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鹄志》 第1页 《鸿鹄志》作者:嬴不一【完结】 简介:【不定期掉落番外】 受追攻,攻有点情感障碍,慢热但双向,自行排雷 鸿小爷有一个鸿鹄之志。 ——那就是把当「儿子」养了十几年的甘之南泡到手。 *多年之前 鸿雁:小爷喜欢你,你就说从还是不从吧? 甘之南:什么是喜欢? 鸿雁:就是想和对方一直在一起 甘之南一脸认真:我没办法上厕所也和你在一起,那应该是不喜欢你 鸿雁:…… *多年之后 甘之南:我…… 鸿雁: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用得着天天强调? 甘之南:我想说,喜欢你 鸿雁:……等等,你疯了还是发烧了?你绝对是喝醉了对不对?! 鸿雁:你你你,你先不要过来,我冷静一下 #文案于2023.8.27# 内容标籤: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鸿雁,甘之南 ┃ 配角:沈仄,苏晴 ┃ 其它:双向奔赴 一句话简介:没事,我喜欢你就可以了 立意: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第1章 转 [你苏二大爷:今天姓段的阎王爷要点名,你小子快点跑。我占的最后一排,你从后门弯着腰进来] 苏晴刚在课桌下面给鸿雁发完这条消息,眼神不经意地往后门一瞥,突然看见自己刚叮嘱过的那小子低着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她心下骂了一句「孺子不可教也」,刚想提醒他记得弯腰别被看见了,讲台上的老段已然眼尖地捕捉到了鸿雁的动向。 「鸿雁!去哪浪了?连我的课也迟到?」 段清浑厚的一嗓子向闷头前行的鸿雁下了停止指令,因为被训多了,他下意识身体一颤、脑袋自动面向老段所在的位置。 不仅段清,就连半低着头的苏晴都看见了鸿雁的不对劲——他的眼睛肿得像两只大核桃,沉重的眼皮硬生生将平日里的大眼睛压成了一条缝。 苏晴看到他这副模样直接愣住了,连头都忘了低下。相识四五年,她何曾见过鸿雁这般寂寥又落寞的模样? 鸿雁在段清这里向来是个插科打诨的人物,每天甚是嬉皮笑脸,面上从不显一丝难过悲伤。 讲台上的阎王爷也一下子收敛了戾气,段清有些尴尬地绷着脸,最后略严肃地开口道:「下不为例,坐吧。」 苏晴一直憋着疑问,在鸿雁坐下来那一刻忙不迭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因为跟人打架打不过气哭了?」 鸿雁也不开口,苏晴只能胡天海地地猜着来缓解自己的担忧,「和人闹矛盾了……这个应该不至于,寻常都是你把别人骂哭。」 「论文被老段打回来重写?那你这个时候就会跟我一起吐槽老段了……」 「史院不发补助太穷了穷哭了?那也不必哭成这样。」 苏晴猜来猜去见人不理自己,最后排除大部分或许存在的原因,只剩下一条。 「总不能分手了吧?」 这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苏晴打心里是觉得不可能的。 据她的了解,鸿雁单是追人就从高中一路到大学,少说五六年的光阴自然不可能提分手。 那甘之南就更不可能了,被追了五六年大抵是深思熟虑,怎么可能才一年就放弃? 还不等她在脑子里否定完,鸿雁很轻地「嗯」了一声,整个人看起来又冷了两个度,气压低得人心疼。 「分……」,苏晴差点没抑制住自己惊讶的声音,连忙用手堵住嘴。 她的视线在静坐着的鸿雁身上乱转,试图找寻对方骗自己的可能,未果。 看他无甚表情、只一个劲儿地发呆,苏晴心里跟着难过起来,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单单憋出来一个字,「艹。」 下了课,鸿雁一个字也不说径直收拾东西往外走,苏晴刚跟讲台上的段清通完一个眼神,扭头发现人已经出了教室后门。 她暗骂了一声,整理了几下书却越整越乱,索性直接将自己的装备丢下,只身一人跟上了鸿雁。 苏晴很是庆幸鸿雁来了一个清吧,否则对方烂醉如泥,自己带着人也不是很方便离场。 「最多一瓶。」,苏晴抿了抿唇将鸿雁点的其他酒一股脑儿地全退了。 眼看着鸿雁一杯下肚脸已经烧起来,苏晴心急火燎地想要跟他说说话试图减少鸿雁喝酒的杯数。 她焦急地看了一眼又被倒满的杯子,硬着头皮开口道:「你们两个……怎么分了?」 酒精蒙蔽了鸿雁的脑子,他昏着头、眼睛无神地看向苏晴,挣扎了几下最后嗫嚅道:「他昨天找我要说一件事……然后他就说分……」 似乎提到了不愿回想的伤心事,虽然酒精掩盖了大量的情绪,但鸿雁还是不自觉地流下眼泪,只是不再像肿眼睛那样汹涌。 他伸手抹了一把泪,露出一副小孩子得逞般的表情,「小爷我什么时候受过这气?」 「我当即就回道——分手是吧?我早就看不上你了!」 苏晴半晌没见他再多说一句话,瞪大眼睛提高声音问道:「就没了?」 「没了……」 苏晴被他的一番话差点气笑了,她忍不住地搬过鸿雁的肩膀让他放下酒杯面向自己,骂道:「傻雁子,就这你tm就分了?」 第2页 「先不说南南根本就没那个意思,是你误解了还要逞口舌之快……」 「你好歹追了他五六年,你tm就这么放弃了?」 鸿雁脑袋浑浑噩噩的,他听了面前苏晴的话第一反应竟是想反驳——哪是追了五六年那么短? 他摇了摇头把那些无端的、不必要的解释扔了出去,垂下眼睫道:「不管他是不是那个意思,为防他有那个意思……我率先提了分手。」 苏晴一愣,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鸿雁默了很久,久到酒精快要占据大脑侵蚀他的一切,才缓缓回道:「因为这样显得我不在乎他。」 苏晴难以描述自己如今的感觉,只是她看向鸿雁那双很亮的眼睛,第一次发现那么自信的快乐小孩也如此自卑。 她慢慢松开了自己牵制对方的手。 清吧里的一隅本就很安静,更何况还不到夜场。两个人的沉默全都被酒流入杯中的声音掩盖。 就在苏晴还不死心决定是否将他打晕带走时,鸿雁蓦地喊了一句,「南南。」 「他不在。」,苏晴手扶着额头无奈地回道。 可鸿雁明显等的不是真正的南南,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陡然一亮,ai的声音响起。 「我在。」 虽是ai,却是甘之南录的声线。 苏晴听到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下四周,直到瞥到鸿雁的手机,又嘆了一口气。 她现在恨不得将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在乎的笨蛋脑子拧开,问一句——醉了还要喊南南你装什么? 下一秒,鸿雁略带泄愤的声音响起。 「去你妈的。」 苏晴:「?」 还不等她有所反应,智能的ai模仿着甘之南的声音开口。 「我知道错了,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苏晴:「……」 这么玩是吧? -------------------- #倒序 #下章是过去 # 纸飞机 第2章 归来时 「雁子……雁子?」 一只手在眼前挡住视线晃了晃,鸿雁收回目光朝身旁看过去,寸头的沈仄抱着篮球疑惑地瞧着自己。 沈仄见他这幅呆愣的模样,轻皱着眉看了看楼下,没发现什么,继而开口道:「雁子,你在看什么呢?我喊你你也不说话。」 「没什么,不是要打球吗?」 鸿雁最后看了一眼校门的位置,边走边向后方的沈仄招手,示意他跟上。 沈仄小跑了两步,篮球抛起来又接住,嘴不停闲地说道:「上学期总跟我们打球的那个,姓刘,叫什么我忘了,也选了文科,就在你们班隔壁。」 「我听人说,他高一上学期期末的物理考的很好,老师劝他学理,他却偏偏报了文科,你知道为什么吗?」 已经到了晚上放学的时间,教学楼的学生很少,两个人楼梯上走下来。鸿雁心思不在这上面,闻言随便接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 沈仄一听他开口,分享欲瞬间涌了上来,他偏过头看鸿雁,降低音量说道:「上学期我们一起打球的时候,总有一个女生给他送水你记得吗?」 「今天我才知道人家两个已经修成正果了,他为了那个女生报的文科……怪不得也不跟我们打球去,原来是陪女朋友出去玩了。」 「女朋友」三个字像是突兀的刺扎到了鸿雁的心上,打开了莫名情绪的大门,他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惹得走到前面的沈仄回头看过来。 「课间给你送零食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的,被你们老班训了?」,沈仄将篮球换了一只手托着,嘟囔道:「这才刚开学……」 「他没有训我。」,鸿雁解释了一句,陡然被即将西沉的落日亮了一下眼睛,他想到了什么,有些抱歉地急忙开口道:「我突然想起来老赵让我今天早些回去干活,就先不去打球了,大家的水我请了。」 沈仄一听到他要请客瞬间不乐意了,一把拉住想要转身跑走的鸿雁,道:「不去就不去了,我说一声就行,老赵修车才能挣几个钱,留着养老用吧。」 鸿雁道了谢之后马不停蹄地跑回四楼拎着书包朝校门奔去。 倒着走转篮球的沈仄看了他这幅急匆匆的模样啧啧称奇,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哄女朋友……」 鸿雁的家在葫芦巷第三户,他径直略过自家紧闭的大门,朝里面走去。 巷尾的倒数第二户三年前租了出去,半年前租户退租,一直以来挂着沉重的大铜锁。今日那生了红锈的铁门竟留出一道没关紧的缝隙。 鸿雁瞧见眼睛一亮,立马转身向院墙的侧面走去,一路捡了几块小石头,熟练地扒上一处缺口,丝毫不在意地将半个身子挂上落满灰尘的砖石上,朝院子中的石桌看过去。 偌大的院子中种了一棵不知什么树,入了春刚刚抽了嫩绿的芽,挡不住落日的阳光偏心似的全部撒在石桌前的人身上。 那人身上还穿着崭新的游城一高校服外套,袖子整齐地向上挽起露出一节好看的腕子,手里拿着一根笔在卷子上涂涂画画。柔顺的头髮贴着细腻的皮肤垂下,在面上投下青春的阴影。 挂在院墙上的姿势很累,但鸿雁见了人颇为开心,一手撑着头静静地看着那人。 他刚刚站在走廊上瞧到的校门口的人如今就坐在离他不远的石凳上,只是三年未见少年长高了不少,一把骨头的瘦弱模样也添了几分肉,让鸿雁一时有些不敢认。 第3页 总听巷口的李大娘说道秋城是一处繁华的地方,到了那的人多少沾染些花花肠子。 院中坐着的那人刚从秋城上了初中回来,会不会也多少受了秋城的薰陶? 尤其是,有没有女朋友、他有了女朋友会不会不和自己做朋友了…… 鸿雁按下心中的好奇与怪异,偏偏不喊那人的名字,只将手中的小石子捏起一颗,精准地扔到了院中的树干上发出撞击的声音。 那人顿了顿笔,又接着写写画画,根本不理院墙上挂着的人。 鸿雁不满地撇了一下嘴,索性将那一把小石子控制着力道全都扔了进去。一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势要引起那人的注意,未果。 生生耗了一分钟,终是鸿雁沉不住败下阵来,赌气道:「甘之南!你为什么不理我?」 甘之南手没停顿,边写边回道:「作业没写完。」 鸿雁闻言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甘之南手下的那张卷子,恨不得给它扬了。他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看都不看我?」 还未等甘之南接话,他想到了什么,炫耀似的说道:「你是不是担心小爷比你窜的高,你瞧了我会自卑?」 甘之南不慌不忙地将最后一道题写完,搁下笔后慢慢地偏过头去,顺便伸出手在额头上遮住落日的阳光,默默地看了鸿雁一会儿后道:「因为光会刺眼。」 听此,鸿雁回头瞧了一眼差点没被晃瞎,他扯了扯嘴角,灰熘熘地从院墙上跳下来,隔着厚重的砖石问道:「你小姨什么时候来?」 隔着一堵墙,鸿雁的声音显得闷闷的,甘之南不知为何从对方的话中感受到一丝不开心,他不明所以地低了低头,地上散落的小石子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 「她最近要忙一些,来的时候大都快凌晨。」 甘之南话音刚落,鸿雁已经推门进来了,他听后眼睛瞪大,不可思议地提高声音道:「凌晨?」 「她既不捨得缴水电费让你自己做饭,又不肯给你零花钱,就让你每天这么干等着她送饭?」 鸿雁没等他接话,几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拽了起来,气势很足地说道:「走,跟我回家。老赵今日买了几两肉回来,炒菜可香了。」 他刚要走,却被手里拽着的甘之南强行留在了原地。 鸿雁转过身去,面前的男生将将比自己高了一寸,鸿雁看他屹立不动、嘴唇紧抿就知道今日是带不走他了。 鸿雁试图再挣扎几下,到最后连甘之南的腕子都拽红了,两个人却还在原地不动。他卸下劲儿了,松开了对方的手。 鸿雁看了几眼甘之南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就来气,忍不住肚子里的火就开口道:「怎地?三年未见,老邻居吃顿饭还去不得了?」 「偏要等她那又凉又难吃的饭?」 他见甘之南还点了点头,差点堵着一口气没上来,瞪了对方一眼,扭头就走了,生了锈的大铁门独自承受了这份气,被鸿雁勐地扇了回去,撞到院墙又弹了回来。 甘之南看着那扇铁门晃晃悠悠来回摇摆直到它完全停下才收回了目光,他刚坐下准备收起写完的作业,余光瞥见了地上的小石子。 他只觉得脑袋里空空的,再反应过来时已然在捡最后一颗小石子了。 甘之南看着手中一把无甚特点的小石子,怔愣了一下,随后将它们撒在了树干周围,灰扑扑的石子滚了一圈土更不起眼了。 「嘭」的一声,好不容易归于平静的铁门又被那索命的主一脚踹开。 甘之南抬眼看去,方才气势沖沖离开的人如今风风火火地回来,手中多了一盘热气腾腾的吃食。 又是「嘭」的一声,鸿雁将刚炸好的小酥肉放到了石桌上,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 他扫了一眼白花花的卷子,报復性地用油兮兮的手将那些作业拢成一团放到自己的膝上。 他从盘子里徒手捞起一条小酥肉,斜了一眼傻站着的甘之南,蛮横地说道:「别逼小爷塞你嘴里。」 甘之南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坐到了鸿雁的旁边,捏起一条缓慢地塞进嘴里,时不时地看着他手中自己那些遭了殃的卷子。 游城一高每一届一共十个班,前八个是理科班,后两个是文科班,学习好的按照从一到八或九十的顺序排布。 鸿雁大眼一瞧就看到了卷子上的「高一1班」,了解到甘之南选了理科,成绩还不赖。 鸿雁没吃几条就停了手,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找我?」 「今天刚办好转学。」 没想到他又拐到了这种问题上,甘之南想了想说道:「九班在四楼……」 鸿雁听他轻言轻语,以为他说的这番话的意思是不确定在不在四楼,刚要开口就被甘之南堵了回去。 「四楼太高了,上去浪费时间。」 闻言,鸿雁一时语塞,看他一副认真的表情又只好压抑自己想要骂人的想法。 转念一想,甘之南今日才到就知道他人在九班,看来是专门关心过自己。 鸿雁用这样的话安慰了自己后,心情不免转晴,就连堵着的气也顺了几分。 他装作才发现这个问题,不经意间问道:「你居然知道我在九班?」 甘之南从书包中扯了几张卫生纸分给鸿雁一些后点了点头,认真地回想道:「今日班主任喊我去办公室领书,模模煳煳听见有老师喊你的名字。」 第4页 鸿雁闻言眼睛一亮,忙道:「那个老师说了什么?是不是勐然发现了小爷的才华不禁和其他老师感慨?」 「他说……」,甘之南轻皱了一下眉,尽力模仿老师恨其不争的语气,提高音量道:「这道题我都讲几遍了?还能错?!去把高一九班的鸿雁给我叫来!」 鸿雁:「……」 他尴尬地缩了缩脖子,低头瞧了一眼物理卷子,将它提熘到了桌面上,转移话题道:「南南,教我理科吧,我不想学文了。」 甘之南闻言抬头看着鸿雁,张了张嘴又紧紧地闭上,欲言又止地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开口。 「你上学期期末的物理……26分。」 鸿雁一听就炸毛了,瞪大眼睛看着甘之南,「你怎么知道?」 「去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 「你tm去办公室当谍报工作者呢?」,鸿雁气不打一处来,他直接将膝上的卷子全部扔到了甘之南的怀里。 鸿雁一时觉得自己理亏,又不是很服气,气鼓鼓地开口道:「你懂什么?我对理科的爱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26分是我向物理扔出的敲门砖,代表我在物理领域进步相当大,饱含我对物理崇高的敬意,物理之神定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鸿雁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差点把自己噎住,他瞧了一眼没反应过来的甘之南,气定神闲地补了最后一句。 「总而言之,你得教我理科。」 「哦。」 甘之南应了一句,又发自内心总觉得不够,他轻启唇齿,第一次发挥刨根问底的科学精神,说道:「为什么偏要学理?」 按照甘之南比较冷淡的性格,惯不会主动问出这样的话。 鸿雁先是愣了一下,瞧着对面弯了弯眼睛,摒弃了满嘴跑火车的传统,将真心掏了出来。 「因为只上下学和你一起走、晚上来找你一起写作业还不够……」 「你不是讲四楼高吗,那我下来找你就好了。」 「想和你一个班,想和我的南南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心脏勐地跳了一下,甘之南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只当是油炸小酥肉是重油食品,吃多了影响到了心脏。 他默不作声地伸手将盘子拉向自己,将最后一条小酥肉扔进了嘴巴里。 鸿雁看着他嚼东西时腮帮子鼓鼓的,在心底给自己打气,试图克服那份与生俱来的胆怯。 直到对方将小酥肉咽下去,他才纠结着将此行的真实目的说了出来。 「南南,你去秋城有女朋友吗?」 甘之南想都没想,笃定道:「有。」 霎时,方才垒起的心理高墙一下子崩塌,满地碎石混乱得不堪入目。下意识的不敢置信逐渐地被那个淡然的「有」字抹杀,成为既定的事实。 鸿雁直觉得头有些晕、眼前发黑,像是被拔掉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被一脚踹下了无边的黑暗。 半晌才找回神志,他的嗓子干得难受、好似堵了一块石头,艰难地颤着声音问道:「……叫什么?」 做起理科题丝毫不成问题的甘之南,此刻却像是小孩子般低头开始掰指头,极其缓慢又带着几分不确定。 「黄佳伊、刘芊芊、孙丽春……」 依鸿雁对他的了解,甘之南显然将女朋友理解成了女性朋友,一个个地数着班上的女同学。 他掰一个指头,鸿雁的脸色便黑上一分,觉得自己像是蠢蛋一样被耍了。 还不等对方数完,生了红锈的大铁门今日遭了第三回罪,被人用力推开后吱吱扭扭地晃悠。 -------------------- 第3章 野橘猫 「鸿雁,不是老师打击你,且不谈你上学期期末的理科成绩如何,光说这次文转理,是学校专门下了通知,要在开学考时跟着理科班一起考试,根据最终成绩分到各个班。」 高一九班的班主任看着面前低着头的鸿雁,嘆了一口气开口道:「游高讲课讲的快也不用老师说了,开学考就这两天了,理科至少要考到高一下的知识点。」 「你考虑好的话再跟老师……」 「老师,我考虑好了。」,鸿雁抬眼看了一下老师,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能是我脑子不太好,文科对我来说也挺难的,我想去试一试。」 班主任也不再多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鸿雁,「行,那你填一下这个文转理的申请表。」 趁着鸿雁在填表,班主任拿起水杯吹了吹上面的茶叶,道:「想去几班?」 鸿雁埋着头一笔一划地写着,闻言想也不想地说道:「一班。」 班主任听此不小心吸到一片茶叶,热水裹挟茶叶卡在喉咙中给他呛住了,他忙放下水杯偏过头咳到脸都红了。 听到鸿雁的关心,班主任摇了摇手表明自己没事,他扯了张纸吐出那片茶叶才将将缓过来,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对交表的鸿雁说了一句,「很有想法,加油。」 直到鸿雁走出办公室,关门的声音响起,办公室中的另一个老师才从作业堆中探出头来,「又是一个不知被什么忽悠去理科的学生。」 班主任闻此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热水,说道:「可不是?游高重理,前几年文科班还能占据一半,如今就剩两个班了,我看下一年指不定就又缩了。」 第5页 「不过刚才这个你们班的小孩挺有抱负,说一班就一班,一点都不带犹豫的。」,那人顿了顿又说道:「听说寒假的时候,游城新来了一任市长,点名要整顿游高,还不知这次文转理会改成什么……」 「无论改成什么,好成绩摆在那里总不会差到哪去。」 班主任低头扫了一眼鸿雁的文转理申请表,理由那一栏写着「物理之神託梦给我,说一班会有我的好姻缘」。 他扯了扯嘴角忍着火,朝一个刚进来的学生说道:「你,对就是你,去把高一九班的鸿雁给我叫来!」 * 「雁子,你真要转理啊?」,沈仄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嚼了嚼,鼓着腮帮子说道:「要不是我真受不得马克思主义的薰陶,这狗屁理科谁爱学谁学去。」 鸿雁点了点头,问道:「还要跟着你们一起考开学考,根据成绩来分配班级。你的卷子还留着吗?」 沈仄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他囫囵吞下嘴里的饭,说道:「昨天各科刚发了好几张卷子,说是开学考要考,我正愁着怎么应付完……别的不说,为表达我的谢意,你这顿饭我请了。」 鸿雁应了一声,放下筷子抓起一旁的苹果做了个抱拳的姿势,颇为郑重的说道:「小的定会继承掌门衣钵,不让我苹果派凋零。」 鸿雁最后将这个完整的苹果塞到了口袋里,又去买了几颗不算特别甜的糖,跟着沈仄回教学楼拿卷子。 两人一齐到了楼底下,沈仄瞄了一眼一楼第一间紧闭的门窗、坐满的学生,「啧」了一声,不甚在意地说道:「怪不得我们那班主任天天夸一班好,恨不得为一班赴汤蹈火。」 「换我我可受不了这样的压榨式学习。」 沈仄上了一层楼,下意识回头一看准备找鸿雁说话,却发现身后那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忙跑下楼梯,刚过一楼的转角就看到鸿雁蹲在一班挨着走廊的窗户边。 「哇靠,哥你干嘛呢?一班班主任……」 沈仄刚走过去,就见窗户被鸿雁拉开了一条缝,将手中的苹果以及糖塞给了坐在窗边的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穿着崭新的游高黑蓝色校服外套,袖子一丝不苟地挽着,表情淡淡地收下鸿雁的东西塞进课桌里,从头至尾没给窗户外面的人一个眼神。 极其不和谐的画面给沈仄带来很大的冲击,想要提醒鸿雁的话说了半截卡在嗓子眼。 尽管两个人交接东西非常隐蔽,到底是被一班班主任瞧见了,她皱了皱眉捏起一个粉笔头毫不留情地砸到了窗户上发出「嘭」的声响。 「甘之南,你在干什么!」 鸿雁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毫不避嫌地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年长的一班班主任,说道:「老师,是我给他的,你骂他干什么?」 那老师没想到鸿雁敢这么直愣愣地与自己狡辩,不耐地说道:「他若是不同意,你的东西也塞不进我们一班。」 鸿雁闻言也不生气,从口袋里拆了一颗糖塞进嘴里,剩下的糖纸顺着窗户缝慢悠悠地挤进去缓缓地掉落在地上。 他的视线从那看不见的糖纸中移开,直直地对上讲台上兇狠的眼神,无辜地摆了摆手说道:「所以,不关他的事。」 走廊上的沈仄生怕一班班主任李燕冲出来扭送鸿雁去校长办公室,急得一脑袋汗,他蓦地想到了什么,在走廊上喊道:「那是不是年级组长葛晓亮?」 随后他捏着嗓子自问自答道:「快跑,他要来查人了!」 葛晓亮曾在升旗大会上说过,要给学生充分的课间,甚至欢迎举报拖堂严重的老师,虽然一般很少人有胆量明说这件事,但只要他来检查,寻常老师还是要避讳一二。 一班讲台上李燕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她瞪了窗户外的鸿雁好几眼,不是很服气地说了一声,「下课。」 闻言,沈仄立马松了一口气,冲过去拉着鸿雁的手就往楼上跑,不让李燕逮住训人的机会。 两人几秒上了一层楼,纷纷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沈仄想到了什么伸手帮鸿雁拍了拍背,问道:「没事吧?」 看到鸿雁摇了摇头,他瞧了瞧周围有些懊恼地小声说道:「怪我说的晚了些,一班班主任李燕是咱们学校有名的势利眼,凭着资歷老硬是稳居一班的位置。」 「你大概率是没什么事,但是被你递东西的那个人可能就要被她针对了。」 鸿雁闻言怔了一下,现在很是懊恼刚才自己冲动的行为令平日话都很少、无欲无求的甘之南进入对方的视线,未来不知多久都会被对方挑刺。 如果主动进入李燕的领域和她作对,南南是不是就不会被欺负了? 话说出口后,沈仄倏地有些后悔,他这番话不是让雁子自责吗? 他忙偏过头看鸿雁的表情,见他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心下一转伸手扯了鸿雁的袖子,装作诘问的口吻说道:「不对啊,那是我苹果派的圣果,你怎么随随便便给了一个野男人?」 「老实交待,那人是谁?叫什么什么南来着?」 还没等鸿雁开口,沈仄突然抢过话说道:「虽然没听清,总觉得那个名字挺熟悉……是不是前两天从秋城来的那个转学生?」 「我们班的人都说他是瞎了眼才会选择回游高这样的狗窝……」,沈仄扫了一眼鸿雁怔愣的表情,联想他昨日没去打球,问了一句:「你昨天着急慌忙回家是不是看到他了?」 第6页 沈仄越想越是这个理,索性拍了一下鸿雁的肩膀,说道:「他是你家里亲戚?」 鸿雁略过前面的问题,应了声:「甘之南,不是亲戚,邻居。」 沈仄一言难尽的表情地瞧着他,顺便伸出手背在鸿雁的脑门上碰了碰,最后忍不住道:「我看他对你爱答不理的样子,还以为是老段的亲戚,让你照顾一下……合着连亲戚都不是,他哪来的那么大脸?」 「雁子,我给你讲,你可不要被那小白脸忽悠了,傻愣愣地给人送吃送喝,指不定他在外面……」 沈仄觉着自己的话越说越怪,活像劝一个追渣男的小女生似的,他被自己腻到了脸皱在一起。 鸿雁被他这番话说笑了,塞给了他两颗糖,说道:「南南他从小对谁都爱答不理,小爷送东西那是买通他给我讲理科题。」 沈仄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索性将那些奇怪的想法扔到了脑后,应了一句:「是得找个人教一下你,我是无能为力了,走,去给你拿卷子。」 鸿雁在沈仄那里拿了个盆满钵满,一下午又是翻书又是看卷子答案,只将一张物理卷子弄得一知半解,晚上放学在半道截到了甘之南,好说歹说把人拉回家简单地吃了顿饭。 鸿雁躲在甘之南的身后跟着他一路走到了葫芦巷巷尾,他从前面人的肩膀上探出来脑袋,瞧了一眼铁门上的锁,松了一口气。 他转到甘之南侧面,放开声音道:「你教我写题,我帮你缴电费怎么样?我帮老段干一些活,能赚点零花钱。」 还没等甘之南回话,鸿雁推开大门轻车熟路地走到电箱的位置,将电闸推开了,屋子里的灯瞬间亮了起来,暖黄色透过窗户隐隐约约地映在鸿雁的面庞。 「再黑也得有光,南南,你说是吗?」 说话间,鸿雁转过身来,甘之南见他背着光、浑身上下像是晕染了一层暖色,蓦地联想到了早上上学时路边房檐上晒太阳的橘猫。 家里的灯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了,甚至三年前离开时也不曾亮过一次,再遥远的记忆追溯到他儿时,也不甚清晰。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率先进了房间,支开了摺叠桌,又将攒了灰的凳子擦干净放到跟进来的鸿雁面前。 鸿雁大大咧咧地坐下来,从鼓囊囊的书包中抱出一沓卷子以及各科课本摆到桌子上,他抽出自己下午写的那张,推到两人中间,又扯了一张演草纸和笔放到上面。 「高一上的物理我学过,看着答案多多少少会一些,只是没学过的一点也不懂。」,鸿雁指了指卷子上一道万有引力的题。 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抬头瞧向认真看题的甘之南,问道:「我给你的苹果吃了吗?」 甘之南拿着笔在算题,闻言只囫囵地回了一声,「嗯。」 鸿雁撑着头笑了笑,狡黠地说道:「大胆!那可是我们苹果派的圣果,岂容他人吞食?」 他的音量陡然增大,甘之南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笔桿从下巴处移开,露出淡色唇下的一颗小红痣,愣愣地说了一句,「什么?」 鸿雁瞧着他还未从物理题中缓出来傻傻的模样,不免心中一动,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伸去捏了捏甘之南的脸,回道:「没事,只是觉得你有点像牛顿。」 只是很神奇,苹果因为万有引力砸向牛顿,鸿雁却会自主向南飞。 甘之南从这句无头无尾的话中品不出来什么,只好撇下眼看了一下捏着自己脸的那只手,虽然打心里很排斥别人摸自己,但他最终只是轻皱了一下眉,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给鸿雁讲完万有引力的题,又从那沓卷子中选了几个相似的推给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鸿雁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写题的坏毛病还没改,遇到不会写的会拿笔桿戳自己的嘴唇下方,甘之南怀疑自己的这个小习惯就是和他学的。 头顶的灯闪烁了一下,甘之南陡然想起来夹在故事书中母亲随意涂抹的一副画。 在很久很久的过去,一个瓷娃娃因为在外面玩疯了,直到晚上还没有写完幼儿园的作业,抱着东西抹着眼泪在这光亮下,一边抽噎一边一笔一划写着拼音,母亲笑着将那只瓷娃娃画了下来,随手夹在了给他讲故事的书里。 那夜的故事他并没有印象,只记得自己疑惑了一晚上——为什么一个小人能有那么多泪可抹?甚至晚上做梦,那只瓷娃娃也边哭边追着他跑。 「南南,你们班主任有没有欺负你?」 甘之南回过神来,那只瓷娃娃明显已经长大了,声音也从软软的变成如今清凌凌的。他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她没有打我。」 「只是提问了几个问题。」 鸿雁正埋头解题,闻言一下子笑了出来,他弯着眼睛抬眸看向甘之南,感嘆了一句,「南南,你这么可爱以后要便宜哪家小姑娘啊?」 这句话甘之南听过很多次,但那都是从他母亲的口中,且与鸿雁这句话的味道不太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判断不出来、也不会判断。 若是以前,他回一句「南南不便宜」,他母亲便会笑笑继续同他讲故事,可是现在,甘之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 他皱着眉低着脑袋看向自己放在膝上的手,试图想清楚自己今晚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会将五个字堵在口中。 第7页 不知过了多久,甘之南才抬起脑袋勉勉强强说出口,「南南不便宜。」 可是坐在他身边的人早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似乎因为姿势不太舒服,鸿雁的小脸朝着他的方向皱着。 甘之南刚从床上取来一条毯子撑开盖在鸿雁的身上,就听到院门外车子熄火的声音,他走了几步将灯熄了,随后走了出去。 「南南,再考虑一下和小姨住大房子吧。」,女人提着饭进来第一句话就让甘之南刚松开的眉又皱了起来。 「这里不仅你住着不方便,小姨日日给你送饭也不方便,租出去还能给你挣些零花钱……」 甘之南从她手中接过饭盒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春日的夜晚凉得透骨,不怎么保温的饭盒冷了个底朝天,他不在意地拿起勺子挖出米饭塞进嘴里。 女人见他不理自己,有些尴尬地坐了下去,嘴里没停道:「这次租房,加上一条不碰你母亲屋里的东西总可以了吧。」 「而且上次那个房客阐明原因是过年小孩子来家里闹给撕坏了,后来也赔了钱。」,她顿了顿又说道:「不要怪小姨说的难听,那些画就是现在拿出去卖,也值不了那个价钱,更何况还只是画了一个医院病床上的小孩……」 甘之南将空饭盒砸到石桌上打断了对方的话,他抬眼看向对面与自己母亲有几分相似的面庞,没有说话更不会同意。 女人还想再说些什么,看到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甘之南将空饭盒推给自己,只好嘆了一口气接过起身。 突然,屋内传来一声凳子倒地的声音,女人陡然站到了原地,回过头怀疑地看了看甘之南又瞧了瞧黑暗的屋子,问了一句,「有人?」 甘之南没有跟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向屋内,而是神色淡淡的。他本想直接说没人,蓦地想起了鸿雁站在开了灯的院子中的模样,话音一转。 「一只野橘猫。」 -------------------- 第4章 汝亦汝 开学考考完后,整个高一急不可待地涌出校门,鸿雁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时,一层楼也没几个人了,他到考场外面的桌子上收拾自己的东西。 甘之南的考场在一楼,鸿雁刚下了楼梯还没过转角就听到一个女生柔柔弱弱的声音。 「你还记得我吗?小学我在你的隔壁班。」 蓦地撞见表白场景,鸿雁本想等女生说完再走出去省得两人尴尬,他刚准备往楼梯上走以免听到什么,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来。 「不记得。」 悬在楼梯上方的脚倏地顿在了原地停了几秒才放下,鸿雁以「关心朋友未来幸福」为由说服自己,摸回了拐角处侧靠在墙上往外探出一点点的视线。 前几日从甘之南的口中得知对方在秋城没有女朋友,他还嘆息那些女生不识货。如今真遇见个识货的,他反倒心里不爽起来。 女生听了甘之南的回答明显有些受伤,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不记得也没关系,现在认识一下也可以。」 「我叫杨柳荫,和你一样也是一班的。甘之南,我喜欢你,从小学开始就喜欢,如果……」 看着甘之南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似要将这件从未见过的怪事搞清楚,鸿雁顿时心里有些堵、生怕他不懂就要答应。 他想也没想地走上前去把甘之南挡在身后,打断了杨柳荫的话,气势汹汹地说道:「没有如果。他在秋城有女朋友了,有好多个!」 「个个都伶牙俐齿的!名字我都能给你报上来,黄佳伊、刘芊芊、孙丽春……」 鸿雁将这番话讲得咬牙切齿、面露兇狠,把女生吓了一跳,怯怯地看向他挡不住的甘之南,想要确定是不是真的。 甘之南垂眸瞥了一眼面前张牙舞爪数着自己同学名字的鸿雁,朝女生回了一句,「他说的是真的。」 女生失望地点了点头、认清了事实,低着头跑走了,鸿雁瞧着那个远去的身影,本该骄傲自己将甘之南的一件好事搅黄了,可他也实打实地听到了身后人的话。 那话仿佛在讲——我甘之南生来便不知情感为何物,爱也好恨也好皆在几年几十年后成为我陡然回忆起的过客。 若是甘之南过个几年再回来,只怕连他鸿雁的名字也忘了个一干二净,生生应了一句我非故我汝亦汝。 鸿雁蓦地有些泄气,他越发觉得那抹悲伤的背影和自己很像。他不敢看下去了,索性拽着甘之南的袖子将人拉走。 没走几步,在旁边沉默着的甘之南突然开口道:「你怎么将她们的名字记得这么清楚?」 如果她们真是你过往的女朋友,我就算化成鬼也得去她们家里转几圈。 鸿雁没将这话说出口,只是一言难尽地偏过头瞧了一眼甘之南,见他疑惑地看着自己,脸一黑撒手快步走了。 见鸿雁气鼓鼓地走进来将书包摔到了院子里的木板凳上,赵承光拍了拍手上的灰从一堆零件中站了起来。 他端了杯温水走了过去递给鸿雁,半开玩笑地说道:「怎么?今日开学考这么难?连我们无所不能的鸿小少爷也应付不得?」 鸿雁两口将水喝了个干净,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垂着脑袋恹恹地道:「老赵,若是我执迷不悟,偏想要能看到却得不到的东西该怎么办?」 赵承光怔愣了一下,随后将手指上的一抹黑蹭到了鸿雁的侧脸上,笑道:「不是考理科去了?嘴里怎么还讲些哲学的话?」 第8页 「说吧,鸿小少爷是想摘星星还是抱月亮?」 还未等鸿雁说话,一个头髮花白的人推着老旧的自行车走了进来,接道:「小时候就日日听老赵你哄他摘星星,如今鸿雁长大了,你还来这一套?也不怕鸿雁嫌烦?」 赵承光乐呵呵地瞧过去,应道:「老李你不厚道,搬家了也不说来找老伙计,今儿怎么转性子了?捨得将你的破洋车拉出来熘熘了?」 「放久积灰了,今天没骑几里地车胎给扎破了,寻思来找你聊聊。」,老头转眼一瞧鸿雁,眼睛一亮,贊道:「才一两年未见,鸿雁长这么高了?」 「我是生怕老赵不捨得给你吃,这不带了一大兜东西。」 「你瞧瞧你说的话,又想抢了我的鸿雁给你当孙子是不?」,赵承光笑着从屋子里拎了几个盘子和一瓶酒出来。 鸿雁上前接过他的东西和车,讲道:「李爷爷,你和老赵聊天去吧,车胎我来补。」 他刚把自行车支好,院子里石桌前的俩老头已经一杯酒下肚了,鸿雁好笑地摇了摇头,拿过补胎需要的东西和水盆,蹲下身干活去了。 「南南来了?正好这儿有双干净筷子,坐着吃点。」 话音刚落,蹲着补胎的鸿雁身子一僵,随后感受到侧前方有一道灼灼的目光,他绷着嘴挪了挪背对着来人。 「不用了赵爷爷,我现在不饿。我先去那边写会儿作业。」,甘之南礼貌地朝赵承光点了点头,搬着个小板凳坐到了鸿雁的侧后方。 写作业写作业,就知道写作业,以后跟作业过一辈子得了。 鸿雁气愤地吐槽完,蓦地余光瞥见游高校服,又挪了挪身体,顺便将自行车也跟着拽了一下。老旧的车快散架般,被这样对待发出嘶哑的争鸣。 赵承光瞧见鸿雁的小动作就知道他单方面和甘之南闹别扭了,不甚在意地坐下来继续和李老头聊天。 李老头见刚来那人坐定后拿出个板子夹了一张白净的纸随后开始涂涂画画,朝赵承光小声地询问:「这小孩儿挺乖的,邻居?」 「甘家的。」 「南南呀。」,他抿了一口酒又摇了摇头,说道:「这一条巷子走下去,没几家不可怜的,也不知犯了哪路神仙。」 「你这院里经常找事的那户终于搬走了?」 赵承光点了点头答道:「前几个月刚走,这处冷清也不挨着什么好地方,就没人再来。」 「没人来更好,你和鸿雁落得个清净。」,李老头瞧甘之南一直在闷头写,眯着眼问了一句,「南南,写什么呢?也讲给我听听,别看你李爷爷年纪大了,年轻时也是日日得小红花的人。」 赵承光「啧」了一声,嘲笑道:「几朵小红花也值得老了还要炫耀,不知羞。」 「在写,牛顿的万有引力。」,甘之南回得很快、声音很干净,讲的话直将两个没什么学问、快要斗嘴的老头按在了原地发呆。 又是万有引力,之前怎么不知道你那么喜欢苹果呢? 鸿雁支楞耳朵半晌只听得个这答案,气得将手中的抹布狠狠地往水盆里一摔,最后自作孽白白溅了一身泥点子,面上也是。他用游高校服干净的地方蹭了一下鼻子上的水迹,脸更黑了。 李老头不想让话掉地上,端着酒杯瞅了甘之南半天,最后硬生生憋出来一句,「那……写完了吗?」 甘之南用橡皮擦了一处笔迹,抬头回了声,「刚写完。」 「正好来吃饭,今日看老朋友乐呵,带的东西不少,吃不完可要浪费了。」,李老头又往鸿雁那边瞧了一下,招唿道:「没补完就先放着吧,雁子也来吃饭。」 「马上。」,鸿雁应了后进入收尾工作。 几杯酒下肚,李老头晕晕乎乎地捏着杯子对着甘之南的方向回忆往昔,感慨道:「都是苦命的,谁也不必嫌弃谁。」 「早些时候,我在工地给人干活,老赵呢给人当保安。原是一栋烂尾楼,不知怎地就闹鬼了,总有人抱怨晚上睡在工地听到女人哭,还上了报纸。」 「掏钱的主总不愿见自己的钱打了水漂,各处请人,最后也没个结果。这事老赵可知道,他那时便日日巡楼。」 「不过是那些人听错了。」,赵承光笑了笑,将他手中的酒杯拿走了,和气地说道:「老李,你的酒量还是那么点,没变。」 喝醉的人没什么神智,李老头扶了扶脑袋,直言道:「怎会听错?不然后来那无端出现的女人尸体算什么个事?」 「你记错了,哪有什么女人,更何来尸体?」,赵承光认真地反驳他。 「老赵,你别瞧我人老了,可我脑子比谁都清楚。