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 第1页 [穿越重生] 《永安》作者:风里话【完结】 简介: ——本文破镜不重圆,男二上位,文案如下—— 永安公主,萧无忧。 听名听号,都是极受宠爱,欢喜无忧的姑娘。 前十三年,确实如此。 之后,「永安」二字便是她穷尽一生都不得的奢望。 因为十四将笄那年,她得罪了一个人。 当朝帝师,温孤仪。 她同他说,「老师,小七喜欢你。」 她要他尚公主。 温孤仪拒绝了她。 次年,突厥来袭,国中告急。 大邺山河风雨飘摇,国不能力战,送公主以和亲。 温孤仪上的奏表,送的亲。 又七年,两军阵前,突厥以公主为质,欲慑大邺退兵。统御三军的帝师,拉弓如满月,一箭穿心。 公主仰面倒下,一枚玉佩从怀袖中滑出,碎裂。 她想,温孤仪可真是个混蛋,自己就是个傻子。 怎么会相信和亲是权益之计,相信他是来接她回家的。 * 一朝睁眼,萧无忧成了辅国公之女,卢澜。 观当下局面,更是印证了前生死前的判断。 温孤仪是真的狗。 驱逐完突厥,回马夺大邺王朝,给天下换了温孤姓。 如今,是贞德三年,前朝的帝师成了新朝的皇。 时值天子大选,卢澜本已定亲,不在被选之列。 只因月前沁园踏青时落水,惊鸿一瞥,被天子当为天人。 当年大邺皇城,群芳艷艷,更有永安公主艷绝惊华。 亦未见他抬眼多看一瞬。 是何容色,值得那般喜欢披着一张人伦规矩面皮的人,不惜背上骂名,也要强抢臣妻? 萧无忧对镜观面。 ……好傢伙,这卢家七姑娘,顶了一张和永安公主一般无二的脸。 註: 1、男二上位,文案中的男人是专用来走剧情和被虐使用的。 2、非典型重生,时间线如文案是顺着女主去世后继续发展的。 3、除男二外,全员非c,嗟成魅搿? 4、古早狗血,甜虐参半,cp为公主(萧无忧)vs状元郎(裴湛),he。 5、23:00点更新,一周六更,周三休息。 6、本文80%防盗,防盗时间48小时,请支持正版,感谢! ————————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无忧(卢澜)┃配角:┃其它:接档文《天欲雪》专栏可戳 一句话简介:那一生,臣只见过公主两回。 立意:坚强,孤勇,忠贞 第1章 兵临 ◎大邺王朝萧家天下,男不献降女不和亲。◎ 以云中城为界,绕过白道一路北去便是克萨尔草原,草原再北有大青山,便是如今突厥王庭的驻扎地。 而云中城以南,关山几重,乃是汉家山河。 草黄沙白,落日悲笳,西风吹散牧马。 亦吹得人衣袂翻飞。 云中城摘星楼上,萧无忧拢了拢身上的连帽披风,待能喘出口气,便又往前走了一步。 她探出一点身子俯瞰,只一眼便是一阵晕眩。 十丈高楼,跳下去断无生还的可能。 「殿下!」侍女琥珀扶住她,「太傅来接我们了。我们马上就能回家,回了长安,定能治好您的病。」 萧无忧侧首看她,这些年里,从故国带来的陪侍、婢女,或死或疯,便只剩下这么一个了。 「他是来接我的?」半个月来,这样的话萧无忧已经问过数次。 「当然。当日漠河送别,太傅承诺您的。」 漠河送别…… 萧无忧笑笑,没再说话。 来摘星楼,本就是想看看城外故国的军队,也不知怎么便恍惚生出这绝命的念头。 大概如琥珀所言,是被病痛折磨太久,熬不住了。 她接过远观镜,继续看城外营帐,远方家国…… 大邺开国至今一百八十余年,传七代八帝。 百年前第四任君主昭武女帝,在位五十年,四方征伐,开疆拓土。 在女帝最后的十年为君生涯中,大邺帝国之鼎盛,已臣服四海。 可谓,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国祚传子,再传孙,没有一个帝王不盼着千秋万代,代代相传。 如此到了第六任帝王庆熙帝手中,这是在位年时间仅次于女帝的君主。 女帝之皇夫亲自教养栽培的孙子,前半生担得起「盛世明君」四字,甚至依仗前人之根基,知人善用,改革军队,发展屯田,将大邺推向了极盛时期。 若无后来的「节度使之乱」,庆熙帝之功绩便要超越其祖母。 只是盛世出生的天之骄子,又是年少登君位,壮年扬威名。如此战胜天地与众生,却没有战胜自己。 承平日久,家国无事。不惑之年的庆熙帝,在野心和狂妄中逐渐迷失。 庆熙十七年,泰山封禅归来的帝王,开始怠政、享乐,扩后宫,建行宫,放任外戚专权,世家划地谋私。 总觉江山浩荡,足矣供他享受。 直到庆熙二十七年,西北六地节度使以「忧国」之名举兵而反。 基业累起百年尚短,倾塌不过十年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即便后来八年内乱终究得以平復,然萧家天下到底元气大伤。 萧无忧的父皇萧桢,便是在这样的境地里接过了满目疮痍的江山。 漠河以北的突厥部落亦是在这样的时间里彻底壮大起来。 壮大到在嘉和二十年,率兵甲五万突袭大邺。 行军之快,六日千里,从北境克萨尔草原越过重重关卡,至长安城外四十里的渭河边。 兵临城下。 昭武女帝遗训有二。 其一,大邺后辈子孙,为帝者,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嘉和帝萧桢仁善优柔有余,而铁腕心性不足。能登上君位实在是昔年战乱中,能文善武的手足皆洒血疆场,让他多病之身捡漏而已。 然其尚有气节,遂禀先祖训,持天子剑,领宗亲群臣欲杀生以成仁。 却在横刀引颈的一刻,被温孤仪劝住。 温孤仪,师承药师谷,白衣卿相,有经天纬地之才,时任诸皇子之师。 他道,「观星起卦,大邺气数未尽,尚有百年国祚。如今不过紫微星式微,非湮灭之态。大可迂迴图之!」 迂迴—— 便是和亲。 大邺并非兵败如山倒,亦非土崩瓦解。虽歷「节度使之乱」,然尚有兵力,彼时不过被突厥突袭,措手不及。 而真若动起手来,鱼死网破,突厥未必能占到便宜。 温孤仪分析时势,如此劝君王,亦如此劝萧无忧。 那是自萧无忧十四将笄之年,同他说自个喜欢他,要他尚公主后,数月来,温孤仪头一回入她宫门,主动与她说话。 养在深宫的小公主,闻师父到来,特意洗铅华,褪绫罗,换了一身弟子服饰。 药师谷门人惯有的装束,青袍皂履,木簪抹额。 四月春光潋滟,天家公主纵是素衣裸髻,依旧难掩国色。 她弯着一双杏眼,立在清风中候他。 闻宫人回禀,太傅已经入了长生殿正门,小公主返身上台阶眺望。 居高临下,她看见那人着一身绯色暗纹官服,腰间???金带,带下银鱼袋,正一步步向她宫室走来。 皇家贵女着素衣,方外修士披官袍。 多年后身死魂消之际,恍然想起这一幕,萧无忧方后知后觉。 她总以为温孤仪拒她、避她,是因为他虽身在庙堂,然心恋方外,早晚都要离开,恐她跟着他过不了山野生活;亦或者如他先前所言,她唤他一声「师父」,师徒名分已定,论情便是乱伦。 却不知他拜官受印,宦海论政,早已入了十丈红尘,滋生出贪慾和野心。 他不喜欢她,仅仅只是他不喜欢。 只可惜彼时年少,勘不破此间情障。 想了千种他来此的缘由,万种他开口时的场景,萧无忧未曾想到温孤仪是来劝她和亲的。 昭武女帝遗训其二,大邺王朝萧家天下,只称王不为臣,后辈子孙男不献降,女不和亲。 这是刻在萧家儿女骨子里的气节。 于是,萧无忧摇头。 突厥兵临渭水,这是僵持的第四日。 她虽未立在太极宫含元殿里参政,但并不代表便一无所知。 自昭武女帝后,大邺女子可听政议政。 她天资尚好,原是同兄长们一道被教养的。 水榭亭台上,两厢沉默。 萧无忧拢在广袖中的手握了握拳,道,「小七去更衣,师父稍侯片刻,。」 言罢,小公主提袍入内堂。 纤背笔直,青衫微摆,似竹染晨雾。 风过,齐腰的抹额飘带与她宽大的广袖一同捲起。 温孤仪低眉饮茶,敛去那抹撞入他眼角余光的翠色。 「师父!」萧无忧这厢来得很快。 丝毫不似从前,换次衣裳要小半时辰,换了衣裳还得搭配髮饰,挑拣好髮饰便得重梳髮髻。一通下来,妆容又不对了,便需净面润肤重来……如此,一个时辰都算快的。 这日,才一炷香的时辰。 温孤仪抬眸。 面前人是他不曾见过的样子。 小姑娘一身戎装,手持长剑,昂首站在他面前。 春风温柔,铠甲声和拔剑声却是厚重又铿锵。 更铿锵有力的是小公主的话语。 她道,「今敌寇入侵,孤虽为女子力弱,却是帝国之公主。无需将士护命,当是孤护国中子民。」 温孤仪起身,持臣子礼,「殿下如何护?」 萧无忧看他,又看手中剑。 温孤仪便又道,「殿下杀一人,便是此生已值得;杀一双,当是全了英勇的名节,可对?」 这一年,萧无忧才及笄。 纵是战袍加身,宝剑在手,终不过玉软花柔的一团。 这一下被戳中心中所想,她蹙眉咬了咬唇,先是恼被人看穿的心思,转念又高兴看穿她心思的,是他。 「是故,殿下能灭敌寇几人,退敌军几里?」温孤仪言语落下,已是食、中二指夹上剑尖,腕间巧劲施过,转眼横剑在公主脖颈。 小公主仓皇退开,他却凌厉逼压。 方寸间,彼此鼻息缭绕,剑刃寒光映出二人面庞。 「突厥眼下距离大邺君臣的距离,便是此刻臣与殿下的距离。殿下宫中自有侍卫救护,想来您眼下出声,他们自当赶来。然殿下且思,是数丈外的侍卫快,还是尺寸间臣手中剑更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萧无忧将唇口咬得愈发厉害,抬头时,双眼微红。 她听得懂。 温孤仪是在与她说,大邺有兵,但勤王之师快不过来势汹汹的城下敌寇。 「大邺皇室,萧家宗族,承天命,禀祖训,是可守节力战而死。」温孤仪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是,今朝死,这般死,全你天家名声,可又有思虑过万千臣民,是否可以在蛮夷之下安生?」 萧无忧咬破唇瓣细皮,血腥气瀰漫在舌尖,湛亮眼眸更红。 「昭武女帝是道不献降,不和亲。然此乃盛世之言,更是对后世子孙的期盼。奈何自节度使之乱,大邺山河日下,至今三十余年,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是冒阖族被灭的风险遵祖训,还是破规矩救万千黎民,还望殿下三思!」 「那……如何、救?」萧无忧学谋略,懂军法,话至此心中已然清楚。 却还是忍不住问。 水榭上的风静了。 亦臣亦师的男人退开一步,拨开对方手中剑,低声道,「缓兵之计。」 萧无忧看被抽走的剑,不再争抢,只将铠甲穿得更好,问,「缓多久?」 风又起,水面涟漪漾开。 温孤仪垂眸,默声无话。 小公主不再追问,只颔首做弟子礼,谢师父点拨教授。 温孤仪亦拜,谢殿下以百姓为先。 嘉和二十年五月初五,距离萧无忧十五岁生辰还有七日,嘉和帝破祖训,割城池,啖金帛,更谴唯一的嫡公主和亲远嫁,以此退蛮夷,保社稷。 公主封号永安,然至此一生,「永安」二字是她再也无法企及的奢望。 孤身赴征途。 萧无忧听不懂突厥的话语,吃不惯炙烤得寡淡又生硬的牛羊肉,也喝不了又腥又烈的马奶酒,甚至她不敢睡穹庐里的胡床,那么矮,地上可有虫蚁蛇鼠?穹庐外的风声那般大,可随时会吹塌帐顶让她露于天地间…… 她在漆黑的夜里梦魇又痉挛,觉得自己很快便会死去,于是便反覆回想送亲那日温孤仪与她说的话。 漠河畔,春风不渡,唯羌笛声阵阵。 他说,「十年。至多十年,臣接殿下回朝。若彼时殿下初心依旧,臣愿尚公主。」 落日余晖里,萧无忧从襟口掏出一枚青玉竹纹环佩。 这是温孤仪同她许诺时,赠予的定礼。 这些年,她终于熬过水土膳食的差异,终于能听能言突厥的语言,终于融于这片草原的环境,终于仿佛接受了这样的一生。 包括这里接近荒唐又野蛮的习俗,收继婚。 父死嫁子,兄终随弟。 「殿下在此作甚?」话音骤然砸来,一锦袍辫髮的男人疾步拾阶而上,一把将她拉近身侧拢住。 唯恐她纵身跳下,香消玉殒。 这是突厥去岁政变新的可汗,阿史那蓝祁,亦是萧无忧的第三任丈夫。 相比其父墨勒可汗年迈无能偏还要以器物磋磨她,再比其侄子珈利可汗不分时辰场合索取她,阿史那蓝祁尚有人性。 只是今日这般紧张她,自还有更重要的缘故。 她是唯一可以牵制温孤仪的棋子了。 温孤仪很好,没有让她等十年。 在她和亲的第七个年头,横兵十万于云中城外,践行昔年之诺。 接她回家。 这一年,永安公主二十二岁,如是以为。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回来啦! 这本破镜不重圆,男二上位。 算《艷煞》的同一系列,昭武女帝就是小叶子,她的皇位是堂弟短寿无子传给她的。这本讲她后人的故事,没看过《艷煞》也不影响阅读,只是套了个世界体系。 第2章 七年 ◎吃人不吐骨头的柔弱女人。◎ 蓝祁将萧无忧送回云中城王宫,派人搜查了她的寝殿,收走了一切尖锐锋利的东西,又厉声吩咐侍卫,好生看守,不许公主再踏出寝殿半步。 萧无忧登了一趟摘星楼,早已身困体罚,足下发软,这厢拥着貂裘靠在胡床上半阖着眼休憩。 自半月前,温孤仪领军而来,突厥便将萧无忧软禁于云中城。再明显不过的意思,大邺兵甲欲过云中城,横扫北境草原,且先得从公主尸体踏过。 她眯着眼,看四下忙活叮嘱的男人,不知怎么便痴痴笑了起来。 男人闻她笑声,眉宇压了压,只端来一碗药,捏起她下颚。 萧无忧蹙眉睁开眼,细闻,又轻笑了两声。 是软筋散。 她很熟悉这个味道。 她的第二任丈夫珈利可汗是个疯子,床笫间喜欢尝试各种花样。做夫妻的两年里,给她餵过各种药,其中餵得最多的便是逍遥散和软筋散。 「您比您父汗和侄子,要心细缜密许多。」萧无忧撑起身,接过碗盏。 碧澄澄的一碗,是在排除了一切外在因素后,从内防她轻生。用下这药,她便连咬舌自尽,撞柱而亡的力气都没了。 萧无忧低眉吹凉药液,正要仰头饮尽,却蓦然被人夺了碗盏。 蓝祁沉默起身,换来一碗不算浓郁的参汤,径直给萧无忧灌下。 如此养着她元气,又不至于虚不受补。 「可汗不怕孤自戕?」纵是和亲而来,屈居人下,她亦从未自称妾,只做孤。 「本王想通了,你若有这念头,方才大好的机会,早跳下去了。」蓝祁丢开碗盏,给她顺着胸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反而若灌的是那碗软筋散,萧无忧这幅被掏空的身子怕是败得更厉害。 「可汗不仅心细,还聪慧过人。」萧无忧将嘴角一点药渍蹭在他灰鼠皮锦袍上,蹭了会实在乏得厉害,索性靠在他肩头喘息。 蓝祁抚过她后脑,将她推开些,盯住她。 病虚脱相的人,细看还是可以辨出昔年的风姿玉容,尤其是一双眼睛,即便已经没有了七年前的神采和光亮,但该有的桀骜和凌厉,是半点没少。 「公主殿下谬赞了。若父汗和珈利能听本王一言,我突厥内部,也不至于???七年便连换两任可汗,兵力内耗至此。」 蓝祁的手滑至她后颈,将她髮根扯得紧了些,迫使她仰起头,「论心细聪慧,殿下面前,本王实不敢受。」 「可汗弄疼孤了。」萧无忧受力顺着他掌心靠去,用后脑摩挲他掌心。 乖顺得如雄狮掌中的白兔。 蓝祁扫她一眼,面上浮起恼意,只松开手。 眼下大军压境,他没有功夫和她东拉西扯。 一想到突厥如今四分五裂之局势,再看面前这看似柔弱无骨、实乃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不由背生冷汗。 「若无这国雠家恨,我们或许真能做夫妻,或者盟友也不错。」蓝祁理正神思,起身欲走,走了一步又回头,「不若殿下出城劝一劝,止息兵戈。」 萧无忧靠回榻上,貂裘风毛拢着她一张素白小脸,她畏寒缩在里头,闻言咯咯直笑,笑声清脆天真。 笑得有些喘,缓了缓方道,「孤昔年和亲,便是缓兵之计。今日再用,岂不荒唐!」 「……白贊您聪慧了,也是个傻子!」 蓝祁的面色白一阵,青一阵。 「可汗且赶紧回大青山,看看各部增援的军队是否都出发了!」天家公主眯着双眼,且笑且喘。 男人隐怒,拂袖离去。 然直到蓝祁背影消失,萧无忧的笑意都不曾散去。 她原就是极爱笑的。 「殿下——」夕阳敛去最后一缕霞光,琥珀煎了药过来唤她,唤了两声都不见人醒来。凑近方见她睡着了。 侍女搁下碗盏,给她掖好被角。 却被从锦被伸出的手搂住了臂膀。 萧无忧半睡半醒,呢喃道,「容孤再想想,怎样把你送出去!」 * 萧无忧醒来,已是第三日晌午。 琥珀说,她登高耗神,引发宿疾,连夜起高烧,昏睡了两日,幸亏俟利发大人赶来救治及时。 俟利发。 萧无忧唇齿滚过,只更衣挽发,出了寝殿。 「殿下气色不错。」俟利发在偏殿处理文书,见萧无忧遂起身行礼,只是望向她的一瞬还是惊了惊。 「病虚大限之人,大人便不要苛求仪容了。」萧无忧拣了张椅子坐下,容秋日阳光渡满周身,看着地上阴影拨弄髮髻上的两枚珠钗。 突厥辫髮繁琐,今日她挽了个堕马髻,是汉家娘子最寻常的髮髻,心血来潮还点了眉心硃砂绘芙蓉花钿。 俟利发已尽花甲,是蓝祁座下的谋士,蓝祁能在此番政变中赢得如此,其功不可没,年初甚至被赐予阿史那姓。 萧无忧头一回见到他,还是初来突厥的时候,那会她水土不服,又被老可汗伤了身子,下体出血淋漓不尽,眼看命悬一线,是俟利发救了她。 他的医术和谋略一样好,可惜出身低微,早年又毁了容貌,面上溃烂需终日用药,周身便弥散着异味,不得老可汗喜欢,郁郁不得志多年。 是蓝祁爱才,收入帐下。 萧无忧扫过他腰间宽革下的一柄二寸短刀,刀柄上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红宝石,溢彩流光。据说那宝石是蓝祁当年请他出山的聘礼。 萧无忧的神情有些哀怨,不由嘆了口气。 「殿下何故发悲音?」俟利发顿笔抬首,慈和道,「若是为着身子,且不必忧心。臣在,自护您无虞。」 保住永安公主的命,方可保突厥,这是俟利发一开始便主张的策略。 是故这些年,每每她濒临死亡,都被他救回。 萧无忧对他又恨又感激。 譬如此番他来云中城王宫,自是为看守萧无忧。防她轻生,更防大邺的暗子潜入将人带走。 「孤无恙,突厥方能盘活。大人口中的无虞,左右是数得到头的日子,大抵是保孤到尔处援军汇聚,可对?」 萧无忧侧首,持着玉杵懒懒按揉太阳穴,望向伏案阅卷的老人,「可是孤想活,你能保孤活到你这般寿数吗?」 俟利发垂下眼睑阅卷,没有答话。 萧无忧将玉杵换到一边继续揉着,「孤嘆气,是遗憾有生之年没法将大人和蓝祁可汗一併除了,实乃我大邺之患!」 俟利发终于又搁下笔,抬眸笑了笑,「殿下不虚此生了,短短七年,突厥两任可汗都折在您手中,去岁内乱更是直接葬送了我突厥两万好儿郎。」 「不愧是昭武女帝的子孙。」俟利发禀掌握拳,在虚空拱手以示敬意。 「先祖有训,我朝是不容女子和亲的。他日地下见列祖列宗,孤不知是耻还是荣!若是能除了大人,如此见祖宗,孤底气也能足些。」萧无忧回身逆光望向前方,嘆息。 「臣闻殿下先祖,也曾同外邦回纥联姻,阳关城迎亲之日一举灭了整个回纥宗亲,彼时昭武女帝不过双九年华,一战成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殿下十五和亲,比先人更年少,自是家国之荣耀。纵是取不了臣性命,也无需妄自菲薄!」 萧无忧挑眉颔首,「多谢大人宽慰。」 昭武女帝当年是招婿,和亲的是外邦王子。洛阳城中公主府内,明兵暗子环绕。如何是自己可以比之的! 萧无忧搁下玉杵,从衣襟内里捧出那枚青竹玉佩,对着光照细细瞧着。 温孤仪步步推进阵营,自是存了派遣暗子救她出去的心思。彼此都能看懂,只是萧无忧未曾想到蓝祁宁可捨弃让俟利发前往各部游说出兵,也要让他亲来看守。 俟利发守在此处,基本切断了她最后的生机。 * 然不知是天可怜见,还是老虎打盹,三日后的晚间,混入云中城多日的暗子,终于潜入了这座王宫,彼时正值俟利发脸伤发作,用药睡沉的时刻。 萧无忧和暗子首领对过信物,带上琥珀离去。 用的阳谋,走的明路。 暗子一行十二人,顶替了一炷香前才换防的护卫队,加上两个乔装的女人,便正好是护卫队十四人的编制。 从公主寝殿到云中城外郭门,有七里路,步行需半个时辰左右。 十四人的队伍分两列,一列七人,萧无忧和琥珀并肩走在第四位,是最中间的位置。 出寝殿,过宫门,穿过梭梭树林,已是大半路程过去。 「殿下再坚持片刻!」梭梭树林口,趁着给丈地外另一队东西走向的护卫队让路的间隙,身后的首领悄声叮嘱。 「孤无妨!」萧无忧控制发颤的手足,总觉这夜顺利得太过。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湖面上。 再过金水桥,绕过一条甬道,便到云中城外郭城门,算来只剩不足三里路。 那处护卫队走过,一行人便继续朝南走去。 萧无忧走出梭梭树林,走向金水桥,身后人两两并肩走出。 往前走一步,便多两人出林子。 萧无忧的身后有三组人,但她只走了两步路,能看清金水桥的全貌,但应当是踏不上去了。 「关城门!全城全员一级戒备!」数个传令官策马传话,各处卫队抽刀出鞘。 黑夜中,火把与刀影交错,明晃晃一片。 是俟利发发现人不见了。 「各卫队内部互查,就近两队交换互查。」 传令官第二句话落下,将将朝东行走的卫队便迅速朝这处走来。 「殿下莫慌,将军算到这个局势,如有万一,且一定记得寝殿中的软甲。」 暗子首领出声提醒,看着迎面走来预备交换检查的护卫队,知晓避无可避,遂作了一个动手的手势。 这晚来接萧无忧的,都是温孤仪座下的精锐暗子。 只是碰到了俟利发,棋逢对手。 十二人分了两拨,六人留下缠斗,六人护送她离去。 外郭城门外自然还有接应的人,只要出了城门,任务便算完成了。 已经过了金水桥,萧无忧身边只剩了三个暗子。穿过甬道,再行两里,便到城门。萧无忧一直往前跑,不敢回头浪费他人用命换给她的时间。 然而拐道口,她终于撑不住,一个踉跄跌倒。起身时发现,护着她的暗子只剩下一人。 「殿下,快!」那人匆忙扶起她。 只是她起身,这人却倒下了。 一支重弩从他后背射入,前胸出来。 「快走……」他用最后的力气将萧无忧往前推去。 萧无忧没有回头,爬起来继续跑。 她半边身子被方才那个暗子的鲜血喷溅,一只眼睛沾了血迹,黏黏煳煳,但她还是隐约看见了城门。 城门已经关闭。 门口禁军持刀列阵。 还剩一里,她出不去了。 十月秋高风怒号,她站在苍茫夜色中,回首看今夜来接她的人,鲜血未凉,但唿吸已断。她当年和亲,本就是为了大邺百姓。 随她而来的宫人,欲救她出去的将士,却是一个接一个倒下去。 城外十万兵甲千里而来,只因顾她性命,便只能这般僵持,僵持到突厥援军到来,各部重新汇聚。 届时两军交战,当是要折损她大邺更多儿郎。 萧无忧看远处举着火把的追兵,转身前方是侍卫手中寒芒毕现的兵刃。 这厢撞上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殉国,大邺兵甲扫平北境,驱除敌寇。 萧无忧合上眼。 却???觉身子一轻,双足骤然离地,睁眼的一瞬方发现自己被人搂住,跃在虚空。 「得罪了,殿下。」男人带着一副面具,黑夜中看不出容貌,只一手勒紧她腰身,一手弹出暗器。 片刻间,城门口的侍卫倒下一半。 「阁下何人?」萧无忧听出是长安口音,却观身手暗器,不似军中人。 「大邺人。」男人吐出三字,抱着她越过剩余守卫点足落地。 缠在腰间的长鞭如蛇窜出,竟直接噼开了城门。奈何就近的卫队来得极快,四面更是弓兵压阵。 「殿下先走!」蟒鞭收回的瞬间,扫除了通往城门的障碍。 萧无忧距离城门仅剩三丈。 然,一记熟悉的裂帛声传入耳际,萧无忧心口骤缩,回头扫过。 果然,又是重弩。 索性没伤到那人要害,只是从他左臂划过,扯下一块淋漓血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他却尤似没有痛觉,左掌中弯刀蹿出,锋刃如电,寒芒劲扫间,十余弓兵封喉断腕。于此同时另一手蟒鞭勾上射来的弓箭,凌空扫向对面的兵甲。 得一间隙,掠向萧无忧,欲带之出城。 眼看他身后弓兵又一次搭箭,以这人功夫,献了一条命为她赢得出城的片刻功夫,自有胜算。 然萧无忧脑海中想起「软甲」二字,她还有后路,与其她一人生还,或许她可以搏出更大的赢面,甚至还能完成计划外的事。 瞬间的衡量,她便做出了决定,只在他落地的一瞬,将人整个拽到了身后。 「给孤住手,不许放箭!」 她上前一步,把身后人护的更严实。 这样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环伺的兵甲逼近一步,弓兵按住箭矢。 「孤的命,你们要不起!」萧无忧呵退他们,目光落在点点火把移来的方向。 只手中聚力,抽开腰间匕首。 「殿下!」身后陌生男人一把扣住她肩膀,恐她做傻事。 「听一声乡音,足矣。」萧无忧回首,竟是将一截青丝塞入男人手中。 「若孤有命回朝,您执此发见孤,孤许你一愿。若孤身死异乡,望君葬此发于大邺故土,亦算萧无忧归家。」 「君之恩,孤来世再报。」 话毕,萧无忧横刀于颈,转身沖正好到此的俟利发道,「孤不走,大人且容孤侍女与这位侠士离开。」 「殿下——」被侍卫押着的琥珀频频摇首。 「还需劳您,护孤阿妹一程,且当是护孤。」萧无忧话语低沉,不似商量,只是託付。 身后男人尚未出声,前面高官亦未应声。 她紧握匕首,一步步背离近在咫尺的故土,重返牢笼。 第3章 错信 ◎她已无人间寿数,一生至此终。◎ 「大人。」萧无忧刀刃迫近脖颈皮肉,一道鲜红血印赫然现出。 俟利发爱才,目光在那侠士身上流连。 但此间此刻,再无比萧无忧更重要的人。 俟利发合了合眼,终于抬起扣在腰间那把二寸弯刀上的手,示意放人。 云中城城门重新闭合,王宫归于宁静。 萧无忧掷刀于地,看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又回首看一路伏地的尸体,蜿蜒的血流。 「都是勇士,臣会命人厚葬的。」俟利发掏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递给萧无忧。 即将平旦,一抹曦光落在萧无忧血迹斑驳的面容上。 她接了药,抹在脖间伤口上。五指往上滑去,蹭到一手同胞的鲜血。 「天若顾孤,先亡大人,孤亦会记得大人恩德,厚葬之。」 俟利发掩口咳了声,「臣送殿下回宫。」 折腾半夜,萧无忧少不了用药吊气,沐浴更衣。 净室内,六个侍女围浴桶候命。 这是俟利发的人。 只要她手足能动,便有无数自戕的法子,溺水便是其中之一,还不花力气。 自然是要看着的。 萧无忧身上黏腻,洗了半个时辰才结束。 侍女捧衣而来,她抬眼扫过,让去胡床拿那身杏黄锻面的小衣,说是琥珀做的,她喜欢。 衣裳送来,她细瞧了片刻,又伸手抚过,嘴角噙了点笑。 天色已经大亮,她只道累了,要补眠。 屏风外,俟利发在问侍者,公主在净室的种种。沐浴就寝,是他唯一无法掌控的事,只得由人转述。 并无不妥,除来了萧无忧指定要那件小衣。侍女便如实回禀,是因琥珀亲手所制。 俟利发点了点头,挥手谴退她们。 他起身绕过屏风,施针在萧无忧的昏睡穴上。 金针入穴的一瞬,萧无忧颤了颤,蹙眉睁开眼。 「委屈殿下了,这厢看来便是睡梦中臣也得控着您!」俟利发温声道,「今日您事败,註定回不了故土了。突厥经去岁政变,分化七支,但方才传来的喜讯,可汗已经说服了三支分部,后日便可会师此地,与大邺一战。云中城之地,我突厥寸土不让……」 「那容孤多睡会,孤累了。」萧无忧扯着笑,迷迷煳煳合上双眼。 * 再睁眼,又是倦鸟归林,游鱼入渊。 星月天,夜色茫茫。 萧无忧吩咐人传膳。 等候的时辰里,她在妆檯前梳理一头长髮。 因琥珀不在,没人给她挽中原的髮髻,她便随便寻了根髮带,将一头长髮松松垮垮绑在后头。 描眉绘唇淡扫胭脂,又点眉间硃砂做花钿,最后寻了七年前和亲时穿的大红喜服换上。 红衣金带墨发。 天家公主转出内室,坐在灯下饮酒啖肉。 曾经喝不了马奶酒,克化不动炙牛羊的女子,如今持刀割肉,举杯饮酒,已经十分娴熟。 只是食人间烟火,面上却已无生人色。 俟利发隔屏风看她,终于看出久违的颓丧与死气。 这份神色,七年前他也见过。 那是她初来突厥,和老可汗新婚数日后,他被传唤救治她。 彼时如羔羊一般的人,已经滴水不进,面上高烧滚烫,下身鲜血不断。 大邺国力尚存,一个嫡公主被磋磨侮辱两下便罢,真是这般骤然死去,亦非小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他救了她,却也埋下了突厥后来的祸患。 劫后重生的公主,在后来的年月里,勇敢,疯狂,谋算,又惜命。 蛊惑人心,步步为营。 借一张女子千娇百媚的皮,掩住一个战士坚韧不退让的心,一点点耗尽精血,一点点攻城略地。 身畔同胞一个个死去,病痛一层层从皮到骨折磨,她却永远高昂头颅,容颜明媚。 到此刻,方才不再战斗,开始认命。 俟利发看她红衣绝艷,一副归去模样,不由多出一分钦佩。 萧无忧膳毕,传人给她送了些东西来。 竹片,浆煳,纸笔,细铁丝,剪刀。 俟利发事无巨细,一一查检。 「昏睡一日,夜中无眠,孤打发辰光。」萧无忧久病,手还是有些打颤,握不住剪子,对不齐纸张摺痕。 俟利发陪在一旁,看出了她的意图,从她手中接过材料,帮她制作。 只剩最后一步,煳纸,方递给她,让她自个来。 萧无忧做了一盏孔明灯。 孔明灯寓意丰收成功,年年幸福。 萧无忧将里头蜡烛点燃,捧在手中看。 孤灯微光,照在公主面庞,将她已经浑浊的双眼映出一点虚无的光亮。 当真是一副疲乏不愿再斗的模样。 「孤来突厥七年,亦算成功。苦难虽多,细想上苍也不是万分苛待,还是赐予了一些幸运的。」她抱着灯坐在寝门边的台阶上,想了想道,「最大的幸运,是孤没有孩子。老可汗年迈生不出孩子了,到了珈利可汗,成日给孤吃药,自然也难怀上。如今蓝祁可汗倒是不错,只是孤已经败了身子。就这一点,真好,省了孤不少功夫。更少了无谓的牵绊。」 她抬眸看了眼俟利发,重新攒出一点笑,「羁旅他乡客,故土难回。大人可能容孤放一盏灯,聊以慰藉?」 三处分部即将会师,俟利发不想刺激她再节外生枝,只默声颔首,陪她一道放灯。 漆黑的夜空,亮出一盏孤灯。 「孔明灯也叫许愿灯,殿下可以许个愿。」 「大人颇通我汉家风俗。」萧无忧拢了拢身上披风,望着越升越高的孔明灯,片刻方道,「孤许愿此战我大邺必胜,孤早日归乡。」 灯已经飘至半空,零星一点,很是微弱。 但又格外明显,足矣让人看清。 萧无忧转身看身边的老人,笑意愈深,「孤的愿望很快便会实现的,我大邺铁骑马上就要打进来了,大概……两个时辰!」 「大人,孤要回家了。」 这样的话语,俟利发原是不放在心上的,然而「两个时辰」如此精确的数字落入耳际,俟利发还是眉宇骤提,转瞬反应过来。 只豁然望向那盏虚空的孤灯! 那是、信号灯。 是在他眼皮子带下,堂而皇之放出去的。 面前人,原是从未放弃过斗争。 当真不死不休。 虽不知萧无忧到底使的何计,但显然已经将消息递出去了。眼下唯有应敌是上策! 「看管好公主殿下!」俟利发厉声出口,疾步传信给身在大青山的蓝祁。 * 萧无忧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她仰头疲惫又骄傲地看着仅剩一点的光亮,这是她为大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除不去这对君臣,便将猜忌的种子种下。 夜风袭来,萧无忧捂上胸口急咳了两声,待缓过劲方转身回屋。她的手始终捂着胸口,慢慢滑向衣襟内里,摩挲那件小衣。 原不是小衣,是一件小衣样式的蚕丝软甲。 温孤仪谴暗子接她,乃一场连环计。 若是她被顺利带出便罢,若是没有侥倖出来,原还有后手。在俟利发亲自带人围捕她之时,亦是调虎离山之计。 寝殿空虚,暗子潜入将这件软甲放在了胡床上,半点没有藏着掖着,就像平素衣裳一般,叠在枕畔。 这便是她决定留下,换琥珀和侠客离去想明白的事。 亦是她一回来,便沐浴更衣的缘故。 她在榻畔坐下,从袖中摸索出那枚玉佩,紧紧握在手中。 蚕丝软甲自然能挡住箭矢,但是届时箭劲强力,只怕纵是不死,也会将这幅身子催的更破。 但,这是她回国唯一的机会了。 温孤仪,她的师父,说要娶她为妻的人,已经竭尽全力在带她回家了。 能回家,能再见到他,便已经很好。 不必再奢求相守。 她抚着那枚青竹玉佩上,轻声道,「永安无福,不要你尚公主了。娶个能陪你长长久久的人,好好过一生。」 …… 两个时辰后的云中城楼上,她被俟利发横刀于脖颈,为蓝祁的撤退拖延时间之际,对着城下阔别数年的男人,如是说。 他长她十二岁。 七年过去,他已经三十又四,她早已心血耗尽。 不再求嫁娶,只需带我归家便可。 可惜,萧无忧没能回家。 她死在了这片异国的战场上。 温孤仪如约射来的那支箭,穿透蚕丝软甲,直入她心脏。 城楼火把通明,仰面倒下的姑娘,清晰感受到皮肉骨骼裂开的疼痛,亦清楚看见从身体流出的血液,一股股都呈黑色,趟过那枚碎成两半的玉佩,从城墙滴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所以,不仅软甲是假的,箭头还淬了毒。 她余光看见,三哥暴怒而起揪住了温孤仪的衣襟。 她听到,六哥鞭马而来撕心裂肺唤她「小七」! 当年,突厥兵临城下,温孤仪说为了黎民苍生,需迂迴和亲,如此说服她、说服她御座上的君父。 所以这厢取她性命,他又要如何巧舌如簧,说服父兄与朝臣,他的不得已…… 萧无忧想不出,也没法再想了 她已无人间寿数。 一生至此终。 意识消散前,她寻了个让自己的一生看起来不这么可笑的理由。 她想,温孤仪不是真心要她性命,定是被人设计了…… 荒唐! 这样想,她散掉最后一口气,却没来的及阖眼。 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万千星子落入眼眸,她的脸上仿佛还带着笑。 第4章 梦醒 ◎萧邺王朝三年前就亡了。◎ 死不瞑目。 死前一念,不过是想让自己好过些。 但是萧无忧觉得死都死了,苍天也不放过她,她怎还如此多思多虑多感受。 明暗交错,混混沌沌里,萧无忧走在黄泉路上,先是觉得万分恐惧。 她低头垂目,不敢看周遭魂魄。 怕看到父母、宗亲、手足。 温孤仪那样一箭,当是筹划多年。 前后捋来,便能猜出七八分真相。 他原就不喜欢她,怎会愿意尚公主? 入她宫门劝她和亲的那回,他已经有五个月避她、躲她、不和她私下说一句话了。 只因十四岁那年的秋天,她说了喜欢他,给他造成了困扰。 他若尚公主,驸马之身如何进内阁! 分明是断了他的前程和抱负。 怎能不厌不恶? 所以借突厥兵临城下之际,他提出送她和亲,为了稳住她,不惜许下白首之约,赠定情之物。 他当真了解她,克萨尔草原七年,多少次她是因为这个念想撑着走下去。 可是到头来,换他一箭穿心。 他既敢这样对她,会不会做出更出格的事? 萧无忧出生那日,久旱的长安城下了一场甘霖,又因一颗眉间硃砂同昭武女帝一般无二,遂被誉为大邺的福星,满月宴上便得封号「永安」。又有这和亲的七年,分崩突厥,功在社稷。且昭武女帝后,公主与皇子一样有上尊位的资格。 如此声望和地位,他都敢杀之。 是故,他是不是存了更深的不臣之心? 他还掌着大邺最精锐的十万兵甲! 萧无忧怎能不怕不忧? 如此思绪中,她又开始悔恨。 温孤仪是她带回长安的。 她出生时虽有吉兆,然亦有高僧同她父皇言,道是她虽出身至贵,福泽天下,然自身之福却稀薄,故命数亦薄,活不过七岁。若要破解此命格,唯有至方外清修。 方外清修,于萧家皇室而言,有个极佳之处。 便是漠河以北的药师谷。 其祖上曾得女帝之父知遇之恩,二人乃莫逆之交。后药师谷为大邺国宗,世代守护萧氏族人。 萧无忧百日时被送入药师谷,拜入苏昔谷主门下。苏昔谷主重疾缠身,一年之中清醒的日子只有三两个月。 故而,萧无忧是由其二弟子温孤仪一手带大,养到八岁,破开命格。 那一年,皇城中的长兄太子殿下亲来药师谷。 一则接回胞妹,二则请苏昔谷主出山,教授国策。 彼时,苏昔谷主已经下不了榻,更遑论千里进京,只说由大弟子苏眉代她下山。 苏眉习得一手好医术,的确得苏昔谷主亲传。然于国策上,分明温孤仪更胜一筹。 于是,萧无忧力荐温孤仪。私心亦捨不得和他分开。 她自睁眼识人,头一个认识的是温孤仪。 这七年,也只有温孤仪。 苏昔谷主原是不同意的,言温孤仪道心不稳,不宜入红尘。 然架不住萧无忧百般要求,最后无奈颔首,只道,「愿阿仪永修道心,不违先祖遗训盟约,不为凡尘利益惑心,不让殿下生恨言悔。」 如此,温孤仪入长安,为皇子之师。 按辈分论,萧无忧变成了太子师叔,天家兄妹差了辈,便有些荒唐。 小公主道,自个本就学业未成,尚需学习。 于是,手足还是手足,只是昔年师兄妹作了师徒。 那年向温孤仪行弟子礼,一声「师父」出口,萧无忧多的是幼年相伴的亲情之谊,未曾想到后来会生出男女之爱。 师徒名分既成,教授的又是天家子弟,温孤仪便当真摆出一副为师模样,尽心教导辅弼,和公主保持距离。 大抵是这重距离的拉开,又或者是为公主选婿的事排上日程,情窦初开的姑娘懵懂中发现自己的心意。 观画卷千幅,设花宴几回,萧无忧眼前都是他的影子。 幼年离家少年回,帝后未曾养之,对么女多有歉疚。故而公主回宫后,便是无上荣宠,被养得肆意鲜活。 不要便拒,想要就争。 往东宫去的日子愈发频繁,问道的时辰愈发延长。 太子敲她脑袋,「可要皇兄给你辟个院子住下?省的你日日两头跑!」 三哥凑上打趣,「这篇赋前个师父不是给你指点过了吗?还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六哥摇着扇子,「围点打援之法,师父说了下月教授,你是没事干了?」 大皇姐扯过她广袖,「是你约得和我去沁园泡汤泉,什么时辰了,还得我来侯你?」 温孤仪甚少回她的话。 多来回应其他人,「殿下所言甚是,今日课毕,臣先告退了。」 如今细想,那两年看到了自己的心意,看到了他的躲避,情障迷眼,便没有看到他旁的心思。 他从不愿授官职、布衣之身入皇城,到接官印入东宫,到立府开堂养门客,再到东宫议事堂的位置从第六位坐到太子左侧第一位。 朝堂之上官袍从青绿到朱色到绯红……想必在她去往漠北的七年里,又换了色泽。 当是紫袍加身,玉带金鱼符。 分明是爱极了权势。 若是一朝娶她,人臣之顶的内阁如何还进的去! 萧无忧思绪绵延,脑海中响起一些声音,有人告诉她眼下是贞德三年…… 贞德三年。 她到底还是鼓起勇气抬头,四下里环顾,虽是模模煳煳的一片,但能确定这黄泉路上并没有她的血亲宗族…… 三年,他们都没有到来。 当是她多虑了。 温孤仪只是私情负他,对萧家皇朝依旧有赤子之心。 萧家人都还在人世,大邺山河亦在,便很好。 年号更改,大抵是父皇为纪念那场胜仗而改。 如此她背井离乡的七年便不是一场笑话。 如此,足矣。 恐惧散去,悔恨稍减,她放松了身子和意识,由明光牵引缓缓睁开了眼,当是赴往生。 「姑娘,你终于醒了!」面前侍女惊喜出声。 萧无忧定定看她,拢在锦被中的手用力掐了把大腿。 这侍女,她第二回 见了。 这屋中布置,稍远处半旧不新的紫檀木雕花双门立柜,往近处一案四几,靠窗坐榻边一副两尺高的五彩绣架,再剩床榻畔一张月牙凳,亦???是萧无忧第二回 见到。 「孤、我这厢睡多久了?」萧无忧平静地问。 「姑娘又昏睡了两昼夜。」侍女扶她起身,给她塞了个软枕靠着。 萧无忧掐腿的手,换到腰上掐,伸出来接过药盏,继续面不改色道,「去把窗户推开,我吹一会风。」 侍女顿了顿,过去打开一小半。 晌午阳光有些刺眼。 风吹来带着春日泥土的花香。 药入口是温苦的味道。 腿和腰都疼。 萧无忧将空盏搁置在一旁,确定自己没死。确切的说,是自己魂魄归来,借着另一个女子的躯体重生了。 两日前,她已经醒过一次,只是神思混乱,病体不支,才问了侍女两句话便又晕了过去。 所以先前那明暗混沌的地方,不是黄泉路,是一场旧梦而已。 她回忆两日前的话语,和素日来在耳畔迴荡的断断续续的其他人的交谈,将当下情形理出个大概。 这处是辅国公府,她这具身子的主人是辅国公卢文松小女儿卢澜,卢七姑娘的。 这是个熟悉之处。 长安城的卢氏辅国公府,是萧氏宗亲中一个极特殊的存在。 百年前,昭武女帝南征北战,除了原本祖上培养的亲兵,武将中的后起之秀十中八/九都来自皇夫卢毓林的母家。 卢氏满门忠烈,在女帝征伐的数十年间,卢氏子弟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埋骨他乡。更有昭武二十年的一场战争中,卢氏嫡系身先士卒全部献身沙场。 女帝心中感愧,为保卢氏一脉的延续,遂将尚在襁褓中的一对凤胎皆随皇夫卢姓,分封辅国公主,定国公,爵位世袭罔替。 只是定国公年少早夭,剩得辅国公主。 辅国公主育有两子,长子卢煜,次子卢焕。 卢煜为情所困,同一外邦女子私奔,姑且不提。 故而眼下承爵的是次子卢焕,卢焕生独子,便是这一代辅国公卢文松。 卢文松是个淡泊性子,志不在仕途,在诗词歌赋。 如此妻妾多了些,子嗣便也繁盛。 有三子四女。 老国公爷对他很满意,卢氏一脉本就凋零,这般开支散叶再好不过。且孙子辈甚有出息。 而对这卢澜卢七姑娘,萧无忧印象亦深。 她十二岁生辰时,国公夫人带她们姊妹入宫赴宴,母后说卢七眉眼同她相似。 感嘆道,「见之可亲。」 萧无忧是个活泼性子,见母后喜爱卢七,便隔三差五派人接她入宫。 只是卢七怯懦乖顺,又实在太小,两人差了七八岁,没能玩到一处。入了宫多来也是伴着皇后。 如此,召了几回后,便也不再传召。 萧无忧感受着卢七逐渐散去的记忆,软糯可人的一个姑娘,不知怎么就惹上了郑氏女。 二月二,春寒料峭的日子,被推入将将化冰的湖中,丢了一条命。 「姑娘可要再躺躺?」侍女琳琅阖了窗,过来给她掖了掖被子,「左右夫人和姨娘去大慈恩寺上香了,国公爷和世子今个都在府衙上值……」 「七姑娘可醒了?圣驾临府来探视姑娘!」外头护卫递话进来,乳母常姑姑疾步来问。 一句话打断琳琅的话语,也截断萧无忧对卢七的感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是父皇! 萧无忧忍住心中欢喜,只掀被起身吩咐道,「赶紧给我更衣!」 「堂堂天子,来看我作甚?」宽衣的时辰里,萧无忧有些回过神,她如今是卢家女,一个小小女子,怎劳天子探视? 「自姑娘落水,陛下将你抱回,便一直关心着,每日都打发太医来。」琳琅回道,「可能是昨个太医回了陛下,您有转醒的迹象,陛下方来的。」 萧无忧抬手摸了摸自己面庞,卢七和她有几分相似,大抵是父皇借之排遣哀思。 「那如今是贞德三年,好好的,陛下怎改了年号?」 这话落下,琳琅理衣襟的手勐地一僵,只垂着眼睑道,「新帝上位,自然改年号,姑娘连这都忘了。」 新帝? 萧无忧心口皱缩,须臾也释然了。父皇已过花甲,重病缠绵多年,这般去了也算解脱。 「我睡煳涂了。」萧无忧穿好衣衫至妆檯前坐下,忍不住掩口咳了两声,「太子仁善,如今继位,定是个英明的君主。」 「啪!」琳琅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脸煞白,手一抖玉梳跌在地上。 「怎么了?」萧无忧被扯到髮丝,台镜开了一半又合上,不禁侧首问道。 「姑娘哎,可不敢浑说……」常姑姑亦是一脸惊色,上来摸着她额头,「这是真烧煳涂了?」 萧无忧才要拂开她的手,再欲问话,只听得一声「陛下驾到——」 顿时,屋内外所有人俯身跪拜。 唯萧无忧思亲心切,只本能地站起身,提袍出去。 却在踏出门槛的第一步,顿住了步伐。 迎面而来的—— 玄金冕服,金玉带,双龙纽交冠,是九五之尊。 但那眉眼深邃,笑不盈眸的人,不是她温润如水的皇兄。 「他是新帝?」萧无忧气血翻涌。 「姑娘快跪下!」追来的琳琅用力扯着她袖角,暗示她行礼。 「他是大邺朝的新帝?」萧无忧兀自喃喃,声若游丝。 「姑娘,如今是大宁国了。」琳琅一咬牙将她按下身,带着哭腔悄声道,「萧邺王朝三年前就亡了。」 第5章 烈骨 ◎卢氏辅国公府,辅的是哪一国?◎ 萧无忧没有跪温孤仪。 她被侍女按了一把,卢七这具虚弱的身子经不起,颤悠悠跌在地上。但她只是借了卢七的壳,灵魂和意识还是萧无忧。 于是,萧无忧起身,转过屏风重新上了榻。 甚至回去的短短几步路,她还麻利地拨钗散髻,脱了外袍。奈何身子实在不争气,她阖眼裹被装睡时,胸口止不住急喘,又考虑到琳琅一行人或许应付不来。索性,她便咳嗽起来,一声连着一声,听着要将肺都咳出来。 如她所料,随着一声「陛下圣安」,温孤仪并未多话,直迳入了内室。未几榻畔投下大片阴影,一股威压逼仄而来。 「姑娘,您用些水。」琳琅将她半扶起来,端着一盏茶餵她。 萧无忧还在断断续续地咳,勉强咽下一口,缓了缓,努力想要撑开的双眼又阖了上去。 屋内静了一瞬,她的唿吸匀称些,垂下的长睫不再颤抖,一副沉睡模样。 琳琅有些犹豫地将她放平,躬身退在一侧。 床榻前高大的身形未再移动,直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方道,「好生伺候着。」 言罢,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离去。 一屋的人无声跪送。 「姑娘,陛下走了。」琳琅见人走远,长吁了口气,低声唤她。 萧无忧没有睁开眼,只摆摆手朝里头睡去。 琳琅会意,给她掖好被角,领着丫头们悄声退下。 日影偏转,阳光烈了些,萧无忧方缓缓睁开了眼。 这厢假寐的功夫,她借卢澜最后的意识,了解了当下事宜。只是卢七姑娘常日居于后宅,这知晓的朝政屈指可数,如史书一般简洁,无甚细节。 大邺确实亡了。 亡在嘉和二十七年岁末。 嘉和二十七年十一月初十,温孤仪扶永安公主棺椁回长安。于城郊三十里驻军,后被请往大理寺问话。 二十日,太子主持永安公主七七忌,突发心疾,暴毙而亡。嘉和帝闻储君薨逝,痰血瘀胸,翌日丑时崩于太极宫。 皇后主丧仪,十二月十八送帝入陵寝,体衰力竭,当夜薨逝于甘露殿。皇长女武陵公主侍疾在榻,骤闻皇后故,人死身凉,遂得癔症疯癫。 加之云中城一战,六皇子战死,三皇子失踪。故而萧家皇室嫡系一脉子嗣凋零。 十二月二十五,温孤仪被放出大理寺,欲扶太子长子为新君。 不料太子府横遭屠虐,太子膝下二子四女惨死府中,唯太子妃崔氏和襁褓稚子不知去向。 至此,温孤仪持遗照登基。 遗照乃嘉和帝亲笔,玺印盖章,「朕崩,温孤仪辅政,若子孙无能失德,卿可取而代之。」 听来,温孤仪还是临危受命,扶大厦之将倾。 但只要细想,这里头便委实荒唐。 父皇如何会让他取而代之,且不论还有大皇姐的子嗣,还有三哥的子嗣。退一万步讲,便是萧家嫡系全没了,还有这处的卢氏辅国府,这是流着萧家血脉未出五服的宗亲,是昭武女帝留给王朝的最后血脉,近百年来都与皇室同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卢氏辅国公府不倒,又如何轮得到外姓坐天下! 而温孤仪登帝位,原是遭受过群臣反对的,太极宫中除了他的亲军将领和早年的门生官吏,尤其是世家宗亲,根本无人跪首。甚至有数个老臣出言反对,一日僵持下,被他下令杖毙于宫门外,示众于天下。 直到两日后,有了第一个称臣的人。 不是旁人,正是辅国公卢文松。 卢氏辅国公跪首,谢氏,郑氏,王氏……从宗室外戚到世家大族,从内阁三省到七品官员,便接连称臣。 如此,歷时一百八十余年的大邺???王朝结束,迎来今日大宁朝。 萧无忧背嵴生寒,一双手攥紧了被褥。 大邺没有毁于外邦侵略,却亡于族人软骨,内臣篡位。 她和亲七年,到来头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萧无忧合了合眼,缓过神思,唤来屋外的侍女。 「姑娘怎么了?可是又梦魇害怕?」琳琅见她面色虚白,额上薄汗涔涔,只抽来巾怕给她擦拭。 卢七姑娘最是谨小慎微多愁善感,侍女是知道的,只安抚道,「姑娘前头可是害怕御前失仪躲了进来?眼下又担心被陛下回神发现怪罪?不怕的,奴婢瞧着陛下格外关心您。方才他看了您许久,还吩咐奴婢好生伺候您!」 琳琅将帕子在温水里搓了把,继续给萧无忧擦拭,「不过,奴婢也奇怪,不知为何陛下格外恩厚姑娘,那推您落水的郑盈素至今还被禁军扣在沁……」 「扶我去妆檯前坐着,给我蓖篦发。」萧无忧揉着太阳穴,截断琳琅的话。 琳琅手艺不错,将梳子顺着髮根轻重有序的按压。 萧无忧舒缓了些,打开妆镜,看镜中一张同自个七八分相似的脸,心下慢慢明朗起来。 时至今日,若说温孤仪是为了这一张相似的面容,而格外优待这个辅国公的小小庶女,萧无忧是不信的。 多年算计,一箭射杀。 是无比厌恶才对。 萧无忧抚过面颊,素指寸寸往上滑去,直到捋开前额细细的月牙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如此同自己模样又近一分。 卢七鲜少出府,常日便是刺绣写字。沁园落水之前,她与温孤仪从未接触过。又生了一张让他嫌恶的面容,这厢得他如此厚待,自不会因为「情色」二字。 男女结合,除开情爱与色欲,便只剩利益。 温孤仪和这辅国公府,便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他要坐稳朝堂,头一个不能少的便是这处的支持。 辅国公要绵延荣光,永保世家领袖的地位,亦少不了与君主间的纽带。 其实,这样想,多少有些牵强。萧无忧放下额前半月形的碎发,恢復了卢七姑娘柔弱文静的模样。 卢文松公爵在身,膝下三个儿子,个个出仕,亦算出息,何必非要再搭上一个女儿! 萧无这厢忧对其还抱着幻想,大抵是因为这卢氏家主尚且与她流着同一位先人的血。 然而很快,这点幻想亦湮灭了。 这日晚膳后,闻她已甦醒,卢文松过来看她。 萧无忧和亲前见过他两回,不涉朝政不被琐事缠身的世家子,终日只与风月诗词作伴,妻子是门当户对、端庄贤淑的世家贵女,宠妾是心仪的解语花,彼时已过而立的辅国公望之犹如二十出头。 不想这十年过去,一下便衰老了,眼角都微微聋搭,少了当年的风流意气。 「你可有认真听话?」看出她的晃神,卢文松提高了声响。 「女儿只是觉得阿耶老了许多。」萧无忧不是卢七,应变的能力极快,又恰到好处。 果然,卢文松闻言,眉眼柔和了些,「阿耶是老了,你的三个阿姊都已外嫁,这家如今只靠你大哥一人,也是独木难撑,所以需你帮一把。」 这一炷香的闲谈中,萧无忧知晓了更多的事,不由唏嘘。 原来,卢文松膝下三子,如今只剩了一个嫡长子。嫡次子卢浔和庶子卢溯都死了。 卢溯乃卢七姑娘一母同胞,太子府的屠虐中,他为护太子妃母子,受重伤,不治而亡。卢浔则亡于贞德元年的中秋,在凉州任上,患疫病而殁。 如此,卢氏辅国公府在前朝唯剩一个长子卢泽,掌着户部尚书的位置,却又无人与他辉应。加之卢氏如此敏感的身份,卢文松便有了送女入后宫的念头。 萧无忧默了默,低声问道,「阿耶以往喜爱风月,可有想过退一步?依旧爱风月,不慕荣华!」 卢文松持茶盏的手一顿,撩起眼皮看面前人。 萧无忧下意识避过他眸光,学着卢七的模样捏了捏裙帛。论及生父行径,家族走向,卢七姑娘说不出这般大胆的话。 果然,卢文松原本已经含怒的眼神,在扫过被她被捏得起皱的衣衫后,温和了些,只是声色里依旧带着不耐和苛责,「也没让你少读书,为子女,孝为先,顺其后。其他的不是你该说的。」 萧无忧抽了口冷气,恨不得抠破膝上布帛。 她才入主题,还没举例深问呢! 太子府遭屠虐,摆明何人所为? 你儿子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至死都在护萧家血脉? 卢氏辅国公府辅的是哪一国,可担得起「卢」之一姓? 但是,眼下确实该闭嘴为上,相比昭武女帝许后世女郎参政听政,甚至公主亦可承天命掌天下,这卢文松竟如此迂腐,话都不让人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萧无忧恐这具身子受气更破败,遂低眉静心,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卢文松继续道,「好好养一养,下月初六参加选秀。」 萧无忧默声点头。 她重活一遭,总不是回来苟且享福,给窃国的乱臣贼子为嫔为妃的。但是眼下势单力薄,亦不知朝堂局势具体几何,且走一步算一步。 于是,她乖巧盈起双目,正想顺着卢文松说两句,不想厅门被仓促推开,一妇人满目通红,泣泪连连跌撞而来。 拉着她「噗通」一声跪在卢文松面前,以头抢地,「公爷开恩,断不能送孩子去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入了虎狼之口。」 「你浑说什么?」卢文松豁然起身。 「妾所言何错之有?」妇人抬起头,膝行上前,抓着他的袍摆道,「先太子府遭屠虐,府中似人间地狱,二郎被刀戟加身不得善终!可怜妾在郊外养病,连最后一眼都不曾看到!」 「你们说太子府一案,兇手至今不明。何为不明?天理昭昭,何人不知?难道不是昧了良心的豺狼所为?」 「放肆!」卢文松被戳到痛处,扯开衣袍的一瞬用力了些,柔弱哀戚的妇人险些磕到紫檀木案角,亏得萧无忧护得及时。 只是这梅姨娘当不是头一回求卢文松,今日这般显然是忍无可忍,完全是一副撕破脸的模样。 她从萧无忧怀里挣脱,将她护在身后,言辞激烈,直指面前男人。 「妾已经失了一个儿子,统共便剩这么一个孩子了,还要被你送去献祭恶鬼!你且不顾我母子死活,然上仰苍穹,下观后土,中间有你萧家卢姓列祖列宗,你睁眼看世间,有何面目撑天地?他日闭眼,又有何面目见你世代铮铮烈骨的宗祖?」 梅姨娘骂的极好,可是有何用呢? 除了让自己伤身费神,血气亏损,再无意义。 她最后的话语伴随着一口鲜血一起呕出,人便一头跌在萧无忧怀里。 直待面前男人急招医官,施针用药,吊起她一口气。 夜深人静的夜里,萧无忧见人甦醒,如是劝道。 只一句医官说的「时日无多」,没有告知。 但久病之人是能感觉到的,靠在榻上的梅姨娘,握着小女儿的手微微笑道,「怎是无意义?意义大的狠,那些话阿娘早就想说了。阿娘有眼无珠,看上这么个没有血性的男人。」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手,「阿娘去了,也未必都是坏事。届时你守孝三年,不得婚嫁。这便是最有意义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9 21:15:20~2022-11-26 16:0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4226768 22瓶;月华如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葬礼 ◎有一人非亲非友,亦重礼前来弔丧。◎ 梅姨娘自那晚痛斥了一顿卢文松后,随着那口鲜血的喷出,生命也迅速的流逝。一连几日,醒醒睡睡,餵药就喝,咽下便吐。 卢文松请了长安城的名医,求了太医院的国手,然医者治病不治命,显然已经回天乏术。他让萧无忧回去休息,自个伴在榻前。 可是只守了一日,晚间时分,梅姨娘迴转了意识,便是一阵激动挣扎,抓到什么砸什么,直将卢文松面上挠出三道血痕,把人赶了出去,方喘着气平息下来。 未几两眼一翻,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如此,萧无忧替下卢文松,侍奉榻前。只偶尔看外间人影,来一阵,坐一阵,贴着门侯一阵。 想进来,抬手欲敲门,又拂袖离开。 这卢文松和梅姨娘之间的韵事,萧无忧早年听过些,若不是如今换了日月,大抵还是长安城街头巷尾的谈资。 国公风雅多情,秦楼楚馆没少去过。但到底是皇家后裔,去了多来清店包场,择的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 如此,从容色起,到情爱生,卢文松念及早年婚约在身,遂不曾迎娶,只纳了这姝色无双的花魁。 花魁明礼,贵女容人,这辅国公的后院倒也和???谐安宁。却不想,半生岁月过,最后生出怨恨的,不是妻妾缠斗,争宠捏醋,竟是为儿女事,爱人离心。 萧无忧看屋外人已经离去,回首给重新合眼的妇人拢了拢被子。 「阿娘去了,也未必都是坏事。届时你守孝三年,无得婚嫁。这便是最有意义的。」数日来,每每想起梅姨娘这话,萧无忧总觉震撼。 尤其是医官说,若她不这般心绪跌宕,只静心调养着,病情便不至于发作的这样兇狠,总能保养个三五年。 显然,是卢七被安排去选秀刺激了她,生生断了她的活路。 卢二郎离世,要了她半条命。但是她还有一个女儿,为着仅剩的孩子,她总是愿意活下去的。 即便半月前卢七的一场落水,散了她三魂,她还是没有倒下。 然帝王对她女儿的一眼青睐,枕边人的无情交易,方让她绝望,起了死志。 萧无忧缓缓抽回被梅姨娘拢在掌心的手,耳畔又开始萦绕起那晚她的声声斥责。 窃国的豺狼。 不忠的臣子。 …… 漫漫黑夜,萧无忧看隐在夜幕中辅国公府的亭台楼阁,不由低声嗤笑。 三秋庭绿尽迎霜,惟有荷花守红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小七……我儿!」梅姨娘梦魇中,摸索着女儿的位置,待触上衣帛袖角,也不知何处生出的力气,一把将柔荑重新抓在手中。 半点不肯松开。 平心而论,萧无忧还未适应这处环境,更对和陌生人的接触徒生抗拒。多来是在突厥隐忍侍奉同榻之人生出的恐慌遗症。 只是眼下,她没有挣开的道理。 她死在二十二岁那一年,生命的前七年被养在药师谷,后七年在边塞和亲,同母亲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 如今回来,母亲亦去了。 去时,她的女儿,儿子,丈夫都已不在人间。 不知生前最后一瞬,她是为着至亲先她而去,觉得这世间荒凉;还是会为了即将与所爱之人团聚,而感到欣慰。 萧无忧想,当是后头一种。 她的生母,文昌皇后,从来乐观明朗,温厚慈和。便是自己前往突厥的那一年,母亲在满目泪水里,还是挤出笑容与她。 同她说,「日子难熬,但是活着,总有盼头。母后……阿娘等你回家。」 「阿娘!」萧无忧低声呢喃。 「阿娘、在的……不怕……」梅姨娘愈发握紧她,竟缓缓睁开了眼,重复道,「阿娘在,不怕的!」 她浑浊了多日的双眼明亮起来,手上多出几分力道,笑容都舒展开来,话语愈发清晰,「今晚,陪阿娘一起睡吧。」 萧无忧看着久病的人骤然神色清明,心下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只点了点头,撑着理智卧上床榻。 妇人揽着她,给她盖好被子,掌心贴在她背嵴,蹙眉问,「怎生出这般多汗?」 萧无忧笑了笑,「和阿娘睡,暖和。」 梅姨娘便给她将被子往下掖了点,「明个澜姐儿想吃些什么,阿娘给你做。」 萧无忧低声道,「都成,阿娘做的我都喜欢。」 梅姨娘道了声「好」,便不再说话,只一下接一下拍着她背嵴,哄她入睡。 萧无忧合着眼,不敢睡过去。 月上中天的时候,待梅姨娘睡实,萧无忧起身,吩咐人将卢文松请来。 闻言「迴光返照」,自是来得及快。 梅姨娘安静地睡了一个多时辰,寅时初醒过来,道是想和卢文松单独待一会。萧无忧遂带着丫鬟们守在外堂。 琳琅给她送了盏红枣梨羹养胃,萧无忧慢慢用着。 不由低眉看卢七姑娘这具弱不禁风的躯体,可惜梅姨娘没有时间了,自己又归来不久,元气匮乏。不然,可以试一试药师谷「採血引魂」的秘术,虽然只剩了残缺本,难以让人起死回生,但召一召魂魄大抵还是有希望的…… 滴漏滴答,两炷香的时辰过去,屋内突然传来碗盏碎裂的声响,夹杂着妇人一声含悲带泣的「滚——」。 卢文松沉着脸出来,丢了句,「你进去。」 萧无忧眉心陡跳,难言的怒意激涌上来。 面对着一个将死之人,有何不能哄骗安抚的,如何要这般刺激她! 屋中,梅姨娘坐在妆檯前上妆,只贴身的宋嬷嬷侍奉身侧。 看着精神尚好,甚至两颊还染上了一层红晕。她招手让萧无忧上前,将人拉至自己膝前,说了不少话。 先是感慨,同裴家状元郎的婚事不成了。 她握着萧无忧的手,说一句喘一回,「你打小便性柔胆怯,多来听话,从前阿娘也这般认为。但想想,你到底还有胆子大的时候,譬如喜欢极了那状元郎,纵是给他沖喜,也愿去。可惜难得他大安了,却又不曾相中你。本想由他长辈作主,让你过门,却偏又……被那处看上了…… 梅姨娘缓了缓,持着她的手道,「与裴家儿郎无缘且不谈。只一句话你记着了,这院里诸人都没你自个重要,为你自己活!」 「再一重……」梅姨娘喘得更厉害,好半晌方缓过劲偏头看了眼宋嬷嬷,「再一重,阿娘不在了,你且听嬷嬷的话,万事有她!」 「可记下了?」妇人紧攥她的手背。 「孩儿记下了。」萧无忧郑重点头,「听嬷嬷的话,为自己活。」 梅姨娘神色松下,俯身贴近孩子脸庞,细细看,轻轻揉,枯瘦的指尖摩挲女儿面容。 萧无忧乖顺颔首,芙蓉面贴紧妇人手掌。 却也不知为何,梅姨娘看着看着竟指尖打颤,瞳孔皱缩,双手捧着她面颊用力瞧,素指攀上她眉间,拼命擦拭,整个人抖如筛糠…… 「你……你?」 「我儿、原来我儿……澜姐儿……」她松开了双手,两眼望向虚空,似是看到了什么,面上又是泪又是笑。 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大一会方平息下来,垂眸看膝下的姑娘。 眸光一点点散去,徒留给她一个歉疚的眼神,和一声「对不起」。 梅姨娘殁于早春二月,黎明未至时,最后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儿媳和孙子。 作为斯人辞世前,唯一伴在她身边的人,萧无忧看不懂她的神色,亦不明白她最后为何要同自己说对不起。 明明那般情状,她分明已经发现,自己不是她的女儿。 自然,此间尚不容她为这等事费时推敲,原还有更多荒唐事等着她。 梅姨娘这般离去,许是生前最后一点时间还同卢文松争执,言语激烈间惹恼了他,耗尽最后一点夫妻情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这丧仪格外寒酸,卢文松不过踩着时辰应卯。 因他不上心,府中人见风使舵,办事便也不甚周全。竟连一副棺木都缺孝少字,择的是最末的木头所制。 三朝守丧期间,香油不足,纸钱不续。更遑论寿衣的规制,糕馍糖饼的样数。 待管事将这些事宜一件件、一趟趟跑来告诉萧无忧时,萧无忧尚且觉得莫名,国公夫人身为当家主母,合该管事,如何问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身上。 这国公府的规矩体统去哪了? 于是,萧无忧顶着一身孝,入了趟王蕴的院子。 当真人走茶凉。 萧无忧觉得这一朝醒来,看见的卢氏辅国公府,同自己幼时接触的,实在相距甚远。 卢文松没多爱梅姨娘。 出身大族的国公夫人王蕴,也没有多少容人的肚量,非传闻中与梅氏亲如姐妹。 便是那卢家长子,身居高位的卢大郎,亦是一句「公务缠身」敷衍她。 萧无忧在王蕴的院子里,吹了一刻钟的冷风,压下几欲脱口的「放肆」,福身道,「天家选秀在即,阿娘身后事如此不体面,小七怕是不好去参选,恐丢了母家颜面。退一步,小七此去参选,若是一朝选中,回想今日事,少不得学了夫人的肚量,日日记于心。帝王榻,最是枕头风流转处。」 厅内高坐的国公夫人,持茶盏的手一顿。纵是隔着一重殿门,尚能清晰看见她眼皮掀起时眸光的颤动。 王蕴将梗在喉间的一口茶咽下,撑起笑意温声道,「七姑娘倒是一夜长大了,这般伶俐。」 萧无忧便柔顺了些,但那伴着嗤笑的冷哼还是随风吹入王氏耳中。 王蕴搁下茶盏,「按理,七姑娘披麻戴孝,这番话说来不合时宜。然眼下,我自会带给公爷。你且安心守灵去。」 「但愿夫人只字不漏。」萧无忧福身又作一礼。 这日下午,卢文松便入了梅姨娘的灵堂,端正上了一炷香。 眼看着棺椁换了黄花梨木,寿衣七重,四十九僧人超度,长明灯亮起,跪在灵前的萧无忧不由冷笑。 可嘆梅姨娘妄想用一死让女儿守孝,拖个三年时光,得短暂安稳。谁曾想,卢文松心比铁硬,竟在这身后事上钳制女儿,反将一军。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卢文松行至萧无忧身前,蹲下烧纸钱,「如今发丧的日子亦择了极好的时辰,乃四日后。至于你来日得恩宠荣华,自也算是你阿娘的荣光。只是你如今十七???了,若过三年……」 卢文松话语落下,手中的一张纸钱还未投入炭盆。 「以日代月。」萧无忧从他手中抽来纸钱,点火落入盆中,平静道,「君王选秀绵延子嗣,事关宗庙社稷,自然是第一重要事。」 「你既有这般觉悟,阿耶便放心了。」 二月二十四,梅姨娘发丧。 卢文松得了萧无忧的话,遂给足了梅氏体面。卢氏辅国公府的子嗣,无论嫡庶,都来祭拜上香。甚至连久居别苑的老国公卢焕,都亲来观礼送行。 然更有一人,乃非亲非友,亦重礼前来弔丧。 萧无忧一身素服,跪在灵前还礼,抬眸的一瞬同他目光撞上,辨出那清亮星眸中隐含的三分歉意。 「竟是裴大人。」琳琅低语中带着惊喜。 「哎,这才是同匹配姑娘的郎君。」宋嬷嬷看一眼萧无忧,又看一眼棺椁中的人,垂泪不止。 裴大人,裴湛。 那个同卢七姑娘有婚约,卢七鼓足毕生勇气为他沖喜却被他拒婚的新科状元。 青靛澜袍,腰间素革,玉竹骨指从怀袖间掏出一卷佛经,恭谨奉于卢文松。 两手交叠致礼,垂首而拜。 观仪态姿容,尚有两分君子端方的模样。 萧无忧聚拢余光,看卢文松让人递来的佛经,看上头遒劲笔迹,娟秀小字,乃是二人合书,确乃用心之物。 「祖母一点心意,愿令堂往生极乐,七姑娘节哀。」裴湛又施一礼。 萧无忧合上佛经,眉眼低压,是一副温谦之态。然话语出口,却有些刺耳。 「大人之礼甚重,妾心领了。然,妾与家母不信神佛,不敢受之。」萧无忧二次还礼,只将佛经双手奉上,捧向裴湛面前。 梅姨娘不久前才从大慈恩慈还愿回来,这灵堂之中亦有高僧诵经作法。萧无忧郎朗声色下「不信神佛」四字,一瞬间让所有人都蹙起眉头。 更甚者,拒的还是裴湛之礼,这位当朝天子新贵。 前邺嘉和年间,最后一位文武双状元。 第7章 计策 ◎妾不需要任何承诺。◎ 灵堂中,人声静默,唯诵经声伴着木鱼敲打,迴响得愈发清晰。 萧无忧身披重孝,低首垂目,背嵴却挺得笔直。 那捲经书尚在她两手间,稳稳托着。 香烛裊裊,纸焰明灭,裴湛往她处迈了一步。 「裴大人见谅,小女哀痛过甚,口不择言。全因亡人临终生恨,道是药石罔效,拜佛无用,实乃捨不得骨肉,一句憾话罢了。」卢文松赶紧上来转圜,「小女实在心肠,如此当了真。」 「阿娘并未这般说,只是交代女儿,求佛不如求己。可见阿娘失望至极。阿娘生前失望之物,女儿怎敢让她地下再见!」 萧无忧豆大的泪珠滚下,双眸却抬了起来,哀哀对上裴湛,又仓皇避开,怯怯扫过一众诵经的僧人,最后重新垂了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唯托奉佛经的双手,依旧执拗伸着,半点没有晃动。 再明显不过的意思,那七七僧人乃生父所召,纵是母亲不喜,她为人子女亦不敢违拗。但如今阁下这又添这母亲不喜之物,她只能壮着胆子拒一拒…… 「胡闹!」卢文松一记高声起。 萧无忧整个人颤了颤,泪水接连砸下,将身前衣襟晕染出一圈圈水渍。情绪起伏间,两手上的佛经终于上下晃了晃,却依旧伸在那处。覆在上头的两片拇指指甲,前段雪白,后头通红。 一看便是卯足了劲捏住的样子 「公爷稍安。」裴湛开了口,「原是裴某的不是,不知此间事宜,实在抱歉。」 他向卢文松郑重拱手,转身双手接上经书,将其置于袖中,对萧无忧致歉道,「裴某唐突了,七姑娘见谅。」 说着,双手交叠,躬身垂首,无比郑重地行了大礼。 萧无忧垂眸还礼,柔弱似雨中落花,风中片羽。 裴湛顿了顿,又道,「只是如此这般,裴某此来不仅无有弔唁之礼,且又多一重冒犯,容裴某送令堂一程,聊表心意。」 堂上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分明是卢七姑娘不懂事,下了对方面子,却不想这身居高位的年轻状元郎,非但没有计较,还整个认下了自己的不是。 纵是萧无忧,亦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棺椁出殡,按理梅氏为妾室,是不能出正门、入葬卢氏祖坟的。但因数日前萧无忧的应允,卢文松追抬其为平妻,如此棺椁出正门,入葬城西卢园。 棺木入土前,尚有诸多礼节,萧无忧连日守灵,早先落水亦不曾恢復完整,今日折腾下来,才至卢园便已经气喘吁吁,手足打颤。 这厢留在草庐中歇息养神,只待棺木入土时再出去行礼。 却不想许是半山风大,受了寒气,连用了两盏茶都不见缓过劲,咳嗽地愈发厉害,未几便干呕连连,满脸通红。 琳琅恐卢七哮症发作,赶紧去寻卢文松,问是否请个郎中看看。 这在城郊,又是山间,大夫往来一趟少则两个时辰。 卢文松虽谴小厮去请了,却也只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让人先好生看顾。 琳琅红着眼,余光扫过远处那袭靛色澜袍,按照自己姑娘叮嘱,开口道,「公爷,可否请裴大人给姑娘看一看。裴大人的高堂乃杏林圣手,昔日姑娘造访裴老夫人,原见得裴大人侍母在侧,打理草药。大人当是懂医的。」 「这……」卢文松想起晌午卢七的那番闹腾,嘆了口气,拂袖去请裴湛。 不想裴湛甚好说话,只让卢文松忙此间事,他自当尽力。 常姑姑在草庐外,正焦急眺望,待见得人影,只松下口气,转进庐中传给萧无忧,给她顺着背嵴安抚,让她宽心。 「当真?可到了?」萧无忧喘得稍缓些,面色惶恐又虚弱。 常姑姑和宋嬷嬷四目相视,彼此轻嘆了声。 毕竟还是深闺姑娘,骤然丧母,又病成这样,怎能不惧怕。 「就三四丈的距离,绕个弯就到了。」常姑姑给她将耳畔散开的碎发拢好。 三四丈。 萧无忧合眼靠在草蓆上,心中估摸着脚程,慢慢止下咳嗽,连着唿吸亦平缓些。须臾睁眼低声道,「我好些了,且不劳烦裴大人,姑姑去替我回了吧。」 「这人都来了,姑娘且看一看吧,稍后还有不少事宜需您做的。」常姑姑劝道。 「既缓过来,又何必徒欠人情!你去吧。」萧无忧直起身来,转首又对宋嬷嬷道,「嬷嬷给我将衣衫穿上,这孝脱不得。」 她先前又咳又喘,遂将麻衣外裳都解了,如此总是于礼不合。 二人各自颔首领命。 「姑娘,今个灵堂前,你委实不必那般。怎么说也是裴家的一番心意,那佛经上头一半是裴老夫人抄写的,实在是……纵是裴大人不计较,这厢怕老夫人要心寒了。」 「裴家当然是好意,我又岂会不知。裴大人今日来弔唁阿娘,也无非是为着当初我应了沖喜的一点恩惠,想来多半是裴老夫人的意思。」 「既知是老夫人的意思,您还……」 「咳咳……阿娘同裴夫人交好,也得老夫人喜欢,如今去了,裴家夫人定会让裴大人对我多加照拂。可是从来大人对我都是淡淡,嬷嬷又不是不知,他可曾正眼看过我。与其为着昔日那么点莫须有的恩惠,为着我如今失母的哀痛,让他硬着头皮怜我,惜我,不若我做回恶,让他也有把柄回了他祖母,如此他也得个自在……咳咳咳……」 「姑娘再用些水!」 「无妨……」 草庐外,常姑姑、裴湛、琳琅,统共三人,将里头的对话听了个周全。 原是常姑姑出来回话,掀了帘子就两步路,便迎上了裴湛。 二月柳絮起,哮症可大可小。裴湛自不会因一句婉拒便当真掉头离去,便道且待姑娘穿戴齐整,再去瞧一瞧。 不想,竟听了这样一番壁角,让他本想还恩两清的心,陡然生出几分惭愧。 「姑娘收拾妥当了,老奴去打些水来,让姑娘净净面。」宋嬷嬷起身出来。 「我在外头呢,我来吧!」常姑姑闻声,又朝裴湛福了福,「既然姑娘无碍,大人请回吧。」 山风飒飒,烟尘皑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医者父母心。 裴湛道,「七姑娘身子要紧,裴某看一眼。」 人进了草庐,再拒便没有意思了。 萧无忧扶着琳琅手腕,不咸不淡地道了声谢。 裴湛望闻问切结束,只道,「七姑娘现下脉象是弱了些,但尚稳,不似哮症发作。多来近日心力交瘁所致,歇一歇当无妨。」 「确定无碍吗?」琳琅急道,「方才姑娘咳得厉害,这脸色还是涨红未退的。」 「许是这一路攀山疲累的。」裴湛四下扫过,看见一旁棺椁前端置着香烛,「烛火气焰薰染也是有的。」 「那姑娘总要续香叩拜的,这还有半日的功夫……」 「好了!」萧无忧打断琳琅的话。 「只要不是哮症发作,妾便安心了,就不叨扰大人了。」 萧???无忧撑着起身,忍不住又咳了两声,方向裴湛行了一礼。 在明显不过的意思,逐客了。 「不如劳大人再略侯片刻。」琳琅道,「这大夫未来,奴婢心中总是惶恐。」 「裴大人也不是专门的大夫,守之无用。」萧无忧神色冷淡,言语中已有不耐。 裴湛本起身,然那厢神情和语气不由令他又想到萧无忧灵堂上的举措用心,一时顿住了脚。心中愈发感愧。 三年前他伤重昏迷,医药无用,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祖母方按方士之言,寻一女子沖喜。 将死之人,又是寒门之家,原以为难寻到人。 不想才将消息放出,辅国公府的卢七姑娘便上了门。 虽然后来的伤愈,按医理说来当是母亲歷经数月终于摘到了治伤的珍稀草药。然祖母之言若无卢七,或许他难撑到母亲寻药归来。 这恩该认下。 裴湛顿了顿,目光落在掩口咳嗽的人身上,「七姑娘,日后若有需要裴某效劳的地方,且支会一声便可。」 萧无忧缓过劲,眉间微蹙,似是一时未听清他的话。 只笑了笑,「裴大人今日何出此言?」 萧无忧回想数日前梅姨娘榻前感慨,卢七将近两年的痴心错付,裴湛和她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何论当下之语。 「大人可是怜妾失母哀痛,方出言安慰?」 「是,也不是。裴某绝非过场客套话,姑娘若有用的上的地方,裴某自当尽力。」 「那大人是念着昔日之恩?」萧无忧缓了缓,「若如此,便更没有必要。相比妾为您沖喜那一点虚无的恩义,前岁妾马车脱缰,得您驯服烈马,保全妾不曾被马拖死,我们早已两清。」 「再有,大人一心想要退婚,虽违一个义字,但今日送家母这一程,足矣。是故,大人莫在妾面前言这般好听之话,妾之生母听着呢。」 学富五车、一贯冷静能辨清时势的状元郎,这一刻脑子竟有些混沌,尤觉追不上面前人的节奏。 明明她说的句句话都是在放开自己,字字都断清了彼此关系。可是裴湛却觉得无形中一张网,困得自己更紧了! 萧无忧冷眼看他,低声道,「裴大人又缘何送家母这一程,左右为着灵堂一事。但家父教训妾教训得极是,细想,到底是妾莽撞了。但妾不悔,亦不曾想过要后路。」 「再者,上下唇齿一句话,出口随风散。」萧无忧走向棺椁边续香,烛火烟雾缭绕,她咳得肩背都微微发颤。 对,若无灵堂前一事,他重礼弔唁便两清。即便礼不适宜,他追送亡人亦算补过。 但是他偏听到了她的用心。 她以一己任性之名声,换他解脱。 即便此刻,她还在强作冷心。 裴湛神思有些混乱。 片刻方定下来,且无妨,只要不是婚约,他无有不能给之物,之诺。 于是,从来清正温雅的男人重新拱手作揖,「今日令堂在上,我裴砚溪承诺,他日七姑娘有需效劳之处,定竭尽全力。」 说着,他从衣襟中掏出一串红珊瑚莲花珠,交于萧无忧。 「此为信物。」裴湛见她不接,遂道,「七姑娘安心,此乃我祖母与我护身之物,皆是女子形态,纵是为外人所见,亦不伤你明节。」 萧无忧续好香,拜过。方转身接来,托与手中细看。 一旁的琳琅格外激动,只目光扫过棺椁,同宋嬷嬷对视而过,两人几欲垂泪。 姑娘整整花了两年功夫,同这裴大人的接触还不如这一日多,近一年原都放弃了,只因裴老夫人之故,才没有明文取消婚约。 不想这厢能在如此关键的档口,得他一诺,一信物,姨娘定可安心不少。 却不料,萧无忧观了半晌珠串,竟还了回去。 「裴大人说了什么,妾一个字也不曾听到。」萧无忧见人不接,遂将珠串放在案几上,温声道,「琳琅,送一送大人。」 「这……」侍女急的几欲跺脚,一时僵着未动。 「裴某告辞。」裴湛拱手,却没收回那串莲花珠。 「裴大人!」萧无忧叫停他,目光落在珠串上,「妾不需要任何承诺,无希望方无失望。」 「是裴某唐突。」裴湛顿了片刻,转身拾起莲花串,再次行礼告别。 日向西落,弦月上升。 亡人入土为安,未亡人依旧在世间徘徊度日。 萧无忧沐浴出来,靠在榻上阅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姑娘莫看了,伤眼睛,这日还不够乏的!」琳琅挂好衣衫过来,气鼓鼓夺了主子的书,将人裹入被中。 「你这小蹄子怎么了?」 「多难得能得那裴大人一个重诺,还有信物随着,姑娘倒好,说不要便不要了,来日入宫不晓得有多艰难,能多条路便能好走些!」琳琅将书搁在案几上,落下一重重帘帐,嘆气道,「索性裴大人是宽厚之人,说了有事让奴婢尽管寻他……」 萧无忧眉宇微蹙。 「姑娘安歇吧!」琳琅匆忙掩住嘴,一熘烟跑了。 萧无忧并未追问,只看着奔逃出去的那袭背影,静静闭上眼。 未几嘴角勾起一点淡淡的弧度。 唯一亮着的壁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投在方才女子阅过的书卷上。 正是将将看过的那一页。 第十六计,欲擒故纵。 第8章 退亲 ◎我与她兄妹相称。◎ 卢七患有哮症,兼之一场落水,把身子伤得委实不轻,又有梅姨娘发丧那日,她特意暗里捻了香灰迷口鼻,催发咳疾。是故从二月二至今已经过去月余,日子回暖,萧无忧还是手足发凉,偶有咳嗽。 歷了克萨尔草原的七年,萧无忧清楚一副好身子的重要性。于是梅氏丧事毕,她便索性以热孝在身为由,关起门,扎扎实实修养了一段日子。 待身子康復些,重开院门给王蕴晨昏定省的时候,已是三月中旬,早过了选秀的日子。自是卢文松告知了温孤仪,她以日代月的意思,遂不曾催促。 其实若是按着规矩章程,这卢七姑娘怎么也轮不到今岁的选秀。且不论她尚有婚约在身,原是早就错过了初选向礼部递名帖验身家的时辰。 这厢请安,萧无忧从王蕴口中方知晓,原是当日落水,陛下厚恩,卢文松识出其意图,方生的此念。 她坐在下首,捧着梨汤慢慢进了两口。 所以若无那一场落水,温孤仪未必会注意到卢七,按着卢文松庸庸碌碌的性子,也未必敢送卢七去选秀。 毕竟,同裴家的婚事上尚未取消。尤其是裴老夫人一直在劝导自己孙子,卢七又确实喜欢裴湛。 「按理这裴家该送退婚文书来了,却也不知怎的至今未送!」王蕴了口茶,掀起眼皮看了眼萧无忧。 萧无忧闻这话,亦有几分诧异。 按着她在丧礼那日的行径,裴湛当握住机会,怎会拖延至此? 萧无忧暗观王蕴焦虑神色,对她提起这话,心中明了几分。 王氏以夫为天,如此自是卢文松焦虑了。 同天家达成了默契,却偏偏自己女儿身上还担着婚约。 萧无忧将梨汤用完,方道,「原是小七的不是,让阿耶和夫人操心了。」 不痛不痒的一句话。 王蕴也不看她,只嘆了口气。 「夫人,小七愚见,既然裴家未来退婚,不若我们去退了。」 「胡说!」这回王蕴提了提嗓音,「你同那裴中丞都已过了纳徵,岂能贸然退婚,缘由是个什么?是因为你要侍奉君侧,拣高枝去?」 「早知如此,那日灵堂上,我亦不该那般客气,且随着小七的话呛下去,说不定这厢已经来退了。」卢文松下朝归来,显然听到了谈话,面色凝重地踏入院来,「左右是那日客套婉和了些,反倒是又让裴家觉得理亏,不来退婚了。」 萧无忧起身行礼,闻这样一番话,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僵了一瞬方重新坐下身。 从辅国公主到卢焕老国公再到这卢文松,亦不过传了三代人,且卢焕乃是由皇夫卢毓林亲自教养栽培的,在早年的「节度使之乱」中三出长安,代帝亲征。 西北七处作乱的节度使,他一人平定了四处。为此落了一生伤,才急流勇退,只说致仕修养教导子孙,一样是为国效劳。 这,如何便教导出卢文松这等子嗣? 连话都说的如此不堪入耳! 唯恐旁人不知他的虚荣与贪心。 「阿耶,夫人,小七提出由我们去退婚,乃是利大于弊的。」萧无忧缓了缓神,从侍者手中接了茶奉给卢文松,「夫人方才所言自是在理,但是还且听小七一言。」 卢文松将外袍递给王蕴,接了茶盏坐下。尤觉这个女儿胆子大了些,只默声点了点头。 「小七以日代月,算起来再过半月便守孝结束。若是这般被动等着,裴家能在半月间来自然最好。但是半月后不来呢?届时若陛下已无心小七,倒也没什么。但是若陛下……那么无外乎两种可能,一则陛下耐着性儿等,???二则陛下恩旨下来,自无人能违抗圣意。」萧无忧顿了顿,低声道,「只是阿耶觉得看陛下如今模样,可能就此算了?还是他有着无穷的耐心,亦或者愿意担上一个强取臣妻的名声?」 温孤仪的态度具体几何,萧无忧还不曾十分清楚。但卢文松能以梅氏丧仪牵制卢七,萧无忧便能断定,其是铁了心要将卢七送去君榻的。 卢文松拎盖拂茶,同王蕴对视一眼,温声道,「说下去!」 「若是按女儿的意思,由我们去退了,诚如夫人所言,需有个合适的由头。但是所谓另捡高枝、侍奉君侧,当是无人会这般猜想。毕竟女儿原本就不在参选之列,不过是君上与恩父之默契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话至此处,萧无忧抬眸望向高堂。 然卢文松并无多言,只一副继续任之言语的模样。 「小七私心以为,除了需要一个退婚的理由,旁的都是益处。」 「首先,于陛下,便是最大的好处,不必担那强取的风险,如此当是阿耶为君分忧。」 「其次,裴中丞确实无心于女儿。这厢多日不来,左右又是裴老夫人之心意。但老夫人已近花甲之年,不多久当家做主的自还是裴中丞。他乃双状元出身,前途不可限量。阿耶今日送他个顺手人情,他日您与大哥在朝中行走,也是多条道途。」 「再者,这婚由我们去退,更能安君心,以明女儿之心志。若是拖着迟迟不退,被动地等裴家上门,届时陛下或会觉得女儿情不纯而心不定。如此岂不是弄巧成拙!」 「最后一点……」萧无忧眉宇神色黯了黯了,「女儿痴心错付两年矣,强扭的瓜不甜,与其再这般磋磨时光,不如为着这阖族的荣耀,许女儿尽些绵薄之力,以报父母恩德。」 卢文松初时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然待萧无忧条理清晰的逐一罗列说明,不由聚神凝目,这一刻已是牢牢盯住了她。 萧无忧话到最后一句,本是作出了十足的子女感恩父母状,面上有说到情处双眼泛红的痕迹,微微低着头,尽是一副大义又难免委屈的女儿情状。 卢文松投来的目光长久了些,空气中有一刻沉寂。 「阿耶!」几息之后,萧无忧抬眸,极轻地唤了一声。 眉眼舒展又蹙起,嘴角噙笑,眼中含泪。 又柔弱又坚强。 卢文松一时没有表态,只让她先回院子歇下。 * 这日午后,萧无忧让琳琅寻出先前卢七绣的一方帕子。三月二十乃裴老夫人生辰,卢七原是准备绣一方千寿万福帕作为寿礼的,眼下还没有完成。 一尺见方的绣帕,花色已经绣好,就是还不曾合边。 萧无忧持针看了半晌,并未落针,只将其叠好放在锦盒中。 翌日,卢文松和王蕴,连同媒婆便一道去了平康坊裴家。 裴湛虽姓裴,然是河东裴氏出了五服的旁支,说到底已经和那世家大族没有多大关系。祖父乃一教书先生,勉强餬口,在裴湛高中状元举家迁来长安时,途中染病不治而亡。父亲亦多病孱弱,入京不过半载便也去了。 如今家中只他和祖母陆氏,生母白氏三人,住着一处一进四合的普通院落。 萧无忧也来了,却没下马车,只在弄堂候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中,退婚同订婚一样,原都无需闺中姑娘、未婚郎君在场。 今日她央求卢文松许她同往,原不过为着另一桩事。 她在车中抚琴,奏了一曲《万古春》。 裴家乃一进院,未几琴声裊裊传遍院落。 裴老夫人手中持着同聘礼一道退回的锦盒,打开观过,不由轻嘆息。 裴夫人门边送客,三月春风拂面,卢七的马车被掀起半片车帘,抚琴的谦默姑娘对着闻声望来的夫人颔首浅笑。 春光将一颗滑落的泪珠,折射出光芒。 半月后,贞德三年三月二十六,天子在将将选秀半月后,又纳卢氏辅国公之女,虽名分未定,但却让整个后宫背嵴发凉。 卢家女入宫下榻处,竟是关闭了十年的长生殿。 前邺永安公主的寝宫。 宫中暗潮涌动,宫外亦不平静。 尤其是平康坊的裴家。 裴老夫人在下午闻得这个消息,晚膳也不曾用下。裴湛过来哄她用膳,好半晌才得祖母一眼冷视。 贴身的尹嬷嬷亦劝,「老夫人无需自责,七姑娘入了宫,未必挣不到前程。辅国公府是何地位,自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怎就不委屈?金屋绫罗供着便不委屈?」清癯的老妇敲着桌子嘆道,「深宫富贵地,却也是最能吃人的地。那丫头心实,平素连句话都不敢多言,被弄去了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绝计是要遭罪的。辅国公府有何用,若是能抗住上头,礼字在前,女儿婚约在身,大可拒了君令。为着言官口,史官笔,天子焉敢轻易豪夺!」 「多好的一个姑娘,我原是念着她热孝中,骤然丧母,你再去退亲更加伤她,想过段时日容她缓缓……」老夫人捶胸嘆息,低眉看手中巾帕,「难为她还想着要给我送礼,合着那日跟父母来是与我辞行的,我就听那庆寿诞的琴声虽已极力控制却到底弥着悲音……」 「祖母!」 「你啊……」陆氏痛心地摆摆手,「你翅膀硬了,祖母也不知你缘何如此坚决,能捨命从烈马足下救出她,却又非要退了这门亲事。如今多说无益,只一重,你在宫中行走,但凡可以,不动声色中能帮便帮着些!」 「砚溪明白!」裴湛将粥羹奉于祖母,「砚溪想着,不若让母亲认七姑娘做个义女,我与她兄妹相称。一来也好在陛下那处表明了我们如今的身份,以示清白。二来孩儿护她时也更便利、有立场些。」 裴湛这些日子,眼前不断想起梅氏丧仪上的事,加之如今卢氏主动提出退婚全他信义之名,尤觉欠之愈多。 思来想去,方生出这个念头。 「这倒也周全。」陆氏点了点头,「只是如今七姑娘已经进宫,这事你且同她母家说去,届时让他们往里递话就成。为着方便,礼便全免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陆氏思量过,兀自颔首道,「如此惠利之事,卢氏不会拒绝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发红包哈,下章周四零点更。 第9章 赐封 ◎封卢氏为长公主,封号永安。◎ 诚如裴老夫人所料,辅国公府没有意见。 萧无忧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入宫的第七日。王蕴以四月天,恐她哮症突发为由,送来素日配好的救急药给她,另将药方呈给太医院继续配制。 温孤仪自然给面子,没有让六局从中间接传,而是直接恩准了王蕴同萧无忧见面。 王蕴遂将裴家的意思同萧无忧讲了,还给了她裴家认亲的礼。 之后同她说了另一桩事,乃上月里沁园落水之事。 二月二,龙抬头。 男儿起龙船,女儿制龙灯。 六局为讨天子欢心,探得今岁沁园中的一弯活水湖,将将化了冰,正是方便节庆的时候。 于是便将二月二的宴会,安排在了距离长安百里的邙山行宫沁园中。 世家子女皆有赴宴。 这郑家,作为五姓之一,自然在内。 郑盈素遂约了卢澜游湖,时值午后歇晌的时辰,园中除了巡逻的侍卫偶尔经过,并无他人。 世家女虽多有认识,但郑盈素同卢澜之间,算不上多亲密,除了偶尔高门间宴会打个照面,私下不曾有过接触。 但卢澜的性子,纵是心中不欲前往,又觉得人家盛情相邀,递了帖子来请,不去无甚礼貌。去了也不妨什么,便如约而至。 谁能想,妨了一条命。 而她不欲前往,除了耳闻郑四姑娘素来骄横霸道,原还有另一桩事。 在更早前,郑盈素同裴湛是有婚约的。 六年前,前邺嘉和二十四年,从河东而来年仅十六岁的少年郎,高中状元。且是前邺百年间头一位文武双状元。 金花乌纱帽,玉鞍红鬃马,从曲江宴游湖,到朱雀街游街。寒门骄子,一下成了长安高门无数贵女的春闺梦郎。 这年才至豆蔻年华的郑四姑娘便是其中之一,郑家亦是头一个奏到君前,请求赐婚的。 彼时国库空虚,大把的银子都搭给了温孤仪筹备战事,十中七八用以边地武器革新,囤积粮草;剩下两三成交给太子以做后续存储。 连着天子内帑都不甚丰厚。 嘉和帝早早盯上了郑氏的私库,当下自然便应了。 未曾想,不过半载,裴湛父亲去世,裴湛守孝三年,不得婚娶。这郑四姑娘初时不觉什么,后边便愈发没有耐性。直到裴湛三年守孝结束,又意外受伤濒临死亡,郑盈素遂立马取消了婚约。 如此,方有了后面卢澜和裴湛的亲事。 卢七姑娘当年亦是一见倾心,奈何慢了一步。如今并不觉沖喜之憾,只觉上苍怜她,意外之喜。 尤其是裴湛挺了过去,伤愈入???仕。 玉郎清贵,风姿迢迢。 前朝最后的传奇,新朝依旧风光的新贵。 郑盈素便再起心思,加之闻言裴湛有退婚之意,遂寻了机会在沁园湖畔,劝卢澜放手不成后,只当是她纠缠至此,不由怒意横生。 一把将人推入湖中。 郑四姑娘瞬间的惊吓后,眼见四下无人,竟也没有唿救,只匆忙离去。 却不想,被听雨轩三楼聊赖远眺的新帝看了个清楚。 卢澜是他亲自救的,郑盈素是他亲口下令关押的。 这厢王蕴论起此事,是为郑四姑娘说情来的。 原是郑盈素至今被关在沁园的陋室中,由禁军看管着。 若是将人交给了大理寺哪怕是刑部,纵是伤的是卢家女,于宣平侯府郑家而言也不是难事,总能将人捞出来。 按理,侯府对国公府,不该如此盛气凌人,论爵位上便是降了一等。但是这卢氏辅国公府近三代以来,便一直礼让郑氏宣平侯府。 论起缘故,得从辅国公主长子卢煜身上说起。 当年卢煜同郑家嫡幼女郑敏定了亲,奈何卢煜看上一外邦女子,两人私奔离去。郑敏不信年少竹马能做出这等行径,遂偷出家门寻人。结果一去便再未归家,至今已有四十余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卢煜悔婚背诺在前,郑敏离家失踪在后。 为安抚郑氏,辅国公主亲自登门致歉,后又奏请皇兄隆华帝,将郑氏门楣从伯爵抬到了侯爵。 一个女儿一桩姻缘,换了阖族荣耀,郑氏便也再无多话。 只是卢氏百年世家,禀家风礼仪,之后便一直礼让郑氏。 这些祖上公开的秘闻,萧无忧自有耳闻。 但是,礼让归礼让,都至孙子辈了,先人的恩怨即便再深,总也该有个头,有个度。 这厢郑侯爷救女心切,多番御前求情,前日里温孤仪总算给了回应。 「陛下说了,郑四姑娘得罪的是你,如何处置皆由你说了算。」暖阁内,王氏瞧着卢澜脸色,顿了顿道,「是故昨个郑侯爷来府中拜访公爷。公爷的意思,左右姑娘大安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现在到底入了宫,做了天家的人,便与你说一声。」 萧无忧目光落在掌中那串鲜红欲滴的珊瑚玉莲花手钏上,是上次裴湛给她的那串,如今制成手钏,作了裴夫人认她为义女的赠礼,重新到了她手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红珊瑚极为珍稀,这颗颗圆润,竟连虫眼、白芯等细小瑕疵都没有的,当属孤品。裴夫人这礼太重了。」萧无忧伸出一截纤细皓腕,将手钏戴上,「好看吗,夫人?」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黄银丝暗纹拽地长裙,三千青丝梳成一个齐整的灵蛇髻,却只配了一套缠金镂空的白玉簪,一双耳坠亦是简单的寸长米粒玉兰花。 整个就是卢七姑娘低调又寡淡的闺阁装扮。 如今腕上这一抹红色,是唯一的点缀。 王蕴鲜少同她坐地这般近过,亦不曾见过言笑如此爽利的卢七。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大半洒在她身上。 王蕴突然便觉得这个国公府的么女一下明艷了几分,素裳朱串,又净又妍。 「好看。回礼已经备下送去,姑娘不必操心。」王蕴扫了一眼,回到方才的话题,「公爷让我同姑娘支会一声,明个便让郑侯爷回明了陛下,接回郑四姑娘,届时让她专门给你赔礼。」 萧无忧拨着手钏,疑惑道,「不是陛下说,交我处理吗?」 「是这话。」王蕴道,「所以公爷让我告知姑娘。」 萧无忧反应过来,不由气笑了。 这不是来问该如何处理,而是来告知如何处理的。 「容我想一想吧。」萧无忧捻着珠串。 王氏蹙了蹙眉,环顾四下不由压声道,「姑娘要想什么,你阿耶且为你想妥当了。」 「妥当?」萧无忧轻笑了声,「我不觉妥当。」 「那姑娘的意思,是要追究到底了?」王蕴摇头,「姑娘如今无恙,又进了宫,也算因祸得福。与其费神去纠结无关痛痒的往事,不若将心思多放些——」 她拉过萧无忧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一「天」字,方又道,「姑娘入宫七日,无名无号,据闻连天子面都未曾见过。」 「再退一步讲。」王蕴笑了笑,「姑娘出身辅国公府,自当知晓祖上不成文的规定,卢氏一贯礼让郑氏,弄僵了怕是祖宗面上不好看。」 萧无忧理正披帛,没接话。 「我这话,亦是公爷之话。姑娘且好好想想。」王氏轻嘆一声,「时辰不早,我且出宫去了。郑家女一事,便到此为止了。」 王氏看始终不应声的人,合眼道,「希望,下次臣妾再有幸入宫,姑娘已是一宫主位。而不是居于这公主殿宇。」 萧无忧抬眸,终于开口道,「劳夫人给公爷带句话,卢氏礼让郑氏,是祖上遗风。但先人旧怨已了,今朝子孙新仇却未报。」 「陛下予我的恩典,我会好好思量。」 王蕴原本已经松下的一口气,又重新提起,只定定看了对方半晌。 「夫人好走!」 「你——」王蕴压下怒意,福身离开。 暖树迎早莺,春泥护新燕。 长生殿前院杨柳依依,阳光倾泻。后院碧塘水暖,鸳鸯成双。 萧无忧推开窗,看周遭场景。 物是人非。 变的不只自己一个。 琅琊王家将王蕴当作女公子培养的,不该是这么个路数。 「姑娘!」宋嬷嬷捧了盏梨羹送来,语带哽咽,「公爷为了让您尽早得宠,竟是连害您的兇手都不过问了。」 方才暖阁中侍奉在侧的,就她和琳琅两个,自然将话听了个周全。 萧无忧接过梨羹,有些愣神。 卢家子,萧家卢姓的子孙,更不该如此。 「老奴说句僭越的,公爷这是贪心太甚。」嬷嬷道,「既望着您早日得宠,又要搏那宽仁容人的名声。却不想您活至今日,并非郑家女手下留情,乃是陛下救得及时。如此宽宥兇手,姨娘若泉下有知,不晓得会怎样心寒!」 萧无忧一时无话,纵是得人所救,卢七姑娘到底已是香消玉殒。因缘际会,自己占了她一副身子重活一遭,总得为她作回主。 只是眼下,王氏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她确实入宫七日都不曾见过温孤仪,且莫名被安排在这并非宫妃所居的寝殿。 不知温孤仪到底是何意思。 入宫前四日,他不曾来过也不曾召见过她。 第五日据守夜的宫人说,夜间他倒是来了,但在宫门前略站了站便走了。 昨个第六日,晨起内侍监来传,陛下过来用早膳。宫人手忙脚乱忙了一通,辰时末又传话不过来了。 萧无忧正愁时光蹉跎,只能被动接招应对,这厢王氏送来了现成的理由打破僵局。 于是,这日午膳后,她去了趟勤政殿,请求面圣。 十年时光流转,已是王朝更迭,君臣易位。 萧无忧殿前跪首,「臣女拜见陛下。」 温孤仪高坐龙椅,半晌道了声「免礼」。 「谢陛下。」萧无忧起身,直白道,「臣女从母家夫人处闻知,陛下许臣女处置郑氏女。不知可否现下就将她交给臣女?」 温孤仪的反应,比记忆中慢了许多。 萧无忧低眉等他回应,觉得时辰格外漫长。 很久之后,才听得一句,「你先回去。」 一下午没有旨意,日落月升又一夜。 直到翌日中午,内侍监来传话,道温孤仪恩准,三日后将郑氏女交由卢家七女。 内侍监不仅传了这话,还传了另一道旨意。 萧无忧跪接圣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旨意说,「封卢氏为长公主,封号永安,赐居朱雀街兴道坊公主府。」 作者有话说: 即将上榜,看到大家也都在问,就说一下哈, 温孤仪主剧情,裴湛主感情,两人戏份差不多。 女鹅后期可能还有男三男四各种蓝颜幕僚;但cp是裴,且he。 其他就不剧透了,个人觉得上面两男人的线都挺好看的。 第10章 孤军 ◎那一点红,是唯一倚靠。(微修)◎ 朱雀街兴道坊上的公主府建于嘉和十七年,歷时两年半,完成了庭院假山、迴廊水榭、殿宇亭台的建造。 嘉和十九年秋,萧无忧十四岁,温孤仪二十六岁,两人一道来过一回公主府。确切地说,是萧无忧拉他来的。 那会,帝后已经开始给她物色驸马。歷了两场百花宴,忍了数年温孤仪对她的迴避,萧无忧确定自己动了情。 府中各处细节还不曾完善,一应器物也不曾入府,施工未竣的林荫道上鹅卵石还不曾收拾妥当。 萧无忧拢在广袖中的手十指搅动,掩在胸膛中的心咚咚直跳。 秋风拂落枯黄的竹叶,从小公主眼前划过。 正打腹稿的人一惊,足下踩上鹅卵石,一个踉跄跌倒,幸得身畔人护得及时。 「伤着没有?」温孤仪俯身捏她足腕,抬眸看丈地处就有石凳,正欲将人抱起去那查视。却蓦然停下了揽腰的手。 「殿下能走???吗?」他低声问。 萧无忧幼时学走路学得特别慢,四五岁了还经常平地打滑,一跌便哭个不止。温孤仪喜静,受不住她惊天东西的声响。所以但凡她跌倒,便箭步去扶。光扶也没用,小公主格外会撒娇。 「揉一揉,疼!」 「你看一看啊,骨头断了!」 「哎呀,扭到筋啦……」 久而久之,不用她说,为省事,但凡跌了,即便没事他也按揉,能走也抱着,偶尔爬山还背她。 只是自回皇城,他便再未替她做过这些。甚至,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般近地接触了。 小公主居高临下看他,「走不了,断了。」 温孤仪站起身,「不闹了,天色不早,臣送殿下回宫吧。」 秋阳当空,正是午后日头微醺的时候。 天色早得很。 萧无忧犟在那处,梗脖子扭头。 温孤仪也不说话。 两人僵了片刻。 温孤仪败下阵来,唤了声「殿下」,萧无忧不应。 温孤仪又唤「七七」。 两字经风即散,但小公主还是听到了,只压住上扬的嘴角,转头看他,「孤有话同你说。」 她伸出手。 男人蹙了蹙眉。 「真扭到了,不骗你。」 温孤仪四下扫过,园中无人,上去抱起她安置在石凳,「臣看看。」他半蹲在地脱她的足靴。 「正房三间,其中婚房一间,夫妻独居各一间。婚房居东,按规矩不能动,剩下南屋和中屋,你先选。」 天家公主告白的方式干脆直接,让人猝不及防。 温孤仪才脱下短靴,一手握着足背,一手还握着靴子。 话入耳,他也没抬头,只是将靴子重新穿回去。 「哎,你倒是给我捏捏。」萧无忧挣脱靴子,一用力脚咯在石子道上,蹭破一缕皮。 眼见雪白足跟泛起红痕,温孤仪本能地握上去,握了又觉得应该放下。到底没松开,他避过萧无忧,「臣去传太医。」 「太医哪有你医术……」萧无忧回神,「你还没选,要哪一间?」 「殿下说笑了,此处是您的府邸,这话该问驸马。」 「孤不是在问吗?」萧无忧被他握在掌心的玉足脚趾捲起,慢慢搁在他膝上,见他没动,方凑身道,「师父,七七喜欢你。」 温孤仪看她一眼,垂下眼睑没有应声。 「温孤仪,孤要你尚公主。」萧无忧顿了顿,「你愿意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温孤仪回应她。 「这是什么话,你觉得孤以权迫你?」 「不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孤喜欢你,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那便是从私情论?」温孤仪笑了笑,「如此,臣不愿意。」 「为何?」 「因为臣,不喜欢。」 温孤仪不喜欢萧无忧。 他原是回得如此清楚明白。 秋风散,春日现。 萧无忧坐在公主府的迴廊上,环顾这座前生未曾来得及入住的府邸,不想重活一遭,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入住。 温孤仪封她做长公主,两人成了兄妹。 可是,何须受他赐封,她本就是公主。 这处,本就是她的府邸。 萧无忧抓在手中的鱼食被捻的愈发细碎,须臾松手,似指间沙流散。 她深吸了口气,嘴角噙笑往湖中撒了一把鱼食,目光落在手腕间那串红珊瑚莲花手钏上。 新朝立足才三年,那把龙椅温孤仪不见得能坐的多稳,他手上所有,不过是十年里培植起来的兵甲和昔年门客。至于兵甲,当还有部分乃萧邺旧部。 而朝臣大致可分为两派,以卢氏为先的世家门阀,和以裴湛为首的寒门清流。 萧无忧抚摸着腕上鲜红剔透的手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裴湛担的是四品御史中丞一职。此乃天子近臣,掌兰台秘书,内涉帝王私事,外领监察百官。 若是将此人控制得当,来日还可以刺探更多机要。 譬如皇嫂崔氏带着遗孤失踪,三哥在战场下落不明,如此萧家嫡系,温孤仪不可能不追查斩草除根…… 但这些没法放到明面上,少不得需要通过御史中丞去办。 裴湛便是一颗极好的棋子。 突厥七年,萧无忧学会了隐忍和远谋,但最擅长的是保命。 便是眼下,她闻声望去,禁军将正押着一女子过来。 乃郑盈素。 人在身前立定,萧无忧掀起眼皮看她。 碧玉年华的姑娘,被关了月余,虽不是牢狱之苦,但也瘦了一大圈。往日的骄纵气退去大半,只怯怯站在一处。 不想须臾,却又傲然起来,冷哼出声,「你还没死呢?」 萧无忧嘆,一时不知该感慨是卢七姑娘实在太好欺负,还是这郑四姑娘太过跋扈! 「拖你的福。」萧无忧笑了笑,问,「会凫水吗?」 郑盈素剜她一眼,倒也聪慧,「你想把我扔下水?你试试!」 「陛下说,把你交给孤处置。」 「这是给你辅国公府颜面罢了!」郑盈素不屑道,「你可别忘了你祖上规矩。」 萧无忧又餵了一把鱼食,「前些日子令尊至辅国公府提醒过了。」 「记得就好。」郑盈素再哼一声。 萧无忧拂净掌心鱼食,看了眼面前人,谓左右道,「扔池里去。」 公主府养鱼赏景的池塘,比不得沁园连接活水的长湖,除却中央其余四周不过四尺余深,郑盈素下去站直了身子,才到她胸颈处,根本淹不死她。 只是到底是养在闺中的小姐,被关了一月,眼下又是客地被人推下水,除了拼命挣扎哪还有什么神思思量,水深水浅。 「卢七,你别忘了我长姐乃帝妃……纵是今岁选秀,亦是我阿姐协理。你、你最好掂量着!」郑盈素在水里扑腾乱划,仰着脖子嚷道。 才拿着网杆压人的婆子们经这提醒,不由怔怔住了手。 「混帐东西,长公主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喊的!」宋嬷嬷呵道,从婆子手中夺来网杆,一下拢住郑盈素脑袋,「咣咣」几下将她盖入水塘。 萧无忧有些惊讶宋嬷嬷这麻利的身手,只从琳琅手中接来帕子擦去掌心灰尘,待嬷嬷又连扣几下,方制止住,「她说的当真?」 