及多想,或者心烦意乱,或者焦躁不安。 但这次在胡毅身上却失算了。钱一多把人带进审讯室,便从单面玻璃里观察他的反应。胡毅只是紧张了片刻,很快便復归平静。既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坐立不安。稍稍等了片刻,他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钱一多明白这是个硬茬子。他忽然想起李昌钰的一个案子。一个男人杀了自己的妻子,主动去警局报案,说妻子失踪。他编了一套像模像样的谎话,还主动要求使用测谎仪自证清白。他便是觉得痕迹处理得天衣无缝。他先前是特工,受过测谎训练,把妻子的尸体用碎木机粉碎后洒在湖边。 钱一多也不再用心理战术,直接推门进了审讯室。看他坐下,胡毅很客气地沖他笑笑,问道:「这次问话大概需要多久?」 钱一多说道:「如果没有问题,很快就结束了。」 「那就好了,我还有事情要忙。你们这里拿走了我的手机,就不太方便。不过我也理解,清者自清嘛。」 钱一多不附和他,直接问道:「你上周三,也就是本月的 6 号,晚上八点到十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那我要想一想,是一个礼拜前的事情了。我那天好像没上班,有点不舒服,就在家休息着,我老婆可以作证。」 「是一整天都待在家里吗?」 「差不多,吃了药,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到第二天十点才去上班的。」 「好的,我明白了。」胡毅面无表情道:「你对王勉这个人了解多少?」 对胡毅来说,这个名字似乎是久远世界的渺茫回音,他眯着眼睛回忆了好一阵才说道:「是不是东华建材市场部的那个小王,我们公司和他公司有合作过,他人还不错啊。」 这番茫然无措演得很到位,但是过了头。钱一多用冷的目光审视他,之前他就找胡毅问过王勉的事情,他不至于对这个名字陌生至此。他说道:「王勉在上周三晚上在出租屋内被人谋杀,现场发现一个吃过的草莓,上面残留有温长年的唾液样本。」 胡毅愕然道:「这我不清楚,温经理其实和我不太熟啊。我也没想过他会杀人啊。」 「先等一等。」钱一多打断道:「不是他,是你。我们现在怀疑是你杀人了。你杀死了王勉与温长年。温长年在出车祸那天,他原本服用的降压药被调换成了安眠药。根据你们公司谢文文反应,他平常会把药盒放在茶水间,等去倒热水的时候再服药。所以你在公司的时候,是有机会做这件事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一个公司这么多的人,谁都能下手。再说我要杀小温做什么?我看他不顺眼,开除他就好了。干什么要冒这种风险!」 「你先别急,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们也不会诬陷你的。你刚才不是说了嘛,清者自清。不过要是谁真的做了什么,那也是洗不干净的。现在基本确认了,杀死王勉的兇手,那天是带着草莓去案发现场的,为的是制造出一种假象。让人觉得兇手在案发现场吃过草莓,并且留在了现场。可是兇手没想到,王勉那天家中已经有了草莓,所以兇手只能把他带来的混在一起。但这些草莓是两个品种的。恰巧,你在案发前一天带过草莓去公司,与案发现场的是同一品种的。」 胡毅嗤笑道:「就这样?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钱警官,不是我说啊,你们这个办事效率有点不行啊,弄了这么久,监控也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也没有,就这么兴师动众把我叫过来,和我说了一些草莓不草莓的事,这算什么事。」 钱一多强忍着怒气,「你是说你觉得这些证据不够吗?」 「这不是废话嘛。是一个品种的草莓又不是一个地方买的,就算是一个地方买的,那最多说明我们公司里有人有嫌疑,怎么能算到我头上。巧合哪里都会发生的。」胡毅似笑非笑道:「钱警官,你看,我是很尊重你们人民警察的, 不过我不得不说一句啊,你们今天这个表现,让我是觉得有点浪费纳税人的钱。」 「浪费不浪费不是你说了算的。现在来说说白金涛的案子吧。他是五年前失踪的,他失踪那个晚上,你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么久以前的事,你们怎么现在又问起来了。」胡毅神色微变,「我不是也说过很多遍了。白金涛前一天和我说晚上去饭店见面,他说约在九点十五,我去了那里,等了快半小时,都没有人来,我就直接走了。第二天我觉得不对劲,打电话也没人接,我就去他家里找他,结果就是你们知道的。」 「你倒是记性不错。这么久之前的事,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胡毅面色不悦道:「那是你们问了我太多次了,记不得也要记得了。」 钱一多冷眼看胡毅反应。他情绪激动了起来,真正的软肋原来是在此,「那就好,我还有问题要问你,既然你和白金涛约好了,为什么在九点十五发现他爽约后,你既没有打电话过去询问,而是直接到了第二天直接去他家找人。」 「我以为他有别的事情,要么就是已经睡了。他有糖尿病,身体又不好,要是已经休息了,我打个电话过去多尴尬啊。」 第48页 这番解释钱一多是全然不信的,「可是你的妻子白媛那天是从白金涛家回来,你可以去问她。但是在之前的口供中,你们都没有提到这点。白媛和你家小区的监控都证明当天夜里,你是凌晨十二点才回家的。中间空白的那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胡毅犹豫片刻,说道:「我去找女人了。你知道的,男人压力很大,偶尔也要出去放松一下。这种事情我又不能让白媛知道,所以就没说。」 「那当时是去情人家里幽会,还是找小姐?有人给你作证吗?」 「我从来不去嫖的,这点讲究我还是有的。」 「哦,你还挺自豪啊。」钱一多讥嘲道:「那就是说你能找到当时的那个情人了?麻烦你给我提供一下她的身份和联繫方式,我们一会儿要再问她。」 「哦,这倒是可以,不过我不确定她的手机还是以前那个。」胡毅勐地抬起头,「我记得白金涛的案子还是定性为失踪,不算是刑事案件吧。 你们问得这么细,有意思吗?」 第25章 推理,从入门到放弃 第七天 林祝一在精神病院里,想用生平最恶毒的脏话辱骂陆茶云,然而不行。他刚吃过抗抑郁药,现在比圣雄甘地更德高望重,比小学二年级的女生更温和无害。 现在回顾被陆茶云送进精神病院的全过程,他感到一系列的失误,过度的粗心与放松警惕。首先他不该多管闲事,陆茶云的朋友们是死是活与他无关。他应该直接让她送自己回家。第二个失误是不该喝她的水,更不该在察觉到异样后还自欺欺人。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轻微的脑震盪不会让人晕眩到站立不稳。 最大的错误是不该让陆茶云过来。胡毅再放肆,只要稍有理智,就明白在这种时候对他下手毫无好处,王倩怡看着他们一起离开。所以胡毅不过是虚张声势,最多是拿捏着他假冒警察的把柄,迫使他终止调查。其实案件的线索他大致已经理清了,现在只差最后一块拼图了。他觉得自己能赢与陆茶云的那个赌约,但前提是他今天能从精神病院里出来。 林祝一想着昨天下午,他在医院的长椅上躺着,昏昏沉沉地听着陆茶云与父母的对话,说着怎么去给他办入院手续。他感觉像是白毛女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卖给黄世仁。 为什么陆茶云要把他弄进精神病院?未必是一时的意气用事或是单纯取乐。也不是想要阻止林祝一赢得那个赌约。她真正的目的是不让碍事,因为她要亲自证明胡毅兇手的身份,将他钉死在耻辱十字架上,不得超生。 平心而论,医院的待遇不错,生活甚至比他在家时更健康。两人间的病房,对床也是重度抑郁,一天能说五十次对不起,剩下的时间则多半在睡觉。一日三餐有专人搭配,有荤有素,看护人员哄他们吃饭的口吻像是幼儿园老师,还给了他一根粉红色的发绳,用来束起半长的头髮。 今天的午餐是红烧鸭腿,林祝一勉强吃了点,看护就用鼓励的口吻说道:「今天状态不错,吃得挺多的,能不能再多吃一点啊。」生活在这里似乎变得格外简单,身份被消解,未来被浓缩,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就成了应该被表扬的头等大事。 医院分为开放病区和封闭病区,林祝一所在的楼层是封闭区,专属于情况较重的病人,窗户上装有铁栏杆,以防病人自杀或逃走。这里的病人也无法保留私人物品和手机。娱乐活动是休息室的电视和小图书馆的书。楼下几层是开放病区,病人的症状轻些,自由度也更广,有手机,也可以让家人来探望。 饭后有半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住院的所有病人都穿着统一的白色病服,像是一群面目模煳的幽灵,在走廊上游荡。林祝一也是其中的一员,看着休息室里的电视剧,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王勉的死,白金涛的失踪与胡毅的威胁,对他似乎都成了很久远的事。 下午一点医生会来查房,并给病人餵药。这层楼年纪最大的病人有五十三岁,最小的不过是高中生,但一视同仁都被当小孩子看待。护士推着小推车到床前,医生按照病情配药,询问情况。药片像糖一样倒在病人手上,看着他们喝水吞服,然后乖乖张嘴,检查没有将药片藏在舌头下面。吃药后二十分钟内不能单独去洗手间,防止催吐把药吐出来。 抑郁症的生理症状是大脑无法分泌五羟色胺,导致愉悦的情绪匮乏,欲望淡薄,产生厌世心理。抗抑郁药并不能让患者快乐,也不能纠正跑偏的大脑,只能让患者昏昏沉沉,失去一切感情,无法思考,就无法感受悲伤。这药的意义就像是一个人扬言要自杀,没办法说服他放弃,只能往脑袋后面砸一闷棍让他无法动弹。 林祝一被迫吃了两顿药,脑子就像是一场龙捲风后的残骸。他不再思考王勉的案子,也不在乎陆茶云的目的。下午茶时间护士给病人送来小点心,是医院自己烤的曲奇饼。林祝一吃着饼干,感觉什么都不值得在乎。杀人案是警察的事,钱一多会好好处理的。至于胡毅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是死是活和林祝一都无关。反正他也算达成了目的。就算他破了这个案子,得到的奖励不过是让陆茶云离开。现在他在精神病院里,她不能来探望,他狼狈不堪地离开她的生活,其实本质上也一样。人都是要死的,既然现在大家做事都喜欢提前,那么提前去死也未尝不可。王勉死了,温长年死了,白金涛估计死得更早,估计已经投胎了。如果有来世,林祝一希望能投胎变成一只海獭,漂浮在无风的海面上,无忧无虑地梳理皮毛。当然他现在的生活也几乎近于此。病服上的系带,他已经百无聊赖地玩了半小时。 第49页 反正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或许只是这饼干很好吃。这就是当疯子的好处。林祝一心满意足地想着,至少还有美味的曲奇饼可以吃。 林祝一抬头看向护士,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熟练地回以一笑。这里的护士都挺喜欢他,长得讨人喜欢,性格又温和,像是一只养在精神病院的宠物。他问道:」这饼干很好吃,是厨房的阿姨做的吗?「 」是啊,我们阿姨做的点心还是不错的。「她语气有些得意,」这个阿姨以前是从第三中心医院食堂做的,刚调过来一段时间。「 林祝一在心里嘆了口气,明白自己终究过不上海獭的生活。 钱一多对胡毅的调查很不顺利,胡毅在王勉的案子上有不在场证明。王勉的遇害时间是在晚上九点到九点三十。调取胡毅所住小区的监控,前一天晚上十点,胡毅到家后,就再没有出去过,直到周四上午九点开车离开。之后又叫来白媛问话,她还是那副老样子,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妇人模样。坐在审讯室里也不慌张,反倒东张西望,像是过来参观博物馆。 桌上留有一支笔,是上一个犯人签字后忘拿走的。白媛捏在手里转起来,灵活得好似一个活物在指缝中逃窜。她是钱一多见过手指最灵活的人,倒不算意外。她以前是外科医生,而不是以为的没前途的化验科或是儿童科。选这一行又熬出了头的人,事业心自然是强的,不是安于室的那一类。当初她愿意一结婚就辞职当家庭主妇,想来也是对胡毅情意深重。不过也是此一时彼一时了,五年前能给胡毅作证的情人已经找到了,叫沈安娜。再加上林祝一之前说起的夏琪尔,胡毅的出轨对象估计能凑成个女团出道了。 钱一多没有亲自出马,而是叫了个女警察陈灼去问话,自己则站在单面镜后观察。只要胡毅是兇手,白媛就是个大有用处的证人。同性间天然的亲近感或许会让她放下戒备。 陈灼问道:"请问本月 10 号,也就是上周三,你做了些什么?「 白媛皱眉想了想,「有些想不起来了,不过应该是在家里的。没人约的话,我也不太出去。」 「那天你的丈夫是不是发烧了?」 白媛做恍然大悟状:「哦,那天啊,我想起来了,他前一天应酬喝多了,回来就说不舒服,第二天就发烧了。我让他休息一天再去上班。」 「白小姐,我首先要提醒你一点,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给假口供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这我知道。」 「那我重新问你一次,上周三你的丈夫胡毅是不是因为发烧,一整天待在家里?」 「对。」 「可是你刚才说他前一天应酬喝多了,那就意味着他没办法开车回来。可是监控和保安的回忆都是那天他自己开车回来的。」 「哦,那我可能是记错了。但是他肯定周三一天在家。」 「好吧,那你知不知道你丈夫有婚内出轨的行为?他最近与一位叫夏琪尔的女士交往甚密。」 「哦。」白媛漫不经心地一摊手,「男人嘛,一有钱就三心二意,我早就习惯了。」 「根据胡毅的口供,五年前你哥哥白金涛失踪的那天,他也在情人处过夜。「 白媛稍一愣神,说道:「哦,那他还蛮厉害的。我没想到。」 「关于那天的事,你还记得多少吗?你还记得胡毅是什么时候回家的吗?」 「好像是很晚了,我记得我都睡了。」 「所以你是不能确定他那天说几点回家吗?」 「反正是十点以后。」 」那你为什么在之前的口供中说他是十二点回来的?」 白媛很是无所谓地说道:「那时候是他和我说的啊,他和我说最好把话对一下,不然警察问起来很麻烦。那时候我们希望别旁生枝节,就集中精力找到我哥最要紧。」 「所以实际上你是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回来,对吗?」 「是的。」 「既然你们那次有串供,那我是否可以怀疑你们这次也有事先对过口供?」 白媛咬了下嘴唇,说道:「没有。」 「也就是说你确定 10 号那天,胡毅一整天都在家了?」 白媛神色惨澹地点了点头。 「好, 既然你确认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出于真实自愿,那就在这份记录上签字。你现在要是还想起什么,或者有想要改正的地方,还可以再坦白。但是签字之后,这份文件就有法律效力里,再次提醒你,不要给假口供。」 白媛笑笑,并不理睬她,毫不犹豫地签了名字。 白媛走后,钱一多问陈灼的看法。她是个圆脸的快活姑娘,心思却格外缜密。她苦着脸摇摇头,说道:「估计是在说谎,事先应该和胡毅串过供的。你看她回答五年前那个案子的细节,那才比较像是真实表现。」 「我也这么看。可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胡毅小区里的监控没有拍到他出来,这小子肯定是用了什么办法,一次又一次,骗过了监控。」 第26章 这不是很有趣吗 第七天 沈安娜今年三十一岁,她的脸堪称现代整容手术发展的记录表。盯着她的脸太久,对双方都是一种尴尬。陈灼是能面不改色直视分尸案兇手的人,却也不敢太认真看她。 沈安娜是那种标准的证人,坐在审讯室里像是只鹌鹑,不安地环顾四周,又不敢贸然发问,生怕加深嫌疑。她低着头,显然在心里搜刮着一切可能被带来问话的罪行,从读书时的一次作弊到本月的违章停车。因此钱一多往往觉得在审讯室里的忏悔比在教堂里的真诚许多。上帝如果把十字架改成机关枪,世上的信徒大概能虔诚好几倍。 第50页 在足量的沉默后,陈灼终于开口了,这是个不需要太多技巧的目标,她直截了当道:「我先报一下你的基本信息,沈安娜,今年 31 岁,在 2010 到 2014 年间在誉文国际任职,2016 年结婚,2017 年育有一子,现在辞职在家。」 沈安娜点点头,「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你是否认识胡毅?」 「是的,他以前是我的上司。」 「可是按照他的说法,他和你曾经有一段婚外情。持续了一段时间。」 沈安娜眼神闪烁,「这个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他又挺成熟男人的,你懂吗,就是那种感觉,小女孩把持不足。这种事应该不算犯罪吧,我没拿他什么东西。」 「这种感情问题,不是我们在意的范畴。现在胡毅涉及一桩刑事案件,所以需要你向我们提供当时的信息,有助于我们调查。你务必要如实回答,你的口供会存有书面记录,如果给假口供会付法律责任,这一点你要清楚。」 沈安娜忙不迭点头,又迟疑道:「要是不记得了,怎么办?」 「那就是直接说不记得,或者不确定,这个不要紧,不要强行记忆,反而会带来反效果。」老道的警察都有经验,证人的口供并不完全可惜。即使不是在说谎,他们往往也会有错误记忆。将今天的事错放到昨天,将此处的人与事误认为别处。 「你和胡毅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是从我去他公司上班开始,那时候胡总还不是一把手,就是部门领导,我在他的部门做。他就挺照顾我的,总是请我吃饭。有一天晚上喝多了,他就送我回去。再后来就那样了。」 「你那时知道他是否已经结婚?」 「这个肯定知道的,公司里这种八卦传得最快了,大家都知道他是我们白董的妹夫。不过他说他和老婆没什么感情,说她蛮那个的,好像是性冷淡。身上一股死人的味道。」 「什么叫死人的味道?」 「她不是医生吗?就是那种要解剖的,他们说的那种,大体。他就觉得蛮那个的。「陈灼在心里暗自发笑,要说死人的味道,明明是警察身上更重些。医生是从死里寻找生,警察却是要从死里牵扯出更多的死。 「你是他第一任情人吗?」 「这个肯定是的。」沈安娜语气里捎带些得意,「白董人还蛮凶的,我觉得胡总还是蛮怕他。他和他老婆结婚应该也是白董的原因。他自己也和我说,在白董眼皮底下做这种事,他的风险也很大。不过他说他也忍不住,人就是这样,压抑得厉害,反弹得也越厉害。」 「白金涛和胡毅的关系不好吗?」 「还可以吧,胡总经常会偷偷和我抱怨几句,觉得公司的规划不好啊,说他人手段太狠。不过上班嘛,就是这样的,共事大家没有摩擦。」 「胡毅有没有说过要杀死白金涛?」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个肯定没有。他蛮多时候喝得醉醺醺的,什么话都会说的,像是他以前多不容易,年纪很小就出来打拼,谁都不认识,好不容易混到现在。有的时候还骂人,说他身边人都不正常,不是王八蛋就是同性恋,但是杀人这种话他肯定没说过。」 「这么久之前的事,你倒还记得。」 「那时候年轻嘛,所以记性好。」 「那你是否记得。五年前的十月二十日晚上,胡毅宣称在你家过了夜,你是否有印象?」 沈安娜皱着眉,说道:「这么久肯定不记得了,我对日子不太敏感。」 「第二天白金涛就失踪了,这么说的话,你是否能回忆起一些事情?」 「好像有点印象。就有一天晚上特别急,天都黑了,他突然过来找我,话都没有说,就那个了。」 「是指和你发生性关系吗?」 沈安娜做尴尬笑容,点了点头,「平时他还是蛮温柔的,就先洗个澡啊,说说话什么的。那次直接就脱衣服了,一句话都不说,就把我按住了。」 「那途中他有使用过暴力吗?」 「这个倒没有,不知道警察同志你没有有这个经验。男人三十五岁之后,都有点,赶场子。」 陈灼险些忍不住要笑,意味深长地往单面镜瞥去。钱一多站在后面,自然是听到了这句话,满心觉得胡毅就是不杀人也罪大恶极,自己不中用,反倒把中年男人都拖下了水。 陈灼问道:「那你记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到的?」 「这个我不记得,就记得那时候我快睡了,大概九、十点吧。 「他待了一整夜吗?」 「这个没有,我白天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他那天还有什么异样吗?有和你说什么吗?」 「我不记得了。好像也没什么。」 胡毅的两个不在场证明人,王勉案子的白媛和白金涛案的沈安娜。前者的证词说了谎,却没有可反驳的物证。后者全说了真话,可惜全无用处。钱一多觉得浪费了一整天,没找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反倒听了一堆胡毅的床帏破事。苦于没有直接证据,他只能先将胡毅释放。 他从警局出来的时候,陆茶云已经等着了,手里还领着刚买的饺子,笑容和煦,「钱警官辛苦了,还没吃东西吧,我买了点吃的,你先垫一垫,要是不喜欢,我下次再换。」 第51页 「客气啦,我皮糙肉厚的,早就习惯了。下次我回请你。「钱一多回忆起与林祝一见面的场景,这人总是满脸的不情愿,面无表情地把个食盒推过来,冷冷说给你做了点菜。全程眼睛都不会抬起来看人一眼。乍一看,还以为他要毒死自己。 相较之下,陆小姐就讨人喜欢多了,她显然在冷风里等了许久,鼻尖都冻得发红,不停地搓着手。此刻她不施粉黛,脸色苍白,瞧着比平日更楚楚可怜些。要不是亲眼看她把小男友送进了精神病院,钱一多也忍不住要对她心生好感。 陆茶云是主动给钱一多打的电话,电话里说得很客气, 「王勉的案子,祝一也和我说过一些,我多少也清楚先前因后果,有一些粗浅的想法,要是钱警官不觉得我太冒失,或许我们能约个时间面谈。」 虽然不清楚陆茶云的目的,想着也不算是坏事,钱一多便与她见了面,简单同她复述了今天审讯的结果。本以为她没什么兴趣细听,没想到她仔细听完,反倒笑了,「看来问出来很多事啊,这不是挺有趣的嘛。」 第27章 不如我们来当兇手 第七天 钱一多皱眉,摸不准她是否在故弄玄虚。陆茶云继续道:「有时候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证据。比如,胡毅抱怨白媛冷淡,而不是其他,说明他才是感情里的主动方,至少是在开始。他对白媛的态度是追求无果后的放弃,而不是追求成功后的厌倦。换而言之,白媛对他没有太多感情。这对我们有利,如果胡毅真的做了什么,白媛一旦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就会站在我们这边。」 「你说得有点道理。」钱一多承认林祝一在精神病院里待的不冤,陆茶云远比看起来厉害,要想栽在她手里实在是件容易事。 陆茶云继续道:「如果胡毅真的杀了人,那他那晚对情人做的事就很合理。这必然是一场没有计划的,突发性的杀人案。所以他很惊慌,因为当时已经入秋,尸体暂时不处理还不会发出异味。他很慌乱,不确定要怎么办。所以巨大的压力迫使他去发泄,他不能喝酒,也不能睡觉,更不能回家,他便找到了他的情人,通过粗暴的性发泄。然后他冷静下来了,他去处理了尸体。」 「如果照你这么说,他在打炮的那段时间,白金涛已经被他杀了?」 「而且他应该还来不及处理尸体,除非他是有预谋的犯罪。可是那样,他就应该直接回家,而不是无意义地暴露自己的婚外情,并且事后还要找白媛串供。他也不能离开尸体,所以他只能随时让尸体待在视野内,比如留在汽车后备箱里。」 钱一多想像着这画面,不禁毛骨悚然。温暖的房间里灯影摇曳,肢体交缠,摇晃的床,压抑的喘息,血在沸腾。而在楼下,尸体在后备箱里,血液凝固,皮肤僵硬。 陆茶云笑道:「开玩笑的,我只是随便说说,别当真,破案这种事还是要你们这些专业人士来,我只有门外汉。不过我倒有个想法。」 「你说。」钱一多觉得她客套太过,反倒有些烦了。 「不如回到犯罪现场去,把自己代入兇手,说不定会想到之前遗漏的线索。既然所有人都可以当兇手,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呢?」 车是陆茶云开的,钱一多熬了个通宵,在后座上昏昏欲睡。再醒来时,早就到了,陆茶云把车停在对街的停车场,「看你睡觉了,就没叫你。最近大概挺辛苦。」 钱一多不说话,心里倒有些动容。他们进了小区,还是老样子。坐在花坛里的老太,三五成群,磕着瓜子说闲话。遛狗的老头碰上了面,狗与狗,人与人互相打招唿。在这一片闲适里,既找不到兇案发生过的痕迹,也不见兇手藏匿其中的可能。 陆茶云说道:「假设你是兇手,你要杀王勉,并且已经知道他的住所和日常行为模式。你会怎么做?」 「先确定在哪里动手吧。王勉平时就是上班下班,回家休息,偶尔出去应酬。要想杀他确实还是在这里最方便。一来人不多,都是些老人睡得早,不容易有目击者。二来老式小区监控也只有一个。」 「确定了地点,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什么时间,怎么动手。一般会选择晚上,这种时候人烟稀少。至于杀人的方式,应该越简单越好。用药物的话会被追查到来源,用刀很简单,但是血液喷溅会很麻烦。勒死会很简单,但是这对体力的要求很高。除非对自己的体力很自信。最后你选了榔头,榔头很不错。更不错的是这不需要你亲自带去。」 钱一多打断道:「兇手应该和王勉之前见过面,也到过他家,这样才会知道榔头在哪里如果是胡毅,监控应该拍到过他。」 「是的,只是暂时不能确定时间。你们应该也没有足够的人力调查几周甚至是几个月的监控。」陆茶云领着钱一多上楼,上楼时正巧遇到三楼的住客,认出她是先前同林祝一过来问话,便寒暄道:「警察同志,又过来调查啊,上次我给的线索有没有用啊。」 陆茶云微笑着点点头,在他走后面不改色对钱一多道:「他认错了,大概是看我和你一起,就把我误认为是警察了。」 钱一多没问过这里居民的口供,这些事都是派给手下人去做。见陆茶云这样解释,钱一多只以含笑的眼神注视,并不戳破。 案发现场还是老样子,血迹,警戒线,白线画出的轮廓,死的氛围依旧萦绕不散。陆茶云在门上叩击两下,「你听,这里隔音可够差的。如果我是兇手,过来考察过现场,确定了兇器,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怎么不引起人注意。」她虚虚抬手,指给钱一多门框边缘发黑的胶痕,「或许用胶带在门框上粘一层隔音泡沫是个好办法。」 第52页 「这一点我们也发现了。不过没有找到指纹,用的材料也很普通,没什么来源可以追踪。」 陆茶云说道:「隔音材料必须要是在杀人前沾上,又必须要在进门后完成。那么我要杀人的话,另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在不被周围人察觉到情况下进屋。」陆茶云出门,示意钱一多关上门。她简单敲了隔壁 402 的门,还是兴致盎然的三拍子。无人应答,但确实能听到声音。 钱一多恍然大悟道:「兇手不是敲门进屋的,而是被王勉带进屋的。他们是在路上就碰面了,王勉没有车,从公司步行回家,路上太危险,会有目击者,而且监控发现他是一个人回家的。兇手和他应该是在小区里碰上的。」 「我是个胆小的人,如果是我的话,会觉得等在楼下也有些危险,这里其实是一个小型的熟人社会,除了短期的租客外,居民之间都很熟悉,陌生人要避免过度露面。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从楼上看准王勉快到了,再下楼与他见面。除此之外,杀人之后还要提留着东西回去,那可有些麻烦了。 「所以要杀人需要一栋在小区里的房子。可是房子到底是哪里来的?我们已经排查过了,这里没有一栋房子在胡毅名下。难道真的不是他?」 陆茶云顿了顿,转身笑道:「杀人犯会随地吐痰吗?」 「啥?」 「我说我们走入了一个误区,总是觉得杀人犯只犯下杀人这一项罪行,其实未必。他可以在杀人的同时做别的事,比如小偷小摸,或者非法入侵。」 林祝一盘腿在床上冥想。今天,他的对床终于是清醒的。十八七岁的高中生,在学校天台自杀时被救下,扭送来住院。他的父母来看望过一次,对待他的方式小心翼翼,像是抱着一整块玻璃过马路。 他们只与他聊起最无关紧要的事,家里的狗生了崽子,街边新开的蛋糕店,又或者是给鱼去腥味的技巧。他笑眯眯听着,不时热情洋溢地插上几句话。他看着是正常人里偏活泼的那类,只有手腕上割腕留下的疤痕暗示了一切。周四他的父母探望后,照他要求给他留了些彩纸和一支笔。医院对一切私人物品都有严格管制,本来病人还能保留些配饰,但上月却有人试图吞项鍊自杀。到林祝一入院时,这里的搜身已经堪比重刑犯监狱。 父母走后,对床的病人坐在床上摺纸,问林祝一道:「你是为什么过来了?」 「因为蠢。」 「不是的,你心里不舒服。在这里的人都是心里不舒服。」他折了一个纸帽子,「这个送给你。」 「为什么要给我?」 「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很适合你。因为你好像总表现得和大家不一样,我看到你在吃药前拼命喝水,是想让药慢一点消化,吐出来。而且你整天在门口熘达,你是想逃出去吧。」 「你们不想吗?」 他微笑着摇摇头,「哪里都一样,外面不过是个更大的精神病院,住着一群自认为没病的人。」 林祝一笑笑,接过帽子,像是接过一顶纸做的王冠,他在这个疯子的国度里加冕为王。他戴着纸帽子走出病房。现在已经是午餐时间了,走廊上遇到了相熟的护士,问道:「你要去哪里?」 「之前给我们做点心的阿姨今天在发饭吧,我想去感谢一下她。」 「你头上的是什么?」 「是我的新帽子,还不错吧。」 年轻的护士欲言又止,在一瞬间似有所觉悟,恍然意识到面前举止文雅,谈吐温和的年轻人同样是疯子中的一员。他得体的笑容由这顶纸帽子撕开一道裂缝。 林祝一穿过走廊,楼梯口有个粥桶。一位中年女人正负责盛粥,她面色红润,身材近于一个饱满的啤酒桶,她的热情像是刚烤好面包的香气,见者有份。 林祝一上前,说道:「李阿姨是吧?好久不见啦。」 李阿姨抬头打量他,面带茫然,「你是哪位啊?」 「以前我在中心医院住过的,你还记得我吗?有几次也是你过来给我打饭。」 「哦,你还真是住医院的专业户啊。那你可要多吃点了啊。」说着便给林祝一盛了一大碗粥,险些漫过他拿碗的拇指。她的人生便是以简单为指引,吃得好,穿得暖,幸福便垂手可得。 林祝一微笑,「你们的白媛医生还好吗?她以前很照顾我的。」 「哦,是以前外科的那个白医生啊。她是人挺好的,不过她早就不做了啊。以前是她给你看啊?那是好多年前了。」 「是嘛,那确实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是白医生和王倩怡护士来照顾我的。」 「她们早就不做了,好像王护士一结婚,白医生就不做了。」 「那她们关系很好了啊。」 「是不错。以前不是一直同进同出的嘛,有一次不是有个病人对王护士凶了几句,白医生立刻就冲出来,差点就骂人了。没看出来,平时白医生和和气气的,竟然会发这么大火。」 「她们的性格差很多啊,到也能玩得到一起啊。」 李阿姨嘆口气道:「是啊,白医生是个正经人。」言下之意,王倩怡便算不得正经,「以前食堂里从来就没见她和男医生一起吃饭,话也不太说。一开始是觉得她喜欢独来独往,后来等她结婚了,才知道是要避嫌。玩笑也不开的。不像有的人,见了医生就贴上去。」 第53页 林祝一正要继续发问,便有新的病人来,李阿姨便忙着为他们倒粥配菜,便抽不出空闲聊了。确认明天也是她过来后,林祝一便往回走,但不是回病房,而是向着安全出口去。 这层楼都是重症病人,不经允许不得离院。只有两个出口,一处是有保安看守的楼梯间,平日里只允许医护人员进出。另一处是安全出口,有一道锁上的铁门。林祝一凑近看了,上面是普通的弹簧锁,要是有万能钥匙,花不了一分钟。但在此地可能要麻烦些,或许原子笔芯可以一试。 第28章 是的,就是他(本章有配图) 第七天 钱一多亦步亦趋跟着陆茶云,在小区里穿行,将信将疑。先是林祝一,然后是陆茶云,非专业人士闯进来指导专业人士,这是他当警察以来的头一遭。 然而人又是他叫进来的,自然也不能说是他们多管闲事。原先是指望他们旁观者清,能瞧出些新方向来,可现在陆茶云的一番话,反倒让他不甘心起来。这一周,所有人都在加班。陶白礼连尸体指甲与头髮中的成分都化验,实习的小李整夜地盯着监控,钱一多则四处跑,辗转于每一个可能的嫌疑犯。