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误入变异学校怎么办》 第1页 《我在异变里靠头铁求生/惊!误入变异学校怎么办》作者:江前酒【完结+番外】 文案: 作为当代大学生,言开霁三天读书两天逃课的快乐生活终止于那一天―― 打开手机,钉钉上申请出校的页面不见了。 保安的眼睛变成红色,室友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言开霁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突然想起一个传说,这所大学是在乱葬岗上建起来的。 想起他常去学校旁边的酒吧,原来,他一直在人家坟头上蹦迪…… 校医院惊现血人,离校必须扫不存在的二维码; 外卖频频被偷,小偷带着手腕上的「窃」字跳楼; 男寝半夜涌进一群没有眼睛的猫狗,据说,这里有人生出过猫; 学校新来了一家剧本杀店,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 十一点前务必回到寝室,违反的人都死状悽惨。 …… 校园瞬间变成了鬼片现场,对此,言开霁表示:虽然但是,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逃课了! 然而,下一秒,手机便收到了考试通知。 他骂骂咧咧地骑上心爱的小电驴,突然感觉车身一重,后座坐上了一个人,当然,也有可能是鬼。 一段时间过后,言开霁终于明白了,这傢伙不可能是人―― 他竟然把逃课的人揪了回来。 某日,他眼看着这人拿出传说中可以离校的二维码,眯起眼睛看着言开霁:「亲完给你扫一下。」 身份不明疯批攻x浪天浪地爱玩受 食用指南: 1v1sc 大学欢乐校园,有敬爱的老师和亲爱的同学们,无原型人物 签约后就努力日更啦! 不太一样的校园求生日常,欢迎大家进来收藏,连载期间可以在评论区快乐共享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惊悚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言开霁,谢潮生 ┃ 配角:敬爱的老师和亲爱的同学们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学还能继续上吗? 立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1章 回校的诱惑 江南五月,热浪葱茏。 22点30分,西城地铁5号线沧海大学站a口。 伴随着一道「电梯上行」的机械女声,a口直梯的门缓缓打开。 言开霁一手拖着个大塑胶袋,一手拎着室友冯浩然酒气冲天的卫衣帽子,俩人身上都皱皱巴巴,不太体面地出现在里面。 如果时间倒退两个小时,言开霁一定会义正词严地拒绝带失恋的冯浩然去喝酒这件事,并在他脸上甩两巴掌,让他这辈子都绝了去酒吧的念想。 一个句子如果以「如果」开头,那它多半已经是一场成熟的悲剧了。 言开霁今年大三,为人散漫,贪图享乐,人生前20年匆匆流过,挂过科,逃过课,半夜翻墙回过校,简而言之,不是个正经读书人。 但被一个大老爷们扯着衣服泪眼婆娑地质问「他哪里比我好」,进而成功被隔壁桌美女认定为人渣男同,确实是生命头一回。 说他是人渣,纯属扯淡,说他是男同,比人渣还扯淡。 另一名室友顾游正顶着一头绿毛站在扶梯口来回踱步,焦急张望,嘴里念念有词。 言开霁把冯浩然的脑袋往旁边一推,本来想招手,结果胳膊被沉甸甸的大塑胶袋整个拖住了,一抬没抬起来,只好开了个嗓:「老顾!这儿呢!」 这一嗓子动静挺大,连从扶梯出来往校门口奔的两个女生都瞅了过来,随即互相使起惊喜的眼色——帅哥,活的! 帅哥目测一米八打底,刘海柔顺地垂在眉上,微微向两边分开,露出一双潋滟桃花眼来,微微一眯的时候就带点自来的笑意,一张活脱脱的渣男脸。 可惜没打扮,只穿了件毫无特色的黑t恤,圆领上却不知道被谁剪了一刀,露出明显的锁骨来,脸上汗珠顺着锁骨往下流,在路灯下有种明晃晃的晶莹。 「借过一下。」 俩女生一回头,后面不知何时站了个白兜帽高个男生,戴着口罩看不清脸,只能听到他低沉磁性的声线。 男生目光似是看向言开霁的方向,低声道:「快回寝室楼,要来不及了。」 十一点门禁,时间快到了,校门到寝室楼还得有一会儿,确实要来不及了。 俩女生觉得这人看着奇怪,但话说的在理,两者共同作用,她们立马脚底抹油快步熘了。 白兜帽把人家送走,自个却没动,站在原地盯了言开霁一会儿,转头朝着校门反方向走了。 那边说话间,顾游已经飞奔而来,看一眼言开霁手里巨大的袋子,果断选择扶住摇摇欲坠的冯浩然。 「这是什么?」他指了指大塑胶袋。 「冯浩然买的破烂。」言开霁桃花眼一挑,皮笑肉不笑地把袋子敞开,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十来盒自热米饭。 「连人带东西全是我扛回来的。买都买了,待会儿回去咱俩一人一盒夜宵,千万别客气。」 顾游疑惑道:「你们不是去海伦斯了吗?酒吧还卖自热饭?」 「进去之前买的,海伦斯隔壁超市在打折……能不能回去坐下再说?」 沧海大学地处偏僻,新校区离闹市区十万八千里远,一到晚上就颇显荒凉,尤其是快到门禁的时候。路上莘莘学子个个行色匆匆,走出了要去cbd中心谈千万生意的焦急步伐。 第2页 俩人拖着醉鬼冯浩然急急奔走,终于在10点45分,距离寝室关门还有十五分钟时顺利抵达校门口。 校门口是封上的,进出各一条路,一个中年保安埋头坐在桌前玩手机,桌上摆着个扫码的机器,旁边还架着个刷脸的机器。 进出校有两种办法,要么扫码,要么刷脸,但大家基本默认只有一种办法,因为刷脸的机器过于敏锐,大多数情况下男女不分,小部分情况下人畜不分。 言开霁按着冯浩然的手指头解了他手机的锁,调出钉钉把他送了进去。 他低头刷码的时候,顾游才注意到奔走中自己忽略的情况,瞳孔顿时放大,「你衣服叫谁给剪了?」 「你怀里的人。」言开霁手上不停点着出校码,退出再进好几次,页面始终显示加载中。 ……顾游看着树袋熊一样缠着自己的冯浩然,突然听到保安的声音。 「你们确定要回去吗?」 言开霁拿着手机等加载,眼皮子一抬,声音带笑,「要是回不去,大哥这保安亭让不让我们住?」 大哥没笑,大哥的眼睛依旧盯着手机,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机械感,「确定回去的话,你们还有十分钟,抓紧了。」 还有十分钟寝室关门,言开霁的钉钉崩了,崩得真是时候。 从校门口到寝室正常要五分钟,拖家带口说不准。眼看死活打不开,言开霁破罐子破摔,凑到了刷脸机前面。 犹记上次他抱着只狗站这儿刷脸,狗刷上了,人没刷上。 没想到八百年好使一次的刷脸机这回反应奇快,「叮」地一下,蹦出一声「欢迎入校」。 全程闷头看手机的保安听到这声音,木楞地抬起头。 东方不亮西方亮,言开霁大喜过望,赶紧拎起那一兜子自热米饭,抓着顾游冯浩然就走。 扶冯浩然的时候,他刚好回过身,不知怎么心神一动,看了保安亭一眼。 保安大哥好像在目送他远去,见他回头,还朝他挥了挥手。 他的眼睛血红血红,见不到一丝白眼珠和黑眼珠。 言开霁吓了一跳,眨眼再看,保安好整以暇地坐在那,眼珠黑白分明,没半点异样。 他不禁怀疑自己也喝高了,只是表现得不太明显。 走出进校的小道,刚拐弯,一直半死不活的冯浩然突然昂起头大吼一声:「看!月亮!」 声音中气十足,让人产生一种他下一秒就要变身狼人的错觉,然而吼完这一嗓子,他的脑袋就又垂了下去,显然还是个人类。 言开霁与顾游齐齐抬头,只见一轮圆月高悬头顶,月色如血,红得刺眼。 言开霁乍一下想到了保安的眼睛。 22点59分,距离关寝还有一分钟,言开霁寝室仨人走到宿舍楼下,阿姨正拿着拖把擦地。 言开霁心里一咯噔,短头髮阿姨是1号楼宿管阿姨里最凶的一个,像这样踩点回来一定要挨骂。 果不其然,阿姨一看着他们,立刻拧着眉毛怒吼:「快点,你们几个!快点进来,马上就要晚了!要进不来了知不知道?」 言开霁赶紧陪着笑脸,说了几句好话,宿管阿姨向来对长得好看的男大学生没什么抵抗力,看他一眼,声音压低了些。 「晚上都小心点,别乱串寝。」 阿姨身后,錶盘微微转动,指针指向23点整。 寝室三人组拐上走廊,一楼走廊是玻璃的,里面能直接看见外面,于是他们清清楚楚地看见,有个同学正从连廊那头飞奔而来。 阿姨正在将大门挂上锁。 秉着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帮一个是一个的心理,言开霁扔下兜子就往宿管阿姨面前跑,边跑边喊:「阿姨!那边还有个同学!马上就回来了!」 眨眼之间,那戴着棒球帽的同学已经跑到门口,脸贴在玻璃门上,气喘吁吁地拍门。 阿姨皱了皱眉头,却将那一大串钥匙收到了柜里,「哗」地一声关上了柜门,「时间到了,不能进。」 今天的阿姨看起来心情很不好,连言开霁惯用的以色侍人招数都没用了,半点没犹豫地关了大厅的灯,转身就进了旁边值班室。 言开霁与外面的同学大眼瞪小眼,走廊里顾游在叫:「你们咋样啊?要帮忙吗?」 言开霁望了一眼阿姨关上的门,喊了声不用,眼神朝右边努了努,和外面的同学比出个口型——「洗衣房」 同学立刻懂了,两位祖国的花朵有着神一般的默契,下一刻就在与值班室一墙之隔的洗衣房胜利会师。 言开霁打开窗户,同学双眼放出精光,随手把脑袋上的棒球帽扔进去,刚好扔在一架洗衣机上,胳膊往窗框上一支,身手相当矫健地翻了进来。 素昧平生的俩人击了个掌,同学捡起那只黑白相间的棒球帽,上面有颗很闪的银钉,言开霁多看了两眼,说:「哥们,帽子挺好看啊。」 男生掏出手机,「多亏你了哥们,加个微信呗,回头吃个饭。」 言开霁掏出手机扫码,网卡得死去活来,明显是学校的wifi犯病了。 「这一晚上怎么净碰些奇葩事?」回到寝室,把冯浩然扔回他的位置,言开霁整个人摊在椅子上。 他把今晚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尤其强调了「人渣男同」这件事。 谁知道顾游毫不意外,「别说人家小姑娘,我都怀疑。」 第3页 「你看看你,三年了,喜欢你的女生不少吧,你能个个跟人家处成姐妹,你敢说自己宁折不弯吗?」 言开霁刚想反驳,顾游脱着衣服继续说:「我今天也奇葩,你们晚上出去了,我就订了个外卖,就放在小南门,不知道被谁给偷了。」 「我报警了,明天下课陪我去派出所调个监控。」 言开霁沉思片刻,「这贼也不容易,穷成这样,找到了就发个表白墙吧,替他募捐一下,也让大家都看看,同一个年纪,有的人还在靠父母,有的人都能自力更生了。」 「你真是个好人,他一定会感激你的。」顾游诚恳道:「钉钉赶紧申一下出校码,明天出门干好人好事。」 进出学校需要刷码,码需要学生申请,再由辅导员批下,但最近管得松,已经改成学生自己填好去处,不用通过辅导员审批就能备案出校了。 备案制从前一个月开始,沧海大学的莘莘学子就像刚放出山的猴,小南门口日日川流不息。 言开霁拿起手机,点开钉钉工作檯界面,进出校审批就在右下角。 现在那个位置空空如也。 言开霁不死心,退出又进,确定它是彻底不见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哪怕管的最严的那段时间,也只在辅导员那控制审批,从未把这个按钮取消。 「老顾!你快看一眼,还能不能申请出校了?」 顾游慌忙点开钉钉,再抬头,和言开霁四目相对。 他木着脸,「不能。」 班群鸦雀无声,最后的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团支书发的「西城第18届挑战杯竞赛人文学院院级获奖项目公示」。 再往上,是学委发的「下周二交美学课作业,大家不要忘记用论文格式哦~」 言开霁望着顾游头顶由于愤怒而更绿的绿毛,显然数学的班群也是如此。 「深唿吸,别急,也许是出了什么bug,等大家都发现了,肯定就修復了。」 言开霁伸了伸胳膊,露出半截精瘦的腰身,从柜子里扯了件睡衣,「我去洗个澡,相信出来的时候它一定恢復了。」 沧海大学住宿条件不错,上床下桌四人寝,每屋都有独立卫浴。 言开霁寝室统共住了仨人,除他一个学中文外,顾游和冯浩然都是数学系的。 其实他们屋本来有四个学生,但其中一个在大一下因为难以共鸣数学的魅力,回去继续寒窗苦读,去年已经成功上岸了某所知名985大学。 言开霁进了厕所,把手机放在塑胶袋里放歌,在《好运来》里洗了个头,一低头,头髮稍的水珠流进了眼睛里。 可真是好运来。 他眯着眼睛去抓毛巾,突然听到寝室楼外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砰!」 言开霁手一抖,毛巾差点掉坑里,好歹抓稳了,询问外面群众:「老顾,外头怎么了?」 顾游的回答是打开了寝室门,声音带着颤抖的急促,「我出去看一眼。」 言开霁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预感,他应该阻止顾游离开他们的寝室。但这个念头只是浅浅转了半下,他根本来不及说话,厚重的实木门已经被重重关上了。 他立马拿毛巾擦了擦脸,套上睡衣就出了厕所,刚要给顾游打电话,就听楼下某层的一个大小伙子失声惊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言开霁顺着声音飞奔到阳台,他们寝室住五楼,三更半夜,看下面的东西其实半清不楚,但一扶上阳台的栏杆,他就在路灯的照耀下,看见了让楼下那人尖叫出声的情况。 一个男生躺在地上,血从身下缓缓流出。 路灯照在他的身上,刚好打在他的后脑勺,后脑勺盖着一顶棒球帽,棒球帽上有一颗银钉,在光下闪了一闪。 学校的路灯从来没这么亮过,也没……这么红过。 言开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摸出的手机,颤着手指点开微信给顾游发消息让他回来。然而顾游没回消息,弹窗却亮了。 「回校的诱惑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作者有话要说: 相逢即是缘,走过路过的朋友们点个收藏叭,不要让我们失散在人海~ 第2章 《什么是数学》 23点50分,距离顾游离开寝室已经过去20分钟。 标准的鬼片开头。 言开霁听着后方冯浩然堪称安详的鼾声,说不羡慕是假的。 消息栏最上面,是一行明晃晃的红字「网络连接不可用」,通讯录上有个「新朋友」等待验证。 看头像,「新朋友」应该就是楼下躺着的那哥们,搁谁谁敢加? 言开霁使用了包括但不限于多次重启手机,电脑平板一起上,夺取冯浩然的通讯设备等种种方式,最终得出一个悲哀的结论——不光学校的网断了,他们的流量也全连不上了。 信号没了。 当代学子对电子产品的依恋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打不了电话报不了警,看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足以让任何一个妙龄男大学生心头髮毛。 言开霁本来想去隔壁敲门问问,这才想起来,隔壁没人。 学校这学期安排了一个月实习,数学系全体学生都奔赴西城的各所小学上课去了,为期一个月,不出意外下周结束,有的小学离得远,人就直接住在那,导致整层五楼如今没几个活人。 跟言开霁玩得好的一帮人,统统在外面当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至于残留的活人是谁,在哪屋,由于实习分配过于杂乱,他统统不知道。 第4页 顾游和冯浩然运气逼人,在抽籤环节抽到了两条街外的沧海大学附属小学,这才一直住寝室。至于言开霁,不好意思,他远离数学很久了。 自打大二上转到中文系,他觉得自己连颜值都明显比搞math那会儿高了不少。这体现在去酒吧的时候,美女更愿意靠近他了。显而易见,远离数学,诸事顺遂。 言开霁转了两圈,又走到阳台,对面是留学生公寓,一片歌舞昇平,隐约还能听见刺激的叫声,好像压根不知道下面死了人。 而在那一声啊啊啊后,楼下不知道大几的哥们也不再说话,估计是冲击太大,回屋求援加洗刷心灵去了。 往下看,能看到寝室楼大概的轮廓,另一头的灯已经全黑了,连点洗衣服打游戏的动静都没有。 往上看,夜空漆黑如洗,唯有中间一轮月亮通红,言开霁垂下睫毛,脑中又一次闪过保安的那双眼睛。 如果不是错觉…… 言开霁平时上课无聊,玩手机之余爱琢磨一些有的没的,比如闹鬼了怎么办,再比如丧尸来了怎么办,还比如外星人入侵地球了怎么办。 唯独没想过顾游丢了该怎么办。 时针逼近零点,顾游依然不知所踪。 顾游是整个寝室和言开霁相处时间最多的人,俩人从大一就是哥们。没转专业前,每逢期末,顾游都天天拎着言开霁念数学,从高数念到线性代数,再从线性代数念到解析几何,强压之下,钢铁学渣言开霁硬是一门课都没挂。 言开霁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只一下,他就走到了门口,伸手拧下门锁。 不挂科的大恩大德,就算外头在下刀子,他也得去把人找回来。 门锁拧到头,门纹丝不动。 言开霁狠狠拽了两下,大木头门好像焊死在了原地,连「吱嘎」声都没磨出来一点。 门好像坏了。 大胆点,门就是坏了。 那顾游是怎么出去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言开霁的头皮开始发麻,不光因为这一点,还因为他同时意识到了更多的点。 保安诡异的红眼睛、鲜红的月亮、阿姨不断让他们快点进楼的催促、只晚了一分钟就被关在外面的同学、消失的出校码、莫名其妙断掉的网…… 还有已经进来了,且明显一副准备洗洗睡的样子,现在却躺在楼下的同学。 千言万语彙成一句话,见鬼了! 万籁俱寂,唯有冯浩然依旧鼾声如雷,睡得像头死猪。 言开霁脑中顿时浮现出一句话。 ——生时何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 再睡下去,他们全寝可能都要身体力行地践行这句名言了。 言开霁转身看见洗手台,拿牙缸接了杯水,径直走到死猪跟前,对着他的脸浇了下去。 死猪发出哼哼声,起死回生,嘴里念叨「老顾……」 言开霁心头一个激灵,立刻拍拍他脸,「老顾怎么了?」 「老言?」冯浩然掀起眼皮,目光呆滞,「刚才是不……是不打雷了……」 言开霁揪住他耳朵追问:「打雷之后呢?你还记得老顾什么吗?」 「之后……我震醒了……老顾拿我笔,在那写什么……着急忙慌的……然后就不知道了……」 言开霁把他的脑袋按回桌面,走到顾游桌子前,入目就是一本卷着边的《什么是数学》。 言开霁看见数学俩字就眼睛疼,赶紧把《什么是数学》扒拉到一边,没想到这带着私人恩怨的一扒拉,劲儿使得有点大,《什么是数学》可怜巴巴一翻身,直接翻到了地上。 书页敞开,里面夹着的一张纸也掉了出来。 这张破纸是从学校发的本子上撕下来的,上面还印着斜体的「沧海大学理学院」,看起来非常亲切。 前提是,忽略掉上面红色粗体马克笔字迹的话。 顾游的狗爬字写得歪七扭八,言开霁眯着眼睛辨别半天,才勉强看出来里面的内容。 「11点前回寝,之后不要出门,12点睡觉,床帘安全,拉窗帘,多看钉钉,封校,6.15别走」 没有连贯的语句,只有几个关键词,应该是慌乱之中写下的。 言开霁很快就知道,为什么应该赶紧睡觉了。 血,成片的血。 从阳台,从门外,河一样的鲜血兵分两路,正欢快地向屋内渗入。 整个一润物细无声。 冯浩然被从椅子上强行架起来的时候,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抗拒,嘴里还在嘟囔:「不用上床……我腿软了,趴桌睡……明天再说……」 「可你这边有只蟑螂。」言开霁张口就来,一边加紧手劲:「我刚看见的,可大一只了,你再不上去,待会儿你俩就见面了!」 两边血流双向奔赴,眼看已经逼近脚下。 闭着眼睛的冯浩然终于嗷一嗓子,一把挣脱他的桎梏,蹭蹭几下爬上了梯子,矫健得像从未醉过。 言开霁紧跟着窜上梯子,哗一下替他拉好床帘,不到半分钟,帘子内再度传来鼾声。 来自阳台和门外的两片血河在寝室正中央胜利会师。 言开霁手臂都是僵的,死死抓着扶手,几乎是抖着腿迈到了自己那边。「哗啦」一声拉上自己床帘的那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要停摆了。 是他喝高了,一定是喝高了,以后再也不跟着冯浩然看鬼片了! 第5页 床板在身下发出亲切的嘎吱嘎吱声,不太大的密闭里,言开霁再度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微信消息栏最上面还是「网络连接不可用」,毫无惊喜。 时间栏跳进0:00 似乎是为了满足他一个惊喜,就在言开霁即将放下手机的那刻,从手机中袭来一道突兀的震动,随即,钉钉专属的消息声在他耳边尖锐地响了起来。 紧接着,手机框上方弹出了一条消息。 【钉钉·现在】 【汉语言文学3班消息通知群】 程洛洛(班长):@全体成员 毛概考试安排在上午9:00~11:00,10号楼201教室 开什么玩笑?考试周还有一个月呢! 而且,毛概是大二下的课,去年就考完了! 言开霁立刻打了一串字发在群里,迎来的是一个红色感嘆号。 他又点开程洛洛的聊天框,喜提第二个红色感嘆号。 网依然是坏的。 言开霁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性别,但凡他是个小姑娘,此时此刻一定可以冲进程洛洛的寝室,和她面对面聊聊这考试。 能不能不去考这个破试? 能,遇见这样的事,鬼片里总有勇士不去,一点不稀奇。 勇士最后的结局一般是,本人不到,尸体到了。 群里依然在发着消息。 程洛洛(班长):@全体成员各班长将考场规则、诚信考试规程通知同学们,带上身份证或学生证准时参加考试。 不能迟到,不能作弊,否则影响学位,责任自负。 严禁将手机、电子设备、资料、提包等物品带至座位。 …… 每学期都能在期末准时看到的车轱辘话,此时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意境,配合冯浩然响亮的鼾声,食用效果更佳。 这鼾声还挺有助眠作用,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入睡,但言开霁扔下手机闭上眼睛,本来还想復盘一下今天的事,就不由自主坠入了深眠。 第二天一早,他在七点半的闹钟声里坐起来,耳边依然是冯浩然的鼾声。 当个傻子才是最幸福的。 言开霁不太想破坏他的幸福,但和等他醒来之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自主破案相比,言开霁还是选择亲手戳破这层虚假的泡沫。 他给冯浩然留了张纸,压在他的手机下面,按照大学生醒来第一件事摸手机的好习惯,相信冯浩然一定能第一时间发现。 楼下地上,尸体已经不见了,但依然能看见一滩刺目的鲜红血迹,昭示着昨夜的一切都不是梦。 言开霁衣服都没换,先拿了个大书包,包里装了两盒自热米饭,又从顾游那找出一只行军水壶,接了满满一壶。 按照鬼片来推理,他考完也够呛能回寝室,食堂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就算难逃一死,起码不能当饿死鬼。 站在门口思考还有没有忘带的东西时,言开霁突然想到昨天连砸带踹了半天的情况。 他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出去考这个试。 像是为了宽慰他,他刚想到这件事,寝室的门就自己缓缓打开了。 外面正有一丝清风拂过,天气晴,白云飘,宜出行。 言开霁情不自禁往外踏了一步。 挺热,回去换个衣服。 刚转身,门在他面前「砰」地关上了。 言开霁穿着哆啦a梦睡衣短裤惊恐地站在门口,他精心准备的大包,自热米饭和水都在屋里。 手上倒也有东西,不离身的手机,手机里的身份证,加一串钥匙。 钥匙平时是用来开门的,但现在是用来摆设的。 倒霉蛋言开霁步伐沉重地下了楼,拎着钥匙串走到楼下小电驴停放处。谢天谢地,他前天刚充满电,不知道跟鬼赛起跑来能不能跑得过。 言开霁这么想着,长腿一迈迈上了他那辆青色的小电驴,钥匙插进锁里,熟练地拧下油门。 就在他即将开出去的那一刻,后座登时一沉,接着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扶住他腰间,后视镜中,只见一个穿着白色兜帽卫衣,戴着口罩的人动作飞快,轻巧地跨坐了上来。 「去教学楼。」 他声音很冷,有种刚挂了十门课的厌世感,在炎热的天气里,为言开霁送来了好一阵清凉。 言开霁后背的冷汗直接湿透了哆啦a梦睡衣。 鬼不一定能跑得过他的小电驴,但可以直接上他的驴。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儿就点个收藏吧 比心撒花爱你们呦! 第3章 是人还是鬼? 言开霁有一种被鬼当成摩的司机的错觉。 小电驴唿啸着驶过石桥,驶过拎着包子从食堂出来的老师,驶过打着哈欠往教学楼走的学生,驶过通向小南门口的岔路,言开霁忍不住扭头看去。 那本该是一条很普通的路,路边成荫的绿树随风摇曳,路的尽头能看见对面的小吃街,他和顾游冯浩然一起在那吃过无数顿饭。 路上空空荡荡,大雾笼罩了校门,看不见外面的一切,树叶无风自动,沙沙响成一片。 路易十六去断头台的路上,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氛围感了。 直到后座的清冷男声打碎了他的思绪。 「去十号楼,前面拐弯。」 言开霁已经在心里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鬼哥。 第6页 今日好事梅开二度,原来鬼哥跟他顺路。 他安慰自己,也未必是同一条路,兴许人家去十号楼只是单纯上个课呢。 鬼哥下车一声没吭,径直背包走进了楼,毫无礼貌可言,甚至全程没摘帽子和口罩。 其实言开霁也不太想让他摘,他比较害怕摘了之后,发现对方口罩下面压根没有脸。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楼,心存侥倖的言开霁穿着他那哆啦a梦睡衣慢腾腾走在后面,眼看着那道瘦高的白色身影拐进楼梯间,一步步往楼上走。 最终,鬼哥在二楼停下了脚步。 他拐过弯,一间间教室走过去,看着上面的门牌号,抬起细白修长的手指,从205指到203,最后停在了201门口。 言开霁扒着墙角,脸色比手底下的墙还白。 下一刻,他的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 言开霁眼皮子一翻,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握住他肩的那只手温热潮湿,却带着微微颤抖,随即,一道含着哭腔的女声从后方传来。 「言开霁?你怎么穿成这样啊?」 是个活人!还是个熟人! 言开霁慢慢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蓝色jk格裙的短髮女生站在身后,眼眶通红看着他,表情活像千盼万盼终于盼到了红军的沦陷区百姓。 言开霁不确定地问:「……程洛洛?」 来人正是昨天在群里发消息的班长,程洛洛。 言开霁和程洛洛是两年共赶论文ddl的革命友谊,同志双方一核实身份,立刻互相握手,相当默契地转身就走,直绕到楼梯间后面另一条走廊,热泪盈眶地攀谈起来。 言开霁率先发问:「今天考毛概的消息是你发的?」 程洛洛点点头,又摇摇头,信誓旦旦道:「是手机发的,跟我没关系。」 这本该是一句听起来很魔幻主义的话。 但在魔幻的现实面前,竟然被衬托得比「食堂包子吃出了头髮」还正常。 「昨天晚上大概十一点出头吧,我们寝室听着那头咣当一声,本来想出去看看,结果发现我们屋门死活打不开了。」程洛洛有气无力。 「关键是,wifi和手机信号一块没了,联繫不上外界。」言开霁徐徐补充。 「再然后,十二点,我发现我的钉钉自己在班群里发了消息,说今天考毛概。但我室友没一个能看见那条消息,所以只有我来考试了。」程洛洛胆战心惊。 「等一下,我们来确认几件事。」言开霁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程洛洛的肩。 「咱们现在大三,没错吧?」 「毛概大二就考完了,没错吧?」 「这门咱俩都没挂,不用重修不用补考,没错吧?」 三个问题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还有件事……」言开霁桃花眼微弯,看着不太靠谱的眼睛里透出明晃晃的真诚,「姐妹,你有多余的毛概书吗?」 程洛洛暴躁道:「你他妈真当自己正经考试来了?」 「不是。」迎着程洛洛的白眼,言开霁挺起骄傲的中文系学子胸膛:「会不会的,好歹看一眼求个安心嘛。」 「但是我们寝室的去年考完就都卖给下一届了。」他继续从善如流道:「要是你有多的话,让我看看求个保佑。」 强烈的当代进步大学生光辉下,程洛洛也不怕了,骂了声「妈的」,就扯开了自己的包。 ——粉红色的毛概教材,里面整整齐齐躺着四本。 于是轮到言开霁目瞪口呆,「你来之前去进货了?」 「会不会的,好歹看一眼求个安心。」程洛洛抽出一本拍在他怀里,「拿去防身,现在你欠姐一条命。」 8点45分 怀抱光明和希望,二位考生来到201考场门前。 门是敞开的。 言开霁咽了口唾沫,润了一下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喉咙,一手拎着毛概,一手哆嗦着推开了门。顺带把抖得像筛糠的程洛洛往后挡了挡。 屋内同学已经稀稀拉拉坐了一片,一眼扫过去,其中不乏熟面孔,看起来挺正规,和正经考试一模一样,如果忽略掉他们宛如上刑一样脸色的话。 讲台上站着两名监考老师,正拿着张a4纸交头接耳。 「滴答——」 带着腐烂气息的水珠正从他们身上缓缓滴落,其中一个头髮长到脚踝的老师机械地转过头。 言开霁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差点没吐出来。 这两个「老师」高得离谱,脑袋几乎要顶上天花板了,身体涨得像被气球吹起来一样,能把言开霁和程洛洛一块塞进去。 而他们浑身已经朽烂得看不出原样,活像两滩成了精的烂泥,肩膀上趴着的数只活物疑似学校特产——南方大蟑螂。 更要命的是,蠕动的「烂泥」还在一边膨胀,一边像蜡烛一样不断融化! 言开霁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起一个传言,学校是在乱葬岗上盖的。 要不然是从哪冒出来的生物? 老师灰白色的瞳孔快速扫了言开霁一番,「男生,你是来考试的吗?」 废话,不是考试的来你这儿干什么? 言开霁乖巧点头,「是的老师。」 「身份证或者学生证。」老师不太耐烦地伸出手,斜一眼他胸口的哆啦a梦,「起晚了?明天记得早点。」 第7页 言开霁没想到这老师还有聊天功能,赶紧先从手机壳里拿出身份证,笑得像八九点钟的太阳一样灿烂。 「放心吧老师,我保证,明天肯定记得。」 前提是老师您能保证,让我活到明天。 可惜这个能打动无数中年女性的笑,并没有打动到这位老师。 她将那张滴着水的身份证还给言开霁,又查阅了手里那张估计是名单的破纸,眉毛拧得跟麻花一样。 「你坐13号,把资料放在讲台前面。」 还是到了这一刻!不得不把希望交出去的这一刻! 言开霁抬起头,无辜地看着她:「老师,这不是资料。」 后面的程洛洛好不容易站直腿,保持着一个准备递身份证出去的姿势,听到这妥妥把全场智商扔在地上踩的一句话,内双直接瞪出了双眼皮。 长发老师盯着他手里的毛概教材,大概头一回面对如此诚挚的骗子,也被他说疑惑了,「那你手里是什么?」 言开霁说:「这是我的护身符。」 目光坦诚,语气真诚,面色从容,身姿自信。 甚至说得很在理,程洛洛简直找不到话来反驳。 两个监考老师显然也没有,对视一眼,最终长发老师侧过身,竟然真就放他和他的「护身符」过去了。 程洛洛当场如法炮制,先是恭敬地把包放在地上,然后从里面掏出三本粉红色的书。 「我有三个护身符。」 刚坐下的言开霁没忍住,「嗤」一声低低乐了出来。 这座位挺不错,倒数第二排,言开霁上课最爱坐的地方,风水宝地,最易摸鱼。 后面,倒数第一排的人拍拍他,递过来一张餐巾纸。 是同班一个男生。 「擦,擦擦身份证吧。」 言开霁:「不瞒你说其实我很想把它扔了。」 男生声音抖得厉害,「言哥,衣服挺好看,待会儿能不能借我看看?」 今天坐到这儿的都不容易,言开霁回拍了拍他的手,「放心,有哥一口菜,就有你一口汤。」 话音刚落,左边一道冷冷的视线飞了过来。 其实这道视线原本就一直在,只是刚才他没留意,此时目光中的冷意猝然加深,言开霁连头都没回,就感觉后脑勺像被两根冰熘子直接穿了过去。 组团才好保命,言开霁带着一个友好的笑转过头,本来想和隔壁桌交流一下感情,结果在看到对方面孔的时候,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老朋友,鬼哥! 鬼哥依然没摘他的宝贝兜帽和口罩,但这一对视,倒是能看清眼睛了,他长了双挺有辨识度的眼睛,黑得像陈年浓墨,看人时有种说不出的锐利。 按照言开霁的观察,虽然监考老师看着不太正常,但学生中有不少熟人,从这屋里一股子绝望的气氛来看,应该都是和他一样的冤种同学。 搏一搏,兴许鬼哥变活人。 他食指并中指轻叩了两下桌子,眼尾一勾,带着笑问:「哥们,我俩都是中文的,你是哪个院的?」 鬼哥轻飘飘看他一眼,吐出仨字:「医学院。」 对方没有要进一步聊天的意思,但意思能辨别出来,这人确实是本校的同学。 言开霁没气馁,继续摆着笑脸跟人套近乎,「医学院住b区啊,你来得挺早……」 讲台上,监考老师哗啦哗啦摞卷子,面无表情地说:「考试9点准时开始,马上髮捲了,不要交头接耳,违纪者取消学位证。」 言开霁把毛概放进书桌膛,端正坐好。 卷子开始往后传,像极了一场正经考试。 难不成鬼也要筛选好学生? 这是歧视,是赤裸裸的歧视,做鬼都不给学渣活路! 直到卷子拿到了言开霁的手里。 两张b5纸那么大的卷子,只印了一道题—— 请用唯物主义辩证法说明,什么是数学? 言开霁、程洛洛、后座的兄弟同时两眼一黑。 这题跟毛概有个锤子关系! 长发监考老师板着脸开口:「考场和座位号写在卷子左上角,本考场是2考场,只写数字就可以。」 言开霁听话地写「2 13」 飞凤舞的大字,乍一看,活像个大写的「2b」 随着考试铃声响起,另一名没头髮的监考老师缓慢地踱起步来。 每一步都像地动山摇。 其实根本就不用踱步,凭他俩的身高,坐在那都能把下面的一切收入眼底。 踱到言开霁跟前,他停下了脚步,眼珠一瞬间变得通红,瞳孔却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言开霁一片空白的卷子。 言开霁不是没被老师盯过,相反,多年考试,他都是老师的重点盯梢对象,早习惯了。 但他头一回被物种不明的老师盯,这真不太习惯。 水声依然在他身边滴答滴。 哆嗦着手写完姓名学号,言开霁只能硬装没感觉,将加倍的怨毒投向那行铅字「请用唯物主义辩证法说明,什么是数学?」 此刻,他无比地怀念顾游,更怀念顾游那本爱不释手的《什么是数学》。 余光里,隔壁桌鬼哥写完姓名那栏,却撂下笔抬起头,以同样直勾勾的眼神盯着监考老师。 在鬼哥坚定的目光里,这位谢顶老师摸摸自己的秃头,转身去看右手边的程洛洛了。 第8页 言开霁心头疯狂鼓掌,果然没看错,大哥是个狠人,指不定就是鬼片里的天选之人! 监考老师走了。 言开霁拎起从程洛洛那顺来的笔,一咬牙,开始在卷子上写字。 「我们要坚持贯彻落实唯物主义辩证法,尊重老师,关心同学,做老师的好助手,同学的好榜样,以良好的精神面貌学习数学知识。」 笔尖顿了顿,他抬起头,正好看见黑板上面悬挂着的八张泡沫板,那是沧海大学无处不在的校训。 「求真务实,乐学不息 」 第4章 校训救命 奇蹟发生了。 随着言开霁一笔笔写下「求真务实,乐学不息」这八个字,他的胳膊不抽抽了,腿也不乱抖了,连背都变得挺拔了。 仿佛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鼓舞着他,他受到激励,落笔更快,用半个小时赶八百字作文的速度刷刷默写。 默写了不知道多少遍八字校训,直到一张纸上就剩下两行空地方,言开霁甩甩手,郑重写下结尾。 「我们要深刻学习数学思想,从数学中汲取动能,同时坚持贯彻唯物主义辩证法,以更好的精神面貌报效祖国。」 落下最后一笔,言开霁长舒出一口气,往后靠去。 转头一看,旁边程洛洛正拿着她那hello kitty联名保温杯咕噜咕噜喝水,卷子放在面前,也写了满满一张。 很好,大家都贯彻落实了中文系学子不成文的习惯,甭管考试会不会,卷子一定要写满。 凳子突然被人从后面踢了踢。 是后桌,叫吴迪的哥们。 言开霁从未想过,自己那两个半分的成绩,居然也能有被人借鑑的一天,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状似无意地往右边靠了靠,右手臂支着脑袋,卷子往左边挪了一小块。 他清楚地听见吴迪倒吸了一口气。 就着这个姿势,他也瞄到了鬼哥的卷子。 鬼哥本人正趴在桌上,脸朝墙,目测在睡觉。 至于他的卷子,空空荡荡,一笔没动,比言开霁的睡衣口袋还干净,老师想送分都送不了的极品卷面。 可能医学院的考试就像数学系的题一样,不给人瞎编的机会,不会就是不会。 真可怜。 但言开霁很快就不觉得他可怜了,因为这人坐了起来,揉揉眼睛拿起笔,几乎想都没想,就在卷子上随手写了几行字。 然后他潇洒地将笔一甩,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小杯枣奶,外加一个泡芙。 一看就是学校面包店里卖的,言开霁最喜欢的两样。 言开霁早晨出门本来打算买点吃的,结果叫鬼哥一吓,买饭的事忘了个熘干净。 好,到头来,没饭吃的只有他一个。 言开霁写卷子的时候没觉得什么,答完了一闲下来,立刻感觉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鬼哥细长的手指拿起吸管,一插插进枣奶里面,谢顶老师正满场熘达,听到这破空一声,顿时警惕地回过头。 勇者鬼哥再次抬头,和他平静对视。 言开霁快速回忆了一下考试要求,严禁将手机、电子设备、资料、提包带至座位……还真不包括枣奶和泡芙。 錶针晃晃悠悠转向10点30分。 就在谢顶老师刚回过头的一剎那,斜前方一个男生崩溃地大叫一声,突然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接着,他疯狂奔向最后一排,就要打开窗户往外跳。 变故发生的太快,他跑过言开霁和程洛洛中间时,他们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是本来坐男生后面的小姑娘率先嗷了一嗓子,前面的人齐齐回头,教室立刻慌乱起来。 言开霁想也没想,推开桌子就去抱他腰,程洛洛扯着他一边胳膊,吴迪去拽另一边,誓要用人民群众的力量挽救同学的生命。 男生似乎是考疯了,脸上惊恐万分,嘴里连连大叫:「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我不要脸!我不配读书!我主动退学!」 正常这个时候,应该有谈判专家在下面喊话,告诉他坚持一下不要放弃生命很美好。可惜屋里根本没有谈判专家,只有一帮普通大学生,谁也没见过这种世面。 但,即使有谈判专家来也没用。 男生根本没给别人说话的机会,仿佛在一瞬间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虎躯一震,居然生生挣脱了三个人的桎梏,奋力翻上窗户,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言开霁还想抓,人没抓住,却抓到了从他裤子口袋里滑出来的,一叠纸片状的东西。 外面传来重重的「咚」一声,接着是一声痛苦的惨叫。 同时,一沓子装订整齐的白色外卖单子,摔在言开霁和程洛洛中间的过道上。 程洛洛扒着窗户往下看,言开霁捡起外卖单,只看最上面的一张,几行醒目的字映入眼帘。 【小份黄焖鸡x1】 【米饭x1】 【16.8元(已付款)】 【顾先生】 下单时间是昨天晚上,手机尾号也和顾游的一模一样。 言开霁压根不用翻手机看号码,因为每次出去玩都是顾游打车,上车时和司机报的那四个数字,言开霁已经听烂了。 他又往后翻了几张,每一张的姓名和联繫方式都不一样,甚至还有一张程女士的。 第9页 沧海大学常年有偷外卖的,隔三岔五就有人在表白墙上怒斥外卖贼。这明显是个惯偷,还是个热爱收藏的惯偷,居然把偷来的外卖单夹成一厚叠随身携带。 昨天顾游说要去抓贼,今天贼就在他面前跳楼了。 顾游失踪,该不会和这外卖贼有关系! 在外卖贼跳楼之前,言开霁本来打算坐到正常打铃,再混在人群中安静离开。但他现在改变了注意,拎着那一沓外卖单,就准备提前交卷,下去看看那人的情况。 言开霁转身要去拿卷子,但站在过道的一亩三分地里,他没想到身后还站了个人,更没想到在这十分之一秒的反应时间里,那人稳稳扶了他一把。 男生掌心的温热感顺着手臂一路蜿蜒而下,鬼哥不知何时摘了他的宝贝兜帽和口罩,露出一张寒霜一样的脸,浓墨似的眼睛盯着他。 言开霁微微怔了下,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啊,不好意思。」 「未经允许,考试时间禁止随意走动,更禁止交头接耳。」 机械的声音从讲台一头传来,过道站着的几个人同时回过头,巡视的谢顶老师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 「你们违纪了,成绩作废,其他人继续答卷!」 靠得越近,他身上那股子腐烂的气息就越明显,熏得人脑袋疼。 「为什么作废?」言开霁眯起眼睛,「老师,我们绝对没有进行和考试有关的任何沟通,况且刚才不管是谁坐在这里,谁都会站起来。」 和鬼叫板是一件需要充沛勇气的事,但从鬼片的经验来看,卷子交了,考试答得怎么样还要再说。但成绩要是真取消了,他们就一准离凉不远了。 「对对对对对啊老师!」吴迪两股战战,抖着嘴唇附和:「要不这样,自从站起来我们就没碰过卷子,让我们直接交卷也可以!」 然而谢顶老师置若罔闻,拿着那张已经水淋淋的纸,目光在他们的脸上转过一圈,声音毫无情绪波澜。 「言开霁、谢潮生、吴迪、程洛洛」 从左到右,他看一眼名单,就叫一个名字,最后的目光定格在程洛洛身上,尾音翘了一下,有种说不清的猥琐。 还是个色鬼。 「你们几个拿上卷子,跟我到前面来。」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审慎地跟着他往前走去。 走到讲台边,程洛洛明显被他噁心到了,接都不接茬,指着窗外说:「老师,那个同学情况很危险,应该马上打120。」 谢顶老师原本和程洛洛中间隔着几步,听到这话竟然笑了,露出一口黄牙,速度奇快地伸出手,竟然要直接抓她!