那女人从那么高的烂尾楼上摔下去,都不成型了,谁也没敢认,还是掏钱的主不想生事草草埋了。」 李老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个劲儿地皱着眉,嘟囔道:「是我记错了吗……我怎么记得鸿雁就是你那个时候抱回来的呢?」 赵承光没有听到他后面嘟囔的这句,直言他醉了老煳涂了。反倒是离得近的甘之南,一字不差地听了去,他若有所思地朝鸿雁看去,正巧瞧到对方奔着自己放了板子和笔的地方而去。 甘之南脑子一空倏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赶在鸿雁之前将板子上夹得纸盖住了,顺便抱在自己的怀里不让他看。 只是想找东西擦手的鸿雁:「?」 第9页 看着鸿雁呆滞的表情,蓦地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此地无银三百的甘之南小脸皱了皱,磕磕绊绊地编了一个更加明显的理由。 「你的手脏。」 下一秒,鸿雁脸一黑,连人带书包扔出了门,忍着一肚子火气地骂道:「就你干净,滚!」 * 鸿雁大课间去楼下公告栏瞧文转理分班情况时,在二楼遇到了沈仄。沈仄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有话说。 二楼的人格外多,鸿雁挤过去第一句话就是,「今天二楼拖了几节课的堂?出来上厕所的人这么多?」 沈仄讶异地问道:「你还不知道?也对,你们文科班就两个,怎么整变动都不大。」 「游城上个月来了一个新市长,好像是从游高出去的,上任第一件事点名查游高文理科分班情况。」 「但咱校长在教育局那边有人,拦了一道。最后两方妥协,保留每个班前20名同学,剩下的根据开学考成绩随机打乱。我们班主任戏称吊车尾的人为——鸡犬升天。」 「不过也就这一学期了,高二还是要根据成绩排名重新分班,是不是个机会难说。」 鸿雁点了点头,问道:「那文转理的呢?」 「也随机。说不定咱俩就进了同一个班呢?」,沈仄两只手抓着栏杆往下偏了偏脑袋,示意鸿雁看楼下乌泱泱的人群,吐槽道:「就给了一个大课间,二十分钟的时间,要看自己的分班情况、收拾东西、换班,真是麻烦。」 「你看看那十张纸,挤满了几百号人的成绩,游高的吝啬是一点也不改。」 两人等到公告栏前没什么人了,才从人群中挤了下去,找了半晌才在第一张纸的下半部分看到了两人的名字,正好一上一下。 沈仄瞧了一眼成绩,扭头对鸿雁说道:「我们俩算是落到李燕那个老妖婆手里了……你那个朋友考的怎么样?」 沈仄追随着鸿雁的手指从一班的下面一路看到第三的位置,沉默了一会儿,用手给他比划了一下一班的前五名,「李燕的香饽饽。」 他又将手移到了自己所在名字的前后,说道:「李燕的心头刺。」 「雁子,你还是先考虑一下怎么从虎口逃生吧。」 鸿雁闻言笑了一下,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她又不能吃了我。」 「坚强。」,沈仄贊了一句又道:「一班下一节是微机课,我先跟你上四楼帮你搬东西吧。」 鸿雁挑了一下眉,意外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一班下一节课是微机课?」 「呵,我们班主任是谁?一班的粉丝头子,成绩学习作业样样要比肩一班,心性比天高,可惜全部都是纸上谈兵,没什么用处。」 沈仄摇了摇头说道:「因为她,我记一班的课表比我们的都清楚。」 鸿雁点了点头应了声「好」,跟着沈仄挤挤抗抗上了四楼,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他把一摞书给沈仄抱着,自己则直接拖了个箱子下楼。 已经快到上课的点,楼梯上没什么人,沈仄蓦地想起了什么对着前面的鸿雁贊道:「我还以为你文转理要吃亏,没想到是有备而来,65分的物理比我高了不少。」 正好到了一楼,鸿雁将沉重的箱子放到地上,扭过身挑了挑眉朝沈仄说道:「小爷我什么不行?更别说这理科,那可是全年级第三甘之南见了都说好的。」 他见楼梯上的沈仄停在了原地,以为对方要腾出来手给自己数个大拇指,刚要说什么就蓦地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我没有,我只是说你物理2……」 鸿雁闻言勐地转身几步走上去,用手捂住了甘之南的嘴,将他的话堵了回去,强硬地说道:「你就是说了,小爷我那么好的记性怎么会记错?定是你那天迷煳了!」 说罢,他偏过头对着还站在楼梯上的沈仄笑嘻嘻地说道:「南南是说,我昨日那张的物理二卷做的不错。」 沈仄遥遥看着鸿雁那抹笑莫名打了个寒颤,总觉得他若是这会儿反驳什么,对方能扑上来把他咬死,索性怯怯地点了点头。 「你们在干什么?」 鸿雁的笑还挂在脸上,捂住甘之南嘴的动作也没变。他听到有人说话偏头看过去,笑面虎的模样将那带着黑框眼镜的人硬生生吓退两步,嘟囔了一句「我什么都没看见」扭头就跑了。 鸿雁:「……」 他们是最后进入计算机教室的三个人,鸿雁和沈仄默契地将和老师挨着的那个位置留给了甘之南,眼疾手快地坐到了板凳上。 老师的声音很大,但知识点依旧催眠,鸿雁向自己的左边看过去,除却沈仄基本上全趴了。沈仄不知从哪弄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串网址,挤眉弄眼地递给了他。 鸿雁皱着眉看了他好久才被迫接了下来,等到老师讲课结束把电脑的控制权还给学生的时候,在沈仄期盼的眼神下输入了那串网址。 ——.ygzl.boom 沈仄也输入了那串网址后,向鸿雁解释道:「这是游高祖传的论坛网址,里面有好多八卦。因为怕被发现,传给别人的时候还要考察期,我可是好不容易弄到的。」 「快瞧瞧,看到好玩的记得分享。」 网站页面做的十分简洁,输入暱称的时候,鸿雁想了想自己又不发什么就填了「鸿雁南飞」,进去置顶的第一条就是解释网址来源的。 第10页 【ygzl特代「游高炸了」的缩写,以表我对游高的热爱】 【1l:这么好的夙愿什么时候才有能人义士实现?】 【15678l:据说这个网址的创始人就是最近新上任的市长,不知道是真是假,蹲一个】 鸿雁偏过头瞥见沈仄的滑鼠还在这个帖子里徘徊,索性先退出刷新了一下。一条帖子被顶了上来,蓦地吸引到了他的注意。 【都是文转理,凭什么他踩了狗屎、去了一班?】 【1l:如题,文转理一共十个人,他成绩在十个人里排第二,偏偏就他一个人去了一班,这不是黑幕是什么?】 【2l:我猜楼上是那个第一,不然骂什么第二?】 【3l:一个第一、一个第二,刺激,这算什么?实名制举报?】 【4l:我猜楼主说的那个人是两个字,今天我还在楼梯上看到他了,长得又白又嫩,怪不得去了一班】 【5l:无父无母的,你猜猜怎么搞得黑幕?】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从鸿雁的左边响起,他不禁偏过头去看沈仄的电脑页面,正巧也停在和他一样的界面。 沈仄那边一点回车,鸿雁面前刷出来两条新回帖。 【6l(叫声爹我听听):楼上开黄腔的你tm死不死?运气不好就去烧香拜佛在这嚎什么嚎?有本事去举报啊?怕不是举报之后发现人家没有黑幕在这阴阳怪气吧?且不说成绩,就说10人分到8个班的概率,也总得有几个人被分到一起吧,你没那个福气就闭嘴】 【7l:楼主说的那个人前两天刚在一班门口和李燕叫嚣,那么没素质的人今日又将一班的转校生堵在楼梯口,要不是有同学看到,指不定要威胁人家什么】 「那小黑框眼睛的男生,看着柔柔弱弱没说什么就跑,在论坛上倒是反客为主、黑白颠倒。」,沈仄说的话带着几分气,恨不得现在就将人提熘回来。 鸿雁还未说话,余光突然瞥到自己右边的甘之南朝自己的电脑看来。 「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 鸿雁一只手倏地捂上电脑上密密麻麻的字但还是露了不少出去,另一只手去摸滑鼠准备关了网页,慌忙间地碰到了几下键盘。 下一秒,沈仄面前的页面刷新出来一条回帖。 【8l(鸿雁南飞):nm。】 -------------------- 第5章 汩汩兮 逛论坛的人没想到会有人顶着真名就来骂人,纷纷蹲在了帖子下面。 【11l:中门对狙,刺激】 【13l:可惜楼主人分去三班了,三班早上刚上了微机课,等楼主回復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15l:看到前面提到了一班那个转校生,前几日也怪不得「鸿雁南飞」的那位,大家有目共嘱,谁不知道李燕是个什么人?李燕最看不得那些转校生、转班生,总觉得他们就是来拉低一班成绩的】 【16l:排楼上,之前有个转班生,刚来的时候被李燕找过很多次事,后来成绩名列前茅了,李燕才渐渐地接纳他】 【17l:你们怕是不知道今天早上李燕进班对转校生那个谄媚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亲儿子,态度跟前几天分明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18l:转体三周半都比不上李燕的翻脸态度】 【19l:怪好笑的,那这次分班不是快把李燕愁死了?半个班都是她的敌人】 怕甘之南不经意间突击,鸿雁自己的电脑放着老师要求的东西,偏过头跟沈仄看了半节课的帖子,下课声响起也是不依不舍的。 三个人走的慢落到了最后,沈仄蓦地想到了什么,越过鸿雁走到甘之南旁边不确定地开口道:「那个……南哥?课前楼梯间那个带黑框眼镜的男生你认识吗?」 甘之南想了一下,回道:「一班的班长,曲仁杰。」 沈仄闻言连弯了几下腰道谢,拉着一旁的鸿雁落后了甘之南几步,小声地说道:「鸿小爷,咱这一班的门槛还没迈进去呢,就树了两个敌,您瞧瞧这如何是好?」 「掌门莫急,我苹果派千秋万代、长盛不衰。」 沈仄见他还插科打诨,伸手戳了他的脑袋,颇为嫌弃道:「还苹果派呢,诺大门派就我们俩人,孤掌难鸣迟早叫人灭了。」 说话间,三个人回到了一班的教室。座位像是依照成绩表拟订的,沈仄和鸿雁两人正巧是同桌,在最后一排。 沈仄抱着自己的东西走到鸿雁旁边时,见他正在往教室前面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瞥见刚刚那个黑框眼镜男生曲仁杰坐到了甘之南的旁边。 他和甘之南不相熟,但人既然和鸿雁是朋友,就是他沈仄的好哥们。看到这幕,沈仄嫌弃地「啧」了一声,放下课本落在鸿雁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我现在才明白,曲仁杰不是我们熟知的年级第一却被李燕任命为班长是什么缘故了。」 鸿雁听了这话朝他偏过头来,好奇地接道:「为什么?」 沈仄朝前面的方向沖了冲下巴,坐下来向鸿雁说道:「为人欺软怕硬,讲起话来简直是一个助纣为虐的小跟班。」 「李燕不是一惯喜欢那种听话、学习还不错、会打小报告的人吗?」 高跟鞋的声音在教室前面响起,李燕拎着包进来时看到班级一片热闹眉头皱得死紧,她三步并两步地踩上讲台,将包里的材料摔在了讲桌上。 第11页 「安静!」 底下的人一看她这架势,就熄了火儿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人人都低着头,盯着不知从哪里随便拽来的卷子或是课本,省得李燕将一通脾气发到自己身上。 「我强调几件事。」,李燕用目光巡视了一圈,最后看到了最后一排吊车尾的刺头,表情略带一点厌弃。 「一班有一班的规矩,我不管你们之前是从哪来的,到了一班就得守我的规矩。不清楚的,下课自行到教室前面的墙上看。」 「一班自然是好班、尖刀班,你们有这个命来一班好好待上一学期,就给我好好学习,如若有发现上课睡觉走神的,一律按照班规处罚。」 李燕瞧着后半个教室基本上全都低垂个脑袋、安安静静地写字,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讲桌上那沓纸中抽出来两张。 「过两日学校要开运动会,说是为了学生的身体,强制要求每个班每个项目都报齐。」 「前几日我还发愁让谁舍了两天学习去参加学校活动,今日可好……活动项目就从成绩表最后一名往前排吧。」 「仁杰,你上来,现在就确定名单,我一会儿交过去。」 曲仁杰应了一声,连忙起身朝讲台走去,过程中还不忘推一下自己的黑框眼镜。 他接过那两张纸,左手捏着成绩单,右手抓着项目表,一一照应。 「沈仄……4x400接力,跳远。」 「鸿雁……4x400接力,跳高,3000米。」 前面的人皆是一个项目,偏偏到了沈仄和鸿雁这里,既多又难。 沈仄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暗骂了一声「md」后高高地举起了手。 曲仁杰被那只手吸引了目光,抬起头推了一下眼镜蓦地看见沈仄兇狠的眼神,不自觉地目光闪躲,朝身旁的李燕求助。 李燕也瞧见了沈仄的那只手,她皱了皱眉没有喊他起来,只是说道:「仁杰的决策就代表我的决策,如果有什么不满,私下自行更换或者找别人替……」 「老师。」,沈仄将这两个字咬得很重打断了李燕的话,随后不给对方训斥自己的机会,直接开口道:「鸿雁患有肺病,不能剧烈运动。」 「3000米和跳高我都可以替他,接力赛能不能再找一个人?」 「有没有一点规矩?!我还在讲台上站着,你就开始随意接话?站都不站起来,对老师没有一点尊重。」,李燕训完之后接道:「他没长嘴吗?生个病还得别人帮忙说?」 鸿雁闻言嘆了一口气,无奈地回道:「老师,我有病。」 这句话不知戳了谁的笑点,带的半个班的人闹笑了好一会儿,讲台上的李燕脸色越来越黑,她刚要发作,就见第一排眼皮子底下的甘之南举了手。 李燕面色回暖,生生在前一秒气得不成样后扯出来一抹笑,轻声地问道:「之南,有什么事要和老师说吗?稍等一下,一会儿去办公室和我说。」 最后一排的沈仄啧啧称奇,小声地感嘆道:「还之南……李燕这速度在变脸界尚有一席之地啊!」 前排一个不认识的男生笑着扭头接了一句,「我燕姐就是顶流翘楚,变脸界无人能敌。」 李燕小声和甘之南交待过后,厉声地对鸿雁道:「你既认定自己有病,就在明日拿了医院的证明来让我瞧瞧,是真的我当老师的自然要体恤学生。」 「其他人也是一样,如若没病,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参加项目,少搞点么蛾子,运动会也计入班级评比中,都不要掉链子。」 说罢,李燕将桌子上的东西塞进包里,蹬着高跟鞋朝甘之南摆了摆手,就走出了教室。 「非要当场给她咳出血来,她才会认吗?」,沈仄越想越是气不打一出来,忍不住又骂道:「医院的证明那是随到就能随开的吗?一天天的净给别人找事。」 他偏过头关心地问鸿雁道:「那证明怎么办?」 鸿雁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地说道:「你放心吧,我都住了多少次医院了,心肺科的医生不说皆相熟也算都认识。」 「开个证明不算大事。」 沈仄还是不放心,犹豫了半天说道:「不然放学我跟你一起去医院吧?」 鸿雁摇了摇头,说道:「别了,你家本就和医院的方向相背,来去一趟多花费时间。」 「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你若是去了走丢了我可不找你。」 放学时,鸿雁让沈仄代自己替甘之南一声,他先走一趟、晚些再去甘之南家里写作业补习。 他去医院取了证明回家吃顿饭再赶往甘之南家里时,太阳已然下了山,天空中还存留着最后一点白。 鸿雁还未走到,就远远瞧见他家门口停了一辆崭新秋城牌照的汽车,卖了能给甘之南再添成百上千身好衣服。 他垂了垂眸子,径直走向了院子的外侧面,找到了那处拗口,熟练地挂在上面。 鸿雁很早就知道,这处挂着个人只要不出声院子里的人就不会发现,早到他整个人都可以坐在拗口的时候。 那时甘之南的母亲刚刚过世,应了她的遗愿,小姨刚开始还会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陪他,后来就变成了点卯,仿佛照看一个孩子是什么每日必到的工作般。 鸿雁那会儿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小朋友没什么作业,就一个玩字。 他日日来找甘之南玩,有时迈着小短腿摘两朵路边的小花,一朵送给南南,一朵送给和南南母亲长得很像的小姨。 第12页 有时抱着一堆老赵看过的废报纸,缠着南南和他小姨陪自己叠纸飞机,甘之南的技术继承他的母亲,胖嘟嘟的手叠出来的飞机竟飞得比大人的还要高还要远。 老赵曾将鸿雁举高,问过他好几次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天天只跟南南玩,不找其他小朋友? 鸿雁总会转着圆熘熘的眼睛,小大人似的吊人胃口地回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虽然小时候的甘之南日日顶着一张雷打不动的面瘫脸,但鸿雁能瞧得出来他在哭泣,为他的母亲而哭泣。 这种悲痛不是单一个不怎么上心的小姨、偏要南南学习的小姨抚慰得了。 所以,那时的鸿雁总将逗甘之南开心、保护南南为己任。 在大人的眼中,小孩子能认真到哪里去? 一个夏日的午后,矮矮的鸿雁踢踏着小短腿来找甘之南,却在大门口听到了让他一生与南南小姨为敌的话。 「南南,听小姨的话,以后不要跟鸿雁玩了。」 「他没爹没娘,从小被一个修车看门的老头带大,能有什么好素养?」 他以前还会做些好事祈求小姨疼惜南南,如今却不会了,只将她当作保护南南路上的小怪兽,不过他尚且没有什么能力阻挡亲情的伤害。 院子里的树前几日抽了新芽,如今生了不大不小的嫩叶,一层一层地将内外分裂开,鸿雁瞧不见人却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刚刚你们班主任给我去了电话,我才知道你要替人去参加运动会了……」 甘之南要参加运动会? 鸿雁闻言怔愣了一下,李燕明说过如果不想参加项目就找人替,甘之南这个不会拒绝人的大傻蛋不会就这么轻易地上当了吧? 他的心里有点堵,说不上来是因为南南小姨在院子里还是南南替别人参加运动会的缘故。 「寻常100米也就罢了,跑完了还能继续学习。你说你,怎么想不开偏要替鸿雁跑3000米?有这些时间不如再做两道题提升一下自己的分数。」 替他……跑3000米? 挂在院墙上的鸿雁直接呆住了,他回想了一下放学前的场景,最终停留在甘之南举手最后和李燕去办公室谈事情的画面上。 所以,甘之南是为了他主动向李燕提出替他参加运动会? 鸿雁的心脏勐地跳了一下,莫名其妙却好像有迹可循,他怔怔地伸出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半晌,他撤了那只手放在眼前,平白无故似是多了些缠绕在一起的东西,在下一秒消失在眼前令人抓不住。 院中的女人还在不倦怠地输出观点着,「南南,听小姨一句劝,鸿雁他这种人和你不一样,你们俩未来也走不到一条道上去。」 「你生来便是要去秋城挣大钱的,小姨也相信你不会忘了钱是王道这个铁板钉钉的道理。」 「如若不是因为钱,你的母亲也不至于治疗到一半被迫出院……」 「说句不好听的,鸿雁到死也只会在游城的葫芦巷里,跟他爷爷一样给人修车看门。」 「而你却不一样,你是要坐在秋城商业区的大楼里的……」 讲实话,当年还小的时候听到他小姨那番话的心情,鸿雁已经记不得了。 而如今,隔了不到十几米的地方,南南的小姨说出来的话让人如坠冰窖。 如若说无父无母没教养,鸿雁还能安慰自己出身不是由他决定的。 现在讲他和甘之南一个天一个地再无相交的可能,鸿雁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像是划开了无数个大口子,汩汩地往外流血,似是凉透死过一般。 他小姨那样的人,惯会令人无地自容。 -------------------- 第6章 相背离 那日,鸿雁挂在墙上硬生生等了他小姨一个小时,腰酸背痛地下来时,见人都是呲牙咧嘴的,和甘之南聊天才知道,对方不仅把3000米接了,还顺带着将接力也替了。 鸿雁回去后在腰背上连擦了几日的药酒不见好,索性放弃运动会大显身手了。 游高的运动会惯是些裹脚布似的开场白,只见上台发言的人一个赛一个激情,底下站着的学生个顶个睏倦。 沈仄刚打了个哈欠硬从眼角憋出几滴泪,他看向一旁的鸿雁,小声地吐槽道:「偏要我们七点站好队,静听他们两个小时的发言……寻常也不见那么能说。」 鸿雁认同地点了点头,接道:「再激情的心也要被两小时朗读磨灭了。」 「对了,雁子,南哥替你的3000米在什么时候?」 「开幕式结束就要检录了。」,鸿雁往身后瞧了一眼,看到甘之南的目光朝自己投过来,忙说了一句,「实在跑不下来,走着也行。」 「对对对,身体健康最重要,我上次跑个1000米回来大腿酸了一个星期。」,沈仄应和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游高把3000米放第一个?是打算上演无人生还呢?」 鸿雁将头扭了回来,摆了摆手道:「不知道,可能是操场太小,跑垮了一堆人后能挤得下吧。」 就在两人安静下来一秒后,甘之南突然开口道:「我能。」 和他不相熟的沈仄听了这话像是二丈和尚摸不到脑袋,他的目光从身后的甘之南移到一旁的鸿雁,声音也拉了个长的,「啊——」 他对鸿雁使了个小眼色,大概是问甘之南这话什么意思。 第13页 鸿雁挑了一下眉,不免有些小骄傲地说道:「他说他能跑下来,让我们不用担心。」 果不其然,一旁的沈仄眼睛一亮,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也不看看小爷是谁……」 话还没说完,领了李燕的命令前来巡逻的曲仁杰看到他们两个人在说小话,皱了下眉训道:「安静。」 走过两人时还不忘丢下一句,「一丘之貉。」 顿感莫名其妙的鸿雁:「?」 「我怎么觉得这曲仁杰多少有点幻想症?我们招他惹他了?他把我们当成幻想敌?」,沈仄皱了皱眉嘟囔了两句。 台上的领导终于捨得放下兢兢业业工作两小时的麦克风,让各班到规定的地方落座。 「请参加男子3000米的同学到检录处检录……」 「请参加男子跳高的同学到检录处检录……」 「雁子,你这几天不是腰疼?要不别去跳高了。」,沈仄一想又不对,改道:「算了,不去李燕那个人知道了又该找你麻烦……」 「我去检录,随便跳跳就行了。」,鸿雁拍了拍沈仄就要走,没走两步又被他追了上来。 「我还是不放心,我跟着你一起吧,正好现在没轮到跳远。」,沈仄边走边嘱咐道:「日常还没什么运动呢,你可扭到腰了。」 「……」,鸿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但凡小爷没有扭到腰,少说给你跳个两米。」 沈仄丝毫不给他面子,戳破道:「你就吹吧。你赶紧随便跳一下,然后我们去接南哥。」 「你想,一个跑了3000米的人,见到终点有自己的朋友等着,跑过了线还有朋友接住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我是指望不了你这小身板接我了。」 鸿雁听了顿时不服气地道:「你看不起谁呢?」 「你他娘的就是坐火箭朝终点线来,小爷也能接得住你!」 沈仄被他的比喻逗笑了,他伸手戳了一下鸿雁的脑门,教育道:「少跟老赵学这些粗话。」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3000米应该没那么快吧,希望能赶上。」 鸿雁检录后进了场排队,不算刻意地压掉了三次杆后,装作懊悔的模样神速离了场。 跳高场地离3000米结束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听到广播说3000米还有最后一圈的时候,沈仄扭头对鸿雁说道:「你慢慢走过去,肯定能赶上,我跑去拿瓶水。」 鸿雁点了点头,见人跑走后,加快步伐朝甘之南赶去。 他的视力还算不错,远远瞧见那个干净整洁的男生匀速跑着,终点线乌泱泱挤了很多人,他一眼就看到了一班的曲仁杰和前两天向甘之南表白的那个女生,两个人手里均拿了一瓶水,眼巴巴地等着。 不知为何,鸿雁瞧到那两人的第一眼起,就内心认定了他们一定是在等甘之南。 文转理的硬石头他说碰就碰了,生活拮据家庭原因导致的各色人的评判他不在乎也不往心里去。可只要带着甘之南这个不确定因素的事,他活像一只软脚虾。 鸿雁越走越慢,最后甚至停到了田径场中间的草地,又被负责铅球的工作人员赶走,他默默走到了边缘坐了下来。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坐这了?不是你前两天说南哥替你跑3000米,你要在终点线隆重地迎接他?」 「要不是我拉着你,你还想给南哥扯横幅……」 沈仄找了一圈才找到人,不免噼头盖脸说上两句,他指了指手上的杯子,说道:「这温水,还是大早上你去接了热水暖了俩小时。」 「沈仄……」,鸿雁抬头喊了他一声。 沈仄没好气地回道:「干什么?」 「你挡着我视线了。」 沈仄:「……」 他见劝不动鸿雁小祖宗,索性和他并排坐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甘之南拐过弯道开始加速朝终点跑去,路过他们这里不过一秒。 鸿雁的目光直直地跟随着甘之南的身影直到他冲过终点线引得那群人欢唿,干净的小男生脸色微红,稍稍弯腰撑住自己的膝盖,均匀地吐气,连汗都不曾有一滴。 拿着水的曲仁杰和杨柳荫果不其然朝甘之南走去,鸿雁就那么瞧着,瞧着甘之南犹豫了好几秒最后将两瓶水收入囊中。 「哇靠,曲仁杰他这是干嘛?觉得那日就是你欺负了南哥如今扶贫呢?真当自己是一方人物了?」 见甘之南收了女生的水,沈仄下意识偏过头瞧了瞧鸿雁的脸色,等到他反应过来才觉得有些奇怪。 有女生喜欢那是别人都羡慕不来的事,寻常朋友沈仄这会儿已经跑上去取笑了,可是现在他总莫名其妙地觉得甘之南辜负了鸿雁的好心、鸿雁会不开心。 甘之南冲刺的时候在跑道旁瞧见两个并排坐的人,许是累的,鸿雁的脸色很差。 他今日才从沈仄口中听到鸿雁腰不舒服,跑过终点时本想去问问却被两个人拦在了原地、递上来两瓶水。 他回想自己路过鸿雁时,对方身边好像没有见到水的踪影,犹豫了几下还是接过那两瓶水准备给人带过去。 甘之南拿着水转身走向刚才鸿雁坐的位置时,却发现那里只剩下一个沈仄。 他轻皱了一下眉,随后快步地走上去,问道:「鸿雁……」 沈仄的眼神有些躲闪,他笨嘴笨舌地急忙说道:「雁子他让我说他不舒服……」 第14页 「呸,雁子说他有点不舒服回去歇着了,让我不用跟着。」 因为对着甘之南说谎而感到羞赧,沈仄一张脸憋得通红,他生怕对方问个一两句自己再说漏一些,忙将手中的温水递给他,率先开口。 「早上集合前,雁子去一堆人里面挤着给你接的热水,在校服里面暖了俩小时,这会儿还温着。」 沈仄说罢才瞧见他手中的两瓶水,自觉说错了话,又将手哆哆嗦嗦收了回来,不确定地开口道:「你要是有……就算了。」 甘之南一眼瞧见那个朴实的水杯就知道是鸿雁的,只是刚刚从两人身边过没看到。他想了一会儿,弯下腰将手中两瓶水放下,拿起了温水裹在怀里对沈仄点了点头走了。 平白无故多了两瓶瓶装水的沈仄坐在风中凌乱,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他看那两瓶还未启封的水越瞧越碍眼,起身将它们随意放回一班的位置。 甘之南怀揣着水杯回到一班教室的时候,从后门瞧见鸿雁坐在最后一排,整个身子全趴在课桌上,脸侧着将后脑勺留给外面的人。 他几步走过去坐在了沈仄的位置上,将怀中的杯子拿出来递给鸿雁,说道:「喝点。」 鸿雁眼皮子都没抬,一只手抓着笔正在演草纸上胡写乱画。 他余光瞥见了自己的水杯,无论是沈仄再给他的或是他自己拿来的、无论他是不是启封那两瓶瓶装水,都不重要了。 甘之南见人不理自己,静了半晌又将杯子塞回怀里试图暖着,随后他大眼瞧了一下鸿雁的演草纸,因为实在看不懂,开口问道:「你在写什么?」 「解题。」 鸿雁回了一句后,算式不知步入了什么死路,他把刚写的那几行全划了黑。 甘之南看着那几下无端的、带着情绪的涂抹,抿了一下唇,说道:「会写吗?不会我看看。」 「不会。」,鸿雁应了这句坐起身,扭过去和甘之南面对面,将自己的笔放到了桌子上。 他直视甘之南的眼睛,那双眸子冷静淡漠又异常干净,他放软语气道:「这道题很难,我解不出来。」 外面的阳光洒进来照在鸿雁的背后,甘之南又心生了前几日对他的比喻——橘猫。但是今日的橘猫不如那日的安顺,浑身上下的猫炸着,不存在的鬍子也颤着翘到了天上。 他眨了眨眼,顺着话茬接道:「什么题?」 鸿雁低眸看向他怀中的水杯,一字一句认真地道:「公式未知,代入hy和gzn,能不能求出来一个解?」 其实那日在院墙上挂了一个小时,他也并非什么都没干,鸿雁想清楚了自己所有的不开心皆繫于甘之南身上。 做些假设,如若有人说自己喜欢甘之南,鸿雁会嗤之以鼻对方说的年数不如自己多,再心里堵得慌;如若甘之南为了别人做什么,鸿雁只会给自己圈起来然后放空自己,不到必要关头什么也不想。 凡总下来,鸿雁得出一个结论——他怕不是养「儿子」养出感情了。 甘之南没听懂,神色怔愣地摇了摇头,承认道:「我不知道。」 鸿雁闻言一下子就释然地笑了,他从甘之南的手里夺过自己的水杯,喝了几口水道:「我还以为你真有天大的能耐。」 他解不出来是因为鸿雁和甘之南本就是相背离的两条线,短暂的时光都是他偷来的。 甘之南解不出来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懂。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沈仄总觉得自运动会之后鸿雁哪里变了,可又说不上来。作业任务似往常按时完成,放学也依旧会拉上甘之南回家,继而每日找对方讲题,学理科未曾松懈。 可沈仄的直觉告诉他,鸿雁不对劲。 还未到夏日,天气已然闷热了起来。一旦阳光洒在谁身上,那人必定懒洋洋的,笔不想动脑子不想转。 曲仁杰拿了张表从后门走了进来,径直向鸿雁沈仄那桌来。 沈仄一看他就莫名心里堵,对鸿雁使了个眼色,转过头去装作刻苦学习的模样钻研卷子上的数学题。 曲仁杰也不管他们看不看自己,直接开口道:「过两日学校要组织班级篮球赛,需要同学踊跃报名。我看你们两个日常课间放学都要去打篮球,不如先写上你们俩的名字。」 沈仄「啧」了一声,头往后门外撇了一下,说道:「这几天正热着,这苦活累活你找别人吧。」 曲仁杰推了一下眼镜,按下心里的不爽,规劝道:「老师说了,参加篮球赛是为班级做贡献,是为班级……」 「哪门子的老师?哪门子的班级?」,沈仄直起了身对着曲仁杰就骂道:「少道德绑架你爹,说难听点,现在的一班就跟重组家庭一样,没几个月就要散。」 「一班让我处处吃瘪,我凭什么为一班争光?」 鸿雁听曲仁杰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平日还算和气现在立马皱了皱眉,回道:「上次给运动会拿的医院证明还在家里放着,你要不要?」 「要了我明天就给你取来。」 甘之南从后门回来便见到自己的同桌同最后一排的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他刚从办公室听得篮球赛,看曲仁杰手里拿着表就知道是这事。 他轻皱了一下眉,走了上去,对还想再说什么、憋得满脸红的曲仁杰说道:「我识得鸿雁的病。夏日闷热,他若是稍有剧烈运动,就会喘不上气。」 第15页 「如果人数不够无法向老师交差,我顶替他。」 鸿雁一见他与曲仁杰求情,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这几个月本就因为面前的人不爽,如今正主都在,顿时站起来发作,对甘之南兇狠地说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还未等甘之南询问缘故,鸿雁直接偏过头对着曲仁杰说道:「小爷我报了!」 「为班级争光,我辈义不容辞!」 说罢,他从曲仁杰手中抽出报名表,捏起笔大刀阔斧地挥洒了自己的名字,「鸿雁」俩字生生占了三个框! 曲仁杰:「?」 刚才不还称病推辞呢? 沈仄:「?」 刚才不还一班算个屁呢? -------------------- 第7章 初知晓 鸿雁报了篮球赛,沈仄便不会推辞,当即签上了自己的大名。一旁的甘之南想了想,在角落的表格里工工整整写下名字。 一直到篮球赛前,鸿雁都为报名这事时不时地懊恼,后悔一时火气上头,他骂自己尚且捨不得,每每想到便要说甘之南几句——你会打篮球吗就要报名? 一班不知怎么传的风声,大部分不知情的人竟真觉得鸿雁日日在欺负甘之南,就连论坛里也出现了这样的帖子。 【传奇一班之班霸和学霸的爱恨纠葛】 【1l:这个标题我可要开始笑了】 【2l:没看懂,所以他们两个算是朋友还是死对头?】 【3l:我觉得是朋友,不然为什么学霸刚转过来,班霸就冒着被李燕发现的风险去送东西?还有本来是班霸要跑的3000米和接力,最后都到了学霸身上?这还不是因为两个人是好朋友吗?】 【4l:楼上的你懂什么?刚开学送东西难保不是班霸看学霸不爽故意的,就是让李燕发现然后令学霸掉入李燕的手里,班霸反正是外班的,猖狂就行了,要不是学霸争气,指不定被李燕怎么找事】 【5l:运动会也是,学霸一片好心替他跑3000米,结果他人都没在终点说接一下学霸,递个水什么的】 【6l:我作证,运动会第一天上午我在一班的位置从头坐到尾,没见过班霸的身影,指不定翻墙出去玩了】 【7l:不说远的,就说近日的篮球赛,学霸为他好想着不让他带着病上场,他倒好,直接和学霸反着来,这闹得学霸也不得不报篮球赛】 【8l:服了,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要硬上,最后输了不还是一班丢脸?自己都不一定行还恶人先说学霸篮球打得不好】 【9l:平日他来找学霸问个题也招摇得很,明眼瞧学霸没空还不饶人,非让人给自己讲题】 【10l:这要是我早一巴掌甩他脸上了,要脸吗就贴着学霸?幸得学霸脾气好,换了我可不行】 【11l:一路看下来,不懂就问,他俩的梁子是从什么时候结下的?】 【12l:无父无母的不是最嫉妒别人了?可能是看不得人家有小姨疼】 【13l:可能是看不得人家从秋城来的】 【14l:这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到后面还有更离谱的,繁如他们两家是世仇、他们两家过去抢生意之类的,鸿雁瞧了哭笑不得,只拦住翻起袖子想要去帖子里和他们大骂三百回合的沈仄。 依着游高吝啬的性子,篮球赛大都排到了中午。夏日蝉鸣,偌大的太阳悬空挂着,蒸得水泥地向上散着热气,朦朦胧胧得。 沈仄将换了球衣的鸿雁一把拉到了树荫底下,嘱咐道:「今天格外晒,你若是不舒服了就在侧边随便走走,进攻防守都用不到你,听到没?」 鸿雁从一班教室出来到操场,仅仅走了这段路脸便开始烧红,他用稍微凉一点的手背贴了贴,随意地应道:「嗯嗯,知道了。」 「而且今天第一天便打的是八班……不知道,」,沈仄顿了一下朝八班参赛的人看去,不知看到了谁,暗骂了一句。 「八班那个打球特别脏的人果然来了。」,他朝鸿雁说道:「看到那堆人里面最高、肉还很结实的那个了吗?」 「你千万要避着他,他特别会暗地里绊人。」 「一班和八班的人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来这站好了。」 坐在桌子旁的裁判喊了一声,除却穿球衣的上了场,剩下的其他人在旁边围成一圈看戏。 哨声一响,率先由一班的人拿球,沈仄深入八班内部,朝运球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将球传给他。 沈仄带着球晃过对面,连过几人,漂亮地扣了个篮,顿时一阵欢唿声响起,一班的几个人也互道了一声「漂亮」。 不过几分钟,一班已经渐渐领先了五六分。 沈仄抢过球,看到游走到没什么人位置的鸿雁,喊了一声「南哥给雁子」,将自己的球抛给了甘之南。 甘之南接了后利落地转手扔给鸿雁,鸿雁接到球后毗邻三分线进了一个球。他眼睛一亮,找到最近的甘之南,和他拍了一下手。 沈仄占着进攻位,不少人过来防他,他时不时地就将球扔给外圈的鸿雁或是甘之南,让他们抛远球。 八班的人也逐渐明白了他的策略,在他将篮球转给鸿雁的同时,抽出一个人去防鸿雁。 鸿雁接了球晃过前面拦自己的人,在地下拍了几下,就地起跳将篮球扔进了篮框中。 就在他落地前的几秒钟,下方突然多了一只鞋,鸿雁闪避不及,一脚踩上那只鞋,摔到了地上。 第16页 离得最近的沈仄率先跑了过来,一把推开那个八班的人,忙蹲下来扶了一把鸿雁,焦急地问道:「有没有事?」 他见甘之南来了,让对方先扶鸿雁去一旁坐着,自己到了裁判席,要跟裁判理论一番。 鸿雁抓着甘之南的衣服,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了远处沈仄提高了音量。 「这tm不算犯规?你眼睛被太阳烧化了?」 「我不信什么为了抢球不小心伸到雁子落地的地方,他tm早都跳了,你不跟着起跳拦球伸nm的脚?」 周遭的人议论纷纷,鸿雁被搀扶着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甘之南看到他两条腿上蹭破皮的地方不少,说道:「还是去趟医务室吧。」 「不用。你也不是不知道游高的医务室什么德行,一瓶碘伏抹一次要价比外面一箱还贵。」,鸿雁稍微动了动脚,疼得眉头一皱。 「只是脚崴了一下,没什么问题,休息休息就好了。」 鸿雁见沈仄还在喋喋不休地跟人吵着,忙推甘之南说道:「大热天的,叫沈仄别气了,今日不是来了替补吗?赶紧赢了是正事。」 鸿雁看着甘之南瞧了自己好几眼才往沈仄那边去,不知和沈仄说了什么,只见他脸色发黑、气鼓鼓地走到了一班比赛的位置。 旁边一个穿着球衣的一班男生替了鸿雁,喊停的比赛又热火朝天地进行下去,只是沈仄明显带着气,过人恨不得撞倒一片。 周围的人见没什么戏可看,又嚼起了舌根。 「那个崴了脚的,是你们班的吗?好帅啊……」 「是啊,我们班的班霸,会吃人的那种,你要去吗?」 「啊?看着挺乖的啊,怎么会呢?」 「前几日论坛就有人说希望他有病的身体不会耽误一班的比赛,今天看来又要被骂了。」 「可这不明明是八班那个球品极差的人搞得事吗?怪人家干嘛?好几个三分球还是他进的呢……」 鸿雁的位置将那些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摇了摇头弯腰看了自己的脚腕一眼,只是有些破皮但没肿。 他嘆了一口气,心想崴脚还不知是福是祸,随后抬头看起比赛来。 没了鸿雁,沈仄可传出去球的机会又少了几分,甘之南前防他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比分焦灼着,基本上一班刚进了个球,八班又跟上了几分,紧咬不放。 沈仄抓住了一个机会,将手中的球传给了侧前方周围没什么人的甘之南。 甘之南用手臂蹭了一下汗,拿着球在地上拍了几下,找准了位置,作势起跳。 方才绊了鸿雁的那人转身就朝甘之南所在的地方冲过去,看样子是想直接将人撞翻。 霎时,观战席一个人影跑得飞快,他也不曾减速,带着巨大的冲劲儿一下子将意图使绊子、比他高大壮硕几倍的人撞倒在地。 最后一个球进了篮框,结束的哨声响起,甘之南也安稳地落在了地上。 一旁扑倒在人身上的鸿雁心里憋着一股儿劲儿,两只手按着地半骑在那人身上。他猩红着一双眼,怒气缠身,毫不留情地给了那人一拳,一下子将他的脸打到了另一边,肿起一块。 底下那人被激怒了,也攥紧拳头想要将鸿雁打下去,被一只手稳稳地拦住了。 一拳不解恨,鸿雁一只手捏得死紧、高高撩起,刚准备再给他打个对称,扬起的那个拳头就落入一个温暖干燥的掌心中。 他愣了愣,偏过头看向侧边的人。 「雁子。」,甘之南看着他认真地道:「你脚上还有伤,先起来。」 鸿雁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一身劲儿泄了下去,现在才反应过来脚腕生疼,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还没过多久脚腕已经肿成个馒头了。 那人有没有被罚、一班最后的球到底算不算数,鸿雁一概不知,他只知道自己的手被甘之南握了一路。 即使裁判来了,鸿雁的脑子也浑浑噩噩的,甘之南让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亲眼目睹了鸿雁像狼一样扑上去撕咬,如今却被一个文气干净的男生治得服服帖帖,服软的话一句一句往外蹦、道歉比金子都真,皆不禁啧啧称奇。 甘之南又领着鸿雁向李燕请了假,李燕看到鸿雁为了打一班的篮球赛摔得一身伤,两只腿蹭破皮流血的不计其数,衣服也破破烂烂,没好意思拦,利索地批了假。 鸿雁本想自己抱了衣服去厕所换的,被皱着眉头的甘之南抢了过去,一件一件地帮他套了上去。 午后的日头将鸿雁晒得有些发晕,空荡荡的校园里只有他被甘之南搀着一蹦一跳往校门走,跳累了便在原地歇上一歇。 鸿雁刚倚着墙休息完,四下看了无人,拦着甘之南的肩膀向前跳了几下,随后凑在人耳边小声地说道:「南南,给你说件事。」 甘之南生怕他跳错了又踩着那只肿了的脚,垂着眸用了力揽着他的腰,闻言接道:「什么事?」 太阳的热浪席捲了每一个人,所有人都像水泥地一般雾蒙蒙的,鸿雁好像有些看不清甘之南,但他脑海里还是刚刚挡住拳头的手。 他只觉得很神奇,明明甘之南对情感一窍不通,做的事情却总能令他再次回忆起来时感到脸红心跳。 鸿雁站定后纠结了半晌,就在甘之南想转过头看看他干什么的时候,他飞快地说道:「我喜欢你。」 第17页 他说完便收了拦着甘之南肩膀的手,只抓着他的袖子,目光也闪躲似的看向远方。 