宋嬷嬷喘了口气,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那、要不再去问问陛下的意思?」萧无忧半惊半怯。 「你去吧。」萧无忧接过网杆,冲着琳琅道,「你嘴皮子不差,且容嬷嬷歇歇。」 水榭上主僕种种举止,被水塘中缓过劲来的姑娘听去些,顿时引得她桀骜满怀。 她意满,萧无忧便顺着她,气短些。 只握着杆子有气无力地扣着,不多久被郑盈素掀开网罩,直接连杆夺去扔在一旁,溅起水花无数。 「没用的东西!」郑盈素翻着白眼笑她。 萧无忧也不反驳,当真一副怯懦样,无措地干受着。 宋嬷嬷嘆了口气,这好不容易才伶俐些,到底不经事,只一挥手,又抢了另一个健仆的网杆,扣了郑盈素一竿子。 方道,「长公主慈悲,却容不得尔等顶撞!」 转身又悄声安慰,「姑娘,不怕的。」 萧无忧点点头,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梅姨娘身边,竟有这般厉害的人。 水塘中郑盈素摸出了门道,站立了起来,只是被侍卫扣住不得动弹。 萧无忧倚在廊上用梨汤。 四月天,柳絮飘飞,卢七随时可能发作哮症。 日高风歇,水面涟漪平。 一时间,府中仿若时辰静止,人和物都一片寂静。 萧无忧仰面观流云,耳垂微动,听得清晰,亦看得清晰。 府墙外,树枝晃动,枝叶轻颤,是暗子离去的声响。 大抵觉得府内都是深闺妇人、寻常侍卫,无人有这般耳力和心思,大意了。 公主府同皇宫离得不远,琳琅马车往来不过大半时辰,便带回了温孤仪的话。甚至还带来了裴湛。 裴湛一身绯红官袍,腰间金革,革下银鱼带,外搭獬豸补服,端的是清正不阿,明辨曲直。 「臣,拜见长公主。」裴湛躬身见礼。 萧无忧搁下碗盏,道了声免礼。 这一幕刺激了郑盈素,她尚且如此狼狈站在水中。 「长公主,陛下口谕。」裴湛顿了顿。 换萧无忧跪下,郑盈素面色好看些。 「公主府中人事,皆由公主做主。」裴湛将话道来。 「永安遵旨。」萧无忧起身,看了眼不远处的滴漏,不疾不徐道,「把人推去塘中央。」 塘中央是唯一深过六尺、没过头的地方,勉强比拟沁园的长湖。 「你敢——」 「陛下盛宠我阿姊,怎容你这般辱我,别碰我,谁敢、敢碰我……」 「孤月前落水,在湖中挣扎半盏茶的功夫。如今较之当日,气温高了不少,按理郑四姑娘当多受一些时辰,然方才已被孤用网杆扣过,如此两厢抵去,还是半盏茶的功夫。」 萧无忧望着池塘中不断扑腾,只剩半个头颅的人,继续道,「有劳裴中丞监督,半盏茶后,生死天定,捞她出来,送还母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臣领命。」裴湛抬手,示意随行的部下办事。 「裴中丞用盏茶吧。」萧无忧给他斟茶。 「臣谢过殿下。」 两人坐在廊下,???并无多言。 「兄长。」半晌,随着嗓音多出一抹甜糯,萧无忧原本平静冷漠的面容扬起两分娇嗔妩媚。 她伸出手指向裴湛肩头,裴湛依礼往后让了让。 萧无忧并没有摸上去的意思,只定在虚空,轻声道,「兄长身上沾了柳絮,拂一拂。」 「姑娘小心!」琳琅侍奉卢七多年,对「柳絮」二字比卢七本人还敏感,闻得声响便箭步上来一把拉起主子护在身后。 「可触到?」裴湛拂了一半反应过来,只一把扫过些许残絮拢在掌中。 萧无忧掩住口鼻,摇了摇头。 春光潋滟,芙蓉面上唯一露在外头的一双眼如水脉脉,又哀情楚楚。手腕间红珊瑚莲花钏婉转流光,映着她一张欺霜赛雪的脸,好似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那一点红,是唯一色泽,亦是唯一倚靠。 「中丞,时辰到了,那郑四姑娘已经不省人事。」部下匆匆来报。 「正常施救。」裴湛回身道,「长公主去内室歇息,此处腌臜,臣处理便可。」 萧无忧咬了咬唇,嗓音有些发颤,低声道,「我到底没事,也出气了,劳兄长尽力。」 裴湛还未从萧无忧片刻前处理郑盈素的凌厉中反应过来,这厢又见她截然不同的神色,只顿了顿,颔首道,「公主心慈,臣有数的。」 萧无忧莞尔,拂袖穿廊离开。 裴湛目送人远去,尤觉恍惚。 三年来,他都觉得卢七木讷内向,乖巧平淡,如一张白纸简单。然近一个月,唯二的两次见面,他突然觉得她更像一个谜。 他仿佛从未认识过她。 第11章 昭仪 ◎你见过永安公主吗?◎ 萧无忧从廊下过,余光扫过不远处岸边正被施救的人,嘴角淡淡勾起。 不论郑盈素生死几何,这厢卢七的仇已报。而她亦借惩罚郑盈素的档口,探出了温孤仪对卢七的底线。 显然要胜过郑盈尺。 郑盈尺乃贞德元年封的三品昭仪,是如今后宫品阶最高的妃子。在入宫前,萧无忧原就有所了解的。 且这人,同她原是旧时。 所以今朝卢家女进深宫,郑家女已无价值。 确切的说,是郑氏一族的价值于温孤仪而言,基本没有了。 五大世家中,卢氏且不提,如今押在她身上。王氏与卢氏一体。谢氏半归隐,朝中无人,有爵而无职,崔氏因先太子妃之故,已经分崩离析,族中子弟十中八九生死不明。 世家不堪用。 萧无忧顿下脚步回首正指挥施救的人。 如此便剩这寒门清流。 她的眸光重新落在手腕间的珠串上,数日来因莫名被封为长公主的忐忑,在这厢少许理清朝局、定下自己来日路走向后,终于有所纾解。 * 郑盈素没有被淹死,受完罚吊起一口气被送回了宣平侯府。 裴湛回宫復命时,郑昭仪正在御前侍奉笔墨。闻言原本梨花带雨的面上入鬓长眉重新有了飞扬的姿势,一张烟雨面庞如同明月拨开浓云,又变得皎洁。 来不及抹泪,只匆忙跪谢天恩。 已是日落时分,余晖洒在殿中,御案后持笔阅卷的人半身渡满光晕,柔和清贵;半身拢在阴影里,辨不出喜怒。 温孤仪也没抬头,只道,「你父亲年迈,姊妹如今又伤了,且回去照看段时日。」 郑昭仪勐地抬起头,脸色煞白。 赐宫妃归母家,体恤亲人,这话听来皇恩浩荡。 但郑侯爷今岁才四十又三,不过中年,如何便是年迈?姊妹受伤,那伤分明是天子允许下的惩罚所致。 更有甚者,哪有宫妃归家不计时日的? 确切地说,是没回宫的时辰。 郑昭仪忍住周身战慄,鼓足勇气道,「那、不知妾何日回宫?」 「且看你自己。」温孤仪换了本奏章,继续批阅。 郑昭仪愣在一处,目光落在温孤仪刚刚搁置的奏章上。那本奏章没有放在其他批阅完毕的同摞上,而是搁在了一本寸厚的帐册上。 那本帐册是一个时辰前,她父亲奉上的。 里头是他们郑氏私库的银两,用来换胞妹性命的。 奉给君上多少,郑昭仪并不清楚,但看当下光景,自然没填足天子胃口。 郑昭仪有些灰心。 这些年,她、她郑家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过来!」温孤仪放下笔,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只笑着朝她招手。 今岁三十又七的男人,放在红尘俗世中已不算年轻。但他出身方外药师谷,秉承了师门脱俗的甘冽气息,纵是天生一副浓丽皮囊、深邃轮廓,也被淡化晕染了几分,平添一股温润。 尤其是笑起来,多出一分恬淡,少去三分帝威。 望之更是要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郑盈尺当年头一回遇见温孤仪,是在还未挂匾的永安公主府门前。彼时他还是前朝太傅,皇子之师,身上更多的是儒生的书卷气。 温孤仪被那个帝国的明珠气鼓鼓推出府门,郑盈尺的马车从道上过,差点撞到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他反应极快,避身稳住马匹,护了彼此周全。 他拱手致歉。 她一眼万年。 后来再有接触,是公主和亲后的第四个年头,亦是温孤仪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执帝国兵甲,乃东宫门下首席,正筹资预备同突厥的战事,满眼都是志在必夺的决心。 连笑都从惯常的礼仪增添了真实的情感。 郑盈尺,实在慕极了那样的笑颜。 她与永安公主同岁,曾陪侍公主一道赴百花宴。 公主摇着团扇蹙眉,「哪个好看了!孤的师父才好看。尤其是笑的时候。」 郑盈尺道,「公主择驸马,当德行在前,容色其次。」 公主抵扇半遮面,「就这么看,能看出何品德,还不是看脸。」 后来遇温孤仪,郑盈尺方嘆,公主果真金口玉言。 只是他带着情感的笑,仿佛全部耗尽在了那场战事中。 数年来,纵是翻云覆雨间温存,她也不曾见过他真实的笑意。 温孤仪却在此时笑得深了。 郑盈尺便鬼使神差地上前。 「再近些。」温孤仪淡声道。 郑盈尺又进两步。 「日暮晚风,别染了风寒。」温孤仪给她掖了掖披帛。 郑盈尺心中回暖,福身吐了个「谢」字,没能吐出后头的话。 温孤仪扶正她,抽了她袖中帕子给她拭面,来回擦拭眉宇中央。 前朝遗风,高门女子皆在眉心作花钿,宫嫔更是绘的种类繁多,极其妍美。郑昭仪独一份,每日皆由天子绘花钿。 然她眉心所现,并非牡丹、芙蓉、梅花等各类花色,而是一颗硃砂痣。 天子道,只她不同,以示圣眷。 又道,此一眉心痣,非死不拭,至死永存。 后一句,仅帝妃二人知。 眼下被抹痣,郑盈尺顿时清泪若碎珠,双膝曲下。 然温孤仪并没有让她跪,掌在她腰间的手稳稳托着,只将帕子搁在案上,「朕盼你早日回来。」 寥寥数语颠倒生死。 太傅府两年,后宫三年,五年过去,依旧伴君如伴虎。 郑盈尺半点摸不透他心思。 譬如这一刻,只呆呆望着他。 「允你回去,无需这般动容。」温孤仪顾左右而言他,给她抹泪,又将帕子递迴去,「朕自然盼你早归,你不才给朕择了不少宫嫔进来,后宫还需你打理。」 郑盈尺抖着手接过帕子,低声道,「妾遵旨,定不负君恩。」 她被侍女搀扶出殿,就差整个身子软倚在侍女身上,手足都是软的,哪还有走的力气。 内侍监识趣地端来一盆水,给温孤仪净手。 「给中丞赐座。」温孤仪拭完手,转身问道,「她怎样?」 裴湛道了声谢,自然明白问得是卢七。 她怎样? 裴湛将公主府的场景在脑海中过了遍。 处置郑盈素可谓干脆利落,分寸得宜;处置完却又惶恐不安,忐忑优柔。他总觉这不似卢七本来性子,亦或者丧母后变了性情。 但总归她留他的最后印象是疲累哀愁,手软心慈。 裴湛便只将这重说了。 温孤仪默了默,「你在,她还怕?」 「到底是深闺女郎,虽生了气,但看着那厢一个活生生的人,十之八九可能丧命在眼下,多少总有些怕的。」裴湛顿了顿又道,「臣回来时,殿下已经回了内寝歇息。」 温孤仪一时没有言语。 裴湛意识到君上的问话,觉出别的意思。 遂道,「卢七姑娘本就格外胆怯些,素日言语都低声细语。」 「你倒是了解她。」温孤仪回神,笑道,「怎就非要退亲,原也是极匹配的一桩婚事。」 「前两年,初时为着沖喜,她来家中多些,后来祖母喜欢,便也常邀她。臣与殿下多少接触过。」裴湛磊落道,「臣只是觉得婚约一事,总得两情相悦的好,故而感念殿下救命之恩,却也不敢耽误公主姻缘。」 「朕略有耳闻,长公主对你是满意的。」 「正是如此,臣更不敢欺瞒殿下。」裴湛起身跪首,「陛下容臣一言,长公主或许昔年对臣生出一些情愫,但时光荏苒,近一年里公主已经???情淡许多。上月里,更是辅国公夫妇亲来退婚。家母终有愧疚,认了长公主作义女。如今公主且带着认亲的手钏,情已释怀。」 「跪着作甚!」温孤仪抬手示意他起身,「朕封她为长公主,他便是朕义妹。即便还对你有感情,也不当什么。朕赐婚便是!」 「陛下!」裴湛一惊,只又欲跪首。 「起来起来!」温孤仪忍不住笑了笑,「朕看出来了,你是真不愿意。」 裴湛不置可否,只低眉勾了勾唇。 是真不愿意。 夕阳敛起出最后一抹霞光,宫人掌灯。 温孤仪的面容明灭不定。 他想起不久前暗子的回话,说长公主胆怯,站在高地还让落水的郑氏夺了网杆,被怼一句便怯怯不敢言。 这厢,裴湛又言其后怕不安,手软心慈。 到底不是她。 她,心善是有的。 胆小可从没有过。 便是担着师徒名分,她也敢说,「温孤仪,孤喜欢你,你尚公主吧。」 他不愿意,她便直接将他推出府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差点让他被过往的车驾撞到。 饶是如此,闭合的大门也没有再开启。 至他五个月后去寻她,都未肯再低头示好与他说一句话。 那样明朗,又那样骄傲。 「砚溪,你见过永安公主吗?」温孤仪问道。 裴湛眉宇微蹙。 「不是如今公主府的那位。」温孤仪低垂了眉眼,眼尾晕出罕见的红,「前邺和亲的公主,被朕一箭射杀的永安公主,你见过她吗?」 殿中又是几息静默。 原本静燃的烛火轻轻摇曳,转瞬又静下。 如同状元郎拢在袖中的五指,在曲捲成拳的一瞬凭理智重新舒展开来。 裴湛平静道,「臣不曾见过她。」 作者有话说: 意外被分到了穿越频道(编编说重生在自己身上是,重生在别人身上属于古穿),整个水土不服,收藏龟速,我改个更新时间蹭蹭玄学哈,宝们用评论温暖我一下。么么哒! 感谢在2022-12-10 00:40:03~2022-12-12 10:4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达捲儿25瓶;发财树开栀子花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自救 ◎原来,公主是这般模样。◎ 四月上旬,郑昭仪回母家的第六日,胞妹不治而亡。 三朝发丧,鼓瑟哀乐,传了半条朱雀长街。 宣平侯府同公主府都在兴道坊。 丧仪队伍从公主府门前过,哀乐声陡然升高,队伍慢下步伐,原本一盏茶的功夫直番了一倍时辰,方哀哀戚戚走过。 尤其是给胞妹扶棺的郑昭仪,更是一直盯着「永安公主府」五个大字,直到队伍拐道,方收回了目光。 「你去把本宫的话再叮嘱一遍给侯爷,告诉他切莫再起动长公主的念头。」郑昭仪想起数日前的事,心下难安,只悄声对贴身侍卫言语。 * 「姑娘,不若趁着现在声小,去榻上躺躺,一会子回来还得奏呢。」琳琅瞧着萧无忧面上掌印消肿些,又扫过滴漏,距离用过午膳已有一个时辰,遂吩咐侍女将梨汤捧来。 四月里,正是柳絮漫天飞的时候。 往昔每年的三四五这三个月,卢七都是避在府中,躲避花粉飞絮,一日两次用梨汤清肺,如今亦是如此。 萧无忧捧着梨汤,一时也没应声。 琳琅又拿了个拨了壳的鸡蛋给她面上继续揉着,小声道,「那姑娘可要抄会心经?」 萧无忧握着汤匙,愣愣搅拌汤水。 「姑娘可是在为郑四姑娘伤感?」琳琅有些心焦,只示意常姑姑将书籍笔墨寻出,安抚道,「原也怨不得姑娘,她自个身子经不起罢了。您别将公爷的话放心上,郁结肺腑反伤了身子,别引出哮症……」 琳琅说不下去了,一时根本不知该如何安慰。 半个时辰前,卢文松来了公主府。 卢文松前些日子回了范阳祖宅祭祖,昨晚才回的长安,知晓郑家女亡故的消息。今个散朝后径直来了公主府,对这个么女一顿斥责。 先是说郑家如今子嗣单薄,这代嫡系只二女一子,一子早夭,长女已入天家,唯剩幼女,却又送了性命。 道是全因卢七气盛,不顾祖宗规矩,一意孤行,不念世家情分,胸襟狭隘;又道梅氏宠女过度,如今初获天恩,便生出如此骄纵狂妄的性子,视人命如草芥……因幼女默声不语,便更加激恼他,如此刺激下,直扇了她一巴掌。 眼下萧无忧脸上还残留着五个红肿的指印。 萧无忧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只看他的眸光几经变幻。 卢文松到底头一回动手,还是面对着素日里最听话柔顺的小女儿,不由愣了片刻。方抵着后槽牙道,「休以为得了个公主封号,便是天家人了!除非当真入了皇家族谱,否则无论何时,目无宗族家规的东西,为父都能打得…… 如此,拂袖含怒而去。 萧无忧便在临窗榻上一直无声坐到现在。 「姑娘——」琳琅端过梨汤,小心翼翼餵她。 汤匙到了唇边,萧无忧才反应过来,只重新接过,垂眸饮汤时方见到案上的纸笔经书,不由沖侍女嗔笑。 「既怨不得我,我抄它作甚!」萧无忧用汤毕,揉了揉疼痛稍减的面庞。 若是此刻坐在这的是神魂俱在的卢七,郑四姑娘大抵也不会埋骨黄土。 卢七会乖顺听从父母的话,得饶人处且饶人,闷声咽下委屈。 这、涉及生死的委屈。 只是如今魂魄换成了萧无忧,她自没有这样的胸怀。 半晌失神,原也不是为了纠结此事。 而是卢文松最初论及郑氏宣平侯府的话,让她想的多了些。 郑宥献子嗣单薄,如今嫡系一脉断绝。 加之不久前她自个的推论,郑氏在君前已经无甚价值。 如此两厢结合,当是逼狗入穷巷,怕会咬人。 纵她如今镀了层长公主的金身,怕眼下也已经入了险地。 毕竟她歷过类似的事。 当年在突厥时,挑拨老可汗墨勒的两个儿子内斗,之后将锅扔给他的庶母左阏氏,致使左阏氏三族被夷。 后来宗室子蓝祁上位,俟利发曾言,若非当年墨勒可汗膝下嫡系儿孙灭绝,他无论如何不会动左阏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毕竟左阏氏余威尚在,母家亦有雄厚的兵甲。 实乃断人子嗣,将老可汗逼急了。 萧无忧眺望窗外朗朗白日,虽说她惩治郑盈素时未曾手软,但不得不承认心中总觉她不至于这般溺亡,还有便是郑宥献儿子早夭亦不是她所知晓的。 如今若是郑宥献真有杀心,她防不胜防,唯有破之乃是上策。 萧无忧素指扣着桌案,开口道,「琳琅,你和常姑姑带着丫头们都下去吧,我一人躺一躺。」 「那奴婢在外头守着您,这四月天您睡着了偶有咳嗽。」 萧无忧摇头,「你同常姑姑去后头西厢房给我备药浴,仔细些,我醒来泡汤解乏。」 「还有!」萧无忧拦下琳琅,「去把侍卫首领叫来,我有事吩咐他。」 侍卫首领来得很快,萧无忧吩咐的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繁琐些。 让他们去府门口清道。 一来素皤播散门前,她忌讳。 二来丧仪队伍免不了还要从她门前过,且行与方便。 首领道,「如此内院卫兵尚且留着,外院的去打扫即可。」 「都去!」萧无忧蹙眉道,「早完成,孤早些心眼俱净。」 午后阳光热烈,微风轻摆。 转眼,内院只剩了萧无忧一人,静得可以听清风吹花瓣的摩挲声。 萧无忧立在院中,看周遭地形。 院门在南,其余三边皆是矮墙,东西两边是弄堂,北边是个空院,有一扇隐门,出门不足一里是朱雀街后街,再往后便是平康坊。 时下女子好胡风,多作男装打扮,卢七自有不少成套的胡服。 萧无忧换下一套,脚上踏着大一码的双弯头靴,戴帽遮纱提气往东边墙跃去,四下观过墙外无人。遂翻墙掉头,控着力道往院中梧桐树上射出一柄弯刀。 只是刀并不曾盯着树干上,只沿着树干落在地上。 萧无忧甚是满意,从墙头跳入院中,换好原本的衣衫后,奔去捡起弯刀站在寝殿门口将自个左臂划破,然后将带血刀刃沿着树干痕迹重新划出血痕。 待这些做完,她已经气喘吁吁,满头虚汗。 昔年练武的心法要点尚且烂熟于心,实在卢七姑娘的身子羸弱不堪,又少于锻鍊。 萧无忧嘆了口气,忍着发酸的牙齿回到门边,一边唿救一边仓皇奔逃…… 待府兵入内,侍婢女赶来,她已经捂着左臂鲜血淋漓的伤口跑出内院,跌跌撞撞到了正堂。 再明显不过的意思,青天白日里,长公主遇刺了。 不到半个时辰,便惊动了京兆尹,又一炷香连着大内都惊动了。 京兆尹来了人勘查现场,大内来了太医看顾公主。 长公主左臂被利器划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虽是皮肉伤,却也不浅。太医包扎上药,甚是麻利,不多时便收拾妥当。 只是长公主被吓得不轻,倚在乳母怀中神情呆滞,颤颤不能言语。 京兆尹便也问不出什么话。 只待问过府中各处管事,又结合现场状况,血流痕迹,有了大概的推测。 刺客当是监视公主府许久,趁着府兵都外出清道、内院空无一人护驾的空隙,于东墙以刀刃为暗器伤到公主。 却不幸偏了准头,刀从公主臂上过,又泄了力道,如此没能盯死在树干上。 永安公主闻言,终于有了些反应,只断断续续呢喃,道是本想午歇,实在胸中憋闷,出来透口气,不想在门边…… 萧无忧回应这话时,裴湛亦赶来了。 今日他本休沐在家,萧无忧的事传到大内,陛下正处理军务脱不开身,遂命内侍监传话让他过来看看。 裴湛武状元出身,内家功夫外家门路比谁都清楚,只象徵性看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依旧惊魂未定的人身上。 裴湛压了压嘴角,「这案子裴某接了,直达御前,江少尹无需过问了。」 江少尹江岸如是他同期探花,脑子自然好使。 今日这桩案子,总不会是盗窃为财。能对长公主动手的,左右一个「仇」字。 然这长公主乃养在深闺的女郎,能与何人有仇? 举长安能想到的,便是同宣平侯府的「情仇」了。 一个国公府,一个侯府,且卢七姑娘如今还顶着长公主名号,便又算作了天家人。 如此烫手的山芋! 江岸如感激地拱了拱手,「多谢裴中丞。」 「江大人。」长公主这厢已经回神许多,只低声开口,「孤府中横遭此事,不知可否多派些人手。」 「江大人稍后且与南衙军李将军说一声,让他们那处拨人手来即可。」裴湛接过话。 萧无忧掀了掀眼皮。 南衙军统领宫城和京城全部治安,比京兆尹更上一层。如此动用他们的人手,无异告诉整个长安权贵,长公主遇刺,陛下尤为关切。 她通知京兆尹,本就是为了将事闹大,不想裴湛又推了一把。 至此这事了结的差不多,京兆尹与太医一同告退。 裴湛沾着个义兄的名头,留下多陪了会。 府中人各司其职,裴湛送萧无忧回寝殿,贴身侍者泡茶的泡茶,煎药的煎药。 殿门口迴廊下就剩下他俩人。 「三年来,臣竟未发觉,殿下原是习武的,身手不错。」裴湛隔着三尺宽距,帮她扶正左臂绑带的位置,也未容她言语,只将声音压的更低,「长公主所虑的事,如今已经了结,不会再有后顾之忧。以后,莫要这般铤而走险自伤了。有事,着人通知臣便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裴湛守着君臣之礼、男女之防,话说了几重,双眼却不曾直视萧无忧。 然萧无忧却直直盯着他。 从他吐出第一句话,到最后一句结束良久,她倚着廊住一瞬不瞬看他。 直到裴湛垂目退开身,方挑眉道,「裴中丞监视孤?」 这半日闹腾,他来此一趟。 圆了这内院刺杀细节处的不合理,帮助做大声势,这厢又好意提醒,她都视作不见,偏挑了最刁钻的一处,拿来反客为主。 「若是陛下的意思,孤无话可说。」萧无忧往日光处侧过身,一手扶在额头上,似要掩去面上指印,「孤虽出身大族,裴中丞也看到了,真遇事得罪了人,却也无后盾可依。一点伎俩,功夫或者心思,只为自保罢了。」 虽是计,但血是真的流。 裴湛扫过她面庞,失血后的苍白,将未消的红印衬托的愈发明显。 「殿下的脸——」裴湛心口一紧,如今敢这般折辱她的人,寥寥无几。 思及见到见到卢文松从府中出来…… 怪不得,要说无后盾可依。 「让大人见笑了!」萧无忧嘴角噙笑,眼眶却忽的红了。 「殿下为自保,臣为保人。」裴湛这厢认真看了她一眼,同她眉眼对上,「臣同郑家的交集原比殿下深,清楚郑侯为人脾性,故而这两日多留心了您府上。」 萧无忧眉宇松动些。 「殿下不欲与人知晓的事,到臣这便结束了。」裴湛安抚她,「您安心养伤便可。」 萧无忧眼中攒出一点光亮,抚着腕间手钏低声道,「多谢兄长!」 裴湛告辞的时候,萧无忧依旧坐在迴廊下歇息。 拐道口,裴湛没忍住带着愧意多看了她一眼。 数日前勤政殿内,烛火高燃间,陛下与他道,「你未见过永安公主,当真可惜了。卢七姑娘有她七分容貌,若多一颗眉间硃砂,便可以假乱真。」 夕阳落下,烛蜡燃起。 裴湛搁下点硃砂的笔,细看刚刚画好的人。 半晌后,他将绘了近一个时辰的丹青投入炭盆中,看火苗一点点吞噬画中人,不由垂眸笑了笑。 他这一生中,曾遇见过永安公主两回,但都不曾看清她容颜。 原来,公主是这般模样。 第13章 银库 ◎温孤仪终于还是去了公主府。◎ 这夜註定无眠。 永安长公主遇刺一事由京兆尹、南衙军两厢经手,到晚间时分,便已经传遍长安城。 当事的几位,除了裴湛处理完之后便在灯下静心作画,未作他想,其余都心神不定。 温孤仪听了太医的汇报,不过是一点皮肉伤,加之他这日左臂亦莫名生疼,遂止了脚步,压下了前往探视的心。 辅国公府卢文松处,是心有愧疚,原在他离开未几便出了这样的事,想必是寒了心,所以宁可直接寻京兆尹,也不肯传话回府邸。只是想的再多,到底不曾前去探望。 而宣平侯府,乃最为不安,争吵格外激烈的。 一日丧事毕,本已疲乏不堪。 但府中书房内,烛火高燃,一声声传出的都是郑昭仪隐忍又气恼的质问。 三日前,四月初十,郑盈素入殓当晚,郑宥献便派了杀手行刺永安长公主。 郑宥献的心理再明显不过,于旁人眼中,永安长公主唯一结仇的只有郑家女,郑家再恨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动她。而他丧女当日,合该提不起这等心思。如此出其不意,反其道洗清嫌疑。 不想十六个从江湖绿林请来的高手,却连公主府外墙都不曾摸到。而翌日宣平侯府门上却插了一支短箭,钉着一张字条。 「城西乱葬岗收尸。」 郑宥献暗里着心腹前往,发现竟是那十五个江湖高手的尸体摞堆叠放着。 「阿耶!我知道您在意的事,左右是如今郑氏正支嫡系已经不復存在。可是您当初既打算将阿妹当作女公子陪养,便不该那般骄纵她。」郑盈尺用簪子拨了拨灯芯。「旁的不说,且说她与裴家的婚约,要是当日不任性退去,如今朝堂上我郑氏便该如日中天,而不是此刻除了银库,旁的再无价值。」 「够了!」郑宥献扔了茶盏,「你胞妹才入黄土,尸骨未寒。你为阿姊,便莫在她身后再这般说她了!」 「阿耶,素素本可以保住一条命的。」郑盈尺话语缓和了些,「陛下关了她近两月不曾动她,您心知肚明他要的是何物!」 「偏奉到了御前,又不诚心奉足了。与其眼下痛恨害她的人,不若自省。」 「放肆!」郑宥献怒目,「你阿妹为人所害,你却反来责备为父!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郑盈尺望着一下苍老许多的父亲,合了合眼缓声道,「素素被罚那日,您奉上帐册离去不久,裴湛便被派去了长公主府。明面上,是公主府着人来请。实乃纵是公主府不谴人来,陛下亦会派裴湛前往。陛下原是给素素、给我们郑氏留了后路的。」 「后路?」郑宥献眯浑浊的眼,「什么后路?」 「裴湛前往,除了随行属官,还带着太医。」郑盈尺回忆道,「原本我以为是陛下观我面,天恩浩荡,如今想来根本不是。那日侍奉在殿的太医是专治外伤感染的刘太医,可是后来却换成了并不精于此道的王太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您请的医官不是说了吗,素素致命处不是单纯的溺水染风寒,是她在沁园受罚背上鞭伤裂口遇水感染。」 郑宥献闻至此处,不由委顿下来,良久才出声,「按你的意思,是陛下看了帐本,不满意,所以换了太医,断了素素性命?」 「他也不避你,还谴你归母家。明着隆恩浩荡,实乃借你口与我辨析厉害?」 郑宥献胸口起伏,尤觉阵阵寒意。 「陛下想要从我们郑家得取什么,阿耶再清楚不过。您若彼时干干脆脆地给了,或许素素还能……」郑盈尺轻嘆一声,苦笑道,「罢了,逝者已矣。若说阿耶当真有错,也不是错在眼前,乃是更久前。」 郑宥献勐地抬头看她。 「难道不是吗?若是前朝先帝那会,您没有站错队,听女儿的话把银子尽数给了当今陛下而非太子,如今何至于此?」 「你——」郑宥献一???掌拍在桌上,却又无力反驳。 郑盈尺丝毫无所顾忌,只继续道,「阿耶依旧可以藏着掖着,守着金山玉瓦,但是且想一想是否能有命有运在如今天子足下安身?」 「您已经失去一子一女,难道连最后的一个女儿也不要了吗?」郑盈尺伏在郑宥献膝前,软声道,「女儿此番归家,回宫日期不定,陛下说一切皆由我自定!」 郑宥献听得懂这话,原就黯淡的目光又失神几分。 郑家祖上乃商旅出身。 士农工商中,原商人是最不被重视的,只因昭武女帝海纳百川,广招各流人士,唯才任用,方有郑氏脱颖而出。 只是百年来,到底只有一个昭武女帝,如此便也只有一个郑氏。 先祖几代累计的财富,捐官换爵,方有近数十年的辉煌。 如今让交出全部家财,郑宥献自然抠抠索索。 「如此交出,我郑氏宣平侯府便可被任意拿捏,再无倚仗之物!」郑宥献喃喃道。 「阿耶缘何如此执念?您以为不交出,便可倚仗吗?」郑盈尺嗤笑道,「您想想,为何陛下会不满意您给的帐册,说明他根本就是知晓我郑氏家底的。而素素身死,当是陛下杀心已起,左右不过是他顾着女儿颜面,不想郑氏流太多血罢了。」 「阿耶,您再想,若此刻将银库交出,女儿便还能留在后宫。他日诞下子嗣,郑氏门楣便依旧在,甚至会有更大的荣光!」 郑宥献垂眸不语。 「自然,阿耶也可以赌一把,压上女儿和全族的命运,赌陛下的不敢。」 烛泪低落,月影偏转。 郑宥献终于开口道,「今岁陛下又纳了那般多人,还有一个卢氏莫名其妙地成了长公主,你便这么自信?」 「五年了,你连一儿半女都不曾诞下。」 「所以啊阿耶,我们是不是该换个思路,别同陛下犟着来。他到底是天子,总不会喜欢唱反调的人。」郑盈尺咬了咬唇,「再者新入宫的妃嫔,都是女儿择中的,自然听话。」 「至于卢氏成了长公主——」 郑盈尺神色黯过一瞬。 「阿耶今朝若是得手,便也罢了。既三番两次失手,以后也莫再起心思。帝王榻,总不会只有一个女人。」 她想起温孤仪给自己绘的眉间硃砂,想起上月里去长生殿外偷看到的卢七的那张脸,再回想昔年永安公主容貌。 活人,是比不过死人的。 她认了。 「不管你信与不信,今日公主府刺客一事,与为父无关。」郑宥献话到此处,亦是心惊。他如何不知此等事只能一击成功,若失手再无二次得手的可能。 而今日公主若是真为旁人所刺杀便也罢了,若是一场敲山震虎,那么卢七姑娘绝非池中之物,他亦不敢再造次。 「罢了,一切都听你的。」郑宥献长嘆一口气,起身至秘室暗格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交予女儿。 打开盒子,里头是三把钥匙,一本两寸后的帐本,以及一张羊皮地图。 翌日没有早朝,勤政殿中的帝王却早早起身,翻看面前之物,甚是满意,连臂膀莫名的疼痛都沖淡了许多。 裴湛将将被传唤而来,见此只拱手恭贺圣上。 「赐座!」温孤合上盖子,笑道,「朕闻你上值了,伤没好利索大可歇着。」 裴湛摸了摸胸口,乃前些日子夜屠郑氏的杀手所致,「谢陛下关怀,一点皮肉伤,再过几日便癒合了。」 温孤仪点了点头,蓦然想起卢七的伤。 「陛下传唤臣,不知有何要事?」裴湛恭谨道。 温孤仪回过神来,指指案上盒子,「昨个连夜送来的,昭仪事情办得麻利,朕便给她个殊荣。由你中丞前往宣旨,觐郑昭仪为郑娴妃。」 「臣领旨。」裴湛起身接过圣旨。 「还有,除了旨意,你把剩下一颗人头也一併送去。」温孤仪尚且笑着,话语却带了两分寒意,「郑宥献是真能耐,女儿入敛当日,就能着人寻仇。连朕都疏忽了,未防他这层。幸得你多留了一个心眼,护住长公主。」 「臣明白,即刻去办。」裴湛握着圣旨,躬身告退。 这日,在郑家次女丧仪后的第二日,宣平侯府便迎来了天恩。 只是郑娴妃领旨领得背生冷汗,诚惶诚恐。 待裴中丞身影消散,她与父同观木盒中圆滚滚的御赐之物,半晌方低声道,「阿耶,你若有太子妃崔氏的下落,且一併告知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父女二人只当那十六个杀手被杀一事,乃出自温孤仪之手,不由心下愈发胆寒。 郑宥献攥着濡湿的拳头,无奈摇首。事到如今,他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他是真的没有半点关于先太子妃的下落。 当年,太子府被温孤仪屠戮,当日便是城门紧闭,四下被围得铁桶一般,温孤仪的亲兵几乎将长安城翻过来,但就是没有找到那对寡母丝毫踪迹。 「你回宫吧,用心侍奉君上。」郑宥献缓缓嘆出一口气,虽说刺杀长公主的把柄被天子握着,但既然女儿被封妃,郑氏便算暂时保住了。 郑盈尺收拾好心情,依礼回宫。 然而,在被封妃、所有人看来大喜的日子,温孤仪并没有来她的宫中,亦不曾召她去帝王的含象殿。 这日入夜后,几经彷徨徘徊,温孤仪终于还是私服去了公主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4 23:53:24~2022-12-17 18:5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白、eli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vi 10瓶;可达捲儿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噁心 ◎子系中山狼。◎ 盈月嵌天际,月华如水。 萧无忧沐浴出来,只着了一身小衣,香肩半露,伸出一截藕臂,倚在灯下上药。 「好深的伤口,也不知那贼人捉到没。」琳琅凑近吹了吹,将纱布重新缠上,掖好衣角。 「捉没捉到都不要紧。」萧无忧把玩着一个小玉瓶。 这是今日下午裴夫人白氏送来的,道是她特制的消疤祛痕的膏药,不忌医官开的旁的药,可一起使用。 昨日的刺杀,一昼夜过去,认亲的义母义兄都来探望,亲生的母家却无一人来。 萧无忧觉得这辅国公府离谱的太甚,又总觉国公府如同罩了一层雾,让她看不清楚里头的人和物。 「姑娘!」宋嬷嬷端来养身汤,示意琳琅退下,目光落在那个玉瓶上,温慈道,「可是伤心了?」 宋嬷嬷当真是府邸积年的妈妈,眼辣又尖,一语中的。 萧无忧接过汤用下,学着卢七的样子低眉笑了笑,「嬷嬷,阿耶阿兄他们,当真是不要我了吗?」 「自然不是,公爷只是还未消气,待他消了气,自然会关心姑娘的。」宋嬷嬷安慰道,「府中公爷不表态,旁人自不敢来。」 「待过两日,不难过。」 萧无忧不知若是卢七闻这话会作何感想,但她听来委实荒谬得很。 有多大的气,竟连女儿遇刺都不闻不顾。 「只是……」 「只是什么?」萧无忧拉着她坐下身来。 「只是您如今这般亦不是长久之计。」宋嬷嬷一皱眉,眼角的皱纹便愈发深刻,「当日按着姨娘的计划,您且避过三年,期间再想法子。如今却还是入了宫,可是偏您又担着长公主的名头,做不了真正天家的人。然而这公主名头也是虚的,若哪日陛下忘了您,您便是两头占不上,徒在此地白白耽误年华。」 「如今逃离或者另择良人都是不可能了,此间我们唯有想办法拢住君心。」 萧无忧望着宋嬷嬷,一时没有应声。 她本以为按着梅氏带人的心思,这宋嬷嬷该教导卢七独善其身,保身心之自在,却不想是鼓励她谋取恩宠和权力。 虽此言行并无不妥,但萧无忧总觉同梅氏宁愿早死也要托着不让卢七选秀之举,有所相悖。 「姑娘,一切有老奴在,您莫怕。」宋嬷嬷轻轻拍着她手背,俨如可以倚靠的长者。 萧无忧含笑点了点头。 「早些安置吧!」宋嬷嬷正欲伺候主子就寝,却被门口侍者仓皇匐地的一声「陛下万安」惊了心神。 萧无忧亦蹙眉抬眸,木簪抹额,青袍皂履,当真是温孤仪。 月明星稀,春夜浓浓。 这个时辰实在太微妙。 萧无忧歷过人事,宋嬷嬷更明白尘俗中这点男女事。 待温孤仪一句「这里无需伺候」落下,嬷嬷只用力捏了捏萧无忧手背,方带人离去。 主客君臣早已调换。 萧无忧平復心绪,告诉自己,如今她只是卢七。 「伤好些没?」温孤仪扫过她左肩,示意她与自己一道坐下。 两人间只隔了一张三尺见方的桌案,萧无忧抬眼能看清他容貌的细緻变化。 虽说重生回来已有两月,入宫也有半月之久,但这???般近的接触,还是十年来头一回。 或许在旁人眼中,他看起来较之同龄人尚且年轻,风华依旧。但萧无忧看来,他已经老去许多。 药师谷养身修道,得道者,心静而容色驻。 苏昔谷主说的没错,温孤仪道心不稳。 终究不曾得道。 甚至,萧无忧觉得他已经毁道。 当年在师尊面前承诺的「三不」,全部食言。 「谢陛下关心,已经上过药,好多了。」萧无忧尽量平和道。 温孤仪便将目光落在她左臂上,片刻点了点头。 「朕看看。」他起身至她前,欲要掀开她的衣领。 萧无忧勐地一缩。 他定在那处,未动。 能听到彼此的唿吸声和心跳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咫尺间,岁月间。 萧无忧有血有魂,歷过爱恨,懂得是非。 她是人,不是神。 所以这一刻想杀人。 她的情感推涌着她,她的理智扼制着她。 灯火晃动几许,她到底压低了眉,轻声道,「才缠好的纱布。」 温孤仪颔首,退回原处。 「陛下漏液前来,不知所谓何事。」萧无忧努力打破这样的静默。 依旧没有回应。 只有一只手伸过来。 萧无忧不想被他碰,但知道退不了。她控着自己端坐,不避不迎。 温孤仪箍住她下颌,青白指头划过面颊,触上眼角、眉梢,最后抚上额头,将半月形额发捋去。 「你幼时,当见过永安公主,可还记得她的模样?」温孤仪问得直白又自然。 萧无忧掐紧掌心,「那时太小,时隔太久,臣妹记不清了。」 温孤仪笑了笑,指尖停在她眉心,锋利指甲划出一道红痕,「这里多颗痣,你同她便一般无二。」 眉间生疼。 其实,她何处不疼? 萧无忧忍住战慄,垂眸不语。 落在温孤仪眼中,是卢七的怯懦。 他嘆,「其实也不像,胆子太小。」 萧无忧将头垂得更低。 他却道,「抬起头来,看着朕。」 时间过去几瞬。 「永安。」他抬了声响,仿佛有些不耐,一把挑起对面人下巴,「看着师父。」 师父。 萧无忧提心。 「永安公主喜欢唤朕师父。」温孤仪缓下声色,「你以后也可以这样叫。」 萧无忧松下口气,点点头。 「现在,你看着师父。」温孤仪又道。 四目相对。 原该从眼里望进心里面。 但被禁锢的人,已经婆娑了泪眼,什么也看不见。 他以为她害怕。 她却是在哀嘆。 错付的年华,枉死的家人,被灭的山河。 还有今日被当成替身的族妹。 子系中山狼。 「夜深了,我们歇下吧。」温孤仪将她眼底泪水抹去。 纵然这晚在见到他的一刻,萧无忧便知晓了他来此的目的,然这厢听他说出,隐忍多时的情绪终究还是喷薄出来。 「当真,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其余皆可。」 话脱口,她并没有多少害怕。 温孤仪对卢七的限度,前些日子已经探出。再者还有辅国公府这处靠山,他最多气恼责罚,不会动真格断生死。 却不料,他竟连气恼都没有,反而笑意愈发温润,「就这样,肆意些,便同你族姐更像了。」 萧无忧一时没有回神,待反应过来,已经被他牵入内寝,两人平躺在榻上。 到这一刻,她亦不在挣扎,从决定以日代月入宫的一刻,她便知晓有这么一天。纵然被封了长公主,虚存着一层兄妹之情,她也不曾妄想过,会有摆脱侍寝的可能。毕竟,若温孤仪当真对卢七存的是亲情之谊,无有男女之意,按年龄算,义女更合适。 只是连她自己都不曾想到的是,她的理智输给了她的本能。 温孤仪并没有动她,只是这般同她并肩仰躺着。 药师谷的七年岁月里,她是天真烂漫的稚女,他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他养她长大,他们有过很多搂抱亲昵的日子,但却从未这般同榻越礼过。 倒是回了京畿皇城,她与他告白的那日,在得了他的一句不喜欢后,她拉他入了这间南屋,自己躺在还未有家具入置的空地上,拍着一旁空出的位置,「你想清楚了,你不做孤的驸马,他日孤枕榻畔,便是旁的郎君了。」 「地上凉,殿下起来。」他走近她,俯身看她。 见人不肯起身,良久方道,「臣一直很清楚。」 话音落,小公主一直阖着的双眼慢慢睁开,定定看他。须臾,腾得爬起身,边拽边推将他赶出府门。 她抹泪跺脚,「温孤仪,你最好别后悔。」 「不必紧张,今晚我们就这样躺着。」温孤仪看着帐顶,重新覆上萧无忧细软的五指。 萧无忧曲了曲指头,轻「嗯」了声。 她觉得胸口憋闷,是方才回神被温孤仪牵着上榻的那一刻。 亦是这只被他握过的手,掌心生出一层细汗,黏腻得让她覆在帛上想要搓干净。这好不容易拭净了,却又被他攥在掌中。 夜色静谧,能听到外头一点风声,和这处女子愈发急促的唿吸声。 她闭上眼,告诉自己这夜很快就过去了。 只是,在闭合双目的黑暗中,她看到了十年前在突厥的一幕。 那是她的新婚夜。 六十多岁的墨勒可汗掀开锦被,看被剥得不着寸缕的她。 如病虎看羊羔。 她从被脱掉第一件衣裳开始,就闭起了双眼。 安慰自己,这夜很快就过去了。 忍一忍,挣出时间,挣出兵甲,挣出生机,师父会来接她回家。 老可汗压下来,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师父的样子,她想让自己好过些。 可是,无比直观的感受,击碎她可悲的幻想。 久病年迈的男人身上腐朽又溃败的气息提醒她,不是师父的白梅冷香。 已经撑不起的人事藉由「金玉角」割花撬路的疼痛告诉她,不是师父的温柔抚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她在无法抑制的呻、吟中崩溃,磅礴的眼泪和汹涌的鲜血一起流下。 如同十年后的今天,她隐忍的理智终于还是碎裂。 在无尽的战慄中,再也忍不住胃里的翻搅,胸腔中的噁心,「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这晚用的膳,吃的药,喝的汤,在十年魂牵梦萦的梅香中,在年少真心实意爱慕过的男人面前,全部吐了出来。 只因与他同榻了一瞬,被他牵了一次手。 他拍在她背嵴的每一下顺抚,像极了墨勒可汗手中「金玉角」每一次的□□进退。 他又靠近些,俯身问她,「好些没?」 她避无可避,抬眸模模煳煳沖他笑,未几彻底散了意识。 第15章 养成 ◎他想把卢七养成永安。◎ 经此一夜,温孤仪便常来公主府。不定时辰,除了逢五、逢十要早朝的前一晚留宿宫中,其余时候无论白日还是晚上他想来便随时过来。 出入公主府的频率高了,又是在皇城中,百官权贵私下总有议论,道是无需太久,公主府便该合门,后宫则将多出一位宠妃。 帝王一点风流韵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者当初卢文松送女入宫时,便是这么个意思。 然而辰光一日日过去,公主始终待在府中,不曾搬去后宫。六局的彤史上也不曾有过永安公主侍寝的记录。 即便有那么两次,温孤仪当真宿在公主府中,却也不曾碰过她。只同头一回那般,与她并肩躺着。 唯一的不同是从萧无忧独居的南屋,搬去了夫妻同寝的东屋。然而不论在哪间屋里,萧无忧都战慄惶恐,阵阵虚汗。 温孤仪不喜强迫,更厌恶被当做强迫,看卢七这般,再遥想萧无忧当年桀骜姿仪,便回回觉得无趣,未至鸡鸣,踩着夜色星露回了宫中。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转眼已是五月里,萧无忧基本确定了温孤仪的意思。 他不是把卢七当作了自己,是要把卢七养成自己。 他来公主府的日子是有规律的,逢二、七过来。 旁人或许不知,但萧无忧却清楚,每月初二、初七、十二、十七、二十二、二十七这六日,是药师谷检查课业的日子。 如今温孤仪用来教导卢七学习药师谷的课业。 甚至,还备下了药师谷的服饰,凡他来,她便必须穿上。 譬如今个五月初七,午后歇晌的时辰,琳琅道,「前日端阳节,姑娘才赴宫宴见过陛下,想来这两日陛下不会来了。」 算着日子,萧无忧起先并没有睡踏实,后来实在睡意上来,模模煳煳睡了过去。也不知为何,她近来愈发嗜睡些。 待睁眼,竟已是山光日下。 床榻不远处的桌案旁,温孤仪正在烹茶。 「醒了?」他酌茶毕,分来一碗给她。 「嗯。」萧无忧接过,慢慢饮下。 「可品出什么味道?」温孤仪坐在榻畔,不着痕迹地观她神色。 轻而不浮,淡香缭绕,是去岁初梅上的雪水。 香散苦泛,层层叠叠,好好的茶饼里煎入了细盐和风干的白梅花瓣。 是他最爱喝的白梅茶。 但无论是在药师谷,还是回了成安,萧无忧都拒绝饮此茶。 太难喝了。 用一点香勾着你,后头苦不堪言???。 然药师谷门人,都饮此茶,道是可以静心理气,是上等好汤。 萧无忧秉着尊师重道的规矩,每月在逢二、七这两日象徵性用一盏,趁他不注意便赶紧吐了。难得咽下,她能佐上一碟子蜜饯、果糖。 「除了有些苦,轻与清皆够了。」如今,萧无忧不紧不慢喝了半盏,神情淡然地品贊。 温孤仪却盯住了她,脸色慢慢沉下,片刻道,「以后再给你,你就说不喜欢。这么苦的东西,你何时咽下过!」 「还有,以后歇晌,莫超过半个时辰。每日末时正歇下,末时四刻起身。」 这是和亲前,萧无忧的歇晌时间,确实较为合理。 但是后来到了突厥,没有多久便打破了。 开始的两年,她好多时候都缠绵病榻,无谓就寝和歇晌,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后来身子復原些,也依旧不辨昼夜。因为但凡珈利可汗得了好酒好药,总拖着她尝试、助兴。一回下来,起码一个时辰过去。她又痛又累,连唿吸都没有力气,下榻起身至少得三两日后了。 「臣妹……」萧无忧顿了顿,改口道,「孤记下了。」 温孤仪不许她称臣,称妾,亦不许唤他「陛下」。 上月里给她立规矩的时候,讲到这处,他停下许久,方拉着她的手道,「公主于臣,永远都是公主。你我之间若非要论君臣,也该是公主为君,我为臣。」 「将衣衫穿好。」温孤仪捧来一个盒子,里头装着药师谷夏日衣衫,「师父着人连夜制的,接下来天气热了,换它吧。」 「好。」萧无忧应声道。 温孤仪说他们也可以师徒相称。 但是萧无忧觉得不行。 他养她的七年,同那穿心一箭抵了。但是他手上占着她手足至亲的血,如此师徒情分早已了却。 所以她竭力避着唤他「师父」。 眼下功夫,两人来回几轮话语,她都不应口。温孤仪肉眼可见地不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果然,他道,「你今个还没唤师父。」 「我、实在不敢。」萧无忧垂着脑袋道,「臣妹称孤已是僭越,再代公主唤您师父,实在……」 「你有什么不敢,你都敢既做师徒又做夫妻,天下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温孤仪突然吼出声来,攥着榻上人纤薄肩背,「给我把头抬起来,把眼睛长到天上去!」 萧无忧冷嗤,掀起眼皮的一瞬,当真復了两分傲气。 温孤仪呆了呆,呢喃道,「殿下!」 萧无忧便瞬间垂下眼睑,惶恐地往后躲去,更不曾应声。 面前的男人回神,片刻道,「方才挺好,躲什么!」 「嗯。」缩在床角的姑娘诺诺颔首,又拙劣得扬起头,攒出拙劣的笑。 「自己更衣吧。」温孤仪撇了眼,意兴阑珊。 「你离远些,给孤传人伺候。」萧无忧话语落下,温孤仪仿若又握生机,竟笑出了声。 人有相似,譬如后宫中的那些莺莺燕燕。 有和她杏眼相似的,有笑起来和她一样成月牙眼的,有陪了她一些年头举止像她的,还有她以往喜欢的女伴陪她日久的…… 但是总不如眼前这个,不仅一张皮囊像,还有两分相近的血缘,偶尔能激出一丝和她几近相同的气息气质。 仅这一丝,足矣。 「穿好了,稍后教你练剑。」隔着屏风,温孤仪看一眼天色,温声道,「这个时辰,成吗?」 自然是不成的。 温孤仪又观滴漏,申时七刻是永安用晚膳的时辰。旁的都好说,在这用膳上,谁能晚她一刻,误她时辰,她能发好大的脾气。 「成,天色尚早。」萧无忧已经穿戴齐整,接过侍者递上的剑,转过屏风朗声道,「师父,我会好好学的。」 「师父,是背心法,还是先对剑招?」 「不先用膳吗?」温孤仪皱了皱眉接过剑,搁在一旁,「申时七刻是晚膳时辰!」 「不要紧。」萧无忧乖顺道,「师父过来一趟,教导永安,永安自当好好学。」 「我陪你用膳吧。」温孤仪合了合眼,「方才我来时,看了你府中今日的膳食单子,主菜中添了两道时令菜,光明虾炙和金银夹花平截,我们一道尝个鲜。」 「也成,听您的。」 「成什么!」温孤仪忍无可忍,「上月给你立的规矩、要注意的喜好忌讳,你到底记得多少?」 「臣、臣妹一直反覆诵读……」萧无忧几乎本能地跪下去,又不敢跪,只将头埋得更深,「实在公主癖好太多,臣妹、妾……总有疏漏,日日背诵,已有出错……」 「反覆诵读?」 「日日背诵?」 温孤仪唇齿滚过这些字眼,冷嗤道,「是故你背了何物?记得几何?卷宗上有没有说,公主过目不忘,聪颖无双?」 「怎会如此蠢笨,将这等无用功宣之于口?」 「妾辱没公主,辜负陛下,罪该万死!」面前人眼泪和膝盖一起跌下,哀哀跪在他面前。 生生撕碎他编织许久的梦境。 「谁让你跪的?」 「谁许你哭的?」 「谁许你自称妾的?」 「你要昂着头,称孤!称本殿!」 温孤仪怒道,一把将人拽起,按在座上。 半晌,看座上人拼命忍住眼泪,眉宇中现出两分坚毅色,他方慢慢平復了躁意,退身拱手道,「臣告退。」 看背影淹没在余晖里,满殿虽已见过此情状多次、但依旧不能习惯的侍者方拥上去安抚卢七姑娘。 常姑姑捧着茶给她压惊,「姑娘,上月里那些个规矩,就算没有烂熟于心,您不也记了七七八八,尤其是日常衣食紧要的那些,都熟悉的呀。」 「熟悉了就不能忘记吗?」琳琅气唿唿走上来,给自家姑娘搭了条披帛,「姑娘是个人,又不是泥偶,捏成什么样便成什么样,纵是成了、像了,那性子癖好一下能全改了?」 小丫头狠瞪一眼人影离去的方向,压声切齿道,「简直是个疯子,当年自个射杀公主,如今又来做给谁看……」 「你也是个祖宗!」常姑姑一把捂住她的嘴,「成日浑说什么。」 萧无忧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今个她实在疲累想睡,不想应付他,方这般打发了。只是眼下这样一闹,竟把睡意也退去两分。 「传膳吧,我先用膳。」 未几,一桌膳点便摆了上来,萧无忧看着中间的光明虾炙和金银夹花平截,都是海鲜发物,她嫌腥气一贯是不吃的。 方才顺从要吃,自然惹他不快。 膳毕,她伏案整理这段时日的事宜,总觉好多地方都前后矛盾。 当日在辅国公府醒来,关于卢七入宫选秀,她的猜测是,温孤仪同卢文松之间的利益交换。而卢文松亦是默认的。 这一个月中,王蕴来看过她两回,话里话外探她口风,问侍寝的如何了? 只是按着这个思路顺下去,卢七顶着一张和自己几乎一样的脸,温孤仪该厌恶才对。纵是看着辅国公府的面子,也该当摆设搁置或者随意应付。 如今这般,简直匪夷所思。 若是痛失所爱,疯魔了作此举动聊以慰藉,倒也勉强能理解。 可是永安公主,是他温孤仪所爱吗? 那假劣的蚕丝软甲,带毒的箭矢,唯恐不能要她性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还有如今被改天换日的江山,无不显示他司马昭之心。 再有便是王蕴关于侍寝的询问让她觉得莫名即便是从利益出发,如何这般急促催她,话里话外都十分关心,唯恐她不能侍寝。 只是还未在思索更多,她便又懒懒起了睡意。 幸得宋嬷嬷进来道是汤浴已经备好,问是否现下便去泡养。 闻可以沐浴,萧无忧原本已经虚阖的双眼陡然撑开,只起身道,「现下就去,不然我又要睡了。」 「可是暮春时节,人愈发懒了。」她趴在热气氤氲的木桶沿上嘀咕。 常姑姑闻这话,不由看了眼宋嬷嬷,低声道,「姑娘,您这个月月信可至了?」 萧无忧愣了愣,反应过来,「姑姑多虑了,上月才过去十余日。」再者,温孤仪不曾碰她,她尚且完璧之身。 纵是真有那一日…… 萧无忧浸在汤中的手摸上小腹,她也绝不会生下萧氏与温孤两姓交融的血脉。恰如卢文松谋划的,王蕴所说的。 她的孩子,纵然冠了温孤姓,亦是萧家后裔。 但萧无忧想,这是不对的,萧家子嗣自可以和任何姓氏交融,但是如何能混入仇人的血! 净室水雾绕烛影,泡在汤中人睡眼迷濛,渐渐合眼。 灯光暗下又点起,现出另一个人的轮廓。 皇宫含象殿内,只帝王案前一盏琉璃灯发出微弱光芒,将温孤仪的面容衬的忽明忽暗。 他自回宫便撤了宫人,一直沉默坐到此时。 烛蜡滴落,他终于开口,让人从后宫传来一个女子。 来人是贞德元年入的后宫,无品无阶无封号,却住在皇后的甘露殿,满宫妃嫔连着郑娴妃亦不敢招惹。 甚至,她们都不知这人是何方人士,容貌几何。 三年来,她从未踏出过???中宫殿,只在里头专心照养一个孩子。 「琥珀!」温孤仪抬眸看她,平静道,「明日起,你去伺候公主吧。」 「你休想!」隔着丈地,琥珀将一男童护在身后,丝毫无惧御案后的九五之尊,「我不是你,空对着一具相似皮囊做梦。这个世上,我绝不侍二主,尤其是披着同公主一样皮相的人。你这般,既侮辱了一个无辜的姑娘,亦对不起公主!」 「我忘了……」侍女笑着落下泪来,「很久前,你就对不起公主!」 温孤仪并不在意她的谩骂嘲讽,只缓步走来,从她手中拽过孩子,强行拉在身侧,「去好好侍奉公主。侍奉的好,朕还让你照顾豫王世子。」 豫王,是萧无忧三哥。 眼下这个,乃豫王长子,萧家皇室现存的最后一个嫡出血脉。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哈,今天有红包!感谢在2022-12-17 19:02:30~2022-12-19 19:3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胡萝蔔、喜欢吃辣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探话 ◎长公主那处不若臣去看顾吧。◎ 琥珀来公主府,温孤仪给的旨意是让宫中积年的姑姑前来教导卢七规矩。萧无忧跪听口谕时,为着这个相同的名字心中还惆怅了一瞬。 嘆自个如今光景,哪也去不得,纵是有心想找一找琥珀的下落,却也无计可施。 当年云中城内一线生机,也不知那二人有没有见得天日! 然待抬头起身的一刻,萧无忧整个人怔在原地 面前这位从宫中而来的姑姑,分明就是她的琥珀。 「奴婢拜见公主!」琥珀依礼跪拜。 「无须多礼。」萧无忧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嗓音,顾忌还有旁人在,只持着对年长有经验的姑姑的尊重,亲身将她扶起。 琥珀并不原细看她,只扫过一眼,便垂下了眼睑。 世上人有相似。 这些年,后宫之中,温孤仪两次选秀,择入宫廷的人都带着萧无忧的眉眼风情。她虽身在甘露殿,不理外事。但每每得一多像两分的女子,温孤仪总拿来图像与她看。 更有甚者,甘露殿宫门紧闭,他还让阖宫嫔妃在殿外晨昏定省,直闹了大半年。直到她言公主在突厥的最后日子,体虚病重,听不得声响,受不起干扰。 如此闹剧方结束。 不想,才消停两年,这便又看上了前朝宗室女,公主的族妹。 琥珀不齿温孤仪行径,对这些被当做替身的姑娘又心生怜悯。 怀璧其罪。 不应该这样的。 眼前这位,确实肖似公主。 琥珀见她谴退旁人,道是要向她好好学规矩,心下愈发哀嘆烦躁。 学何规矩? 不过是温孤仪让她来伺候这位新封的永安公主,有她贴身伺候,他观之便更似公主在世。 琥珀敷衍了半日,揉了揉手掌,道是昔年旧疾不得长久劳作,恳请半日歇息。 萧无忧目光落在琥珀左手手背手心斑驳醒目的疤痕上,伸过手去摸了摸。 摸上了又轻轻按压。 琥珀手上的这些伤痕是珈利死后,蓝祁迎娶她,帮她戒五石散和逍遥散时,被她生生抠出来的。 「还疼吗?」萧无忧问。 「旧伤而已,不牢长公主费心。」琥珀抽回手,福身告退。 萧无忧望着离去的人,方才抽手的一瞬对着那些伤疤护若珍宝,开口的瞬间已经红了眼角,眼下她将那只布满伤疤的手拢在袖中,背嵴都在打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如此自然又悲坳的神情,不是倒戈温孤仪来试探她的。 「等等!」萧无忧拦下道,「姑姑教授规矩罢了,费口又不费手,这是奴大欺主吗?」 琥珀顿下脚步,不可置信回首。 前些日子,她原听温孤仪说了,辅国公府的卢七姑娘什么都像自家殿下,唯一性子胆怯蠢笨,云泥之别。 然眼下分明甚是伶俐。 「不知长公主有何赐教?」琥珀从八岁起便一直伴着萧无忧,漫漫十四年,举止间有她的端方,眉宇里渗入了她的桀骜。 「劳姑姑将今日的规矩教导完,再去歇息。」萧无忧踏出殿来,余光扫过外头偶然监视的探子,只朗声道,「孤不能辜负陛下美意,且要尽心着学,以慰圣心。」 琥珀扬了扬嘴角,将初见这永安长公主时的一点怜悯敛尽了,只福身返回。 人一踏进屋子,萧无忧便禀着方才模样,且听且记。 午后辰光微醺,小半时辰后,这对主僕便转入了内寝…… * 勤政殿中,温孤仪面沉如水地听完暗子回话,半晌合了合眼挥手让其退下。 早些是蠢笨怯懦,如今又多了谄媚,阿谀。 白白糟蹋了那一副皮囊。 殿下,何曾是这个样子的! 端到口边的茶盏被他整个砸了下去,满殿侍者瞬间跪首,将将躬身退至殿外的暗子首领足下一顿,须臾提起步子疾步离去 …… 「殷首领!」最后一阶丹墀上,前来议事的裴湛扶了把正举袖抹汗险些与他撞倒的人。 裴湛瞧了眼天色,笑道,「五月将夏未夏,首领怎如此汗流浃背?」 「中丞见笑了。」殷正抬手指了指勤政殿,压声道,「实乃差事难办。」 「殷首领谦虚了,何差事能难倒您!」裴湛退开身,「且需由您亲自办的,你都挨训,旁人便更不成了。」 「得了,在下那活谁都成,就是……」 「哎——」裴湛打断道,「你们的活计,可不敢往外说。便是你敢说,裴某也不敢听。」 「不是盖章密文级的,就是寻常监测。在下那块对着长公主府,再普通不过。且都不是十二时辰连续制,亦只在下一人,不过是有重要人物出入时,盯一眼。」 皇城中的高官权贵,被皇权机构监视,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但裴湛还是听出了一点端倪,从来监测目标,至少两人。一人记录,一人復命,这只一人监测,是陛下对长公主格外安心,还是血卫营都被派去执行了其他任务,腾不出人手。 「首领独自监测,但凡功劳且都是您自个的。」 「哪敢求功劳,且求着陛下能念两分苦劳吧。」殷正尚且保持着同裴湛的距离,然头颈却微不可闻地顷上些,「必要时,还需中丞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 殷正作为血卫营的首领,原是言寡行动多,与群臣百官莫说是点头之交,根本隐于人前,唯有对这位双状元出身,当日武举时三日破九关,在他们血卫营走了一圈还有全身而退的状元郎尚有两分敬意和交情。 「首领抬举裴某了。」裴湛侧过身,高位让低阶,乃十二分礼遇。 「不敢!不敢!」殷正赶紧拱手还礼。 * 裴湛踏入勤政殿时,来此论政的臣子已经到齐,今日论的是六月初十骊山夏苗的事。狩猎之事从来都是由工部担任场地设置和勘测,兵部辅以人手进行安全防护。 如今的六部之中,除了刑部原尚书致仕还乡换了新人上去,其余还是嘉和年间的旧班子。温孤仪自然不会完全信任他们,所以还从南衙军分了三个护卫营同往。 裴湛如今身上担的是文职,这等事原不需他参与,故而侯在一侧。 臣子侯命分多种。 若天子不欲让你知晓,内侍监自会领入偏殿等候;相反天子不设防,则直接入政事堂候着。 裴湛显然是第二种,温孤仪并不瞒他。 甚至等上头几位散了后,温孤仪直言道,「夏苗狩猎,可人可畜,防不胜防。」 裴湛道,「不若陛下从内三关暗里调些兵甲回来。」 话说一半,小太监上来奉茶,他遂禁了口。 「已经调了。」温孤仪望着躬身退开的内侍监,又看窗外还未走远的臣子,转身拂盖饮茶,「你是御史中丞,监察百官,那几位素日里如何?」 裴湛搁下茶盏,顿了顿,「暂无缺漏。」 「但愿能始终如一,便是朕的造化,也是他们的福气。」温孤仪笑一笑,示意裴湛饮茶。 裴湛未再接话,只恭谨用茶,片刻似想起什么,方又道,「臣方才遇见殷首领,见他仿若忙的狠,长公主那处不若臣去看顾吧。」 「碰上不屈了?」温孤仪抬眸看他一眼,「他都同你说什么了?」 「殷首领倒没说什么,实乃臣见他虚汗淋漓,人亦清减不少。」 大内交谈,无论闲聊还是私语总逃不过帝王耳目,不如坦言得好。 温孤仪一时没有应声,神色已经变化。 殿中气氛凝结起来。 裴湛缓声道,「臣只是建议,不过乃近日兰台事少,监察之事亦是分内之事。陛下若觉不妥……」 「也好!长公主与你熟络些,少些防备。」温孤仪终于出声,「也不必日日去,逢三六九点卯便罢,这些时日兰台处便可并不用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还有,不屈眼生,一直在外头。你和长公主担着兄妹的???名头,入府中不入内寝便好,不远不近陪着,只说近来京中不安全,由你来护她。」 「你懂朕的意思吗?」 「陛下是要臣冷眼探查长公主日常细节?」裴湛若有所思,「难不成,陛下觉得这辅国公府的女儿,有刺客的嫌疑不成?」 裴湛的这句话扯远了,但接着上头夏苗护卫的事,便再合适不过,还能挡去大半他这日因探事宜而话多的嫌疑。 「你且照办便是!」果然,温孤仪不屑地笑了笑。 他也是勐然间才上心头的想法。 虽然採血引魂的法子已经残缺,师父说他招魂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及微。但是「微乎其微」就是还有一线希望。 若是成功了呢? 若是卢七就是永安,非卢七蠢笨至此,是永安用她的聪慧扮成了卢七的愚蠢,故意气他赶他呢? 会不会有百中之一,存着这样的可能? 若是永安,她自也能识出府外暗子,故意给他设迷障…… 温孤仪这般想着,前后十分符合逻辑。但他却又近乡情怯,若又只是自己的空想当如何? 对,且让裴湛去观察一番,再作定论。 若是卢七,躲不过裴湛眼睛。 若是永安,微末的差别,裴湛也是能一眼辨出。 他要的,只是那一眼不同而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9 19:34:36~2022-12-22 21:3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4193282 50瓶;我是星星3瓶;胡萝蔔2瓶;小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汤浴 ◎她也是萧家卢姓,有责任驱除贼寇。◎ 公主府中,南江殿里,长公主学完规矩,给琥珀姑姑行了个谢礼。 「殿下!」琥珀抹着眼泪,匆忙扶上自己的公主。 自入内寝,萧无忧抓上她布满伤痕的手,一句「突厥的日子幸得有你」,击溃琥珀心防。 主僕二人,歷生死,跨阴阳再见,自是喜不自胜。 这半日时辰,诉尽衷肠,知晓了彼此境况,只感念上苍垂帘。 唯一的遗憾,是当年那位侠士。 按琥珀所言,当晚他二人逃离云中城,为防追兵,并不曾远去,而是直接投入了温孤仪的军队以求庇护。 因需要层层递话,又要重重检查,待入得军队已是翌日晌午。温孤仪和两位殿下自然识得琥珀,都亲来看她。 而那位侠士由医官处理伤口,只道面有残疾,便始终不曾摘下面具。后来他随大军一道攻城,战后却是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温孤仪的说法,多半是马革裹尸,献身沙场了。 他为救她而去,未救成,明明可以逃离,却又不忍放弃。 徒见她身死箭下。 一颗热忱之心,如此被浇灭。 还白白搭上自己一条鲜活生命。 值得什么! 萧无忧这般想来,依旧心底泛酸。 非亲非故的一个陌生人,尚且如此待她。 「时辰不早了。」琥珀观一眼滴漏,即将申时七刻,「奴婢去给您传晚膳吧。」 萧无忧回神点了点头,不自觉揉着太阳穴,「顺道让宋嬷嬷给孤备汤浴,用过晚膳孤便去泡汤。」 「殿下是哪里不适吗?」琥珀顿下脚步,「你酉时半才就寝,如何这般早沐浴?」 「倒也没有哪里不适,平安脉日日都请的,就是近来嗜睡了些。」萧无忧有些报赧道,「好姑姑,你就别啰嗦了,且赶紧传话去吧。」 琥珀颔首道,「左右让奴婢教导您的,如今即将入夏,永安公主最喜欢瑶浴。奴婢给你备瑶浴,又养颜又可活络筋骨。」 「成!」 主僕二人转出身外室,便又是先前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只是卢七姑娘到底性子柔婉些,一声声姑姑喊得娇嗔又甜糯。 晚膳后,萧无忧在廊下等沐浴,正有一搭没一搭阅书,听得从西厢房传了两句拌嘴声,细听尽是琥珀的声响。 她也懒得去过问,左右是哪处丫头做事纰漏,挨了她的讯。 琥珀忙了一日,伺候沐浴时是琳琅领着丫头过来的。久违的瑶浴,其中中药味微苦却清新,相比前两日玫瑰汁子的馥香馨甜要淡雅舒爽许多。 只是遗憾琥珀伤了手,不然配上她舒筋通骨的按摩手法,才是真正的享受。 「姑娘嘆什么?」琳琅问。 萧无忧趴在桶沿上,「你得空去同琥珀姑姑学习一下推拿按摩的技术,今个她说了,择两人教授的。」 小丫头「噗嗤」一声笑了,「姑娘这模样委实有两分永安公主的性情了,方才姑姑已经点了我的名。明日起我便学。」 「公主乃故者,不可妄议。」萧无忧咬了咬唇,轻声道。 得意忘形,这般自然的神色,幸亏此刻温孤仪不在。 若是放在今日之前,她并不是很在意暴露身份,至少按目前温孤仪对她的态度,只要她稍微软活温顺些,并没有触及生命的危险。 但今日在琥珀口中,听闻三哥的长子一直被她养在膝下,甚至有继续被抚养的可能,萧无忧突然便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纵然如今人强己弱,但是萧邺江山一百八十余年的根基和人心所向,远远超过温孤仪仅仅三年的新朝。 有了这厢危及他帝业的念想,便不是「情色」二字那样简单了。 自己的身份敏感,且需藏一藏。 这晚不知是因为琥珀的回归,还是知晓了三哥的孩子尚且安好,萧无忧精神亢奋,出浴上榻竟不曾沾枕便睡,翻来覆去浮想联翩了许久,方才合眼睡去。 翌日晨起,对镜里妆,隐隐多出黑眼圈。 「姑娘睡这般多,如何这样了。」琳琅赶紧给她多扑了层胭脂遮挡。 萧无忧看着镜中人,「昨晚睡得浅了。」 正闲聊间,那头侍卫来禀,道是裴中丞求见长公主。 算是好事连连。 今个初九,裴湛是来此上职的。 长丰堂正厅中,萧无忧坐在正座上,抿了口茶。 茶盏挡去她半张略施粉黛的芙蓉面,一双秋水剪瞳扫过面前长身玉立的青年,轻轻垂下,眼波婉转间跌入碧色茶汤中。 她回味着裴湛的话。 以后逢三、六、九来此当值,护卫公主府。 「赐座,勘茶。」萧无忧又饮了口茶,压平嘴角,平和道,「孤这处人手用得好好的,怎劳大人如此大材小用?」 「多谢殿下。」裴湛坐下身来,「六月初十乃骊山夏苗,南衙军抽了三个护卫营前往,京畿的守卫便有所疏漏,所以兴道坊这片的安全便由臣暂管。陛下隆恩,交代臣尤其看顾好公主府,以此为重中之重。」 萧无忧挑了挑眉,「所以兄长索性便将你这办公的地都安置在小七这了?」 「殿下海涵。」裴湛笑了笑,「臣在外堂,不会扰殿下的。」 裴湛余光瞥过对方一脸无谓神色,若说日常细节有所不同,他其实未必能发觉什么。毕竟先前的三年,他和卢七并无日常可言。 若说性情,先有其亡母丧仪那一遭,再有惩罚郑四一回,接着是敲山震虎自伤以自救,但皆有她的不得已。 一介弱女子保命的手段而已,不害人不伤人,他又何必宣之于口。 譬如眼下,撑出的这幅高位者姿态,若不是自己早些年认识她,他几乎要认作另一个人了。 如此环境里,确实该威仪持重些。往昔的婉约谦默并不好过活。 「兄长用茶!」萧无忧抬眸轻笑,声如黄莺。 转眼间的变化,从长公主的尊贵到世家女的娇俏,且不似以往的低眉颔首。 日光携风过堂,裴湛撞上姑娘明眸,不知怎么的,握盏的手蓦然紧了紧。 杯盏微顿,茶汤轻轻晕出涟漪。 裴湛匆忙掩过,仰头将茶水灌下。 然这厢,娇俏的姑娘并未曾想要放过他。 姑娘又饮一口,轻声道,「不计大人武功,便是文这一项,琴棋书画诗酒茶,当是皆通的。」 裴湛秉住了唿吸,冠玉面庞开始一点点发红髮热。 确是他自己莽撞了。 但是这丫头,委实厉害,踩着人错处取笑。 萧无忧理了理披帛站起身来,裴湛随她起身,只是搁下茶盏时险些掀了盖,幸得他手上功夫好,一转腕便无声盖了回去。 萧无忧从他身前过,待走近了,方道轻声道,「大人慌什么,孤又不会说你牛饮,糟蹋孤的茶。」 裴湛伸手想拱手送人,张嘴想说「殿下慢走」,结果手和嘴都没到位。待回过神,那女子早出殿了,只在拐道口回眸,留他一抹忍了许久的笑颜。 * 这日里,因得了裴湛来此当值一事,萧无忧自是开怀。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裴湛尚且是温孤仪近臣。 只是开心的时辰未有太久,晌午时分,王蕴便再次入府。来来去去是老生常谈的几句话,要她好生侍寝,莫负君恩。 萧无忧起初还学着卢七样,诺诺应着。 然她一退,王蕴便顶前些。 到最???后甚至敲桌厉声道,「姑娘到底是顶着选秀的名头入的宫门,陛下意思几何,你恩父意思几何,你再愚笨,也该清楚。陛下来公主府的频率亦不算低,且好生把握。父与君在上,皆不是你能躲避和顶撞的。且你生母泉下有知,亦希望你光宗耀祖。」 不提梅氏还好,提起梅氏,萧无忧便觉可笑。 梅氏可是宁可以死让女儿守孝三年,都不愿女儿入宫的,如何这厢便成了也是她的愿望了。 萧无忧冷嗤,「所以夫人可是遗憾万分,没有留个阿姊晚些出阁,让她们光宗耀祖!」 「你——」王蕴不曾想到,卢七这般伶牙利嘴,敢如此反驳,只顺了口气道,「我之意,皆是你父之意。若待你父来,怕就不是动口这般简单了。」 「父亲已经动过手了,孤领教过了。」萧无忧合上杯盖,「已至午膳时辰,先时不知夫人来此,未曾备膳。」 「你好自为之!」王蕴愣了片刻,拂袖离去。 「夫人莫动气,老奴会慢慢劝解姑娘的。」宋嬷嬷依礼送客,一直送到府外马车旁。 「我也来去煳涂了,公爷原让我备了礼,混忘了,你随我回府拿吧。」王蕴示意她上马车。 宋嬷嬷道了声「是」,转身让门口的守卫往里传了声话。 马车远去,在外堂处理公务的裴湛搁笔松松了筋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习武之人,耳力甚好。 纵是再怠慢,送给公主府的东西总不至于忘了。退一步,忘便忘了,还让回去领。 此地无银三百两。 内殿得了这话的萧无忧亦是这般反应。 * 从公主府到辅国公府,不远不近的一段路,马车慢慢行驶着。 「你说实话,这七丫头可是至今不曾侍寝?」 「陛下留宿过,但是总是到了后半夜便不欢而散。」宋嬷嬷想了想道,「每次陛下留宿都是老奴守的夜,确实不曾要过水。但寝殿后头有汤泉,难保……」 王蕴抬手止住宋嬷嬷的话,「公爷说了,那上头的人可丝毫不似中了毒的样子,七丫头定是不曾侍寝。」 「如今可有按时给她泡汤浴?」王蕴顿了顿,又问。 闻这厢,宋嬷嬷忽的红了双眼,只咬牙点头,「用的,老奴不敢耽误公爷大事。且现在药效慢慢出来了,入五月来,姑娘常日嗜睡。老奴实在惶恐,这般下去,没有毒到该毒的人,只怕先要了姑娘性命。」 马车徐徐向前,马车内宋嬷嬷躬身跪地恳求道,「夫人,就没旁的法子吗。姑娘那么一点大的人,能做得了什么?性子又不伶俐,您向公爷求个情,算了吧。」 「下毒的法子那么多,难道非要用这样的方式吗?」 车厢中几许沉默。 对温孤仪下毒,膳食、衣衫、器物确实都无有可能。 除了这床帏间,一具染毒的肉体让他防不胜防。 且还是胆小怯懦无有心机的人的躯体。 王蕴将她扶起身,轻嘆道,「你我都是人生过半的人,半生食的是大邺的粮,饮的是大邺的水,举止是大邺的礼仪。老国公四出西北,踩骨沐血平定江山。卢氏的兵甲打光了,卢氏的子嗣死的也不少,能用的就剩这么一个毛丫头。她也是萧家卢姓,昭武女帝的子嗣,有责任驱除贼寇。」 「再者,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是你主子生前亲自定下的。每一个环节,甚至为何我们要办丑脸,你都清楚明白。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马车停下,已至府门口,王蕴扶鬓理装,「且开弓没有回头箭,机会千载难逢。还有一月,便是骊山夏苗。温孤仪可不是年年都出来行猎的,焉知下回是何时!外围的兵甲卢氏帮不上忙,但是中枢处,我们送入了一颗棋子,已经成功了一半。」 「剩一半——」王蕴撩帘看了眼漫天流云,眉眼冷硬了两分,「你主子临终可同七丫头说了什么?」 「主子道,一切为自活,一切听嬷嬷的话。」 王蕴点了点头,「那就把这话提醒给她,生母她总愿意听的,让她好好听你的话。」 「还有,你起先说来了一位大内姑姑,插手了汤浴的事?」 宋嬷嬷颔首道,「是的,昨个还斥责了老奴两句。」 「不必与她相争。反正给你的药中原之地无人认识,便是她备汤浴,你道是提味滋补之药,正常放入便可。」王蕴想了想,终是心有不忍,「七丫头身子弱,你且换成隔日吧。」 作者有话说: 下章写生辰,要是写完就太长了。 感谢在2022-12-22 21:33:38~2022-12-23 21:2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达捲儿10瓶;梦呓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生辰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五月十二是永安公主萧无忧的生辰。 记得公主的人,如今也没几人敢提起。既便大着胆子提起,断然也不会论到公主生辰这般隐晦的事。 逝者,留给世人最后的印象,是她的死祭。 但温孤仪记得这个日子,且隆而盛之的操办着。 所谓操办,便是他一直在准备寿礼。 自将卢七安排在了公主府,萧无忧生辰这事便成了重中之重。近两月,他一直在思考,送何物为寿礼,她会开心和惊喜。 开心是自然的。 当年在药师谷,纵是他只是给她编一只蚱蜢,做一个花环,她都能开心许久。然后,小心珍藏。 惊喜,便有些难了。 特别是她回了这京畿皇城,什么金镶玉九连环,菩提手钏,鹤鹿同春和合屏风,珊瑚玉插件真假盆景……天下珍稀的至宝,都供捧在她面前。 她看了也会喜笑颜开,还会带去予他欣赏。 他能给她的那些,便开始黯然失色。 纵是到了如今,他贵为九五之尊,然相比已经识过世间珍贵器物的公主,他依旧还是无有东西可奉于她。 今日便是她的生辰,温孤仪的心情愈发燥郁。 温孤仪鲜少发脾气,从来都是温和性子,一张帝威淡泊的面容,多得是春风化雪的笑。只是近来却躁意横生。 寥寥数日,裴湛已撞见两回。 裴湛这日是来汇报公主府事宜的,不想话出口半晌,也不得天子应声。天子面前,谈不上耐心好坏。总该是臣子候命,君主随意。 只是裴湛多得静心理气。 这等待的片刻里,殿中落针可闻。而后殿奉水间却有两次茶饼落地、一次煎茶溢水的声响。显然有人奉茶不专。 这回林公公端着茶水过来,给温孤仪续茶。裴湛余光扫过,后殿垂手退出一个面颊被扇得通红的小太监,正是前两日奉茶的那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徒弟干不好事,你且耐着点性子。打成那样,还不是你多干活。」温孤仪接过茶盏,掀起眼皮看退出殿去的小太监。 显然,方才后殿奉水间的事他一清二楚,根本没有失神。 「陛下教导的是。」林公公诺诺道。 温孤仪押了口茶,「那小太监叫什么?」 「回陛下,叫小夏子。」 温孤仪笑了笑,示意他退下。 「砚溪,你方才说,她和王氏吵起来了?」温孤仪问道。 裴湛道,「是有些争吵。您知道的,长公主一贯恭顺,断不会如此。故而臣细听了一番,就顶了那么一句,剩下尽是国公夫人的教导,和公主的哭声。」 「吾非礼仪人,君非汉成帝。」温孤仪回味道,「就顶了这么斯斯文文的一句?」 裴湛颔首。 这句原是他自己编排的。左右那丫头口若悬河,没一句能入圣听的。什么「夫人没留个阿姊晚些出阁,来侍奉君榻」这类直戳心窝的,简直能逼得琅琊王氏的女公子当场跳脚。 但这一层素日被她隐在人后的脾性面容,她不愿与人知,却又不曾瞒与他,他自会为她防护好。 今日君前这遭,原也不过走个过场。 果然,温孤仪未再多问,「且罢了,以后这类似的一点事,你且莫报了,特殊事件除外,其余每半月汇一次便可。」 「臣遵旨。」裴湛拱手道,「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便告退了。」 温孤仪点点头。 「等等。」他唤停裴湛,从御座上下来,坐到了一旁的榻椅上,示意裴湛也坐。 「你说女孩子生辰,会喜欢什么寿礼?」温孤仪问。 裴湛愣了愣,「是哪位娘娘生辰吗?陛下赠的礼,想必她们都会喜欢的。」 「不是。」温孤仪笑道,「后廷无人生辰,朕就是突然想到,问问你的想法。你可曾给女子赠过生辰礼?」 「臣给祖母做过寿面,给生母绘过丹青。」 温孤仪被怄笑了,「朕同你道女子,你一口一个祖母,一口一个生母,罢了,两位亦是女子,你且退下吧!」 「臣告退。」 * 裴湛从勤政殿出来,回了兰台处理公务。 因为如今一月有九日不在此处,未???挑选合适的人上来前,多出的公务自需其他同僚分担。他甚少假手于人,只将效率提高一点,便也完成了属于自己的事。 一抬头,已经夕阳西下。 除了两个夜中轮休,看管烛火的侍者,其他人都已散值。 裴湛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理衣正冠离开。 今日京兆少尹江岸如约了他喝酒,道是同期的几人好久未聚,今个聚一回。地点定在了江岸如家中。 结果到了,裴湛还在为稍迟了时辰准备自罚三杯,结果江岸如一共约了三人,来的就裴湛一人。 另外两个武举人出身,入了血卫营预备役的方青白,朱常意压根没来。 「血卫营的差事,与你我不同,自个家的饭吃一半都能被唤走。」裴湛举过酒盏,「到底是裴某的荣幸,享用嫂夫人的手艺。」 江岸如的夫人谢幼鱼乃谢氏旁支的女儿。虽是旁支,但却因祖辈功勋,得以被养在正支嫡系的门户中,整个被教养的温柔又娇婉。 「大人怎知这是妾的手艺。」谢幼鱼给裴湛满酒,眨着一双湛亮的眼睛急切地问。 「多谢!」裴湛笑道,「若非嫂夫人盛意,裴某是断不可能在江少尹手中用到一箪食,一瓢饮的。」 「早让你请人回家用膳,合着整日给你一个人吃的。」谢幼鱼侧首怒目自家郎君,「铁公鸡。」 「改明再请,把另外两位大人请来。」 谢幼鱼转身,「裴大人慢用,还有菜呢。」话毕,带着侍者一同转入了膳房。 「主要是秀她厨艺。」江岸如碰了碰裴湛酒盏,「话说回来,那两不过是预备役的人,如今时下,能有什么事连他们都用上了。」 「你且改改这毛病!」裴湛正色道,「非你职内事少些好奇心,且涉及血卫营。」 「这不同你聊两句吗!」江岸如勐灌了一盏酒,声色愈发低沉,「我何曾不知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原是嘉和年间的学子,本该是邺臣……」 他拍了拍裴湛肩膀,又斟了盏酒与他干杯。 干完,又斟一杯。却被裴湛一把扣住,撒入盆中。 「今日酒足,很是足够。再饮则醉,然不可醉。」 江岸如定定看他。 裴湛神色如常,「少尹大人,还望赐饭,您总不会只备酒不备膳吧?」 离开江如安家时,已是暮色上浮,弦月上升。 夜风拂面,裴湛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兴道坊上。他没有走上前去,因为远远就看到了天子私服出行的车驾。 观之普通的车驾,旁人不识,他却清楚。 因为那车驾底座暗藏机关,原是殷正与他一道设计的。 永安公主府。 他遥望那块匾额。 很多年前,永安公主还在,他有幸得她垂帘,得一定黄金,数两碎银。 只是如今,府邸依旧,府中公主依旧。 却早已不是旧时人。 夜风再次袭来,将裴湛的酒意吹散些。 他深吸了口气,退去夜色中,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他翻墙回家,没有惊动旁人,在外头套了身夜行衣夜探了一趟血卫营。 * 公主府 今晚晚膳开膳的时辰稍晚了小半时辰。因为温孤仪傍晚时分过来了,道今个是公主生辰,他来此给她庆生。 府中诸位初时自是一阵迷茫,想到上月立的规矩上所载,才意识到今个五月十二是前永安公主的生辰。 萧无忧自没有太大意外,今个逢二,又是自己生辰。不出意外,他定会过来。这一天,她都在等着他来。 盼着他早点来。 越早越好。 因为早些来,或许可以早些走。来晚一分,留宿的可能性便大一分。不想他直到傍晚才来,萧无忧的一颗心便沉到谷底。 来时没多久便是申时七刻,温孤仪道,「今日稍晚些,你别闹,师父给你做寿面。」 「还有——」他顿了顿,「我把你以前喜欢的礼物都带来了,你先把玩着。」 话毕带着司寝一道去了膳房。 金镶玉九连环,菩提手钏,鹤鹿同春和合屏风,珊瑚玉插件真假盆景,蜜蜡盘珠……东西一样样奉上来。 萧无忧只觉气血翻涌。 这些都是以往生辰时,她的父兄至亲赠送的。 这厢温孤仪拿来放在她眼前是何意思? 物是人非。 当年赠她这些礼物的人都死了!被他害死了! 萧无忧拢在广袖中的手攥紧了一瞬,却在泪意涌上的一刻松开,甚至嘴角都有了点飞扬的笑意。 只挑过那珊瑚玉插件真假盆景,小心翼翼又毫无章法的摆弄,眼中充满了喜爱和稀奇。 侍奉在一侧的琥珀轻轻点了点头。 「公主!」宋嬷嬷被人搀扶着进来。 前两日,宋嬷嬷至辅国公府拿王氏的礼,为避耳目,做戏全套,王氏罚她跪了一个时辰,理由是未尽教导职责,累姑娘顶撞尊上,目无规矩。 如今回来,本还歇在房中,不曾到跟前伺候。眼下闻陛下降临,只拖着病体过来。 萧无忧本累她受这顿责罚,心中不忍,眼下见她上前,遂赶紧让琥珀搬了椅子来赐座。 宋嬷嬷是来劝她侍寝的。 也没说旁的,只说了一点,「姑娘可还记得姨娘临终的话?」 萧无忧颔首,「为自个活,听嬷嬷话。」 「好!」老妇郑重颔首,「嬷嬷恳请姑娘侍寝。」 宋嬷嬷顿了顿道,「再多的话,嬷嬷先前已经说尽。如今就一句话,侍寝做天家人,借力打力,或许姑娘才有可能为自个活。」 宋嬷嬷看了眼膳房处,「再退一步讲,便是上头强要你,你又奈何?不若搏个主动,讨个顺心。」 形势比人强。 又是人在屋檐下。 萧无忧如何不知,早晚是有这么一回的。 半晌,她轻轻点了点头,只吩咐道,「稍后,琥珀去备汤浴吧。」 「还是老奴来吧。」宋嬷嬷闻言,「姑娘陪着公主便好,老奴给你兑玫瑰花汁子的,那水馥郁馨甜。」 萧无忧没有意见,只让琥珀去帮衬着。 * 这晚萧无忧用了他的寿面。 他说,「永安,你今岁二十又五了。我们、我们十年未见了。」 卢七用嘴回他,「谢师父。」 萧无忧在心里说,「永安没有二十又五,她永远活在二十二岁那一年。」 用过膳,嬷嬷来回话,道是汤浴备好了。 夜色茫茫。 汤浴备好。 极强的暗示。 萧无忧攥了攥手心,起声道,「孤去沐浴,师父稍后片刻。」 温孤仪的眼神滞了一瞬,随即起身。 他道,「我帮你吧。正好我还有重礼要送你。」 他随她入净室的一刻,她脱剩小衣的一瞬,水汽缭绕间,萧无忧突然觉得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开始打颤。 「你怎么了?」温孤仪上去扶她。 冷梅香气弥散,被他攥住的手臂泛起一层细小的颗粒,萧无忧唿吸急促,虚汗直流。她勐地抽回手,惶恐道,「陛下,此间狭小,您能否出去等候片刻?」 一声「陛下」泼去温孤仪一半热情,他松了手,道,「朕让你侍女伺候你。」 进来的是琥珀。 原本今个是琳琅守夜,但是温孤仪就要看琥珀侍奉在侧的模样。 琥珀伺候完萧无忧沐浴,便开始伺候温孤仪笔墨。 温孤仪送给萧无忧的第二份礼物,是一副丹青。 美人出浴图。 萧无忧按他摆弄,倚在贵妃榻上,由他一笔笔描绘。 他没有忘记,当年萧无忧回了长安后,每年都向他讨要寿礼,他总觉没有拿的出手的,便一直回绝她。 小公主道,「那你给孤作丹青便可,孤给它挂起来。」 他也没应,只说宫里有的是画师。 温孤仪看榻上美人,再看身侧侍墨的姑娘。 她就在面前。 她贴身的侍女亦在面前侍奉。 烛火挑过一瞬,萧无忧支腮的手轻晃了一下,琥珀持簪挑灯。 却不料温孤仪抬手止住,直接吹灭了烛火。 侍女识趣又不安地退下。 萧无忧被他牵着,上了里间床榻。 她安慰自己,墨勒、珈利那样噁心,她都忍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吹了烛盏灭了火,没什么不一样。 然而,事实证明,是不一样的。 那一阵阵白梅香,一声声从「永安」到「殿下」的唿唤,无一不提醒着身上人是温孤仪。是她那样纯粹爱过,却杀了她屠了她家国的男人。 梅香成血腥,激的她胃中翻搅。 她一把推开温孤仪,抓着床栏起身,大口喘着气。 「今个是你自己主动的,又何必做这幅惺惺之态!」 「不、不是……」 温孤仪并不理会她,许是这一日幻境太过逼真,他根本不想打破。只按下萧无忧,重新压身下来,咬着她耳垂道,「听话,过了今晚,以后就不疼也不怕了。我们生个孩子,你要他坐江山还是去林间,都有你说了算……」 「别闹!」温孤仪厉声箍住她。 「陛下,是、是妾哮症、哮……」萧无忧在方才沐浴的时候,终于意识道,自己对温孤仪的抗拒,是生理的本能。 心性强大如她,终究是无法把握生理的反应。 和他如此接触,她都想噁心???犯吐。 但是若被他发现这处,怕是雷霆之怒。所以熄灯之前,她抽了一点叠垒在一旁的锦被中的棉絮,散在净室唿吸了片刻,又让香烛薰染了半晌,这厢果然哮症发作了。病体的难受亦将那点噁心压了过去。 待温孤仪掌灯唤医官时,她当真已经奄奄一息。 温孤仪看着榻上的人,半晌留了句「好好照顾」遂回了宫城。 萧无忧躺在榻上,尤觉事实荒唐。 曾经那般奢望,一朝竟会变得如此厌恶。 她气若游丝地喘着,鸦羽般的长睫颤动着,眼泪噗噗索索地落。 哭什么? 为何而哭? 她自个也不知道。 只是这幅模样,吓到了赶来婢女,琥珀陪着她给她餵药。琳琅一跺脚跑了出去。 * 裴湛去了一趟血卫营。 先前殷正独自监视公主府显然是人手不够,如今连预备役的人都被派遣出去。裴湛直觉所致,血卫营接了重要任务。这一遭果然如他所料,整个人营地空无一人。 血卫营四百编制,还有八十预备役,这接近五百的一支队伍倾巢而出会去哪里?又有何事值得他们倾巢而出? 且不论八十预备役,便是那四百暗子,个个都可以一抵数十,汇在一起堪比一支万人的精锐兵甲。 血卫营在城郊西山一带,裴湛脚力再快,往返一趟已是近两个时辰过去。这厢他才欲再次翻墙回家,竟看见门口正候着一熟悉的身影。 细看,竟是琳琅。 裴湛三两下除了夜行服,上去唤她。 「裴大人——」琳琅见到他,整个喜极而泣,「你能偷偷地去看看姑娘吗,她、她……」 「她是伤哪了?还是病了?」裴湛看了眼天色,又想起先前陛下在府中,心中并不欲这刻前往。 瓜田李下,对谁都不好。 「若非特别严重,裴某这厢前往并不合适。」 夜风吹过,琳琅清醒了两分,只低声道,「罢了,那大人明日早些入府给公主请安吧。」 转眼便过子时,子时之后便是新的一日。 裴湛浅睡了一个时辰,到底心中不安,遂起身去了公主府。 府门前帝王车驾已不再,但他还是翻了墙。 一路避过守卫,内堂直接点了守夜侍婢的穴道。 反倒是榻上发病的人,耳力依旧惊人,只将一个瓷枕掷去。 裴湛一把接过,飞身过来捂住她嘴巴,「是臣,冒犯殿下了。」 「裴中丞?」萧无忧喘着气,瞪圆了眼睛。 「殿下侍女夜请臣入府,臣当殿下出了大事,眼下看来算不得大事。」裴湛给她搭过脉,只当她是简单的哮症发作,自不知旁的缘故。 他扶她躺下,又道,「可要饮些水?」 「不必了。」萧无忧本能地避开,她亦怕不甚亲近之人的触碰。 裴湛感觉到她的躲避,也未多言,只道,「公主无碍,臣便告退了。」 「大人!」许是病中虚弱,萧无忧突然便觉得孤独又彷徨,她道,「大人能多坐片刻吗?」 裴湛看着陷在被窝中的一张素白面庞,笑着点了点头。 他从榻上换到榻畔的位置,月下阴影正好投在萧无忧被上。 萧无忧攥着被子,声音又轻又低,「大人,您、您能稍坐远些吗?」 「不是您的原因,我……」她突然哭出声来,哭的隐忍又破碎。 裴湛七窍玲珑心,坐到窗下,月光渡了他一身。 他道,「殿下,臣坐这,不会让你觉得压抑,你还能看见臣的影子,不怕的。」 萧无忧带着哭声笑了。 她侧过身,看地上的影子,片刻道,「昨个是我生辰,陛下给我庆生,被我搞砸了。」 「你的生辰?」 「不是,确切的说是永安公主的生辰,陛下把我当她。」 裴湛不再接话,就着桌上凉茶倒了盏,起身眺望月色。 「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没有!」裴湛持盏的手指泛出青白骨节,「臣只是想起,昨个也是一位故人的生辰。」 原来,五月十二是殿下生辰。 「那你也为他庆生了吗?」 「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为何?」萧无忧起了睡意,却还强撑着聊天,「是他不在长安吗?」 裴湛看着那轮并不圆满的月亮,将手中一盏茶洒向窗外。 殿下,臣以茶代酒,愿您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大人?」萧无忧模模煳煳唤他。 「因为生死相隔,阴阳不通书。」裴湛清楚地回她。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段补完了,25号我请假一天就不更了。阳了后真就是脑子运转特慢,抱歉。本章有红包哈! 感谢在2022-12-23 21:26:01~2022-12-24 22:5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刀鱼叨鱼丸3瓶;胡萝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示好 ◎这个距离目前刚刚好。◎ 经生辰日这样一闹,连着小半月除了逢二、逢七的日子,温孤仪其余皆没来,转眼便到了五月底。 他不来,萧无忧乐的清闲。 只是卢七这哮症委实兇险,她冒险折腾一翻,半条命差点没了。萧无忧虽不曾患过哮症,但也多少知晓,这病是个慢症不是凶症。 这厢发作一回,让她连着卧床数日,体虚乏力,她总觉不对劲。 这日才能下榻,她未宣府中的医官,而是藉口屋中憋闷,需外出透口气,领着琳琅入了朱雀长街有名的「回春堂」,着人把脉看病。 「我这身子,除了哮症,可还有旁的病症?」 萧无忧戴了副帷帽,伸出给人切脉。 她不在府里的功夫,琥珀回了皇宫,宋嬷嬷回了辅国公府。 琥珀回宫,她原是知晓的。宋嬷嬷处她倒是未曾想过。 * 「她外出闲逛,你怎不跟着?」含象殿的暖阁中,温孤仪问道。 「回陛下,长公主有自个用惯的婢女。」琥珀福了福身,「快一月了,奴婢能见见衡儿吗?」 衡儿便是豫王世子。 三年前,萧氏残余嫡系被送往洛阳旧都,软禁在东南部万安山顶的金光寺中。未几,温孤仪便带回了彼时才两岁大的孩子,交给刺杀未遂只想自我了断的琥珀抚养。 得知是豫王亲子,琥珀遂藏起念头,用心养育。 只当是为萧家皇室保留血脉。 一晃孩子已经五岁,从牙牙学语到如今能阅四书五经,主僕之谊尤胜母子之情。 温孤仪看着案桌上食盒内的两碟点心,手中翻检过一个精緻的香囊,「这是长公主让你送个衡儿的?」 「是的。」琥珀不屑道。 「朕看你不太高兴!」 「奴婢不敢。」 「你有何敢不敢的!」温孤仪听一旁司膳和司制验过,点心无毒,香囊无害,遂推还给她。 「可是瞧不上人家?」 琥珀闻言,平和道,「奴婢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人家。不过是斯人胆小,上回没有伺候好陛下,如今知晓奴婢侍奉小主子,投其所好,迂迴示歉罢了。若非要说奴婢不喜,大概是殿下从来不作这种阿谀奉承的事。即便当年……」 「当年什么?」 「即便当年殿下满心喜欢一个男子,她也只是开了口,主动表明爱意。未得回应前,再没有迈不出第二步。」 「殿下高贵又骄傲,大抵是不会低头讨好人。」 殿中一下安静起来,温孤仪投来的目光几经变化。 是啊,公主府表白遭拒后,她当真好几个月不与他主动说话,直到他臣服寻她,方给他好脸色。 这世上人有相似,但是大抵再也找不着这样大胆又桀骜的性格了。 琥珀眉眼低垂,虽她昔日也这般不冷不热地与对方说话,但一下言语回击这般密的,还是头一回。 心中难免发憷。 今日种种,从送东西到话语说辞,原都是萧无忧教她的。 只是缘故几何,萧无忧没说。 只反覆告诉她,不会有事,不必害怕。 琥珀轻轻吸了可以,缓解冷寂压抑的氛围。 果然,片刻后,温孤仪重新开了口,他也没有多话,只命人将衡儿传来,许她二人见面。 琥珀见到,一把将他搂于怀中,反覆细看。照顾的人不精细,孩子到底还是瘦了。 「陛下对我很好,还教我练武。」衡儿见琥珀怒视温孤仪,不由为他言语。 自识人便被养在方寸之地,琥珀一届婢女,能教导的亦是有限。且毕竟仰温孤仪鼻息生活,她亦不敢告诉孩子太多。 只暗里告诫他,温孤仪对他没有多少好心,且不可心向于他。 但是孩子尚小,温孤仪又是率性而为。想起来便入殿教孩子读书写字,或者带孩子出去策回马。总不是琥珀可以抗拒阻止的。 每回,衡儿都很开心。 这回亦是如此,纵是思念琥珀,但温孤仪处各式玩乐的新奇玩意也算给他打发了辰光。这厢可不是还为他说话。 只是看琥珀神色,方咬唇拉了拉她袖角。 琥珀沖他笑笑,揉了揉他脑袋,牵着出了殿外。 「别走远,在此处聚一聚便罢???。」温孤仪的声音隔窗落下来。 琥珀敷衍地福了福,默声离去。 主僕二人在廊下用点心,琥珀还不忘将那个香囊系在小世子腰间。 「好漂亮的香囊!」衡儿道,「多谢姑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这不是姑姑绣的,是永安公主绣的。」琥珀道,「要谢啊,得谢她。还有这点心,也是她给你做的。」 「那永安公主在哪?衡儿去给她作揖致谢。」 琥珀顿了顿,余光扫过殿内临窗正与几位近臣论事的人,笑了笑道,「喜欢便好,别过几日弄坏了方是真的。哪日公主入宫来,你再向她致谢吧!」 「姑姑所言极是。」衡儿挑块点心餵给琥珀。 殿内在论下月骊山下苗的事。 内三关潼关守将段飞、徐林、虎牢关守将的齐庭、张嵩并着城防禁军统领贺兰云五人原是来汇报兵甲化整为零入骊山的进度的。 「三处人马分五路进发,每路四千人,汇聚便是一支两万人军队。」 「而我们上兵部上报的人数是共三路,每处两千人,如此便是三倍的差距。」 「再者,陛下也可安心,多余的人数,我们原也做足了隐蔽性……」 偏隔奉水间,炙饼声窸窣,分茶声潺潺,温孤仪站在窗口,算了下日子,今个又是小夏子轮值。 「陛下——」贺兰云往窗外看去,不由吓了一跳,他们商议着如此机密的事,廊下一对主僕却正在嬉戏。 方才他们入殿时,原是见过那两人的,原以为早走了,不想却留到此时。 「无妨,是朕让他们留下的。」温孤仪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曾几何时,他亦这般幻想,一窗之隔,他在屋内阅书,她带着孩子院中嬉戏。她餵孩子一口新学的点心,难吃的无法下咽。 孩子哭着跑来向他告状,她也哭,「你两到底谁吃。」 他和孩子便一起吃,哄她,别哭。 她哪会做什么点心。 万人之上的小公主,连盏粥都是熬不稠的! 原该是喝茶都吹温送到嘴边。 公主府里的假公主…… 温孤仪突然觉得有点无趣,哪有殿下半分矜贵! 索性还知道迂迴来讨好他,这厢多番被扫兴的心舒畅了。 温孤仪一边议事,一边想着萧无忧,目光时不时扫向窗外,要是她还在,见到她嫡亲的侄子…… * 宋嬷嬷回了辅国公府,原是为了卢七的身子,和又一次未成的侍寝。 王蕴想了许久,到底没有松口,只道,「左右她如今身子恢復的差不多,且继续给她用。有备无患。」 「公爷处若是骊山事败,总还有她这枚毒、药,一时毒不死,总能慢慢腐蚀。所以还是要在骊山之前,让她和温孤仪有肌肤之亲!」 「以后再有类似事,不必再来过问了。」 宋嬷嬷默声颔首。 回来公主府,闻其外出散心,也未多想,只早早备了汤浴,给她歇晌时用。 * 这日是五月二十九,裴湛自在此处上值。 闻公主已经外出近两个时辰,裴湛观过滴漏,正欲前去接她,在府门口遇见了她归来的车驾。 「大人怎在此处?」 「臣办差回来,正要进去。」裴湛让过些,「殿下先请。」 萧无忧看他一眼,入了府邸。 「姑娘,那裴大人明明是从府里出来的,如何说是放回来?」琳琅接来水,给她净手。 「我哪知道。」萧无忧捡过巾怕擦了擦,「你忙了半日也累了,这处由琥珀姑姑侍奉便好,带着丫头们下去歇着吧!」 殿内仅剩了主僕二人,两人会心一下。 「殿下身子如何?」 「你可见到衡儿?」 两人同时开口,两句话叠在一起。 萧无忧道,「里外都查了,身子无碍。大夫说,再查便需採血,但也用银针挑了点血液,且看着吧。」 闻无碍,琥珀放心地点了点头,遂将宫中事复数给萧无忧听。 话至最后不由问道,「殿下,你为何要示好呢?白的让他开心!」 萧无忧闻言,亦未多言,只吩咐传膳。 「裴大人用膳了吗?」面对一桌子的膳食,萧无忧低声问了句。 琥珀点点头,「正在用,可要传他?」 萧无忧摆摆手,「我随口问问罢了。」 她为何要向温孤仪示好,是因为她没法侍寝,已经连着两回,一近身就欲呕吐。这是直观又可怕的生理反应。 若是不提前抚慰他,待他回过神来,定没法接受,自己的女人在床第间接触自己,竟是这般反应。 奇耻大辱! 届时他是不是会觉得卢七的抗拒是因为心有所属? 若是如此,裴湛难逃其责! 今日、近日的种种迂迴示好,亦是对他的迂迴保护。 如同方才他明明是从府邸出来接卢七的,却说自个是从外头归来,明面保持着分寸和距离,亦是对彼此最好的护卫。 萧无忧慢慢饮了口汤水,这个距离目前刚刚好。 只是对温孤仪的示好之下,好坏参半。 将他抚慰住了,他来的便频繁些。这顿膳最后,温孤仪驾临了公主府。 甚至,还带来了衡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24 22:59:34~2022-12-26 22:1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看笨蛋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4193282 50瓶;高举男德大旗18瓶;发财树开栀子花10瓶;不看笨蛋甜宠文、随随、想的兔子1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探亲 ◎魑魅魍魉入人间。◎ 温孤仪带着衡儿入公主府,一路侍卫侍婢竟连通传都没有。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人从天而降般站在萧无忧面前,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臣妹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萧无忧匆忙搁下碗筷,跪首问安。 这种情境下,卢七若还能记得自己需扮作永安公主,便委实有些假了。当是吓出本来模样,方显真切。 果然,温孤仪并没立马赐平身。 萧无忧能感受到他目光的巡视与威压。 殿中侍女早早被退了下去,唯剩她和琥珀两个。 温孤仪进来时,她与琥珀已经好一会不曾言语,琥珀唯一的动作是给她奉了一盏汤,道了句「殿下慢着些用」。 一切都并无不妥。 萧无忧暗暗吸了口气。 「起来吧!」温孤仪绕过她,领着孩子坐在膳桌旁坐下。 「陛下——」萧无忧顿了顿,似回过神来,「师父用过午膳了吗?怎这个时辰来,也不找人通知一声。」 「为师这个时辰来,不合适吗?」温孤仪看着一桌尚且丰盛的膳食,侧首对衡儿道,「自个瞧瞧,可有你晌午用的点心?」 「这是豫王世子吧?」萧无忧抬眸看了眼琥珀,转身冲着孩子道,「可是世子喜欢孤送的点心?这桌上没有,多吃了腻的。要是喜欢,孤让膳房现蒸去!」 她边说,边给温孤仪盛了半碗腌笃鲜。 杏眸流光,笑意婉转。 是明显的示好,带着明显的恐惧。 温孤仪接过汤盏,低眸细看她。 看得久些。 她的眼眸开始扑闪,长睫隐隐发颤。 温孤仪有些聊赖地轻笑了声,持着玉匙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汤水。 今日晌午,他看琥珀带衡儿嬉戏的模样,突然便想若是萧无忧见到这个孩子会如何。她幼年回皇城后,手足之中相交最要好的便是三皇子萧不渝。 小姑娘重情,易动心。聪慧一贯有之,但多来情难自抑。 他带着孩子如此骤然地出现,若是真是她,多少会有破绽。然而眼下,温孤仪倍感挫败。 面前人从他进来,行礼时被吓得直接又唤「陛下」,忘记扮作永安;到没头脑地在他面前提「豫王世子」四字,纯粹有心讨好却无脑思量;再到那控制不住地眉睫忽颤,和这一刻素指攥衣帛…… 「衡儿,见过你小姑母。」温孤仪抬了抬眼。 五岁大的孩子,坐在圆凳上,脚还够不到地。温孤仪这样一说,他只乖顺地点了点头。琥珀赶紧过来抱下孩子,带到萧无忧面前。 「衡儿拜见小姑母,小姑母安。」孩子弯下腰去,恭恭敬敬地磕头。 眉若朗星,薄唇有珠,和三哥生得极像。 萧无忧捏了捏濡湿的掌心,笑道,「快起来,就是头一回见面,小姑母也没给你备见面礼,这个且给你。」 她将腰间一枚巴掌大的玉佩摘下,送到孩子手里。 柔软白皙的五指被拢在掌心,萧无忧想了想,卢七也是可以喜欢孩子的,并不在意多握一刻。遂不由多拍了怕他手背,「这是还未雕琢的,喜欢什么,让司制给你刻上。」 「多谢小姑母。」 萧无忧颔首,揉了揉她脑袋,亲自给他抱回座上。 「陛下——」衡儿轻声道,「公主是我小姑母,那她是我阿耶的姊妹,是吗?」 「没错。」温孤仪点点头,「公主是你阿耶的小妹妹,你阿耶还有一个长姐,是你的大姑???母。她处,还有你嫡亲的阿姊,还有你大姑母自己的孩子,都比你大些……对了,还有你母妃也在那!你不是一直问你母妃是谁吗?想不想去看看他们?」 衡儿对这些人皆无印象,他自两岁被接回大内,便从未再见过她们。 是故温孤仪这样问来,他也只是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然未待他回应,温孤仪便道,「他们都在洛阳旧都,朕许你去看看他们,由你小姑姑陪你同往!」 「明日启程,你去打点行礼。」温孤仪用膳毕,对着萧无忧道,「你也正好见一见他们!」 「你见过他们吗?」温孤仪又问。 三嫂,皇姐,侄子侄女,洛阳旧都…… 萧无忧的思维终于慢了些,仿佛心脏被捏了个角,丝丝疼痛阻碍了血液的流动,让她脑子转的不难么流畅。 她顿了顿,对上温孤仪,确定他问的这句「你见过他们吗」,是在问卢七。 遂低声道,「儿时入宫,见过大公主。后来宫宴上,见过豫王妃两回。」 温孤仪不置可否,「此去洛阳六百里,逗留两日,初八之前必回,届时直接赴骊山夏苗。」 萧无忧听话听音,「陛下不与我同往吗?」 