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谁也不能忍这事,就算再噁心,几乎是下意识的,言开霁手伸向了右边,要插在程洛洛和谢顶老师中间。 说时迟那时快,程洛洛飞快旋身躲开,拳头往黑板上重重一捶! 「求真务实,乐学不息」跟着一起颤了一下,摆得最不稳妥的「学」字摇摇晃晃,当即掉了下来! 学都掉了,还学什么学? 「学」擦过谢顶老师的后背,谢顶老师就像被开水浇了一身,整个人脸都缩成一团,往后连着退了几步。 离他最近的言开霁分明看到,他转身的那一刻,浮肿的背上出现了菸灰一样的痕迹。 教室里已经没人再答卷了,都像看救星一样望着程洛洛和那张掉在地上的「学」。 程洛洛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效果,言开霁却一瞬间醍醐灌顶,他个高,伸手就能够到上面的泡沫板,随手拿下来一个「乐」,快走几步赶上了谢顶老师。 他抄起「乐」,照着谢顶老师的后脑勺就是狠狠一下子。 谢顶老师发出痛苦的嚎叫,言开霁再接再厉继续努力,但监考老师足有他两个大,甩着庞大的身子往他身上沾,又要打架又要防身,他招架得就有点吃力。 但混乱之中,周围叮咣声顿起,在桌椅碰撞声中,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已经站起来一片! 长发监考老师怒吼一声加入战局,直接往离她最近的一个女生身上扑去! 远处立刻飞来一张红底黄字的「不」,不偏不倚招唿在了她脸上。 她身形一歪,僵硬地回过头,只见好几个同学手挥校训泡沫板,正雨一样从身后袭来! 长条桌子的另一头,是身穿篮球服的180大个子吴迪。他保持着一个掷铁饼的姿势,脸上也在往下淌水——是他的泪水。 「我不吃饭了,我今天都不吃饭了!」 教室呕吐的声音此起彼伏—— 人多力量大,两名「监考老师」完全被活生生扑倒,一开始还挣扎两下,到最后彻底毫无反抗之力。 忽然「唿——」的一声,两名「监考老师」的头上竟然窜起了火光! 着火了! 大伙吓得齐刷刷后退,有抓着了自己书包的,已经连卷子都顾不上拿,当场拔腿就跑。 鬼哥,不,应该叫他谢潮生,这人吵架的时候没吭声,打架的时候也没动手,全程立在人群之后,此刻终于开了他尊贵的口。 「火烧不到人,只烧它们。」 言开霁压根没注意谢潮生是什么时候钻进人群,又站到他旁边的,听他说这话,非常奇怪地问:「你知道它们是什么?」 谢潮生朝火光里打滚的人努努嘴,说了句废话:「你们的老师。」 第10页 火倒果真如他说的,只烧了两个「监考老师」,连桌椅板凳这样的标准易燃物都毫髮无损。 程洛洛连砸带骂了半天,正靠着桌子掐腰喘气,忽然惊唿一声:「张老师!」 另一个男生跟着喊:「王老师!」 火光慢慢退却下来,竟然露出了两张和刚才截然不同的面孔,其中一个,恰恰是程洛洛选了没多久的毕业论文导师。 两位老师看起来毫无异样,丝毫没有被殴打或烧灼过的痕迹,仿佛只是眯了一觉。 大家屏气凝神,程洛洛大着胆子伸手探了一下她的导师,立刻惊喜地抬头喊:「还活着!老师还活着!」 理论上说应该立刻打120,但碍于在场没有一个人的手机是能用的,这件事只能暂且作罢。 言开霁本来也想去真老师那搭把手,眼睛转过窗户,登时想起来什么,转身就往外跑。 窗外楼下,一个男生趴在地上不知死活,右手手腕软绵绵地垂下来,上面刻着一个「窃」字。 第5章 吃泡芙吗 外卖贼跳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好在言开霁停小电驴那块空地旁边。 言开霁冲出教学楼就看见地上蠕动的人,几步跑上前,看着人一脸痛苦地趴在那哼哼,都是妙龄男大学生,多少有点于心不忍。 男生蠕动了半天,冷不丁看见一个穿着哆啦a梦睡衣的人跑过来 ,顿时觉得格外亲切,心想这一定是个和气的好人。 谁知道哆啦a梦俯下身,脸上半点笑模样都没有,直接将那一沓外卖单在他眼前甩了甩。 「是你的吗?」 男生一看这东西,脸更白了,眼神更慌了,身体疯了一样不断抽动起来。 「是……是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把钱都赔给你们!我再也不敢了!」 言开霁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主要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在笑,见人先送三分笑,而一旦他压下嘴角的弧度,整个人就平添了几丝匪里匪气。 虽然小偷令人不齿,但也应该让法律的武器惩罚他,哪怕人进去了,也有就医的权利。 他抬手拍拍男生的脸,不是很耐心地问:「能不能起来?骑驴驮你去校医室。」 男生半死不活地趴着,努力翻了下身,红着眼睛伸出手,嗫嚅道:「谢谢……但是不用去校医室了,我早晨去过,那边没人……」 校医室没人,这是个早该想到的问题。 当然,就算有「人」,他们也不敢让那里的「校医」来看病。 言开霁最终抬起头,眼神朝和他一起下来的谢潮生努了努,「他学医的,你要不问问他,能不能帮你处理一下?」 他今天才认识谢潮生,实在不想为了个贼搭人情,但好歹人命关天,他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干脆把球踢给男生,让他自己求人办事。 谢潮生双手插兜站在旁边,闻言沉沉看他一眼,低头睨着地上的人。 他俯下身,低声问了两句话,又在这人胳膊和腿骨上捏了几下,看到他手腕上刻的那个字时,力气陡然加大了几分。 「人死不了,下来的时候知道护住脏器,只摔到了手和腿,骨折是肯定了,手脚都是。」 地上的人实在被疼痛折磨得起不来,否则恨不得给谢潮生磕几个头,上去就抓着人裤脚,「求你了,大哥!我给你付钱,多少钱都行!求你救救我吧!求你了!」 谢潮生眼神中流过一丝明显的厌恶,旋即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言开霁,和他身后的青色小电驴。 「你的驴能坐几个人?」 言开霁本来想说反正没几步,要不你走过去。但看着谢潮生沉着的脸,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变成「你会骑驴吗?」 「要不钥匙给你,你先带他过去包扎,我走过去。」 谢潮生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地上的人,直接懒洋洋开口:「你先带他过去,回来接我。」 …… 越是好看的男人越难伺候。 算了,就这么点路,来回也就五分钟出头。 言开霁觉得自己这两天都在当大自然的搬运工。 把男生往小电驴上挪的时候,他笑着问:「昨晚那黄焖鸡米饭,好吃吗?」 男生更害怕了,他错过了「监考老师」的点名环节,于是下意识把言开霁当成了失主:「对不起顾同学,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早知道是你的,我肯定不拿……」 得,这人压根不认识顾游。 寻觅顾游的线索又痛失了一个。 但言开霁向来善于苦中作乐,此刻从戏弄小偷这件事上找到了一点微妙的乐趣,于是没反驳,长腿一迈跨上车,拧了油门就绝尘而去。 一路遇见人流不断,仔细看,每一个学生的脸上都愁云缭绕。 可言开霁没时间多问,畅通无阻地开到校医室门口,那儿正好有两个石墩子。他把男生撂下来,让他坐在上面,转身就毫无留恋地开走了。 谢潮生就站在10号楼下花坛边,咬着吸管喝枣奶。 在阳光的照耀下,他微微抬起眼。 言开霁读书毫不用功,以至于向来没什么文化,但凡一个稍微有点文学素养的人在这,都会用「掀开了一片雪色」「恍然晨露滴落」的词句来形容。 而他想到的是,这人真白,好像他在家吃饭用的景德镇瓷碗。 第11页 车停在人面前时,他终于从自个儿贫瘠的词彙库中代换出了一个词——秀色可餐。 餐—— 这个字在脑中跳出来的时候,他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谢潮生咽下最后一口奶,喉结滚动了一下,翻手将泡芙递给他,淡淡道:「吃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 言开霁接泡芙的动作快得像闪电,生怕他反悔似的,「可真是太谢谢了。」 他三下五除二扒了塑胶袋,泡芙送到嘴里的那一刻,熟悉的味道立刻让他有一种梦回和平的错觉。 学校面包房卖的泡芙和外面不一样,个头很大,咬上一口,里面夹心的、多得像不要钱一样的奶油丝滑地挤进人嘴里,明明奶油甜滋滋的,但却半点不腻,配着外面香嫩的酥皮,不是一般治癒。 言开霁将装泡芙的塑胶袋囫囵塞进车前放东西的地方,嘴里叼着泡芙,拧动了油门。 谢潮生凉丝丝的声线从后座传来,「不要边骑车边吃东西,风会灌到肚子里。」 言开霁刚咽下去一口,谢潮生的手已经伸过来,擦过他脸的时候,留下一片冰凉的触感。 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已经从后面环过来,准确捏住了露在外面那一半泡芙。从言开霁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分明的骨节。 「先给我,下车再让你吃。」 到嘴的泡芙不得不飞,言开霁只能悲愤地张开嘴。 驶到校医室门口,老远就看见外卖贼坐在石墩子上,脸色比刚才那俩「监考老师」还灰还白。 言开霁停了车,刚迈下去准备看看他,就听谢潮生说:「你慢点。」 言开霁回过头:「啊?」 就在他张嘴的片刻,谢潮生直接将剩下那半个泡芙塞进了他嘴里,手指似乎还在他唇下擦了一下,但言开霁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已经大步流星走了。 校医室门大敞四开,上面还贴了张看着很亲切的纸。 【进入需72小时内核酸】 谢潮生看都没看那张纸,径直进了右手边第二间屋,是放药的地方。 通常那里会有一个校医,在里面的校医开完单子之后,按照单子给学生拿里面的药。 此刻,柜檯之后空空如也,整个校医室一楼都是死一样的寂静。 言开霁拖着外卖贼进来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件事。 「你叫什么?哪个院的?大几了?什么专业?」 外卖贼这会儿倒羞涩上了,说话细声细气,好像生怕别人听清。 「孟健……外院……研一英语……」 还是个研究生,可见学术确实可以筛选学渣,但筛选不了人渣。 门口放了一架急救用的可移动床,言开霁把孟健卸下来,让他自己在上面躺平。 做完这一切,谢潮生正好拿着一堆东西从屋里走了出来,听到言开霁兴致勃勃的声音,「孟健同学,咱们玩个游戏吧。」 他脚步一顿,又听见孟健哆哆嗦嗦地说:「不,不用了吧,咱们现在一致的目标应该是捉鬼……」 言开霁说:「我现在问你两个问题,你可以选择先回答哪个。」 他半蹲在地上,手指在孟健的床上叩来叩去,露出一个少年人特有的灿烂笑容,「为什么偷外卖?为什么要跳楼?」 「当然,两个你都要回答,只有先后的区别。」 孟健低下头,吭哧了半天,终于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因为卷子上的问题是,让我详细描写出每次偷外卖的过程,和偷外卖最惊险的一次。」 说完他好像不太甘心,问:「你们的题……是什么?」 言开霁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默写歌曲《抓贼》。」 他隐约听见后面的谢潮生低笑了一声。 但当他转过去的时候,谢潮生依然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居高临下俯视着孟健,「手上的字是谁给你刻的?」 孟健拼命摇着脑袋:「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睡了一觉就突然有了,早晨发现的时候差点把我吓死!本来想到校医室看看,才发现这里没人……」 谢潮生已经扯了纱布,动作毫不温柔地给他上药。 「你不想死吧?跳的时候还知道护着关键部位。脑子挺清醒的。」 孟健喃喃:「我知道二楼跳下来死不了人,卷子我写不下去……反正破罐子破摔,我想我试一试,兴许就逃出来了,日子还能照过……」 「呦,日子怎么照过啊?」言开霁脸上满是好奇,尾音扬着点笑,「继续靠偷外卖过?」 孟健已经要哭了。 但压根没等他哭,进门处就响起了一声「言开霁!我一猜你们就在这儿!」 扭头一看,程洛洛手提一只校训板,风风火火冲进来,身后,吴迪架着一名男老师,正是被「监考老师」上过一次身的程洛洛导师。 「审贼呢,外卖贼。」言开霁拿起那一沓外卖单递过去,「里面有个程女士,看一眼是不是你的?」 程洛洛放下校训板,半信半疑地接过外卖单,翻了几张,脸色瞬间就变了。 谢潮生正在给孟健的腿包扎,毫无防备之际,程洛洛一把揪起孟健的衣领,在对方杀猪一样的干嚎中,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来得太狠,孟健完全被打懵了,只见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程洛洛还要再打,言开霁急忙伸手拉架。 第12页 「姐,姐,你跆拳道黑带,一巴掌够了!咱文明社会,出去了咱就报警,大好未来别砸在这人手上!」 却见程洛洛哇一声,眼泪已经簌簌落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偷了谁的外卖?她省吃俭用了好久,只想请大家吃一顿饭!」 第6章 谁没有室友 过了很漫长的几秒,程洛洛的拳头攥起又放开,轻声说:「言开霁,你松开我吧,我不打架。」 片刻,言开霁缓缓松手,就在他放开她的那一刻,少女出手飞快,就着孟健皱巴巴的衣领再度一扯,勒着他的脖子把他的上半身直直从床上扯了起来,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程洛洛长得其实挺好看,不算校花行列,但也是路上能被人要微信的水平,和一个漂亮小姑娘对视,理论上应该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前提是这个美女没有在前一刻,一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的话。 「我室友林子望,隔壁中文6班的,贫困生,从来不点外卖不出去吃饭,一年四季就那么几件衣服,高中的棉袄穿到大二,大衣起得全是球都不捨得买新的。」 程洛洛的嘴一张一合,映在孟健惊恐的眼底。 「言开霁,你认识她吧?」 言开霁当然认识,何止认识,他们还选过同一门通识课,做过同一份小组作业呢。 林子望虽然是别的班的,但她的家庭状况,其实是系里人尽皆知的秘密。 这事说起来有点遥远了,要说到当年还没封校的岁月里,沧海大学是可以随意进出的,某一天风和日丽,校园里迎来了一对中年夫妇。 中年夫妇目标明确,进来就直捣学院教务科,自称林子望的父母,要替她办退学,并索要剩下的学费。 林子望在学校成绩很好,第一个学期就拿了一等奖学金,平时也循规蹈矩,根本找不出退学的理由,辅导员觉得奇怪,就让当时在办公室的一个学生去找正在上课的林子望本人过来。 谁知道林子望她爸听了她在哪个教室,竟然自己跟过去了,也没管老师讲不讲课,当场就去拽正在第一排记笔记的林子望。 林子望当然不肯走,俩人争执之中,诞生了无数奇葩言论,让当时屋里的人集体产生了现在是否是21世纪的怀疑。 「你弟弟要结婚了,现在你妈又怀上了,找人看过了,说是个男孩,没钱给你上学了,把你那学费拿出来贴补贴补家里,你再出去打打工,以后你小弟还要靠你养!」 林子望一开始也是冷静的,她想反驳,说:「自从上大学,我一分都没管你们要过,学费是我申请了补助,还有奖学金,加上我自己打工挣来的,为什么要给你们?」 她爸又说:「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好念的?你妈一个字都不认,不照样活到现在了吗?早点回去还能嫁个好人,等你大学毕业了,人家都不愿意要你!」 林子望还想争辩,不想她爸抄起讲台边的垃圾桶,噼头盖脸就往她身上打,边打边骂了无数不堪入耳的词。中文系多得是小姑娘,各个听得牙抽抽。 「读书读得不认老子了是不是?你姑说得真对,就不该让女孩念书,礼义廉耻都忘了!」 当时程洛洛她们刚大一,从高中出来一学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看动真章了,纷纷上来拦,没想到她爸完全无差别攻击,谁来打谁,按都按不住。 言开霁还没转系过来,吴迪和另一个男生上来劝阻,她爸就唾沫乱喷:「老子教训女儿,关你们什么事?你们是不是跟她搞上了?我宝贝姑娘干干净净养到十八岁,你们要碰得给彩礼!」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面对纯不讲理的,这帮半点社会经验都没有的学生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程洛洛后来回忆,林子望从开头就想带着她爸离开教室,但她爸理都没理他的「宝贝姑娘」,还一副「大家评评理」的样子,把家里的事挨个往外抖搂。 「我们那块没几个女孩能上大学的,我对她够好了!她呢?挣了钱也不知道寄回家里,她弟弟要买个电脑,她说她也没电脑!一个女的要什么电脑……」 讲课的老师平时很喜欢林子望,也上来劝:「林子望爸爸,您冷静一些,子望是很有天赋的学生,我很看好她,我相信如果她继续上学,未来一定会有更高的建树……」 话没说完,林子望她爸直接打断,「最看不起你们这些假清高的老师!有什么好能耐的?觉得自个很了不起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们村里的女老师我也干过……」 林子望几近崩溃,大喊:「你不要说了!」 她爸抄起垃圾桶又要打她,林子望急忙躲,同学们慌慌张张去拦,混乱之中,老师被林子望她爸一撞,突然尖声「啊——」 老师怀孕了,四个月的身孕,撞在讲台上,捂着肚子痛苦地□□起来。 最后,是保安闻讯赶来,才带走了林子望的父亲。 直到被保安架走的那一刻,他还在骂:「不就生个孩子吗?有什么好矫情的?我家生四个了,她妈也没像你这样,站在田里就生了!小娘们还当什么老师,回家生儿子教好就得了……」 孩子保住了,但那天之后,老师就选择了回家养胎,那门课直接由其它老师暂代。 老师是位年轻的副教授,专门研究女性主义文学,学术前途一片明朗,却在林子望的事情后,主动改换了研究方向。 第13页 选毕业论文导师的时候,程洛洛又找过她一次,想请她指导自己。就在老师办公室里,年轻的副教授温和地看着她,「不好意思,我现在已经不再研究女性主义了。」 她说:「可能是我的能力不够吧,我的文学,帮不了女性。」 令人喜悦的是,林子望并没有向家里妥协,她又上了一年学,只是她的背更驼了,头埋得更低了,几乎看不见她笑了。 林子望热爱学习,也只爱学习。 大二,言开霁转专业过来,这位妇女之友很快和班上大多数女生都处成了姐妹。通过同一节通识课的交情,他和林子望也熟了起来。 作为一个学渣,言开霁其实不太爱和好学生一块玩。但和林子望打过几次交道,他觉得这个女生完全不像一个门门绩点4打头的学霸,她的自卑几乎刻到了骨子里。 林子望和大多数同学都是点头之交,除了她的三个室友。 当时她爸妈刚离开学校没几天,有一天晚上,林子望突然笑着问她的室友,想不想保研? 程洛洛她们那几宿都没怎么睡觉,轮流值夜,生怕她想不开。她半只脚都踏上阳台过,被看住了,谢天谢地,没保研成。 「后来她和我们说,她要出国读书了,有好心人愿意资助她,我们不知道那个好心人是谁,但她是大二下走的。」 程洛洛似乎说不下去了,越说哭腔越重。 「上学期期末考完试,她给我们点了个外卖,肉蟹煲,那是她出国前我们三个请她吃的最后一顿饭,她说等她回来,我们还要一起吃饭。」 「我们去小南门拿,顶多晚了五分钟,肉蟹煲就不见了。」 言开霁拍着她后背给她顺气,对谢潮生挤眉弄眼,口型比划着名「纸纸纸,来点纸」 谢潮生睫毛微颤,松开瑟瑟发抖的孟健,瞳孔中情绪辨不清楚。 他从刚搬出的一堆纱布和药里掏出一捲纸,递给了程洛洛。 程洛洛咕哝着说了声谢谢,言开霁又赶紧帮她掏了杯子,她接过来喝了口水,才继续说—— 「我们找了好久,又去了保卫科,保安特别傲慢地说,门口没有监控,让我们自己下次注意点。」 「小偷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失主必须万分小心,稍有不慎就只能下次注意,凭什么?」 「等等。」言开霁从这话中发现了华点,「三人份的肉蟹煲,你一个人吃得了那么多?」 孟健已经磕巴了,「请,请我们寝室吃了。」 言开霁颇为意外地一抬眉,讽刺地笑了一声,「挺大方啊!」 「那凭什么你对你室友大方,让别人的室友来买单?」 程洛洛咆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校医室一楼,没人出来劝阻,大家都想叫好。 因为,那是林子望请她们寝室吃的第一顿饭,也是最后一顿。 半年前,林子望失踪了,就在那顿饭之后没几天,无论室友们怎么给她发消息,她都没再回过。 没人知道她在那边发生了什么。 程洛洛再说不下去话,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哭起来。 大家都没说话。 只听孟健细如蚊喃的声音,「对,对不起……」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只手放在了程洛洛的肩膀上,身后响起一个三十多岁男人抽搭的声音。 「好孩子,别哭了,你哭得我都想哭了。」 是程洛洛的导师,姓张。 程洛洛哑着嗓子回过头,「张老师,您什么时候醒的?」 「你打他的时候,我以为外面打雷了。」 …… 「其实我们一直在说文明校园,就是不推崇用暴力解决问题。」 …… 「有什么话出去和警察叔叔说,老师支持你报警。」 …… 程洛洛泪痕未干,言开霁轻声安慰了她几句,就在此时—— 走廊尽头,有一扇关着的门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有人吗?是有人来了吗?放我出去好不好!救命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女校医 言开霁一直怀疑学校校医室只有四个校医,尽管进门处那张纸板上的照片挂得满满当当,看起来很像一个正经诊所。 门口扫码挂号的,隔壁屋拿药的,加上诊室里一男一女轮班倒的。 诊室里的俩人不知道是学什么出身,啥都看,甭管是胳膊折了腿断了,还是麦粒肿了阑尾炎了,但凡大学生能犯的毛病,一男一女俩校医全能包圆。 其实包圆也不难,小病开药,大病转院。 楼上倒还有个老头校医,专门看牙,但八百年不来一次,好像是哪个专家退休返聘挂名兼职的。 从尖利的声线可以辨别出,里面应该是个女校医。 前提是,她确实是「校医」。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谢潮生将一块纱布绑在孟健脚踝上,狠狠一勒。孟健「嘶」地抽痛一声,「别去了吧,万一是……」 话没说完,言开霁抬手捏住他嘴,警告地斜他一眼,「闭嘴。」 如果这是一部恐怖片,谁是主角不能确定,但孟健一看就是那种会把鬼招来,并拉着大家同归于尽的炮灰。 环顾一圈。 一米八大小伙子吴迪是出了名的耗子胆,指望他不如指望狗;唯一的壮年人张老师刚被鬼附过身,眼圈乌黑身体羸弱;跆拳道黑带程洛洛正哭得肝肠寸断,还没缓过劲儿来。 第14页 现状惨烈。 谢潮生突然说:「万一是人呢?」 言开霁抬头看他。 他正好说出了他要说的话,万一是人呢? 都是一个学校的,多多少少都来过几趟校医室,里面的人可能给自己接诊过,也可能给身边的朋友接诊过,也可能是前台的,可能是拿药的,无论是哪个,都是曾经帮助过无数学生的人。 吴迪吞了一口唾沫,说:「可是,咱怎么判断那是……那个啥还是人?要是把那个啥放出来了,大家就一起玩完了……」 空气又陷入沉默,吴迪说得没错,那门就是个薛丁格的盒子,一旦赌错,大家全完蛋。 门后的人还在悽厉地唿喊求救。 「我有个法子!」言开霁突然灵光一动,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我知道怎么判断是人是鬼了!」 「我跟你去。」谢潮生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他放下手中的药,抬身从孟健赖着的那张床后绕了出来。 「走吧。」 「等一下。」言开霁说,他拿起程洛洛的大黑包,从里面掏出了四本毛概。 「拿个护身符,有备无患。」 递给谢潮生一本,自己拿了一本,程洛洛和张老师一人一本。 吴迪自己有一本,孟健……随他有没有吧。 张老师对考试的情况一无所知,疑惑地看着手里的毛概,「诶,你们不是大二就该考完了吗?这门不会有挂科的吧?」 吴迪唉声嘆气地跟他解释起来。 言开霁拿着唯一一块校训板,两人向诊室走去。 尽管刚认识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言开霁没来由觉得,呆在这人身边有一种不知道从哪来的安全感。 好像之前认识似的。 大概是环境过于紧张,言开霁这么想着,嘴里就下意识念叨了出来—— 「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旁边,谢潮生的脚步顿了一下。 「没有。」他很快说,「你要怎么试鬼?」 走廊没多长,说话间俩人已经走到门口,言开霁咳了一声,清了清嗓。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嘹亮的歌声登时响彻在整个医务室,唿救声定定停住。 这回谢潮生是真笑了,将头扭向走廊右边的玻璃墙,薄唇弯出一个很明显的弧度,竟然让人有一种他心情很好的错觉。 里面没声了,言开霁再接再厉,继续一脸正气地在门口歌唱:「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程洛洛不哭了,呆滞地望着这边,「草,唱得还挺好。」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 雄厚的男低声从身边响起,张老师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双手舞动,铿锵有力地随着言开霁唱起来。 随着磅礴的歌声,张老师的脸上焕发了容光,整个人就像获得了新生。 忽然,合唱中加进了一个女声。 「裊裊炊烟……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辙……」 言开霁尾音一转,张老师还陶醉在《我和我的祖国》里,他已经重新开嗓——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屋里的人唱:「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 言开霁还想再换曲目,他越唱越嗨,越深感身在新中国的美好和可贵,更感嘆和平生涯是多么的值得赞颂。 谢潮生已经双手交叠,身体后退半步,飞身一脚踹开了门。 剎那间,一名二十多岁的女校医身披白大褂夺门而出,言开霁伸出校训板,在她身上不轻不重地掠过去,女校医立刻惊悚地大叫:「啊啊啊啊啊!这里有鬼啊!」 她这一嗓子吓坏了吴迪,一米八的大老爷们儿也开始到处乱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于是连锁反应下,躺在床上的孟健也翻滚起来,「鬼在哪?鬼在哪!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女校医要往前跑,程洛洛已经迎在出口处,噼手来了个精准打击,「国家有希望,人民有力量!」 这句话仿佛饱含了无限力量,女校医一激灵,站稳了。 混乱的局面以孟健一骨碌滚到了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而告终。 挂号室对面有一排塑料凳子,女校医在吴迪的引领下惊魂未定地落了座。 「你们不用叫老师了,我姓包,叫包灵,平时总在门口拿药,不知道你们记不记得我。」 原来是开药姐。 这可真是个好名字,言开霁心想,和这姐的职业挺衬。 他回头看了眼照片墙,迅速找到了这个名字,就在第三排第二个,配了一张毫无美颜滤镜的职业照,腮帮子的痘和鼻子上的黑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包灵】 【沧海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硕士】 毕业时间是三年前。 还是个学姐。 谢潮生背靠挂号室的玻璃,身体微微前倾,「你说这里有鬼,鬼在哪?」 「不知道。」包灵无力地瘫在椅子上,「我也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出现,昨天晚上它出现过一次,我亲眼看着它……」 包灵定了定神,几乎僵在座位上,半晌才张开嘴。 「它杀了一个学生,就在我面前。」 言开霁靠在那张医生名单板上,指关节在墙上无意识地叩着,用一种很乖巧的语气笑道:「没事的姐姐,放心,有我们在,已经安全了。」 第15页 他笑起来确实很有魅力,也可能是没有哪个女性受得住一个帅哥柔声喊姐姐。包灵咬咬嘴唇,脸颊透出红晕,但她显然不是擅长交谈的人,最后只是轻声说:「……谢谢。」 顿了顿,她又问:「你们是从哪来的?」 「考完试过来的。」言开霁一指外面,「考的毛概。」 包灵似乎才注意到大家人手一本的毛概书。 谁他妈能想到,「考毛概」考的还就是货真价实的毛概。 言开霁说完话,脚往右边挪了挪,胳膊轻撞了下谢潮生,「这是你学姐,也是咱学校医学院的。」 谢潮生眸光微微闪了一下。 包灵有点错愕的抬起头,脸上瞬间出现了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学弟?你是哪个专业?」 这位学弟个子很高,快接近一米九了,看人时就显得居高临下。他「嗯」了一声,淡淡道:「临床。」 然后,他从兜里拎出一副眼镜,慢条斯理地架在了眼睛上。 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动作,包灵却突然想起来从前在附属医院实习的时候,坐诊的教授一边询问患者一边扶眼镜的样子。 谢潮生甚至问出了一个教授也问过她的问题:「你学的是临床,为什么现在到校医室药店来了?」 「现在就业这么难,能有地方要我就不错了。」包灵一摊手,「等你们找工作的时候就知道了,哪轮得到我挑?」 言开霁才想起来他的信息自己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哎……你大几啊?」 谢潮生说:「大二。」 言开霁讶异地抬起头,「呀,学弟……你这学期是真的要考毛概啊!」 吴迪嘴一砸,顿时捶胸顿足,「你的知识新鲜啊,早知道抄你的卷子了!言开霁写得那……妈的我都不想骂他。」 言开霁立刻反驳:「我写得多好啊,有头有尾论据充足,那你说说你写了什么?」 吴迪胸脯一挺,「人家考的不光是唯物主义辩证法,还有什么是数学,光写你那些是只答一半题啊,我还把乘法口诀写上了呢!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情况如此不明朗,俩人还在那呛没用的声,虽然无聊,但也让气氛稍微舒缓了一点。 谢潮生瞥他们一眼,便继续问包灵:「你什么时候发现医务室不对劲的?」 「昨天中午。」包灵压低声音,「我看见隔壁房间被撕开了。」 谢潮生慢慢起身,走到包灵面前,黑洞般的眼睛俯视着她,「撕开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像仙侠电视剧那样,我看见那间屋子整个旋转起来,沈一杰……就是我同事,他明明在里面,就直接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 言开霁脑中登时浮现出顾游的脸,果断放弃扯闲篇,跑到包灵旁边挨着坐,「他凭空消失之前呢?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哪知道他刚坐下,谢潮生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准确捏住他衣领后的商标,轻轻松松把他提了起来。 言开霁回头瞪他,包灵闭上眼,摇了摇头。 「我猜,现在学校也是这样,不会只有一个沈一杰被捲走,因为这里,应该被切成了很多个空间。」 第8章 小组作业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死一样的沉寂。 只有谢潮生,因为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个表情,看不出他的悲喜,就显得异常淡定。 「什么叫做,被切割成了很多空间?」言开霁缓缓问。 包灵扶着额头想了半天,想到一个接地气儿的解释:「大概就像做小组作业吧。」 「把学校里的人分成了一堆小组,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这些小组的交合点应该是大门口,最后的验收结果应该就是出校。」 谢潮生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它在我面前杀掉那个学生的时候,说的是……你一辈子也别想出校了。」 ……这可真是个好大的威胁。 言开霁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钉钉里莫名消失的进出校审批键。 钉钉! 顾游那张纸条里是不是说,多看钉钉来着? 半天没什么存在感的张老师突然清了清嗓。 「大家不要紧张,不要害怕,我相信一定有办法可以解决,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有什么问题尽管和老师讲,老师会尽可能帮你们。」 言开霁诚恳地问:「张老师,您能帮我们出校吗?」 「……有病。」程洛洛骂了一句,回头问包灵,「你晚上住哪啊?校医室,能行吗?」 「先别管晚上了。」包灵哆嗦着手,脸上越来越白,简直要跟她的白大褂融为一体了。 「你们推推那门,看现在还能出去吗?」 根本用不着去推外面的门,每个人都听见,就在挂号室正对着的,已经挂了锁的楼梯口后,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咣——」 「咣——」 「咣」到第三声的时候,脚步停了。 一道年轻的,甚至称得上好听的青年声音从中传来。 「各位同学,考试尚未结束,请继续答题。」 尚未结束! 监考老师都打完了,你告诉我考试尚未结束? 吴迪话都说不利索了,「咋咋咋咋还还还还没没没考完?」 所有人都盯着楼梯口的那扇门,见识到了上一组「监考老师」之后,谁都不太想见到新的老师。 第16页 唯独谢潮生,在听到新一任监考老师开口时,眼梢微微压了一下,眸色略暗,本来看不出情绪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起来。 但这位「老师」只是说了一句话,就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听动静,应该是靠着门坐下了。 未知的恐怖最恐怖。 言开霁面如死灰,想起刚才「禁止交头接耳」的考场规则,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但一个寒窗苦读多年的学生,从不会被「禁止交头接耳」禁止到。 言开霁拿起笔,从旁边撕了块纱布,刷刷写道:「谁拿卷子出来了?」 一瞬间,大家仿佛都回到了高中上课传小条的时代。 小条传阅一圈,只有程洛洛颤巍巍举起手。 言开霁又写:「你卷子上写了什么?」 程洛洛摊开她的卷子,上面写得满满当当—— 《好运来》全文默写,从头写到尾,写了无数遍。 大家已经围成了一个小圈,跟小学开联欢会一样,除却一边的孟健,众人纷纷朝程洛洛竖起了大拇指。 言开霁还想写字,但这回要写的字多,纱布是宝贵的医疗资源,医疗资源应该节约,于是他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开始打字。 「不如这样,咱手里有个校训板,待会儿把你卷子从下面塞进去,要是里面的人发飙出来,咱就趁机抽他」 他激动地将手机举到大家面前。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众人凝聚在手机上的目光渐渐由木楞到惊喜,然后在某一个瞬间,陷入了整齐划一的惊恐,再然后,他们齐齐抬头,一脸古怪地盯着他。 言开霁被他们整得发毛,以为是哪个字写出了歧义,赶紧拿回手机自己看。 看到消息栏蹦出的那条新好友通知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木了。 【微信·现在】 【回校的诱惑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没流量,没wifi,通知栏空空荡荡,只躺着这么一条新鲜的消息。 这个微信号之前申请加过他一次,就在昨天半夜,在它的主人跳楼的前一刻。 言开霁两眼一黑,差点直接栽在地上,腰间突然传来拔凉一下,他激灵得一回头,发现是坐他旁边的谢潮生伸手扶住了他。 按理说扶人也不该往腰上扶,如果他是个小姑娘,这就应该是个很暧昧的造型。但在这样的气氛下,顶级恋爱脑也不可能往桃色花边上想。 言开霁指腹按了按太阳穴,艰难地扭头看他,本来想讲讲昨晚的事,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谢潮生拍了拍他肩膀,像是在安抚。 无人注意程洛洛站了起来,拎着她的卷子,走向了楼梯间。 就在此时,门后的监考老师又说话了。 「下半场考试和上半场不同,以小组为单位进行,大家可以进行互动交流。」 能讨论怎么不早说! 张老师立刻说:「吴迪,还没到最后,你不要害怕。」 吴迪说:「没没没没事的老师,我我我我我不怕,洛洛洛洛你别怕……」 程洛洛已经走到了楼梯间门口,听到这话,抓起旁边捲纸就扔过去,「别抖腿了你,我给你纸,你先把眼泪擦擦!」 「等等!」 谢潮生颤了下睫毛,抬起眼,「你要交卷?」 程洛洛一摊手,「试试看,我觉得言开霁说得对,我写的这张卷子,正常人没人敢说不字,不正常的……一定会惧怕《好运来》的光辉!」 「光辉」二字掷地有声,言开霁手腕在地上一支,飞快站了起来。 谢潮生几乎是下意识捉住他手腕,「怎么了?」 言开霁诧异地低头看他一眼,但这一眼并没有流连太久,转头就对程洛洛说:「我帮你交吧。」 见程洛洛没动,他又补充:「待会儿里面要是再出来,万一又跟刚才那样的要劫色,看我是个男的还能先顶一下,你是战斗人员,就负责拿着校训板袭击,胜算比较大。」 谢潮生就着这个握住他手腕的姿势,借力站了起来。 「有道理。」 言开霁拿起程洛洛的卷子,顺着门最下面的那条缝,一点点塞了进去。 「哎哟!」 卷子塞进去四分之三,半天没说话的孟健突然耸耸鼻尖,「天花板是不是漏水啊?」 话没说完,「啪嗒」一滴水又滴下来,刚好落在他嘴里。 不知道水是什么滋味,孟健干呕一声,疯狂地扒着他身下那架小床吐了起来,一瞬间屋里芳香扑鼻,离他最近的谢潮生猝不及防,当场被他吐了一衣服。 孟健吓得吐都吐不出来了,像谢潮生这么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身上琳琅满目的样子有种极致的冲击力,堪比长相纯良的程洛洛穿着jk小格裙翩然出现,再突然扇得他头昏眼花。 但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你,孟健并不知道,自己哆哆嗦嗦的样子,和木着脸的谢潮生挨在一起,简直是一幅绝佳的风景。 言开霁是个天生爱乐子的人,且爱得不分场合,如果顾游在这儿,一定要上来捂他的嘴,而顾游不在,于是他没忍住,乐了。 但一道更响亮的笑声瞬间遮盖住了他喉咙里挤出来的那点笑。 这声音来自门后,来自那位「监考老师」。 塞进去四分之三的卷子已经不见了,木门之后传来一串听起来就发自肺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7页 只见谢潮生脸色越来越差,定了定,抬身走到门前,冲着那门就是狠狠一脚! 一切发生得太快,言开霁连阻止都来不及。而这已经是谢潮生今天踢开的第二扇门,可见学校校医室门的质量是多么堪忧。 烟尘四散间,一个瘦高人影双手插兜,大步流星地从楼梯间里走了出来。 他脸上挂着一个很不正经的笑,看向言开霁时眉毛一挑,露出一抹堪称惊喜的神色,「哟!哥们儿穿得挺别致啊。」 不是监考老师,是个同学? 这熟稔的语气看起来很像认识他,但言开霁脑子在一秒钟内转了一千个弯,也没想起这哥们儿是谁。 谢潮生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来干什么?」 哥们儿打量着他的衣服,嬉皮笑脸地说:「我要不来,哪知道你现在这么好看?」 谢潮生拎起他的领子,不由分说地把人直接塞回了楼梯间,「砰」地关上了门。 他再转过身的时候,言开霁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半步,程洛洛和张老师同时架住了摇摇欲坠的吴迪。 好心学姐包灵转身就向着诊室的方向去了,「那个,我给你拿件衣服换。」 但谢潮生好像只对言开霁退半步这件事很不满意,两道目光跟冰熘子似的刺了过来。 接着,他揉揉眉心,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神情,「他是我室友……脑子不太好。」 脑子不好简直是抬举,危急存亡的时刻,哪个正常人能搁这儿装监考老师? 一般的傻缺都干不出这事。 包灵很快拿了件白大褂回来,「不好意思啊,沈一杰的柜子锁上了,我就只找到了这个。」 谢潮生说了声谢谢,两个小姑娘很识时务地背过身,让他直接换。 十秒钟后。 包灵的尖叫声几乎刺穿了校医室的屋顶—— 「鬼啊!鬼来了!」 循声望去,就在她目光的尽头,走廊的终点,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红色人影。 第9章 老牙医办公室 言开霁本来在欣赏帅哥。 