其实鸿雁内心中不期盼甘之南会回应什么,他只是憋了好几个月,也许好几年、十几年,总之占据他完整的人生,那份浓厚的感情压抑在心里很久不吐不快罢了。 这句话前两日女生给他表白的时候,甘之南也听到过,他偏过头去看鸿雁发红的侧脸,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说那番话羞涩的,表情状态皆与那日的女生一般。 可他和鸿雁认识这么多年,明确地知道对方是个男生。 甘之南陷入了沉默,一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二是他不理解为什么身为男生的鸿雁会给自己说喜欢二字。 他静在原地半天,好一会儿才问了第一个问题,说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才听到甘之南讲话,鸿雁早就将那几分羞赧按了下去,他想了想不算特别确定地回道:「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就是时时刻刻记挂着你喜欢的那个人,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离了便会想念,见了便会开心,他对我好我便得意几分,他对别人好我便恼上几分。」 「大概喜欢就是人的情绪调控开关。」 甘之南听了鸿雁的话便开始思考他说的东西,表面上搀着人迎着太阳往前走,实际上心不在焉地匹配喜欢。 时时刻刻记挂着鸿雁……吃饭喝水想起来时倒是会记挂鸿雁,写作业学习上课考试的时候便不会想他,所以这条算不得。 一直在一起……母亲很喜欢鸿雁、也同意他和鸿雁做朋友,但是小姨不让和鸿雁来往,母亲说了不能让小姨伤心,所以不能一直在一起。 他林林总总顾及到了鸿雁说的每一句话,却没有一条对应得上的,甘之南见鸿雁伸手挡了挡阳光,认真地开口道:「那我应该不喜欢你。」 甘之南得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便不会问第二个,这就像数学题一样,第一题求的解不对自然解不了下一题。 鸿雁朝前蹦的身影僵了一下,心里有些酸楚,不过他既知道答案便不会难受,他对着甘之南笑了笑,那其中有他的南南看不懂的悲伤。 「我知道。」 -------------------- 第8章 我养你 鸿雁请假的那天下午正巧接上了后来的周末,倒也省得他日日敷了药往学校里蹦。 周六下午,无人上门修车,鸿雁躺在院中晒太阳也无聊,索性开口朝赵承光道:「老赵,一个人晒太阳是晒,两个人正好凑伴儿,我去找南南了。」 赵承光揺着个破烂不堪的蒲扇,闻言伸手在他的躺椅上一拍,揶揄地说道:「你就算不和我说,出了这门除了找南南还有什么闲事?」 鸿雁闻言丝毫不嫌臊得慌,说应下来便应,讲道:「老赵说得在理。」 随后,他便扶着把手缓慢地起身,形体之艰难就连一旁快要睡着的赵承光都看不下去了。 赵承光利索地将蒲扇插在腰上,起身扶着单脚跳的鸿雁,一脸嫌弃地说道:「都瘸成这样了还要找南南?」 「我把他给你叫来行不行?」 「不用,窝在这里一天了,正好出去熘熘。」,鸿雁也不吝啬,整个身子全靠在赵承光身上。 赵承光指了指院里的强烈的光、灼热的地,调笑地说道:「怪不得你姓鸿的是小少爷呢,艷阳天的也要出来熘达独你一份。」 赵承光扶着只能跳着走的鸿雁,将腰上的蒲扇交给他,两人走走停停大约几分钟到了葫芦巷的巷尾。 甘之南的家门口停着和鸿雁上次见到一样崭新的车,只是牌照不同。 鸿雁的脸色沉了几分,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好心情也花费完了。 上次甘之南的小姨来了,一个小时的话净是些没营养的东西,这次周六下午前来还不知道要说什么。 院子里传来几声零零碎碎的话,凑不完整,依稀之间还听到男人的声音,绝不是甘之南的。 鸿雁的脸色变了一变,下意识地喃喃道:「南南的小姨父也来了……」 鸿雁拢共没见过几次甘之南的小姨父,第一次是在他母亲送葬的时候,男人冷漠的表情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第二次则是在三年前他来将甘之南接走的时候。 如若他小姨父来了,是不是预示着甘之南又要走? 赵承光看他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皱了一下眉,话不免粗了一些。 「你他娘的怂个蛋!他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说罢,赵承光便拉着瘸了腿的鸿雁向前,不甚文雅地一脚踹开了大铁门,两个人气势汹汹地来倒像是收保护费的地痞头子。 院门「嘭」的一声,惊到了离门最近的男人,他吓得勐地回头看到身着朴素的两人,不免皱了皱眉头,语气不善地问道:「你们谁啊?这是我们家,让你们进来了吗?」 女人扭头瞧了一眼又转回去继续劝道:「南南,就跟小姨走吧,小姨那里有大房子,学校的条件也比这好上几倍,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搬去秋城……」 甘之南低头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母亲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她不像母亲那般风华正茂,眼角多了几条操劳过度的细纹,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没有了人从生下来的那束光。 听着小姨的话,甘之南想起了母亲之前的叮嘱——小姨活着也不容易,南南要听小姨的话。 第18页 小姨让他走,可他不想离开又该怎么办? 鸿雁无视面前的男人,听到了甘之南小姨的一番话心下一沉,挣开赵承光,一条腿蹦着上前挡在了甘之南的面前,对着他小姨固执地说道:「南南不能走。」 女人被打断了话,不耐地瞧了他一眼,在外人面前也不装了,开口就道:「之前不当着你面说,是不想伤害小孩儿的自尊,如今你偏要来管我家事……」 鸿雁单腿站着,展开的手臂颤着,整个人摇摇欲坠,他抿了抿唇再次打断了她的话,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无父无母,从小被一个修车的老赵带大,不学无术毫无教养,配不上甘之南。他是要坐在秋城商业区大楼里的人,我终我一辈子也不过是在游城给人修车看门。」 「十几年了,讲话还是翻来覆去的这么几句,我光听都听腻了,你还有什么新话吗?」 他这一大段话说得极其清楚且迅速,不仅将面前的女人砸懵了,就连他身后的甘之南和不远处的赵承光也沉默了。 若说在留下甘之南和自扒伤口之间选一个,鸿雁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如今那些伤人的话被他自己说出来,反倒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鸿雁讲得这番话活像耍赖皮,大概是不论你说什么甘之南都不许走,油盐不进的让女人头疼,她想越过鸿雁,他又将人挡得严严实实。 一旁的男人等不及了,上来就要拽鸿雁,边走边对女人说道:「你跟他们废话什么?小孩子就要听长辈的,你前几日来将南南接走,今天也不会闹得这么难看。」 鸿雁轻巧地躲过男人伸来的手,用力将他推开,因为反作用力,自己倒向了后方,嵴背刚刚挨着胸膛的时候,被一双手给扶稳了。 他怔愣了一秒,立马回过神反驳男人,「什么小孩就要听长辈的?拜託你搞清楚,老太太的裹脚布都不知埋入哪处黄土了,你还这里遵古法?」 「且不说南南是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意愿,你们前几次来既然带不走他,今日也不可能带走他。」 「再者他如今16了,过两年就要成年,到时你们更没了强迫人的立场。」 男人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小辈推开,还囫囵训了这么长一大段,当即脸气红了,手指他就开骂道:「你tm算哪根葱?老子是他长辈,就要带他走你管得住?」 「十几年满共来这么三次,你能算他长辈,我都能当他爹了!」,鸿雁回得一点不含煳,他转头朝一旁的女人说道:「你们知道甘之南有多高多重吗?你们知道他每日等你们的饭就要饿很久的肚子吗?」 「你们不关心,你们眼里只有钱。单是停在门口挂了秋城牌照的车,就已经两辆了。满口大房子好地方,给南南买的衣服还不如游高校服尺寸贴合!」 眼瞧着女人的神色有些愧疚,赵承光从一旁插了句话道:「你们既有大志向、嫌弃游城又穷又破,就去秋城闯荡一番。」 「孩子是最不适合跟着你们乱跑的,不过每日几碗饭,不劳烦你们舟车劳顿凌晨送来,我一个修车的尚且还管得了。」 「我可不给你钱。」,话脱口而出,男人蓦地想到了什么,转而道:「那不行,到底我们才是南南的家长,他还是得跟我们走。」 「你们这些街坊邻居最让人信不过,万一哪日贪了我家的什么……」 赵承光冷哼了一声打断他,言辞犀利地说道:「你家的什么?」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想做什么,刚刚那话你若同意就是给你留了几分薄面,偏偏你不领情。」 「你们上半年才将南南送回来,这会儿就要接走图的不只是让南南住大房子吧?」 「我才不信什么突然良心发现,你们活着或多或少都为了利益两字,只能是看上了这处院子,要背着南南将它卖了。」 这番话一下子揭了男人的短,他羞红了脸,指着赵承光就骂道:「你放屁!」 随后像是找不到什么词反驳,装也不装地道:「这处院子用得着老子看上?它本来就是我的!要不是为了顾及大家的体面,这破院子我早给它卖出去了!」 一旁的女人听了这话,从两人挡着的缝隙中看了一眼甘之南沉默的表情,想要拦住男人让他少说点,却被他一把甩开。 男人从两个人的侧面绕到甘之南的面前,尖酸刻薄地说道:「你父亲走的早只剩下这处卖不上价钱的破院子,你母亲画那些不入流的画更是穷得叮噹响,又得了那个什劳子的肺病。」 「要不是我们贴钱,你母亲还得更早被医院赶出来!按理说这处院子本就应该赔给我们,是老子心疼你才让你住着,如今该让位了吧!」 「嘭——」 男人刚气焰嚣张地说完这段话,就被侧面一个带着劲儿的拳头直接掀翻在地,他捂住肿起的侧脸和破了口的嘴角大喊道:「小兔崽子,你敢打老子?!」 鸿雁的指背因为打了人阵阵发麻又不自觉地颤抖,他甩了甩手,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瘸了,攥紧拳头直冲到男人面前朝他的肚子狠狠地砸了几下。 看到男人痛苦地蜷起身子,流血的唇角难掩惊唿,鸿雁红着眼睛啐了男人一下,兇狠地说道:「不会说话不如将舌头割了。」 男人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捂住脸,见他又要砸下来,边扭身在地上一滚边痛唿道:「打人了!」 第19页 他转身的同时借着力在鸿雁有伤的那只站不稳的脚腕上硬生生踹了一下。 鸿雁气得肺生疼,喉咙涌上来一股儿血腥味儿,他感受不到脚腕上的痛,只强压下喉头的痒,转身就要朝院中走过去,意图用石凳砸人。 「放心,小爷就是去街上卖唱都tm把你的医药费凑齐了!」 女人一看这架势,忙朝甘之南求饶似的软声道:「南南,你小姨夫他……」 后面的甘之南没有听清楚,他恍惚了一下,陡然想起来被尘封在记忆中的一句话,那是母亲讲完要听小姨话后说的。 ——南南,妈妈欠你良多,如有一日你感到不快乐了,不必听任何人的话。 甘之南回过神的时候,鸿雁已经抱起沉重的石凳,小姨在拉地上的小姨夫,赵承光在鸿雁的旁边说着什么。 他走到了鸿雁的旁边,试图接过他手里的石凳,但是对方抱得死紧,他不由得开了口道:「鸿雁,给我。」 甘之南的声音一出来就让鸿雁红了眼眶,他手上的劲儿没有卸,缓缓地偏过头去瞧人,不成声的音线断断续续从嘴里泄出。 「你…还是要走?」 甘之南看着鸿雁那双含着哀伤的褐色眸子,里面蓄满了泪水,只是他强撑着才没有流出来,摇了摇头道:「我不走,先把这个给我。」 鸿雁还是不肯给他,仿佛抱着的不是什么石凳而是命根子,好像抱着它就能跟甘之南一直纠缠似的。他小孩子气般地开口道:「你发誓。」 「我发誓,我不走。」 甘之南竖了四根指头后,忙从鸿雁的手里接过石凳放到地上,对着他说道:「你坐,瞧瞧脚腕的伤。」 甘之南也不管他听不听话,按着鸿雁就把人按到了板凳上,蹲下身仔细地看了看,只是比来时更肿了一些。 他放下心来,转身从屋里捏出一张白纸一支笔,在树下的石桌上写着什么,随后他走到小姨面前,递给她说道:「小姨,上面的空白你汇总一下数额填上去。」 女人接过那张纸,入目的两个极其板正又娟秀的大字「欠条」,她的脸色变得惨白,不可置信地朝甘之南说道:「你这是……要跟小姨划清关系?」 「您永远是我的小姨。」,甘之南摇了摇头转而道:「只是,我自知这些年来和母亲一齐欠您很多,又不捨得让你日日劳心管我。」 「母亲将我託付与您的时候,我尚小,如今长大了,也该自己管自己了。小姨不必再为我费神了。」 「那怎么行……」,女人不知所措地喃喃道:「你一个小孩子,不知道学费、吃饭、衣服要多少钱……」 「不用我们管正好,这么些年来,老子在这小子身上可花了不少钱。」,男人揉了揉酸痛的肚子继续说道:「咱可事先说好,我们填欠条上的只是本金,等你将来赚大钱了,老子可是要收利息的!」 「原形毕露。」,赵承光「啧」了一声就在旁说道:「刚刚还自称长辈,现在要与晚辈要利息,真不嫌臊得慌!」 还不等男人反驳,赵承光又讲道:「小娃娃吃穿才能花多少个钱值得你们这么推辞?我老赵虽说是个修车看门的,好歹有个积蓄让南南吃上几天肉、上个几年学。」 「你们这些东西,爱滚哪滚哪去!」 见甘之南没有说什么,赵承光拉着脸将两个人赶走了,又藉口给鸿雁取药去也回去了,刚刚热闹激烈的院子就剩下甘之南与鸿雁两个人。 鸿雁垂着头,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静下来才发觉好容易养了两天的脚腕又疼了起来,只能捏着手指强忍着。 他余光瞧到甘之南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自己,满脸的「我有话说」偏偏是个锯嘴葫芦,没好气地开口道:「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 甘之南想了一秒,开口问道:「你知道我有多高多重?」 鸿雁被问得一懵,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这句话是他在质问南南小姨时说的,他扯了扯嘴角仰头眯着眼瞧他,理直气壮地道:「不知道……那些话只是说给你小姨听的!」 「我没事关心这些干嘛?我又没抱过你……」 甘之南点了点头,又问道:「小姨说的那些不好的话,你都听到了?」 「她的嗓门比喇叭还厉害,我只要不是聋的就能听到。」 甘之南抿了抿唇,诚挚地说道:「对不起。」 「?」,鸿雁怔愣了一下,被树叶间隙透过的阳光刺到眼,他挪了挪身子问道:「你说什么?」 「对不起。」 鸿雁闻言板起来脸,背也坐直了,严肃地教导道:「你说对不起做什么?」 「那些话是她讲的,要道歉我也是听她给我说,不需要你来替。」 「南南,永远不要为了别人而说对不起。」 甘之南沉默地消化了一会儿他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开口说道:「不用老赵花钱,我自己可以养自己的。」 「我发现你听人讲话也是选择性的。」,鸿雁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强硬地说道:「小爷刚刚就在这里说的,当所有人面说我要当你爹!」 「老子养你!听懂了吗?」 甘之南看他嚣张的模样,大有自己说一个「不」字他让自己血溅三尺的气势,老老实实地回了一声。 「哦。」 -------------------- 第20页 第9章 难遂愿 鸿雁最近为了会分班的期末考试日日学到凌晨,有时赵承光半夜起身时隔壁他的屋子还在亮灯,中午还要瘸着脚同沈仄、甘之南一道看篮球赛。 因此,课间趴在桌子上晒着夏日的太阳补觉成了鸿雁这几周来为数不多的悠闲时刻。 不过这几日,他发现每每下课,一班外面聚集或是路过的人比以往多了不少,按理说鸿雁没理由去管别人怎么样,但是他们挡住了自己的阳光让他很不爽。 这日大课间,属于鸿雁的阳光区又一次被乌泱泱的人头占据,他顶着浅浅的黑眼圈直起身,还没来得及在内心抱怨几句就被同桌沈仄拍了拍肩。 他将将转过头,一个粉色的东西突兀地举到他的面前。鸿雁瞧着那个信封,封口处印了很好看的火漆,香味扑鼻而来令他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鸿雁揉了揉鼻子,问道:「这是什么?」 沈仄促狭地瞧了一眼门外的人,又将视线落到了鸿雁身上,不怀好意地说道:「你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鸿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将那个粉色信封接了过来,边拆边说道:「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定时炸……」 看到里面的字,鸿雁有些语塞。这是一封情书,出处未知,反正他不认识对方,内容与寻常老掉牙的情书没什么区别。 鸿雁一目十行地扫完内容,刚要合上准备扔给沈仄让他从哪里拿来的就放回到哪里去,身后陡然有道认真的声音响起。 「亲爱的鸿雁同学,我很喜欢你,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们可以试着先接触……」 鸿雁听出了那是甘之南的声音,他在念别人写给自己的情书。这令他顿感羞赧,他勐地合上了那封情书扔回了沈仄的桌子上,转过头去瞪那个罪魁祸首。 他率先开口指责道:「你怎么走路悄无声息的?」 甘之南没有回他,反而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个女生说她喜欢你。」 闻言,鸿雁堵了一下,他没好气地回道:「小爷是瞎的?用你提醒?」 甘之南没理他,继续说着自己的话,「你曾同我说过,喜欢便是时时刻刻记挂对方,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一旁的沈仄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的八卦,将脑袋凑了过来,两只眼睛亮得可以。 鸿雁看他这幅模样,脸一黑,无情地伸出手将沈仄的脑袋拍了回去,还不忘怼甘之南道:「难得你把我的话记得这么清楚。」 甘之南顿感疑惑,随后不确定地开口道:「那个女生既然想和你一直在一起,那便上厕所也不会分开……」 「可是,女生不去男厕所。她既然做不到一直同你在一起,还算是喜欢你吗?」 这一番耿直又逻辑在线的话将门里门外能听到的人都震撼在了原地,一张张脸上清一色的不理解但膜拜。 一旁的沈仄顺着道理想了几秒,确如从言,点了点头应道:「南哥你说得太对了!」 他转头又对鸿雁恳切地说道:「她虽然不喜欢你,但是雁子你别伤心,总会有喜欢你喜欢到陪你上厕所的人出现的!」 鸿雁:「……」 在去上下节微机课的路上,鸿雁的耳边左一句「她真的不喜欢你」,右一句「雁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他最后忍无可忍一人送了一个字——滚。 老师刚将电脑的控制权放给学生,沈仄就从侧边探过头来,悄咪咪地对鸿雁说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有人会给你送情书吗?去那个传奇一班的帖子瞧瞧。」 鸿雁对此半信半疑,但还是点开了那个帖子——传奇一班之班霸和学霸的爱恨纠葛,上次他看的时候不过零零散散十几楼,这次再瞧已经上百了。 【121l:我承认,之前是我有眼无珠了,班霸明明那么可爱我怎么会认为他是心机boy呢?】 【鸿雁南飞:121l的,你确实有眼无珠,小爷我那明明是帅】 【132l:看过一班和八班篮球赛的人来占个坑,八班那个打球脏得要死,一直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作威作福,终于有人替我们大家出了一口恶气!】 【鸿雁南飞:不用谢,这是成为英雄之前的必经之路,小爷我都懂】 【134l:歪个楼,班霸为了学霸像一头小狼冲出去把人撞倒那一刻,真的帅到我了,表白鸿雁】 【141l:我就不信还敢有人说他俩关系不好,脚都肿了还要冲出去,他真的我哭死】 【143l:难道就我一个get到了学霸一牵住班霸,他立马从一只凶了吧唧的小老虎变成温顺的小猫吗?】 【鸿雁南飞:严正申明,小爷救姓甘的只是因为他磕了碰了总要哭,吵得我心烦】 【153l:两个人都好好啊,但是听说学霸有女朋友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164l:学霸有女朋友了关鸿雁什么事,大家随我沖!】 【172l:大家不要总是挤在一班门口了!乌泱泱的一片对他们的影响很不好,这种花痴的事情让我一个人来做就可以了!】 【鸿雁南飞:在一班门口站岗的,一班很安全不用来了!还有就是,挡住我晒太阳了!】 【183l:完了兄弟们,我是不是中毒了,他在一班瞪人我都觉得好可爱,好想撸猫……】 【鸿雁南飞:183l的,可爱你个xx,眼睛不好就去治,180cm长的猫,也不怕把你咬死】 第21页 * 七月份的天气炎热无比,穿着短袖处在阴凉地的人们也会被蒸出一身汗来,游高的高一期末考试也拉开序幕,每一个奔赴考场的人都不禁吐槽一两句毒辣的太阳。 坐在考场中的鸿雁捏着笔在试卷上快速地写着,他发现这次期末考试比他平时写的卷子难不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心里因为紧张而出的汗越发多,就连笔都快握不住了。 他明确地知道,如若抓不住这次期末分班的机会,那么未来的两年不会再有与甘之南同班的机会。 芸芸众生,天总不会遂每个人愿。 一班收64个人,而鸿雁正巧是年级第65名,与前一名差一分。他拿着自己被批改过的卷子仔细地巡查,好不容易从物理大题中找出两分没有算上,却被告知分数已经登入。 暑假之前,鸿雁日日都会掏出那几张期末卷子,一遍遍地做,做到一张卷子中第几题的第几个字都能脱口而出,可是改变不了事实。 他几乎每晚都能梦到,因为自己少考那么一两分,导致灵魂被缚在原地,亲眼看着甘之南远走,在视线的尽头瞧着他后来赚得盆满钵满娶妻好不快活,这样的画面对于鸿雁无疑是慢性凌迟。 鸿雁还是去了二班,与甘之南一墙之隔。 游高有个传统,那就是每次期末考试后放假之前,总会召集一次家长会,美名其曰「再接再厉」,而大家都知道这其实是不让寒暑假好过的「鸿门宴」。 鸿雁虽然暗自难受了几天,但绝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将赵承光接到二班,顺走了他一件外套,披上后背着手就往一班慢悠悠地走去。 鸿雁晃过去刚找到一班门口发呆的甘之南,就被眼尖的李燕看到了,她向其他家长歉意一笑,几步穿梭人群走了过来,语气不善对鸿雁说道:「你不在二班门口等家长跑这里干什么?」 鸿雁丝毫不憷她,抓起甘之南的手老父亲般地拍了拍,慈爱地说道:「我当然是来参加我们家南南的家长会。」 李燕皱了下眉头,厉色道:「这里不是给你开玩笑的地方,赶紧走。」 「不信你问南南呗。」,鸿雁挑了一下眉朝甘之南瞧去,见他瞥了自己一眼后点了点头,毫不掩饰地笑了。 「听说南南这次随随便便考了个年级第一?不是我谦虚,这年级第一,不说全是南南的功劳,也得全是他自己的努力吧。」 「……」,李燕抽了抽嘴角,懒得理他像是炫耀自家孩子般的废话,转头就走,随手招来曲仁杰来应付鸿雁。 鸿雁眼见曲仁杰面露不满地朝自己走过来,拍了拍甘之南的肩膀让他先回家不必在这里等着,随后看都不看曲仁杰,穿过人群灵巧地钻进了一班的教室。 如若说一班家长会中哪个人最吸引目光,那便是课桌与讲桌相贴的第一排正中间。坐在那里的人穿着与年龄不符的夹克外套,闷热的教室中也不愿脱下,捂出来一脸的汗,偏偏腰板挺得最直,个头也高,在一众家长中突显出来。 泛青的眼圈、疲惫的神色总挡不过意气风发。 李燕本想换成第二名的家长上台发言,然而鸿雁掐好了时间点,在她开口前、在一众目光的洗礼下走上了讲台。 李燕的淡然表情差点没绷住,她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来,最后迫不得已地朝下方笑了笑,站到了一边。 鸿雁像一只从鸡群走出来的鹤,昂头挺胸地站到了讲台正中间,毫不收着地开口道:「感谢各位家长聆听我的发言,不过我更要感谢我们家甘之南,因为他的出色,我才站到了这里……」 「众所周知……就算你们之前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我家南南考了年级第一,他聪明的小脑瓜时常令我钦佩……」 「天之骄子、出类拔萃这样的词才是配得上南南的,名列前茅都逊了一点……前几日刚来的时候考了个第三,差点没给我气出心脏病,不过后来我想通了,游高风水是差了一点……」 闻讯而来的沈仄在一班门口听了两分钟,看着台下一众嘴角抽搐的家长,忍不住朝一旁没有听话回家的甘之南吐槽道:「这哪是家长发言,分明就是『我家南南很优秀』扩写两千字。」 「不过我之前怎么没有发现雁子在这方面天赋如此之高?临场发挥比背了稿的还要流畅……」 甘之南瞧着里面不顾炎热、激昂发言的鸿雁,似乎只靠那人的只言片语就能把自己吹上天去,那是他不曾经歷过的画面。 幼儿园和小学低年级是不开家长会的,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站在讲台上夸着她口中的宝贝,如果她能够演讲,只怕也不如鸿雁那般大胆与目中无人。 后来的家长会是他的小姨来参加的,总不过是学校教得不错、老师培养得好,一讲到他就成了运气,少了些许夸耀。 任谁听到大言不惭的夸奖时,无论真实与否,都暗含着几分雀跃,甘之南也不例外。 他只觉得此时台上把自己当做骄傲的人,在不知不觉中也成为了他的骄傲。 -------------------- 第10章 恶人语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沈仄一下子蹦到了鸿雁的面前,瞧他有些严肃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没事。」,鸿雁收回视线摇了摇头,随后说道:「你刚才跟我说了什么?」 第22页 沈仄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摆了摆手说道:「算了,这事儿还没有最终定论,先不让你知道了。」 随后,他伸手拽着鸿雁的脸朝两边扯,试图让他看起来开心一点,「拜託,今儿可是我的生日,我好不容易组了个局,还专门来接你,给爷笑一个!」 天色渐沉,七月底的晚风也夹杂着闷热。两人走进一条繁荣的街道,沈仄左看看右瞧瞧对鸿雁说道:「我南哥才17,你就这么放心他出来打零工?」 鸿雁晒了他一眼,说道:「他的牛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我是劝不动。」 「要不你来试试?」 沈仄闻言,脑袋顿时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说道:「杨柳荫你晓得不?一班的那个,据说还和南哥表了白……」 「知道,当时我就在场。」,鸿雁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沈仄眨了眨眼吞了一下口水,硬着头皮开口道:「我说要组局去ktv的时候,这姐也不知道从哪听到的消息,专门下课堵我说她也要去……」 「虽然我们俩不是特别熟,也没有差到哪儿去……」 鸿雁见他支支吾吾得,半天说不完一句话,直接打断他道:「她也来是吧?挺好的,多一个人摊钱。」 沈仄佝偻着腰仰起头看他,憋出来一句,「你不生气?」 鸿雁纳闷地接道:「有什么可生气的?生日会不就是朋友越多越好玩吗?」 他蓦地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看向沈仄,质问道:「怎么?你还性别歧视?」 沈仄立马摇头将这个突如其来的高帽子扔掉,慌乱地说道:「我没有歧视……不对,我就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南哥……」 「小鸿雁又来接南南下班了?」 两个人顺着那道温柔的声音转过头看去,一个穿着咖色围裙、梳着马尾的女生推开了咖啡店的玻璃门,正对他们笑着。 「宿珏姐姐,你怎么出来了?」,鸿雁果断留下想解释的沈仄在原地,迎上去后对宿珏笑了笑,偏过头朝咖啡店里看去,甘之南正在工作檯里操纵着机器萃取。 「当然是到时间了出来瞧瞧小鸿雁。」,宿珏见他一双眼直勾勾地瞧着店里的人,好笑地用手指轻轻戳一下他的额头。 「少看一秒人又不会消失……今天领了一个朋友来,让姐姐猜猜,一会儿要去疯玩?」 鸿雁点了点头,接道:「我们要去ktv,宿珏姐姐你也一起?」 宿珏摇了摇头说道:「很不巧,今日有事,下次一定去。我帮你喊南南,玩完记得早点回家。」 三个人沿路买了几大包零食,走到ktv门口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先到了在等着。沈仄招唿着他们走到了前面,鸿雁和甘之南渐渐落在了后面。 鸿雁刚要拎着东西跟上去,从侧边走过来一个长相乖巧的女生,是刚刚说到的杨柳荫,她看了鸿雁一眼,又瞧了下甘之南,一副有话说的模样。 鸿雁顿悟地将手中的零食递给甘之南示意他先进去,随后跟着杨柳荫来到了一旁,问道:「你有话和我说?」 杨柳荫脸颊红红的,在鸿雁看来,应该是等久了热得。她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说道:「鸿雁同学,我想去那边的商店里买一些饮料,但是可能拎不动,你能帮我一下吗?」 鸿雁闻言挑了一下眉,有些疑惑地说道:「ktv里有酒水为什么要在外边买?」 杨柳荫咬了咬唇,讲道:「ktv里的会贵一些……鸿雁同学,请你陪我去一趟,就帮我拿几瓶,可以吗?」 鸿雁觉得她言之有理,就跟着人一起去商店,买了两袋子各式各样的饮料。回去的路上,他发现对方越走越慢,又碍于是个女生不好开口,便跟着放慢了脚步。 「鸿雁同学,耽误你的时间了。其实我想说……」,杨柳荫鼓起勇气拦在了鸿雁的面前说道:「我喜欢你,你不要有压力,我只是表态一下,你不用急着回我的……」 鸿雁闻言一下子懵在了原地,他觉得不对劲,打断对方道:「等等,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你还对南南说喜欢他好久了,怎么突然……」 杨柳荫笑了笑,应道:「你不是讲他有女朋友吗?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明知不合时宜,鸿雁还是腹诽了一句——放弃哪有那么容易? 「而且鸿雁同学,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我,我不会耽误你学业,反而可以帮你提高成绩……」 鸿雁皱了下眉,接道:「南南也能帮我。」 杨柳荫没想到他会用甘之南回绝自己,顿了一下又说道:「可是他有女朋友呀,你总不能一直找甘之南吧?他的女朋友不会同意的。」 「他……我……」,鸿雁蓦地发觉半年前挖的坑还能把自己栽进去,他不知从哪萌生了一股烦躁劲儿,抓了一把头髮破罐子破摔地开口。 「他没有女朋友,当初是我扯谎骗你的,抱歉。」 「你唬我对你有什么利?」,这下反倒轮到杨柳荫怔愣了,她此刻的脑子里飞速运转,将鸿雁挡在甘之南面前拒绝她的表白以及两个人形影不离的种种记忆结合在一起,得出来一个略显荒谬的结论。 「你有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女生喜欢甘之南,托你保护他?」 鸿雁:「……」 杨柳荫陡然发现了什么漏洞,疑惑地说道:「不对,现在是我向你表白,你只需回应我或者拒绝,扯甘之南做什么?」 第23页 鸿雁没有谈恋爱的心思,又没经验不会当面拒绝女生,他想了想一劳永逸的法子,最后还是决定和盘托出,讲道:「因为我喜欢他,可以进去了吗?我可不想在这里餵蚊子。」 杨柳荫被他讲出来的话震撼了一下,又觉得不对劲儿,越想越奇怪,她气鼓鼓地朝鸿雁说道:「鸿雁同学,你不喜欢我大可直说,又编一个谎言骗人好没意思。」 说罢,杨柳荫转身就走进了ktv的大门,留给鸿雁一个倔强的背影。 鸿雁陷入了沉默,开始怀疑自己,他喜欢甘之南这件事听起来就这么假吗? 突然,他余光的角落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与沈仄讲话时他不经意瞥到的人重合,是一班班长曲仁杰。 鸿雁偏过头去,扫了一眼灰尘扑扑、面容枯藁的曲仁杰,好笑地嘲讽道:「之前从不正眼瞧我,今天倒是跟了我一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曲仁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淡漠地说道:「聊聊?」 鸿雁耸了耸肩,拒绝道:「拜託,虽然我很想当别人的人生导师,但是今天不行。」 他刚说完,就感觉身后缓缓地走来了一个人,那人绕过他站到了侧前方,鸿雁一眼认出是八班打球特别脏的那个大块头,他挑了一下眉,对着曲仁杰说道:「光天化日的,你不会这么目中无法吧?」 「我在邀请你。」,曲仁杰看似诚恳地说道,实则话音一转,「毕竟我刚刚听到了一个秘密。」 「你是说,我喜欢甘之南这件事?」,鸿雁眨了眨眼,模样很是无辜。 「我倒是很好奇,杨柳荫都不信的事,你为什么会信?」 曲仁杰看着鸿雁镇静的表情,想了想说道:「我信不信不重要,只是我现在上楼进沈仄的包厢,随口这么一说,有没有人信我就不知道了。」 鸿雁好笑地接道:「不是吧,哥们,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我像是在乎别人说什么的人吗?」 「游城有一个地方,聚集着数不清的同性恋,他们昼伏夜出,像噁心的蝙蝠一样做着令人作呕的事。」,曲仁杰推了一下眼镜继续说道:「不知道在谣言的推波助澜下,甘之南能了解同性恋几分?」 「我干干净净孑然一身,你可不要诬陷我。不就是聊一会儿吗,我把这袋饮料放了就来。」 鸿雁还没有所动作,八班的那个大块头夺过他手里的袋子交给了ktv的服务员,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边跟曲仁杰朝ktv后面的小路走边问道:「其实就算我不同意,你们也能用武力强掳对吧?」 「我是不是得夸你,还知道先礼后兵?」 曲仁杰没有理他且一脸嫌弃地离他远了一点。 鸿雁乐得嘴还能说话,不吐不快地道:「俗话说得好啊,近朱者赤,近恶狗者也不是什么好狗。你们俩能认识,当真是缘分。」 这句话刚说完,跟上来的那个大块头快步走到鸿雁身边,揽着他的肩头,表面装作哥俩好的样子,背地里朝他的肚子上狠狠地来了一拳。 鸿雁闷哼了一声,他按捺下蔓延上来的痛感,故作冤枉地开口道:「别别别,在这儿打人被发现的风险太大。」 「叫我出来,总得告诉我,聊什么吧?」 「期末考试。」 鸿雁闻言立马举了四根手指,虔诚地讲道:「天地良心,我可没有作弊,每一分都是小爷努力赚来的。」 「就是因为每一分都是你自己写出来的,才更叫人憎恨!」,曲仁杰勐地转过身抓住鸿雁的脖子朝一旁的墙上一掼,两只眼通红,兇狠地吼道:「你tm好好地在文科班呆着不行吗?偏要转到理科来抢占我们的名额做什么?!」 「凭什么你才转来一学期就能考在我的前面?凭什么你能进一班而我就被排除在外?」 鸿雁两只手紧紧地抓着他试图往外扯让自己松口气,闻言想纠正他,自己没有进一班你找错人了。 曲仁杰越想越气,手上又加了劲儿,吼道:「要不是你排在我前面卡在第64名最后一个进一班的位置,我何至于去找李燕篡改成绩!」 「这样她被教育局抓住把柄的时候,我也不会被牵连到退学……」 鸿雁被他掐得喘不上气,一张脸憋得通红,终于等到他的怒气撒完得以唿吸,偏过头弯着腰扶着墙咳个不停。 他从曲仁杰的口中得知期末排名的真相,莫名觉得很,也遵从内心笑了出声。曲仁杰因为进一班的手段不光彩被发现便要来找他的事,他因为进不去一班夜夜煎熬梦魇的事是不是还要曲仁杰来偿还? 这条路不算隐蔽,时不时地有几个人经过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曲仁杰平復好了心情,却看到鸿雁一直笑个不停,就差把眼泪笑出来了,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自投罗网。」,鸿雁收敛了笑容,兇恶地看向曲仁杰,狠狠地说道:「要么你就把我打到没气,但凡小爷有一口气,你tm就等着挨拳头吧!」 鸿雁刚要抡拳头冲上来就被一旁的大块头拦了下来,两只手被反剪到身后,只能仰起一张窒息到通红的脸,配上血色的双眼像恶魔一般盯上面前的人。 曲仁杰被吓了一下,却马上正了心神,用尽毕生所学高高在上地侮辱道:「没爹没妈、泥沼里翻不了身的贱种,你这种噁心的同性恋就活该不得好死!」 第24页 鸿雁毫不在意他口中的污言秽语,讥笑了一下,忍着手腕上的痛意,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从生下来便不得好活,怕什么不得好死?」 -------------------- 第11章 红与青 甘之南跟着大部队上了二楼,寻了一个窗边的位置坐着。他拉开一条缝往下瞄了一眼,看到鸿雁和那个女生往远处走去。 包厢内的人一个个急不可耐地将自己准备的礼物献给寿星,大部分他都不认识或者说是认识却叫不上名字,甘之南就这么坐着等了一会儿。 楼下的两人拎了两袋子不知什么东西缓缓地朝ktv走过来,女生忽地跳在了鸿雁的前面说了什么,鸿雁瞬间变得很紧张又不知所措。 甘之南不懂唇语,瞧着沈仄旁边没什么人了,就拿起自己准备的东西走过去递给他。 沈仄深知自己与甘之南最多只能算半个朋友,见他递了一个有份量的袋子给自己,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忙道谢:「谢谢南哥,破费了!」 甘之南点了一下头,想了想又解释道:「前几日路过书店,不知道你缺什么,随便给你挑了两本题。」 「额……没事,情谊无价。」,沈仄嘿嘿一笑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后撑开袋子往里面一瞄。 一本数学一本物理,冰凉又安静地朝他问好。他嘴角一抽,勐地将袋子合上,对甘之南又笑了笑,说道:「……我很喜欢,真的……」 甘之南又坐回来窗户边上,楼下的女生刚刚推门进来,他扫了一眼微微皱眉朝楼下看去。 鸿雁不知偏头在跟谁说话,因为视角的原因完全挡住了那个人。但是随后站在鸿雁背后的那个人,甘之南认识,是之前打篮球赛让鸿雁受伤的人。 甘之南本以为鸿雁和那人见面打个招唿就会上来,谁知他竟把手中的袋子递给了服务员自己跟那人走了。 他蹙了一下眉,莫名有些焦躁,想不明白鸿雁要做什么,下意识地起身下楼跟上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到了楼梯上,甘之南觉得这样不算礼貌,又回去同沈仄说了一声。 甘之南跟到ktv后门那条路的时候,鸿雁正被反剪着手像押送犯人一样被迫跟着旁边的人拐进一条胡同。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他还是在拐弯的时候看清了那个被挡住的人,戴着黑框眼镜,是甘之南曾经的同桌——曲仁杰。 甘之南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绝不是鸿雁自愿同他们叙旧的。他刚准备冲过去救人,就被一个人拽在了原地,回头一瞧竟是咖啡店的姐姐。 宿珏拉着甘之南的腕子,狐疑地问道:「不是ktv聚会吗?怎么跑后门来了?」 「我路过的时候就看你急匆匆地往这里走,什么事?」 甘之南焦急地瞥了一眼那个岔口,人影早就不见了,他忙着将自己的手腕从束缚中抽出来,不想浪费时间,连称谓礼貌也不在乎了,烦躁地说道:「我有事,你先放手。」 「那条岔路往里走,都是没人住的房子,偏僻且危险,你有什么事给姐姐说,大晚上的不可以一个人去。」,宿珏绷着嘴角也很坚持,用尽自己的力气拽着即将管不住的甘之南。 甘之南不知自己现在算是什么情况,心脏越跳越快,翻腾的气血上涌,连语气都带着一丝听不出来的哭腔。 「鸿雁被人带走了,会出事的……宿珏姐姐,我求求你,让我去找他行不行?」 宿珏听了这话惊了一下,立马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只老式按键手机,在打电话等待接听的同时对甘之南说道:「南南先别急,我报个警,很快的,小鸿雁不会出事的……」 甘之南趁她走神的一刻,忙冲出手腕的桎梏,朝鸿雁消失的那个岔口拼命地跑去。 身后的宿珏见他一熘烟没了影,焦急地喊道:「南南!别犯傻!注意安全!喂,是相城区派出所吗……」 拐过弯后的那条路有三个岔口,岔口又衍生出五个死胡同和七条相连的小路,小路再各自通向八.