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海棠春》 ☆、楔子 楔子。 武安突然一下子就火起来了,成了旅游名地,这些年,来来往往的游客成了武安最大的经济来源。两者是一种互利的关系,游客多了,景点更加美了,旅游设施也完善了,于是慕名而来的人更加多了。在这个循环中,武安一点一点的变样,然后让人认不出来。 繁华的街道是古生古色的模样,青石板的路青灰砖的屋,有挑担的货郎,叫卖的小贩,给人一种远离喧嚣城市,回归自然的感觉。唯一的遗憾是,在一个摩肩接踵的时代,好像在哪儿都是热闹。 在盛夏七月,炎热的空气里,透着火的味道的街道上,仍然是人山人海,火辣辣的太阳,也阻挡不了她们的脚步。 艳阳高照的正午时,好像太阳起到了那么点作用,街上的人少了一大半,都去了拥有空调的古香味的店子里,点上一杯花茶,都能静静的品上个两小时。躲过了最炎热的午时,还能小憩一会儿。于是店铺里又人满为患了。除了…… 梧桐大道这条街很长,一眼反正是看不见尽头的。随着长而美丽的街的,还有两旁粗壮的梧桐树。只是在武安还没火起来的某一年,突然因为某些问题,高大的梧桐树被横腰锯断,只剩下一米高的树干。如今已长起来了不少新的枝条,但与当初,是完全没法比的。 在街尾有一家木屋掩映在梧桐肥大的绿叶下,与一旁的店有些不同。午时的店都是热闹无比,但是这家店却静的出奇。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却在这家店的门口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门口快要掉下来的匾,顿了一会儿才进去。 从光亮无比的外面进入光线暗的屋内,由于眼睛的不适应,会出现短暂的视觉黑暗。那女生走了两步就停下来了,闭上眼等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才看清屋内。 进门靠左边是柜台,三十多岁的女人在那儿看书。柜台上有一盆盆栽,一个黑猫蜷在盆栽旁睡觉,时不时的甩甩尾巴。 再往右就是墙角,旁边还有一个门,黑乎乎的,一眼望不见尽头,像是躲在暗处张着大嘴的怪兽,只等着你慢慢靠近,一点一点,在你毫无防备时,突然啪的一声,张开大嘴…… “妖姐,来客人了!”马尾女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下,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身后,大门的右侧,一个男人站在那儿。说话的人便是他了。 “妖姐?”柜台后面的人似乎沉浸在书里,没注意到外界的事。那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把手 里的抹布放回了盆中,迅速的洗了手。 “请问,怎么称呼?”那男人问她。 马尾女孩儿愣了一下,看清了对方的脸。许是刚刚他在清理卫生,白净的脸上沾了些灰,但一点也不妨碍他的好面容。 “母榕。” 男人眼里闪过一毫的吃惊,“哪个‘mu’?还有这个姓吗?” 母榕没有回他,“作为店员,不应该问问顾客需要什么吗?”语气间透露着不快。 男人笑了笑,一副不介意的样子:“我是这里的伙计螭吻,请问母小姐需要什么?” 母榕嘴动了动,拧眉想了一会儿,“你们这一晚上多少钱?按钟头还是?” “什么?”螭吻有些诧异,下意识的叫了出来,见母榕的面色不好,“不好意思,母小姐,我没太懂你的意思……” 母榕脸色真的很不好,她皱着眉头耐着性子又说:“你们这儿不是旅馆吗?我问……”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我们这可不是旅馆。”刚刚还在看书的老板娘现在正给柜台上的盆栽浇水。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不出喜怒,反而有些戏虐。 母榕有些不高兴,“门外的牌子明明白白写着呢,该不会是黑店吧?”她心里有些生气,却不害怕。这黑黑的屋子怎么有些晦气? 螭吻听了这话走出了店里,门外的木牌匾快要掉下来了,只剩下右边的钉子勉强提着整个木块。茂盛的梧桐枝叶挡住了前面的字。他长的还算高,伸了手就能摸到牌匾,把它重新固定好,又从屋里拿了抹布把牌匾擦干净。 母榕走出来抬头看,上面清清楚楚的用正楷写着“千旅馆”三个字。从耳根处开始发烧,蔓延到脸颊,她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 转身想走,又觉得自己走了反而才是理亏,更何况这比其他地方更适合她。犹豫间,老板娘已经走了出来,“怎么?难道还有比这更合适自杀的地方?” 母榕猛的抬起头,睁大了眼盯着对面的人,胸膛大幅度的起伏,心跳加速。 老板娘像是早就料到一般,“进来吧!蠢蠢,关门!” “我不叫蠢蠢!”螭吻气恼。 关了门屋内却比先前明亮多了,放在柜台上的那盆栽此时散发着光芒,照亮了整个屋子。母榕走进去看,那株绿色的草本植物长的不高,只是每个枝丫上挂着一颗像灯笼似的果子, 正是它们发出的光亮。母榕觉得,刚刚的害怕与惊慌都被这温柔的光给抚平了,此时心中回归平静,只剩下惊叹。 “好看呢?”叫妖姐的老板娘见母榕走近了看,问她。 “嗯,好看。”母榕点点头,“真像是活的呢!” “本就是活的。”妖姐在桌前坐下,端起螭吻沏好的茶,细细品了一口,淡淡道。 “啊?我还以为是通电的……”母榕惊讶了一番,也在桌前坐下。好像自从进了这件屋子,她就遇到了一件又一件诡异的事。本来是抱着求死的心来,这一刻,她竟然有些害怕。 妖姐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向她挑挑眉,“怎么,不说一下?” “什么?”母榕没敢喝摆在她面前的那杯茶,尽管茶香四溢。 妖姐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加深了笑容,嘴角往上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没毒。再说了你不是来求死的吗?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母榕像只猫一样,一下子被踩到了尾巴就惊跳起来,她端起茶杯大大的喝了一口,想以此来证明她不怕,却被烫了一满口,皱着眉连忙吐了。看着木地板上的水渍,母榕有些报哧,“不好意思……” “没关系,顾客就是上帝嘛!”妖姐一点都不在意,“说说吧,你为什么想死?” 本来还因弄脏了地板不好意思的母榕听见她提了这个话题,立马变了脸,一脸戒备与疏离。“这是我的私事,凭什么告诉你?” “也行,那说说你想做什么交易吧。”妖姐依然是那幅随意的样子,带着笑的漫不经心,让母榕很心中赌的慌。 “谁要和你做交易?我只当这是个旅馆来住宿的?” “哦?那你不做交易又怎么进的来?如何出的去?”妖姐的茶已经见了底,她又重新倒上一杯。 “怎么,听你这般说,这儿果真是个黑店?”母榕彻底被妖姐的态度气了,迅速的站起来开了门,站在那儿大声叫道:“大家快来看看啊,这儿是个黑店,……” 已经过了最热的那个点,街上的人也逐渐增多,两两结伴,三五成群,热闹非凡。 但是很快,母榕就发现了问题,没人理她!她加大了嗓门,双手也举起来挥舞,想让大家看见,可是没有一个人理她。逛街的逛街,嬉笑的嬉笑,她就像是不存在一样被忽略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对我干了什么?”母榕扭身 问妖姐,眼里似是要冒出怒火。 “我们是正经人,没对你干什么,只是就算你现在在这儿跳脱衣舞,估计也没人会理你。”妖姐挑了挑眉,走过去把门重新关上。“这光太强,晃瞎了我的眼了。” “为什么?”母榕拉住妖姐,厉声问她。 妖姐没说话,依然是那副样子,回头对她笑了笑。反而是螭吻接了话,“因为你在我们店里呀。” “什么?”母榕没听懂,眉间的‘川’字越来越紧。 “你以为每个人都能看见我们的店吗?你可是有缘人!”螭吻在桌前坐下,端起母榕的茶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早去找wts里找文档,发现全没了。最后在文件管理里找到了。害怕再发生这种情况,就打算存草稿箱里,晚上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自己手贱,存稿全没了。想死的心都有了。只能重头再来,关小黑屋,禁闭去。。。想爆粗!!所以,请看客能耐心等的就等。谢谢。 ☆、一章:穷酸秀才 我不知道四娘是如何说服那个老头子来给我授课。就像前院说书先生戏折子里说的那样,所有的文人都有一股子穷酸气,俗话说“穷酸秀才,落第文人”是一点都没错的。他们一面昂起头颅,说着看不起这个商贾富绅,瞧不起那个胭脂水粉,另一面却还是不得不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低头。 就如陈老头,最终还是为了银子向四娘低头了。不过,我估计这也是唯一一个不是为了美色而拜倒在四娘石榴裙下的人了吧。 而文人给我的第一印象,依然是前院说书先生戏折子里的,面如冠玉,温润如玉,手里拿把折扇,双手抱拳举在前胸,小生这厢有礼了! 我看不起这些自以为是的文人,所以我也讨厌成为这样的文人,简单来说,就是不想读书!原因不仅仅如此,还有一个原因,我羞于说出口。陈老头见我第一面时,就捏着他下巴上的一小嘬胡子摇头叹气,“唉,朽木不可雕也,不可雕也啊!” 这是让我气愤的,哪有第一次见人就下这么难听的结论的。当然,最后我也不负众望的让他摇头了。 陈老头说,一个人他笨那是他自身的问题,不怪他,但是他懒,那就是本质问题了。像你这种又笨还懒的人,真是无药可救了。他说完就气愤的走了。 他走的时候,仍然有姑娘在她身后挥手嬉笑,香粉一片。 我依然记得,他初次来的时候。从前厅进来,一路上不少姑娘朝他挥手绢,更有甚者往他怀里扑,他一张老脸红的比四娘最红的胭脂还艳丽。 我估计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来这里教书授课了吧,当然最最后悔的,还是受了那么多欺侮与轻浮来教的竟然是一个笨蛋! 据说,陈老头年少时考了秀才,年轻气盛心高气傲,被人使了绊子就只能止步于此,从一个小秀才变成了老秀才,一肚子墨水无处可以施展,晚年凄凄惨惨戚戚,最终被四娘请了回来。 我觉得,作为让他晚节不保的学生,我有必要替他正正名。 我不喜读书。 我不明白读书有什么用,就连狗蛋儿,读了五年的书罢,最后还是去粮店做了个小伙计。 此时的四娘,正坐在她的梳妆台前涂脂抹粉,我也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用。思索了一会儿,我便上前去为我的终身而奋斗。 只是,我还没走到她跟前,她头也没抬便问我,“今日的课业,你完成了吗?” 完成了 吗?没完成!我心里有些慌,但是转念一想,我正是为此事来的呀,倘若我能说服四娘不用再上课,那这什么作业也都是浮云了。想到这,我心里涌起一股神秘的东西,我感觉胜利在即,我的未来,我的大好前途,我的所有,一片光明……瞬间有了力量。 “啪”的一声,我的小手拍在四娘的梳妆台上,惊的她手上的胭脂都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滚远了,我的手也疼,刚刚似乎没估计好力道。 但,这都不重要,我掰回四娘跟随着胭脂滚远的目光,认真的看着她,“四娘,我觉得我没必要再接受授课了……” “捡起来!”她也认真的看着我,目光炯炯,声音不大,却有力道。 我本想忽略,但还是敌不过她。只好弯了腰去捡,但俗话说的好,打铁要趁热,我接着道,“四娘,你看那狗蛋儿,读了那么多的书……啊!” 我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袭击了,由于惯性便倒在了地上。听不懂?说的简单点,就是我在弯腰捡四娘的胭脂时,猝不及防的被她一脚给踹了个狗□□。 “站起来!”四娘生的美,说话也温柔,只是那从来不是对我。 她精致的脸上涂着上好的胭脂,头上的钗子是上个月赵公子从京城带回来的,上等货。我看了看手里刚刚捡起来的胭脂盒,好像,好像也是哪位公子给她搜罗来的好东西。 “你说,你不想读书了?”四娘把她头上歪了的金钗拿下来重新插好。 这是有希望的节奏啊,我赶紧点头,“对对对,是的,你看狗蛋儿,他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还是去做了个米店的小伙计,还有许家小子,这你都知道的。况且你这挣钱也不容易啊,我想着……”我的脑海中,已经有了美好景象。 “我挣钱很容易。”四娘缓慢的说出这句话,轻笑了一声。 我没说话。是的,她挣钱确实容易。四娘怒的时候是不发火的,她特别平静。 “你放心,我还是养的起你的,趁我还能养你,你就好好读书吧。你一个男儿不读书能干嘛?难不成你还想像我一样……” “要的要的。四娘,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还是要的,收个小倌什么的,还是能行的。”四娘还没说完,如花大奶就从门口进来了。 被四娘瞪了一眼后,如花大奶才缓缓道,“大头,快,赶紧收拾收拾,李公子来了,准备接客。哦,不是,四娘,你准备准备……”最后灰溜溜的走了。 “滚去作你的课业,要是再让我听见诸如此类的话,你门也别想出了。”四娘恶狠狠的说完,又回到了梳妆台。 不一会儿,门便被推开了,华衣锦袍的猥琐公子进来了,四娘笑着迎上去,我看见那个李公子笑着拥住四娘,趁机把手摸进了四娘微敞的衣衫里,两个相拥着进了里屋。 四娘回头瞪了我一眼。我只好老老实实的回去。 抄完了“三百千”中的三字经与百家姓,剩下的便是这千字文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惟鞠养,岂敢毁伤。 女慕贞洁,男效才良。 抄到这“女慕贞洁,男效才良”时,里屋里传来了四娘的□□声,伴随着的是木板咯吱咯吱的响声。我早已习惯。 只是这一刻突然厌恶起来,怔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墨汁滴在白纸上,晕开一片…… “阿九……阿……九……” 我听见有人叫我,站在窗口往下看,果然在围墙边的绿树下看见了狗蛋儿,他的双手合拢围在嘴边,扯着嗓子喊。 四娘在里屋待客,我收拾了桌子便直接下楼去了。四娘不喜我在这个时候打扰她的。 经过楼阁长亭和大厅,燕来阁的生意很不错,热热闹闹的,仍然有姑娘把手绢往我身上扔,“哟,四娘家的那小子越长越秀气了,白白嫩嫩的,真想咬上一口呢!……” 后面的话我听不大清楚了,但我也能猜出个□□不离十了。都习惯了。 我跑过围墙那儿,“嘿,狗蛋儿呀,找我什么事呢?” 狗蛋儿气的脸通红,“你,你不许这样叫我。我是有名字的,我叫陶远!” “狗蛋儿,狗蛋儿,狗蛋儿”我存了心思 去捉弄他,哪里还顾得上他生气与否。只是,我忘了我也有把柄在他手里。 “哟,大头啊,好巧好巧。” 我吃了瘪不再说话。 大头大头这个名字真难听。据说是我小时候贪吃,跑去燕来阁的厨房呆着,偷吃完了从狗洞里爬过去时,卡住了。我卡那儿去了,卡在了头上。 最后一个打杂的小伙计发现了我,喊了一群人来围观,围观完后才救我。更可耻的是,我竟然卡在那儿睡着了。 打那之后,我便出名了,四娘也出名了。 都说燕来阁里四娘有个贪吃的大头儿子,卡在狗洞里睡着了。 好多人都是冲着我来的,到燕来阁来,点了姑娘都不忘问,“哎,你们四娘的那大头儿子呢?叫出来让小爷我乐乐……” 四娘能在一众年轻貌美的姑娘中脱颖而出成为花魁,我觉得有一半是我的功劳! 狗蛋儿拉了我的胳膊往前走,“我今天来有事找你,不和你瞎扯了。” 狗蛋儿大名叫陶远,他爹是城南的陶屠夫,膀大腰圆,长的凶神恶煞。 其实人挺好的,我还去他家玩过,他爹特意留了好的猪排肉,让狗蛋儿她娘给我做好吃的。想起来就口水直流。 狗蛋他爹想要个女孩儿,毕竟是做屠夫的,一个杀猪的,不管家境多好,一提起来就不怎么气派,陶屠夫不想生个儿子再继续自己的屠夫生涯。况且,这辈子杀生太多是不好的。 那陈老头是怎么说来着? 他生气的时候就对我说,“我是上辈子杀了猪,这辈子才教书。作孽啊!” 总而言之,陶屠夫想让狗蛋儿娘生个女娃。 他娘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小门小户家的闺女,大概是只因在陶屠夫家多买了几次肉,便再也忘不了他的脸吧,嫁了。 嫁了之后,原本看着让人生出怜爱之心的小家碧玉的年轻的狗蛋儿妈,就变成了膀大腰圆的狗蛋儿妈。 狗蛋儿妈怀他时,爱吃辣,俗语说“酸儿辣女,酸儿辣女。”乐坏了陶屠夫。别人都说他傻了,生个女儿有什么用,赔钱货,他却心心念念要闺女! 陶屠夫甚至连闺女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依依,陶依依,多好听的名字。 狗蛋儿出生的时候,陶屠夫等在产房外,听着屋内的叫喊声,心揪成了一团。直到鸡鸣时,才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陶屠夫也是个好相公,冲进产房也不看心心念念的闺女,首先往婆娘床前冲,安慰了一番,再感谢一番。这才去看刚生下来的狗蛋。 产婆满脸笑容,皱纹都挤成了一团,她说,“恭喜陶屠夫啊,生了个儿子。后继有人了!” 陶屠夫就不高兴了,接过包好的孩子,就打开看,看呀看,就看见了个带把的。前一刻的喜悦瞬间没了。 狗蛋儿自己对我说,陶屠夫曾对他笑言,看见他带把的那一刻,恨不得把他重新塞会狗蛋儿娘的肚子里,让她再生一次。要不是看着狗蛋娘生孩子那么辛苦的份上,估计就真的再生一个了! 其实陶屠夫也不是不喜,怎么会不喜儿子呢?还是自己的亲儿子!只是自己的屠夫身份不好听罢了,所以,陶屠夫打算让狗蛋儿去读书,成为一个文人。 当然,在成为文人之前,是给他取个名。 坊间都有种说法,小孩子的名儿越贱越好,名儿太好听了,那就被阎王爷给看上了,就派牛头马面去勾了他的魂儿来地府陪他。 所以,本来也就没什么文化的陶屠夫就给他的儿子取了个贱名,狗蛋儿。你听,多贱! 然后狗蛋儿平平安安长到六岁的时候,陶屠夫送他去上私塾。这时候才记起他还没个大名呢,狗蛋儿肯定不行,陶依依更不行。思来想去,就定下了陶远这个名字。 陶屠夫不让陶远再当屠夫的原因,当然不是屠夫这事不光荣这么简单。 陶屠夫觉得,这人啊还是要有点知识的,最起码要会算账啊,难不成像他那样,不识一字,只会杀猪砍肉卖猪肉?连钱给多给少都不知道,只能用一身肥肉与满脸凶相来嚇住人。 陶远在私塾读了五年书便没再读了,他不爱读书。又去了米店,从一个小伙计开始做起。 他比我大两岁,今年十三,在米店做了两年的小伙计了。 作者有话要说:能不能给个建议,到底是第一人称好还是第三人称?好纠结! ☆、二章:双玉无暇 陶远只比我大两岁而已,却比我高很多,他拉着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前行,我在后面被挤的左摇右慌,他倒好,脚下生风,噌噌的,我都快怀疑他是否偷学过武林秘籍凌波微步了。 “唉唉,你慢点。陶远,你走慢点。” 狗蛋儿停下来看着我一脸严肃,“阿九,我来是找你有事的!” “你今日不用上工么?” “我不做了。阿九,我找你正是要说此事。”他顿了顿,把我拉到一个人少的角落里。 “阿九,我想去参军了。我已经报了名!” “你疯了不成?”他说完我就炸了毛。 别看现在的同州好模好样热闹非凡,可谁人不知现在的局势动荡?当今圣上龙体欠安,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也就时日不多了,小的呢又才牙牙学语,国后王氏一族独权之心已非一日,内有南疆王心怀不轨,外有异族赤鲁虎视眈眈,就连忠心耿耿的骠骑将军也远在雁北,这大历朝的内脏早已千疮百孔,徒有华丽其表。 他现在要去应征?这不是去送死吗? “不阿九,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明知国家正在生死存亡时刻,却躲在这个腐烂的躯壳之下,昏昏度日,一面担惊受怕,一面理所当然。难道共御外敌不才是我们应该做的吗?” 陶远和我面对面站着,傍晚时将落不落的日头在做最后的抵死挣扎,昏黄的阳光落在他的半边脸上,他真的很高了,我要抬着头仰着脖子才能与他对视,他说到激动处,脖子那儿的喉结上下起伏,我突然发现,陶远已经长出胡子了,他的嘴唇周围,冒着青涩的胡茬,当日的耍泥孩童已经长成了忧国忧民的少年了。 许是我好久都没说话,陶远以为我被他的一腔热血说服动了心,便继续慷慨激昂的表热血,“阿九,你和我一起去吧。”他突然把手伸过来抓住我的肩膀,激动时就不自觉的使了力,捏的生疼。 “我已经想好了,去应征参军,大不了就马革裹尸战死沙场,那也算没来这世上一趟,运气好点的,没准能衣锦还乡,英勇凯旋。这功与名,利与势,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只要认为自己选择的是对的,那便是对的。唯一遗憾的是,辜负了爹娘而已,倘若有幸,就下辈子还吧。阿九,我已经报了名,是兵部侍郎的亲侄子过来招的兵,就在城南郊外,出了城门往左二里路就到了。他们后日才走。你来罢,我等你。” 陶远说的真心好,要不是我贪生怕死,没 准儿我就被他说服了,热血冲脑,噌的就去报名了。 日落时分,我才浑浑噩噩的往回赶,脑子里一片混乱。没错,我阿九是贪生怕死。 “快闪开,快闪开!驭……” 我反应慢半拍的抬头时,原本还有些拥挤的街上已经让出了一条大道,街的那头,一辆飞奔的骏马奔驰而来,马车上的车夫早已吓破了胆,一路叫嚣着,“快闪开,那小公子快闪开!……” 我也被突然其来的事吓住了,脑子里想着要赶紧闪开,腿却像是有千金重一般,动弹不得。眼看着马车愈来愈近,我只好闭着眼睛等死好了。 脑子里是说书先生的戏折子里的,没错,又是燕来阁前院的说书先生,他讲过英雄救美人的故事,羡煞了一众听书人。我闭着眼想的是,虽然我不是美人,但好歹也是个美公子啊,看在我是美公子的份上,派个英雄来救我吧。 耳边响起来马啼声,紧接着是一片哗啦啦的鼓掌声,我睁开眼时,只见一个黑衣男子在马上,拉住了发了疯的骏马,马的半个身子已经腾空了,俩前蹄在空中扒拉着。 我想,这戏折子果然没骗人啊,诚不骗我。马在我旁边错开一尺的位置。 就在我庆幸的时候,马蹄落下来,一脚踢在我的胸前,我没留意,一股力量冲的直接倒地。 那马车夫赶紧过来扶起我,满脸歉意。 “小兄弟,对不住了,没摔到那儿吧?” “没事没事,我真的没事。”这下是前胸后背都疼,怪谁?自己痴呆咯! “没事就最好了。真是要感谢刚刚那位兄台了,哎,刚刚那位勒住马的兄台呢?”车夫问道,这时四下看热闹的人都已散开了。 我整理好衣衫,抬起头来,街上又是热闹一片,人来人往只剩下我和马车夫呆在原地。天气已晚,街边的铺子都已点了晚灯,华灯初上,要是再不回去就要被四娘骂了。我赶紧往燕来阁跑,却被人拽住。 那马车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小兄弟,小兄弟,今日真是对不住了。” “没事,没事。”我有些着急,想赶紧脱身回去。那车夫却没松手,递给我一个东西。 是一块玉。“今日对不住了。天色不早,小兄弟赶紧回家吧。”那车夫自从扶起我,连着道了许多歉意,还给了块玉做补偿,着实有些客气。还没等我推脱客气一番,他便转过身去检查他的马车了。 把玉放进怀里捂好,我赶紧往燕来阁跑。 回去时,四娘不在房内,里屋也没点灯。我点了风,这才拿出那块玉,对着灯光细细的看。 我不懂这些,但我也知道,这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了,晶莹剔透,绿的诱人。感觉比四娘那些恩客送她的还要好呢!这车夫真是客气了。 倘若每天都能遇见这等好事,被马踢,被驴踢,我都愿意啊!不亏本的买卖。只是,想在才发觉,胸前有些微疼,一阵阵的,轻轻碰一下就疼,该不会是被马踢出什么问题来了吧? 这样想着,门似乎被推开了。我赶紧把玉收好,这东西若是让四娘看见了,准要训斥我没皮没脸,随便拿人东西,估计玉也要没收。 “下午去哪了?”四娘抬眼看了我,冷冷道,“课业都没完成也敢跑?” “不是不是。”我有些心虚,突然想到一个转移话题的好办法,“哎四娘,我有事和你说,今日是狗蛋来找我了。你猜他和我说什么?他竟说要去参军,这好生荒唐,陶屠夫怎么……” 我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四娘似是有些恼怒,声音也大了不少。 “参什么军?我不许你去!你还怕四娘我养不活你了吗?阿九你听着,我在一天,你就别想去,想都别想。你要一辈子跟着我,你小,我就挣银子养活我们俩,我老了,你也别想扔了我!” 四娘说话时,激动至极,双眼瞪大,有些恐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竟然抱着我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木木的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一直以来四娘都是一副女强人的模样,拉扯着我长到这么大,那么苦她都熬过来了,从未哭过,或是我从没看见她哭过。我只好虚虚的搂住她,“四娘,别哭,我不去了。不回去的,我也不娶媳妇了,一辈子跟着你,你养小,我养老,你别哭。” 四娘又啜泣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脸上的泪渍已被擦干净,只是双眼红肿。