温孤仪笑了笑,他当然想同往。 只是一来登基三年,为防刺杀,他极少私服出行。眼下六百里之遥,一路变数太多。二来—— 温孤仪看了她片刻,接触的越多,他直觉所致,她实在太像永安了。 或许在无他的境地里,放松了,更易露出马脚。他不去,自有他的耳目代他观之听之。 「师父派裴湛带禁军与你同往。」 * 翌日晨起,公主车驾便启程前往洛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温孤仪站在城楼眺望,不多时,一只雪鹄飞入他手中。 乃是来自遥远的漠河以北药师谷的书信。 大师姐的笔迹,告知他「採血引魂术」胡乱使用后,可能引起的反噬,譬如同伤同病,寿命折损早衰,三花不聚,五气滑泄……虽不确定,但还是盼他早日脱红尘,早日归去。 既入红尘,便回不去了。 温孤仪未有回话,松开雪鹄任它飞回来时路。 * 萧无忧虽思亲心切,却也不敢过分催促车架,如此直到第三日晌午到达了洛阳。因来得突然,裴湛持令牌直接亮了身份,一行人入住在当地刺史府中。 午膳后,稍做修整,萧无忧便带着衡儿上了万安山金光寺。 万安山冬日积雪四月,之后八月皆在化雪。六月天至此,乃是「清凉至此顿疑仙」。又因山高俊而环境幽,萧家先祖在洛阳建都后,曾将此地设为避暑行宫。 站在山巅遥望,尚能隐约看见旧日宫阙。 然而谁能想到,百余年后,这处凉意依旧,却已不是当初清凉的避暑之态。此刻的凉,沁入骨髓,是人凋零,山河碎的阴寒阵阵。 暮色晚风里,萧无忧立在寺门开启的佛寺前,纱裙如翼,广袖翻飞。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琳琅琥珀皆不曾来过此地,幸得裴湛早早问过路线、气候,做足了准备,拿来一袭披风交给琥珀。 一行人随着殿内看守的僧人转过前厅,后院,终于到了软禁萧氏族人的院落。 裴湛带人一层层设防,自己跟到此处,亦识趣地不曾踏入。 只和最后的二十亲兵都在门外。 「殿下请吧,臣在外候命!」 萧无忧默声颔首。 裴湛守在门边,离她亦不远。 夜色落下来,周遭很是安静。裴湛耳垂微动,还是听到了唿吸声和功法流转的声响。 这一路,陛下把他放在了明面,暗里还随其他着人。 殿内灯火高燃,萧无忧入目,却依旧觉得阴森恐怖。 隔着根根木槛,她看到了她的大皇姐。 那个曾经红衣金箭,在朱雀长街策马过,软箭射中自己心仪驸马的公主,如今蓬头垢面,抱着一截披帛,在角落咬虱子。 「大公主来时便疯了,偶尔会清醒,但是多来都是这幅样子。」僧人解释道。 「那位是……」萧无忧将衡儿掩在身后,看着另一间中抱着枯草唱歌谣的人,问道。 「那是豫王妃。」僧人回话。 萧无忧猜到些什么,只匆忙递眼神给琥珀。 琥珀会意,蹲下对衡儿道,「今夜太晚,姑姑带你去休息,明天我们来寻母妃好吗?」 衡儿格外乖巧,也不多话由着琥珀将他抱走。 「她、她也疯了?」萧无忧问,「怎么会疯的?」 「豫王妃来时是好的,后来孩子……」僧人顿了顿,委婉道,「孩子丢了,找不到孩子她就疯了!」 萧无忧慢慢走上前去,脑海中一遍遍回想,温孤仪是她带回长安的。 苏昔师父说,他道心不稳,不能入红尘。 「小七——」角落中玩虱子的公主突然抬起头,拨开眼前乱蓬蓬地枯草髮丝,半阖着眼看过来。 「小七,你是来接阿姊的吗?」她匆忙起身,拍了拍,将头髮拨开些。 萧无忧站在木栅旁,一时难以言语。 「不得靠近贵人,此乃永安长公主!」僧人喝退她,「长公主,你且别挨太近,这茂陵公主……」 然他的话还未说完,茂陵公主已经一把扑上来,直拽起萧无忧臂膀,「唿啦」掀起广袖,如同饿狼扑食般啃咬上去。 速度之快,咬合之深,让人触目惊心。 裴湛在萧无忧的痛唿声中,箭步赶来,只得用内劲避开她。 饶是如此,她已经深深咬下一块皮肉,扯着淋漓鲜血,在口中咀嚼,最后一口淬出。 「永安长公主?你也配,顶着孤胞妹的皮囊,占着她的封号,一丘之貉,全是一丘之貉!」 「咬死你,弄残你,难受死那畜生……」 「整日寻这一幅幅皮囊,让我咬死你,你记得弄死自己,又能解脱还能气死他……」 裴湛护着萧无忧离开时,茂陵公主的谩骂声不曾断绝。 夜色深浓,山中树影重重,乱石嶙峋,像极了魑魅魍魉入人间。 而数百里之外的皇城中,正伏案批阅文书的人,硃笔勐地一顿,一阵仿佛是撕咬的疼痛从右手小臂蔓延开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啦,周四零点更新,感谢支持,本章有红包。感谢在2022-12-26 22:13:09~2022-12-27 23:1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丁鲤2瓶;想穿书的兔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夜话◇ ◎臣,是邺臣,是殿下一生之臣。◎ 萧无忧伤得不轻,右手小臂上牙印细且深,一圈表皮连着肉一起被撕下,半块被咬去,半块还颤悠悠连着。 血从手臂流过手背,滴滴溅散在月白滚银的襦裙上。 这要说是被兽虫所咬,还能让人少几分心惊。然为人所啃,琥珀和琳琅彼时都不在,此刻一想到画面,都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茂陵公主竟然已经疯癫至此,而自己姑娘怀璧之罪! 「琥珀依旧去守着衡儿,琳琅也去伴着。此处山间寺庙,孩子头回来,未必住得惯。」萧无忧自被裴湛带出,安置在这间庙宇厢房中,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开口说话。 「姑娘伤成这样,还是让奴婢陪着您吧。」琳琅不放心道。 萧无忧合了合眼,目光落在裴湛身上,「不必了,你去歇着吧。」 未几,厢房中只剩了萧无忧和裴湛两人。 古剎佛灯,零星一点跳跃。 萧无忧靠在床榻上,目光柔弱又安静,由着对面人给她处理伤口。 这厢上山,他们没带医官,本想着住一晚, 第二日便下山,未曾想会出这样的事。 僧人送了点消肿止疼的药酒过来。裴湛验过,再次看了眼萧无忧的伤,轻嘆道,「且忍忍,臣去寻些草药。伤口太深,需清创消毒,不然伤口感染后发烧,会很麻烦的。」 萧无忧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裴湛走到门口,回首道,「臣去将殿下侍女唤来,看顾您!」 萧无忧掀起眼皮定定看他,最后摇头。 裴湛被看的心里发毛,鬼使神迎上她眸光。 去岁,卢七马车受惊,他将人从车厢中救出,高门世家的娇弱贵女,被吓得气喘连连,手足发凉,只死命攥着他衣角不肯松开。 送回府后,浑身发颤扑在乳母怀中哭泣。 哭够了,低头红脸,轻声细语同他道谢。 时隔一年,裴湛觉得面前人仿佛变了个样。 喜怒哀乐都不似正常情绪流动。 他甚至觉,她不是卢七。 三年,他没觉得卢七有压迫感。而这厢,裴湛恍惚间,对眼前人多出莫名的怜惜,和敬畏。 是故,到底是他先败下阵来。 他仓皇避过她眼神,只道了声,「臣很快回来。」 两扇门合上,烛火轻轻晃动,萧无忧却如雕像静默。唯目光落在衣衫血迹上,看得久了,竟有种鲜血层层晕开,天地皆是血的错觉。 裴湛识百草,???以前在河东时,没少随母亲採摘百草补贴家用。傍晚上山时,原看见山中有不少白头翁,乃清毒消炎的绝佳草药。 纵是在夜色中,不见星月。然白头翁近一尺高,碧玉经身,紫红花瓣,原是极好辨认的。 裴湛入深林未走出多远,便已经摘到不少。 只是夜深人静,倦鸟早已归林,这厢却还能闻羽翼扑翅声。 裴湛不动声色继续往前摘草药,眼见入了低洼处,瘴气缭绕。他俯下身作摘草状,将一株白头翁用内劲催成粉末,迅速服之,然后撕下袍角蒙住口鼻,如此继续往深处走去。 夜风拂面,身后点足掠枝的身形擦出细小声响,裴湛耳垂微动,只当不知。待入了低洼最深处,再一次俯身摘药的时刻,腰间长鞭抽出,整个人凌空跃起。 而深林低洼中,因他蟒鞭横扫,激起瘴气无数。这些瘴气由他内力所控,聚气成形缭绕于鞭头处,直击身后尾随之人。 因是偷袭,又是凝聚全力的一击。 身后三人中,左右两人皆被横扫落地,唯剩中间一人勉强以刀面缠住长鞭。奈何裴湛在上,他在下。 裴湛原是算好了他会缠住蟒鞭,只掌中发力,一掌催化瘴气。对方尚且旋身躲避的瞬间里,他第二招攻势已经再度直辟面门而来。 「裴中丞,是我!」被扼制脖颈的人抵住身后古树,匆忙出声,「是我、血卫营殷正。」 不过两招往来,殷正已经中毒又受伤。 伤是胸口的鞭痕伤,毒是由伤口融入血液的瘴气毒。 裴湛当然知道来人是血卫营,更清楚来的是殷正。 从长安出发到此三昼夜,能躲过他两日,直下了官道,走山阴小道,因人少僻静才露出马脚被他发现的,这世上原也没几人。 且这一路尾随,始终保持着数丈安全距离,只有入夜方近屋细探,裴湛便确定是陛下暗里加派的人。 无论是出自保护还是监视,于裴湛而言,本都无需揭穿。然他此番所谓,乃是急中生智,为的旁的考量。 这处毕竟不是岭南一带,瘴气并不算厉害,不伤人性命。只是这般入了血液,极易让人产生幻觉,消磨人的心智。 「殷首领,怎在此间?」裴湛收掌,赶忙扶过他。 「在下任务所致。」殷正尚且还有几分清醒。 「此处并非长安,想必殷首领公差至此。」裴湛看一眼他神色,「方才可有被裴某伤到?」 「无妨!无妨!」殷正晃了晃脑袋,推开裴湛欲走。 「殷首领,可是陛下的意思,裴某需要被监视?」裴湛扬了扬手中草药,「殿下受了伤,裴湛採药而来罢了。」 殷正顿下脚步,他们一行三人接了任务暗里监视公主。其中两人一人擅口语,可丈地外根据口型辨别话语;一人擅易容,可一时千面,扮作香客、游人等随时近身公主周围。如此探得公主事宜告知陛下。 本来就不是监视裴湛的。 然方才公主与萧家人见面,裴湛防守太甚,使他们丢了这次机会,算是无功而返。他殷正心中多疑多思,又见公主撤退左右,独留裴湛,便觉得裴湛有疑。遂擅自改了任务,趁裴湛夜行入山,举止诡异,想探得一二消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不想裴湛如此厉害,直接将他们困在此间。 监视者反被监视,本就是暗子大忌。且他还这般暴露了身份,若是为陛下知晓…… 裴湛将草药累于腰间,从衣襟中取出火石打着。黑夜中,虽是微弱的一点光亮,却已足够明显。 殷正本能地躲了躲光亮。 「大人面色虚白,眼下确实乌青明显,像是中了瘴气,且稍等。」裴湛边说边抽出腰间的部分白头翁,以内力慢慢催化,「这个用下便无虞了,首领放心。」 殷正欲提气抵御毒素,奈何丹田一用力,周身便更酥软,只觉功力一点点消失。 习武之人最怕丧失武功! 「首领不妨坐下,打坐片刻!」裴湛也不看他,只兀自道,「首领好身法,从长安出发至今日若非这一夜,裴某都不知首领在暗处。」 「想来舒坦日子过多了,裴某该回炉重塑了。」 殷正的身体被瘴毒所困,情绪被裴湛帮助解瘴毒的恩德所困,心智消磨间,话随心已经难由脑支配,只道,「裴中丞谦虚了,在下原不是从长安出发的,否则瞒不了大人这般久。」 裴湛顿了顿,只继续催化药草,「首领贵人多事,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马上便要骊山夏苗,百官权贵齐上骊山,自有你们忙的。」 「真这样就好了。」殷正打坐片刻,身子愈发放松,「今时不同往日,早半月我们便聚在了骊山,皆在……」 殷正到底还是控制了最后的话。 裴湛手下未停,脑海中更是思绪连绵而过,原来血卫营倾巢而出是去了骊山,「陛下三年来头回离宫过百里,又是夏苗这等事,确实需要各处护卫。」 殷正笑笑不说话,裴湛已经不需他再说话。 他本就只想弄清五百血卫营的去处,今日殷正吐的话已经足够。 「殷首领!」裴湛将化成粉末的药给殷正,起身道,「一半外敷一半内服,首领的毒自然便解了。」 殷正接过,按其所言,须臾拱手道,「多谢裴大人施手相助。只是今夜……」 「今夜如何?」裴湛笑了笑,「裴某出来为公主寻药,夜黑风高耽误了些许时辰,如此罢了。」 「大人既行方便,在下亦还与方便。」殷正又一拱手。 裴湛未再多言,转身几个点跃离去。 * 推门入内,原是极小的声响,然榻上假寐的人还是一下睁开了双眼。 明明是一副受惊模样,愣在一处的却是裴湛。 他看不明白,明明是世家养在深闺的女子。 可是她仿若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待过,方生出如此警觉,甚至随时随地以命相搏。他清楚地看见被她广袖掩盖之下的轮廓,是手握髮簪的模样。 直待识出他,萧无忧身上那股凌冽的杀意才缓缓敛起。 「抱歉,臣回来晚了。」裴湛在她榻畔坐下,将她拢在广袖中的手剥出来。 她的手里,还握着一枚长及三寸的尖头金簪。 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上头。 「收起来吧。」裴湛轻声道。 萧无忧整只手动了动,指头却没有展开。 「臣回来了,殿下不怕的。」裴湛皱了皱眉,哄道,「您这样紧握,对伤口不利。」 萧无忧咬着唇口,眼眶发红,一只大拇指抬了抬。 裴湛突然反应过来,只稍用力掰开她的拇指,给她按揉掌短肌,然后又按揉虎口,按着顺序一次点压各个指头。 「有没有好些?」 萧无忧点点头,缓缓松开五指。 她原是握得太久,精神高度紧张下,五指麻了不得动弹。 裴湛将她那枚金簪搁在案上,也没多言,只沉默着又给她按揉了会。然后处理先前的伤口。 上头又快皮肉/欲掉未掉,但肯定长不回去了。 裴湛看了会,抬眸道,「殿下,这块皮肉需去了,您……」 他看着面前白鹤般细弱、玉质剔透的一个人,心有不忍。却不想,萧无忧比他干脆,她重新捡起一旁的金簪,横咬在口中,然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裴湛抽开匕首,在火上烤过,回首发现她松开了金簪。 「臣快些。」裴湛也没让她重新咬上,只托起她臂膀,却蓦然止了动作。 因为萧无忧整个人挨了上来,趴在他肩头,甚至她伸出另一只手,攥住了他腰间布帛。 裴湛呆了呆,敛正神思,锋利刀刃划过,将那块皮肉割去。 萧无忧一声闷衡,原本攥布帛的掌心多攥了男人一分肌理,贝齿不受控制地咬上他肩头。 六月盛夏,不过两片布帛的距离,她细细咬住了他的筋肉。 「别动!」裴湛抽了口凉气,却是阻止她松开,「这草药有些疼,一併咬住。」 他索性扔了匕首,一手拍着她背嵴安抚她,一手择了白头翁的花蕊,握紧胫身逼出汁水,然后捧着她的臂膀,将花蕊敷上,汁水撒入。 根本不是有些疼。 花蕊入伤口的一瞬,萧无忧后背生出一层冷汗,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待汁水一遍遍晕抹开来,她已经将裴湛衣衫咬破,口中渗出丝丝血腥,是被她牙齿磨破的他的皮肉。 「好了!」他终于出声。 原是已经好了许久,偏她要趴着不动,裴湛竟也一时由着她,没有动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直到这一刻,案上烛火陡然跳了跳,裴湛方回过神来。 只是他思绪如麻。 俨如此刻,萧无忧还不曾散髻卸妆,云鬓上一副蝶恋花累金步摇乃簪在她髮髻,却勾着他鬓髮。 他欲要挣脱,却缠得愈紧。 萧无忧尚且保持着趴在他肩背的姿态,将他拉得更近些,然后伸出左手解开。 只是一只手到底不好解,裴湛遂亦伸过手来帮忙。 两人都看不清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萧无忧素指划过???他掌心,又酥又麻的一道触感,从掌心直达心底。 裴湛怔了怔,合眼喘息间,见她如玉光洁的一截脖颈,从薄纱掩映中露出,带着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苏合香。 裴湛身体滚烫。 他一把握住萧无忧还在拆解的手。 萧无忧抬眸看他。 四目相视,烛影摇曳。 裴湛松手,瞥过头,只一用力便断开了步摇的纠缠。 然后起身退开了两步。 萧无忧回过神,看着他有些散乱的鬓髮,只将步摇从髮髻上拨下,果然上头勾缠着他的髮丝。 她盘腿坐在榻上,从一旁案上拣来一方丝帕,然后一点点挑拣他的头髮,将它们小心翼翼放在丝帕上,最后捻成一股,细心又认真地包裹起来,放在枕头底下。 「不可以,殿下!」裴湛疾步上来,躲过丝帕,欲要投入炭盆。 却不料萧无忧随手捡起方才那只髮簪抵在自己喉间,冷嗤道,「死人才不会做错事,说错话,连累人。裴大人毁掉它算什么,该毁掉的是孤才对。省的孤生出旁的心思,累您清誉。」 她从榻上起身,一步步走近裴湛,一点点将金簪刺入脖颈。 血印生出,话语落下。 「把它还给孤,孤这一生,或许就这么点念想了。」 裴湛眼疾手快,内劲一提瞬间夺过她手中簪,另一只手已经将丝帕投入星火点点的炭盆。萧无忧转身看过,竟欲赤手上去争夺。 奈何被裴湛反剪双手,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烧为灰烬。 她杏眼圆睁,怒视面前人,始终一言不发,唯唇口蠕动。 四目相对,裴湛突然大惊,捏住她双颊,不让她咬舌自尽。 「除非裴大人这般看守我一辈子,否则松一刻,孤就自戕。」 「殿下何必如此执着?」 「大人又何必如此执着,连一点念想都不给孤。」 两人僵持了片刻,依旧是裴湛妥协。 他一点也不相信面前人是卢七,只觉是披了卢七皮囊的另一个人。 「殿下要什么,但说无妨。唯青丝不可,裴湛已心有所属,再难许卿!」 萧无忧从他手中挣脱开来,退回榻上,抱膝坐着。 本来,情爱二字于她,亦是无趣得很。 她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亦非情爱。 她缓了片刻,招手让他近身来。 裴湛在床畔坐下。 「我是萧家子孙,不能在他身下承欢。」萧无忧看着手臂上的伤口,平静道,「今晚咬我的人,她们都是萧家子嗣,便是疯了也记得仇恨,恨不得啖肉饮血。」 卢氏确是萧家后裔,萧无忧这般说自没有什么问题。 裴湛道,「殿下可是想逃离囚笼,且给臣一些时日。」 「孤不走!」萧无忧摇首,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孤想问大人,可知萧邺如何亡?」 「可知如今君主为何人?」 「可知屈膝跪何主?」 「可知……尔乃嘉和二十四年的状元郎?」 「尔,是邺臣。」萧无忧突然起身,一把拽过裴湛,揪起衣襟道,「尔是邺臣,他年入宁书,可觉满身耻辱,可觉风骨俱碎!」 床帏方寸地,红烛高燃间。 原该是红罗帐里卧鸳鸯。 这厢,却成了国雠家恨,身与名俱灭。 女子仰首泪流,男子俯身落泪。 明明是裴湛在上,高大身躯投下阴影,拢住了小小的她。 可是,萧无忧却以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震慑住他。 慑得他一字一句,肺腑之言,都对她倾心掏出。 他道,「臣,从未忘记自己是嘉和二十四年的学子,从未忘记这一生为谁而来。」 「臣,是邺臣。是殿下一生之臣。」 萧无忧听她话语,在他随身掏出的一个绣囊中变了神色。 他轻轻拨开萧无忧的手,在床榻坐下,又从绣囊中翻出一个半旧不新的荷包,放在手中来回摩挲。 那个荷包这面绣着腊梅,反面绣着一个「七」字,虽然已是过式的花样,但是针脚绵密,绣工精巧,甚至布帛乃御用之物。 萧无忧想,她大概知道这荷包的出处了。 原来,是他。 果然,裴湛娓娓道来。 到最后,他道,「臣之初初衷,并无多少大格局,不过是忠于公主罢了。」 他看着萧无忧,低声道,「抱歉,是前邺的永安公主!」 作者有话说: 来啦~感谢在2022-12-27 23:10:03~2022-12-28 21:0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4193282 50瓶;快活的鱼儿2瓶;胡萝蔔、想穿书的兔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第22章 汤浴◇ ◎千秋万代,四海列国,当真只有一个她。◎ 屋中仅剩了一盏烛火,萧无忧不让裴湛吹灭,只独自仰躺在榻看帐顶发呆。裴湛给她掖了掖被角,落下帷帐。 山月无声,只有树影斑驳。 帐中人攥了把身下褥子,唿吸沉了些。 「臣等殿下睡了再走。」裴湛坐在榻畔,想起先前萧无忧不喜人靠近,遂起身欲坐远些。 「大人就坐那便好,孤无碍了。」萧无忧感念他的心细,只是这一刻更安心于他的忠诚。 隔着一重帷帐,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襟口上,那里头刚刚将绣囊重新放入了。 绣囊里的荷包,是萧无忧的。 嘉和十九年秋,兴道坊公主府门口,十四岁的永安公主遇见过这位后来闻名天下的状元郎。 「裴大人,你今年跪庚?」 「臣二十又二。」 萧无忧掰着手指,原来他小她三岁。所以当年他十一岁。 可不像十一岁,那样瘦,那样小。 跌在她宝马香车前,差点没被马踩死。 那日,是她同温孤仪表白被拒的日子。被落了颜面,她将温孤仪赶出府门,自己贴在门后闷头哭了一场,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夕照临轩堕,栖鸟当我还」。 公主府还不能住人,她只能赶在宫门下钥时回去。 本就哭花了脸,又睡了这么一觉,仪容更不像样子了。如此回去,让人看到,旁人便罢,三哥还不知会怎样取笑她。 丢人,一次便够。 于是,萧无忧在马车内净面上妆。未几,驾车的马一声长嘶,险些将她掀出马车。 「去去去,不要命了是不是?」外头车夫沖怒沖沖地赶人。 「大人,我的银子掉出来,我捡我的银子。」一个男童回道。 「你倒真是会挑着地捡钱,这哪有你的银子!让过去让过去,可知这是谁的车驾,惊了贵人,要你的命!」 「外头何事喧譁?」萧无忧虽心情不虞,但掀帘隐约看见外头一老一幼两人,难免恻隐之心尤生。 车夫闻公主问话,低声将话回禀。 萧无忧听完,却笑了。 「给他找找,可怜见的。」隔着帘子,萧无忧看外头那个孤瘦的身影,「你且往边上站站,孤的马乃黄骠马,仔细踩到你。」 「多谢贵人,在下会小心的!」话虽这般说,然那个孩子依旧随侍者一道寻找。 看得出,丢的那点银子,与他格外紧要。 黄骠马认主又认生,男童这般在它周围打转,难免不惹得它前蹄高扬,嘶叫连连。 马车勐地晃起,萧无忧两手扶住车壁,正欲掀帘勒缰绳,却见得那个瘦小的男童已经一跃而起至车头勒上缰绳,将马驯服,拨正车行。 感知身后人掀了帘子,他也不敢面视,只一个旋身下来,恭敬立在一旁。 「惊到贵人,在下鲁莽。」男童气息微喘,作揖致歉。 「好俊的身手!」退回车内的公主半点不吝啬夸奖,「非礼勿视,举止也算端方。」 男童看一眼身畔坐在道边高烧未退,几近昏沉的祖母,鼓起勇气道,「贵人可否移一移车驾?在下一锭银子需找回来。」 「殿下,未曾找到!」帮忙寻找的人归来回话道。 「天色已晚,莫找了。」萧无忧从袖中掏出个荷包,递给琥珀示意给他。 男童握着荷包,没有拒绝,只言超过他丢失的数倍,问对方名号,该如何还。 「天子第七女,永安公主。」车中姑娘回他,「该治病治病,该救人救人。剩得银两,好生用途。朝中年年科举,选拔人才。孤望有朝一日,你能青云登科,入孤门下,报效朝廷。」 他做到了。 萧无忧望着那袭轮廓背影,面上多了些笑。 可是为何,他要对温孤仪俯首称臣? 登科的学子,确实难以违抗朝廷的任命。他到底有自己的志向和家族。 萧无忧这般说服自己。 却还是忍住开口问。 她问他,「裴大人,你说你忠于前邺永安公主。可是如今效命的,却是颠覆了前邺的新朝皇帝。」 「这、你要如何解释?」 一帘之隔。 昏黄一盏孤灯,勾勒出彼此的影子。 无论于公还于私,这一晚他们的话题都僭越了。 理智的做法,裴湛应该将这小小女子,毙命于掌下,才能继续做他前尘似锦的中丞大人。 然,他们是从何时何???处开始的深交、心交、神交呢? 甚至不久前,为了保护彼此,他还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如何这一晚,便已到这个地步? 裴湛隔帘看她。 自嘲,自己如入魔障,半点抗拒不得她。 他回她,「相对于忠君,臣更忠于民。」 「陛下或许对前邺皇室有愧,然对臣民无过,至少眼下无过。」 「三年前,新朝初定,朝野是乱的。陛下三请臣出仕,亦承诺只要朝廷定,臣可随时致仕回乡。」 「他与臣说,就当是为了公主守这天下。」 「他这样说?」萧无忧蹙眉扯着锦被。 他怎会这样说? 「那臣、便不可知了。」裴湛声色低沉,只道,「民要君定心,国要君安邦,于民和国无罪前,臣自当效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萧无忧一时无有回应,只无声颔首。未几,缓缓合上了双眼,陷入梦想中。 * 裴湛见榻上人唿吸匀称,已经睡熟,大抵,是她和他之间,有了永安公主这个共同的话题,方这般说的多了。 这是,他能寻到的唯一理由了。 裴湛重新给她掖了掖被角,,遂起身至院外,看天上新月。 当年,他随祖母入京看望老人家一位即将去世的故人。回程途中,祖母因伤心,郁气结于胸,而引发宿疾。 数日间吃药治病几乎将盘缠用尽,唯一的一点银子藏在他身上,因被人不甚推撞,银子滚落在地,如此初见公主。 细想,如果不是公主那番期望,或许他之命运,多来留在河东之地,或随母学医救人,或应祖母之言做个教书先生,如此闲云野鹤,乡野一生。 然如今入朝为官,从遇见公主到高中状元,他只用了五年时间。 亦是分外快速。 只是,再快的速度,也不曾快过命运。 嘉和二十四年,他在曲江走马,状元游街的时候,永安公主早已不在朝中,去了突厥。 她是嘉和二十年走的。 在邀他入门下的第二年,十五岁的永安公主先一步报效了朝廷。 殿下—— 他对月唤她。 臣,如今所为,可对否? 他不是不知道,当今天子对前朝萧邺皇室的戕害,可是放眼天下,又实难寻出第二个能定江山的明主! * 一夜过去,清晨时分,萧无忧被琥珀的唿唤声惊醒,裴湛亦匆忙赶来。 原是衡儿不见了。 琥珀道,「寅时一刻的时候还给餵水,奴婢瞧着天色尚早,便也囫囵睡了过去。结果卯时正醒来,世子便已经不在房中。就这厢房内外寻了好几遍,都不见身影。」 金光寺甚大,然能住人的地方并不多。 除了他们来访,临时噼出的四间厢房,还有便是关押萧邺宗亲的木栅院。距离此处隔了一个花圃,即在前院。 「前院可寻了?」裴湛道。 「还未!」琥珀闻世子可能去了前院,想起萧无忧昨晚被杀那伤场景,不由大惊。 众人只疾步前往。 木栅院中,正院以木栅似监牢一半隔开,后头则通向各自厢房,只是出处只有在大厅中的栅门上。 裴湛唤来僧人,要求开锁。 僧人踌躇不敢,毕竟除了近身看守寺中人,山上还有自押送萧氏族人来此便一直值守在此地兵甲。 没有温孤仪发话,自不敢放他们出来。 「世子在此不见,你们亦难辞其咎。」萧无忧冲着僧人道,「孤不难为你,你且开一间,关一间,如此接连打开,我们不过寻人而已。」 结果,未有多久,便寻到了衡儿。原来,他在武陵公主处。寻到的时候,公主正抱着他,咿咿呀呀在唱歌谣。 衡儿见到琥珀,只一把推开武陵公主,又惊又恐扑过来。 萧无瑕身子晃了晃,看空空如也的怀中,抬眸的一瞬目光又淬了毒。 裴湛往前迈了步,挡在萧无忧身前,护着他们且退且走。 直到推出木栅门,突然另一间屋中传来捶打墙壁的声响,伴着阵阵铃铛声。 「是阿娘!」衡儿仰头轻声道,自己从脖颈间掏出一个铃铛坠子,对着琥珀道,「有人告诉我,和我带着一样金铃铛的人,便是我阿娘。方才我看到阿娘了!」 「谁告诉你的?」回程路上,马车内,萧无忧回想昨晚见到她三嫂豫王妃时,她脖子中确实挂着金铃铛。 「是一个蒙面人。」衡儿回道,顿了顿又问,「小姑母,那人是我阿娘吗?」 萧无忧含笑点了点头,「她生病了,所以看起来不好看。等她病好,便没事了。」 萧无忧揉了揉孩子脑袋,她本想将豫王妃梳理一番,再让他们母子见面,也好让孩子少留阴影,却不想如此猝不及防。 「她不是病,是疯了。」衡儿继续道,「小姑母,你知道阿娘为何会疯吗?」 萧无忧摇首。 衡儿便道,「她是被人害的。」 萧无忧定定看着他,将他抱在膝头,「回了皇宫,就不要再说这些话。来时如何,回去依旧如何。」 孩子不应声,目光执拗。 「听到没?」萧无忧突然厉声,一旁的琥珀和琳琅不由吓了一跳。 如此,衡儿方点了点头。 未几将脑袋低垂,深深埋在阴暗里。 萧无忧未再多言,谁与他说的这些话,又是谁带他去见的生母,既是见生母如何又会在她皇姐怀中…… 已是极明显的意思。 金光寺中,有人暗里照拂襄助萧氏宗亲,确切的说是听命于萧氏宗亲。 至于听命何人,关押之处,身份最尊的便是豫王妃和武陵公主。 而为人母者,想到孩子尚在仇人手中偷生,看他眼下尚且安好的光景,多来不会在他手无缚鸡之力,无有任何支撑援助的境况下,给他种下仇恨的种子,如此以卵击石。 且豫王妃的为人,萧无忧尚且知晓两分,最是心性绵软,一味仁善。 反倒是她的大皇姐,心思深沉,有仇必报,又是胆大心细的性子,凡有可能皆敢一试。 这厢,她用他人之子,做了她的棋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萧无忧望着怀中默声不语的孩子,只将他抱得更近些。 她用自己下颚摩挲他光洁的额头,低眸沖他笑了笑,轻声道,「小姑母方才不是有意的,别害怕。」 * 殷正急马夜行,比萧无忧他们早一日返回。 彼时是六月初七,温孤仪领权臣百官、宗亲权贵,已于数日前经抵达骊山。 行宫紫英殿中,温孤仪听完殷正回话,半晌道,「公主便没有半点失态的地方?」 「回陛下!」殷正略一思索,「公主同那些武陵公主、豫王妃一共之间了两面,臣处且又阿三易容为僧人,阿九丈地外辨口型,除了初次见面,公主被武陵公主咬伤吓到,旁的确实没什么。」 「多的是惶恐,难见旁的神色。」 温孤仪的一颗心愈发沉下去,又问,「她可有难过不舍之态?或者可有偷偷去见之?」 若说上头回话,为了卖裴湛人情,同时也是为了自保,殷正尚且添油加醋了阿三易容僧人的事,然这厢确实乃实打实的实话。 道是连着世子失踪,都是侍女将公主唤醒,就更别论她暗里前往他处,且内外都是禁军,她的踪迹是显而易见的。 为防温孤仪斥他办事不利,殷正将衡儿失踪,后来在武陵公主处寻到,这事详细禀了。又推出寺庙中有人帮助他们的线索,却不想温孤仪根本不在意此处,只合眼沉默着。 许久,他方睁眼,有些颓败道,「下去休息吧!」 採血引魂的术法,当真残破不堪求。 原来,她没有回来。 日落月生,月落日再起。 六月初八晌午,温孤仪得人传话,永安长公主抵达骊山。 他站在山巅,看马车越来越近,然后由人指引,带去她的院落。 内侍监侍奉他多年,多少能摸出他两分心思,只打着拂尘道,「陛下,今晚可要传长公主。」 温孤仪侧首看他,良久,方意兴阑珊道,「传吧。」 没有她的魂魄,有她一身皮囊,也是好的。 * 「纵是两处相思,也没见这般急切的。姑娘舟车劳顿,非得今日吗,非人哉!」琳琅围着木桶,调试温水,为萧无忧备瑶浴。 一边倒入各式草药包,一边咬牙嘀咕。 「不说了,小心隔墙有耳,带累的还是公主。」琥珀拿来换洗的衣衫叠在一处,看琳琅调方,忽然看见她那处一个褐色药包,正要投入,不由制止,「这是何物?瑶浴中不需此草药!」 「这是宋嬷嬷给我的,乃是给汤浴添香之药,殿下之前一直使用的。」琳琅凑给琥珀,「姑姑闻闻,可香了!」 因萧无忧突然被温孤仪派往洛阳,为着要爬山,遂不曾带宋嬷嬷前往。宋嬷嬷考虑日子紧迫,遂将这药给了琳琅。 又因一时解释不清楚,思及王蕴所言,索性便以增香之名,堂而皇之的交给了她。只是途中环境简陋,萧无忧都是简单梳洗,一共只用过两回,今日是第三回 ,不想被琥珀撞上。 「香吧!」琳琅不疑有他,正要撒入汤浴中???,不想被琥珀一把拦住。 「怎么了,姑姑?」 琥珀接过药粉,捻过一点细闻,又甜又香……须臾不由大惊失色,匆忙寻到萧无忧。 彼时,宋嬷嬷知晓萧无忧抵达骊山,正从王蕴出过来,陪着萧无忧说话,教导她晚间侍寝的事宜。。 此番,她本是随同辅国公府一道来的骊山。 「殿下,你闻闻,这味道可是熟悉?」琥珀捧着那物,奔过来奉给萧无忧。 一时间,宋嬷嬷眼神直抵琳琅。 琳琅不明所以,只莫名站在一处。 「这是——」萧无忧闻了两遍都未敢相信,只捻了一点放在舌尖细尝,顿时神色剧变,冲着琥珀道,「你何处得的此物?」 此物乃逍遥散。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逍遥散。 和珈利成婚两年,她便被餵了两年的逍遥散。 逍遥散,服之逍遥似仙;涂之糜烂如鬼。 「姑娘,这是嬷嬷给奴婢的,给您沐浴使用,这难不成是什么毒药吗?」琳琅见萧无忧情状,「噗通」一声跪下身来。 「你们都下去。」未等萧无忧开口,宋嬷嬷先出了声,平静道。 「东西留下,人退下。」萧无忧亦平和道。 人走门合,萧无忧道,「但愿嬷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嬷嬷看一眼从小带大的孩子,突然笑了笑,「看姑娘这模样,老奴好生欣慰,这须臾数月,您长大不少。」 萧无忧并不接话,只静静等她下文。 宋嬷嬷跪在地上,缓缓道来。 她道,「计划的最初,是陛下在沁园救您,被梅姨娘识出他要你的心思。彼时姨娘久病,时日无多,遂以命设计,报昔年皇后成全之恩。您知道的,姨娘出身教坊,国公爷要她,总不是那么容易的。皇后对她一见如故,喜欢她,赐诰命,许她入国公府。」 「本来您进宫,汤浴这等事在宫中皆由六局过手,老奴是插不上手的。是故一开始不曾用此法。想的法子是让您床榻畔,行刺杀之举。您生性柔弱,又念旧不忘亲,所以姨娘才一死刺激您,她死后种种,国公爷与夫人的种种,亦是为了让您生恨,放弃家族之念,行刺杀之举。明是为自己搏生,实乃屠了那窃国的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后来,你被封为长公主,别居公主府,我们遂行驶了汤浴之毒的法子,远比上头有更大的胜算。若说唯一的失算,便是您多番侍寝不成功……」 滴漏滴答,太阳从中天滚向西头。 宋嬷嬷已经讲完许久,只挺着背嵴跪在地上。 萧无忧想起梅姨娘临终时那声对不起,终于明白是何意义。 原是她发现推上死路的,不是她自个的女儿。她或许不知自己是谁,却依旧抱歉,拖一个无辜的女孩入了死局。 方有那句「对不起」。 却不知,这个女孩,原比她女儿更适合做这样的事。 命运的安排,总是巧妙和荒谬。 萧无忧起身,扶起地上老妇,终于开口,「所以卢家满门忠烈,可对?」 「姑娘!」宋嬷嬷讲述半日,只是眼眶发红,然萧无忧「满门忠烈」四字,一下激得她老泪纵横。 萧无忧抬手将她眼泪抹去,转身将那药拣起,自己入了内室,散入汤浴中。 「姑娘!」宋嬷嬷大惊。 「侍奉孤沐浴吧,今晚孤会好好侍寝。」 烛影摇曳,水雾缭绕中,萧无忧蜕去衣衫,露出冰雕玉刻的胴体。 一步步往前走去。 红烛高燃,殿中场景变幻。 已是在紫英殿内室中。 她上了榻,转过身来,静坐在榻上,胸前还剩一袭鸳鸯小衣。 温孤仪上来,穿过她脖颈,素指捻在她蝴蝶系带上。 萧无忧合上眼。 然却没有意料中小衣滑落的触感,只有一袭披风挡住她身体。 温孤仪退开身,半笑半嘆道,「你的族姐,千秋万代,四海列国,当真只有一个她。」 萧无忧睁开眼,屋中已无人。 她静默半晌,亦笑了。 命运荒唐,这日温孤仪没碰她,她竟分不清,是好还是坏。 作者有话说: 来晚来,发个大点的红包哈 第23章 侍寝◇ ◎郑氏所有,全部付与君上。◎ 萧无忧在紫英殿的内寝坐了半晌,神思慢慢定下,人亦清醒了些。 温孤仪去了何处,她并不关心,总之这晚不会再过来。 她低眉看自己模样,突然有些好笑。 和亲七年,她便是这般委身他人,步步为营。不想一朝回朝,竟还是如此故技重施。 面对的还是温孤仪。 他没要她,当是她计划失败。 但终究卢七之身,尽力了。 萧无忧脱去披风,将自己的衣衫一件件穿回去。 她将中衣穿好,套上襦裙。 按在洛阳万安山那夜谈话,裴湛虽效力温孤仪,当是天下暂无明主。 扣好腰封,挂上玉珏。 照宋嬷嬷所言,卢氏始终忠贞,世家就并非不堪用。 萧无忧直起身来,最后穿上半臂,理正披帛。 裴湛领着寒门清流,卢文松是五姓首领,心是一样的,只是行散了,缺一个将他们聚在一道的人。 温孤仪是天子,怎样的对抗,都是以卵击石,除非…… 萧无忧走出殿外,琥珀提着一盏羊角灯在等她。 屋内没有叫水,天子不过一刻钟便走了,琥珀自然明白,这夜什么也未发生。但宋嬷嬷不得知,毕竟这一趟来回,有一个半时辰之久。 六月的山中,夜晚还有一丝凉意。 宋嬷嬷炖了药膳,给萧无忧补身。 「这是夫人特意备给姑娘的。」宋嬷嬷顿了顿,低声道,「养好身子,缓一缓,可继续泡汤。这两日在这行宫中,指不定陛下还传您。」 萧无忧接过碗盏,低眸看热气氤氲的汤药。 她听明白了,是要加速利用这幅身子。怕她吃不消,所以一边吊命一边餵毒。 萧无忧笑了笑,「那稍后临就寝,我可要再沐浴一次?」 「这——」宋嬷嬷嘆口气,復了两分坚定,「这自然最好。」 萧无忧垂下眼睑,搅拌汤药。 「若非国雠挡在前头,不置于此。」宋嬷嬷擦了把通红又干涸的双眼。 萧无忧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那盏汤,掀起眼皮看她,片刻道,「嬷嬷可还有其他亲人?」 宋嬷嬷抬起头来,「姑娘知道的,老奴是卢氏的家生奴才,自小坏了身子,无伴无子,辅国公府便是老奴的家。」 萧无忧也没有再多言,只将汤药倒在炭盆中。 「姑娘——」 「我要歇下了,也不必预备汤浴了。」萧无忧起身道,「以后都不需了。」 她看了眼年迈妇人,眉眼柔和了些,「嬷嬷也去歇下吧,此间事同你无关,我自会同公爷解释清楚的。」 萧无忧想着汤浴,念起先前贪睡症状,只告诉琥珀,明早按时唤醒她,莫让她睡太晚。如此,加之数日舟车劳顿,未几便睡了过去。 * 只是这一夜,有些人睡得并不好。 温孤仪离开紫英殿后,原退去随从拎了壶酒,在山巅望月。 他喝的是六局特制的果子清酒,入口绵甜,后劲却足。 半壶入腹,人微醺。 他其实甚少饮酒。 尤其是身边有了郑盈尺之后,他饮酒的次数便屈指可数。然但凡饮酒,都会去寻郑盈尺。这回也不例外。 又两口,酒壶便见了底。夜风拂面,整个人竟不自觉晃了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内侍监上来扶住,小心翼翼道,「陛下,可要回去歇息?」 伴君如伴虎,虽说大概率要去郑娴妃处,但毕竟这夜召的是长公主。 眼下,还没有送长公主回去的指令。 结果,温孤仪道,「去娴妃处。」 郑盈尺闻令,自是高兴的。 后宫是她的天下,六局也有不少她的人。 她原看过彤史,这几个月虽温孤仪常夜宿公主府,但彤史上并无记录。 便是今晚,她亦早早得了消息,长公主入紫英殿前后一刻钟有余,陛下便出来了。 长公主没有侍寝。 至今为止,她郑盈尺,仍是温孤仪唯一碰过的女子。 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然见了人,酒意远远扑鼻,步履虚浮间,郑盈尺拢在广袖中的双手掌心还是生出一层薄汗,十指有些无措地搅在一起。 直待人到了面前,方硬着头皮迎上去。 「你倒还没睡。」温孤仪拍着她手背,靠榻坐下来。 「妾得了旨意,静候陛下。」郑盈尺心有惴惴,「陛下醉了,妾熬了醒酒汤,用下再歇息吧。」 温孤仪嘴角噙了点笑,伸手握了一把她披散的长髮,「朕饮醒酒汤,散了酒意,辨得清你容色几何,你、便需要换幅模样了。」 他指尖绕了半圈髮丝,稍一用力,郑盈尺便往前失力一倾。 两人咫尺之间。 温孤仪醉意迷离,笑意愈深,松开指尖长发,抚过她面颊,慢慢滑向她眉宇中间,抚摸着今早给她绘好的硃砂。 纵是已经净面梳洗,这硃砂郑盈尺也不敢拭去。 需得到明日晨起,等温孤仪过来给她擦去,然后再绘新的。 温孤仪素指摩挲着硃砂,将人推远些。眉眼中的嫌弃与厌恶,半点没有???隐藏。 郑盈尺眉眼低垂,有心略过,只道,「用了醒酒汤,陛下能舒坦些。不过是上妆而已,妾不觉麻烦。」 说着,她转身捧给温孤仪一盏热茶,自个前往妆檯上妆。 妆未过半,汤也还未上来。 温孤仪起身,长步至妇人身后,一把将她拖起,扔在了榻上。 裳袍尽裂,帷幔飘拂,榻前烛影明灭…… 以往是每月的初九,他必定临幸她。如今自有了那个长公主,每回从公主府回来,即便已是半夜,他也来她宫中,同她云雨。 郑盈尺在他身下,被他捂住嘴巴,无论是疼痛还是娇喘,都发不出声响。唯双眸睁得大大的,能看清他锋锐喉结,额头细汗,还有闭合的双眼! 五年了,床帏翻雨覆雨间,他从未睁眼看过她。 凡睁眼,已是风停雨歇时。 譬如眼下,他缓缓睁开眼,抚摸她额头,沖她温柔浅笑。 郑盈尺看着他蒙上一层水雾的瑞凤眼睛,内勾眼皮,眼角微翘,轻轻一压,便是情意流转。 片刻前,尤觉伤了自尊的心境,便悄然癒合。 温孤仪从榻上起身,也没说话,转身去了净室梳洗。再出来,案几上已经多出一碗药。 不是他的醒酒汤,是郑盈尺的避子汤。 「都凉了,还不喝?」温孤仪坐在榻畔,端给她,「是要朕餵你吗?」 郑盈尺的希冀被掐灭。 今日温孤仪去净室时,没要她用药。 虽说五年里没有落下过一回,但每回他都会说,「把药喝了。」郑盈尺记得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声话语。 但凡不同,总能辨出。 今晚他没说,她便抱着一点侥倖。 「妾愚钝,陛下若是为当年之事,恨妾至此,何不杀了妾!」郑盈尺头一回,没有接药。 论及当年事,温孤仪竟也不恼。 只搁下药盏,半靠在榻上,看一眼身侧惶恐之人,开口尤似家常,「你想死,随时都行,朕不会拦你。」 「但是想让朕动手,死在朕的手上,便是妄想了。」 他理了理衣襟,身上还弥散着沐浴后的水汽,「倒不是朕怕留下刻薄寡恩的名声,你知道的,这凡尘中的东西,没多少能入朕眼。不过是,不想因杀你,再脏了自己。」 温孤仪侧身看她一眼,嘆道,「被你脏一次,足矣。」 郑盈尺攥着锦被,避开些,「妾一颗真心,陛下却觉得是侮辱了您?」 「真心?」温孤仪抬手箍住她下颚,笑道,「五年前,太傅府里,你一盏百媚生敬我,爬了我的榻,占了本该要留给公主的枕衾,让我破情,踏出对不起公主的第一步,这就是你的真心?」 「妾为人子,情爱与忠义不得两全,自问不过算计了您那么一回。可是这五年里,郑氏所有,全部付与君上,您为何不能试着待妾以一分真心?」 「郑氏站队太子,若能够从一而终,朕大抵还能高看你们两分。」论起郑氏的忠义,温孤仪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起伏,甚至望向郑盈尺的眼光都多了分毒意,却也不过一瞬,又重新变得温润随和、。 「罢了,左右太子和公主都不在了。只一点,你当日既敢算计,今日便该担的起朕的怒火。譬如你郑氏,当年既然选择站队太子,剋扣用以筹兵作战的钱财,如今付出的东西,且当是赎罪吧!」 温孤仪转身将避子汤重新端来递给郑盈尺。 郑盈尺呆呆看着那药,半晌道,「这么多年了,陛下既然不想让妾有孩子,又何必如此麻烦,不若赐一盏旁的药,一劳永逸多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温孤仪眉眼含笑地看她,「绝嗣药吗?那不行,若哪日朕回心转意,识得你的好,想同你好好过日子,有个孩子了,结果你不能生,届时朕岂不痛心悔恨!」 「您……」郑盈尺眼尾泛红,「当真会有那样一日吗?」 温孤仪不言语,只含笑看她,将避子汤餵给她。 唯有鬼魅一样的声音迴荡在郑盈尺耳畔,「你说呢,会不会有那样一日?朕如此恨你,自然不会有的。但是……万一呢,是不是?哎,真彷徨啊……」 一盏药尽,温孤仪捂住郑盈尺唇口,不许她吐出来,扔了药盏道,「其实和你想死一样,你自个去寻药一了百了,朕也不会拦你。」 「但休想从朕这讨到什么便宜,朕就喜欢如今这方式,甚好!」 他拣过帕子,给她细细擦净面上药渍,动作细心又温柔,问道,「朕这般,你喜欢吗?」 赠你步步高升,许你荣光万丈,允你统领后宫。 郑盈尺哪还有思考的余地,整个人抖如糠筛,只低垂着头,想躲又躲不开。 不该问的,不该多话的,不该打破这层平衡的。 他根本连装都不愿意装! 「以后,别再说这些了。」温孤仪仿佛有些累了,沖她笑了笑,「郑氏银库朕得了,验过,还不错,是货真价值的东西。」 「但是朕闻,你郑氏能人不少,尤其是经商的,遍布四海。得空将名字写来!」 郑盈尺勐地抬头,温孤仪竟然不仅要物,连人亦不放过。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温孤仪起身,穿上衣衫。今晚郑盈尺这么一出,他显然不会在此过夜。 「陛下安心。」郑盈尺顿了顿,「只是妾母家堂妹,看中了裴中丞,不知陛下可否赐婚?」 温孤仪转身看她,颔首道,「这便对了,有好处你我君臣互得利益,何必非要刨根问底,自讨没趣。」 郑盈尺点头道,「陛下教训的是,妾受教了。」 已经这样了,她能做的,便是为家族多套一层屏障,多一分保护。 按父亲所言,此番世家间动作,虽不晓在预谋何事,但是并不曾叫上他。如此下去,只怕郑氏很快便要在五姓之中除名了。 联盟的世家和顶头的皇权,他们都得罪不起,如此只能联姻寒门起来的裴湛。 「陛下,那裴中丞——」 「你倒是贯会选人。」温孤仪嗤笑道,「你亲妹没有将他拿下,堂妹便能成了?」 「所以还望陛下做主。」 「裴中丞连退两桩亲,左右是心底有人。朕最多不帮旁人做主,将他留着,至于其他,且看你堂妹本事。」 区区郑氏,日暮西山的世家,焉能与骄阳东升的裴湛相提并论。 温孤仪拂袖回了紫英殿。 孤枕冷衾,他合眼却难眠,脑海中不时闪过卢七的影子。 那样像,那样真…… 竟然,不是她! * 晨曦初露,琥珀便按萧无忧昨夜要求,早早唤醒了她。 萧无忧睡意不算太浓,洗漱用膳,更衣理妆,一个多时辰过去,她自己感受着,倒也不是太有睡意。 心中稍安。 可见她体内累计的逍遥散毒素应该不多。 「姑娘,裴中丞不在骊山上,据说昨个送我们上山后。他同陛下请了假,道是他祖母有疾,需他回去照顾。」 萧无忧正想借裴湛的人手,让他去一趟「回春堂」开解药方子,琳琅这厢来话,一时只好搁下。 宫中医官不能用,一旦查出她身子有恙记录在案,抽丝剥茧的查下去,便极易发现原委,将卢氏扯进来。 骊山距长安两百里,她的人若是回去,贸然离山,亦是太过显眼。 思来想去,萧无忧决定去半山腰世家权贵的驻扎地,见卢文松。 原本来此,她只是为了解毒。 然越想越不对,无论是王蕴还是卢文松,这数个月里,都多次催促她侍寝。若是只以毒灭温孤仪。 本就是日积月累的毒,完全可以徐徐图之。 他们不该如此急促。 除非,他们还有后手。 这般匆忙—— 昨日她才回来,便迫不及待让她沐浴。 明日是六月初十,骊山下苗的第一日,君臣同上围场。 …… 萧无忧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温孤仪登基三年不离宫,纵是怀疑她身份合该与她同去洛阳,却也忍着没去。 这回却大举行猎,这是引君入瓮! 世家埋了人手,温孤仪黄雀在后。 萧无忧豁然开朗,只催促车架快行。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一月一号上夹子,零点就不更新了,放在23点,以后时间也稳定在23点更新。 感谢在2022-12-30 00:28:51~2022-12-31 00:3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4193282 30瓶;18793427 5瓶;丁鲤2瓶;泅水的水鬼2、想穿书的兔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破局◇ ◎亏得有你。◎ 这日是六月初九,午后艷阳高照,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 裴湛正在兰台上值。 他掌兰台秘书,职责之中本该监察百官。前往洛阳近十日,他未处理公务,纵是公差之外,自有同僚处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但他一贯认真,只道家中已无事,且为接下来的事务处理便宜,便趁着这个空档将先前数日的公务重新翻阅了遍???。 原本侍疾祖母本就是他寻的一个藉口。 血卫营提前半月埋伏在骊山,当是天子有意诱捕。 可是诱捕何人需要整个血卫营? 何况如今骊山之上尚有南衙军拨去的三个营! 「中丞大人,你要的资料卷宗都在此处了。」两个校书郎将文书送来。 裴湛颔首,翻出六部的几卷细看。 刑部,户部,工部,兵部,礼部…… 突然,他似意识到什么,只往回翻去,寻出兵部抄录的文书阅过:调潼关、虎牢关并城防禁军三处人马,每处两千人,夏苗日,护驾骊山。 如此,三处共计六千兵甲。加上南衙军三个营,正好一万军队驻扎在骊山上。 此一万是明面上的数,是人都能看明白。 但是还有不为人知的五百血卫营,这是一支战力可顶万人的伏兵。 如此算,骊山上便有两万兵甲。 裴湛扣着案桌,且不论城防处,便是潼关、虎牢关本就有守兵过万。如果骊山需要两万人,大可直接从这两处关卡各自多调个三四千人,如此数量的出调,并不会妨碍守关,而留着血卫营做寻常监视之用岂不更好! 如此让血卫营全部撤出,放弃对世家的监视,并不似陛下的作风。 除非—— 裴湛原本扣桌案的手缓缓停下。 除非,陛下诱导对付的就是世家。 世家之中,以卢氏为主。 卢氏往上倒,便是萧家子孙。 可是三年前开新朝时清算乃是最好的时机,何必等上三年,养虎为患呢? 再者,退一步讲,若是世家先起的念头,陛下将计就计,放出假的兵力之数迷惑世家,此间又是如何发现的端倪?将计就计又是就何人之手,何人之口? 裴湛自然知晓,为今之计若他猜想正确,首先便该通知卢氏一族暂停计划,以免入陛下伏击,徒增伤亡。 可是同样的,但凡猜想成立,世家定是筹备许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除非有过硬的证据说服他们,否则难以将他们拉回头。 裴湛合上卷宗,阖眼灌了口凉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只双手握拳抵额,将近日朝堂种种来回过滤,企图找出关键点。 陛下将计就计,就之何人? 卢氏插进来的人—— 裴湛勐地睁开双眼,卢七姑娘,永安长公主。 也不对,过于明显的目标。 关键的是,陛下不在宫外论政,兵甲数不可能外传,如此只有能接近帝王理政的地方…… 接近帝王处。 帝王的日常起居。 谈政论政。 裴湛终于想到一个人,奉水间奉茶的小夏子。 在他头一次提出调内三关兵甲上骊山时,他中途过来奉茶。 后来还有一回,他向天子汇报长公主事宜,小夏子在奉水间煎茶不专,被师傅责罚,陛下特地问了他名字。 侍奉君上,原该打起十二分精神。会不专,乃是心思用在旁处,譬如偷听。 有了这个目标,裴湛即刻起身去了趟敬事房。 因天子在骊山,常用的内侍监皆随驾而行,敬事房中剩得四位轮值的副总管,上值日的心思总没有平日那般上进。 今日上值得是黄总管,乍见到裴湛,不由心下一慌,赶紧迎上。 毕竟此乃天子近臣,监察百官时,亦掌天子私事。谁知道,哪日他在天子面前提起一嘴,亦是他们吃不消的。 「裴大人,今个怎有雅兴,来我们敬事房?」黄总管奉来一盏好茶。 裴湛接过,沖他笑了笑,「今个黄总管上值?」 「对,今个是奴才。」 裴湛颔首,饮了口茶,「你们前回未报六局、私下换值的事可还没了清,眼下陛下不在京中,亦是端正着些。」 「自然!自然!」黄总管顺手捧来当值的卷宗奉给裴湛,「中丞大可查看,如今都是提前三日排人手,临近一日不得换值。」边说边往后翻去,翻完一轮又往前翻回。 裴湛捧着茶,将卷宗推过去,「莫给本官看,本官才从兰台理了资料来,眼前还未散那密密麻麻的字。」 「本官不过顺道而已,且来寻万总管,上回吃他一回雪松茶,着实不错。问个出处,本官也去购些!」 「不巧了,万总管随驾去了骊山。」黄总管回道。 「他新收一徒弟,叫小夏子来着,在吗,给本官问问他。原听闻都是他去购的。」裴湛不疾不徐地用茶。 「小夏子如今出息了,随万总管一同伴驾。」 「后生可畏!」裴湛不可置信道,「如此,同万总管一样的上值日了。」 「可不是!」黄总管说着,又翻起那本当值卷宗,「中丞看看,这一月来,尽是在御前露脸……」 裴湛饮完最后一口茶,搁下,「罢了,本官也就赶巧不敢早,左右也去骊山,不差这一两日。」 「您忙吧!」裴湛将空盏推过去,拂了拂袖子,转身离开。 「大人好走!」 裴湛从容不破地踏出敬事房,重新回兰台上值,到点散值。 离开时,还不忘交代兰台处校书郎将卷宗好生放回,整理妥当;又如常嘱咐上夜小厮看管好火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校书郎道,「中丞大人如此交代,明个是不来上值了吗?」 裴湛笑道,「本官于御前告了五日假,如今还剩的三日,且容我偷得浮生半日闲。」 * 东风渐隐夕阳斜。 裴湛走出宫门时,已近傍晚。 他已经理清原委。 午后在敬事房中,黄总管两次给他递上的轮值档案,虽不过一瞬。但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看清楚了小夏子近些日子当值的日期。 其中五月二十九,内三关潼关守将段飞、徐林、虎牢关守将的齐庭、张嵩并着城防禁军统领贺兰云五人曾一同入宫论政,这一日亦是小夏子当值。 一个巧合是巧合。 巧合多了,便是有意为之了。 裴湛脚下生风,看西隐的落日,待暮色上浮,城门即将关上的一刻,易容乔装策马出了城,直奔骊山而去。 他有三日假期,但是真正留给他的时间却不多。 明日六月初十,乃夏苗第一日。 骊山夏苗的第一日,君臣同上围场,便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如此,他必须在明日日出之前阻止世家行动。 这是在下午从敬事房回去后,他推测的结果。但是他必须也给自己择出来,保证自己的安全,且借任上同僚的眼睛,证明一切如常,证明他什么也不曾知晓。 他如常上下值,这一日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 夕阳落下,弦月上升。 裴湛策马疾奔,两百里路途尘土转夜露。 终于在戌时时分,到达了骊山。 马疲人乏。 裴湛勒缰歇马,眺望星火点点的山头。 此距权贵扎营的半山腰还有数里,山路难行,马亦吃力,他索性下马,御轻功直上。 * 话说这日,原本晌午时分,萧无忧便来了卢文松处。 半山多是营地,但帐篷皆为百官群臣居住。 卢氏地位特殊,占着西山上的一处别苑。 只是萧无忧等了一日都不曾等到卢文松,便是王蕴亦不在此间。侍者只道是国公夫妇多年未来骊山,此番想好好散心,故而提前去看了围猎场地。连着大公子和夫人亦一同前往,如今园中只剩了二少夫人。 二少夫人姜氏,乃卢溯卢二郎遗孀。 卢二郎三年前为护太子妃崔氏身死,如今梅姨娘又撒手人寰,卢七离府去了公主府,于姜氏而言,能贴心说上话的,已然没有。 只是这个关键口,卢文松尚且能将他们孤儿寡母带上骊山,可见心中还是念着他们的。 自然,还有旁的一层缘故。 萧无忧本等的心焦,派人去寻卢文松,却始终没有回应。她基本猜到,当是择了僻静地同其他家主在做最后的谋划。 连派了几波人,根本毫无消息。 从晌午一直侯到下午,姜氏歇晌醒来,带着孩子过来与她说话。 萧无忧心中急切,然兹事体大,亦不好告知姜氏。纵是告诉他,也无济于事。如此要事,卢文松自然不会与姜氏通气,能来骊山左右是为着无论成败,一家人皆在一起的考量。 然待静下心来,看着姜氏抱着稚子一副闲适安然模样。 萧无忧突然意识道,这人或许是知晓内情的。 毕竟卢文松心系萧氏江山,不曾有反叛之心。今日此举成则成矣,一旦失败,当是抄家灭族之大罪。 卢二郎死得那般惨,卢文松无论如何都会给自己孙子铺条后路,如此同来骊山,未尝没有可能是姜氏自己的抉择。 抱着这样的心思,萧无忧开口道,「二嫂,你可知晓阿耶在何处,我当真有顶重要的事同他说。再晚便来不及了。」 姜氏怀抱着三岁幼儿,逗了逗他从不离手的人偶娃娃,看了眼外头落入西山的日头,摇首道,「我不知。时辰不早了,七妹早些回去吧。指不定陛下又传您。」 「无妨的,我着人与陛下说了,今日住在此间,不回山巅行宫。」 萧无忧换到姜氏身侧坐下,她自以卢七之身重生,这数月里,???事情接二连三,原也不曾与姜氏好好说过话。 卢七的记忆中,姜氏原是个明朗跳脱的性子,姑嫂间关系甚好,可谓无话不谈。 只是自卢溯去世,姜氏便换了副性子,彻底安静了下来,成日只闭于屋中,悼念亡夫,抚养幼子。 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一刻,萧无忧不由想起自己的皇嫂崔氏。 据说当日太子府被屠戮之际,她才诞下太子第三子将将百日。如今若是活着,便是姜氏这幅模样。 「你不回去了?」姜氏问。 萧无忧颔首,「不回去,且陪着二嫂。」 姜氏笑了笑,「待过了明日,有的是我们姑嫂相聚的日子。」 明日! 萧无忧心细如髮,「二嫂,明日可有大事发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姜氏蹙眉看她,「明日骊山夏苗,可不是大事吗?七妹听二嫂一眼,今个还是回行宫去吧,一日来回也是劳乏,让宋嬷嬷给你备汤浴好好解解乏。」 「汤浴」二字出口,萧无忧便确定,姜氏是知晓一切的。 只豁然起身,四下扫过,低声道,「二嫂,你定是知晓阿耶在何处,一定通知他取消明日的事宜。明日,根本是请君入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这一日,萧无忧心焦急切,此刻起身得快些,不由眼前一阵发黑。 她自午后便感觉嗜睡,心知是连日奔波,昨晚又加倍使用了逍遥散之故。那东西本来就忌讳情绪起伏,平和着还好。 像她今日这般,体内药效便催得有些厉害,睡意一阵阵袭来。 外头暮色取代了山光,丧夫的妇人当是一心为夫报仇,并不理会萧无忧。话不投机,只抱着孩子回了内室。 萧无忧如何不知自己话语苍白,譬如眼下,已是星月天,面对着一个时辰前回来的卢文松,她除了告诉他温孤仪设了伏击,让其取消计划,然却没有有力的佐证,证明温孤仪知晓一切,证明世家的计划已经暴露。 反倒是卢文松,言语平静道,「这次伏击,除了郑氏,其他四族,半归隐的谢氏,与卢氏早已是一体的王氏,当日因太子妃之故被打散的崔氏,都献除了兵力。总计近两万人,化整为零伏在骊山脚下。而温孤仪出,我们原有确切的消息,内三观明面上只调了六千人,然同样化整为零的方式,拨来了三倍的兵力,加上南衙军,满打满算已是两万人。人数虽相当,但敌明我暗,明日君臣同下围场,我们先发制人,胜算甚大。」 「胜算大?」萧无忧拂袖起身,「胜算大,便是意味着风险尚存。世家有多少兵力,容得起你们一次不成,二次再来?」 「总共就这么些兵力,尔等不谋万无一失,却与我道胜算二字!我且问你,对等的兵力,胜算几何?」 「退一步,温孤仪既伏两万兵力,却只在明面放一半。这又是为何?有无可能,他还有另外的人手,而你们所谓的确切消息的来源,是他将计就计故意放出的?」 「兵战,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试问,你了解温孤仪几何!」 「温孤仪善用兵,最长用的便是正兵当先,奇兵随后。且正奇之间,不分主次,皆为主力军。」 「这些,你们都考虑了吗?」 「再不济,三年都等了,何方再等些年头。他日益壮大,你们也可修养生息,充实兵马!若是这厢败了,兵马打完,阿耶可还有后招?」 萧无忧看他一眼,「莫将希望放于我身,温孤仪至今未曾碰我,汤浴聚毒的方子弃了吧,我不想玉石俱焚,我想活,想看到新的萧家天下。」 「换言之,弃了我处,我可以给阿耶推一个更好的帮手。」 卢文松定定看着萧无忧,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这哪是他家的七丫头! 善兵法,懂局势,敢辩论。 最主要的是,她竟有自己的想法,竟敢拒绝父命,甚至还有帮手。 卢文松一时不得回神,只讷讷道,「谁?」 萧无忧看一眼天色,已是月上中天,只撑着口气,合眼道,「阿耶且先赶紧通知下去,取消计划。我与你保证,此人比女儿侍寝餵毒的方子,有价值的多。」 话至此处,卢文松尚且犹豫中。 「我去寻大哥。」萧无忧心力交瘁,正起身至门口,却见一支短箭直射而来,盯上门框。 箭身上,绑着一封信。 她侧身避过,抬手拔下箭矢,拆开书信。 这晚卢文松第二次被震撼,他的小女儿如何有这么利落的伸手。 【君有计,皆可消。尔玉当前水波不平,夏日煮水光耀君目。】 「后一句是何意?」萧无忧问道。 前一句自是让卢文松取消计划,已经是明文,后面却是个哑语。 卢文松看过,终于嘆出一口气,「御前奉茶的一个小太监,是王氏插入的一颗棋子,消息都是他传出来的。他叫小夏子。」 萧无忧蹙眉,转瞬明白了。 尔玉即为玺,便是御前的意思。 水波不平,便是奉茶不专。 煮水光耀君目,乃是说他已经被温孤仪盯上。 如此,小夏子传出的消息,都是温孤仪有意为之。 萧无忧至此松下一口气,今日终于有人为她之言佐证了。 卢文松合了合眼,传来亲卫交代,让他们快马传话给各家首领。 「等等!」萧无忧突然唤住他,「你是让他们全部撤退吗?」」 「自然!」卢文松道,「如今只要按兵不动便可,后续可慢慢推出。」 萧无忧倒抽一口凉气,突然笑道,「阿耶,从女儿以身饲虎,到联合世家里应外合,这统筹的两步棋,是您自个的主意吗?」 「倒也不全是。」卢文松道,「主要谋划的是你阿娘和祖父。只是你祖父如今年迈有疾,只交代后续可静观其变,若我拿不定主意,可问过他。」 萧无忧点点头,要是老国公知晓此间具体事宜,再闻儿子这举措,大概只能长嘆一口气,到底诗书花酒中走来的世家子,不曾真正谋兵布局过。 心思过于单纯了些。 「王氏与我卢氏最亲,且留他们的。」萧无忧道,「让谢氏和崔氏按兵不动,得时日原路撤出,王氏兵甲抽两千做死士,割面哑声,明日按计划伏击温孤仪。交代下去,所有人死战,许进不许退,求死不求生。」 卢文松愣了片刻,望着自己的小女儿。 「弄出如此阵仗,还妄想全身而退?」萧无忧看他神色,累的几欲不想解释,「您当如今坐在那把龙椅上的是何善男信女,你们劳他费如此周章,总得放血餵一餵他,才能压下他的杀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引虎撤肉,护肉之下,就莫要捨不得肉汤了!」 萧无忧言尽于此,只道,「女儿告退了,阿耶且快些吧。」 从别苑出来,萧无忧已经累的双眼即将合上。整个人昏昏欲睡,因今日事重,琳琅尚在寝屋,不曾随身侍奉。 她精神颓败间,几欲跌倒,却被一人从身后扶住。 「什么人?」她反手格挡过去。 然哪是那人对手,只被反剪握住。 「是我!」裴湛腾出一只手,「臣今日才发现,公主这般厉害。」 萧无忧转首见他一身夜行衣,深夜之中,心却亮起,「那信是大人送的?」 「亏得有你。」裴湛拉过她,避在古树下,「否则只有一封信,无人开头挑明,公爷未必能相信。」 「也亏得你。」萧无忧半阖着双眼,「没有你,无人能证我。」 夜风飒飒,星月无声。 萧无忧靠上去,喃喃道,「我困了,容我歇一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31 00:30:11~2023-01-01 23:0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绛鸣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发财树开栀子花18瓶;泅水的水鬼2 9瓶;蛇院都是有钱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永安◇ ◎原来真的是你。(修,加了500字)◎ 萧无忧说困了,是半点不含煳。人便这样靠上来,细软纤薄的一副身躯,弥散着若有若无的体香,搁在男人胸膛上。 裴湛这晚亦有些乏了,只是被姑娘这样一撞,转瞬清醒过来,驱散困意混沌,往后退开半步。 却也不知为何,上半身尚是前倾的角度,容她靠在肩头,只胸膛和双腿空出了尺寸距离。 半山月色融融,穿过古树投下斑驳阴影。 萧无忧被体内药物催发,已经睡意浓重,这样站着却是唿吸发沉,睡得鼾甜。 往来值勤的守卫举着火把经过,裴湛利落地拨下她髮髻熠熠生光的髮簪和步摇,搂着她转过半个身子,避得更严实些。 又要避人,又要抱人,文武双全如裴大人,也保不住那层男女肌肤相亲。 待定下神来,人已经彻底挨在他怀里。 饶是萧无忧再困顿,这样转了半圈,总没法睡踏实???。 只是这回,裴湛宁可她还睡着,莫睁开眼。 但萧无忧就是睁了眼。 她眸光微抬,从他下颚、薄唇、鼻尖,一路往上,四目相对。然后提了提眉,浓睫压下,剥离前一刻与他目光的纠缠。漂亮的杏眼滑向他滚动的喉结,起伏的胸膛,和她贴在一起的腰腹,还有搂在她腰间的手。 从下看到上。 从上往下看。 来回一遍,她重新跌进他眼里。 无声,却再明显不过的意思。 裴大人,如何将我搂得这般紧? 此情此景,裴湛不觉得自个面对的是卢七姑娘。 要是卢七,这会一张小脸该与他一起红,一起烫了。 甚至,都不敢看他,只深埋肩窝,磕磕绊绊与他道「抱歉」。又或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的眼圈发红,手足无措。 然如今怀里人,一提眉,一嗤笑。 眼圈发红,手足无措地成了他自个。 他竟荒唐觉得自己才是被欺负的那个,百口莫辩。 偏一颗心,跳动的速度却又快得荒唐。 「你到底是谁?」他鬼使神差地问她。 心道,可是山中魅娥,天上落入俗世的仙,庙宇不沾尘埃的神女? 「孤……」萧无忧留着三分清醒,亦假亦真,「永安公主。」 我是留在人间未赴往生的鬼。 夜风拂面,虫鸟呢喃。 裴湛收住心神,勒腰的手松了松。 「别苑后庭往左第三间屋子,今晚我住这,送我回去。」萧无忧低眉扫过他微颤的指尖,又一重睡意袭来。 面上是伪装不出的疲惫。 身由魂驶。 裴湛「嗯」了声,抬眼辨出方向。 竟是将人一把打横抱起,三两点跃便入庭院,准确无误地进了屋子。还不忘抬手点了琳琅的昏睡穴。 萧无忧卧在榻上,抓了一把他的袖角,撑着眼皮看他。 「这么晚了,大人且歇在此处吧。」 裴湛看一眼被她握住的衣角,又看一眼她往里挪去空出的床榻,纵是心跳依旧剧烈,然神思清明间仍觉荒唐。 奈何卢七姑娘的话总是无比精准击中他的理智。 她将薄毯拉上些,轻声道,「大人告假数日,今晚漏夜前来,怕是不曾在御前消假。您此来,乃是报信而来,需一个此时此刻仍在京畿不在骊山的证明。纵是无有证明,眼下当也不能现身露于人前。」 她支起身,抬手指向他眉间,却又不曾触上。 裴湛慌忙一退,莫名生出两分尴尬,和会错意的愧疚。 萧无忧冷眼晲他神色,黯然松开他衣角,「大人眉宇疲色不淡于我,不留此间,打断何处安歇?」 「明日世家事,并非止于今日。且大小有一场风暴,大人送佛只是顺手,不送到终吗?」 裴湛怔了片刻,突然瞥过头笑了笑。 他笑自己,估摸是被勾了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这一日一夜,白日里他从设想、猜测、求证到这一路送信,尚且冷静从容,扣着每一处节点,总算护住了世家兵甲,将伤亡血流控制在极少数内。 结果这厢深夜见她一回,裴湛觉得脑子、肢体、思想意识都已经不是自个的,活生生被摄魂夺魄。 裴湛回首,静看半卧在榻的人。 头一回,他如此大胆又细緻地看她。 「大人不必误会。」萧无忧笑道,用眼睛横了横一旁的箱柜,「那处又矮榻短几,大人挪来拼一拼,委屈一晚吧。」 「我不过睡着,怕人接近而已。」萧无忧算是解释了空出半张床榻的理由。 要他同一处屋檐,又无需他挨的太近。 至亲至疏的距离。 裴湛却始终盯着她一言不发,半晌方给她落了帷幔帘帐,吹灭两侧烛火,独留一盏榻前壁灯。 「殿下安歇吧,臣自有去处。」 裴湛离开时,还不忘解了琳琅昏睡穴,好让她随时照顾萧无忧。 未几,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不过一夜宿眠于他不是难事。 他在临近处,寻了个山洞,支了一堆火。 火光摇曳。 裴湛抬眼看对面别苑,不自觉起身,想看到更后头处,内眷寝屋。 夜风扑入洞内,火焰跳跃,晃的他心神更乱。 他合眼,一掌灭了火堆。 霎时,周遭陷入一片黑寂中。 唯木柴几点星火,在他掌力余威中翻滚,闪烁。 他坐下身来,从怀中掏出那个绣囊,然后从绣囊中摸出荷包,于掌心摩挲。 最后一点火光寂灭,月色只投在洞口边缘。 他周身无光。 看不清这一刻人间,这一刻亦无人能看见他。 他小心翼翼打开荷包,慢慢从里头拿出一物。 捻在指间,是一截青丝。 三年前,云中城生死一面,话语在耳边萦绕。 「若孤有命回朝,您执此发见孤,孤许你一愿。」 「若孤身死异乡,望君葬此发于大邺故土,亦算萧无忧归家。」 「君之恩,孤来世再报。」 来世,该是臣还恩于殿下。 * 月向西落,晨曦微光。 六月初十的夏苗如期举行。 在晌午举行祭祀、供献山神后,按照司天鉴起卦择算、午后未时二刻,君臣戎装,同下围场。 这头一场,女眷是不参加的,等在营地庆贺。 如今,御帐之中,留守的是萧无忧和郑盈尺。 萧无忧昨晚留宿在半山别苑,除了她不想挨温孤仪那般近,原还有层意思,想着尽可能减少温孤仪的怀疑。 按卢文松他们里应外合的计划,但凡只要是六月初十之前,她都应该竭尽全力侍寝。前日不成,昨日便该主动些。同时也更不应该夜宿在别苑中,看起来尤似出逃模样。 而她反其道而行,多少可以表现卢氏问心无愧,一切乃是君心多虑。 虽这般做,并无多大用处。 但能减少一分是一分。 萧无忧很清楚,除了保下那一批好不容易凑出的、世家联名的兵甲,还需尽可能护住朝臣。 届时事发,若温孤仪动真格查起来,期间接触此事的官员难免获罪。 立朝安邦,人才难得。 只是不想,今日晌午,温孤仪便召她回了行宫。 她自不会拒绝,奉召而来。 「想要什么,我给你猎去!」距离未时二刻还有半个时候,温孤仪进来看她。 她亦换了骑装。 三千青丝挽成一个马尾,只簪了一枚青玉簪,一身齐膝短袍,紧袖束腰。 中规中矩,并不是特别出挑的装扮。 同一旁的郑盈尺不甚区别。 若细辨,郑盈尺精描细绘的剑眉,让六局特制的衣冠,明显要比她夺目几分。 但温孤仪眼里只能看见她。 十七岁的姑娘,脱下宫装,换上戎装,英姿勃发。 像极了十五岁时的永安。 那一年,在她要他尚公主被他所拒后,时隔数月,他入她宫门劝她和亲。 她便穿了这么一身戎装,手持长剑,昂首站在他面前。 春风温柔,铠甲声和拔剑声却是厚重又铿锵。 「今敌寇入侵,孤虽为女子力弱,却是帝国之公主。无需将士护命,当是孤护国中子民。」 这些年,每每想起她。 温孤仪总是想,若当年他们守城而死,是不是也算生死相随? 一辈子在一起! 他与她,就该在一起,同面困苦,共享繁华。 譬如今日,他当然清楚世家的意图,也清楚面前人姓卢,该是敌对的阵营。但他还是将她早早拴在了身边。 只要稍后的谋逆中,她是在他的营帐中,他便可以说服自己,她是无辜的,可以活着。 「不必,孤明日下场,自己亲猎去。」萧无忧不想这个时候惹他不快,闻他自称「我」,遂顺他意,似往日般,卢七学做公主模样。 果然,温孤仪眉眼愈发温润,眸光都亮了起来。 终是留着一部分相同血液,比任何人都像。 温孤仪目光扫过一旁的郑盈尺,见她眉宇硃砂仍在,只招手让她近身坐下。 郑盈尺一贯审时度势,虽三人同在帐中,但心知赶不上卢家女,便也识趣在侯在一旁。况且,温孤仪对她的态度,她原不敢奢望。本想这厢进来,自当她不存在,却未料这般温和亲昵地召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郑盈尺眉眼带了些欢色,福身谢过,来到温孤仪身边。 温孤仪冲着一旁侍者道,「去拿石黛和硃笔来。」 转身抬手至郑盈尺眉间,将她那可硃砂抹去,「既穿骑装,便无需这颗痣了。」 郑盈尺默声点了点头。 关于眉间硃砂,她从来不敢多言一字。 倒是一旁的萧无忧,对她蓦然露出两分怜悯,只侧首轻嘆了口气。 「你来。」温孤仪骤然握上她手臂。 不偏不倚,握在她被咬过的伤口上。 夏日炎炎,她被咬得甚深。 为防发炎感染,平素更是小心避之。素日穿着襦裙广袖,倒也方便。 只是今日换了箭袖束腕的,勒得紧些,本就不适。 温孤仪如此握上,萧无忧蹙眉「嘶」了声。 「怎么了?」温孤仪问。 「无事!」萧无忧摇首,「只是陛下方才捏得重些。」 轻重与否,温孤仪自然清楚。 他的手尚且握着,直觉触感不对。 卢七手臂纤细,这般握上,分明粗了不少。 温孤仪看她一眼,拉过解开她护腕???,松开箭袖,果然见得纱布痕迹。往上退去衣袖,看清缠着的一圈绑带。 「一点小伤,看过医官,已经无碍了。」萧无忧一想到洛阳金光寺的事,想到疯癫的至亲,心中便恨意汹涌。 只抑制情绪,控制着自己。 时值侍者送石黛和硃笔上来,温孤仪也没有多言,只命人坐下。 萧无忧笑了笑,温顺坐在他下首。 唯另一侧的郑盈尺神色黯淡。 然随着温孤仪手中动作,萧无忧已经习惯了喜怒不行于色,只仰首平静含笑由他描绘,而郑盈尺眼尾通红,泪珠接连滚下。却又只得匆忙抹去,将对温孤仪的畏惧化成对卢七的嘲讽,一双美目如刀似箭投向她。 「好了!」温孤仪搁下笔墨,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道,「你站远些,容我看看。」 萧无忧起身退开两步,盈盈立在他面前。 温孤仪频频颔首,「上回见你这身打扮,还是……」 话没有说完,他扫过滴漏,是出发的时辰了,遂起身除了营帐。 帘子落下的一刻,温孤仪回首帐内身影。 戎装宝剑,硃砂未退。 上回见她如此好模样,她才将将及笄,距离十五岁生辰还有七日。 * 帐中就剩了萧无忧和郑盈尺两人。 郑盈尺泪眼依旧,确实强撑嗤笑,盯着萧无忧那颗硃砂道,「本宫是第一个,长公主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萧无忧看了她一眼,亦未多言,只掀帘出去透气。 她也没有重新束好箭袖,只让那只袖散着,以免伤口闷气。 眼下她的心思全在那两千人身上,虽说这是祭献给温孤仪的。但她仍有一刻奢望,万一他们中有人得手了呢。 那么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低头看手臂伤口,眼前浮现出金光寺中手足的模样。 又想起昨日怀抱幼子的姜氏,想起为了萧家天下不惜让女儿以身饲虎的梅氏…… 温孤仪,到底沾了多少萧家人的血? 到底为何,他要走到如此地步? 中天的日头滚向西边,残阳似血。 距离夏苗开场已经过去三个时辰,按理是各部归来的时候,然却无一人回来。 守营的各部都陆续出了营帐,翘首等待。 暮色上浮,终于隐约传来马蹄,随后是越来越大的声响,以及沖天的血腥味。 狼,鹿,羚羊,花豹…… 君臣满载而归。 营地腾起欢唿声,滚油火把一对对点亮,随着人马渐进近,诸人慢慢停下了声响。 因为他们都看见,在牲畜后头,一张张血网里,还拖着一具具尸体。 面目尽毁,无一生还。 这场狩猎,天子遇刺了。 只是翻马下来的温孤仪,心情尚好,只一把拉过营帐外的萧无忧入了御帐。 他自当龙心大悦。 萧无忧周围沖斥着血腥,眼前不断浮现出那些死士的模样,只勉励控着自己,他们死得其所。 到底是堵上了他的胃口。 只是她一颗心没有完全放下,因为温孤仪发书给京中,速查于此案相关的全部人员。 全部人员。 萧无忧的眸光落在一旁奉茶的小夏子身上,想起裴湛。 裴湛今早回的长安。 萧无忧告诉了他自己中毒之事,让他回去配药。 不在此间自是好事,可以少惹嫌疑! 「你倒是无畏血腥!」温孤仪洗了把手,见人不似乎外头其他人,大部分受不住蔓延的血气,及惨的死状,都忍不住呕吐。 「方才念着陛下,没有多在意旁的。」萧无忧勉强收回心神,「天色已晚,陛下早些安置。」 「一会有鹿肉,才见天日的东西,甚是鲜嫩。你留下一道用。」温孤仪莫名的欢喜溢于言表,只从座上下来,牵过萧无忧道,「你不是一直闹着要与我打猎炙肉吗,今日正好!我们先吃肉,明日,我再带你去打猎。」 萧无忧闻他话语,知晓这是又把卢七当作了她。虽心中恼怒,却也不敢再如此当口违坳他,只浅笑点头。 温孤仪眼角眉梢都带了笑,牵着她出营帐看堆起的篝火,架起的炙肉。握在她腕上的手愈发用力,扯过纱布,引起萧无忧一声低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可是碰到你伤口了?」温孤仪回神。 「无妨。」萧无忧趁机收回手。 「怎么伤的,几时的事情?」温孤仪抬起她的手,「天气热,且让医官看看,别被我触到了。」 「这……怎是牙印?」温孤仪解开纱布,凑近细看。 萧无忧不欲给手足徒增麻烦,又看已经好了一半、难以辨别何物所咬得齿印,遂敷衍道,「闲来养的一只狸奴,被咬了一口。」 医官来得很快,温孤仪不疑有他,带人入帐。 涉及长公主,医官自是格外认真。对着玉藕洁白的小臂上的伤口反覆细查。 温孤仪本在正座用茶,然而看着那节臂膀,臂膀上那处伤口,脑海中不由电光火石闪过。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臂膀,又下意识扫过自己左肩。 四月里她在府中遇刺,伤左边肩头;这回伤在右手臂膀上…… 师姐说採血银魂后可能的反噬,有可能同伤同病,寿命折损早衰,三花不聚,五气滑泄…… 同伤同病。 他搁下茶盏起身,一步步走下座,走到萧无忧面前。 高大的阴影与他的话语一起落下,将人困住。 他的嗓音发凉又发颤,「你这伤到底何时所伤?」 萧无忧心头蓦然一紧,抬眸看他,想要如何作答。 然,他没有给她多少思考的时间。 只挥手谴退医官,抓起一旁的银针,攥住她指腹刺去。 从拇指到小指,五指全部刺破,逼出血来,滴在他玄色滚金的龙袍上,氤氲开来。 萧无忧疼出一身冷汗,本能想要抽回手,却根本挣扎不开。 温孤仪盯着她玉葱般的素指,又看自己五指,专心的痛和难言的喜一起从心底腾起。 他低头一点一滴允干她的指尖血。 良久,方才抬起头,低声道,「七七,原来真的是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01 23:07:06~2023-01-02 23:4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绛鸣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刺杀◇ ◎也无风雨也无情。◎ 七七。 这两个字,比唤「永安」更让萧无忧崩溃。 在药师谷的年月里,他都这么唤她。 即便大师姐说,这是皇城来的小公主,该尊之殿下。他当面应了,回头寻她,开口还是「七七」。 是故后来回了长安,她亦不许至亲手足唤她「七七」。左右父皇叫她「永安」多些,私下母后和阿姊阿兄们,都依她只唤她「小七」。 「七七」两字,他喜欢,她便给他独留着。 可是,他却又不肯喊了。 无论人前还是人后,都恭恭敬敬尊她「殿下」。 他道皇城不比方外,终是君臣有别。 被她缠得紧了,吐出「七七」二字,尾音里都带着不甘和嘆息。 最后一次唤七七,她还记得,是在她还未竣工的公主府。 满园秋色,西风凋碧树。 她连拉带拽把人请进府中,他却一个劲想要走。 左一声「殿下,天色已晚」,右一声「殿下,臣送您回宫」,她被他喊得情意退却,热血发凉。僵在那处,心道再唤一声「殿下」,便当真同你君臣相见。 却不想长久的静默后,他又轻又低地念了声「七七」。 至此二字,她便当他们还有未来。 方才说出那般可笑的话。 结果,徒遭拒绝。 「七七」二字,在她生命里,至此终。 但萧无忧觉得,她依旧是珍惜的。 为着药师谷七年养育之恩,她可以同他恩怨两清。 只是这家族仇恨,实在难了。 故而,她不懂,温孤仪此时此刻又为何唤她七七! 四个月虚与委蛇中,面对温孤仪,她尚能伪装。 是因为他再混沌,再梦幻,再把面前人作旧时人,他唤永安,唤殿下,君臣颠倒间,他没唤「七七」。 这直达心底,曾被她当若至宝、异国他乡想回家的深夜里,在她自己唇齿间滚动,假装是他在唤她的字眼。 萧无忧心绪一乱,温孤仪便更确定一分。 他屈膝跪着,只一伸手,便将原本跪坐在地的人整个拥进怀里,力气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皮肉骨血里。他用下颚摩挲她额角眉梢,顺着下来,又蹭上鬓髮,气息喷薄在伊人耳际。 生出几分耳鬓厮磨的味道。 衣襟裂帛之声响起,髮髻步摇坠地,黄金冷硬光芒折进眼眸,萧无忧一把退开面前人,只慌乱又无措地擦拭着被他吻过的面颊,含过的耳垂。 她力气用得大些,面上脂粉抠尽指甲,鬓髮在指尖散乱,青丝拂在面庞,耳坠被拽在手中,勾破耳洞瞬间滴下血珠,又烫又疼。 「七七,是我!」温孤仪目光扫过她小巧耳垂,感受自己同样位置瞬间的刺痛,只重新倾身箍住她,「我是师父啊!」 「别喊七七,别……???」萧无忧钗环皆乱,捂着胸口裂开的衣襟,有些回神,只往后缩了缩,「臣妹……」 她尚且还想如往常那般,借卢七的胆小怯懦掩饰过去。然思绪转过,便知前头一句话,已是漏洞百出。 终于慢慢止住了挣扎,缓缓掀起眼皮,望向温孤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果然,温孤仪道,「为何不让我唤你七七,年少时,你不是日日缠着我这般唤你吗?」 「七七!」他重新唤她,没有回应。 「你说话啊!你为何不说话?」 萧无忧盯着他,良久方勾起嘴角,面容便多出一分笑。 却是冰冷又苍白。 「七七!我唤了,你应我一声!」 「你应我一声啊!」 御帐不比殿宇,并不深阔。 温孤仪终于在萧无忧长久的沉默中失了仪态嘶吼。 帐外人声鼎沸,夜风迴旋,都比不过他的唿唤清晰。 两侧烛火摇曳,光晕下一对相视的男女。 帐中静了一瞬。 终于,萧无忧有些了反应。 她面上笑意更愈浓,只伸手拂开他,直起身低声道,「是我,我回来了。」 「陛下!」她呢喃着这两个字,冷嘲道,「陛下要我这个前朝公主应您一声,作甚呢?」 「是为了讽刺孤年少不知廉耻,百般痴缠于您?还是要孤这个未入轮迴孤魂野鬼来证明您如今的丰功伟绩?又或者让孤应您一声,来看您是怎样踩着我萧氏芸芸白骨问鼎天下的?」 「若是如此,孤看到了。」 「是不是这样,孤的价值便彻底没了,你便又好重新送孤上路?」 萧无忧从地上抓起步摇,塞入温孤仪手中,尖头直指自己。甚至她将原本被他撕裂的襟口拉得更开些,露出大片峰峦雪肤,抵上锋利钗头。 「这是作甚?」眼见人撞上来,温孤仪只匆忙弃了步摇,一把扯过她衣衫,将划出的细小口子捂住。 然女子肌肤娇嫩,夏日衣衫质地轻薄,一道血流还是赫然出现在眼前。 渗透衣衫,从他指缝划出。 像极了三年前箭矢贯胸,无论他如何双手捂盖,都止不住从她心口流出的血,湮红了整个云中城城楼。 洒落在厮杀的战场上。 一贯好医术的人,颤着手毫无章法地止血。 而萧无忧却在这一刻得到了短暂的安定,暗暗唿出一口气。 她骤然地被发现了身份。 细想,也不突然。 温孤仪对卢七分明一直有所怀疑的。 送来琥珀,让自己照顾衡儿,又让她去洛阳见手足,一路试探。 他们有过太多的过去,熟悉彼此犹如熟悉自己,又是同出修道之门,信往生,信轮迴,温孤仪发现她身份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这样暴露了,她能做的便是和最初般一样试探底线。 萧无忧目光扫过被他投掷在地的步摇,低眉看他五在自己胸口的双手,便知他尚不会让自己这般轻易死去。 然始终过不了本能这一关。 不过是这低头一瞥,她从无尽恐惧中挤出的三分理智便瞬间支离破碎。 他的每亲近一分,每一寸的触碰,在她重活一遭后,都让她如临大敌。 她看那双骨节分明玉竹般的手,眼前浮现的却是墨勒握着金玉角骨瘦如柴的五指,转瞬又变成珈利端着逍遥散捏住她下颚灌药的一双手…… 于是,她不过一刻的心安,骤然又被吊起,只用力将他推去,踉跄起身欲要奔走。 「七七!」 「放开!」 温孤仪拉她一把,两指扣住了她手腕。 是锁腕骨的指法。 萧无忧奋力一挣,素手从他指间挣脱。 是起了废手、弃军保帅的念头。 两人足下踩着氍毹,来往过招间,却也不过一招,铺地的氍毹被扯动,一旁烛火併着琉璃灯「哗啦」倒地。 只是两人谁也没有心思在意。 两人心思都在旁处。 她没有想到,有一日,他居然也会强迫他。 他亦没想到,有一日,她会如此嫌恶他。 怕她当真废手,他先弃了功法,只是这样一撤,两人皆受不住足下缠滑,跌下身去。 他垫在她身下。 她却腰间受力,被箍在他掌中,没能起身。 方寸间,彼此唿吸缠绵。 从上到下都贴在一起,萧无忧已经彻底没了理智,浑身发颤不由自己,失力跌在他肩头,只低声呢喃,「放、放开孤!」 「你有多厌我,宁愿废了自己的手,也要挣脱我?」温孤仪抚着她背嵴哄慰她,「幼时、少时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我在一起吗?以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任谁也不能分开我们。你不该这般厌我,我们还与从前一样,重新开始……」 半晌沉默,伏在身上的人,唿吸缓缓平顺下来,只在他耳畔痴痴轻语,「孤不该厌恶你?孤与你重新开始?」 「孤……」她顿了顿,「我们还与从前一样?」 「对,我们和从前一样,一样好,一样爱。」身下人继续轻拍安抚,当真如十数年前在方外药师谷中温柔又轻妮。 只听着怀中的小公主平了唿吸,静了心跳,咯咯轻笑。 小公主攒了些力气,抬起头来,笑靥依旧,只是额上生出止不住的薄汗,双眼聚不起神采,眸光有些涣散开来。 她不颤不抖,心平气和地看身下人。 看得模煳又清晰。 笑靥瑰丽又明艷。 她道,「你告诉我,我如何不厌你,如何和从前一样爱你?」 话语落下,她的左手扶住右手,右手紧握着早早摸到的那只步摇,又快又准地捅入他胸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我是人。你杀了我萧家那么多人,是怎么说出口,我不该厌你?我该与你重新在一起?」 「我是人啊,是一个人!」 「你的双手,沾了多少我萧家的血?」 萧无忧牟足劲欲要捅下去,却觉胸膛阵阵刺痛。痛意蔓延,让她握不住步摇。 温孤仪见她一下退尽血色的面庞,只撑着口气反剪住她双手,拔出步摇扔在一旁,喘着气道,「是不是心痛了?」 「七七!」他捂着胸膛靠近她,「你看,你捅了我,还会心痛。你的心比你的身体诚实,我们为何不能在一起?」 萧无忧忍过初时的一阵痛意,眼下已经没有多少感觉,反被温孤仪这样一激,心中恼意更甚,只抓起那支步摇,欲要重新刺去。 温孤仪胸膛的血汩汩流出,本是避无可不避。当是方才连排灯盏倒地,撞倒器物的声响引来了巡夜的侍卫。 千钧一髮之际,侍卫掀帘入内护驾。 温孤仪原是面对门毡的位置,遂一把抱过萧无忧,两人上下换了个位置。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他一边暗里夺下萧无忧那只步摇,一边侧首斥退侍卫。 御帐之中,孤男寡女,这样一副叠压情境,是个人都能看出状况。 侍卫首领垂手躬身,慌忙告罪离去。 温孤仪胸膛鲜血染红萧无忧衣襟,他退开身来,将步摇塞在她手中,张合着灰白唇瓣,喘息道,「你若执意想我死,现在可以补刀。只是重来一遭,当年事,你总想弄明白吧。」 萧无忧看他,又看步摇,只瞥目不欲开口。 她能看明白,温孤仪要杀她,方才侍卫进来前,就不必护她。 若说先前所思,他只是疯癫想要与她再续前缘,方留她活命。 那么这一刻,她已经两次要他取性命。留着这么一把随时捅人的刀在身畔,只为一点虚无的缘分,未必太荒唐。 「若我说,当年非我害你死在云中城,你信吗?」温孤仪拨过萧无忧面庞。 萧无忧晲他,挣脱他的手,冷嗤道,「荒谬!」 温孤仪闻此话,低眉见她将掌中步摇握得又紧又牢,却到底不曾抬起。 遂一点点拨开她五指,提了口气将步摇夺来折断,掷入炭盆,合眼道,「萧氏族人的死,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萧无忧并无反应,只疲累跌坐在地上。 温孤仪捂着胸口起身,见她丝毫不忌他流血,面容平静漠然,待他如待陌生人。只自己撑着往外走去唤医官。 人至门口,他自嘲道,「眼下,我还不能死,你出口气便罢了。」 萧无忧起身同他擦肩过,走出帐外,夜风拂面。 她低眸看被他扎针的五指,回想他那刻反应。 又念她捅他时,她自己胸膛的疼痛。 再想这莫名重生的一遭,想起幼时在药师谷阅百书…… 「这一遭,是你带我回来的?」萧无忧问。 「对。」温孤仪眸光亮了亮。 「悔吗?」萧无忧又问,「同病同伤的反噬?」 温孤仪摇首,「不悔。」 六月的夜,纵是在山中,也该是带着暑热的。 但萧无忧的话却冷若朔动冰雪。 「看在方外那几年,我信你一回。只一件,不许再碰我。」她回首看他,也无风雨也无情,「否则,我们就一起死。」 第27章 距离◇ ◎孤住长生殿,不入后宫。◎ 温孤仪受的伤不轻,传了医官救治,对外的说法是围场被刺。 但同上围场的人都知晓,陛下归来时根本毫髮无伤,而医官检查伤势,伤在胸口的利器不像刀斧???剑戟,观之要小许多,更像是钗头尖针一类。 然温孤仪坚持是围场被刺所为,只多派人手查实,同时催回京查办经手此事的人加快频率,宁可错办不可疏漏。 如此坚持下,群臣百官只当天子盛怒,皆不敢多言。 即便如郑盈尺问了一贯往来亲厚的李太医,知晓伤口细节,但在温孤仪面前到底不敢多言。 只是精心侍奉,每日亲自换药照顾。 她是为数不多,见证温孤仪屠戮太子府,尚且活在世间的人。 因天子遇刺一事,夏日艷阳高照下的骊山蒙上一层阴霾。 夏苗一事便就罢,只等天子伤势好转,御驾迴銮。 转眼数日过去,温孤仪伤口并无感染之势,已经慢慢开始结痂,侍奉在侧的郑盈尺面容松快了些。 只端药坐在榻畔,给他细细吹凉。 温孤仪接过,看她一眼,多日阴翳的面庞如同坚冰裂口,春风化雪,温声道,「想出宫吗?」 郑盈尺眉宇微蹙,一时辨不出这句话的意思。 「你跟了朕这么些年,左右无子嗣牵绊,朕封你个县主,容你出宫。」 郑盈尺这回听明白了,只慌忙提裙跪下,「妾不知何处犯错,陛下要弃了妾。若为数日前疯癫之言,妾愿自省。」 温孤仪又看她一眼,却也无话只慢里斯条将药喝了,仿若是给她重新思考的机会。 药尽搁碗,案上发出一点声响。 郑盈尺抬眸摇了摇头,「妾不走,妾愿长伴君侧。」 他们彼此正值壮年,还有很长的时间。 万一呢? 郑盈尺想,万一那有么一天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便是没有,她尚是他第一个女人,是他的帝妃。来日岁月,史书工笔,但凡数他天下,总有她的名字与痕迹。 歷史和世人会帮他记住她。 他们总是在一起的。 温孤仪笑了笑,「且随你。」 郑盈尺谢恩起身。 温孤仪又道,「如此,你先回宫,给朕办件事。」 「全凭陛下吩咐。」 「通知六局,解散后宫,把朕方才给你的话,一样转给六局。」 郑盈尺怔在一处,偏温孤仪又没了声响。 她不敢多问。片刻,只得领旨提前回了长安。 车驾离开骊山时,郑盈尺掀帘回望行宫,并无看到想看的人。却远远见得,山巅之上,有女独立。 午后烈日当空,侍女擒了把伞,山风飒飒,将她吹得衣袂翻飞。 背影独立。 郑盈尺眉间恼色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丝丝恐惧。 她是萧无忧的伴读,对她甚是熟悉。 「娘娘,您怎么了?」侍女清阿华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出声问道。 「你瞧那人——」郑盈尺玉指抬起,颤颤指着,「她像不像永安公主?」 「前朝的那位!」 「娘娘,人有相似,那卢七姑娘本就与公主殿下有几分相像,你莫多心!」阿华将帘子放下,安慰道。 「那会不会,会不会是她回来了?本宫抢了她那么多……」 「娘娘!」侍女捂上她唇口,默声沖她摇首。 郑盈尺合了合眼,终于未再言语。 郑盈尺回宫城不过两日,銮驾亦回来了。 京中如今风声鹤唳,各家都不甚安稳。 无他,一则自是天子骊山遇刺一事,所有被查到蛛丝马迹扯上关系的人,或下狱或被禁军看押,连天子近臣御史中丞裴湛,都牵涉在内。 二则,就是突然解散后宫,许妃嫔各自回家。 前朝后宫从来牵一髮动全身。 这个档口,诏令下发,自无人敢离宫。唯恐天子下一个动作,便是认为归去的妃嫔母家与行刺有关,这般离宫,是死里逃生,挣得性命。 故而,郑盈尺这桩事,办得格外利落,当日颁下旨意,翌日整个人后宫便皆回应,纷纷表示永侍陛下,不归母家。 温孤仪迴銮得此復命,也没说什么,只一句和对郑盈尺一样的回应,「随你们。」 萧无忧知道这事,则更无反应。 便是当下时刻,温孤仪来公主府看她。 他来得无声,无人传唤,大抵就是为看一看在没有他的地方,她在做何事。 到底被他看到些。 他踏入寝殿时,萧无忧正专注阅读一卷书。殿中侍者在他目光示意下,都垂首不敢出声。 是故,等到萧无忧意识到来人,想藏已经来不及了。 温孤仪将书抽来,一目十行阅过。然后翻合到最前面,再观书名,《离魂散经》。他看了眼萧无忧,将书搁在案上,又将一旁的两本捡起,《药解》,《两处安》。 同出修道之门,只观书名便已经足矣知晓大致内容。 温孤仪看了萧无忧半晌,终于将满腔的怒气咽下,平和道,「你便这样想要与我分开?」 萧无忧听他一语二意的话,低眉笑了笑。 从身份暴露至今近十日,她心中最担心的原是裴湛处。 她不知他是何法子弄清了世家联兵的事,不知他是否将自己择干净。然当他翌日没有上骊山给她送解药,她顿时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没来,解药自也不会出现。如此,温孤仪便不会知晓她身体余毒,亦不会抽丝剥茧查下去,发现她中毒的缘故。 静心回想这数月来温孤仪对她的态度,再观温孤仪之后宫,萧无忧纵是看不明白他情感所为,但是有一点尚能看清,便是自己于他的价值。或是弥补他感情空缺,或是留之见证他如今荣耀,他总是要留着自己,不为人所毁坏。 如此,若知晓自己中毒,且是卢文松手笔,且不知会做出何事。 故而,她庆幸裴湛未上骊山。 只是裴湛未上骊山,便是他自个出事了,否则事关她身体,他不会不来。如今事实证明果真被涉其中。 萧无忧明白,在这事没有完全了结前,她什么了也做不了。能为世家做和留的,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剩下皆是天意。 而裴湛,唯有自救。 而她在温孤仪养伤的空档中,也不曾真正歇下。 她想要解开反噬,无论出于怎样的缘故,总没有这般捆绑在一起的。 药师谷太远,又无雪鹄在手,左右是四海六合中的怪诞异文,她遂借着「问道」为由,在长安城的道观中,借了这些相关的书籍回来阅读。 眼下这三本阅完,这十日间她便已经阅完二十本,全册经书都阅遍了,不想温孤仪悄无声息地入了府。 「解开反噬,对你我都好。」萧无忧不屑道,「虽说此等反噬,见血才通联另外一人,但是这样绑着算什么意思?」 「朕倒觉得甚好!若无此反噬,朕或许还不能这般快寻回你。」温孤仪将那三本书扔在一旁,「以后莫想这些了,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顺其自然,孤如今已经赴往生了。」萧无忧反覆说服自己不要激怒他,然此时此刻她觉得且不论是否激怒他,一见他,先怒的分明是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温孤仪闻她言语,愣了片刻,方道,「你这样生气,可是为着后宫诸人?」 萧无忧有些讶异地看他。 「你该听到的,在骊山的翌日,我便放郑盈尺出宫。回来后,我也散了她们的,是他们不肯走。」 「你的后宫,与孤并无关系。」萧无忧起身,往后退开一步,离他稍远些,「孤言信你一遭,不是听你同我说这些男欢女爱的事。」 「你说云中城上,非你杀孤;又言关于孤之族人之死,会给孤一个交代。孤且等着。」 「等着?」温孤仪冷嗤,逼近一步,将面向窗外的人扳过身来,「这数日,你没等到吗?你没看到吗?还是朕做的不够吗?」 「朕夏苗被刺,何人所为,你我彼此一清二楚。朕难为他们了吗?不是容着世家撤兵,容着他们毫髮无损、全身而退!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按步骤班地着人审查,配合着让这场闹剧落幕!」 「那你告诉我,为何除了有一个统领后宫的女儿的崔氏,其余四家联兵,家家不容你?人人要绝你?」萧无忧抬眸斥问,「你容他们撤兵?他们做什么了,明面所见,杀你者不过二千身份不明的死士,与世家何关?」 「是无人信朕,连你都不信朕。」温孤仪合了合眼,「我本以为,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想和他们不一样,我想信你。所以请你能拿出说服我的证据,而不是在此处说这些无谓的话,浪费彼此的时间。」 萧无忧话语落下,只将人退开。 奈何温孤仪施力重,她亦不肯屈服,推搡见撞到他胸膛。 刺痛中,温孤仪方退开了两步。 萧无忧转过头,半点不欲理会。 「我来看你,是浪费时辰?」温孤仪言语激动,扯到胸口伤疤,却看着那袭背影兀自继续道,「所以你不愿浪费时分,这些日子便一眼都不愿视我?」 日影偏转,将萧无忧背影拉得狭长,她扶桌往前挪了一步,到底没有接话。 「别这样远离我。」温孤仪凑上前,然还没碰到人,萧无忧便已经慌忙躲避他。 转身看他的一瞬,眸光竟是又惧又恨???。 「你怎会如此拒我?」温孤仪终于失态,上前紧紧扶住她双肩,「实话与你说,六月初十夏苗日,纵是被刺杀,但我尚是高兴的。因为只有两千人,他们便罢手了。且不管是他们提前得了消息,还是临阵放弃,他们不主动找死,我便能放过他们。因为我不想杀人,不想流血,因为他们中很多人和你同出一脉,留着一样的血。念着你,我能容他们。」 「我甚至不想继续清查,想着摆摆样子,回来将那奉茶的小太监赐死这事便到此结束。可知我为何又要严查吗?为何从六部到兰台到敬事房无一倖免,全部牵扯在内吗?」 「因为你!」温孤仪吼道,「因为你无视我,无论是骊山还是长安,这些日子,你一眼都没有看过我!」 「我散了后宫,纵是她们不肯走,我亦不曾要过她们……」温孤仪的声音缓下来,「你怎会如此心硬如铁?」 他松开一只手,再度捡起案上的书,「你就只想着要怎样与我分开!」 「分开?」萧无忧抵在墙上,双眼混沌,喃喃道,「孤与陛下,何时在一起过?既没有,何谈分开?」 萧无忧浑身汗流,满背冷颤,肌肤之上生出细密寒慄,终于再也撑不住,在他单手禁锢中顺着墙壁失力滑下去。 「七七——」温孤仪见她面色苍白,不由吓了一跳,只匆忙上来扶她,「你怎么了?」 「离、离我远些……」萧无忧缩在那处,扫过被他攥过的肩头、臂膀、还有此刻被抚在掌中的面庞…… 她止不住喘息,须臾见再也无法控制,终于忍不住吼出声来,「别碰我!」 「不许碰我!」 合眼的一瞬,她留给他的话,便是这四字。 温孤仪在她榻前守了半日,耳畔一直迴荡着医官的话。 道是长公主身子无碍,如此惊惧多来是精神受激之故,亦或者旧事不堪想,偶然忆起才这般惊厥难挨。 温孤仪唤来琥珀。 琥珀看榻上昏睡中都不得安稳的人,再看面前男人,遂将七年里不堪事,如实相告。 话道最后,她跪下道,「陛下已经杀过殿下一次,若实在厌她恨他,再杀一次亦无妨。只是看着她吃了那么多苦的份上,且莫在蹉跎她,给个痛快便是。」 温孤仪自知是对他的嘲讽,只勾了勾唇角让她下去。 他望萧无忧睡梦中依旧忽颤不已的睫毛,伸手欲抚她眉眼,却又将在虚空,尤觉锥心刺骨。 原来如今她抗拒他,已如当年她抗拒突厥的那些禽兽一样。 原来,她这样看他。 萧无忧是这个时候睁开的双眼,只是待人入眼眸,她还是下意识扯过薄毯,往里缩了缩。 于是温孤仪便当真没有触到她分毫。 他笑了笑,搓过指尖,收回了手。 萧无忧侧躺在里侧,神色平静了些,只是眸光还有些涣散,却勉励迎上面前人,只一点点与他四目相对,焕出桀骜神色。 终于,她又恢復成公主模样,敛尽柔弱色,掀起眼皮道,「你不必查了,是孤,孤给辅国公递的信。」 话至此处,她甚至笑了笑,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伸手覆上他手背,「大抵是因为孤对你的了解吧。师父多少智慧,孤还是清楚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孤处,好好的暗卫换成了裴中丞,孤便开始怀疑了。」 「暗卫歷来都是监视高官权贵的,莫名换了,孤自然起疑。」 温孤仪目光落在那只努力控制颤抖却已经青筋毕现的素手上,只将自己的手抽离开来。 「既是你通风报信,我且查得松些。」他反手拢住萧无忧满是冷汗的手,试图让她在自己的掌心得到安宁,「只一桩,莫住公主府了,随我进宫去。」 一场交易。 她在一场争吵和昏厥中,看出温孤仪对她的在意,遂以身护群臣。 他亦不傻,如此胁她入宫门。 兜兜转转。 萧无忧轻嘆,「入宫,陛下赐孤何身份?」 温孤仪见她满头细汗,手足都在抖,然依旧秉着眉宇坚毅色,话语铿锵。只退步道,「你还是公主。」 只要近些,一点点靠近,他们总能回到过去。 「既如此,孤住长生殿,不入后宫。」 但凡可以,萧无忧希望,能离远些便远一些。 日暮西垂,萧无忧疲惫地合上双眼。 温孤仪马车离去的一瞬,一辆车驾驶入了公主府。 作者有话说: 来啦,本来这章还有2000字的,晚上临时视频会议加班,实在写不动了,明天上小裴吧。今天发红包补偿下! 另外,推一下《天欲雪》,和之前一样的,专栏可收,比心。 第28章 青丝◇ ◎该何处葬你,唯心上隅,千年不腐。◎ 来的是姜氏。 闻通报时,萧无忧本已经有了些睡意。 