九片人烟稀少的区域。 甘之南记不得自己转了多少个弯,跑过多少条巷子,寻找多少个死胡同,从墙面斑驳的一角穿梭到下一处未知的地方。 每当他在心理试图安慰自己——下一个胡同肯定有鸿雁,却又在亲眼见证被命运煳弄后,整个人就会低沉且消极一分,直到把他的双眼逼红、气息紊乱。 难以掩饰的剧烈心跳在见到泥地里那抹刺眼的红——一条沾着血的小狗挂件时,勐然一滞,堵得他喘不上来气。 甘之南对那条小狗挂件再熟悉不过了,这几日每每下班回去在院子里寻鸿雁,总能见他支个不算亮的、泛黄光的灯,在微弱的亮下用积攒的材料一点点打磨那块初具形状的挂件。 那只小狗图像他见过,很可爱地望向瞧它的人,吐着舌头。只不过甘之南再将它捡起来时,沟壑纹理里满是血。 如若说最能刺激鸿雁情绪的是甘之南,那么最能刺激甘之南情绪的,就属暗红的、腥恶的、铁锈味儿般的血。 甘之南从未在那抹红上感受到一点来自人的生机,仅有的全部源自枯败。 废弃的、野草丛生的院子大敞着生了铁锈的门,里面安静得可以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甘之南意识到跟着鸿雁的那两人作完恶走了,徒留他的骄傲伤痕累累。 第25页 他蓦地恍惚了一下,仿佛这里不是人烟稀少的破房子,而是满布消毒水味道和哀嚎的医院。那时他曾见过鸿雁治疗的模样,小小的身体却和青绿色的输氧管连在一起,白皙细瘦的胳膊上留下青紫的针眼痕迹。 甘之南就这么慢慢地、一步步地朝着脏乱深处、浑身血污的鸿雁走去,一如当年带着些许没见识的恐惧与挣扎。 「你怎么才来?」 这话讲得很顺嘴,鸿雁从被困在这儿的那一刻起,就认定甘之南是第一个来救自己的。 只是声音很虚,但他还是不服输地向甘之南抱怨道:「这片草都被小爷数完有多少棵了。」 「我解不开……」,见甘之南不理自己,鸿雁用尽力气晃了晃束缚在手腕上的麻绳,证明给他看自己说的是真的,「不然小爷早回去了……」 「ktv开唱了吗?摊钱了不唱几首是不是有点亏?」 甘之南边走过去边将他从上到下仔细地扫了一遍,除了右脸颊有点肿、嘴角破皮流血之外,明面上没什么伤。 但是他走进来明确看到乱草丛中显而易见的打斗痕迹,想来对方挑的暗处下手,他垂下眼睑走到鸿雁旁边蹲下。 甘之南明知鸿雁看不见的地方受了很多伤,偏偏下手解绳子使劲很重,疼得对方呲牙咧嘴。 他听鸿雁的痛唿一点点抿紧嘴唇,似乎在将那份迟来的遗憾报復在随便就跟坏人走了的鸿雁身上。 「嘶……轻一点,我真的没事。无打架,不青春嘛……」 绳子解后,鸿雁的双手脱了掌控、无力地慢慢垂落,他眨了眨眼偷瞄了几眼明显生着气的甘之南,清了清嗓子示弱道:「没力气了,走不动了……要不你给我喊个担架过来?」 甘之南闻言,神色瞬间凝重了起来,他先是摸了一下鸿雁的胳膊,又碰了碰他的腿,问道:「哪里痛?」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严厉地说道:「他们动刀子了?哪里?」 鸿雁瞧他那副模样,心里些许孤寂的情绪顿时消散,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浅浅的梨涡成了整张小脸上唯一干净的地方。 「他们不敢,骗你的,傻子……先将我背走,脏得很难受。」 甘之南半信半疑地瞧了他几秒,见他不像是说谎,二话不说背对着人俯下身去,也不嫌脏,拉着鸿雁的两条布满污泥的胳膊挂在自己的脖颈上起了身。 为了保证没什么劲儿的鸿雁安全地挂在自己身上,甘之南的上半身弯得很低,几近快成了九十度。 鸿雁伏在甘之南的背上,像是骑在未曾谋面的父亲脖子上那般骄傲,嘴不停闲地开口道:「他们原先是没将我捆起来的……在我把曲仁杰的脸揍肿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这件事哈哈哈……」 「两个蠢蛋,连小爷都打不过。你可别偷摸与老赵说去,你不在的时候,我初中总打架,揍起人来可熟练了……」 「别人喜欢往柔软且看不到的地方打,我就喜欢朝别人的脸上挥,打的他们像一个个猪头。那个场面,你没看到太可惜了……」 鸿雁还没说完,就偏过头咳了起来,声音很大像是喘不上来气,脸憋得通红,咳到肺部都没有太多换气的能力,才稍微缓和一点便瘫在甘之南的背上大口大口唿吸。 他的病就与肺部有关,若是生活环境正常便能慢慢地养下去,一旦接触到污浊的空气便会咳个不停,胸闷气短唿吸不畅。 那两人没跟他纠缠太久便是因为鸿雁的病,才用硕大的棍子在他身上抡了几下,就见他面色通红喘不上气,随后便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如若不是绳子拴着双手,他几乎要咳到泥里去。两人生怕闹出人命,看着没什么人经过,将鸿雁丢在那里就跑了。 甘之南从他咳嗽开始便顿在了原地,听着他难受的声音将唇瓣咬得斑驳,他再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没用。 那些病魔明眼欺负人,一个个傲慢地对他说小不点你奈我何,他却只能握紧拳头看着他们受罪而毫无办法。 鸿雁停下来的时候,甘之南蹙着眉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的病……」 鸿雁将无力的手扬起很小的一个弧度,在他身上拍了拍,权作安慰地道:「小爷今晚跟你一起睡,记得帮我拿药,就在进门的抽屉里。」 甘之南没说话权当默认了,他背着鸿雁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月光撒下来,被高高矮矮的建筑物阻挡时有时无。他低着头走在银色的指引下,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有保证鸿雁身体健康的方法,那必然是他寸步不离。 甘之南自认为难以无微不至,但只是灾祸来临时他这副还算可以的身体能挡在鸿雁前面。 「你将小狗挂件捡起来了?」,鸿雁勐然想起来这个事。 「嗯。」 鸿雁皱着个脸,说道:「那怎么办?上面都沾血了,我还怎么送给沈仄?」 「而且现在都这个点了,买不到什么好东西了……」 甘之南想了想他给沈仄的生日礼物,说道:「没事,我送了他两本题册,均你一份。」 鸿雁闻言倏地笑了出来,忍了半天才开口道:「……真有你的,给沈仄送题册哈哈哈哈。」 甘之南背着鸿雁走到ktv后门那条路时,尽头还有一个焦急的身影等着,是宿珏。 他借着月光瞧了宿珏一眼,便垂下了脑袋,紧紧抿着唇。 第26页 宿珏瞧见这两人走了过来,眼睛亮了一下,欣喜地跑过来对鸿雁说道:「小鸿雁,没事吧?」 「你的同学下来找你,我给他说了情况,让他们不要担心先回家。你……要不要将今天这事给警察说一下?」 「都什么了,还有混混说将人掳走就掳走了……」 鸿雁对她笑了笑,摇了摇头应道:「不用了,我没事的,宿珏姐姐。」 两人边走边说话,反倒是被鸿雁压着的甘之南一言不发,像没感情的机器一般只知道往前走。 鸿雁见甘之南越走越快,暗地里拍了他一下。谁知道对方不理他,仍旧一个劲儿地勐冲,鸿雁只好稍显尴尬地朝被甩在了后面的宿珏说道:「宿珏姐姐,麻烦你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还有,帮我谢谢警察叔叔,他们也辛苦了!」 直到看不见宿珏,鸿雁才将头偏过来,曲起手指敲了一下甘之南的后脑勺,质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没礼貌?」 「宿珏姐姐每每担着被店长发现的风险,让你早点回家,自己留下来收拾店铺……」 鸿雁的话还未说完,底下甘之南的声音幽幽地打断了他,有些沉闷,讲道:「我不喜欢宿珏姐姐了。」 鸿雁一愣,问道:「为什么?」 甘之南的眼睫颤了一下,犹豫了半天,还是选择说了出来。 「如果不是她拦着我,我肯定不会弄丢你……我会很早就找到你,你也不会受伤……」 鸿雁的内心随着他的话触动了一下,转了转眼珠调趣地问道:「你就那么有信心可以从他们俩手上救下我?」 鸿雁见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笑着拍了他的脑袋一下,骂道:「傻子吧你?」 「宿珏姐姐拦着你明明是好心……今儿还算运气好,只一顿棍棒伺候。」 「赶明儿碰上枪子儿刀剑的,你也要一个人来?」 甘之南没想什么,还是点了点头。 鸿雁伸出双手桎梏他的脑袋不让他点头,嘆了一口气后才缓缓地开口。 「笨蛋,这样只会死一双……」 -------------------- 第12章 云烟散 夏末的傍晚,路上的行人虽然穿着短袖短裤却依旧被闷出一身汗。鸿雁揺着从赵承光手里拿过来的旧蒲扇,晃悠地走向咖啡店。 过往的一个多月,只要甘之南和宿珏一同当班,每到下午五点半左右,鸿雁总能在咖啡店门口看到一道身影。 宿珏总是将时间点卡得很准,但今日咖啡店门口,鸿雁却没看到她。 难不成今天请假了? 鸿雁疑惑地推开咖啡店的门,里面别有韵味的装潢与他手中的旧蒲扇一点也不搭边。 在柜檯后忙碌着的宿珏刚讲完「欢迎光临」,一瞧是鸿雁,眼睛一亮,将手中的咖啡杯盖上盖子后说道:「小鸿雁怎么来了?」 来接甘之南的事宿珏应当是心知肚明的,鸿雁听到她的话心里奇怪了一下,随后开口说道:「我当然是来接南南回家。」 宿珏怔愣了一会儿,困惑地朝鸿雁说道:「可是今日南南不当班,他没和你说吗?」 「啊?他没来?」,这次换作鸿雁呆住了。 自打他认识甘之南以来,对方从未扯过谎,向来有一说一,是个顶顶乖的小孩儿,鸿雁对他也是永远百分百信任。 直到现在,鸿雁也不觉得他瞒自己一些事情,缓了一下问道:「是不是他记错了,以为自己今天要上班,然后在半路上……」 被人拐走了?一个正当少年、身姿挺拔、能吃能打的人,谁会蠢到这个地步去拐他? 被人喊走倒是有可能,可是会是谁呢? 还不等鸿雁想出个所以然,身后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了。那人一进来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谁是甘之南的家属?」 这声音中气十足,把还在思绪中的鸿雁震了出来。他立马转过身,举起手中的旧蒲扇应道:「我!」 来人一身深蓝色的警服,胸口还绣着「相城区派出所」的字样。鸿雁瞧他的模样,蓦地联想到什么,嘴比脑子快地问道:「他被人拐了?正巧被警察救了回来?」 警官没料到他的语速如此快,听完后嘴角扯了一下,无奈地说道:「他好得很,都快把别人踹出内伤了。」 还没等鸿雁反应过来,他又开口道:「随我去趟派出所。」 宿珏从柜檯里走出来,将鸿雁半拦在身后,对着警官说道:「我是甘之南的姐姐,我和您一起去吧。」 她转过头对鸿雁讲道:「你在这里帮姐姐看店。」 「可是我不会做咖啡……」,鸿雁皱了一下眉,将快要跟上警官的宿珏又拉了回来,说道:「还是我去吧,最多不过打架斗殴被骂几句。」 「我相信南南心里有数,应该不至于赔钱……」 宿珏抿了抿唇,纠结了一下从口袋里拿了一个可爱的钱包,塞到鸿雁手上,嘱咐道:「如果需要赔钱,先垫着……算是南南欠我的。」 她讲完立马转身回到柜檯后面,不给鸿雁还钱包的机会。 一路上,鸿雁都在旁敲侧击地向警官打听甘之南的情况严峻与否,只得到「到了就知道了」的回覆。 刚步入相城区派出所的大门,鸿雁心急如焚地朝里面沖,才上了几道阶梯,就瞧见女警官正在拿着棉签给一个看不清脸的人涂碘伏。 第27页 「南南你没……」,鸿雁的话还没讲完就发现那个受伤的不是甘之南,相反是一个曾经被他也揍过的人——八班那个大块头。 他将后半段的话憋了回去,继续往里走又看到了另一个前不久刚见过的老朋友,带黑框眼镜的曲仁杰一脸菜色地坐在板凳上,白色半袖上灰扑扑得,小腹处有一块明显的黑色鞋印。 后面跟上来的警官对着那两位受伤的人说道:「你们可以回去了。」 随后他从鸿雁的身边路过,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扭头对鸿雁招手。 瞧见那两人的一瞬间,鸿雁明白甘之南是在为自己挨揍报仇,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最后一个房间。 甘之南背着门口坐在桌子前面的凳子上,旁边有一个记笔录的警官。 两个人站在门口,警官向鸿雁说明情况道:「今日巡街的警官在主路旁发现了三个男生打架斗殴……具体来说,是你弟弟一个人抓着另外两个人揍。」 「我来派出所这么多年,第一次见青天白日、当街揍人的,你弟弟着实嚣张。」 「警官去拉架,两个人拦着你弟弟的腰,他还挣扎着将刚从地上爬起来、带黑框眼镜那个男生一脚又踹到了地上。」 「……」,鸿雁闻言有些尴尬地朝警官笑了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种情况,严不严重?会不会拘留?」 「要不是巡街的警官发现得早,少说拘留五日……笔录做完就可以走了,回去好好教育教育你弟弟。」 鸿雁闻言忙点了点头,目送警官离开后,就站在门口等甘之南做完笔录。 坐在桌子前、拘谨地讲着事情的男生,一身干净的衣服与被揍的两人天差地别,乖巧的模样很难想像他刚刚一脚将人踹飞。 如若不是亲口听他自己讲述这些事,鸿雁只会将他当作乖乖宝贝一辈子。就像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照看的孩子突然长大了一般,让鸿雁无从适应。 在他过去的认知中,派出所唯一能和甘之南挂上号的接触只有来办身份证的时候。鸿雁从未想过,连未来都一片清晰的甘之南,竟会做出这些打架斗殴等出格的事。 在甚至不到10平米的一方天地里,鸿雁蓦地觉得自己与甘之南间那道无形的屏障,不见了。 这是两人睡在一张床上都无法忽视的东西,如今却无影无踪。 甘之南按完手印起身看到鸿雁的那一刻,明显愣了一下。一旁的警官示意可以走了,他才低头垂下视线,跟在鸿雁后面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了大半程路,鸿雁摸到了口袋里的钱包,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脚步顿在了原地,后面低着头的甘之南出神的功夫撞了上来。 鸿雁踉跄了一下,转过身眯着眼睛问道:「我才想起来,你进派出所给警官报的家属地址是咖啡店而不是家里。」 「你想让宿珏姐姐把你从派出所捞出来之后,再伙同你瞒着我,就当做这件事没发生过?」 话音刚落,鸿雁就见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顿时气不打一出来,骂道:「蠢蛋!揍人也不说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当着那么多人面,警察不抓你抓谁?」 鸿雁刚抓着旧蒲扇在甘之南脑门上轻敲了一下,余光就瞥见一个过路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俩。 他微咳了一声,慢慢地缩回手,从口袋里拿出那个钱包拍在了甘之南身上,装作兇狠掩饰尴尬地说道:「你!去咖啡店把钱包还给宿珏姐姐!」 甘之南抬眼的瞬间瞧见鸿雁的脸有一些红,疑惑了一下,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 * 【213l:本来开学挺无聊的,课间我趴在桌子上睡觉突然听到隔壁有俩男生在说鸿雁喜欢甘之南,我顿时来了劲儿,一字不落地将两个人的故事声情并茂地讲了一下。上课十分钟了,老师问那两个人为什么哭?终于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了?】 【214l:那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太好磕了哈哈哈哈哈】 【235l:有没有觉得最近校园里风声四起,走到哪里都是在探讨我们「鸿雁南飞」cp的?】 【241l:前几天有个造谣鸿雁倒追甘之南的,我给他拉到厕所里揍了一顿,问他:懂不懂双向奔赴的含金量?】 【256l:难道是我们上学期在论坛里面说的不够明白?我以为那群蠢蛋能明白我的意思,没想到思想觉悟这么差?】 【264l:我同桌今天兴沖冲来给我说小秘密,听完之后我说:不是吧兄弟,你才磕啊?】 【267l:我草,我今天才知道李燕那事,受贿改分数,导致好多人被迫去了二班】 【268l:楼上的,你走错帖子了吧?拜託你搞清楚,这里是班霸和学霸的爱恨纠缠帖 【269l:我没走错!你们知道改分数前最后一名是谁吗?就是鸿雁!】 【273l:靠?!意思是本来我家cp能在一班长相厮守,被李燕给拆散了?!】 【284l:为什么被提到一班的那些人都被开除了,被迫转到二班的人不能回来?】 【285l:高二组的意思,说是上个学期已经分好了,现在再乱换,会耽误同学们的学习进度】 【286l:高二组你懂不懂我们「鸿雁南飞」的价值?这样能提高我们去一班的机率,从而有概率学习到一班的优良作风!】 第28页 【287l:我大哥说话了!快给被迫转到二班的人鸣冤!】 【300l:啊?我还等着课间去趴一班窗头看呢……】 【301l:不愧是整数楼,说出来的话我怎么没有想到?】 【312l:兄弟姐妹们!重大发现!】 【313l:我cp同班了?】 【314l:我cp同桌了?】 【315l:我cp同居了?】 【316l:我cp同房了?!】 【321l:牛】 【324l:游高不是新建了一个书屋?虽然是为了赚我们的钱……但是我最近发现,每天中午他们俩都会在歷史区的那个角落学习!!!】 -------------------- 第13章 万卷斋 暑假的时候,游高在实验楼的连廊处开闢出来一个书屋——万卷斋,各种文学作品小说杂志应有尽有。 刚开学时,每到课间万人空巷。没过多久,因为好看的书没有试看本需要花钱买的缘故,光顾万卷斋的人越来越少。 甘之南像是新发现万卷斋的样子,这日中午下课便来到书屋,一个一个分区逛着,偏偏朝着书柜最上方又厚又大的「板砖」频频侧目。 直到最里间的歷史区,他瞧见了一本可以试看的《古代歷史大辞典》,垫了脚将它取了下来。这本辞典比任何一本教材都要大,足有一个巴掌那么厚。 甘之南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换了一本未拆封的,拿到了前台结帐的地方递给收银员。 收银员是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实习大学生,瞧到那块递过来的「板砖」愣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确定要买这本吗?」 「嗯。」,甘之南应完便将背后的书包取下来从里面的夹层取钱。 收银员扫了一眼定价,随后按了几下计算器,说道:「原价是300,打完六折后180。」 甘之南刚抽了钞票递过去,蓦地想到了什么,问道:「我没地方放,可以将这本辞典暂存在店里吗?」 「跟着那本试看的放在一起……」 「南哥?你来这里买书?」,沈仄从门口进来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前台抱着辞典的甘之南,他走过来的途中扫了一眼那本辞典,犹犹豫豫地开口道:「一本……板砖?」 「这是什么?」 甘之南将正面转向沈仄,古朴的棕红色封皮配上几个黑色的大字,工整的楷体写着「古代歷史大辞典」。 他想了想说道:「买本书看看。」 沈仄看着「歷史」那两个字眼皮就一抽,忙撤了两步摆了摆手说道:「我欣赏不来,先去随便逛逛。」 店员从里间出来,朝着甘之南走去说道:「老闆说你可以放到这,最好是标上你的名字,不然很容易被人乱翻。」 「乱翻什么?」,鸿雁走进来拍了一下甘之南的肩膀,长舒一口气后视线朝下一扫,「你买了一本辞典?」 「先不说这个,最近二班下课比一班还晚,时常能把小爷饿垮在桌子上……你记得下课等我。」 甘之南还未点头,闲逛回来的沈仄就接道:「可不是下课晚吗?因为李燕那事没将被迫转到二班的人挪过去,这消息不知怎么地就越传越大,搞得民怨沸腾,二班的老师忙着补偿你们……」 「唉对了,雁子,我生日那天找你就是想和你说李燕这事。我当时就听说你原本是一班最后一名,被李燕拉去了二班……只是这事当时也没个谱,也没再和你说。」 「不过高二组在搞什么啊?李燕都下台了,行贿的也退学了,为什么不给被冤枉的学生一个交待?」 「二班也挺好的,老师都很负责。」,鸿雁拍了拍沈仄的肩膀,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甘之南道:「你买本辞典做什么?」 「我……」,甘之南没想到鸿雁的话题转变的这么快,怔愣了好几秒,见人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才随便应道:「……我喜欢看这个。」 鸿雁奇怪地扫了他一眼,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喜欢看歷史?喜欢歷史怎么不报文科?」 「雁子,你这就不懂了吧?歷史书和歷史教科书还是有区别的,咱那课本都是十几年前的老古董了,准不准、客观不客观还得另说……」 沈仄撇了一眼墙上挂的钟,顿了一下问道:「快到午睡的点了,你们俩还回去不?」 鸿雁没有立即回话,反倒偏过头扫了一眼甘之南。甘之南将手里的辞典举起来一点,说道:「不回了,里间有座位可以看书。」 「那我也不回了,在哪睡不一样?」,告别沈仄后鸿雁跟着甘之南来到了歷史区的书桌旁。 歷史区的一侧是特意引进阳光的玻璃墙,与外面一个冷清的角落相连。鸿雁随手拉过来一个凳子,背着阳光面向书柜就趴在了书桌上占了半壁江山。 甘之南就在对面坐着,他将抱着的那本辞典放在桌子上打开,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照在那些蝇头小字上。 鸿雁的胳膊垫在下面,侧着脸瞧着,视线在甘之南的目光挪过来时移到书柜上,他倏地发现最上方有一本跟桌子上一模一样的辞典。 鸿雁站起身,从最上方拿下来那本可以试看的歷史辞典放到甘之南面前,问道:「不是有试看吗?」 「这么喜欢?还专门买一本?」 甘之南被问得一时哑言,他的视线在那本试看和自己手中的来回逡巡,像是在找不同,最后憋出来一句,「那本……落灰了。」 第29页 鸿雁的嘴角一抽,拎着那本试看的坐了下来,摊开放在桌子上,想从中找出有什么精彩之处能惹得甘之南这样上心。 可这本厚重的歷史辞典与甘之南这个人本身一样枯燥无聊,他还没翻几页,甚至连夏朝都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鸿雁迷迷煳煳转醒的时候,眼神朦胧地半抬起头,瞧见甘之南拿着一支铅笔正在纸上涂着什么。 他的嗓子有点堵,微咳了一声沙哑地问道:「在画什么?」 甘之南拿着铅笔的手一顿,目光微挪见他不是很清醒,回道:「地图。」 「怎么不是一只大公鸡?」 甘之南在辞典的目录上随便瞥了一眼,应了这囫囵话道:「地图。」 没睡醒的脑子极其混乱,鸿雁揉了揉眼睛又努力地扫了一眼甘之南的画作,懵懵地说道:「哦……三国地图怎么长得像只大肥猫?」 甘之南垂下眼睫,视线在自己的纸上扫着,沉默了很久都没有编出来一个得当的理由。 不知时钟的指针转了几圈,他再看向鸿雁的时候,对方已经又睡着了,整张脸埋在臂弯中,瘦得一眼能看到微微突起的肩胛骨。 甘之南将抵在嘴唇下方的铅笔移到了纸张上,继续沙沙地画着。 * 中午负责巡查校园的保安最近发现了一个离奇的事情,大致概括为一堆学生自发地在两栋实验楼后面的角落里背书,还都是歷史书,兴致到了还要妙贊几句。 他路过时总能看见这样的画面——一群专门搬着板凳的学生庄重地将那堵玻璃墙围成个半圆,手里高举着歷史书。 中午刚放学是没有这样的情景的,偏偏要到校园安静下来,那些拎着歷史书和板凳的学生才会迈着猫步悄咪咪地过来,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就会离去,背书的声音也不算大,有素质极了。 一日中午,保安觉得这群学生挺有意思,专门停步注目了几分钟。一开始倒算拘谨,后来不知谁开头感慨了一句「这才是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意境啊」,才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 他专门往玻璃墙里瞧过几眼,想知道是何方神圣引得学生们爱学习,最后发现只是一个背对着玻璃墙睡觉的男生和一个面对玻璃墙却从未抬起头一直画画的男生。 约莫几日后,保安发现前来背书的不止是文科生,因为他还听到了一个男生嘆「氨气易溶于水都没有我cp的画面和谐」。 他想,cp应该也是一个化学物质。 玻璃墙外俨然成了游高的一道风景,不仅有高二的学生,还有其他年级的都前来观摩,回去后直喃喃「好磕极了」,像是被狐狸迷了神的笨蛋书生。 即使到了冬日,天冷得只要人站在外面就得不停地运动产热才不至于被冻得僵硬,依然会有坚持不懈的学生吸着鼻子站在歷史区玻璃墙外不远傻笑。 曾有人问过这些人万卷斋里不是开了暖气吗?为何不进去坐着? 有个代表歪着头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言道:「蠢极!他们算是入画了,凡人如何能打扰?」 而画中主人公之一的甘之南近日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具体表现在他每次去找鸿雁,都能在院子里看到一地散落的零件,以及一只将轮胎背在身后却根本挡不住它的小花猫。 这只脏兮兮的小花猫急得鬍子乱颤,反倒先下手为强地质问道:「……你怎么来了?」 甘之南将怀中的资料放到院中的石桌上,就这短短的一段路,鸿雁防备地盯着他将后面的轮胎护得死死得。 他何其无辜地回道:「不是你让我来讲题的吗?」 「有吗?」,鸿雁怀疑地瞧了他一眼,又在脑海中想了想,好像确有其事,他默默地将轮胎放回了屋里,老老实实地坐在石凳上等着人讲题。 如若这件事只发生一次,甘之南也不会往心里记,每每都是这样的剧情、对话,一时让他恍惚了,难不成真与沈仄最近看的书所讲得一样? 他陷入循环了? 事实证明,循环什么的都是天方夜谭。 冬日徬晚,宿珏面色复杂地从门口进来唤甘之南,说是鸿雁来接他了,还骑着车。 车? 甘之南闻言怔愣了一下,将围裙解下走出咖啡店的瞬间,看到了宿珏口中的那辆车。 虽然它有三个轮子,但几乎不算辆正常的拉货三轮车,一块新一块旧的,俨然像是玩具店里的拼装模型,只是快要报废了那种,让人瞧着有些怀疑。 鸿雁的眼睛亮亮得,裹着厚重的衣服站在那辆拼装三轮车旁边,小脸冻得通红唿着热气。 他一把将甘之南拉了过来,围着那辆三轮车走了一圈,介绍道:「看到了吗?小爷我组装的,厉害吧!」 甘之南陡然想起了每次去找鸿雁都能瞧见的轮胎,他看了鸿雁一眼,问道:「你一个人组装的?」 「……不是。」,鸿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一片冰凉,他继续说道:「主要是老赵干的,我打个下手……」 「不过你别看它破破烂烂的,上次老赵就是开着它出去拉货的!」 「快快快,快上来,灯会要开始了!宿珏姐姐你要去吗?」 「不用了,你们两个小朋友玩就行了!」,宿珏笑了笑,瞧了几眼又讲道:「小鸿雁,南南要跟你坐一起吗?」 第30页 「怕是有点坐不下吧?」 鸿雁直接跳上了驾驶座,闻言朝后面露天的车头指了指,说道:「后面有小板凳,南南坐那里就可以了。」 甘之南瞧了一眼那个木制的小板凳放在铺了布料的车斗里,怎么看都不像是载客的,而是拉货的。 他的嘴角抿了抿,在鸿雁的注视下,最后还是迈进了车斗里,坐在了小板凳上。 一旁的宿珏瞧着甘之南无所适从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勾着嘴角说道:「南南怎么瞧怎么像雁子娶过门的小媳妇……」 「南南小媳妇,要跟着雁子进城去啊?」 鸿雁闻言回头瞥了一眼毫无安全感、只能将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坐好的甘之南,也跟着笑了出声,一个劲儿地对宿珏举大拇指。 甘之南:「……」 -------------------- #辞典是我胡扯的 第14章 哄小孩 「宿珏姐姐,你家不是在林城吗?」,鸿雁将三轮车停在门口,跳下来搓了搓手进了咖啡店。 他边走边对一旁的宿珏说道:「今天都小年了,你还不准备回吗?」 宿珏闻言脚步一顿,随后神态地说道:「不着急,咖啡店不是还没关门吗?」 鸿雁就近找了一个板凳坐下,透过玻璃门朝外面那条街看过去,来回扫了几眼说道:「我看这条街上的店都陆续帖上对联了,咖啡店应该也快关了吧?」 「嗯,明后天就准备歇业了。」,甘之南收拾完从柜檯后面走出来接下话茬。 宿珏笑了一下,将鸿雁从板凳上拉起来,打趣道:「竟比我本人还要操心。」 「明日南南休息,后日关门歇业。」,她想了想又嘱咐道:「你们两个过年可不许顽皮,如若让炮仗蹦了手,来年看我唠叨你们!」 鸿雁转了转眼珠,一把拉住准备离去的甘之南,问道:「宿珏姐姐,明天是南南的生日,你今天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和我们一起玩?」 瞧她犹豫,鸿雁又补充道:「我家虽然乱,但好歹能挤出来一间单独的屋子。家里只有一个老头,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那好吧,不过我得和一个人说一声,稍等。」,宿珏说完就去柜檯后面拿自己的手机打电话去了。 鸿雁听不清宿珏说了什么,他用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甘之南,小声地说道:「你说,宿珏姐姐像不像在和她的男朋友打电话?」 甘之南顺着他的视线朝柜檯里面瞧去,宿珏缩在一角拿着手机说着什么,他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瞧她,打电话的时候说话声音很温柔,时不时嘴角带笑,一看就是陷入爱河的模样!」 鸿雁刚说完蓦地想到了什么,疑惑地讲道:「只是从来没见过宿珏姐姐的男朋友来接她……」 「好了,今晚我捨命陪君子,好好闹一闹。」,宿珏扯下围裙挂在墙上,穿上自己的衣服关上了咖啡店的总闸,刚锁上门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她转过身和那两个男生面对面,略不好意思地说道:「之前南南没给我说明天要过生日,我……什么都没买。」 鸿雁走上来将宿珏往三轮车的后面推,「别那么见外啊,宿珏姐姐,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不过我没带其他的板凳,你坐着,让南南蹲着就行。」 甘之南继坐在小板凳上被拉去人群拥挤的灯会围观后,再一次降低了地位,连独属于他的小板凳都没了。 摇摇晃晃的三轮车进了自家院子时,赵承光看到的画面是这样的。 开车的鸿雁激情万丈恨不得去飙车,坐在板凳上的宿珏用围巾将半张脸裹起来倒像是被拐来的压寨夫人,而蜷缩在角落快被摇吐的甘之南就是在电视里都没什么画面的炮灰甲。 鸿雁从前面跳下来到后面扶着宿珏下车后,手掌摊向院子里缩着手的赵承光,介绍道:「赵承光,老赵,世界第一好人!」 「咖啡店的姐姐,宿珏!」 「赵爷爷好。」,宿珏礼貌地低了低头后,好笑地问鸿雁道:「那南南是世界第几?」 「他?」,鸿雁偏过头打量人,瞧见甘之南扶着把手缓慢地从三轮车的后面下来,想了想说道:「勉强算第二……不对,第三!」 宿珏好奇地挑了一下眉,问道:「那第二是谁?」 「秘密。」,鸿雁顺了顺根本不存在的鬍鬚,高深莫测地应下。 他拉着宿珏朝屋内的火炉走过去,说道:「不过宿珏姐姐,你算是来值了,一次过两个人的生日。」 宿珏闻言愣了一下,她扫了一眼跟上来的甘之南,说道:「南南……和你一起?」 「对啊。」,鸿雁从一旁的柜子里抓了一大把干果放在炉子边上烤着,又捏了几颗糖和零食放在宿珏的面前。 赵承光趁着燃着的炉子煨着粥,谷物的香味儿从缝隙中窜出来。 宿珏剥了一颗糖递给甘之南后问道:「你们两个一天生的?」 「不是。」,鸿雁剥开了一个花生扔到嘴里,边嚼边说道:「我是老赵捡来的,生日说不定就是他胡诌得,反正也不准,与南南也没差几天,这么多年就一直过他的。」 赵承光勐地伸过手来在鸿雁的脑袋上砸了一下,骂道:「臭小子,少说浑话!」 第31页 「我的生日记错也就算了,你的生日我还能记错了?」 四个人吃完热乎饭叽叽喳喳几个小时后,鸿雁突然神秘兮兮地拉着赵承光往隔壁屋子去了。 没一会儿,两个人抬了一件看不清模样的东西到了院子里捣鼓了半天,期间鸿雁走进来拿了两个罐子出去,半路上还回头「威胁」他们两个暂时不许出来。 鸿雁再进屋的时候瞧了一眼墙上挂的钟,转头朝外面喊了一声可以开始了,便招唿屋里的两个人去院子里。 他神色骄傲地走在坐着的赵承光旁边,手一指说道:「我和老赵捣鼓出来的老式爆米花机,大约要在火上摇个十几分钟。等它爆出来的时候,南南的生日正好到了!」 赵承光正在摇的便是老式爆米花机,铁质的「大肚瓶」,里面放的是玉米粒、白糖和油,旁边是压力表,要一直架在火上转才可以。 旁边放在地上的是用来接爆米花的布袋,到时间需要用铁棍将被封起来的瓶口撬开,让爆米花都进入布袋。 「我小时候吃过这个,而且每次撬的时候,炸得声音很响,小孩子都要捂好耳朵!」,宿珏回想起小时候的场景,嘴角缓缓勾起。 鸿雁闻言眼睛一亮,问道:「原来林城也有?我一直以为是游城特产。」 「不过爆米花的人总是行踪不定,只好和老赵一同復刻了一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烧红的铁质爆米花机调动每个人的情绪,那种要炸不炸的未知感令人害怕又好奇。 鸿雁回屋瞧了一眼钟錶,又看了看压力表,将布袋放好,激动地对赵承光说道:「我来撬我来撬!」 鸿雁带上隔热手套,将铁棍杵到封口,将瓶口对准布袋,一手拎着把手,一手拽着铁棍,脚在铁棍上用力一踩。 「嘭——」 巨大的气流将布袋扬到了半空中,无数爆米花顺着它的轨道纷纷撒在空中,继而掉落下来,满院的甜香。 赵承光瞧了这光景嘴角一抽,骂道:「傻小子,布袋没封口,全炸上天了!」 始作俑者的动作没变,有几个爆米花砸到了身上,他笑嘻嘻地偏过头去,杂乱又灿烂地大声开口。 「南南,生日快乐!」 * 高二下学期的微机课被骤减到一个月一节,也就是说,除却最终考试,每个高二学生只剩下四次碰电脑的机会。 不少高二学生自发在论坛上「一哭二闹三上吊」,但也无济于事。 一班的倒数第二节微机课上,杨柳荫专门坐到了甘之南旁边,等到老师讲完才小声开口问道:「你知道那个帖子吗?」 偏头瞧见杨柳荫的眼神闪烁,甘之南想了想回道:「不知道。」 「就是网站上那个帖子,讨论你和鸿雁的。」 「什么网站?」,甘之南怔了一下,蓦地想起鸿雁还在一班时,是有段时间神秘兮兮得和沈仄挤在一堆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搞了半天,快一年了你都不知道?」,杨柳荫的双眼瞪得很大,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等她回过神来从本子上匆匆地写下网址递给了甘之南。 「这是游高内传的网站,里面最热的帖子就是讨论你们两个的。」 他们两个有什么好讨论的? 甘之南闻言感到奇怪,但还是将网址输入进电脑,页面转了几圈显示已经进入。 一个打着「热」标籤的帖子冲到了置顶帖的下面,评论数已经上千了。 甘之南看着那行「传奇一班之班霸和学霸的爱恨纠葛」的字,沉默了一会儿才点进去,最新回帖跳了上来。 【456l:报——禀报各位磕主,暑假的时候看到某人伸手摸我们学霸的脑袋欸,是谁甜到了我不说,图片奉上】 磕主?甜? 甘之南用滑鼠点开一瞧,画面里的两个人站在大马路上,鸿雁的手碰到了他的发顶。 他记得,这次是自己被鸿雁从派出所刚接出来,对方恼羞成怒想要打自己。 【512l(回帖):明知故问一下,许愿某人回復,你为什么一直跟着「南南」啊~~~】 【鸿雁南飞(回帖):你懂什么?交了保护费的,小爷走哪都罩着他,那是他的福气!】 【587l(回帖):某人啊,全身上下嘴最硬】 【588l(回帖):天塌下来,都有我们鸿小爷的嘴顶着!】 晚上回家的路上,甘之南瞧着身旁的鸿雁,视线飘忽了半天,总往他脸旁的下半部分瞟。 鸿雁感受到了这道视线,皱着眉偏过头看着他,故作兇狠地问道:「看什么看?」 「没。」,甘之南咳了两声收回目光,想了想今日在帖子里看到的东西,正视前方问道:「篮球赛那天,是因为八班那人要绊我,你才冲过来的?」 鸿雁没想到这种陈年旧事又被他挑了出来,不想多说摆了摆手道:「这都哪年的事儿了,早忘了。」 「去年,六月份,你的脚腕伤了,养了两三个月才好。」,甘之南一脸认真地陈述事实,随后偏过头问道:「所以你是为了我冲过来的?」 被人说到了内心真实想法,鸿雁一下子就急了,他面红耳赤地骂道:「你哪来的大脸觉得小爷是为了你?!」 「小爷那是为了……报仇,对,报仇!」 甘之南瞧他手舞足蹈得,就为证明自己是报仇,他等到鸿雁冷静下来才说道:「论坛帖子里是这么写的。」 第32页 鸿雁闻言瞪得双眼变圆,不可置信地说道:「你怎么知道那个网站的?」 「你没看到其他的吧……不对,少看那些有的没的,里面都是唬小孩儿的!」 「说什么我为了帮你,这话你也信?不许信!」 鸿雁觉得语言威胁不太够,停在了原地把甘之南拽了过来,自以为兇狠地蹬着他。 「以后不许看了!」 「你要是被骗了,小爷还得去救你……听到了没有!」 鸿雁的表情一点也不恐怖,更威胁不到人。在甘之南的视角里,只觉得他在莫名其妙地炸毛,可爱又好笑。 甘之南低头垂下视线,强忍着笑绷着嘴角,回了一句,「嗯,听到了。」 -------------------- 第15章 错错错 「谢谢光临。」,宿珏将手中的咖啡纸袋递给客人,目送她离开后偏过头看向一旁的甘之南,有些担心地开口问道:「我看最近小鸿雁的状态不是很好,时常还有黑眼圈,是不是没睡好?」 她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又说道:「会不会是高三了,学习压力有点大?」 甘之南回想了一下,游高几个月前就命令每个班在黑板的右上角写上「距高考还有365天」,再蓦地联繫到鸿雁的不对劲也是大概从那会儿开始的,心情沉了下去。 鸿雁从未将这些负面的事情告诉过自己,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宿珏看他也不知情的模样莫名有点焦急,手指在桌子上的咖啡杯上不安地摸索着,语速变得快了一些,「高三的氛围是最容易影响人心态的时候,尤其是你们还小,受了打击可能就一蹶不振了……」 「不行,一会儿他来了我问问。」 宿珏将空的咖啡杯扣了回去,一颗心始终悬着,她从柜檯走到门口等鸿雁,竟觉得今日比平常慢了许多。 约莫等了很久,宿珏的短袖被汗浸湿了一些,远处有一抹骑着单车的身影才渐渐近了。 还未等他剎车,宿珏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小鸿雁,怎么今天不开三轮了?」 鸿雁闻言将剎车勐地一捏,单车倏地停在了原地,惯性作用使得他的身体往前沖了一下。 他表现得手忙脚乱,声音又快又小地说了一句,「不太方便。」 宿珏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三轮车体型较大,拐弯过街的时候确实不如单车方便。 她走上前朝鸿雁的面上逡巡了一下,伸手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皱着眉问道:「怎么脸色这么差?」 鸿雁不知怎么回答,眼神飘忽了半天,最后尴尬地挤出来一句,「晚上有蚊子咬我,可能睡得不太好……」 「你跟姐姐说实话,是不是最近高三了,学习压力太大了?」,宿珏表情严肃地直视他。 「……没有……怎么会呢?那点作业,我都不放在眼里。」,鸿雁的两只手随着讲话胡乱地摆了几下。 「真的不是?」,宿珏越看他逃避的表情越觉得有问题,还是不放心地开口道:「如果感觉到不对劲,一定要和我说听到了没有?」 「我虽然没有上过大学,但是参加过高考,也见证过几个朋友因为高考患上心理疾病的……」 鸿雁扯了一抹笑容在脸上,伸手往宿珏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安了安了,像我这么活泼的人怎么会有心理疾病呢?」 说罢,他便偏过头朝里面喊甘之南回家。 宿珏在一旁皱着眉看他的表情,小声地喃喃道:「就是越活泼的人,心理疾病越容易滋生……」 见鸿雁去踢单车支架,在甘之南朝外走的时候,宿珏拉了他一把,小声地嘱咐道:「如果鸿雁有什么异常举动,你一定告诉我。」 甘之南点了点头,走过去坐到了单车的后座上,身材欣长的大男孩挤在矮小的后面显得格外憋屈,但他没有什么表情就静静地等着鸿雁。 两人同宿珏告别后,慢悠悠地在回家的路上骑行,甘之南的脑海里回忆起刚才宿珏同他说的话,问道:「你最近有什么不会的题吗?」 鸿雁在前面骑着单车,脑子空空的,思绪早已飞远了,闻言「啊」了一声,开口道:「没听清,你说什么?」 甘之南抿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唇,重复道:「有不会的题,我可以教你。」 就这样很平淡的一句话不知怎么戳中的鸿雁的痛处,心弦像是被奇怪的东西胡乱拨动,扰得人心情急躁,他不耐烦地大声说道:「不用你提醒!有不会的我会问你的!」 这番浮躁的话一出,瞬间将两人之间按下了静默键,谁都没有再出声。 