虽然他美学课学得不太好,上课就爱窝在最后一排玩手机,但他自认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因此,当谢潮生在他面前将身上斑斓的衣服脱下来,两根消瘦的骨节将那团衣服捏着一扔,扔到孟健前面的地上,再抬头看着他时,他心情很好地挑起一边眉毛,「呀,谢哥,身材不错啊!」 「还有更不错的。」谢潮生低声说。 言开霁:「啊?」 包灵的唿救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 校医室的走廊顶很高,起码比教室高上不少,但即便这样,从走廊尽头缓步过来的那个「人」,脑袋也几乎贴上了棚顶。 比之前的两名「监考老师」高,也比他们壮,大家原本以为会再经歷一遍刚才的场景,但当这个「人」从阴影下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他和「监考老师」完全不像。 「监考老师」虽然长得像烂泥成了精,但还能够看出来人的轮廓,鼻子眼睛俱全,除了噁心人之外,还不至于达到刺激的地步。 而他脸上血肉模煳,根本看不清五官,鼻子眼睛嘴全被血煳在了一起,一边走,一边在咔嚓咔嚓啃着个什么。 再仔细看,他压根不是穿的红衣服,只是因为他浑身是血,看起来才像是披了一身红色。 再再走近了一些,才能看出来他身上穿了衣服,那是一件绿色外卖制服,制服已经破破烂烂,又被血染过。实在是他家外卖过于普及,才让人能准确地辨认出来。 吴迪直接白眼一翻,当场晕在了张老师肩膀上。 他像个大黑铁塔一样砸下来,差点把张老师砸歪过去。张老师扶住他刚要安慰,张嘴就几乎不受控制地呕了起来。 很快,新来的「外卖小哥」已经停在了程洛洛和包灵面前。 危难面前,程洛洛呕了两声没吐出来,楞是被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颤巍巍把包灵往身后挡。 「外卖小哥」血淋淋的脸一动一动,那个像是嘴唇的位置,竟然发出了声音。 「你们看见我的外卖了吗?」 做鬼都在想着打工,这样热爱工作的员工实在是难能可贵,如果他没有这样英年早逝,外卖高层界迟早会有他的身影。 言开霁从墙根旁边不打眼的位置挪着脚步,慢慢挪到了位于第二排的谢潮生身边,正好和这位优秀员工来了个对视。 他差点和吴迪一块晕过去,关键时刻,是好心人谢潮生又扶了他一把。 半晌,没人吭声,「外卖小哥」明显生气了,他粗着嗓子又问了一遍。 「有人看见我的外卖了吗?放在小南门的!就在栅栏左边!」 言开霁平时嘴碎,顾游就总骂他说,他不说话就得死。 没想到还真能有不说话就得死的一天。 言开霁怕自己像吴迪那样出师未捷身先死,眼睛半点不敢去瞄那「外卖小哥」,只能瞟着旁边新刷的大白墙。 「那个,大哥,这儿不是小南门,这儿是校医室,小南门从这儿出去,直走到足球场,然后左拐到食堂,再右拐就……」 不说倒好,一说,「外卖小哥」朝天怒吼一声,浑身血肉都抖了起来,皮肉直接扑簌簌往下掉,就跟程洛洛脸上的泪珠子一样。 第18页 他跺着脚,发出不甘的怒吼,「我的外卖就是被人拿到这儿来了!」 像是嫌死得不够快一样,谢潮生在旁边凉凉补充了一句,「好,进来需要审批的,你做了吗?」 「外卖小哥」被这个问题问楞了。 他突然开始疯了一样在身上翻找,越翻,皮肉掉得就越多,程洛洛的眼泪掉得也越多。 「审批!对,审批!我的手机呢?我得审批,我还要去派出所,我还有一天时间,我还得给学生打电话……电话!学生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不知道!我已经放在那了,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见了!」 他自己咆哮起来,声音吼得震天响,几乎要刺破全场师生的耳膜。 忽然,他一把揪住了包灵的衣领,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厉声喝道:「我的外卖去哪了!」 包灵在他手底下就跟个洋娃娃似的,来回晃荡。 言开霁不假思索,当即甩出红底黄字的「乐」字校训板,校训板落在「外卖小哥」的身上,像撞上了一个皮球,半点化学反应都没有。 他整个人都傻眼了。 但他击出的这一下,倒是让「外卖小哥」停下了动作和咆哮,扭过僵硬的脑袋,没有五官的脸直愣愣对着言开霁。 趁他松手,谢潮生飞身将包灵一扯,包灵踉跄着摔到地上,言开霁如梦方醒,大喊一声:「跑啊!」 师生们紧紧绷着那根弦,个个都在崩溃的边缘,听到这一嗓子,完全不假思索地拔腿就跑! 外面门用脚想都知道打不开,「外卖小哥」就站在走廊口,言开霁几乎是在半秒之内做出决定,一脚踹开了楼梯间的门,撒脚就往楼上跑。 楼梯间的门后站了个男生,瞪着大眼睛看他,是谢潮生的傻逼室友,言开霁见他就想再给他一脚。 但逃生之际,人和傻逼一样平等,他一扯扯起这人,幸好傻逼反应不算慢,立刻跟上了他的脚步,俩人跌跌撞撞一起往上跑。 学校校医室拢共三层楼,二楼是牙医的地方,三楼他没去过,估计是领导休息室。 狂奔上了二楼,男生要往左边诊室跑,言开霁顿了一下,直接用比他大两倍的力气,不由分说地拽着他拐进了右边。 俩人跑了几步,只见一个没有挂牌的屋子,言开霁推门就进。 扑面而来一股子灰。 男生皱着眉毛咳嗽了两声,一双滴熘熘的大眼睛打量四周,「豁……这是哪啊?」 言开霁靠着桌子,双手按在膝盖上,半天把气喘匀了,这才说:「那老牙医的办公室。」 「老牙医的办公室?」 「是。」言开霁点头,刚抬起身,胳膊「啪嗒」碰倒了一个东西。 「啧,手脚真伶俐。」 耳边猝然响起顾游的声音,言开霁勐地一个激灵,抬头时,只有男生站在窗台边,笑眼盈盈看着他。 幻听了? 他心不在焉地扶起被自己碰倒的那个东西,定睛一看,是个相框。 老牙医站在医生照片墙的前面,和照片里的自己合了个影,面目慈祥,笑容可掬。 言开霁皱皱眉。 他定了下神,抬手一指,办公室的中间,挂了面旗子。 「我之前来过这屋,待会儿你在这儿呆着,有什么事的话,就跑到那沙发上,靠旗越近越好。」 男生疑惑道:「为什么要靠着旗?」 言开霁反问:「你看哪个鬼片,鬼能在这旗前面杀人?」 男生「扑哧」一声,「你说得也对。」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男生还没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拽他「……哎,你去哪?」 言开霁头也没回,「下去看看,洛洛他们都没上来,我去搭把手。」 男生乐了,「你光担心洛洛啊,就不担心我们家谢潮生?」 言开霁其实下意识里觉得谢潮生根本不需要担心,但他更觉得这男生简直有病,当场甩门而去,只留下一句—— 「你都不担心你室友,让给我来担心?」 谢潮生确实不需要人担心。 言开霁冲下来的时候,他正背靠一截弯折的楼梯扶手,双手交叠,兴致盎然地欣赏着面前的情景。 其实这热闹真不太好看,因为浑身浴血的「外卖小哥」就站在正中间,像人猿泰山一样捶着胸口,但凡是个胆小的,多看一眼都容易一口喘岔气。 言开霁琢磨着,谢潮生所欣赏的热闹,应该是孟健。因为他的小床正和游乐园里的旋转茶杯一样,在刺破云霄的尖叫声中不断转圈。 可惜校医室挂号口口这一亩三分地实在没什么发挥空间,于是这张床已经掀翻了那一排塑料椅子,撞倒了数盆绿植,并多次把孟健的胳膊腿撞在墙上。 谢潮生在他身上包的纱布,很多都已经被撞散开了,孟健就跟个在解剖台上突然復活的千年木乃伊一样,一边抖动一边嚎叫。 言开霁口味并没那么重,他很快转过头,撞撞谢潮生的胳膊,「洛洛他们呢?」 谢潮生往旁边让了一点,示意他看自己身后那扇门。 言开霁惊奇道:「校医室还有地下啊?」 谢潮生指节揉了揉眉心,「放医疗物资的,口罩酒精那些。」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第19页 孟健虽然不干人事,但也罪不至死,而且现在摸不清鬼的杀人规律,现在挨折磨的是孟健,待会儿就该一个一个轮了。 人人都可能变成孟健。 言开霁凑得离谢潮生近了些,用气声问:「地下室有什么东西吗?」 从这个角度看,可以看到谢潮生鸦羽一样的长睫毛。他抿了下嘴,垂眸看言开霁,「他校训板都不怕,说明是个社会主义接班鬼,你觉得还有别的有什么用吗?」 「你有这个功夫,不如想办法问问包灵。」谢潮生淡淡道:「我看,他们像认识。」 言开霁看着他的眼睛,瞳孔漆黑深邃,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往后退一退,他和他的距离有点太近了。 但他并没有后退到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开了口。桃花眼微闪了闪,如果这时候有个熟人在,就会惊奇地发现,他平时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居然已经消失殆尽了。 「包灵也在里面吗?」 谢潮生点头的那一瞬间,言开霁刷地按下了门把手。他简直是一路狂奔下去,在最后一级台阶前剎住了车。 眼前,地下室宽宽敞敞,有口罩,有酒精,唯独没有人。 言开霁的心就像泡进了冰窖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扶住扶手的,挪动着身体想要上去,脚下突然传来「哗」一声。 一袋吃剩的外卖垃圾静静呆在那里。 第10章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言开霁是跑上来的,拎着那袋发烂的外卖,他在前头跑,苍蝇在身后赶。 长腿直接两节两节跨上楼梯,他毫不犹豫地奔出楼梯口,和「外卖小哥」打了个正照面,他立刻扬起手,挥舞起那袋外卖。 「大哥!你的外卖!」 这东西效果拔群,「外卖小哥」当即抛下被甩得半死不活的孟健,张牙舞爪地奔着言开霁来了。 只能赢,不能输,言开霁拿出运动会掷铁饼的力气,将手里的外卖奋力一抛—— 外卖和苍蝇们一起落在了孟健的床尾。 真准。 「外卖小哥」吼叫着往前扑去,一掌拍在孟健床尾,这一巴掌如有千斤重,直接把孟健整个人震飞了出去! 达成旋转茶杯到跷跷板的飞跃,孟健在这一刻爆发出了顽强的求生力,他「梆铛」一声砸在地上,拖着一条废腿拼命往前爬。 言开霁顾不了那么多,一把捞起孟健,蹭蹭往二楼跑。孟健又矮又瘦,也不知道外卖都吃到哪去了,但男生天生骨架沉,言开霁薅着他脖领子,扛在肩上好像扛了十袋大米。 他楼上楼下跑了半天,又加了个拖油瓶,两条腿就和灌了铅一样,但脚步不能停,停下就跑不动了,楞是这么一鼓作气,跑进了二楼的地盘。 进入老牙医办公室的那一刻,言开霁整个人都瘫了下来。 谢潮生那室友「呀」了一声,过来扶他,「你没事吧?」 言开霁抬头一看,他倒是悠哉悠哉,还把老牙医的茶叶翻了出来,拿一次性纸杯给自己泡了个茶。 言开霁问:「你室友呢?这么半天看见了没?」 从地下室上来,他就没看着谢潮生的影子,就好像跟包灵他们一起消失了一样。 他室友嬉皮笑脸地说:「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怎么,担心他了?」 言开霁更深刻地感知到,这人有病。 他不想再搭理,踹了踹地上的孟健,「没死的话,就说说,为什么要偷外卖?」 孟健沉默了很久,沉默到言开霁心里都有点发毛,差点要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第一次拿的时候,是别人送到楼下的水果,就是一盒枣,我看他一宿都没拿,觉得应该没人要,就拿了。没有人找到我,我就觉得没事。」 「后来,我那个月生活费没了,在食堂一楼吃了好几天,吃得都快吐了,想起来上次的水果,就想去小南门碰碰运气。」 「你们知道,那边人多,而且那些外卖袋都是白的,长得差不多,就算被现场发现了,也可以就说一句看错了。」 「那次,有个人给我挂上表白墙了,说不然就去查监控,但是我知道,那地方学校根本就没有安监控,所以压根没理他。」 「我室友也干过这事,但他运气比我差,西门那块安了新监控,被查出来了,但保安人好,保护他,不让他和被拿的人见面,只赔了钱,所以也就没有人知道是他干的。」 言开霁笑起来,一对桃花眼在灯下显得波光潋滟,「你管这叫人好啊?」 「他是怕你心理脆弱,直接从他那楼上跳下去,变成鬼报復他。」谢潮生那位室友抿了口茶,加入了评论。 言开霁痛心疾首地摇摇头,「没想到你不领情啊,还再接再厉上了,你说说,你对得起谁?」 孟健还想说什么,但言开霁并没等他回答,眉梢一挑,「你记得包灵刚才说的,鬼在她面前杀了个学生吗?」 「如果不出意外,你室友应该就是那个幸运的小宝贝。」 孟健颓唐地缩在地上,活像只基围虾。 「所以,这鬼专找你们这些外卖杀手……但这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有一个更要命的事。」 言开霁嘆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相框,示意他们一起过来看。 老牙医背后的医生照片墙上,确实有一个叫包灵的。 第20页 但这姐们,长得和「包灵」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洛洛,吴迪,张老师,还有谢潮生,都被这个包灵抓走了。」 言开霁严肃地说:「我们得想想办法,找到他们。」 谢潮生的室友舔了下嘴唇上的茶叶,抬起手,「wait!」 言开霁:「……你非得在这时候拽鸟语吗?」 谢潮生的室友食指朝上,「我说,你听听,楼上是不是有动静?」 多半是夏天通风,校医室的窗户此刻大敞四开,隐隐能听见一道专属程洛洛的尖细咆哮声。 「你怎么可以这么欺骗人的感情?!」 —— 谢潮生看着面前的女生,她脸色苍白,长相是一种颇具古典感的秀美。 就在一会儿之前,她还为他提供了身上这件崭新的白大褂。 「包灵。」他又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 言开霁习惯见人带笑,但谢潮生没这个习惯,他就这么冷着张脸,占据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刚不久的女生。 「你认识他吧?」 包灵没说话,他靠着身后的梨花木门,又重复了一遍,「包灵,楼下的那位,你认识他吧?」 上好的梨花木门,明显比楼下那一踹就坏的破门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这里是领导办公室专属的三楼。 程洛洛、吴迪、张老师仨人各自占据了一个墙角,抱着手上的毛概瑟瑟发抖。 程洛洛其实很想骂人,她满脑子都是脏话,就在十分钟之前,她还把包灵当成新认识的朋友,面对那外卖小哥的时候,想都没想就把她护在自己后面。 直到躲在楼梯间里,突然被一股无名风捲起来,下一秒出现在这间办公室的时候,她还握住了包灵的手,好心好意地问她有没有事。 包灵的回应是嫣然一笑。 「放心,只要那个人死了,你们就都不会有事的。」 吴迪早在刚才逃命的时候,就被张老师拧着胳膊掐醒了,好不容易认为眼前都是活人了,又猝不及防听见这么个事。眼白一翻,差点又要晕过去。 谢潮生就比他们淡定多了,于是第四个墙角空了出来。 他像是从一早就知道包灵不正常,此刻也没有太大的疑惑,听到这话,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大褂。 「你说的被鬼杀死的那个学生,是你先引过来,然后才被他杀死的,对吧?」 包灵倒是很意外,「你怎么知道?」 谢潮生抬起眼,他的五官组合併不算锐利,明明是一种淡泊的俊美感,但低头俯视着人的时候,眼里却沉得像看不见底。 「一开始只是觉得你出现得太过巧合,对这里也没有医生的熟悉感,找东西的时候非常盲目。」 「直到他把你拎起来的那一刻。」 「你虽然在叫,但你的声音里没有恐惧,脸上的惊恐也是浮于表面,像是演浮夸的电影,你只是在装作很害怕的样子。」 演技不好这件事,可以造就许多穿帮,打造许多烂片,养活一大批吐槽区up主,带来粉丝界无数撕哔惨案,总而言之,这是一个致命的缺陷。 没想到这个致命的缺陷,有一天能变成字面上的意思。 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还能仔细甄别人家是否在演,同样是大学生,让破门而入的言开霁不由得心生敬佩。 「她根本就不是包灵!」他进门就补充了一句。 这屋里都是人,言开霁也笑得出来了,他眼中光亮盛放,朝着包灵挑了下眉,「姐姐,都到这个程度了,说出你的故事吧。」 包灵咬了咬嘴唇,她看了言开霁一眼。 「没什么故事,我只是想帮他,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言开霁由衷感慨:「你审美很独特啊。」 「他之前不长这样。」 吴迪突然哆嗦着叫了一嗓子! 「他他他他他上来了!」 吴迪的专属墙角在窗边,从他的角度往下看,刚好可以看到浑身浴血的外卖小哥,正像蜘蛛侠一样,拎着他的外卖,扒着墙沿往上爬。 眼看就要杀进楼下孟健的房间。 众人看向包灵。 包灵嘆了口气,她走到窗口,和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一对上,这位外卖界的蜘蛛侠真就停下了攀岩的动作。 包灵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艰难地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先下去吧。」 外卖界蜘蛛侠真听她的话,明明脑袋都要探进孟健那屋了,却翻下身,慢慢爬了下去。 包灵转过身,看着面前的谢潮生,与他身后的言开霁。 「下楼吧,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我保证,他也不会,不会杀人。」 这一次是谢潮生像扛大米一样扛着孟健下了楼。 下楼,他就直接把孟健扔在了那张血迹斑斑的床上。孟健试图挣扎了一下,未遂。 校医室新刷的白墙上,已经被甩得到处是血,活脱脱一个触目惊心的兇案现场。 「外卖小哥」站在正中间,看也没看孟健,一步步走到了众人面前。 被血煳成一团的脸上,慢慢湿润了起来,像往面煳里加了沸水,他脸扭曲成一团,畸形的五官在上面滚来滚去。 言开霁很想吐,但他到底没吐出来,下意识跟着人群往后退了一步,临退的时候还好心拽了一把前面的谢潮生。 第21页 谢潮生没退,站在前排,就这么仰视着这位「外卖小哥」。 他个子高,一帮人都藏在他身后,虽然「外卖小哥」比他更高,还没有五官,但他脸上胜在没有表情,愣是没在这场对峙中输掉气势。 就在此时,安在校医室门口的那只积灰多年的广播中,猝然传出「咳咳」两声! 众人循声抬头—— 先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你好,我现在到小南门了,请问我的酸菜鱼放到哪了?」 接着是个年轻小伙子的。 「就在地上啊,在栅栏左边,是白塑胶袋,扎黑绳的,要不我回去给你看看吧!」 同样是这道声音,带了明显的焦急。 「怎么能不在呢?我明明就放在这里了啊!」 最后,这道声音变得颓败而丧气。 「算了,我赔你吧,多少钱?」 在听到这些声音时,「外卖小哥」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下,仰头看着广播,眼睛的位置隐约透出了一点亮光。 广播的几句话播得很快,「外卖小哥」血煳煳的眼睛也渐渐从暗到亮,最后又陷入了沉沉的血肉中。 他的手搓来搓去,眨眼间血淌了一地,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慢慢露出一个近乎疑惑的表情。 「赔?要我赔?」 「为什么要我赔?」 他一步步朝着广播走去,每走一步,地就动一下,真正的主角登场就是这样声势浩大,一下把学生们都衬成了npc。 npc们手挽着手,文明礼让地为主角让开了一大条路。 言开霁往后退了几步,刚靠上后面的医生照片墙,只听身后「轰——」地一声,巨大的泡沫板整个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迟来的外卖 就在泡沫板砸下来的一刻,谢潮生飞速将他手腕一扯,拽到了自己身后,言开霁吓了一跳,抬头看他,他侧着脸,只看到一段白皙的脖颈。 完了,言开霁想,这是闯祸了,他把人家板子撞下来了,该不会要他赔钱吧。 下一刻他意识到这地方应该不用赔钱,顿时松了一口气。而与此同时,对面的程洛洛和包灵一齐倒吸了一口气—— 医生照片墙轰然掉落,就在它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张投影幕布! 一个长得黝黑的年轻人正在拿着手机,紧张地刷新页面。 阳春三月,考研国家线公布,他盯着那个数字,看了一秒又一秒,身体开始抽搐起来,手慢慢捂上了脸,指缝间流出了水渍。 阳光洒在墙上,映出白纸上的字迹—— 「努力做张博老师的学生。」 银幕外,别人瞪大了眼,张博老师长大了嘴。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走马灯一样飞快而过,年轻人不断地投简歷,不断地石沉大海,不断地面试,不断地没有下文。 没有血腥,但看在言开霁这些明年就要毕业的大学生眼里,却是更加直白的冲击。 「现在就业太难了。」 这是包灵之前跟他们说的。 镜头转到最后,年轻人穿着绿色外卖制服,从小电驴上下来,气喘吁吁地跑到沧海大学门口。 又是一个阳春三月,这座南方城市里,树影从未停止摇曳。他从箱子里拿出两个外卖袋子,放在了地上,然后打开手机。 「你好,外卖到了,给你放在南门门口了,记得拿一下。」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孟健拿起他刚刚放在地上的外卖,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从人群中畅通无阻地挤走了。 小南门口人群喧嚷,拿外卖的学生挤得人山人海,这份外卖原本的主人,一个小姑娘就在人群中和他擦肩而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小姑娘半天没翻到自己的外卖,便给外卖小哥打了电话。 大家不由自主地去看孟健,他脸白得跟身下的床单一样,整个人在他那张床上蜷成了一团。 小姑娘是个好人,她说,算了,不用你赔了,她要回头去查监控,让偷的那人赔。 外卖小哥每次遇见这样的事情,都会回去帮人找一找,有的学生其实就是自己没看到,这次他也想,还是回去看看吧。 送完了下一份外卖,就在折回来的一个路口,他的小电驴撞上了一辆大货车。 连车带人直接卷到了车轮底下。 银幕内血肉纷飞,配合上身后哭戚戚的血人,恍惚间,言开霁以为自己在看4d环绕式鬼片。 片尾还有个彩蛋。 孟健在寝室背单词的时候,室友对他说:「听说银泰那边出车祸了,撞了个外卖小哥,人当场就没了,撞得可惨了。」 孟健「嘶」了一声,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那盒已经吃完了的外卖。 「哎哟,以后可小心点吧,别急着闯那个红灯。」 再回头看这个具有冲击力的血人,言开霁忍不住代入了刚才那个朝气蓬勃查成绩的青年。 是车祸,那辆大货车把他压成了这个样子,所以他才会这样血肉模煳。 随着最后一幕消失,投影归入黑暗。 血人站在他们身后,怔愣愣地靠着墙,血在他脚下聚成一滩,向着四面八方流淌。 孟健抓着床沿瑟瑟发抖,眼皮子翻得都快看不见黑眼仁了。 言开霁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就在这个笑脸里,手覆上了孟健的床把手。 第22页 就在同一刻,谢潮生也伸手要推这张床,他的手直接盖在了言开霁手上,剎那间,他掌心的温度就顺着言开霁的手背传到了四肢百骸。 言开霁勐地抬头—— 男主角外卖小哥垂着头,在场所有npc都像罚站似的,紧紧贴着医生照片墙对面的墙根。 谢潮生并未松手,就这么覆在言开霁的手上,然后他垂下眼,看着的却是躺在床上,神色惊恐的孟健。 言开霁第一次看他露出笑脸来,他笑得很好看,映在孟健眼底,却有一丝残忍的意味。 他缓缓开口。 「你要找的,是他吗?」 人群唿啦一下散开,如果这是一幕舞台剧,此刻的打光灯就该全部打在孟健的身上。 孟健就跟瘫痪一样窝在床上,汗浸湿了他身上的t恤,他的手陷在衣服里,马上就要把那件衣服抓烂了。 人群散开,和外卖小哥四目相对,他裤子当场就湿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摔下去的,整个人已经软着腿砸到地上,随着外卖小哥一步步走近,他疯狂地磕起头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真的对不起……」 「我再也不偷了,我再也不偷了,等我出去,我把所有钱都还回去,我全都还回去……不,我三倍还他们……」 在他梆梆磕头的时候,天花板上又掉下了一滴水。 这一滴水自带音效,掉下来的时候「咕噜」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言开霁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然后他下意识地看了谢潮生身上的白大褂一眼。 该说不说,可能是专业原因,谢潮生和白大褂的气场还挺合,只是他里面什么都没穿,就显得不太像正经服装。 水落在孟健嘴里的那一刻,孟健几乎不受控制地干呕了一声。 然而这一次,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不再是谢潮生铁青的脸,甚至在那一刻,他更希望自己能看见谢潮生。 一堆山一样的外卖从天花板上倾倒而下,其中有酸菜鱼,有黄焖鸡,有金枪鱼拌饭,有泡菜饼……全是学校附近鼎鼎有名的外卖。 一下子天女散花,噼头盖脸砸下来,堆堆叠叠在他身上,孟健顷刻就被淹得只剩上半身。 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滚到程洛洛脚下,上面的花体字印着「肉蟹煲」。 程洛洛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知道她那一刻在想什么。 也许在某一个梦里,那个命途多舛的小姑娘,终于带着学歷和荣誉归来,和她的大学室友们举杯欢庆,吃了世界上最美味的一顿饭。 言开霁一手拍了拍程洛洛,眼睛却清楚地看着,外卖小哥的步伐并未停止。 他走到了孟健床前,低头俯视着他,随手拎起了一袋外卖,双手一扯,直接把外面的塑胶袋扯成了两半。 里面是一只圆形的锡纸盒子,言开霁一眼就分辨出来了,那是他很爱点的芝士焗饭。 「你这么喜欢吃外卖,不如把这些都吃了吧。」 他脸上的血流下来,滴到孟健的脸上,混着孟健的眼泪一起蜿蜒到脖颈上,孟健巴不得自己像吴迪一样当场昏过去,但他怎么也昏不过去,只得惶恐地摇着头,「不,不用……」 「你怕什么啊?」外卖小哥的声音里透出疑惑,「这都是你自己拿走的啊,你应该很喜欢吃才对吧。」 说着,他掀开芝士焗饭的锡纸盖子,血手直接抓起一把热气腾腾的饭,「张嘴。」 芝士在他手里拉着长长的丝,其中混着米饭,牛肉和土豆,做得香气逼人。如果不去看这副场面,光闻着真容易流口水。 见孟健不张嘴。外卖小哥怒了,「你吃啊!张嘴!你不是爱吃吗?」 说完,他直接钳着孟健的下巴,将那一口和着血的饭硬塞到了他嘴里。 孟健哭得更厉害,连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很好。」外卖小哥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就可以走了。」 他伸出手拍拍孟健的脸,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血印子。 「在你吃完之前,我就在这儿陪你。」 世间的一切都有因有果。 看似毫无代价的安然,只是因为惩罚还未到来。 生怕外卖小哥再亲手餵他,孟健只能颤颤巍巍地接过那碗芝士焗饭,就着眼泪吃了起来。 言开霁全程避着目光,努力不去看外卖小哥,因此肚子还没到翻江倒海的地步。他其实有点想帮孟健分担一份,不是因为他产生了同情,而是因为他现在饿了。 他扭头看向包灵。 别说,这包灵还挺守承诺,确实没让外卖小哥杀了孟健。 对于孟健的这个结果,言开霁甚至有点想拍手叫好。 爱吃就多吃点。 完美诠释了自食其果四个字。 孟健并不是穷凶极恶的人,他干不出滔天的坏事,唯独喜欢小偷小摸,甚至在外人看来,还是一个高校里读研的优秀学子。 就像欺负儿媳妇的婆婆总是容易得癌,出轨的老公总会遇见捲款跑路的小三,被嘲笑的土包子总能翻身成大美女打脸,从小到大看的狗血剧其实都在孜孜不倦地告诉我们一个道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校医室大门忽然无风自动,自己发出了「吱扭」一声。 第23页 就在这时,全程隐身在学生后面的张博老师慢慢走了出来。 他走到外卖小哥的身边,喉结滚动了一下,温声说:「老师相信,你会是一个好学生。」 也许是安慰,也许是感嘆,但不论这话是出于什么,这都是他心仪的研究生导师,对他的肯定。 外卖小哥没有抬头,但他的身形开始抖动,却不像刚才一样皮肉纷飞,而是渐渐在红光里,变回了一个皮肤黝黑,笑容热烈的青年。 「谢谢老师,如果……有下辈子的话。」 言开霁看见包灵咬了下嘴唇,说:「你们可以走了。」 孟健反应奇快,他一把扔下碗,扶着床颤巍巍想爬起来,外卖小哥勐然转过头,在孟健的眼里,又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无脸人! 「走的是他们,你,吃完了再走。」 孟健绝望地瘫在地上,神色几近癫狂。 血珠不断滚落,落在他的手臂上,腕上的「窃」字染了血,愈发触目惊心。 包灵抚了抚程洛洛哭得一耸一耸的肩膀,轻声说:「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但……我从来没想过害你。」 程洛洛没说话。 言开霁揉了揉手腕,他站在谢潮生旁边,微微俯下身,凝视着包灵的眼睛。 「你呢?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逃出校医室 「还是被你们发现啦!」 包灵笑起来,两弯柳叶眉耸了耸,一派文静又无害的样子。 「我当然是人。」她伸出手,腕上肌肤细嫩:「你们可以试试,我真是个有脉搏的活人。我说了,我只是他的朋友。」 「但你不是包灵。」言开霁抱着双臂,「你到底是谁?真正的包灵去哪了?」 包灵很干脆地答:「不见了,我昨天晚上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我是临床大四的,叫什么不重要,出了这个门,咱们以后应该也见不到了,所以我随便说说,你们也就随便听听——」 沈一杰,就是这里的男校医,他是假包灵的男朋友。 事情追溯到昨天晚上,假包灵来这里找他,明明上一秒还听见里面说话,推开门的那一刻,整个诊室化作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直接卷着沈一杰,和同样在屋里的真包灵凭空消失了。 假包灵吓得魂飞魄散,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往外跑,不想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血人。 假包灵坐在重新扶起来的塑料凳子上,嘆了口气,「除了身份,我和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等一下。」言开霁回忆了半天,不太确定地开口:「咱俩认识的是同一个男校医吗?那个三十来岁的,是你男朋友?」 「我说了,今年就业形势不好。」 包灵语气很平淡,她说得不急不徐,「明年只会更糟,我不想回老家,大医院轮不到我,学校校医室是对我来说最合适的去处。」 没想到话题聊到这里,能为惊悚的氛围平添一丝沉重之感。 谢潮生问:「那你为什么要冒充校医?假冒学生不是更容易吗?」 言开霁心里莫名其妙紧了一下,抬头看他。 结果听到假包灵说:「因为我更想当校医。」 千金难买我乐意。 这话叫人怎么接? 好在她也没让别人接,自己继续说:「校医平时都戴口罩,拿药的窗口更少和外人有什么接触,我试了两句,看你们的样子都不认识,这就更好办了。」 「我说完了,门也已经开了,你们可以走了。」包灵像是真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再一次下了逐客令。 「还是说你们现在饿了,想吃饱再走?」 透过校医室的玻璃门,言开霁看向外面,天色已近黄昏,没想到折腾了这么久,都快到晚上了。 他听到谢潮生冷冽的声音,「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头扭回来时,他看到包灵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堪称娇俏的少女神色,「我在这里陪他,等他走了,我再走。」 言开霁抿了下嘴唇。 他还是忍不住问,「他真的,只是你朋友?」 包灵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 她想了又想,也没办法给她,和外卖小哥的关系加一个多的定义。 对她来说,他永远是那座小县城高中的篮球场上,一击一个三分球,肆意大笑着中和队友击掌的少年。 这就够了。 那时她站在树荫里,穿着校服,戴着细框眼镜,捧着书没完没了地背。她相信,总有一天,她和他,都能够逃离这个地方。 言开霁是最后一个踏出校医室大门的。 毕竟有句老话讲,来都来了。 于是他肚子前面的哆啦a梦口袋里探出两包创可贴,里面塞了一堆酒精、跌打损伤药、感冒灵若干,怀里还抱了个大塑胶袋,是从置药室扫荡来的,他胡乱抓了一顿的东西。 毕竟还有句老话讲,有总比没有强。 在他出门的那一刻,一阵冷风从背后划过,似是一双看不见的手轻轻关上了门,将校医室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天边晚霞如瀑,云层如鱼鳞一样叠起,红橙渐变的火烧云向着远方蜿蜒而去。 夕阳之下,「沧海大学校卫生所」的牌子映着金光,闪了一闪。 第24页 「希望这一路上不要再有什么麻烦了。」言开霁感嘆道。 程洛洛面无表情地歪过头,「你要去取经吗?」 「不,我要去校门口。」言开霁说,「那个假包灵刚才不是说了,咱做的是小组作业,验收成果就是出校,这作业也完成了,好歹去看看,兴许能直接出去了呢?」 「她说的话,我现在一个字都不信。」程洛洛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我回寝室了,回去煮个面,得和我室友她们说说子望的事。」 「煮个面」仨字一出,言开霁肚子顿时咕噜了两声。 一般人,譬如吴迪,在经歷了刚才的情况后应该毫无胃口,只想回去躺着才对。 但言开霁这人记吃不记打,刚才目睹了一堆外卖诱惑,鼻子里香得要死,现在听觉一刺激,不光胃口很好,还更饿了。 食堂的饭就算能吃,他也不太想去,鬼知道去一趟又能碰见什么事? 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总不能去人家女寝蹭饭。他只好暂且罢休了吃饭的念头,一番依依惜别之后,拔出钥匙,插进了他的小电驴。 坐上驴的那一刻,言开霁顿时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仿佛在五指山下压了一百年,突然重见天日的狂喜之情跃上心头。 算了,他想,还有正事要干。 如果保安能沟通的话,他得试试能不能打听到顾游的消息。虽然这种情况下,「如果」成真的可能性非常渺茫。 好歹死马当活马医看看。 他刚要拧油门,半天没说话的谢潮生抬起头,「我跟你一起。」 在夕阳的打光下,他的脸显得愈发白了。 言开霁脚都放到踏板上了,听这话「呀」了一声,脑中浮现出一个傻逼的身影,「你室友还在楼上呢!」 「你要不要去接他下来?」言开霁声音有点犹豫,「还是说,他能下来吗?」 众所周知,并非所有的大学生都拥有良好的寝室关系,显然谢潮生就属于那个反例,他很不客气地迈上了车,并撂下一句: 「他又不傻,出不了事。」 言开霁:「听起来你很盼着他出事啊?」 谢潮生的回应是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哎——」腰间软肉被他这么一捏,言开霁条件反射就往另一头躲,但他的油门已经拧下了,于是整个车都跟着他咣当了一下。 「别闹别闹,开车呢。」 结果谢潮生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是不是饿了?」 哥,求求你别说了,越说越饿! 言开霁右手拧着油门,左手抬起来抚抚在风中吹得稀烂一团的头髮,淡然一笑,「没事,我回寝室就有吃的了,肯定比食堂安……!」 「全」字还没说出口,他的嘴里猝然被塞进了一个长条肉状东西。 下一刻,言开霁惊喜万分地叼住了这东西,他急忙咬了两口,嘴里含混不清地喊—— 「玉米热狗肠!」 虽然是咬得只剩半根的玉米热狗肠,估计是它的主人本来只想自己独享,看言开霁一副不争气的饿死鬼样,好心施捨给了他。 拜这半根玉米热狗肠所赐,言开霁当场满血復活,几下把肠嚼了个干净,「你才是哆啦a梦吧!你怎么什么都有!」 「我是什么不重要。」谢潮生的声音在他右肩旁响起,和着风声严丝合缝地灌进他耳朵。 「重要的是,你不是说想出校吗?怎么还要回寝室?」 「我得找我室友,他现在是活是死……」言开霁话说一半,觉得这样不太吉利,赶紧呸了两声,改口道:「人在哪都不知道。」 谢潮生没说话,他又补充:「没事的,我把你送到校门口,我还有个室友也在寝室呢,我俩见面商量商量,如果能出校了,随时都能出,不差这一会儿。」 说话间,小电驴已经接近校门口,路过一条减速带,言开霁的车轮「嘎——」一下剎住。 「说实话我真的不理解,学校设计这些是路障是为了什么,为了告诉学生这里有一个路障吗?」 压过那条减速带,拐弯就是外卖小哥念念不忘的小南门。 言开霁早晨出门的时候远远瞄过一眼,光记得门口雾挺大,人挺空。 现在人倒是不空了,正好有两个学生,看起来是一对情侣,他们从另一条路直走过来,先一步到达了门口,于是言开霁得以清清楚楚地围观了这场吵架。 女生说:「昨天学校钉钉bug了,出校页面找不到了,但我们前几天就申好了,我们网不好,但是有截图的呀,我们晚上要赶飞机,真的来不及了!」 保安说:「没有出校码,不能出校。」 男生说:「我们连截图都有,怎么就不能了?你不信给我们辅导员打电话,我们就是外院的,辅导员是刘铭,你记一下,放我们出去。」 保安又重复了一遍:「没有出校码,不能出校。」 女生开始抽抽嗒嗒,「老公,怎么办呀?呜呜呜我上不去网,呜呜呜我们要赶不上飞机啦……」 男生一下爆发了保护欲,当时就往保安胸口上一推,「让我们出去!有什么事我来承担!英语大一4班的,何梓轩,你尽管记!」 保安毫无反应,不抛弃不放弃地说:「没有出校码,不能出校。」 …… 言开霁偏了偏头,对谢潮生说:「我觉得跟保安交流不是很靠谱。」 第25页 这个姿势下,他看不见谢潮生的表情,却听到他冷冽的声音,「那你还要去吗?」 言开霁反问:「你钉钉能打得开出校码吗?」 反正他自己不能,刚出校医室的时候就试过一次了。从谢潮生的沉默来看,他应该也不能。 事已至此,下一步应该就是各自打道回府。 言开霁问:「你住b区是吧,我要不送你回去?」 谢潮生还没答,小南门出校口的争执声勐然增强,下一秒,听不清男生吼了一声什么,把保安推了个趔趄,自己直接冲出了大雾外! 一切变故都在几秒之间,言开霁骑着小电驴飞驰而上,女生正也要往外沖,然而已经晚了—— 几步之遥的雾气中,勐然传来几声惨叫! 夹在其中,隐约能辨出一句:「梓涵回去啊!」 保安依旧站在那,只是脖子拧了个180度,一动不动凝视着外面的迷雾。 「没有出校码,不能出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副本就到此结束啦,谢谢能看到这里的大家,欢迎进入恐怖校园,下一场游戏会更饱满更精彩哦~ 第13章 有没有为谁拼过命 最后是言开霁开着驴,把这个叫梓涵的女生送回了她的寝室楼下。 小电驴就那么大点地方,他只好把谢潮生放在了校门口,承诺一把梓涵送到就回来接他。 言开霁简单和她讲了自己的事,劝她先回寝好好呆着,和室友商量商量,但梓涵在他后座哭得非常心碎,言开霁不由得怀疑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人类的本性是看热闹,在哀婉不绝的哭声中,来来往往那些满脸丧气的大学生们,都忍不住抬起好奇的眼睛,纷纷目送着他们远去。 小电驴开到女寝9号楼下,言开霁停下车,梓涵抽嗒嗒下来,突然问:「这么熟,你是不是送过很多小姑娘回9号楼?」 言开霁:「……这不重要。」 梓涵说:「唉,你不明白,梓轩是我的初恋,他说他会陪我一辈子的,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他最后一句话还在让我快跑……」 就像是为了以景衬情,头顶上那漂亮的火烧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乌云。 老天也开始为梓涵和梓轩的情深而哭泣。 毛毛细雨很快飘了起来。 言开霁不知道这雨会是表面上的雨,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雨,但他想到谢潮生还在那边等他,立马告别了还在讲故事的梓涵,转身就往回骑。 他把油门拧到最大,一路骑得飞快,碾过好几个减速带,车轮轰轰响,拐过食堂后身,谢潮生就双手插兜,站在一棵大树下面。 「你倒是挺好心。」这是谢潮生坐上驴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原先有个室友也叫子涵,张子涵。」言开霁说:「前面就到了,我就住一号楼,等我上去给你拿把伞。」 可惜言开霁的驴没篷,眼瞅雨下起来了,送谢潮生回去不是很现实。 谢潮生没说话。 言开霁以为他害羞,就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的,你不用客气,我有好几把伞呢,遇见就是兄弟,说明你和我的伞有缘分,b区那正经得走一会儿……!」 谢潮生依然没说话,电光石火间,一只小奶狗忽然「嗖」一下从车前蹿了过去! 亏得言开霁没光在那扯闲篇,眼睛还瞄着前头,驴硬生生在和奶狗擦身而过前剎住了,奶狗回头「汪汪」两声,矫健地窜进了花池子。 小电驴拐过石桥,言开霁琢磨出一丝不对来,「哎,你有没有觉得那狗眼睛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谢潮生问:「什么?」 