她又恢复了平日里教训我的模样,“哭什么哭?你何时看见我哭?还不赶紧去做你的课业!不做完不需用晚膳!” ……本来是想绕过这个事,结果还是被训斥了。“呀,四娘,我前胸有些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些什么!滚回去写课业。我看这是陈夫子的课业留的有些少吧!” “去去去……” 四娘还是没让我吃饭,她晚上的生意更好,我总是被关在侧屋里,桌上放的有棠果 ,只好拿了来充饥。 第二日,陈老头儿竟然没来,我难得的清闲。四娘不在,我便踩着桌子上了窗沿上坐着,四娘的房间是顶好的,在那儿能看见这繁华的同州城,燕来阁前后门的街,都是顶热闹的。 五月的天,日头正好,照在身上让人慵懒起来,我一脚踏在窗沿上横坐着,另一脚落在屋内踩在桌上。从我这儿看下去,街上的种种一目了然。 那边那个卖包子姑娘的和对面卖糖人的汉子眉来眼去好几天了,左边那街上那个穿灰麻衣的老朽其实是个小贼,不仅偷了东西,还浑水摸鱼的摸了人家小媳妇的屁股。不要脸。我顺手就拿了一个棠核扔过去,正中脑门! 得意之时,发现有一群穿着官服拿着佩刀的兵往燕来阁走来,如花大奶都是打点好了的,又怎么出现官兵?正想着,那群人已经进了燕来阁的大门,不多时,便听见了楼下传来的尖叫声与哄闹声,吵吵闹闹的,让人心神不定。 四娘猛地推门进来,又赶紧把门关好,背靠着门死死抵住,我以为外面有人追她,便也凑过去抵住门,却被四娘一把抱住。 她又哭了。“阿九,我明日送你去吴嬷那儿吧!” 吴嬷是我的奶娘,如今年岁大了,四娘在她老家给她买了一座宅子,她就在那儿养老,我也经常在最热的时候去玩,乡下不比城里,看着青山绿水心里就清凉。 “为什么?四娘你也去吗?” 她放开我,走去她的屋里,在梳妆盒的木匣子里的底层,拿出一包东西递给我,“这是你的,你拿好罢。” 我接过来,是用手帕包好的,一层层打开,里面也是一块玉,这块玉算是顶好顶好的了。比昨日马车夫给我的那块还要好,这该值不少钱吧,我在心里盘算着。 “这是你的东西,你不许当,更不许卖。”四娘似乎看穿了我,“你活着,玉就要在,你要是死了,玉也要在你身上,听见没!” “知道知道,人在玉在嘛!”我笑嘻嘻的把玉包好塞进怀里。这下我可是有两块玉的人了。 “去收拾东西吧,明日傍晚我送你走!” 明日傍晚?那岂不是不能和陶远告别,我还没和他说我不去了呢,他也许还傻傻的等着我罢。 “四娘,我想去……” “不许去,今日你就呆在这儿吧,好好收拾东西。” “我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我突然想 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三章:阴差阳错 第二日用了早膳,我突然觉得胸口疼的越发厉害了。便想去找四娘说说,害了病这个事要今早医治为好,右厢的胭栀姑娘,便是因为害了病,恰恰这个病的位置有些尴尬,不便与他人说,羞于启口,一直避着,结果上个月去了。 我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四娘,正纳闷时,四娘从屋外冲了进来,“快,阿九,把包裹收拾好,带着,我们赶紧走罢!” “不是傍晚送我走吗?”四娘的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我有些慌,忙拉住她的胳膊问她。 “不要多说,快些!”她眉头紧皱,拉着我往里走。 说话间,我已经听见了楼下花厅里传来的声响,四娘的后院隔前厅还是稍稍有些距离的。那吵闹声很大,竟然能够传到后院里。我也慌了神,不容多想,赶紧跟着四娘去拿包裹。 走路间,我脑子里飞快转着,一般的花楼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正当的勾当,更何况燕来阁这么出名的花楼,背后定是有很大的靠山的,如花大奶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也不是白送去的。可是这连着两天都有官兵过来,想必是真的出事了。看着四娘忙碌的身影,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却不敢问她。 楼下的响声越来越清晰,我甚至能听见靴子踏上楼梯的啪嗒啪嗒声,夹杂着的是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至于到底是兵器碰撞发出的还是官服上的配饰所发出的,已经不重要了。 “走吧!”四娘拿了包裹拉着我往外走。我伸了手过去,她又顿住,往回跑,我跟上去,她摊了一块麻布,把她首饰盒里的东西全都倒进去,哗啦啦的,全都是这些年来那些来的公子哥送给她的首饰,珍珠,玉器,玛瑙,明珠,再多的我就不认识了。我在心里暗笑,四娘也真是的,戏折子里的那些人,都说逃命要紧,钱财乃是身外物,能舍就舍,四娘竟还有心思顾及这些,又转念,这些东西都是她宝贝的,她也不让我碰过,带上也是合情理的。 她迅速的包好,拉起我的手。 “快走!” 我跟在她身后小跑,四娘牵着我的手,我突然发现,四娘的手里湿答答的,竟是汗!我抬头看她,她漂亮的发髻此时有些散乱,歪歪扭扭的。 四娘突然顿住,我心不在焉,差点撞上去。伸了半个头去看,大厅里此时不少官兵,凶神恶煞嚇人的很。如花大奶半弯着腰陪着笑同那个领头的官爷在说话。 等了一会儿,那领头的官爷转过身去了,四娘赶紧拉着我跑。绕过院里的小 假山,往厨房那儿钻,我知道,厨房那儿是有个后门的。 跑过去没多久,我听见身后有声音,“在那儿,快追!” 慌乱中我回头看了一眼,阁楼上站了个官兵,指着我们的方向大喊。紧接着就是咚咚的脚步声,我赶紧跟着四娘跑。 在知道他们是在追我和四娘时,我突然放下心来,没有了之前的提心吊胆。尽管我还是不知道为何无缘无故被官兵追。 厨房后门过去的是一条小巷子,小巷子往前是通向燕来阁后街的那条街,也是极繁华的。 四娘拉着我左拐右弯的在巷子中穿梭,每当后面的官兵快要追上时,四娘就拐进胡同巷子了,她对这儿熟悉,也算是个优势,能为我们的逃跑争取一些时间。 拐出巷子到后街时,街上人多,四娘拉着我在人群中躲闪避过。官兵被人群隔在身后,隐约能听见些呼喊声。 四娘带着我拐进一个偏僻的胡同,进了一家院子。院里破旧,大概是好久没人住了。没等我仔细观察,她把我推进屋,找了一个地方,环顾四周,最后把我推进一个破衣橱里,我被推进去,立马闻到一股陈旧的腐朽怪味。 “别动!”四娘喘着气,“阿九,你在这呆着,不要出声。”她摸我的头,指尖划过我的脸,眼里是担忧。我从没见过四娘这个样子。 “我知道的,四娘,我要躲好。”我点头回她。 她笑了,把手里的包袱塞给我,还有她那包首饰,“记得等官兵走了再出来,这包首饰你拿去当了,但是,”她突然提了声音,“我给你的玉,你无论如何也要留着。” “我知道了,四娘。” 四娘又笑又哭,把我往里推了推,把门关上,我听见了锁扣的声音,有些着急,“你要去哪?四娘,你去哪?”我使劲的拍门,她都没有回头,又提着裙子往外跑了。 我从门缝里看着她走远,越发着急,四娘竟然丢下我走了!她说过,要好好的养着我的,还要让我为她养老,可是她却跑了。 “在那儿!跟上!” 我听见叫喊声,立马噤了声不敢说话。琐碎的脚步声从门口跑过,又突然停了下来。我听见一个雄厚的声音: “你,去这儿看看,你们去那边,剩下的跟我来……” 立马就有人推了门进来,我从门缝中看见两个官兵拿着佩刀往里走,朝着我的方向过来。我不敢哭,也不敢做声,用 手捂着嘴,屏住呼吸。 一个官兵走到衣橱前,我立马朝后仰了仰身子,尽量不露出来。 呲……我听见了刀出鞘发出的摩擦声,心跳加速。我好怕,却不能喊出来,我知道我不能,我捂紧嘴不敢出声。 那个官兵小心挪步走过来,在衣橱前站定。我甚至能听见靴子踩在朽坏的木枝上发出吱呀声。 越来越紧…… “快走,在那儿!” “你愣着干什么?走啊!” 似乎是另一个官兵在喊他,静了一会儿,我听见脚步声从衣橱前响起,越来越远,最后听不见了。可是我依然不敢动,我害怕他又返回来。只得待在衣橱里,也不敢动,静静的等着。 我听见有鸟雀飞进来,搧动翅膀扑哧扑哧的停下,又飞走了。还有琐碎的唧唧声,是蛰伏的虫子老鼠跑出来了,后来的,我就记不清了。 等醒来时,入眼的是一片黑暗,同时而来的是吸入鼻中的怪味,它刺激着我让我猛然想起来。我透过门缝去看,此时屋外的院子已经暗下来了。竟然这么晚了? 我使劲的拍门想要出来,触动了锁扣发出响声才想起来,我被四娘锁进衣橱了。可是,四娘去哪了?她又是否逃过了? 心里一急,就更加烦躁,我使劲的拍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是这个破衣橱竟然被我拍的倒在地上,我也跟着倒了。咚的一声,呛了我一口灰尘。但是衣橱的侧面却破了,我使劲推了推,被迫趴在地上又用脚去踹,终于踹破了一个洞,只是用力时腿跟着踹去被突出来的破木头划了腿。 一点一点的掰出一个洞,勉强从里面钻出来,屋内一片漆黑,天已经暗了。我把抱背好,在怀里摸了摸,东西还在。 出了院门,我却突然不知道该去哪了。四娘不见了,燕来阁肯定也是不能去了,那我该去哪?琉灯溢光,人来人往,我站在街头,被过往的人撞来挤去。 最后一缕日光散去,火红的晚霞在天边泛光,我猛地想起来,陶远说黄昏等我。对!他在等我,此时我要找到他,可是,他能帮我什么?难道真的要和他一起参军,然后战死沙场吗? 但此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快步朝城门那儿跑去,出了城门再走二里地,酉时一刻,快跑。我在心里默念。还不忘腹诽,既然是招兵,那就堂堂正正的在城里招,又何必在城外郊! 可是等我喘着粗气跑过去时,那儿已经没 人了。此时天已全黑,不留半点光亮,郊外里的夜晚,蛰伏的虫子鸟兽渐渐出动,我有些害怕,但是连续奔跑使得我感觉喉间冒火,像是有血要往外涌一样,使劲咽下去,火辣辣的疼,双腿也发软,一屁股瘫在草地上。 喘了几口粗气,才渐渐缓过劲来。静下来时,林间的各种声音就冒出来了,有蛐蛐儿的叫声,爬虫爬过枯叶的吱呀声,树林深处夜猫子的怪叫声,此起彼伏。 待身上有了些气力,我才想起,我该去哪,陶远已经走了,四娘也不见了,我该怎么办?正想着突然听见了脚步声,黑暗中还有亮光,我赶紧往乱草从中躲起来,暗暗祈祷不要是官兵。 声音越来越近,我扒开一撮草望过去,只见一行人走过来,约莫有二十来人,中间抬了一顶轿子,缓缓走来。到眼前时,借着他们手里的灯笼才看清,那一行人的服饰有些奇特,并不像官兵的锁甲,走路也并没有发出铁器碰撞的清脆响声,正想着再凑近看清些时,猛地被人揪出来,我被摔在轿子旁的地上,背部狠狠的撞了一下,我痛的蜷缩起来。 “你是何人!”把我扔出来的那个人厉声问我,我看见他把佩刀□□,与此同时的,还有其他人刀剑出鞘发出的呲喇声,在静谧的山野里,整齐的吓人。 那把刀抵着我的脖子,我一晃,立马爬起来跪下。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小人是同州城内人。” 他的刀又近了一分,“你躲藏在此,有何意图!” “官爷明查,小人只是来参军的!” “我看你图谋不轨,定……” “慢着!”轿中传来声音,打断了那人。轿子侧窗的帘幕被挑开一半,看不见人,却有声音传出来,“你说,你是来参军的?”那声音不大,低沉慵懒,如玉石之声,尾音上扬,带了丝兴趣。 我赶紧向前朝着轿子爬了爬,还没说话立马有刀抵上来,有一只手从窗中伸出,刀剑又哗啦啦的收回去。 “大人小人确实是来参军的。”我突然想起来陶远提起过,这招兵的是兵部侍郎的亲侄子,看这人的架势,也□□不离十了。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总是不会错的。“参的正是您,兵部侍郎的军。” “哦~”那人笑笑。“带上吧!” 说完,我就被两个人架起来拖着,我的包袱,连着四娘给我的首饰,全都被人提走了。只听见一声,“起轿……”一行人又出发了。我被架在队 伍中间,前方就是轿子,后面又无数人。我突然想看看陶远在不在这里面,他说过要等我的。 我扭头去看,人头攒动,天色已暗,什么也没看见,还想再看时,被人推了推,“老实点!”我只好规矩行步,只觉胸口微疼。 行了一段时间,到了城门下,城门已闭,夜禁时间已经到了。我扭了身子去看,一人上前与那守卫说了什么,那守卫立马恭恭敬敬去看门。待我们过去时,我回头看,那暗夜中的城墙岿然不动,回过头我突然觉得哪有不对,再扭头,借着城门上的灯光,那分明写着“北门”。 可是,陶远明明说他在城南,城南! 身后的人又推了我一把,警示我老实点儿。我扭了头看旁边的那人,他挑了一只灯笼,暗光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我看清了他的服饰,宝石蓝秀仙鹤的外衣。 宝石蓝秀仙鹤?我努力的在脑袋里想,燕来阁那前院的说书先生好像提过,宝石蓝秀仙鹤到底是哪一派的?怎么这会儿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四章:如切如磋 阿九本就是跑着去了城外,如今再走回来,双腿发酸,似是有千金重,提不起来。不由得替前方抬轿的人心酸,这么远的脚程,还要抬着轿子,也真是倒了血霉了。 这样想着时,队伍已停了脚步,阿九压根没注意到,游神的厉害,一下子就撞上了前方抬轿人的背上。她猛的惊醒,耳边响起的是一个尖细尖细的嗓音,“停轿,落~” 阿九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想起来了,前院先生说过了的,这宝石蓝秀仙鹤的是司礼监的人! 正呆滞着时,那轿中人已下来了,轿子迅速撤走。阿九眼前一片开阔,抬头,这座宅字红灯笼那儿写的是个“刘”字。一群人等在门口,笑脸相迎,领头儿的那个,俯首弯腰,都快贴在地上了,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掌印大人大驾光临,鄙府蓬荜生辉……” “刘大人客气了!”还是那个嗓音,不急不缓,低沉悦耳。阿九在心中感慨,原来世间还有如此好听的声音。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掌印却丝毫不客气,被簇拥着走上前,似是早已习惯了这种事。 突然又转过身来,身后一片人哗啦的后退弯腰。 “你!”阿九抬头,发现那人说的正是他,“带到别院来吧。”说完又被簇拥着走了。 这是阿九第一次见瞿婴,他逆着光站在刘府的门口,被众人众星拱月般的捧着,气派十足。只是,阿九没看清他的脸,光线暗。但他觉得,肯定是个极美的。燕来阁前院的说书先生是这样讲的: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 这段话出自哪儿,说书先生没说,陈老头儿也没说过,但是,这段话是只属于他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瞿婴。 可惜啊,可惜! “快走!”阿九背后被人推了一把,踉跄着往前走,踏入府门,心中再多的感慨此时也被对于接下来的未知以及惶恐给压下去了。 进了门,自然是有人领着在宅宇间回旋穿梭,路过了假山,又绕过暗夜中的荷塘,穿梭在九曲的走廊,最后在一处圆形拱门前停下。 领着阿九的小厮正在和拱门前守着的两个凶神恶煞一脸严肃的随从说话,声音不大,阿九听不见,也不屑去听,扭了头打量四周。这府中每隔几步就有一只灯笼悬挂在顶上,垂落下来,幽黄色的灯光,把这景色照的更加迷人。错 落有致的假山,夜半闭合的花朵,被风吹过沙沙作响的树叶…… 竟然比燕来阁还要美上几分!阿九一直以为,那燕来阁是同州最好的地方了!四娘都说过,燕来阁是这顶好顶好的地儿! 四娘!一想起四娘,阿九心里又悬起一块大石。四娘去哪了呢?她还好不好?还有,那些官兵为何要追她们? 皱着眉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那小厮已经走过来了。“进去吧!”声音不大,却带着点怪模怪样的腔调,那人拿眼挑他一下,又扭着身子走了。阿九有些不好的感觉,他刚刚好像看见了那小厮转身前,似笑非笑的嘴角? 难不成花了眼? 磨叽着,就听见了哼声。回头瞥见了院门那儿的两个大汉脸色不好,赶紧朝他们鞠个躬小跑进去。 院里空落落的,也没个人。阿九走了两步就停住了,整个院中就只有东厢那儿的房内亮着灯,烛火摇曳,应该有人。 还没走上前,突然被人拦住,面前伸出一只胳膊,吓他一跳。阿九扭头,照样是个眉目不善的人,面无表情,“站住!沐浴后再来!” 阿九跟在那人身后,进了一间房,黑漆漆的一片,不能视物。那人把提着的灯笼放在桌上,像是捏着嗓子一般细声细气,“快些洗吧,洗完出来。”说完再也不瞧他一眼,出了门。 环视一圈,才在侧方看见了一个小桶,一边的立架上挂着一套衣服。阿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身关了门,往里走。 门外的那人听见关门声,迷了眼轻哼一声,转身把头扭过去,“哼,当咱家爱看不成?光板儿的木头,嘁。” 阿九没听清,隐约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撇了嘴忿忿,我可是一根鲜活的处子草呢! 阿九进了屋,再往里走,只见屋后有扇门,上前推开,原来是通往后院的。小小一个院子,四面都是墙,也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若是不走进来看还真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阿九提了桶走到小院里,三下五除二扒了衣服便要洗澡。 先前没仔细,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小桶里的水还是冷的,五月的天气,夜晚还是有些微凉的。阿九咬着牙,迅速的洗了个冷水澡,冻得牙齿打架。光着身子跑回屋里想快点穿上衣服,哪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好手快撑着桶沿,还不至于倒地,只是胸口恰好撞上去,隐隐作疼。 门外的那人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烦,催促着阿九快些,阿九也顾不上其他,迅速 穿了衣服。灰黄色的衣服,布料还挺柔软,竟然比四娘的那些衣服还要舒服,记得以前,哪位公子给四娘带了几件上好的纱衣,还说是从京城的什么极好的铺子里定制的,是专门给宫里的主子裁衣的,阿九当时手馋,趁着四娘午休时偷过来小试,还被发现了呢。如今再来想想,与此时身上穿的相比,也不过如此。 只是阿九身子骨小,撑不起衣服来,这件衣服着实有些大了。门外的人还在催,阿九匆忙穿好,盘扣和腰带都有些繁琐,阿九也不会,心里真燥着,勉强把露出来的布襟给塞进去了,快步跑出去开门。 “当自己是主子不成,磨磨蹭蹭,耽误了爷的时间,要你好看!” 那人见他出来,恶狠狠的撇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训斥。 阿九也不知他们为何带自己来这儿,更不清楚之后会有什么等着他,眼前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便不敢答话。低了头,老老实实的跟在那人身后。那人似是司空见惯,略带得意的轻笑一声,不再多说,转了身带路。 也就几步路的事,却走到很慢,慢到阿九快要出声询问。那人才停下,阿九一直低着头,又不小心撞上去了,那苦瓜脸竟然没呵斥他,回头瞪了他一眼,再扭头,弯了腰,毕恭毕敬, “爷,人带来了。” “嗯,进来吧。”还是那个声音,不带一点感情,冷冷的,但是好听。 正楞着,阿九被人推了一把。苦瓜脸板着一张老脸,低声训斥,“仔细着伺候。”鹅蛋大的眼睛盯的阿九浑身发毛,最后从鼻子发出一声哼,喷了阿九一脸。 等再回身,苦瓜脸已经走了。来无影去无踪,让人瘆得慌。 那间屋子里还亮着灯,阿九踮起脚却看不见任何人影,环顾一圈,这院子竟然再也没其他人了,静的有些可怕。顿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往前。陶远曾笑话过他,说他是鼠辈的胆儿,好奇的猫儿。 站在门口时,阿九还是怂了。燕来阁的说书先生还说过,这司礼监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尤其是这几个大太监,都不是好货,且还凶残。而这掌印太监算是太监里混的最好的了。都说太监不是完人,所以心智上也或多或少有那么些特殊的癖好,而权力越大,也就越凶残。这掌印太监瞿婴就算一个,独得老皇帝宠信。 太监到底怎么不是完人,又比常人缺了什么,阿九不知道,因为说书先生没说,但是说书先生说了别的。据说这瞿婴有着龙阳之好,总是爱搜罗些年少 的男子,而具体的是用来干嘛的,没人知道。知道的人已经死了。而这些都成了隐秘,禁忌,是不能摊到桌面上说的小话。 阿九站在门口不敢进去,虽说这瞿婴传言长得赏心悦目吧,声音也好听,但还不至于为了这而丧命吧。太不划算了,更何况,阿九还是要去找四娘的。传言是不可信,但总归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吧。万一这种事让他给碰着了怎么办 这样想着,阿九觉得胸口又开始疼了,本来就不舒服,刚刚又撞到桶上,现在更加疼了。阿九在心中暗骂一声,这些破事儿怎么都让他给临上了!妈的。 “进来。” 阿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屋里传出来的声音。可是这人都没露面是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 阿九感到一阵风吹过,竟然有点阴风的感觉,肚子里的那点儿找个地儿逃跑的小念头彻底被打消。 往前几步,深吸一口气打算推门时,门自己开了。阿九伸在空中的手瑟瑟的收回去,抬脚踏进去。 啪的一声,门又关上,阿九回身,门口没人,他还以为有人站在门口呢。现在看来,更加可怕,这个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细思极恐。 而那个人,正在侧方的椅子上坐着,好整以暇的看着一脸惊恐的阿九,气定神闲,嘴角挂笑。 “过来。” 瞿婴看着他,慢慢道。 阿九这才看清他的脸,突然有些后悔没好好的听陈夫子上课了,不然,一定能形容出来他的面貌。也不一定,有些是世间再好的词也描述不出来的。怔然间,步子已经迈过去了,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时,已经到了他眼前。阿九恼自己,怎么还对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起了心思,真是的。 面前的人看着阿九绯红的脸,擒着笑起身,走到一旁停下来,张开胳膊,“更衣吧!” 阿九有些愣,愣完立马上前,没人说还有这一出儿啊! 看着眼前的暗黑金边蟒袍服先前的那点小侥幸彻底没了,除了他还有谁敢穿蟒袍? 瞿婴身材修长,立在那儿阿九还不到他的肩,他张开两只胳膊,阿九在他身后,踮起脚来才触到他背后的领,扯了一下却没动弹。只听见人吭了一声,阿九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害怕。低下头才看见他腰间的腰带。 从胳膊下绕过去,腰间的腰带还是一个漂亮的结。阿九手笨,费了些力气才解开,腰带落 下去的时候,整件袍子都从他身上滑下来了。落在地上,盖住了阿九的脚。 瞿婴的里衣是件白色的,只是看过去就能想象出来摸在手间有多滑顺。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继续更衣吧!” 阿九被人发现,不好意思的抬头,瞿婴正含笑看着他。脸一红,腿就软了,蹲下去去给他脱里裤,心里暗想,难道这些人都是让来路不明的人来伺候的吗?那戏折子里的杀手奸细也太好混进来了吧! 脖间一疼,就再没了知觉,整个人陷入了黑暗中。 ☆、五章:误入刘府 迷糊间感觉有人在说话,起初听不大清楚,静了心去听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像是就在他耳旁故意说给他听的一样。 “你们看看,睡得跟头猪一样,哈哈哈哈······” “怎么还流口水啊,哈哈哈” “胡来,你别笑话人家,你自己不还不打呼吗?惊天动地的,是不是啊?哈哈哈哈”接着的就是一群人的哄笑声。 “不过,还别说,这肉嫩的跟个娘们儿一样,就是不知道,嘿嘿”听到这儿,阿九感觉自己的衣服好像被人挑起,他猛地惊醒。 睁开眼就看见了许多人,不怀好意的盯着他,阿九有些怒,他们的这副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当初陶远带他去看他爹养的猪幼崽时,他也是这副模样,垂涎已久。 “醒了醒了,他醒了。” 阿九拧着眉挥手打掉正在往他衣服里钻的手,黑着一张脸站起来。 “哟,脾气还不小嘛,哈哈哈”又是一阵笑声。 还没看清状况,围在他四周的人突然全都散开,在他身旁站好。阿九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了一个尖细的声音,有些熟悉, “都不用做事嘛,聚在这儿干嘛!” 阿九抬眼,一个人板着一张脸从院门口走过来,双手背在身后,穿了件宝蓝色的衣服,个子不高,因为阿九眼尖的看见了他的衣服下摆空荡荡的,不见鞋,整个人像是飘起来一样,不觉可怕,反而有些滑稽。 