陆茶云则是轻飘飘地过来,随意地说了些话,便像是有了线索,好像他们这几日做的都是无用功。 说实话,钱一多心里陆茶云比不上林祝一,并非智力的方面,而是人格的部分。林祝一尚且值得信任,他的过往只能算是一念之差。他像是一面千疮百孔的砖墙,将坏损的砖块挖出来,补上好的,便能焕然一新。陆茶云却是一个玻璃的罩子,光滑得完美无瑕,连一丝破绽都不施捨,全然无从着落。钱一多摸不清她的想法,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心帮忙。她自然不是为了正义而来,胡毅也不像得罪了她。如果是要为林祝一出气,又何必先一步把人送去精神病院。 可是她的一番推论似乎也没有漏洞。钱一多只能顺着她的思路去,在有 872 名住户的小区里找这样一间房子,既与胡毅没有关系,又被他偷熘进去过暂住。钱一多其实不敢完全信她,甚至有些希望她是错的,他自觉这心态很不健康。 陆茶云的推论是按照小区的布局来的,案发的是 16 号楼。小区是以 3 栋楼为一个单元排列,16 号楼旁边是 17 号楼,正对面是 13 号楼。她推论如果兇手要亲眼看着王勉下班回家,那么应该就在 17 或 13 号楼驻守。 钱一多反驳道:「这也不一定。只要是王勉下班途径的地方,都可以看到他回来。那么沿途的 3 号楼,6 号楼,10 号楼,9 号楼都有可能。那基本还是要排查大半个小区了。现在哪有那么多人可以这样胡来!」 这话说得颇为沖,陆茶云却不以为意,笑道:」我觉得或许只要我们两个人也能确定位置,钱警官如果不麻烦的话,先待在 3 号楼,模拟兇手的行动,我扮演王勉,从小区外面走进来。你看到我之后,就来装作自然地和我打招唿。「 钱一多满心烦躁,颇像是打发去玩过家家,又像是读书时常去做的数学题。小明步速慢,先出发,小红步速快,晚出发。小红多久能赶上小明。他一向讨厌这样的题目。破案虽然讲究实证,但也不至于这样在现场乱跑。可是碍于她继父的身份,钱一多也不能发作,便沉默着照做。 钱一多等在 3 号楼二楼的楼道,有一扇通气用的窗户,探头朝窗外望,倒也能看清外侧通行的人流。他目送着陆茶云往小区外走,步伐不快,穿米白色羊绒外套,在乌云压顶的一片羽绒服里很好辨认。 她穿过了小区的大门,也走出了钱一多的视野。他心烦意乱地等待着,每每看到一抹可疑的影子,都觉得是她,但仔细分辨才知道不是。等了片刻,他疑心过了很久,看了手机才发现不过是五分钟。他嘆口气,下意识从口袋里掏出烟。咬在嘴里,来不及点上火,便又放下。他担心被人看见,这才明白自己确实多多少少代入了兇手的身份。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晚上,兇手又是以何种心情注视着王勉回家?兴奋?不安?紧张?或是平静。看着自己无知无觉的猎物快步走入猎人的陷阱里。 陆茶云终于出现了, 钱一多不敢立刻追上去。如果是兇手,也有这样的顾及,迎面撞上王勉感觉太刻意,最好是在他经过后赶上,从后面拍住他。目测陆茶云还有五十米时,钱一多匆忙跑下来了楼,跑出几步他便察觉到异样。楼梯太旧了,快步跑动就会有声音,楼里的住户很轻易能听到。 等他蹑手蹑脚下了楼时,陆茶云已经走远了,在半弯着腰,爱抚着一条散步回家的金毛狗。钱一多一眼就看出这狗是串的,爪子又在泥里踩脏了。好在人和狗都不在意,狗的脑袋蹭在陆茶云外套上,沾了一把毛。 钱一多上前,说道:「我理解了,如果兇手是在第一排的几栋楼里看到王勉,那要想不惊动其他住户的情况下会来不及赶上王勉,因为视野范围有限。所以后面两排的可能性更大。我之前有一件事想错了,我想的是这里都是老人家,不容易被撞见,其实恰恰相反,因为隔音太差,老人又睡得浅,夜晚很安静,只要有个人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很容易让人听到动静或者发现异样。」 陆茶云说道:「还有一个原因,排除 3 号和 10 号楼,这两排楼离门口很近,人流量更大,兇手选择这里做落脚点,被人目击的可能性更大。另外有灯的关系,现在是白天所以你能看清我, 但案发是在晚上, 王勉必须要经过一个光线充足的地方,才能让兇手隔着一段距离辨认出他。第一第二排楼间的路灯坏了,只有 6 号楼,9 号楼,13 号楼,16 号楼之间的路灯是好的, 这里又是王勉的必经之路。」 第54页 钱一多沉默不语,并非有所异议,而是莫名的一阵不甘心。算不上多难的细节,他却全无察觉,轻轻松松就被压过一头。陆茶云似乎全无察觉,从口袋里掏出一团打结的耳机线,说道:「能帮我解一下吗?」 钱一多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耳机线乱得厉害,但打的都是活结,只要找准两个耳机头,一个个解开结就好。他没费太多功夫。 「谢谢你了。「陆茶云淡淡向他致谢,自言自语道:」看起来一团糟,其实只要耐心些,找到一个头,就很容易解开。主要有时候心情不好,一下子就弄不好。」 钱一多心领神会,陆茶云是借着这事劝解他,但话说得不留痕迹,以免伤了他的自尊。被这样顺着毛安抚了一阵,钱一多算不上不受用,心里依旧觉得古怪,却也少不了佩服陆茶云为人处事滴水不漏。 陆茶云继续道:「案发现场几乎没有发现线索,证明兇手是个很小心的人,同时他的犯案计划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与多重验证的。如果他再要是个有身份的人,敢亲自犯案,必然是冒着很大风险,会把可以被发现的可能降低到最大,所以犯案过程会复杂些,只要仔细找,还是有线索。」 」你这算是心理侧写了吧。「 「随便说说,你不要当真,但是从犯案的风格来看,能这样仔细地制定计划,将风险降低到最小,事先应该是来勘察过的。同时犯案动机应该是持续性的原因,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不是感情原因,比起获取利益更像是减少损失。」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陆茶云说道:「算是化学系的。」 「看着完全不像啊。」 「或许等下次有人被毒死了,你就觉得我像了。」 他们先去走访的是 13 号楼,陆茶云觉得虽然 17 号楼犯案更方便些,但距离案发现场太近,兇手会尽量避免。这里的楼虽然低矮,但一层分出三个住户,考虑到窗户的位置,最靠北的一户人家便被排除在外。 钱一多出示了警官证,挨家挨户地敲门问话,但归根结底是不心安。他是被陆茶云的思路领到此地,推理出胡毅是找了一户闲置的房子打开锁住下,暂避了风头再离开。这里的门都是老式锁,确实容易开。想像胡毅撅着个屁股熘门撬锁,虽然可笑,但也并非说不过去。可是他又该怎么确保家中何时有人,怎么算准时机自己暂住时不会被发现。 门敲到 301 时,许久不见人回应。陆茶云说道:「我看到这户人家的邮箱里塞了很多gg纸没有拿走,应该是一段时间不在家。」 钱一多压低声音,道:「是这里吗?」 陆茶云笑着摇头,「这我不知道,如果林祝一在可能会有想法,他比较擅长看开锁的痕迹。」 「你这是暗示他也会开锁吗?」 陆茶云只笑而不语。他们站在楼道口说话,正巧有个老人牵着条狗上楼,嘴里说着借过。这正巧是先去陆茶云逗过的那条。这老人就住在对面 302。钱一多拿出警官证,说道:「现在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案件,有些话想问你。你尽量回忆一下,记不得就直说,关键是如实作答。」 老人恍然大悟道:「难怪之前没看到过你们,来查案子啊,是 16 号楼的事情吧。还没抓到人啊?」 钱一多问道:「你是对着这小区的人都很熟吗?」 「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基本上人来来往往的,我都清楚。居委会那里我一直去的。别说是人了,小区有几条狗我都能给你认出来。是吗,大黄。」 「这倒是不必了,狗没有嫌疑。你知道住在对面 301 的是谁吗?」这条狗对他们算是久别重逢了,一直围着陆茶云小腿打转,有几次想要扑在她身上。倒也没有恶意,只是亲昵着想着她玩,可钱一多担心出意外,便拍了头,厉声道:「坐好。」那狗瞧他一眼,似乎有些憷,便当真乖乖坐好了。 那老人低头对狗嘟囔道,「 怎么我的话你就不听,警察同志的话你的就听。你也怕被抓去坐牢啊。你也懂啊。」陆茶云在旁听着轻笑。 「你继续说 301 的事,你认识他们吗?」 「哦,他们啊,是一对小夫妻。刚搬过来两年,外地的,看着人还挺踏实的,就是不知道怎么没有小孩。」 「他们现在不在吗?」 「这个月他们都不在,好像是抽中了奖,出去旅游了,要月底才回来。」 「那这段时间还有别人来住过吗?」 「他们好像有个亲戚,来住过两天。我上次碰到过的,还问过几句。」 钱一多从手机里挑出张照片,问道:「你说的亲戚,是这个人吗?」 「好像是他。」 钱一多心中勐地轻快起来,像是一间昏暗的屋子一下子拉开了窗帘。他给出的是胡毅的照片。 第29章 捕蝶人会爱上蝴蝶吗? 第七天 迫近谜底了,钱一多反倒生出股怯意来,疑心手里的证据不足。先前草莓的证据上他吃过一次亏,这次的人证虽然能胡毅证明到过现场,但却并非在案发当天。监控的疑点始终没有解决。他像是在铺一张床单,却总有抚不平的褶皱。 钱一多决定先缓一缓,不急着提审胡毅,只要人确保还在本地就好。从上次问询后,就派了两个人去监视他,胡毅倒还是照常生活着,工作家庭情人,一个不落。平心而论,他不怕胡毅逃走。一旦离开,就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他费尽心机作案,担心的就是白金涛案暴露,多年来的事业毁于一旦。他不是个会逃的人,更不会轻易认罪。钱一多明白这番较量,註定是一对一的拳击赛。他要把决定性的证据像左勾拳一样甩到胡毅脸上,这事才算了结。 第55页 在案发小区的一番折腾,事情暂定时天已经全黑了,钱一多见陆茶云陪着自己,多少有些过意不去,随口道:」饿不饿,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吃个饭。「 陆茶云满口答应。钱一多话出口却有些后悔,这两天他刻意地不去想林祝一。与陆茶云合作愉快时,他少不了有些许罪恶感,像是负心汉搂着怀里的小娇妻,偶尔还会记起家里糟糠妻,也不知有没有挨饿受冻。 可转念一想,他倒也释然了,这对情侣间的爱恨纠缠他是插不上手。要说娇妻,林祝一才算是陆大小姐的娇妻,他先前找人打听过,陆茶云有找过继父的关系,想给林祝一在体系内找个闲职。不过显然是不领情的。这小子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陆茶云高门大户的背景不至于让他仰慕,冷酷乖戾的手段也没让他胆寒。几乎可料见,这次他就算全须全尾从精神病院里出来,也不会当真发火怪她。 钱一多自顾自笑着,想道,年轻真好,还能谈恋爱谈得这么折腾。 钱一多请吃饭照例是在小馆子里。陆茶云倒也不挑,反倒兴致勃勃道:」是吃驴肉火烧吗?我还没吃过这个啊。「 」你爸妈是不是管你管得很严,不让你吃路边小馆子的?「 」倒也不全是这样,因为家里有阿姨做饭的,我再出去吃,不吃她做的菜,那就辜负她的心意了。「她仰头看墙上挂着的介绍海报,说驴肉火烧是干隆微服私访时的意外收穫,还随口吟了一首歪诗 。钱一多嗤笑,只觉得是鬼话连篇,干隆微服私访不过几次,民间小吃倒是吃出一本百科全书来。 陆茶云问道:「你刚才对狗很有手段,是家里养过狗吗?」 「以前养过。」 「现在不养了吗?」 钱一多本想扯个谎圆过去,但想到这种事陆茶云随手就能查出来,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便说道:」我前妻离婚的时候,把狗带去了。我也觉得跟着她比较好,我基本算是净身出户,房子是给她的。「 「噢。」 「你这反应挺冷淡啊。」 「感情的事旁人也没什么能多说点,不是吗?」这话说得漫不经心,陆茶云低头瞥了眼手机屏幕,忽得笑出声,淡淡的讥嘲神色歇落在脸上。 「怎么了?」 」知道了些有趣的事,但也算不上特别有趣,因为之前猜到了。不过祝一大概会难过。「 钱一多见她不愿多讲,便也没有细问,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沉默。陆茶云只简单说是朋友间的感情纠葛,其实便是沈子昕的事。陆茶云同许芊芊交好,旁人都以为是意气相投,其中真正的目的是接近沈子昕。沈子昕的叔父在检察院,同陆茶云的继父职位相当,却颇有嫌隙,连带着沈子昕也不亲近陆茶云。她若是腆着脸去交朋友,反而容易引起怀疑,用许芊芊做个媒介,混入她的交际圈则更不着痕迹些。 刚才陆茶云收到的讯息来自李飞环,当初在桥上要自杀的那个女人。她的手受了伤,再要参加钢琴比赛已是无望,但当个钢琴教师还是绰绰有余。沈子昕有个六岁的弟弟要学钢琴,陆茶云找了两个中间人,终于把李飞环介绍去当了钢琴教师。一周 6 节课,一节课四十分钟。 李飞环在困顿时受过陆茶云恩惠,又是她介绍的工作,自然满心感恩戴德。不时告诉她一些沈子昕的家中事也是很自然的。陆茶云便是由此知道沈子昕未婚先孕了。闲时冷灶烧热,用时满屋飘香,这是她的一贯做派。外人看去还不解其意,满口称赞她是和善的陆小姐,常以助人为乐。 最初的计划是让许芊芊先知道张海泉已婚,再将消息透露出去。沈子昕知道后自然会去打胎,陆茶云这时在医院假装遇上她,便能顺理成章地施以援手。这既是个把柄,也是施恩手段,一旦拉拢了沈子昕,便是在她叔父身边埋了暗棋,是近是退都方便些。但林祝一出场,胡乱搅和了一阵,沈子昕便彻底厌弃了陆茶云,以为她是存心羞辱自己。但其余人不过是免费欣赏了一场好戏,饭局里踢出了张海泉,便又找上了新人。 这场风波后,许芊芊对沈子昕的态度倒有所缓和,一贯压上自己一头的人突然有了难堪,反倒会引得同情。她还偷偷发来消息,说过一段时间,等沈子昕消了气,再请陆茶云出来吃饭,这次的饭局还叫上了一个新人,20 岁的单身小男孩,人也活泼讨喜,远胜过她那满口说浑话的男友。 若无其事地微笑,装模作样地寒暄,这便是成年人的相处法则。只有林祝一是异类,他是冰下燃着火,真诚如血,总想着剖开胸膛,掏出心脏,讨人欢喜。可谁又承受得起他的真心?他戳破这群人表面的平静,可不过是被当作疯子。他为了帮朋友脱离苦海,毫不犹豫地协助杀人。可回报不过是自杀的王蔚然和他满心的负罪感。 陆茶云从从容容抬起头,确信着,只有她,只有她才能拥有林祝一,这是她的猎物,谁也不得染指。 钱一多问话,打断她的思绪,「你是学化学系的,女孩子不多吧,怎么会想到选这个专业。」 陆茶云笑道:「因为小时候喜欢蝴蝶。总是做标本,所以简单的化学品都有些兴趣。」 「蝴蝶标本怎么还要用到化学品,是防腐剂吗?」 「不,保存用的药品基本配好的,但是要自己准备毒死蝴蝶的瓶子。」陆茶云微笑着说道:「虽然一般用氰化物,但是国内拿到不方便。我更喜欢的是乙醚,把蝴蝶放进去后不会立刻死去,而是挣扎片刻,再缓缓落下,像是掉下的花瓣。会很动人。」 第56页 钱一多哑然,不知该作何回应,陆茶云则继续道:「刚才你看到这边店里的招牌,是不是觉得有点假。其实还好吧。我以前和祝一出去吃饭,有一家小吃店,招牌上写着大大的『清宣统年间』,然后我们进去问,这间店是不是真的歷史这么久。店员就给我们看菜单,封面上用加粗的初号体写着,清宣统年间,后面跟着非常小的要凑近才能看清的,『这店还没有开』。」 钱一多闻言大笑出声,「这种小花招真的不得了。然后你们怎么办了?」 「没怎么办。那家店还挺好吃的,又不要紧。不过看到那行字的时候,祝一也笑了。那次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真心在笑。」 她回味起那场景。店里採光不好,黄昏未到也开着灯,颇有种晨昏难辨的感觉。这样半明不暗的光洒下来,笼在林祝一脸上,便有一层蜜似的柔黄。他微微低着头,后颈一片便照得敞亮。睫毛半垂着,影子落在眼睑下一片,像是蝴蝶垂死时的翅膀。 陆茶云从小喜欢蝴蝶。比起活着的,她更偏爱标本。蝴蝶死后翅膀是叠起的,要用镊子拨开翅膀,活动的姿态与生时无异,昆虫针插入胸背,钉住的蝴蝶翅膀是一幅画。她有满满一柜子的标本,死去的蝴蝶安睡在玻璃下,再也飞不到别处,只能飞进她的梦里。 蝴蝶往往是爱人的暗示。陆茶云的追求者从未中断,却无法将对蝴蝶的热情加诸于人。在她身边飞舞不断的不过是蛾子。有人看中她的家世,有人喜欢她的脸蛋,更多的人爱极她那温和有礼的性情。为了讨取她欢心,飞蛾们使劲了手段。 旧把戏也有。法式餐厅里牛排与红酒,旋转餐厅里的香槟,高楼之上俯瞰都市夜景,灯光连缀成霓虹长河。男人凑在她身边说甜言蜜语,手里捧着鲜花,身上的古龙水清淡,楼下的特斯拉静候,只待她的点头。然后她拒绝了。三十岁的男人,早就打磨得圆滑。在她身上的每一笔投资都要在日后连本带利要回。为了人脉,他要娶个有官家背景的千金,就算占着陆茶云身份的是头长颈鹿,他也会抱着拥吻。 新桥段也不少。玩滑板的青年,研究室里的学长。前者以为叛逆青年对乖乖女无往不利,后者以为爱情是竞争上岗,只差给她递上自己的简歷。他们张牙舞爪展示自己,见她温顺,从不反驳,便更像彻底征服她。说她诸般不足,她都点头称是。说自己爱她爱得刻骨铭心,她也几乎感动落泪。终于他们以为大功告成,等待她的回应。她打了呵欠,说累了,便回去睡觉。 也有女人想要拉拢她。太太们的贵妇会,丈夫与丈夫间不能走得太近,便全靠家眷们来往。上了年纪的太太尤其喜欢她,是个能做陪的年轻女孩,又不会喧宾夺主。她们领着她去商场扫货。为首的一位太太远眺对街的顶着寒风的上班族,居高临下道:「你看,这样子灰色的外套一定要料子好,不然就像这样,看着和老鼠一样。」她说话时正戴着一顶灰色帽子,是在第五大道百货买的,纯羊绒,设计师品牌。身边人都夸时尚,陆茶云却觉得她像是化疗病人。 她们又带着她去庙里烧头香。自有贵宾通道可以走,住持亲自接见,一排人穿着皮草齐齐跪倒,远看还以为是被衣服压垮。她们问她许了什么愿。她笑道:「我想找到特别的蝴蝶。」众人都笑,说她小孩子习气,整天想着玩,这个庙是求姻缘最灵验的地方。 一个月后,有个女人偷偷给陆茶云打电话,问她那个住持的法号。她是银行行长的情妇,怀孕三个月,去香港验出是女孩,想找这位主持美言几句,说这个孩子八字旺父。圈子里都信这个。 咬牙切齿地你追我赶,勾心斗角地向上攀爬,逃不开的钱名权,似是而非的爱情把戏。过苦日子的,想要不再苦。过好日子的,想要继续好。 「我不想再当小市民了,六十岁的老头也好,外面有五个女人也好,我死都不要挤地铁了。」有个同学喝醉后对她说。 「我要睡一百个女人,把她们的照片贴满一面墙。」解锁一个男人的手机后,她看到的记录。 「二十三的女人当情人最合适,不太聪明,却自以为聪明。很年轻,但不算犯法。」这是一位长辈。 「并不是说家里人不能出卖,关键是卖的价钱不值就没有意思。」这是另一位长辈。 「再给他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我的地位就稳了。」这是一位年龄与她相当的情妇。 在陆茶云面前,他们是赤裸的。男男女女,匆匆忙忙,兜兜转转,看似勾心斗角, 本质上原始人的狂放舞蹈。她满心倦怠。 然后林祝一出现了,太瞩目,太狼狈,像是一头站在在十字路口中央的大象。越是蜷缩着想要融入,越是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的初次见面是陆茶云刻意为之。在入学前她就听过林祝一的名字,统计系里的怪人,有许多人撞见他在雨中不撑伞独行。平日里也独来独往,少言寡语。但是他为人又不坏,通过率极低的几何代数课笔记,流传的版本便是他写的。还常有人借他钱不还,数额只要不超过七千,过上三个月,他便完全不会在意了。 见了面,陆茶云惊讶于他的气质。疏离又脆弱,是一只会被叶片颤抖惊飞的蝴蝶,翅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真正狂热于他,是在知道了王蔚然之后。受伤害的女儿杀死了父亲,又在重压下自杀。林祝一没有料到这个。他认为王蔚然受难,便想着为她排忧解难,剩下的全无考虑。 他处事以孩子般笨拙的真诚,由此便埋下日后精神崩溃的隐患。 第57页 她喜欢他的敏捷思维,但也偏爱他生病的虚弱时刻。抑郁症发作时,他连正常生活都难以为继。有时他穿着两只不一样的袜子,有时会把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上几句,又懊恼得要落泪了。她微笑着注视他,安慰他,心中泛起怜爱。 捕蝶人会爱上蝴蝶吗?这不重要,她没兴趣用世俗的标准衡量。婚礼,钻戒,蛋糕,婚姻后的一儿半女。她从未考虑过,想像着林祝一与她结婚,只会让她发笑。爱或者其他,小孩子的语言游戏罢了。这不重要。 胡毅对林祝一动了手,所以他註定该去死。林祝一在医院里乖乖休养便好。医院里很安全,旁人进不去,他也出不来。等他出院时便尘埃落定了。 这便是她的蝴蝶了,想要完全占有,想要彻底拥有,想要长久地凝视,不容他人染指。 第30章 戴纸帽子的人 第八天 这天是周四,距离王勉案正式过了一周。钱一多前一天晚上熬夜在局里看监控,到了凌晨熬不住便回去睡了。早上八点来上班,陈灼就找上门,说道:「领导叫你去会议室。」 「什么事啊?」 陈灼偷偷向他做个鬼脸,「反正不是请你吃饭。」 会议室里门窗紧闭,灯却开得亮堂。一张方桌,两把面对面的椅子。除却多了杯茶外,少了些坦白从宽的标语外,剩下的布置几乎与审讯室一致。钱一多落座,副局长就坐在他对面,神情严肃。副局长叫何逸,但钱一多心里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何安逸。何逸也是从一线升上来的,但领导当得久了,人就偏好安逸了。他对手下人的要求也是别惹事,记者官员和群众,谁都不要得罪。办案搞得像是请客喝酒,总想要个皆大欢喜。 钱一多看不惯这点,心里却还是感激他的。两年前,出了一起景观湖无名女尸案。调查后发现死者是 ktv 的小姐,喝了加入过量安眠药的酒,呕吐猝死。请她喝酒的是本地大公司董事的独生子,原本想着要迷奸这女人,接过闹出了人命,匆忙弃尸。钱一多没向上通报,直接就把人抓了。等那老父亲想起要疏通关系时,他儿子已经签好了认罪书。这人在政商两界都有人脉,钱一多没被发配去当保安,全是何逸在帮忙。最后只停了几个月的工资了事。 何逸端坐在椅子上,问道:「你手边这个案子已经过了一周了,找了这么多人去看监控,现在进展怎么样?」 「基本确定了嫌疑人是胡毅。这案子和五年前的一起失踪案有关」 「有决定性证据吗?」 「有个证人在犯案小区见过嫌疑人。」 「可是我听说不是案发当天啊。」 胡毅沉默,心里知道何逸是不想他太草率就胡毅定为嫌疑人。早就知道胡毅人脉广,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施压。 何逸说道:「你的报告我也看过了,虽然零零碎碎的证据很多,但是没有决定行证据。监控里拍不到他这个人,很容易被人挑刺。」他嘆一口气,「有一件事情我要提醒你,胡毅这个人吧,同现在的市委书记关系不错的。就是前两年,市委书记不是开刀吗?很多人上门看他,他就收了几个人的礼,一个就是这个胡毅。他们做生意的,官道上认识的人是不少的。」 「你是说市委书记会来施压。」话一出口,钱一多便知道失言了,这好像暗示着领导也带头包庇胡毅。 领导皱眉,「你要这么说就不对了。法治社会,要是真的犯了罪,肯定逃不掉,但要是没问题,这样把人叫过来一审二审,再看守所里待几天,最后发现不是,那搞到后面,大家都尴尬。他也算是知名人士,到时候莫名其妙留个底多难看。」他拍拍钱一多肩膀,语气放缓,「倒不是说徇私枉法的事情,主要杀人案嘛,这件事市里面也很关注。我给你呢提一点意见,你这人就是吧,就是太冲动,要是证据不是很充足,就不要贸然行动。要不然给局里也好,给你个人也好都容易惹麻烦。这一点你要知道。」 「我明白。」 「你呢,也不要有压力。」此话一出,钱一多倒着实感觉到了压力,「我也是从一线升上来的。办案子三个要素:快,稳,准。关键在稳,事情不稳什么都推行不下去。你这次给出的证据链也不是很稳啊。胡毅虽然和第二个死者温长年有关系,但是没有直接关系表明温长年和王勉的死就有联繫。光靠证人说有点像,那是肯定不行的,还是要监控录像一锤定音。我看明明王勉的房东明明很可疑,你上面写监控都拍到他当时出现过。你怎么没在意啊?怎么就一份口供啊,这个人明明很有嫌疑啊,应该多审几次才多。」 「你是说林祝一吗?」 「对,就是他。胡毅还说这个人前几天还跟踪他。」 跟踪的事,从未写进过案卷里,想来应该是胡毅添油加醋且上达天听了一番。钱一多说道:「他现在估计来不了,在精神病院里待着。他精神状态一直不好。不像是有犯下这种缜密案子的可能。」 「那不是更有嫌疑了嘛,精神病人,状态不稳,做什么事情都有可能。把他父母叫过来再问问,看他案发前有没有什么异样。」 钱一多说道:「我看还是不了吧,这个人比胡毅更麻烦。」 「怎么说?」 「他快结婚了。未婚妻是陆文涛检察长的女儿。」无论林祝一对此持何等看法,陆茶云的好家世这次就不是坏事,能撑开顶保护伞,供他挡风遮雨。 第58页 良久,何逸才淡淡道:「那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正式批捕前要和我说一声。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今天算是第七天,要是十天里面还是这样子,我找个同事来帮助你工作。也不是质疑你能力,就是多个人多条路,这点我先告诉你一声。」 钱一多撇撇嘴,在心里苦笑,到底是领导能把要夺我权说得这么好听。真是语言的艺术。 走出会议室,钱一多先去楼梯口散了根烟。恰好陶白礼也在,倒不是抽菸,就站在窗口吹风。钱一多叼着烟拍拍他肩膀,说道:「喂,白礼老兄,你腾个地方,占我位子了。」 陶白礼闻言侧身,方便钱一多挤进来,「你被领导教训了啊?」 「也没什么,何逸嘛,你知道的,求稳嘛。就让我对胡毅注意点态度。我说知道了,我对他一定比对亲爹都亲。」 陶白礼笑道:「得了吧,你进去了快四十分钟,肯定没有那么简单。算了,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本来也不是我该问的。」 「你到这里来干嘛?」 「一直待在里面有点闷,出来吹个风,清醒一下。」 「累了?」 「这段时间大家都累了。我今天刚把手边的结案报告写掉。」 「是黄世杰的墙里藏尸案吧。这么快就结束了?」 这是五天前的案子,一名租客发现出租屋的墙里有恶臭,凿开看后里面是一具腐烂的女尸,用保鲜膜层层包裹。钱一多在心里吃味,一样是出租屋的兇案,这案子里死者身份还不明,怎么王勉的案子就这么难破。再一细想,局里论资歷经验,能比得上他的也只有黄世杰,要是真的被夺了指挥权,估计也是叫他过来。他同黄世杰倒没什么过节,但不熟倒是真的。在洗手间碰上了,都不好意思互瞄几眼。更要紧的事,他们两人也算是竞争关系。他们是平级,同为刑警支队副支队长,但是这一任支队长就要退休了,新人选也多是在几个副职里选。如果十天后,上面就真黄世杰来协助,那钱一多这个由副转正的机会也要拱手让人了。 钱一多问道:「这个案子怎么这么快?不是说尸体都烂得不成样子。」尸体没有完全白骨化,运来的时候整层楼都散发恶臭。陈灼语气夸张地描述,她过去办个事,楼道口就能闻到臭味,不由得佩服起秃鹫这类食腐动物。唯有陶白礼不改本色,还托陈灼和食堂阿姨说一声,帮他把午饭送到办公室,解剖完尸体就去吃,且特意说要肉菜加一罐芬达。 陶白礼说道:「其实这种藏尸案还挺好辨认身份的,因为是密闭空间,尸体的腐烂速度会变慢。而且这次的死者衣服里面有证件,还矫正过牙齿,在几个失踪候选人里找牙医确定记录就好了。」 「是确定死者身份以后,兇手就认了吗?」 陶白礼点头,轻轻嘆口气,说道:「还挺年轻,二十七岁,死的时候已经怀孕了。是当时的同居男友以为她出轨,失手打死了。」钱一多想起他是单亲家庭,母亲开小饭馆起早贪黑把他养大的,遇到这样的案子,感触便比旁人更深。他本想宽慰陶白礼几句,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胡毅既然开始向他施压,就说明现在着眼于白金涛案的方向无误,他慌了。顺着这个逻辑,再向前推,他遇上林祝一那次算得上是方寸大乱,那边是因为林祝一找准了他最惶恐的地方。 钱一多大喜,勐地一拍陶白礼肩膀,「谢了,白礼同志,下次请你吃饭。」 「我做什么了吗?」 钱一多笑道:「没做什么,光是你这张帅脸,我就看着赏心悦目。多谢多谢。」 林祝一游荡在精神病院的走廊里,神情倦怠。昨天隔壁病房突然有人发病,半夜用椅子砸窗想逃走。保安连同医护人员急忙忙赶来,折腾了一阵,把人按住带走。林祝一原本睡了,被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他在漫无边际的长夜里思考着自身。他已经住院两天有余了,刚入院的一周,院方不建议家属前来探望,也不提供与外界联络的方式。再想起王勉的案子,便有隔世之感。 钱一多应该还没抓住兇手。 他负责的是刑侦,而非推理。刑侦可以试错,根据不完全的证据找人,找错了再补充证据。 这样的来回往返的问询里,便有时间被耗去。林祝一不擅长问话,更会推理。如果射出一箭,他只能就必须正中靶心。 比起案子,他更担心自己。这是精神病院,也是疗养院,安放他这种疏离分子的好地方,不着痕迹地磨平一切雄心壮志。他也不是每次都能把药吐掉。至少今天的抗抑郁药,他是全吞下去了。米氮平片搅得他昏昏沉沉,又饿,又困,又满心麻木。躺在床上看着书吃饼干,还被休息室的两个中年人叫去玩了会儿桥牌。 这或许是陆茶云把他送来的另一个企图。她一贯喜欢他病怏怏的样子,他犯病的时候,她只觉得他乖顺,抚摸他的样子像是在照顾最心爱的宠物。林祝一决心要逃出去,不能再拖了,今晚就要走。他务必要一击制胜。这是尊严之战。他在心底默默立下誓言,要么一败涂地,继续在这里当个病患,等待每天下午的烤饼干,看电视,玩纸牌游戏。要么结束这个案子,彻底地赢过陆茶云。 周四中午还是那位李阿姨,林祝一也照旧上前与她攀谈,「辛苦了,李阿姨,今天还是你来送饭啊。」 第59页 「是啊,今天有红烧鸭腿,你吃不吃啊,我给你打个大的。」 「谢谢了。」林祝一瞥见鸭皮上短短未拔干净的毛,像是下巴上的鬍渣,顿时少了些胃口。他下意识觉得下巴发痒,也有两天没有刮鬍子。他面上还勉强笑笑,「对了,李阿姨,有件事情想问问你。以前你们医院是不是有个外科医生出车祸过世了?」 李阿姨警惕地抬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事情?」 「我以前有个朋友骨折,以前是你们一个姓王的医生看好的,他后来听说这个医生出车祸过世了,他想着到他坟上去拜一拜,感谢一下。」 「好像不是姓王吧,姓成的医生,我倒记得有一个。不过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她顿了顿,「再说你现在在这里,还是等出去了再说吧。」 林祝一沉默,他惯用的问话花招不起作用了,此一时彼一时了。现在丢掉了那顶纸做的帽子,但在旁人依旧是戴着顶帽子,上面写着疯子字样。虽说抑郁症没有攻击性,也依旧能理性思考,可他就算一本正经地解释,也不过是受用些怜悯的目光。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个病人,病人的首要职责就是安心养病。 一个护士匆匆朝他们走来,对着林祝一问道:「你是 35 号床吧,一会儿吃饭之后回自己病房,别到处乱跑了。明天早上八点三十,有个外面的医生来给你做心理治疗。到时候我们会来叫你的。」 林祝一点头,顺从地转身回病房,依稀听到身后护士正在告诫李阿姨,以后不要和病人聊天,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谁都不能负责。 他沿着走廊往回走,不急着回病房,而是中途转了个弯。隔壁床的那支原子笔他已经顺来了。楼道的铁门,是用铁链拴住,再上大铁锁。怕的是病人使用暴力砸门,而这样的锁眼够大,如果用尖细物深入,还是有转动锁芯开锁的可能。林祝一这样计划着,但情况并不如预想般顺利。这里的大铁锁并非他以为是的 a 级锁,而是 b 级锁,锁芯增加了一排无规则凹槽,不可能用原子笔头打开。他註定需要纤细的工具,像是发卡或铁丝,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开锁 第31章 他是你的儿子吧 第九天 林祝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上午八点十五,很快就是他接受心理谘询的时间。 这间精神病院以药物治疗为主,每天上午八点有医生来查房,按照病人情况确定当天的药量。