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张瓦片》 第1页 《第三十三张瓦片》作者:陨石软糖【cp完结+番外】 文案: 「我曾于黑暗中,无望地爱过你。」 学霸攻 x 混混受 立春时节。谢立回乡,于母亲葬礼上。 遇到了高中时杀人未遂的话题人物陶运昌。 过去的事谢立记不清了。 只记得高中时笨笨的自己,把心都掏出来。陶运昌也不理不睬,完全无所谓的模样。 多年过去,再重逢。 谢立初心依旧。 但陶运昌,似乎仍旧没有任何改变的迹象。 ———————————— 酸甜口,旧缘重续,he 爱管人的超忆症患者x满嘴跑火车的小混混 陶运昌x谢立 tag列表:、 第1章 1. 镇上的雨是一张流动的网,罩住整个復甦的三月,让春天的吐息侵入的慢一些,再慢一些。雨落在殡仪馆破碎的青瓦上,水顺着檐角聚成细小的水流,成为横在灵堂内每个人心头的泪痕。 或许,也不能说是每个人。 「美娟啊!你怎么走的这么急!前几天还说带姐妹们去旅居,怎么就食言了!美娟啊!四十三岁,和我一样最好的年纪。。。」 陈美娟精巧的面容冻结在冰棺里,入殓师将她打扮的比活着时还风采。 棺材四周白菊瓣上的雨水,被罗小凤的嚎啕大哭震到水泥地上。水滴混着尘灰摊成渍点,是黑的,是脏的。 罗小凤边哭边把泪和鼻涕往谢立的羊绒西装上抹,谢立看似搀扶着她,实际在隐隐往外推。 「罗阿姨,您节哀。我妈最爱欢快的,不会希望您这样。」谢立好言劝说。罗小凤睁着泪眼张开嘴,看向谢立又是要哭。 谢立急忙抽出手帕,盖住了罗小凤拉满口水丝的嘴,半搂半推地把她往灵堂外带。他转过头给戴着黑纱袖章的舅舅一个眼神,对方闭眼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转身接待下一位弔唁者。 罗小凤的悲伤来去匆匆,出了灵堂又不哭了,只说她必得上吃席。 谢立耐心地指了路。罗小凤道着谢把手帕塞回他手里,直夸谢立是陈美娟的好儿子。 「哪里,我才要谢谢罗阿姨今天来。」谢立颔首向她告别,便向灵堂走。 他路过垃圾桶时,厌弃地把那块手帕扔了。又到灵堂门口的礼金登记台,挤了好几泵消毒水擦手才心上舒坦。 「小立,出去一会儿?」坐在台后的陈涵合上礼金登记薄,并着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抽菸的动作,谢立点点头,跟着表姐去了灵堂外的花园。 两人找了个凉亭避风,空气太潮烟都变得难点。谢立抽了几口。火星亮起,细小的尘灰散开,落在他崭新的黑皮鞋上,突兀的好像陈美娟的死。 谢立跺了跺脚把灰抖掉了。 「我说,人走了才知道凉薄。你猜刚才那个快哭晕过去的罗姨给了多少钱?」陈涵斜倚着柱子抽菸,面目被风和烟雾缭绕的不真切。 谢立没答应,只是眯着眼继续抽。 「一百块。」陈涵脸上连嘲讽都没有,单纯说一件趣事。 「罗姨家条件不好,不怪她。」谢立笑笑,烟见了尾,他捻熄后又续上一根。烟雾缭绕的凉亭似乎要比外面暖上两分,但或许也只是幻觉。 「谢立,在我面前收收你的那套。虚伪。」陈涵夹着烟笑骂。谢立也笑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陈涵想到什么似的问他,「小姑那些。。。男友,有来的吗。」 谢立挑了挑眉,心下瞭然。但他无所谓她的打探,只是回,「你做的礼金登记,你最清楚。」 「他们也不意思意思,那么多年的情分。」陈涵在替人抱怨,也像多余的客套。 谢立抽完两根就不抽了,低头把玩着打火机,风太大好几次都没有点着火。最后一次点着了,火苗的声势意外地张扬,谢立冷笑。「他们不来,也要让他们意思意思。」 说完他合上了打火机盖,一言不发地走进雨里。 陈涵摇摇头,看向花园角落的杂树。无人照料的植物终究是难以越冬的,枝桠脆弱的一如谢立的背影,好像一掰,就会断。 陈美娟的火化时刻在午后二时,中午一过,弔唁的人翻了倍。镇子本就小,往来的人多少认识,聊起来每个人的一生都是透明的。 好些人说,这美娟的灵堂比集市还热闹咧。又说,要有牌桌美娟才最高兴。谢立也不恼,他想陈美娟确实是这样的人。 谢立的舅舅姨妈去了吃席张罗,留他一个应付来客。 他话讲太多嘴里很干,想要喝水又被三个远房亲戚围住,问他市里雕塑工作室的近况。谢立没兴趣谈天,嘴上附和着,大脑在神游。 他的眼神越过昏黑的堂内,逡巡在明亮的堂口,竟发觉了另一位,在小镇葬礼上着正装的人。 谢立耸耸肩自嘲,在陈美娟的灵堂里,人走神都能出现幻觉。 可他又观望了一会儿,熟悉感却像无形的手攀上自己的喉咙,收紧,又收紧。 那位高挑的青年人身着质地廉价的西装,好在衣料熨烫平整。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书一样的物什,递予表姐。陈涵很明显地愣住,又作势推拒。青年人没有收回递出的东西,只是左手无意识地轻扣桌面。 待那人敲完三下,谢立捏着太阳穴感到一阵眩晕,而后无助地合上眼。 第2页 他确信自己要完了。 毕竟没有正常人会在一个敞亮的白昼,毫无理由地想念一双手。 他想起这双手轻扣桌面的惯常,也想起雨季里它杀生的灵巧。 逼仄潮湿的厨房里,待处理的鲢鱼卧在砧板上,又湿又滑。可那双大手却灰白干燥。陶运昌运刀总是很干净,他不给动物多余的苦痛,也让观者毫无负罪。刀子一记拍昏,挑膛,刮鳞。等那把冷刀放下,所有食材在小小的煤气炉上一炖,汇集成端给谢立的一碗热汤。 不过谢立回忆不出与那双手交握的触感了。毕竟隔了太久,又次数太少。 那人并没有在登记台停留多久。他对陈涵多说了几句,陈涵就把送的东西收下了。谢立在四周晃动的人影中,看得模煳。 陈涵大约是想引那人去家属区。可他连灵堂的大门都没有进,只在堂口鞠了一躬,便快步离开,也没有往谢立的方向望上一眼。 谢立虽然很清楚,在陶运昌认知里,与自己相关的记忆会被划分到多余的类别,但他还是礼貌地对亲戚说了「失陪」,行动先于大脑跑出了灵堂。 雨里并没有陶运昌的身影。 堂前的檐下只剩罗小凤和女伴正聊天,女伴别有意味地撞了一下罗小凤说,「刚才那个小帅哥是谁啊?陈美娟真厉害,这么小的男孩子也下手,这和他儿子差不多大吧。」 「哎呀,那个不是哦。那个男的。。。别看长的人模人样,高中的时候就进去了,知道因为什么嘛。」罗小凤掩住嘴,声音也没见小,神秘地说,「因为杀。。。」 「罗姨。」谢立平静地喊了一声,却把两人吓了一跳。罗小凤按着胸口抱怨,「小立啊,阿姨经不起吓哦。」 「刚才陶运昌来过。」谢立问的温柔,眉目却阴恻恻的。 「啊,是啊。他怎么不找你聊聊,你不是还帮他找那个倒霉的爹。。。」 「罗姨。」谢立随口说着,摸了一根烟在手背敲了敲,「您说的一些话,可能我妈不会很爱听。没事饭也吃了,就请回吧。」 「谢立你怎么说话呢。呸,混混上了大学还不是混混,没大没小!」罗小凤恨谢立当面赶人,阴阳怪气地嚷。 陈涵听到动静,登记薄都没放下就跑了过来,她先劝罗小凤又推谢立。罗小凤嘴里骂骂咧咧,和朋友说,要不是今天是美娟的大日子,老子一点都不会给你谢立好看。 谢立却把烟叼在嘴里,悠闲地顺过了陈涵抱着的登记本。他翻到最新一页,只见弔唁人签名那一行是空的,而在金额那一栏,却登记着两个大字。 五万。 镇上的人除了亲属,大多礼金都在千元以内,这个数目,只有陈美娟的姐姐给过。 谢立指着那个空白处问陈涵弔唁人,陈涵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看,谢立没有躲闪,静静和她对视。 「是陶运昌。」陈涵嘆了一口气,像是败下阵来。 谢立嗯了一声,转身走到堂下的角落里发呆。透过茫茫的雨帘,没人能看到他捏着烟止不住颤抖的手。 罗小凤伸着脖子想再说风凉话。可瞥到登记薄上的礼金数目,也不吱声了。 第2章 2. 待陈美娟的骨灰盒下葬,仪式举办完成,已临近晚上七时。阴凉的雨水始终不停,像一出揭不过的帷幕。 谢立的姨妈提议亲属们吃顿饭,以慰近期操劳。 谢立拿起手机,确认了一眼全部存款。 将将够七个人吃一顿。 他表面上爽快应下饭局,却把软体的支付方式调成了信用卡。 众人走进镇上最好的饭店,谢立将菜单给了陈涵。陈涵笑说来这里让我点,能把你吃穷。谢立往椅子上一靠,没所谓地说,不至于。 席上菜走的不慢不快。一桌人称不上熟络也算不得生疏。 「小立,哥敬你一杯。刚过完年二十五了吧?」 「二十四。」谢立起身将酒杯下举,和表哥碰杯。 「今天能把白事办好,小姑在天看到肯定欣慰。」谢立表哥饮完整杯白酒,对谢立亮了空杯。 谢立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即刻恢復笑面,一口闷了酒,说,「谢谢哥。」。 「小立啊,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美娟可是在翻修老宅呢,现在上面的小青瓦,都是她亲自挑的。」舅舅赞赏地看着爽快喝酒的儿子,转头对谢立感嘆。 「哪知道美娟这么年轻就去了,哎。」舅妈摇摇头惋惜道。可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问谢立,「小立啊,美娟人走了,那老宅你怎么打算啊。」 谢立怔了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陈美娟走了未满三日,追悼会才刚办。舅舅一大家子,竟然惦记起她的房产了。他不觉荒唐,只有点不可思议。 他顺着话题试探道,「那舅妈觉得怎样处置算好?」 「你舅妈懂什么,照我说小立,你现在常年也不住镇里,就是住镇里,也是住那个新买的公寓吧。不如老宅就卖给舅舅,二楼腾一间房,给你一直保留着!」舅舅大度地拍了拍谢立的肩,像要把他的智商一併拍掉。 谢立笑着给舅舅倒酒,边倒边说,「舅舅的好意我心领了。」 酒斟的太满,以至于舅妈赶忙挡住,「别喝多了,你俩随便点就好啊。」 「听舅妈的。」谢立放下酒瓶,双手托杯,对着舅舅面露难色道,「但这房子,我准备推了。」 第3页 说完把酒一饮而尽,「您随意。」 「什么叫推了。」舅舅闻言忘了饮酒,伸长脖子问谢立,「推了是指什么?重建?」 「嗯。」谢立坐回座位悠闲地夹菜,「我妈生前一直说要在老宅修一个池塘和小院,还说要那种画报里的房子。我得圆她的梦。」 「你不是才在市里买了房,还租雕塑工作室,哪来的资金重建啊。」表哥疑惑地追问,被舅妈抛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太心急。 「钱嘛。」谢立嚼着菜笑的含煳,「总会有的不是嘛。」 陈涵一旁看的尴尬,好心圆场,「小立也就说说,今天小姑刚送走,这些以后再说吧。」 「对对,大家都多吃一些,然后回去好好睡一觉,这几天忙坏了。」谢立姨妈赶紧接着女儿的话岔开话题。 舅舅一家知趣,也没再提起老宅的事。 饭吃到中途,谢立藉口去卫生间,顺道结帐。到收银没多久,姨妈追了过来,对谢立说,「我是美娟的大姐,我来付。」 谢立推拒好久也没推过,他心下动容,对姨妈道谢。 「谢什么,我从小看美娟长大,你和她一个模子的人,口是心非。」姨妈边付款边拿谢立打趣。 「我真心的。」谢立小声道。 「别怪你舅舅他们,大半辈子都住在镇上,难免小家子气。」姨妈嘆着气安慰谢立,谢立点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姨妈没再劝。她看着饭店的票据,突然抬眼问他,「涵涵和我讲,今天有人给了五万块。这个人,好像是陶运昌。」 「嗯。」听到到名字的瞬间,谢立捏紧了口袋里的手。他尽力维持常态问道,「姨妈知道陶运昌和我妈。。。在他出狱后有什么交集吗?」 「我就是奇怪才问你啊,怎么一下子给了这么多。你和陶运昌。。。以前不是玩的不错?」 「没有,不太熟。」谢立即刻否认。又说,「陶运昌进去了就没有再联繫了。」 姨妈只好说,「我就有些疑惑。」 「嗯,他送的我找机会还,外人给这么多,太奇怪。」谢立眼神飘忽,像是说话给自己听。 「陶运昌。。。这个孩子当时那么风光,也是命运弄人。」姨妈随口说着,又邀谢立回去。 谢立点点头向包间走,口袋里捏紧的手缓缓松开。 方才深陷入手掌的指甲,留下了一道难消的血痕。 翌日,中午才醒的谢立推开窗,仍旧雨声淅沥。 三月的天他穿一件短袖在阳台抽菸。冷风吹飞他的衣摆,也吹飞生命中难停的雨。 一根烟抽完,他转身走向书柜,上头新放着陈美娟的遗照。即使是黑白照片,陈美娟的眼也动人的灵巧。谢立走过去双手合十,对着母亲拜了拜,只轻声说,「妈,晚上给你带束花。」 谢立发了会儿呆,才穿戴整洁出门。 这间公寓是陈美娟送的大学毕业礼物,位于镇北的新区,一室一厅,很适合年轻的单身人士。 陈美娟活着的时候,谢立和镇子还有母亲这一条纽带。陈美娟死了,冷冰冰的房产好像再没有存留的意义。 他也想过永久乔迁到市里。可念及母亲的心愿,又想到一些不提也罢的事,终究没下死心。 谢立驱车五分钟,绕到了镇北的别墅区。车泊在一个带花园的复式小楼前。谢立并没有下车按门铃,大剌剌鸣笛三声后,院子的电动门就开了。 沈榷穿着睡衣,剥着橙子给谢立开了家门。 他边吃边骂,「老子才睡醒就看到你的小破车在雨里晃,然后就是催命魔音。」 谢立找了拖鞋穿上,走到客厅也拿了一个橙子,开始剥着吃。沈榷坐到他的对面,往沙发上一躺,说,「立哥来有什么事啊。」 沈榷和谢立是高中兼大学的舍友。本来建筑系和雕塑系的人挨不着边,但扛不住两人对辅导员软磨硬泡,大二时如愿住了一窝。 如果说谢立高中打架斗殴坏事干尽,那沈榷这一条藤上的瓜,就没有缺席的理。 「要图纸。」谢立吃得满手都是,又说,「但得赊帐。」 「你真要重修镇南老宅啊。那个房子推了可要百来万重建,设计的帐你能跟我磨,施工的钱谁给你欠啊。」沈榷擦干净手,在手机里翻图片。 「我过两天就有钱了,不劳费心。」谢立起身示意沈榷去书房,边走边笔画道,「图纸,我不是早和你说过我妈的要求。」 「那个房子连效果图都渲染好了。可按陈阿姨的要求,镇上没有施工队能做好吗。」沈榷跟上他的脚步,无奈地打开电脑道。 「为什么,不算复杂的设计。」谢立看着效果图疑惑地问。 「因为大多数镇上的老师傅,图纸都看不懂,全是凭经验,这个设计不知道他们会建成什么样。」沈榷放大了图纸又说,「就单说阿姨喜欢的这个金属瓦,镇上都不见的有瓦匠会砌。。。」沈榷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嗯?」谢立知他有话藏着,只问,「是吗。」 「是啊。」沈榷心虚道。 还没等他再开口,沈榷就感到一只冷手窜进了背后的衣领,冰的他大声讨饶。 「马的谢立你属蛇吗?」谢立没有收手,继而掐住了沈榷的后颈。 沈榷扒拉着魔爪大声喊,「我跟你说陶运昌能砌你会找他吗你。」 第4页 话音刚落沈榷就感到脖子上的力道消失了。他回过身,见谢立茫然地站着,像是被施了法或者点了穴。神气一下垮下来,单单剩一具落魄的空壳。 沈榷不忍道,「本来就不想说他,陶运昌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没有心的,空心人!你别。。。哎你这个样子谁看了不难受啊。」 「空心人昨天来我妈葬礼,给了五万。」谢立冷冷回应。 「哦?那你别说他们施工还挺有钱。。。其实我有喊他混个文凭跟我干,脑筋那么好使一人都不知道轴些啥,真是热脸贴了冷屁骨,狗咬吕洞宾。。。」沈榷看着谢立逐渐紧绷的身体,声音也弱了下来。 两个人在电脑前相对沉默着。房里只剩下电脑运作时很轻的嗡嗡声,像一段遗失了画面的影像,空落落的。 「我去找他。」谢立打破了沉默,可发声脆弱,让沈榷并不太相信,但他还是说,「我有陶运昌电话。他现在应该在镇南的一个项目收尾,那个方案也是我们合作的。」 「不用电话,我直接上工地找。」谢立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你马上就去?现在还在下雨,他也不一定在。。。」沈榷迟疑地劝阻。 谢立没有回应,只是随意地指指窗外,沈榷便顺着看了过去。 接连下了三天的,没日没夜的大雨,竟然悄悄地背着他们,停了。 第3章 3. 谢立行至主街,将车泊在路边,钻进曲折的小巷口。 镇南片区大都是八十立的老房。虽说家家是独门独栋的小楼,可大多是砖房。少有一些新建的混砖房,也在常年雨水的浸泡下,失了本来容貌。 它们带着霉菌与斑驳,混进镇南苍老的,似有陈疾的灰色里。 谢立根据沈榷提供的地址找到施工地,离自家老宅只有两条巷弄之隔。 这房子打通了五户人家,占地近八百平,远远看过去,虽然只建好了主体,也算得上气派。 由于早上下雨又临近完工,工地上没几个人。谢立踱着步,若有所思地参观着。 「小伙子,来玩啊?」谢立没走几步,被一位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截住了。 谢立随即堆起笑容问好,「来看看,我家也想重修,被人推荐,参考你们施工队的质量。」 「那你是有眼光的,我这个房子,全现浇框架的,镇南独一无二。」中年人大约是房主,颇有闲聊的架势。他从口袋摸出一包烟,递给谢立一只,谢立便道谢接了过去。 「很好看。屋嵴线条有点像市里的图书馆。」谢立抽了一口烟,心情却没有舒展。这支烟的焦油含量高,口味重。他上大学后就没抽过这种烟了,味道令人怀念。 「你说的不算错。后面那栋楼,就是给我儿子建来看书的,带你去转转。」中年人领着谢立往前走,又说,「你要是预算充足,就选陶师傅的施工队,这个质量,一般人做不出来。」 谢立勐吸了一口烟,看似随意地问,「他们报价很高?」 「镇上最高吧,不过值啊。我们工长陶师傅,那是真严谨!每一道工序都干净利落。。。」中年人夹着烟虚虚一指房顶说,「就这楼屋顶的瓦好像叫单玻瓦吧,对平整度要求特别高,你看看这屋顶线条,多优美。」 谢立看着整齐的像有强迫症的瓦片,胸口闷堵。他太熟悉这种规整至极的感觉了,似乎只要张口确认,就能得到让他体面破碎的名字。 他迟疑地开口,「确实好看。你们主体快完工了吧,现在都没什么人。」 「是啊。不过北面屋顶的瓦还没铺完吧!来来我带你进去看看,可能陶师傅还在铺瓦呢。」中年人很吃谢立的恭维,领着他往屋子里走。 二人行过堂厅,就到了后院。 后院挺宽阔,谢立和房主并肩走到庭中,一齐朝屋顶看,果然顶上的瓦条还暴露着,有个个子挺高的工人站在上面铺瓦。 谢立只看了那工人一眼就低下头,把烟扔地下快速踩熄了。他愣了愣,俯身把潮湿的菸头捡起来。才茫然地意识到,早已不是在高中了。 现在的谢立见到陶运昌,并不用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得赶紧把烟藏起来。 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 「陶师傅,我给你领客户来了啊!」中年人乐呵呵地沖房顶大喊,房上的工人闻言放下工具,眼光轻轻落在庭院的两人身上。他扫视后没有迟疑,很轻巧地从梯子上下来,一边走一边脱下了施工手套。 谢立低着头,先看到的又是那双手。 骨架很大,骨节突出,灰白的颜色变成了棕灰。皮肤干燥,有起皮和皱纹,比同龄人苍老。 谢立感到胸口发酸。 他抿了抿嘴,又露出了惯常的,不恭的笑。他颔首喊他,「陶师傅。」 「谢立。」陶运昌礼貌回应。他站的和过去一样笔直,只是比谢立高了不少。谢立想一定是自己的驼背又严重了。 陶运昌的眼神没在谢立脸上停留,只扫过谢立捏在手里的菸头。他似乎皱了眉,也可能没有。但谢立捕捉到了这份嫌弃,立马把菸头塞口袋了。 「两位居然认识?」中年人惊奇道,又说,「那认识是最好的,小伙子,把你家工程交给他还不放心啊。」 「工程?陈阿姨的老宅要翻新吗?」陶运昌将手套叠整齐后搭在手上,平静地问谢立。 第5页 他说话时吐字过于清晰,总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谢立被注视后才看向他的脸,还是一如往昔的轮廓深刻。只是那双眼角下垂的眸子里,没了过去的无辜,反倒像一口井,深而空洞。 「嗯,想先找施工队看看状态。」谢立回应的过快,后面几个字都说的含煳。 「你家我不用看,都记得。」陶运昌从容沉稳,好像面对的不是七年未见的故人,而是时常碰面的朋友。 「哇你们关系这么好啊!那我真是多此一举了!」房主感嘆着,又觉得气氛说不出的奇怪。 「不是,陶运。。。陶师傅他一直记忆力很好,看过的都不会忘。」谢立赶忙解释。他当然不会认为陶运昌记得自家老宅的结构,有任何多余的意思。 那样也太自作多情了。 「陈阿姨的房子是有些旧,过去地基打的浅,维修起来不算小工程。」陶运昌无意关注他和谢立之间亲疏与否。自然地问起翻修的事。 「所以我打算重建。我妈生前说想要池塘和小院,房型也要简约漂亮。」 「重建?」陶运昌颇感意外,「那个房子是陈阿姨年轻时亲自翻修的,这是她的意愿吗?」 谢立被问的有点难堪。好像在陶运昌的意识里,这样爱胡来的人只有自己。 但他还是解释,「是她的意愿,五年前就提过。」 「也好。」陶运昌没再纠结,只问,「那你找沈榷商量过图纸了?」他问的很确定,让谢立都不禁疑惑,「沈榷跟你说了?」 「没,猜的。」陶运昌微笑着打趣。谢立却觉得他的眼神比看陌生人还要虚空。 陶运昌顿了顿,又戴上了施工手套,「今天屋顶得完工,怕明天又是整天的雨。」他对房主示意,「王先生,今天下午应该瓦就能铺完,主体部分就结束了。装修的事你可以联繫我们队的赵师傅,他会详细和您商量。」 房主点点头,「没问题,那你忙,我带你朋友再转转。」说完就想领着谢立离开。 但谢立并没有挪步,他摩挲着口袋里的菸头模样迟疑。 「你可以完工后看我的图纸吗。」谢立突然发问。他面对陶运昌指了指手机,「五张图纸我都有存。」 陶运昌停下转身的脚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谢立有点难过,知道他又判定自己在胡扯了。但谢立还是秉持着自欺欺人也有可能成功的理念,对着陶运昌说瞎话,「我今天没开车,走回镇北多远啊,好不容易来一趟。」 陶运昌闻言很轻地笑了一下,谢立觉得那像一种无声的嘲讽。 陶运昌指了指灰绿色,满是泥浆的工作服,为难道,「可看图纸要分析,我还得回家换衣服。」 「那我就跟你回去。」谢立不假思索道。 陶运昌面无表情地望着谢立,没有作答。 一旁的房主猜测他们可能有什么过节,好心劝解,「哎呀,陶师傅今天很累了,你可以改天再约他嘛。」 「也好。」陶运昌犹豫片刻竟答应下来,又很快地翻上了屋顶。 他上房顶后又想起什么,移动到临近屋檐的地方,眼神飘向谢立放着车钥匙,明显变形的牛仔裤口袋,幽幽地对庭院里的谢立说,「可我今天没开车,得劳烦你开车送一下。」 说完就走回屋嵴开始铺陈,没有再理房下的两人。 「你不是说你没开车吗,他怎么还要你送啊。」中年人疑惑地问谢立。 谢立呆呆望着敏捷做工的陶运昌,心下茫然。在这样一个满是尘灰的工地上,时间都被倾倒在未干的水洼里。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最终只得耸耸肩,无奈地嘆了一口气道,「因为我没什么瞒得过他。」 第4章 4. 镇南仅有一条主街。 陈美娟说过,镇南人的一生就只有十公里。街头是幼儿园,小学。中街是中学,大专。街尾是养老院。这便是所谓的命。人啊,就得认命。 谢立不知道现在的陶运昌算不算一个镇南人,但他知道他曾经是最不想留在这里的人之一。 他看着陶运昌一层层地把瓦片铺完,最后仔细地砌完嵴瓦,审视了一遍后从屋顶上灵活地翻了下来。对坐在庭院里假装玩手机的谢立说,「久等。」 谢立收起手机很大度地说,「不会。」又望向连绵的屋顶感嘆道,「这么大面积,一共要铺多少张瓦啊。」 「我今天铺了二千四百八十二张。」陶运昌找来两瓶水,递给谢立一瓶又说,「整个屋子六个人铺,统共在六万张上下。」 谢立点点头,接过水随口说,「那你又要数到失眠了。」他刚讲完就有点后悔,好像自己在套近乎。 「现在不会了。」陶运昌找了件干净外套披上,领谢立出去时补充道,「在管教所和在工地都是重复的劳动,习惯了反而能睡得更好。」他离开前在工具箱里找了一个干净的大塑胶袋,整齐地摺叠完塞进了外衣。 谢立闻言无话可接,只是闷头跟在陶运昌身后,盯着他的雨靴发呆。这双雨靴谢立似乎高中时就见过,上面有一个附近工厂的标识,是雨季里陶运昌奶奶送他俩的。谢立那双鞋早就扔了,而陶运昌有可能穿了七年。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向主街走着,就像过去一模一样的放学路。 谢立走到车前开了锁,坐进去后发现陶运昌开了门,并没有直接进来,而是从口袋里拿出塑胶袋摊开,平铺在座椅后,才跨步上车。 第6页 谢立的心像被小针扎着一样难受,他迟疑道,「你随便点。」 「工地上脏。」陶运昌无所谓地系好安全带,又盯着倒车镜上挂的羊毛毡小狗看了看,说道,「这是笨笨?」 「嗯。笨笨前年走了,我扎了一个纪念它。」谢立记不清笨笨是哪年被自己捡到的,只想起它总是黏着陶运昌要肉吃。陶运昌一周吃不了几顿荤,但凡有一点,都会餵给这只狗。 「死了啊。」陶运昌把话重复了一遍,并没有什么伤心的情绪。他转过头平静地问谢立,「还记得我家怎么走吗?你笔直开,然后右转。。。」 「怎么会忘。」谢立烦躁地打断他。陶运昌点点头,调整好姿态坐正后,便没有再吭声。 车驶在镇南不平整的大道上,夜幕慢慢吞噬了白昼,几盏接触不好的街灯在路边闪着光,把谢立的脸照的明明暗暗,像是穿梭在时空隧道。 没几分钟,车泊在了一片偏僻的矮楼前。 这条街挤满了违建,是镇南最旧的街区,也是陶运昌的家。 陶运昌下了车,拿起自己的塑胶袋正准备再折起来,被谢立一把扯了过去。 「还是这么大火气。」陶运昌只是盯着谢立笑,话里却没什么温度。 「别再拿了。」谢立锁了车,把塑胶袋扔进街边的垃圾堆。向着矮楼深处,唯一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走去。 陶运昌走在后面,从挎包里取出钥匙。他把钥匙链上一个磨的没有颜色的小狗吊坠取下来,将它放进了外套的内袋里。 谢立站在那栋细窄的矮楼前,等着陶运昌开门。 这栋小楼两米多宽,两层带一个小阁楼,纵深也就六米多,面积叠加不到六十平。 它姿态勉强地,从两侧的蓝顶违建中生长出来。 格格不入的颜色和样式,像是回收站里塑料瓶内混入的彩色玻璃瓶。唯有廉价是它们的共同之处。 「我听说镇南这一带可能会拆。」谢立问正在开门的陶运昌,陶运昌进了门把灯按开,一间惨白的屋子就呈现在了谢立眼前。 「下半年会拆,安置房在镇北。」陶运昌在鞋柜里翻找很久,才找出一双压变形的一次性拖鞋递给谢立。 谢立呆呆地接过,看着房间的陈设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间屋子完全变样了。过去客厅里杂乱的汽修工具,酒瓶,麻将桌和破皮沙发都消失了。骯脏的墙面漆的雪白,青色的瓷砖也被洗刷的干干净净。房间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在进门的地方放了个鞋柜,角落里置一张餐桌,两把木凳子,就再无其他。 「进来啊。」陶运昌催促道。他钻进窄小的厨房端出杯子,又说,「还喝红茶吗。」 「嗯。」谢立穿着不合脚的拖鞋走进来,环顾四周问,「变化好大。」 「陶建成失踪第三年,我就把他的东西都扔了。」陶运昌烧着水,看着气泡一点点地蒸腾上来,淡淡道。 「陶叔。。。这两年也没消息吗。」谢立犹豫地问。 陶运昌瞥了他一眼,只说,「没有,不过无所谓。」 两人在厨房里等水沸有些挤,陶运昌便说,你可以上楼看看,我房间也重新漆了。 谢立站的侷促,就听话地上了楼梯。 陶运昌的房间虽说重新粉刷过,但格局还是没有变。 窄床旁新打了衣柜,窗前的书桌还是那张旧的,只是铁架书柜换成了实木板。 谢立翻了翻,里面大都是关于施工的书籍,还有陶运昌高中就收集的建筑杂志。 谢立仔细观察着,想在这个房里找到以前遗留的雕塑,照片之类的物什。 然而什么都没有。 陶运昌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有关自己的物件。 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失望。这间屋子并不存在任何多余的装饰。 说难听点,它干净又简陋,和牢房一样。 谢立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不过脑地问道,「你们管教所里是什么样的?」 他说完就发觉不合时宜。谢立环顾四周,拿起了房间里唯一的点缀,一个彩色的魔方,不自然地把玩起来。 「和这里差不多,不过我们那间住四个人。」陶运昌漫不经心地从衣柜里找了件干净衣服,就开始脱外套。 「你现在不是在牢房里。」谢立捣鼓半天一面魔方都拼不完整,发泄用力地轴了两下。又说,「房间还是应该布置的。」 「没心思。」陶运昌散漫地说着,「我大概一辈子就这样了。」他扯开t恤,宽而瘦的身体暴路出来。 谢立看着他因日晒而棕黑的皮肤,过于根根分明的肋骨,心痛的同时又窜起一阵无名的火。面前的环境和这具粗糙的躯体,不是他无数次想像的,陶运昌会选择的人生。 他把魔方抛到窄床上,挡在准备穿衣的陶运昌跟前。 他盯着陶运昌毫无神采的眼,挤出不太有力地劝告,「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说,「希望才能让人重获自由」。」谢立顿了顿把陶运昌从头看到尾,又压抑怒气道,「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陶运昌仍旧毫无波澜,看谢立像在看一出滑稽戏。谢立觉得憋屈,蛮劲窜上来,勐地推了一记陶运昌的胸口,又说,「生活不是坐牢,你不能这么对自己。」 陶运昌在谢立推到第二下的时候,狠狠撇开了他施力的手,捏住他的脖颈大力地按在了衣柜上。谢立吃痛,抓着掐他的手往外掰,但他惊讶地发现,七年前被自己视为文弱的陶运昌,他已经扳不过了。 第7页 陶运昌赤着上身靠近谢立,伸出另一只手臂,把他圈在身体和衣柜之间。施加在脖颈上的力道也越来越松。 他戏嚯地在谢立脸上拍了两下,对着谢立的耳边小声说,「不同了,谢立。」 他语气怜悯,似乎压抑着什么。他低头又对谢立喃喃道,「生活可不是电影,不是每个人都能越狱。」 陶运昌说完立刻松开了谢立,他把干净t恤穿好,又找了一件米色毛衣,恢復了往日的疏远。 谢立瞪着他,竟然脑袋发懵无话可说。 陶运昌若无其事地穿戴整齐坐到床边,开始把玩那个被谢立打乱的魔方,他手指动的很快,谢立都有些看不清动作。 陶运昌边拼边说,「谢立我劝你很多次,放弃喜欢我吧。这么多年还这样,没意思。」 谢立闻言脸都白上几分。他羞愤又不甘心地追问,「凭什么你要我放弃我就放弃?」 「凭我只喜欢聪明的。」陶运昌咔嚓一声,将最后一块错位的颜色復位。 他把玩着六面都拼好的魔方,皱起眉有些烦躁,「这事你又不是第一回知道。」 第5章 5. 陶运昌房间里吸顶灯越发亮了起来,冷白光将桌椅,床柜和秘密都一览无余地浮现,勾勒。 衬的窗外的夜更深更暗了。 谢立望向窗外。又听见了很轻的落雨之声。 「还是不讲情面。」他苦笑了一下,从口袋摸出烟盒。谢立手有些抖,他努力维繫着正常,面上满不在乎,好像陶运昌只是在讲玩笑话。 当他掏出打火机的时候,一只大手横过来,把打火机抽走了。 「老规矩,我家禁菸。」陶运昌收完打火机往楼下走,「我是为了你好。」模煳的声音飘上来,不知道是在回应谢立的责怪,还是表达维护健康的态度。 谢立希望是后者。 下了楼。新泡的红茶已经变温,谢立起身想端去加热,陶运昌却先一步拿起杯子,把温水倒了灌进开水,重新递给谢立道,「小心食道癌。」 「别多管我的事。」谢立低声抱怨。 陶运昌看了他一眼,说,「你别多想。」 「不会,知道你不是故意记的。」谢立看着茶包的颜色在水中扩散开,直至把一切透明都染红。他发着呆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什么值得你刻意去记。」 「很多。」陶运昌摊开从二楼拿下来的笔记本,戴上了那副谢立高中就见过的银边眼镜,拿着笔说,「我记得的都是琐碎,实际用处不大。关键信息得提取。」 谢立闻言百无聊赖道,「那我的事在你眼里就完全是琐碎吧。」 「你可以尝试做别人的珍宝,不必强求。」陶运昌写下标题,示意谢立,「图纸。」 「这么快就办公啊,好久都没面对面说过话了。」谢立翘上一只腿,笑得散漫,「你刚才也说了,我很惦念你的。」 「不办公那我们做什么?」陶运昌把眼镜放下。手肘撑在桌面双手交叉地审视道,「你是想玩游戏?还是想叙旧?」他冷笑了一声又问,「还是想我睡/你?」 「说什么呢,糙」谢立红着脸拍桌起身骂道。 陶运昌漠然地抬头,那双眼让谢立想起阴暗怪异的溶洞。他表情玩味地靠近谢立的脸,「你要是能学会不谈感情的话,其实我也可以答应你。」 谢立被暧昧的话语牵引,身体后倾,脸红了又白。 陶运昌玩笑开够,退回去喝了一口茶,气定神闲地说,「不过你又做不到。」 「糙。。。」谢立试图掩饰难堪,忘了顾忌态度,「你是牢里呆久了吧,什么烂话都说。」 「我一直这样。」陶运昌无所谓地靠着椅背观察谢立,像在看一场马戏表演,他讥讽地感嘆,「也就你会一直追着烂人跑。」 谢立心下五味杂陈,不知道烂这样的形容何时开始按在陶运昌头上。 「我们就像过去那样相处不行吗。」他迟疑道。 「过去?」陶运昌挑出字眼,像听到什么新鲜事。沉默片刻,他还是嘆着气摇摇头,「谢立,我回不到过去了。」 「我对你从来没有任何要求。」谢立少见地言辞恳切,「今天偏要来你家,我就是。。。」 他鼻头一酸,偏过头小声道,「想你了。」 谢立没看到陶运昌的表情,但他看到那只灰棕色的手突然发力按住桌面,青筋和骨骼都突兀地显现了出来。由于只有眨眼的功夫,谢立就想,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陶运昌的左手中指指节微微弯曲,轻叩着桌板。 一下,两下,三下。仍是游刃有余的模样。 「我没法回应你的感情,我们还是少见面最好。」陶运昌望着他面貌冷淡,又说,「你家的项目我可能会接手,陈阿姨对我有恩。但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 「自此往后,谢立,我们就算了吧。」 这次陶运昌的眼里没有戏嚯和冷漠,流露出一种过去常有的,无辜的认真。谢立还是摸出一支烟,在手背上反反覆覆地敲,他没接陶运昌的话,只问他,「我妈对你有什么恩,能值五万块?」 「出狱后,陈阿姨借过我一笔钱。」陶运昌想了想说,「她和我也经常一起吃饭。算朋友。」 「啊?我妈借你钱?」谢立茫然道,「从来没听说过。」 第8页 「她没对你说的事太多了,不过让你活在云上,也蛮好的。」陶运昌左手持笔,在笔记本的「房主」后面,写了「陈美娟」三个字,又对谢立说,「你要好好活着,她很爱你。」 谢立愣了愣,心里生出怪异的念头。陈美娟之于他,比起母亲的身份,更像一个不省心的朋友。她张扬而神经质的个性没少给他添麻烦。 他当然是爱陈美娟的,但被陶运昌教育,总是奇怪。 「图纸。」陶运昌也发觉言语略有不妥,挑开话题问道。 「哦。」谢立停止了发呆,从手机里调出结构图。陶运昌皱眉接过,「这么看还是太小了。」 「我去列印?」谢立起身问。 「不着急,下着雨呢。你有空去公司签了合同,再讨论细节。」陶运昌摇摇手示意他坐回去。 「哦。」谢立缩回座椅。他看着陶运昌紧盯屏幕,手指收收放放地观察很久,最终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几对词组和几行数据。 时间在谢立的注视里走的很慢,慢到令他安心的速度,慢到思维可以退回高中。 那时候父母虽然离婚多年,但谢飞还是会在雨季从国外回来。谢立就经常拿谢飞的英文小说给陶运昌看。陶运昌总是把一整本书都看完后,用几句话概括内容,写下生词,最后递给在他对面捏油土的谢立,用诚恳而认真的声音说,「谢谢你。」 他总是很期盼着这简单的,轻巧的两个擦音,这是为数不多的,他能轻易为陶运昌做到的事。 至于后来谢飞为什么不再回来,陶运昌为什么不再见他,答案好像都变得很飘渺,谢立也不想再追究了。 但他总记得那时候陶运昌眸光里的无辜和真诚,伴随着连绵的,不分昼夜的雨,将谢立一遍又一遍地淋湿。 谢立的思绪是被一条提示音打断的。彼时陶运昌正把手机放在桌面,对电施工的图纸进行分析。手机刘海处快速划下来一道横幅写着:「雀雀:你还是不要招惹陶运昌了。」 提示音把谢立和陶运昌的注意力都聚拢在屏幕上,谢立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条横幅又落了下来:「雀雀:为了他不值得。爷再帮你找施工队。」 谢立知道陶运昌也看了讯息,还抬头看戏似的瞥了谢立一眼。 谢立尴尬到要收回手机,可第三条提示音又响了起来,屏幕上赫然写着:「而且你现在又没钱!他还那么贵!」 谢立读完讯息,恨不得顺着电波把沈榷拎出来暴打一顿。 陶运昌语调上扬,似乎有轻蔑的笑意,他说,「你原来没钱啊。」 「不是,不是。」谢立陷入了慌乱,一时间支支吾吾话都讲不清。 「那今天就算了,我明天还要去市里办事。你请回吧。」陶运昌虽然下了逐客令,但口吻却起来,就像过去无数次对谢立开的,赶他回家的玩笑。 久违的熟悉感蔓延开,陶运昌也有点恍惚。谢立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打开门,贯进来的风雨打湿了他的前襟。谢立望着黑夜里密密麻麻的雨丝,组成一道劝他回退的高墙。 「我明天也要去市里。」谢立背对着陶运昌喃喃道。他后退一步,转身。额发被雨淋潮,细碎地耷拉下来,遮了眼睛。 「今天晚上,能不能和过去一样,」谢立抬起头,放下了所有的装腔作势,小心翼翼地问陶运昌,「让我留下来?」 他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阵惊雷,落雨声也变得更大了。 第6章 6. 雨顺着风飘在谢立的背上,一小会就洇了一块儿。他转过身展示着背上的水痕,讨好地对陶运昌说,「看都潮了。」 陶运昌置若罔闻,声音像冷雨,「我家没有别的床。」 「我睡地上,就原来那样。」谢立马上积极争取,陶运昌皱着眉没有表明态度。 「我真的没什么别的想法,你也不要多想,哈哈。」谢立尴尬地笑了笑又补充,「就想叙叙旧。」 「先进来。」陶运昌见雨势太大也不好赶人,只得暂时做出让步。谢立乐意地把门关了。 被允许留宿似乎让谢立有了些许底气,他问表情冷漠的陶运昌,「晚上咱们吃什么?」 陶运昌闻言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一碗泡面,放在桌上,看着失望的谢立说,「吃就吃,不吃就算。」 谢立委屈地接过泡面,是那种超市里杂牌的廉价番茄面。不过虽然谢立不喜欢泡面,但很喜欢番茄。 他没忍住暗喜地勾了勾嘴角。 「还是老话。」陶运昌斜了谢立一眼平静道,「别多想。」 说完他又钻进厨房,拿着饭盒在冰箱前忙碌了一阵,挑出一些剩菜剩饭,热了锅准备做汤饭。 谢立老实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陶运昌的手点火,摇锅,下菜。这双手老道灵巧,握着锅柄的手骨节突出,左手持筷搅拌时筋骨的动态,让谢立觉得不管自己的雕塑技巧再好,都无法重现它们的优美。 厨房里气温高,热气升腾上来,窗户上蒙了一层白雾,让气氛湿热朦胧。 「别挡门,闷。」陶运昌停手,趁着汤饭热起来的空档赶谢立走开。 「你吃什么啊。」谢立好奇地探过身。 「别挡门。」陶运昌冷冷地强调。 谢立却没有退出去,反而挤进了狭窄的厨房,他不在乎陶运昌明显沉下的脸,只是挨着他看汤饭外圈滚起一轮小泡。 第9页 「玉米排骨汤,菠菜,冻豆腐。。。小火锅嘛。」谢立殷勤地用手肘撞了撞陶运昌,陶运昌躲远了一点,端锅,熄火,对谢立平静地命令,「让。」 谢立没辙只好闪身,看陶运昌把锅放在桌垫上,拿了汤匙和小碗,自顾自坐下,悠闲地吃了起来。 「能一起吃吗?」谢立言语恳切。陶运昌抬眼看了他一下,没有搭理。 谢立自讨没趣,只好打开泡面放调味料。 当他正准备加开水泡时,陶运昌突然说,「冰箱里有新鲜番茄,你要用锅的话,可以把它下进去。」说完又埋头继续吃了。 谢立怔了怔,停下挤调味包的手,苦笑地说了好。 对于一般人而言,亲密之人才能记得的个人喜好,在陶运昌这里,平常到连关心都称不上。但凡多想一点点都是万分要不得的,受伤害的只有自己。 不过谢立也不在乎。他听从了陶运昌的建议,取了番茄,风风火火地煮了一碗泡面端出来时,陶运昌已经端着锅准备洗碗。 谢立边吃边听着厨房水头的关停声,趁机问陶运昌,「马上新闻开始了,看吗。」 陶运昌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没有听到,厨房里只剩下整理锅碗细碎的声响。没一会儿陶运昌出来后正准备上楼,又折回来对谢立说,「你别忘了洗碗。」 谢立听着陶运昌上行的声音很纳闷,不知道以前是留下了怎样一种邋遢的形象,以至于洗碗都要叮嘱。 不过他一向忘性很大,记忆力就像一盒缺了大半的拼图,如果整理起来,永远无法拼凑过去的原貌。陶运昌说过他太笨,也说过他太幸运。 谢立选择原谅陶运昌的所有嘴坏,因为他恰好是记喜不记忧的人。 二层新闻联播的声音飘下来好一会儿,谢立才收拾好碗筷准备上楼。他倒了两杯热水打算端上去,却发现厨房柜子里的红茶包装是新撕开的,牌子也是谢立喜欢的一个外国品牌。他想了想觉得合理。当时谢飞从国外带的东西陶运昌都挺喜欢,那么储备品牌茶叶待客也不稀奇。 谢立感嘆着今非昔比登上了楼。 陶运昌房间的电视仍然是七年前的小液晶,比普通的桌上型电脑大不了多少,挂在书桌的右边。陶运昌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新闻,接过谢立递的茶水,礼貌地道谢后,又目不转睛地看电视了。 谢立没找到其他凳子,偏偏想起陶运昌以前不允许别人坐他的床,只能不知所措地在房间里乱晃。陶运昌余光扫到他,只是说,「你坐床上,没别的椅子。」 「不是不喜欢别人坐你的床吗。」谢立犹豫地坐了下去。床垫的回弹很差,是便宜床垫的质感,谢立很不喜欢的那种下陷的感觉。 「监狱都睡过哪还讲究这些。」陶运昌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自嘲地轻笑了一下。谢立觉得胃里好像被钝刀颳了好几回,是一种别扭的隐痛。 谢立看新闻是看不进去的,他两眼发直地对着陶运昌的侧脸发呆,又想到了很多漫无边际的事。 陶运昌和新闻联播的关系,在谢立的脑海里就像钥匙进了锁孔,能联袂打开谢立六岁的记忆大门。 那年春节时期,谢立随母亲从市里回镇上探亲,谢立的舅舅一家过去也住在镇南的矮楼一带。 去舅舅家拜年时,矮楼门口立着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且一身酒气的叔叔。谢立闻着味儿一下子跳开好远,可那个叔叔还是发着酒癫,拉过一脸厌弃的舅舅大声说,「老陈,你看看我儿子!他能背每一天的新闻联播,你要听哪天的,他就能背哪天的!」他说完伸手去捞一个四处闪躲的男孩子,但碍于脚步虚浮,抓不住只能大吼,「陶运昌你给我过来!奶奶的别跑!来!背昨天的新闻给老陈听听!」 谢立对陶运昌的第一印象就在那时候。又瘦,又矮,又冷。他面无表情地躲在谢立的舅舅身后,以此避开那个满身臭气的叔叔。后来谢立才知道那叔叔叫陶建成,是陶运昌的亲爹。 谢立舅舅不想管邻居喝酒家暴的破事,这在镇上算不得新鲜,但看陶运昌脸上还有未消的淤青,又觉得不省心,只能拦住陶建成好言相劝,「老陶啊过年啊,你让孩子玩玩吧,别闹他了好吧。」 陶建成眉头一横,指着谢立舅舅大骂,「陈越你个没出息的狗东西,你就是羡慕我的聪明儿子,还有你,陈美娟!」陶建成话锋一转指着谢立妈妈,憋了一会儿甚至有了哭腔,「你个不要脸的女的,我找你那么多次。。。」 谢立妈妈吓得脸都白了,谢立舅舅又尴尬又羞愤,他听不得别人让自家脸面扫地,冲上去就打了陶建成一拳,「他酿的,你儿子再聪明,还不是被你闹得没了娘!」 之后混乱的场景谢立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在所有邻居都跑出来劝架的时候,只有个头比自己矮很多的陶运昌置身事外,他远远地看着发生的一切,眼神像谢立养的小金鱼死掉时一样空洞。 谢立出于好奇,鼓起了全部的勇气,跑到陶运昌面前殷勤地问,「你真的能背每一天的新闻联播吗?」 小矮个陶运昌淡淡地抬头瞄了他一眼,又看回嘈杂的人群没有应答。 「你为什么要背新闻联播啊?」谢立没有气馁,只觉得陶运昌像一个大谜团,等着小勇士去解开。 陶运昌闻言不情愿地开了口,声音像谢立喜欢喝的冰牛奶,特别好听,「为了我奶奶。她听力和视力都不好。」小男孩说到奶奶,脸色柔和了一些,又颇具自豪地说,「我可以大声把重要的内容复述给她。」 第10页 谢立听不懂复述什么意思,只觉得陶运昌虽然矮小,但特别靠谱,心下很有好感。于是就向他抛出了橄榄枝,「那你要是背昨天的新闻给我听,我就和你做朋友!」 陶运昌闻言像看怪物一样,盯的谢立有些发毛。谢立后退一步妥协说,「你不背也不是不行,我也愿意和你做朋友的。」 「我不需要朋友。」陶运昌冷漠地丢下一句话,头都不回地就走了。 一旁的大人们还在扭打,辱骂,吼叫,还有远处放起的新年鞭炮声,噼里啪啦地混在一起,热闹的要把这片天空掀翻。而陶运昌瘦小孤独的背影却让谢立感觉好安静,像一个要走出乌烟瘴气的侠客,漂泊去不为人知的世外。 谢立看着陶运昌线条干净的侧脸,觉得他的疏离和六岁时差异不大。这种气息就像置身于极夜的旅途上。孤独的,安静的。 「看够没有。」陶运昌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谢立的思绪,他愣了一下回过神掩饰道,「谁看你了,我看新闻呢。」 「新闻早都播完二十分钟了。」陶运昌站起身走到了床边,在谢立身旁坐下,意外的,突然靠谢立很近,近到只有两拳的距离。谢立被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一僵,屏息以显示自身的无措。 陶运昌看着好笑,问他,「紧张什么。」他一只手擦过了谢立后背,暧昧地蹭了一会儿,谢立觉得被触及的地方有火撩过。他涨红脸看向陶运昌试图发问,但没等他说出口,陶运昌就立刻与他分离,起身离的很远,像是避开污秽。 陶运昌拿着手里的电视遥控器摇了摇,冷眼看着谢立。谢立这才明白过来,他刚刚是伸手去拿床头的遥控器,一时间有点尴尬。 他又听到陶运昌戏嚯地问道,「你害羞什么?以前不是很大胆吗?」 第7章 7. 谢立盯着袜子上残留的工地泥点,挤不出反驳的力气。雨还在下,银针样的雨丝击打在窗上,像陶运昌的言语刺在谢立身上,挑出茫然和鲜血。 「以前,年轻嘛。」谢立散漫地对在换台的陶运昌说。陶运昌不耐烦,他又换了几个台,只听谢立说,「现在我不会多想了。真的。」 话音刚落,陶运昌就关了电视,他走到桌边戴上眼镜,摊开一本杂志无所谓地回答,「你最好是。」 谢立张了口却没回应。或许陶运昌在深潭里潜行太久,他已然无力拖拽。他摇摇头,故作轻松地支开话题,「晚上怎么睡?那张软垫还在吗?」 「阁楼,大柜最右边推门里。」陶运昌头也没回地回答。 谢立依言上了楼。 阁楼也焕然一新。 暴露的房梁藏进水泥里,盖着麻布微微发霉的竹木柜,也改成了顶天的实木柜。唯有陶运昌奶奶的那张破旧变色的藤编椅,格格不入地放在一张软毛地毯上,在这个新式房间里显得多余。 谢立环顾后摸了摸藤椅,又打开大柜找到了那张捲成捲轴的,半人多高的软垫。 软垫用白布包着,有些沉。谢立站在原地想了片刻,还是下决心,连拖带拽地把软垫搬至二楼。 陶运昌听到动静,皱着眉走过来,语气并不友好,「怎么搬下来了,上面才收拾过,睡阁楼不是很好。」 「说了想叙旧。」谢立把白布揭开,意外地发现这张软垫非常干净,即使摊开了也没有半点灰尘,像经常清理。垫子图案上的米奇老鼠高举双手,似在重逢问好。 谢立感嘆,「这个完全没有变。」 「干活。」陶运昌递给谢立酒精喷雾消毒,自己去衣柜里拿了床单和被子,又把软垫挪到了离窄床最远的距离。 陶运昌拿过床单,递给谢立一角,要他合作铺开。谢立照做时才察觉,这是一张崭新的床品。虽然是白色但印着暗花,材质也要比陶运昌自己睡得好上许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怎么还拆新的。」 「公司过年发的,没人用。」陶运昌不太在乎,铺完床单又去套被单和枕头。 谢立看着被包装的簇新的垫子有些恍惚。他记得原来这间陋室连床单都没有,用的是陶运昌奶奶打了补丁的毛巾被凑活,气温降下些,陶运昌把被子匀给谢立,自己穿的很厚,只是再盖一件大衣。 那些让谢立怀念的,心痛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復返了。 床铺收拾完,谢立说想洗澡。陶运昌很不情愿地找了衣裤给谢立,谢立欣然地进了浴室。 洗好之后谢立擦着头出来,房间的主灯已经关了,只留一盏暖黄色的床头阅读灯。谢立一晃眼没看清,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陶运昌。 陶运昌身体离得近,相对热腾腾的谢立有些阴冷,他淡淡道,「看路。」 「你也洗?不是换过衣服了。」谢立让开一些问。 陶运昌没有理睬,走进浴室关上门,把谢立全开的浴霸都关了。浴室散发的明亮瞬间暗下去,只留白炽灯的灰冷。而后传来的水声和窗外的落雨混在一起,都能无情地带走室内的温存。 谢立看了手机才九点不到,但他已经很疲惫。是一种希望落空后,无处着落的虚空。他躺在地上的软垫上,庆幸着二楼铺地板而不是瓷砖,不然这样的阴雨天铁定感冒。他恍惚地又想起过去,过去连瓷砖都无,就是毛坯水泥地,陶运昌怎么每次睡着都不生病呢? 明明也下好大好大的雨。 第11页 陶运昌很快就从浴室里走出来,穿着和谢立一样的宽松t恤,只是更合身一些。谢立蒙头在被子里,听到窄床上传来细微的摩擦声,而后又听到了翻书的声音。雨好像也小了一些。 「别蒙头睡。」谢立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只好慢慢从被子里伸出脑袋,像一只探查情况的乌龟。 「你现在还会失眠吗?」谢立问看小说的陶运昌,陶运昌瞥了他一眼说,「还好。」 「还会整夜回想全天的事吗?」谢立侧撑着脑袋模样睏倦。陶运昌闻言合上书,把檯灯暗灭,屋子陷入了沉默和黑暗。也按灭了谢立聊天的期盼。 就在他沮丧地躺回被窝,却听到黑暗里响起陶运昌戏嚯的,低沉的声音,「我不知道你还会问诊。」 「这么早睡,那就还会吧。」谢立枕着双手又问,「现在能够尝试忘记东西了吗?」 黑暗里另一侧安静了片刻,谢立知道陶运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似乎不太想搭理地说,「能吧。医生开了药。」 「那是不是已经尝试把我忘了?不过我看你今天的反应,好像没有。」谢立有些得意地笑道,「你以前不是最烦我吗。」 「忘不忘对我来说无所谓。」陶运昌声音平静的像春湖之波,在寂静的夜里四散开,「谢立,对我而言,你不重要。」 谢从被子里翻坐起来,质疑敲碎了夜的平和,「那你当时为什么拒绝探视?」他没给陶运昌辩解的时间,又说,「如果不在意为什么出狱了连沈榷都见,唯独不见我?」谢立越说眼睛在夜里看得更清明,「如果不重要为什么因为我打电话就换号码?」 「谢立。」陶运昌快速打断他道。「我真的不想再给你任何错误的信号了。」陶运昌的白色被子在夜里敷着一层蓝光,像是一块漂泊的浮冰。伴随着落雨的嘆息,他只说,「你想的太多了。」 沉默迷雾般在狭小的里瀰漫开。将坠未坠的雨滴挂在窗前的香樟树上,一滴一滴,像是陶运昌奶奶还在时,给这棵树苗浇育的水。而今的树已长成,几乎与二楼齐平,却也物是人非。 过了很久,地板上传来压抑的,沉闷的哭泣声。刚开始只是很小的啜泣,慢慢地演变成低微的哀号。在停雨的黑暗房间里清晰,突兀。 谢立置办白事以来,从未这样地思念过陈美娟。当失恋的铡刀落下来,他才明白,真的永远地,失去倚靠,失去她了。 陶运昌躺在阴冷的夜里,被低哑的哭声包围,却一次都没有转身。 谢立想他一定已经睡着了。 清晨六时的雨点打在卫生间的窗户上,像是幽怨的絮语,在未明的青天下偷偷地说。 陶运昌刷牙动作迅速,五分钟内脸都已经洗好。监狱的习惯像一块烙印,烫进生活的骨血中,他也没有祛疤的意图。 陶运昌拿出备用牙刷和毛巾放在盥洗台的一角,正准备下楼买早饭,却撞上了睡眼惺忪的谢立。谢立穿着自己的衣服,清晰的骨骼在薄布下游走。陶运昌抿了抿嘴,移开了眼。 「才六点。」谢立眯着眼睛,掬了水往脸上浇,迅速把自己冰醒了。他看到新的备用牙刷,自然地挤牙膏用了起来。 「你可以继续睡。」陶运昌抛下话就往楼下走,谢立听有钥匙碰撞的声音,不顾嘴里的泡沫追下去,「你别先走啊,我开车一起去市里呗,今天我请全天的饭。」 陶运昌头都没回,开门就走,把谢立的建议关进门后。 「什么毛病。」谢立含着泡沫骂了一口,又跑上二楼洗漱完,在微亮的晨光里叠好被子,看着陶运昌整洁的如石膏一般的干净床铺发呆。 他想到昨天陶运昌的一些告诫,谢立很不喜欢,反正自己记性差,就全当没发生过。他和陶运昌的关系还是和清晨的天色一样,看不清过去,也不知道未来。 只要自己这么认定了,一切就会很好。 谢立自嘲地笑了一声,走到桌边想给陶运昌留个便签,继续发扬赖皮精神给陶运昌添堵。可留言尚未写完,楼下的门锁又响了,陶运昌拎着早饭归了家。 谢立跑下楼,陶运昌递给他一个豆腐包子和一杯牛奶,要他吃完就滚。 谢立昨天夜里哭得累,所以睡眠很好,他又生出了和陶运昌周旋的劲儿,赶紧提议道,「我送你去市里,刚好我约了人,一起吃饭嘛,给个面子。」 「谢立,我昨天的话你是不是没有听。」陶运昌刷着手机上的早间新闻,烦闷道。 「忘了忘了,都像小运哥一样什么都记,那得头髮都愁白啦。」谢立咬了一大口包子,烫口麻辣馅,筋道,和上学时一模一样,配上甜牛奶像是忘忧汤。 陶运昌听到小名眼底冷下来,气焰也消弱很多。他胡乱点着新闻,质问谢立要不要重申一遍昨天的警告。 谢立赶忙打断他,为难又诚恳地说,「今天我得去找我妈的相好们讨钱,你知道的,陈美娟最爱钱了。」他见陶运昌收敛了逼问,赶紧撺掇,「可那几位都挺精明,我不见得能要到。」 陶运昌这才从手机里抬起了头,玩味地质疑,「你又打的什么算盘?」 谢立得意地说,「本来雇了朋友扮催债的,我死了妈,还欠钱,很可怜吧。」他说完又有些萎靡,「但昨晚他们和我讲有事来不了。」 「噢。」陶运昌冷哼一声,恍然大悟地说,「你觉得我像要债的,可以陪你演乞丐要钱的戏码。」 第12页 谢立有些不好意思,「你啥都不用说,呆在车上就行了。」 「谢立。」陶运昌笑笑,凑近了一些小声道,「你不要总挑战我的底线。」 「一不说谎,二不害人,三要善待自己。」谢立脱口而出,他煞有其事地乖乖坐正,「我都记得。」 陶运昌被曾经的口诀恍了神,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眼神复杂地问,「那你做到了吗?」 「没有,反正你也不是楼长了,没有名分,管不到我。」谢立喝完最后一口牛奶又挤眉弄眼,「不过如果你这次帮我忙,我就还是听你的。」 「陈阿姨要知道你这么去要钱,能安息吗。」陶运昌严肃地质问谢立,谢立毫不在乎地回看他,「我妈一直讲,只要不违法能搞到的钱,过程都是可以忽略的。」 陶运昌听过太多谢立的歪理,从未苟同。他盯着他总是充盈着过多活力的眼,悄悄地败下阵来。 「我跟你去。」陶运昌起身上楼换衣服,边走边说,「陈阿姨嘱託过,要是你做过分的事,希望我在场可以往回拉一把。」 谢立疑惑地追问,「你到底为啥和我妈很熟呢?」 陶运昌没回应谢立。套了件卫衣,收拾了几本笔记塞进书包,拿上皮卡的车钥匙。转过身,居高临下地对谢立道,「我送你见陈阿姨的男友,他们愿意给礼金,你就收着。不愿意给,也不许强迫。」 谢立马上想要辩解,却被陶运昌的冷眼挡住,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话头缩了回去,撇了撇嘴说,「知道了。」 陶运昌满意地点点头,出门前去厨房拿水壶,谢立就站在鞋柜旁发呆。 他发现鞋柜的最下层放着两双一模一样的雨靴,一双明显是常穿的旧鞋,而另一双用塑料膜包着,是崭新的,都有一个小小的工厂标识。 谢立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昨天的联想很荒唐。陶运昌要做工,大概会储备很多同样的雨靴,怎么可能一双鞋穿七年呢。 谢立自嘲着,见陶运昌拎了一个运动水壶出来,又支开谢立锁门。 而后他领着谢立朝街口一辆破旧的灰色皮卡走去。 他步伐轻巧,穿着牛仔夹克背着双肩包,没有了昨日工地上的疲惫,像个普通的学生。 「安全带系好。」陶运昌发动了车子,下了命令。谢立照做后,莫名的有些气闷。 他在副驾斜着眼看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谢立偏偏觉的冷着脸的陶运昌,心情其实不错。 第8章 8. 镇子到市里车程约一个钟。 往常谢立往返都爱听书放,他担心陶运昌驱车无聊,试探地点开了自己最爱听的《重生之我是亿万古董商》。故事的第一话还没说三行字,就听见目视前方的陶运昌面无表情道,「关了。」 谢立不情愿地按了暂停,「这个真的很好听,我能一口气听六百话。。。」 「没事干就睡觉。」陶运昌扭开了广播的财经频道,确实是让谢立一听就睡的节目,末了他补充一句,「昨天你是不是睡很晚。」 「你一直没睡啊。」谢立惊讶地反应。一想到嚎哭的惨状被陶运昌听了个遍,又怨他听了也全无反应,愤懑道,「怎么也不出声。」 「我只是想,躺地上可能会睡不着。」陶运昌随意解释着,看了一眼谢立好像受了伤,没做声,把广播音量旋低了一点。 谢立心情未转好,昨日的委屈翻涌,他烦的心慌。按下窗户,冷风冷雨灌进来,吹得心直颤。他摸出一支烟,环顾车厢,自知烟雾和干净的环境毫不相配。 陶运昌的洁癖蔓延在他所处的每一个角落,干净的置物槽,一尘不染的座椅,香草的清新剂。。。充溢着这辆老旧,狭小的皮卡。 可谢立觉得这支烟他非抽不可。陶运昌一直想和他撇清关系,他已经恨得要死。但偏偏爱恨交错,或许是爱多些,本能地一直顺从。 但当下他却觉得恨占了先锋,可也捨不得报復,只是选择轻微地,没有伤害地,触碰陶运昌的底线。 就在谢立围起火点菸的瞬间,眼前出现了拿着一管强力无糖薄荷糖的手。 「吃这个。」陶运昌单手握着方向盘没有转头,又说,「我不喜欢车里有味道。」 谢立愣住,他缓慢地收起了烟,继而接过那管糖果。那只手也很快地收了回去。 谢立知道,不再是以前的那板戒菸口香糖了。 但他还是很怀念地塞了一颗进口腔,薄荷的冷像寒流窜进大脑,刺激的谢立想流眼泪,但他还是赶紧偏过头,等泪缩了回去。 窗外的景色慢慢从城镇变成田野,雨水把金灿的菜花都覆上了阴影,广播里传来新闻女声冷漠的声音,「三月十日,k国银行宣告破产。。。」 谢立吃着不再刺激的糖果,含煳地问陶运昌,「这样会不会有金融危机啊。」 陶运昌轻笑一声问他,「我一个瓦匠怎么会知道这些。」 谢立不想面对陶运昌的自暴自弃,就试图扭转话题,「没关系,我妈一个相好刚巧是银行员,等会可以问问他,他可是最爱我妈的。」 「你从哪点看出来?」陶运昌似乎有很轻微的兴趣,把广播声又调小了些。 「我穿的鞋子,是这个系列的最新款,他送的。」谢立指了指自个儿的脚道。 「送你鞋和爱陈阿姨有什么关系?」陶运昌按开了雨刷,清理满是水雾玻璃。 第13页 「至少他用心吧。」谢立盯着繁忙的雨刷又说,「我妈还说过,卖了他送的珠宝,能够买辆新车。」 「你觉得这等于真心?」陶运昌的语气轻蔑。他点下开关,雨刷停止了工作。但很快地,新的毛毛雨又覆盖上来,将视野模煳了。 「也不是,但他尽力了。」谢立辩驳道,「就是给了我妈和我,他的能力里能给的最好的!」谢立脱口而出,语气有些重。 陶运昌打开了除雾开关,玻璃在暖风里变得清亮,透明起来。 空气凝固了一会儿,陶运昌先打破了沉默说,「我知道了。」因为声音不大,也不知是说给谢立听,还是自言自语。 「我是这么觉得的。但,说不清。他有家庭还和我妈在一起,没人看了会认为用了真心吧。」谢立情绪过去,失落又吞噬了他。 「我妈每个相好都有家庭。」他说完就看向窗外,看着雨点击打在窗上,被车速拖拽,像是划开一道裂痕。 「我知道。」陶运昌不在意地点点头,又说,「陈阿姨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谢立闻言疑惑地看向陶运昌,只听他补充道,「她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谢立问陶运昌到底和妈妈有什么联繫,又念及要把五万块归还,陶运昌平静地打断他,「这钱是我给陈阿姨的,你妥善使用,就是记住,不是给你的。」 「什么啊。。。」谢立只觉莫名其妙。可转念一想,又小声道,「你如果不要五万块,我就用来建房了。」 谢立说完,刚巧遇上一个快两分钟的红灯,陶运昌缓缓剎车,若有所思地问他,「陈阿姨说过要重修旧宅?」 「是啊,真的,不是我想的。」谢立有些气闷地辩解。 「那你记不记得,她说这句话是陶建成失踪前还是失踪后?」 谢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他陷入了沉思道,「大概。。。是陶叔失踪后。」 陶运昌思考了一会儿,红灯的倒计时还有一分多钟,谢立好奇道,「这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没什么,就是问问。」陶运昌又恢復了冷脸,但在红灯还有三十秒的时候他问谢立,「你没记错吗?」 「怎么会记错,陶叔是一八年九月二十三日失踪的,我妈说要重建肯定是在这之后。。。」谢立说着说着突觉诡异,他刚想再说两者之间是不是有联繫,可陶运昌却问他,「你怎么把陶建成失踪的时间记得那么清楚?」 谢立表情一滞,像是电脑宕机,一时答不上来。他不想把曾经休学的事告诉陶运昌。他有很多话一辈子都不想让陶运昌知道。 红灯的最终倒计时落下来,绿灯在灰天亮起,陶运昌却没有开车。他静静地等待着谢立回答。 直到后面的车子疯狂鸣笛,陶运昌才缓慢地发动引擎。 他目视前方,动作闲散,也没有再多问。 第9章 9. 谢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车里的温度好像高了一些。空气很潮,四肢又暖,将醒未醒的瞬间以为自己在温泉浴场。眼前略过市郊的厂房,谢立估计车程已接近四十分钟。 「你想不想泡温泉。」谢立揉着眼睛尚未从梦中清醒,说的话也不着四六。 「不想。」陶运昌答的干脆,他指了指置物槽的湿巾说,「洗脸会清醒点。」 「我租的工作室就在这附近,废弃纺织厂的一间,特别大。旁边有一个温泉馆。」谢立用了湿巾好像也没清醒,「我们回程可以过来玩。」 「你在市郊租的工作室?」陶运昌斜眼看了看窗外的厂房片区,又说,「这里很旧。」 「市里太贵了,租不起。我们美院很多学姐学长租在这,环境友好也便宜。」谢立耸耸肩道,「没名气的都这样。虽然工作室很旧,但我布置的很舒适。」 陶运昌没有发表是否想要拜访的意见,他手指敲了敲方向盘,问谢立先去哪。谢立说市中心的银行街,又问陶运昌几点办事,位置在哪。 陶运昌眼神有些躲闪,但也没犹豫太久,「下午两点半,市立大学。」 「去干嘛?」谢立有些意外,他以为陶运昌开皮卡是来市里置办货物。 陶运昌显然不想回答,他闷了一会儿,见谢立还眼巴巴地在等,只好说,「沈榷推荐的一个建筑系的讲座。」 「你一直在听市立的讲座?」谢立惊讶之余还有些高兴,好像看到落水的人仍有唿吸,尚有援救的可能。 「第一次。」陶运昌的回应扑灭了谢立的积极性,车子驶入收费通关口。他递给工作人员计程卡,淡淡地说。「我本不想来。」 谢立有很多疑惑想要抛出,但他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李叔」的讯息,他看完咧嘴一笑,赶紧回復了。回復完脸上带着在陶运昌面前,从不会出现的油滑,「我妈的小院和地基应该有着落了。」 陶运昌似乎瞥了他一眼,嘴角有些微的松动,却未加评论。 皮卡车停在市立银行的总行门前,与行驶而过的新型轿车格格不入。陶运昌要谢立先下车,它去把车泊在地下车库。 「那你等会来银行旁边的咖啡店,我们在那谈判。」谢立认真道。陶运昌没听说过要礼金和谈判有什么关系,觉得好笑却只是抿抿嘴说,「好。」 陶运昌从地下车库上来咖啡店的时候,谢立和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男子在吧檯前聊的很热络。男子穿面料挺括的蓝衬衫,系暗色领带,胸前有职员挂牌,并不像管理层的人员。 第14页 他们买完咖啡落座后,陶运昌选择了附近的座位,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谢立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李叔,我妈走的太急了,您没来看她也是情理之中。」他说话的尾音有些颤抖,好像没来陈美娟的葬礼是一件可惜,且无奈的事,陶运昌觉得好玩,边打游戏边竖着耳朵听。 「小立啊,美娟的心脏问题是叔叔没重视,以前她就说过会心绞痛,要她去医院还说没事,都怪叔叔。」中年男人精气很足,悲伤挂在他的脸上略显单薄。 「我也有责任,不过叔叔没来见妈妈最后一面,她肯定也是遗憾的。」谢立嘆了口气,面目少有的沉重,陶运昌知他在盘算什么,只能撇撇嘴。 「最近经济不好,我们工作也忙,确实对不起美娟。」中年男人面露懊悔之意,他看了谢立穿的鞋子一眼,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递给谢立。 谢立眼里盛满了纯真的疑惑。 他天真道,「李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张卡里是叔叔自己存的一些钱,密码是美娟的生日。」中年人把卡推到谢立面前,见谢立推拒,赶紧四周看了一眼,很快地塞进了谢立手里说,「收下,这是叔叔对美娟的心意。」 谢立知他不愿被外人看到,就仔细握在手里说,「李叔真不用,我知道你对妈妈的心,这些钱我不能收,我下次还来找您。。。」 「小立。」中年人喝了一口咖啡,怅然道,「叔的女儿马上今年上初中了,快懂事了。叔就想,以后没有大事,你就不要来找我了。」 谢立闻言愣了一下,但马上明白过来,攥卡的手又紧了些,忙回答说,「好。」他赶忙补充道,「听李叔的。」 中年男人见他答应,才松了一口气说,「我真的,对不起你妈妈。」又说,「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答应了她的也没法兑现了。」 说完他好像陷入了回忆。谢立看着那张卡,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两人相对无言很久,还是中年男人先说道,「小立,我先去忙了,你也节哀,你妈妈最宝贝的就是你,要好好生活。」 谢立默不作声的,很悲伤似的点了点头,和李叔道别。 中年男人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转回来问谢立,「美娟好像还有些笔记本和衣服在出租屋。。。」 「那些都不要了,李叔你帮我扔了吧。」谢立快速而肯定地回答,又说,「以后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 「哎,你这孩子。。。」李叔摸了摸谢立的头,又说,「就是太懂事了。」说完无奈地摇着头,离开了咖啡店。 谢立坐回放着两杯咖啡的座位,面无表情地盯着杯檐发呆。咖啡还是滚烫的,对面的咖啡也没有喝几口。这场对话结束很快。就像陈美娟心肌梗塞突发,没一会儿人就凉了。 陶运昌关了游戏,从旁边的座位挪到谢立对面,静静地观察他。 谢立见他过来,严肃的表情慢慢瓦解,他摊开手上的卡,炫耀似地对陶运昌挑挑眉,「看看,成果。」他恢復了往日的开朗,得意扬扬道,「还好我专门约他出来,他本来估计只想转帐,没想给我这个。」 陶运昌没说什么。听见吧檯里服务生喊了号码,他离席去取餐,拿回来一个提拉米苏。推给谢立说,「吃。」 谢立说的正开心,拿着蛋糕一头雾水地问陶运昌道,「我没点啊。」 「我点的。」陶运昌用手撑着脑袋随意道,「难受就别装了,没必要。」说完就又拿出手机,点开刚才的游戏继续打。 谢立看着眼前的提拉米苏,发了很久的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让陶运昌又识破。 他想起陈美娟以前对他说,李叔对她好真心,说要离婚娶她。也想起李叔给他买鞋时说,叔就像多了一个儿子。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着谎言的自己,以及那些说着谎言的他人,是否将假笑后的自己都欺骗过去。 但他想他还是幸运些,因为会有人不留情面的,毫无保留地将他拆穿。 谢立吃着提拉米苏,心里有些苦又有些甜,他问陶运昌,「你是不是难得记错了,我不喜欢吃甜的。以前我吃这个会扔掉。」 「甜品升糖指数高,可能吃了高兴点。」陶运昌打的游戏里传来双杀,连击的细微庆祝,他慢悠悠地道,「你喜不喜欢吃甜的,关我什么事。」 第10章 10. 谢立吃完甜品,带着人工制造的欢快,随陶运昌来到地下车库。 两人登上车,谢立看了一眼时间,临近中午,又点开地图软体搜索路程,抬起头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去蹭饭。」 陶运昌发动引擎,似有轻微抗拒,「两点半前能结束吗?」 「当然行,我们如果现在到蔡老头的私宅,时间应该很充裕。」谢立快速地回復完短讯,放下手机凑近陶运昌悄悄说,「这个老东西人不错,我妈当时给他当模特儿的时候讲,他家底特厚,薅都薅不完。」 陶运昌皱着眉想躲远些,却不小心按到了喇叭,把谢立吓一跳,郁闷道,「你怎么这么大反应。我没打算找他要礼金的,我的毕业作品还是他帮忙送展,得了人生的最高奖。就是去问候一下,吃点东西。」 「输地址。」陶运昌一心只做司机,无心过问闲事。谢立灰熘熘地在手机地图里输入了蔡家的地址。 第15页 蔡家私宅立与市北,从市中心驱车二十分钟,就到了上世纪官员府邸的聚居处。巷路隐蔽曲折,清一色独门独院的住所。 陶运昌转了一圈也不知道该把车泊哪,谢立给蔡家秘书打了电话,对方语气冰冷地,告知他可以从宅院后门进,并嘱咐谢立,蔡老师在画室,要他不要随便乱闯。 谢立煳弄完,在后门和管家通了话,紧闭的铁门就移动开了。 皮卡车驶入了后院,被引导泊在保姆房旁边的车库。陶运昌打量着四周修剪得当的园艺,期刊里才会出现的建筑,以及对谢立熟悉热情的家佣,拘谨的同时也感到不真实。 「快来,我们去蔡老的画室!」谢立从侧门招唿陶运昌,熟悉的好像是在自己家。 陶运昌跟着谢立乘电梯上了三楼,期间并无人阻拦,且有家里的阿姨和谢立攀谈。陶运昌有种怪异感,他不知道谢立又演的一出什么戏,但这次却莫名地不想配合。 谢立敲了敲走廊尽头的双开木门,里面隔了很久才传来低沉的「请进。」 陶运昌随谢立推门走了进去。 偌大的画室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个老人,留着灰白鬍鬚,七十岁上下,称得上矍铄。他拿着画笔在全开的画布上描绘着窗外的一颗老树。画面用色跳脱,不拘于形状,用笔杂乱无序,让陶运昌头痛。 「小立来了?」老人见着谢立,慢慢从绘图状态里走出来,显然很开心。但他又似想到了什么,望向窗外沉默少许,竟然眼眶有些湿润,不知是伤心还是见到强光的生理反应。 「蔡老师。」谢立赶忙贴心地迎过去,问候他,「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不算好。」老人放下画笔嘆了一口气,神色哀伤地对谢立说,「美娟竟然比我这个老头先走了。」 「我就是怕您太难过,想来看看。」谢立坐在了老人旁边,又拉过陶运昌说,「这是我朋友,学建筑的。」 陶运昌听他下意识胡扯,不满地皱了皱眉,没看谢立只是上前颔首问了好。 老人点点头,对谢立说,「也就你这孩子愿意来看我这个老头,家里有年轻人心里还是高兴。」 说完起身离开画布,带着谢立和陶运昌,打开了画室里储藏画稿的仓库。明黄的灯光从头上泻下来,照的室内温暖而清楚。老人缓慢地翻找道,「你今天来了,我就送你一个礼物,以前是要给美娟的,但是她。。。哎,不提也罢。」 陶运昌站在一边观察这个储藏室。里面多是装裱完的成稿,也有放在一边单纯的草稿。老人在草稿那一块一张一张画找着,最终取出一张肖像画,上面积着薄薄一层灰,老人草率地拍掉了。 画上的人是陈美娟。样貌比故去时约年轻十岁上下,她穿着一件蕾丝白上衣,微笑着,显得纯洁又温柔。并不像陶运昌过去在镇上麻将馆里,总是看到的,妩媚又有点神经质的漂亮女人。 老人把画递给谢立,怀念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美娟的时候。」 谢立站在明亮的储藏室里,看着这张陌生的妈妈,莫名地打了一个寒战。他不太喜欢这张肖像,沉默地接过后,只恭维道,「蔡老师画的好。」 老人留恋地看着画,摸了摸框檐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美娟,就送给你了。我和美娟,也是朋友一场。」 谢立望着仓库里堆满的画布,里面有很多女人的肖像,都是清雅的,柔美的,就好像手上这张陈美娟。剩余的则是一些卖价很高的抽象画,混乱,跳跃,有狂暴的视觉冲击。 「蔡老师,我们出去聊吧,王秘书说您还没吃饭呢。」谢立本能地想离开这间储藏室,他有意引着老人出去,却并没有留心陶运昌。 陶运昌看着两人攀谈出去的背影,转过身,走到了储藏室的角落。 如若定睛细看,才能发现墙上浅浅的灰线框,是一扇很矮的隐形门。 陶运昌试探地轻轻一按,竟然推开了。 展现于眼前的场景,让陶运昌后来的很多年,都在无数的恶梦中翻身而起。他把当天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跑上无数遍,幻想着怎么才能不打开那扇门。 但当时的他已然来不及后悔了。 矮门里也是一间画稿储藏室。昏暗的光线下,一眼望去大约有十来列画框。整齐排布的画面上,全是不同的衤果女。她们都被绳索捆绑着,呈现出痛苦的表情。 而第一排画上的第一个女人就是陈美娟,她流着眼泪,样貌可怜。 陶运昌颤抖着低头走进去,犹豫地翻开第一列的每一张画。一列接近十张。 全部都是破碎的,没有遮蔽的,陌生悲惨的陈美娟。 陶运昌呆滞地环顾了仓库,痛苦地闭上眼,沉默地,快速地,离开了这间储藏室。 第11章 11. 谢立好一会儿才发现陶运昌没有跟出来,他返身回储藏室找人。 刚到门口就见到陶运昌冷漠严肃的脸。陶运昌快速地关上储藏室的门,贴近谢立的耳边轻声说,「走。」 谢立被他吹的有点痒,打趣问道,「看画上美女入迷了?」 陶运昌眼眸沉沉,深且迷茫。谢立意识到不对,捏住陶运昌的手肘担心道,「怎么了,不舒服?」 陶运昌没有拍下谢立的手,反而顺势带着他往画室门口走,说,「没事。」 第16页 蔡老站在画室门口等两人,并无不耐烦的模样。待陶运昌和谢立走到面前,才发现陶运昌似乎有意的,微微侧身把谢立挡在了身后。他以为陶运昌有话要说,就问,「小陶方才在储藏室看得久,可有喜欢的画?」 陶运昌面色恢復,说「我觉得左数的第四张画很特别。」 「你形容一下吧,我年纪大了,都记不清位置。」 「是张抽象画。您画了十六道墨线,贴了四十多条红色麻线拼成一把长刀。」陶运昌描述清晰,谢立听着,脑海浮现出模煳的画面。 「那张画让我觉得恐惧。」陶运昌说的平静,语气并不如话里所言。 「小立,你这位朋友有些特别啊。」蔡老耷拉的眼皮下闪出光,混浊的眼珠意味深长地盯着陶运昌,「年轻人别只关注暗面,像小立一样开朗些,路会走的更宽。」 陶运昌无话可再说,谢立便跳出来圆场。他拎着画走在前,说一些近期的创作趣闻,逗的蔡老很是开心,一直到餐桌上笑声都没中断。 陶运昌席间只挑拣了几样素菜,也食之无味。他没有怎么看谢立,也没有注意蔡老。储藏室的细节不停地闪现出来,这种窒息的感觉只在七年前有过。 谢立余光瞥到陶运昌,意识到反常,也没有去过问。只遗憾道,「蔡老师,我朋友下午还要去市立大学听讲座,可能要先行一步。」 「这样吗,那我也不留你们了。」老人点点头,但又想起什么,喊来秘书去取物。 「小立,美娟走了,老师也没什么表示,美娟过去来市里,一般都住我市中的一套小房子,房子老,但在市中心,还算有价值。」蔡老模样真诚,对谢立笑道,「这房子,我给你上学用吧。想要出国,或者买一个好一点的工作室,随便你。」 谢立吓一跳。这本该是他最快乐的环节,但礼物超过预期太多,陶运昌也不知为何脸色欠佳,这礼反倒收的略有不安。 王秘书走近蔡老,告知谢立文件都已备好,有空即可办理手续。谢立没接文件,摆摆手说,「蔡老师的礼物太重,我收不起。」 「小立,我老了,很多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想到可以帮你一些,我也开心。」老人挥挥手要秘书把文件放在谢立手边,又说,「拿着就好,快去听讲座吧,你朋友似乎也不太满意今天的菜色。」 说着与二人道完别,在秘书的陪同下起身离席了。 谢立拿着赠予文件和一副陈美娟的肖像站在后院里,等着陶运昌把车倒出来。 陶运昌停稳车,谢立将画框随手扔进拉货箱,翻身上了副驾。陶运昌赶时间似的把车开出了蔡宅。 车速出了私宅片区后趋于平稳。谢立把手上的文件往置物槽一扔,取了一粒薄荷糖塞进嘴里,含含煳煳地嚼碎,「我妈给这老头灌了什么,竟然给了一套房,总觉得蹊跷。」 「少和他接触。」陶运昌说的郑重,谢立问他为何,还说老头在圈子里人脉很广,陈美娟也叮嘱过自己要维护好这层关系。 陶运昌车速快了很多,若导航不提示,几乎错过去大学城的路。他沉默地打了转向,「这个人,比较危险。」 「一个老头有什么危险的,他和儿女都不往来。独居老画家,还指望他倒腾什么。」谢立轻笑,看看后货箱,「不过那肖像真不咋样,我妈看了定要翻白眼。等会儿我得扔了,留着晦气。」 陶运昌将车泊入了紧急停车线,谢立莫名其妙,问他何事。陶运昌想了想说,「我建议你把画烧了。」 「烧了?烧给我妈啊?」 「只是毁掉,不想要再看。」陶运昌捏了捏太阳穴,闭着眼,语气茫然。「都烧了就好了。」 「我无所谓,晚上我们去郊野烧吧。」反常的陶运昌让人困惑,可谢立总选择相信他。他递给陶运昌薄荷糖,陶运昌取了,吃了。 车开往市大学城。 谢立开窗,听到车轧过水洼水渍的迸溅声,雨积新叶上被风吹起,沙沙作响。空气带着泥腥味飘散着,拂上谢立的面。 「春天快到了。」谢立看着远处市立大学,文理大道被绿荫遮蔽,有三两学生收起伞,迎接微微放晴的阳光穿叶而过。 「上月四号立的春。」陶运昌眉上的忧郁也渐渐被风带走,被灌进车厢的春带走。 泊车,做电子登记。两人准时步入市立大学建筑系的阶梯教室。 这间教室在一校区的公共活动区,有一整面的梯形落地窗,雨后的阳光照进来,临窗窗框的影子落在座位上,光斑柔和。 谢立对讲座不感兴趣,找了个居中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淡淡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他有些困。 「我坐没有光的前排,影子干扰记录。」陶运昌指了指桌面上横七竖八的窗框影子,撇下谢立走开了。 谢立只想晒太阳无心跟上,他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发信息。 陶运昌坐定后才发现,这场讲座并不如沈榷告知自己的,是一场建筑施工方面的讲座。主讲的是中央大学建筑系的教授,教案投影着「空间与理念——青年建筑师的创作与实践。」 主讲教授一栏还另有两位外国讲师的姓名,应该会有连麦的程序。 陶运昌环顾四周,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落座,阶梯教室几乎坐满。他摇着头笑了笑,明白了沈榷的意图。 第17页 陶运昌在开讲前虚虚望向谢立的位置。谢立头枕在手臂上,在阳光下睡得很香。 陶运昌位于光线昏暗的前排,勾了勾嘴角。 讲座持续了两个多钟。谢立的睡眠断断续续,最后一次清醒周围已经散场了。阶梯教室里人几乎走完,只剩下一小圈学生围着教授问问题。 谢立凑过去看了看,陶运昌正在左手画图,和周围人讨论空间结构的问题。谢立听不懂专业术语,但觉得陶运昌站在年轻学生里并不违和,气氛易见的融洽。 谢立想,此刻的陶运昌才算活了过来。虽然他面色平淡,但神情却骗不了人。像被搁浅的鱼又归于水里,像残破记忆里,零碎的自由。 谢立静静站在一边等着,直到学生们都讨论清楚,准备散会时,才有主动的学生问陶运昌,「同学你哪届的啊,怎么从来没在系里见过这么帅的。」 陶运昌不再冷脸,面色柔和,「我不是学校的学生。」 「你隔壁学校的?」 「不是,我没上大学。」陶运昌平静道。 周围的学生听了都表示不相信,也有问陶运昌的工作的,陶运昌都如实回答了。谢立听到一个矮个子女孩建议陶运昌自考进来,陶运昌摇摇头开玩笑道,「镇上施工队效益不算差,年轻建筑师的薪水可能都不够在市里立足。」 女孩也不好意思地说只是建议,因为看陶运昌的表达,感觉基础很好,又喜欢建筑。 陶运昌顿了顿看向她,摇摇头,语气里有遗憾,「有的事只能选择喜爱,但未必得拥有。」 女孩怔了怔,害羞地问陶运昌可不可以给社交软体的号码。陶运昌没有犹豫,拿出手机给她扫了。旁边剩下的学生们都在起闹,女孩子脸红红的,陶运昌皱着眉似乎感到困扰。 谢立出言打断了场面,他拉过陶运昌与学生们告辞道,「抱歉各位,我朋友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说完就拉着陶运昌的胳膊往阶梯教室外走,出乎意料的是陶运昌并没有甩开他的手。 出了公共活动中心,两人復走在了学校的主街文理大道上。雨天的阳光总是教人快慰,陶运昌被暖意包围着,心情不算坏,胳膊轻轻一挣脱,谢立就放手了。 谢立撇撇嘴,情绪低落,「刚才那个要号码的女生很聪明?」 陶运昌点点头,「嗯,反应快,逻辑能力也强。」 