走神间,周围的人都慌忙散开,只留下他一人站在这儿。阿九不知所措,即使睡了个觉,是被人吵醒的,但还不至于忘了自己在哪儿,他还是记得的,昨日误进了太监窝!他定要找个机会溜出去,陶远说了的,这太监都是不健全之人,身心皆有问题,他才不要呆在这儿。但此时是要先装模作样的待在这儿。 没等他询问,那人已经开口了,“你还愣在这儿干嘛” 阿九看着他的老脸,猛然想起来为何这么熟悉了,这分明就是昨晚领着他进屋的那个阉人嘛,一副臭老脸,难怪那么熟悉!但是就刚刚的情形看,肯定大小也是个官儿。 按捺住心中的火,阿九赔了笑朝他弯腰,“大人,小的不知该···该去哪啊?” “哼。”那人侧着身子用眼角瞅了他一眼,背在身后的手捏了一个翘翘的兰花指,放在鼻尖,咳嗽了一声,“到前厅来。” 说完转身甩了一下长袖,走了。 阿九在心中腹诽,把他骂了一遍。骂完才想起来,他压根不知道前厅在哪儿啊!赶紧追出去想要问问他,可是等他跑出院门,左右不见人影。 怎么跑的这么快 转身回到院子们,踏入拱门时,院墙上的藤萝枝垂下来,阿九偏了头想去躲开,他对这些花过敏,闻着花香身上就起疹子。偏头时脖子一僵,就撞上花枝了。脖子有些疼,现在才感觉到,阿九伸手绕到脖子上去揉捏时才想起来,昨晚他是给瞿婴宽衣来着,蹲下身扒裤子时被人打晕了!难怪脖子疼呢。左右扭了两下,勉强好受一些。脑子里还是在想着昨晚的事,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那打他的人只有可能是瞿婴了,可是他为什么要打自己呢? 阿九还是没想通,扶着脖子走了两步,抬眼看见了院子中间,地上扔了一件衣服。 妈的,原来我昨晚是睡在这儿啊!阿九心中一股怒火,他就这样被人围观围观就算了,那要是晚上下雨了怎么办?不下雨着凉了也有可能啊!想到这儿,阿九感觉胸口又开始隐隐发疼? 拾起地上的衣服,拍拍灰再穿上,阿九此时心里一肚子火,莫名其妙的被打了,醒来还在院子,到底是谁在整他?越想越气,愤愤的往院外走。 恰巧在院门口遇见了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比阿九大,穿了个水红的薄衫,头发挽了两个漂亮的发髻,轻移莲步,婀娜多姿,阿九竟然看呆了,没想到这刘府里一个随随便便的小丫鬟竟然比燕来阁里的姑娘还要漂亮。 那丫鬟冲阿九浅浅一笑,阿九有些飘飘然,待她从眼前走过才反应过来要问路这个事儿,又赶紧追上去。 眼前的佳人拿着手帕的芊芊细手举在嘴边,低头捂嘴轻笑,笑声宛若银铃,清脆婉转。 浅笑后才抬头,“公子是要问路么?” 阿九看着她的一双莹光闪闪的眸子,有些不好意思,燕来阁的姑娘哪有这么害羞的,个个都像是河里的水蛇一样,缠人的很,甩都甩不掉的。阿九红了脸搔头,“我,我对贵府确实不太熟悉,能不能麻烦姑娘替我引个路?”面前的人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他,阿九连忙摆手,“要是姑娘不方便,那就···是我唐突了···不好意思” 阿九红着一张老脸准备转身,又被人叫住,“哎,你等会儿,我又没说不带你,你急个什么?”说着玉手一挥,阿九没她高,手绢正好甩在阿九脸上,只闻见一股子清香,之后就又没了,空气里若有若无的 香味,还有她的婉转的声音,“跟我来吧。” 阿九就跟着她走了。 把他带到院子里,喊住一个绿衣的小姑娘,“绿萝,你带这位公子洗漱一番,再领着前厅去。” 绿衣小姑娘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站在阿九面前。那粉红佳人朝阿九笑笑,转身走了。 彻底看不见影了,阿九才回头,面前的小丫头和阿九差不多的大,长得清秀,稚嫩,但是少了红衣丫鬟的那股韵味儿。 “刚刚那个是你们的夫人么?长得可真好看!”阿九说完才发现失态。 但是绿萝一点也不在意,“你是说红绸姐姐么?姐姐是爷什么的贴身丫鬟,才不是夫人呢?像爷这样的哪能有夫人啊”说完方觉说错了话,立马捂着嘴,领了阿九往屋里走,“公子不是要去前厅吗?快些随我去洗洗吧。” 打了热水,阿九对着镜子才发现自己脸上竟然被人用墨水画了几条线,恼怒之余更多的是羞,那刚刚这幅磨样不全被红绸姑娘看见了吗?阿九在心里暗骂那些在他脸上画画的人,面上还要对着绿萝笑。 绿萝才十三岁,只是个普通的小丫鬟,恰切这次被选中跟着出行。小姑娘话也多,阿九从她口中套了不少话。那红绸是瞿婴的贴身丫鬟,得宠的很。那个板着臭脸的是瞿婴的左膀右臂,叫杨荃,下人们都尊称杨总管。此次出巡是奉了圣上之命来巡视各地的。 阿九听的雨里雾里,皱着眉头问她,“那我呢?我是干嘛的?我只是个过路的他们怎么就抓了我过来?还有,我昨晚莫名其妙的被领去给瞿,服侍爷沐浴,怎么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前厅到了,公子快些儿进去吧,奴婢就先下去了。”阿九被她突然的恭敬弄得好不自在,扭头去看她,绿萝却已红了脸,向他褔了礼,匆忙退下。 阿九想要喊住她,可是她跑的很快。只得作罢。 前厅近在眼前,可阿九心里还有许多疑问。杨总管让他到前厅干嘛呢? 门口左右站了两个侍卫,面无表情。阿九磨磨蹭蹭的踏上阶梯,朝那两个侍卫笑笑,准备进去,却被突然伸出来的两只胳膊给拦住了。阿九一愣,忙解释道,“两位大哥,是总管让我来的。” 可是那两人丝毫不理会他,就像没听见一样。阿九后退一步,他们才放下手。他上前一步,那两人就再次拦住他。几个来回阿九也烦躁起来,越想越气人,我又不是他们的人,凭 什么听他们的安排,况且,明明来了还被拦着,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想着想着阿九就想起自己还要去找四娘,再不济也得找到陶远。 不行,得离开这个跪地方。从台阶上起身,阿九快步往外走。 这个鬼地方都是些太监,想想就···咦,浑身起疙瘩。摸摸胳膊,阿九离开这儿的想法更加强烈。脚下生风,提腿跑起来,身后没人追,胆子也大起来。怕什么,我又没签卖身契给他! 刚刚绿萝和他说过,阿九大概还记得,回廊那儿一个转弯,再走几步就是刘府的大门了。 “哎呀。”面上一软,额头还有些疼。 阿九揉着额头,在抬头时被人拽开,“你怎么走路的?来人,把他拖下去。” 抬头,瞿婴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看他,面无表情。只是他的眉眼,还是那么好看。刚刚还在感叹太监的可惜,在看见他的这一刻,全都没了。阿九想,做男人,要是真有他的这番容貌,就算是太监,他也认了。 他的身后站着的是昨晚的那个刘大人,一脸不悦的怒视他,他的一声令下,立马有人上前来架住阿九的左膀右臂,想要把他拖下去。府里没见识的下人冲撞了掌印大人,估计也没有好下场。 阿九有些悲催,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莫名其妙的来这儿,还丢了小命,真是个冤死鬼。 眼尖的看见瞿婴身后站着的是那个爱板着臭脸的杨总管,阿九赶紧挣扎,“杨总管,我是阿九啊是您让我来找你的。早上,就在院子里,哦,对了,当时我的脸上还有黑墨,您可能记不清了,但是您不信的话可以问问绿萝,就在西苑,是她领我过来的。杨总管······”阿九使劲的想甩开那两人,奈何力气太小,挣脱不了。眼看着被拖下去,离他们越来越远。那两个架着他的侍卫突然停下来。 只见那刘大人弯着腰,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堆,“杨总管,这位小公子原来是您的人,下官不知,多有得罪······” 杨荃依然是那张臭脸,挥着兰花指,一脸不耐,“算了算了。” “多谢总管,多谢总管。”刘大人扭头冲着那两人吼道,“两个笨蛋,还不快放了小公子。” 阿九的胳膊被松开。他恨恨的甩开,挽起袖子,手腕那白皙的皮肤上红了好大一块儿。突然意识到还有人在,赶紧放下袖子,快步绕过瞿婴跑到杨荃身后,冲刘大人示意,我可是有后台 的人。刘大人冲阿九笑笑,又弯了腰赔罪。 待瞿婴一行人进了别院,刘安吉才直起腰,脸上尽是狠色,“妈的,一个阉人也那么嚣张,可你还能神气多久。呸。”朝地上恨恨涎了一口。 一旁的随从立马附和“就是,再大的官又能怎样,掌印太监也是太监。”说完就被打了一巴掌,“蠢货。” “是是是”被骂的随从立马低头,狠狠扇了自己几耳光。 几个人往回走,刘安吉突然停下,扯了腰间的白玉扔给刚刚的随从,轻笑一声,“赏你了。哼。” 走了几步又顿住,“交代的事都办好了吗” “回大人,红绸姑娘刚刚派人送了口信,已经办妥。” “嗯。” 阿九跟在杨荃身后,赔着笑,“刚刚多谢总管了。” 杨荃敷衍一声,心里暗骂,这人长得机灵,脑袋怎么那么不好使,他一个总管还能在掌印面前翻天不成。低了头瞟了一眼阿九,白瞎了一副好皮囊。真是! ☆、六章: 离开同州 用了早膳就该出发了。阿九在后院用膳时瞧见了绿萝,斯斯文文的一小姑娘,在一大帮大老爷们儿或者一大帮太监中格外显眼。当然,瞿婴带的这些人也不全是太监,总还得有几个带刀侍卫。是从锦衣卫拨过来,让瞿婴差遣。 可问题就出在这儿。调来的都是些年轻的公子哥,不是尚书的侄子,就是侍郎的外甥,总之各个都是有背景的人,心高气傲,玩世不恭。又看不起这些阉人,只当他们不是司礼监的人,也就不受管束,做事敷衍,行事放荡。 阿九看见绿萝时,她被那些锦衣卫围在中间,那些人正在调戏她,有一个拿手挑了她的下巴,笑的□□恶心,还有的拿了随身的佩剑去挑她的衣衫。其他人要么看热闹,要么当没看见。阿九分明看见了那些围观的太监眼里冒出的绿光,让人恶心。哪还有放任别人欺负自己人的。 实在看不过去了,阿九在地上拾了一块石头,趁着没人注意使劲扔了过去。 恰好砸中了调戏绿萝的人。阿九赶紧低头吃饭。 “谁?谁他妈砸老子”那人恶狠狠的扭头环顾了一圈,见无异常骂骂喋喋了几句继续调戏小姑娘。 阿九又捡了一块石头打算扔过去,手里还拿着石头举在空中就被人抓住了。 “原来是你这个小王八蛋,操。兄弟们给我绑起来。妈的。”阿九抬头,一圈人朝他聚过来,被他砸中的那个侍卫正在他身旁,双眼鼓起,怒视着他。 阿九心里一慌,他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阿九的手腕被他抓着,他使劲往回扯了扯,那人使得劲挺大的,捏的阿九动弹不得,他掰了阿九的手腕往后撇,阿九疼的想要站起来,立马有人上前压住他的肩膀。 “怎么?不是要英雄救美吗?我让你救啊。妈的,敢管老子的事。” “啊···疼···”手被撇的发红,阿九忍不住叫出来,心里气的还是那些阉人竟然不上前来救他。想完之后又暗骂,也是,自己和他们又不熟,犯得着去为了他得罪人吗? 手腕疼的不容他多想了。那些锦衣卫依然在笑。 妈的,禽兽! “各位大哥行行好吧,求你们放了他吧!” 阿九回头,绿萝竟然过来了,跪在一旁。 “哦?放了他?哈哈哈” “放了他可以啊,但是总得有人来给咱们兄弟泄泄火不是?”另一个人接道。 绿萝跪在那儿,眼眶红肿。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那几人相视一笑,“怎么?不心疼情郎了?哈哈哈哈” “啊!”阿九惨叫一声,那人竟然又使了劲儿。 “求求你们饶了他吧。”绿萝往前爬了几步,抱住其中一人的腿。那人□□一声把绿萝扶起来揽在怀里,又往旁边一推,身旁人立马接住。 阿九这才被放开,那人松了手往后一扯,阿九就倒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正中胸口。翻了一个身,撑着地才爬起来。 那几个人挡住了绿萝的身影,阿九只能听见她的哭声,断断续续。 阿九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其他人都走了,就剩他们几个。没人来帮忙,只能自救了。院墙那儿又块大石头,阿九跑过去,搬起来摇摇晃晃的朝着那群人走了过去。“你们这群混蛋。”大吼一声,阿九举了石头砸过去。 “都给我住手!” 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得阿九手一抖,石头落在脚下。要不是反应快,估计就砸脚上了。扭头看,院门口那儿站着杨总管。他换了一身行头,见都停下来,手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都给咱家住手,还反了不成!” 那几人放开了绿萝,毫不在意的拍了拍手。阿九赶紧上前一步,“总管,是这几个人先欺负我们的······” “你给我闭嘴!” “杨总管,他们骂我们是阉人······”阿九赶紧抢先说完。果然杨荃的脸色立马变了。 “我们可有说错?哈哈哈哈”哪知那几个人并没有反驳,反而笑着开了口。 “刘侍卫没说错。”杨荃撇撇嘴角继续道,“吃完饭那就上路吧。” 阿九一愣,张了嘴想要说话,被杨荃抢了先,“你,还有你,给我滚出来。”怒气冲冲的说完又率先出了院门。阿九拉着绿萝走出去时,那些侍卫笑的特别嚣张。阿九在心里暗暗较劲,总有一天,他要让他们都跪在他脚下求饶。 “刚刚谢谢你啊。”绿萝怯生生道,眼泪已经干了,双眼还是肿着。 听着这话,阿九心里暗自高兴,先前所受的苦好像都没了,手腕和胸前也都感觉不到疼了。阿九冲她一笑,脑子里立马冒出来那些戏折子里英雄救美的故事,挺了挺腰:“没事,没事,我也只是······” “赶紧跟上来,小兔崽子,竟给我惹事!” 瞿婴的此次巡视,要绕着护城河的母河巡查各郡县,共计四郡十一县。从同州再往东去,绕过鲁郡往南去,途径万州和肃阳,最后再到邺城,才入京城。算起来,此行还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 阿九想不通的是,此时正是内忧外患之时,瞿婴作为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手里握着批红的权力,怎么恰好在这个时候要出宫巡查呢?不过这些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该怎么办!听着杨荃的意思,大概马上就要出发了。可是他该怎么办? 跟在杨荃身后,绿萝刚刚被人喊走了。阿九觉得此时是个好机会,他得问问清楚。打定主意要问时,杨荃转过了身,“你叫什么?” “阿九,我叫阿九。” 阿九看见杨荃眉头皱了一下,“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儿,什么你啊我的,咱家面前都是奴才!”说完又想了一会儿,“你先跟在爷身边服侍着吧。” 什么?阿九愣了一下,他又不是他们的奴才。“杨总管,我······” “我什么我?刚刚说的没听清吗?再有下次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哼。待会自己去领罚。”说罢甩了袖子走了。阿九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了一会儿,决定先就这样。万一他说错了话还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反正他也没入奴籍,趁着他们都不知道,路上找个机会跑了算了。嗯,先顺着点。 “哎你发什么愣,赶紧走。” 刘安吉备了马车在门口等着,三辆马车,马是黑不溜秋的马,车是普普通通的车,看不出什么特色。阿九腹诽,还真是抠啊,这掌印大人走就这么寒碜,也不怕人笑话。一抬头,发现刘安吉正对着他笑,笑的阿九毛骨悚然,早上被擒的胳膊还发疼呢。 不知所措时,瞿婴总算是出来了。他换了件月白袍子,有种清醒脱俗的错觉,刘安吉立马上前拥着他,狗腿的很。 果真啊,这混的好的一天换几件衣服,出门都是别人准备好了的,像他这样没钱没势的,哎,阿九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这件衣服,还是昨天穿的呢。抬袖闻了闻,有股子味道。阿九又叹了口气,心中默念,阿九啊阿九,你就知足吧,这件总比你昨日穿的那件好吧。 不过,那件还是四娘亲手给做的呢,四娘的手艺也是不错的。 正想着,突然被人推了一下,扭头,绿萝正一脸害怕的看着前方。阿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三位巨头都盯着他呢。瞿婴嘴角含笑,带着一丝玩味,杨荃板着个脸, 怒目而视,剩下的刘安吉也正笑着看他,阿九竟然从他的面上看出了恭敬?什么情况? “还不过来?”杨荃挥手示意,脸上换了笑,阿九却感受到了寒意,左右看了看,确定是在叫他,才走过去。 甫一站定,刘安吉就开口了,“这位小公子,今早真是对不住了,府里的下人不太懂事,冲撞了您,真是对不住,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气坏了身子······” 说了半天,阿九总算听懂了,原来是因着早上的事来赔罪,还特意给他准备了一辆马车。 天上掉馅饼了······阿九突然觉得,其实早上胳膊也没怎么疼嘛。乐的他连连摆手,猛然又想起了什么,偏头向瞿婴行了个礼。 瞿婴敛了笑,“走吧。” 淡淡的一句话,听不出喜怒。倒是杨荃哼了一声,让他动作快些,别耽误了大家的行程。 上了车阿九才知道,原来这车里是别有一番风景,不像外面看到那般寒碜,里面是应有尽有,上好的绫罗绸缎都用来作帷幕了,还要许多吃食糕点,茶水都备的有。阿九在心中感叹一声,我了个天啊,他肯定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能有这么好的待遇。 可是,他只是一个连奴才都不是正式的临时仆人,刘安吉可真舍得。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正想着就听见了叫喊声,掀了侧边的帘子,绿萝正跟在马车旁边,她踮了脚悄声问他。 阿九也正疑惑着呢,就把事情告诉她了。听了绿萝的一番解释,他才明白,原来还是沾了掌印大人的光啊。 不过还是要感叹一句,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说的真是一点都没有错的。要不是早上撞了瞿婴,现在估计还在下面走着呢。 离开刘府大约走了一个时辰了,锦衣卫骑着马走在队伍前面,其后跟着的是杨荃的马车,中间是瞿婴的,马车周围都跟着侍卫。阿九走在最后。旁边的人也少,也没那么多规矩,阿九和绿萝聊了一路,此时接近午时了,也热的很,绿萝跟不上马车,总要小跑几步,额头上都是汗,刚刚还因为抬臂擦汗而没注意脚下的路,摔了一跤,幸好只是臂膀擦破了皮。 阿九让绿萝上马车和他一起,她怎么都不肯,紧拧着眉说这是规矩,她只是奴才。阿九无奈也只好作罢。放下了帘子坐好。 听车夫说,已经出了同州城。 出了城了。阿九突然好想哭,他长这么大没出过同州,一直和 四娘在一起。可是现在,四娘不见了,就连他也要离开同州了。可是这都是怎么了,没人告诉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官兵要追他们,为什么四娘要带着他跑?四娘怎么不告诉他呢?他们是犯了何事,要被如此对待? 这么一想,阿九突然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司礼监应该不管兵部的事吧?不,这些官兵到底是属于兵部还是刑部?唉,阿九只觉的头更疼了。要是当初能好好听陈夫子授课就好了。 烦闷着突然就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阿九还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拨开门帘,便看见了红绸。她不是瞿婴的贴身丫鬟吗? “红绸姐姐找我可是有事?”阿九笑着迎出去。 “无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么?”红绸拿了手绢在擦汗,对他甜甜一笑。 “不是不是,”阿九对于这种反问总是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岔开话题,“姐姐要不上车来歇歇吧,这天儿科真是热。” 红绸也没拒绝,“那我只能偷懒一小会儿,爷要人服侍我还得去呢。那麻烦公子待会唤我一声儿。” 阿九点头答应,又想着孤男寡女共处一车,总归还是不好,便下了车。与她相错的那一刹,隐约感觉到脖间一阵幽风,“公子的皮肤可真是嫩呢!”红绸细细笑了一声,莲步一踏就上车了。 阿九有些别扭,扭头和赶马的车夫一起坐在马车外。 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人来找阿九,掌印大人让他过去。 过去?过去干嘛?只是那通报的小厮已经回去了。阿九思索了一会儿,慢慢下车,走了两步又回身嘱托车夫,要是有人来找红绸姑娘让他提醒一下,快走时又加了句,多照顾照顾绿萝。车夫人还不错,欣然答应。 阿九这才快步朝中间那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小跑过去。 ☆、七章:深夜旅馆 马儿摇着尾巴走的不快,两俩车之间也隔的不远。瞿颖的那辆马车是暗蓝色的,阿九走过去时车旁的侍卫个个面无表情,更没人招呼他。阿九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进去?不需要通报么?磨叽了一会儿又想起杨荃那张臭老脸,只好磨磨蹭蹭的爬上去凑到车夫一起坐着。 “···今天这天儿还真热啊?”阿九想了许久才从嘴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只可惜这个车夫却不回他,认认真真的盯着前方的路。 是没听见还是?“这马可真好看啊。” “······” 阿九愣了一下,摸摸头觉得有些尴尬,正想着该怎么掩饰过去时,已经有人开了口。“何人?”声音是从马车里传来的,淡淡的,还带着一丝不耐烦,但是阿九没听出来。 阿九不仅没听出来,他还会错了意。也不去理会车夫,掀了帘子就往里冲,“爷,我是阿九,杨总管说······” 后面的话没说完,车厢里很黑,撩起的帘子让一丝光线透了进来。借着这缕光亮,阿九看见了瞿婴紧闭的眼,还有他皱起的眉头。说了一半的话立马停下,心里暗道不好。可是没等他做出反应,他已经在外力的作用下出了车厢。 身子飞出去的那一瞬,最后看见的是瞿婴眯起的眼,皱起的眉头,以及,他突如其来的穿着黑丝金线勾边的云头莽纹鞋。 瞿婴使得劲儿表明了他的心情。阿九的身子撞到车夫的背,可是那车夫反应也是快的,往旁边让了让,阿九又撞上了坐垫旁的栏杆,像是踢球一样,乒乒乓乓,最后落了地。砸的阿九前胸后背都疼,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又像是放在火上烤一样,疼。 马车还是在正常行走,随行的人从阿九身旁走过,面无表情,似是没看见他这个人,但是又确确实实的踩到了他撑在地上的手。没有人伸手扶他,更不可能有人蹲下来对他嘘寒问暖。马蹄车轮还有匆匆走过的鞋,扬起了地上的灰尘,迷了阿九的眼,钻进他的喉咙,呛得他说不出话来。 阿九趴在地上看着他们从他眼前走过去,手撑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再磨叽下去,他刚刚坐的那辆马车就要过来了! 在站定后,阿九才发现他的脚崴了,动一下就钻心的疼。但是他咬牙忍住了,他这每走一步,他心里就恨他们一分,恨那些面无表情不去搀扶他的,那些冷血的人,另一方面又恨自己,恨自己没用,人贱被人欺。阿九在心里暗 道,一定要争气,谄媚也好,阿谀奉承也罢,他都要一步一步爬上去。在这一刻,阿九突然明白,倘若自己身无分文又无权无势,不论逃到哪里都会被抓到,只有他往上爬,爬的越高,才能把那些害他的人揪出来,才能去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忍着疼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每迈一步,信念就越坚定一分。马车行的比人快,阿九一瘸一拐是追不上他们的,他只好小跑起来。 手脚并用的爬上马车,这一次,阿九学乖了。毕竟前胸后背还有脚脖子一阵阵儿的疼在提醒着他。阿九咬牙忍下疼换了一副笑脸,弯了腰毕恭毕敬,“爷,小的阿九来请安了。” 里面没声音,阿九保持着刚刚的样子继续等着。身旁的车夫也老老实实的赶车,阿九此刻并不像之前那样觉得尴尬了。杨荃是提醒过他的,做奴才就得有奴才的样子。 等了好久,久到阿九觉得自己的腰已经僵了,动动就疼,好似本就是这个样子时,里面才传来声音,轻轻的一声,“嗯。” “爷,小的进来了。” 阿九通报了一声才掀了帘子进去,再不似之前的莽撞,滑顺的帷幕在阿九身后落下。阿九给瞿婴行了礼,在得到他的一声轻哼时才直起身。车厢里的侧窗都遮得严严实实,不透一点光。阿九等了一会才适应过来,瞿婴坐在那儿,依然是闭着眼养神,阿九趁机扫了一眼车厢,先前还觉得刘府给他准备的轿子好的没话说,简直是和掌印大人一般的待遇,现在真真见到了掌印大人的轿子,才羞愧之前的想法。 瞿婴的轿子里还有个小巧的桌子,就在瞿婴身旁的角落那儿,上面放着几个小碟子,里面是些吃食糕点,只看那卖相,就知道不是凡品,还有一个香炉,精致的小茶壶······ 再多的就没看见了。因为瞿婴动了动,睁了眼,皱着眉头看他,“何事?” 掌印大人喜静,喜暗,惧光。 这是绿萝和他说的。 阿九立马反应过来,瞿婴这是不耐烦了,要赶人了。 忙低头行礼。“爷,不是您让小的过来伺候吗?”说到最后,阿九自己都没底气了,他看着瞿婴的眉头越撇越深,声音也低了下去。甚至开始怀疑之前是不是自己的幻听,根本就没来过人来找他。 “什么?”瞿婴歪了头看他,眉头紧锁,面色不耐。 阿九颤颤巍巍,突然觉得刚刚的阵疼又开始了,并且俞渐加深。“先前,有个人来找小 的,说,说是爷让奴才来,来伺候。” 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说完,好一会儿没等着动静,阿九微微抬了头去看,瞿婴一手端了茶杯细细品茶,眉头缓了些,待他喝完,才听他道,“你下去罢。” 阿九提着的心松下来,赶紧行了礼又退下。掀了帘子还没迈脚,又听身后传来声音,“过来倒茶。” 疼,阿九又开始觉得身子疼,浑身都疼。 好好的红绸姑娘放着不用喊他干嘛?这么一想,阿九突然想起来,莫不是先前那人找到就是红绸姑娘?可是不对呀,他是指着自己啊,而且,经历了早上那一出,还有谁不知道他的? 沏了茶阿九就老老实实的在一旁曲腿跪着,瞿婴也没发话。 “坐着吧。”阿九有些晕晕乎乎,不知是这车厢内的熏香的作用还是怎么回事,觉得头有些晕,猛的听见这话立马醒了神。 “小的不敢。” 瞿婴淡淡瞥他一眼,“不敢还不好好跪着?” “······”阿九又强打起精神了来,老实跪着。 可是却越来越昏沉,他又不敢在瞿婴面前造次,只得偷摸着用手掐自己,指望着能提提神,有效是有效,可终究不可能完全使力,再后来就没什么劲儿了。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都不知道,准确的说是晕过去了。 晕过去的阿九没太多意识,只是感觉到自己被人拾了起来,身子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后来,好像脖子被蚂蚁夹了一口,涩涩的有些疼。再后来的他就不知道了。 出了同州往东是鲁郡的安平。 安平即是平安,安平县是出了名的县,百姓安居乐业,县令公正严明。 只是这同州距离安平并不近,虽是两个小县,倘若近的话也不会被分成了两个郡了。从同州过去脚程快的话还需两天,更何况,这瞿婴似是一点都不着急,虽说有几辆马车,但大多数人还是用脚一步一步走的,这里面又不乏一些随行的丫鬟婆子。这样一来,行程又被耽误下来。 阿九醒来时又是晚上了,连中午的休息都不曾醒来。是在一个旅店住下的,这安平与同州之间,一路上的住户茶摊是随眼可见的,只是阿九睡过去了不曾看见而已。唯一让他奇怪的是,他就那么在瞿婴的马车里睡过去了,竟然还能平安无事,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不过,匪夷所思的事又不止这一件。自打遇见瞿婴,奇奇怪怪的事层出不穷。 比如,此时。 阿九昏迷了大半天,醒来自是想吃点东西,没准还是被饿醒的。但是绿萝之前和他说过,掌印大人的府中有个奇怪的规定,夜禁早的很,通常在打更之前就禁了夜,要是有哪些不懂规矩的违抗命令,一经发现,乱棍打死。好像,据说瞿婴吸人血食人肉的传言就从此传开。 白日听听就当是闲谈听了,可是到了夜里,再回想起来,就有点不是那么回事了,特别是在这个被瞿婴包了的旅馆里看不见一丝光亮的时候,阿九就有些害怕了。细思极恐。 偏偏这肚子不争气,一直在叫唤。但这也不能完全怪他,毕竟早饭没好好吃,午膳和晚膳又睡过去了,没人通知。 不敢点灯,摸着黑在这个屋子里转了一圈,啥也没找到,而且这个屋子的面貌是啥样的,阿九都不清楚。这间屋子是他一个人住还是和其他人同住,住了几个?都有谁?他一概不知。 静谧的空气里想起突兀的叫声,可是肚子是捂也捂不住。在床上翻了几下,实在忍不住,阿九只好装着胆子爬起来。就去厨房摸点吃的就好了,尽量少看不该看的,不,不看!阿九这样安慰自己,最后悄悄的爬起来。开了一门缝,侧着身子溜了出去。 ☆、八章:夜半惊魂 “嘎吱”一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阿九感觉头皮一紧,后背像是被无数的针扎一样,针芒刺背,僵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竖着耳朵听,除了荒郊野外里的虫鸣声从远处响起,在之后就没有别的声音了。终于才放下心来,心中又暗骂了这个破门,他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轻轻动动就这么大的响声。 春末夏初的夜晚,明月高挂,月光皎洁,阿九的影子在月光下缓缓移动,又突然停下来,记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这后厨是在哪? 阿九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个重要的问题。借着这月光,才勉强把这旅店的面貌看了个大概。两层木楼,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内空地上大概种着蔬菜之类的,留了一条小路,直直通往这栋楼。 阿九轻手轻脚的下了楼生怕又像刚才一样,陈年的木头经不起重压发出响声,不过这次还好。厅里点了一盏孤灯,烛火在微风中摇曳,柜台那儿似是有动静,阿九去看,那趴了一个小伙计,睡得正香。这一楼大概就是吃饭的地儿了。 这旅馆周围,也有几家住宿的,先前在楼上,阿九扫了一眼,不远处灯火明亮,唯独这一片漆黑。出了一楼的门,阿九站在院里,左手边那儿有一排小房子,右手边也有,只是更为低矮,看起来更像是茅房之类的。阿九细想后,朝左边走去。 微风袭来,树枝摇摆,阿九突然有些害怕,又想起了绿萝说起的那个传言,只觉头皮发麻,心里想着还是早些找点吃的,能塞肚子就成,早早回去才好。 朝那儿走去,乌漆嘛黑的,阿九心里又急,步子也挪到快,只是脚下不稳,被绊了几步,差点摔倒。幸运的是,甫一靠近,就能闻见肉香味。阿九心里暗暗庆幸,没找错地方。 等肉正真吃到肚子里去时,刚刚的那股害怕早就不见踪影,阿九高兴这一趟是没白来。 俗话说,酒足饭饱思□□。阿九并不是想睡觉,反倒吃完了肉,摸着鼓鼓的肚子,竟有些飘飘然了。耳边响起了笛声,悠扬婉转,在夜里别有一番味道。阿九是个粗人,不懂得欣赏,但是耐不住有好奇心啊。 像是魔怔了一般,寻着声音就去了。 从厨房后面的小夹道那儿过去,半夜的野外,杂草上还沾着露水。阿九就这样踏着露水寻了过去。也不知走了好远,只知道与那声源是越来越近了,最后是在旅店后面的树林中发现的,阿九隐约看见前方站了个人,抬着手臂,估计是在吹笛了。 可算是找到了,阿九暗想,自己的方位感也还是不差的嘛。 正想着,只见前方吹笛那人突然回了身,面朝阿九。阿九心里一惊,后背发凉,往粗大的树干后躲了躲。难道被发现了? 这么一想,阿九脑子里又浮现了那个传言,脑子里转的极快。这莫不是就是为了吸引人来,抓了去给瞿婴吃? 越想越怕,畏畏缩缩的再伸了头去看,阿九感觉那人离他又近了一半。心扑扑的跳动,什么笛声虫鸣,都听不见了。阿九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一下比一下快。 阿九睁着眼,看见那个人迎着月光在对他笑,但又好像是带了一个恐怖的面具,阴冷僵硬。阿九想跑,腿却发抖。赶紧躲回树后,暗骂自己怂,一边想着假使再去看时那神秘人就到了自己跟前该怎么办?另一面又暗暗给自己壮胆,大不了待会就闭着眼睛使劲打,扫了一眼地下,借着月光看见了临近地方有几块小石头。心里安了几分,但在巨大的恐惧中,这点安心好像并没什么用处。 阿九等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慢慢蹲下去拾了几块石头迅速起身,手举起来就等着冲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砸的时候,可是,眼前没人。再远一点也没人,前方刚刚那人站定的地方没人,阿九按捺住心里的恐惧,四周看了看,依然没人。 消失了的虫鸣鸟叫再次响起,阿九站在那儿,刚刚的事恍然像是一场梦,阿九越想越怕,手里的石头也不敢扔,握在手里快速跑回去。 露水打湿了鞋子裤脚,小路崎岖,阿九暗骂自己,刚刚到底是中了什么魔怔,竟然跑出去,真是不要命了,他越想越怕,脚下生风,快速跑回去。偏偏这路这么长,怎么跑都看不见旅店。阿九又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了路,又骂旅店怎么没有灯,不然顺着方向也能找回去,最后还是骂自己,好奇害死人。 在阿九犹豫要不要回去找找别的路时,抬头看见了亮光。心里安下来,加快了步子。 搞了半天,竟然跑到临近农户后面去了,又与旅店隔了些距离,难怪这路这么长,好在那户人家还留了盏灯,好在他找回来了。 阿九这才敢扔了手里的石头,快速回了旅店,又轻手轻脚的上了楼,回了房间迅速躺下盖紧被子,大气不敢喘。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尽是刚刚看到的鬼脸,怕的很。阿九睡不着,也不敢睡,又感觉好像刚刚吃撑了想要去小解。他却不敢再下去跑一趟,只 好憋着。后背出了汗,又不敢掀被子,微风从窗外进来,撩了阿九的脚,本来在夏夜里是件舒爽的事,可是阿九却感觉这是阴风阵阵,那鬼脸人没准会在风中来叼走他。只好把被子捂得更紧,盖得也严实。 最后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阿九就不知道了。 醒来却是被吵醒的。阿九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还在那片树林里打转,怎么都转不出去,身后一直有人追,他又有些内急,腿也跑到发麻,再也提不动。累趴在地上,眼看着那鬼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阿九?阿九?” “快起来啦,阿九!” 阿九一睁眼就看见了一张放大的脸在自己眼前晃悠,还张着血盆大口。 “啊!鬼啊啊!”阿九吓得一个翻身就滚下了床,被子也4着掉下来。临掉下床前,还不忘推了这个鬼一把。 “鬼你个头啊。臭阿九,快起来啦,要吃饭了!”绿萝气呼呼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的给了他一脚。好心来喊他,却被这样对待。 阿九摸了一把汗,这才看清眼前人,提着的心落下来。“是你啊?” “不是我是谁?你还指望着谁来叫你?你惦记的人不一定惦记你呢。”阿九气呼呼道。一想着这个人昨天竟然把马车让给红绸坐,她就来气。一个二个,全都是好色之人。 阿九赶紧爬起来,“你,你先出去,我要穿衣。” “哼,当我爱看,呸。”绿萝气呼呼的拍门出去。 梳洗完毕,才下楼。白日里看这旅店更加清晰,不过大致和昨夜看的是差不多的。大厅里坐了许多人正在用膳,锦衣卫的人拼了一个大桌围坐在一起,司礼监的人三三两两坐了几个桌,楼梯边上的一桌正是绿萝她们,阿九移了个凳子就坐下来了。 桌子上放了一盘馒头,还有小菜。阿九伸了手去拿,啊的一声缩回手来。 “绿萝,你干嘛?”阿九疼的甩手,好端端的拿个馒头莫名其妙被人用筷子狠狠打了一下。 “你手干不干净啊?懂不懂先来后到啊?”绿萝也不看他,冷眼道。 阿九只觉得她今天特别奇怪,都说女人的心思猜不透,他也不好再说,好男不和女斗!也不知他到底哪里得罪她了,使了这么大的劲儿,现在手火辣辣的疼。 “呀,都红了呢,多疼啊!”突然伸出来一只细手把他的手牵过去,轻轻抚摸,“得擦点膏呢,看红印都出来了。 ” 阿九的手被红绸牵着,有些不好意思,挣了两下收回来。 “没事没事。”说完又拿起馒头,只听见耳边轻轻的一声哼。 在楼梯那儿阿九便大概扫了一遍,没看见瞿婴杨荃那些人,现在想来,掌印大人也不会和他们这些人一起用餐。 还没等他把一个馒头啃完,门口来人传话了,“爷吩咐了,吃完就走吧!” 那人拖了长长的音,懒散喊道。 接连着就是此起彼伏的挪凳子的声音,阿九夹了一筷子菜喂进嘴里抬头,大家都起了身往外走。 “这是怎么了?”阿九含着菜含糊问道。 绿萝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怎么了?赶路啊!” 阿九急急忙忙的放下筷子,站起身跟去,走了两步又返回抓了两个包子塞进怀里,可不想再和昨天那样了。暗里嘀咕着,怎么这两天老是突然就睡着了?而且,睡了一天,还没人问他!这说不过去啊! 瞿婴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褂,阿九一眼就看见了,在司礼监那一群歪瓜裂枣的太监中,格外显眼。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旅店的老板猫着腰在门口送客,像极了那日的刘大人。阿九看见,杨荃一个示意,身旁立马有人上前给了一包东西给那老板,一包东西还不轻。阿九看的眼馋,肯定是银子,没跑! 他又想起四娘给他的那包首饰珠宝,当时被那些人给带走了,就再也没还给他。好在两个玉还在。阿九摸了摸怀里,还在。 阿九突然感觉有人看他,抬了头,恰好看见掌印大人回头迈步往前走。 掌印大人偷瞄他?阿九暮的红了脸,一脸娇羞的跟着绿萝往马车那儿走。 走了两步,突然被人喊住,扭头只见一个白面小生跟在他的身后,“你就是阿九?” 那人瞥了眼打量他,一副很是瞧不起的样子,“走吧,爷要见你!” 什么?瞿婴找他? 阿九第一反应是,该不会又有人来整他吧! 第二反应,他想起了关于掌印大人的第二个传言,瞿婴好男风,养娈童! 再回想起刚刚的那模糊不清的一瞥,阿九不再觉得娇羞,反而身上冒冷汗! 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九章:贪睡犯错 “你就是秦九?” 阿九掀了帘子进去,便听见里面那人开口问道。他连忙点头,嘴角带笑的附和,“回爷的话,小的正是秦九。”再上前一步,去给瞿婴沏茶,恭恭敬敬的做完,再老实的退回原位,腰一直弯着,没直起过。阿九只当瞿婴是看不见他的脸,脑子里飞快的转,是不是不该笑的太过,万一这人真的如传言那般有着特殊的癖好该怎么办?这般想着脸上的笑想收又没收看起来就有些怪异了。 瞿婴不着痕迹的看他一眼,掠过笑,端起茶杯小呡了一口,也不看他。“杨总管应该给你说了罢,你以后就跟红绸服侍我吧。” 阿九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连忙答道,“谢谢爷看得起小的一定好好服侍。” “嗯。”瞿婴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 马车已经在路上行驶了车轱辘发出声音,阿九跪在瞿婴的脚边闲的无聊数起这车轮声来,悄悄抬眼想看看掌印大人是不是闭眼养神,这可关系到他能不能偷懒,这膝盖在这车厢的地面上跪的时间长了又酸又麻,虽说这下面垫了一层毛毯,可减不了半点疼。 说起这毛毯,阿九就又有点想骂人了,这么好的毯子,竟然垫在脚底下踩,可真是,真是暴珍天物啊。 这一偷瞄,恰好就被掌印大人给看见了,阿九愣着把瞿婴看着,瞿婴爷看着他。 只见瞿婴端坐的腿往前一伸,舒展开来,“捶腿吧。” 阿九跪着往前移了移,挪过去给掌印大人捏腿。瞿婴的腿就在阿九眼前,手捏上去竟然好有些劲感,紧绷着,结实的。好身材啊这是,阿九感叹道,更加气人的是,掌印大人的腿上脚上竟然还散发着清香。实在是气人。 捏了一会儿,手就发酸,力道刚松下来,就听见头顶上传来幽幽的声音,“没吃饭吗?” 阿九只好继续努力,心里一边替自己感到悲催,另一面又可怜红绸姑娘,这么柔柔弱弱的女子,还要遭受这个人的折磨。也不对,也许掌印大人心里变态呢,他就喜欢折磨像我这样的白面小生呢?想到这,阿九又想起刚刚与瞿婴的对视,隐隐感觉不对,那有那么巧的事,恰好就四目相对了?我看他才能知道他在看我啊,同样的道理,这掌印大人若不是偷看我又怎么会发现我要偷看他呢? 想明白了事情,此时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真恶心啊,皱着眉头给瞿婴捏腿。尽量把身子往身后退了退,不着痕迹的。 阿九不知道的是,他 心里骂着是变态的掌印大人,正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皱眉,还把身子往后退了退。心中暗笑。瞿婴抬了手臂,把玩手上戴的扳指,轻轻转动。 过了一会儿,阿九便倒在了瞿婴的腿上。 此时的第三辆马车里坐了两个女子。红绸坐在车的正中间,绿萝挤在角落里,轻轻一声哼。 “哟,绿萝妹妹今日是怎么了,这气可不小啊。”红绸拿着手帕捂嘴轻笑,眼里一丝得意。 绿萝别了头扭向一边,不太想理会她,“没怎么,早上贪嘴吃多了吧。”心中暗暗咬牙,怎么这样的女人就是招人疼?明明是两面三刀的,却迷得那帮太监一个一个跟丢了魂一样。 “呵呵,我可看妹妹早上明明没有吃多少嘛!”红绸轻轻笑道若是阿九在场,又要夸她温婉,连笑声都这么动听了。 绿萝正想着,又听耳旁响起声音,“莫不是被气得?也是了,使了那么大的劲儿去打小公子,可把人家疼的,不理你也是正常的。” 绿萝听她提起早上的事,肚子里又冒起一股火,侧了身子背向红绸。哪知红绸并不消停,“你还别说,那阿九公子的手可真是嫩啊,简直和刚做出来的豆腐块儿一样,白白嫩嫩的。”说着竟然去拉绿萝的手,硬扯过来,摩擦两下,“你看你,绿萝妹妹的手竟还没有公子的白呢,可得好好保养保养了。” 绿萝之前只是掌印大人府里的一个粗使丫头,扫地洗衣的都干,后来偶然一个机会把掌印大人的一件上好的袍子给缝好了,袍子是圣上御赐的,不小心被划破了。绿萝有功,这才被调到大人身边来伺候。她的手糙些,自然是不能和红绸这等一等丫鬟比的。 这话一出口,绿萝的脸色就变了。皱着眉头把手从红绸手里抽回来,按下心中的气愤。银牙碎咬,腮帮鼓起,却没法反驳,气没地撒,只好暗骂阿九个好色之人,为什么要让红绸也坐上轿子里。 被绿萝骂着的阿九,此时正躺在掌印大人的腿上睡得正香,没打呼噜没流口水。睡姿还算可观。 瞿婴忍了一会儿,赶在腿发麻前,把阿九捞了起来,揽在怀里。阿九软弱无力,倒在瞿婴怀里,头枕在他的肩上。瞿婴扭头看了看他啊洁白细嫩的脖颈,伸出另一只手,把阿九的衣领扯开,拨开散落的发丝,细细的按了一下。然后拿过小桌上的茶水,对着肩头淋下去,茶水从阿九肩头滑下去,滑进衣服深处,留下一串水渍。 做完这一切,瞿婴 就低了头下去,一口咬住阿九的脖子,睡梦中的人轻哼了一声,之后别无他声。 “爷,有急报。”马车外面杨荃等在那儿。 马车里没有声响,过了一会儿,才从里面传来声音,“进。” 杨荃掀了帘子进去,刚好看见瞿婴从阿九脖间抬起头来,似是有些不悦,舔了舔嘴角没再说话,瞿婴怀里的人依然睡得正好,只是脖间红色的血印在白嫩的皮肤上有些醒目。杨荃回神,恰好对上瞿婴不耐烦的眼,忙递上手里的东西,“爷,刚来的急报。” “嗯。”点头示意。杨荃便放在了小桌上,正准备退下时,听见那人说,“没有下次了。” 杨荃愣了一会儿,才明白瞿婴说的是什么。心里一惊,小心应下来。退了两步转身掀了帘子准备走,又听见身后有声音响起,“让人煮了血燕来。” “是。” 瞿婴低了头看阿九,又舔了舔嘴角,越发感觉他的滋味不错。搂着阿九的手有些酸,把他往上提了提,阿九脖间的血印在瞿婴眼前晃悠,瞿婴低头嗅了嗅,香味袭鼻,最终还是没忍住,俯下去细细的舔舐,把阿九脖间的血迹舔舐干净,添的如同最初一般白嫩,干净。 阿九感觉脖间有些痒痒,摆了摆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瞿婴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有些好笑,把他往上提了提,正想继续咬下去,突然发现不对劲。 有些惊讶,伸了手钻进阿九的衣服里,摸索一阵儿,最后摸出来两个大馒头。瞿婴对着这两个馒头有些想笑,噙着嘴角把两个包子重新给他塞回去。还以为这小童突然就有了两个傲人的胸脯呢,呵。这小子真有意思。 恰巧此时,阿九的肚子咕咕响了几声。阿九其实也挺屈的,本来早饭没吃,带了两个馒头以为回了马车能果腹,鬼知道这掌印大人为什么不让红绸来伺候。 瞿婴从袖里摸了一瓶东西,拔了塞子,对着阿九的脖子细细洒了一些粉末,粉末入了阿九脖间的牙印,慢慢的牙印开始收缩,合拢,渐渐消失,只是如果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见两个细小的洞。 胳膊酸痛,瞿婴一把把阿九扔下来,啪的一声重响,拍拍自己的胳膊。静静等着。摊开杨荃给的急报,上面只有五个字,“袁昨晚入京”。毁了纸条,再去看阿九。 比意想之中的慢了些,阿九在地上翻了个身,睡了一会儿,突然的睁开眼坐起来,直愣愣的看着瞿婴。 又是四目相对。 瞿婴也不说话,端了茶杯喝茶,揭开盖儿才想起里面早已没了茶水,仍然装着小咪一口,重重的把茶杯放回小桌上。 阿九被这声音吓了一下,立马回神。此时也不敢看坐上的人,赶紧跪着爬过去。许是刚醒,头还有些晕晕乎乎的,阿九差点歪倒。爬过去抱住瞿婴的腿,哆哆嗦嗦,不敢抬头,“爷,” 阿九真是害怕啊,他怎么就这样睡着了?还,还是趴在掌印大人的玉腿上,阿九越想越怕,“爷,小的,小的错了,”阿九是想找个理由,可是却找不出来,难道说是昨晚不顾夜禁出去撞鬼了所以没睡好? “跪好!”瞿婴没吼,但是声音却阴冷发寒。“嘭” 阿九不敢抬头看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余光撇过去,地上一个白玉碟子在打转,最后停下来,一旁还有一些糕点洒落在地上。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阿九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爷,血燕来了。” 车外有声音。 “进。” 杨荃端着一锅东西进来,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阿九,又看了看正在强忍嘴角的笑的瞿婴,有些无奈,上前一步,“爷,咱家冒昧问一句,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生气对身体不好。” 又冲阿九吼道,“蠢货,你又干了什么惹爷生气了,说了走心走心······” 阿九抬头看他,“杨总管,小的,小的睡着了······”阿九越说越没有底气,低了头去。自然没看见那两人的相视。 “爷,昨天晚上奴才使唤了秦九去帮我干了点事,跑了一趟,这没休息好······” 阿九有些奇怪,他何时帮杨荃办事?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杨荃竟然还帮他说话? 等了一会儿,才听见瞿婴幽幽道,“今日看在杨总管的面子上就算了。”阿九一喜,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连忙上前磕头谢罪。又听瞿婴话锋一转, “但是,还是要罚的,让你张长记性。” “是是是,小的该罚。”阿九连忙道。 “那,”瞿婴顿了一顿,“就把这地上的糕点捡起来吃了吧。再罚一个月的俸禄,赔这个玉蝶。” 发俸禄?阿九心想,我才来几天,就开始罚钱,再说,四娘给的你们都拿了去了。但嘴上仍然道,“谢谢爷。” 杨荃退了出去,阿九跪在地上捡糕点,心里打着小 算盘,假使不罚钱,这样的错他愿意多犯几次,吃糕点哪还是惩罚啊,简直是奖赏啊。 瞿婴看着阿九的嘴角,知道他又在想些稀奇古怪的。 午间休息时,绿萝跑来找他,端着一大碗东西,血红血红的。“喏,算你有口福,爷赏的,本小姐不计前嫌还给你带点。不像某些人,哼。” 阿九踮了脚看看碗里的东西,“咦,什么东西,我才不要,恶心死了。” “嗨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狗咬吕洞宾。秦九你喝不喝?” 阿九接过来,“你要是不想喝,我去给红绸姑娘。” “你敢。” 阿九不情愿的喝完,感觉像是在喝人血一样。擦了擦嘴,“爷为什么要赏你啊?” “据说是某个奴才惹了爷,这是给爷喝的,爷心情不好,恰巧被我撞上了。给你你还不要,哼。对了,上午不是你在眼跟前服侍吗?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爷啊?” 阿九心里一慌,把碗还给她,“哎呀,我肚子疼,要去茅厕,你自己回去吧。” “喂!” 阿九听着她在身后喊,跑的更加快了。不过,刚刚喝的这东西,杨总管当时说的是叫血燕吧,味道还行。 ☆、十章:初入安平 下午瞿婴唤了红绸去服侍,乐的阿九倒是清闲。和绿萝俩坐在马车里聊了会天,又休息了一会儿。醒来时车恰好停了。 听车夫说已经到了安平了,在入了县,却还没入城,倘若现在赶过去可能会过了夜禁时间,入不了城。便在城郊的小旅店住下了。 其实在哪都无所谓,对阿九来说都是混饭吃的,有人管吃管住,他老实本分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中午时没那么讲究,在那停在那歇,吃的也是些残羹冷炙。晚上伙食倒是不错,许是掌印大人体惜属下,给的银子多了,小店的老板自然好好招待。这样一想,好像掌印大人也是不错的啊。 阿九是服侍瞿婴的,还算是新人里混的比较好的。负责分配房间的人对他还算可以,给他分了个两人间的房子。与他同住的是一个□□来的小太监,十五六岁,看着比阿九大不了多少,但是跟在瞿婴身边也有些年头了。两人互相打了一声招呼,也没再多说什么就洗漱后睡下了。 因着下午休息过一会儿,阿九现在一点也不困,只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 闲着没事就爱瞎想,阿九就想到了瞿婴,想起白日里他棱角分明的面容,想起他凌厉的皱起的眉眼,还有他端着茶杯修长瘦劲的手,想起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那股子香味,其实,瞿婴也是挺好看的一个人嘛,除了,他是个太监。