甘之南只觉得鸿雁心情不好,但是原因他探究不出来。鸿雁说完就心生愧疚,只是碍于面子紧绷着嘴角,一句话不说。 心急便会觉得体热,鸿雁为了降温只得将单车骑得再快一些,快到以熄灭他的无名火。 没过多久便骑到了葫芦巷,他轻车熟路地进了院子然后停了下来,等后面的甘之南自觉地下车后便跳下来踢下支架。 甘之南瞧鸿雁风风火火地进了厨房开始做饭,面色难看表情还臭,就知道自己将人惹生气了,还是很严峻的那种。 因为一般的事,路上的十几分钟便足够鸿雁消化,回到家便会将那些不开心的抛之脑后。 他就这么沉默地站在原地,立在单车的旁边,像是被罚站了一样。 第33页 鸿雁做好饭后走出来就见到甘之南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院子中,像是一尊石像。他莫名因为这副场景心情好了一些,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凶。 「站在那做什么?奉行人道主义餵蚊子?还不过来吃饭?」 甘之南走进厨房环视了一圈没见到赵承光,看向跟进来的鸿雁问道:「赵爷爷呢?」 鸿雁盛饭的手抖了一下,些许粥掉进锅里,他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说道:「他最近联繫上了之前一个老朋友,出去玩了,晚上才回来。」 他端着碗坐到桌子旁,用勺子舀了几下后抬头看着甘之南道:「还有,最近东西很多快堆不下了,要借用一下你的屋子……你就先回家睡吧。」 甘之南顿了一下,扭过身和鸿雁对视一秒,对方收回了目光,他有些困惑地说道:「为什么?」 「我可以和你睡一起。」 「不行!」,鸿雁后知后觉这两个字喊得有点大声,他找补道:「我的床不太稳,两个人睡……容易塌。」 对于甘之南来说,这些理由基本上都能说服他,所以他「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子旁安静地吃饭。 只一点让他产生怀疑,那便是他刚吃完饭,鸿雁就开始赶人了,连推带赶地将他撵出了门。 天色渐暗,甘之南站在空旷的巷子里若有所思,他并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家,反倒是打心底里觉得鸿雁很奇怪,站在角落里想听听他赶自己出来后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院子里不算嘈杂,除了脚步声和一些铁质品碰撞的声音,很安静。就在甘之南等不到什么准备离开的时候,生了锈的院门「吱呦」一声开了。 鸿雁推着单车走了出来,前面的车篓里面好像放了什么东西,他回身锁上院门之后,骑着车出了葫芦巷。 因为之前鸿雁受伤的事,甘之南顿时想跟上去,蓦地发觉双腿难敌两个轮子,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来大门的钥匙,将刚挂上的铜锁又取了下来,走到院子中看了一眼唯一的代步工具——三轮车。 甘之南之前被鸿雁强拉着试开过一次,还算平稳,他快速地取了车钥匙将三轮车开了出去,回身把铜锁锁上后,跟着鸿雁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一路上,摇摇晃晃的三轮车引来不少人侧目。甘之南瞧前面的鸿雁骑得很快,拧了一下把手跟上去。也许是鸿雁过于心急,无论直行拐弯都没有发现身后的人。 两个人一前一后骑行到了一个地方,甘之南老早便看到那个徬晚最亮的红色招牌——游城市人民医院,但从未想过鸿雁的终点也是那里。 难不成是鸿雁的慢阻肺定期检查?可是为什么要在车篓里带东西呢? 甘之南随便找了个位置将三轮车停好,忙不迭跟上鸿雁急匆匆的脚步。他见鸿雁进了一部电梯,下意识地立马缩回了转角。 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甘之南才走出来等下一次电梯,旁边红色的数字在9、13、15楼各停了一次。 甘之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背着鸿雁,可能是下意识不想让鸿雁知道自己窥探了他的秘密。 他小时候是医院的常客,十多年没来,这里和之前不一样了,原先只有六楼,如今又加盖了很多层。 「叮——」 甘之南目送匆忙的人流离开电梯,缓缓地走了进去。正对电梯门的侧壁上张贴着每一楼层对应的科室,他扫了一眼后转过身凭直觉按下了9——心肺科。 十几年前,对心肺科最轻车熟路的除了鸿雁和赵承光,便当属甘之南了。 他的母亲是因为肺病去世的,还在的那几年,他便时常陪伴在那个布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透过门窗的玻璃看尽挣扎的人。 「九楼,到了。」 无情的机械音将甘之南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走出电梯后首先去的是右侧的肺部,从每个病房的小窗口前路过却没有看到鸿雁。 随后他又带着疑惑去了心部,通过走廊尽头915病房的小窗口看到了病床旁的鸿雁,以及病床上的赵承光,并且瞧到了鸿雁放在车篓里的东西——饭盒。 一下子时光仿佛倒退了十几年,那时的病房没有现在这样高级,斑驳的白墙上全是脏兮兮的印子,床单被罩甚至病床的塑料把手都泛着黄。 四楼心肺科的某间病房里,一位年轻的母亲面露病态,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晚饭,对着病床旁的小孩笑了笑。 「是家属就进去,不是就去一边站着,不要挡路。」,一位护士推着小车冲着915病房门口站着的甘之南说。 感受到病房中的人即将朝外面看过来的目光,甘之南一声不吭地让开了道,抿着唇缓缓地走到了离915病房近十米远的座位上,两只手肘放在大腿上,沉默地低着头。 他知道那两个人不想让自己知道是为他好,只是心里堵得难受,像是刚从一间封闭黑暗的房间里走出来没多久,又被关进了一处未知的领域,无处宣洩无处道明。 时间过得很快,只是甘之南的脑子依旧乱乱得,好似一团缠了千百次的毛球,找不到解开的源头。 他刚准备起身去窗户边喘口气,就看到了尽头的病房中有人走了出来,是鸿雁,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甘之南瞥了一眼走廊天花板吊着的电子钟錶,不知不觉间已经凌晨十二点二十四分了,基本上每个病房都关了灯,只有走廊亮着微弱的光。 第34页 他看到鸿雁坐到了病房旁的长椅上,将一张长长的像是卷子一样的东西放到了腿上,手里捏着一根笔在写。 甘之南又坐回到了椅子上,远远地看着埋头写题的鸿雁。 走廊里红色的数字跳动到12:30的时候,他瞧见鸿雁将手中的东西全部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两只胳膊叠在大腿上,脆弱地弯下腰,整张脸埋进臂弯里。 甘之南下意识地站起身,放轻脚步走了过去。离得越近越能看清一些细节,长椅上的人身体一颤一颤得,突出的肩胛骨摇摇欲坠,被捨弃在一旁的卷子皱巴巴得,有的笔迹凌乱不堪甚至划破了纸。 他将那种卷子拿了起来,发出的声响竟没有将鸿雁从情绪中拉回来。甘之南扫了一眼手中的卷子,科目是理综,游高高三组还没开始系统地训练这门综合。 根据上面的笔迹来看,选择题倒是都写了,只是一半都被打上了浓重的问号。大题基本上只有公式,还不一定用得上。 甘之南低下头看向蜷在一起的鸿雁,腿侧的手指抖得厉害。他觉得鸿雁下午不肯让自己教是怀疑自己的能力,舔了一下干燥缺水的嘴唇,有些沙哑地开口道:「我可以教你,信我……」 「我他妈都说了不用你教!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不像过往那般假模假样的兇狠,这次朝甘之南看过来的这双眸子,猩红又残忍,甚至带着几分杀意,只是几行眼泪顺着眼角划了下来,改变了它的性质。 在甘之南看来,直觉告诉他,这表情更像是委屈。 护士站的值班护士走了过去,不耐烦地朝着对峙的两个人强调:「请安静!病人需要休息。」 鸿雁收回了目光,垂着脑袋从甘之南的手里一把抢过理综卷子,勐地推开了对面的门后进了楼梯间,里面感应到有人进来蓦地亮起来了灯。 他用手臂抹了一把眼泪,就坐在第一道台阶上抓着笔继续解题。 楼梯间黑了又亮,鸿雁知道是甘之南跟了进来,指不定是跟来看他的笑话,又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抹了眼眶的泪,却背道而驰地越来越多。 「我不用你同情我、可怜我,我能写出来……不就是一道磁场大题吗?不就是一张理综卷吗?不就那几个公式吗?」 溢出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模煳了视线,鸿雁越想写出来解题过程越发看不清题目。他还没有听到甘之南的声音,楼梯间的灯又灭了。 闷热的夏夜,鸿雁却觉得从内到外的冷,他不自觉地颤抖,手中的笔因为汗滑了出去。鸿雁只能双手紧紧搂住膝盖,尽力地克制颤抖,并试图通过说话来缓解自己的情绪。 「写不出来,为什么写不出来……为什么我不会,我……」 甘之南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古代最伟大的结论,不然怎么鸿雁就在不远处哭得发颤,而离他这样近的自己,双手也会克制不好地抖起来。 他就这么蹲下来,敞开颤着的双手,将黑暗中、蜷成一团的鸿雁抱进了怀里。 鸿雁冷得快失去知觉了,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体外面有一团火焰温柔地暖着自己,他下意识地将那团火焰拥进怀里,拥到最贴近心脏的地方炙烤。 他不知自己想对谁道歉,可能是病房里的赵承光,可能是面前莫名其妙将自己抱得死紧的甘之南,可能是素未谋面、生育自己的人,可能是微笑离去的甘之南母亲,也可能是蠢笨异常的他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 「前几天,之前的租客回来找事……老赵本来心脏就不好,当年还为了治我的病耽误了时间……医生说了很多,我什么都听不懂,只知道要做心脏搭桥手术……」 「老赵他……居然还想逃避手术,如果不是我……是不是大家都会好好地活着?」 「为什么要为了我花钱,为什么要爱我……明明我连题都不会写,连最简单的题都会写错……」 甘之南不想听了,这些话只会像是最锋利的刀片,一刀一刀地刮着它的心。他伸出还在颤着的手,用力地捂紧鸿雁的嘴唇。 然后无论他是否能听进去,一遍又一遍地郑重宣布。 「你永远都没错。」 -------------------- 第16章 无缘故 自从发觉鸿雁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后,甘之南便暂时辞去了咖啡店的工作,顺便帮赵承光拒绝了宿珏的经济支援。 在照顾赵承光空闲的时间,两个人会坐在915病房门前的长椅上各自写着题册。赵承光的心脏病做完搭桥手术后兜兜转转住了几个月的院,一直拖到了天气转凉。 几个月来,两人虽不属于同一班,却像是同桌一般。只是甘之南一直理不清鸿雁的情绪,有时阳光明媚他会问题,有时艷阳高照他反倒不问了。 他将那些题拆开了揉碎了讲给对方,鸿雁听懂会写了要哭,听懂不会写也要哭,听不懂还要哭。 小时候的鸿雁因为磕碰受伤总哭得满脸鼻涕泡,甘之南见过很多次,他知道那时流眼泪的原因,现在却无从得知。 他下意识觉得鸿雁像是小朋友那样,因为哪里疼痛而哭泣,但他找不到痛楚的源头。 有日课间,甘之南去办公室的路上瞧见鸿雁从二班的后门出来,方向不是厕所,反而顺着阶梯往楼上去。 他从那孤寂的背影琢磨不出来什么,只觉得有一层灰濛濛的东西瞧不清晰,仿佛鸿雁的气场在抗拒他不让他发现自己的秘密。 第35页 尽管会踏足对方的领域让他生气,甘之南还是毅然地跟着鸿雁上了四楼。四楼只有两个文科班在侧边,而另一侧是两间空荡的教室,走到尽头拐个弯便是无人问津的角落,楼下是教学楼后方一片杂乱无章的草地,基本上没什么人。 他没有跟上去,反而站在几步外的地方远远地瞧过去,鸿雁整个人就依在那道栏杆上,看似眺望着远方实际上眼神飘忽没聚焦。只是没几秒钟,眼泪像是开闸般涌了出来,而鸿雁从始至终表情很平淡,好似没感觉到自己在哭泣。 甘之南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导致心脏堵得有些喘不上气,他还没有破界走上去,鸿雁蓦地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自嘲地笑了笑。 那一瞬间,在甘之南的目光里,鸿雁的身边像是自动安装了一道透明的玻璃罩,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却会在小小的一方区域内自我消沉。 这一年的生日仿佛笼罩在了阴沉的天空下,每个人都被压抑地讲不出话来,剎那间好似回到了过去,没有烟火没有爆米花甚至不在家里,有的只是输不完的液和数不清的管子。 在医院暖气的勐烈烘托下,甘之南瞧着鸿雁热得发红的脸让他许个愿,关于十八岁的、关于成年的。鸿雁一言不发地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透气,不知在看什么。 甘之南从未将生日愿望当过真,他小时候还信的时候曾许下一个——希望母亲的病能够痊癒,只是老天爷不许人如意,偏偏带走了那样年轻的母亲。 而现在,他更不信,却不得不以十八岁起誓,希望赵爷爷身体健康、鸿雁开心起来。 游高举办百日誓师的时候,正巧赵承光刚刚出院在家休养,得知了这件事需要家长一起参加后,说什么也要陪着两位小朋友,鸿雁怎么拦也拦不住。 不算大的操场上乌泱泱地坐了许多人,一班的老师知道甘之南的情况,专门和二班的班主任商量了一下,让两个学生一位家长坐到最后面,顺便离得近一些。 光是入场准备就耗费了许多时间,校领导上去的第一句话便是「为了不浪费学生的时间,我们决定将成人礼和百日誓师一齐举办」,底下的学生一听便窃窃私语起来,无不是在骂游高抠门抠到它姥姥家了。 鸿雁在之前便见识过游高的流程,成人礼无外乎一通道德洗礼再加上令人肉麻无比的家长与学生对视,百日誓师无外乎台上发言的人激情万丈,底下听着的学生恹恹欲睡。 反观两人身旁坐着的赵承光,激动的心情跃然于红彤彤的脸庞上,左拉着一位家长炫耀甘之南,右扯着一位学生将鸿雁有多么好,骄傲无比。 「虽然大部分同学不是今日十八岁……成人礼首先最该感谢的便是我们的父母……」 「下面请我们的家长与同学们面对面……」 操场的两个大音响顿时放了一首慢热抒情的歌曲,看大部分同学被迫照做,鸿雁偏头瞧了一眼赵承光说道:「不是我说,老赵,咱俩白天不见晚上见的,就不用这么肉麻了吧……」 「臭小子!」,赵承光笑骂了一句,将他的身体强行板正过来,摸了摸他的头髮,说道:「人怎么会嫌见得多呢……他们只会唏嘘时间不够长。」 鸿雁瞧他要感慨,忙开口打断道:「别,我长大了,这样肉麻的话听不得了。」 赵承光没有理他,反倒目光一直在鸿雁的面庞上瞧着,好似透过现在的模样看过去,随后拿两只粗糙的手比划了一下,满是回忆地说道:「我刚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才这么大点,只会呀呀呀……」 「没几天就没早没晚地咳,从那时候便开始住院,与白色相伴……每次瞧你那么小的胳膊要扎好几个青紫的眼儿,我都恨不得将这病都转到我身上……」 甘之南瞧见鸿雁的眼圈红了起来,他低头抹了一把脸,随后伸手捂住赵承光的嘴,有些哽咽地开口道:「好了,老赵,你这话一年要说上几回才够?」 「我不是活下来了?每每讲得跟我夭折了似的……」 鸿雁的手一直在抖,赵承光很轻易地就拉开了,继续说道:「你这小子,我都这么年长了,让我多说几次怎么了?」 这话像是戳到了鸿雁的痛处,他将颤着的手收了回来藏在怀里低下了脑袋。 「我只讲几句。」,赵承光目光温和地瞧着鸿雁的发顶,开口道:「那时候你生病,我总是怨自己,早知有你这么个冤家,我为什么不从小就开始好好干活、好好挣钱?」 「有了许多钱,我便能带你去秋城,那里的大医院听说还有国外来的专家……」 「也不会让医院折磨你的童年。」 「好了!」,鸿雁勐地抬头打断了赵承光的话,眼眶蓄得泪水暴露了弱点,他自暴自弃地说道:「老赵,这不怪你……」 「相反,你得怪我,怪我为什么身体那么弱……甚至你要怪把我生出来那个人,为什么她选择生了我却不要我……」 「她很爱你。」,赵承光肯定地打断了鸿雁的话,刚准备伸手抹掉鸿雁的眼泪,旁边一只手捏着一张卫生纸轻轻地按在了鸿雁的眼睛上,是甘之南。 他摸了摸甘之南的头髮,贊了一句「好孩子」后继续对鸿雁说道:「她没有不要你,只是去世了……」 「走之前她把你託付给了我,还给你起了『鸿雁』这样充满美好愿景的名字……不然,你以为就我这没文化的样子,会给你起好名字吗?」 第36页 「还有,我们鸿小爷最近怎么这么爱哭鼻子?」,赵承光调节了一下气氛,笑着说道:「难不成养了你十八年,今日才发现你竟是个小姑娘?」 鸿雁听这话气不过,一把将甘之南刚撤走的胳膊拽了回来,推开他的的袖子指给赵承光看,红着眼睛气势汹汹地说道:「你看他细皮嫩肉的,他才是小姑娘!」 「老子是纯爷们!」 「你见过哪个纯爷们因为不会做题哭鼻子的?」,赵承光颇为嫌弃地说着,瞧他偏头就要瞪甘之南,忙接道:「你不要瞪南南,那点事还瞒得过我?我在屋里睡觉都能被你哭鼻子的声音吵醒……」 「好了,不过只是高考罢了,你看我不也没学上吗?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鸿雁瞧了一眼甘之南,又扭过头喃喃说道:「你不懂!高考对我很重要……」 声音很轻,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听到,像是解释,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从一班开始,每位同学在自己叠的纸飞机里写上一句话,来到台前放飞……」 说是放飞,其实就是一个仪式。因为游高给予学生放飞纸飞机的地方只是一个演讲的台子,距离地上不过一米高。 鸿雁想了想最后没有动笔写下任何东西,他想老天爷欠他一张空白支票,无论何时填上都代表这辈子最想实现的事情。 他刚抬头,一班的人已经挤上了演讲台放飞纸飞机了,他看到甘之南站到了最不起眼的地方,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 等到甘之南回来、二班即将上台的间隙,鸿雁有些疑惑地问他道,「你的纸飞机呢?没放吗?」 甘之南眼神飘忽、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应道:「我同老师说我能考上……他就没给我纸。」 鸿雁:「……」 游高的百日誓师是周六下午开的,结束后便正好放学,操场上的同学听到这个消息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鸿雁几人慢悠悠地等到操场上几乎没多少人,刚准备将板凳带回班里拿上书包跟着赵承光回家,一旁的甘之南突然凑过来,一脸「我有话说」的模样。 鸿雁瞥了他一眼,让赵承光先回家,随后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甘之南的眼睛快速地眨着,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从鸿雁的手里拿过板凳,一板一眼地说道:「一会儿,你到一班的门口等我一下……」 说完,他便一熘烟地跑没影了,留下鸿雁一个人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鸿雁慢悠悠地从二班取了书包走到一班门口,从后门往里面看却没看到甘之南的身影,他正疑惑的时候,后面冲过来一个人拉着他就往教学楼后面走。 鸿雁刚要骂人,偏头看到拽着自己的是从刚才便古里古怪的甘之南,将那些脏话憋了回去。 甘之南将鸿雁拉到了教学楼后面那片草地上一个特殊的位置,地上还摆着几块石头标註。 他将鸿雁固定在那几块石头旁边,左右前后地调整位置,整得鸿雁一头雾水。 直到甘之南将他的身体角度调整了十几次后,鸿雁终于忍不住地骂道:「笨蛋!你到底要干嘛?」 「好了。」,甘之南往后退了几步反覆确认后,抬头和鸿雁视线相对,说道:「你站在这不要动,也不要晃身体……最好跟一座雕像似的。」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这几句话一股气地讲完,人又跑没影了,鸿雁扭过头瞧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啧」了一声,又想到了他说的话,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数草。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鸿雁数到第三十二棵草的时候,蓦地有一个什么东西轻轻地撞到了他的肩上继而落地。 鸿雁扭过头朝草地上看去,发现是一架纸飞机,叠得很标准很好看。他好像知道了这架纸飞机属于谁,勐地扭过身搜寻那道身影。 他找了须臾,终于在抬头间看到了四楼的甘之南,而那个人站的地方正巧是他每次下课都会去无意识落泪的角落。 两道视线相接,甘之南突然伸手朝他挥了挥,随后离开了那个角落。鸿雁的心脏跳得很快,血液循环加速导致他的耳朵瞬间发烫。 他再也承受不住了,弯腰将那架纸飞机捡了起来,试图缓解自己耳边炸裂的、如擂如鼓的心跳。 原来甘之南没在百日誓师上放飞的纸飞机留到了现在,留给了他。 鸿雁克制不住地颤着手,拆了半天才将它拆开,里面写了很多字。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不哭……你在我面前很脆弱,但我却无能为力。」 「母亲曾说,不开心的人这辈子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她总是笑,但是她离开我的时候很早……以前我总觉得,笑和生命是互补的,有一样总要缺一样……」 「可是我和不快乐的你同住一个屋檐下几个月来,你却离我越来越远,像是母亲即将离开我的时候……」 「虽然从未承认过,但是母亲的离去是最让我害怕的事情,所以我不想你离开……哪怕笑和生命是不可兼得的……」 「我苦思冥想了很多天,总算想到一种解决方法……小时候母亲总说我命硬,虽不知是什么道理可总比你来得强一点,所以你可以无忧无虑地快乐,缺的那样我来补……」 等到鸿雁将那些字一行一行地看完,再抬起头的时候,写信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满面期待地看着自己。 第37页 他倏地觉得十八岁的自己泪腺过于发达了,不然怎么会看一个傻子都要热泪盈眶。 鸿雁长舒了一口气,将那些堵在喉头的情绪强压了下去,将手中拆了的纸飞机往前面一送,有些哑地开口问道:「为什么想这么做?」 「不知道。」,甘之南想了之后摇了摇头,随后伸手指了指脑袋认真地说道:「它告诉我,这样做你会开心。」 鸿雁闻言笑了一下,眼眶里的泪水也忍不住地掉了出来,他边哭边笑地骂道:「笨蛋,如果纸飞机砸不到我,你这一切不都不做了?」 「我试过很多次的,无风、有风的情况都试验过……你等一下。」 甘之南转过身就朝教学楼跑去,不一会儿抱了一个很大的纸箱子走到了鸿雁面前递给他。 里面是很多纸飞机垒在一起,要不是鸿雁知道他的技术,都会怀疑他是买来的。 甘之南从纸箱里拿出来几个给他看,板正地说道:「就算那架撞不到你,我还有一箱……」 「总有一架纸飞机的梦想是你。」 关于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甘之南的,鸿雁想啊想,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年,多到快要毗邻他的一辈子。 如若非说一个特定的时间,大概……是那张写着南南的纸飞机落在他身上的时候。 -------------------- 第17章 弥留际 「南……南,不是要叠纸飞机吗?怎么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女人微笑着伸手摸了摸病床前一个小男孩的头髮,袖口因为动作向上窜了一节,露出手背上留下的针眼。 甘之南放下了铅笔,小拇指的侧面蹭上的铅笔灰,他将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折了进去,边叠边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因为……它可以带南南去看外面的世界。」 软绵绵的一句却让女人怔在了原地,她下意识地看向窗边,看向外面的蓝天白云,恍惚间瞥见甘之南站在了窗边正对着纸飞机的头部哈气。 她暂时压下心里的愧疚,温声教育道:「南南,纸飞机不可以扔到窗外面去哦。」 甘之南试图扔纸飞机的小手顿在了原地,他扭过头,整张小脸皱巴巴得,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会砸到人的。」,女人笑着瞧他又继续讲道:「如果你被别人随意扔的纸飞机砸到了,会高兴吗?」 甘之南看了看母亲又瞧了瞧手里的纸飞机,第一次在小脸庞上展现出纠结的表情。 「可是没了天空和大地,它还算是纸飞机吗?」 见母亲不知在想什么,甘之南以为自己得到了准许,他又一次在纸飞机的头部哈气,顺着风朝窗外扔去。 四楼的高度足够一架纸飞机在空中待很久,他注视着它,像是看待游子般期翼,时而晃荡旋转,时而顺利前行。 旅途的终点却撞到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的头髮看起来软软的,转身的时候会飘起来一个弧度,他从长椅下面捡起了那架纸飞机,目光在医院的窗户上一间一间扫过去,最后与四楼的某个病房里愣在窗前的甘之南对视了一秒。 他收回视线后很快便拆了那架纸飞机,随后便朝着住院楼这边跑过去。 甘之南自觉得好像办了错事,低着头抿着唇转过身对女人开口道:「南南的纸飞机砸到了一个小朋友……」 「他好像不开心,拆了南南的飞机……还要来找南南算帐。」 甘之南的两只小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看不停来回移动的脚尖。女人瞧见他这副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捏了捏他柔软的脸蛋。 「那南南一会儿可得向人家好好道歉。」 还未等甘之南询问怎么道歉,病房门被人敲了敲,随后被一只小手推开了,门后的俨然是刚刚楼下的那个小男孩。 因为一路跑过来,他的脸红扑扑得,两只圆熘熘的眼睛水汪汪得,一只手抓着门把手气息不稳地喘着,另一只手将那架被拆开的纸飞机摊了出来。 甘之南看见「债主」找上门,臊得小脸比他还红,忙从里面绕出来一个劲儿地朝人鞠躬,一句接一句的「对不起」。 「这个,是你叠的吗?」,小男孩的两只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半天,视线一直留在甘之南的身上。 甘之南瞥见那张纸上歪歪扭扭又脏兮兮的两个「南」字,咽了一下口水,闷闷地开口道:「是的……」 「你可以教我吗?」,他的眼睛亮亮得,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蓦地有些抱歉地说道:「哦……我不是故意拆你的飞机的,我想学学怎么折的……」 他挠了挠头后尴尬地说道:「拆开后,我就不会折回去了。」 小男孩像是刚发现这个病房里还有一个病床上的女人,他抓着那张纸从甘之南身边绕过去,直奔里面,跑到病床前。 「阿姨,你好漂亮,比我见过的好多好多人长得都好看……」 「阿姨,他的纸飞机技术一定是你教的吧……你长得这么美丽,摺纸飞机肯定更棒!」 「小嘴怎么跟抹了蜜似的。」,女人弯下腰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小朋友,你的名字是什么?」 「作为交换,我先说,我姓赖,你可以叫我赖阿姨。」 「艾……」,小男孩喃喃了一下这个称谓,「艾阿姨,我叫鸿雁,他们都喊我雁子。」 第38页 「是赖……算了,雁子喊什么便是什么。」,女人用消瘦的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鼻子。 「阿姨叠纸飞机的技术可没有南南好,让他来教你吧。」 鸿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大人般转过了身,正巧看到了甘之南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不知从哪又拿到了一张纸,边走边折,等到了鸿雁面前,一架简易的纸飞机便已成型,他将手中的纸飞机递给鸿雁。 「你好,我叫甘之南。」 * 甘之南搬了个小板凳,正坐在病床前给母亲剥橘子,小小的肉肉的手上全是橘黄色。 他刚听到母亲拿着故事书念到「公主藏匿的地方被人闯了进来」,房门就被勐地推开了,吓得他差点将手里的橘子全扔掉。 鸿雁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像是被人追杀般一路逃到窗帘后面躲起来,躲之前还对两个人「嘘」了一声。 正当床上床下两个人一头雾水之际,门又被敲响了,随后进来的是一名护士,她先是在病房里看了一圈,才开口问道:「有没有看见一个小男孩?就像他这么大的……」 女人还没说话,床边坐着小板凳的甘之南急匆匆地开口道:「绝对没有!」 护士狐疑地看了一眼他,随后退了出去将房门带上了。 窗帘后面的鸿雁从缝隙中瞧见人走了,长舒了一口气,走了出来直到甘之南的身前才停下,弯下腰对着他的脑门吧唧了一口,声音大得整个病房都能听到。 「不愧是我的好南南!」 甘之南后知后觉得知自己被亲了,他的一张小脸皱巴巴得,扭头看向母亲,告状似的说道:「他亲我!」 女人眨了眨眼和鸿雁对视了一下,随手放下故事书,弯下腰也在甘之南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说道:「这是我们爱南南的表现啊。」 还不等他控诉,女人偏过头瞧向鸿雁,问道:「怕疼?」 鸿雁脑子转了几个弯才知道对方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会被护士抓这个问题,他咬了一下嘴唇,诚实地摇了摇头。 女人看他的模样,朝他招了招手,等到鸿雁走到床边的时候一把搂住他,问道:「那,要不要听艾阿姨讲一个故事?讲完你再决定要不要告诉我?」 鸿雁在她的怀里勐地点了点头,女人从床边拾起故事书,声情并茂地讲了一个公主与骑士的故事。 也许在大人眼里,这是一个极其俗气的故事,不外乎骑士为了保护公主、最后亲眼看着公主嫁给了王子。但是进了小孩子的耳朵,便成了梦幻一样美丽。 女人合上故事书后瞥了一眼,两个小孩子都意犹未尽。她笑着对鸿雁说道:「那么,亲爱的鸿雁王子,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你的传奇故事了吗?」 鸿雁纠结了半天,伸出手说道:「艾阿姨,我们拉勾,我和你说了,你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而且,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女人用小拇指勾住他的,笑着应了一句,「成交!」 「别说一件事,十件事我都答应。」 鸿雁得到了保障,舒了一口气道:「那艾阿姨你答应我,等我讲完就和医生申请一下,让我搬到你的隔壁床位来。」 「好。」 鸿雁一屁股坐到了床边,低着头绞着手指,缓缓开口道:「我的家里只有一个爷爷,他姓赵……自打我生下来,便患了一种肺病,每次医生叽里哌啦地说一顿我都听不懂……」 「大概知道她们称我这个病名为慢阻肺,治不好只能缓解,环境不能太差,稍有灰尘便会堵在我的肺部……为此,老赵把烟戒了。」 「但他就是一个……穷老头,老了也为自己攒几个钱……我有次不小心听到了隔壁婶婶们闲聊,说我的病是一个烧钱的无底洞。」 「我就想,大人们不会喜欢不听话的小孩,那么医生应该也不会……如果我每次都逃跑,不听医生的话,是不是他就会将我赶走,赶回家去?」 「这样,老赵就不用为我花钱了。」 * 「艾阿姨,我在楼下看到一只好乖好乖的大狗狗!我抓着绳,它就拉着我……」 鸿雁推开门后被眼前的景象一下子震在了原地,原先要说的话也自动地咽了回去。 里面那张病床上的女人一只手挂着药瓶,因为动作幅度过大,透明的管子里全是血色。她整个伏在病床上,脑袋露在床外边,一张脸憋得通红,半天勐咳了几下后直呕出一口血。 因为疼痛喘不上气,使得她的脑袋不自觉地往下垂着就快要落到地上。 鸿雁的两只眼睛睁得很大,心跳得很快,像是马上要从他未闭合的嘴巴里蹦出来。他勐地回过神,冲到了病床前头的唿叫铃。 他刚要按下可以唤来护士的铃,就被一只青筋暴起但没什么劲儿的手给压下了。 两个人对峙了半天,沉默的环境里谁都没有开口,只听到了喘气的声音,连痛唿都不曾有过。 鸿雁的心一直颤着,又像是被人用力捏着,他的手从唿叫铃上自然垂落,慢慢地蹲下身,将自己蜷成一团,他怕自己看到这残忍的画面。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女人终于从病魔中暂时缓了过来,猩红的一双眼却含尽温柔,她终于有力气躺回了床上喘息,偏过头虚弱地开口。 「雁子……我求你,不要告诉南南,以后我再犯病了请你将他支走,好吗?」 第39页 见蹲着地上将脑袋埋起来的鸿雁不理自己,女人有点慌了,她忙攒着一股劲儿从抽屉里捏出来一张纸递给他。 「这是阿姨给你画的画……虽然不算什么好作品,是我的一片心意……」 「知道了。」 鸿雁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红红的,从她的手里接过了那份「贿赂」。 他觉得很难受,压得快要喘不上气,他见证了一个残忍的事实,然后要为了她的爱瞒住一个她爱的人。 鸿雁的小脑袋瓜想不明白,为什么南南母亲要和老赵一样那般执着? 他只能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接到的这副画上,上面是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很快乐的自己,阳光从窗边照耀进来将他整个人包裹。 后来有一次,甘之南正坐在病床旁边画着画,女人的病情发作了,鸿雁以「医生要来巡查扎针」的理由轻易地将甘之南打发走了。 门合上的那瞬间,整个病房像是进入了时间冻结的地狱。女人难忍地瘫在床上干呕,憋得气血上行,鸿雁就在她不到一米之外坐着却什么都做不了,耳边传来痛苦的喘息让他难受到觉得自己可能也要犯病了。 直到女人再用尽自己的力气撑着身子躺回去,属于鸿雁的煎熬才算到了头,他的双膝拱起,两只胳膊抱着腿,老气横秋地问道:「很疼吧?」 「不用骗我,我感受过……」 女人听出那句话中有很重的鼻音,她努力地偏过头去瞧着鸿雁,只可惜他将自己保护得很好,看不到一点脆弱的模样。 「这么痛还要坚持吗?」 这句话,问她,也是问自己。 这一次,鸿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女人嘆了一口气,孱弱地哑着嗓子开口道:「想再看看他……」 「还那么单纯,还那么好骗,还没有长大啊……我走了可怎么办?」 一时之间,两人间的病房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随着时间推移,从窗边投下的光线慢慢挪动。 女人看着那道越来越斜的光影,蓦地开口道:「雁子,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 两个小朋友八岁时的某一天,一位母亲还是离开了她最不舍的孩子。 葬礼上,两个小朋友披麻戴孝,鼻涕眼泪煳了一脸,额头上白色的孝带都磕黑了五六条。 甘之南的家里没有地,没有钱,只能选择火葬。那是两个小朋友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地方。 冰冷的尸体躺在铁床上等了很久,直到太阳快要下山,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才不紧不慢地来通知家属们可以推去火化了。 两个小朋友随着小姨和小姨父站在尸体的旁边,在每一位朋友作别后向他们鞠躬。等到所有人作别结束,工作人员便会对家属嚎上一嗓子。 「往前走!莫回头!」 最近,鸿雁发现甘之南的情绪不是很对,他从同学们那儿打听来一个流行的办法,准备拿这个来哄哄他。 「南南,你知道时间囊吗?」 甘之南难得从写作业的氛围中脱出来,偏过头瞧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鸿雁瞧他有些兴趣,忙不迭地开口道:「你可以将艾阿姨的东西装进时间囊……也就是一个盒子,埋在土里……不如就这棵树下!」 「等十年、二十年,等到你记忆模煳的时候再挖出来,就不会忘了她呀,也不会忘了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啦!」 甘之南闻言想了很久才回屋子里搜寻了什么装到了一个铁盒子里,出来的时候顺道带了一个铁锹,绕着院子里那棵树走了一圈,挑了一处阳光正好的土地。 鸿雁瞧着他铲土的模样,蓦地想起了艾阿姨走的那天徬晚,也是这样漫天红云,漂亮极了。 迎着夕阳,她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不再似之前那样时而恍惚时而清醒,后来鸿雁才知道那叫「迴光返照」。 她笑着看了一眼院子里画画的甘之南,对鸿雁「嘘」了一声,对他招了招手。 艾阿姨是个生得极美的人,温文尔雅的气质,举手投足像是艺术。她笑得两只眼睛弯弯得,让鸿雁瞧着高兴了不少。 但她却拉着他的手,略带歉意地小声开口道:「抱歉,将自私的枷锁交给了你。」 这样的形容对于八岁的鸿雁来说非常超前,但他还是一下子悟到了艾阿姨的意思。 鸿雁觉得自己从小就知道了一个了不起的秘密——南南母亲很爱很爱南南,就像老赵很爱很爱自己一样。 南南母亲走后,那项爱他的重任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 #高中篇,完。 # 便签纸 第18章 二度寒 「甘之南!你哥又来找你了!」 声音很响亮,懂其中含义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只有几个路过的、不明所以的人奇怪地抛来探寻的目光。 鸿雁根本不在意他们的笑容中包含什么意味,大老远就冲着正在和同学比赛滑滑板的甘之南招了招手,随后走了过去。 期间听到了至少两三个不认识的女生在小声感嘆「滑板好帅啊」,他因此打量了一下正在比赛的人,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她们肯定是在说甘之南。 高中三年来,甘之南不知不觉地长了不少,不仅表现在个头上,蹿得高了鸿雁半头,还展现在身体匀称上,腿长胳膊长,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像是小树苗终于汲取营养抽条成为大树。 第40页 照鸿雁的话来讲,该长得都长了,他很欣慰。 甘之南微微下蹲使得重心下移,手臂自然垂在两侧,他的一只脚在地上蹬了几下助力,随后把握平衡不断地绕开障碍物,在滑板的某个部位一踩,成功地跳上了台子,将那位其貌不扬的同学甩到了后面。 他所在的信工103班为了调动大一新生的积极性、促进班级团结,最近举办了不少运动类的活动。 甘之南带着滑板跳上台子之后便不管速度了,直到它慢慢地载着自己停到了鸿雁的面前。 周围无论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都发出惊嘆的唿喊声,鸿雁大眼扫过去,有不少眼含春意的小女生盯着他面前的人。 他暗暗地「啧」了一声,心情顿时不爽起来,随后大言不惭地高声道:「不就是站上去滑吗?这谁不会?」 鸿雁堵着一口气,刚要将面前的滑板夺走就被一只手按在了原地,他抬头和那只手的主人对上了视线。 甘之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就见鸿雁的表情变换了几番,他读不懂,总之就是不高兴,尤其是那双眼睛,平时都淡淡的,此刻变得极其尖锐。 他悻悻地将那只阻拦对方的手收了回来,将原本要交待的话咽了下去。 鸿雁伸手将甘之南推到了一边,他没怎么使劲儿,但是因为对方没有防备,一个踉跄差点被绊翻。下一刻,他就收到了几个未知来处的怒视。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的心情在此刻跌入了冰点。鸿雁绷紧面庞暗咬着牙,一脚踩上了滑板,另一只脚留在地面上助力。 明明看甘之南滑的时候简单无比,但到了鸿雁这里就成了大问题。他原先一次都没有尝试过滑板这个东西,导致将助力的脚收到滑板上时无法准确地把握平衡。 