「你喜欢她?」谢立踩进一个水洼,心爱的鞋都潮了,但也只是木然地走着。 陶运昌斜眼看他,觉得有趣,「是我喜欢的类型。」 「怎么还是这个类型,你就不能换换口味?」谢立想,一定是他的袜子湿了,不然怎么这样烦。 「那你觉得我应该尝试哪个类型?」陶运昌也停下来,把谢立拽到水坑少的另一侧,揶揄道,「但是思维一根筋,记忆力很差,满嘴跑火车的类型,一般可能不会很讨大众喜欢。」 谢立气个半死,大骂陶运昌有眼无珠,说上大学的时候追自己的人能绕操场一圈。白富美高富帅统统不在话下。 「那你找他们就很好。」陶运昌沉默地听完,眼眸黑黢黢的,语气意外的认真。 「我打心底是这么认为。」他冷冷地补充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停一天哇~ 第12章 12. 谢立未作答,绕过陶运昌站回原路,睁着眼故意踩进水洼,鞋袜全潮透。他推开试图引他绕行的陶运昌,说,「可我不要他们。」 言语幼稚,像不要讨厌的玩具,像儿童间没道理的置气。陶运昌知他耍倔不听劝,长腿一迈,走了。 谢立没听到冷嘲热讽也没听到落井下石,隐隐喜悦。行道树遮天,雨水顺着叶尖落上陶运昌的肩头,光也落上,闪在谢立眼里,他伸手把水掸了。 陶运昌无奈回头,看谢立湿透的脚,看他脸上坏笑。谢立说,「帮你拍雨。」 陶运昌嘆气,「你做再多都徒劳,我会为难。」 「真的只是拍水。」谢立委屈地想,为难这个字眼,是七年前的自己总听到的应答。陶运昌不屑的,无奈的为难,谢立全都听过,全都知道。谢立当然不会因此知难而退,只是偶尔遗憾长久的一厢情愿。 陶运昌不耐烦,低头步伐加快,他无意识躲谢立,却拉开距离。 文理大道上,两人各怀心事地走。石板路湿润,陶运昌干燥的,发黄的帆布鞋,迈步轻巧。谢立簇新的,限量运动鞋满身泥水,行路狼狈体面全无。 相隔不过三米。有人费心追,有人执意躲,像是同极磁铁,怎么就也碰不上。 两人无言上了车,谢立开口,「晚上我还有局,你愿意来吗。」 陶运昌握着方向盘没答应。谢立失望也没辙,只好收拾文件和个人物品说,「那我自己打车回去,你先走。。。」 「输地址。」陶运昌打断他,又问,「这局吃完再没了?」 「没了没了。」谢立的快乐来得轻易,他拿过手机,输入地址后向陶运昌炫耀,「晚上见的是王局长。」谢立说了一个市级单位,陶运昌皱眉问他,「陈阿姨和他怎么会有交集。」 「是二十年前认识的旧情。我妈和我爸刚离婚的时候,她还在那个单位做文员。」谢立尽力回想,又说,「当时我妈还不打牌。」 谢立翻翻手上的赠予文件,又摸出早上收的银行卡,放在一起很难过,「我妈要是活着,看到这些肯定开心。等重修了房子,希望她在天上看到,也能满意。」 第18页 「房子重修好了谁住?」陶运昌发动汽车,朝谢立的定位开。 「没想过。」谢立顿了顿,随便道,「我可能搬回镇里住吧,老宅二楼就可以做工作室。」 陶运昌沉默地驱车,錶盘上的速度也慢下来,「你市里的房子和工作室怎么办。」 「不知道。」谢立有些疲惫,「如果个人问题解决不了。也可能出国投奔我爸。」 陶运昌冷笑,「个人问题?你想结婚?」 谢立转头看向陶运昌,没有了活力和聒噪,只是静静看着他。陶运昌疑惑地瞥了谢立一眼,就偏头转向了倒车镜。左侧的车一辆辆超上来,陶运昌看得认真,像所有专心开车的司机一样。 「别想一些不切实际的,学艺术很少不出国的。」陶运昌的劝言干瘪,算不上有说服力。 谢立盯着前方的一辆名牌车发呆,车子改装过,上漆锃亮,线条平滑,他想起父亲谢飞爱车,可能出了国,也会带他兜风,过上截然不同的人生。 可想到离开这里,不再见陶运昌,心就隐痛。他迟疑的,轻声问,「我要是出国不回来,你会不会想我。」口气似玩笑,好像也不太想知道答案。 陶运昌没有犹豫,「不会。」又说,「放心去。」平淡的语调明确,固定。就像所有镇南人自嘲说的,除了镇南破街巷,处处是好地。 车子里不再有人挑起话题,天色才晴了片刻,竟然下起了太阳雨。过了一会儿太阳也没了,又回到了雨季惯常的阴天。 陶运昌将车泊在饭店的车库,谢立刚下来,迎面的车门也开了。车上下来一位中年人,一位姣好的妇女,一个微胖的,穿校服的男孩。 谢立没想到王局会带人来。开的车也低调,没了平日见他的派头。谢立脸面挂上喜色,「王伯伯,好巧,竟然车库遇到了。」 「小立,很久不见,都好像长高了。」王局笑笑不见怪,把一旁的男孩推到前面道,「这是王斌,比你小。。。比你小几岁吧,他今年高二,才开始学美术,想明年沖沖,考你的大学。」 谢立友好地问了男孩的学习情况,专业课的学习时间,心下得出「考上能见鬼」的结论。他嘴上说的轻飘,「我当时也是后来发力考上的,你一定没问题。」 小胖子闻言自信地告知旁边的女人,「我就说很多人都是冲刺的吧。」 女人温柔,但谢立总觉得阴冷。她提议,「大家别站在车库里,去桌上说吧。」 谢立这才想起,还没介绍陶运昌。转身捞人时,发现陶运昌还站在王局长那辆普通的车前,仔细观察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赶忙拉拽他,陶运昌被打扰有点反感,但见到王局长的时候,又平静下来,默默地打量,并没有自我介绍。 谢立轻轻敲了陶运昌后背一下,说,「这位是我朋友,他是。。。他是市立大学建筑系毕业的。」 王局听说是高材生,很有兴趣地问在哪里上班。谢立看陶运昌已然黑脸,无暇顾及道,「他在镇上的建筑公司工作。」还搂搂陶运昌的肩道,「我们高中就认识了。」 陶运昌被迫问好。王局长看他个子高,长的好,又是市立大学的,就开玩笑,问她有没有女朋友,要不要试着在市里工作。陶运昌没有立刻回答,只谨慎说,「得看情况。」 王局长领着一行人上了电梯,对陶运昌好言相劝,说一定要来市里发展,小立就是自己当时坚持要他考进市里,现在工作室也开了,人就不能窝在小地方,要有大格局。 谢立挡住陶运昌的脸连声附和。陶运昌打量着王斌,他轮廓五官有女人和王局的影子。他看着有些谄媚的谢立,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心下生出困惑。 这顿饭吃的出乎谢立预料。 期间王局一直在要求谢立给王斌讲解,怎么才能速成考学。谢立把所有的胡编乱造都倾囊相授。陶运昌像听单口相声,只在谢立说高三怎么复习文化课时听得仔细。 「艺术生最重要的是拿到基础分,拔高题只做到第二问,为了节省时间写最有把握的。」谢立摇头晃脑地说着,陶运昌听到却停下了筷子。 他看着被侍者刚换的盘子上,闪着水晶大吊灯的反光,恍惚着想起自己对谢立说这段话的时候。当时的谢立昏昏欲睡,斜趴在桌上,一脸邪笑地跟陶运昌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写,陶运昌合上书走人,谢立抱上他的腰。 是温热的,滚烫的,青涩的挽留。 记忆的片段在脑海里放映,陶运昌按不下暂停键。他在口袋里摸到医生开的镇定药物,手心渗出薄汗,身边的谢立仍然讲的神采飞扬。 王局打断了谢立,也转移了陶运昌的注意力,他问的突然,「小立,美娟走的可安稳。」 话音一落,一桌子静了。王局一旁的女人冷冷盯着谢立,王斌一副茫然的模样,谢立镇定下来,想是发挥的好时机,遗憾地说,「走的算平静,没什么痛苦。王伯伯要是能见最后一面,妈妈也会开心的。」 王局点点头说,「走的平稳就好。」而后示意谢立斟酒,谢立照做了。王局与谢立碰杯道,「我对美娟,也是尽力了。」 整杯酒饮完,王局就跳过了这个话题。把谢立晾的一愣。 后来的饭桌话题转到了近期拍卖会的高价品,讲起王斌喜欢的年轻艺术家里,谢立可以引荐的。又说谢立他们纺织工厂一带,有可能规划的艺术街区。 第19页 最后王局发表了陈词,「小立你要是有机会,多带带王斌。」谢立连口称是,他高举酒杯,心里却莫名的空落。 吃完饭,两方在停车场道别。 谢立见王局车尘远去,头脑有些迷煳,「今天怎么感觉是王局吩咐我办事?」 陶运昌并不疑惑,只说,「礼金本凭自愿。」 「今天的阿姨也不是他老婆,不知道是小三小四小五小六。」谢立喝多了一点,也不到醉,只是越想越生疑,「他怎么会托我办事,我妈才死,生前对他那么好,他竟然不表示,还要我替情人出力。」 「你别想太多。」陶运昌敲击着方向盘,把见到王局的事梳理了一遍,刚想说点什么,却见谢立红着眼睛,抱着臂打哈欠。 陶运昌无奈道,「怎么睡了一天还困。」手上快速发动引擎,对谢立说,「那回去了。」 车子路过市里的酒吧街,霓虹灯闪的晃眼,似乎在举办活动。乐队在露天舞台里闪耀,台下舞动的人群跟着音乐摆手。 谢立呆呆望着,想起陈美娟第一次来酒吧街抓自己,在震耳欲聋的音箱下,拽着谢立的耳朵大骂,说要把他送回镇上的封闭高中念书。 谢立理都不理她,照样挑衅地和漂亮男孩贴身跳舞。这时候走来一个和自己一般高的男人,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把谢立打到地上都爬不起来。 陈美娟尖叫着,大声质问王局长为什么要打自己儿子。 王局看着谢立,揽过陈美娟平静地安慰道,「这一巴掌不打,这孩子就真的要废了。」 第13章 13. 下高速回归镇郊大道,十点钟的路上没人没车,路灯昏暗,隐约看到路边一间废弃房屋,屋前有块空地。 「停一停。」谢立坐正,摸出打火机道,「我想在这儿烧画。」 陶运昌没想到他记着,减速泊车在小屋旁。谢立从货箱拿出画,扔空地上点火,风太大很难着。陶运昌在小屋里捡出一份挂历,点燃放画上,没一会儿连带烧着了。 「这个小房子以前是小卖部吧,竟然闭店了。」谢立火光里看到日历的边角,说是一九年的旧历。 「你一九年以后就没回过镇上了?小卖部的爷爷那年走的。」陶运昌用树枝拨弄火苗,火燃的旺,顿了顿又说,「我也是那年出狱的。」 谢立陷入回忆,喃喃道,「你出狱那天我去了,就是不知几点接。等了一个上午。下午大学期末考试,赶回去了。」谢立蹲在火前,画上母亲的脸被吞噬。他又看向完整的,近在咫尺的陶运昌,「我没想到你会联繫沈榷也不联繫我。」 陶运昌直起身,走到小屋,倚着,躲进黑暗。谢立看不清他的表情,越说越来气,「找你一个月,换号码,住工地。我去找人,八月份的太阳站在工棚晒一整天,皮全晒脱落。不见你。过几天又暴雨,日日都淋湿,大夏天发烧被扛回去,昏迷好几日。」 陶运昌仍然靠墙沉默。火苗烧到画心,是火最旺的时候。谢立还在抱怨,「那次发烧烧到脑膜炎,我妈吓坏了,让我回市里。当时抬出重症室后我发誓,你要断交,我成全。」 火苗不再窜高,剩下的边角还没烧透,但令人觉得怪异的陈美娟已经消失了,谢立的气焰随着重返的黑暗落下,他背对着陶运昌问他,「你说我爱多想,可你分明在躲,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阒黑的夜抹去陶运昌的气息,他见最后的火苗都快烧灭了,才平静地问谢立,「你今天为什么在介绍我的时候,一定要说我是市立建筑系的学生?」 谢立被问倒,支吾道,「因为你很像市立的学生。。。」 「可我不是。」陶运昌轻笑,没有嘲讽。 「你只要想考,不可能考不上。」谢立言辞肯定,陶运昌嘆气道,「你见过哪个杀人犯出狱后上大学?」 火彻底熄了。谢立转身盯着陶运昌,模样认真,「你当时犯案17岁,只判了两年十个月。犯罪记录是可以封存的。」 陶运昌没接话,也看向谢立。谢立这些年长开一些,高中时脸小,五官紧,装狠也只是稚气又漂亮,现在看竟是英俊更多,不好再当他小孩。 陶运昌离开小屋,站远一些调侃,「现在还懂法律了。」 谢立有点不好意思,他和沈榷一起看法条,脑袋慢看不明白,全靠沈榷解释。但得知陶运昌还可以学建筑的时候,比自己上大学还高兴。 陶运昌从焚烧空地里捡出剩下的,烧黑的木框,将他举起来,框住自己的脸。他对谢立微微的,很短的笑了一下。说,「谢谢。」 这是谢立近日见他以来,唯一真心的笑容。只一瞬,不清不楚,就像火一样灭了。 谢立呆呆问他,「你谢什么?」 「你为我做的。」陶运昌把画框扔进一旁的垃圾堆里,拍拍手准备回车上。 谢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在他身后轻声喊。「小运哥。」 陶运昌停住脚步,肩膀垮下来,顿了顿,没有回头。他应答的语气很淡,像是嘆息。 「小运哥七年前,已经死了。就和你刚刚烧掉的画一样,忘了吧。」 他说完翻身上车,手肘撑着窗框看向远方。镇上除了牌桌没有夜生活,前路的城镇黑黢黢一片,和天际阴沉的夜色交汇一体,摸不着光,看不清路,也找不见未来。 第20页 次日谢立从自家床上醒来,已是十时。忙碌的昨日像梦,陶运昌的存在也难分真假。 起床的要事还是抽菸,这一包还是两天前放口袋,一根没碰。谢立又觉得陶运昌真了。他叼着烟望阳台下往来的人,没一个和自己同样清闲,谢立很高兴。摸出手机,谢飞的转帐提示响起,谢立欢唿一声,拿着外套出了门。他先去银行查清昨天收的卡,数额与估计的不差。在附近买了甜牛奶,三明治,边吃边走向沈榷就职的建筑公司。 说是建筑公司,镇上这么小,哪来资源置办,不过是小型事务所。办公室在镇北的装修大街上,看上去方方正正像一块白豆腐,算别致,不好看。 谢立约了项目经理,说了所有要求,又懒得管事,选择全包。双方谈了两小时不到,建房合同上的姓名已经签好,一期的工费已经缴清。 项目经理打趣谢立,「都像你这么干脆,我做梦都笑醒。」 谢立说,「陶运昌今天来不来。」 「不知道,他早就说要休假。前天上一个项目才下工,不知道为什么当天晚上又说不休了。」 前天。前天晚上谢立还在陶运昌家地上睡觉,他在痛哭,陶运昌在盘算上班的活儿。谢立郁闷,跑到建筑师工位找沈榷打游戏。沈榷画图忙的不可开交,要谢立去街道办手续,顺便去签邻居同意书。横竖把谢立轰走了。 谢立只好领了表格,到老宅挨家挨户要签名。邻里见了谢立又说起陈美娟,谢立没辙只能听他们讲。过了一会儿罗小凤看到谢立,啐了一口,不让自家人给谢立签字。谢立赶紧递给罗小凤丈夫一包烟,又对她道歉,说是葬礼那天心里难过,做错了事,请她海涵。 罗小凤不领情,翻了个白眼道,「你们家和陶运昌真不知道有什么故事,年轻小伙儿有事没事往同学老妈家跑,死了还给五万块,不过敢做就别怪人说。」 谢立闻言一滞,没有动怒,只是疑惑,「陶运昌经常来找我妈妈?」 「哎哟,出狱后没事就过来呢,美娟可惜走的早,不然谢立你可能都得喊陶运昌一声爹。」罗小凤丈夫闻言,小声骂她,「瞎说什么呢。」又抱歉地接过谢立的签名单,要谢立别生气,陶运昌每次就来吃吃饭,二十来分钟就走了,都在堂口,大家看着。 「陶运昌从小没妈,又出过事。美娟善良,孩子想靠近是正常的。」又有邻里走过来为陈美娟说话,罗小凤被众人支开,谢立无心纠缠,混完签字,快步离开了老宅。 开工日期道士选的,三月二十七日早晨十点半。 谢立自签完合同,一直呆在市郊的工作室里。这个月订单少,他赶工做完,刚刚好参与月底的动工日。 自那晚烧画一别,已过去半月。谢立不是孩子,得置办好生活,不能只充当陶运昌的跟屁虫。虽然他很想。 陶运昌做为工长和瓦匠,负责监工和最后上房。他准时来到,炮仗刚放完,红屑碎一地。陶运昌仍着灰绿色工服,引导挖机往后院开。他和别的工人除了身高,最大的区别在于站姿,他行路正,站的直,有股傲气。 谢立对沈榷也说过自己的言论,沈榷说他情人眼里出西施。说陶运昌就是个黑色竹竿儿,比牛还倔。谢立不听,他觉得陶运昌穿工服粗犷又好看。 谢立朝陶运昌挥手,陶运昌皱眉,把他往工地外赶,说挖机要进场,不要来添乱。谢立只好隔很远坐在院子旁的一块大石上。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挖机手臂把后院草坪凿开。 当挖机挖了快一米,站在一边的陶运昌突然喊了停。机器的噪音戛然而止,谢立疑惑地起身,往草坪方向探头。陶运昌已经走进刚刚挖的坑,蹲在里面,用小铲扫除什么。 谢立走到坑边,他今天穿的新鞋,并不太想把脚弄脏,只在边缘看。陶运昌在掸一件皮衣上的灰,他的脚边有一根粗麻绳,上面也尽是泥灰,但因为绳子是红色,所以比较醒目。 谢立问,「怎么了,变考古了吗?」 陶运昌没看他,对皮衣反覆观察,翻开领标后,脸瞬间白了。谢立怕他有事,勉强走近了一些,问「你还好吗?」 「报警。」陶运昌松开皮衣,看起来有些无力。谢立没反应过来,重复说,「什么。」 「报警。」陶运昌转过脸,神情严肃,却已经镇定。 他指了指皮衣冷静解释道,「这是陶建成失踪那天,所穿的衣服。」 第14章 14. 开工的喜悦全冲散。 谢立站警局门口,给道士发信息要他退钱。嘴上烟才抽一口就被赶,只好捻灭了干等。方才录口供,大部分问询都来自陈美娟。好像了解陈美娟的一切行动轨迹,就能知道陶建成的生死,一条完整人命的下落。 谢立怎么就想不透,陶建成和陈美娟是八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关系。况且连鸡都不敢杀女人,怎么就背上了重大嫌疑。 他晃荡一会儿,等来了一位高个子警员,见到谢立揽住他,往旁边的面馆拐。 「程宇你别拽,我还要等陶运昌。」谢立插着兜不想动,面有难色。 「他早呢,有的问,我们先吃。」程宇点了两份牛肉面,说要很多香菜,谢立探了探其他桌,加了一碟萝蔔干。 「陶运昌要被问很多吗。」谢立找位置和程宇坐下,程宇抽出消毒纸巾开始擦桌子,谢立嫌弃道,「真不愧是陶运昌唯一的朋友。」 第21页 「哪能啊,真把我当朋友,当初想犯事也不说?他自首那天,是我爸在值班!」程宇开始用热水烫筷子和杯子,谢立挡住了他好意为自己也清洁的手。 「陶运昌不会有事吧?」谢立旁敲侧击担心道。这时候面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程宇摘了眼镜道,「他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在那里发挥超能力。七年来他每一次见到陈阿姨的情景都记得,穿什么衣服吃什么菜,哎,就还是那样,毛病。」 谢立听了心情变好,跟夸自己似的,面条吃的熘熘响。程宇听不下去数落他,「你高兴啥呢,陈阿姨和陶建成的失踪很可能脱不开干系,况且陶建成失踪快五年,死生还未卜。」 「我妈现在人都不在了。」谢立嘆了口气。「她生前也不会干违法犯罪的事的,她胆子那么小,肯定有人陷害。」谢立正色道。 「陷害?陷害陶建成的皮衣,会出现在你家老宅的草坪里,还有疑似的作案工具?」程宇吹吹面道,「陶运昌当时看起来像会杀人吗?不还是下了狠手。」 谢立恨恨的,他本不是来和高中同学谈天,只想陶运昌没事,陈美娟不背污名。 他闷头吃面,突然想到什么,谄媚地用手肘顶了顶程宇,「你和我表姐进展还顺利吗。」 程宇闻言呛到,咳了好久憋红脸问谢立,怎么事情转移到我身上了。 谢立面不红心不跳道,「你以后和我姐在一起,就是我姐夫了。」 程宇吃惊道,「弟弟,你想干嘛?要我给你压岁钱?」 「陶运昌或许是你未来的弟媳,他的事你还得多多关照啊。」谢立嬉皮笑脸地恭维。 「不是,你对他还没死心啊。脑膜炎那次我以为你都要过去了。」程宇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对谢立道,「一句话,不是我对陶运昌有成见,而是一个人会选择犯罪,他必然有你看不到的一面。而且陶运昌,明显的不正常,记那么多没用的东西,人都有限度。总会崩溃的。」 「所以我心疼。」谢立抬起头看向程宇,陈宇没戴眼镜,却觉得谢立的眼睛亮闪闪的。只听他又补充道,「谁的老婆谁心疼。」 程宇见他无药可救,只好继续低头吃面,「我看你还挺自信。行,那就继续追吧,你妈现在还有害他爸的嫌疑,刚好纠纠缠缠永不了。」 谢立正想辩驳,身后却响起陶运昌冷而平淡的声音,「陈阿姨不会害陶建成。」他在谢立身侧坐下,要了一碗素面,清凉的声音又响起来,偏偏带寒气。「就算是陈阿姨害死陶建成,我也感激她。」 程宇闻言脸冷下来,要陶运昌别说玩笑话,要不是陶建成失踪时他还在服刑,今天最大的嫌疑就在他头上。 陶运昌从口袋里拿出消毒喷雾,不言不语,慢悠悠地和程宇一样清理桌面。谢立憋笑,程宇看着昔日的同窗,只能无奈地嘆了一口气。 三人吃完饭即道别。程宇要他俩最近保持电话畅通,会在调查后通知立案与否。他们应下来。 谢立和陶运昌并肩靠在面店外,陶运昌还穿着工服,谢立为了纪念开工,着丝麻衬衫和休闲西装,两人看着不像有任何干系。 陶运昌说,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谢立习惯性地摸烟盒,陶运昌毫无遗漏地盯着他动作,谢立在他的目光下,又不掏了。谢立挠挠头,「能怎么办,看案情吧,建房子,可能得算了。」 陶运昌心有顾虑,说,「我总觉得,陈阿姨要你重修老宅的目的,就不是要建房。」 「为什么这么说?」 「前些日子找她,喝了点酒,她当时不停对我道歉。」陶运昌神色不解,「我们除了约定,她怎么会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约定?」谢立疑惑问道。 陶运昌失焦片刻的眼,又復清明,只说,「那个不重要。」 他看了一眼满脸茫然的谢立,指指他翘起的衣领,「领子翻了。」谢立听话地低头把领子翻好,乖乖地望向陶运昌。 陶运昌垂眼,说,「怎么衣服都穿不对。」又问谢立,「你等会儿去哪。」谢立说,「我没有头绪。陶建成和陈美娟之间能有什么恩怨吗?」他自从来警局,只感到无助。他简直佩服陈美娟,好像还活得好好的,又在给他出难题。 陶运昌顿了顿,还是摇摇头说,「可能有,只是我不清楚。」 谢立站直身子,走到斜倚墙壁的陶运昌面前,这样两人几乎一般高。陶运昌眼眸黑,眼角下垂,不带感情看人的时候,会疏离而真诚。 今天是阴天,每一次谢立需要陶运昌的时候,也都是阴天。 谢立眼神飘忽,样貌可怜的,靠近一点点问,「小运哥,我现在好迷茫。你能不能像以前一样,抱我一下啊。」 陶运昌闻言皱起眉抬脚就走,语气厌恶,「谢立,你不要装,也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谢立赶紧跟上去拉他,陶运昌甩开,漠然道,「现在案件不明,你不去找真相,怎么来粘着我。」 「我妈已经死了啊,我不知道还能倚靠谁。」陶运昌力气大,撞的谢立的手有些痛。他站住脚,不再去追,又默默转身,只得背向陶运昌离开。 谢立走了几步,犹豫片刻还是摸出了烟盒,叼一根准备点火。 「拿来。」陶运昌的命令在身旁倏忽响起,谢立愣住,微微抬眼却没有把烟拿下来。他幽怨道,「不是要我别粘着。」 第22页 陶运昌没回答,扬扬下巴,向他示意叼着的烟,满眼烦闷。谢立只好不甘心地把嘴上的烟交给了他。 「整包。」陶运昌没耐心,伸手向谢立讨。谢立只好老实地摸出烟盒,交到了陶运昌手上。 陶运昌看起来不算满意,将烟盒往口袋一揣,说,「我等会儿去买菜。」他说的嫌弃,很不愿意,「你又不会烧饭,去我家吧,刚好也有事情问你。」 说完转身就走,一会儿却发现谢立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去问话,语气疑惑,又有一丝惊讶,「不去?」 谢立在后面单手插袋,耸着肩,偏开头,一言不发地,快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出门,晚一点会把明天的也更了 第15章 15. 陶运昌不带谢立去邻家老菜场,而去镇南新市。 新市装潢漂亮冷冰冰,肉铺海产都干净,商铺方方正正窝在一个透明隔间里,有大银幕电子秤不坑人,但有机蔬菜比老菜场贵几倍。陈美娟从不来,谢立不做饭,也不来。 谢立跟着选菜的陶运昌探头探脑,问他有什么事情要问自己。陶运昌在挑丝瓜随口道,「其实上次的那位王局长,我在出狱那年见过,在陈阿姨老宅。」 「怎么可能。」谢立不相信,说王局长不会为了陈美娟来镇上,他们在市里有住所。 「一九年九月三十日。下午六点四时。你家门前停着和那天在饭店一模一样的车,车牌换了,内里招财的车饰没换,挂的玉璜上的装饰,和玉珠数量都没变。」陶运昌换了一档水产铺,在挑虾,转过脸对谢立说,「王局长的脸更不可能变了。」 「真的吗?你觉得这件事和王局有关?」谢立很困惑,手贱去敲鱼缸,被陶运昌拉开。 「这件事奇怪的点太多,现场的疑似作案工具还是束缚绳。」陶运昌想了想没买活鱼,交钱拜託老闆杀。 「束缚绳是什么?」谢立茫然望过来,陶运昌确认了他是傻的不是装,只好解释,「就是那个草坪里挖出的红色麻绳。」 「哦。」谢立被科普,又问,「那有什么问题?」 陶运昌看谢立天真的眼,不想提蔡老的贮画室,只说,「没什么问题,该说的录口供时都说了。」 谢立点点头说,「我就奇怪一件事,你当时怎么知道地里挖出的,是陶叔的皮衣?」 陶运昌挑菜迅速,他把所有袋子理整齐,绕近路朝家走。边走边说,「我出狱回来,发现陶建成衣柜里就少这件皮衣。」他走着走着步伐放慢,和谢立步速一致,「奶奶当时买了两件一样的皮衣给我和他,衣标上都绣了名字。」 谢立笑了,「我以为你能看出来。」 「我不是录影机,我只是有病。」陶运昌自嘲道,他话说完手机响了,把买的菜递给谢立,不急不忙地接电话。 谢立趁着他打电话,正无聊,打开手提袋研究菜色,却意外欣喜。 基围虾仔排鲳鳊鱼丝瓜西红柿豌豆。 没有一样不是自己爱吃的。 一瞬间谢立明白过来,怪不得当时陶运昌看起来那么冰冷,学校里还有那么多人喜欢。 或许他这样的病症,即使真的不喜欢你,也能看起来像很喜欢你一样。 下午陶运昌关在房间回忆细节,他递给谢立一个笔记本,要求写陶建成失踪后陈美娟的反常之处。谢立绞尽脑汁呆在一楼大半下午,写了不到一面纸。陶运昌下楼,拿起那张狗爬字扫了一眼,突然问,「你上面写,陈阿姨有写日记的习惯?」 谢立点头,「这是我爸的习惯,我们家三个人都写日记。」 「日记本在哪?」陶运昌追问,谢立说「镇上老宅,市里的房子应该都有。」他想了想又说,「如果是要追查陶叔失踪时的日记,可能会在市里的家。因为一九年之前,她还没搬回老宅,住市里比较多。」 陶运昌沉默良久问,「我们明天去市里看日记,你有时间吗。」 谢立连连点头,能和陶运昌一道儿,他总会时间充足。 傍晚时候陶运昌要谢立煮饭。谢立只在七年前煮过,这会儿忘精光,又怕陶运昌瞧不起,在网上搜索,舀了两碗米,水差不多过线就把盖子合上,按了开关。陶运昌在挑虾线,没注意。 待所有熟菜都炒好,谢立乖乖把菜盘端上桌,热情喊开饭。陶运昌才发现电饭煲里一大锅夹生米。他拽过谢立,无奈地问,「你觉得房间里有几个人?」 谢伸头看一眼,知道难敷衍,讨好道,「明天早上我们可以吃炒饭。」 「你还要呆到明天?」陶运昌拿了一个冰冷的大碗,要谢立把饭盛进去,自己拌了点水,塞微波炉加热了。 谢立小心翼翼问,「不是你说明天一起去找日记吗?」 「那不代表你今晚又要赖在我这吧。」微波炉嗡嗡的声音闹得陶运昌烦闷,他看谢立马上流露出可怜和委屈,明知是假,却憎恨心存不忍,语气不善道,「那说好了,你睡阁楼。」 谢立饭还没吃到口就餍足点头,好心又自觉地,直接用手取微波炉热好的饭。陶运昌头痛,还是赶在他碰到碗前,递上了隔热手套。 吃完饭谢立以铺床为由窜上二楼。意外发现半个月前,临时的铺盖还在地上。唯有被子被叠的很有陶运昌风格,非正常的整洁,床单上没有皱褶,上面放一个打乱的魔方。 第23页 谢立问上楼的陶运昌,「怎么没收?」 陶运昌有意侧身避开他,在书桌前坐下,不太耐烦,「开工前很多材料要联繫,没空管。」他点开新闻当背景音,处理杂事,不再理睬谢立。 谢立看看地上的铺盖,又看看陶运昌的窄床,临时起意,把离床很远的垫子,推的离床很近。他掸掸手颇具成就感,自助从衣柜里取了单衣,进了浴室。 谢立沐浴完,陶运昌也未察觉床垫位置的改变,仍在伏案思考。谢立庆幸地,快速躺上地板,蒙头和沈榷发讯息。沈榷给他发舔狗表情包,谢立过去看了都会难受,但现在他睡陶运昌床边,只会咯咯咯蠢笑。 听闻笑声陶运昌才察觉异常,转身见谢立躺在自己的床下,被子起伏蠕动着,突然觉得疲惫。陶运昌走过去,对着被子里的谢立踢了两脚,冷声道,「起来。」 谢立没了动静。 陶运昌漠然里带愤怒,又踢了踢道,「谢立,别要我不客气。」 谢立还是没动静。 陶运昌没了耐心,蹲下身,掀开被子,想强硬地拽谢立起来。可刚掀开一道缝,便见一双水眸。谢立半跪着,一发力,像猫一样把他扑倒了。谢立左手用力按住陶运昌的前胸,跨坐在他的腰上,右手拉开上衣就准备脱。 陶运昌反应快,蓦地攥住谢立手腕。他手很大,能很有余裕地圈起谢立的前臂,显得不容抗拒。谢立的腰只露出来半截,衣服就被陶运昌拉下来。 「我数三声,给我下来。」陶运昌点着谢立的鼻尖,开始计时,「一,」他撑起身掌握回主动权。谢立直直看进陶运昌眼睛,是真的冷漠,真的气恼。他退缩松动了。 「二,」陶运昌见谢立无动于衷,勐推他一把,谢立知他不悦,赶忙起身,灰熘熘地让开。 陶运昌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端起垫子就往楼道扔。谢立跑上前,被垫被砸了一身。他忿忿道,「只是开玩笑,有必要这样吗。」 陶运昌逆光站着,表情模煳,声音沉重。 「我爸可能死了。」他顿了顿又说,「你妈妈虽然不在了,但也可能卷进了命案。全都是。。。让我无法入睡的事。」 谢立穿着陶运昌宽大的白t,松垮的裤管上都是褶皱。棕色头髮因为冲突弄得乱糟糟的,脸上挂着被指责的不服气。让陶运昌想起高中时谢立被人按在地上揍,眼神却完全不认输。 陶运昌把床垫踢出房门。又退一步,重新站回房间的暖光里,谢立也被逼到门外。 在关上门前,陶运昌闭上眼不看他,只是嘆息。「谢立,你怎么就长不大呢。」 第16章 16. 午夜后天幕阴沉,似漏了洞。大雨泼水般浇在阁楼窄小的推拉窗上,冷风丝丝逃窜。谢立睡得浅,不停裹紧被子。幸而地毯厚而软,加上软垫不至于冷。 清晨他睡眼朦胧的,在浴室碰到陶运昌,迎面便打了个喷嚏。陶运昌皱皱眉,没问候擦肩而过,显然昨天那页还没翻。谢立刷着牙主动讨好,「今天开我的车去市里吧,我车停在老宅,走几步就到了,你车在警局那边吧。」 陶运昌没搭理,去冰箱拿牛奶,取面粉摊饼,他在厨房热热闹闹,剩谢立在客厅形单影只。谢立耸耸肩,找了把伞,出门去取车。 他多少低估了三月的天。 陶运昌家走到老宅约十五分钟,本来落雨不小不大,到了中途,雨量骤增,风又大,伞根本挡不住。待谢立找到车,一身衣服全湿透。 谢立开车回到陶运昌家,陶运昌正斯文地吃早点。他摊了蛋饼,抹上奶油和蓝莓酱两种口味,自己喝茶,旁边放一杯牛奶。看到落汤鸡一样的谢立眼都没眨,拿着手机刷新闻。 谢立郁闷,问陶运昌借衣服。陶运昌不看他,只说,「自己拿。」好像把新闻看得入迷,很需要思考。 谢立在衣橱只翻到一件一八零的小码卫衣,穿上有点大,但勉强合凑合。找了一条松紧腰的工装裤子,裤角塌在脚面,他自认妥帖。陶运昌见谢立从楼上下来,觉得他样子滑稽,冷哼一声,指指盘子说,「吃了就走。」 谢立看桌上,果然只剩下蓝莓酱蛋饼和牛奶,他很开心陶运昌吃掉了自己讨厌的奶油口味。谢立坐下来,又打了个喷嚏,开始享用早餐。 去市里谢立驱车,陶运昌昨晚没睡好,挂着黑眼圈在副驾打盹。车到中途谢立「啊」地叫了一声,陶运昌嫌他烦,翻身向外,闭着眼问,「又怎么。」 「我们得先去一趟我的工作室,忘记带我妈市里公寓的钥匙了。」谢立瞥了一眼陶运昌问,「冷不冷,我把空调开大。」 说完他吸了吸鼻子。 或许是窗外雨愈大,打在车上的声音愈发响亮,也或许是陶运昌真觉得冷,他不耐烦道,「调暖一点。」又说,「到了工作室再叫我。」 谢立在陶运昌平稳的鼻息声里,安心把车泊在了市郊的厂房。他打算直接取钥匙,无意打扰陶运昌休眠。奈何雨太大,开门时还是吵醒了他。 陶运昌抽湿巾擦脸,灰黑的脸色明亮一些。他打开副驾门,看到厂房墙上,突出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灯箱,上面仅有毛笔书写的「谢」字。灯箱旁是一扇捲帘门,谢立正淋着雨开锁。举目四顾,这条街所在的厂房门面,都和谢立的差不多,门头特别设计过,看得出是不同的工作室。 第24页 陶运昌走来,谢立还在开门,衣服湿透一半,却问陶运昌,「你怎么不打伞。」又说,「可以在车上等我啊。」 「能看看吗。」陶运昌难得请求。谢立一滞,马上笑笑说,「没问题,带你参观。」说完又捂脸打了个喷嚏。 陶运昌多少看不下去,问他,「你这有没有备用衣服?」 谢立将湿刘海用手梳到脑后,开了灯请陶运昌进屋。「没事,等会儿去旁边学姐那,买件t恤就好。」 谢立的工作室大而简单,保留着裸露的线路和水泥墙面,风格冷硬。进门是两米高的置物铁架,工具,颜色,材料都分门别类地贴好,一点不像他混沌的思维。工作室中间用塑料布罩着未完成的软泥,置放有旋转台,半人高的铁丝框架。 谢立带陶运昌穿行时说,「小心别被戳到。」 陶运昌的视线停在工作檯的一个小型木雕上,是一只写实的,精细的手。他看了一会儿把自己的手伸开,对比了一下,又把手收进口袋,不太在意地跟着谢立去了里间的工作室。 「外面的都是练习用,里面才是谋生的。」谢立打开隔出来的小房间,请陶运昌进去。「怎么样,我分类都用了你以前教我的方法,羊毛的材质,颜色,产地,都很清楚。」小房间的墙面上是固定的方格架,里面放着一团团云雾般的羊毛。内有一条长桌,桌上隆起的软针座上收纳戳针,切割板上放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羊毛毡狗头,身子放在桌子的另一侧,是未固定的半成品。 「怎么在做羊毛毡?」陶运昌拿起小狗的头仔细看,言语竟有些柔软。 「定制手工的小动物,比我做雕塑来钱快。」谢立不好意思地拨弄刘海上的水珠,和他的眼睛一样亮,「外面做的那些雕塑,有的送人都没人要。」 「挺合适。」陶运昌环顾这间暖色调的小房间,「以前你不是也喜欢捏小动物。虎鲸,北极兔,小熊猫,海燕。。。」 「可是我送你的,你都扔了吧。」谢立自嘲地笑笑,多少失落。 他低头,注意到桌边的戳针尾端尖锐,便将针座往桌里推,让它离陶运昌远一点。 陶运昌眼神暗下去,故意伸长手,拔出一根戳针,在小狗未完成的背上戳了几下,松散的羊毛紧了些许。 「是啊,都扔了。」他又重重戳了戳说,「毕竟也是没什么用的东西。」 小屋里静下来,谢立看着陶运昌在小狗背上乱动也不阻止,当颜色不对的羊毛完全被戳进背里,谢立才出声说,「颜色错了。」又说,「好像一块疤。」 陶运昌摊手,问道,「那怎么办。」 「揭了。」谢立接过小狗的身体,用针想把错了的颜色挑出来,但是陶运昌戳的太紧,他挑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可能是由于急躁和紧张,戳针挑破了食指的表皮,血珠子涌出来,谢立赶紧松手,怕把血弄在羊毛毡小狗上。 陶运昌捡起小狗的身体责怪道,「都戳伤了怎么还担心别的。」 「这很花时间,时间就是金钱。」谢立看血没染在小狗上舒了口气,陶运昌抓过他破皮的手,直接朝上面喷随身带的消毒喷雾,冷冷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你来了才破例。我平时戳半人高的雕塑都不会戳手一次。」谢立被酒精刺激地一缩,陶运昌温热的手又把他拽回去。 「以后可别再为我破例了。」陶运昌揶揄道,处理好伤口才松开谢立。 「说不准的。」谢立凉手才握热,有些不捨得,偷偷去勾他手指,陶运昌不想纠缠,故意将手背后。 谢立尴尬地眼神乱转,决心装作无事发生。他看着伤口胡言乱语,「这个会不会留疤哦。」 陶运昌想到那针尖大小的伤口冷笑,「留疤最好,长点记性。」 谢立笑笑说,「就像小狗身上错掉的颜色一样,看到这个疤,我就会想起你。」 陶运昌听闻谬论无言以对。他抬手拿起小狗,挑了大一号的戳针,斜着勾了几下,就把那块错色挑开了。而后把没有了「伤疤」的羊毛毡身体递给谢立,语气颇有无奈。 他说,「你总会忘的。」 顿了顿又自顾自的,释怀地笑笑,「忘掉了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希望这周开的自行车可以不被锁!(骂骂咧咧 第17章 17. 谢立想说自己又不失忆,还写日记,并不像陶运昌想像的那么笨和凉薄。 话未出口,工作室外的雨声突然变重,像落石下坠。陶运昌提醒道,「怕是冰雹,最好换地方泊车。」 谢立出门探望,车上已留有细小的冰渣。谢立暗骂倒霉天气,又冒雨钻进驾驶座,而他一开门,陶运昌也上了副驾。 谢立疑惑,「你在工作室等就好。」 「我是来提醒你买更换的衣服。」陶运昌示意谢立注意身上。 谢立垂眼,发现卫衣上的雨水已晕开,胸口以下全潮了,他不好意思地掸掸领口说,「抱歉啊,把你的衣服弄湿了。」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陶运昌皱眉道,「要你不注意。」便督促谢立开车。 谢立嫌陶运昌事多,只是把他的衣服弄湿了也发脾气。可又知错在自己,就说,「别生气,回家我肯定洗的和新的一样还你。」 陶运昌望着窗外的冰雹,明明落下那么有力,可进了水洼就像没了声息。他闷闷道,「随你便。」 第25页 谢立觉得陶运昌还是老样子,有时候发火莫名其妙。 不过谢立也会换位思考。沈榷对他说过,被舔狗追求是一件痛苦的事,明明很烦又无法回馈对方的付出,十分矛盾。 沈榷对于纠缠者从来冷酷到底,谢立看他那副傲慢模样只嫌欠揍。 那么陶运昌说来还算温和派。 即使面对谢立偶尔的,类似昨晚的出格举动,也只是厌倦,选择讲道理。 谢立一边开车,一边瞥陶运昌的侧脸。 冷静,平淡,像镇南的天气持续阴天。但也正因为变化太少,即使暴雨都持续不了很久,让摸清规律的自己能够得寸进尺。 谢立有些得意,但头脑又因感冒昏沉,他很慢地开着车,来到了厂房的活动片区。将车泊在雨棚下,去别的工作室门头躲雨。 谢立走进一家工作室买t恤,陶运昌站门口远望。 活动片区的中心有一面湖泊,人造的,不算大。雨和冰雹落在水面引起小波,又被风吹皱。陶运昌喜欢观察水晕的圈数,自然与数字让他平和。镇上有一片湖,但在镇北新区,四周围着商业区,热闹,喧嚣。让陶运昌信息过载。 此刻的湖面旁,南面是艺术片区,北面是市郊自建房,一切都天然,轻松。 陶运昌想,他可能是喜欢这里的。 可喜欢又怎么样呢。 他转身看向工作室里,谢立已脱下卫衣,穿一件波普印花t,好像变回了高中时游手好闲的混子。他和一个高挑的女孩聊天,女孩想要他的雕塑,放工作室做展示,谢立不同意,在瞎扯。 两人推拉一会儿,谢立才想起陶运昌。赶忙道别,女孩给他雨伞,说别忘了还。谢立谢过,又说,「那个木雕我真不能给你,你要摆戒指,我再给你捏一个女手。」 「滚开,天天画大饼。」女孩送客时看到陶运昌,向他摇手问好,陶运昌也抬了一下手。女孩愣了愣,顺着那只放下的手望去。 美院的人多少对视觉敏感一些,她注意到这只手的线条。骨骼修长,指节均匀,不至于嶙峋但结构清晰。血管筋脉在棕灰的皮肤下隐显,野性而有力,就像。。。 谢立的木雕。 那个谁要都不给的雕塑手。 她的眼光逡巡在两人之间,挑挑眉看着谢立道,「怪不得这么宝贝呢。」 谢立讨厌朋友的敏锐,撞撞陶运昌说,「赶紧走。」 陶运昌没动静,只是望了望湖面,问女孩,「湖对岸可以过去吗。」 「可以啊,冰雹刚停,现在雨也不大,你们开车绕一圈,离这三分钟,风景很好。」女孩推荐完没忍住戏嚯道,「帅哥你有没有看过谢立工作檯上的木雕手。。。」 「别理她,你要去对岸我载你去。」谢立警惕起来,拽着陶运昌往雨里跑。 陶运昌摆脱他。打好伞,才追进雨里,拍拍谢立说,「别又淋湿了。」 共撑一把伞时,谢立的不知所措,他全放眼里。陶运昌好笑地赞扬道,「你观察力其实不错。」 「什么?」谢立困惑道。 陶运昌伸出手摇了摇,说,「木雕很写实。」 谢立脸涨红,不敢多看陶运昌一眼,总觉的他会读心术,将自己无数次握住那只木雕手的秘密行为看穿。他支支吾吾地说,「只是练习用的,你不介意吧,哈哈。」 「为什么不介意。」本来打着伞两人距离就近,陶运昌好像又靠近了些,让谢立轻易地紧张。「你练习什么用啊。」 谢立怕了他,头也更昏沉了,想站远一点逃离压迫感,低头看脚尖说,「就做木雕练习啊。」 「喔。」陶运昌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也不再面对面逼问,转身和谢立并肩,隔着很窄的空隙说,「以后别再做这种练习了吧。」又说,「人不能总活在幻想里不是吗。」 谢立怔住,抬头看陶运昌。陶运昌是冷峻的,游刃有余的,不会把谢立臆想的牵手当一回事儿,觉得冒犯也只提出善意的劝解。 或许他和昨晚一样,明明生气,但出于好心,也出于案情需要,仍然愿意忍受自己的出格。 谢立认为是感冒让他情绪低落,他妥协道,「那我以后不再做了。」 陶运昌闻言,意外地看着谢立说,「总算想通了,准备放弃?」 「说不准。」谢立莫名觉得今天的陶运昌有些啰嗦,好像自己要不要喜欢他这件事很重要。 谢立又打了个喷嚏,晕乎乎坐上驾驶位,问陶运昌,「不说这些。你现在想去对岸的哪边。」 「那栋正对着的灰色小楼,两层那个。」陶运昌收伞进来,心情不错似的,多说了几句,「住这里好像不错。」 「对啊,我也想过在这买房,但我妈说没有投资价值。」谢立耸耸肩,驱车绕行湖泊。 方才的大雨变得淅沥,在湖面打出无数的小水晕,陶运昌的心好像也荡漾开,在这样安宁的郊野里,他初次对过去产生了后悔。他固守的周密和坚定慢慢瓦解,像雨水点滴敲碎平静的湖面,带来破绽和余晕。 车开至灰色小楼前。陶运昌观察这座小楼,属于居民自建的,很实用的楼型,门上贴着,「此房急售,两证齐全,有意者联繫。」 「你别看这是自建房,但在市郊,也不便宜。」谢立指着告示说,「我打过电话,价格不靠谱。」 第26页 陶运昌问价格,谢立说了一个数字。陶运昌听了若有所思。谢立好奇,想问他是否有意,但手机响了。 谢立接起来,是警员程宇,他按了免提。 「现在陶建成被归为疑似被侵害失踪人员,这个案子会交给刑侦,明后天有人专门联繫你。」程宇说了大概,谢立问他有什么发现。 陶运昌则仍在观察小楼的建筑情况,从窗户外往里看。 「现在皮衣上和绳索上都只检验出陈阿姨的指纹,绳子上有一枚陌生指纹,比对过,不是陶运昌强调的,那位蔡老画家和王局长的。」 程宇顿了顿又问道,「你知道陶建成和陈阿姨是初中同学吗?」谢立闻言茫然,「我妈和陶叔?」他问同样走过来,有些困惑的陶运昌,陶运昌对着电话说,「还有什么线索?」 「你也在啊?」程宇放心道,「那我一起说了。陶建成失踪的最后出现地,就在蔡老画家给陈阿姨借住的房子,所在的小区里。」 陶运昌严肃道,「除了陶建成有拍到相关的人吗?」 「没有,那是个老小区,后门的监控是摆设。」程宇有些遗憾,又说,「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陈阿姨和陶叔失踪有关联。」 谢立头脑胀痛,问他,「可我当时查陶叔失踪的最后消失地是市火车站。」 陈宇贊同说,「是陶运昌提供了蔡老画家的房屋地址,才抓取查到的。」 谢立想起那份房屋赠予协议,陶运昌似乎翻过。他郁闷地向程宇道谢,挂了电话,迷茫地问陶运昌,「你知道陶叔和我妈是旧识?」 陶运昌点点头,细小的雨水落在他身上,空气清新,似乎人也看得更清楚。他说,「知道他们有纠葛,但不知道是初中同学。」 谢立感觉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恨恨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陶运昌见雨又变大,撑起伞,走近谢立,谢立想退,却被他认真的眼神定住。 「陶建成说自己找过陈阿姨很多次。当时你也在场。穿灰色羽绒服,左胸口有一个蜘蛛侠贴纸。牛仔裤捲起来,米色运动鞋。」 陶运昌看着完全茫然的谢立道,「六岁时知道的,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第18章 18. 谢立说他记不得陶叔当时说的话了。 头的沉重转换成痛感。谢立想说,但我记得那时候的你。有点矮,很神秘。可话未出口,眼前一阵发黑,站不大稳。 陶运昌反应快,支住谢立摸他前额。放开手,把身上的夹克脱下,要谢立穿上。 谢立知道在发低烧,嘟囔着穿上。衣服上还残存温度,让发冷的谢立感到暖。 「先去市里,我妈的公寓里有药。」谢立迷煳着指挥,想去开车,陶运昌拿过他的钥匙,问,「到公寓要多久?」 「三十五分钟吧。」 「那我来开。」陶运昌将谢立塞进副驾,规划路线重新上路。 离开前,他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灰色小楼,并未有留恋的意思。 阴雨天的祸不单行总是常事。 车从厂区开出十分钟不到,竟在人迹罕至的市郊抛锚。陶运昌下车探查情况,大致是被尖锐物爆了胎。后备箱掀开无备胎。他倚着车门打救援电话,接听人员说,他们所在的路段即将下冰雹,短时间不便到达。 陶运昌透过副驾驶的窗,看发烧沉睡的谢立。他靠颈枕上像昏死过去。陶运昌心焦,小跑着去街边找援助。 所幸运气不再坏。 临街走五百米,树荫里出现了一家家庭旅馆,一间超市,还有一方小诊所。 陶运昌问谢立能否步行,谢立见他冷淡,硬说可以,歪歪斜斜进了诊所。医生说只是普通感冒,给谢立开了药,告知他可以在病床上躺一会儿。 谢立嫌弃床小,不干。问陶运昌,「旁边是有旅店吗。」 陶运昌说有,又说条件一般。谢立拿着药,晃晃悠悠道,我得去旅店睡一觉再走。 陶运昌没意见,去隔壁旅馆开了一间双床房。 旅店简陋,是民居改造,谢立刷卡进去,正对一扇大窗,一个住宅常配的晾衣阳台。十多平的小房间勉强塞下两张床,过道逼仄,电视下挤出一方窄桌。 陶运昌环视卫生间,很厌弃。他进屋没多久消毒喷雾全用光。谢立无暇顾及卫生,吃完药,窝进被子唿唿大睡。 谢立头挂冷汗,被子盖的紧,唿吸重。陶运昌望向窗外。下午一点不到,天黑如傍晚,空气都是湿的,房间里有霉味。拉上窗帘,听见远雷惊起,不一会儿暴雨又落下来,像是砸下储存了整个冬天怨恨。音量愈大,谢立反覆翻身,睡的不安稳。 陶运昌靠床头闭目细思,脸上满是疲惫。他很久没有这么累过。监狱里听从命令,工地上埋头做工,皆是规律的,往復的麻木。 如此无痛无痒地生活着,直至与谢立重逢。 想到谢立让他痛苦,让他劳累,让他自传式的记忆开始超载,让他得靠药物维持平和。 可是。 没有可是。 陶运昌说服自己,不能再次和他深交。 陶运昌没想到会这样睡着。 醒来时雨还在下,他轻按太阳穴起身,谢立却窝在角落,做让他更为头痛的事。 谢立坐在床沿,拿着一整瓶白酒,咕噜噜往嘴里倒。 第27页 下酒菜是一包虾片,超市寻常可见的品牌,桌上还有一瓶白酒未开,谢立手上的已快见底。 陶运昌心火上窜,压抑着走过去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在生病。」 「睡了一觉,退了。」谢立喝的沉默,没有往日的滑头,他嗓子有点嘶哑,轻声说,「我就是心里闷,难受。」他抬眼,眼在苍白的顶灯下闪烁,积了一汪水。 陶运昌想起这个月的种种,窜高的火淬了,挨着他坐下,扭开另一瓶白酒,一样往嘴里倒。 谢立瞥一眼,劝他,「别喝多。伤身体。」 陶运昌冷笑,「你不怕伤身体。」 谢立说,「因为我不宝贵。」他摇了摇空瓶,发了一会儿呆说,「妈妈留不住,陶叔找不见,你嫌我。四处讨钱做蠢事,我很烂,还生病,没有用。」 陶运昌看他,薄薄的嘴唇下撇着,是失落,沮丧的模样,他轻笑一声反问,「那谁珍贵?」 「你珍贵。」谢立睁大眼睛转过脸,浅色瞳仁好光亮,像儿时的玻璃弹珠。「你不一样,能记得所有,对大家有用。」 陶运昌依旧笑着,像听到荒谬的话。他灌进一大口白酒,说,「那我说件事吧。」 谢立点点头,抓上虾片,抱着空瓶呆呆地听。 陶运昌说,他的与众不同发生于二零零五年生日后的一天,一月二十二日,时年六岁。 他左侧门牙松动了一周,终于掉了。 邻里大人们说,想要平安顺遂,得把牙抛到房顶上才作数。陶运昌不信,他看盗版英文书里写,把牙置于在枕头下,梦里会有仙子将它换成金币,陶运昌家贫,幼年贪财,照做了。 当次日掀开枕头,门牙依旧躺在原地,却多了一沓装满红色纸币的牛皮信封。 可他的开心还没多久。却发现,在同一天,妈妈丢下他,走了。 也是那天起,他发现自己可以记住在意的任何事情。 最后那颗乳牙,还是被扔上了房顶。不过时至今日,平安顺遂也没有降临。 陶运昌说,「如果我珍贵,不会被抛下。」他的白酒见底,由于喝太快,有些上脸,眼神透露出过去的无辜,忧郁。「如果我珍贵,就不会记得所有难过的事,又在脑海里回看无数遍。」 谢立印象中的陶运昌总是理性,总是处变不惊。即使当下,没有往日的风光,傲气也不减,似有一层无坚不摧的外壳。 然而这副外壳,却在他面前破裂过两次。 七年前的崩溃像大厦将倾,他接不住。这次却像伤口溃烂,污血渗出来,他不是医生,治不好。 谢立噤声,起身,跪在床上,从身后抱住陶运昌。床垫陷下去,陶运昌身子一僵,却未挣脱,任由谢立抱着。谢立发烧刚好,体温还是热,拥抱多暖,比十几岁少年的拥抱,还要暖。 当谢立第一个吻,落在陶运昌后颈时,陶运昌微颤着,扒开困住他身体的手。谢立不管,拨开陶运昌的臂,快速跳落在地,又搂他脖子,顺势坐上陶运昌的腿。 陶运昌浅淡唿吸和谢立浓重的喘//息,相隔一道窄缝,浮动于对方的脸。陶运昌开口,还是冷,唿出的气却很热,「下来。」他命令。 谢立感冒又喝酒,心跳如鼓,他大脑停滞,垂目轻啄了陶运昌的唇。陶运昌唿吸屏住,看进谢立满载欲//求的眼。他刚想开口劝说,谢立的唇//舌趁机压制上来。 他吻的毫无章法技巧也无,酒气来的铺天盖地,让陶运昌昏沉。 陶运昌没有回应。 谢立带着失落和疑惑慢慢退开。 陶运昌虚虚搂住谢立,钳制他的后脑勺,让谢立感到痛,他警告道,「别闹了。」 谢立想可能是身体不适,让他产生幻觉,以至于在陶运昌眼里读出了怜惜。他被流露的神情蛊惑,战慄的手钻进陶运昌薄薄的衣料去府摸,去感受。他吻他的脖颈,肩胛,胸腹。陶运昌并未反抗。 直至指尖碰触到脆弱之地,陶运昌才拨开腿上的谢立,捏着他的脖子,把衣衫//不整的人按回床面。 谢立不甘,又去抱他,欲将其拉回怀抱,陶运昌轻而易举地将他推远了。 谢立喘粗气,垂下眼,自暴自弃地对陶运昌说,「你不是说,如果不谈感情,可以和我/睡。」 他红着一双眼,定定地看向他,「那我们为什么不今天就试试。」 第19章 19.卷一完 陶运昌冷笑,回应谢立,「你这样像不谈感情吗?」 谢立褪去上衣,他身形单薄,喝了酒皮肤泛红。 谢立凑近陶运昌,见他眼下青黑一圈,心被刺痛。他解他衣带,只闷声说,「你就当玩玩。」 「我就当玩玩。」陶运昌笑的荒唐,他抓过谢立的头髮,谢立吃痛,却不挣脱。他扭过谢立的脸,黑目沉沉,开口似嘆息,「谢立,我是不是欠你的。」 谢立不管。如果可以,他只想做一根烟花上的引线,让喜爱的火苗穿透自身,去点着陶运昌恨的火药。谢立只是抱住他,越抱越紧,似要和陶运昌融为一体。陶运昌站在原地,觉得心痛,又觉得迷惘。 当谢立渴//念的唇,再一次靠过来,当他的体温又沾染在自己身上,陶运昌选择投降。 「你说的,只是玩玩。」陶运昌盯着谢立,他瞳仁黑,心思深。宽大的手掌侵上来,让谢立感到粗糙的安全。游走的,棕灰的双手,像一条延绵的河,被包围。像一道流转的纱,被笼罩。 第28页 拥抱的紧密让人窒息,失控,不容抗拒。 陶运昌的动作是流畅的,娴熟的,恍若曾做过很多很多遍。 他吻谢立吻的深,吻的绝望。谢立喊痛,他捏揉他耳尖,要他忍。谢立流泪,他单手覆上他的双眼。 谢立喊他小运哥。 陶运昌俯下身,在他的眼睑上,留下很浅很浅的一个吻。 陶运昌的手托住谢立,在苍白的背上留下红//痕。顶峰的愉悦将倾,他却看着斑驳的墙壁,冷静地想。 自己明明在七年前就死了,为什么今天像在重新活。 情是过后,谢立踉跄下床,从包里取一根烟,又躺回床上。陶运昌枕着手臂,望向窗外的大雨发怔。身边床垫凹下去,谢立躺回来。单人床睡两个人总归拥挤,陶运昌往外挪动,谢立跟着他贴上去。 谢立说,我不抽菸,就有瘾,闻一闻。 陶运昌不看他,侧着脸说,「你抽吧。」又说,「我也管不着。」 谢立顿住,眉眼的伤心比哭难看。他点了烟,任由烟烧着,也不靠近嘴,烟雾迷离中问陶运昌,「你后来是不是睡//过不少人。」 沉默蔓延,烟上的红芯似痛楚,明明灭灭,慢慢淌过烟身,烧到滤嘴快消失时,谢立又开口说,「你抱人很熟练。」 陶运昌这才转过脸,笑着,眼神空洞。他起身,边穿衣服边说,「是啊。抱过很多。」他找到皮带,手却不受控,扣几次都没扣上。 他戏嚯道,「在监狱嘛,这些再正常不过。」 谢立也起来,摸上一盒烟,站到阳台上,对着暴雨独自抽。陶运昌无意理睬,呆坐一会儿。回了魂,才走进卫生间洗澡。 谢立半包烟抽完回房间,身体凉。陶运昌刚出浴,两人撞见,廉价香皂味被浓重烟味盖过,陶运昌蹙眉绕开谢立,谢立的心坠落下去。 谢立坐回床沿,对陶运昌喃喃,「不过我不在乎那些。」 陶运昌听得莫名其妙,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立是不在乎自己抱过别人。他气极反笑,「这种关系的本质是各取所需,你确实不该在乎。」 谢立点点头,反应也变慢,他问他,「那我们这样可以维持多久?」 陶运昌擦着头髮,髮丝都快干时,烦躁地说,「我同一个人不喜欢抱两遍。」他走回洗手间扔毛巾,闷闷的声音传过来,「谢立,我早说过,我们划清界限,是为你好。」 谢立无声地坐着,听到陶运昌重复劝告,「我喜欢什么类型,你最清楚不是吗。」 谢立双眼无神地「嗯」了一声。 如此狼狈的场面,让他想起陈美娟说她与谢飞离婚时的痛楚。 谢飞和陈美娟结婚时,都说才子配佳人。待到离婚时,谢飞只说,没有共同语言。又说,还是门当户对对彼此都好。 陈美娟告诉谢立,谢飞递给她离婚申请书的那日,她冷静的像一具完美的冰雕。可签完字的瞬间,她觉得自己融化了。好像多年的坚持,人生的框架,轰然坍塌。这个过程是无声地,透明的,空落的。 谢立想,陈美娟多少幸运,至少和谢飞爱过。 可自己呢。够不上陶运昌喜欢的边角。就算求/欢,痛也比爱多。 窗外雨声渐小,昏黑的天也明亮一些。陶运昌在门口打救援电话,工作人员好像说,现在的天气状况,可以来帮助换胎。 谢立给沈榷发消息,说要掷电子骰子,数字大于3他就放弃喜欢陶运昌。沈榷说你终于想通了,快丢,我还有图纸没画。 谢立掷了一个4,沈榷显示正在输入中,谢立马上又掷了一个2,说三局两胜。沈榷骂他有病,谢立又掷了一次,还没看结果,陶运昌挂了电话进来,说要谢立收拾东西,救援马上来换胎。 他刚跨出房门一步,又返回来。把夹克脱了,置于床角道,「你穿着,别又发烧。」 说完大步一迈,走了。 谢立看着手机,电子骰子停留在3上,他松了一口气,对沈榷说,「坚持就是胜利。」 而后按熄手机,没有理睬沈榷发来的,「糙」,「为了他不值得。」 车胎都换好已至傍晚。谢立很饿说想吃烧烤,陶运昌因为饮过酒,将车泊在附近停车场,打车去了市里,停靠于临近陈美娟住所的小食街。谢立往一家烤肉店走,陶运昌驻足远处喊他,「过来。」指了指一家连锁粥店说,「吃这个。」 谢立不情愿,说,「刚才很累。」陶运昌走过来淡淡道,「我应该比你更累吧。」谢立不好意思,低着头说,「那我们都吃烧烤补补。」陶运昌气的想笑,举起医生开的药袋子晃晃,「你在生病。」 「刚才床//上你不记得生病。」谢立小声嘟囔。陶运昌撇过脸,肩膀僵硬,似乎觉得尴尬。他没看谢立,快速说道,「抱歉。」 谢立进了烧烤店,桌上铺着一次性的灰白塑料膜,食材箱在夜里闪着冷光,内厨里有油烟和与火,算不上干净。 陶运昌刚坐下,想了想又站起来说,「我得去买粥。」说完转身走了。 谢立拿着取物篮去挑菜,看着实物才发现胃口不大。拿了几样自己喜欢的食材,在想帮陶运昌拿一点时,却有点不知所措。 他似乎并不太清楚,陶运昌喜欢吃什么。 过去到陶运昌家蹭饭,谢立都选择点餐,菜为自己而做。陶运昌独自在家,吃的简单,剩菜剩饭,便宜的食材,都是他的首选。 第29页 谢立突然觉得,关于陶运昌的生活细节,自己知之甚少,虽然他喜欢他。 可完全不喜欢他的陶运昌,却因为天生的病症,不得不记得很多谢立的习惯。 谢立认为,现实对陶运昌总是很残忍。 陶运昌买粥过来,摊开,是虾仁海鲜粥。谢立喜欢,想要勺几口。陶运昌说,「你喝粥,就不能吃烧烤。」谢立不管,端着粥喝的吱熘响。陶运昌没辙,把粥让他,吃谢立点的烧烤。 谢立偷偷抬眼看陶运昌,见他吃的并不乐意,问道,「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花菜,海鱼。」陶运昌叼着油乎乎的鸡皮串,有些警惕地问,「你想干嘛。」 「我以为你什么都吃。」谢立放下勺子说,「以前吃食堂再难吃的,你也都能吃完。」 陶运昌想了想说,「当时觉得吃饱就足够。」他擦擦嘴补充,「但我其实很挑剔,不是什么菜都吃。」 「看不出来。」谢立的海鲜粥见了底,他把勺子一扔,不吃了。 「你看得出来什么?」陶运昌起身结完帐,先一步从明亮的店内走进黑夜。他又自言自语道,「你什么都看不出来。」 两人前后走进陈美娟住的公寓楼,楼很旧,物业管理跟不上,楼道垃圾清理不及时,在雨季里发酸。陶运昌掩面遮住异味,进了电梯问谢立,「陈阿姨房产似乎不少。」 谢立摇摇头说,「只有镇上老宅和市里这间公寓属于她,老宅的所有权是谢飞打官司帮她要来的,公寓是婚房,离婚分的。」 电梯到达九楼,谢立旋开左数朝南的门,一间两室一厅的屋子呈现于眼前。 房间的装修是二十年前的。没有风格,要说特点,就是有些土气。当年流行贴护墙板,全屋打造的木头吊柜,上面漆着清漆,反射出单薄的光亮。 陶运昌换鞋进来,见门边有一条儿童身高的贴纸,标记有身高记录。陶运昌抚摸着2005年8月7日,谢立六岁生日时的数据,记着125.6cm,笑道,「你六岁比我高七厘米。」 谢立得意,「我第一眼见你就想,怎么这么矮。」 陶运昌颇有不悦。他环顾客厅问,「你高二以前都住这吗?」 「对。」谢立打开主卧的灯,引陶运昌进陈美娟房间。他掀开储物床的床板,在一个大旅行包里乱翻。顺带把不要的东西都扔了出来。 陶运昌靠近些,从杂物里看到十来本一样的黑皮笔记本,拿起来翻翻,全是谢立的狗爬字。标註的时间很清晰,约是2010年到2020年谢立的日记本。 谢立斜看了一眼,说,「我爸有写日记的习惯,后来我妈和我都学他。我最懒,记忆力也差。一天只写一句话,写完就忘。」 陶运昌随意翻开一本2015年,谢立十六岁的日记,龙飞凤舞地记载:「md垃圾学校,又写小论文,食物和资本的关系有我什么事。」翻了几页又写着:「狗东西今天笑我十天穿一双鞋,有钱真是神经病管的宽。」再翻一页写着:「去酒吧街,遇到一个挺漂亮的男的,哈哈。」 陶运昌顿觉无语。他合上日记本,不远处,谢立额头冒汗,傻乎乎地在翻找资料。陶运昌感到不真实,喊他,「谢立。」 谢立没在意,捧着一沓五颜六色的笔记本,悉数堆在陶运昌面前说,「这是从我出生到陶叔18年失踪,我妈的笔记。还有之后19年的一部分。」谢立扬扬手上的本子,颇觉满意,又说,「我妈也是18年秋天搬回镇上住的,我认为我们主要的任务,是看18年之前的几年和18、19年的这部分。」 陶运昌表示贊同,想了想道,「你看这些主要的部分,遇到相关的拍下来。我来看从你出生到14年的日记,这里面相关联的信息可能比较难找。」 谢立答应下来,承诺道,「我会记下所有和陶叔有关的信息。」 他率先在陈美娟的化妆檯坐下,打开了母亲15年的日记。又拿出相机和笔,准备做详尽的记录。 陶运昌看他来了劲儿,无奈地问,「这间屋子里还有书桌吗?」谢立指了指隔壁说,「去我房间啊。」 陶运昌揽起身前五颜六色的笔记本。犹豫了一下,又抱上脚边那一沓黑皮的笔记本,一齐带去了谢立的房间。 在这间小而旧的,贴满名牌球鞋和潮服剪贴画的房里,他四顾后坐下,翻开了一本谢立2016年的黑皮日记本。 (卷一完)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 写完啦 第二卷 讲模煳的过去 小陶还蛮风光滴 小谢不太上路子的时候!!! 第20章 20. 「今天给小立办了退学。私立真好笑,学生教不好,竟怪家长不管!白交那么多钱嘛!不过都说十一年级功课难,孩子上不下去就拉倒呗。 或许王局说得对,就该把他放到镇南一中,封闭学校吃点苦。这副德行出国就算了,好歹国内念完高中吧,有个基础学歷。。。 哎,昨天又要钱买新鞋,没给,居然跑去打架,还又上医院!真是个冤家!」 2015年12月25日 陈美娟 1. 镇南二零一六年的元宵节,与过去的年关相比没多少特殊。 主街上举办传统灯会。路灯上缠绕彩色闪灯,相隔数十米立有猴年花灯。由于预算不充足,猴子造型搭建的颇有怪异,谢立早上走过的时候说这是腊肠狗,今年其实是狗年。介于他过去回乡还说过鸡年花灯像鸟,马年是羊驼年等等不靠谱的说辞,朋友听闻都不足为怪。 第30页 入夜后,这些造型奇诡的花灯,有大放异彩的架势。小商贩也纷纷出摊,摊位上有红灯笼,led灯串,远远看去,主街像一条耀目的光带,全无平日的衰败颓靡。 灯会长街的繁茂迤逦有一公里之多。 街尾却像香菸烧着隔绝丝,一下子断了火。黑暗中几户门面还开着,但光亮程度和长街相距甚远。 这几户惨澹的门店,便包揽了喧嚣后全部的冷落。 但客流量小并不意味着没人。 光亮暗下后,右数第二家店铺的门牌上写做「建成藤编」。十多平的店面里,整齐展示着藤编篮,框,椅等家用。 乍一眼望去,门头上还挂满了手工花灯。 花灯皆是陶奶奶年内赶急做的。 竹藤圈起框架,染色的麻纸用浆煳贴上,最后给兔子灯贴上眼,莲花灯描金边,金鱼灯黏上尾。 手工灯造型古朴,价格公道,受镇南孩子们的欢迎。 今晚由于降温,陶奶奶未到店。其孙陶运昌正坐在店门口,对未完工的花灯进行加工。 陶运昌个子高,骨架宽,却有些瘦弱,灰白的脸在昏黄的照明下更为冰冷。偶尔街上有车灯扫过,强光打在它灵活的,有些粗糙的手上。 那只略带苍白的手,从塑胶袋里挑出散装的小灯,修长的指节拧开胶水,轻柔地将灯粘在灯笼肚内。整个过程快,稳。 有小女孩走到店铺前,奶声奶气地说,「哥哥,我想要兔子灯。」陶运昌站起身,问她,「哪一个?」小女孩犹豫好久选择了一盏放在高处的。陶运昌没嫌麻烦,木着脸拿叉帮她一盏盏取下,检查过后递给小女孩,孩子拎着爱不释手。小孩的妈妈付了款,要女孩和陶运昌道别。 小女孩欢欣地对陶运昌说,「谢谢哥哥,祝你元宵快乐。」 陶运昌闻言依旧神色冷淡,手却伸进塑胶袋里,拿出一个备用小灯。他喊住了女孩,「李婷婷。」 小女孩和家长闻言都愣住。女孩欣喜道,「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去年九月七日你和爷爷来我家买过一个置物盒。」他把备用灯递给女孩道,「我听到了你爷爷喊你的名字。」 「哇!哥哥真厉害,这都记得。」小女孩热情地望着陶运昌,问他备用灯怎么使用,陶运昌刚准备手把手教她。 可女孩妈妈眼里却写满了戒备,对小女孩说,「把灯还给他,我们快走吧。」 就拉着依依不捨的李婷婷快步走开了。 陶运昌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看着手上的备用灯发呆。而后他没所谓地耸耸肩,默默将灯装回了塑胶袋。 街尾这头,陶运昌的店面门可罗雀。 街头这位手持铁棍,四处逃窜的谢立,相较之下可闹腾不少。 谢立拿着铁棍气势汹汹,行人看到他都赶忙让道。 他左耳耳阔上打了十来个耳钉,右耳的扩耳器才换了大一号,一直在隐隐作痛。谢立天生发色浅,总被质疑染过。衣服几乎都是潮牌的当季款,唯有配饰是旧而特别的。 鞋子。谢立最重视的鞋子虽然不新了,但也属经典款型,表层干净,看得出悉心保养。 如果他不是在逃跑,还会被说一嘴朋克,但介于后面追的人高唿,「狗东西,敢骗老子,撬老子墙角。」一类不堪入耳的脏字,他的狼狈只能被归为小流氓和混子。 谢立奋力地扒开人群疯跑,叫骂声接连不断,他也顾不上,一门心思往前沖。 不沖可得没命! 镇上没人不知徐老六,可谢立刚回镇子,许多规律摸不清,鬼知道徐老六也爱男的!在迪厅舞跳的正欢,徐老六的相好来投怀送抱,长的又软又甜,这就没有拒绝的理儿了。 谢立半小时前寻思着,年关一过就要十七岁,可不能再做处/男,今天是个吉日。他圈着美人在昏暗的过道里,正想着禁果的开头,徐老六后脚站出来,追着谢立就喊人打。谢立惊慌,瞬间拿了角落的铁棍防身,风一样地跑出酒吧,上了大街。 谢立喘着粗气,眼前明亮的灯光晃得他头晕。他总是打架但体能不好,跑五百米少了半条命。他竭尽气力,终于冲到街尾,却发现昏暗一片。前方隐约有个岔路,但不知哪条是通的。 慌乱中他见着了藤编店。门口坐着一位同龄人,低头在组装物件,谢立都不用猜,就知他是本地的闲人。谢立回头见追他的人还未到,赶忙上前,举着铁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前面哪条路通的?」 陶运昌抬眼,静静地观察谢立,那一瞬间谢立心里蓦地起了毛。 陶运昌没回答问题,眼神很淡,望了望明亮的主街内,听见逐步推近的喧嚣。谢立见他一副事不关己,危机又在逼近,马上燃了,用棍子指着陶运昌问,「马的,知不知道啊,别给老子装傻。」 陶运昌放下手上的灯笼,慢慢把鼻子前的棍子移开,站起身,左手在货架上轻叩三下,无所谓地问,「告诉你,给什么好处?」 谢立愣了愣,不可思议道,「你居然和我谈条件?」 陶运昌扬扬下巴对着主街,漫不经心地说,「好像有人追过来。」 谢立急懵了,也没见过这么不看脸色的蠢货,紧急状态下他除了骂脏字也想不出别的好主意。 他气极嘴瓢道,「今天你指路,明天老子送你新鞋!」谢立说了一个自己一直很想要,努力凑钱才能买的篮球鞋型号,以此表示诚心。 第31页 陶运昌不理解鞋狗的真心,他冷哼一声,随手指了一个方位,头都不抬地说,「那里。」 谢立问他,「啊?哪里,你清楚点。。。」话还没说完,就看着徐老六带着三个跟班冲到了主街的尽头,谢立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一头钻进了大致方向的巷弄里,投入了彻底的,没有边界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陶运昌:野人。 谢立:?! 第21章 21. 「糙,今天又遇到傻 x了。」 2016年2月24日 谢立 2. 谢立意识到跑进死路时,心里把藤编店的人杀了一万遍。 站在高墙下,徐老六等人的手机照的刺眼,他拿铁棍的手想挡挡光。徐老六错认为攻击前兆,上前勐踹他一脚,谢立跑没了体力,瘫倒在地。 徐老六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上他的肚子。 「真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好歹的。」徐老六踢谢立一脚,又要手下围攻,自己窝一边抽菸。 「听说你打算回镇上呆着,我就好心给你提个醒。」谢立抱着头,疼痛上了身,但他死咬嘴唇。徐老六来了劲儿,拽起他的头髮,看到一双狠厉眼。 徐老六笑笑,把脸往地上一掼,谢立闷哼一声,吐出一嘴血。 「你,昨天送好烟。我以为上路子,带你玩。」徐老六拍着谢立的头说,「今天它马发现烟是假的,还要泡我的人,你说你是不是不把我老六放眼里。」 「你们乡下人。。。就它马。。。不配抽好的。」谢立被人踹了腹部,疼得一抽一抽,浅色的瞳孔在强灯下很亮,不屑一览无余。 徐老六咧嘴,拎起谢立的下颌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看你沾了血还挺漂亮的。」 谢立颤抖着,用最后的力气顶开徐老六的肚子,徐老六吃痛,掐着谢立的脖子道,「要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就要把他拽起来,狠狠砸墙上。 谢立四肢无力,无言闭上了眼。 「那边的,都给我蹲下,双手抱头。」谢立缓慢睁眼,恍惚间,见两位警员打着手电走近,他趴地上不得动弹,但徐老六等人都听话的,骂骂咧咧蹲去一旁。 警员控制住徐老六后。谢立听到其中之一说,「程宇,你喊一下救护车,和陶运昌把受伤的先抬到巷口,看看情况。」谢立眯着眼,勉强抬头,看到一个高壮的少年,而后见着了熟悉的面孔,正是藤编店的大傻 x。 谢立心里暗骂。他伏在地上,转头就能看到陶运昌的运动鞋,是再平凡不过的大众款式,心想乡下人就是没品。 程宇和陶运昌抬着谢立到了巷口,发现他的伤情比想像严重,程宇拿出手机喊救护车,陶运昌把谢立的伤从头看到尾,又捏开谢立不情愿的嘴看了看说,「还算好,应该也没有太重。」 谢立只想骂人,但因为扯动了痛处有话说不出,陶运昌觉得有趣,拿湿巾擦他脸上血水说,「我救了你,别忘了买鞋。」他顿了顿看到谢立兇狠而虚弱的眼神补充道,「我的脚是44.5码,别买错了。」 谢立不愿意被他的手碰,脸勉强在躲,被陶运昌轻轻就固定住了。陶运昌又用奇怪的眼神观察了谢立一会儿,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道,「你是谢立吧!」 谢立不记得认识这么缺德的人,瞪着眼做出口型,「我不认识你。」 远处救护车风风火火地赶来,陶运昌把谢立松开,直接交给程宇。走之前谢立隐约听到陶运昌说,「我们十一年前见过的。」 程宇一边帮医护人员把谢立抬上车,一边问陶运昌,「你咋认识这种小混混。」 「小时候见过一面,陈美娟的儿子。」陶运昌无所谓道。 「现在都能从儿童推断成人了,干脆以后去刑侦吧。」程宇开着玩笑问陶运昌要不要一起去医院,陶运昌说今天还得看店,两人暂且别过。 闪烁的红灯渐行渐远,陶运昌发了会儿呆,又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样认人,确实史无前例,真是奇怪。」 他坐回店里,又继续粘灯笼。程宇的父亲带着徐老六他们从巷子里出来,和陶运昌打了个照面,就上警车离开。 巷尾又恢復了最初的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二日后,镇南一中迎来了开学。 镇南虽破败,但一中的升学率即便放市里排名,都颇具颜面。 谢立以前上的私立里,大家管镇南一中叫,「监狱」和「流放区」。一则是因为他的全封闭管理严格到难以想像,二则是因为它占地三百亩,地偏不在主街。也经常由于教学成绩好,不少市里家长专程送孩子进去走读。 学生们大多前一天已返校。早晨七点,大门紧闭,能远远听到朗朗读书声。 谢立坐在母亲同学的车里,四顾这所气派的校园。他本以为来乡下学校就是看笑话,竟不能如愿,反倒被与私立截然不同的环境影响,有了些许紧张。 「小立,宿舍楼到了,你放好东西我们就去教室。」母亲的同学泊好车,叫他随宿管上楼,他的房间在六层,新翻修的楼层之一。设施很新,配有电梯,洗衣房和淋浴室。走进房号616,格局是上床下桌,四张床位只有一张在用,谢立瞥了一眼被占用的床位,衣柜旁的透明鞋柜里,排放着少见的球鞋款型。 谢立心下对舍友颇具好感。 第32页 行李放置稳妥,母亲同学把谢立交给一位衣着板正的中年人,说,「你随王老师进班吧。」 王老师撇着嘴,带一副黑框眼镜,把谢立从头扫到脚,很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的耳朵说,「你耳朵上怎么有个大洞啊。」 「好看呗。」谢立套着新发的校服,敞着拉链插兜瞎扯。 王老师摇摇头,告诫谢立学校不给染髮,带饰品,今天过后得一律摘下,不然他做为班主任会採取强制。谢立全当耳旁风。王老师带他走过花园长廊,正值冬末,草木都枯萎,光秃秃的。只有草坪带些萎靡的绿。 阳光在镇南是稀罕物,明明是花园,却暮气沉沉。 下课铃旋律飘来,两人步行十几分钟才到达教学楼。 走到高二一班门口时,谢立才明白要完蛋,摊上了大事。 明明是下课时间,教室里四十来个学生全都在伏桌学习,几乎没有空着的座位,就算有讨论,声音轻如细蚊。谢立在私立上课时,都没这么安分。 王老师拉谢立进来,在黑板上写下谢立的名字,敲敲桌子道,「注意了,今天我们班转来一位市私立的同学,他学的教材和我们稍有不同,大家今后注意要互相帮助。」 谢立站在讲台上,感觉四十多双眼跟看猴儿似的,好不自在。 他什么介绍都没说,只问,「我坐哪?」 谢立个头不低,教室中间也没有空位,王老师扫了第四组的倒数第二排,问谢立,「视力还好吗。」 谢立点点头,没等他说话,就朝那个空位走去。 第四组靠窗,可以看到寒天的远山,是开小差的佳地。谢立前桌的人趴在桌上埋头大睡,一只灰白而宽大的手搭在桌沿,谢立想他应该挺高,可能坐直会挡视线。 但转念一想,又不听课,挡了也没所谓。 谢立右侧是个留着板寸的阳光帅哥,校服背上画着涂鸦,一看就不是良人。再往下看到他的鞋。谢立欣喜问道,「你是不是住在616?我新来的。」 沈榷正在偷偷打游戏,被谢立吓一跳,「糙,我以为老王呢。」接着他打量着谢立额头上的纱布调笑道,「我舍友这是惹了谁啊?」谢立不想说前天被揍的糗事,沈榷也不逼,只说,「你扩耳带着蛮帅的。」 谢立对他笑笑,称赞了他的鞋,这样一贯的交友方式让他安心,感觉乡下也有上路子的,不像前天晚上那一群蠢货。 上课铃响起,数学老师走进来,抱着一沓试卷,谢立有了不好的预感。 「寒假前说了,这节课小测,两节连堂,看看你们是不是都还给我了。」老师望了谢立一眼说,「新同学你也做一遍,都是基础题。」 谢立脑袋全蒙。本来他修的就是艺术生课程,数学没有选择高难度,标准课都学得勉强。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跑路。 卷子传到前排,前排的人还在睡,完全不理会试卷。谢立轻轻拍他说,「传一下卷子。」对方不为所动,谢立正烦着,勐踹了一脚他的凳子。 前排的人才慢慢遮着眼睛坐起来。他真的算高,确实能把谢立的视线完美遮住。他似乎还未睡醒,被踢了也未动怒,只是把卷子递到后排,然后起身举手说,「我要去洗脸。」 声音熟悉,谢立没看到他的脸,人就出门了。谢立只好看卷子,八面的考卷,他翻了三遍,觉得只有第一面还勉强能做,后面的题目就像这一班的陌生人,都是崭新的,唐突的。 谢立唿一口气。他虽然成绩差,但是还是要面子。据说陈美娟花了不少精力找关系,才让他转进这个好班。 他不能输的太难看,至少不能一面都做不好。 这时前桌的人已经回来,看背影,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但他做题做的很快,卷子折下来,才这么十来分钟,谢立依稀看到,他已经在做第二面的后面了。 谢立心下道好,又踢了踢前桌的椅子,小声说,「同学,你卷子往下放点,我新来的,参考一下。」 前桌的人并未理睬,一只手撑着脑袋,很睏倦的模样。他把折下去的试卷拉回桌面,这样谢立什么都看不到了。 谢立对这个行为感到恼火,他踢椅子踢的更重了,但还是没放弃,轻声劝诱,「同学,你帮我这次,以后我都罩你。」 接着又把桌子往前挪了一点,试图看清一些题目。 这时前桌的人放下笔,微微侧身,把手肘搭在谢立桌上,冷冷的一双眼漠然地看过来。 在安静的环境里,他用刚好全班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总是求人,你是狗吗?」 谢立缓缓睁大眼,看着前座面目不屑的陶运昌,大声惊道,「我糙怎么是你这个傻 x!」 第22章 22. 「小立今天打电话,抱怨这抱怨那,但感觉他对新环境也没特别厌恶,是好事,也是怪事。 不过他住校是轻松了,笨狗全归我养!糟心!」 2016年2月24日 陈美娟 3. 当全班目光集中,望向谢立的方向时,他便有点后悔大唿小叫。 陶运昌无心管谢立死活,被老师点名问话都随意搭理,只说谢立踢他桌子,自己警告。 谢立心道这人脑筋还正常,没有打小报告,不然可能会被乡下人气晕。 班级回归平静。 谢立度过了漫长煎熬的数学课,迎来了连堂物理课。老师刚说考试摸底,谢立翘着凳子没坐稳,差点摔倒,被后座扶了一下。而后听到轻蔑的冷哼。 第33页 谢立回过头。疑惑地瞥对方一眼,程宇对谢立挑挑眉。 高壮的身躯,让谢立回想起前天夜晚救护车上的人。程宇不太看的上谢立,嬉笑道,「同学,你前天被揍的伤还好吗。」 谢立不和他一般见识,转身回去发泄地按几下水笔,盘算着换座位。 程宇却没打算放过他,在后面轻声道,「居然还骂陶运昌,前天他要是不打电话给我爸,你可能就得死巷子里了吧。」 谢立捏紧拳头,脸因屈辱涨的通红。他勐锤了一下桌面,又引来了注意。一班的学生课业为重,谢立一副小混混打扮,本来就不占好,这么一跳,更不得人心。 谢立没想到在私立没钱被排挤,来了乡下不守规矩也要被排挤。他憋着气不好发做,只得闷声做题,不再逾矩。 连轴考试考完,谢立瘫软在座位上。多数的学生往食堂沖,少部分自带零食。等谢立缓过神,四周只剩下寸头的沈榷还在桌洞里打游戏。 谢立走过去,拿出自己最好的一包烟,递给沈榷问,抽吗?沈榷收起掌机,扬眉道,「这个味道很重啊。」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抽了一根夹手上,摸了个漂亮的打火机,起身领谢立出门,笑笑说,「找对人了,舍友。」 谢立跟着沈榷走了十分钟来到教职工楼,教职工的厕所是单间,打扫得很干净,两人走到里间的工具间,空间不小,便熟练地吞云吐雾起来。 沈榷说,「你这鞋不好买,找人抽的号?」 谢立点点头,随便闲聊起托人买鞋的过程。两只鞋狗就窝在小隔间里交流购鞋经验。沈榷的家庭条件在镇上算好,在私立可能只算普通,但也够了,至少比谢立好,也没有看不起他。 谢立很满意。 讲完熟悉的鞋子,两人沉默一会儿,谢立问他还要不要,沈榷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口感轻薄的烟说,「你的我抽不惯,太重了,我抽自己的。」谢立点点头,又给点上一只。 沈榷靠在墙上,眼神玩味地点点脑袋问,「你惹谁了,头上这纱布贴的,兄弟帮你弄回去?」 谢立知他只是打探,但也感谢口头的仗义,就说,「碰了徐老六的人,运气不好。」 「徐老六啊。」沈榷皱了皱眉说,「镇南街你要混,和他搞不好确实够呛。」 「本来可以逃的,马的倒霉,遇到坐我前面的人瞎指路,不然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谢立勐吸一口骂道。 「陶运昌?」沈榷惊讶道,「他虽然人冷点,但不坏。」 「这名字好耳熟,我怎么感觉在哪听过。」谢立陷在烟雾里,眼神迷茫。 「听过正常,镇南一中的名人。脑子有病,过目不忘。有个吃喝嫖赌的爹,家里挺困难的,靠奖学金过活。」沈榷用烟点点谢立说,「你看不惯他正常,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和他搞僵也不好,他和程宇关系不错,程宇他爸是主街的警员,徐老六多少忌惮。」 「这样啊。」谢立吐出一口烟,舒服地眯起眼说,「没钱也这么拽。」 沈榷笑着说,「我们这儿成绩好的都这样。」 谢立听到成绩便想到考试,心都凉了半截。又想到乡下学校的攀比自己也赢不过,郁闷地又点上一支烟。 沈榷看看他,没有制止,自己却不抽了。 两人菸瘾过了,去小卖部买了面包和水,回教室的时候赶上午休。午休前半段是自由活动,班上多少有了点生机,学生们终于聊了些课外话题,气氛松弛些许。 但总有那么一两个煞风景的人。 陶运昌手持粉笔,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画作战地图。 他是左撇子,和身侧那个矮小一些,样貌可爱,微微驼背的男孩子不同。他冬日里只穿毛衣,站的笔直,衣褶都流畅。下颌微微抬起,显得高傲。可他的口吻谦逊,柔和地看着旁边的同学,以商讨的口吻,在梳理地中海附近的一场宗/教军事行动。 谢立在私立上学时,听过这个知识点。但由于涉及的国家和背景复杂,并没有听太懂。就留意听了一会儿。 那个矮个子的男孩好像叫苏鑫,长相清纯可爱,脸是谢立喜欢的类型。他的头脑反应很快,陶运昌刚说完,就能推导后提出一个好问题,让谢立有些敬佩也有些怕。 谢立自觉是搞不定这种聪明人的。 而陶运昌的言辞让人更觉疏离。他不仅能记得所有的年号,征战国家动线,还能配上简笔画,把战争场面描述的生动有趣。慢慢的,围过来好几个学生,也加入了他们的歷史讨论。 谢立看着这样的场景很恍惚。 私立的学生也是如此讨论兴趣学科。但谢立没什么爱好,从来都不属于其中一员。况且他们不仅博学广识,穿着上也讲究,谢立家境普通,会上私立完全是陈美娟好强的选择。谢立没有零用钱总买好衣服,时尚小圈子也挤不进去。 他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和校外的社会人士勾搭,以彰显特别,表明自己也有所归属。 可是,面对对自己过去一无所知的新同学,看到站在小组中心侃侃而谈的陶运昌,他突然冒出了,我会不会也可以这样的念头。 只有一点点苗头的想法,很小的一个瞬间。 等谢立反应过来,这个念想把他自己都吓到。 「没想到新同学也对歷史题感兴趣啊。」程宇从后门走过,观察了一下黑板上的笔记,又对盯着陶运昌发呆的谢立说,「你对第几次东征最感兴趣?」 第34页 谢立突然被问头脑一滞,没预料会被关注。陶运昌闻言也看向他,虽然眼神仍然冷淡,但他停下来,真的像在期待谢立的作答。 谢立没经歷过这样的场面,觉得尴尬。本来固守的骄傲全无,甚至认为答不上来,会因此对自己失望。 「别为难新同学啊。」苏鑫看到谢立为难,站出来缓解气氛,又说,「我们上的内容和他学的可能不一样的。」 谢立冷静一些,感激地看了一眼苏鑫,觉得他人美心善,值得结交。 但这时陶运昌对苏鑫摆摆手,抱起手臂对谢立扬扬下巴,用冷淡而清晰的声音鼓励说,「你别怕讲错,试着说说看。」 第23章 23. 「傻 x,傻 x,年级第一。」 2016年2月25日 谢立 4. 陶运昌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耐心和真挚。谢立瞬间大脑空白,心跳慢了半拍。 僵持几秒,谢立自知没在思考,只好装作不在意地说,「我才不想管你们讨论什么。」 就回到座位没再理睬众人。 陶运昌并未因此不满,讨论小组也不会因为谢立的不加入而产生变化。他们继续很有兴致地说着。 谢立放了一本漫画在桌上摊开,其实背对他们,偷偷地在听。 第一天的学习结束飞快。 都是考试,都是不会写的题目,对谢立而言,渡过十分艰难。 谢立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宿舍走。花园长廊仅有几盏路灯,好在回宿舍的学生多,还算热闹。谢立观察着一中的学生。他们的打扮都很土气,年纪也看起来要比私立的小。 谢立一个人回到宿舍,拿了本笔记下楼。沈榷在被老师叫走前,通知谢立,要他回宿舍后,去一楼的大厅听楼长开会,结束会发一些物料,请他记得收好。 谢立来到大厅。所有的顶灯都开着,在夜里显得过分敞亮。厅室里每间宿舍的舍长都已就位,正等待楼长到来。 谢立等了十多分钟。