只是,阿九还是搞不明白太监到底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只是听着别人说,他也跟着这么想。好像懂又什么都不懂。 阿九对着自己脑子拍了一巴掌,怎么回事,竟然还对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起了心思。 他的这点小动静吵到春来了。春来没阿九那么好运,有马车代步,他是完完全全用双脚走了这么远的路,早就累的不行,后背刚一挨着床就睡着了。本来还打着呼噜,被阿九这一巴掌拍着,吭了一声,又似乎还在梦里呓语,翻了个身继续睡觉,鼾声接连。 阿九又想起白日里吃的那一碗血燕,这几日老是觉得头晕目眩,头重脚轻,吃了那碗血燕好像现在好了不少,心里对瞿婴的好感升了不少。想着等进来安平城里,找个时间去看看医生,最好能找点那什么血燕吃吃,身体要紧。转念又想起一个问题,他没钱啊! 四娘给的首饰,那么多的东西都被杨荃的人给没收了,还被罚了一个月的饷银,什么鬼,他压根都没拿到手好吗?那就等于现在他身无分文,还要白干一个月的事!阿九越想越气,又开始觉得瞿婴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困意袭来,阿九闭着眼时还在想着,赶明一定要找个机会,去套套口风,他那包东西能不能还给他,实在不行的话,和他五五分成也行,最底线是四六分,不能再少了。 睡眼朦胧,阿九昏昏睡了过去。 这个旅店又像是上个店一样,早早就熄了灯,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唯一亮着的一间房,是看东面的那间上房,暗黄的灯光透过门窗,印出来两个人影。 瞿婴手里拿着的是晚上的加急密报,上面写着的,骠骑大将军袁昭今晨已入宫,而宫里昨夜传出消息,圣上万俟州病情加重,恐是凶多吉少。 消息是今早赶发的,纵使再快马加鞭,也是在晚上才到他们手里。 杨荃站在一旁,低头看他的主子,瞿婴此时皱着眉一言不发。 “爷?” 瞿婴没动。 杨荃又试探性的喊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何事?” “那我们可是就回京?” 瞿婴愣了一会儿,淡淡道,“回去干吗?不回去!既然圣上让咱家来为他巡视,咱家就该好好的认真的完成圣旨。” 杨荃听他说完这一句话,急的额头都冒出了汗,连忙开口,想要劝阻,“爷,可是王家······”话还没说完,只见瞿婴伸了手,拦了他的话。 屋里顿时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瞿婴开口,“交代的事情差清楚了吗?” “暗卫送了消息回来了,说是在花楼长大的,秦四娘是个过了气的花魁,是自愿入行的,来时孩子就三岁多了。秦四娘是肃阳人,去查的人回来说家里没人了。其他也没可疑之处。” “那没有男人吗?” “没有,据说是个负心汉,属下无能,没查出来。”杨荃顿了一会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好像秦四娘犯了事,我们回同州的那天正被官府追,带着秦九一起跑路了。” 瞿婴想了一会儿,“犯了什么事?” 杨荃面露难色,“属下无能,······” 瞿婴皱着眉头把他打断,“下去吧。” 可是杨荃没动,“爷,要留下他吗?我派个人去······”后面的话没说完,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药可制出来了?”瞿婴终于回 头看他,只是脸上没有表情,又似乎是有的。 “···没有,但是据说快了···” “据说据说。据谁说?”瞿婴怒了,双眉拧的更紧,“杨荃你跟着我时间不短了吧。” “回爷,十九年了。” 瞿婴不耐烦了挥了挥手,叹了口气,突然感觉有些头疼,扶了额,有气无力,“你下去吧。” “可是爷,万一要是他们故意派来的······” “我让你下去!”这次提了音。 杨荃嗫喏着嘴,最后慢慢退出去,把门带上。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的灯熄了,夜寂静无声。 阿九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真实的,他听见了笛声。 又是笛声,阴魂不散。一声一声的,像是魔咒,吵的他不能安宁。阿九又梦魇了,突然的从梦中惊醒,喘着粗气,环顾一圈,没有笛声,没有他没命在林间奔跑时耳边的呼啸的风声,也没有怪叫声,只有春来的呼噜声,缓慢的,有规律的,让阿九安下心来。 摸了摸后背,湿透了。都是吓得。 阿九躺回床上,把被子掀到一边,睁着眼,看着顶,暗黑一片。 哗。 阿九猛地从床上纵起来,看着窗外好像有个黑影闪过。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一夜,无眠。 阿九困得很,却不敢睡,眼睛皮子要打架,又突然惊醒,就这样熬到了天明。屋内有光时,阿九就起来了,开门下楼,呼吸新鲜空气。又找了个地,用冷水冲了一把脸。然后坐在桌前静静等着他们。 安平城的县令姓孙,孙致明,同元二十一年的进士,回乡当了百姓官。 四十出头的样子,也是有些读书人的傲气,看着就有些冰冷,也许只是对他们这些司礼监的人。但是比起刘安吉来说好多了,至少看起来舒服。 站在府前迎接,不卑不亢。最后一行人进了府。 下午杨总管给他们放了半天的假,说是赶路累了,好好休息休息,但在日落前得回来。 绿萝特别开心,拉了阿九就要出去逛街,带他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阿九兴趣缺缺,倒不是他故意扫兴,而是他压根没钱啊。绿萝特别大方的表示要请客,被阿九婉拒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找了一圈,才在后院的厅前找到杨荃,待他说明来意,杨荃倒 也没说别的,喊了人去给他拿包。阿九特备开心,满怀希望的等着,结果等来了一对翠玉耳钉。 “杨总管,我,我那包袱里不是,不是这······” 杨荃白了他一眼,“怎么害怕我贪你的不成,我是在替你保管,你懂不懂,白眼狼。” 阿九憋了一口气,被打成内伤。鬼知道会不会还啊,还暂为保管!但一想到昨日杨荃替他解围的事,又不好上前理论,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撇了嘴往外走,小跑了两步还希望这能追上绿萝,至少还有个伴。这耳钉应该能换几个钱。 不成想,又摊上事了。 他又把瞿婴撞了。 咚的撞在他胸口,撞得阿九头疼,还得谢罪。杨荃拉下了脸吼过来,“没长眼睛的小兔崽子,还不跪下!” 阿九被他吼懵了,腿直直的就给跪了。 瞿婴今日心情不错,亲手把他扶起来,“这是去哪啊?” 阿九的手臂被他捉着有些不好意思,抽出来,“杨总管给小的们放了半日假,·······” “噢。”他拖了很长的音,“上街去啊,去吧。” 阿九得了令就跑,又被他喊住,“慢着。” 瞿婴捉住他的手,又从怀里掏了碎银子,放在他手心,“去吧,记得给爷买点好吃的回来。”说完就笑着转身了,笑的如沐春风。 阿九有些愣,但也开心。 绿萝还没走,见他来拉着他要给他说说刚刚打听来的好地方。可阿九此时却听不进去,他脑子想的却是瞿婴。 想起瞿婴刚刚牵了他的手,想起他含笑的看他的双眼。阿九打了一个寒颤,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还不会想要······ 如花大奶不还说燕来阁也是收小倌的吗,就是那种。阿九说不出口,感觉喉咙里像是塞了个东西,又像是吃了个癞□□,恶心。 艳阳高照的,阿九的寒颤一个接一个。 ☆、十一:药铺生事 安平的街没有同州的多,就那么几条,但是街道宽阔,且干净,车水马龙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一点也不输同州。 绿萝在京城呆了几年,最初的时候整日在瞿府后院忙的直不起腰来,压根是没有时间闲逛的。后来好不容易升了掌印大人的丫鬟,又因着之前的身份,多少还是被排挤的。如今到了这安平,杨总管放了半天的假,开心的很,像只小喜鹊一样,拉着阿九在街道上穿来穿去,叽叽喳喳。 阿九是从小跟着陶远那帮人活跃在同州城,大街小巷,都有他的足迹,已经小贩摊上的东西见怪不怪了。倒是像个跑腿的一样,不一会儿,阿九身上都挂满了东西,全是绿萝的,什么泥人捏的猪狗猫啊,精致又便宜的步摇头钗啊,东街老字号的小吃摊饼啊,乱七八糟的,都有。 街前热热闹闹的围了一群人,绿萝举着糖人说要去看看,拉着阿九就走,阿九身上大包小件的,有些东西又不能挤,小心避让着,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挤到最前一排,才发现是一个戏班子在表演,现在正进行着的是大变活人。绿萝玩心大起,不肯走。阿九只好陪她看。 其实这种把戏在同州的时候见的多了去了。当口放个空箱子,让围观的人来检查看看是不是空的,然后再把箱子合上,拿一块大布给遮着,故弄玄虚的念几句听不懂的话,哗的一声再把布掀开,箱子里就有了人了。 这无非是两种,要么是箱子底层和地那有问题,要么就是一开始就有人在里面,只是一些障眼法,看不见而已。 小把戏。 阿九嗤笑着想要给绿萝解解密,刚说了一句话就被她恶狠狠的瞪回去,绿萝鼓着掌同围观的人一起叫喊喝彩,等着见证奇迹。阿九只好闭了嘴站在一旁等着,百无聊赖。东张西望着就听见耳边炸响。扭过头看,已经有人从箱子里出来了。看身形还是个女子,娇娇弱弱的,被人扶出来。又是一阵起哄声。阿九静静地等着,想看看这些人怎么演戏,哼,能把演练过几百次的事再演的如同惊讶,那也是技术。 所有人都等着,等着那个女子抬头转身,想看看她的真容,想问问她刚刚是从哪儿被变出来的。绿萝睁大了眼睛,神采奕奕的盯着,阿九也等着,只是他是为了前者。 那女子抬了头,叫喊声更大了。 阿九倒是愣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回头看绿萝,她有些不高兴,嘟了嘴拉着阿九要走,阿九此时不乐意了,不想走! 两人拉扯间红绸已经看过来了。“咦?阿九,绿萝你们也在这儿啊,真是巧了。” 绿萝的脸已经黑了,背着她一言不发,此时再走就有点太过了。阿九面朝着红绸,一张脸笑的璀璨,“你,你怎么会从箱子里出来?” 身后有人想拉着红绸问问,不乏也有咸猪手趁机伸过来,阿九走过去护着红绸从人群中出来。又是一阵挤搡。 三人并排,阿九在中间。“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会从箱子里出来?你,你该不会当了他们的托儿吧?” “托儿?什么托?我也奇怪呢,我和他们也是出来逛逛,结果走散了,人来人往,正找着呢,结果就从箱子里出来了。”红绸说到这儿,顿了一会儿,“你,你们不会介意我和你们一起吧?” 阿九正想着红绸的话,怎么可能?这一般都是托儿,要么就是箱子有问题,怎么会是红绸从里面出来呢?想的入迷,也没听见她后面的话,再回头,就见红绸红了一双眼,楚楚可怜,倒是绿萝有些得意之色,抿着唇不说话。他正想问绿萝这就一会儿的功夫,又怎么了,只听红绸哭哭啼啼的开口。 “阿九公子要是不愿意奴家和你们同行,那我走就是了。” 嗨,他还当时什么事呢。忙道,“没有没有,一起挺好,一起逛街吧。” 绿萝有些不快,从阿九身上夺过她的东西,冷冷道,“我自己一个人就好了,不打扰你们了。” “你这又是怎么了,耍什么脾气?” “那你就当我是在耍脾气好了。” 阿九不松手,“别闹。” 绿萝眼一红,眼前就递了帕子,抬头,是红绸笑的灿烂,声音却楚楚可怜,“绿萝妹妹是不是不愿意我在这儿,那我走好了。”说了这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绿萝在心中暗骂她虚伪。 “没有的事。”这是回答红绸的话,阿九说完接了红绸的帕子,细细的给她擦脸,“别哭啊,好好的一张脸还要擦水粉呢。你不说要身体不大舒服要去看看大夫吗,我陪你去。” 说着就拉了绿萝,恰好前方就有一个药铺。走了两步才想起红绸,回过头对她歉意笑笑,没说话。 看病的大夫是个八十多的老头子,绿萝扭捏一番就是不肯去。阿九急了,“你不说身体不舒服吗,快去让大夫给你看看啊。” 阿九越说,绿萝的脸就越红。站在那儿又不肯动。 “老婆子· ··”大夫冲里喊了一声,又对绿萝他们道,“内人也多少懂点,不妨让她给你看看吧。” 绿萝连忙道谢,里屋出来个婆子,笑容满面的领了绿萝进去。阿九却不放心,皱着眉小声说,“那不是大夫能看好吗?” 红绸说自己也有些问题想要请教请教,跟着入了里屋。 那大夫摸着胡子,笑的高深。“有些事我婆子可比我懂得多。” 阿九不懂,但毕竟自己什么都不会,也就没再多说。突然想起自己胸疼的毛病,还有这几日老是头晕贪睡,便问了问大夫。 大夫让他坐下,伸手出来。 阿九在凳子上坐定伸了手过去。老大夫捏了手去把脉。 静了一会儿,又重新把一遍。 阿九见着老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还把了几次脉,心里不由嘀咕,该不会是进了黑店吧。而且,绿萝她们进去那么长时间都还没出来,若真是黑店该怎么办? “你过来,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阿九不敢过去,没准他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来偷袭他呢? “你过来,我不会害你的。我这个废人还能对你如何?” 他这么一说,阿九才看见,原来这个大夫竟然是······ 他没了双腿! 阿九有些不好意思,伸了头过去,那老头子大夫就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阿九睁大了眼睛退回来不敢置信。“你骗人。” “我骗你干甚?于我有何好处。我行医一辈子,看病无数,从不作假。” 阿九还想说什么,绿萝和红绸已经从里面出来了,手里提着几包药,对那婆子客客气气,有说有笑。阿九闭了嘴不说话,等着她们出来。那大夫也不再说话。 阿九问好了价钱,付了账几个人就走了。 此时日头有气无力的挂在西头,红霞一片,时候也不早了,逛了半天都有些累,打算就这样回去。 “阿九,爷不是还让你给他留吃的吗?”绿萝打趣道。说完了却发现身旁人在发愣。 “阿九?阿九?” “嗯?”阿九猛地回头,绿萝怒气冲冲。 “哦,是的,嗯。”阿九满脑子还是刚刚听到的消息,爆炸一般,轰轰轰的,不容他再想其他。 “我陪你去吧?” “···嗯?好! ” 红绸笑了一声,“我刚看见了之前的同伴,恐怕还是要去打声招呼,就不能和你们同行了。” 绿萝求之不得,赶紧点头。红绸轻笑一声,走了。 “你要买些什么?”问了话又没人回答。 “秦九,你到底是怎么了?” 阿九看她,双眼无神,“我也不知道。” 绿萝被他这个样子逗笑了,噗嗤一声,拉着他去买了些吃的糕点。仔细包好,往回走。 “绿萝,”阿九突然开口,“这男女是有什么区别啊?” 绿萝等了许久就等来这句话,老脸一红,气呼呼的骂一句变态,大步走了。这个人真恶心,不就是刚刚去问了女大夫一点女子间的私密问题嘛,竟然这样羞她。哪个女孩子不气人。 阿九看着绿萝走远,有些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绿萝,等等我。” “哎,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绿萝一听,提着裙摆小跑起来。 药铺里,一个女子绕进去,拨开大夫桌前坐着的病人,脚踩上去,“说,刚刚和两个女孩子一起进来的那个小子,你对他说了什么?” 大夫不慌不忙,“哪个?我年纪大了,不记事。” 那女子狠狠的把面巾扯下来,露出脸,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个,阿九。 “你是他什么人?”大夫不急不缓问道。 红绸脸色一暗,“自然是亲近之人。” “如此,你问他便是了。” 红绸拽住他到底衣服前襟,“老东西,你说不说?” “姑娘要我说什么?作为医者,自是要保护患者的隐私,至于姑娘,要是想知道,问他不就是了?” “哼。”红绸狠狠的放开他,手一挥,立马有人上来砸了铺子,围上来的看热闹的人赶紧散开。 等天色全暗,药铺里,地面狼藉,老婆子对着一地残渣抱怨,“你这是干什么?要你说你就说,非得闹得和当初一样吗?莫是又忘了你的腿忘了疼?” “哭什么哭,老了还怕死不成?就是记着疼,我才不说,只是医德。你一介妇人懂什么。” 再之后,哭哭啼啼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也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聪明的小天使,一定猜到了大夫说了什么吧? ☆、十二:余杨途中 脑袋里有些昏昏沉沉,等回了房间才想起来还给瞿婴带的有吃的糕点,打算去给他,又害怕被其他不明真相的人看见,说他会巴结讨好,又疑惑当时瞿婴到底是说的一句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站在院子里徘徊,脑子里嗡嗡想,像是要炸了一样。阿九狠狠的拍了自己的头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了?他阿九以前是这么犹犹豫豫的人吗?他明明是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上三分的阿九啊! 想的头疼,索性不再去想。阿九握紧那一小包糕点,低着头往院子里冲,大不了就当做是自己感谢掌印大人的一番提携好了。扭捏个什么劲儿啊。真是的。 可是,在瞿婴的院门口被拦住了。阿九是瞿婴随身服侍的奴才,他住的房间被安排在瞿婴院子的隔壁,走两步就到了。只是瞿婴的院门口站了两个人,看样子又不像是随行的人,毕竟这几天,阿九多多少少还是认了人的,即使念不上名字但也是认得脸的。 那两人把阿九拦住,冷着一张脸,“大人有令,任何人不许入内。” 阿九上前解释,自己是瞿婴的贴身服侍的奴才,是来送东西的。 但是没用。人家理都不理他,正眼都不给他一个。 呵~什么吗!阿九抱着糕点气哄哄的回了自己院子,安慰自己,这下刚好,也不用担心被别人骂谄媚了。即使瞿婴真的去问他,他也有理由回答啊,我去过啊,只是你自己院门有人不让我进而已。这样想,好像合理很多。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失落,说不上为什么。 阿九这次住的是单人房,果然地位高了,待遇跟着也就上来了,和他同一个院子的还有红绸和另一个人,好像是杨总管的徒弟。 院子里没有灯,阿九摸着黑回了自己房间,他没点灯,关了房门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脑子里又浮现了那个大夫说的话。 你这个女娃,莫是连自己性别都不清楚了? 你这个女娃······ 女娃······ 阿九自小跟着四娘混迹在花楼,来来往往的人都是在那儿找乐子,就连四娘自己也是,但是他从来都不知道乐子到底是怎个一回事儿,只知道是男女一双。 四娘对外说阿九是她儿子,阿九便以为自己是她儿子了。可是男女到底有什么区别,四娘没说,但是阿九知道,不就是女人胸前会有鼓鼓的一团吗,男人是没有的。除此之外,便无其他了。 可是,他并没有胸啊, 胸前一点都不鼓。 阿九想到这儿,突然又想起了自己胸疼的事儿。 想了一会儿,把门窗检查一遍,确认都是关好的,才回到房间。今晚的月光,照例好的很,透过薄薄的一层窗纸,阿九就借着那个光,把外衣脱了,隔着白色的里衣摸自己的胸口,有些疼,阿九忍住了。他摸到了胸前一个小突起,里面似乎长了颗小石头一样,轻轻一碰就疼。 若是在没去看大夫之前,阿九肯定会觉得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但是此时就有点恍惚了。脑子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同意,一个反对,搅得阿九头疼。 假如四娘在就好了。他就可以问问四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九还有好些问题想要问四娘,他想问她,那天那些官兵为什么会追他们,还想知道那个大夫说的是不是真的,还有那块玉,到底是谁给的,还有她为什么不让他进京,不让他与朝廷搭上关系······ 好多好多,阿九都想问她。 可是四娘现在在哪儿呢?她还好不好呢? 这些阿九都无从所知。阿九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人走在黑夜里,四周很寂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看不见,也不敢动,他害怕前方是悬崖是江海,他动一步就万劫不复。他还害怕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蛰伏着许许多多的怪物,就等着他一步一步走入他们的口中,然后一口把他吞掉。 最后,阿九看见了四娘,她静静的站在那儿,不言不语。无论阿九怎么呼喊她都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 阿九想说,娘我好想你,你快回来吧。他还想说,我不去了,哪儿都不去了,也不要什么权势富贵了,一辈子就待在你身边。 可是,都说不出来。 他的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四娘哭,看着她消失。 “阿九?你怎么了阿九。阿九?” “看样子是梦魇了,快把他摇醒。” “阿九。阿九你快醒醒啊,阿九。” “你让开我来。” “啪。” 阿九醒来就看见两个人头,直勾勾的盯着他。 “阿九你怎么了?没事吧?”绿萝一脸担忧。 红绸站在一旁给他递了手帕,“醒过来就没事了。” 阿九感觉脸火辣辣的疼,眼睛也疼。起了床在房间找到一面铜镜。看见了镜中的自己,红着 一双眼,鼓得像是灯笼一样,脸颊上还有红印子。 “你没事吧?”绿萝给他端了水让他洗漱,仍然有些不放心。 “没事。”阿九回头,扯了扯嘴角。感觉面部有些僵硬,头也疼。 “没事就好,那你快洗好出来,我们回京城了。” 阿九愣住,“进京?不是还要去巡视吗?”阿九脑子里又想起昨晚的画面,四娘不让他进京的。 “今早杨总管说的,据说宫里传来消息,圣上,圣上龙体欠安,急召咱爷回京。” 阿九脑子里轰的一声响。 这次的时间紧,瞿婴下令骑马回京。而那些妇孺和不会骑马的,就坐马车回去,不再是那么慢悠悠的了。 阿九是属于后者,跟着绿萝一起坐马车。这次回京的重点是掌印大人瞿婴,所以其他人等无关紧要。瞿婴带了杨荃还有司礼监一干人等一大早就出发了,红绸作为第一丫鬟,自然也是跟着瞿婴,这让绿萝羡慕不已。而锦衣卫那帮人则负责跟着马车,保护马车上的人以及车上的贵重物品。 昨日和阿九同院的那个小太监也留下来了,恰好和阿九绿萝同一个马车,马车上坐了他们三个人,还有一堆好东西,什么玉啊佛的,阿九觉得,肯定是瞿婴搜刮的民脂民膏。 用了早膳就出发了。他们一共五辆马车,毕竟不会骑马的也不多,除了他们三个还有一个婆子,一个随行的大夫,还有那个春来的太监。六个人,五辆车。 和阿九同车的那个太监,听绿萝说起过,是杨总管的徒弟,叫杨晖。这五月的天,他硬是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只露了两只眼睛,像是鬼魅一般,吓人的很。其实阿九很想让他去坐别的马车,肯定还有马车空着只带了物品,没带人。但是望着他那个黑衣裹身的样儿,阿九没敢说,硬生生的忍住了。 因为急着回京,不可能再去绕着护城河的母河巡视,多绕那么几步路了。绿萝说这次的路线改成了直接往东南方向,只用过一个余杨就可入京了。 余杨本来是叫渔洋的,那儿是个水乡,有水有山,山高大水深远,是个养生的好地方,也是隐居的好地方。唯一的问题就是路不好。 什么事都是有着两面性的,这余杨多山水,但多是怪山怪水,因此道路不好修整,虽说隔京城近。却因着这个并没有什么发张,余杨也不怎么繁荣。像是一个封闭的世外桃源一样。 此次寻这条路走,据说是掌印 大人的意思。 因着山路险阻,马车要在路上跑两天,这两天还没有住宿的地儿,连夜赶路。 夜晚天空只剩下几颗孤星,闪闪烁烁,星光黯淡,也没有月亮。像是要下雨一样。车夫仍然在赶路,车上的人就在车里将就的休息。 第二日醒来,马车停在路边。马低着头在吃草,几个车夫此时靠在马车外睡得鼾声一片。夜里果真是下了雨的,此时是停了,但是路面确是湿的,凹陷的地方还有积水树叶和路边的杂草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空气新鲜。 阿九下车时,发现那个杨晖也在,只露出来的眼睛从地面上移回阿九的脸上,让阿九好不自在,恰好内急,便往草丛深处去。他又想起那个大夫的话,脑子里突然想起有一年夏天,阿九忘了那时是几岁,陶远和那帮人站在小河边小的开怀,见阿九过来笑着唤他,说要比比谁的更远。他们都是背着他,他看的不太清,只能看见一束束水朝着河里去,然后他们就开始笑。没等阿九过去,陶远他们就被小河下流的几个洗衣的妇女拽着臭骂了一顿。 现在想来,好像是有什么不同。 阿九心里一惊,又往草丛更深处走了几步。蹲下小解完,浑身舒爽。可心里放着事,精神也不大好。 等回了马车那儿,有些愣,那儿只剩下一辆马车了。