「我就匆匆看了一眼,但是总感觉狗眼睛不应该长那样……算了算了,可能雨天看错了。」言开霁拔了驴钥匙,抓着谢潮生往楼里跑。 「你们那小电驴好停吗?我们这儿上个月莫名其妙加了两个栏杆,也不知道学校在搞什么,本来买驴的人就多,现在停驴的地方更少了……」 上了台阶走到进楼口,谢潮生绕到他左手边,「你不用害怕。」 言开霁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明显有点僵硬地眉开眼笑起来,「我哪里害怕了?我可不害怕。」 「那个何梓轩……」谢潮生像是斟酌了一下词语,眉梢微垂,「他不会死,只会折磨一下再送回来。」 言开霁不走了,他刚从宿舍楼门口那架坏了的刷卡机中间穿过去,闻言回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谢潮生略迟疑了下,「昨天晚上看到的。」 言开霁舌尖抵了下下唇,指指右边的一架沙发,「你先在那坐会儿,我给你拿伞,马上下来。」 电梯门刚打开,里面蹲着的橘猫「喵呜」叫了一声。 言开霁压根没想到电梯里能藏着只猫,毫无准备,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扭头想叫宿管阿姨,结果阿姨也不知道去哪了,座位上一个人没有。 言开霁不怕猫,但关于猫的那点邪门事早已经在寝室夜谈的时候口耳相传,于是在此情此景下和这只小动物猝不及防见面,他就有点踌躇要不要进这趟电梯。 好在旁边的电梯门及时打开,解救了他的踌躇。 电梯一路上升,平凡得一如往常,电子数字上升到「5」,和言开霁的心一起缓缓落定—— 第26页 电梯打开,正对门的那条墙根,连猫带狗沿墙根站了整整一长排! 电梯里那只大橘尽管出现的不是时候,吓了他一跳,但人家长得可爱,要在平时他肯定会上去逗一逗。 面前这一长排猫和狗品种各异,但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统统饿得皮包骨头,而它们的眼睛上,全是整齐划一的两个血窟窿! 「汪汪汪」和「喵喵喵」声此起彼伏,言开霁扶着电梯里的把手,心里开始后悔没把谢潮生带上来一块长长见识。 直到电梯门即将关上,一只猫显示出移动过来的架势,他立刻疯狂按下开门键,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汪汪汪」和「喵喵喵」越逼越近,言开霁在走廊上玩命奔跑,人与动物共同生存,人与自然共同生息。 在这紧张的时刻,言开霁突然想起他那小学三年级的表弟,昨天配着自拍在朋友圈发的文案—— 这辈子,你有没有为什么拼过命? 本来没有,现在有了,跑八百米都没这么拼命过! 言开霁拎着他那一大兜子药,边跑边嚎:「冯浩然!冯浩然!冯浩然活着没?给我开门!冯浩然——」 等他自己摸钥匙开门,早该叫这群小动物淹了。 最尽头的门勐然打开,露出冯浩然一张惊恐到扭曲的大脸! 言开霁直冲而入。冯浩然瞬间将门砸上又落锁,随即整个人靠着门,一下就滑了下来。 言开霁连话都没时间说,他连声喘了半天气,单手叉着腰走到座位上,拧开杯子就喝水,直接灌空了一个保温杯。 再抬头,冯浩然依然靠在门板上,室友俩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站起身来,先给了彼此一个拥抱。 一切尽在不言中。 抱完了,该言了,言开霁指着外头问:「哪来的?怎么有那么多猫猫狗狗?」 没想到冯浩然惭愧地低下了头,「这事儿吧,我总感觉应该赖我。」 言开霁准备拍他后背的手在半空停了,有孟健珠玉在前,脑子里很难不想起些歪事。 他立刻面色沉重地问:「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冯浩然「草」了一声,「他妈的,怎么这种关头你还能乱想?」 「你可不要瞎说,明明是你自己乱想的……」言开霁话锋一转,「等会儿,我早晨给你留的那个条,你看见了吗?」 「嗨呀,我以为你搁那逗我呢!」冯浩然懊恼地捶着墙,「我起来就去考研教室学习了,没成想一进那屋,差点叫个猫给我扑倒了!关键那块一个人没有,半天手机没信号,我也有点发毛,就回来了。」 听了开头,言开霁就觉得有点不妙。 考研教室所在的那个地方堪称隐蔽,丧尸来了都够呛能找着,楼下还是开各种晚会的演艺厅,哪只正经狗能想不开跑那里头去? 冯浩然嘆口气,继续说: 「其实我出来的时候也还好,但到楼下,没注意有个狗跟我一块进电梯了……之前老顾不是整了堆狗粮嘛,我想着碰见就是缘分,餵两口呗,结果一喂喂出事了,这老些猫啊狗的全上来了。」 「其实我当时也有点奇怪,学校里的流浪猫狗,谁见了都爱餵两口,通常都挺胖乎,怎么就我碰见的那只饿得跟难民似的呢……」 言开霁想起刚才的情况,依然心有余悸,「你餵的那只,眼睛还在?」 「废话,眼睛不在我敢餵吗?」冯浩然说:「外头那些我是真不敢碰啊,奇怪了,狗粮扔出去好多包了,也不见人家有走的意思。」 …… 言开霁眨巴眨巴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对人家这么好,就算人家想走都捨不得走了。」 冯浩然不乐意了:「嘿!你这是什么意思?」 言开霁很快想出一个自认为精妙的比喻,「你要是把自己饿成难民那样,再去你前女友寝室门口雨天下跪,她给你一堆吃的让你走,你走不走?」 「唉,我真是不明白!」一提前女友,冯浩然的脸拉得就跟黄瓜条子似的,「为什么真真不爱我了,她明明说我是她见过最有才华的数学系学生……」 言开霁绕过他,从门后的挂钩上拿了把不怎么用的长柄伞,开始思考如何能在不出门的前提下把伞送给谢潮生。 「还有个事想跟你说……」冯浩然手上也没闲着,自动自觉地拆了言开霁的大塑胶袋,当即惊喜道:「哇,你去校医室进货了吗?居然还有纱布!正好能用。」 言开霁回头不解道:「你要纱布干什么?」 冯浩然伸出胳膊,上面是渗着血珠的一条子,「我叫猫挠了。」 眼看言开霁背靠饮水机,差点一口气儿就要倒不过去,冯浩然立刻安慰他:「你别担心,我四月份才在猫咖叫猫挠过一回,当时就打疫苗了。」 言开霁的脸色稍微像人了一点。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平时,百度一下就能轻松查到答案,但此时此刻,他们宛如回到了原始社会,对超纲的东西一无所知。 言开霁回身拧开洗水池水龙头,沾着水拍了拍脸,在这几秒钟内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接着重新拎起那只长柄伞,朝冯浩然伸出手:「我现在走楼梯下去,给你捞个学医的。你就给我站门口,听见我在楼道喊,赶紧狗粮扔出去一包,能有多远扔多远。」 第27页 冯浩然懵懂点头。 「还有。」言开霁拿了袋狗粮,边摩挲边说:「给我泡一盒自热米饭,我一天没吃饭了。」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一群没眼睛的猫狗,正三五成群地分散在走廊各处。 第14章 抓个大夫给你 说时迟那时快,言开霁当即抡起一包狗粮,勐地向走廊那头甩出! 猫狗呜嗷乱叫,趁它们注意力全在狗粮上,他拎伞窜出寝室,好在楼梯间离他们寝室只有几米远,他一路抛洒狗粮,手中挥舞着长柄伞,只有这几秒钟,没有猫狗近他的身。 言开霁「砰」地将门甩上,没命地往楼下跑—— 和楼上的气氛天差地别,楼下大厅堪称一派安详。 谢潮生正站在那块记录寝室卫生得分的白板前,兴致勃勃地观看。 阿姨依然不知所踪,但沙发上多了个人,谢潮生的傻逼室友。 看着言开霁那一刻,傻逼的眼睛立刻亮了,「哟,你来……」 言开霁管也没管他,直冲到谢潮生面前,把伞往他手里一塞,急切道:「我室友被猫挠了,两个月前刚打过疫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谢潮生眉毛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带我上去看看。」 言开霁说:「没关系,你跟我说不打针的话吃点什么就行了,你们再不回去天该黑了。」 谢潮生反手将他手腕握住,力气大得言开霁挣了一下楞没挣脱开,只听他毫无温度的声音,「别闹,我跟你一起上去。」 言开霁想起刚才种种景象,秉着少拖一个下水是一个的想法,非常坦诚地说:「行是行,但是我们那层的情况现在比较乱,跑上来一堆没眼睛的猫和狗,如果你不害怕的话……」 谁能不害怕?冯浩然那成天拿鬼片助眠的人都怕得要死! 谢潮生说:「好,我不害怕,走吧。」 说完,他抬脚就往电梯那走。 言开霁对五楼电梯口那一幕猫狗成群十分难忘,并不是很想再经歷一次运动健儿逞英豪的光辉,赶紧去拉谢潮生。 「别别别,咱不能坐电梯,那帮小傢伙全在电梯口守着呢,五楼,走楼梯,我刚下来的。」 刚要钻进楼梯间谢潮生的傻逼室友从沙发上弹起来,「潮生啊,走那么急干什么,加我一个呗,我自己可害怕啦!」 他先前屁股就跟黏沙发里了一样,没骨头似的歪在里头,楞把那张朴素结实的黑沙发坐出了一种懒人沙发的居家感。 全新定义了「害怕」这个词。 可能他们屋的寝室文化就是这样,哪怕泰山压顶也要保持淡定,言开霁不禁生出一丝敬佩。 谢潮生的脸更沉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没长腿吗?等着我抱你?」 言开霁头一次攀爬五楼宿舍,边爬边感嘆,患难见真情这句话确实说得很对,他在这地方呆了三年,从未像今天这样思念电梯。 尽管他始终在担心会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但感谢大多数人平时都不怎么走楼梯,这地方勉强还能叫得上一块净土。 谢潮生走最前面,傻逼室友走最后,把言开霁严丝合缝夹在了中间,也不知道傻逼室友是天生多个胆还是脑子缺根弦,上一路楼就在后面念叨个没完—— 「哎,哥们儿,刚才写卷子那女生你认识吗?回头能不能介绍一下?」 言开霁说:「认识啊,她就是鬼变的,趁你不在变成蝴蝶飞走了。」 傻逼说:「你别忽悠我啊,我看你俩可熟了,难不成你她,捨不得介绍?」 言开霁又在这时候生出了逗个乐的心理,故意挑起来尾音,「那可说不准……」 谢潮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言开霁正扭着头嬉皮笑脸,没成想前面的人突然停住,脑袋一下结结实实撞了过去。 言开霁清楚地听见身后傻逼欢快的笑声。 他以为前面有什么情况,赶紧抬头要看,但楼梯间安安静静。谢潮生一声没吭,转身继续往楼上走,脚步还更快了。 吸取教训,言开霁没敢再扭头,扶着扶手规规矩矩往上走,问后面的人,「对了,我叫言开霁,你叫什么?」 「宋雨至。」 「好的,宋雨至,你转我五百,我现在就推她微信给你。」 宋雨至:「……」 这回轮到言开霁欢快地笑起来。 拐弯就是五楼楼道口,言开霁运运了气,眼看谢潮生要按下把手出门,立刻握住他手腕,「先别动。」 紧接着,他的脚在地上重重一跺,张嘴就喊:「冯浩然——」 随着这一嗓子,无数猫狗应声蜂拥而来,薄薄的木门顷刻间就被挠得刺啦刺啦响。 言开霁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去,只见520寝室门纹丝不动。 他简直要骂人了。 身前木门被挠得更响,「汪汪汪」「喵喵喵」响彻走廊,谢潮生将他一拉拉到自己身旁,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场景 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与此同时,只听不远处一声怒吼,一大包狗粮在冯浩然手中甩了几圈,当即抡向了走廊尽头! 猫猫狗狗蜂拥而上,嗷嗷叫着向食物跑去,言开霁毫不犹豫将门一踹,怒喊「跑啊!」 几米的距离,平时他们常常拎着书包插科打诨走过去,晚上串寝的时候又蹦又跳跑过去,这明明是一段任何时候都很快乐的路。 第28页 言开霁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进寝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冯浩然目瞪口呆地看着拐进来的两位,其中一个还穿着白大褂,「你是去拐卖人口了?」 随着这句话一起冲进脑袋的,是自热米饭蒸腾的香气。 言开霁本来对自热米饭这种速食产品兴趣不大,但场合是非常关键的,就像深夜里的泡面,足以让任何一个人迷得不知道东南西北。 他回身把伞挂上,急急忙忙拨开冯浩然,「饭泡多久了,能吃了没有?」 「应该差不多了,你下去的时候我弄的,你要不开盒看看?」 「算了,等一下。」他直接抓起冯浩然的胳膊,送到谢潮生面前,「你先把胳膊给大夫看看,说出你的症状。」 冯浩然抬起头,看见谢潮生黑洞洞的瞳孔。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打鼓,「兄弟,你医学院的呀?」 谢潮生手指很长,在冯浩然的伤口周围蜻蜓点水掠过去,简直像手术刀在他身上割口子,边割边问:「什么时候打的疫苗?」 冯浩然说:「四月份。」 谢潮生放下手,淡淡道:「半年之内就没关系,能挠你的猫,不是有问题的猫。」 言开霁正要掀开他的自热米饭,后背僵硬了下,抬头和冯浩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冯浩然颤巍巍问:「有问题的猫……是什么意思?」 言开霁说:「你觉得外面那些,看起来都是正常的可爱的让你想抱抱的小动物吗?」 冯浩然:「……」 谢潮生抄着手站在洗手台边,一言不发。 言开霁出门在外很会讨人喜欢,原因之一就是他深谙待客之道。他打开顾游左上角的柜子,轻而易举地翻到了一堆纸杯,到饮水机那接了杯水,就递给了谢潮生。 倒了第二杯给宋雨至的时候,这个半天没说话的傻逼撇着嘴,阴阳怪气地说:「哎哟,给我的就是凉水,给潮生就是温水,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言开霁收回手,干脆地把这杯水一口闷了,「看你也不渴,我帮你喝吧。」 「哎你……」 言开霁绕回自己的座位,自热米饭在他桌上往外冒着热气,他幸福地掀开上面的盖子,腊肠、腊肉、锅巴就在他眼睛下面依次粉墨登场。 果然,没有任何一样努力是白费的,他昨天千辛万苦提回来的煲仔饭,死也想不到会派上这用场。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砸吧砸吧嘴,「真香。」 冯浩然摸摸自己的伤口,一个没留意,再回头时,赫然发现谢潮生已经坐到了顾游的椅子上,看着言开霁,眸中流动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莫名其妙觉出了一丝诡异。 酒醒了,知道昨天发生的一切后,冯浩然不是很想让外人坐在顾游的位置,但人家刚帮他看过伤,总不能强撵。 他拿了两包狗粮,走到宋雨至面前,「兄弟,待会儿你们走的时候,就拿着这个,先往远处洒,趁它们跑远了,你们就往楼梯间跑。」 谢潮生抬起眼皮,盯着那门,眸中暗色闪过。言开霁闷头吃得正香。 宋雨至耸耸肩,笑着接了过来,「行,谢了。」 …… 言开霁干完一碗煲仔饭,顺带给冯浩然讲完了他从出门到回来经歷的一切。 「真不容易。」冯浩然望着他裹了一天的睡衣说,「我要是考场上的小姑娘,真的会被你的外表迷惑,再被你的哆啦a梦劝退。」 言开霁不服道:「哆啦a梦怎么了?谁不喜欢哆啦a梦!」 说着,他顺手从旁边箱子里掏出罐啤酒,「兹拉」一声打开,往嘴里灌了几口。 见谢潮生盯着他,他就又掏了一罐递过去,「来一罐吗?」 谢潮生摆摆手,问:「外面,你们打算怎么办?」 言开霁豪迈地拍拍胸脯,「走一步看一步吧,兴许明天就散了。」 「好吧。」谢潮生意外地没多说,他从顾游的座位上站起来,扯起旁边的宋雨至,「挺晚了,我们回去吧。」 宋雨至颇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居然急着回去?」 谢潮生唇角微不可见地翘了一下,他拧下门锁,将门往里一拽。 大门纹丝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和宝贝们说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我进羊圈了 ′︵‵ 好消息:我还有存稿,不会断更喔! 第15章 你还把男人带回来了 「卧槽!」冯浩然绕过一地纸壳箱子狂奔过来,「这他妈是真的啊?昨天晚上就是这样吗?真出不去了?」 言开霁重重一锤饮水机,当即怒目而视,「你居然到现在还觉得这是假的!」 冯浩然摸摸鼻子,「总要有个适应阶段的嘛……」 言开霁白他一眼,拉着谢潮生走到桌子中间的过道,将顾游的椅子往里踢了踢,拽过没人坐的那张椅子让他坐下。 「算了,反正不急着走了,咱唠唠嗑。你们昨晚寝室什么样?」 谢潮生很干脆道:「睡着了,不知道。」 宋雨至翘着嘴角,在言开霁没抱什么希望的目光投过来时,尾音向上一挑,「是啊,我俩一起睡的,真是可惜啊,什么都没见到!」 言开霁悲哀地想,自己竟然已经对他的阴阳怪气开始习以为常了。 第29页 谢潮生抿了下嘴唇,眸光微抬,转向言开霁手里喝剩的半罐啤酒。 旋即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给我喝一口。」 言开霁自觉承了人家不少吃的,一看谢潮生居然主动伸手,当即倍感荣幸地放下那半罐啤酒,「客气什么,我给你拿罐新的,这屋别的没有,酒管够。」 他正要转身去翻他的啤酒箱,胳膊被谢潮生往后一拉,差点一个趔趄,谢潮生云淡风轻在他腰侧一托,与此同时,他清冷的声音响在了言开霁耳边,「没事,我就喝一口。」 言开霁恍然有一种自己被调戏了的错觉,他把手里的啤酒罐递过去,谢潮生面色如常地喝了一口,喉结滚了滚,睫毛颤动,像蝴蝶扇了下翅膀。 他斜眸看着言开霁:「你看我做什么?」 言开霁目光移向他头顶那张光板床,郑重道:「我在思考晚上的住宿问题。」 …… 「冯浩然,你有没有多的被子褥子?往张子涵那床上铺一下,我多的都寄回家了。」 冯浩然说:「so do i.」 言开霁拎起桌上一个熊猫玩具就砸过去,「你六级还没考够的话,给我出去接着考!」 唯有宋雨至一脸欣喜,「呀,你也喜欢speak enish啊!」 「行了,不用思考了。」言开霁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啤酒罐子,靠着身后梯子愉快道:「你俩一张床足矣,晚上面对面speak english together吧。」 …… 手机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它可以让无聊的水课变得充实,让空荡的夜晚变得浪荡,让无数初识的朋友摆脱失去话题的尴尬。 这也带来了弊端,导致现在的年轻人一旦没有了它,气氛就容易变得死寂。 在english课本里,打破这种死寂的一般是一句,「whats the weather like today?」 但今天的天气大家都一目了然,于是这个问题就失去了意义,言开霁觉得自己有义务活跃一下气氛。 于是看一眼人头,他问:「打麻将吗?」 冯浩然立刻起闹:「好啊好啊,正好咱四个,我去阳台拿麻将桌!」 他行动力惊人,转身就走。 言开霁走到顾游桌边,把几个摞乱的鞋盒子踢出来,把顾游的椅子踢进了桌子下面。 然后他从没人占领的那个柜子里,拿出了两只摺叠小板凳,热情地招唿道:「不用客气,快坐吧!」 宋雨至看看小板凳,又看看谢潮生,谢潮生眼珠子都没转一下,问言开霁:「那椅子不能坐吗?」 言开霁说:「噢,我室友不太喜欢别人坐他的地方。」 「你打算怎么找你室友?」 言开霁沉默了片刻,随即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等小动物走了,明天接着找呗,明天找不着,后天接着找……」 说到最后,他还收束总结了一句疼痛文学:「青春嘛,就是用来浪费的。」 谢潮生问:「要我帮你找室友吗?」 言开霁说:「嗨呀,客气什么?我和老冯肯定能找到他,明天白天门开了,你们回去就行了,不用担心我们。」 然而他没注意到,他们你来我往说了半天,去阳台拿麻将桌的冯浩然依旧迟迟未归。 就这么过了两三分钟,一声近在咫尺「救——命啊」传进了言开霁的耳膜。 一个小姑娘刺耳的尖叫声倏然划破了夜空! 只停顿了半秒,言开霁拨开杵在一边的宋雨至,抬腿就往阳台沖,就是在电光石火间,两个念头完全充斥了他的脑子。 一,冯浩然不能出事,他不想当寝室独苗。 二,他们彻头彻尾的男寝,哪来的小姑娘动静! 阳台门是推拉式,言开霁往旁边一拽就开了,那场景,吓得他差点没以下身着地的方式直接跌回屋里。 没跌回屋里的原因是谢潮生,手又在腰那扶了他一把。 无数次行动证明,言开霁腰间可能藏了个开关,一碰,人就弹起来精神了。于是他挺直腰板,精神百倍地看着阳台上唯一的生物——那个疑似冯浩然的生物。 冯浩然穿着他的睡衣,一件篮球服退役成的背心,胸口还印着个巨大的「8」,脚蹬一双人字拖,如果这是个恐怖片,镜头从下往上扫,就会在扫射岁月静好的下半身时及时弹出一堆弹幕,红橙黄绿青蓝紫一片「前方高能护体」。 但鬼片当事人言开霁很不幸,开门直面的就是一个狗头。 那是一只柯基的头,长得可里可爱,但凡它没有膨胀成西瓜大,嫁接在冯浩然的脖子上,眼睛还是两个血窟窿的话,都会让人想撸两把。 昔有人面狮身,今有狗头人身。 那个隔壁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女生,从出场到现在,一直尖叫不停,人头狗身的冯浩然就沉默地和她对视,气氛诡异无比。 几乎是在言开霁出门的同一刻,女生身后的门也「哗啦」一下被人拉开,一个光膀子男生跑出来:「小琉怎么……卧槽鬼啊狗成精啊!」 言开霁瞠目结舌,「何初谦?是你把女朋友带回来了?」 小琉穿着个白色小吊带,何初谦光着上半身,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联想出隔壁屋刚才在干什么。 毕竟谁也想不到,小黄片的下一幕能无缝对接恐怖片。 何初谦也楞了,他是校辩论队的,看见后面裸穿白大褂的谢潮生,张嘴就反驳了回去:「你不是也把男的带回来了?」 第30页 言开霁心里不屑地想,你们这搞 yellow的能和我们救人的比吗? 但碍于有女生在,他没把这话说出来,不想柯基头一见到何初谦,当场呲起牙就奔着人去了,胳膊往阳台栏杆上一架,竟然要直接翻过去! 言开霁非常希望柯基头离开他们寝室,但很明显它会带着冯浩然一起滚蛋,于是在他还没想好下一步干什么之前,他已经伸手拉住了冯浩然。 怪就怪篮球服长得太宽松,弹性该死的强,后面扯住了,前面丝毫不耽误动弹。 须臾之间,柯基头带着冯浩然的身体矫健地翻过栏杆,骑在五楼阳台上,45度角抬头仰望星空。 言开霁跟着一起仰望,看见红月如血,再多看两眼,就觉得眼睛生疼。 柯基头突然「汪」一声! 言开霁很怕它一个不留神,带着冯浩然一块从五楼栽下去,只好死死拽着他那截篮球服。 冯浩然一身腱子肉,足足一百八十斤重,再顶上个巨型柯基头,不是专业相扑选手很难拉住。 「那个啥,乖狗狗,咱别闹……」言开霁想了想,「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呀?」 何初谦说:「言开霁你别激它啊!我去拿扫把把他打下去!」 言开霁吼:「那冯浩然不是也下去了吗?」 何初谦急了,「那你说怎么办!」 小琉捂着胸口缩在何初谦后面,小声说:「他之前是个人,还是不要打下去吧……」 女朋友讲话确实有用,何初谦勉强压下怒火,护着小琉往后退了两步。 何初谦不太敢直视柯基头,眼睛就瞟着对面留学生公寓,声音有点发憷,「那,把他脑袋砍下来,冯浩然能变回去吗?」 言开霁死死拽着冯浩然不敢放松,嘴上跟何初谦呛,眼神示意谢潮生和宋雨至搭把手。 宋雨至还在摇头晃脑看热闹,谢潮生把玻璃门往旁边一推,直接把宋雨至关在了里面,也没管他贴在玻璃上的五官上演了什么样的变形计。 他以一种快得不像个大学生的速度蹬过阳台壁,左手将冯浩然的胳膊朝后一拧,同时右手从言开霁手臂下方穿过,就着他的力气勐然拉下! 柯基头顿时发出一声吃痛的惨叫。 谢潮生动作更快,单手带着言开霁朝右边墙角闪去,柯基头保持不了平衡,冯浩然的身子瞬间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 言开霁压根没反应过发生了什么,人已经被谢潮生压在了墙角,屹立在那的一只拖把杆狠狠硌了下后背,他根本顾不得疼,大吼一声:「老冯!」 冯浩然顶着柯基头躺在地上,了无声息。 何初谦颤巍巍说:「我看过一个鬼片,下一步,好像是要主角团找到冯浩然自己的脑袋……」 言开霁深吸一口气,问他后面的小姑娘:「那个,小琉,刚才你看到了什么?他为什么突然变身了?」 小琉从何初谦身后探出脑袋,说:「楼下有个狗,我看不清是怎么窜上来的……就突然窜上来,然后扑他脸上了……」 她声音很小,吐字倒很清楚。 言开霁低头看,柯基头就跟焊死在冯浩然脑袋上一样,纹丝不动。 思及白天的情景,他下意识想伸手找校训板,这才悲哀地想起来,秉着女士优先的风度,唯一那块校训板已经塞给程洛洛了。 白天起码还有护身符,而他们寝室素来有一个良好习惯,考完就卖二手书。 他问何初谦:「你屋里有毛概吗?」 何初谦怎么也没想到话题能跳成这样,「什么玩意?什么毛概?」 言开霁没时间和他多解释,「你就说你有没有,有的话赶紧……」话说一半他顿住了,推开横在自己身前谢潮生的胳膊,哗地打开阳台门,旋风一样沖了进去! 宋雨至正贴着玻璃玩哈气,跟陀螺似的转了一圈,「你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加宽版睡美人 遥记某一个还没有疫情的国庆,言开霁和高中同学出去旅游了,冯浩然回老家了,唯独顾游一个留守儿童在寝室过节,恰逢学校点映电影《我爱我的祖国》,去的人全发了一面小红旗。 顾游那阵子睡眠不好,总做噩梦,自从他把那面旗插在床沿边,闭上眼睛就能一夜到天明。 言开霁拔腿进屋,一眼就看到了那面顾游时常用心擦拭的红旗。 新的护身符,这不就来了吗? 他果断攀上顾游床头,拿下红旗回到阳台,直接踹了冯浩然一脚。 作用挺明显,柯基睁开茫然的眼睛,两个血窟窿凝视着他。 言开霁慌忙挥舞红旗,红光之下,隐约照射出藏在柯基头里,冯浩然的大脑袋。 他记得那部电影,当时他和两个高中同学在一座古都城市旅游,顾游激情澎湃地在群里发表了一堆观后感,他第二天就拉着高中同学进入了电影院。 既回忆过去,也为了壮胆,他喉结滚了滚,就唱:「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何初谦和小琉楞在阳台,宋雨至在门内捂着肚子乐得死去活来。 唱了几句,言开霁看着对面干杵着的俩人,「楞着干什么,你们没玩过恐怖密室吗?唱歌驱逐妖魔鬼怪啊!」 小两口对视一眼,默契地摇摇头,何初谦说:「小琉胆子小,不敢玩。」 第31页 …… 「你室友好像动了。」 阳台不大,但谢潮生就紧贴着他站,言开霁一回头,差点又撞在这人身上。 理论上讲,在谢潮生刚才拉下柯基头冯浩然时,顺便把他护在了墙边的行为,言开霁的确应该说句谢谢的。 但他的主要注意力都在冯浩然身上,也没空去感谢人家,半天没去看谢潮生的脸色,忽然听见他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不知道怎么的,他从中察觉出了一点情绪。 言开霁低下头,捏起嗓子,「浩然,你看看我呀,我是真真,你是我眼里最有才华的数学系学生呀,你快起来帮我看看数学题吧~」 一分钟后。 狗头缓缓消失,加宽版睡美人冯浩然躺在地上,海藻一样的拖布条在他头髮下安静地散开。 言开霁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他立刻蹲下来拍冯浩然的脸,「老冯,老冯,起来!」 冯浩然死猪一样躺在地上,这场景不禁让言开霁感到一丝熟悉,顿了顿,他抬身对谢潮生说:「哥,搭把手,咱把他挪进去。」 谢潮生看他一眼,说:「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俩人一块把死猪抬进去,言开霁说:「不用客气,直接扔地上。」 说完,他转身走到洗手台旁边,拿牙缸接了杯水,再次走到死猪跟前,对着他的脸浇了下去。 没想到学校变异了两晚,连着两晚,520寝室都要上演两个人的泼水节。 凉水顺着冯浩然的脸欢快地流到地上,死猪依然是死猪。 情况看起来好像不太妙。 谢潮生斜睨着言开霁的侧脸,食指和拇指似乎要做出一个捏起的姿势,但旋即又放开了,默不作声等待他下一步行动。 言开霁站在原地转了两圈,拿过没喝完的那罐啤酒喝了一口,重重放在冯浩然的桌子上。 就是这一下,让他突然瞥到了冯浩然放在那的手机。 他知道冯浩然的手机密码,学校大一大二的时候一直用一个名叫「校园运动世界」的app打卡跑步,要求日日跑,成绩还算在学分里。 没有一个大学生喜欢这种活动,但也没有一个大学生能失去学分,高压之下,聪明的同学们很快琢磨出了对策——骑着小电驴摇手机打卡跑步。 在通常情况下,520寝室习惯由言开霁骑车,顾游在后面摇手机,一个人拿四个手机,包括冯浩然和当时还在的张子涵的手机。 大家熟到一个程度上,彼此那点破事儿都心知肚明,手机里基本也没什么秘密了,跑步当头,立刻非常痛快地交出了密码。 言开霁拿起冯浩然的手机,熟练地输入了几个数字,一张火辣身材的美女照片立刻映入眼帘。 他突然觉得周身温度下降了几度,一抬头,谢潮生正盯着自己手里的手机。 他不明所以地举起手机,「你也喜欢这一款吗?」 谢潮生没吭声,他就边摆弄手机边介绍:「这是老冯前女友,小姑娘可厉害了,处仨月,老冯成天跑前跑后,一个好脸儿没给过,回头来一句什么,我觉得我们还是当朋友更合适!」 但他没去看谢潮生的脸,一个劲儿摆弄手机,终于调出了冯浩然的闹铃界面,点击铃声设置,瞬间,巨响的闹铃声在寝室中间盪气迴肠地唱起来—— 「为所有爱执着的伤~为所有恨执着的痛~」 「我已分不清爱与恨~」 洪亮的女声唱到「颤抖的手却无法停止」的时候,冯浩然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言开霁把音量调得更大,举着手机往他耳朵上贴。 冯浩然嗷一嗓子爬起来,「卧槽!今天有早课吗?」 宋雨至呆滞地举着纸杯,「卧槽,这他妈也能行?」 还真行。 好心的言开霁把他的椅子转了个圈,让冯浩然双目呆滞地坐在上面。 言开霁拿了冯浩然平时喝水的搪瓷缸子,晃荡晃荡,里面还有点水,就递过去让他喝,问:「知道你刚才变身了吗?」 冯浩然惊喜地站起来,「什么?我变成超人了吗?外面那些全让我剿灭了?原来我就是大男主吗!」 言开霁说:「不瞒你说,你变狗了。」 冯浩然:「你骂我是不是?你才狗!」 言开霁把刚才的一番情景给他讲了一遍,冯浩然陷入了沉默。 「所以你刚才到底遇见什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冯浩然挠挠头,「我不是去阳台拿麻将桌了嘛,碰见何初谦他女朋友,她在那洗衣服,我就打了个招唿,说咋来男寝了……」 「我压根就没注意,阳台那栏杆后头藏了个狗,突然就扑我脸上了,哎呀这给我吓得,刚想抓它,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睁开眼睛就在屋里了。」 回忆起白天孟健的惨状,言开霁神色稍暗了暗。 鬼的诉求,会找无辜人的吗? 他一手按在冯浩然肩膀上,正色道:「老冯,你跟我来句实话,你干没干过捅人家狗眼睛之类的事?」 冯浩然当场怒了,「我在你眼里就是干那缺德事的人吗!」 言开霁赶紧想安抚他,没想到宋雨至在旁边插了句嘴,「那它为什么附身你,不附身别人啊?」 冯浩然一掌拍在桌子上,拍得旁边两根黑笔一块跳起来,「我要是现在揍你一顿,你猜我为什么不揍别人?」 第32页 「老冯!」言开霁伸手拉架,「好了好了,也让你问我!你说没有我就信你,咱互相确认一下,你没干过,我也没干过。但是按照校医室的事来看,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找出来,到底干这事的人在哪?」 谢潮生立在窗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完全挡住了众人往阳台外面看的视线。 他靠在阳台门上揉了揉眉心,问:「找出来,然后呢?」 言开霁抬了下眉,「从那个孟健的套路看,就想想办法,把他找来祭了这些猫狗呗。」 他的语气过于轻松平和,好像明天起床就能有线索从天上掉下来。 「你是真他妈能胡扯。」冯浩然翻个白眼。 言开霁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说过,通过胡扯,可以得到真理。」 冯浩然感嘆,「妈的,学中文的人真恐怖,这么长的人名你居然背得下来。」 「因为前天我一下午的课上都在看他的《罪与罚》!」言开霁愤愤道:「如果不出意外,我现在应该在写一篇三千字的论文,明天就要交了。」 说完这话,言开霁又喝了口酒,他开始庆幸自己买的是高罐装,折腾这么久,摇摇看还能剩小半罐。 冯浩然骂了声「草」,「你提醒我了,我作业这周也该交了。」 言开霁没再说话,难得沉默地喝了口酒。 兴许这一切都是梦,明天醒来还要去上课,上课之前他要去奶吧买个枣奶,热气腾腾的,还可以再配一个紫米饭糰。 明明才一天,再想起学校变异前的日子,就好像是史前的生活了。 似是为了缓解沉默,冯浩然靠在椅背上,缓缓开口,「说起来,我今天还出去找老顾来着。」 从寝室的人头看,显然冯浩然并没找到,言开霁顺着他话问:「你找出什么线索了吗?」 冯浩然神神秘秘地说:「还真有。」 言开霁深吸了口气,指尖微缩,手里的啤酒罐子被捏出一个坑来,「你找到什么了?」 冯浩然情真意切,「我找到真真了。」 言开霁露出一个堪称和气的笑容,拉过他千辛万苦扛回来的那只大塑胶袋子,开始在里面翻找。 「瞧瞧,多巧,我特意带回来一堆药,你要不吃点就上去睡觉吧。」 冯浩然急忙一拍桌子,「真真跟我说,她昨天在学校新开那家剧本杀,碰见老顾了!」 「啊?」言开霁觉得奇怪了,「不对啊,老顾不是从来不玩剧本杀吗?他说那玩意就是过家家,我上次有免费车叫他他都不去!」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你猜他们打的那个本叫什么?」 言开霁瞪圆了眼睛,做一个专业的捧哏,「什么?」 「《别想逃》。」 「吧嗒」一声,言开霁的手机应声落地。 随后,他暴躁地把喝完的啤酒罐子捏成了一个团,「你他妈在讲什么鬼故事?」 难得的,冯浩然没呛声,而是陷入了少有的痴呆状态。 言开霁手在他前面挥了挥,「嘿,朋友,你在想什么?」 冯浩然依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保持着这个直勾勾盯着地面的状态,像被真真抽走了魂,粗犷的声音带了一丝诡异的飘渺。 「说起来鬼故事,真真还给我讲了一个,就关于咱们寝室楼的。」 第17章 至尊宝难题 就在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冯浩然脑中突然浮现出了前女友真真的脸,就在今天见面的时候,但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因为他突然想不起来,见到的「真真」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冯浩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东西。 但他一时间想不到自己错过了什么,只记得真真给自己讲了个故事,这个故事非常奇怪,像是被直接打进了他脑子里,还加了道封印,让他一去想这些事,脑子就混混沌成了一片。 于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想起来这个故事,甚至不知道,几乎不怎么给他好脸儿看的真真,为什么会在分手后突然给他讲了个故事。 他只好原封不动地,将这个故事复述给了言开霁他们。 「咱们这栋楼,原先一直是女寝,直到咱们这一届进来,才突然改成了男寝。」 「就在咱们进来之前毕业的那一届,那一批学姐里,有一个女生怀孕了,在寝室生了孩子。」 冯浩然双手交叠,不安地搓来搓去,眼睛在屋里乱瞟,仿佛这里不是他生活了三年的寝室,而是鬼片里的某个探险地。 言开霁多多少少看过点灵异小说,一听寝室生孩子,就想起来点什么,「难不成是那孩子的胎灵要?」 冯浩然没看他,「要是胎灵还好办呢,起码是个人,学姐怪就怪在,生下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人,是一窝猫。」 言开霁抖了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潮生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了他肩上。 冯浩然又说:「还有个关键是什么?生出来那一窝小猫,楞没凑出一只眼睛来。」 反应过来,言开霁立马倒吸了口凉气。 他这人有个毛病,心里发毛的时候,手上就想抓点什么,比如在现代汉语挂科的那一天,他正在欢乐谷过山车上和顾游超越梦想一起飞,下来看手机的时候,顾游的t恤差点没被他抓烂了。 此刻,言开霁顺手就抓住了送到他肩膀上的,最方便抓的谢潮生的手。 第33页 不知道是谢潮生脾气好,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任言开霁那么抓着,还安慰性地摸了两把。 言开霁目光游离地飘向门口,努力措了下辞,「所以,按真真的说法,外头那些,都是学姐的子孙后代?」 「我觉得吧,有这个可能。」冯浩然终于抬起了他尊贵的头颅,「如果按你的说法,把毕业了三年的学姐抓来祭天,那我们可能得先出校。」 就像戴上金箍不能爱紫霞,放下金箍无法保护紫霞,没想到他们有一天也会面临至尊宝的难题,想找学姐就得出校,想出校得先有码,而想有码,得先把学姐的事解决了。 真是人生如戏。 言开霁问:「这么关键的故事,你刚才怎么不说?」 冯浩然坦然道:「我忘了。」 言开霁看着他的脸,白炽灯下,冯浩然八百度镜片后的眼睛一眨不眨,他没从中看出一丝不对,但第六感告诉他,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冯浩然是绝对可以相信的,三年了,彼此是什么样的人,谁都了解。 冯浩然说一句自己没祸害过猫狗,言开霁就信他。 至于不一定能信任的人…… 那个他从没见过的,只是这两个月一直从冯浩然嘴里听到的……真真? 冯浩然当然不知道言开霁那点小九九,继续在那侃侃而谈,「这事儿你听过吧,很多学校都会把出过事的女寝改成男寝,让男生阳气来压一压,尤其是你这种童子鸡,最适合压。」 言开霁:「……你讲鬼故事就讲鬼故事,好端端扯我是有毛病吗!」 宋雨至放声大笑。 言开霁觉得这没什么好笑的,并当场捣了他一拳。 再一回头,他发现谢潮生也在笑。 但不同于宋雨至嘲讽感过剩的笑,谢潮生还是克制的,他只是露出一个相当浅淡的笑来,他长得冷,笑起来的时候倒把身上的冷气中和了许多,显得他有了那么几丝人气儿。 如果他早晨登场的时候是这副笑容和煦的样子,言开霁保证能跟他唠一路。 言开霁把手里团成一团的啤酒罐子扔进自热米饭盒里,眯起眼,和和气气地说—— 「谢谢冯哥,你提醒我了,下回要是你再被鬼附身,我有新法子帮你,咱别糟蹋老顾的东西,童子尿保证解百毒!」 冯浩然立刻拍拍身子,好整以暇地站起来,走到水池子旁边拎起他的牙缸开始刷牙。 「鬼故事适合在床上讲,咱们还是早点睡觉吧。」 说起睡觉,言开霁就想起昨天晚上九死一生的睡觉。 言开霁也走到洗手池旁边,瞥一眼冯浩然,这人手里端着的牙缸,还是昨晚用来接水浇醒他的。 哦,刚才也用了一次。 冯浩然咕噜咕噜漱了下口,抬头和镜子里的自己对上眼,突然大叫一声:「哎呦卧槽我衣服是倒了盆土在上头啊!」 言开霁靠着门框摊开手:「你看,这就是你刚才变狗的证明。」 冯浩然:「……草!」 言开霁呵一声,「你要不回忆一下,还能回忆起来你昨天晚上那出鬼样子吗?你想想你对我做了什么?有客人在我都不好意思骂你。」 俩人正对着镜子呛,没人往屋里看,谢潮生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瞳孔一瞬漆黑下来。 宋雨至嘴角的笑容扬得更大了。 冯浩然拎着牙缸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对你做了什么?妈的我就说你不像直的!我可是啊!我要等真真的!」 言开霁怒向胆边生,「你是直的你昨晚在我身上勐劲儿蹭!海伦斯那么多人看咱俩,人家都以为我是什么人呢,我最近都不能再去那家店了!」 宋雨至贴心地安慰他,「没关系,就算他不蹭,你现在也去不了了。」 冯浩然沉默地喝了一口水。 当他发现这口水来自牙杯里的时候,他立刻疯狂地扒着水池子吐起来。 但言开霁难得没笑话他,他刷好了牙,习惯性地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微信上的小红点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新的朋友】 【近三天】 【回校的诱惑】 【我是刚才楼下洗衣房的男生】 白天在校医室里发过来的,言开霁还没来得及加。 老话告诉我们,犹豫就会败北,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该来的总会来。 在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的鼓励下,言开霁眼睛一闭,把头放到了铡刀下面——点击添加。 然而铡刀一直在他脑袋上悬着,直到冯浩然刷完了牙,摇头晃脑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消息框除了一条「我是刚才楼下洗衣房的男生」,空空如也。 空得就跟言开霁当年挂掉那现代汉语卷子一样。 现代汉语卷子因为完美避开了言开霁复习的所有知识点,导致他啥也不会写。 和跳楼哥的聊天框,也算完美避开了言开霁受过的所有教育,导致他啥也不敢说。 没想到时光会在这样一种感人的情况下倒流。 原先高中的时候,数学老师千叮咛万嘱咐,碰见一道不会的,千万不要浪费时间闷头做,给它一点时间,把后面的题再做一些,回头再看,兴许就容易解决了。 秉着这样一种心理,言开霁果断打开了下一道题,「有朋友愿意睡那张没被子的床吗?我可以友情提供一件羽绒服当被子。」 第34页 说完,他期盼地看向谢潮生和宋雨至。 宋雨至装傻充愣,谢潮生黑压压的眼睛就盯着他,直接把他盯到发毛。 