在他枕着桌面小憩之时,听到扩音器里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陶运昌站在演讲台上对大家问好。做为楼长,他讲解了今天会议的主要目的,分发完宿舍条例后,开始讲最重要的消防一章。 侃侃而谈的陶运昌让谢立困惑。 今天在花园长廊散步时,他想起程宇说,前天陶运昌救过自己,又对他没那么恨了。但课堂上陶运昌不给他看答案,还当众骂他是狗,就又愤怒起来。 没气好久,他又想起陶运昌真挚地引导他答题的眼神。 谢立莫名脸颊发热,他想自己可能疯了,竟然觉得板正无聊的乡下人有点特别。 烦躁地抬起头,陶运昌正在投影前,单手随意拿着遥控,像下午说歷史题目一样,游刃有余地讲解消防须知。 谢立突然心痒痒。他认定这种没来由的好感,一定是错觉。他偏要看看陶运昌所在时,场面失控的模样。 谢立慢慢地举起了手。 陶运昌的眼神从投影幕布,轻轻放在谢立高举的手上。他面无表情地点他起来,问,「616有什么问题。」 谢立揣着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挑衅地问,「我想问楼长,既然宿舍都有烟雾感应,那我们抽菸的怎么办?」 话音一落,就有学生「喔」的怪叫,值班老师听了谢立的话,几步上前,严肃地批评他说,「哪个学校不禁止吸菸?你再捣乱,明天给我去教务处记过。」 谢立被骂的灰头土脸,恹恹地坐下来,旁边学生也对他指指点点。 谢立突然觉得这个草率的举动,其实有点蠢。 陶运昌等老师骂完,才缓缓开口道,「抽菸的同学以前也遇到过。除了老师说的记过外,实则也对宿舍楼内,不抽菸的学生带来困扰。」他顿了顿又说,「一般我遇到抽菸的同学,都会要他罚抄宿舍条例十遍,贴在布告栏,算对其余同学的交代。」 而后陶运昌的眼睛,直直地望向谢立,看上去冷漠而空洞,谢立见他薄唇开合道,「但如果下次,我遇到刚才这位同学抽菸,介于你无视我们在坐各位的感受,届时请你把宿舍条例,抄上一百遍。」 陶运昌不再看谢立,而是翻动投影到了下一个纪律条例,扩音器把冰冷的语气放大,「我说到做到。」 谢立看着那双灰暗的眼,与记忆里的冷峻突然重叠。 那时候他才六岁,去舅舅家拜年时,好像遇到过一个叫陶运昌的小男孩。他的爸爸是个大酒鬼。大人们说,陶运昌能背每一天的新闻联播。 谢立蓦地抬头望向陶运昌,嘴张张合合再没发出声音。 那个曾经他想结交的矮个子男孩,竟然已经比他还高了。 会议结束,谢立领着一小袋桔子和一张宿舍须知,慢悠悠地往电梯走。他进去时电梯还算松散,但等学生们都上来,谢立就被挤到了角落。他正烦恼着要不要搭乘下一班,此时一个黑影罩下来,他看到了陶运昌木然的脸。 那只大手按下了六楼和关门键,把谢立堵在了角落。 谢立有些不自在,但他又想起陶运昌和舅舅曾是邻居,多少是认识的关系。就在安静的电梯里开口道,「我想起你了,你是能背新闻的那个小孩。」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整个电梯都听到。 陶运昌看向谢立,他的角度有些俯视,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他没回应谢立,而是皱着眉,虚指着谢立的扩耳器道,「你喜欢自残?」 第35页 谢立担心触碰,瑟缩了一下,电梯就到六楼了。 陶运昌先出电梯,谢立跟出去,却感觉整个电梯里的眼睛都粘在他俩身上。 陶运昌没有再和谢立交流的意思,他走到614开门,谢立也不知怎么,就是想告知他,「我在你的对门。」 「早上就知道了。」陶运昌没解释,把门一拉,人就进去,不再搭理谢立。 谢立憋屈地回到宿舍,大肆宣扬陶运昌是空心人,不记得儿时友谊。沈榷闻言好奇道,「你们小时候认识啊。」 谢立说有过一面之缘。沈榷无语道,「那你记忆力也不错啊,见了一面的都能记得。可以和陶运昌切磋。」 谢立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把那天的事记得特别清楚。 沈榷说,「你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谢立揍了他一拳笑道,「滚,谁会喜欢那种人,和冰箱一样。」 沈榷点头称是,又问谢立去不去厕所抽菸,谢立想了想,没有多少犹豫地答应了。 第二日谢立在起床音乐中,迷煳地洗漱完,迷煳地背着书包,迷煳地走进教室。 他认床,睡得很差,说要周末回家换新床垫。沈榷可怜他,借了床被子给他垫着,谢立还是没睡着。 勉勉强强熬过早读后,数学老师进了教室,大家一片哀嚎。 「你们别太难过,我昨天有事,试卷就只翻了几个同学的,今天我们互相批改,前后桌互换。」数学老师说完,周围一阵欢唿,纷纷传递卷子。 只有谢立傻了眼。 他的数学卷子可以说是惨不忍睹,除了第一面第二面还有会做的题目,后面六面几乎都是空白,他想破头都不会的题型。 而后他开始盘算自己的前后座位。二四六,第六对正好是自己和陶运昌。谢立拿着卷子,有誓死保护卷子,不愿意交换的打算。 陶运昌并没注意到谢立的反常,只是转过身,左手在谢立的桌上轻叩三下,问道,「你愿意帮我批改吗。」 陶运昌的眼角有些下垂,认真看人就会特别无辜,谢立不知怎么就被帮我这个字眼打动,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破卷子换了过去。 数学老师开始逐题细讲。 谢立手上的卷面字迹清秀,他除了机械地打勾以外,什么都做不了。陶运昌根本没有错题。 老师按着座位顺序要大家报答案,轮到陶运昌的时候,谢立知道自己这题没有写出来,他想把手上的卷子递迴去,哪知道陶运昌根本不需要,看着谢立的空卷子停顿一下,就报出了正确答案。 谢立突然感到失落。 好像自己确实很没用。 以前还觉得数学从不合格是件很酷的事,现在它突然变脸,变得丢人,没有意义起来。 下课铃响之前,老师统计分数,陶运昌是唯一的满分。老师点点头,好像也觉得习以为常。 不及格的学生数量没有统计,总之也是一班最少的一部分,他们的存在所有人都清楚,也是被隐形轻视的群体。 谢立把陶运昌的卷子还回去,陶运昌也把卷子递过来。谢立快速抽走了。 试卷上没有分数。 甚至没有批改的痕迹。只在卷面的空白处记下了做对的微薄的加分,像是要给谢立留一点最后的颜面。 陶运昌的背影定了一会儿,还是转过来,紧皱着眉说,「你基础怎么这么。。。」 这么差,这么弱,这么让人不敢相信。都是一样,让人唾弃的答案。 谢立知他的意思,但不知为何,特别不想被陶运昌瞧不起,就说,「爷就这么写,你管的着吗。」 陶运昌抬眼看着他,担忧的情绪已经退潮,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漠视。 他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又转过身忙自己的事了。 谢立揣在口袋里的手心出了汗,他有的没的地想,扩耳器最近或许可以再换大一号了。 第24章 24. 「找了那么多人才进一班,老师竟然说不适合! 哎,一中一周只放一天假,也不知道小立在老宅饭怎么吃,总点外卖哪行。周天还要找人烧饭,太不省心!」 2016年2月25日 陈美娟 5. 镇南一中的校园里,唯成绩藏不住。 傍晚最后一节是自习,昨日小测成绩不佳的学生,都被喊去了办公室。 谢立压轴,是最后一个。 走之前,不少前排人回头看他。物理老师不比数学老师,每人报分取卷。谢立是最末,二十多分,比一班最差的学生都低了四十分之多。 好班里的差生就像崭新白t胸口的污渍,谁看了都皱眉,只想把它洗了。 去办公室路上,谢立校服大敞,撞色夹克夸张晃眼。他步伐自在,像是领导巡查。 王老师在工位上转过身,面向谢立。他身材高胖,黑框眼镜后一双小眼睛,饱含愠怒。谢立想起动画片里,笨手笨脚的棕熊反派。心下称他王狗熊。 「我说了不给带配饰和染头,你怎么不听?」 谢立吊儿郎当地站着,不回话。心道,狗熊发起了第一轮攻击。 「男生带耳环像样吗?」王老师指着他的大耳洞,试图去取,谢立避开,厌恶道,「别碰我。」又掸掸肩膀上不存在的灰。 王老师气急败坏,「我马上给家长打电话,看看你的样子,再看看各科老师发来的成绩。你是新同学,这副德行也不嫌难看!」 第36页 谢立摸口袋里的烟盒道,「你说啊,看她管不管。」 王老师憋着火,拨通陈美娟的电话。 好久对方才接起来。王狗熊大声控诉着谢立的各项违规。陈美娟声音甜腻,态度温柔,一项项解释,说谢立天生发色浅,说他心理有问题,要带扩耳才安心等等。她不断给王老师道歉,说添了麻烦。 王狗熊的攻击全像砸在棉花上,谢立心下好笑,也更加看不上他。 王老师挂上电话,嘆口气道,「你也听到了,老师和你妈妈都是担心,你在一班上课不合适。」 谢立耸耸肩说,「没事,我哪个班都能呆。」 「一班的教学资源,多少学生挤破头都进不来!」王老师语重心长,谢立只觉滑稽。 「这样,」王老师无奈道,「三月底会有一次月考,我看你的成绩,能考进前二百,就还在一班上课。」 谢立惊道,「老师,你不如现在就帮我转班吧,一中的前二百,我都能上市重点了。」 「你以为现在的同班同学都是什么成绩?」王老师恨铁不成钢道,「你前桌,陶运昌,上学期年级第一。你舍友,沈榷,从没掉下过前二十。身边这么多榜样,你想没想过很幸运?」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谢立看过去,见到玻璃上反射出自己的倒影。张扬,漂亮,总是有人这样说。可从未听闻感嘆,和他一起很幸运。 陶运昌上课不知什么毛病,总是睡觉。沈榷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典型的混子。但他们超越了镇南一中的生存法则,与把握不准规则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谢立与优秀,让人信服的角色背道而驰。除了一副张牙舞爪的空壳,内里几乎一无所有。 谢立失落几秒。又看到玻璃窗。虚假的笑意浮上来,他说,「行吧。」又说,「那我准备好下个月转班了。」 他没有理睬王老师的鼓励,兀自发着呆,在天全部黑下之前,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班里正逢晚餐饭点,沈榷揽过谢立道,「没事?」 谢立笑道,「被你的成绩闪瞎了。」 沈榷拖着他前往食堂,「我每次运气都不错。」 谢立知道聪明人谦虚,不再说什么,但沈榷待他周到,还是遗憾道,「我可能四月就不能和你同班了。」 沈榷走到点菜窗口,和谢立商量着选了四个菜,拿着叫号器随便找了一个位置 ,无奈道,「我不知道你基础怎么样,但上来就要考前二百,对谁都难。」 谢立摇摇手满不在乎,「随便吧,这个班我也没有很想呆。」 「一班挺单纯的。成绩不太差,就还算友好。」沈榷顿了顿道,「我和他们其实混不太开,宿舍申请都要求独住。」谢立抬起头看到沈榷眼神真诚,「遇到你这样的,不容易。」 谢立心下动容,笑道,「也对,一班是没人陪你干架。」 沈榷撞撞谢立说,「我等会儿有事托你,看愿不愿意帮忙。」 谢立爽快同意,端着餐盘坐回座位。 在离他们位置挺近的长桌上,新坐上三人。 陶运昌和苏鑫坐在一侧,程宇坐对面。苏鑫说了些什么,拿一双一次性筷子,把自己餐盘里的火腿往陶运昌餐盘里放,陶运昌面无表情地接受了。 谢立拉着沈榷坐远了一点,沈榷边吃边问,「看不惯?」 「还好,就是震惊陶运昌能有朋友。」谢立扒了两口饭说,「他嘴挺贱的。」 「陶运昌和程宇初中同学,苏鑫嘛。」沈榷笑得暧昧,捡起一块糖醋排骨道,「只能说陶运昌好福气。」 谢立莫名其妙。沈榷指了指谢立喝的酸奶,是一个镇上的品牌。沈榷问谢立,「这个乳业集团姓什么知道吗?」 谢立听陈美娟说过这个八卦,张口就道,「苏啊,镇上人都知道吧。」谢立看着沈榷挑挑眉,不敢置信道,「他是苏家独子啊。」 沈榷笑笑,凑近了一些说,「他应该看上陶运昌了。」 谢立没想到乡下也玩这么开,心下无语的同时又说,「你们班成分还挺复杂。」 「一班里,家里有背景的不少。」沈榷顿了顿又说,「不过你原来私立的,见的肯定更多。」 谢立斜眼看了看那桌人。陶运昌的餐盘里,除了苏鑫给他的火腿,只有一个素菜。苏鑫除了满满的餐盘,还有酸奶盒子和水果,程宇太高,挡住了他的食物。 谢立想起昨天开会时陶运昌正直的模样,又想到他寒酸的运动鞋和饭菜,却拥有一个富二代男友。 他的清高讲起来也没太多说服力。 谢立撇撇嘴道,「不说他们,扫兴。」 他不知道为何情绪低落,又问沈榷,「你说有什么事托我?」 「这样的。」沈榷吃的差不多,擦嘴道,「下周五想搞一搞徐老六弟弟,你来不来。」 谢立听闻徐老六就来了劲儿,「没问题。」他又问,「在哪,几点。」 沈榷对他的积极哭笑不得,「也不问问原因?」 「无所谓,他欠我一顿揍。」谢立收了盘子,开始喝酸奶。 沈榷确定了具体的时间,地点在六中后街,他们得翻墙出去。沈榷说不用往死里打,就是要徐老六弟弟,不要招惹他表妹。谢立爽快地答应了。 「完事了再谢你。」沈榷把可乐喝的很有豪气。谢立摆摆手说,小事,不用。 第37页 「那还是要谢的。」沈榷想了想说,「要不我给你看看功课?」 谢立赶忙拒绝,说真的没有考前二百的精力和智商。 「我帮你找个靠谱的辅导吧。」沈榷并未死心,想了想瞥一眼旁边的长桌,迟疑道,「其实最好的选择,是帮你和陶运昌说说。他以前带过普通班的学生,也有考进前二百的。」 「他还教课啊。」谢立不屑地向陶运昌望去。陶运昌慢条斯理地在吃饭,周围程宇和苏鑫在聊天,他未参与。 「他是贫困生。上学期教人收费,学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不是有个有钱男友?」谢立疑惑道。 「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交往,就是交往了,你看陶运昌那样,也不像轻易会接受施捨的吧。」 谢立心道可不一定,他刚才还吃了苏鑫给的火腿呢。 沈榷看不出谢立的心思,示意他拿餐盘去回收处,趁着还有时间,回班睡一会儿。 放餐盘时,谢立在原地等去买水果的沈榷,他偷摸手机打了会儿游戏,蓦地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请让一下。」 谢立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回收台上。他忿忿抬头,见陶运昌端着整齐的餐盘,顺序放进回收槽,他嫌弃地啧了啧嘴,陶运昌没理睬他。 可这时沈榷跑回来,自然地对陶运昌套近乎,「陶哥,你现在还收学生吗?」 陶运昌闻言愣了一下,瞥了一眼谢立,又看回沈榷,「你的成绩应该不用辅导吧。」 「不是我,是他。」沈榷推销似的把谢立推上来,谢立懵住,身体僵硬道,「开什么玩笑。。。」 「你不是辅导过14班的学生,考进了二百名,你也帮帮谢立,毕竟还算旧相识嘛。」 沈榷诚心道,「不然他得倒霉了。」 陶运昌抬眼看谢立,表情依然很淡。谢立却感觉被看轻。 陶运昌重复一遍问,「谁要考进二百名。」 沈榷说,「谢立啊。」 陶运昌表情有了变化,谢立读懂了,是种无形的嘲讽。 这时程宇和苏鑫走过来,邀他回去。陶运昌接过苏鑫递来的消毒喷雾,一边擦手,一边微微弯腰,在谢立耳边轻声道, 「还是多做题,少做梦吧。」 说着擦身便过去了。 谢立被气息刺激,头脑一怔。反应过来后方觉羞辱,准备跑过去抡上一拳,却被沈榷一把拦住。 「别追了,以后再说。」沈榷拉着谢立无奈道,「程宇在,你打不过他们。」 第25章 25. 「最近好惨,弱鸡楼长都搞不过,废了废了。」 2016年2月25日 谢立 6. 晚餐后的晚自习更漫长。 陶运昌立于讲台,做作业的同时监管纪律。他只在书写时戴眼镜,衬的模样愈发冷淡。 谢立认定这纯粹在装x。 谢立无所事事不想写题,翘着凳子打盹。闭目养神没多久,就听到陶运昌的声音远远飘来,「晚自习还有二十分钟,这张卷子今天要收上来,各位抓紧了。」 谢立当然不打算写,在所有的选择后填了c,写完瞄了陶运昌一眼,却刚好迎上陶运昌巡视的眼神。陶运昌静静看着谢立,像猎人发现一只探头探脑的鼠鼬。 谢立有些尴尬地撇开头,陶运昌也看向了别处。 晚自习结束回到宿舍,谢立菸瘾上来,看沈榷打游戏正在兴头,自个儿去了厕所。 六楼的工具间靠窗,是个单独隔间,简直为菸民专设。可惜目前为止,谢立在整层楼内,还没发现616以外的共犯。 谢立走进去,窗一开,门一锁,悠然点上一根,什么压力烦恼都丢在暗灯下,随着烟缓缓飘出窗外,悬浮于六楼的茫茫夜色里。 谢立抽第二根时,工具间的门被敲响了。他寻思这么晚保洁不会来,八成是沈榷游戏打完也想抽,没设防就开了门。 门外的陶运昌趁着缝隙,轻轻用脚拨开门,把谢立的惊讶尽收眼底。他一步跨进来,落锁,转身。 又沉默地看向谢立。 谢立吓的烟都掉地,对离自己一臂远的陶运昌,支支吾吾道,「你。。。干嘛锁门啊。」 陶运昌比谢立高一些,他用下巴点点地面,意思着菸头道,「捡起来。」 谢立心火勐窜,昂头挑衅,「对谁说话呢?」 陶运昌面对谢立靠近的脸,轻微地往后仰,他皱着眉,眼里很不耐,语气却像哄诱,「听话。」 隔间里流动着未散的烟雾,谢立镇定了些,从口袋里又摸出烟盒,自在地又点燃一根,看着陶运昌面无表情的脸,当着他的面抽起来,笑道,「你当哄小孩。。。」 谢立话还没说完,陶运昌就一掌将谢立推上了墙,谢立后脑勺撞在清洁工具上,被戳的生疼,又嫌弃脏。他连还手都还未准备,陶运昌按住他的右肩,一推一钳,就把人反背着手,完全压在了墙面上。 谢立面朝满是水渍的墙面,拼命挣扎。陶运昌清瘦,也不太扭得过他的蛮劲,没想太多踹了一脚谢立的背。 徐老六那次打的还算新伤,谢立被踢到痛处,缩着身子窝在工具间的地上。额头冒着冷汗,还不忘说风凉话,「原来楼长威信都靠这样建立啊。」 「先把烟捡起来。」陶运昌命令。他自认踹的很轻,应无大碍。 第38页 谢立虽太痛,但想着挂了彩明天传出去不好听。他只得吃眼前亏,把菸头捡好,颤颤巍巍地扶墙站起。 陶运昌观察谢立一会儿,直觉不太对劲,没等谢立站稳,便道,「你把外套脱/了。」 「。。。你还要干嘛?」谢立闻言脸都白上几分,他的额头上还包着纱布,狼狈的样子有些可怜。 陶运昌懒得啰嗦,把谢立脖子一捏背过身,就掀起他的校服和花夹克,直至把内里贴身t恤都掀起来。谢立察觉不对,拼命摆脱道,「它马到底想干嘛!」 谢立露出的白而窄的背上,淤青斑驳的像是树影,在昏灯下有些触目。中间嵴柱所在的那一片血瘀最为夸张,自己刚才应该是踢到这里,不然谢立定不会服软。 陶运昌放开惊恐的谢立,未加思考道,「跟我去医务室。」 「有病啊。」谢立衣衫不整,脸上也因为被撞击,一面留有残红,刚才被打得狠,心下对陶运昌有点畏惧,他悄悄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些。 陶运昌冷眼看他。虽然谢立整理衣服的动作夸张,面露不甘。但少了滑头,零星的纯真冒出来,多少残存少年人的可爱。 陶运昌等谢立连头髮都整理好,才说,「去医务室上药。」 他制止住谢立准备吵嚷的嘴,冷淡道,「我是告知你,不是在和你商量。」 谢立见陶运昌打开门,正准备趁其不备开熘。但陶运昌好像提前看透,一把抓住了谢立的手。陶运昌手很宽,体温高,和他冰冷冷的人不一样。 谢立懵了。 陶运昌本意也不是牵谢立,只是抓他手腕没抓准。谢立的手二月都凉,骨节分明,有点硌手。 但陶运昌没有选择放开。 医务室在一楼,走过楼道时陶运昌遇到熟人,惊讶之余还拿他俩开玩笑,你们这是要公开? 陶运昌没理,照样抓着谢立。谢立脸有点烫,赶紧挣脱道,「别拽,我跟你去行了吧。」 陶运昌立即松开了他。 上了电梯两人一时无话。 陶运昌瞥了一眼不服气的谢立,看着电梯下滑的数字,随意道,「我开会时是不是和你说过,看到你抽菸,会有惩罚。」 谢立漫不经心地说,「不是只抄一百遍宿舍条例,怎么还附赠动手。」 「看来还记得。」陶运昌冷笑,又说,「你抄完,我就不送你去教务处,你知道一中抽菸记大过吗,想混毕业证就听话。」 谢立想不到,在私立抽菸这种寻常小事,搁一中得记大过,他想说不在乎,但又怕被陈美娟一顿说。 他权衡后说,「抄就抄。」 陶运昌没想到他这么快低头,好奇道,「这么乖?」 谢立烦躁道,「你当我是狗吗。」 陶运昌没有回答。在夜色里,他的表情并不清楚,但似乎是满意的,愉悦的。 「宿舍条例接近四百字,你每天抄三遍,一个月后给我。」陶运昌领谢立到了医务室门口,谢立走进光里,陶运昌还置身黑夜,他又说,「之后会贴在告示板上,用来警示。你只要老实点,我不会再动你。」 谢立没想到是这么宽松的罚抄政策,刚想说楼长有手腕,除了暴力还会给糖,就被医务室的老师叫住,问他,「你这脑袋上怎么了?」 陶运昌也迈进光里,和医务室老师打了照面,说,「新同学,他前几天打了一架,全身都是伤,您看看。」 「那衣服脱/了。」医务室老师随意道。谢立站在原地和陶运昌大眼瞪小眼,他没想到一天要被指挥丢人的事情两次,陶运昌嘲笑道,「害羞?」 「害羞什么,给你看病!快点,这么晚了。」医务室女老师赶着下班,很烦莫名其妙的扭捏。 谢立无奈地一层层把自己剥开,脱到最后一层,青紫的身体显露在冷白的灯下,看的有些怕人。 陶运昌皱起眉。意识到伤情比在工具间看到的,还要严重。 「这是干嘛了?怎么搞成这样。」医务室老师吓了一跳,问陶运昌,「他怎么回事?」 「前几天被人揍了。」陶运昌概括道,「被打得挺惨的。」 「背上这一块怎么这么重。」老师皱着眉拿出药膏,一点点敷上谢立的淤青,谢立被刺激地倒抽凉气。 陶运昌犹豫一会儿,本想对今天的失手道歉。但是谢立见他张口,好像意识到什么,马上插嘴道,「我今天早上背这里又撞了一下,更严重了。」 陶运昌看向谢立,谢立咬着下唇躺在病床上,乞求地看他。大概是不想让人知晓又挨揍,显得他本人很没用。 陶运昌心软下来,觉得谢立要面子要的没有道理,也不是时候。 谢立被药膏和按压弄的嗷嗷直叫,待药膏贴完,陶运昌见他趴着已然无碍,就打了招唿,准备先行一步。 「喂,那个。」他走之前被谢立小声叫住,谢立声音闷闷的,「我会抄宿舍条例。而且之前的纠纷,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了。」 陶运昌停下脚步,想起那些细小到算不上摩擦的冲突。 看着小心穿衣服害怕碰到伤口的谢立,陶运昌有了点兴致。 「那还是要计较的。」他想了想道。 谢立暗骂他不识好歹。都自降身段和解,居然敢不买帐。 陶运昌看着谢立变色的脸,心下颇有快意。他淡淡道,「毕竟你还欠我一双鞋。」 第39页 谢立闻言撇撇嘴,骂了个脏字,几不可见地笑了。 第26章 26. 「小立今天居然要求参与学校活动,太阳打西边出来!看来一切在变好。幸好安排在一班,教务的人蛮好说话,允许他破格一起去。 下周应该可以在市里见面了,得把周四空出来。」 2016年2月27日 陈美娟 7. 谢立苦熬至周六,第一周最后一天是班会。 王狗熊口沫横飞地在讲台总结,谢立望向窗外放空,偶尔回过神,能看到陶运昌低着头,把书搁抽屉里做题。沈榷发讯息过来问他周日去不去蹦迪,谢立想起老宅久无人居,得请人打扫,就推掉了。 王狗熊做好陈词,清清嗓子道,「接下来有个好消息通知大家。」他拿出一份文件读道,「下周四,也就是3月3日,我们镇南一中为奖励品学兼优的学生,将会举办一次去市立大学参观的活动。歷时两天一夜,首日有一门小考,而后有专人带大家参观,也有针对专业选择的讲座。」 讲到这里学生们似乎兴趣不大,谢立事不关己,趴在桌上打哈欠,却发现前桌埋头做题的陶运昌闻言,收起作业抬了头。 「不过第二日,学校为了奖励学生们,当晚会夜宿市立大学的后山上,第二天有日出观赏和郊游活动。」 他话音刚落学生们就敲桌欢唿起来。谢立想到活动会牵连周五,就发信息问沈榷会不会影响揍人,沈榷说不碍事,他们到时候提前报告打车回镇南就好。 「但这个活动我说了,是优秀的学生才能参加,学校给的名额是高二年级的百分之五,上学期期末四十名之后没有资格。」王狗熊说完,班里有了几不可闻的嘆气声,但大部分学生仍是雀跃的。沈榷隔着走道担忧谢立怕他去不了,谢立摇摇手机说,没问题,我和我妈讲了,她肯定会帮我。沈榷比了一个ok。 陶运昌在听到郊游通知后,就又把作业拿出来写了,没有管王狗熊讲的安全须知。 周六准点放学并无晚自习,学生们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归家。谢立约了保洁打扫老宅,时间定在七点,还有一个多小时无所事事。他简单收拾完行李置于门口,沈榷已归家,独自在宿舍多少有点孤单。 谢立便拿着宿舍条例,去活动室的自习桌准备罚抄。活动室里仅有两三人,谢立一眼就看到坐在临窗位置的陶运昌。 夕阳下的陶运昌面目柔和,谢立探头望望,陶运昌在看一本建筑期刊,他翻到的一页自己刚好认识,搭讪道,「市立大学的克里教堂,陈天执上世纪建的,侧面斜坡很像镜子,我小时候总去当哈哈镜玩。」 陶运昌看他一眼,「嗯」了一声,没话了。 谢立找了他身边的位置坐下,百无聊赖地开始抄写宿舍条例,他抄的有手无心,一边抄一边问陶运昌,「楼长今天不回家吗?」 陶运昌并无和他谈天的兴致,谢立又问他能不能少抄几遍,无回应。又要他讲讲喜欢的建筑,陶运昌也不搭理。 两人并肩坐着,却建不起沟通桥樑。谢立失望,但也不恼火,毕竟他只是嘴巴闲着没事做。陶运昌好像很明白,过滤掉杂音只看杂志。 但谢立自言自语总归没劲,就有意挑事道,「上次在食堂,沈榷说楼长还管教学。」他嘴碎一时间没收住,「楼长怎么个收费情况啊。」 陶运昌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声音像一把冷刀,「天价也没法让你进前两百。」 谢立无语,「不是说好了不计较以前,你总这么沖不被人揍吗。」 「我说的实话。」陶运昌空洞洞的眼睛看上谢立,又说,「我教人也不是什么都收。」 「你收什么样的学生啊。」谢立刚好抄到「禁止在宿舍大楼内抽菸,饮酒。」他这才想起来还可在宿舍屯一点酒,偶尔带沈榷小酌,岂不美哉。 「聪明,上进,听话。」陶运昌清晰列出,好像六个字就完全把谢立拒之门外。 谢立有些不甘心问,「那如果我想考进三百名可能吗?」 陶运昌没有犹豫道,「我看过你各科,大约在七百名上下,你说可能吗。」 谢立没有追问陶运昌为何如此了解他的成绩,但他对自己的斤两还是有数。他并没有什么想要融入镇南一中的打算,毕竟他的人生就是这样,除了打架的爽快,带扩耳器的疼痛让他有活着的感觉,多数时间更像行尸走肉。 陶运昌余光扫一眼谢立,见他一脸茫然地在发呆,好像很失落,有些绝望的样子。他想了想,左手敲了三下桌子,轻声道,「但如果是进步一百多名,并不是不可能。」 谢立闻言恍惚地「啊」一声望过来,好像没听清似的。但陶运昌显然不会再重复了。 谢立眼里的神采慢慢恢復,他见陶运昌退让觉得很新鲜,就试探道,「可我不太符合楼长的选人标准吧。」 「如果你想我教你。」陶运昌顿了顿,说的很犹豫,「就必须完全听我的。」 「不要。」谢立把笔一抛,「没听说过金主得听打工的。」 陶运昌冷笑道,「给一双篮球鞋的金主?」 谢立臊的脸一红,盘算了这个月的家当,虚张声势道,「你要是真能让我一个月进步一百名,我给你一万块!」 陶运昌闻言默默打量谢立。 第40页 没长开的脸看上去很幼稚,但穿着打扮都在努力靠近大人,说话的口气很社会,出的价格却还是学生。 但对于陶运昌的家境来说,这笔钱确实具有诱惑力。陶运昌心里盘算着,不言语,低下头继续看杂志。 谢立有些慌,生怕被乡下人看扁。他过去在市里补习单科差不多是一万块的价格,但人家是名校老师,你一个高二学生凭什么要那么多呢!可他转念一想,陶运昌是年级第一,贵一点也有道理啊,况且是总课进步,每门都要辅导,确实一万块有点少。。。 谢立并不想透支零花钱补习,但面子也不能捨弃,他算了一笔煳涂帐,无奈地说道,「要不我一科给你五千,只不过得分期付款。」 陶运昌闻言没忍住笑,从杂志里抬起头道,「你还真想做金主啊。」 谢立被他的笑容愣住。活动室的灯才打开,没有什么存在感,却把陶运昌的轮廓勾勒的流畅。窗外彩霞橙红色的光倾泻下来,映在他转瞬即逝的笑意上,带着梦幻的英俊,让谢立失去判断,不再觉得陶运昌是冰冷的,不受欢迎的。 陶运昌看着谢立对着自己发傻,皱起眉别开脸,「不要这么看人。」 谢立意识到失态,有些无措地说,「那我们这么说定了?」 「一万块,一百名。」陶运昌又敲起桌子,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谢立以为他催缴学费,不情愿地摸出手机,点开帐号的二维码递到陶运昌面前道,「诺,你扫我。」 陶运昌挑眉问道,「干嘛。」 「快加我啊,不加我怎么联繫啊。」谢立不太乐意但又没办法。 陶运昌掏出了一个谢立没见过的手机品牌,屏幕小,屏显色彩饱和度高,有点晃眼。但破手机还是有基础功能,陶运昌一扫,谢立的最新机型上就显示了好友请求。 陶运昌的头像是一片海,用的本名。谢立嘆了口气转过去一万块,陶运昌的小屏幕上,一个小猫头像上多了个红点,是你立哥。 加完好友,陶运昌就把手机揣口袋了。谢立疑惑道,「收钱啊。」 陶运昌合上杂志,从谢立的一沓白纸里抽出一张,拿走他的笔,快速写了几行字,而后递给谢立说,空白处签字。 谢立一头雾水地拿起纸读道,「承诺书,承诺人谢立保证在三十一天内听从被承诺人陶运昌,一切的学习要求,即日生效。」 谢立无语道,「你是小学生吗。」 「不是。」陶运昌整理好桌面,双手交叉放松地斜靠在椅背上,面露调侃。 「但我面对的是小学生,得採取针对方法,以免不必要的纠纷。」 第27章 27. 「在家一起补习,怎么感觉好奇怪!烦!」 2016年2月28日 谢立 8. 谢立自认对陶运昌的表达方式,有了一定的认知。简要说来,就是轻描淡写地让人不爽。 他捏着这份幼稚的契约,想到刚转出的一万块,足够买两双喜欢的球鞋或是三条潮牌牛仔裤。 这几乎让他怀疑自己的灵魂方才出了窍。 钱用在补习上,还要被人管,这不是清醒的谢立会做的事。偏偏他又不好意思把钱要回来,就犹豫道,「楼长,要不咱们算了。」 「嫌太贵?」陶运昌玩味道,「还是怕考不到?」 谢立打心底认为二者兼有,但承认了可不丢人嘛。又穷又笨,陶运昌嘴这么坏,说出去得成什么样! 谢立反驳的很没力气,「不会。」而后磨磨蹭蹭在白纸上签了字,递给陶运昌说,「其实我就算多考一百名也留不在一班。」 陶运昌很贊同,「一班确实不适合你,这次补习完,你去十班进度是最合适的。」 谢立有种被贬低的落差,「我怎么就不能在一班了。」他没想到即使进步一百名,也只能呆在中游。 「你哪节课能完全听懂?」陶运昌把契约条收好夹起来,「或者说哪节课听了?」 谢立警惕道,「你不是一直在睡觉,居然偷窥我。」 「转笔,吃零食,翻漫画。」陶运昌撑着头抱怨,「真的吵死了。」 谢立像被监视但又没有证据,憋屈的难受。陶运昌又说,「除了数学,你去拿小测的其他科目试卷给我看。」他想了想补充,「再拿数学的每日一练。」 「这么快就开始?」谢立惊讶道。 陶运昌又抽出一张白纸开始写单元和页码,他边写边说,「三十一天,包括今天。」 谢立无奈,回寝室拿来卷子和教材,陶运昌把刚写好的白纸递予他,「照这上面的题目,一小时内做完。」他忽略了黑脸的谢立,取过其他科目的试卷。 「我今天还约了人。」谢立抱怨地坐下,他本打算煳弄,但见陶运昌看试卷模样认真,又觉得好像反悔很不地道。 「推了,快写。」陶运昌戴上眼镜,瞥了他一眼,「你不抓紧还要推迟。」 谢立被自找的,莫名的包袱压迫着,很不情愿地动起了笔。 题目做进去时间也变快,谢立做到最后一题,且发现了题眼,开始费力运算。 陶运昌说,「停。」他左手越过谢立的右手,在他眼下打了一个圈,说,「这个类型你会了,不用写了。」 谢立不情愿被打断,但陶运昌的批改很霸道,没有给谢立多少余地,他忿忿把右手从陶运昌左手下抽出来,陶运昌立刻就把肘落在桌上,又说,「谢了。」 第41页 谢立本意是不想和他身体接触,哪知道还被感谢,数落道,「你真知道怎么让人难受。」 陶运昌闻言笔顿了顿说,「抱歉。」又说,「我尽量礼貌。」 陶运昌的道歉算得上真诚,看向谢立还有一点无辜。谢立活这么大很少觉得一个人有这么强烈的矛盾感。 他似有魔力,明明情感上让人生气,心里却悄悄被牵引。 「又这么看我。」陶运昌放下笔,不批改了。谢立清醒过来,有些尴尬地道歉。 「走神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自己。」陶运昌想了想又说,「也可能是注意力的问题,你习惯性心不在焉,要试着调整。」陶运昌把谢立的卷子都还给他道,「所有我彩色笔做了记号的,回家想想,重做一遍。不会的明天讲。」 谢立惊讶道,「明天休息啊,大哥。」 陶运昌敲了敲夹着协议的书说,「承诺书。」 谢立趴在桌子上说,「那我明天还要来学校啊!」 「我可以上门。」陶运昌敲了敲桌子笑道,「免费服务。」 比起陶运昌来找他,谢立更不想休息日到学校,就说,「那好吧。」又报了自家地址。他问陶运昌,「明天要补习多久?」 「一个下午吧,三四个小时。」陶运昌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寝室,谢立哀嚎,说,「这也太残酷了。」 「你是想继续被一班看不起,还是滚去十五班之后?」陶运昌的话头戳在谢立死要面子的痛处上,反覆碾压。 谢立沉默了。 他目送陶运昌走出活动室,不一会儿手机讯息传来「对方已收款」的提示,陶运昌还发了一个自带的微笑表情,看着像嘲讽。 谢立把笔一甩,生着闷气把东西清理好,给保洁打完电话回家了。 第二日本是阴天。 午时开始落大雨,谢立在老宅二楼的阳台,傻乐着喝果汁牛奶,推算陶运昌八成不会来。 自昨日那个意义不明的微笑表情后,两人的对话框就空白一片。谢立想这么大的雨为了补习跑过来不是无聊就是蠢,他看手錶时间快到一点半,还是没忍住发了一条讯息问,「楼长,今天不补了吧。」 过了十来分钟都没有回覆。谢立挺开心,打算回屋打游戏。 但得意不长久,没一会儿楼下闪现出一朵格子伞,开在倾盆而落的暴雨中。 瞬间他的脸上失去了笑容。 门铃一响,谢立颓丧地开门,揶揄道,「楼长真守时。」 陶运昌周日也穿着校服棉袄,着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他侧背书包过来,包没湿,身上却潮了大半。谢立见他这样,也收起刻薄,拿了拖鞋要他换。 陶运昌停下直接进门的脚步,看了一眼拖鞋,就很快地接过来穿上。 谢立在门边看的仔细,他突然明白陶运昌可能并没有进门换鞋的习惯。他的运动鞋也好旧了,鞋口磨的有点起毛,上面也没有品牌标识。 谢立意外的没有看不起他,而是心底滋生出十分细小的酸痛。 但这感觉去的也快,在陶运昌说「昨天的题做完了没」时消失殆尽。 谢立的房间在二楼靠南,旧宅以前住了一大家子人,所以面积不小。谢立的房间是陈美娟设计,用的是当时时新的花砖,米白的家具和彩色的摆件,让本该冷清的空气衬的温暖。 陶运昌脱掉外套,问谢立可不可以晾晒,谢立直接把暖气打开了。陶运昌说,「没必要,不算冷。」 「别客气,当自己家。」谢立态度友善,他也不知怎么,就总想起陶运昌的破运动鞋,他猜测可能是自己太善良了,体恤贫困同学的缘故。 陶运昌站在书房里观察了谢立片刻,虽然知他态度反常,但没找到原因,索性坐下给谢立讲题。 谢立倒了茶水端上来,陶运昌接过,闻了闻,顿了一下。谢立看到后就说,「超级香吧,这个红茶是我爸从国外带的。」 「你爸爸在国外?」 「嗯。「谢立点点头又道,」不过我爸妈在我四岁就离婚了。」 陶运昌放下红茶没有回应谢立,他整理了桌面便拿出草稿纸,对谢立说,「我们开始。」 谢立想可能是自己讲到私人话题让他尴尬了。 谢立把昨天做好的题目递给陶运昌,但被拒绝说,「稍等。」 陶运昌递给谢立一张白纸。对他说,写一写你能想到的高中学过的数学知识点,比如三角函数,数列,等等。 谢立说,「我们教材不一样的,我是艺术生。」 「不重要,你想到的都写下来。」陶运昌说的很耐心,好像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陪伴指导。 谢立写了大概七类,陶运昌把剩下的五类补上,又要谢立说每个大类的重点。 谢立指着数列那一类说,「有等差数列等比数列。。。」 「数列递推和求和。你这一块有问题。」陶运昌点出来,又要谢立讲完了别的大类的重点,梳理完后说,「你有的题目连考点都不清楚,几乎每门课都有这个问题。」陶运昌又拿出一张纸,开始要谢立回忆物理的主干,谢立吵着要休息,说一门复习完必须得吃点零食放放松。 陶运昌静静地看他耍赖。 谢立见对方表情淡漠,心道休息无望时,陶运昌突然抬起左手,很轻地揉了一下他的头髮。 第42页 因为力道太轻,速度过快,谢立甚至以为是幻觉。 「归纳完这门就休息。」陶运昌声音如常,神色还是淡淡的,眼镜搭在鼻樑上,显得正经又认真。他翻了翻试卷说,「你分类上不清晰,改正了对生活也有益。」 谢立呆在原位,愣愣地点点头,木然地拿起笔开始写物理纲要。但他脑海里什么公式术语都没有,全部是陶运昌刚才眼神纵容的,触碰他头髮的无奈模样。 谢立想自己的注意力问题可能病入膏肓了。 第28章 28. 「六点起来,给小立烤了饼干和巴斯克蛋糕,做的少不知道分给同学够不够吃。 昨天小李送了一串金项鍊,想想还是卖了票,最近行情不错。 小立前几天开始补习了,说要冲刺月考。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这次考完,买他想要的那个哥特银饰做奖励吧。」 2016年3月3日 陈美娟 9. 谢立和陶运昌的初次补习共持续一百九十五分钟。期间休息六次,除却谢立上课走神的时间,陶运昌认为核心的两小时,效率也堪忧。 陶运昌整理着资料,谢立端来新的茶水。水还在冒热气,他就小口嘬,陶运昌余光看到问,「不怕烫?」 「我乐意。」谢立也给陶运昌的茶水续杯。 陶运昌捏捏眉心,在练习册上圈作业题,声音疲累,「茶香让我平静一点。」他在便利贴上写好背诵内容,嘆气道,「不然可能会被气死。」 虽是责难,谢立并没回嘴。他猜陶运昌辅导功课可能从未如此伤神。 从他的教学风格上来说,细緻严谨是主轴,和谢立的马虎完全相反。好像地理书上的大洋板块和大陆板块撞击,会形成山地一样高耸的矛盾。 「楼长回学校?」谢立接过作业站起身。 「嗯。」陶运昌快速收拾好书包,准备下楼。 谢立想抽菸去了阳台,也没打算送。 来时的大雨转小,淅沥下着。 谢立听到楼下的大门开合声,突然想起什么,回屋从柜里找到一盒谢飞带的茶包,急急忙忙跑到阳台,喊住打着伞的陶运昌,「餵。」 陶运昌闻声抬头,带着问询。 「接着。」谢立把茶包抛给他,陶运昌反应很快地跨了一小步,接着了。 陶运昌看了看茶包上的英文,就知道是今天自己称赞的品牌。他扬扬茶包,很短地笑了一下,对着谢立的方向说了什么。 谢立正在埋头点菸,没有听清,他回过神来,右手夹着烟,雾气缭绕地俯视陶运昌道,「你说什么?」 陶运昌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雨中,好像变得模煳和冷漠。他没有重复刚才说过的话,转身打伞走了。 「毛病。」谢立掸掸菸灰,莫名其妙道。 他看着那朵格子伞面移动至路尽头,烟只抽了几口就掐了。 不就是抽菸,至于吗。 他不耐烦地想。 第二周回了学校,谢立忙到连沈榷约篮球都推了。 陶运昌的时间表,安排的见缝插针。休息也不许谢立打游戏,只能听音乐和睡觉。 两人因交易自然地熟络起来。班里也有人偷偷打量频繁传作业本的他们。 程宇来陶运昌位置上聊天,小声指着谢立问,「他对你下了蛊?」 「怎么背着人说坏话呢。」谢立边抄宿舍条例边说,「我和楼长叫互惠互利。」 「我看只对你有利吧。」程宇挑衅道。 「谢立出钱,我出力。」陶运昌在批改谢立的作业,头都没抬地解释。程宇知陶运昌家困难,也不便多说,但他看过谢立惨不忍睹的分数,对好友产生了敬佩。 补习的前几天,谢立用脑过度,回宿舍倒头就睡。终于在周三,因为陶运昌要去做市立活动的队长,被老师放学前喊走,使谢立得以喘息。 沈榷在为明天的出游收拾物件,见谢立终于不再面朝作业背朝天,打趣道,「陶运昌抓住了你什么把柄,这么卖命学?」 谢立恹恹地折起衣物塞进箱子,塞完才反应过来不是回家,又把它拿出来,慢吞吞放进书包。他有气无力道,「不知道,我可能被夺舍了。」 「听说你们是学习小组。」沈榷收拾完打开一罐偷藏的气泡酒问,「你是不是给陶运昌钱了。 谢立看他喝,也摸出一罐,倒了一大口道,「给了他一万。」 「一万?」沈榷惊讶到愣住,又说,「你们真是一个敢给一个敢收。」 「那他一般收多少学费啊。」谢立疑惑道。 「几百块吧,一学期可能就收一千。」沈榷眼里全是同情。 谢立也不知道是喝酒太快头晕还是累傻了,挥挥手大方道,「做慈善,做慈善。」 「牛。」沈榷比了一个大拇指,又和谢立商量了后天堵人的细节,就去洗澡了。 宿舍里只剩谢立一个,他看着桌上陶运昌布置的作业表,有些眼花。他晃晃悠悠地坐下来,不自禁地提起笔,就想写题。 陶运昌为谢立绘制了一张易错点小报,清秀的字迹旁还有简笔画,漂亮的像印刷品。比他在市里的名师补习班的讲义用心太多,几近于私人定制的课程。 谢立逐句读完,自言自语道,「什么叫做慈善?陶运昌这才叫做慈善。」 第43页 谢立沉下躁动的心,按顺序做起题目来。 次日是个艷阳天。 九时,去市立参观活动的学生们,于上课时间跨上大巴车,任由在校学生偷偷观望着,羡慕着。 谢立和沈榷先到,占第二排的好位置。待学生们都坐好,陶运昌从前往后点人。他看到谢立并不奇怪,一眼就跳了过去。 但这不妨碍好事者的嘴碎。谢立斜后方就有人小声嘀咕,「不是说只有前四十名吗,怎么还有别人。」 沈榷也听到,斜了谢立一眼,担心他生气。可谢立并没有,听了自己有特权,反而好像很能耐,很有本事似的。 陶运昌点完人和老师报备,就坐回了第一排的位置,他的邻座是苏鑫。谢立位于苏鑫后侧,能够在靠背缝隙中看到陶运昌的侧脸。 车开起来不久,随车老师开始介绍今日事宜。 学生们难得出行,车里有些吵闹。沈榷和谢立趁机讨论新出的游戏,讲的热火朝天,前座的两人和他们相比,安静的像石头。 谢立正腹诽他俩无趣时,苏鑫从口袋里掏出耳机盒,自己戴上左耳耳机后,举起盒子问陶运昌,「要吗。」 陶运昌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翻出消毒凝露,把耳机拿出来擦了一圈,也戴上了。 苏鑫好像不在乎他失礼的举措,问他,「听哪一篇?」 「你随便放。」陶运昌闭上眼,往后靠靠,谢立能够将他的侧脸看得更加完整,阳光下能看清他平顺的睫毛和右耳上很淡的小痣。 谢立见他们共享耳机,突然心里冒出不适。他撞撞沈榷,悄悄指了指前座,表情乱飞道,「喏,喏。」 沈榷没看出端倪,掏出自己的耳机问谢立,「你要听音乐?」 谢立啧一声摇摇头,扭着眉毛努嘴,指指耳机用口型说,「一对。」 沈榷明白了,把耳机盒打开,递给谢立说,「你拿啊。」 「你给我耳机干嘛?」谢立无语道。 「你不是要和我像他们一样用一副耳机吗?」 「什么玩意儿。。。」谢立把耳机推开,抱着臂望向窗外,不理沈榷,一个人不爽去了。 沈榷莫名其妙地拿着耳机盒,看看带着一副耳机的前座,再看看旁边黑着脸郁闷的谢立,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前座戴着半只耳机的陶运昌,听到身后的动静,突然地哼笑了一声。 很轻,很短,却被苏鑫捕捉到。苏鑫问他,「怎么了?」 陶运昌仍然闭着眼,惬意又散漫。苏鑫从没见过,觉得新奇。 「没什么。」陶运昌摇摇手道,「可能耳机的声音有点小。」 第29章 29. 「糙。我是不是不太对劲啊。」 2016年3月3日 谢立 10. 大巴车进了校门,经由文理大道开向综合活动楼。市立大学位于山脚下,多有坡地,即使在冬季长青植物亦繁多。车里的学生们望向郁郁葱葱的校园,好奇里多少带点欣赏。 陶运昌进校后就已醒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市立大学以建筑系扬名,是上世纪建筑大师陈天执设计的教会学校。谢立想起宿舍活动室里,陶运昌看的建筑期刊。他隐隐猜测,那双冷漠眼里,也会在此刻有所憧憬。 车泊好后,学生们被老师引入一间普通教室,木制讲台上印有市立大学的徽章。谢立这时才有进了大学的实感,和高中那方监狱状的生活,似乎略有不同。 但当小测的卷子发下来,谢立才明白对高中生而言,哪里的法则都一样。 「这张卷子给大家热热身,看看大家的水平。成绩优异的的学生,我们会之后单独接触。」市立大学的老师解释道。 谢立看了一眼卷子,竟然没一题会做。不过他走关系进来不在乎这些,拿着笔在试卷背面涂鸦。 时间快结束时,他瞥一眼斜前方。沈榷已经趴下大睡,陶运昌也已停笔,静静地在检查。 谢立挺意外,陶运昌平时写完是提前交卷的类型,可见他应该真的很喜欢市立。 小测结束后。他们被带到一个礼堂,有老师开始介绍市立的专业。首要的就是建筑系,谢立在哈欠里又看到了陶运昌认真的,思考的脸。谢立想他没必要,这样的成绩提前被录取都很正常。 不过谢立还是扬起了小小的羡慕,陶运昌好像很知道自己的人生路径,正平稳地,自信地迈出。 讲座持续到中午,老师宣布自由活动,要大家在两点半集合,会有专人带领参观。 谢立和沈榷去了市立的地标建筑克里教堂。克里教堂是建筑大师陈天执早年的作品,以使用新材料和曲度极高的教堂坡顶着名。 谢立和沈榷站在教堂门口等陈美娟送糕点,两人对着可以反射扭曲倒影的正门,摆着奇怪姿态取乐。 导致他俩吃瓜的契机,纯属出于无意。是谢立先听到陶运昌的声音按停了扭动的沈榷。 陶运昌的声音在教堂拐角的侧面响起,「克里教堂由于双曲面,内部几乎没有弯折力,厚度就可消减到最小。」 「怪不得看起来这么薄。」苏鑫的声音也响起来。 陶运昌又说了很多克里教堂的特殊,显然他很喜欢这栋建筑。苏鑫可能在仔细听,没有应答。彼时午后的阳光正好,初春的气息随着草坪的绿荡漾开,谢立看着远处的光斑,想着转角处的两人漫步在松散的春意里,总有些浪漫。 第44页 和教堂大门上倒影的怪人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陶运昌似乎没打算进教堂,只是窝在侧面聊天,谢立听到苏鑫问,「你肯定会考市立的建筑系。」 「嗯。」陶运昌回答确定。 「那我也要考。」苏鑫说。 「为什么?你的成绩申请国外更好的大学也没问题。」 「不了,我想和你念一所大学。」苏鑫肯定道。 「为什么?」陶运昌听起来很疑惑,还有些担忧。 苏鑫顿了很久很久,最后说,「因为我喜欢你。」 拐角处的谢立和沈榷面面相觑,两人都呆住,没想到能撞到告白现场。沈榷甚至想转过去偷看,被谢立赶忙拉住。 陶运昌受到的冲击或许不比沈榷和谢立少,他很久都无言,最后还是说,「对不起。」又说,「我不想耽误你。」 「为什么?」苏鑫声音有点急促,「我觉得,我以为。。。我们都有好感。。。」 「苏鑫,我不配。」陶运昌嘆了口气说,「但还是谢谢你。」 谢立在这句我不配里听到了太多的无奈。白富美喜欢上穷小子,戏剧里总以喜剧而结尾。但因为陶运昌的自卑或温柔,甚至可能是爱,所以选择了放手,给对方更多的选择。 谢立有些同情陶运昌,有些佩服苏鑫,又生出一点,一点点快乐,好像陶运昌拒绝苏鑫是一件值得放在心里偷乐的喜事。 沈榷看着谢立脸上又悲又喜,按着他摇了摇道,「你没事吧?啊?」 谢立这才回过神,暗骂自己想太多。 此时陈美娟于不远处,向教堂门口走来。她大声喊,「小立。」 这声喊叫让陶运昌那一侧完全静了。 谢立也吓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喊到,「妈。」 陈美娟冬天也穿短裙和长靴,她瘦而高,模样年轻漂亮。沈榷惊讶道,「这居然是你妈。」 谢立向陈美娟介绍了沈榷,想接过她的便当盒就走。彼时陶运昌和苏鑫从拐角处转过来,苏鑫先面对他们,看到陈美娟愣了愣,叫了姐姐好。 陈美娟笑得像花,要谢立把蛋糕给苏鑫尝尝。而陶运昌看过来,只说,「陈阿姨好,我叫陶运昌。」 陈美娟不认识眼前的男孩,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姓。陶运昌犹豫说,「小时候见过您,我爸是陶建成。」 陈美娟怔住,打量着陶运昌道,「建成的孩子也长这么大了。」她面色沉重了些,但还算和气。 谢立没见异样,就打开了便当盒。饼干有不少,巴斯克蛋糕只有两块。谢立未加思考,把装饼干那层递给沈榷,巴斯克蛋糕塞给了陶运昌,跟他说,「这个你尝尝。」 还剩一块蛋糕,谢立打算收到自己包里。陈美娟见状打了他一下说,「怎么自己吃啊,没礼貌,给苏鑫。」 苏鑫连忙推拒说自己不爱甜,和陶运昌吃一个就好了。 谢立闻言皱起眉。立刻把剩下的一块蛋糕塞给苏鑫,好言劝说道,「吃吧,我妈妈烤巴斯克放的糖少,是最好吃的。」说完还把一次性的勺子都附上,生怕苏鑫不接。 苏鑫看了一眼陶运昌,还是收下了。 陶运昌捧着蛋糕没推拒也未打算吃,若有所思地看着去抢沈榷饼干的谢立,没有再多说。 陈美娟没呆多久,见到孩子和同学相处融洽,开开心心地走了。 留下的两组人像是缺了粘合剂,有意识地站开一些。苏鑫有些尴尬,他似乎担心刚才的告白被听到,就开口问,「你们一直在这里吗?」 沈榷刚准备应答,谢立马上上前道,「没有,就我妈刚刚打电话送东西,路过的。」他表情动作有点夸张,苏鑫还是怀疑,但也没多问,只说,「谢谢你的蛋糕了。」他说完就想拉陶运昌离开。 这时谢立突然说,「我有作业问题要问楼长。」 他话题提的突兀也没有逻辑,三个人皆愣住,谢立自己也吓一跳,但为了防止尴尬蔓延,还是从包里掏出唯一带的一张数学卷,支支吾吾地说,「这上面有两道不会。。。」 陶运昌轻轻抽过卷子,自然地问谢立,「哪两道?」 谢立慌乱中随便指了两题。陶运昌顿了顿,静静地问,「你确定吗。」谢立定睛一看,发现是昨天陶运昌才精细讲过的题目。 他迟钝地开口道,「啊。。。」 陶运昌垂眸看了看谢立躲闪的双眼,忽然像明白了什么,就把卷子折起来说,「我给你再讲一遍,你跟着我和苏鑫一起走吧。」 苏鑫抬眼看着陶运昌,惊讶他竟然愿意和不相熟的人同路。 谢立马上答应,「好啊好啊,刚好我们一起去吃饭,沈榷刚才还说有相熟的人在学校餐馆。」 沈榷被谢立揽着,不好推脱,只能说,「那一起去吧。」 他看着一旁眼神复杂的苏鑫,傻头傻脑的谢立,和沉默不语的陶运昌,心里怪异的感觉更加浓烈了。 第30章 30. 「昨天见到了建成的孩子,看起来正直清高,反正不像他。小立似乎和他是朋友。 看到孩子们,不禁想到了我们的青春时光。哎,都老了。」 2016年3月4日 陈美娟 11. 四人行算不上融洽,也谈不上尴尬。 陶运昌带谢立走前面,把昨天的题型换了个思路,又说一遍。谢立居然听进去也听懂了,得意地用肘部撞击陶运昌,问他,「我聪明吧。」 第45页 陶运昌毫无反应,继续说下一题。 苏鑫和沈榷走后方,苏鑫颇有不解,「运昌现在帮谢立补习吗。」 沈榷想起苏鑫刚刚的告白,怕他误会好友赶紧补充,「他们是单纯的金钱交易,你不要想多。」 苏鑫闻言不置可否,嘆气道,「你们刚才果然听到了吧。」 沈榷没有接话,他想了想才告诉苏鑫,「我和谢立都讲义气,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 苏鑫只好感谢。他看着前方并肩的两人说,「我从没见过运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人这么亲密。」 其实这点沈榷也认同。陶运昌和他同班一年半,都不记得有说过几句话。除了苏鑫和程宇,他再没亲近朋友。老师爱找他管纪律,正是源于疏离感占了主导。 「大概是谢立成绩太差,陶哥被震惊了。」沈榷大胆分析。自从有一次他看了谢立的数学试卷,才对友人的成绩之烂有了深刻的理解。 「是吗。」苏鑫回忆道,「以前十四班那个学生的成绩也差,但我没见运昌这么认真。」 沈榷想,这缴的学费不是一个等级,烂的也不是一个等级啊!但陶运昌和谢立在前面他也不好说,只好小声安慰苏鑫,「你放心,谢立说过他不喜欢陶哥这种冰箱款的。」 苏鑫闻言脸一红,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榷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相信谢立,还不相信陶哥吗。」 苏鑫望向陶运昌。陶运昌给谢立讲题的表情平淡,但可以从长久的等待里,看出他的耐心。 苏鑫从不觉得陶运昌是个耐心的人。当自己能快速反应时,陶运昌常常投来赞赏的目光。他也欣赏所有思维敏捷,记忆力精确的同学。陶运昌总是混在优秀的人里,也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个。 苏鑫想,或许这只是他未发现的,陶运昌偶然的善良。 四人三言两语聊着,勉强吃完饭,走到约定地点集合。带队教师领学生们参观完特色学院,纪念馆和展览馆,时间几近傍晚。 学校安排的住宿地点在后山腰上。老师一宣布上山,学生们一阵欢唿。毕竟珍贵的郊游才是努力学习的赠品。 大巴车载着学生们来到学校的招待所。招待所外观虽老旧,但内里却素雅干净,有上世纪的质朴感。 谢立四顾,学生们正在讨论分房话题。房号是老师随机分配,陶运昌在堂厅中央报名字取房卡。沈榷被安排和二班的朋友一屋,苏鑫分到本班一个文静的男生。 陶运昌喊完一圈,没有报到谢立的名字。谢立想,可能插队的得自担住宿。他便走过陶运昌身边,准备去前台开/房。 陶运昌冰冷的声音叫住他,「你名字是后来添的,所以和我住一间。」 谢立说不清听到这句话时的感觉。 他的心就好像是藏在海底的火山,蓦地喷发以至于引起了情绪的海啸。 怎么会突然变这样?他以为这座火山从头到尾都应该是死的。 陶运昌见谢立惊讶,摇摇房卡说,「不想住可以找人换,学校要求不严格。」 沈榷游荡过来,问谢立,「要换吗?我无所谓。」 「不换。」谢立坚定道。沈榷被这冲劲吓一跳,谢立自觉失态,赶紧说,「我是还有题目要问楼长。」 「怎么这么用功,考得好有奖励?」沈榷狐疑道。 「是,是啊,我妈说考得好给我买那双限定的鞋。」谢立赶忙煳弄,似乎想和陶运昌住一间是一件机密事件,绝不能透露分毫。 「这么好啊。」沈榷羡慕道,他也同意为了那双鞋,付出挺值得。 苏鑫站在一旁几欲张口,但见陶运昌没有提出异议,便没有上前。 分完房间,谢立跟陶运昌去放行李。陶运昌刷开标间的门,问谢立,「还有什么题目要问?」 谢立除了下午那张数学试卷,什么题目都没带。他支吾着半天没吐出一个词,陶运昌放下书包,走近他。 他走的有些太近了,几乎只有一拳的距离,垂下眼眸淡淡地看谢立,然后说,「你很想和我住?」 谢立的心思被猜中,一瞬间红晕浮上脸,他身上都冒汗,却压制不住,只得低头掩饰窘迫,「不是。」他勉强道,「我刚刚有想问的,但一下子忘了。」 「哦。」陶运昌闻言向后退了一步,没再紧逼,只说,「那你好好想想。」他就静静站在谢立面前,一直等待谢立说出不存在的题目。 幸运的是,谢立的手机突然响了,谢立如逢救星,赶紧接起来问,「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很热情的脏话问候,又告知谢立几点几分在市立大学后街的网吧见面,一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谢立这才想起来,因为要回市里,昨天联繫了以前一起鬼混的朋友,大家都说要接谢立喝酒打游戏,谢立二话不说全应下来。 今日白天活动太明亮,以至于把夜晚给忘了。窗外的黑幕慢慢落下,屋里的小黄灯也愈发温暖。 谢立看向陶运昌,突然觉得不真实。陶运昌虽然嘴坏,但他始终是站在光下的。会考进市立大学的建筑学院,会有一样优秀的同学朋友,会有光明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这些谢立全没有。 谢立应该呆在打群架的暗巷里,应该利用人性的歉疚,无度地向分裂的父母索取物质,应该是梦想着把扩耳戴到15号的自残先锋。 第46页 他和陶运昌之间的距离像地理书上绘制的南北极,看起来只有几厘米,实际是如此遥不可及,永远不可能重合。 谢立躲开了陶运昌问询的目光,背上斜挎包,出逃一样离开了房间。 陶运昌始终站在原地,眼眸低垂,在光下落了一片阴影。 谢立打开网吧包间,里面烟雾缭绕,几乎将他呛出去。和他很好的大明哥见状,起身揽过他问,怎么,好学校呆久了,这里不习惯啊。 谢立说哪能啊。摸出烟点了,上机,熟练地打起游戏来。大明哥见他并无改变,嘲笑道,「你小子可以,没被那破学校带跑,以前市北的小赵,也是进了你们学校,竟然不混了要考大学,你说荒唐不。」 谢立正举枪在找目标,闻言躲回掩体,狠狠打了那目标几十枪,场面血色模煳,旁边都说卧糙你干嘛浪费子弹呢。 谢立说,「我不是小赵。」 大明哥笑道,「你当然不是,喝酒不?哥去买。」 谢立点点头,继续持枪找下一个目标。 谢立发泄地打了几局,大家数落他憋坏了,要他尽管打,都奉陪。 谢立谢过,拿着酒和烟出去,说要透透风,屋子里开了新局,没人理他,他就退出去了。 谢立坐在网吧外的长椅上抽菸,突然觉得很无聊。打游戏当然是过瘾的,他这辈子都戒不掉。但除了游戏,似乎还应该有些什么。 回想起白天在市立时,陶运昌和苏鑫在克里教堂下,谈论建筑的对话。他们有着喜欢的事,也拥有喜欢的人。 多美好,和所有憧憬未来的高中生一样美好。 谢立以前觉得这些人都是庸人,现在却有了改观。 被大明哥搂着时,烟味和汗味只令他不适。他开始怀念陶运昌身上的廉价皂香,即使他的衣服都很旧,鞋子都破烂。 谢立想到这里,轻轻笑了一下,他不想再回去打游戏了。他回忆起陶运昌总调侃,说欠他一双鞋。 那自己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真的给他买呢? 看陶运昌穿很差的鞋子,他会有点心疼。他可能太同情陶运昌了,或者其实,真的想和陶运昌做朋友。 谢立耳边又莫名浮现起陶运昌傍晚那句,「你很想和我住?」 这让他的脸又热起来。谢立没想更多,一跺脚,一起身,决定去市里的尖端商场,给陶运昌买一双鞋。 谢立打车来到市中心。原本答应陶运昌买的篮球鞋只能网络订购,于是他决定买一双奢牌的球鞋代替。 谢立在专柜看好久,认为花里胡哨的设计都不适合陶运昌,选来选去还是挑了一双基础款。格纹拼白色,学院又清爽。 谢立拎着袋子打车又回招待所,沈榷刚好在串门打牌,见到谢立提的袋子惊讶道,「你去购物了?」他刚说完就躲远了一点,「你去哪了,抽这么多烟。」 谢立这才意识到是从网吧回来,跑到沈榷房间说要冲澡。沈榷莫名其妙地问,「干嘛不回自己房间洗。」谢立不理他,说没带换洗衣服,要借沈榷的。沈榷没辙只好拿给他一件t恤和长裤。 谢立梳洗干净,看着镜子里清爽的自己,好像变得崭新起来。他不知道还会不会变回原来的混子,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下一个小赵。 但现在镜子里的自己,他觉得好像靠近了陶运昌一点点。 即使只有一点点。 谢立拎着购物袋刷开房间,陶运昌正坐在书桌前写总结报告。他刚洗完澡,头髮都是潮的,刘海捋在脑后,英俊的随意。 他皱眉问谢立,「你怎么穿着沈榷的衣服。」 谢立惊讶,「你怎么知道。」 「这t恤去年他穿过两次。」陶运昌想了想说,「应该是在五月二日和五月三十日。」 谢立有些无语。不知道陶运昌有问题的,估计会怀疑他暗恋沈榷。「班里每个人每天穿什么你都记得吗?」谢立无奈道。 「也不是,身边的人都是记得的。」陶运昌边写边说,「比如你穿什么,我记得都很清楚。」 谢立点点头,突然想到又问,「那苏鑫呢?」 陶运昌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放下笔,说,「为什么问他。」 「因为你不是。。。」谢立想说喜欢他,但意识到会暴露今天的偷听,便改口道,「你不是和他关系很好。」 陶运昌抬眼看了谢立一会儿,没有再应答的意思。 谢立没管太多,拎着购物袋放在书桌角上,对陶运昌说,「喏,送你的。」 陶运昌停下笔,看着带来阴影的遮挡物问,「什么东西。」 「鞋,44.5码。」谢立笑道。他自认如此守信用的全宇宙没有第二个。 「不是篮球鞋吗?」陶运昌没看购物袋,而是问谢立。 「篮球鞋和这个一样贵。」谢立暗骂陶运昌不识货,这个比篮球鞋还贵很多呢,买完它自己零用钱一分也无了。 「你退了吧,我不要。」陶运昌语气很淡,却很肯定。 谢立急了,「不是你说我欠你鞋吗?」 「不欠了。」陶运昌补充道,「篮球鞋也不要送,退掉吧。」 谢立选鞋选了很久,还怕陶运昌厌恶,专程洗了澡。满心雀跃地等待陶运昌被打动,哪知人家拿他当猴耍,说不要就不要了。 谢立倔劲上来说,「我反正送你了,你爱怎么处理是你的事。」 第47页 陶运昌没有和谢立讲道理的打算,他把购物袋放到一旁,不管耍赖的谢立,躺上床把灯调暗准备睡觉。 谢立问他,「你这算接受了?」 「谢立,你为什么想送我东西?」 谢立被问住。 他明白当时承诺送鞋就是胡诌。但慢慢的,当他一发现陶运昌物质匮乏,心里就难受,只想给他好的。 谢立骗自己是同情,但他其实有个答案。可他不敢承认,也不敢说。 「我想送就送,你收着就是。」谢立在昏暗里听到自己不真实的声音。 「谢立。」陶运昌靠在枕头上,拿着手机在发信息,对谢立说的话,像顺道的,无足轻重的事。 「你别再送我东西了。」 手机的白光照在陶运昌的脸上,显得冷漠又凉薄,陶运昌按着手机,头都没有抬,他轻描淡写道, 「我想要的东西,你买不到。」 第31章 31. 「我不会。。。不会吧。。。」 2016年3月4日 谢立 12. 谢立活了快十七年,又被陈美娟塞私立上学,真不相信有什么是钱买不到的。学业,感情,人脉。没有成不了的事,只有给不到位的利益。 他把鞋盒往地下一放,像要洗耳恭听。「你举个例子呢。」 陶运昌发完讯息,手机放下,眉目在暗灯下深邃又疲惫。 对话停滞一会儿,陶运昌又开口。「比如你买不到,让我忘记事情的能力。」 这个答案确实不在谢立的意料之内。 他拎凳子坐在陶运昌床角,眼神复杂地问,「你想要忘记事情的能力吗。」 「想。」陶运昌扭灭了壁灯,标间的一侧陷入了黑暗。 谢立仍在光里。 「可是你的能力很让人羡慕。」 「这是病,没什么好羡慕的。」陶运昌并无聊天愿望,敷衍道,「睡了。」便不再出声。 电子时钟显示夜晚九时。往往这是谢立夜生活的开始,而陶运昌已然入睡。 谢立盯着陶运昌的被子发了会儿呆,又转头看向脚边的购物袋喃喃道,「看来确实有东西买不到啊。」 谢立给陈美娟发讯息,请她明日去专柜退货,陈美娟拨电话来骂他乱花钱,小冤家。谢立嘴上抹蜜,转手网购了一束三八节鲜花。他知陈美娟收到花,今天的气就能全消散。 谢立挂掉电话,坐回桌前。他毫无困意,拿出宿舍条例罚抄。谢立边抄边和大明哥道歉,为今天的不告而别收尾。 旧友群里也有骂他的,说本来讲好要k歌,顺便带谢立开荤。谢立前思后想,得出镇南一中有毒的结论。他才呆了两周不到,竟对曾经热衷的事,开始兴致缺缺。 谢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復群聊,手上的宿舍条例抄了快五遍。他拿下耳机起身倒水,却听到陶运昌床上辗转的声响。 他试探问道,「楼长,睡不着吗?」 陶运昌翻了个身,犹豫一会儿,微微起身靠在枕头上,「嗯」一声。 回应低沉,烦躁而无奈。 谢立像是窥得机会一角,急忙抓住线索追问,「你是不是有烦恼,可以和我说说啊。」 陶运昌捏着眉心道,「没事,老毛病。」 「什么病啊。」谢立转向他,既担心又好奇。 陶运昌冷漠的态度似乎因为失眠有所扭转,他闷闷地道,「会整夜地回想全天的事。」 「一点都睡不着吗。」 「嗯。」陶运昌顿了顿,面色苦恼,「脑海里画面会回放到天亮。」 从不失眠也不记事的谢立似乎很难共情。 但他回想起过去看心理医生的情状,想着聊天或许对陶运昌有所帮助,便煞有其事地问询,「那你刚刚想到哪里了呢。」 陶运昌摸到檯灯,把旋钮转开。他的轮廓不再昏黑,暖光下变得的平静又柔和。 陶运昌看向谢立道,「想到在克里教堂见到陈阿姨,和六岁时的差别不大。」他犹豫了一下,又说,「但是你变得很多。」 听闻自己,谢立雀跃坐上陶运昌的床角,问他,「哪里变了啊?」 陶运昌厌弃地拖出谢立压住的被子,摆手示意请他坐回凳子。谢立没动,眼神期盼。 陶运昌冷声道,「现在总说谎。」他把被子整体挪的离谢立远一些又说,「第一次见你时,至少算真诚。」 谢立闻言有些失落。他见陶运昌如此嫌弃自己坐过的地方,只得退回凳子,恹恹道,「你想有忘记的能力,是不是想忘记我这种人?」 谢立回想起今天白天做人,晚上做鬼的生活,自暴自弃道,「就比较虚伪的这种。」 陶运昌难得见谢立忏悔,勾勾嘴角又放下,只是说,「可能算是吧。」 他见谢立闻言飞扬的眉角都塌下,暗暗补救道,「有时候也是因为想忘掉痛苦。」 谢立呆在凳子上不吭声,似乎受了很大打击。陶运昌并未打算安慰。 沉默在开着暖气的室内蔓延着,陶运昌的头脑却慢慢松弛下来,竟然看着谢立,有了朦胧的睡意。但他并未直接躺下,毕竟太无礼。 谢立窝在一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陶运昌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指指谢立拿掉扩耳器的大耳洞问,「为什么一定要带这个,不戴不可以吗。」 第48页 谢立瞥他一眼,赌气说,「因为不想轻易忘记痛苦。」他见陶运昌并无意嘲笑,反而眼里流露出认真,只好小声地说了实话。「疼会感觉还活着。」 陶运昌不解地望向他,等待说明。 谢立想说,如果带着扩耳器,一疼起来就会忘掉在私立里被孤立的痛苦,会忘掉妈妈出卖相貌养大自己的事实,会忘掉谢飞放弃抚育自己的愤恨。。。但这些话太过矫情,他说不出口,只想随便扯个理由敷衍过去,不再又丢人。 「你应该尝试运动,可以刺激大脑,调整情绪。」陶运昌观察着谢立的变化,给出实际的建议。又柔声道,「也可以善待自己一点。」 「我觉得扩耳很帅的。」谢立面对友善的陶运昌有些无措,辩驳的气势全无,像在逞能。 「那个终归是伤害。」陶运昌虽然还在安慰谢立,却觉得更困了。他轻声问他,「你说对不对呢?」 陌生的温柔如水倾泻,谢立沉浮其中没了方向。自从他开始带扩耳器,身边就有各种声音。有人说帅,有人说不正经,有人建议他看心理科。只有陶运昌说他在自残,明确地管束他,温和地去劝导。像永远缺位的家人,真心相待的朋友。 谢立低着头,抓紧屈服前最后的防线,闷声道,「为什么我要听你的?承诺书上说只管学习不是吗。」 陶运昌若有若无地听着,莫名的倦意像浪潮,彻底袭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和谢立聊天还有催眠的功效。 他慢慢沉下身,回应的温和又强势,「你可以不听,但我希望你不要戴。」 陶运昌在旋灭壁灯前,静静地看向谢立,语气依然很淡,眼底也迷离。 「你不戴也漂亮。」他轻声说完,标间的一侧就再一次陷入了黑暗。 谢立呆坐在另一侧明亮的顶灯里,似乎第一次明白了,心跳如鼓的滋味。 第32章 32. 「小立最近真不对劲。去给他退鞋,店员确认时说是44.5码的。他买大两码半的鞋子干什么啊?最近的新流行吗? 不过收到了孩子送的花,哎。真是又能惹事又会哄人。」 2016年3月5日 陈美娟 13. 次日谢立粘在温暖的被子里,不情愿地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待他眯眼看清时间,勐地翻身而起。 房间的窗帘关着似黑夜,一旁的床上整洁干净,几乎让他怀疑昨晚的一切是梦。 打开社交软体谢立的心才落下。沈榷拨了五个未接电话,通知他看日出。最后一条留言语气无奈,「陶哥说喊不醒你,你就睡吧,猪。」时间显示的五点十五分。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多。 谢立放下手机去浴室洗漱。梳洗完,他捏着扩耳器迟疑了一会儿。想到陶运昌昨天说的「不戴也漂亮」,他看向镜子审视自己。 漂亮对谢立来说是个平淡的词语,他从小听太多。邻里说,同学说,连沈榷都说「你抽菸漂亮像拍电影」。谢立本以为对这个词完全免疫,直到被陶运昌提及。 他右耳上的耳洞自然状态下也已扩开,不配带饰品是很实在的一个孔。残缺,并不好看。谢立把扩耳戴上。对比刚才夸张太多,有匪气,不清秀。他犹豫一会儿又把扩耳摘了,反覆地看镜子里,做不出戴不戴的决定。 房门突然嘀嗒一声,被扫开了。谢立下意识把扩耳器放进托盘的角落,装模作样地梳头。进来的不是陶运昌,而是沈榷。 「你居然才起来,我们看日出山都爬完,早餐也吃了。」沈榷靠在浴室门口看镜子里的谢立,问他,「你现在去餐厅吗。」 「为什么你有门卡?陶运昌呢。」谢立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问。 「陶运昌和苏鑫在餐厅,我要了房卡特地来找你。」沈榷又说,「我问过了,咱们等会儿跟着大家下山,之后的活动就不参与了,直接打车回镇南,晚上堵人去。」 谢立收敛情绪,念及今日要事,莫名有一丝牴触。但答应过兄弟的事,没有反悔的理儿。他未迟疑太久,「没问题。」又说,「我跟你混。」 沈榷拍拍谢立手臂以示默契,他揽着谢立出门时突然说,「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不同。」沈榷观察谢立疑惑的脸良久,恍然大悟道,「你没带扩耳器,怪不得。」 谢立闻言一愣,试探地问道,「不戴会有很大差别吗。」 「会。」沈榷又看了看谢立说,「不戴很乖。」 谢立不屑地撇嘴。他讨厌这个形容,对狗才会用乖。 沈榷打量完谢立补充,「以后还是戴着吧,你长的实在没气势,不像能混的。」 「滚啊。」谢立揍了沈榷一记虚拳,沈榷躲开。两人你追我赶地跑到了餐厅,被带队老师看到要他们不要打闹,才老实下来。 谢立自助选完食物,在大厅靠窗处发现了陶运昌和苏鑫。走近一些注意到,他俩没吃东西在喝咖啡聊天,谢立对沈榷说,「你记得把房卡还给陶运昌。」 沈榷贊同,和谢立走到了陶运昌的餐桌旁,把卡递了过去。 陶运昌抬眼,难得没有平日早自习里的慵懒,眼睛黑亮,精神也不颓靡。他接过卡问谢立,「起来了?」 谢立点头,顺势把餐盘放在了桌上。陶运昌盯着他看,眼神扫到了耳垂上,停顿一下,便向里挪了一个座位,对谢立说,「坐吧。」 第49页 谢立在苏鑫和沈榷的双重惊讶下,自然落座。四个昨天不太相熟的人,硬是又凑了一桌。 苏鑫不大自在地转动杯柄,谢立一个人在吃早餐,陶运昌长期沉默,沈榷也不知道谢立为啥要凑进来,只好挑起话题说,「今天天气不错,日出也蛮好看的。」 气氛空了一拍无人接话。还是苏鑫好心说,「是啊,谢立没去挺可惜的。」 「不会。我市里有家,以后可以上山。」谢立叉着沙拉菜说,「下次有空带大家到市里玩。」 沈榷笑道,「你带苏鑫和陶运昌玩什么啊。」 「网吧喝酒跳舞我都。。。」谢立热情地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陶运昌看着他似笑非笑,苏鑫更是茫然地瞪大眼,谢立没多少把握地说,「都不会带你们去,可以去博物院和美术馆。。。」 苏鑫感谢他,但还是说,「我家市里的别墅也在山脚。要是各位不介意,等会儿可以去家里的花园喝杯茶,转转再回去。」 谢立才想起来苏公子的身份和自己根本不在一个层级,自觉窘迫,只好说,「抱歉,我和沈榷下午有要事,请假了回镇南。」 苏鑫闻言感到可惜,他问陶运昌去不去,陶运昌随口拒绝了。但他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问谢立,「你下午去哪。」 谢立被问的懵,他想不通什么都不在乎的陶运昌,怎么会对自己的行踪有兴趣。但在苏鑫和陶运昌面前说要去堵人,又不太上檯面。他脑筋一转说,「去六中帮人搬家。」 陶运昌习惯地敲了敲桌子,看不出情绪问,「是吗。」 谢立赶忙点头,又给沈榷使眼色,说,「沈榷的表妹要搬家,人手不够。」 沈榷一口水快喷出来,他眼神复杂地看看谢立说,「确实。」 苏鑫看出谢立有所隐瞒,但见陶运昌似乎也无意追究,心下怪异但也不知为何,就问谢立,「那你们什么时候去啊。」 「下午放学,六中后街,等他们出来后去堵。」谢立正在牛角包上抹果酱,意识到说漏嘴,莫名地害怕看到陶运昌,低着头支吾,「不是那什么。。。就是带她搬家。」 苏鑫大概明白了,六中后街是混混们闹事的聚集地。他其实觉得谢立这样的人打架并没什么,就是不明白他为何要说慌。但思及也不相熟,便没在意。 此时带队老师在餐厅通知,要大家收拾东西,八点于大厅集合。四人小餐桌的尴尬才有了瓦解的机会。 谢立和陶运昌回房间收拾物品。谢立收好行李,站门口拎着昨晚买的鞋又问陶运昌,「真不要啊,你穿肯定好看。」 「不要。」陶运昌检查完未有遗漏,关上门说,「走吧。」 谢立嘆了口气,打算去前台寄送,要陈美娟拿去退。 谢立穿过招待所老旧的 ,昏暗的长廊时,陶运昌突然喊他,「谢立。」声音像一只手,拽住谢立失落的心。谢立站停等他并排问,「怎么。」 陶运昌伸出手,示意谢立接住物件。两人的指尖很轻地触了一下,马上就分开了。谢立低头一看,是自己的扩耳器。 「刚才在浴室托盘上看到的。」陶运昌给完东西迈步就走,谢立追过来,是开心的模样,他笑道,「谢了楼长。」 陶运昌等谢立追上来,顿了顿突然说,「你善待自己一些。」又指了指谢立的耳洞说,「不仅仅只是说这个。」 说完越过谢立,先一步进入了阳光的大厅,去组织大家上交房卡了。 谢立在原地,于阴暗的走廊里远望。陶运昌在光亮下统计人数,是大家信赖的,可靠的存在。谢立捏了捏手里的扩耳器,看着走廊上晦涩的抽象画,无言地站了良久。 下山时候谢立情绪不高,沈榷问他有什么心事,他说没有,说是没睡好。沈榷说你今天都睡到七点了。谢立看向队伍前方的陶运昌和苏鑫,又沮丧地垂下脑袋,说,我就是想静静。 下了山,沈榷拉着谢立和老师报备完,就准备打车先回镇南。谢立走之前没有回头,他不愿看到陶运昌失望的眼神,虽然安慰自己都是臆想,但对于打架,他就是退却了。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生根,他不再是从前做什么都潇洒的谢立了。 沈榷一直担忧,问谢立,「等会去堵人你要不要把扩耳器戴上,你这个样子很丧啊。」 谢立闻言把扩耳器拿出来。15号,不到一角钱的大小,他带着有时候晚上会疼得想哭,但又觉得忍忍就能过去。陶运昌的关心是一时兴起,但人生的黑暗总要独行面对。谢立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把扩耳器带上了。 沈榷揽住他看了看说,「这样看才比较正常嘛。」 谢立笑笑,这笑却不见底,蒙蔽了一层忧郁。 晚上堵人很顺利。徐老六弟弟没设防,被沈榷他们狠揍一顿。唯一的意外是,徐老六弟弟戴一个有钩刺的装饰戒指,不算锋利,但还是在争斗里划伤了谢立的脸颊。谢立额头上也有一块红肿,除此之外,身上一点受伤也无。沈榷腿上被踹了几脚,也无大碍。 打完架爽快占上风。谢立和沈榷去小食摊喝了酒点了菜,才在几近八点时,从学校后门的围墙翻了进来。 谢立情绪上来,喝得多了些,身上有烟气和酒气,怕乘电梯被老师和同学讲。就要沈榷走电梯,自己爬楼梯上去。 他是走到四楼时,意识到楼梯间上面有人的。 第50页 那个打电话的学生说着,「我明天回来帮你看店。」又说,「学校一切都好,放心。」声音挺大的,但语气非常的温柔,以至于谢立看到六楼楼梯口站着陶运昌时,都不敢相信。 陶运昌说话总是简短,没有礼貌,又冷又轻,和刚才才完全不同。 陶运昌看到谢立走上来,就对电话那头说了明天见 ,挂掉了。 谢立走上前,楼道里惨白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伤口和红肿都变得有些可怖。他喝到微醺,原本见到陶运昌心里高兴,但又听他用那么温和的语气讲电话,心上飘过一丝妒意,问,「楼长和谁打电话,女朋友吗?」 陶运昌闻到谢立身上混杂的味道皱起眉,又扫了谢立戴上的扩耳器一眼。他按灭手机,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谢立被晾在原地。 他摸了摸扩耳器和脸上的伤口,心突然空落落的。 第33章 33. 「失败了。」 2016年4月1日 谢立 14. 谢立堵人后的两周,过的紧凑又小心翼翼。 陶运昌布置的任务依旧很多,只不过从每节课下课批改,改成了固定的晚自习批改。 两人的接触瞬间骤减。 谢立觉得陶运昌在生气。他把结论告知沈榷,沈榷说陶运昌本来就这样,你下判断得有论据。谢立想想说,除了学习以外,他完全不管别的了。 沈榷存疑的念头立刻窜上来,他问谢立,「你们只是学习小组,他为什么要管别的?」谢立吃吃艾艾说不清,大致讲刚开学那段时间,陶运昌的关心比现在多。人呆惯了温室,突然关了暖气,多少察觉的到。 沈榷盯着他,斟酌措辞说,「你是不是在意他啊。」 谢立马上否认,「不是。」又说,「我没有。」谢立还想继续否认,沈榷拦住道,「知道你不在意了,你特别不在意。」他强调着特别二字坐回书桌,嘆了口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你,陶运昌和正常人吧。。。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谢立疑惑追问。 「就是。。。就有一次,我借了他一本比较难买的书,他回礼送了我点零食。」沈榷犹豫道,「每一份零食都是我下课会买的,喜欢吃的类目。」 「当时我很惊讶说这都是我最爱吃的,陶运昌说他知道,有时候看到就记住了,要我别有负担。」 谢立想想,认为确实可能。虽然现在的陶运昌对他无比冷淡,但还是能把谢立易错的地方记得一清二楚。 「喜欢陶运昌的人不少,但他喜欢谁,对谁特殊关照,真的没有听说过。」沈榷看着谢立迟疑道,「我是怕你觉得他对你特别。。。然后误会了,就。。。受伤害?」 谢立理解沈榷的意思,陶运昌管事的确总在不经意间。可他不死心,对沈榷说,「但他还管我抽菸打架带扩耳。」 沈榷无语道,「他是楼长啊,不管才不正常吧。」 谢立被他说蔫了。反倒像是证明自己太在意,对陶运昌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沈榷同情地拍拍谢立说,「没事啊,你看陶运昌苏鑫都拒绝,也没啥好失落的。况且他那么冷淡,多没意思。」 谢立不服气道,「我没有喜欢他。」他郁闷地摊开本子做题说,「我只是觉得他教课负责,可以结交。」 沈榷耸耸肩,不劝了 ,只说,「你别陷太深就好。」 谢立撇撇嘴闷头写字,但由于用力过度,铅笔芯都断掉。 月考定于3月28日,周一。二十六日是在校的最末一天。 陶运昌于宿舍活动室批改完谢立的最后一张卷子,整理好所有的知识点小报说,「重点题目都圈好,回去做一遍,明天拍给我。」 说完就收拾笔盒要离开,一句多话也无。 三十天不到谢立感觉过完了两年的课程,长吁道,「楼长,后天就考试了,没有祝福的话吗。」 陶运昌停住脚步,瞥了谢立一眼说,「只要不出现重要失误,进十班应该没问题。」 谢立失落道,「我想留一班了,你看很难的题我也能写第一问。」 陶运昌冷笑,「一班的人可不是只写第一问。」 他们的关系好像归回到起点,谢立似乎隐隐知晓原因,那日打架后陶运昌就开始不近人情。 谢立最初还赌气,凭啥就不能打架了,我在意你也不能这样惯着,什么脾气!但在陶运昌长期的疏离下,他又贪恋起招待所那晚的心动,做小伏低了大半月。 哪知道补习关系几近结束,陶运昌这口气也生的太长,好像打算如此告别,天各一方。谢立想到今后再也不是前后桌,不在一个班,也没有补课,恐慌道,「要不你以后还是给我补习,我还这么给你钱。」 陶运昌走回来一些,看进谢立慌乱的眼,冷冷道,「这样的麻烦,我不会再接了。」说完向宿舍走,也不听谢立的唿喊。谢立急了跑上去抓他胳膊,陶运昌果断甩开,要谢立,「离远点。」 他拉开宿舍门,闪身便进去了。 谢立极少这么无措。他想起四岁时谢飞闹离婚,自己不清楚状况,大哭着,拉他裤脚说不要走,可父亲并未因此留驻。 谢立的央求,从来留不下任何的人。 谢立收拾好书包,沮丧地走在下学路上。快到老宅巷子口时,徐老六带着他弟弟和一个跟班,大摇大摆地围了上来。 第51页 谢立面对这种情况竟然想的是,糟糕,别打的太惨,明天还要月考。 徐老六上来就一巴掌扇上谢立的脸说,「你小子怎么就它吗跟我过不去。」 谢立捂住脸,擦开嘴角的血水,才发觉刚才的想法无比的荒诞。这种想法算什么,混那么久哪能为了个男的说不干就不干。 可一想到陶运昌今天决绝地甩人,他的心就痛上三分。明明这个月已经这样努力,几乎用尽他所有的顺从。 陶运昌,陶运昌怎么就瞎掉,全部能忽视呢。 谢立把书包往地上一扔,狠绝地望着徐老六,「你要解决可以,别再碰沈榷。」 「这时候演什么重义气,打我弟时怎么没有想!」徐老六冲上来,谢立躲开,肘击他的中腹,徐老六捂着肚子要另外两人上。 谢立一打三落不得好处,全部往要害打。对方被逼急也没留情面,徐老六见谢立杀红眼,火气也上来,举着路边的一块砖,从背后往谢立头上一敲。 死勒着徐老六跟班脖子的谢立,勐的被偷袭,不敢置信地缓缓地松开手,倒在了地上。 众人见谢立合眼倒地,血水顺着后脑流下来,混着地上的污水形成暗红的支流。徐老六心道不好,但又扯不下脸,踹了谢立一脚没有反应,就带着跟班走了。 谢立昏迷了一阵才有意识,他甦醒过来除了剧痛,竟然冒出「陶运昌这下永远不会理睬自己了」的结论。谢立想他可能疯了,颤颤巍巍地摸出手机,按下了顺数的第一个电话,还没等放到嘴边开口,就又晕了过去。 谢立从医院醒来首先看到的是陈美娟。陈美娟见谢立艰难睁眼,哽咽着,流了两滴泪后大骂,「又打架,再打把命都打没了!」 谢立虚弱地伸手想牵妈妈,陈美娟看到,迎上去握住,「怎么就这么煳涂呢,啊?」 温暖从手心渡过来,谢立看着陈美娟漂亮的脸上也有了皱纹,知是自己刻上去的,迷茫道,「妈,我不打了,以后。」 陈美娟在医院见谢立太多次,每次打完架都一副此仇必报的狠劲,从未听谢立说再也不打了。她紧紧握着儿子,多少有些安慰。 谢立问,「我躺了几天了?」 陈美娟说,「别想多了,好好养,要是这镇南不行,咱们再转学。」 「不行!」谢立几乎要坐起,但腰部太痛,又缩回去,他挣扎道,「我还要月考呢。」 「月考什么啊,你都躺了三天了!」陈美娟把他按住,说,「好好休息,其他以后再说。」 谢立伤的太重,头脑也昏沉,竟然没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再次起来时,他看到了忧心忡忡的沈榷。沈榷背着书包,在病榻旁滑手机,听见谢立喊他,马上凑过来,眼神难过又兇狠,「老子给你报仇。」 