其他的都不见了。绿萝见了阿九回来,大呼“你可算回来了,他们都走了。” 阿九去方便的时间有些长,其他四辆马车早就走了,只剩下他们这一辆了。阿九也不敢耽误,赶紧上车。锦衣卫的那帮人骑着快马早就跑的没影了,似是在报复一般,留下他们几辆马车,可是如今就只剩下他们这一辆车了。阿九有些不好意思,害得他们掉了队。 杨晖闭了眼养神,一言不发。他的衣服遮的太多阿九看不清,估计他是在睡觉。倒是绿萝来了精神开始碎碎念,把锦衣卫那帮渣人骂了一通。明明就是爷安排了来保护马车的,结果跑的比谁都快,不就是看着也不在才敢这么嚣张吗,万一他们出个什么事,有那帮人好果子吃的。 阿九在一旁听得有些不好多说,听绿萝那意思是,最好要出个什么事,这样锦衣卫那帮人就能被罚了?这都是什么逻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可是,偏偏绿萝那张乌鸦嘴给说中了! ☆、十三:雨天遇刺 阿九感觉到车轮碾压过石头导致车厢颠簸,里面坐着的人,除了杨晖都往上簸了一下,颠的屁股瓣儿都疼。阿九想让那马车夫慢点,但是转念一想,好像就是自己动作慢,才导致他们落了后,如今这车夫不也是想快点追上前面的马车吗?她微张的嘴赶紧闭上。 绿萝倒是忍不住了,掀了帘子,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车夫是杨总管找来的,看起来三十多岁,老实憨厚的样儿。 只听见绿萝似乎在和那马车夫说着什么,具体的听不清,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扰乱了。 绿萝钻了进来,心有余悸,“后面跟了一群骑着马的人,来势汹汹,······”后面的话没再说完,看向了里面的两个人。 杨晖没说话,阿九愣了一会儿,小声问道,“应该不会是冲我们来的吧?” 说完扭头发现杨晖正看着她,阿九闭了嘴不再说话。 马蹄声越来越近,开始听得见说话声,“就在前面,快,驾,···” 绿萝和阿九互相看了一眼,一个撩开侧帘,一个出了车厢,果然,后面跟了大概十个人,都骑着马,一身黑衣蒙面,一只手里拽着缰绳,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分明是刀剑。 “大哥,能不能再快点?”绿萝催促那车夫。 车夫也估计到似乎遇上事了,使劲抽马。阿九感觉到一晃,向后倒去,撞到车厢后壁又坐回来。 奈何马车上还坐着这么多人,终究是没有后面的快。 “快点,追,别让阉狗逃了。驾!”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阿九心里也急,环顾车厢一圈,抱起车里的圆桌就从侧窗扔出去,绿萝拽住他,“你干嘛?这可都是爷的东西!” “都到这个时候了,当然是保命要紧,还管他什么爷不爷的。没追那群人就是冲着,冲着爷来的呢?”阿九本想说冲着瞿婴那个混蛋来的,但是车厢里还坐了个杨晖,总归是个外人,况且,刚刚也听见了,那群人明明白白的的说了是抓阉狗的。 绿萝立马反应过来,抄起车子里的玉佛就往后扔,使劲往那群人砸,还真有砸中的。两个人扔的浑身开始冒汗,歇息的片刻,看见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杨晖,他抬着头盯着阿九,盯的阿九心虚。“你看什么?” 他没答话。 “阿九,他们又跟上来了!” 阿九伸了身子去看,刚刚那些人被他们砸的落下了一段距离,此 时又上前来了。阿九也慌,可是此时车厢中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扔了! “前面两条路,往哪走?”车夫驾着车在外面大声喊。 往哪走?他们也不知道啊。阿九从没出过同州,绿萝没来过这儿,谁知道往哪儿走啊! 车夫还在问,眼看着分叉路就在眼前了。阿九和绿萝都朝杨晖看去。 那人终于起身了,电光火石间,阿九一阵眩晕被他夹着脑袋提了出去,他快速的骑上一匹马,把阿九放在他身前,回身斩了缰绳。 “分开走!” 阿九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在马背上了,她没骑过马,怕的要死,使劲的抱住杨晖的腰。幸好他们是面对着坐在马上。阿九看见的最后一眼,是绿萝被那马车夫拽上马,斩了缰绳,留了空车在路上。 两天路就此分开,被茂盛的枝叶挡住,再也看不见。 只是身后还是有几个人追来了。他们也是分了两拨! “你快点,他们快追上了!”阿九尖叫,叫完就感觉屁股又被挺了一下。疼。 马跑的快,阿九怕掉下去就抱紧了杨晖的腰,想着反正她现在在别人眼里还是个男人,怕什么,再说,这个也不是男人啊。阿九的头埋在杨晖的胸口,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有些熟悉。只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了。 “幸好马车是两匹马拉的。掌印大人怎么这么机智!”阿九感慨。真心是有先见之明啊,要是只有一匹马,四个人是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 “是吗?”头顶上传来一声淡淡的反问。阿九心想,终于肯说话了?但又感觉到哪里有什么不对。这声音很熟悉!阿九突然又想起刚刚说分开走时的那个声音,还有,还有这味道。 阿九深嗅了一口,猛地抬起头来。 马跑的快,风也大,吹掉了“杨晖”遮住面容的长衣衫,风呼呼的在耳旁呼啸而过,阿九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只看见头顶上的那个人低下了头,一双眼冲她笑的狡黠。 阿九心慌意乱,怎么会这样?他不是早上就走了吗?怎么会在这?又回忆起在马车上的重重,难怪他不说话,还那么淡定,难怪! 心扑通扑通跳的又快又急,阿九赶紧松开手往后退,想隔出距离出来。只是她忘了这是在马背上她差点摔下去。瞿婴揽住她的腰,往怀里压了压,“坐稳了!驾!” 路两旁的树呼啸着往后退,一滴雨落下来砸在阿九的 头顶,她抬起头来去看,恰好又有一滴落下来,砸在她眼睛上。雨开始下了! 阿九去看瞿婴,他依然是那副面容,只是脸上不少雨水,他眯着眼,似乎水渍进了眼里。阿九想去给他擦擦,但又想起那个传言,心里暗想,他跳出车厢的时候怎么就拉上我了呢,不是明明还有绿萝吗?相比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绿萝不是更安全吗?又或者,他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跑啊。他该不会······ 阿九越想越觉得瘆得慌,伸了一半得到手又缩回来。瞿婴揽着她手却紧了紧,像是害怕她掉下去一样。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暗下来。雨帘冲冲,阿九看不清身后的人了,但是那一声一声的马蹄,告诉了她,那些人一直都在。 马蹄落下溅起污水,再落下,抬起。 阿九伸了手用袖口给瞿婴擦了脸,但是雨大,刚擦完又落了下来。阿九听见一声轻笑。 雨水落在瞿婴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再落到阿九的脸上,衣服头发全都湿了。有些微冷,阿九感觉腰间的手又紧了紧,她完全贴在瞿婴身上,挤得她有些不舒服,胸口有些疼,脸一红就想挣脱,可是瞿婴没让,使劲抽了马一鞭子,那马吃疼,加了速快跑。 阿九听见身后的马蹄越来越近,这群人竟然追着他们不放。只听见一声,“放箭” 唰唰的破竹之声,落在地上,偏有一支射中了马,马尖叫一声,似是发狂一样,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瞿婴有些控制不住,让阿九抱紧他,松了腰间的手去抓缰绳,但还是晚了一步。 第二轮的箭又从雨中飞过来,那马经受不住使劲的想要甩掉身上的两个人,举着前蹄大叫。阿九没抓紧被甩了下来。 瞿婴想勒马去抓她,可马已经不听使唤了直直地冲向前。阿九看着白马黑影没入雨帘,有些失望,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起身,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阿九有些绝望,左右看了一眼,左边是一片竹林,右边是灌木丛,茂盛的很。想往林中躲时,只听一声啼叫,雨中的黑影又冲回来。 瞿婴跳下马扑向阿九,那匹受了惊的马冲向后面的那些匪人。阿九乘机搀着瞿婴往灌木丛中走。瞿婴却像是没了力气,走不动。 “就在这里面,给我搜!” “活捉阉狗的赏金万两!” 阿九加快了步伐,往林中深处走,树叶上的雨落下来迷的她睁不开眼。越往里走却看得见光。 林子后面竟然是一处崖! 阿九想挽着瞿婴另寻路时,却发现那群人已经追上来了。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心一横,阿九揽着瞿婴就跳下去了。 “妈的,去看看!” “下去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阿九闭了眼,却没感觉到疼,小心翼翼的睁眼,只见两个人竟然挂在悬崖边上,瞿婴背上插了一支箭,一手揽着她,一手抓着从悬崖上垂下来的藤,见阿九看他,还冲她笑。最后似乎树真是没了力气,手一松,落了下来。 落下去的时候,阿九没感觉疼。 恍惚中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自己又回到了燕来阁四娘房间的那张大床上,软软的,舒服极了,又好像床上有水,一直在滴答滴答的漏雨,滴在她的脸上。 阿九就醒了。 灰蒙蒙的天,淅沥沥的雨。 还有她身下压得已经昏迷过去的瞿婴。 阿九回神,又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叫喊声。果真是有人来了。可是瞿婴此时昏迷着,她能怎么办?左右环顾,看见了一个洞口,身边一条河,心一横,脱了瞿婴的外衣,连同自己的再包上一块的大石头,使劲往河里扔。然后拖着瞿婴就往洞里走。瞿婴人高马大,阿九动不了,一步三歇。可是那些人的叫喊声愈来愈近,阿九咬着牙把他往那洞口拖。 悬崖不高,奈何都是些石头和灌木丛,这一路下来,不死也要伤,阿九被瞿婴抱着,没伤多少,可瞿婴就没那么幸运了,额头青紫,脸上都是伤口,至于身上,不用想也知道。 雨水冲刷了痕迹,汇向河流。 阿九隐约听见那群人的声音,可是雨大,又听不清,再后来就听不见了。她睡了一觉,又迷迷糊糊的被雨声吵醒。 强打起精神来,瞿婴在一旁□□。 阿九使力把他翻了个身,他白色的里衣满是泥泞,背部那一块却是血红。半截箭还在里头,阿九想把它拨出来,使了劲,没拔动,瞿婴倒是醒过来了。疼醒的。 见阿九在脱他衣服,一把抓住阿九的手,捏的阿九生疼。 “你干什么?”瞿婴血红的一双眼瞪着她。 “我,你受伤了,我帮你把箭□□······” 话没说完,瞿婴又昏过去了。 ☆、十四:回京入府 阿九扒了瞿婴的里衣,方才看见那半截箭,箭上有倒钩,拨出来时,倒钩挂着肉,往外拉扯着,血就往外流。阿九不敢使劲拔,瞿婴的背上满是伤口,箭头周围呈现乌紫,流出来的血也开始发黑。 这箭上有毒! 也是,那些人拼了命去追他们。又怎么会只是单纯的箭伤。箭头必然是抹了毒的。 这得尽快把箭□□。 可是阿九又下不了手。往外拔一次,就听见瞿婴闷哼一声。阿九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清醒着还是怎么。 “爷,爷,你醒醒!” 阿九喊了几声,伸手去推他,没有反应。顿了一会儿,伸了手往瞿婴脸上啪的一声打下去,瞿婴动了动,没醒。阿九默念,爷,对不住了。举起手又要打,被抓住了。 瞿婴皱了眉头瞥她一眼,有气无力。 阿九赶紧喊他,“爷,这箭上有毒。” 瞿婴似是很疲惫,一副我知道还用你说的样子,“拨出来。” 阿九连连摆手,“不不,我不敢。” 瞿婴动了动,从身侧拿住一把刀,硬塞在她的手中,命令她。“快点!剜出来。” “我不敢,我真的不敢。”阿九摇头后退,被瞿婴拽了回来,“秦九,剜出来!” 阿九被赶鸭子上架,拿着刀哆哆嗦嗦,始终不敢下手,被瞿婴催促。 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颜色也黑了许多。阿九心慌意乱,咬着牙把刀□□伤口里,使劲一挑,只听瞿婴重重的哼了一声,大拇指粗的箭头被挑了出来,扔在地上。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还好一次成功。 瞿婴又闭了眼,阿九想喊他,又不敢喊。伤口没了箭头阻着,血流的很快,阿九看了看袖子,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儿给他捂住,不让血流出来。猛然又想起,这血是毒血,还是流出来好。 此时雨还在下,稀里哗啦的,隔绝了一切声音,阿九不清楚那帮人走了没有,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洞里光线暗的很,天阴沉沉的,照进来的光也少的可怜。阿九借着微光看见了瞿婴的伤口发白。本来就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还被雨淋,湿衣服捂,现在伤口周围那一块儿变成了白色,惨白惨白,比瞿婴的脸还白。 阿九想了想,把伤口那儿擦干净,低下头,用嘴附上去,把毒血吸出来,再吐出来,一遍一遍,最后直到吐出来的血恢复 成红色。 阿九脑子里想的是,这一箭是瞿婴替她挡的,大不了她再救他一次,这就算扯平了。所以阿九是想逃走的,四娘不见了,陶远没找到,莫名其妙的碰见了他们,跟着离开了同州,如今竟然要去京城。越来越荒谬。恰好现在是个机会。反正她也不欠谁的情了,趁着这个机会,悄悄的走了,瞿婴昏迷,也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在乎,就算去问。也只当做是被那群匪人抓走,下落不明而已。 即使同州回不去了,还可以留在这个余杨啊,反正这道路不通,也不会有多少人来。安平也好啊。阿九又想起前晚梦见的四娘,她一定是在怪她的吧。她要回去,要去找四娘。 对,她要走。 阿九在怀里摸了摸,身上没有其他的东西,只是那天说要给瞿婴买的糕点还在。她把糕点拿出来,糕点已经被压的碎了,但还是能吃的。把它用包好放在瞿婴身旁,这是用他的银子买的,还是还给他。而至于瞿婴,堂堂的掌印大人,自是会有人来救他的。 做好这一切,阿九站起身打算离开。 起身的那一刻,有些头晕,阿九只当是蹲时间长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脚迈了一步,头晕眼花,摇摇晃晃,倒下去的那一刻,阿九突然想起来,她刚刚吸毒血的时候没有漱口! 莫不是毒血······? 再之后,阿九就不记得了。 又是做了一个漫长漫长的梦,那时阿九才七岁。 陶远领着隔壁胡同的一群小子说要去游泳,就在同州城南的那条河里。阿九那天偷偷摸摸的避开了四娘,出了燕来阁去找他们。 最后在河边找到了。他们一行人排排站,站在河边,背对着阿九。阿九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只听见他们在笑,笑的肆意。阿九就喊他们,但是她感觉自己的脖子似乎被掐住了,发不出声音。最开始是说不了话,慢慢的她感觉好像呼吸也有些困难了,难受,痛苦。 她想喊,陶远就在她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但是她喊不出来。 绝望的时候,陶远转身了。阿九很高兴,迫切的希望他能帮帮她。但是陶远却狞笑着走到她面前,和那群人一起,把她抬起来,走到河边扔下去。 河水瞬间涌上来,从她的嘴里耳朵,眼里,钻进去······河水又苦又涩,不是滋味。 身子慢慢下沉,沉下去的那一瞬,他看见陶远站在岸边冷笑,他说,秦九,你骗我,你是 个女人。他的脸越来越狰狞,最后变成了瞿婴的脸,瞿婴的脸又慢慢放大······ 还有说话声传来。 “怎么还没醒?” “爷,刚喂了药,药效还得一段时间。” “把他打醒!” 阿九听到这儿,心里一惊,就睁了眼。 眼前还是瞿婴的脸,皱着眉头,一脸不悦。 熟悉的车轱辘声,马车摇摇晃晃。阿九刚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还不滚下去!” 阿九扭头,自己竟然躺在瞿婴腿上,车厢里还有一个人,是杨荃。还想再看看时,就被瞿婴毫不留情的推了下去,滚落在杨荃脚边。杨荃把阿九扶起来。 “这是哪?”阿九问道,他们不应该是在那个乌漆嘛黑的山洞里吗?她还要回同州回安平的呀! 瞿婴没回答,只是轻哼了一声。阿九这才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那件脏的要死的白色里衣,换回初见他时的那件暗黑金边蟒袍服。 “马上就回府了。”杨荃回她。 回府?谁的府?瞿府那不就是在京城?阿九一脸惊恐,他竟然到京城了? 顾不上其他,阿九拨开侧脸伸了头去看,此时正走在一条宽阔的街上,街上热热闹闹的,叫卖声渐渐传入阿九的耳中,明晃晃的阳光落在阿九脸上,有些晃眼。一切都这么真实。 “咕~咕~”阿九连忙捂住肚子,一阵窘迫,回身放下帘子老老实实的坐好,偷偷去看瞿婴,他一脸鄙夷。 “停车。”瞿婴喊住车夫。 “爷,马上就到了。宫里来的人正等着呢!”杨荃有些迟疑,这掌印遇刺的消息,一传回京城,宫里就派了人来了。 “哼,惺惺作态。去,让人买点吃食上来。” “爷,···” “你去买!”瞿婴眉头紧皱。 杨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下了车,他一下车,瞿婴便让人赶车。 阿九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情况?若是这吃食是因为她去买的,那杨荃岂不是要恨死她了? “爷,···”阿九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开口,“爷,小的不饿···” 瞿婴扭头看她一眼,“我说了是给你买的吗?自作多情。每一个让我省心的。” 阿九赶紧跪下,另一方面捂紧肚 子,免得它又不合时宜的叫了。 瞿婴白她一眼,腿往前一伸,“给爷捏腿。” “······” 回了瞿府,瞿婴人就不见了,只是喊了个小厮带着阿九。阿九人生地不熟的,有些害怕,想和那小厮套套近乎,鞠了一躬客气的话还没说,只听身后有人大叫,“秦九你给滚过来。” 还没看清楚,整个人就被一坨绿给包围了。 “你怎么才回来,我都担心死了。” 阿九没绿萝高,又是弯着腰,被她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连忙把她推开。绿萝眼睑还挂了几滴泪水。 “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嗯,”绿萝笑笑擦了眼泪,又拉着她的手,“走,我带你转转。” 那小厮见有绿萝带着就先回去。阿九赶紧向他道谢,吓得那个小厮一脸受宠若惊。 “阿九,你现在可是爷的贴身小厮了,还这么客气。都比我混的还好了。”绿萝笑她。 “什么?”什么贴身小厮? “爷已经说了,你现在就是爷的人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绿萝解释。“你还不知道吧,锦衣卫那帮混蛋现在被爷丢进了刑部去了,叫他们嚣张······” 绿萝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但是阿九完全听不进去了。 贴身小厮?也就是意味着她逃不出去了? 绿萝说,那日“杨晖”搂着阿九上了马走了之后,那车夫也带着她走了另一条路,那几个黑衣人追上他们之后,却没有杀他们,而是掉头走了。那车夫是个胆小之人,弃了绿萝跑了。绿萝一个人跑去了村庄求助。在之后被人救了回来。 可是阿九听着却感觉有什么不对,按说绿萝在瞿婴身边待得时间比她还长,怎么会没发现那个杨晖就是瞿婴呢,而且,那个车夫也不像是贪生怕死的人。 更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瞿婴是和杨荃一早就骑马赶回京城,遇刺一事又是和马车一行在一起,没人会奇怪吗? 没人给她解释,阿九也不清楚他们是在山洞里怎么被找到又回了京的。没有人告诉她。 绿萝把阿九领到她的房间。阿九的房间竟然在瞿婴院子的旁边的一个小院里。隔着一个院墙,也不知是殊荣还是其他。同一个院子里还有红绸和杨晖。绿萝被人叫走后,阿九感觉有些累,便在床上躺着。这房间早有人收拾过,干干净净的,大又宽 敞。但是阿九突然好想念燕来阁四娘的软床。 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阿九懒得去开门,想起了绿萝的话,她现在可是一个高级小厮,不用那么低三下四的了。顿了顿,对着门口道,“进来。” 一个小厮端了托盘进来,朝阿九行了礼,道,“爷让小的把这糕点给您送来,还有一句话。”他说完顿了顿,阿九有些奇怪,“什么话?” 那小厮清了清嗓子,站直仰着头目不斜视,“告诉秦九那个狗东西,吃完了赶紧给爷滚过来。”说完又弯着腰退了出去。 阿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好久说不出话来。 ☆、十五:夜入皇宫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一丝熏香在燃着。 杨荃弯着腰给瞿婴沏了茶,才开口。“爷,您这次实在是太冒险了,万一那秦九真有点不轨之心···” “那爷要你们是干什么的?”瞿婴端起茶杯白他一眼,“那帮人问出什么话没?” “刑部的人来说,在送去之后,全都自尽了。” “一群饭桶!”啪的一声茶杯落在地上,裂成碎片。 “爷,那宫里的···?” “知道了,下去吧。” “是。” 门外响起一阵琐碎的声音,瞿婴伸了手让杨荃等一会儿,两人都不说话,静候门外的动静。 瞿婴对杨荃偏了偏头,杨荃提了气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门外站着阿九。 阿九正低头摆弄自己的衣服,也不知这衣服是怎么回事,那么繁琐,她不会弄,也没人教她,只好随便掖了掖,哪知就走了这几步的路,恰好要敲门的时候就散了。 门突然开了,倒是把阿九吓了一跳,抬头,是杨荃那张臭老脸,“你在这儿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阿九赶紧把手里的衣带往衣服里使劲一塞,向杨荃行礼,“杨总管,小的是来找爷的”说完又忙加了一句,“是爷吩咐小的来的。” 杨荃静了静,没听见任何声响,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沉着嗓子偏了偏头,“进去吧。” “是。” 屋里很暗,阿九踏了一步就不敢再迈进去,黑漆漆的一片,静的吓人。阿九没关门,她怕。伸着脖子喊,“爷?” 没人应。“爷?爷在吗?小的是阿九。” 阿九觉得有些奇怪,杨荃刚刚才出来,里面不可能没人啊。脑子晃出一个念头,莫不是这杨荃杀了瞿婴,事先假传瞿婴的令把自己喊来,这样刚好栽赃给自己?阿九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怎么办?阿九转了身就往外跑,不行,得喊个人和自己一起进来,不然真出个事,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啊。 “把门关上。”淡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九打了个寒碜,又反应过来,这是瞿婴的声音。 关了门,再回身时,桌子上多了一根亮着的红烛,也许是本来就有,只是刚刚才点着而已。瞿婴坐在桌旁,噙着一双桃花眼看着她笑,地上还有一摊水,破碎的茶杯四分五裂。这是一个谋 杀现场啊!阿九想。 “你刚刚跑什么呢?” “没,没。小的没跑。”阿九讪笑。 瞿婴也不多说什么,起身往外走。阿九只好跟上,腹诽道,这又算什么,喊了人过来,过来了又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正想着瞿婴就发话了,“跟我进宫。” 什么?进宫?阿九愣了,进宫干什么?愣着的功夫,瞿婴大步走了很远了。阿九赶紧追上去,腆着脸往瞿婴面前凑,“爷,进宫啊,小的不能进宫啊。” “为何?”瞿婴突然停下,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似乎想听听有意思的答案。 阿九眼珠转了一圈,“小的不配啊,皇宫多么神圣啊,金碧辉煌,”阿九急的额头冒汗,可就是说不出来话,更加后悔没好好听陈夫子授课了。“小的,小的是一介草民,没什么见识,不敢进宫,怕冲撞了贵人。” “哼!”瞿婴似乎不高兴,冷哼一声,扭了头转身就走,“还不快给爷滚过来跟着。” 阿九听出来了他话里的不悦,不敢多说,跟了上去。 府外备了辆马车,天色已晚,这条街上没什么人。阿九又想起了绿萝说的,瞿婴喜静,必然是远离了喧嚣吧。 瞿婴踩着蹬踏上了马车,瞥见了还在原地站着的阿九,冷着声叫她,“滚过来。” 阿九赶紧小跑着凑过去,瞿婴已经上了马车了。 “愣着干嘛,滚上来。” 阿九扭捏一番上了马车。瞿府的马车真是大啊,气派!只是里面的那个人散发着冷气,阿九不敢靠近,老老实实的跪在那儿。 