心理谘询不算常见,那是轻度或中度患者适合的治疗,期望在谘询后可以恢復身心健康。但进疗养院的基本都是重度患者。医生对这样病人的期望,已经不包括平復如故,只包括苟延残喘了。林祝一回病房后问了先前的护士,「这次的心理谘询怎么之前没听说过,只有我一个人吗?」 护士头也不抬,「暂时只有你一个人需要接受谘询。」 「为什么?」 「这里定期会有外面的心理谘询师来出诊,这次沈医生就点名说先从你开始。」 「噢,他姓沈啊,全名叫什么?」 「是沈墨若沈医生。」听名字应该是个男医生,看护士放柔的语气,应该是个风度翩翩的男医生,「你认识吗?」 「没听说过,怎么突然会指明我?」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护士甩个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径直离开。 林祝一先前问过周围人,这里算是本市首屈一指的疗养院,他住的又是加护双人间,几乎和退休干部一个待遇,想来应该是陆茶云出的钱,走的门路。按着这个逻辑推断,陆茶云再给他叫个心理谘询师来,也不算是意外。只是摸不清她的目的,要说是特意找个人来监视他,倒也不至于,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事,她也做不出来。这么一想,林祝一倒不明所以起来,不知道这位沈墨若怎么就找上了自己。 一间独立的诊疗室用作本次的心理谘询室,纯白的家具,蓝色的窗帘,医院的经典配色里也包括林祝一这个病人,他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头上戴着顶纸帽子。在这协调的蓝白色中,唯一的异端是这位沈墨若医生,他穿着深蓝色羊毛西装,内搭浅一号的蓝色衬衫和羊绒背心,配棕色羊毛长裤。头髮规矩得朝后梳成背头,袒露着额头,其下是偏于细长的眼睛,双眼皮的深痕倒是不缺。鼻子高得独立成章,嘴唇偏薄,但很和气地正点头微笑。林祝一在门口站定,愣了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过来找自己相亲的。虽然沈墨若坐在椅子上,林祝一仍旧估量出他的体型,偏于消瘦,但比自己要矮上些,也不像是惯于去健身房的那类。 林祝一刚坐定,沈墨若就问道:「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一杯。」林祝一点点头,沈墨若便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边说道:「不好意思,水有些烫。本来想早点给你倒的,但是想到你刚才吃了药,可能不想喝水。」他极为和善殷勤,让林祝一愈加困惑,险些怀疑自己在不知情时患了绝症,才需要这种临终关怀。 喝了口水,沈墨若便笑道:「还没有介绍过我自己,我叫沈墨若,在美国马里兰大学拿到的谘询师证书,也在日本学过森田疗法,已经有了超过 800 小时的谘询经验。我现在在外有自己的心理谘询诊所,这次是与这家医院的合作回访项目。如果你对我的谘询满意,或者还有什么问题想日后谘询的,这是我的名片。」 他递上名片,林祝一却没有接,「不麻烦了,我没有兴趣。」沈墨若的笑意并不见波动,他是有经验的谘询师,见惯了患者抗拒的态度,专业上称之为阻抗,谘询师的工作就是尽快消除患者阻抗。 第60页 林祝一问道:「是陆小姐让你来的吗?」 「不是,这完全是我的自发行为。坦白说你是一个很特殊的案例。通常来说,有两类患者是最难治癒的,一类是有心理学相关知识的患者,另一类就是高智商强逻辑性的患者。 这两类的患者的共同点就是格外排斥治疗,并且很了解谘询中的每个环节。而他们的知识与能力又让他们很擅长和谘询师进行博弈,有时候甚至能压倒谘询师。」他拿起来林祝一的病歷,是几张纸用回形针别住。林祝一不动神色,心理却暗自兴奋了片刻,回形针基本是最方便的开锁工具。如果能拿走这里,今晚应该就能在查房后逃出医院。 沈墨若继续道:「这上面写你有滥用米氮平和意图自杀才入院强制治疗的,是这样吗?」 「如果我说不是呢?你会相信吗?还是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 「当然会相信啊。」沈墨若微笑道,「就像辩护律师应该无条件相信委託人,谘询师也是无条件来访者的。我希望你对我保持真诚,我也不会对你说谎的。」 林祝一讥嘲道:「光是这句话就是在骗人。不少心理疾病的一个症状就是毫无罪恶感地撒谎,谘询师的基本训练就应该是釐清患者哪些是真心话。你说你无条件信任我,要么是骗了我,故意在博取我的信任。要么就是不够专业,才会我说什么你都信。」 沈墨若起先一愣,继而微笑道:「你看吧,这就是我说的,高智商的患者非常麻烦。是的,我是说谎了,我的身份决定了我不能无条件相信你说的话。毕竟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但是你真的应该相信,我是来帮助你。你之前是在 a 大计算机专业就读的,这是个王牌专业。你只要能痊癒,就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又是一个谎话。抑郁没办法痊癒的,就像癌症一样,治疗只能避免恶化,但不能避免復发。」 「那你就不希望阻止情况恶化下去吗?生活或许暂时对你来说不够理想,但是活着就会有希望。」 林祝一冷笑道:「首先,我没试图自杀。如果我要去死,一定会一击成功,不会留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其次,就算我真的选择死亡,又有什么不好?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茫然地活着,我至少是理智地选择结束,比他们清醒多了。」 沈墨若皱眉,「根据你刚才说的话,你似乎下意识觉得你和很多人不一样。这是不是对你的心理状态有影响,你始终将自己与普通人隔绝开,用一个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这给了你很大的压力。」他放下了病歷,回形针同林祝一还相隔一个手掌的距离。要想当着沈墨若的面偷东西,就要让他转移注意力,应该激怒他,伤害他,或者两者皆可。 林祝一似笑非笑道:「我可以询问你一件事吗?」 「请说,只要不是特别隐私的,我都可以回答。」 林祝一轻蔑一笑,道:「你和陆茶云好过吧?」 「什么?不是,我和……」沈墨若犹豫着要解释,却被林祝一挥手打断。 「一开始我问你是不是陆小姐介绍来的。你说不是,如果你不认识他,你的第一反应是陆小姐是哪位。所以你是认识她的,但又不是她让你来找我的。我猜她甚至不知道你过来。第二件事,马里兰大学的谘询师证书需要研究生学歷,两年制,不包含奖学金,学费并不便宜。你还不到三十岁,已经有一家心理诊所,国内心理谘询师可没那么赚钱,应该是你的父母出的钱。你家世不坏吧,圈子本来就不大,遇到同样家世不错的陆小姐也很正常。可我是个普通人,不至于让你特意注意到,你应该是关注陆茶云才会发现我吧。因为我的入院手续是她帮忙办的。」 「你今天这身衣服也是特意穿上的吧。今天突然降温,如果昨天你也穿这么多,搞不好会在冬天中暑。你特意的,屈尊降贵的,换一身好衣服来看望一个病人,应该是发现我和陆茶云有些暧昧,你来特意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看上陆茶云了吧?但她没有回应你。虽然我不确定她为什么会看上我,不过她不喜欢你这种笨蛋,还是合情合理的吧。你说呢,是不是这样?」林祝一将手搭在桌上,不着痕迹地用小指勾下病歷上的回形针,「你是过来看我的热闹吧,那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回形针得手了,林祝一不着痕迹地将它别在病服的系带上。对面的沈墨若则是心神震动。他想要强装镇定,可脸颊却烧红不已,像是个优等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坏学生揭发作弊。 林祝一直接站起身,「我本来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戴个纸帽子。」 「你为什么要戴个纸帽子?」 「这里见到的傻瓜有穷有富,糟糕厄运,彼此间不分上下。我给某些人裁剪一顶顶帽子,他们认为事情都与自己无关,我即使当着他们直唿其名,他们也说没有认出自己。选自塞巴斯蒂安勃兰特《愚人船》」林祝一低垂着眼睛,说道:「这世上都是愚人,而我就是其中最蠢的一个。我想今天的谘询就到此为止了,应该也不会有下次了。那我先走了。」 胡毅正端坐在审讯室里,并不躲闪钱一多的审视目光。他微微昂着头,姿态冷漠,看起来并不像个嫌疑犯接受问询,倒像是面试官在会见实习生。钱一多说道:「胡先生,你这也算是二进宫了吧。」 第61页 「希望不是第二次浪费我的时间,钱警官。」 钱一多在心里问候他祖宗,面上却不能显露,这就是当好警察的麻烦,但凡对嫌疑人恶声恶气些,就容易背上刑讯逼供的罪名。他说道:「我也不希望你早点招供,就不会浪费我们的时间。」 胡毅板着脸说道:「你这算是诱供,我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 「好,那你可以回答别的问题。为什么在本月的 11 号,也就是王勉被杀前一周,你会出现在案发小区的 13 号楼 301 室?」 「因为我看上了这家的女人。」胡毅平静道。这番回答倒在钱一多意料之外,他原本以为胡毅会否认,这样就能叫出证人来对峙,不料胡毅直接承认了,反倒还追问道:「我猜钱警官你接下来要问为什么我会花钱请那家人出去旅游。」 「是的。你为什么要请他们出去旅游?」钱一多隐约嗅到了挫败的痕迹,他抛出了证据,反倒被将了一军。 「你们应该已经调查到了,那户人家的女人叫郑朗音。她以前和我好过,我怀疑她的小孩是我的。我就老婆白媛吧,你们也知道,她肚子一直没动静,其实我坦白说了,她就是不孕。 我总要有个小孩继承香火。 小郑吧,虽然没和我说,但是说不准这个小孩就是我的。看日子推算是差不多的。我就想拿着头髮去做个亲子鑑定。又不好意思亲自去上门,就找个理由支开他们家,然后熘进去拿点东西去检验。」这番话说得行云流水,全不像是现场编出来的谎话。钱一多一个字都不信,但也明白胡毅是有备而来,所有可能被发现的破绽,他都事先找好了应对的手段。 钱一多说道:「你这话说得编故事,你这么大一个老闆,还要偷偷摸摸熘到别人家里搞这种事。说出去都不好听吧。」 「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们可以去查。我 11 号去的他们家,13 号就拿头髮去检验了。鑑定机构还有记录的,我可以把名字告诉你们。」 「她的儿子是你的吗?」 「不是,真是可惜了。」 「这倒没什么可惜,我知道你还有一个儿子。呦,你还别说,现在这科技可真够发达的, 昨天送的样本,到今天就有结果了。这回我们帮你鑑定好了。你也别谢我们,毕竟为人民服务嘛。不客气。」 钱一多把一份报告摆在桌上,推过去。胡毅瞥见鑑定表的名字,不着痕迹地嘆了口气。报告显示,白昭的生父是胡毅而非白金涛。 这便是钱一多杀手锏,这份报告便是胡毅伙同王勉与温长年杀白金涛的动机。这还要感谢林祝一当天挨揍的牺牲。按理说林祝一不过是寻常百姓,连警方的调查他都不放在眼里,为什么见了他却方寸大乱。那天林祝一见到王倩怡,胡毅真正担心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孩子。胡毅担心林祝一看出白昭与他的相似之处。 钱一多问道:「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胡毅低着头沉默,钱一多则看见了冰面上的裂缝,他确信胡毅很快就会招供。这时,陈灼敲门闯了进来。她凑在钱一多耳边,说道:「有些突发事件,你先出来一下。」 钱一多跟着她出了审讯室,「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再等等不行吗?他说不定就要招了。」 陈灼严肃道:「可能真的不是他,又出现了一名新的死者。」 第32章 兇手是林祝一 第九天 新的死者叫宋梦。乍一听是个陌生的名字,但已经是熟人了,她是温长年的妻子。 钱一多对她的印象很稀薄,回忆里只有眼泪与尴尬。确认案发现场留有温长年的 dna 后,警方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温长年的家属。那时候医院已经下来病危通知书,钱一多在走廊的长椅上见到宋梦,脸埋在手里,正哭个不停。钱一多一时觉得进退两难,只能找了陈灼去问话。 宋梦是家庭主妇,与温长年育有一个两岁的女儿,最近正在备孕二胎。她对丈夫工作上的是一概不知,问什么都是不知道。问话还频频中断,因为她实在哭得太厉害,几次哽咽着抓住陈灼的袖子,哭号着说以后该怎么办。陈灼还是刚入行,热情和同情心兼备,好言好语安慰了一阵。钱一多做警察久了,只觉得麻烦。倒不是不同情她,只是这样哭天撼地的悲伤也于事无补。温长年落到这境地,也不过两条路,要么是意外,就好好准备后面的事,该抢救抢救,该奔丧奔丧。要么是他杀,就好好把情况釐清,尽量配合警方问询。可宋梦全做不到,只能继续哭,哭到她的父母赶来,钱一多和陈灼才脱身。临走前,钱一多看到病房摆着四个果篮,都是同一个人送的,署名叫谢文文。他记下了这个名字,便往温长年的公司去。 现在宋梦死了,死在自己家里。她穿着一件单衣倒在床上,死状安详,尸体呈淡红色。她的房间里摆着一个火盆,窗户反锁,用胶布黏住缝隙。基本是一目了然的烧炭自杀。陶白礼也跟着出了现场,「根据尸体僵硬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九点到十一点。但是否是一氧化碳知悉,也就是烧炭死亡,这一点还要解剖后确定。」 钱一多问道:「现在还不能确定吗?不是都已经发红了吗?」 「还是谨慎点比较好。」陶白礼说道:「就算是烧炭,也未必是自愿的,可能血液中还有其他药物成分。」床头柜摆着一个空了的安眠药瓶,他小心地放入证物袋中。 第62页 尸体的第一发现人是宋梦的母亲,六十岁的老太亲眼目睹女儿死状,多少有些支撑不住。但勉强还能接受问询,她说道:「昨天她说有点事情不回家,小孩让我照顾一下。明天上午再过来接。我今天早上给她打了两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过来,她都没有接。我怕她人不舒服,就过来看看。」 陈灼问道:「她这两天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或者说过什么话?」 「没有,这个肯定没有。她这么在意自己小孩,不会随便就走的。就是她这几天很忙的样子,昨天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说在说事情,问她是不是在找工作,她也没理我就挂掉了。」一双干枯的手以决绝的期盼抓住了陈灼,她说道:「警察同志,她肯定是被被人害的。她年纪还这么小,有什么事情能想不开啊。她一直很孝顺的, 又有自己的小孩。肯定是别人要害她。」 钱一多打断道:「那你觉得谁会害她呢?」 「这我不知道,她人很好的,从来不惹事,不会和人结仇的。是不是温长年在外面惹事了啊?所以算到她头上来啊。」 钱一多沉默,他一时间也摸不准宋梦的事是否与温长年案有关。 案发现场有一台电脑,始终插着电源维持待机状态,钱一多激活后发现开着一份文档,里面有一份遗书。 亲爱的爸爸妈妈,很抱歉我不得不离开你们,我实在是不能继续下去了。我很有罪恶感,温长年是我杀的,他出轨很久了。我找了私家侦探调查他,全都知道了。可是杀掉他之后我很害怕,怕警察抓我。我现在只能自杀了。 宋梦 钱一多本想叫宋梦的母亲看一眼这遗书,是不是宋梦平时说话的口吻。可老人只瞥了两眼,就直接背过气去。倒把现场的一群人吓得鸡飞狗跳,手持兇器的青壮劳力他们从来是无所畏惧,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总让他们手忙脚乱。 陈灼急忙叫救护车,钱一多对陶白礼喊道:「你不是医生吗?快点去看看吧。」 陶白礼说道:「我是法医吧,不擅长看活人的。」 钱一多嚷道:「去你妈的, 快过来,你再不过来,活人变死人就真的是你负责了。」 陶白礼只得脱了手套上前,「这里空气不流通,把她搬到开阔地带。门窗都全部打开。」 七手八脚把人搬到客厅的沙发上,又解开她领口的扣子,帮助唿吸。陶白礼从她口袋里找出保心丸,用温水餵她服下。过了片刻,见她没有呕吐与抽搐症状,唿吸也逐渐趋于平稳,便说道:「应该没什么大事,是情绪激动突然缺氧造成的。等救护车来吧。」 救护车接走宋梦母亲后,对现场的勘查继续。初步检查现场并没有脚印与血迹。钱一多说道:「小李,你把窗户上的胶带扯下来,送去检验,看看上面有没有宋梦的指纹。然后你去找一下这个火盆和炭的来源,这应该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东西。」 钱一多简单交代后便急着赶回局里。胡毅还待在审讯室里,虽然另有同事在负责,但照目前的情况,还是要先释放他。天上飘起了细雨,云阴恻恻地往下压。到处都在修路,车流慢得像是重病患的喘息。堵在路上,无事可做,钱一多心情烦躁地摇下窗户,湿冷的风拍打在脸上,是郁结的冷意流窜。 钱一多的手指不住地叩击方向盘。如果温长年的车祸与王勉案无关,人当真是宋梦杀的。那么迄今为止的一切办案思路都要推倒重来。胡毅的兇手嫌疑源自他与白金涛失踪案的关联,同时他又有杀害温长年的机会。王勉与温长年隐藏的共同点,又暗示了胡毅杀死他们的潜在动机。可如果温长年案与王勉案是两个独立案件,那么胡毅的嫌疑也就相对减少了,他并没有杀死王勉的动机。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巧合,他偏偏事先出现在犯罪现场? 一种新的推论让钱一多背后窜汗。从始至终他都在研究胡毅是如何骗过监控进入现场的,真正的答案可能是胡毅从未出现在现场。兇手就是出现在监控的中的人。是林祝一杀了王勉。 动机其实也很清楚。他本来就协助过王蔚然杀人,心理状况又不稳定。他可能杀了人,自己都不知道,也可能是故意想完成一场犯罪,甚至更恶意地猜测,他知道这桩案子会落在钱一多手里,特意来挑衅。 或许还有一件事不对。温长年寄给王勉的包裹又该如何解释?这是将他们关联在一起的铁证。可是是否当真有这个包裹也要存疑。从头到尾,这东西只存在于林祝一的口述中。他拿到了快递,拆开了快递,又还回了快递,最后这个快递中关键的证物被陆茶云带走。而钱一多至始至终都没有见过这东西。 钱一多长长地嘆出一口气,担心自己太过信任林祝一了。 此刻在回忆林祝一的脸,像是隔着一层沾了水的玻璃,模煳不清。 他究竟是怎么一个人?他真的可信吗?道德上的前科,精神上的不稳定,感情上又与陆茶云厮混在一起。他们或许早就沆瀣一气。 起先钱一多排除他的一个理由是监控中他表现得很平静,完全不像是杀人后的姿态,而且二十五分钟用来杀人并往返,对一个新手也太过困难了。可仔细想来,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冒充警察问口供,镇定自若地杀人也就并非难事。这样一来,连隔音的疑点都能解释,林祝一根本没有敲门进入,而是直接用钥匙开门,所以邻居都没有察觉。 第63页 至于陆茶云所谓的兇手要假装偶遇王勉,才能跟着他回家,完全就是误导。她故意将嫌疑往胡毅身上引。她早就知道林祝一杀人,甚至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有她参与。那么她把林祝一送入精神病院也是计划的一环,一旦林祝一确诊有精神疾病,就算证明他是兇手,也不得不法外开恩。甚至林祝一根本没在医院里待多久,他是精神病人,没人会格外关注他,只要熘出精神病院,买两张票,就能轻轻松松离开本市。一旦去了外地,换上个假身份,凭林祝一的手段再想抓回来就困难了。 钱一多试探着打给陆茶云,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抱歉啊,钱警官,我现在有点事在忙,不能和你讨论案子上的事情。」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也参杂了带雨的寒风。 「不是案子的事情,是我有事要找你。你发个定位给我,我立刻过来。」 终于转成了绿灯,钱一多踩了脚油门,像是焦灼的火一样向着目的地烧去。导航提醒他超速,他直接关上了电源。陆茶云在第三中心医院附近的商场,那辆白色的奥迪已经开了出来。她等在车外,风把她的长髮吹得凌乱,也吹散了那惯常的笑意。 陆茶云说道:「我有些忙,如果你有什么事,请尽快说。」 钱一多问道:「是林祝一的事情吗?他从医院逃出来?」 陆茶云点头。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却在灼烧。 他继续说道:「那就好,你们两个的事情正好一起说。你不能走。林祝一也不能走。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我有理由怀疑林祝一不是逃出医院,而是畏罪潜逃。我现在怀疑林祝一涉嫌杀害王勉,你也有协助他犯案的嫌疑。」 陆茶云起先是一愣,继而是笑开,笑意丝毫没落入眼睛里。钱一多等着她的辩解,但她却问道:「你是下雨没带伞吗?」 钱一多不明所以,「带了啊。」 陆茶云冷冷道:「既然带了伞,那你的脑子里怎么这么多水啊?把水甩甩干净,再来和我说话。」 钱一多一时间惊得哑口无言,他从未想过陆茶云会说这种话,简直像是天线宝宝中突然出现色情画面。他还来不及追问,陆茶云已经上了车,毫不迟疑地开走了。 第33章 移情别恋 第九天 开锁并不困难。回形针藏在袖子里带入病房,然后躲去厕所,小心地将回形针掰直,拧成适合形状。他下午两点搞定回形针,正是病区的休息时间,距离晚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医护人员都待在办公室,而病人要么在床上昏昏欲睡,要么在休息室看电视。这是个出逃的好时机,林祝一决心立刻就走。按理说晚上逃出病房,时间会更充裕些,但晚上还要服一次药,林祝一会昏沉好几个小时,搞不好逃到半路上就倒在楼梯上当睡美人。 比起逃离,更紧迫的问题是不再被轻易找回。他的调查至少需要两三天。他没有钱,没有手机,最多只是勉强到一楼拿回自己的衣服,换下病服,然后无处可归。他不能回家,要是告诉父母他是为了查案才逃出医院,只会让他们愈加担心他病情加重。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他并不关心钱一多,也不熟识王勉,可这个案子却始终拉扯着他向前。 有生以来第一次,林祝一开始为钱为难。环顾四周,他是 35 号床,36 号床是那个给他折了纸帽子的年轻人,吃了药刚睡下。39 号床有妄想症,今年已经五十多了,但对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苏联解体前。他觉得自己是国家领导人,正在受政治迫害,但很快中南海就会派人来接他。他的精神时好时坏,但确实藏了些钱,就藏在床单下面。这点林祝一又是听 40 号床说的。40 床是个长头髮自来熟,精神好的时候嘴碎又嘴甜,爱说笑话,见人都叫帅哥美女,可发病的时候暴力倾向严重。上次找了三个医生按住他。 林祝一在休息室找到了 39 号床,问道:「你能借我一点钱吗?」 39号床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钱啊?你是不是在监视我?你是不是特务啊?」 林祝一说道:「没有,是你上次和我说的。」 「是这样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林祝一郑重道:「是这样的。」 「那你要借多少钱?」39 号床歪歪头,没有多余的怀疑,很轻易地便相信了他。这便是精神病人的好处,他们什么都记不得了,连说谎的本能都显得生疏了。 「你有多少?」 「现在是 72 块 3 毛 2 分。主要是我在这里没钱,我被压迫着,你知道吗?等出去之后,我的财产有很多,你想都不敢想的。你知道吗?一片的别墅区,那都是我的房子,你进去还要拿通行证,门口有二十个警卫员的。」 林祝一说道:「我现在要出去,我去给你报信,但是我需要点路费。」 「噢,这样啊。」他迅速而热切地握住林祝一的手,「你真是好同志啊,你放心,这件事只要成功了,等我出去了,外面的房子也好,女人也好,你看上哪个就给你哪个。这个你放心吧。」他悄悄压低声音,凑在林祝一耳边,「我的钱就藏在我的床单下面。」 「噢,那我去拿了。你不要和别人说这件事。」 「不会的,这你放心,我是老革命的,口风很严的,经得起敌人的糖衣炮弹。」 林祝一背过身去偷笑,他知道 39 号床的保密最多坚持三个小时,他是整层楼里最怕医生的病患。只要医护人员发问,他就知无不言。他能在床单下藏钱,也是医生为了治疗而默许的。林祝一本可以直接拿了他的钱了事,但又怕他发现后病得更厉害,想着还是同他说一声为好。 第64页 出了休息室到楼道口,铁丝钻进锁眼时,林祝一有了片刻犹豫。多多少少,他捨不得离开医院了,这里像是一个大型的安息地,安放着同他一样无法顺利成长的孤魂野鬼。安静,坦诚,近于无忧无虑,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离开。破案的事交给警察就好,找到个兇手,或是找到个替罪羊,与他都无关。最坏也不过是拿他当替罪羊,他也并不在意,这事自然会有陆茶云去交涉。她是『总有办法』小姐。 想起陆茶云,林祝一心头又是一阵郁结。入院后,他就刻意不去想她,只希望她人如其名,像天边的一朵浮云般飘走。但这朵云终究是飘回了他眼前。他不知道出去后该怎么面对她。说来好笑,但又确实如此。使手段的是陆茶云,但惶惶不安的却是他这个受害者。但她决计不会悔改,她还会微笑,还会温言软语。而林祝一又全然猜不透她的想法。到底是纯粹找乐子,或是别有所图,但他又确实不太讨厌她,转而觉得住院也不是件坏事。他甚至有片刻的奢望,或许她是真的关心自己,只是方法古怪了些。可是再多些理智,他就嘲弄起自己,自作多情得近于可怜了。陆茶云但凡真的在意他些,就不会处心积虑要看他崩溃。他对她,不过是野猫爪子里麻雀,在没玩腻前,还能含情脉脉地抚摸两下。 林祝一解开楼道口的铁链,蹑手蹑脚下到一楼,从储物柜里找到自己的衣服。果不其然,衣兜里的钱包已经提前被父母拿走了。有片刻,他考虑过回自己家偷东西,但转瞬还是作罢。 他换上衣服,大大方方从正门走出去,小心着不撞见熟悉的医护人员。大厅里人影稀落,林祝一便高得有些显眼。还没到大门口,他便被保安叫住,「等一等,你是要出院的吗?怎么没人接啊?」 「我是来探病的。」 「噢。」保安上下打量着他,所见的不过是苍白的面颊与温顺的双眼,气质不过是个学生。他挥挥手说道:「外面在下雨,你要是没带伞,去地铁口买一把。」 林祝一点点头,「好的,谢谢了。」 终于走出了精神病院,迎接他的不过是扑面的凄风苦雨。天也灰濛濛的,人心上浮起一层瑟缩。林祝一没戴围巾,脖子上空落落,引得他失魂落魄,一瞬间想着还不如再熘回医院,至少里面有暖气。他自嘲笑笑,想着自己像是在动物园待久了的动物,放归野外反而无所适从。 如果是平时,林祝一便直接叫了计程车走。可现在他怀揣 72 元巨款,只能省着些花销。他沿途问了好几次路,才找到公交线,到了第三中心医院。这间三甲医院位于市中心,不远处就是个商场。林祝一不急着去医院打听消息,而是径直往商场一楼去。他记得这里有家苹果专卖店。 计算机系曾经有个笑话,如果想要入侵政府部门的伺服器却不被通缉,可以去苹果专卖店。那里有 wifi,有配置不错的电脑,也有一知半解的工作人员。林祝一运气不坏,他走进店里时有一名工作人员,正围着一对情侣打转,无暇顾及他。 林祝一踱到电脑前, 花了二十分钟简单尝试。本市的医院伺服器用是 his 资料库,要入侵是不难,但靠这里的电脑也要花上些时间。林祝一还没办法在这里耗上一天。医院伺服器里主要储存病歷和医生排班表。林祝一本想从医生资料上找到那位成医生,但转念一想,便有更简单的方法。 三甲医院都有官方主页,会公示出任职医生的基本资料。第三中心医院的主页是去年更新的,里面自然没了白媛和成医生的名字。但依靠网页快照就能找到找到六年前的版本,那时白媛是住院医师,还留着短髮,笑容中腼腆意味。骨科有一位叫成伟达的医生,34 岁,第二年就与白媛一同在主页上消失了,想来应该不是结婚后去当家庭煮夫了。 再简单搜索一番这个名字,便知道他确实是那年七月车祸身亡了。院方还给他办了一个规模不小的追悼会,上过地方新闻。新闻上附了几张新闻照片,林祝一想在里面寻找王倩怡的身影,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身材高大,微秃,面上有厚重的眼袋,这人正是日后失踪的白金涛。 林祝一转身离开,想去医院找人再进一步问询,但不料刚出商场门口,就见那辆标志性的白色奥迪停在不远处。好似被捉姦在床,林祝一勐慌慌张张地闪身淹入人群中。他虽然料想到陆茶云会来找自己,但没料到会这么快。虽然他在公交车上耽搁了一个多小时,但陆茶云这么快有反应,说明院方已经提前发现他离开,并且告知了家属,而她第一的反应就是林祝一来第三中心医院调查。总是承认他们间有默契在,只可惜心有灵犀放错了地方,不合时宜得很。 林祝一远远望望陆茶云出来,在车前与钱一多谈话,似有些不愉快。她转身便往回走,少见的面色阴沉。林祝一见了,不觉有些吃味。平日里他怎么对陆茶云恶声恶气,都不见她发作,从始至终温和带笑。现在钱一多只同她说了几句,就能让她失态,想来她应该是在意他的。该不会陆茶云看上了钱一多,才特意把自己支开,好给他们制造机会。 他双手插在兜里,闷闷地想,虽然不觉得钱一多有什么胜过自己的地方,但感情这东西就是这么毫无缘由的。说不定陆茶云从小喜欢加菲猫,看到个这样长相的钱一多就了。 第65页 第34章 走一步,再走一步 第九天 钱一多原本想去抓人,挨了陆茶云一顿训,被骂得和孙子一样。陆茶云走后,他还要去警局,审讯室里胡毅估计也和个大爷一样。钱一多气闷,想着什么时候刑警成了服务业,要看嫌疑人的脸色办事。然而事情终究要办,一点也推脱不得。 钱一多阴沉着脸回局里,审讯室里胡毅正在闭目养神,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显然是没有招供。而审讯室的单面玻璃前,黄世杰已经先站定了,他也是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和钱一多是平级。按理说,只要没有主动提出,同事间对彼此的案子是要避嫌的。尤其是在这选新支队长的紧要风口,表现得太出挑,总像是在抢功劳急着上位。钱一多胃里一阵焦灼,他今天没好好吃饭,也忘了吃药。 黄世杰说道:「胡毅什么都有说。他就承认自己确实和王倩怡有染,别的也没说什么。他说这些都是个人隐私。他上面有人,我们也不会逼得太厉害。要不要把王倩怡叫来问一下,看看有没有别的突破口?」 钱一多见他对案子进展熟稔在心,很不是滋味,忍不住讥嘲道:「我就出去一会儿,你倒是很熟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案子了。」 黄世杰皱眉,不悦道:「你也别多想,都是为了破案。是何逸和我说你最近事情有点多,忙不过来让我帮帮你。你要是有意见,就自己去和领导反映。」 钱一多险些要发作,他最见不惯黄世杰这副居高临下的派头。黄世杰家里就出过两个警察,他做这行算是顺风顺水,稳稳噹噹。钱一多则完全是个混小子,当年赌气报的警察学校,旁人都说他考不上,他偏要证明给他们看。他跌跌撞撞当上刑警时,黄世杰已经是小队长了,只比他大两岁。官大一级压死人,起初黄世杰过来指导工作,钱一多还觉得他热心,可日子久了,就看厌他这好为人师的做派。黄世杰凡事走流程,循规蹈矩,案卷写得也规整,很讨领导欢喜。可钱一多只觉得是假把式,所谓警察就是看管羊群的牧羊犬,有羊走丢就立刻叼回来,有狼出现就一口咬断喉咙,整天朝人摇尾乞怜的算什么事。钱一多升到刑警支队副队长时,黄世杰已经在这位子待了两年,一副过来人口吻说,小钱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和我说。钱一多忍不住呛他,我们两个是平级,谁帮谁还说不准呢。黄世杰讷讷,自此除了公事外,他们明面上就更少往来了。 