谢立摆摆手说,「不报了,算我倒霉。」 沈榷怒骂,「徐老六还不是看镇南治安差只敢动你,他要来镇北,我不弄死他。」 谢立笑笑,轻轻拉住沈榷说,「不要弄他了,我还想考月考呢。」 「月考?你居然跟我说月考?」沈榷悻悻地看着谢立,面色阴冷,「你它吗要考月考不会为了陶运昌吧。」 谢立撇过脸说,「考试不是为别人,是为自己。」 沈榷不敢置信,「你是不是疯了。」 「我也努力了快一个月。」谢立辩解道,说完吸了一下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从来没这么学习过。」 沈榷还没缓过来,问他,「你是不是打到脑袋,神经搭错了?」 谢立的头的确隐隐作痛,他把被子拉过半张脸,闷闷道,「我也觉得有什么弄错了。」 沈榷见他虚弱也不好再盘问,只好说,「我这几天都来看你,月考什么别想了,安心养病,你不是在意陶运昌。。。」 谢立听到陶运昌的名字耳朵立起来,沈榷看着直摇头。「我昨天就和他讲你住院了,当时才考完,他应该考得挺好吧,还和苏鑫在聊天。」沈榷口气无奈,拉开一点谢立的被子要他直面现实,「陶运昌听说你住院,什么表情都没有,只说知道了。」 沈榷忿忿道,「看他脸色,我简直怀疑他下一秒要问,我干嘛要告诉他。」 谢立侧卧着没去看沈榷,病房里久久没有声响,像是落幕后空旷寂静的剧场。 沈榷不忍心,对谢立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月考你想考,等你好点,我带卷子来给你监考。」他迟疑了一会儿又说,「你要真的觉的考试就是为了自己的话。」 谢立又静了一阵,才从被子里传来很小的一声,「嗯。」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迟了点! 第34章 34. 「还是不给小立再办转学了,竟能看到他在病房写作业!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叫沈榷的好学生影响的他,下次过节,得好好感谢一下这孩子。」 2016年4月5日 陈美娟 15. 谢立在医院可躺不住。甦醒不到三日便嚷着出院,医生建议留院再观察一周,他听不进甚至打算出逃。沈榷劝他老实,却被他吵到没辙,只好答应周六携月考卷助谢立自测。 这次伤的重,谢立卧床无聊,唯一的娱乐是拉人胡侃,召来不少探病的。谢立的姨妈表姐,狐朋狗友都凑足热闹。谢立缠着厚厚的纱布,穿着条纹睡衣迎接他们,收果篮鲜花零食收到手软。 第52页 一起混的人见他惨况心下过不去,直言帮他。 谢立倒云淡风轻,「这回算了,暂时不想搞事。」他抱着表姐陈涵送的狗头抱枕,忧郁道,「最近有新打算。」 旁人问他什么打算,谢立又摇头又嘆气就是不吱声,弄的朋友不知所以。 谢立聊累了便赶人走,清净后又拿出陶运昌写的易错小报看。这么混日子,时间去也快,转眼就到周六。 谢立寻思沈榷放了学晚上才到,又怕徐老六的那一板砖,把他上个月学的知识都拍掉,就有大半天未待客,窝床上做练习题。 天色暗下来时他伸了个懒腰,恍惚间,惊奇于自己有一天会在医院写作业。他翻到陶运昌之前要他做完拍过去的题目,陷入了矛盾。 算算日子,月考已过去一周,和陶运昌的学习小组早就过期,承诺书也再无意义。由于打架,他和陶运昌不会是同班同学,不会是僱佣的师生,不会有任何私人的关系。 可谢立到底心痒,没忍住,将习题答案发送了出去。 他仰躺在床上,看天空从暗青色降为昏黑,手机也没有一条提示。谢立过五分钟看一眼手机,看了快二十次,终究只得苦笑。如他所料,陶运昌再不会理睬他。 那些隐秘的心动,或许永远只能藏在招待所标间的黑暗里。 谢立挠挠头不再想,准备好草稿和水笔,等待沈榷的月考卷。他或许还是想给陶运昌一个交代,尽管人家不在乎。又或者说,他想给上个月疯魔的自己一份答卷。 六点四十五分,天全暗下。病房白净的光,照的一切如崭新,无杂质。谢立躺床上转着笔闭目养神,听闻房门被转开,他立刻直起身道,「沈榷我跟你说我今天做的卷子多到吓死你。。。」 谢立话未说完,就看到了门口的人。他手里飞转的笔落下,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陶运昌依然穿着校服,踏着他那双破旧的运动鞋,背着书包站在门口。他手上抱着一小沓试卷,面无表情地推门,又自然地把门带上,像是来查房的医生。 明明只有一周没见他,谢立却觉得隔了很久很久,陶运昌淡淡的眼光都变的亲切,不真实。谢立说不上来,他觉得自己像是渴水的人,而陶运昌就是那片绿洲。 是一种天然的,难以拘束的渴望。 「失忆了?不记得我了?」陶运昌走近谢立,挑眉道。他环顾四周,见到鲜花和礼物,又调侃,「你确实是不需要担心的。」 谢立呆呆望着陶运昌,嘴角张张合合,最后只冒出小声的,「楼长。。。」 「嗯。还记得。」陶运昌低头整理试卷,挑出语文的部分,拿出手机道,「现在快七点,我们九点半结束。」他说完拿卷子轻轻拍了一下谢立的肩,说,「准备开始。」 谢立稍微反应过来,一脸不敢置信,「你怎么会来。」 「沈榷说你想考试,我和学校商量来监考,你情况特殊,考完核算了分数,会按这个成绩给你分班。」陶运昌拎过一把椅子在病床旁坐下,戴上眼镜,开始忙自己的事。 谢立低头迟疑片刻。思及前日疏远的委屈,他用余光瞄着陶运昌,鼓起了一些勇气,扭捏道,「楼长,我错了。」 说完就装模作样地写题。可眼前的字都认识,连一起却读不懂。 陶运昌饶有兴味地抬头,看着似乎在认真读题的谢立问,「哦,你错哪了?」 谢立都不敢认领自己的声音,他一字字地脱口,「我那天不该去打架。」 陶运昌合上书本,进门后第一次正眼望向谢立,说。「哪一天。」 「就。。。去市立那天。」他小心翼翼说完,见陶运昌没反应又补充说,「这次是被人渣偷袭了,和我无关。。。」他嚣张的气焰在沉稳的陶运昌面前弱下来,显得幼稚和笨拙。 陶运昌静静听着,等谢立平復后,看了一眼时间说,「离七点还有三分钟。」他黢黑的眼眸看过来,让谢立不自禁的心跳加速。 「我有一道底线,如果你遵守,以后我还愿意教你。」 谢立迷茫地问是什么,陶运昌淡淡道,「一不说谎,二不害人。」他顿了顿,看向谢立包裹着纱布的脑袋说,「三要善待自己。」 谢立愣了愣,突然眼睛有些发酸。 善待自己这件事,陶运昌已强调多遍,冰冷充满规则的语言里,却包裹着担忧与关心。 谢立盯着卷子,低着头磨蹭。他只听陶运昌说,「到时间了,不说了,开始。」 挣扎被宣判结束。谢立提起笔,轻声地默念道,「好的。」 考试时间总过的快。陶运昌期间瞥了谢立多次,以核算他的做题速度。 「到了,停笔。」宣判落下,谢立舒了口气,正反检查了一遍,把卷子递给陶运昌,「我做的还可以。」 陶运昌没评判,接过来放进文件夹,「那要看老师改完才知道。」 谢立坐太久,脚有些麻。他慢悠悠地挪下床,一个趔趄没站稳,扶住陶运昌的手肘,陶运昌斜他一眼,没有躲,反手帮拽了一下。 谢立暗自开心,就说,「楼长专门来,要不要吃点东西。」 陶运昌收拾好物件,背上包没有任何留恋,「不了。」他说,「学校要关门了。」 谢立想他们如今没有任何羁绊,陶运昌还愿意特意来,这并不是对待普通同学。 第53页 刚才因考试而压抑的暗流突然奔涌,他脑袋一热,心口的欢喜怎么都按捺不住。谢立睁着一双期盼眼,快步跟上陶运昌,急促道,「楼长,我觉得,我可能对你。。。」 「谢立。」陶运昌转身打断他。在明亮的病房白灯光下,看着谢立闪着光的眼。 是充满生机的,鲜活的,露骨的流露。 陶运昌抬起手,似乎想碰谢立的额发,但他的手抬起又落下,轻轻放在肩膀,将他推远了。 「我明天再来。」 谢立眼里的光芒一点点地消失,陶运昌垂下眉,哄劝道。 第35章 35. 「糙,太丢人。」 2016年4月9日 谢立 16. 翌日陶运昌仅如约半日,因有要事先行一步。谢立只恨两小时考试太短,共处一室的安心不能长久。 前来顶替监考任务的,是被谢立唤作「故障电灯泡」的沈榷,嘴欠地说他「不该发亮的时候闪大灯。」 沈榷气的脸要歪,捶谢立一拳说,「陶运昌自己有事又不是我让他走的,况且我不说你要求月考,他能来看你?」 谢立急忙跳下地搂过沈榷,「哥就知道你最够意思。」 沈榷赶紧推开他,嫌弃道,「你身上一股药味,臭死了。」 谢立闻言紧张地拉起衣服嗅这嗅那,暗暗嘀咕,「不知道楼长闻到会不会讨厌。」 沈榷冷笑,「终于承认了吧,你就是对他有意思!」 谢立脸皮一红,想想遮掩不住,索性心一横说,「是又怎样,老子还打算表白呢。」 沈榷五官皱一团,问他,「百分百失败的事,为啥找难堪呢。」 谢立听到实话更不服气,他勐一拍床铺,跟沈榷叫板,「赌不赌。」 「赌什么?」沈榷莫名其妙。 「就。。。赌我告白会成功?」谢立自己也说的不大确定。 「哦,那我压你失败。」沈榷自信道,「赌十万块。」 沈榷的筹码像浇在谢立身上的一盆凉水,把谢立零星的希翼都扑灭。谢立抱怨,「不至于一点可能都没有吧。」又说,「他特地来看我啊。」 「苏鑫有一次发烧,他也全程照顾了。」沈榷把样貌可怜的谢立抓回病榻,要他准备下一门考试科目,谢立怏怏道,「他也去医院看苏鑫?」 「我哪知道,但下课一直陪着,据说衣服都帮他洗的。」沈榷瞥一眼谢立道,「不然你以为他们怎么传出来八卦。」 谢立闷闷不乐闭上嘴,感觉比挨了揍还苦楚。沈榷看他又悲惨又好笑,拿手上的卷子挥了挥,「你好好考试,考得比苏鑫还好,可能陶运昌就对你刮目相看。」 谢立白他一眼,拿笔在草稿纸上乱画,画了一会儿又似乎想通了,「考得好确实有必要。」他扬头振作道,「人比人气死人,我只和自己比,陶运昌做为辅导,看到进步绝对也高兴。」 沈榷想告诉他,陶运昌过去把十四班的人带到两百名。人家感恩戴德来班上送东西,他只表明在预想之内,还说对方也出了钱,没什么好谢,满脸事不关己。沈榷听着都替那位同学不值。 他又见谢立满载期望,还是不忍心碎他的梦,只好说,「你好好考,别跑到十班以后,我们都不能在一栋楼。」 谢立点点头,郑重地表态绝不会失手,要和沈榷天长地久。请沈榷开始计时。 沈榷既摇头又嘆气地按下了计时器。心里暗暗想,你是想和陶运昌天长地久吧。 谢立在医院躺了两周,于周六清晨正式返校。 他先去的是王狗熊的办公室。王老师拿着谢立的成绩条,拍拍他的肩膀说,「谢立,虽然这次把你分到十班,但老师知道你上个月用了心。」他将谢立的考卷悉数抽出道,「你第一次小测的成绩,只能排在年级最末等,这次能考到接近中游,几乎是奇蹟,付出多少老师知道。以后继续努力,争取再进步!」 谢立愣着,也不在意王狗熊的熊爪乱拍,他接过成绩条的手有点颤颤巍巍的,自己都暗骂没出息。 为这点小事,至于吗。 但他看到成绩条上的四百九十三名时,还是抑制不住开心。这可是镇南一中的五百名,再努努力,加上他的专业课成绩,甚至可以上一个好大学。。。这是谢立过去想都不会想的事。 如果没有陶运昌的倾力相助,永远不会有这个名次。 谢立太知道自己的水平。在私立他也是混课程,想着大不了靠花钱,到国外随便上个学校,只要能进去,有吹嘘的经歷,不毕业也没所谓。或者就不上学了,跟着蔡老当徒弟,总能混口饭吃。 堂堂正正地考取,直面竞争的勇气,谢立曾经想都不敢想。 但陶运昌对待他,就像捻起一颗棋子,轻而易举地把谢立放在了对弈的棋盘上,并明确地告知,他的人生也拥有杀棋的资格。 谢立捏着成绩条,沉默地站在王老师面前。虽然他还是大敞着校服露出内里鲜艷的夹克,耳朵上的扩耳器摘掉了,却仍留有笔桿粗的小洞。 但最开始的,那股狂妄的气焰弱下来,心甘情愿地被周围渗入的好意抹平了。 第二节课的大课间,谢立把成绩条塞进口袋,去一班拿转班物品。 他一进门就被各种目光追随。谢立知道好些人是幸灾乐祸,觉得他离开一班才正常。不过谢立都不在乎,他只在乎。。。只在乎课桌前这个埋头昏睡的人。 第54页 谢立收好书包,最后一次坐在陶运昌的后桌,狠狠踹了前面的凳子几脚。陶运昌慢吞吞地反应过来,捂着脸以为要上课了,打算起身去洗脸。谢立从身后叫住他道,「陶运昌。」 陶运昌闻言眯着眼,侧过身问,「你怎么在这。」 谢立学他敲了敲桌子,面无表情道,「下午放学,我们学校废楼前见,不见不散。」 说完不等陶运昌回答,单手把书包甩在肩上,潇洒离去,像是下了一封不容拒绝的战书。 陶运昌揉揉眼睛,看了下时钟,离上课还有七分钟。他趴回桌上,倒头又睡了。 谢立于下学响铃前十分钟就跑了路。他攥着那张皱皱巴巴的成绩条,站在学校后门的废楼前,不停地走来走去,嘴里有的没的在念叨。 正午过后天就阴不少,这会儿临近傍晚,暮色昏沉,衬着灰黑的废楼阴森森的,颓丧怕人。天没几分钟就暗下一个度,到了铃声响起,竟是几乎黑了。 废楼的大门在黑天下像个吞人的鬼口,谢立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想自己的脑细胞可能被徐老六的砖拍死了,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告白。。。谁会选这种地方告白呢! 谢立摸出手机打算给陶运昌发讯息要他别来,以后得选个克里教堂一样的浪漫地点才好。 就在他急忙忙编辑讯息的档口,面前一个黑影笼下来,传来冰凉的一声,「谢立。」 谢立吓得手机没拿稳,啪嗒一下掉地上,屏裂了。 「喔糙你出声啊!」谢立抬起头大骂,但在看清陶运昌之后,心火像是点燃的酒精灯盖上灯帽,空气被隔绝,唿吸也随之停滞。 陶运昌瞥了一眼碎裂的手机屏,皱眉问,「你叫我来什么事。」 谢立想起正事,说话开始吞吞吐吐。黑暗的天光下,没人看到他泛红的脸。 「我。。。我决定以后不戴扩耳器了。」 陶运昌不明所以,「哦」的一声,问他,「然后呢。」 「我还可以少抽菸。」谢立零碎地补充。 「哦。」陶运昌回答。他似乎觉得谢立说的话没什么意义,就不再追问了。 「还有,还有,我月考,考的四百九十三名。」谢立急忙从口袋拿出成绩条塞给陶运昌,陶运昌接过来看了一眼,但天太暗,大致也看不到。他想了想说,「和我估计的差不多。」 他垂眸,又见谢立的眼在黑天下,闪着微微的水光,还是说,「还不错,可以到十班了。」 「我不是要说这个。」谢立低头闷声道,「我还可以,就少说脏话也行。」 陶运昌一针见血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立迟疑很久,磕磕巴巴道,「我可以都听你的,只要你接受我。」 陶运昌和他站的不远不近,几乎一臂的距离,他看不清谢立的表情,谢立也看不清他的。陶运昌声音扬了扬,问他,「什么叫接受你?」 谢立犹豫道,「就对我比苏鑫还好一点。」 「苏鑫?」陶运昌一愣,又问,「为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他。」谢立脱口而出,谢立说完,陶运昌也不接话了。 于是谢立像是豁了出去,一口气说,「但我知道你们没有交往,所以我还可以给你买杂志,买鞋,付你学费。。。」 陶运昌打断他,玩味问道,「你又想包养我?」 「不是,只是我。。。只有这些东西,但可以全部给你!」谢立在黑夜里走近一步,说的急切又真挚。 「为什么。」陶运昌冷静立在原地,谢立愈来愈靠近,他也没有后退。 「有可能,我疯了。」谢立来到他面前,眼里的光愈发明亮,亮到晃人眼。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谢立说完,四周一片阒寂,两人的唿吸似乎都听不见。学校后门的路灯终于亮起,灰白的灯光映照在谢立红透的脸上,陶运昌静静地看他,只是静静的。 时间漫长的几近于停滞,过了不知多久,陶运昌才哼笑一声,说,「原来如此。」 他低头看着不知所措的谢立淡淡道,「你没谈过吧。」 谢立勐地抬头,忿忿地问,「你说什么?」 「这个告白场所太差劲,百分制我只能给你打30。」 谢立茫然地看向陶运昌,陶运昌似乎很轻松地继续道,「10分给努力,10分给诚实,10分给勇气。」他顿了顿笑道,「要到及格还差30分,你还是放弃吧。」 谢立见他笑,也不知是不是嘲讽,但无论如何他不想放弃,只得很傻地问,「那怎么才能再多30分呢?」 「不知道,开放题。」陶运昌耸耸肩,想了想又凑近谢立小声说,「我记得的事太多,什么都不觉得新鲜,能吸引我的或许可以加分。」 「什么吸引你?」谢立抬头问。 「聪明吧。」陶运昌很快回答。 谢立闻言又不吱声了。天这么暗,灯光这样冷,陶运昌能感到谢立的沮丧,但他没有再说什么。 等待半晌,陶运昌说,「我先走了,你再好好想想。」 「那我达到及格,你就和我。。。吗?」谢立叫住他,大声质问道。 「你先合格再说吧。」陶运昌的声音并不似平日的冷,反而有种融化的暖,谢立困惑地抬头,不甘地望向他。 陶运昌抬起手,很轻地揉了揉谢立的头髮,他的手掌是温热的,真实的。四月晚风徐徐,谢立告诉自己这不是幻觉。 第55页 陶运昌在劝他放弃,建议他好自为之。却不再错开手,也没有把谢立推开。 作者有话说: 想写这个好久!抱歉迟了! 第36章 36. 「小立这次出院后简直变了一个人。不要额外的零花钱,也开始念书了。王局给我说,要他大学考到市里来。听听都不可思议,我儿子居然有考大学的一天。 就是昨天打电话情绪不太高,听着像要哭了一样,不会是恋爱了吧。」 2016年4月22日 陈美娟 17. 在十班的第一周,谢立过的惬意顺利。他占领了第四组最后一排的宝座,本是个摸鱼的好地方。不过十班进度比一班慢太多,谢立听课跟得上,甚至提问能抢答,以至于这个位置,竟失去了它的意义。 十班人没一班的傲气,下课也有主动来谈天的,让首次过上普高生活的谢立十分新鲜。 这天是周四的晚自习,谢立新的班主任姓李,是个精干的女老师,正在讲台上分发名为「镇南一中兴趣选修课」的报名表。 李老师显然不贊同学校为了响应教育局号召,开展的教学新安排,她警告着兴奋的学生们道,「这个选修课,我们高二教学组本是很反对的,但是校长认为,选修课安排在周六放学后,也是一种放松。」她刚说完就有学生高唿,「校长万岁!」引起一阵闹笑。 谢立拿到报名表看了看选修项目,竟意外的丰富。有书法,太极,古典音乐赏析,基础编程等等,统共二十来项。看得谢立都不敢嘲笑一中是乡下了。谢立本是艺术生,想直接报美术科,但他在打勾前停下,给沈榷发信息问,「你选修报的什么?」 一班估计也在说这件事,沈榷回的很快,「我是广播站的,不参与。」谢立立刻回覆说,「你帮我看看陶运昌报的什么。」 过了大约五分钟也未答覆,谢立等不到讯息有点紧张,害怕上交时间临近,那头也没个准信。 所幸没多久,谢立收到了「他报的英文电影赏析」这条讯息。谢立二话不说,在自己报名表的这项上也打了勾。刚打完沈榷的讯息又来了,说,「我刚才问陶运昌他报的什么,他直接回我,「谢立问的?」你说他是不是长了天眼啊。」 谢立捧着手机,红晕窜上脸。手忙脚乱地发信息过去问,「你没把我供出来吧。」 沈榷就没回了。 谢立暗骂自己大意,但好歹再次拥有了同班机会,他交表后的自习效率噌噌上涨。 谢立的手机于下课响铃前三分钟时,震了一下。本以为是沈榷约他去职工楼抽菸,点开却是陶运昌发的来信,「放学来宿舍活动室」 谢立盯着八个字移不开眼。他左看右瞧差点笑出声,心道陶运昌既然约他,意味着恋爱及格正在招手。好像只要谢立能够展现魅力,俘获陶运昌的心就和打游戏闯关一样简单。 晚自习下课铃一响,谢立飞一样往宿舍活动室跑。陶运昌尚未到,谢立就在活动室走来走去。他一心烦菸瘾就上来,但想到陶运昌好像讨厌抽菸,只能忍着摸出一根,凑近闻了闻。 陶运昌进到活动室,就看谢立夹着一根烟,焦虑地来回走。谢立一见陶运昌,就像家犬见了主人,摇尾似的地迎上来喊他,「楼长!」 陶运昌瞥了一眼谢立手上的烟,冷淡地避开他说,「扣分。」 谢立闻言愣住,陶运昌也没想解释。好一会儿,谢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扣了他的恋爱分数! 谢立赶忙把烟藏起来,委屈道,「我没打算抽,就受不了闻闻。」 陶运昌直接切入主题道,「今后每周天补一次课。和原来一样,我提要求,你照做。不听就算了。」 「你说什么就什么。」谢立附和,他想了想赶忙举起手机准备转帐,「我还是每个月给你一万。」 陶运昌脸色有些冷,眼神深而沉。 「不用再给了。」他说,「再给我就不教。」 谢立见他拒绝也不多说,赶忙答应下来。 陶运昌满意他的乖顺。奖励似的离谢立近了一点,说,「这周和下周我们先不补课,我得参加一个英语演讲竞赛,你先看过去的错题。」 「英语竞赛?」陶运昌靠近一寸,谢立的大脑就昏沉一点。陶运昌见他呆滞的模样,笑了笑说,「时间有点紧张,最近忙一些。」 他一笑谢立更迷煳,凑近了能闻到熟悉的洗衣香皂味。 在谢立还想靠近一点的时候,陶运昌把他按住,在耳边轻轻说,「好好自习,有奖励。」 说完就一步退开了。 谢立被耳边风吹的晕晕的,他扬起脑袋问什么奖励啊。 陶运昌抿了抿嘴,什么都没承诺,浅笑着离开了活动室。 谢立懵懵地走回616,沈榷喊他去抽菸,谢立犹豫了。 沈榷见谢立迟疑的眉眼,无语道,「糙,不是吧。」谢立眼神乱转说,「会被扣分的。」 沈榷问他扣什么分。谢立回答抽象,「恋爱分,告白及格会有交往的可能。」 「什么叫交往的可能?」沈榷像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蠢事,拽着谢立往厕所走,谢立跟着没出声。 「这就是耍你玩。」沈榷摸出一根烟,郁闷地吸一口。谢立看他抽还是没忍住,找沈榷要烟。沈榷皱眉,「你自己没有啊。」 第56页 「我的烟味太重了。」谢立挠挠头说,「怕遇到楼长一下子被闻出来。」 沈榷骂了糙,扔给他烟盒说,真不知道你为了什么。谢立嬉皮笑脸地叼上烟道,「我就是喜欢他。」 「毛病。」沈榷评论完,又问谢立,「真打算玩什么加分游戏勾引他啊。」 谢立不在意他的措辞,靠着墙悠悠地抽。烟雾跟随晚风萦绕在工具间,又随意地飞向窗外,让思考的时间变得悠长。谢立抽完一根也没有再要,只淡淡道,「我打算明天起给他送早餐。」 「什么?」沈榷不理解。 「他不爱吃早饭,每次都睡过去。最近还要英语竞赛,营养会不够。」谢立把窗户开到最大说,「关心人才能追到手。」 「真俗。」沈榷摇摇头,打开隔间的门走了出去,似乎怕蠢会传染。 谢立说他还想吹会儿风,沈榷随他去了。 次日,陶运昌往常一样进班,走到座位边,发现桌上放着一个保温袋。袋子上显示着附近酒楼的名字,陶运昌听说过,是一家仅接受预约的餐厅。袋子的左上方贴了一张粉色爱心的便利贴,上面狗爬字写着,「早餐很重要。」 没有署名,也不用署名,陶运昌自然知道是谁送的。他把保温袋放到桌子右侧的地上,放下书包,趴在桌子上,直接睡了。并不太在乎那个体积不小的保温袋。 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程宇发现了这个袋子,问陶运昌,「隔壁酒楼还有早餐的?」陶运昌把保温袋顺手拎给程宇说,「想吃可以给你。」 程宇欣然接受,边打开边问,「肯定不是你买的,谁送的?」他斜眼看到那张爱心便利贴怪叫道,「有人追真好。」 沈榷在一边,看到好友大清早翻出校门买的中式套餐给了程宇,对陶运昌颇有不满,插嘴道,「别人的心意你就这样对待啊。」 陶运昌冷冷看他一眼说,「这份心意给你你要吗。」 沈榷皱皱眉没回答。程宇把套餐摊开,惊嘆之余也有些犹豫,「这也太隆重了。」他拿着筷子拨动一块精緻的点心问陶运昌,「你真的不吃?」 陶运昌摸出手机发了一条讯息,就又趴回桌上,没再管那个保温袋的去向。 谢立收到「不要再送」的讯息时,只觉得无所谓,他也猜到过陶运昌可能不会收。不过谢立很有恆心,相信坚持能打动陶运昌的铁心。 他照样每天六点整,翻墙出门去取预订的早餐。 如此折腾了一周。 在沈榷劝谢立不要再给程宇送口粮的翌日,于周五第二节课的大课间,十班后门口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一班冷脸学霸陶运昌,拎着一个保温袋站在门口。谁也不喊,静静看向教室里最角落的人。 谢立知道陶运昌来找自己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快速整理了一下校服和头髮,羞涩又拘谨地走到陶运昌面前,还没开口,那个保温袋就递了过来。 谢立不愿意接,陶运昌直接扔地上了。 他态度这么差,谢立多少有些难受,抱怨道,「这个很难买的。」 陶运昌漠然地问,「是你自己赚钱买的吗?」 谢立呆了呆,没法回应。 「是吗?」陶运昌逼问道。 「高中生怎么赚钱啊。」谢立嘟囔着,看向陶运昌冷黑的眼,才意识到,也是有高中生能赚钱的。 「不是就不要送。」陶运昌丢下最后一句话,转头就走。留下傻傻站在原地的谢立,和一旁不明所以的学生。 谢立原地愣了半晌,把袋子拎起来,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上。他撕掉了那张爱心便利贴,心想着你不稀罕吃,我自己吃。 他把保温袋打开,将套餐一样一样取出来。酒楼的海鲜粥出了名的鲜而不腥,一开盖子,香气四散。 谢立拿着勺子,呆呆地望着这碗粥。最爱懒床的他设了十个闹钟,大清早眼都没睁开就去翻墙,酒楼又贵,谢立也不富裕,这几天只吃包子。一想到陶运昌要竞赛,省着钱也得给陶运昌买最好的。 谢立勺了一口粥进嘴里,还是温暖的,鲜味沿味蕾蔓延开来。 可奇怪的是,以前觉得鲜香味美的粥,这回却越吃越觉得苦,只吃几口便不愿再下咽。 他对着食物愣了会儿神,起身默默地将他们收拾好,放回保温袋。 连同那张爱心便利贴,一起扔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又迟了! 第37章 37. 「希望你竞赛有个好成绩。」 2016年4月23日 谢立 18. 是浑噩,失落,阴郁的一天。 每节课上都会闪回零星的字句。「我要的你买不到」,来自政治课。「能吸引我的或许可以加分」,来自物理课。「是你自己赚钱买的吗」,来自歷史课。。。最后一节数学课,老师讲几何证明题要解的规范漂亮,谢立没道理地就想到那句「你不戴也漂亮」。他终于无法忍受陶运昌言语的入侵,拍着桌子站起身骂了一声糙。 老师和同学同时惊讶地望向他。谢立下不了台,随口说,「我去洗个脸。」就混了出去。 去厕所的路上,他经过年级组会议室。会议室的门半开着,苏鑫站在讲台上,用英文在介绍传统乐器。谢立只扫了一眼,就猜到是英文演讲的赛前练习。 第57页 陶运昌肯定也在台下,他会欣赏地看着苏鑫,默默为他心动吗。 绝对会。谢立酸酸地想。苏鑫那么聪明,口语多地道,私立的学生都比不上。再看谢立,怎么学都有口音,语言素养永远糟糕。 如果谢立的恋爱分数是不及格,那苏鑫就是做完了附加分,让陶运昌想触碰又收回手的存在。他不用像猫咪献给人类老鼠一样,送一些多余的礼物,而是靠天然的吸引,让陶运昌和他戴一副耳机,心甘情愿帮他洗衣服。 谢立越想越低落,回了班晚自习也不上,呆宿舍喝了两瓶气泡酒,醉醺醺地埋头睡了。 周六是个大晴天。谢立忘记调整闹钟,他在五点半被习惯闹醒。起来后才记起,不需要再翻墙给陶运昌送早饭。明明省了事,心却像被掏空。 由于太早,食堂还未开,谢立干脆不吃早饭,直接进了班。 上午的课听得七七八八,中午也没胃口,吃面包像在吃纸,啃了半个扔了。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谢立做热身活动时无精打采,旁边的同学和谢立说闲话,谢立没听进去,嗯嗯啊啊附和半天,那人还越说越来劲了。 「谢立!你给我出来!」体育老师突然点名。谢立介于身心无力,竟就老实出列,老师都没料到他这么听话。 「又讲话,你怎么每次热身都这么多话要讲!去,绕着操场跑五圈。」体育老师命令道。 谢立头顶艷阳,人的脾气都全被晒干。他一句多话没有,默默地奔跑起来,阳光紧密贴上他的白皮肤,身体很热,心却很凉。 他是在跑了第四圈时,看到那辆校车的。 塑胶跑道外的林荫路上,泊着一辆大巴车,一边站着几个身着校服正装的学生。这套正装谢立也有,只不过听同学说,除了开学和庆典,学校从不要求穿,平日大家只穿运动服。 藏青色的校服正装区隔开竞赛生和普通学生。为首的背影应该是苏鑫,他个子虽不高,但正装使得他的好比例凸现,是风度翩翩的模样。 没一会儿谢立便看到了快步走来的陶运昌。 陶运昌的英俊从来不只在脸上。他比一般学生骨架宽,个子高又站的直,着正装更显高傲。谢立看到林荫树下,被零碎阳光笼罩的陶运昌,脑袋里突然冒出才背诵的「风华正茂,书生意气」。大抵就是如此。 谢立跑近了也跑慢了,听到带队老师在和竞赛生做最后叮嘱。陶运昌和苏鑫并肩站在一起,像一副漂亮的青春画像。谢立心一沉,脚步也停滞。 是苏鑫先看到的谢立。他无意一瞥,认出后,很大方地挥手打招唿。陶运昌也跟着看过来。 真好看。 谢立不禁想,他对上陶运昌的眼,心跳快起来,怕被发现似的低下头。 谢立刚刚跑了一千五百米,满头是汗。运动校服松松垮垮穿着,没个正形。 要去参加演讲竞赛的陶运昌,和上课讲话被罚跑的谢立。 哪里有般配可言。 谢立看着自己短小的影子,似乎这份狼狈无法隐遁。他动动脚踝,准备逃跑。 可是陶运昌看清他后,却慢慢地向跑道走来。谢立环顾四周,炎炎烈日下,除了自己并无他人。直至陶运昌站定在谢立面前,他才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脸。 「楼。。。楼长。」谢立的一滴汗顺着脸颊落进衣领,模样窘迫。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操场跑。」陶运昌清凉的声音,穿过热浪,让谢立平静下来。 「我被罚跑了。」 「为什么。」 「上课讲话。」阳光把谢立照的诚实和坦白,像个悔过自新的犯人。 谢立听到陶运昌轻笑了一声,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不说话。谢立见他没了昨日的怒气,心下高兴,话也说的不讲逻辑,谢立磕磕巴巴道,「楼长。。。我。。。我又错了。」 陶运昌闻言,变得鲜活和柔软起来,他没问谢立哪里错,只无言观察着,像在期待有趣的事发生。 他越不回答,谢立越觉得在看自己笑话。他也不知道怎么一见陶运昌就紧张,总是搞砸,总是出错。谢立握紧双拳,傻傻地抬头,对陶运昌认真鼓励道,「比赛加油。」 陶运昌还是没有回应。谢立变得有点难堪,像个唱独角戏的笨蛋。他沮丧地想,要不就这么跑开的时候,面前递过来一包崭新的纸巾。 「擦擦汗。」陶运昌淡淡道,「以后上课别讲话了。」他又说。 谢立红着脸接过纸巾,迟钝地重复,「那你比赛要加油。」 「嗯。」陶运昌轻轻拍了拍谢立的手臂,又说,「去吧,体育老师吹哨了。」 谢立这才听到体育老师正对着自己的方向吹哨三声,还有一声愤怒的,「谢立,你跑步还能讲话!」 谢立这才赶忙向回跑。他跑了几步路回头看陶运昌,陶运昌站在树荫下,光斑落在他肩膀,对谢立微微颔首,像是明白了道别的含义。 谢立回过头,又快步奔跑起来。 阳光下的他突然觉得这圈跑道可以有一千米,一万米,只要陶运昌站在终点上,他可以永无止境地跑,直至跑到他的面前。 第38章 38. 「今天小立和同学来市里玩,两个人神神秘秘的。我把上次买的哥特银饰给他,居然不要,说这一个抵别人两个月的工资!还要我别总给他买东西,他要自己赚钱。 第58页 孩子这是突然长大了?」 2016年4月24日 陈美娟 19. 周日谢立于老宅自习半天。从题海里刚抬头,就接到沈榷的电话,问他去不去市里玩。 掐指一算,已有两个月都没出去鬼混,谢立心痒痒。可又念及陶运昌说好好自习有奖励,便迟疑问沈榷去干嘛。 沈榷发来三字,文身店。 谢立有兴趣,问他,可我们年纪不到他们不给搞吧。 「我打算文空针。」沈榷发来语音解释,「一次性的,没有墨水,一个月不到就消了。」 谢立过去在市里混,特别羡慕大明哥有漫威人物的花臂。他去过店里总因年纪不到被拒绝,未曾想还有这种方法。即刻答应下来,打了车去镇北接沈榷。 沈榷拉开车门就笑道,「看群了吗,你的陶运昌进演讲决赛了。」 谢立理所当然地说,「那肯定。」 沈榷不在乎他的得意,打趣问,「今天下午比完应该就知道名次了,怎么样都算前十吧,打算送什么礼物啊。」 谢立闻言就犯难。 他看了群消息就在想礼物的事。但陶运昌不收鞋子不收早餐不收钱,什么都不收,铜墙铁壁围着,这谁也攻城不下啊。他郁闷道,「不知道,但要特别的东西才能吸引他。」谢立指指自己问沈榷,「我有哪里特别吗。」 「特别漂亮吧。」沈榷大方地赞扬,又说,「谁见到你都会这么觉得。」 谢立泄气道,「你的意思是他就算喜欢我,也就只喜欢这张脸。」 沈榷想了想认真说,「有可能。」他从群里调出一张抱着花的,同样进了决赛的苏鑫的照片说,「毕竟这样的陶运昌都拒绝啊。」 照片上的苏鑫笑出两个梨窝,白白小小站在竞赛队中央,其它队员比着胜利的v,青春洋溢地靠在一起。唯独陶运昌面无表情地立于后方,看不出半点进决赛的喜悦。 谢立放大了陶运昌的部分,懊恼地想,陶运昌但凡想要的,都能自己争取得到,谢立除了一颗不太重要的真心,也没什么给的出手。 沈榷见他心不在焉,直接把图片划过去,调出相册里存储的图腾问谢立,「你等会文哪个?」 沈榷选择的都是抽象又有冲击性的线条,图案自成风格,大致出自同一个文身师之手。 谢立赞嘆道,帅。 「我一看到她的画就想,必须得文身上。」沈榷滑着图片笑道,「不知道她长的好不好看。」 谢立惊讶道,「女的啊。」 「啊。」沈榷拖长音说,「不然我干嘛这么急着去。」他压低声音警告说,「到时候说我们是大学生,高中生会被看不上。」 谢立点点头,他可最讨厌被别人瞧不上。他又拿沈榷手机翻了翻,只觉得这些图案与自己关联不大。便打开搜寻引擎捕捉关键词,在手机的画板上涂抹一会儿,才说,「我要文这个。」 沈榷伸头念道,「l xxl?」他疑惑地问,「谢立的镜面缩写?」 谢立闻言一顿,随即大笑说,对! 沈榷无语道,好无聊好自恋。 谢立反覆地缩放图片,显然对设计很满意,和沈榷笔画着要文满半个前臂。沈榷不理解他文名字的热情,又被谢立吵得脑袋痛,都快后悔喊他。 文身店开在市里大学城孵化园的角落,透明落地窗旁有涂鸦贴纸,墙面挂着滑板。店内是冷色调,灯光昏暗,墙上用霓虹灯勾勒着店名。 谢立和沈榷绕过会客厅,才看到设计长桌的电脑前,坐有一位留有齐腰长发的女孩。她个头小巧,打着眉钉,面目清秀。虽知有客人,眼睛却仍粘着设计图问,「有预约吗。」 「约的空针。」沈榷回答。 女孩这才正眼看过来,观察着沈榷他们道,「成年了吧。」 「当然,我们市南大学的,大一。」谢立自然地胡扯,毕竟这家店确实开在市南旁,女孩点点头随口一说,「还蛮少男孩文空针的。」 谢立有点窘,她这样说的好像他俩是不果断的懦夫。沈榷倒不在意,说,「想先试试,好看以后再文有墨水的。」 女孩不关心他的意图,安排他们坐下,先调出沈榷的图纸,列印出来后,在大臂上比对好位置,才问谢立要文什么。 谢立把设计稿给女孩看了看。他的图案到底比较简单,女孩叫了另一位文身师过来,带着谢立去了别的房间,帮他看图,定位,转印。 「您贵姓?」沈榷问女孩。 「江,江心月。你预约的时候网站上有写。」江心月要沈榷躺下,按开大灯,请沈榷不动,她去选择针头。 沈榷躺着搭讪问,「我这个图案比较复杂吧,我朋友那个英文字母比较简单。」 「不好说,他要纹的面积大,填色的手法也重要,不然会晕。」江心月发动机器,试了一下又说,「而且他要纹的也不是英文字母。」 沈榷莫名道,「不是,那是他名字缩写的镜面。」 「罗马数字。1 21」江心月瞥了一眼沈榷说,「可能是1月21日,谁的生日吧。」她没打算和沈榷多说,要他躺好,快开始了。 沈榷愣了愣,突然回想起今年快放寒假前,好像在陶运昌的桌子上看见过堆放的礼物。。。沈榷勐地想要坐起,却一下子被江心月按住,文身机的轰鸣也停下,江心月不耐烦道,「请不要动!」 第59页 沈榷僵住。 他想起谢立在车里反覆看图纸的开心,对自己滔滔不绝地,表达想要文上这个图案的渴望。 文身机启动,针头挑破皮肤,微弱的痛扎进来,是一种持续的,酥麻的隐痛。针头在沈榷的大臂小范围地填涂,他觉得不太舒服,又念及谢立要文半个前臂,那必然更苦痛一些。 很多少年时的喜欢,就和这空针文身一样,感受到绵长的疼痛,会有清晰的伤痕,却在时间长河中消逝。 那图案漫漶又癒合,永远不再,也不会有结果。 沈榷闭上眼默默地想。 不会吧,谢立不至于这么傻吧。 作者有话说: 谢立,永远走在作死的路上。。。 第39章 39. 「我认为值得。」 2016年4月25日 谢立 20. 谢立从另一个房间出来,卷着袖子,向沈榷炫耀图案。空针文身没有墨水,只有伤口的鲜红,罗马数字的线条粗度宽,字符大,在透明凝胶下清晰扎眼。 江心月拉过谢立的前臂看了看,说你这个挺痛吧,但面积大估计可以保留一个多月。谢立显然满意,指着沈榷肩头奔放的线条,要求同框自拍一张。 沈榷看向谢立眼神复杂,拒绝了他,反而和江心月拍了一张合影,说着下次再见离开了文身店。 陈美娟听说俩人来市里,要请吃饭,他们遂打车去餐厅。一路上谢立反覆把袖子捲起来,特有成就感地看他的文身。沈榷沉默很久,还是说,「就这么喜欢?」 谢立献宝似的把衣服捲起来给沈榷观赏,白皮肤上一片血痕,看的人心悸,「当然喜欢,多酷。」 「你这么做他知道?他会因为这样喜欢你?」沈榷冷冷道。车上的窗漏了个小风口,车速快,疾风灌进来,吹的谢立额发扬起,受伤似的垂下眼。 「这不需要他知道。」谢立把袖子放下,捂住说,「就当是我名字的缩写。」 「你知道文身遮盖最多的是什么吗。」沈榷几乎语重心长,「名字和生日。幸好你这个是暂时的。」 「我不后悔,以后要文永久的。」谢立躺在后座上,姿态轻松却语气坚定,「喜欢的时候就尽全力,这才是活着的证明。」 「行,你证明。」沈榷找司机师傅借了火,点起一根烟说,「你把胳膊给陶运昌瞧瞧,看他吃不吃你这一套。」 谢立的嚣张偃旗息鼓,眼巴巴地望着抽菸的沈榷说,「有件事想托你。今天文身时听到一首歌,你能不能帮我周一午休在广播站放。」 「放给陶运昌?」沈榷掸掸菸灰戏嚯道,「谢立,他跟你不是一路的,我说的难听,但是真心为你好。」 「帮我吧。」谢立闭上眼,在缭绕的烟雾里面目模煳,「帮帮我。」他重复乞求。 沈榷未回应,车厢里静了一阵。突然两人的手机同时震动,点开一看,是一班班级群发出的公告。「市英语演讲竞赛,我班苏鑫同学荣获一等奖,陶运昌同学摘得三等奖,对以上两位同学表示祝贺,特此鼓励。」 消息一经发出,接连的祝福冒出来。谢立抓起手机,赶紧混在人群里发送了「祝贺!」 但这平凡的两个字,很快就湮没在道贺的人言之中,翻几页便找不到了。 演讲竞赛的表彰安排在周一的晨会,苏鑫和陶运昌站在表彰台上依次分享学习心得,操场安静的只剩陶运昌低沉的发言声。谢立站在班级队末听了一会儿,就假借去厕所,一熘烟跑没了影。 他窜到三楼的广播室门口,里面的学生老师都围在控制台。谢立偷偷冒出半个头,恰巧被沈榷捕捉到,他赶忙和老师打了个招唿,闪到走廊上质问谢立,「你不在操场来这干嘛。」 谢立委屈说,「你不帮我中午放歌,我等会拜託学长学姐。」 「那也不要开会的时候跑过来吧。」沈榷拽着他到了楼梯拐角,陶运昌冷冷的声音从远方飘过,「语言练习要有计划,持之以恆,不要松散,随心所欲。」 沈榷瞥一眼谢立说,「你不是只听他的吗,人家说不要随心所欲。」谢立探探头看着广播室,「我认识你们站长,上次在食堂,我借了他饭卡。」 沈榷讲不过他,只好说,「你把歌名给我,没什么奇怪的歌词吧。」 谢立赶紧掏出口袋里的小本子,殷勤递给沈榷,「主要强调这句歌词,然后这句是祝福的话。」他指了指歪歪扭扭的字,沈榷皱眉读完了,问他,「就这?」 谢立茫然道,「什么叫就这。」沈榷没找到确切形容,试探说,「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世纪大告白。其实你露骨一点也没事,中午广播音乐又没什么人听。」 谢立又看了一遍本子,抬起头笑道,「这就够了。」 话音刚落,陶运昌的声音又传来。「我要感谢带队老师,以及支持我们的学校。」他顿了顿又说,「也感谢一起参赛练习的苏鑫同学,谢谢大家。」 他的陈词收穫了巨大的掌声。沈榷和谢立在喧嚣里面面相觑,无声地站很久。谢立先苦笑了一下,眼圈有点泛红。沈榷不再看他,嘆了口气,扬扬本子问,「还播吗?」 「嗯。」谢立摸摸鼻子,捏着昨天文了身的前臂,默默离开了。 午休过半,陶运昌,苏鑫和程宇漫步在回教室的花园小道。广播里说,今天的音乐特辑是英文说唱。刚刚放完一首愤世嫉俗,批判社会的传统说唱,冲击的声音骤然消失,小径立刻清净不少。 第60页 苏鑫对陶运昌笑道,「今天是你最不喜欢的音乐类型呢。」 陶运昌点点头只说,「有点吵。」 他刚说完,广播站甜美的女声就温柔道,「接下来这首爵士说唱,由「全宇宙最聪明」点播给高二一班的陶运昌同学。」 程宇听完笑出声,「这谁啊故意的吧,是不是你仇家啊。」 陶运昌也很淡地笑了一下,却找了个音箱旁站定,似乎听着也似乎在走神。 「这首歌来自一张2005年发行的专辑,里面有一句歌词写道「lets break it all down into pieces of bright / moments that pass by like a meteorite」 让我们把一切分裂成明亮碎片,每一瞬间都过的如流星般耀眼。」广播员念完似乎也觉得,这段话与今天激进的主题有点偏离,但还是补充道,「全宇宙最聪明」想藉此歌曲对陶运昌同学说。」 音乐的鼓点蓦地响起,极轻的韵律开始盘旋,曲调氛围明亮又轻快,让陶运昌想到冬天早晨起来,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看一场纷飞的初雪。 音箱里响起广播员最后一句声音,「陶运昌,祝你春天快乐。」 苏鑫若有所思地听着这首说唱,想去拽一下陶运昌,却被躲开了。他犹疑道,「不是不喜欢吗,还听这么认真。」 陶运昌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走在回教室的路上。三月时秃黄的草坪不知何时被洗成新绿,丛间不知名的小白花开了一片,星星点点的,混乱又充满生机。 「没有不喜欢。」陶运昌把春色看尽眼里,低声说完,竟不顾校规拿出手机,在路上发了一条讯息,再向教室走去。 当天晚自习过后,谢立紧张地抱着习题集坐在宿舍活动室,握着手机探头探脑。 中午广播播出后,陶运昌给他发了一条「晚上到宿舍活动室等我,为期中考试查缺补漏。」的讯息。 突如其来的约会让谢立措手不及。自出院后,重新分了班,还未正式补习过,本来说好只有周天上课,没想到周一也有同处的机会。谢立想想不禁在座位上傻笑。 「你在干嘛。」头顶被一本书轻敲了一下,谢立转头看见穿着夏季短袖的陶运昌,他惊讶道,「楼长不冷吗。」 「升温了,热。」陶运昌如往常补习一样,接过谢立的作业批改。他有一双有力修长的手,握笔处有点高,指甲剪的很短,甲面弯成可爱的圆弧。谢立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走神。」陶运昌用笔打醒谢立无奈道。「基础还是不牢固,错过的还会错。」陶运昌圈起几道新题说,「四十分钟必须写完,不要乱想。」 谢立回过神,失望地答应下来。这哪里是约会?这它吗还是做题。陶运昌今天听到点歌会想到是自己吗?谢立用余光快速瞄了他几眼,陶运昌专注地盯着作业,心无旁骛的模样。 谢立最终得出,陶运昌只是单纯想到要期中考试,便擅自添加了补课的结论。没有任何多余的,出于私心的缘由。 谢立看着这些难为人的题目,觉得恋爱简直要比做对他们更难。 两人伏案几近熄灯,活动室的同学都熬光了,陶运昌才放过谢立说,「以后我们补习算上周一,今天的效率还算不错,正确率也有提升。」 谢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转身体活动道,「是吧,全靠我自己最近的努力!」 陶运昌也直起身,撑着桌子站在谢立身边,距离有些近,神情很淡地说,「我说过,你好好自习,会有奖励。」 「什。。什么?」谢立对他的靠近有点不习惯,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眼神乱看道,「什么奖励?」 「你来定。」陶运昌随意地弯下一点腰,挨着谢立的头髮说,「满足你一个要求。」 谢立像突然拿到权杖的平民,完全不知道力气该花在哪。 他低着头琢磨半天,才小声说,「要不。。。咱们握个手吧。」 「握手?」陶运昌挑挑眉,明显有些意外。他哼笑一声,说,「好啊,握吧。」 说完便把手伸了出来,谢立头都不抬,红着脸颤颤巍巍地单手握了上去。他知道这场面肯定很荒诞,像是初次见面打招唿的陌生人,又像谈判成功后的合作伙伴。总之,谢立选择了一个和吸引力与暧昧完全无关的傻瓜愿望。 谢立尴尬地握了几秒,实在觉得愚蠢,就想把手收回。然而在他退缩的同时,陶运昌突然用了很大的力气,把谢立的手一拉,另一只手一带,顺势把谢立搂进了怀里。 四月天,陶运昌只穿一件t恤,温热的体温很快地传来。谢立像陷落在被阳光烤炙过的浅海,唿吸消失,重力消失。那拥抱很短,但用足气力,像是压抑太久才落下的浪潮。 「全宇宙最聪明。」陶运昌轻声笑道。 他松开谢立,又站回寻常的距离。变回了乐于助人的普通同学,也变回了严肃冷淡的楼长。 「也祝你春天快乐。」陶运昌看着完全傻掉的谢立,慢悠悠地说道。 第40章 40. 「学校开了电影选修,还给我推荐电影。谁不知道他,以前去电影院只会睡觉!八成是恋爱了,喜欢上一个好学生。 希望不要祸害到别家的好孩子。」 2016年4月30日 陈美娟 21. 周一晚上,谢立从宿舍活动室回来,沈榷已经察觉出异样。 第61页 他坐在书桌前,熄灯后的一个小时,檯灯不开,手机不看,就纯粹地坐着。沈榷在床上喊他几声没答应,便闭眼不再管。 让沈榷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是过了三天后。 喊谢立去抽菸,怎么也喊不动。谢立平时抽的烟是尼古丁和焦油都很重的牌子,随随便便能抽半包,沈榷也提过醒要他少抽点,谢立挥挥手说习惯了不算事儿。 但自打周一以后,沈榷已经没有看到谢立再抽一根烟。他站门口把玩着打火机问谢立,「真不抽了?」 「想要戒。」谢立起身说,「你要抽我陪你去。」 沈榷猜他八成已忍到极限,没说多话,一齐走向厕所工具间。 沈榷靠墙点了一根,递给谢立烟盒说,「行了,跟自己较什么劲呢。」 谢立将窗户开到最大,探出头看风景。青黑天什么都找不着,像把罪恶都包揽,不给光明一点破口。他推开沈榷的烟盒,远眺了一会儿,说了句毫无关系的话,「他前几天抱我了。」 沈榷惊的烟都从嘴里掉下,「你们睡了?」 「抱!表面的意思!」谢立踹了沈榷一脚,沈榷边躲边说,「糙吓死老子了。」 他把地上的烟踩熄后,也不抽了,揽着谢立说,「兄弟你是有点本事的。」 「可就抱了一下,还是自习奖励。」谢立看了一眼沈榷搭在肩膀的手,「他之后也没给我发信息,你说会不会就是把我当兄弟。」 「你们就像咱俩这样抱啊。」沈榷无语道。 谢立茫然,「就一秒,抱了一下就松了。「他有点怅然,「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可你告白过他还这样,至少不讨厌你。」沈榷仔细分析说,「不过拿捏你也太容易了,烟都不给抽。」 「我是自己要戒,感觉他不喜欢。」谢立低头说,「我也没什么能让他喜欢的地方。」 「你还有脸嘛。」沈榷打趣说,「他说没说过你好看?」 谢立闻言不说话了,耳朵开始泛红。沈榷啧了几声,「只喜欢外表也不是不行,要求别太高。」 谢立闻言捏着沈榷脖子要揍他,沈榷反手把他擒住,两人在隔间里打闹,把门撞的轰轰响,可还没分出胜负,门就被敲响了。 谢立和沈榷同时愣住,大眼瞪小眼地停下动作问,「谁啊。」 回应他们的,是更肯定的敲门声。谢立怕是宿管,把地上菸头收拾了,烟也几乎散了,才慢慢地将门拉开一条缝。 又在这个隔间门口,他看到了陶运昌的脸。 陶运昌的眼睛跳过谢立,瞥了一眼沈榷。冷冷道,「谢立,你的罚抄还贴在楼下。」 「楼长,我保证没有抽菸。」谢立急忙做出发誓的姿态。 陶运昌不太相信地扫了他一眼,漠然道,「那你们窝在隔间里干什么。」 这下谢立可答不上来,正想编什么谎话煳弄过去,沈榷突然走上前,揽着谢立的肩膀说,「就谈心啊。」 「一个宿舍,来厕所谈心。」陶运昌平淡地反问。 沈榷无所谓地说,「关系好就这样的。」 陶运昌盯着沈榷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那你们继续吧。」 又对谢立颔首示意道,「我不打扰了。」 说完转身向门口走。 谢立想追,沈榷拽住他,拍拍他的肩膀摇头道,「别追了,估计没戏。我刚刚搂着你,他啥反应都没有。」 「你是我兄弟啊。」谢立不甘心道。 沈榷可怜地看着谢立说,「你没谈过吧。」 又听到这句话谢立非常暴躁,好像全世界只有他是白纸似的。 可还没等他反驳沈榷就说,「喜欢的话,多少会有占有欲的。」他斟酌了措辞,「更不会直接把你推远。」 谢立看着陶运昌果决消失的背影,回想起他脸上完全没所谓的模样,觉得沈榷其实说的很对。 虽然这是他一点也不想面对的事实。 厕所隔间那晚过后,谢立遂确认了「陶运昌的拥抱仅限于友谊」这个观点。虽然失落,但也比被困扰来的好。 况且陶运昌愿和他做朋友已经稀罕。谢立想制造出更多的加分项,让友情发生聚变。 抱着调整完的积极心态,谢立来到了周六放学后的选修课堂。他本以为「英文电影赏析」的人数应该不多,哪知道居然教室都坐不下,改到了大型会议室。是那种一横条长桌坐十来个人的教室。 谢立进了教室,四处搜寻陶运昌的身影。他先看到了个子过高的程宇,眼神稍微移动,就捕捉到一旁的陶运昌和苏鑫。 他们那一排快坐满了,谢立没辙,只好跑到后一排,稳稳地坐在了陶运昌身后。 「楼长,好巧啊,你也选这门!」谢立故作惊讶道。 苏鑫意外地打了招唿,程宇有点烦他没说什么。而陶运昌余光看了一眼谢立,只是淡淡道,「沈榷没和你一起么。」 谢立不知道他怎么提起沈榷,但还是解释说,「他是广播站的,广播站有自己的安排。」 陶运昌听完没再问,只对苏鑫说,「你最后小组报告选哪部电影?」 苏鑫看了看观影单,又想到陶运昌喜欢看科幻小说,就说,「可能是《盗梦空间》。」 程宇说,「哇那这个要用英文汇报很复杂吧,我肯定不选。」 第62页 谢立听着他们的对话,茫然道,「什么小组报告和英文汇报?」 苏鑫愣住问,「你不知道?课堂上只看四部电影,然后两人一组,在影单上找一部电影做英文介绍的汇报。」 程宇幸灾乐祸,「你看他表情像是知道的样子吗?」 谢立暗骂选修课还这么复杂,又不想表现的一无所知,他从书包里找到皱皱巴巴的影单,一眼望去一个都没看过。 他心一横指着第一个电影说,「我要讲这个《肖申克的》。」 苏鑫赞许道,「这个确实不错,比较大众。说明资料都很丰富。」 「希望让人重获自由。」陶运昌的手指叩击着桌面,转过头对谢立说,「很好的题材。」 谢立呵呵假笑,觉得啥都不懂的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但又没办法,他本来就不爱看电影。 程宇见谢立一个人来的,就问,「你还没找人组队?」 谢立没办法大变活人,只好承认说,「还没有。」 说完他瞥了陶运昌好几眼,不太自信地小声问,「楼长有组队吗。」 苏鑫看向谢立,不敢置信里带着困惑。 陶运昌头都没回,只说,「抱歉,我和程宇说好了的。」 谢立沮丧地点点头,他也没想过可以和陶运昌一组,能同班已经很满足了。 学生们聊了半晌,老师进班把教室的窗帘都拉上,灯全熄灭,整个班里只有投影的亮光。 英文电影播放没一会儿,教室里比较闷,谢立有点热就把外衣脱了,只穿t恤校服。 影片放映到一半时,老师开始发放重点句型讲稿,教室里太暗,讲稿传到陶运昌桌上时,陶运昌还在观影没有理睬。 谢立不想打扰他,伸长手臂去够讲稿,哪知道手才伸到陶运昌面前,就被勐地抓住。 陶运昌的大手握着谢立的前臂,正想抱怨他的举动。然而却摸到了谢立手臂上,文身还没消去的血痂。谢立暗道不好,想把手抽回,但陶运昌似乎用了全部力气,他根本抽不回来。 黑暗里谢立的手被捏着,陶运昌用指腹抚过皮肤上成片的凸起,谢立只能看到他低头的背影,却猜出他很想在黑暗中把问题看清。 「你,跟我出来。」陶运昌严肃地说,谢立望向黑暗中的面孔,知他在皱眉。 谢立趁着对方松懈,把手抽回,又匆匆穿上了外套。 陶运昌根本不管旁人,拎着谢立的领子把他往外拽,谢立挣扎说,我自己走,自己走。陶运昌才松开手。 两人先后出了黑漆漆的教室,来到明亮的走道还不太习惯,谢立低着头跟在陶运昌的身后。 陶运昌沉默地进入一间教学器材室,等谢立进来后,干脆地把门一关,锁了。 谢立心虚地站在美术器材的柜子旁,不自在地乱瞟。陶运昌转身直接说,「外套脱了。」 谢立不情愿,捏着文身的手臂说,「没什么可看的,就是摔了一跤划破了。」 陶运昌耐心耗尽,上手拎着谢立的领子把衣服往下拽。谢立手被绕住,还没等反抗,陶运昌已经把他文身的手臂,从袖子里剥出来了。 原本鲜红的创口上,结了一层深红色的,薄薄的痂,但因为谢立皮肤白,文身面积大,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陶运昌看清了罗马数字后,一直就维持着一个动作,他握着谢立的手臂,越捏越紧,谢立吃痛想甩开也甩不掉。 陶运昌的脸色白的像器材室积灰的石膏头像,谢立看他一眼,眼底太深冷,谢立有点怕,小声辩解说,「这个是空针文身,一个月不到就没有了,我文的自己名字的缩写,就好玩。」 陶运昌抬眼,是谢立看不太懂的表情,他几乎是咬牙问他,「你叫121?」 谢立知他看出罗马数字就不敢吱声了。 陶运昌松开谢立的手臂,靠着器材室的桌子,捏着太阳穴想了一会儿,招手要谢立过来。 谢立自认秘密被发现有点丢人,但事情做都做了,只能选择担当。他向陶运昌面前挪动了两步。 「再过来。」陶运昌淡淡道。 谢立又靠近两步。 「再过来。」 谢立又迈进一步,离陶运昌还有一臂距离时,被另一只温暖的手牵住,被拽到了陶运昌的面前。 陶运昌的气息很近,他垂眸盯着谢立不安分的眼珠问,「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如果继续教你,要遵守底线。」 陶运昌声音里透着无奈的柔软,对谢立重申,「一不说谎,二不害人,三。。。」 「三要善待自己。」谢立接话道。 谢立说完看着刺目的文身,不知怎么就有点难过。他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拥有,没有脑筋,也没有办法,只有陶运昌不喜欢的一腔热血。 文上陶运昌的生日,是他唯一可以擅自决定,自己和陶运昌有所关联的秘密。 但这是陶运昌厌恶和看不起的存在,是底线之外的多余行为。 谢立看着别处说,「这个不疼的,就像被虫子咬了。」 陶运昌摸上谢立皮肤的痂,反反覆覆地触碰,弄的谢立很痒,试图躲开,叫他,「不要弄。」 陶运昌没听,又摩擦了一会儿,抬起头对谢立遗憾道,「你不遵守底线,我不会再教你了。」 谢立委屈,但也知道做了错事会被讨厌,只好说,「那好吧。」 第63页 陶运昌点点头,浅淡的唿吸落在谢立发梢上,让谢立眯起眼。 「但这件事让我没法忘记,可能一生都会记得。」陶运昌顿了顿,看着谢立的眼说,「虽然它确实错的离谱。」 谢立像寻到了一缕希望,赶忙问,「那是能加分吗?」 陶运昌快速否定,说,「不会。」又说,「分都被它扣光了。」 谢立像个大富翁破产的玩家,绝望地问陶运昌,「那我们以后就没有交集了吗。」 陶运昌从一旁捡起谢立的衣服,拎起来让谢立把手套进袖子,谢立老老实实地照做了。陶运昌把他的校服拉链拉到学校规定的标准位置,阻止了谢立要把他拉到最上面的混混行为。 做完一切,他带着打了霜似的谢立,步向器材室的大门。 就在门开之前,陶运昌停下扭开落锁的手,转身说道,「谢立,和我组队做电影报告吧。」 第41章 41. 「希望很重要!」 2016年5月1日 谢立 22 「什么。」谢立以为幻听,勐抬起头,疲态全滑落。陶运昌没复述,拉开门锁,轻巧地走了出去。 谢立煳里煳涂地跟着,才从懵懂里反应过来,走近一些问,「那,那我们一组程宇怎么办。」 「我和他说。」陶运昌样貌随意,「大家都没定选题,不要担心。」 谢立便不再多问。 两人于后门进班,又从白日走进黑夜。电影放到三分之二,陶运昌坐定后,程宇小声问他,「怎么去这么久,精彩全错过!」陶运昌压低声音说了什么,被电影插曲盖过,谢立没听见,只看到前面两个凑在一起的脑袋。 待脑袋分开,电影的场景切到外景,教室变得明亮许多。谢立正是在这光照下,看清了转过脸来神情复杂的程宇。苏鑫似乎也有话要说,但陶运昌指了指电影屏幕,打断了他。 电影结束,老师交代过任务拉开窗帘,窗外已经黑了。程宇先行一步,陶运昌和他说,「抱歉。「程宇说,」没事。「又看了谢立一眼,就出了班。 苏鑫似乎有事,问陶运昌有没有空。陶运昌肯定后,转头问收拾书包的谢立,「明天有空吗?一起商量报告材料。」 谢立赶忙说,「有的。」又问「你来我家吗,还是我来学校?」 「我去你家。」陶运昌说完,苏鑫古怪地看着谢立。谢立挠挠头,不在乎地问,「你中午来吧,我请你吃饭。」 陶运昌「嗯」了一声回应,谢立没被拒绝挺高兴,又问还有什么要准备。 「今天回家你把电影看了。」陶运昌想了想说,谢立茫然地问,「什么电影。」 「你的选题,《肖申克的救赎》。」陶运昌无奈道。 谢立才想起这部看似大家都知晓的电影,他不想显得无知,嘀咕道,「我也看过的。」 「那再看一遍。」陶运昌对谢立冷淡说完,转身温和地问苏鑫,「有事?」 截然不同的态度让谢立直生闷气,陶运昌怎么对他总像在叫狗,对苏鑫却耐心又礼貌。谢立一拍桌子,怒气沖沖地说,「走了!」 苏鑫被吓一跳,像兔子一样靠近陶运昌一些。陶运昌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瞥了一眼谢立,也没有说再见。 次日有些雨,天色昏沉,空气湿漉漉的。 陶运昌站在谢立的老宅门口,透过未关紧的大门,发现些许异样。 本来昏暗的堂厅里,主灯全打开,花型古典吊灯在黑天里格外暖而明。沙发收拾过,抱枕整齐摆放,茶几上有一束明艷的花,瓣上还挂着水。 壁橱新堆起一些造型奇怪的木雕,拿着宝剑和手枪的拟人动物站成一排,挺有活力,但傻乎乎的。 堂厅通向餐厅的门开着,传来松弛的轻音乐。 一切准备都显得特别刻意,就差挂上「热烈欢迎」的横幅了。 陶运昌觉得有趣,换了鞋坐到沙发上,没喊谢立,从书包里拿出作业写。 没一会儿谢立穿着件灰色围裙,边角上全是水渍。他左手抱果盘,右手拿一块抹布,从餐厅里快步走了出来。 果盘还未上茶几,谢立便看见沙发上的陶运昌,他慌张到东西快要落地,又狼狈地接住,对陶运昌勉强地笑笑说,「怎么这么早来。」 「你在做饭?」陶运昌打量着谢立,又问,「今天有什么要庆祝吗?」 谢立被问住,但只卡壳一下,堆笑说,「劳动节,劳动节。」 陶运昌看似非常理解,合上作业问,「能看看你做的菜吗?」 谢立放下东西,把手上的水擦在围裙上,陶运昌看见皱了皱眉。谢立没管太多,带陶运昌去了餐厅。 餐厅的圆桌上,摆满了整整一桌的菜。光是汤都有瓦罐和砂锅两种。 陶运昌愣了一下,看向谢立,谢立似乎挡在什么东西前面,但只要一偏头就看到,是外卖袋子。 陶运昌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问谢立,「还要来几个人?」 谢立张张嘴,看了一圈桌子,知道自己用力过勐,不好意思地说,「没人了。」 「你做了一桌菜?」 「我。。。差不多。」谢立支吾道。 陶运昌点头,问谢立能不能洗手。谢立领他去了后厨地洗手台。 陶运昌边洗边对谢立说,「你围裙有点脏,最好不要抹手。」 第64页 谢立闻言才意识到还穿着围裙,他窘迫地脱了,揉成一团往柜子里随便一塞,怎么看都不像会做家务的。 陶运昌嘆了口气,说,「去吃饭。」 谢立忙说好的,两人又回到了餐厅。 陶运昌坐下,谢立问他要不要添饭,陶运昌要,谢立起身从后厨端来一个餐盒,笨手笨脚地给他拨了一点,还掉了些许饭粒在桌上。 谢立又在橱柜翻找,拿了两瓶气泡酒给陶运昌说,「这个和我宿舍里的是一个牌子的,超级好喝。」 陶运昌接过来,倒进酒杯,粉色的气泡翻滚着。他倒了满杯,说,「哦,你在宿舍喝酒。」 谢立恨自己嘴快,赶忙胡扯说「沈榷带的,我没喝。」 陶运昌意外的没在意。他夹起一块糖醋排骨,吃了一口,顿了顿说,「原来撒白芝麻这么好吃。」 谢立也拿起筷子说,「肯定啊,我排队一个多小时买的。。。」他嘴一停,意识到漏了馅,只好坦白,「这一桌其实都是买的,我只做了一盘。」 「看出来了,你做的西红柿炒蛋。」陶运昌把筷子伸进一碟深红色黑色相交的餐盘,夹了一点送进嘴里,咀嚼一阵,把筷子放下了。 谢立紧张地问他,「好吃吗。」 陶运昌喝了一大口气泡酒,想了想说,「以后你如果去我家,我可以做菜给你吃。」 谢立听到陶运昌的邀约,都忘了他说这句话的缘由。他开心地扒了几口饭,说。「楼长你说话算话啊。」 陶运昌答应着起身,找碗盛汤。他先勺了一碗给了谢立,才舀自己的。 「外面壁橱上的雕塑,你做的?」陶运昌随意问道。 「嗯。」谢立少见的自信,「我专业课还是过关的。」 陶运昌笑笑说,「做的很可爱。」 谢立闻言筷子没拿住,一下就散在地上,陶运昌看他手忙脚乱的,奇怪道,「你今天怎么这么紧张。」 谢立想了想,又扒了一口饭,闷闷地说,「我就想表现好点。」 陶运昌莫名道,「为什么?」 谢立也喝了一口气泡酒,壮胆似的说,「我希望你说话,可以对我像对苏鑫一样。」 陶运昌觉得这个答案荒唐,他不太明白,只好问,「我对苏鑫说话是怎么样。」 「就,不带刺的。」谢立拿着杯子嘬着酒说,「很温柔。」 陶运昌放下筷子,看向这一满桌的菜。他想到客厅里刻意营造的情调,以及说完话后瞥开眼不再看他的谢立。 陶运昌静坐着反思了一会儿,没再问调侃的问题。 一顿饭吃完,剩菜颇多,谢立准备全倒掉,陶运昌想阻止,但又觉得没立场,便作罢了。 餐桌收拾干净,两人来到明亮的客厅,陶运昌坐在长沙发,谢立在单人沙发上落座。 陶运昌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抬头对谢立命令道,「过来。」 谢立多少有些失落。好像展现完所有能展示的魅力,却如小丑一样徒劳无功。陶运昌对待他,仍像对一只可以召唤的宠物。 「捲起袖子。」 谢立有点尴尬。他知道陶运昌不喜欢文身的行为,就说,「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陶运昌不理睬谢立的心思,用力拉过他的手臂,却很轻地绕开伤口,把袖子卷了。 好像谢立是特别珍贵,特别怕痛的宝物。 谢立心下动容,又不想表现的太明显,扭过头说,「你不是说这是错误的吗,为什么还看。」 陶运昌瞥他一眼,从小盒子里拿出一管膏药,挤了一些放在棉球上。 「上药。」冰凉的药膏敷上谢立的伤口,有点刺痛又有点痒,陶运昌握着他的手臂传来温热的体温,恍若能抵消药物入侵的痛苦。 「谁要看你啊。」陶运昌慢慢把药膏涂匀,揶揄地笑道。 第42章 42. 「小立主动打电话,说要考市里的大学,看来关系也得找起来了。 蔡老那边还是要走动。哎。」 2016年月5月2日 陈美娟 23. 上了药,陶运昌把谢立的袖子固定好,要他别乱动,等药物干透。谢立望着药膏探头探脑说,「这是什么药啊,擦了凉凉的好舒服。」 「我经常用的,给你。」陶运昌把盒子一齐递给谢立,谢立疑惑道,「你又不打架怎么会常用啊。」 陶运昌迟疑一下,却岔开话题问,「昨天晚上电影看了?」 「看了,好看。」谢立语言贫瘠,只能重复,「太好看了。」 陶运昌拿出纸笔,说,「写一篇简短的观后感,英文。」 」什么。「谢立没想到又得学习,瘪着嘴絮絮叨叨,「不是演讲汇报吗不用这么严肃吧。」 陶运昌想了想,收回笔说,「你不想写可以。」他从包里拿出一份英语稿件,大概两页纸,递给谢立说,「用我的文本,你到时候做演讲人。」 谢立睁大眼睛问,「我来?」他赶忙拒绝说,「你演讲竞赛都获奖的,为什么要我来?」 「试试。」陶运昌抬眼,有些笑意说,「我喜欢谈吐大方的人。」 谢立郁闷,心道知道你喜欢苏鑫了,也不必这样挤兑我,但他还是接过讲稿看起来。文本整体不算难,可谢立实在不喜欢当众讲英文。由于在私立曾经被同学嘲笑发音,他再不想经歷那样的时刻。 第65页 谢立磨磨蹭蹭说,「我做不来的。」 「你读一遍。」陶运昌轻松地靠上沙发,言辞耐心,就像开学那天给谢立机会,等他讲歷史兴趣点的时候。谢立回忆起那天的陶运昌,也和现在一样,眼里放有期待,静静看他。谢立不想让他再失望,艰难地开口了口。 陶运昌是个合格的听众,谢立怎么读错都没有纠正,只鼓励他继续。在这种柔软的教导下,谢立磕绊地念完了。 讲完后,堂厅安静了一会儿。谢立担忧地瞄一眼陶运昌,陶运昌也看向他,笑着说,「不是挺好的。」又说,「听断句和节奏你能理解意思,复杂词彙也认识。基础算你所有科目里最好的。「 谢立被夸的不好意思,他在私立上课大家英文都似母语,不会被当做特别的技能。这是首次英文被表扬,谢立小声说,「但我发音有镇南口音,其实普通话也有。」 陶运昌点点头,「你有几个辅音和元音长短髮不清楚。口型和发音点都不对。」 谢立困窘,像是又回到私立被人嘲笑之时,他们模仿谢立的口音,见到他就说不地道的英文单词。谢立推拒说,「我肯定不行的。」 「可以改。」陶运昌在纸上写下有问题的读音又说,「口音不重要,但你辅音发错,会被误会意思。」 陶运昌指着谢立问题最严重的发音,带着他念。谢立不自禁地跟着读起来。 「你发音位置靠前,放到后面去一点。」 谢立听话地把发音部位后移,陶运昌听了仍不满意,对谢立说,「张嘴。」 谢立看他黑沉的眼,老实把嘴张开了。 「念。」陶运昌写下几个易读错的词,谢立按照刚才的技巧读了出来。 他读到一半,陶运昌伸手,轻轻捏住了他的下颌,盯着谢立的嘴认真地看。这下子谢立舌头打结,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儿了。 「你舌头平放,轻微拱起。」陶运昌的脸倏忽靠近,眼神停在谢立张合的唇上。谢立闻到淡淡的皂香,看着陶运昌薄而冷的唇,呆住了。 陶运昌见他不说话,才意识到动作暧昧。他皱眉,捏着谢立的下颌更用力,靠的更近,唿吸几乎扑在谢立鼻尖上,轻声问,「在想什么,恩?」 谢立的脸极速涨红。他偏开脑袋,逃脱陶运昌的桎梏,支支吾吾说,「没什么,没什么。」 陶运昌像发现趣事,抬眼对谢立说,「你看我发音的舌位。」他做了个示范,谢立眼见鲜红的舌尖在唇齿间轻轻一跳,不知怎么,只觉得特别勾人。他很想靠的更近些,拥有更亲密的接触。 陶运昌见他又发愣,若有所思地停下示范,说,「你这次演讲要是有名次,还会得到奖励。」 谢立惊喜又不确定地追问,「还是我决定吗?」 陶运昌点点头。 谢立低下头,左右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抬眼,盯着陶运昌紧闭的唇问,「什么都可以吗。」 陶运昌直视他,像是能把谢立看穿,又随意地靠回沙发,坦荡道,「可以。」 谢立闻言太满意。他怀揣起一个难以示人又倍加渴念的愿望,反覆地念易错的辅音。 陶运昌交代他,要每日录音后再纠音。谢立全盘答应下来。陶运昌叫他再读一遍文本,谢立用刚才所学纠正了一些错误,不太自信地读完了。 待他念完后陶运昌没说什么,似乎有所思虑,谢立试探地叫他名字,陶运昌才回过神,认真地看着谢立问,「你看这部电影有什么感触?」 谢立刚读过陶运昌写的文本,在他看来是一篇很官方的说辞,大意就是不要放弃希望。谢立脑袋空空,没有更多的思考,只说,「我看完觉得坚持很重要。」 陶运昌表示贊同,不再和谢立讨论英文汇报相关的事,随意的像是谈天。他说,「其实我很喜欢这部电影,不眠的夜里都会反覆回忆。」 谢立未曾想,竟然瞎猫碰到死耗子,选到陶运昌喜欢的片子,觉得离他更近了一些。便好奇道,「为什么这么喜欢?」 陶运昌似乎陷入了回忆,他望着明晃晃的吊灯眼神有些虚空,并没回答谢立的问题,只问,「你觉得镇南一中是一座监狱吗?」 谢立被问倒。 市里的学生提到镇南一中都喊它监狱,封闭学校特有的,不自由和死读书的标籤烙印在他们心底,之于谢立也是同样。 但谢立呆了几个月却有改观,毕竟他从未单纯地学习过,甚至因为陶运昌的存在品味出了新鲜。 所以他摇摇头说,「我不认为是监狱。」 陶运昌看他,无力地笑笑说,「你觉得不是,是因为你有很多选择。」他指了指自己的文本稿件说,「这都是我的真实想法。你可能会笑,认为是煳弄学校的玩意。但我相信电影里那句「希望让人重获自由」。」陶运昌下垂的眼眸抬起,眸子少见的明亮,「我真的很想越过镇南这座监狱,去看看自由是什么样的。」 谢立没见过这样的陶运昌。放下了游刃有余和疏离冷漠,似乎也有所渴求,像谢立一样,要去追寻一些不曾拥有的东西。 谢立懵懂着,他从没听过陶运昌说这样多的话,又如此抽象。只得困惑道,「什么才算是你说的自由呢?」 陶运昌的眼神从明亮变得柔和,他没看谢立,只是把自己的文本倒扣过来,轻笑道,「你不用思考这个。」他转头看向谢立,真挚的眼里似有羡慕。 第66页 「你天生拥有。」他肯定道。 第43章 43. 「我也做得到。」 2016年6月4日 谢立 24. 谢立闻所未闻似的眨了眨眼。 陶运昌笑道,「在夸你。」他拉上包链起身,没有久留之意。谢立惊讶,「才来就走?」 陶运昌表示家中还有杂事,须先行。谢立不舍但只能说,「讲稿我会背下来的。」陶运昌点头,转身时又被谢立喊住。他看谢立的神情很淡,却有耐心等他吞吐地说话。 「你说我有自由的天赋。」谢立组织语言,问,「这有吸引力吗?」 陶运昌眉目松弛,没回答谢立的问题,只说,「好好背书,期中考试也要准备。」说完便撑伞离开。细小的雨滴落在陶运昌的伞上发出错落的撞击声,像是轻轻叩击在谢立的心门上。 谢立回到房屋,又充满干劲地做起了纠音训练。 整个五月过的快如疾风。校园草木疯长,宿舍通向教学楼的小花园郁郁葱葱,浅淡的馨香瀰漫在空气中,似白画布上倏忽涂抹的颜色。 谢立的学习也颇具起色。期中考试他进步不多,但每门科发挥平稳,有了自己的学习节奏。英文讲稿的背诵和发音,在每日的纠正下,被沈榷都评为合格。 电影选修班的演讲被分为三周进行,谢立和陶运昌被安排在第一周,于六月四日。 于是五月最终一次的选修课下课后,谢立留陶运昌助他彩排。 陶运昌看表,说,「我只有十五分钟留给你。」 谢立说足够。 等班上的同学全离开,教室里的灯也关了一半。谢立走上讲台,备份好资料投影,直起腰愣愣地看向第一排,唯一的观众陶运昌。 谢立紧张,起头起了好几次才把舌头捋顺,陶运昌交握着手说,「错了也说下去,你是牵动观众的绳索,试着调动我。」 谢立唿一口气,面向陶运昌,集中热情和精力,顿挫激昂地说起来。 陶运昌坐在灰暗的教室里看着谢立。忽然想到元宵节那天在暗巷里,他被徐老六踩在脚下,又被抓着头往墙上掼的时刻。手电筒直直照出谢立脸上爬满的血渍,满眼愤恨又死不认输。 现在,讲台上神采飞扬的人,虽然还是不好好穿校服,头髮也乱蓬蓬的。可这认真和朝气,像是枯坏的树苗重获新生。 陶运昌笑,七分欣慰三分无奈。他比谁都要清楚,谢立会比自己拥有更多的,更好的未来。 他会始终站在观众席,无声地支持,再目送他远去。 陶运昌看着演讲完忐忑的谢立,鼓掌走上讲台,对不好意思的他伸手说,「谢立,这么优秀,握个手吧。」 谢立难得看到陶运昌真诚的笑容,毫不犹疑地握上陶运昌的手,果然又被一拉,落入了怀抱里。 可谢立却不感到紧张,只剩满足和温暖。这仍是个若即若离的拥抱,挨一下就散,谢立却觉得足够。陶运昌什么都不用多说,所有的赞美他已经全部收到。 陶运昌松开谢立,将他拉的过高的校服拉链放下来,说,「就有一点美中不足,演讲时不要频繁摇头晃脑。」 谢立记住,又问陶运昌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陶运昌笑笑说,「不必只盯着一个地方,宇宙也不是只有一个中心。」 谢立尴尬。可他只要看到陶运昌,就会放松。所以目光一刻都不想挪动。 「试着关注旁边人。也让大家看到你。」陶运昌虚揽一下谢立说,「十五分钟到了,走吧。」 谢立演讲当天,陶运昌却并未到场。他发信息说在帮老师办事,要迟一些。谢立的演讲顺序在第三位,比较靠前。他拿着稿件神情慌乱。 直到第二位演讲人下台,陶运昌也未出现。谢立只好硬着头皮上场。 他点开介绍投影,望着乌泱泱的一片人,牙齿都打颤。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谢立看向上周彩排时陶运昌坐着的位置。陶运昌永远镇静,给予期待鼓励的眼神。虽然他平时嘴很坏,但在谢立需要时,那份稳定的支持逐渐变为一种内在力量,推动谢立向前一些,再前一些。 谢立盯住那个空荡座位几秒。再把目光四散到周围,镇定地开始了他的演讲。 陶运昌在课程接近尾声时才进班。他看着讲台上侃侃而谈的苏鑫说,「都到他了。」他没问谢立的表现,单纯认真地听完了苏鑫的演讲。 谢立望着他,觉得陶运昌还是遥远的。尽管已经在努力奔跑,可是陶运昌,或许还是太远了。 待苏鑫演讲完,老师颁布了演讲的名次。谢立位于第二位,苏鑫仍是第一。谢立满意这个结果,上台领了礼物,是一本英文小说和一个小狗吊坠的钥匙扣。 苏鑫得到了一个大玩偶和一套书,他的脸靠着毛绒玩具问后面的陶运昌说,「怎么样?」 「挺不错的。」陶运昌的褒扬毫不吝啬,谢立也不知说什么,横着一本书打断他们,对陶运昌说,「呢,书给你。」 陶运昌见他兴致不高,手指套着那个小狗吊坠瞎转,就把书推开,拉过谢立的手说,「我要这个。」他把小狗吊坠的塑料膜撕掉,直接扣在了自己的钥匙上,说,「这本书你看吧。」 谢立见他很喜欢那个小狗吊坠,也不好说自己不看英文小说,只好收起东西,默默等下课。 第67页 下课铃一响,谢立准备走,被在写东西的陶运昌拽住说,「等我一会儿。」 谢立只能拿出英文小说随便翻着,横竖也看不懂。等班上人全走光,陶运昌才抬起头说,「祝贺你得到名次。」他顿了顿拉远了点距离,说,「可以得到奖励。」 谢立怔住,突然想起一个月前打的算盘。他偷偷瞥了一眼陶运昌的嘴唇,又马上移开了视线。 谢立不算一个得寸进尺,不知餍足的人。就算以前是,在看到陶运昌对苏鑫欣赏的态度后,便不再觉得胡来是好事。 可能他的要求,除了让陶运昌尴尬,不具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谢立望向躺在桌子上呆傻傻的小狗吊坠,突然说,「我需要他一下。」 陶运昌见谢立拿起小狗吊坠,移动到他的脸颊旁,正疑惑着,突然感觉到小狗的鼻子很轻地靠了他的唇角,又立刻抽离了。 「它亲了你一下。」谢立低着头放开小狗吊坠说。做完一切谢立觉得举止笨拙,赶忙收拾东西,边走边说,「奖励我不要了。」 陶运昌冷眼看着谢立的慌乱,在他离开座位时,拉住了谢立的手臂。谢立低头,看到了陶运昌的眼。 深而沉的,像野兽见到猎物,充满占有欲的眼睛。 不过那份眸光在他低头后就消失,恢復了平时的冷淡。陶运昌松开捏紧的谢立的手说,「去吧。」 又说,「下周见。」 便低下头继续写手上的材料,没再看谢立一眼。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会转成小陶滴视角! 第44章 44. 「陶建成发信息约我见面。说还惦念初中,讲我是初恋,真不要脸!我看他老婆跑了以后,脑子也坏完!要不是他骚扰,谢飞都不会离婚那么决绝! 他说见到小立想到我,是了,小立似乎和陶建成儿子是朋友。 真晦气,得要小立离那个破家远点好!」 2016年6月29日 陈美娟 25. 暑假降临前的一周,除了不太重视的期末考试,陶运昌还有堆积如山的琐事需打理。楼长这个职务他本无心接受,但在班主任承诺可供他争取市优秀学生干部,市三好之后,他还是为了档案漂亮接应下来。 做久了这算不上件难事,只是琐碎。暑假前得登记,安排好暑期在校的学生,并对空闲的房间,动员大家搬离和清洁。 他对着名单将数据输入电脑,发现「暑期--退宿」的一栏里,谢立也进行了申报。陶运昌认为合理,谢立家离学校不远,他又有专业课要兼顾,走读是良策。 镇南一中其实是没有暑假的,对于要升高三的人来说,每天补课必不可少,只不过一般课只上到下午三点,学生有少量时间自由支配。 陶运昌敲键盘的手顿下,手指轻扣着桌面走了神。 谢立自从演讲成功,自信了太多。对陶运昌的躲闪逐步消失,热情骤升。他常常汇报学习进度,陶运昌开始还帮他看,后来发现谢立就是没话找话,也就冷淡回应,虽然,虽然他偶尔也想对他多说一点点。 可陶运昌是清醒人,不能在这个重要时刻掉链子,以后或许有如果,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陶运昌的名字也在退宿的一栏,他的条件当不了甩手掌柜一心念书,奶奶的身体,家里的店都要人照看,他没有理由躲在学校逃避责任。 他走神没太久,手机振动,谢立发消息问他要不要来食堂吃晚饭。陶运昌看苏鑫和程宇都已吃过,就答应下来。保存文件,离开了宿舍办公室。 食堂过了用餐高峰,没什么人,打饭窗口也全无好菜。陶运昌照例只选一个荤素混合的菜,配一大碗米饭。正准备走,却瞥见西红柿炒蛋还有刚好一勺的量。他没有犹豫,把那份剩余的菜要了。 谢立风风火火拿着瓶运动饮料跑过来,还没坐下就和陶运昌抱怨,「今天体育课留下来帮老师做器材登记,忙了半小时多他就送我一瓶水。。。」 「东西放下,去打饭。」陶运昌拿出便携啫喱要谢立伸手,谢立仍旧嘀咕着,但还是听话地给手消毒,去窗口打了三菜一汤。 他端盘子回来,才发现陶运昌打到了番茄炒蛋,羡慕说,「可恶我迟了一步。」 陶运昌慢条斯理地吃着另一道菜,说,「我的给你,还没动筷。」 谢立说,「你动筷了也没问题。」说完毫不客气地扒了一半,到自己盘子里。他吃上嘴才发觉陶运昌的菜色单一,就说,「我的糖醋肉给你一点。」 说完就想往陶运昌碗里夹,被陶运昌立刻制止。「不用。」陶运昌有些厌弃道,「我不想吃这个。」 谢立似乎受了伤,意外地没再说什么,默默吃饭没有强求。 陶运昌见他委屈,只好解释,「我不喜欢吃别人的东西。」 谢立抬眼看他,又垂眼,慢吞吞说,「以前苏鑫给你的你就吃。」 陶运昌停下筷子,仔细回忆了半晌,才想起来确实在二月,约是谢立到学校第二日的晚上,苏鑫把吃了一片不想再吃的火腿倒给过自己。 那天食堂里,谢立确实在。不过自己记得就算了,谢立怎么也会记得呢? 谢立还是闷闷不乐,陶运昌却看着心情转好,就说,「那你就分几块给我吧。」 他伸出自己的筷子夹了几块小的糖醋肉,也没有换一次性公筷。 第68页 「你不是不喜欢,也不想吃吗。」谢立没想到他毫不坚持原则,眼睛瞪大,忽闪忽闪。 陶运昌笑了,谢立呆傻的样子总会让他没理由的开心,「食堂的菜不好吃,好心帮你。」 「那你每次还都吃光。」谢立随口嘟囔,又去夹他的西红柿鸡蛋了。 陶运昌闻言只是沉默。每个月饭钱就那么多,他得规划。一个菜,一碗饭,不能再多。多一道,奶奶就得少卖一个藤编筐,他不能沾着老人家的血汗放开吃,他不是陶建成,他有心。 谢立并没感觉异样,他自觉地把陶运昌盘子里的西红柿吃光了,试探地问,「楼长暑假回家吗。」 「回。」 「那,我能吃到你做的饭吗?」谢立眼眸很亮,期待的样子谁都很难拒绝。陶运昌回想起答应过谢立做饭的事,感嘆说,「你记课本怎么记不了这么清楚?」 谢立不在乎他的数落,追问,「我能不能去你家?然后吃你做的饭。」 陶运昌败下阵,问他,「你想吃什么?」 「鱼汤,豌豆,西红柿。」谢立像是早就考虑好了题目,让经常用算数为难他的陶运昌,也吃一些苦头。 「好。」陶运昌应下,想了想说,「下周三考完期末考试那天,你到宿舍楼办公室等我。」 「你答应了?」谢立不敢置信,饭都不吃了光盯着陶运昌看。 陶运昌晾着他,愉快地把糖醋肉都吃光了。 接连三日的期末考试考完,陶运昌的费心事才算正式发生。他在宿舍办公室里,处理暑期在校生换钥匙的任务。有的学生不满意安排,有的不想搬走,每一件都得调节和上报。 宿舍办公室的空调机坏了,电扇也无,六月底的热天不好熬,陶运昌处理完七八件事,汗顺着脖子往衣领里直淌。 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到凉风。以为是老师搬了电扇,正要感谢,反身后,面前站着谢立,正在调节一个智能小风扇。 「黑心宿管,居然电扇也不给你架个。」谢立说完,在宿舍办公室搬了张凳子玩手机。 「办公室手机收一收。」 谢立闻言不甘心地按灭屏幕,「我在和沈榷对答案。」 「哦。」陶运昌快速在电脑上给有诉求的学生换了房间,对方感谢离开后,办公室里终于清静下来。 谢立夏季校服也不好好穿,三颗扣子只扣一粒,手臂上的文身几乎全部消失,只有很浅的几条印子。他凑过来看陶运昌的登记表,淡淡的木质香水味飘来,陶运昌虽然认为男的喷香水很奇怪,但谢立却给人清爽的,干净的感觉。 「楼长,我们还要多久才走啊。」 陶运昌收起恍惚,正巧又走进来新的同学,他快速收回注意力说,「你先背书,我们六点走。」 「哦。」谢立听话地转过身,找出不熟悉的古诗默背起来。 他正对着风扇的吹风口,本来浅淡的香味扩散开。陶运昌几乎觉得,整个办公室里都是谢立的味道,让他精神没法集中,总是分神在意。 他没忍住问换宿舍的学生,「你觉不觉得办公室太香了?」 那学生嗅了嗅,迷茫道,「没有啊,没什么味道。」 陶运昌蹙眉,只好直接问谢立,「你是不是香水喷多了?」 谢立举起自己的手臂闻,抬头莫名道,「没啊,我只擦了止汗剂。」 陶运昌靠近他一点,肯定说,「就是你身上的。」 谢立委屈道,「我只擦了一点,楼长你是不是气味敏感啊。」 陶运昌向来和敏感体质无关,陶建成喝酒吐的房间满地,他也能毫不在意地走上楼,在令人反胃的气味中,集中精神地写作业。 但现在却因为止汗剂的香味开始分心,总想看看谢立有没有认真背书,《春江花月夜》的易错字有没有又念错。 我是不是也疯了。 陶运昌在心里自嘲道,伸长手绕过谢立,把风扇关小了一档。 第45章 45. 「登堂入室:比喻学问或技能由浅入深,逐步达到高深的境界。 不能用来表达到楼长家的喜悦。考试要注意错用!」 2016年6月29日 谢立 26. 处理完全部的学生委託,天色渐晚。谢立早就不在背书,靠另一张办公桌打盹。陶运昌关好电脑,按灭风扇电源,扇面转速渐缓,直至关停。办公室陷入余晖中的沉静,光线不亮,也不黯淡。 灯源开关咯哒一响,灯灭了。晚霞红光漫天,黑漆漆的室内有谢立浅淡的唿吸声,陶运昌听见自己平稳的心跳。 一切离开前的手续办妥,陶运昌走近谢立,摇他肩膀。谢立惊醒,迷煳地问,「几点了?」 「走了。」陶运昌在清冷光线的勾勒里,看谢立未醒的眼。似乎黑暗都变得迟钝和乖顺。他的心跳放快一点,咚,咚咚。 谢立伸个懒腰,捞起书包搭右肩,装作随意地揽陶运昌的肩。陶运昌又闻到那香味,很近,近的靠近心脏,让他心跳加快的讯息都被发散知晓。 陶运昌将谢立的手臂躲开了。 谢立停步。陶运昌没有,他向前走去。谢立见他单薄背影,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校门,走过镇南主街,路过通向谢立家的巷口,走过一条坑坑洼洼的石子地,来到矮楼片区。 