瞿婴看着阿九那副样儿就来气,明明是个比谁都厉害的主,偏偏装的一副怕得要命的样儿。一想起那天阿九抡起胳膊给他的一耳光,心里就来火。 “滚过来。” 阿九抬头看他,浑身都散发着冷气,夹杂着火焰,冰火两重天。阿九摇头赔笑,“爷,小的就跪这儿就好了,嘿嘿。”干笑两声。笑完之后发现瞿婴也在笑。 “停车。”瞿婴笑眯眯的看着阿九,“滚下去,跟着跑。”又对着外面的车夫喊,“爷有急事,马车要快。还有,来个人陪着他,敢走一步就给爷往死里打。” 阿九瞪大了眼看着瞿婴,她又有哪儿得罪他了?连忙爬到瞿婴脚边,抱着他的腿,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开,“滚下去。” 这一脚踢的,正中阿九胸口。疼的要命,阿九爬起来,瞿婴的脸色不好,不敢再上前,只好转了身往马车外走。 “没听见吗?爷让你滚下去,不是走下去!” 阿九没了法子,只能在心里咒骂,骂完还是要趴着滚。 滚了两圈,最后没注意,第三圈只有一半,就从马车上翻了下去,跌落在地上,摔得生疼。 像极了从同州走到那天,她跌落下来,马车从她身边过去,扬起灰尘,只是唯一不同的是,还有人拉力扶她。 扶她的那个人,阿九还认识,和她同过屋的小太监,春来。 春来把阿九扶起来,“小九哥,咱快些走吧,爷的马车跑远了。” 阿九有些好笑,小九哥?这是什么称呼,况且,她还比春来小,都没他高呢。春来弯着腰搀着她,“咱爷啊,就是脾气不太好,你得顺着他,就像发狂的猫儿一样,要顺着他的意思,给他顺毛,他才不会咬你。” 阿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这小太监真有意思,竟然敢把掌印大人比作小猫小狗。这一笑,刚刚摔了的腰就又开始疼了。阿九扶着腰就□□。 春来扶着阿九,“小九哥,咱快走吧。爷让小的来监督您。事没办好,可是要罚的呢!” 阿九哭笑不得,“好好好,咱们走。” 瞿婴挑了窗子看见的就是阿九笑的满面春风,还和那小太监勾肩搭背,刺眼极了。 哼。个小兔崽子。手一招,又喊了一个人去催促他们俩。 阿九气喘吁吁的跑到时,瞿婴坐在马车上等的都快睡着了。见她来了,也不让她有片刻歇息的空档儿,领着就往里走。 司礼监的第一人,又深得圣上恩宠,有着殊荣,可以不用下轿。瞿婴让马车停了,下了马车就往城门里走。阿九连忙跟上,进门的那一瞬,抬头看了看头顶,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正阳门。 阿九没来过京城,也没进过宫里。跟在瞿婴后边,可算是长了大见识。左看看右瞅瞅。只是现在已过了戌时,天色昏暗。即使有小长随在前面打着灯笼领路,阿九还是看不太清楚。瞿婴的步子又挪的大,阿九都快跟不上了,又害怕跟丢了。只好收了心思老老实实的跟着。 一路上遇上好些人,都向瞿婴行礼,瞿婴也不看他们,目不斜视的往前走。阿九突然觉的他好神气!跟在瞿婴身后的感觉还不错嘛。 也不知走了多久 ,绕了几个长廊,一层一层的围墙,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一样。 阿九走到实在是无聊,就跟着瞿婴的步子,盯着他的脚落下的地方,像提着线的木偶一样,他挪一步,阿九就挪一步。瞿婴人高马大的,腿也比阿九长,阿九迈不了那个位置,就小跳一步跟着,慢慢的,觉的还蛮有意思。 突然,瞿婴停了下来。阿九提着的脚还等着踩他的印,却发现他的脚转了方向,朝着自己了。赶紧抬头,瞿婴正好面对着她。 “你在这等着。” “是,爷。”阿九这才发现已经到了一个殿前。顶梁上却没挂灯笼,黑漆漆的,阿九有些不适应。刚刚领路的小长随也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那儿。她的身后是比她还高上许多的门,瞿婴就是推了门进去的。但是,那里面也是漆黑一片,看不见一点光儿。 等了一会儿,竟然有微风。阿九搓了搓手,就看见远处有光亮,慢慢的朝这儿过来。近了才看清,是一个人提着灯笼。 是个鹅蛋儿脸的女人,长得比红绸还美上几分。她见了阿九朝她福了福礼,朱唇轻启,“奴婢是宝岚宫里的宫女,咱们主子请您过去一坐。” 阿九有些不明所以,宝岚宫是什么宫,里面住的又是谁?又不认识她为何请她过去?有句话说得好叫午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九觉得,那些人肯定是冲着瞿婴来的。如今瞿婴又进了里面,没人帮她,怎么办? “掌印大人让奴才在这儿等着,奴才不敢私自走动。” 那宫女轻轻一笑,“这有何难,即使掌印大人追究起来,我们娘娘自会替你说话。” 哼,说话有屁用,也要看瞿婴给不给面子啊。阿九后退一步就要拒绝,却见那宫女弯了一边的嘴角,“我们娘娘要请的人,还没有请不到的。” 阿九听她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是软的不行要来硬的了!没想到她的话说完,就出来了四个太监,挽了袖子上来就要去拉阿九。阿九急的没办法,双手难敌他们,更何况他们又是些膀大腰圆的汉子,力量悬殊。那四个人抬了阿九的手脚就往下走,阿九赶紧呼救。可是他忘了这儿黑灯瞎火的,压根没人。 正害怕着,就听见了声音,“我看谁敢动我的人。” 阿九回头,瞿婴站在夜色里。 那丫鬟走上前,不慌不忙的行礼,“大人,我们娘娘想请···” 话还没说完人就飞了出去,瞿婴 站在台阶上一脚踢了过去,踹的那个丫鬟滚下来。那四个太监这才放手。阿九挣脱了束缚,迅速跑到瞿婴身后躲着,可怜兮兮“爷,你可算来了。” “告诉你的主子,打狗还要看主人同不同意。圣上如今龙体欠安,你们在殿前喧哗,成何体统,来人。”瞿婴一声吼,这才从那门里出来两个人。“把这几个狗奴才压下去,赏五十大板。” 领了命,那五个人就被抓了起来。那丫鬟还在叫嚣,“瞿婴,我可是淑妃娘娘的人。” “哼,”瞿婴轻笑,“给我拔了她的舌头。” 往回走的路上,阿九没有说话。她突然又觉得,她身前的这个人像是地狱里来的修罗一样,让人害怕。 并没有回府,瞿婴带着她去了另一座殿里,依然没有灯,暗的很。 阿九有点内急,但是她不敢说。她就坐在那儿静静的等着。 瞿婴就开了口。“你不是一直想问我为什么会把你带在身边吗?” 阿九惊讶的抬头,瞿婴正低着看她,暗夜里,她的眸子泛着红光,有些吓人。 “你过来,我告诉你。” 阿九愣愣的就靠过去了,心里有些害怕,还有别的,好奇,忐忑。 瞿婴伸了手把她揽在怀里,“我告诉你。” 阿九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下文,正想开口问时,突然感觉脖间一疼,然后是脸颊毛毛的触感。瞿婴把头放在她脖子上,咬她。阿九感觉全身的血液开始往上流,往她脖子那儿涌,然后想抽丝一样,带着疼痛离开体内。 ☆、十六:皇帝驾崩 火红的太阳缓缓从东面升起,第一缕阳关照进来时,钟声响起,响了三下,沉重而缓慢。瞿婴从她身边站起来,背着她摆弄皱了的衣摆。阿九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淡淡的说了句,“你先回去吧。” 再无其他。 瞿婴出了门就走了,阿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一种单薄的感觉,说不出来的凄凉,又好像没有,他的步子迈的很稳,一步一步的。 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阿九才起身。 出了殿门,又想不起要往哪儿走。昨夜是入了夜来的,又是长随领路还有瞿婴,也没怎么记路,今日就不一样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阿九想找个人问问,可是一路上遇见的太监丫鬟都是行色匆匆,还没等她靠近,就走远了。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问了路,那太监就走远了。弯着腰一步一步的小跑。阿九有些莫名其妙。 顺着小太监指的方向,阿九走了好久,看见了不少人。她怕惹事,尽量靠着边走,不过,也没有谁去注意她。 马车还等在正阳门外,阿九过去时,春来就迎上来了。 他也没多问,让阿九上了马车,就往回赶。阿九还别扭着不肯上去,最后春来搬出了瞿婴,阿九才作罢。上了马车,阿九才反应过来,瞿婴一直和她在一起,什么时候吩咐过这些?暮的又想起昨夜里的瞿婴,压在她的脖间吮吸,湿糥的舌尖扫过,像是爬过一群蚂蚁,痒痒的,让阿九战栗。 今日里马车走的是正大街,阿九这才能看见它的真面目,但是近日的街上没多少人,清冷了不少。下车时,阿九忍不住的问了春来,在对方一脸的惊讶中,才得知,老皇帝驾崩了。 阿九突然想起来早晨的那几声悲怆的钟声,似乎现在还在脑子里盘旋,久久散不去。又回忆起遇到的那些人,行色匆匆,还有他们的服饰,都换上了灰白色的麻衣。这些,都被她忽略了。 阿九突然想起了陶远,那时两个人站在大街上争论,还说老皇帝时日不多,不久必然有动荡,没想到,这么快这一天就来了。 瞿婴作为司礼监的掌印,留在了宫中。 此时的宫里热闹非凡。王皇后跪趴在老皇帝的御榻前哭的稀里哗啦的,贵妃赵从婉紧跟其后,其他的妃嫔公主跪了一地。再往外的殿里是披着孝服的文武百官。 瞿婴站在一旁,看着王如莹脸上的泪珠不停的往下掉,脸颊簇红,一时花了 眼。万俟州在位四十又三年,在他还是太子时就娶了王如莹,那时她爹还只是四品官,而万俟州也是个不太受宠的皇子,一晃就又快五十年了。 万俟州十六岁迎娶王如莹,十八岁登基,王如莹一下子就从王妃成了国母。如同万俟州一样,那些昔日里王府的小妾,没一个入了宫,没一点手段是不行的。万俟州与皇位之间隔着一个嫡太子,一个受宠贵妃的四皇子,还有他最小的一个弟弟万俟宏。最后却是他登基了。里面的弯弯绕绕,皇家的隐秘私事谁都不清楚。 瞿婴想,这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呢? 正想着,王如莹就抬了头看他,五十岁的女人保养的如同三十多一样,脸上只擦了些淡粉,在其他人眼里看来,应该算是不错了。可是瞿婴却觉得有些恶心。 “瞿掌印,”她开口,立马有人上前来搀扶她,王如莹手里拿了一块帕子,把脸上的泪渍擦干净,又恢复了国母的庄重,“昨日夜里,是你在圣上的寝宫里,圣上,”她顿了顿,眼泪又掉下来,“圣上的身体还是不错的,太医都收了会好起来,怎么就突然,突然走了呢?”说完又呜呜哭起来。 “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可是咱家谋害了圣上不成?”瞿婴一针见血的指出来。 “那圣上怎会去的如此,如此···” “如此急促,甚至来不及立遗诏?”瞿婴含了笑说完,那眼里的笑实在是刺人。 “瞿婴你大胆!” “圣上驾崩,皇后伤心欲绝身体不适,来人,还不快把娘娘扶下去休息。” “瞿婴,你···” 一出闹剧之后,就准备丧礼仪式。 嗣皇帝、皇室成员、百官军民服丧服二十七日,停止娱乐、婚嫁活动。 灵柩中的大行皇帝,接受宫中备极哀崇的丧礼仪式:发丧、宫中举哀、沐浴、饭含、入敛、发引。在这过程中,以嗣皇帝为首的举哀成员按礼仪官的指挥,高声哭、踊(顿足)。 瞿婴突然觉得,其实万俟州挺悲哀的,王皇后给他生了个儿子,长到十二岁的时候骑马摔死了。后多年无所出。赵从婉是后来选秀入宫,还没几年便在宫里站稳了脚,夜夜恩宠,偏偏生不出来,生不出来就算了,还不让别人生,能生出来的全是公主。生出来的皇子全都莫名暴毙。如今躺在这儿,底下跪的是清一色儿的公主。 人人都知道,皇帝死的那一晚,喊了瞿婴进了殿内 ,可没人知道说了什么。 天气逐渐炎热,气温升高。一切从简。 万俟州在殿内停了五天,每天定时换冰换水,可是,还是发出了一股子味道。夜里守夜的人躲得远远的,捂着鼻子不想靠前。 瞿婴站在殿外看着,有些想笑。那灵柩里的人,活着的时候是九五之尊,人人都想凑上去,可是一死,什么都成过眼云烟了,他最宠爱的嫔妃在算计着,最疼爱的公主在害怕,赏识的大臣在徘徊着准备站队,现在就连最低等的太监也要捂着鼻跑远。哦,对了,他瞿婴也是太监。 身后跟着的是太和殿的大太监张左权,上前了一步问他,“大人,要不要去训斥一声?” 瞿婴看着那儿孤零零的棺杶,举了手制止他,“不必。”就让他孤身一人好了。 第六天,就抬了往帝陵里去了,至于饭含充耳,大殓小殓全都省了。 那天从早起就听见了钟声,一直响一直响,阿九问了绿萝才知道,这是鸣钟,皇帝驾崩,宫里及各寺庙鸣钟三万下,以表悲切之心。 瞿婴是在第七天回来的,阿九吃了晚膳已经睡下了,模糊间被人抱起来,她一位是府里进了贼,惊慌之中睁眼看见了瞿婴,他疲惫不堪,双眼发红,像只野兽,有些可怕。他低了头就咬阿九的脖子,使了劲儿,咬的阿九痛哼了一声。 阿九静静的让他咬,血液又流出去,她想起那天晚上的瞿婴,也是这样,突然的咬过来,问她知不知道问什么。 瞿婴说,阿九是他的解药。 瞿婴吸完了血起身,阿九木木的看着他,突然出声,“爷,你别咬我了,我每天给你放一碗吧。” 说完了阿九起身,看见了瞿婴发红的眼慢慢褪下,变得黝黑。 这几日闲的无聊,阿九去了书房,没找到她要的东西,又自己去街上买回来了。几本医书,还有几本时下盛行的剧本戏折子。 她识得字不多,但还是看见了她要看的。医书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男女之别,那颗心还是有些抖,尽管不愿意去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甚至那戏折子上还图文并茂,纠缠在一起的男女,肌肤尽现,阿九红着脸把那些不入流的东西压在床铺之下。还有每晚,胸口的隐隐作疼,如今的胸前似乎又长了一点,也不知是不是与每日里后厨端来的食膳有关。 也许瞿婴只是想让她补补身体,给他养血,没想到却养到了胸前去了。 之 前并不知晓时,阿九对瞿婴对她的一举一动会感觉恶心发颤,觉得他如传言那般心怀不轨,而知了真相,又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阿九再面对他,突然有些别扭。 瞿婴什么也没说,开了门走了。 第二日,阿九还是没看见瞿婴,绿萝说他一早又进宫了。杨荃端了煮的粘稠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东西给她,说是瞿婴吩咐的。阿九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喝了。 瞿府里实在是没什么事可做。绿萝来找他玩,拿了一堆针线之类的,非要教阿九和她一起绣,阿九红着脸拒绝了,闲聊着时,阿九看着低头绣花的绿萝,她穿了件水红的薄纱勾边裙,挽了两个小圆坨的发髻在脑边,可爱的紧。 阿九出了神,问她,“你们女人可真好看。” 绿萝听了这话抬起头,本来是想羞涩的笑一个,却发现阿九盯着她的胸前不放,恼羞成怒,粉拳砸过去,怒斥她,“你,你流氓。”说完东西也不要了,红着脸跑了。 闲着的春来恰好来串门子,见了大笑,“哈哈阿九,看不出来啊,怎么要不要和兄弟几个去乐呵乐呵?” 阿九起身拍了拍衣褶,“好啊,去哪儿?” 这瞿府并不是所有的小厮都是太监,只有司礼监的人才是。 来这才几日,但是阿九和他们混的也还熟了,一是男人间没那么多勾心斗角,聊得来,二是阿九人还不错,再加着她这个“爷的贴身小厮”的身份,自然是被人巴结上赶这结交。 ☆、十七:宝岚宫里 四更时瞿婴就起了,马车在府外候着,往宫里赶。议事阁里,熙熙攘攘的挤了一群人在那儿吵,闹哄哄的一片。 瞿婴进去了,争吵声就息了。所有人站的整整齐齐的给他行礼。 有两个人除外。 左丞右相。 瞿婴在厅正中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来,手旁立马有人沏了茶端上前。他低头喝了一口,也不去管下面那些人的交头接耳,眉眼传话。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上前来了。 “瞿大人,臣等一致认为囯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大人尽快请出先皇遗诏,以顾我大历朝的太平。” 说完,低下哗啦啦跪了一片,高呼“天佑大历,国泰民安。” 瞿婴咂了一口,在心里感叹,这宫里头的贡茶过然还是不能与他瞿府里头的相比。 扭头问一旁的张左权,“圣上的随行人员物品可有安排妥当?” 张左权上前一步,“回大人,都安排好了,都在皇陵候着呢,您吱一声就行。” “嗯,那就下午去入陵吧。”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又听上头说,“不是咱家吱一声,咱家只是个太监,没那么大的本领,是天气渐热,圣上不能再等了。张左权,你可明白了?嗯?”他那一声“嗯?”说的很轻,像没有力道一样。听在心里,那就不一样了。 “是是,奴才明白了。”张左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与地面碰撞,发出清响。 “起来吧!清单呈上来吧!” 张左权忙从地上爬起来,递了列单给瞿婴。 这陪葬的人和物不能叫陪葬。圣上是去西天修行,佛道高升,这是好事。随着去的人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是随行。 瞿婴认真的看着列单,底下人有些呆不住了,又交头接耳起来。瞿婴暗自嗤笑,跪在那儿都不消停! 另一边儿又推出来一个人,正准备上前时,瞿婴就开口了,不急不缓。 “那日夜里,圣上唤我进去,圣上说这辈子他做错了两件事,一是不该当这大历的皇帝,当了罢,还没有尽心尽力去成为一个明君……”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 底下的群臣腿一软,腰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臣惶恐。” 瞿婴扭了头去看另一页列单,“这儿的,如棠宫里的钱美人,挽月宫里的孙才人是怎么个情况?” “ 回大人,两位娘娘早年诞下皇子公主,但都早夭,按照规定,无所出的妃嫔都是要随行的!” “哦?”瞿婴淡淡一句,又道,“既然皇子公主已经去了,那就免了吧,把两位娘娘移去栖霞宫。” “是。” 瞿婴又翻了一页,细细的看。跪着的人等着瞿婴继续说圣上的第二个错事,却一直没等来。腿也跪的酸疼,脖颈也疼。 “都散了吧。明日再议。” “是。”一群人没逼出个结果反而被摆了一道,心里都不好受,互相搀扶着起身往外走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淡的声音,不大,很缓。 “圣上说他曾落了个皇子在宫外?” 这话是问张左权的,却让所有人都顿了顿。 张左权瑟缩着,双腿抖动,答不出话来。正在这时,瞿婴又开口了,“这儿的,猪羊牛三畜各六百匹,马千行,不是说边疆吃紧为何不往边疆送去?埋在土里还能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吗?” “是。”张左权有些忐忑,他感觉今日这掌印大人似乎有些不高兴。 拿着列单驼着腰癫癫的走了,生怕身后的人又把他给叫回去。那太恐怖了! 瞿婴出了议事阁,外面的日头正好,直勾勾的打在他脸上,叫他一个不留神儿就晃了眼。皱着眉把手遮在眼前缓缓时,耳旁就响起了一个声音。 “爷,贵妃娘娘请您去小叙,人等在外边儿,可是要去打发了去?” 想了一会儿,瞿婴淡淡道,“不用了。” 贵妃娘娘那就只有一个,赵从婉。 赵从婉是同元三十九年的秀女,不到四年的时间从一个秀女成了贵妃,可想而知她的手段如何。赵从婉入宫时堪堪十六,如今才二十,还算年轻!相比与五十多的万俟州和王如莹,那是真年轻。 走在路上,瞿婴突然想,正是十几岁如花似水的少女面对这比她爹岁数还大的男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赵从婉的爹当初是个七品小吏,如今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翻身一变,成了位高权重的丞相。不,好像这个词用的不那么,那么恰当? 杨荃撑了伞走在瞿婴身后,到了宝岚宫的门口,瞿婴让他等着,孤身一人进去了。 万俟州对赵从婉有多宠爱,她的寝殿就能看出来。红墙绿瓦琉璃砂,毛毯铺地映珠霞。 她的宝岚宫很大,院子里种了不少奇 珍异草,正午时分,再鲜艳的花儿都有些焉了,无精打采的挂在枝头。诺大的宫里很静,看不见一个人影儿。 瞿婴噙了一边儿的嘴角,迈着步子缓缓进去。 门口没人,无人通传。 瞿婴抬起脚往里走,凉意袭来。殿内无人,只有一个大玉皿盛着冰块儿冒着寒气。 地面上是北方进贡的雪狐毛毯,走在上面悄无声息。拐了个弯儿,粉纱帐里隐隐约约有个影子。 瞿婴走过去,细细的看了一会儿。赵从婉斜躺在塌上,双眼紧闭。一只胳膊垂了下来,身上穿了件单薄的裙子。似是睡的不安稳,微微一动,翻了个身,朝向瞿婴这边儿扭了过来,身上盖的薄毯突然就掉落在地上了。 瞿婴上前,拨开帘子,弯腰捡起了那薄毯,放在一边儿。腿一迈,就坐在了塌上。 近距离看,赵从婉还是极美的,不然也不可能从一干人中脱颖而出。她的睫毛弯弯的盖在眼睛前,细细的柳叶眉,脸上没有瑕疵,没上妆,粉嫩嫩的肌肤…… 或许是被人注视着睡不着了,赵从婉就醒了。 睁了眼看见眼前坐了个人,她也不慌,慢慢的起身,把脚收了收,依然是斜靠在塌上,用极美的姿势打了个哈欠,才开口,“让掌印大人见笑了,用了午膳突然就困了。” 她笑起来脸颊有个浅浅的梨窝。 “是我打扰娘娘休息了。” 谁都没再说话,瞿婴的眼转了转,落在对面人的胸前。赵从婉刚起来,薄衫松散,领前风光大露,恰好一丝头发直直的落在那沟那儿,钻进了衣服里,让人遐想。 瞿婴抬头,赵从婉在看他,他却淡定自如,丝毫没有偷窥被抓住的窘迫。 “娘娘请咱家前来难道不招待茶水吗?” “自然是招待的。”赵从婉温婉的笑。喊了几声,没人前来,她自己起身站了起来,莲步摇曳,端了茶又回来,一步一步的,赵从婉盯着瞿婴,瞿婴盯着她。 不看路的后果就是赵从婉摔倒了。 快到瞿婴跟前的时候,赵从婉踩了自己的裙摆,身子往前扑,上好的白瓷茶杯落地,啪的碎成几片,然后就被瞿婴接住了。 又是一番折腾,赵从婉才从瞿婴怀里起来,连连道歉,“瞧我笨手笨脚的,竟然害的掌印大人衣服都湿了。” 瞿婴淡淡一笑,毫不在意的把外衣脱了,黑色的蟒袍落在地 上,盖住了那一片碎片渣。“一件衣服而已,何足挂齿,还是娘娘的安危更重要。身为娘娘,能亲手为臣沏茶,臣已经很满足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娘娘是千金之躯,这么娇美柔弱的一个人,可不要伤到了才好。”他手一伸,拉过赵从婉的胳膊,赵从婉在空中转了个圈儿,裙摆画成一个圆,又慢慢落回来,最后落在瞿婴的怀里。 柳叶眉一皱,赵从婉挣扎了两下,娇嗔道,“掌印大人这是干什么?” “自然是依娘娘所愿,”瞿婴的头埋在她的耳边,细细的吐着温柔的气体,“干你。” 身子一摇,赵从婉就被瞿婴压在了塌上。赵从婉细长的胳膊就缠到了瞿婴的脖子上,使着力抬起头也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那也要看掌印大人能不能了!”一只手顺着瞿婴的背滑到小腹上,要再往下时,就被捉住了。 瞿婴拉着她的手,回到上方,在她胸前停下。挑了没什么用的薄衫,朝那圆润去,赵从婉的手在下,自己贴着自己的肉,被瞿婴强迫着揉捏。娇喘连连。 塌边的桌上放着果盘,瞿婴摸到了一柄如意,弯了嘴角轻笑,“娘娘你猜我能不能啊?” 赵从婉的双眼有光,似是兴奋,又像是恐惧。 在那之后,宝岚宫里动静不小,都是女人的喘气声,惊飞了来歇脚的鸟雀,只剩下嗡嗡的蜜蜂。 等瞿婴出了院门,赵从婉趴在床上唤来了婢女,“真是腌撍玩意儿,没一个好东西!” 骂完了又笑,想着那还算诱人的面庞自己幻想。 另一边儿,瞿婴出了宝岚宫的门,眉头就皱了,杨荃递上湿手帕,瞿婴一把接过,擦了手扔回去,“烧掉!” 听着他的话,杨荃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多说,小心翼翼的跟上去。 ☆、十八:赵氏贵妃 闲的无聊时,春来喊阿九过去组队玩。过来一段时间,久了,也就慢慢熟悉了。阿九人还不错再加上身份特殊,自然人缘还是不错的。府里的人,大都认得差不多了,除了极个别一时间猛地叫不上名来,其他都还好。 湖心旁那儿有个小亭子,湖风吹来很是凉爽,又靠近下人们住的院子,所以那处儿是聚会的好地方。阿九过去时,已经有几个人等在那儿了,见她过来,直起身笑骂,“你这崽子,磨磨唧唧的,娘们儿一样。” 阿九面上无异,不慌不忙的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拿出上午买回来的瓜果点心,坐下来缓缓道,“嗯,大老爷们儿可不能吃这个。” 打闹一番,坐定玩牌。 这牌是京城最近才兴起的一种新玩法,男女皆宜,打发时间也是可以的。初初见时,阿九心里惊了一下,这哪里是新玩法,这是他们在同州玩烂了的呀。那时陶远老是欺负她个子矮,偷瞄她的牌,害她总是输,又下的有赌注,为了这个,她没少挨四娘的骂。 阿九装作不会的样子,撇着眉头摇的像拨浪鼓,连道不行,那些人也是有些心急,把阿九按在凳子上,扬言让她别怕,他们免费教她,教会了入门了再下注,而且阿九若是输了只用付一半儿,若是赢了他们全额给。又怕她不信,让在座的人都给做个见证, 阿九心里直乐,却不表露,还要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儿,小心翼翼的沉思许久才答应。 