现在眼看着便是昨日重现,钱一多强忍着怒气,只说道:「我先回去休息一下,你自己看着办吧。」 把黄世杰甩在身后,他也确实回了家。说是回家,其实不过是就近的一处出租屋,钱一多同前妻的离婚手续还在办理中,但事实上的分居已经快一年了。出租屋里没打暖气,他甩下外套,瘫坐在沙发里。桌上摆着早餐的盘子,厨房里有来不及洗掉的碗,垃圾桶还有前天吃过的泡面桶。钱一多筋疲力尽,无心打理,只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沉重地嘆出一口气。 事情都缠在一起发生,他其实是怕了。年近不惑,可他熟悉的生活却在翻滚崩塌。前妻是高中同学,人生得漂亮高挑,他苦追了六年,也不过换来两年的婚姻。终究是不般配。他是体制内刑警,她是外企中层。他唿噜面条和包子,她吃牛排喝红酒。他打牌钓鱼,唿朋唤友,喝醉后笑声摇晃天地。她看古典乐,看芭蕾,闲暇时拉小提琴,朝他投来冷冷注视,皱着眉让他把电视声音调小。他看不惯她高价买来的,从海外进口的家具,就像她看不惯他那乱丢的袜子,满身的烟味和翻不下来的马桶盖。 他们经常吵架,就像他的父母,他以为不碍事。去年三年他追捕兇手时被刀刺伤,她推了所有工作来照顾他。他心满意足,以为她是爱自己的。结果却是相反,他伤愈后领了嘉奖,她过来心平气和地与他说离婚。她从没爱过他,溢出的是感动,她做了一切能偿还的事,便觉得是两清了。上周他去以前的房子拿自己的东西,多年的刑侦经验让他瞧见了蛛丝马迹,另有一个男人出没过痕迹,洗手间的刮鬍刀和衣柜里的领带。他强迫自己不去调查那人的身份。 钱一多仰头嘆了一口气,吐出满嘴的白色烟雾,风随意地撕碎。好像有些事生来註定的,踮起脚也高攀不得。他求不到他想要的女人的爱,也破不了能力之外的案子。陆茶云骂了他一顿,但也确实没说错。钱一多冷静下来后明白林祝一不会是兇手。要想达成现在这种局面,要提前料想到钱一多的行为,他又怎么能该把握钱一多不会在看到监控后立刻逮捕他。而且温长年寄给王勉的快递并非虚构,他已经查到了相关的单号。确实是案发前一天从温长年的公司寄出。 他急赶着去怀疑林祝一,是不愿直视的嫉妒。林祝一与陆茶云,疯疯癫癫的臭小子和装模做样的小丫头片子,没有人脉也没有数据,过家家般地四处乱晃,却总能找到线索。林祝一进医院前已经找上了王倩怡,难免让人怀疑他知道的比说出来的更多。王勉的案子或许他早就有了头绪,所以才转向了白金涛的失踪。陆茶云就更不用说,如果不是她突然本性暴露,再相处几天,钱一多都难免对她好感。 或许这便是天生的。这世上没有天生的皇亲贵胄,但或许有天生的兇手与追兇者。钱一多去查过,林祝一的父母,不过是勤勤恳恳的普通人。陆茶云的父亲是殉职的刑警,母亲则是高中老师。他们的性情完全就是天生而来的。而他就天生是个普通人,想破的案子破不了,想要的女人不爱他。钱一多满腔火气无从发泄,把菸头烫在手心按灭。 第66页 烧灼的焦味里有钝痛,他却顿时清醒下来,想起小时候母亲带着他去爬山。兴高采烈爬到山顶,下山却慌起来,低头看着高立的台阶不敢走,蹲着哭起来。下山的路窄,母亲也没法抱他,只能告诉他不要怕,走一步,再走一步,多高的山都会有走到底的时候。 钱一多豁然开朗,白金涛案相隔数年,线索全无。王勉案,疑点颇多。温长年案,线索太少。但是摆在眼前的宋梦还却不是毫无头绪,宋梦的小区有监控,烧的炭和盆也是全新购买的,如果是他杀,一定有其他线索。如果是自杀,也未必表示先前的思路有错,王勉和温长年仍然可可能携手杀人,温长年或许就是杀害王勉的兇手,或是与兇手勾结,只是之后反被妻子所杀。 另一条线索是宋梦嘴里说的私家侦探。联繫到先前胡毅提到自己被人跟踪,和谢文文提及最近的骚扰电话,或许都是宋梦所为。可这样就有了矛盾,如果是宋梦杀的温长年,这些调查跟踪就应该发生在温长年死前,这样才能提早知道他出轨的事。另外这从心理上也不合逻辑,宋梦已经有了孩子,就算一时意气用事杀了温长年,也不该抛下孩子就赴死。 钱一多正这么想着,就接到了陶白礼的电话,「宋梦尸体的解剖结果出来了,血液里有安眠药的成分,药物正是出自桌上的那瓶安眠药。窗户上贴的胶带也有她的指纹。」 「那你是说她是自杀?吃了安眠药以后烧炭的?」 「恰恰相反,这反而证明了她是被人杀死的。根据她血液里安眠药的含量推测服药,她服药的时间是在晚上八点到八点三十,而烧炭并布置现场是在九点之后,也就是说药物发作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烧炭,是有人替她完成的。同时虽然胶带上检测出她的指纹,可是只有左手。你能只用一只手就把胶带全部粘在窗上吗?应该是有人在她服药昏迷后,握着她的手碰触胶带,沾上指纹。」 第35章 夜晚是造梦的时间,也是摧毁梦的时间 第九天 钱一多有个老师曾说过,一天有 24 小时,8 小时工作,8 小时睡眠,如何运用这剩下 8 小时便是至关重要。钱一多当年深以为然,便把这闲暇的 8 小时尽数用来打游戏,以至于现在便觉得自己是活该,连睡觉的 8 小时也要用来工作。好在加班的不止他一人,陈灼、陶白礼与实习生小李一併做好熬夜准备。 既然确定宋梦是他杀,那就要根据她生前的关系进行排查。陈灼已经去医院询问宋梦的母亲了,老太太之前只是情绪激动,现在没有大碍,可以完成基本问答。技术部正在恢復现场电脑里已删除的文档和浏览记录。陶白礼则在收集现场可能的指纹与血迹。小李找小区门卫要来了监控,正在排查案发时间的可疑人物。 钱一多在家洗了个澡,赶到局里,夜已沉了。迎面就见黄世杰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外卖。他还勉强笑了笑,寒暄道:「我刚叫了外卖,你吃过了吗?要不一起。」 「不用了,我吃过了。你怎么也加班?」 黄世杰稍作犹豫,还是说道:「我已经派人去叫王倩怡了。」 钱一多不动神色,这便是另一只靴子落地了。黄世杰是铁了心要来插手这案子,正是选支队长的关键时刻,这时候他若是帮忙破了这案子,便算是大功一件,就算没有成,也是不功不过,本就是来辅助的。这又是上面的意思,钱一多也驳斥不得,不过事情倒还有转机,正式的命令还没下达,距离十天的期限还有一天多的时间,只要这期间能确定嫌疑人,就能保住案件的指挥权。 黄世杰走后,正巧陈灼也从医院赶回来。她年纪小,藏不住话,开口便问道:「老大,怎么黄队也来插手了?这不是我们的案子吗?」 钱一多朝她使了个眼色,「少说话,多做事,上面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做。宋梦他妈有说什么吗?」 陈灼偷笑一声,「你这话怎么这么像骂人。」 「好,好,那我换句话说,宋梦的额娘大人是否有给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没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她虽然身体没事,可是人还有些恍惚,我也没办法问太久。她说宋梦结婚后也就过自己的日子,平时也就周末回家。但是没有说过温长年出轨的事。温长年出事前的那个周末,宋梦也没有什么异常表现。不过温长年死后,宋梦确实精神有些崩溃,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宋梦老娘是不是不相信自己女儿杀人?」 「对,她完全不相信。」 钱一多说道:「那她的证词就不算完全可信,天下的父母一般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最无辜,就是当着他们的面砍人,他们也觉得是手滑。火盆和炭是宋梦家的吗?」 「她说不是,很确定不会有。宋梦没有在家吃烧烤的习惯,不会有这东西。」 「你有没有问她宋梦找私家侦探调查的事情?」 「问了,她说完全不知道。」 「那你去问问修电脑的,看他们有没有把搜索记录恢復出来。宋梦一个家庭主妇,能认识什么人啊。私家侦探又不是流浪狗到处都是,她要找人说不定就是网上搜一下找到的。你给我跑个腿去问问。」 陈灼忙不迭走了,钱一多又给在现场的陶白礼打电话,「你那边怎么样了?怎么还没回来?」 第67页 陶白礼说道:「已经搭车准备回来了。现场没有找到可疑的指纹和脚印。刚才用鲁米诺试剂喷过了,也没有发现血迹。」 「那里是被害现场吗?有没有可能宋梦是被人杀害后再搬运到现场的。」 「不太可能。因为死者躺过的床上有翻身造成的床单褶皱,还有挣扎的痕迹,说明是死者在床上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而窒息挣扎过。」 钱一多随口说道:「还以为一氧化碳死不太痛苦,原来还是会挣扎啊。」 「虽然活着不是件轻松的事,死亡更不会轻松的事。」陶白礼说道:「现场使用的火盆和碳应该是全新购置的,这一点可以从使用痕迹上判断。」 「这一点宋梦的母亲也确认了。 」钱一多说道:「我觉得有事情不对。」 「什么事情?」 「现场没有找到宋梦的手机。没道理啊,连她的电脑都在,怎么会没有手机?她的手机很有可能是被兇手带走了。」 刚挂断陶白礼电话,小李便匆匆忙忙跑来,还在走廊撞见了陈灼,两人一起挤进了门。互望一眼,都想着要开口,话呛着话便又想着让对方先说,一时间反倒没人说话了。钱一多觉得好笑,便说道:「别啊,别急,一个一个来,小李先说。」 小李急忙道:「监控发现一辆计程车,是晚上七点四十驶入小区。当时门卫有拦下来询问情况,我刚才去问过了,那位门卫说当时车里是一个男人扶着一个睡着的女人,男的说女人是楼里的住户,喝醉了送她回来。」 「门卫有确定那个女人是宋梦吗?」 小李说道:「他说当时太黑了,没看清。不过他发现计程车之后开出来的时候,男人没在车上。到了九点三十,男人才从坐另一辆计程车出来。因为门卫觉得男人是在女人家里睡过了,所以就记得很清楚。」 钱一多说道:「你去把那保安叫过来,让他看着宋梦的照片回忆一下。然后看监控中计程车的牌照有没有拍到,拍到的话就去找到司机来问话。好了,你这里结束了吧。小陈,你那里什么情况。」 陈灼说道:「那台电脑里被删除的文件恢復了,这电脑不是宋梦,是温长年的。」 林祝一最后还是没去医院问话。虽然陆茶云走了,但看着更像是被钱一多气走,她难免不会再找回来。到时候在医院被她撞见,那边算是自投罗网了。他想问出成伟达医生家人的地址,更简单的方式是去找蔡照。虽然他不情愿这个方法,但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不情愿。蔡照的联繫方式在手机里,林祝一还要先回去一趟。 偷自己家实在算不上什么光彩事,但林祝一还是做了。特意掐准的时间,四点十五,父亲还没下班,母亲正在菜场买菜。家里的锁是他特意换上的,光凭一个回形针自然是无能为力。于是,他施施然上了楼,敲开邻居家的门,摆出笑脸,「不好意思啊,我是住在你们隔壁的,你有印象吧。能不能帮个忙?」 邻居是一个从法院退休的老头,前几年老伴去世,他也不乐意和人同住,便继续留在这里。两个女儿每周来看望几次。平日里楼道里进出,都有寒暄问候的交情,他与林祝一家也认识。他听力不太好,说话都靠吼,「什么事情啊!」 「我没带我家钥匙。能不能从你家阳台爬到我家阳台?我要拿个东西。」 「那挺危险的。你让你爸妈送一下不行吗?」 「我急着要,是我学校里的东西,急着要交了。真的很急,过了时间搞不好会影响毕业。两家阳台其实很近,没事的。」 老头稍作犹豫,还是让了步,侧身让林祝一进来。林祝一从翻出阳台时,他还不忘在背后教导人生经验,「你是不是平时做事就挺丢三落四的,不要觉得自己年轻就无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有什么都要记一记的。」 林祝一笑着敷衍过去,两腿一跨,便翻回了自己阳台。拉开落地窗,猫不像往常跑出来凑热闹,房子里空落落一片寂静。进了自己房间,林祝一反倒觉得像是外人。桌面已经整理过,书架上特意理出一个盒子放药。桌上还放着便利贴,娟秀的一行字,『猫我带回家照顾了。陆留』 林祝一有些懊丧,感觉颇像是夫妻协议离婚,妻子背着丈夫偷偷把孩子接走。他低头从抽屉里翻出手机,又拿了五百的现金和身份证。稍稍嘆口气,便像是贼一样熘出了自己家门。 随意找了家快餐店,拨通了蔡照的电话。对面的声音不乏睏倦,似乎是宿醉未消,「喂,我是蔡照,对面哪位啊?」 「是我林祝一,有件事需要麻烦你。中心医院以前有位叫成伟达的医生,成功的成,伟大的伟,达到的达。他在五年前车祸过世了,我想知道他现在的家属和妻子住在哪里?有哪些联繫方式。」 蔡照略有迟疑,「嗯,这样啊,这种事情我也不太知道啊,你问我也没用。你再找找别人吧。」 「你误会了,我不是在找你帮忙,我是在要求你。在三个小时里,你必须给我答覆。这是为了你好。」 「你是不是生病生得脑子傻掉了?你吃药了吗你?」 林祝一也不恼,只是心平气和道:「大二那年,你在网上借贷欠了 3 万,你不敢让父母知道,就黑入医院的网络伺服器窃取统方贩卖。这件事我手边一直有证据,现在举报的话,还是可以判你的刑。弄不好要入狱三年以下。」 第68页 「你他妈的林祝一你这个狗逼!你算计我!」 「你好好考虑,给你一分钟时间冷静一下。你有个叔父是在派出所工作,他应该能调出这些资料的。」林祝一微笑着挂断了电话,不过一个哈欠的时间,蔡照便又诚惶诚恐地打来了,「阿一,你稍微冷静一点,我现在已经去联繫我叔父了,他一时间没什么回应。你先等一等,你大概也不急着要,我帮你去找人了。」 林祝一淡淡道:「那就等你有消息了再告诉我。」 「林祝一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我叔父也是有人脉的,再说这件事过去这么久,就算是你举报有什么屁用。到时候找个理由把你抓起来。」 林祝一併不理睬他,只是漠然地挂断了电话,然后点了一杯可乐。最好的威胁是只说半吊子话,余下的空间尽可由想像填补,蔡照或许以为他另有其他证据,或许正在回忆自己做过的其他错事。无论哪一种,想像都会发酵恐惧,在坐立难安后,他便会有所行动。 林祝一对蔡照并无恶感,他背着自己玩过不少手段,但充其量不过是小打小闹,林祝一从不放在心上。这次彻底与他撕破脸,也不是林祝一想要的。他不无悲观地想着,如果处理这事的陆茶云,或许就能做的高明许多,既让人帮着鞍前马后,还能一边感恩戴德。想起她,林祝一的情绪便一路坏下去。他盼望她能找到自己,也盼望着不要。先是沈墨若,又是钱一多,兴许暗地里还有无数个赵钱孙李。她要是放过了林祝一这个出逃的病患,或许便是彻底对他失去了兴趣。 倒也不是真的在意她。林祝一自我安慰着,她能快些滚开自然是好事,只是织给她的手套就送不出去了。他还特意从家里带出了线,本想在快餐店里织完,可总被店员盯着让他不好意思。 天黑收到蔡照回復时,林祝一已经在快餐店点了第三杯可乐。蔡照那头倒也平静下来,尽量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我托人给你查过了,这个成伟达没有结过婚,是被车撞死的,肇事司机叫潘松林,酒后驾车还关在局子里。他不是本地人,是大学毕业后留下来的。他妈前两年老年痴呆了,被接到本地的青湖疗养院疗养,平日里是成伟达的表妹照顾。」 「他表妹叫什么名字?」 「姓夏,叫夏琪尔。」 听到这个名字,林祝一颇有些恍惚,像是耳边传来昨日世界的一声模煳迴响。 同一般刑警不同,黄世杰是个不爱得罪人的。可惜当警察就是要个要得罪人的活,他也只能尽量小心。钱一多的案子交给他从旁协助,这事领导提前同他打过招唿,与其说是不相信钱一多的破案能力,不如说是担心他的说话能力。胡毅也算是本地知名企业家,平白无故把人叫来问两次,还都是无功而返,面子上大家都不好看。于是这小心翼翼的活就委託给了黄世杰。 黄世杰家里出过两任警察。他老子在基层岗位岌岌无名了一辈子,倒也不去提了。他的舅舅当年倒是不错,三十岁出头,就成了支队长,也算是春风得意。这可惜这春风没吹太久就成了西北风。一次他舅舅审问一个嫌疑人,语气强硬了些,那人经不起吓,当场就心肌梗塞回天无力了。事后证明,此人不是真正的兇手。按理说属于意外,钱也赔了,家属也慰问过,事情便算了结。可是家属直接将此事报给了报社,名记者大笔一挥写下一片慷慨陈词的缴文。事情便闹大了。局里下不来台,便让他舅舅下了台。 黄世杰报考警校时,舅舅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要知道啊,我们家里是没背景的。就不能去得罪有背景的。很多人看着没背景,其实你哪里知道他背后有没有什么靠山。其实警察就是公务员,你不要听别人说什么的,就和公务员一样,案子破不了,最多是不能立功,但是要是惹事了,全都完蛋了。你看每年有这么多的悬案没破,积着积着也就过去了,当年办案的人又有哪个下台了?局长副局长的也不是好好的坐在位子上?所以当了刑警,你千万被为了破案得罪人,而是要反过来,接着查案子的多结交些人。案子破不破不要紧,关键认识人以后好办事。」 这番话一贯是黄世杰的行事指导。在审讯室里,他便亲自给王倩怡倒了水,和颜悦色道:「王小姐,你也不要紧张。我们晚上叫你来也就是一些例行的询问,结束后就放你离开。」 「这倒没事,我也理解,就是我要回去陪我儿子睡觉。明天他还要上学。」 「你的儿子白昭的生父是胡毅先生,而非你的法定丈夫白金涛,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对吧?」 王倩怡尴尬地撇撇嘴角,欲言又止。喝了水,又嘆口气,「老胡是不是全和你们说了?」 「是的,所以我想再找你确认一下你说的事情。希望你从头复述一遍。」黄世杰暗喜,王倩怡似乎是个好骗的人。连夜叫她来问话便是为了打个时间差,胡毅还来不及串供,就好从她突破。 王倩怡说道:「我不知道胡毅把我说成什么样子,肯定没说我什么好话,好像全是我勾引他的一样。算了,算了,大家那时候都年轻,事情也就弄成这样子了。差不多是六年前,白金涛骨折了,正巧我们医院有个看骨科的成医生挺厉害的,白媛又在谈恋爱,就让白金涛转到我们医院来。我那时候和白媛关系也好,她就麻烦我多照顾一下她哥。我就去了,正巧那时候胡毅在白金涛手下干活,经常来探病,一来二去,我就和他熟了。他也偶尔会给我买点饭吃的。」 第69页 「我本来对胡毅也没那个想法,因为白金涛好像有意思撮合她妹妹和胡毅。我也以为胡毅在追白医生,可是白医生好像一直对他挺爱答不理的,也不清楚她怎么想的。后来胡毅和我说白媛和他没那个关系,都是白金涛自己一桿子热。可是他也没办法,白金涛是他老闆,他怕真的拒绝了就给穿小鞋。他说他真正喜欢的是我,我那时候也年轻嘛。他又是喝醉了,一个大男人这样在你面前示弱,我就心软了。我们就这么好上了。」 「没过多久,大概一个月也不到,我就觉得出问题了,我可能怀孕了。毕竟在医院工作,对这个很敏感的,我就怀疑是怀孕了。我就先告诉的胡毅,毕竟是他的儿子。他就让我先去别的医院查一下,一查果然是。他那时候还有点犹豫,想着让我打胎算了,其实他还是想和白媛结婚的。我那时候算是看透他了,可是也不能这么放过他。我就一狠心,找人把血样拿去香港验,果然是儿子,这下胡毅慌了。他那时候也快三十了,一直想有个儿子传宗接代。他就和我说趁着月份小,找白金涛试试看。」 「其实白金涛一直对我点意思。他有一点比胡毅好,就是不花心。可是他真的年纪太大,脾气又差,有点认死理,觉得是这样的事情怎么都不愿意松口,一条道走到黑。我本来是有点怕的,可是真的做了反而挺顺利的。白金涛年纪更大了,再没小孩他也急了,他就很开心,说月份大了没有问题就结婚。后来小孩子生出来,他也没什么怀疑,就一直到后来他失踪。」 「那白媛为什么会和胡毅结婚,你不是在和成医生恋爱?」 「噢,我忘记说了。成医生后来出车祸死掉了。那白医生也没办法了。人都死了。她其实看着强硬,其实人有点半推半就的。胡毅其实一直对她那里不放松,白医生就软下来了。她哥哥说结婚,她也就结了,后面还连工作都辞掉了,现在待在家里也不用做什么事情,不是也挺好的。反正她也就这样了。胡毅以前说白媛好像得什么病流产过的,不能再怀孕了,不嫁给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黄世杰问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因为白昭的事,胡毅想要杀死白金涛?因为他担心事情暴露白金涛追究。」 在长久的沉默后,王倩怡说道:「我不知道,但有这种可能。」 第36章 你后悔杀人吗 第十天 姚成麟端坐在审讯室,白光迎头浇下。他是恆鑫建材的董事长,四十三岁,一妻一子,也算得上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他平日里戴眼镜,举止稳重,行事得体,也常被人贊作儒商。他是今天早上被一通电话叫来警局的,起先以为是公司的事。上周他工地上出了个小事故,一名工人不慎失足跌落,当场死亡。赔偿的相关事宜如今还在交涉中,姚成麟虽不认识死者,但知道他家里困难,想着只要事情不闹大,金钱上宽限些倒是无所谓,自有可商量的余地。毕竟他不过是损失了些钱,那人可是白白送了命。 但这样的事故,按理说是不用警察负责的。且来审他的还是刑警,名叫钱一多。在他对面坐着,背挺得不算直,面上似笑非笑的,与其说是和气,倒是更像是痞气。姚成麟弄不明白,也不说话,只静静等着他的发落。 钱一多说道:「姚成麟姚先生,你也不要紧张,就是有些事情想问你,问完了就好了。我们知道你也很忙,尽量速战速决。」 「好的,我明白了。」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白金涛这人?听说他以前和你不对付。」 姚成麟面前浮现出一张莽直的脸来,兇悍面孔,声如洪钟,性格固执,软硬不吃,这便是他对白金涛的全部印象。他说道:「也不算不对付,主要是性格上和白总有比较大的差异,别的矛盾倒也没什么。」 「白金涛五年前从自己家里失踪了,你知道吗?」 姚成麟道:「知道,那时候调查的警察也来找我问过话。」 「是问电话的事情吧。白金涛从书房失踪前,最后的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你还是记得是什么时候打给你,说了些什么吗?」 姚成麟皱眉,「这已经过了很久了,我也记不太清了。就记得他是晚上八九点钟打给我的,好像脾气很差,莫名其妙就骂了我一顿。说的是生意上的事情,好像是一个标,他觉得是我在背后使手段抢了他的生意。这话就没意思了,大家出来做生意,各凭本事,也没有谁抢了谁的道理。不过他也没等我回嘴,就把电话挂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脾气差,一阵一阵的。」 钱一多说道:「你倒也客气了,记性还是可以的。我看了当年的记录,你说的差不多也是这样,至于那个电话,通话记录上显示是九点零二分。白金涛从自家书房打出电话,而你那时候是在自己家里接的电话。当时一个人,对吗?」 「对的。」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证明你当时确实在家,没有不在场证明。」 姚成麟勐地坐直,「你这话什么意思?」 钱一多笑道:「没什么意思,就随便说一下。再问个问题,你认识宋梦吗?」 姚成麟茫然道:「没听过,这个人是谁?」 「是个女人,前两天烧炭死了。」 「是自杀吗?」 钱一多悠然道:「不好意思,是他杀。」 第70页 「那你们是觉得我杀了她?」 钱一多装模做样地摆摆手,「别紧张,别紧张,只是问你是不是认识她。宋梦在前天晚上七点四十分被人叫计程车送回自己家,那个人在她家待了一会儿,到九点三十又叫了一辆车走了。两次计程车进出,都被监控拍到。」 「监控也有拍到我的脸?」 「这倒没有,看行车路线也看不出是你。送宋梦回小区的车,是在地铁站接到的人。另一个也是把人送到地铁站。不过拿你的照片去给其中那两名计程车司机看,一个说天太黑了,又戴着帽子,不记得了。另一个则说确实是你。」 姚成麟张口欲解释,钱一多却宽和地笑着,不紧不慢地说道:「没事,没事,说实话证人的指认其实很大程度是不太作数的。他们就是觉得这个人好像有点像,好像又不像。有的时候给他们看照片,可以认出来。可是看真人又觉得不是了。如果你觉得不是你就不是,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这话说得和气,姚成麟手心却开始冒汗。钱一多亲自摆出证据,又随意推翻,好像完全相信他的清白,可他平白无故叫人来自也不是为了消遣。他这种漫不经心的调子,便愈发像是胜券在握,另有决定性的证据在手,反倒不徐不急了。 钱一多依旧笑道:「我这人吧,就是这样的,就喜欢打听别人的人际关系。不好意思了,我又要问你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温长年的人?」 「不认识。」 「噢,这样啊。那我给你介绍一下。温长年是宋梦的男人,合法丈夫,同时又在你的老对头白金涛公司里工作。他有一台电脑,我们发现的时候里面的许多文件已经被删除了,不过没有删除干净,所以技术部努力之后还是復原了。他们怎么搞定的,反正我是不懂,像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对这种 it 的东西就是这样一窍不通。」 钱一多的重音落在『我们』上,姚成麟听着便有些刺痛。他继续说道:「復原之后,技术部发现电脑里存着许多照片,财务报表和帐本。原来这个温长年是公司市场部负责客户关系的,这可是个好差事啊。到外面去联络感情,和客户吃吃饭,打打高尔夫,感情就升温了。有的时候再和客户有些经济往来那就还能捞点油水。不过温长年一看业务能力就不错,不单是客户工作做的好,连同行的关系也搞得不错。他收集到的帐本里就有你恆鑫建材的。嗯,我反正是不懂这个的,不过随便找了个看得懂的财务看。你们公司这个偷税漏税很严重啊。」 姚成麟置若罔闻 ,只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瓷砖。 钱一多浑不在意,只自顾自说道:「不过也是吧,这种经济问题也不归我们管,我就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刑警嘛主要还是说刑事案件。所以这个宋梦,我就稍微调查了一下,发现一些有趣的事。你猜怎么着,她竟然找了个私家侦探。就是那种在百度上随便百度一下,然后打个电话过去的那种,电脑上歷史记录都能找到的。所以我们也就找到了这个私家侦探。我和你说啊,姚老闆啊,你以后有什么事情要找人查,一定不要找这种非专业人士,还是要找我们。那话怎么说来着,人民警察为人民,你看,宋梦的事情才两天我们就全搞清楚了。」 姚成麟的脸色顿时又苍白下去,钱一多并不说破,「不好意思,我怎么又自夸自卖上了。我继续说事,总之啊,宋梦死了老公温长年后,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就找到了这个私家侦探,让他去调查一下谁最有嫌疑。结果倒好了,这个侦探别的没调查出来,倒把温长年出轨的事情调查清楚了。这气的宋梦啊,立刻就把老公各种通讯设备帐号都查了一遍。结果私房艷照到没发现,反倒是在他的云端里发现一条录音。这条录音呢,我也给你拷贝出来了,你听听里面的人熟不熟悉。」 钱一多放出一段简短的录音来,似乎是隔着门录下的,在寂静的审讯室里也听不真切,杂音许多。可姚成麟知道录音里的声音正是他和胡毅。那是他和胡毅在通电话,温长年偷偷录下的,几天前宋梦也给他听过一遍。 录音里姚成麟说,你必须要给我搞定这笔贷款。胡毅说,我有在给你想办法,你不要急。姚成麟又说,这不是急不急的问题,我告诉你,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我要是真的资金鍊断裂了,手边好几个园区的物业我就要给别人做了。你在我这里放了什么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胡毅说,你什么意思。姚成麟说,你真的以为白金涛的事情我不知道。紧接着又是一段杂音,录音结束。 钱一多不咸不淡道:「你和胡毅要是一男一女,我倒是能搞得懂,看样子你们是好上了。可你们两个都是男人,那我就弄不懂了。来,来,姚老闆你到给我解释解释,你们到底在聊什么?」 姚成麟低着头,以决绝的沉默应对。钱一多倒也不逼问他,而是继续道:「噢,看样子你不喜欢我聊男人了,那没事,我们继续说女人。说回宋梦。你知道吗,在宋梦的死亡现场,我就觉得一件事很不对劲。缺了一样东西,怎么都没找到她的手机,这就很奇怪了,现代人就是哪怕是肾没带,这个手机一定是随身带着。如果不是什么野狗叼走了,那我想就是兇手带走了。你说呢,姚老闆?」 姚成麟阴沉着脸瞪他,钱一多很无所谓地耸耸肩,「手机上的 sim 卡是可以定位的,不过兇手显然知道这点,所以提前把 sim 卡拿走了,手机估计也处理了。那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可是我转念一想,为什么兇手一定要拿走手机呢?噢,然后我就想到了。因为兇手用宋梦的手机叫了计程车和外卖跑腿。因为宋梦家里的没有火盆和炭,自己出去买目标又太大,所以就叫了外卖说是点了一份烧烤,让人送来。」 第71页 「你说过的,证人的认出来的人并不准确,就算是送外卖的认识我,那又怎么样?」 钱一多笑道:「姚老闆就是姚老闆,一看就是有钱人,平时也不叫计程车,家里也有饭吃,所以生活经验就不够。为了提升服务质量,从上年度开始,计程车和外卖这些服务行业,和客户的通话过程都是有录音的,录音会保存至少一周。那天晚上,送外卖的和开车的,可是都来打过电话问你的位置,也就是说你的声音都被录下来。而可以证明,你当时用的是宋梦的帐号。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姚成麟苦笑着,一言不发。 钱一多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很后悔。坐在这里的人到这种时候都是后悔的,不过这后悔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后悔犯了罪,一种是后悔犯罪的时候不谨慎让人抓到了把柄。你现在在后悔什么?」 姚成麟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后悔不该写那封遗书让你们找到线索。我后悔没有直接将电脑销毁。」 钱一多嘆口气,「你真是无可救药了。不过这是道德层面上的完蛋。在法律层面上你还是有机会的。来吧,坦白从宽,供出你的同伙来是能减刑的。说说看,你和胡毅到底是什么事情。」 第37章 出了事 我来负全责 第十天 这完全是意外收穫。钱一多强忍住笑意。 他像是在夏天长跑了一圈后,大汗淋漓,急着从冰箱拿出一罐可乐。既期待着一种畅快淋漓的解脱感,又担心会被气泡喷个一脸狼狈。 陶白礼告诉他宋梦并非死于自杀时,他隐约已猜出这个兇手与之前几起案子并非同一人。这个是新手,现场布置太粗糙了,单手指纹的破绽还有计程车的车牌,很轻易便能顺藤摸瓜。还有电脑上的遗书,纯粹是欲盖弥彰,一个真心要自杀的人,很少会透露这么多无关细节。他们已经心灰意冷,是一具行尸走肉,只是勉强地交代些后事,然后急不可待地投入死的怀抱。杀人就是一种说谎,不想被戳穿的精髓在,少即是多。 起初钱一多有些失落,宋梦案与先前的案子并非同一兇手,也极有可能毫无关联。只是一桩巧合,新的死者恰好是之前死者的妻子。两个悲剧的重叠,就像是一个人被车撞了两次,但却是不同的车,巧合就是巧合。然后,他们发现那台写遗书的电脑是温长年的。案情迎来转机,豁然开朗。 温长年不是个好人,他就是那种往别人的汤里吐口水的人,见不得人好。 他在业界的风评一般,因为他巩固客户时无所不用其极。有时他甚至会故意录音,记录下客户的把柄留作他用。很快,这把戏他就用在公司领导上。他偷录下了胡毅和姚成麟的对话。这个证据很有可能暗示他也牵扯其中,不过他的妻子对此全然不知。 宋梦僱佣的侦探全招了。虽然这家侦探社的打出的招牌是比警察更可靠,但真见到警察后,恨不得连小学时作弊那点破事都招了。宋梦在温长年死后悲痛过度,疑神疑鬼起来。她认为温长年死于谋杀,向警局打过几个电话询问情况,但得到的回应是案件在调查阶段不能告知相关情况。她慌张过了头,担心这案子变成冷案,不了了之,就找了私家侦探去调查。私家侦探收了她的钱,就各种跟踪相关人员。胡毅发现跟踪他的人就是这傢伙,而不是林祝一。私家侦探的专长从不是调查刑事案件,反而发挥老本行,查出了温长年出轨女同事。宋梦悲愤交加,便让他给谢文文打起了骚扰电话。这是擦边球生意,但也照接无误。发现出轨后,宋梦的初衷从给温长年找到兇手,变成了要钱。她是家庭妇女,工作本就难找,还带着一个孩子。她知道温长年平日里会在电脑里收集些别人的把柄。