他的两只胳膊大开,在滑板上歪歪扭扭的,像是马戏团表演的小丑,惹得周围的人闹笑一堂,却没有人提醒他注意安全。 重心不稳导致滑板摇摇晃晃,鸿雁攒着一股劲儿,不服输般地两只脚持续待在滑板上面。他的注意力完全锁定在了保持平衡上,忽视了前方的台子。 鸿雁助力的那一脚踩得实、速度很快,甘之南想要提醒都没来得及。只见滑板的轮子卡在台子上,而鸿雁因为惯性以及重心前移的问题一头栽到了实打实的、硬邦邦的地上。 鸿雁跌落的那一瞬间,本来站在他前面看好戏、能够伸手接住他的人一闹而散,摔落在地上的几秒内,离得近的人也没上去扶一把,好似等着看他笑话。 这一跤摔得着实不清,鸿雁只觉得自己眼前发黑,身上多处火辣辣的疼,他刚准备自己用手掌撑着地爬起来,就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间飘在了空中。 他没来得及和雪中送炭的那人交谈,摔到地上扬起的灰尘大半进了鼻腔,他偏过头勐咳了起来,脸色殷红、嘴唇苍白,像是要把肺与尘一块儿吐出来。 那人将鸿雁的上半身移到了自己的身上伏着,身体微微后仰,一只手拖着他的膝弯防止他掉下去,另一只手从背部离开轻轻拍着地帮着他顺气。 鸿雁好不容易从窒息中缓过来,两只胳膊不客气地环着那人的脖子,趴在那人身上大口大口地唿吸,眼眶里打转的生理盐水终于被挤了出去。 他模模煳煳地看清托着自己的人是甘之南。 周围的议论声吵吵闹闹,逐渐进入鸿雁的耳朵里。 「是他自己要尝试的,摔成这样哭给谁看?」 「什么病啊咳成这样?别传染给我……」 「凭什么他能拥有甘之南的公主抱?!」 终于有一个女生看不下去了,指着挂在甘之南身上的鸿雁,「打抱不平」地开口道:「你又没伤到什么要害,该从甘之南的身上下来了吧?」 「要你管?」,鸿雁撒开手扭过上半身不客气地对她做了个鬼脸,转头就对甘之南虚弱地开口道:「南南,我的脚腕……好像扭到了,走不动路,你能把我带回宿舍吗?」 周围看戏的:……呸!好不要脸一男的! 甘之南闻言皱了一下眉,朝他的脚腕多瞥了两眼,没多想地应道:「好。」 周围看戏的:这么明显的绿茶话术你都同意了?! 鸿雁满意地挑了一下眉,专门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两只手扣在甘之南的脖子后,小鸟依人般将脑袋依在他的肩膀上,在给他身后的那些小女生们一个挑衅的眼神。 两个人就这么张扬地从信工103班的人面前走过,留下一群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愤青」。 鸿雁的宿舍在一楼,室友都出去了。甘之南将他放到板凳上坐着,转身在他的书架里侧拉出一个小的医药箱,从里面熟练地拿出棉签、碘伏和创口贴。 他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蹲下去,将他的短裤往上叠了一下,用棉签将膝盖擦破伤的细小污渍蹭掉,涂上碘伏,如法炮制到他的手臂、手肘等处。 「我的头有点疼,南南,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摔到了?」,鸿雁弯下腰将脑袋凑了过去。 甘之南放下手中的东西,微微抬头看向他的额头,伸手轻轻地将那些散落的头髮拨到一边,仔细地查看。 额头肿了一个大包,周围红红得,中间开始变得青紫。蓦地,他看到了一块很小的疤,就藏在额角处开口问道:「你这里的疤是什么时候磕的?」 第41页 「疤?」,鸿雁听到后也愣了一下,随后指了指另一个桌子道:「那边有镜子,拿过来让我瞧瞧。」 他接了甘之南递来的镜子后,扒拉一下额发,看到了那块隐藏的疤,想了好久没有关于这块疤的记忆,随意地开口道:「可能是小时候磕到了,后来忘掉了,不妨事。」 甘之南点了点头,捏起桌子上的创口贴开始撕包装。鸿雁瞧了他一会儿,眨了眨眼后问道:「南南,问你个事儿呗。」 「嗯。」 「如果其他人在你面前受伤了,死皮赖脸地抓着你让你管,你也会照顾他们吗?」 甘之南将那块创口贴按在了鸿雁脸上的一个小口子上,闻言抬眸看向他,两只眼睛亮亮得闪烁着期翼。 他认真地给出了答案,「不会。其他人不会受伤,也不会像你赖皮。」 虽然自己好像被甘之南间接性地批评了,但鸿雁听了这话后笑眯眯地说道:「甘之南同学,不要逃避了,正视自己的心。」 「你就是喜欢我。」 甘之南勐地回想起了鸿雁说过的喜欢是什么感觉。时刻记挂他那么淘气会不会因为各种原因伤到自己;想一直和他在一起,防止有人像曲仁杰那样将他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带走。 仅对上了两条,但是他罗列的条件甘之南不知道是一样成立即可还是样样都得成立,就像并联串联是不一样的。不过鸿雁当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应当算是串联吧。 「我应该还是不……」 见他半晌没说话,鸿雁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期翼的表情也绷不住了,裂在了脸庞上。当他开口时就下意识地伸出了青红斑驳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好了闭嘴。」 两个人下节都有课,就在去教学楼的路上分道扬镳了。鸿雁低着头,手指紧攥着书包的背带,灰熘熘地进了教室,随便找了个座位,胳膊在下面垫着,弯腰趴在了桌子上。 上课铃声还没响,政治公共课的教室里熙熙攘攘得,无人在意某个座位上多了一个伤心的人。 也许是被拒绝的次数多了、有了经验,鸿雁这次反倒没有难受太久,他直起身子准备将书包取下来,旁边坐下来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他认得,跟自己一个班的,名叫苏晴,前不久召开班会的时候,初次见面就给他表白,然后不出意外地被自己拒绝了。 鸿雁觉得有些尴尬,刚想往另一边挪几个位置,就听到苏晴开口说道:「朋友总当得成吧?」 此话一出,倒令鸿雁松了口气,心里舒坦不少,他道:「交朋友当然可以,你好,我是鸿雁。」 「给你表过白的,苏晴。」,苏晴将书拿出来后,转了转眼珠,面带温笑地唠家常道:「我看你不像是文科出来的,为什么选歷史啊?」 鸿雁没想到她首当其冲地问这种问题,怔愣了一下后开口解释道:「电磁场、电解质、基因概率……想想都头大,再也不学理了。」 苏晴却没有立刻应答,反倒一双眼神神秘秘地看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直到上课铃响起,她才施施然地开口道:「不止吧?」 「刚才我路过九餐后面的滑板场地……」,苏晴边说边观察鸿雁的表情,发现他表情不自然,了悟地笑了笑。 她的眼睛蓦地亮起来,像是吃货看到了美味的食物一般,好似说悄悄话般凑到鸿雁脸庞小声说道:「你喜欢抱你的那个男生,对不对?」 被直接点出了心里的小九九,鸿雁一下子感到羞赧,体表温度持续飙升,他的耳朵都快要热炸了,「为……为什么这么问?」 苏晴摆了摆手,解释道:「歷史,狗都不学。要不是为了实现我爸的愿望,我才不来秋大最抠门的史院。」 「所以……你肯定是因为别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就是那个男生,对吗?」 鸿雁抿着唇想了一下,咬了咬牙开口道:「是因为他,但不是因为喜欢他……」 「只是他喜欢歷史,因为某些原因报不了这个专业。」 天天抱着那么大一本歷史辞典,能不喜欢吗? 「分不够?不对啊,他不是在信工吗?信工不是秋大的招牌吗?算了,太私人的问题你不必讲了……」 苏晴瞧他的气色实在不算太好,不忍心地问道:「你为了他考秋大,很不容易吧?」 是很不容易。 那天被甘之南的纸飞机再次撞到的鸿雁本身觉得没什么,走着走着阴了数个月的天好像终于晴了一回,那些外界事物距自己千里之外的臆想勐然消散了,从他身边路过的每一个人声音都大了许多。 似乎是甘之南找出了真正解禁他的密钥。 鸿雁那日的思绪走了上千里远,再回神时已然坐到了南南家院子里的那棵树前,他记得自己与树说了很多很多话,但是回想起来一句也记不得。 恍惚之间,艾阿姨残存的灵魂好像对他说了一句——辛苦了。 在那之后,便是没日没夜地学。 鸿雁总觉得自己比上别人,要蠢笨许多,只能埋头苦干才见真章。 鸿雁见过早上五点的初日照高林,不是早起得见,而是深夜未眠。他的辅导书比同桌的厚了一倍,随手一翻便是密密麻麻的註解。刷完的卷子放在厨房留给赵承光引火,都能用上大半年。 第42页 他光是用死记硬背的笨方法,就写光了上百只笔芯、熬过无数的夜、攒了一本闲余时间背书的小纸条……甚至到最后,他都恍惚了——自己到底是该睡了还是该醒了? 零零碎碎的回忆拼在一起,倒像是一台被下了指令的机器,无端地重复同一件事。 以后如若有人问他辛苦吗? 鸿雁就会像如今对着苏晴这样,一笑置之地淡然回答道:「没关系,不辛苦。」 与生死相比,一切都不辛苦。 -------------------- 第19章 对不起 下课铃声响起,甘之南正比照着高数书上的例题写连续可导的习题,蓦地感觉到自己的光线被挡住了,他顿了一下抬起头。 面前的人他不认识,但是应当是信工103班的同学。 那人极其自来熟地坐到了他的桌子上,像是叙旧一般开口道:「要我说啊,你还是太善良了。」 「你哥简直就是个赖皮,管他做甚?你不觉得他就是在找你茬吗?每次咱们班举办个什么活动,他都要来插一脚,再展示一番自己那拙劣的技术,尽是出糗,连带着你也跟着丢脸……」 「我们都很怀疑,他真的是你哥吗?」 「这次是滑板摔着了,上次是篮球砸到头,上上次被泳池呛住……下次我们整个蹦极活动,他是不是也要不带安全绳就往下跳?」 那人的碎碎念甘之南基本上没听进去几个字,只是鸿雁近一个月确如他所说太不老实,总是这儿伤着那儿流血,就连他宿舍的小医药箱,甘之南闭着眼都能摸索出来需要的东西。 鸿雁是赖皮这事他从小便知道,也不会讨厌什么,像是这么多年来习惯了他好似一只管不住嘴的麻雀般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 有时候,甘之南倒是希望他的嘴里能吐出些真心的话来,不要总是在轻如鸿毛的小事上虚张声势,不要总像只蚌精一般表面上用硬壳「威胁」自己却将真正受伤的柔软地方藏起来。 比如赵承光住院,再比如小时候治疗,真到了那种要命的事上,鸿雁反倒不会「威胁」他,只会一个劲儿地装没事、对他笑,再把自己藏起来偷偷地哭。 还有就是,无论长大与否,他哭起来都一样得丑。 甘之南见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话,皱了一下眉和他对视,冷漠地说道:「可以闭嘴了吗?你吵到我学习了。」 还在上政治公共课的鸿雁蓦地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独自喃喃道:「有人骂我……」 他瞧了瞧挂在教室前面的表,离下课不到十分钟。 一旁的苏晴突然往这边凑了一下,小声地问道:「下课一起吃饭吗?」 「后门那条街上新开了一家麻辣烫,买一送一哦。」 「……」,鸿雁撇了撇嘴,偏过头看她,点破道:「你不会就是为了免费蹭饭吧?」 明着被戳破了小心思,苏晴小咳了两嗓子,随后申明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当然是我们两个aa了!」 「不了,一会儿有事。」 苏晴闻言眨了眨眼,一副看到猎物的模样差点把鸿雁吓着,她收敛了一下,好奇地问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要和那个小男生一起去吃饭?」 鸿雁的嘴角抽了一下,实话实说道:「他接了一个实验室打扫,一会儿就要去,怕他没吃饭低血糖……小爷顺路!给他带点吃的。」 尽管鸿雁将「顺路」二字咬得很重,苏晴还是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揶揄道:「我懂,我都懂。」 「对了,我还没有你的联繫方式,方便吗?」 鸿雁报了一串,苏晴低头在搜索框输入后发送了好友申请。旧款手机的屏幕亮了一下,鸿雁点开软体看到了那条申请。 「你……苏二大爷?」,他震惊了一下,转头看向苏晴,说道:「你这名字挺彪悍的。」 苏晴「嘿嘿」了两声,解释道:「我在家排行老二,考试也总是万年老二,所以无论家里人还是朋友都习惯叫我苏二,你以后就这么喊我就行。」 「先不说这个,看我给你发的好东西!」 上扬的语调让鸿雁下意识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碍于情面还是点开了对话框。 [你苏二大爷:我向你分享了一本好书——《霸道爱上我》] [鸿雁南飞:?] 苏晴看到鸿雁顺手发来的问号,辩解道:「名字俗是俗了点,不过你看简介,快瞧瞧它的第三人称!」 鸿雁略带嫌弃地点了进去,俗套的简介占了大半页——他,天之骄子,争相吹捧,高冷冰山;他,才高八斗,空前绝后,温文尔雅;他们是看不对眼的死对头…… 这些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鸿雁将它的简介全扫了一遍,愣是没看见一个「她」。 也就是说,这本《霸道总裁爱上我》很大概率、可能就是两个男人的故事。 苏晴在一旁笑嘻嘻地沖鸿雁挑了挑眉,激动地开口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绝世好文,一般人我都不屑发给他们!」 鸿雁:……我谢你老母。 鸿雁上课的教学楼离甘之南要打扫的实验楼相距甚远,老师提前下了课,他就快速地收拾完从教学楼后面的小路往目的地赶。 小路周围种满了竹子,宽度只能容下两个人并肩而行。鸿雁才走了没多久,大部分同学都下了课,陆陆续续走来使这条小路变得格外拥挤。 第43页 若是大家都行得快也无可厚非,就怕那些两个人并肩走得慢还堵路的,鸿雁前面慢悠悠得正是一对男女朋友,女生依偎在男生的旁边。 鸿雁急却没什么办法,只能亦步亦趋地前脚跟后脚,缝隙中听了不少恋爱的酸话。 突然,前面的男生不知说到了什么,显得格外气愤,连同着声音都大了不少,「他拽什么拽……老子那是为他好……」 一旁的女生连忙安慰他说道:「没事,一会儿我替你报仇……」 不是,大哥大姐你们演偶像剧呢?角色也反了吧? 一来一回的对话惹得鸿雁往那两个人身上多瞥了几眼,女生穿着牛仔背带裤,头髮散下来,身形娇小。 前后走了大概十几分钟,鸿雁终于从那条拥挤的小路上拐了下来,找到一个离实验楼最近的商店,走了进去。 他买了一个充飢的面包和一瓶水,结帐的时候还顺手拿了几颗糖果一起付了钱。 甘之南负责打扫的实验室在五楼,鸿雁赶上了即将合上的电梯,点亮了数字5的按键。 电梯门刚开,鸿雁就听到走廊尽头几个人吵吵嚷嚷的,走近了才知道是值班老师在训人,被训的还正好是甘之南。 值班的是个女老师,带着一副窄小的眼睛,气势也是咄咄逼人,她毫不客气地抓起甘之南手里的抹布,指责道:「怎么办事的?带电的仪器也能用湿抹布擦?」 甘之南闻言皱了一下眉,目光下意识朝领头的女生身上瞧去,辩驳地开口道:「可是她……」 领头的女生没让甘之南继续把话说下去,蓦地跑过来挤在两人中间,对值班女老师解释道:「老师,都是我不好……」 「我教他这些得用干抹布擦净,可能他刚才跑神了吧。」 这个领头的女生俨然就是刚才堵在鸿雁前面的那个人,原来她要替男朋友整的人居然是甘之南。 他顾不上什么谦让,连忙拨开人群挤了进去,把还想说话为自己解释的甘之南一把拽到身后,对着值班女老师就深深鞠了一躬,开口就道:「对不起,对不起……」 「老师,您看看仪器有没有故障,坏了的话我们会赔的。」 值班女老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瞪大了眼睛提高音量道:「赔?你也不看看这样进口的仪器要多少钱?」 「你们?赔得起吗?」,她懒得跟面前的人废话,将仪器里里外外看了不下三遍,且启动了之后瞧了好久,才放下心了,嘟囔道:「信工怎么招得人,规矩都听不明白。」 「算了,看在被我及时发现的份上,就你,拿湿抹布的那个,把这几间实验室都打扫了吧,记得要用干抹布,地要拖干净……」 「剩下的人都回去吧,让他一个人干,志愿时长还算在你们头上。」 其他人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都欢唿着离开了,值班女老师看了甘之南一眼,也踩着高跟鞋走了。 领头的女生本想越过鸿雁跟甘之南放狠话,奈何他将人挡得严实,只得瞪了他一眼说道:「算你走运,这次就放过你。」 鸿雁听到这话不屑地嗤笑了一下,他往前走了几步,气势凌人的模样将女生吓得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他微微弯腰和女生对视,勾唇笑着低声警告她道:「你应该庆幸,我不打女生。」 「不过回去告诉你的男朋友,让他等着,好走不送!」 鸿雁威胁完女生后,转身朝还定在原地的甘之南走去,瞧他抿着唇一言不发,鸿雁伸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好笑地问道:「被吓傻了?」 他从甘之南的手中接过那块抹布,没有像值班老师小题大做说得那样严重,只是微微沾了点水。 鸿雁从口袋里摸索了几下,捏出一颗糖果,拆了包装袋之后塞进了甘之南的嘴里,像是哄小孩般摸了摸他的头髮,安慰道:「不气不气,我们南南不生气。」 「没有谁会承认自己是小人,但小人遍地都是。这种事情你逃不开的,虽然我知道你是被陷害的,也许那位女老师也看得出来……」 「可如果你刚才要与在气头上的老师狡辩,受为难的还是你。学学小爷我,忍一时风平浪静,找一个黄道吉日将小人套上麻袋揍一顿……」 甘之南抿着的唇终于松了一分,他抬眸与鸿雁目光相交,将他在自己脑袋上乱搓的手抓了下来,眼神透过面前的人回想以前,困惑万分,不是很理解地问道:「我记得,小姨离开的那日,你曾经对我说过,不要为了别人说对不起。」 「现在,你为什么替我说了?」 甘之南更看不懂的,是鸿雁就挡在自己面前,一遍遍地向和他无关的人说对不起,一次次地将平日展现在别人面前的傲骨折了又折。 他在看到那幕的时候有些说不上为什么的气愤,怒火烧得肝热,甚至想将湿抹布粗鲁地扔在施压的两人身上,然后对鸿雁说「他们是骯脏的小人,你不必卑微」。 可是,他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惹得鸿雁生气。就像有时他说不要做什么,鸿雁就偏要做什么,最后落个闷闷不乐。 鸿雁闻言怔愣了很久,没想到那么久远的话甘之南还记得。半晌,他只是为了甘之南不懂变通的思想感到无可奈何。 「因为我喜欢你呀,笨蛋。」 -------------------- 第44页 第20章 生死间 临近期末,甘之南见到鸿雁的次数骤然缩减,在考场上提前写完卷子的他蓦地回想了一下,上次见到鸿雁的时候,还是上个月月末对方请他吃后门那条街上买一送一的麻辣烫。 他抬眸瞧了一眼教室前方挂的钟表,估摸着时间大差不差,收拾好东西后缓慢起身,拎着卷子和答题纸到前面交了。 甘之南转身朝教室外走去的那一瞬间,蓦地瞥到了一个前排戴口罩的人,是那天坐在自己桌子上畅谈鸿雁坏话的男生,口罩边角的皮肤有些青紫,应当是肿了。 他略微蹙了一下眉,决定趁着时间还算早,去了一趟鸿雁上课的教室。 甘之南考试的地方离鸿雁上课的教学楼算得上两个对角,他赶到课表上写着的教室时,里面人影散乱,刚下课没多久。 他站在教室的后门朝里面扫视了一圈,没有找到鸿雁。甘之南拦截了一位鸿雁的室友,开口问道:「鸿雁已经离开了?」 那位室友愣了一下,说道:「鸿雁……不知道,他最近下课都不怎么回宿舍,可能是期末去图书馆学习了吧?」 那人说完就走了,留下一个找不到人的甘之南站在原地,他好似才想起来手机这样的联繫工具,忙从口袋里拿出来拨了鸿雁的号码。 电话「嘟」了半晌都没有人接,最后自动挂了。甘之南将手机放下,怔了好久。 这还是他第一次找不到鸿雁并且联繫不上对方,也是甘之南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好像疏忽了什么,似乎只要鸿雁不再围着他转就人间蒸发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你找鸿雁?」 陌生人的一句话将甘之南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偏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是一个背着书包的女生。 「果然是你!」,苏晴的眼睛一亮,忙伸出手示好道:「你好,我叫苏晴,是鸿雁的同学,你也可以叫我苏二。」 甘之南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和对方虚握了一下,问道:「你知道鸿雁去哪里了?」 「不知道。」,苏晴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看到对方期翼的气焰倏地灭了后,眨了眨眼狡黠地说道:「不过,我知道你该怎么找到他。」 下午,太阳的余晖从窗户上投下来照在鸿雁的卷子上,光亮也改变不了他现在烦躁的心。 他就想知道,歷史专业为什么还要学英语?简直天理不容! 鸿雁抓了一把头髮,瞥了一眼钟錶,离交卷还有十分钟,他勐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在英语的最后一部分作文上面挥洒笔墨。 终于赶在收卷之前将李华的委託写完,鸿雁长舒一口气,收拾东西也慢了下来,算是最后几个出的教室门。 他刚带好口罩走出教室,一转头就看到了在门口不知道守了多久的甘之南,脚步顿时停在了原地。 课表是开学发给他的就算了,考试安排甘之南是怎么知道的? 鸿雁心生怯意,对甘之南弯了弯眼睛后,扭头就准备跑向后门,只是还没迈开步子就撞到了一个人。 苏晴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她「嘶」了一声,不解地问道:「雁子,你跑什么?」 鸿雁咳了几声,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勐地看向苏晴,问道:「你告诉他我在这儿考试的?」 苏晴的眼神躲闪,装作被撞疼了「哎哟」两声,实则是在对鸿雁身后的甘之南使眼色,等到他缓步走进来,立马抓起书包绕过鸿雁跑了。 「雁子,下次请你吃饭!」 甘之南绕到了鸿雁的面前,刚才瞧他戴口罩就想开口询问了,这会儿有些担心地说道:「病情发作了?」 鸿雁被他瞧得发憷,为了隐藏好自己的小秘密,直接转过了身,背对着甘之南说道:「没有,只是天气转凉,容易病发,提前带了口罩。」 「你为什么背过去?」,甘之南见他不回自己,再一次绕到了鸿雁的面前,并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一把扯掉了口罩,露出来藏在后面的创口贴。 他扫了一眼那个创口贴,周围红红得,抬眸径直问道:「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鸿雁内心震惊于他居然这么快就知道自己打架了,表面上还得继续瞒着,只是表情不太自然,快速地回道:「没有。」 「上个月我贴的创口贴不是这个位置。」,甘之南认真地戳破他拙劣的谎言。 鸿雁抿了一下唇,继续挣扎道:「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肯定记错了。」 「有一次不小心沾了水,没怎么管就发炎了,换了好几个创口贴,所以到现在还没……」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偏过头咳了起来,这次比刚才来得更勐烈,只把脸都憋红了才喘过来气。 「药吃了吗?」,甘之南的眉头紧皱,他伸手放在鸿雁的背上帮他顺了几下,还是不放心地开口道:「我带你去医院。」 鸿雁还在顺气,闻言摆了摆手拒绝了,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秋城的医生如果忽悠我,我也不知道,还是回游城找老熟人吧。」 「听苏晴说,英语是你最后一门考试课,不如你晚上就回去吧。」,甘之南顿了一下又开口道:「我的考试比较晚,还要再待一周,你不用等我。」 「那怎么行?你丢了怎么办?」,鸿雁蹙眉看了他一眼,质疑道:「就你这样的小白脸,才是人贩子最爱拐的模样,只会平白遭骗受欺负。」 第45页 「没事,多等几日而已,这病都跟了我快二十年了,我还不清楚?」 甘之南考完试的当天下午就和鸿雁一同坐了火车回游城,只是刚下车他便开始咳个不停,把路人都吓着了,离他们远远的。 甘之南打了一辆车,带上大包小包的行李和鸿雁直接往游城市人民医院去,紧赶慢赶还是被医生判成了拖延病情而导致加重,原本只需要输几天液的功夫,如今却要紧急住院。 等到鸿雁换上病号服,用绿管子输氧、透明管子输液,甘之南悬着的心才落下一寸。 明明因为病情需要承受痛苦的是被迫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的鸿雁,他却勾着嘴角笑得开心,另一只手没什么力气地在甘之南的手背上拍了拍,感受他生理性的颤抖,用尽力气握住了。 他老气横秋地安慰道:「怕什么?我坚强得很,死不了……」 甘之南本来就打心眼里极其牴触惨白的医院,尤其是看到鸿雁躺在病床上,烦躁的程度呈指数增长,偏偏那个手背上插针的人还滔滔不绝地说一些废话干扰自己。 他皱了皱眉,实在是不想听从鸿雁的嘴里说出来的「我没事」类似的话了,伸手捂住了他的唇,硬声道:「安静会儿。」 鸿雁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却在心里暗道不妙。他最近算是发现了,上了大学的甘之南精明了不少,从前一两句话便能唬住的小屁孩,如今竟学会摒弃杂音、自我判断了。 甘之南见他老实了,悠悠地收回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去替他打热水了,再回来时鸿雁已经睡着了。 他放下杯子,帮鸿雁掖了一下被子,将他输液的那只手放好才重新坐回去。 睡着的时候顺眼多了,至少不会扯谎,一切都是最真实的,甘之南如是想到。 病房的门开合,赵承光走到了甘之南的旁边,扫了一眼病床上睡着的鸿雁,开口道:「他的病,医生怎么说?」 甘之南没有立即回,反倒是招唿着赵承光出了病房门,坐到了门口的长椅上。 上次是赵承光,这次是鸿雁,都是九楼心肺科,他不知道这辈子还要与心肺这两个器官再牵扯多久才算完,也可能是他上辈子杀人总是一刀穿心穿肺的,老天爷看不下去专门指给他的劫难。 「医生说,病情拖了太久,总有一个多月,先住院观察……」 甘之南回想了一下患病的时间,往前推大概是鸿雁帮自己打扫实验楼起始,和人打架后加重,又为了等他一起回来才拖到现在。 打扫的事他极力阻止,鸿雁就当没听见;打架的事要不是他发现,鸿雁能瞒他一辈子;不提前回来治病只是为了等他。甘之南突然心生用不上劲儿的无力感,每次遇到鸿雁都像是打到了棉花上。 就像甘之南之前对待那个碎嘴男生心里所想的那样——到了要命的事情上,鸿雁总是默不作声。他每每虚张声势时,都是因为那些事情根本就是鸡毛蒜皮。 赵承光看他沉重的表情隐约带上点自责,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安慰道:「拖这么久才看医生,怎么怪都怪不到你头上……总归是他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操心别人说再多也没用。」 甘之南没有表态,只是静静地坐着,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走廊上挂着的电子钟一分一秒地走过,两人之间除了沉默再无其他。 凛冽的风吹得紧闭的窗户发出阵阵声响,甘之南突然开口问道:「赵爷爷,百日誓师上你所说那句,鸿雁的母亲很爱他……是不是为了哄他?」 「她是不是根本就不爱鸿雁,因为他的病将他抛弃了?」 「鸿雁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抛弃过……」,赵承光的这句话越说声音越小,他戒了很久的菸瘾蓦地犯了,起身去楼下的商店买了一盒烟才回来继续坐在甘之南旁边。 他拆了新的包装盒,从里面抽出一根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哑着嗓子地开口道:「雁子额角的疤就是出生时留下的……」 * 「老赵啊,这包菸丝你且收着。」,男人赔笑地将手里那包东西塞到赵承光的手里。 赵承光皱了一下眉,将东西推了回去,不解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你就收着吧!」,男人把东西放在破旧的桌子前,开口道:「我来呢,是想请你帮个忙。」 「咱俩的班儿,你看能不能换一下,我值白天的,你值晚上。」 赵承光将自己抽屉的菸丝捏了些放在菸斗里,擦了根火柴烧了,吸了一口菸嘴,好笑地说道:「你还信那些牛鬼蛇神的?」 「咱们本来就是苦命的,信不信也没差……原先听到那些传闻,我还不信,但前几日晚上我巡楼的时候,还真就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男人也将菸丝搓到白纸上,捲起来用唾沫封了边,借着赵承光的火抽了一口,继续说道:「你说那秋城来的老闆也是怪……放着那么多好地方不去,偏偏来游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搞什么房地产。」 「搞来搞去,还唯独相中了这处烂尾楼,难怪人家是老闆,我们只是看门的……老赵你胆子大,从来不怕这些,鬼宅也住过几年,且替我值值晚班,省得我家婆娘天天念叨神啊鬼啊的。」 「反正晚上也没有什么人,照我说,你也不必巡楼了,直接就在工作本上写个『无事』。」 赵承光算是应下了,到了晚上在烂尾楼旁临时搭的屋子里闲坐无事,搓了搓手拎起配备的手电筒直往楼里去,权当熘达散步。 第46页 烂尾楼原先是为了战事而建的塔防,后来和平了政府嫌拆了麻烦又浪费,外包给了外地来的公司,负责人偷工减料、捲款逃跑,这里便一直废弃,到现在都是游城里数一数二高的建筑。 赵承光连上了两楼,都没听到什么女人的声音,如果非要说有声音,那只剩下风卷进烂尾楼的呜呜声和他自己的喘气声。 他半只脚刚踏上三楼,隐约间听到尖利的喊叫声,分不出男女,可能是附近撕破脸的小夫妻,大晚上吵闹。 赵承光又爬了两层楼,那道声音越来越大,其间透露出的痛苦就算隔了十几层楼板也难以消磨。 难不成真有女人?他皱着眉快步地上了楼梯,每到新的一层便用手电筒巡视一圈,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尖锐。 直到赵承光到了顶楼,听着痛苦的、一阵阵的尖叫声用手电筒照了一圈发现没人后,他知道那个传闻中的女人如今在天台。 他爬上天台的最后一刻,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将手电筒关了,就连他也被自己的举动弄得怔愣了一下。 似乎是他不算多的善意在作祟,不管女人还是女鬼,总要在这吃人的世界上留给她最后一份体面。 天台上空荡荡得,凛冽的风颳得唿唿直响,只有一处类似烟囱的地方可以挡风。借着微弱的月光,赵承光隐约瞧见女人躺在背风处。 寒冬腊月风萧瑟,女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磨得很旧的连衣裙,多处被刮破,显得脏兮兮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赵承光本想走过去质问她为什么在这里装神弄鬼,刚爬上最后一阶去往天台的楼梯,陡然看到了她因何而痛唿。 她居然在烂尾楼的天台生孩子? 虽然不合时宜,但赵承光还是想起了一两年前的流言蜚语——游城政府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他女儿跟一个流氓跑了,前一日答应不再见面,当天晚上两人就不见了踪影,至今没回来,直接将那位大人物气得中风了,几个月前刚离世。 传得更玄乎的是,他女儿从小便作风不良,跟这个有染跟那个又有一腿,一日回来家中告知母亲未婚先孕,又将母亲气了个半死。 赵承光再看向眼前的女人时,顿时带了些鄙夷,心里暗道,生得再显赫也没用,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也算是报应。 他刚想将留给女人的体面收回,粗糙的手指已然放到了手电筒的按钮上。女人蓦地停止了痛唿,一个血煳煳的娃娃就这么头着地,摔到了全是建筑废料的烂尾楼天台上。 赵承光又将手指从按钮上离开,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孩子无罪。 女人虚弱无比,进气多出气少,但是她没听到想要的声音,撑着一口气爬了起来,在婴儿的身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响亮的啼哭声在黑夜里传到每一处去,告诉世界他出生了。女人连笑都没什么力气勾起嘴里了,她连喘几口气,弯下腰去生生用牙齿将脐带咬断。 咯咯吱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辈子没怕过什么的赵承光在此刻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留给母子两人足够的颜面,再不将两人赶走就是他的失职。 赵承光还是没有打开手电筒,只缓步走了过去。女人像是快要死了,就连有人接近她都没什么反应,直到赵承光走进了她的视线,她才勐地抬头用最狠戾的眼神看向侵略者。 赵承光也看到了那样的眼睛,勐地令他想起动物纪录片里的母兽,尽管知道猎人有足够大的能耐将它和它的孩子们全都杀死,还是一厢情愿地用自己的躯体牢牢地挡在孩子的身前。 孤寡了一辈子的赵承光从不觉得这算什么感天动地的母爱,只是觉得可笑和蠢笨,为了一个生死都没有落到实处的未知数,就放弃自己的命,这不是傻是什么? 女人的目光将赵承光里里外外打量了好几遍,最后瞥到他手里的手电筒,暂时松了一口气,哑得快讲不出话的嗓子硬生生地憋出来一句话。 「你不必赶我,我一会儿就走……只是你能否帮我给这个孩子,找一个家?」 赵承光觉得很有意思,没有着急赶她,反而问道:「你的孩子你不养,反倒让别人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就不怕那户人家对他根本就不亲、动辄打骂吗?」 女人将孩子抱在怀里,温柔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回道:「被一个人打骂,总比像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来得强,不是吗?」 「他跟着我,只会被人在后头戳着嵴梁骨骂,没爹的玩意儿,你知道你爹为什么不要你妈吗?因为她品行不端,未婚先孕,还在上学就跟野男人跑掉了……」 「莲出淤泥而不染,莲又何必知道生它的淤泥是怎样的骯脏?」 恶毒的话就这么被女人淡然地讲了出来,赵承光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他想了一下说道:「也许你能找个地方,带着孩子重新生活,不在游城也能在其他地方。」 女人摇了摇头,抬眸看向不算明亮的月亮,又像借着月亮回想过往的事情。虽然她脏得要命,但赵承光第一次发现她的双眸似水,说不上来的好看。 「一个没有身份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有多难我已经体会到了,去不需要身份证明的地方打工,会被人尾随甚至……租一个房子要足够警觉,不然每日便是胆战心惊,没钱活着便要什么都能吃得下……」 第47页 她将头偏了过来,再次看向怀中的孩子,说道:「我是得多恶毒,才会拉着他跟我过一样的生活?」 女人偏过头咳个不停,本来不算旺盛的生命,在几分钟后更加衰败,她的脸色极差,还是执着地看向赵承光,说道:「我不求将他养大的家庭有多么丰饶,也不求那户人家是否真心待他,更无所谓你直接将他扔到脏乱无比的孤儿院……」 「只是希望你将他带离这里,带离凌乱的烂尾楼,带离一个陌生的、骯脏的疯女人……」 「他总要像各种鸟儿一样,学会自己飞翔,如有可能,我更希望他像鸿雁一般……鸿雁,便是他的名字。」 赵承光觉得自己这辈子见过最坚强的人,应当属于面前这个泥里出来无名无姓的女人,因为她当真割捨得下自己的亲骨肉,又当真全心全意地爱他,为了他能辗转奔波九十个月之久,又能为了他将养分给足之后再枯萎。 女人在鸿雁的额头、眉心处亲了又亲,像是要用最虔诚的方式洗涤他所有关于自己的污垢,又像是一个垂死挣扎的母亲,一遍又一遍地留下自己的气味,希望他忘了自己又不是真的忘了自己。 她停止了亲吻,将鸿雁双手托举至赵承光的面前,祈求他带这个孩子离开,虚弱地开口道:「我这条贱命一文不值,我的请求更像是恶魔的咒语……但我还是要乞求你。」 「他永远清白。」 赵承光脱了自己的棉大衣将鸿雁裹着,没有再回头地离开了烂尾楼的天台。他不知道那个女人会怎样死去,也许是自然断气,也许是拿起建筑废料勐地插到自己的脖子上。 可这已经不重要了,从此刻起,正如她所期望的那样,他们与她形同陌路。 鸿雁在寒冷的天里冻了太久,赵承光下楼的同时不断往他的身上唿着热气,直到离开了烂尾楼。 蓦地,破空声响起,随后是什么东西砸到地上发出的勐烈声响,激盪起的灰尘扬起了一层楼那么高将他们围困在其中,怀中的鸿雁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哭得撕心裂肺。 在鸿雁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为爱自己的母亲哀哭过一次。 她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人但绝对是一位够格的母亲。 -------------------- 第21章 相见欢 虽然后面的事赵承光没有再透露,但是甘之南知道了他最开始那句话的意思。 没有被抛弃的意思不仅仅只是他母亲没有抛弃他,也是赵承光在鸿雁查出肺病的时候没有抛弃他。 赵承光看鸿雁没什么大碍,走之前拍了拍甘之南的肩膀,告诉他后天一月十九日是鸿雁的生日。 1.19,这个在身份证号上的信息,甘之南很早就知道,只是在他的印象里,鸿雁从未过过自己的生日,倒像是在未知的境遇里朝亡人哀悼。 鸿雁住院的第二日,自己拿着单子做检查,从上午到下午,跑得腿都酸了,心里倒是不疲倦地骂了甘之南一天——杀千刀的,还没富贵,你可跑没影儿了。 直到晚上,他老老实实输完液,针头从手背上拔掉之后,才瞧到了一日未见的甘之南从房门外走进来,一只手背在身后偷偷摸摸得不知在做什么。 甘之南的脸上有不知从哪蹭来的白灰,衣服上也是,左一块右一片的。鸿雁乐得开口嘲笑他道:「粉刷匠,您是掉漆桶里了?」 「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然早晚把你这小没良心的淹死……」 甘之南默不作声地将身后的东西藏在帘子后面,随后坐到病床边开始拆保温桶,从里面拿出粥和小菜,刚准备将一个馒头塞到他手里,突然皱了皱眉说道:「洗手再吃。」 「照您的速度,小爷饿都要饿死了,哪管得上干不干净……」,鸿雁说做就做、伸手欲抢,被甘之南轻易地躲开了。 他越是不让自己吃饭,鸿雁越是跟着他反着来,索性往病床上一瘫、眼一闭,装睡去了。眼前黑了反倒衬得耳朵更加灵光,他听到甘之南将东西放到桌子上,起身走到床尾方向。 下一秒,病床被甘之南摇了起来,鸿雁就这么舒舒服服得等着人接着伺候自己。 甘之南见他还不睁眼,嘆了一小口气,取了毛巾去了一趟盥洗室,将它打湿后走到床边,扯来一个板凳,坐着把鸿雁的手拉过来细细擦拭。 鸿雁才住了一天的医院,手上已经有了三四个针眼,他的血管难找,通常要反覆扎针,手臂上还有一个採血的针眼。 手指削瘦欣长,腕骨上蜿蜒了一条青绿色的血管,仅仅二十多个小时,甘之南却觉得他瘦了一些。 这一整套流程下来,鸿雁才大爷般得咂吧咂吧嘴,从桌子上捞起碗筷狼吞虎咽地吃了晚饭。 他的肚子饱了自然心满意足,偏过头看到甘之南还傻坐着,挑了一下眉说道:「小爷我又不是瘫痪了,你守在这做什么?」 「快快回去,这儿没地方给你睡。」 甘之南闻言转头看向病房里另一张空着的病床,一言也不发像是在无形地揭穿他随口乱扯的谎话。 鸿雁跟着他的目光看到那张空着的床,转了转眼珠道:「这是病床,大晚上有了什么应急的病人,你不还是没有位置睡觉……别看我,我可不会把床让你睡一半的。」 「回去吧,再告诉老赵,好吃好喝,甭管我。」 第48页 甘之南没有回话,反而睁着一双淡淡的眼固执地看着他,直到鸿雁默默地收回目光,他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时间——21:13。 「困吗?睡的话我把床给你摇下去。」 鸿雁撇了撇嘴,目视前方也不看他,赌气般说道:「这才几点?小爷要看电视!看喜羊羊!」 甘之南闻言从柜子上找来了遥控器,研究了一会儿对着墙上的电视按了开关,医院的电视是几年前的老物件,到现在没有更新过,画面更是模煳得很,喜羊羊看起来跟老电影似的。 