虽这段时日,她未再使用含逍遥散的汤浴。回来后也暗里让人寻了「回春堂」的大夫配药,但到底余毒未清,又兼这一日同温孤仪的纠缠,难免睏乏。然听得是姜氏,到底还是让人赶紧请了进来。 上回在骊山半山别苑为劝说世家退兵一事,话到最后,姜氏不甚高兴,此番是来致歉的。 她带着三岁的稚子,教他给萧无忧行礼。 孩子听话跪下,却没有声响。 「快起来。」萧无忧虚扶了一把,示意琳琅上去搀扶。 不想孩子以头叩地,并不起身。 「阿垚,姑母让你起身,起来吧。」姜氏坐在床畔,看了眼靠榻而坐的萧无忧,转首提点孩子。 阿垚抓着手中的人偶娃娃,听话起身,乖顺站在一处。 萧无忧有些疑惑地看着孩子,一时也未多言,只让琳琅领着去不远处的圆桌坐下,拿了糕点果子哄他。 「小公子,这是酪樱桃,又甜又冰,可以少用些。」 「不喜欢啊?那尝尝贵妃红,就着牛乳茶。」 「都不要——那姑姑带你出去玩,正好这处有位小哥哥,你们一道玩。」 琳琅说的是衡儿,如今一直养在萧无忧身边,由琥珀带着。说这话时,她扭头问过萧无忧,萧无忧自没有异议。姜氏亦笑笑,道是他不在正好容她两个说说话。 「走吧,小公子。」琳琅牵过他的手,不想孩子只是逗弄着手中的娃娃,并无反应。 「阿垚,随姑姑去吧,别乱跑就成。」姜氏起身至孩子身处,揉了揉他脑袋,轻妮道。 孩子看她一眼,搭上琳琅的手,出了屋。 姜氏含笑过来,继续同萧无忧闲话,「有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三年过去了,孩子能跑能跳。」 萧无忧的目光还不曾收回,只越过姜氏落在孩子身上,随他背影眺望。 她自个没有生养过,但突厥汗王处,三任汗王皆有妻妾,膝下子嗣不少,三四岁的孩子她也接触过,便是性格腼腆,也不似这般呆愣。 「七妹可是觉得阿垚奇怪?」姜氏也不掩饰,回首亦看了眼孩子,「左右是我的过错,没照顾好他,累他成这幅模样。」 「二嫂何出此言?阿兄去了,这些年留你们孤儿寡母,您一人抚养孩子,虽说府中有的是侍者僕人,但小七知道,再多人亦顶不上一个生父。」萧无忧握上姜氏的手,想到卢溯之死,到底心中愧疚,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摩挲着她手背,半晌道,「阿垚到底怎么了?」 卢七的记忆中,自卢溯去世,除了逢年过节,这三年来姜氏极少出内院门,孩子更是内向寡言。只因卢七自己又是个被动性子,梅氏嘱咐不许去扰姜氏母子,她遂听母命不敢多去叨扰。 确切地说,除开这次,上次骊山上,算是她同孩子接触的最长的时候。再加上这回…… 萧无忧不比卢七,她擅观多思。 ——孩子不对劲。 果然,姜氏嘆了口气道,「瞧过大夫了,阿耶阿娘亦请来名医诊治,都没个结论。有说孩子胎中不足所致,有说是受了教养之人情绪所致,亦有说他年幼至洁、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吓到了……」 「我足月生他,如何胎中不足!」姜氏低眸冷嗤,「倒是后头说的有几分道理,到底我只顾沉浸在丧夫之痛中,影响了他,皆是我的错罢了……」 「二嫂!」萧无忧不忍她妄自菲薄。 又许是……许是他瞧见了他阿耶。」姜氏抬起眼眸,柔柔望向萧无忧,明明是一双含情目,这一刻却多出两分凌厉和冷寒,「想来你二哥死不瞑目,不舍离开我们,如此伴着我和孩子。」 萧无忧望向她,心中莫名一紧。 此情此情,此言此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她蓦然觉得看到了她真正的阿嫂,太子妃崔氏。 那个携子出逃,至今生死不明的女子。 是否也在这样思念亡夫,这样切齿痛恨着仇人! 须臾间,换姜氏握住了萧无忧的手。 已是盈盈含泪,转眼泪如珠落,然投向对面人的目光,却愈发冷如利剑。 她抬手抹去泪水,又将滴在萧无忧手背的泪渍轻轻抚去,笑道,「若你二哥???当真如此,我不觉有何不妥。只是他情深至此,捨不得我母子,我该如何报他?」 「殉他且不成,幼子未成人。」 「修来世,我不信往生,唯念今生。」 「然,此一生,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啊——」她突然抱住萧无忧,将她搂入怀中。 当真长嫂抱幼妹,摒弃长久地隐忍痛哭出声。 萧无忧忍过周身战慄,控制着自己莫推开她,只将眼眶忍得通红,头脑昏胀,抬手抚拍她背嵴。 静默着,等她止息哭声。 姜氏只哭了片刻,就松开了她,自己拭泪,抬手又给她细细擦去额上薄汗。 「可是阿嫂吓到你了?」她将被衾外那只苍白的手握得更紧,低声道,「对不起,七妹。」 「可是,可是……」姜氏哽咽着,欲言又止,泣不成声。 萧无忧摇了摇头,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放进锦被中。 至此刻,她已然明白从来深居简出、鲜少与人话语的二嫂,今日迈出重重深宅大门,来此的目的。 果然,未待萧无忧应声,姜氏便再次擦干眼泪,换了一副温谦模样,给她将散落在耳畔的鬓髮轻轻拢好,喃喃道,「身体髮肤受之父母。父母之后,尚有子兄。且不论这些,亦不论你阿兄待你如何,如何将你捧于掌心。只论你身之血脉,萧家卢姓四字,你便是有责任的。」 「乱臣贼子,国雠家恨,卢氏子孙人人得而诛之。」 她一点点抚摸萧无忧鼻樑,眼角,眉梢,「夏苗之事,亏得有你。阿耶与我说了,我们都信你。」 「但是,你想一想,即便温孤仪早有准备,但是如今事发,他还是往下查了。从内官到外臣,六部兰台敬事房但凡扯上关系的都查了。而你,你是卢世女,怎就不查你?不仅不查,还如此金屋绫罗供着你!」 「听闻他受伤了。」姜氏笑了笑,「伤得如何,我不知。但我知,所有人都知,他伤在夏苗回来的当晚。而据小夏子回话,那晚御帐之中,唯你在侧。出了御帐,他便伤了……」 「是你伤了他,对不对?」姜氏一遍遍摸着萧无忧面庞,头脑清晰道,「你伤了他,他却不罚你,可知为何?」 「因为你这张脸,因为你身上流的血,太似他故人,太似当年的永安公主。」 话至此处,姜氏已是胸膛起伏,切齿吐话。 「莫说一朝权在手、问鼎天下后的男人,便是寻常男人,稍有成就后,便忙不迭要弥补曾经遗憾。」 「永安公主,便是温孤仪青年自负时,最大的遗憾。」 「可惜她死了,温孤仪疯癫成魔,搜尽替身。而你,你是最像的。便是一具泥偶,他亦不舍毁坏。所以……」 「所以……」姜氏双目通红,言语愈发激烈,原本轻抚萧无忧面庞的手骤然施力,另一只手亦搭上,竟是整个人爬上榻去,双手紧紧捧住萧无忧双颊,咬牙道,「所以,七妹,你不能不用那药,你要用,用你这幅足矣以假乱真的身体,去惑他、迷他、毒他、杀他!」 「杀了他,让你阿兄好好地走!」 「杀了他,是你阿娘临终所託,是她的遗言!」 「杀了他,恢復萧家天下,该是萧家的子孙坐天下!」 「你去杀了他,满门送你到这个位置,你为何不去?为何不肯用药?」姜氏捧着掌中面庞,低吼又疯癫。 却也没有多少力气,被萧无忧几下挣扎便退开身去,跌在床榻一角。 萧无忧还未回神,她却先有了反应,只又惊又恐提裙下榻,跪倒在地,「妾无意惊扰长公主,妾万死,万死……」 她一遍遍磕头,喃喃道,「若能死,妾且随郎去,这荒唐人间,谁作留念啊……」 许是声响惊到了外头侍者,常姑姑和琥珀匆忙进来。 「出去,将门合上。」萧无忧终于出声,勉励聚起涣散的眼神,下榻扶起面前人。 「阿嫂!」她唤姜氏,又似在唤崔氏,「容我些时辰,我保证,你要的那一天不会太迟的。」 姜氏抬眸,定定看她,从手中拿出一个二寸小瓶,「药物珍贵,得来不易。如此路,亦是不易。」 「算我自私,对你不起。」她将那药塞到萧无忧手中,自嘲道,「但凡阿嫂有你这张面庞,但凡那御座之上的人看中的是阿嫂,无需人劝,阿嫂自己便会走过去。」 「阿嫂言尽于此,皆看你自个吧。」 姜氏退开身,福了福,转身离去。 车驾回至辅国公府,姜氏抱着已经睡熟的孩子从车上下来,门口遇见正在守候的王蕴,只屈膝行了一礼。 「你到底还是去寻了澜姐儿。」王蕴退开一步,转身回了府中。 姜氏原同她并肩走着,走出两步自觉往后落下一步,恭谨道,「阿耶说,七妹有长进了,儿媳且去看看。」 「儿媳倒是觉得,她还是木木的好。」眼看到了姜氏自个的院子,两人顿下脚步,姜氏又按规矩行礼,「天色不早,儿媳便不虚留母亲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你把药给澜姐儿了?」王蕴问道。 趴在肩头的孩子睡梦中不甚安稳,嘤咛了两声。 姜氏以额抵他,轻轻拍着他背嵴,「三年了,我等的太久了。男人的情意并不是十分可靠的,自然该抓紧些。」 话语落下,她亦未再多言,只径直入了院子。 未几,门窗合上,灯火俱灭。 院中一片漆黑,仿若无人在此。 * 翌日,六月二十,公主府迎来一道诏书,乃是让永安长公主迁入大内长生殿居住。理由是陛下遇刺,京中不安,为护她周全。 萧无忧领旨谢恩,手中握着圣旨,目光却落在暗卫首领殷正身上。 先前几回,她听声辨位,原见过一次殷正的身形轮廓,如今这般出现在面前,又自报家门,她亦更确定是先前之人。 「即是暗卫,你怎如此出现在孤面前?」 殷正恭谨道,「日后由臣护公主安危,可作暗卫,亦是侍卫。」 萧无忧颔首,这是温孤仪与她打的明牌。 是保护,亦是监视。 她将人谴退,坐在妆檯前理妆,手中握着昨日姜氏给的逍遥散。 「殿下!」琥珀蹲下身,伏在她膝前,抓着她的手,不住摇头。 萧无忧沖她笑了笑,打开塞子,将药洒在一旁的冰鉴中。 一夜未眠,她翻来覆去地想,纵是姜氏所言不错,纵是这确实极好的法子。 但是,卢七何辜。 这个从来寡言、一生不得自主的姑娘,魂灭留其身,唯她所用,难道还要再被糟蹋吗? 她,萧无忧又何辜。 身陨,魂魄重活一遭,还要同前世一般,委身人下,虚与委蛇? 报仇復国,何苦委屈两个小小女子。 裴湛念着永安公主,卢氏念着萧家天下,分明有更好的出路。 世家既有联兵之心,卢氏便无需再做劝服。 如今,便剩一个统领寒门清流的裴湛,需推他一把。 萧无忧瞧着诏书所言,即可启程迁宫,又望窗外翘首以待的仪仗,突然便拨簪散髻,脱了宫装,闲闲在案前阅书。 眼见日头落去西边,内侍监打着拂尘道,「长公主,再不移驾,宫门就要下钥了。」 萧无忧翻过一页书,并无反应,只传膳用膳,备汤沐浴。 如此一夜过去。 二十一日晌午,公主府已是跪了一地宫人。 萧无忧也不理会,只照常用膳梳洗,直到午时,宫中传出消息。 天子骊山遇刺一案了结了。 六部,兰台,敬事房三处中,原是敬事房的小夏子乃崔氏细作,将御前消息传递出去,如此召来骊山上崔氏的两千死士,进行谋逆。 如今,已经赐小夏子凌迟之罪,其余人皆释放,归原职。 萧无忧闻此消息,自然知晓是温孤仪兑了承诺,乃轻查之。 这一昼夜无声的博弈,他退步了。 她便该见好就收。 但萧无忧依旧没有就时入宫,只将态度软下三分,不再过分激怒温孤仪,让内侍监回话,道是晚间宫门下钥前定然入宫。 她亦坦然回明延后入宫的缘由,乃去裴宅一趟,探望裴中丞,谢他多番相救之恩。 所谓刑不上大夫。 然在先前清查刺客中,五品及以上官员,未入大理寺,而是直接入了帝王亲掌的昭狱,皆上了刑。 昭狱不比旁的地方,七十二套刑法能将人拆皮剥骨又留其命,可谓残忍至极。 裴湛曾在入狱的第二日,血书转呈君前。 亦是那一句「刑不上大夫」,却不是为自己求情,其中言辞恳切道: 「今天下初定,朝廷新辟,非乱世需用重典,乃治世需留贤才。君为贼刺,确该清查。然六部、兰台、敬事房三处,共涉事官员四十九人,若以误杀三千而不留一人之法,纵是杀之其人,亦彻底寒诸臣之心,损圣君之清名。臣不才,得陛下三顾而出仕。自以为,人以为,皆以为乃陛下之近臣、心腹。故臣斗胆,且求将诸刑付吾身,一来可慑涉事群臣之胆,二来可保???陛下仁德之声,三来也可再证臣心之昭昭。如此一箭三雕尔,望君慎裁之。」 温孤仪对裴湛,原是信任颇多,此番牵涉其中,原是头一个查了他的踪迹。其中原也只有一处有嫌疑,便是六月初九那日,他去敬事房问了万总管和小夏子要购买茶叶,如此和小夏子沾上的关系。 旁的并无疑点。 不过是温孤仪一则疑心重,二则心中莫名觉得他与萧无忧独处了一些时候,如今想来多有不快,遂一时没有放出来。 不想得他那封血书,遂将计就计准了他的请求。 如此,如今裴湛虽出了昭狱回府,却是一身血伤。若非他一身精纯的内力支撑,估计根本挺不过去。 萧无忧见到他的时候,白氏将将给他解开血衣上好药,言他此刻用了药,许是药力起了效果,睡过去了。 萧无忧站在门外,按理自不该去扰他,然思绪片刻,她还是轻声道,「义母,我进去看他一眼成吗?」 白氏点了点头,哽咽道,「去吧,我去看看他祖母。人老了,方才看一眼,险些没急晕过去。」 萧无忧谴退琳琅和琥珀,独自入了房内。 榻上人伤的不轻,夏日怕感染,并未给他该毯子薄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如此便清晰可见,一身棉白亵衣下,手足皆是伤,胸膛缠着绷带,隐隐现出血迹。十余日不见,他整个瘦了一圈。 报信,护住世家兵甲。 独受刑罚,保住各部官员。 洛阳金光寺中,他说,「臣,是邺臣,是殿下一生之臣。」 当真不是一句空话。 萧无忧突然有些后悔,今日来此。 或许,不该来的。 他做的已经足够。 「水……」裴湛伤在多处,有些发烧。 萧无忧起身给他倒了盏水,坐在榻畔餵他。 不愧是武状元出身,这样的境地中,他竟豁然睁开了双眼,抬手一把掐住身前人脖子。 「是我!」萧无忧艰难开口。 「殿下?」裴湛体内气息涤盪,忍不住急咳了两声,松下手来,「如何是您?方才臣感知气息不对,不似臣母亲,抱歉……」 萧无忧摇首,抽出巾怕给他将不慎打翻在身的水渍擦去,转头又给他倒了一盏。 「殿下如何清瘦成这样?您毒解了吗?」裴湛用过水,眉眼里多出两分落寞。 「我无妨,左右快好了。」萧无忧扶他躺下,明明瘦更多的是他,伤成这样的也是他,偏他开口便识出她轮廓。 一句「如何清瘦成这样?」 萧无忧想起数日里温孤仪的纠缠胁迫,姜氏的进退逼压,再想榻上人的种种,原本撑着的一口气散开来,双眼一下便红了。 满目热泪含在眼眶中。 她往前倾了一瞬,是扑入怀中的模样,却到底没有动作,只攥了一把他的袖角,连他手背都不曾碰上,中间隔着一条缝隙。 一滴眼泪滚下,落在间隙里,联通彼此皮肉。 裴湛五指动了动,他的掌心下,从白氏给他脱衣治伤起,便一直握着那个绣囊。 此刻依旧握着。 眼下,他松开绣囊,想抬手给她拭泪,却到底没有抬起,只往一侧挪过,让那条缝隙更大些。 只是泪渍在绣囊上晕开,细看,依旧将他二人素指相连。 泪水能有多少,即便姑娘还在落下,但是他若大幅度挪过去,自然也是可以避开的。 然他却未再挪动,只感受着那处绣囊的潮湿。 大概唯有这一片湿润的触觉,是他们能够一起感知的。 她感知他刑罚后骨肉的伤痛,他感受她数日来隐忍的委屈。 许久,他握住绣囊,开了口。 声音又轻又低,是兄长模样,「不哭了。」 萧无忧露出一点笑,吸了吸鼻子,垂眸见那个绣囊,知晓里头的东西,「这放好便是,你握在手里作甚?」 说着,从他手中拿出,欲将它放好。 其实,这回过来,她是打算将那个荷包拿走的。 若身份没有暴露便罢,如今温孤仪已经知晓她的身份,裴湛处留着这么一个东西,纵是他再小心细緻,她总觉不放心。 温孤仪是识得绣囊中那个荷包的。 裴湛作用太大了,她不能让他折在此处。 却不想,裴湛一把抽了过去。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大人此番遭遇,念君心多疑,一片好意而已。」萧无忧蛮横夺过绣囊,用言语扼制住重伤的人,「这里头的荷包,我认识,是我族姐已故的永安公主的。大人当知晓陛下对其的心思,你这般留着……」 萧无忧本已经拿出荷包,只觉里头尚有东西,遂打算将里面之物拿出还给裴湛,荷包带走销毁,不想拿到一半,不由手抖。 她摸出的是一截青丝,随着青丝一点点拿出,确切的说,是一截辫髮的青丝,上头缠着一根带玉珠的金线。 青丝难辨。 玉珠甚多。 金线也不是稀罕的东西。 但是,金线缠珠,编在发中;截发三寸,赠一男子。 她想不出,这缕青丝,除了是她的,还能有谁。 「大人从何处得此发?」她泪眼朦胧看他。 裴湛从她手中接过,珍而重之放入荷包内,紧紧握在手中。 却也没有瞒她,只仰躺在榻声色平静道,「这是三年前,云中城中所得。此发乃你族姐,永安公主的。」 「臣一生,见过公主两回,受她二次恩惠。头一回是十一岁在她府门口,得她一定金子,二两碎银,如此救得病重祖母,此为一恩。公主要臣参加科举,入她门下,臣做到了。可是臣高中之时,公主已经先一步报效家国,臣无法入其门。三年前,闻大军入漠北救公主,两厢僵持,臣乌衣夜行,想救公主以抱其恩。却不想,报恩不成,反为公主二次相救,苟活于世。此为第二恩。」 「彼时,公主截发于臣,要臣将此发葬于故土,便算她归乡。」他捻着那个荷包,摸着青丝的轮廓,清泪汹涌而来,滴落床榻。 「那你,为何不将她葬于尘土下?」 年轻的状元郎,合眼任热泪流泻,半晌方道,「俗世污浊,臣寻不到净土以安公主,念己平生尚洁,斗胆以余生葬她。」 榻畔的女子突然捂住了唇口,隐忍哽咽。 以余生葬她。 所以,这才是他百般退亲的缘故。 「值得吗?」她问他。 往后半生孤苦,一人守三寸青丝,度岁月漫长。 他睁开眼,侧首看她,眸光清亮又坦然,只将那荷包握得更紧,「何论值得,是臣愿意而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该何处葬你,唯心上隅,千年不腐。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睡着了,继续红包吧,鞠躬!感谢在2023-01-06 00:10:02~2023-01-07 00:4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吃辣条8瓶;blue.、14193282、慢满、我爱芝芝莓莓、随随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情意◇ ◎一分爱意,九分信仰。◎ 竹影帘动,满架蔷薇弥香。 这日午后,萧无忧本欲待裴湛睡去,再离开。 她想,在他昏睡不清醒的时候,在他胸膛靠一靠,亦想伸开臂膀抱一抱他。 但到底没有犟过他。 那个看着亲和温雅的端方君子,有他自己的坚持和边界,他在面前女子恍惚的神色和清晰的泪水里,辨出她情感的复杂。 具体几何,他并不确定。 但也无需确定。 他要做的,是同她保持距离。 他没有忘记,这是与他曾有婚约的辅国公之女,卢七姑娘。 她肖似她族姐,但终是两个人。 是故,在明明高热发起,头脑昏沉的境地里,他还是强撑起一片清明,挪过了手,同她彻底拉开一道距离。 只将那个荷包完整握在手心。 「七姑娘。」他这样唤她,没有君臣的恭敬疏离,有的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寻常礼仪。 只撑着坐起身,推开她的搀扶,对她含笑致谢。 他道,「你很好,裴某与你退婚,确因永安公主之故。但裴某与公主不过两面之交,说什么情深似海,痴心一片,多来是可笑的。无有时日相处磨合的情感,谈不上深与痴。」 「裴某于公主之情,恩德敬仰远胜男女之爱。」 「远胜?」姑娘准确无误地掐入字眼。 青年郎君虚白的面容浮上一层腼腆色,耳垂都微微泛红,然开口却依旧是朗朗坚定声,「爱慕,可一眼万年。何论裴某有幸,一生得见公主两回,足矣生出一分爱意。」 「一分爱意——」姑娘颔首,唇齿间咀嚼,「九分信仰?」 「对!」裴湛不避不躲,应声道,「若是十分信仰,裴某与妻可一同缅怀公主。然生此一分爱意,裴某便不能再娶旁人。若娶,是对公主之不敬不纯,对结髮人之不公不平。」 「七姑娘!」他再唤这个称唿,「你能明白吗?」 萧无忧对上他澄澈双眸,没有回他这个问题,只???问了另一个问题,「郎君为何择今日,与我这般肺腑相告?」 半日清明坚定的人,露出一丝迟疑。 握在荷包的五指轻颤,指尖发白。 片刻,他方回正目光,復了方才模样,眼神明亮,话语平和。 他道,「七姑娘,近来多有唐突,对不起。」 四目相似,萧无忧却笑了。 笑得欣慰又温柔。 她轻轻舒了口气。 得君心磊落至此,得郎坦诚待之,她和卢七,都有幸。 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这数月间,或许起初当真是兄妹之谊,君臣之意。 但是后来在不经意间,他生出了情愫,她能感觉到。 那日在骊山之上,她让他伴在榻侧,夜宿一晚。他拒绝了,只毅然离开,去了不知何处安歇。 那时他已是在对先前种种意味不明之事的无声斩断。 而眼下这一声「对不起」,已然是无声到有声的抽离。 「七姑娘,抱歉。」他又道了一次歉,甚至直起身子,向她拱手作揖。 萧无忧没有拦下,只沉默看他。 低垂的眉眼带着疲乏却依旧焕出光彩。 微倾的头颅恭谦却自有一股骄傲。 他握拳禀掌,受过签刑的五指带着氤出的血色微抖,却始终竭力整齐併拢,丝毫不错规矩。 她拢在广袖中的手在看不见的虚空中轻轻摩挲,慢慢抬起五指,当作触碰到他,拭他指尖鲜血,揉他指胀指骨。她用目光温柔吻过他额头,面庞,脖颈……终于含泪起身,双手交握于左,屈膝垂首,还礼于他。 至此刻,她想,纵是卢七爱他三年而不得,却也不曾爱错人。 于她短暂一生,得他这份尊重,多少也算值得。 而她自己—— 在这家国破碎中,风雨飘摇不知该何处安生中,还是生出了小小的欢喜。 「大人所言,我都明白,我很开心。」她的眉梢渡上一层夏日艷阳的光,眼角勾起区别与卢七婉约谦默的妩媚风致,轻声道,「族姐闻大人言,想必也会高兴的。」 裴湛抬起眼眸,笑得明朗。 萧无忧便是在他这样的笑意中,坐下身来,重新拿起了那个荷包,抽出青丝捧给他,拿回荷包放在自己怀袖中。 她亦平静道,「大人借物缅怀,青丝足矣。荷包痕迹太甚,识得此物者不少。我识得,我于族姐处无意听得,陛下亦识得。如此,大人贴身带它,多有万一;若离身安放,恐又牵挂。我今来此,一来探望大人,二来便是为它。」 她抬眸望向裴湛,「大人,我如今模样,可有几分族姐姿态?」 她笑,「大人莫误会,我不论皮囊,乃论心性,忠贞,行事,谋思,可似族姐那般?与她那般,从弱女行至一个战士?分家国之忧,担亲人之患,与知心人同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裴湛神色松下,郑重颔首,目光落在她袖间荷包轮廓上,「七姑娘心细如髮,是裴某不理智了。」 「我今日起入住内宫长生殿,见大人怕是不再方便,日后配此荷包于腰间,一则借物砥砺前行,二则与大人报声平安。」 「非平安,不离身。」萧无忧柔声道,起身告辞。 「望姑娘,永安。」裴湛轻语。 萧无忧门畔回首,到底于心不忍,「大人,请收好青丝,勿失。」 马车声哒哒而起,萧无忧坐在车厢中,拢在袖中的手握着那个荷包,撩帘回首,突然泪如雨下。 侍女不知缘由,恍恍不晓该如何安慰。 她却自己抹干眼泪,露出明媚笑靥,「就是高兴,好久没这般高兴了。」 * 途径辅国公门口,她叫停车驾入内。 自被封为长公主,三个多月来,这还是她头一回回辅国公府。她禁了仪仗通传,只由着一个婆子如常通知了卢文松夫妇一声。 她先入了卢七的院子,看庭院中的一草一木,看寝屋中的一针一线。 她坐在绣架案前,仿若卢七在刺绣。 绣架久不适使用,已经落了灰尘,一点拂在她袖上,一点黏在她手背。衣袖上的,她随意拂去;手背上的,却是用巾帕细细擦拭。 「我会好好爱惜。」她看着镜中人,轻声道。 之后,萧无忧入了梅氏的院子。 如今梅氏的牌位入了宗祠,若是祭拜,且需焚香开祠。她看着西落的日头,只在她屋中恭敬上了三炷香。 正欲离开时,见到办事归来的宋嬷嬷,不免疑惑道,「嬷嬷如何在阿娘这院落脚,孤不是让你去二嫂处伺候吗?」 「二少夫人喜静,不喜用不惯的人,遂将老奴打发到这处来了。」宋嬷嬷瞧见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心中一时又悲又喜,踌躇半晌,问道,「姑娘如今身子如何了?」 「孤无碍。」萧无忧知晓她问的是逍遥散一事,也不多加言语,只笑了笑将话扯开,「阿娘这处如今无人居住,左右也没多少事,嬷嬷在此照看照看也可。」 「姑娘!」萧无忧已经走出两步,忽被宋嬷嬷唤住,只顿足看她。 然老妇望她片刻,唇口张了两次,到底什么话也没说,只道了声,「姑娘保重。」 萧无忧含笑点头,踏出院外,举目望天,轻嘆了口气。 回来正堂见过卢文松,竟然发现姜氏也在。 甚至姜氏先于卢文松开口,道,「二嫂闻七妹这厢是要入宫住下了?」 萧无忧饮了口茶,道了声是。 姜氏又细观她一遍,抚着怀中的孩子,不免遗憾道,「看七妹这幅精神,这两日亦不曾好生沐浴。这如今入宫,汤浴皆有六局经手,且谨……」 「没法谨慎的。」萧无忧闻这话,不由有些恼意,顿了顿缓声道,「如今大内,六局之中我们无人可用,这种不怕意外就怕万一的事,还是不尝试的好。」 「我正是此意,本还想着如何着人通知一声七妹,切莫犯险。」姜氏拍了拍孩子背嵴,给他拨正手中的人偶娃娃,抬眸沖萧无忧道,「二嫂在这,原是为着另一桩事侯七妹的。」 「阿嫂何事?」萧无忧亦笑道,因她方才那般自然的掩饰,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当年姜氏明朗娇憨,直率爽利。 世事蹉跎,到底也被磨的心思细密,言不由衷。 姜氏又拍了拍孩子,「不知前两日在你府中,同阿垚玩的孩子是哪家的公子?这难得阿垚回来开了口,一连闹了数回,要寻那小哥哥玩,我念着或许孩童见玩乐或对他病情治疗有益,遂赶来想问!」 衡儿身份敏感,不曾公开过。 这厢皆是自家人,原说了也无妨。 然萧无忧多年警惕,总也不易同人深交,且衡儿的身份到底多一人知晓不如少一人。 遂道,「那孩子乳名衡儿,一直由大内来的琥珀姑姑带在身边照料,倒也生的可爱,与我投缘,却是不曾问过底细,只看着那主僕二人关系甚好。」 「若是阿垚喜欢他,阿嫂且带孩子来宫里玩,左右如今他养在我处。」 「那感情好,只是以后少不得麻烦七妹。」姜氏客气道。 萧无忧摇首,笑了笑。 「你这厢立马就要进宫。」卢文松看了眼天色,直白道,「阿耶也不虚留你,只问你一处,那日在骊山别苑,你道有更好的人手与我们合作。这人是谁?你且趁此刻说明了,日后宫内宫外递消息总不如这般方便。」 萧无忧闻卢文松这话,并不讶异,她来此本来就是打算先和他支会一声的。但这厢姜氏尚在,卢文松便如此问来,萧无忧总觉怪异。 这等事自该越少人知晓越好,即便不必防着姜氏,如何这青天白日,洞门皆开之时,便如此随意问答。 萧无忧将这处两人无声扫过,自重生一遭,对着卢氏辅国公府她便没有真正看懂过。即便此刻知晓其心忠烈,然细节处,她仍觉观此府邸,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总似没看明白。 念及裴湛伤还未好,萧无忧遂不曾直接告知,只道,「兹事体大,亦非一朝一夕既成,等时机到了,女儿再告知阿耶。如今女儿入宫去了,阿耶与阖府且好生照顾。」 言罢,起身告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因天家旨意在前,卢文松未再留她,只同姜氏一道,送她至府门外,目送她离去。 「你说的对,这根本不像小七。如此伶俐利落,怕是身后有高人调教。」卢文松望着即将消失的马车。 姜氏牵着孩子,笑道,「任她身后是谁,左右于我们有利便是好的。」 顿了顿,她抱起孩子又道,「劳阿耶给我备个帖子,容小七歇两日,我且带阿垚再去寻一寻那孩子。」 她逗弄臂弯中的孩子,自顾自道,「我家阿垚是顶重要的,最重要的。」 * 马车至承天门时,已是暮色上浮,宫门即将下钥的时候。 萧无忧被扶下马车,便见得晚霞余晖中,温孤仪正在侯她。 她行礼如仪,道了声「陛下万安」。 「免礼。」温孤仪淡声道,「长生殿备了晚膳,朕陪你一道用。」 「谢陛下。」 两人原并肩走着???,然走出一步,萧无忧反应过来,只落后半步,随在他身后。保持着君臣身份。 温孤仪愣了愣,原就不甚欢悦的面色,多出一抹寒光,却忍着不曾发作。 用膳无声。 从药师谷到皇城,皆是这个规矩。 但温孤仪却越用到后面,神色愈发难看。最后用膳毕,漱口净手时,直接将拭手的帕子扔在铜盆中。 一时溅起水花无数,累伺候的宫人整个跪倒再地。 「都退下!」他挥手道。 转身一把拉起神色恹恹的萧无忧,胸膛起伏道,「你如今便是视我如无物,连一句话也不愿同我说吗?」 这一日来来去去,舟车劳顿,萧无忧当真累了。 然闻温孤仪这话,仍觉好笑,「陛下想要孤同你说什么?这一会功夫,又能说什么,究竟孤何处开罪与你?」 萧无忧说的是事实,这点时辰,回宫用膳,她要说什么,他也没开话题啊。 温孤仪自然知晓这厢,只默默放开萧无忧。 他自己也不曾想到,等人死而復生,再度与他咫尺之间的时候,他会如此失态,在意。 他在意她去了裴宅,入房中近一个时辰才出来。 萧无忧闻言冷嗤,「孤此去探视,曾明白告知。退一步讲,裴中丞何辜?陛下比孤清楚。孤为你御赐长公主,与陛下一体,此去算是代陛下而往,关心臣下。陛下难道不该欣慰吗?」 「探视,何需一个时辰?」温孤仪话出口,便知错了。 果然,萧无忧瞬间怒目,「陛下好心思。倒不知这话辱的是谁?」 温孤仪本想道歉示弱,然看眼前人模样,眉间硃砂不在,花钿不绘,分明是卢七模样。遂道,「朕便是有所怀疑,亦是合理。辅国公府的卢七姑娘,同裴湛乃是有婚约的。瓜田李下,便是为了裴湛,你也该避避嫌。」 萧无忧闻眼前人不堪入耳的话,再思午后榻上青年守礼模样。 随他话音落下,只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清脆又沉闷的声响在殿中迴荡。 温孤仪仿若没有回神,有些发愣看她。 萧无忧却格外清醒,话如珠落,「不是人人皆似你,寻万千替身示情深。」 温孤仪摸了摸发烫面颊,喘出一口气,竟不曾生气,反而多出一分盈达眼底的笑意。 他走近萧无忧,搂上她脑袋,同她额头抵额头,鼻尖碰鼻尖,哑声道,「七七,你吃醋了,是不是?」 「你醋了,证明你还爱我的,对不对?」 「滚开!」萧无忧用力推开他,唿吸变得急促,只抵着身后长案,怒斥,「你说不碰我的,说了要给我一个交代的。我不想同你次次剑拔弩张,但你也控制自己,别真得逼死我。」 「七七!「 萧无忧合了合眼,「你莫与我论情爱,隔着我族人的血和命。」 「好!好!」温孤仪往前一步,见人踉跄又退一步,退无可退,整个腰背撞在案几上,饶是如此还是仰侧着身子,一副避开他的模样,终于软声道,「你先安置」。遂甩袖离宫而去。 宫中甬道漫长,他走的足下生风,唯恐留下自己只形片影,再惹她不快。直到拐道口方停下脚步,扶墙喘息。 「陛下!」内侍监小心翼翼上来,「这厢可是回含象殿,还是飞霜殿?」 温孤仪回首看长生殿方向,只觉又怒又憾却又无能为力,唯握拳的手发出骨节狰狞的声响。 半晌道,「去飞霜殿。」 飞霜殿是郑盈尺的寝宫。 消息传来,萧无忧顿时松下一口气,只吩咐琥珀更衣备浴。 想了想道,「你且传两句话出去,只说我听陛下夜宿飞霜殿,无有神色,默了半晌。」 琥珀道,「殿下不想见他,便容方才的小太监如实传您松口气,不是正好。气死他!」 「罢了,他如今疯魔一般,没气到他,孤且被折腾个不轻。」萧无忧揉着额头,「且顺一顺他,容孤歇歇。左右那两句话也不是什么奉承好话,不咸不淡的。」 琥珀闻言,方含笑领命。 萧无忧自个撤了披帛,脱下外袍,拿出那个发黄荷包,捧在掌心细看。 「望姑娘,永安。」他是这样说的。 她摸着荷包纹路,仿若触到他温热气息,不由凑近些,原想将它拥入怀,然想那人君子模样,遂只妥帖放入锦盒,轻声道,「永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07 00:45:43~2023-01-07 23:2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胡萝蔔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奈35瓶;月光锦鲤19瓶;36484836 12瓶;vivi 10瓶;老来偏爱傻白甜8瓶;观橙i 5瓶;丁鲤2瓶;想穿书的兔子、55528392、我爱芝芝莓莓、喜欢吃辣条、1419328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胁迫◇ ◎孤受教了。◎ 「殿下开始的时候怕过一阵墨勒可汗,后来就不怕了。」 「好多东西,也不用老可汗自己动手,都是殿下自己使用的。殿下说老可汗手脚不利索,与其他哆哆嗦嗦,似钝刀割肉,还不如自己麻利些,咬牙一下便过去了。」 「后来榻上人换了珈利可汗,殿下就更不怕了。自然熟练得很,用殿下自个的话说,反正用了药,她也分不清谁是谁。」 「她就是觉得作孽,珈利可汗不分时辰,不辨场合,磨的殿下起不了身,便将随侍的宫人一起占了。殿下后悔,带去那么多婢女。她总是害怕,那些草草死去的姐妹会寻她索命,更怕他们不索命,徒留她在这世间……」 「自戕的念头,殿下起过无数次,但总又下不了决心,说是捨不得,还想要回家。」 「最后是蓝祁可汗,他还算个人样,没给殿下受什么罪。却也是如此,殿下投的心力便更多了。只是还不曾心力交瘁,先死在了您箭下!」 飞霜殿内,帷幔飘拂,烛火摇曳。 温孤仪耳畔迴荡起不久前在公主府中,萧无忧昏厥后,琥珀的话语,只慢慢松开了身下人,翻身仰躺在榻上。 「陛下!」郑盈尺小心翼翼唤他,侧身抚他鬓髮,见他并无反应,只慢慢下滑,蹭过他喉结,一点点落至胸膛,腰腹,将半边身子靠上去贴合他。 却不想,温孤仪拦住了她的手,睁开眼来。 于是,郑盈尺的那点靠近便不敢再往前,却也不敢往后缩,只咬唇颤着睫羽看他。 这是五年来,他头一回松开郑盈尺,只沉默喘息着。 「你什么滋味?」温孤仪揉捏着掌中那只手,眼前浮现出萧无忧的模样。 漠北草暗沙黄,云中城胡笳声声。 天家公主衣衫凌乱,横卧在穹庐宇帐中。 郑盈尺咬唇更用力些,她不太能明白温孤仪的意思。 「可觉受辱?」温孤仪似懂她迟钝,追问。 只是没有给她回应的时间,他看见漠北起风了,他一手养大的小公主,躺在胡床上哭泣。明明哭的那样凶,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温孤仪却笑了,兀自勾了勾唇,眼皮压下,目光沉沉落到女人身上,「朕忘了,你自不会觉得受辱。」 他抚了把郑盈尺覆背的长髮,至末梢用了些力,怀中人便被迫扬起头颅。 「你爱朕,百般设计来的,如今榻上相伴,享鱼水之欢,是你的幸,怎能是辱?」 他笑得更深些,本就温润的容色愈发柔和,低声软语问,「朕说的可对?」 「对……」郑盈尺丝毫不敢对视他这刻温柔如水的眸光,只惶恐避过,眼神游离道,「妾爱陛下,日月可昭。」 「所以,怎就你爱人便可得?」温孤仪拽住她长发,重新将她压在身下,合眼斥问,「吾爱人便不可得?殿下爱人亦不可得?」 「我们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 「大抵是不够卑鄙!」 「不够狠戾!」 山雨倾覆,灯烛俱灭。 剩残音一缕,孤灯一盏。 …… 温孤仪从榻上起身,转入净室。 外头侍者默契入内,捧来一盏汤药。 待温孤仪再出来,郑盈尺已经识趣用完药,轻声道,「陛下,内侍监在外候着,说是回来復命的。」 温孤仪理了理衣襟,掩过胸口依旧痛意蔓延的伤口,未再上榻,而是坐在一侧的圆几案桌旁,拂着茶盖,道了声「进来」。 内侍监闻声入内,将萧无忧的言行告知。 无有神色,默了半晌。 温孤仪脑海中来回想这八个字。 闻前面半句,他自是恼的,当是她丝毫不在意他。然她半晌无言,温孤仪想到后头,握着杯盏的手不由松开些,原本泛白的指尖亦多出一点血色。 她岂会丝毫不在意,她自小便是喜欢他,粘着他,寸步不离他,这样的感情,岂会说没便没了。 她沉默,便是最好的表现。 原不怪她如此。 确实,他们之间隔着萧家???人的血。 但是,也不是说不清。 太子萧不淮死了,但他的髮妻崔守真还活着,便是失踪找寻不到,崔守真还有胞弟崔抱朴,只要能寻来,都能解开他和永安的死结。 他的嘴角噙上一点笑,挥手谴退内侍监,又饮了口茶,道,「前头你报上来的那些经商之人,朕看着都在东南道一带,西边没有吗?」 郑盈尺愣了愣,跟着温孤仪的话语回神,「往西北一路,都是丝绸、茶叶的推售,有是有的,只是不如东边这处丰富,人手也不多。」 「西北一带全部名单都送来。」温孤仪扣着桌案,披衣起身。 「妾领旨。」郑盈尺见这人举止,知晓他今晚不会留下了,只下榻起身给他更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朕自己来!」她身上蜜安香香气馥郁,温孤仪拦下她。 这是还要到长生殿去,恐身上沾了她的香气。 郑盈尺到底觉得受到了伤害,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又心有不甘,遂道,「陛下,妾斗胆,上回妾提的母家堂妹与裴中丞之事,不知陛下可否赐婚?」 温孤仪原本正扣玉革,闻言不由看了她一眼,却是半点没有软下应承,还是先前话语,「人且给你留着,旁的靠你自己。」 「陛下,郑氏经商遍布四海。虽说十中七八掌在我们正支手中,但还有二三交于旁支,久远,以非正支所能管束。」 温孤仪终于停下手中动作,静看了她一眼,笑道,「别说,你稍微硬气点,还是有两分殿下脾性的。到底跟了她两年,甚好。」 若说榻上,是已经习惯了皮囊发泄。 这厢,当是头一回,言语辱之。 「但是,公主有气性,便是犟上天,她是公主,是她的资格和能耐。」温孤仪冷嗤,「你便莫学了,不仅东施效颦还有惹朕的风险。」 是人皆有脾气,他竟将话说成这样。 根本不是因为郑盈尺闹了脾气,是她在尝试拿捏他。 「罢了。」温孤仪走下台阶道,「下月七月初七有宫宴,又是这般节日,且让你堂妹入宫赴宴。戏台朕给搭了,剩下就看你们自个本事。」 看人影淹没在夜色中,郑盈尺终于懈力软软跌在地上。 「娘娘!」侍女阿华上来扶她,「娘娘当日既不愿离宫,如今何必去虎口捋须。陛下何人,您还不清楚吗?」 「你想那东宫太子府,且莫去惹他。」 阿华扶她躺下,给她身下涂抹滋润的膏药,缓减疼痛。 「比不了殿下,本宫没话说。怎么如今来个小小庶女,本宫都比不了。」郑盈尺扯着被褥,砸下一拳。 突然觉得,当日自个胞妹,要能将她直接淹死了,该多好! * 温孤仪当真去了长生殿,来时萧无忧已经入睡。 他坐在榻畔看了她一会,伸手抚她,悄声与她说了两句话,见她唿吸绵长,着实睡沉了。遂合衣躺下。 与她共枕,又想她先前拒他模样,遂中间隔了半尺距离,未敢靠近她。 恐睡去失神,乱了分寸。 温孤仪这一夜都不曾睡下,平坦时分起身,见萧无忧依旧熟睡着。 他心情骤然好了许多。 心道,这一夜纵是沉睡,如何半分感知不到榻上多了个人。她定是知道的,意识里还是愿意自己在她身边的。 同来时一样,怕扰到她,走得悄无声息。 帷幔帘帐重新落下,榻上人却睁开了眼。 萧无忧确实知道他在的。 初时不知,也不是为着什么意识有无,不过是逍遥散余毒未清之故,睡得沉了些。但这样一个人躺下来,一身的梅香她闻了十余年,怎会不知。 不过是不想折腾,装着未醒罢了。 她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起身唤来琥珀,让她重新送了身亵衣与她。 身上这身,后背早已被汗打湿,又被身体捂干,眼下又湿了,黏腻沾在身上。 萧无忧更衣到一半,丢下衣服,道,「罢了,去打些水,我沐浴吧。」 未曾想到温孤仪会去而又返。 他回来是因丢了一枚环佩在此,虽心中觉得她是知晓自个这夜与她同床共枕的,但却又莫名担忧被戳破。 她不睁眼,显然是不想直面于他。 温孤仪心道,且随她,给她些时日。 所以,这夜丢在她殿内的东西,且莫要有痕迹的好。 他这样想着,入殿的一瞬,看宫人往来给寝殿提水。 水雾缭绕,热气弥散。 晨曦不过露出一抹,殿中依旧点着成排的烛火,将她正褪去衣衫的影子朦胧投在窗户上。 她在沐浴。 算时辰,这来去之间,分明是他一走,她便醒了。 醒来便要沐浴! 「这亵衣莫送去浣洗了,丢了便是。」 「还有,且将床褥套枕都换了吧。」 「算了,换汤不换药的,熬熬就过去了。」 「真要换,也不该是这么些东西……」 殿中只有陪了她走过风霜雨雪、踩过利刃白骨的侍女,所以她说的都是心底最真的话。 于是,一句句,一字字,准确无误地落在他耳中。 「陛下!」琥珀的位置,直面温孤仪,故而一移开身,来人便清晰撞进她眼中。 侍女「噗通」跪下,她原是不怕他的,三年来也没给过他好脸色。然眼下,她见他面沉如水,双目猩红,只恐他伤到公主。 萧无忧自然反应过来,合了合眼将侍女扶起,顺手将还未脱完的亵衣襟口掩了掩,方转身行礼,「臣妹见陛下,陛下万安。」 臣妹与陛下,是她给他的台阶。 心和太难,面和尚且可以。 若要保持眼下模样,这台阶温孤仪必须顺着走下去。 天已经亮起,外头晨光一缕缕照进来,投下二人影子。 因离得远,影子也没能连在一起。 温孤仪扫过她身上衣衫,榻上被褥,想她无情话语,广袖中的手几度握拳,又几度松开,终究却还是握住了。 他走向萧无忧,盯住她,「这些君君臣臣,皇兄臣妹,对着外人便罢了。此间你我二人,便不需如此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你不该如此厌恶我,我只杀了一个萧不淮,只屠了他一门。杀他,也不过是他该死而已。」 白日朗朗,他将屠杀她手足的事就这样随意吐出,丝毫没有顾忌。 「他该死?」 「他如何该死?」 「他一门,妻妾有生养者四人,膝下子嗣六人,门客属臣二十三人,且不论失踪的太子妃母子,以上有姓名者三十三人,皆为你诛杀。」 「你说说,他们怎么就该死了?」 「你把我皇兄,把他该死的缘由告诉我,把他该死的证据找给我,我且看看他该不该死?」 萧无忧想起守寡的姜氏,想起忍辱负重的辅国公府,尤觉面前人荒唐又可笑。 「很快就会有证据的。」 「所以,有证据之前,别再来扰我。」 温孤仪见面前人容色决绝,满脸不耐,却也不肯让步,「如今是朕之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想来便来。」 「朕再说一次,别这样对朕。」他忍着不靠近萧无忧,亦忍着不去触碰她,话却不堪又卑劣,「否则,金光寺中人,朕不能保证他们还有走出寺院的一天。」 他转身推开窗户,看住在东暖阁里,眼下正晨读的孩子。 「且说近的,满后宫虽不知阿衡身份,但都晓他圣眷优渥,明里暗里都想养他。你若总与我这般,吓到孩子,我且将他送到个合适的地。」 「七七,听到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萧无忧轻启口,目光扫过他袖中握拳发颤的轮廓,又看始终保持的半尺距离,再观他眉宇并不真实的笑意,眼眸中明灭不定的气焰,终于颔首笑道,「孤受教了,谨遵陛下圣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07 23:23:49~2023-01-09 01:2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绛鸣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绛鸣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照21瓶;vivi 10瓶;blue.、胡萝蔔、密码本人、随随、我爱芝芝莓莓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静思◇ ◎很多事,确实多有矛盾。◎ 这场争吵后,一连数日,温孤仪都没有来。 但萧无忧依旧不得安心,因为每日温孤仪都会派人来接走衡儿,从半个时辰到半日间不等,或带他去南苑策马,或在勤政殿教他读书,也有与他在御花园玩闹的。 只是口谕上只传了衡儿一人,萧无忧自然去不得。 萧无忧心中明白,她若想看顾衡儿,与他同去,温孤仪自不会赶人。无非是他借着衡儿,有心要她低头,磨平她脾性罢了。 萧无忧闲来伏案阅书,平心静气;有些力气便举弓射箭,调养身体。只将牵挂压在心头,左右不软不硬的一句「早去早回,莫扰陛下。」便算她的态度。 温孤仪回回闻内侍监这般回话,手背青???白筋脉总是根根毕现。 六月最后一日的晚间,温孤仪来了长生殿。 这是最近九日里他将衡儿带走时辰最久的一日。自晌午申时散朝到此刻酉时已过,四个多时辰,午膳,歇晌,整个下午都不曾将人送回。 萧无忧看着摆上来的晚膳,只觉胸口堵得厉害,握在手中的玉箸拿起又放下,起身到了殿门口又咬牙坐回来。 再拿起玉箸,夹上琳琅奉在碟子中的菜,竟是几下没夹住,最后「啪」得一声扔下了玉箸。 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拾起汤匙,一口一口进了半碗汉宫棋。 温孤仪便是这个时辰带着衡儿过来的。 萧无忧闻通传声,不自觉松了口气,只将碗中一点汤羹用完,方起身行礼。 「陛下万福金安。」 这一刻,温孤仪正好踏入殿门,原是看着她不紧不慢起身行礼的。 一时间,他亦未让她起来,只牵着孩子往膳桌走去,见桌上启过的膳食,和她位置处用过的碗碟箸匙。 坐下的一刻,已是神色转过几遍,勉励维持寻常样,道了声「无须多礼」。 「谢陛下。」萧无忧回过身,目光不经意同衡儿对上,眼角上扬,有了些暖意。 孩子亦沖她微笑,转眼又盯向膳食。 温孤仪给衡儿盛了碗小天酥,又挪过两碟菜搁在孩子面前。 其中一道是筋头春,乃是煎烤的鹌鹑肉丁,他端在手中瞧见后换了道花酿驴上来。 琥珀说过,衡儿有胃疾,自小用不得煎烤之物。 萧无忧看着温孤仪这一举动,不由纳罕,他居然知晓。 细想,温孤仪的确是会照顾孩子的。 药师谷那些年,他抚养自己,虽时不时说她过于吵闹,但说归说,该有的细心和耐心,他都给了。 给她梳过头,洗过足,背着她走过药师谷重重山峦看朝霞余晖,抽长剑翻群书教她文韬武略。 那会尚且还是师兄妹相称,苏昔谷主罚过他一回,理由是公主四岁已开蒙,需要辨君臣,分男女,故而往后由大师姐苏眉照料。 自己闻言再不得日日随着他,哭闹折腾许久。后来还是他求情,道是依旧由自己养育,定会秉持君臣之道,守男女大防。 他的责罚便是因此受的。 自个压根时时粘着他,一声师兄,一声阿仪,生生让他把欲出口的「殿下」二字咽下,换成乳名「七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苏昔师父不能罚她,便只得严惩他。 只是师父病痛缠身,一动怒便难起身,他被罚鞭笞,一身血痕跪在丹房面壁,她便也跟着跪坐。 结果一夜过去,小姑娘跪得昏昏欲睡,跌在地上。他劝不动她回房,只忍痛脱了衣裳将她裹入怀里。 「师兄不怕师父再罚你吗?」小公主睁开惺忪睡眼,捨不得师兄受罚又捨不得离开他。 「怕!」十六岁的少年认命道,「但我更怕你哭。」 「快用膳吧。」温孤仪揉了揉孩子脑袋。 往事追思,对比眼下便作笑话。 萧无忧看对面两人亲昵模样,不由又想起失踪在云中城战场上的三哥。 虽说当日是太子请的温孤仪出谷作太傅,为诸皇子之师。但主要教授传道的人,终是太子,温孤仪亦是附属东宫门下属臣。 只是,诸皇子中,他最喜欢的除了自己,便是三哥。 萧无忧静看了一刻,想起他先前所言,心道或许该给他些时日。 自己确乃死在他手中,确也是在他手中重生。 太子府亦确实被屠戮,可是萧氏族人未曾被灭绝,他尚且留着卢氏辅国公府。 这些且都不论,他甚至留着近七成的前朝降臣。这般多的朝臣,无论品阶高低,皆依旧在原处任职。如此班底若被煽动、有心颠覆他,分明是极容易的。 按理,便算为自己为君路上,搏一个仁德名声,也不该留这般多人。对高位者可暗杀剔除,培养自己门人上位以固权势;对庸碌者留下委以虚职,如此以全清名便可。 自己这点于朝政的见识,亦是他教授的,他不可能不懂其中局势…… 很多事,确实多有矛盾。 「瞧瞧,你小姑母自个吃上了,压根不管我们。」温孤仪又给孩子添了分点心,「早知如此,且不回了。」 「不若,明个起,衡儿随朕住含象宫吧!或者住在飞霜殿也行,今个午膳你在那处用得也舒畅!」 「六局如今是愈发不成体统了,竟连天子晚膳都不备下吗?还是说整个内侍处都无用了,天子膳点都不知提醒!」萧无忧四两拨千斤将话挡回去。 纵是理智尤在,看当下形势,亦往昔种种,萧无忧片刻前对他还生出一点妄想,眼下也被他两句话几欲扑灭了大半。 心火吊起,一个劲往上窜。 这数日里,从拿捏孩子要她服软,到今日已然开始挑拨她和衡儿的关系。话里话外威压警告她,随时要送走孩子。 到底是岁月变迁改变了一个人最初模样,还是他根本本性如此? 温孤仪闻她话语,觉出两分恼意,又见她眼中疲色,到底未再刺激,只搅着面前汤羹道,「今日去了南苑,午后阵雨,路难走了些,方回来晚了。」 「接下来一阵,朕亦多事,且不来接了。」他沖衡儿笑了笑,「待朕忙完这阵,再接衡儿玩,你且在你小姑母处乖些,勿多扰她。」 衡儿看一眼眉目温婉的女子,扭头又看温孤仪,嘴角噙笑道,「陛下辛苦,衡儿晓得的。」 「安心了?」温孤仪望向萧无忧。 这是弓弦拉紧后,骤然的放松。 虽箭矢未射,然收弓急促,致弦风依旧凌厉。 然不管如何,他到底收箭作了退步状,萧无忧当然不会自寻烦恼撞上去。 遂挤出个笑,顺势道,「孤二嫂明日想入宫,原给六局递过贴子,且与陛下再说一声。」 「你二嫂?」温孤仪蹙了蹙眉。 「对,鲁国公府的姜氏。」萧无忧提醒道。 温孤仪反应过来,是卢七的二嫂。 「你们妯娌关系不错。」温孤仪看一眼琳琅,挥手示意她带着宫人退下,「朕如何觉得她来得勤了些!你才回宫不到十日,算上明个便有三回了吧?」 一个外命妇见长公主这么点事,日理万机的君王却这般清楚,晓得她十日来了三回。可见他留了多少心在这长生殿上,按了多少耳目盯着她。 萧无忧也不戳破。 更不曾隐瞒,姜氏来此的缘由,只直白告知。 道是她幼子患疾,言行呆木,却甚喜衡儿,大夫言且一切随他心意,孩子玩闹能许能让他开了心扉。 「孤想着,既是有益,且让他多来玩玩亦无妨。」萧无忧瞧温孤仪无甚反应的神色,又道,「陛下若不介意,明个孤请太医院给他会诊一番。」 「这有何好介意的,你做主便罢。」温孤仪听出话外音,是用他的人证明她之话。 如此,亦没什么好怀疑的。 这夜,许是他有心示好,用膳后略坐一会便走了。 只是离开时,似想到什么,不由多问了句,「卢七的二嫂,那是卢溯的妻室?」 卢溯,当年为护太子妃母子而死。 「陛下,孤儿寡母挡不了你什么。」萧无忧下意识道,「他们对您的威胁,真论起来,还不如孤呢。」 「你——」温孤仪一下寒了面色,「你为何一定要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于你眼中,我便如此十恶不赦吗?」 「我若当真如此不堪,卢氏辅国公府早就亡了。卢文松半生置于风月中,以为当年那点以退为进、以保阖族、保世家的伎俩,我看不出来吗?」 「不过是我不想动手罢了!」 「首先,你要自省。」萧无忧退开一步避过他,「自省为何我会用这般眼光看你?你说你不是恶鬼,但请你明白,我也不是神佛。我所言,不过依我所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听我说完。」萧无忧拦下他欲出口的话,努力控制自己不发作,不与他争锋相对,尽量平和道,「你方才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是故纵我不是神佛,但我尚有思维,我愿意清醒地、静心地去想。所以,我再说一句,在你有证据证明之前,请你不要再逼我!」 「不要逼我失去理智。」 自身份暴露以来,这日当是萧无忧头一回将话挑开,试着与他沟通。 温孤仪辨得清她神色,也能听懂她话语,半晌终于开口道,「成,你能重新想一想我,能等我寻到证据……」 「能等我,便成。」 萧无忧未再接他话,只屈膝行礼,「陛下慢走。」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短,发个小红包吧。感谢在2023-01-09 01:20:58~2023-01-09 22:5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吃辣条、胡萝蔔、我爱芝芝莓莓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偶遇◇ ◎无关风月,只是见到他便觉心安。◎ 翌日,长生???殿中发生了一些变化。 内殿伺候的人少了部分,道是一批宫人到了放出宫的日子,陛下因西北练兵节省开支,未再挑选宫人,只六宫调度使用。 这理由漏洞百出,区区节省宫人数目,能省下多少银子! 萧无忧自然清楚,调走的人原是温孤仪插在内殿监视她的暗卫。当是因昨日一番坦承交流之故,让他放松了些。虽说还有外殿殷正带着暗卫看守,但已经自在不少,萧无忧舒了口气,没有多言,只吩咐琳琅她们早早备了蔬果点心,候着姜氏。 而因昨日同温孤仪说过,遂又请了太医院的太医过来会诊。 如今宫中皆知卢氏辅国公府的第七女圣眷优渥,虽不在后廷六宫中,但有着六宫妃嫔无人能及的盛宠。 故而如此传召,太医院亦是格外上心。除了专治孩童的小方脉一科,连着鲜少动用的藉由符咒禁禳来治疾的祝由科亦被谴了过来。 未几,姜氏便领着孩子到了。 一阵望闻问切后,小方脉科同前头外面的医官名医一样并无头绪。遂由祝由科看诊,只是甫一接近孩子,许是祝由科以符咒查治,吓得阿垚顿时扑进姜氏怀里直哭。 「长公主,算了吧。」姜氏搂着孩子,神情哀戚,「左右让他玩玩,能说能笑,长大成人,妾便知足了。也不望他成龙成凤,出将入相的。」 论起孩子,姜氏便整个慈和模样,眉眼里纯粹得没有半点素日里偶尔闪过的凌厉。 萧无忧轻嘆了声,点头谴退太医,让琥珀领着衡儿和阿垚一块出去玩。 「你也去伴着。」姜氏嘱咐了一声贴身侍女翡翠。 殿中剩她二人,闲话家常,隔案对弈。 其实姜氏的每次入宫,原是萧无忧先前同卢文松约好的一个渠道罢了,用以交换宫内外的消息。 只因先前殿中有暗子,姜氏得了萧无忧暗示,并未有多言。 如今,人手撤下去,虽不知是否还有人在殿内,但总是好把握许多。 譬如眼下二人丈地内,就无侍者,最近的也尚在殿门口。 姜氏落下一枚黑子,告知萧无忧,从骊山撤下来的世家兵甲共计一万八千人已经全数返回原址。 萧无忧跟落白子,「四大世家总共只有这不到两万人手吗?」 「国公府早前八万精兵,奈何祖父三次远征,都是抽的血里肉,兵甲七七八八基本打光了。」姜氏嘆口气,「我听阿耶讲,剩一万,被陛下推去西北地守边了。」 论起卢家军镇守西地一事,姜氏不由黯淡了神色。 四姓世家中,谢氏、王氏近三代都从文,能有数千人手已是极限。 剩得崔氏。 曾统领西北道十三阀门的洛河崔氏,乃是继卢氏之后实力最厚的世家。 太子妃胞弟崔抱朴便曾手握五万精兵坐镇凉州,同彼时凉州刺史卢三郎卢浔一文一武共治西北。 只可惜,太子府被屠戮之后,崔氏兵甲投降温孤仪,崔抱朴领部分亲兵反出凉州逃亡。八个月后,卢浔又因疫病殁于任上。 如此,西北边地方只得由卢氏最后的一万兵甲前去镇守。 姜氏感慨如今守兵乃卢家军,领兵的却已换了他姓,这般守防,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 「二嫂这话便差了。」萧无忧低声道,「于萧家而言,被窃业灭国自是血海深仇。然于整个汉家众生,蛮夷亦是不共戴天。边疆之地,自还是要守的。」 对于这一万兵甲的存在,卢七自不知晓,遂萧无忧今日得知,当是意外之喜。相比姜氏,容色要好看许多,落子时经前段布局,眼下拢兵围截已是大开大合之势。 然抬眸见得姜氏模样,只安慰道,「虽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然当是又有话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姜氏闻言,不由多看了眼萧无忧,回来棋局,蹙眉勉强落下一子,「七妹说的有理。」 「如此不论郑氏,二嫂可知崔氏是否还有兵甲?」萧无忧已是胜利在望,落下最后一枚控局的棋子,饮了口茶。 此番世家联兵,崔氏也在其中,如此卢氏同他们当是有联繫的。 只是这话出口,萧无忧不由生出一分愧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毕竟卢溯为护崔氏女而亡,如此提起,只怕徒忍姜氏不快。 果然,姜氏盯着棋局,直默了半晌方道,「崔氏残支尚存,不过是东躲西藏,为着保存一点兵力。上回联兵时,亦出了五千。其乃兵甲传家的门阀,想来当还有更多。」 萧无忧颔首,「闻其胞弟不知去向,不知阿耶处可有他的下落!」 「这便不晓得了,我猜应该有吧。」姜氏始终低着头,扣着手中棋子观棋局,举棋不定。僵了片刻,竟拂袖搅乱了棋局。 「二嫂!」萧无忧哭笑不得。 「我不想认输。」姜氏这才抬起头来,眉宇中竟露出两分娇憨,到底转眼即逝,只挑眉道,「以前同郎君便是如此。他原也同我一样,不想认输便喜欢拂乱棋局。」 「如此辨不出输家,自然也不存在胜者。」 姜氏重新将黑白子分开,一枚枚拾回棋篓中。似是想起什么,抬眸望向萧无忧,不想萧无忧正静静看她。 「七妹这般看着我作甚?」 萧无忧摇了摇头,低眉同她一道收拣棋子。 刚才一刻,她想起了她的皇嫂,太子妃崔氏。 十年过去,其实她对崔氏已经记不得太多了。 只记得她与太子夫妻和睦,十分恩爱。好几次她去东宫,都瞧见两人临窗对弈,崔氏永远都是一副眉眼含笑的模样。 「我只觉得阿嫂不易,又觉阿嫂坚强。」 萧无忧此番说的是真心话,她原以为姜氏只是从中传个话,未料到姜氏知晓这般多,各世家出兵多少,总数多少,卢文松都不曾瞒她。显然是她代了卢溯的位置,这些事都是当作核心人参与决策的。 「人总要长大,这不连七妹都变得这般成熟了。」姜氏合上棋篓,将整幅棋搁在一旁,似想起什么,抬眸道,「七妹何时练得这般好的棋艺?我记得你刺绣极好,这棋艺不过略通而已。」 萧无忧握茶盏的手紧了紧,只将茶水咽下,方道,「公主府中闲来无事,琢磨的。」 姜氏未再多言,观过滴漏,道是出宫的时辰差不多了,且要去将阿垚寻来。萧无忧遂与她同往。 阿垚同涵儿在御花园玩。 从长生殿去往御花园,需要绕过含象殿,飞霜殿,途经太液池,过九曲白玉桥再往西半里路便到了。 七月天,萧无忧传了轿辇。 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然上了九曲白玉桥,姜氏却失神沉默,没有应话。 只扭头望向桥的另一端。 萧无忧寻她望去,心下不由打了咯噔。 九曲白玉桥往东,临近安华门,便是东宫。 「阿嫂,你可是想二哥了?」萧无忧问。 姜氏转过头来,嘴角浮起一抹虚无地笑,「这世上,再无郎君了。」 萧无忧低声又唤了声「阿嫂」。 盛夏日,艷阳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隙,投下斑驳阴影,尽数打在姜氏面容上,模煳了她因进宫特意敷上的胭脂,将一张脸衬得愈发素白。 她似笑非笑道,「不要紧,我还有阿垚。」 「嗯,我们……」 然萧无忧的话还未说完,轿辇才至御花园外,只听得里头一阵兵荒马乱,侍女唿救,侍卫奔跑。 是琥珀的声音,一声声喊着「世子」,还有裴翠唤着「四公子」,夹杂着孩子撕心裂肺额哭声…… 萧无忧和姜氏对视一眼,只慌忙下辇,往御花园奔去。 哭声震天的是阿垚,但他并未受伤,原是吓到了。 受伤的是咬唇无声忍痛的衡儿。 原是两人玩累了,坐在树荫下的鞦韆上纳凉,宫人推着鞦韆,不想绳索断开,两孩子便跌了下来。 转眼间的事,索性衡儿习武已经一年有余,一个旋身抱住了阿垚,落地时自个垫在他身下。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就是左手手肘和左小腿蹭破了大片皮,留了不少血。 「小姑母,就是皮肉伤,无碍的。」衡儿搁在榻上的左手五指轮番扣了一下榻沿,温声道,「你不要怕。」 长生殿中,太医赶来验伤上药,又给阿垚查过,再三确定无事,诸人方松下一口气。 唯有萧无忧依旧面色虚白,搂着衡儿一遍遍安抚。 平心而论,孩子养在她身边两个多月,虽时时同吃同住,他向她请安问好,她教他读书写字,但她对他并没有生出太深的感情,即便是温孤仪为了拿捏她而带走他,她着急担忧,更多的是出自至亲长辈对晚辈的责任罢了。 然直到今日,见孩子鲜血淋漓跌在地上,不吭不声,她方有了心痛怜惜的感觉。而这一刻,孩子反过来的安慰,更是一下激出她的眼泪。 偏这个生母疯癫,生父生死不知的孩子,还在哄她,「小姑母,衡儿都没哭。」 孩子的口吻无奈又温柔,像极了她的三哥。 「小???姑母不哭。」萧无忧抹了把眼泪,又将他揉进怀里。 他却探出半张面庞,冲着不远处的人道,「卢夫人,我就是皮外伤,很快结疤的。阿垚想来,你还带他来。」 姜氏闻言,亦不由红了眼眶。 * 「那孩子唤你小姑母?我细瞧他模样……」甬道上,萧无忧送姜氏出宫,姜氏终于忍不住将疑惑多时的问题问出,「陛下又将您当作当年的永安公主,难不成这孩子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她拉过萧无忧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个「三」字。 又道,「早年间随你二哥进宫赴宴,原见过其姿容,这孩子眉宇间……」 萧无忧拢起五指,将那「三」字握于怀中,对姜氏点了点头。 「他怎么出了金光寺?怎会养在宫中?」姜氏脸色几多变化,最后只合眼点头,「左右在这比在那处安生,如今还在你身边,便是极好的事。」 她握着萧无忧的手道,「好事,你且一定照顾好他。」 「自然的。」宫门便在眼前,萧无忧顿下脚步,目送人离去。 * 衡儿受伤的事,下午便传到了温孤仪耳中。 彼时他正在勤政殿,看血卫营调查的西北道上郑氏商人的名单。 郑盈尺数日前从母家问得,如此呈上来十二人。眼下血卫营已经查明这些人,确无问题。 郑盈尺是一刻钟前送汤膳来的,遂识趣侯在一侧,眼下闻言结果,心下松了口气,只抬眸看了眼温孤仪,壮着胆子道,「陛下,前两回衡儿在妾处,处得也很好。妾宫中的膳食他也喜欢,不若等他伤好了,让他两头住着。」 侍女阿华闻她这话,不由摇了摇头。 然她却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只顿了顿继续道,「长公主到底年轻,多来没有照看孩子的经验,这不孩子便伤着了!再则,腾出空来,也好让长公主多些时辰伴着陛下,岂不两全其美。」 一个由永安公主贴身侍女抚养长大的孩子,相比一个皮囊七分像的替身,当是有用多了。 温孤仪在意他,她便也能爱屋及乌,然后搏他回眸。 至于长生殿处,原是同她一样的人。五年她都没能丹霞孩子,就不信那处能成! 「就这十二人,让他们用足全部财力人手,纵是将西北翻个过来,也得给朕把崔抱朴寻出来。」温孤仪对着血卫吩咐道。 「臣领命,即刻去办。」 「长生殿中,眼下如何了?」温孤仪又问。 殷正道,「一切都好,姜氏已经出宫,长公主陪着孩子正歇晌。」 温孤仪挥手谴退他,兀自饮了口茶,见案上汤膳,方侧首看了一眼郑盈尺,仿若这才想起她。 「郑氏当真没有太子妃下落?」一开口,便让候着的人揪起心。 「郑氏阖族不敢欺瞒君上。」 温孤仪也不追问,端来汤膳饮了口,见人露出一点欢色,遂又道,「长公主年轻不会照看孩子,你不曾生养也没照料孩子的经验。两处往来也麻烦,还是养在长生殿吧。」 七月酷暑,殿中置着冰鉴纳凉。 郑盈尺却不觉凉爽,只觉身在隆冬,遍体生寒。 * 这晚借着衡儿受伤为由,温孤仪来了长生殿用膳。 萧无忧安静与他用完膳,又同他一道看过衡儿,便再无动作,只留在衡儿屋内伏案阅书,按太医的意思,时不时摸摸他额头,如有发烧,需及时降温。 温孤仪盯二人半晌,如果…… 若有如果,他们的孩子也该有衡儿这般大了,甚至还要更大些…… 烛光下,萧无忧的影子被投在地上。他抬手触摸如抚真人,片刻道了声「早些安置」遂回了自己寝殿。 萧无忧见人离去,终于长吁的口气,只揉着太阳穴合眼休憩。脑海中回忆起这一日姜氏带来的消息。 世家现存兵甲数一万八,卢氏于西北地尚有一万守边军,崔抱朴手中当还有兵甲,如此至少有三万兵甲是可控的。 萧无忧睁开眼,她给了他机会寻找证据,但是并不代表便这般被动的等待,她总要给自己给萧氏留条后路。 若真有那一天,出其不意的话,三万兵甲也不是没有胜算。 况且,还有裴湛。 他双状元之身,武官中当有自己交好的人。且不论这些,且从文论,他领着整个寒门清流,如此声势名声亦是够的。 想起裴湛,萧无忧招手唤来琥珀,让她去房中将妆檯上一个紫檀八角盒拿来。 萧无忧靠在衡儿的榻上,将帷幔落下,打开锦盒,捧出那个荷包细细抚摸着。 心道,「你伤势如何了?」 有一刻曾想,那样干净又纯粹的一个人,该让他走远些,让他去乡野做一个医者,师者,救人命,救人魂;去江湖做一个侠客,隐士,逍遥又自在。 总之,不该搅入这诡谲的风云里。 可是颠来倒去的想,萧无忧私心盼着,是他能早日回宫上值。 因为,这四方城,她走不出去。 因为,她想看他一眼。 无关风月,只是见到他,便觉心安。 * 月落日升,又是新的一日。 衡儿一夜未烧,萧无忧安心不少,低眸看手中握了一夜的荷包,有几处几经磨损,遂吩咐了琥珀拿去缝补。 先前应了他的,非平安,不离身。 届时宫中偶遇,且需佩戴,莫让他担心。 萧无忧这般想着,却未曾想到,她才踏出殿门欲往御花园采些晨露烹茶,迎面便碰上了裴湛。 纵是因伤消瘦,来人依旧是轩然霞举,玉树兰芝。 四目相视的一瞬,萧无忧尚且来不及思索这人如何这般快回宫上值,亦不知明明兰台不在此处如何绕路而来,更不知他只是途径这处还是专门来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她唯一来得及的是上前急走了两步,向他攒出一个明媚的笑。 却不想他偏移了眸光,甚至提了提眉,一路下滑凝在她除了环佩再无他物的腰间,声色冰冷又低沉,「臣拜见长公主。」 萧无忧愣了愣,瞬间反应过来,只温声道,「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殿下。」嗓音里是说不出的落寞。 「没有丢失。」萧无忧压着笑,低声道,「荷包多出磨损,孤着人去缝补了。」 裴湛这才抬眸又看她一眼,目光亮了亮。 「大人,不问一声我是否平安吗?」萧无忧又问。 裴湛这回脸上多了两分愧意,想起卢七说的,非平安,不离身。 只僵了僵道,「长公主近来可好?可一切安泰?」 是多日苦闷劳心中,隐秘而微小的欢喜。 「好不好,大人看不见吗?」天家公主一张芙蓉面洋溢着温柔笑意,黛眉轻挑,话语娇嗔,施施然从青年郎君身出走过。 作者有话说: 周三晚上不更,周四晚11点正常更新,是个肥章哈。年终有点忙,可能时间上偶尔会晚些,抱歉!感谢在2023-01-09 22:56:52~2023-01-11 04:3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美程、破镜不重圆、vivi 10瓶;喜欢吃辣条8瓶;吃瓜的竽头5瓶;槐序4瓶;梦呓、14193282、胡萝蔔、blue.、我爱芝芝莓莓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逼压◇ ◎这世上,不是只有你。◎ 「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 裴湛看着一袭倩影莲步姗姗,从身前蹁跹而去,突然便想到这样一句词。细想,也不确切。这词后面紧随了一句「轻颦双黛螺」。 他不自觉抬眸多看了一瞬她背影,想起她方才那娇嗔话语,飞扬眉宇,可半点没有蹙眉幽怨的模样,分明一副明艷又妩丽的小儿女状。 眼角含笑,又娇又俏。 裴湛勐的收回心神,拢在广袖中的手搓了搓掌心,慢慢拢成拳。 明明之前与她说得明白,然今日一见,他的心竟然还是莫名快了节奏。 他深吸了口气,足下生风,继续往前走去,将来日任职监管的路线查看清楚。 经过骊山一案,他自然已证清白。 温孤仪念他忠义有嘉,升调了他职位,眼下他即将任从三品中郎将一职,统领南衙军中的羽林卫,护卫内宫城安全。 本来念他有伤在身,该是本月初五再任职。但他一向的习惯,凡事行动前做足准备。故而这两日恢復了些元气,得了母亲同意,遂提前过来查看一番。 不想,竟如此偶遇萧无忧。 已至玄武门,绕过大半宫城,裴湛这回才觉神思清明些,总算将缭绕在眼前的那抹玲珑身影挥散开。 唯剩一道道宫城路线和上值加值的时辰表,清晰印记在脑子里。 * 顺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御花园中芙蕖灼灼,碧叶连天,朝露如珠。 「殿下该早些说的,我们也好备下器物,早点起来,眼下日头出来,都没多少了晨露了。」主僕二人坐在一只小艇上,琳琅捧着琉璃盏,凑近萧无忧给她接露水???。 「孤就是昨夜听着雨声,临时起的念。」萧无忧一连拂开好几处莲叶,方才寻出一片上头尚且摇曳着数颗露珠,只赶紧接到盏中,途中不慎还撒了两颗。 琳琅眼见露水化湖中,一下皱紧了眉头,又不舍恼自己姑娘,只哼道,「方才在路上还被耽搁了些时辰,眼下便更少了。」 萧无忧看她一眼,知晓她自幼伴着卢七长大,原是个活泼性子。卢七但凡有吃食衣物都分与她,且不说纵得她与官家小姐般,倒是真有两分情同姐妹的模样。 「行了,孤这些且都赏给姑娘,成吗?」萧无忧一手遮眼帘,瞥了眼当空烈日,「一会日头便毒了,就这一些吧,我们回去烹茶。」 「奴婢就尝一口。」琳琅顺手又采了几个莲蓬,抱在怀里剥,冲着萧无忧道,「这个炖汤,给殿下清肺是最好不过的。」 萧无忧捧着琉璃盏,腾出手摘了朵莲花给侍女簪上,「这么能干,孤且给你细心留意,定要寻个好郎君,方不辱没了你。」 「殿下!」琳琅脸一下红了,只将莲蓬挡去半边面容。 萧无忧嗔笑看她,掬湖中清水扬她。 「殿下饶命!」 「让你躲,且让孤瞧瞧你那飞霞羞容……」萧无忧又捧一手水洒去。 湖中花艷无声,难胜美人朗朗笑音。 舟艇靠停,琳琅扶萧无忧起身上岸,收住玩笑多出欣喜,「姑娘今日心愉,奴婢好久不见了。」 萧无忧略施粉黛的面庞渡了一层日光,眼角微扬带起的浅淡笑意,在光下一点点晕染开来。 将容色熏得愈发柔媚清婉,珠玉通润。 今日,她确实很开心。 原因无他,乃昨夜之故。 一来,温孤仪能够自觉与她保持距离,她便也能喘口气。 二来,经过姜氏昨日那一趟,她统观局势,亦安心不少。 以前在突厥,她成日绷弦谋划,心吊神聚半点不肯放松,将一副原就不康健的身子催得愈发破败。 重活一遭,她多少想明白,留着健全之身,方是根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故而,她虽被困这朱墙碧瓦中,却仍旧努力让自己寻出一点欢愉,得一刻喘息,以图漫漫来日。 只是,这一点小小的欢喜,昨夜浮上心头的时候,萧无忧尚有不安,亦觉不敢。 然今日殿门口偶遇裴湛,她莫名心安,觉得自己可以稍稍歇息,偷一刻欢愉。 萧无忧未传轿辇,一路分花拂柳回去长生殿。 足下轻盈,薄纱广袖飘逸。 裴湛。 萧无忧沿路回想,方意识到今个他装束的不同。 他原是四品文官,着绯红官袍,束金带,挂银鱼袋。 可是今日他换了一身紫袍,腰间乃是金玉带十三銙,配扣金鱼袋,这是从三品及以上官员的服制。衣袍上刺绣走兽,便是武将。 如此当是升调了三品武官。 萧无忧面上笑意更盛。 直入了殿门,方又想起些什么,面色慢慢凝住,收了笑。 只是入宫门后,萧无忧眉间蹙起的忧虑,守在殿外的殷正自辨不清楚。他监控到的是萧无忧这一晌午在外的举止神色。 偶遇裴湛,君臣问安。 湖中采露,同婢嬉戏,心情舒畅。 集水而归,步步生莲,容色欢愉。 温孤仪在勤殿得到殷正言语彙禀和暗卫手书图案时,嘴角勾了勾,亦攒出一分笑。 归来五月,她确实不曾这般放松开怀过。 难得今日,有了真实笑靥。 他将画本重新翻过,遗憾今日勤政殿论政,不得功夫见到她涉水湖中采露的欢笑模样,只能在笔墨纸页中回味。 然三幅图案,他数次阅过,面色便渐渐沉了下来。 自回宫,除了昨日陪姜氏前往御花园接孩子之后送他们出宫,她走出过一回长生殿宫门,其余都在殿中。 哪怕他带走衡儿迟迟不送回,她都能忍着不出殿,今个如何大清早便往御花园去! 温孤仪一瞬不瞬盯在第一幅图上。 偶遇裴湛,君臣问安。 裴湛自受刑重伤修养以来,今日头回入宫,怎就这般巧! 蓦然地,他又想起她入宫那日,去了裴宅探视,整整一个时辰。 时间往前数去。 裴湛陪她去过洛阳,夜宿金光寺。 兼职十六卫,任职公主府。 更前面,裴湛同卢七有婚约…… 画页被他握在掌中揉搓、撕裂,对面的臣子闻纸张裂开的声响,不敢视君,只将头颅垂得更低。 唯余光见得那半张被毁的是君臣问安图。 「下去,继续盯着。」温孤仪将并未发怒,尚是温和模样,只将剩下半页一同撕了。 「臣告退!」 殷正接过画册出了殿门,只觉握在手中的画本千金重。 谁都知晓,如今这位长公主同裴湛原是有婚约的。而陛下之对公主,虽未将其纳入后宫,但其中意欲几何,更是阖宫皆知。 今日独撕这一页…… 殷正又想先前被派往洛阳监视一事,心思自然转到裴湛和公主身上,不由暗道一声「原来如此」。 然,回想当日洛阳金光寺外,他不顾长公主而只跟踪裴湛,当是失职在前;后回骊山復命,为圆先前谎话,又言派属下扮僧人监测,片刻未离公主,如此以定君心,此乃欺君在后。 他看了眼手中画本,是眼下将前事禀诚君上以求宽仁,还是且容雪球滚打至此一条道走道黑? 正思虑间,今日方才紫袍加身的中郎将正迎面走来。 殷正望去,又看掌中画本,一时踌躇。只僵了片刻,往怀袖间推回画册,上前与之寒暄。 裴湛远远便看见这人,虽沿途行走步伐分毫没有滞留,然手中握物露出又收回,方才见他更是不自觉僵了一瞬。 这些极细微的举止,放在寻常人身上自然不算什么。 但这是个血卫营出身的暗子,且是一营之首领,但凡一丝一毫的区别于常态,扰他心神,便都不是小事。 「下官见过裴大人。」殷正拱手道,「恭喜大人高升。」 「承首领美言。」裴湛还礼,顿了顿道,「裴某瞧大人神色……可是君心不悦?」 烈日当空,阵阵暑气扑来,惹人心躁。 「那裴某眼下进去復命,还是缓缓,首领指点一二。」裴湛微微垂首,谦逊文雅。 纵是官袍上走兽威勐,却依旧难掩他亲和气息。 「不敢不敢,大人过谦虚了。」殷正含笑,却将声色压低一分,答非所问道,「大人日后值守宫禁辛苦,然西六宫贵人少而禁军不减,可轻松些。且吾等亦在那处。」 裴湛颔首,「多谢首领。」 两人互行礼,擦肩走过。 西六宫如今住着的,不过三宫主位。两位四品嫔,和一位正一品长公主,确乃人不多。 殷正之提点,自不会是为那两宫嫔。 结合他领了守卫长生殿一职,再想他方才手中暗卫画册,加上见自己时之面僵神情,再回想今日种种。 裴湛基本领会其意。 确实君心不悦。 且与他有关,与长生殿有关。 殷正的提点委婉又明确,长公主处有他们在,他可轻松些,便是让他少关注长公主,同她保持距离。 以免今日般,惹天子不快。 裴湛往勤政殿去,这样的心思腾起,他或多或少觉得不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往过他对卢七之心,便是从未有之,更是坚决退婚。如今便是有一分不知名的情愫暗生,亦被他理智扼杀。 自问待其之心,从未越雷池半步,却还是为君心所疑…… 入殿的一刻,他告慰自己当是多思多虑了。 然一轮话语问答下来,他便知晓天子到底还是疑心了。 温孤仪道,「连退两次婚,可是有了意中人?」 裴湛想起当年暮色皑皑,公主府一面惊鸿;又念云中城夜深杀气如鬼,公主却是降临凡间救人的神。 终于颔首道,「臣确实有所爱之人。」 话毕,他从襟口掏出一个绣囊,将里面一截辫髮取出,奉于君前。 「长发绾君心。」温孤仪看着那三寸青丝,心中豁朗了些。 上头金线磨损,玉珠有缝,当是早年之物。 这人当真多年前便有所爱。 「此女郎何处?若是合适,朕为你们赐婚。」 郑氏的财富人脉自然重要,却也比不上裴湛之才学、威望。 温孤仪非常清楚,才财之间的高低择选。 「天妒红颜,伊人已逝。」裴湛从内侍监手中接回青丝,妥善安放,神色晦暗道,「臣犹不可追,唯心念之。」 推己及人,想到永安身死的那一刻,再想这三年思她时光,温孤仪未再多言,反而多出一分愧意。 确实不该怀疑这人的。 他若有心卢七,根本无需这般好事多磨。 不过是,如今卢七之身装了永安之魂,自己受不了她待旁的男子的和颜悦色,哪怕于世人眼中,她只是辅国公府的第七女,所行所言,乃卢七所为。 他亦无法接受。 她当只属于他一人。 「朕记得你乃独子,总要开支散叶,不若放眼挑挑。或长安城名门闺秀,或清流人家好女郎,只你看中,朕皆为你做主。」 「多谢陛下厚爱。???」裴湛话语恭谦,却是神色坚定,「臣之一生,未想再娶。他日若长者念后嗣,可于同族中过继。」 温孤仪目光头过来,长久不曾移开。 能如此纯粹守一人,未尝不是另一种福气。 「且随你,左右是你的私事,朕不过多嘴一问。」温孤仪转过话头道,「身子如何了,若还未爽利,便再休息一阵,不急上任。」 「回陛下,基本已经无碍了。」裴湛垂眸看了眼自己的着装,既是官服上身,理该在位谋职。只是温孤仪念他身子之恙,道这日不算上值,还容他休沐,遂感激道,「臣这厢回去稍做整理,不必等到初五,明日便可上任。」 「你自个把握,左右身子最重要。」 裴湛闻言,恭敬颔首。 踏出宫门时,他忍不住回首殿中尚在伏案阅卷的人。 于公而论,新朝创立的这三年,这人对臣民并无苛待。然前朝萧邺皇室,亦非昏庸无道,不听臣言,不顾生民,他又何以非屠族灭国? 退一万步,那是公主的家国啊! * 这日午膳,温孤仪来了长生殿。 依旧没让人通报。 他总想看到萧无忧最随意不加掩饰的状态。 曾几何时,便是如此。 她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如一匹洁白绢帛,他教导她可绘画作词,以挡布匹之白,免得他人涂抹。她却丝毫不在意,只递笔给他,「那师父绘丹青,作诗词好了。」 「反正师父所筑模样,七七都喜欢。七七模样,亦想要师父一人知晓,最先知晓。」 然岁月如梭,沧海桑田,他註定再也得不到她真实模样。 譬如眼下,明明他在外闻得她的笑声,闻她半嗔半怒教导衡儿,「良药苦口,喝完小姑母给你烹茶,晨起采的露水,最是轻浮。」 「莲子羹不能拜冰,你胃疾,冰镇莲子羹是小姑母的……」 然他浦一踏入,她便守了随和色,同一行人一起向他行礼问安。 衡儿病中难免娇气些,乃是纯真模样,上来拉着他道,「陛下,夏日炎炎,你能让小姑母分我半盏冰镇汤羹吗?」 「少用两口,想来不要紧。」温孤仪原是想自个给孩子盛了,然看一眼默声端坐的人,遂笑道,「你觉得呢?」 「那便用吧。」萧无忧不欲同他多言,瞥过头沖衡儿笑了笑,只盛了两汤匙给孩子。 「朕也尝尝。」温孤仪附和道。 萧无忧却未再又动作,只低头自己慢慢进膳。 琥珀见状,赶紧上去伺候温孤仪碗筷。 衡儿早早用完,由宫人带下去歇息。 温孤仪看着离去的身影,温声道,「没发烧,胃口也没减。你可放心了。」 萧无忧点头「嗯」了声。 「有的是宫人,你也别累着,朕闻昨个你守了一夜。」 萧无忧又道了声「好」。 温孤仪漱口净手,面色有些不耐,话语却没有起伏,只道,「不是说新采了露水,要烹茶的吗?且让朕瞧瞧你的手艺,这些年有否精进?」 萧无忧好不容易得半日闲适,她忍着与他和平共处已是上限,实在不想同他相处多话。眼下每应付他一句都觉疲乏,忽闻他道「这些年茶艺如何」,没忍住气极反笑,轻哼出声。 这些年,她不是在异乡侍奉男人,便是一缕孤魂在阴阳间徘徊飘荡,何来功夫精进茶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然温孤仪闻她讽意,又见她一脸敷衍,压抑了整顿膳的怒意终于喷薄出来。 「朕便如此让你厌烦?朕不在此间,闻你有说有笑,笑靥如花的。」 「你觉得我该对着你笑?还是该缠着你讨着你笑?」萧无忧亦没控制住,脱口而出。 「值得你笑的人大概不在此处,让你失望了。」温孤仪蓦然又想起那张君臣问安图,想起她重生回来后同裴湛独处的许多时光,不由醋意横生。 值得她笑的人,她的父母,手足,还有药师谷里的陪她长大的少年,确实都不在此处了。 萧无忧合了合眼,压下汹涌的情绪,嘆道,「别这样,我不想吵。就按之前约好的,我等着你证据,你用心去寻,我们把神思用在值得的事上。但是真的,我的耐心有限,经不住你反覆折腾。」 然温孤仪却彻底会错了意思,只当她默认不在此处的人是裴湛,一下便愤而起身逼近她,「你别忘了,除了我以外,当今世上,在其他任何人眼里,你只是卢七而已。所有对你好的,都不是真的对你,对的是卢七,对的是另一个女人。」 他一把将人拉过,捧起她面庞迫她与自己直视,「今时今日,你只有我!只有我真心实意的对着你。」 「为什么今时今日我会只剩你?只剩你这个魔鬼?」萧无忧在他禁锢拼命挣扎,数日里好不容易维繫的平和又被打破。」 她撕心裂肺道,「你说为什么?因为你锁着他们!逼疯了他们,甚至还杀了他们!」 她因温孤仪的蛮横触碰又开始惊惧,连带着激出卢七□□的哮症,片刻间已是薄汗湿鬓,面色惨白,唇瓣灰败,从他怀中滑下去…… 「七七!」 「七七!」温孤仪慌忙扶住她,搭上她脉搏,扯下她腰间悬挂的药包给她嗅,转头吼道,「传太医!」 「你、你给我滚……」萧无忧夺来药包,撑着口气从他臂弯挣出,只往琥珀奔来的方向爬去。 「殿下!」琥珀扑来抱住奄奄一息的人,抬眼哀求道,「陛下,您走吧!」 「求您了……殿下统共就开心了这么半日,你何苦来的……」她一下下顺着已经散了意识人的胸膛,将她趴在自己肩头哄慰。 温孤仪上前挪了一步,伸手却没敢碰上去,半晌待太医赶来,方一步步退出殿外。 * 萧无忧到底年轻,哮症亦不是什么重疾,用药歇了半日,便恢復过来。只是散了精神头,又同先前一般,无声闷在殿中。 温孤仪每日抽时间过来,偷偷看她。 然晨起隔纱帐,未醒的人眉间忧色未消,长睫不自觉颤动。 午后临窗阅书,她亦走神厉害,抵在榻上眸光涣散。 偶尔坐在廊下,看衡儿练武,亦是无有神色,只时不时给孩子擦一擦汗,或招手让孩子用一盏茶。 总之,温孤仪所见,沉默的女子不是疲态满怀,便是怏怏聊赖。 数日里,再未见她展颜模样。 七月初五这日,姜氏又带着孩子入宫。 这厢温孤仪积极许多,传口谕道是姜氏不必计较时辰,可多留些时候陪伴长公主,便是过夜亦无妨。 然姜氏还未答话,萧无忧亦回了内侍监,「告诉陛下,孤母家之人破例连番入宫,已是皇恩浩荡。孤不敢在逾矩,自遵守六局安排,到点让家嫂离宫。」 这日,俩个孩子未在去御花园玩,只留在长生殿迴廊水榭玩闹。 凉亭下,萧无忧握着一盏茶,远远看着两个孩子,眉眼染上一点笑。 「我听琳琅说了,这两日七妹身子不爽。」姜氏浅声道,「人在屋檐下,七妹还是顺着好。螳臂当车,不如虚以为蛇,或许能……」 姜氏看看一眼萧无忧,又看玩的正欢的孩子,缓声道,「罢了,你这幅模样,且去屋里歇着,莫沾了暑气。二嫂给你按头解乏!」 萧无忧点头回了屋。 姜氏这回未再多话,当真只让萧无忧半趴在榻上,细细给她按揉太阳穴。 她力道适中,快慢有序,萧无忧被按得昏昏欲睡。 然却在即将合眼的一瞬,听到宫人侍卫的叫唤。 声音是从水榭上传来的。 待萧无忧和姜氏赶到,隐在外头的殷正已经带人先一步救起了两个落水的孩子。 宫人侍婢在外殿跪了一地,姜氏的贴身侍女翡翠连连磕求饶道道上原委。 原是两孩子远在湖畔玩,想捞湖中锦鲤,琳琅便去寻网子。后来阿垚又闹着要吃冰盏,琥珀遂去传了。 因阿垚怕生人,旁的侍者不敢接近,都远远看着。故而就翡翠一人看着他们,原也无事。 实乃翡翠好心想着衡儿有外伤,沾不得水,就想着与他们回岸些,才扭头与衡儿言语,不想阿垚脚一滑,就跌了下去,衡儿眼尖,急急跃去抱阿垚,两人便都一起跌在近岸的浅水处…… 「阿嫂先带阿垚回去吧,我且不送了。」萧无忧无心罚人,又见阿垚亦是一副惶恐模样,钻在姜氏怀里。 念及温孤仪对衡儿的在意,怕他生怒累及她们,遂一边让她们早些出宫,一边只催促着太医。 殷正虽救的及时,两个孩子只呛了几口水,不算严重。但衡儿外伤还没有全部结痂,遇水极易感染,伤势便可大可小。 「好,我们先走,你莫急。」姜氏也未多言,只上来看了眼衡儿,遂带孩子离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去看看,太医到哪了!」萧无忧急道。 「臣看一下。」一个声音传入,萧无忧抬眸,见阔步而来的正是裴湛。 这日他本在此巡查,闻长生殿出事,连殷正都入内救人,遂情急赶来。???入宫门后,在宫人口中了解了大致事宜。 他尚懂医术,知道外伤感染的严重性。 只剪开衡儿衣衫检查伤口,在未结痂处先用盐水清创,然后让殿中常备的一些消炎的药粉拿来敷上。 未几,太医赶到,见如此处理之法不由舒气贊道,「亏得提前处理,缓了不少。」 闻这话,萧无忧方才松下一口气。被琥珀扶着坐到一旁,给太医腾出位置。 「殿下安心,不会有事的。」裴湛见她眼中含泪,却是隐忍未落,眉宇间一抹坚毅色始终撑住,只静静盯着榻上孩子,心中生出两分嘆服,出言安慰。 萧无忧侧首看了他一眼。 突然便想起数日前,温孤仪所言。 他道,「你别忘了,除了我以外,当今世上,在其他任何人眼里,你只是卢七而已。所有对你好的,都不是真的对你,对的是卢七,对的是另一个女人。」 她想,他说的是不对的。 当今世上,除了他,尚有人面对着卢七,用心对待的是她萧无忧。 将她二人分得清清楚楚。 这个人小心翼翼地思念自己,奉献余生沉默地守着自己,将爱自己爱成信仰。 这世上,不是只有温孤仪。 她眸中聚光,焕出神采。 展颜沖他笑,伴着一行清泪,轻声道,「裴大人,谢谢你。」 不偏不倚,温孤仪正是这个时候踏入的长生殿。 他数日暗里偷看守候,却始终不曾看到的她的笑,就这样跌入眼眸。 可是,他又无比清晰的看到。 这抹笑,这滴泪,给的人都不是他。 作者有话说: 下章掉马,感觉11:30前写不完,索性明天吧。 第34章 绝地◇ ◎不破不立。(微修)◎ 温孤仪闻衡儿落水,这厢来得急,便也不曾多话禁人通传,入外宫门时只抬了下手,示意噤声。 故而踏入内殿门,值守的宫人虽无声,却依旧齐刷刷跪首行礼。 人影在日光下晃动,光线明暗间,裴湛率先回神。他不仅意识到温孤仪来了,脑海中还想起数日前殷正的提醒。 「臣参见陛下。」 「裴将军也在。」 「臣在附近值勤,闻长生殿中出事,连殷首领都惊动,怕人手不够,方来相助。」裴湛话语落下,已将前后捋遍。 此来为公,并无逾矩。且来一炷香,皆在为孩子治伤,同长公主全部接触,不过她一句感谢之语。 温孤仪居高临下看他,目光扫向萧无忧,道了声「起来」,遂径直去了榻前看望衡儿。 「谢陛下。」裴湛起身,「此间无事,臣先告退。」 温孤仪没有声响,只内侍监沖裴湛点了点头。 太医给衡儿重新查验,上药,最后叮嘱道,「最近三天一定注意伤口,千万注意高热现象,一旦起烧,及时退热。」 如此下去开方抓药。 温孤仪坐在榻畔摸了摸孩子额头,听琥珀重新陈述了一遍事故。 然琥珀讲完许久,殿中都没有声响。 衡儿是困了,又着实被吓到,上下眼皮打架,马上便要合眼睡去。 萧无忧坐在一旁靠榻上,手中捧着琳琅前头给她端来的安神茶,正慢慢用着。 温孤仪轻轻俯拍衡儿,时不时看一眼收了笑、抹干泪,神色平静的萧无忧。 「姜氏来了两回,孩子接连受伤。」衡儿已经睡着,温孤仪起身转至外殿。 萧无忧听得这话不好,搁下茶盏,随他出来,温声道,「孩子间玩闹,磕碰难免的。」 温孤仪抬眸看她。 她自避不过,又恐他怒及姜氏母子,只得勾了勾嘴角,将眉眼柔和些。 温孤仪目光定在她面容上。 萧无忧提眉,迎上他眼睛,笑意婉约。 容色是不健康的虚白。 笑容是不自然地展露。 与他对视的眸光更是强撑出来的。 他养大了她,关于她的神色和情绪,熟悉得就像自己掌心的纹路。 方才看向裴湛时的笑才是真实的,落下的眼泪亦是带着情感的。 如今不过是在讨好他罢了。 还是为了别人讨好他。 「你倒是看得通透。」温孤仪饮了口茶,「且让姜氏母子待衡儿痊癒再来,莫再这般频繁。」 萧无忧闻言,道了声「是」。 殿中又静下来了,两厢无话。 温孤仪的眼前还缭绕着片刻前萧无忧望向裴湛的样子。 梨花带雨中的温柔浅笑,欲说还休。 似有万语千言,到头却只汇成一句谢言。 「裴将军做了何事,值得你感谢?」温孤仪问道。 萧无忧不明所以,「他来得及时,在太医之前衡儿清创敷药。」 温孤仪冷嗤,「殷正不也救了衡儿,你也那般谢他了?」 萧无忧蹙眉看他,「是。」 「那朕去问问。」温孤仪道。 萧无忧无话。 「欺君是死罪。」温孤仪耐着性子。 萧无忧讽笑出声,「那我们一起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你——」温孤仪勐地搁下茶盏,瓷片碰木案,发出清脆声响。 「陛下息怒!」琥珀唯恐萧无忧再遭罪,只噗通跪下,连带着一殿宫人都伏地而跪。 萧无忧扫过满屋的人,嘆了口气,「护卫长生殿安是殷首领的职责,孤自然不曾言谢。」 温孤仪闻她话多了些,却仍旧继续道,「护卫西六宫安全是裴湛的职责,那怎就得你金口感谢了?他到底哪里值得你谢了?」 萧无忧愈发觉得眼前人无聊透顶,然念及裴湛,方撑着理智解释道,「护卫之责殷首领担了,裴将军来此是赶在太医前头给孩子之伤的。便是太医亦觉得他处理及时,孤为此谢他,有何问题?」 「他是统领禁军的武将。」温孤仪提高了声响,「纵是懂些微薄的医术,怎就敢这般给衡儿治伤?若这事发生在其他宫中,你看他还会不会这般殷勤!」 「所以陛下到底想说什么?」萧无忧亦恼火发作,「合着他救人也是错的?就该宁可让孩子遭污感染等着太医,也不让他救助一把。」 「救人自无错。」温孤仪拍案起身,走近萧无忧。 「可是怎就值得他这般不避嫌来救!」 「怎就值得你那般真情流露对他哭,对他笑?」 萧无忧仰身避开他,面色红一阵白一阵,怒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陛下,陛下!」伏地垂首的琥珀闻二人又要争执起来,萧无忧的喘息声已经明显变得粗重,只膝行上前,挡在两人中间,拦住温孤仪,「陛下,殿下身子才恢復一些,您莫逼她。今个的事,多来是奴婢没有照看好衡儿,皆是奴婢的错,你要打要骂要出气,且罚奴婢一人便是,莫在再伤到殿下!」 殿中静了一瞬。 温孤仪看面前垂着眼睑,摇摇欲坠的人,半晌往后退了一步。 然话语落下却丝毫没有让步。 他道,「既然你身子虚便好好养着,衡儿就不用你操心了。」 萧无忧勐地抬起头看他。 「来人,将世子送去飞霜殿,由郑娴妃照料。」温孤仪突然觉得郑盈尺昔日之话亦有几分道理。 与其放个孩子在这占她心神,不若腾开,换个法子。 左右将衡儿放在这,是为了给他来此多个藉口。然与其隔了一层血缘,不若有个自己的孩子,血脉相连,亦连着他和她。 这般想来,他柔和了声色,只道,「你放心,娴妃不敢有旁的心思,自会精心照养。」 顿了顿,他稍稍走近些,话语愈发温柔,低声道,「这些年我年岁上长,却始终无有子嗣,不想还能等到你回来这日,是天命顾我。」 「我们要个孩子,好好过。」 萧无忧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只觉可笑又可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却沉浸在无尽美梦中,无比诚心无比期待道,「我们的孩子,随母姓亦无妨,他日他承继山河,亦是萧家天下。」 萧无忧只觉气血翻涌,喉间阵阵血腥上沖,不知该笑还是哭,唇口张合了数次,道,「容我静一静。」 温孤仪闻这话,当是听出两分希望,未再逼迫。只是到底还是派人带走了衡儿。 殿中光影偏移,萧无忧沉默坐着,看周遭宫人进进出出收拾东西,看孩子含泪同她告别,看郑盈尺得旨满面春风来接人…… 许久,方撑着案几起身,搭着琥珀的手道,「孤累了,扶孤去躺一躺。」 * 是夜,温孤仪入了飞霜殿,三人一同用晚膳。 膳毕净手漱口,温孤仪方对着衡儿温声道,「你小姑母身子不好需要调养,等过阵子她好了,再送你回去。」 「小姑母亦是这般说的。」衡儿点点头,望向郑盈尺,「就是打扰了郑娘娘,给娘娘添麻烦了。」 「怎会?」郑盈尺忙笑道,「你在这儿和在长生殿一样,要什么缺什么直接与本宫说。」 衡儿拱手致谢,由宫人带下去歇息。 「你不必忙,朕今个不宿在这。」温孤仪盘腿坐在靠榻上,转着案上杯盏,「再过两日便是七夕,你堂妹处准备的如何了?」 郑盈尺未料到温孤仪会问起此事,只道,「六妹的《飞天》已经练习???纯熟,届时为陛下助兴。」 「裴湛何人,你当清楚,只凭一舞?」温孤仪笑道。 「自然不止一舞。」郑盈尺低眸,顿了顿道,「陛下搭台恩赐机遇,妾与堂妹定不会辜负。」 「朕拭目以待。」温孤仪起身离开,只含笑道,「七夕佳节,但愿佳偶天成。」 * 长夜漫漫,萧无忧早早梳洗上榻。 纵是难眠,亦强迫自己闭目养神,睡上一些时辰。 温孤仪踏月来看她,她也知晓。 帘帐外,琥珀依她所教,奉茶相劝,「陛下还不知足吗?殿下分明是应您一半了。」 温孤拂盖看茶汤上的嫩芽,「怎么说?」 「陛下当真当局者迷。殿下都说容她静静,便是答应了您考虑。她既这般应你,难不成还能应您不应之事。」琥珀缓了缓道,「退一万步讲,她有何不应您的资本,且不论奴婢这等人,便是小世子,金光寺中的宗族,卢氏辅国公府,处处拴住了她,她以何不应您?」 「朕……」温孤仪神色黯了黯,搁下杯盏,「朕并不想这般迫她,实在受不住再失去她一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那您且再等等,左右在这宫中,您眼皮底下,亦容殿下缓缓。」琥珀道,「奴婢大胆说一说,今个晌午吵那场架,好没意思。殿下才见过裴将军几回,殿下同您又伴了几年,您如何……」 话至此处,琥珀忍不住笑了笑。 连带着温孤仪自己亦觉荒唐,不由轻笑了声。 「你说的有理,本来朕还想择七夕宫宴,让她入后廷,镇位中宫,如此且缓缓。她这个气性——」温孤仪往帘帐看了眼,垂眸笑了笑,「罢了,好生伺候你主子吧。」 夜色昏沉,人影消散。 琥珀松下口气,掀帘伏在榻上,「好险,殿下如何猜到,陛下会起让你入后廷的心思。」 「他都想要子嗣了,自然要想这处。」萧无忧仰躺在榻上,心中却清楚,纵是今日延缓了,也只是一时之策。 滴漏滴答,她思绪连绵。不知过去多久,方缓缓合上了眼。 接下来两日,她亦沉默待在殿中,将当下局势来来回回地想。 至最后,她决定见一面裴湛。 所有与她有牵绊的人中,唯有他,是她不曾给予而凭空受了他一腔心意的。 他已无父无兄,乃家中独子,尚有阿娘祖母,这趟水这场局…… 萧无忧想,她于这世间仅剩的一点良善和理智,且给他吧。 给他一个重新择选的机会,是否入局。 避过温孤仪,避过他的暗子,见上裴湛并不容易。 萧无忧还在冥思想辙时,七夕宫宴便拉开了帷幕。 是夜,天阶夜色凉如水,昭阳殿群臣夜宴。 天子正座高堂,殿中设案席两列,宗亲在左,群臣居右。 场中歌舞咿呀,领舞者乃郑盈尺母家堂妹,郑六姑娘。 一舞毕,殿中喝彩声起。 天子赞誉不绝,问郑娴妃,其妹年岁,婚配几何。 群臣闻言,只当天子中意。 却不想,天子又道,「今日文武满坐,若是心仪哪位儿郎,朕可赐婚。」这话听来,实在是对郑娴妃的无上恩宠。 爱屋及乌。 不想,话音落下,领舞的郑六姑娘只盈盈拜谢道,「多谢陛下,臣女尚无婚嫁之心,唯有一愿,望陛下圆了。」 「你说。」温孤仪笑道。 「臣女听闻裴将军盛名,仰慕许久,想敬酒一盏。」郑六姑娘侧首扫过裴湛,面上飞霞如烟,笑意婉转。 「敬一杯酒,只此而已?」温孤仪笑意更深些。 「只此而已。」 以退为进。 温孤仪看了眼郑盈尺,他说过只搭台不赐婚。郑盈尺不敢忤逆,然这步棋当真妙极。区区一杯酒,又是如此盛宴上,裴湛不得不接。 「谢姑娘抬爱。」裴湛起身接过,一饮而尽。 随诸人目光同望,萧无忧看着他饮下那盏酒,再看郑家姐妹,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未几,裴湛起身离席。 如今他担任三品中郎将,宴会至半,离席检查各宫安全,此乃他职责所在。 而这会宴会正酣,温孤仪暂时离不开身,这是萧无忧唯一能见到他与他说话的机会。她耐着性子又坐了会,片刻借需饮药离席。 有殷正暗随,温孤仪含笑颔首。 「殿下,郑六姑娘也离席了,她仿佛也是寻着裴大人去的。」琳琅在殿外候着萧无忧,悄声道,「裴大人出来时,奴婢按您的意思,与他搭上话了。」 萧无忧颔首,只步履匆匆随去。 她原是看着这时机,约他在长生殿见面。按他的功夫,避过殷正一行,问题不大。 然她并未走出昭阳殿,便发现了裴湛。 从昭阳殿正殿出来,行经湖桥,再过偏殿长廊方是外宫门。 而她走到长廊尽头,便听见男子粗重的喘息推拒声,和一个女子的娇声软语。闻声望去,是拐道深处一间陋室传出。 那样熟悉的声音,她当然能辨出是裴湛。 烛火投下的身影,她也识出是郑六姑娘。 还有身后郑盈尺这般巧合寻妹而来的脚步声…… 前后思来,萧无忧便也明白了一切。 大抵,一会温孤仪也要来了。 不过片刻间,她便改变了主意。 从来不破不立,她忍得已经足够。 萧无忧一脚踢开偏殿门,目光扫过跌在榻上勉励控住自己的男人,亦无多话,只提了口气,抬手噼晕了郑六。 「六妹,你可在此处?」郑盈尺带着数位命妇及宫人似是散酒闲聊而来,「还有下半场舞,你且更衣……」 「这里没有你的六妹。」在郑盈尺拐弯过来的时候,萧无忧快一步将人扔在了另一间殿室中,却来不及回得隔壁裴湛所在的殿内,索性打乱云鬓,缓步走来。 言语间带着三分强装的镇定,唯娇喘的气息和屋内男子抑制的呻吟让诸人忍不住里看去,看一看是哪位少年才俊,这般大胆。 偏对面站着个公主殿下,一时谁也不敢上前越过。 「长公主?」郑盈尺满心想着她堂妹,一时未不似他人多想,只蹙眉道,「您如何在此处?您不是用药去了吗?」」 郑盈尺往后看了眼,马上温孤仪便来了,原本由君亲见,胜过无数眼睛。 偏她寻不到堂妹了,莫名却冒出一个长公主! 萧无忧不知裴湛被下了何种药,但方才一眼,分明见他已经口鼻流血,怕是支撑不了太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娘娘觉得孤在此作甚?」萧无忧媚眼如丝,将鬓畔散乱的髮丝别在耳后。 这一刻,她亦希望温孤仪早些来。 于是,往前一步,逼退郑盈尺,完全一副护着身后人的模样。心中却盼着有个胆子大的,闯过来看清她身后何人。 「你?」郑盈尺见状,一时摸不着头脑。然再看一眼,见其身上衣衫不整,襟口敞开,又见其这般举止,终于回神却又不敢置信。 只扫过左右命妇,对上她们神色。局外人看得清楚,早早看明白,只各自面露尴尬,别开眼去。 七夕佳节,长公主夜会情郎,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被这样戳破,且长安高门皆知,这天子中意长公主,早晚是要纳入后宫的,如此一来…… 郑盈尺虽理清这遭,但又觉什么也不曾明白,明明这是一出她堂妹救郎的大义戏码,如何变成…… 「你在此作甚?」温孤仪拐道而来,见得萧无忧,不由大惊。 「陛下觉得我再次作甚?」萧无忧往后看了眼,又扫过一众命妇宫人,回首迎上温孤仪,将敞开的衣襟收拢些。 「你、你敢!」温孤仪额角青筋暴起,显然明白了一切,郑六的计划被萧无忧发现了。 裴湛饮药至深,她要救他。 「男未婚女未嫁?「孤为何不敢?」 萧无忧心中念着裴湛,只强撑清明踏进一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这两日孤想明白了,孤为何要有那般多责任与牵绊,无论是死去的萧家人还是活着的萧氏血脉,孤已经为他们死过一次了,孤不欠他们。」 「而你,才该不敢。」 「杀了孤,你也得死。」她回首再看那殿室,声音愈发低沉,「杀了裴湛,你的江山便要塌一半。」 「早同你说过,不要逼我。」萧无忧再靠近些,凑在他耳畔低语,「今日,没得选择的是陛下。陛下唯一的选择,便是为孤赐婚。」 话毕,她退开身,目光扫过周遭诸人,沖他软软行礼,「陛下好生思量,臣妹在此先谢过陛下了。」 四目相对,她笑意盈盈,如魅似仙,转身朝那殿室奔去。 一路钗环退尽,青丝披散,衣衫层层退去。 温孤仪耳畔迴响,是殿门关合的撞击声。 殿中,萧无忧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地的人。 缓缓伏上他胸膛,擦拭他口中鲜血,问,「还能人清我吗?」 「公主,卢七……」裴湛颤着手推开她,欲往墙头撞去。 萧无忧一把拦下他,双手捧住他面庞,一字一句道,「孤是公主,但不是卢七。」 「你……」 「你告诉过卢七???,云中城中,永安公主与你青丝葬故土。但你没有告诉她,公主说,若有命回朝,可许你一愿。」 「你……是公主?」男人涣散的瞳孔聚拢又散开,只有公主自己知道这些话… 「你听着,你说你欠了永安公主两回。今日之后,你便欠她三回。你,用余生来还,用生生世世还。」 萧无忧撕开他衣襟,将自己一身玉肤雪肌融入他烙铁般烫热的骨骼里。 「孤望有朝一日,你能青云登科,入孤门下,报效朝廷。」裴湛张合唇口断断续续道,热泪汹涌而出。 「今日,许你入孤门下。」萧无忧素手握住另一个他,稳稳送他入门。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发红包吧!感谢在2023-01-12 22:55:52~2023-01-14 01:0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vi、elin 10瓶;胡萝蔔2瓶;我爱芝芝莓莓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僵持◇ ◎对不起,臣来晚了。◎ 七夕宫宴照旧,陛下离席半晌,更衣而归。 仿若什么也不曾发生。 然郑六下药太重,郑盈尺带往的高门命妇太多,註定不可能如此轻易揭过。 