她想着用这个去勒索些钱,好给自己和孩子留个保障。根据私家侦探的提示,她找到了温长年藏起的资料,也听到了胡毅和姚成麟的对话。她并不认识胡毅,没听出他的声音,录音文件的名字是『姚成麟』,于是她直接找了过去。 姚成麟的口供是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宋梦约他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店里并没有监控,附近就是地铁站。她是坐地铁来的,不会开车。她把录音拷贝在手里里,放给他听。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却假装清楚所有内幕。 她说,如果你不给我钱,我就把这个交给警察。你会坐牢的。 姚成麟不说话。 她继续说,这还只是一部分,我手里还有更多的录音。全给出去你就完了。我只要钱就够了,不会再来找你的。 姚成麟仍旧是沉默。 她有些慌了,哭着说,你就当可怜一下我们孤儿寡母吧。我一个能帮忙的朋友都没有。 她想要示弱博取同情,可他却看到了可趁之机。她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用的也不是私人电话。他们在外面见面,而不是他家小区。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朋友,父母都垂垂老矣。她是个死了也不会有太多人在意的女人。他想着,如果自己坐了牢。那么妻子和孩子也一样成了孤儿寡母。他的儿子就要读高中了,成绩优异,他正准备送他去美国。他的未来是通向常春藤的,这种时候不能出任何岔子。 姚成麟决定杀了宋梦,下这个决心时,他平静得像是掸去衣服上的灰。他想,我是为了守护家庭,没什么不对的。 他安慰了宋梦,平復了她的情绪。她说,我要的不多,一百万就够了。我不会再来纠缠你的。姚成麟一个字都不信她,他知道她会贪得无厌,一次又一次找上门,拿他当提款机。他说,这么多现金一时间拿不出来。我先去取一点给你吧。 第72页 他离开咖啡厅,并没有去取钱,而是去药店买了安眠药。宋梦依旧等在咖啡馆,他回来说他的卡里钱不够,让老婆把钱从另一张卡转过来。她并不怀疑,继续等待着。他趁着她去洗手间的时候,把安眠药放在她的饮料里。一开始药劲并没有完全发作,她还可以勉强行走。他扶着她离开,对旁人说她是美尼尔综合徵。 他们搭了一站地铁,然后再叫的计程车,为的是避免从计程车的行程查到他们在咖啡馆见过面。他特别注意着,用她的手机叫车。送她回家后,他又餵她吃了一次药。她彻底丧失知觉。他则考虑着她的死法。最后他选择了烧炭,听说这不太痛苦,而且也不用他亲自动手。吃安眠药后烧炭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在她家没有找到炭盆,他只能再用她的手机叫了一次外卖。 等待的时间里,他戴着手套,用胶带封住了窗户缝隙,又用她的手按下的指纹。他用她的口吻写了遗书,还顺便检查了电脑,删除了可能与他有关的文件。炭和盆都送到了,他留下了安眠药瓶,擦去了瓶身上的指纹,再用她的手按了一次。他烧了炭,空气顿时浑浊起来,她却依旧安睡。他带走了她的手机,最后检查了一遍脚印和指纹,确认无误后关上了门。回到家,他洗了个澡,喝了半瓶威士忌,躺在床上,一夜无梦。 这些发展与钱一多推理出的没有大出入,但他更感兴趣的是姚成麟和胡毅的事。他们确实有交情,但交情还没有好到足以担罪。姚成麟和胡毅认识时,白金涛还在,胡毅还是他的一个跟班。每次白金涛忍不住把人得罪后,都是胡毅来帮忙圆场。他给姚成麟送过月饼,也一起喝过酒,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后来胡毅和白媛结婚,从助理升职成二把手,也算是青云直上。他帮衬过姚成麟几个项目,他们姑且也算是朋友。一天深夜,胡毅突然打电话给姚成麟,让他给自己一个通行证,他要去恆鑫建材一处正在施工的工业园区。姚成麟不明所以,胡毅只含煳地说要去检查某个设备。当时正在打地基。没人知道胡毅到底做了什么。姚成麟那个晚上也心烦意乱,他莫名其妙被白金涛在电话里痛骂了一顿。然后第二天,消息渐渐传出,白金涛失踪了。 姚成麟心里隐约有不详的猜测。但他从不敢去求证,一旦胡毅埋下的当真是白金涛的尸体,他可能也要负责。就算法律上他被证明无辜,一间埋过死人的建筑公司,没有人再会青睐。他选择明智地沉默下去。但偶尔经过那处工业园区,上班族端着咖啡进出,端正的立方体建筑整齐排列,玻璃幕墙上划着名小格子,反射着不远处的蓝天白云,干净得像是无菌冰块。他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这里的一切都是靠着某具尸体的滋养而繁荣生长。 钱一多向姚成麟再三确认,当初胡毅去的工业园区就是那一处。是他先前所怀疑过地方,那一带就要拆除重建了。地基可能也要翻修。如果当真埋有尸体,就会有暴露的可能。这或许就是胡毅王勉和温长年团伙内讧互害的源头。 钱一多兴沖冲出了审讯室,便直接往何逸办公室去,拍着胸膛向他下保证,「这次我是真的有证据,胡毅肯定是兇手。」 何逸从镜片后抬起一边眉毛,斜睨着他,「什么证据?」 「有证人的口供了,白金涛的尸体就是胡毅埋下的,现在已经知道埋尸地点了,只要把尸体挖出来,失踪案变成杀人案,由不得胡毅不认罪。」 「那尸体呢?」 钱一多挠挠下巴,说道:「埋在工业园区的地基下面了。那处地方虽然要拆了,可是刚批下来,真的动工估计要等两三个月。」 何逸嗅到空气中的不安分气息,在椅子上坐直,「那你是准备这么样?难不成还要我们去下令立刻把那里拆了?」 钱一多一拍手,嚷道:「到底是领导,想得真好的,那我就这么去做了。」 何逸摇摇头,嘆口气,好像自家祖屋在眼前塌方,「小钱啊,你有工作积极性是好事,不过也不要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你知不知道你嘴上说一句快点拆,实际上要找多少人?我要和我上级领导汇报,我的领导要和法院汇报,法院搞不好还要和市里领导通知,然后要这一层层的审批都过了,才能立刻去拆。」 「我知道啊,所以我是有百分之一百的肯定,才来和您说的。尸体肯定是埋在那里的。」 「你确定?」 「确定。一会儿我就把证人的口供给您。」 「那好吧,我一会儿去向上面打电话汇报,你给我一份书面报告。不过你最好清楚,要是那里没有尸体,你这个篓子就捅大了。」 「我明白,如果没有尸体,这件事我愿意负全责。」 走出办公室,钱一多在走廊迎面遇到黄世杰。姚成麟的口供他也看过,一见面便猜出钱一多的打算。他问道:「你真的觉得胡毅埋的是白金涛的尸体?」 「不然呢?难不成还深更半夜埋尊金佛去开光吗?」 「我劝你还是稳妥一点好,拆楼这不是什么小事。反正那里早晚要去拆了,胡毅也不会跑,还不如等上几个月再去看看。说不定这段时间还能找到别的证据。」 「一个案子拖上几个月早就拖坏了。我不比你,一个藏尸案一周不到就破了,这个案子拖了快十天,可我也没准备拖个一两个月。」 第73页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别管了,?黄大队长。这次的案子虽然是交给你了,可是十天还没到,就别这么急着指手画脚。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来负责。」黄世杰欲言又止,摇摇头走了。 钱一多摸着下巴,倒也有些后悔,话似乎是太重了。 他本想出去散根烟,恰这时又接到了陆茶云的电话。 瞧见来电显示。他还存着些侥倖,以为陆茶云是为那天的失言来道歉。可惜是他想得太多。电话接通,陆茶云便直截了当道:「王勉的案子你应该还没有想通吧。你过来,我和你说一下。作为回报,你要帮我一个忙。」 「干什么? 」 「帮我找到林祝一。」 钱一多不耐烦道:「找人这种事不是刑警做的,我也没空陪你干这个。他又不是你家的狗,走丢了还要你贴告示。」 陆茶云说道:「不是你去找他,是他会来找你。」 第38章 你又算是哪种罪犯呢 第十天 案子行在关键处,钱一多原本不愿意去见陆茶云,可是终究好奇占了上风。她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一向把狐狸尾巴藏得严实,不至于轻易失态。上次突然暴露了本性,钱一多险些觉得她是经前狂躁。再加上确实有些担心林祝一。这么想着,他还是拿起外套往外走。 陆茶云的车照例停在对面停车场。浅色的衣与裤,笑眯眯的一张脸。应该是职业病,钱一多用对嫌疑犯的眼光审视,记得她每次的打扮。结论是她家里有钱,但又是个闷人。她浑身都是羊绒,但只穿蓝白两色,好几件衣服都是同款买了几件。今天穿的毛衣就是前天的同款,但不是同一件,因为那件有勾线这件没有。接触下来她其实是个物慾很低的人,对时尚漠不关心。她打扮尽量往精緻去,只是精心维持着他人心里自己的形象,像是描绘着一张画皮。 钱一多拉开门,坐进车里,尽量公事公办,「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王勉的案子已经不需要你了,我手边有别的线索了。」 陆茶云玩味地扫他一眼,像是幼儿园老师看着小孩在逞强,「噢,那就是说你还是没想通啊。」 「我坦白告诉你,我现在已经锁定胡毅了,一桩命案两桩命案都是罪,他早晚都要全认罪。」 陆茶云笑道:「但是罪犯坦白和警方查明,在量刑和你的心理感受上不同的。你很讨厌胡毅吧,你想要一锤定音把他彻底送去坐牢,而不是一审二审的,等他自己慢慢招供。再说案子虽然是你破的,可是怎么破的,传出去名声可不同。听说你们要选新的支队长了,我还以为你挺在意这事呢。」 钱一多又惊又恼,恨她的消息太灵通,更讨厌他完全说中自己心事。白金涛的尸体就算找出了,也不过是能够立案调查。胡毅有没有杀人,王勉和温长年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他依旧没有证据。 陆茶云说道:「其实王勉案的主要手法,林祝一在住院前就想到了,只是没有告诉你。」 「那他怎么不说?」 「他高估你了,他觉得这可算不上什么太困难的案子,靠你自己也能查出了,他给你指个方向会让你有挫败感。显然他不够了解你,我就不一样了,我知道你几斤几两。场外援助更适合你。不然你的思路就七拐八拐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钱一多听出她是暗讽。当初怀疑林祝一是兇手,确实是他一时头脑发热,再了解到林祝一暗地里的照顾,倒也有些过意不去,便只能沉默。 陆茶云说道:「王勉案的兇手就是胡毅。就算不是依靠现有的证据,用侧写的方式也是他。听说你们上过犯罪心理的培训,但显然钱警官你没好好听课。那就请你好好补个课吧。八十美国的一项调查显示,有 88%的人自我承认做过犯罪行为。从某种意义上,所有人都有犯罪的潜力。在自述犯罪中并没有阶级差异,也就是说无论富有还是贫穷的人都会有犯罪意图。但是在实际逮捕率上,社会地位较低的人犯罪率更高。对此有两种解释,一是社会地位高的人,犯罪后更不容易被怀疑,也更不容易被定罪。二是,社会地位高的人犯案时更小心谨慎,不会被轻易被抓住。」 钱一多憋着火气,抓住机会便讥嘲道:「那你觉得自己是那种?」 「不用钱警官担心,反正到时候也不用麻烦您。」钱一多算是发现了, 陆茶云这人,越是心里窝火,越是面上会带笑,说话用敬语,兴许是斯斯文文地在心里想着把你千刀万剐。标标准准一个笑眯眯小混球。他随手点起一支烟,「还别说,你自从这样子原形毕露后我倒舒服了。以前和你说话还要小心翼翼的,你装我也装,跟穿个裙子似的,怪难受。现在好了,大家都光膀子了,你轻松我也轻松。」 「这么说来上次骂了您倒不是坏事。」陆茶云微笑着,彬彬有礼道:「那么请不要担心,下次有机会我还是会骂您的。」 钱一多一时语塞,恼得暗暗磨后槽牙。 陆茶云继续道:「不同的研究对犯罪者的分类是不同的,但现有一种较受到认可的分类方法。是依照人际成熟水平的,大体将犯罪者分为六类。第一类是不合群者,这类人的人际成熟水平较低,一般只有二级。他们还是以自我为中心,对社会规则的了解很粗浅。他们犯罪的模式是攻击型。通常以直接的暴力为主,像是激情杀人和抢劫,没有特别的技术含量,很容易侦破。 第74页 「第二类是遵从型。这类人的人际成熟水平稍微高一些,在三级。他们能意识到自己和他人的差别,也能理解社会的规则,但认识不深。他们的价值观是依附于强权,随波逐流。这类罪犯可以叫做打手人物。他们的犯罪模式是遵从。一般是少年犯与模仿犯罪。」 「第三类是反社会操控型。这一类往往与反社会人格与一些精神病症挂钩,在人际成熟水平上属于第三级。这类人无法与他人共情,难以理解他人的期望。 他们通过暗中反抗规则与秩序来获得权力。你听说过美国的炸弹客 tedkacynski 吗?他就属于这个类型。」 钱一多说道:「这傢伙不是个数学教授吗?应该算是高智商人物了,怎么人际什么的评级这么低?」 「人际成熟水平是人适应社会的能力。有高智商不代表可以适应社会。海里游得最快的鱼丢到陆地上一文不值。就算他是数学教授,还是会被自己家人举报。」烟味飘到陆茶云面前了,她故意摇下窗户,让冷风对着钱一多吹。冷眼看他被猝不及防冻得龇牙咧嘴。 她继续道:「第四类是神经症。这一类罪犯是长期有压抑,陷入自我谴责与焦虑中,为了缓解这种痛苦,这类人的人际成熟水平是四级,完全可以适应日常的生活。也就是人缘不错,可以过小日子的普通人。他们的犯罪模式是压抑-反抗,过度的压抑必然造成绝对的反抗。」 「第五类是亚文化认同。这类基本属于社会事件,就算发生了也轮不到你管。这类罪犯认为现有的价值体系出现问题,需要用犯罪的方式进行纠正。」 「这不就是邪教头子吗?」 「对,美国的琼斯镇惨案的教主吉姆琼斯就是这个类型。这类罪犯的人际成熟水平基本在四以内。这类人通常适应社会的能力也不错,同时又不能共情,所以可以毫无顾虑地犯罪。」 「最后一类是情境型,这类罪犯的人际成熟水平也在四以内。他们应该是最常见的一种白领犯罪了。因为个人与家庭面对危机,不得不做出过激反应。他们的犯罪类型是来情境-情绪反应。」 「这个人际成熟水平听着挺像回事啊。那这么说是不是这东西越高越好?」 「并不是,普通人一般到四就足够了,可以理解别人的期望。五就是移情了,到了六就是高度移情。会很麻烦。」 「很麻烦是怎么样?」 陆茶云说道:「林祝一就是了。高度移情的人精神很容易崩溃。他是我的反面,他过分与他人移情了,我没办法和别人移情。他的病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他太容易因为别人的痛苦而自责了,所以需要强制压抑这种心理以免他崩溃。抑郁的一个主要症状是社会性冷漠,对他人的事完全漠不关心。」 「你就不一样,没得这病也够他妈的漠不关心。还有你说了这么多?和胡毅有什么关系?你不就是他妈的纸上谈兵嘛。」 「这六类犯罪者,落实到日常的兇杀案中,排除到连环杀手的可能,也只有两种心理驱动。要么是情境型,要么是压抑型。所有出现的嫌疑人中,包括已经死掉的王勉和温长年,只有胡毅是能兼具这两种心理的。白金涛为人专横独裁,胡毅经常受到他的压迫,情绪被压抑许久,很容易爆发。犯下白金涛后对尸体的处理,看出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不属于有准备的杀人。但是王勉和温长年案都是有计划的,说明他的心理产生了变化,第一个案子是心理长期被压抑后的激情杀人,之后则是在自己的生活受到威胁时,有计划有组织地摆脱面前的危机。」 「你是说王勉和温长年当年协助胡毅杀人,然后事成后他们威胁胡毅。胡毅害怕事情暴露就把人杀了。」 「不,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说了一些纸上谈兵的废话。不过你要是不相信心里侧写,倒是可以来分析一下你。」 「随便你。」 陆茶云笑道:「接下来我可能会说些不太好听的话。请做好准备,系好您心灵上的安全带。」 「得了吧,你说的话中听的也不多。我一个大老爷们,还不至于被说几句就哭哭啼啼跑了。」 「钱一多警察,你其实是个很自卑的人。第一次见面,你怀疑林祝一和我,所以採用了一种假装满不在乎的策略,希望我们心虚后露出破绽。这是一种虚张声势,然而完全没奏效,之后你又发现林祝一是个特别的人,你不再怀疑他,转而希望他为你所用。那时候你的姿态是比他高的,因为你是警察,他是有心理疾病的平民。你居高临下地向他提出施捨,其实你并没有考虑过他会拒绝你。然后他开始帮助你,但很快你发现他很聪明,比你想像得聪明,你其实有片刻的不安。 你其实并没有那么担心他。你和林祝一说话,总是喜欢把他往小了叫,但你又没有把他真的当小孩子看待,而是把他放在一个不是同龄人,比你弱一级的地位,来削弱他对你威胁感。 「你看,林祝一在医院几天了,他在里面也好,逃出来也好,你其实并不关心。你说不定还有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因为他对你的那种威胁感消失了。宋梦那件事上,你急着怀疑林祝一,说不定是因为你潜意识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是兇手。本质上你和胡毅是一类人,你们清楚自己的能力,但是又隐约意识到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掌控全局。可你们自认为是领导者,不敢让人察觉这点。所以你格外讨厌胡毅,人总是会讨厌最相似的人。」 第75页 「所以呢?」钱一多面上全无表情,手指却神经质地抖了抖,菸灰落在真皮座椅上。 「所以我认为你和父母的关系不太好。他们小时候不太照顾你,也不太信任你,所以你格外想要证明给他们看,你能做出一番成绩。所以我简单去调查了一下,发现你父母都是本地的,?父亲还是一个小学的校长,风评不错。按理说教师的孩子只会被拘束过度,不至于这样。所以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你是不是有个比你厉害的哥哥?」 「没有,你说错了。」 「哪里错了?」 「是姐姐。」 陆茶云笑了,「那更有趣了。你不是说你离婚了嘛。妻子有没有像一个人?」 钱一多觉得胃收紧着,有一只手紧紧攥着,拧毛巾似的拧。他的姐姐比他大三岁,永远是十五岁。那年夏天他去湖里玩,故意想吓唬她,就假装在水里抽筋沉下去了。姐姐急忙下去救他,自己却没上来。起初以为她也是闹着玩的,后来再去救,人沉了就再也拉不上来了。他哭着去找人来帮忙,等赶过去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父母得到消息时,姐姐的面颊已经泡得泛白了。 姐姐什么都好,读书好,人也漂亮,还会唱歌。姐姐死后父母都怪他。他心里不服气,觉得他们喜欢一个死人胜过活着的时候。如果真的那么喜欢姐姐,名字又何必叫亚楠。他们不过是想免去些罪恶感罢了,平日里也都是他们说让姐姐多照顾些弟弟。 他成人后很少去想起姐姐,像是一道隐秘的伤口。不再去碰,权当作癒合。他从不去想前妻与姐姐的相似处,哪怕所有人都说他们不合适,冥冥中他也觉得自有亲近感。前妻早就不是十五岁,但也是读书好,会唱歌,人漂亮。他旧日的罪过在新的光明中生长。然而那光明註定不是属于他的未来。他确实不配。 陆茶云似乎全无察觉,仍旧轻快道:「你看吧,钱警官,虽然不清楚你们家的故事。但我想这就足够证明我的观点,只要情况合适,谁都有杀人的潜力。」 钱一多终于开口了,声音疲惫,「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陆茶云说道:「我和你说过了,你想知道王勉的案子胡毅是怎么避开监控不被发现的。你就把林祝一交给我。他现在逃出了医院,但是回家去拿了自己的手机和钱。应该是想继续调查这一系列的案子,如果有了发现,他应该会第一时间来通知你。你只要到时候联繫我就好了。」 「他想查案子,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担心他。」陆茶云一字一句道:「如果他真的会杀人,那只可能杀死自己。我担心他知道一些事情精神会垮台。你难道觉得我送他去医院是闲得无聊吗?他是确实应该待在那里好好接受治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哦,你害怕了。你又要搞他,又怕把他搞死。这可不行,敢做就要敢认啊。」钱一多不等她回应,拉开车门,「好了,我知道了,林祝一要是打电话给我,我会立刻联繫你。」 钱一多狠狠甩上车门,一时间却不知该往何处去。一切又在他眼前浮现:微凉的水,湿热的风,脚步声来了又去,倒在一旁的自行车,以及浮在水面上的一抹白色影子,是水撑开姐姐穿的衬衫。她来不及脱衣服就往水里跳。那本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夏天午后啊。 寒风迎面,吹得他眼睛发痛。他粗暴地揉了一把脸,手背蹭干泪水,低低骂道:「妈的,这邪风真是迷眼睛。」 第39章 是她要杀我 第十天 青湖疗养院就建在一所中学对面,一条河的间隔,楼与楼互相眺望。学生们在课后嬉笑打闹,小跑着穿过走廊扬起一阵风。疗养院的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只是长久地长久地沉默。对年轻人而言,衰老是太遥远的未来。对老人而言,青春却已是模煳不堪的记忆。他们隔着不停歇的河水,分享对彼此的不理解。 林祝一来到疗养院,前面的路上种着两排梧桐树,正中是一道铁门,再里面是白色的主体大楼。 他察觉到了先前遗漏的线索,像是一片落在地上的书籤,他重新拾起,夹回书中,沿着已知的信息继续向下走。兇手对他并不重要,找兇手定罪是警察的事,他更好奇的是动机。一个人要行过怎样的荆棘之路才会走到这境地。杀人后的心境又是怎样?快慰或伤感? 他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连疗养院里连最年轻的护士也超过了三十岁。所有人都看出他是来探病的,前台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问道:「找谁?」 林祝一说道:「找许梅菊,梅的梅,菊花的菊。」这是蔡照查出来成伟达的母亲。 冷冷的语气抛出, 「1302 号房,探病时间不要超过一小时,病人也要休息的。」 疗养院的布置与医院相近,纯白的装修,一个房间摆两张床,独立洗手间。林祝一到时,看护刚推着许梅菊回来。许梅菊的衰老是一种枯萎的状态,目光呆滞,头髮稀疏,整个人在轮椅上蜷缩着,变得极小又极轻,好像一片落叶。相较之下,她的看护便显得庞大了,一个粗壮的女人,手臂有力,肚子和胸部都朝外凸出。说话的声音是好像江河在奔腾。 看护问道:「你找谁?」 林祝一说道:「是夏小姐让我过来的,她最近身体不好,就让我来看望一下。」医院给病人配的是护工,只确保基本的生理需求。如果要更细心的照料,就要另外付钱请看护。看护直接是与病人家属对接。 第76页 「这样啊。」看护把轮椅推到床边,像是搬运死物一样搬动她。先是从后方架住她上身,拖到床上后,再一条腿一条腿地拉到去。许梅菊之前中风过,恢復得不算好,手脚都用不上大力气,可依旧不配合,搬运时发出动物似的嚎叫,头又不住地甩动。看护也有些恼,粗暴地拍了拍她肩膀,嚷道:「你不要闹了。」 话出口,她才想起来有旁人在,回过头来望着林祝一,尴尬地解释道:「她这个样子确实是难弄啊。一点都不听人话。」 林祝一说道:「我知道的,阿兹海默就是这样的,从记忆到人格完全会消失。」 这样的病人已经不完全以人的身份存活于世,旁人看她不过是人的皮囊里装着些腐朽之物。林祝一却有感同身受的伤怀,他发病时周围人对他的谅解,又有多少是出于义务?如果疾病之下才是真正的他,是否当真能为人接受。要是真的能被接受,他此时此刻也不用逃出来,偷拿着手机,私下调查。 病人上床后看护又要给她餵饭,床头柜上摆着个塑料饭盒,里面是深色的煳状物,像是更黏稠的泥浆,早就凉透了。勺子搅拌两下,便往病人嘴里塞去。不情不愿地张口,便顺着嘴角淌出来一片。看护先是用毛巾擦,毛巾脏了,只能去洗手间拿纸巾。洗手间的镜子可以拉开,后面是个小型储物柜。一般是给病人使用,但看护往往会占为己有。里面摆着一个小的布袋子。 餵完饭后,服侍着病人躺下,上午的工作也算告一段落。林祝一说道:「你照顾她也是不容易。」 「还行,习惯了就好。」 「这样雇你一个月要多少钱啊?我家里有个亲戚,可能也要找看护。」要想同这样的人攀关系,最好的方式就是介绍新的生意。 「一个月六千三。你可以加我微信,我要是没空可以给你介绍我的小姐妹,她也很好的,手脚利索。」 「这个价钱有点贵啊。」这话倒是完全出自真心。 「我这个还好了。你出去问一下,差不多都是这个价钱了。」她说话的腔调一半近于谄媚,又一半近于恐吓,「你想想看要做多少事情的,有的人拉不出屎,我们还要戴个手套给他抠出来。不容易的,找个便宜点的,你也不放心啊。不是我在背后说,有的人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给老人家就这么丢在地上用水一冲,然后拖起来毛巾擦一下,感冒了也不管的。」 「噢,那你是不容易了。」这话林祝一说得毫无感情,但对方很是受用,「每个月的钱就是夏小姐给你的吗?」 「是啊,她人挺好的,有的时候还一直送送月饼之类的过来。平时也一直过来看看,这里是干部疗养院,一般人很难弄进来的,也是她想办法的。心肠挺好的,就是老人家认不出她来了。」 「她每个月都来吗?」林祝一补上一句,「她倒没和我说。早知道我带点水果来。」 看护道:「以前差不多一个月来三次,这个月倒是没来过。是不是生病了啊?是不是被狗咬了。我就说嘛,狗和人一样,不能太宠。」 林祝一愣了一下,似有所感,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给看护,「你说的是这个夏琪尔夏小姐吗?」 「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差点以为我搞错了,因为没听说夏小姐家里有狗。」 「有的啊,她还很宝贝的,像是看孩子一样的,上次就看到她拿个手机在看,家里装了监控,就怕照顾不好狗。比别人看孩子都小心,我们乡下小孩都没有这样的。」 「这样啊,或许是她有些寂寞了。」林祝一给她看的是白媛的照片。他走到许梅菊面前,半蹲下身,对上面前呆滞的一双眼睛。她的眼皮耷拉着,遮住大半的眼珠,只留下细细的一条缝,就像她与这个世界仅剩的联繫。他问道:「除了夏小姐外,还有别人来看过她吗?」 「这我不知道了,我前面还换过两个人,我是去年才过来的。」 许梅菊突然在床上哀嚎起来,勐地抓住林祝一的手。力气不大, 像是藤曼缠了上去。手背上青筋暴起,皮却皱得像浸了水的纸。林祝一没有挣脱,放任那双手顺着手腕继续向上摸。她轻轻摩挲着林祝一手背,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块半融化的巧克力,塞到手里,喃喃道:「伟达,你吃啊,你吃啊。」 林祝一勉强笑笑,知道她是把自己认错为那已过世的儿子。他转向看护,「她有说过她儿子的事情吗?」 「没怎么细说,就颠来倒去叫名字,让他好好读书啊什么的。」 「那夏小姐过来她有和她说话吗?」 「有几次吧,她也煳涂了,拉着夏小姐叫别人的名字,又是打又是闹,脾气很坏。所以说人生病了真是没良心,夏小姐对她这么好,又是出钱又是叫人,还不是亲生的女儿,就是个亲戚。她一点都不记得,还这个样子。后来夏小姐也不太进来了,就在外面看看她。」她机警地转向林祝一,突然问道:「你怎么问这么多事情啊?」 林祝一笑着接口道:「因为我在和夏小姐谈恋爱啊。所以想多了解她一点。」 「哟,我记得夏小姐比你年纪大吧,你们不在意啊。」 林祝一笑道:「现在姐弟恋不是很时髦吗?」 出了疗养院,林祝一给钱一多打了个电话通报消息。但没人接,手机关机了。当时钱一多正在审讯室,对面坐着夏琪尔。她倒不是嫌疑人,而是主动来报了案,说有人要杀她,而且就是胡毅的妻子白媛。 第77页 钱一多心里还萦绕着过世的姐姐,一时间有些晃神,只得重新问了一遍,「你说,是谁想杀你?」 夏琪尔像是被非洲野牛追过一样狼狈,手掌有擦伤,头髮是乱的,睫毛膏煳成一团黑晕,眼睛却神经质地大睁着,「我说了是白媛要杀我,她故意把安眠药当成降压药给我,我今天头晕得特别厉害,差点就摔倒地铁里面去了。」 「你怎么就知道她是故意的?」 夏琪尔支支吾吾起来,「我和她丈夫胡毅那个,就是你们明白的。」 钱一多故意说道:「我这可不明白,说说啊,有胆子做别没胆子说。」他搓了搓手,明白陆茶云其实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喜欢来下马威的人。对方越是表现出弱点来,他越是会顺着这道缝隙趁胜追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说了,我和胡毅出轨了,白媛和他这么久都没有孩子,我就想着最近和他备孕生一个。白媛肯定是觉得我对她有威胁了,所以要杀掉我。」 「既然你知道你和她老公好上了,那她给你的药你怎么敢吃呢?」 「这不就是习惯了嘛,谁能想到她要害我。以前都是找她拿药的,?比较便宜。 我不是准备备孕嘛,因为有高血压,也不能停药,所以让她帮忙给我换一种对孕妇没损害的药。这两天我都觉得头晕,本来以为是药量不够,今天又多吃了一片,更加不舒服了,等地铁的时候眼前一黑,一下子就栽倒了,还好有人拉住我,要不然我早就死掉了。 」 「你之前和白媛是什么关系啊?你是在认识胡毅前先认识她的吧。」 「就是白媛和我表哥好过,本来要结婚了,连家长都见过,我也认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吹了。再后面我哥就出车祸死了,白媛也挺不好意思的,就一直和我还保持联繫,平时有什么事也托她帮帮忙。」 「哦,那我给你梳理一下啊。」钱一多意味深长道:「白媛和你非亲非故,平时总是帮你点忙。你对她报答的方式就是顺便撬了她墙角。撬完墙角之后,你还准备和她老公生个孩子,生完孩子之后再让她滚蛋。而在现在她还没滚蛋的这段时间里,你还找她买药,并且你觉得她应该全心全意帮助你。要不然出了什么事,你第一个就怀疑是她做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吧?」 第40章 我忙着打架呢 第十天 钱一多对夏琪尔全无好感,她显然受惊吓过了头,说话颠三倒四,情绪也起起伏伏的。他向来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便叫了陈灼去处理。她摆着一张笑脸正同夏琪尔谈天说地,等她稳定后再问话。钱一多觉得是问不出更多东西了,稳妥起见,他还是把白媛叫来局里。 陆茶云那番话还在心里盘桓不去。他可能当真对胡毅有偏见,执迷太深,反倒到其他线索视而不见。可能白媛也有涉案,或者兇手根本是她,将降压药换成安眠药的手法和温长年案如出一辙。她是医生,本来就该对这类手法熟捻于心。会不会她才是真正的兇手?或者是受到了丈夫胡毅的唆使?那白金涛案与她是否有关?她是知情不报,还是参与其中?如果是真的,她要怀着什么心情才能亲眼看着养大自己的哥哥去死。是因为白金涛让她嫁了个不喜欢的男人吗?那离婚就好了,而且真杀人,那死的应该是胡毅才对。 钱一多试着玩陆茶云的那套神棍把戏,似是而非的心理侧写。白媛是什么样的人?她软弱易受操控吗?还是冷酷无情?他只记得培训时说反社会的杀人犯会先从动物开始下手。可是看着白媛也挺喜欢小猫小狗的。他点了根烟,甩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他总有些听风就是雨的职业病。先前怀疑林祝一也是,好像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他就觉得已经有了天大的嫌疑。而真的板上钉钉的嫌疑人,又要构想出兴许不是的可能。这种没事找事的劲头,却又偏偏是刑警的第一要务:不错抓,不漏放。 白媛很快就到了,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劲头。钱一多不喜欢她丈夫,对她也算不上多少好感。她举手投足间总甩不脱懒洋洋的腔调,第二次叫来问话,还是一副参观动物园的劲头。以前林祝一说她是深藏不露,但现在看来却更像是诸事不放在心上。结合她的经歷,倒也能理解,有个白金涛那般独断专行的哥哥,既是靠山,也有束缚。从小到大,从嫁人到辞职,应该都是白金涛在负责,要她操心的地方不多。结合夏琪尔的话,她还是个耳根子软,又有些烂好人脾气的。杀人倒是不像,但为兇手打掩护倒是有可能。 