他又果断打开了下一个解决方案,「要不你俩一起睡吧,反正寝室这床也不算小,原先我和老冯一块睡过,没塌。」 谢潮生皱了皱眉,「你俩一起睡?」 冯浩然莫名打了个冷战,抬头看了一眼空调,拿遥控器把气温调高了两度。 言开霁一拍大腿,「看鬼片嘛,就是那个……《昆池岩》!外国片,你们看过吗?」 谢潮生摇摇头。 言开霁不禁感嘆:「你们医学院真的挺累的,快到考试周了吧,你们是不是天天都在学?顾游跟我说,医学院的自习室可是全校唯一不熄灯的自习室。」 谢潮生抿了抿嘴,「还好。」 「我有个问题要提。」冯浩然换下他的破烂背心,又从衣柜里抓了一件短袖出来套上,「老顾原先好像说过,不希望咱带回来的朋友上他的床?」 言开霁扒着梯子当单槓晃,闻言动作停滞了一下。 「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 记忆里的顾游坐在他的椅子上,抱着他心爱的《什么是数学》,笑吟吟转着笔。 「听说女寝有外人来住丢过东西,外人不承认,闹到派出所去了,所以如果你们谁带人回来,来可以,你睡我的床,出了什么问题直接找你。」 被前女友誉为「最有才华的数学系学生」冯浩然胸有成竹地抬起手,「放心,我已经做出了妥帖的安排,言开霁睡老顾的床,你俩睡他的床,我还睡我的床,这不就结了嘛!」 「哇塞哥哥你好聪明哦!」言开霁啪啪鼓掌,「你怎么不让人家睡你的床?」 冯浩然义正词严道:「我这床单没洗,不适合待客。」 言开霁更想骂他了。 「我没什么问题。」谢潮生揉着手指,缓声开口:「但是我不和宋雨至睡,我和你睡。」 「睡」字铿锵落地,他的眼睛看着言开霁。 不知道为什么,言开霁有一种这句话没那么简单的错觉。 第18章 你的耗子 言开霁提出了质疑。 「哎,等等,不对啊,要是你跟我一块睡,那宋雨至还是要睡顾游床啊!」 没等谢潮生说话,他脸上显出一丝微妙的狡黠笑容,冯浩然跟他熟透了,一看他露出这副表情,心里就觉得不太妙。 「不如这样,老冯你睡顾游的床,宋雨至睡你的床,我俩就凑合一宿,你们说怎么样?」 「我没意见。」谢潮生说。 言开霁朝冯浩然浅浅眨了下眼睛,酒窝笑开,看着一派天真。 顾游最爱干净,谁上他的床恨不得沐浴焚香,关键他可亲口说过,睡后必须要给他洗床单。 冯浩然已经在心里把言开霁骂得七荤八素。 「妈的。」最后他说:「言开霁你小心点,半夜别把床压塌了。」 言开霁又从顾游左上角柜子里拿出了两支一次性牙刷,贴心地给贵客谢潮生和他的傻逼室友进行讲解。 「之前我们寝室去酒店跨年的时候,顾游跟老头儿一样在那搜罗了一堆一次性用品,鞋柜里好像还有一次性拖鞋呢,你们要不要?」 宋雨至果断拒绝,「不用了不用了,我俩都不用了。」 这会儿他和谢潮生又显得融洽了起来,一人抽了一只牙刷,就像这世间无数对塑料室友一样,去水池子旁边刷牙了。 冯浩然爬上梯子,不由感嘆,「老顾真就是咱520大家长,没了他,咱日子可咋过啊?」 他撩开顾游的床帘,蠕动着庞大的身躯迈了进去,上半身刚进去,蹬在梯子上的那只脚突然就踩空了,他整个人吊在半空,当场就嗷了一嗓子—— 「我草草草!言开霁你上来看看,顾游床上是什么东西?」 言开霁攀上梯子,在冯浩然撅起的部位上打了一巴掌,「让开点!我看看。」 不看倒好,一看,他差点也没抓住扶手。 顾游的床干净得不像个男大学生,被子叠得跟军训时候的豆腐块一样,床面平坦,一只小小的老鼠安静地躺在中间。 冯浩然当场暴走,「我他妈今晚不睡了!这是啥啊!咱寝室从来没闹过这东西啊!咱一屋子干净人咋能吸引到它的啊!」 冯浩然,一生老爷们儿,一生怕动物。 除了猫狗以外的任何动物他都害怕,越小的动物他越害怕,尤其害怕的两样,一是老鼠,二是蟑螂。 后者已经在昨天夜里得以体现,哪怕是喝得五迷三道,只要言开霁胡扯一句「蟑螂来了」,他就能矫健利落翻身上炕。 前者就是现在,面对这只不知从何而来的耗子,他浑身打着颤,悲戚戚说:「言开霁,你能处理好的吧?我相信你!我后半辈子的幸福就靠你了!」 言开霁艰难地扶着床边杆子往里面挪了挪,「能不能下去,给我拿个橡胶手套和不透明的袋子上来……」 冯浩然忙不迭往下爬。 谢潮生和宋雨至齐刷刷抬头看着他们。 如果此时他们低头看一眼谢潮生,就会发现,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无奈的表情。 冯浩然没注意,他好不容易爬下去,赶紧去水池子旁边拿了橡胶手套,先递给言开霁,在他忙不迭寻找不透明袋子时,两只橡胶手套突然被从上方丢了下来。 第35页 冯浩然抬头就要骂,只见言开霁单手拎着耗子尾巴,从床帘后探出一个脑袋。 他伸手在耗子肚子底下一拨弄,耗子立刻发出机械的叫声:「吱吱吱——」 他又一拨弄,耗子继续:「吱吱吱——」 言开霁喊一声「接着!」,当场和颜悦色地把电动耗子抛了下来。 冯浩然下意识就接住了,毛茸茸的触感到了手里,他才触电一样将它扔到言开霁桌子上,「卧槽这玩意给我干什么?」 言开霁抖了抖手里的纸条,「别急啊,这儿还有个留言呢,就压在它底下。」 接着,他声情并茂地朗诵了起来—— 「亲爱的冯浩然,下周你就要过生日了,美好的祝福送给你,愿你耗运常伴……」 言开霁喜笑颜开,胳膊穿过栏杆,伸下床给他展示,「好运的好他写的是耗子的耗,哇,老顾对你好用心呀,真是最美的祝福送给你了呢!」 冯浩然脸色煞白,「什么玩意???」 言开霁下了床,把纸条塞进了他手里,兴致勃勃地观看冯浩然由白变绿的脸。 只是在目光移动到纸条上的时候,睫毛微微垂了一下。 纸条还是从学校发的本子上撕下来的,上面印着斜体的「沧海大学理学院」,还是顾游熟悉的狗爬字,让言开霁想到了另一张纸。 昨天留下的那张保命纸条,写的是寝室要注意的规则若干,虽然不知道顾游是从哪弄来的,但无疑救了他们一命。 还有夹着纸条的那本《什么是数学》,一早出现在考卷上的时候,言开霁恍惚间几乎要以为顾游是穿越来的。 至于现在冯浩然手里的这张纸,它出现得太过于巧合,面相和昨天的那张寝室规则也过于相似,让言开霁不得不去想,它背后是不是也有什么玄机。 电动耗子能干什么? 言开霁也不是第一次了,心里想着,嘴上下意识就念叨了出来。 「电动耗子有什么用吗?」 冯浩然面如土色,想也没想就说:「我把它送你,你再整个电动猫,玩猫和老鼠电动版。」 言开霁瞳孔瞬间放大。 猫? 他转头看向谢潮生,「你说,要是拿这个出去,能不能把外面那些小傢伙吸引走?」 谢潮生点头,「明天可以出去试试。」 言开霁斜靠在桌子上,捏着顾游的《什么是数学》,把它捲成了一个筒状。 「说起明天,我有个想法,如果你们敢的话。」 冯浩然警惕地看他一眼,「只要你不让我抓耗子。」 言开霁瞄着谢潮生的表情,实际上他已经把这个人划为了「可信任」的状态,但谢潮生正盯着饮水机出神,并没有看他。 「怎么脑子里只有耗子呢?」他嫌弃地看了冯浩然一眼,继续说:「这些鬼猫鬼狗,早晨的时候还没有,就是从老冯今天在考研教室碰着猫开始,回来就被跟了,再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冯浩然抱着他的大熊猫,「所以?」 「所以我大胆猜测一下,考研教室里应该藏了点东西,我想去碰碰,总比在寝室坐吃山空坐以待毙强吧?」 这些想法从刷牙时就开始在他脑子里盘旋,已经盘旋了有一会儿,这种想法在他看到顾游留下的字条后,达到了一个顶峰。 「好。」谢潮生不假思索道。 宋雨至挤眉弄眼,「潮生去,我当然也去,要不然我怕他控制不住……」 谢潮生当场在他左胳膊上拧了一把,让他的后半句话吞了下去,从宋雨至的表情看,必然不是很轻。 好在言开霁的心思压根也没放在那后半句话上,一心将期盼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室友。 「言开霁,我还不了解你吗?不就是想让我去把最开始那猫勾引出来吗?去去去!谁怕谁!」 言开霁双手搭上冯浩然的肩膀,桃花眼中笑意尽现。 「哎呀,宝贝儿!你真的好聪明呢,咱们屋里啊,就是不缺聪明人。」 冯浩然拨开他,三两下爬上顾游的床,「滚!」 上了床,言开霁才发现谢潮生还披着那件白大褂,校医室那地方实在太晦气,他并不是很想让这份晦气沾到自己的床上,于是他又爬了下去,从自己的衣柜里翻了件不怎么穿的白t出来。 「不用客气,当还你的泡芙和火腿肠了。」 他其实觉得谢潮生这人也挺有意思,他不爱说话,以至于给人一种冷漠的错觉,但在刚认识没多久的人面前,他也能毫不怯场地换衣服。 他身材确实不错,动作慢得好像在和谁炫耀一样。 端详了两秒,言开霁说:「有点短,将就穿吧。」 言开霁再度上床,往里靠了靠,谢潮生顺着梯子爬了上来,他对唯一一个还在下面的宋雨至喊:「上来的时候把灯关了!」 夜中的寝室静谧无声。 言开霁都快睡着了,又是冯浩然打破了寂静。 「问你们一个问题,红油面皮过期一个礼拜,还能吃吗?」 言开霁打着呵欠睏倦道:「放那吧,先吃没过期的自热饭,回头出去我给你买一箱。」 「可我本来就买了一箱。」冯浩然焦急地说:「昨天白天到的,我拖回寝室的时候你还没回来,今天打开我才发现全过期了。」 第36页 言开霁翻了个身,这只是他在寝室夜聊环节,面对冯浩然的奇葩行为习惯性的一个翻身,但他忘了,今天他不是一个人。 他这一翻身,差点直接怼到谢潮生脸上,明明他手凉得要命,但身上传来的热量却在这时候意外地高了起来,黑暗中的两个人四目相对,言开霁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他听见自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撞而产生的心跳变动声,在一方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而同样享受到这一撞的另一方,他刚刚挨到的胸腔里,好像没有任何心跳。 他怔楞了片刻,骂道:「……该死的无良商家。」 …… 过了几秒,言开霁盯着眼前的蚊帐,喊:「冯浩然!」 「空调给我往下调两度,屋里太热了,今天三十三四度了吧?」 又过了几秒,冯浩然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和骂骂咧咧的声音。 言开霁严重怀疑冯浩然在黑暗中把温度调高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莫名其妙在发烫,导致身后谢潮生的身体也散发出难以忽视的热量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梦中的室友 半晌,谢潮生深吸了一口气,挨着他翻了个身,暗夜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诡异的急促,「我下去洗个澡。」 言开霁奇怪道:「你刚才不是洗过了吗?」 谢潮生没答,他睡外面,下床倒也方便,往下爬的时候,言开霁说:「我饭卡在桌上,你要找不着,开檯灯找一下。」 「好。」谢潮生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莫名有点喑哑。 听着下面毫无停顿,径直朝厕所而去的动静,他觉得谢潮生根本没去拿那张用来刷热水的饭卡。 估计是白天运动健儿逞英豪的时间基本消耗了他的体力,言开霁挨上枕头,脑袋就很快陷入了一片混沌。 他甚至不知道谢潮生是什么时候上来的,迷迷煳煳的时候,他感觉床宽敞了很多,好像有人坐在床头看着他,又好像有人伸手在他脸上方停了一瞬,但他的脑子完全支撑不住任何思考,眼皮子想抬都抬不起来。 隐隐约约间,言开霁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切都是正常的,学校没有变异,大太阳天,他拎着书包从教学楼里出来,就在「沧海大学欢迎你」的牌子前,顾游顶着他那头上个月新染的绿毛,站在岔路口朝他招手。 梦里的言开霁跑到顾游面前,顾游从身后掏出一根绿舌头递到他手里,「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天太热了,吃根绿舌头吧。」 言开霁接过绿舌头甩了两下,绿舌头已经化了,变成一根长条果冻摇来摇去,「行啊老顾,你不是从来不吃,嫌这东西像大青虫吗?」 顾游难得地没呛声,反手在背后一掏,掏出了他的绝世珍宝——《什么是数学》。 他以一副郑重的神情望着言开霁,「听好了,这是我最宝贝的东西,託付给你了,记得给我寄回家。」 言开霁本能觉得奇怪,「你在说什么鬼话?下午没课了是不是?还是学校提前放假了?你要留校?」 顾游看着他,半晌,露出一个称得上和煦的笑容。 「你就当我在说鬼话吧。」 言开霁问:「一块回寝室吗?还是你要去图书馆?对了……」想到什么,他又补充:「晚上冯浩然想去海伦斯,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顾游说:「不去了,学校里新开那家剧本杀,我抢到了券,下午去玩玩。」 言开霁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现在不抓住他,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言开霁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奇怪,他很快松开了顾游,摆摆手,「那你去吧,玩得开心!」 朝着食堂走的学生大军,川流不息的小南门口,马路上飞驰不断的小电驴……周围的一切忽然扭曲起来,在这句话落地的一刻,就在言开霁的眼前不断旋转化作了无数色块。 也是在那一刻,他勐然意识到了什么,景色一一褪去,他毫不犹豫地朝着顾游离去的方向飞奔而去,伸手想要抓住他,却抓了个空。 与此同时,一只冰凉修长的手,穿透虚空握住了他的手。 「言开霁!言开霁?」 谢潮生的声音缥缈而来,缓缓落入耳中。 他紧紧握着言开霁的手,「你做噩梦了!」 可就是在一剎那,梦的内容破散成无数碎片,跟着顾游一起消失殆尽,言开霁想要去捞,却只是徒劳地捞住了只言片语。 顾游把他的《什么是数学》託付给了他? 但顾游还说了什么,他抓了两把头髮,头髮掉了,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只隐约记得梦中的场景,那是昨天中午切实发生的场景,时间场景站的角度都对得上,除了《什么是数学》之外,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昨天的顾游点了黄焖鸡米饭,正要去拿,俩人在「沧海大学欢迎你」的牌子前狭路相逢,打了个招唿,言开霁在食堂约了人共进午餐,忙着去抢座位,也就没多交流。 梦里,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到底是哪来的不一样? 谢潮生侧躺在他旁边,后背抵着蚊帐与围栏,单手撑头安静地看着他。 言开霁满脑子都是梦里的顾游,映着床帘缝中透进来的一丝微薄月光看了谢潮生一眼,很快闭上了眼睛,脑袋有点眩晕,有气无力地说: 第37页 「不好意思啊,吵着你了吧,我就是做个梦,没事的。」 谢潮生定定看着他,「你梦见什么了?」 言开霁勉强笑了笑,「我室友,真的没事。」 谢潮生给他掖掖被角,动作在一方狭小的床帘后显得相当促狭,轻声道:「有什么事和我说,我可以帮你。」 人家估计就是客气客气,言开霁心想,但不论客不客气,在这样一个夜半的梦醒时分,有个人在身边的这个事实,都给他带来了一丝慰藉。 他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约摸过了半个小时,他的眼睛又睁开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好事总是成双来,言开霁悲哀地怀疑,自己被消失的室友吓失眠了。 他不怎么失眠,所以没什么经验,隐约记得微博里好像收藏了一条拯救失眠的办法,于是翻了个身,手伸到挂在床头的篮子里掏了手机出来。 起身的时候,他看见谢潮生面朝着他睡觉,谢潮生睫毛很长,闭着眼睛的时候垂下来,让他的脸上少了白日的稜角,倒多了一丝乖顺感。 言开霁不知道为什么,向来不爱学习的自己会在这种场景下联想到他的美学作业,老师的要求是「谈谈你对生活中美的瞬间的认识」。 程洛洛当时问他,觉得生活中有什么美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说:「我觉得我就挺美的,你写我吧,就写蝉鸣声下的午后,大帅哥言开霁的侧脸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程洛洛毫不犹豫地对他进行了一番辱骂。 现在看来,失眠也不是一无所获,如果还有交作业机会的话,他也找到了一幅可以在他的美学作业中描摹的场景。 瞧瞧,人一旦睡不着觉,什么都想得出来,这样的场景下,他居然开始构思作业了。 他拿起手机,调到静音,试了试角度,打算给他的作业拍张照片,回头方便写。 白色的闪光灯猝然亮起,一瞬间将昏暗的床帘内打得骤亮,光影在谢潮生的脸上转瞬即逝,言开霁立马乐呵呵地点开照片看。 照片拍得很完美,绝对是个扔进电影学院也不会逊色的氛围感帅哥,唯一的毛病是,谢潮生漆黑的瞳孔正正望着镜头。 抓包当场。 言开霁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但他没能扔出去,因为就在那一刻,他的手机上方弹出了一条显示—— 【1个联繫人发来1条新消息】 没有备註,微信名「回校的诱惑」消息栏里,躺着一条刚刚发来的新消息。 「快跑」 只有两个字,简单有力,但足以让言开霁在这个深夜的寝室里,冷汗哗啦哗啦往下淌。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回校的诱惑」忽然发起的逃跑诱惑,让被抓包的言开霁一下和盯着他的谢潮生拥有了新话题。 他慌忙把手机举到谢潮生面前,「昨天晚上跳楼的人,我跟你说过的,他让我快跑。」 谢潮生淡淡问:「那你现在跑得掉吗?」 这是个好问题啊! 言开霁诚实地说:「跑不掉。」 「跑不掉的话,再给我照两张?」 话题回到了原点,言开霁心虚地抿了下嘴,「我马上删。」 「为什么拍我?」 虽然写作业也不是什么张不开嘴的事,但是人也不能太诚实,该说好话的时候得学会说,于是言开霁面不改色道:「因为你好看。」 事实证明,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能拯救百分之八十的悲剧,谢潮生枕着言开霁三年前买学校被子时赠的抱枕,一条胳膊抬了下,虚搭在言开霁的枕头上方。 「不用删,挺好的。」 听起来他挺高兴。 「回校的诱惑」再没发来新消息,言开霁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估计是折腾一顿困劲儿又上来了,就这么迷迷煳煳到了天亮。 冯浩然下床的时候眼圈乌黑,去阳台拿衣服的时候一脑袋撞在了门框上。 「哎哟卧槽!」 言开霁给自己泡了杯麦片,正蹲在饮水机前面接热水,循声回头哈哈大笑。 冯浩然捂着脑袋,没呛回去,有气无力地说:「我一宿都没怎么睡,梦着真真了,她好像和我说什么来着……」 言开霁现在满心都是即将面对的那群没眼睛猫狗。 他搅了搅杯中的麦片,原本是专供早八的,但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按着顾游纸条上的写的「6.15」来看,在没找着可信的食物来源前,最好还是节衣缩食,把宝贵的自热米饭留到最饿的时候。 一问谢潮生和宋雨至,他俩都表示不吃,估计是客气,已经在他们这儿睡了一宿,也就不好意思再多吃了。 言开霁从左边摞着的快递箱子里拎出一个大塑胶袋,「这里面有海底捞的零食,上回我们拿了不少回来,你们拿两包吃呗。」 谢潮生拿了一包,靠在他的梯子上,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待会儿吃。」 这个「待会儿」一待就待到了出门。 从他们寝室的角度,可以看见沧海大学的风景,此刻风景依旧,路上却空空荡荡。 上午九点四十五第三节课上课,现在正该是路人成群的时间,本该三五成群奔赴教学楼的学生们,不知道跑哪去了。 第20章 看不见的前女友 昨天的言开霁深深为自己没把《什么是数学》带出去而懊悔,今天就吸取教训,坚持提着电动耗子出了门。 第38页 原本这个活儿应该冯浩然来干,毕竟这是顾游留给他的礼物,但冯浩然死也不肯碰这小毛东西,言开霁只好自己拎。 今天的门倒是挺给面子,没无风自动,也没把穿着睡衣的极个别某些人关在外面,大家都衣着整齐,彼此间留足了体面。 言开霁为了挽救一番自己在校园里的形象,今天特意挑了件像样的黑色t恤,昂首挺胸,觉得自己特别像个人。 一回生二回熟,他一甩就将狗粮甩得老远,猫狗们欢快的叫声中,四人箭一样朝楼梯口冲去! 言开霁打头,谢潮生殿后,双方室友夹在中间,情况已经到了白热化—— 冯浩然「啪叽」一下,踩在了道中间不知道哪来的一滩水上。 眼看人就要往下滑,冯浩然眼珠子都吓圆了,嚎叫的动静立刻引来一只埋伏在角落里的没眼睛猫,猫咪奋勇扑来,濒死之际,冯浩然的求生欲瞬间爆棚,一掌支在旁边栏杆上,竟然活生生撑住了,整个人瞬间弹了起来。 与此同时,前面言开霁从拐弯处侧身一脚,不知道谁放在那的一兜垃圾从旁边斜飞而来,牛奶盒水果皮纷飞四溅,小猫虽然没有眼睛,但倒很有眼力见儿,追逐着半只鸡腿,「喵呜」一声跳开了。 冯浩然疯了一样跃过地上的垃圾,言开霁拉开楼梯口的门,他就紧跟着沖了进去。 谢潮生最后一个进门,在关门的那一刻,他透过楼梯门上的那扇玻璃窗,和墙角的一只狗对了个眼。 那是一只很小的柯基,失去了眼球的黑洞里,竟然流出了血红色的泪水。 除了言开霁,仨人都是头一次在「喵喵喵」和「汪汪汪」的环绕中下楼,连跑带颠往下沖,冯浩然累得唿唿喘气,直冲到了一楼,他咔吧握住言开霁的手。 「妈的兄弟一辈子!回去我泡十盒自热米饭给你吃!」 「自己吃你的自热米饭去!」言开霁抽开他汗津津的手,「我要出去之后吃海底捞。」 「海底捞,送你下海去捞我都行。」冯浩然说完了,又骂:「卧槽,卧槽,那些傢伙是不是比昨天更多了?」 言开霁诚恳地把电动耗子递给他,「相信我,不管猫再多,把这个甩出去,肯定有用。」 冯浩然实打实犹豫了一下。 然后他诚恳地将言开霁的手推了回去,「你救我一命,我把它赐给你保命。」 言开霁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 四人走出楼梯间,朝着大厅前进,令人意外地是,短髮阿姨今天坐在了她的座位上,看到第一个进入她视野的言开霁,声音沙哑地开了口。 「去哪啊?」 看起来挺和蔼的,但言开霁的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前天晚上,她拒绝帽子哥进楼时的场景。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冯浩然,喝成个傻子的他对当时的事情一无所知,因为无知所以无畏,他说:「哦,我们去考研教室。」 说完,冯浩然拉了拉言开霁,脚步挪得更快了。 看来也没傻透。 走出寝室楼门口,往左拐弯有一条长长的走廊,旁边的草池子上还放着一些水果外卖。考研教室离1号寝室楼很近,穿过这条走廊,再往前直走一段,弯都不用拐,直接就能抵达。 这条路上寂静无声,只有树上的蝉在叫得没完没了,好像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奈何不了学校夏天的蝉鸣。 以防万一,每个人的手里都拿了两包狗粮。 在鬼片里,越是沉默的时候,就越容易出事。 气氛越来越有向着恐怖风一去不回的迹象,言开霁赶紧打破了沉默,「老冯啊,真真有没有告诉你,学姐叫什么名字?」 冯浩然说:「她好像还真说来着,你容我想想。」 「那你先想着。」言开霁说:「你先告诉我,你昨天去的是哪个考研教室,218?」 「对对对,就是218……」冯浩然开始拼命琢磨学姐的名字,但就和他的梦一样,越琢磨,那东西就越模煳不清,仿佛就罩了层雾,怎么也看不着。 直到走进了考研教室的楼,他依然在那抓耳挠腮。 踏上台阶,耳边铿然一声响,抓耳挠腮的冯浩然手一滑,抓破了自己脸上的痘。 他顿时从抓耳挠腮变成龇牙咧嘴。 考研教室的楼下是演艺厅,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一百米的门内,传来了响亮的钢琴声—— 「哆来咪哆,哆来咪哆,来发嗦,来发嗦~」 一首《两只老虎》献给大家。 不,不是一首,是一句。 《两只老虎》的第一句,弹完一遍弹两遍,弹完两遍弹三遍。 「哆来咪哆,哆来咪哆,来发嗦,来发嗦~」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在一所高等学府的演艺厅里,乍然传出一道十分亲切的钢琴曲,曲声响彻在空旷的大厅中,让在场的所有学子通通顿住了脚步。 言开霁头一次听到,一首《两只老虎》能弹出如泣如诉的效果。 什么人要没完没了地在这块儿弹《两只老虎》? 谢潮生对言开霁说:「我去看看。」 言开霁已经拉着冯浩然准备拐弯了,就见谢潮生头也不回地朝着演艺厅大门去了。 走到那道门前,钢琴声行云流水,谢潮生步都没停,一脚踹开了门。 第39页 冯浩然惊嘆:「漂亮!」 言开霁没吭声,这场景过于眼熟,已经在校医室上演了不止一次。 演艺厅的大门在另一头,这只是其中一个小入口,已近正午,阳光透过演艺厅外的玻璃墙洒进来。谢潮生就站在门前,半身隐没在演艺厅的阴影里,半身沐浴在玻璃散落的阳光下,半明半暗间,他偏过头,向着言开霁说:「过来看看吗?」 言开霁微微愣了一下,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在谢潮生的脸上定格了不该存在的好几秒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走过去的时候他反应过来了,谢潮生的气质完美契合了此时光影交错的氛围,衬得他生出了一丝精緻的雕塑感,这使得言开霁再一次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那该死的美学作业。 作业真是个要人命的东西。 演艺厅空无一人,舞台之上,厚重的紫红色天鹅绒大幕自两侧拉开。厅内漆黑一团,一束昏黄灯光自舞台上方打下。 舞台正中央是一架钢琴。看上面盖着的布样子,在他印象里,应该是摆在师生活动中心一楼的那架。 琴凳上没有人,只有行云流水的「哆来咪哆,哆来咪哆,来发嗦,来发嗦~」,不断在演艺厅中迴荡。 言开霁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这首歌了,它已经变成了活生生的恐怖童谣。 四个人在狭窄的小门口站成一团,言开霁抓着冯浩然的手臂,冷汗津津往下落。 冯浩然突然自言自语:「真真……」 这声音由小拔大,由惊到喜,冯浩然挤到最前面,朝着舞台的位置兴奋地挥起手来—— 「真真!你怎么在这儿?」 言开霁顺着他的目光朝台上望,只望见一架孤单的钢琴。 言开霁当场毛骨悚然,他慌忙抓紧冯浩然的胳膊,要阻止他奔向真真。但冯浩然就跟被下了降头一样,一边招唿着就一边蹭蹭下了台阶。 冯浩然跑了,言开霁手里的胳膊却还在。 言开霁更加毛骨悚然了,0.1秒钟间,他在去抓冯浩然和寻找胳膊主人之间率先选择了后者,抬眼一看,谢潮生就站在上一级台阶上,低头俯视着他。 好消息,是人不是鬼。坏消息,他把人家当成冯浩然,又抓又捏了半天。 但这都可以之后再说,言开霁转身要去追冯浩然,谢潮生却反手握住他手腕,「你要做什么?」 言开霁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挣开,「老冯疯了!」 谢潮生皱眉,手上攥得更紧,声音压重,「不要着急。」 说这话时,谢潮生却望向舞台,似乎能看见什么言开霁看不见的东西,那个所谓的「真真」。 「慢点走,你看,他也停下来了。」 冯浩然果然停了下来,就站在台下仰望舞台。 屋里黑是黑了点,但有舞台上那束光借亮,还能走路,谢潮生不再抓着他,言开霁立刻扶着椅子往前走,看冯浩然真如他所言站住了脚,暗松了一口气。 在冯浩然的眼中,坐在钢琴凳上的,正是他的前女友真真,一袭白色长裙,手下行云流水,弹的是一曲《打上花火》。 真真听到了他的招唿声,转过头,长发柔顺地散在肩上,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露出一个在他们浓情蜜意时才会有的,温柔羞涩的笑容。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舞台下,再迈上几级台阶,就要上台了。 最后一个钢琴键重重敲下,随即是尖锐的一声「西——」,真真长发纷飞,宛如背后十台鼓风机在疯狂吹动—— 她目眦欲裂地喊:「别上来!」 冯浩然蓦然一震,心惊肉跳间抬头再看,琴凳上早已空无一人。 第21章 送你一只玩具熊 一切快如闪电,就在冯浩然向后退去的那一剎那,舞台上方的显示屏骤然亮起,化出了一幅巨大的海报。 不得不说,这张海报制作得非常粗糙,还不如学生会的美创部自己做的海报。 手写的黑底红字,一行横,一行竖,写的时候好像笔漏了,每个红字都在隐约往下淌着鲜红的墨水。 ——娇艷欲滴 中文系优秀学子,绩点常年稳居倒数的言开霁再一次在心中滥用了成语。 竖体一共五个字:「暮唯剧本杀」 横体就四个,干干脆脆:「欢迎来杀」 横体字和竖体字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言开霁有点近视,平时不戴眼镜,看小东西就不怎么清楚。 但言开霁记得这个名字,是学校前些日子新开的那家剧本杀。 顾游消失的前一个下午,就在那里玩了一下午的本。 如果学校里还有别的什么地方可能藏着顾游的线索,那一定是这家剧本杀。 言开霁如梦方醒,脑子还没转过来的时候,手已经迅速摸出手机,对着台上「咔嚓」就是一张! 这「咔嚓」一声如同声控开关,唯一一束舞檯灯光霎时熄灭,演艺厅内彻底陷入黑暗。 言开霁脑袋都麻了,急忙大吼:「冯浩然!」 《两只老虎》弹个不停,演艺厅的内壁盪来回声。 言开霁根本不知道冯浩然在前面发生了什么,他慌忙去点手机开手电,照亮前方一条过道,一看,冯浩然还和傻子一样杵在舞台前头。 都是看过不少深夜鬼片的人,这个时候上前去,很可能出现转过来的「冯浩然」不再是冯浩然,或者转过来的冯浩然依然是个后脑勺的情况。 第40页 言开霁原本打算今天离开考研教室,就去别的屋找几块校训板,拿回寝室好防身,没想到连考研教室的门都没能进去,冯浩然就很可能魂断演艺厅了。 真真,又是真真,那个真真到底是何方神圣? 言开霁一时间拿不准动还是不动,正在那拼命回忆各类鬼片的时候,冯浩然先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挪着他巨大的身躯,垂着头,扶着椅子,迈开了沉重的脚步。 就在言开霁的手电光里,一步又一步。 他一声不响地往上走,白光里,言开霁看清了他的脸—— 眼球是黑白分明的,脸是圆得像饼的,头髮是稀疏不多的。 再走近了,就能看出来,他的脸色是茫然无措的。 是活人。 言开霁被这人吓了半死,不由就骂:「冯浩然你是人吗?耳朵好使不知道吭声!」 冯浩然却没说话,就自顾自地扶着椅子往前走,言开霁怕他看不清,赶紧把手电灯光调了个头,要跟上去。 身后黑暗里,谢潮生的声音突然从中传来,「我有夜盲症,看不清,你拉着我。」 言开霁动动左手手腕,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被谢潮生握着,这走上去可要点时间,他立马朝上面喊:「宋雨至,赶紧拦他一下!」 上面宋雨至懒懒答了一声「好」,言开霁回头就对谢潮生说:「你一手抓着我,一手抓着椅子,我带你往上走。」 也许是黑暗带来的错觉,他觉得自己和谢潮生此刻的距离似乎挨得很近,让他突然回忆起了昨天晚上俩人挤在一张床上的时候。 演艺厅没开空调,热得人发闷。 谢潮生低低「嗯」了一声,松开他的手腕,转为直接拉住了言开霁的左手。 手心温热的潮气沿着掌纹钻进了皮肤里,言开霁一下更热了。 他觉得演艺厅里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就试图用说话来缓和一下气氛,顺带宽慰一下夜盲症患者。他说:「别害怕,我表弟也夜盲,每回半夜带他出门,我都是这样拉着他走。」 谢潮生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宋雨至已经成功拉住了冯浩然,就倚在门口,给他们透出一道窄窄的光亮。 言开霁打心眼儿里心疼每一位夜盲症患者,继续欣然道:「没关系的,你多吃点鱼肝油,我表弟就是,有一个谢记制药家的,特别好用,真的会改善的,等出去了你可以买点儿。」 谢潮生停住了脚步,言开霁正往上走,被他往后一拉,差点直接砸下去,幸亏手快扶住了旁边椅子背,就听谢潮生冰一样的声音:「你觉得我像你表弟?」 不知道为什么,言开霁有种凉风颳过后脖颈的奇异感。 「也不是,我表弟才十岁……」言开霁顿了顿,感嘆道:「哎,小小年纪也挺不容易的。」 「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们出去可以拜个把子,毕竟咱也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你叫声哥,哥罩着你。」 终于走到台阶尽头,小门口,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言开霁拉着谢潮生的手,真诚中带点慈爱地拍了拍他那高出自己一头的肩膀。 谢潮生抽出手,转身就走。 宋雨至赶紧跟了上去,勾肩搭背地贴着他耳朵,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谢潮生抬手就要抡他。 言开霁对他们那对室友的迷之关系已经免疫了,看冯浩然木楞楞杵在原地,立马拽住他拉拉他胳膊,「哎,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傻子都能看出来冯浩然不对劲儿了。 冯浩然又是几秒没说话,半天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问:「言开霁,你信不信我?」 言开霁骂:「你有病,赶紧说!」 他听见冯浩然压低声线,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快速道:「信我的话,离那俩人远点,别的事回寝室再说。」 言开霁眼皮子讶异地一抬,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就听前面谢潮生问:「考研教室在哪?」 他长得很白,本来气质就冷,又面无表情站在那,冷不丁还有点唬人。 不知道是被没完没了的《两只老虎》吓了,还是被乌漆嘛黑的演艺厅吓了,谢潮生的声音带着能听出来的不快。 言开霁朝拐弯处的楼梯口扬了下下巴,「二楼。」 冯浩然忽然没头没脑问了句:「你听过《打上花火》吗?」 《打上花火》,那不是顾游的起床铃吗? 多年室友情,默契让言开霁立马意识到了什么,「你是看到……」 冯浩然高深莫测地竖起一根手指头,「回去再说。」 考研教室就在演艺厅的楼上,随着《两只老虎》渐渐远去,218的房间号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门是关着的,按照冯浩然的说法,这里昨天就没有学生了。 没有学生就好办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寻找学姐留下的线索,学姐毕业两年多了,别的地方基本没戏,只能来这儿碰碰运气。 218结构特殊,进门先是一个储物间,再从储物间的门进教室,储物间堆得满满当当。言开霁记得程洛洛有一回和他说过,每一届考研教室的使用者都会遗留一批东西在这里。 两个月前,程洛洛负责清理这屋,就是把前一届剩下的东西,除了零食一类不宜久留的,全部扔到储物间里。她还从中挑选了几样自己看得上的,譬如一个小风扇和一个小檯灯,再加上一个桌面垃圾桶。 第41页 当然,也有一些不知道为何会在这里存在的东西,譬如言开霁手里的铁皮小碗,长得明明就跟食堂盛绿豆汤的碗一模一样。 这是学校的考研教室,不管什么专业,在这屋里都有一席之地。 言开霁已经翻到了好几本不同年份的崭新肖教授,显然是过去的考研气氛组们留下的。 这得翻到猴年马月去! 不论是之前的考试,还是外卖小哥和包灵事件,起码过程中都有点暗示,但这一次,所谓的「学姐」连名字都没有一个,上哪找暗示? 言开霁破罐子破摔地把电动耗子搁到一边,继续漫无目的翻着那一堆东西。 唯一的线索就是学姐的毕业年份,倒还真翻到了一本同年的肖教授,但上头没写名,就先扔在一边,毕竟有总比没有强。 其实他自己都没抱多大希望。 而另一头,冯浩然蹿进教室,到自己座位上打包了几本资料,磨磨蹭蹭出了屋,探头看过来,「你找到什么了?」 「去年,前年,大前年,还有大大前年的肖教授。」言开霁头也没回,「都在地上,你复习有没有用?需要的话就抱回去。」 书本破烂到处都是,屋里灰尘连串地扑,谢潮生掩着嘴咳嗽了一声,言开霁扭过脑袋看他,「你要不去教室里待会儿?」 说话时,他手刚好按在一本翘出来的硬壳书上,就这么一把劲儿,硬壳书当场翘了起来,上面一摞子书连环往下塌,露出了一只瘸腿椅子。 瘸腿椅子晃晃悠悠,底下隐约有双眼睛亮了一下。 好在眼睛并非属于活物,就在那安安静静闪着,言开霁挪走外面一摞卷子,从中掏出了一个小熊玩偶。 小熊是奶白色的,样子很新,上面一丝灰尘都没有,它的造型太可爱了,连言开霁一个大老爷们儿看着都稀罕,怎么看这小傢伙也不像能随便扔了不要的。 它的肚子上甚至还用金线缝了三个秀气的字母——「xwa」。 「徐薇安」 冯浩然在旁边喃喃念了出来。 言开霁摩挲着熊,「什么?」 「那个学姐的名字,我想起来了。」冯浩然低声说:「真真告诉过我的,徐薇安。」 言开霁的手不自觉地捏过熊肚皮上刺绣的金线。 字母和人名对上了的话,这只熊起码三岁了,常年在破书烂椅子里面堆着,到底怎么能新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祝看到这里的大家新年快乐!多吃多喝多看文,一起开开心心迈进2023吧~ 第22章 只有一条路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吓了言开霁一后背的冷汗。 手里这只熊立马成了烫手山芋,他现在拿也不敢拿了,放回去的话,它原先的座位已经被倒下来的废书烂卷子占满了,就算里面有点什么阵法,也早叫他给破坏了。 如果学姐还在这里……学姐藏在哪? 不知道怎么想的,言开霁一回过头,第一个看向的竟然是谢潮生。从一进屋,这人就没再说话,手插兜靠在墙边,兀自垂着睫毛,气压低得鬼都不敢近身,好像这屋里的世界和他没关系一样。 当然,说到底也是他们520寝自己的事,和谢潮生确实没什么关系。 宋雨至倒还在翘着嘴角,喜气洋洋看热闹。 言开霁估摸着,人家谢潮生是有点害怕,但昨晚答应了陪他们,这会儿再想抽身走就抹不太开面子。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能理解。善解人意的言开霁就主动说:「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们再在这儿找会儿,等这事情结束了,咱在表白墙上捞一下,加加微信,以后一块喝酒啊!」 谁知他不说还好,一说话,谢潮生周边的气压更低了。 「不用。」他冷着脸说。 言开霁还想再说点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喵呜——」 这声「喵呜」来得猝不及防,完全不似寻常猫叫,动静尖锐又刺耳,简直要把人的耳膜刺穿。 关键的是,这声音近在咫尺,听起来和他们只有一墙之隔! 「就是这个猫叫……」冯浩然喃喃自语。 言开霁一时间没弄懂他这话中的意思,然而下一刻,猫叫声已经直逼身侧,冯浩然勐地一甩胳膊,巨大的冲劲将他甩至墙角,后腰撞上一张桌子,「叮咣」声中,疼痛让他瞬间清醒,再低头看,一只猫正从他刚站着的那块地方蹿了过去。 电光石火之间,他脑海中闪过了冯浩然昨天的那句「刚一进考研教室,就差点叫个猫给扑了」 。 昨天一切都来得太突兀,冯浩然也没看清到底是个什么猫,直接就拎包跑了,但此刻看到这只猫,他才意识到,昨天是一场多幸运的死里逃生。 5楼走廊上的那些小猫小狗,和它比起来,完全就是孙子辈的。 这猫比五楼的小傢伙们整个大了一倍,长得是黑底花背,但仔细看,所谓的花背,完全就是被人拔秃了毛,鲜血淋漓凝成了一块一块,又在后背上泼了不知道什么垃圾染料。 它的眼睛也是黑洞洞的,血顺着眼角淌下来,跑了一路,上面的血就滴了一路。 它咧着嘴,正对着那张原本摆熊的椅子,又狠狠叫了一声「喵呜——」 夺命熊此刻叫言开霁拿在手里,花背猫明明没长眼睛,但却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它立刻锁定了小熊所在的位置,一转头,就呲牙朝着言开霁扑过来了。 第42页 言开霁和花背猫眼睛一对上,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左手抱着夺命熊,右手扫过一堆垃圾破纸,终于成功抓起一本古汉语大辞典,立马往它头上招唿过去—— 苍天可见,他平时一向行善积德,每次在学校里见到流浪猫狗都去摸两把毛,但凡兜里有火腿肠,他肯定会和小动物一起分享。 虐打动物丧尽天良,但眼前这能是正常动物吗? 花背猫动作灵敏,大辞典贴着它的身体砸在地上,砸出好一阵大灰尘,这足以牵绊住它的脚步,言开霁趁机要跑,一脚踢到一只铁皮碗,铁皮碗和瓷砖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言开霁脑中几乎在光速运转,就在半秒的时间内,弯腰捡起了铁皮碗。 再一抬头,正好又对上了两个血窟窿,距离之近,心灵冲击之大,大过和冯浩然在床上看一百部深夜鬼片。 与此同时,一本《考研单词大全》从地面另一头准确滑了过来,花背猫没留神脚下,一不小心就是一滑,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 英语就是这样一个好东西,它平等地膈应着所有生物,无论是哪个物种,都可能栽在它上面。 言开霁投去感激的目光,只见谢潮生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快出去。」 跑是得跑,但捡了这个小铁碗,还是不能白捡。 花背猫和正常猫的矫健程度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考研单词大全》也只能拖延片刻,它不断「喵呜」「喵呜」,叫得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高亢。