而这晚,真正难熬的不是中药极深的裴湛,也不是即将被坏了名声的卢七姑娘。 真正难熬的是天子与帝妃。 因重生反噬的后遗症,温孤仪清晰感受到萧无忧身上的疼痛。 于她是痛中极乐,于他却是从肉体转瞬即逝的痛感,蔓延成心口丝丝缕缕绵延不绝的疼痛。 如钝刀隔磨,又堵又闷。 于是,他的眸光便一下又一下如刀似剑投向郑盈尺。 郑盈尺抬眸,明明芒刺在背,对上他、看见的却又是那副温润含笑的亲和模样。然君侧侍奉多年,她实在太清楚对面人笑不盈眼底时背后的狠戾。 再者今日这事,她郑氏当是始作俑者。 果然,在大半时辰过去,宴终人散时,知晓那陋室中男女依旧亲密无间,不曾踏出殿室后,温孤仪空殿高坐,一言不发。 郑盈尺随在身侧,亦不敢多言。 直到郑氏母家妇人寻女,半晌汗流如注颤颤巍巍跪在帝妃二人面前。 郑盈尺方咬唇望向御座,亦跪首道,「臣妹宴会不知礼数,乃妾教导不善,不若让她去大慈恩寺……」 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这是郑盈尺预备求的情,但温孤仪没有让她说出口,只截下道,「那娴妃陪着一道去,可好?」 郑盈尺便闭了嘴。 温孤仪笑了笑,抬步离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殿中剩得婶侄二人四目对视,尚未感应过来,禁军便来回禀郑盈尺,道是昭阳殿前院湖中捞起一具女尸,请去辨认。 哪还需要辨认。 分明是温孤仪盛怒,杀人泄愤罢了。 郑盈尺无力地合了合眼,「婶娘自个去吧,本宫便不陪了。」 温孤仪此举,不止泄愤,原还有一重意思。 ——为长公主夜会情郎一事分散注意力。 毕竟七夕这晚,郑氏女领舞夺目,这般失足溺亡,的确够让长安城上至高门,下至坊间,唏嘘许久。 一人性命,比之一人名声,论起来总是命更沉重些。 * 而萧无忧知晓这些,已是翌日午后。 她在浑身酸软中醒来,神思晃荡,睁眼半晌方渐渐回笼意识,想起前事。却又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回的这长生殿。 她只记得,昨夜那药极烈,裴湛先时受刑初愈,元气未復,提不起内力逼毒。如此从月华初上到月上中天,从被药驱被她控到最后反客为主,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 而自己体力不支,在他抽身剥离的一瞬彻底人事不醒。 「醒了?」温孤仪闻里头挣扎起身的声响,掀开帘帐,甚至仿若心有灵犀道,「昨个是朕抱你回来的。」 话语落下,他到底还是沉了脸。 论及昨晚,他忘不了那间殿室中,她缩在另一个男人怀中,满脸疲惫却阖目安然的模样。 萧无忧下意识拉了把被子,想要遮挡胸口大片痕迹,然想了想实在没必要,只懒懒靠回迎枕上,勾了勾唇角。 似还沉浸在昨夜欢愉中。 血气方刚的儿郎,初时还愣手愣脚,便是得她指点也只是如蛮牛蛮耕田地,直到第三回 才有了些门路……然当真只一点通达,便改了质量。 时值宫人送药而来,温孤仪接过,吹凉餵她。 萧无忧瞥过头,片刻自己接过,慢慢用着。 一盏汤药尽,温孤仪便将杀了郑六的事告诉了她,亦明确告诉她杀人的缘由。 「你看看,说到底若非你半途拦截,这如花似玉的一条命不至于香消玉殒。」温孤仪接过她手中空盏,给她别过鬓边髮丝。 「昨夜里,初时她自起恶念,终时死于你手,与孤何干?而恰恰相反,孤乃救下一条君子之命,怎到你口中,反背一条人命?」萧无忧不退不拒,只柔柔笑道,「陛下当真以为孤是卢七,如此为你意识所控!」 她靠近温孤仪,轻声细语,「你自己毁道沉沦,休想拉下孤与你俱黑。」 昨日已经撕破脸,萧无忧便半点不再同他虚以委蛇。 温孤仪死死盯着她,耳畔迴响起她昨夜话语,突然便意识道,仿若当真已经没有什么可胁迫她。 直过了良久,他方继续道,「不愧是朕手把手教出来的,能这般将我一军。这厢还这般镇定,连裴湛安否都不问一句,料定了朕不会动他。」 温孤仪兀自点了点头,敛去寒色,笑道,「只是到底百密一疏,裴湛未必是良人。」 萧无忧抬眼看他,眉宇微提。 未几,她便明白了温孤仪的意思。 昨夜确实有一处漏洞。 她扔开郑六后,没有来得及回裴湛身边,后来言语中因心忧他,亦不够周全。 也就是昨晚诸多命妇宫人,虽知晓长公主七夕夜会情郎,偷情于偏殿,但与何人苟合、情郎是谁,却无人知晓。 他一手以郑六之死转移注意力,一手看似保全裴湛,亦是将此事的风波控在最小的范围内。毕竟一个长公主的风流韵事已经足够让全长安城津津乐道许久,若在加一个三品高官,且还是曾同她有婚约的…… 自己拼命想将事闹大,破开眼下僵局,立起新局面。 温孤仪则用力想将事态扼杀在摇篮中,同时亦在诛她之心。 果然,温孤仪看一眼外头天色,道,「这个时辰,你都醒了,他不会还睡着吧。若他真心要你,今日便早早更衣梳洗,来此侯你,跪在宫门口求娶你。」 「昨日,可是他把你弄成那副模样的,怎的不担心不着急了?」他捏住萧无忧下颚,拨转她面庞往窗外看去,「你看啊,日光融融,漫天流云,你相中的人他没来。」 他又招手唤来琥珀琳琅,「你贴身最忠心的婢女,你大可问问她们,昨夜那间陋室中,朕抱着你,真诚又真心地与裴湛言语了何话。」 萧无忧挣脱温孤仪的禁锢,将目光投向婢女。 两人面面相觑。 「琥珀,你说。」 「回殿下。」琥珀顿了顿,「陛下同裴将军原话:今夜皆不论,回去想清楚。你来求娶,朕赐婚。你不来,朕亦尊重你,长公主始终是公主,有朕便有一切。」 萧无忧闻言,不由又看了一眼外头,他确实没来。 「朕不赐婚。」温孤仪眼中燃起得意之色,「还是那句话,且待裴湛自来提亲。他来,朕便同意。他不来,便是你之命。」 温孤仪起身离去,走出两步却又回头,「忘了与你说,他有爱人离世多年,他曾亲口与朕言,终生不娶。」 萧无忧攥了攥被褥,意识到温孤仪能同裴湛说那些话,原是这个缘故。 为这个缘故,温孤仪便输定了。 「七七!」温孤仪回到她身边,揉过她柔软光亮的长髮,温声道,「亦莫觉得他会因责任娶你,你方才也听到了,朕与他说了的,朕方是你的一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你的后路,我切断了,也铺好了。」 萧无忧扫他一眼,拣了舒服的姿势靠在榻上,「陛下且记得自个话,裴湛求娶孤,你便放人。」 温孤仪给她掖了掖毯子,「朕一诺千金。」 * 太阳从正中滚向西天。 日落月生,月降日出,又是一日。 温孤仪来看萧无忧,给她带来一本奏章。 上书道,裴湛休沐,回去河东祭祖。 「等他回来,他自然就入宫了。」萧无忧坐在水榭长廊,搅拌鱼食。 「祭祖是什么急的事,不能先来一趟宫中看看你?」温孤仪笑道,「你说他是着急走,还是已经根本就不想入宫了?」 萧无忧给湖中撒了把鱼食,不欲接话。 「这请休奏章,还是今个同僚给他转代的。」温孤仪补充道,顿了顿又继续言语,「是故朕猜测,说不定过两日他便申请外调河东,不回来了。」 萧无忧起身离开。 * 从长???安往返河东,至少需要二十日。萧无忧算着日子,裴湛最早也该七月二十八方能回来。 回想同他的两次相遇,再想他的两次退婚,她相信的他。 然温孤仪虽阴阳怪气,但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区区祭祖,如何腾不出时间来见她一面。如何这般急切离开,连着奏章都要人转呈。 难不成当真不愿面对当日事吗? 还是他从来喜欢的只是想像中的自己? 如今自己魂魄归来,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反而让他惧怕无所适从了? 她的人是真的,责任也是真的,血仇亦是真的,本来他只是对亡人的坚守,途中弃了也无人可知;如今和她在一起,便要活生生担下这一切,他犹豫了是不是? 甚至,甚至他是否还介意她嫁了那么多次人? 萧无忧告诉自己,不该这般想他,可是时日流逝,她总忍不住乱想。 这世上,一切皆有可能。 譬如她与温孤仪,曾经耳鬓厮磨、携手长大,不也走到今日地步吗!他们好的时候,在药师谷的时候,何曾会想到有今日! 夜色昏沉,床榻帷幔帘帐层层落下,萧无忧抱膝窝在角落。 七月二十八早已过去,明日便是八月初一了。 她将面庞埋在膝间,隐忍抽泣。 「殿下,臣来了。」当是幻觉,她竟然听见了裴湛的声音。 「殿下。」一点光影靠近自己,伴着又一声低唤。 萧无忧抬起头,寻光望去。 榻畔帘帐浮动,男人捧着一盏烛火,坐在她榻上。 见她望去,便往上挪近些,还不忘将帘帐掖好,将自个藏好。 一点烛火摇曳在两人中间。 纵是乌衣夜行,萧无忧还是辨出他容色。 「你……」萧无忧瞪圆了眼睛,抬手触他面庞,反手扬起,却到底没捨得落下,只如同猫爪挠人,抓了抓他面颊。 「你出去!」姑娘瞥过头,言不由衷。 「殿下容臣将话禀完,您且一字一句地听,听完且赶臣走。」 「说吧!」萧无忧边听边从他手中接过烛火,凑近细看,见他满脸疲色,形容稍瘦,眼中布满血丝,眼下尽是乌青…… 然随着他话语一句句落下,她只呆呆愣在一处,唯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话尽许久,她都未曾出声。 「殿下。」他轻声唤她,从她手中接过烛盏搁在一旁。 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她从身抱住,由她决堤的眼泪打湿他衣襟。 他告诉她的是,七月初八晨起,他在入宫途中,接到河东急信,道是他一个伤重的故人有了甦醒的趋势,且那处已经寻到相关药材,只是需要他精通骨科的母亲回去一同会诊用药。那药材金贵,镇于冰中,天气炎热,可分秒皆争。故而,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入宫。眼下好了,待过些时日,他彻底甦醒,可以挪动,便来长安。 他说,「臣今日才回得长安,宫门下钥,不得已方出此下策,夜探您寝宫。」 他说,「那人实在重要,倒不是比您重要,是于您至关重要。」 他说,「他是您三哥,豫王殿下。」 「三年前,云中城战场上,是您救走了三哥?」趴在肩头姑娘泣不成声,只伸着两条细软的臂膀撕开他衣襟,脱下他衣裳。 三年前,他重伤濒死,药石罔效,到了要冲喜拣命的地步。 她记得,云中城中,他左臂为重弓弩所伤,但那伤不至于要他性命。 「殿下!」眼见她换到自己身前,剥尽他上衣,又开始解他下身衣袍,裴湛被按在榻上,忍不住唤她。 「闭嘴。」萧无忧喝他。 衣衫褪尽,萧无忧捧着烛火一点点检查他身子。 七夕一晚,太过迷乱,她不曾细看。 今夜,零星一点烛火跳跃,她与他不过咫尺间,唿吸纠缠,人影交错。 她一边看一边摸。 从上到下,裴湛眼前光影亮了又灭。 从前到后,他背嵴到足跟,烛火的一点温度始终伴随。 天家公主止了动作,唯眼泪未收,俯身吻他。 吻他左边肩胛骨,右侧腰,右边小腿。 翻过来,又吻他胸膛,左臂。 至此停下,滚入他怀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一共五处未消的旧疤,皆是为救她兄妹所受,而就在不久前,她尚且还在怀疑他的忠贞和信念。 她哭得愧疚又汹涌。 「对不起,臣来晚了。」偏他还在道歉安慰她。 身上的姑娘一个劲摇头,只埋首又开始亲吻他。 裴湛这厢回来,原是给萧无忧报信,予她安心亦让自己安心,本想话到便走。如今这般,自是走不得了。 然他还是推开了萧无忧,纵面色红到耳垂,还是道了「不可」。 「昭阳殿都可,何论这是孤的寝殿。」萧无忧被他推在一旁,便也不挪过去,只在黑暗处伸手,准确无误地握住搓揉。 「臣不是这个意思……」裴湛瞬间嗓音发紧,「只是,只是……」 「快说!」萧无忧的手,和话一样干脆。 「只是、怕伤到殿下!」裴湛深吸了口气,两手攥紧了拳头,缓声道,「殿下回来上过药没,还疼吗?」 萧无忧愣了愣,「噗嗤」笑出声,手下失力握得紧了些,「二十余日了,孤又不是纸煳的,裴大人当真以为自己是银枪铁棍吗?」 「如此,殿下且再试试。」男人眸色暗下来,喉结滚动中,换了个以下犯上的位置,扣住姑娘双手,用一身滚烫骨肉将她压实。 床榻咯吱间,最后一点烛火湮灭时,他抚慰着啃在他肩头嘤嘤呀呀哭泣的公主,轻声道,「明日,臣便去御前提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4 01:00:27~2023-01-15 03:5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eli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peryay、阿白、发愤忘食,乐以忘忧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白30瓶;然3瓶;superyay 2瓶;七分甜、胡萝蔔、浓椰、梦呓、白桦和雪、我爱芝芝莓莓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思虑◇ ◎记住孤的话,方是紧要的。◎ 裴湛起身更衣毕,观过滴漏,才寅时三刻。 正想出去将守夜的两宫人穴道解了,却闻得帘帐内声响,遂返身回去。 掀开帘帐,果然榻上人一只红酥手正摩挲着空出的枕榻。 于是,在她眉宇蹙起前,裴湛将自己的手递给她。 她抓上,是搂的姿势。 裴湛倾上些,见人唿吸匀了,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回头看了眼天色,顿了顿,重新上榻落了帘。 裴湛靠在塌上,眼睑低垂,目光平静。抽回手,却没敢脱离她,只继续拍着她背嵴哄慰她。 这一夜,偃旗息鼓后,他本想等萧无忧睡着便离开。然明明见她已睡得酣实,一起身,便又知晓般也跟着欲醒过来寻他。 如此安抚了两回,裴湛自个也累了,贪睡过去。 但他到底绷着一根弦,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亦醒了,便是此刻。 天还是黑的。 不知何时,他停下抚拍,往下靠了些。公主便蹭上来,白皙微凉的面庞靠在他腰腹上,一截藕臂圈住他。 面旁贴着他左腰,五指搭在右跨,皆是敏感的地方。姑娘睡梦中不安分的一点动作,惹得清醒的人一阵酥痒。 裴湛忍过笑,低头看她。 距离七夕宫宴,已过去二十余日,然裴湛尤觉在梦中。 直到此时,他方将事宜前后思量。这半年多来,所有卢七身上的矛盾,所有莫名的心嚮往之,都得了答案。 他的心没错,始终保持忠贞。 不曾背叛过公主,亦不曾侮辱旁的姑娘。 只是他难免唏嘘,感慨自己的幸运,亦好奇这起死回生的稀罕事。 「裴大人看够没有?」萧无忧不知何时醒的,曲指挠他腰间。 「殿下!」裴湛回神,扣住了她的手,「您如何醒了?」 「难得安稳觉,谁急着醒。」萧无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臂弯,「本是有些渴了,想用口水。不想浦一睁眼,便见大人一副出神模样,多看了两眼,倒教孤这厢散了睡意。」 「少用些。」裴湛闻言,起身倒来茶水,「还早,用完再眠一眠。」 萧无忧用完重新躺下,见这人将外头冰鉴推远去,又给她将毯子掖好,不由伸手拉了拉他已经穿好的衣衫袖角。 「平旦未至,大人又在休沐期,这般急着要走,可是怕坏了你清誉?」 「臣的命都是殿下所救,何论清誉。」裴湛坐下身来,看了她一会,「实在坊间……太多殿下的流言,若是眼下再多话传出,臣万死难赎。」 「大人这话听来真让人暖心。」萧无忧侧躺在榻,笑意淡淡,用一双漂亮的杏眼看榻边人,「只是孤在流言中心,世人多议论。然议论再多,皆不知孤当晚,会的是何人!」 「大人便是念着自己名誉,早些走???,亦无可厚非。」 「殿下,臣非明哲保身之人!」裴湛看其神色,辨不清她话中是否有二意,亦是否因他不曾早些来而生恼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向她证己之心。 情急之下,竟面红耳热,生出一层薄汗。 萧无忧本拉着他袖角,指尖戳在他掌心玩,这儿莫名觉得升了温度,一阵濡湿。 她撑起身,凑近细看,抬眸又看他。 裴湛别过脸,想搓手却又无奈她两根手指尚且搁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大人出仕便是四品中丞,天子近臣,不该是如此定力。」萧无忧瞧他一副又急又惧的模样,忍不住调侃,「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方能君前长侍。」 「君与君尚有区别,臣御前侍君自不会这般模样。」裴湛见她收回了手,遂不动声色掩回袖中,搓干掌心细汗。 「哦,所以侍奉孤这个在榻上的君,大人方是这幅模样,对吗?」萧无忧挑眉问他。 才过弱冠的青年,初经人事,又是面对这样一个自己深埋心中趟过生死的女子,根本经不住她半点捉弄。 他僵了片刻,哑声道,「殿下,臣真的该走了。」 吸口气,看眼天色,他顿了顿道,「再不走,等下一轮禁军换防的空档,该一个时辰之后了,届时天光大亮……」 萧无忧坐起身来,笑了笑,方正色道,「大人,今日御前赐婚,无论陛下如何逼问,都不许承认那晚之人是您。」 裴湛回首蹙眉。 萧无忧竖起手指止住他,「只说你爱而不自知,如今方明白自个心思,特来求娶。」 「殿下,臣不走了。」裴湛轻嘆,只当她生气,以为自己不愿与她共担污名,遂急道,「臣想提前走,当真只是不想再生事端,让流言再伤您。」 「臣自去御前回明一切,你是为了救臣方……」 萧无忧摇首,「这说辞不过是让你我二人身上的污水少一点,并不能让你半点不沾。这厢孤就是要你白璧无瑕。」 「好了,记住孤的话,方是紧要的。」萧无忧亦看天色,阻下裴湛还欲出口的话,低声道,「去吧。」 裴湛未再多问,然迈出两步,似想起什么悄声叮嘱了一番。 萧无忧目送人远去,在榻上静坐了一会,听的外头无有声响,确定他安全离殿了。方舒出一口气,重新躺下,合眼补眠。 只是天光一点点亮起,她到底没有了睡意。 只睁眼的一瞬,面润颊红,芙蓉色染,杏眸生流光。 耳畔更是回想着裴湛离去前,与她说的话。 他让她喝一盏避子汤。 后头怕她多心,又赶紧补充道,「臣没有旁的意思,上回臣中了药,这回又是连日奔波浪,多来不好。且殿下尚小,身子骨还是嫩的,等过两年我们再要。」 怕不好。 身子骨嫩。 过两年。 孩子。 想的当真多而远。 萧无忧抚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蓦然想起衡儿,乖巧又懂事。 要是真有个孩子,也挺好。 「是药三分毒,委屈殿下这一回。」男人一说话,就耳根脖颈地成片发红,他道,「下回臣自己控制,殿下就无需用药了。」 下回。 萧无忧摸了摸自己亦发烫的面颊。 这人贯是思虑的多,但也不周全。 萧无忧冷嗤,她从哪里弄一碗避子汤来? 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向太医院要吧,这不直接告诉温孤仪,昨晚裴湛来了吗? 萧无忧想了半晌,突然灵台清明起来。 就该向太医院要。 如此同七夕宴一般,只能证她长公主,无人能证裴湛。 更衣理妆后,她自个传的太医,眉宇提起两回,唇角嗤笑出声,便同卢七截然相反的端容威压。 不过半个时辰,太医院便捧来了汤药。 乌黑浓郁的一深碗。 她蹙眉饮了两口,嫌弃地推在有一旁。 反正是药三分毒。 然倒了这碗,半日不见的琥珀出现在午膳时分,又给她奉了碗。 「今个晨起,裴大人特意叮嘱的奴婢。」琥珀私下看了看,悄声道,「他说御花园里的牛膝草、鹿合花,白磷叶这三处寻常草药,取其根筋熬来给您喝,对您身子好。让奴婢千万给你煮了。」 萧无忧看着面前一碗,贊了句「思虑周全,博学多才」,遂捏着鼻子又喝了半碗。 剩半碗没喝,是派去勤政殿探风声的常姑姑回来了。 常姑姑道,「裴将军跪在勤政殿门口,求娶殿下,如今已经半个时辰了。」 萧无忧不紧不慢漱口净手,问,「勤政殿里有朝臣在吗?」 今日八月初一有大朝会,散朝后勤政殿议政,当是不少人。 果然,常姑姑道,「多,乌泱泱的好些人。」 萧无忧笑了笑,只命宫人重新更衣上妆,然后传了轿辇往勤政殿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了一天车太累,写一半想趴着睡会睡过头了,还有个转场也来不及了,抱歉抱歉。发个大红包吧!感谢在2023-01-15 03:56:01~2023-01-17 00:4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每天都在上头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达捲儿52瓶;53248827 34瓶;白桦和雪10瓶;superyay 3瓶;喜欢吃辣条、密码本人2瓶;我爱芝芝莓莓、小丹丹小、胡萝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入局◇ ◎准奏!让司天鉴择吉日完婚。◎ 两个时辰前,裴宅。 裴湛既在休沐期,还未回南衙军销假,这日自不必上朝。故而从长生殿离开后,他先回了府,打算更衣梳洗一番后,如此入宫求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只是求亲这般大事,且求得还是天家公主,血亲这道总是绕不过去的。尤其是他凡事一言定音的祖母陆氏,此事上裴湛尚有担忧。 倒不是怕她不应,只恐不说清楚,按着萧无忧先时所言要将他择干净保他清白,裴湛担忧多惹误会,为祖母不喜。 只要想起这厢要娶的是当年的永安公主,想她异国羁旅漂泊,上辈子至死都不曾踏上故土,裴湛便觉得倾他所有,莫谈伤害,该全是依靠和爱意。 尤其是他的两位至亲,是他稀薄的亲情血脉里为数不多的珍贵存在,唯盼她们能向爱自己一般爱她,盼她能全部拥有。 故而,在面见阿娘祖母的一刻,一贯思维清晰的他,又将七夕宫宴的事重新捋了遍,方跪在陆氏面前,将前事道来。 白氏原随他同往河东,途中把过他脉象,觉得他中了虎狼之药,问了一回,他含煳敷衍只道回京再细说。彼时救人匆忙,白氏虽心中猜得七八分,也未再多问,然这厢听来尤觉恼怒。 只道,「这郑氏女怎如此大胆?行这般伤阴德之事!」 而陆氏行事严谨慎微,甚是明理,按理闻裴湛这般说明,自是同意的,这厢却是半晌没有开口。 裴湛等了片刻,忍不住道,「祖母,说到底殿下何辜,是我唐突了她。她非但不曾伤我,且救我性命。然如今满城风雨却只淋打她一人,我实在不忍,方想早些迎她过门,止了这风雨。」 陆氏花甲之年,精神尚好,眉宇间一股韧性从容色,观之要比寻常老妇精明威厉许多。闻儿媳孙子连番落话下来,一时并未提卢七如何,话头只也落在郑家女郎身上。 陆氏问,「如今这个郑六姑娘是旁支?」 裴湛颔首,「郑氏正支一脉这一代统共就一子二女,如今只剩嫡长女,也就是郑娴妃。」 陆氏笑了笑,「纵是人丁不兴,倒也是人上人。郑氏剩此一女,反胜过子孙无数。」 「胜在富贵荣华罢了,焉知如何上的位!」白氏一贯温顺贤良,尤其是在陆氏面前,从不多话。 这厢犀利开口,实乃郑家两个女郎一个嫌裴湛伤重蛮横退婚,一个给裴湛下药伤其身,方万分嫌恶,如此连带对这同辈长姐,一起迁怒。 只是话出口,对上静看她的婆母,不由讪讪低眸,却又是难得的不自省,丝毫不觉自己话语有错。 「子不教,父之过。」陆氏轻嘆了声,「宣平侯若是个有脑子的,身为当家人,断不会将家族经营成这般模样。」 「其实也不能全怪宣平侯,还得往上推去。」陆氏摇首。 「这些年在长安城中开药坊,儿媳也听得一些,这郑氏虽商贾立家,然往上三代,原有一嫡幼女乃女公子之才,据说当年誉满京华,可惜走丢了。她若在,说不定郑氏不至于如今模样,人丁不旺,专走旁人左道的路子……」 难得陆氏没给白氏立规矩,不责她论他家之事。遂白氏看了眼自个尚且跪着的儿子,只顺着陆氏论起郑家祖上那么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裴湛闻来,不由心惊,恐母这厢如此多话遭祖母责罚,不由欲开口止她话语。却???不想白氏给他递了个眼神,暗示他无妨。 裴湛尚且疑惑,只闻得祖母的话音响起。 「好了,勿背后论人,还这般长篇大论,当着孩子面。」陆氏脸色微沉,「且论眼下事,分清缓急。」 「婆母说的是,儿媳知错。」白氏低眉顺目,却是不经意瞥了眼自个儿子。 裴湛感激又佩服母亲,能在这般严苛的祖母眼下将话头重新转回。 明明是陆氏把话头指向了郑氏女,话语不自觉多了些。白氏不忍儿子心急,方顺着她侃侃而谈,如此反其道而行之。 果然陆氏便闻来不喜,不愿再论郑家,主动回到卢七的身上。 白氏趁热打铁道,「既然他二人有这个缘分,不若让砚溪早些去求了,成婚,为裴家开枝散叶,我们也好含饴弄孙。反正,婆母原也喜欢卢七姑娘,一直觉得遗憾。」 「你先起来。」陆氏看一眼近来愈发清瘦的孙子,一时也不表态,只道,「你阿娘说我原也喜欢七姑娘,这话不错。但祖母也记得,你却是一贯不喜欢七姑娘,婚约背在身上三年,便拒了三年。这厢却如此积极,能同祖母透个底吗?到底,是何缘故?」 裴湛在陆氏身边坐下,一双澄澈眼眸蒙上蒙濛雾气,线条刚毅的面庞因腾起三分绯色而柔和了弧度,「孩儿同她有了肌肤之亲,总没有再拖延的道理。」 「七夕之事,怨不得你二人。」陆氏观自己孙子模样,直言道,「那昨晚又是谁诱着你,迫着你?」 这话出来,裴湛不由看了眼自己母亲。 白氏垂着眼睑,余光嫌弃地扫过,一副「你自个解释」懒得理会的样子。 再明显不过的意思,陆氏显然已经发现昨晚孙子夜不归宿。 离家二十余日,又不在任上,是何天大的事让他彻夜不归? 晨起归来还鬼鬼祟祟,入了屋子便沐浴! 再看眼下这幅玉冠澜袍,环佩叮噹的模样。 女为悦己者容,换了性别也是一样的。 「食髓知味,不知餍足,世间儿郎九成皆若此。」陆氏眉间愈发凌厉,连霜白鬓髮都仿若因身上气焰而闪出银光,「可是砚溪,你是祖母一手带大教导的,你心志几何,祖母再清楚不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按你对卢七的那点子情分,你被迫碰她一回,因责任而娶她自然应当。但是没有媒妁婚姻约定,你是绝不肯再有第二回 的。」陆氏话语连番落下,只看着孙子一张冠玉面庞生生成了通透血玉,素来坚定的神色亦飘忽不定,却也没有停下话头,只继续追问,「所以,这昨夜第二回你总不至于又被下药了? 裴湛摇首,「自然没有!」 「这便是了。」陆氏缓声道,「那你便说说,卢七姑娘是使了什么神奇的法子,竟然能扭动你磐石之心,甚至让你食髓知味而不知餍足,生生成了芸芸凡夫子,只一回便作了她裙下臣?」 裴湛得陆氏教导,知晓自己祖母向来通透聪慧,却也未曾想到观物见底,竟是这般厉害。一时间竟未想好说辞,沉默了片刻。 便是白氏亦觉陆氏说得在理,不由蹙眉,提醒他回话。 「祖母,许是孩儿迟钝,先前爱而不自知。」裴湛择了个晨起萧无忧给他的缘由应付。 「罢了,你二人彼此钟意,祖母自不该多言。只是去之前,祖母有几句话与你说。」陆氏顿了顿道,见白氏自觉起身,只摆手道,「英娘且留下,我们这家子统共就这三人,一屋子骨肉,没什么可避的。」 「是。」白氏不由红了眼眶。 嫁入裴家半生岁月过,孩子都已二十出头,这是鲜少的几次得陆氏不避嫌,允她在侧。 陆氏看了眼母子二人,遂正色道,「砚溪,祖母不清楚你同卢七姑娘到底期间几何,发生了何事。但是祖母要把自己清楚的是与你说清楚。」 裴湛挺直背嵴,「祖母请说。」 陆氏点了点头,「卢七姓卢,出身卢氏辅国公府。世人皆知此府非寻常侯门公府,其乃流着前朝萧邺皇族的血,是正统萧家后裔。你娶她,便是同前朝沾上了联繫。这本无妨,先头你们便是有婚约的。此乃其一。」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当今新朝天子封卢七为长公主,虽不曾纳入后宫却其心可昭。你娶她,需防帝王之心。此为其二。」 「其三,便是前面两处相关联,如今的天子乃是屠萧氏而上位。这卢七长公主入宫之举到底是帝心钟意,还是卢氏另有图谋,这是潭浑水。」 裴湛闻话至此,对自己祖母愈发震惊,不想其竟有如此见地。 陆氏却不理他神色,依旧还在为他梳理,已然梳理到他想过却不愿深想的一处。 「七姑娘性子老实,心思单纯,七夕宫宴她救你之动机,且当她是对你情意未变,不想你落入旁人裙下。」 「但是这厢有一处,你需深思——」陆氏声色愈发缓慢,话语却格外明了,「她已经一身流言,长安城中论尽她不甘寂寞,夜会情郎一事。人人都好奇情郎何人,为何她却死咬不松口,这厢更是还要你君前求娶却抵死不认,如此护你清白干净?」 「想一想,供你出来,分担污水侵袭,与她共沉沦,左右你们亦是许了约的鸳鸯,不是更好吗?」 「怎就如此保你?」 卢氏连连发问。 裴湛气息渐重,这个问题在今早萧无忧提出时,他早已想到。 她没有给他解释。 然一路回来,他隐约已经猜到她的意图,但是却本能不想深究。 难得煳涂,何必活得那般清醒。 「她这样保你,保的是你,亦不是你。」陆氏静看他,只长长嘆了口气,直白戳破,「她真正要的,或者说教导她此举,她身后人真正要的,是你寒门清流领袖的名声。你若名声受损,便是威势不再,难领寒门诸臣。」 「那她、或者说卢氏,为何要这份势呢?」 陆氏笑道,「这便要回到前头祖母说得三处了,那三处想来你都知晓,左右不过祖母再提醒一回。」 「而祖母真正想说的是,你自个需考虑清楚,是否当真入此局?这不是寻常局势,你入,搅动的可能会是一场关于天下姓谁的风云棋局。」 陆氏眉宇清明,「长公主卢七先时拦下郑氏女为你解毒,随后保你一身清白,此连环举措绝非情之所钟,乃是心思深沉图谋之。」 「我的儿,如此观之,于情,你未必能得她真心。于公,你需搭入身家性命。可还要去求娶,去入局?」 八月的第一日,暑气已经退了大半,院中蔷薇凋谢,梧桐叶微微泛黄,有了秋的萧瑟。 滴漏滴答,裴湛起身,重新跪拜,「孩儿想过无数回,早已想的清楚。若说有所疑虑,便是对不住阿娘和祖母。孩儿一旦入局,你们便只也只能被迫进来。」 裴湛深叩首。 「你阿娘半生行医,一双杏林手救人无数,早已活出生而为人的价值。」陆氏望向白氏,目光温和,尤似六年前裴湛父亲亡故,这世上唯剩她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那一眼亦是这般温柔亲和。 「而祖母,更是半截身子入土,一生有你父、有你,早已值得。你既想得明白,说到底是为了前朝萧邺,祖母自然支持。」 「多谢祖母!」裴湛再拜。 「起来!」陆氏扶起他,拍着他的手背嘆息道,「但愿有一日,我儿能得些许不谋利益的真心。」 说着,一手牵一个,入了内室。 陆氏打开暗格,里头露出一个香炉,后头供奉一把二寸余长的弯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都来,一人一柱清香。」陆氏道。 裴湛和白氏依礼上前,后依次跪拜。 「祖母,这弯刀不是您三年前借我所用的那一把吗?您如何将他奉在此间?」 裴湛记得这是一柄极好的利刃,削铁如泥,刀柄上镶着一刻红宝石,上刻「愿磐如石心」五字。他习武,虽最擅长的是鞭法,但对这种神兵利器亦是钟爱。原想有一日向祖母讨来把玩,不想后来伤重昏睡许久,醒后又诸事繁忙,便也忘了。 这厢,竟在此处见到。 「此乃一贵人所赠。」陆氏看了眼供在上头的弯刀,「愿她护你平安,诸事顺遂。」 * 如此,裴湛入了皇宫。 与至亲说开,得支持祝福,他自觉心下松开一角。想着不久后的一日,便可迎娶她过门,便是足下生风。 只是回想起出门前,门口目送他的阿娘与祖母,回想陆氏那一句「但愿有一日,我儿能得些许不谋利益的真心」,踏入朱雀门的一瞬,虽步履未减,然袖中指尖还是干干搓了两下。 到底深吸了口气,只继续往前。 他至勤政殿时,朝臣尚在论政,遂依礼侯在殿外。 他看着里头君主的依稀轮廓,想当年城楼一箭,不由握住了拳头。然再想这三年新朝天下,想天子对他的态度,三顾请他出仕,???一语听劝轻查骊山一案,又慢慢松开了拳头。 温孤仪私情和公务间的矛盾,让裴湛心生犹豫。 然,这厢他为私而来,自无可犹豫。 遂在内侍监好意给他传话,温孤仪传他入殿的一瞬,他便也没有再多虑,只直言乃为私来此。 「臣欲求娶永安长公主。」 勤政殿中的朝臣,有六部高官,三司督查,三省宰相,皆在初一这日为本月政务进行计划和阐述。 闻他此言,俱是吃惊。 温孤仪隔案几看他,问出群臣想问却不敢宣之于口的话,「那日命妇多人为证,长公主亦言之凿凿自己的行径。怎么,那人是你?」 裴湛想认,然念及萧无忧话语,只摇首否认。 「那你胡闹什么?」温孤仪片刻前见到他的沉郁在他的否认中一扫而空。 萧无忧所託非人。 一会且将这话告与她,不知她会如何失望。 裴湛按约定之言答话。 「爱而不自知,闻流言百感交集,方来求娶。」温孤仪咀嚼这话,蹙眉道,「虽秋日已至,然艷阳依旧燥热,可是心思不清,且想清楚重新说来。」 这话原是暗示裴湛,莫忘曾经所爱。 不想裴湛坚持道,「臣已深思熟虑,望陛下成全。」 群臣之中,眼风往来,打起无声的官司。 有嘆之,一份情需到这般时候方后知后觉,难免让人唏嘘。 有贊之,裴湛不惧流言,这般情境下,尚敢娶公主,确乃性情中人。 有幸之,长公主尚能得此良人…… 然无论群臣心思几何,唯有一点是寒门清流官员的共识,左右这人不是那日的情郎便是好的,便依旧是他们的楷模。 温孤仪目光扫过殿下人,这二十余日过去,原以为他不会再来,却不想来了,还以这样的缘由来求娶。 不由怒意上浮,只缓了缓道,「眼下论政未完,你且去外头跪着自省,想清楚再与朕言!」 裴湛颔首,「臣遵旨!」 日影偏转,殿外廊下虽有些阴影,却也驾不住热浪侵袭,汗珠一颗颗从青年郎君身上滚下。他却始终挺直背嵴跪首。 温孤仪临窗不经意扫过,只勉励压下喷薄的怒意,却到底压不下,因为萧无忧这厢也来了。 云鬓花颜,宫装逶迤,她弯下如柳腰肢,将人扶起。 眉目含情又含笑,声色朗朗足矣让殿内君臣听清,「孤闻裴郎不念孤之年少犯错,来此求娶,心甚感动。今特来之,与君承诺,来日携手,定不负君意。」 裴湛闻她话自是开怀,然见她此举,想祖母戳破的他不欲深究的话,亦辨不清她这一刻又是几分真情,几分设计! 而萧无忧则一气呵成。话毕,便拉起过裴湛,迈入群臣泱泱的殿中,一起跪在温孤仪面前,道,「臣妹有幸,愿摒弃从前,一心专情,望皇兄成全。」 这殿中,寒门臣子跪下大半,为裴湛言语。 世家中,户部尚书卢泽乃卢七长兄,卢七如今名声能得裴湛求娶,辅国公府自然求之不得,遂亦跪首帮腔。 卢泽一跪,世家的官员也跪了一半。 群臣言语几何,温孤仪没有应声,他甚至没看裴湛,唯目光沉沉落在萧无忧身上,半晌道了声,「准奏!让司天鉴择吉日完婚。」 不仅如此,这日裴湛领旨还未走出宫门,便又得一旨。 旨意道,长公主成婚大吉,论及血脉尚是卢氏人,筋骨相连,且让金光寺中人,一起入长安城观礼,由裴湛亲往接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7 00:46:55~2023-01-18 00:0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此失彼47瓶;雅意10瓶;丁鲤9瓶;陆窈知马力5瓶;喜欢吃辣条2瓶;blue.、胡萝蔔、我爱芝芝莓莓、梦呓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约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赐婚的旨意下来,温孤仪道是一来让宫中司天鉴择良辰,二来亦让裴湛回去同尊长商议,虽说求娶的是天家公主,但总是要敬过父母,马虎不得。故而旨意未定成婚日子自是正常。 然眼下这道旨意,让他前往洛阳接回金光寺中的萧氏宗亲。这何时出发,回来安置何处,理应说清,却都不曾讲明。 裴湛接了旨,心中疑惑,遂直言问过传旨的内侍监。 「咱家就是个传话的,与将军一般不甚清楚,不如将军亲去问个明白。」内侍监打着拂尘看了眼天色,「这个时辰,陛下当是得空的。」 「多谢公公。」裴湛收了圣旨,返身回去。 * 勤政殿论政在赐婚之后未曾再继续,只草草结束。温孤仪在书案后坐了片刻,传旨唤回行至半路的萧无忧。 便是一炷香之前,萧无忧神色平静地入殿。 温孤仪隔案看她,道,「马上便要成亲做新妇了,该开心些。」 「孤自然开心。」 萧无忧想起这一连二十余日在温孤仪嘲弄下的忧思惊惧,纵是如今得以赐婚,终不愿多与他言语。 只想回殿歇下,养养精神。 她还需寻个名头,住回公主府,最好是住回辅国公府。她实在不想住在宫中,与他挨得这么近。 且住在外头,好多事能方便许多。 如与姜氏的见面,再比如与三哥的见面。 三哥很快甦醒回来长安,想到这处,萧无忧便不由想起裴湛。 闷堵的心中豁然生出一股清凉与舒适。 「方才廊下见到传旨的内侍监没有?」温孤仪从正座下来,换到与萧无忧同侧的座榻上,给她到了盏茶。 萧无忧也没接,只安静坐在一旁。 「这是西山白露。」温孤仪将茶推近些,「你不一贯最爱喝吗?」 「人是会变的,以前爱,眼下不爱了。」 温孤仪闻言,点了点头,「难不成现在爱喝白梅茶了?」 「喜爱的或许会变的不喜爱,然讨厌的只会更加讨厌。」 温孤仪握盏的手紧了紧,压下窜起的心火,「方才廊下那旨意,是朕追传给裴湛的。」 闻这话,萧无忧提眉看他。 温孤仪正要说话,见方才传旨的内侍监回来,只抬了抬手示意他带宫人退下。 方道,「瞧你这幅样子,可是以为朕反悔了,是撤回的旨意?」温孤仪兀自倒了盏茶用着,笑道,「喝了这么些年西山白露,确实滋味比白梅茶好许多。」 「陛下无事,孤便告辞了。」如今亦是和在突厥一样的心态,即便给了面前人尊称,萧无忧亦不会于己谦称。 无论是面对异邦王侯,还是新朝天子,她都是萧邺皇朝的公主。 「七七,你方才的神色师父看得明白,你根本就是害怕朕将婚约撤销。」温孤仪勾了勾嘴角,伸手给她将髮髻上一支步摇往里插正,「你这点神色起伏,是瞒不过朕的。」 「纵是孤有此担忧,也实属正常。试问哪个女子会不介意自己的婚约被人反覆拿捏。」萧无忧瞥过头避开他,「即便孤觉得陛下当不该有此荒唐之举,毕竟天子一诺千金,君无戏言。」 「你担忧的仅仅是一桩婚吗?仅仅是情之所钟,害怕失去裴湛如此好儿郎?害怕他日良人难觅?」温孤仪摇首,搁下茶盏道,「都不是。」 「你害怕的是失去裴湛的威望。换言之,你看中的也不是裴湛本人,是他寒门清流领袖的地位,朕说的可对?」 萧无忧拂袖起身,嗓音里带了两分不耐,「孤看中裴湛何处,与陛下并无关系。陛下只需知晓,如今孤再也看不中您任何一处。」 「大晌午日头正毒,便是被朕言中,也无需这般恼羞成怒,左右此间不过你我二人。」温孤仪缓了缓,眼尾不知何时多了一抹赤色。只从案上拣了把扇子摇开,伸过手臂给她打风。 「朕不过是惜才而已,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说到底不过是我们彼此间的恩怨嫌隙。」他目光落在对面的墙上,话语亲厚,当真一副为人多思的模样,「裴湛纯良,你何必推他入局?」 萧无忧扪心自问,相比裴湛将她藏在心中爱了多年,甚至为她一缕青丝而不婚不娶不传后,自己于他的那点情分,当真是微薄的可怜。 七夕宫宴那日,她计划寻他,原就是想于他说明,给他一个自由择取的机会。不想事出偶然,发展到如今田地。 她自问,是对他不起。 如此想来,这厢她默了许久,好半晌方轻嘆了口气。 心道,「余生漫长,许我慢慢累出情意。」 「今日裴湛殿前求娶,咬死不是那日情郎,这可不是他的本性。而你,又不偏不倚掐着点来到此间。朕便知晓,这一路皆是你的谋划。好心思啊,七七!」 温孤仪站起身来,转到萧无忧身侧,继续摇着摺扇,扇出的风不知灭的是自己的火,还是对方的气,只继续道,「你今早甚至???堂而皇之地向太医院要避子汤,就是为了要继续抹黑自己,你是嫌宫外风波不够大,让宫廷也起你的流言,如此反衬裴湛清白情深之名。」 「说不定裴湛此刻还感激涕零,却不知根本是你步步为营,给他的三分情意夹杂着七分利益!」 「那也是孤与裴湛之间的事,不牢你多言。」萧无忧终于忍无可忍,晲他一眼,抬步离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等等!」温孤仪收起扇子,敲打着自己掌心走上前来,「不过与你闲聊两句,何必恼成这样。」 「你都要大婚了,是喜事。」温孤仪容色愈发清贵温润,眼皮压过,眼角微扬,便是一副极亲和的模样,「朕给裴湛的第二道旨意,是让他去接金光寺里你的族人。如此,让你双喜临门。」 萧无忧看他一眼,无声却再直白不过的意思。 你这般好心? 「不信,你得空传他,自己问去。」温孤仪抬眸扫向殿外,蹙眉道,「何事遮遮掩掩?成何体统!」 萧无忧闻声望去,是方才的内侍监。 「扰了陛下和长公主,奴才罪该万死。」内侍监匆忙上前跪下道,「时乃裴将军守候多时,奴才想给他传个话,又见陛下同长公主相聊甚欢不敢打扰,如此一时在殿外犹豫!」 「裴将军现在何处?」温孤仪问。 「回陛下,裴将军在偏殿等候。」 「传!」 温孤仪看了眼萧无忧,回了正座,「你无事可以歇下了。」 萧无忧转瞬明白了一切,不由往外头看去,又回首怒视温孤仪。 他是故意的,让裴湛在偏殿听了这些话。 「留下也行,且看看他可还愿意往洛阳走这一趟。」温孤仪话语落下未几,裴湛便踏入殿来。 萧无忧尚且站在殿门边,裴湛进来时与她擦肩而过。 「臣拜见陛下,拜见长公主。」往御案走近两步,裴湛恭谨行礼。 「免礼。」 「谢陛下。」 裴湛起身,萧无忧往回走了两步,在他身侧的榻上坐下。 「何事,让你去而又返?」温孤仪开腔道。 「是为前往洛阳金光寺一事。」裴湛话语直白落下。 温孤仪和萧无忧的目光同时凝在他身上。 想的亦是一样的事宜,裴湛大抵不愿走这一趟了。 故而萧无忧只一瞬便收回了眸光,而温孤仪则有些自得地望向她。 然却不料,裴湛继续道,「陛下旨意上未严明前往的时辰,和回来落脚处,臣方来此请示。」 萧无忧一下红了眼,只是未得他余光接上。 只有他继续回应温孤仪的话语在耳畔缭绕,「臣自然要前往护行的,那处人皆是臣未婚妻子的至亲,自当前来观礼。」 萧无忧垂下眼睑,砸下一颗滚圆的眼泪。 殿中静了一瞬,萧无忧未再抬头,只看着一截垂在眼前的靛青色澜袍袖角,伸手上去拉住,轻轻晃着。 到底在勤政殿中,裴湛有些无奈地递给她一个眼神,却没忍心将袖角扯回。 「想来公主思念家人,你拣着日子尽快。」温孤仪话语沉沉砸来,「无事,便早些出宫吧。」 「孤送你出去。」这回萧无忧接得极快。 「长公主留下,朕尚有事与你细谈。」 「臣不打扰陛下与殿下了,先行告退。」裴湛到底拉回袖角,躬身退离。 萧无忧尤觉手中一空,心便往上提了一分,唇口张了两次,却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半晌,见人已经彻底离去,遂亦拂袖离开。 「七七!」温孤仪阔步拦下她,一把将她拽进身侧,凤目猩红,眼前不由想起片刻前,萧无忧拉扯裴湛广袖的场景,咬牙道,「你太过了。」 「怎么?你算计孤便可,孤刺激你便不可?」萧无忧嗤笑了声,片刻面上浮起些许真诚,话亦是柔和,「你莫这般恼怒,孤原未想刺激你,不过被裴郎痴心感动,真情流露罢了。实打实情难自抑,非有心刺激。」 「要是惹你不快了,这厢给你赔个不是。」说着,她当真抽回手,交握于左,给他盈盈施了一礼。 「好!好!好的很……」温孤仪紧紧盯住她,胸膛起伏,半晌方平復下来,「如你所言,你我成日这般争锋相对,亦是劳心的很。不若我们达个共识!」 萧无忧眉宇微蹙。 「知你想得通透,不在意族人生死。但是大喜日子将近,若是沾了血气总是不好。」温孤仪顿了顿道,「出嫁前,好好待在宫里,我要的不多,与我闲来烹茶闲话,偶尔赌书吟诵。」 「荒谬!」萧无忧冷嗤。 「七七,我已经退让成这样了,再逼急了也会疯的。」温孤仪合了合眼道,「你说的对,我不该那样逼你。如今我将这话一样还你,莫逼人太甚。」 「你我之间,到底谁逼谁?分明……」 温孤仪抬手止住她话语,「我只要两个月,两个月内我一定给你一个我灭太子萧不淮满门的满意答覆,亦会有铁证人证让你信我。」 「这两个月,你乖一些,成吗?」 温孤仪见眼前人不止没有反应,还满脸嘲讽,不由怒从心起,一把抓住萧无忧,「你对我软和些,对我笑一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你是我养大的,你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不就是想连着裴湛的寒门清流和卢氏的世家门阀反我,復你萧邺天下吗?」 「我已经应许你嫁人,已将你族人放回,你是想要双喜临门,还是血溅华堂,自个且想清楚!」 「我再说一遍,我只是想要同你平和的处两月而已。」 「两月为限。」萧无忧推开他,「不必司天鉴择良辰了,十月初一为孤婚期,你下旨,孤便再信你一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西北道上,郑家人已经有了崔抱朴的下落,不日便可抓获他。 两个月平和的相处,他们间那样深的牵绊,总能胜过她对裴湛并不纯粹的图谋。 甚至,她这厢还愿信他,便是最好的证明。 温孤仪如此想来,转身便研磨提笔,将旨意传去了御史台。 * 这一日,不仅将婚事定了,裴湛也未曾因温孤仪的挑拨而心生退缩,萧无原该松下一口气的,何况婚期都定了下来。 然就是定下婚期这事,让萧无忧悬了好几日的心。 而这好几日里,裴湛虽在宫中任职,却一次也未踏入长生殿。 自己图谋的事,已经被温孤仪挑破。 至此,她和温孤仪之间,从个人感情到国雠家恨,已经彻底摊上檯面。 而这样的挑明,原只有两种结果,温孤仪杀了公私皆占的裴湛,或是他被反杀。然眼下裴湛和卢氏都安好,便是说明温孤仪未动杀心。 裴湛是安全的。 萧无忧分析时势,为这处她该定心。 如此盼着她来—— 萧无忧望着窗外月色,芙蓉面两颊生飞霞,大抵是情意又深了一分。 未问过他而直接定下婚期,他可是觉得是自己对他的补偿? 又是不含情意的。 可是眼下,她分明为此又怕又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月上中天,萧无忧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写古老的诗,还未写完便听得后窗声响,回首见一个人影跃了进来。 来人一身官服,腰刀尤挂。 「将军今夜值勤,大可从正门进来。」萧无忧看着被他隔空点穴软软倒地的守夜姑姑,不由轻嗤。 「臣上半夜值勤。」裴湛将周遭门窗合上,只命了琥珀守夜,回来屋中。 萧无忧尚且坐着,他站着,两人间隔了半丈距离。 「你还好吗?」 「辛苦了。」 两人同时开口,话语叠在一起。 萧无忧捧了盏茶起身。 她自然听得懂他的话,这会原该他散值休憩的时候,然他连衣衫都未换便来了此间,自然是心念她的。 裴湛往前走了一步,接过茶水,原本想说的「多谢」二字梗在喉咙。他看见案上水渍未干的字迹。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臣这五日未来,不是生殿下气。实乃那日殿中,我们举止太过,臣怕刺激到他。臣无惧责罚,只是怕殿下受难。故而走得匆匆,亦多日不见你,如此平他心绪。而今夜前来,一则值勤档口,二来明日臣便前往洛阳了。走之前总要同殿下说明了。」他又看一眼案上水渍,便再走近了一步。 剩尺寸间隙,他却没有在靠近,只轻声道,「殿下莫怕,亦莫忧,臣一直在的。」 萧无忧眸光低垂,不敢看他,片刻只道了一声「对不起。」 裴湛笑了笑,未接她这话,却道,「殿下,那日陛下诓你之言,臣在来时,于家中祖母便已经清楚提醒,然臣还是入宫了。至于您一言定下婚期,臣亦不觉什么,只觉殿下欲逃离这宫殿之心甚重,故而愿早些接你回家。」 回家。 萧无忧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巍巍宫城,原是她的家。宫城最高座上的男人,她曾视他为家。可如今,她却只想快些远离。 能离开,便已很好。 却不想还会有眼前人给她一个家。 与她说,接她回家。??? 「臣很早便与殿下说过的。」裴湛又一次看向案上水字,抬眼又看姑娘逐渐赤红的眼角,满含热泪的眼眶,只坚定道,「何论值得,是臣愿意而已。」 萧无忧长睫扑闪,带下一串泪珠,多日未笑的面容终于展颜,揽上他腰腹,将头埋在他胸膛。 「殿下!」裴湛推开她,有些报赧道,「臣才散值,尚未沐浴。」 「将军恩德无以为报,妾侍奉您沐浴吧。」姑娘素手一勾,便将人带去了内室。 半夜未开汤泉,净室唯有浴桶。 水汽氤氲,细雾蒙蒙。 浪涛起伏里,裴湛退开身,将跪趴在桶沿上的人抱转过来。 萧无忧青丝贴鬓,薄汗连珠,半阖着一双迷离杏眼,看水下依旧挺拔的根骨,只痴痴道,「郎君是要孤做回观音?」 男人强忍的唿吸粗重,被唇齿衔住的耳垂滚烫,只将禁锢在双掌中的人托住,放下,由水花汹涌,激浪滔天,「臣,从此不敢看观音!」 …… 风停雨歇,他一口咬在她肩膀,从喟嘆声中发出一记难得的厉声,「殿下!」 话语吐出,这人便从云巅极乐地瞬间回到人间清醒处,他原控制的正正好,然贴着他胸膛的人缠搂的密不透风,半点没容他出来。 「这两日,是安全的。」萧无忧抚他眉眼,「再不济,左右还有两月不到我们便成亲了。」 裴湛颔首,亲了亲她额头,抱她出浴相拥而眠。 「臣明日前往洛阳,很快回来,殿下照顾好自己。」 临近八月十五的月,还未圆满,却已经足够明亮。 云雾烟拢,明月躲入山头梢后,不忍叨扰榻上人,难得一个宁静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8 00:00:25~2023-01-19 03:4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in、胡萝蔔、老来偏爱傻白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復吟40瓶;可达捲儿15瓶;音音快逃5瓶;胡萝蔔、为看帝皇书申请的帐号、喜欢吃辣条、我爱芝芝莓莓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修罗◇ ◎或许他亦被天下风雨裹挟。◎ 这晚事后,裴湛休憩了大半时辰,起身更衣。 萧无忧也跟着动了动,心里清楚,便是晨起他从这殿里出去,亦没什么大不了,左右已是流言鼎沸。而如今两人婚约已定,看戏的人也没太多可观的。 他防的是温孤仪罢,为的是她。 他有心,她亦不愿他担心,只半睁着惺忪睡眼给他扣腰封。 裴湛瞧她一脸倦容,眼皮都撑不开,只将两只在他腰间胡乱摸索的手抓来吻了吻,塞回被褥中去。 「臣自个来吧,殿下多歇歇。」他的笑意隐在嗓音里,顿下静看了她一瞬。 萧无忧回味他的话,嘴角噙了抹笑,慢悠悠睁开眼,「记得与孤传信。」 裴湛点了点头,坐下身来,将这数日想了许久的话与她说了。 说了很多,从温孤仪屠太子府到立新朝。 最后落尾是她在洛阳金光寺中听过的一句话。 ——他与臣说,就当是为了公主守这天下。 萧无忧嘴角的那抹笑散开,兀自坐起身,捡了个迎枕靠着。 殿中唯亮一盏壁灯,一抹昏黄光影投在两人中间。 于是,中间一点是亮的,分坐的二人置身黑暗中。 「你想告诉孤,孤与他家仇而已。你忠君,却更忠于民。」萧无忧前世半生岁月都在谋算里沉浮,择句识意的功夫一流。 她静静看他,嘆,「孤不好杀生,并不想为了江山姓氏生灵涂炭。可是我萧氏何辜,孤重活一遭,总要向这改天换日的人,讨个说法。 「殿下之仇,便是臣之仇。」裴湛不避不躲,话语明朗又坚定,「臣只是思虑许久,有没有一种可能,陛下与您,根本无家仇。他亦被天下风雨裹挟,背了你灭国的恨!」 「可是鸾帐情迷不復醒?」萧无忧抬手,抚他面庞轮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若为情迷,也该为殿下所迷,为殿下言语。」裴湛背嵴笔直,巍巍如青山坚毅,顺着她以面贴她柔软冰凉的掌心,「就是臣足够清醒,方才如此说话。」 「于如今的天下臣民,无苛政,无怨杀;新贵寒门迭起,旧日朝臣尚在。立朝三年,陛下之所为,并无差错。」 「臣若辨不清此间局势,看不清为人几何,乃能力不够,不足以被殿下委以重任;若知情势而只顾一己之私不明言方失公正,乃德行有亏,更不足以被殿下託付终身。」 「臣,不过实言而已。」 萧无忧一时无话,只慢慢顿下抚在他颊畔的手。 「殿下为家族讨要说法,伸冤復兴自是无错,臣只是临行不安,方有此言。」裴湛反手握住她不再动作的手,「殿下要的说法,或许不日便有结果。臣只盼着,殿下勿急勿躁,莫激怒陛下。」 裴湛缓了缓,继续道,「陛下终是男子,于公理智,于私难免冲冠。」 论及公私,萧无忧遂道,「那你当知那日勤政殿中,乃他故意设计,让你隔墙听话,欲要挑拨离间你我。」 「臣自然知道,所以臣并未同殿下离心。臣亦不齿他这般行径。」裴湛看了眼萧无忧,「但是,因为对他私情上的不满而否定他为君的英明,这是不公平的。」 至此,萧无忧已然明白,这人所虑之周全原比她想的深,且公私之间,分得足够清楚。 「孤未看错人。」她的面上重新浮起笑意,「可是,这话你得分析给当今天子听。如今若是抽刀拔剑,孤仍在下风,他占着主场。」 「殿下也晓得自己在下风。」裴湛剜她一眼,细观面前人平和神色,将那只细白的手拢在掌心,用力压了压,似是想把更多力量和安全感触渡给她。 「臣,昨日与陛下亦言明了。」 萧无忧美目瞪大一圈,不由感慨,阴阳相和谓之道,然谋略之间,阳谋远胜阴谋。这人足够坦承,阳谋现天地。 「那你又是如何说的?」萧无忧好奇道。 毕竟他去游说温孤仪,然这一日风平浪静,温孤仪当是被说服了。至少是同自己一般,愿意考虑的。 「陛下以国士待臣,臣自以国士奉之。」 八月初二晌午,长安城郊,萧无忧出宫十里送别裴湛。 城门口遇见私服前来的温孤仪,只眉目清婉,神色温和,口齿间咀嚼着午夜裴湛最后与她说的话。 「他倒是坦然,连这话也敢告诉你。」温孤仪调转马头,同萧无忧一道打马回宫,「便不怕你多心他的立场吗?」 「你都说他磊落坦然了,孤便识不出他品性吗?」萧无忧勒了勒缰绳,控住方向,「裴郎君子赤心坦荡,但愿是你之幸,亦是孤之幸。」 萧无忧一来明白裴湛意思,要她忍耐莫刺激温孤仪,二来昨夜一面已算告别,今日原不打算再来送行。却不想晨起更衣之时,便得了温孤仪旨意,许她出宫为裴湛送别。 她自是高兴,私心里亦是感慨裴湛劝说起了作用,遂这厢能与温孤仪并肩同行,收了针刺说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七七,我们择人的目光到底是一致的。」温孤仪侧首看她。 十七岁的少女,明光映照下,容色晶莹,似花树堆雪。与他看过的十五岁时候的姑娘并无区别。 唯二的不同,是眉间硃砂已不再,如水眼眸盛满风霜浸染的沧海桑田。 萧无忧没有应他,她在他的话语中辨出一分暧昧,遂抽鞭催马加快了速度。只是到底在长安坊间,朱雀长街人来人往,马速提不起多少。 温孤仪倒也不曾追上,只识趣地同她隔了丈地距离,一前一后前行。甚至,未几便彻底落在了后头,湮入人群中。 拐道朱雀街副街时,他方才追上,扫了她两眼,萧无忧目光坚定,只望向前方。 如此,彼此无言,拍马往承天门而去。 「七七!」承天门口下了马,温孤仪终于忍不住唤住她,「这个给你,宫中没有的。」 他从怀袖中掏出的是「百味酥」的蟹黄毕罗。 当年萧无忧的生母文昌王后对螃蟹过敏,为防误食,宫中禁止用蟹。于是每回小公主馋嘴想吃,便熘出宫觅食。或是缠着他,让他买了带到太子府,待她来听课时吃。 他总说是最后一回,却回回带来。 有一次萧无忧风寒未至,他授业结束,竟鬼使神差地给她送去。 细想,那是他头一回入她的长生殿。 小姑娘裹在被子里,两眼放光盯着余温未散的蟹黄毕罗,咬牙切齿地骂太医昏庸,给她用的药膳与螃蟹相冲,用药时便用不得蟹肉。 她滚在榻上咿咿呀呀地骂,最后抽抽搭搭哭泣,冲着来人道,「你快走,带着毕罗一起走……不行,师父回来陪七七一会,还有毕罗,让孤闻闻……???」 「你以前不是常让朕给你带吗?」温孤仪送上去。 萧无忧看着三寸小食盒中热气腾腾的点心,半晌道,「孤说了,口味是会变的。」 「不至于变得如此之多。」温孤仪端着那方点心,手背青白筋骨道道抖动。 萧无忧余光收入眼底,遂冲着跟上来的琥珀道,「收下吧,孤晚些用。」 琥珀福身上前,然双手接上的一瞬,发现温孤仪握得紧,并没有松手的意思。萧无忧显然也看出来,遂嘆了口气,自己伸手接来欲送入口中。 「罢了,这般大的日头,回去梳洗一番再用吧。」温孤仪合上盖,塞给琥珀,转首道,「朕既应了裴湛,便也不会再迫你。」 「但愿你也如此,不要太过敷衍。」 想了想又道,「衡儿已经大安了,一直想回你身边,琥珀去接吧。」 「还有姜氏的儿子不是喜欢衡儿吗,恢復先前的惯例,三日入一次宫。」 「好。」萧无忧这回没有福礼,也没谢恩,就这么一个字,却是带着温度。 温孤仪闻来心口瞬间豁朗顺畅了许多,只道,「那晚膳,朕来陪你们用。」 萧无忧没有意见,点了点头,先起身回了宫。 * 当真是一段平静的日子,萧无忧接回衡儿,想到再过不久裴湛便将带他母亲回来,还有他父亲,也快甦醒。 如此,一家团聚。 她看着面前懂事乖顺的孩童,又看时不时藉口教导他来殿中用膳的人,心道,「但愿如裴郎所言,你我并无仇怨,你能洗清自己。」 温孤仪亦是满怀信心可以证明自己清白。 勤政殿中,他已经多次留下血卫营首领殷正,大理寺卿杜远,督察员院判穆玉。这三处人原是他一手培植,最为亲密。 而崔抱朴的下落原是数日前郑氏族人送来的消息,道是最近一月在凉州、张掖一带出没,眼下正往北去。 北去无外乎两处,一处乃突厥,一去是龟兹。 西北就近能用的人手已经出动,但温孤仪尤不放心,遂派殷正带血卫营秘密前往。 如此,还剩太子妃崔氏。 温孤仪同大理寺卿杜远,督察员院判穆玉,原已将当日屠虐太子府的场景来回推演数次,实在想不通这人是如何凭空消失的。 若说她还在长安城中,这么多年又是如何躲过一次一次的查验? 温孤仪甚至让京兆尹详细查验了城中每家每户的人员数量,便是多出一人都能及时发现。然除了每年奴僕从外头买入的记录,并无端倪之处。而这人当日没有出城的可能,如今便也不存在当作奴僕回来。 温孤仪百思不得其解,只下令让京兆尹以八月中秋家人团聚、往来人口众多,安全之上为由,再次清查长安城人员。 这回他要求按姓氏记载逐一查验。 于是,从八月初五到八月十二这七日间,长安城中南衙军和金吾卫都被安排去帮助京兆府尹查人,数日间整个兵甲往来,徒劳让人生出两分怨念和紧张。 「这回想来还是为了追查先太子妃崔氏的。」马车内,侍奉冰鉴的小丫头已经见怪不怪。 「多嘴。」翡翠低呵了一声,转头望向姜氏,「往年都是三月、九月查的,今年道是八月就查了,不知九月里还查不查。」 「这就对啦,抓好娃娃,和他一样笑笑,对阿娘笑一笑!」姜氏哄着怀中愈发呆愣的孩子,见他听话笑起来,不由用额头抵上他额头,亲昵道,「阿垚真乖!」 「阿、阿娘……」孩子磕磕绊绊开口,冲着母亲咯咯咯发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浪费了多少人力财力的,查了这么些年了也没见查出个子丑寅某。」 长生殿中,姜氏揉着阿垚脑袋,与萧无忧闲聊起这事,不由低嘆,重道了一遍马车中回应翡翠的话。 「查不出来也好。」姜氏抬眼看过萧无忧,「且让她母子安生些,也算不辜负了你二哥一条命。」 萧无忧这两日精神不济,整个人怏怏的,闻言不由打起精神,眸光都亮了起来,「阿嫂不怨我暂时对那人半信半疑,不再全盘否定了吗?」 五日前,姜氏得了可以重新入宫的旨意,便已经来过一回。 萧无忧将自己和裴湛的意思与她说了,彼时她整个人又惊又怒,只强忍着泪水,道了句,「如此,你二哥白死了吗?」 话毕,便抱着孩子一路奔出宫去,泪水无声洒落来时路。 「阿嫂安心,我不曾忘记兄长族人的枉死,不过是要一个确切真相。想来二哥泉下有知,亦希望查出当年真相,得此瞑目。」萧无忧握上姜氏的手,「之前的准备依旧可以继续,总之不是御座上的人,便是旁人,总要一战的。」 姜氏闻言,颔首道,「七妹莫怨我那日失态,实乃……」 「人之常情罢了。」萧无忧摇了摇头,「我不会怪阿嫂的。」 两人闲话间,琳琅上来道是午膳已经备好,可以开膳。 「这都到了出宫的时辰,我且回去吧,莫让人再论你恃宠而骄。」 近来,温孤仪确乃对萧无忧放松许多,虽每日三顿总有一顿来此共膳,追着萧无忧闲话当年,但监控长生殿的暗子已经全部撤走。 对于姜氏的入宫亦开了恩例,可不计时辰,随意出入。 甚至允许萧无忧初一、十五出宫走走。 「我还怕人议论?这般回去再用膳,阿垚都饿了。」萧无忧起身牵过孩子,往膳桌走去。 衡儿亦正好策马回来,见到阿垚便亲热地扑来。 「叫哥哥。」姜氏道。 「哥、哥。」孩子木讷开口。 诸人坐下用膳,姜氏心细,一边瞧着萧无忧一边给阿垚餵饭,蹙眉道,「你俩怎么都不动筷?」 萧无忧避过面前的一道蜜鹅肝,揉了揉眉心看过衡儿,「你今个怎了,也中了秋老虎?」 「不是。」衡儿笑道,「突然发现今个飞霜殿还没送菜过来,有些好奇想着今日会送何菜餚!」 「今个送了点心酪樱桃,谁曾想你策马晚了这么许久才会。」萧无忧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自己忍不住掩了掩鼻口,「那东西放不得,小姑母给阿垚喝了。」 「阿垚喝了哥哥的点心,我们补哥哥一碗汤饼。」姜氏给衡儿盛出一碗,笑道,「快用吧,半日练马多费体力。」 「多谢夫人。」 姜氏看一眼呆呆的儿子,再看康健伶俐的衡儿,目光遗憾又羡慕。 一旁的琳琅亦给萧无忧盛来一碗,萧无忧持着勺子蹙眉搅了半晌,到底搁在了一旁,只灌了两口清茶。 「你这可是病了?」姜氏看萧无忧苍白面色,「可要传太医看看。」 「前日才请的平安脉,并无不妥。」萧无忧索性挪了挪位置,离膳桌远些,「八成沾了秋老虎的暑气,没什么胃口,阿嫂用吧,不妨事。」 膳毕,宫人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殿内只剩二人。 姜氏眼见四下安静,只拉着萧无忧入了内室,问她月事状况,又算起日子。 萧无忧回神,顿了顿道,「不会的,我喝过避子汤的。」 闻避子汤,姜氏亦顿了片刻,「不是最好,虽说赐了婚,总还没有成婚。」 如此,二人又闲聊了一番,姜氏观滴漏,起身告辞。 宫人带回两个孩子,姜氏见衡儿,蓦然想起郑氏送菜一事。 「郑娴妃可是日日给你殿中送菜?」甬道上,二人并肩走着,「我看衡儿都摸出规律了。」 「自从衡儿被接回,便日日送来。」萧无忧道,「难为她为搏君心,迂迴行之。」 一阵风起,又静下。 姜氏拂了拂鬓边吹散的髮丝,抬眸望九天之上风云浮动,「耳闻当年,宣平侯府郑氏是支持太子的。便是这郑家女仰慕君心,方转身投了当今天子。」 「看她如今风光无限,当真良禽择木而栖,好眼光。」 萧无忧但笑不语。 已至宫门口,萧无忧驻足,姜氏似想起什么,只拍着她手背道,「你一贯心城,那郑娴妃日日送膳食来,且多留心。」 马车哒哒远去,车内婢女低问,「主子何必提醒,若是郑氏当真有心谋害七姑娘,且让她得手了便是,您不是抱怨如今七姑娘脱了控制,手又伸的长,怕夜长梦多吗?」 「她都能脱了卢氏的控制,有自己的想法意识,就不是曾经那个简单的七姑娘了,转了一圈又同裴湛结亲,如此心思,不能直接对付。这里头只有郑盈尺是草包美人,抽刀之际且借她挡一挡!」 「那她要是挡不住呢?」婢女问。 「挡不住?」姜氏笑道,低头亲过儿子面颊,眉眼温柔又妩媚,「挡不住也是好的,郑氏早就该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9 03:48:59~2023-01-20 03:1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vi 10瓶;然3瓶;胡萝蔔、喜欢吃辣条、我爱芝芝???莓莓1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引君◇ ◎一切谨遵太子妃之言。◎ 转眼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萧无忧晌午出宫,私服去趟了裴宅,同白氏与陆氏共用了一顿午膳。 实乃裴湛昨日传信回来,道是豫王妃和武陵公主身子都弱,回程路上放慢了行程,估摸要二十往后才至长安,便是快些也要十七八,左右没法共渡中秋了。 信寄去了卢氏辅国府,由姜氏送入宫中的。 直接送信入宫自然可以,然萧无忧唯恐温孤仪情绪反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同裴湛约好了藉此途径。 初时萧无忧还想着如何让温孤仪恢復了先前姜氏进宫的恩德,不想他自个先提出了,如此更加自然许多。 只是萧无忧不想再多波折,只告诉姜氏便是得了信也不必特意入宫,待到入宫日带来便好。不想昨日,她寻了个理由还是送了过来。 「瞧瞧这口是心非的模样。」姜氏往她脑门戳了一指头,调笑道,「郎情妾意,二嫂又不是没经歷过。这情浓时候头一回分开,岂能不盼不想!」 说着,低头抚摸身上一个半旧不新的绣囊,眉眼不由落寞了两分。 萧无忧勾了勾嘴角,折起书信收好抬眸时,正好看到这幅场景。 「一信一词,一发一物,都是值得珍藏的。」姜氏从腰间解下绣囊,捧在手中正反细细看过,面上满是怀念,「当年你兄长同我传的那点子东西,便全搁在了里头,眼下且给你吧。」 萧无忧有些诧异。 「你如今出嫁,自是什么都不缺,我亦没什么可给你添嫁妆的。这绣囊盛满你二哥待我的情意,他虽早亡,情却绵长。如今赠你,盼你得郎君似我郎君。想来,你二哥泉下有知,也是高兴的。」 萧无忧本还想推拒,闻这话,便含笑将折好的信件塞入囊中,将囊佩于腰侧,和那个荷包并排。 「这便对了,且日日戴着。」姜氏伸手缕了把绣囊,「便是裴将军时时伴着您。」 * 「中秋佳节,裴郎不在,我便陪您二位,全了他的孝道。」膳毕闲话,萧无忧抚着那个绣囊,虽早已不是十七岁的腼腆少女,但面对裴湛的两位至今仍旧红了面庞。 「有心了。」陆氏见卢七,还是在半年多前,卢家来退婚,在院中听她一曲《万寿春》,不想再见面又成了她未来孙媳。 只是一想起这一桩婚,只有三分情意,旁的皆是图谋,心中到底难平,不由轻嘆了口气。未几藉口歇晌早早回了内室。 倒是白氏,许是医者习性,自萧无忧一入宅中见她面色,再观这饭桌食欲不振的模样,关心甚重,只退了旁人,留彼此二人在堂中闲话。 问的是同那日姜氏类似的话。 「我才喝的……」连逢二人如此问话,萧无忧不由顿住,发现自己错了处纰漏。 她满心思想着八月初一那日时候,她连用两迴避子汤,再加上至这如今亦才半月,断不可能有身孕。 然她浑忘了,七夕那晚之后,她根本没用药。 七夕至今已近四十日。 白氏蹙眉给她把脉,见她神色,「可是想到了什么?」 萧无忧摇了摇头。 白氏又问,「你这回月事可来了。」 萧无忧还是摇首,「自二月里落水受寒,便一直不太准,时多时少,时来时不来的,眼下两个月未至了。」 白氏指尖用了点力,「你这不适多久了,具体与我说一说。」 「就这五六日吧,晨起贪睡,无有食慾,久坐起身有晕眩感,我当是沾了暑气所致。」萧无忧咬着唇口道,「夫人,七夕至今一月有余了,我可是……」 白氏收回手,温声道,「脉象里暂时看不出。」 「没有?」萧无忧虽想过,若是有了也不惧什么,反正婚期将近。 但理智地想,还是觉得没有怀上的好。 一来如裴湛所言他那会中药,二来她自个一直体弱还不曾调理好身子,三来也是最重要的,眼下局势未定,总不安心。 故而闻白氏所言,不由松了口气。 却不想白氏看了眼陆氏处,只压低声响又道,「你这现象八成都是有孕的徵兆,也有可能是日子浅,测不出来。左右你多上着心,多注意起居,顾好自个。」 萧无忧闻言点了点头,只道,「夫人,这事且暂时不告诉裴郎,免他分心。」 「我不说。」白氏笑道,「也免得乌龙,他以为我是催之不及了。」 「夫人可是盼许久了?」萧无忧虚白的面色多出两抹霞烟,心中五味杂陈。 裴湛原是决定不再娶妻传后的。 「砚溪今岁二十又二,确实不小了。」白氏垂着眼睑,「他呀什么都好,就是姻缘上前两年实在犟得很,我……那些日子,你是不知道我劝了他,回头劝自个,眼下好了……」 白氏抬起泪光闪烁的眼眸,拍着萧无忧的手,「我不知到底是怎样大的缘故,让公主重新回头,又让砚溪愿意接纳。但是有一点我为人母是确定的,砚溪应了的便是绝不会改变,他会对你好的。他祖母说你对他情爱不纯,我也不问其中缘由,你们总有道理。我就盼着时日渐深,情意叠垒,你们都够有那么一日,对彼此情真意切。」 「会的。」萧无忧将另一手覆上白氏手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那就好……我、阿娘盼着那一日!」 「阿娘」二字入耳,萧无忧展颜,眼泪落下来。 * 难得出来一趟,萧无忧自然要去辅国公府。 她未摆仪仗,私服前来,入府时便也不曾让人通报,只问了卢文松在何处,得了回答便直接书房奔去。 「七姑娘,属下给你通报一声。」不想书房守卫倒是森严,外院的护卫拦下了她。 「成!」 只是话音才落,一记厉声从里头传出,萧无忧隐约听得「西北」「等不得」几个字,只是才出口,声音便被控制着低了下去。 「是二少夫人在书房内吗?」萧无忧闻声响似姜氏。 「是的,二少夫人同国公在议事。」侍卫回答。 萧无忧未再言语,等了片刻,书房门大口,里头侍者出来请她。 「晚上宫宴,七妹怎这个时辰出来了?」姜氏先开口。 萧无忧看了眼殿内的两人,也不知怎么总觉得姜氏这话哪里不对劲,但又理不清楚,遂也不曾多想,只道,「晌午去了趟裴宅,眼下要回宫了,过来看看。」 这是自七夕宫宴出了那事之后,萧无忧头一回回辅国公府,亦是头一回私下见卢文松。 卢文松虽流连风月,年轻时百花丛中过,但私会、苟合这种事断没有过。这厢看过萧无忧,不由怒上心来。 整整一个月,卢氏辅国公府便随她一道甚嚣尘上。高门坊间纵是不敢当面调侃,但哪个不在背地暗戳戳嘲讽。 然到底血脉相连,见女儿一副憔悴疲乏模样,又一想重新搭上了裴湛,如今连婚期都定了,于公于私都算是因祸得福。 遂面色不由好看了些,只示意侍者上茶。 萧无忧端茶拂盖,眉间多了点笑,「姜枣茶?」 「二月落水未愈便早早离了家——」卢文松也不看她,只余光一点落在她腰间绣囊上,眼神飘忽避过,端起茶盏饮了口,方继续道,「如今暑热未消的天,阿耶看你还是虚的很,一张脸煞白。走两步都虚浮的!」 「少喝浓茶,喝这个。」 「多谢阿耶!」萧无忧拂了拂茶汤上的姜末,含笑道,「哪就是阿耶说的那么弱不禁风了,就是这两日天气反覆给闹的。」 「七妹今日回府,可有要事?」姜氏道。 萧无忧搁下茶盏,「先前裴郎之话,我亦与你们说了。今日捡了机会来这,就想问问阿耶,当年先太子从政如何?」 这话落下,卢文松本能同姜氏对了一眼。 「七妹怎想到问这个?」姜氏缓声道。 「裴郎说的在理,当今天子并不曾苛待臣民,萧家皇室中除了太子一脉被屠,其他子嗣上不曾断绝。我想着温孤仪可是因私仇与先太子结仇,还是先太子政务……」 「其他子嗣?」姜氏截下萧无忧的话,冷笑一声,「七妹是指金光寺中的武陵公主,还是如今养在你身边的豫王世子?他们确实都是萧家皇位的正统继承人,可是弱女稚童,温孤仪自不会放在眼里,留着他们还能搏一个仁德名声。」 「至于是否与太子有仇,退一万步讲,便是结了私仇又如何,他一介臣子就能杀了堂堂东宫太子?」 「同样的,与太子政见不同,亦不是他屠戮的理由。」 姜氏的声色陡然尖利,同萧无忧先前在外头听见的一般无二,转瞬亦敛尽了,只长嘆了口气,低声道了句「抱歉」。 然萧无忧还未应声,她便行至她膝下,伏在她膝畔,抚着那个绣囊道,「这些话可是裴将军与你说的?你一贯心实,如何想得到这???般多!可是他不愿意了与我们同道而行了,只想同你安稳度日?也对,大好的前程,前途一片光明,瞎折腾什么?」 她纤细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抚摸着那个绣囊,热泪滴落下来,「就你二哥是个傻子,那样拼命,你说值得什么?小七,你要莫怪我方才那样吼你,实乃你二哥死不瞑目啊!留我孤儿寡母,阿垚又是那副模样,我……我实在恨啊!」 姜氏一头扑入萧无忧怀中,抱着她腰腹隐忍哭泣。 直待萧无忧忍着被生人骤然贴近的恐惧生出细汗,伸手抚上她背嵴,她终于哭出声响,轩然泪下。 连一旁的卢文松亦红了眼,别过脸去。 萧无忧见姜氏这幅模样,一时未再言语,半晌见她稍稍平復情绪,只缓缓推开了她,轻声道,「对不起,二嫂,我只是希望先前的血流的不冤枉,之后的血流得更值得。」 姜氏泪沾衣襟,频频颔首。 抚着那绣囊道,「七妹,你在宫中莫怕,带着它,便如你二哥一样伴着你,陪着你。」 「我会的。」不知是出于对姜氏的愧疚,还是旁的其他情愫,萧无忧只觉心头闷堵,遂未再多留,只道天色不早,且需回宫。 临走,姜氏似想起什么,追上两步叮嘱道,「还有那郑娴妃处,日日用来吃食,你且仔细些。」 萧无忧闻言,不禁想起晌午白氏与她说的话,本拢在袖中的手摸上小腹,含笑道,「多谢二嫂提醒,我会注意的。」 卢文松送走萧无忧,返回书房时,姜氏正净完面,侍者退下,便又剩了他们二人。 姜氏的手揉贴鬓角耳畔,轻轻按压拍打。 「你……」卢文松见她举止,不由大惊,赶紧转身往外看了眼,合上殿门,「您怎能白日净面,这处不是您的院子,说不定哪个便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洗把脸罢了,不至于。」 「再说,哪个能随便来?除了国公爷您如今贵为公主的宝贝女儿。」姜氏抚了把服帖的面皮,换了正座坐下,「一张面具戴了三年,本宫无一日不想摘下。」 「还需殿下再忍忍。」卢文松恭敬道。 「忍不要紧,自古都道忍字当头一把刀。」姜氏顿了顿,「但是眼下不是本宫不想忍,是形势所迫,忍不了,也等不了了。前些日子,本宫接到胞弟密信,西北道官中与绿林明里暗里都在寻他踪迹,看那搜寻力度,便是将西北道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放过他的,本宫怎能不急!」 姜氏继续着萧无忧来时的话题,「所以眼下方要您挪些兵甲于本宫,崔家兵甲在外围,本宫调用麻烦,算时辰也未必来得及。」 「可是,即便挪给您用,亦是有限。」卢文松皱眉道,「再者金光寺里的人亦是我同宗后裔……」 卢文松话说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您是打算假意刺杀,以此动摇裴湛之心?」 「国公爷说的在理。」姜氏颔首,「本殿不过想将水搅浑,分去温孤仪心细,围魏救赵就罢。您且想,裴湛带队护送,本宫哪有胜算从他手上截人!」 「既如此,这已是一箭双鵰的好计策,您如何非要七丫头配那香囊?」卢文松面色凝重恳请道,「不若让她摘了吧,那孩子身体本就弱!」 那个绣囊,是昨日姜氏得了裴湛信件后,生出的一计。 卢浔身后遗物,都被卢文松保存在祠堂中。 昨晚姜氏让王氏寻了一件他旧日衣衫,截上头布匹连夜缝制了那个绣囊,夹层中放入了略带酸味的五行草,用寻常皂角余香遮挡。 「她若没有身孕,自然伤不到她什么,左右晚两年有子罢了。若是眼下有了身孕……便是她的命了!本宫瞧她那副精神,若当真有孕,大抵是撑不住的。」 「国公爷莫要心软。」姜氏见卢文松正欲开口,直接堵住道,「落个孩子要不了她的命。您且想想,七姑娘活得够久了,若按计划她在骊山之上就已经香消玉殒了。她自个贪生不肯用药诛杀逆贼,如今本宫不过借她肚子用一用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您且再想想你立天下的祖宗,想想你献身沙场的族人,想想您身上流的血,想想你为此已经牺牲生命的妻儿,打江山尚且需要白骨垫基,如今我们这是夺回江山,自会留更多的血……」 姜氏走下座来,嘆了口气,当真作了原本姜氏的温顺模样,柔声道,「阿耶,我虽不是您真正的儿媳,不是小七的二嫂,可以也同她处了三年,看着她从还未及笄到如今即将成婚,人心都是肉长的,我非天生狠毒,实乃情非得已啊。」 「我阿弟手中尚有丰厚的人和财,您也是知道的,一直再想法子同我们内里合併,若是一旦被温孤仪抓住便功亏一篑了呀,死去的人白死,活着的人等死!」 「我……」姜氏彻底跪在卢文松面前。 「使不得,您快起来。」卢文松往门口看去,匆忙扶起姜氏,却依旧还在忍不住给卢七求情,「您围魏救赵救您阿弟,我亦不好说什么,兵甲拿去便是。如何非要搭上小七?」 「搅浑水潭,一股哪够!您细想,小七若当真有孕,又在宫中失去孩子,这笔帐裴湛或多或少算在温孤仪身上,如此他们君臣嫌隙便可更深。」 「本宫不否认,骊山那回是他和小七一同救了世家,保住了我们兵甲。可是他毕竟同我们不一样,他身上没有背血海深仇,又得温孤仪信任,心志是不坚定。你再看小七的变化,大抵这段时日都是他在背后指点。他一心为我们便罢,若是有一日反水,彼时小七是你外嫁女,是他裴家人,便成了两面暗子,试问来回套话,那时我们又该如何自保?」 「我们不能如此被动,只能提前防备。」 「这……」卢文松有了些松动,却又道,「可是绣囊如此明显之物,一旦出事,万一……」 姜氏站起身来,「当日王氏送人入宫,除了小夏子入了核心处勤政殿,还有两个不是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吗?彼时还觉得是弃子无用,也下可是有大用处了。」 「在哪里来着?」姜氏蹙眉道,「……想起来了,在司膳后厨倒泔水!」 「马上他们便有用了。」姜氏理了理衣衫,想起不久前日日给长生殿送吃食的郑娴妃,「您放心,怎么查也查不到绣囊的。即便真要查起来,有的是为本宫挡箭的人!」 「本宫不怕他查,就怕不查。」 卢文松终于颔首,「既如此,一切谨遵太子妃之言。」 作者有话说: 宝们新年好,有红包哈!感谢在2023-01-20 03:15:39~2023-01-21 23:5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i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vi 7瓶;胡萝蔔、我爱芝芝莓莓、喜欢吃辣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惊变◇ ◎证据没有了。◎ 这晚宫中的中秋宴会,卢氏辅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姜氏没有赴宴。 姜氏身上虽有四品诰命,但到底只是卢文松庶子的遗孀,是否赴宴并不会惹人关注。 关了院门,姜氏的一张面具便搁在了妆檯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菱花镜中,现出另一张面容,三十上下,端丽风致。眼角已生出细微的皱纹,却依旧难掩眸光中的锐利。 这人便是萧邺皇朝最后一任皇太子萧不淮的髮妻,崔守真。 「主子,早点歇息吧,国公爷既然调人手给你,我们便可安心些。」说话的是正给她按揉太阳穴的侍女翡翠,其乃两年前府里买回来的侍女,确切的说是崔抱朴特地送来给他长姐帮衬的人手。 「哪里敢歇!」崔守真看了半晌自己难得一见的真实面貌,合眼静思。 京畿长安内,温孤仪寻她的力度愈发大;凉州边远之地,寻她阿弟亦是派了人手无数。一旦她姐弟二人落入他手,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连夜给带队的人传个话,武陵公主癫症缠身,生不如死,天可怜见,且给她一个痛快。」 「那豫王妃呢?」翡翠低声问道。 「莫管她。只用心于武陵公主处便可。」崔守真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榻上已经睡下的孩子身上,「不管她是真疯还是假疯,她且留着萧家皇室的血,同皇子皇孙一样有着继承大统的资格。为了阿垚,本宫不得不防。」 「奴婢明白了。」翡翠见人又闭起了双眼,遂指尖加大了些力道,轻嘆道,「可惜上回,豫王世子受伤沾水,没有让他感染要了他的命,实在可惜。否则萧家血脉里纵是算上这卢氏辅国公府,顺位而来,最尊的也该是我们小殿下。」 「本宫便晓得,是你动的手。」崔守真翘了下嘴角,「你也是胆大心细,确实???可惜了!」 「全怪那个裴湛竟来得那般及时。」翡翠面上流出两分杀意,「还有那个郑娴妃,奴婢以为她得了孩子在手,左右控制着些,结果巴巴得了,又巴巴地还了……」 「墙头草之流,满脑子男人,你当她多能耐!」崔守真笑得更深些,张开眼嫌恶又不甘地指了指案上的□□。 翡翠会意,转过身帮她戴好。 镜中人目光慢慢变得温婉贤淑,话音都转了三分轻柔,「还有一处,且告诉明日前往刺杀的人,他们家中老小自会有人安排。凡落敌手,虽生尤死,翌日之阳不及往生之光。」 「奴婢明白。」翡翠侍奉崔守真宽衣上榻。 崔守真看着榻上的三岁孩童,将他手中的布娃娃往他怀中塞紧些,轻轻俯拍,慢慢合上了眼。 * 这晚宫宴,女眷之中,不在昭阳宫参宴的除了崔守真伪装的姜氏,还有萧无忧。 若说姜氏乃外命妇,加之各种原因不受关注,那么萧无忧便是怎么都受关注的那个。 她的位置在左例宗亲第一位,一目了然。 半个时辰前,温孤仪甫一入昭阳殿便看到了,女子青丝堆云盘珠翠,宫装罗裳纱如雪,玉色妍姿,尤胜洛水神女。 只是群臣下跪行礼,他走近扶她起身的一瞬,咫尺之间,才看清她眼中倦色,和面上厚重的脂粉。 纵是国礼盛宴,她的妆容都不曾这般浓丽过。 再看一眼她眉宇与双瞳,温孤仪便能想像她洗去脂粉后那张憔悴容颜。 这几日他翻过她请平安脉的脉案,上头记载,少食慾,偶目眩,沾暑热之故,待追诊之。 「寻常宴会罢了,若觉得累且回去歇着。」温孤仪在她身前停了一刻。 想见她吗? 自然是想的。 但温孤仪回想先前一阵,若非自己步步紧逼,或许他们之间不止于此,眼下还是忍耐为好。 「无妨,左右今日出宫往来一趟,有些乏了。孤略座座,再回不迟。」萧无忧下意识退开半步,相比在这处见面,于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看着,总好过他去长生殿二人私下相处。 温孤仪点了点头,也未多话,转身入席。 然萧无忧撑在此处,疲累倒还好说,只是未几便上下眼皮打架,困意袭人。她揉了两下太阳穴,端来一旁的青梅酿醒神。 半盏入喉,酸甜生津的滋味在舌尖弥散,冰镇回甘的触感熨过肺腑,萧无忧顿觉胸口胃里都舒坦了些,遂持着金箸用了两口茄汁松鼠鱼,片刻又将剩下的青梅酿用了。 还欲再饮,转头向琥珀要,琳琅却止住了,道是「已经入秋,贪凉不得。」只拣了一道她平素喜欢的蟹黄虾饺放在她面前。 萧无忧蹙眉推过,指了指稍远处的鱼。 琳琅同琥珀对笑了一眼,一人捧来,一人餵她。 温孤仪从正座看过来,嘴角便扬起弧度。好多年前,他的小公主便是这幅娇嗔模样。她原该一生受万千荣宠,壮丽华盛;却因他一己私念,半生流离萧索,客死异乡。 待他再次借受臣子敬酒举杯饮酒看她时,小姑娘似是真的累了,已经不再进膳,只以手支额揉着太阳穴。 他静看她,片刻吩咐内侍监前往传话,让她回去歇下。 小公主起身福礼,抬眸的一瞬,面上似挂着一点真实的笑意。 温孤仪便也跟着笑。 「妾看衡儿观歌舞正兴,不若让他留下吧。」这一晚,温孤仪看萧无忧,郑盈尺便看温孤仪。 自七夕宫宴至今,哪怕是初九日,温孤仪都不曾再踏入过飞霜殿。 郑盈尺心里明白,温孤仪恼她给堂妹出了那样的主意。 而同样中了「百媚生」,裴湛却比他幸运,躲过一劫。 他,甚至赔了夫人又折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这回,根本不是简单的恼怒。 她能感受到他如指尖流沙,在她掌心一点点失去。即便她从来也不曾真正握住他,但是至少以往一缕影子,一抹气息,一匹布帛,她是可以拥有的。 眼下,什么都要没有了。 「小公子贯是喜欢吃娘娘做的玉露团,小天酥,今个也备下了。」侍女阿华帮衬道。 郑盈尺识趣地拦下侍女,嗔她不识规矩,只笑道,「陛下,妾观长公主也乏了,不若让她好生歇着。衡儿若留下,一会妾亲自给送回去。」 温孤仪并未言语,看向已经起身的萧无忧。 她牵着衡儿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弯腰自顾自给他擦了擦嘴角残渍,似同他低语了两句,孩子乖顺点点头。 「多谢郑娴妃好意。」衡儿拱手道,「但此刻已是晚宴,天色不早,小姑母身子不爽,我便陪她一同回去歇息。」 「难得你有这般孝心。去吧!」温孤仪看出萧无忧的意思,便都紧着她。 郑盈尺还欲说什么,张了张口到底未敢再多言。 萧无忧对温孤仪于她的这点不勉强还算满意,只是转身扫过郑盈尺时不由想起姜氏的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隔着人群灯火,萧无忧如鹤而立,身姿挺拔,容色庄冷,目光居高临下滑落。 郑盈尺不经意对上,只一瞥就让她没来由心生畏惧。 恍惚中,她竟觉得看到了当年的永安公主。 「陛、陛下……」她循着那道远去的倩影,扭头冲着温孤仪愣愣道,「她,那人……」 温孤仪目光闲闲扫来,无声问「何事」。 郑盈尺想起嘉和二十四年的六月初九她下药一事,观面前人,再回想死在战场上永远不再回来的人,半晌咬着唇口挤出个寡淡又虚无的笑,「今夜中秋佳节,妾祝陛下江山永固,事事……如意。」 最后两字说得极轻,本来她是想说「圆满」的。 但他,本该有机会圆满的一生,现出的第一道裂缝便是因她而起。 然即便改了「如意」,他含笑看向她的眸光,依旧如冰冷厉,唯有这两字在他唇齿间回音。 他轻声念,仰头饮尽杯中酒。 留她一个淡漠背影。 * 萧无忧确实累了,回殿沐浴安置。 琥珀和琳琅给她宽衣时,将她腰间环佩璎珞,绣囊荷包一一解下放好。见到那个绣囊,萧无忧原本晕晕乎乎的精神勉强又聚起来,目光盯在上头。 「姑娘,您可是想裴将军了?奴婢给您把信拿出来。」琳琅见萧无忧模样,手脚麻利的拣过绣囊,拿出信件奉给她。 萧无忧接了,然目光却还落在上头。 「公主?」琥珀轻唤了她一声。 萧无忧回神笑了笑,低眉看过叠好的信件,并没有展开。 这一刻她想的并不是裴湛,而是姜氏。 她对姜氏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可是细想又实在想不出是何感觉。直到了今日,姜氏伏在她膝头哭泣,原该感同身受她的痛楚,但萧无忧莫名觉得不适。 卢七与卢溯兄妹感情再好,佩戴兄长的遗物睹物思人勉强说得过去,可是佩戴的是兄长和阿嫂的定情之物,总是不妥。即便姜氏所言这是情感的传递,是寓意她和裴湛之情如她与卢溯…… 或许她终究不是卢七之故,这物配在身上,她始终感觉别扭。 更甚至,许是因为出于对卢七的怜悯,即便姜氏句句所言皆为大义,无有不是。但却无人问过卢七意愿,小姑娘被反覆裹挟前行,半点没有自由亦或者说话的权利。 遥想十年前和亲突厥,萧无忧反而更能与之共情。 「把信搁在里头,然后将绣囊寻个锦盒放好。」萧无忧起身往净室走去。 琳琅愣了愣,「姑娘不是说,日日佩戴不离身的吗?」 「听公主话,许是颜色旧了,不好配衣裳。」琥珀低声道,「要是陆少夫人来了,再戴不迟。」 琳琅会意,搁好不提。 * 接下来数日,萧无忧目眩感有所好转,胃口也好了些,只是有些嗜睡,最重要的是迟迟未来的月事也还是没来。 她饮着青梅酿,思忖要不要召太医把一把脉。 思来想去,又到了请平安脉的日子。 她到底没有找理由推拒,只是退了宫人,如常让太医诊脉。 这日望闻问切中的切脉,时辰占得格外长。 甚至在第二次切脉后,太医颤巍巍提出传妇科圣手其他的太医一同把脉。 萧无忧摆摆手,只将人招至近身处,开门见山道,「孤可是有孕了?」 太医抹了抹额上汗珠,「回殿下,两月不到,还……不能十分确定。」 「那你能确定几分?」 「五六分确定……」 萧无忧笑了笑,「李张太医白干了这么十余年!」 「七、七八分确定。」 太医噗通跪下,毕竟对面是个未出阁的女郎,还是公主之尊,若这事传出…… 「今日脉案如下记,前症缓减,微恙渐愈,然宫体阴寒月事久不至,可继续调理之。」萧无忧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听到没?」 「殿下按脉,陛下隔两日总会翻阅,臣这般记载乃欺君之罪,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欺君乃死罪。」萧无忧颔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望殿下体恤。」太医频???频叩头。 「此处你我二人,四目不传六耳,你且按本宫所言记载,左右是你医术不佳,胎儿甚小,没有诊出来,怎就欺君死罪了?」萧无忧手中却不知何从头上拨下一只髮簪,尖端搁在太医脖颈,轻轻比划,「但是若你执意句句属实言说,孤怕你今个便是死罪,走不出长生殿门了。」 金簪「咣当」落地,太医还觉公主唬人,却不想一双冰冷素手已经扼上他脖颈,瞬间让他感受到窒息的憋闷。 谁能想到,堪比娇花温软的天家公主竟是习武的,手上劲道寸寸逼近,转眼让人感受死亡的降临。 「一切……谨、谨遵殿下之言。」 「有劳了。」萧无忧松手,竟沖他行了个礼,「事后会有人送百金与您府上。」 太医走后,萧无忧垂眸看自己小腹,这个孩子到底还是来了。 她静坐了片刻,只将当下局势前后捋来。 自裴湛走后,这段日子里虽温孤仪每日会挑时辰同自己一道用膳,或是传人请她去含象殿,或是自己来长生殿,但相较之前,他确实已经好了许多,不再对她拉扯逼迫,要她对他表达心意,同多年前那般。 甚至,他已经极少提过去。 即便多坐片刻,亦不过饮一盏茶,或同衡儿言语两句,见她沉默不再接话,遂自觉离开,或是派人送她回来。 萧无忧想,如此若当真有能说服她的铁证摆在面前,洗净他半身血污。纵是她对他旧日情意已经被磋磨殆尽,再难生爱,但他年相逢一杯淡酒,亦不是不可以。 只是她眼下,他闻自己有孕,情感上再起波澜,姑且瞒着。 反正如今已是八月二十,算着时辰,再过四五日裴湛便该抵京了。届时再将有身孕的事提出,将婚期提前。 萧无忧伸手抚摸尚且平坦的小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相教于当年她飞蛾扑火地爱人,如今她被一个人全身心毫无保留地爱着。 那样好的郎君…… 再多些时日,阿娘定也能给你阿耶同样的爱。 这样想着,她盼裴湛归来,亦盼望温孤仪的证据寻来。 然这日温孤仪却没来与她一道用膳,确切地说昨日温孤仪便不曾来见她,彼时萧无忧不觉什么,乃温孤仪着人传话,勤政殿加议会,与臣工们一道用了。 或许是因为心中起了那样的期盼,萧无忧对于温孤仪的不再出现,莫名觉得惶恐。 转眼八月二十二日,温孤仪已经四日不曾和萧无忧碰面。 这日夜里,萧无忧失眠半晌,后半夜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却又做起噩梦。 梦中场景不甚清晰,只记得汪洋大海,鲜红的潮水扑在她裙裾,染出寸寸血色;巨浪掀天溅在她面庞,她边退边伸手擦拭,闻到血的腥气,擦出一手血…… 退无可退,眼见浪潮又来,她惊恐地嘶喊出声! 「七七!」 「七七!」 「醒醒,是我,我在的……」 一个声音唿唤着她,将她从梦中拖出。 萧无忧喘息着睁开双眼,见温孤仪坐在她床头。 也是,除了他,谁还会唤「七七」两字。 「你来了!」萧无忧望了眼窗外天色,晨曦初露。 八月二十三,是新的一天了。 许是见到他,这数日的不安和胡思乱想压下许多,她的嗓音里带着久违的欢意,甚至温孤仪还听出一丝企盼。 自从十九日接到殷正从西北阳关道传回的消息,再到二十一日第二封确认的消息传回,温孤仪坎坷踌躇了许久的心终于得到一些缓减。 「做噩梦了?」温孤仪拣来巾怕给她擦去鬓边细汗。 萧无忧靠坐在榻上,拢在薄被中的手捂在隐隐作痛的小腹上,原是本能地想要往后仰去避开,然还是控制着,由他擦拭。 只有些报赧地点了点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算日子裴湛快回来了。你便不用操心了。」破天荒,温孤仪说了这样的话。 萧无忧辨不出神色和话音的异常,只低声「嗯」应他。 「这几日没来,你可是也盼着我来?」温孤仪放回巾怕,示意侍者退下。 「嗯。」萧无忧颔首,眉宇间带着些笑。 温孤仪亦笑了笑,抬手抚她眉间。 他停留的时间有些长。 萧无忧觉出他的不对劲,笑意淡下去,一颗心提起,只瞥头避开。 「陛下今日来此,可有事?」萧无忧往上靠了靠,尽量平和道,「可是证据有消息了?」 温孤仪僵在虚空、什么也不再触到的手顿了顿,须臾收回,「是有消息了。」 「当真?」萧无忧捂在小腹上的手攥了把亵衣,连着腹中因惊梦泛起的些许疼痛都忽略了,只脆声问道,「何时抵达?」 她不施粉黛的面容一下扬起的明媚笑意,双眸中聚起的清透光亮,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在心底深处,她始终想要相信他的。 「七七,我就知道,你是偏袒我的。」温孤仪盯了她片刻,伸手想要再触抚她面庞,到底没有触上去,只握上了她双肩,缓缓道,「既是这样,你何不随心而走,相信你的心没有信错人。难道你自己的心还会骗你吗,难道它不比证据重要吗?」 「你——」萧无忧拨开他愈发紧握肩膀的手,蹙眉道,「你是说,你没有证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还是根本这一切就是你的一场算计和图谋?你调开裴郎,让他接回我族人,自己却与我日日和睦相处,同桌用膳,丝竹品茶,试图让我对你重生情意,如今裴郎即将回来,你便如此试探着挑破局面?」 「你这样看我?」温孤仪胸膛起伏,将人拉近身侧,「我把你养大,十数年并肩执手,到今天你这样看我!」 两人咫尺之间,萧无忧忍着阵阵发寒的小腹,竭力控制自己情绪,嘆道,「罢了,我等你证据吧。」 「证据没有了,崔抱朴也抓不到了。」温孤仪亦压下声色,把多日前接到的消息终于直白告诉萧无忧。 殷正传回的信件,崔抱朴逃入了漠北突厥处,详细踪迹全无。 若要寻出,除非两国开战。 「这样的说辞,你自己觉得可荒唐?还是觉得我无脑又失智?」萧无忧闻言,抬眸盯住温孤仪,好半晌才讽笑出声,「那、崔守真呢?你不是说找她也有用吗?」 「她,一直便没有消息。但是七七,你方才心里是信我的,对不对,我能看不出来,你为何不能跟着你的心走,我……」 「陛下——」殿门声响起,是琥珀的声音,道是内侍监有急事求见。 「何事?」温孤仪转身问道。 「他没说。但是京兆府尹也来了。」 温孤仪松开萧无忧,起身转来正殿。 京兆府尹拱手回话,「禀陛下,臣今早接的急信,裴将军一行在宜州遇刺。」 「哪来的刺客,伤亡几何?」温孤仪拍案而起,脑子了来来回回皆是萧无忧的影子。 「回陛下,具体不知,只知、只知豫王妃薨了。」 豫王妃。 衡儿生母,萧不渝的髮妻。 温孤仪尚未回神,只被琥珀一声极轻的「殿下」惊到,侧首见萧无忧素衣披髮摇摇欲坠站在屏风处。 苍白面容上,一双杏眸血色氤氲,死死盯着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21 23:58:07~2023-01-24 01:0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胡萝蔔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lin、可达捲儿、胡萝蔔10瓶;喜欢吃辣条8瓶;陆窈知马力5瓶;音音快逃、梦呓、七分甜、我爱芝芝莓莓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离殇◇ ◎孤可以离开这了。◎ 长生殿一眼万语的对视,到底在萧无忧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眸中断开。 她嘴角带着恍惚的笑意,眼睑却深深垂下。 再不想看见眼前人,亦无法再信任他。 她和他之间,又隔了一条人命。 偏这个时候,正是平素衡儿晨起前来问安的时辰。 身量未足的孩子,顶着一身晨曦朝露,眼中还遗留一点昨夜星辰的光,不曾熄灭。 他规规矩矩站在门外,仰头问萧无忧,「小姑母,你们说的豫王妃是我阿娘吗?」 「是不是数月前,我在洛阳山寺里见到的那位?」 「那位被人害得发疯的妇人?」 「她现在又被人害死了?」 天光大亮,湮灭星星萤火,孩子保持着仰首的姿势,大颗眼泪落下来。 其实他自两岁起被抱离生母,并没有太多母亲的概念。 有记忆起便是侍女琥珀养着他,他只在史书典籍中浅薄地读到过关于母亲的字词、句子,形象很是模煳。 是眼前这个女人给他加深了母亲的形象。 她说,母亲是你的来处亦是你的归宿,她身上柔软任你贴靠,她弥散的芬芳是你梦中寻找的阵阵奶香,你可以在她眼里看见另一个自己,在她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看见她你就看见了家,有她你就有根,你就不是漂泊的浮萍而是可以扎根的枝丫,不必恐惧隆冬风雪,不必害怕深夜无光…… 于是,他方对母亲多出两分真想像。 尤其是一趟洛阳之行,他至今还记得,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在看到他脖颈中的金铃铛时,拥他入怀的一刻,他当真感受到了属于母亲的柔软与芳香。那样的怀抱与同样被武陵公主抱入怀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摸。 那人含着泪,长睫扑闪说不出一句话,只用一双枯骨般的手拍抚他,无声无话却胜过千言万语;比不得武陵公主字字泣血,告诉他有人逼疯他阿娘,要记得为母报仇。 他很想再见看她。 他本该再过几日便可以见到她了。 亦是眼前这人,这些日子里与他说,很快他便可以看见母亲,慢慢地他母亲的病也会被治好,他可以和阿垚一样时时刻刻被阿娘牵着伴着…… 她说记得唤她「阿娘」,或许她的病就能好的快些;她说以后这晨昏定省便该以你阿娘为先,她说那是你阿娘,是你最亲的人…… 他的阿娘就要回来了。 他的阿娘死在回来的路上。 「我阿娘,她死了?」 小小的孩童扯过女子袖角,唇齿启合间还在问她。 萧无忧眼前叠影重重,片刻方聚拢目光,定睛将他看清。她也不敢碰他,他的那些奢望与企盼,何尝不是她自己的。 已是半生飘零久,她虽无惧厮杀死亡却也奢望得片刻安宁,享人世团圆。 她在梦幻和清醒中挣扎,在年少恩义和家族血恨中彷徨,在情感和理智中抉择,终于还是选择信一回将她养大、与她纠缠半生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到头来—— 他所谓之证据,不过两手空空。 她所盼之共处,是又一次血流和殒命。 又好半晌,萧无忧才抬眸望向殿上的人。 把孩子话的重复问,「他阿娘,死了?」 来回话的臣子已经退下,得他的命令派人前往增援。 温孤仪重新缠上她时聚时散的目光,却是百口莫辩。 一炷香之前,因为丢失崔抱朴失了证据,她对他那点好不容易建起的微薄信任已经倾塌大半。如此不偏不倚的时间里,裴湛一行又遭遇刺,她还要如何相信他? 萧无忧盯过他,转身牵起孩子往外跑去。 「七七,你要去哪?」温孤仪疾步上来拦住她。 「你让开,孤不要你的人。」长生殿外,隔着半丈距离,萧无忧将衡儿护在身后,撑住自己浑噩无力的精神,却也不再与他虚以为蛇,「孤会派旁人去接他们!」 「派旁人?辅国公府吗?」温孤仪双目通红,「你怀疑朕派去的人是继续清缴他们的?若朕当真如你所想这般,裴湛如何还会传信回来求救,如此岂不是羊入虎口吗?」 「传信二字,孤要如何辨别?焉知当真是裴郎传信求救?还是你的人传信告知刺杀的结果,不巧在如此场合,被孤所撞破!」 「方才来的是京兆尹,并非朕当年门客。若是朕的心腹,直接回禀便好,何必经京兆尹处走官中流程!眼下朕亦是明令派人支援,非私卫亲兵。七七,这当真是裴湛亲自传的信!」 「你以为孤一无所知吗?京兆尹,督察院,大理寺,这三司长官后二者都是你昔年门客,京兆尹说不一定也快了!」 「亦或者京兆尹铮铮铁骨,清白无瑕,那么孤就更不敢信你了。」萧无忧忍过腹中隐痛,「按照裴郎走时在孤面前为你言语,他纵是没有十分信你,也有八分。有着这八分信任,他遇刺求支援,如你所言,何必走官中经京兆府尹,何不直接传信给南衙军你的心腹,还能省些时辰?」 萧无忧声声质问,句句在理,温孤仪竟是一句也答不上来。 八月底初秋的风,在这清晨时分,已经有了凉意。 吹拂起萧无忧还未盘髻的长髮,髮丝划过她不知何时褪尽血色的面庞。 温孤仪一瞬不瞬的看她,看她容颜破碎。 看她对他最后的信任崩塌。 「说不出来了?」萧无忧拂过鬓边散乱的髮丝,一步步走离宫室,一步步逼近他,嗤笑道,「那孤来告诉你,裴郎为何如此行径!」 「因为他对你的信任又少了一分,他也开始怀疑你了,所以才会在前后无路又念着孤与他家人尚在京畿、在你手的境况下,不得已传信给或许依旧清正不曾被你所收的京兆府尹,这是他无奈之下唯一的选择!是一场于他而言听天命尽人事的豪赌!」 「而孤,不能让他输,不能让万一发生。」 「孤,要用自己的人,去弥补这万一。」 再往后是九重台阶,温孤仪在场地边缘立定,伸手扶上她肩头。 其实早些时候,他不是很喜欢作这个动作,他喜欢拉她到身侧,揽膝抱她;或者转过身直接背她。 这个动作,是少时的萧无忧喜欢。 她总说,「孤喜欢师父扶我肩膀,师父的手又暖又温厚,孤就想看你低头。」 他总觉这般折辱了他,便也不说话,面色淡漠,僵持许久却还是听话低头。 然一低头,又觉也挺好,有一双又亮又美的眼睛分明早早候着他,凝视他。 