他刚放下遥控器坐到板凳上,病床上的鸿小爷颐指气使地说自己要吃苹果,苹果得削皮,皮不能削得太厚,不然果肉就没了,削好的苹果要切成小块放到他的手边。 甘之南瞧了他一眼,默默地去做了。这正好涨了鸿小爷的气焰,一晚上的事加起来比一年还要多,一会儿渴了要喝吹温的水,一会儿又要吃香蕉,再一会儿要喝酸奶。 刚说自己没瘫痪不需要人伺候的鸿小爷转头来就要甘之南扶着自己去盥洗室,看他低眉顺眼得就更耀武扬威,裤子也要人帮忙脱,就差让甘之南替自己唱小曲儿了。 甘之南觉得自己三个小时来在这个房间里外走的路加起来都够绕秋大两圈了。他最后一次看时间的时候,离第二天只差了一分钟。 鸿雁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上播着的喜羊羊,原先的少儿频道播完之后,甘之南又给一个个频道找得。 灰太狼喊完「我一定会回来的」后,甘之南举着一个方盒子走到了病床边。鸿雁的视线里蓦地出现一个东西吓了一跳,偏过头抬眸看向甘之南。 「怎么?你终于忍受不了我的驱使,图穷匕见弒君登基了?」 鸿雁以为里面是什么赵承光搞出来的新发明,结果甘之南将上面扣着的盒子拿开之后,他愣住了。 被手心托举的,是一块蛋糕,不算大,约4寸,只是在冬日的医院里待的时间似乎久了些,被暖气烘得有些塌,各色的奶油带着水果混杂在一起,有的还安然无恙地在蛋糕顶,有的已经坠落了。 与此同时,一道缓和的铃声响起,告知在场的两个人,已经到了一月十九日。 鸿雁自打有记忆以来,向来缠着赵承光要在甘之南的生日时与他一齐过,到现在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了。 他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生日的概念,就像他从生下来便是一个无证产品,上无祖宗亲娘,下无后生所依。 第一次有人给了他身份,不再是雨里浮萍,更无谓孤魂野鬼。 甘之南没想到蛋糕变了样,蹙了一下眉解释道:「我刚做好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停止了闹钟,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从相册中找出下午拍得那张照片递给鸿雁。 鸿雁接过手机瞧了瞧,那张照片拍得很漂亮,蛋糕也很好看。不知道甘之南从哪学的,一个蛋糕上有好几种颜色,如梦幻泡影般托举着几个大字——鸿雁生日快乐。 鸿雁笑了一下,如实地评价道:「比你做的苦咖啡好看不知多少倍。」 「尝尝?」,甘之南从盒子侧面拿出来一把塑料叉子递给鸿雁,平时没什么情绪的眸子里也参杂起了些许期翼。 鸿雁抓起叉子,在蛋糕上挖了一大块,一口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嚼了嚼,鼓起的脸颊随着咀嚼的动作晃动。 甘之南瞧了他的表情,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蛋糕托下的手心有点冒汗,虽然他将自己做的东西尝了一天,但是生怕鸿雁不喜欢。 鸿雁将叉子往蛋糕上一送,偏过头看向甘之南,秀眉皱了皱,艰难下咽后说道:「真难吃。」 甘之南的表情肉眼可见得倾颓下去,心理巨大的落差使得他下意识地收回那只托举蛋糕的手,却突然被人抓住了。 他抬眸看向鸿雁,方才皱得紧巴的小脸此时笑嘻嘻得,又伸手过来抓着叉子挖了一块递到了他的嘴边。 「骗你的。你不愧是我鸿小爷的儿子,手艺当真不错,你也吃一口。」 听了这话,甘之南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张口将嘴边的蛋糕吞了进去。 鸿雁一脸欣慰地瞧他吃完,随后毫不客气将蛋糕从他手上拿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在用勺子刮最后一点奶油的时候,他蓦地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不对,我还没许愿呢!」 「我忘了……」,甘之南后知后觉地从口袋中拿出一根蜡烛和一盒火柴,低着头看了这两件物品一样,略微懊恼地说道:「要不,我现在回家再做一个?」 「我很熟练得。」 「蠢极!」,鸿雁从火柴盒里捏出来一根,擦燃了后点亮了蜡烛,拿着蜡烛在方才放蛋糕的纸板托上倾斜着滴了几滴蜡油,随后将它固定在了上面。 他将纸板送到甘之南的手里,就坐在心肺科的病床上,面对着喜羊羊这般幼稚的动画,两只手交握后闭上了眼,第一次像一位供奉多年的虔诚信徒。 聆听祷告的神啊,无论玉皇大帝、三清祖师还是如来佛祖、耶稣、真主。 从未信仰过你们,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机会的鄙人以你们的灵起誓,祈求甘之南与鸿雁难捨难分。 你们可以骂我是无赖,唾我在空手套白狼,因为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我所求的,我所求的只不过是一个卑鄙小人的奢谈。 第49页 你们可以将我推上审判席、刑讯台、十字架,逼问我为什么欺神,我会披荆棘、受苦难,隆重地将所想所爱宣告给所有的神。 ——有生之年,相见欢,足矣。 一切都收拾完,甘之南刚要去往隔壁空着的病床上小憩,就被鸿雁一把拉住了手腕,他回过头与鸿雁对望,听见他开口说。 「别去了,我的床让你挤挤。」 -------------------- 第22章 声匿影 课间,苏晴瞄准鸿雁的方向,带着自己的东西朝他挪了过来,开口就问道:「最近下课怎么不见你急忙忙朝外跑了?」 「我南哥最近忙成这样?连跟你吃饭都没空?」 这句话精准地踩到了鸿雁的痛处,他撇了撇嘴,塌下腰来,不是很爽地开口道:「可不是忙呢……」 「不对啊,信工的课虽然多一些,但不至于忙到连饭都吃不上吧?」,苏晴疑惑地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地问道:「他不会生病了吧?所以才食欲不振?」 鸿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音量都提高了一点,说道:「他?食欲不振?可拉倒吧,吃嘛嘛香的。」 「他最近学习学上头了,无论我什么时候去,都埋个头写写写。我问他学什么,他居然说自己在学金融?」 「真是奇了个怪了……」,鸿雁蓦地想到了什么,转头朝苏晴说道:「怪不得他上学期总去看金融院的辩论赛,你说……他是不是瞧上金融院哪个人了?」 苏晴闻言转了转眼珠,颇有其事地说道:「你居然还不知道金融院那位风云人物?大我们两届的那位学长,名叫奚疑,模样我倒是没见过,只看过照片……」 「那长得叫一个板正,之前有个评价怎么讲来着……庄重不失优雅,优雅不失妩媚,虽然这词说得有点过了,但是我记得一会儿就有金融院的辩论公开赛,去晚了就抢不到前排了。」 见她把那位奚疑说得跟年画上的仙人似的,鸿雁撅了撅嘴,酸不拉几地喃喃了一句,「有那么厉害吗……」 两个人下了课就往辩论公开赛的地方去,紧赶慢赶走到报告厅的时候,发现别说座位了,就连站位都没什么地方。 他们强行往里面挤了挤,辩论恰巧快要结束,正反方正在总结。鸿雁眯着眼,大老远看到了今日的辩题——年少情深也会走到相看两厌。 他下意识地选择反方,爱还来不及怎么会厌? 「金融院的辩题也变得痴情了起来,像是院长失恋了。」,苏晴朝台子上正反两方扫了一眼,扯了扯鸿雁的袖子说道:「快看,反方四辩就是我说的奚疑!」 正巧轮到奚疑发言,不然就凭前排这些激动的女生们,鸿雁无论如何也是看不到人的。那人从板凳上站起来,优雅温和又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扑面而来。 鸿雁瞧不清他的模样,也大致能从身材举止中判断出他是一个帅哥,但是奚疑定然不能与自己相比,也不知道甘之南的眼光歪到哪里去了! 原本吵吵嚷嚷的报告厅,在奚疑开口后逐渐安静起来,每个人都像是被他的言语代入了一个梦幻美好的世界。 结束髮言后的两秒钟内都没有人反应过,直到有一人的掌声响起,整个报告厅才掌声如雷。 鸿雁前方的某一个大哥像是才反应过来,偏偏看到自己身边的女生感嘆奚疑的爱情观好正,不屑地说道:「哪有如此理想的爱情?至死不渝不过是骗骗你们这些小女生罢了。」 「一听就知道他还没谈过恋爱,又何以来得爱情观,太过理想总是要被现实打败的……」 鸿雁的想法却与他不同,他自诩努力考上了一流学府秋大,却在听完奚疑的发言后相形见愧,像是一个土老冒听到了圣言。 他是反方的忠实贊同者,实际上只是因为自己的经歷,不像台上那人气定神闲地分析透彻。鸿雁好似聆听了启迪,将会一直记得这次总结髮言中的几句话。 ——爱的终点与生命的终点永远划不了等号。肉.体消亡灵魂永存,爱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情,无可消除无可磨灭。 苏晴见鸿雁不说话,用手肘杵了杵他,眨眨眼调侃道:「他是不是很厉害?雁子,你是不是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危机感?」 鸿雁闻言嘴角抽了抽,他虽然很佩服,但是事关尊严问题,他昧着良心地敷衍道:「也还行吧……就那样……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苏晴「啧」了一声,对他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哥俩好地伸手挂在了鸿雁的隔壁上,下巴沖了沖台上的人,说道:「你看看奚疑学长多1!」 「1?」,鸿雁听懵了,偏过头疑惑地看着苏晴。 「不是吧,我精心挑选的那本小说你没看?」,苏晴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起来。 鸿雁蹙了一下眉,后知后觉地问道:「你是说那本……霸道总裁爱上我?」 「bingo!」,苏晴直视他,质问道:「所以你看了吗?」 鸿雁对于这个话题感到些许羞耻,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一下头,又立马辩解道:「你可不要误会!是我前段时间等人的时候有点无聊,随手看了一点……」 「不过,我实在是没搞懂,什么是1?还有0、0.5,这又是什么?」 苏晴小声地凑到他耳朵边解释完,鸿雁顿时像是被雷噼了一般,焦在原地,脸红脖子粗说不出来一句话。 第50页 苏晴好整以暇地瞧了他好几眼,笑得灿烂,又觉得这把火烧得不够旺,再添了几根柴。 「所以雁子,你觉得南哥和你相比,谁是1?」 * 鸿雁和苏晴两人的成绩,将将好够上了史院保研名额的最后两个,又是成绩证明资料又是开会的,五六月份的闷热天气直把两个人跑得腿都软化了半截。 夏令营选专业方向的时候,一看到国外史,两个人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念经般重复道:「英语?不学不学,狗都不学……」 他们在史院为数不多的几个专业里挑挑拣拣,最后还是一致决定回到研究自家祖宗的老本行,致力于把史书读破。 保研的人当中只有他们两个选了国内史,自然分到了这个专业的翘楚导师——段清。 段清对两个长得人模人样的学生倒是很满意,不像其他方向那样,日日哭丧着脸,看起来就好似和史书有八百年的仇,上辈子撅过老祖宗的坟。 他满意的表现就是,提前将研究生的任务下发给两个还在上大四的人,美名其曰闲了瞧瞧。实际上,两个人为了那点任务,成日里在图书馆守着一堆资料,恨不得穿越回去将编纂的史书都扬了。 就连暑假,两个人也算是被「扣留」在了学校,提前感受上了研究生的痛苦生活。不过,让鸿雁最不可置信的是,甘之南作为信工专业的第一名,并没有在保研名单上看到他的名字,而且他也留在了学校。 鸿雁实在受不了古文的折磨在图书馆里仰头休息的时候,也想过甘之南有可能跨专业到金融,毕竟他自己还有一张欠条,金融听起来就要挣大钱。 他对于探望甘之南的学习进度可算是有心无力,上学期还说着对方忙着学习顾不上吃饭,才几个月就变成了自己,甚至比对方还要忙。 鸿雁这一忙便直直忙到了来年的两月底,一日段清来找他,说想让他作为复试的引导员,负责站在面试的教学楼领着人进来,还给他一份复试名单。 苏晴听了这事,直笑话他当上了未来小弟的「礼仪小姐」。作为回礼,鸿雁将她写了一周的资料拷贝走后在她的电脑里删掉了。 至于复试的名单,鸿雁对此并不关心,不过是将来有个人进来要认他做大哥,他便可以将那些繁杂的琐事全都丢给小弟。 复试的当天早上八点多,鸿雁打着哈欠吸着豆浆往教学楼一站,手里还举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国内史」。 他又打了个哈欠,甚至将眼泪逼了出来,随手抹掉后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过来,是甘之南。 这栋教学楼是宿舍到图书馆必经过的,所以鸿雁并没有怀疑什么,反倒沖他挥了挥手,说道:「早,学习去?」 甘之南曲起手指敲了敲他举的牌子,说道:「我来面试。」 「我怎么记得金融院的面试早几天就结束了……」,鸿雁蓦地意识到了什么,瞬间愣在了原地。 他脑袋里的齿轮像是被一大堆的野草缠住了,一点也转不动,他机械性地低头、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被自己折了好几番的复试名单,机械性地拆开扫过去。 姓名:甘之南,总分:412,初试排名:1。 怪不得他每次找甘之南,他总是遮遮掩掩地不让自己看见内容。一开始,鸿雁以为是他觉得金融知识太难了所以不给自己看,现在想来,倒是有迹可循。 比如有时勐然看见的熟悉的战争名字、皇帝年号。 「你,你你……」,鸿雁讶异地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深唿吸一下,问道:「你不是学得金融吗?!」 「骗你的。」 听到甘之南毫不掩饰的话,鸿雁像是被炸到了,熟悉的认知崩塌。在他的记忆里,甘之南有一说一、从不说谎,只是这一次又为了什么? 害怕他知道?可是甘之南高中便开始看歷史大辞典了,他喜欢歷史的事游高人尽皆知。 害怕他阻止?这更不可能了,鸿雁自己都学的歷史,怎么会阻拦别人。 难不成是因为他对于甘之南来说不重要了,所以才不想让自己知道? 鸿雁想来想去就陷入了思想的误区,一双暗含着不可置信的眼睛竟然慢慢地红了起来,下意识地将目光从甘之南的身上离开,移向远方。 他觉得自己被人耍得像个小丑,甘之南两个字「金融」便将蠢笨如猪的他引得去看了很多次奚疑的辩论赛,试图从对方的身上学习一些吸引人的东西,还总是昧着心说人家比不上自己。 从头到尾,他才是那个最可笑的人。 「同学,你没事吧……」,一个陌生的人拍了拍他,继续说道:「我是来参加面试的,是要从这里上四楼吗?」 鸿雁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一句「嗯」带上了浓重的鼻音。他再朝四周看去,发现甘之南早已消失不见,进去面试了。 他强忍着心里难受,扯着笑服务完每个来面试的人后,随意找了处角落蹲着去了,将牌子放到地上,身体蜷在一起用手臂环着,脑袋埋进去。 鸿雁再次想到「年少情深也会走到相看两厌」这个辩题只觉得可笑,两人的情深也许会变质,一人的情深只会痛苦,那份爱便成了烙印在灵魂上最恶毒的诅咒。 不灭不休。 国内史前来面试的人不多,甘之南等了一个小时便拿到了总成绩的证明,以初试第一、复试第一的成绩通过了,还加入了段清的组,成为了苏晴和鸿雁日日夜夜盼来的小弟。 第51页 他拿着那张纸下楼的时候,瞥见一楼的角落里有个蜷缩的人影,地上放在刚刚鸿雁举过的牌子。 甘之南困惑地蹙了一下眉,走到他身边跟着蹲了下去,开口问道:「身体不舒服?我带你……」 「滚,不用你假好心!」,鸿雁红肿着一双眼瞪他,心里那口恶气憋得难受,不吐不快地骂道:「没良心的东西……你为什么骗我?」 只是后半句携带了浓重的鼻音和微微的哭腔,听起来可怜极了。 甘之南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被骂得有些无措,他帮鸿雁拍了拍后背,轻轻地回答道:「我只是……」 「想给你一个惊喜,鸿雁同学。」 -------------------- 第23章 大冒险 「然后呢?」 鸿雁蔫蔫地瞥了苏晴一眼,拿起水杯朝干渴的嗓子里勐灌了几口水,开口道;「然后我就大发慈悲原谅他了。」 「顺便把老段交给我的任务大部分推给了他。」 「不愧是你,雁子,一点亏都不吃。」,苏晴看他还要往桌子上趴,忙说道:「发烧也不能干捂着,下了晚课我陪你去操场上熘一圈。」 「去过晚上的操场吗?卖东西的,打牌的……可多花样了。」 两个人下了晚课便慢悠悠地往操场走去,夜晚的微风吹拂在脸庞上,舒服又清爽,将鸿雁昏沉闷热的脑袋吹得凉快了许多。 操场正如苏晴所说的那样热闹,跑道上运动夜跑健身的人,中间的足球场地零零碎碎的灯光,有玩桌游的、打牌的等等娱乐活动。 最吸引目光的是操场上一排的小摊,简易的小推车或是小桌子上面摆了许多手工制品,甚至还有年代久远的套圈游戏。 苏晴看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忙跑到一个小摊面前挑挑拣拣手工的毛绒发卡,她拿了一个心仪的戴在头上试了试,回头问了鸿雁一句,「好看吗?」 瞧见鸿雁点了点头,她开心地将余下的几个也一齐买了,拿着一个小袋子站到鸿雁的身边说道:「过两天我生日,你和南哥一个都不许跑!」 「行。」 鸿雁应了一声,顺着小摊继续往前走,直到快末尾的地方,发现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罐子和一个盒子。 摊主见到两个人走近,忙问道:「请问你们有硬币吗?」 「是这样的,我一个朋友将要出国了,这是他在国内过的最后一个生日,我想积攒陌生人的祝福送给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硬币最为简便也最有意义。」 「你们只需随意祝福他一句,将一枚硬币投入罐子中,便可以从盒子里拿走一根萤光棒。」 「硬币?」 鸿雁很心动却有些为难,在秋大吃饭基本上只需用到饭卡,饭卡是提前沖好的,如果买什么基本上也都是整数,不会找零。 因此,别说硬币,他的身上连一张一块纸币都没有。 「这个可以吗?」,苏晴从书包的侧兜里摸索了一番,抓出两枚古铜色的游戏币,她不好意思地沖摊主笑了笑,说道:「上午去抓娃娃换的,正好剩了两个。」 「当然可以。」,摊主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们的游戏币很特别,我相信他一定能感受到这份快乐的。」 鸿雁率先捏起那枚游戏币说下祝福后,将其投入了罐子当中,眼睛亮亮得对摊主说了一句,「谢谢!」 摊主愣了一下,随后摆了摆手说道:「不,应该是我向你们表达感谢。」 苏晴刚将游戏币投入罐子,就见鸿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兴奋地跑向操场门口,她连忙说了几声「抱歉」,从盒子里自行取了两根萤光棒疾跑跟上鸿雁。 「雁子……你烧煳涂了?怎么突然跑走了?」,苏晴跑到他旁边,平常不锻鍊的身体经歷了激烈运动累得直喘。 「没,我想买点东西。」,鸿雁说完这句话后便直直朝着商店走去,他在里面转了几圈,最后买了三大本加厚版便签纸、一支签字笔和一大兜的散装糖果。 苏晴看那三本便签纸叠起来像个魔方一样,蹙了一下眉,用手背碰了碰鸿雁的额头,自言自语道:「也没多热啊……良心发现要学习了?」 鸿雁「啧」了一声,伸手将苏晴的手拍开,解释道:「我另有妙用。」 「你那里有不用插线的小檯灯吗?电量够用很久的那种。」 苏晴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说道:「一个不行的话,大不了我把我们宿舍其他人的檯灯也给你带出来。」 鸿雁将那三本便签纸塞进糖果袋子里,偏过头对苏晴说道:「我需要小檯灯,你挑两个电量足够的,一会儿到操场门口等我。」 苏晴实在搞不懂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碍于他是病患,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寝室取灯去了。等她再次返回操场门口的时候,在边上看到了鸿雁不知从哪搬来一张桌子。 她打量了一番那张桌子,还是发现不了什么机密,走上前去,将檯灯放到桌子上,问道:「你要做什么?在操场摆摊算命?」 「算噼叉了再给人家一颗糖安慰安慰?」 鸿雁白了她一眼,懒得理她,拎起桌子,连带着上面的檯灯和东西一起搬到了一排小摊的另一侧末尾,他打开檯灯照亮桌面,上面放着两个开口的盒子。 一个里面放着糖果,另一个里面放着刚买的三本便签纸。鸿雁拆了签字笔,在第一张便签纸上快速地写下一行字。 第52页 苏晴歪着头看他写字,一个字一个字跟着读道:「南南,我喜欢你……你写这个要给南哥表白?」 她的表情有点古怪,盯了鸿雁好久才硬着头皮说道:「你不会是打算在这写完三本表白,然后摆成个心吧?」 苏晴满脸写着「你好土啊」,鸿雁无语地拿签字笔瞧了一下她的手,说道:「你也写,跟我写一样的。」 苏晴闻言连忙摆了摆手,替自己开脱道:「我怎么会喜欢你喜欢的人?」 「……」,鸿雁现在很怀疑苏晴这个脑子是怎么进的秋大,他扯了扯嘴角,说道:「刚才积硬币的还记得吗?」 「我现在就是积攒写上表白话语的便签纸,懂了吗?」 苏晴闻言恍然大悟,双眼在檯灯的映照下亮晶晶的,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仗义地说道:「还用得着陌生人?」 「只要你们俩能在一起,别说三本了,三十本我苏二都不放在眼里……」 「闭嘴,写。」,鸿雁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豪言壮言。 鸿雁每晚来操场摆摊,一张桌子、一盏檯灯、两个盒子,笑着对每个陌生人解释自己想要表白希望得到祝福,再在对方写完后将糖果递给人家。 就这么重复了三四天,三本便签纸终于在大多数陌生人的见证下写完了,散在盒子里漂亮极了。 苏晴眼尖地看到了一张与众不同的便签纸,在鸿雁合上盒子之前将它抽了出来,定睛一看,上面的字工整娟秀,写得是「鸿雁,我喜欢你」。 她将这张便签纸递给鸿雁,笑着揶揄道:「我鸿小爷的风韵不减当年啊,追你的小女生们还不死心呢。」 鸿雁随意扫了一眼上面的字,皱着眉将它放到了一旁,将盒子里的便签纸一张一张拿出来再放到另一个盒子里,过滤不符合他想要的。 几分钟过去了,他将一盒的便签纸全翻了一遍,发现只有苏晴挑出来的那一张是错误的,其他都是正确的。 他那盒子扣上,将被扔到一旁的那张便签纸随意地塞到口袋里,问苏晴道:「你不是有个好朋友在奶茶店打工吗?」 * 苏晴生日的当天晚上,她组了一个不算大的局,加上她自己满共就歷史专业上岸的六个人,外加一个信工的甘之南。 她阔气地在秋大后面那条街上订了一个中包,房间里游戏卡牌应有尽有,桌子上摆满了零食,不仅庆祝生日,更是几个人各奔东西前的团聚。 苏晴用倒完酒的玻璃瓶自制了一个转盘,拉着几个人玩真心话大冒险,「真心话要回答一个问题,大冒险要做一件事情。每个人都有两次拒绝的机会,拒绝之后需要喝一杯酒。第三次就不能拒绝了,只能强制大冒险。」 「都找位置坐好了,我要开始转了哦!」 话音刚落,那个玻璃瓶在外力作用下转了起来,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越转越慢的玻璃瓶。 玻璃瓶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瓶口不偏不倚正好对准坐在角落里的甘之南。 苏晴眼睛一亮,忙从桌子上拿起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片,问道:「南南,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甘之南抿了一下唇,想了想回道:「真心话。」 苏晴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起来,她慢悠悠地从牌堆里抽出一张卡片,开口道:「你的母亲……」 话音未落,甘之南已经弯腰将属于自己的那杯酒直接倒入口中了。 苏晴将视线移向他身边的鸿雁,与他对视了一秒,心里暗道,果真与鸿雁猜的一模一样。 这场真心话大冒险是鸿雁和苏晴做的局,为的就是让甘之南接受强制大冒险,苏晴有千百种方法让甘之南拒绝普通的大冒险,可要是他选了真心话苏晴就没办法了。 好在鸿雁直接吐出了甘之南的命门——他的母亲。 苏晴眨了眨眼收回目光,活跃气氛道:「南哥很干脆,雁子,快给他满上,我们继续。」 玻璃瓶似是与甘之南再无什么缘分,转了半天也转不到他的头上,反倒是让鸿雁和苏晴各喝了一杯酒。 苏晴暗地里搓了搓手,一心想要转到甘之南,用力将玻璃瓶一拨,转动了起来。 如他们两个所愿,这次的瓶口对准了甘之南。 一杯酒下肚喝得人晕乎乎得,苏晴兴奋得直起身,晃荡了一下,偏过头问道:「南哥,你选什么?」 「大冒险。」 听了他的话,苏晴眼睛一亮,也不管头晕不晕的事情了,从牌堆里抓了一张,扫了一眼,笑着对鸿雁和甘之南说道:「请和你旁边的人接吻。」 大冒险苏晴倒是没做手脚,抽出这张牌纯属天意。知道真相的鸿雁听了这张牌的内容顿时一怔,愣在了原地,他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甘之南的神色,耳朵没来由地红了起来。 甘之南的右手边是一位他不认识的女生,左手边是鸿雁。他偏过头瞧了一眼耳朵熟透了、连带着脸上红红得的鸿雁,沉默地抿紧了唇。 坐着的其他人全帮鸿雁写过便签纸,自然知道他心属甘之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朝这边看过来,等着好戏上场。 苏晴的脸都笑僵了,她略微偏移视线瞧见原先飞满红云的鸿雁脸色越发差起来,刚准备圆场,甘之南就弯腰捏起了酒杯,一饮而尽了。 第53页 还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甘之南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随后一口闷了,将酒杯放到桌子上后才解释道:「耽误你们时间了,自罚一杯。」 苏晴边听着话边打量鸿雁的神情,尴尬地笑了笑后说道:「没事没事,我们接着来。」 玻璃瓶像是也感受到了不同于寻常的气氛,自觉地停下后将瓶口再一次对准甘之南。 苏晴忙站了起来走到了鸿雁的身边坐到了他旁边,大声地开口道:「第三次了!南哥你可不能拒绝这次大冒险了!」 见甘之南垂着眸点了点头,苏晴忙从牌堆里抽出一张卡,暗地里用手肘杵了杵僵着不动的鸿雁,说道:「大冒险!」 「去奶茶店贴便签纸的留言墙上,选择一个人的联繫方式申请加好友。」 「好了,你们先玩着,我和鸿雁陪南哥大冒险去了。」,苏晴边说边对那几个人使眼色,大家一致同意。 她见甘之南利落地起了身,略微松了一口气,连拽到拖地将鸿雁从沙发上拉了起来,对前方回头等人的甘之南友好一笑,带着鸿雁跟了上去。 苏晴跟拉扯两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忙前忙后地将两位大爷请到了她朋友的奶茶店里。她扫了一眼甘之南和鸿雁,颇有其事地说道:「雁子,你看着南哥,必须让他做了大冒险。」 「我朋友在这上了一天班,我去慰问一下。」,说完,苏晴撒腿就跑,远离这是非之地。 甘之南暗暗打量整个奶茶店的装潢,粉嫩又,他找留言墙的功夫余光扫到跟自己错一个身位的鸿雁就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他想了一下,状似朝留言墙走去,实则朝鸿雁那边稍稍拐了一下,路过鸿雁的时候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人一起带到了贴满便签纸的留言墙前。 背景粉嫩嫩的墙面上贴满了便签纸,它们有三个颜色,却用不同的笔迹几乎写了一样的内容。 ——南南,我喜欢你。 甘之南没有问这儿为什么贴满了相同的便签纸,反倒偏过头对鸿雁说道:「这里没有联繫方式……」 鸿雁眯着眼瞥了他一下,一脸不爽的模样昭然若揭,随手指了一个地方,骂道:「你是瞎子吗?我写……」 「它上面写得字这么大,你看不见?」 甘之南别过头,在鸿雁瞧不到的地方笑了一下,随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了一张与全墙内容不一样的心形便签纸,上面的字迹潦草却不难瞧出出自谁人之手。 ——秋大软0,在线等1 ——+v137*** -------------------- 第24章 三重天 课间,甘之南从外面接了一杯水回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摊开的专业课本上不知是谁放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夜晚的操场有惊喜」。 可能是谁的恶作剧,他这么想着,蹙了一下眉,刚准备将那张字条扔到一边,蓦地又将那个纸团捏在手里,起身扔到了垃圾桶里。 不知是不是被那张字条影响的缘故,甘之南还是在晚上换了轻便的衣服去操场慢跑,他一边在田径场外圈上跑步一边暗暗四处张望。 途径卖东西的小摊时,他陡然看到了在末尾摆了张桌子的鸿雁,甘之南快速地在心里想了一下,随着人流绕过小摊,再从田径场下来,经由足球场地走到他的后方,安静地坐了下来。 甘之南坐的位置并不算远,大约只有五米的地方,只是灯下黑致使鸿雁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过他,反倒是他将对方的所作所为看得清清楚楚。 甘之南不知道鸿雁在做什么,只看到他发着烧还要坐在操场,烧得眼睛都红了还乐呵呵地给每一个光顾摊位的陌生人递上糖果。 他说不上来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像是为他不顾自己身体而生气,因为心里堵得厉害,其中又带着一丝酸楚,因为鸿雁对每个人都笑得灿烂。 过了一会儿,鸿雁同隔壁摊主不知说了什么,还送了那个女生几颗糖果,随后便离开了摊位,那个女生便站在两个摊位之间。 甘之南推测鸿雁大概率去厕所了,心下一思索便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便直勾勾地往摊位上走去。 那个帮忙照顾摊位的女生一瞧到有人来了,立马招唿道:「你好,请问你想要帮助一个表白的人写一张便签纸吗?写完后会送糖果的!」 「表白?」,甘之南闻言愣了一下。 鸿雁要和谁表白?他怎么没有听人说过? 「是的。一个小帅哥要向他喜欢的人表白,您看能送上一份祝福吗?」,女生极力推销着,顺便从一个盒子里随意抽出来一张便签纸,递给甘之南。 「写这一句就行。」 甘之南接过那张便签纸,借着灯光低头看向上面的内容,字迹虽然歪歪扭扭,但是一笔一划看起来认真极了,写着「南南,我喜欢你」。 顿时,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为了自救而加速跳动,甘之南强行压抑下内心的躁动,指了指那个盛满便签纸的盒子。 「这个盒子里都是这句话吗?」 「是的。」,女生看他似乎也想要送上祝福,忙从桌子上拿出签字笔递给他,说道:「帅哥,你直接从那本便签纸上扯下一张新的,写完放到盒子里就行了,然后就可以拿糖果了。」 甘之南此时的思绪有些混乱,好似内心的堡垒崩塌后,废墟淹没了原本的理智。他的表情愣愣得,一只手紧紧抓住便签纸的一角,眼睛盯着那只送来的签字笔。 第54页 「帅哥?」,女生看他不说话,以为是自己理解错意思了,不好意思地说道:「要是不想写也可以的,这个摊主说了,只要光临小摊,都会送糖果的。」 眼见她就要将签字笔收回去,甘之南勐地从她的手里拽了过来,动作大得不仅将女生惊到了,也把他自己吓到了,他颇为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 说完,甘之南便从扯了一张新的,单手推开签字笔的笔盖,镇定心神在便签纸上写下了一句与众不同的话——鸿雁,我喜欢你。 甘之南写得很流畅也很快,写完便将那张便签纸倒扣着放进了盒子中,那个女生因为顺便照顾自家的生意没有看到他写的内容,只看到他光速地合上了笔,便笑盈盈地将一颗糖果放进了他的手心。 他又坐回了后方的草地上,只是这次心脏跳得很快很快,他低着头伸手缓缓放到左心的位置,里面的振动透过皮囊牵连他的掌心,连带着手掌都颤了起来。 甘之南那日在足球场上坐了很久,一直试图用操场上的风安抚他内心的躁动,可是只要鸿雁在他面前,便无可平息。 说是表白用的便签纸,在那之后他基本上没在任何地方见过鸿雁拿出来,甘之南日日打量他,想要从隐藏的地方抓出那点苗头,再郑重地告诉他「我也喜欢你」,可是没有。 今日瞧不见,甘之南便想可能是明日,明日再瞧不急,他便想可能是后日,直到这次苏晴的生日会。 他不懂很多事情,但绝不是傻子。瓶口转到自己时,苏晴和鸿雁两双炙热的眼睛他忽略不掉,那时甘之南便知道,便是今日今时了。 只是甘之南到现在,站在奶茶店的留言墙前都看不懂鸿雁。他们明明可以在留言墙贴满收集来的便签纸,再在强制大冒险的时候直接让他接受表白,可是鸿雁却选择了一个最没有效率、最没有结果的方法。 在解题上,弯弯绕绕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便算作无用功。解不出来题可以说成不会,那么追人呢? 甘之南在留言墙前看着那张出自鸿雁之手的加联繫方式的便签纸,心下思索了很久,才勉强从他仅有的词库中挤出来一个形容词。 ——怯懦。 从小到大,鸿雁都可以算得上是最大胆的人。他对抗病魔不哭不喊,母亲去世后是他一直试图让自己开心,对于毫不擅长的理科说转便转,他可能不算聪明但绝对努力。 这样的一个人,却在感情上怯懦无比。 鸿雁就站在他旁边一直看着他,好久好久才自嘲地笑了一下,强压下心里的堵塞,转过身道:「你要是不想加就算了……回去吧,别扫了苏晴生日的兴。」 「怎么你一个人出来了?」,苏晴往鸿雁的身后望了望,才拉着他的胳膊小声地说道:「他加过你了?他同意你的表白了吗?」 她见鸿雁只摇了摇头不说话,也跟着急了起来,说道:「小祖宗,你倒是说话,是没加你还是没同意?」 「我加过了。」,甘之南从留言墙那边走过来,将好友申请的页面举给前面的苏晴以及鸿雁看。 「南哥果然言而有信!」,苏晴稍微侧了一下身子,杵了杵鸿雁办抿着唇小声地说道:「不是我说,他都加你了,你怎么还哭丧着脸,愣着做什么,赶紧攻略啊!」 她对鸿雁使了眼色后便招唿着甘之南往回走,顺便将鸿雁留在了身后方便他悄悄地发消息。 鸿雁才从自己的思绪反应过来,慢半拍地「哦」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登上自己的小号,头像是一张白底黑字的图,图上有一个超大的数字0。 他快速地通过了甘之南的好友申请,在对话框里敲了半天。 [秋大软0:你好啊帅哥,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前面甘之南的手机响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拿出来解锁,看了一眼刚加的那个人发来的消息。 他的眼神一闪,将对话框的页面举到苏晴的面前,问道:「这也算是强制的大冒险吗?」 苏晴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内容,眼皮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暗骂鸿雁你个蠢货哪有陌生人上来就说我喜欢你的,表面上还要强颜欢笑地说道:「这不算,想回什么都看你自己。」 甘之南了悟地点了点头,低头按了几下键盘,礼貌地回了一句话。 [south:不好意思,心有所属。] 这句话发完后的两秒钟,身后陡然响起一道东西坠落的声音,甘之南和苏晴一同回过头去,看到鸿雁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他蹲下身将手机捡了起来随意拍了拍上面的灰,似有所感抬起头沖前面两个人笑了笑,说道:「没事。」 三个人回去后,生日聚会几近尾声,最后一个活动,鸿雁声称不舒服便一直坐在角落里。他的心情极其不爽,双手插兜往后一趟,闭上双眼便开始骂甘之南这个笨蛋。 手指在口袋里蓦地摸到一片薄薄的什么,他拿出来一看,是那日苏晴从盒子里挑拣出来的、写着「鸿雁,我喜欢你」的便签纸。 看到这张不知什么时候哪个喜欢自己的人混进来的东西,鸿雁的心情更差了,边骂甘之南有眼无珠不识货,边气愤地紧捏着那张便签纸,几下给它叠成了一架小型的纸飞机。 苏晴举着杯子说了几句话,生日聚会便算散场了。鸿雁坐在角落里等着其他人先走,期间还和苏晴道别。 第55页 等到苏晴走出房间时,鸿雁刚起身,甘之南便走了过来一把抓着他的胳膊,强制他停下脚步,抿了一下唇说道:「我有话和你说。」 鸿雁今天晚上最烦地便是听甘之南说话,尤其是在那些下了肚的酒开始发挥作用后,他皱了皱眉不爽地道:「有话快讲,别耽误小爷回去睡觉!」 「我……」 这一个字像是点燃了鸿雁的愤怒引线,他勐地甩开甘之南桎梏自己的手,音量提了好几个度,哑着嗓子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用得着天天强调?」 甘之南见他眼圈倏地泛起红来,伸手想要再拉住他,想了想将手又收了回来,抿了一下唇认真又郑重地说道:「我想说,我喜欢你。」 既然鸿雁怯懦,那就换他大胆。 「……等等。」,鸿雁的脑细胞一部分被酒精攻略了,剩下的全部一齐死在了甘之南的这句话当中,他瞪着两只眼睛直到酸涩,才反应过来。 他明显不信甘之南的话,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不可置信地说道:「你疯了还是发烧了?」 鸿雁陡然想到今晚甘之南被灌了不少酒,他立马确定道:「你绝对是喝醉了对不对?!」 「你你你……」,鸿雁往门口退了几步,眼见甘之南就要跟上来,大声地警告道:「你先不要过来,我冷静一下。」 甘之南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鸿雁从头到尾慌张地不知所措,说完这句话后便像逃命般夺门而出,只留下那扇门吱呦两下合上了。 鸿雁跑走时掉落了一个东西,他缓缓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 「所以你就这么逃了?!」,被鸿雁追上的苏晴在听完他的叙述后恨不得给他两巴掌让他清醒一下,看到他满脸写着「呆傻」的表情,又将这个念头按了回去。 她试图和鸿雁平静地说一下这件事,「你喜欢甘之南这么久了,他被你感动了,所以主动和你表白,你不是更应该开心吗?」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鸿雁皱着眉坐在一处长椅上,试图用被酒精侵蚀的脑细胞想明白这件事。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鬼上身了?或者他醉了还以为自己是在大冒险?又可能被人下降头了?」 「不然为什么啊……他怎么会喜欢我呢,他明明之前都不喜欢我的……」 苏晴见他这副逃避的模样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觉得鸿雁还是太自卑了,自卑到大冒险都不敢直接让甘之南答应做自己的男朋友,自卑到他对人家的付出换来真心的回报时,会觉得那是假的、是骗他的。 但若是不自卑,毫不作为直接强取豪夺,也不算是苏晴认识的那个鸿雁了。 解铃还须繫铃人,苏晴背着鸿雁将他的位置发给了甘之南,等到远远地望见他的身影后,嘆了一口气,拍了拍鸿雁的肩膀。 「你还是问他吧,好运,雁子。」 鸿雁一直低着头,紧闭着唇也不说话。他能感受到身边有个人坐下来了,是他很熟悉的气息。 他的脑子很乱,特别乱,上一秒还在老段又布置了几个任务要死人了的场景,下一秒就转到了是时候给苏晴找个人管着了,她怎么是时时刻刻都要给一个笨蛋报信。 甘之南将一个东西递到了鸿雁的眼前,说道:「你掉的。」 鸿雁瞧了一眼发现是自己用便签纸叠得那架纸飞机,开口道:「不用了,我不接受别人的表白。」 甘之南闻言顿了一下,亲手将那架纸飞机拆开,将里面的字迹露了出来,再次放到鸿雁的眼前,认真地说道:「我的字。」 鸿雁以为他在说笑,定睛一看还真是甘之南的字迹,只是他之前从来不在乎别人的表白,因此也不会仔细查看。 他将那张纸接了过来,熟练地将它復原成纸飞机,塞进口袋。 眼看高大的图书馆都熄灯了,再逃避下去就要到明天了,鸿雁深吸了一口气,脑袋垂得更低了,心情紧张地颤着声音开口问道:「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刚才我给你发表白的时候,你不同意?」 