钱一多简单告知了夏琪尔来报案的事,冷眼看白媛的反应。她起先是一愣,之后干脆笑出声,说道:「我哪有这么闲啊。」 钱一多说道:「夏琪尔是胡毅的出轨对象,你有合理的动机杀她。」 「胡毅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女人,每个都杀,我哪里弄得过来。」 「你倒是想得开。」 「本来就是没什么想不开的,我也不太喜欢他,大家搭伙过日子罢了。」 「那你对夏琪尔的事,有什么解释吗?」 白媛瞥了钱一多一眼,颇具孩子气地说了一句,「先说好啊,我要是说到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你们不能抓我。」 钱一多也乐,」那要你做了什么事,杀人的话肯定不行,小事情的话,我们也懒得管你。「 第78页 」那就好。就是医生啊,有的时候开药能走后门的,能帮熟人代开个药,价钱一般比外面的便宜,有的时候还能推荐点新药。不过这不合规定,就熟人之间搞一下。我虽然不在医院做了,可是还认识些朋友的。小夏不是我前男友的亲戚嘛。以前也认识,就托关系让我给她办点事,也给我一点跑腿的钱。可是也不止她一个人啊,还有别人的药啊,反正药瓶子我都放在一个架子上,搞不好什么时候弄混了。 有的时候,老胡也问我拿药,他弄混了也有可能。他这个人一直粗心大意的。」 「我可不觉得胡毅是个粗心的人。不过我大致明白你的说法了,你是说夏琪尔的降压药和别人的安眠药被你弄混了。」 「对,怕追查到来源,我都把药重新拆开,放在没标籤的药瓶里再给别人的。看不到药名,也省掉了钱的麻烦,有的人会偷偷去搜药名,觉得你拿了回扣。还有就能有安慰剂效应。有的人一定要你拿新药,副作用不确定,根本不可能拿来的,那就拿一点旧的药说是新药给他们。他们心理作用,也会觉得有效果。」 「你倒是很会做生意啊。」 白媛毫无城府地笑笑,「赚点零花钱嘛,反正也闲着没事干。」 钱一多问道:「还有一件事问你,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夏琪尔和胡毅有染,为什么还要帮她买药? 」 「因为我之前不知道啊,是你告诉我的啊。」 「哦,那倒是我们的调查影响你家庭关系了。这几天来,你老公的情人,我也算是见了好几个人了。」钱一多把笔递给她,「在这张纸上籤个字,证明你的证词属实。一会儿你先不要走,我们会派人去你家搜查,收集物证。在这里也签个字,证明你同意我们上面搜查。」 这才是真正目的,钱一多早就想要搜查胡毅的家,找出他可能的杀人证据。白媛亲自送上门来,便是给了他一个曲线救国的办法,就算拿不到搜查令,有屋主签字的同意书一样可以上门。 白媛面有难色,钱一多以为她是担心隐私问题,便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搜查你家的都是专业人士,你的私人物品,我们都不会动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你们搜查我家,那我住哪里啊?还是说你们给我外面借个宾馆住啊,那我可先说好了啊,不是四星级以上的我可不要啊。」 钱一多哭笑不得,「这事你就别担心了。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 结束了对白媛的问询,钱一多没留神,就让她在走廊上与夏琪尔撞了个正着。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白媛还没反应过来, 夏琪尔已经上前要给她一记耳光。高高举起的手,悬在半空,没有挥下,是陈灼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这里是警局,你要是敢胡来,我们随时能拘留你。」 陈灼入职没多久,是个娃娃脸,爱开玩笑,又常摆出笑眯眯面孔来,钱一多一向拿她当孩子,第一次见她发火,神情肃穆凌然。 夏琪尔也慌了,悻悻收回手,嘟囔道:「不要总是帮着她,我可是有生命危险了。」 陈灼冷冷道:「那是我们该调查的事,你不要胡乱揣测。」 这两人走后,白媛笑着说道:「刚才那个女警官好酷啊。」 钱一多则道:「你要是犯了案子,她逮捕你的时候会更酷。」 安置了白媛后,钱一多急忙拿着那份同意书去走程序,迎面又碰上了何逸,冷着一张脸说道:「我一会儿去见市领导,再给你确认一遍,你是真的觉得那栋楼下面埋着尸体啊。爆破拆除,要钱,要人,要疏散,要通知群众,这可不是小事啊。」 钱一多斩钉截铁道:「我确定。要是没有,您把我停职了都行。」 「那我们就真的找人立刻去拆掉了。现在已经在安排爆破的人了。」 一旦把事情说定了,钱一多便如释重负,回了办公室歇口气,他这才发现刚才有个未接来电,是林祝一。立刻回拨过去,这次却又是对方不通。等了半分钟,再打一次,这次倒是通了,却听不到说话声, 林祝一喘得像条狗, 背景里闹哄哄一片,似乎还有人在问候他十八代祖宗。 钱一多说道:「你怎么在喘气啊?」 林祝一说道:「我忙着在打架。」 「不是,你和谁在一起啊?你这小子还会打架啊!」 「一会儿再和你说。」于是电话便挂断了。 第41章 一条野狗的自我忏悔 第十天 林祝一是被蔡照追着打了。说是挨打也不准确,实际是他险些揍了人。从疗养院出来后他就百无聊赖起来,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思路,要找证据还缺一台电脑,犹豫着再冒险回家一趟。父母如果不是急着找他,应该还在上班时间。走到小区门口,远远地就听到有人在叫他名字,心里一紧张,回头去看,瞧见是蔡照,反倒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陆茶云似乎没来找他。 蔡照却远不是心平气和,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林祝一面前,就着他的脸就挥出一拳。林祝一侧身闪开,蔡照就扑了个空,重心不稳,朝前踉跄了两步。 蔡照啐他,「这几天不见,你小子倒是长本事了,故意要给我颜色看啊。」 天可怜见,这事实在怪不上他。要怪也就是因为他患了病,抑郁症休学在家,医生建议他加强锻鍊,改善情绪。林祝一谨遵医嘱,闲来无事就运动。跑步硬拉平板支撑,还学了几个月的拳击。虽然练出来的不过是花架子,但没料到花架子比没架子总要强些。林祝一个子高,四肢长,平日里萎靡不振驼着背,稍稍挺起身来,无端生出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第79页 蔡照这才发现林祝一比自己高半个头,颇有些愕然。印象里他不过是一个落落寡欢的跟班,一道晦暗难辨的影子,一个侥倖长得不赖,有些小聪明的小白脸。此刻毫无徵兆地却显出了不容轻视的锐利感,引得他愈发火气上涌。一贯不如自己的人突然的胜利,远比常胜者的优越更难以忍受。他原本是用林祝一来反衬自己的人脉广博,性情开朗,而不是现如今被他玩得团团转。蔡照原本也是赌运气来的,没想到真会碰见林祝一,真要碰见了,也没想过会动手,最多是想着骂上几句出个气。毕竟是成年人,全没有到撕破脸的地步。只要林祝一同以前一样,客客气气赔个不是。事情便也就过去了。可面对面见上了林祝一,完全就是另一回事。林祝一病后似乎成了另一个人,举手投足间都有种桀骜气,两手插着兜,冷冷淡淡望着蔡照,好像先前那些好脾气,不过是他忍让着。 蔡照顿时气血上涌,只后悔没叫几个帮手来,「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林祝一一本正经道:「好久不见,你好像变丑了。是不是胖了?」 「你他妈的真是有病!我是让你道歉。」 「为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帮我找人,你也没什么损失,就当是你还了我以前的人情就好。」 「我他妈以前哪有地方对不起你?」 林祝一只是低头笑笑,眼神很是怜悯,并不说话。像是被踩住了尾巴,蔡照心虚起来,骂了几句脏话,冲过去就要揪林祝一衣领 。这次林祝一没躲,直接就跑了。蔡照忙不迭去追。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七八步,跑得惊心动魄,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林祝一倒是不怕被蔡照追上,只是一群人围着瞧,让他有些尴尬,担心被误会成偷钱包的小偷。 蔡照倒没想到这一节,边跑还边叫嚷着,」你先别跑啊,我有话和你说。说了别跑了,你他妈的不要跑了!」 林祝一不理睬,想着,我是脑子有病变,又不是脑子有问题,笨蛋才停下来。他们跑过两条街,蔡照有些喘不上气,停下来歇了口气。就是这时候,林祝一接到了钱一多的电话。他也顺便停下接电话,隔着小半条街与蔡照互望。 林祝一说道:「我忙着在打架,一会儿再和你说。」挂断电话,他想着说几句软话,缓和些关系,同蔡照大事化小。于是便说道:「你不要跑这么快,你很久没运动了,小心会猝死。「此话一出口,林祝一便再次证实,他实乃语言上的鬼才。能把死人说活,活人气死。 这是真心实意的劝诫,在蔡照听来便是挑衅。他原本险些要偃旗息鼓,想着等林祝一跑远些,就追着他再痛骂几句,然后单方面宣告胜利。被这么一激,顿时气血上涌,发誓要用林祝一这张俊脸来擦地,」林祝一,你个狗逼!我不干死你,今天就和你姓!」 林祝一只能又迈开步子,轻车熟路拐进地铁站,正巧一班地铁过来。蔡照再追来时,林祝一已经隔着紧闭的车门,同他挥手。林祝一事不关己地想着,林照似乎不是个好名字。地铁驶过一站,林祝一施施然下了车,接到了蔡照的电话。 「林祝一你小子等着,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老子每天都找人堵你家门。」 林祝一平静道:「没这个可能的,你还要上班吧。」 「老子不上班都陪你耗着,你别想跑,这事还没完。」 「你总是守在我家小区门口,会让人误以为你是保安的。而且一直不上班,就会被开除的,再找工作就不容易了。」 蔡照一时没留神,倒也顺着这话题向下,「我找不着工作干你屁事啊。」 「还是有些关系吧。毕竟你现在和我姓了。」 「林祝一,你他妈简直不是人!你还别说我找不到工作,你看看你自己什么东西。你别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什么都不是,就是一条野狗,一堆烂泥。你要女人没女人,要钱没钱,连书都读不好,连个朋友也没有。你什么事都做不好,想要什么都得不到。你以后死在马路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你一眼。」 「那倒是不错,是我期望的了。」他自嘲笑着,挂断了电话。 林祝一是真的弄不清楚为何蔡照会生气。他每次以己度人好像都会出差错的。他实在很少生气,连陆茶云将他关进了医院,一两顿饭后,他也浑不在意了。他似乎是个异端。金钱、权力、名声乃至于爱情,旁人追逐的,争夺的,他都不甚挂怀。很长一段时间,他自己都不清楚想要什么。比起追逐,他更想做的是逃避。不怀揣希望,便不会失望。不期盼他人,便不会被推开。直到陆茶云闯进来,乱闹闹扰乱他心绪。 他逃避孤独与无能为力。陆茶云兼具这两者。他不喜欢她,不像是男女之情,无法想像两人如寻常情侣般牵手,撒娇,互诉衷肠。他们也不像是朋友,绝不是如此心平气和的关系。她确实又派遣了他的寂寞,以至于他会嫉妒她将来的恋人。 他不喜欢她,可是又怕她喜欢上别人,怕她厌烦了自己,怕她不再陪伴在身边,了无痕迹地离开。这究竟是什么情感,他也弄不清楚。但为了避免某日受其伤害,他决定抢先推开陆茶云,像扫除垃圾一样将她清扫出去,免除后续情绪过敏的隐患。 住院的几天,他确实称心如意了。陆茶云不在眼前晃悠,却反倒让他患得患失起来。又见到陆茶云当着钱一多发火,少有的情绪失控,他愈加吃味。再算上那个沈墨若,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苦思冥想一阵,他似乎得出了结论,自己对陆茶云情感乃是占有欲,更多的应该是嫉妒。他们算是一类人,可为什么她就比自己活得更如鱼得水。他可能是自视过高了,自诩是聪明人,就容不下眼前有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 第80页 每次想起陆茶云,总让林祝一心烦意乱。她暗示着他对生活的诸般无力。他习惯将生活的触角收得狭窄,不断精进已擅长的技能直到专精。那些清楚明晰的逻辑推理,本该是他的强项。他却两次失手。王蔚然还可以说是意外,他没有将她的心理状态考虑在内。可王勉的死就完全是他的疏忽了。 他原本就已经察觉到这个快递的异样,既然已经拆开,为什么不干脆做到底。要么直接报警,要么当夜再找王勉一探究竟。他曾有两个选择,王勉都不会死。 钱一多曾问他是否问心有愧。答案是肯定。案子越是接近谜底,他越是问心有愧。他与兇手无冤无仇,胜利也不会有任何胜利感。但已死的人却是彻底死去了,不容更改的一个事实。昭示他的罪过在。他本该在事前做一些事,而不是事后。 本该,本该,过去有那么多本该做到的事。最后不过是都变成他的活该。 林祝一想着,命运真是不公平。车祸的、海难的、遇袭的,每天所以死去的那么多人,哪个不是挣扎着想要活下去,唯独他这样满心倦怠,全无求生意志的,却遭逢不到这样的不幸。明明他也是买过意外险的,真的死了,倒也能给父母留一大笔钱。或许蔡照说得对,他不过是一条在街上游荡的流浪狗, 孤独感驱使着, 那么软弱而易于退缩。 不。他迅速否定着,如果我真的是一条狗,大概会比现在活得幸福很多。既可以找到人生的意义,也可以心无旁骛地相信任何人。野狗可比他讨喜有用多了。 但就是这样,林祝一还是想给自己找些用处的。他打电话给了钱一多,问他能不能立刻见面,关于这一系列的案子,他已经有了个大致的想法。 钱一多的声音听着有些发闷,犹豫片刻后,说道:「好,你在哪里?我马上来。」 第42章 隐没在城市中的风 第十天 钱一多这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熟悉林祝一。他印象里那是个完全无需担心的人,可眼前所见的,再多的担忧也不为过了。 近于是个真正的疯子了。林祝一头髮汗湿,鬍子拉杂,衣领半敞着,外套又半穿半脱着。更坏的是他神情郁结,面色苍白,眼下是厚重的黑眼圈,驼着背,微微在颤抖,不知他是太饿,太累还是太冷。像是一团冷雾凝结成了实体,林祝一患了严重抑郁的事,钱一多这才有了实感。 钱一多抿着嘴,指指车,示意他先上来。林祝一还是坐在后座,钱一多问他:「你有吃过饭吗?」 「哪顿饭?我从离开医院后就吃过一顿饭。」 钱一多不动声色,打转了方便盘,「刚才你说有人要打你,是谁?」 「不要紧,是以前的同学罢了。已经没事了。我是要和你说白金涛的案子,不对,还是先说王勉的案子吧。你这几天找到决定性线索了吗?」 「你这倒是像老师查功课嘛。我好歹也是警察,办案细节按道理是不应该和普通群众公开的。 「那就是还没弄清楚,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兇手是怎么骗过监控的?」 钱一多不太高兴,「这是细节问题,关键我已经锁定了兇手是胡毅。」 「你还知道什么事?」 钱一多咋舌,「我还听了一堆家庭伦理故事,一点用处都没有。概括来说,就是他儿子不是他儿子,他老婆本来不想当他老婆。」 「你是说白昭不是白金涛的儿子?」 「是啊。」 林祝一喃喃道:「那就难怪了。我算是明白了。」 钱一多急急追问:「你明白什么了?」 林祝一拿了钱一多车里没开封的矿泉水,大口喝起来,「要想不被发现,杀人的方法越简单越好。越是复杂的诡计,在实施的时候越有可能出现问题。比较好的方法是找个不相干的其实对兇手心理的预测也是一种方法。推理的本质是将多个解转化为单一解。白金涛失踪案和王勉与温长年的案子相比,布局上复杂了很多。白金涛的失踪案其实是个双重密室。他的书房是个小密室,但是有一扇窗户可以进出。大密室是整个小区,进去车辆有记录。人员有记录。但是就像你说的,计程车是不在这个范围内的。密室杀人本身,形成密室其实很麻烦,除非是推理小说吸引读者,不然就应该尽量避免。所以必然是为了一个重要的目的而设立密室。目的只有以下几种:假装死者是自杀,嫁祸给他人,挑衅警察,还有就是掩盖案件相关信息。用排除法的话只有最后一种。」 林祝一望着车外倒退的街景,皱了皱眉,这一带他还算熟悉,并不是去商业区的路,「白金涛很有钱,你知道吗?」 「你想说什么?」 「他案发时住的小区只是他几栋房产中的一栋,他和那时候的新婚妻子另外有一栋婚房,案发的那栋房产平时是闲置的,是中高档次而不是最高规格。他们是在案发前半个月才搬回来。这肯定是白金涛做的决定,王倩怡显然对这些事没有任何发言权。」 「案发的小区和别的房子有什么差别?」林祝一直截了当道:「案发的小区没有电梯,门卫查岗也不如更高档的小区。如果是高端楼盘,电梯都需要门卡才能开启,监控也更多。白金涛想搬回来是为了避开监控。之前你说过,胡毅很可疑,因为他说白金涛失约后,他没有打电话打电话去询问。其实不是因为白金涛没有约他,而是因为他已经见到了白金涛。因为胡毅的不在场证明是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留下的,如果他事先准备杀死白金涛,他做一个更完善的不在场证明。」 第81页 钱一多说道:「你的意思是,一开始不是胡毅想杀白金涛,而是白金涛想杀胡毅。这个密室是白金涛为自己准备的。他自己从书房爬出去,然后叫了计程车开进小区避开监控,又特意约了胡毅在外面见面。目的就是要杀掉胡毅。为啥,就因为他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等等,这倒也说得通,白金涛那个死人脾气我也算是知道了,他脑子一热要杀人也不意外。那他的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不在场证明,那就是应该做个全套。之前白媛说过,白金涛那天晚上把自己关入书房,不是习惯性的行为。这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事先用录音设备准备好自己的通话录音,到点准时播放。自己则熘出书房。当他在外面的时候,再打出那通电话,制作出的假象就是他在书房里打了电话,证明九点左右他还在家里。其实这不是一个完善的计划,但是因为白金涛从加害者变成了死者,所以他原本的计划反而被人利用,给调查制造了障碍。」 钱一多说道:「要是白金涛九点已经在外面了,那胡毅九点十五分的不在场证明就没用了。好小子,这下他可跑不了了。那王勉和温长年在里面是什么角色?是不是这三个人联手杀了白金涛?还是有主犯从犯的关系?那个快递到底是什么?」 林祝一併不作答,而是冷冷反问道:「我们在往哪里开?」 「先带你去吃个饭,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 「那个不是开往市区的路,你是不是把我往医院开回去?」 钱一多做解嘲的尴尬笑容,「你别误会啊,我不是觉得你发疯了,你刚才说话思路还挺清晰的。我就是单纯觉得你状态不太好,还有你不能就这么逃出来。医院方面影响也不好。」 林祝一垂着眼,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钱一多一字一句解释道:「你不能这样逃出医院,这样只能更让人觉得你疯了。你要回去,如果你真的要出来,我帮你来办出院手续。但是你绝对不能这么逃出来,这样你的父母也只会更担心你。」 林祝一眼神骤然冷却,「你也觉得我不对劲?你觉得我疯了?」 「没有。」 「是不是陆茶云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你冷静一点,你现在真的状态不好。」说这话时,钱一多犹豫了片刻。 林祝一不说话,钱一多等着他再追问,却只等来了沉默。从中央后视镜看去,他只是漠然扭头看向窗外,随意任风吹乱他的头髮。钱一多错过了一个绿灯,车速放慢,堵在了路上。钱一多本想着调个电台缓和下气氛,却突然听到车门拉开的声音。林祝一跳车逃了,跑得太匆忙,险些被一辆摩托撞了。钱一多眼睁睁看着他跌跌撞撞穿过了马路,跑到一处商城里,身影就此消失不见了。 钱一多匆忙找了一处把车停好,就给陆茶云打了电话。她来得简直像飞一样快,钱一多简单给她指了林祝一逃走的方向。她说明白了,转身就要走。钱一多叫住她,本想着一起去找人。 陆茶云却误以为是要让她信守承诺,便说道: 「王勉就是胡毅杀的,证据应该也在。王勉死的那天,楼道里有人洒下的油,是 202 的住户做的,胡毅只要上楼,鞋底就肯定会沾到油,因为王勉的鞋上有油。案发现场没有脚印,因为胡毅换了拖鞋或者没穿鞋。但是他早晚要处理掉这东西。也就几种可能,要么在案发现场把鞋底洗一下,那王勉家清洗工具上会有指纹。要么去 13 号楼 301 室把鞋洗了,那么那里会有线索。要么干脆不处理,那么他走过的地方甚至是车上都会有油脚印。」 「那监控的事情呢?」 「不是他骗过了监控,是他骗过了你们的眼睛。你们从一开始就排除了他。有一类人,可以自由地在城市穿行,却不被任何人怀疑。因为太过常见,反倒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陆茶云伸手指向街上一辆疾驰的摩托,不耐烦道:「你现在明白了吗?」 陆茶云说完就走了,钱一多则愣愣看看那辆摩托车拐入小区。开摩托的是个穿制服的男人,看不清脸,也不需要看清。这类人本就是隐没在城市里,穿梭在大街小巷的一阵风。这是个送外卖的。 钱一多立刻打了电话,询问去胡毅家搜查的情况,「你们有没有在他家找到什么快递员的制服或者箱子?」 电话那头说道:「这倒没有,不过有找到一辆摩托。」 第43章 原谅我吧 也原谅你自己 第十天 如急雨击打着窗户,一阵猝不及防的慌乱笼罩着陆茶云。她在人群中穿行,并不见林祝一的身影。走出商城,周围的街景熟悉,再过了两条街,便是当初他曾经的家,王勉案发的小区。她顿时知道该去哪里找他,冥冥中似有指引,该在一切开始的地方收场。 她快步走进小区,同十天前一样,还是神色懒懒的老人和热情过度的狗。冬天的冷风给一切人脸上蒙着一层灰。陆茶云却害怕得手心出汗,这是少有的感受。她害怕林祝一会死。钱一多的举动显然伤到了他的心,一言不发便以对待病患的方式处置他。他的自尊心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暗示着可能的过激行为。光是跳车逃走就够过激了,她不止担心他扭到了脚。 蝴蝶在飞出她手心时意外被捏死了,阳光下,满手的鳞粉无谓地闪烁。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悔恨于自己的失误。或许另有一种情绪滋生,暂时还没想通,但心口沉甸甸地郁积着,口干舌燥。 第82页 陆茶云到了 16 号楼楼下,案子没有破,401 室仍是兇案现场。并不见林祝一在此,楼底下的空地上,有一个形容枯藁的老妇人在烧纸钱。 她的头髮烫过,泰迪狗一样的卷堆积在头顶,眼皮耷拉,手指肿胀,常年的家务活耗尽了她的青春。陆茶云不认识她,但基本也猜出了身份,是王勉的母亲。 外地似乎有这样的习俗,死在异乡的人,祭拜要去亡故的地方。这样才不至于魂魄无所依。王勉的母亲垂着头,絮絮叨叨说了几句。王勉的父亲一言不发,把手里的纸钱换了一叠。 橘黄色的火焰摇曳,看着很柔软。滚滚浓烟腾飞,被风吹向另一个方向。火焰中心的纸钱像是黑色的玫瑰迅速枯萎,又有纸片飞出炉子,像是蝴蝶般,飘飘悠悠,升到半空,又落在了陆茶云脚边。 那个老妇人扭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巨大的打击后,悲痛仿佛一层霜凝结在她脸上。陆茶云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开。 她往景观河的方向去,在河堤旁找到了林祝一,他正站在护栏边上,旁边是一块新立的牌子,写着『水深三米,禁止游泳』。他知道她走近,却不动声色,没有回头。河边风大,捲起他的围巾不住地拍打,吹开的头髮半遮着眼睛。 陆茶云走近,问道:「你在看什么?」 「在看云。云很软弱,肆意地被风摆布。」林祝一扭头看向她,面容憔悴得让她惊异,「是钱一多通知你的?那他应该也和你说了别的事,他刚才准备把我送回医院。他大概觉得我疯了。」 陆茶云冷然道:「不用在意他,他不过是个废物。」 「那我的父母也是废物了?真好笑,我现在回自己家都要爬窗。他们可是亲手把我送进医院。他们真信任你啊。」林祝一苦笑,仰头目送天边的浮云,「我以为结束了这个案子,一切都会有转机,现在看来什么都不会变。」 陆茶云不说话,看到林祝一的眼中汪洋着倦怠。她愈发不安,林祝一继续道:「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投身到这个案子中。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答案是什么?」 「因为我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成为和你一样的人。」林祝一说道:「你知道王蔚然的事,我有责任在,王勉的死也是。我对他们心存愧疚,这折磨着我,可如果连这愧疚都没有,我还有什么呢?」 「你还有……还有别的东西。」她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到最后。 「你这人真有意思,到这种时候还想着骗骗我。」林祝一笑,只觉得她依旧在用话术迷惑人,完全不信她,「我以为案子解决后,我会没那么愧疚。是我太天真了。那些做错的事,那些死去的人,午夜梦回的时候,会萦绕一生。」 「那些死人未必比你高尚多少,不过是死了,才捧得高些。你比他们都好。」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把我吓到了。」 「我是认真的。」 「我还以为你早就看穿我了。我无能,懒惰,孤僻,自以为是,觉得高人一等,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陆茶云上前一步,逼近他,近于鼻尖贴住鼻尖,眼睛瞪向眼睛。她凛然道:「谁也不能这么说你,你自己也不行。」 「你是这么想的。」 林祝一仍是苦笑,「那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事情会这样。我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没有什么原因,就是这样了。」 「那可太可笑了,要是没人犯错,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如果一定是有人犯错,那是我的错。」陆茶云如是说着,林祝一愕然,一时间手足无措, 「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不够了解你。一切都是我的错。」她勐地抱住林祝一,头抵着他肩膀上,声音有些发闷,「原谅我吧,也原谅你自己。」 林祝一茫然地站在风里,感受陆茶云的髮丝摩挲着脸颊。她的身上始终有淡淡的香气,洗髮水或者香水。他弄不懂她这么做的原因,是另一种欲擒故纵的把戏,还是片刻真情流露?他并不觉得她有多关心自己,直到身上有微微凉意,是水濡湿了他的领口。陆茶云在哭,林祝一脑中一片空白,为了掩饰惶恐,他胡乱地说道:「喂,你不要睡着了在我身上流口水啊。」 他下意识推了陆茶云一把,她也确实朝后退。他们原本就站在护栏边,陆茶云连退了两步,直接抵住了铁链,那恰好是林祝一先前弄断的一根,完全受不住力。地上的瓷砖又湿滑,陆茶云不留神就掉进了河里。 林祝一懵了,眨眨眼睛,连唿吸都忘掉。湿冷的风在他面颊上扑打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对着水面大叫,「喂!喂!你会游泳吗?可以自己上来吗?」 听不到回音,水面上只是浮着一串气泡,林祝一咬咬牙,脱了鞋和外套,直接跳入水里。 从水里爬出来后,陆茶云冷得发抖,林祝一把外套给她裹上,自己别过头打了个喷嚏,又像狗一样晃着脑袋甩水。 「你这样子弄得小姑娘脸上都是水。」一个声音骤然插入,林祝一这才发现旁边已经围了一群人,都是小区里闲得遛狗唠嗑的老年人,正齐刷刷盯着他们,好似找到了难得的消遣。看他们是一男一女的年轻人,还一前一后跳入水里,完全像是为情自杀的戏码,顿时评头论足起来。林祝一只能打着颤解释是意外,又想起当初这护栏是他弄断了,这也算是完全咎由自取。围观者又七嘴八舌给他们出主意,有老太自告奋勇要给他们煮姜汤,又有居委会的人出面,领着他们去了办公室,勉强吹干了头髮和上衣。林祝一牵着陆茶云的手过去。 第83页 好不容易摆脱开热情过头的街坊邻居,林祝一叫了车与陆茶云去附近宾馆,开房时前台瞧他们的眼神意味深长,倒也来不及解释了。轮流洗了澡,换了衣服,林祝一还抽空修了鬍子。陆茶云之前被冻得说不出话来,终于也缓过劲来,坐在床边检查自己的手机。 林祝一说道:「你的手机完蛋了?」 「应该是吧,好像主板都进水了。」 「拿过来我看一下。」陆茶云递过去,手指很自然地搭着林祝一手背,刚洗过澡,指尖发热。头髮的水珠像汗一样滑入领口,这水汽也是热的。林祝一想起她刚才趴在自己身上哭,眼泪也有温度,不像是在作伪。乃至于她掉进河里,都像是与他平分了同一种慌乱。她也诧异于自己的真情流露。 想到这里,林祝一莫名地害羞,把手机还回去,嘟囔道:「没有工具,我没办法给你拆开。不过主板进水了,还是换一个新的吧。」 林祝一的心还在急跳。这是吊桥效应,他告诫自己,就故意坐得与陆茶云远一些。他原本想用吹风机吹头髮,可是这样就要开口去和陆茶云说话,他莫名觉得尴尬。索性盘腿坐在床上,直愣愣看着墙壁发呆。陆茶云看过去,只觉得他别扭得可爱,又很委屈的样子。她就故意用吹风机对着他吹,惊得他连背都弓起来。陆茶云说道:「你的猫洗澡之后,给它吹风也是这个样子的。」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我的猫还好吗?」 「挺好的,你要来我家看看吗?」 「不要,你爸又不喜欢我。」话一出口,林祝一又懊恼起来,听着像是撒娇。 陆茶云很自然地走近,为他吹起了头髮,手指灵巧地髮丝里穿梭。她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林祝一后背顿时僵直,又假装平静下来。陆茶云觉得他几乎是个蚌。 头髮吹到半干,风小了下来,林祝一嘟囔道:「姓沈的那个心灵鸡汤大师是怎么回事啊?」 「沈墨若吗?你知道是他第一个发现你跑了的?」 「那是他通知你的?」 「对啊,原来你不知道啊。」陆茶云笑笑,「我还以为你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和他是不是好过啊?」 陆茶云轻轻用手指戳他的掌心, 「怎么?你吃醋了?」 林祝一直截了当地把手抽出来,「胡说八道,你太自以为是了。」 「你别急啊,我刚才掉河里看你都没有这么急。」 「得了吧,你那时候在水里吐泡泡呢,你又知道我没急。」林祝一有些窘迫,别过头不去看她。可脑袋又被立刻拨回来,吹耳朵边上的头髮,「再说我那是人道主义救援,就算掉下去的是条狗,我也会救。」 陆茶云笑道:「那我代表狗谢谢你了。不过狗会游泳,别担心它。还是多关心关心我比较好。」 林祝一不高兴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和沈医生是不是好过?」 「怎么样算好过?一起吃饭,一起约会,还是亲过嘴,或者上过床?」 林祝一瓮声瓮气道:「差不多就这样。」 「那我算不算和你好过?」 林祝一不理她,勐地站起身来,走去拿椅子上的外套。陆茶云担心他恼羞成怒又要走,正想着要道歉,林祝一却从兜里掏出副毛线手套,甩到她面前。半指手套,长度盖过手腕,手背上有紫色的蝴蝶花样,配着红底色,有一种故意为之的艷俗。林祝一说道:「上次去你家,看到你房间里有蝴蝶标本。我想你应该喜欢。」 「怎么丑得这么惨绝人寰啊。」 「……不要你就还给我,我送给我妈去。」 「没有,我挺喜欢的。谢谢你。」说着,?陆茶云便凑近,亲了他的脸颊。 第44章 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第十天 话说得不同,但事做得相似,陆茶云最后还是把林祝一送回了医院。 不过出发前,他们先在宾馆消磨了段时间,叫了外卖吃披萨,出门找了人给陆茶云看手机。林祝一还抽空想给钱一多打电话,解释自己已经没事了。