如果它长着眼睛,此刻已经目眦欲裂了。 但言开霁非常友好地拍拍小铁碗,就像敲锣一样,当它马上就要翻过身来的那一刻,言开霁当即将小碗甩向了考研教室中—— 考研教室是个长条教室,言开霁这一甩,直接就把小铁碗甩了好远,「咣」一声撞在最前面竖着的一块白板前,又在地上滚了几圈。 花背猫发出更加激动的一声「喵呜——」 随着这一声吼叫,它整个身子翻了过来,看都不看言开霁一眼,直接奔着小铁碗去了。 言开霁抓起冯浩然就往外跑。 谢天谢地,他看到花背猫对这只碗有种异乎寻常的关注,爪子总去扒拉它,估计要么是它的玩具,要么就是它的饭碗,就拿它赌了一把。 冯浩然正要跟着一起跑,脚底忽然踩到一只毛东西,他心里咯噔一下,脚底的毛东西就「吱」地一声! 电动耗子「呲熘」一下,在冯浩然心里咯噔的空档,就从他鞋底下熘了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滑,滑得冯浩然差点也要像花背猫一样四仰八叉,好歹单手撑墙没滑倒,另一只手被言开霁狠狠一拽,520仅剩的两位遗珠手拉手往外跑,再也无暇去捞电动耗子了。 言开霁原本在花背猫蹿进去的一刻就砸上了教室门,结果不知道哪本书在门下硌了一下,正好留出了一道缝,言开霁忙着去拉冯浩然,根本就没注意到。 而电动耗子叫冯浩然踩中了不知道在哪的奔跑开关,正好对着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教室门,直接就往教室里窜去—— 谢潮生眉头一皱,竟然跟着耗子跑进了屋,还一伸手关上了门,直接把自己和猫和老鼠关在了一块。 言开霁压根不知道这一切,他出门的时候和谢潮生错身而过,拎熊的那只手还拉了他一把,感觉到人有动作的趋向,门口就那么窄,冯浩然难得礼貌让他先走,他也没时间拖让,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遇到危险赶紧跑都该刻在了骨子里。 跑出门口几步,他听见宋雨至在后面喊了一句不知道什么,不像是对他俩说话,也就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声「跑快点!」 谁知道一气儿跑下楼梯,回到空空荡荡的演艺厅门口,再一回头,后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连《两只老虎》的声音都消失了。 言开霁开始觉得不妙。 再联繫上冯浩然上去之前的那句「离他们两个远点」,就显得更加不妙了。 冯浩然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汗津津的手抓紧了言开霁,用气声说:「回去讲。」 但言开霁本能地相信谢潮生,虽然他们昨天才认识,但已经在校医室里共患难了一回,他觉得自己学习能力不高,但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点,但凡谢潮生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就在昨天,他有的是机会动手。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嗡——」地响了一声! 【微信·现在】 【1个联繫人发来3条新消息】 总不会有什么事更糟糕了,言开霁心烦意乱地点开,只见「回校的诱惑」对话框里,躺了三条新对话。 「你帮过我,我想救你」 「不要相信任何陌生人」 最后一句最最触目惊心—— 「医学院大二没有姓宋的人!」 言开霁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明明身边只有一个冯浩然,他却忽然感受到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密不透风地网住了他们。 就在须臾之间,身后楼梯间传来了一阵急促脚步声。 宋雨至喊:「你们怎么跑那么快?」 他只有一个人,谢潮生不在旁边。 言开霁握紧冯浩然,俩人同时往后退了一步。言开霁勉强扯了扯笑,「怎么就你自己,谢潮生呢?」 宋雨至根本没感受到气氛的胶着,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潮生啊,他马上,上个厕所就下来。」 第43页 「你们怎么了?」他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言开霁压根无暇去想谢潮生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奇怪的时刻去上厕所了,他满脑子都是那恰到好处的简讯,和冯浩然的欲言又止。 「你们……没事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没事。」 一道清冷的嗓音传来,就在楼梯的尽头,宋雨至的头顶,露出了谢潮生的脸。 从二楼到一楼,从考研教室到演艺厅,这么几步普普通通的台阶,他走得却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商业精英,扶着扶手气势卓然,从上面缓步走了下来。 「你没事就好。」他手背在身后,看一眼言开霁,接着说:「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言开霁摇了摇手里的熊。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他的脸上已经恢復了平时的笑容,抓着冯浩然朝外面努努嘴,「谢谢你那书,今天天好,你们还能走回去。」 然而,当他看清楚外面的景色之后,他的十个指关节蓦然攥紧,冯浩然「嘶」一声,当即就想抽开手。 哪有什么路,门口雾气瀰漫,只有一条笔直的,通往男寝一号楼的路! 第23章 跟我回去吧 在他们两个看不见的地方,谢潮生默默将背后并起的两根手指收了回去。 他从宋雨至身后绕出来,随着言开霁的目光看向外面,「怎么了?」 言开霁又抓了一把冯浩然,俩人互相用指尖掐着对方的掌心,只听谢潮生说:「还记得包灵说过的话吗?」 「包灵的话?」 「是。」谢潮生点头,解释道:「她当时说她摸到了规律,这里把学生分成了一些小组,共同做小组作业,做完才能出去。」 言开霁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外面的迷雾,不太确定地开了口:「……所以,校医室是我们的第一场小组作业,那个男校医和真正的包灵被捲入另一个时空,做的是另一份作业,而我们寝室闹猫闹狗,也是我们一场新的作业。」 谢潮生唇边浮起一丝很淡的笑意,「很聪明。」 他笑起来的样子堪称好看,如果放在两个小时前,言开霁一定又会构思起他的美学作业,但他此时心里乱得跟麻一样,压根想不到其它事。 按照跳楼哥发来的信息,医学院压根没有姓宋的,那么宋雨至的身份就变得细思极恐。而谢潮生在宋雨至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主动坦白二人是室友,也就等于主动把他们绑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跳楼哥并没有提及谢潮生这个人,但如果宋雨至根本不是他室友,他又为什么要帮他掩饰? 从谢潮生基本一个眼神都不愿多给宋雨至的现状来看,他们的关系十分塑料,谢潮生宁可和只认识了一天的自己挤一张床,都不愿意和理论上更熟的宋雨至一块,但他却能在这样要命的事实前替他遮掩,这说明了什么?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跳楼哥完全是自己胡扯,是作为一只鬼在那单纯地鬼话连篇。 其实言开霁也想不出谢潮生害他的理由,明明他刚才还救了他一把。事实上,跳楼哥的话只是一个旁证,真正把他的心撬动起来的,唯有冯浩然的那句「离他们两个远点」。 谢潮生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问:「你怎么了?」 他仿佛并不惊慌于自己还要再做一次「小组作业」这件事,但言开霁心里已经七上八下了半天,冯浩然的话还没说完,如果现在回去,他俩就很难再在他们的视线之外进行交流了。 就算不管跳楼哥,他也得弄清冯浩然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言开霁和冯浩然始终紧握着双手,他感觉到谢潮生的视线在二人的手上停顿了一下,赶在谢潮生再次开口说话前,他将冯浩然的手心狠狠一掐,「我们去上个厕所,你们要不先等会儿?」 谢潮生说:「不用。」 宋雨至也摇了摇头,言开霁立刻若无其事地扯住冯浩然,厕所拐弯就到,俩人绷住表情,十分自然地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冯浩然就一把甩开他的手,「挠我手心干什么,我可是直的!」 冯浩然嘴里骂着,眼睛却瞄着门口,言开霁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就朝外面的方向努了努嘴。 冯浩然立刻会意,他接过言开霁的手机,俩人走进坑位,一人占一个,大约一分钟后,冯浩然的坑位里传来了沖水声。 言开霁正要推门出去,心里没来由地动了一下。 从进入这个厕所,他一直在迴避一件事,但此刻,头顶一道炙热的,无法忽视的视线,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避无可避的无措感。 言开霁颤巍巍抬头,目光缓慢地向上移动,一点,一点。 一只白色的大玩具狗,就趴在隔间门板上,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和这两天看到的所有猫狗一样,它的眼珠子被人抠了,原本眼睛的位置现在是两个棉花球。但它的嘴角却是咧着的,咧得很大,以至于到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不知道哪来的血珠,就粘在它的嘴角上,血色新鲜,看起来像刚吐的一样。 言开霁敢肯定,自己刚才进这间隔间的时候,上面百分百没趴着这狗,否则按着这刁钻的位置,它早该在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就趴到蹲坑里了。 隔壁冯浩然沖完水,好整以暇地推门出去了,哼了两句歌,站在外面说:「老言,你好了没?」 第44页 言开霁盯着那只狗,沉声问:「你能看到吗?」 冯浩然愣了下,「看到什么?」 「我头顶上。」 冯浩然抬头就低低「卧槽」了一声,「刚才还没有呢!」 言开霁弄不明白大白狗的属性,生怕激怒它,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扫把。」 好在冯浩然懂了,他回身一看,厕所空空荡荡,所有能抓着的东西全都固定在墙上。在原地站了半秒,冯浩然脑中灵光一现,眼睛瞄向了厕所的最后一间隔间。 厕所最里面的一间,在寻常鬼片里绝不是什么好地方,通常情况下,总有一个长发飘摇的白衣美女会在那里微笑着等待每一个路人,但冯浩然把门一拉,美女没有,只有交叉横行的一堆拖布扫把垃圾桶。 冯浩然从中抄起一根没了头的拖把杆,对准大白狗的屁股雄赳赳气昂昂就是一扫! 他原本想把大白狗扫进他刚刚蹲着的那个坑位,他甚至已经朝着那个方向扫下去了,没想到大白狗应声而落,就在即将掉下去的那一刻,幻化成了一只真狗,转头就从高处扑了下来! 言开霁动作飞快,瞅准了时机就将门一踹飞了出来,与此同时,他夺过冯浩然的拖布杆,立刻回身一挡。 「快走!」 招唿着挡了大白狗两下,他也不敢恋战,转身就跑。 言开霁今天第二回干这种事了,拉着冯浩然跑的时候,甚至拉出了一种熟悉感。大白狗在身后扑腾着追,俩人跑出厕所,马上跑到拐弯处,转角就能遇见谢潮生和宋雨至了,不想大白狗越追越近,眼看要咬上来。 俩人脚踩风火轮,没命一样跑得更快,就在大白狗的嘴即将咬上冯浩然屁股的前一刻,言开霁从旁边一斜,手里的拖布杆直接插进了大白狗嘴里。 大白狗咬着拖布杆呜呜叫,言开霁拎着拖布杆和狗抗衡,嘴里狂喊:「找谢潮生!」 管他是人是鬼,他觉得这个人一定能帮上忙。 冯浩然疯跑着去搬救兵,演艺厅门口空空旷旷,他的声音盪出回音来,周围几张印着知名校友演讲会的宣传立板无风自动一起摇摆,隐约有拔地而起的趋向。 明明不远,谢潮生应该能听见这边声音的。 但谢潮生没过来,旁边却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滚远点!」 随着这一声吼,一张红底黄字的「乐」字校训板,如同神兵天降,当即从斜侧横噼了过来。动作又快又准,直接噼中大白狗身上,只听大白狗咬着拖布杆,悽惨地嚎叫了一声「汪——」,竟然就直接躺在地上,不动了。 言开霁简直痛恨自己昨天没有多拿几张校训板再回寝室,此时再看地上,只有一只没眼睛的大白玩具狗,红色校训板盖在它身上,像盖了张喜庆的小被子。 随着目光从校训板一路上移,他看清了刚才救命女侠的脸。 「程洛洛?」 程洛洛今天没穿格裙,像是早就预料到要打架,穿了条看着就不太好惹的牛仔背带裤。 不远处,冯浩然已经带着谢潮生和宋雨至跑了回来,见程洛洛叉腰站在玩具狗跟前,一脸天不怕地不怕,赶紧喊:「小心别碰那狗!」 言开霁惊魂未定,冯浩然小跑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当场给了他一个拥抱,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潮生气压依旧很低,这样感人的兄弟情也没能感染到他,他走过来时手指微屈,立在门口的那几张知名校友演讲宣传板立刻顿住了摇摆。 言开霁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忙着问程洛洛:「你怎么在这儿?」 「来考研教室拿书,回去寝室看。」程洛洛说,「你们呢?也来拿东西?」 言开霁觉得这事儿一时间不太能够解释清楚,就先含煳答了个「对」,又问程洛洛,「你们寝室还好吧?」 「还好啊!」程洛洛不明就里,「你们寝室怎么了?丢人了?」 言开霁神色一滞,没想到还真叫她给说中了。 他还不想把顾游的失踪嚷嚷得到处都是,他觉得这样就会给人一种顾游彻底找不回来了的错觉,于是他轻描淡写地说:「哦,也还好,就是闹了点猫。」 程洛洛皱起眉,「闹猫?学校里也没多少猫啊?」 言开霁不愿意制造恐慌,于是朝谢潮生扬扬下巴,「真没什么事,你看,我昨天把他都带回去了,睡得可好了。」 言开霁本来还想提醒程洛洛记得在十二点前上床的事,又一想,人家也一样睡了两宿,按照那血片淌的速度和规律看,肯定早发现了。 其余顾游在纸片上说过的所有东西,他昨天都按着记忆和他们念叨了一遍,也没什么好嘱咐的了,他看一眼外面的迷雾,刚想再说什么,谢潮生却开口问:「你是从哪过来的?」 程洛洛直指另一头玻璃厅下的出口,「我刚进来,就看见言开霁被狗追,赶紧过来救他了。」 谢潮生盯着她身后看了几秒,目光像是要看穿什么,直盯到程洛洛不自然地在自己脸上又抓又挠,他忽然回身一把扭住言开霁的手腕—— 「跟我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大家看到这里 接下来的收费章节大家可以看到: 《一胎n宝:妈咪不要抛下我》 《走进幼儿园:大象滑梯夜半哭声是为何》 第45页 《霸道军阀狠狠爱:亲我一口,命都给你》 《818室友和我前女友的那些事》 《我的老父亲》 《祝天下有情人百年好合》 以及重头戏《我是真的想出校》 鞠躬撒花~接下来更精彩~ 第24章 只要九块九(倒v开始) 言开霁没想到谢潮生会突然过来抓他, 人吓了一跳,立马就想抽开手臂,但谢潮生握得很紧, 楞没挣开。 他一时间拿不准谢潮生的内心活动, 现在又开始判断这人的身份背景,就在他心绪复杂之时, 谢潮生忽然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俯身贴过了他耳侧。 言开霁整个人几乎靠在了他怀里, 大脑宕机一片空白, 唿吸声迭起,言开霁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他的嘴唇肯定擦过了他的耳垂。耳垂温热之际,他听见谢潮生极轻地说了一句话。 幸好,没人注意他, 因为另一道更惊喜, 更激动的声音完全盖过了他们的这点动静。 宋雨至大步流星地走到程洛洛身边, 扬声喊:「没想到能在这儿见面啊, 这么有缘分, 要不要加个微信?」 程洛洛拎着她的校训板,冷漠地看着嬉皮笑脸的宋雨至。 「我没微信。」 但凡言开霁没被谢潮生绊住, 他这会儿一定能笑得满地打滚。 尽管身高存在一定差距,但气势的高涨完全弥补了这一点, 程洛洛满脸写着「莫挨老子」, 可惜宋雨至脸皮奇厚无比,如此明确的拒绝下, 还能欣然道:「那我给你我的微信号, 等你有微信了, 加我行不行?」 程洛洛也欣然道:「好像不行,我找人算过,我命中注定不能註册微信。」 冯浩然眼珠子在两头来迴转,恨不得自己长十只眼睛。 宋雨至人傻了。 而谢潮生说完那话,就离开了言开霁的耳朵,仿佛之前紧贴的瞬间完全是场错觉。 「我们走吧。」谢潮生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腕,对他说。 言开霁回头看向冯浩然,冯浩然的目光落在他被牢牢抓住的手腕上,言开霁眼睁睁看着他眼里的情绪逐渐由「完犊子了这咋办啊日子还能过吗」变成「算了想想是你倒也正常」,再到「事已至此挣扎没用走一步看一步吧」。 走一步看一步吧,就这么将就过吧。 言开霁跟着谢潮生一起向后退了一步,他心脏突突直跳,表面却风轻云淡地和程洛洛笑着挥挥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拜拜!」 「等一下!」程洛洛突然喊。 言开霁脚步顿住,只见程洛洛扬起手中红色泡沫板,「你们需不需要这块校训板?」 她说话的时候笑容飞扬,阳光在她身后散下来,打落在她的脚边,映出两条高挑的影子。 「用不着,你好好拿着回去路上注意点。」 言开霁的眼神落在那两条影子上,脑中心念一转,不知道怎么就问了出来:「对了,古代汉语的那个甲骨文,你有没有拍老师画的重点啊?出去给我发一张呗,他上回说期末卷面不过60分,就不管平时分直接不给及格的。」 程洛洛烦躁地摆摆手,「拍了拍了,出去就给你发。」 随着这句话,言开霁的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他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回头招唿着冯浩然,「行了,老冯,别留恋你的真真了,赶紧回去吃饭吧。」 「你们寝室真的没事吗?」程洛洛在身后狐疑地问。 言开霁还没说话,谢潮生却回过头,瞳孔如陈年浓墨,直直看着程洛洛的脸,「你是不是知道我们有什么事?」 这几个人就跟打哑谜一样,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冯浩然已经要绕晕过去,现在他甚至开始搞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事了。 而程洛洛说:「没事。」 「有事的话,可以来一号楼520找我们,我们都在。」谢潮生说。 冯浩然去瞄言开霁,言开霁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他不知道谢潮生想干什么,此时此刻,他觉得520寝室就像一个大敞四开的公共教室,谁都能来待一会儿。 回寝室的一整条路,大家都瀰漫在雾气当中,除了眼前那两步路,半米之内基本看不清你我他。通俗来讲,这种天应该叫做雾霾,常见于北方的供暖天气,言开霁小时候因为这种天放过不少次假,因此毫无新鲜感。 但谢潮生像是认准了他会因为看不清路而平地摔,根本不由分说,全程拉着言开霁的手腕往前走,33度大夏天,他手心却又冰又凉,透过肌肤钻进来,楞是驱散了周围的一切炎热。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言开霁也不由分说地扭住冯浩然的手腕,在冯浩然骂骂咧咧的动静中,像拧麻花一样拧着他一起往前。 一直走到寝室楼下,熟悉的短头髮阿姨正坐在那刷手机,像无数个她这个年纪的人一样大声外放短视频,嘹亮的「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充斥着整个大厅。 阿姨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苍老浑浊的声音说:「回来了啊!」 甚至没等他们说话,她就自顾自地继续刷起了手机,言开霁被谢潮生挟持着,眼睛却灵光地看见,她手里分明抱着一团毛绒绒。 是猫是狗不知道,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的手机里持续传出高昂的女声—— 「外面咋卖?一百多块!今天今天今天今天只要九块九!上连结!」 第46页 …… 言开霁简直想夺过阿姨这手机,好好问问她,到底为什么你的手机能上网? 接着就是熟悉的流程,上楼,扒门,抛洒狗粮,运动员变身,夺路狂奔,开门进屋。 屋里一片狼藉,还维持着早晨的样子,言开霁往椅子上一瘫,拎起桌上的玻璃杯,朝嘴里灌了几口。 冯浩然路过他座位的时候,把他的手机拍在了桌子上,「跑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你少拿了一样东西?」 饶是能说会道的言开霁,此刻也佩服他这话说得妙,时机也恰到好处,完全不会让谢潮生寝室二人产生任何疑惑。 他像个非常寻常的,有事没事就习惯性打开手机看看的大学生一样,打开了自己的备忘录。 「真真就在演艺厅里,她被困住了,我刚才见到她了,她说老顾也被困在学校里,但她不知道在哪,让咱们留心一下。等咱办完寝室的事,一定去把她救出来。」 「她还说谢潮生和宋雨至都不是咱校的学生,绝对不是,真真好像很怕他,她没有跟我说太多,只让我千万不要惹到他。」 「她还说,学校里的鬼都不是坏人,有很多可怜的学生,让咱们不要害怕。」 备忘录里,冯浩然噼里啪啦打了一大串话,可见在厕所隔间里的那一分钟他到底有多努力。 言开霁努力回想着演艺厅里那一会儿,冯浩然嘴里喊着「真真」,人在前面跑,他在后面叫谢潮生绊在了原地,至于冯浩然到底看见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言开霁并没有看见真真,眼见为实,真真也未必是真。 但如果真真是真的,那么她透露出的第一个信息,顾游还被困在学校里,这个「留心一下」对他们而言就像平时的「下次一定」一样难说。 对顾游的一切信息,言开霁都怀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至于谢潮生和宋雨至都不是学校里的学生,和跳楼哥的话,倒是对上了。 半路从校医室冒出来的宋雨至暂且不提,但如果谢潮生不是学生,他又为什么能和他们一起,出现在昨天的毛概考场? 怀抱着不明不白的心情,言开霁把小熊放在阳台,泡了盒自热米饭,琢磨着吃起来。吃到一半,谢潮生纡尊降贵地伸出手。 言开霁眼皮子一抬,见人家盯着自己的筷子,他就说:「要不再给你泡一盒吧?」 「不用,我吃两口就行。」谢潮生拿过他的筷子,非常自然地夹了几口。 吃完了,言开霁放下手机,打开电脑,拿了他从图书馆借的《罪与罚》出来,人模人样开始读书。 冯浩然没吃自热米饭,坚持泡了一碗他那过期一周的红油面皮,并给宋雨至也泡了一碗,俩人在那唿噜唿噜吃。 吃到一半偶然一个抬头,他惊奇地发现言开霁拿着电脑在打字,这个奇妙的发现直接让他眼睛都瞪圆了,「有病吧你!你读书的吗?这时候看你的圣贤书?」 言开霁哗啦哗啦翻着书页,「现在又没有手机能玩了,呆着也是呆着,还不如趁此机会写点论文,省得平时打开论文就觉得什么都好玩。」 冯浩然一时间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他也从书架里默默拿出了一本肖教授,咬着笔做起考研题来。 就这么安静地过了两个多小时,言开霁突然说:「老冯,你还记不记得大一上,咱一块期末考试那回?」 冯浩然说:「记得啊,那时候你和张子涵都在,咱还去图书馆占那个四人桌。自打你转走了,期末都跟中文的女生在一块,光我和老顾,看不着你在那做题做得抓耳挠腮那样,没意思多了。」 言开霁回敬道:「我也很遗憾没和你一起复习,你知道的,我又不脱髮,其实每次看你一抓一大把的样子,都是非常迷人的风景。」 冯浩然谩骂了几句,终于说:「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言开霁单身托着下巴,目光如若无意地落在谢潮生的身上,对方正拿着他的一本《现当代文学作品选读》,坐在铺好的地垫上安静阅读。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老顾那时候不让咱带手机,要咱们专心看书,效果特别好。刚才半天没看手机,我突然感觉到了那种心灵的净化感。有的时候没有手机,也不全是坏事。」 不想话音刚出口,言开霁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勐烈震动了一下,从中传出了一声「叮——」 不是微信,是钉钉!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哪来的寝室矛盾 【钉钉·现在】 【暮唯剧本杀】 【新本速递:暮唯面向沧海大学学生推出新本《消失的小公主》, 爆笑实景换装城限本开启预约!6月15日新车首发,凭学生证可享全场七折,等本期间有免费麻将和热饮, 欢迎新老朋友前来打本, 我们在活动中心二楼等你呦~】 言开霁发誓,自己的钉钉从没加过这个莫名其妙的店家好友。 学校这家剧本杀开了也就不到两个月, 不知道是哪个领导亲戚开的店,之前开业的时候倒是在学校里面宣传拉群搞过抽奖, 言开霁不知道被谁拉了进去, 参加是参加了,光荣成为分母,于是连店家的微信都没加。 他平时打剧本杀,一般喜欢和程洛洛去银泰商场附近的一家,程洛洛在追那家店的dm, 他每次去都有个附加任务当僚机。正因如此, 他已经好久没在那以外的店打本了。 第47页 程洛洛。 想到程洛洛, 言开霁就又想到了地上那两道影子, 以及谢潮生说的话, 让他毛骨悚然的那句「她身上藏了个人」。 言开霁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要立刻拿校训板把第二道影子暴力砸出来, 没想到谢潮生紧跟着又来了一句「她是知道的,并且自愿的。」 细节千千万, 全挤在了一块, 现在他甚至在怀念校医室,起码在那屋里, 他们只是同仇敌忾地面对着外卖小哥那一位哥的威胁。 此刻, 在他们刚刚从演艺厅出来, 见到那张巨大的海报后,钉钉又突然弹出了这么一条消息。就跟毛概考试的通知一样,说来就来。 但这说来也太巧了,顾游的纸条上写的是「6.15别走」,剧本杀的日期恰恰就是6.15。距离6月15号还有半个月,不出意外在那之前根本逃不出去,也就是说这剧本杀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言开霁眼前不由得蹦出那张黑底红字的海报,以及上面的那句血淋淋的「欢迎来杀」。 谢潮生坐在地上看书,背靠言开霁的梯子,捧着那本卷了边的《现当代文学作品选读》,光影在他精緻的侧脸交错滑下,像个单纯俊美的好学生,安静得毫无杀伤力。 直到钉钉声响起,他抬起头,从地垫上坐了起来,走到言开霁的桌前,单手撑着桌子,阴影瞬间遮蔽了大部分的阳光。 「怎么了?」他问。 言开霁对他不是沧海学生的这件说法其实持狐疑的态度,但前有一个跳楼哥,后有一个真真,冯浩然又在那里信誓旦旦,这让他不由觉得难办。 按理说这样的时候,大家应该团结一心找学姐,万不该再怀疑身边人了,明明谢潮生在考研教室还救了他一命,不管是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应激反应,都能说明人家并不想让他出事。 滴水之恩应该涌泉相报,可自古的小说和电视剧都在告诉我们,大boss很可能藏在小人物身边,遭身边人背刺是个非常要命的事情。 但按他和冯浩然的现有水平来看,什么天灵地宝金手指毛都没有,20年人生无非就是在上课下课逃课中度过,就算是大boss,也没道理能从他们身上图谋出一点什么。 如果硬说比别人多出来什么,也就是比别人多出一个失踪的室友,以及室友留下的一张莫名其妙的条子,但他并没和谢潮生说过那张条子的事,如果他是冲着顾游和他的条子来的,那也未必太离谱了? 言开霁盯着他那《罪与罚》的封面壳子,坐在那浮想联翩,想着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罪与罚,连谢潮生的话都忘了答。 谢潮生很有耐心,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在桌上屈叩了两下,又问了他一遍:「你还好吗?」 真真对这个人的评价是「千万不要惹到他」。 「噢,剧本杀的gg,没什么事。」言开霁眉开眼笑,随手从桌子里面拿了袋锅巴递过去,「看书看累了,来点?」 然而在听到「剧本杀」三个字时,谢潮生的眸色却暗了一暗,他轻俯下身,一手撑着桌子,另一手虚按在言开霁的肩膀上,整个就是一遮天蔽日,言开霁既扭不得头,也不敢再乱动,只听到耳畔近在咫尺的声音传来—— 「什么gg,给我看一下。」 空调已经开到了24度,炙热的气息仍旧在二人之间萦绕,言开霁三两下点开手机,脸往墙那头靠过去,「你看,真没什么。」 冯浩然死死握着笔,快把他那支「孔庙祈福」捏碎了,只见谢潮生拿着言开霁的手机,在页面上下划动了两下,所幸他是个有礼貌的人,没有来回乱翻其它记录的习惯,很快就把手机放回了言开霁的桌子上。 言开霁如蒙大赦,脸上还得装着若无其事,他目送着谢潮生重新坐回地垫上,重新拿起扣在地上的卷边白皮《现当代文学作品选读》,继续陷入了书香的海洋。 就算谢潮生是个鬼,那也是个爱读书的鬼。爱读书证明能交流,能交流就一切都好办。言开霁这样想着,安慰了自己两句。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谢潮生手指翻过一页书,微微抬头,漆黑的瞳孔盯着他。 言开霁:「……啊?」 谢潮生说:「剧本杀,一起。」 言开霁含含煳煳「嗯」了一声,他又开了一罐啤酒,灌了几口,又抬手给冯浩然抛了一罐过去。 也不知道冯浩然一下午做了几页考研政治题,反正宋雨至就坐在他后面那块地垫,玩了一下午的乐高,地上成果颇丰,冯浩然仰头喝酒,看起来气氛其乐融融。 言开霁觉得自己即将就要窒息在这间屋里,在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奇异心理指导下,他问:「你们要玩uno吗?」 冯浩然一口酒差点呛在喉咙里,「你说什么?」 言开霁是觉得气氛不能这么古怪,起码要让人家二位觉得,他俩并没有对他们设防,在学姐上门之前,他们好歹内部要保持和平。 他们寝室平时也爱玩桌游,但通常都是蹭着隔壁何初谦他们寝的一起,便宜占多了,导致520寝现在能翻出来的只有麻将和uno,麻将会让人瞬间回忆起冯浩然昨夜的狗头,导致这项活动只在言开霁脑子里转了一下,就直接自动消除了。 他也不确定谢潮生和宋雨至会不会玩uno,起身从床头柜里摸出牌,就问:「你俩想玩吗?」 第48页 「好啊!好久没玩了。」宋雨至扔下他的乐高,翻身就坐了起来,伸手在谢潮生后背上一拍,「潮生,起来一块玩啊,人家都这么主动了!」 言开霁听着他这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就在他琢磨着到底哪不对劲的时候,宋雨至突然一根手指放到了嘴唇上,「嘘——」 从另一头,有很多桌游的隔壁寝室,传来了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女声在喊:「你们居然能干出这样的事?还是人吗?你们可是室友啊!」 男声比较低沉,从而听得模煳,隐约只能听见一句「你别喊了行不行?都听见了!」 是何初谦和他女朋友,小琉。 他说的没错,确实都听见了。 一男一女吵架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言开霁听着动静像是从阳台那边传过来的,把手里的牌往地下一扔,熘着地垫的边就快步走到冯浩然桌子前,「你听听,那边干什么呢?」 暂时听不出来干什么大事,但能听出来,这事跟何初谦的室友好像有关系。 疑似是室友祸害了何初谦,叫小琉发现了,但这种寝室内部祸害也分多种祸害,是评奖评优跟辅导员乱嘀咕的祸害,还是网恋□□到天明摄像头一拍拍全寝的祸害,或者说背刺一刀把人家事到处胡说的祸害,种种祸害皆有可能,瓜吃一半,就格外招人惦记。 何初谦有仨室友,跟520关系处得都不错,是能常年一起玩桌游的友谊,如果说他们友谊的小船翻了,意味着520寝每周快乐的桌游时光也要告吹了。 言开霁和冯浩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出了不妙,宋雨至神神秘秘地靠过来,「怎么了,能听出他们吵什么吗?」 言开霁不太确定地说:「……寝室矛盾吧。」 刚说完,小琉突然惨叫一声! 言开霁一瞬间以为寝室矛盾演化成了家庭矛盾,没想到下一刻,阳台外传来了何初谦惊恐的叫声—— 「顾游!你们寝室阳台怎么摆个死狗啊!」 死狗? 顾游不在,他的室友言开霁奋勇出征,一把掀开窗帘,红月当空,平等地普照着阳台上的麻将桌、晾衣架、水池子、拖布和扫把。 言开霁已经做好了看见今夜阴影的准备,没想到外面空空如也,他不禁奇怪地问何初谦:「哪里有死狗?」 何初谦快崩溃了,「就在水池子旁边那台上啊!你看不见吗你别吓我啊!」 水池子旁边台上还真有个东西,言开霁今天白天拿回来那小熊。 但此刻在言开霁的眼里,它依然是只全须全尾的熊,从冯浩然的反应来看,他看见的也是只正八经儿熊。 小熊肚子上的金线在月色下闪着漂亮的光,「xwa 」三个字母绣得精緻好看。 谢潮生不知何时挤到了他旁边,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接着在冯浩然由惊转怜悯的目光中,堪称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言开霁猝不及防遭到□□,抬头一看,话都没来得及说,门口倏然传来一道「哐哐哐——」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可以让我进去吗 有人在敲门! 「是我, 阿姨。」 四个人都挤在狭小的阳台门口,导致言开霁一转身,一脚踩上一个冯浩然的破纸壳箱子, 踉跄两步直接撞在了谢潮生胸口, 谢潮生就像在玩我们都是木头人,既不说话也不动, 连往后退退的动作都没有,反而伸手扶住他肩膀, 顺势将他往旁边带了一下。 俩人就那么站稳了。 言开霁喉结滚动了下, 舔舔干燥的嘴唇,在谢潮生沉沉的目光中了指外面,「阿姨在敲门。」 阿姨究竟是怎么路过那些猫猫狗狗,一路到达他们寝室门口的,这也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 冯浩然磨磨蹭蹭走过去, 顿了一下, 言开霁瞬间侧过身, 握住冯浩然的椅子背, 示意门口的人先别动。 然后他喊:「阿姨, 我们这儿上来好多猫和狗,我室友怕狗, 能不能帮我们赶一赶啊?」 他声音清凌凌的,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没有颤音, 单听起来,根本想不到他此刻的面部表情管理已经堪称稀碎。 而阿姨下一句话却带着清晰可辨的疑惑, 「哪来的猫狗?我上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啊?是不是你们这层谁养狗了?」 冯浩然把脑袋贴在门上, 听了那么几秒钟, 随即不太确定地回过头,用口型说:「没声了。」 猫狗是没声了,阿姨的声音还在继续,「言开霁在不在?把门打开,有人要找你。」 言开霁没成想主角会突然变成自己,谢潮生在那一瞬间放开了他的桎梏,他跑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左看右看两下,走廊空空荡荡,短头髮阿姨穿着她的短袖白衬衫,抱着个板子站在门口,就像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查寝。 猫狗们都去哪了,言开霁不太敢想。 「阿姨怎么了?有谁找我?」 阿姨低头看一眼她的手机,「叫程洛洛,一个女生,中文系的,说是找你有事,你认识吗?」 明明寝室楼是有微信群的,但她压根就没有通过电子设备来联繫言开霁,好像也默认了学生的手机收不到消息这件事,但她却丝毫没有去管,或者去探究这是为什么。 她这话一出,言开霁更紧张了,他立刻回想起谢潮生在临别前的那句「有事欢迎来一号楼520」。 第49页 这时候再说不认识也没用了,言开霁满脸麻木地点头,「认识,能让她上来吗?」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待每一个迷茫的过路人。 比起他自己下去独身接受未知生物的洗礼,他宁可让程洛洛带着她身上的朋友一起上来。他对谢潮生有一种迷之信任,他觉得只要谢潮生不想让他们出事,他们就一定不会出事。 「你们有什么事尽快讲,还有,如果发现哪屋养狗了,一定要和我说,学校不让养宠物,任何动物都不能进寝室楼,知道吗?」 任何动物都不能进寝室楼,这简直是沧海大学今年最好笑的笑话。 阿姨并不觉得好笑,阿姨一脸严肃,讲完这话,转身就走了。 言开霁跟在后面立马关上门,谢潮生正倚着梯子看他,他走到自己桌边,拿起酒喝了一口,这才说了句挺废的废话:「程洛洛来了。」 谢潮生问:「你害怕?」 大老爷们儿怎么能说害怕呢,言开霁轻咳了声,「不害怕,哪里有什么好害怕?」 说完,他又掩耳盗铃地来了一句:「但你说的,她身上还有人是什么意思?」 谢潮生淡淡啜了口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言开霁不知道今天还能发生些什么,今天这一天下来,他觉得自己真头铁,但头铁也没什么用,他和冯浩然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怪圈,周围数不清的谜团交织在他俩身上。 谜一样的猫、谜一样的狗、谜一样的新朋友,谜一样的前女友。 在等待程洛洛和她的朋友上来的两分钟里,言开霁回忆了他们两个相识到相熟的全程,从他转到中文系第一天,程洛洛坐他前桌扭头跟他讲八卦开始,一路回忆到现代汉语挂科,俩人一块耷拉着脑袋去老师办公室看卷子。回忆到此戛然而止,程洛洛站在门口,「梆梆梆」砸开了520寝室的门。 言开霁端着他的酒,心绪复杂地为她打开门。 程洛洛没带她的校训板。 她仰头看一眼门牌号,又低头看一眼他的啤酒罐子,最终才将目光移到言开霁的脸上,「还真是520啊,你这么不懂浪漫的人,怎么有个这么浪漫的门牌号?」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态举止都和平时没有半点区别,如果不去看她脚下依然摇曳着的两道影子的话,那就是个纯粹的阳光活力美少女。 言开霁把程洛洛往旁边拨了拨,又往外探探头,走廊依然毛都没有,他不可置信地问:「你坐电梯上来的?上来的时候就一只猫狗都没见到吗?」 「哪来的什么猫狗?」程洛洛奇怪道:「我上来的时候就这样啊,你们这是五楼啊大哥,不坐电梯还走楼梯吗?」 疑问句并不是一个对话的好句式,俩人来往几句,听得冯浩然都恨不得上来帮他说话,好在言开霁终于问出了最根本的那个问题:「你来找我干什么?」 程洛洛终于不再拿疑问句回敬了,她非常干脆地说:「我看着你上午从考研教室拿了个熊出来,那是我朋友的东西,不是垃圾,我来帮她拿一下,回头得还给她。」 言开霁没说让程洛洛进来,程洛洛也没要求进来,一个单手虚撑着门板,一个抱膀站在门前,四目相对,笑得一个比一个灿烂。 「先证明一下,那小熊怎么就是你朋友的了?」 「上面有三个字母。」程洛洛面不改色地说:「xwa。」 言开霁回头看了谢潮生一眼,谢潮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阳台走了过来,斜倚在饮水机旁边,他暗暗松了口气,问程洛洛:「你朋友叫什么?」 「徐薇安。」 从程洛洛的嘴里,陡然发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言开霁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只见「程洛洛」嘴角牵起,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我叫徐薇安,方便的话,可以让我进去吗?」 方便个锤子! 520寝室洗手台的旁边摆着两根晾衣杆,还是上一届住在这儿的学长留下的,言开霁背在后面的那只手暗暗探了过去,抓住其中一根杆子,握在手里捏了两下。 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一个友好的笑容,「洛洛呢?」 徐薇安笑起来,这是言开霁头一次直观地感觉到气质的差异性,明明顶着程洛洛那张清纯女大学生的脸,她这一笑却笑得风情万种。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洛洛在这里呀。」 看着言开霁握在手里的晾衣杆,她像是看到了一件最大的笑话,忍俊不禁道:「学弟,你用我的晾衣杆,还想打我啊?」 言开霁宛如浑身通过了一顿电流,下意识想要把手里的晾衣杆扔出去,但他硬生生稳住了心神,和徐薇安对视的这几秒间,他像是被电流电通了脑子,竟然觉得自己从未这么冷静过。 他脑子里浮现出了冯浩然昨夜讲的那个故事,一号楼从前是女寝,一个学姐生出过一窝猫。 「你来我们寝室,不只是为了吓唬我们的吧?」 徐薇安微微楞了一下,笑容随即晕开了来,「那你猜猜,我想干什么?」 「你想要干什么?」 头顶猝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谢潮生的手按在他肩上,言开霁立刻往旁边让了下,让面对面站的变成了这二位。 对话再次变成了疑问句对疑问句,听得冯浩然脑袋瓜生疼。 第50页 终于,徐薇安以一句「我想要你帮我。」