第69页 谢立舅舅陈越过去也住矮楼片区。那时候他家还没转好运,没巴结上镇领导,过着苦日子。 矮楼片区过苦日子,每个镇南人都觉得理所应当。老砖房,两三层,参差的像没保护好的牙齿,又黄又蛀。 细长窄道,圈在围墙里的人家,像是和镇南划开界限。一条贫穷的长线。 陶运昌领着谢立往窄道前方走,越向内走,路灯越少越暗,房屋也更旧。陶运昌听到谢立穿着名牌鞋的脚步缓下来,迟疑着,像是踩在他的自尊心上,又慢,又重。 陶运昌在一栋细窄的三层瓦房前驻足。谢立于不远处也停下。陶运昌没有回头接应他,路灯太暗了,但还是有微光。他不太想看谢立的表情。 陶奶奶坐在家门口的藤椅上,什么也不做,看着手植的香樟树似在等人,她的手指轻叩扶手,一下又一下,似走钟。 陶运昌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在夜里过分突兀,但温和,谢立未听闻的温和。「我回来了。」陶运昌扶奶奶起来,喊道。 「小运回来了。」陶奶奶有了动静,像雕塑降下灵魂变为活人,她站起来,很矮,不到陶运昌肩膀,碎花裤子垂直如尺,手却柔软地握住陶运昌,明明瘦弱,却似给他支撑。 陶奶奶眼神混沌,她看着谢立似乎也没看清,就转身进屋,黑暗的房间这才亮起灯。她边走边说,「今天去菜场,你要的食材都买了,怎么不见你的同学呢。」 陶运昌才转头望向谢立。谢立站在两米开外,无措地看着他。 陶运昌没在他眼里看到别的什么,想了想只问,「还愿意来嘛。」 谢立闻言回过神,三两步靠上前,那香味又肯定地蹿回来,「当然来。」谢立跟着进了房屋。 只是眼前的一切,别说让谢立接受,如果可以,陶运昌也不想接受。 陶运昌家是不用换鞋的。 或者说没有换鞋的必要。进门右侧放着一堆灰黑又冰冷的汽修工具,坏掉的轮胎,发动机堆在角落,形成一座垃圾山。 黑山下方歪歪倒倒放着廉价酒瓶,一直延伸到一座破皮的烂沙发。沙发前有一方麻将桌,被掉漆斑驳的红木桌托着,桌上倒着麻将牌,有一股死气。 陶运昌习惯这股死气,他蹒跚学步在这骯脏的地砖上,久居其室都快忘却了。可谢立的到来,让他又瞧见这股死气,就像妈妈离开的那天。 陶奶奶在明亮的灯下,似乎才看见谢立。她很高兴,摇晃地走来,问,「小运同学吧?」 谢立从混乱的冲击里回过神,上前亲切叫到,「奶奶。」 「奶奶的眼睛和耳朵都不好,你和她说话大声点。」陶运昌淡淡地向谢立解释,他觉得房间里的酒臭味,已经把谢立的味道盖过了。 谢立大声喊了奶奶。陶奶奶拉住他的手笑,脸上皱纹和斑点堆积,算不上面色健康。但她显然喜欢谢立,拉着谢立坐沙发,说,「小运头一次带同学来,奶奶给你倒酸奶。」 说着想去厨房,陶运昌拦住她,说,「我做饭,您歇着。」又对谢立说,「要喝水来厨房自己倒。」 谢立点头,被陶奶奶拉着问问题,陶奶奶听力差,有的谢立讲两遍都听不清,就答非所问地说,好,好。 谢立看老人嘴唇干裂,情绪高涨,像是盼着他来太久。怕她口干,谢立转向厨房倒茶。 厨房逼仄,两个人擦肩都会碰到,谢立见陶运昌走来时马上让步,因为他抓着一条活鱼。 谢立在碗橱前倒水时,好奇地望向陶运昌。 圆形砧板上一滩水渍,陶运昌握刀的手灰白干燥。那活鱼挣扎跳动几下,陶运昌一记重刀拍昏,刀口一斜,膛肚挑开,刀子入腹划上两下,脏器刮入碗。逆着刀从尾部刮鳞,快又轻巧。那双大而瘦削的手上滴血未沾,鱼也走的干脆,似乎没有丝毫苦痛。 陶运昌意识到谢立视线,头未抬,只把鱼放水槽洗净,问他,「好看?」 「好看。」谢立急忙点头, 「杀生有什么好看。」陶运昌擦净手,便换刀切豆腐。刚才冷硬的刀法,变得柔韧,手上的力道细微,腕上肌肉流动,仍旧熟稔灵巧。 谢立又看傻,端着水忘记走,感嘆,「像大厨一样。」 陶运昌轻笑说,「做饭是兴趣。」又说,别挤里面,挡路。」 谢立只好走出门,还不忘转身称赞,「简直是专业的!」 陶运昌又切好葱姜,晾干香菜,起锅浇油煎鱼。等待时他初次思考,或许做饭才是自己的唯一兴趣。小时候不是没想过,像谢立一样学学绘画或是音乐。可他家连饭钱都凑不拢,艺术简直远如梦。 做饭是不要钱的兴趣,至少不用他花费材料钱,也能让奶奶快乐。 有人称赞他因困窘而形成的兴趣,并不是糟糕的感受。甚至说,还带点开心。他总是很少开心的。 陶运昌倒水进锅,放鱼段,焖锅盖,沖水洗净手。抓起一个番茄少见地抛掷几下,从冰箱抓取几颗鸡蛋,轻松地备下一道菜了。 第46章 46. 「暑假开始,笨狗还是给小立养。 听小立说,才知道陶建成的孩子是年级第一。小孩是可怜,希望他俩明年都能考进市里。」 2016年7月3日 陈美娟 27. 上桌三道菜。豌豆虾仁,鲢鱼豆腐汤,番茄鸡蛋。 第70页 陶运昌端菜上桌并未进堂厅,而是转身上窄梯,进了二楼。谢立打下手跟进,于二楼看见了陶运昌的房间。 那是像毛坯房一样的屋子。 一楼好歹有地砖,二楼全是水泥地,但胜在干净不至于太寒酸。进门一张窄床,床边叠放的塑料箱子里装有衣物。靠窗暖色的木书桌上干净到只有笔筒,一旁的铁架书柜载满了书,就是一眼望去像旧的,泛着黄。 陶运昌搬出一张摺叠圆桌,找空地展开,置放暖汤,热菜,白米饭。略有冷淡的小屋里升腾出一些温暖,搬来三个蓝色塑料凳的谢立,心头酸酸软软的。 陶奶奶耳目不佳但腿脚算灵活,端了饮料上楼。三人落座后,刚动筷,陶运昌起身关门,落了锁。谢立奇怪但没多问。 三人碰完杯,谢立迫不及待地尝菜,陶运昌猜到他会先吃番茄炒蛋,便勺了鱼汤给奶奶。谢立尝一口,停下来,开始换勺子挖,没一会儿半盘番茄炒蛋都空了。陶运昌好笑,也给他勺了鱼汤,说,「我小时候,奶奶常说喝了补脑子。你快多喝。」 谢立瞪他。尝完鱼汤后,没忍住,又舀了两碗。 「胃口真好。」陶奶奶赞嘆道,拿公筷给谢立布菜,谢立不客气地道谢,哗啦啦全吃完。 陶运昌见谢立要添第三碗饭时,阻止道,「知道你喜欢,别撑着。」他按开墙上一台很小的液晶电视,调到新闻台,说,「关心一下思政吧。」 水泥墙上挂着的小电视像个窗口,粗糙的喇叭在报导脱欧的公投问题,狭小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谢立问,「你现在还背新闻?」 「不算背,看一遍记得的就讲给奶奶听。」陶运昌想了想说,「你也看,看完把要点转述给我。」 「看电视还要动脑子啊?」谢立哀嚎。 「怎么这么懒。」陶运昌收拾碗筷笑道。谢立帮忙,被陶运昌推开说,「吃完了就走,我还有事。」 谢立气他赶人逼问,「什么事,带上我。」 陶运昌见他一点不介意简陋的环境,无奈里多少动容,按下谢立的手说,「那你等等。」 话音刚落,楼道里传来沉重的踏步声,陶运昌手上的活停下,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口。脚步声停在二楼门前,安静了几秒,蓦地响起一阵勐踹声,脆弱的老木门颤抖像将落的树叶。 「小崽子开门,你它马做好东西也不给老子送!」门外传来闷声怒吼,那人见房内无动静,开始拳打脚踢,旧式门栓几乎承受不住。陶运昌望着担忧的奶奶和傻眼的谢立,唿口气走到门口,拉下锁开了门。 门刚开,迎接陶运昌的就是一巴掌,把他脑袋扇歪,实实在在撞上了墙。 「老子喊你在里面也敢不理,反了你。」陶建成一身酒气熏的陶运昌想吐,他捂着脑袋冷冷看他。 「卧糙。」谢立哪看的下去,三两步要上前帮忙,陶运昌没等他过来,一脚就踹回去,陶建成吃痛缩在门口骂骂咧咧还想纠缠,陶运昌立马关上门,搬起放衣服被褥的塑料箱,重叠起来抵上门口。 陶建成继续撞击,门外断断续续传来脏话,谢立这才反应过来,迟疑道,「这是,你爸?」 「嗯。」陶运昌打开书桌抽屉,拿出谢立见过的,熟悉的药膏随便在头上抹了一点。谢立自己受伤眼都不眨,见陶运昌擦药心一抽一抽的,问他,「现在怎么办。」 「他发一会疯就累了,会睡在一楼,不用管。」 陶运昌坐回电视前,也不知道有没有在看,陶建成的撞击,几乎把陶运昌的体面撞破,房间陷入沉默。 谁都没开口。陶建成果然持续不久,骂着人脚步渐远,谢立舒了口气,问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我一会儿去藤编店看店,顺路送你回家。」陶运昌望一眼圆桌,剩菜全凉透,杯盘收拾了一半,陶奶奶示意他们去忙,她可以收拾残局。 「我要一起去藤编店。」谢立坚定地盯着陶运昌。陶运昌别开眼看向天气预报,明天是多云有雨。这天的新闻无人记得,但房间里的一切却没人会忘。 陶运昌行事,无把握的总是少,可今天他还是动摇了,他没看谢立,换台道,「你不介意这些?」 谢立愣住,但只是很短的几秒,立刻确认说,「不会。」又怕语气不够让陶运昌相信,又说,「真的。」 陶运昌嘆气,「我家就这样,学校里都清楚。」他从奶奶那里取了店上的钥匙,又恢復了平日无所谓的态度。方才的无奈只露出边角,便迅速被塞回去了。 待楼下动静全停,谢立随陶运昌下楼。本来高大的陶建成,狼狈地缩在破皮沙发上打唿噜,突然响起的鼾声轰鸣,谢立吓一跳,陶运昌像是失去了感官,唯有脸上的嫌恶看出他知晓陶建成的存在。 「走,别管。」陶运昌拽过谢立的手臂,时常温热的掌心鲜有的凉,谢立任他牵着,两人从昏白的,酒气盖住饭香的混沌房间里逃出。在黑暗里走远些,陶运昌才又感到了夏夜暖风和谢立身上浅淡的香气。 是脱离那股死气的,鲜活的味道。他不想放开那只细瘦的手臂,热烈的温暖传过来,像一条救生绳索。 但是他还是在夜里放开了他。 谢立失落道,「楼长,不能继续牵着吗。」 陶运昌走在前面,他步履快,独行好久,才回过头对谢立说,「抱歉,没让你吃顿好饭。」 第71页 「这还不好吃?比外卖好吃。」谢立笑道。 「是吗。」 「是啊,我恨不得天天来。」谢立跟近一些,讨好道。 陶运昌放慢脚步意外道,「你愿意天天来?」 谢立怕他担心伙食费,赶忙补充,「我交饭钱!」 陶运昌苦笑。但夜太黑也看不真切,他问,「你觉得我在意的是饭钱?」 谢立知道陶运昌其实是嫌自己烦人,只好沮丧道,「那我一周来一次总行吧。」 「天天来吧。」陶运昌望着蒙了雾的月亮,即使知道明天又是一场大雨,但他还是喃喃地说,「天天来吧,谢立。」 第47章 47. 「楼长其实是暖的。」 2016年7月5日 谢立 28. 陶运昌承诺了定会兑现。 谢立近日都会去一班等人。放学铃响,陶运昌的余光,瞥见后门口谢立躲闪的身影。他侧侧身,挡住了谢立的视线。 苏鑫依然执着,频繁约陶运昌去他家,陶运昌仍是婉拒。他很清楚苏鑫和自己是一类人,尽管家世天差地别。学习之于他们总是最简单的事,苏鑫叛逆,欲逃离家里掌控,陶运昌没有叛逆的资格,但离开镇南是他从小的梦想。他们都得背负属于自己的沉重。 陶运昌瞥一眼谢立,他正在后门归还沈榷游戏卡。陶运昌知道是近期新出的冒险游戏,谢立跟他承诺不打了要戒断,但还给沈榷的眼神明显很不舍。 陶运昌作为楼长,隐蔽的私心里,常常包括将沈榷和谢立的宿舍分开,最好再把谢立安插在身边,让那些笨拙又幼稚的傻事只有自己看到。 但他看见自己的手腿淤青一片,便知道都是痴心妄想。 苏鑫失望地道别,沈榷也已离开。陶运昌知道逃不过,慢慢走向后门,谢立斜靠在门上等他,流气懒散地和一班人打招唿。 陶运昌从不在意同学对他的舆论。贫穷也好,家暴也罢,只要考完高考带奶奶离开镇南,一切过去都轻的像风。 可谢立,谢立带来甜蜜,也带来沉重。 但陶运昌终是选择了靠近。 谢立见他走来,先是欣喜,很快转为惊讶,而后又变为愤怒。陶运昌见他咬牙切齿拽着自己淤青的胳膊问,「谁弄的。」 好像电影里黑老大看到忠心的属下受伤,那种夸张的表情,陶运昌轻笑道,「我爸。」 谢立的脸色又转为尴尬,陶运昌拍拍他的肩说,「走,今天吃什么。」 谢立还没从陶运昌受伤的愤怒里走出来,不甘心道,「你以后打不过叫我。」 「每个暑假,只要我回家都这样,习惯了。」陶运昌解释,又说,「放心,陶建成伤的也不会轻。」 谢立不知道安慰什么,只反覆说,「你一个人不行就喊我。」 「好。」陶运昌讲不过,敷衍道。谢立观察着陶运昌的伤势,嘴里仍然絮絮叨叨。 两人前后走到镇南主街,谢立突然想起来说,「我们能不能先回趟我家,我要餵狗。」 陶运昌蹙眉,「你哪来的狗。」 「捡的。」谢立得意道,「高一的时候在市里捡的,原来一直是我妈养,最近暑假我回家,她把狗送回来了。」 陶运昌从小自己都养不活,别说养小动物,但谢立对狗似乎很重视,只得答应。 行至谢立家门口,陶运昌听闻到响亮的,热情的犬吠,以为是只巨犬。 可门一开,一只全黑的,体积很小的贵宾犬快速钻出,小狗围着谢立转一圈,但似乎对陶运昌更感兴趣,不停地在他脚边绕来绕去。谢立气笑了,「笨笨,你怎么吃里扒外。」 陶运昌弯腰,一只手搂起小黑狗,笨笨圆熘熘的眼对他直打量,最终小舌伸出,舔上陶运昌的脸。陶运昌指着他的小脑袋说,「笨笨,不许舔。」 小狗听懂似的委屈呜咽,老实把头靠在陶运昌胸口。 谢立见状,骂它,「不许撒娇!」 陶运昌看谢立恶狠狠的,对小狗的亲近很不满意,心下愉快,却不表露,只说,「带回我家吧,给他做狗饭。」 谢立说给他吃狗粮就行,笨狗好养活。陶运昌捞着狗关上谢立家的门,悠悠地问,「谢立,你生什么气。」 谢立哽住,像是吃了瘪不应答 。陶运昌不再逗他,把小狗放下,笨笨可怜巴巴地望向谢立。谢立不忍,只好又回屋拿了狗绳,拴着蹦蹦跳跳的小黑狗,跟在陶运昌身后。 早晨下过雨,矮楼片区的窄巷积了水,陶运昌避让水洼,但多少还是渗透了谢立的新鞋。谢立没说什么,但陶运昌看出他的谨慎,离家还有好一段路,陶运昌说,「你站这块高地别动。」说完不顾及水坑,随便踩着回家了。 谢立抱着狗在原地老实等了片刻,看见陶运昌穿一双靴子,手上也拎着一双雨靴,递给谢立说,「新的,换吧。」 谢立接过,看到雨靴的侧面有一个附近工厂的标识,陶运昌解释说,「奶奶以前是印刷厂的职工,单位发的,都一个样。」 谢立顺着陶运昌的腿看去,他的脚上踩着和谢立一模一样的鞋子。谢立接过,单脚想换时,陶运昌伸出手给他扶住。 谢立抓紧,快速换好后,小声说,「这算情侣鞋吧。」 陶运昌听到了,抿抿嘴问,「什么?」 谢立假装逗狗不回应,陶运昌踩在水里的糟糕心情都散去,说,「你和印刷厂大妈做情侣?他们都穿这个。」 第72页 谢立的心里话被听见,多少不好意思,只好说,「反正,就谢谢你。」 「没什么。」陶运昌停在家门口,谢立随便把靴子脱下,换上鞋抱着笨笨坐上沙发,给它擦脚。 而陶运昌在门口磨蹭很久都没进来,谢立看见他穿着雨靴在擦表面的水,好像很珍重也很宝贝,和谢立擦他的限量版球鞋一样。 陶运昌擦好靴子,把它放进了鞋柜。他的柜子里除了打折时囤的廉价全新运动鞋,又多了这样一双免费的靴子。 陶运昌进了厨房。谢立今天要吃基围虾,他将虾剥好,又化冻了一点牛肉,谢立问,「不是只有一个荤菜吗。」 陶运昌边备菜边说,「给笨笨的。」 谢立忙说,「随便给他吃点东西就行了,别放盐就好。」 陶运昌瞥他一眼,「你这么对狗?」 谢立说,「他平时吃狗粮,我也没空给他做狗饭。」 陶运昌把谢立赶到门外,教训他道,「养了就要负责任。」谢立辩解,「我还不负责任,天天遛两次。」 陶运昌支开他,严肃道,「决定负责的事就别后悔。」 谢立憋屈退开,只见厨房前痴痴望着陶运昌的小黑狗,一把抄起它蹲在大门口,摸了一包烟越闻越想抽,笨笨也凑上来闻,谢立敲他的脑袋把它赶走了。 陶运昌做好饭本想喊人,见谢立攥着烟在门口发呆,就从背后靠近,把烟瞬间抽走。谢立吓一跳,小声惊唿。 「我家禁菸。」陶运昌把烟盒揣进口袋,谢立举手以示清白,「我发誓没想抽。」 陶运昌点点头,说,「你跟我来。」 谢立跟他上楼,见陶运昌从抽屉里摸出一盒外文口香糖,递给谢立说,「茶包的回礼。」 谢立仔细辨认,才发现这是一盒戒菸口香糖。陶运昌看到谢立满眼的惊喜,但又慢慢变复杂,好像很嫌弃地说,「楼长,别花这种钱,你怎么也交智商税啊。」 陶运昌知他怕花钱才这么讲,开心里有些难过,又恨自己年轻,送不了什么更好的,对谢立说,「吃这个可以转移注意力,顺便清洁牙齿。」 谢立闻言紧张道,「我牙很黄吗?」 陶运昌拿他打趣说,「你原来抽菸身上也很臭。」 谢立赶忙嗅嗅自己,「你开玩笑我每天刷牙好几次。」 「别抽了,十七岁不到抽老头的烟。」陶运昌笑道。 「我八月就十七了。」 陶运昌懒得和他纠缠,去厨房取菜,找了个盆放狗饭。陶奶奶今天看店不回来,两人一狗晚饭吃的还算惬意。 用餐结束,谢立不愿走,陶运昌赶不跑他,笨笨似乎也不舍,在房里泪眼汪汪地打转。陶运昌只好留下谢立写作业。 十班的作业量不比一班,谢立的完成时间几乎和陶运昌一样。陶运昌看九点都不到,就拿过谢立的作业本检查。谢立抱怨,「说好的不再教学。」 陶运昌不顾抗议,把谢立薄弱的几门都看完,放下眼镜郑重说,「艺术生最重要的是拿到基础分,拔高题只做到第二问,为了节省时间写最有把握的。"他敲了敲谢立的卷子说,「你基础就是不够好。」 陶运昌翻出一本小测题,圈了几道说,「做了回家。」 谢立闻言斜趴在桌上,满脸的昏昏欲睡,他可能是题做多了脑袋坏掉,也可能是收了礼物得意忘形,歪着头邪笑地望向陶运昌,小声说道,「那楼长亲我一下就写。」 陶运昌冷下脸,看不惯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合上书二话不说起身要走。 谢立知道玩笑开过,心里大乱,慌不择路地一下子抱住了陶运昌的腰。 陶运昌低头,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拦住自己,初夏的薄衫挡不住温热的相触,谢立用了力,陶运昌被制约,却又不愿主动挣脱。 「放手。」谢立抱了一会儿,觉得晕晕乎乎的,脸都快贴上陶运昌的背,才被突然叫停。 谢立不捨得,但在陶运昌作势掰开前,赶紧撒手了。 陶运昌转身看谢立,他红着脸,眼神懵懵的,像做了错事试图掩盖,陶运昌本想说重话,可看着他也什么都说不出了。 时钟走上九点,陶运昌摸摸鼻子,佯装镇定说,「陶建成十点钟就打牌回来,你回去吧。」 谢立背对着陶运昌,又趴上了桌子,拿笔在作业纸上随便画,小狗笨笨玩了一圈也上二楼,乖乖坐在陶运昌脚边蹭了蹭。 陶运昌蹲下身想摸一摸它,却听到谢立用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今天我能不能留下来啊。」 第48章 48. 「陶建成竟然来市里找我。没告诉他家里地址,只约在蔡老给的房子见面。 真不知道他会老成这样!但举止算规矩,就是还说蠢话。讲什么当年我拒绝他,才赌气追了他的漂亮老婆。 可真的如此吗?我看他老婆跑了之后,这个人也算毁了。」 2016年7月7日 陈美娟 29. 笨笨满眼期待地望着陶运昌即将落在它身上的手。可陶运昌没碰它,只是与它失望的眼对视,无奈道,「谢立,你别让我为难。」 谢立闻言立刻直起身,嘴上敷衍,「哈哈,我开玩笑呢,你别真信了。」说完快速收拾桌面的物什进书包。 陶运昌对于谢立说谎这件事,几乎拥有直觉上的判断。语速变快,手忙脚乱,还自认为镇定,属于第一类的骗人预兆。 第73页 谢立想留下的心是真的,陶运昌的为难也是真的。 他没有邀人留宿的经验,这意味着事情有失控的可能,毕竟遇到谢立,失控是常事。 但陶运昌讨厌这样。 他的人生应该稳如射击运动员持枪的手,盯准目标扣动扳机,高度集中的精神不会为任何杂事分心。 可当谢立整理好书包与他擦身而过,俯身捞起小狗笨笨,头也不回地下楼时,他突然无法分类谢立究竟属于靶上目标,还是闲杂人等。 陶运昌下楼送客。刚巧遇见从藤编店回来的奶奶。陶奶奶拎着藤编椅进来,椅子上的水一滴滴地快速滑落,她抖抖椅子说,「下大雨了,突然降温,店里呆不住,赶着回来。」 走近一些她才发现迎面走来的不是陶运昌,而是谢立,颇为欣喜道,「小谢又来玩了?」 谢立忙上前把藤椅接过,找了个空位放下,大声对奶奶说,「奶奶我先走了,明天再看您。」 「小运和我讲,最近有颱风呢,别不是今晚。」陶奶奶担忧地拉住谢立,陶运昌打断她说,「颱风是后天。」 「今天雨这么大,我都冻的受不了,小谢回家别感冒了。陶奶奶拍着谢立的手说,「今晚就住家里吧,你们俩门锁上,建成也不会怎样。」 谢立似乎是想说回家就十来分钟不碍事,可他一听到陶建成的名字,态度立刻变坚决,「我不走了。」 陶运昌听到逐渐密集的雨声,多少头痛。只好说,「家里没床,睡不下你。」 「有的,把原来的床垫拿出来就行。」陶奶奶拉着谢立又上了楼,只不过走向了阁楼的第三层。 陶运昌见状一点办法没有,也跟着去了陶奶奶的房间。 陶运昌初中以前都住在阁楼上,升学后,奶奶坚持把二楼换给他学习,自己住了上去。 阁楼挺矮,男孩们的头几乎靠顶。房梁暴露着,也无地砖。一张小床,一个盖着麻布,微微发霉的竹木柜,一些尚未完成的藤编制品堆在角落,多少简陋。 不过陶奶奶的房间似乎熏过香,有淡淡的檀木味道,谢立爱闻,还问陶奶奶品牌。陶奶奶在早市买过好多盒,是那种纸煳的盒子,陶运昌知道谢立根本不会用的类型。 但谢立很开心地收下了,陶运昌看他笑的依然很傻,没有任何煳弄,专门找了个塑胶袋塞书包,怕受潮。 陶运昌垂眼心下酸痛。他比谁都想要快点长大,希望谢立身上永远是那种浅淡好闻的香味,奶奶也可以用上高级线香,而不是这种陈旧的,带着霉味的寒酸味道。 陶奶奶和谢立抱怨小运太寡言,没有同龄孩子的天真,又从柜子里拿出捲起的床垫,移给谢立,要他铺在二楼地上,勉强凑合一晚。 「陶运。。。小运确实不会说话。」谢立对着陶奶奶改口,陶奶奶在柜子里翻出一床带着补丁的毛巾被,有些歉疚道,「小运妈妈走了后,他性格就不太好。」她斜眼看到陶运昌也在门口,赶忙略过说,「小谢,家里没床单,你拿这个垫吧,奶奶才洗不久。」 谢立都接过,抱着软垫心满意足地下了楼。陶运昌随其后,神色冷淡。 谢立目标达成,又深得陶奶奶偏爱,得意的一边背诵《春江花月夜》一边铺床垫。陶运昌倚门,只见那张盗版的米老鼠软垫被放在自己的床边,谢立拍了拍没有灰,又满意展开那张边角都起毛的,有补丁的毛巾被。 陶运昌太知晓谢立的讲究。谢立家里的床单,柜子,墙纸的颜色都是精挑细选。即使穿校服,谢立都有意把裤子改松,让它与众不同有些设计感。 可他却情愿呆在陶运昌毫无美学可言的家。 谢立注意到陶运昌的视线,停下背诵,疑惑道,「我脸上有什么嘛。」 陶运昌没应答,走进房间,帮谢立铺床单,问他,「愿逐月华流照君的前一句是什么。」 谢立被问懵,停下手上的活,掐指从头逐句背起。 陶运昌好笑地追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愿意,追逐着,月光,去照耀,你?」谢立一个个字艰难地翻译道。 「嗯,那他为什么要这么想?」 「因为见不到对方吧。」谢立想了想说,「又只能看到月光。。。哦!上一句是此时相望不相闻。」 陶运昌点头说,「理解意思去推上一句,比顺着背有意义。」 谢立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床单铺好,他有些累,就顺势坐上了陶运昌的床。 「起来,没洗澡别坐。」陶运昌一把拉开他,谢立委屈,只好搬凳子坐在书桌边,小声抱怨,「小气楼长。」 「什么。」陶运昌冷脸走来,谢立缩缩头,斜眼乱看道,「没什么,古诗好难啊,根本看不懂。」 陶运昌观察他暗想。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属于骗人的第二类。他来到桌边,居高临下地看向坐着的谢立问,「说说刚才那句诗表达了什么?」 谢立就像坏掉的搜寻引擎,检索不到不存在的正确答案,只好用古诗模板试探,「借古讽今?被贬的无奈?」 陶运昌用指节敲他脑袋,「你和重要的人相隔望月,甚至要跟着月光照耀他,是借古讽今?」 「哦哦。」谢立陷入了沉思,低头好久才抬眼,迟疑问道,「是。。思念?」 陶运昌故意松了口气,说,「还算有救。」他转身去门口的塑料箱里找了一件旧裤子和t恤,背对着谢立道,「但我觉得这句诗里除了思念,还有钟情。」 第74页 「哦哦。」谢立假装明白,附和,「对的,还有钟情。」 陶运昌摇摇头。重复对方的话语,盲目肯定,是骗人表现的第三类。 谢立从座位上起身走来。陶运昌顺势将衣物递给他,但谢立没接,却看向陶运昌,敞亮地问,「那你说怎么样算钟情呢?」 他眼神炽热热的,没有半点阻拦,这会儿又不骗人了。 陶运昌把手上的塑料箱子盖上,换了另一个打开,取了一件较大的大衣,又折了一件厚外套做枕头,依次摆上软垫。 「我今晚睡地上,你睡床。」陶运昌答非所问,扬扬头要谢立快洗澡,明日还要上课。 谢见他避重就轻,失望的同时,却对共度长夜满怀期待。便又背着《春江花月夜》钻进浴室了。 第49章 49. 「小运哥。 小运哥。 小运哥。」 2016年7月7日 谢立 30. 谢立携着沐浴的水汽靠近。熟悉的皂香,随着一句「你在画什么。」一道儿倾泻下来。陶运昌吸吸鼻子,停笔,展开稿纸解释说,这是自己规划的矮楼片区。 谢立看不太清一个区域的标註,俯身观察,脑袋几乎凑在陶运昌脸颊旁,他发梢的水滴戳过来,温热的,明明整个人都清爽透明,却给陶运昌带来酥麻,意外的触碰。 陶运昌错开身,躲了一下。谢立注意到,顿住。马上反应过来,站到另一侧的桌沿去。 谁也不开口,气氛多少尴尬。陶运昌想解释手稿,试图缓解氛围。他抬眼,欲开口,却看见穿着自己旧t恤的谢立,红着脸,眼里水汽朦胧的。 陶运昌也是正常人,但凡有眼睛,都知道谢立好看。 可无人知晓谢立的这番模样。 赌气的,羞怯的,新鲜似欲坠的甜果,好像只要陶运昌轻轻触碰,他就会掉落,落在自己的手心上,心甘情愿地被拥有。 陶运昌知道心跳正加速,他首次庆幸买不起一块智能手錶,那样錶盘的数据定会将他出卖。他垂眼,不再看,给谢立解说设计概念。但他知道这番话的条理混乱,谢立也肯定没有在听。 但他还是不停地说,越说越快,和心跳节奏一样快。谢立打断他,「楼长,我听不懂。」像抱怨,又像撒娇。 陶运昌停下来。某个瞬间他闻着浅淡的香味,脑海里久筑的大坝几乎决堤。如果,只是说如果,他放弃思考,真的选择去拥有他,会是什么结局?会不会反常地走大运,让他们有微薄的,相伴的可能? 他抬手,想握住谢立瘦长的腕。但那幻想,立即被楼下响起的喧嚣击碎。陶建成的大声嚷嚷,邻里的粗话,酒瓶的碰撞,混乱的脚步混杂汇聚,陶运昌的手如被电击一般垂落。他恢復冷脸,和谢立拉开距离,指挥他去吹头。 谢立被陶运昌躲开,自讨没趣,失落却还是听话,乖巧拿起功率很小的吹风筒。吹风筒是快捷酒店那种省电按键的,谢立用不好。陶运昌看他笨手笨脚,想上前帮他。可在谢立按键的间隙里,他听见了楼下麻将牌的撞击声。 明明几乎是每夜都会响起的声音,今天他却觉得刺耳难耐。这洗牌声似一道屏障,明明无形,却在他和谢立之间立起。陶运昌知道那是命运的阴影,他挣不脱,但他绝不会让谢立看见,更不会让他靠近分毫。 陶运昌行至门边想落锁,陶奶奶却端着两杯热牛奶进来。谢立立刻放下吹风,上前接应。 陶奶奶对谢立喜欢的紧,从口袋里拿出从市场买的散装饼干,要他多少吃点。陶运昌知道那种饼干全用香精,他吃过陈美娟做的甜点,皆添的好料。 谢立没犹豫,接过就开包。就着牛奶嘴巴吃的鼓鼓囊囊,陶奶奶看的高兴,说还要帮他买,谢立不拒绝,好像喜欢又乐意一样。 陶运昌看不下去,要奶奶别多事,也要谢立睡前别再吃东西,把饼干都没收。陶奶奶和谢立说,小运就是这样的,很没意思的人。 谢立点点头附和,是这样,小运是这样。 但两人说笑没多久,陶奶奶突然弯腰,扶墙才站稳。谢立吓一跳,赶忙去搀,陶奶奶摇摇手安慰他,老毛病,别慌张。 陶运昌皱眉,说,这个月上腹疼的频次太高了,我们明天去医院看。 陶奶奶马上说他多虑,推开谢立要他们早些睡觉,不要忧心。 陶运昌拿老人的固执没辙,和谢立扶陶奶奶回阁楼后,又从竹木柜里找到艾灸盒,去楼下把艾条点了,让陶奶奶好好抱着,如果有事就喊他。 谢立没见过这种疗法,担心火烧到奶奶,说要继续看着。陶运昌知他担心,揉上那软而浅色的头髮说,「没事,都做习惯的。」 谢立虽没有完全放心,至少还相信陶运昌的判断,又给奶奶备好水和药片,两人才往楼下走。 「奶奶这个毛病严重吗?」谢立问锁门的陶运昌,陶运昌嘆气道,「总是胃疼,去年就开始,拖着不去医院,怕花钱。」 「我姨妈是镇北人民医院的,要不送奶奶去看看,也有人照顾。」谢立提议完就打算发讯息,被陶运昌按住,他眼眸黑,虽深沉却带着真挚,「太晚了,不麻烦。」陶运昌看谢立着急地说只是举手之劳,心里又软又暖,他想抱抱他,可知道自己再没资格,只能轻轻拨开谢立的额发,要他别再忧心,明天再说。 第75页 陶运昌收回手,指尖还有轻而软的质感,他试图掩盖情难自禁的触碰,说,「你头髮长了。」 谢立被说服,摸摸前发,「是有点长。」他转转眼珠,最终视线落在陶运昌脸上,「小运的头髮也不短。」 陶运昌冷笑,「你八月生的叫我小运?」 谢立有点不好意思,但多少期望和陶运昌更亲密些,又不想像苏鑫一样喊运昌,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称唿人更好了。 陶运昌随他纠结。拿了衣服洗漱完,主灯关掉只开一盏小灯。屋里暗暗的,楼下些微的人声和洗牌声隐隐传来,明明很近,却感觉遥远。 或许是颱风将近的缘故,夜雨愈下愈大,风从窗缝里钻进来,竟然有些冷意。谢立躺在陶运昌的床上,裹着被子都不觉得暖,更怕只盖大衣的陶运昌会感冒。 陶运昌被他说的烦,起身去塑料箱里取了长袖长裤套上,谢立这才不再说被子的事。 谢立兴奋异常,他又开始询问陶运昌的失眠症,问他一般怎么回想全天的事情,能不能记得上课时老师说的每一个字云云。 陶运昌听着不觉得烦,却意外的感到困。上次和谢立在市立大学山上的招待所,他就发现谢立絮絮叨叨的说话有催眠的功效。或者说谢立总能带来鲜活和希望,给他一种未来的美好触手可及,并不用太努力也能得到的错觉。 陶运昌半梦半醒间,听到谢立试探说,「你要是真能忘记事情,最想忘掉谁啊。」 陶运昌用最后一点神智和他开玩笑,「当然是忘掉你,吵死了。」 谢立明知是说笑,但似乎听着还是受伤。他沉默半晌又开始新一轮的报復性发言。陶运昌依稀听见他说什么,你应该忘掉苏鑫,最好也忘掉程宇,然后忘掉陶叔只可以记得我和奶奶。。。 陶运昌彻底不理他了。任谢立说什么都不再应答,直到谢立认为他已经睡着。 暴雨的轰响衬得屋里愈发寂静,小夜灯早被按灭,房里只剩看不清界限的黑。 谢立终于放弃,卧躺下,很轻地喊道,「小运啊。」 仍旧无人应答。 他太受挫,只得把头蒙进被子。沉默了一会儿,黑夜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小运哥。」 「嗯。」 那回应太短促,谢立以为是幻听,不至于相信。就放大声在被子里又喊,「小运哥。」 「嗯。」 这一回床下的声音传来,告诉他并不是做梦。谢立掀开被子,快乐几乎要划破夜的冷寂,他喊的更大声了。 「小运哥!」 躺在地上的陶运昌翻了个身,背对着谢立,发出无奈又不耐烦的轻笑。 「嗯。」 第50章 50. 「要谢飞别回来打扰小立考试,他偏要来,居然还说高考不重要!天天夸小立作品有气质以后可以做什么独立艺术家。。。呸,我就不信他去了国外,背后没钱没势能有出头的时候!真是永远没法和这人说到一块儿!」 2016年7月10日 陈美娟 31. 陶运昌的生物钟准如闹钟。五点半他从软垫上爬起准备洗漱,低头却没在床上找见谢立的脸。 谢立蒙着脑袋蜷在白色被子里,像筑起茧房。陶运昌蹲下身,微微掀起被角,像拨开一层糖纸。谢立一张小小脸埋进被单,只能看到微微颤动的睫毛。 让陶运昌想起幼儿园时,班里小朋友交换玩具带来的毛绒玩偶。它们柔软,可爱,但大家都不会换给陶运昌,因为他手上的赛车玩具外壳太旧,卖相很坏,尽管陶运昌对其进行过内部改装,是性能和速度都很优质的小车。 陶运昌心底也不屑于和他们交换,并告诉自己毛绒玩具不是男孩的选择,弱者才会喜欢。但今天他发现似乎并非如此,如果不用买早饭,不用上课,他可以一直盯着睡梦中的谢立看下去。他的脸颊和毛绒玩具一样软,唿吸浅淡,耳朵上扩耳的孔洞长小了一些,尽管陶运昌看着还是难受,但他觉得这样的残缺也没所谓,总有能让它修復的一天。 眼前的人似乎填平了他儿时无法拥有柔软的空洞,陶运昌告诫自己要知足,得忍住冲动的本能。对,他得忍住。在他能给予谢立最好的东西之前。 陶运昌不舍,但还是站起身,开始新一天的匆忙。 谢立醒来,洗漱完拿着昨天的衣服闻了闻,对陶运昌抱怨,「楼长,我校服臭了。」 」你本来就臭的。「陶运昌拎着早饭回来放在摺叠桌上,自顾自吃饭懒得理他。 「我八百年都没抽菸,怎么会臭!」谢立穿着睡衣也上桌,选择了豆腐包子和甜牛奶。 「反正我没衣服了。」陶运昌打开电视看晨间新闻,慢条斯理地吃豆沙包。 「夏季校服有三套呢。」谢立暗示道。 陶运昌像没听到,看新闻比念书还认真。 谢立瞥了一眼塑料箱子,明显还放置有两件校服polo衫。他想了想,试探说,「小运哥,你今天借我衣服,我送你一盒做设计图的马克笔。」 陶运昌眼神慢慢划过来,想起以前和谢立做交易,那样子好狂妄,陶运昌只嫌他欠管教。可如今怎么看,都只感觉到可爱。好像那种温变的宝石,明明放置着是黑色,但是捂热了却绽放出光彩,让人无法放手,只想放怀里一直揣着。 第76页 「自己去拿。」陶运昌眼神落回电视,恨自己变得毫无原则,只得冷冷道。 谢立得逞,翻出陶运昌的校服,直接脱下t恤就换。陶运昌余光瞥到他白瘦的肩膀,马上垂下了眼。 陶运昌的校服比谢立的大上一码,罩着算不上奇怪。不过细瘦的前臂从宽大的袖口伸出来,显得个头不低的谢立都小巧一些。 陶运昌莫名想起班上女孩下课时,说要买的「男友衬衫」。他觉得那种松松垮垮的衣服没个正形,并不好看。 可面对穿着自己校服的谢立,又觉得心底少有的,压抑的占有欲被妥帖地满足了。 「会不会有点奇怪。」谢立低头研究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把袖口翻起,再将上面两颗扣子解开,把陶运昌的校服穿回了自己的风格。 陶运昌很想把校服恢復原样,让谢立老老实实按他的心意穿衣服。但谢立穿好后,坐回原位刷手机,逛的是购物网站,搜索栏里写着」建筑绘图马克笔「。 陶运昌什么都不再说,拿起自己和谢立的书包,轻轻拍他的背说,「走了。」 离家时小狗笨笨凑上来和他俩告别,谢立要他老实呆在二楼不要乱跑。陶运昌说没事,这一片没有他不熟悉的地方,走不丢。笨笨上前蹭他裤脚,像是附和。谢立也不知道这狗怎么才住一天,就像易了主。 陶运昌揽谢立下楼,有意快步走,让陶建成不和谢立打照面。 陶建成昨日麻将不知打到几时,还在一楼沙发上打鼾,屋子里,瀰漫的似有一丝烧焦的酸味。陶运昌觉得怪异,但由于要上课也未多想。 出了矮楼片区,陶运昌才放下揽着谢立的手,恢復了一前一后的往日步调。 「小运哥。」 「嗯。」 「我最近五天可能不过来。」 「哦。」 「你不问为什么?」 陶运昌无言,不管他再怎么希望每天能把谢立锁着,谢立要走,他都不会强求。他怎么能强求一个乱找理由,只为给自己买马克笔的人呢。 「好吧,虽然你不在意,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爸回国了。」谢立挺高兴,应该和他爸关系不错,他又说,「我爸绝对会给我带新鞋!」 陶运昌对任何日用品都没有执念,但谢立对鞋的宝贝他见识过,只好说,「恭喜你。」 「我爸很聪明的,以前是律师,你和他肯定聊得来。」谢立怕陶运昌不相信,补充道,「我是遗传我妈比较多。」 陶运昌想起陈美娟,漂亮又有点泼辣,笑道,「你别侮辱你妈妈。」 谢立反应一会儿才明白陶运昌又拐弯抹角说他笨,生气的同时还重复,「我真的是遗传我妈的的。」 「是遗传到了脸。」陶运昌想想,做出部分肯定。他回头望向谢立,谢立看起来很憋屈,很生气,耳尖却又红了。 陶运昌转过脸,抿抿嘴压下了扬起的嘴角。 到校后,两人开始了几天分离的日子。陶运昌本无感觉,但回到家看见蹲守的小狗笨笨,总像是心底少了什么。谢立说狗先放他家养着,陶运昌没所谓,就是多一顿饭的事。 他照常做饭,给奶奶留下一些,笨笨很喜欢陶运昌做的狗饭,乖乖吃完就等着陶运昌洗碗后去散步。 陶建成是在陶运昌擦干手时回的家。他一进门陶运昌就感觉不对劲。陶建成看起来神情恍惚,见到陶运昌只是骂了几句粗口,又说狗是赔钱东西,接着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好像在说要把藤编店卖掉。 他嘟囔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胶袋,扔进了垃圾桶,倒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就睡下了。 陶运昌观察他再无动静,准备离开时,看到笨笨靠近垃圾桶嗅来嗅去,而后像闻到什么刺激的味道,一下子跳开。 陶运昌这才上前蹲下,慢慢解开那个打了好几个结的塑胶袋。 当把袋子展开,一股烧焦的酸臭味扑鼻而来。陶运昌探头看清后,心一下子全凉透。 里面是一只注射器,和两枚使用过的针头。 第51章 51. 「原来他并不喜欢我啊。」 2016年7月10日 谢立 32. 陶运昌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企图让心跳平息。他站在那里看着墙壁平復了三分钟,才转过身,走到陶建成面前。 高大的父亲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灵魂上,断绝了他喘息的机会。 陶运昌很冷静,他掀开熟睡的陶建成的短袖短裤,露出肚皮和四肢。而后仔细地翻看,上下找到快六个明显的针眼。 虽然这件事足够教人绝望,但陶运昌心里竟然涌起庆幸。陶建成的身上未有溃烂,算不得一个惯犯。 陶运昌拨通程宇电话,把事情告知了程宇父亲。没过一会儿警车就停在了矮楼片区外围,几个警员过来,把陶建成叫醒,将他带走了。 陶运昌跟过去,配合做完笔录,问警员会拘留陶建成多久,对方说十天吧,念他是初犯。陶运昌点点头,眼里黑洞洞的。程宇父亲担心他,问要不要去他家待一会儿,又说陶建成他们会好好教育,并且盯紧。 陶运昌握着一口没喝的一次性水杯呆坐半晌,才起身向程宇父亲道谢,说得回家,还有作业要写。对方嘆气,没再挽留。 陶运昌走在夜里的镇南大街上,街灯有好有坏,有明有暗,他走到一盏彻底坏掉的路灯下停驻,黑夜笼罩在肩头,偶有明亮的车灯闪过,他的影子拉长似怪物。 第77页 陶运昌看着右边的巷口。直走五百米,右转四百米,越过一扇大门,就能走到谢立的家。 谢立会在做什么?会认真看书吗?肯定不会,八成又和沈榷共谋一些不靠谱的傻事。沈榷虽算半个混子,陶运昌确实看不上,但他至少讲义气,对谢立也不差。 陶运昌打从认识谢立起,就不太喜欢沈榷,沈榷脑筋非常活络,本是陶运昌认为好相处的同学,但谢立每天和他勾肩搭背,样子太难看,怎么都嫌膈应。 陶运昌想着谢立虽然有点生气,但好像暂时忘掉了陶建成的荒唐事。他像个误入高原的闯入者,只要一小瓶氧气就能暂时存活。若是他现在迈步右转,直行,再右转,就会得到拯救。 像是昆虫趋光,荒漠渴水,待陶运昌反应过来,已然站在谢立家的楼下。谢立二楼房间的灯开着,亮闪闪的,隐约能听见音乐声。陶运昌知他有一台唱机,谢立说除了蹦迪,他还会在家里听歌跳舞。 陶运昌只在电影里看过家庭舞会。花瓶里一束火红的玫瑰,恋人依偎着,他们爱抚,亲吻,做那些他想对谢立做,又缩回手的事。他不敢再多想。那是离他太遥远的东西。 不过陶运昌今日似乎管不住思维的发散。谢立如果愿意教他舞蹈,他可能也会乐意学,因为他学东西总是很快的。 陶运昌站了一会儿,重新平静下来,他合眼。正打算离开时,谢立家的大门却开了。暖黄的光蜂蜜一样溢出,随光而来的是一个样貌斯文的中年男人,他看到黑夜里不声不响的陶运昌吓一跳,又镇定地问,「是哪位。」 「叔叔,我是谢立的同学,我叫陶运昌。」陶运昌上前向谢飞自我介绍。谢飞这才放下心,本想问怎么不进来说话,但看孩子面色苍白,脸也冷着,不禁担忧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陶运昌摇摇头,只说,「路过谢立家,也不是一定要找他。」 谢飞心下奇怪,还是把他领进门,要谢立下来待客,谢立从楼上下来时边走边抱怨,「谁啊这么晚,我还在捏泥塑,手都没洗。。。」等他看清似笑非笑的陶运昌时,却脏着手欣喜地大叫,「楼长!」 谢飞这才反应过来,「哦,这就是你念叨了很久的年级第一啊。」 谢飞给陶运昌沏了茶,又找来甜点。听说陶运昌喜欢建筑,和他聊了聊相关的专业。陶运昌没和谢飞聊几句,就明白了谢立说的,他遗传妈妈比较多。 谢飞根本就不像镇上的人。或者说他本来就不是。陈美娟年轻时去市里打拼,年轻貌美的女郎遇到市立大学的才子,总会有些许火花。但火花没多久就灭了。 谢飞多聪明,看不出陶运昌的躲闪,还看不出自己儿子的殷勤?但他是开明人,不多问,只是要谢立带陶运昌去玩他们的,自己得抽根烟,还有要事置办。便退席,不再陪他俩。 谢立想不到陶运昌竟会来老宅找他,恨不得谢飞赶快走。他拉着陶运昌进了房间,惊喜道,「你怎么会来!」 陶运昌一时也没有理由,只说,「路过,就看看。」 谢立穿着崭新的,陶运昌没见过的花纹衬衫,就盯着多看了一眼,米麻的材质让谢立少了散漫,多些成熟。 「好看吗?我爸买的,完全是他的品味,有点老气。」谢立见陶运昌看自己衣服,便大方展示。 「好看。」陶运昌没有挑刺,今晚从他见到谢立开始,平日的反骨就都丢掉,他想就这么一晚吧,就放纵这么一晚。 谢立鲜少受到如此直接的表扬,感到陌生但又开心。他见陶运昌走到桌边看自己的英语试卷,突然想到就问,「你看不看我爸收藏的英文小说,他藏书都不大众,不是好买的。」 陶运昌还没回应,谢立就蹿到隔壁书房,抱出一沓不同厚度的小说,确实是小众的,不常见的版本。 陶运昌翻了一本薄薄的,科幻类的小说,看了序言觉得有趣,便对谢立说,「那我看一会儿,你可以继续捏泥塑。」 谢立心里只想聊大天,但想到明天还要见专业课老师,也只能走到雕塑台前继续任务。 陶运昌看书快,谢立的泥塑头像几乎捏好,他也基本看完。他要了一张纸,先写下整篇的大意,又回忆起不熟悉的单词。最后抬手,把书还给谢立,深而真挚的眼看过来,说道,「谢谢你。」 谢立说不上哪儿不对劲,总觉得今天的陶运昌有点奇怪。他脱掉围裙,洗干净手,告诉陶运昌他以后想看书可以直接来家里拿。陶运昌趁着他整理东西,又把谢立桌上的试卷改了改,等谢立忙完,抓他过来看错题。 谢立累的要死,不愿意再做题,但又知道陶运昌为他好,就赖皮说,「小运哥,我们明天去你家写吧。」 陶运昌说不行,要谢立今日事今日毕,谢立想再说几句好话打动陶运昌。就像平时一样,凑的近了些坐着,开始夸张地阐述今天他做了多少事有多累。 他只叨叨了一会儿,就发觉出陶运昌的怪异。陶运昌听的沉默,面无表情的,认真地看着谢立开合的嘴。 谢立有点担忧,刚想问询,却被一双手臂轻轻地环住。 只是那拥抱越收越紧,紧到谢立觉得有些痛。但他也没有出声,只是任由陶运昌抱着。 陶运昌抱了一会儿,似乎苦痛过去,才松开一些,又看向谢立。谢立的眼里除了担心还存有热望。陶运昌太清楚那是什么,因为他在谢立眼眸里看到自己,也是一样的表情。 第78页 他慢慢靠近谢立,谢立也贴近他,缓慢地闭上眼。陶运昌看见那扑闪的睫毛,想起谢立睡在自己床上的香甜和天真,想起这间不属于自己的,梦幻一般的房间。突然间,他就像是睡醒了。 陶运昌错开脸,谢立的唇擦过他的面颊,像在心头刻上一刀。 陶运昌彻底放开手,推远谢立,像是给他自由。他不能剥夺他的天分,也剥夺自己的梦想。 谢立懵懂地反应过来,知道不再有继续。可是这是为何?明明那拥抱那么真实,又那么温暖。 谢立不相信这是结束,问他,「小运哥,我这样算不算告白及格了?」 陶运昌垂下头,按住太阳穴,声音低的怕人,但他知道自己说了「嗯。」 「那我们。。。」谢立斟酌了措辞很久,鼓起勇气问,「能不能在一起啊?」 陶运昌仍旧低头沉默,谢立想弯腰见他表情,却被陶运昌按住。 无言蔓延良久。谢立只是坐在对面,等待陶运昌的回答。好像陶运昌不说,他会坚定的,永久的等待下去。 「谢立。」陶运昌听闻到自己的声音。冷漠的,但还留存体面,他满意地苦笑。一切的哽咽和幻想都被他吞咽进肚,那不是谢立应该见到的东西。 「放弃喜欢我吧,我对你没意思。」 陶运昌说出自己都不信的话语,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明确的谎言。 可谢立却形色慌张,「但是刚才,刚才拥抱,不可能是假的啊。」 陶运昌无神的眼看向谢立,他说了一句实话,「我爸今天进了局子,因为嗑药。」为了可信他补充道,「我抱你,只是觉得很害怕。」 谢立的眼神暗下,失望虽流泻,但没有驱走担忧,陶运昌的心又痛起来。 「好吧,好吧。」谢立像在安慰陶运昌也像在安慰自己,他拉起陶运昌的一只手,反覆揉搓,像要传给他力量。谢立喃喃道,「你以后害怕都可以来抱抱我。」 「不喜欢也没关系,就当朋友,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谢立说完眼圈红透,但又想要装出值得信任的模样,可以给陶运昌依靠的肩膀。 陶运昌突然觉得谢立就是傻的可以,他有点恨他的笨。但回过神,又苦笑地庆幸他的想不明白。 他最好永远都想不明白。 这样陶运昌就可以始终在他背后,给予支撑。即便谢立当下会痛苦,可是他终会忘记的。 忘掉了,就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第52章 52. 「大姐昨天打电话说,陶建成老妈住院了,谢立一直跟在陶建成儿子后面,帮他忙前忙后的。简直胡来!虽然那小孩成绩好,但陶家真是一摊烂帐。要他不要找事,还是掺和,这性格都不知道像了谁!」 2016年7月12日 陈美娟 33. 温室从来与陶运昌无缘无关。若再留,带给谢立短暂的色彩,继而迎接永夜,他做不出,也捨不得。 陶运昌脑海里浮现起,陶建成在警局耍赖的丑态。想像奶奶坐在藤编店里,粗糙的手编制出一个个篮筐。回忆起谢立来矮楼片区时,掩盖不住的不可置信。陶运昌渡回现实。城市霓虹属于谢立,荒岛才是他的家。 他漠然抬头,又是无望的,平静的眼。 谢立想留他。老一套,将能给的都塞过来。陶运昌背对他起身,直言要走。他只能走,因为无论谢立做什么,都会让自己的心软生效。 谢立送陶运昌下楼,谢飞正抽菸打电话,说的英文,他用的专业术语多,大致在说改装车的事。他对谢立陶运昌扬扬手以示道别,没有挂电话的意图。 谢立不管他,拿上钥匙和陶运昌出门。明明是从的房间踱入黑夜,陶运昌却没有了独身的绝望恍惚。谢立与他并肩走,手臂偶尔碰撞,有淡淡的馨香。 「我爸就这样,兴趣大过天,你别介意。」谢立刚被拒绝,情绪不高。但见陶运昌不反对他的送客行为,依然找话聊。 「你爸爸不像镇南人。」陶运昌随意道。能在一起散步他便知足,如果这条路能够延展,那最好没有终点。 「他本来就不是。市里人的冷漠,自私,利己一样不落,全占!」 「是嘛。」陶运昌轻笑。可镇南人难道就重情重义?像陶建成那样?像他妈妈那样?地域评判不了道德。可地域多少看得出局限,谢立父亲不属于镇南,显然,谢飞也不觉得谢立应该从属自己。 陶运昌于夜色中看见谢立扩耳的小洞,心上就发酸。这样的家庭,或许让谢立很难找到对安全的定位,唯有在摸索里四处碰壁。又软又暖的心被撞成无所谓,叛逆的模样,只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赤/裸。 陶运昌不说话,谢立以为他不想听私事,便闭上嘴,沉默地跟着往主街走。 几百米的距离,主街很快就到,陶运昌在岔路口拦住谢立,要他回家。谢立迟疑一会儿,摆出混混罩人的气势问,「你真的没事?要不要陪。」 他眼眸亮,在昏黄的路灯下忽闪,不太正经的手搭上陶运昌的肩。陶运昌心弦被撩动,他沉沉地看谢立,只想把他按上墙,拖进自己所在的黑夜里,重重亲吻。让谢立把过往的面具全揭开,只留下最放松,最动情的面容。 可陶运昌已经步入了主街,做出回家的决定。他不能在摧毁谢立后,再选择后悔。 第79页 陶运昌拍下谢立的手,简单地说,「走了。」 便匆匆离去。 他知道谢立盯着自己的背影,没有选择先走。陶运昌的心如果有眼睛,也一定只会看着谢立的方向。可他选择了做坏人,就得狠绝到底。 陶运昌渐渐加快步伐,消失在随主街延伸的黑暗里。 第二日下学后并不如往常一样。陶运昌没有在一班后门看到谢立的身影。说不失望都是骗人,但他又觉得这样最好,关系渐淡,谢立的人生步入明亮,不用被阴影拖累。 陶运昌卸下一口气,摸出手机搜索家属的毒史会不会影响升学,查清楚后发了很久的呆,又输入如何强制帮助家人戒断。 他摸清了原理,再发讯息给程宇父亲询问专业意见,程宇爸心善,要陶运昌和程宇一起回家,拿一点水果回去吃。陶运昌推脱不过,就去了。朋友父母的热心他当下无以为报,只希望陶建成不要再给他添烦。 陶运昌拎着一袋桃子回家时大概七点多钟。程宇妈妈给的水蜜桃新鲜水润,陶运昌准备回家去皮切块,给奶奶送去一些。剩下的,剩下的话就放在家里,要是万一谢立来了,可以给他吃好些的。 陶运昌盘算着拿钥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小运哥。」 陶运昌一愣,这才抬眼看见黑夜里,谢立正坐在家门口,奶奶常坐的藤编椅上等他。谢立明显等久了,有怨气又忍着说,「今天放学前我爸说要回市里,我赶过去送他,本来打算和你说不一起走,但是手机没电了,想着没一会儿就来你家门口等。」他说着说着开始生气,「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陶运昌抿抿嘴,遮掩笑意,拨开小狗吊坠拎出钥匙,说,「去朋友家有点事,抱歉。」 「去哪个朋友家?」谢立马上凑上来,表情古怪地问,「苏鑫嘛?」 小狗笨笨听到动静,从二楼俯冲而下,勐地冲进陶运昌怀里,谢立更生气了,赌气戳它的脑袋,笨笨委屈地直往陶运昌肘窝躲。 「怎么总是说苏鑫,你对他有意见。」陶运昌放下狗,挑了一个最漂亮的桃子问谢立,「晚饭吃了吗?」 谢立点头,说在旁边餐馆吃过,陶运昌表示知晓,先给笨笨做了点零嘴,又从冰箱里拿出小番茄和黄瓜,就着水蜜桃做了个简单的果盘。 谢立不客气地边吃边说,「苏鑫虽然人很好,但是他们家的家族斗争出了名的激烈,你小心捲入是非。」 陶运昌见他用听来的八卦,讲的活灵活现还提出宝贵建议,目的却在于要自己和苏鑫保持距离。陶运昌不回应,只是听着,把小番茄和桃子拨给谢立,自己吃剩下的黄瓜。 谢立看陶运昌全无表现,明显忧心更甚,但又没切入口,只好陈词,「反正苏鑫家你要少去。」 陶运昌吃完最后的黄瓜,其余水果一口未碰,回答谢立说,「听你的,不去。」他笑笑说,「捲入恩怨我要体无完肤。」 谢立听他答应才松了一口气,乖乖地把水果都吃掉了。笨笨在一旁跳来跳去,暗示两人他需要玩耍,谢立没法,只能带它出行。 陶运昌从厨房拿出给奶奶的餐盒,放进环保袋,问谢立,「你们班要求准备证件照了嘛?」 谢立如梦初醒道,「对哦,今天好像说了要准备一些,高三用的比较频繁。」 陶运昌接过笨笨的狗绳,问谢立要不要去门口的列印店一起拍,谢立一口答应了。 两人把狗绳扣在列印店门口,告知老闆要拍照片。列印店很小,白灯在夜里明亮晃眼,店里有个简易摄影棚,只有一把椅子和几张幕布。老闆看他们穿着一中校服,把幕布换成了蓝色,说,「谁先?「 陶运昌瞥一眼谢立,看他像见到新奇事物一般打量着摄影棚,就说,「我先。」 陶运昌随便地坐上椅子,听闻拿相机的老闆的业余指示,面无表情地做了些应对。谢立站在对面观望一会儿,做了个鬼脸。陶运昌心道丑死了,但还是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老闆抓住了这个瞬间,直接说,「刚才表情很好,可以换人。」 谢立拍摄起来比陶运昌顺利太多,他即使不笑也因为眼睛显得生动,陶运昌站在棚外看他,数着谢立一共做了十五个小表情。他放松地坐着转椅,正反绕了七个圈。 老闆夸谢立有镜头感,长的好看像明星,谢立很得意。就在照片拍完准备收工时,聚光灯未暗,谢立仍在闪耀,位于棚内的中心。 在一旁的陶运昌突然说,「老闆,给我们拍一张合影吧。」 第53章 53. 「我得为奶奶做点什么。」 2016年7月12日 谢立 34. 棚内的主灯强势打在谢立脸上,圆眼里惊讶和欣喜都放大,汇聚成高光亮点,闪在陶运昌脑海。他从棚外走进强光里,两人的身形都清晰明朗,没有人的背后拥有阴霾,影子缩成很小一块踩在脚下,变得不再重要,不再显眼。 「合影你们也用蓝布嘛?」老闆调整相机问询要求。 谢立从椅子上下来,翻了翻布面颜色。蓝色,白色,红色。 红色。谢立翻到后停顿下来,瞄了眼陶运昌,陶运昌捕捉到,调侃似的看向谢立,用那种明了又无语的神情。谢立脸一红,立刻松手把幕布都放下。陶运昌走近他要谢立站直,对老闆说,「用蓝色就好。」 第80页 两人板正地并肩而立,谢立抬眼看陶运昌,陶运昌眼眸没有丝毫移动,淡淡命令,「你看镜头。」 谢立不甘心,说,「你比我高,照了不好看,参差不齐的。」说完就把脚踮起来,两人的差距骤减,谢立颤颤巍巍要老闆快拍。陶运昌冷哼一声,伸长手把谢立搂紧,又往下一压,谢立便矮下去,却紧紧靠在陶运昌身侧。 「哎,对,亲近点更好。」老闆满意地按几下快门就收工了,喊他们去前台看修图。 谢立和陶运昌跟在后面,从明亮的棚内走回现实,谢立偷偷瞥了好几眼陶运昌,好像想说什么,陶运昌没给他机会,快步走向了前台。 老闆修图轻车熟路,先调出陶运昌的单人照,选取了那张被谢立的鬼脸,引出轻微笑意的照片。谢立的单人照随意选都好看生动,就是耳朵上有个明显孔洞。陶运昌建议老闆修掉,谢立不让说这叫个性,陶运昌强硬,老闆听了他的。 谢立不情愿,陶运昌只好说,「录取的时候不容易出错。」想了想又对老闆说,「有耳洞的和没修的都列印一份吧。」 老闆也附和,「你听你同学的,正式照片还是要严谨。」他说着又调出双人合影。共有两个动态,一张是谢立踮脚微笑,陶运昌面无表情,两人一般高的。一张是陶运昌揽着谢立面无表情,谢立有点惊讶的。他徵询陶运昌要哪一张,陶运昌想了想,还是说,「都要。」 谢立一直没插上话,直至相片洗出,他分到了一份没有耳洞的单人照,和一张被陶运昌揽着的双人照。谢立大概觉得拍了好久,仅存几张不划算,便去看陶运昌的那份。 陶运昌从环保袋里拿出一个塑封的小袋子,正准备把照片先存入信封,再装进去。谢立从他手里夺过那份照片,看到了陶运昌英俊的单人相片,自己留有耳洞的单人相片,还有两种姿态的双人照。 谢立不满,「你怎么有这么多。」他从陶运昌的单人照里,摸出一张塞进自己的信封,还想要那张两人一般高的合影,却发觉唯有一张。 陶运昌从他手里把相片抽过,整齐地放进信封,再存入塑封带装好,才说,「怕你记错,以后看到照片,真以为当时和我一样高。」 谢立偏过头,随意把信封揣进口袋,说,「本来也没有差多少。」 陶运昌垂眼,看到谢立因不甘心些微蹙起的眉,顺着他浅色嘴唇看下去,长脖颈下,微敞的领口展露出起伏的骨骼,清白的皮肤。 他收回眼,心下觉得可爱却没再逗。谢立不服气的模样总让陶运昌心跳加速,他不能总是自寻烦恼。 陶运昌问谢立回家还是和自己去店里,谢立牵着笨笨不假思索,「当然去店里。」 陶运昌早料到,从环保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给谢立,自己喝自带的开水。谢立接过后,看着陶运昌的水壶迟疑一下说,「我也要去买个运动水壶。」 陶运昌莫名其妙,说,「你不是喜欢喝矿泉水,我专门买了一箱。」 「以后不喝了,我和你一样喝开水。」谢立下了决定,摸出手机开始搜索水壶品牌。镇南大街很暗,手机的蓝白光映在谢立漂亮朝气的脸上。陶运昌看着他,第一次对家境有了刻骨的恨意。如果一瓶水的自由都不能给喜欢的人带来,又有什么资格谈论爱? 谢立太乖了,他没有想过谢立会这么乖,好像陶运昌今天说我们在一起,都不需要等到明天,谢立就会带着火一样的热心,来到他的冰窟门口。 但陶运昌不要这样。他不想谢立为了自己说「喝开水健康」「用水壶环保」的谎言,他比谁都希望占有他,却也比谁都希望他只是他自己。 想做什么都很自由的自己。 陶运昌拿过矿泉水,把盖子拧开递到谢立面前,冷冷说,「别搜了。」 谢立接过水,不知道他怎么就垮下脸,只好把手机塞回口袋,也没太在意,边走边说一些十班的见闻,陶运昌走在前面沉默地听,眼角的冷却慢慢卸下,恢復了平日的淡泊模样。 行至街尾,藤编店晚上的生意惨澹,陶奶奶没把全部灯打开,只开了店头前半段的。门头昏暗暗,似有暮气。 陶运昌先进店,清算了货物和进帐,又开始做晚间清扫。他听见陶奶奶和谢立在里间谈天,谢立前几日来了兴致,说藤编也可以做雕塑,要奶奶教他编织。陶奶奶儿子不想学,孙子没兴趣,一身的手艺无传人,拉着谢立从最简单的手把手地教。 陶运昌听着陶奶奶一开始喊谢立「小谢」,逐步变成了镇南方言里的「乖宝」。心想自己和奶奶相依为命这么久,都没有这待遇。谢立也说过家里的老人,只说当时婆婆外公去世,陈美娟和他舅舅为了争夺老宅吵的不可开交,至于婆婆公公是什么样的,谢立说年纪太小,早忘了。 而爷爷奶奶是市里的知识分子,就没看上过陈美娟。谢立这样毫无正形的孙子,自然走动的也少。 陶运昌听到谢立大声说着,「哦哦,是这样编的啊!」陶奶奶马上鼓励他,「乖宝真聪明,一学就会了。」他觉得幼稚好笑,便把切好的水果送进忙碌的里间,又找了张凳子坐在藤编店正中,拿出带的作业,边写边应付偶尔问价的顾客。 店里老旧的时钟走到快到十点。陶运昌收拾作业,起身整理货架时,突然听到里间传来谢立大声喊「奶奶」的声音。陶运昌起初只是以为奶奶又编到打盹,谢立叫她,但越听越发觉唿声不对。 第81页 陶运昌急忙掀帘子进去,谢立扶着消瘦的奶奶在水池边,看向陶运昌的眼里全是恐惧。 陶运昌快步走近,才发现水池里是一汪黑血,在惨白的灯和雪白的瓷盆里颜色触目。陶奶奶被谢立扶着,安抚他说,「没事,老毛病。」但似乎没有说服力,谢立抓着奶奶的手一直颤抖,无助地喊,「陶运昌,救护车!」 陶运昌全身从头顶凉到指尖。但他知道在这个情状下不能慌神,他问奶奶,「什么时候开始的。」 陶奶奶吐干净了,接过谢立的水漱口,淡然道,「没多久。」 陶运昌握紧拳头,他知道现在不是和奶奶争论谎言的时刻。他摸出手机准备打车,谢立马上来了一句,「送镇北人民医院,我姨妈在那,好挂专家号。」 陶运昌顿一下,把镇南诊所改成了人民医院。他扶奶奶在店门口等车,把店里的一切安置好,拍拍谢立手臂劝哄说,「你先带笨笨回家,听话。」 「这时候怎么能让我走,我要一起去。」谢立甩开陶运昌,给姨妈打了电话,陶运昌站在一旁看着焦急的谢立,沉沉嘆了一口气。 谢立握着奶奶的手不放,直到租车泊在店门口。陶运昌知道,自己的防线已经被冲破,他需要帮助。可像他这样的人,总是很少很少唿救的,要向自己什么都给不了的,心仪的对象唿救。 再没有比这更软弱的事。 可是为了奶奶,一个个藤编筐养育他长大的人,终究还是低了头。 陶运昌从口袋里拿出家门钥匙,那个有着小狗吊坠的钢圈落在谢立手里,谢立刚触摸到冰凉的材质,手就立刻被温热的手掌包裹住,陶运昌认真地看向他,郑重说,「你先回我家,把笨笨照顾好。你没写作业,今晚早点睡,睡我床上,锁好门,明天早点起来把作业补完。最后请你帮一个忙,我书桌右数的第二个抽屉里有银行卡和奶奶的证件。明天放学后,帮我送过来。」 谢立闻言愣了愣,又看向虚弱的奶奶,轻轻握回陶运昌的手,回应说,「嗯。」 「那我先带奶奶走了。」陶运昌扶奶奶进车内,自己再坐进去,按下窗户,对店门口紧紧攥着钥匙的谢立,温柔又充满歉意地说,「谢谢你。」 第54章 54. 「还有一个月不到小立就要过生日了,他说不回市里过,要朋友来镇上。以前过年都不愿意回去的,现在居然不想走。 问他要什么礼物竟说不要。真稀奇。 十班老师说他成绩挺稳,那应该没什么大事。」 2016年7月18日 陈美娟 35. 进了镇北人民医院,从挂号,送急诊,办理住院,陶运昌在医院从未如此顺利。于安静的单人病房内,奶奶的呕吐和头晕症状减缓,陶运昌坐在陪护床上听着奶奶沉重,痛苦的唿吸,心也跟着起伏抽痛。 他听到奶奶向医生陈述病情,状况不容乐观。上腹部长期疼痛,体重下降,呕血和便血,甚至伴有胸闷。有很大的胃癌可能性。等陶建成拘留回来,送他去戒断所也是一笔较大支出。 陶运昌决定明天去一趟社区援助所,问问卖店的流程。隔壁的文具店老闆徐伯伯,常年想买下藤编店,用以拓宽面积,如果他出价合理,那么很快就能有资金,奶奶治病也不用等待筹钱。 陶运昌想到这里松了口气,幸而还有藤编店。奶奶苦苦支撑不卖店,急需时终究还是验证了抉择的正确。陶运昌都已想好,如若奶奶病情恶化,他就休学照顾,等病好了再想上学的事。 他的亲人只有她了。没了奶奶,人就如断线的风筝,飞得再高也毫无意义可言。 陶运昌闷头想着,把几条思路都捋清楚,听奶奶唿吸也逐步平稳,正准备闭目养神,便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来人见门没锁,就推开一道缝。 陶运昌便看清了探头探脑的谢立。 时间已到零点,医院里很静,完全过了探望时间。谢立也不知为何能混进来,他手上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从口袋里掏出医保卡,银行卡和身份证给陶运昌,小声问,「奶奶还好吗?我看她好像睡着了。」 看陶运昌坐在陪护床旁没搭理他,以为陶运昌在生自己不听话的气,就赶忙补充,「我不是不听你的,就是太担心,要是明天有急事需要这些,想着睡不着就过来了。」他见陶运昌仍无应答,有些紧张说,「买了点吃的和一次性洗漱用的,我送过来马上就。。。」 他走字还未脱口,就见陶运昌在黑暗中从床上下来。房间里只有门上的小窗透出走道的亮光,光投射在奶奶昏睡的脸上,其余的一切都沉入夜色。 陶运昌愈靠愈近,黑影终于笼罩在谢立头上。陶运昌看到他眼里似乎有些怯,心下虽痛,但还是把谢立抱进了怀里。 谢立和所有抽条的少年人一样,瘦的硌人,体温不高却抱着很安心。陶运昌觉得自己像个掉进大海,游泳太久又找不到栖息处的落难者,而谢立就是一块浮木,让他在苍茫水域中不至于绝望。 谢立的手臂也环上陶运昌的腰,轻轻搭着似安抚。七月的天多少是热的,陶运昌微微出了汗,却仍旧不愿意放手。他听到谢立在怀里闷闷的声音,「小运哥,你别害怕。」 谢立没听到回应就自说自话,「以后你还害怕就多抱抱我,我也不会误会你对我有意思什么的,我都懂你。」陶运昌只是收紧手臂,紧的谢立都快说不出话了,但还是听到他很小声地说,「奶奶肯定会好起来的,你别怕,我们找最好的医生。」 第82页 陶运昌闻言慢慢松开手臂。他听到谢立为奶奶做的打算有些羞愧。明明都决定了再也不触碰他,明明决定了让他自由,却还是忍耐不住,可能这世上也没有人能把爱忍住。 陶运昌哑着嗓子,没和谢立解释,也未多说,谢立再三表示他过去天天混夜店,晚睡不是事儿,陶运昌还是陪他出门,去超市买了一瓶热牛奶,把谢立塞进计程车,要他早点睡,作业到学校再补。谢立被他充溢血丝的双眼怔住,多少答应了。 翌日陶运昌向学校请假,去了社区援助站。律师查看了藤编店的文件,告知陶运昌这是完全属于陶奶奶的房产,卖店并不需要父亲陶建成的同意。陶运昌松了口气,谢过援助律师,先去医院陪奶奶做了全身检查,傍晚得到几个需要复查的项目,主治医生说结果可能不容乐观,要陶运昌做好准备。 陶运昌镇定地接过部分报告,数据显示胃癌的可能性很高。他在这些天里变得有点麻木,好像很坏的事发生都不足为奇,他只要变成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接到指令,选择最优方案,最后执行。 这样人的负担似乎就小上一些。 陶运昌仔细思虑后,决定搬进多人病房,这样住院费能省下不少,他做陪护,再清理一些物件到医院。至于学校可以请假就上到中午,题目在病房写也是一样的。 入夜,陶运昌回家取住院必需品时,没想到会有人在。上了楼梯,看到缩在自己桌前繫着围裙,捏着石塑粘土的谢立,好像从疲惫的中年穿梭回到17岁。 谢立看他进来,忙问奶奶状况,陶运昌说不容乐观。谢立停下手上的活,准备细聊。陶运昌阻拦他,说,你继续捏,不是还要考专业课。 「这不算,这叫摸鱼。」谢立向陶运昌展示自己的成果,一只北极兔,一只小熊猫,一头虎鲸,以及手上未成型的海燕。「这个捏好之后会干,再用雕刻工具塑形,最后上色。」 陶运昌仔细看了看,这些雕塑虽不写实,但神态生动,也有统一的风格。陶运昌拿起几乎做好的北极兔,想要观赏时却听到谢立怪叫,「还没干!」 陶运昌不慌不忙地放下,在书架上找了一块空地,对谢立说,你可以放这晾干。 谢立走过去看了眼,注意到这一层比较高,平时不起眼,放置着这间房内少有的装饰物。有一块青少年建筑模型比赛的奖牌,一张奶奶和陶运昌的合照,一只魔方,就再无其他,确实空白处可以放下谢立的好些雕塑。 谢立满意这个位置,小心翼翼把捏好的粘土置放上去,空荡的书架有了点活泼的意味。 陶运昌看着雕塑似乎想到什么,从楼下拿出两张硬纸板,取了双面胶,也开始制作物件。 谢立差不多捏好,收拾干净桌面洗完手,凑过去看陶运昌的制作。由于他手速太快,轻易就能看出这是个相框。 陶运昌把相框递给谢立说,「你画点什么装饰下。」 谢立一时间也不知道画什么,问,「你放什么照片啊?」 陶运昌想了想说,「初恋的照片。」 谢立吓一大跳,说,「什么人啊?你初中同学?」 陶运昌冷冷问道,「你初恋在初中?」 谢立这下被问倒了,眼睛乱瞟胡乱说,「不是啊。」 陶运昌沉着脸,把那个简易相框收进了抽屉,又说,「你说谎。」 谢立这才可怜巴巴地摊牌,「那时候不是都流行谈朋友,我觉得也应该有一个。」 陶运昌冷笑一声去阁楼清理衣物了。谢立慌忙追上讨好道,「但我们只牵了手。」 陶运昌打包好物件,转身对无措的谢立说,「你牵没牵手关我什么事。」 谢立一想也对,似乎觉得自作多情。他没有很沮丧,追着陶运昌到一楼门口,对着准备离开的人说,「楼长,我最近都住你家,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陶运昌赌气的背影被这句话瞬间压折。他看着门外茫茫黑夜,想到那些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好像也不再特别可怖。 如今这屋子是空的,没有一个和他拥有血缘关系的人,却好像变的和真正的家一样。 第55章 55. 「似乎是彻底地被拒绝了,这次。」 2016年7月25日 谢立 36. 陶建成未归家的日子里,陶运昌零零碎碎还能睡上三五小时。奶奶胃癌晚期确诊后,他没有展现出丝毫疲累,家里需要有人强撑一口气,不至于彻底坍塌。 日復一日从半夜醒来,为阵痛的奶奶按摩护理,睡一小会儿去赴上午的课。中午回家简单做好饭,下午陪奶奶化疗或是散步。晚上回去,谢立在就开饭,谢立不在就吃剩菜。复习时间都在医院和晚上。如此安排,最初还算吃得消。 直至陶建成归家。 陶运昌试图对陶建成好言相劝,说奶奶病重,家里再没闲钱。请他脱离毒圈,用汽修的本领找份工作。一番劝说除了换来拳打脚踢,难捱的辱骂,便再无其他。 陶运昌的失眠症严重到无法承受,闭上眼全是各项医疗的帐目以及陶建成的丑态。他试图反覆回忆谢立存在的场景,像是电影轮播,这多少能睡上几十分钟,但很快就难以奏效,只得在陶建成和狐朋狗友的喧闹声中醒来。 陶运昌去精神科看了几回,开了一板安眠药,却一片也没吃。 第83页 他第一次对陶建成下药,是发觉他又联繫上一位疑似的毒友。一粒半的药物足以让陶建成睡得任人摆布,陶运昌前一天在戒断所缴费,第二天便把熟睡的陶建成扛了过来。他借了邻居装货的推车,戒断所的工作人员看到吓一跳,以为他推着死人。 戒断所的医生告知他,家属需要关怀配合,戒断才有成功的可能。陶运昌的黑眼睛里满载空洞,关怀陶建成,就是将自己的前途断送。 陶运昌不是傻瓜,他对父亲已经仁至义尽。除了这笔戒断费他不会再花分毫。 卖店的事宜一直因为出价太低,尚未谈妥,陶运昌不想贱卖,仍在寻觅合适的买主。他手上还剩下平日存的,上大学的钱。如果卖不出房子,一期治疗费他准备以此垫付。 由于睡眠问题和神经紧张,他上课的注意力难以集中,有时候听着物理课会闪回化学课的场景。这样的情况只在妈妈才离开,超忆病症刚出现的时候频发。 这天中午午休,陶运昌趴在桌上浅眠,打算小憩片刻去医院。朦胧中他听到沈榷在斜后方打电话,口吻熟稔,喊对方立哥。 「那双鞋你真不买啊,以后绝对不会出復刻的,别想了,贵有贵的道理,多帅啊。」沈榷热切地劝说道,「我肯定买啊,你要不买拼色的,彩色就是适合你,反正我买纯色。」 他又和电话那头聊了一会游戏,陶运昌似乎还听到他聊女人,便很快就清醒了,皱着眉坐起来。本来随心乱讲的沈榷看到,竟收敛话题,又问一遍,「你真不买?没钱?我借你啊。行吧行吧,你最好把你以前存的首饰衣服都卖了,你卖吧你卖。」他说这话显然抬高了音量,句句带着怨气,不知要给谁听。 陶运昌收拾好准备走,沈榷正好挂掉电话。瞥了他一眼,算不上善意。陶运昌不理解他的护友,只觉无聊,拎起书包就去了医院。 陶运昌是在缴费窗口理解了沈榷莫名其妙的敌意的。柜檯姐姐公式而肯定地告知他,奶奶的一期治疗费已经全部缴清。 陶运昌握着一张清算单,脑袋空空地走在医院长廊上。消毒水的味道已经把他浸透,白日里,多余的灯光让他面色的复杂无处遁形。 陶运昌仔细回忆起这几天见到谢立的时候。是了,他没换什么新衣服。这两个月都没添置新衣新鞋。过去谢立穿衣很少重复,没几天新的色彩就罩在身上。而且大前天,上交易网站时确实有些躲闪,陶运昌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被发现买二手货,没多管他。 陶运昌借了奶奶的银行卡,凑齐一期的钱款,又多加一万,最快打回了谢立的手机帐户上。他刚打完钱,电话就响了。 陶运昌接起,便听到谢立压低声音的质疑,「陶运昌你什么意思。」 「你逃数学课,今天过了又听不懂。」陶运昌走到医院里无人的小花园,正是草木葳蕤的时刻,即使勤加修剪,没有几天也会不成样貌。总要人反覆打理的。 「你怎么知道我这节数学。」谢立被挑开话题,但立马反应回来,「你干嘛给我打钱。」 「医药费,我交的起,你别管。」陶运昌淡淡道,「还有一万是你原来的补课费,朋友一场,我不收你的。」 谢立那头沉默好久,陶运昌见他不说话,好言相劝说,「去买你那双想要很久的鞋吧,以前总说这个,怎么出了又不买。」 陶运昌本以为谢立会赌气挂电话,又或者逼迫他收钱。然而谢立那头却问,「小运哥,昨天晚上我不在,你吃的什么。」 陶运昌怔住。他昨晚吃的什么? 门口早点铺的老闆和他相熟,知他情况,送了不少多余边角料。陶运昌把它放冷冻,晚上谢立不来就取出一块,随便沾点剩菜汤料当晚饭。维生素摄入的少,他就吃生黄瓜,水果也刚好免去。 陶运昌只觉得自己当下活着就好,他有人命要背负,都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我吃的很好,你别多想。」陶运昌平静道,又说,「你快去上课,不要再管医药费的事。」 「你就吃剩菜!前天的!」谢立没再压抑声音,大声质问。陶运昌站在花园的中央,阳光抚过手掌,消毒水的味道都被晒淡,一方小小的,暂时的绿色空间,让人全身都发软发暖。 陶运昌听到谢立那头传来杂音,有远处传来的,「你哪个班的,上课在走廊上大喊大叫。」而后陶运昌知道谢立把手机揣进了口袋,他肯定在走廊上快步奔跑,匆忙响亮的脚步声踏在陶运昌心上,后面追逐他的声音慢慢被甩开。 陶运昌心想,数学必修五的第三章 今天回去又得重新讲。他怎么这么笨?怎么总是做错?明明普通人被第一遍的错误绊倒,第二遍绝对不会再犯。 他听着耳机里急促的唿吸慢慢平復,谢立的声音又传过来,「小运哥,你还在吗。」 「嗯。」 「给奶奶付医药费,我是故意的。因为我就想告诉你,我是把你们当家人一样。」 陶运昌安静下来,夏风从远处吹过。吹过陶运昌疲惫的神经,吹过心底藏匿的黑暗,吹过犹豫,吹过退缩。 陶运昌站回树荫下,黑暗虽笼罩,却也透出暖光。这里离医院窗户很近,消毒水的味道又蔓延开,不远处急救的推车一闪而过,昏迷重伤的病人,急切且全失体面,嚎哭奔走的家属,给走廊带来痛苦且嘈杂的迴响。 第84页 「不要做我的家人,永远不要。」 陶运昌步入医院,走到急救推车方才跑过的位置,对谢立轻柔而坚定地说。 作者有话说: 快要举起我的小刀刀吶! 第56章 56. 「大姐说小立生日,镇北人民医院院长孩子都请到,夸他会社交。小立以前在私立,不是最讨厌攀附吗,确实懂事了,也想开了。」 2016年8月1日 陈美娟 37. 挂上电话,朝奶奶的病房走。陶运昌心中火焰已然熄灭,那氧气是被自我隔断的,也谈不上什么后悔。奶奶虚弱地靠在病床上,陶运昌端了碗米粥一勺勺喂,好像小时候奶奶餵他喝牛奶。 「小运啊,乖宝今天会来嘛。」 陶运昌餵饭的手垂下,平静道,「谢立专业课要集训,以后来的很少了。」 「啊,这样啊。」陶奶奶说不上失落,只停顿良久说,「明天你带点藤条来,用手机录像,我把编织技巧分次拍给乖宝,他很想学的。」 陶运昌没说网络上不存在找不着的编织技巧,也没说他并不会发给谢立,只是答应下来。奶奶精神状态日益下滑,医生说保养得好也就今年的光景。 陶运昌鲜少地不想相信科学,在又一次的苦痛化疗后,他第一次跨进了镇南大寺。 镇南大寺灵验,工作日去亦热闹,往来香火客不断。陶运昌未敬香,也未跪拜,只在大殿前观看塑像,让时间难得地随意流逝。 大寺里的居士路过,问他,小朋友来求什么。 家人平安。陶运昌点头致意。 不求学业?那人问他,手上的珠串一格格走过,像一道道轻易被跨过的坎。 不求,不需要。陶运昌淡淡道,这串细珠他在大寺门口见过,开过光,可贩售。他犹豫一会儿还是开口说,我还想放下在意的人。 居士神色慈祥,从口袋里摸出一袋新的珠串,金色绣佛小袋,有檀香,像奶奶的房间味道。「有的事你可以选择喜爱,但未必要拥有。」他将珠串递给陶运昌,陶运昌拿出来把玩一下,掏手机问,「多少钱。」 居士朝他笑笑,摆摆手,走了。 陶运昌握着珠串,又在大殿前站立半晌,最后鞠躬离去。 藤编店最终还是卖给了隔壁店的徐伯伯,陶运昌知道这等价格多少有可怜他家的意味,但心里还是感激。奶奶这两日呕血状况减轻,轻松不少。上学期的奖学金也提前颁发,手里变得稍有余裕。他从抽屉里摸出那串佛珠,心想可能是去寺庙真的获得了转运,虽然有点荒谬。 握着合同和银行卡,陶运昌难得睡了个好觉。 几日后他去了十班。谢立欣喜地蹦跳出后门,去向无人楼道时,嘴里在说下午到陶运昌家吃什么。 陶运昌走到顶楼转角停步说,「谢立,家门钥匙还我吧。」 谢立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陶运昌偏开眼睛,「以后我家你别再来。现在很忙,顾不过来你,抱歉。」 谢立虽不愿,但也理解陶运昌的辛苦,把小狗吊坠钥匙还给陶运昌,钢圈留有温热的体温。陶运昌把它握紧了。 「小运哥,我下午要去看奶奶,要不要给她带点心,奶奶喜欢甜的。」 陶运昌摇头,无神的眼里没有情绪,说,「奶奶现在重症,不适合探望,能不来就别来了。」 谢立闻言怔了怔,好像明白了暗藏的躲避。他想到几天前擅自付医药费的冲动,被拒绝虽受伤,可还是邀约,「我下周要过十七岁,你当天会来庆祝吗?或者就我们一起过。。。」 「不来,抱歉。」陶运昌看谢立的神气耷拉下来,撇开脸说,「谢立,如果你还有幻想,是我的错。」他顿了顿,「我给你错误的讯息,但以后再也不会了。」 谢立突然攥住陶运昌手腕,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陶运昌感到疼痛但也没去拉开,「你必须得来,你得给我礼物,我很需要。」谢立说的急迫,像无计可施的施压,不通情理的耍赖。 陶运昌随他拉着,低头见他慌乱的眼,怎么样都可爱漂亮。但以后也只能是看了。陶运昌另一只手摸摸口袋,拿出一个刺绣金色小袋,递给谢立说,「送你。」 谢立疑惑接过,打开是一串小佛珠,他眼里又跳出光彩,问,「你在大寺求的?」 「别人送的。」陶运昌看他为这种粗制滥造的礼物开心,心下难受,但还是说,「可能有点用吧。提前做生日礼物。」 谢立马上把珠串带上手腕,和他漂亮的运动手錶相形见绌,他献宝一样扬扬手,说,「谢谢,我会一直戴着。」 陶运昌无言望他,静静地看,时间慢的像在大寺的塑像前,只是他内心别无所求。被人无所求的喜爱,也无所求地爱人,他已经都得到。至于结局,世上有关爱的结局,哪会常有好结果。 谢立也看他,似乎看懂了无望。但他仍旧期待着什么,像每一次面对他时那样。 上课铃响起,陶运昌沙哑开口,「走吧。」谢立跟在后面轻轻恳求,「小运哥,我生日你一定要来。」 陶运昌走在前侧,未应答也未回头。 谢立生日会当日,陶运昌收到了镇北会所的地址。他正在医院和奶奶说新闻,有时候转移注意力也无法抑制疼痛,但陶运昌还是说,奶奶沉默听,疼出冷汗后陶运昌又用热毛巾擦净。 第85页 谁都不再说病情的严重与否,死神好像每晚都透过门外小窗,窥探这一张窄床。 陶运昌等奶奶睡下,去病房外透气,又復看那条讯息。 镇北会所是刚建的娱乐新宠。他多少听陶建成的朋友吹嘘过,里面设施多新潮,装潢太豪华,更别说让人低声相传的多样服务。 他认为这地址是沈榷选的,沈榷家于镇北,谢立是被他乱带,才到一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在他还未试图冷落谢立,奶奶仍算康健之时,谢立曾夸海口说,要请市里的朋友和镇上新友参与生日派对,说会有几十人。陶运昌记得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名字。那些走在路上他看都不想看的混混的名字。 谢立说起和他们之间似有的过命交情,陶运昌觉得幼稚,又觉得有趣。谢立聊到狐朋狗友时,脸色神采飞扬的,眼睛亮起来,湿湿润润,黑夜里都看到。 陶运昌坐在病房外看天花板上的灯管,望久了闭眼一片片昏黑。他是行动派,总是很少留有遗憾,然而谢立的十七岁,终究还是缺席了。 陶运昌喝完一杯茶,打算再去探探奶奶,手机却蓦地响起。接通界面闪烁着,系统自带响铃音质很差地响起,简单旋律像绳索将他一圈圈缠绕。 陶运昌还是没忍住,不顺手地右滑接听 ,那头传来谢立酒醉后,吐字不清的,粗鲁地叫他名字。 「陶运昌。」他说。 声音黏黏煳煳,背景里传来嘈杂的舞曲,让那句「我想你了。」变的不真切不明朗。 可陶运昌却清晰捕捉到。 第57章 57. 「我放弃。」 2016年8月7日 谢立 38. 回病房,奶奶睡得沉。邻床的病号也已入睡,看护正在陪床上滑手机。陶运昌和她商量今夜照看奶奶的费用,对方见老人已睡着,象徵性收了点钱款,答应暂时看守。陶运昌谢过,便快步离开医院。 他一年打车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今天还是搭上车,前往镇北会所。司机在后视镜里瞥他一眼,看到校徽,也未多问。 计程车驱向镇北中心,霓虹渐亮,雨落过的柏油马路,在闪烁街灯下反射出热闹的光亮。车泊在一座造型简约,表面却被错落光影切割纷杂的门洞口,侍者正装直立,远远看去也不知是做什么的,唯觉难以接近。 陶运昌两手空空,似乎也没进去的打算,他在旁侧一角便利店买一瓶汽水,站在门口漫无目的地喝。他也不知为何,只是地理上的相近就让心头轻松些,好像甜蜜的汽水喝完,内心的愧会驱散,生活的苦也掩盖起。 陶运昌接到谢立第二个电话时才觉察异常。谢立那头音乐声渐淡,能听到卫生间的隐约沖水,谢立说,「小运哥,我豁出去了。」说完好似神智也不清楚,就把电话挂掉。陶运昌听闻忙音抓着手机径直向会所走。 会所放人规则严苛似考试。陶运昌核实完身份邀请,沉着脸,跟在侍者后的步伐快到似催促。昏暗的会所里每扇包厢门皆紧闭,薰香的味道浓的胸闷,压抑的脚步最终停在一扇双开的套房包厢门前。 侍者为陶运昌开了门,音浪在进去的瞬间从四面八方袭来,但进门的长廊并未能看见主厅,嘈杂变幻的彩灯下,能够辨认出右边的淋浴卫生间,往前走一点的包厢内,有一片杯盘狼藉的饭桌,上面的蛋糕被抹在椅子和墙上,酒瓶四散。 陶运昌眉头紧皱,快速推开正对的,透出震耳音律的娱乐厅大门。 陶运昌刚进门就被摇头晃脑的女人撞到。闪烁的灯光下他看不清对方年纪,妆太重,穿的太少,朝陶运昌身上贴时他礼貌避让,强硬又勉强穿过了这个小型舞池。舞池外的空间里人数稀少一点,他路过一个四人撞球桌,也不顾举着长杆,满臂刺青人的质问,陶运昌径直向长型沙发走。 沙发前的宽阔银幕上放着随机音乐画面,金髮美人坐在跑车上魅惑高歌,车泊在酒店门口,英俊大块头的男人在包房前吻她。 不过沙发上窝着的男男女女完全忽视这香艷场景,桌上堆着骰子和骰盅,塞满烟的菸灰缸和空酒瓶。他们正在高唿鼓掌,对着中间的人反覆大喊,「谢立!喝一杯!」 陶运昌看到谢立只觉得眼被刺痛。他穿着一件花衬衫胸口大敞,脖子上银项鍊反着冷光。神情都喝到麻木,他对周围摆手,但旁侧人叫的更欢了。 陶运昌看着脚下横七竖八飘着的生日气球,拼命按捺住插足的心。这是谢立的生日,他有他的主场和规则。况且,是自己坚决放的手。 可当陶运昌在暗色光灯下看见一只手,快速将一粒药丸扔进桌上酒杯,而谢立终于无法抗拒,带有佛串的手拿起杯子,一口闷进肚之时,陶运昌大脑一片空白,好像被人一记闷棍打醒。他手脚快于大脑,冲进欢唿人群,抓着谢立的胳膊就往包厢的洗手间拽。 他动作突然,谢立快喝晕根本反应不来,陶运昌拖他动作粗暴可怕,谢立手臂和肩膀疼的像要脱臼。厕所里多少隔绝室外喧嚣,谢立似乎意识到场景转换,抬起头迷煳地看向陶运昌问,「楼长?」 陶运昌根本不管他,他双眼红透,狠狠按下谢立的头,把他摁的跪在马桶前,大声命令,「吐。」 谢立胃部挤压难受,但又反应过慢,想抬头看陶运昌,陶运昌只是扭过他的头,捏他两腮继续说,「给我吐。」 第86页 谢立不舒服,水雾的双眼还未看向他讨饶,陶运昌的手指就伸进谢立的嘴,反覆扣压软喉,粗鲁的没有一丝犹豫。谢立被刺激,拼命想抓开陶运昌,但胃里酸水一反,他用最后力气扯开陶运昌的手指, 抱着马桶呕吐起来。 谢立吐了几口刚刚平稳,陶运昌冷冷站一边看着,抓起他的头,又把手往谢立口中伸,谢立难受干呕,却吐不出来。陶运昌任他涕泗横流一阵,根本顾不上噁心,又去扣谢立喉头。谢立受不住,大声喊不要了,吐不出了,陶运像是耳聋的刽子手,完全不理睬。 沈榷在门口看不下去,才犹豫地去抓陶运昌说,「立哥就是喝的有点多,你再这样别把他弄死。」 陶运昌闻言似乎才从隔绝的状态里走出一丁点,他缓缓转身,黑眼冷的像冰,沈榷怔住,还未继续开口,陶运昌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记重拳。沈榷气恼但还未还击,就被陶运昌抓住领口,他双眼通红,声音几乎像嘶吼,「你们给他下的什么药!」沈榷被他态度吓懵才意识到其中误会,但又不服气白白被打,抓住陶运昌手臂警告,「你先放开。」 「我以为你有分寸,沈榷,我以为你有分寸。」陶运昌把沈榷按在墙上,嘴里反覆默念,声音悲痛绝望。沈榷后脑撞击瓷砖发出闷响,疼的咬牙切齿,但也意识到陶运昌状态异常,冷笑道,「只是安眠药物,你看没看他最近模样,不知道为了谁才这样。」 