但电话总是打不通,陆茶云则笑着扮无辜,表示全然不知情。 去医院的路上,林祝一又问起沈医生,「那个人到底和你什么关系?」 陆茶云轻快道:「朋友啊。」 「你的那些朋友我又不是没见过,一个一个的,都是什么情况啊。」 「他和那些人不一样,和你也不一样。他挺好玩的,你和他再聊聊就明白了,是个少见的好人。」 「第一次听你说别人是好人,听着不像是好话。」 「是好话,等你和他熟了就明白了。」 「那之前,就是昨天,我看到你和钱一多发火了,是为了什么事?」 陆茶云起先是一愣,继而笑开,「原来你那次真的在附近,我们两个还是有点默契在的。」 「到底是什么事?」 陆茶云摇摇头,只是笑,并不再去理睬他。 车开到医院大门口,沈墨若已经等着了。黄昏将至,地平线处染出一片橘黄,他站在光里,脸庞亮澄澄的。林祝一这才细细打量他。长鹅蛋脸,圆眼睛,头髮朝上竖得很时髦,小少爷的天真气派,是乍一看就很讨丈母娘喜欢的气质。 陆茶云同林祝一下了车。站定,她春日般的柔情眼眸扫过来,沈医生便说不出话了,好似迎面挨了一拳,在长久的沉默与苦思冥想后,他终于支支吾吾道,「陆,陆小姐,好久不见了。今天天气很好啊。」 第84页 林祝一仰头瞥了眼天边的浮云,忍不住要笑。陆茶云却不以为意,说道:「真是谢谢了,多亏是你及时通知我,才没有出什么事。」 沈墨若急忙道:「没有没有,你想吃蓝莓吗?我车里有蓝莓。」 「不用麻烦了。」 「那酸奶喝吗?」 「真的不用麻烦了。」 林祝一主动举手,「我喝的,蓝莓也要的。如果你准备给我拿,那谢谢了。」 沈墨若讷讷,望了陆茶云一眼,欲言又止,转身还是往车边走去。陆茶云同林祝一使了个眼色,「你看,我说他是个好人吧。「 「是这样,不过感觉也有点傻乎乎的。」 陆茶云笑道:「吃人嘴短,你可不能这么说。」 不多时,沈墨若便拎着袋子回来了,他原本是小跑着,走近后似乎又觉得不体面,便快步走过来。递东西给林祝一时倒还是彬彬有礼,但又不时偷瞄他,瞧着像是考试时偷瞄优等生答案。林祝一被看得发憷,索性转过头来直视他,目光相对时,沈墨若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陆茶云说道:「那他就麻烦你照顾了,我先走了。」临走前她郑重抱了抱林祝一,沈墨若晾在一旁似有些尴尬,陆茶云见状便脱下手套,握了握他的手,「也谢谢你了。」 见陆茶云有了新手套,沈墨若本想礼节性夸一句,可定睛一看那紫红配色,也着实说不出好看,只能轻声道:「是别人送的吗?」 「是别人织的。」 沈墨若道:「是你妈妈吧,真是关心你。」 「是男的织的。」 「啊,没想到啊,那真是父爱如山了。」 林祝一在后面忍住笑,险要咬到舌头。他终究是明白了陆茶云说此人好玩的意思了。 陆茶云走后,在医院大厅,沈墨若便停下脚步,长久地凝视着林祝一后,缓缓开口,「那个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天你骂了我一顿后,我也有点后悔,本来再来找你和你说清楚,但是你又逃出来了。我只能先和陆小姐打电话。我是真的担心你。本来想打给你父母的,可是又担心他们上了年纪,而且陆小姐她办法多一点。我绝对不是想和陆小姐制造独处机会才打电话给她的。」他的语气有急切的期盼,近于慌乱,甚至显得委屈。 「噢,那你本来想和我说什么吗?」 「我想向你道歉,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贸贸然过来找你,抱歉,我承认有我的私心在。因为我很好奇仰慕陆小姐,想看一下她喜欢的人。她爸爸和我爸妈认识,之前见过几次。我觉得陆小姐很特别的,我想追求她,但是她说已经和你在一起了。后来正好我在这家医院看到你的名字,没有多想就过来了。是我不对,是我违背了心理医生最基本的原则。但是我真的不是来看你笑话的,你要相信我。」 「那你见了我,对我有什么印象吗?」林祝一几乎完全摸透他了,娇生惯养的金童,生长在时刻道谢,时刻道歉的环境里。家庭是恰当好处的殷实,便养育出他恰到好处的天真,对人性,对未来,都怀有足够的希望。他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救援犬,时刻准备着帮助他人。但林祝一本性是怕狗的猫,对这样的好意总有些受用不起。 「你好帅啊。」沈墨若窘迫地摸了摸鼻子,低头笑笑,「主要他们那时候说陆小姐的男朋友条件很好,我以为是家境方面的,没想到是这样子的条件好。」 沈墨若初见时对他印象不好,一脸阴沉活脱脱一个瘾君子,又冷淡潦倒好似街头艺人兼流浪汉。瞧着他鬍子拉碴,眼圈发黑,神情紧绷的样子,倒也不厌恶,只是很怜悯,全身心将他视作自己的病患了。 此刻林祝一颳了鬍子,洗了澡,在宾馆小睡片刻,半长发扎出小揪,眼里有玩味笑意,举手投足间自有年轻人的轻快洒脱劲。眼前这位像是先前病人的孪生兄弟,由他父母好好教养,现在才特意放出来取而代之。沈墨若便也忍不住对他亲近起来。 林祝一愣住,不由得害羞,「哦,谢谢啊,第一次有男人这么夸我。还有沈医生。抱歉,上次对你说了这些话。」 「没关系。」 「顺便问一句,你是叫沈默吗?」 「呃,接近了,至少对了三分之二,我的名字是三个字的。」 「你应该不是叫沈默默吧?」 沈墨若扶了扶眼镜,「不是,我叫沈墨若。我的名字应该没那么难记吧。」 「是我的记忆力很差。我连向你道歉,其实都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我只记得我之前故意冒犯过你,为了拿走回形针。我是说了过分的话对吗?」 「没关系,我也有责任。」 「我的记性差可能是抑郁的原因。不过我的记忆力已经差到不记得我发病前记忆力有多好了。」 「没关系的,会好起来的。」 林祝一嗤笑,「你们医生是不是对癌症病人都这样说?」 「不是,我是认真的,而且就算是癌症,只要积极治疗,也是可以正常生活的。」 「可惜我对正常生活没兴趣。」林祝一自上而下仔细打量他一番,似笑非笑道:「你平时去健身房吗?」 「有去啊,虽然我一直坐着,应该还没有小肚子吧。虽然我是没你这么瘦,你真的好瘦啊,瘦高瘦高的。」 「你会散打柔道或者拳击吗?」 第85页 「这个倒没有,怎么了嘛?」 「那太好了。」话音未落,林祝一便将沈墨若拽到没监控的角落僻静处,强行将他抵在墙上,摆出十足十的恶霸面孔,说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沈墨若仰头看他,不安道:「你是要打我吗?」 「不是,求你帮我个忙。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夸张地说,这甚至关乎于他人的生命。我想要完成这件事。」 「……这个,我不知道啊。」 「求你帮忙,可以吗?」 「那你能先松开我吗?」 林祝一依言放手,「我坦白也坦白了,软话也说了。威胁你也威胁了。你要怎么样才愿意帮我。要我给你跪下吗?」 「不用不用。」 「那要我叫你爸爸吗?我真的会叫的。」 「大可不必。」 「那你想这么样?让我穿着女装给你跳舞吗?」 沈墨若急忙摆手,「不了不了,那我要折寿的。」 」那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沈墨若支支吾吾道:「你先说说要我帮什么忙?如果不是太过分,不会太违反这里的规定,我帮你想想办法。」 林祝一面无表情道:「你能不能给我五百万?」 「啊?」 「开玩笑的,你能不能给我弄一台能联网的,配置高一点的电脑过来?当然你愿意给我五百万也可以。」 林祝一给钱一多打电话时,并不知道他已经被停职了。变故就发生在一通紧急电话后,钱一多被召回了局里。他很快了解了三个情况:工业园区如他所愿地拆了,掘地三尺,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尸体;他要为此承担责任,除却书面检查外,还要停职一月;黄世杰将接任他的工作,继续领导侦办小组。 一个巨浪迎面打来,冲击过大,钱一多反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只喃喃道:「怎么会呢?怎么会没有尸体呢?」 他又仔细询问了当时在现场的陶白礼。答案并不是一无所获。他说道:「其实当时爆破拆除后,在地基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无纺布的袋子,口是封住的。但是打开后里面没有尸体,而是一具灌了水泥的人体模型。」 钱一多追问道:「那能在袋子里检测出血迹吗?」 「我在努力,因为袋子上没有肉眼直观可见的血迹,而陈旧血迹的残留不能用鲁米诺。光电方法也不行,只能试试看显微分光光度,那台光度计整个市里只有一台,我还要先申请。」 「那还能提取指纹吗?」 「不行,时间太久了,而且是埋在水泥里,如果是尸体倒还好办些,密封状态下不易腐烂。可是证物就完全不能指望了。」 「那你加油,我先去找黄世杰,这个案子很复杂。他一个人没办法处理,我要把手边的信息和他说一下。」 陶白礼急忙拦住他,「钱队,你先别急。等一会儿再去,陶队现在在问话。就你刚回来前,他已经叫胡毅过来了。搜胡毅搜到的证据也已经拿过去了。」 钱一多这才如梦初醒,明白了他先前忽略的信息。为什么陆茶云每每能知道调查的最近进度。为什么她明知作案手法,却始终不愿完全透露。 他避开人,给陆茶云打了电话。电话一通,责问就噼头盖脸的,「黄世杰是不是你的人?」 陆茶云轻笑,「钱警官,你饭已经乱吃了,话就不要乱讲了。」 「他和你有什么交易吧。他告诉你破案的进展,你就把结果告诉他,好让他去邀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哪里没有尸体,故意引我上钩?」 「嗯哼?」 「胡毅是不是有同伙?是谁?是他老婆,王倩怡还是死掉的王勉,温长年。」 「破案是你们警察的事,问我不应该啊。钱警官,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挂断了。」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让黄世杰当上支队长是有好处,可是也不用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无聊啊。」 钱一多诧异,因为无从理解,反倒无从讨厌起她来。她是个疯子,思绪与常人不同。就好像两条平行线,远看误以为是一条,凑近后才明白永不会有交集。 第45章 好人讲坏人故事 第十一天 胡毅被带上警车时,天上细细密密飘了些雨水。天已经全黑,这让他想起了一个晚上,一个他本已埋葬的过去。那个夜晚,他把白金涛的尸体藏在袋子里,用针线和胶带封住口子,匆忙地擦去指纹。关上后备箱,他茫然地看着夜空,冷静地出乎意料,好像他冥冥中就在等着这一刻,等着白金涛死在自己面前,再毁尸灭迹。 胡毅是从家里被带走的,那时白媛也在,久违地和他吃了顿晚饭,说了些家常闲话。她看着胡毅被叫走,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只以为是寻常问询。她还懒洋洋地问他,今晚会不会回来睡觉。白媛在结婚后就变了一个人。以前她再热情不过,能帮忙时就尽力而为。这几年她却越发冷冷淡淡,百无聊赖。有时胡毅想着,如果她不是这样子无聊,自己也不至于出去再找女人。 审讯室是胡毅很熟悉的了,椅子正对着一面墙,挂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头顶开着白炽灯,把人脸照得一片煞白。按规定要有两名警察,一名负责问询,一名负责记录。全都是老样子。 第86页 不知为何,这次问话的不是钱一多,而是个胡毅不认识的人。这个警官更干瘪些,像是个风干了的枣子,举手投足也有点侷促感。胡毅起初没把他放在心上,「这次怎么不是你们钱队长来了?该不是觉得每次都做无用功,太丢脸就不来了。」 「这个案子现在由我负责,我是黄世杰,是这里的副支队长,和钱一多平级。」 「噢,我知道了。」胡毅摆出惯常的不耐烦面孔,「那你们又要问我什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黄世杰说道:「这次你就先不用说,听我先说。说得好不好都是其次,关键是说得对不对。」 「你大学学的是工程,毕业后到白金涛的建筑公司工作。因为你是名校毕业,能力又强,公司董事白金涛就很欣赏你。没两年就把你提拔成总裁助理,后来又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你。但是白媛那时候有男朋友,所以对你没什么兴趣。后来白金涛因为车祸,骨折入院了,你去探望他,然后就和照顾他的护士王倩怡发生了关系。到这里,我说得对不对?」 胡毅眼神游移,含煳道:「算是这么回事吧。」 他的过去算不上光明灿烂。人木讷,家里又没背景,只知道蒙头读书。在上一个公司碰了几次壁,又被同学骗过钱,白金涛把他叫来身边不过是觉得好差使,对他像是对一条狗。在人前训斥他,背地里又说软话顺毛,说是为了他好。白金涛把白媛介绍给他,胡毅起初感激的,后来才明白不过是为了要拆散成伟达和白媛。白金涛一向看不起这个小医生,当年成伟达和白媛当同学时就好上了,白媛还想搬出去住,气得白金涛把她在家里关了一个礼拜。但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还是成了同事。白媛一开始就把话和胡毅说清楚了,他也不能勉强,就应付着和她吃了几顿饭。可来找白家兄妹的次数多了,反倒和王倩怡走得近了。他一向看不起这个小护士,正是这种蔑视,反倒让他轻松。不比白媛给他的压力,对王倩怡随口吹牛,她都会信以为真。她是能身体力行给男人的成就感的女人,难怪白金涛也喜欢她。 「好的,那我继续说。你和王倩怡发生关系后,意外发现她怀孕了。你没有让她打胎,而是想到了一个李代桃僵的计划。恰好那时候白金涛也在追求王倩怡,所以你干脆让王倩怡接受白金涛,把你们的孩子作为白金涛的孩子。」 胡毅沉默。他想起白金涛说自己要结婚时,他激动得手指发颤。他不单因为孩子的事顺利解决高兴,而是找到了疏解长久压抑的方式。他欺骗了白金涛,用男人最不能容忍的屈辱压他头上,看着他浑然不觉的样子,暗自发笑。他不是不害怕,但刺激感压倒一切。他和王倩怡意向不在明面上来往,婚后更像是刻意敌对。老夫少妻,中年得子。胡毅知道,不出意外,白金涛是不会察觉这件事的。他已经老了,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黄世杰继续说道:「白金涛和王倩怡结婚后不久,你和白媛也结婚了。婚后,白金涛的儿子,或者说你的儿子白昭出生。但是白金涛在一年后就发现了真相,他发现这个孩子并不是他的,所以在五年前的一个晚上,他约你出来,在晚上对峙。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出去见面,是在外面,而不是在家里,因为这是见不得人的事。你赴约的时候,还不知道白金涛准备杀死你。可是见面后,发生了一些事,最后你杀死了白金涛。」 胡毅说道:「你说这话要有证据。」 他的语气平淡,但心中却不住地回想当初的那一幕。白金涛庞大的身体倒下,像是轰然倒塌。胡毅叫他的名字,摇晃他的身体,甚至于抽他的耳光,都没有回应。胡毅起先以为他只是昏过去了,探他唿吸,还很微弱。胡毅犹豫着是否要去叫救护车。要是白金涛活了下来,他们两个,註定要有一个人,一无所有。在他考虑的片刻间,白金涛断气了。胡毅顿时明白过来,他要倖存下来,并且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证据之后会给你的,现在我先继续这个故事。杀掉白金涛之后,你决定你毁尸灭迹。你准备先制造不在场证明,所以你把白金涛的尸体放在后备箱里。开车去了案发现场附近的饭店,你让监控拍下你,那时候是九点十五分。然后你待了一会儿,就去找了自己的情人沈安娜,你在她家待了一个小时后,再把车开回了家。那时白媛已经休息了,所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和你的同伙一起回了家,那个人就是王勉。你们就是在家处理了尸体。把白金涛放在袋子里,封住口。你联繫了姚成麟把尸体埋入建筑工地,但是你没想到,王勉已经事先把尸体掉了包。你埋入地基的袋子里没有尸体,因为袋子是封住口,你当时没有检查。第二天,你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故意去白金涛家,假装第一个发现他失踪的人。然后拿走了书房里白金涛留下的录音设备。」 胡毅心里有些疑惑,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这时候再挣扎已经是无济于事,还不如多少保持些风度。他沉默地听着,继续等待面前人对他的进一步发落。 黄世杰说道:「王勉的父亲以前和白金涛是竞争对手,之后死于非命。王勉觉得这是白金涛的责任。他帮你处理了尸体,但之后就一直用这件事勒索你。你给了打了几笔钱,是通过温长年用工作的名义给他的,这点我们已经查到了,从三月到五月,每次四千,一共是两万四。但是很快温长年就察觉到了异样,也可能是他根本就知道内情。所以他录下了你和姚成麟的对话,他或许也一併加入,也开始用这事威胁你,所以你决定,一起杀了他们两个。」 第87页 胡毅淡淡道:「现在几点了?」 「已经过了十二点。」 「又是一天了。这可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耐心些,这个故事就快结束了。你决定先杀死王勉,因为王勉住在一个有监控的小区,所以你决定先避开监控。你在网上购买了外卖送餐员的制服,这个我们已经找到了你的购买记录。就在案发前一个月,还有一辆停在你家的摩托车。你乔装成送餐员,很轻松地进入小区。你的摩托车里装的不是食物,而是隔音海绵和草莓,你已经知道小区的隔音很差,敲死王勉会有很大的声音。然后你把摩托车上的箱子拆下,带去了 13 号楼的 301 室。你知道这户人家那时候没有人,全家出去旅游了,是你事先安排的。你换下外卖员的制服,等待王勉下班。然后你装作偶遇他的样子,跟着他回家,还带了一点草莓给他。最后你用榔头杀死了他。再把温长年吃过的草莓放在案发现场,想嫁祸给他。杀人后,你再回到 301,处理掉全部的线索,第二天再扮成送餐员,大大方方离开小区。」 「可是你杀人时出了两个意外。第一是,你没有想到,王勉家里那天已经有了草莓,和你买的又不是一个品种,你随意地把草莓混在一起,反而露出了破绽。第二个意外。你没有想到,那天楼道里有人洒下了油,你的鞋底也沾到了不少。虽然你是脱了鞋进入王勉家,没有留下痕迹,可是你在离开时要穿上鞋,所以你的油脚印踩到了 301 室。我们去那里检查过了,在窗帘后面一个的隐蔽角落,发现了你的半个脚印,有油渍,和楼道口出现的是同一种。你给 301 这家人旅游的时间太长了,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所以现场才能保持得这么好。虽然你承认到过 301 室,但是这个脚印证明了,你在案发当天也在也那里。」 「杀死温长年的计划就简单很多,因为他会把高血压药放在茶水间。你趁人不备,把高血压药的胶囊换成了安眠药。因为把胶囊拆开,互换药粉是很麻烦的事,不是立刻能完成。为了避开人,你在家里先完成,再把换掉的药带去公司。正好白媛在给人卖药,家里也有空的胶囊,你就顺便拿了一些。但你没想到,被你换成安眠药的高血压药,有一些混到了白媛的药瓶里。被她给了夏琪尔,夏琪尔以为是白媛要杀她,所以过来报案。我们搜查你家,才找到这么多线索。你大概也想不到,你这辈子都在玩女人,结果却栽在女人手上。」 」好了,胡毅,现在王勉,温长年,白金涛三件命案都与你有关,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我要对你说的话很简单,现在全部坦白,你还有机会。」 胡毅说道:「我要见白媛。」 第46章 活人讲死人故事 第十一天 林祝一在医院过得很是得意。沈墨若对他很好,借着治疗的契机把他叫去办公室,弄来了电脑和零食。他坚持只要林祝一配合治疗,很快就能痊癒。看他殷切期盼的样子,林祝一只觉得他像是个辛勤的老农民,养肥自己寄予了厚望的猪。 沈墨若拿来的是自己的私人电脑,配置不错的 mac pro,但他显然没有物尽其用,只用来看电影。他好奇地看着林祝一用 c 语言打代码,问道:「你在做什么?」 林祝一头也不抬地说道:「入侵医院的电子系统,盗取信息。」 沈墨若以为他在开玩笑,可凑近看却见到屏幕上显示着病歷,大吃一惊,「你这算是犯法的行为吧!」 「是啊,所以我要在医院里做这事,反正精神病人不用负责。」林祝一从袋子里拿了薯片,又拿纸巾擦手,「你原来喜欢黄瓜味的薯片啊,挺特别的口味。」 「可是,可是,这样不好吧。而且你用的是我的电脑啊。」 林祝一喝了口汽水,打了个嗝,说道:「不用担心,不会查到你的。而且只要不牟利,也不算扰乱公共安全。再说我这是为了破案。」 「破案不是应该交给警察去做吗?」 林祝一心想,警察都是笨蛋,正要把胡毅逮捕归案。这还全是托陆茶云的福。可这话不能当面说,他就随口说了个谎,「是个警察委託我做的,他现在被停职了,所以不能接触内部档案。」 「噢,这样啊。」沈墨若信以为真,毫不怀疑,反而郑重拍拍他肩膀,说道:「那你倒还真不容易啊。」他没有恶意,但语气颇像是赞美山村儿童每天走两公里上学,终于刻苦努力考上大学。 林祝一暗笑,不再去理睬他,专心在眼前的数据上。他查找的是医院的排班记录。白媛和成伟达是同一所医院的医生,结合白金涛的病歷,能理出一条时间轴。白金涛是四月因为骨折住院的,在医院休养了一个半月离开。到了六月二十号,白媛请假,并且修养了半个月。她应该是那时候流产的,但病假上的理由写的是水痘。白媛请假的第二天,成伟达彻底消失在排班表上,应该是确认死亡。 在医院的记录中两人都是未婚。可白媛已经怀孕了。这暗示着要么是两人隐藏婚姻事实。要么是想通过未婚先孕,给白金涛施加压力。就现有的情况看,更像是后者。白媛一旦发现怀孕,必然不能去自家的医院产检,同理王倩怡。市里知名的妇科医院只有一两家,再考虑到路程远近,只有两家。林祝一耐心地侵入伺服器,仔细在庞大的资料库中搜寻着病歷。 第88页 期间,沈墨若还打了个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起了天,「我怀疑你可能不是抑郁,而是双相。这两种病确实很容易被混淆,因为双相障碍在抑郁期往往比抑郁更典型。」 林祝一说道:「噢,所以呢?」 「所以如果确诊你是双相,现在对你的药物治疗就要调整。还有就是你在意的事,我是说调查的事。如果你刚才对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话。」 「我不明白。」 「双相障碍是抑郁期和狂躁期交替出现。抑郁期就会抑郁症一样,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而狂躁期则相反,脑子里充满各种念头,有时会难以集中精力,充满攻击性。」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笑了笑,「但是如果你正在从事的工作需要投入精力,开拓思维,那么狂躁期可能会有些帮助。你昨天是不是精神崩溃过了?」林祝一点头,沈墨若继续说道:「那你刚结束一个抑郁期,现在进入一个狂躁期,按照你的转换频率看,这种状态会持续两三天。你是不是觉得精神好些了?」 「好像是的。」 「如果你真的有要紧事做,那就抓紧这两天。」 林祝一沉默着陷入沉思,并不是因沈墨若的话受鼓舞,而是在病歷中有了发现。妇科医院只有王倩怡的记录,没找到白媛,但一共三次记录。第一次显示怀孕六周,第二次记录就变为怀孕五周,显然这不是同一位孕妇的记录。合理猜测是白媛借用王倩怡的身份入院检查。第三次是流产后的治疗。流产的原因是水痘,更准确来说是病毒感染。时间上巧合暗示了一个事实,白媛流产后第二天,成伟达出车祸死亡,很有可能便是这个消息对他打击过大。 最后一片拼图已经找到了。林祝一确信,杀掉白金涛的就是他的亲妹妹白媛,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看,胡毅反而会认下这罪行。得知谜底他全无兴奋可言,反倒像是长跑到了终点,左顾右盼有些茫然无措感。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林祝一扭头看沈医生,虚弱微笑,笑容中有诸多意味深长, 「问你一件事,如果你身边有人是杀人犯,但是逍遥法外,你会怎么做?」 「劝他自首。如果需要,我会照顾他的家人。」 「不愧是你,真是冠冕堂皇。是为了所谓的社会良序,人间正义吧。」 沈墨若一本正经道:「是的,人不能逃脱自己已犯下的罪责。哪怕是我的患者在谘询中坦诚这样的事件,我也有义务违反保密协议,举报他的行为。」 「和你说个故事吧,可能是真的,可能是假的,你来评价一下怎么样才是正义的。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母亲是个性格软弱的售货员,继父是个酒鬼,总是殴打她和她母亲。偶尔也会强姦她。她第一次被强姦的时候可能未成年,也可能成年。她上了中专,毕业后去工厂工作。她已经搬离她的家庭,但是她还是对她的母亲有感情,定期会回家探望她。可是她的父亲依旧会在家里侵犯她。她无法摆脱她的原生家庭,她觉得她的母亲很可怜,但是母亲不愿意和她走,而且就算走继父也会找上门。他是个酒鬼,强壮有力,喝醉酒什么都做得出来。她知道自己的钱也不够她和母亲搬去另一个城市。警察在这种时候也不会出现,他们在法律上一家人。所以她决定杀掉自己的继父。她自己没有计划,所以她询问了自己的一个同学。这人想了一个办法,把她的继父毒死了,并且伪装成自杀。那么在这个故事里,你觉得谁是正义的?谁又不是呢?」 「……我不知道。」 「那换个问题,你觉得这个杀了继父的女人怎么样?很恶毒吗?」 「不,她很可怜。」 「那个在背后出谋划策的人呢?是个变态吗?」 「不,这样的人我不能单纯评价为好人或者坏人,我只会觉得他很不容易,因为他很聪明,又确实是帮助别人。他为别人担了不必要的风险。可是他的价值观可能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就不太能评价。不过这样的人,生活中我是不太会想接触的。感觉很危险。」紧接着,沈墨若急忙追问道:「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这不重要,就算这个故事是真的,和你的幸福生活也不会有交集。」 「可是我至少可以帮她,给点钱让她搬走什么的。」 「当然是假的。怎么会有人帮同学杀继父呢。哪有这样的傻子?」林祝一耸耸肩,「我只是想说明一点,所谓的正义只是维护社会运作的工具,没必要赋予道德上的价值。生活从没有公平可言,做对不一定会有奖励,但做错一定会被惩罚。自以为手持正义审判别人,不过是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居高临下。」 沈墨若一时间无言以对,喝了一口水,顿了顿才说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可是不管怎么样,犯罪本身就是一种惩罚。怀着恨意杀死一个人,那个人将会永远在你心中萦绕不去。」 警方同意了他们的会面,但全程都在监视下进行。黄世杰也待在审讯室内,一名警察在旁记录对话。包含监控在内,另有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们。 胡毅也盯着白媛,像是盯着一面空白的墙,如何凝神思考都是一无所获。她还是老样子,漫不经心,诸事都不挂怀的样子。过去的她则像是一场梦,还记得最开始白金涛介绍他们见面,一个短头髮的女人快步走出来,兴高采烈地说笑,半真半假地装傻。饭后又一本正经说他们不可能了,她已经有男友了,又郑重道了歉。他有特意打听过她,风评很好,作医生时认真负责,作同事时谦和热情。王倩怡也说她帮过自己不少忙。 第89页 「不过呢,一码事归一码。」王倩怡在床上打了个哈欠,熟练地点起一根烟,「她脾气太好了,反而有点不值当了,大家都不当回事。还不如像你这样坏坏的,偶尔做点好事,大家都记得。」 成伟达死后天翻地覆,白媛也变了一个人,少言寡语许多。 成伟达这人,胡毅见过一次,很寒酸的一个人,不清楚凭什么他让白媛情有独钟。 胡毅一向觉得她对自己没感情,别人染指过的他也不要。结婚后他们各自过活,她在家闲散着,他也不去想她,依旧玩女人。只是偶尔会想像,要是他先遇到白媛,现在是不是也能当一对模范夫妻。他对她,隐隐有怨气在,求而不得的愤懑。 夏琪尔的出现,给他报復白媛的机会。 夏琪尔是成伟达的表妹,主动找上了白媛,让她帮着照料成伟达的老母亲。白媛自然责无旁贷去做了,以一个女儿能侍奉母亲的一切心意。 夏琪尔和成伟达关系一般,原本也只是碰碰运气。既然白媛将她的事做去了, 夏琪尔就代为履行她妻子的责任。第一次见面,胡毅就发现她的眼神黏在自己身上,她很喜欢他的那辆奔驰。 在外面搞女人,白媛可以装不知道。可是玩到她眼前来,她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胡毅就是故意让她吃醋。她也确实不高兴了,让胡毅私下里得意,想着只要她开口,立刻自己就能和 夏琪尔分手。可是她没有,这件事似乎就很寻常地过去了。 可是现在想来,白媛原来一直是对他有感情的。白金涛死的那个晚上,王勉并不在旁。尸体都是胡毅一人处理的。他也确实回过家,甚至因为太紧张喝了酒小睡了片刻。再醒来时,后备箱里的尸体还在原处,封住口的塑胶袋沉甸甸的。如果有人调包过白金涛的尸体,那就只能是白媛。 夏琪尔的药也是她刻意为之。他们都不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她是真的想要夏琪尔去死。这是个傻女人,怎么露出这么多破绽?可是又真的爱他,到了愿意赴汤蹈火的地步。连亲哥哥的尸体都愿意帮忙处理。胡毅不由得动容,决心为她隐瞒到底。 胡毅嘆口气,说道:「我们这么多年夫妻了,也都不容易。以后我家里的父母,就靠你照顾了。公司那里,管理层你不要变动,别的你让副总处理就好。」白媛点点头,胡毅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你也为我做了很多事,也是辛苦你了。那你以后就好好照顾自己吧。」 「哦。我明白了。」白媛神情依旧冷漠,似乎也不明白他的话中深意。但这时也顾不得其他了,胡毅只是目送着她转身离开审讯室。 事已至此,胡毅不觉得悔恨,只是不甘心。温长年有一份快递寄给王勉,足以证明两人的关系。如果这事以他们内斗结案,警察未必会查到他头上 。他想着,自己输在运气不好上。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决定性的快递没有被发现。 第47章 死亡先于爱意降临 第十一天 陈灼领着白媛往外走,走出大门时天已经大亮了。 像是被头顶的阳光所刺痛,白媛抬起头,愣愣地望着太阳,眼泪淌过她的脸颊,盪出水的亮痕。 陈灼问道:「怎么了?」 白媛说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反应不过来。我以为我会开心,或者难过,可是我现在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只是很遗憾,好像事情不该变成这样。」 钱一多拿到胡毅的供词时,林祝一正在给他打扫卫生。他又从医院里逃出来了,还找上了门,钱一多对此就见怪不怪了,还能顺便调侃几句,「你这是住进精神病院啊,还是老干部疗养啊。怎么脸都圆了,气色都好了。」 林祝一倒也不见怪,「是啊,医院里伙食挺好的。三菜一汤,还有零食吃,胖一点也应该。」林祝一进门,很是检阅姿态地绕着客厅转了一圈,无奈道:「你家怎么和垃圾桶一样?」地上有泡面汤的油渍,桌上摆着前几天的剩菜,垃圾桶里堆满垃圾,附近掉着果核,洗碗池里泡着碗,洗碗机则全当碗柜使用。 钱一多不以为然,「不是常说臭男人嘛,不臭怎么行呢?男人都是这样子的。」 「那我估计和你不是一个性别了。」林祝一挽起袖子,打了一桶水,浸湿拖把开始拖地。 「你是漂亮小白脸,有女人喜欢的,不属于臭男人。」钱一多懒懒往沙发上一靠,问道:「你过来找我什么事?」 「听说你停职了。」 「托你小女朋友的福。」钱一多这么说陆茶云,倒不见林祝一反驳。