再后来,他觉得没有比这样更好的了。 他和她那样近,她把自己送他掌中,他只要低眸就能看见她。 四目相视,从眼里看到心里边。 小公主装的全是他。 只是这般觉得好的时候,她已不在他身边,听他的话去国远嫁,天涯海角千万里。 「朕已经说过,若对你萧家宗族存有歹心,你的那些族人,乃至那些曾经效忠你萧家皇室的朝臣,朕早就屠尽他们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相信朕?你为什么一定要走,要离开朕?」温孤仪控制最后的理智。 好不容易,他才重新带她回宫,重新让彼此的距离近一些。 她有些话说的很对。 于感情而言,从开始被逼看着她与裴湛温存,到被逼架在群臣面前下达赐婚的旨意,再到被逼确定婚期,缩短时辰,他确实是计划靠这两月同她暮暮朝朝,与她重修旧好。 他和她之间,有那样深的牵绊,从生到死,从死再到往生,是註定要纠缠的。纵是她爱他已不如当年纯粹,甚至恨超过了爱,但温孤仪总是相信,便是她恨他,也是因为爱。 爱,是她恨来路。 所以他可以无视她与旁的男人欢爱云雨,亦无惧她身负婚约,只要真相揭开,她总能理解他,相信他,重新回来他身边。 谁也敌不过他在她心中位置,更遑论替代。 而明明时日流淌,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在发展。 一日一膳共用。 一词一曲同裳。 一场对弈消磨半日时光。 他握在手中的绳索松开些,她也能回首给他一个笑。 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她还是不相信他。 还是要走。 他如何能放她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直觉告诉他,她这样一走,断不会再回头。 再没有任何证据洗清他的情况下,她会真的一心嫁给裴湛,联合萧氏宗亲,拉开她復国除贼的序幕。 他们之间,刀剑相向,便再无迴旋的余地。 这一刻,温孤仪唯一所想,便是不能让她出宫接触辅国公府的人。 她需在他掌中,他方能安心再寻机会证明自己。 于是,他抵着后槽牙温声道,「待裴湛回来,让他与你说明刺杀的事宜,若是你还觉得……」 「荒唐!」萧无忧怒极反笑,「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等他回来?我就是怕他回不来,才要出宫的!」 「你当真如此在意他?」温孤仪声色打颤,从眼尾红满眼眶,「我与你相伴十数年,两世纠葛,比不上他陪你睡了一晚?」 「你混帐!」萧无忧受他言语刺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出手,牟足劲扇了他一巴掌,气息直喘道,「为何有那一晚,你以为孤不知道?没有你的同意,郑家女敢在宫宴上对一个三品高官酒中下药?而你为了断孤拉拢他的念想,竟能如此听之任之!亏得裴湛从大局出发,待孤之心胜过与你的这番嫌隙,方不愿计较!而你,却非要让孤撕破这层脸面!」 「这么说来,在你心里,朕如今是比不上裴湛了?」温孤仪轻哼了一声,一把拉过萧无忧,额角青筋隐隐抖动,低低笑道,「我且问你,可是再也不愿信我,再也……」 「我还要怎样相信你,人都死了……」萧无忧失尽力气,后背面庞生出冷汗,只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只是死了一个外姓罢了,说到底并不是你萧家人。」温孤仪扶正她,话语温和,痴痴道,「你知不知道,朕随时可以杀了他们,朕现在就杀光他们,没了这些念想和依仗,你就只有朕。高则深宫大内,隐则孤山老林,只有你,只有我。不、还有我们的孩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只能???看着我,只能看着我们的孩子,岁月流逝,你会忘记所有人。望不了也不要紧,师门有的是让你忘记前尘的药!」 温孤仪只是言语平和,心绪已经不受控制。 自七夕宫宴窜上心头的滔天大火在这一刻烧光理智和耐心,他一把转过身将人抵在廊住上,未意识道廊住突出的花形边缘正好硌在萧无忧腰背。 「师父带你回来,让你重活一遭,不是想和你剑拔弩张的。没有证据也找不到证人了,可是师父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嫁人吗?不可以的,你是我的。你乖,听话些,过些时日师父按方子给你制丹药,你吃了就能开开心心的,什么也不用记得,只需记得师父。」 萧无忧垂着眼眸,半点不看他。 「别想死!」温孤仪只觉舌尖一阵刺痛,遂一把箍住她下颚,迫使她仰首,两指头撬开她齿关。 想要咬舌同归于尽的人,咬不到舌头,便咬他入口的素指。 未几,唇角便有血流滑下。 分不清是舌尖血还是指尖血。 反正,她开始流血。 唇齿间失力松口,只仰头抵着廊住喘息…… 「你看,便是这重生的反噬都将我们捆绑在一起,没人能将我们分开。」温孤仪扶正往下滑的人,还在虚幻中言语,「七七我们要个孩子,一家人在一起,多好……」 甚至因萧无忧长久地不回应,他捧住她面庞,俯身低头看她。 像以往很多时候,想再一次从她眼里望进心里面。 看到在她心底,放着一个完整的他。 然而,他并未看到。 他只看到她浑浊涣散的瞳孔,看见她满头虚汗混着眼角泪水一起滑落,看见她灰白的唇瓣颤颤巍巍的张合…… 她气若游丝,好半晌才发出声音。 她说,「我、不要……你的孩子,我……已经有孩子了……」 「血——」这场争吵中,终于想起第三个人的声音。 是衡儿。 他瞪大眼睛,伸出手指道,「小姑母在流血!」 温孤仪下意识往下望去,她的裙摆已经湮红,一道细细的血流从她足畔流出…… * 萧无忧完全清醒,是在四日后。 八月二十七,正好是裴湛带人回来的这天。 四日里,温孤仪一直陪着她,她也并不是一直昏迷,偶尔有醒来的时候。 八月二十四的夜晚,她头一回醒来。 彼时太医还在,确定孩子没有了。 温孤仪嗓音发哑,道了声「对不起」。 她凝神听了会,重新合上眼。 八月二十五日下午,她第二次醒来。 温孤仪不敢看她,含煳道,「先喝药。」 她盯住他。 他端着那碗药,「这不是忘情的,没那么快制出来。」 她张口由他餵下,未几吐了他一身。 「你又逼死了我一个亲人。」她虚笑与他说,「我最亲的人,与我血肉交融未见天日的人。」 八月二十六日上午,她第三回 醒来。 温孤仪的眼睛因熬得太久,起了血丝。 她抬手点上去,但没有碰到。 她仰躺在榻上,喃喃道,「别让裴郎知道。」 温孤仪面上瞬间露出一抹惊喜,两日过去,他已经恢復了思考的能力,裴湛一行的遇刺同崔抱朴的失踪发生的时间相差无几,显然是有人故意分散他精力欲图围魏救赵帮助崔抱朴,同时意在挑拨裴湛和他的君臣关系。且这人如此着急,想来也与近日长安城中的重新搜查崔氏女有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换言之,这一切极有可能是崔氏女所为。 如此,但凡她有动静,总有痕迹。 是故萧无忧这话,他觉得是在保他和裴湛不生嫌隙。 他想,她定是也想通了此节。 却不想,萧无忧的话语再度响起。 她的手捂在小腹上,低声道,「裴郎不知他来过,便也不必徒增悲伤。孤什么也给不了他,但求他能好过些。」 八月二十七日晨起,便是此刻,她精神好了许多,已经可以下榻更衣理妆。 温孤仪站在她身后,话语有些激动,「裴湛已经带着他们回来了,马上就入宫了。」 萧无忧面上扑了层脂粉,青丝挽成一个堕马髻,簪了一套梨花玉金镶玉头面。 是寻常的气色,家常的打扮。 昨晚,她提了要求不要再住宫中,想回公主府,温孤仪答应了。 她抿过唇脂,开了口,「裴郎离开那天,你许孤去城郊送他。他叮嘱了许多,到最后,强调让孤一定不要激怒你,多顺着你些。」 「孤说,我顺着他,大抵得与他闲话品茶,对弈丹青,我说这些都是与爱人做的事……」 「他说,不要紧,相比希望你爱我,臣更希望殿下好好活着。」 萧无忧用胭脂扑去泪痕,嘆,「孤好好活着,就是没保住他的孩子。」 她抬眸看镜中人,脸上是自嘲的笑意。 裴湛是半个时辰后入宫的,入长生殿时眼中全是愧疚。 是没有将她亲人完整带回的愧疚。 他站在门边,萧无忧还是坐在妆檯前。 她起身慢慢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眼下乌青,低声道,「辛苦了。」 裴湛摇头,「殿下仿佛瘦了些。」 「为伊消得人憔悴。」萧无忧眨着有了些光亮的双眸,细软的臂膀圈上他腰腹,柔声道,「孤想你了,你抱一抱孤。」 裴湛低头吻她额角,伸手抱她。 「孤可以离开这了。」萧无忧靠入他怀里,「我们住到公主府去。」 秋日午后,日光微醺,温孤仪站在城楼遥看承天门,看他挚爱的女子被别的男人抱着,一步步远离他。 他想,他终于永远而彻底地失去了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24 01:00:15~2023-01-25 23:5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飞萤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吃辣条、我爱芝芝莓莓、胡萝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封宫◇ ◎郑氏禁足飞霜殿,非死不得出。◎ 温孤仪从城楼返回含象殿时,郑盈尺侯在殿门口已经两个时辰,见人走上前来,遂盈盈上前行礼。 「陛下万福金安。」郑盈尺嗓音甜糯,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喜。 永安长公主终于出了宫,这大宁后廷便又是她一个人的了。纵是先前公主婚约已定,但只要人在宫中一日,她便总觉不安。 这些年,后廷中安置着各类与永安公主有些许相似模样的人,温孤仪莫说不知她们姓名几何,根本除了初时第一眼,后来再未掀起眼皮看过。 纵是自己作了公主一年伴读,染了她三分气息,他对自己亦不过如此。直到卢七的出现,郑盈尺重新看到了他的癫狂。 但今朝,他终于放那人出宫了。 世上人有相似,有心搜罗,自也不会少。然来来往往如过江之鲫,最初是她,如今还是她。 一袭阴影压下来。 破天荒,温孤仪头一回俯身看她。 他伸手撩起她下颚,眉眼中辨不出喜怒,只淡淡道,「你很开心?」 这话落下,郑盈尺压平嘴角。 毕竟卢七这厢出宫,虽于她欣慰,但因为温孤仪是在昨日里,才对所有知晓八月二十三长生殿发生何事的人下了严令,对当日事都需烂在肚子里,否则死罪论处。 然,她却清楚地知晓,当天发生的事宜。 卢七流产,失去了一个孩子。 那日晌午,阿华本是同往日一样给衡儿午膳加餐,送了一道通花软牛汤过去。结果才至长生殿门口,便看见温孤仪抱着痛苦不堪的公主入了殿中,急传了太医。 阿华看台阶鲜血,听屋内呻吟,回来告知主子。 郑盈尺往太医处核实,便确定了这事。 故而这下闻温孤仪「开心」二字,她自不敢多加流露。 只仰首捏着分寸回话,「妾只是盼着陛下开心,妾便心安。」 「朕开心?」温孤仪笑了笑,「你觉得朕可否开心?」 郑盈尺望着他,没来由一阵心惊。 温孤仪松开手,也没说平身,只抬步入了殿中。 含象殿是帝王寝殿,然纵是郑盈尺是唯一被临幸的妃嫔,她也不曾被召入此处侍奉君主,便是一顿膳都没有过。 而卢七,这短短一月间,便频繁出入含象殿,侍奉君主品名用膳。 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她? 如今又是什么意思,只是因不为其失子而感伤,却反笑,所以他就要惩罚她吗? 郑盈尺未得君令不敢起身,跪在殿前思绪连篇,忍不住抬眸看偏转的日头,又欲望殿中的人。 她自然看不见温孤仪。 温孤仪在内室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四昼夜不眠不休,他下巴起了鬍渣,眼中布满血丝,本就生出细纹的眼角,皱痕愈发深刻。 他本是修道之人,生在方外之地,便是三十过半的年纪,按照他师父师叔们的修为,如今该依旧玉面无痕,岁如少年。 何论,他的天资胜过师辈。 然眼下,不过是比尘世同龄人年轻那么一点。 他到底沾染了太多红尘???的东西。 冰骨玉肌,已是处处惹尘埃。 他盘腿坐在床榻上,从贴壁的暗格捧出一个两尺见方的金丝楠木盒,打开盒盖,低眸静静地看。 看得久了,白色的粉末化成血流。 是黑夜之中,从云中城城楼滴落、湮尽战鼓震天的沙场上的鲜血;是晨曦微光里,在长生殿九重台阶上蜿蜒成小溪的血流。 然无论哪一种,都是她的血。 眼前人影模煳,属于她的模样散开,温孤终于觉出一些疲乏,遂锁回盒子,合眼睡了。 再睁眼,已是夕阳西下,倦鸟归林。 他推窗出去,见依旧跪在殿外的人,似是想起些什么,蓦然笑了笑,转来正殿。 「传郑娴妃。」 「妾、参见陛下。」 郑盈尺先是站着侯了两个时辰,之后又跪了一个多时辰,眼下是被人搀扶着,勉强撑住仪态进来的。 这厢再拜君前,一曲膝,人便不受控住跌下去。 「君前失仪,可不是娴妃的做派。」温孤仪坐在靠榻上,看跌在地上的人云鬓微乱,步摇缠鬓,遂含笑伸出手。 这日里,所有的委屈与惊恐都在这一伸手间消散。 甚至郑盈尺都来不及扶鬓理妆,只匆忙伸过手,在即将触碰上男人指尖的一刻,方顿了顿,抬眸看他。 他尚且保持着微笑。 郑盈尺咬了咬唇口,搭上去。 却是指尖一空,连着身子都微倾。 温孤仪到底收回了手。 她到底没能在床榻之外触碰到他。 郑盈尺眼中的笑意化作疑惑,看面前人。 「你这幅样子,倒是无辜得狠。」温孤仪侧身倒了盏茶饮过。 「妾惶恐,不知犯了何事?」这日至此,郑盈尺方醒悟过来,温孤仪是真的在罚她。 「你不知?」温孤仪顷下身,凑近她,「朕记得你当日给朕下药,事后胆子甚大。你说你敢作敢当,左右不过头点地,反正达到目的,便也值了。」 「怎么,年岁见长,胆子倒是愈发小了?」 温孤仪极少论起当年事,那是他一生的耻辱。 然偶尔论及,当是又触了他的底线。 郑盈尺原就虚白的面容,愈发煞白 若是为着七夕宫宴,他已经杀了她堂妹,不至于至此还翻旧帐。 这个时刻…… 这个时刻里可又发生了何事? 郑盈尺绞尽脑汁地想,电光火石间瞪大了双眼,膝行上前,拉住温孤仪袍摆,「陛下难道怀疑是妾害了长公主的孩子?妾……」 「朕没怀疑。」温孤仪由她拉着,转身用手指蘸水滋润她一日滴水未尽、干涸的唇瓣,抹了两下,索性将剩下的半盏都餵给了她。 郑盈尺眸光变了几瞬,一颗心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最后随着温孤仪手中茶盏「咣当」砸地碎裂的一记声响,后背伴着涔涔薄汗生出一层细小的颗粒,整个人僵在一处。 温孤仪给内侍监递了个眼神,于是禁军端来三道膳食,押入两人,捧上一份记录。 三道膳食分别是通花软牛汤,贵妃红,光明炙虾,均有了腐味。 一份记录是太医院对以上膳食做的检查,证明里头皆放了活血化瘀的五行草。 跪在地上的二人是司膳出处理泔水的小厮,供认不讳,道是受命于一个叫阿华的大宫女,借外出处理泔水的机会,寻来五行草给她。 温孤仪抽回袖角,「证据证人皆在,朕没有怀疑你。」 郑盈尺看着那些膳食,再看太医的证明,又看她根本不认识的两人,沉沉颓在地上。 「陛下!陛下请听奴婢一言!」侍女阿华爬过来,「奴婢并不认识这两人,退一步讲如此下毒有何用?这些菜是送给小公子用的,奴婢焉能算到长公主会不会用?这二人是司膳处处理泔水的,又焉知不是他们事后下毒,如此陷害娘娘!」 「你的意思是,你送去的膳食无毒,是膳食撤去司膳后厨后,这二人在剩菜中下毒,如此陷害?」温孤仪一脚踢向她,起身下榻至郑盈尺处,「那么你给朕解释一下,如何长生殿偏殿内,会有五行草微酸的气味?」 「你再与朕说说,这大内深宫,谁敢陷害你?这后宫不都是你的人吗?」 「至于公主用不用你的膳?」温孤仪冷笑道,「这最近三道未处理掉的膳食,都下了药,以此推去,你当是道道下了药。」 「为捕鱼,广撒网。真有你的!」温孤仪拍了拍郑盈尺面颊,「你说,你除了下药,可还能干些别的?」 一张精心织就的网,从天而降缚住她。 如此铁证如山,她再说什么也无用了。 唯剩一处,就是她这般做的目的,根本是不成立的。 她攥紧了温孤仪的袖角,拼命道,「陛下,妾为何要这般做?长公主已经许给了裴将军,他们就要成婚了啊,那孩子也是他的,妾何至于此?何况妾根本不知道长公主有身孕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她没有身孕,日积月累便伤身子,难以受孕。若有孕,正好流掉。在宫中下的毒,你下的毒,便是朕下的毒,一旦她他日知晓,朕与她便再无可能。多么一了百了的办法!」 温孤仪至此才露出真实的情绪,扼上她脖颈,「如今,便是如此,朕与她再无可能。」 温孤仪一把拖起郑盈尺,又勐地将她扔开,死死盯住她。 郑盈尺回首,擦去唇边血迹,难得的不再讨好伏低,只咬牙问道,「妾就不明白了,同样都是替身,妾下药陪您数年,得不到您半分真心。而她,她当您的面与旁的男人行苟且之事,甚至未婚先孕,如何您就这般稀罕她?如何她就这般与众不同?妾比不上殿下,妾认了!妾如何还比不上她!」 「难不成,您觉得您将殿下的封号赏给了她,她便是殿下了吗?殿下死了,您亲手杀了她,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温孤仪定定看她,缓步走向她,俯身与她咫尺间贴近。 他抚摸她钗环跌散后的长髮,凑在她耳畔低语,「她就是殿下,她回来了。」 殿中静了一瞬,温孤仪继续道,「就差一点点,所有的事朕就能解释清楚了,是天不顾朕。」 温孤仪拽住郑盈尺髮根,逼视她仰起的双目,「可是朕不信命,朕信人定胜天。本来今日裴湛安全回来,朕还有机会、还能说清。但是她的孩子没了,先为你毒药所惑,再为朕各种混蛋举止相迫,我们一起生生逼死了她的孩子。」 「朕一点机会都没了,她甚至可能不会再看朕一眼,不会再和朕说一句话。」 温孤仪合眼嘆了口气,疲惫地松开满目惊诧的人,只道,「传旨,郑氏禁足飞霜殿,非死不得出。飞霜殿封宫,无旨不得启。」 作者有话说: 这章短点,还有个转场写不动了,明天长点,发个小红包表达下歉意!ps尺子应该还有一两场戏。感谢在2023-01-25 23:51:46~2023-01-27 00:3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书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嘿哈5瓶;胡萝蔔、考拉熊猫、我爱芝芝莓莓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秋风◇ ◎她抱住他臂膀,合眼睡去。◎ 郑盈尺被禁足封宫,没多久便随旨意传遍了长安高门。 崔守真听闻这消息,是在翌日午后歇晌醒来后。 「主子眼下可以松口气了,也算是为殿下报了一部分仇。」翡翠端来养生汤,转过身给她揉贴鬓边下颌的面具边沿,以防小憩后皮具的不服帖。 这些年,除非夜深人静时,平素崔守真都不会摘下它。哪怕待在这间属于她的屋子里,哪怕屋中没有外人,她都忍耐带着面具过活。 屋内门窗皆合,未时末的日光透过窗棂零星撒进来。 崔守真将窗棂推开小半,容日光多落入些,望了片刻高远的天际,终是合上窗。 「索性成了,奴婢好生忧心了许久。」翡翠悄声道,「主子往后切不可这般冒险了,那头可都是人精,说不定何时便转过弯把前后想通了。我们的踪迹总是越少越好。」 崔守真端来养生汤,慢慢饮下。 她自然晓得翡翠所言何事。 乃她提醒温孤仪查药一事。 按照她八月十四入宫送信的时辰算,得口谕可每三日入宫,如此正好八月二十三是她可以带孩子入宫的时辰。 她不过比阿华晚到了半刻钟,且因彼时长生殿乱作一团,她借安抚衡儿之故,全程留在了长生殿。彼时自无人关注她,直到萧无忧稳定下来,诸人松下口气,方回头在意到她。 那是她三年来,头一回如此近地站在温孤仪面前。 借姜氏一张婉约温文的脸,明眸含住眼泪,柔弱中露出三分坚强。 她蹙着眉,小心翼翼道,「陛下,恕妾斗胆、妾入殿来,仿佛闻到一股微酸之味,长公主这般可是误食或是常日嗅到???了什么?」 不长不短的一句话,是说给温孤仪听的,亦是说给卢七的侍女听的。 屋中这点不细细辨别根本可以忽略的气味,亦不是来自她送给卢七的那个用皂角香遮掩的绣囊,而是她身上佩戴的荷包。 里面亦放着五行草。 原也担心卢七忘性,哪日忘记佩戴那绣囊,她三日来一回,与她贴身处着,便是另一重保险。 不想,这一日作了提醒温孤仪彻查的引子。 果然,琳琅伏身道,「奴婢想起来了,难不成是郑娴妃?飞霜殿日日给我们殿中送吃的。今日,今日正好也有送膳食过来,陛下,您快查一查,公主她……」 宫中司膳处处理泔水,入秋后三日一次将腐食合併送出宫。 如此未有多时便寻来了飞霜殿送入长生殿最近三日的膳食。 姜氏合眼落下两行清泪,「妾早年患病,庸医配错此药,误妾多年方有子嗣,故而熟悉这气味。七妹何辜?望陛下做主!」 崔守真将养生汤用完,面上露出两分笑意。 卢七昨日晌午离宫,下午郑盈尺便被禁足封宫,这做主果然做得极快。 「可惜了,没有赐死。」崔守真搁下碗盏,手却攥得愈发用力,到底郑氏经商之人遍布四海,当是温孤仪还有用到的地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主子安心,封宫便是与冷宫无异,宫中贯是见风使舵,暗里一点磋磨便够她受的。她养尊处优这么些年,说不定哪一日一口气上不来,便没了。」翡翠安慰道,「那日您进宫,如此扳倒了郑氏,奴婢……」 翡翠顿了顿,贴上崔守真耳畔悄声密语。 「当真!你给衡儿餵了毒?」崔守真侧首看她。 「奴婢未曾提前告知,望主子恕罪。」翡翠噗通跪下,「但彼时实在是好时机,奴婢不忍心错过……若非后来琳琅得了温孤仪之命上来寻衡儿,这根针都能拍神鬼不知的拍入,如今只刺了他肩头,左右针上有毒,这么些时日也能入他肺腑了。就是不知……」 崔守真抬手止住她话语,示意她起身。一张面容重新展颜,甚至愈发明丽,连着郑氏未被赐死的遗憾都敛尽了。 「怪不得那日,他在本宫身侧莫名抖动了一下,他道是被蚊虫叮咬,一时不曾在意。后来未几琳琅上来,他便伏在她身上睡着了,本宫还当他是被吓到了。」 崔守真抬眸扫过榻上还未醒来的孩子,想他醒了原也和沉睡无异,都是什么都不晓的木讷模样,只轻哼了一声,「你做的很好,萧家人死剩阿垚一个方才是最好的。那个衡儿能蹦能跳,小小年纪已经学六艺,练骑射,如此挡在阿垚前头,本就是该死的。」 「如此正好,让他下去,一家三口团聚。」 话至此处,崔守真尚且温柔的面庞上,唯有一双眼睛带着刀剑的寒光,未几却又復了如常柔和模样,眉宇酿出一丝疑惑。 按理,那日派去的人手并不是十分精锐,在裴湛手中当是讨不到便宜的,这厢竟能成功行刺? 可是偏偏死的却是豫王妃,不是武陵! 「他们认错人也是有的。」翡翠试着解惑,「毕竟听闻豫王妃和武陵公主都疯了,两个疯子也难辨清楚。又或者,是豫王妃救了武陵公主。您不是以往便说了吗,那豫王妃成日当自己是菩萨,一味心软,却是连王府都不会治理,也就豫王宠她,后院就她一人,但凡多个妾室,她还不知怎样呢!」 崔守真一时无话,似在想些什么,陷入了沉思。 不远处床榻上的孩子低哭了一声,翡翠闻声赶紧过去,见并没有甦醒的意思,只轻轻拍抚安慰。 崔守真显然也听到了声响,走过来坐在榻畔拍着孩子。 「主子,眼下二公子脱险,郑氏倒台,豫王妃身死,豫王世子中毒,七姑娘流产算是让裴湛与那温孤仪生了嫌隙,萧家皇室中统共就剩一个疯癫的武陵公主。局势于我们大好,我们不若缓一缓。」翡翠将话头回到最初,「毕竟眼下都不曾听到豫王世子毒发的消息,若是不慎被人识出,还有便是您的那个绣囊尚未被销毁,这些都是我们外露的痕迹……」 崔守真摇首,「正因如此局势,我们更要趁热打铁。你说的只是表象,实际上形势并不理想。」 崔守真合了合眼。 「首先,武陵乃皇长女,一贯有野心,焉知她真疯还是假疯。」 「其二,卢七流产,但是温孤仪禁止消息外露。这里头的嫌隙便没有种下。试想,若这只是温孤仪的意思,他就不会放卢七出宫,让她接触裴湛。这二人一碰头,她该什么都说了,禁止消息的意义何在?」 「是故,这根本就是卢七自个的意思。这也是最可怕的地方,先前我一直觉得是裴湛在她身后点拨调教她,这厢来看,她主意大的很。能这样一刀切中要害,忍下丧子之痛维繫那两个男人的君臣关系,你觉得她还是以前那个府里娇羞胆小的七姑娘吗!」 「那她……」翡翠不由背生凉意。 「天下六合,有的是神鬼怪诞事……」崔守真的目光落在阿垚手中的人偶娃娃身上,「还有最后一点,亦是紧要之处。」 她神色黯了黯,「阿弟入突厥,眼下一时可以说是他逃入那处。但时日渐久,卢文松处便会反应过来,不是阿弟慌不择路逃去突厥,乃突厥接纳了他。勾结外贼的罪名比起温孤仪窃国屠族,有过之而无不及。届时莫说我们得不到世家的支持,根本便是整个汉家人的罪人,人人得而诛之。」 「所以,我们不能停,一刻也停不得。生死荣辱,成王败寇,眼下已到了一息一瞬皆争的地步。」 「准备准备,过两日我们便去公主府。」崔守真深吸了口气,看着榻上睁开惺忪双眼的孩子,揉着他脑袋道,「乖,很快天下便是吾儿的了。」 * 郑盈尺的事落入萧无忧耳中,已是九月露白,秋草枯黄时。 道不是公主府消息阻塞,实乃自萧无忧搬回公主府,事情便是接二连三地发生。 最初时,是武陵公主的病情。自入了公主府,便连夜召医官会诊,连着裴湛母亲都参与其中。 紧接着便是处理豫王妃的身后事。 虽说是初秋时节,然裴湛一路带回尚且来不及冰镇,尸体已经流出尸水开始腐烂,如此入土为安,葬在豫王衣冠冢旁边,自是最好的。 但萧不渝毕竟没死,萧无忧便想着能否拖上些时日。裴湛想的甚是周到,在回程路上便飞鸽传信去了河东,问将将甦醒不久尚不能挪动的豫王的意思。如此前后脚的功夫,八月二十八日接到萧不渝亲笔手书,让其火化,留骨灰与他。 而在火化豫王妃当日,衡儿晕倒在棺椁旁,被发现中了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直到今日,已是九月初九,武陵公主稍有清醒不再成日吼叫;衡儿的毒被逼出大半,没了性命之忧;萧无忧一颗心定下许久,眉宇松开些,琥珀方悄悄将郑盈尺的事说了。 这样大的事,先前萧无忧自也听到两声,左右与她无关,便也懒得理会去问缘由。 这厢才听琥珀切齿道,「这郑家女当年给您作伴读,没看出来有如此深沉的心机。竟用那般龌龊手段,害您失去孩子。如今看来,小世子这毒八成也是她下的,之前小世子被她养过一段时日,她断是有机会的。还累裴大人如此伤神……」 衡儿自被发现中毒,萧无忧便一直暗里在查,遂除了当时的两位医官,旁人皆不知。这些日子一来,都是裴湛用功法帮他一点点祛毒。 累他费了不少精力。 萧无忧停了手中生火炖汤膳的扇子,垂眸望向自己的小腹,「当日太医说孤是忧思过甚,心绪激动,加之撞在廊柱上,如此胎气激盪失了孩子,竟还有中药的缘故?」 「也对,那之前一段时日,孤确实身子不太舒适!」萧无忧喃喃道,却又觉哪里不对,只又问,「那是如何发现孤中了药,想到去查郑盈尺的?」 「得亏了二少夫人,是她发觉您殿中有异味,如此提醒,正值那会郑娴妃的侍女阿华送来的膳食还在……」琥珀将当日事按萧无忧要求,事无巨细全部道来,话到最后见其眉宇愈发紧骤,不由轻声问,「殿下也觉得不可思议吧,这人真是歹毒至极!亏您当年待她那样好,她稍一求情,你便销了她陪嫁突厥的名字,还为她言慌,说她有病在身,她竟如此恩将仇报!」 「这话远了,她哪知是我。」萧无忧重新慢慢扇风,调出温火炖煮汤膳,「孤是有些不敢相信,她有这脑子做如此精细的事。要说她直接下药,如七夕宫宴那回,孤还能多信两分,这计划费时费人,九曲十八弯——」 萧无忧摇首,「孤实在不敢相信是她的手笔。」 「她有何做不???出来的,您看她如今作了何人的妃子,便多少能看出些她的心肠!但凡她心中敬您,便……」琥珀懒得说下去,只重重哼了声。 萧无忧一手支腮,一手摇扇,「一个人心肠性情或许会变,但脑子平庸聪慧是变不了多少的……」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殿下,不能再炖了!」 「殿下——」 「哦!」萧无忧回神,意识到汤膳即将煮过头,要失了最好的疗效,遂一个激灵伸手去揭盖,不由尖叫了一声。 「小心!」裴湛正好跨进来,一伸手便将她拉到了身侧,见她拇指和食、中三指头都烫红了,遂吩咐琥珀去拿药。 他牵着她往铜盆处,正欲将手按下去,却蓦然停了,只扶她坐下,拿来灶台上生火的扇子,给她扇风吹凉。 「医官不是说了您心绪起伏容易引发哮症,如今天气转凉,让您调养一段时日吗。」裴湛将从寝殿带来的披风给她披好,方继续给她指尖摇扇,「说了让你少出屋子见风,总不听话。」 「这些活,且让侍者做便好。」他看了眼已经炖好的药膳。 自他为衡儿逼毒,每日萧无忧都亲自给他顿补品调理身体。 「除了这些,孤也做不了什么。」萧无忧垂着眼睑,三根手指虽红,却无甚大事,她曲起来挠他掌心。 挠得又轻又慢,裴湛勾唇笑了笑。 时值琥珀送药来,裴湛遂腾出另一只手接过,低声道,「不闹了,臣给您上药。」 萧无忧挑眉,又挠了两下,方听话将手给他。 却是有些心虚。 这些日子,其实她一直心虚。 医官说的那些话,原是她命他们浑说的。她刚失了孩子,需要坐小月子。既不打算告诉他,便总要寻一套说辞。 原还以为他会多问,毕竟事关她的身子。然除了开头三两日,后来他便未再多言。只按着医嘱照顾她,甚至比琥珀琳琅还细心。 便如方才,他都未用凉水沖她被烫的手指。 「把汤喝了。」上完药,萧无忧看着自己油津津的手指,示意他自个去。 裴湛颔首,端来慢慢用过。 「苦吗?」萧无忧趴在桌上看他。 裴湛摇头,「殿下煮的,自然是甜的。」 萧无忧便将一双漂亮的杏眸翻上天,提熘转一圈,然后重新落在他身上。看他因说那话,转瞬红透的脸。 盯着看,直到他耳根都发红,方咯咯笑出声来。 玉树临风的端方君子无奈转过身,加速将汤膳用完,几欲呛道。 公主凑上来拍他后背,柔声道,「郎君慢些啊,孤又不与你抢……」 诸事繁琐,前路茫茫。 一个人总是多思多念,心很多时候都是提着的。然唯有见到面前人,她总会放下些,偷片刻安宁。 她安心也放心,知道他总会在她之前,帮她处理好多事。 便如此刻,裴湛搁下碗盏,道,「再逼毒三回,衡儿的身子便可痊癒了。亦再过六七日,豫王便可抵京了。长安官道往东百里,臣都安排了人手,殿下放心便可。」 「孤放心的。」萧无忧脑中忽然闪过一些零星的片段,遂问道,「衡儿晕倒那日发现中毒,医官道是他中毒半月左右?」 裴湛颔首,「有何问题吗?还是想到了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自他带人安全归来,对温孤仪派人刺杀的这处怀疑便已经没有了。如此便是有人特意陷害挑拨,但是这人是谁,诸人都理不出头绪。 温孤仪在豫王妃火化那日,原来过公主府,在书房同裴湛商讨过片刻。萧无忧虽不曾理他,但理智尚在,私下认真听过裴湛的分析。 只是对于背后之人亦是迷茫,但直觉所致,这人又离她甚近。 她一时没有回应裴湛,只将日子倒回数去。 衡儿晕倒那日是九月初二,倒退半月,便是八月二十前后。 而衡儿八月初便回来了长生殿,如此不可能是郑盈尺动的手。想起郑盈尺,萧无忧又想起那个流掉的孩子,总觉不是这人所为…… 「咳咳……」裴湛隔两日便运功,体内真气涤盪不平,忍不住掩口咳了两声。 萧无忧回神,揉了揉他胸口,又看外头天色,「不回去吧,虽说没少路,但总是费力,在我处调理内息也是一样的,若怕孤闹你,你另择个房间便是。」 「夜里冷吗?」裴湛笑了笑,给她掖好披风两襟。 萧无忧点点头,「孤一个人,冷的。」 * 幽深夜空,弦月勾桂树。 戌时末,裴湛在内室调服内息毕,转过屏风便看见已经上榻的天家公主。 裴湛坐过来,先开了口,「臣内息初定,有些乏了,今晚……」 「孤知道。」萧无忧庆幸他先说乏了。 自然她不愿意,他也不会碰她,只是他自个说了,她便无需再搪塞他。遂挪过身来,捧来床头案几上的汤盏,道,「给你留的。」 裴湛含笑接过。 「孤餵你。」萧无忧先他一步端上,「张嘴。」 裴湛听话张口,却见对面人自个饮了口,未待他反应,便已经唇齿贴上将汤水渡过来。 一盏汤膳,逼出他一身汗。 裴湛缓了片刻,无奈道,「臣去沐浴。」 「孤帮你!」 裴湛没法拒绝。 萧无忧在榻上帮完他,只伸着一双几欲抽筋的手,陪他去沐浴。 他洗身子,她洗手。 「殿下,您赶紧回去吧,否则臣今夜都洗不完……」 萧无忧扬他一脸水,挑眉爬回榻上。 裴湛未几便回来了,身上是皂角的味道,气息甘冽又干净。 萧无忧朝里躺着,听他上榻正欲翻身过来,却不想他一只宽厚的手掌便覆上了她小腹。 一瞬将,萧无忧僵住了身子。 一股酸涩涌直冲上来。 然,却在他温柔话语中重新放松了身体。 他道,「臣的掌心热吗?」 萧无忧颔首。 她能感受到,那不是常人正常的体温,是他催动内力流转的温度。 微烫,如同她每回饮下姜汤后的一阵难得的暖流。 只是眼下,是绵绵不尽热浪温暖着她。 「这样不冷了吧?」他亲了亲她背嵴脖颈。 「不冷!」萧无忧涌出热泪,抱住他臂膀,合眼睡去。 纵是外头秋风乍起,风刀霜剑相逼,也是明日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感谢在2023-01-27 00:32:24~2023-01-28 00:4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匆匆18瓶;喜欢吃辣条3瓶;考拉熊猫、梦呓、我爱芝芝莓莓、胡萝蔔、七分甜、随随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水面◇ ◎卢氏辅国公府至此子嗣断绝。◎ 烟拢橘柚,色老梧桐。 夜里起了风,聚起一场雨,落在平旦时分。 气温骤跌,突至的一场寒潮。 天地间一副冷浸浸的模样。 今个是九月初十,逢十有大朝会,白氏夜中听风雨声挂念儿子,寅时便藉口给武陵公主诊脉,送了衣衫过来。 白氏来了,萧无忧再贵为公主,总没有继续躺在榻上的意思。 「就怪郎君,像个炭炉一样,害妾都没醒。」萧无忧立在殿门口,撑着惺忪睡眼看白氏去了西苑,看天色昏鸦一片。 转身接过侍者手中的澜袍,给裴湛穿戴,嘀咕道,「不然,妾定会醒来。」 这晚是流产半月来,她睡得最好的一夜。 裴湛用内力护了半宿,她小腹寒凉胀痛的感觉少了许多。没再同前些日子般夜中痛醒,总要饮上一碗姜糖水才能再勉强睡过去。 然但凡不睡得这般实,她听外头下雨,且让侍者给他回去拿厚棉衣衫了。 让他阿娘巴巴送来,天家公主脸上到底挂不住。 「是臣的不是。」裴湛拥她回了内室,覆下眼睑看难得脸红的姑娘,不由笑道,「家中只有一位侍奉祖母的嬷嬷,阿娘才自个来的。」 萧无忧抿嘴,转了圈湛亮的双眼,「孤的不是。」 裴湛才欲接话,便闻她后话又起,「孤若不这般温香软玉,也不会误了大人。」 得,还是他的不是。 「臣入温柔乡,迷途不知返。」 萧无忧便笑,踮起脚抱上他脖颈,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 裴湛低下头,与她额尖相抵,低声道,「殿下笑起来真好看。」 「入秋再入冬,孤冷得厉害,一人怕是睡不暖。」她在他耳边低喃。 「臣两日来一回给衡儿逼毒,便陪殿下。」裴湛看了眼滴漏,推开她一些,拣来披风穿上,又戴好官帽,对镜再理衣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这日臣不在,殿下晚间少沐浴,多泡足。」他顿下手中动作,想了想道,「臣让阿娘稍后给您开个泡足的方子,您生了汗再歇下……」 「快走吧,赶不上上朝时辰了。」萧无忧从琳琅手里拿过雨具给他,将人推出去。 确定蒙蒙秋雨中那袭背影不会再回首,遂直朝他翻了两个白眼。 隔两日来一回,榆木脑袋! 这日,萧无忧同白氏共用了一顿早膳???。 席间两人虽一个敬其为尊长,一个敬其为君上,彼此持礼闲话。然都是聪慧率真的人,听话听音,萧无忧能听出白氏对她的喜爱,白氏也能辨出小姑娘对自己儿子较之前更多的用心。 遂最后白氏道,「既是皇家规矩,自按皇家礼仪。左右陛下新赐给砚溪的府邸还在整修中,你们婚期将近,我们如今的那处也住不开。早两日晚两日不拘什么。」 萧无忧没想到白氏这般不计礼数,直率又洒脱,只频频颔首道,「那等雨停了,孤……我随您一道去收拾裴郎的衣物。」 「他也没多少东西,多的是一些兵器书籍,待妾理好了,殿下派两人来挪走便可。」白氏望一眼外头秋风煞雨,又看萧无忧血色未凝的脸,「妾瞧殿下气血不足,方才砚溪也交代说您夜中手足发寒,妾给您……」 「无妨的。」萧无忧恐她欲切自己脉搏,遂匆忙截话道,「不必麻烦,一会府中便来医官诊脉了。今个劳夫人早起,您去补一补眠吧。」 「原是砚溪说的不错。」白氏掩口笑了笑。 「他说什么?」 「他呀说您不习惯生人切脉,让妾别见了您一点病态便忍不住抓着您把脉,白添您不自在,还说府中有的是顶好的医官,也白得让妾自个劳累!妾还说上回你代他入府陪我们过中秋,妾便把过了您的脉,他听了唉声嘆气道定是你强忍着不好意思推拒,走两步又回头叮嘱让妾莫太热心,彼此自在方是最好!」 「他怎如此话多!」萧无忧在白氏的一席话中,默默垂了头,拢在袖中的十指来回搓揉,话出口是厌烦口吻,然心中眼中却是遮不住的欢喜与感动。 他竟然还记得她不喜生人触碰。 那是五月十二生辰那日,她被温孤仪弄的惶恐不堪,夜半他潜入府来安慰她,她想他陪着,却又不许他靠近……这样小的事难为他一直记在心上。 萧无忧这样想,却难免生出几分更深的愧疚,如今她不欲被人碰,不欲被人把脉,原是因为……萧无忧素手攥在小腹上,余光一点扫过白氏。 她早早盼着裴湛娶妻生子。 裴湛亦更早便爱着永安公主。 「让夫人见笑了,等以后日子长了,我便无妨了。」萧无忧抬眸露出一个温柔又漂亮的笑,凑近道,「夫人莫再以妾自称,您是裴郎生母,我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我也不称孤,如此我们且亲近些,便熟得快些……」 「那你也不要夫人长夫人短地喊我!」白氏私下巡视了一番,悄声道,「你便遂砚溪一道唤我阿娘吧,反正你说的不差那几天!」 萧无忧随她四下看去,不由疑惑道,「您在寻什么?」 「我……」白氏这下有些报赧,声色压得更低了,「方才那话我是随心而言,却也怕被婆母知道,她要晓得我先不分君臣,又不计时辰,不定怎么罚我!条条框框上,砚溪是最像婆母的,不过……」 白氏又看了眼萧无忧,片刻前还忧怯的眼神陡然多出一抹让人忍俊不禁得骄傲,「还是殿下厉害,逼出了他天性,如今随便就敢夜不归宿。」 萧无忧愣在一处,半晌「噗嗤」笑出声来,一张芙蓉面胜过艷阳霞染,远山黛轻挑,「我就是他的归宿!」 白氏便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萧无忧求饶,拖着嗓音道,「阿娘,您莫这般瞧我。」 「得,阿娘去给你备足浴的药。」 「我不要切脉。」萧无忧正襟危坐。 「阿娘知道,就裴砚溪本事大,和你熟。」白氏起身,拍了拍襦裙,绕过来附耳道,「就他碰得了您。」 萧无忧彻底目瞪口呆,待回神,那脱俗爽利的夫人早就掩笑给她配药去了。 * 这日的风越刮越大,雨落落停停,直到日暮时分方收住了。 萧无忧这才派人备车去裴宅装点东西,自个指点琥珀琳琅在寝殿重新整理归置,择出合适的地方安放裴湛的衣物。 「殿下,奴婢们都记下了,你且歇着吧。」琳琅扶她在一旁暖榻坐下,将药膳捧来给她。 回身时,忍不住又看一眼,明明晨起同白氏闲话用膳还好好的,眼下却这个人又静默了起来。 「琥珀姑姑,你可知姑娘怎么了?」琳琅低声道,「我瞧着她面色不太好。」 琥珀在妆檯旁整理大小分类的锦盒,侧望去,想起午后萧无忧的问话,只摇首道,「殿下身子无碍,当是俗物缠身,自有裴大人商量。」 萧无忧自午后起,一颗心便又开始跳的厉害。 天地风雨骤至,这人间大抵一样,又有一场风雨了。 她并未忘记昨日从琥珀口中听闻她小产是郑盈尺所为后的种种矛盾。 这日午后,潜心一想,便觉出了其中的突兀和端倪。 她若因中五行草而导致滑胎,当日理该由太医检出她体内有此毒,以此为引子再去深究严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可是当日并没有发觉她体内有相关毒素残留,之所以去查证,亦是因为姜氏的提醒。 她发现的理由是因为熟悉五行草气味。 还有一桩,亦是昨日推算出来的,衡儿中毒是在八月二十前后,那会他早就从飞霜殿搬回来。且他的伤口在肩头,需要能近他身的人才有机会得手。 今日正午时分,衡儿已经醒来,她过去看他,亦问了此节,让他细想之前有无肩头刺痛之感。他道是自己小产那晚觉得肩头被蚊虫咬了口。 那晚长生殿中乱做一团,是姜氏看顾着他和阿垚。 姜氏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萦绕了半日。 她执笔在纸上来迴圈着这两字。 若说陷害郑盈尺和谋害衡儿的人是她,动机是什么呢? 因为卢溯之死,为卢溯报仇?也是说不通的。 或者说,陷害郑盈尺,郑盈尺所为便是温孤仪所为,以此来挑拨裴湛和温孤仪的君臣关系,让裴湛因自己失子之故彻底站队世家反温孤仪,以此復仇? 这勉强能说通。 可是又为何要害衡儿呢? 萧无忧盯着「姜氏」二字愣神,突闻「啊」的一声,闻声望去原是琳琅发出的。 「姑娘,奴婢……」小丫头捧着饰物一时不敢过来。 「殿下,是奴婢的不是。」琥珀从琳琅手中接过东西走来,竟是姜氏之前送的那个绣囊。 「原是先前奴婢没给搁好,这绣囊边缘缠在锦盒内壁铜锁上,方才琳琅拿出是快了些,勾住了边上的针脚,散了两针。琥珀捧上给萧无忧,「一会,奴婢密一密便好。」 「无事,小心些,别割到手。」萧无忧接来,将里头一封裴湛的信拿了出来。只低头看了看破损的地方,又来回将正反两边细看,眉间不由慢慢蹙起。 半旧不新的料子,确实是多年前之物,但是这缝制的丝线却是新的。 「怎么了,姑娘?」琳琅见萧无忧神色,有些忐忑地上来,「可是哪里还破了,修不好了?」 萧无忧摇首,指出自己的疑惑。 「这是正常呀,殿下!」琥珀笑道,「想是之前就脱线了,二少夫人着人重新密的线。或者是送给您时,特地密的线。」 「不对。」琳琅凑上前来,细看了一番,「奴婢记得,姑娘曾经教过我,纵是再厉害的绣娘,密针线都会有二次痕迹。这个不止线是新的,连针脚都是新的,一处都没有密过的痕迹。」 「什么意思?」琥珀和萧无忧都不善刺绣。 然琥珀不能理解这话,萧无忧却已经明白了大半。 「就是说这个绣囊是新制的。」果然,琳琅脱口而出,转瞬又诧异,「不对啊,夫人说这就是她用了许久的绣囊……」 「你们先下去休息会吧。」萧无忧接过那个绣囊,「孤一个人静一静。」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到底未多言福身退了下去。 萧无忧从案上拿起那个绣囊。 如琳琅所言,这确实是一个新的绣囊。 且是一个费了心思的新绣囊,特地用的旧布匹。只可惜百密一疏,在丝线上露了马脚。 制个绣囊,总不会真的只是给她佩戴的。 萧无忧起身寻来剪子,沿着针脚将线全部挑开,顿时一阵微酸的味道弥散出来,夹层里子上缠着细密的枯草,以丝线绣固住。 萧无忧当下便传了医官辨认。 天色阴霾,残阳如血。 萧无忧的耳畔萦绕着片刻前医官的话,那枯草乃五行草。 所以姜氏如此伤害卢七又是为了什么? 若亦是为了离间,这步棋太过了。 伤卢溯最疼爱的幼妹,为卢溯报仇。 萧无忧合眼细想同姜氏接触以来的全部场景。 屋中夕阳落影狭长,滴漏声声格外清晰。 她与姜氏的接触,多来在长生殿,数次是在公主府,唯二的两次在卢氏辅国公府。 萧无忧豁然睁眼。 辅国公府的两回,都是她与姜氏,卢文松三人同在,这两回她都觉的彼此言语间哪里不对劲,但是细想那些话并无不妥。 这回静下思来,总算想???明白了。 话确实并无不妥,是说话的人不妥。 从来言语举止间行礼,该是臣让君,子让父,幼让长,卑让尊。 而或许不是姜氏不懂幼让长,而是卢文松懂得臣让君。 姜氏方是如今辅国公府中真正领头说话的人。 萧无忧目光落在「姜氏」两个字上,脑海中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亦或许,如此才是温孤仪多年寻不到太子妃的真正缘由。 这样想来,萧无忧执笔的手不由哆嗦起来。 因为她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在初时,王氏命嬷嬷给她沐浴的药乃逍遥散。 逍遥散不仅非中原之物,乃是突厥王帐的贵人才能弄得的东西。 辅国公府之内是如何拥有这东西的? 是……萧邺王朝出了内贼? 「你想想,我为何只屠了太子府一族,为何没有动你其他的族人!」 「如果我说,云中城上不是我杀的你,你能信吗?」 「师父带你回来,让你重活一遭,不是要和你剑拔弩张的。」 温孤仪的话蓦然缭绕在耳际,萧无忧手一抖,笔便落在捲纸上,湮出乌黑一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萧无忧愣了片刻,让自己平静下来。 为今之计,需确定内贼是一个还是一窝,辅国公府是否在其内。 「来人!」半晌,她起身道,「去辅国公府请二少夫人,就说孤得了一位名医,给小公子……」 想了想,萧无忧还是挥手谴退了,只传人备车,决定先入宫见温孤仪。 她想听一听,他口中的当年事。 他一直想告诉她,而她始终没有给他机会。 而崔氏和辅国公府既都在长安城中,如今左右是走不掉的。 因为自从自己八月二十七离宫,温孤仪更是疯了般寻崔氏以求证明,如今长安城中除非同时持有南衙军手令和裴湛的鱼符印章,其余一律只许进,不许出。 然没能来得及入宫,裴湛已经奔入府来。 听他回来,萧无忧一颗心定下些。 只是隔窗见他神色匆匆,萧无忧直觉所致出事了,遂出去迎他。 「下着雨呢。」人被他一把带回屋中,他的身上沾着风雨的寒气,眉宇中一片萧肃,只双目含伤看着她,半晌道,「卢泽殁了。」 「卢泽?」萧无忧喃喃道。 「卢七的大哥。」裴湛当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遂提醒道,「辅国公府的长子。」 萧无忧没有反应不过来。 她知道是辅国公府的长子。 她不过是在想, 卢氏辅国公府至此子嗣断绝。 卢文松的三个儿子,全死光了。 所以卢氏不会是通敌叛国的内贼。 只是这样想来,她根本不知该喜还是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28 00:41:54~2023-01-29 22:3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吃辣条6瓶;可达捲儿3瓶;白桦和雪、阿白2瓶;我爱芝芝莓莓、胡萝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定计◇ ◎细节你两商量。◎ 「可知是怎么殁的?」好半晌,萧无忧扫过外头渐勐地雨势,坐下身来。 「今早朝会还好好的。因边境传来的奏章,漠北突厥内讧,阿史那蓝祁和和阿史那默伊已经开战,朝中对此出了三处意见,一则继续巩固边防,二则趁此突袭一举歼灭突厥,三则坐山观虎斗,论了一上午。后内阁,兵部、户部连着南衙军又在勤政殿进行加议会。禹符兄掌户部,自然参政,不想才午后才入勤政殿小半时辰,议着事呢,便瞧他面色煞白地倒下去。太医赶到时已经没有了气息。」 「暴毙?」萧无忧惊道。 「太医处定症乃气滞血瘀,为胸痹。」裴湛边说边寻出披风斗篷从内室出来,「殿下如今对外的身份尚是卢七姑娘,长兄殁,今日入殓,你得回去。」 他挑了一件风毛出得极厚的缎面披风给萧无忧穿上,又吩咐琳琅给她寻鹿皮靴子,嘆道,「但是臣不觉禹符兄是病疾突发所致,他倒下的时离臣最近,臣还运功给他护了一段时间心脉,感知他内息紊乱,当是中毒之故……看彼时脉象,同衡儿极像!」 「卢家三子皆亡,衡儿同遭其手,武陵公主回来亦不太平,这针对的是萧家血脉。」裴湛给萧无忧穿好披风,又将襟口掖好,重新扶她坐下。 萧无忧低眸看他。 许是感受到她突然静默的眼光,裴湛从琳琅手中接过靴子,谴退侍者,抬首接上她视线,神色平静道,「但臣不觉得是陛下所为,且不论陛下让禹符兄掌了这么多年户部,从来只有内帑添给户部周转,便是从郑氏刮来的私库,也将其洗干净入了户部成为国库银钱,没必要这个时候动他。衡儿便更不要说了,陛下要杀他,何必等到今日!」 萧无忧鼻尖泛酸,眼眶忽的红了。 她看眼前人,又想宫里那人,莫名就蹬掉了正上脚的靴子。 裴湛在给她穿鞋。 这样一脚踢去,虽也没多少力,但还是让周遭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唯外头风雨声更大,屋中唿吸声更缠绵。 公主裹着罗袜的玉足搭在男人掌中,被她蹬出去的靴子滚了个跟头跌在一旁。 裴湛抬头看她。 萧无问,「你为何总给他说话?」 「你为何总是在孤面前,说他好话?」 她问完,勐地将脚抽回去,「啪」得踩在地上。 殿中日落时分才搬出来的炭炉,地面虽烧热了一层,但是哪里比得上他掌心的温度。 便是隔着罗袜,矜贵娇柔的天家公主还是觉出了地面的寒凉和僵硬,本能地抬了抬脚,然后只当无人察觉地重新踩下去。 没能踩实,裴湛捧了起来,手掌一覆上,便又是春风融雪,顿了顿方道,「臣没有给陛下说话,臣只是实话而已。」 「先前臣便说了,若因为私情而否认他为君的英明,是不公平的。」 萧无忧定定看他,空气中又重新回归寂静。 一点烛光轻跳,投下萧无忧半边阴影。 「殿下,您其实应该见一见陛下的,好多事摊开说,或许……」 「你希望我见他?」萧无忧问,「还是他让你当说客,要我见他?」 「臣不是不知道你们那样深厚的过往,爱恨纠葛,生死纠缠。臣只是看眼下迷雾层层,疑云不断,连着卢家长子都殁得不明不白。不希望亲者痛,仇者快。」裴湛低下头深吸口气,方再度望向上首的女子,「罢了,眼下逝者为大,我们先去辅国公府。殿下安心,臣护着您,不会让您有事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待此间事了,您自个决定是否见陛下。」裴湛给她穿好靴子,起身露出一点明亮笑意,「走吧。」 萧无忧咬了咬唇,逼回数次欲落的眼泪,用目光示意他俯身。 裴湛会意照做。 原想入他怀中靠一会的,凑近的一瞬突然便转了念头,萧无忧搂住他脖颈,将他揽入了自己怀里。 「我们不去辅国公府,你陪孤入宫吧。」 裴湛仰起头,有些诧异。 「孤要最后确定一件事。」萧无忧脑海中闪过一下午推断的种种事宜,又加上此刻闻裴湛所言突厥骤然的内讧,面容去愈发沉静而镇定,「不急着去辅国公府,到卢泽为止,不会再有人发生意外了。」 裴湛颔首,并未再多言,只上前打开殿门。 已是朝来寒雨晚来风,天地一片昏暗,秋风裹冷雨。 萧无忧打了个哆嗦,坐回榻上,「你去让他来见孤,但论君臣,从来都是孤为君。」 * 萧无忧没有去正殿,一直坐在这间居东的寝殿中。 她并不是刻意在这处等温孤仪的。 从这处去正堂,要走过长廊水榭,绕过池塘花园,平素便要走上一刻钟。何论眼下,风雨交加,她还在小月中,不想让自己受寒。 故而裴湛走后,她便捧着手炉缩在这处座榻上。 许是这日费神许久,又或是闻卢泽之死,亦或者是要面对温孤仪,面对被她忽略了太久他欲说的话,萧无忧一颗心跳得飞快,神思有些恍惚。 两人来得很快,温孤仪多少猜到些萧无忧愿意见他的缘由,乃私服而来。只是走出长廊,面对这间屋子,却蓦然停下了脚步。 十一年前少女的话,重新萦绕耳际。 「正房三间,其中婚房一间,夫妻独居各一间。婚房居东,按规矩不能动,剩下南屋和中屋,你先选。」 天家公主曾经这样同他告白自己的满腔情意。 可是今日,却是她的未婚夫婿带着他入了这间屋子。 原该是他们的婚房。 「陛下。」裴湛低声唤他。 温孤仪嘴角挂了抹自嘲的笑,抬步入内。 屋中除了萧无忧,再无旁人。 温孤仪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临窗榻上,被烛光映照的女子。 她背对着他,正在烹一壶茶。 不曾回头。 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 温孤仪将目光艰难地挪开,却见屋中多了不少除她???以外的东西。 衣架上挂着男子的衣袍,西边的墙上挂着一幅重弓,近处书案上摆着一叠书,他眼力甚好,扫过书名皆是兵器谱一类典籍。 裴湛这晚方才空下来看屋中布置,他原也是头一回见这些。 也对,这些属于他的东西,本就是今日才挪来的。 殿中三人一时都没说话,最后还是裴湛先出了声,「陛下请吧。」 是让温孤仪上前的意思,他自己却走了相反的方向,行至门口。 两扇殿门「吱呀」合上的一瞬,萧无忧回首道,「裴郎留下。」 「坐吧。」这话是对温孤仪说的。 她倒了三盏茶,一盏搁在了座榻对面的案几上,是给温孤仪的。 两盏留在榻几上,推去对面一盏给裴湛。 恍眼十年间,位置这样发生变化。 温孤仪看临窗的两人,看裴湛再看萧无忧,最后低眉饮了口茶。 「孤邀你来,只问一事。」萧无忧直白道,「当年太子夫妇做了何事,值得你灭门屠族?」 温孤仪端茶的手一顿,抬眸看对面的人。 萧无忧平静道,「你说,我听。」 「萧不淮同室操戈,崔氏勾结外贼。」温孤仪一瞬不瞬望着萧无忧,「但是你三哥萧不渝生死不明,无人再能证萧不淮之心。崔氏亦无法被找到,自也无人能证她之行。」 「所以,若你要证据,我没有。」 「但是,当年事,你若愿意听,我可以全部讲给你听,听完你许能信我……」 「往事漫漫,且论正事。」萧无忧抬手止住他,「孤当是知道崔氏在何处,但是需要你提供人手。」 话语落下,温孤仪和裴湛同时看向她。 屋外夜雨潇潇,屋内烛火静燃。 萧无忧将话缓缓而来,然屋中的两个男人却都沉默下来。 「朕不同意,既如此直接抓便好。」终于,温孤仪先出了声,「朕眼下便派南衙军围住辅国公府。」 「陛下说得有理,风险太大了。」裴湛这下完全站在温孤仪处,「断不能让殿下以身犯险。」 萧无忧端着茶盏,凉凉扫过二人,方将茶水饮尽。 她冲着温孤仪道,「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围住辅国公府?辅国公长子才死,你这是要灭了卢氏满门吗?」 「还有你。」萧无忧晲过裴湛,「自知风险大,有这功夫且去实地勘茶预设。孤都把命交给你了。」 萧无忧起身下榻,不欲再理会这二人,然经过温孤仪时,到底还是顿住了脚步,「孤且信你,大抵是因为年幼那点养育之恩,加上裴郎一片丹心为你言语。但是,这天下臣民,又该凭什么信你?」 「换言之,至今于世人眼中太子依旧根正苗红,崔家仍然赤胆忠心,又该怎样让宗亲世家,文武百官相信他们是你口中的同室操戈,勾结外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计划孤已经给了你们,细节你们商量吧。」萧无忧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转身欲去内室,「明个孤需回辅国公府守灵,先歇下了。」 「七七……」 眼见一袭身影便要消散,温孤仪不自觉起身,甚至忘了第三个人的存在,只一把拉住了她。 自宫中一别,他已近半月不曾见到她。 他想告诉她,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的死亡,并不全是他的责任。 然这样的念头转过,他亦觉得可笑,不全是因为他又如何?但凡只要和他又一分关系,她都不会原谅他的。 萧无忧蹙眉回首,目光沉沉落在被握紧的腕间。 「抱歉!」温孤仪松开手,将话压下去,只转身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裴湛道,「殿下既然要休息,我们去书房商议吧。」 裴湛原在那声「七七」中站起了身,在温孤仪动作的一瞬想要上前。 然眼下亦未多言,只踩上温孤仪递来的梯子,点头道了声「陛下请」。 只是耳边始终缭绕着「七七」二字,那样婉转又亲近的唿唤。 而自己,从来只唤过她「殿下」。 他垂下眼睑,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最后万种滋味化作了一声轻嘆。 嘆什么,他自己也不晓得。 「等等!」却闻萧无忧的声音响起,两人齐齐回首。 她拣过衣架上的风袍,行径温孤仪,走向裴湛,掂足给他披上,低声道,「外头风大,别着凉!」 一瞬间,裴湛唇口张了几次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本能往门边风口挡过些,挡去外头风雨。低下一张红热的脸,屏息看姑娘给他细细繫着飘带。 作者有话说: 当年的事(女儿被射杀后到太子灭门那段)后面有一章会具体交代,不会这样一带而过的。 感谢在2023-01-29 22:34:44~2023-01-31 00:3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丫比5瓶;考拉熊猫3瓶;我爱芝芝莓莓、胡萝蔔、喜欢吃辣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发丧◇ ◎赢不了,且把棋局拂乱。◎ 翌日,萧无忧鸡鸣时分便回了辅国公府。 她虽是待嫁女,但入了皇家宗牒,昨日身子染恙错过了入殓,自也无人会说什么。 辅国公府素缟满宅,白幡浸雨,陷在一片凄风愁云里。 萧无忧立在灵堂上了三柱清香,俯身叩首,一旁卢泽的髮妻小王氏拥着一双儿女哀哀还礼。 萧无忧记得,这对龙凤胎身子骨孱弱,从来汤药不断,如今八九岁的年龄身形格外单薄,望之尤似五六岁的孩童。 小王氏生他们时伤了身子,调养了很多年。 卢泽心疼她,两人又是姑表兄妹,遂多年没有再要孩子。直到今岁小王氏身子彻底利落,方又重新有了身孕,如今才五个多月。 萧无忧看着她微隆的胎腹,再看棺椁中一睡不醒的人,只揉过两个孩子脑袋,捏了捏小王氏双手,低声唤了声「长嫂」。 小王氏扯了扯嘴角,泪珠接连不断地落下,颤声道,「去看看阿娘吧。」 萧无忧转来王蕴的屋子,恰好卢文松、姜氏都在。 「这是怎么了,小七远远过来,仿佛听得阿爹起的高声?」萧无忧同姜氏行礼见过,在王蕴近身处坐下,从侍者手中捧了参汤餵她。 王蕴捻着帕子抹眼泪,摇头推过汤盏。 「阿娘捨不得兄长三朝发丧,想让阿耶去御前讨个恩典,在家多放两日,五朝再发丧。」姜氏接过话来,「因发丧时要送棺木去城郊西山,如今出入城门甚严,有一个算一个都需要登记在册,阿耶不愿劳烦相关执事官员……」 「难道不是吗?」卢文松接过话来,「且不说大郎这三朝变五朝,需有名头方可请奏;再言之,便是多放两日又如何?多两日伤心罢了,容娘还怀着身孕,还不如让孩子早些入土为安,让容娘好好安胎!」 「我就是捨不得孩子,统共就这么一个孩子了,这是做的什么孽啊?」王蕴捶胸痛哭,「白髮人送黑髮人,我不是头一回了……」 萧无忧和姜氏闻言皆凑身安抚王氏。 「阿娘,阿耶说的也有道理。」姜氏亦是两眼通红,「我们且为长嫂考虑,长痛不如短痛。」 萧无忧目光扫过姜氏,低声道,「其实也就多个两日,并不麻烦的,出城登记不过是需要南衙军和禁军处,左右都是自己人。」 话毕,萧无忧垂下眼睑,只重新端来汤盏,餵给王氏,让她补充体力。 唯余光扫过,姜氏那双看似平和温婉的双目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寒光。 「七妹说的也在理。」姜氏开口,依旧规矩持礼,「或者阿耶去寻祖父商议一番,听听他老人家的意思。」 老国公卢焕最是宁劳己身不费他心的耿直性子,这一去问,便是彻底不可能。 果然,连着王蕴都嘆气制止了,「罢了,你们说的都在理……罢了……」 然她的话还未说完,姜氏还未彻底松下一口气,天子诏书便入了辅国公府。 是一道追封嘉奖的诏书。 道是追封卢泽为文宣侯,停灵七朝受群臣祭拜,九月十六天子观礼后再行发丧。 这道旨意怎么看都是无上恩宠,正好合了王蕴心意。王蕴拼命谢恩,卢文松自也没有二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一家人叩谢天恩时,萧无忧观过姜氏,她尚且神色平静,并无异样。 * 这日是九月十一,距离发丧日还五天。 卢文松膝下三子俱亡,四女三个已经外嫁,唯剩一个卢七尚未婚嫁。 辅国公夫妇二人骤然失子,心力交瘁,小王氏有孕在身,姜氏要看顾一个病儿,眼下便没有能主事的人。 唯卢文松勉强撑着。 这日午后,萧无忧主动提出,道是内务由她来主持。 一家子人皆愣了愣,年十七的姑娘原该是可以学着理家了,但卢七这个性子,哪是能挑梁的。 然不料卢七却道,「凡是可以学,如今我能帮便帮些,也可为阿耶分担一点。阿耶看看哪些合适小七做???的。」 见卢文松一时沉默,遂又道,「阿耶,小七这半年多不在家中,亦学了不少,同人交往亦多些。您想之前骊山之事,小七不也办得挺好吗?」 论起之前骊山世家联兵的事,莫说卢文松,便是姜氏亦不由多看了一眼。确切地说,自这日后,一连数日,姜氏的神思都聚在卢七身上。 这些日子,初时的两日,卢七揽下了统计十六那日出城送葬的人员名单。因为牵涉到需要南衙军和禁军处的手令和印章,索性便由两处首领来了府中办事。 各家要去的人员来此登记,卢七进行核对。 十二日晚,统计三百六十人,名单分了三分,一份交由卢文松,一份给京兆尹存留,一份给了南衙军首领。 本也无甚特殊,只是卢文松接来看时,感嘆了一声。 原是卢七按照卢,王,谢,郑四世家分类,再以此按各家职位爵位品级分层,如此再进行聚拢核对,整个人数和关系一目了然。 「你如何这般清楚这些人物?」卢文松惊道。 卢七低声道,「他们来时,不都自报家门吗?」 话说的不错。 这活换个人也能做。 但是纳罕在效率之快,简直当日记当日成,根本不是重新按着他们自报家门一点点归置出来的。 分明在登记时便在脑子中进行了分类和整理。 卢七或许有这个耐心,但怎么可能有如此过目不忘的本领! 之后又两日,府中陆续有人送纸人纸马,輓联挽幡,亦是由卢七处理。姜氏暗里怜她小产不久,恐她伤身,遂过来帮忙。 「你少写字,少阅这些书卷,小月里最伤眼睛。」姜氏接过纸笔,悄声同她言语。 这话听来是一万个为她好,但是姜氏捡了这记录的活,萧无忧便只能起身同来客寒暄,送往迎来,倒也是长袖善舞,如鱼得水。 姜氏执笔记录,冷眼观之,这哪里是卢七模样! 九月十四这日,用过晚膳后,姜氏来卢七院子寻她,道是阿垚的的衣衫被不慎勾破了个角,哭得厉害,一个劲要她缝补。 「你看看,这也不是寻常的针法,我哪有那个本事。」姜氏递过衣裳嘆气道,「这个档口,我也不敢传绣娘,且想着你在这,累你辛苦缝两针。」 卢七最擅刺绣。 然萧无忧这处是个半吊子,便是上头说的寻常针法她也只会一两种,何论这看上去典型的上乘工艺。 她哪逢得出来。 「小公子可是现在这要?」琥珀上来解围,「公主方才还道乏的厉害,夫人要是不急,且搁这,明日缝了再给您送去。」 琳琅当是懂一些,回头让她翻着书缝去。 萧无忧对琥珀笑了笑。 「怪我急昏了头。」姜氏报赧道,「且让丫头们侍奉你吧,你赶紧歇着。把那刺绣的书典借二嫂便罢,回去我学着自个来。」 「琥珀,你去把书寻来。」萧无忧沖姜氏笑道,「那小七且偷回懒啦!」 琥珀愣了愣,搓着掌心道,「奴婢去寻琳琅,且都是她收拾的。」 「是琳琅收的?那不急。」姜氏道,「方才院外见到她,阿垚缠着她,且陪着阿垚呢。我去换来!」 姜氏起身,「我先回了,你莫送了,晚风甚是寒凉。」 萧无忧听话颔首,琥珀长吁了口气。 * 暮色降临,崔守真在灯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琳琅送来的书卷,嘴角慢慢勾起,合上书。只对着铜镜看镜一张并不属于自己的脸。 这些天她一直带着姜氏的面具,未再揭下。 再忍两日,她便可以做回自己,断不能功亏一篑。 「若是三朝发丧,眼下我们早就出城了。」翡翠给她捏着肩膀,「这变成七朝,奴婢心中实在不安。」 「谁说不是呢。」崔守真嘆了口气,然面容却是松快模样,「不过眼下不用担忧了,我们有了一个绝佳的护身符。」 「主子何意?」 崔守真招招手,示意侍女贴耳上来,悄声细语。 翡翠闻言大惊,张着嘴巴半晌没有合拢,「……您是说,说七姑娘不是七姑娘,而是……」 「我本就觉得这人如何变化这般大,尤其是这几日,她行事也太凌厉了。」崔守真笑道,「今晚是最后一试,她根本不会刺绣。不会便罢了,连刺绣的书籍在哪都不晓得,卢七可是最宝贝她那一摞刺绣书典,况且对于针法倒背如流,难不成一场落水让她失忆了?」 崔守真轻哼了一声,「我看是一场落水让她丢了魂,再得魂便不是卢七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这、这……」翡翠不可置信道,「永安公主可是薨逝三年了。」 「药师谷修道,有的是神鬼怪诞之法,当年夫君师从温孤仪,本宫有幸涉猎过。」崔守真顿了顿道,「只有卢七是萧无忧,她的变化,温孤仪的态度,甚至她放慢復仇欲求更深的真相这种种行为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可惜啊,本宫先一步发现了她。后日发丧,若一切顺利便罢,否则便只能辛苦她了。」 「主子?」翡翠沉思道,「我们何不现下便控制了她,温孤仪那样在乎她,且让他拿皇位来还,岂不更好。」 崔守真摇首,「阿弟入了突厥,很快朝中便会发现他不是逃入漠北,乃是被迎入漠北,如此即便阿垚登基,我崔氏也是洗不掉勾结外贼这一处。我们想活命,这里便待不下去,必须离开长安,然后再想法子起兵,以復兴萧氏为名再回来。」 「左右,到如今无论是萧家还是卢氏,再也没有能高过阿垚的继承人。」崔守真起身看床榻畔,看着沉睡的孩子睡梦中还一刻不松的抓着他的人偶娃娃,不由轻轻俯拍,「纵是萧无忧,她尚顶着一张庶女卢七的皮,比不了阿垚。」 「奴婢明白了。」 * 转眼九月十六,阴雨绵绵,卢泽发丧。 这日前往城郊西山卢园的人,除了先前统计的世家高门,朝臣百官共三百六十人,还有天子温孤仪。 天子送葬,当是无上殊荣。 队伍浩浩荡荡出城门,未时三刻抵达西山。 雨倒是停了,只是山风唿啸,带着秋的肃杀,格外凛冽。 棺椁入土前尚有仪式,山间早早扎好了十数个草庐,供人休憩。 温孤仪占了最中间一处。 萧无忧同姜氏,王氏,小王氏在一处,乃东边毗邻的一间草庐。其他宗亲权贵、文武百官按着与卢氏的亲疏各自择草庐休憩,以待行礼。 连日守灵,数人都累了,尤其是小王氏身怀六甲。萧无忧想到稍后事恐她再受刺激,遂道请了恩旨,将她劝去天子马车休息。 人是她送去的,返回时又是一阵秋风扫落叶。 萧无忧拢了拢身上素色披风,抬眼眺望山间四野。 巍巍青山耸立,座座丰碑埋土,很快又会多出一座新的坟墓。 「这样大的风,还不进去。」温孤仪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这回随她出来轻声道了句「放心」。 这声「放心」多来是对他自己说的,因为在旋涡中央的人是萧无忧,他只得勉励告诉自己一切布置妥当,是可以放心的。 亦如不远处的山巅制高点,亦有男子,一遍遍这般安慰自己。 萧无忧没有应声,抬步回了草庐。 山风一阵阵吹,萧无忧估摸着时辰,沖姜氏开口道,「二嫂,怎你一人,阿垚和翡翠呢?」 自到了西山下了马车后,姜氏处便只有她一人。 「他困了,有些发热,我让翡翠带他去车里休息了。」 萧无忧蹙了蹙眉,「我才从车队那处过来,没发觉车中有人。」 「赶紧派人找找。」王氏撑起精神,「这荒山野岭的,有没有多派人随着。」 「不急,我去看看。」姜氏起身道,「也可能翡翠带他驾车先回了,原是我嘱咐的。」 然,她还未走出草庐,人便已经被寻回。 准确地说,是被禁军带回。 翡翠和阿垚被捆着推入草庐,跌在地上。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地上的人并不是翡翠。 「这……」王氏豁然起身,大惊道,「太子妃,您、您,这到底怎么回事!」 「发生何事?」卢文松在另一处草庐闻得动静,只匆匆赶来,一时间在一起议事的几位世家首领皆围拢过来。 但见崔守真,皆大惊失色。 这是当今天子整整寻了三年的太子妃崔氏,如何会出现在这处? 「所有人都退开。」说时迟那时快,姜氏袖中针划出,一把扼上萧无忧脖颈,将她控在手中,厉声道,「把她二人解绑,否则我杀了她。」情急之中现出本音,遂索性也摘了面具,是翡翠。 她控着人,边说边往草庐外退去。 在场的人一时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然卢文松虽知晓姜氏身份,却也摸不着头脑,只不愿自己又一个孩子丧命,遂赶紧让人给地上人松绑。 如此,崔守真一把抱起阿垚,站到翡翠身边。 「让所有人放下武器,给我备车。」翡翠挟制着萧无忧,???沖已经来此的温孤仪喊道。 「太子妃为何要走?您乃萧氏一族最后一任太子妃,您怀中的乃太子萧不淮嫡亲血脉,趁着今日宗亲朝臣都在,难道不该让他们护着您,恢復萧邺王朝吗?」 温孤仪笑了笑,「朕说的,不是此刻,乃是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前。 崔守真易容成翡翠,到达西山后,藉口孩子不适,欲抱他提前回府休憩。实际是架着马车朝长安的反方向,上了西北官道。 而温孤仪按照先前计划,乃派王氏门下子弟一路跟随拦下,当面揭下她的皮具。 「按理说,你也可以悄悄躲起来,怎就要上西北官道?」温孤仪又问。 这话原是说给卢文松听的。 纵是卢文松再迟钝,这会也该反应过来了,对崔守真而言,原没有比带着姜氏的面具待在长安城更安全的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如今,她连辅国公府也不愿待下去,便是觉得府中亦不安全。 「敌伺环绕,才会觉得不安全。」卢文松喃喃道,「我们怎就成了敌人?」 「对啊,你为何要逃?」王氏失控上来,「你在府中三年,怎就要逃?」 「因为崔抱朴入了突厥,勾结外贼。」温孤仪出声道,从拿中扔出一卷书册,给卢文松,「此乃边关暗子探得的密报。」 「你……」卢文松阅过,一口气几欲上不来。王氏夺来看过,一下栽倒在地。 焉能想像,他们庇护了三年的人,竟是乱臣贼子。 那捲书册落在地上,周围群臣拣来传阅,个个难以置信。 「一册书卷,如何证其真假?」崔守真丝毫无惧,「你空口白牙,泼污水于我崔氏,焉能服众?」 「那你且说说,你为何要逃?」已经无需温孤仪开口,方才拦下她的王氏子弟问道,「你大可留在辅国公府,何必如此铤而走险!」 「是啊,你跑什么?」 「定是怕崔抱朴事发,无路可行,趁此逃跑!」 「定是如此……」 「怎就如此了,百年崔氏啊……」 「就是,你不跑说不定还能证其几分清白!」 「还有,你看一出事,你的侍女便挟制了我,你清清白白的,如何要做此后手?」萧无忧这回出了声。 这两句话,更是佐证了崔守真的歹意。 至此,崔守真基本已经明白。 这根本就是一个全套。 他们早早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 温孤仪的那份关于他胞弟勾结外贼的卷宗,不论真假,大可以在知晓她身份的时候,便直接以此在辅国公府逮捕她。 之所以等到今天,是特意让她逃走,以此来反向证明她。 「幸而抓你在手。」崔守真不再争辩,只深吸了口气,沖温孤仪道,「且算你说的都对,但是只要她在我手里,今日本宫也能走成。」 「区区一个小女子,不过有七分相似色,你当朕真会在意?」温孤仪握了握掌心,继续道,「你大可动手,朕不会受你威胁!」 「区区女子?」崔守真笑道,「你既不在意这区区女子,本宫便也不在意,黄泉路上有永安公主相伴,本宫很值得。」 「只是如今萧家卢氏血脉断的差不多了,你且问问这些萧邺旧臣,可愿意眼睁睁看着这嫡出的萧家公主再死一次?」 崔守真一席话,让所有人脸色变了又变。 谁能相信,死去三年的永安公主竟然死而復生了。 「温孤仪,他们不信,你不会不信吧,她怎么回来的,大抵都是你的手笔!」 「乱臣贼子,孤焉受你威胁?」被挟制的少女话语吐出,诸人便惊颤一番,只闻她铿锵道,「孤于云中城十丈城楼,不曾言降,今日再除一贼人,亦算清我汉人山河之污秽。」 公主眉宇凌厉,神韵迫人。 确不似养在深闺的卢七姑娘的形色。 群臣中不知何人先跪了下来,道,「陛下,可当真是您迎回公主?」 第二个人跪首,「陛下迎会公主,怎忍她再度香消玉殒?」 「陛下,相比崔氏勾结外贼,公主亦是我们汉家女儿啊!」 …… 「都放下兵器,兵甲退开,群臣止步。」温孤仪终于出声道,「你还有什么要求,一併提了!」 翡翠控着萧无忧,随崔守真一步步退去。 崔守真面上扬起笑意,回首看了眼,正欲开口,却尤觉一阵劲风扫过,待回神,原本挟制萧无忧的翡翠已经仰面跌在地上,瞪着一双瞳孔扩散的眼,有细细血流从她侧脖流出。 原是一枚带毒银针,从她左侧脖颈入,梗入喉咙,一针封喉。 而崔守真脖子上,已被缠上一条蟒鞭,鞭子一头乃劲装箭袖的男子。 他原在不远处的山巅潜伏许久,银针射出的一瞬,人便同鞭一道跃来,如此一招握住两条命。 「等等,留她一口气。」卢文松冲上来,阻止裴湛发力,只满眼通红扑向崔守真。 即将天命的男人,纵是再迟钝,遭此变故多少也能理清几分真相。 却尤似难以置信,只回首望还不曾入土的棺木,浑身打颤道,「那,要是吾儿不死,你如何逃匿?」 这已是问得荒唐。 但他只能如此荒唐地问。 他不敢想不荒唐的真相。 「他就是要死的呀!」崔守真长嘆了口气,「他不死,不发丧,本宫怎么走出长安城?」 话至此处,崔守真看了眼温孤仪,笑道,「国公爷,这你怨不得本宫,原是这人查的太紧,本宫实在没办法!」 「话说回来,你原不必心痛,你又不是没杀过人。当年你为保护本宫母子,劝服卢溯妻儿殉国,让我母子以此李代桃僵时,不是挺有勇气的吗?」 「你个毒妇……」卢文松仰天嘆道。 「不妨再告诉你,你的三儿子卢浔……」 「三郎?」卢文松颤声道,「他、他……」 「他是你卢家最聪明的孩子,贞德元年,太子府被屠族不过半年,他便寻到了对我们不利的证据,同在凉州,人是我阿弟杀的!」 「你……你……我的儿……」卢文松勐地吐出一口血,两眼一翻跌下地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崔守真笑意愈发明艷,「瞧着你可怜,且让你做个明白鬼,再投一世别再这般煳里煳涂的!」 「传医官。」温孤仪吼道。 「都断绝吧,我夫君已亡,孩儿痴傻,都是拜你所赐!」崔守真冲着萧无忧道,「都是你,把这人带来长安……」 从裴湛献身的一刻,崔守真便将最后的一点疑惑亦解开了。 之所以停灵七朝,是萧无忧故意的。 甚至她故意露马脚,让她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此在最后的关头轻敌,以为可以挟持她全身而退。 却不想裴湛黄雀在后。 裴湛手中发力的一瞬,她撑着口气唤道,「阿垚,去你小姑母处。」 呆呆傻傻的孩子似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瞬间迅如闪电,抓着布娃娃往萧无忧处扑去。 裴湛抬眸见那似中蛊的孩子,一时来不及多想,只一把拉过萧无忧。 同样的时刻里,就近的温孤仪转身横里扑来,拦住孩子。 孩童撞在他怀中,又被他一掌拍在肩头推开。 然那个布娃娃却牢牢却钉定在他胸口。 那里藏着一柄两寸长的钢针,捅入了他胸膛。 鲜血涌出的一刻,跌在裴湛怀里的人痛唿出声,亦失去了知觉。 崔守真余光落在那个头颅撞在石头上,鲜血四溢的孩子,咽下最后一口气。 脸上却是带着莫名的笑意。 她想,她依旧没有输。 赢不了,且把棋局拂乱。 没有赢家,她便没有输。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另一半关于太子的真相。感谢在2023-01-31 00:36:41~2023-02-01 01:0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thenn 18瓶;榴槤千层10瓶;喜欢吃辣条2瓶;我爱芝芝莓莓、胡萝蔔、考拉熊猫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错过◇ ◎十年人间。◎ 赢不了,且把棋局拂乱。 贞德九月十六,西山卢园中发生的事,确实足够迷乱。 但好在乱中有序。 山风唿啸的林间,世家百官尚且来不及消化回神,有一人亦在此时到了此处。 主持大局。 先令裴湛带回昏迷的天子,永安公主,辅国公夫妇,命医官全力救治。后继续主持丧仪,上香扶棺,亲捧土垒坟立丰碑。紧接着带回沿途欲接应的崔氏余孽,召三司共审。 如此数日过去,长安京畿平静如初,仿若只是一场丧礼毕,死者入土,生者继续过活。并没有什么惊天动盪。 然宦海沉浮,歷经皇朝更迭的高门和百官,心里多少清楚,这天要变了。 或者,是要变回原本模样了。 那日最后出现在西山卢园的青年郎君,乃是萧邺嘉和帝的第三子豫王殿下。除此之外,萧家皇室子嗣中,皇长女武陵公主的癔症好了许多,有大半的时间是清醒的;七皇???女永安公主亦重生归来;甚至豫王之子尚且康健。 如此相比当今天子温孤仪膝下无子,萧家血脉不算稀薄。 朝臣中原就超过半数皆是萧邺旧臣,欲復萧邺天下的心,彼此间都蠢蠢欲动。只是旧臣如此,反倒是萧家儿女并无表态。 一来豫王旧伤严重,车马劳顿加之一回来便费心主持局势,未几便再度引发疾患,卧床昏迷,永安公主亦不甚清醒。 唯有一个武陵公主倒是积极,甚至聚集了萧邺旧部,欲直接恢復大邺皇朝。却不想,酒未过三巡便被统领禁军的裴湛扼制在了摇篮中。 武陵公主并未多言,对于裴湛提出的「成事胜算几何」,「纵是成事又何人上位」一系列问题,只道了声是「孤考虑不周」,遂静心修养,不再理事。 如此,近半月时间内,裴湛一边掌管禁军,一边在朝上领袖寒门清流官员,在天子亲卫门客和萧邺世家旧臣中,勉励支撑,维繫平衡。 一直到萧无忧能理事,去见温孤仪的那日,裴湛终于卸下一口气。 * 当日西山卢园中,温孤仪中招,萧无忧亦昏迷。 然她二人虽同伤同命,但痛楚只是初时一瞬。她缠绵病榻许久,实乃尚在小月中,数日殚精竭虑,加上那日山风吹袭,如此一记钢针入胸的刺痛刺激,方让她撑不住心力。 她浑浑噩噩醒醒睡睡,七八日才彻底甦醒,后又被诸人圈在榻上养了数日,终于将一张面庞养出两分血色。 这日是卢泽三七,萧无忧入了辅国公府。 风雨停歇,十月秋阳带着冬的寒凉,疏疏落落洒在这座府邸。 萧无忧在卢泽牌位前上了三柱清香,目光移过,又看见另外两个牌位,次子卢溯,三子卢浔,亦点香敬过。 正要俯身磕头,被卢文松一把拦住 他顿了顿,道,「殿下,不可。」 近二十日不见,这人仿佛苍老了十岁,已是双目浑浊,两鬓微霜。 出身至贵的世家子,半生荣华与风月,本该拥有最肆意风流的人生,却不想被命运裹挟,一腔忠勇落得如此凄凉晚景。 「无有不可。」萧无忧拂开他,郑重向亡人叩首。 起身方道,「孤是萧家公主,也是卢家女儿。」她握住对方双手,再次恭敬行了一个晚辈礼。 「阿耶好好的,夫人和国公府还需要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想了想又道,「且将我从前的院子一直留着,我会回来小住的。」 卢文松闻言,老泪纵横。 他的么女,他还有一个么女。 萧无忧没有多留,未几起身离开。 辅国公府。 「卢氏辅国公府辅的是哪一国,可担的起「卢」之一姓?」 萧无忧站在府门口,回首看高悬的匾额。 记得二月里她将将初醒,面对卢文松要将她送入宫中的举措,她曾在心中质问。 至如今,自无需他人回答。 辅国公府,无愧「辅国」二字,更无愧于「卢」之一姓。 她没有上马车,只漫步在兴道坊上。 落日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狭长。 再抬首,面前赫然出现「承天门」三字。 她立定身形,有些狐疑地看了眼贴身的侍女。 琥珀道,「方才经过公主府,奴婢唤了您的,您走神了……」 「裴大人!」琳琅瞧见不远处的人,笑道,「姑娘是来接裴大人的吧?」 萧无忧看着那人朝自己走来。 缠绵床榻的这段时日,她统共只见到裴湛两回。 头一回是昏迷后第一次醒来,他伏在床榻睡着了。 侍女说他自抱她回来,便一直守在这处,不曾离开。 如此醒来,医官说她无大碍。裴湛遂正常上值,只在散值后再回来陪她,而她多来都睡着。 第二回,是她长姐邀约旧臣之后的翌日,她正好醒来,脉息也恢復了正常。他顺道说了这事,没有问她要如何处理,只说已经处理结束,无甚大事。 之后,确定她已无事,亦不再昏迷,便再也没有来过公主府。说是忙得脚不沾地,成日住在宫中。 「在忙什么?」萧无忧问,「你瘦成这个样子?」 「陛下的人和萧氏的人暗潮汹涌,偏你们都不能主事,臣且给你们维护着。」他回得直白。 「你是当今天子一手提拔的,你若偏向他,便是他的天地。」萧无忧话语不善。 裴湛笑了笑,垂下眼睑没有接话。 萧无忧怒气更盛,「孤忘了,你亦是孤的未婚夫婿,那你屠了他便罢,復我萧家天下。」 「才养好的身子,别动气。」裴湛抬了抬手,原想拂开她被晚风垂落的髮丝,到底也没触上去。 两人皆默声,唯秋风瑟瑟。 「你为何不来公主府?」萧无忧问。 「在忙……」 「忙什么?」 这话头又转了回去。 裴湛偏了偏头,勉强攒出一点笑意,「臣方才听到琳琅的话,殿下这是来接臣散值的吗?」 萧无忧突然便有些心虚,鸦羽浓睫一下便垂了下去,贝齿咬过唇瓣。 她不是不会说谎,尤其是面对男人,相反简直信手拈来。 不然她在突厥王帐活不了那么多年。 她甚至骗过温孤仪。 但面对裴湛,她宁可尴尬沉默,也不想骗他。 只是她不应声,他亦是一样落寞。 但这人,好像自己的情感总不是最重要的,他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臣与您玩笑的,您快去吧。」 话语落下,他持礼让过道。 他是出宫的方向。 她则相反,是入宫。 他在让她入宫去。 萧无忧原本覆下的长睫忽颤,唇口张合。 她不敢看他,却又想安慰他。 到最后,只僵在那处。 「有些情感,是第三个人怎么也插不进去的。」裴湛深吸了口气,「譬如陛下一个时辰前才醒,并无旁人告知殿下,可是您便正好这个时候入宫了。」 「是他知你要来不忍你落空,还是你的来到让他有了醒来的念头?如此巧合!」 「孤、我……」 「您什么也不必说。」裴湛摇首,「臣连日住在宫中,如何这日离宫?」 他笑了笑,「臣,原就是去找您的,告诉您陛下醒了。」 「去吧!」他低声道,「从云中城将您一箭射杀,到唤你魂魄归来,他到底做过些什么,你想知道,也该知道的。」 「那一段,夹杂着你的爱情,亲情,是你人生的一部分,你有权利知晓。若臣同殿下易地而处,臣也会想要个明白的。」 这一日,萧瑟却依旧朗如明月的青年郎君终于没抵过心中想念,鼓起全部的勇气,触碰他梦里的姑娘。 他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底的泪,头一回弃了君君臣臣的称唿,柔声道,「我无惧你去。」 「毕竟相比余生葬你青丝,无处话凄凉,这厢我能真实的与你说话,共夕阳,看你生气,抚你清泪,我深觉已经很足够。」 萧无忧抓住他手腕,将眼泪抹在他广袖上,攥紧了他的手。 「我是要去。」 「我们一道去。」 * 暮色皑皑,含象殿点起烛火,将那人影子投在窗户。 殿中传出咳嗽声,窗上孤影抖动。 萧无忧拾阶而上。 裴湛却驻足停下。 「就到这吧,臣在此侯您。」他拨开她的手。 萧无忧看两手渐分的距离,道,「那你等我。」 许是宫人早早禀告,知晓她要来,殿中已经禀退了全部侍者,唯剩温孤仪一人。 「有力气说吗?」萧无忧在他对面坐下,看他苍白的面容,看案上冒着热气的汤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温孤仪点了点头。 「先把药喝了,不差一时半刻。」萧无忧也不看他,只将汤药接来,吹凉。 温孤仪饮过药,低声唤「七七」。 「说吧,孤听着。」 案上烛火静燃,温孤仪终于讲出了那段无她的人间岁月。 * 嘉和二十七年十月初十,温孤仪率大军返回长安。出征四月,逐突厥于大青山以北三百里,云中城暌违七年,再度回到大邺手中。 这一仗,当是打了胜仗。 然温孤仪没能领军入长安,亦没有迎来君主恩赏。而是在长安城外三十里处的东郊处,跪接圣旨,被要求就地扎营,再待旨意。 原因很简单,此去驱除突厥是其一,还有一处是带回永安公主。然而温孤仪没能带回她,只带回了她的尸身棺椁。甚至,连同去的两位皇子,一死一失踪。此乃统帅之失责,且该论罪。 只是收復城池驱除鞑奴的功绩,和未护好皇家子弟的罪责,真要论起来,还是功大于过的。 若一定要罚,最多一个罚俸或降职,且是稍过时日便可重新升起的那种。 但是温孤仪没有得到这样的旨意。 停在城郊当晚,内侍监带来了大理寺卿和第二道旨,道是让温孤仪前往大理寺问话。 温孤仪接过圣旨,并未多言,只道了一句,「容臣再看一眼殿下。」 棺椁打开的一刻,营帐诸人都不由别过了头,恨不得掩口捂鼻。 永安公主死于十月里,纵是深秋时节,纵是温孤仪急行军赶回,眼下近一月过去,尸体早已开始腐烂化水,弥散出阵???阵腐臭。 可是,于温孤仪而言,无论红颜还是枯骨,都是他的公主。 他伸手抚了抚她面庞,一摸就带下一缕脱落的髮丝。已经难辨眉眼,只知她还穿着七年前和亲时的大红嫁衣。 那年五月,漠河送别。 他说,「臣接殿下回朝时,殿下初心依旧,臣愿尚公主。」 她说,「那今日这嫁衣,且当孤为你穿的。你再看一眼。」 他看了一眼,又一眼。 漠河畔,和亲的车帐离去。 棺椁中,公主再也不会睁开眼。 「到家了,七七。」 棺椁合上,温孤仪被大理寺带走,永安公主被内侍监带走。 说是寻常问话,然温孤仪一入大理寺,便被直接下狱。 大理寺卿是他昔年门客,这会只对他多有嘆气,却不敢多言,暗里给他一点涂抹外伤的药。 云中城一战,他后背肩骨都受了伤,为扶永安棺椁回朝,他来不及精细医治,这一路上,伤口早已裂开,如今阵阵生疼。 他也未言谢,只问,「如今朝中,太子当家?」 「陛下病重,太子监国,大人是知道的呀。」 太子监国。 他确实知道的,这原是半年前,他亲自向陛下提出的。 本来天子病榻缠绵多年,太子行监国代政之事,乃顺理成章,无需哪个臣子提出请奏。而如今这般,实乃因嘉和二十四年的一桩旧事,让太子几欲失了臂膀,虽有太子之名,却无太子之实。 细说,得从嘉和二十一年,也就是永安公主和亲的第二年说起。 这一年因公主和亲,边境和朝中都得到了喘息。 温孤仪辞去太子太傅一职,入了兵部做尚书。 掌武举选拔,扩充兵甲,进行边地武器革新……忙得团团转,却又井然有序,每一步都朝着他年夺取云中城,迎回公主的目标走去。 若说当日他提出公主和亲,是为了公义,那么如今欲要迎会公主,于他而言,便单纯因为私情。 自人走后,他才惊觉,他二十七岁的人生里,早已被她占据。 她离开,带给他的余痛,如同剔骨削肉。 不因时间的流逝减轻分毫,反因岁月的积淀而愈发煎熬。 而举朝上下,亦是想着早日迎回公主。 毕竟昭武女帝后,百年时光里,从未有过山河城池被夺、公主被迫和亲的奇耻大辱。君臣都欲一洗国耻。 满朝齐心之时,这一年七月夏苗,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 太子好大喜功,狩猎途中不顾劝诫独追受伤的斑斓虎,结果反被咬断一条腿。虽性命无虞,但终究落下了残疾。 伤口疼痛已经过去,人也可以再度站立行走,但心志和意气难以恢復。养伤半年,调养半年,一年又一年,寻药问医漫漫无期。 纵是皇后不止一回亲临太子府安慰,他之首要任务,乃保养身子;纵是陛下在年节里的恩赏,东宫所获仍是头一份,太子之位并无半点动摇。 然萧不淮心中亦是不安。 尤其是六皇子弱冠掌吏部,三皇子掌过工部当下又领兵西北抗击龟兹,一战成名军功傍身。 庆功宴后,插在太极宫的内侍监给太子回话。 道是陛下拉温孤尚书烹茶闲话。 陛下道,「膝下有子如三郎,朕心甚慰。」 尚书道,「四位殿下中,除开早年便在谷中学习的七公主,所学最有成的,确属豫王殿下。」 萧不淮闻这话,是在嘉和二十三年的除夕。 满城炮竹声声,火树银花不夜天。 他撑着一根拐杖,站在府中高台上,烟花的光影投在他清瘦的面容上,明明灭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崔守真上来给他披了件大氅,「辞旧迎新,殿下我们要怎么办?」 「辞旧迎新。」萧不淮重复着这句话,「从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嘉和二十三年就这样过去。 嘉和二十四年到来。 这一年,帝国等到一个转机。 确切的说,是嘉和帝捏到了一个时机。 从河东而来年仅十六岁裴家少年郎,高中状元。且是前邺百年间头一位文武双状元。 金花乌纱帽,玉鞍红鬃马,从曲江宴游湖,到朱雀街游街。寒门骄子,一下成了长安高门无数贵女的春闺梦郎。 郑四姑娘便是其中之一,郑家亦是头一个奏到君前,请求赐婚的。 彼时国库空虚,大把的银子都搭给了温孤仪筹备战事,十中七八用以边地武器革新,囤积粮草;剩下两三成交给太子以做后续存储。 连着天子内帑都不甚丰厚。 嘉和帝原就早早盯上了郑氏的私库,当下自然便应了。不仅答应了郑家四姑娘的婚事,还答应了郑家大姑娘的亲事。 纵是温孤仪一百个不愿意,天子令下,郑家长女还是入了他府邸。 郑家用一座私库,换了两个女儿的婚姻。 只是天子能给臣子赐佳人,但实在管不了臣子家中榻上那点事。温孤仪不碰郑盈尺,总没有再下道圣旨监督他执行的,剩下也只能看姑娘自己的本事。 彼时不过双九年华的姑娘确实没太多本事,但她有贵人调/教。 郑盈尺受太子妃指点,遂做了下药迷人的行径,如此同温孤仪有了男女之实。 东宫之中,太子夫妇闻此消息,还在谋算将郑家女这颗棋子插入的甚好时,尚不知晓姑娘对温孤仪远非一点男女欢爱之情,早在在多年前,已是一眼万年的爱慕。 郑家女为讨温孤仪欢心,剖自己的一颗真心以明志,顺带显摆她富可敌国的家财,遂一股脑将家中银财底细道了个通透。 道是郑氏私库分金库,银库,米库…… 这样一说,换作旁人,多少有两分惊嘆。 然温孤仪在她喋喋不休的骄傲话语里,抓到的信息是,郑家奉于天子的这座私库乃银库,共有白银一千万两。 如此便是错了。 当日太子上禀,户部接收的卷宗上明明白白记录的是八百万两。 一点端倪出现,抽丝剥茧查去,好多事便从水底露出面目。 武举选拔时的经费帐目,边地将士武器调新参假致调了一半被搁置,豫王抗击龟兹后勤补给的不足…… 虽无实证,但从人员的经手,每一桩都有崔氏子弟的手笔,且最后都流向同一个去处,凉州节度使崔报朴处。 只是还未将这种种整理妥当,查出实据,太子便私服先入了温孤仪府中,合府门,退侍者,一下跪在他面前。 将还未有证据的事提供了证据,尚不能定罪的人定了罪责。 他话语落下许久,温孤仪道,「殿下这是弃车保帅?」 太子默了默,脸色煞白,「师父可是觉得孤乃听了风声,方如此作为?」 「师父该这般认为的,孤也不否认。且看三弟之威望日益胜过孤,再看孤如今模样……」萧不淮的目光落在那条左腿上,失笑道,「孤是人,不是神,自有欲望,焉能无过。上过云巅者,且至尊位只此一个,后面却有人扶摇直上,孤、孤怕啊,怕跌下去……但是孤知错了,孤愿意改,望师父救孤一命……孤,原也是您一手教导的……」 那一日,大邺皇朝万人之上的储君,跪在一个臣子脚下,神色哀哀,剖心坦言。 许久,温孤仪俯身将他扶起,「从来霸者无双,勇者无惧,然唯仁者无敌。殿下不必苦于形体,亦不必忧心豫王之态。您怀仁德之心,自会有周公辅佐,他日一样可坐天下。」 这话听来已是谅解交心,但温孤仪没有说太子麾下崔氏族人之事,是否到此为止,是否不传六耳。 便是留给太子的道途。 太子会意,终究没有让他失望。 翌日的大朝会上,亲自检举六名贪污的崔氏官员,当朝定刑,全部判以死罪,财产没收充公。 之后又自省监督不利,提出卸去身上督察院一职。同时千里之外的崔抱朴亦被降职三等,从正二品节度使贬为五品少吏。 同年年底,太子妃叔父崔相,亦提前致仕,退出内阁,回利州祖宅颐养天年,不再过问朝政。 甚至翌年,嘉和二十五年春,太子妃诞下一女,太子府洗三过后,连着满月宴百日宴统统没办,只将银钱省下,全部支与温孤仪兵部用途。 至此,太子府低调行事,甚是节省。银两最大的去向,便是寻药请方以治腿伤。 自然,太子依旧参政,只是多来都是提出建议,至于拍板定案,则几乎不过目,皆由天子亲定,偶有豫王定夺。 嘉和二十六年秋,天旱许久,皇后领内外命妇轮番在城郊搭棚施粥。 第九日轮到太子妃与豫王妃处,不想流民突增,冲倒粥棚。时值太子来接太子妃,眼见棚屋倾塌,二人就要被压其中。 周遭侍卫便被冲散,太子扑身去救,倒也救出了二人。 只是相比太子和太子妃都受了伤,身怀有孕的豫王妃被护在太子妃身下,除了受到一点惊吓,其余毫髮无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豫王登门致谢,推心置腹道,「永记皇兄恩德,不生二心。」 太子拍上他肩???膀道,笑道,「师父教导,要孤常怀仁德之心,自有周公辅弼,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如此又一年过去。 嘉和二十七年五月,永安公主和亲的第七年,大邺有了可以一战的兵甲,温孤仪做足了准备,决定迎回他的公主。 而彼时,距离当初发现太子派系贪污、剋扣军饷已经过去近三年,三年里太子种种有目共睹。 遂在大军出发之际,温孤仪提出由太子监国。 其实,即便他不说,天子久病,大军出征,朝中也只能由太子代政。 只是他说了,便是当下权臣的另一番信任与肯定。 歷时三年,太子再入温孤府,再次执礼叩首。 温孤仪亦扶他起身,「这是殿下自己走出的道,歧途归来,前路坦荡。」 太子颔首,捧出一件蚕丝软甲,「孤有疾,恨不能随师父同上战场,收復失地,迎回胞妹。知晓师父计中计,然闻永安被磋磨七年,久病成疾,怕难受刀剑摧残。孤有此衣,聊表心意,权当孤亦在前线。」 又嘆,「愿师父一计便成,永安不穿此衣。」 …… 监牢外,侍卫来回,「太子殿下驾到。」 温孤仪从记忆中回神,大理寺卿领命退下。 牢门打开,拄着拐杖的青年人走路间左足微跛,然眉宇里却是带着三年来罕见的桀骜风华。 「师父,辛苦了。」他面目温和,在一张长凳坐下,对比被枷锁套住坐靠在壁角的人,仍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温孤仪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师父就没有什么要问的?」 有什么要问的。 从云中城城楼抱起永安的那一刻,发现软甲是假的,发现她身体里流出的血是浓黑的,只因她胸膛的那支箭矢箭头被抹了剧毒,回首再看倒在血泊中被先前城楼上突厥兵乱箭射死的六皇子……温孤仪便知晓,这一切都是太子萧不淮的计策。 许久,温孤仪终于开口,「豫王已经同你表态,永不生二心;我亦提出,由你重新监国,便是依旧支持你的;你何至于此,这般同室操戈?」 「因为孤不信。纵是你们皆表态,亦难保他日更改。退一步讲,就算孤上了大位,就能一锤定音了吗?萧不渝眼下便掌了半数政务,说好听是周公辅弼,可是孤却觉得声音太多是聒噪!孤只要要自己的话语和声音。所以不如今日这般一了百了!」 「三年做小伏低,潜身静默,孤忍的够久了。」 「不过话说回来,孤有今日,在无权无人的境地里,还能反败为胜,该感谢师父这些年阴谋阳谋,正攻奇略的各种教导。」太子拱了拱手,「这厢多谢师父。」 温孤仪冷嗤,「我还教你仁德,慈悲,忠贞,你却全部捨弃了。于国不忠,于民不诚,你是长久不了的。」 这话落下,萧不淮面色终于收起一点自得,只狠瞪了温孤仪一眼,怒道,「你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温孤仪挑眉,「其实六殿下枉死了,是不是?」 「我记得,那晚云中城城楼有一小股弓箭手唤了声「赤色披风,玄色铠甲」,如此乱箭朝六殿下射去。可是那晚因为事出有因,两位殿下换了战袍。所以他们要射杀的分明是三殿下。两位都是大邺皇子,与他们而言都是敌将,何必非逮着三殿下呢?」 「我想,大概是受人所託,奉了军令吧!」 「师父果然是师父!」萧不淮闻言,復了从容色,「但是与突厥有染的不是孤,是崔报朴。这原也要多谢师父,要不是当年事他被贬五品小官,少了关注,他还不得如此自在,搭上突厥人!」 「混帐,崔抱朴通敌,与你通敌有何异,你为一己之私,居然连自己姓氏名谁都忘了!」 「待孤上位,自与突厥永修和睦,自可不伤臣民,太祖太宗便也不会怪孤……」萧不淮起身凑近温孤仪,道,「师父,弟子这招一网打尽如何?」 「突厥退了,对手了了,纵是父皇知晓,孤亦不怕,萧家子嗣唯孤了。」 「甚好!」温孤仪合眼颔首,「既如此,臣便祝殿下山河永固。」 「承师父吉言。」太子起身道,「师父也不要太难过,很快你就可以和永安团聚了。」 温孤仪再无多话。 至此一别,当是生死永别。 然,不过数日,温孤仪便和萧不淮又见面了。 这一日,是十一月二十,在太极宫中。 温孤仪是被天子内侍监从大理寺请去的太极宫。 他没有问缘由,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果然,太极宫偏殿中,宫人褪尽,唯剩帝后,和榻上奄奄一息躺着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太子萧不淮。 道是他连日给永安公主举行七七忌,守灵扶棺,突发心疾,已经召太医急救一整日,皆无果。如此想到了被关在大理寺中的温孤仪,乃出身药师谷,或许有良策。 温孤仪看一眼榻上人,转身看嘉和帝,「心疾?难道太医院诊不出太子殿下真正濒死的缘故吗?」 嘉和帝久病之人,一开口便是气喘吁吁,只频频颔首,「先生,朕知……但是毒从何来,难不成当真小七索命,这如何说的?方託词心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毒是臣下的,抹在永安尸身和棺椁之上。」温孤仪在床畔坐下,将目光落在萧不淮身上,平静道,「臣的弟子,臣还是了解几分的,伪善,虚荣,为仁德名声,一定会为胞妹祭礼大葬,扶棺守灵。」 「那日在城外东郊驻军,臣便知晓城中已是刀枪剑戟侯臣。」他伸手将双眼越瞪越大、逐渐涣散的人,遮住他最后的光,「为师被骗一次足矣,断不会受骗第二回 !」 「你、你……」嘉和帝看着即将咽气的儿子,只惊恐的望向温孤仪。 殿中帝后二人,自不是他对手,他扼制二人的唿叫,将前后事宜将来。 虽骇人听闻,然嘉和帝到底在位二十余年,前后想来,只对这尤自不甘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人,淬了口「孽子……」 「不——」文昌皇后跪膝哀求,「先生,您还是救救他吧,孤、孤就剩他了呀……」 「陛下,二郎纵是弥天大罪,可是我们只有他了呀……大邺山河只有他了呀……」 「那么你死去的儿子女儿呢,你就不心痛吗?」温孤仪俯身质问。 「痛啊,孤手心手背都是肉,焉能不痛……」 「你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我呢?」温孤仪一手捂上萧不淮口鼻,断掉他最后一口,一手揪起皇后衣襟,赤眼落下隐忍多时的泪,痛唿出声,「我呢?」 「我就那么一个孩子,我养大的姑娘,我的妻子,被我、被你、被所有人送去和亲的公主,就活该死在异国他乡吗?就该白死吗?」 「她至死,都未能回家。至死,都以为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杀了她!至死都觉得一生错付,荒唐可笑,她死时多难过,多绝望?」 「我、我……我来生来世里,要以何面目去见她?要怎样和她说,怎样让她相信我?」 …… 案上烛火跳动,男人从榻上起身,抓住面前人肩臂。 虽从记忆中回首,却依旧是三年前疯狂模样。 「七七,我真的就杀了太子一门,你父皇是当夜一口气上不来去的,你母后暴毙乃心力交瘁所致,我没杀别人,一个都没有……坐这江山,也只是为了更好地找崔氏余孽,我想过扶衡儿上位的,可是国少主疑,难免受人挑拨,离间我们君臣。我还想活,想着师门玄术那样多,或许能迎你回来……至我一生,你若不能回来,我就把皇位给衡儿,这么多年,我没有子嗣,就是为了还政给萧家……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就还在一起。我现在就把皇位换给你们,你们谁要都行,我就只要你……」 「七七,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温孤仪拥她入怀,俯身吻她。 烛火摇曳,来时窗户孤影萧瑟,如今叠影交错。 「你放开我,让我静一静。」萧无忧勐地推开他,提裙奔出殿外,疾步奔走在夜色中。 九重台阶走过,她突然顿住了脚。 举目四望,寻不见裴湛身影。 来时。 他说,「臣在此侯您。」 她说,「那你等我。」 萧无忧抬眸看含象殿映出的影子。 所以,他走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这章有红包!