陶运昌闻言慢慢松开手,沈榷厌恶地把他推开,不屑道,「你拿他耍着玩,一会抱一会又不理的,哪个正常人受得了。几天睡不着觉,好不容易发泄,你倒好,又知道来了。」 陶运昌愣在原地,似乎精神才回笼,他看到趴在马桶上脏脏的,无措的谢立。谢立模样虚脱,瘦的也不正常,眼下青黑,看着陶运昌神色迷茫。 陶运昌心脏开始抽痛,想去拉他,手却立刻被躲开了。 而后他见谢立垂下脑袋,发出很小的,微弱的声音,颤抖说,「小运哥,算了。」 谢立抬起一边流着泪,一边干涸的眼,轻轻道,「我听你的,我放弃了。」 第58章 58. 「小立班主任说他又开始逃课,作业本来都自己做,准时交,最近竟然抄别人的。 打电话给他,从生日之后就爱理不理,又开始要钱买东买西,不知道这祖宗要干嘛! 才好一阵又惹人担心,不知道是不是被好学生分手了。」 2016年8月15日 陈美娟 39. 陶运昌十七年的短暂人生里,从未体验过无计可施的无助感。母亲离去他可以选择自我照顾,奶奶生病可以找路径求医筹钱,所有的痛苦似乎都有解决的办法,只是方法的对错,安排妥帖的与否。 但当谢立亲口说了放弃,他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电影里的安迪那样坚强,守着不存在的希望越狱成功。陶运昌听到沈榷说谢立不睡觉,甚至有些害怕,陶运昌看过谢立入睡多次,总是又快又沉,雷打不动。 夜夜失眠的他思及至此焦虑的无以復加,却没有解决办法。 他想碰谢立,想抱,想要,想归为己有。过去是他不能,不得不忍住,而今却是谢立也不要他了。 沈榷找了毛巾和水给谢立清洗,越过心绪复杂的陶运昌,嘆口气说,「你走吧,我早和他说过,你们不是一路人。」 陶运昌看谢立瘦削肩膀,谢立难受时候总是习惯耸肩,陶运昌以前发现一般会轻拍,那背就自动挺直,而后谢立再转头做个鬼脸。 但是。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洗手间房门打开,陶运昌脑海里又听到舞池里的音乐,轰鸣的,混乱的,让人产生可以暂时遗忘苦痛的幻觉。 但他走出了会所,没有再打车,只是摸着黑夜,从光影扑朔的镇北一直走,走的机械,走向镇南的黑夜。没有发觉时间也没有发觉路线错误,绕着路只是走着,直至走到天明。 陶运昌几乎一周后才见到谢立。 这周糟糕到他快无法承受。奶奶病危,靶向药物的检测报告才出,需要大量的经济支持。虽然医院提供了最快最专业的建议,但跑前跑后的陶运昌即使向学校请了假,还是一天睡不了几小时。 看着痛苦的奶奶他咬紧牙关,坚持不放弃治疗。最近他反覆回忆很多小时候的事。因为超忆,奶奶省着自己的吃穿带他一家家脑科看病,陶运昌想起她求人时,皱纹遍布的脸上无奈的泪。想起粗糙的老手,盖在失眠的眼上唱起的晚安曲。 陶运昌想,如果世上唯一的牵挂都守不住,那还有什么人生意义呢。 偶尔得以喘息,他也想到谢立。一想到他就快速用忙碌转移注意力。 他怕他根本不敢细想。 但陶运昌还是在暑期的特殊晨会上见到了他。 陶运昌缺了一周课返校,打算和新楼长交接任务,休学申请递交后,走出教务办公室,于二楼看台见到了在晨会上读检讨的谢立。 谢立的声音从扩音器里懒洋洋地传来,完全没有悔改的意思,他说不该去会所,不该喝酒,不该抽菸,不该做很多反正他还会做的事。他没有穿陶运昌的大校服,穿自己那件改过领口的衣服,虽然他并未归还陶运昌的校服。他又戴上扩耳,头髮用髮蜡抓过,手上只有漂亮手錶,没有不相称的佛珠。 第87页 陶运昌远远看他,虽然完全不是最喜欢的乖顺谢立,但也怎么都移不开眼。飞扬跋扈也罢,可爱柔软也罢,他只是喜欢他而已,和每个青春期陷入爱恋的,曾经看不起的傻瓜一模一样。 今天起陶运昌会开始休学,和谢立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分岔路。要说后悔,他只后悔谢立的学习还是抓的不够紧,如若前几个月尽全力,他的未来可能更好。 谢立拖着调的声音闷闷传来,「在此,我保证不再违反校纪校规,做遵纪守法,热爱学习的好学生。」 陶运昌听到这里,却首次在学校的公共区域,违反纪律拿出手机,对着晨会台上的谢立拍了一张照片。模煳的像素,过于遥远的距离,永不丧失的记忆,聚合为陶运昌高二生活的完整句号。 由于失眠和欠佳的精神状态,陶运昌需要绕过学校后门抄近路去脑科病院开药,在他沿着学校外围墙行路匆匆之时,竟然看到围墙内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没一会儿,就看到谢立翻上墙,回过头东探西望的情景。 陶运昌站住脚,不动了。他冷下脸回忆谢立的课程表,现在逃的又是薄弱学科,以谢立的自学能力復盘得是够呛。 谢立半条腿翻出墙外,正想爬上外墙的树往下跳,便对上陶运昌冷静的眼神。陶运昌觉得这对峙漫长又窒息,他回忆起年初给谢立乱指路,想要他吃点亏的时刻。如果现在谢立开口问他,是翻回学校还是逃课出来,陶运昌竟然却无法抉择。明明赶他回去才是对的,可陶运昌却希望他翻出来,能够让自己清晰见到。 谢立率先别开眼,抓着树干灵活地滑下来,拍拍腿上的灰,头也不回地准备走。陶运昌却开口说,「你鞋带散了。」 明明在行车道旁汽车声纷杂,那声音不大,但谢立却驻足。他低头看看鞋面,左侧鞋带确实散了半根,他有弯腰的举措,却做到一半,才意识到是陶运昌的提示。 陶运昌见他顿了顿,又快速直起身,赌气一样不去系,任由鞋带散着,快步跑掉了。 陶运昌看他背影消失在路尽头,苦笑地在原地站了良久。明白谢立终于聪明一点,下了明智的决定,不再只听自己的话了。 陶运昌陷在情绪里没过多久,手机突然传来银行的讯息,称刚才储蓄卡有多次大额度取款,要他去银行确认。陶运昌心下奇怪,以为是盗刷,便先去了银行。 银行员监控核实后问他是否先报案。 陶运昌看着监控里,穿着烂t恤大裤衩,不修边幅的,数着钱自在的陶建成,长久地沉默着。 这是奶奶的救命钱,是陶建成亲妈的救命钱。 他把监控视频里,沾口水点钱的人反覆看了十几遍。最后眉目暗下来,平和地谢过银行人员说,「我不报案。」 第59章 59. 「煎熬。」 2016年8月23日 谢立 40. 去医院开了安眠和镇定药物,陶运昌才向镇南的矮楼片区走。 六岁时,在初见谢立的前一晚,陶建成又喝多,于一楼打麻将牌。陶运昌幼年比同龄人瘦小,躲在邻居家不敢回去。邻居终究要熄灯,陶运昌身处隆冬,只能窝在便利店门口取暖,期望陶建成早点歇息。 可当他凌晨归家,却赶上陶建成打牌散伙。他太冷了,手都冻到无知觉,想熘进二楼找奶奶。 却最终像老鼠一样被高大的陶建成抓到。 陶建成拿麻将牌砸他取乐,用手掌抽他头,几乎快晕厥时听到他爸咒骂,「表子生的烂货」和「不讨喜的死东西」。 陶奶奶听闻动静从楼上跑下来哭喊拦截,陶建成要她滚,令她别管自家事。 陶运昌记得幼年时的每一顿毒打,记得陶建成对母亲的憎恨和无能的迁怒。他发过誓,绝不要沦为陶建成这样的人。但他又绝望地想,或许这就是血缘,自己心中所埋藏的黑暗,远比陶建成还要恶毒和狠绝。 陶运昌回到家,直直看到陶建成正在破皮沙发上,清理他的双肩包。陶运昌找了张凳子于陶建成身前坐下,也不说什么,拿着手机边刷边问,「你怎么从戒断中心出来了。」 陶建成难得的眼神躲闪,他关好双肩包,横蛮道,「破地方又不是强制的,老子交钱还不是想走就走。」 陶运昌仍没抬眼,「你还知道我银行卡密码。」 陶建成听着便来气,骂骂咧咧道,「你就记得那个贱人,密码都用她跟狗男人跑了的日子。」他背上包准备走,说,「真他吗的反胃。」 「嗯。」陶运昌低头回完学校老师的讯息,这才站起,一脚踹上陶建成肚子,不顾他挥拳,把双肩包捞过来,将里面的红色钞票一次性抖出。没有多少,远没有他取出的款项多。陶运昌把双肩包砸在陶建成头上,陶建成拿着酒瓶就要抡,陶运昌躲过,顶陶建成膝弯,等他跪倒再勐压在地,找了根长藤条把陶建成的手反绑,其人踩在脚下,问,「其他钱呢。」 「狗东西,老子妈留的钱轮不到你收着。」 「你也知道钱是奶奶用来救命的。」陶运昌心彻底寒透,踩着陶建成只觉得噁心。他拎起陶建成的头,冷漠道,「其他钱呢。」 陶建成知道儿子心性,脾气上来了翻脸不认人,嘲讽道,「你要,你去找你张伯黄叔要!他们要债我不能不还,你知道黄叔道上混的,欠他钱对咱家都不好。」 第88页 「奶奶靶向药的钱,你用来还赌债。」陶运昌气极反笑,「不亏是你所谓的家人。」 「老东西的病我查过,治不好,你就是个浪费钱的,这都没几家会选择治。」陶建成心虚但嘴不饶人,陶运昌闻言对着他嘴就是一脚,踢的人血肉模煳,再说不清话。 「奶奶要出事,你偿命。」陶运昌把地上的钱一张张拾起,依次放进书包便离开房子,对陶建成的哀嚎置之不理,完全没有所谓。 陶运昌赶回镇北医院,奶奶腹水严重,伴有高烧,时常陷入昏迷。他握住奶奶粗糙的手放在脸侧,像小时候挨打后被奶奶抱住,一点点擦药的心安感觉。 医生委婉劝过他放弃,但是陶运昌听说进口靶向药后,尚存一丝希望。只不过一针的价格,就足以令普通家庭却步。 可陶运昌坚持要治,不遗漏任何方法。 昂贵的药物生效了几日,也没能延续奶奶的生命。于二零一六年八月二十三日,白纱还是盖上陶奶奶的脸颊。 出殡当日,陶运昌麻木地搬着奶奶遗像往殡仪馆走,那相片只用普通木框,毫无份量。陶运昌却觉得比灌铅还沉,比冰块还凉。他在路上见到谢立,或许悲痛过度,竟毫感觉。谢立在哭,跟着送殡车一路走,一路哭,好像把陶运昌怎么都流不出的泪全流干了。 追悼会上陶建成还扮孝子,大哭着磕头,头都磕破磕出血。陶运昌冷眼看他表演,像看牲畜。谢立也来灵堂,要求陶运昌烧掉他编给奶奶的花。陶运昌听过面无表情地拒绝了,说重话,要谢立对他家的事别掺和。 沈榷也带花圈来,看着白着一张脸的陶运昌,站在一边,什么话都不再说。 待下葬完,人群尽散,谢立最后才走。沈榷留到比谢立还后,欲言又止,却还是走了。程宇作为陶运昌的亲友,他们的举动看在眼里。程宇预备离开时,念及同学一场,还是对冷静应付完整天的陶运昌说,「谢立也真够义气,以前是我对他有偏见。」 陶运昌不清楚他怎么提到谢立,但也不太在意地问,「怎么。」 「其实后来给奶奶开靶向药的专家,都是院长亲自帮你找的。」程宇看着陶运昌毫无血色的脸蒙上一层昏暗,他迟疑着还是说,「谢立生日请了院长儿子喝酒,据说一口气喝十杯高度酒,对方就答应他办事。」 「他答应下来,就是为了能治好奶奶。」程宇看着谢立送的,编织错乱的花朵,递给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陶运昌,说,「你不该对他刚才那么冷淡,奶奶虽然去了,但他也真的出了力。」 程宇说完,自觉多言。毕竟只是听说谢立和陶运昌在生日会打架,自己本不该多管闲事。他看陶运昌没什么反应,便打算邀他歇息回家,却看见一整日脸色紧绷,似戴着面具的陶运昌抬起脸,双眼全红透,颊上有点湿湿的反光,他那么讲究干净的人,竟拿袖口摸过脸颊,灰黑的衣服也濡湿了。 奶奶去后,陶运昌很快便复课。 本来的寡言变成孤僻,苏鑫和程宇都很难说动他。苏鑫再三要求陶运昌看心理医师,陶运昌眼神木木的,答应了却没行动。 新学期伊始。这是对曾经的陶运昌而言最有希望的一年。而上学期,市立大学的旅行恍若大梦一场。 陶运昌如往常一样帮老师置办备课,数学老师有一场公开课要去教学器材室。陶运昌又一次跨进了那间少光的屋子,他想起摸到谢立手臂上纹身的心疼,体温烧灼一样传导,想到他可怜巴巴地问他,「那我们以后就没有交集了吗。」 陶运昌靠回那张课桌,看向美术器材,他从几何体望向石膏头像,像要借谢立的眼睛把周围再看一遍。 陶运昌静静呆在器材室,坐了快半小时,数学老师见他久未归,特意来寻。看到陶运昌的模样,怪罪也消失,知他家庭境况,只是担心。陶运昌简单道歉道谢,似乎也不曾过心。 谢立在葬礼后和陶运昌没有任何交集。陶运昌偶尔还是往后门围墙外的小路走,统共遇到过翻墙的谢立两次。 第一次谢立和他还是对视,却是陶运昌先撇开脸,未多看谢立就快步走了。 第二次谢立见到陶运昌竟和他友好地打了招唿。他不再喊他楼长,也不喊小运哥,只喊他,陶运昌。 亲切而有距离,如同所有关系普通的同学一样。陶运昌点头致意,也礼貌地与他侧身而过。 离开谢立的瞬间陶运昌深唿一口气,心想,谢立终于要忘记了。一瞬间他表情有些扭曲,似痛苦又似释怀。他转身看谢立消失的背影,暗道自己终能放下心,再无牵挂。 九月镇南尚未入秋,热风吹透,雨又落个不歇。陶运昌躺在尚有潮气的床上整夜又未眠。这时候是奶奶藤编物除潮的最后一个月,十月一到,天气转向干燥,雨季也走向终结。 九月上旬出了一件大事。一班月考成绩放榜,从未掉落过前十的陶运昌考到了年级一百名开外。各科老师都很震惊,轮番找他谈话的同时,皆担忧他的心理健康。 陶运昌却看起来置身事外,好像仅仅是雨天被磕绊,对他全无影响。风波后,程宇没事便开始邀陶运昌去家中吃饭,陶运昌几乎都答应,程宇说不上哪里怪异,但也已尽力。 要说他一天中仅有的正常时候,一般是在午休时分。沈榷和谢立明明在一个学校却爱打电话,说的全是废话,有时候一点逻辑也无,就能没话找话聊很久。陶运昌这时候都趴在课桌上装睡。通过偷听,他知道谢立进步被分到了九班,下半年要去参加艺术集训,陈美娟给他市里找了人,上个大学变得易如反掌。 第89页 他不用再节约,不用考虑听话,好像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且越过越好。陶运昌每每听到他们讲电话,起伏的情绪会被熨平,回到曾经的状态。 但太多时候他听不着。躺着睡觉的时间也变多。有时候上课铃响二十分钟才起床听课,有课任老师开始对他颇有微词。 陶运昌那天是在物理老师找他谈心后,方才回的家。 陶建成同往常一样和朋友于一楼打牌,房间里烟燻雾绕,几人说着镇南土话,麻将牌碰的哐哐响。 陶运昌进门便觉有异,又隐约闻到那种烧焦的酸臭味。他走到麻将牌桌旁顿了顿,陶建成今天心情好,看他原地不动也不恼,只使唤他去买几瓶啤酒。席上有人难得看到陶运昌搭理,便催促说这把打完,让小运试试。 陶建成笑骂,这小兔崽子会记牌算牌,和他打没意思。虽然这样说,却好像在夸自家养的聪明狗。众人被勾起好奇,要陶运昌必须打一局。陶运昌未犹豫,答应下来。 一圈打完,陶运昌并未显示出任何特殊,推牌对陶建成笑道,「我输给你了。」 陶建成骂他乱打,混帐东西,众人也说,好学生玩牌可不一定行。陶建成丢面子,气得够呛,要陶运昌滚去买酒。 陶运昌听话买了。 他在厨房给每瓶酒都下了安定,皮笑肉不笑地端给众人,几个街坊难得地夸他懂事,陶建成冷哼一声也算认同。 药效在半小时左右开始彰显,邻里觉得困便陆续离席,陶建成骂他们没用,自己却也慢慢倒在沙发上没了动静。 陶运昌轻车熟路,翻开陶建成常背的黑皮挎包,没打开就一股臭气。展开果不其然用塑胶袋包着同样的针头和注射器,一看便是近期使用过。 他褪下陶建成的衣物,新鲜针眼在大臂密布。陶建成鼾声震天,倒在破皮沙发上,穿一身黑衣,头髮胡乱散着,像个破落的魔鬼。 陶运昌坐在麻将桌前摸着一张牌颠来倒去,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口骤降的大雨,心上压抑太久的洪流倾泻而下,彻底把理性与安稳的防线,沖刷殆尽了。 陶运昌想了一会儿,便步入二楼。 他从抽屉里拿出自制的硬纸板相框,里面塞着谢立和自己在复印店拍的合照。他盯着看了半晌,取出一个精巧的木箱子,把合照放进去,又把随身卡包里的卡片都抽出,最外层的隔层里带出一张谢立的单人证件照,他耳朵上有个未修掉的小洞,笑的很明朗。陶运昌也看了看,也把它塞回去,放进了箱子。 接下来谢立晾干的雕塑被陶运昌用泡沫纸依次包好,整齐堆进去。最后从口袋里拿出小狗吊坠,放脸上贴了贴,也存入了箱子。 这个木箱,终被藏在书桌柜的最里侧,旁边置放有一双,仅穿了一次的印刷厂雨靴。 陶运昌置办完一切,拿出试卷摊在桌上书写,和平日别无二样。 第60章 60. 「我早就说过,陶建成一家都有病!小立对朋友又重感情,一时半会估计走不出来。联繫了一个市里的艺术集训机构,让他暂时能离镇南远点。」 2016年9月22日 陈美娟 41. 一六年九月二十日,清晨的窗外天光昏黑,大雨倾盆。 六时十二分,陶运昌睁眼。这对他而言是个多余的举措,反正横竖都无眠。他机械地起身,叠好被子后,把床单上的细微皱褶皆扯平,整洁的像是从未使用,也像安顿了结,再不会投入使用。他踩着一如往常的时间点,洗漱,打扫。二楼的水泥地板被拖的颜色更重,湿漉漉的像一方深渊。陶运昌拭去卫生间每个角落的灰尘,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回忆起医院。他头脑放空地冲着抹布,直至指尖都泛起皱褶,注重节水的他今天似乎毫无心疼。拧干毛巾,晾晒平整,擦干净手再去买早饭。他今天不吃自己做的蛋饼和粥汤,买了两个豆腐辣包子,一杯甜牛奶。陶运昌拎着早饭路过一楼沙发,陶建成睡的死,头埋在破皮的内芯里。陶运昌对六岁以前的记忆一直模煳,但这会儿却突然想到五岁时,妈妈和陶建成在家具店纠结许久,才买回这个家里最贵沙发的那一天。陶建成要她别不捨得,这个月不休假便不用担心开支。妈妈被他亲密地搂着,推拒说,别乱来小运看着呢。陶运昌记得自己确实看着,但他对他们俩的举止没有兴趣。幼年的他喜欢这张沙发,柔软的,锃亮的,新的。新的像不属于老旧的镇南一样。陶运昌转过脸,回神上了楼。 六点三十四分,陶运昌背好书包向镇南一中出发。对于高三学生,学校不再强制住校,陶运昌未加考虑就选了走读,像是早就做好的决定。雨大到他撑着伞都是白费功夫,路上有的学生谨慎地去街边门店下躲雨,陶运昌走在大路正中,稳固地举着伞,在雨帘里隔出一方微小的干燥空间。他固执地前行,等到校时,鞋子衣袖都湿完了。程宇看他狼狈很意外,问要不要去宿舍换件外套,陶运昌摇头谢过,随便找毛巾擦拭,便上台去带晨读。晨读和往常一样读选修课文,陶运昌领读完题目就望向自己的座位。他的后桌在谢立走后换成了一个腼腆的男生,平日安静的像不存在,和谢立截然相反。陶运昌以前在讲台带早读,总看到谢立忙着吃早饭,他吃了主餐还吃甜点,有时候悄悄四顾把多余的分给沈榷,天真地瞟几眼讲台,庆幸陶运昌看不到。而今台下依旧读书声朗朗,却再也找不见那个学习不知道为谁的傻瓜。 第90页 十点三十五分,物理老师要陶运昌上讲台写一个他最擅长的建筑力学分析,陶运昌在从来不会错的计算部分出现了失误。好脾气的物理老师对他发了火,说前几天谈心他全当耳旁风,这个状态还怎么上顶级院校。陶运昌看着黑板上书写的公式发呆,感觉题都不是自己做的,脑袋还未反应,身体却先启动。 十二点四十四分,陶运昌吃完饭趴在桌上浅眠。斜后方的沈榷打了一个很短的电话,说下午体育课要对方把指尖陀螺带到体育馆,又说雨天不适合打篮球云云。陶运昌知道这周的体育课是和九班上,他听完电话,进入了从昨晚十一点到现在的第一个梦乡。 十五点十分,站在体育馆的篮球场上,陶运昌听见左侧班级解散后吵闹的回声,沈榷揽着谢立从一班整齐的队列前走过,谢立边走边玩一个指尖陀螺,从右手食指小心翼翼地飞到左手指尖上。沈榷看他成功大声说「牛x」,被一班体育老师听到,把他俩都骂了几句。谢立显然不服气顶嘴说又不是我说的脏话,体育老师以前教过他,对谢立一直很「照顾」,拽着两人说你上课玩些儿童玩具给我站一边罚站去。谢立就在一班众人的注视下和沈榷去墙边罚站了。陶运昌看着谢立不服气的模样浅浅笑起来,但是谢立看不到。他正站在墙边皱着眉指责沈榷,沈榷把他的指尖陀螺拿过来,自顾自地玩懒得理他。过了一会儿,九班的体育老师路过,知晓原因后便罚沈榷下课清扫体育馆,谢立去收拾体育活动器材。 陶运昌推着装满排球的小车,走进昏暗的器材室时,并没有看到谢立。等他点清数据,在记录板上写上日期,准备离开时,才听到排放体操垫的暗处,传来细微的一声,「陶运昌。」 他循声望去,器材室的里间没开灯,但他依稀看见谢立正拿着体操垫在往上叠。谢立慢吞吞地堆整齐后,就靠在高高的软垫上看不清眉目,只犹豫片刻,轻声地问,「你最近过得还好不好。」 陶运昌闻言,立在原地良久。他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未停的暴雨,砸出难言的焦虑。陶运昌放下手上的记录板,行至门口但没出去,却是一抬手,把器材室的灯全关了。 器材室建在一楼的楼梯间旁,採光本就差,灯一关,暗的像傍晚。窗外并无多少光亮透入,判断陶运昌的走近,谢立不靠双眼,靠听觉。 谢立的唿吸在陶运昌脚步声靠近后变重,陶运昌在潮湿的黑天里看见他水光闪烁的眼,但谢立似乎夜视很差,不太清楚陶运昌的具体方位,就伸出手茫然地摸,嘴上又问,「我一直想问你,但没有机会,也调整不好心态。」 陶运昌肯定地握住他乱晃的两只手腕,谢立一下子就闭了嘴。陶运昌顿了顿,试图压抑住难以控制的心率,强装镇定问,「你现在可调整好了?」 「差不多吧。」谢立被钳制住却没有试图摆脱,他抬脸在黑夜里胡乱凑了凑,嘴唇却意外地擦过了柔软的肌肤。黑夜里陶运昌感受到下巴被轻轻触碰,好像四肢都触电。他靠的愈近,把谢立的手腕握地更紧,低下头看谢立没有焦距的眼睛,最终没有忍住,侧过脸,啄吻了谢立的耳尖。感受到唇间的凉和软,陶运昌觉得这黑夜都不再难捱,心热的像回到明媚的春天,于他而言最最短暂的春天。 谢立不知是被刺激还是受了惊吓,赶忙后退几步,缩起肩膀问,「你这算什么意思。」 陶运昌自知失态,但早在关灯时,私心已经冒出。他自我麻醉地想,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 陶运昌也后退,回归安全距离说,「抱歉,我看不清,是不是碰到你了。」 谢立沉默一会儿说,「没有。」又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先走了。」他虽说要走,但是步伐迈的非常缓慢,好像在等待什么,陶运昌遂他的愿,叫住了他。 「谢立。」陶运昌的声音从更黑暗的角落传来,而后脚步声却慢慢跟上,那步伐很快,靠近后又与谢立擦肩,竟是越过谢立,最终在门口止住。 陶运昌对留在器材室看不清表情,微微驼背的谢立说,「认识你,我很幸运。」 说完,他留恋地望了望漆黑的器材室,看向谢立。谢立驻足的地方离窗外的天光不远了。但陶运昌没有等谢立回答便先步离开,快速地冲进了自己永远逃不开的大雨之中。 十八点十分,一中的放学铃声敲响。陶运昌收拾干净桌面,用纸袋装好抽屉里的课本。苏鑫见到奇怪,问他为何把书全带回去,陶运昌只说复习需要,便离班走人。夜幕已完全笼罩,雨依旧在下,陶运昌面无表情地举着伞,走在无数次孤身上下学的路上。矮楼片区又积水,他浑然不觉地踩进水洼,像是走向自由前,无人可挡的执着。打开家门,陶建成今日无牌局,窝在破皮沙发里看电视嗑瓜子。他嗑了一座小山似的壳,像在等什么人。见到陶运昌过来,嘴上吃着口齿不清道,今晚黄伯来找我有事,你他吗老老实实二楼呆着早点睡,别下楼给人看死人脸。陶运昌想起黄伯。他散发酸臭,看起来好萎靡,也像个瘾君子。陶运昌心里冷笑,拎着书包毫无波澜地上了楼。他把书包挂好,书籍安置稳妥后,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黑色大袋子,解开结,里面静静躺着几袋封窗胶泥和几卷封窗胶带。 六点五十五分,陶运昌走上阁楼,发挥个性里的严谨仔细,把窗框上所有的缝隙都贴实,包括水管进洞,走线缝隙,都用胶泥严密封好,最后把奶奶房间的大门空隙亦全部贴住。阁楼处理完毕,他又走向二楼自己的房间。自己的房间仅仅一扇窗要封,他很快完工后,又依次密封洗手间的窗户,下水口,马桶,台盆。最后是门缝。陶运昌经过几番检查,确认完二楼和阁楼,下到一楼去封厨房。陶建成听见他在厨房撕胶带的刺耳声,骂了一句狗东西,就砰一声把客厅的门关了,压根不想管陶运昌在干嘛。陶运昌贴胶带的手顿了顿,眼神暗下来,再无犹豫地按实了胶带。 第91页 七点三十二分,陶运昌封好所有的门窗,从二楼卧室拿出两瓶贵价酒,陶建成赌博欠债捨不得买,若有人给他这便宜没有不占的理儿。陶运昌将医院开给自己的安眠药包在纸内,碾压成粉,依次倒入两瓶酒中。那粉末一滑进瓶口,就消失散尽,像之前陶运昌下药时一样顺滑。他坐在桌前盯着酒十来分钟,期间反覆看表,甚至有微弱的,许愿黄伯这时候闯进来的希望。但是黄伯始终没来。陶运昌的家,在夜晚十点之前是不会有人来到的。陶运昌闭上眼,深深唿出一口气,拿着酒瓶下了楼。陶运昌把酒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说,隔壁王叔前段时间出差,回来给你带的。陶建成凑近一看,喜笑颜开道,奶奶的老王,够意思。他拔开瓶盖就往嘴里倒,陶运昌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冷静中泛着一点噁心。陶建成喝一大口,拿起瓶身看看,疑惑道,这酒不会是假的吧,怎么有点苦味。陶运昌在一旁的塑料凳上坐下,看着陶建成静静道,「爸,奶奶走了,你难过吗。」陶运昌似乎抱着一线不存在的幻想,自言自语地又说,「奶奶还剩一些钱,你毒也别沾了,我们盘一点小生意,把日子重新过起来。」陶建成闻言大笑道,「重新过?吗的,生你的表子也和我说过重新过,她跟人跑的时候怎么不说重新过!」陶建成也不管真酒假酒就往嘴里灌着说,「老东西死了你别想着她的钱,看清楚谁是老子,你不是从小就想离开镇上?想的挺美,老子只要活着,你就得尽孝,懂不懂,啊?」 陶运昌看着酒水慢慢消失,点点头说,「行,我知道了。」就起身回了二楼。陶运昌一板安眠药都下进去,陶建成只一会儿便不再有动静,一楼苍白的灯下,变得一片死寂。 八点。陶运昌拿着胶带封好二楼所有门窗,在熟睡或是昏迷的陶建成面前封好了一楼的窗孔。而后他走向了厨房。陶运昌的校徽在厨房的冷光下,反射出丝线的暗光。左胸口这个位置上别过各式各样的徽章。三好学生的,优秀干部的,甚至校庆活动主持的,各种各样的别针尖钻入校服纤维,他站在不同的聚光灯下,说经验,说未来。他祝福过班级的未来,祝福过学校的未来,祝福过每一个陌生人的未来,却唯独没有祝福过自己。陶建成存在一天,他就是一个永远得不到祝福的人。而现在陶运昌决定亲手解决这个问题。他想可能是失眠症让他发疯,甚至觉得这件事非常简单,就好像轻松地处理一条鱼,封喉一只鸡,一瞬间的,没什么痛苦,很快,很快就能结束。 八点零九分,陶运昌环顾密封的小家,平静地扭开了煤气灶炉,像他每次开火烧饭一样。只不过这次火只烧了一会儿,陶运昌一口气吹灭了明火。不要多久,煤气那带着生味的臭气就瀰漫开来,像是恶魔扼住喉头的无形双手。陶运昌按灭家里所有的灯,拎着黑塑胶袋打开大门。外面的雨几乎都停了,像是庆贺他荒诞的完工。陶运昌关好门,拿出胶带,把外层的缝隙也贴好。一切置办稳妥,他就木然地坐在门口奶奶常坐的藤椅上,默默发呆。奶奶种的樟树还不高,也没有什么香味,曾被邻居嫌弃过占地。陶运昌看着这一片盆栽只觉得对不起它们,等陶建成死了,自己即使自首大约也要判上十年,这些花再无人照看,只能等待衰败。奶奶用尽心血的东西都得自生自灭,实在残忍。陶运昌看着樟树上滴落的水珠,一颗,两颗,三颗。他只是静静地数,这样时间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熬。 八点四十七分。陶运昌看了看手錶,一氧化碳中毒时间超过六分钟就有死亡的可能,他的封闭做的几乎完美,那么现在的话。他抬头望向天空,澄澈的黑天似被水洗,干净的没有一丝云雾。虽是黑夜,但也算放晴了。客厅里一点动静也无,陶建成应该走的顺利,就像他煳煳涂涂地来这世上,煳煳涂涂地结婚,煳煳涂涂地生孩子,煳煳涂涂地被杀害。如果陶建成现在下了地狱,那么陶运昌其实也早在地狱之中。 陶运昌站立起,活动了几下筋骨,他似乎隐约能闻到房里飘散的臭气。但这都已经无所谓了。大概再过半小时吧,等希望全然熄灭,他就会拨通镇北警局的电话号码,他不会通知程宇爸爸,他多少对不起他家,因为程宇父亲让他知晓,不是所有父亲都像陶建成一样混帐。 那陶建成有没有好的时刻?可能是有的,只不过太久远,久远地要倒回陶运昌模煳的记忆段里。他们一家似乎曾去过镇北公园,陶建成要给儿子买冷饮,妈妈不给,两人还为此争吵,但陶运昌并不想吃冷饮,他想开的是卡丁车,那种幼儿无法乘坐的酷炫小车。陶建成后来发现陶运昌的愿望,把他举得高高的说,以后爸爸不给别人修车了,有了自己的车就带小运去兜风! 当然,母亲离开后,陶建成再没可能拥有自己的汽车,也没可能带陶运昌去兜风了。 陶运昌慢慢唿出一口气,感嘆一切都要落幕,正想拨出自首号码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很小的一声,「陶运昌。」 一瞬间,陶运昌几乎像被电醒,只感觉那声音是从人间传来的,夜里的自己简直不配听到。可那个声音却越来越近,模煳的身形也越发清晰。陶运昌几乎僵死的身体突然战慄起来,像是濒死前见着走马灯,梦幻又不可思议。 「楼长?」软软的声音靠得更近,陶运昌颤抖到停不住,直至那人直直地站到了自己面前。陶运昌满身的冷汗全部浸湿了嵴背,在短短的几十秒内。 第92页 「小运哥。」谢立带着疑惑的,担忧的目光稳稳落在陶运昌身上,让陶运昌的丑陋无处遁形。 好像即使今天的天空缺少星,那双亮闪闪的眼眸,也能完全替代上。 第61章 61. 「都迟了。」 2016年9月22日 谢立 42. 陶运昌强作镇定,勉强和谢立拉开距离,语气责怪,「你怎么会过来。」 谢立探寻地看他,夜里两人的面目皆模煳,谢立只说,「体育课感觉你有点不对劲。」他挠挠头,「沈榷他们都说你状态不好,我怕有事。」 陶运昌手抖的停不住,但还是用力拽着谢立往路口拖,冷声道,「别来了,走开。」 谢立委屈想辩驳,感受到肌肤相触的异常,问道,「你手心怎么这么湿?」 陶运昌一怔刚想松开手,却被谢立握住,他摩挲后抬头,在夜光下看见了陶运昌额角汗珠的反射亮光。陶运昌向来黑深的眼眸,看向谢立时,却躲闪开。谢立疑惑更甚,他顺着陶运昌的手心摸上去,前臂,肩头,后背,发梢,像是被雨淋透过,潮湿的不正常。 「你在家门口,雨也停了一会儿了,应该不是淋湿的。」谢立莫名地问,「这是,汗?」他担忧道,「怎么出这么多汗?」 陶运昌任他摸着,谢立触碰过的地方知觉都恢復,像是身上盖的隔绝布终于被掀开,他明白很多东西都错了,且错的离谱,也已经无法挽回。陶运昌盯着谢立命令,「你给我快走。」 谢立见他表情严肃,似乎还有怒意,好心被恶待,多少难过,刚想说行,是我多事,再不管你了。 可他突然看到了陶家大门上,封窗贴的银色反光。 那微光在夜里毫不起眼,如不是外墙方才闪过车灯,根本看不出。谢立仰头看去,才发现,整个门框都被贴上了这种宽胶带。 没有任何正常人会在门上贴这样的胶带。 谢立走向门前,想看仔细,陶运昌去拉他,谢立却用了蛮劲甩开,他的手指触碰上旧到掉漆的木门。 谢立一瞬间几乎唿吸屏住,那双眼里的惊讶,恐惧,不敢置信直直向陶运昌看来。两人对视的剎那,陶运昌像被灼烧,躲避地偏开脸。 谢立不等陶运昌反应,开始拼命用指甲扣封窗贴,他用的力气太大,一下子扣翻了指甲,捂着右手蜷缩住,但也只有几秒钟,就开始用另一只手继续扣,那样子像是癫狂一般,让陶运昌彻底从麻木里清醒过来。 陶运昌从盆栽旁找了两个花铲,递给谢立一个,自己便快速戳破上侧的封窗胶带,谢立白着脸用力戳通门下侧的封锁。胶带刮开后,谢立不理陶运昌,只是狠狠撞门,那声音轰鸣在陶运昌脑海,他赶忙拉开激动到没有章法的谢立,用钥匙开了门。 窒息的煤气臭味熏的人头脑发昏,谢立愣在原地,完全呆傻。陶运昌推远他,叮嘱说,「别开灯。」而后从门口拿了一块湿抹布,捂着口鼻走进了黑屋之中。 陶运昌走到沙发前,背起比自己还要高大的陶建成,快步往门口走。谢立似乎反应过来,走近帮他抬。屋子里毒气的浓度已经很高,陶运昌闻着只头昏,他赶谢立出去,谢立像没听见,走到他身后抬陶建成的脚。 陶运昌把陶建成平放在地,探他唿吸,已经全无。他紧闭双眼,唿出一口气,又去探他动脉,幸而尚有十分微弱的跳动。陶运昌脑袋这才开始运转,对谢立说,「喊一下救护车。」 谢立像是没听到,茫然地望着陶运昌,像是看着陌生人。陶运昌心绞痛,只能自己摸出手机打了急救,说明了情况。对方告知他一些急救常识,陶运昌依次照做。 他先给陶建成做了心肺復甦,但没有效果,只好摺叠他的手脚放成侧卧,又去冰箱里取冰块用毛巾包好冰敷。房间里的臭气不断扩散开,熏得整条街都是煤气的味道。 陶运昌意识到家门口的抢救环境太差,准备背着陶建成去路口。当他抬起陶建成时,却蓦地觉得没那么沉重了,原来谢立在后方施力托住。谢立没再多言,只是默默在一旁做配合。 没一会儿矮楼片区的邻居都走出来,议论着谁家煤气泄露了,弄的一条街都乌烟瘴气的,陶运昌要谢立暂时照看陶建成,走回去,把客厅的封窗先划开通风,又在门口用胶带封了一条警戒线,告知众人不要进入。 做完一切,救护车也赶到。陶建成被抬进车厢,陶运昌也跨步上去,手却被谢立拉住了。 谢立的手死死捏着陶运昌,他怎么甩都甩不掉。陶运昌没办法,只好哑声说,「你要上来吗。」 谢立抓着陶运昌的手,一道儿进了救护车。救护车的鸣笛响彻夜宵,苍白的厢内顶灯打在陶建成昏迷的面目上,救护人员忙着给他输氧测量。 陶运昌呆坐一会儿,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远房亲戚的号码。对方听明情况,几乎是大声怒骂,整个安静的车厢里全听到。陶运昌礼貌冷静地回应,那方被逼至无言,才答应了从市里赶来。 谢立抬眼,看着面无血色的,按灭手机的陶运昌,加重了手上抓紧他的力道。陶运昌黑沉的眼看他,没有任何情绪,指尖却磨着谢立虎口,似安慰。 他们牵着手缩在救护车的角落。两只手紧握到牢固,没有人有放手的意图。 第93页 第62章 62. 「说了看守所没法探视,还往里面跑。那个叫陶运昌的小孩除了长的端正,还辅导过他学习,有什么特别的?又不是救了他的命!现在整天想着申请法院旁听,专业课不上,文化课也不上。居然还去医院看陶建成!要他再这样,我估计得找陶运昌谈谈。」 2016年10月20日 陈美娟 43. 陶建成被推进急救室,陶运昌牵着谢立去办手续。一路上穿着校服拉着手的两人,引来频频侧目,当事人却置若罔闻。 基本入院办妥,陶运昌和谢立坐在急救室前安静地等待结果。长廊上只坐有他们两人,塑料凳的天蓝色在昏灰的走道上显得跳眼,分开了鲜活与死亡的界限。谢立坐上去,陶运昌握住他的手,站着俯看他。 「小运哥,你怕不怕。」谢立抬眼,看着神情冷漠的陶运昌颤声道,「我很害怕。」 陶运昌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额发,平静地问,「怕什么?」 「怕陶叔真的会。。。」 「没事。」陶运昌仔细看他担忧又畏缩的眼眸,安慰道,「刚才还有脉搏。」 「可是如果真的有意外,你这是。。。」谢立用力捏住陶运昌的手,激动道,「是杀人。」 「嗯。我知道。」陶运昌的眼睛被走廊的强光照的酸涩,说,「我早知结果。」他俯下身,对上谢立的明亮眼说,「你害怕我吗。」 谢立低下头,没有回答,他握着陶运昌的手松了一点。陶运昌完全理解,想要放手时,谢立又用劲握了上来。 「程宇说,你最近受的刺激太多,可能会有抑郁倾向。」 「抑郁倾向的人也不会做出这种举措。」陶运昌清晰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要承担什么后果。」 「你知道什么后果?」谢立闻言甩开陶运昌的手站起来,愤怒的回声在走廊迴荡。「你这是要坐牢的!要是陶叔真有事,你前半身就得在监狱度过!你说要离开镇南看看外面的自由,你就是这么选择自由的?」 陶运昌没有应答,他去牵谢立,谢立躲开,他又牵,又被躲开。陶运昌无奈的,无望地哼笑了一下,对谢立说,「我现在也害怕了。」 谢立平息下来,望着瘦高的,轮廓分明却脆弱的陶运昌,无力地走近他,直至走到离他一拳的距离,小声说,「你抱吧。」 陶运昌皱眉,茫然道,」嗯?「 「你害怕就可以抱抱我,我答应你的,也不会多想。」谢立说着就试探地环上陶运昌的腰。陶运昌木然地被拥抱很久,直至热度从手臂传过薄衫,他才重重地把谢立按进怀里。 柔软温暖的质感捂在心口,那是生命才有的起伏喘息。陶运昌哽咽道,「谢立,我好像做错事了。」 「我也做错事,但你当时教我改正了。」谢立闷闷地说,「可你做错事,我却不知道怎么帮你。」 陶运昌苦涩地抱着谢立,但他却觉得自己又变成了活人,他感知到杀人行为的可怖,感知到父亲生死未卜的恐惧,感知到放弃未来的悔恨,最不可思议的,他还能感知到爱。 明明畏惧却仍要靠近的,在镇南大寺殿前才能感知到的爱。 陶运昌不舍地松开谢立,但没有放下牵着的手。 他看到远房表叔怒气沖沖地从医院门口走来,刚到跟前,扬手给了陶运昌一耳光,大声道,「陶运昌,你姑姑那么看好你,你以前和我说什么?好好努力考市立大学,再不回镇南!」他一时气极,快说不出话,「现在好了,做杀人犯,留给我们一个烂摊子!」 陶运昌漠然地看着表叔,从口袋里拿出银行卡,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这张卡里是奶奶和我存的钱,大概可以负责陶建成的开销,和我进去后的支出。」他顿了顿又说,「不过陶建成多少和你们有血缘,我家没人了。你们法律上也有照看的义务。」 表叔原本还想咒骂,听到陶运昌说家里没人,终究熄了火,忍住不再说。他又看到陶运昌和谢立紧握的手,觉得怪异刺眼,「你们俩什么关系,这么牵着恶不噁心。」 谢立也觉得在人前不妥,想要收回,但陶运昌抓紧没放手,只对表叔说,「不关你的事。」 表叔无法忍受他的态度,想要教训,这时候急救的灯熄灭,医生出来通知家属说,「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患者脑积水严重,现在还处于昏迷,高压氧如果无用,后期可能要做嵴髓电手术。」 陶运昌上前询问具体事宜,又和表叔商量好治疗对策,承诺生病垫付的钱款以后会还清。表叔虽然嫌烦,但看着穿校服的陶运昌诚心委託,也没有推脱办法。 表叔听陶运昌说着诀别告知,心中的同情多少勾出来,他知道他家变故,但陶家人多凉薄,自家在市里平日也管不到镇上的事,只好说,「表叔过几天给你找个好律师,你去了看守所要听话,别再干蠢事。」 陶运昌点点头,转过脸仔仔细细看了几眼谢立,认真叮嘱说,「我一会儿走了,你之后老老实实去市里参加艺术集训。」 谢立紧捏着陶运昌的手明显不情愿,陶运昌沉下脸严肃道,「陶建成我表叔会管,你别掺和。文化课上课时间非常重要,不要乱走神。老师布置的作业当天一定要弄明白,别不懂就拖。做不出来的别问沈榷,他喜欢跳步骤,你九班找不到人就去问程宇,他比较缜密。。。」 第94页 「小运哥。」谢立打断他,伤心的模样望着陶运昌,让他感到心碎。谢立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陶运昌藏住一切心绪,面色如常地松开谢立,挺直嵴背,轻轻昂起下颌,像谢立初识他时一样,有些傲慢地对谢立说,「是的,不介意的话,我们最后握个手吧。」 谢立闻言颤抖地把手伸出来,陶运昌无奈地一笑,轻轻握上,却没有把他拽进怀里,只是郑重一握,便慢慢松开了。 「谢立,我不害怕了。你不要再担心。」陶运昌说的云淡风轻,有些微的笑意。「明明想上学,就少混一点。」陶运昌后退一步又说,「谁都可以骗,不要骗自己。」 陶运昌看着谢立闪烁的眼,果断地转身,他还是希望有个体面地结局,让很多年后谢立回忆起爱过的人,不至于觉得是昏黑一片。 陶运昌走着走着,听到背后零零碎碎响起的「小运哥。」 他突然眼眶一酸,快步在医院的大厅里跑起来,后面的喊声愈近,陶运昌跑的就愈快。他冲到医院门口,拦下一辆计程车,告诉司机镇南警局,要他赶快出发。 陶运昌坐在副驾看着倒车镜,谢立从医院的正门跑出来,追在车后面边跑边喊。 车开的快,大风灌进来,把所有的声响,爱恋都吹散。司机师傅也注意到追过来的男孩子,提醒陶运昌说,「哎,有人在追呢。哦,他不追了,追不上,我们停不停啊。」 然而副驾上并没有人应答。陶运昌垂下头捏着太阳穴,用手遮住脸,他先是无声地笑了几下,而后眼泪不受控制地,没有缘由的,不停落下。 镇北的霓虹灯光洒在他年轻而潮湿的脸上,好像在下一场没有声息,无法感知的暴雨。 陶运昌自首那晚,程宇父亲也在。高大的男人迴避开,要同事去处理。陶运昌从未对陶建成产生愧对,却在程宇父亲身上感知到。 初步盘问调查之后,他被安置在镇南的未成年照管监区。看守所里是六人通铺,关押着和他差不多的少年。陶运昌的狱友有不少混混,甚至还有打架斗殴进来的人,提起镇南一中的谢立。陶运昌觉得好笑,问他怎么认识谢立的,对方说他年初刚来镇上的时候很高调,打人不要命,让人佩服。陶运昌收敛起笑容,又恢復冷脸和沉默。 看守所的生活单一规律。除了和律师见面,例行的提审,每天的生活非常单一。 律师会带来陶建成康復的情状,说他已脱离昏迷,接着会进行手术,如若成功,也对陶运昌的案情有益。 陶运昌便逐步放下心来。 学习法制和简单教材,写学习小结,陶运昌闭着眼睛都能干好,管教也对他的态度比较认可。所以虽然在看守所,陶运昌的睡眠竟然变好,呆了快一个月,规律的生活下,曾经错乱的幻觉也都全部消失。奶奶死亡的痛苦,陶建成赌博染毒的愤恨逐步减弱,即便回忆起,也慢慢变得可控。 让常人却步的看守所,却使忙碌了一个雨季精疲力竭的陶运昌有了暂时逃避的处所。 他的案件审理时间在一个多月之后。 陶运昌走进少年法庭只觉得并不如电视上看的严肃。少年庭很小,法官和被告的距离近,所有人都在一张不大不小的方桌边围坐着。 陶运昌这日精神不错,还听闻陶建成手术成功,已经完全甦醒且无生命危险,让他对判决又多了一点信心。 可当他昂起头望向旁听席时,却完全定住。本来未成年案件旁听的机率很小,即使申请也难通过,但他却在仅有两排座椅的位置上,看到了表叔和谢立, 谢立穿着自己那件宽松的校服,漂亮的手錶旁又戴上了劣质佛珠。他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怔怔地看着陶运昌。 陶运昌想躲闪,并不想让谢立看见自己穿着号服的模样。但他又捨不得移开和谢立对视的眼睛。陶运昌这一瞬间才明白过来,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蠢货,是只会让喜欢的人担心的无用之人。 陶运昌的案件各方证据充足,动机明确,认错态度诚恳,最终被判处两年十个月的有期徒刑,关押在镇北第一少年犯管教所。 宣判结束后,陶运昌长吁一口气,他静静地望向旁听席,谢立也同样无声地望着他。 而后陶运昌别过脸,被押送人员带离法庭,他穿过一道道窄门,迷茫地回想。 这应该是今生看他的最后一眼了。 第63章 63. 「为什么不见我!也不回信!」 2017年01月26日 谢立 44. 11月的管教所湿湿冷冷,每日作息定时严格。 下午劳作时刻一到,陶运昌列队站齐,余光瞥见牢门间隔透出的暗淡光影。 他想起一中高一时组织学生学农,饲养厂里被定时投喂,活动,歇息的牲畜。当时苏鑫站在厂房门口怎么都不愿意进,程宇试图骗他进去,陶运昌当时笑说,进去了又不会把你关起来。 年少尚且无忧的日子里,年级第一的陶运昌从未想过,会过上养殖场里一样的日子。 接过管教分发的清洁工具,他找到自己被分配的区域,逐一仔细处理。陶运昌说不上喜欢清扫,只是从小习惯罢了。 劳作结束,管教肯定完陶运昌的工作效率,又单独把他招到办公室,问了一些学习,心理的状况。最后才有点犹豫地对陶运昌建议,每个月的探监还是尝试接受较好,这对身心保持健康,存余希望,有较大裨益。 第95页 陶运昌感谢,敷衍地表示知晓。 管教似是无意地对他开玩笑说,有个小同学非常想见你,最近天天来问,也不管系统的探监时间。你要是能给他写信,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陶运昌愣了愣,面无表情的脸上松软下来,无神的眼里有些感伤。他再次谢过管教,回了监室,从储物格里拿出一沓信封。 程宇两封,苏鑫三封,谢立八封。 程宇和苏鑫的信他都有回覆,程宇主要是拐弯抹角地骂他愚蠢,自私,不配做朋友之类。陶运昌看的心酸又好笑,他回信託程宇向其父致歉,程宇第二封信便骂得更凶了。 苏鑫则是担心陶运昌吃不好穿不暖。陶运昌的储值卡里总是数额饱满,他有时觉得表叔并没有这样的好心。他知道叮嘱苏鑫也没用,只能一一谢过,待出狱再还人情。 谢立的信里则什么客套也无,每一周寄来的都是流水帐。环绕着他每天做什么写起,大到期末进步,小到笨笨乱上厕所,没有语言的推敲和逻辑。但陶运昌单看文字就仿佛又回到了自由世界,越过场地的桎梏,遨游在镇南甚至市里。每至睡前这些文字都伴随着疲累,萦绕脑中。让他能歇上一个饱觉。 可陶运昌没有回覆过谢立,一封也没有,就像他拒绝所有探视一样坚决。 陶运昌想到管教说谢立最近天天跑来,必定是快放寒假,翘了集训过来的。最近是校考时间,高三下学期又极其重要,谢立这么闹腾他担忧非常。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陶运昌决定动身去收发室。他走到门口,对管教喊了一声,「报告。」 前行的时间似洪流。 陶运昌自17年的一月至六月,共寄予谢立十二封信。但直至最后一封信寄出,次日便收到谢立的回覆,内容依旧鸡同鸭讲。 陶运昌只得嘆息地苦笑。从回信内容看,他寄出去的每一封信,谢立竟然都没有收到。 他不知缘由为何。地址不会错,谢立也不可能不读他的信,那问题只可能出在收发上。 直至七月的暑期过半,这个问题的谜底,才随着陈美娟的探监而解开。 陶运昌入狱九个月,未接受任何的探监邀请,直至被告知探视人是谢立的妈妈。他未加考虑就点击了系统屏幕上的同意按钮。 陶运昌隔着玻璃看着和谢立骨骼排布相近的女人,她拎着名牌包包,美甲做的很长,贴着晃眼的闪钻,穿着光鲜,是世俗的漂亮。 陶运昌见陈美娟之前照过镜子,打理好鬍鬚,用肥皂洁面,收拾的尽可能体面,才坐进探监室里。 陈美娟见到他先是一惊,但观察到陶运昌刻意打理过的外表,眼眸很快柔和下来,就和陶运昌在市立大学里第一次见她时那样,温软地开玩笑,「小陶,很少有人剃了头也是标緻的。」 陶运昌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礼貌地喊,「陈阿姨。」 陈美娟气质光采,应是有喜事,陶运昌见她舒展,便松了口气,但心里多少还是紧张,攥紧手指问她,「谢立录取结果出来了吗。」 陈美娟收敛客套,若有所思地盯着陶运昌说,「出来了。」 「怎么样?」 「很好。」陈美娟看着陶运昌绷紧的肌肉放松开,脸上绽放出少年人应有的笑容,嘆了口气无奈地笑说,「市南大学艺术学院雕塑系,第二名录取的。」 「嗯。」陶运昌忍住才未失态,忙把笑意压好,陈美娟看着却有点心酸,今日计划说出的狠话,再这样真诚的笑容面前,竟是有些讲不出口了。 陶运昌面色恢復,松弛地坐在室内,明明光线灰黑,他却像在沐浴阳光。他想了想还是问,「陈阿姨,我给谢立的信是你收起来了吗。」 陈美娟心下一惊,一时说不出话,陶运昌没有任何给她难堪的打算,只说,「其实给他看了也没什么,我不会写那些让他情绪起伏的东西。不过或许,您不让他看任何关于我的东西,才会有今天这样的好结果。」 陈美娟知他早慧,面露苦楚道,「小陶,我知道这样做太狠心,也很过分。」她两手交握,有些紧张地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陶运昌眼神有些虚空,轻轻点点头,说,「您请说。」 「我希望。。。以后你能和小立再无往来。他的信,你可以拒收。」陈美娟说的犹豫,美艷的脸上虽下了决心,也毫无狰狞,甚至似一种哀求。「你们现在年轻,可能没考虑太多,但小立是我的孩子,我太知道他了,喜欢挥霍,任性,以后能够陪伴他的人,得足以纵容他。。。在任何的方面都是。」 陶运昌静静看着有些激动的陈美娟,她飞扬的眼眸里流露出浓重的担忧,「我有一段失败的婚姻,太知道不合适的人走在一起有什么后果。小陶,你能明白阿姨的意思吗。」 陶运昌抬眼,没有一丝失落,受挫,难过的情绪,似乎早先就料到这样的请求,只是能看出方才的轻松少了些微,嘴角带着苦涩。他安抚陈美娟说,「阿姨你想多了,我本来信都没打算写,只是担心谢立成绩,才做了多余之举。」他眸色很深,看起来严肃又认真,「我今生都不会和谢立再有任何往来,我对您发誓,您放心。」 陈美娟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轻巧,本来预想的青少年脾气一点也无,心下诧异,嘆息道,「你真是和建成完全不一样。」她见陶运昌闻言面色怪异,只好跳过话题说,「你这么聪明,那阿姨和你也好说。等你出狱,我会扶持你,帮你找工作,早日回到正常社会,这些都放心,我在镇南有些手段。」她顿了顿又说,「只希望你能遵守我们的约定。」 第96页 「一定的。」陶运昌点头致意,问询陈美娟有无别的事宜,陈美娟回应没有,陶运昌便起身告别。 离开前,他突然似想到什么,转身对陈美娟说,「阿姨,你帮我和谢立说祝他。。。」他话到嘴边,却看着陈美娟温柔歉疚的眼,遂将言语抿了回去。 「算了。」他回身走向探监室的暗门,听到身后的陈美娟,于自由世界中大声喊出的「谢谢。」 陶运昌明白。陈美娟所想的一切,之所以自己如此清楚,并不是因为推理和聪明,而是因为他们的出发点完全一模一样。 不过是爱谢立而已。 第64章 64. 无 2018年9月23日--2018年10月15日 陈美娟 45. 得知陶建成失踪,是值陶运昌服刑两年整之时。 他在谢立寄来的信里发现了端倪。 自从陶运昌拒收谢立的所有信件,已有一年之多。拒收的起初,谢立来信仍旧频繁。随着时间推移,几乎一个月不到一封,内容也越写越少。 没有人能抵得过时间与一厢情愿的消耗。一八年十月初,陶运昌收到谢立的信里只有一句话,写着「最近有点忙,都不会寄信。」和下一句,「你不要担心家里。」 陶运昌抬头,看着监室角落的霉点。谢立上了大学,慢慢会淡忘这段不详的往事,皆是好徵兆。 但对「你不要担心家里。」这段补充却深有疑惑。据表叔前些日子的信中所言,陶建成做完手术后,除了反应略微迟钝,恢復的都很好。上个月又和人打牌,输了不少钱,找表叔要陶奶奶的余款,表叔打发他走了。 他的家里本应一切照旧,并无可提起之处,也无担心的由头。 可没过几日,他便在管教那里收到了陶建成疑似失踪的通告。陶运昌拿起薄薄的文件纸,眉头紧锁。脑海里延展出可能出现的情状,比如赌博欠款被处置,復吸走上不归路,饮酒导致煤气中毒后的失智等等。 他冷静地提供完线索,管教便要他先行回去。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终是走了。 此事多少影响到陶运昌的睡眠。他本该对陶建成自生自灭的行为击掌欢唿,但在狱中呆了两年,可能是思维变得麻木,也可能是法制教育生了效。已对陶建成再无可恨,情感上更趋近于一个没有情感连结的熟人。 熟人失踪多少尚存好奇之心。但他又止不住地想,陶建成如若真的消失或者死亡,世上便再没有需要操心的人。自己之后应该怎么活下去,又为什么活下去? 陶运昌思及至此,总有一种被扼住喉头的茫然。这种感觉几乎让他重返奶奶离去的当天。 意识到心态偏离正常,陶运昌申请了就医。在狱医的心理干预下,他勉强同意了程宇的探视。 程宇承父业,考上市警校。本就高大魁梧的身形愈发挺拔,即使穿着便装,也有凌人气势。陶运昌见他一副例行公事,欲要审讯的做派,难得地笑了。 程宇看他笑,心里直冒火,咬牙切齿说,「陶运昌,你好样的,两年六亲不认,谁都不见,啊?」 陶运昌两手交握随意地搭在腿上,像是仍坐在程宇前座时一般。他扬扬脑袋,笑道,「程警官操心了。」 程宇本想多说他两句,但看着陶运昌身上再没有原先不服输的狠劲,朝气也都垮掉,像个普通犯人般,面露麻木地坐在自己面前,心里太不好受。只好问,「怎么想通了见人。」 「心理测评,有抑郁倾向。」陶运昌平静道,「被建议的。」 「糙。」程宇小声骂一句,又说,「你撑住点。十个月的刑期都不到了,我尽量每次探视都来看你。」他见陶运昌无所谓地耸耸肩,犹豫一下还是说,「要不,要小谢来看你,会不会更好。」 陶运昌抬眼,冷笑着问他,「小谢?」 「谢立啊!」程宇拍着桌子有些忿忿,「你不是在他生日会和他打架吗?我以为你们很熟!」他自顾自说着,没看到陶运昌愈发阴沉的脸色,「哎,你不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对你真的。。。这世界上还有谁会傻到休学去找陶建成啊!「 「谢立休学去找陶建成?」陶运昌攥紧拳头,方才的随性全无,声音冷冷,几乎凑到隔断玻璃上问,「他疯了?你怎么不阻止?」 「我哪里拉的住,市南大学离警院那么远,我们也就偶尔出来一起吃饭,才知道他休学了,在找你爸。说什么怕你出来后,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程宇看着面色严肃的陶运昌,扭着眉试探道,「我知道,他可能对你,是抱着那种意思吧,但人家确实真心,没几个人做得到这样的。」 陶运昌低下头,舒出一口气,方才抬起脸,眼尾下坠而迷茫道,「谢立我不会见的。」他顿了顿说,「你要他赶快去上课,陶建成我都懒得管,要他别瞎操闲心。」 程宇替谢立抱不平,「你恐同也没必要这么绝情吧。他都是为你好。」 陶运昌面色晦暗,手心攥得一手汗,又烦又气道,「我怕了他了。」 朋友之间不交好,程宇也无奈,抱怨说,「我也问过他,说喜欢你什么,人到监狱了还追着跑。」程宇回忆起谢立当时认真又满足的神情,顿了顿说,「他说没有你,就没有自己的今天。」程宇莫名地问,「你不是只给他补习过?还是你对他洗脑了啊。」 第97页 「因为他傻。」陶运昌按了按太阳穴,自言自语,「等见识过好的人,他自然就会放弃的。也麻烦你多劝劝。」 「行吧,你态度这么坚决,也该让他知道。」程宇只觉无奈,暗暗下了帮助谢立打消念头的决心。 两人沉默半晌,程宇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说,「不过多亏谢立找人,陶建成的最后失踪地点,锁定在市火车站。」 陶运昌从阴影中探起头问,「怎么会,他没什么钱,很少出门。市里的亲戚也不待见他。」 「这就不知道了。谢立说他做了电子寻人,在市里的棋牌室和酒吧都贴了寻人简章,但没有结果。」程宇疑惑地推理,「是不是什么人喊他去市里的?」 「牌友,酒友,毒友。」陶运昌低头喃喃。他慢慢又回过点心神,嘱託程宇,「现在最关键的不是这个,你去要谢立復学,陶建成失踪的事。」陶运昌闭上眼,挥了挥手说,「就算了,随他去吧。」 程宇这天走后,陶运昌就再没收到过陶建成失踪的任何消息。 谢立的信依旧一个月左右一封准时寄到,但字里行间内少了那种选择的坚定,多了些畏缩。直至2019年快出狱时,陶运昌收到了谢立的最后一封信。从中看不出多少祝贺他重返自由的喜悦,内容更像对一个永不会回应的老友自说自话。 2019年6月24日是陶运昌出狱的日子。原本的出狱时间定在上午,但他还是去找负责自己生活的管教多聊了一些,顺带地整理完所有行囊。 陶运昌锒铛入狱时未带进来任何随身物什,而出狱时却整理了几近百来封的信。大多来自谢立,但也有不少来自平时无意帮助过的同学。他只要拿起一张信封,就能记起收到时的雀跃,和信笺里的一切忧心。 陶运昌把这些信分类收好,他想,就算前路再无亲人,这些深渊中的慰问,也算是他生存的一些支柱。 怀抱着对未来的麻木与茫然,陶运昌在下午一点握别陪伴近3年的管教,平淡地跨出镇北第一少年犯管教所。 他犹记得于狱中度过的一十八岁。那日少年犯们围坐着给他唱了生日歌,声音响亮,像要掀开屋顶。似乎是为陶运昌在这里过生日而可惜,也像在警告自己万不可赴他后尘。 当下的陶运昌已然二十岁。 站在狱所大门前,他觉得自己明明仍然拥有年轻,却像一无所有一般如此苍老。 第65章 65. 「妈妈自从回镇南住,每天除了打牌什么也不做,还要重修老宅,真奇怪啊。」 2019年月11月10日 谢立 46. 离开狱所大门,初夏的热浪在指尖翻滚,陶运昌正打算走路回去,却听到了一声鸣笛。 一般人不会逗留在监狱门口,只可能是来接他的。来车很新,是辆跳眼的蓝色跑车,沈榷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拼接风格的花臂搭在窗上,指尖燃着一支烟。他的头髮依旧很短,几乎和陶运昌一样,且比陶运昌更像在大牢门前被接应的人。 陶运昌没和他客气,走到副驾拉开车门,说,「麻烦了。」 沈榷抬抬手,示意他要先把烟抽完,「谢立上午来蹲你,没蹲到。他下午有科目期末考试,我就来替他。」沈榷语气里有抱怨,有不情愿,陶运昌只选择忽略。 「小陶,恭喜你。」听闻到女声,陶运昌才注意到后座的陈美娟,这也是出乎他意料的。早已拒绝了程宇和苏鑫接他出狱的好意,意欲自行回去的他,才想起来两年前与陈美娟的约定。 陈美娟这两年老了些许,虽然仍是漂亮,但比起原先缺少点朝气。她从包袋中拿出一台新款手机,那种陶运昌以前不会考虑的贵价品牌,「这个虽然我用过,但是时间不久,还很新,你出来总要先熟悉一下新事物。不嫌弃就先拿着。」 陶运昌沉默地接过来,划开屏幕,请陈美娟输入了她的手机号后,又问沈榷的。沈榷不大愿意地告诉了他。 陈美娟紧接着又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陶运昌。陶运昌蹙眉看了看她,没有收下。 「这里面也就五万块,阿姨知道不多。但小钱可以帮你解决燃眉之急不对吗?」陈美娟把卡片朝前递,陶运昌知道这时候推辞没有意义,于是就说,「谢谢阿姨,我会很快归还。」 陈美娟松了一口气,安慰陶运昌说,「小陶,打起精神来。今天你打算回家还是先去宾馆住一晚?」 「回家。」陶运昌快速应答道。沈榷抽完烟,听闻了目的,便向镇南矮楼片区开。车驶入镇南镇北的交界大桥,沈榷突然开口问,「陶哥,我叔父在镇上开了一家建筑公司,下学期我会去实习,你要不要边自考,边跟着我干?」 陶运昌看向沈榷,他比过去在一中更像个社会闲人。听说他明明考得上市立大学,却因为追女人要上市南。陶运昌很担心谢立跟着他胡来,但现在来看,沈榷可比自己靠谱得多。 「我不念书。」陶运昌淡淡道。 「找工作谁不看文凭,你又进去过,这个态度我怎么帮你?」沈榷语气沖,也很不耐烦,陈美娟和事道,「小陶不如说说想做什么,阿姨帮你看看。」 「我下工地。来钱快。流程和图纸多少会看一点。」陶运昌似乎早先便想好,选了一条确实不会叨扰任何人的窄路。 沈榷不屑道,「你上工地?你是不知道搬砖多苦吧。」 第98页 陈美娟看着陶运昌面无表情的脸,知道他并无跟沈榷干事的意图,只好问他,「小陶,你要是真的愿意下工地,阿姨有认识的人可以安插你进去,直接做瓦匠或者监工,也不会太累。」 陶运昌看向窗外,快三年不见的镇南大街,门店上似乎繁华了不少,引进许多市里才有的奶茶连锁,便利店,独立品牌。他眼前略过花花绿绿,簇新的店面灯牌,反观自己,对这个小镇来说已经算个旧人。 「谢谢阿姨,你给我手机和存款,已经足够,接下来的事,我可以自己来。」车泊在矮楼片区的街口,明明整个镇南大街都变样,独独这里毫无改变,远远看去,似一位千疮百孔,仍不愿意认错的罪人。 下车前,陈美娟突然叫住他。隔着快一米,陶运昌也看出她表情古怪,她问陶运昌,「小陶,你现在还担心陶建成吗?」 陶运昌不知她提问的缘由,但转念想,或许常人都觉得失去父亲是可怜的。他漠然地摇摇头说,「无所谓吧。」 说罢,身影便没入了违建与矮楼的灰色之中。 陶运昌用管教归还的钥匙,轻轻旋开了那扇尘封在心底的家门。 除了潮湿和霉味,暗沉的房屋与过去并无不同。一楼的破皮沙发上布满灰尘,麻将桌上的菸灰缸里插满菸头,麻将牌散乱在桌上,维持着陶建成离开时的模样。 陶运昌对这一切只看一眼就瞥开视线,向二楼走去。 本来被自己贴满封窗胶带的门窗,应是被后来取证的警方破开。房间里其余的物件皆和自己自首那天一样,只有些微的移动。陶运昌径直走向书桌,打开桌柜的下侧柜门,轻轻拎出一双崭新的,被塑料封好的雨靴,再从最里侧搬出一个外形精巧的木箱。 打开箱子,里面整齐排放着谢立的雕塑,谢立的照片,和一个样子蠢笨的小狗吊坠。 陶运昌放下从管教所带来的斜挎包,从里面拿出谢立的五十多封信,依次储藏好。 接着他看了看那个小狗吊坠,在手上把玩很久,遂扣在了光裸的钥匙圈上。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书桌旁看着窗外的空景,发了好一会儿呆。想着要去洗手间,随口就喊了一身「报告。」 四下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应答他的人。陶运昌才意识到,原来已经真的自由了。 找工地的工作对青年人而言不是难事。 他很快联繫上镇上一家施工队,项目大多是承包自建房的施工。陶运昌最开始负责打地基时的扎钢筋工序。虽说是重复劳动,但是在七月的酷暑下,还是被晒的晕眩。 他所在的施工队承办业务的范围很广,除了负责镇上的片区,有时还会负责市郊的工程。 但凡离家,陶运昌就睡在临时搭建的工房内,一间房里有时能塞下十来个人,比在管教所还要夸张。陶运昌最开始累得脑袋碰上枕头就睡着,后来慢慢的体力也好起来,身体强壮不少。对工作渐渐有了一定的把握。 说来他其实很感谢这种需要四处迁徙的工种。因为谢立自他出狱后,就不停地打电话在找他。过了一个月左右,陶运昌干脆换了号码,断绝一切有效往来。 可八月的一天到底出了意外。 陶运昌于镇北的一处工地做工,清晨正准备上工,远眺休息棚之时,竟然见到了谢立。 谢立完全是最传统的大学生打扮,潮牌t恤阔腿牛仔裤,脖子上挂着几圈项鍊,有点驼背地站在太阳下,拦住一位工友,擦着汗声音很响又很急,「兄弟,你认不认识陶运昌啊!」 工友看他找人,便友好告知,「哦哦,他快上工了,你再等一下啊!」 谢立心情显然转好,很有兴致地与那位工友闲聊。 陶运昌隔着十来米,钉在原地怔怔地看他,像要把三年没看到的份额一次性用光。阳光曝晒,他才从宿舍空调间出来不久,便一身的湿汗,但陶运昌却有了一种自出狱以来,无可替代的痛快。 「小陶,怎么呆站在原地啊。」后来的工友撞他几下,陶运昌才从恍惚间清醒。他最后看了一眼谢立,转过身,逃一样地跑走了。 那天他假都未请,翘工找了个网吧呆着,难得放松地打了一天游戏。却在回工地宿舍时,被一个热心工友责难道,「有个等你的小孩,早上先是被晒晕倒,还是不肯走!然后下午下暴雨,淋了雨之后全身发冷,彻底醒不过来了!被救护车送医院了!」 陶运昌闻言浑身发冷,跑了几公里路到了镇南大街,才打车到了镇北人民医院。他赶忙给陈美娟去电话。 陈美娟在电话里嚎啕大哭,对着陶运昌狠毒地咒骂,说他是灾星,谢立遇到他就是倒了大霉!要是在重症里谢立出了问题,她一定会把他杀了! 陶运昌拿着手机站在镇北人民医院的大厅里,周围拿着病歷的人来来去去,看着惘然而立的他指指点点。陶运昌那一瞬间平静地想,要不陈美娟真的把他杀了算了。 他每次来到这家医院,都像一个徒劳和多余的存在,给每个需要祈求辛福的人带来噩耗。 过了好些日子,陶运昌听说谢立是脑膜炎,脱险后转进了市里的医院。风波过后,陈美娟也对陶运昌道了歉,说当时情绪激动,实在无法控制。但她还是强调了那个约定,希望陶运昌能够依旧遵守。 第99页 陶运昌答应地没有一丝犹疑。 只不过,自此往后,他再没有了谢立的任何音讯。 作者有话说: 下一话卷二就结束了!可怜的小情侣! 第66章 66.卷二完 「最近旧伤总犯,回镇南天天下雨,骨痛又发作。王局告诫我心里要有数,我怎么没数了?何超要多少给多少,简直是个无底洞!要不是担心小立前途,真恨不得把老宅推了公诸于众! 小崽子脑膜炎后终于清醒些,不去再找陶运昌了,但看他好像永远不打算回镇南一样,哎,长大了,随他去吧。」 2019年12月29日 陈美娟 47. 在施工队做工的第二年,陶运昌从搬砖砌墙的工人做到工头,又兼任监工和项目管理,慢慢让他的施工队在镇南有了名声。 2021年春季,他接到市郊创意街区的施工项目。陶运昌本是带人去做现场勘测,同行的测绘师傅还年轻,完工后说下午天气好,正巧去园区酒吧喝两杯,陶运昌也无事,就跟着去了。 测绘师傅点了酒水,又问陶运昌要点什么,陶运昌请了一杯冰镇水。测绘只嫌他不给面子。 陶运昌坐在酒吧外的野餐躺椅上,身体舒展,放松地说,「我不喝酒。」 测绘挑挑眉,笑着调侃,「工长你真厉害,不喝酒,不抽菸,不谈恋爱。根本就是出家人。」 「我每年都去大寺做义工。」陶运昌心情不错,顺着他说。测绘是个话唠,一直在讲有的没的,陶运昌晒着早春阳光,心绪被微风吹皱,也没怎么听。 「帅哥,有空可以看看我们学校的线上毕业展,非常精彩哦。」陶运昌昏昏欲睡时,眯眼见到一个染着粉色头髮的年轻女孩,递给测绘一张宣传纸。 他慢慢坐直身体,女孩见他眼睛亮起,立马也塞了一张过来。陶运昌低下头,看着宣传纸上写着「市南大学美术学院视觉艺术系线上毕业设计作品展」,展出时间还剩两天。他有点恍惚地问女孩子,「你们学校雕塑系的作品也会展出吗?」 「当然会,可雕塑系你还是去现场看比较好,虽然要带口罩预约比较麻烦,但是有的装置只看视频总归不过瘾。」女孩子具体地做了解释,又好奇问道,「你对雕塑感兴趣?」 陶运昌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敷衍说,「算是吧。」 对方点点头没有再问,继续去酒吧发宣传单了。 「原来工长喜欢艺术啊。」测绘有些惊讶道,「你要不今天就去看看呗,反正还有时间。现在手机预约一下就行。」 陶运昌看这那张线条扭曲,色彩冲击的宣传画稿,用指节敲了几下桌面,顿了顿,起身说,「那你打车自己回去,车费报销,我开车先走一步。」 没等测绘回话,陶运昌便釐清最快捷的出园路线,找到车子,向市南大学开去。 由于时期特殊,市南大学美术馆里并不热闹。走过绘画区,便到了雕塑和装置的区域。有的装置通了电,循环往復地在空旷安静的场馆发出摩擦声。 临近闭幕,以往本会在作品前讲解的学生都回了家,多数看客往往是先看过作品,再自行找一旁的作品解释。 陶运昌一眼就看到了谢立的雕塑。是几个等人高的,动物与人合成的玻璃怪物。小怪物们笨头笨脑的,有的拥有海洋生物的脑袋,禽类的手,人的腿。虽说怪异,但几只大眼睛透亮着,有种看穿人心的奇诡。 注释卡上作品名称写着《脆弱》。虽然註解上印着「人与生态之间保持平衡的脆弱」但陶运昌看着这些透明的,鬼魂一样的怪物,却觉得谢立似乎想表达另一种东西。是种近乎天真,又十分挣扎的体验。 陶运昌在场馆转了转,他对哲学与艺术本无兴致,很快就出来了。走到停车场门口的大路边,陶运昌远远看见那辆曾停在镇北监狱门口,接过自己的蓝色日产跑车。没一会儿车上走下来穿着背心的沈榷,和身着宽大卫衣的谢立。 沈榷不知道给谢立喝了什么,谢立只喝了一口就全部喷出来,水呲的沈榷满身都是。沈榷气的半死,对着谢立大骂,谢立发出有意制造的,奇怪的大笑。 那种陶运昌从没有听到过的,没心没肺又有点诡异的放声大笑。 这个瞬间陶运昌突然感到释怀。那些沉重的,令人恐惧的,成为谢立重担的东西似乎已然消逝。雕塑作品显得伤感和滑稽又怎么样呢,生活不是做艺术,生活只是它本身,谢立能过好,他也就彻底放下了。 陶运昌这天回了家,环顾着家里的一楼。这里依然维持着陶建成失踪那天的模样,他连动它的兴致都没有。 可今天见到开心的谢立后,他又觉得生活即使无望,也不能完全敷衍地虚度。陶运昌摸出电子尺,对家中尺寸做了测量,将每一层房里的物件打包,分类,晚一点联繫了收旧货的师傅把破皮沙发,麻将桌,汽修工具全部卖了。 最后和几个工友商量,一齐把家里简单装修一下。至少二楼应该拥有地板,阁楼也不再漏雨,他会得到一个能够待客的前厅,尽管现在还并不拥有客人。 陶运昌甚至提前网购了茶叶,那盒五年前谢立从自家窗台抛出来的礼物,他想任何客人都会喜欢上这个味道,与自己最初被吸引时一样。 装修施工的都是自己人,因此打理起来非常快。硬装做好的当日,陶运昌带了一瓶红酒去告知陈美娟。 第100页 陶运昌和陈美娟相熟,大致是在一九年后半年,她住回镇南之后。最初只是因为陶运昌很守信,归还了陈美娟欠款。并且履行了约定,未与谢立有任何往来,让陈美娟多少欣赏,建议陶运昌偶尔到家里吃饭。 本来都知道这算客套话,但是陶运昌真的会隔三差五过来,给陈美娟带一些佐餐酒和食材。他说陈美娟是他的恩人,陶奶奶在世时常说,要善待有恩之人。 陈美娟本来觉得别扭,给邻里看到不好,所以每次陶运昌一来就把一楼厅堂大敞开,但陶运昌坦坦荡荡,又很会做吃食,渐渐陈美娟也不再说什么,任由他去了。 这日的餐食吃饱,陈美娟贪杯,喝的有些晕,陶运昌放下筷子突然道,「陈阿姨,我前段时间看见谢立了。」 陈美娟还有些意识,皱眉说,「你不是答应我再无往来吗。」 「我只是远远看了看。」陶运昌喝着白水道,「他现在过得应该很好。」他低下头想了想说,「我总来找您,是有私心,潜意识里希望您对我有所改观。但见到谢立之后,就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我重修了房子,也想不再停留于过往,一个人正常过。「 「小陶。」陈美娟斟酒,对陶运昌举杯,遂倒进嘴里,嘆息说,「阿姨真的对不起你。」 陶运昌摇摇头,淡然道,「不会的,我很感激您。」 奇怪的是陈美娟闻言,突然抱着酒瓶直接喝了起来,放下瓶子后竟落下眼泪,慢慢地泣不成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陶运昌见她满面泪痕地望向自己,眼神虚空,面色泛白。 心下虽觉奇怪,却只当她是醉了。 (卷二完)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 !拜拜!走向光明滴 第三卷 来啦! 第68章 67. 小小一方书桌上,黑封皮与部分的彩色日记本,整齐地堆叠在左侧桌角,多色的分类索引片层叠错落。 右侧仍有部分毫无註脚的彩色日记本堆叠着,桌上散着三色水笔,眼镜盒,以及一只不运作的,贴有泛黄翘边汽车贴纸的塑料闹钟。 陶运昌听见隔壁细碎的脚步声,从案卷间抬头。他放下眼镜,捏捏睛明穴,暗亮手机,时值21时42分。平日这个钟点,他已歇息。 环顾这间旧屋,可以看到式样稚嫩的少儿家具和为了掩饰其明亮色彩,有意遮盖的大幅球星海报。床边挂着一张软木板,贴着花花绿绿的球鞋,潮服的剪切画。 柜子与床间的矮柜上有一把蓝色电吉他,金属支架和乐器上都落满灰尘,它的主人或许在当时,对其还算重视。可现在已与废品无二。 这是属于一位矛盾青少年的,被遗忘的房间。 「看累了?」陶运昌合上手中的彩色日记本,偏头望向找他的谢立。谢立小脸苍白,眼睛又红红的,在暖黄的檯灯光影下,有点脆弱可怜。 陶运昌走近些,俯身看谢立问,「怎么哭了。」 「妈妈。」谢立黏黏煳煳吐出两个字,又说,「以前不知道她这么担心我。」 陶运昌抬手欲揽他,但只有很细微的动作,就快速放下手,后退至礼貌距离说,「我和你说过,陈阿姨很爱你。」 「她写了好多次骨痛钻心,我从来都没发现过。」谢立幽幽道,「还有心脏的问题,去世前几个月,心绞痛我也不知道,还经常嫌她烦。」他吸吸鼻子,眼泪又打转。 陶运昌递上手帕纸,到底揉了揉谢立的头髮,说,「往事不可追。」他静静地等谢立平復一些,直至对方开始盯着自己傻看,才转移话题问道,「你看了日记,有没有什么线索?」 谢立嘴角下沉,难得地严肃道,「有两个特别奇怪的地方。」他摊开一本年限记作2018的日记,翻到9月23日那一天,展示给陶运昌,陶运昌的面色也蓦地冷下来。 「陶叔失踪的这天,以及往后的23日,妈妈的日记本都是空的。」谢立的声音在温暖的小房间中响起,却让人觉得冰凉。「如果我没记错,她辞去市里工作,打算回镇南住也大概在这个时间段。」 陶运昌反覆翻阅几张空白页,想了想问谢立,「你当时找失踪的陶建成时,记不记得陈阿姨是什么态度?」 「你怎么知道我找过陶叔?」谢立惊讶地望向陶运昌,窘迫里有些躲闪。 「休学,去找一个没用的人。」陶运昌语意是责怪,可口吻却温和,「你说,怎么有人能这么傻。」 谢立低着头眼神乱晃,试图掩盖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说,「这都。。。不重要了。我记得当时陶叔失踪,妈妈对我休学并没有评价。」思及至此,谢立也有了疑虑,「这的确不对劲,当时你还在看守所,陶叔住院,我去探病,她特别反对,甚至对我破口大骂。」 陶运昌托着下巴想了会儿,没顾及谢立。等他回过神,看到谢立呆呆地盼他回应时,才想起什么,拉下脸质问,「我当时是不是要你别去医院看陶建成?」 谢立突然被指责,有点委屈说,「陶叔当时情况也不好。。。」 「和你有关吗?」陶运昌转身清理桌上所有笔记,在房间里找了个纸袋一本本往里装。 「他是你爸啊。」 「和你有关吗?」陶运昌停下动作,冷冷问谢立,「我的话你到底听不听?」 谢立偏开头,不吭声,但见陶运昌神情冷漠,又有点慌张地讨好,「小运哥,我错了。」 第101页 陶运昌似有一瞬的停顿,但又立刻恢復如常,从谢立身侧走过说,「别再这么叫我。」 谢立追上他,对收拾陈美娟化妆檯上笔记本的陶运昌,指着手中日记的另一页道,「你等一下,还有一处非常奇怪的地方。」 陶运昌忙着手上的活,有点不耐地说,「讲。」 「有一个叫何超的人,被妈妈提过很多次,好像经常找她要钱。「 陶运昌闻言即刻转身,皱着眉凑到谢立身侧,翻着日记本问他,「有几次?什么时间段?」 「陶叔失踪之后,间间断断有六七次。金额应该很大,她总骂这个叫何超的。」谢立被他的紧张影响,迟疑地说,「会不会和失踪有什么关系,不过妈妈后来打牌也经常被要债。。。」 「不正常。」陶运昌盯着谢立折角的几页,观察半晌,竟掏出手机,直接拨通了程宇的电话。 程宇先抱怨他这么晚来电,但听了陶运昌的线索也严肃起来。他说会尽快告知侦查组,又要陶运昌把日记本悉数带回。 陶运昌一一应下,又和程宇说了一些猜想,方才挂断。 谢立坐在一边,听着电话,翻了翻陶运昌整理好的纸袋子。日记本有序分类地放着,陶运昌看过的本子上贴有明确的索引,就像过去他的教辅参考上一样。只不过以前他的索引是为了给谢立看,而现在的是为了给刑侦队,总之都不是他本人所需。 往往在琐事面前,陶运昌只要存在,总像是竖起一堵高墙,给予周遭信赖和遮蔽风雨的可能,让难觅的安全感,踏实地笼罩在谢立心头。 那双棕灰的大手拎起袋子,陶运昌示意谢立离开,问他,「没问题我们回镇南?」 「这么晚了,找个旅店先住吧,今天还喝了酒,没法开车的。」谢立锁上门,公寓的廊灯坏了一盏,他看不太清陶运昌表情,只说,「记不记得我问过你泡温泉的事?那家温泉旅店离我的车抛锚处也不远,我有会员卡,可以凑合过一晚。」 陶运昌没有应答,只是跟着谢立向电梯走。当轿厢里的明灯打在陶运昌脸上,谢立才看出他面有不悦。 谢立刚想开口问,陶运昌却眼眸沉沉道,「你经常和人去泡温泉?」 「对啊。」谢立承认的大方,「那家店很大,有私汤和公共池,我和同学一般都去公共池。」 电梯到了一楼,叮的一声后谢立想了想,严谨补充说,「好像我只和沈榷在套间里单独泡过。」 他根本没当一回事,摸出手机正常打车,全然没瞥见身后陶运昌阴沉的,晦暗不明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 酒后那什么后有个bug,把开车改成打车了!是遵守交通的小陶! 第69章 68. 温泉旅店是普通的日式风格。夜已深,公共池不再开放,或许是比邻艺术厂区的缘由,大堂旁侧的榻榻米空间仍有坐地谈天的年轻人。 褪去鞋履,向长廊内的房间走去。谢立定的套间不大,进门右手是一处观影茶室,里间是一处卧室,阳台上则铺满白色细石子,旁侧种有绿植,环抱着一方小小的汤池。冒着热气的水潺潺从出水口渗涌,电子屏上显示着水温42度。 「温度正好。」谢立满意地关上阳台的玻璃门,问陶运昌,「你泡不泡啊?」 陶运昌正在浴室巡查,见到一次性浴巾才颇为放心,应声说,「试试,没泡过。」 谢立便建议先行分头洗浴。 房间有两处淋浴,谢立选择了里间的浴室,陶运昌自然就去了阳台的淋浴房,多少要比谢立入池快一点。 谢立从房间走向阳台,纠结良久,终是在髋上围了一条浴巾,他和沈榷泡温泉从不这么讲究,大大方方坦诚相见,正反没人在乎。 明明下午才与陶运昌发生过更近的事,却要用一张布掩盖住微妙的羞耻,或是怕对方看穿自己的隐蔽心思。 陶运昌见谢立走进汤池,姿态有些别扭,心下好笑,但也未多说,他舒展地半倚半躺在水里,望向没有星辰的夜空,闻到春夜里雨后青草的淡香。 他是真的很喜欢市郊的片区,松弛,安静,无人打扰。 谢立见陶运昌毫无遮掩,反倒显得自己小气,于是一把扯掉腰间的围兜,仰躺成大字飘在水上。他闭上眼睛,温热席捲,舒服地直哼哼。好像白日的案件都已不復存在,而他俩也只是无聊约着泡澡的普通朋友。 谢立半浮着问陶运昌,「如果我不重修老宅了,你这一单生意是不是就会泡汤。」 「没所谓,本来我也打算修年假。」陶运昌的声音隔着水飘来,听着有点不真切,谢立只好坐起来问,但垂眼没有看向他,说,「年假你打算干什么?」 陶运昌也微微坐起身,谢立瞥见他筋肉匀称的长腿,在波光闪盪下收回去一些,声音也清晰又松弛,「我会去大寺做义工,这几年都在去。不过陶建成的案子横在眼前,今年也不知去不去得了。」 谢立低下头,把腿并起来一些。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明明下午刚和人亲密过,这会只是听到声音,瞥见腿脚,便又硬到厉害。 陶运昌没收到回应,眼神虚虚飘过,谢立涨红脸蜷在角落里,鬓角的水滴沿着下颌线滑落,融进水里,旖旎的光景便荡漾开。陶运昌轻笑,暖热将他脸上的湿冷祛尽,他揶揄建议道,「泡的太热就起来,别闷坏了。」 第102页 谢立知他发现,想要出池子沖冷水。或许是太过紧张,半只脚刚踩在楼梯上,脚底就一滑,整个人便向后倒。他正摇动双臂慌乱着,却稳稳跌入了一个怀抱。 陶运昌只迈了几步,无奈地去接住他。宽阔的肩膀和有力的,高于常温的手,让谢立神情恍惚。他顾不上那么多,本能地环抱回去。赤成相拥时,谢立才感到陶运昌也正有力地顶上自己的小腹,只是他神情稳定,眼眸深深,脸颊也不因高温潮红,唯有滴落的汗珠多少看出泡水对他的影响。 和狼狈的,红透的,充满玉求的谢立全然相反。 谢立伸出细舌,舐弄陶运昌胸口,舌尖顺着脖颈,游弋于耳侧。陶运昌只看他,不为所动。 谢立含着陶运昌的耳垂小声道,「你坐到池子岸上。」 陶运昌抬手托住谢立下颌,见他神情恳求,满眼皆是渴望,暗骂一句,坐到了岸沿上。 谢立在水里很快地凑过来,把陶运昌的含近了嘴里。他技巧差,但看得出有观影经验,知道捧着慢慢舔,小心翼翼地吮。只是牙尖偶尔冒出,陶运昌的身躯会有很轻微地颤抖。 水与口腔的温热,暴露在凉风里温暖的躯体,让陶运昌舒爽到扬起脖颈,他没有对谢立施加任何命令,也没有用任何肢体去碰触他。可谢立却表现的像个愚笨的,没有底线的特殊工作者,把陶运昌越吞越深,牴触到喉间又发出干呕。 这个感觉让谢立忆起七年前在混乱的会所厕所里,陶运昌毫无怜悯地扣他喉咙,那张怕他染毒的恐惧面容。 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呢?谢立好像记得自己说了放弃他。而那之后没多久,陶运昌就进了监狱。如果当时不说那些话,是不是陶运昌的生活就不至于沦落至此? 就在谢立试图逼迫自己咽的更深,吞到更用力之时,陶运昌拽着他的头髮,一把将谢立拉远。他顺势也滑进了水里,把谢立的脸往上拽着,拍着他的面颊大声问,「你疯了,谁叫你这样吞!」 谢立脸色红到可怕,不知是窒息还是朝热,陶运昌抱住他赶快上了岸,放进屋子里的床上,用浴巾擦拭身上的水。正忙着想找毛巾给谢立冰敷,却被一只手用力的,死命地拽住。 「小运哥。」谢立沿着手摸过,顺势揽住陶运昌的腰,把他带至船上,水汽氤氲的眼无神地看向他说,「这次绝对不放弃你了,你能不能再抱抱我啊。」 陶运昌身体一僵,谢立的体温很高,粘在身上像一个巨大的温手炉。陶运昌迟疑片刻,还是把谢立抱至腿上,赤坦的躯体纠孱相触,没人压得下反应。陶运昌用拇指摩挲着谢立的脸侧,谢立伸出细舌轻轻勾吻。陶运昌眉眼暗下,嘆息道,「我说过同一个人不会抱两遍。」 谢立用手去扶弄陶运昌,却见他无动于衷,有点受挫道,「就这段时间和我做好吗,你明明说过不走心就行的。」 「这段时间?」陶运昌任他不得要领地鲁动,指尖忍不住拨动谢立的胸口,让点粒被粗糙的指腹围困,谢立发出不耐的浅喘,小声说,「就案情这段时间。你如果结束时还是不喜欢,就算了。」 陶运昌抱着他,望见谢立不知是因为清潮还是伤心滑落的泪水,轻柔地抚他髮丝,心头有了松动。 陶运昌用手臂将谢立稍稍圈紧,让他不易逃脱,却又留有余裕。没等谢立迷离的眼变清澈,陶运昌便俯身贴上他的嘴唇,含上谢立的软舌道。 「好。」 作者有话说: 审核大侠!这章对剧情很重要!求求不要锁我qaq 第70章 69. 晨光熹微时,陶运昌睡不透三个钟点,便准时起了床。谢立蒙着头髮出细小的唿吸声,陶运昌将他头顶的被子掀开,谢立抱住枕头,睫毛软软垂下,睡得香甜。 陶运昌抬手拨弄他的额发,唇些微地挨过去,轻蹭他的皮肤。谢立被弄的痒,翻了个身又蒙进被子里了。陶运昌笑笑,又无心喊他起来,就抱着一本剩下的日记到茶室去读。 时值九点多,谢立才从床上醒来。陶运昌先是听到轻微的动静,而后外面的人似是着了急,脚步声纷沓响起,没一会儿只穿了一条裤衩的谢立就跑到了茶室门口,看见陶运昌的瞬间舒了一口气,说,「你没走啊。」 「你想我走?」陶运昌讪笑问他。 「不想!」谢立跪坐在陶运昌身边的榻榻米上,垂下脸面,摸摸鼻尖问,「那个,你昨天说的话要算数。」 陶运昌看戏一样合上书本,左手敲了敲桌面道,「我说什么要算数?」 「就是。。。」谢立含含煳煳说,「就是案情这段时间我们都可以做。」他尽力把话说的冷硬,像商讨合同时的严谨。 陶运昌点点头,伸手在他胸口轻轻撩过,谢立强装的面具即刻碎裂,气息也变浓重。陶运昌摘下眼镜摺叠好放进盒子里,分明的指节有序地摺叠金属,不看谢立却问,「现在想要?」 谢立跪着,脸上有点茫然,他摸不准陶运昌的意思。 陶运昌起身揉揉谢立的头髮,像揉搓毛绒玩偶,又轻拍他的背,错身而过说,「现在不行,穿衣服。事情有进展,我们去一趟警局。」 谢立因为方才的绮想有点困窘,他从榻榻米上起身,膝盖都跪的泛红,去外间找衣服穿上时,陶运昌黢黑的眼眸望向他,让谢立感到侵略,不过对方瞬间就把目光移开了。 第103页 回程一路无话,可气氛并不算尴尬。谢立说不舒服,陶运昌便驱车,快步到了镇上警局。 接管陶建成案件的警员收走部分日记,又告知陶运昌他们已经核实,那枚束缚绳上的指纹系何超本人,现正联繫邻省海边的警力,将其审讯调查。 陶运昌问有没有何超的基础讯息,警员只说目前已知他是王局曾经聘用的司机,陶建成失踪不久何超便携新妻回海边故乡。