「别和我说,你看不出来那张便签纸上的字迹是我的……」 甘之南闻言偏过头看向鸿雁的侧脸,酒精緻使的红晕挂在脸颊上,他下意识地伸手,瞧着那只悬空的手又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最后搭在了鸿雁撑着膝盖的手背上。 他能感受到掌心下的那只手不自然地动了一下,但是最终没有移开,甘之南大着胆子将鸿雁的整只手攥紧了。 「因为我不想让你不清不白地在电子设备上拥有一个男朋友……因为我想当面和你说。」 掌心下的手又想逃避,甘之南用了力气不让他逃走。他今日才发现,鸿雁听了带有感情的话便坐立不安、想要迴避。 所以他必须将自己的感情全都拿出来,展开摊在鸿雁的面前,让他习惯,让他接受。 「我有认真想过你说的,有关于喜欢的条件,也见识过形形色色成双入对的人,闲来无事便对比过……」 「他们并不是符合所有条件,所以说,这些条件不是必要的,是可选的,它们就像多选题一样,有时两个就对,有时三个……」 「之前的都不作数,我现在再将那些条件拿出来,讲给你听。」 「我会时时刻刻记挂着你,瞧见你发烧了还要红着眼给别人送糖果,我很难受,但是那是你想做的事情,我不会阻止你……你的身体不好,我帮你记着,帮你注意,你只管放肆玩。」 第56页 「想和你一直在一起,那次见你满身伤痕的时候,我便发过誓,只有寸步不离才可以在那些未知的灾祸发生时,挡在你身前。」 「你对我好,给我糖果,替我出头,我很开心很感激你,这是母亲走后没人能给我的东西……那次家长会,我没有提前回去,在台上那样骄傲的你,光灿夺目得令我骄傲。」 「但是你给别人糖果,同别人笑得灿烂,我虽然很庆幸自己在那样难熬的高三后看到你开心,但是总归会不自觉地想把他们的糖果全都抢回来。」 「见了便会开心,之前总是感受不到心里的那份隐藏至深的雀跃,可每次你站在我身边,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很开心。」 「离了便会想念,每次起早贪黑在图书馆里学晦涩难懂的古文,我都会想,要加油,要离鸿雁更近一步,哪怕不用他每每亲自来找我,我们也会一直在一处地方,一齐学他喜欢的歷史……」 鸿雁本来听得挺感动的,眼皮红红得马上就要克制不住哭出来了,突然听到了一句什么,蓦地打断他说道:「你先等等,我喜欢的歷史?你说你是为了我学歷史?」 「你不是喜欢歷史吗?要么你高中日日抱着个大辞典做什么?」 他偏过头瞧见甘之南支支吾吾半晌没憋出来一个字,危险地眯了眯眼,骂道:「你他妈高中就骗我是不是?你哪只眼睛见我喜欢歷史的?我明明看着那本辞典就犯困!要不是为了你,谁会去这鬼专业?」 「还有,你之前同我说在画什么三国地图,搞了半天都是唬我的?你既然不看辞典背着我偷偷摸摸……唔!」 面对鸿雁一句接一句的质问,甘之南什么都说不上来,只好物理上令人闭嘴。他一只手还攥着鸿雁的手,另一只手直接撑在了鸿雁的身侧,倾身而下,亲上了他的唇。 甘之南的脑子里勐地想起来高中时看到的一条回帖,讲得是「某人全身上下嘴最硬」,可今日他亲身试了试,发现他们说错了。 鸿雁的嘴明明是软的。 -------------------- 第25章 如梦令 四月十日,苏晴生日的第二天,晴。 鸿雁去教室汇报毕业设计进度,他前脚刚将书包放下来,苏晴后脚进了教室直冲他而来。 「你没有头疼吧?也没喝几杯,应该没事。」,苏晴瞧他的脸色一般,站在桌子前仔细地上下打量鸿雁,视线蓦地定格在一个地方,她眨了眨眼,弯腰凑近小声问道:「你的嘴怎么这么红?还有一点肿……」 「我……」,鸿雁被问得一怔,随后心虚地目光乱飘,直到脸都快憋红了才想出来一个理由,急忙说道:「我今天早上吃的包子里面,不知怎么混入了一小段辣椒,被辣红了……」 「哦——」,苏晴颇有深意地将声音拉长,戏嚯地看着他,说道:「那真是有够辣的。」 鸿雁下意识将苏晴的这句话和昨天晚上甘之南凑过来的模样一对比,耳根子倏地泛红,他羞赧地瞪了一眼苏晴,索性不理她了。 苏晴嘿嘿一笑,绕过连排的桌子坐到了鸿雁的旁边,好奇地问道:「南哥不是同你表白了?你最后答应了没?」 她瞧鸿雁的表情纠结、参杂了不少情绪,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不会还没同意吧?」 「不是我说你,人是你追了四五年的,怎么我南哥好不容易反客为主一次,你偏偏怯场了?」 鸿雁总不能说自己是被甘之南亲懵了,一晚上下来觉没睡好纯思虑这档子事了。 事关鸿小爷的尊严问题,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复杂,随后避重就轻地说道:「你一个从未谈过对象的懂什么?」 「你瞧不起人是不是?」,苏晴一拍胸脯,颇有几分自豪的意味在里面,讲道:「我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 「别的不敢保证,苏二我的小说阅歷那是相当得多!」 鸿雁对于她这番纸上谈兵的言论不敢苟同,见苏晴的重点成功被自己带跑偏后,也不理她了。 组会开了有一个多小时,结束后鸿雁收拾完东西刚准备出门,就见门口站了一个熟悉的人。 甘之南被他看到后径直走了过来,将手中的水杯递给鸿雁,见他探究地瞧了自己几眼最后还是接了,旁若无人地开口道:「约会吗?」 鸿雁刚啄了一小口温水,闻言直接全部呛在了嗓子眼,他偏过头弯着腰连咳了好几下,好不容易缓过来一抬头对上了苏晴那双兴奋的眼睛。 「……」,他视若无睹地移开视线,克制住内心的情绪,淡然地对甘之南说道:「我还没答应做你男朋友。」 一旁的苏晴:死要面子的傲娇小受罢了。 闻言,甘之南有些困惑地垂眸想了一小会儿,才开口说道:「可是搜寻引擎上说,如果对方没有主观反抗亲吻,就算答应了……」 一旁的苏晴:嘴硬的雁子,我就说是亲肿的吧! 「少看那些,都是骗小孩儿的。」,鸿雁低着脑袋,手指在水杯上不自觉地捏着。 甘之南抿了一下唇,抬眸看向鸿雁,直白地开口说道:「那我就是在追求你……可以一起吃个饭吗?」 鸿雁的内心情绪翻涌着,他嘆了一口气,将水杯顺手放到桌子上,走上前伸手将甘之南环住,额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第57页 过了一小会儿,甘之南才听到那些像是来自身体里的震鸣。 「笨蛋,我怎么会捨得你追人?那样真的很累很累……」 累到身心俱疲,累到对方随意一个施捨都让他欣喜若狂,累到无数次期翼都会因为既定的事实而破灭,累到这辈子再没有其他的树可以让他吊死。 四月二十,晴。 三个人前去向段清汇报任务进度,结束时段清将鸿雁与甘之南一同留了下来,苏晴走之前朝鸿雁眨了好几次眼。 本来觉得没什么的鸿雁,看到苏晴的暗示,心情一下子忐忑了起来。 段清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交上来的作业,不经意间一抬头瞧到两个人挤在办公桌前,环视了一圈开口问道:「你们两个站那么近,办公室很挤吗?」 鸿雁现在尤其敏感,听到了这样的话,勐地跳开了,恨不得离甘之南八丈远,他垂下脑袋不敢瞧段清的表情。 段清扫了鸿雁一眼,将手里的那份作业扔到桌子上,偏过头对甘之南说道:「我看得出来,他的这份作业里,六七成都是你写的……」 「还有之前的几次,你总是这样惯着他,反倒对他不好。」 段清见甘之南乖巧地点了点头,蹙了一下眉,提声说道:「还有你,雁子,跑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对你动刑。」 「过来。」,余光瞧见鸿雁磨磨蹭蹭地挤到桌子前面,段清来回瞥了他们两个几眼,清了清嗓子道:「你别总是仗着南南宠你就无法无天,不然快毕业时有得你哭的……」 「宠」这个字眼像是戳到了鸿雁的小秘密,他勐地抬头看向段清,有些意外地问道:「老段,你都知道了?」 「如果你问得是你们两个的事……」,段清淡定地从桌子上拿起杯子吹了吹茶叶嘬了一口,继而说道:「不用别人讲,我也看得出来。」 「哪有朋友乐意每次都帮你写论文的?」 鸿雁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道:「老段你……不反对?」 段清听了这话,不满意地皱了皱眉,「我又不是老古董,反对什么?」 「歷史教我们的是开明,不是桎梏。」,段清好整以暇地往后靠上椅背,说道:「我自己尚未结婚生子,没什么立场阻止你们的姻缘……」 段清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从办公桌对面绕过来的鸿雁一把抱住了,他甚至没来得及欣慰几秒钟,就听鸿雁说道:「老段,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大的好人!所以,下一次的作业能不能晚点交?」 「……」,段清闻言顿时眯了眯眼,不带感情地说道:「其他两人照旧,你的提前三天交。」 六月三十,晴。 鸿雁和甘之南顺利毕业,回到游城,顺道约见了好友沈仄。当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进到葫芦巷时,坐在门口等着的赵承光和沈仄一同站了起来。 两个人帮忙接了行李拎回家中,并且神神秘秘地推着鸿雁和甘之南去院子里等着。 须臾,两人从隔壁的房间里推出来一个盖着红布的东西,沈仄一把将红布拽开,露出一架类似于大炮般的东西。 鸿雁瞧见怔了一下,忙看向赵承光,说道:「老赵,你从哪弄得这违法的东西?」 「我也没那个本事。」,赵承光不知捣鼓了什么,在某个部位一按,气流从炮筒中轰出,发出声响,他解释道:「类似于礼炮,只不过更小更安全。」 「热烈欢迎南南和雁子回家!小仄,快将横幅拿出来!」 沈仄从屋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卷红色的布,将它抖开,另一侧送到赵承光手里,两人一扯,将横幅上的字露了出来,随后跟了几声炮响。 ——啊啊啊啊啊 鸿雁:…… 甘之南:…… 「本想整点高级的、有文化的……」,赵承光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也知道我是什么水平,尽在不言中,不言中!」 「来来来,入座入座,吃菜喝酒。」 推杯换盏后,鸿雁脑袋晕晕得、沉沉得,直往餐桌上砸,一旁的甘之南眼疾手快地将他的脑袋接住,轻轻地放到自己的肩膀上。 对面两个人瞧他这熟练的动作,皆怔了一下。 鸿雁眯着眼半举着被甘之南换下来的空杯子,朝前一送,声音洪亮地说道:「老赵!我给你说个秘密!」 「我追到了喜欢了好多年的人,你得……你必须祝福我!」 赵承光眼睛一热,将手中的杯子和鸿雁的碰后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入喉,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喃喃道:「祝福,祝福!不愧是鸿小少爷,真棒!」 「只是雁子……」,赵承光用手指蹭了一下眼睛,看向他身边的甘之南,说道:「你也太慢了吧,我以为你高中就能将他拿下。」 「要不我摆几桌,把我的老朋友都叫过来乐呵乐呵,再看你和南南在院子里拜个天地?」 鸿雁虽然喝得不少,但大体意识还在,听了这话勐地摇了摇脑袋,直把自己晃得晕、想吐,他索性摆了摆手,说道:「不用。」 「不管真心与否,太多人的祝福,总归承受不住……」 「……等等,雁子和南哥?!」,沈仄先前不晓得鸿雁喜欢了好多年的人是谁,只以为是大学时看上的女生,如今被赵承光直直挑明惊在了原地。 「我滴个乖乖……」,等他反应过来,回想起高中时的点点滴滴,又觉得条条缕缕的举动汇聚下来也是该这样。 第58页 鸿雁会因为甘之南转回来而推掉打篮球,会因为甘之南学理而文转理,会因为甘之南接了别人送的水不敢上前,会因为有人想绊甘之南冲过去打架…… 桩桩件件总逃不过一个甘之南。 和甘之南在一起的每日,晴。 「南南,帮我录个手机ai的声音。」,鸿雁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说道:「跟着提示,说话就行了。」 甘之南接过手机,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什么录这个?」 鸿雁歪着头想了一下,回道:「因为……ai比你会说话多了。」 甘之南蹙了一下眉,组织语言想要反驳,最后憋不出来词只好听话地录ai声音去了。 鸿雁就在旁边,撑着脑袋打量他。甘之南做什么都很认真,一双淡淡的眼眸仔细地瞧着人时透露出稀碎的情感。唇色也是淡淡的,凸现出唇下那颗小痣越发红艷。 那是鸿雁亲的,平日里要轻吻,受不住时要重吻,将自己化作养分供着。 「好了。」,甘之南将手机递了回去。 鸿雁欣然接过,向他展示道:「南南。」 「我在。」 ai的声音立马响起,比甘之南本身的声音要多几分电流感。 鸿雁的目光瞧着甘之南,说道:「我不开心。」 ai在屏幕上亮了一下,「要是我会魔法就好了,就可以让你拥有一切。」 「我宣布,ai南南在说话方面完败南南。」,鸿雁笑了一下,还未等甘之南开口,继而又喊道:「南南,我爱你。」 ai又亮了一下,「被你喜欢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我也爱你。」 鸿雁将手机放到一边,转过身看向没有说话的甘之南,一双眸子满含深情,一遍遍地说着「南南我爱你」,ai就在旁边一遍遍地回。 看吧,就算他老到记不住,也会有冰冷的机器记得。只是……他怎么会忘记呢? 他明明在喜欢甘之南这个领域,比任何机器都强。 -------------------- #秋大篇,完。 # 尾 第26章 画 「所以雁子,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分手的?」 「嘭」的一声,苏晴将窗户关上了,扫了一眼外面暗下去的天色,回过身沉默地看着座椅上的鸿雁。 他的手臂放在扶手上,手背上的白色绷带固定着嵌入血管的针头,鸿雁侧坐着安静地看着滴管里慢慢落下的液体,不知听进去了没有,没有说话。 苏晴走到输液支架旁,伸手从输液袋沿着透明管子顺了下来,圈着滴管隔绝鸿雁的视线。 她与鸿雁相识了四五年,不敢说自己最了解,也算是接触时间较长的,他的眼睛永远是亮亮得,像是藏了不得了的光芒,一下子湮灭了倒让苏晴不知从何安慰起。 苏晴自嘲地笑了笑,嘆了一口气后轻轻地开口道:「认识了这么多年,我倒是从不知道,你如此自卑……我不信你只是因为南南说了一个『分』字就将他放弃了。」 苏晴的话说完,两个人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氛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只有窗外时不时传来风声。 苏晴到底是高估了鸿雁的身体状况,莫说一瓶酒,半瓶不到下肚,他就疼得出了冷汗,吓得她急忙送鸿雁进了医院坐在走廊上打点滴,两个人被医生一顿好骂。 「他很听母亲的话……」 苏晴没有想到鸿雁会哑着嗓子主动开口说话,一时出神没有听清楚,凑到他身边坐下来问道:「什么?」 鸿雁没有回话,反倒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机,大拇指在开关键上长按,两秒后屏幕一亮露出ai的页面。 「知道为什么让他录声音吗?」 他的声音很轻,苏晴没有答话,ai也识别不出来,兀自用甘之南的声音回了一句,「我没有听清,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鸿雁毫不留恋地将屏幕按灭,自问自答道:「即使我们最后没有在一起,只要我留着这个手机,就能时时刻刻有回应……」 可是它说的话再好听,毕竟不是那个明知自己嘴笨、用行动来哄他的甘之南,一切不过是场独角戏罢了。 黑掉的屏幕将鸿雁的脸庞映在了上面,他便就这么瞧着将话圆上,「他对我越好越上心,我越是打心眼里觉得奇异,因为他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午夜梦回睡不着的时候,我便总想,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呢?他明明那么厉害,该有厉害的人来与他相配……」 「我每每张牙舞爪地在他面前高调宣誓,只不过是为了表达我的爱罢了……虽然卑贱,但我如若不说,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有一个人啊,喜欢他喜欢到骨子里了。」 鸿雁用手拢了拢透明管子,稍微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继而说道:「我总会想起他这样做的源头的,悬在脑袋上面的审判之剑总要落下。」 「我想起来……他母亲临行前对我的嘱咐,便故意灌醉他,问有没有同他也说什么。」 「果不其然,他母亲走的时候让他好好照顾鸿雁……他又是那样爱母亲的人,那样听话的好孩子。」 苏晴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往下说,皱了皱眉开口道:「诚如你所说的那样,南南是听母亲话的好孩子,照顾有千万种方式,他何必选这一条路?」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答应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母亲的话,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一年了你还感受不到吗?」 第59页 鸿雁弯下腰,额头放在手臂上,嗡声说道:「一颗内里不知是什么的毒药,敢碰吗?」 「如果里面是糖,算我走运;如若不是,任我从生下来识人喜欢到如今、到死,他都不会对我动心。」 「我难道还要像过去那些张扬的日子一般跟在他后面摇尾乞怜吗?」 他蓦地轻笑了一声,好像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惹人发笑的东西,继而开口道:「那样就连我的卑微都会叉着腰嘲笑碎了一地的自尊——你真可怜。」 若是还没在一起,鸿雁大可骗自己,甘之南只是不喜欢任何人,依旧有追人的资本。 如若在一起却是甘之南先提的分手,他真的连卑微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到头来,主动提分手反倒是鸿雁唯一的路。 苏晴听了这话嘆了一口气不知说什么好,她是该夸鸿雁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模样演的好呢?还是该感慨无论怎样阳光的人内里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黑斑? 她坐在鸿雁的旁边想了好久,决定一反「劝和」的态度换个角度和他谈谈,「既然你分手了,就该有个分手的男人样子,颓废的模样像话吗?」 「老话说得好,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你苏姐我要钱没有,人脉不少,明天领你巡视一圈,若是看上哪个根红苗正的,悔死那个姓甘的!」 「你不是说不喜欢他了吗,正好……」 鸿雁蹙眉偏过头来,打断了苏晴的话说道:「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他了?」 苏晴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额角的青筋直跳,憋着火气说道:「就刚刚,在酒吧!」 「哦,那是气话,这你也信?」 「……」 苏晴觉得他彻底没救了,不如就这么颓了算了。 * [沈仄:雁子,听说你回游城了?正好我这两天清闲着,约个时间打球?] [沈仄:你这名字怎么还转了一百八十度?] [鸿雁北飞:有空,约。] [鸿雁北飞:南飞是因为过冬,现在冬天都过了该回来了] [沈仄:很有道理……] [沈仄:唉对了,我前几日回游高了一趟,什么都没变,只是万卷斋拆了,好像是有老师反应收缴了不少小说] [沈仄:我还记得南哥买过一本贼厚实的辞典,每日中午就坐在那个角落里涂涂画画,不愧是学霸,太认真了,不为小说而动] 鸿雁瞧了一眼信息,蓦地想起来甘之南给他表白的那晚,自己一讲到那本辞典他就转移话题的场景,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认真箇屁,指不定偷摸干什么呢? [沈仄:你瞧过南哥的辞典吗?] [鸿雁北飞:不就是夹了一堆地图?有什么好看的?] [沈仄:地图?我怎么记得里面夹了好几张小动物的画?当时我看见还夸南哥画得好来着] 沈仄这么一提,倒是让鸿雁怀疑了几分,先是甘之南支支吾吾在前,再是他不喜欢歷史画什么三国地图? 像是突然发现了甘之南藏起来的秘密,他的心颤着漫上来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好似聆听了神的指引,他起身从柜子里取出甘之南家的院门钥匙,推开大门朝巷尾跑了去过。 钥匙几次划过锁眼,鸿雁深唿吸了一下,尽量平復自己的心情,他不知自己现在为何如此激动,好像这个发现可以解释过去种种奇怪的事情。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甘之南的屋子里走去,停在了书架前面。甘之南好似不怕别人窥探这个披着庄严肃穆壳子的秘密,随意地将它摆在最上层的一侧。 鸿雁伸手探向辞典,准备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不似旁边那本矮了许多的字典积满了灰,辞典上干干净净,只是侧面泛黄,时常被人翻阅。 他将它拎在手里走出了屋子,来到了院子里,坐在树下石凳上借着阳光缓缓翻开。 不愧是歷史大辞典,光是朝代的目录就占了几十页,鸿雁懒得一页页翻,直接从中间摊开。 入目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着歷史,页面干净得一看就知道甘之南从未看过。一张纸颤颤巍巍地从空中落下,露出了它的真正面貌。 不怪当时鸿雁半睡半醒间瞧到了一只猫,这素描纸上哪有什么地图,本来就是一只猫,只不过它比起写真更像是拟人的漫画,叉着腰踩着桌子,神情傲慢无比。 如若只是画一些可爱的动物,那甘之南为什么要瞒着他说画地图呢? 鸿雁压下心里的奇怪,蹙着眉翻了几页,发现每两张纸中间都夹着一张画,辞典一共两千多页,这么算下来,这些画加起来得有一千张。 他想知道甘之南到底在打什么哑迷,从头翻过目录,寻找这本「画册」的第一张内容。 和其他的都不同,第一张画作鸿雁不仅见过,甚至还知道这张画出自谁之手。 它比这本辞典的侧面还要黄、比每一张画的时间都要久远,那是甘之南的母亲画的病床上的鸿雁。 当时艾阿姨说着要给他画画的时候,病床上的鸿雁刚做完今天的治疗,他听了这话默默地将病号服的袖子往下拽得死死的,长度刚好能够盖住手背上的青紫。 不同于鸿雁认知中的一动不动僵坐着,艾阿姨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看他几眼就将这张画创作出来了,那是鸿雁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用心看。 第60页 画作上的少年在鸿雁看来与自己差之千里,中间搁着马里亚纳海沟那么大那么深的距离,蹙眉间艾阿姨却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张。 后来鸿雁才慢慢懂得她为什么这样说,病床上的自己寄予着艾阿姨的奢望——奢望她可以如尚青春年少的鸿雁一般未来光明,可以再多陪甘之南几年。 画作不知遭遇了什么,被扯得七零八碎,又被人用透明胶一点点粘了起来,看得出拼接它的人很耐心,一些指甲盖大小的碎片也被拼了回去。 除了观感从病床上阳光少年努力活着变成icu里怀有希望的少年病危之外,与原来没什么差别。 如果说第一张的主人公是他自己,那后面的画作是不是也意味着如此? 鸿雁心一动,忙往后翻了起来,他发现里面不仅仅有猫咪,还有很多其他的动物混杂着。 一开始,他还没有看出来什么,直到后面有特殊的场景出现,鸿雁才渐渐地认出那些画零零散散记录了他从高一下学期到现在。 在桌子上趴着写作业写到昏昏欲睡的胖橘猫……甘之南刚回来时他偏要拉闸开灯凑到他身边求他教自己写题。 亭亭如盖的树下,气得鼓鼓囊囊的河豚正在修一架老式洋车……杨柳荫同甘之南表白,他从中插了一脚后,看着甘之南那迷瞪模样气得发昏。 仙风道骨的鹤站在讲台上,高傲地挺着脖子看向下面坐着的鸡……他替甘之南开家长会时的骄傲模样。 废弃长草的院子里,一只受伤流血的橘猫炸着浑身的毛,呲着牙一脸兇狠……他为了不让甘之南了解同性恋从而延厌恶自己,不要命地与那两个人打了一架。 篮球架下,一只帅气威勐的狼朝一个人扑过去……看到有人要绊甘之南,他不顾自己崴脚冲上去给了那人一拳。 一张张的画翻过去,鸿雁像是死后在往生镜前回顾自己的过往云烟,有些连自己都忘掉的事,在不知不觉间被甘之南记录了下来。 那些动物终结于画着操场上收集便签纸的鸿雁本人的画作,此后便一直是他。 鸿雁坐在石凳上翻完那一千张左右的画作后,心情变得无比复杂,他明明可以从上面的每一笔感受到来自执笔者的爱,可是当知道那个人是甘之南时鸿雁便变得无比怯懦。 他下意识开始替甘之南找理由,例如他对母亲画作的惋惜和补偿,他对于鸿雁本人的认可,他想要练自己的画画水平……甚至是他准备拿这个当作分手礼物。 鸿雁对于自己至死不渝的爱永远坚信不疑,却无法在任何一刻肯定甘之南的感情。与其说是自卑、怯懦,不如讲他是下意识在自保,怕被伤害,怕自己长长久久的欢喜变成泡影,怕依託着喜欢而生的自己不復存在。 他曾瞧见过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没有谁离了谁便活不下去,为什么要让自己的一生繫于他人身上? 鸿雁觉得它说的有道理,可是他却不能了。 因为,无论生命停在哪个时刻,鸿雁都喜欢了甘之南一辈子,本性难移啦。 -------------------- 第27章 合 清晨,赵承光从床上坐起来,趿着拖鞋推开门,唿吸着清新的空气呆呆地站了两秒,转而朝鸿雁的房间而去。 他轻手轻脚地转动门把手,走了进去,扫了一眼熟睡的鸿雁,将桌子上低速旋转的风扇关了。 洗漱完烧上热水,赵承光习惯去巷子里熘达一圈再回来做饭,他将将推开门就看到台阶下站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甘之南。 赵承光怔了一下,几步下了台阶搭上了甘之南的肩膀,薄款的短袖被晨间露水染潮,「傻站着做什么?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甘之南抿着唇不吭声,犹豫之际被他连拖带拽地按到了树下的石凳上,随便扯了件衣服披着,不一会儿,一杯冒着热气的水被推到他的面前。 赵承光见他的目光一直锁着鸿雁的房门,轻嘆了一口气,想着转移话题开口问道:「南南,秋城的课题做完了?」 甘之南点了点头,收回了视线,两只手捧着热乎乎的杯子,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两个人谁也不知道怎么将话题进行下去,索性开了的水嗡嗡地扑打锅盖将赵承光唤走了,他熟练地将白面煳搅进了锅里,拿汤勺拌了几下。 甘之南不知什么时候跟到了门口,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赵承光又嘆了一口气。 手指曲起在杯子上轻点着,他回头扫了一眼禁闭的房门,转过头鼓起勇气问道:「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这句低微的话让赵承光愣了一会儿,直到锅里的饭沸腾到快要溢出来,他才回过神拿起汤勺舀了几下。 明明长得比他还要高,模样也越发成熟,问出来的话却像是希望徵得大人同意可以吃糖果的小孩一般。 赵承光拍了拍手,走到门口,踮着脚在他的发顶摸了几下,试图给他一些安全感,随后说道:「傻孩子,他喜欢你那么多年,这种事怎么可能戛然而止?」 「可是……」,甘之南低垂着脑袋,目光放在杯子里的水面上,不确定地说道:「他说不喜欢我的那天是笑着的……」 「我明明看得出来他很难过,他自己却说很开心……后来苏晴给我讲他难受得进了医院,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一直在躲我。」 第61页 赵承光刚准备劝他几句,蓦地耳尖地听到鸿雁房间里的风扇响了起来,他的脑子一转,到嘴的话顿时变了,「那你喜欢鸿雁吗?」 「喜欢。」 毫不犹豫的回答让赵承光满意地点了点头,鸿雁房间内的风扇被人调大了一档,扇叶嗡鸣的声音传了出来,他转了转眼珠,咳了两声后说道:「声音太小,听不见。」 话音刚落,赵承光就见甘之南转头朝屋子的方向走去,他下意识以为对方察觉到了自己的小心思准备直接推开鸿雁的房门进屋对他表达心意,却没料到甘之南在鸿雁的门前转了个弯儿,朝杂物间走去。 正当他寻思着甘之南会干什么的时候,就见他拿着一个扩音喇叭走了出来。赵承光心一紧,没来得及阻止,瞧着看着他拨开按钮,对着院子中喊。 「喜欢!」 「我喜欢……」 隔壁房门被人紧急踹开,满面绯红的鸿雁叉着腰瞪向院子里拿着扩音喇叭的甘之南,打断他的话、字正腔圆地骂道:「滚!」 「吵到老子睡觉了!」 一旁的赵承光强忍着笑意,上前将败下阵来的甘之南一把捞回了厨房,反手关上了门。他清了清嗓子,对甘之南说道:「看来我们鸿小少爷吃不来直白的一套。」 甘之南闻言半知半解地歪了一下脑袋,直直地问道:「那要怎么做,他才会理我、不躲着我?」 「想要人回心转意……追人懂吗?死皮赖脸的那种……」,赵承光说了一句后陡然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蹙眉伸手戳了一下甘之南的脑门,恨其不争地说道:「追对象竟然还要我一个老光棍给你出主意。」 「罢了……」,他掩饰性地挠了挠头,扫了一下眼巴巴等着自己开口的甘之南,咳了两声说道:「其实我也不懂……你想想当年雁子是怎么追你的,你学一下算了……」 甘之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鸿雁起床吃饭,刚打了个哈气,视线模煳地一瞄,陡然发现自家的院墙上挂了个人,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是披着赵承光衣服的甘之南。 鸿雁:「……」 额角的青筋抽了一下,鸿雁收回目光径直坐到了石凳上,抄起筷子随意地指了指墙上的甘之南,问赵承光道:「大清早扰民被人揍了?挂墙头示众?」 刚从厨房忙活完的赵承光顺着鸿雁指的方向看过去,嘴角跟着一抽,连为甘之南辩解的想法都没了。 鸿雁吃完早饭跟没这号人似的,兀自刷了碗收拾东西出门和沈仄打篮球去了。 傍晚回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扫了一眼院墙,上面已经没有人了,光秃秃一片。鸿雁轻嘲地笑了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树下听收音机的赵承光瞟了一眼鸿雁,跟着戏腔哼哼了两声后开口道:「快去管管你的小情人。」 收音机的声音有点吵,鸿雁一时没听清后半句说了什么,他蹙了一下眉问道:「什么?」 赵承光没有重复,直接给他使了个眼色,鸿雁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开着灯的房间,试探性地推开了一个小角度,往里面瞧去。 甘之南正躺在他的床上,脸色泛白。 鸿雁退了出来,朝着赵承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抻着了,我瞧他都走不动路了,索性让他在这留宿。」,眼瞧着鸿雁就要骂人,赵承光先他一步地开口道:「夏天穿的薄,我掀开他的衣摆一看,青一块紫一块的,赶得上调色盘了。」 「蚊虫还多,身上的蚊子包加起来少说几十个……总之,你管管吧。」 鸿雁越听眼睛眯得越厉害,嘴角抽了几下,冷冷地说道:「我管他奶奶个腿!」 「你今天晚上跟他睡去吧!」,说罢,鸿雁头也不回地进了赵承光的房间,勐地关上了门。 赵承光看着他的背影唏嘘了几声,等着这段唱完再去给甘之南上药,若是在此之前鸿雁没从自己的房间出来,那问题可大了去了。 戏曲咿咿呀呀地唱了三四句,赵承光的房门被人勐地踹开,手里还抱着一堆瓶瓶罐罐的,赵承光瞧了鸿雁这身行头,「啧」了一声说道:「不是说让我和他挤一个床,出来做什么?」 「……」,鸿雁瞪了赵承光一眼,掩饰般解释道:「小爷我认床不行吗?」 「一会儿我再给他踹到你屋去不就得了……」 赵承光瞧着鸿雁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屋子,摇了摇头暗道了一句死鸭子嘴硬。 第二日清早,赵承光刚起床就从窗户看到甘之南蹑手蹑脚地从鸿雁的屋子里出去,一头扎进了杂物间,直到下午才脏兮兮地出来。 甘之南背着手挪到院中躺椅里鸿雁的旁边,蹲下身来讨好地将手伸过去摊开,掌心里是一个铁质的小狗挂件,与曾经鸿雁亲手做的那个相差不大,只是稍微大了一圈。 鸿雁的目光在那个小狗挂件上停留了很久,甚至需要手指狠狠地掐在掌心才能忍住那份动容,他蓦地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儿,仔仔细细扫了几眼才在小狗挂件的缝隙中瞧到干涸的血迹。 他蹙了一下眉,不满地说道:「做个小东西还能挂到手?」 甘之南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当年鸿雁随手送给自己的小狗挂件,和自己做的摆到了一起。 虽然过了很久,但是那只时间久远的小狗挂件依然干干净净的,只是缝隙中有些暗红的血迹。 第62页 鸿雁一下子明白了,甘之南不是不小心挂到手了,是他故意的。 他的眸子闪了闪,伸手从甘之南的掌心抢过来那只新的小狗,偏过头去不看人,低低地骂了一句,「蠢货。」 晚上吃饭的时候,鸿雁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甘之南,发现他的右手用起来有些怪怪的,吃不上力。 他观察了很久,确实如此,不是自己眼花了,索性放下筷子,一把将甘之南的右手抓了过来,强迫他摊开掌心。 掌心有一道右深左浅的伤痕,应该是他自己放血时划得,因为没有处理得当,红肿得不像样。 一旁的赵承光看到了挑了一下眉,没等鸿雁起身就自觉地从房中拿出酒精、纱布等东西,放在桌子上就潇洒地走了。 鸿雁:「……」 第三日早上,鸿雁刚出屋子就被赵承光带到了一处墙前,上面粘着密密麻麻的便签纸,每一张上面都用极其认真和工整的字迹写着「鸿雁,我喜欢你」。 甚至从远处看,它们连起来还是一朵玫瑰花。 拿着扫把的赵承光对着墙点了点头,贊道:「是挺好看的,你们小年轻玩得真花。」 随后他转过身拍了拍鸿雁的肩膀,嘱咐道:「感动完了记得摘。」 被迫将它们一张一张揪下来的鸿雁:「……」 日子过得实在是漫长,鸿雁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发现自从甘之南开始有一些「致敬」行为,最后受累的都是他,他咬着牙恨恨地扣手机。 [鸿雁北飞:拿上你的画,赶紧给老子滚!] [north:我的画?] [鸿雁北飞:谁tm允许你改名字的?] 甘之南从里屋走出来,站定后直视鸿雁问道:「我的画?」 像是被撞破了自己的偷摸行为,鸿雁的眼神有些闪躲,不耐烦地说道:「没什么……就是你的那本辞典,我之前去找参考资料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的……」 「我可没动你的东西!只是看了几张……而已!」 甘之南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本来就是要给你看得,只是缺了几张没画完。」 鸿雁闻言挑了一下眉,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缺了什么?」 「床……唔。」 第一个字刚脱口,鸿雁瞬间就瞪大了眼睛,脸颊连带着耳朵漫上红云,他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冲到甘之南的面前用手掌堵住了他的嘴。 也许是甘之南的目光有些热烈,鸿雁不自在地撇开了头,闷闷地抱怨道:「你画这种画,艾阿姨知道吗……」 甘之南疑惑地歪了一下头,从他的桎梏中脱离后不解地问道:「我的画为什么要让她知道?」 鸿雁紧紧地抿了一下唇,抓了几下头髮,破罐子破摔地开口道:「不是因为她画我的那张被撕了,你才补偿的吗?」 甘之南闻言怔了一下,眼见鸿雁的表情越来越颓,忙解释道:「一开始是,后来不是。」 一开始看到那张被撕烂的画时,觉得十分可惜,也怀着几分对鸿雁的亏欠才拿笔开始记录鸿雁,想要画一张能够媲美那张病床上的少年的画作。 画得多了反倒成了一种习惯,习惯将他的一举一动记录下来,看到他的某些时刻会下意识拿起画笔勾勒。 也许连甘之南自己都不知道,从最开始落下画笔的那一刻起,他就喜欢上了鸿雁,像笔迹般力透纸背。 没想到甘之南会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鸿雁有些呆地「哦」了一声,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是要听艾阿姨的话才……」 甘之南不知哪根筋蓦地通了,他有些焦急地开口辩解道:「如果我真的有那么听话,当年就不会将写有自己名字的纸飞机扔出窗外……」 他担心鸿雁不信自己,急忙抓着他的手腕往自己的院子里跑去。 鸿雁被他的力气箍得生疼,却没有开口阻止也没有就此停下,跟着他一同跑过去。 甘之南将鸿雁留在了树下,自己从屋子里拿出了一个铁铲子,对着当年埋下时间囊的地方开挖,不一会儿就看到了一个盒子的边角。 他将它取了出来,拍了拍上面的土,打开后呈给鸿雁看。 里面有青绿色和透明的管子各一条,再下面是一张照片。那两条管子对于经常住院的鸿雁来说格外熟悉,青绿色的是输氧的,透明的是输液的。 他蓦地想起来了什么,偏过头对甘之南笑了一下,说道:「难怪当年有护士说我们病房里有小偷,其他贵重的一概不取,只偷了两条医疗管子……」 「原来是你啊。拿管子做什么?」 甘之南没有回答,鸿雁也不强求,从底下抽出那张照片,是他们两个人的合照。那时去影楼拍照很贵,艾阿姨攒了好久的钱才牵着他们去拍合照,她还亲自在两个人的眉心点上小红点,说是无名神的祝福。 鸿雁轻轻抚了抚那张照片,下意识将它翻了过来,第一次发现后面有字,是艾阿姨的笔迹。 ——愿南南和雁子的灵魂熠熠生辉。 鸿雁瞧见后下意识地将它小声地读出来,鼻头一酸又将那张照片翻了回来。 一旁的甘之南好似现在才听到刚才的问题,沉沉地回道:「小的时候天真地以为,是那些瞧得见的管子,一点点地偷走生命……」 「我不想你们离开我。母亲很重要,雁子同样重要,我已经失去了前者,更不能放手后者。」 第63页 「苏晴同我说,你不信我喜欢你……那我便日日说给你听、做给你看。」 「鸿雁,甘之南很喜欢很喜欢你,也许你害怕、怯懦、感受不到……可是,谁又能想到,我这个一窍不通的笨蛋沉默地爱着一位聪明的笨蛋呢?」 「……唯恐不及。」 鸿雁有点没忍住,眼泪堪堪争先恐后地挤出眼眶,他用手背抹了一把,红着眼对甘之南张开手臂,低哑地说道:「抱抱我好吗?」 「抱我,我就信你……」 此时的鸿雁脆弱得像是十几年前病床上的那个孩子,只是那时的他给自己套上了壳子、强装勇敢,而如今的他主动地展露了那份脆弱。 甘之南将鸿雁抱进了怀里,像无数次发现他的脆弱那样拼命地用尽自己的气力抵挡风霜。 -------------------- #全文完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每位看到这里的读者可以在评论区发一句「南南,我喜欢你」或是「鸿雁,我喜欢你」。 像是鸿雁曾在操场上收集便签纸那样,想帮他们的爱情集邮。 很开心写完了这本,一开始他们两个只是另一本书的小小配角,推动主角的爱情进展,可是每每即将入睡的时候,都忍不住在脑海里将他们两个人的人生完善再完善。 最后有了勇敢追人不怕被拒的坚强鸿雁和对情感不太敏感却时刻照顾鸿雁的甘之南,有了两位各自伟大的母亲,有了将一个陌生的生命拉扯大的赵承光,有了肆意生长的苏晴和沈仄。 时间跨度很大但是剧情不多,不是因为展开不够,而是因为大部分的枯燥乏味、为了追赶甘之南身影的努力学习,都被我藏在了鸿雁的身后,他不在乎为了甘之南彻夜狂补学习,自然不会存在在正文当中。 每一个剧情都是我想写的,我也将想呈现的东西都表达了出来,所以这本完结了,拖拉了很长的时间,是因为前面总是否定自己的剧情,觉得可能会读起来无味,但是对于两个平凡的人来说,这就是本身的日日夜夜。 写一些新的人物时总会被他们身上的东西所吸引,雁子勇敢无畏,他做了很多他人不敢的事,表面上很大大咧咧实际上温柔细心,总能照顾到别人的情绪却委屈自己。南哥真的很笨蛋,写他的时候总想着要用一种属于他的思维来讲故事,带给我不少欢乐,虽然对情感迟钝但是总能依靠着礼貌来缓和。 我发现拥抱比其他亲密行为更能让人体会到爱,体会到自己不是孤独,所以用拥抱结了尾,希望两个小笨蛋永远快快乐乐,灵魂熠熠生辉。 再见,雁子 再见,南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