玩到最后,大家渐渐看出了门道,埋怨阿九,阿九心里暗笑,嘴上却道,“啧啧,我可是不愿意来的,这是你们叫我的,现在怎么还怪上我了。” 那帮人一时无语,又心不甘。 杨荃派人来唤阿九时,阿九已经赢了一两银子了,一两啊!乐呵呵的把现钱塞进怀里,临走时不忘提醒他们明日记得带银子来。身旁有个叫胡来的,长得眉清目秀,就是不太靠谱,起身朝地上啐了一口涎,冲阿九叫板,“老子今日运气不好,明日定要杀得你血本无归,让你光着身子回去。” 阿九笑着应下,跟着那传话的小厮回了院子。 走在路上,阿九心算了一下,还有四天就是六月了。这瞿婴已有两天没回来了。 进屋时,瞿婴正在沐浴,热汤上飘着红色的花瓣,他靠在那儿,双眼闭着,脸上出了些汗,头发在外边,但也湿了不少。 “拿面巾来。” 阿九上前一步从架子上拿了毛巾递上去,瞿婴 接过去,擦了脸,缓缓睁开眼,看了阿九一眼,又闭上,沉声道,“给我擦背。” 瞿婴不愧是当朝第一大太监,这生活过的滋润的不得了。比如说吧,就这个沐浴的池子,就比她在燕来阁的房间还大。简直是浪费。只是瞿婴说让给他擦背,却靠在池壁上,难不成我还跳下去给他擦不成?阿九心想。 慢慢跪下来,拾了浴布给他擦胳膊。阿九手短,只能擦胳膊。热汤里漂了一满池的花瓣,阿九鄙夷,从来只有女人洗澡是撒花瓣的,哪还有男人···,不对,他也不能算是男人。想到这儿,阿九突然想起来,那太监是夹在男女之间的一种人,也就是上也没有,下也没有。那··· 阿九起了心思,浴布在热汤里吸水时特意把花瓣都往浴池另一边赶,偏偏这水波荡来荡去,花瓣怎么敢都赶不走。阿九索性挽了袖子把花瓣往外捞,总归能捞干净吧!捞的全神贯注,压根没发现瞿婴已经睁了眼。 阿九的胳膊被抡了个圈,一个翻身整个人就摔进了池子里。水哗啦哗啦的就往眼鼻里灌,阿九不会游泳,况且这事来的突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扑啦着就要往水面去,奈何又被外力压着回去。阿九喘不过气来,慌了神,手开始乱挥,想要找到一个支点撑着她起身。 再然后,她就被提起来了,扔在池子外面。 阿九抹了一把脸,这才能睁眼,瞿婴一脸不快,阴沉着一双眼盯着她,“你要干什么?” “我,我,”阿九喘着粗气,心里腹诽,还想问你干嘛呢!“小的在给爷擦背啊。”说完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偷偷扭眼瞥见了地上的花瓣,心里一虚,说话都不那么利索了,“小的见这花瓣碍眼,而且,而且···” 且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的措辞,再抬头,瞿婴的脸更加黑了,手抓着她的衣领,拧出的水顺着他的手腕一直往下流,阿九看见了他臂膀上暴起的青筋,“说,”瞿婴抓着她衣领的手使了力,把她拽的往前蹿了几分,差点掉下去,赶紧扶住他的手。 被他那么一吼,阿九就怂了,“小的觉得这花瓣有些可惜,暴珍天物了。”说完见瞿婴的眉头松了下去,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不禁有些飘飘然,看来这急中生智也是存在的。 还没自恋完,瞿婴的头朝她靠了两分,表情有些怪异,嘴角上扬,却不是在笑,“你刚刚说什么天物?” “暴珍天物啊!”阿九说完,心里暗想,该不会听不懂吧?这种小菜一碟的话都不懂?恍惚 间想起燕来阁的说书先生好像也说过,今年来颁布了一项关于太监的□□令,这样想来,好像认识不多也是正常的。阿九开始有些同情瞿婴了。你看,即使有再多的钱,再大的权,没文化还不是如此,说句夸张的,即使有人在他眼前写了文章骂他,他也是不懂的。 哎,真可怜。 瞿婴是有些鄙夷阿九的,但没说出来,只见眼前的人双眼放空,以为他说错了话正羞愧着2,也就没再说话。从他脸上收了视线回来,想要松开抓着他的手,这才瞧见他的手还被揪着没放。 一眼看过去,阿九的手比一般人白上几分,倒有些不像男人的手了,或许是年龄小,还没怎么长开,肉嘟嘟的。这是一个男人的手···想起这回事,瞿婴心里句有些反感了,简直比午间还有反感。一巴掌把那手打下去,“滚回去吧。” “是。”阿九回过神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本想问问难道不用放血了吗,又突然忆起了那天他让她滚下马车时的情景,不敢多说话,匆匆跑出去,生怕身后的传来鬼魅的声音,让她一个跟头接一个的滚回去。 前脚刚到屋里,后脚就有人来了。端着一碗血红的汤,这是老规矩了。阿九每日都要喝的,她私下打听了一下,好像是一些补品,补血的。现在她就是瞿婴的血库,难怪对她这么好。 一口气喝完,阿九还乐呵乐呵觉得自己赚了,毕竟今日没放血还喝了一碗汤。待那小厮走远,绿萝就蹦出来了。 挑着眼看她,围着她转了一圈,把她拉进屋里,伏在她耳边小声道,“为什么你每次从爷那儿回来都要喝这乱七八糟的东西?阿九,你老实讲,你到底是不是和爷有,有什么?”说到最后,她红了脸。 阿九坐下来倒了一杯水,想缓缓嘴里的那股味,“什么有什么?” “有那个?”说完阿九还是不懂,绿萝索性坐下来,豁出去了,“哎呀,就是,就是你是不是爷的男宠啊?” “噗···”阿九刚喝的一口水全喷了出来,“你胡说什么?” 绿萝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本来就是。“本来就是嘛,人家妃子被临幸,也是从龙榻上下来就有太监端上来东西让她们喝。” 阿九难以置信的看着绿萝,一时语塞,好半天才问她,“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戏折子呗。你要不要看?我还要几本刚问清荷借的。” “不用了。”阿九无言以对。 又谈了一会儿,天色黯淡,绿萝说要避嫌,匆匆离去。阿九不忘呛她,知道避嫌你还过来啊。 绿萝来是有正事。红绸好像不见了。 经她一说,阿九这也才想起来,好像真的有段时间没有看见她了。 第二日上朝,还未等那些老臣催促什么,突然传出消息,说是赵贵妃怀孕了! 赵贵妃赵从婉是寡妃,并未育有一子一女,按照律法是要被列入送行队伍的。怎么会突然被查出有孕?况且又是在这个时辰,会不会有点太凑巧了? 立马就有人质疑。瞿婴刚踏入殿里,就有人上前参了一本,腰杆挺得很直,义正言辞,不卑不亢。 瞿婴眯眼扫了一眼,很好。这人不待他收拾,自己跳了出来了。 骠骑大将军,袁昭。不经传唤私自回京入宫。 王如莹有一女,名唤万俟媛,是这历朝的长公主,及笄时万俟州赐封号为德安长公主。看起来很厉害,但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封号是给别人听的。不久之后,万俟州便要把这长公主送去和异族赤鲁去联姻。 袁昭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兵分两路,一方灭了赤鲁在边境候着的大兵,一面派人杀了进宫的使者。赤鲁元气大伤,不敢再犯。 瞿婴没说话,群臣又骚动起来。过了片刻,才有一个人从殿外缓缓进来,也不看瞿婴,对着众人点了点头,琐碎声渐渐平息,直至没有。 ☆、十九:阳春三月 赤鲁异族自长公主和亲那年被袁昭大败,再也没能重整旗鼓,于是主动臣服大历朝,俯首称臣,贡年税与奇珍异宝。可是被人阴了一道,到底心里不那么舒服,硬生生的对敌人臣服了数年,如今历朝内患,赤鲁便心生不轨之心,边境又不安分起来。 万俟州病危时,便料到赤鲁的心思,派了袁昭率领二十万大军在边境守着,如今骠骑将军擅离职守,私自回京,若是我军军中一不小心渗入了奸细,那少不了一场恶战。 瞿婴当日在安平时便收到了消息,如今已过去半月有余,都快一个月了,边境大军群龙无首,若是有个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袁昭虽是没有表态,但从长公主一事看来定是站皇后王氏一族的了。本来大历朝也不是没有出过女皇的先例,大臣们无非是想要个结果,德安长公主即是嫡出又是长女,名正言顺,可是,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冒出个赵贵妃。若这肚子里怀的是个带把儿的,那可就不好说了。 后进来的那个老者,是太医院的院判,先皇钦点的,不论是资质还是医术都无人能及,既然他点头了,那必定是真的了。 瞿婴等众人安静下来,缓了缓才慢悠悠的开口道,“既然赵贵妃有孕,那这立国君一事可是要缓缓了。” “那你又可知这怀的是龙种不是龙女?要是是个龙女,那我等不是白白等了九月之多?国不可一日无君,朝政大事岂能儿戏?” 说话的是当朝太子太傅,不,是先太子太傅,王贵海。从一品的官职,也不小了。更关键的是,他还有个身份,王贵海是王皇后的表弟,长公主的表叔。 本来朝堂是分为两派的,一派是王党,一派是以瞿婴为首的瞿党,如今又多了一个赵贵妃。 王太傅此言一出,立马就有了两拨人开始反驳,庄严安静的朝堂又活跃起来,像极了早晨卯时的菜市。 “那太傅意欲如何?”瞿婴淡笑,挑了挑眉示意。 “我等自认为是当务之急应立长公主为皇,等赵贵妃诞下龙儿再作打算。” “不可,那长公主登基再退位,让异族知道,还当我大历朝把皇位当做是儿戏一般,换来换去,成何体统?” 瞿婴坐在那儿心里有些发笑,话说的这么满,你怎么知道赵从婉生下的是龙子?况且,生不生的下来还是个问题呢! 赵从婉是先皇在世时最得宠的贵妃,从一个小小的才人,一跃成为这后宫里一人 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即使没有诞下一儿一女,也依然独宠后宫,比王皇后还要霸道,如今皇帝下葬,陪葬的妃嫔首选就是赵从婉,她虽受宠可却没什么后台,她的爹只是一个五品小吏,在后宫仗着皇帝的宠爱霸道横行,残害各个妃子,把那些人得罪了个十全十,如今先皇的随行,赵从婉在列,那么多眼睛盯着,她想使个手段溜都遛不走。树倒猕猴散,自从先皇断气,这宝岚宫里一天不如一天,越发冷清,就连吃食糕点也不供应了。她派去了婢女去催促,结果却被赶回来,带回来的话气死人。 “人都要如土了,吃什么糕点啊,多去拜拜佛吧,让你下辈子别投畜生胎。一个要死了的妃子,还敢命令我们?切,什么东西!” 你瞧瞧这都是些什么话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赵从婉在自己宫里听见这婢女带回来的话,肺都要气炸了,她活了二十年,从来没人跟她这么说话,在家时她可是赵家的嫡女,入了宫,又是皇帝宠妃,哪有人敢这么对她?敢说她一个字的不是,立马叫她舌头分家,真是气死人了。 气完之后又发现这是个事实,这宫里的人呢,哪个不是人精,见多了这般的事,也练就了一副见风使舵的臭脸。捧高踩低,谁不会?现下之际,当务之急应该想的是该如何摆脱这个局面,她才二十岁,二十岁,大好的青春,大把的年华,还有那么多好日子等着她去享受,怎么能就这样陪着一个糟老头子入土?其实在老皇帝病初家里就来了人让她早作准备,可是能做什么准备?准备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去?再退一万步来说,即使逃出去了,逃离这皇宫,她也只能隐姓埋名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成为那最下贱的农夫,永无出头之日。她这种过惯了别人伺候的好日子,又怎么甘于平凡?怎么会? 要找一个两全之法。 可是又该怎么办? 赵从婉在宫里忐忑不安时,一面为这事急的焦头烂额,一面又时刻担心会突然从宫外冲进来几个人把她抓走。 走么办? 身边的丫鬟婢女太监奴才此时都不见了人影。赵从婉在心里暗骂,果然都是些忘恩负义的畜生。 自荐来的是一个小丫鬟,长得也是娇滴滴的美人,上来给她献计,赵从婉忍住性子听她说,要是在以往,就她这个货色这宝岚宫岂是她想进就进,想来就来的? 这丫鬟自称叫紫嫣,是浣衣局里的丫鬟,不想再受苦,特意来献计,希望能得娘娘的 提拔。 赵从婉仰了头,轻蔑的看她一眼,“说吧。” “娘娘这么聪慧,可能知道,现在这朝堂之上最有话语权的人可是谁?” 赵从婉刚想骂这奴才,给她脸她还卖起关子来了。那紫嫣又开口了。 “现在就属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瞿婴最有权力了,先皇在世时便掌着大权,凡事都要先经他的批准。如今更是有恃无恐。倘若,”她故意听了听,低下头看着赵从婉,“倘若娘娘能倚上他这棵大树,那就不用怕了。” 又伏到她耳旁耳语一番,赵从婉听完刷的站起身,“大胆奴才,本宫可是堂堂贵妃,你竟然让,让,”说到愤怒时,她竟减了声音,气却没消,恶狠狠道,“你竟然让我去,他是一个太监!” 紫嫣起身,弯了嘴笑。“娘娘,这太监自由太监的好处,况且,这瞿婴传言是好男风的,你怕什么?无非是互相找个靠山罢了。更何况,比起那年老色衰,皮肉松弛的先皇,瞿婴不是好多了吗?况且,” 紫嫣从桌上端起赵从婉刚刚喝过的茶,拿到鼻尖嗅了嗅,“比起死来,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了吧!”她说完就福了一礼,挪着步子出去了。 赵从婉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紫嫣已经踏出殿来。她突然感觉到害怕,追问她“你到底是何人?” “娘娘到时获了殊荣,可不要忘了奴才才是。” 争议了一番也没什么结果,最后还是那个院判出了声,“三个月时便能断出性别,如今已一月有余,再等数月再做定夺。为了顾全大局,先选出个人来监国。” 王赵两派各不相让,最后,这个监国的人只能是瞿婴了。 出了殿,张左权差人来报,说是赵贵妃有请。 瞿婴听了嗤笑一声,“回去告诉她,有了身孕就好好待着。” 上了轿子往瞿府回去时,瞿婴突然感觉胸口一阵疼,捂着胸口最后吐出一口黑血出来。杨荃听见了声响,掀了帘子赶紧递上帕子,“爷,要不要把那秦九叫来?” “不用。”瞿婴说完,忍着痛擦了嘴角的血,缓过来后,把手帕递回去,“药可制好了?” “还没有,差了一味药。” “那你还愣在这儿?”瞿婴冷冷看他一眼。 踏进他的院门时却听见了一些声音,瞿婴停了步子又退回去。顺着那声音寻过去,只见湖心亭那儿围了一群人,吵吵闹闹似是很开心。瞿 婴拦住了杨荃准备去唤的人,慢慢的走了过去。 那亭子中心的桌子上放着乱七八糟的叶子牌,一群人围坐在那儿。 “阿九,这阳春面可有你们同州的好吃?”一人问道。 “面嘛,就是一个味道。就是这价钱不太美好。” “哈哈哈哈哈哈”所有人哄笑。 “怎么不美好了,你赢了我们的钱,就该请客,吃碗面你还就这样了。” “就是,下次我们都选贵的挑。” 阿九打着哈哈,让他们随意,心里却不太高兴。这些家伙,见她赢了几次就开始眼红,合着伙来欺负她。阿九生怕他们又生出什么别的鬼点子,赶紧扯开话题。“这阳春面你们可知道有什么来历?这里面说起来还有个凄惨的爱情故事呢。” “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你一大老爷们儿还信这个?哈哈” 阿九撸了撸袖子,“话说,从前有个地方叫扬州,” “瞎说什么,现在也有个地方叫扬州。”有人笑她。 “别打岔,听我说。有句话叫,“阳春三月下扬州”,这阳春面就是在扬州开始,” “不对啊,我怎么记得是烟花三月下扬州?”又是刚刚那个人呢打断了。众人不满,阿九更不满,筷子一扔,一脚踩上凳子,另一只脚上了桌子,刚要说话就被人打断,只见众人都看向她的身后,她也跟着扭头。 瞿婴也是没法子了,听了半天,全是瞎扯淡,一点都不靠谱,又想起了昨晚的那句“暴珍天物”偏了头对杨荃,“去请个先生回来吧。让她,让这些闲的没事的,都去长点知识。” 阿九回头,瞿婴就站在她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听了多少,心里一慌,脚歪了一下,就往后倒去。心下暗道倒霉。 感觉身子一轻,就被提在了半空中。她的眼只能看见地面,青石板一块一块的从她眼前划过,还感觉头有些晕,脑充血。 身后亭子里的众人眼看着瞿婴走远,窃窃私语,“不管谁说爷和秦九没关系我都不信了。” “我从来不信。” “后院那些男宠是不是都被清了?” “上次爷巡视回来不是让你去清的吗?” 瞿婴夹着阿九的身影消失在拱门那儿,众人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 ☆、二十:夜深人静 阿九喝完了一碗补品,又坐了一会儿,瞿婴才从里屋出来,他换了一身常服,月白色,腰间挂着一块玉,吊着红色的须。阿九看的有些呆了,又出了神,他到底是有几件这样的衣服的? 瞿婴看着阿九发愣,似是习以为常,“过来。” 阿九有些魔怔了,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你在看什么?” “爷可真好···”好看,话说到一半,突然醒悟过来了。她到底在干什么?捂了嘴摇头,不再多说一字。 瞿婴拽住她的衣领,“说!” 阿九摇头,被迫仰着头看着瞿婴。在他吓人的眼神中,瑟瑟开口,“爷,我说了你可不能发火。” 瞿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爷你可真吝啬,你这件衣服我看你穿了好几天了。”说完又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挣脱他的手,跑到门口,伸手平举在胸前,“爷你别过来,你说了不发火的。” 瞿婴板着脸,“过来。” “不!” “过来”他的嗓音低沉,让人难以拒绝。 阿九瑟着身子一步一摇的晃过去,在他伸出手时迅速后退,双手护在前胸,又发现姿势不妥,把双臂交叉挡在身前。却被瞿婴轻而易举的拽过来。 手一晃,阿九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她的腰带就掉落在地上,“爷,你,你干嘛啊?”阿九心里打鼓,这是干嘛?自从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她也知道男女大防,知道了什么叫防人之心不可无。 只是瞿婴一直都没说话,冷着那张脸,把阿九转了个圈,背对着他。阿九不知道瞿婴在干什么,心里越发慌张。 脖间一凉,衣服句被扯了一半儿,露出圆润的肩头,皮肤白皙细嫩,再然后阿九就感觉到疼痛。 心下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在吸血啊!早说啊。害得她以为,以为··· 片刻之后,阿九把肩头的衣服扯回去,整理好恢复原样。转过身面对着瞿婴,“爷,没什么事儿小的可以回去了么?” 瞿婴的嘴角还有一丝血迹,他伸了手指轻轻揩去,垂下眼帘,看着指尖的血渍,没给她一个正眼。“嗯。”轻轻一声哼,阿九使了劲儿才在偌大的房间漂浮的空气里捕捉到。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 出了院门回自己的房间,门口的那两棵树枝繁叶茂,阿九从树下走过,突然闻见了一股子味道,细细看过去 ,才发现树上竟然开了朵朵小花,藏在肥大的叶子下不仔细还瞧不见,阿九打了个寒碜,立马觉得浑身又开始不舒服起来,扒开袖口,刚刚接触过树叶的手沿着手腕已经起了不少红疹,有些痒。阿九快步往屋里走,对花粉过敏,可真不是个事儿。 原本打算想去看看红绸在不在的事儿也值得作罢。当务之急是要洗个澡! 她的屋内已经掌了灯,还放了满满一浴桶的热水。阿九插好门窗,仔细检查一番,才敢脱衣。这有人伺候也挺好的,至少洗澡水不用自己烧吧。阿九感慨。 瞿府给下人住的屋子也这么豪华,进门是一张桌子,左右各两间侧房。阿九的屋内左侧是卧室,右侧放的是浴桶和恭桶。两边各有两座屏风挡着。 刚刚有些着急,阿九的衣物就随便的扔在地上,此时泡在水中,可就舒服多了。靠在桶沿,阿九正对着那扇屏风。说来也巧,两扇屏风一扇是山水,一扇是美人。偏偏这美人图就放在右边。如今阿九正好对着美人图欣赏,那美人抱着琵琶半遮面,衣衫搭在肩上,要落不落,该露的又遮。可真是! 不知怎的,对着这美人的香肩半露图,竟想起了刚刚的自己,可不是也是这幅模样? 阿九暗骂刚刚打水的小厮,怎的将水调的这般热,热气蒸的她的脸都有些发烧。 阿九边拍脸边骂自己怎么这样没出息,一个太监就将自己迷惑成这样了。骂完捂着胸口感觉到了自己急促的咚咚的心跳声,和。 和鼓起的胸脯。 阿九纠结了好久才敢低头看,像是做坏事一样害怕被人发现,又像被人抓包后的羞怯。 胸口鼓起来了,这才多少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对,也许更长一些,她曾经和四娘说过,但是四娘没理她。阿九真的是明显感觉到大不一样了,之前是平的像木板一样,从余杨回来时街头小摊上卖的早点袖珍小包,现在,现在是一只手能捏的住的桃。 可是,阿九怎么会知道一只手捏得住?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响声,阿九赶紧往下潜了潜,水完全没住锁骨。 “谁?” “…” “谁在哪?”阿九有些心慌了,但是又不能起身。 静了片刻,阿九凝神去听,又恢复了平静。 或许是只猫。阿九安慰自己。绿萝说后厨的师傅前些天在后门捡了一只小狸猫,瘦巴巴的可怜极了,就抱进来养 着了。这还是五天前的事,昨日又见了那只狸猫,如今毛发发亮,油光可鉴,懒懒的迈着步子在池塘那假山下乘凉。 阿九嘴僵了僵,这瞿府的伙食到底是有多好?简直比陶屠夫家养猪还尽心尽力啊。 阿九知道自己得赶紧起来,万一要是有人冲进来看见了不该看的可怎么办?她现在是在提着心骗人,虽然事先她也不知道,但刀子可是不管这些的。这个事实阿九至今都有些难以接受,感觉像是做梦一样,老是感觉下一瞬,只要她醒来,一切就又恢复了,她仍然还在燕来阁,但事实就是事实。 但是,懒字旁边一颗心,心里不想动,说什么都是白搭。 再躺一会儿吧,等水凉了我就起来。 我今天闻了花粉起了疹子,就应该多泡泡。 刚刚被爷舔了肩,好恶心,得多洗洗。 …… 阿九找了不少理由,心安理得的躺下。用手舀了水浇在身上,心里盘算着,得找个东西把胸前给裹起来,万一哪天瞿婴再次发神经,二话不说就扒她衣服怎么办?再说了,随随便便撞一下也是很疼的好吗! 嗯,明日里就去布店里去…… 最后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水温渐凉都再没醒来。 “嘎吱~” 门被推开。一双绣花鞋慢慢踏进来,过了一会儿,又迈出去。 瞿婴的屋里照常是不点灯的。 黑暗里,两个人说话声在寂静的夜里有些突兀。 “有何发现?”这好像是杨荃的声音。 “一切正常,没什么其他,只是……”那人有些迟疑。 “只是什么?好好说话,谁教你吞吞吐吐?”一声怒吼,不似白日里的那个只是黑脸没有情绪的杨总管。 “扑通”一声,是膝盖猛地撞击地面的声音,“只是奴婢看那阿九有些虚弱,竟在沐浴时睡着了……” 瞿婴动了动,发现胳膊有些僵住,“你明日让厨房再加些补身子的膳食吧。” 这话是对着杨荃说的。 在之后,门开了又关上。 “阿九,阿九。快些起来啦。” “动作迅速些,把这个也搬出去。快点,没吃饭啊?” “杨副,我们可真就没吃饭,这不一大早就被您给叫来了不是?” “还贫嘴?” 阿九被吵得睡不着,又烦又怒,一个转身想起来结果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狼狈的爬起来,发现她的屋子里竟然全是人,搬东西的搬东西,抬桌子的抬桌子,只是此时都停下来,片刻的安静,之后是一阵哄笑声。 阿九有些愣,抚了抚额头,“你们都干嘛呢?” “阿九,恭喜你啊。你现在成了爷的专属小厮了,正给你搬东西呢!” “什么?”阿九脑子里轰的炸开,什么? 把众人赶出去,换好衣服才开门。 绿萝说,红绸找到了。在瞿府后院那个废弃的院子里找到的,尸体都烂的让人看不下去了。现在阿九就成了爷的唯一的小厮了。要搬过去同爷住,就在耳房里。 听绿萝絮絮叨叨的说完,阿九一个脑袋两个大。 这信息量有些大啊! 红绸死了?怎么死的被谁杀的? 她要去和爷同吃住?那还怎么避嫌?哪来的隐私可言? 而且,谁知道红绸的死是不是因为她是爷最亲近的婢女?要是她过去了也遇到不测怎么办? 阿九愣愣的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把她的东西一一搬出去,也不多。最后那些人与她相熟交好的又特意跑到她面前,嬉笑着让她不要忘了他们,挤眉弄眼的。 真想…… 真想掐死这些杀千刀的啊! 不过更重要的是,昨天晚上,她明明记得自己在泡澡的啊,怎么会回到床上?还好好的穿着自己的里衣? 不对,不对,一定有问题。 她不可能记错的。 怎么办?肯定有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那到底是谁。还有多少人知道? 阿九越想越害怕,感觉自己就是只贼,怀揣着赃物,暴露在日头下,被人在暗处盯着,偏偏她还不知道是谁。 皱着眉头回身,绿萝正在帮忙她收拾东西,嚷嚷着让那些人注意点,别拉下了什么东西。阿九盯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她的腿,好像,好像弯着,并没有伸直,走路有些慢,又似是在极力隐忍着。 阿九突然想起了昨晚她洗澡时门外的那声声响。 什么东西在脑中呼啸着挣扎着要出来,她好像抓住了什么。 阿九上前拍住绿萝的肩,在她回头的那一瞬,目光炯炯的盯着她,要把她 的脸看穿,看到更深处。 “你昨晚来过我房间。” 不是问句,不是怀疑,是肯定。很肯定。 阿九看着绿萝的笑脸一点一点的收回,最后变成陌生的一张脸。 陌生的让她认不出来。 小说下载尽在http://.bookben-手机访问m.bookben---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