感谢在2023-02-01 01:08:31~2023-02-03 00:4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发财树开栀子花、无言5瓶;墨小叽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进退◇ ◎您得新生不易,更该得自由。◎ 这一晚萧无忧没有再见到裴湛,也不曾去寻他。 倒是温孤仪追出殿外,下了两个台阶,见人回首又退后,便不敢再迈出步子,只由得她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萧无忧回了公主府,府中还是先前布置的模样,裴湛的衣物都在,但人不在。 她独自入净室沐浴,洗了很久也没摇铃。还是琥珀怕她受寒,掀帘去了里头。她便裹着大巾帕子浸着一身水汽出来。 侍女们擦身的,烘发的,更衣的,推拿的,侍药的……如常围了她一圈,她被伺候了一会,抬手将她们都谴退了。 「你俩也下去吧。」这话是对琳琅和琥珀说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人一边落了帷幔,俯身退下。 最后一重帘帐没落,萧无忧抱膝坐在床榻上,隔纱扫视这间寝殿。裴湛的弓,书,衣一样样落入她眼里,最后凝成一截青丝,在她眼前晃晃荡盪。 她是盯着那截青丝合眼的。 许是真的累了,没多久就睡实了。 但是睡得并不好,她一直在做梦。 将前生又过了一遍。 那一生,她有过三个七年。 药师谷里温孤仪将她养大的七年。 长安城中温孤仪对她愈发冷漠的七年。 还有在突厥的七年。 睡梦中口干舌燥,她睁了眼,也没唤侍女,自己起来灌了盏凉茶。 医官说她尚且需要保养,身不能染寒,神不能多思。 这夜一盏凉茶入腹,后半夜旧梦缠绵。 温孤仪的轮廓影影绰绰挥之不去。 他说在她走后,他才惊觉深爱,生命早已被她填满。 「我就那么一个孩子,我养大的姑娘,我的妻子,就活该死在异国他乡吗?就该白死吗?」 「她至死都未能回家。至死,都以为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杀了她!至死都觉得一生错付,荒唐可笑,她死时多难过,多绝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我来生来世里,要以何面目去见她?要怎样和她说,怎样让她相信我?」 「我还想活,想着师门玄术那样多,或许能迎你回来…… 「这么多年,我没有子嗣,就是为了还政给萧家……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就还在一起。」 「我就只要你……」 「七七,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 从身影到声音,都是他。 嵌在她的睡梦中。 如同那样深厚的过往,纠缠入生命骨血里。 然而萧无忧再次从梦里挣扎醒来,是因为小腹寒凉余痛发作痛醒的,她甚至痛唿呻吟了两声。 上夜的琳琅匆忙入内,问她安好。 她抬眸看露出一抹曙光的天色,拢在被衾中的手捂着小腹,喘息道,「让司膳给孤备碗姜汤。」 * 裴湛原本以为萧无忧都能入宫了,自也可以理事,不想就好了一日,公主府传出消息,永安公主又病了。 而公主这一病,便又是大半月。 这日,裴湛正值休沐,回来自己府宅中。 工部来了个同僚,邀他去看新府邸的初步规模。 他以不善规制为由,又道近日家中琐事繁琐,婉拒了。 同僚道,「不若问问永安公主的意思,以后总是两头住,天家公主可不似你这般随意。」 裴湛道,「公主在府中养病,不扰她了。」 同僚晲他一眼,嘆气走了。 裴湛浦一回首,白氏正端着草药站在他后头,「家中有何繁琐事?纵是有,你还不是公事为主,十天半月回来一日?」 「阿娘!」裴湛接过竹篓,帮白氏将草药扑在地上晾晒。 「公主病了,你怎不去看看她?」 「府中有的是医官,太医院也紧着她用。」裴湛分拨着手里的草药。 「没让你去给她治病!」白氏夺过竹篓,嫌弃地推开他。 忍不住又白他一眼。 裴湛挨上前,沖母亲笑了笑,继续干活。 白氏将竹篓扔向他,自个坐回凳上。 半晌,终于仰天长嘆了口气,咬牙压声道,「裴砚溪,你滚过来!」 裴湛走上前。 「你和公主十月初一的婚期,先前她缠绵病榻如此延期,自也无话好说。如今纵是身子还不利索,你且去看看,你去问问商量商量,这婚事怎么个说法?」 「你要么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在任上,要么像块木头一样杵在家里,你要作甚?」 「等着给我养老送终吗?」 「你再这幅样子,且告诉你,不耽误你功夫,今个日头落下,你就可以把我送走了!」 「阿娘……」 「别喊我娘!」 「阿英——」内堂传出陆氏的声音。 白氏浑身一颤,对着裴湛更怒,声音却更低了,「托裴大人的福,你祖母又该训我了!」 「我就是生了尊佛,压根不是儿子!」白氏别过他,嗔了声匆忙入内。 裴湛也没吭声,只俯身继续手中的活。 一竹篓草药,原以十见方、根须往左的顺序铺呈,五六岁的稚子都能干的活。这厢他却反覆出错,不是一排多一少二,便是根须左右混了。 他重新摆好放错的草药,动作却有些迟缓。 眼前恍恍惚惚出现萧无忧的影子。 独自一人,他便无可抑制地想她。 他从怀中掏出那个绣囊,捻在指端摸青丝的轮廓。 之前多年,他还不知人有魂魄归来的机会,纵是一缕青丝便足矣慰他平生。 然待遇再世为人的她,他们不仅有了交集,甚至滋生出情感的交缠,或许与她还不够刻骨,但于他却是燎原的星火。 原本黯淡无光的情路上,他捧着一点烛火,小心地添柴,细心地增温,想像来日之璀璨。一颗心慢慢起了贪慾。 贪她眼中的笑,贪她怀中的香,贪她长长的一生。 原也是有机会的,他们有了婚约。 然而城郊西山那日,她骤然的昏厥,他从她兄长处知晓,原是同另一个人捆绑了命运,是她重生的反噬。。 她的新生,是另一个男人给予的。 她昏迷不醒的数日里,他有一刻曾卑劣地想,她上辈子那样年轻的生命,就是被温孤仪结束的。 没有隐情,没有误会。 如此,他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同那个男人作竞争,毫无负担地安享她的人生。 然而,那晚含象殿内他的话,她的沉默,他和她最后的相拥,以及这些日子来她都不曾提及的婚约…… 秋风萧瑟,将人吹得更加清醒些。 裴湛回神,将手中的活做完。 回屋预换身衣衫。 「得亏提前给你制备了两身,不然你连替换的都没有。」白氏见儿子在内室箱柜翻找,没好气进来给他拾出衣袍。 「你这更衣净面的……」白氏瞧他举止,遂换了慈和面容,上来帮他翻领理衣襟,笑道,「可是要去公主府?」 裴湛眼睑覆下,清俊面庞带了一抹浅淡的笑,颔首道,「我去同殿下说一说我们的婚事。」 * 十月二十,裴湛入公主府的第二日,萧无忧领府兵去了百里外的邙山沁园养病。 裴湛领命护卫送行。 还不到十一月,萧无忧已经披了雀裘,风帽戴地严严实实,油光水滑的风帽拢着她一张巴掌大小的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人是瘦了些,但是气色尚好。 「大人不必送了,既要静心思虑,你我且不必见面。」 「今日送殿下,臣职责所在。」 「是孤公私不分。」萧无忧甩袖,掀帘入了马车。 裴湛看抖动的帘帐,片刻翻身上马,道了声「启程」。 长安城郊十里处,裴湛勒住缰绳,隔着帘子道,「殿下,臣只能送到这了,一路平安。」 萧无忧端坐在车驾内,没有应声。 车仗继续驶去,车中的公主和停在原处将军擦肩而过。 秋日风起,夕阳和破晓交替。 两日后,萧无忧到达沁园。 她原是不认床的。 也不知为何,明明车马劳顿两日,乏的很。 可是这第一晚,她竟失眠了。 她离开长安的前一日,裴湛来公主府与她退婚。 他说,「殿下一日知尽往生七年事,知故人不止非无情,且是恩义深重。因此而彷徨,乃是人之长情。」 「只是殿下既要时间消化纾解再做决断,箍着与臣的婚约,对局中人不公平。」 许久,他又道,「本来臣与殿下这桩亲事,最初定下时,便不是因情而起。夹杂着您的利益,臣的侥倖。」 「说到底,臣不过红尘中一普通男子,即便是一分髓,尝味后,也终究生出贪念。今日退婚,非臣大度,将心爱之人拱手让人。乃臣之贪心,望殿下与臣,乃纯粹因情携手。」 「否则,臣伴青丝与余生,也是很好的一生。」 「殿下,您得新生不易,更该得自由。臣不愿亦不舍束缚您。」 萧无忧仰躺在榻上,双眼朦胧。 合眼的一瞬,想起裴湛最后的一句话。 自由。 她可以自由地择取。 * 山中不识年月。 一晃便两月过去。 人间换了天地。 这年十二月,萧不渝身子大好,温孤仪让位于他。 暌违三年,一千多个时日,这天下又復了萧姓。 山中大雪,萧无忧没有赶回参加皇兄的登基大典,只遥领受封镇国长公主的旨意,跪谢天恩。 雪霁云开,她临窗烹茶赏雪景。 脑海中想的是裴湛。 「若为情迷,也该为殿下所迷,为殿下言语。就是臣足够清醒,方才如此说话。」 「于如今的天???下臣民,无苛政,无怨杀;新贵寒门迭起,旧日朝臣尚在。立朝三年,陛下之所为,并无差错。」 「臣若辨不清此间局势,看不清为人几何,乃能力不够,不足以被殿下委以重任;若知情势而只顾一己之私不明言方失公正,乃德行有亏,更不足以被殿下託付终身。」 「臣,不过实言而已。」 幸得有他,将一场復国夺权、原该流血无数的动盪扼制在摇篮中,让她没有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挽救了臣民,也挽救了她。 她垂眸看自己一双手,若在将刀剑刺入温孤仪胸膛后在知晓那七年,她是否会将自己一生困死,不得安宁。 「殿下,等雪化了,路好走些,我们可要回去了?」琥珀给她送来手炉,「陛下催您回去的书信又来了!」 「朝中无事,等天暖和些吧,难得安宁时光!」萧无忧看枝头绽放的梅花,蓦然又想起裴湛的话。 ——您得新生不易,更该得自由。 「自由」二字萦绕耳际,公主一副本就如画的眉眼,愈发明亮璀璨。 为公主的两世,只有人告诉她责任,从未有人与她说,她可以得自由。 山中四季好风光,且让她肆意自由些。 只是天暖气清日还未至,萧无忧没有下山,温孤仪便先至了沁园中。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班啦,更新字数可能就三四千,多了没法保证质量,并且多来晚更,宝们可以第二天看。感谢在2023-02-03 00:48:05~2023-02-05 00:4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嘿哈6瓶;音音快逃、喜欢吃辣条5瓶;丫比4瓶;我爱芝芝莓莓、七分甜、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拒婚◇ ◎孤不会嫁给你的。(新章已经更新)◎ 太子妃崔氏当日在西山卢园的事天下皆知,顺腾摸瓜又佐证了太子萧不淮当年座下人手贪污,云中城中出卖手足,也因萧不渝的回归皆成了铁证。 故而这厢温孤仪坐天下三年后还政于萧氏,于史官笔下记,非过且有功。而他执政的三年,所谓「大宁国」亦被抹去,算入萧家山河中一段特殊时期,史称「候宁三年」。温孤仪本人,仍被萧不渝请为太子太傅,教导膝下唯一的孩子。 萧无忧虽不在皇城中,但这些明晃晃载入史册,朝野皆知的事,她自然也知晓。 落在耳中,也算欣慰。 只是骤闻温孤仪来沁园,她并未觉得开心,反而多出两分莫名的燥郁。 山路迢迢,风过枯枝,吹下颗颗剔透冰凉的雪水。 萧无忧抬眸看山路那头拾阶而来的人。 观衣领是穿了身药师谷的靛色道袍,外头披了件鸦青色暗纹鹤氅,萧萧肃肃,在这冰天雪地里望之愈发清冷。 步伐走得不快,当是雪后山路难行,亦或者重伤初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毕竟是那样锋利的一枚钢针。 其实彼时他不侧身来救她,裴湛也能将她拉开,那样的距离最多划破一点皮肉伤。然他那样一扑一挡,便扎扎实实入了骨肉血里。 庆幸上头没有染毒! 「慢些!」萧无忧唇口张了张,意识到自个尚在屋内。 沧海桑田十数年,他救她是本能,她关心他也是本能。 只是看着已经入山门,越来越近的人,萧无忧深吸了口气,下意识往后避了避。 「姑娘?」一旁侍奉的琳琅见她莫名的言行,不由轻唤了她一声。 萧无忧瞥她一眼也不吭声,重新煮了一壶茶,扫过滴漏,吩咐侍女伺候宽衣歇晌。 琳琅亦看滴漏,还不到午时,才用过午膳没多久,不是寻常歇晌的时辰。 正掀帘而来的琥珀闻话,看了眼正在烹煮的白梅茶,止住侍女,近身道,「殿下,太傅就来了。」 「孤知道。」萧无忧自个抽来披风穿戴,拢过手炉,目光从茶上划过,「你留这侍奉吧,就说孤畏寒,近来歇晌时辰长些。有事你传话便罢。」 琥珀闻色听音,点了点头,只嘱咐琳琅陪公主回寝殿,好生侍奉。 萧无忧当真回屋便躺上了榻,被子一掖朝里睡去。 醒来时已是暮色皑皑,烛火燃起。 天寒地冻的时节,她往被窝缩了缩将被子掖紧,翻身重新合了眼。 「七七!」正是再度进入梦想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榻辱沉下去一块,萧无忧心中一股说不清的恼意直冲上来。 他踩雪路百里上山,她如此拒客模样。 她当他已经识趣走了。 「睡一下午了,再睡影响夜中睡眠,乱了作息反而不好。」身后人索性将三重帘子都撩上挂好,身形倾上,话语低柔,「起来吧,我有事同你商量。」 萧无忧听话听音,闻最后一句,当是有正事,遂启口道,「你去屏风后稍候片刻,孤更衣。」 温孤仪来时除了一盏白梅茶,未曾见到人。 知晓是给他的闭门羹。 但年少诸多这样的场景,小姑娘闹脾气,他早已习惯。 那会多来都是他兀自斟茶,喝完便走,然后等着小公主自己追来。也不用她追多远,三五步路他便回头等她了。 如今,温孤仪想且不能再走,他该从头开始便等着她。 只是这更衣梳头的事,做了也不知多少回,还让他去屏风后候着。 温孤仪初不由浮上一层恼意,他们之间何至于如此生分! 然转念一想,姑娘家拿乔,哄哄便罢了。 小时候,可不是披头散髮拖着木屐寻他更衣理妆吗? 于是,温孤仪嘴角噙了抹极浅的笑,手里已经拿来衣衫,一手扳过她肩膀,「我给你更衣,你一人又要磨蹭许久,别着凉。」 萧无忧没想到他会凑过来,一下便撑起身子往里头避开了些。 虽然先前她惶恐他的接触,多半是因为心绪委屈不甘所致,自知晓他那七年的心境,心中沉积多年的情绪消散大半,便也不再那么敏感。 然,这一避开,她却是出自下意识的男女大防。 待一刻回神,却也觉得好笑,怎就会对他生出「男女大防」之论。 她目光落在他手中衣裳上。 曾几何时,或许是从出生起,她就对他没防过什么。 他们早早就耳鬓厮磨。 即使在长安城中,他禀着师徒名分,君臣关系,避了她的那几年,他们之间也不曾真正地防过什么。 他染了风寒,她就跑去他府邸给他餵药。 她不开心掉眼泪,他嘆气却还是伸手用指腹给她拭泪。 短暂的静默中,两人都想到一样的过往。 温孤仪的笑意更深些,抖开衣衫给她披过来。 萧无忧直起身子,却只是接过了衣衫,冲着外头道,「琳琅,给孤更衣。」 温孤仪看面前人,又看她手中衣裳,一是没有话语。 侍女鱼贯而入,他眉宇中阴翳一闪而过,起身道了一句「我等你」,如此绕去了屏风后。 大晚上,且在自己殿宇里,萧无忧只简单半挽了个「回心髻」,簪了枚半旧的翠玉簪子,倒是身上衣衫裹的严实,唯恐风寒。 琳琅捧来才升温的手炉。 萧无忧接过,不慎碰在盖上,不由「嘶」了声。 「姑娘小心,莫烫到。」 萧无忧心中不大舒畅,垂眸看了眼烫红的手指,不知怎么便想起了裴湛。 是了,想他掌心的温度。 有那样一晚,他的掌心覆在她腰腹上,半宿催动内力,护她温暖。 萧无忧目光落在小腹上,有些颓然地坐下身来。 「姑娘,可要传太傅?」好半晌,琳琅看远处投在屏风上的身影,出声提醒。 「备晚膳吧,孤与太傅共用。」萧无忧没让温孤仪入内,自个转出来了偏厅。 膳食上的很快,两人彼此无话,却是各怀心事,默默用着。 从屏风后到偏厅,温孤仪瞧萧无忧神色,虽是看不出有气的模样,但整个人懒懒的,无甚兴致自是真的。 也对,这重生一遭累她误会怨恨,如今虽明真相但也需要神思消化。 冬日又易困顿,这厢才从睡梦中钻出了鸟儿,是要倦怠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沁园若是住的不开心,不若早点回长安,到底皇城中人多,新鲜玩意又多,你原是喜欢热闹的。」温孤仪先开了口。 萧无忧有些诧异地看他,「孤在此间修身养性,挺好,没有不开心。」 「那是见我来了,扰你兴致了?」温孤仪给她盛了半碗小天酥。 萧无忧接过,没有回他这话。 确实是他来了,让她多有不自在。 这段时日,她原谁也不想见。 尤觉整个人乱的慌,只想好好静静。 很多个夜晚,她总是梦见在突厥的日子,然后又梦见温孤仪在长安城一心拼搏迎他回来的年岁,梦见他被算计误杀她的绝望和煎熬……梦中场景变化,她便又看见了裴湛,那个一退再退,只求她活着不求她情爱的男子,孤独又隐忍…… 「这两月,你怎又受伤了?」许久,萧无???忧寻了个话由。 半个月前,萧无忧在汤泉沐浴,只觉左手小臂一阵刀割刺痛,尚未回神,那处痛的地方又一重沉闷的压力,当是挨了一掌。如此小半柱香的时辰才痛意渐消,缓了过来。 「一点小伤,无妨。」温孤仪看了眼自己小臂。 「是刺杀吗?」萧无忧问。 「执政三年,难免树敌,已经处理了。」温孤仪伸手握上萧无忧那处,「累你也一道痛。」 萧无忧抽回手,想了想道,「如今天寒地冻,雪鹄也难传信,待天暖和些,请师姐出山,想法子给解开吧。」 这话落下,她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腰间荷包上。 晚间更衣,她也没戴玉珏环佩,然当年送给裴湛的这枚荷包却是始终佩在腰间。前日里不慎扯到,针脚松开,她无聊从琳琅手里接来绣了两针,不想便刺到了指尖。 本是一点可以忽略的小伤,一抿便止住的血珠。但因都伤在左手,她便有些恼怒,接二连三的不适。 「採血引魂的法子本就残缺,这重反噬原也莫名,未必能解开,又何必费这个事。」 温孤仪望着她抽回的手,看自己掌中空空,再闻这处话语,将这一日来萧无忧的种种在脑海中回想过,终于觉出两分她对他的迴避与抗拒。 「七七,你到底在别扭些什么?」他低眸寻她眉眼,「都过去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到底怎么了?」 「……走到今天?」萧无忧勐地抬头,「你何意?」 温孤仪见她一下瞪圆的美目,眸光中闪烁着疑惑,突然便看到几分她年幼缠着他各种提问的样子。 温顺又执拗,懵懂又聪慧。 得了他的解答,便豁朗开塞,如鹿奔鸣。 「正要与你说的事。」温孤仪端正了身子,细看她一眼,将她面庞拨正,「我向陛下求了赐婚。但是陛下说,他做不了你的主,让我来问你。」 温孤仪一介被药师谷收养的弃婴,未曾得到父母家族的庇护和教养,纵是后来凭藉过人天资学得天下百家,亦懂世间礼仪,但身上终究没有太多烙印。 是故这厢求娶佳人,亦皆随心,不曾通过媒妁,自己直接而来。 他道,「你离京来此修养也好。正好给我这两月时间处理尾事。我都处理好了,天下江山还给了你萧家,你自捨不得远离你亲族,我便也继续留在京中。太傅府中还是当年模样,眼下正在修葺部分你喜欢的建筑。待成,我们可以两处居住。」 见萧无忧只是茫然看他,沉默不曾开口接话。 温孤仪顿了顿,抚了把她面庞,温声道,「当年漠河畔,我应了你的。接你回朝,若你初心不变,臣愿尚公主。」 「七七,我是来兑誓的。」 「我们趟过岁月,隔过生死,终于有了今天,以后不要再分开了。」 萧无忧别过脸,站起了身,终于意识道温孤仪在说些什么。 「七七。」温孤仪随他起身。 「你就站那,莫再近孤身前。」隔着半丈距离,萧无忧阻退了他。 屋外朔风唿啸,屋内壁灯烛火摇曳,萧无忧深吸了口气,开口问,「尚公主入不得内阁,你不想登阁拜相了吗?」 「也对,御座都坐过了,又何论出将入相!」 「你先别说话,孤来说。」萧无忧拦下对方欲开口的话,颔首道,「孤信你,对孤有之情意,也信你今日是来兑誓言的,如今亦是真心想与孤过一生。」 「可是,我们错过了。」 「你后知后觉自己的心,原也没什么。但偏偏是孤和亲嫁人之后方有所觉,便是错的。七年和亲生涯,你在拼命弥补和努力,试图挽救我们的情感以新生;可是孤在不断消耗,一步步走向死亡。孤身死那一刻,对你的情意便也耗尽了。」 「孤不否认,你是我那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但是沧海桑田,我们回不去了。」 「为什么回不去?」温孤仪出声质问,「你有心,我生情,好不容易两两有意,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不愿意?」 「因为裴湛吗?」 温孤仪摇首,「可是偏偏连裴湛自己都觉的该成全你我,主动退婚,你还看不清该如何择选吗?」 「你又错了。」萧无忧这段时间里浑噩慢慢消散,至此时愈发清明,她话语轻柔却足够坚定,「裴湛退婚,不是对孤无情,相反是他太爱孤。」 萧无忧合了合眼,「孤不会嫁给你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别再问为什么!看在养育之恩,和重生之德上,孤不想挑明。你自己去想,为何你我再无可能。你分明想的到的,亦不该侥倖我会想不到,如此与你煳涂过一生。」 萧无忧擦了把泪,拂袖离开。 「七七,你是在意郑……」温孤仪疾步拦在他身前,却在萧无忧霍然鄙夷的眼神中止住了话语。 她不会在乎这一点男女欢好,这样说根本是辱了她。 她在意的不是这处。 「天色尚晚,今夜太傅去偏殿歇息!」萧无忧拂开他,沉声道,「孤在此修养,日后不再见客。天明便请下山吧。」 温孤仪还欲再上前,公主府的守卫便已横刀握剑拦住了他。 说是不再见客,然温孤仪走后第三日晚间,这沁园之中便迎来了第二个人。 彼时萧无忧正靠在榻上,裹着雀裘捂胸一声接一声的咳嗽。 医官诊脉,道是不久前内伤所致,加之昨日天气骤降,又落大雪,风寒侵体。如此数症齐发,才咳的这般厉害。 「殿下何来的内伤?」琥珀蹙眉道,「不久前……我们这两个来月一直在这园子里,这处也没刺客,你们可是诊清楚了?」 「……咳咳!」萧无忧摆摆手,「先去开方煎药,让孤用了睡个安稳觉,孤难受死了……」 旁人不知,她心里却清楚,她这处当然没有刺客,是温孤仪返程路上又遇刺了。 三个医官面面相觑,匆忙颔首领命。 她也睡不下去,平躺喘不过气,侧躺咳的肋骨疼。 琳琅抱来迎枕给她靠坐,琥珀给她顺着胸口,小半时辰用药毕,她总算起了两分睡意,断断续续咳着,勉强合了眼。 后半夜时,方觉连日四五个汤婆子都捂不热的被窝,有了些暖意,蜷缩的脚试探着伸出去,也不知是身上热还是榻上暖,竟是舒展手足,也未觉得寒凉。只是睡梦中模煳,她恐热气散掉,一会便又搂着锦被缩成一团,如此安稳睡到了天明。 ———————— 新章如下: 晨起梳妆,琳琅摸着余温未消的被褥,有些惊喜,「奴婢就说多添两个汤婆子,殿下能暖些。」 「殿下夜中咳得厉害吗?」琥珀亦上来摸了摸,昨晚守夜的是琳琅,所以今早天一亮琥珀便过来了。 「昨个殿下用药后,都没唤过我。」琳琅一愣,拍了下脑门,转身看了眼正坐在妆檯前被梳妆的人,欢喜道,「殿下一夜没咳,连水都没要,张、柳两位医官这回神啦!」 「他们不神,是你浑忘了。」萧无忧拨弄着一套红宝石鹤鹿闹春步摇,「地龙燥热,孤唤你要了两回茶。不过,倒确实少咳了些!」 「……奴婢怎么不记得了?」琳琅转身望过去,蹙眉嘀咕。 萧无忧揉着胸口隔镜看人,一时也没多想。 她更多的心思都在如何解开和温孤仪的反噬上,只盼天气早些回暖,能让雪鹄往来药师谷传信。 回想他那日在沁园的样子,眼下让他解开估计是不可能了,且还是直接通过大师姐机会多些。 早膳后,医官如常切脉问诊,她亦继续喝药养伤。 数日过去,她因夜中睡的安稳,气色便好了许多。 「殿下总算能睡整夜觉了。」琥珀常舒了口气。 「可不是,昨夜我守着,特意在炉上温的茶水,想着夜中伺候殿下一回。不成想道是让我也睡了一宿。」常姑姑探身看了眼屋内正捧卷阅书的人。 「可不是我胡诌吧!」琳琅打着璎珞,「就是殿下胸口还疼,我们还是得多看顾!」 「哎,这天一日晴一日雪的,等开春了还得防着姑娘哮症……」常姑姑道,「等回了京中,且把药膳方子都备齐整了!」 「姑娘十八了,这个年纪且要调理好身子,日后成家生子的可不能有差池……」 外头侍女絮絮低语,萧无忧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只盯着案上清香裊裊的茶水看了许久。半晌,提起茶壶斟了一盏,凑在鼻尖轻嗅。 水雾迷濛,回甘绵长。 书卷翻过一页,公主眉眼里笑意明亮一分。 * 落雪寂寂的一日如常过去,暮色和帘帐一起落下。 萧无忧望着牡丹缠枝的帐顶,闻侍女合门的声响,足下慢慢伸直,将四个汤婆子挨个踢出去。 想了想,又弯腿勾来一个,抱在怀里。 裹着布囊的汤婆子,与手炉无异,自然是暖的。但亦只能暖臂弯和胸口触碰到的一点地方。 萧无忧掩口咳了两声,腾出只手掖了掖???被子,两条小腿默默缩起来。缩了一半,咬牙伸出被窝一只。 屋外风雪依旧,唯一的壁灯发出柔和昏黄的光圈。帘帐撩起,柔柔拢住榻上唿吸酣沉的姑娘。 榻上人睡得平和,榻畔站着的人却蹙眉长嘆。 如何睡成这样! 三个汤婆子都踢在外头,拢在手里的一个眼下也散了。被衾只齐胸盖着,露着半截臂膀。来回望去,一只脚竟还在外头。倒也知凉,搭上了滚在床角的汤婆子上。 「……咳咳……」萧无忧又咳了两声,脑袋往被衾中钻去。 裴湛将被子拉开些,心道憋着唿吸不了,咳得更厉害。 只是不想才触到被子,姑娘侧身过来,连被带手都被她拢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夜中大雪,纵是入殿后已经在一旁的炭炉上烘了会,散去一些寒气,然到底还是冷的。这几日,都是他小心翼翼护她暖她。输送内力亦是他宽厚手掌覆下,圈住她素手或是覆上她心口。 这般倒过来,公主两只手包拢着他一只手,被窝中一点余温似要融化他指腹薄茧。 一贯寡言的郎君浑身都战慄了一下。 愣神的瞬间,姑娘咳嗽声又起。 他便索性坐下身直接催动内力,片刻一股暖流从掌心起,输送到对方体内。 只是这会内力输送得不够流畅。 与他掌心相对的一只手乖巧缩在他五指间,同往日一样温顺。然另一只覆在他手背的手不太安分。 蜷起,光洁圆滑的指甲划过他手掌边缘,比猫爪挠得还轻。 缓移,摩挲停在他青筋突起的手背上。 裴湛合了合眼,另一只手抬起,直指她昏睡穴。 再这般不静心,莫说给她输内力,他自己就要走火入魔了。 「……水……」穴道没点上,她的声音先响起,身子往里挪了挪,最上头的一只手恰好松开,整条臂膀晃在外头。 裴湛也不知这晚哪里开始出的错。 先前都是入殿撩帘,看一眼浑身缩在被衾中的人,遂点穴输内力,一个时辰行完一个小周天,恰好暖她周身。 解开穴道,她尚不清醒却正是躁火愈热的时候,便餵她两盏茶,如此掖一掖被角,顺两下胸膛,便可哄睡过去。 今日倒好! 裴湛闻她又唤了一次渴,无奈凝神收了功法,起身去给她倒水。 茶倒一半,又闻帐中人翻身的声响,一时间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穴道忘点了! 不会是醒了吧? 裴湛抬眸看无边夜色,目光落在外头被他点穴的侍女身上。这样的行径虽曾经也有过,但那会尚有婚约,她被困宫中,无论出于什么总是需要他。 他之所行,便也不至于太荒唐! 可是现下,他自己退了她的婚,若是被发现夜闯她闺房,让她知晓自己放不下,白白乱她心神,实在是言不由衷。 「琳琅,水……」身后声音传来。 裴湛勐地回神,尤觉手背濡湿,水声滴答,算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这一盏水都溢出来了。 好在不多,他甩了把手,直接便就着自己袍衫擦干了,也顾不上这人是否醒了,只硬着头皮给她送水。 索性没醒。 但连要了两杯。 方才重新躺下。 朔风夹雪天,文武双全的状元郎硬生生淌出一身汗。 便是当年独闯重兵把守的云中城救她,他都不曾如此紧张过。 裴湛点好穴道,转身将茶盏搁回案上,连灌了好几盏方缓过一口气。 神思静下,他盯着手中茶盏,又是一阵心慌,才冷却的面庞重新发烫。 这是她方才用过的茶盏。 他顿了顿,将空盏送到唇畔。 指尖发颤,盏沿微抖。 冰凉的触感从唇边蔓延。 原该是瓷片的生硬,于他却是带着凉薄的柔软。 他回首看她。 片刻,起身隔帘坐下。 从里头轻轻拨出一只手,同她十指交缠,内力传送。 她睡得安稳,帘帐上的轮廓都是安静的模样。 一个时辰毕,他松手瞬间,鼓足全部的勇气。 低首,吻过她影子。 * 裴湛因公事来邙山下的天水关,半月过去,原该返京,然算着小周天运功的周期,需要二十一日,如此多留数天才启辰回京。 这日已经一月中旬,风停雪骤,阳关铺云。 萧不渝銮驾前来邙山,在山脚正好遇到回程的裴湛。 裴湛勒缰歇马,行礼见见过。 「不在宫中,别虚礼了。」因救命之恩,萧不渝待裴湛格外亲厚,又比他虚长几岁,便当真如兄弟处着。 萧不渝披着的大氅,招手让他入马车。 「陛下龙体还需多保养,这处有臣,您大可放心。此去三百里两道卡口,臣均已设防,全部插入了陛下的亲卫,以保来人万无一失。届时过了此关,臣亦会亲自来接!」裴湛看着萧不渝苍白面色,气息不平,知晓他旧伤难愈,不适颠簸。 「你办事朕自然放心。」萧不渝撩帘看了眼上山的路径,「朕原也不是为公事而来,偷得浮生半日,朕也来享享闲!」 「偏她一人在此做神仙。」 「她」说的是谁,裴湛自然清楚。 偏萧不渝还在问,「你可随朕同往?」 「不了,臣已经逾期,眼下返回南衙军和他们交班。」 萧不渝愣在一处,仿佛没听懂他的话,半晌揉着眉心道,「朕在这,你还想和谁汇报?朕许你假,成吗?」 也未容裴湛回话,萧不渝便继续道,「上月太傅回京遇刺,你顺道帮了他,然后当日便疾马奔这处。朕怎么记得,你离京日子提早了两日?」 「所以这厢,臣不敢再耽误。」 「你上呈的奏章上不是一月初便完事了?」萧不渝从上到下打量他,「你这拖后的六七日在作甚?怎就又敢耽误了?」 「臣……」 萧不渝又看了一眼山巅,挥手谴退他。 「臣告退。」裴湛退身下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你——」萧不渝目瞪口呆,看着翻身上马,绝尘离去的人,简直气笑了。 长安城中的太傅,知晓他来邙山,明里暗里要护他出行,欲一道前来。 这个,是他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也请不上去。 * 朔风扑面,不过片刻,他便已经唇畔灰白,手足发颤。 只传话上山。 那厢请不上去,山上那个怎么也该让她下来了。 虽他重新执政,然朝中局势并不乐观。他身子亦不好,萧家二百年山河,总需要有人执掌。 萧不渝端过一旁温着的药膳,面上拂起一层寡淡又虚弱的的笑意。 * 萧不渝在沁园歇了数日。 兄妹二人烹茶赏雪,围炉共话。 「三哥,待开春,我们去北苑赛马。算了,开春即将春猎,去骊山吧,我们比比身手。」 「朕没你这般嫌,春暖花开时,猫都叫得格外欢些。估摸着那帮大臣该催促朕选秀了。」 论及选秀,萧无忧不大开怀。 毕竟李瑶过世还不到半年,年少时与萧不淮可谓恩爱有加。 长安高门中,只有豫王府后院是只王妃一人,豫王无妾无侍无通房。 坊间暗里讽笑豫王畏妻如鼠。 萧无忧有一回捋虎鬚,问,「三哥果真怕三嫂吗?父皇说了,我们皇室子弟,多少人侍奉都不在话下,人多才兴旺嘛!」 「谬论!」萧不渝淬她,「齐人之福不是福,你三嫂一人都能把我闹傻,哭起来地动山摇,再来两个她能哭倒内三关!」 话到最后,他话轻得出口即散,「我就怕她怎么了,那是她本事……」 如今时光匆匆。 萧无忧又问,「您不是说齐人之福不是福吗?」即便知晓已经不能同日而语,如今对面人是天下之主,该是后宫充实,但同为女子仍旧忍不住为亡魂感慨。 萧不渝面色白过一瞬,笑道,「你当年不也说我们皇家子弟可以多多益善吗?你怎不把那俩都收入裙下?」 时变,人亦变。 萧不渝持茶盏碰了碰她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二月二选秀,你随朕回宫,帮朕择选。」萧不渝起身道,「这是口谕,亦是公事,没你推却的分。」 「臣妹领旨!」 萧无忧虽气恼,但确实没法拒绝。 她虽同长姐一样,被封为长公主,然却还担着「镇国」二字,萧不渝的身子亦不容乐观,且需她帮衬。 这样一想,她心中遂敞亮了些。 至少如今山河复姓,手足尚在。 日子细水长流,总是朝着好的地方奔去。 * 只是二月二的这场选秀,初时她尚且一头雾水。 地点设在了昭阳殿的水榭阁中,参选的姑娘同以往相比倒也不算多。 她坐在九重高台上,瞧着名单往殿外对人,前后翻页,总共十二位。 然这殿中,除了待选的秀女,还有数位宗族里郡王,甚至裴湛也在。天子选秀,来这些儿郎作甚? 难不成还要参考他们的眼光! 「这是直接内荐的?皇兄要留几位?」同萧不渝坐得近,她也没抬头,只认真问道。 名单上姑娘的家室都不低,最不济的都是正五品国子监家中的嫡次女,往上去还有内阁老的孙女,左相家的堂侄女。 这十二位,皆是长安高门贵???女。 「师父还政后,原本后宫便散了,各回本家。唯有郑氏女……」萧不渝答非所问,突然提到这处,「昨个扰到你了吧?」 萧无忧抬眸看他,一时哭笑不得。 公主府和宣文侯府,同在兴道坊中,昨日中午那般动静,她自然知晓。 原本郑盈尺亦是回了母家。 只是她先前被封宫禁足,郁气结于胸,赌气不言,便也不曾得到医治,冬日里风寒一扑,小病成大疾。 如今时日无多,昨日竟奔出侯府往直往太傅府去。 僵了一个午后,晕在府门口。 黄昏时候,其侍女嬷嬷竟跪在了她的门口。 直到温孤仪将人收入府邸,公主府前跪的一席人方躬身退去。 「师父到底临幸过他,你也莫要生气。待你入府,谁也越不过你去。」萧不渝话毕,端茶饮了口。 「谁说我要入府,我都回绝他了。」萧无忧起了两分恼意,「陛下少乱点鸳鸯谱,臣妹受不起。」 「你认真的?」 「婚姻大事,谁会玩笑!」 「你这……」 「好了,皇兄顾好自个就成。」萧无忧合上名单,平和道,「皇兄要真有心,派两个好的太医去给郑氏女瞧瞧。」 萧不渝细观胞妹神色。 却见她真容真话,确实没有半分拿乔赌气的模样,只含笑道,「郑盈尺当是真心的,但愿能换真心。」 半晌她低嘆,「他若愿意有个人陪着他,也挺好。」 萧不渝颔首,看着殿外满园春色,呢喃道,「你也是。」 「皇兄,何时开始?外头怪冷的,让她们进来吧。」 「那便开始吧。」萧不渝起身道,「今个劳你掌宴,挪去正座吧。」 萧无忧仰头看他,是一副起驾模样。 「皇兄何意?」萧无忧匆忙提裙起身追问,「你的妃妾,你跑了是几个意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皇兄诓你的,今日非选秀,乃百花宴。」萧不渝拍了拍她肩膀,「朕初登大宝,座下优秀的臣子多有不曾婚配者,这场宴是给他们的。」 座下臣子,不曾婚配者。 萧无忧一眼扫下去,可不就裴湛一个吗? 那几位宗亲堂兄弟,哪个不是妻妾成群! 「他知道这是百花宴?」萧无忧问得犀利。 「女郎们都知道,他应当也知道。」萧不渝扫过胞妹面上胭脂都挡不住的寒色,「或许同你一般,时有木讷,也不知道!」 「我是被你圈着有心欺骗,他行动自如,焉能不知?」兄妹二人已经出殿,萧无忧话语陡然响起,将殿中跪送君主的人都吓了一跳。 「都起来吧,不必拘束。」 萧不渝看满殿伏地的人,转身眺望漫天流云,仿若看见年少结髮的妻子,从淡淡春光中向他走来。 「小七,我最后一次见你三嫂,是出征云中城欲救你回来的时候,她比你还小一岁,才二十一,抱着年仅两岁的衡儿,让我给带她胡笳。我嗔她人家郎君出征,夫人都道平安。就她居然还要我给她搜罗玩意。」 「她说……」萧不渝哽咽道,「她说你给我寻了买回来,不就是平安的吗?」 「小七,人生得一知己不易,谁也不知哪日生离即是死别。」 萧无忧别过脸,擦了把泪。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萧不渝缓了缓,拨过胞妹面庞,一句话逼回了她眼泪,「也对,这是旁人的喜事,和你无关。」 萧无忧深吸了口气,甩开他的手,朝里将男男女女都扫了一遍。 「你要不回去更衣补个妆?」萧不渝已经上了轿辇,却还是喋喋不休。 「作甚?」萧无忧没好气道。 「不知道的人,以为朕是把你从醋缸里拎出来的。」轿辇从她身前过,萧不渝拨了胞妹头上一枚金光闪烁的簪子,搁在她面前,「不信,你自个照照!」 萧无忧夺过髮簪,边往里走边簪上髮髻。 「殿下小心!」 不知是怒中出错,还是被戳了心思,从来行走如仪的公主竟一脚踩在自己裙摆,险些跌下。 幸亏裴湛疾步扶了一把。 天家公主无理也能横三分,将几欲脱口的「多谢」瞬间咽了回去,只侧首扫过诸人,回首又将面前郎君上下打量,方朱唇轻启,「怪不得裴将军要退孤的婚,牡丹独盛到底难敌芙蓉满枝!」 裴湛张了张口,没能吐出话。 公主的话却接连而来。 只是经风即散,唯两人耳。 「既这般,将军雪夜入园,夜探孤闺房,又是何意?」 作者有话说: 51章已经替换! 感谢在2023-02-05 00:49:55~2023-02-06 12:0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吃辣条2瓶;我爱芝芝莓莓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朝局◇ ◎他想要以此,同皇兄换我。◎ 「既这般,将军雪夜入园,夜探孤闺房,又是何意?」 这话入耳,裴湛清俊如玉的面庞瞬间浮上一层绯色,刚毅的线条都有了柔软的弧度,原本还迎向公主的平静目光变得闪闪烁烁,眼睑一压避了过去。 萧无忧也不追问,只抚过自己髮髻,拨正步摇,方欲要拨开他扶在臂膀的手。 殿中人前,众目睽睽。 裴湛回神意识到,遂匆忙松开。 却不料萧无忧快他一步,细白五指握住了他。 直停了一瞬,方才一根一根慢慢拨开。 到最后一根小指时,却又用力攥住,整个柔嫩的手掌贴上来。 她宽大的广袖拂下,将交叠的两只手盖住。 掌心微转,袖面现出十指交缠的弧度。 如同那数十个雪夜般。 他治她内伤,渡她温暖,两手便是这般模样。 咫尺间的距离,她精緻娇丽的面容上,无蛮横,无酸怒,唯剩一片极致的温柔,连着声音都如天边浮云一样轻。 她道,「孤都记在心里,多谢将军。」 与他交握的五指弯下,扣住他手背,公主抬起的双眼露出期待。 四目交汇,滴漏都流得缓慢。 年轻的将军却在这一刻别过目光,低头抽回了手。 他低声道,「殿下方归,不若看看朝局再论。」 萧无忧蹙眉,掐指入自己空如一物的掌心中,双眼通红。 * 散宴后,公主入了勤政殿,将宴上主持好的婚配名单扔给天子。 左相薛子华的堂侄女指婚给了襄郡王。 礼部侍郎的胞妹作了安阳侯继室。 御史中丞刘畅云第三女入了汾阳王府为侧妃。 …… 十二位贵女,半数许了人家,剩半数乃为自由身,各回本家。 「你呢?」萧不渝拿过名单来回看,不由问道。 他不问还好,一问萧无忧眼眶又红起来,连着胸膛都起伏不定。 「说话,怎气成这样?」萧不渝转下正座,坐到她身边。 原是给她倒了茶水,递上去又收回,侧首吩咐宫人端碗牛乳来。 「你不说,朕去问今日协助你的尚宫了。」 「问什么?」 「问怎么没人要你胞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你堂堂一国之君,你嫡亲幼妹没人要,你丢不丢人?」 「还问!」 萧无忧一声委屈过一声,到最后哭出声来,扯着萧不渝袖子擦。 「裴湛没开口?」萧不渝谴退宫人,那牛乳换回自个发皱的袖子,「先喝了,缓缓告诉皇兄。」 萧无忧两手抹了把面颊,把牛乳灌下,抽着鼻子道,「开口了。」 她深吸了口气,又道,「我开口了,我还、还攥了他的手。」 「结果……」尤似受了奇耻大辱,公主仰天嘆道,「他抽回手,拒绝了我。」 「我……」萧无忧咬呀把眼泪逼回去。 太委屈。 萧不渝看着自己手足,突然便想到十多年前的一个傍晚,宫门即将下钥,萧无忧从宫外回来,在承天门口遇到正在候她的自己。 便也是这般模样,他一开口问话,她的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掉。 那次是因为何事来着? 是向温孤仪表白被拒了。 怪不得。 怪不得今朝哭得如此委屈。 十年岁月打马过,生命中唯二的两次情意告白,竟都被拒了。 便是寻常姑娘,也该抱着枕头哭一宿。 何论这么个天家公主! 只是想到这处,萧不渝却多了些笑意,眉眼都闪着温慈的光。 「皇兄怎如此看我?」萧无忧情绪发泄完,人便平和起来。毕竟年岁摆在那,到底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萧不渝摇首,「你这样一哭,皇兄反而安心许多。」 岁月变迁,他的胞妹还保留着娇憨。 「他可有说些旁的?」萧不淮问。 「有。」萧无忧这回静下心来,「他让我看看朝局,再论。」 「他当真如此言?」萧不渝回神一想,愈发放心,当是没有看错人。 「皇兄,眼下朝局到底怎么了?」 「他既让你看,你便看一看,也是一目了然的事。」 萧无忧闻言,便也未再多问。 兄妹二人又闲话家常了一会,眼看到萧不渝用药休憩的时辰,萧无忧遂起身离宫。 「小七,无事便多来宫中陪皇兄说说话。还有……」???萧不渝搁下汤膳,「你同大皇姐说,瑶瑶即是护她而死,朕亦无话。逝者已矣,生者好好过,不必那般苛责自己。」 论起李瑶之死,裴湛曾清楚回忆过当日情形。 原是崔守真派的人刺杀武陵公主,乃一举双鵰的计策,一来除却萧家血脉,二来挑拨温孤仪和裴湛的关系。 只是不想害死了李瑶。 裴湛不止一次嘆道,原本按他的身手和部署亦是保得住她们的。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她途中癫症復发,惊了停在原处马车上的马,如此带着她和武陵公主出了他的护卫圈。 亦不过半里路,一盏茶的功夫,他带人赶到时,李瑶已经中箭香消玉殒,公主亦神志不清。 萧无忧思及此处,只默默点了点头。 * 为分担萧不渝肩上胆子,这日之后公主府开始建衙议事,逢五逢十萧无忧亦会上殿参与朝会。祖宗规矩摆着,群臣自然无话。 如此不过两轮朝会,十余日,她便也明白了裴湛和萧不淮口中所谓的当下朝局。 理清之后的翌日,是二月二十,含元殿如常大朝会。 萧无忧领天子恩典,自头一回参会起,便不曾北面称臣,而是坐在天子下首,共同南面称孤。 她回京大半个月,一共见了四回温孤仪。 一次是郑盈尺之故,他将人收入府中,晚间至她府上道了声「抱歉」,她摇首笑了笑,并未多言。两厢沉默,未几他便走了。 这是四回中唯一的一次私下见面,剩下三次皆是在朝会上。 她能感受道他屡屡投来的视线,却只是正襟端坐,从未对上过。 倒是自己递给裴湛多次目光,裴湛接过,她能看见他一下红透的耳垂,或者见到他执芴手背上突起的抖动青筋。 而今日,她先看了裴湛,狠瞪了他一眼,便再未理会他。只全部眸光凝在温孤仪身上,如刀似剑,恨不得上去揪胸质问,剜肉削骨。 幸得萧不渝一盏接一盏牛乳供她,消了她大半火气。如此至一个多时辰朝会毕,她方稍稍静下心来,压制住情绪。 「你脸色不对,可要传御医?」萧不渝起身至萧无忧处,见她煞白一张脸,额上冒着虚汗,只一把将人按在座上,未让起身。 「臣妹无事,就是被气的。」萧无忧确实起不来,她拢在广袖中的手捂在小腹上,感受着一股下滑的暖流。 「不值当,也不是顶天的事。纵是真的天塌了,还有皇兄呢!」 萧无忧点了点头,「皇兄先回去,臣妹缓缓便回府。」 群臣跪送銮驾后亦各自起身,三三两两离去。 殿下唯有两人顿了片刻,后剩温孤仪一人留在殿中,拾阶而上。 「你哪里不适?」温孤仪上来,竟直接搭上了萧无忧腕间。 「太傅觉得孤何处不适?」萧无忧抽回手,冷嗤,「孤只是觉得仿若从未认识过太傅,大抵是过往数十年,孤眼盲心瞎。」 「臣还了政,应诺向您求了亲,如你意思纳了人,你到底还要如何?」 「你的亲,孤拒了,不想耽误彼此。所谓让你纳人乃无稽之谈,是你的人扰孤在先。最后,所谓还政,请你还得干净些。皇兄容你,孤却忍不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最后的话语入耳,温孤仪终于点了点头,「原是知道了,既如此,那你且好生思量。」 「不必思量了,人生苦短,孤已经说了,我们不要再耽误彼此。」 四目相对。 终是萧无忧先挪了眸光,抬头唤住落在最后尚未踏出殿的人,「裴将军留步。」 裴湛回首,隔着空旷大殿,九重高台,他恭敬道,「殿下有何事吩咐?」 「你过来。」人至身前,萧无忧又道,「把你袍服脱了,抱孤回府。」 裴湛愣了愣,然观其面色,又见她捂着小腹,知晓她是月事来了。便也没有多话,将衣袍裹上,一把抱起了人。 台阶擦肩,萧无忧看过温孤仪,终于还是停了一瞬,嘆道,「往前走,我们都会遇到更适合自己的人。」 温孤仪没有接话,只躬身跪首,「殿下慢走。」 * 公主府中,萧无忧更衣上榻,捧着侍女送来的热汤,看还未离去的人,又看满殿装饰,亦没裴湛好脸色。 直到汤膳毕,方开口道,「将军挑个日子,把你的东西归置归置,挪走吧!」 裴湛站在床榻前,指尖搓指腹。 便是再迟钝,思虑再多的人,这一段日子姑娘家对他的眉眼神态,他早已明白她心意。加之今日散朝后的举措,广殿三人,公私之间,她既已择选,他便也自当全心奔赴。 萧无忧晲他模样,轻哼一声。 琥珀见状,遂赶紧领侍者出去,留他二人在侧。 殿门合上,人便坐了下来。 萧无忧不看他,身子却往里挪了挪。 「臣的衣物十中□□皆在此处,眼下换季,确实少有衣物可穿。」 萧无忧一口热汤梗在喉咙,怒意翻涌,小腹一阵阵地疼。 「只是归置挪动多来麻烦,扰殿下安宁,不若臣入此间,也算便宜。」他往榻上坐去,往里寻她目光,问,「殿下同意否?」 萧无忧咽下那口汤,唿出一口气。 只别过脸,眨了两下眼睛,正欲说话,内侍监匆忙来唤裴湛,道是陛下急召裴将军。 「臣先去,殿下想好了,寻人支会臣一声便可。」 公主端着架子拿乔,待回神,人已经入宫。 本想等他出宫寻他来便是,不想人一出宫便为着公务去了百里外的天水关。 「殿下莫恼,裴将军走时原是来府里和你告别的,不想你正歇晌睡沉了,他道皇命加急耽搁不得,回来再与您请罪。」 暮色皑皑,萧无忧在暖阁同来看望她的武陵长公主萧无瑕对弈,琳琅在一旁侍奉。 「将军还说……」 「别吞吞吐吐的。」萧无忧不耐道。 「将军说殿下若不要他再来,且把他东西送回裴宅便可,他绝技不再扰殿下。」 裴湛不在,萧无忧便朝传话的丫头狠瞪了一眼。 「皇兄也是,也不知什么急事,连孤都不告知。」萧无忧落下一子,嘀咕道。 「我们小七总算长大了,如今也参政了,也会操心了。事还办得利落。」 刚从洛阳大慈恩寺礼佛回来的萧无瑕手持佛珠,同萧无忧隔案对坐,笑道,「我闻你前头百花宴办的极好,左相在内阁,礼部侍郎属六部,御史中丞掌兰台乃天子近臣,骠骑将军李鄂、常威将军贺兰庭、云麾使段艷平都是军中的人,你给陛下拉拢的臣子不错。」 「只是这般明显,连阿姐都能看出,太傅想必是一眼便中。」萧无瑕推了盏茶给胞妹。 「我原就没要避他!」萧无忧拂盖饮茶,挑眉道,「难不成天子定朝局还得过问他的意思?」 论起温孤仪,萧无忧便一肚子火。 今早朝会举措,便是因他之事。 在邙山时,虽闻朝局并不乐观,萧无忧亦只当是萧不渝才回朝中,初登大宝,人心不稳之故。 直到近日,她方清楚,所谓的不稳是温孤仪还政,并没有归还的彻底。 虽庶务已还,但军政上却有近一半的兵甲仍然留在他手中,甚至连虎符都只交出了一半。 虽说本来虎符便是一分为二的,一半在军将手中,一半在天子手中,所需之时二者合符,以此调兵。 但是天子主动赐予,和被臣子霸留不归,完全是两种兴致。 「其实,且看师父归政之速度,他原是没想留下的……」萧无瑕看了眼胞妹,又落一子,「他并不是嗜权之人,这留了半支虎符在手中,多来是置气!」 「我明白皇姐的意思。」萧无忧烦闷地撂下棋子,揉着眉心道,「他是要拿来同皇兄换我。」 「皇兄亦知他心思,恐我知晓后为了给他固权而应了温孤仪的要求,方火急火燎把我拉回宫城,瞒着我设替我设百花宴,亦让我看清自己的心意。不舍因皇权误我一生。」 「偏碰上裴湛,他深情种我身上,却又恐自己得了我情意圆满,却害我家族权力不盛,山河再度不稳,如此把选择权重新给了我。」 萧无忧揉眉心的手停了下来,嘴角缓缓勾起姣好的弧度,「细想,小七亦算有幸!」 「那眼下你可有打算?」 「左右如今边境尚且安宁,国中也无战事,尚且不用虎符掉兵。即便要用,需两处合一,如此皇兄虽受制,但他亦不能妄动,暂且是平衡的。」萧无忧低眸看碧汤如镜的一盏茶,「我疾言厉色亦有,和颜悦色亦给,脾气和道理都说与他了,且赌一把年幼谷中那点情意,望他能想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顿了许久,萧无忧眉宇间染上一层哀伤,沉声道,「与他刀剑相向,总是下策,是我最不愿的。」 萧无瑕颔首,捻着佛珠念了声「阿弥陀佛」,遂理棋子入盒中。 一把棋子落下,声响大了些,激起茶汤一圈圈涟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06 12:00:???19~2023-02-08 23:4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音音快逃、发财树开栀子花5瓶;然、喜欢吃辣条2瓶;blue.、我爱芝芝莓莓、梦呓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两心◇ ◎今晚,臣同陛下提亲了。◎ 五日一早朝,之后几日自然都没有。时值萧无忧月事在身,整个人懒懒的,遂也不曾入宫,只窝在寝殿歇息,闲来翻阅长吏整理上来的卷宗。 前衙属臣则正常议事。 这厢多半是萧不渝分给她的亲信,还有部分是裴湛御下的寒门官员。事情不多,话头转了几回,便又回到了温孤仪手中的那一半虎符上。 「虎符关乎调兵,一旦发生战事,这天子受制于人,可怎么好?」 「太傅乃天子之师,纵是候宁三年时期,根本目的也是为保大邺山河。若战事起,想来自会同陛下一心。」 「若是一心,何不干脆完璧归赵?还一半留一半又是何居心?」 「就是,他若还了,陛下再赐予他,便是另一种说法!」 「到底坐了三年天下,食髓知味,难保初心。」 「倒也未必是利慾薰心,太傅之念或许不在权,在……公主!」 「休得胡言。」有人起了高声。 「不是胡言,乃是根本!」有人附和。 「还说,也不看看这是何地。」声响愈发大。 「事实罢了,公主既要为陛下分忧便该做出实绩……」 前衙诸官议事,话到这处正好萧无忧踏入殿来,顿时一殿寂声。 武陵长公主亦在,原是昨晚留在了这处,今日打算回府,萧无忧便送她出府。不想姐妹俩边走边聊,过长廊闻此官员起了高声,方踏入殿来。 「不必虚礼,都坐吧。」萧无忧在正座落座,让侍者勘茶。「天尚寒,爱卿们便都上了火,喝点茶。」 殿中人皆默声,未敢有所动作。 萧无忧便先端上了茶盏,拂盖饮了口,笑道,「诸卿所言,孤都听得到了。」 「殿下……」跟随萧不渝最久的长吏开了口,欲要为同僚言语。 毕竟上头所论并不是太好听。 却不想萧无忧抬手止住了他。 「孤没有生气,尔等所言皆是事实。」萧无忧搁下茶盏,把玩着腰间佩戴的荷包,眼前浮现出裴湛的模样。 确实很多时候,阳谋远胜阴谋。 「便是方才被孤入殿截断的话,亦无错。孤若随了温孤大人,他自将另一半虎符交还于陛下,如此于天子皇权一统,于太傅情意圆满,皆大欢喜。」 这话落下,殿中臣子面圣神情松快许多,确是此论。 萧无忧抬眼扫过他们,胭脂淡描的面庞辨不清喜怒,只温声道,「可是如此,孤便不喜。」 「怎么,非要牺牲孤一人,成全天下利益吗?」 「孤若不愿,便就是孤的不是了?他年史书工笔,载孤之寥寥,可还要占去一笔?」 萧无忧话语淡淡,笑意未减,只摩挲手中荷包,「所书……嘉和帝第七女恃宠而骄,利己失德,不为天下计,可对?」 「臣万死! 「臣等万死!」 亦不知何人带头,闻这话满殿属臣接连跪下地来,个个面红耳赤,愧意尤生。 嘉和帝的七公主,早已为天下黎民献身和亲。好不容易这厢魂魄归来,哪还有让她再次委身换皇权的道理。 他们今日尚能在此间侃侃论政,闲话公主私情,预谋公主献身,已是踩着她之血肉。方得命存活。 饮其血再欲啖其肉,何论为人臣,分明连人都不配为之。 「都起来吧。」萧无忧看众人神色,心中尚且欣慰,遂调笑道,「既然孤之联姻此路不通,尔等且另想法子吧。」 「不过,或许不久之后,你们当真便能喝到孤的喜酒了。」 伏地跪首的臣子,一时间余光眼风扫过,心下好奇又不敢多问。只抬头拱手,「恭喜殿下!」 「起来吧!」萧无忧理正衣襟,拉着长姐往外走去。 「谢殿下。」诸人起身。 「你确定要把话传出去?」已经踏出殿门,武陵长公主拍着胞妹手道,「如此太傅会不会愈发执拗,识得其返?」 「昨日含光殿中,乃裴郎当他面抱我出殿,他亲眼所见。」萧无忧道,「且我已经明确和他说明,若是顾忌他遮遮掩掩,所倒是让他觉得还有希望,拖得越久越不好,情之一字,还需快刀斩乱麻。」 「你也大了,按着自己心意处理便是。」两人并肩执手走出府门,武陵嘆道,「皇姐偶有不甚清醒,也不帮上陛下什么,难为你在君侧撑着,辛苦你了。」 「皇姐就该这般多出来走走,陛下也说了,先皇后的事,您不必困己身。再者,求佛不如求己,若是拜佛能把那一半虎符拜回来,小七当下便跪遍万佛千祖。」 「休得胡言。」萧无瑕嗔了她一眼,「神佛需敬畏之。皇姐帮不了你们什么,便在佛前常求,你们平安如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已至府门车驾前,萧无忧四下看过,凑身在萧无瑕耳畔悄言。 「死丫头,你什么时候瞧见的!」萧无瑕戳了她一脑门,面上却浮起两分艷色,「阿姐礼佛,酒肉穿肠过。但是陛下尚且孤身一人,先皇后还不满周年,我自然低调些。」 「人生苦短,阿姐别委屈自个就成。」 马车缓缓离去,武陵长公主回了自个府邸,才入府门便有一脂粉和尚殷勤来接。 「这段时日,莫出去瞎晃,在府里安分些。」武陵亲了亲他手背。 这是当年金光寺的渡尘师父,早早入了公主裙下。 闻言道,「可是要出事了?」 「无事,只是少出风头总是好的。永安如今羽翼丰满,又锤鍊得足够,也不知陛下与了她多少人手眼线。」武陵在堂中坐下,捡了本渡尘亲自抄写的佛经来阅。 「殿下可有心事?小僧瞧着您的心躁了些。」渡尘将吹凉的茶餵给公主,一手覆探入衣襟,覆上她心口。 武陵啜饮香茗,合眼放松,半晌道,「孤力弱,除了你们,无权无势,但也得为弟妹分担些,见不得他们为人欺辱!」 「殿下需要,吩咐便是,小僧自当鞠躬尽瘁。」 * 萧无忧闲在府中,过了月事初时的两日,身子爽快不少。想起裴湛走时的话,不由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换季没衣裳……」 她将看了一半的兵器典籍合上,素指敲过案几,传人更衣备车。 「殿下要去哪?」琥珀带侍女们进来,顺道给她换了个手炉。 「去裴宅。」萧无忧翻拣妆匣,「那副红珊瑚手钏搁哪了?」 「您道冬日腕间戴着发寒,奴婢便给你锁在柜子里了。」琥珀开柜寻来,边侍奉边道,「殿下这厢去裴宅所谓何事?」 「他不是说没换季衣袍吗?孤去把他一年四季的都挪来,反正……」萧无忧话落一半,不由停下,只拨转着手腕上鲜红欲滴的手钏,蹙眉道,「孤现下去,不大好是吧?」 「孤都被他退亲了……」她兀自嘀咕,眉眼里窜出一团小小的火苗,嘆气道,「这会子不妥,还要搬他衣物,像是孤仗势欺人,强抢民……」 「不去了!」萧无忧靠在塌上,挥手谴退捧衣端水的侍女,唯目光落在手钏上。 想起这手钏的由来,面上又不由浮起两分绯红欢色。 只是看这物愈久,似是想到些什么,眉间慢慢蹙起。 「殿下怎么了?眉头骤得这般紧?」琥珀给她捧上这日的汤膳。 萧无忧从手钏上移过,重新捡起裴湛的兵器典籍,呢喃道,「孤突然觉得裴将军家底挺殷实的。」 「裴大人生母行医多年,确实能攒下银子,要胜过寻常人家。如今裴大人自个这般年轻已经官至三品,俸禄亦是不低……」琥珀笑道,「话说回来,大人再高的俸禄,真论起来,能抵您一身衣衫还是一套头面的?殿下操这个心作甚,您二位喜结连理,又不指着他的银钱过活!」 萧无忧挑眉,抚摸着珍稀的珊瑚玉手钏,颔首道,「的确,这些个饰品哪样不是千金往上的。」 「车驾别撤。」萧无忧用完汤膳,起身道,「我们去趟裳满楼,给裴大人置衣物。」 说是给裴湛购物,又纵是皇家子弟一贯不穿外头的衣裳,但挂着看两眼,不让旁人穿了去,在这样的女子本性下,天家公主给自个未来夫婿买的衣裳堆满半辆车,给自己买的往里堆便还需要再来一辆方装的下。 这日里但凡萧无忧少买一些,不在此等候,大抵便能保持一日好心情。 但是人不是神,谁也算不出来如果。 萧无忧坐在二楼包厢歇息,掌柜的同公主侍女正一起整理衣衫,一件件将衣裳叠好搬去马车,店内又来新客。 未几便银子喊到金子,碎银喊到银票。 甚至直朝萧无忧包厢喊话,「任他今???日是谁,这件靛青暗纹澜袍我家主子都要定了,掌柜的,你开价便成。」 幸得茶水温凉,萧无忧饮下半盏,抬眸看了眼贴身的琥珀和琳琅,「几个意思,外头是瞧上孤择的衣裳了?」 「殿下,奴婢去处理。」琥珀道。 萧无忧摆摆手,「左右回府了,一道下去吧。」 两道楼梯拐下,萧无忧以目示意掌柜的继续忙活,只开口道,「郑氏身子养好了?今个能出来见风了。」 背对楼梯而坐的人勐地一颤,连同方才财大气粗的侍女一道匆忙转身行礼。 「妾多谢殿下荐来太医,如今好些了。」 「起来吧。」萧无忧看了眼郑盈尺,当是久病难愈,两颊凹陷,面色蜡黄,仍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这套衣衫孤已购下,你挑旁的吧。」 「殿下!」郑盈尺喘过一口气,自是感激她救命之恩,然一想入太傅府这些日子,温孤仪根本不曾看她一眼,唯一同她说过的一次话,竟是说「是因公主,才许你入府」,心头尤觉羞辱,遂强撑出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柔婉道,「殿下您是知晓的,郎君素爱梅竹,又钟爱靛色,前两日还在念叨要寻人裁体量衣。妾难得能出来一回,可否将这衣衫让与妾?妾感激不尽!」 「怕是不行,你在意,他欢喜。可是孤亦喜欢,孤之郎君亦合身。」萧无忧摇首道,「凡是皆有先来后到,你看看旁的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大人喜欢靛色竹纹,殿下为自个郎君择取的亦是靛色竹纹……」郑盈尺顿了顿,感受着一道从外头侧里投来的目光,撑着口气扬声道,「难不成殿下未识清自己心境,亦或是将眼前人当作了旧时人?」 「大人便贯是喜欢寻找相似身,聊以慰藉。殿下师从大人,不知是否亦是如此?」 萧无忧抬眼嘆了口气,余光亦瞥到外头一袭不久前停在那处的身影,「往事如风散,故人难回首。孤非常清醒,每一步都往前走。」 「纵是因孤,你才入的太傅府,但是也入了,又如此多病之身,何苦找不痛快。孤说了,凡是都有先来后到。」 萧无忧走到案几旁,示意琳琅将衣衫拿起,想了想又道,「好歹在孤身边待了两年,你母家若不曾教你言行举止,孤当是给你示范过。再口不择言,前人后人,替身真假的……」 萧无忧抬起她下颚,「你在意什么,孤便让你失去什么。」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你命里,最先到的是我。」店门口,伫立许久的温孤仪上来拦下萧无忧,低眸看侍女手中衣衫,「你从太极殿让他当着我的面把你抱走,前两日又让门客放出有心仪人的风声,今日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来给他置衣购物……七七,你到底要折腾多久?不就是我留了半枚虎符吗,你要这样气我!」 「你冷静些,成吗?」萧无忧合了合眼,「首先选孤之种种,没有赌气也没有想要气你,孤是因动心动情方有成婚的念头。孤亦想过,是否将孤之新开始的情感压一压,瞒着您,让你慢慢渡过去,孤再明示。」 「但是,孤觉得这样不妥。一来对裴湛不公,二来徒增你的误会。」 「赌气的反而是你,你留着那半枚虎符作甚?让我厌恶你?还是让我与你,兵戎相向?」 「好多话,孤已经不止一次说了。你自己想想吧!孤希望,二十五朝会上,你能归还另一半虎符。岁月漫长,携手不一定非要做夫妻,我们还可以做君臣,并肩安治这天下!」 春光融融,温孤仪没有应声,只退开半步,容她离开。 两日后便是二月二十五,温孤仪上朝时精神不太好,乃是少眠所致。 确实,整整两昼夜,他都不曾合眼,满脑子都是萧无忧年少那些事,和如今那些话。来来回回拉扯着他。 这日早朝,所论政事不多,半个时辰便散朝了。 萧无忧一颗心沉沉跌落,发凉又发寒。 温孤仪并未交出半枚虎符。 然承天门口一声叫唤,她驻足回首,闻来人话语,心中亦腾起一点希望。 半晌看着他虚弱眉眼,点了点头道,「来日方长,琐事再多,且把身子放在首位。」 * 「他说容他再想想?」这日,武陵长公主又来府中,闻萧无忧论起此事,蹙眉道,「这不还是没答应吗?让他想想,想到最后他还是想不通,又如何?」 「话不是这样说的。」萧无忧抚着手钏,观过滴漏。 昨个接了裴湛书信,道是今日午时预计抵今,她本打算出城迎一迎他。不想萧无瑕来了,她遂派人去接风,然现在已经一个一个时辰过去,竟还未见人影,心中便有些急切。 「小七——」 「您不知道他之前行径。」萧无忧回神,「好多次我都不能同他静心说话,这厢他愿意考虑了,便是有了进展。但凡他肯静下心来思虑,便是极有希望的。」 「若是撕破脸,内耗的不还是自家兵力吗!」 「这话倒也在理。」武陵捻着佛珠颔首,「你反正比旁人了解他,但愿如此。」 「行了,皇姐先回了。」 「我都吩咐备晚膳了,您不留下吗?」 已经起身的萧无瑕晲了眼自个胞妹,摇头道,「孤不觉那晚膳是特意给孤备的,孤不给人碍眼。」 「阿姐——」萧无忧咬了咬牙,「小七送你!」 * 特意备的膳,该用的人也不曾用上。 裴湛原是傍晚时分回的长安城,入宫交差,被萧不渝留了晚膳。 待他夜入公主府,当真黑夜深沉。 平素亮如白昼的府邸,这厢除了门口两盏壁灯一片漆黑。似在无声言说,无灯照路,来人勿进。 然对于这公主府中道路,尤其是同往公主寝殿的路途,与他而言,熟悉得宛如自己掌心纹路。 隔空点穴避开侍女,翻窗入内掀开帘帐。 「放肆!」榻上人哼了声。 「殿下让臣来的,如何放肆了。」裴湛在榻畔坐下,低声道。 「孤如何让你来了?」 「臣回家了一趟,家中没有被殿下扔出来的衣物。」 昏黄一点烛光下,萧无忧笑了笑,凑过身子轻嗅,「你沐浴了?」 裴湛颔首。 「去把亵衣拿来。」萧无忧指了指衣架处。 裴湛拿来正欲换上,却被公主拦下,「傻子,一会穿。」 「殿下好了?」男人喉结滚了滚。 萧无忧也不说话,掀开被,让人上榻。 被中一身雪肤,竟也是半片衣帛未遮,如此两厢贴身,温度骤升。 从前到后,由上倒下,姑娘细喘,男儿发汗。 然临兵阵前,公主抵着他,硬是不许破门而入。 「你说,什么天大的事,来去匆匆,让孤千般侯你?」罚人也是与众不同,裴湛觉得便是昭狱诸般刑罚,亦不如此间让他煎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还是一会说!」他合眼咬牙,一手搂过公主纤细脖颈,一手五指插入她指缝,先一步曲指握住她手背。 萧无忧怔了怔,那日昭阳殿百花宴上,他没有应她,原来他还记得。 只这一刻放松,便已经骨肉交融。 他含住她耳垂,控制她挣扎,哑声低语,「今晚,臣同陛下提亲了。」 怀中人安静,身上人无声。 却是鸳鸯绣被翻红浪。 …… 来时残月初升,歇罢已是月上中天。 公主连眼皮都抬不起,自然前头那些恼怒,疑问都暂时丢在了脑后,只一句「提亲」烙在心头,枕人臂膀酣睡至平旦。 「今日无朝会,你怎如此早起?」萧无忧睁开惺忪睡眼,想起身给他扣腰封,却觉四肢酸软,连手也抬不起来。 只瞪他一眼,索性翻身又睡了下去。 「需要去勤政殿论政。」裴湛穿戴齐整,坐下身摸进被褥,给人按揉小腿。 「何事要论?」萧无忧尚且合着眼,将腿挪过去些。 「就是先前办得差……」 「对,你先前到底去天水关办何事了?」萧无忧翻身过来,一双杏眼半睁半阖,截断裴湛的话。 「臣奉君命去接一人,为护他安全,故不曾多有人知道。」 「谁啊?」 「蓝祁。」 「谁?」萧无忧蹙眉问。 「突厥汗王,阿史那蓝祁。」裴湛道。 萧无忧豁然睁开眼,一下坐起身来。 阿史那蓝祁,她在突厥的第三任丈夫。 作者有话说: 明天满课就不更了,双休多更点。发个红包吧~ 第53章 暗涌◇ ◎裴大人,原来您会吃醋啊!◎ 嘉和歷二十六年,也就是萧无忧和亲的第六年,突厥第二次政变,原本兵强马盛、可以和南面萧邺王朝划地而至的突厥重新分化成七支部落,数任汗王近四十年的努力,融合各部,一统漠北草原,至这一年彻底功亏一篑。 阿史那蓝祁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中娶了萧家公主,勉励平定内乱。 「至今日,本王才算看明白,殿下当真好手段。」新婚夜金帐之中,男人并没有因为登上汗位而高兴,反而如勐兽猎食。 单手扼住公主脖颈???,多一份力便能折断她细颈。 气若游丝的汉家公主不争不扎,本就无神的眼眸愈发涣散,唯有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倾过头颅让他将自己箍得更紧一分。 唯剩渐重的唿吸,断断续续萦绕在他耳际。 漠北的风一阵阵唿啸而过,丝丝缕缕贯入穹庐之中。 拂灭第一站红烛,吹得第二盏烛火摇曳,第三盏烛泪滴答。 「多……谢……」公主的声音抵不过风声,幸得与他贴身之间,方勉强落入他耳际。 蓝祁眉心抖跳,薄茧丛生的五指骤松,一把扔开就剩一口气的人。 「你欲求死,本王偏不成全你。」他抵着后槽牙,转身端来药盏,捏住她下颚。 然看她涨红的两颊,因气喘咳嗽逼出泪水的双眼,遂只将人拦腰搂起搁在了胡床上。直待她唿吸平顺方餵药与她。 好半晌,公主下拥着貂裘缓过劲,凑身挑玩他髮辫晃动小铃铛,轻声细语道,「可汗这才对嘛,且需记得俟利发的批语,留着孤,才能让萧邺皇朝忌惮,让突厥永存。」 男人拨开她素指。 她也不勉强,依旧笑意盈盈道,「孤许诺你,珈利之后汗王定会是您的,并未食言,何苦来这般磋磨孤!」 「难不成,你要同你父汗侄子一样,孤可再经不起了!」 「可是本王没想到珈利竟有如此多之亲信,支持他的人那般多。」 「你不知道,孤身在金帐内帏,不知晓得更多!」 蓝祁冷笑了一声,「殿下在金帐,能干的事不少,焉知您是不是这头替本王偷金印仿遗照,那头又向亲贵传出你我二人之事,如此让他们攻击本王?」 「这……」萧无忧蹙了蹙眉头,换了条髮辫把玩,「可汗要是如此猜疑,便将孤交出去,且将一切腌臜事往孤身上推便是!」 「反正红颜祸水,古来有之,不分族落。」 蓝祁低头看身在咫尺的人,片刻缓了缓,给人脱衣沐浴,如同前头私会苟且的那些年,榻上侍奉她,榻下哄着她。 他利用她,却没法用完便像颗弃子般扔掉她。 他非常清楚,突厥能逼得大邺朝谴公主和亲,不过是捡漏了那头兇勐了近两百年的狮子打盹的时间,一次偶然的成功偷袭罢了。 狮威尤在,纵是还不敢过来夺回公主以洗耻辱,但突厥这处亦不敢真正毁其帝国的明珠,甚至该如俟利发所言供着她。 「入秋风起,孤冷。」公主缩在他胸膛。 他便咬牙将人抱的紧些。 公主又问,「可汗不生气了,不要孤的命了。」 他太阳穴青筋突起,扯开被褥不给她蹭。 公主伸来细软的臂膀圈住他腰腹,一点点吻他肩背,咳嗽声断断续续,说的话真真假假。 「确实都是孤谋划的。老可汗病重弥留之际,原起了传位给你的念头,榻上闲话问孤之意。孤想了片刻,小心翼翼与他说了你我之事。于是他便打消了念头,一口气上不了就没了。」 蓝祁一下翻过身,双眼窜出火,「你混帐,本王和你是在珈利登基以后方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反正你我有这档子事,早点晚点罢了,孤未卜先知!」背吻不到,她便又开始亲他胸膛,亲一口,吐句话。 「未卜先知?你分明早有预谋!」蓝祁推开她,拉过衣襟。 「嗯,您说的对。」 「便是这回亦是孤着人放出的话,您没猜错。」 「主要是你的小阏氏也挺伶俐,寻到了早年孤同可汗您的那点子事,以此要挟要孤自戕,让给她可贺敦之位,否则便扬言孤勾搭您,要孤身败名裂。孤劝她这等行径毁了孤,亦败了您的名声,对您继大位不利。她却说她母家有的是兵甲,不怕……」 「这不就提醒了孤嘛,您若名声有损,便只能靠兵甲上位。所为干戈内向,这突厥不就裂开了吗?」 「你……」 「什么你你我我的。你若能守住本心,不贪孤之容色,孤焉能惑你上榻。」 「谁说本王贪你容色!」蓝祁回神,目光滑至她的小腹,眉眼柔和了些,「罢了,左右她害你滑胎,害死本王孩子,合该一命赔你。」 萧无忧盯着他,想了想道,「也不是,就确实她推了孤一把,嗯……孤藏了点血浆在身上,就……」 「你……」蓝祁腾得坐起身,握拳的手发出骨节咯吱的声响。 一股寒气侵来,萧无忧嘶声,扯着他衣衫幽幽道,「那般蠢笨、亦不顾您声誉的女人,您除了才安心。孤不过给可汗去杂择优罢了。就这样说吧,孤与她,都会让你坏掉名声,让你同室操戈,但是孤聪慧些,她笨的要死……」 蓝祁回眸盯她。 榻上人从容不迫,「这般比较下,您杀她择孤,可不觉自个错了?」 萧无忧用力再扯一把他衣角,「多少年了,你说会养好孤的身子,要孤给你生个孩子,说这个孩子融合了大邺和你突厥的血,可以是止息干戈的象徵,是两国共同的王,孤就是记着您这话,方拼命活着……」 蓝祁眉宇间焰火退下一层,伸手抚过她后脑,滑至细白脖颈,「巧舌如簧。」 「怎今晚便什么都说了?」 萧无忧以面贴他臂膀,捂着胸口咳了会,方挑眉开口。 「因为便是说了,按批语您也不会动孤。」 「其次,孤不是想与您坦承一点吗!」 「再则,您若觉得孤是故意挑拨你们内乱,也没什么,反正定局了。孤这些年活得实在又累又足够,想歇歇了。」 话至此处,面色虚白又虚弱的公主似暮霭沉沉的老妪,只合眼靠在男人臂弯中。 许久又道,「最后,最后还有一处……」 「什么?」蓝祁急捧起她面庞厉声道,「说!」 「谁让你不许孤靠近,掀了被褥不让孤取暖——」如娇花被雨淋,风中瑟瑟委屈又桀骜,公主耿直脖子道,「孤冷!」 「身子里外都是冷的,哪里还生的出孩子!」 …… 原是自去岁八月崔抱朴逃入突厥后,突厥便又开始内讧。 本来五年前因萧无忧挑拨,突厥内乱,化作七支分布。后来翌年温孤仪大军压境,蓝祁勉强说服其中三支与他合兵抵抗。 云中城破之后,蓝祁带这数万兵甲退守大青山,而其余的三支分布亦合兵由其族弟阿史那默伊统领。如此突厥内部分成东西两支,本来近些年维持着平衡之态。不想因为崔抱朴的加入,整整三万兵甲入阿史那默伊的西突厥,又兼金银布帛无数,以此扩兵,故而西突厥处兵甲超出东突厥蓝祁一倍不止。 十一月里,阿史那默伊设下鸿门宴,突厥内战拉开序幕。 一月鏖战,蓝祁不敌,勉强退回大青山。今日靠着大青山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同默伊两军僵持。 他则潜行一路,出云中城,渡漠河,千里来中原求救。 而先前一月初,裴湛便是奉命前往打开内三关路卡,方便他通过。这回是他已至天水关,又传书信,故而裴湛亲去接之,一路护来长安。 「皇兄能许他过关卡,容他入长安,想来是愿意同他联兵的。」大清早,萧无忧从裴湛口中知晓了如此机密之事,遂与他一道起身入宫。 「如此,还让你来问孤其人如何作甚?」萧无忧掀开车帘,眺望又落雨的天色,将怀中手炉捧得紧一些。 「倒也不似这般说。」裴湛面色冷硬,话语亦淡淡,只将萧无忧手中暖炉搁在一旁,拢在自己掌心暖着,「他若品性一般,或是藏着旁的心思,臣能护他入长安,自也能送去地下。」 萧无忧晲他一眼,「那孤都你说了,你觉得如何?」 裴湛喉结滚动,一时没有说话。 「烫!」萧无忧蹙眉出声,匆忙抽回手,「裴砚溪,你作甚?」 裴湛今日气息不稳,体内真气翻涌,急咳了一声,方重新抓来公主双手,「无事,臣一时没控好内力。」 「罢了。孤也不是太冷,手炉足够。」萧无忧重新捧过暖炉,「你别耗损内力了。」 裴湛看掌心空空,巴巴搓了搓手指。 半晌道,「臣觉那可汗就一般,待一会论后再做定夺吧。」 「新婚那晚之后,其实便算是孤与蓝祁已经挑明立场,他便明白孤一心向国。左右是虚荣心作祟,想着要征服孤。」 萧无忧捂着暖炉觑他,「孤觉得若是单论他人品,尚可以联兵。他座下有俟利发,名唤阿史那文每,颇懂我们汉家礼仪文化,更是熟读兵书,给了他很大影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譬如前头蓝祁为何十分在意同孤的关系,是因为在突厥都是强者为一切,虽然他们也不耻苟且偷情,但人言可畏上并没有我们这般严重。彼时蓝祁在意,乃是他正在提倡学习汉家文化。他自己若身行不正,便难以推行。再有,他能战却并不好战,这是最可贵的。也是当初孤分化突厥,引起他族内乱,他对孤又爱又恨之故。」 「百姓要生???存,民族要融合,版图的扩张凭武力征伐是下策,上策更应该是文化的发展和传播。」 「当年孤身在局中,一心归朝,所视突厥之一切,皆为敌人。多少不如眼下头脑清醒,视线更宽。是故若蓝祁心正,肯称臣,除孤之了解外,还能拿出让我们联兵更好的证明,联兵此举便是值得考虑的。」 裴湛在萧无忧的话语中,眉眼几分松动,又几分漠然,待其话毕,只端坐了身子,还是没接话。 「你哑巴了?」萧无忧撇头压平自己唇角,咽下笑意回首道,「可是往来奔波,身子不适。」 裴湛摇首。 「那你怎么了?晨起还好好的。孤前后讲得详细又费神,你怎就又没话了?」萧无忧搁下手炉,把玩着腰间那个荷包,戳了戳他大腿。 「不是——」这人瞧见那荷包,刚毅面庞垮下一半,深吸了口气,「臣问殿下,其为人如何?您现下说的,他崇尚汉家礼仪,不好战,如此简言之,不亦是清楚明白?」 「您……」血气方刚的状元郎面色通红,话语戛然而止。 「孤如何?」寸步不让的公主还在步步紧逼,「你说!」 「您、您讲那么多那么细作甚?」 「何处那么多那么细?」 「……新婚夜,榻上!」 最后的话吐出,裴湛合眼靠在车壁上。 萧无忧睁圆双眼,一下坐在他身上,拉过他的手抱住自己。 她捧过他面庞,撑开他清亮眸子,把自己全部跌入他眼中,「裴大人,原来您会吃醋啊!」 「臣吃醋,亦心疼殿下。」他睁眼抚她青丝堆盘的云鬓,如花娇嫩的容颜,附耳道,「臣一点也不想接这差事,一路回来,都想一掌了结了他。」 「那怎么就没有噼死他呢?……呜,所以孤同大人之感情,到底比不上大人的家国天下!」 「殿下饶了臣吧……」 * 因蓝祁乃悄悄入的边关,若要联兵,为保大青山兵甲,亦需要突袭之。故而如今勤政殿议事的都是天子近臣。 除了萧无忧,裴湛,内阁三位宰相,兵、户两部尚书,以及久未出山的老辅国公卢煜,还有便是太傅温孤仪,总共九位臣子。 辰时即将过去,诸臣皆到,唯剩温孤仪。 「陛下,我们先论吧,且让蓝祁上来,看看有何物可能说服我们。」萧无忧看了眼外头,率先开了口。 「也罢,估摸太傅也快到了,他鲜少有迟到的时候。」萧不渝传话蓝祁。 他被安置在宫中,来得极快。 故人数年不见,萧无忧抬眸看他,虽做了中原打扮,倒还是昔年模样。 他直面大邺天子,眼光不曾偏移,并未来得及关注殿中臣子,只将一物奉上。 算是投名状。 一个两寸见方的盒子,就地打开,里头以冰镇之,辅以特殊草药,故而待冰雾散开,一颗人头便赫然呈现在诸人面前。 他躬身扣开正面一壁,现出断头面目如生的样貌。 殿中除了裴湛不识此人,其余人都见过他,此乃崔抱朴。 只是还未容蓝祁开口说话,外头内侍监便匆匆来禀,道有急事要奏。 「可是太傅来了?」萧不渝道,「不必多礼,快请进来。」 「回陛下,太傅未来。是太傅府传话,太傅遇刺来不了了,特向陛下告假。」 「可知太傅如何?刺客可抓了?」萧不渝问,「且让太医前往救治!」 萧无忧心中骤颤,直觉所致要出事了。 她身上并无不适,便是温孤仪不曾受伤。 按他的性格,此等重要军事,即便受了伤,只要不是大碍,他都不会告假的。 他没有归还一半虎符。 她恼了,以此行刺他。 他生气,索性不来,以此示威。 「等等,孤也去!」萧无忧心胸来回盘算过。 这里头若是不及时解释清楚,莫说两齣虎符合一,如此调兵联兵,怕是大邺也要内乱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10 01:19:10~2023-02-11 23:4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吃辣条2瓶;然、blue.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风起◇ ◎浓云翻涌,平地风起。◎ 一个时辰前,太傅府。 这日温孤仪自也接到了萧不渝要求入宫论政的密旨,原已经戴冠上袍,准备出府。只是人从堂前走来,便见永安公主府的马车不疾不徐从府门前驶过。 二月早春风起,吹拂车窗帘帐,现出车中身影轮廓。 自从萧无忧参政,每逢五、逢十,都是温孤仪极期待的日子。 晨起,他府门前的兴道坊是她早朝的必经之路。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 待上了朝,彼此南北相对,虽她极少看他,但不妨他抬眸凝视,他捧在手心养大的姑娘已经亭亭玉立,凤鸣九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本来该再等数日,等三月初一大朝会再见她。却不想旨意传召,便又赐他一回看她的机会。 这日他本是期待且欢愉的。 昨日里,萧无忧对他的态度柔软了许多。在承天门口,甚至还关切他身子,嘱咐他照顾好自己。 温孤仪一夜冥想,想着毕竟有数十年牵绊,只要她平心静气,愿意同他说话,愿意抬眼再看他。时日流散,她总会慢慢回头。 他摸着剩余的半枚虎符,心道亏得不曾全部交出,否则小姑娘愈发没有忌惮,怕是彻底和裴湛在了一起。如今刚刚好,这样缓冲的时日里,且让她看清自己的心思。她低一低头,回来自己身边,这虎符且还给她家。 他所要不过一个她,要这半壁江山作甚! 故而在看见她车驾的一瞬,他尚自带着笑意,甚至想抬步出去唤她一声。 然清风撩起帘帐,他分明看见里头坐着两个人。 裴湛是昨晚回京的,今日便出现在她车驾内。无论是晨起去的公主府,还是夜宿府中,原来她心如磐石,坚硬如此,根本已不给自己半点机会。 回想昨日宫门口她温声软语,温孤仪尤觉荒唐。 「大人,伞。」身后郑盈尺托着把伞上来,扶风弱柳,笑意盈盈。 后半夜下了一场雨,如今小了许多,但尚未停止,依旧绵绵落下。 温孤仪看她,感觉格外碍眼。 尤其是在数日前,从裳满楼回来后,他又一次起了让她回宣平侯府的念头。 最初的时候,就是她一杯药酒,让他从心里变得卑微。 眼下不久前,她又晕在自己府门口,她的侍女跪在公主府门口,他担心萧无忧被扰便允她入府。 如此是不是七七又觉得他可以过得很好,和她一样开始新的情感? 温孤仪已经出了府门,郑盈尺尚在院内。 一槛之隔,一伞之间,似乎是他们再也不能跨过的距离。 温孤仪没有接伞,隔着濛濛细雨,他道,「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回家去吧。」 郑盈尺摇首,「妾跟着大人,今岁已是第七个年头,大人就是妾的家。」她的目光越过男人,望向外头空旷的道途。 仿若看到他每隔五日便遥望的马车。即便如此,她也认了。 数年相伴,虽不能走近他心里,但她能清晰感受他的情绪。譬如这两日里,他虽时有静默,但她能感受到他心绪的缓和。 知他心情尚好,胆子便也大些,又敢同先前一般,主动些。 这厢遂笑了笑,「便是殿下,也盼着您重新开始新的生活。那日在铺子里,是妾的不是,不该再说那些挑衅殿下的话。」 她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为何不能尝试眼前人呢?」 「你能这样想很好。」温孤仪颔首,「但候宁三年只是大邺朝的一段插曲,史书不会记载大宁国,我为君的三年便不復存在。」 「你懂我的意思吗?」 郑盈尺懂的,却还是摇头作不知。 温孤仪本就不欲接这人入府,如今念从心起,便索性将话都说了。 他道,「不存在我为皇的三年,自然不存在后妃。你便不会同我绑在一起。便是这段时日你在我处住了些日子,也没什么,我不曾迎纳,你便始终只是郑家女儿。」 「如殿下所言,往前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去遇见新的人。」 「不!」郑盈尺频频摇首,又上前一步,「妾此生,难动二心,且只要大人一人。纵是无名无分,大人都不要赶妾回家……」 温孤仪往后退开,合眼嘆息,「且随你。只是你要清楚,我亦只要一人!」 「下雨了,大人莫染风寒!」郑盈尺咬着唇口,托上伞,「只是一把伞而已,大人……」 她的话没有说完,也来不及说完了,骤然睁大的瞳孔中映出凌空射来的弓弩,只一把推开了面前人。 一箭贯胸。 她手中没有送出的雨伞跌在雨地里,原本为她撑伞的侍女因要扶她,手中伞晃晃悠悠亦散落在地…… 这场雨未几便停了,只是门口堙入泥土的血???迹依旧十分深艷,府中亦弥散着浓重的血腥。 萧无忧入府时,看见的便是这般场景。 一把撑开许久的伞,一把永远拢住的伞,隔着鲜红门槛,没有同淋雨的缘分。 郑盈尺没法挪动,就仰躺在门边。这辈子头一回除榻上外,靠进温孤仪怀里。 数位医官忙了两刻钟,吊回她一口气,容她话别这人间。 「不想还能再见殿下……」她沖萧无忧抬了抬手。 「你说,但凡宣平府人事所行,律法之内,孤权势所达,皆为你保。」萧无忧看那胸膛插着的箭矢。 这日若无她,死的便是温孤仪和自己。 却不想,郑盈尺摇了摇头,「族人自护,各安天命。妾……便是太仗着家族,不知天高地厚,折煞了福气。」 她缓了缓,抬眼看过温孤仪,转首又看萧无忧,「第一,殿下的孩子……不是妾做的……再、再者,也是极重要的,当年是妾用药惑了大人,非大人移情,殿、殿下……你且看眉心硃砂便知,大人他一直爱的是你……」 「你说的孤都知晓。」萧无忧俯身颔首,须臾道,「我与他之间,根源从来不是你。你不必抱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念故人次第凋零,念少年手帕情意,萧无忧抬手触到她眉宇之间,轻轻擦拭。 却不想郑盈尺瞥挪了头。 「你不想做回自己吗,孤给你做主。」 郑盈尺摇首,气若游丝道,「大人……画的……」 「那随你!既你于家族无求,孤与你亦无话。」萧无忧起身,回了自己车驾中,将时间留给他们。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未干的水汽,湿冷又寒凉,一阵阵灌入姑娘鲜血为止的胸腔中。 郑盈尺打了个哆嗦,睁开疲惫的双眼,看抱着她的人,「妾都同殿下说了,都是妾的错,她不会怪您……」 「你要求什么,你说。」温孤仪声平如水,从被行刺到将刺客毙命,再到此刻大半时辰中,他不过说了一句话,「你撑住些,已经通知宣平侯府。」 「大人,殿下将妾硃砂拭去了些,您能否、能给……」 「去拿硃笔。」温孤仪吩咐道。 侍者来去匆匆,奉上笔来。 「还有什么要的?」温孤仪执笔点硃砂。 拭旧色,点位置,描金边…… 「这辈子是不行了,下辈子,大人下辈子妾、妾……能向你求个来生吗?」 「来生——」温孤仪绘得认真,上第二重色,「来生投个平凡人家,做清白姑娘,莫再遇见我。」 莫在遇见我。 郑盈尺耳畔最后缭绕着这话,瞳孔慢慢涣散,最有的意识里,又见男人执笔绘硃砂,是温柔神色。 可惜,这最后好模样,也是她借来的。 * 宣平侯来到时,郑盈尺已经咽气。 温孤仪将人抱还给郑宥献,说了不久前同郑盈尺一般的话。 她只是郑家女儿,自回母家。 「她、她应该是想在大人府里的。」郑宥献看着最后一个女儿香消玉殒。 恍然间想起,他曾用一座银库换了两个女儿的婚约。 结果一个未婚便亡,一个做了多年妾室却死后仍归母家,想到这处一时间老泪纵横。 「温孤一姓,恕我不能冠与旁的女子。」温孤仪拱手,「我什么也给不了她,便也不再虚哄她。」 温孤仪目送人离去,半晌踏出府门至车驾前。 萧无忧掀帘下车驾,「罢了,你先歇着吧。」 本来她是为了担心温孤仪误会她动手,方急着赶来解释。然观郑盈尺死状,对方乃痛下杀手。 温孤仪自能想清楚,若当真是她的人,自然只会震慑,断不会如此赶紧杀绝。毕竟她与他同命相连。 他死,她亦亡。 却不想温孤仪沉沉望向她,半晌冷嗤道,「不知殿下此来何为?」 「皇宫到这,可比宣平侯府至此,还要远些,且他们殁的是自己女儿,您这般快,如何比他们还着急?」 「孤……」萧无忧心中愈发不安,她已经太久没看到温孤仪如此神态言语,然这一刻索性便直言了,「方才孤闻,刺客都处理了。孤来此,是与大人说明,非孤所为。缘由你也清楚。」 温孤仪闻言笑了笑,「臣当然清楚!如今殿下惜命的狠,所以啊,殿下急来臣府中,根本缘故是什么?」 「想来殿下自不会为了关心臣身体。」温孤仪走近一步,「殿下如今在臣这如此在意的,大概只有那半枚虎符了,可对?」 「对。」萧无忧理了理衣襟,「大人若不要休憩,此刻便随孤宫论证,或者把虎符交给孤,你自去歇息,孤绝不扰你。」 温孤仪抬眸看阴霾天际,看因风飘拂的柳絮,伸手给她掖了掖披帛,「唤你回来这一遭,原也不是完美,各种弊病。譬如,即将三月柳絮起,这幅身子便得精心护着,小心哮症发作。好好的。」 萧无忧蹙了蹙眉,不知他何意。 却见他躬身俯首,道,「恭送殿下。」 萧无忧还未开口,这人便自个起身,「臣累了,先回府,天大的事,且再说吧。」 待萧无忧回神,太傅府大门已经沉沉合上。 浓云翻涌,平地风起。 萧无忧站在兴道坊上,唯府门铜锁在合上一瞬撞击的声响,如刀枪剑戟交错,久久迴荡在耳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11 23:47:03~2023-02-12 23:3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桦和雪5瓶;喜欢吃辣条2瓶;然、考拉熊猫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论政◇ ◎但孤盼,郎君之下策,永不启用。◎ 如今大青山屯兵不足五万,由俟利发阿史那文每坐镇。 而阿史那默伊共兵甲十二万整,将近三倍的兵力,在大青山以北的定相城盘踞,欲要吞下大青山兵甲,以图一统突厥。 相比从外族寻求救援,是人都会倾向内政一统。 是故这日勤政殿中的第一次议会,便是确定蓝祁求援这一动机的合理性。 蓝祁所论,分两部分。 首先论默伊之恶。好杀淫掠,反覆无常,亲小人远贤臣。凭他两片薄唇,殿中诸臣自不会亲信。 然他以数年前崔抱朴通敌一案为辅证,道是当年其就是入的默伊座下。 「各国暗子窃密,古来有之。然崔抱朴乃将领非暗子,行通敌之事,却被默伊重用,便可反正默伊之品性。默伊用之,又挑族中内乱,便可再论之。同样崔抱朴勾结外族欲杀将回来,便是其行可诛。如此,用尔等中原话「人以群分」三证之,默伊乃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至此说明,他便是服从默伊内政一统,之后也不得好下场,故而才决定外出求援。 「然你此举,到默伊口中,亦是通敌叛国之行径!」御座上的天子饮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蓝祁颔首,并不否认。 只将第二点缓缓道来。 这处所言同晨起萧无忧向裴湛所言的基本一致。 他道,「汉家文化礼仪相比突厥更加先进和开明,可以开化族人,以更好的发展。从这点论,天下当不分部落种族,天下当是万万臣民之天下。」 话至此处,萧不渝看向刚刚从太傅府回来的萧无忧。 只是萧无忧神思有些涣散。 一旁的裴湛接上了君主目光,知他意思是问蓝祁人品,和这番话的可信度,遂郑重点了点头。 萧不渝命内侍监添了一次茶。 饮茶毕,殿中又静了一瞬。 这回是内阁宰相薛子华开的口,只道,「汗王所言,尚能表明你之心诚,你之行正,然于我大邺又有何益处?」 千里出征,粮草辎重,点将调兵,皆是不可马虎的大事。 薛阁老道,「若我大邺不出兵,等尔内乱,坐观山虎斗,再收渔翁之力,岂不更好!」 蓝祁用不惯这处茶水,勉强咽了口,目光从右侧萧无忧身上扫过。 本来这日入殿时,他并未留意。直到萧无忧往返间,方引起他的注意。 虽然一路而来,他亦听闻大邺永安公主重生的故事。但坊间谈资,多来添油加醋,人死怎可能復生? 只是这厢冷眼瞧去,除却眉间硃砂换作了牡丹花钿,这容貌实在太像了。最主要是那股从眉宇从流转出来的气韵,分外熟悉。 「大人所言不差。所谓坐收渔翁之力,当年贵邦的永安公主便是用过此计。」这话出来,萧无忧本能地抬眸看他,一下同他眼神交汇。 而满殿君臣亦齐刷刷投来寒芒,转身又将眼神转到公主身上,露出一点欣慰。 即便耻辱洗清,公主和亲一事,仍是戳在他们心口不可触碰的底线。 萧无忧的一眼,群臣的神色变化,突然间便让蓝祁相信了那个传闻。 他从容道,「当年永安公主和亲,亦是小王的新婚妻子,本王待她不薄。原不仅仅是因为她乃贵国之公主,更是因为小王钦佩她心怀大义,为家国而舍私情。纵是???她挑拨我族内乱,兵甲损耗过万,小王于公自是恼怒。然站在一个将领的角度,则万分欣赏公主。」 「甚至,小王与公主说过,彼时若无国雠家恨,或许我与公主当真能做夫妻,即便做不成,也可做盟友。」 蓝祁侧身拱手,「公主殿下,小王说的可对?」 萧无忧站起身来,还礼道,「久违了,蓝祁可汗。」 「小王以茶代酒,敬公主。」蓝祁回到座位,恭敬端起茶盏。 萧无忧也未急着喝,只道,「来人,给可汗换马奶酒。」 这杯酒干掉,联兵的事基本成了一半。 本想再论下去,不料萧不渝突然气喘,疾患復发,遂匆忙传了御医救治。 勤政殿中萧无忧继续主持会议,将前头薛阁老的「价值性」论完。 亦是蓝祁话述,道是,「若贵朝观山虎斗,被逼急之下,小王或许便又与族弟联合,纵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却也是尔等之患。毕竟大邺復国不久,兵力并不算十分顽强,然若是合作联兵——」 他看了眼萧无忧,起身跪首,一字一句道,「不论此战成否,小王都愿向大邺称臣。」 话语落下,殿中群臣面面相觑,萧无忧扫眼看去,同裴湛视线相接,半晌道,「可汗先前所言,你部被困大青山,请问能坚持多久?」 蓝祁诚实道,「如今由俟利发坐镇那处。殿下当是知晓其能力的,小王来时,他道为我死守半年。」 去岁十二月说的这话,如今已是二月里,便还有三月时间。若出兵前后二十余日可达战场。 然战机稍纵即逝,战场亦是什么都可能发生。 萧无忧心中盘算,片刻道,「这日都累了,陛下又病重,缓一缓我们三日后再议。」 蓝祁还欲说话,亦被她抬首止住了,「可汗放心,七日内必给你答覆。若可行,十日之内出方案,半月之间出兵甲。」 话已至此,诸人自然皆无话。 只有萧无忧再次叮嘱,「此乃国之机密,出此殿,闭口忘此言,否则按军法处置。」 臣子领命,蓝祁亦感激颔首。 诸臣告退,老国公卢焕花甲之年,又身有多处兵戈旧伤,行走间遂慢些。 萧无忧亲来扶他。 「祖父,您如何看?」萧无忧扶着他,身边除了裴湛,未有宫人,只在迴廊下慢慢走着。 卢焕道了声谢,侧首看身边孙女,也没直接回话,只缓了片刻道,「臣就瞧着这位蓝祁可汗,言行谋略里,颇懂我汉家文化,这方面确实学得不错。」 「他多年前礼贤下士,寻得一位高人,那人才是真正懂我汉家文化,中原礼仪,将他教得很好。」 「高人?」卢焕好奇道。 「便是如今坐镇大青山的俟利发,阿史那文每。」萧无忧赞誉道,「他本一布衣,当年在蓝祁的继位中,平定舆论,为其聚拢民心立下过汗马功劳,如此方得了突厥皇室姓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萧无忧说到这处,心中不由想起那个面容溃烂、身带异味的异国老人。 若无他的批语策略「保永安公主,方可保突厥」,她未必能熬七年那么久。虽说是为的突厥,她不过是他政策推行中的一颗棋子,却也无形中让她得以存活。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这蓝祁得此人,是他的造化。」卢煜亦嘆了声。 萧无忧颔首,「所以祖父觉得蓝祁此行,我们乃机遇大,还是风险大?」 卢焕戎马半生,膝下唯有卢文松一子,本来卢文松尚有三子,却在自家内乱中全部死去。如今小半年过去,卢焕已经鬚髮皆白。 他被萧无忧扶着,另一边是裴湛护在身侧。 走在甬道上,看宫城朱墙碧瓦。 宫门前驻足回首,又看飞檐叠嶂的九重宫阙。 半晌道,「先祖开国立世不易,尤其是外祖母昭武女帝四方征战,开疆拓土,更是艰辛百倍。大邺如今难抵当年,是求稳,还是进发,且再看看!」 萧无忧和裴湛皆无话,目送卢煜车驾离去。 * 送走老国公,萧无忧又回了一趟甘露殿,闻萧不渝用药后已经睡下,便也未再去打扰。只传了太医问话。 太医讪讪不敢言,最后拐着弯委婉道,「陛下本就重伤未愈,又闻皇后薨逝,神形俱损,若是好好保养,能熬过今岁……或能大安。」 萧无忧未动肝火,只隔屏风看榻上人轮廓,吩咐太医好生照看。时值衡儿亦在,本想带他在身边照顾。 本来每日间都会有一到两个时辰,是温孤仪带他,其余时间则萧不渝自己带在身边。眼下这一日里,状况频发,自无人照料孩子。 然却不想涵儿摇头道,「父皇前头吩咐过,若他不好,衡儿需先禀孝道,侍疾在榻,不得扰小姑母处理政事。」 「小姑母——」衡儿话语接连而来,「是不是过了今岁,父皇就彻底好了?」 萧无忧俯身揉了揉他脑袋,「好好照顾你父皇,有事便着人来寻小姑母。小姑母一直都在的。」 孩子听不懂,她久在宫帏,自然能听明白。 太医的意思,萧不渝熬不过这一年了。 * 这一日出宫回府,正值午膳时辰。 萧无忧心中有事,便也无甚胃口。 裴湛陪她一道用膳,盛了汤水餵她。 她接来用过,觉得口中寡淡,于是拉过他的手摇了摇,「大人,我们喝点酒吧。」 点名要了剑南春。 烈酒佐愁肠,饶是萧无忧酒力甚好,二两入腹,便已经半阖了眼。 又一杯抬起,被裴湛扣住。 「殿下借酒舒缓愁绪,至此足矣,再饮便伤身了。」他弯腰将人抱起,姑娘细软臂膀拢住他脖颈,头往胸膛靠去,还未到寝殿,便已经睡着了。 裴湛守了片刻,见她唿吸匀称,遂转身至前衙处理公务。 常规事务有詹事、长吏打理,他的重心且在蓝祁此行上。 联兵之举,重在调兵。 如此便落在虎符上。 而如今掌兵符的两位都不太好。 陛下病重,温孤仪又遭遇刺。 裴湛盯着地图,素指敲击桌案。未几寻亲信传话,自个捲起地图去了萧无忧寝宫偏殿寻出沙盘图比对。 一个多时辰,萧无忧醒来时,头还有些疼,琳琅早早备下了醒酒汤,侍奉她用下。 「怎么这么稠,味道倒不错。」萧无忧搅着勺子。 琳琅笑道,「裴大人给的方子,说里头一半是药膳,混了山药和枣泥,让您多喝两碗。解酒又解饿。」 「您午膳尽饮酒了,不是没进什么吗!」 萧无忧摸了摸肚子,眼中凝出光彩,当真用了两碗。 更衣来寻裴湛,观偏殿中人,不由将她吓了一条。 蓝祁竟然也在。 他身份特殊,行踪又是紧要,纵是皇宫至公主府并无多少路程,然总有风险。 「他派人接小王至公主府的。」蓝祁起身问安,先开了口。 裴湛无语望天,也懒得辩解。 「你接他来此,可有要事?」萧无忧见沙盘开展,遂上来观看。 裴湛也不绕弯子,直言相告。 原是他观云中城到大青山一路地图,方看出端倪。 大青山东西延展,北靠定相城,便是如今兵临的默伊部,南面云中城。若是大军直入,纵然从唯一的南线行军,穿过云中城,上白道城,最后转入大青山,如此合兵抵抗。 此乃正兵。 但是尚有奇兵可行。 裴湛指落沙盘,将旗子落在大青山之北。 萧无忧蹙眉,抬眼看他。 单旗直入? 「你是说从北边走,突袭定相城?」萧无忧喃喃道,復又不解,「北边无路,都是悬崖绝壁,大军如何行过?」 话语落下,她瞬间恍然,只不可置信道,「奇兵?你……」 裴湛颔首,看了眼对面的蓝祁,「臣问过可汗了,北边自然行不了千万兵甲,但若是暗子血卫,尚可一试。」 「理论确是如此,然上有冰川积雪,内有虎豹财狼,古来飞鸟难渡,猿猱愁攀援,突厥立世四十年,尚无人越过。」 「突厥人不行,我大邺儿郎未必不行。」 裴湛一贯似良玉在潭,沉静无波,难得这般露锋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萧无忧隐笑看他,只觉这人月韵霞姿,愈发丰神俊朗。 当真一点寒芒慑人,转眼又是光华内敛,只低头推演路线。 道是蓝祁看着萧无忧,眼中颇有几分欲要故人叙旧的意思。 「可见幸得裴某将可汗接来了。不然可汗大抵也会乔装入府,寻殿下讨论公务。」裴湛抬首道,「可汗既懂汉家礼仪,便该知这般看闺阁女郎,并不礼貌。裴某观图短短几息,您看四回了。」 萧无忧在正座上,差点没被一口茶水梗住,只拂袖掩口咽下,亦掩过忍不出的笑意。 这人脑门也长了眼睛吗? 蓝祁也不恼,汉家文化学得是好。 可谓蛇打七寸。 他挑眉道,「小王一路而来,可是听到不少公主传闻。但不管是哪一种,有一点都是一样的,便是公主重生,乃仰仗当今太傅师门秘术。将军今得佳人良缘,怕是得多谢昔日公主爱人???。」 学的好过了头。 将军扔旗,公主搁盏。 突厥汗王毕竟有求于人,一下看出颜色,遂赶紧道,「小王够惨澹的,千里求救,还要被恩爱鸳鸯恍眼,口不择言了。」 想了想又道,「然英雄所见略同,择人为妻的眼光上,将军同小王乃一致。」 「来来来,小王敬你。」蓝祁四下看过,「上酒来,如何?」 萧无忧正要传话,便闻裴湛声起,「今日殿下已经饮过,还是以茶代酒。」 茶尽如酒干,尽在杯中。 倒是萧无忧话多了些,问蓝祁,「你一路来,听了很多孤復生的事?」 「很多,特别是外三关,传得沸沸扬扬,反倒是临近京畿论的少些。」蓝祁想了想道,「殿下见谅,其实您重生这事,偏远之地,传得并不好听。」 「怎么说?」裴湛问道。 「说法很多,但有一种格外多。都道殿下并不是真正的永安公主,乃是温孤仪寻来的一个同公主容貌相似的女子,如此入宗室,理朝纲,混乱皇家血脉。道是温孤仪明面放权,实乃以退为进。」 萧无忧豁然起身,拢在袖中的手指尖发凉又发颤。 「若非小王熟悉殿下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相比公主重生这样的说法,原是更信民间流言。鬼神之论到底缥缈,人心之策却世间常有。」 「流言止于智者。」萧无忧笑了笑,「时辰不早,可汗先请回去吧。」 「臣来护送。」 裴湛往来很快。 夕阳西下,萧无忧坐在临窗的位置,孤影狭长。 裴湛上来,同她隔案坐下,让她看地上图样。 二人并肩,人影交叠。 公主露出笑颜,唤了声裴郎。 「按蓝祁描叙,传闻当是由远往近,声势愈淡。这根本就是计划严谨,特意让我们身在京畿之人,不易听见,如此放松警惕。」萧无忧惴惴不安,「到底是谁如此居心!」 「且不急,兵来将挡,如今是我们在暗处了。可以暗查,也可以明诈。」裴湛思忖道,「眼下首要还是蓝祁这处,无论是否联兵,他都不宜在京畿太久。」 萧无忧揉了揉眉心,嘴角勾起俏丽笑意,凑身道,「大人可真关心他,一心为他考虑。」 「臣是为他考虑吗?」裴湛伸手将人抱来身前,给她按揉太阳穴解乏。 「知道你是为了孤。」萧无忧想起先前北线突袭的战略,拉过他的一只手亲了亲,「你怎知孤愁这处?」 裴湛抽回手,轻嘆,「您晌午急急前往太傅府是何意,臣自然明白。回宫后容色更为凝重,想来是在太傅处吃了闭门羹。如此心焦若是联兵,恐他不愿交出虎符,可对?」 「臣倒觉得太傅不是这种人,只是他再怎么无情郑家女,毕竟一介女子死在他眼前,又是为护他而死,多来心中憾动,且容他缓缓。」 「臣排北线,乃下下策,但亦是给殿下的后盾。万一,臣道万一,虎符不能合一,臣便带人行此道,殿下安心便是!」 「孤安心。」萧无忧转过身搂住他,摇头道,「但孤盼,郎君之下策,永不启用。」 * 这晚裴湛回了自己府宅,看望至亲,晚间亦不曾过来。 萧无忧睡得尚好。 她被裴湛开导,其实原也无需这般提前发愁,内耗神思。毕竟出兵这回事,先前证明了合理性,价值性。 然还需再论必须性,和可行性。 故而不必忧思太多,且保养身子为关键。 这样想来,萧无忧心胸开阔了些,左右萧不渝亦病着,且彼此都安安神。 不想翌日午间,内侍监传话,陛下身子尚可,依旧传前头九人于勤政殿进行加议会。 蓝祁自然迫不及待,其他人亦无多言,唯温孤仪处依旧府门未启,告假未来。 这日论出兵的必须性。 听锣听音,其实九人中,内阁三位宰相、兵部、虽没有反对出兵,却也没有支持。他们之观点亦无错,乃是求稳。 勤政殿中,诸臣结合前一日所论,一则蓝祁可信,二则蓝祁愿称臣,确乃合理又有价值。如此议论数回,将话头重新头回蓝祁身上。 道是让他再列处一道,可以说服他们的理由。 蓝祁颔首,片刻从袖中拿出一柄匕首。 一瞬间,殿中气氛瞬间凝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裴湛箭步起身至御案前,将天子兄妹护在身后。 「各位莫急,这确是一柄匕首,但小王无歹意。裴将军可转呈陛下。」蓝祁恭敬奉上,「此把匕首,乃小王恩师俟利发所有。来时他赠与小王,道是若大邺君臣于出兵犹豫,需物佐证,且小王将此匕首拿出,道是见此匕首,定会出兵。」 话毕,他躬身上前,手指柄上宝石,道,「将军可将此宝石掀开。」 裴湛警戒看他。 「将军无需这般警惕,小王命在你挥掌间。这处何意,本王亦不清楚,只是按吾师所言相告罢了。」 裴湛接过匕首,指尖发力,凝指于上,未几将宝石化碎,清理干净。 而原本宝石遮掩处,赫然出现一个「瑜」字。 裴湛不知意,只转身奉给萧不渝。 「吾师道,萧家皇室,嫡系子孙,见此匕首与上头字名,都会知晓何意。」 然还未待萧无忧和萧不渝回神出声,殿下老国公卢焕已经颤巍巍站起,又急却又慢走上前来,声色紧哑,竟是带着哭腔,「陛下、陛下……可容老臣看一眼!」 