基于一个已婚男人的直觉,钱一多觉得林祝一和陆茶云睡过了,但不敢直说,生怕他急眼,「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大概是为她父亲的工作积攒人脉,她一直做这种事,先施恩给别人,等哪天用得到了再收回来。她不是亲生的孩子,她父亲又位高权重,没有血缘纽带,就要证明自己有用。」 「看来她是觉得黄世杰比我好用。确实,那傢伙听话。」 林祝一不置可否,反而问道:「听说她前几天给你做了个心理侧写?」 钱一多嘆口气,想到这个便心有余悸,连带着对陆茶云都有些怕。但他不能露怯,便尽量轻描淡写道:「也就随口说几句,还算准。」 林祝一皱眉,沉下声音,严肃道:「不管她和你说了什么,都不要相信,也不要在意。因为她说的一切本质上都是为了击溃你的心理防线,她想让你怕她,想让你觉得她已经看穿你了。一旦你害怕她,就再也不能真正和她对抗。」 第90页 「可是她说得还是挺准的。」 「那又怎么样?心理侧写说到底只是个辅助,也没有准确到能作为证据用。而且她说得准确,可能是事先调查过你的底细,再把话往上面靠。要是真的这么无所不能,她早就侧写出兇手了。」 「这倒是。」钱一多笑笑,心里倒有些感动。林祝一就是这样的为人,春风得意时总是见不到他锦上添花,但出了事必然有他雪中送炭。语气还总是硬梆梆,好像别人谢了他反倒要不舒服,「说真的我是到现在都没弄明白,白金涛的尸体去哪里了。胡毅的证词说是王勉丢的,可他丢哪去了?」 林祝一说道:「胡毅的证词你是怎么拿到的?」 钱一多狡猾一笑,「所以说平时和同事的关系要搞好啊。这种时候让他们帮忙还是可以的。不过也没什么用了,反正胡毅全招了。」 「不,还没有结束。兇手不是胡毅,尸体也不是王勉藏起来的。」 钱一多勐地从沙发上坐起,「那是谁?」 「你先把这件胡毅的供词给我看一下,然后把碗洗了。」林祝一把洗碗的橡胶手套甩给他,「记得多放一点洗洁精。」 嫌犯的供词按规定是使不得外传的,也不能拍照。所以钱一多没拿到原件,只有陶白礼看了一遍后,完整给他复述出来。 胡毅的说法是,当天他受到了白金涛的通知,要求他晚上九点与自己在郊外见面。而在此之前,王勉有找上门,希望他能与自己合作,调查王勉父亲车祸的真相。王勉怀疑是白金涛谋害了自己的父亲。胡毅在接到电话时明白白金涛已经清楚,他与王倩怡的事了。他心中不安,担心白金涛会对自己动手,便叫上王勉以防不测。果然那天晚上九点,胡毅和王勉到达现场后,白金涛便突然暴起,想要杀死胡毅。在两人搏斗时,王勉意外捅了白金涛一刀。白金涛顿时倒地不起。胡毅原本想要报警,可王勉阻止了他,说没有证据证明是白金涛想杀他,无法说明是正当防卫,要是过失杀人也要坐牢。 于是在王勉的提议下,胡毅决定弃尸隐瞒此事。王勉便和他分头行事。王勉在路上下车,独自回家。尸体则放在胡毅的后备箱,他把车开去附近的餐馆,制造不在场证明,当时是晚上九点十五分。剩下的就与黄世杰推理出的一样。在离开沈安娜家后,他又绕道去接了王勉,胡毅料定那时候白媛已经休息了。于是他们就和在王勉家处理的尸体。将尸体装在袋子里封口。这时王勉提出,为了避免有一方被怀疑时找到尸体,就原样找了一个袋子,在里面放上人体模型,同样封住口。每个人去选一个袋子处理掉,这样谁都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带走了尸体。胡毅照做了,他本以为自己拿走的是尸体,因为袋子上有血。但现在才发现,其实白金涛的尸体,是王勉去处理的。 这件事结束后,他们都没有被怀疑。案子以失踪案结案。胡毅本以为事情就告一段落,没想到王勉竟然以此事勒索他。胡毅无奈,只能通过工作的关系,让温长年给王勉打钱,可是时间一长,温长年反倒与王勉熟识了,王勉指示温长年反过来偷录下了胡毅的电话。胡毅无奈,只能杀死这两人灭口。 林祝一说道:「这个案子就要这么结案吗?」 「虽然白金涛的尸体没找到,但是其他证据都已经有了。像是有找到汇款记录,确实是胡毅打钱给温长年,温再转给王勉的。」 「那胡毅说的话你信吗?」 钱一多嚷道:「 不全信这小子可贼了,他把自己说得这么无辜,全是王勉主谋,这哪里可能啊。案发的时候王勉还是个半大小伙子哪里这么有主意。 要我说,就是一开始他把王勉叫去当个照应,然后杀了白金涛。王勉也慌了,就给他当帮手。最近王勉心里上兜不住,投案自首,胡毅心里绷不住就把他杀了。然后我说的对吗?」 「全错了。」 钱一多放下手中的碗,「谁错了?黄世杰还是我?」 「全错了。你说错了,黄世杰错了,胡毅也错了。只有陆茶云是对的。」 「妈的,又干她什么事?」 「她一开始就知道兇手是谁,但是误导了你。 黄世杰的推理估计也是有她在背后指导。她让你们下意识以为白金涛案,王勉案和温长年案是同一个兇手。这是三个相关的案子,但并不代表是同一个案子。而且从头到尾你们都忽略了一件东西。那个快递。」 「那不是温长年寄出的吗?」钱一多下意识抽出一根烟点燃,菸灰随手弹在洗干净的碗里。林祝一瞪他一眼,他假装没看到。 「这个快递从头到尾就有很多疑点。第一,为什么要寄出这个快递?如果温长年和王勉是认识的,那只要私下见面就好,为什么要寄出快递。这是有风险的。如果温长年和王勉没有共同犯案,那么那个字条上的意思就不对。所以这个快递是暗示温长年和王勉共同作案的。第二个疑点,那把刀是怎么回事?白金涛并不是被刀杀死的,那把带血的刀又是怎么回事呢?其实你的调查到现在都是基于这个快递没被发现而引发的。如果从一开始你就发现这个快递,你就立刻调查温长年,然后你会发现温长年死了,同时现场有他的 dna。于是案子会有明确的动机和证据,再然后你可能会调查温长年和王勉是否有关联,你就会发现他们和白金涛有关。于是这个案子的逻辑就是温和王联手杀死了白金涛,之后内斗互害。胡毅则全身而退。所以这个快递的真正作用是误导,胡毅故意误导调查,让警方觉得王勉和白金涛案子有关。」 第91页 「难道没有吗?」 「一点都没有。」林祝一说道:「王勉为什么要杀白金涛,或者参与到这个案子里?」 「白金涛不是杀了他爸吗?」 「谁说的?有什么证据呢?你得出这个结论的前提是王勉死于非命,又急于要找出他和白金涛的交集。可要是从头到尾王勉的父亲就是真的死于意外呢?可要是反过来呢?正是因为他和白金涛有这样的交集,王勉才被杀死。因为胡毅想让人觉得王勉有动机杀死白金涛。」 「一旦假设这个快递不是温长年而是胡毅发出的,其实按照时间线就能推论出结果。表面上的事情发生的先后是,发快递,杀王勉,杀温长年。但实际上的先后顺序是杀王勉,杀温长年,寄出快递。因为杀王勉和温长年是一个长期的计划,计划早在快递寄出前就形成了。所以这个寄出的快递是计划的一部分。其实事情的真正顺序是,胡毅担心白金涛的尸体要被发现,他决定把事情嫁祸到别人身上。他选中了温长年和王勉。他借着工作的名义让温长年和王勉打交道,那笔钱也是同样的原因。温长年负责的是市场採购,王勉和他是甲方乙方的关系。如果是勒索款,那几万块可就太少了,但是如果是公司名义上的走关系的人情钱,可就差不多了。王勉唯一的罪过就是贪便宜,拿下了这笔钱,坐实了他和温长年有往来。在换了温长年的药之后,胡毅在公司里让温长年帮着自己的寄出一个快递,或者用他的名义寄出快递。这其实是很寻常的事,不管是上司顺手让下属帮忙,还是叫来快递员,报上温长年的证件号,都可以让快递以他的名义寄出。 但是因为一些巧合,快递没有列入调查范围,所以胡毅的计划砸了。」 钱一多质疑道:「可是这样也不对啊,后来我也是从你这里知道有个快递,不也是还是找到了胡毅。他这么杀人,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吗?温长年毕竟是他的下属。」 「其实仔细回想一下你的办案思路。一开始你是没发现那个快递,所以只能以案发现场的草莓作为第一线索,然后你才发现的温长年。后来你得知了这个快递存在,第一反应也还是温长年和王勉互相内斗。而如果按照正确的顺序。你发现王勉死亡,发现温长年寄出的快递,前去调查温长年,发现他也死于非命。这时你再发现温长年的 dna 出现在案发现场,于是你得出结论,两人互害,你就以此结论开始寻找后续证据。你随之发现刀上的 dna 是白金涛的,而白金涛已死。王勉和温长年又有经济上的往来,那基本证据链已经充足了,可以结案了。就算这时你发现胡毅有涉及,只要他咬死不认,并且对上施压,还是可以脱身。」 钱一多仔细回想,当初在那件饺子店里,林祝一枚举出了所有假设,让他不要将思路局限于一处。与其说是决定案件走向的是那份快递,倒不如说是林祝一。那个晚上,他本以为是自己向林祝一伸出了橄榄枝,帮他洗脱嫌疑,实际却是林祝一在不经意间扭转了局面。其实差距在一开始就显现了。 钱一多嘆口气,说道:「胡毅这小子可真够毒的,为了自己能脱罪,就这样把人给杀了给自己定罪。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这样便够了吗?为王勉证明清白,是否对得起他们相识一场?林祝一沉默,回忆起了王勉。他们的关系从不热络。不过是房东和房客,点头的寒暄与问好,偶尔的电话。他对王勉的印象很寡淡,只记得第一次见面,送给自己一袋炒瓜子。?另有一次,见到王勉打着伞在楼下,看盛开了的山茶花。雨打着山茶花瓣,垂落的湿红一片。一切盛开的都会枯萎,一切腾飞的都会下坠。他又想起,那天楼下王勉的母亲烧着纸片,灰烬飘散着远去。 「所以陆茶云赢了,她一开始就让胡毅死。所以藏起了快递,让破案的中心不要落在这上面。」林祝一继续道:「胡毅急于杀人定罪,是因为他觉得白金涛的尸体要被发现了。?可实际不是这样的,因为那里埋的不是他的尸体。但是胡毅不知道,所以是有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把尸体掉包了。而按照当时的情景,能做到这样的只有两个人,不是他的情人就是他的妻子。但是他的情人与白金涛没有关系。」 「你是说白媛把尸体掉包了?为什么啊?那不是她亲哥吗?这女人怎么想的,难道还想给胡毅瞒着罪?」 林祝一说道:「恰恰相反,是胡毅为她瞒罪。在自己埋尸的地方没有找到尸体,胡毅也猜到是白媛做的。但是他也和你一样,觉得白媛是因为爱他,所以才做了这么多。所以他决定为白媛掩护,没有说她调换了尸体。但实际上,是白媛杀了白金涛。」 「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杀她哥呢?那可是她亲哥啊!」 林祝一淡淡道:「因为一切。」 第48章 我一向真诚待人,为何却落得这种境地 第十二天 胡毅被捕后,白媛的生活照旧。她依旧是八点起床,早上洗澡,吃早饭,然后去遛狗。家里的保姆并不知道胡毅的事,她也只是告诉她,先生有事要外出,一时间不会回家。保姆也不多过问,毕竟这在平时也是很自然的事。白媛抱着茉莉去小区附近散步,那里的公园设施一般,只有个人工湖和一些健身设施,但好处是足够清净,白媛便常去那里遛狗想事。 茉莉是一条小型犬,跑了几步就累了,趴在白媛脚边要抱。她看到几步外有个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似乎喜欢她的狗。白媛笑着招招手,叫他过来,「这狗挺乖的,你喜欢的话可以摸一下。」 第92页 小孩蹦蹦跳跳过来了,摸了狗的脑袋,被蹭了蹭手,很开怀地笑了,问道:「这狗叫什么名字?」 「叫茉莉。」 「是女的狗吗?」 白媛笑道,「不是,是公狗。」 「那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因为这是我养的第一条狗的名字。我很想念它。」 白媛的第一条狗是读书时养的,放学路上遇到有人在街边卖奶狗,三四个月大,抱在怀里还会舔人手。白媛很喜欢,央求着父母留下。她亲自照顾着,用零花钱给它买肉拌饭吃。狗很喜欢她,每天跟着她进进出出,她取名叫茉莉。但白金涛不同意,觉得养狗耗费她太多精力,就把狗丢出去了。她放学回来才知道这事,便哭着去找。 天黑时,白金涛过来拉她,告诉她不要去找了,狗其实被他打死丢垃圾桶了,拉着她去垃圾桶里看尸体。一堆剩菜塑料瓶和烂的水果皮里,她的狗躺着, 白色的毛上沾着血,脖子折断了,嘴里流出血来,是用扫把柄活活抽死的。白金涛说,在考上大学前,她再敢养宠物,他就见到一只就弄死一只。他问她还敢吗?她哭着说不敢了。大学后,白金涛做出好哥哥的宽容面貌,说可以送她一条狗,喜欢什么品种都可以。白媛笑笑,说不用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白金涛说,他以前是为了她好,让她不要怪自己。白媛点头,说知道了。她知道他从不是真正在意自己,只是在教她服从。白媛才是他的狗,要驯服得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点头。 那个和她搭话的孩子是外婆领来的,牵着手要让他回家。这孩子临走前,恋恋不捨地摸了摸茉莉,问白媛明天还会不会来。 白媛说道:「如果你想见我,我应该还是会来的。」她看着那孩子离开的背影,想着如果是自己的孩子活着,现在又是什么样子了。她刻意不去想自己流产的孩子,以免又恨起白金涛。 白媛回想起那个夜晚,她决定杀死白金涛。白金涛全无察觉,还在和她仔细说着杀死胡毅后,要如何应对警察的盘问。她要说白金涛整夜都在书房里,有听到他和别人打电话的声音。实际上,白金涛一早就书房的窗户爬了出去,又叫计程车出了小区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她听了这计划却只觉得好笑,但凡警察聪明一些,也可以从监控一一排查计程车,再拿着照片让司机辨认乘客。 白金涛却误以为她在担心别的事,便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要紧,胡毅死后,我再给你介绍给好的。你是我的妹妹,不会没人要的。」 白媛的心陡然冷却,明白他是必须要死了。到了这时候,他依旧全无悔改的心思,仍旧觉得自己该是一切的主宰,自比为太阳,要求所有人像月亮一样绕着他旋转。 当初迫使成伟达和白媛分手时,白金涛也是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成伟达是她的大学学长。白媛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名字俗气,接下来是觉得他不错。几次见面后,他很直白地追求起她来,甚至带些笨拙。她一开始是婉拒的,又说起自己独断专横的哥哥。白金涛不同意她和医生恋爱。他已经计划好她未来的婚姻是要与他的事业有捆绑的。 真正打动白媛的,是成伟达的这番回应。他没有敷衍,也没有安慰他,而是直截了当道:「要是你哥哥不能沟通,那你就走啊,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到别的地方的医院去工作。关键还是你怎么想的。你决定怎么做,我就支持你。」 于是,白媛决定爱他,并且和他一起搬去外地。他像是在密闭久了的房间里开的一扇窗,透进来新鲜的空气,使她不至于窒息。事情做得很隐蔽,她没有告诉白金涛,心里知道他一定会阻止。但搬走前的一个月,房东打电话时白媛不在,白金涛接了她的手机。知道后暴怒,二话不说就把白媛反锁在房间里。 半个月后,白金涛放她出来,说事情已经解决了。成伟达不会再骚扰她了,他还给她在第三中心医院找了关系,让她准备一下去面试。临走,他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要听话。你一直最听话了。」 白媛不寒而慄。她不知道世界上会不会有一条狗,活得比她更有尊严些。 白媛的能力不错,又有熟人照顾。在医院的工作虽然辛苦,但好在不用经常回家见到白金涛。她就是在医院里认识了王倩怡。王倩怡是另一种人,从小就不受管教,由着自己的意愿做一切决定。她在护士里名声不好,因为三天两头换着男友。白媛倒不在意这些,经常给王倩怡打掩护。她们两个交好,很多人都不理解。其实原因简单,白媛不过是羡慕她。 白媛本以为成伟达被抛出了自己的生活,不料他却逆流而上,重现出现在他面前。介绍新同事时,她本以为是重名。但听到他在身后说道:「这么土的名字,哪里这么容易有重名?」 白媛扭头对着他笑,眼眶 近于 湿润。 医院里制度要求,不支持医生间恋爱。他们的关系只能走入地下,白媛工作时不和任何异性往来,以至于险些有她和王倩怡是同性恋的传闻。白媛是为了成伟达而保持距离,不料却是为胡毅做了铺垫。 第一次见面,白媛对胡毅的印象平淡,只知道他是哥哥的下属,被寄予厚望。又见他当面挨了白金涛的训斥,战战兢兢的样子,让她觉得同病相怜。不自觉对他多出些怜悯。那天晚饭后,胡毅送她回家。她直接对他说明,自己已经有了男友。胡毅语调平平,表示理解。 第93页 白金涛车祸骨折入院。白媛本以为是机会,实际却是一切悲剧的开端。正巧成伟达负责骨科,白媛便特意让他去照顾哥哥,想着提供个机会,让两人缓和些关系。就算不行,白媛那时已经准备偷偷怀孕,她决定破釜沉舟,用孩子逼宫。 王倩怡知道她的计划,言语上表示了贊同,还借给她自己的就诊卡,让她去妇科医院孕检。白媛在入院时发现卡上已有一次孕检记录,她这才知道王倩怡也怀孕了。王倩怡哭着求她保密,说她一无所有,要是被戳穿人生就全毁了。白媛动了恻隐之心,便同意了。 白媛将这份沉默延续了下去。延续到白金涛与王倩怡结婚时,延续到孩子出生胡毅反常兴奋时,延续到她发现王倩怡对她也有所隐瞒时。她的沉默换了一份不应当的沉默。 成伟达的死是因为白媛流产让她精神恍惚,白媛流产是因为病毒,而传给她的人正是得了水痘的白金涛。而因为这次流产后过度悲伤造成的大出血,白媛再也不能怀孕了。白金涛到病床前拍拍她的肩膀,说道:「都已经这样了,你干脆和胡毅结婚吧。」 婚后的第六个月,王倩怡无意中说漏嘴,当年白金涛是故意把水痘传染给她的,把疱疹里的浆液抹在她的日常用品上。他就是要让她流产,也不要受人威胁。他最讨厌事情不按照他的计划来了。 一时间,天崩地裂。她真心对待朋友,王倩怡却将此事隐瞒。她一向尊敬兄长,白金涛对她却不如一条狗。乃至于胡毅,一次喝醉后强姦了她。事后他穿上裤子,若无其事道:「既然都结婚了,你偶尔也要履行一下夫妻义务的。」 白媛有些恍然,为什么她一向真诚待人,却落得这种境地? 众人对她的态度像是读一本字典,可靠有用,略显无趣又毫无危害。 她疑心是自己的罪过,却也一时找不到可悔改的地方。 既然无从悔改,那不如做些需悔改的事再说。她要杀了白金涛,再嫁祸到胡毅身上。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她告诉白金涛孩子不是胡毅的,他果然暴怒,甚至动了杀心。这反倒给白媛的计划增加了机会。她甚至不用自己在场,胡毅就和白金涛发生争执。他以为自己杀了白金涛,便匆忙准备处理尸体。白媛没想到他竟然会把尸体带回自己家。 她只觉得讽刺。她想当好人时,一切的运气都没降临在她身上,现在存心要作恶,反倒连命运都对她网开一面。胡毅吓得够呛,见白媛没睡,就让她给自己拿酒,白媛顺手在里面放了些药。这原本是给白金涛准备的,如果他当初不把胡毅叫出来谈话,白媛就还有第二计划杀他。 胡毅睡着后,白媛打开他的后备箱,找到尸体。打开袋子,白金涛的脸已经有些变形了,似乎成了个陌生人。她从他的口袋里搜出了那东西,再把尸体拖出来。白金涛实在是太沉了,白媛只能先把他切开。这就是别墅的好处,她可以安静地做着这些事,就像是读书时学解剖,刀子划过大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唿吸,窗外有鸟叫声。 胡毅的表现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他不但主动报案,还找她串供,以一个杀人犯的自觉,完全让嫌疑往自己身上引。乃至于到现在,他发现是她调换了尸体,也从没有想过第二种可能。他实在是个自信过了头的人,觉得女人总是会爱他的。 白媛并不爱他,连恨也说不上,只觉得他是喝的汤里的苍蝇,要挑出去处理。如今胡毅入狱了,王倩怡失掉了一切继承权,夏琪尔没了靠山,名声也坏了。白媛都不觉得快意,她真正恨着的只有白金涛一人,以至于现在想起他,都觉得胸口刺痛。这种恨意甚至比她对成伟达的爱更深刻持久。 仔细想想,她对白金涛的恨意,到底是什么时候萌生的呢?她自己也记不清了。杀掉她的狗,算不上什么大事。成伟达的车祸,说到底也是意外。她的孩子流产,?只要他承认错误,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他不会道歉,绝不认为是自己的错。他顽固得像一块炭,只有烧得通红,化成灰了,才叫改头换面。白媛只想要他死,正是因为他是她哥哥。如果是旁人,他又怎么会影响她到这种地步,沦落到一无所有。 「常见的犯罪心理有两种,压抑-反抗和情境-情绪,后者是维护已拥有的,前者是为了挽回已失去的。虽然同时拥有这两种心理的犯罪者很常见。但是拥有单一心理的犯罪者,往往能量更大。他们更会有一种不顾一切也要杀死对方的决心。而且有趣的是,第一种情绪往往出现在亲人之间,抚养者与被抚养者的关系。」 说这话的是一位姓陆的小姐,漫不经心的神情与甜软的笑,她说话似乎全是随口道来,又全像是意有所指。白媛是在饭局上认识她的,起初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人说她父亲是检察官,有没有什么案子可是说来取乐的,她就说了这样一番话。 白媛像是迎面被闪电噼中,惊魂未定,扭头去看陆茶云正笑着对她眼神,「怎么了,胡太太,有什么想说的吗?」 白媛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不过是太久以前的事了,我也记不清了。」 第49章 我们结婚吧 第十二天 白媛在长椅上默默坐着,狗歇在她脚步,似乎也累了。她突然感觉有人在看着,抬头望去,有个年轻人站在几步外。瘦高个子,半长的头髮梳起,微微侧着脸,全无表情,只看到斜出的高的鼻尖。很锐利的长相,眼神却倦怠,他也扭头看了过来。 第94页 白媛知道他是来找自己的,就静静候着,很安然地坐着,像是等待着命运的发落。他果然走过来,坐到白媛身边,开口道:「你好,我叫林祝一。」 「你好,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我就直接说了,我知道你杀了白金涛。」 白媛先是一愣,继而笑开,「你这也未免太直接了。」 「是啊,」林祝一也显出种孩子般的无奈神色,「我确实不擅长沟通技巧。」 「那你的证据呢?」 「没有证据。」 白媛失笑:「既然没有证据,那你存心给我安一个罪名,倒像是诽谤了。而且你大概还不知道,胡毅已经认罪了。他承认自己杀了我哥哥,如果不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认罪呢?」 这话听着像是挑衅,但她神情远算不上咄咄逼人,反倒露出份循循善诱的神色,像是老师等着学生说个答案。 「因为胡毅以为人是他的杀的。」 茉莉突然冲着林祝一叫嚷个不停,白媛轻轻拍它,柔声安抚住,「这种说法倒是有意思。他又不是什么傻子,怎么自己有没有杀人还不知道呢?」 「根据胡毅的口供,当时他与白金涛起了冲突,他一把推倒了白金涛,他的头磕在石头上,倒地不起。等胡毅去查看的时候,白金涛已经死了。全程不过两分钟。我去案发现场看过,那里基本没有大的石块。就算受到撞击,也不可能立刻破坏脑干,导致猝死,应该是先失去意识休克,再停止唿吸。」 「就这样,这也与我无关。我又不在现场。」 「你确实不在,但是白金涛随身带着的一件东西与你有关。」言至于此,白媛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微变。林祝一继续道:「王倩怡说过,白金涛失踪那天,把家里的注射笔也一起带走了,白金涛有糖尿病,需要定时注射胰岛素。这一向是由你负责的。一般注射的时间在都是整点。他那天约见胡毅,已经做了要杀他的准备,所以要避免身体出状况。他应该是九点注射了一次胰岛素,但是注射笔被动了手脚,剂量远远大于平时。几分钟后,等他见到胡毅时,已经感到异样,然后在搏斗中昏倒,继而死亡。」 「有趣的推论,那么证据呢?」白媛不以为意,抱着狗打了哈欠,凝视着不远处的人工湖,微微走神。 「失踪的尸体就是证据。胡毅说白金涛的尸体是王勉处理的,其实根本与他无关,是你带走了尸体。胡毅以为你带走尸体是为了帮他掩盖,所以他没有供出你。但其实你是为了你自己。白金涛的尸体很大, 一时间难以处理,所以你应该是先分尸,再分批弃尸。既然这么久都没有人发现,那你要么是和胡毅一样深埋地下,要么就是丢入河中,又或者是两者皆有。但是只要你把尸体用水泥封存,腐烂速度就会远远慢于埋入土中。如果白金涛是死于胰岛素过量,那么他的尸体只要没有白骨化,依旧可以检验出死因。」 白媛笑了笑,轻声细语道:「我哥就是这样不听人劝,以前劝他少去应酬,他不听,得了糖尿病。后来劝他少吃点,还是不停,这么胖,死了也给我添麻烦。」她稍稍在椅子上舒展了下身体,依旧心平气和,似乎杀人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以在睡前喝着牛奶完成,「我很好奇,你既没有尸体,也没有没见过我,是怎么推理出来人是我的杀。」 「是时间。胡毅是在九点十五被监控拍到的。从白金涛家到胡毅被拍到的饭店,有四十分钟路程。而且这个饭店离胡毅家也很远,如果不是赴约,他没必要在那里留下不在场证明。所以可以确定,胡毅确实在那天和白金涛约定见面。而且约定的地方就在那个饭店附近。一般约定见面都是在整点,但胡毅却说是九点十五分,这是他心虚的一个表现。假设白金涛八点三十进入书房后立刻出发,九点左右见到胡毅,然后被杀死,胡毅再要处理尸体匆忙赶到饭店。这就意味着,从胡毅见到白金涛到确认他死亡,只有几分钟的时间。这太快了。」 白媛淡淡道:「那你挺细心的。」 「这是我少数几个优点了。」 「不过你要是找不到尸体,你说的这些话就都是空话。」 「我调查了一下,你名下有一套房产,是在五年前买的,郊区的一套小别墅,自带一个花园。应该是你当初给成伟达准备的婚房。这套房子一直空置着,如果去花园挖应该会有发现。不过刚才说了, 你是分尸之后再处理,所以那里只有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应该在别的地方,比如湖底。」林祝一望向不远处的人工湖,有一家三口在旁打闹嬉戏,头顶是无忧无虑的蓝天白云,「我听你家保姆说,不管什么天气,你都一定会来这里遛狗。看着那面湖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什么都感觉不到。我以为我会想起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好像在很久以前,我的心就被掏空了。」 「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要对夏琪尔下手?她应该在你计划外,你下毒害她,反正加大了自己的嫌疑。」 「因为她辜负了我的希望。我哥是这样,胡毅是这样,王倩怡是这样,他们所有人都是这样!每个都是我真心帮助过的,却一个个拿我当踏脚石。我原本以为夏琪尔会不一样的。她却比他们更糟,当着我的面不停地提起成伟达,让我帮她。她是什么东西,她配吗?」 第95页 林祝一长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不认识陆茶云?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白媛不说话,眯起眼打量起林祝一,意味深长地笑了。 黄昏时,林祝一才见到陆茶云。那时白媛已经去警局自首了,这件好事算在钱一多头上,但也不过是功过相抵。黄世杰抓错了人, 钱一多犯了错, 这次的大功劳似乎谁都没占便宜。刑警支队长的位子据说还是未定。但这些林祝一全不在乎。他刚出了院,还要感谢沈医生的担保。陆茶云则把他的猫换了回去,短短几天不见,似乎大了一圈,又养得牙尖嘴利。林祝一不知道该不该谢她,但还约了她出来,又顺手买了一支花。 陆茶云到了,手里也捏着只玫瑰。他们相视一笑,互换了礼物,并肩走着。从上次落水后,就没有再见过面,林祝一颇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又想起自己那时说了不少傻话,便觉得别扭。再偷偷去看陆茶云,依旧神情自若,不由得嫉妒起来。明明那时流泪的是她,却好像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就算是演的,难道也不觉得尴尬吗? 林祝一低头踢开一颗石子,闷声道:」我去见过白媛了,问她有没有见过你。她说见过的。」 「所以呢?」 「但是她没说你和她说过什么。我就过来问你了。你是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兇手吗?」 陆茶云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只要知道是谁做的。至于是怎么做的,不重要。我又不是警察,不会用这种事来要邀功。」 「对,你是要用这种事来当把柄。你见过白媛,也见过胡毅,你觉得他们有问题,但一开始也不知道兇手是谁,所以你才把我引入这里面,想让我帮你调查出真正的兇手。你为什么会让王勉租我的房子?」 陆茶云两指捏着花枝轻轻转动。拿得近了,花瓣衬得她脸颊也一片霞光,「说是巧合你相信吗?我一开始只是让他帮我探听下你的消息。毕竟你总是隔三岔五让我滚远点。」 「噢,那你记得过年给他烧点纸,毕竟他也算是因为你的缘故才遇害的。」 陆茶云嗤笑,「我可不像你,喜欢把责任往身上揽。就算死的不是他王勉,也有别的李勉,赵勉会死。只是死的是你眼前人,你才对这伤痛有知觉。一年里死于非命的人成千上万,如果每个都值得流泪,那眼里早就汇聚成海了。」 「你真冷酷。」 「一如既往。」陆茶云耸耸肩,「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如果除了数落我之外,没有别的事,那我就走了。」陆茶云作势要走,林祝一轻轻拉住她袖子,低着头,仍旧不去看她。 「你等一等,我有件事要问你。那天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哪天?」 「就是那天啊。你不要给我装傻!你抱着我哭了,那时候,就是那个,你到底,我……」林祝一结巴起来,无端生出些怨气,既讨厌陆茶云这时候装傻充愣,又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头,下辈子当个哑巴。 「你是想问哪天我抱着你哭,说的话是不是真心的?如果我说是呢。你是会高兴一点,还是要立刻跑回家挖个地洞躲起来?」陆茶云笑着去握他的手,林祝一下意识甩开。又莫名生出些悔意,再悄悄去捏她的袖子,然后真心实意地辱骂自己。 林祝一嘆口气,说道:「算了。」 「算了什么?」 「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一句真话都没有。本来想顺着你的话,干脆吓唬你一下。和你说你要是真的这么在意我,干脆和我结婚算了。然后在街上和你求婚的。可是刚才想想太丢脸,为了吓唬你,我自己丢这么大的脸不值得。」 「确实是。」陆茶云伸手一拽林祝一的围巾,将他拉到身边,手臂挽上,「毕竟你求婚,我会说好的。」 「什么?」林祝一惊得想后退,一时间却又逃不掉,围巾绕在脖子上,脸又被陆茶云捧着,落下一个吻。 他用余光望天,只求立刻察觉些陨石撞击地球,洪水淹没大地,世界末日即刻到来的徵兆。然而世界末日并未到,他则回吻了过去。 -完- 尽管三个月的连载,这本小说终于完结了,也感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的支持。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悬疑推理题材,在许多方面都有不成熟的方面,也很感谢大家在连载期的评论与意见。我也从大家的意见中得到了许多改进的机会,也看到许多可可爱爱的评论。 很高兴大家会喜欢林祝一和陆茶云这对 cp。说实话我之前没想到这种古怪的配对能获得这么多支持。他们的关系不属于传统的爱情故事,但对我来说确实有很多值得挖掘之处。 这个系列我个人很喜欢,之后也会进行对续作的创作。不过之后我的精力会先放在长篇拉力赛上,那会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也欢迎感兴趣的读者到时候去捧场。 最后代表各位角色,和大家说一声再见,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