结束了这一对话。 谢潮生微微皱眉,「帮你?」 徐薇安说的是「你」,不是「你们」。 言开霁顿时感到一种被忽视的不快,显然冯浩然也感受到了,俩人交换眼神,冯浩然把他往身边拽了拽,俩人各怀心思,一起紧张地靠在卫生间门上。 徐薇安明显不是个人,程洛洛为什么愿意让她上自己的身,尚且原因不明,可能涉及到一些私下的交情。但谢潮生显然和她素不相识,在大家都是普通男大学生的情况下,徐薇安为什么选择性忽略了他和冯浩然,而主动寻求言开霁的帮助,这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真真被困在演艺厅,只能没完没了地弹《两只老虎》,即便这样,她依然告诉冯浩然,小心点不要惹到谢潮生。 先前言开霁还抱有希望,可能真真是鬼扮的,只是在利用冯浩然这个恋爱脑二傻子的信任单纯说鬼话,那现在徐薇安的表现,就足以说明,真真多半是真的,这个人绝对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言开霁越想心越沉,没想到再一抬眼,发现谢潮生压根看也没看徐薇安,他眸色深沉,像两道利剑,就直直钉在他身上。 片刻,他才挪过视线,睨一眼徐薇安,启唇道:「想让我们帮你,你是不是要给个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很开心你能看到这里! 今天就是发文满三十天的日子啦,也是我在新晋榜单上呆的最后一天,一个月过得真快。很幸运在兵荒马乱的22年尾巴里,能在晋江遇到大家,给你们讲一个故事。给大家比个心~ 第27章 人不能心存侥倖 言开霁心惊肉跳地站在那, 气氛一时间冷到了冰点,他其实非常想去找找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高那么一点, 但此情此景干这事儿实在不太合适, 于是他只好和冯浩然贴得近了一些,双双靠着墙抱团取暖。 徐薇安不说话, 谢潮生也不说话,连有事没事都能说两句的宋雨至也都不说话了。 在这样一个紧张的时刻, 冯浩然偏偏抢走了他的啤酒罐子, 紧张地往嘴里灌了两口。 言开霁当场怒目而视,扭头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徐薇安就在这时候开了口—— 「我的理由是,程洛洛。」 宋雨至恍然大悟,立刻蹭到言开霁旁边,跟他嘀咕:「程洛洛喜欢女的啊?怪不得她对我那么冷淡。」 言开霁觉得这人真有本事, 在如此紧张刺激的时候,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捕捉这种迷惑信息。 但他又想着, 程洛洛的名声还是需要维护一下, 于是他义正词严地说:「不可能。」 说完这话他顿了顿, 继续没什么好气儿地补充说明:「我有多直她就有多直。」 谢潮生的目光再次越过徐薇安,看了过来。 徐薇安也跟着看了过来。 言开霁没想到他们这个小墙角会突然变成屋内的众矢之的, 他在一秒钟内回顾了他们刚才的对话,坚信自己的言语没有任何逻辑错误, 于是他得出一个结论, 他们在看的都是在这里胡诌八扯的宋雨至。 他咽了口口水,真诚地看着宋雨至, 又补了一句:「真的, 她之前追的那哥们儿也是男的, 我认识她这么久,从来也没见她处过女对象。」 然后他看着宋雨至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得一见的,近乎木讷的表情。 徐薇安倒直接笑出声了。 「继续说。」估计谢潮生是被徐薇安烦得累了,心情肉眼可见不是很好。 「你们不用为难洛洛,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帮我一点小忙,如果学校没有变成这样,她也不会再见到我了。」 徐薇安抬手将门掩上,谁也不看,只低头端详着程洛洛新做的水钻美甲,「学弟,你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们这层楼会突然涌进来这么多猫和狗吗?」 言开霁问:「你招来的?」 徐薇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一号楼原来是女寝,就在我们毕业之后,你们新来的这一届开始,这座楼改成了男寝。」 就在昨天晚上,冯浩然讲过一个一模一样的背景。言开霁当时耳朵一听一过,觉得天底下没有这么寸的事,总不至于正好就落在他们寝室头上。 事实证明,人不能心怀侥倖,他上一次觉得「天底下没有这么寸的事」的时候,是一年前听程洛洛说,「现代汉语咱班就挂了两个,听说是一男一女,应该不会是咱俩吧?」 现在他眼看着徐薇安下巴一扬,「我原先就住你们这屋。」 「我当时住这间寝室,大三下,就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我怀了孕,那个傻逼男的……」徐薇安说到这里,深深看了言开霁一眼,「追你的小姑娘肯定多吧,记得戴套。」 言开霁既没想到徐薇安能在这个话题上讲这么直白,更没想到话题又会在这种时刻拐到自己身上来。 他欲盖弥彰地抿了口酒,客气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多……」 冯浩然在背后掐了一把他的胳膊,他顿时「嘶」了一声。 徐薇安并没有在「多不多」这个话题上过于纠结,她接着说:「我本来是打算好去流产的,当时纠结了几天,其实也不着急打,本来就三个月,没想到就在我约好手术的前一天,我上厕所的时候——」 第51页 徐薇安转过去,只见言开霁和冯浩然齐齐靠在墙上,把厕所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她皱皱眉,示意他们往两边靠。 冯浩然立刻绕到饮水机侧,扒着摆在水桶上的一盆多肉瑟瑟发抖,言开霁刚要往旁边闪,谢潮生手一伸,飞快抓住他的胳膊,直接把人拉到了自己旁边。 言开霁抬头望着他,谢潮生自然而然扶住他肩膀,对徐薇安说:「继续。」 徐薇安拧下门把手,为大家介绍:「就是在这里,我生出了一窝猫。」 望着架子上零零落落的洗髮水,言开霁瞬间觉得,他这辈子都不想在寝室上厕所了。 冯浩然在旁边颤巍巍问:「那窝猫,没有眼睛?」 徐薇安露出一个「原来你们都知道啊」的表情,「是啊,没有眼睛,我那三个事逼室友跑去告诉了辅导员。学校把这事情封锁了起来,也不让我住校了,差点让我退学。」 没人关心她退不退学,言开霁手指在啤酒罐子上按出几个明显的坑,终于问出了冯浩然的心声:「为什么没有眼睛?」 甚至比起「为什么生出猫」,更可怕的是「为什么生出来的猫没有眼睛」。 徐薇安说:「因为……」 「你怎么可以忍啊!我怎么可以忍啊?」 小琉带着哭腔的嗓子从墙那头传来,柔弱中带着倔强,声音不大,但清晰可辨。 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阳台外。 隔壁的争吵仍在继续,家庭矛盾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向,刚才声音小,在紧张的气氛下尚且可以忽略不计,此刻吵得狠了,立刻就在大家的耳朵中暴露得淋漓尽致。 徐薇安说:「要不去看看吧。」 这人怎么做鬼了还爱八卦呢! 离门最近的谢潮生当即果断推开门,言开霁怀疑自己变成了被他挑中的人质,被他圈着挟持在身前。走到518寝室门口,他只好硬着头皮抬手敲了敲门。 「何初谦!何初谦!」 里面陷入了安静。 言开霁抬头看谢潮生,谢潮生点下头,像是收到了信号,再度秉承了见门就踢的良好习惯,当时就一脚踹过去了! 言开霁的笑当时就冻脸上了。 人家寝室门啊,说踹就踹啊?回头你转身回b区了,我还要跟人邻里邻居住一年呢! 赶在谢潮生重整旗鼓,再要踹第二脚前,言开霁想都没想,咔吧就把他胳膊抱住了,谢潮生要出去的腿勐然一僵,就那么侧头看着他,言开霁竟然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茫然。 言开霁不懂谢潮生的茫然,明明现在最该茫然的人是他才对。 趁谢潮生被他制住,他赶紧把人向后带着退了两步,「哥,你先别激动。再喊两声,我保证把他叫开门。」 虽然谢潮生人是大二的,但言开霁混迹江湖,男的叫句哥,女的叫句姐,一个称唿而已,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出去了,听到的人基本无不受用。 显然谢潮生也很吃这套,非常顺从地就跟着他一块向后退去。 幸好冯浩然反应快,赶紧接棒就喊:「何初谦,你开门,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何初谦还真就吃这烂梗,仅仅三秒钟,他就把门打开了,垂头丧气,面色不善,「大晚上的砸什……」 在看到门外站了一帮人,其中还不全是他认识的人的时候,他稍微咳嗽了一声,正色把头髮往后拨了拨。 「你们有什么事吗?」 冯浩然试图绕过他的视线往里看,奈何何初谦是个一米九的大个子,直接挡住了外面的一切视线,他只好动用了他最讨厌的疑问句对疑问句,「谦子,你们有什么事吗?」 见冯浩然的眼神已经往里示意了一下,何初谦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打量了一圈前面的人,没答话,而是另起了个话题,「你们客人挺多啊,这两天小心点。」 这话意有所指过于明显了。 言开霁两只手还抱着谢潮生那条胳膊,保持着一个拉架的造型,何初谦瞟他一眼,又「嚯」一声,「怪不得你不处对象,藏挺深啊!」 言开霁现在的短期目标就是不得罪谢潮生,友好地把人送走,没成想何初谦这话差点没把他送走,赶在谢潮生可能发火之前,他用最快的速度松开了手,拉开一块社交距离后,立刻就要痛骂何初谦的猥琐。 没想到屋内率先传来一道女声:「程洛洛?」 小琉的声音。 估计是昨天的教训,小琉今天穿了件非常板正的白t,言开霁也终于在灯光下看清了她的正脸,并不是个传统美女,戴了个黑框眼镜,像是班里常年不爱说话的那种好学生。 相比邋里邋遢的何初谦,她看上去绝对是个靠谱的正经人,特别是在此刻,她的声音恢復了平静之后。 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熟人,徐薇安的御姐音瞬间消失不见,只见程洛洛身体勐然一晃,熟悉的声音毫无破绽地接下了这句招唿:「呀,是你啊!你怎么也在这儿!」 程洛洛重新掌握了她的身体! 根据她浮夸的反应,言开霁可以初步判断,程洛洛已经压根不记得小琉是哪号人了,但小琉还认识她。这样的事情在校园里时有发生,对于脸盲人而言,只要表现足够热情,就足够招架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小琉果然没有发现破绽,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对程洛洛说:「我来找我前男友。」 第52页 言开霁也呆了,怎么昨天还坦诚相见,今天就前男友了? 显然最震撼的是何初谦本人,他「草」了一声,「葛小琉,不是吧?就因为陈德干那点事,你就要跟我分手?你搞没搞错,我都确定保研了!」 谁也没想到,就在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楼梯间勐然蹿出一只小柯基,像闪电般掠过众人,一口咬在了他的腿上! 第28章 不害命还能谋财吗 谁都没有料到, 原本风平浪静的楼梯间,会突然蹿出来一只狗。 这只柯基长得很小,应该是一只幼崽, 但动作稳准狠, 直到何初谦大叫出声的那一刻,众人才发现了它的存在。 偏偏现在又是夏天, 何初谦只穿了个短睡裤,柯基一咬就是一嘴血沫子, 疼得他呜嗷惨叫。蹦跶着腿就要把狗往外踹, 但柯基咬得结结实实,一时间竟然甩都甩不掉。 言开霁的站位离柯基蹿出来的地方最近,只觉得一团小旋风从脚下掠了过去,何初谦就开始嚎叫着乱踢乱蹦,他吓得赶紧往旁边让, 谢潮生当即将他往揽了过去。 言开霁叫他揽了个严实, 谢潮生的手臂缓缓上移, 一路移到了他的后脖颈上, 让他再次生出了一种成为人质的错觉, 自身难保下根本没法营救何初谦,一时间前也不能后也不能, 彻底破罐子破摔,身体往后一倾, 僵硬地靠在了身后的走廊栏杆上。 冯浩然人都傻了, 第一反应是猫狗大军回来了,立马往走廊那头看, 在意识到走廊上的确只有他们几个活人的时候, 稍微松了口气, 回头想找武器救何初谦,但何初谦的屋门被他自己挡得严丝合缝。冯浩然只好一转身,回头跑向了520。 宋雨至的嘴角不知不觉间更翘了一些,手上倒是立刻就把「程洛洛」往身后挡,仿佛既不怕狗也不关心何初谦的死活,就在那悠哉悠哉地看热闹。 好在何初谦的身后有个小琉,小琉是一个不错的前女友,也许是出于心底那点残存的情感,也有可能是纯粹出于人道主义,一只脚还在寝室里的她回手就抄起一根晾衣杆,越过何初谦对着柯基噼头盖脸打了下去! 言开霁看得目瞪口呆,原来人家小琉斯文的外表下还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柯基被她打得呜呜叫,没有眼球的眼眶里往下滴着鲜血,咬着何初谦的腿和小琉对视,小琉和它眼睛对上,瞳孔当即一缩,估计是这辈子都没看过如此血腥的景象。 518门口很快流了一滩的血,何初谦趁机疯狂蹬腿。言开霁被谢潮生箍着,一看冯浩然拎着狗粮从屋里跑出来,立刻灵机一动,「唿——」地吹了一声口哨! 柯基的嘴顿了一下,冯浩然毫不犹豫地撕开狗粮,从柯基脑袋顶上兜头洒了下去—— 小琉打得更狠,柯基不断发出哀怨的哼声,在一粒狗粮滚到鼻子前的时候,终于松开了嘴,刚想去舔狗粮,立刻就被何初谦一脚踹了个远。 柯基仰面朝天,哀哀呜咽,何初谦也捂着小腿一下坐在地上,痛苦地叫起来。 冯浩然赶紧丢了狗粮弯腰扶他,言开霁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朝着柯基的方向瞟了过去。 这只柯基和考研教室里的花背猫不一样,花背猫明显是一只成熟的鬼猫了,动作举止都绝不是正常猫的水平,但柯基给他的感觉却是带着一点笨拙,如同一个孩子。 言开霁家里养过狗,他对于狗的习性还算熟悉,这柯基不管是身形还是动作,都是一只非常明显的几个月的奶狗。 徐薇安是三年前毕业的,花背猫基本已经锤了是她搞出来的,但这只小柯基,绝对不像一只三岁起步的老鬼猫。 不管是言开霁还是冯浩然,其实都对何初谦心存愧疚,要不是他们好事来敲门,人家现在也应该在心平气和地和小琉讨论分手与否的事情,总不至于叫个突如其来的狗咬成这样。 「520有纱布!」言开霁反手抓住谢潮生的手臂,几乎称得上恳切地看向他,「我去拿点,给他包扎一下吧。」 谢潮生说:「一起去。」 俩人回到520,那一兜子医疗用品就摆在顾游桌上,言开霁从中拎出一卷纱布,又找了瓶红药水,「谢天谢地,得亏咱去了一趟医务室,谦子还有救。」 谢潮生目光在兜子上游离了片刻,朝他伸出手。 言开霁感激地把纱布和红药水放在他手上,「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谢潮生的脸上显出了一丝不可置信,「你让我帮他包扎?」 「啊?你不是这个意思啊?」言开霁刚要抬腿走,一听这话又吓一跳,赶紧要把东西拿回来,「不好意思,你累了是吧,我帮他包。」 哪知道谢潮生握着药瓶放下了手臂,声音不怎么愉快道:「我包就行了。」 言开霁察觉出他对何初谦不怎么喜欢,他有心想帮自己的邻居找补两句,就小声跟他说:「小两口吵架心情不好,其实他人不错的,上次我发烧去医院,还是他帮我打的伞呢。」 谢潮生睫毛一敛,「好。」 言开霁不知道他这句「好」是什么意思,他原本很想再问一句「你是不是知道徐薇安的事」,但他现在拿不准谢潮生到底是什么人,避免惹事,这话也就没说出口。 俩人再度出门,何初谦正坐地干嚎,现在他既失去了一条腿,又失去了他宝贵的爱情,悲伤无比地靠在冯浩然身上。 第53页 谢潮生走上前,半句没废话,拎起他不断淌血的小腿,直接拧开红药水的瓶盖,随手扯了块纱布,在何初谦吃痛的声音中面无表情地缠了起来。 言开霁觉得这场景有那么几分眼熟,很快想起来,在校医室里,他也是这么对孟健的。 哦,好像还是他自己请人家学医的帮忙的。 他顿时在自己身上找到了一种七姑八姨的熟悉感,仿佛过年走亲戚时听见的各种言论。 「你学画画的啊,来给我画个像」「你学酒店管理的啊,快来端个盘子」「你学服装设计的啊,能给我做件衣服吗」「你学计算机的啊,这不巧了正好我电脑坏了」 七姑八姨起码还把握着一个底线,人家问的确实是学生。 言开霁想不通这一点,假包灵扮成校医,可以说是为了心中的那点执念。谢潮生假扮学生,那又是为了什么? 平心而论,按照谢潮生这两天所表现出的态度,完全就像一个临危不乱,值得託付的好队友。他就算有什么目的,应该也不会是害命。 不害命,那……谋财? 腿包上了,何初谦倒也冷静了一些。 「谢谢兄弟,你待会儿能走赶紧走吧。」他完全没了昨天晚上的气势,此刻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目光绕过宋雨至和程洛洛的脸上,在和程洛洛四目相对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闪躲。 然后他嘆了口气,「你们都赶紧走吧,那狗不是正常狗,我们这层楼不干净,能走一个是一个。」 小琉拎着晾衣杆站在旁边,听到这话,兀自冷笑了一声。 「你倒是挺讲义气。」 何初谦去拉她手,「别闹,这么多人呢。」 小琉一把甩开,靠墙发呆的宋雨至却在这时候开了尊口。 他将头髮往后揉了揉,懒洋洋问:「你们这两天下过楼吗?」 何初谦和他的前女友一起警惕地摇摇头,「没有。」 「这样啊。」宋雨至很好心地给他们解释,「从目前的情况看,解决不了你们这楼不干净的问题,大概谁也走不了了。」 何初谦的眼神里透出显而易见的惊恐。 谢潮生没在意他的情绪,靠在栏杆上,摩挲着右手食指的指关节,冲着「程洛洛」一掀眼皮,「继续讲吧。」 空气凝滞了一瞬间,只听程洛洛说:「她社恐,能去言开霁屋里讲吗?」 言开霁确定这人确实是程洛洛本人,仗着人多胆子也肥了,问她:「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程洛洛的神色难得显出一丝复杂,「回头跟你说,这事说来话长。」 言开霁说:「你要不劝劝她,直接在这儿说得了,反正已经这些人了,一个羊也是赶,俩羊也是放。」 「就在这儿说吧,一起听。」谢潮生依然靠在他的栏杆上,动都没动一下,月光打在他冷白的脸上,他骤然抬起头,目光凌厉得让人心悸。 「我在和你说话——徐薇安。」 同学们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如果说硬在记忆中找出一个和此时温度差不多的场景,就要追溯到高中上课玩手机时,和后门玻璃上的班主任四目相对那温情一刻。 程洛洛登时浑身一颤,言开霁下意识伸手扶她,只见她低垂着头,下一刻,徐薇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学弟,你很好看,但我不喜欢你这一款。」 言开霁实在难以接受她顶着程洛洛的脸说出这话,立刻触电一样松开手,往旁边退了两步,没想到宋雨至正往前走,他一脚就踩了个结结实实。 冯浩然唿吸差点停了,言开霁赶紧回头道歉:「对不起。」 谢潮生再度伸手一揽,「过来。」 徐薇安嗤笑一声,「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宋雨至帮她回忆,「说到你生出来了一窝猫,楞没凑出来一只眼睛。」 「哦,对,那一窝猫没有一只眼睛。」徐薇安轻描淡写接了一句,继续说:「后来我就搬出去住了,本来想考研的,最后也没考成,就随便找了份工作。我本来以为,那窝小猫都已经死了,其实,它们一直都在。」 她用镶着黑色水钻的美甲摸摸下巴,「对了,你们都在考研教室,看到那只猫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有人护着你 「不用说你读没读研。」谢潮生似乎是不耐烦了, 另一只手在栏杆上叩了两下,「我们刚才问你的是,为什么你生下来的猫没有眼睛?」 为什么你生下来的猫没有眼睛? 这个一针见血、一语中的、一团和气的问题, 瞬间将这条走廊里的气氛推向了白热化。 此时此刻, 言开霁再回忆起昨天,顿时觉得, 校医室里的谢潮生简直能称得上一声温柔。 徐薇安云淡风轻回答道—— 「因为,考研教室里的那只猫, 那只后背没皮的猫。我挖了它的眼睛, 它来报復我了。」 言开霁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天在考研教室对上的那一双血窟窿。 天生头铁就是有一个好处,在冯浩然抱着何初谦瑟瑟发抖时,言开霁的话已经说出了口: 「你为什么要挖它的眼睛?」 他站在谢潮生旁边,双臂环在胸前,歪头看着徐薇安, 笑容敛去, 唇角匪气若隐若现。 可能是债多不压身, 一摊子烂事堆在一起, 他反而开始平静面对了。 第54页 校医室里, 孟健就挺害怕不笑的言开霁。但徐薇安明显比孟健难搞得多,孟健起码占一个做贼心虚, 开头就主动跳楼认罪。 而徐薇安不同,她看着就是一副挺傲的模样, 这条走廊上唯一入她眼的人就是谢潮生, 除他之外,她平等地看不起在场的每一个人, 从态度到语气, 完全不像一个来认错求援的。 从这二位的身上, 言开霁充分地理解了他那些班主任们的心境,记得当年老师夸他「虽然屡教不改,但态度很好」。当时他觉得这话特别可笑,现在一看,原来同样犯了错,认错态度良好的学生真就明显比刺头学生好搞得多。 根本原因应该在于,一个是人,一个是鬼。可见他们这回小组作业的难度系数完全直线飙升。 徐薇安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因为它烦啊,跟谁都叫,跟谁都蹭,以为摸它两下就是个宝了。我就把它眼珠子挖了,省得它天天在那里瞪我。不行吗?」 「我室友在屋里跟我过不去,出去居然去抱那东西,还给它餵食,装什么好人?我挖了它的眼睛,她就再也不去抱它了,真够虚伪的。」 这就是个疯子! 言开霁眼看着「程洛洛」的嘴一张一合,吐出这么一段丧心病狂的话,视觉和听觉受到双重攻击。另一名血气方刚的男青年冯浩然当场怒了,「卧槽!你是人吗?缺不缺德啊?」 徐薇安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带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回头对上冯浩然的眼睛,「我当然不是人啊,死都死了,我现在是鬼,你怕吗?」 冯浩然被她一瞪,身体摇摇欲坠,还是小琉在后面扶了他一把。 谢潮生原本放在言开霁身后的那只手在栏杆上重重捶下,言开霁差点整个人弹起来,确定身后没有别的生物,这才站直了,再没往后靠。 只听谢潮生继续用他那能冻死人的声线说:「别在这里吓唬人,你还对猫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徐薇安摆弄着她的美甲,想了想,「我把它背后的皮扒了,又给它缝了块新皮,比它自己的皮好看多了,我还把我的小玩具和它一起玩,我对它真的还可以的。」 言开霁听得心惊肉跳,「小玩具?是你那只熊吗?」 冯浩然咳嗽了一声。 徐薇安倒坦坦荡荡,鄙夷地看他一眼,「小鞭子啊,这你都不知道?」 「徐——薇——安」 谢潮生将手上东西往下一摔,「如果你还有事想办的话,就好好说话。」 「好吧。」徐薇安说:「其实我这个忙挺好帮的,只要你们愿意。」 言开霁余光看一眼谢潮生,见他双手交叠,身体微微前倾,皱眉思考着什么。 徐薇安看没人接茬,就接着说:「那畜生已经把我弄死了,把我困在考研教室里,我不光出不去,还只能附在熊身上,叫它天天滚着玩。它不能入土为安,我也不能,只要你们帮我把它埋了,它怨气消失,我保证你们这层楼的猫,全会消失。」 言开霁手指一翻指着走廊,「可现在就已经没有猫了。」 「那是因为马上就有别的东西了。」徐薇安心平气和地说出这句让全场又抖了一下的话后,一扬下巴,「你们大可以试试,看看明天它们会不会回来。」 这还不够!还有别的东西! 言开霁觉得脑仁疼起来,他一低头,正好和蹲在地上的冯浩然眼神对上,室友双方都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出了沉重的心绪。顿了一下,他问徐薇安:「你知道别的东西是什么?」 「放心,伤不到你。」徐薇安眨眨眼,「有人从头就护着你呢。」 从头护着? 按照学校变异的时间来看,这个从头应该追溯到第一次出事,那么就是前天晚上。 言开霁第一反应就是顾游留下的,夹在他的《什么是数学》里的那张行动指引纸条。 从《什么是数学》到电动耗子,顾游每一件留下的东西似乎都充斥着满满的先见之明,但如果顾游真的在护着他们,他人现在又在哪? 一时间言开霁的脑子转得飞快,甚至想到了顾游兴许是个来歷劫的神仙,在默默飞升回去后依旧不忘保佑他们,那他出去之后一定要拉着冯浩然去多上几支香,指不定也能跟着蹭两粒仙丹。 这么一想,他就快乐了不少,连带着周围快要冻住的空气也跟着松快了许多,他拨了拨头髮,直视着「程洛洛」壳子里的徐薇安,「行啊,那你先把人给我找出来,我就考虑一下帮你。」 徐薇安眼波流转,「你确定?」 这有什么不确定? 言开霁巴不得顾游立刻就出现在他眼前,他的脑中却突然响起一句话,不知道是哪个深夜鬼片里说过的「永远不要和鬼谈交易」。 就在他犹豫的两秒里,谢潮生猝然起身,半个身子横在了他和徐薇安中间,言开霁身体下意识往后一仰,被迫再度靠在了栏杆上。 「我可以帮你。」 谢潮生语速太快了,言开霁甚至没来得及阻止他。 连徐薇安本人都没料到他能答得这么干脆,她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亮色,「那可要说句谢谢了。」 她实在没有一点道谢的样子,但谢潮生完全没在「怎么帮」「什么时候帮」这些问题上多做停留,他直接就开启了下一轮审问:「继续说,你是怎么死的。」 第55页 徐薇安的目光在周边转了一圈,看得冯浩然和何初谦不约而同又往旁边挤了挤,小琉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只有宋雨至伸了个懒腰,撑起身子,从墙边活动到了走廊中间。 现在墙边空了,徐薇安毫不犹豫占了之前宋雨至的位置,慵懒地靠在了紫色墙面上。 「这是去年的事情,平安夜,我去公司跳了会儿舞,我那是个网红公司,有人在那录视频,录到我舞蹈房里,我就回家了。」 「就在那天夜里,我正躺在床上睡觉,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在那喊,喊得我心烦,就开窗户泼了盆水下去。」 三九寒天平安夜,言开霁不禁同情起那夜的路人。 「我住二楼,没想到那东西就在我开窗泼水的时候,直接爬进来了,叼着我的胳膊就想把我拉出去。我就是在和它挣扎的过程中,胳膊被它拽掉了。」 言开霁幻想了这个画面,开始同情起那夜路人的眼睛。 谁知徐薇安在说完这句话后,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张了张嘴,露出一个近乎凝滞的表情,「不说了,我直接给你们投出来看吧。」 这年头鬼怎么都爱玩投屏呢? 徐薇安这时候倒是有了点礼貌,没像外卖小哥那样直接唿啦一下放出一块投影大屏,还提前招唿了一声,「都去栏杆那边看吧。」 一声令下,冯浩然赶紧扶着何初谦起来,言开霁伸手搭一把,俩人夹着何初谦靠栏杆站好,言开霁扶住他另一条胳膊,低声问:「没事吧?」 何初谦脸色灰白地摇摇头,这时候说没事也没人信,他单腿着地,艰难地挣扎了两下,言开霁说:「要不你还是坐下吧。」 俩人扶着何初谦坐好,期间小琉往这边看了一眼,一眼之后,就径直走到了另一头,选择了宋雨至旁边的站位。 徐薇安伸手打了个响指。 这回没有投影幕布,一切都像皮影戏般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墙面上。 走廊不是什么宽敞地方,于是徐薇安记忆里的那些过往无限地放大开来,以一个沉浸式体验的距离,将同学们拉进了她死前最后的现场。 在两个路人的谩骂声中,一只皮开肉绽的,眼睛黑洞洞的猫「喵呜——」一声,蹿上了徐薇安的窗台。 徐薇安的手中甚至还拿着一个塑料盆,花背猫蹿上来得太快,她来不及躲闪,花背猫已经一口咬住了她拿盆的手,她当即惨叫一声,手中盆子脱落,砸在下面灌木丛里,掀起一堆飞叶。 花背猫爪子抓着徐薇安的睡衣前襟,整个身体挂在她身上,咧开嘴,锋利的牙尖在月光下闪了一闪。 一滴,两滴,鲜血从它的牙床滴落,落在徐薇安的锁骨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徐薇安之死 镜头给了花背猫一个特写, 从它往下淌着血的眼眶开始,一路上升到它的头上,有几个像菸头烫出来的圆疤, 在往外不断冒着黑烟。 月光里, 它呲着牙和徐薇安对视,巨大的猫脸占满了整张墙壁, 众人屏气凝神,都有种要被它一口吞了的错觉。 如果吴迪在这儿, 此刻应该又要吓晕过去了, 但徐薇安倒也是个狠人,这时候了,还能扬着下巴骂出来:「滚,离我远点!」 花背猫又是狠狠一声「喵呜——」 徐薇安长得很瘦,眼角微微吊起, 是一张在网络上很流行的厌世脸, 虽然因为肤色较黑而不够明艷, 但足够有风情, 至少在女大学生里面, 算得上一份独特的气质。 花背猫此时抓着她的衣领子,一人一猫互相瞪着, 徐薇安喘着粗气,睡衣领口被扯出一条缝来, 言开霁下意识抬手要挡眼睛, 不想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只听徐薇安说:「你活着还不是任我摆弄,死了我还能怕你?」 花背猫像是能听懂人话, 听到这话, 眼眶中竟然流出血泪来, 抓着她睡衣领的爪子立即在她胸口狠狠一挠。 徐薇安吃痛叫出声来,她又骂了一句,伸手拉住花背猫的尾巴,就要把它往下扔。 花背猫当然不肯动,它挣扎着在徐薇安的身前扑腾。徐薇安见这招没用,就在身后胡乱抓着,刚刚被它咬过的手臂还在往外冒着血,竟然抓起一个墨水瓶,当即就往花背猫的头上砸了下去! 黑色的墨水顺着花背猫的脑袋往下流,流进它的眼眶里,流到它的身体上,它半张脸都是墨水,依然努力和几近癫狂的徐薇安缠斗着。 在爪子抬起的那一刻,言开霁才发现,它的小爪子光秃秃的,没有正常猫都有的肉垫,估计也是徐薇安干的。 毕竟她是徐薇安,她就是个疯子,不管干出些什么事都符合她的人设。 花背猫黑洞洞的眼眶里出现了一种近乎哀伤的情绪,它的血泪滴了徐薇安一睡衣,尾巴上沾着不知道谁的血,忽然不要命了似的,再度叼住徐薇安的手臂! 这回它是下了狠劲儿,徐薇安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拉住它的尾巴,直接就被它咬着,拖到了敞开的窗户边。 徐薇安的手臂上已经被咬出了一圈的血洞,花背猫爪子扒着窗台边,叼着她手臂就往外拉,徐薇安很快被拉得手臂悬空在外面。 徐薇安另一只手握成拳头,一拳又一拳砸在花背猫的头上,月光映照着她的脸,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让她整个人宛如厉鬼。 言开霁和冯浩然看了那么多深夜鬼片,里面比鬼可怕的人比比皆是。但人家一般都依靠心术,像徐薇安这样,竟然能做到字面上的「像鬼」,甚至能和已经做鬼的猫拳拳肉搏,打得难分彼此,也真是头一次见。 第56页 但徐薇安现在能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已经明说了这场战斗的结局。 从徐薇安家楼下的灌木丛里,蹿出了一个又一个新的身影! 那是一群小猫,刚出生的,很小的小猫,它们浑身带血,睁着懵懂的眼睛,仰望着窗口的徐薇安和花背猫。 不,没有懵懂的眼睛,只有懵懂的眼眶。 一群没有眼睛的小猫,是徐薇安在寝室里生出来的。 徐薇安在看到它们的时候,身体明显往后缩了一下,但小猫们并没给她机会,而是一个接一个,就像糖葫芦串一样奋勇扑上,挂在了她垂在外面的那条手臂上,。 其中一只小猫最矫健,蹬着同伴们的身体,蹭蹭就蹿到了最上面,站在花背猫的头顶,扑向了徐薇安的怀抱。 一声稚嫩的「妈妈」清清楚楚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这终于成为了压垮徐薇安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再打花背猫,眼中流出了眼泪,下意识用手去擦,墨水和血水就直接和了一脸。 「救命!救命!救命啊——」 她一个多的字也说不出来了,就在这时,花背猫咬下了致命的一口,她眼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臂和自己的身体分离开来,朝着下面的灌木丛径直落了下去! 曾经的这只手,抚摸过花背猫的后背,也挖下过花背猫的眼睛,扒掉过它的皮,毁掉过它的肉垫。 断臂之处,血液喷薄而出,徐薇安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下面重物坠地,树叶哗啦啦摩擦,疼痛让她直接倒在地上,彻头彻尾的绝望和恐惧笼罩在她的周身,最终化作了浓烈的恨意。 只不过杀了一只畜生而已,她做错了什么? 小猫围着她舔她的脸,她仰面躺在地上,感受着自己的生命随着断臂处的血液一点一点流逝,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她伸出手,想去抓自己放在床上的手机。 但花背猫却并没有就此放过她。 它「喵呜——」一声,从断臂的地方推了她一把,刺骨的疼痛让徐薇安身体歪了过去,花背猫两爪尖利,就在她的后背疯狂地挠起来。 一条又一条,一道又一道,徐薇安的睡衣被挠得稀烂,花背猫满爪是血,不解地看着她的后背,似乎是在想,为什么她的皮还在。 徐薇安趴在地上,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出她一直在拼命爬向床边,想要用残存的左手拿到她的手机。小猫在她周围舔来舔去,她连扒开它们的力气都没有。 她挣扎了很久很久,血从她的断臂处大滩大滩地往下流,她抓住自己的手机,面容识别映照出她的脸,满脸血污,比校门口刷脸机敏锐无数倍的手机识别都认不出它的主人。 她用了很久才颤抖着打出密码,打开通讯录,在看到备註「妈妈」的时候,蜷曲着手指敲了下去。 「嘟——嘟——」声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迴荡,花背猫没有在她的后背挠出理想效果,不满地「喵呜」一声,纵身扑到了她的面前,在她仰起头的那一刻,一对锋利的爪子伸向了她的眼睛—— 眼前世界陷入黑暗之际,徐薇安彻底失去了意识。 「嘟——嘟——」 她永远不知道,她的电话究竟有没有打出去。 随着墙壁上的投影跟着徐薇安一起沉入黑暗,同学们的唿吸也几乎停滞住了。 「之后的事就不用看了。」徐薇安关上投影,靠在墙壁边,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跟着他们一起回忆了一遍自己死前的事情,估计感觉不太美妙。 好在此刻她附在程洛洛的身体上,倒也不至于让人联想到死前的惨状。 言开霁从后面握住冯浩然的手,掐了掐他的掌心,有理有据地想,冯浩然待会儿站起来应该是个问题。 人与人之间确实是存在一些参差的,比如冯浩然现在靠在栏杆上,是因为需要一个栏杆整个承载他的体重,但谢潮生靠在栏杆上,应该就是单纯觉得这个造型比较好看。 谢潮生在他右手食指指关节上按了两下,毫无感情地抬起头,「之后呢?是它把你带到考研教室里面的?」 「是。」徐薇安靠在墙上,声音不復打开投影前的傲气,「因为我第一次就是把它带进那里去的,当时我负责整理考研教室,都考完了,里面没人,我就把它带进去,给它缝了块新皮。」 言开霁觉得冯浩然应该这辈子都不想再去考研教室了。 谢潮生又问:「它现在在哪?」 徐薇安有些疲惫道:「它死之后,我就把它扔到体育场后面那片工地了,这么久过去,早该烂了。」 早该烂了,理还真是这个理。 何初谦坐在旁边抖腿,言开霁撞了他一下,问徐薇安:「那你来找我们,是想要干什么?」 「碰碰运气,别的办法我也没有,我只知道,它一日不得往生,我就一日不得安生。」 「今天晚了,明天吧。」谢潮生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言开霁这才发现他手腕上还戴了块表。 依据他对这些东西的了解来看,这表绝对价值不菲。 但菲不菲也没什么用,这些都是现在最不重要的问题,重要的应该是,赶紧把那些猫狗送走,运气好的话,明天就能拥有一条正常的楼道了。 言开霁出门没拿手机,顺手拎起旁边何初谦耷拉着的手腕,看了一眼他的表,不到九点,离十一点关寝室门还有两个点。 第57页 谢潮生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目光在何初谦的手腕上定格了一瞬,连带着何初谦的嵴背都立刻挺立了起来。 「想今晚去?」他问。 谢潮生这话一出,言开霁立刻有一种全场目光都到了自己身上的感觉。 虽然他平时很享受这种感觉,但不代表他这个时候也愿意成为主角,于是他笑嘻嘻把皮球踢给了大家,「你们觉得呢?」 宋雨至抬头望天,小琉一言不发,冯浩然和何初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看看表,一起点头说:「不晚是吧,那都行。」 起来的时候何初谦嘶痛了一声,言开霁和冯浩然一左一右扶起他,听他小声说:「我能不去吗?」 言开霁同情地看着这个不光失去了一条腿,又失去了宝贵的爱情的男人,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好好休息。 他没去,他的爱情倒是跟着大伙去了,小琉看都没看他一眼,拿上手机就跟上了大部队。 这回猫狗没了,一行人也就坐了电梯。电梯如常一路下行,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到了一楼打开门,冯浩然松了口气,眼看着徐薇安踏出电梯,正要转头走,突然听见身后言开霁语气轻快地开了口。 「等一下,学姐,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你还不认错吗 徐薇安转过头, 静静看着言开霁。 言开霁是电梯里的倒数第二个人,身后只有一个谢潮生,他从电梯中迈步出来, 手臂环在胸前, 「你到现在都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我当然错了。」徐薇安立在原地, 勾着嘴角道:「我不应该杀了那东西,起码该吊着它一条命, 还是当初手重了, 要是它死在别人手里,也不会来要我的命。」 谢潮生冷笑了一声。 「你还真是活该啊。」言开霁感嘆。 生前死到临头,她的脸放大呈现在众人面前,她眼里明明只有对死亡的恐惧,看不见一丝对花背猫的愧疚。 和白天从考研教室回来时一样, 外面雾气横生, 通向别处的道路根本看都看不见。陪伴了他们两个晚上的血月, 在雾气的遮掩下, 只能隐隐看见一轮轮廓。 体育场离寝室一号楼还有一段路, 虽然人数很多,但大家都保持着一致的沉默, 言开霁藉机放慢速度,和冯浩然一起在后面磨洋工, 谢潮生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立刻朝他笑了笑。 可能是队伍壮大了的缘故,谢潮生这回倒没勉强他跟在他旁边。 言开霁心中安稳了一些, 回头和冯浩然对了个口型, 「晚上一起睡。」 冯浩然这回没再嘀咕他那些废话, 立刻点了点头。 体育场后面确实有片工地,言开霁他们刚大一的时候,就听说学校后面要盖一所民办大学,但疑似是投资人出问题进去了,项目也就此黄掉,教学楼盖了一半不盖了,那座楼也就变成了烂尾楼。 在此之前,言开霁从别人嘴里听到那座烂尾楼的形容,都是月黑风高的情侣圣地,但徐薇安以一己之力,把这里变成了一个杂草丛生的抛尸圣地。 按照徐薇安的记忆,她把花背猫的尸体扔在了一棵槐树下。 「本来这里是有一堆砖头的,我看它一个人寂寞,顺手又砸死了一只野猫给它陪葬。」徐薇安说到这里,满脸无辜地耸了耸肩。 「你看,我真的对它很好,没想到它一点都不领情,畜生果然是畜生。」 言开霁敷衍点头,懒得和她再争辩。 如果徐薇安是个男生,他早就扇过去两巴掌,让他好好琢磨一下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槐树下,砖头边,除了一缕清风,什么都没有。 「所以,猫呢?」他看向徐薇安。 徐薇安的神色也有两分错愕,她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看向谢潮生。 谢潮生双手插兜,站在言开霁身后冷冷道:「如果你连让我们做什么都不清楚,就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了。」 「等一下。」这句话似乎对徐薇安很有威慑力,她抿了下嘴,破釜沉舟般道:「你们有打火机吗?」 「我有。」 冯浩然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狐疑地递给她,「你要干什么?」 徐薇安接过来,举起那只奶白色的,上面绣着「xwa」三个字的小熊,瞧着上面针角细密的金线,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 她唇角翘起来,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按下打火机的开关,弹出一簇蓝色火苗。 言开霁屏气凝神,只见火光攒动,慢慢烧在了小熊的脚上,随后一路向上蔓延飞快,几秒之间,火光已经笼罩了小熊的大半身体,徐薇安抬手将它抛出,落在槐树下面。 金线闪了又闪,小熊的眼睛里,竟然流出了泪水。 「这是什么东西?」谢潮生问。 「玩具熊,我20岁的生日礼物,我妈给我买的。」徐薇安怔忡地望着火光,过了几秒才说:「还不相信这是我的?」 「相信,但——」 谢潮生话没说完,头顶树叶忽然沙沙作响,死去的花背猫就从当中直直落了下来! 它的尸体并没有腐烂,看着甚至像是刚刚死去不久,身上的血迹还是新鲜的,隐隐泛着红光,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看着徐薇安的方向。 死不瞑目。 也许是想到了自己死前的悲惨情形,徐薇安别过头,没有去和它对视。 第58页 埋掉它,一切就结束了。 言开霁问:「是不是得挖坑?咱好像没铲子啊。」 听到这话,徐薇安不知为何看了谢潮生一眼,但谢潮生毫无所动,看都没去看她。 