「快送去。」萧不渝递给裴湛,然目光同萧无忧接过,显然兄妹二人已经明白意思。 萧无忧更是突厥七年,往事竟现,震撼不已。 然,闻殿下老国公之唿唤,更是满殿俱惊。 二寸短刃,鎏金刀鞘。 刀身刻字。 柄刻一字「瑜」。 身刻五字诗。 卢焕缓缓拔出刀刃,五字依次现出: ——为国作坚壁。 「阿兄,阿兄——」浑浊老泪从他饱经沧桑的面庞滑落,颗颗滴在银亮闪光的刀刃上,折射出故人容颜,「陛下,是臣兄长……」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发个小红包哈!感谢在2023-02-12 23:33:14~2023-02-14 15:1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达捲儿10瓶;无言5瓶;喜欢吃辣条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请战◇ ◎她终于品出一点细水长流的味道。◎ 话要从萧无忧的祖父庆熙帝说起。 四十五年前,庆熙二十一年,亦是庆熙帝泰山封禅归来的第四个年头,半生勤政、文治武功眼看就要超过其祖母昭武女帝的天子,愈发狂放自大,迷失自己。 彼时昭武女帝的小女儿,辅国大长公主正好接了西北暗子营密报,需要朝中挑选出合适的第三任接管人。 西北暗子营第一任掌舵者乃昭武女帝胞弟,□□萧瑜。 姐弟二人一人在长安坐明堂,执掌天下,如日光辉。一人在西北以玉面书生之身份,经营暗子营,训练暗子以潜入边地各属国部落中,似星月隐于暗夜。两手足同根连枝,明暗辉应,统御着万里山河。 而西北暗子营唯萧家嫡系子世代知晓,后萧家血脉分流卢氏一族,便亦传卢氏嫡系。 是故彼时辅国大长公主接到密报,也不曾彷徨,直接便选了早早培养在手的庆熙帝第九子。 却不料庆熙帝色令智昏,受九皇子生母蛊惑,临门改意,不同意九皇子接管,为此还打断了他一条腿。 大长公主无奈,只得寻来自己资质稍逊的长子,託付此任。 于是便有了后头所谓的卢氏长子贪慕番邦女子容色,离家远走,不知所踪,除名宗室等等。 「人生九子,各有不同。有人退,自也有人愿意进……」卢焕抚摸着那把二寸弯刀,嘆息道,「只是可怜郑家女痴心一片,不信阿兄负心移情,离家寻他,这些年……这些年也不知是否还在人间!」 许是意识道此乃勤政殿中,卢焕有些报赧回神,「这把弯刀,原是一对。乃昭武女帝之母秦王妃所有,分赠于一双儿女。」 「赠与昭武女帝的,上头乃女帝名讳,瑾。是我大邺等同于传国玉玺的存在。而传给□□的便是这把刻有瑜字的,乃暗子营掌舵者世代流传,是其清白忠心的证明。」萧不渝接过话来,「当年祖父为帝期间,引起节度使治乱后,这两把弯刀便都失踪了。原来这把是在卢家祖父手中。」 「老夫且问你,给你这弯刀者,年岁几何,容貌又是怎样?」卢焕这回静下心思索,那人亦未必是胞兄,也许是又一任暗子营掌舵者了。 「他……容貌已毁多年,年岁确与大人差不多。」蓝祁此刻原同他们一半震惊,他虽然怀疑过俟利发的身份,但是总也不曾想过,竟是萧邺王朝数十年前便插的暗子,还是如此宗室亲贵。 「但他当是大人兄长。」蓝祁细想道,「他的眼神这厢???想来,同您一般无二!」 「怪不得……」蓝祁喃喃道。 「怪不得什么?」卢焕追问。 「怪不得小王曾有一次,撞见俟利发南面跪首,问他缘故,他说想家,想南边的亲人……小王还以为他说的是漠南草原。」 「本来阿兄是有回来的机会的。只是当年节度使之乱爆发,将分舵基点打得七零八落,交通要塞阻隔,如此经营了数十年的暗子营如同断线的风筝,一只只断了音讯。」卢焕长嘆,俯身跪首,「臣请陛下出兵,不仅仅为我阿兄,当是阿兄看明白了此间局势,可战。」 老国公挺起背嵴,「老臣尚可一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快起来。」萧不渝亲自扶之。 这一仗自然是要打了。 已至此,殿中诸人对那位远在异国他乡的宗室子由衷的敬佩。且不说他潜伏一生,便是临到此间还是留了退路。 即便给了弯刀如此信物,却也不曾完整告诉蓝祁自己的身份。若是在这之前大邺朝便已经答应出兵,他的身份便仍旧是秘密,即便蓝祁怀疑却仍无证据,他便依旧是插在突厥心脏处的一把钢刀。 自然,如今身份暴露,亦没什么。 大邺就此出兵,从此收突厥于臣下,版图再阔,且他为暗子一生,到最后却为母国寻来如此能战却不好战的盟友,这一生实在太值了。 萧不渝看过时辰,一来考虑到自个身子撑不住,二则又因温孤仪不在,遂道具体事宜,明日再议。 这已经比原计划快了许多,蓝祁便也不再强求。 * 诸臣离去,萧不渝留下了萧无忧和裴湛闲话家常。 说是闲话,然细听全是嘱託。 一则乃萧无忧婚事。 这厢他没同胞妹言语,只看向裴湛道,「朕已经赐婚,诏书下达,她跑不掉了。就是一点,眼下战事在即……」 「罢了,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藉口。」萧不渝顿了顿,垂下眼睑笑道,「朕乃私心,想让你同七妹晚些成亲。太傅他、这几日态度,明显在置气中……咳咳咳……」 「皇兄,您慢些。」萧无忧站在他身后,赶紧给他端上茶盏。 「陛下!」待萧不渝缓过劲,裴湛将话接来,「臣明白您的意思,您是怕刺激太傅,恐他不交虎符可对?臣理解,既要出征,国中自不能再乱。」 他看向萧无忧,「只要殿下不觉委屈,便成。」 萧不渝转首问胞妹,「委屈吗?」 「不敢委屈——」萧无忧娇嗔的面容翻过个白眼,「父死从兄,出嫁从夫,您两位一唱一和,永安哪敢委屈!」 「瞧这幅娇狂样!」萧不渝沖裴湛道,「你带回家后,自个管教吧。」 裴湛面上起了一层绯色,连着耳根,看向萧无忧,復又低了头。 时值萧不渝用药,萧无忧和裴湛侍奉在侧。 「这是换药方了吗?」萧无忧蹙眉道,「怎这般重的味?」 侍药的太医讪讪不敢言。 萧不渝亦是眉头紧皱,晲着手中的药,「是吧,你可是闻着便觉难喝,容朕少喝一盏。」 「哎——」萧无忧没来得及制止,萧不渝已经就着炭炉全倒了,「给陛下再去熬一盏,快。」 「不必了,不差一口半盏。」萧不渝话语落下,「说不定一会又吐了,还不如让朕口中清爽会!」 「皇兄!」萧无忧咬着唇口,「我告诉衡儿了……」 「正要和你说衡儿的事。」萧不渝笑笑,「你过来。」 萧无忧重新转到他身侧。 「衡儿还小,自幼也是由你的侍女一手带大,朕百年后,他便只有你一个亲人,还得劳你养大他。」 「皇兄说什么呢!」萧无忧一下便眼中泛起泪花。 「皇兄和你说正经的。」萧不渝明显体力不济,缓了缓,又让裴湛走近,将萧无忧的手放在他掌中,对着萧无忧道,「皇兄大限几何,自个清楚,你亦清楚。趁如今皇兄还清醒,且都与你交代了。」 「我把衡儿和江山交给你,把你交给裴卿,你觉得如何?」 「皇兄,我们才团聚……」萧无忧伏在萧不渝膝头,裴湛亦跪在一侧。 「聚合离散,都是人生的常态。」萧不渝摩挲着胞妹脑袋,「容你哭会。稍后走出这殿,你就是这萧邺皇朝的镇国公主,不可轻易落泪。」 殿中龙涎香裊裊,日影偏转,萧不渝抚着萧无忧头上的手慢慢停下,唿吸尚且平缓,只低声道,「去吧,皇兄歇一歇。」 二人起身离去。 殿门口,又闻萧不渝声起。 他缓缓睁开双眼,望向最疼爱的手足,话语轻柔却又明朗,「永安,我朝上一位镇国公主,还是昭武女帝,你且好好效仿先祖,守住这万里江山。」 * 蓝祁此行,论政不过两日,便基本敲定了方向。 虽然明面上朝中并无动作,三省照常论政,六部如常运转,各府衙官员正常上下职。然,核心处的几位却是明白,户部已经开始计算国库财力以筹备粮草器械,兵部研究路线,三省宰相盘算着合适的将领,京畿守卫再次加固。 最忙的便是永安公主府,一道道卷宗呈交上来,明面上是普通公务,实际都是对此战的核算。 萧无忧托腮伏案阅过,裴湛留在公主府陪她。 白日里,他在南衙军府衙内正常上值;晚间过来帮她将未查阅的进行删繁就简,再挪给他定夺。 腾出时间,又开始反覆推演之前北线计划。 只是即便再忙,有一处事务萧无忧不曾放松过,便是对温孤仪行刺一事的调查,再三叮嘱刑部和大理寺不得懈怠。又在宗室中明文下令,不许生嫉恨之心,不可行所谓的復仇之举。 甚至二月二十八这日,礼平郡王的孙子因贪污和姦杀两重罪被判以死刑。 萧无忧亦藉此机会作了手脚,将其一项罪名换成了行刺温孤仪致郑家女亡故,如此重新判死刑斩立决当堂行刑,连秋后问斩的机会都未给礼平郡王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只上奏礼平郡王嫡子大义灭亲之举,保留王府爵位,世代罔替。如此恩威并施。 而翌日里,裴湛甚至又从牢中弄来四个死囚,原因皆是行刺当朝太傅,道是按礼平郡王孙子口供所旨,将这四人捕获。 如此一併处死。 萧无忧很清楚,温孤仪所谓之政敌,不会是旁人,最直接的便是萧氏宗亲。然眼下虎符在他手,族中总有人屡告不听,不顾大局行事。 是故这般真真假假的震慑,是短时间内最好的手段。 一来安抚温孤仪,二来亦是对他的保护。 而论及到对温孤仪的保护,萧不渝当是更加直接。 原是有一晚,裴湛原想夜探太傅府,同他坦心相聊一番。毕竟两人之间情意微妙,在朝政公义之上,裴湛始终对他保着信任。 不想在至太傅府附近,耳垂微动间便意识到府邸周遭的林中藏着不少人,交手见发现竟全是萧不渝亲卫。 首领回话,乃奉君命保护太傅大人。 这晚,裴湛未再入太傅府,只无声待了半宿,后半夜回去公主府。 而这数日里,萧无忧午后或者傍晚时分,总会漫步在兴道坊上,下意识走到太傅府拐口。 府门深阖,从未开启过。 但凡看一次,她拢在广袖中的手都会不自觉握拳,眉间颦蹙,牡丹花钿扭曲。 出征需虎符调兵,她的预感很不好。 「礼平郡王府一事,孤当你会觉得孤下手太过,非光明之举。」是夜,萧无忧沐浴出来,见裴湛还在书案旁帮她查阅卷宗,遂捧了一盏茶水送来,「不想大人造势的手段比孤还厉害!」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裴湛合上卷宗,换来云中城那处的地图,「同样的,行事所需,亦非处处得明光,总得权衡利弊。」 他就着萧无忧的手饮了口茶,「怎么,殿下便觉得臣如此迂腐,不知变通吗?」 「倒也不是。」萧无忧自己饮了一口,低头渡给他,「就是偶尔有些无趣!」 裴湛咽下茶水,将姑娘身上披着的外袍裹紧,目光从雪峰沟壑从移回地图,「还得无趣会。」 「全是悬崖绝壁,真要从这走,孤在这长安府邸别睡觉了。」见裴湛还在看地图,萧无忧不由趴在他肩头,喃喃低语。 卸了一身疲乏,享受夜声人静时见到他,难得的心安。 裴湛低眸看垂在胸前的一双素手摆出各种花样,慢慢游离覆上他唇口,探入齿间饶舌。 只低笑转身,两手一提,便将人抱往榻上。 一路边走边道,「臣未雨绸缪罢了,殿下宽心。也不一定这回用上,但总是需要长久之计。譬如数十年后,万一眼下臣服我们的突厥再生反心,而此刻我们却已经做好这处可突袭的准备,或者已经经营好这条行军线,在此布坊,便算是为子孙后代造福。」 「你这是从俟利发身上得来的启示?」萧无忧靠在榻上解开他衣襟,戳了戳他健硕的胸膛。 「陛下交给您千斤担子,衡儿还小,臣总???要为您分担些。」裴湛嗓音紧了紧,扣住她不安分的手,「还不累?」 「这事怎会累?」公主贴上他胸膛,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裴大人,劳你给孤解解乏!」 凤屏鸳枕,兰麝细香。 娇花嫩蕊惹人疼、勾人采。 一场风雨停歇,裴湛抚平她眉间褶皱,慰她,「莫怕。」 伏在胸膛的公主睁眼水雾杏眸,看一眼,復有重新合眼。 两世至此,她终于品出一点细水长流的味道。 * 阴霾的二月已经过去。 只是萧无忧没有等到印象中三月春色烂漫、早莺争暖树的景象,早春的阴寒绵延至新的年月。 前头本定于二月二十七的议会,也没成,因为温孤仪依旧以生病为由告假,萧不渝便耐着性子不曾催促,给足了时日。 三月初五大朝会,萧无忧车驾从太傅门前过时,有意命人放慢了速度。 车帘掀起一角。 她看得清晰,堂中人已经穿上紫色官袍,凤池清波,倒还是昔日模样。 只是仿若清瘦了些。 温孤仪抬眸的一瞬,萧无忧也没避开,同他以礼见过。 车帘落下,她坐正了身姿,心中稍安。 然而当真不过一刻安心,半个时候后的早朝,让萧无忧彻底震惊且失望。 这日早朝议的自然是同东突厥联兵一事,除了因为卢焕身份特殊,同时保证其安全,故而有关他的事虽提,却不曾实名讲述,其余都是前两回在勤政殿中的论政总结、并无半点不同。 满朝文武至此,自是都贊成一战的。 温孤仪亦无异议。 如此便是调兵遣将的事了,萧不渝才要开口,借势收回虎符。 不料温孤仪已经执芴出列,自请领兵出征。 现成的理由,四年前他领军去过云中城,经验尚足。 一语出,满殿俱惊。 萧无忧握在座椅扶手的手现出一条青筋,指尖发白,指跟通红。 即便她说服自己他没有私心,但是要如何说服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的门客官员没有多余的心思。 两次论政而不顾,萧不渝连等他数日,亦不见他来表明心意。 更有甚至,裴湛欲夜探太傅府的那晚,亲眼看见太傅府竟有一处偏门,温孤曾经的门客,如在朝的部分官员,接二连三从偏门鱼贯而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萧不渝的亲卫说,这不是头一回了,自温孤仪告假闭府后,三日间,门客夜访已经是第二回 。 之后数日,裴湛又见过一回。 温孤仪这处门客夜入,到底是他自己请来议事,还是他们自来劝事,总之夜行论事乃不见天日之举。 而萧不渝派暗卫至此,可以说是保护,亦可以说是监视。 显然至这一刻,已经是君不信臣,臣不让君。 为君者,怎还能将虎符赐下,将军队任其管理! 「陛下,臣请领兵出征。」温孤仪竟然又开了一次口。 尚是谦卑恭顺的模样。 御座上久病的天子,一贯儒雅温良的郎君,并未开口,只凤眼凝神,沉沉投来未移的眸光。 甚至,他伸出一只手,还拍了拍一侧的胞妹,哄她稍安勿躁。 「自古将帅领兵,都有监军。」温孤仪声色平和,目光却终于落向萧无忧,「陛下若不放心,可让永安公主作监军,随臣同往云中城。」 送羊入虎口! 这日,长久沉默的君主,至这一刻面色终于有了变化,眼眸都聚起上了寒光,只一阵心绪起伏,喉间涌上血腥,捂鼻口勉励压制着。 「陛下,臣有本要奏。」殿下中郎将亦执芴出列,回以九重白玉阶上一对兄妹虔诚而沉稳的笑意。 他道,「臣以为,太傅久病初愈并不是最好的人选。此战,臣请命!」 萧不渝才缓过劲,还未有力气思索,是萧无忧从座上起身。 步履沉重,她艰难地往前挪了两步,脑海中全是云中城北线上的悬崖绝壁,而面前温孤仪和裴湛的面容来回交错。 三月春光落下,含元殿百官寂寂,安静无声。 唯有公主一颗清泪砸地破碎的声响。 一张迫人神韵的端庄面容,半面哀伤,半面笑靥。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个转场,感觉写完要3000多字,明天继续吧。 第57章 僵持◇ ◎再不想只一缕青丝念你。◎ 含元殿中的朝会并没有僵持太久,毕竟温孤仪的门客属下所占不过三成,三省六部中的高官多来还是效忠萧家天下的,只是能够如同裴湛这般站出来表明立场、直面温孤仪的也没几个。 是在他之后,辅国公府的老国公卢焕入了含元殿。 花甲之年的国公爷戎装在身,鬚髮半白,然一双虎目泛精光,茧子丛生的双手禀掌握拳,中气十足道,「后生可畏,老臣亦能一战。」 将军佩剑上殿,入朝不趋,早已是一身功绩在社稷,荣光荫护子孙。 然他之言,「于公于私,此战臣都应参与。」 对于裴湛的阻扰,卢焕的请命,温孤仪并未多言,只是依旧没有将虎符交出的意思。 他不说话,一派的文武便也不再多言。 萧不渝亦没有多说,只准了联兵之事,命裴湛作先锋,卢焕挂帅,除此之外还有参与的将领和出征时辰容后在议。 从他的祖父庆熙帝那朝引起「节度使」之乱后,朝中的武将便断了层。等到他父亲嘉和帝继位,山河满目疮痍,其已身亦常年缠绵病榻,朝中重心刚开始投放到培养新的武官上,「渭河之战」便爆发,由公主和亲方得缓减,至此数年里起来的将领骨干基本由温孤仪和他两人共同栽培提拔,再之后便是云中城之战,自己失踪,温孤仪当政……至如今,温孤仪尚且壮年,自己却已经多病之身! 无论怎样审时度势,权衡利弊,萧家兄妹同温孤仪都没法撕破脸面。如果温孤仪执意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无形的平衡已经是目前争取到的最好局面。 含光殿中散朝,勤政殿也没开加议会。 若温孤仪不交虎符,便只有卢家军两万,还有部分萧不渝能调的亲兵,统共不足五万。蓝祁急得在承天门拦下萧无忧,一句未言便被裴湛挡住了,只道容殿下缓一缓。 萧无忧没有止步,直上车驾。 裴湛原是好心,约蓝祁喝了顿酒,位置约在了平康坊一家酒肆中。 二楼拐角最里间的包厢内,点了两坛梨花春。劲酒,入口辛辣,回味更是后劲十足。 半斤入腹,蓝祁有些上头,纵是已经从裴湛口中听明白了温孤仪为何会有如今的态度,却依旧无法理解。 裴湛扣住他杯盏,开始给他梳理自己的计划,已将愈发清晰的北线路径与他分析。 却不料,蓝祁并无听下去的耐心,只道,「何须如此麻烦,其实温孤太傅的计策尚可一用,他领兵,殿下监军。」 「怕他统御兵甲谋夺江山,殿下嫁与他便是,他日生子继位,还不依旧是萧家血脉。」他拨开裴湛的手,将酒饮下,直言道,「小王知晓将军与殿下已有婚约,然社稷安危在前,当是先天下之忧而忧。」 「恕小王多言一句,将军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他日不愁如花美眷。而殿下,对太傅年少痴心,纵然眼下断情,未必不能死灰復燃。皆大欢喜的事,何乐不为!」 蓝祁回想大青山北面境况,摇首,「将军那计,实在不是上策。」 裴湛从来克己又自律,本已觉得今日喝的酒已经过量,然此刻亦又饮了一盏,方道,「」那若裴某不愿放弃公主,可就是不顾天下百姓?」 梨花春后劲绵延,蓝祁本就是爽朗性子,颔首嘆道,「将军到底是臣,殿下为君,左右不是你一人说了算。只能说,若殿下不愿,便当真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是什么?」裴湛再饮杯中酒。 蓝祁看他一眼,仰头也灌了一盏,片刻道,「自古红颜祸水!」 厢房中气氛滞了一瞬。 蓝祁觉得这话有些过了,正想着如何圆回来些,便见裴湛突然掀眸,笑了一声。 向来内敛温和的青年将军,笑意里寻不出旁的意味,落在蓝祁眼中,纯粹是贊同的模样。 蓝祁持酒盏碰了碰他盏壁,裴湛亦举杯,两人一饮而尽。 又默了片刻,裴湛继续给蓝祁斟酒,「那若是裴某不愿失去殿下,殿下也不愿再回太傅身边,如此这方兵甲出征艰难,而太傅手中亦有更多的人手可用,可汗当如何择之?」 裴湛已经起了酒意,面色明显泛红,对面蓝祁更甚,便是坐着都有了微晃的幅度,鹰眼半阖,半晌才勉强睁开,舌头都半捲起来,「你们中原有、有句话,良、良禽择不而栖……小王等、等不得。」 「酒后吐真言。」裴湛左手发力逼出酒气,右手将掌心杯盏握得紧些。 半晌,护送蓝祁回了宫中。 * 因为又去看了一趟萧不渝,联合老国公之意,商量北线行军计划的实施性,回来公主府已是日暮时分。 府中属臣竟然还不曾散值,尚且聚在前衙,梗脖子红脸???地论事,嗓门大得唯恐后院寝殿中的萧无忧听不到。 裴湛原先去的寝殿,阻止了侍者通传,只遥遥看着临窗的公主。 她手中有把匕首,握得不太稳当,无论五指还是腕间,都是战慄的模样。片刻,将匕首拍在了案上。 垂头埋在双膝间。 晚风吹拂起她宽大的袖角,连带披帛都是波涛起伏的轮廓。 头一回,他没有觉得这是她迴风流雪的好风姿,只觉她惶恐道颤抖。 裴湛步履无声,耳力又好,前衙话语一声声跌入耳中。他唤来琳琅琥珀,嘱咐仔细伴着公主,自己返身回去前殿。 其实和他预想的没多少区别,扯高调的那几位所论亦同蓝祁所言基本一个意思。 是故入殿后,亦将同蓝祁后来所言,重新再说了一遍。 他身上有文臣的清润文雅,便让人感觉亲近。然当真近身后,周身弥散的却是武将的肃杀和凌厉。 他道,「十一年前,公主听从其恩师之言,为山河黎民和亲突厥;十一年后,为与突厥联兵,又要委身其师父。她不愿意,便是罔顾天下臣民,无忠义之心。」 「且听裴某将话说完。」裴湛止住了欲要言语的人,继续道,「裴某是有私心,那又如何?但凡昔年,但凡今日,所要之人乃尔等妻子,尔等也能大公无私,慷慨献之,且再来指责裴某的不是!」 「明明错的根源往前数是异族侵扰,眼下是内臣不正,再往下论也该是我们七尺儿郎无能,如何便归因为一介女子之罪?唾她红颜祸水?」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裴湛直面方才论调最高的四个人,招威校尉、飞骑尉、中牧监、中州司马。 合了合眼道,「裴某闻二月里尔等已有此论,殿下亦回话与你们。彼时此论者十人,其余六位当是领会殿下话语,你四人如此固执已见,左右不适合在公主府任职……」 「中郎将,纵然你官居三品,但是吾等职位你并没有权力罢免。」中州司马李潇终于忍不住出口。 「裴某自然无权罢免,然非议君上,毁公主声誉,本就是重罪。」 「裴将军如何没有?」不知何时至此的萧无忧踏入殿来,「孤赋予他的权利,他之言行一字一步皆代表孤。」 萧无忧抬手示意其他人免礼,只理衣落座,「此四人脱去官服,杖责三十,逐出公主府,永不录用。」 「殿……」有人慾求情,罪不至此。 却闻萧无忧话语先起,「愚蠢和固执,是宦海中的忌讳,更是为官的原罪。」 「多谢殿下教诲,臣等谨记于心。」 日落,诸臣散。 正座上的萧无忧面色垮下来,一片萧瑟。 只看着人影一点点散去,看爱人面容回首。 「过来,抱抱孤。」万人之上的镇国公主满目疲惫,嘴角扯出的笑带着自嘲和落寞。 裴湛抱她回房,吩咐传晚膳。 萧无忧没有胃口,搅着汤匙发愣。 片刻似乎想到些什么,起身传来府中掌事长吏,悄声低语,却被裴湛拦了下来,只让长吏退下。 「你做什么,孤且与你说……」 裴湛已经用完膳,也没有劝萧无忧进膳,起身按在她肩膀,低声道,「臣亦想明白了,臣亲自带人去处理。」 * 裴湛来去很快,还不到一个时辰,只是到底慢了一步。 前头出言不逊的四人全死了。 「臣还是兵分四路去的,却只见尸身了。」裴湛嘆道。 月上柳梢,萧无忧在院中用了一盏梨羹清肺,「你也反应过来了是不是?若只是蠢笨,头一回被孤严词斥责后,当如其他六人一般谨言慎行,不再惹怒孤。这四人如此冥顽不灵,看着是迂腐,其实更深的的目的是扰孤不安,受其蛊惑,如此动摇心志……」 「事发不到一个时辰他们便都死了,无外乎两种情况,一则背后之人离我们甚近,二则他们一直被监视着……」 「可惜了,本来想从他们入手,看看是否同他屡遭刺杀有关。这般带着人再与他商量商量……」萧无忧长嘆了口气,「也无妨,今日这齣,至少可以起到震慑作用。至少眼下一时半会能安宁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裴湛从殿中拿了件披风出来,将人抱来膝上,抚她眉间,「既如此,殿下如何还颦蹙眉宇,总这样很快会长细纹的。」 「你如今愈发胆子大了。」萧无忧拍开他的手,「长了细纹,大人便不喜孤了吗?」 「自然喜欢,但是原可以更喜欢的。」 萧无忧瞧他压根不会打趣的模样,含笑哼了声。 不由自个将眉间细肉往两处分了分,捧起这人面旁,「孤是真愁,才四五万人手,若这样僵下去,他迟迟不愿交出虎符让皇兄调旁的兵甲,多耗时一刻,蓝祁倒戈温孤仪,直接同他联兵的可能性便多一分。」 「他再理智,再念着俟利发的教导,但是那处毕竟有他四万余子民。一旦他二人联兵,事成之后,温、他甚至会与我们划界为治……」 「彼时萧邺山河裂土分疆,孤要怎么办?」萧无忧抵过上裴湛额间,彼此间唿吸缠绵。 「按殿下这话,是要离开臣吗?」裴湛黑白分明的眼中,倒映出浩渺穹宇。 众星拱月中,只有一个她。 萧无忧摇首,「便是孤当真离开你,你要相信,孤之魂魄总是伴着你的。」 裴湛直起背嵴,定定看她。 片刻容色松下,挑眉道,「不就是担忧蓝祁嫌兵甲少,逼不得已会寻求太傅合兵吗?殿下不必如此恐慌,他不会的。」 「为何?」 「因为今个散朝后,臣请他喝了顿酒。」 萧无忧蹙眉,「说清楚。」 「臣还打了他一顿。」裴湛挪过眼神,抬眸看正眨眼的星星,须臾垂下眼睑,「殿下思虑不错,蓝祁酒后吐真言,确有与太傅联兵的打算。」 裴湛话语絮絮,回忆酒肆厢房中最后的场景。 他掌中小小的酒杯裂出一道缝隙。 瓷片碎裂的清脆声响让蓝祁掀了掀眼皮,只是他抬眼便再未能收回眼神。因为那只酒盏被化成了粉末。 隔案的青年郎君五指松开,任由齑粉散落,只仪态端方得走过来。 一掌推在他背嵴,力道不重,却逼出了他喝下的酒水,让他片刻清醒了过来。 清醒后便是战慄的疼痛。 也不知裴湛何时动的手,竟然卸了蓝祁双臂,肩骨脱臼。 他伸指戳过对方晃悠的臂膀,平静无澜道,「昔日殿下问臣,既然一路护送您入京畿,想来是信任您的,如何还要从她处再证您品性?若是得知您并不理想,又当如何?」 「臣便与殿下说,若您不是理想之人,妄有旁的心思。臣能护您入长安,自也能送您去地下。」 裴湛拨转过他臂膀,在他唿痛出声之际,捂住他唇口,抬手用力间帮他正骨復位。 「还有——」他扶人起身,低声道,「莫再言红颜祸水。」 * 夜凉如水,春风温柔,也抵不过男人眼中情意。 润物无声,替她打点好一切。 「臣送可汗回去后,同陛下商议了一番,便是太傅不交虎符不发兵,也还是可行的。不过是艰难些罢了。」 裴湛看着萧无忧水雾蒙蒙的泛红双眼,安慰道,「臣有分寸的,蓝祁可汗的伤三五日,至多十日便养好了,可以骑马射猎,丝毫不耽误他行军。」 「且正好,他养伤的这段时日,我们且再想想法子,让太傅交出虎符。」 「砚溪!」萧无忧突然笑了笑,她鲜少这样唤他,只轻声道,「你是不是甚至想杀了他?」 裴湛怔了瞬,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孤也想,他太欺负人了。」萧无忧的眼泪落下来,「杀他原是极容易,甚至不需要你动手……」 「殿下——」裴湛摇首,回想傍晚隔窗看见她手持匕首的模样,哽咽道,「臣求您件事行吗?」 「臣为你出征,你在家中好好等臣凯旋。臣回来,是要和您成亲的。」 「臣等您好久了,再不想只一缕青丝念你,亦不要你魂魄伴我。」 「臣想要一个活生生的妻子。」 「一个活着的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15 21:47:21~2023-02-16 23:5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吃辣条2瓶;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崩溃◇ ◎你,当真比不了他。◎ 这一晚,有星星和月亮。 微弱的一点光,但是整夜都是亮着的。 他尽可能帮她扫清了障碍,让她得短暂的安心。 她搂他在怀中,玉软花柔,细细回应他。 月隐日升,破晓和月牙在交替。 又数日过去,如裴湛所言,蓝祁已无大碍,只是成日磨着萧不渝,确定出征的具体时辰和参战将领。 勤政殿中,户部上呈的财务预算,兵部上呈的粮草储备,军政???三司给出的行军路线和兵甲数目已经全部到位。 唯有萧不渝手中握的虎符,缺了一块,不够完整。 他摸着虎符,片刻丢在一处,问,「外头可热闹?」 「热闹!」萧无忧吐出两字,顿了顿,将特意给她备的牛乳饮尽。 方继续道,「臣妹若这会入了太傅府,亦或是皇兄赐婚诏书入了太傅府,大抵便安静了。」 萧不渝笑道,「当年真未看出,师父如此痴情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萧无忧亦笑,「对,能看到的就是臣妹这个傻子。」 萧不渝抬眸看她,转下座来揉她脑袋。 萧无忧迎上兄长视线,未几长睫一压,便是朦胧一片。 「要不然,皇兄再下道旨意,给臣妹重新指婚吧。」 「朕不敢。你如今的夫君已经把突厥汗王打了一顿,朕怕他回头也打朕一顿。」 兄妹二人,四目相视,笑出声来。 又一日过去,三月初九,太傅府有了动静。 温孤仪派人送来奏章。 彼时,萧不渝正在用药,闻言很是开心,未将药进完,便赶紧阅过他奏章。然待阅完,原本就苍白的面色几近透明,几息急喘间,奏章和药盏一起被砸落在地。 温孤仪的奏章中言了两件事。 第一件道是为君分忧,将内三关之外,张掖、兰州两处关卡的兵甲调来了京畿,巩固护防。 第二件事乃因病告假,闭日府中。 原是极好的理由,既是染恙在身,便该静心修养,不宜理会朝政,如此天子正好趁机收回虎符。 然他无军令而调兵方才上奏,便是无言告之,这大邺的军队,有一半尚姓温孤氏,天子奈何不得。 萧不渝琉璃般易碎的身体,根本经不起半点强烈的心绪起伏,眼下被这奏章一激,血气翻涌,痰迷淤胸,眼前一黑便载了下去,太医院便又是一番动静。 纵是勉强遏制了消息外传,但萧无忧处总是瞒不了的。 晚膳时分,萧无忧在府里已经基本知晓了原委。萧不渝有意控制病重的消息,她亦不去扰他。 持勺的手哆嗦了片刻,她砸了剩下的半碗汤点,扯下披帛,起身往藏兵阁走去。 一路上,步摇叮噹,衣袂翻飞,步步生风。 侍女在后头唤她,急急跟着,却根本追不上她步伐。 萧无忧从藏兵阁出来,手里多了把出鞘的剑,直往府门奔去。 「放开孤!」 「裴砚溪你松开!」 「松开……」 才踏出府门,便迎面撞上裴湛。 裴湛一颗七巧剔透心,观之神色举止,思及宫中骤然发病的天子,便也知晓她意欲何为。只一把夺了剑,将人抗回寝殿。 从怒呵到拍打,最后公主一口咬在男人肩头,到底没捨得咬下去,只狠瞪了他一眼。 裴湛看着坐在榻上的人,想伸手想给她拂一拂散乱的鬓髮,奈何对面人胸膛直喘,气息起伏,扭着头半点不给他碰。 他也不强迫,只陪着静坐了片刻,方道,「殿下舒缓下便罢,眼下不能节外生枝了。一个时辰前蓝祁接了俟利发的急信,阿史那默伊又开始叫阵,大青山处虽挂了免战牌,但是应该撑不了太久。我们需要马上出兵!」 便是联兵,亦不过九万人手,且超过半数乃千里奔袭。而阿史那默伊处,尚有十三万兵甲以逸待劳。 裴湛为先锋,原不过是个幌子。因为兵甲不足的缘故,按计划,他将带领萧不渝的精卫营七百暗子手,从大青山北面绝壁攀岩,突袭默伊王帐。 是故,无论是正兵还是奇兵,都处于劣势。 「我们、我们不联兵了……孤去同皇兄说,巩固边防便罢,眼下不是开战的好时机。」萧无忧脑海中来回思虑,紧抓着裴湛的手,「蓝祁、蓝祁让他滚回去,或者我们杀了他,反正那处坐镇的是俟利发……」 「殿下!」 「殿下!」 「这场仗已是箭在弦上,我们非打不可。」裴湛扼住她,「首先,蓝祁不过一东突厥符号,没有他也会有其他的可汗,一样会行他之举,却也不见得会比他更好。而若彼时东西突厥重修旧好,联合起来攻打大邺边境,吃亏的还是我们。其二,虽然未防泄露风声,士兵并不知晓我们还有营救俟利发的任务。但是陛下的暗子营却都是知晓的,一来他们受过特训,知晓保密的重要性;二来是为了鼓舞他们。若此刻放弃营救俟利发,会寒了暗卫的心,以后奇兵难建立,效忠天子的卫队会愈发难以培养。最后,我们唯有此战搏斗出一条路……」 裴湛合了合眼,望向太傅府,「搏出一条路,内政之上,才有彻底制衡的资本。」 「殿下。」裴湛的目光扫过桌案上的那把剑,「您昨日应了臣,您不会做傻事的!」 萧无忧已回神,却还是神色脆弱地看他,只频频摇首。 「你发誓——」这是头一回,无论是殿前,还是榻上,从来顺她、遵她、爱她的裴湛高声呵她,命令她,「你发誓,用臣的命起誓。」 「若行与温孤仪共死之举,此战裴砚溪死于沙场,亡魂永不还朝!」 「说——」 他厉声起,她清泪落。 「我说,我说……」萧无忧扑进裴湛怀中,浑身战慄地抱住他,话到最后,只剩四个字,「……我不敢了!」 * 三月十二日,经过十日那天最后一场加议会,由卢焕挂帅,携座下将领三十人,统御三万精兵前往漠北大青山。 永安公主萧无忧代帝出长安城郊三十里送行。 君臣共饮浊酒。 出征的队伍中,裴湛不在。他早已在十日当天,勤政殿中还在论政的时候,便领密旨率暗子营提前悄声出发。 他身上带着两处任务。 一则攀岩大青山北线突袭默伊王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二则传令给驻扎在北边的两万卢家军为他后援,等他信号出兵。 如此,这厢联兵的战略,从大邺这处出兵北下的一刻,已经开始。 从裴湛的暗子营,北地卢氏守军,再到长安城中出来的三万兵甲,形成三支批次增援的梯队,给敌军以兵士众多,源源不断地错觉。 而昨日里,萧无忧更是有了第四批可用的将士。便是不久前温孤仪调谴了外关两处的兵甲入京畿加固镇守。 长安城内外自无须这般多的兵甲,她遂提出,索性将原本守城的一万人推上前线。萧不渝闻言,不禁抚掌称妙。 如此,温孤仪聪明反被聪明误。 * 「可是这样一来,皇城中八成往上都是太傅的人,若是他……」大军出征后,武陵长公主来了回永安公主府闲话家常,回想此举,不免有些忧心。 「这点可放心,他不会的。」萧无忧给胞姐斟茶。 「为何?」 「阿姐之前不是说了吗,他的目的从来不是权力。」萧无忧挑了挑眉,「他是念着孤呢,一个人凡有欲望,便有软肋。」 「也对,留着性命方有可能……」武陵端茶于鼻尖轻嗅,「鱼死网破从来不是上策!」 相比鱼死网破,萧无忧想的更多的是如何解开同他相连的反噬。 前头得了药师谷回信,道是师父闭关,大师姐云游不知所踪,眼下自己又分身无术不得离开长安。 思及此处,不由轻嘆了口气。 「嘆气作甚?你未来婆母可是比太医院还上心,调理着你的身子,再三叮嘱多放松,少忧思。」 武陵说到这处,面上笑意不由多些,想起晨起见到白氏给萧无忧请平安脉的模样,遂打趣道,「老人家估摸想抱孙子了,你们这厢也够好事多磨的。」 萧无忧往西暖阁望去,自裴湛出征,为安他心,萧无忧将白氏和陆氏二人都搬来了公主府,如此祖孙三代住在一起,倒也热闹。 裴湛临走前的那晚,便是四人共用的晚膳。 白氏是直爽性子,也不要侍女伺候,只自己给诸人布菜,道是也不知盼了多久,盼来这四人同桌共膳的时刻。 陆氏一贯严厉少言,这厢却也没怪白氏不懂府中规矩,只自个给裴湛夹菜,回首又劝萧无忧进膳,道,「他阿娘懂的养生,听话多用些。」 萧无忧收回目光,拢在袖中的手覆上小腹,愧意和期待一起滋生。 姐妹二人边打趣边来到前衙观地图。 不是行军图,乃先前蓝祁带来的关于萧无忧流言一事的传播途径示意图。自大军出征,萧无忧便将这事提上了日程。 派人暗里查寻了许久,这传言非但没有止于智者,反而愈发逼近长安,如今连旧都洛阳都在传她身份真假一事。 而按照探子回话,传的最早最凶的便是宜州一带。 宜州毗邻萧无瑕的封地武陵,这厢便是萧无忧特意託了长姐去勘查处理的。 「怪阿姐,一直在京畿调养身子,没有早些出封地镇守,容得这些混帐东西以讹传讹。」萧无瑕点了点低头,「洛阳这处我回京的路上也处理好了,断不会让他们再风言风语。」 「阿姐如何处理的?」 「卷宗没递到你手里吗????」萧无瑕有些诧异,「宜州那处的太守勾结□□,乱你名声,我直接砍了。但是洛阳这处毕竟是旧都,太守谢居庭根子深些,我且将他调去了沧州,你若不满,路上寻个由头处理便罢。」 萧无忧一时没有什么反应,只垂下眼睑定定看着地图,面容明灭不定。 「小七,可是阿姐哪里办的不妥?」 「怎会?」半晌,萧无忧合上地图,捏着眉心道,「就是有些累了,实在太烦人了!」 「近来战事文书都贴了加急印,阿姐的卷宗估计还在长吏处未来得及上呈,也是有的。」她轻嘆了声,蹙眉哀怨地望向武陵,「我想去沁园泡汤,都腾不出功夫。」 「你啊——」萧无瑕捏了把他面颊,「得空,阿姐与你一道去。」 萧无忧含笑颔首,「要是真得空,阿姐可要去看看皇兄,他都念叨你好几回了。」 「容我缓缓吧。」许是想到当初李瑶护她而死,武陵神色多了层落寞,片刻道,「陛下今日身子如何?」 「就那样吧,总也断不得汤药。」 * 时光划入四月里,距离大军出征已近一月。 这日萧无忧得到战报,卢焕三万精兵抵达云中城,会师原本的两万卢家军,并四万突厥兵甲同默伊王庭正式拉开战事。 大军会师算是捷报。 但萧无忧并没有多少欢喜,因为自十日前接到裴湛抵达云中城即将开始北渡大青山的消息后,她便一直心惊不安。 眼下连卢家军都已经会师,却丝毫没有他同暗子营的消息…… 大青山北面悬崖峭壁,天灾更胜人祸。 又半月,第二封战报加急送来长安。 上曰中郎将裴湛领暗子渡过大青山,突袭默伊王庭,卢焕分兵指挥,内外夹击,战事全面打响。 虽没有成功地按照出征时的计划分段进攻,亦失去了分正、奇两兵的作用,但好歹有了他的消息,好歹大军全面汇合了。 萧无忧在又一次梦魇惊醒后,只灌下凉茶安抚自己,绝处逢生,险中求安,总是好的。自己能做的便是守住京畿,想办法为前线派遣更多的兵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太傅府门依旧深阖。 甘露殿药苦一日重过一日。 萧无忧奔走在世家亲贵中,继续征粮集兵。 漠河以北,战鼓震星辰。 四月初八,裴湛突袭默伊王庭,杀高官亲贵无数,然默伊为部下所救,发信号传兵。裴湛领暗子且退且战,幸得蓝祁带人赶来,如此换正兵交战。 此为第一次交手。 四月二十五,趁默伊处文武官死伤大半,士气不振之时,卢焕传令二次进攻。此战打了五个昼夜,杀敌军两万,我兵伤亡七千,大胜。 只是卢焕终究年事已高,力不能及,虽只是小腿受了一点轻伤,然伤口感染,不过数日衍成大疾。 卢煜为长兄,四十年手足相见,却是战场生死离别之际。 五月初十,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蓝祁再度领兵出击。 激战三昼夜,默伊领兵北退。他处兵甲伤亡过万,蓝祁处死伤五千,小胜。 两边的兵力差距在逐渐缩小。 勉强得了喘息的间隙。 当真只是喘过一口气,送往长安请求增兵的信才不过一日,五月底,默伊便捲土重来。 十万对八万,至此成为胶着战。 但这大青山北部是默伊的地方,他还有一处优势,便是粮草供应及时。 彼时联兵的大邺和东突厥,需要千里押送粮草,即便是蓝祁处,供应膳食也需从数百里处运来。 釜底抽薪。 六月二十,在第三次激战后,裴湛再次带人突袭,成功截获默伊粮仓。大邺原是备足了三个月的粮草,眼下尚有粮食,只是这招可一时扼制默伊的进攻,短暂地将战事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亦可为萧无忧在朝中争取更多的时间。 只是退迴路上,裴湛不甚中流箭负伤。 一时,战力损去大半。 …… 长安城中,已是七月盛暑日。 公主府前衙后殿都放置了冰鉴。纵是外头烈日当空,然府中处处一片清凉。 只是萧无忧觉不出凉爽的意味。 她的胸中抑着一团火,明明手足冰寒,但就是止不住薄汗涔涔。 案上是最近的四本文书。 大青山成胶着态势,请求朝中增援,以乘胜出击。落款是五月二十七。 中郎将裴湛截粮胜,粮草可缓,兵仍需。落款六月二十二。 统帅卢焕重伤,中郎将裴湛暂掌三军。落款七月初八。 已入决战,望朝中援兵。落款七月十五。 所有有关战事的文书都入了公主府,萧无忧不敢让萧不渝看。纵是萧不渝弱冠之年便已经凭藉退击龟兹的战绩,一战成名。 但是良将无兵,如巧妇无炊,又能奈何之? 她不将文书上呈,萧不渝也不向她要,甚至连军政三司和兵部都不去过问,安静地在深宫中用药养病。 直到七日前,才出了宫阙,私服直入太傅府。 待萧无忧闻言赶去,萧不渝已经从府内出来。 兄妹二人上了马车,彼此无话。 因为萧不渝一直咳,咳到面色清苍,汗泪直流,好久才平復下来。 萧无忧抓着他皮包骨、能看清根根青筋的手,咬住唇口忍回眼泪。 「要哭便哭,你忍着作甚?」萧不渝抬起虚弱的眉眼,面上是病态的潮红,用指腹抚她眼底水汽,「你的错吗?是你因一己之私不愿委身太傅,而任天下不顾?」 「不是的。」年轻的君主重病中残喘,话语却格外清明,「分明是他的错。是他因一己私情陷臣民于不顾。」 「你、更不是祸的源头,源头根深处是他自己的欲。」 他枯瘦的手握在胞妹肩头,缓了缓又道,「世人,多来慕强,又欺弱,明明是彼此无能,非要寻个藉口将责任推出去,不过是为了自个好过。」 「你莫怕天下悠悠之口,只走你自己的道。」 「听懂没?」 「懂……」萧无忧双泪俱下。 她的兄长和爱人,说一样的话,让她有勇气站在世人面前,不惧流言。 「此去……也不是一无所获。」萧不渝笑了笑,「他道,只要你回去他身边,他便归虎符,这荒唐话自惹我生气,但是他嘲讽的话……永安,我们可以用一用……」 「他笑……我们萧家先祖马背上夺天下,如何现下便个个不能上战场了?」 「我明白了……」萧无忧脑海中飞速运转,片刻恍然,「兵甲不够,但非作战人手,我们还有府兵可用,是不是这个意思?从京畿到封地,从亲王到郡王,从公到侯,我们尚有数十宗亲,各府邸千人府兵,便也是万人……」 「我去办!」马车至承天门停下,萧无忧擦干眼泪,正要下车,却被人一把拉住。 萧不渝尚是温柔模样,眼中噙的笑,在逐渐涣散的瞳孔里流转。 然,待他开口,神色却又明朗起来,中气都足了些。甚至两颊还浮上了一点绯色。 他道,「小七,你再坐一坐,把帘子掀开一点。」 萧无忧怔了一刻,只吩咐继续入宫,哆嗦着回来萧不渝身边,豆大的眼珠滚在眼眶中。 「都说了,莫忍着。皇兄在,你想哭边哭。」萧不渝拍了拍她手背,轻声道,「大限将至,与皇兄而言是一件开心的事。每日里听山唿万岁,都觉的是一种诅咒,回到深宫孤枕畔,只恨余生太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现在很好,我看见瑶瑶来接我了……」 「皇兄——」 「对,哭吧,只要皇兄有一口气在,你便都可以肆意地哭笑。」 「但是,对不住了,皇兄不在,你得忍住,别落泪……」 萧不渝崩逝在七日前那个霞光漫天的傍晚。 按他所言。 他死后,萧无忧平静如斯,未落一滴眼泪。 她将他余温尚在的尸身送回甘露殿,传太医院救治。 那日傍晚,她抽剑捅死了一个非要同她、同其他太医争执,天子乃崩逝而非昏厥的太医。然后告诉剩下的人,他死于愚蠢。 至此,每日间,太医院如常给帝王切脉问诊,开方熬药。 永安公主则一如既往,入宫问安,回府理事。 这七日里,她抽调了九家宗亲府邸,共一万两千府兵,送去前线。 只是不知这常日在繁华温柔乡护院的兵甲,能有多少战力,创伤几何,又能生还几何! 今日,此刻。 七月二十八,她将将从垒着寒冰的甘露殿请安回来,便又收到了第五封战报。 向朝中要求兵甲增援。落款是七月十八。 萧无忧喘出一口气,翻出案上堆积的文书,没寻到,反到是将一摞卷宗不慎推散在地。她愣了愣,回神继续找。 找到了。 上一封要求增兵的战况文书,是七月十五。 仅隔三天,便追出第二封。 如今掌三军的是裴湛,若非时态紧急,他不会两封连追。或者第二封不是他亲自发出,是部将瞒着他送信。那便更能反应战况的严峻。 萧无忧盯着文书,头脑昏胀,未几???竟合眼睡了过去。 无人唤她。 是她自己醒的,在一阵不知今夕何夕的恐慌中,她勐地睁开了眼。极力搜索记忆,辨清眼下时辰。 半晌,不由轻笑了一声,原来她合眼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 后殿里侍者往来,前衙内属臣论政声声。 萧无忧从书房出来,眯着眼仰头看炫目烈日,没多久便觉头昏眼花。她合眼定了定神,来到前衙。 点将召人,将疾笔写下的十余个名字,依次配给每个属臣,「给你们每人五十人足矣,入他府,把刀驾在他们脖子上就好,让他们见虎符便发兵,多一句话就给孤直接杀了!」 「再愣一秒,孤先砍了你们。」也不知道她何时手中握的剑,话语厉呵间已经拔剑出鞘。 「臣等领命!」 萧无忧随在他们身后出的府。 骄阳将兴道坊上的路烤的滚烫,一点风过,便是热浪扑面,一下勾出她心底压抑许久的滔天怒火。 踢门入的太傅府,府中侍卫见她持剑而来,虽亦执刀拦路,却到底不敢拔刀相见。 「不得无礼,都退下——」温孤仪出现在正堂门口。 似是知晓她会来,又似已经等她许久,只挥手谴退守卫。 然他抬起的手没再能收回去,隔着三丈距离,守卫退开的一瞬,萧无忧冲上来,没有徵兆没有章法没有招式,直接砍上了他臂膀。 连退数步,他被逼抵在廊上,只对着冲上的侍卫又斥了声,「退——下——」 萧无忧长睫扑闪的眼里带着空洞的笑意,素手中却是满腔愤恨,只转剑绞动,一瞬间鲜血迸射,一条手臂噗通掉落下来,砸过她小腿,一端跌在她足上。 「你、已经这样恨我?」温孤仪提起一口气,问。 弃剑落地的「咣当」声迴荡,艷阳下映出二人带血的面庞。 萧无忧抽下披帛捂在温孤仪断臂的伤口,死死按住。 暌违五个月的再见面,仿若隔了生死阴阳。 她整个人都是战慄的,唇瓣张合了数次方发声来,回他问题。 她点头,又摇头,明明是隐忍的哭腔,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我为什么要恨你?我不想恨你的。你说你在我走后,方觉深爱,拼了命想接我回来,娶我为妻。我也相信的。可是我真的没法再爱你,即便如此,我也照顾着你情绪,我甚至顺着砚溪的意思和他退了婚,就怕刺激你,我一个人避在沁园中……你、你来沁园找我,和我说归政给萧氏,我真的好高兴,我想我们做不了夫妻,但是我们还是君臣,是亲人……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诸人皆苦,你也很苦。为了年少养育之恩,为了重生再造之恩,我想两清。甚至我说服自己,因为你我失去过一个孩子,索性没有告诉砚溪,那就都过去吧……可是你为何要这个样子……」 「你、不恨我,为何不能爱我?」温孤仪本就苍白的面容此刻更是一片灰败,气若游丝道,「明明年少,你那样爱我……」 「你说为什么?」萧无忧终于哭出声来,「你说为什么?」 「因为是你让我去和亲的。」 「我是公主,我去和亲我不怨任何人,那是我享受天下供养后,理所应当的职责。我该去,该让我去。」 「可是谁都能说让我去,就你不行。你不可以,你也知道那些年我那样爱你……」萧无忧吼出声来,「偏就是你第一个提议的,我就是过不去这个槛。」 「所以往后种种,只是你的弥补。甚至也不一定是弥补给我的,或许只是弥补你自己错失的爱情,让你自己好过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我不恨你就已经到头了。」 「可是你为何又要让我恨你?我说了,不想同你这样刀剑相向的……」 萧无忧哆嗦着双手,抱起地上尚有余温的断臂,晃晃悠悠起身。 至此温孤仪方又开口,他靠坐在廊住上,问,「你不疼吗?」 萧无忧扫过他鲜血淋漓的伤口,回首看自己肩头,「大约痛的地方太多,感受不到了。」 论及这处反噬,她眉眼更冷,甚至多出两分厌恶,「你莫担心,一会太医便来了,你不能死,我答应了砚溪,不能为了兵甲,起和你同归于尽的念头,否则他宁愿死在战场也不会再回来我身边。」 「他走时,逼我发的毒誓。你看看,他是这样爱我的,你,又是如何爱我的?」 「你,当真比不了他。」 「你把虎符给小师妹,断了旁的关系,还有同门这桩情分呢!」苏眉从后院急奔过来。 「大师姐也在,怪不得孤怎么也寻不到你。」萧无忧摇了摇头,看着怀中断臂,「孤不要虎符了,孤如今有更好的东西……」 这日未几,温孤仪的门客属将在一条断臂的逼压下,十中之七低头臣服,合兵四万,北上增援。 烈日滚滚。 萧无忧浑身是血,跌跌撞撞走在兴道坊上。 身后西头是养她育她被她一剑砍了臂膀的人,东头九重宫阙里躺着已经化出尸水的兄长,千里之外的北地她的夫君还在战场厮杀…… 日光晃眼,视线模煳,她眼前叠影重重,没走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来啦,发个红包吧!感谢在2023-02-16 23:59:53~2023-02-18 17:0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白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lin 20瓶;墨小叽4瓶;喜欢吃辣条2瓶;考拉熊猫、阿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峙◇ ◎你做多少恶事,孤便给你造多少证据。◎ 撑到极限后的崩溃。 萧无忧倒下的时候,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兴道坊这条东西通道从来都是达官显贵游走的地方,鲜少有旁人经过。她便这样跌在无人的道途上,看零星的日光闪烁,未几一个模煳的人影遮住光线,将她带走。 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多来是她的暗卫。 她重生回来的一年里,大半的时间都是卢七姑娘的身份,至去岁十月卢园之中,身份揭开,方做回永安公主,遂真正有了自己的府兵。皇兄继位后,在「永安」前面,又添「镇国」二字,位同亲王,甚至将自己的暗卫分给她许多。 大军出征的这三月里,更是一应军政庶务尽经她手,这皇朝上下唯剩她一人当家做主。若说还有哪里不放心的,便是先前温孤仪处,扣着半枚虎符不给,但好在眼下这桩事也解决了。 想起温孤仪,床榻上的萧无忧在混沌中心悸。 大抵是那条断臂在她怀里汩汩流出的鲜血浸染她夏日单薄的衣裙,黏腻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亦或者是后来不久后血液凝固却始终弥散不去的血腥缭绕在她周身;至今她还能在双臂间感受到那条断臂的分量。 不重。 但就是那样压着她。 萧无忧不知自个昏睡了多久,身体的疲乏牵扯着她,眼皮沉重,睁不开眼;然战事国事盘桓在心头,催促她醒过来。 两厢拉扯间,她到底还是睁开了眼。 倒不是心中秤桿偏向了哪方,实乃外头嘈杂声惊扰了她。再者,她也觉得是时候醒来了。 萧无忧缓缓睁开眼。 帐顶芙蓉花妖娆,帐外有她钟爱的成套黄花木镂空桌案,有裴湛的重弓和蟒鞭,还有自小侍奉她的贴身侍女。 这是在自己的府邸。 萧无忧嘴角勾了勾,起身掀开帘帐。 「殿下,您终于醒了!」琳琅和琥珀急急上来,「外头……」 「更衣。」萧无忧截断侍女的话,问,「孤昏睡多久了?」 「两昼夜。」琥珀道,「今个已经是七月三十了。」 「黄昏了。」萧无忧眺望窗外天色。 墙外万株人绝迹,夕阳唯照欲栖乌。 黄昏,就该是古老诗句中描写的万物俱寂的样子。 然,眼下外头,又乱又嘈杂。 纵是这雕栏玉砌,建在殿宇深处的公主寝宫,都不得安宁。 前衙热闹的很。 她的长姐武陵长公主,以卢氏辅国公府为首的宗亲,还有谢、王多处世家、包括三省的宰相、六部的官员皆在。 这是府衙中的人数。 而府衙外,通往她寝殿的路上,皆是她府中持刀握剑的府兵,护着她寝殿。 萧无忧严妆华服,姿容端庄,莲步姗姗而来,抬手谴退兵甲。 出现在前衙时,是一国公主的尊贵和威严。 一衙的宗亲权贵见到她,表情各异,或欢喜,或惶恐,或疑惑,或期待……众生相。但有一点却是一致的,就是全都止息了声响,不约而同看向她。 萧无忧在殿门口停了一瞬,心腹属臣奔来悄声同她言语了两句。 说的是长安城中的大致情况。 萧无忧淡声道,「这么吵,孤都听到了,还要你来说。」 属臣便讪讪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萧无忧踏进正堂,左边的亲贵,右边的大臣皆微低???首,不自觉往后两边退开一步,给她腾出更宽敞的道。 唯有正座上的武陵长公主没有起身,只抬眸看向她。 「这是怎么了?」萧无忧一边上前,一边问向众人,「方才有人同孤禀告,城中入了流民,城外更是喧嚣!」 「天子脚下,简直荒唐。」 她在距离武陵三个台阶处顿下脚步,目光划过她,又转身扫过众人。 殿中仍旧静默,无人应她。 既无人说话,她亦默声。 夕阳落下,烛火点燃,光影和刀剑的折射中,能看见一些人额上渐生的汗珠。 「去,添两樽冰鉴上来。」于是,部分生汗的人,汗珠随公主的话一起落下。 萧无忧仰首,看自己端坐的胞姐,「皇姐,到底怎么了?」 武陵居高临下看向她,飞扬入鬓的长眉颦蹙,爱怜地摇了摇头,眸光中透出惋惜之情,低嘆,「孤以为、以为……到底手足凋零,唯孤尔。」 「纵是如传闻所言,但永安公主一副身体,一腔鲜血,总是我卢家女儿。即是卢家子,便一样是萧氏皇家血脉,有何异处?」堂中,卢文松终于开了口。 「身体血肉而已,其心又该如何论?」武陵另一侧渡尘和尚捻佛珠问。 「罢了,你们这到底所论何事,孤实在不懂。」萧无忧踏上一步,笑道,「既然孤所问,方才诸人皆不答。这样吧,渡尘,你乃方外之人,当不染红尘,想来清静无为,便有你为孤解惑,说一说这当下是何局面。」 渡尘捻佛珠的手一顿,余光望向武陵。 武陵四平八稳地坐着,神色平和,手中同样捻着一串佛珠,只是不曾停下。片刻,长眉挑过。 渡尘会意,缓缓道来。 原是七月二十九清晨,萧无忧昏迷的翌日,城外便聚了无数流民,以清君侧为名,道是要诛杀永安公主。 何论「清君侧」? 君侧如何污秽之? 理由便是先前的传闻。 如今的永安公主并不是真正的永安公主,乃是温孤仪寻来的一个同公主容貌相似的女子,如此入宗室,理朝纲,混乱皇家血脉。道是温孤仪明面放权,实乃以退为进。 诚如蓝祁当日之言,相比公主重生这样的说法,原是民间流言更能得人信服。毕竟鬼神之论缥缈,人心之策却世间常有。 何论这数月来,温孤仪霸着半枚虎符不肯交出,正好可以和流言合上。于是本来可以就地镇压的□□,一时间因朝中部分官员的摇摆,便直接闹到了萧无忧府邸。 如今堂中之人,便是昨日晚间聚集在了此处。 只是到底兹事体大,且还涉及到卢氏辅国公府,卢文松坚定地站在萧无忧这侧,故而两厢僵持,今日晨起又请来武陵长公主主持此事。 论了一天,除了暂时由南衙军勉强止住□□,其他尚无说法。是故到了眼下,城中又开始吵嚷起来,要求给出说法。 「那要什么说法呢?」萧无忧问。 「皇室血统,不容混淆。」渡尘见萧无忧一瞬不瞬盯着他,只得硬着头皮回话。 「方才辅国公说了,纵是如流民所言,孤这幅身子尚且是卢氏子孙的。」 「对,这处老臣以卢氏阖族担保。」卢文松话语坚定,只望向台阶的人,耳畔回想的是去岁十月,他子嗣断绝之时,这女郎与他说,「把女儿的院子留着,女儿会回来小住的。」 这就他的女儿,不容诋毁。 如此,小僧方才也说了,「身体血肉而已,其心又该如何论?」 「小僧乃礼佛之人,亦信生死轮迴。」渡尘道,「或许不似流言所说那般,但是温孤施主召魂入体,又该如何证明当下魂魄是永安公主,万一……万一这心、魂受命他呢?」 「这处可解。」宰相薛子华道,「鬼神之论且不谈,当下该是论迹不论心。永安长公主若与温孤仪一心,两日前亦不会孤身入太傅府,斩其臂而调兵将,护我大邺疆土。」 「这处倒是可以说明殿下之忠心。」礼部尚书何子陵道,「但是恕臣斗胆,殿下这萧家血脉尚且不能证明。」 「反言之……」 「报——」府衙外侍卫匆忙来奔来,截下堂内论话,只喘息道,「回禀殿下,朱雀街上的南衙军只守不攻,实在撑不住了,城外还有更多的流民涌进来,请示您,可要以武功镇压?」 殿中诸臣面面相觑。 「孤如今身份不明,不好发号施令吧?」萧无忧望向武陵,「阿姐,你说呢?眼下当如何?」 武陵收回凝在礼部尚书何子陵身上的目光,她如今虽没有接触官员的途径,也拉拢不到他们,但是对这些萧邺旧臣亦算了解。 譬如这个何子陵,便是极重血脉的。 这厢,既已提出质疑萧无忧的身份,她的目的便已达到。 那些流民便不再有用,自当借势杀之。 「自然要镇压。」武陵端坐身子,声色朗朗道,「城内者诛杀,给城外者以儆效尤,未入城而自觉退散者,驱逐三百里,永世不得入京。」 「你坐下吧,才醒来,定是累的。」武陵看了眼萧无忧,吩咐侍者道,「搬椅子来。」 「不必了。」萧无忧看着武陵的位置,问,「现下我们要如何,不如都散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城外厮杀,动乱不堪,且等平息了。」武陵扫过堂下,「折腾一日,且不论孤阿妹身份几何,忠心总是再不能质疑。大家都可安心些,且传膳吧,大家都用些。」 她话落下,然周遭侍者却没有动作。 萧无忧道,「孤的不是,还不曾让司膳备膳。眼下传也需许久,就不传了。」 「左右外头的厮杀的兵士都饿着肚子呢,我们需感同身受。」 武陵的面色白过一阵,「也对,也对!」 「既有此空隙,臣斗胆,论一事。」礼部尚书拱手道,「如今永安公主身份不明,萧家皇室之中,成年康健者唯武陵长公主,不若问过陛下意思,且将永安公主手中权柄移去部分,交由武陵长公主!」 这话虽与萧无忧而言万分刺耳,然何子陵之刚直不容置疑。 退一万步,纵是她当真不是宗室子,面对她手中万人之上的权利,寻常官员只会明哲保身,哪敢多话。 毕竟,很多时候,权臣远胜宗亲。 殿中又一次陷入沉默。 好半晌,卢文松道,「这事臣以为不妥,如今大军正在外征战,朝中骤然换掌权者,怕是会扰乱君心。」 「一切还是等班师回朝后,再论吧。」 这话落下,一连几位高官都复议。 「不成!」何子陵座下侍郎李洋道,「三军如今掌在裴将军手中,裴将军何人,这……」 他看了眼萧无忧,「这关系太敏感了,为了大邺百年基业,臣斗胆提议——」 「面圣!」 「且让陛下来裁决。」 萧不渝已经崩逝,至今除了太医院和萧无忧,旁人并不知晓。 当日防消息外漏,一来是防温孤仪,二来亦是怕传出去军心不稳。如今温孤仪处自已经不需防备,但从军心考虑依旧不得泄露。 萧无忧倒也无惧,只往外看了眼天色,道,「这个时辰,陛下已经用药歇下,若非要面圣,且明日晨起再去,想必诸位不在乎这一夜之差。」 堂内诸臣一时无话,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唯武陵蓦然攥紧了衣袖,半晌却也松开了,心道,那般病重,左右怕是受不得刺激。 「阿姐,明日皇兄若受不得刺激,一下子……」萧无忧又踏上一个台阶,「可怎么好?」 武陵初闻萧无忧这话,不由心惊了一番,感慨这丫头像是她腹中蛔虫,然须臾亦又欢喜起来。 最好便一命呜唿了,如此萧家没有异议的血脉就剩她和萧不渝的儿子。 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自然不足为惧。 只是她面上尚且来不及扬起笑意,府衙外一列侍卫便五花大绑拖着五六人入内。 侍卫领头的是萧无忧府里的长吏,只示意将人推向堂中,冲堂上拱手道,「殿下,这六人是此□□事件的发起者,为活命,道是有话要陈禀。因涉及大邺皇室血脉和忠奸,故而臣斗胆带来。」 武陵蹙眉看了眼渡尘,渡尘亦满脸莫名。 待这处人将话说完,堂总满座俱惊。 「一派胡言。」武陵更是拍案而起,厉声道,「如你们所言,是有人专门为了诋毁永安公主,让你们散播流言。这等事又何须孤亲自为之,孤随便派几人都能支会,你们也配见孤?」 堂下人又道,「殿下如今过河拆桥,草民们自不敢辩驳。但是二月里,您凤驾至宜州,又过洛阳,彼时接见的草民。」 「二月里,皇姐确实受孤所託,去了往宜州。」萧无忧不咸不淡道。 「对,那是你让……」武陵骤然止声,一时间不知萧无忧这话是在为她开脱,还是提醒堂下诸臣,那刁民的话有几分可信性。 可是,她确实也不曾见过这人…… 未容她再想下去,其中???一人又言,「公主殿下若非要说吾等不配见您,那么洛阳太守李潇,总能见得上您吧,洛阳旧都离长安城算近的,那处的话便是您让他传出来的!」 「你放肆,你胡说什么?」 「草民有证据。」那人直起身子,从袖中掏出,「草民原是李潇远方侄子,他怕被您灭口,特意早早把一切写了下来,却不想到底一步错,步步错。草民一念之差,愿将功赎罪。望永安公主饶草民一命!」 堂下诸官传阅,堂上武陵望向萧无忧,脑海中思绪连篇,回想这会见到萧无忧的模样,前后想来,不由喃喃道,「你设的局,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萧无忧面色不改,踏上最后的台阶,又逼近一步。 武陵踉跄一退,萧无忧便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没有证据,奈何不了孤。」武陵悄声道,容色里尚且是占了上风的傲然。 萧无忧话语更低,笑道,「堂下不就又有证人又有证据的,孤只是想把你引出来。证据么,有没有又有何重要的,孤给你造全便是。」 「你做了多少恶事,孤便给你造出多少!保证严丝合缝。」 从决定断温孤仪臂膀代虎符的那刻起,原就是双管齐下。她与温孤仪闹翻,受刺激而昏厥,自然是真的。然以此示软弱引出散播传言的人也是真的。 所有的环节都已经提前预设且备下方案,包括接下来的走向。 故而,这一刻萧无忧格外气定神闲。 果然,武陵尚且抱着一线希望,只理了理衣衫,勉励维持着从容色,冲堂下道,「刁民之话不可信,所谓书信亦可做假,笔迹更是可以模仿,除非找到李潇本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再者,孤又有何动机,要陷害自己手足?」 话落,她不由沖萧无忧细眉轻佻,又道,「这样吧,孤提议,为保公正,孤自愿软禁府中,而永安公主之庶务且暂停,一切等找到李潇再论。不知各位觉得如何?」 在这一片胡乱中,这是唯一绝地逢生的办法。 武陵非常清楚,比权力,如今自己怎么也比不过她。唯有血脉这一点,相比她魂魄归来,她活生生的一个人便是最好也是唯一的胜算。 眼下,唯有拼死解除了她的权柄,方有一线生机。 何况,李潇已经被她杀了。 然而,萧无忧已经着人易容了李潇。 一时间,姐妹二人皆是一副笑意淡淡的模样。 只是堂下亦不是无人为武陵说话,同意萧无忧暂且交出各处权力掌印。 毕竟武陵此刻这番言语,实在过于刚正不阿。 武陵闻此话,不由继续逼近道,「孤处无人,偶尔闲杂人等,皆可由三司全部带走。永安这处,亦如是。」 她本就什么都没有,然萧无忧则不同,满府都是心腹文武臣子。 除权,还得除人。 殿中几回静默。 萧无忧深吸了一口气,正要传来李潇,不想裴湛的祖母陆氏入了堂中,横眉冷对说话的官员,冲着武陵道,「纵是今日永安长公主不能掌权,来日也轮不到武陵长公主理事。而且这公主府不能少一兵一卒。」 「祖母!」萧无忧走下堂来,一时亦不知这老太太是何意,只近来她身边道,「您且去休息,这里我处理便可。」 「等等!」礼部尚书拱手道,「殿下,怕是等委屈您除去府中兵甲。」 他看了眼陆氏,恭敬道,「老夫人的话提醒了臣,眼下您和武陵长公主既然都不能自证清白,臣方才亦说过,裴将军大军在外,若是一旦与您理应外合,这大邺……所以臣斗胆,请卸去您府中兵甲,待寻到李潇,或明日面圣,再做定夺。」 「大人好一个为了大邺皇室血脉。」陆氏在外头已经站了许久,实在心疼萧无忧一人面对风刀霜剑,这会也不容她说话,一把将她护在身后,道,「大邺皇室血脉,请问卢氏辅国公府的子嗣算不算?」 「自然算。」何子陵朝着虚空拱手道,「辅国公府乃昭武女帝么女辅国公主的后裔,乃正统皇室血脉。」 「只是……」他看了眼卢文松,嘆道,「眼下辅国公三子皆殁,三女外嫁,至于这卢七姑娘——」 他望向萧无忧,「请恕在证明是武陵公主陷害前,臣尚不能认可。」 「不必你认可她。」陆氏拄着拐杖道,「老身说的,不是他,乃是老身的孙子裴湛。」 殿中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 「老身不信陆,姓郑,乃郑氏嫡幼女。」 「早年间,指婚辅国公主长子卢煜,年少无知,未婚先孕,为家族所弃。但卢氏后嗣不可抹灭,诞下一子,七年前亡故。吾儿生子,便是如今为大邺江山征战沙场的裴砚溪。」 「如此,无论我身后女郎身份几何,她与裴砚溪之关系都不会影响皇室血脉,他年产子,亦都是萧家子嗣。」 「故而即便她公主身份此刻受疑,但她乃吾孙之妻子,自受保护,这府中一兵一卒都不得退。」 这会,连萧无忧亦有些发怔。 反而是身在险境的武陵先回过神,「郑氏是有这么一段故事。可是谁又能证明你的真假?」 这话可谓一语中的。 「昭武女帝可证明。」陆氏杵了杵拐杖,萧无忧乖巧给她扶住,只见她从袖中掏出一物。 竟是一把二尺弯刀。 刀出鞘。 堂下诸官尤其是内阁三宰相,卢文松,都不由站起了身子。 刀身刻有五字:愿磐如石心。 而刀鞘宝石旋转,脱落,赫然出现一个「瑾」字,乃昭武女帝之名讳。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还有部分武陵的细节,下章交代。 感谢在2023-02-18 17:08:27~2023-02-20 01:3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4193282 5瓶;然、七分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念◇ ◎萧无忧只觉遍体生寒。◎ 失踪了四十余年的、象徵传国玉玺的弯刀就这样出现在诸人面前,也不知何人领的头,沖弯刀俯首而跪,山唿万岁。 一瞬间,府衙中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以示恭谨。 武陵怔了片刻,提起裙摆只得跟着跪拜。 「起来。」陆氏转身扶起萧无忧,拍了拍她手背道,「今个祖母在,不怕。」 萧无忧当然不怕,本就是提前织好一张网,不过是这会因为陆氏的出现,让她更多了一分温暖和依靠。 「既然先祖信物在此,又值论证孤之血脉身份,也莫拖延,便是今晚都验清楚了。」萧无忧扫过堂下跪着的诸人,顺势道,「也巧了,洛阳太守李潇正好在孤府中,现下便可请来。」 洛阳太守身份不低,现场见过李潇的人亦不少,如此证据证人面前,武陵虽知晓对方乃作假易容,却也知道自己无力回天。 尚且来不及回神,有人证接二连三出现,指正她三次派人刺杀太傅温孤仪,更于去岁从洛阳回京路上,屠杀彼时还是豫王妃的先皇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若说败坏手足名声,刺杀中奸难辨的温孤仪,以她天家公主身份,皆可逃去死罪,那么谋害先皇后一事,便再不能逃三司的审理。 当夜,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入永安公主府,由南衙军护卫,当场收押武陵长公主。 数日后,城中□□彻底结束,百姓恢復作息,日月如常轮转,萧无忧入了一趟大理寺。 关押武陵的这处监舍还算干净整洁,只是没有阳光,四方桌上点着一盏豆灯。 萧无忧也没有多话,只拿出一份卷宗给她。 脱袍卸簪的武陵抬眼扫过,初时尚是平静模样,直到落款处姓名,一下便抓起卷宗撕得粉碎,恨身上镣铐太短,不能扑向对面人。 卷宗上陈述了她诬陷手足,刺杀太傅,谋害先皇后种种罪行,落款是她的姓名,萧无忧仿的笔迹。 「我就想问问,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武陵知晓挣扎无用,嘆了口气坐下身来。 萧无忧拂开一张散落在衣袖上的碎片,按记忆回想。 当是那日府中四个官吏被暗杀后,她同裴湛的推算。 四人不过一个时辰便被害了,可见背后主谋距离她府邸甚近。 至于温孤仪处的屡遭刺杀,自然十中八九是萧氏宗亲所为。只是她已经多番严厉告诫,却还在一意孤行,这样的胆子当没几人有。 而这处的刺杀也是最容易露马脚的,因为直接影响了温孤仪同萧不渝和自己的关系。却也是一箭双鵰的计策,若成功了,便是刺杀者之功,若刺杀不成便算挑拨。 如此推算下来,谁最明显不言而喻。 是故再推李瑶之死。李瑶护武陵而死是一种说法,被她杀也不是没有可能,左右彼时现场只有那二人。 「所以你设了这个局?」武陵冷嗤了一声,「让我见你和温孤仪残杀不能???理事之时,诱我出来?」 「我唯有此计。」萧无忧道,「因为我也有一惑,望阿姐给我指点迷津。」 「我知晓阿姐一贯喜欢权力,故而你为争权诬我名声;我也知晓阿姐有仇必报,刺杀温孤仪是为了报当年被关押金光寺的仇。可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杀三嫂?」 武陵看着萧无忧,半晌轻笑了一声,「这处怎么就看不明白了?多简单的道理,那会温孤仪当政,乃我萧氏死敌。焉知他是否明面派人来接我们,暗里又派人除掉我们。你那未婚夫婿确实有点能耐,将我们护的很好。直到第二波温孤仪的人出来救护我们,我便知晓他存了一点好心,头一批彼时当是第三方的人,所行乃是离间萧氏和温孤仪的关系。」 「你既然都想明白了,为何还要杀三嫂?」 「因为我回不了头了。」武陵怒喝,「我哪知道温孤仪之初心,自他屠了太子阖族,父皇母后接连崩逝,我们被送往金光寺,我便一心将他当成仇敌,满心想着復仇。入金光寺没多久,我惑了那处的渡尘和尚,让他为我所用。但是于復仇而言,并无进展,直到有一日温孤仪抱走衡儿,之后每隔半年他都会带孩子来看望李瑶,我不知他意,但是我看出了机会。」 「那便是衡儿。」 「我装疯卖傻,让温孤仪掉以轻心,偶尔获得接触孩子的机会,便向他灌输温孤仪乃他敌人,害他生母。为将仇恨放大,我让渡尘给李瑶餵了点药,加上思子成疾,李瑶那个纸煳的东西便当真神志不清了。」 「可是,可是温孤仪却将那孩子教的格外君子端方,小小孩童,人正心又重,我哪知道后面温孤仪隐藏的什么苦衷、真相。待弄明白过来,李瑶已经疯了,她要是彻底疯了也罢了,偶尔又会清醒……是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回京路上,刺客欲要我性命挑拨萧氏和温孤仪的关系,我便送他们一条,反正李瑶是萧不渝髮妻,亦算我们萧家人。结果温孤仪又成了为大义隐忍的忠臣,萧不渝也回来了……」 「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萧不渝口口声声让我不要将李瑶的死放在心上,说什么手足情深。可是你看他是如何对待你和我的,他将权力和荣耀与你共享,却不分我丝毫,他对我又有多少同胞情意!」 「你杀了他髮妻,不知悔恨,却反过来怨他不赐你尊荣?」萧无忧不可置信道,「分明是你为报仇,残害无辜妇孺在先,即便温孤仪当真有错,于三哥一家,你又对在何处?或许你该想想,为何三哥不赐你权力,不赠你荣宠?」 「你说……他知道?」武陵摇首,「他若知道,为何不杀我?为何留我?我不信!」 萧不渝知不知晓真相,萧无忧自然不清楚,也无从再弄清楚。 只是自己都能这般推算,聪慧机敏如他或许是猜到几分的吧! 「关于三哥是否知晓,你去地下自个问吧。」萧无忧推门出去,徒留武陵因追她而扯出的铁链迴响。 「你站住,萧无忧你站住——」武陵呵她。 萧无忧没有理会,只是一步步往前走去,然而到底她的话语还是灌入她耳际。 她嘶吼道,「你以为你就清白干净吗,我告诉你,你才是一切灾祸的根源,是你,是你把温孤仪带来长安的。」 「都是因为你,把他带来长安。」 当日,西山卢园中,崔守真亦是这样说。 萧无忧站在监牢大门口,日光渡了她一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殿下,日头毒辣,此处腌臜,您不若起驾吧。」大理寺卿侍奉在一旁。 萧无忧看了他一会,开口道,「孤看过你政绩,从大理寺少卿到大理寺卿,至今九年,未有错案,可谓政绩斐然。」 「为臣忠贞,为官清正,这是最基本的。」大理寺卿回道。 萧无忧笑了笑,「你是嘉和二十年的探花郎,是他的门生,亦是他一手提拔的。」 「殿下……」 「他」指何人,再清楚不过。眼下这个敏感时期,大理寺卿匆忙下跪。 「起来。」萧无忧道,「孤与当今天子,俱是他学生,你慌什么?」 「孤只是觉得,他带你们带的很好。」 萧无忧往里头幽深处望去,片刻又问,「嘉和二十七年,云中城之战后,他被关在哪件监舍?」 「臣……」大理寺卿顿了顿,「臣领殿下去。」 很寻常的一间牢房,萧无忧在门边站了会,看不远处已经饮鸩服罪的武陵,对着空荡的牢房低喃,「连她都看出,你将衡儿教得很好,我们都被你教得很好……」 回府路上,马车哒哒,从太傅府门前路过,阖目休憩的萧无忧恍惚间觉得臂弯间一阵重压,甚至感受到带着血腥的余温。 在惶恐中睁开的眼! * 随着武陵的服罪,有关萧无忧身份的流言退去,她依旧是除天子外,帝国权柄的最高执掌人。 有忙不完的庶务和军政。 索性漠北战场上,因她最后派遣的四万兵甲,局势已经扭转。是故,待大军彻底获胜时,她于这处皇城内,便可为萧不渝发丧。 更有甚者,裴湛也要回到自己身边,还带着卢煜回到祖母的身边,日子重新有了期待和感动。 若说还有什么不好,便是自己同温孤仪的反噬,至今不曾解开。 在又一次从梦到自己斩断温孤仪臂膀,从梦中惊醒后,萧无忧摸着自己左边肩头,终于决定再入一回太傅府。 正好大师姐也在,一起商量商量,或许能寻出断开的法子。 解除反噬,从此一别两宽。 然而,天明入府,府中沉寂。 萧无忧寻遍内外三堂,都不曾见到温孤仪,连着大师姐都不在。府中侍者往来依旧,偏没有主人身影。 「太傅呢?」萧无忧问。 「回殿下,六日前太傅将将能下榻,道是要闭关养伤,不许人叨扰。」掌事边回话边领萧无忧往密室走去。 萧无忧识得这间密室,从前没少来过,遂自己动手开门进去,然依旧不见人影。 「人呢?」她歷呵。 「殿下恕罪,奴才不知。」掌事「噗通」跪下,转瞬想起什么,只匆忙从袖口中掏出,奉给萧无忧,「这信是那日太傅给奴才的,吩咐奴才十日后送到您府上,还交代……」 「说!」萧无忧拆开信阅读。 「还说切莫提早给您。」 信上就两句话,然结合掌事的话,萧无忧只觉遍体生寒。 从未有一刻,她如此痛恨温孤仪。 便是断了臂膀,她都经不住梦魇,总觉能那样教导自己的人,不至于罪大恶极。 信上说: 残躯未敢忘忧国,沙场自有人相护。 无忧,勿忧。 他去了漠北战场。 裴湛知晓他二人的反噬,大抵会拼死保护他。甚至,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让他出事。 十日才让人告知,摆明了怕她截下他。 他,就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20 01:33:53~2023-02-20 23:4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洢拾壹11瓶;喜欢吃辣条2瓶;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憾◇ ◎愿磐如石心,为国作坚壁。◎ 萧无忧奔出府外,抽过侍卫的刀砍断马车套索,翻身上马疾奔而去。 行过兴道坊,拐道朱雀长街,街道两侧摊贩林立,行人往来。萧无忧的马撞翻了两个摊子,吓倒数个行人,她方回首这是在闹市,遂赶紧勒缰歇马。 「何人如此不遵要道?」 「就是,怎么骑马的?」 数个暗卫转瞬出现在她周身,拦住吵嚷着上来讨要说法的人。 「殿下可安恙?」后头侍卫首领追上来。 「孤的不是。」萧无忧摇了摇头,「把这里处理好,二倍补偿人家。」 萧无忧隐在暗卫身后,徒步返回府邸。 虽然她提前四天得到了书信,但是已经六天过去。 六天,单骑最慢可到达兰州,最快可以抵达安西。 要是到了安西,再有六日,就可以行至漠河畔。 之后只需三日便可西渡漠河,便是云中城,然后是大青山…… 萧无忧被琳琅扶着,踏入府门,只觉足下一软,整个人差点跌倒。正值白氏出来,赶紧上来扶她。 「可是中暑了,大热的天?」白氏见她面色苍白,满头虚汗,只搭脉切上。 萧无忧见到白氏,神色便愈发不好,只频频摆手,推说有政务要处理,独自奔去了书房。 屋中合门,自也无人敢扰她。 萧无忧灌了半壶凉茶,神思定下些,执笔传令。 让北去全部关卡,遇温孤仪而扣押,手令封了加急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这是她眼下唯一能做的了。 剩下的便是等。 等漠北战场的文书,便可知晓裴湛的消息。 等自己身体的痛感,这样更好,说明他又添新伤,裴湛的危???险就少一分。 然而日復一日过去,音讯全无,她亦无一处疼痛。 日头滚去西边,月亮升上中天。 深夜沉沉,星星不说话。 萧无忧睁眼不敢睡去,死死盯着帐顶。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她闭上眼,心中腾起一个念想,若是就此一睡不醒,是不是裴湛就安全了? 这样的心思浮上,她便重新睁开了眼。 撩帘下榻,她拖着木屐翻箱倒柜。 守夜的琥珀进来问她何事。 她说无事,就想换身衣服。 琥珀便道,「殿下要什么花色的,奴婢给您寻」。 萧无忧顿了一会,道,「你出去。」 琥珀有些发愣。 萧无忧又道,「不折腾了,明日再说。」 琥珀从命退下,萧无忧站了一会,又开始继续翻拣。 她找到了一段白绸,拖着它来到梁下,一甩手便缠了上去,然后便搬来凳子。 原该站上去的,眼下却是坐了下来。 坐在圆凳上,看两条绸缎晃悠。 她又寻来纸笔,开始书信。 「砚溪君夫如晤,妾今以此书与君永诀……」 字到页尾,信成合封。 她回到床榻,拿出枕头下的荷包,捧出里头青丝,欲要塞入信封。 「臣等您好久了,再不想只一缕青丝念你,亦不要你魂魄伴我。」 「臣想要一个活生生的妻子。」 「一个活着的您。」 「沙场狼烟血腥,殿下给臣收着,待臣凯旋,您在还我。」 「那白日孤贴身置于小衣内,晚间安于枕下,便是郎君日夜伴孤,不曾分离。」 往昔话语迴荡在耳际,萧无忧回首,隔窗看夜色中绵连的土地和江山。 眼泪如珠落下。 她跑回去一把拉下白绸,连带那份信一道塞回箱子,揉成团拼命往里藏去,甚至还不忘推衣物掩盖…… 半晌抱着木柜一角伏声痛哭。 没有哭的惊天声响,只有颤慄的单薄背影。 裴湛毒誓诅咒不许她死。 皇兄给了她山河万里的责任要她活下去。 可是温孤仪。 将这些算计起来,成了她不能求死的牵绊,以此禁锢她。 三夜后的晚间,太傅府大火,幸得前两日府中侍者已经散尽,并无人员伤亡。 消息传来,萧无忧正沐浴出来,眼都未眨,只道了声让工部善后。 如果可以,她希望,化为灰烬的是温孤仪。 她心绪平和了些,腾出时间照顾衡儿,亦让太医院看顾还不曾发丧、隐隐散出异味的兄长尸身。 太医院不止一次与她说,还是尽早敛棺的好。 她将衡儿搂在怀中,道是再等等。 如此一等,便到了八月二十这日。 她终于等来久违的战况。 大青山大捷,阿史那默伊被杀,阿史那蓝祁领突厥七部称臣,裴湛率大军不日班师回朝。 前后算来,不是太久,不过十余日。 只是于她分外煎熬,仿若一日三秋。 她捧文书反覆阅过,一颗心终于定下。想来是温孤仪到时战争已结束,亦或是他没有寻到机会。 怎样都好,能回来便好。 这日午后歇晌,她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醒来入宫,跪在萧不渝榻前,与他分享盛事。后昭告天下,天子崩逝,命二十四局给帝王敛衣入棺。 萧不渝本就病重在身,近一月不上早朝,不闻政事,甚至不接见百官。三省六部的高官心中多有猜测,眼下闻言原也没多少意外。 加之内有永安长公主镇守京畿,执掌朝务;外有裴湛统帅三军,征战沙场;朝臣的心多来是安定的。 如此,只按礼弔唁守丧,皆无多话。 文书卷宗之外,还有家书。 里头主要提及了卢煜。 原是他伤病多年,又歷征伐,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已是时日无多。大军入了内三关以后,裴湛换轻装简行,提前护送他回京畿。 已是九月枫叶满山红。 这日里,天还没亮,陆氏起得格外早,将守夜的白氏吓了跳。 老人家道,「我赌着气,他好多年没敢入梦了。今个夜里也不知怎么他倒敢来了……他来了,我就不能这般干等着,我要去迎一迎他。 陆氏自知晓故人尚在,情绪便一直高昂。萧无忧恐她意外,日夜派人轮流守着,这厢侍者回话,便也赶紧起身。 如此,白氏侍奉她梳头,萧无忧给她理衣袍。 身份揭开的这段日子里,萧无忧给陆氏讲了许多卢煜化身俟利发,潜伏在突厥的事情。亦密信给裴湛,告知了一切,好让他们祖孙早一日相认。 「梳个堕马髻吧。」陆氏看着自己鬓髮花白、细纹丛生的面庞,唯有一双眼睛露出两分年少时的羞涩,「卢郎原是肆意活脱的性子,纵是我们打小的情分,又有婚约在身,偶尔见面也不妨什么。但他偏不,总是翻我院墙进来。有一回我正在梳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一抬眼镜子里侍女全不见了,就剩他笑意郎朗看着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陆氏从妆奁最里层,拿出一支半旧的红宝石嵌金雪梅贺岁簪子,「我问他,大清早巴巴过来,又闹什么?」 「他说……昨晚在公主处瞧见了这簪子,觉得配我好看,便讨来送我。他将簪子给我簪上,又说我理堕马髻最漂亮……」 「后来,我便常梳堕马髻,坐在窗口的位置,看他或是从墙上像个纨绔子弟一样避开诸人跳下来,或是禀着世子爷的身份一身袍服轻摇摺扇被我阿耶请进来……」 「一晃,四十余年过去了。」 白氏同萧无忧对视一眼,都眼含热泪,看着她将簪子别入银白髮髻里。 「好看吗?」陆氏问。 「好看。」两人颔首回她。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也不知,他是否还能认得我?那年我才十六岁……」 天色蒙蒙亮,从公主府驶出的马车往北地疾奔而去,车内有女子闲话的声响。 「祖父从未忘记你。」萧无忧抓着陆氏的手道,「他在突厥化名阿史那文每。祖母,文每是您的闺名。」 「嗯……」陆氏颔首,「你第一回 和我说,我就想到了,那是我名字拆分。」 文每,左每又文,便是一个「敏」字。 陆氏,郑家嫡幼女,本名郑敏。 择「陆」同「卢」,分明随的夫姓,却又不敢现于世人前。 「现在孤方算明白,您处如何有这般珍稀的手钏。」萧无忧抚摸手腕间那串红珊瑚玉手钏,「这手饰就是在长安高门里也寻不到几副。且还有砚溪学武一事,从来富学武穷学文,这里头的富可不是寻常的富,您是养出了一个武状元啊。」 「到底殿下有见识,妾便未想到这些。」白氏不免惊嘆,「砚溪幼时学武,当真耗体力,膳食进得又多,除了三餐外,都是阿娘着人特意给他配的餐,妾还当是阿娘自个不会做膳食!」 「你也不易,寻方开铺撑着一大家子。我的一点细软,实在不好现于人前,虽是珍贵却也无用,好不容易一对项圈折价换了数百两银子,养出武状元便再值得不过,我也没想到砚溪竟是那样想要参加科举……既然他想,纵我再不愿回来这处,也能来的……」 话及裴湛参加科举,萧无忧不由感慨命运的安排,如此兜兜转转。 那日她在未竣工的公主府和温孤仪表白,遭拒之后,回宫路上遇见的裴湛,而裴湛便是因她一句话,起了参加科举的念头。 「祖母后来回京,如何不回郑氏宣平侯府?」 「宣平侯府?」郑敏的神色有些恍惚,只喃喃道,「当年我原是被当做女公子教养的,是日后郑氏的的当家人。可惜年少气盛,偷出家门,有孕无路后,也曾想过归家。奈何长兄,便是如今的宣平侯郑宥献之父,恐我回去争权,又以名节困我,不许我回去。便是当年我阿娘离世,我带砚溪奔丧,也不曾入得府门,只是遥遥叩首……」 郑敏拿出那把匕首,轻轻抚摸上头字迹,「我自负家门,有负双亲。然对郑氏当家人并无歉疚,他不仅不让我归家,还派杀手暗里追杀过我,如此我才逃到了偏远的河东,认识了裴氏旁支的一个跛足儿郎,与他姐弟相称,扶持过日。」 「反倒是后来辅国公主路过河东偶遇我,见襁褓中婴孩,再算时日,不由潸然泪下。原是想接我与孩子回去,是我自己不肯。她便赠我此弯刀,道是信物。又派暗卫护我。至此,日子虽是清贫,却也平安。」 愿磐如石心。 「我常看这五字,以为公主赐我弯刀,是念我对卢郎痴心一片,要我保持忠贞。原来,原来……」花甲之年的老人双目通红,「是了,辅国公主那样的人物,岂会只顾情爱,她分明早早向我暗示了卢郎的下落,是他、他的忠贞未变……」 「不过是他七尺身,已许国难再许我。」 …… 同裴湛一行接上,是在距离长安城外百里出的一个关卡口。 许是有情人心有灵犀。 尘满面,鬓如霜。 若无卢煜催马疾行,若无郑敏出城百里相迎,???大抵这对阔别四十五年的恋人,见不上最后一面。 落日余晖里,羁旅漂泊客撑住最后一口气,拥抱他年少未过门的妻子。 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唯有涣散的瞳孔里,跌入红宝石梅雪同岁簪子微弱又璀璨的光。 是年少好模样。 郑敏以未亡人身份,扶棺入都城。 发丧前一晚,郑敏唤来萧无忧和裴湛,将一对弯刀交予二人,后命白氏理妆更衣。 凤冠霞帔,云鬓红妆。 独守灵前,一夕乃崩。 * 郑敏和卢煜同日发丧,同椁入葬。 处理完家丧,便是国丧。 萧不渝入帝陵的第三日,尚在前衙理事的萧无忧,起身时一阵晕眩倒地,至此大病了一场。 白氏并着太医院连番切脉看诊,最后一致的说法,道是忧思太甚,郁气结于胸,虽身体无碍,但心神耗损。 太医又道,主要还是郁气不得排解,乃心病。 白氏自无异议。 却百思不得其解,私下问裴湛,可知殿下到底何事不能释怀,累自己如此伤神。 裴湛看榻上高烧又起,才用药歇下的人,半晌摇了摇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只用心照顾她。 她也不是一直昏睡,只是起不来榻,难得下榻走两步,半夜不是咳嗽,便是高烧,亦或者梦魇不断。 一旦惊梦,便总是抓着裴湛不放,颤颤同他说「对不起……」 偶有梦话,裴湛细听,从衡儿,到辅国公府,到千秋社稷,全是託付之词。 人在梦中,他的安慰不及,只得搂在怀中,以体温给她一点直接的力量。 她睁眼,却也是叫人心碎的婆娑泪眼。 病去如抽丝。 整整一个月,萧无忧方才大好。 醒来那天,是晌午时分,秋日阳光落进来,一半洒在伏榻浅眠的人身上。 萧无忧神思清明了许多,然见榻畔人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她伸手抚上他鬓髮,指尖突然就用了些力。 「醒了?」裴湛睁开眼,面上来不及欢喜便蹙眉,「你哭什么?」 本来只是氤氲了水雾,他这样一念叨,公主的泪水便决堤,好半晌她才抽抽搭搭道,「砚溪,你有白髮了。」 她冰凉的指尖哆哆嗦嗦捻在他耳鬓。 裴湛闻言,不由松下一口气,笑嘆,「被殿下吓的。」 他握住她还在打颤的五指,低眸吻了吻,哄道,「无妨,养养便长回去了。」 萧无忧能下榻后,十月里择了个天高气爽的日子,来西山卢园陵墓看望卢煜。 她对这个与自己流着一样血脉的老人,有着难以言表的感情,钦佩、感激、遗憾…… 「上辈子,大限将至的那两日,我懒得作突厥妆扮,有一日挽了个松松垮垮的堕马髻,坐在寝殿前晒太阳。祖父看到我,一脸惊诧。后来他坐在屋内阅文书,时不时抬头看我……我当他是在监视我,现在想来,他当是把我看成了祖母……」 回程路上,马蹄声声,萧无忧靠在裴湛肩头,低语隔世人事,感慨万千。 二人不约而同那拿出那对弯刀,看刀上刻字。 ——愿磐如石心,为国作坚壁。 祖父和祖母,实在太遗憾了。 萧无忧轻嘆。 「遗憾!」 裴湛收起弯刀,喃喃这两个字。 马车拐道入兴道坊,速度不由慢了些。 原因无他,实乃太傅府成一片焦土,如今按着萧无忧的意思,正在建造新的府邸。 秋风拂起帘帐,焦土的气息和施工的嘈杂声一起涌入。 萧无忧面色冷下一层,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嫌恶。 「你命人烧的?」裴湛问。 「对。」萧无忧回。 马车内空气滞了一瞬,萧无忧已经重新柔和了眉眼,温声道,「砚溪,继位前,我们去趟药师谷,我要解了和他的反噬。」 裴湛一时没有回话,片刻方收回眺望焦土的目光,凝神看她,「殿下,臣有件事要与您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20 23:40:02~2023-02-22 20:4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白鹭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吃辣条2瓶;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文完◇ ◎我们执手,一辈子同行。◎ 料峭春风吹酒醒。 二月底的长安城,某日后半夜下了一场雨。 一直到平旦时分,淅淅沥沥不曾停止。 好不容易停了,太傅府府门口的场地上,却愈加黏湿。 血色鲜红,腥气弥散。 这是一个女子身体里流出的血,半个时辰前,一支箭矢贯穿了她的胸膛。 温孤仪就这样站在府门内,身上还有大片残留的血迹,和那个女子最后的一点体温。 郑家女。 数年纠葛,一朝落幕。 温孤仪终于对她滋生出一点除了嫌恶外旁的情感。 感激。 他感激她。 救了他一条命。 救了他的姑娘一条命。 府门是深阖的。 门外有马车哒哒离去的声响。 那是他养大的姑娘,他后来想娶为妻子的女人,此刻正在远离他。 往后,更会离他越来越远。 几乎是瞬间的决定,他要解了与她的反噬。 他不是没歷过生杀,更不是未见过死亡。 相反,他上过战场,血肉模煳里近距离的格斗;他坐在庙堂那张最高的座椅上,谋算间夺人性命。 他杀过人,也被刺杀过。 但都没有这一次让他心惊。 毫无徵兆,片刻间一条性命就随风消散,徒留这地上一滩血迹。 他并不畏惧死亡。 在这之前,甚至觉得若能与萧无忧共死,也是他的福气。 他和她,就该如此,爱恨都缠绕入骨子里,生死都该在一起。 然而,当他真切地感受到一个鲜活生命在弹指间流逝,他从心底生出恐慌。 他想起不久前看见的从府门前经过的车驾。 清风掀帘,她尚是芙蓉如面柳如眉,婉转浅吟低笑。 而这一箭射来的时候,她又在做什么呢? 她在甘露殿侍奉她有病的兄长? 她在勤政殿帮忙理政? 亦或是同她如今心爱的男人在商量来日岁月? 二月春风微凉。 地上血腥缭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雨后日光还很微弱,从院外落进来。 山头斜照却相迎。 温孤仪一步一趋,走入府中那间密室。 密室中是他云游在外,实际被他软禁起来的师姐,苏眉。 「师姐。」他跪在她面前认错,「您帮我一把,将反噬解了。」 苏眉还记得,她被他带入府的那天。 他说,「师姐,我不会让七七找到你,你休想帮她解开反噬。」 半生活在方外,清灵如山上雪的人,看伏地的同门,半晌沉默。 「我带她重活一遭,初时自是为了弥补。但是今日看来,仿若是错的。即便她因我而得新生,她也先是她自己,她有她的道。」 苏眉嘆,「该早悟兰因。」 翻遍门中典籍,索性寻得只言片语。 道是这世间逆天改命,有违道法自然,总需代价。 何事无代价! 他避在府中,似两耳不闻天下事。 然外头朝政多少还是落入耳中。 坐在正堂,静听她一趟趟赶往宫中的马车声;站在二楼,眺望公主府政事堂夜夜挑灯不灭的烛火;偶尔站在院中长亭里,看她在兴道坊拐道口徘徊的身影。 三月初,他上了一次早朝。 那是他最后一次参与朝会。 他在含光殿上大逆不道,拒不还虎符,要求三军交由他手,带她同往战场。 回来府中,苏眉大怒。 「好不容易寻到了法子,马上就要开始解除反噬的阵法,你在闹什么?」 他道,「师姐随时可开阵,我不过那样一提,他们绝不会同意让我去战场的。」 「所以,你又何必气小师妹?」 温孤仪沉默不语。 他不仅不还虎符,还由着门客官员隔三差五夜入他府门。 苏眉再劝,「疯了是不是?若让小师妹知晓,定当你是真要夺她萧氏江山。」 「她早就知道了,外头全是她皇兄的暗卫。」 开阵解除反噬的时间定在三月初十。 这之前,三月初九。 苏眉道,「你把虎符交了。」 温孤仪不交。 他向陛下呈了告假文书,又调了三关外的兵甲入京畿。 关于兵甲,他一共调了两次。 还有一回是后来,萧不渝入府。 他笑讽天子,「萧家先祖马背上夺天下,如何眼下便个个不能战了?」 他带出来的两个最得意的弟子,都未负所託。 外三关的兵甲入内,萧无忧调出了原京畿守军谴去战场。 一句讽刺,便提醒了萧不渝可聚萧氏宗族的府兵。 反噬解除的时候,人间才过月余,于他却是十数年岁月过。 他鬓角染霜,额生细纹,眉宇覆上沧桑。 年岁上去,容色下滑。 他看铜镜中的自己,相比她的命,到底是值得的。 苏眉至此明白,他就是故意的。 他忘不了那个帝国的公主,只需她稍一点温婉颜色,他便挪不开步子。 所以,想办法让她恨他,借她的力量逼开自己。 「师姐带你回家。」 钟灵毓秀地,不染尘埃,所剩无几???的余生好好过。 他拒绝,道是这场仗尚未结束,大抵还需兵甲。还有,京畿之内,刺杀他的人还未揪出。 内忧外患,如何能留她一人! 这样一等,便等来她一剑斩去他臂膀,反手引出刺杀的人。 留书离开太傅府那天,苏眉看那十四字留言,「她若见此书,大抵不是要你一条臂膀这般简单了。」 他摸了摸空荡衣袖,笑道,「就是怕小姑娘心太软,怕我自己太优柔。」 路过公主府大门,他驻足隐在夜色中。 低眸看自己掌心,空空如也。 「万物本就如指尖流沙,握得越紧散得越快。」苏眉安慰他。 他颔首,「相比困她做我掌中雀,我更该高兴,今日她成了横绝九天的凤凰。」 …… 秋阴不散,飞霞渐晚,听枯荷雨声阵阵。 公主府寝殿中,萧无忧和裴湛在暖榻上隔案而坐,听他把话缓缓道来,到最后只僵直了身子,眸光凝在半枚虎符上。 良久,她方摸了上去,问,「他告诉你的?」 「是你大师姐为我所迫,告知的。」裴湛摇首,再次回想那日三军班师回朝之际,漠河畔,药师谷如今的掌门人苏眉现身在他面前。 自报家门,将虎符奉还于他。 他追问温孤仪下落,几番逼问,方知晓了一切。 后在药师谷见到了奄奄一息的人。 梅林凋谢,炉火渐熄。 一身道袍的男子,木簪抹额,青丝夹华发,妆容是人生最初的模样,话语是生命临终的气息。 「抱歉,茶凉了。」他给裴湛斟茶,「未想还能见到你。」 苏眉说,他确实上了战场,大青山最后的决战,他也参加了。 本想死于沙场,算是为她洒的最后一滴血。到后来,也不知怎么,撑着口气,道是想回谷中。 「大抵红尘中待久了,实在难以在四海为家,落叶归根才是归宿。」温孤仪持杯盏碰裴湛的那杯,仰头一饮而尽。 裴湛亦饮干,问,「您有何话,需我带给殿下。」 温孤仪摇首,「一字一句都不必告诉她,算你我相交一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裴湛无话,目光落在书案文卷上,是他书的一行小字。 ——我亦飘零久,十数年来,死生师友,深恩负尽。 「今日种种,不算辜负。」裴湛道。 温孤仪随他目光望去,面上有自嘲的笑,「是你不知罢了,我负公主,原在最初时。」 那一年,突厥突袭,兵至渭河,乃灭国之祸。 我提议公主和亲,自是大义当先,其实包藏私心。 我于谷中修国策,本就想建功于社稷,扬名于天下,脱道袍而着官服。 故而便想若是大邺国破,何处容我展志向? 而公主和亲,一来保家国,二来酬壮志。 我知她喜欢我,一心想要嫁与我,总觉一切来得及,亦觉功名排在她之前。 直到后来回首,方知我错过一时,便错过了一世。 「七七聪慧,当是早早明了这一切。却那样悲悯,便是断我臂膀时,也只道是恨我送她远嫁,没有掀开这层里子,根本是我年少慕名利,未将她置于心尖上。」 「所以,往后余生,莫再与她提起我。你,当今日从未见我。」 * 「所以,你为何又要告诉我?」萧无忧拨了裴湛一盏水。 茶水顺着他眉骨、鼻樑滑落,偶有两滴挂在他眉睫。 「因为你病了。」裴湛抬起双眼,直视她,「太医说,你是心病。」 「我思来想去,想不通至今你还有何心病。想了许久,本是以为你断了他一臂而不忍,后来又觉不是。你放火烧府,工部论那处府邸建造进度便遭你无故斥责,道途路过你心生嫌恶,眉眼都是冷的,我便基本明白你的所谓心病,更该是心魔。」 「年少那点事,你分明已经原谅。而今不能释怀的,是他扣押虎符到欲上战场妄图逼死我的种种。」 「骄傲如你,可以接受上一世他的不爱,但万万接受不了自己满怀热忱,爱上一个不堪的人,对不对?」 「所以,你才病了。」 「砚溪——」萧无忧伸手过来,一点点拭干他面庞水渍。 这一晚,两人照常同榻。 萧无忧早早合了眼,裴湛看她忽颤的长睫,含笑亲了亲她额头。 晨起,萧无睁眼,榻畔已经无人。 更衣理妆时,见裴湛在前头往来匆匆。 她寻他脚步追去,在府门口见到一辆马车,见这人正将一个个包袱往里安置。 「你何意?」萧无忧问。 裴湛转身,「送你去药师谷。」 萧无忧唿吸有些急促。 裴湛却格外平静,他道,「你一夜未睡,辗转反侧,难不成想告诉我,就是寻常失眠了。」 「我既告诉你全部,便想到你可能会想见他。」裴湛走近她,牵起她的手道,「我不想你怨恨早年错爱,却更不想你遗憾终生。」 「你师姐说,他罪不至死。」 「我亦觉得,殿下年少眼光不差,他很好。」 「爱一个人是排他的,你如何能忍?」萧无忧低头抽泣,话不占理,「可见郎君待妾,亦无多少情意!」 裴湛被气笑,将人揽入怀,「我只是觉得,你们之间,缺一场好聚好散的离别。」 「我是送你去告别,不是让你去过日子的。」他亲她额发,「我爱你,但是很久前便于你说了,你是自由的。」 「不必担心山河社稷,天下大义,那会压弯你一身的嵴樑。恰好我亦留着萧家血,我守。」 马车哒哒离去,拐道消失不见。 翌年一月,裴湛和萧无忧共登帝位,史称「双圣」。 萧家天下绵延近两百年,有男子为皇,亦有女子为帝,头一回迎来男女共掌天下。只是女帝身子染恙,自继位起便未露于人前,军政庶务皆有裴湛一人打理。 「阿娘便说,好歹把亲成了,你再让她去。」 「或者你陪她一道去,速去速回。你倒好,说是送她去,结果就用眼睛送。你闭嘴,少一天到晚搪塞我,什么那厢时日无多等之不及,这处天下大事需有人处理……」 「这怎么三月过去,就不见人回来?音讯全无的。」 「哎,要是当年那个孩子还在,殿下大抵也不会走,你啊……」 白氏如今贵为太后,然训起贵为帝王的儿子,依旧半点不饶嘴。 只是对方不开口,她便堵得抑郁;对方一开口,她又说不过他。便十天半月唠叨一顿,也懒得等他应答,只拂袖离开。 并非没有音讯,上月里原是传来了信件。裴湛起身至书案,抽出看信封。 还未拆。 他不敢拆。 离别一场,回来便罢,何须传信。 他怕看到他接受不了的东西。 譬如,她不回来了。 譬如,她…… 他以为自己可以的。 那么多年她亡故的岁月里,他都等过来了。 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然事实证明,当真一日三秋。 因为见过阳光,食髓知其味,便难忘情滋味再守不得深夜孤枕。 一月二月,他铲雪清道,等她归来。 三四五月,他在殿中炉火不断,熬煮梨羹与她清肺。 六月七月过,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独酌无相亲。 九月里,菊花满园,他酿酒埋土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十月至,是她离开正一年,四季风景看遍,他搬回公主府,看寝殿内,她曾经为他叠的衣衫,高挂的弯弓。 十一月,初冬落雪,雪满长安道,他便又开始日復一日,私服潜行,扫雪清道。 …… 「他昏迷已近一年,并无甦醒的迹象。若他不醒,你便一直等他吗?」药师谷中,亦是白雪皑皑。 师姐妹二人围炉煮茶,苏眉不禁问道。 「梅花都开了,等雪小些,我就回去了。」萧无忧捧茶啜饮,目光落在那头的梅林处,「我的夫君,他等我实在太久了。」 她回来谷中一年,没有唤醒温孤仪,但救活了他最爱的白梅。 足矣。 「也好。」苏眉亦看梅雪争春,颔首道,「待他醒来,我会告诉他,你来过。」 四日后,暴雪骤小,唯剩细雪潇潇。 萧无忧未再迟疑,踏上归程。 漠河畔,被急来的人唤住。 风雪茫茫中,竟是温孤仪从马车内出来。 他披着厚厚的大氅,一边袖摆空荡荡,雪花将他的头髮染的更白,他抱着一物向她走来。 「醒了?」萧无忧问。 「索性还赶的上。」他颔首,掩口急咳了两声,「这个给你。」 萧无忧不明所以,捧来接过。 是一个两尺见方的金丝楠木盒,打开盒盖,里头是细细的灰□□末。 「这是?」 「是你。」温孤仪虚弱眉眼里涌出泪花,「本想让它陪伴我余生,同埋地下。如今我有白梅满园,便不必了。」 缓了缓,他笑道,「裴湛给你自由,我便予你完整。」 「七七,他值得拥有你全部,拥有你的前世与今生。」温孤仪缓缓抬起手,触上她眉心,却不是抚摸那颗早已不再硃砂,而是将她抹额卸下,换木簪以步摇,「这支步摇,算师父与你添妆,回家去吧。」 萧无忧笑靥里落泪,将???骨灰捧于侍女,拱手作弟子礼,「弟子拜别师父。」 温孤仪目送人远去,回程一路,听师姐浅吟低□□尘中的戏曲,不由奏古琴为她和音。 「……他教我收余恨、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渡漠河,过三关,萧无忧弃马车,换单骑,入长安城时,正值除夕。 长安道,朱雀街,兴道坊,承天门,遍地积雪。 却有一条道,虽有积水微泥,却无冰无落雪,纵她快马也不必担心会打滑。 承天门口,年轻的帝王被内侍监三催四请,道是除夕宫宴即将开始,还请赶紧回宫。 他一贯好脾气,沉默中颔首。 「陛下,不等我一道守岁吗?」马蹄声近,女子的声音格外清晰。 裴湛回首,隔风雪暮色看她,半嗔半怒,「你还晓得回家!」 夜色落下,宫门关合,二人并肩往九重宫阙深处走去。 「你不回也无妨,我一人处理朝政亦尚可!」 「当真?那我走啦,药师谷可是世外桃源。」 「走吧。」 「走了!」 …… 「你要往哪走?」避过深宫璀璨花灯,君主将女帝推在昏暗墙角,眸色沉沉,嗓音喑哑,「往后岁岁年年,都不要留我一人。」 「那年,你说万里山河你守,说天下重担会压弯我的嵴樑。」萧无忧仰首,万千星子映入眼眸,却都不及面前人明亮,「但是我又怎忍你一人负重前行?」 「我们执手,一辈子同行。」 后有史书载,双圣年间,年号永安。即永安天下,天下永安。 正文完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