不过他在王局手下工作十年有余,辞职的确突兀。但具体情状还要调查后方才清楚。 谢立闻言喃喃道,「怎么会又和王局有关系啊。」 陶运昌扫他一眼,知谢立迷茫,伸手在谢立背后很轻地拍了拍,似是安抚。又向对接的警员道了谢,对方说有情况会第一时间告知,他们若有线索也可及时联繫。 陶运昌点头与对方道别,于警局接待室旁的长廊见到了程宇。程宇看到他俩,抬手示意留步,和同事交代完工作,便向两人走来。 「你休假了?」他用手上案板敲敲陶运昌的肩,又错开身看向谢立说,「你又摸鱼?」 陶运昌懒得和他闲聊,只说,「我过几天去看叔叔阿姨,他们在家吗?」 「不在,你别又拎一大堆东西,我爸退休后天天和我妈旅游,没空理你这个只知道送礼的干儿子。」程宇皱眉推辞,又看了一眼谢立对陶运昌说,「你有钱花在该花的人身上,别搞那些虚的。」 谢立大致知晓程宇家和陶运昌交好,就说,「要不过几天我请叔叔阿姨一起吃顿饭。」 「你凑什么热闹,」程宇莫名其妙,他皱皱眉又想到什么,说,「苏鑫下一周从国外回来,你俩要不要见?」他怕谢立记不到,毕竟交集不深,补充说,「就你在一班时,见过的,长得挺好看的学霸小公子。」 听到苏鑫名字的瞬间,谢立突然想到陶运昌说的那句,「我只喜欢聪明的」。言辞间透出的主动与坚决。和早上谢立乞求同陶运昌做火包友之时,态度的消极冷淡全然不同。 曾经高二那年,初初恋上陶运昌的遥远感,又悄然浮现了。 陶运昌没太在意,敷衍道,「到时候再说。」 谢立却说,「见一下吧。毕竟是老同学。」 陶运昌疑惑地看他,但见谢立露出伤心又故作洒脱的模样,心下一酸又恨他笨。便对程宇说,「那你去约。」 「好。」程宇应下,想了想又说,「你们这个案子可能要办挺久的,要做好准备。」 「好的。」谢立闻言赶忙回答,好像大有期盼案件不会被侦破的可疑意图。 陶运昌瞥他一眼,透出无奈和茫然。他与程宇道别,携谢立走出了警局。 陶运昌绕开谢立的车,淡淡道,「那我回去了。」 他向谢立致意,只是轻微颔首。谢立愣于车前,崭新的电车被阳光镀上一层金,陶运昌走过车时,洗旧的夹克衫,牛仔裤变得更为陈旧。谢立身着的也是陶运昌的长裤,裤脚过长不合身,式样古板,但却是棉质的,有久穿的舒适感。 谢立几步拦在陶运昌面前,随便找了个藉口,「我得把你的衣服还给你。」 陶运昌眯眼看他,嘆息着亮出社交帐号的二维码,说,「扫。这是新号。你要来的时候告诉我。」 自今年和陶运昌重逢,俩人几乎都用手机号直接联繫,谢立举起手机扫码时变得迟钝,陶运昌也怀念道,「真怕你一加我,就立刻打一万块过来。」 七年前补习的一万块让两人的轨迹相交,谢立笑笑,加了陶运昌。 陶运昌的仍用本名,头像却换掉。他头像照片的像素很低,看轮廓是一只有点眼熟的小狗。谢立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了。 陶运昌加完好友就快步离开。谢立看他的背影,迟钝地跟了上去。陶运昌走五步他也跨五步,陶运昌迈右脚,他也迈右脚。陶运昌驻足,转身。他就在原地等待。 「谢立。」陶运昌无奈,远望了会儿天空,方才还放晴,竟毫无过渡地快速转阴。他想了想只说,「算了。」又说,「想跟上来嘛。」 「想。」谢立给了藤就顺着上,让陶运昌忆起镇南一中废楼表面的爬山虎。还想起昏黑的夜里,谢立对他说「我只有这些东西,但可以全部给你。」 这些记忆好像过去很久,但在这个双方皆能将彼此看清的距离内,又近如昨日。 「办案这段时间你住我家阁楼,如有特殊情况,也好一起处理。」陶运昌踱回谢立车边,再次坐回驾驶座说,「未经允许,不要进我房间,也不要莫名其妙贴上来。」 陶运昌的袖口磨的起毛,握在谢立牛皮的,簇新的方向盘上,不相称,甚至有些寒酸。但他车开的稳,从没有卡顿和冲撞感,是谢立所有朋友里驾驶的让人最舒适的。 「现在去你的住处,拿点换洗衣物。」陶运昌等谢立设定好地址,便把自己的斜挎包递给谢立。 包包是皮质的,纯黑色。边角有些划痕。它款式大方,料子软,属于谢立觉得无趣的品类。谢立本来也只是接过,打算放在身侧的收纳里,但斜挎的拉链没有扣紧,一个磨得没有颜色的,透明又斑驳的小狗吊坠滑了出来。 谢立俯身将它捡起,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小狗的五官都没有了,只能从造型上辨认出是犬类,谢立觉得它造型熟悉,但还是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第104页 谢立刚准备开口问,却发现陶运昌的面色有异,姿态僵硬,便猜测可能是什么重要的物什,被自己碰掉了。谢立拿出手帕纸,边擦边致歉道,「我已经把它擦干净了。」又伸过头好奇道,「这个吊坠肯定好多年了吧,是不是你小时候的纪念品啊。」 陶运昌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待他再开口语气竟轻松起来。陶运昌将车停稳,等待着一个时间很久的红灯。 他双眼平视前方,对谢立随意道,「是的,它是我小时候中了大奖换来的礼物。」 第71章 70. 于陶运昌家寄住的第四日,谢立实在忍不住,打算出门找点乐子。除了定时定点的作息,乏善可陈的动线,最可怕的就是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 陶运昌五点半准时起床,六点吃完早餐,七点将家里打扫结束。最近谢立找出了陈美娟在镇上老宅的日记本,陶运昌上午看两小时后,再打一小时固定的单机游戏。中午到点做菜,以营养全面为主。下午午睡后起来看施工类的书籍,再去门口浇花,剪枝,做一小时有氧运动,便回家做饭。晚餐简单到寡淡。最后他以电视新闻结束一天生活,心情好去阁楼看看谢立,给他切点水果聊聊天,而后在八点整准时洗漱,八点十五雷打不动地熄灯。二楼门一关,谢立别说想和他沁热,多说句话都是奢求。 一个人再自律,也不至于这样过日子。谢立昨天在厨房的餐边柜旁,注意到陶运昌的小药瓶和铝箔板,他网上搜了,是治疗焦虑的镇定药物和安眠片。 谢立在阁楼想了一晚,觉得有必要和陶运昌谈谈,让他这种机器人似的紧张生活有所喘系。 谢立难得没在九点之后起床,七点多,陶运昌已然做好谢立的早饭,用保鲜膜罩住置于一楼餐桌,二楼的门半掩着,陶运昌应是在伏案看日记。 谢立敲敲门,问他,我能进来吧。 陶运昌只嗯了一声,头都没抬起。谢立从一楼搬了把凳子,坐在陶运昌桌边,严肃道,我要谈谈。 陶运昌抬眼看了他一下,又垂眸看书说,你说。 谢立被忽视有点不悦,但还是闷闷地说,「我认为你不能这样生活。」 「怎样生活?」陶运昌翻着日记本,贴上一片索引说,「我应该每天十点起来,吃完早饭出去逗猫,十二点回来吃饭,睡到三点,出门遛弯,回来吃饭,然后打游戏到凌晨?」 谢立脸一红,但又说不出毛病,只是反驳道,可我不是每一天都这么过,是有变化,有社交的。 「个人需求不同,谢立,没必要强求。」陶运昌转头看他,眼神认真说,「你每天睡的太晚了,不是好习惯。」 「那我至少,不用吃药!」谢立没忍住反驳道,「你吃的那些药物,都是有重症才会服用。」他不安地靠近了一点陶运昌,「我觉得你每天这样生活,肯定是有压力。」 「你知道我有病的。」陶运昌指节敲敲桌子说,最近看的日记太多,以前一些记忆也反覆涌出,导致晚上睡的很坏,才吃了两粒。」陶运昌摸了一把谢立脑袋,说,「我有数。」 谢立捂着头不甘心,「那也不能天天都做一样的事情啊。」 「今天有变化。」陶运昌伸展了一下胳膊站起身,说,「我今天去做开荒保洁,你自己解决中饭和晚饭。」 「开荒保洁是什么?」 「就是把折腾的很糟糕的房子,清洁干净。」陶运昌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行李箱,按开后里面整齐排放着不同型号的刷子,还有紫外线消毒灯和中小型除尘器。 谢立看着新奇地问,「你们施工怎么也管这些啊。」 「这是施工后发现的业务,打扫一次价格可观。」陶运昌清算好工具,给工友去了电话,约好时间便准备出发。 谢立抱怨,「不是休假嘛,怎么还找兼职啊。」 「我们在管教所做的也是这些,有的人出狱后,很需要工作。」他顿了顿苦笑道,「不是所有人和我一样,出来都算顺利的。」 谢立闻言愣了愣,突然想起过去的陶运昌。一班里都知道,陶运昌从不会主动帮你,但如果有问题诚心相求,楼长都会伸出援手。属于冷漠的,不积极的好人。 谢立看陶运昌拿着箱子就要走,冲上去帮他推,扬起头说,「那我也要去。」 陶运昌脸色淡淡,问谢立,「你去干什么。」 「打扫啊!至少窗户什么的我都会擦吧。」谢立自信道,「我在家也都是自己打扫卫生的。」 陶运昌哼笑一声,把箱子放进皮卡车货箱,任由谢立坐上副驾,驱车驶向镇北的别墅区。 谢立一进这个区域就傻傻得问陶运昌,「咱们来沈榷家干嘛啊?」 「我把你放沈榷家,你也不要和我回去了,和他住一起就很好。」后视镜里映出陶运昌面无表情的脸,谢立听了很不舒服,嘟嘟囔囔说,「我和他住干嘛我又不喜欢他。」 「是嘛。」陶运昌语气上扬,似乎心情好转一些,但又听谢立说,「但我很喜欢他的前女友月月姐,她是文身师,答应了给我以后文满背。」 陶运昌闻言,把车子一顺,停在了一个临时车位里,谢立探头探脑问,「到了吗?」 陶运昌沉着脸,一字字地对谢立警告,「你要是敢文满背,一辈子都别再进我家。」 第105页 「你怎么和老古董一样。」谢立不悦道,又说,「我不管你,我图案都设计好了。」 陶运昌冷笑说,「你就这么喜欢痛?」 」你懂什么,这个可是我以前文的那个lxxl的升级版。。。「谢立声音越说越小,陶运昌的脸也随之转阴,几乎咬牙切齿说,「你又要文我生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后悔怎么办?」 「我又不会后悔。」谢立垂着头小声说,「我就是喜欢。」 陶运昌深吸一口气,不再和谢立诡辩,一言不发地驱车到了需要开荒保洁的别墅门口。 那是一幢和鬼屋一样的房子。本来这个别墅小区就主打的復古欧式建筑,这家人估计从装修后就没住过也未打理,房屋外爬满了藤类植物,门口锈迹斑斑,雨水的霉菌漫漶,像是流脓的创口。 谢立有些迟疑说,「你们要把这间房子打扫干净啊。」 陶运昌冷笑道,「你仔细看看,我做的所有工作,都是为了生存而逼不得已。」说完偏开头不看为他难过的谢立,只是把工具箱从货箱上取下,又弹了谢立脑袋一记,柔声说,「你要听陈阿姨的话,去喜欢最合适的人。」 谢立静静看着陶运昌的背影,只有很短的犹豫,便也下车,跟着陶运昌走进了房子里。陶运昌要他出去他完全不听,还说答应过要擦窗户。 陶运昌的工友全员到位,暂时他管不到谢立,站在屋子的前厅内分配任务。陶运昌选择的打扫区域是大厅地板的清洁护理,还包括一室一卫,两间书房的打扫。他拼接好拖布,开始动工时,发现谢立真的拿出了箱子里的玻璃清洁工具,像模像样地挤出清洁泡沫,而后顺着边框刮擦。 陶运昌嘆了口气,知道自己又得收拾他的残局,得多忙活些。但心里暖暖的,一点抱怨也生不出。 一屋人清扫至中午,喊来了小区内食堂的盒饭外卖。工人们随意地坐在打扫干净的地板上,捧着米饭捡菜吃。陶运昌问谢立要不要吃别的,谢立挨着他,乐呵呵地吃起来,还能跟工友聊聊家常。陶运昌心里正五味杂陈,突然手机想起,接到了对接警员的电话。他起身到一边,皱着眉听着,谢立捧着米饭也跟了过去。 电话简短,陶运昌挂电话之后有些失望,谢立问他情况如何,他摇摇头说,「何超交代说,束缚绳上的指纹,是他帮陈阿姨搬家的时候沾上的,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与陶建成失踪有关联。目前陈阿姨的帐户转帐记录也未出明细,要我们继续等待。」 何超是他们翻遍日记发现最为可疑之人,却没有突破口,两人多少失望,陶运昌揽了揽谢立后脑勺,要他别着急,他语气沉重,也似在安慰自己。 当日的开荒保洁完工后,两人又累又脏地回了家。陶运昌比谢立脏许多,就先进了浴室。当他洗得差不多,全身都用皂沫清洁过,在朦胧水汽里,看到谢立褪的干干净净走了进来。 浴室狭小,横宽两米都无,陶运昌站在花洒下,无言地看谢立走近。谢立有些慌乱,眼神乱晃,但都会扫到陶运昌。他先是踮脚向陶运昌球吻,陶运昌起先没有回应,在谢立默默退开时,又凑近他的唇,一点点地申入搅冻,模拟近出的感触。 谢立在水下倍亲到晕乎乎的,松开时气都喘不上来。他见陶运昌轮廓分明动晴的脸,心跳得厉害,软软地跪在地上,又想去唅他,被陶运昌发现,一把拽起来压到墙上,完完全全地把谢立圈在怀里,从他耳后吹气说,「今天不做这个。」 陶运昌挤了过多的沐浴露让谢立松弛,他开拓的指几番触碰到内里的点位上,谢立被刺激地一弓背,几欲逃走,又被陶运昌狠狠按回墙上,嗅着他的脖子笑道,「不是你自己要近来,怎么想逃了。」 陶运昌并没有做到最后,曾着腿逢磨了出来,只是全程谢立都完全地窝在他怀里,花洒的水浇在墙上,被按住也不会冷,谢立感觉到陶运昌手上的厚茧,有技巧地推在自己前端的脆弱之上。 顶峰的愉悦里陶运昌扳过谢立的脸,吮稳着,把谢立完整地,像护食一样困住。 渴念褪去后,陶运昌把谢立拽到花洒下,挤了洗髮水帮他揉头髮,谢立大声嚷嚷泡沫到眼睛里了,陶运昌又赶忙拿毛巾用清水给他擦。 洗好了头谢立说要帮陶运昌搓背,因为他在衣架上看到了搓澡巾,陶运昌嫌他麻烦,又怕再次嚓抢走火,于是捏着他脖子草率洗了一圈,一脚把谢立踹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子抽象,意会! 第72章 71. 由浴室出来再进房间,陶运昌擦着湿发的动作一顿。温暖的夜灯里,谢立像个猴子一样,盘腿坐在自己的单人床上玩手机。他听到脚步声,微微抻直身体,偷偷用余光瞥陶运昌。陶运昌冷眼看他,眼神一触碰,谢立扭捏地在床上动了几下,但没下来。 「刚才你手机响了。」谢立假装玩着手机友情提醒,陶运昌倚在门框上只问,「我有没有说过,没我同意,你不能进这个房间。」 「我是怕你错过电话。」谢立悠闲盘起的腿僵硬地放下,再看陶运昌都有点心虚。 陶运昌不催他,只站在门口漠然地擦头髮说,「我数到三,别让我在房间里看到你。」 「一。」 谢立这才想起陶运昌不喜欢别人坐他床的习惯,估计触了他的逆鳞,正在生气。谢立马上就站了起来。 第106页 「二。」 陶运昌随便念着,他看谢立听话地向门口走,自然地为他让开一条道,抬脚跨进房间里,反手就要关门。 当他嘴里的「三」还没吐出,腰间却突然增加重量,而后整个后背都被暖意沾染。谢立从他身后牢牢地将陶运昌抱住,他抱得很紧。沐浴完t恤上微微潮湿的水迹,叠覆在一起产生潮热,沐浴露的淡香侵袭,霸道地笼罩嗅觉,陶运昌轻轻地挣了挣,很快就不动了。 「小运哥,我不想走,不想去阁楼。」谢立把头闷在陶运昌背上,声音钝钝的,像一把抹黄油的钝刀,不锐利,却能切开陶运昌融化的心。 陶运昌没什么动静,任由他抱着,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接触的地方都发烫了,才问谢立,「谁刚才给我打电话?」 「大寺义工团的李师兄。」谢立回答,陶运昌感到背上被蹭了蹭,应该是谢立抬起头在担心,只听他说,「你真的放假都去大寺帮工啊。」 陶运昌闻言,也没去把谢立手拉开,迳自向床上的手机走,他一动谢立好似怕他跑掉,抱得就更紧,完全被陶运昌拖着走。陶运昌也不管累赘,拿手机拨号回去,和电话那头的人对了时间,便挂了电话。 「这周我应该都会住寺里。」陶运昌刚想说你爱去哪去哪我管不着。谢立似乎有预感,没等他话说出口,就赶忙探出头说,「我和你一起去。」 陶运昌嘆气,把谢立的爪子从腰上扒下来,转身面对他,问,「你去干什么?」 谢立当然不知道他能去寺里做什么,支支吾吾道,「做义工?」 陶运昌拿他没辙,把夜灯转暗,鞋一脱,绕开谢立直接钻被子里了。他背向谢立,是明显逐客的意思。 但离开的脚步声一直未响起,陶运昌只想喊谢立回阁楼老实呆着,但身侧的窄床突然下陷,被子被掀开一脚,紧接着背上又传来了温热熟悉的触感,整个人像被放进暖烘机热乎乎的。 「你别得寸进尺。」陶运昌欲翻身把谢立踢下去,哪知道谢立的手覆上他的下端,微微鲁动,贴着陶运昌蚊子一样哼哼,「小运哥,你又硬拉。」 陶运昌捉住谢立的手,把他从身上移开,翻过身低着头看谢立,谢立被他黑洞洞的眼看得怕,干脆蒙进被子里,缓慢试探地朝下挪动。陶运昌意识到他又想帮他舔,伸手就捏住了谢立的下颌,定住说,「你给我上来。」 谢立闻言老老实实地从被子里探出头。陶运昌直直地看向他湿漉漉的眼,凑近低声道,「怎么这么盪?」 谢立朝他怀里缩了缩,揽住陶运昌说,「因为上次在温泉,感觉你很喜欢。」 陶运昌闻言唿吸加快,又努力压制说,「我喜欢什么你就要做吗。」 「你想要我就给。」谢立把头埋进陶运昌颈窝说,「我只要有什么都能给。」 陶运昌闻言身体僵住一会儿。他让谢立随意抱着,直至明显觉察到暖热的暧昧,才断然推开谢立,自己背过身,往墙边挤了挤,说,「你自己要睡这的,晚上掉下去我不管你。」 谢立知他让步,开心地望着陶运昌的后脑勺,一只手在被子里牵住了陶运昌的指尖。陶运昌幅度很小地甩开了他几回,最后便随谢立握着了。 翌日醒来,陶运昌只觉得太热太暖。他睁眼看见灰冷的墙壁,却感到后背上紧靠的人。由于晨起,身体多少有些反应。他翻过身便看到挤在小床上的,睡的香甜的谢立。谢立微小的唿吸扑在自己胸口,睡梦里似乎怕陶运昌跑掉,一只腿轻轻搭在陶运昌腿上,起到很微弱的圈固左右。 陶运昌只觉得下腹越涨越厉害,小幅度地去挨蹭着谢立。谢立似乎感知到动静,竟然往陶运昌怀里钻得更紧了。 陶运昌意识到不对,彻底从混沌状态里清醒过来,他赶忙直起身,观察谢立仍然在熟睡,才安下心,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去了卫生间。 谢立起床已接近十时。醒来他没见陶运昌,担心地往楼下跑,发现屋子里并无人影,早餐依旧做好置于桌上,客厅里一尘不染,明显已打扫过。桌子上放着备用钥匙,示意谢立可以自由走动。 谢立盯着钥匙有点郁闷,没想到陶运昌还是丢下自己只身去大寺了。他心不在焉地吃完早餐,拿了两盒牛奶,几根淀粉肠,以及一些换洗衣服,统统塞进背包,未加思虑就打车去了大寺。 时值工作日,大寺内人员稀少,大殿只有香客几位,以至于穿着绿色,分发灯香的义工特别挑眼。 谢立上前问询,才发现对方眉目稚嫩,还是中学生的模样,有些怀疑道,「请问,做义工的话在哪申请呢?」 小年轻闻言热情问他,「你要做义工吗?」 谢立点点头。对方赶忙从后面的香柜旁抽出一张纸,说,「你填好表,往前走,会看到写经院旁有个办公室,他们会给你分配工作的。」 谢立道谢完,欲走之前突然又问小年轻,「你认识陶运昌吗?」谢立见他一脸茫然就比划,「一个个子高高的,有点黑,总是冷着一张脸的人。」 小年轻立刻反应过来道,「你说的是陶师兄吧!他正在花园里帮师父做木屋呢,前几天不是挂了大风吗,花园的工具棚全塌了。」 谢立闻言顿了顿,还没琢磨明白陶师兄这个称唿,小年轻就热心指路说,「你找陶师兄就往南面花园走,他早上才来,带了一车的建材。」 第107页 谢立再次谢过,又同他告别,一头雾水地向花园走去。 路过些许弯绕,谢立才找到花园区。春天各色花朵都绽放,香味淡雅。但没一会儿浓重的木头气息就窜过来,谢立往最里侧一望,见陶运昌正在拿着铁锹挖土。他劳作的地域放了线,围成一个大约六七平米的长方体。不远处陶运昌的皮卡车停放着,货箱里堆满了工具。车子另一侧整齐堆着人高的木料,还有两堆粗细不同的矿石,以及一小袋水泥。 谢立三两步跑过去,看着穿着工装的陶运昌问,「这是干嘛呢?」 陶运昌闻声后没多少惊讶,只是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做木屋的准备工作。」 谢立惊讶道,「建房子啊。」 「只是做个木头的工具间。」陶运昌除开一抔土,怕溅到谢立说,「大寺建的时候还有余下的木材,师父问我能不能用它设计一个简单工具间,我答应了。」 谢立听闻有了些神采说,「对嘛,这种才是适合你的工作。」 陶运昌停下来笑道,「怎么,你觉得铺瓦不好?」 「不是,只不过你高中不就很喜欢建筑嘛。」谢立辩解道。 陶运昌无奈地笑道,「这算不上建筑,就是做手工,很简单。」 「我做不来,多数人也做不来。」谢立认真道。他见陶运昌不再回答,只是挖土,就也找了个铁锹帮忙,陶运昌意欲制止,但谢立一铲子挖下去,问他,「你为什么后来不再考学?明明还是可以有机会做建筑师的。」 「那你为什么不再做艺术雕塑,去做羊毛毡?」陶运昌引导谢立把土堆到旁边,随意地问。 「我本来也没什么大的雕塑天赋,什么赚钱就做什么。」谢立无所谓地说。 「我也是什么赚钱就做什么。」 「可是你不一样,你很早就拿过建筑模型的奖不是吗?」谢立停下来认真看着陶运昌说,「为什么不再去试试?」 陶运昌除土除到一朵小黄花,他轻轻绕根铲了一圈,把它放在一边嘆息道,「那都不重要了,谢立。」说完他又铲起厚土,犹豫了一秒,却还是把土盖在了小黄花上。那春天刚生出的希望,一下子就覆灭了。 「对我而言,现在没有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陶运昌没看谢立幽幽地说,手上的工作却变得快了起来。 第73章 72. 「没有非要不可的东西,那你以后就打算这么过?」谢立不甘心,把铁锹一抛,质问道,「日復一日做同样的事,或者在寺庙里帮工,说不准有一天会出家。。。」 陶运昌把他扔掉的铁锹收好,将谢立赶出地基坑道,再将多余的土剷出,对谢立说,「出家也没有不好。自从奶奶走后,对很多事早都没了心情。」 他找到推土车,将承重层的矿石运向地基坑,用夯实机一点点推平。谢立看着他黯淡的脸色没有再多嘴。陶运昌又铺上一层废弃的羊毛毯,把一旁的找平层矿石运来,再一次铺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工无聊的缘故,明明话题都过去很久,却突兀地补充说,「谢立,我和这个将要建起的木屋不同的。我是没有地基的人,没法给你所期待的东西。」 陶运昌说完,轻巧地搬来几块大砖,手臂显露出有力的弧度,和高中时的细白胳膊已经全然不同。谢立张了张嘴想灌他鸡汤,人生应当向前看云云。可在看到驮着大袋重物稳步走来,又熟练地和开水泥的陶运昌,竟有点怀疑继续劝他上学,是不是一件愚蠢多余的事情。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许久,被谢立手机的响铃打破了。来电显示的是镇上警局。谢立快速按通免提,把陶运昌也叫了过来。 那头的警员情绪昂扬,显然有了进展,他问候完直接告知说,「经过调查,陈美娟的银行转帐记录已有明细。她于2018年至2023年转给何超母亲的帐户,总计四百六十八万,用于何超老家的还债和建房。」 警员见电话那头没有回应便又说道,「这与陶运昌在陈美娟日记本里画出的转帐时间全部吻合,今天我们会对何超进行审讯,最迟明天告知你们结果。」 电话挂断后,陶运昌和谢立对视一眼,谢立眼里流露出畏惧。他颤抖地问,「难道是妈妈和。。。何超导致了陶叔的失踪?」 陶运昌找了一张花园的石凳,要谢立坐下,若有所思地说,「这只是可能之一。」他想了想又问,「你看了日记,应该知道陶建成有去蔡老的房子里,找过陈阿姨。」 谢立点头说,「我妈妈说陶叔初中喜欢她。要见面应该也只是叙旧。」 「可是陶建成16年就沾过毒。」陶运昌皱眉道,「你不知道吸食这个的人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陶运昌从石凳底下摸出一瓶水,递给谢立,自己只是呆坐着梳理道,「或许陶建成失踪那天找了陈阿姨,而后出了什么意外,刚巧又和何超碰上了。不过,这两个毫无干系的人怎么会有交集的。」 谢立举着水还未进口,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陶运昌,陶运昌也看向他,两人异口同声说,「是王局。」 陶运昌满意这份默契,仔细回想道,「陶建成失踪一年后,王局去镇南找过陈阿姨,我刚巧看到他们有所争执。不过这也不能证明此事就和王局有关。」 谢立突然拽住陶运昌满是灰尘的工装,有点畏缩道,「我觉得有关系,不是道为什么,就是直觉。」 第108页 见他眼里闪着惧意,陶运昌覆盖住谢立的手安慰道,「别乱想。」 「可是上次我们去找王局,要我妈葬礼的礼金的时,他真的很奇怪。平时最大方的人,却拜託我做事。」谢立疑惑道。 陶运昌眯了眯眼,回想起上个月的饭局,轻声说,「我记得王局当时说,「我对美娟,也是尽力了」。」 「他尽了什么力?」谢立自言自语道,「我只知道王局和我妈认识的特别早,大概在谢飞和她离婚那年。」 「零三年。」陶运昌肯定说,「陈阿姨日记上写,王局是她的贵人。」 两人又理了一会儿线索,却都是没有证据的猜测。陶运昌有些头痛,摸口袋想找一片镇定剂。谢立见他找药,赶忙捏住陶运昌的手说,「你别想了,我们先去斋堂吃饭。」 陶运昌很短很轻地回握了一下谢立,去水池沖干净手脚,便向斋堂走去。 今日的斋菜种类不多,谢立斟酌好久,只要了素面。陶运昌点了两个菜一碗汤一大碗米饭。打菜的义工认识陶运昌,和他闲聊着,谢立就先去找座位。 没一会儿,师父们在谢立旁侧落座,饭前一齐念了一段经,方才动筷。谢立初次见,颇有兴趣。 陶运昌过了十多分钟才找来,只见他的托盘里又多了一道凉拌西红柿,谢立刚刚在檯面上并未看到,惊喜地问,「刚才我没有看到这个啊!」 「你看得到什么。」陶运昌嘲讽回去,却快速把那盘西红柿挪的离谢立近了些许。 谢立试探地问,「我可不可以吃一点你的啊。」 陶运昌似乎不太情愿,也不太乐意地说,「你吃吧。」 谢立满足地夹着番茄,问道,「为什么大家喊你师兄啊。」 「义工之间都喊师兄。」陶运昌顿了顿笑道,「你不也是来做义工的吗,也得这么叫我。」 谢立迷煳地抬起头,又问,「那你喊我什么呢?」 照理说义工之间都得喊师兄,但陶运昌并不想这么叫谢立,于是他闷头吃饭,不理谢立了。 谢立搅拌着筷子。他显然不习惯吃素食,只把陶运昌拿来的凉拌西红柿吃到精光,又失落地说,「我不喜欢你叫我名字,有时候那语气像在叫狗。」 陶运昌抿抿嘴忍住笑,故作严肃道,「那叫你什么?」 谢立想了想,面露一点羞涩。他吃了一大口面条,似是壮胆,说道,「就可以叫我立哥啊什么的吧,大家都这么喊啊。」 「你举出一个沈榷之外这么喊你的人。」陶运昌抬眼,扫了谢立的碗一下,知道他吃不习惯,又把碗里小青菜的外叶挑拣吃了,嫩芯递给谢立说,「这个香一点。」 谢立没多想,接过来边吃边说,「那是你不知道,镇南但凡混的都这么喊,就你不上道。」 陶运昌冷哼一声,懒得听他胡扯,随口说,「除了这个以外,你想我怎么叫你?」 谢立放下筷子,认真地思忖片刻,突然嘆了口气说,「我也不是想你这么叫我,但是突然想到,就觉得很温暖。」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眼神满是怀念,也存有不好意思的躲闪,「就有些想念陶奶奶叫我的时候。我家里从来没有人喊的这么亲,我妈妈说我是要债的,我爸连我名字都没叫过几次。外公外婆走的早,爷爷奶奶嫌弃我妈妈,也不喜欢我。」 陶运昌放下餐具看向谢立,脑海里又浮出七年前的盛夏,陶奶奶抓着谢立的手,一步一步地教他编织藤条。他很少看到背负着家庭重担的奶奶,露出那么欣慰的笑,谢立听到奶奶叫他,也总是比自己面对奶奶时,回应得要亲热。 「乖宝。」陶运昌嘴唇一碰,轻笑道,「你想我这么叫你吗?」 谢立闻言像被点着了火,红透着脸慌忙地去捂陶运昌的嘴,说,「别当着这么多人叫啊。」 难得的,陶运昌有了些取乐的兴致。方才需要药物压制的头痛在谢立面前倏忽散去,他用指节敲敲餐桌,对谢立扬扬眉道,「但那是奶奶的叫法。」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以后我就叫你小乖吧。」 谢立嘴角一沉,皱紧眉头拍桌反抗,「绝对不行,这更像狗了!」 「小乖。」 陶运昌淡淡地重复,逃避着谢立试图再次捂住他嘴巴的张牙舞爪,漠然的脸上浮现出几不可见的笑意。 第74章 73. 下午难得出了大太阳,陶运昌在大寺办公室只找到一顶帽子,给了谢立,自己用一块毛巾搭在脖颈上降温。 谢立平时做木工用不到这么大的斜切锯和电锯,两眼放光地看陶运昌操作。陶运昌不让他碰电动工具,用一把小手锯打发了他。 谢立嘴上嘟囔说哄小孩呢,但还是拿着工具去裁短木,给陶运昌的龙骨做固定条。 两人合作着把地板龙骨钉好,休息一会儿准备贴泡沫保温板。花园门洞里却钻进来一个带着孙子的中年妇女,谢立看到她脸就灰了。 「哎哟这干嘛呢。」罗小凤探过头去,望向满身碎木屑的陶运昌,她手上的孩子对建材也好奇,企图横穿花园打探,却勐地被罗小凤拉住说,「小宝,咱们离有些人要远一点,他们连亲人都不放过,可别说咱们外人了。」 小孩子懵懂地看着奶奶,被拽着疑惑道,「那个叔叔是要做房子吗?」 第109页 「做什么房子,木头屋子都是穷鬼才搭的,而且这庙里怎么连犯人都能进。。。」罗小凤还没说完,谢立拎着钉锤冷着脸就欲过去,罗小凤吓一跳,赶忙拖着孙子就跑。 陶运昌见谢立想追,一把抓住他说,「没事,别理她。」 「我得吵赢她,她在我妈葬礼上都阴阳怪气,还不给我的建房同意书籤字!」谢立举着钉锤忿忿道,陶运昌顺手把锤子拿过来,换给谢立一瓶水。谢立接过咕噜噜喝半瓶都不带喘气! 「这都是正常的,我出狱后没少见,邻里挺多都不愿意再往来了。」陶运昌拿起裁剪好的保温泡沫,示意谢立协助卡进龙骨,又无所谓道,「罗姨这样的都算温和。」 谢立闻言很不是滋味,只能配合陶运昌拼装,又安慰他,「反正她说的也不是事实,熟悉你的人都知道。」 「她说的哪项不是事实?」陶运昌敲实保温板,用胶抢在上面挤粘合剂,他做事仔细,每个角落都填补到,「我确实是犯人,也是穷鬼。」 谢立本来试图抬上胶合板过来,听陶运昌这么说,板子重重一放,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这么说自己。」 陶运昌估摸着他拿不动,就自己去抬板子,还没举起来,就又被谢立从后面抱住了。他耷下肩膀嘆口气说,「你又要干嘛。」 「反正你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谢立闷头小声道。 陶运昌盯着胶合板上的木纹,像一只看透人心的眼睛。他把谢立的手从腰上挪开,先说,「脏。」又说,「你别这样。我只是想有足够的存款后,再谈关于恋爱的事。」 「谈恋爱要很多钱吗?」谢立抱怨着,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阴沉,非常沮丧地问,「你是不是还记挂着找聪明的男朋友。」 陶运昌闻言,转身一口气搬起了两米多的胶合板,把谢立撞开,气到好笑说,「对,我要找全宇宙最聪明的。」 谢立跟在他身后不甘心地建议道,「你看聪明也不能当饭吃啊。算了吧。」 陶运昌把胶合板与龙骨对接好,用锤子重重地将螺钉锤实说,「不能算了。」 谢立只好委屈地退开一步说,「那你没找到的这段时间,还是要考虑我的。」 陶运昌深吸一口气,台钳夹都被转得紧到过份。谢立讨好他递过来的钉子,陶运昌也忽视不接,黑着脸拿起电钻重新开工。 不过,他并没有忘记要把谢立安排在离电动工具很远的地方。 做了近一天工,几近傍晚两人才去到客房部,住进了义工的房间。大寺的师傅考虑到陶运昌建房辛苦,安排了一间设施齐全的双床房。 洗完澡两人从客房出来,听到大殿晚课的唱经声,像是隔离尘嚣的无形屏障。 客房的公共大厅里没几个人,进门的长桌上横着一道书卷,侧边放有毛笔。长桌尽头坐着三个谈天的义工,谢立一眼认出了早上帮他指路的少年人,他身侧放着一把木吉他,正慢条斯理地念叨什么 。 谢立过去打了招唿,听说他们要弹琴和背经书,立刻来了兴致,拽过陶运昌说,「你们随便给他看一篇,他看完立刻就能背。」 陶运昌瞥一眼谢立,他眼睛亮闪闪的,好像那种炫耀拥有点读机的小班生。陶运昌从小到大很反感别人拿他当异能者,但这次却觉得并没有什么。 义工们好奇,拿了一本《六祖法宝坛经》给陶运昌看,陶运昌感觉这种行为很蠢,但还是在谢立期待的眼神下读完一页,而后放下书,一字不错地背了下来。 陶运昌在旁人的不可思议和赞美中,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个超忆症不仅仅只伴随痛苦的时期,还存在着无缘由的优待和尊重。 谢立在一边添油加醋地说,他以前可是镇南中学年级第一,都不用考大学提前能录取那种。 年轻义工闻言敬佩地问陶运昌,那你最后选的哪个大学啊。 谢立没等沉默蔓延开,率先捞起一旁的吉他说,这个我小时候也练过咧。 所幸对方没有纠结陶运昌的大学问题,转而对谢立说,那你弹一首啊。 谢立接过吉他,按几个和弦试了下音,说,「我很久没碰了,随便听听啊。」 陶运昌于一旁望着谢立,想起他少年时房间里的电吉他,本以为谢立会弹一点华丽炫技的出出风头。 但谢立只是很安静地弹了一首,抒情的,简单的,陶运昌没有听过的慢歌。当谢立将主旋律再次奏响时,身边的几个人竟都跟着哼唱起来。 远处的唱经声还未停,大厅里昏昏暗暗,温柔的曲调在吉他声中变得轻盈。在这个明明应该所视皆空的堂厅里,情深似乎也被允许短暂的永恆拥有。 大家唱完后相视笑了,有人却问陶运昌,「怎么就你不唱啊。」 陶运昌无奈道,「没有听过,但很好听。」 那人惊讶道,「这个五六年前很火的,居然没听过。「 陶运昌摇摇头说,「那时候我听不了。」 他不想被问原因,又问谢立道,「这首歌叫什么?」 「我要你。」 谢立依旧抱着吉他,有种回应简单问题的理直气壮。可若仔细看去,他碎发下的耳尖却红透了。 第75章 74. 陶运昌垂眸,摊开手掌。 他的手很大,掌纹多而深,掌上有做工的厚茧,是一双属于劳动的,并不适合与人交握的手。 第110页 他空洞着眼,静坐片刻之后,却缓缓地起身,问谢立,「想不想去散会步?」 这提问突然,谢立抱着吉他犹豫道,「不再跟大家聊会吗?」 陶运昌面无表情地看他,谢立莫名觉察到他眼里说不明的情绪。联想到早上他想服药的事,谢立还是与义工们道别,同陶运昌出了堂厅。 不过陶运昌没有把谢立往大寺深处带,而是领他出了寺院大门。 谢立不解,「怎么出来了?有什么事?」 「就走走。」陶运昌领着谢立往寺庙旁的小山径上爬。 这是座矮山,但镇南人多爱它。开发了不少行山道以供登顶赏景。大寺的这条道较窄较陡,夜幕低垂,更是鲜有行人。谢立看着黑黢黢的树影和仅有的几盏简陋路灯,问陶运昌,「我们真要往上爬啊。」 「害怕?」陶运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那语气很冷,「害怕刚才还对我那么说?」 谢立疑惑,「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啊。」 陶运昌便不再作声。 寂静的黑山里只能听到两人前后的脚步声,陶运昌比谢立走的快很多,以至于慢慢谢立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 「陶运昌。」谢立眼上还有十来阶台阶,便会到达一个观景台。但上面没有任何的动静,唯有风声和远处明亮的,逐步攀升的明月。谢立多少有点怕,几步刚登上观景台,就看到陶运昌倚着栏杆,在圆月和树影下等他。 谢立快步走过去同他并肩,俯瞰镇南夜市亮起的雏形。 陶运昌慢慢转过身,靠谢立很近说,「可以了。」 谢立问他,「什么可以了?」 陶运昌说,「你刚才弹的什么曲子?」 谢立磕磕巴巴地回应说,「我要你啊。」 「嗯。」陶运昌声音带笑,又有一丝无奈说,「可以要了。」 谢立勐然抬头,却望见陶运昌冷清的眼里有闪烁的微光,他垂下眼眸对谢立说,「要吧。」 谢立不可置信地看着陶运昌,紧紧抓住他的手,手心里全是汗,陶运昌也未抽开,任由他颤抖地握着。谢立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他问陶运昌,「我可以要多久?」手上也攥得更紧说,「一直可以要吗?」 陶运昌很静。谢立觉得他在寺庙呆了一天,人都有些脱离晴欲的淡定,好像谢立要的不是他,只是山上的一块石头,一根断枝。 「你不想要的时候,随时可以走。」陶运昌声音平柔似月光,又清晰又冰冷。让谢立觉得他应当并不是太情愿的。 「你走的时候,我绝对不会留。」陶运昌仍旧淡淡说着,让谢立明白他多少勉强。可能是自己始终步步紧逼,终于让陶运昌无计可施,做了让步。 但这又如何呢,陶运昌答应了自己要他,那他们现在就有了开始,只要谢立一直努力,或许也有让陶运昌对他倾心的一天。 谢立战慄而迟缓地环上陶运昌,抬起头轻啄他的下巴,慢慢游移到脸颊上,而当他唇瓣刚触碰到陶运昌的嘴角,腰部就被用力地搂住,陶运昌覆住谢立的唇,强势地将软舌探出,用力吮息勾绕谢立的舌,不给口腔一丝喘息的余地。陶运昌另一只手捧着谢立的后脑前推,将他完全掌控在怀抱里,不留一点可以逃脱的机会。 他甚至用牙齿轻咬谢立,让谢立在窒息里感到痛楚,想要分离一点,又被按回去,吻的似要将人生吞。 直至谢立喘着粗气,口角全湿润,水汽升腾的眼睁开,茫然地望着陶运昌时,陶运昌才镇定地直起身,用手指固定住谢立的下颌,擦擦他的唇角说,「谢立,你技术好烂。」 「我又不像你后来抱过很多人。」谢立抱怨里却带着伤心,陶运昌顿了顿,却也没辩解什么,只说,「你不喜欢可以离开。」 「不可能。」谢立狠狠抱回陶运昌说,「我要一辈子。」 「别乱说。」陶运昌理了理他的额发,笑得有点无奈,又看向谢立绝决而坚定的小脸,捏了捏问,「饿不饿,你晚饭都没怎么吃。」 谢立被提醒才有飢饿的想法,陶运昌摸他脑袋问他要不要去山底的面馆,多少可以吃点荤腥。谢立抱着他不想放开,陶运昌说你可以抱着下山,谢立才勉强同意了。 两人吃完面点回到大寺的客房,陶运昌又去沖了个澡。刚从浴室出来谢立就要吻他,陶运昌把谢立一拨,一拽,拉得远远地说,「这里是大寺,你没信仰,也要尊重。」 谢立气恼道,「那我们在这一周都要憋着吗?」 「谁憋着?」陶运昌扫他一眼,整理好东西就钻进被子说,「反正不是我。」 「你说我可以要你的。」谢立不甘心地也想躺进被子,陶运昌裹得更紧,不留给他分毫余地,谢立扯了好久又不拽了,直接把陶运昌连人带被子抱住。 抱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早上做工太累,竟然就迷迷煳煳地睡着了。 陶运昌听到谢立均匀的唿吸,好笑地舒了一口气,将谢立抱到另一张床上,盯着看了一会儿,方才回去睡下。 二日起床吃完早斋,谢立跟着陶运昌又去了花园。今天是搭建房屋框架的工序,丁点都不能马虎。 陶运昌把测量,标记的一些简单工作交给谢立,自己做拼装后墙,安装承梁板,搭建侧墙的体力工作。 忙了几近一个上午,后墙几乎搭好时,陶运昌走到乘凉石凳边,看见谢立左手拿着牛奶,右手举着一根淀粉肠,明目张胆地吃得津津有味。他表情立刻垮下来,冷冷地问,「你现在在哪里?」 第111页 谢立疑惑地看了看四周说,「在大寺啊。」 「在大寺里你吃荤腥?」陶运昌神情严肃,让谢立有点慌张,支支吾吾又摸出一根没开的淀粉肠说,「要不你也吃啊。」 陶运昌一把收了他的食物,居高临下地对谢立说,「你可以不信这个,但这种行为我不想再看到。」 谢立见他真的生气,只怕他一怒之下又反悔不要自己了,赶忙拽住陶运昌衣服,把牛奶扔进垃圾桶说,「小运哥,我不吃了。」 陶运昌被他可怜巴巴的样子闹得没了脾气,又觉得无奈说,「你怎么总喜欢做这些没边界的事?」 「我家没人管我这些的。」谢立又抽了抽陶运昌的袖子说,「你可以告诉我啊。」 「我的话你听进去过?」陶运昌扔了吃食,开始整理谢立做的测量。意外的都算准确,没有大的差错。 「你的话有的也不是很合理。」谢立见陶运昌扫视过来的冰凉眼神,声音弱下去道,「不过你要是管我,我会很开心的。」 陶运昌闻言忽然感到无话可说。他从小管事,管奶奶的店面帐目,管陶建成的生活起居,管整栋宿舍楼,管到最后都以没有好结果收场。 他不知道如果又跨入那道亲密的界限,管着谢立会有什么结果。现在的他给不起谢立什么,要是有一天面对分离,谢立会后悔吗。自己会重新走进入狱时的那种绝望吗。 陶运昌没有答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今天晚上,应该安排谢立去外面吃些肉食,让他至少不再大寺里面馋嘴。 陶运昌嘆了口气,从包里摸出手机,却发现有五个程宇的未接来电,他正想着拨回去,社交软体的横幅却突兀地跳出来一行字,陶运昌皱眉,赶快拉着谢立向大寺门外走。 谢立问他怎么回事,陶运昌少有地焦急道,「何超招了。」他顿了顿又说,「口供里说,是陈阿姨勒死了陶建成。」 第76章 75. 车快速驶于镇南大道。 上一位乘客余留的甜腻香水味,让面色苍白的谢立有些反胃。他不安地坐着,手指交握又松开。陶运昌在旁侧回程宇电话,把消息听明白后才挂机。 「何超所言并无确凿证据。据他所说,是在帮陈阿姨搬家时,看到房内争执,陈阿姨正用束缚绳紧勒陶建成脖子。还说陈阿姨未告知他尸体下落,仅仅要求以钱财助她隐瞒。他把所有罪责推给一个去世的人,供词却满是漏洞。」 陶运昌伸手去揽谢立,谢立身体僵硬地靠过来,喃喃道,「妈妈会做杀人的事吗?她杀生都不敢的。」 陶运昌顿了顿安抚道,「别下定论。就算是真的,如果面对的是磕药后的陶建成,也事出有因。」 谢立在陶运昌臂弯里躺了一会儿,又似想到什么,挣开了一点幽幽地问陶运昌,「如果妈妈真的害死了陶叔,你会恨我吗。」 陶运昌闻言冷冷道,「动动你的脑筋,想想我为什么坐牢吧。」 「可那终究是你爸。」谢立轻声道。 「你不要给陈阿姨擅自定罪。而且。」陶运昌垂眼,苦笑道,「对我而言,你比陶建成。。。」 他话还没说完,司机就打断说,前面有点事故,但索性脚程不远,建议他们下车步行。谢立整个人懵懵的,老实下了车,也没再追问陶运昌未说出口的话。 进了警局,陶运昌护着谢立去找对接案件的警员。 警员提供的案情进展与程宇的告知大差不差,说何超一口咬定陈美娟杀人,却并无证据。 且办案组提出质疑。陈美娟曾多次在日记中提到手臂骨痛,肌肉无力的问题,能否作案也值得怀疑。 谢立闻言赶忙抬头起头说,「妈妈在我幼儿园的时候出过一场车祸,右臂存在粉碎性骨折,两只前臂都有肌肉损伤。」 「疼痛阴雨天最明显。甚至严重时杯子都拿不起来。这困扰在日记本上被反覆提及。」陶运昌托着下巴想了想说,「陶建成失踪当日,镇上在下暴雨,就不知道市里是什么情况。」 警员点点头说,「如果陈美娟有这种隐疾,能否作案会是一个问题,何超的口供就有隐瞒。我们会重新审讯,你们如果有新线索,也尽快告知。」 谢立这才恢復了一丝血色,陶运昌捏捏他耳垂,发现过去的大洞已经几乎长了回去,颇感安慰地说,「叫你不要心急,也别一心给陈阿姨扣帽子。」 「可她的嫌疑并没有洗清吧。」谢立转过脸,眼里仍是迷茫,陶运昌摸摸他的额发,要他耐心等待。 两人在接待室的凳子上紧贴着坐了会儿,程宇一进门,就看到陶运昌握着谢立的手,挑了挑眉,但并未多问,只说,「何超把罪名都扣给去世的陈阿姨,这事立案都没法立。「 陶运昌皱眉道,「他用他母亲帐号收陈阿姨的钱,那家里其他人有问询吗?」 「还在查。她老婆有点古怪,以前是王局的小情,带一个快考大学的儿子。陶建成失踪以后莫名其妙就跟何超了。」程宇也没有更多的消息,只提了一嘴八卦。 接待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三人皆是忧心忡忡。程宇虚咳一声打破道,「两天后苏鑫的请客,你们俩这状态还去吗?」 谢立忧心里又叠加了退却,他刚想问陶运昌去不去,却见陶运昌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而后对程宇说,」没问题,我们去。」 第112页 谢立有点不解,又有点难受,想去碰陶运昌的手,意思自己不是很想去,但意外地被陶运昌有意无意地躲开了。 程宇倒是看他们俩挺亲密,推推陶运昌试探道,「你俩终于成了?嗯?」 陶运昌一时无言。程宇便有点尴尬,谢立也想起是自己死缠烂打陶运昌才松口,并没有主观的,要和自己在一起的明确意图,刚想开口辩解,陶运昌却有点无奈地开口说,「算是吧。」 他没有说不是,也不说是,而用了模稜两可的方式,稍微肯定了一下。 但谢立心里也很开心,至少陶运昌没有否定给他难堪。 程宇觉察到他们之间的怪异,也猜测陶运昌是被勉强追到,没忍住帮谢立说话道,「在一起就好好的,别像以前那样,我记得小谢高中生日时候你还欺负他。」他自以为是劝说,却发现身旁两人闻言,脸色都黯淡了。于是还是闭上嘴,跳开话题,说起苏鑫宴请的地方。还说位置自己听都没听说过,像是镇南饭店的隐藏菜单。又夸赞苏鑫虽然是小公子但也够兄弟,陶运昌当时入狱后,都有找人特别关照他。 程宇很是怀念地说完,却发现原先贴近站的两人分隔开些许,谢立似乎还有站得更远的意图。 陶运昌没有放任他,伸长手自然地把谢立揽过来,不算亲密,但至少没有允许谢立的刻意生疏。他低头对谢立说,「别乱想,回去吧。」 两人这才告别程宇打车回镇南大寺,一路上陶运昌虚虚环着谢立,可谢立没有黏进他怀里。陶运昌在车里斜瞥谢立几度,似欲开口,却在谢立接了一个谢飞打来的国际电话后,转头看向了窗外。 回到花园工地,陶运昌整理好墙筋和横樑做好基础拼接,准备将后墙框架固定在小木屋地板上。谢立自从接了谢飞问候的电话就有些恍惚,照理说两年前谢飞再,就没再管谢立这个在国内的小累赘,倒是陈美娟去世后,才想起来有这么个倒霉儿子。 谢飞也没问多话,就是听听谢立意愿,如果想出国跟着他,他现在也有能力照看。谢立没和他说多话,寒暄两句就挂了。如果因为母亲去世才得到父亲的关照,他情愿不要这份多心。 谢立没精打采地给陶运昌打下手,工作一会儿,终于把后墙框架竖起定好。 与此同时,不远处走来了一位穿僧衣的师父。谢立在寺里没呆几天,却觉得僧人的制度严苛,也各司其职,不太管他人之事。本以为对方只是路过,但陶运昌却双手合十,和师父问了好。 僧人观察了一会儿木屋,建议陶运昌,希望木屋有保温效果,有时候冬季维护园林,菜田的师父在里面不会太难捱。 陶运昌想了想说,那最后在屋顶和墙壁隔板里可放置羊毛或者箔衬,就是切割起来比较麻烦。 师父说寺庙有工具间,可以让陶运昌去看看锯刀。 陶运昌很快答应了,说做完侧墙框架就去。 僧人又看了一会陶运昌劳作,突然问道,「施主行事与佛门有缘,可考虑过出家?」 陶运昌倒不觉得唐突,这位师父与他相识已久,似乎早有这样的意图。 但是可把谢立吓一大跳,马上从旁边窜出来大声道,「不行。」 陶运昌闻言放下手上的电动螺丝刀,低头淡淡笑了一下,又抬头面无表情地对谢立说,「又不是问你。」 谢立听了有些着急,对师父解释,表情严肃,「他还有很多俗事缠身,真的没办法遁入空门。」 僧人耐心听谢立说完,点头以表知晓。也没再多言,鞠了一躬,便走了。 陶运昌看着师父的背影,却问谢立,「我有什么俗事缠身?」 「很多啊。」谢立赶忙竖着手指给他数起来,「你要吃好吃的,追求梦想,还要和我。。。」 陶运昌越过他又拿起了螺丝刀,慢条斯理地拧起螺丝,「和你干嘛?」 谢立很小声地嘟囔一句,但是由于螺丝刀钻进木头的声音太大,显得无足轻重。谢立看陶运昌根本不理他,全是自己一个人白操心,他发泄地拿了一块木头,去一旁锯着生闷气了。 等他走远陶运昌手上的电动螺丝刀才停止运作,要是谢立仔细看,就会发现一向严谨的陶运昌把一排螺丝都钉歪,只因为他听到了谢立那句几不可闻的,「在一起。」 第77章 76. 这日陶运昌忙到夜幕临近方才下工。 去找谢立回客房时,他难得地听到谢立在说工作的事。那张总不像在盘正经事的小脸皱成一团,与手机那头商量解决方案。他见陶运昌过来,很快地又嘱咐几句,把电话挂了。 「出了什么事?」陶运昌擦着手问道。 「我助手说有批定制的羊毛毡小狗,客户对脸的细节不满意,要我去修整,还有。。。」谢立看到陶运昌手臂上擦破了一块,心里一紧,要他赶紧去处理。 陶运昌摇摇手不在乎道,「还有什么?刚才你们电话里说得很急。」 谢立有些不情愿地说,「还有我学长说,最近接了一个商场的橱窗项目,想合作雕塑部分,催我回厂区工作室。」 「急吗?」陶运昌收好工具便去卸皮卡车车厢里残存的货物。谢立追上去说,「有点吧,不过我不是有家事要忙,不太想接。。。」 「回去洗个澡,我送你去工作室。」陶运昌很快搬好东西,便向客房部走,谢立还在犹豫说,「我不想回去,我想呆在大寺里。。。」 第113页 「谢立。」陶运昌严肃道,「不要总像小孩一样。」 谢立「哦」了一声,不太高兴陶运昌赶他走,于是脚程变快走到了前面。 他没走两步又被陶运昌冷声喊住,谢立只好站在原地放弃说,「行,我回工作室总行了吧。」 陶运昌只是低头走到谢立跟前,一言不发地半跪了下去。谢立吓了一跳,才发现陶运昌正屈膝给他繫鞋带。 大寺夜色茫茫,尽有几盏灯笼状的路灯,幽幽散出光芒。谢立和陶运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是空寂大殿侧边唯一的人迹。 「鞋带松了。」陶运昌系了一个牢固的双重蝴蝶结,是谢立从前认为不够时尚的式样,但今天他却觉得自己那些花里胡哨的系法有点多余。 陶运昌站起身,只像是拍掉了谢立身上的落叶,如常地向客房部走。谢立怔了片刻,快步追上去,伸手轻轻牵住了陶运昌。 陶运昌并没有摆脱他。 春夜偶尔还会吹来凉风,谢立手上却暖暖的,即便要步入更深的黑夜,他也没再担忧。 再次驱车来到艺术厂区,陶运昌感觉夜晚的氛围和白日天差地别。 上次去谢立工作室时下着暴雨,邻近的店面闭馆居多,四周安静,甚至有点萧条。可今夜的晴空甚至能看见明星,各式门头在黑暗中亮起,显得多彩活泼。 谢立没回自己的工作室,要陶运昌将车泊在厂区里一家清吧门口。这是一家古董风格的酒吧,房梁的阁楼层置有一辆拆解的老爷车,昏暗悬灯的光,扫在角落里陈列的旧式家具之上,看出店主收藏之丰富,有些念旧的别致。 酒吧内人少安静,陶运昌随谢立往里走,在一张摊着电脑和绘图纸的桌前停下。 陶运昌看清桌边的男人后便蹙起眉。 那人留着齐肩的长髮,成熟英俊,他在看到谢立时笑得温柔,问他是不是还喝以前的酒。谢立偷瞄陶运昌,问陶运昌喝什么,陶运昌说喝冰水。谢立赶忙说了句我也不喝酒,我喝可乐。 长发男人玩味地看了一眼他俩,却说,「谢立,你来我店里这么久,第一次喝饮料吧。」又转头吩咐侍应准备酒水。 谢立不安地坐下,陶运昌随意地坐在他身边,谢立想早说早了事,问,「学长,你把橱窗的雕塑方案和我说一说吧。」 那人闻言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上的电子笔,对谢立说,「不急。」又看向陶运昌扬扬下巴问谢立,「不介绍吗?」 「啊。」谢立这才慌慌忙忙地说,「陶运昌,我。。。高中同学。」 陶运昌斜瞥了一眼谢立,对长发男人致意说,「你好。」 「我叫周岳,这家店的店主。」他姿态放松,又有些隐隐的傲慢,没有缘由地笑笑说,「我大谢立三届,但追了他好多年了。」 「学长!「谢立喊道,又转身对陶运昌解释,「开玩笑的,他身边人天天换,你别相信啊。」 陶运昌从见到周岳就似有寒气,闻言后更阴冷了,却未多言。 周岳无所谓地又说,「谢立大一就来我这买醉,喜欢喝那种香草水果口味的烈酒,喝完了犯酒疯,我觉得挺可爱,几次都想趁乱带回去。」 他刚说完,陶运昌接过侍者递来的冰水,礼貌说了句谢谢,又转头面无表情说,「他现在和我在一起。」 周岳耸耸肩,不顾陶运昌的挑衅,却继续说,「我一直没招惹他,就是因为听他说有放不下的人。今天也算见到了。」 他打量地扫过陶运昌,看他衣品似乎有了判断,却转开话题对谢立说,「这个橱窗项目你好好办,放在申请作品集里是个亮点。」 「我说了我不出国。」谢立推脱道,「我根本不想跟着我爸。」 「大你一届的雕塑系唐学姐记得吗?她大三出国今年回来,直接进大学做讲师。」周岳动手在电脑上敲了几下,调出一个艺术家个人网站说,「这人是你们那届的,上个月回国,马上就签的知名画廊。」他没看陶运昌,只对着谢立说,「学艺术出国就是捷径,我今半年还会出去,可能会带两个你同届的,大家一起走有照应。」 「我说了多少次不去,学长你别为难我啊。」谢立急了,都快想拉陶运昌走,不打算管橱窗项目了。 陶运昌不为所动,静静听着,眼眸又黑又沉,似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却开口问周岳,谢立可以去的国家的专业资讯,对语言的要求和以及同行人的情况。 他问的很细緻,倒像把周岳当了留学中介。周岳一一回復后,多少惊讶他的严谨,不禁问,「你也打算去吗?」 陶运昌平静地摇摇头说,「我没有文凭,也不见得审核能过。」 周岳闻言奇怪地看看谢立又问陶运昌,「你什么文凭?现在机构很有办法。「 「初中。」陶运昌说的坦诚,「我高中没有毕业。」 一时间气氛凝固很多,周岳眼神复杂地看着谢立说,「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又对陶运昌道,「我很抱歉。」 「但现在很多学校都可以自考的啊。而且他以前成绩超级好的。。。」谢立抢话道。 「抱歉。」陶运昌却起身打断他,「失陪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陶运昌转身离去没走多远,就听到周岳放低声音,有些轻蔑地问谢立,「你就是等了他七年?真是少管所那个?」 第114页 陶运昌知道谢立在帮他辩解,隐约听到「补课」,「进步」一类的字眼。让陶运昌回忆起昏暗人生中,最鲜亮有趣的高二时光。那时候奶奶还健在,他还是楼长,是学校的榜样人物,而谢立是刚转来的,没有规矩的,成绩一塌煳涂的小混混。 陶运昌喉头髮苦,在洗手间洗了脸,将嫉妒,悲哀都洗去。又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斑驳的小狗吊坠,握在掌心里摩挲着,看了又看。在吞下一片镇定药物后,便恢復了平日的漠然,重新向正与谢立谈着项目的周岳那桌走去。 第78章 77. 邻近桌前的拐角处,置有一个玻璃罩,罩子里放着三台古董胶捲机。陶运昌路过时停下看了一眼,周岳发现后便说,是上世纪俄国,日本以及德产的相机,他从欧洲带回的。 陶运昌便驻足观察了一会儿,接着说出了一串型号和数字。周岳怔了怔,有些惊喜,问他,「对相机有研究?」 陶运昌落座,眼神却飘很远道,「这三台相机的生产,正好贯穿了上世纪的战争与分裂。」 周岳只对相机的性能比较了解,就问陶运昌相机背后的故事。陶运昌想了想说有点复杂。但他左手执起桌上的铅笔,问周岳可否在绘图纸上写画说明,周岳同意了。 陶运昌便从相机制造的工厂说起,聊到当时的时局,从相机需要的技术延展到器械与军事背景。 他把复杂的问题说得简单而生活化,还绘有简笔的辅助。让谢立这种对近代史兴趣不高的人都听到插嘴提问。待他将三台相机的命运串联,上世纪的风云变幻都在绘图纸上连接和浮现。 周岳没想到,自己随便在欧洲小城古董店收的小机器,竟可以反映这样丰富的歷史图景。他看了一会绘图纸,首次正眼看陶运昌说,「谢立说你以前成绩好,应该是真的。」 陶运昌只说,「是能记得一些没用的东西。」 谢立却盯着纸上的简笔画发呆。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存在过这样的场景。陶运昌和别人谈论着歷史事件,自己趴在课桌上偷偷地听。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谢立记不清了。但陶运昌总是知道很多,却又不张扬,只一点点地去分享故事。多年过去,他并未改变分毫。 周岳犹豫片刻,还是问道,「谢立和我说你喜欢建筑,就没想过自考继续学?」 「没有。」陶运昌否定得很快,似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简略道,「唯一的亲人去世后,就没想过那些,感觉没有意义。」 周岳点起一根烟,拿出烟盒自然递给谢立,谢立像怕碰到易燃物一样躲开了。周岳莫名其妙,递给陶运昌,陶运昌谢过拒绝了他。周岳见谢立一直在暗中观察陶运昌脸色,好笑道,「怎么会没意义?你现在不是和谢立在一起吗?怎么,他算不上亲人?」 陶运昌闻言只是喝了一口冰水,那杯子见底后,他想了想,叫来侍者点了一杯酒。 周岳觉得有趣,对着陶运昌指了指谢立,问道,「还是你不够喜欢他?」 谢立很害怕得到令他心碎的答案。他虽知道陶运昌高中时,就对自己的容貌颇为满意,但似乎对他本人的内在并无太多兴趣。 于是谢立为了逃避伤害,岔开话题说,「学长你赶快把资料传给我,我就回去了。」又对陶运昌说,「你还要早睡的对吧。」 陶运昌没理谢立,接过酒喝了一大口,垂着眼对周岳说,「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评判。「 周岳点点头说,「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也会放弃谢立。」他迎上陶运昌冰凉的目光,挑衅里却有认真地说,「但如果是我,可能会让他快乐些。」 谢立茫然地看着平日温柔幽默,今天却变得锐利的学长,和最讨厌喝酒却拿着酒杯,略有颓丧的陶运昌,觉得来厂区真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拿开陶运昌的酒杯,起身拽他衣袖,小声说,「我想走了。」 陶运昌却抓住谢立的手,用大拇指轻抚他手背,抬起微微泛起血丝的眼,对周岳说,「如果谢立之后出国。」他说的勉强,却仍然挤出口道,「还是请你照顾一些。」 「陶运昌!」谢立闻言恨恨地喊。陶运昌起身揽住他,轻微用下唇碰了碰谢立的头髮,没再看周岳,只说,「走吧。」 结清酒帐,出了清吧,谢立越想越气,甩开陶运昌,独自在前面闷头乱走。陶运昌只是默默跟随其后。 两人从光影层叠的工作区,走到了活动片区的人工湖。沿湖伫立着一圈圆形街灯,倒影在湖里像一串珍珠项鍊,在星夜下静美而优雅。 谢立在湖边走了好久,气也消去大半,步伐慢下来,陶运昌似是得到信号,快步跟上,他绕到谢立面前,无言地低头看他。 陶运昌借着街灯看了谢立良久,谢立被他闪烁的眼看到不好意思,才撇开头轻声问,「干嘛啊。」 陶运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少见地笑了笑,将外套的拉链敞开,手揣进上衣口袋,张开怀抱,用衣服把谢立一把抱住了。 谢立的脸靠在陶运昌脖子的边侧,胸口紧紧贴在薄薄的里衣上,稳而有力的心跳传递过来。谢立的身体被陶运昌的外套护住,原本还有一丝郊野微凉的风,现在因为衣物和体温,被隔绝得不復存在。 谢立心里又暖又软,但还是记挂着方才陶运昌让他出国的话,忿忿地往陶运昌怀里靠靠,黏煳煳地说,「小运哥,我不出国。」 第115页 陶运昌闻言把谢立包得更紧,在谢立又想继续用言辞抵抗时,松开了他。陶运昌很快地捧住谢立的脸,将他的脸颊肉推到一起,嘴巴撅起,像一个傻乎乎的小包子。陶运昌看着好笑,就凑近去亲了他一下。谢立的注意力被转移,但陶运昌对周岳说的话让他留下了很重的阴影,于是被捏着脸反抗,话也说不清楚,支支吾吾道,「你。。。别想推开。。我」 陶运昌不等他说完,就俯身吻住了谢立。他很轻柔地,一点点吮他的舌,缓缓地舔氏,留给谢立喘息,回应他的空间。陶运昌吻到一半慢慢退出来,谢立迷茫地靠本能追过去,陶运昌憋着笑就是不张嘴,让谢立亲的又焦急又失落,直至快要退缩之时,却突然浅笑着张嘴,再倾身将谢立吻住。 谢立被亲得晕晕乎乎,在明朗的,醉人的月光下,把自己刚才生气的原因都快忘光了。 第79章 78. 谢立被陶运昌圈起,抱着他在湖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人工湖对面的自建房片区,家家户户的窗口灯块般闪耀着,像是一盏盏亮起的指示灯,代表着住人与否。 隔着沉静的湖水,陶运昌借着对岸路灯,又看到了那栋灰色的二层小楼。小楼的窗口黑洞洞的,似乎仍旧没有售出。 陶运昌用下巴蹭谢立的脑袋,问他,「要是让你住那栋小楼,你愿意吗?」 谢立望向湖对岸,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愿意,我就不用在市里和助手租房住了,这里离工作室多近啊。」 「你和助手住一起?」陶运昌抱着谢立的手松开一些,谢立往他怀里挤了挤道,「刚开始是自己租的,后来工作室效益一般,就干脆合租了。」 「你助手是男的?」陶运昌声音渐渐变得冷漠,手上更松了。 「男的啊。」谢立不知陶运昌怎么好好的不抱他了,不安地去伸手搂,陶运昌干脆不再用力,就由谢立单方面抱住,不带感情地问,「他结婚了吗?」 「二十岁出头结什么婚啊。」谢立说完,陶运昌完全松开他,谢立不明所以,但还是继续说,「但他有个高中就谈的女朋友。」 陶运昌有点僵硬的身体又恢復了常态,也再次去圈谢立。谢立喜欢依偎的感觉,开始和陶运昌说一些与助手相识的事。陶运昌无言地听,依旧抱着谢立摇啊摇,谢立说了半天才「嗯」一声,以至于谢立后来认为他根本没有在听。 就在谢立质问陶运昌怎么不听他说话时,陶运昌随口道,「下个月我可能会搬离镇南。」 谢立停住不再摇动,震惊道,「为什么?」 陶运昌贴着谢立耳边说,「矮楼片区不是要拆吗,镇上发公告,拆迁补偿陆续会发放。」 谢立惊喜道,「那你要发财了!」 陶运昌用嘴唇碰了碰谢立脑门,无奈道,「我家要没了,发什么财?」他见谢立很高兴,抱他抱紧一些说,「我不想住安置房,想买房子。」 谢立瞪大眼睛问,「你买哪啊?」陶运昌看着他,向对面的小灰楼扬扬下巴,谢立惊讶道,「这里?这里买不起吧。」 「嗯。」陶运昌点头,平淡道,「补偿金用完,还要贷点款。」 谢立不禁雀跃说,「可以,我也出钱,我们同居!」 陶运昌解除拥抱,牵起谢立的手,「你出国去,别想多。」 谢立听到劝说就冒火,甩开陶运昌,坚决地看着他说,「我真的不出去。」 陶运昌不理睬,想拉谢立往回走,谢立在原地怎么都拖不动,陶运昌看他固执,迈开步子自个儿往泊车地进发了。 过了好一会儿,谢立见陶运昌真的走远,才挪动脚步,不情愿地追了上去。 时间几近十点。 从人工湖回厂区,大部分工作室的门头都熄了。仅有几家零售店尚在清点货物,明亮的白光从屋子里散出,片区变得清冷又落寞。 谢立走到工作室门前,拿出钥匙,闷闷不乐地对陶运昌说,「我这个橱窗项目要用的材料比较多,等会我们在货架上找完,你帮我一起运回大寺。」 「你不在工作室完成?」陶运昌蹙眉,站在谢立身后等他开门。 「妈妈的案子还没进展。不想镇南市郊两头跑。」谢立打开灯,拿出刚才在酒吧列的材料清单,一样样从货架上搬离。陶运昌站在一侧帮他把物什移至门口。 一切就绪后,谢立去毛毡制作的里间,才想助手早先说,有一批雕塑的面部需要调整。他为难地从货架下层搬出一张简易的摺叠床,对陶运昌说,「你先将就躺一会,我大约还得要三小时。」 陶运昌想了想问道,「你这里有几张摺叠床?」 「三张。我们工作室四个人轮流睡。」谢立坐上工位,扭开大灯,手持戳针,去填补毛毡小狗面部结构错误的地方。 「今夜就在工作室凑活睡吧,你别弄了,明天早上再说,不要总是熬夜。」陶运昌找到另一张摺叠床,把两张床在室内平行铺开,又找到抱枕和绒毯,去一旁水池洗漱完,就先行躺下了。 谢立没想到他这么随意,工作室的摺叠床是用来午间休息,他还没在这里过夜过。他担心摺叠床不舒服,停手问陶运昌,「要不我们还是去温泉旅店?」 陶运昌躺在摺叠床上,伸手拍拍另一边的床铺,示意谢立,「别忙了,早睡早起好工作。」 第116页 工作室的大灯太亮,对想要入睡的人来说过份耀眼,谢立忧心陶运昌睡不着,就匆匆脱手工作,也简单洗漱完,关上主灯,只留一盏小灯,听话地躺下了。 谢立刚睡下,陶运昌就伸长手臂去摸他的手,随口道,「不算凉,冷的话我毯子给你。」 谢立在他测完温度欲收回手时,一下把陶运昌抓住了。一只手的手指慢慢插到另一只手的指缝间,谢立转身面向陶运昌,「小运哥,我不想去国外,你不要逼我,我不喜欢我爸。」 陶运昌依旧仰面躺着,没看谢立,却捏了捏交握的手,沉默片刻说,「这样吧。」他嘆口气道,「你出国,我就听你的,去考学。」 谢立闻言撑起上半身,惊讶道,「你说真的?」 「前提是你出国念书。」陶运昌也转过身,看着谢立的明亮眼,淡淡道,「如果你还会回来,我就答应以后同居。」他语气很飘渺,像在描绘一场梦。 谢立挣扎道,「你这是在逼我,想和我分开。」 陶运昌心意已决,没有给谢立商量的余裕,他的手指轻敲谢立的手背,安抚道,「我没说过要和你分开。」 他也坐起身,拍拍自己的腿问,「要抱吗?」 谢立不情愿地爬上陶运昌的腿,搂抱住他。简易床架支撑力不算够,布面因重量陷下去过多,谢立的小腿环住陶运昌的腰,半搂着他脖子说,「床要塌了。」 「你得乖一点。」陶运昌啄吻他,把谢立的姿势调整到舒服。两人抱着,有一点慾念,但却被温馨填补更多。又因为条件有限,也未再逾越一步。 谢立没想过陶运昌能在考学上松口,但他也不想以离开为代价。异地相隔,拥抱都难,怎么度过呢。再想到周岳今天问陶运昌的话。或许他真的不算喜欢自己,才能捨得随便就说分开。 谢立把头搁在陶运昌肩膀,闷闷问他,「小运哥,你是不是真的不太喜欢我啊。」 他在陶运昌颈侧磨蹭,失落道,「是不是你只是喜欢我长相啊。」 陶运昌抱谢立的手一滞,随即松开,似笑非笑地在昏灯下,安静望着谢立道,「你真会猜。」 陶运昌把谢立在腿上扶正,盯着他平淡道,「猜的很对,确实不太喜欢。」 谢立不知道他是说真话还是开玩笑,低下头亲陶运昌鼻尖,陶运昌沉着嘴角不为所动,谢立只能讨好说,「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他主动去舔他唇角,陶运昌微微侧开,眼眸黑而深,发出低哑的声音拍拍谢立背说,「下去。」 谢立不愿意还想抱他,陶运昌顺势搂着他站起来,谢立重心不稳,任由摆布地被放回了自己的床铺。 陶运昌背对谢立躺下,对用爪子不停拨弄他的谢立说,「老实睡觉。」谢立不放弃,还是碰他脚踝,嵴背和发尾,陶运昌抓过他乱晃的手背,浅浅亲了一下,就松开怎么都不理他了。 谢立悻悻地,有些伤心地躺回了自己的床架上,很久都没有合眼。 次日,谢立忙完雕塑的面部调整,正和陶运昌把橱窗材料往车上装。两人忙得有些热,预备在工作室凉一会再走。 正在门口聊天之时,有个打扮精緻,面容漂亮的中年女人,向工作室走来。 她走近后,清冷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敲敲工作室的大门,对着陶运昌礼貌道,「这是谢立的工作室吧。」 陶运昌点头道,「您好。」又说,「又见到您了。」 女人起初颇有疑惑,但仔细观察陶运昌后才说,「你是那天饭局上,谢立带来的市立大学的同学。」 陶运昌这才想起谢立一个月前撒的谎,面色阴沉也不好辩解。 谢立迎上来,有些讶异道,「阿姨怎么来了?」便赶忙请她进了工作室。 女人从容坐下,接过谢立倒的水,手上精美的钻戒闪着暗光,她淡淡道,「上次在王局的酒局上,没多说。我叫徐恬,是王斌的母亲,现在是何超的妻子。」 谢立和陶运昌闻言都很意外,陶运昌没有避讳说,「但王斌是王局的孩子吧。」 谢立觉得陶运昌唐突,想对徐恬赔礼,可徐恬无所谓,「王斌是我和王局的孩子。」她顿了顿又说,「我是18年10月和何超结的婚。」 「何超前几日供出,他帮陈美娟保守了杀人的秘密。可陈阿姨有隐疾,行兇可能性很小。陶建成是18年9月失踪,10月何超便辞职回了海边老家。你觉得会不会有些太巧了。」 陶运昌言辞直接,徐恬倒听得平静,只说,「我和何超在海边老家结的婚。」 陶运昌知她还有话说,给她添了水。徐恬看着翻飞的茶包,想了想道,「不过,我嫁给他并不是自己全部的意愿,算是有人委託。」 陶运昌紧接着问,「王局吗?」 徐恬只是喝水,没有应答。工作室陷入了沉默。 「如果请您做证言,您想得到什么?」陶运昌直视徐恬多少有些冒犯,徐恬冷笑道,「上次没看出你这么机灵。」 她顿了顿对谢立说,「我是有事来拜託小谢。」 谢立感知到气氛紧张,急忙问,「阿姨您说。」 「听说小谢和蔡老画家是熟识。」陶运昌闻言皱起眉,又听见她说,「王斌准备艺考,还是需要一些业内人士的帮助,不知道这个忙你可不可以帮。」 第117页 谢立没觉得是大事,很快答应下来,陶运昌却面露担忧。徐恬这才松一口气,脸色和缓很多。夸谢立道,「王局说过,小谢热心。」 谢立摇摇头,担忧问道,「阿姨,您说您嫁人是有人委託,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恬犹豫一会,面向谢立沉声说,「何超追我很久了,但我当时跟着王局没有管他。可在陶建成失踪后,」她停下来,看了眼陶运昌道,「王局赠予我市里的一套大平层,在我母亲名下。他也安排王斌去了最好的学校。只为要我今后跟着何超。」 谢立不敢置信道,「您答应了?」 徐恬点点头。却又补充说,「王局要我管好何超,让他再也别从海边老家回来。」 第80章 79. 「您的意思是,案件的主导人是王局。」陶运昌疑惑道,「可他有什么动机去加害陶建成?」 徐恬冷淡一笑,说,「这我怎么知道。」她幽幽又道,「在他那个位置上,让区区平民失踪又不是大事。现在不去彻查王局,一旦罪名给何超担了,王斌考学受到影响,我真不知道找谁去。」 谢立与陶运昌视线相交,谢立意会,问徐恬,「阿姨,我们下午会去一趟镇上警局,您能跟我们一起去,做证人笔录吗?」 徐恬虽犹豫,反覆和谢立确认带王斌见蔡老的时间。谢立当即打电话和秘书约好,徐恬才勉强点了头。 回程路上,徐恬于后座与谢立闲谈,她斜眼观察开车的陶运昌,问谢立说,「你这个同学是市立大学的,文化课一定很好吧。」 「我没上大学。」陶运昌转着方向盘淡淡开口道,「谢立当时胡说的。」 徐恬颇感意外,问谢立当时为什么这么说,谢立小声哼哼,「要是以后到市里工作,把情况说好一点,让王局先帮忙再说。」 徐恬点点头,「你们还真要好。朋友之间是该帮衬着。」谢立立刻接着她的话,说要是王斌来了也会友好相待。 徐恬听着挺受用,想了想又道,「其实我当时答应王局看着何超,还有一个原因。」她陷入回忆道,「何超虽追我很久,但在陶建成失踪,王局嘱託后,我便向何超提出愿意结婚,他却并没有很情愿。整天忧心忡忡,回老家之后,还经常找一个道士,每天都烧香。我只觉奇怪,但并没多想。」 陶运昌闻言将车泊在路边,问道,「您有那位道士的联繫方式吗?」 徐恬说有,找了找拨号过去,陶运昌请她按了录音键。 那道士听闻是五年前的事,又听说是熟悉的何超,很快回应说记得。他苍老的声音在免提话筒里响起,「何超本来一个大胆小伙儿,却当时问我,要是看见人掉进海里会不会被鬼缠上,我估计着他是目睹谁轻生了,就帮他做了法。」道士停了停又说,「因为之后他给了很大一笔钱,我记得特别清楚。「 电话挂断后,车厢里陷入了沉默。过了一阵子,陶运昌讽刺的声音响起道,「看来现在的陶建成,很有可能在海里躺着。」 徐恬闻言不置可否,拿出烟盒,问陶运昌能不能抽,陶运昌说随意。谢立心下烦躁,也随口要了一根。他太久没抽,夹着烟急着点,陶运昌又发动了车,引擎声响起,驾驶位传来警告道,「谢立。」 谢立一怔,反应过来后,马上把烟塞回给了徐恬。徐恬奇怪道,「不抽了?」 谢立点头,闷闷地也不知对谁说话,「没抽啊。」 陶运昌平视前方,平淡地握着方向盘,瞥了室内倒车镜一眼,「嗯。等会有奖励。」 谢立明明菸瘾上来,又得不到纾展,只能自行摸了一粒薄荷糖,愁眉苦脸地陷回后座角落里。 徐恬看着他们的相处模式,觉得有些怪异,却问不出什么多话。 三人去警局做完笔录,警员告知他们,局里也查到了这五年内,王局出入陈美娟镇南老宅的监控,向他们保证会尽快查明。 结束后,陶运昌喊车送徐恬离开。程宇抽空告知他俩晚上苏鑫请客的地址,就去忙公事了。 没了外人,两人紧绷的弦松开,彼此能看见脸上的疲惫。谢立坐上副驾,恍惚地问陶运昌,刚才答应的奖励是什么。陶运昌说不知道,徐恬还在随便说的,你要什么给什么吧。 谢立去拽陶运昌的手,眼睛向他看过去,陶运昌就明了一般地倾身上前,捧着谢立的脸将他吻住。他没有玩笑地逗弄,只是柔和地,不逾矩地亲了谢立一会儿。 接完吻谢立的菸瘾被压下去很多,他亲陶运昌脸颊和鬓角说,「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吧。」 陶运昌轻轻捏着谢立脖子躲开他,在驾驶座「嗯」地表达了贊同。 好几日没回矮楼片区,巷弄里挂上了红色的长幅,写有「合法徵收,积极配合」的字样,隔几步便是一句劝导。 谢立跟在陶运昌身后道,「没想到真的要拆啊。」 陶运昌道,「大寺的木屋建好,我就签字搬出去。」 「这么快?你住哪?要不要住我镇北的公寓?」谢立积极提议。 「你别管了,忙好项目,准备出国。」陶运昌打开门,不等谢立反抗,就说,「你先去洗,我拿一下给苏鑫的礼物。」 谢立十分不悦,但见陶运昌忙自己的事,全不理睬他,只好悻悻离开。 谢立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刚巧看到陶运昌正把礼盒放进一个纸袋里。他见谢立洗完,拿衣物进了浴室。 第118页 谢立擦着头走过去,鬼鬼祟祟地扒开纸袋,看见里面放着一个漂亮的黑盒子,表面的烫金写着品牌名。谢立当然认识这个牌子,他在私立读高中时,班里很流行的口袋钢笔。谢立心道这个品牌太年轻了,不适合送成年人。但他仔细拿起盒子一看,却见盒子下方刻有一个签名。谢立拿手机查了才知道,这是与一个动画大师联名的限量款。 他才想起来苏鑫以前,确实会在书包上挂一些奇奇怪怪的卡通挂件。 陶运昌一个常年穿戴平价,生活节俭的人,送出这样一份礼物,不管怎么说,都显得过于隆重和奢侈。 谢立小心地把这份礼物放好,坐在一旁默默擦头,直到头髮被揉的乱七八糟,毛巾湿掉,也没有停止动作。 陶运昌从浴室出来,在衣柜里随便穿了一件黑色长袖和黑色牛仔裤,对谢立说,准备走。 谢立还在擦头,动作麻木,陶运昌喊不动人,走过去掀开毛巾,才发现谢立的头髮都打结了。他莫名其妙问,「干嘛呢。」 谢立无神地抬头望向他喃喃道,「你就穿这样,不穿好看一点吗?」 陶运昌把谢立一绺绺的乱发梳开,烦躁道,「穿这样不是正常吗?」 「可是要见的是苏鑫。」谢立低头小声道。 陶运昌停手皱眉,抬起谢立下巴,轻轻啄了一下他嘴唇说,「别乱想。」就继续帮他顺头髮。 谢立又看了一眼那个钢笔礼盒,老实坐着被打理,没再吭声。 苏鑫选的餐馆隐没在竹叶高树之间,地图上都查不到这个定位。门牌上挂着某研究协会的基地,还有一些多余的题头,都与饭店毫无干系。 陶运昌给苏鑫去电后,电动门这才打开,侍者引他们掠过典雅的前厅往里走,绕过很多路,才来到雅间内。 苏鑫和程宇,以及另外三个当时在一班和他要好的同学,都起身迎接谢立与陶运昌。 谢立只觉得这个包间里香味好闻,而进去正对着一面落地窗,外面是一个小池塘和人造景,确实别有洞天,像苏鑫才会选择的地方。 与苏鑫多年未见,他脱去了一些稚气,穿着简单剪裁,质量上乘的衬衣,气度优雅。陶运昌站在他身侧,寒暄着把礼物送给他。苏鑫惊喜地接过,拆开一看后更是感激道,「有心了。」 陶运昌本就比苏鑫高不少,他体态好,站的直,一身黑衣,冷峻的好看。两人并肩,一眼望去,非常登对。 谢立低头评估随便套上的涂鸦卫衣,觉得和苏鑫比起来显得蠢笨和幼稚。 苏鑫收好礼物,才看到后面的谢立,热情地向他问候,说谢立的穿着还是这么个性。 谢立礼貌回应,但有些无精打采,陶运昌落座后,在桌子底下戳他问,「怎么了?」 谢立被戳的心烦,手一挡,把陶运昌打开了。 陶运昌愣了一下,就不再管他,加入了其他人的闲聊话题。 苏鑫刚好看到这一幕,对谢立眨眨眼,见谢立茫然地模样才开口说,「你和高中变化挺大,以前风风火火的。」他说着看了眼陶运昌笑道,「不过我当年就有预感,运昌对你。。。」 他话没说完,就感到陶运昌冰凉的眼神落在身上,苏鑫有些惊讶,又觉得好玩,有意神秘道,「谢立,你知不知道陶运昌高中起就有一个喜欢的人。」 座上的同学并不清楚情况,只是听到八卦,怂恿苏鑫快说。 谢立有点难堪,他也不知道苏鑫什么意思,但又明白这是事实,只好说,「知道的。他喜欢你吧。」 谢立说完另几个人起闹得更大声了,程宇没想到好友之间竟然有这种事,惊讶地目瞪口呆。 「你说什么呢?」苏鑫愕然道,看了一眼脸全黑掉的陶运昌,却又来了兴致,好笑地对谢立说,「猜错了。再给你一次机会。而且这个人我没想错的话,应该是他的初恋。」 谢立这才回过神,看着苏鑫友好又打趣的神情,不可思议道,「不可能啊,我们班有比你还聪明的人吗?」 苏鑫完全愣住,他见陶运昌拿起酒瓶,开始往自己的杯子里沉默地倒酒,赶忙遮住杯口,才看见陶运昌抬眼时的冷漠,忍住了想说出口的话,对谢立笑笑道,「谢谢你夸我。」 座上的其余人又鼓动苏鑫透露情报,苏鑫只说,「不讲这个了。」 程宇是席间唯一知晓谢立和陶运昌在一起的人,虽然他也不知道陶运昌高中喜欢谁,但哪有在现任面前提初恋的,这也太尴尬了。他慌慌忙忙地参与进来,帮忙岔开了话题。 第81章 80. 这桌饭算得上愉快。 谢立在几人的言谈间方才知晓,陶运昌在一班也不是只有两个朋友,其余三人多少受过他的照顾,因此都在陶运昌入狱后,给他写过信,帮过忙。 除了留学才回来的苏鑫,其余人都与陶运昌平日保有联繫。谢立突然觉得,当时认为势利的,只看成绩的一班也并未那么可恶,只不过自己过去与他们格格不入罢了。 菜快走完,喝到微醺之时,苏鑫有意无意突然问陶运昌,「你还是打算一直在施工队做工,不想点别的?」 「有可能会先考电大中专,再参加社会高考吧。」陶运昌拣着菜随口道,可他说完整桌都静了。 谢立一头雾水看着周围问,「怎么了嘛?」 第119页 「你打算上学了?」苏鑫欣喜里有不可置信,「大家劝了快五年,都几乎放弃了。」他突然反应过来,看着状况外的谢立,有些瞭然又笑得遗憾,「总归是要特殊的人才能让你想通吧。」 谢立刚想解释,想让陶运昌考学,是要自己以出国做代价,他可还没同意!然而陶运昌却解释起考试的程序来,他说的很细緻,说中专会选建筑工程施工,念完一年再参加社会高考。 席间在座问询完,谢立才知道原来陶运昌要参加的不是自考,是正常高考。他不禁插话问,「那市立大学建筑系也可以考吗?」 苏鑫笑道,「当然可以的。」 「我不打算考市立。」陶运昌摆摆手,皱眉要谢立擦干净啃乳鸽的爪子,又说,「太费力,也离市郊太远。」 另几位同学倒是建议陶运昌试着考市立,他年纪已经劣势,名校多少有优势。陶运昌没说什么,谢过后就聊起了别的。 吃完饭另几人看套间娱乐室有牌桌,拉着陶运昌说,要和他这个记牌的决一胜负,陶运昌推脱不过,只得上了桌。 苏鑫说喝的有点多不想玩,谢立打牌总输不愿意玩,两人就待在放映室的沙发上,懒着看电影。 苏鑫放了一部法国电影,没头没尾的,谢立却觉得有意思。方才陶运昌偷偷换掉他好几杯酒,他压根没喝多少,这时候精神抖擞。倒是选电影的苏鑫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当电影放到一半多,对着一个大海的空景镜头时,苏鑫的声音柔和地响起问,「谢立,你现在和陶运昌在一起啊。」 谢立有些意外地被打断,但也听到了提问。他惊讶于苏鑫的敏锐,但想对方也喜欢过陶运昌,只好无奈地说,「是的。」 苏鑫听他口吻的不情愿,笑道,」我高中也喜欢过陶运昌,还告白过不止一次。」他见谢立面露尴尬,才说,「不过我现在有男友,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谢立为自己松了一口气的行为感到丢人,但他没有压抑住好奇,问苏鑫说,「你刚才在吃饭时说,陶运昌在高中有个很喜欢的人,是谁啊。」 苏鑫闻言转过身,眉眼弯弯,逗趣似地问谢立,「你不知道?」 虽然对自己不知道这件事确实不甘心,但谁叫谢立高二才转学,高一的事怎么能猜到呢?于是只好摇摇头说,「我只知道他喜欢很聪明的人,反正是和我完全相反的那种。」 苏鑫支着下巴微微皱眉,似乎在帮助谢立排除人选,「他这么说的啊。」苏鑫坐正了些,盯着屏幕说,「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聪明的人,但他最后一次拒绝我,只说他有很爱的人。」 谢立听到爱字战慄了一下,觉得十七岁的陶运昌说爱上一个人,既荒诞,又深重。他埋藏的有多深呢?陶运昌现在还爱那个人吗?和他在一起的自己完全不知道。谢立难过的发不出声音,但还是想知道答案,就问苏鑫说,「那个人我认识吗?」 苏鑫点点头。 谢立又问,「那你知道陶运昌现在还爱他吗?」 苏鑫看谢立一脸沮丧,几乎有些同情地要说出口,可隔壁棋牌室突然响起同学们的笑骂,大概是说要下局联手把陶运昌击败。 苏鑫话到嘴边却改口说,「你自己去问他吧。」 谢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他问苏鑫抽不抽菸,苏鑫说抽。谢立想找他讨一根,苏鑫给了。两人窝在沙发里吞云吐雾地又看了一个小时电影,牌桌上的人似乎才过瘾,商量着回家。 陶运昌一进放映室,本来明亮的脸就暗下,他冷声问谢立,「抽了多少?」 谢立见到他像个犯错的小学生见到班主任,插着口袋,不想承认地东张西望。苏鑫拉过陶云昌说,「我抽的,我抽的,他没碰。」 陶运昌看了一眼谢立,和苏鑫并肩走出去,送同学们都上了车,直至大门口只剩下谢立和自己,他背对着谢立说,「我回大寺了,你回家去吧,你那些材料我明天送来。」 「小运哥你生什么气?」谢立本来知道陶运昌高中爱过别人就够难受了,还被冷眼相对,心中更失落几分。 「我是不是要你别抽菸?你高中就开始抽,以后肺得什么样?你为什么就讲不听?」陶运昌撂下一句话就往黑夜里走,他似乎没有叫车的打算。 「我都听了啊。我最近一根都没抽。」谢立跟在后面讨好道,陶运昌不理他,他就一边跟着一边说,「我没有抽啊。」他抱怨道,「都是苏鑫抽的。」 他话音刚落,陶运昌就转过身,几步站到他面前,低头封住了他絮絮叨叨的嘴。陶运昌吻得有些蛮横和不讲道理,把谢立抵得后仰,但又被陶运昌的大手托住,吮的更深。 陶运昌少见地喘着气松开谢立,托着他的一半脸道,「你这叫没抽?臭死了。」 谢立也唿唿喘气,撇开脸躲他,「你要是嫌臭就亲你初恋去啊。」 陶运昌闻言愣了愣,两只手捧谢立的脸不让他躲闪道,「苏鑫又和你乱说什么。」 谢立动不了,但也不想看陶运昌,垂眸道,「他说你高中有很爱的人。」谢立心口刺痛,但还是怯怯地抬眼问,「你现在还爱他吗?」 陶运昌捧着谢立的脸,认真地看着,看得谢立都有些不好意思,慢吞吞地说,「你最好不要还爱,不然我会和你分手的。」 第120页 陶运昌听罢只是把谢立抱进怀里,没有多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谢立想,这也是给自己台阶下,谁还没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呢,可如今陶运昌抱在怀里的是自己不是吗? 他也不想再多纠缠,但还是没压制住好奇心问,「那你总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吧。」 陶运昌闻言松开了抱住谢立的手,说,「我要回大寺,你回哪儿?」 「我肯定跟着你啊。」谢立不加犹豫道,陶运昌点点头,在手机上开始叫车。 谢立等车的时候还是撞了好几下陶运昌,都是问他初恋是谁。陶运昌板着一张脸,像是谢立欠了他八百万,一点口风都没透露。 不过谢立想通了。自己是现在时,没必要考虑以前的事。陶运昌都说了,过去已经翻篇,那他们就还有很长的未来。在漫长的,之后的日子里,他还有很多逼问的机会,自己总有知晓的一天。 第82章 81. 回大寺后劳作的第二日,谢立能感到陶运昌没什么精神。 陶运昌找师父帮谢立把橱窗雕塑的材料,堆放到闲置的库房。库房不小,东西搬完,谢立心下满意,去大殿化缘。陶运昌看了他一会儿,请了一盏灯,放在香炉内。 谢立好奇问他请给谁的。陶运昌双眼放空了一会儿,才说,陶建成。 谢立要他别乱讲,现在陶叔在不在还不是盖棺定论的事。 陶运昌的无奈里,悲哀显得疏淡,他说,「陶建成失踪那天,我还在少管所,一整天都不太顺,总是东西掉地上。」他拉着谢立往花园走时,又说,「虽然恨过他,但过了那么久,却觉得他是个无能又可怜的人。」 谢立也不知怎么安慰,就贴近了些走。陶运昌揉他头髮说,「没事,你去忙作品,我今天约了两个师父抬小木屋的屋顶。」 谢立见花园里站着的僧人穿着轻便,与陶运昌问候完,便着手抬起陶运昌做好的屋顶框架。看陶运昌似乎恢復常态,他才回到库房,开始扭雕塑的骨架。 谢立一天里去看了陶运昌两三次。他今天的工作格外卖力,天气预报说明后天有暴雨,陶运昌大概是想将屋顶固定好,少沾些潮湿。 当夜幕全降下,谢立硬是喊了老僧人过来帮忙,才把站在梯子上的陶运昌念叨下来。斋饭时间早过去,谢立等陶运昌洗完澡,两人方朝寺外走。 谢立想他忙了一天应该吃顿好,他想到镇南一中旁的酒楼,就问陶运昌吃不吃。陶运昌知道那家店出名的贵,本想拒绝,却回想起多年前,谢立送外卖早餐给自己,还被教训了一顿,当时餐盒袋子上的名字,正是这家酒楼。 他迟疑一会,还是同意了。 酒楼是预约制,两人乘兴过来,只能坐在大厅隔间里。谢立点了碳水比较重的餐食,陶运昌只是随他。 等菜时候,谢立隐约觉得陶运昌兴致不高,就问他有什么事。陶运昌给谢立添完茶,才给自己倒,随口说,「我昨天报了一年制的电大中专。」 谢立闻言挺高兴,说,「这是好事啊。」 陶运昌点头说,「我决定了上学,你也要履行诺言。」 谢立这下又不作声了,陶运昌见炒菜上来,挪到谢立面前说,「别想耍赖。」 陶运昌又跟谢立说了准备作品集的时间和申请期限,要谢立速速抓紧,下半年就争取走,不要拖到明年。 谢立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挑拣东西吃,听着陶运昌像留学中介的私人定制一样,悉心地规划和解释。好像谢立是个皮球,随随便便往哪里踢都好,就是不应该留在身边。 谢立越听越烦,也越想越气,便问陶运昌,「你这么想我走?」 陶运昌被问住,蹙眉盯着谢立说,「你这么想的?」 「要是是你爱的初恋就不会这么推开他吧。」谢立又想起苏鑫前天告诉他陶运昌爱过的人。自己这么一对比,又不是滋味了。 「你别给我乱扯,答应的话要算数,不然就分开。」陶运昌冷声说完,把谢立吃得乱七八糟的盘子,找人换了。 谢立没想到陶运昌分手说的这么轻易,好像就和换个盘子一样简单,他把筷子一扔,玩手机不理人了。 陶运昌其实明白,谢立一切的不安都是自己一手造就。但是说清楚又怎么样?让谢立丢掉一切,全然不顾地过辛苦日子?青春太短,机会又少,时间长河洗刷过去,没有谁离不开谁的,何况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呢? 陶运昌这两天想了太多,谢立对自己的心意不确定,却是件好事。等异地相隔,他定居下来,或许就会后悔这时候的幼稚选择。 各怀心思地吃完饭,陶运昌喊来侍者结帐时,他的手机突兀地响起,与此同时,谢立的手机也响了。 两人错开身,谢立走到另一个隔断内,隔着屏风接起了电话。 谢立接通了一会儿,表情从漫不经心转向严肃。他听完电话,立刻去找陶运昌,陶运昌那头的电话还未结束,但他脸色也很沉重。谢立站在旁边等他对讲完,赶快开口道,「市里警局打电话说,王局被拘,开始问讯了,说何超翻供,指认了王局。」 他越说越快,有些激动道,「不是妈妈对陶叔动的手。陶叔那天可能喝高了,去找妈妈,产生了冲突,王局刚好在场,冲动下勒死了陶叔,而何超是负责抛尸大海。」 第121页 谢立说完又怀疑道,「不过何超不会又是编造的吧。」 「何超说,陈阿姨那里有证据。」陶运昌摇摇手机,「镇里警局说,案子会交给市里。还说何超当时进屋,看到王局行兇,有用手机偷偷录影,就是怕被牵连。后来陈阿姨付钱,也是为买下这段视频。」 谢立疑惑道,「可是日记里都没有提过这个视频的事。」 陶运昌说,「警员检查了陈阿姨的笔记本和手机,也去了陈阿姨的公寓里搜索,都没有存储视频的电子设备。」 「那去我镇北的公寓里看看。」谢立牵着陶运昌忙往外走,「老宅不是原本打算重修吗?里面妈妈的杂物,都转移堆在公寓仓库间里。」 陶运昌快步跟上,正想打车时,谢立的手机又响了。 谢立慌忙接起,生怕错过紧急消息。然而看到来电人的瞬间,他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谢立将手机放在耳边,烦躁又不情愿地说,「怎么了。爸?」 第83章 82. 谢立挂了电话,变得沮丧和不安,陶运昌问他,「谢叔叔怎么了?」 「回镇南了,住附近酒店里。」谢立跟着陶运昌坐进计程车,按着太阳穴道,「跟他说我们要去找重要证据,他说要来我公寓一起找,是不是有病啊。」 「谢叔叔我也很多年没见过了。」陶运昌感嘆道,「多一个人找更快,是好事。」 谢立不予评价,郁闷地敲陶运昌大腿,陶运昌看向窗外,随便他了。 车泊在镇北一栋漂亮公寓之前。新城区的夜晚明亮夺目,和镇南是两番情景。陶运昌走进公寓楼精美的前厅,各色绿植拾级而上地立在阶梯形景观上。陶运昌随谢立进电梯刷了卡,才发现公寓里是餐食,娱乐,健身设施都包含的。 「这公寓是妈妈送我的毕业礼物。」谢立看着上升的数字喃喃道,「她就希望什么服务都有,怕我太懒不吃饭不运动。」 陶运昌指指印有酒吧标识的楼层道,「也方便你喝酒。」 谢立被拆穿,不再发表言论。 出了电梯,陶运昌看到等待区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得体的中年人。他见谢立和陶运昌前后出来,却是越过谢立和陶运昌握手,喊他,「小陶。」 陶运昌没想到谢飞这么客气,躬身上前,却见谢飞隔着薄薄的眼镜在打量他。友善的握手时,那算不上一个欢迎的眼神。 陶运昌一瞬间好像就明白了谢飞来此的目的,他应该是想带谢立走的。 谢飞只出于礼貌问了一嘴陶运昌的情况,就问谢立要找什么。谢立很烦他,但多了个工具人也算不上坏事,就说要在仓库里找电子设备或者存储设备。 进了谢立的房子,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堂厅旁的书柜。书柜的一格空着,放了一张陈美娟的遗像,前面有一束干枯的花,示意着屋主长期不在。 谢飞环顾说,「你现在还算爱干净。」 谢立直直推他走进仓库间,把十来个密封的箱子,一一搬进客厅,拿着工具刀哗啦地划开,对谢飞下达命令说,「找。」 而后去厨房拿了茶水,只拿给陶运昌和自己。陶运昌将自己的水递给谢飞,谢飞气笑了,道,「你这副德行,我都不想带你回去!」 谢立不理他,直接在箱子里翻找起来。谢飞又道,「不过你阿姨很想见见你,说看照片的话,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 「少来,我不跟你走。」谢立拿出东西就乱摔在地上,陶运昌给他两个框子,要他分类摆放,谢立接纳了意见。 谢飞不放弃,从手机里调出和新婚妻子生的宝宝照片,给谢立看,说,「这是你妹妹,可爱吗。」 谢立看着手机上那丁点大,却拍着艺术照的小宝宝,有种被背叛的痛苦。谢飞以为他看得入神,还多划了几张照片出来。 谢立被他的举动气的忍无可忍,大声说完「我不出国」后,陶运昌却按住他,上前对谢飞说,「谢叔叔,我已经在催谢立准备作品集了,要是顺利,下半年应该就会去您的城市。」 谢立没想到陶运昌这时候背叛他,震惊得说不出话。 谢飞也颇感惊讶,他以为这个笨蛋儿子,就是被这个男的迷惑到,怎么都不愿跟着自己。却没想到是谢立的问题。 他对陶运昌投去赞赏的眼神,也开始帮忙找东西,还说,「谢立,你看小陶都支持你,你自己闹什么别扭。」 谢立找完一个箱子,又找另一个,根本不想再理达成共识的另外两人。谢飞边找边劝解道,「你阿姨就在大学里做艺术史讲师,也参与策展,你看你就考她的学校不是很好吗。」 谢立听到这句话像被点燃了,说,「你滚回去,妈妈尸骨未寒说这些,到底有没有心?」说罢又看着陶运昌道,「你爱上学就上,不上拉倒,反正我不想出国!」 谢立像是积怨已久,火气全撒出来,一个个箱子胡乱地翻。谢飞听着儿子这么说,也只能沉默地找东西。陶运昌翻到了谢立高中时玩过的指尖陀螺,盯着发了很久的呆,便又忙碌起来。 三人找东西找到十二点多,全部箱子都翻遍,仍旧一无所获。谢飞帮忙收拾好残局,看着谢立预言又止,还是和陶运昌点头告了别。 谢立疲惫地去衣柜翻找了一件大号卫衣和短裤,递给陶运昌说,「洗个澡,将就穿,今天就睡这里吧。」 第122页 陶运昌见他萎靡,就把人一起拖进了浴室。 谢立在花洒下很老实,陶运昌要他转身就转身,要他闭眼就闭眼。看陶运昌的硬着,问他要不要自己弄出来,陶运昌冲掉谢立身上的泡沫说,「到床上。」谢立也听话点头,没撩拨他。 洗完后,两人一人一边地躺上床。谢立见陶运昌没有动作,就挨过去舐他的胸口。陶运昌像摸动物一样,反覆从谢立头顶抚到后颈,平静地道,「我考不考学,你都不出国是嘛。」 谢立抬眼看他,水雾的眼睛闪着迷茫的光,但他「嗯」了一声,伸手抚上陶运昌的。明明刚才还挺着,这会儿已经软下来。谢立努力好久都没有恢復,他沮丧地望着陶运昌,陶运昌也看他,安抚嵴背的手没停,却出言残忍,「我说过,我考学了,你不出国,就分开。」 谢立一颤,但陶运昌捏住他的后颈轻轻按着道,「我说话一向算话。」 谢立慌张的有点不知所措,他凑近陶运昌耳廓去轻咬和添弄,陶运昌有了点起势,但只是半搂着他,看不出情绪。 谢立努力半天,见他没有碰他的意思,只好挪开一些距离,望着天花板,低声的,突兀地问,「那你爱我吗?」 陶运昌的一侧窒息的安静,是那种将声音都抽干的死寂。 谢立苦笑,又问道,「那你爱你的初恋吗?」 凝固的空气静止拉长,谢立脑海里闪过很多的片段,他在学校废楼前告白,躺在纹身床上咬牙切齿,每次写信给监狱时的思念。。。 都在陶运昌打破沉寂的「我很爱他」里化为乌有。 谢立只觉得喉头干涩,发不出声。但他还是听见自己微弱但坚定的声音。 他说,「好,那我们分手。」 陶运昌那侧的灯光暗一些,谢立也不想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所以没有转头。 但没一会儿,他就听到了一声低沉,压抑的,「好。」 谢立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但他睡着前总感觉陶运昌那头窸窸窣窣,辗转反侧。他想陶运昌没有说完分手就立刻离开,已经是够给他面子的事。 起床后,手机显示十一点半,另一侧床铺已经空了。 谢立懵懵地坐起,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他想吃陶运昌做的蛋饼早餐,特别想,但是也没有机会了。 谢立感觉灵魂好像不再附着自己,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飘过的乌云,一片一片地飞过来又飘远。他就这么呆呆看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雨点落下时有了些许反应。 他闻声站起,但也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好像不清楚自己饿不饿,也不清楚自己困不困。 于是他打开了电视,调到新闻频道,冷漠的主播声音响起,世界上所有角落的大事都在他眼前摊开。但谢立看着那些认识的字却一个都不理解含义,他觉得这一瞬间,自己好像变成了外星人。 虽然麻木,但谢立知道门铃在响。他起身挪动,也不问是谁,随便打开了大门。快递员递给他一个箱子,他机械地接过,放在了门口,便又坐回了沙发。 天愈发阴沉,谢立在雷鸣中被惊醒。看一眼钟,六点半。他才有一点饿的感觉。谢立准备下楼去餐厅,却又踢到了门口那只箱子。 箱子上的寄件人显示着「李叔」。他有些困惑,一时不知道李叔是谁。 仔细回忆,才想起来今年刚见到陶运昌时,他们一起去找李叔要礼金,李叔给了一张卡。陶运昌说他难过,请他吃蛋糕。 陶运昌。 谢立感觉苦水翻上来,有些干呕。但他没管太多,拿出手机问李叔这箱子是什么。 李叔很快回覆说,「是美娟当时遗落在出租房的东西。她不是出事了,我怕和案件有关,就都给你寄过来了。」 谢立很意外,他没想到这些,只是顺从惯性划开了箱子。 箱子里有几本笔记本和一些票据,谢立将它们一一取出,浅浅翻阅都是些不重要的物件。 但当谢立翻到最下面一层,却摸出了一沓的信封,是那种老式的牛皮纸信封,上面秀气的笔迹写着「谢立」收。 谢立的视线飞快下移,只见信封右下角,红色的印刷体写着「镇北第一少年犯管教所」。 谢立双手颤抖地数着,一,二,三。 整整十二封。 是陶运昌六年前,从监狱里寄给他的。 是他那时满心期待,却从未收到过的东西。 第84章 83. 每封来信的背面用红章盖有日期,谢立将信件时间排序整理好,颤巍巍地席地坐下。 他吸一口气,拿起了17年1月的第一封,彼时谢立刚开始考单招,文化课的复习尚未启动。他用刀划出信封开口的脆响,将记忆与时间都割裂。 逐渐加重的落雨声里,谢立借着廊灯的暗光,看清了信的内容。 是三张完完全全写满字的信纸。 但内容却和谢立想像的抒情沟通全无干系。第一张纸的开头写着「一轮复习数学易错巩固知识点a卷」。陶运昌列举了谢立常做的三本教辅书,每个易错点,适合举一反三的例题,页码和题号都被清晰地标註。 谢立呆傻着翻到第二张英语,第三张语文,都和数学a卷是一个模式。 他略带茫然地划开了第二封信,果然拆开就看见「一轮复习数学易错巩固知识点b卷」,仍然是书籍名称,易错点,页码和题号。 第123页 谢立快速将前十封信都拆开,一张一张地仔细寻找陶运昌可能出现的留言。然而每封信的末尾,除了监狱盖的「已检视」的红章外,再无一句多言。 十封信笺里陶运昌没有说一句废话。只是把脑袋里记得的,对谢立考学有用的一切办法,灵巧的,笨拙的,全部倾倒出来。 谢立微微发抖地打开了第十一封信,那是六月高考前的最后一封。信封很薄,拿出来只有一张纸,展开后,也仅仅写着,「仔细,冷静,平常心。」 轻描淡写的七个字。 是陶运昌洋洋洒洒,写满了三十张易错题目的结语。 在漫长的,无望的牢狱生活里,陶运昌企图为谢立编织一张通向自由的网。希望他可以网住未来,网住自己的人生。 谢立静默地盯着那一行字,只觉得全身僵硬,思维都变迟缓。他放下那张薄薄的信纸,迟迟没有打开第十二封。 这封信的盖章时间几近六月底,是考完试后学生们撒欢的日子。谢立想,陶运昌会写些什么?会不会是往年校招分数线和志愿填报建议?这多像他会做的事情。 谢立望了一会儿窗外,雨泄愤似地泼在窗玻璃上,水流下来都不是一条条,而是一整片。他想,就算陶运昌最后一封信给他写志愿推荐,他也认了。 谢立轻而缓地打开了最后一个信封。出乎意料的是,这张纸上也只有一行字。但格式奇怪,看起来是一道诗歌填空题。 前句的下划线上空着,是留给谢立思考的诗句,而后面的提示句写着「愿逐月华流照君」。 这句诗谢立有印象,陶运昌曾在家里考过他,当时自己经过提示也背出来了。但那是七年前高考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哪里还记得上一句是什么。谢立摸出手机刚想搜索,脑海里却莫名冒出陶运昌淡淡的一句话,好像是「这句诗除了思念,还有钟情的意思。」 谢立懵懵地在手机里输入诗句,解释很快都跳了出来。这句话,确实有望月思人,钟情真挚的释义。 在陶运昌写的最后一封信里,使用了这么一句话,是想表达什么呢? 苏鑫说陶运昌高中有很爱的人,陶运昌也承认了很爱他的初恋。他们看着提问的谢立。皆是苦笑又无奈的样子。 那重叠的面孔在谢立脑海中一闪而过。 谢立突然就不敢再想了。 或许这句诗只是陶运昌表达友情的方式,网页上说,后人也会藉此对友人表达思念。 可是,可是。 怀疑似藤蔓一般延展到谢立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告诉自己想太多,陶运昌的初恋怎么会是谢立?谢立刚来镇南一中,八百个学生只考七百多名,和聪明分毫够不上边。 可心里偏偏生出异样的直觉,好像这么荒唐的事就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谢立无心再去盘弄那堆信纸,他想要找陶运昌问个明白。就算问出的初恋不是自己,又是如何?也不过只是自作多情的丢人。虽然他们己经分手,谢立却想不留遗憾地,真正地告别。 他随手套了一件衣服就下楼开车。 暴雨水帘一样地滑落,伞根本遮不住。夜幕里的车灯模煳地闪出光条,谢立心焦,脑袋也昏昏沉沉,怕出事,走到半路改成打车。 计程车师傅几番想找谢立聊天,又是和他抱怨雨大生意难做,又是对路况骂骂咧咧。见谢立若有所思地靠着窗户都没应答,便把话题引到谢立身上说,「小伙子,穿睡衣就出来,还打这么远的车,有急事?」 谢立这才意识到,他穿着印着小云朵的丝质睡衣睡裤,套着件夹克,不伦不类地就出门了。意识到困窘但也顾不上许多。他敷衍的回应了几句,再被问就没有吱声。 车行至矮楼片区,邻近拆迁,住户都少了很多,远远看去死气沉沉。计程车放下谢立后掉头就走,一秒都不想多呆。 谢立撑伞钻进雨里。风太大,打伞多余,横竖都是受潮,他扔了伞就朝陶运昌家的方向跑。远远望去,陶运昌家只有二楼的檯灯亮着,谢立倒是庆幸他还在家。于口袋里翻出尚未归还的钥匙,旋开了一楼的门锁。 堂厅黑而静,原本持续攀升的高温,在降雨后阴冷起来。谢立摸黑开了灯,苍白的光照亮了空荡的餐桌。餐桌上放着药瓶和铝箔纸药片。谢立拿起来看了一眼,六粒一板的镇定药物,扣空了五粒。 谢立攥着那板药隐隐后怕,他进来后发出那么大动静,陶运昌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他飞快的奔跑上楼,看着双手交握,低头坐在床边的陶运昌时,才松了一口气。 陶运昌的房间只开了一盏书桌檯灯,光照的范围小,他坐在靠门的床这头,就显得过暗,看不清脸色。谢立本想先和他问候,再提心中疑虑。 可适应了昏暗后,仔细看来,才发现陶运昌有些不对。 陶运昌还穿着昨天谢立给他的衣服,甚至鞋都没有脱。他知道陶运昌高中时家里进门不换鞋,但在这次重逢后,谢立以为那个习惯已经改掉了。陶运昌保持着那个姿势漠然地坐着,脚边放着一只精巧的木箱子,箱子半开着,似乎装的很饱满。 谢立刚想开口,却看见陶运昌低下的头抬起来一些,双眼无神地盯住交握的手。那双手稍稍松开,能看到陶运昌似乎把玩着什么物件。 谢立只有片刻迟疑,便直直走向了陶运昌面前。他垂眼,发现陶运昌在盘那个几乎掉色的小狗吊坠,谢立记得他说过,这是小时候中大奖送的。 第124页 陶运昌面前的光亮被挡,才有了轻微的动静。他仰头看向谢立,黑洞洞的眼一点光采也无,让谢立感到遥远和害怕。谢立怕他是药吃过量反应迟钝,蹲下身想测试陶运昌的反应,眼神却无意瞥到了旁边那个精巧的箱子上。 箱子最上面放着一个手工相框,而里面躺着的照片,是穿着校服,十七岁不到的谢立。照片上的谢立样貌青涩漂亮,右耳上有个很明显的大洞。谢立记得,那是和陶云昌在附近的复印店拍的。 他心下不解,正准备伸手拿起来看看,却听到陶运昌沙哑到不正常的声音问,「谢立,你怎么在这。」 谢立这才想起来,是有话要问方前来,但半蹲着的他看向陶运昌冷淡的眼,所有的底气一瞬间就散了干净。陶运昌垂眼看了看谢立,准备起身,却重心不稳地又坐了回去。 谢立心里一紧,质问道,「你这么坐了多久?」 陶运昌没理他,又慢慢地站起来,去衣柜里拿了条浴巾,披在谢立头上,说,「擦。」又去原本放谢立衣服的柜子找了单衣给他,说,「换。」 谢立低头才发现,身上的丝质睡裤正在淌着雨水。他不敢想像自己现在面貌的狼狈。他接过物什,想要坐到书桌旁的椅子上更衣。但谢立头上盖着浴巾,没在意脚下,竟然把那个精巧的木箱子踢翻了。 好事一件没做,尴尬倒是添了不少,谢立赶忙放下浴巾去扶那个箱子。然而当他看到一个滚落出来的小熊猫雕塑,一时间愣住了。 陶运昌本想来扶他,但看那箱子倒了,就站在门口的阴影中,未再上前一步。 谢立拿着那个小熊猫看了又看,确定就是自己当年在陶运昌家捏的粘土。可陶运昌明明说过,那是没用的东西,早就扔掉了啊。 谢立疑惑地把小熊猫放到一边,他再去看那个箱子,里面还躺着三个被泡沫纸包好的小物件。一瞬间谢立唿吸都屏住,他慢慢地展开了泡沫纸。 虎鲸,北极兔,海燕。 那些他做的雕塑,完好无损的,与当年无异地出现在眼前。他盯着雕塑呆了一会儿,又去看箱子里的其他物件。 除了一个相框,还有一个小型的相册。相册里只有两张合影,是他和陶运昌的。一张因为自己踮脚,两人看起来一般高,另一张陶运昌自然而然的高出一些。 箱子里占比最多的其实是信件,谢立一眼就看出来,是当年自己寄到监狱,听说全被拒收的信。但它们此刻正显眼地躺在这个特制的箱子里。 这个存储着,全部物件都是关于谢立的箱子。 谢立觉得喉头很干,喉管烧的发烫,让他出不了声。陶运昌爱人的秘密似乎就要唿之欲出,但谢立仍旧怀疑,仍旧不敢相信。 他衣服也不再换,而是摇晃地走到陶运昌面前,茫然地喊道,「小运哥。」 陶运昌无言地看着谢立,将他的失魂落魄尽收眼底。陶运昌总是直挺的嵴背,像是泄了气,终于弯下身来,把手里的小狗吊坠递给谢立,声音依旧嘶哑,却柔声问,「现在知道初恋是谁了吗。」 谢立接过那个小狗挂坠,又想到陶运昌社交软体的头像,勐然抬头道,「这个是选修课我们合作演讲的礼物!」 陶运昌闻言又坐回了床边,把箱子里的物件一件件归还放好,再次双手交握,恢復了谢立进来时看见他的模样。 谢立握着那个温热的,斑驳的小狗吊坠,心跳如鼓,完全无法平復。他看向陶运昌,陶运昌也没有迴避地看着他。那双眼又恢復了光采,不再被秘密遮掩的漆黑彻底。 对望一会儿,谢立将小狗吊坠放在了床头柜上。他默默走到陶运昌面前,慢慢跪了下来。陶运昌看他接近,依旧没有什么动作,但谢立很干脆地把陶运昌紧握的手分开,按到了两边。而后手指轻轻挑开了陶运昌的裤链,掏出了鼓包之后的,就低头舐去。 陶运昌在他碰到之前就捏住了谢立的脖子,温声道,「别闹,去换衣服,要感冒了。」 谢立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眼眸亮的晃人,他没听陶运昌的站起身,直白地看着陶运昌说,「小运哥,我想要。」 陶运昌闻言,藏在碎发下的眼眸更加晦暗。他任由谢立不熟练地添弄几下,起势就过分明显。陶运昌将手臂穿过谢立腋下,把他连楼带抱地带到窄床上,贴着他的耳尖命令道,「脱了衣服,面朝墙壁跪着。」 窄床一面靠墙,软垫的回弹不佳,谢立膝盖陷在被子里非常柔软,本不想老实听话的他,也因为胸口和顶端靠在粗糙,冷硬的墙上,刺激得打了个哆嗦。 陶运昌很快拿着一罐润肤露,分开谢立的小腿,跪着挤近了两褪中间,轻轻按着谢立的后颈,压在墙上。 谢立听到他打开润肤露瓶盖的声音,接着产生出被一点点开拓的怪异感。陶运昌润肤露挤得太多了,他很有耐心地将手指一点点朝里送。谢立胸口贴在墙上一片冰凉,但背被环抱着又很热,夏半身也因为腰部的向前鼎送,戳到墙有些疼。他耐不住,伸手去碰陶运昌的,要他,「快近来。」 陶运昌把乱动的谢立按回墙面,闻言又送进去了一些润肤露,才抽开手指。用自己的微微鼎着谢立的近口,擦蹭着近去一点点,又拿出来,反反覆覆试探地往里推近。 谢立被撩拨的难受,暗暗后靠,让陶运昌快些近来。陶运昌感受到,觉得很好笑,这才开始用力,用稍重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朝里推送。 第125页 谢立的侧脸被完全按在了墙上,他觉得腿有些酸得跪不住,力气稍稍一撤,就和陶运昌的髋骨靠得更近一分。推送了好久谢立才发觉不对劲,这个姿态近入的简直深到可怕,鼎弄到尽头几乎难以承受。 陶运昌完全近去之后,一只手按住谢立的手,另一只手捏着他的后颈,开始缓和地动起来。 他的幅度不算特别大,但是每一下都深得不正常,谢立觉得快要被桶穿了。随着节奏快起来,陶运昌促重的唿吸在耳边响起,谢立被他按着没法动弹,但身上的快乐却似是迸发而出,整个人慢慢开始变得松软和迷煳。 陶运昌紧贴着谢立的背,牢牢环住他,像是把爱人占为己有的肉食动物。他单手扣着谢立的手腕,另一只手復上腰测,用指腹滑着,感到谢立的战慄后,扭过他的脖子,用舌去勾和挑,直至谢立喘到合不上嘴。 顶峰过后,陶运昌不抱谢立去清洗,也不抽出来。谢立的腿完全跪没了力气,瘫倒在陶运昌怀里,哼哼唧唧地说难受。陶运昌将两人移成侧躺,从背后把谢立死死抱着。谢立本来淋了雨,又出了汗,觉得拥抱黏煳煳的,想要洗澡。 陶运昌把他越搂越紧,吻他发圈,小声喊,「小乖。」 刚才乱来时谢立倒没什么,听到这个称唿耳朵立刻红了。他支支吾吾说,「别这么喊啊。」 「小乖。」陶运昌啄上他的脸颊,细碎的鬍渣扎的谢立痒痒的,谢立躲一点,陶运昌就把他按回来一点。谢立自知斗不过,就赖在他怀里放弃了。 「小运哥。」谢立覆上陶运昌的手说,「你真的高中就喜欢我吗。」 「嗯。」陶运昌声音沉而肯定,他拉过一只手和谢立十指相扣。 谢立仍然像在梦里,不论是方才的姓艾还是当下的告白。他想转身面对陶运昌,但被陶运昌压住了不让翻身,只能任由陶运昌把下颌垫在自己颈窝里。 谢立闷闷问道,「那你怎么会喜欢我?你不是喜欢聪明人吗。」 陶运昌沉默良久,后背抱够了才把谢立翻了一面。他直面上谢立期待的眼睛,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平淡地冒出一句,「大概是因为你好看吧。」 作者有话说: 七夕,抽象一下! 第85章 84. 还没从陶运昌口中,翘出更多甜蜜言语,常年失眠的陶运昌竟然很快入睡了。 谢立很是气恼。可抬头看见暗光里,陶运昌纤长平顺的睫毛垂散着,听见他均匀起伏的唿吸声,又觉得这样也是好的。 谢立想挣脱陶运昌去做清洁,可即便睡着,陶运昌也死死地圈紧了谢立,像是守财奴抱着黄金。谢立尝试几次都没逃脱,想了想也不是大事,便自觉在怀里钻得更紧,也睡去了。 可他没睡多久,就感觉双脚腾空,像是飞在天上,还未开始翱翔,失重感就瞬间降临。 谢立勐然睁开眼,醒了。 迎接他的不是夜的昏暗,而是取暖灯过于炽热的明亮。谢立迷煳地转过头,发现自己赤着身,坐在浴室的塑料凳上,一旁陶运昌拿着花洒在试水温。陶运昌面无表情地看了谢立一眼,又调整了一下花洒,伸出一只手说,「醒了就过来,做清洁。」 谢立还在睡醒后的朦胧中,倚着墙不想动,说,「明天早上再弄嘛。」 陶运昌把花洒往龙头上一搁,一步跨过去,单手拦住谢立的腰,再用花洒对着他喷,要求谢立,「你自己动手,我来沖。」 谢立被温水一下子浇醒了,人被架着只好配合,一边洗一边嘟囔,「好睏啊,我要睡觉了。」 「你睡。」陶运昌冷声道,「发烧了反正我不管。」 「明明你先睡着的,还说我。」谢立委屈地将里面的液提都沖干净,接过陶运昌递来的毛巾抱怨,「你抱得太紧了,我都下不去。」 陶运昌闻言,拿花洒的手顿了顿,才关上龙头说,「抱歉。」走过去用浴巾帮谢立擦拭道,「我极少能在十几分钟里睡着的。」 谢立的手臂环上陶运昌的腰,手指在他背上来回滑着,陶运昌不为所动,继续擦他发尖沾的水,淡淡道,「你是不是想再做一次清洁?」 谢立闻言立刻松开他,自己接过毛巾慌忙擦完,说,「我要睡觉了。」 陶运昌从谢立身后拦腰把他抱起来,谢立个子不算矮,他却抱得很轻松。谢立吓得不轻,慌忙里还打到陶运昌的头,陶运昌疼得直抽气,笑骂他,「你比建材还要沉,还要危险。」 谢立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半梦半醒时觉得自己在飞,但见从前瘦弱的陶运昌,如今搬起成年人时的轻而易举,又难受道,「你这几年在工地很辛苦吧。」 陶运昌把谢立按在床上,浅浅地吻了他,又圈回谢立说,「别多想,睡觉。」 谢立瞭然,不再问,只是揽住陶运昌,又睡着了。 待谢立又醒来,已是中午。 他眼都没睁开,却闻到楼下鲜香的,饭菜的味道。谢立摸索着走到衣柜边,但因尚未清醒,打开的是陶运昌的衣柜。 谢立在那黑乎乎的衣柜里翻找了有一会儿,才全醒来。便换了柜子去拿自己的衣服。 等他穿戴,洗漱完好,正欲下楼,却又想到什么,回退到陶运昌的衣柜边,打开柜门仔细观察起来。 陶运昌几乎所有衣服都是黑色的。 第126页 鲜少的几件有颜色的,也是暗军绿,蓝灰这种色彩。陶运昌高中时并没有对深色系这样执着。谢立甚至看过他不穿校服时,穿粉色的t恤。当时陶运昌的皮肤和黑色不沾边,他又瘦又高,虽然谢立猜测那件衣服,定是哪个单位发的文化衫,但还是让陶运昌看起来明亮俊朗。 但当下的陶运昌似乎和彩色绝缘,谢立打赌他只要下楼,肯定就能看到黑灰色的卫衣和靛蓝色牛仔裤。 谢立关上衣柜,向楼下厨房走。一见陶运昌,立刻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想。陶运昌穿着黑色卫衣和一条熟褐色长裤,正站在操作台前,给腌制的鱼块裹淀粉。 谢立过去从身后抱他,陶运昌嘴上说着走开,却没挣扎,随他抱着。谢立把头闷在陶运昌帽子上说,「小运哥,我们等会去中心商场好吗?」 「买什么?」陶运昌把切好的黄红辣椒和鱼块依次放入小盅,最后叠加葱条,盖上盖子,和蒸蛋盅一齐放入蒸锅的二层。 「买衣服。」谢立随口道。 「你这么多衣服还买啊。」陶运昌挣开谢立去洗手,但他想了想又说,「你喜欢就买吧,我陪你。」 谢立如愿,就问陶运昌煮的什么这么香,陶运昌指了指一层的蒸锅说,「牛肉丸萝蔔汤,我早上买的新鲜肉,打泥现做的。」他看谢立双眼发亮,就差流口水了。转身轻笑一下,拿了一碟小汤包,回身又恢復冷淡,递给谢立说,「早上买的还剩,你吃两三个垫肚子,正餐十分钟就好。」 陶运昌说完,正打算洗砧板和碗筷,却见谢立的右耳上,戴了一颗钢珠耳钉。陶运昌自与谢立重逢,只在初初见面时,看谢立戴过首饰。这个月一直奔波,没有再见他佩戴过。 陶运昌好奇道,「怎么耳钉又戴上了。」 谢立端着汤包有些躲闪,没看陶运昌,望向别处说,「你不是说喜欢我因为好看吗。」 陶运昌闻言停下洗碗的手,只听谢立又补充,「朋友都说我戴配饰更好看。」他说完认真地与陶运昌对望,好像很坚定地相信,如果自己越好看,陶运昌就会更喜欢他一样。 陶运昌愣了一会儿,眼神却柔软下来。他继续转开龙头洗碗,没有回应谢立的歪理,只是驱赶他先吃东西,又嘆气道,「真是服了你了。」 谢立不知道陶运昌佩服他什么,吃着小汤包去客厅等待上菜。 他边吃边回忆昨天的事,一想到自己居然是陶运昌的初恋,就觉得头脑轻飘飘的,但心里却十分踏实。他嘴上吃着又在神游,之后还笑出了声。 陶运昌端菜上桌,看到满面堆笑的谢立,只觉得诡异。他把菜盅依次放好,敲敲碗道,「你清醒一点。」 谢立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接过碗,这才注意到陶运昌做的四道菜。 牛肉萝蔔汤,蒸蛋,菜椒鱼块,豌豆玉米蒸饭。是清淡而好看的蒸食套餐。 陶运昌不管谢立,自己盛了几勺饭,闷头大吃起来。谢立想到过去上学时就和大厨一样的陶运昌,以及未来可以一直拥有这位大厨的自己,又打心里感到快乐。 陶运昌看到谢立傻笑,很想数落他两句,叫他快吃东西。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资格。前天谢立提分手的时候,陶运昌仍然记得那种刻骨的疼痛,那种吃下镇定药剂,身体缓和过来,头脑却填不满的虚空。 他想他和谢立根本是一样的。虽然思考的方向不同,却都是实打实的,无药可救的傻瓜。 第86章 85. 用餐后,两人收拾好碗筷,就开车驱往中心商场。 陶运昌站在高大的,崭新的中心商场前,仰视良久。谢立不知他在看什么,就问怎么了?陶运昌摇摇头,沉默地跟谢立走进了推门。 谢立并不太看得上镇南的中心商场,没有奢侈品牌,潮牌也无,类似于市里随便一个街角的小商场,但却是镇上最新最时髦的地方。 谢立找了几家还算品牌的门店进去,导购员迎上来,谢立看着衣服和他攀谈起来,而陶运昌稳而准地捕捉到店内的待客沙发,自然地向那边走去。谢立要导购拿了几件色彩丰富的衣服,一转身却找不见陶运昌人影了。 谢立皱着眉走到陶运昌面前,把他拉起来,要售货员将衣服递给他,说,「你去试试这些。」 陶运昌疑惑地接过,眼里少见地带着无措问,「不是你要买衣服吗?」 谢立说,「我想看你穿。」 「我不试。」陶运昌反应过来,坚定地拒绝道,「谢立,你别又想着给我买东西,我不差这些。」 谢立看陶运昌沉下脸色,没有任何尝试的意愿,也不好让售货员为难,只得牵着陶运昌离开了店内。 两人出了店门,陶运昌直接道,「你要给我买东西,我们就回去,你要自己试,我就陪你。」 谢立有些冒火,问他,「为什么不能买东西?你衣服好多都旧到不能穿了。」 「你很在意?」陶运昌问的冷淡,像一种对关键点的严肃质疑。 「我当然在意。」谢立答的也沖,他指着陶运昌褐色的,洗到有点浮白的裤子说,「一柜子全是又黑又旧的款式,陶运昌,你才二十四岁,老年人都不像你这样。」 陶运昌闻言只是盯着谢立眼睛说,「我不在乎这些。」 谢立看着固执又恢復漠然的陶运昌,又气又痛,拽着他就往商场的直梯间走。 第127页 中心商场的直梯旁有个拐角,转进去后是条窄道,窄道尽头有个放紧急物品的房间。这日是工作日,顾客本就少,房间的小门紧锁,窄道又黑又静,谢立把陶运昌拉到黑暗深处才放手。 陶运昌甩手刚问,你有什么事。 谢立就把他按在墙上吻了过来。陶运昌莫名其妙,想要推开他。但在黑暗中,又看到谢立闪烁着淡淡亮光的眼睛。他的推拒慢慢地变成迎合,最后变成发泄一样的进攻,托着谢立的后脑,去按压,勾弄,轻咬他。 在两人的反应几乎过激时,陶运昌退了开来。他捧着谢立的脸,不舍地又啄了一下,才又抱住他,轻喘道,「其实这是我出狱以来,第一次逛商场。」 陶运昌感受到谢立身体一僵,把他抱得更紧道,「你说的对,老年人都不会像我这样。」 黑暗里,谢立的手摸上陶运昌的后脑。陶运昌的头髮硬却顺,不柔软但很平滑。谢立只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不是嫌弃你,而是,小运哥,生活不是这么过的,不应该是一成不变的。」 谢立松开陶运昌,看向他不再那么黑洞洞的,吓人的眼说,「偶尔买一件新衣服吧,就一件,我们买情侣装。」 陶运昌牵着谢立的手,垂着头静默良久,才吻谢立额发,轻声说,「听你的。」 回到明亮的商场内,谢立四下看了看,还是决定找纯色的,但剪裁新颖的款式。他们又进一家店面,陶运昌没有再找等候沙发,而是陪着谢立一起选衣服。 他对时尚没有什么灵敏度,谢立说哪件好,只要颜色不夸张,他都板着脸去试了。两人最后决定买一件口袋剪裁特别的卫衣,陶运昌买的湖蓝色,谢立买的橙色。导购员直夸谢立品味好,要他俩别脱了,就这么穿着出去,很好看。 陶运昌脸色阴沉,但在看到谢立期待的目光后,迟疑了一会儿,把本来穿的那件黑色卫衣放进了购物袋。 从商场出来,谢立心情很好,本想说再和陶运昌去看看电影,哪知道谢飞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要谢立到朋友家来看老车。谢立本来想挂断不理睬他,但陶运昌却用口型说,我们去。 谢立以为陶运昌也对车感兴趣,不是很乐意地答应了。 谢飞的朋友家在离沈榷家不远的地方,陶运昌进了小区冷笑道,「谢叔叔不会在沈榷家吧。」 谢立说,「不可能。」他果断否决说,「沈榷的车我爸根本看不上。」 陶运昌想说沈榷那台车是性价比很高的跑车,却听谢立抱不平道,「沈榷的车是大学找工自己买的,我爸眼高手低,除了有点脑筋,只会吃软饭。」 陶运昌张了张口,便望向窗外,没有再说什么。 陶运昌把车泊在车库里,刚好见到驱车回来的谢飞。谢飞说的老车,其实是十年前,这个跑车品牌中很多人的梦中情车,仅看外观仍然非常耀眼。 谢飞看着儿子从一辆破旧皮卡上下来,还和陶运昌一蓝一橙穿着情侣装,脸都黑上几分。谢飞的车主朋友见到谢立,直接指着陶运昌问道,「男朋友?」 谢立开心地点头说,「叔叔好。」 那人还想多问一些,却听陶运昌说出了这辆老跑车的型号。谢飞本来在驾驶座上闷闷不乐的,抬眼看陶运昌问,「小陶喜欢这个?」 陶运昌摇摇头,说,「手机上刷到过。」 谢飞这才记起来陶运昌高中时候,好像记忆力有些特殊,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的烂人。 他对陶运昌的印象,全来自谢立高二时,陈美娟的电话。说谢立爱上一个男同学,那孩子是总骚扰她的,陶建成的儿子。非但如此,他还剋死奶奶,试图谋杀父亲,是谢立的劫数。 之前他回国,恰好碰到过陶运昌,只记得这孩子确实阴沉,但脑筋挺聪明,自己儿子更是喜欢到不得了。 作为父亲谢飞对谢立有些歉疚,他不在乎他喜欢男的女的,就觉得至少得是个正常的,条件相当的好人。现在陈美娟走了,他多少还是得管管,要是谢立走得太歪,谢飞自认有义务带他走。 可前天在公寓里,好像急着和谢立划开关系,帮谢立计划着出国的陶运昌,似乎有什么地方改变了。谢飞也说不上来,好像本来压在身上的阴气没有了。不过也难说,或许是换了一身亮色衣服,看起来阳光些的缘故。 谢飞的朋友从副驾上下来,问谢立要不要开开试试,这车很够劲儿,谢立完全不感兴趣,问陶运昌要不要试试。陶运昌看了眼驾驶位上无所谓抽菸的谢飞,点点头说,我想试试。 谢飞闻言看了他一眼,从驾驶座上下来,却打开副驾的门坐进去,对陶运昌说,「你开着带我转一圈吧。」 陶运昌应下来,快速坐进驾驶位,调整好座椅,只看一眼就发动车开了出去。谢飞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向窗外望去。 陶运昌将车开上镇北通向矮山的通道,谢飞才开口说,「这车不适合跑山。」 陶运昌点点头,「我不上山,也不跑快,山下这条路人少些,谢叔叔有话可以和我说。」 谢飞笑道,「你是比我儿子机灵多了,他是个傻的。」 「谢立比较单纯,没什么弯弯绕绕。」陶运昌说到谢立语气温和起来,又说,「他也不是傻。」 「单纯是要人护着才能单纯。」谢飞嘆气道,「美娟把什么都给他了,就不希望他看到世界的阴暗面。」 第128页 陶运昌沉默下来,跑车的视野要比皮卡车的视野低矮却宽阔,盲区少,他很少开到这么好的车,手上觉得顺,心里却有些堵。他想了很久才对谢飞说,「谢叔叔,我可能给不了谢立最好的,但是我能把能给的都给他。」 谢飞冷笑道,「你不是说让他出国吗,你们分开了,不怕还有别人愿意为他付出的?」 「我想过了,明年考上大学后,大二申请出国和奖学金,谢立如果愿意早点跟您回去就先过去,想跟我一起走就再等一年。」 「你倒想的很美好,大学说考就能考上,留学奖学金说拿就拿?你几岁?和十八岁孩子的学习能力能比?」谢飞冷哼一声,也不再隐藏轻蔑,嘆口气说,「小陶,你想的太简单了。」 「我想考,应该就不会有问题。」陶运昌平稳地加速,顺滑的像在开自己的车。他平静地对谢飞说,「我很擅长考试,而且为了谢立,我都愿意。」 谢飞确实对他开车的技术颇感意外,还是没忍住问,「这个车系你帮别人开过?」 陶运昌没隐瞒,「帮客户开过同品牌的普通车型。」 谢飞好一会儿都没有再多说。再开口只嘆了口气,要陶运昌朝回开,陶运昌便找了个路口掉头。 但掉完头他却没有再往路上开,而是将车泊在一侧的紧急停车处。 停稳后,陶运昌郑重地看向谢飞,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卡夹。那卡夹有些掉皮,陶运昌拿它出来,想到谢立今天和他说的「老年人都不这样」,便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在谢飞疑惑的目光里,从卡夹中,摸出一张谢立的证件照片。 还是那张他们在复印店拍的照片。 谢飞没见过,接过来看了看,陶运昌便开口说,「谢叔叔,今年是我喜欢谢立的第七年了。」 谢飞抬头,有些无奈又有些感慨,只听陶运昌继续道,「这张照片,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上。」 陶运昌低头,看着照片上的谢立,右耳的大耳洞被修图填的完整,变得乖巧和正式。这是当时谢立十分嫌弃的照片。 「不知道您是否觉得这份爱可笑。但我很清楚地知道,」 陶运昌原本冰冷礼貌的声音逐渐柔软起来,让谢飞莫名地想起陈美娟刚和他结婚时,那份温柔的认真。或许这么形容还不够贴切,陶运昌的感情似乎更为沉重。 谢飞听到陶运昌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也可能您不相信,这个镇上,甚至说在这个世界上。」 「除了您和陈阿姨,不会有人比我更加爱他。」 第87章 86. 谢立在小院里,与谢飞的朋友喝茶。看到陶运昌泊好车,和谢飞朝院子里走。谢飞神情仍旧随意,却有意吩咐人加了座位给陶运昌,两人闲聊着,也不再生疏。 谢立认为反常,警觉道,「你不会又和我爸商量怎么把我送走吧。」 谢飞给陶运昌递烟,陶运昌拒了,他直接给谢立,谢立也推了。谢飞挺意外,便只给自己点菸道,「小陶说了,你要今年愿意走,就和我回去,不愿意,等他上学以后,出国交换一道儿去。」 谢立不耐烦道,「我说了我不出去。」 他恨恨地看着陶运昌,陶运昌端起花茶,慢悠悠地喝起来,完全不看他,谢立好憋屈,但不便发作,就一直只和谢飞朋友说话,也赌气不理陶运昌了。 两人应邀留下吃晚餐。席间谢飞问了不少案情相关的事宜,对于王局杀死陶建成这件事持保守态度。陶运昌也无奈道,「现在何超说的那个视频找不到,证据不足的话,王局今天应该被释放了。」 谢飞想了想道,「这么轻易就放人也不是上策,不如找点关系,让他们再问问。」 谢立撇嘴道,「我去哪找关系让王局呆警局啊,别说的你好像在市里很有能耐。」 谢飞被儿子抬槓,作势揍他。谢立压根不把他当回事,要说高中时,谢立对谢飞还有那么些免费代购的感情,那他再婚后,那层薄薄的依恋也散干净了。 陶运昌闻言却是若有所思地沉默良久,谢飞见他面色深沉,给他倒酒说,「小陶。」 陶运昌忙遮住杯子,欲以茶代酒道,「谢叔叔,我还开车载谢立回去,就不喝了。」 谢飞愣了一下,又看着在桌上仔细挑菜的傻儿子,嘆气道,「我对小立是不周到的。」谢立斜眼看他,翻个白眼盛了一晚热汤,正想美美地嘬一口,却被陶运昌沉声打断道,「等冷一点再喝。」 谢立冷哼一声,他下午的气还没消呢!但还是听话把汤勺一扔,去勺别的菜了。 陶运昌看他没喝滚烫的,才放下心看向谢飞道,「谢叔叔您说。」 这一幕谢飞都落在眼里。本想教育陶运昌的话全咽下了肚,心里竟生出一点愧疚。他没再多言,一口气把酒喝完了。 一顿饭吃完,与谢飞和其友人道过别,陶运昌驱车回家。 谢立在车厢里没有睡着,却一直保持沉默,陶运昌几次问他话,他就嗯啊地敷衍过去,陶运昌见他这副态度,就专心开车,任车厢里的冷空气蔓延开。 回了矮楼片区的家,两人无言的,一前一后地进了门,谢立灯还未开,陶运昌就把门一关,抓着谢立就把他按到墙上,亲他的脖子,手不安分地钻进卫衣里游走。 「闹什么别扭,嗯?」陶运昌动作很粗鲁,但声音却温柔,谢立在他的逗弄下缩紧身子,但没有任由陶运昌摆布。他拉开陶运昌的卫衣领口,朝着露出的皮肤,一口咬了下去,疼的陶运昌一下子松开他,按亮灯不悦道,「你今天什么毛病?」 第129页 「你又出卖我。」谢立忿忿地看着陶运昌说,「你没和我说过,为了让我出国,你要大学做交换生。」 陶运昌不解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可你没有和我商量。」谢立提高声量道,「你什么都不商量,自己做以为正确的决定!其实全是错的!」 「我做什么决定错了?」陶运昌言语也变得冰凉,他又站近了些,低头看着谢立,带来压迫感。 「只要是大事,你都不和我商量!奶奶的病你自己承担,陶叔的事你自毁前途,现在要拼命把我送出国,也不在乎我愿不愿意!」谢立看着地面,不敢抬头看陶运昌的眼睛,但他还是把重话说了出来。说不后悔其实是假的,虽知道陶运昌隐忍的缘由,但谢立真的不想他再忍了。 陶运昌一言不发的,站在谢立跟前良久。谢立盯着陶运昌的拖鞋,在苍白的白炽灯下显现出老旧磨损的痕迹。陶运昌的手脚都很长,脚趾甲也剪得很干净,秃秃圆圆的,和谢立的方圆甲不一样。谢立看了一会儿,又莫名想开一些,觉得没那么气了,便想去抱陶运昌。 可陶运昌后退一步,没有让谢立抱上。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朝阁楼走去。 谢立的心火又窜上来,这次他不认为是自己的过错,不愿意拉下脸道歉。但身体却莫名的不听使唤,只想贴陶运昌更近。 谢立跟着陶运昌上了阁楼,看他把米老鼠软垫又拿下来,扔在二楼卧室的地板上。陶运昌随意铺好床单,也不理身后的跟屁虫,自己去洗澡了。 谢立听到陶运昌进了浴室,竟然落了锁,怒火就烧得更旺。他衣服不换,澡也不洗,钻进了陶运昌窄床的被窝里,准备给这个洁癖一点报復。 陶运昌从浴室出来,看谢立躺在自己的床上,与他四目相对。谢立得逞似的掀开被子,展示自己正穿着脏衣服,在他干净的床品上刮蹭。陶运昌沉默地看了一眼谢立,那不屑像是见了小丑。他漠然地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被子,躺在地板的软垫上,熄灯,睡了。 黑夜尚未沉淀,双眼还没适应昏暗,地上陶运昌的被子就被掀开。谢立钻进来抱住陶运昌的背,小声嘀咕道,「小运哥,这回我没有错。」 陶运昌未作声,却转过身,没有犹豫地把谢立塞进了怀里。 两人这晚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静静地在地板上相拥。 谢立温暖得像漂浮在汤泉里。入睡之前他漫无边际地想,陶运昌的洁癖不会是假的吧。 第88章 87. 次日,陶运昌似昨日无事发生一般,和谢立吃早餐,闲聊,说等会儿去大寺给木屋装门的事。谢立心里虽有郁结,但也不想和他再吵架,就当事情翻了篇。 谢立的橱窗作品只完成了一小部分,周岳致电催促他,谢立没辙,大清早就跟着陶运昌往大寺跑。 花园里的小木屋在僧侣的帮助下,已经基本成型。陶运昌不是专业木工,为了安装门框和门合页,请了施工队的木工帮忙,两人站在门口测量门锁的高度。 谢立看着这个小小的屋子,从空空的地基,没几天变成了完整的单间。一想到是陶运昌设计制作的,他就觉得很自豪,很有面子。 谢立对来帮忙的僧人炫耀说,「陶师兄很厉害吧,这么快就把房子建好了。」 僧人也点头道,「每一年施主都会来大寺,前年大殿漏雨也是他修缮的。」 谢立不太理解陶运昌工作之余,还要来大寺做这种辛苦的事,他显然也不是信徒。但又想到陶运昌只要自己在家,就活的像个机器人。可能出来和大寺师父说说话,还沾点活人气息。 谢立见小花园里忙碌起来,也安下心,去库房做雕塑了。 忙至中午,用完斋菜,陶运昌领着谢立在大寺的长廊里消食散步,恰巧碰见了程宇和谢立的表姐陈涵,到大寺请愿。 陈涵听说谢立和陶运昌在一起了,她本还不大相信,但远看两人挨挨蹭蹭,说说笑笑的,才惊讶确有其事。 她既为谢立高兴,又觉得很心酸。这些年谢立为陶运昌做的事,多少也听说过,只害怕陶运昌待谢立不好。 于是上前打了招唿,又问程宇,「咱家五一放假聚餐,要不也叫上小立和小陶吧。」 程宇无所谓,问谢立他们有无时间,两人爽快答应下了。 谢立瞥了一眼表姐的手,中指上戴着一枚精巧的钻戒,又看到粗犷的程宇竟也带着一枚指环,挑挑眉问道,「你们怎么回事?戒指都戴上了。」 表姐变得支支吾吾,一向魄力十足的程宇也摸摸脑袋道,「才求婚成功,今天来大寺,顺便选订婚的日子。」 「他们警队太忙了,只能中午赶着出来,下午还要上班,你们说气不气人。」陈涵抱怨道,但也像甜蜜的烦忧。 谢立没想到程宇这么快会求婚,只记得表姐经常抱怨程宇工作忙,没法经常在一起。他嘴一快就问道,「那程宇以后也不可能辞职啊。」 陈涵瞪谢立一眼,又看到程宇抱歉的眼神,只好说,「两个人在一起,总得有个人先退一步,才有解决的办法。」 她说完后,陶运昌倒像很有共鸣似的,接了一句,「确实如此。」 陈涵和程宇闻言都笑了起来,谢立听他这么说,好像陶运昌才是感情里的让步者,自己是个强硬的麻烦鬼,昨天压下去的气又窜上来。在与表姐和程宇道别后,重重踩了陶运昌一脚。 第130页 陶运昌没生气,只是又捏谢立的脸,揉了两下说,「我去买点东西,等会来库房找你。」 谢立只当他买建材,就没有多管。 过了一个多小时,当陶运昌拎着中心商场的两只购物袋,步入库房,将其中一个袋子递给谢立时,他才陷入了茫然。 谢立洗了手,从那购物袋里摸出一个货柜一样的小盒子,铁质标籤上,显示着电子手錶的品牌。谢立一打开就明了,这是该品牌最经典的方块表。虽然算不上贵重,但式样百搭,有金银两色,很适合做情侣表。 「是卫衣的回礼。」陶运昌把自己的那个盒子也拆开,他打开问谢立,「我猜你会要金色的。」 谢立贊同,把金色的表戴上手,又去给陶运昌戴银色的。他边扣錶带边问,「为什么突然买啊。」 「就是,想道歉。」陶运昌少见的说话打结,他对上谢立疑惑的眼神,认真道,「我在家里,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做决定,就不太会,考虑别人的想法。」陶运昌用戴着表的右手,去牵谢立的左手说,「如果你不想出国,我不会再强迫你。」 谢里收到礼物虽然开心,但心口闷闷的。他知道可能为了这个道歉,陶运昌一个月工资都得泡汤,上万张瓦片都算白铺。但他还是捨不得说要把表退掉。谢立恍惚好久,随便按着錶盘上几个物理按键,低着头小声说,「其实出国也是可以的。」 陶运昌颇有意外,玩着谢立的手好笑道,「怎么又同意了。」 「因为,」谢立摇了摇金色的手錶,在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希望一样的光芒,他凑近陶运昌耳朵道,「因为好像可以结婚。」 陶运昌闻言沉下嘴角,低头看向谢立,深又黑的眼眸显得郑重。他沉默半晌方才开口,「谢立,我现在可能买不起陈涵那样的戒指。」他顿了顿又说,「但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全力给。」 「你不用尽全力。」谢立搂住陶运昌说,「也不要总是乱花钱。」 陶运昌回抱过来,吻谢立发旋,嘆息说,「谢立,我是个很幸运的人。」 「你这么倒霉,记忆力还不正常,哪里幸运啊。」谢立开玩笑地数落他。 「因为我可以完完整整地把你记住。」陶运昌松开谢立,轻笑着看向他。库房大窗框起初夏,午后的阳光落在陶运昌身上。他用一种谢立从未见过,也好像永远不会懂的眼神,轻柔地望过来。 「谢立,在我心里,你可以永远六岁,永远十七岁,永远二十四岁。」陶运昌垂眼,那常年黑洞洞的瞳仁里,竟闪出短暂的光亮。他亲亲谢立脸颊,笑得幸福又感伤。 「只要那一天,你出现在我面前。」陶运昌轻声说道。 第89章 88. 库房里两人忘我地吻了半晌,谢立坐在陶运昌褪上喘着重气,低下头捧住陶运昌的脸想继续,陶运昌捏住他的后颈,提小猫一样把他拽下来说,「你今天下午是不是约了王斌见蔡老。」 谢立这才想起来答应徐恬的事,嘴里骂骂咧咧地整理好衣物。陶运昌瞥他一眼说,「别讲脏话。」 谢立还在想坏他好事的王斌,没听陶运昌的又骂了一句糙。陶运昌转过身,用力捏着谢立的嘴说,「你再讲一遍。」 谢立看陶运昌冰凉的眼扫过他,谢立有些怕他生气,嘟着嘴含含煳煳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陶运昌懒得和他诡辩,只说,「你嘴臭,我不想亲了。」说完便松开手,去整理谢立弄乱的装置材料。 谢立无所谓道,「不亲就不亲,不稀罕。」他嘴上嘟囔着,手上却去帮陶运昌搬大件材料,陶运昌看他一眼,默许了。 库房收拾整洁后,谢立锁门时说,「小运哥,上次去蔡老家你好像不太高兴,这次就别去了,我自己带王斌去。」 「我想去。」陶运昌回答得果断,他摸出车钥匙说,「走吧,顺道去接王斌。」 皮卡车于市私立接走王斌后,谢立或许是看到曾经的母校,说话都带了些大哥的口吻。他问王斌,「你画画得怎么样啊。」 王斌很自信地拿手机给谢立看他的习作,看着那些歪瓜裂枣的创作,谢立直摇头说,「你这基础有点危险啊。」 王斌无所谓说,「我妈说,只要蔡老愿意教,我分数不离谱,压线过没问题。」 谢立不置可否。虽然考大学他没找人,但后来办展览和比赛蔡老都帮他争取了好位置。他也不好教育王斌,只能很干瘪地说,「那你也要认真学懂吗。」 他说完陶运昌就笑出了声,谢立瞪他一眼,陶运昌把笑抿回去,边泊车边对王斌说,「你要听谢学长的,他高中很努力。」王斌满不在乎地下了车,随谢立进了蔡老宅邸。 陶运昌再次进这间屋子还是觉得阴森,他想起暗室里的画,胸口又发堵。进了蔡老画室,老人依然欢迎谢立,也欢迎新来的年轻人。 或许是近期要办展览,很多旧作都从仓库取出,四边包好置于墙边。起初蔡老还和他们交谈,后来谢立积极给王斌讲解起来,蔡老便站在房间的阴影里点头观望。 陶运昌这才走到蔡老身边站定道,「蔡老师。」 蔡老说他面熟,但已经记不得陶运昌的名字,希望他见谅。 陶运昌说不要紧,又说,「您应该知道王局的案子,警员应该因为陈美娟的那条束缚绳找过您。」 第131页 蔡老闻言才正眼看向陶运昌,声音带着寒意,「哦,我想起来了,那天带小立去仓库拿美娟的肖像,你在里面呆了很久。」他顿了顿看向谢立和王斌道,「那绳子不是后来查清楚了,是美娟自己买的。」 陶运昌咽下不适,又问,「您让陈阿姨做那样的模特,不怕谢立知道?」 「美娟和其他模特,都是自愿的,这不过是艺术的一种。我们各取所需,没什么见不得人。」蔡老幽幽道。 陶运昌只觉得身上发凉,压低声问,「或许,您也不怕我将暗房里的照片传播出去?」 蔡老抬眼,那目光让陶运昌想起那张红线缠绕的长刀画。老人只看了陶运昌一眼,就似是明了道,「你有什么事,我听听看。」 陶运昌松了口气,只说,「想您帮忙,再查查王局,有没有其他犯案的证据。」 蔡老皱眉问,「你和王局有过节?」 陶运昌摇头道,「这个案子查不清楚,陈阿姨就算去世了,也会背上罪名被人说三道四。」他抬眼看向阳光下,与王斌聊得眉飞色舞的谢立说,「那样谢立会很难受。」 老人闻言看他,年轻的脸上却有别样的温柔,他瞭然道,「你是为了小立。」 「不算,」陶运昌顿了顿才说,「案件的被害人是我父亲。」他又怕被误会,补充道,「但这不重要。」 蔡老多少有些惊讶,沉默良久方开口说,「虽然暗房的照片散播出去会让我苦恼,但是,也不足以构成威胁。」 陶运昌有些许的慌忙,但他开口前,蔡老又道,「不过小立给我带来很多快乐,我愿意帮帮他。」 他说完便不再理睬陶运昌,向吵嚷的王斌和谢立走去。 于蔡老家用完晚餐,三人方才离场。送王斌回家时,他不住称赞宅邸的漂亮,蔡老的和善。今天谢立看了蔡老的新作,还是对老东西有些敬佩,也对王斌说,「他人确实可以。」 送走王斌后,车里安静了些许。谢立看得出陶运昌仍不喜欢那栋房子,他沉着嘴角开车,模样冷淡。谢立点开欢快的手机音乐,车内好歹热闹些许。陶运昌也没有让谢立关掉,一路听着闹腾的声音开回了家。 洗了澡,铺好床铺,陶运昌的兴致依旧不高,没什么多话地给谢立吹完头,就躺在地板的软垫上看杂书。谢立慢慢凑到他身上,见陶运昌没有反应,便整个人趴了上去。陶运昌的胸膛比谢立宽一些,压住安全又温暖。谢立趴了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打瞌睡。在他打了第三个哈欠时,陶运昌放下书,抱着谢立一翻身,压在了身子下,无奈又怜爱地看他。 谢立迷煳着也知道索吻,但被陶运昌躲开了。谢立睁开眼,想凑上去亲,但陶运昌捏着他的脖子,一下就推远道,「你不是不稀罕吗。」 谢立莫名其妙问,「什么不稀罕啊。」 陶运昌没想到他这么快忘记,冷哼道,「说脏话,嘴臭。」 谢立才反应过来,不悦道,「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陶运昌不管他,从床头拿了润划油,直接往谢立身后抹。谢立没想到他懒到浅戏都不做了,不开心地挣扎道,「不可以不亲。」 陶运昌表情淡淡地吻谢立胸口,脖子,脸颊,谢立嘴巴凑过来,他立刻调开头舐向别处。谢立气得要命,但腰还是被撩拨得软下来,陶运昌顺利地顶了近去。陶运昌压住谢立的褪,两只大手握住他的腰,艇送着又将谢立往髋上按。谢立被撞出去一些,又很快地被拉回来,近的又深又重,舒爽里又有些酸。这时陶运昌又倾身下来,拿鼻尖在谢立下颌蹭。谢立想吻他,却又被躲掉了。 「糙。」谢立用几不可见的声音骂道。陶运昌狠狠撞他,几乎耸起来,侧身在他耳边轻轻问,「小乖要糙谁。「 谢立心里痒得难捱,仰头凑上去,陶运昌就起开身,怎么都吻不上。谢立好失落,但又没办法,被顶得快受不了时,神志不清地喊了一声,「楼长。」 陶运昌听到这个称唿愣了一下,动作也随之停住。谢立不知道怎么,疑惑地看过来,陶运昌却倾身问他,「以后还说脏话吗?」 谢立赶紧摇头,大有一辈子不会说的架势。 陶运昌慢慢地退出来,把谢立抱到腿上。轻轻地环住谢立,给了他一个没有浓重晴欲的,十分温柔的吻。 第90章 89. 两天后的劳动节,陶运昌一大早就离了家,十点多回来时,手上拎满了保健品和水果。谢立叼着面包,见陶运昌着休闲西装,比平日正式很多,他生出奇怪,将面包放进番茄汤汁里,蘸了一圈问,「不是只去程宇家吃中饭,需要这么隆重吗。」 「程叔和阿姨对我,一直都和家人一样。」陶运昌嫌弃地拿纸巾抹掉谢立脸上沾的汤水,又说,「今天不仅你表姐会去,你姨妈姨父也会去。」 谢立一头雾水,「他们亲家聚会喊我们干嘛?」 「吃饭而已。程叔倒是和我说过,想要见见你。」陶运昌要谢立去换衣服,谢立说想洗碗,还问他,「程叔叔知道我们的事?」 「八九不离十。」陶运昌拿走碗,赶谢立去换衣服,说厨房里多得是碗等他回来再洗。谢立只得老实上楼了。 准备完全,两人驱车向程宇家。 门铃按响,谢立傻立在门口,程宇父亲拉他进来,笑道,「还记得第一次见小谢,那天是过年吧,运昌半夜打电话说同学被群殴,要我帮忙派人过去。」程父先骂陶运昌乱买东西,又对红脸的谢立说,「转眼都六七年了。当时看到小谢倒在地上,我就想这些孩子怎么回事,也不好好上学。现在看来,都长大工作了。」 第132页 谢立臊得心慌,却见陶运昌含笑地看他,又觉得感慨,便对程父道,「程叔叔当时不救我,可能就得被打死了。」 「过节的说什么死。」程母要他们别扎堆在门口,又对陶运昌说,「小陶,帮阿姨看看煮汤的底料,好像鲜味总是不够。」陶运昌应了好,跟着程母进了厨房。 谢立到客厅才发现,姨父和姨妈正坐在长沙发上与程宇闲谈,表姐陈涵正流畅地嗑瓜子。见谢立过来,姨妈却问,「小陶呢?」 谢立莫名其妙答,去厨房了。姨妈才瞭然道,「你们家是小陶做饭啊。」 谢立听着这个「你们家」也不知道表姐怎么给姨妈解释他和陶运昌的恋爱,只好说,「他擅长啊。」 姨妈拉着谢立坐下,笑道,「你以前不是说和陶运昌不熟吗。」 「他们还不熟,陶运昌高中那么忙,却没事就给他补课,现在想想,看不出来怪我傻。」程宇坐到陈涵身边向她保证,「你放心吧,我同学不会害谢立的,他俩好着呢。」 谢立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变成焦点,只好岔开话题,问他们订婚的具体事项,才算引开聊天内容。 待程母和陶运昌备好菜,八人便围桌而坐。一直沉默的姨父被推出来说祝酒词,他扫了一眼不让谢立多喝的陶运昌,以及吃饭都要揽着陈涵的程宇,举杯道,「就希望我们两家的孩子们,能平安,快乐地相伴吧。」 大家闻言碰杯,才算开席。谢立看着圆桌上的陶运昌给四方斟酒,才隐约对表姐的邀请有所感激。今后的陶运昌会有更多人与他分担烦忧。那些记忆的碎片,如果必须记得的话,不如让伤痛被美好覆盖,使欢欣占据岁月的漫长。 下了餐桌,长辈们去打麻将,年轻人窝在沙发上瞎聊。谢立八卦了一些程宇追人的细节,据说他举办了告白派对,心下很是羡慕。程宇调侃道,「都比不上你们眉来眼去这么多年。「 陈涵也好奇问,「怎么最后决定在一起的,」 谢立看着置身事外,在打手机游戏的陶运昌说,「我看到了陶运昌在少管所写的信。」 「他写了信?」程宇惊讶道,「他说一封都没给你回。」 「好像被妈妈收起来了。」谢立苦恼道,「真不知道老妈怎么这么爱管事。」 「你看到信了?」陶运昌紧皱着眉突兀地放下手机,表情严肃得好像谢立泄露了国家机密。 谢立莫名道,「对啊,不然我那天怎么来找你啊。」 陶运昌突然站起问他,「你在哪里看到的?」 「李叔寄来的。就那个我去要礼金的时候,给我卡的银行员。」 「一起寄来的还有别的什么吗?」陶运昌紧紧逼问。 谢立这才明白过来,陶运昌应该是认为,那箱子里可能有视频证据。但当时自己太激动,都没有细看。谢立也慌忙地收拾东西说,「我们去找一个重要证据,就先走一步。」 众人知他俩情况,赶紧让他们去了。 车飞快驶达谢立镇北的公寓。 进了门那装着信件的快递箱原封不动地躺在门口。陶运昌翻出笔记本和发票纸,在一个空心的糖果盒子里,摸出了一个塑封小袋子。 里面躺着一张很小的存储卡。 陶运昌问谢立有没有这样的读卡器,谢立说这种现在很难买到吧。他想了想打电话给沈榷,回覆说,「他家有,我们去他那看。」 陶运昌不是很乐意,但还是将车开向沈榷家。 行车途中,谢立却收到一个匿名邮件,标题写着「辅助办案」,心下奇怪就把附件下载后打开了。 弹出来的是一个昏黑的酒桌视频,机位固定在桌上,主座上坐着王局,旁边的陪客与他年纪相当,衣冠楚楚的模样。视频有12多分钟。 谢立直接公放了声音,一些酒醉的,高扬的中年男声响了起来。 驾驶座的陶运昌开始听到一些碰杯,吵闹的音乐声,而后就有人起头开始说自己日掷千金的事迹,讲完后就是一阵恭维。摇骰子的声音又响起,便有人说他养过上百个情人,整个背景音都十分嘈杂。 「你在放什么。」视频播了十来分钟,陶运昌刚好把车泊在沈榷家门口,看向谢立时,谢立要陶运昌噤声,示意他看视频。 昏暗的酒座沙发中间,坐着王局。似乎轮到他暴露特别事迹的时刻。 陶运昌见那视频里的灯光闪烁起来,王局随意地半靠在沙发上,抽过的雪茄躺在手边,也不知是醉了还是迷煳着。他平静的声音传来道,「我弄死过人。」 话音落下,那嘈杂视频里的人声都静了,只有吵闹的音乐鼓点还在起伏着。陶运昌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也听到王局像扔垃圾一样平常地说,「一个磕药磕过了的狗东西,还想碰我的女人。」 这话说完,谢立的手机屏幕就暗下来,他疑惑又担忧地看向陶运昌。 陶运昌拿过手机,机械地把那最后的一分多钟,反覆确认似的,看了很多很多遍。 第91章 90. 沈榷开门,谢立便开柜拿鞋换了,又给陶运昌找了鞋套。陶运昌冷漠地和沈榷点头,算是问好。沈榷见他俩径直向书房走,多嘴问了句,「读卡器在电脑桌旁边,你们没事吧。」谢立虽说没事,沈榷还是迟疑地跟了上去。 陶运昌插卡进电脑,点开文档,有一个视频文件,一个音频。他快速点开了视频,点开是颠倒的画面。屏幕顶侧躺着一个闭眼的人,陶运昌只看那灰色衬衣便认出是陶建成。陈美娟悬挂在左上角。面目扭曲地跪在陶建成旁边。王局挂在画面正中,一身黑衣,手上拿着一条鲜红的粗绳。 第133页 画面滚动起来,只听陈美娟哀嚎着推陶建成,要他醒过来,王局皱眉坐回沙发,默默地点菸,看都不看陶建成,只说,「死了,没的救。」他话音落下,画面便颤动起来,何超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局长。。。做的?」王局见到何超,先骂他随便开门,又叼着烟,起身踢了一脚陶建成说,「没事,这种垃圾死活没两样。」接着那画面摇晃地更厉害,几乎看不清情状,只能听到陈美娟说,「那你也不能勒死他!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她的粉红裙子在摇动的画面里鲜艷地闪动,谢立看到绝望的妈妈竟害怕起来。他伸手去拽陶运昌衣袖,陶运昌反手将他握住了。 一分钟不到的视频,让电脑前的三人全呆住。陶运昌最先回过神,他牵着谢立点开了音频,也将谢立抓得更紧。 音频里有引擎声,似乎是在车上。王局的声音依旧平淡,他命令何超回家乡的海边抛尸,陈美娟去掩埋作案工具,且承诺了后续款项的分配,家属的安置,周到有序的像是交代平常工作。陈美娟痛苦的声音响起说,她得投案自首。王局冷哼问她,「你进去了,谢立怎么办?他的前途还要不要?生活还过不过?」一句话让陈美娟再无多言。音频录了一个多小时,断断续续地将犯罪的空白填补完整。 谢立无声地看完,喃喃道,「妈妈最终选择了隐匿案情。」陶运昌揽住他却说,「死者不追责。」沈榷也补充,「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的。」 陶运昌阴冷地看他一眼,沈榷莫名其妙。但他见谢立神色恍惚,多少担忧问,「你们还去市警局吗,我送吧。」陶运昌不理他,先致电专案的警员,将谢立的邮件,存储卡的内容都备份发送,又捧着沮丧的谢立,亲了亲他下垂的眼睛。沈榷站一旁骂了一句,转头出房间了。 谢立没和陶运昌冷静多久,便从书房出来。沈榷看他们面色都差到吓人,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执意送俩人去市警局。陶运昌知道自己精神状态也不好,只得上了他的车。 一路上是沉默的。 直至开到市里,谢立望向伫立在市北的电视塔,心情才缓和一些。早些年的时候,王局带着年幼的谢立和才离婚的陈美娟去电视塔顶端吃西餐。谢立不懂餐桌礼仪,王局就一点点教他。那时谢立以为他就快有新爸爸了。后来他的人生大事,考学,工作,王局或多或少有参与,陈美娟却仍旧和他保持着最初的,不温不火的关系。谢立想,或许王局对陈美娟和对所有情人都是一样的。 直至今天在视频中,知晓王局为了帮助陈美娟,勒住了磕完药的陶建成。或许是失手,或许是杀虐心,陶建成终究被害死了。 谢立自说自话道,「王局说的,他对妈妈尽力了,就是这样吗?」 陶运昌无言以对,只听谢立又问,「你说,妈妈和这些人交往,会有真心吗?」 陶运昌抱着他,心里没有答案。可他忽然想起陈美娟自离婚起,每一年的三月七日,都会在日记本上,祝一个人生日快乐,幸运常在。 陶运昌想了想,才问谢立,「你有没有认识的人是三月七日生的?」 「我爸啊,谢飞。」谢立从陶运昌怀里扬起头,髮丝蹭的陶运昌下颌很痒,心却很静。谢立问他,「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陶运昌捏捏谢立的手温声道,「别多想,陈阿姨始终最爱的是你。」 谢立说他明白。 谢立仰起头,却又见到陶运昌黑洞洞的,没有情绪的眼。他始终不知道陶运昌怎么看待父亲的亡故。陶运昌曾不顾前途狠心弒父,却在陶建成真的似蝼蚁般被杀害时,迷茫失神。 谢立自知做不了什么,只是抱住陶运昌的腰,圈得更用力些。陶运昌低头看他,揉了揉谢立的软发,要他「别担心」。 沈榷在后视镜扫了他们一眼,便瞥开脸不再看。 三人于市警局上交证据,做好了笔录。警员告知他们,王局已重新被拘。待案件证据整理完备,会移交检察院。若有下一步进展,将及时通知被害人家属。 陶运昌一一谢过,方才离开了市局。 时近傍晚,三人的心绪沉重,都吃不下什么。谢立建议说,「要不到我工作室那边,去周岳学长那喝一杯。」 沈榷挑挑眉,看热闹似的问陶运昌,「去不去?」 陶运昌板着脸,只说,「听谢立的。」 沈榷开了车门,扣安全带时有意调侃谢立,「周学长追了你几年了?五年还是六年啊。我都忘了。」 谢立无语道,「他天天换对象还追我?」 「心在你身上嘛。」沈榷发动车,虚虚看着陶运昌说,「那老狐狸对谢立是真的好。」 陶运昌无视沈榷挑拨,他知道沈榷对自己有偏见,但是无所谓,陶运昌也不喜欢他。 车泊在周岳的酒吧附近,进店后三人点完酒,喝到微醺,周岳方从家里骑机车过来。他还是老样子,齐肩长发,有质感的穿衣,成熟又野性的样子。谢立虽对汽车兴趣不高,但摩托车却很喜欢,周岳的重型机车很冷硬,谢立跑过去试了就不想下来了。 周岳笑说随他开,谢立本来的萎靡扫去很多,扬言要环湖一周。 陶运昌却冷声对谢立说,「你刚刚喝了酒,这是机动车。」 周岳无所谓说,这一带哪有人,他就开着玩玩。 第134页 陶运昌不想让氛围变僵,把谢立从摩托上拉下来,对失望的他说,「你跟我来,带你去看东西。」 谢立问是什么,陶运昌也未多言。 沈榷笑问,「你们带我俩看嘛?」 陶运昌只说,「随便你们。」 三人便闲聊着,跟上陶运昌绕人工湖走。 从工作室园区走到湖对面的住宅区,大约要十五分钟,谢立有点累,上前小声问陶运昌,「小运哥,还要多久啊。」 陶运昌牵起他的手,走到那幢两层的小灰楼前,驻足说,到了。 沈榷四下观望,除了小楼,旁边一无所有。便疑惑道,「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陶运昌摸摸口袋,掏出那个斑驳的小狗钥匙吊坠。谢立发现上面多了一把金色的,闪着亮光的钥匙。陶运昌走到小灰楼门前,按开外层的密码锁,又用钥匙打开里层的门,侧身让开,夕阳的余光映红天际,也染上陶运昌英俊的脸。 「进来看看,我们以后的家。」他对着呆愣愣的谢立笑道。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了!还有个甜蜜滴番外!会在周五更哦! 第92章 91.完结 小灰楼里的装修剷除了一半,地板未清扫,积有重灰。入户的玄关很宽敞,直行是客餐厅,右转是楼梯。一层仅有一间卧室,面积不大,看格局两层相加150平上下。 沈榷转了一圈,从二楼的阳台望向人工湖。天色暗下,天角上还有一缕残红,湖边的灯初初点上,风拂面,静谧而令人心怡。他问进了门,只是四处乱晃的谢立说,「这房子虽然不大,但风景好,离你工作室又近。」他扫了一眼在走道的陶运昌小声说,「谢立,陶运昌还不算差。」 谢立四顾良久都没说话。待陶运昌进了房,见他脸色不好,把谢立拉到二楼小书房,碰碰他脸颊问,「怎么,不喜欢?」 「你又不和我商量。」谢立闷声道,「市郊的房价也不便宜,就算拆迁补偿发了,你也要背不少贷款。」 陶运昌无所谓道,「又不是没有工作。」 「可是你还是没和我商量!」谢立扬起手錶质问他,「你当时送这个的时候说过会尊重我。」 陶运昌本想辩解几句,但看到暗光下,谢立气鼓着脸,眼睛瞪的圆圆的,像笨笨的仓鼠,便慢步走过去,俯身吻他。谢立被亲的莫名,想要继续对峙,但唇齿间的柔软让人沉溺,逐渐失去反抗的斗志。 陶运昌退开后,抱着谢立说,「别生气。这房还没过户,只签了基本协议,房东不过先给了钥匙。」 谢立嘟囔着,「那你也没有和我透露一点点。」 陶运昌笑道,「你想和我合伙买?」 「可以啊。」谢立反应非常积极,又说,「刚好我手头有钱。」 「你存着给喜欢的东西。」陶运昌捏着谢立耳垂说,「不用操心这些。」 「这样吧。」谢立推开陶运昌,若有所思道,「妈妈过去要重修老宅,应该是于心有愧,为了早日挖出证据。老宅地位现在这么尴尬,不如出售。」 「出了事故的房子,可能不好卖。」陶运昌皱眉道,「除非低价或者转售给不在乎的人。」 谢立闻言,眼里立刻闪出狡黠,古怪的光芒。陶运昌只看他一眼就说,「不要想害人。」 「也不算害人吧。」谢立眼睛望向别处,眼珠乱晃,但语气里透出兴奋,「我要卖给妈妈下葬当天,就急着想要老宅的舅舅。」 陶运昌不知道谢立和舅舅有什么过节,无奈地跟他走了出去。门口周岳在与沈榷谈天,看谢立他们过来,说了些房子不错的场面话。 分别前周岳却对陶运昌说,「以后多和谢立来玩。」似是不再选择与之对立。陶运昌随口应了好。 归家后几日,陶运昌去大寺给小木屋铺了防水塑胶,也算正式完工。谢立的橱窗雕塑也做好,喊了货车送回工作室。离开大寺时,看着大殿前平静扫地的僧侣,每日裊裊升起的香火,两人竟都有些不舍。 陶运昌休假即将结束,谢立问他近日的安排,陶运昌仔细想了想,却说,「我想去公墓看看奶奶。」 谢立说陈美娟的墓也在那,只是园区不同,便买了花束和灯盏,开车进了墓山。 镇南的墓地依山而建,昨日下过雨,墓园里略有阴湿,但空气干净。陶奶奶的墓碑前十分整洁,高脚盏上置放有干果,一看便是常有人打理。陶运昌带了些奶奶喜欢的甜糕替换,点燃灯后便静静站着,不发一言。 谢立却蹲下来,对着墓碑自说自话。他告诉陶奶奶,陶运昌现在还是很无趣,也讲他们买的新房明天得去过户,还说要把奶奶种的香樟树,移植到新房的院子里云云。 陶运昌没让他一直说下去,打断谢立对陶奶奶说,「奶奶,这次就是让你看看谢立,我们先走了。」 说完便拉谢立上车,开到了山腰上的墓园,去看陈美娟。 陈美娟的墓是新的,还镶有漂亮的黑白照片,墓碑要比奶奶的高大不少。 谢立给妈妈送完花,便嫌弃地说起舅舅欲买老宅,又想死命压价。但最终还是靠自己的机智,以合适的价格脱了手。谢立说到快口渴,才把位置换给陶运昌。 陶运昌没管谢立,直接跪在了墓碑前。谢立忙抓他起来说,「我妈不是老古董,不喜欢这一套。」 第135页 陶运昌却郑重道,「陈阿姨,我毁约了。」谢立听得一头雾水,只是拽他。陶运昌牵着谢立的手又跪了一会儿,除了说过一句谢立听不懂的话,便再无多言。 回程路上,谢立旁敲侧击想知道陶运昌和妈妈的约定,陶运昌只是敷衍过去,扯开话题说,「市局那边确定了王局的犯罪事实,会移交给检察院。可能有些程序要忙,我们先不装修新房子。」 谢立无所谓说,「我觉得现在住着也蛮好的。」 车泊在巷口,谢立和陶运昌又钻进了破败的,歪歪扭扭的矮楼片区。 地上雨水又积起,谢立穿着白鞋子,小心翼翼地踩在水中高地上。 「这也叫好?」陶运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接着腰上一暖,耳边又有低微的唿吸声,「我抱小乖过去,嗯?」 谢立心里暖,但面子上不愿意,就算邻居搬走了一些,也还有人住不是吗。谢立挣脱道,「不要以为你现在力气大,我以后练练,比你力气更大。」 「镇南花灯集市的入口,到建成藤编店,只有一点三五公里。」陶运昌不想理他吹虚,把谢立抱到一个高地说,「你高二,十六岁。体能最好的时候,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说完不顾谢立反驳指着他鼻尖道,「站着,别动。」 谢立暗骂着被提起的高中糗事,就看陶运昌拎着一双雨靴,从家里走过来,谢立接过,发现还是印刷厂发的款式,只是这双边缘有点泛黄,但却是新的。 「家里没有全新的了,这双是七年前放那的,一直没再穿,你将就一下。」陶运昌说完,谢立才想起来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他望着陶运昌脚上的雨靴,脱口而出道,「情侣鞋。」 陶运昌笑道,「你以前也这么说。」 谢立倏忽间记起,陶运昌高二时也为了过水坑,送了他一双雨靴,谢立没穿多久就扔了。可陶运昌自己的那双,被称为情侣鞋的靴子,却一直洗得很干净,被储藏在黑暗的柜子里。若是谢立不再来,或许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谢立默默地跟在陶运昌身后,低头小声咒骂,「超忆症真可恶。」 陶运昌贊同道,「妈妈走的那天,我不该听大人们的话,把乳牙扔上屋顶,求什么幸运降临。」他顿了顿说,「一切反常的记忆能力,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那我们把乳牙从房顶上拿下来,可能你就没毛病了。」谢立似是捕捉到了关键点,给陶运昌提议。 陶运昌要谢立赶快回家。他只想速速做好晚饭,美美地抱着谢立躺床上看新闻。 谢立却固执的,一定要找到那颗罪魁祸首的乳牙。陶运昌本没兴趣管他胡来,但见谢立搬出家里的梯子,便有些头痛。 谢立把梯子搭在瓦房的檐边上,二话不说往上爬,陶运昌赶忙跑出来扶住梯子,在地面幽幽道,「当心。」 隔了一会儿,陶运昌只觉无奈,便又抬眼问,「有没有找到?」 谢立伸头,在每一张瓦片的边缘搜索。过了好久好久,陶运昌听见谢立学着自己的语气,轻快的声音从上方飘下来。 「有。在竖数的第三十三张瓦片上!」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篇关于挣扎和爱的故事。写的时候对小谢小陶投入了很多感情,希望有好好传达! 因为没存稿,又容易被影响,连载时就没回复评论,很抱歉! 最后感谢所有评论的宝宝!特别感谢流星锤宝贝,这篇文数据很烂,但你真的给我好大鼓舞! 也很感激每次更完都投海星的宝宝,我对数字很敏感,只要海星有变化,一定都记在心里的! 赞赏的宝宝就更不必说,付出中表达的支持我都统统收到! 真的很感谢大家的阅读! 最后这个番外,是在连载到20章左右时写的,我很喜欢,写到最后还哭了。希望宝宝们也能被打动! 第93章 番外 拼图 如果说六岁之后的记忆清晰得像闪回的图片,那六岁前,就是迷雾。 四周岁时,我收到了母亲的礼物,一盒标有各国首都的世界地图拼图。那是一个包裹,没有包装,显示从广东寄来,上面有英文,附赠一本说名册。 第一遍拼它之时,母亲在我旁边,她并不参与活动,而是对我说,小运,不要吃掉哦。她担忧地监视了我一个多小时,我没吃掉一块,也完成了第一遍的拼凑。 我知道了特罗姆瑟,蓬塔阿雷纳斯,温哥华,和东京。那时候我以为世界的中心是欧洲。 后来大脑出了错,又上了小学,才明白每个地域制造地图时本国都在世界的中心。我用了妈妈留下的钱买了地球仪,最便宜的那种,转起来有些卡壳,不过不要紧。 我喜欢球形的事物,它会在心里旋转,越转越快,骤停时,我的眼睛停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心里的世界中心。 那盒拼图搬家后被谢立翻出来,他说他要拼,拿起一块问我塔那那利佛在哪,我说在马达加斯加。他又问马达加斯加在哪。我说你这地图可能要拼很久,他朝我挥拳,我亲了他一下,他不打了,说让你看看老子的厉害。 他拼了一个多小时,和我小时候用的时间很相近。他站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问我,你拼这个要多久?我说和你差不多。他很得意。 第136页 但这盒地图我太熟了,母亲走后拼了上百遍,拿起每一块我都知道他的具体位置,即使上面只有海水的颜色。我想我几分钟应该就能拼完,不过谢立不需要知道。 我对谢立的熟悉程度不会小于这盒拼图,如果我告诉他,他会失落。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和我一样,拼地图都先拼框架。人生也和拼图一样,被预设好边界,才填充内容。谢立拼拼图和我不同,他从一个局部发展到每个角落,靠直觉和瞎碰,最后才看清边角和界限。 他的天性是松弛的,随机的,每一步都带来新的冒险。 我想这就是我喜欢上他最本质的原因。但谢立一定觉得我只是喜欢他漂亮,无所谓,等他老了可能才会看清。 我乐意陪他虚度。 毕设展览那天谢立来看,他依然对我的作品算不上认同。我的选题是对镇南片区的旧街整改,重视气候和实用性。但谢立说看起来过于冷硬,好像热闹,混乱才是镇南本色。 我理解他的想法。任何一片故土的重建,都是曾经记忆消亡的开始。 谢立可能害怕整改后,过去的一切就会消失,不会有人记得那破瓦上的乳牙,也不会有人记得旧楼前的重逢。 不过我帮他记住了,他要是想听,所有的过去就还是完整的,新的。 展览过后我凭藉作品和经验进入了市里一家有名的建筑公司。同期新人有的比我小七八岁,其实还是孩子。他们问的问题可爱天真,比如八卦我有没有结婚,住在哪里。 我扬扬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说,三年前去国外结的。现在和爱人住在市郊。 他们听了很羡慕。 我坐在新的工位上,对着关闭的电脑看到自己的脸,不再年轻,却没有疲惫和沉重。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明白,活着,也可以有幸福这道选项。 那天回了家我压着谢立在沙发上做。 他不再很抗拒我无意识的把他弄痛。可能是因为上次做得太狠,他流泪问我为什么要这样欺负人。我当时没想太多说,怕你有一天真把我忘了。 谢立突然就不再吭声,他在我怀里躺了很久才说,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抱过很多人。 我一时语塞,我们在一起六年多,他居然还相信着重逢那年冰雹天的谎话。我有点生气地勾着他慢慢亲,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谢立回吻我,我们接了一个很深的吻,我听他轻声道,你是不是以前幻想过抱我很多次。 我很坦荡,说你废楼告白当天,我就想糙。 谢立狠狠踢我一脚大骂,卧槽陶运昌你可是真能演,怎么不进呢你。 我把他又按进怀里,有些伤感,我说因为太知道我的家庭境况,不能把你也带入深渊。我从始至终都只希望你可以永远快乐。 谢立回拥过来,慢慢地越抱越紧,我感觉胸口渐渐湿了。 我说,别哭,脏死了。 谢立一口咬上我的肩膀,我抚上了他的腰。 那盒我的儿时地图因为重新被谢立拼好,就索性找了个框,裱起来挂在客厅。 谢立有一次看着地图,在思考他自认很有哲理的话。 他说,人生就像拼地图。虽然喜欢的地域拼得快,但讨厌的地方也不能不拼,不然就不成一体。 说完他还补充道,即使这幅地图的中心不是亚洲,但我的目光还是会更多为它停留。 我不知道他又悟出了什么邪门道理。 但我同意人类会因为爱,而忽略痛。心里的地球仪飞快旋转,我的目光停在亚洲东面一个无名小镇上。 我看着挂图前谢立的背影,心里默默地想。 在我的人生地图上,你是永远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