于是她只好颤抖地伸出手,支撑投影耗费了她太多力气,她的手翻了好几下,终于在地上炸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然后她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半天没有进行动作。 在这种沉默而凝固的气氛下,言开霁终于站不住了,他觉得徐薇安完全不像主角,而是比他还像看热闹的。 「你不埋吗?」 徐薇安烦躁地吸了口气,不太情愿地蹲在地上,「有手套吗?我有洁癖。」 真是个好笑的笑话,连言开霁都听不下去了,「你扒它皮,挖它眼睛的时候,有洁癖?」 徐薇安才要说什么,却忽然一阵无名风起,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徐薇安脸上的表情陡然不一样了,像被什么掐住了脖子,整个人双脚离地,如同空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提着她—— 谢潮生脸色当时就变了,他双指在背后勐然併拢,眼色如冰冷冷睨着徐薇安,「出去!」 随着这一声吼,他当即旋身飞起一脚,这回踢的不是门,是人。 徐薇安被他踢得当即摔了下来,看在言开霁的眼里,就是他的朋友程洛洛身体重重落在了地上。 他赶紧去扶,只见徐薇安颓然支撑起身体,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再抬眼,谢潮生就站在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漆黑的瞳孔里折射出她的影子,一字一顿命令道:「从程洛洛身体里出去。」 徐薇安舔了下嘴角的血迹,很轻地摇摇头,随即闭上了眼睛。 程洛洛的身体再度颤抖起来,言开霁半跪在地上,扶着她肩膀喊她名字,只见一道黑烟从她的额头上方迅速飞起,在半空中汇聚成了一道人影。 精瘦的腰身,吊起的眼梢,捲起的短髮,这是徐薇安本人的魂魄。 「别人都不愿意了,你还霸占人家的身体。」谢潮生仰起头,冷眼看着她的眼睛:「你不想轮迴了吗?」 徐薇安沙哑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凭什么?到底凭什么!我只是杀了一个畜生而已!我是人,它是畜生!我愿意养它就养它,我愿意杀它就杀它!」 谢潮生眉头紧皱,手指在背后猝然,宋雨至抬手握住,狠狠将他的手扣了下去。 冯浩然被这灵魂出窍的场景惊呆了,往后连退了两步,刚好踩到一堆碎砖头,差点坐在地上。 言开霁管不得谢潮生了,他生怕徐薇安反悔,不给他们解决走廊闹猫的事了,扬声说:「学姐,是你叫我们来的,你还记不记得?」 「姐!」 程洛洛突如其来的一嗓子,让本就混乱的局面彻底往失控的方向走去。 言开霁诧异地扭头去看旁边的程洛洛。 程洛洛支着草地坐直了,「姐,你跟我说你被关在考研教室出不来,要借我的身体来找他们,让你魂魄能逃出这里。你没告诉我,你做过这样的事。」 徐薇安冷哼一声,「做了又怎么样?现在你知道了,我敢作敢当。」 「大姨很想你,她清明节的时候还去祭奠你了,她哭了很久,一直都没缓过来,春天还诊出了抑郁症,我妈总去陪她,她说,一次都没梦见过你。」 徐薇安又哼一声,「活着的时候也没看她多关心我,你告诉她,和她现任丈夫好好过,就行了。」 「姐,算我求你,你和猫道个歉,让它放过你,你可以出了学校,去给大姨托个梦也好啊。」 程洛洛跟着看完了全程,她也知道,劝徐薇安真心忏悔基本没戏,从她的举止来看,这人早在磋磨花背猫和被花背猫磋磨的时候,就已经疯得差不多了。 现在再大吵大闹指责她也没有多的用处,只能努力让她像煳弄老师一样和花背猫道个歉,努力取得它的原谅。 但不幸的是,徐薇安从小到大都是个刺头学生,在她的初高中岁月里,甚至连煳弄老师的一句「下次不会了」也不爱说,就沉默寡言地站在那和老师拉锯,拉到老师都烦了,就摆手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言开霁能感觉到,花背猫一直想要徐薇安认个错,包括它杀死她的那一晚,真正激怒它的也是徐薇安的那句「你活着还不是任我摆弄,死了我还能怕你?」 气氛就这样胶着着,谢潮生被宋雨至拽住,站在槐树底下,面色不耐地看着这边。而宋雨至唯一的作用就是拉住了谢潮生,其余时间就歪着脑袋看热闹,好像面前是菜市场。 「如果你还想离开这里,不想一辈子待在考研教室的话……」言开霁看着半空中的徐薇安,补充道:「你知道它想要的是什么。」 他认真地,一字一句道:「你杀了它,它也杀了你,是你开始的这一切,你就结束这一切吧,你们都解脱。」 徐薇安再度哼了一声。 就在言开霁开始思考破罐子破摔,暴力扭着徐薇安到坑前磕个头的可能性时,徐薇安倏然双脚落地,朝着花背猫的尸体鞠了一躬。 「对不起。」她说,「下辈子投胎做个人吧。」 正常情况下,这是一句毫无诚意的道歉,因为徐薇安毫无悔过的表情,甚至语气里还有一丝不明所以的轻松。 第59页 她双手运转,花背猫的尸体进入了坑里,她捧起旁边的土,一捧又一捧,往它的身上盖去。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地的那一刻,花背猫身下的土地忽然渗出了血丝!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高潮啦,这几章狗血可能比较密集,下章还有更精彩~ 第32章 猫和狗 血丝来自花背猫被挖去的眼睛, 空洞洞的眼眶中流出血泪,它静静躺在那里,血泪就静静流了出来。 徐薇安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起来, 她回过头, 目光在程洛洛的脸上定格了一瞬,眼中影影绰绰, 竟然能看出一丝奇怪的眷恋。 然后她冲着言开霁笑了一下,「放心吧学弟, 你们寝室的走廊, 以后不会有猫了。」 言开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如果他是花背猫,他不会这样轻易地放掉徐薇安。 它想要的,其实只有一个真心的道歉。 然而在电光石火间,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先前全都忽略了的细节, 他「腾」地站起来, 「没有猫, 那狗呢?」 徐薇安的身体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言开霁一骨碌爬起来, 勐地伸手想要拉住她,「徐薇安, 你到底有没有害过狗?」 但徐薇安压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洛洛拜拜, 下辈子我当你妹妹!」 「徐薇安!你站住!你回来!我话还没说完,你不配当我妹妹!你不配进我家门!」 程洛洛爬起来的时候脑袋眩晕, 叫身下的碎砖头绊了一把, 还是宋雨至神出鬼没般出现在她身后, 好歹扶住了她。 只见她眼眶在瞬间变得通红,奔跑着到徐薇安的位置,想要在她消失之前抓住她。 但这完全是徒劳的,顷刻之间,她就眼看着徐薇安的身体变得彻底透明,最后化为一股黑烟,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也许在日復一日的折磨中,花背猫也对徐薇安失去了初心,它只是一只普通的校园流浪猫,没有什么深奥的思想,也分不出真心与否,只是执拗地等着一个道歉。 程洛洛颓唐地靠着老槐树,慢慢滑坐了下来。 言开霁本想和冯浩然对视一眼,没想到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冯浩然在混乱中冲到了另一边,他原先的站位已经被谢潮生占了。 于是他和谢潮生四目相对,瞬间忘记了要和冯浩然说什么,只好朝程洛洛那里使了个眼色,口型问:「要走吗?」 拜徐薇安所赐,这里阴风阵阵,实在不是一个能让人舒坦呆下去的地方。 徐薇安的身体已经彻底消散,但周围的雾气却丝毫没有消散,反而有种愈演愈浓的趋向。说明这轮的小组作业,他们并没有完成。 如果不是徐薇安,还有什么人在虐狗? 谢潮生背在身后的手慢慢垂下,「回去吧。」 冯浩然也在言开霁最后的那声嘶吼里如梦方醒,他惊悚地意识到,从见到徐薇安的那一刻,她说的一直就只有「猫」。 「只要你们帮我,我保证你们这层楼的猫全会消失。」 他从另一头磨蹭过来,撞撞言开霁的肩膀,小心翼翼问:「那些狗,不会还在吧?」 「还在。」 一个低低的女声从树后传来。 冯浩然吓了一跳,差点蹦到言开霁身后。只见小琉从槐树后面缓缓走出,从出来到现在,她一直没有说话,沉默地混在队伍中间,导致在场的人都基本忽略了她的存在。 「是何初谦。」她的声音有些急促,「我可以和你们举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都是何初谦,是他干的。」 言开霁和冯浩然双双后背一凉,大惊失色扭过头。 言开霁勉强笑了笑,「姐妹,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他在我面前把一只柯基的眼睛挖了,还有一只柴犬,还有金毛,都是幼崽,他把它们扔进了洗衣机,出来的时候都还活着,被他扔下了楼摔死了。」 何初谦人不在现场,完全没有对证,言开霁心中还是存留着对邻居的信任,问:「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和他分手的?」 「我们为什么分手,和你们没什么关系,我只是看不惯他的行为,所以才对他进行举报。」小琉扶了下她的黑框眼镜,面色沉着,看不出一点瞎编的端倪。 「我也希望你们能尽快查出为什么,好尽快结束这件事,我可以离开他的寝室,我并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了。」 冯浩然的拳头勐然攥紧。 言开霁看着眼前信誓旦旦的女生,好歹这是个人,不是个鬼,顶多就是孟健二号,不至于有徐薇安的狠劲儿。 希望我们能尽快查出什么,我们是来破案的福尔摩斯吗? 「那你为什么在他干那事的时候不阻止他,现在才在这里马后炮?」 「我说了,这是我和他的私人问题。」 言开霁还想说话,谢潮生已经走过来,手指在他头髮上拂过一瞬,言开霁瞬间精神了,「怎么了?」 谢潮生掌心翻开,一片绿叶躺在当中,他无辜道:「叶子落你头上了。」 言开霁:「……谢谢。」 谢潮生随即抬眼,面无表情地看向小琉,「先回去吧,回去了,你们两个面对面说。」 程洛洛坐在槐树底下,自己在那小声呜咽,这副样子有点眼熟,让言开霁很难不回忆起昨天的情况。他都开始同情程洛洛了,怎么好像受伤的总是她。 第60页 也用不着她再解释了,刚才在徐薇安面前,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 他走过去,本意是想把人搀扶起来,能送回去就送回去,送不回去就在男寝给她安排个住处。没想到程洛洛突然起身,言开霁猝不及防,差点没被她拱倒。 「对不起……我情绪有点激动,她是我大姨的女儿,小时候和我关系很好,总带着我一起玩。」程洛洛露出一个惨澹的笑容。 「这也不重要了,这场小组作业,我的环节都挺失败的,净帮倒忙,不加我名字也没关系。」 「说什么呢!」言开霁在她肩膀捶了一把,「跟我们回去,找最后的真相。保证加上你名字,咱一起出校。」 谢潮生低头看表,时针指向22点整。 保险起见,一行人再度选择了爬楼梯回五楼。 走廊里依然没有一只猫和狗,这真是个令人欣喜的奇蹟。 众人出门的时候没拿什么东西,回来也用不着放包,直接来到518寝室门口,何初谦拖着沉重的伤腿给他们开了门。 见到小琉又回来了,他明显有些吃惊,吃惊之后便恢復了一脸瞭然,伸出胳膊就去搂她腰,「我说嘛,这么一点事,怎么可能分手呢?来来来,咱晚上再说……」 小琉的回答是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 何初谦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眼看矛盾要进一步激化,言开霁赶紧出手拉架,推着他就让他快进屋。 「妈的你看见了吧,她先打我!她凭什么打我啊,不就把她照片给别人看看吗,至于吗?」 「何初谦!」小琉大吼一声,程洛洛慌忙在后面拽住她。 「你别激动,有什么话好好说。大晚上的……」 天底下最经典的劝架句式:「大早晨的」「大中午的」「大下午的」「大晚上的」「大过年的」 程洛洛手劲大,小琉被她抓了个严严实实,动也动不了,程洛洛招唿着后面的人进屋,最后一个关上了门。 小小一间四人寝里,一下子挤了七个人,在空间逼仄的情况下,言开霁就觉得通风有些困难,空调温度开得远远不够。 当然,有一部分原因应该在于,谢潮生不知何时挤到了前排,又站在了他边上。这人也挺奇怪,看着挺冷的,但每次他挨在自己旁边,都能让周围的热量不断飙升。 夏天真可怕。 「谦子别激动,我先问你个事。」眼看着何初谦在座位上坐好,言开霁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何初谦哪能被安抚得下来,他眼看着一群人涌进了他的寝室,其中还包括他刚才见到的「徐薇安」,下意识就以为那猫还没被送走,脸吓得更白了。 「你要问什么?你等等,我先问你,你真的是言开霁吗?这样,你先熟练背诵你全部室友的名字,包括走了的那个。」 「顾游冯浩然张子涵。」言开霁跟报菜名一样念了一遍,还补充了句:「张子涵是大一下退学的,去年上岸985了。你还要确认什么?哪个鬼能像我这样帅得天理难容?」 「妈的还真是你。」何初谦松了口气,「哎呀,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怪吓人的,说吧,要问什么?」 言开霁一手撑在桌上,「问问你,到底祸没祸害过人家柯基。」 何初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的睫毛垂了下,自嘲般笑了一声,侧过身子,从言开霁和谢潮生中间的那道缝隙里,看到了小琉平静的脸。 「葛小琉,你还真行啊,什么事都敢说,你他妈怎么不敢说说你自己?」 同学们的目光再度投到了小琉的脸上,只见她依然是一副毫无动容的样子,甚至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冷静。 「你不用考虑拉我下水,我只是说了我应该说的,没有一句假话,谁问我我都问心无愧。」 同学们的目光又齐刷刷投向了何初谦。 言开霁给冯浩然使了个眼色,俩人一人握住了他一只手。 他难得有这样认真的神情,「谦子,咱认识三年了,你对我从来没得说,我知道你和徐薇安不是一类人,你就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做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他配保命吗 何初谦沉寂了几秒, 他的目光越过言开霁,和后面的小琉对上,眼中立刻像淬了火, 直接「呸」了一声。 「言开霁, 谢谢你信我,我只说一句, 我不是好人,她葛小琉更不是。」 他看一眼言开霁, 又看一眼冯浩然, 深吸了口气,问:「她和你们说什么了?和我说说吧,我补充。」 「柯基、金毛、柴犬,都是小动物,你把它们眼睛挖了, 扔进洗衣机, 再扔下楼。」言开霁一手撑在衣柜上, 看着自己的这位邻居, 忽然有一种自己从没认识过他的错觉。 他狠狠咬了下嘴唇, 几乎是有些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是真的吗?」 「是。」何初谦居然笑了笑, 「但不是我想这么做的,我只是一个执行者, 真正让我做这些事情的人, 是她——」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琉正捋着她的马尾, 手停了一瞬。 「去年生活费比较充足, 暑假就在学校对面租了个房子, 追求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嘛,又养了只狗,就是最开始的那只柯基。」 「我当时在外面实习,她就在屋里做做饭,结果有一天我回来,看见她拉着个脸坐在那,一问才知道,那狗把她给咬了。她就跟我说,让我教训它,把它扔洗衣机里。」 第61页 小琉耸肩,「所以,还是你把它扔进去的,怪我?」 何初谦说:「也是你说它瞪你,你害怕,才让我把它眼睛挖了,我当时明明都说了,你烦它可以把它扔掉!是你非要挖它的眼睛!」 小琉保持着她的冷笑,「可动手的还是你啊,凭什么要怪我?」 「啪——」清脆响亮的一巴掌。 程洛洛松开桎梏她的手,「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沧海大学着名武打选手程洛洛,性格一切都好,就是脾气暴躁,太容易激动。 她在徐薇安那积累的怨气太多了,但徐薇安做鬼的时候打不着,现在已经彻底烟消云散,她一肚子话都没人去说,突然遇到一个徐薇安二号,直接就成了她的撒气桶。 在徐薇安烟消云散的那一刻,言开霁还挺同情程洛洛,结果风水轮流转,此刻犯事的变成了他的老熟人,他的同情就在瞬间变成了共情。 他和何初谦认识三年,知道这人脾气不好,嘴损,但遇到事情的时候,他也从来没缩到后头去。给发烧的言开霁打伞的时候,他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面淋雨。 他学习好,却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学婊,每逢期末都大方分享资料笔记,多次于茫茫学海中拯救数学学渣冯浩然。出手也大方,偶尔看见路边唱歌的残疾人,还会扫码转点钱。 谁能相信这样的一个人,曾经在背后将一只又一只狗用最残忍的方式虐杀掉呢? 怪不得那只柯基咬住何初谦不松口,他根本就不是被牵连的倒霉蛋,而是整个事情的始作俑者。 还有冯浩然变的那只柯基,当时在阳台的时候,对其他人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只在一个劲儿往518寝室蹿。 「你把自己摘得倒是干净啊,都是我,都是我干的!我还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我不怕吗?」何初谦「蹭」一下站起来,腿伤牵动,疼得他一个栽歪又坐了下去。 底下那只破凳子在他一起一坐时叮咣响,在地板上摩擦发出难听的刺啦声。 小琉淡淡看着面前的程洛洛,就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没还手,硬生生受下了这一巴掌,沉声说:「够了吧。」 然后她的目光很快移回到了何初谦的脸上。 「不管你怎么说,这事情都是你全责,因为完全是你一个人在做的。」 何初谦不怒反笑,「葛小琉,你是不是以为我特别怕你?别忘了,你还有东西在我手上呢!想不想让大家都看看?」 在棚顶白炽灯管的照耀下,小琉的脸色显而易见地难看。她本来长得就白,这时候显得愈发惨白了。 「何初谦,你要是和他们说了那件事,就别怪我出去就报警。」 「报警」这两个字似乎恐吓住了何初谦,他揉着自己的腿,不再说什么话了。 言开霁意识到他们的话题好像已经从狗的事上转移了出去,但除了虐猫虐狗,还有什么事值得报警? 「谦子,现在大傢伙都在,你不信别人还不信我俩吗?你别管她,你就告诉我们,你到底干没干?」 冯浩然挤到前排,眼睛通红按着何初谦的腿,「你真干了?你说句不是你,你说我他妈就信你了!」 「老冯!」言开霁拽着冯浩然的胳膊,防止他动手,又赶紧按着何初谦的肩膀。 「谦子你别激动,你俩先别吵,你也知道错了,那就趁着狗还没来讨你命,现在下去挖个坑,给弄个坟,你去坟头磕几个头,在那跪一会儿,别和徐薇安一样,起码保条命……」 但言开霁越说心越沉。 他让何初谦保条命,又有谁来保那些柯基金毛的命? 「他们配保命吗?」谢潮生站在一边,他脸如寒霜,宋雨至就在后面拉着他。 「他们」指的显然就是何初谦和小琉。 孟健和徐薇安两位前车之鑑都告诉我们,好好认错尚有一线生机,死不悔改就可能永不超生。 「谦子,咱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一起下去吧,我们陪你。」 小琉还在那辩驳:「我也说了,要找就找他,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没人理她,何初谦说:「给我找根拐棍。」 言开霁看看门口,给他拿了根晾衣杆,从上面的血迹上看,应该是小琉刚才打狗用的那根。 他觉得还是换一根好,但何初谦没挑,一把拿了过来,拄着他的晾衣杆就颤巍巍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崩溃。 言开霁见过同款表情,在校医室,在孟健的脸上。 没人知道那些狗什么时候会再度出现,剑悬在脖子上,一切都是未知数。 「我要出去!这学校他妈到底能不能呆人了!我他妈为什么要在实习的时候回学校,不就是因为你说想在我寝室做吗?」 何初谦拄着他的拐棍往外蹦,少儿不宜的台词跟着他一起蹦,言开霁和冯浩然都想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了。 「我现在就下去给狗挖坑,我把它们都埋了,我干那不是人的事,我对不起它们,我认了,但是葛小琉我保证,你他妈也别想好过!」 「你们到底为什么分手?」程洛洛转头问小琉。 言开霁直觉这是个重要的事情,它也许和虐狗案无关,但事关拨打么么零,肯定不只是什么感情不合。 小琉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只对何初谦翘了翘唇角,「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 第62页 何初谦不欲和她多说,撑着他的拐棍,一瘸一拐就出去了,言开霁和冯浩然赶紧跟上,谢潮生看了小琉一眼,嘴角似乎有一丝很浅的嘲意。 但这嘲意很快便不见了,言开霁才追出去,他便毫无留恋地抬身,跟着一起下了楼。 唯有宋雨至没和他的室友同步,他懒洋洋靠在何初谦的桌子上,「哎呀,这寝室有没有茶啊?」 小琉没理他,程洛洛没好气儿地回头,「把你自己泡了吧。」 小琉背对着他,看着大部队人走了,这才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照片样的东西来,在程洛洛眼前飞快地一扫。 程洛洛只觉得眼前晃了一下,待到她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小琉将那张照片塞进了手机壳里,素手一指,指着她斜对角的那张桌子,并不是何初谦的位置。 「是我在那里发现的,所以我必须要和他分手,我也要报警,明白了吗?」 程洛洛的眼睛蓦然睁大。 寝室楼下花池边,言开霁的眼睛睁得也很大。 何初谦的脚边是他刚刚拿晾衣杆抛出来的一个浅浅的土坑,冯浩然站在土坑前,衣服还是那身睡衣,鞋子还是那双拖鞋,唯有脑袋上面顶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柴犬头。 这次的柴犬和之前的都不一样,它的毛髮湿漉漉的,一直往下滴着水,像是刚洗过了一个澡。 是被丢进洗衣机留下的痕迹。 言开霁故技重施,轻咳一声,尖着嗓子叫:「浩然,我是真真,你是我见过最……」 柴犬头「汪」一声,呜呜抽噎了起来。 唱歌驱鬼这些烂招已经彻底没用了,何初谦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抬头仰视着冯浩然的狗头。 「狗子,我错了,对不起!」他眼中神色恳切,不像孟健只会摇头大叫,也不像徐薇安油盐不进,何初谦人虽然在抖个没完,但逻辑十分清晰,甚至还有一丝勇敢的大无畏。 「要命一条,你们要拿就拿去,我就一句话,楼上那个叫葛小琉的女的,不是什么好鸟,你们光杀我也没用,只要她还有命,就能继续撺掇男的杀狗!」 「冯浩然」低下头,伸手抬起何初谦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柴犬乌黑的眼珠中映出他的脸,让何初谦抖得更加厉害。 「事是我干的,我丧尽天良,我当时就是被她下降头了一样,她说什么我干什么,是我动手杀的你们,让我偿命我都认,但你们别报復错人,为了你们的同类,你们真的别报復错人!」 电光石火间,「唿啦」一声血渍纷飞,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柴犬舌头舔过唇角的血迹,何初谦的耳朵瞬间落在了地上,鲜血喷薄而出! 他捂着耳朵,当即痛苦地嚎叫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记不记得小时候 「你是你, 她是她,你不知道吗?」 柴犬头里,发出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何初谦捂着耳朵坐在地上, 血从他的指缝间往下流, 越淌越多,根本止不住, 也许是疼痛的缘故,他没抬槓, 也没再骂, 而是沉默了半天,才嗫嚅着说:「对不起。」 「你耳朵长得这么大,却只能听见坏人让你做坏事的话,要耳朵也没用,那就不要长耳朵了。」 何初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楞在了地上。 言开霁将何初谦送下来, 就自觉做了件大义灭亲的事, 大义是义了, 但面对地上的「亲」, 那双向来带着笑意的桃花眼终于敛了起来,情绪复杂难辨。 偏偏这时候, 谢潮生的手从后面扶住了他的腰,吓得他一激灵, 差点原地一个立定跳远。 谢潮生的声音从耳侧传来:「你腰上是有开关吗?」 「可能吧。」言开霁心不在焉地说, 但凡谢潮生的玩笑不要开在这个时候,他兴许也会有心情笑一笑。 出于朋友的本能, 他想为何初谦求情, 让柴犬头饶他一命, 但出于人性的本能,他希望每一个虐待动物的人都能受到该受的惩罚。 他选不出来。 远处白雾渐渐弥散,何初谦瘫坐在地上,血顺着他的脸一路蜿蜒而下,失去了耳朵,他再也听不见任何东西,但他却觉得,自己从未听得如此清楚过。 是小时候家里不让养宠物,他爸当着他的面,把他抱回家的流浪狗摔死在了草地上。 「这么脏的东西,你也敢带回家里来?不怕细菌的吗?」 然后是出租屋里小琉说的:「老公,它也太脏了,给它扔到洗衣机里洗洗吧。」 他听见自己说:「是脏,它可不能这么脏,太脏了,会被扔出去的。」 也是小时候,他养的宠物兔子被招待亲戚吃了,亲戚哈哈大笑着说:「你尝尝啊,这孩子,还不经逗呢,怎么哭了啊?」 亲戚笑出了鱼尾纹,他看着那双眼睛,他一辈子都不会忘,那双眼睛的主人,吃掉了他童年最好的朋友。 「它瞪着我,它是不是要咬我啊,你把它眼睛挖了吧,我害怕。」 「它怎么不动了?它一定是死了,快把它丢下去,快啊!」 他是那么喜欢小动物的人,他想要快快长大,保护周围弱小的生命,但当他真的长大,面对他可以保护的弱小生命时,他却从它们的身上,看到了儿时大人肆意处置小生命的快感。 他们自己的生活并不容易,可决定一条生命的死活却那么容易。 第63页 一切归拢到最后,稚嫩的男童声音再度问他:「何初谦,你是个人,你还记得吗?」 氤氲的雾气在他眼前散开,柴犬头不知何时消失了,他看清了小男孩的脸。 是童年的自己,睁着懵懂的眼睛,一手抱着流浪狗,一手拎着兔子笼。 …… 白雾渐渐散开的时候,柴犬头,冯浩然,连着里面的何初谦一起消失了。 整个花池子空空荡荡,言开霁的身边只有一个谢潮生。 言开霁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对面是清真食堂,里面隐约飘来饭香,一起飘来的还有女生的尖叫,显然是另一组小组作业。 他直接当场破音了,「冯浩然!何初谦!」 「何初谦已经走了。」谢潮生手搭上他肩,淡淡道。 言开霁从没像此刻这样害怕过,在顾游之后,他第二次直面身边人的失踪,他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连谢潮生是什么人都顾不上了,直接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两条手臂,「他去哪了?」 「外面。」谢潮生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耳朵没了,不让他出校,他还能活吗?」 言开霁微微喘着气,昏黄的路灯打在他脸上,汗珠闪着光往下淌,「那老冯呢?他什么也没干啊,狗能把他带哪去?」 谢潮生抬头看向寝室的方向,五楼一共只亮了两盏灯,一间520,一间518。 「他确实什么也没干。」他说。 「柴犬带着他,应该已经回去了。不是还有一个人要找吗?」 小琉! 言开霁怔忡地松手,谢潮生却一把将他手腕握住,「你害怕?」 言开霁惊觉这对话有点熟悉,但这会子没什么心情来追溯过去,他摇摇头,「先上去吧,这次电梯肯定不会再有任何东西了。」 电梯里有什么暂且不清楚,什么都在变化,唯有短头髮阿姨依然孜孜不倦地坐在她的位置刷直播间。 「外面咋卖?两百多块!今天今天今天今天只要二十九!上连结!」 头顶一块圆形錶盘,分针晃晃悠悠走向了22点50分。 …… 电梯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你对何初谦,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谢潮生按下5楼,谢天谢地,电梯里暂且什么都没有。 言开霁楞了一下,他没想到谢潮生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他想说的可太多了,比如今天出了这扇门,以后就别做什么兄弟了,再比如好歹朋友一场,如果出去还能再见,希望能看到你改邪归正,主动拨打么么零投个案,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电梯上的数字在他眼前一路变换,轰隆一声在「5」上暂停,他说:「谈恋爱谈得把眼睛都迷住了,连人事都不记得干了。」 「所以对象还是不能随便谈。人家都找个并肩前行的,他找个并肩变态的。」 他抬身走出电梯,谢潮生脚步一顿,听他笑了一声,继续说: 「开玩笑,虽然小姑娘挺吓人,但人也说了,没人拿刀逼着他让他干坏事吧?事情都是他自己干的,那大老爷们儿就敢作敢当呗,人家狗可没冤枉他。」 谢潮生没说话,他在往前看,只见518 的门是敞开的,里面透出明晃晃的白炽灯光来。 冯浩然顶着个柴犬头,站在何初谦的座位旁边,程洛洛后背抵着个柜门,整个人快要藏在他对面的座位里了。 小琉坐在被推到过道正中间的何初谦的椅子上,看到门口进来的两个人时,瞳孔中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 「他死了?」 「听起来你很盼着他死?」看冯浩然还顶着个柴犬脑袋站在那,言开霁稍微松下来一口气。 见小琉就跟黏凳子上了似的,他挑了挑眉,「没死,不用担心,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宋雨至正在劝柴犬:「小柴你别激动呀,怜香惜玉一点嘛。」 柴犬点点头。 剎那之间,数团黑雾从柴犬口中四散而出,瞬间将小琉整个包围了起来。 小琉惊诧地望着周围的景象,她看到了熟悉的宠物们,是她第一次见到它们的样子,在地上蹦来蹦去,晃着懵懂的脑袋,黑亮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然而她还是坚持说:「我知道你们死得很惨,你们也挺可怜的,但我确实什么也没做,都是何初谦做的。」 「那么好吧。」她听见一个脆生生的男童声音,极轻地嘆了一口气,「葛小琉,你只是说了话,嘴上怂恿了他,你承认吗?」 小琉说:「我承认,我说这话是有问题,但动手都是他,他也承认了。」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团黑雾倏然飞出,当即冲进她张开的嘴里,小琉惊悚的张大嘴,当她再想合上时,已经根本来不及了,她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几乎要刺穿寝室顶棚。 但这惨叫声只响了一瞬,拔高的音调登时安静,浓厚的黑雾在屋内逆时针盘旋,如飓风席捲而来—— 言开霁被颳得睁不开眼睛,撑着旁边的饮水机往后退去,腰间忽然被人勐地箍住,天旋地转间他下意识挥拳反抗,不想整个人被风颳得一抖,一只手恰到好处将他按在了怀里。 谢潮生说:「别怕。」 如果没有这阵古怪的龙捲风,他应该会觉得,这是一个温柔的,安慰性的拥抱。 第64页 他怀里柔软而温暖,但剎那之间,言开霁却恍然意识到,他似乎是在阻止自己看到身后的场景。 他挣扎着叫:「谢潮生!」 谢潮生却将他按得更紧,他挣都挣不开,只感觉到周身气息温热吞吐,带了几分说不清的缱绻。 他喊:「老冯!洛洛!」 椅子后面传来程洛洛微弱的应答,「我在这儿。」 冯浩然了无生息。 「他没事。」像是知道言开霁想要去找谁,谢潮生已经先一步说出了口,声音就像言开霁的胸口一样起伏,「一分钟,就一分钟。」 这一分钟过得漫长又离奇,言开霁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如果谢潮生是个在正常情况下出现的小姑娘,他都容易爱上她。 然后他开始想,不对,这个世界上好像确实有男同这种性向的存在,不然为什么他当初在酒吧会那么想骂冯浩然? 但如果把冯浩然换成谢潮生,他还真不一定会起那么多鸡皮疙瘩,当然,前提得是一个正常版本的谢潮生,一个不谋财也不害命的男大学生。 虽然在万花丛中过了多年,但言开霁向来片叶不沾身,他还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正谈个恋爱该是什么样子。 在一分钟马上就要过去的时候,言开霁幡然醒悟—— 他为什么要想这种问题? 何初谦谈恋爱谈出的这堆破事,还不够噁心人吗? 诚然他的变态不能全归功于恋爱,有些东西它就刻在骨子里,旁人起到的作用只是让他展露出本性,从来也没人拿刀逼着他。就算没有小琉,他哪怕自己喝两盅,也可能一个急上心头就踢飞路边流浪狗。 「好了。」他听见谢潮生在他耳边说:「你可以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程洛洛:靠! 宋雨至:哇! 冯浩然:汪! 第35章 猫狗消失术 这场景很像一个惊喜现场, 朋友们为他精心准备了某件礼物,捂着他的眼睛进屋,各种意义上的让他眼前一亮。 言开霁的确眼前一亮。 惨白的灯光照在地上, 那是一条暗红色的东西, 不是血迹,它近乎于一个长方形, 但周围的边是圆润的,上面还覆着一层白色。 那是人的舌头。 言开霁顾不得谢潮生的表情, 这人一松开他, 他就疯了一样奔到冯浩然旁边,冯浩然已经恢復了正常人类的脑袋,垂着头瘫在何初谦的凳子上,压根看不出是死是活。 言开霁一把扒开他的嘴,舌头还在。 地上、桌上, 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昭示着刚刚不是一场噩梦。 「老冯!老冯!冯浩然!」 他抬头看见何初谦桌上的杯子, 里面还有水, 梅开三度对着冯浩然的脸浇了下去。 「不用看了, 不是他。」 程洛洛在对面床位的椅子后面冒出个小心翼翼的脑袋。 她嗓子很哑,像是刚哭过了一场, 「是小琉。」 「她被黑雾拔了舌头,活生生掏出来的……然后那雾卷着她, 就不见了。」 小琉指使, 何初谦动手。 小琉被拔了舌头,何初谦被割了耳朵。 但幼犬们好歹饶了他们一命, 也许花背猫也曾经想饶徐薇安一命, 但徐薇安叫嚣的那些话彻底毁掉了她的生机。 这场小组作业应该是完成了。 惊心动魄险象环生, 各种要素过于密集,让言开霁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 他顺着何初谦的桌子坐在地上,冯浩然闭着眼睛躺旁边装睡美人,唿吸还在,估计过会儿就能自己醒,倒也不怕他人没了。 谁他妈能不羡慕冯浩然?每逢关键时刻,他都能或主动或被动地进入安眠。 这种只需要躺着不动,醒来时周边人已经把案子破了的幸运儿,简直是当代毛利小五郎,堪称这个鬼学校里的天选之子。 风水能不能轮流转转?有这等好事大家一起分摊不好吗? 言开霁的习惯是有事没事喝两口,他本来想回屋拿罐啤酒来喝,在起身动作都做好了的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已经快要11点半了。 寝室封死,人出不去,518只能是他们今夜的过夜地。 他只好又坐了下去,恰好前面摆着一箱估计是518寝室合资购买的功能性饮料,伸手就了一瓶橙汁。 他常来他们寝室,随手蹭点吃喝已经成为了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言开霁想了又想,怎么也没想过这样的事情能发生在自己身边,甚至离自己只有一墙之隔。一个普通的、为人真诚讲义气的男生,背地里能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来。 显然陷入悲伤的人不止他一个。 他靠着何初谦的桌子坐了不知道多久,程洛洛就在对面的座位抽搭了不知道多久。 谢潮生和宋雨至去了阳台,俩人不知道去说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清的嘀咕声细细碎碎从那边传来,徒留两个伤心人和一个睡美人在屋里。 言开霁说:「我还没听你说过,你家有亲戚也在咱学校。」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却恍然想起来,有一回他和程洛洛从食堂出来,程洛洛盯着他的寝室楼出了会儿神。 那时候天是蓝的,一切都正好,一切都能在玩笑中嬉皮笑脸过去。他们只需要关心什么时候交作业,什么时候写论文,什么时候考试什么时候抱佛脚,日子在今年欢笑復明年中水一样的流,谁也想不到他们会被流到现在的位置。 第65页 「之前传出来那样的事,有什么好说的?」程洛洛摇摇头,「再说了,后来咱也封校了,她又不能进来找我,顶多就是一个一块在西城的亲戚。」 又沉默了几秒,言开霁问:「你想过她能做出那些事吗?」 程洛洛自嘲般笑了一声,双眸空洞地盯着她座位的主人,陈德放在桌上的一张照片。 「我不知道。」她顿了下,才说:「我只能说,她对我很好。」 「他也是。」言开霁敲敲何初谦的桌子,下唇抿了抿,眉梢同时向上一挑,「你说说,谁能想到啊?」 哪知道程洛洛毫不犹豫地说:「小琉。」 言开霁也是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王八看绿豆,变态找变态呗。」 他有意调节调节气氛,但这话并没有让屋里的空气轻松一些,程洛洛神色怔忡,言开霁给她扔过去一瓶功能饮料,「你俩之前认识吧?」 「大一上选过一节体育课,她要不和我打招唿,我都忘了她了。」程洛洛说。 言开霁看着她的侧脸,「你们刚才在屋里,是不是聊什么了?」 「葛小琉为什么要对何初谦那副态度,她说她要报警,肯定不是为了狗,何初谦是不是还做了什么?」言开霁手一摊,从程洛洛的表情来看,她显然比他多知道点。 哪怕这和他们的小组作业没什么关系,他也想知道,自己当了三年朋友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你说吧,不用顾及我的感受,我受得住,连那些狗我都见了,他干什么我心理都有准备,还有什么是我听不了的?」 程洛洛隐藏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她手里是一张皱巴巴的照片,掌心汗沾在上面,几乎要被她握烂了。 小琉把照片交给她的时候,说的是:「我不知道要被带到哪去,你帮我收好,等你出去了,我出不去的话,一定要帮我报警。」 照片上是闭着眼睛的小琉,她浑身不着寸缕,躺在白色的床单上,身下血迹刺眼。 小琉是在陈德桌子上发现的这张照片,被他放在了一个相框背后,旁人不去仔细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 小琉是要去拿他桌上的海底捞锅巴,一不小心碰倒了相框,这才发现了自己的身影。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应该是他们第一次在学校对面的酒店,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枕边人会趁她睡觉时拍下她这种照片。 不,不止这样,一定还有更多,只是她没有发现,甚至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东西会传到什么样的地方去。 「只是看看而已,我又不会让他碰你,都是兄弟,有什么不行的?」何初谦脸色都没变一下,如是说。 只是看看而已。 外面猫狗吱哇乱叫,她听到隔壁寝的人回来了,她红着眼睛问何初谦:「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何初谦却无所谓地耸耸肩,「小琉,我当然爱你啊,但谁没有点爱好呢?你上网搜搜,只是一个普通的癖好而已嘛,男生很多都这样,我都不介意别人看你,你介意什么?我对你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程洛洛手里的照片攥成一团,尖利的美甲刮在照片面上,简直要把照片表面刮破。 「我不信他只有那一张照片。」在宋雨至接茶喝的空当,小琉贴着她的耳朵说:「他有录视频的习惯,他和我说的是他一个人看,但他一定是和他室友一起看的。再或者,小网站上都有吧。」 「他这样的人,死也活该。如果我能出去,一定要去报警,不能再让他去祸害其他女生了。」 鑑于小琉对狗表现出的态度,程洛洛并不是很愿意相信她说的话。但姑娘和姑娘之间总是有点微妙的磁场,就算是再讨厌的女生,也会在她没有卫生巾的时候递上一片,于是程洛洛还是接下了这张照片,「你还会怕祸害别人?」 「我本来也不会祸害别人,狗的事情上,我只是说了几句话。我说的那些话是不好,但我再说一遍,事情是何初谦一个人做的,与我无关。」小琉瞳孔黑白分明,里面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漠然。 「那些追星的不也天天说,挡哥哥路的都必煳,合作的男明星女明星都不配,一切对家都该死,黑粉就该高考失利人生失败,哥哥比全家性命都重要吗?难道因为说句话就要判我刑?那人人都进去好了。」 程洛洛忽然不知道该反驳点什么,这话显然是直接朝她肺管子戳的,她也追星,有她微信的人都知道。 虽然她不是微博上撕到天翻地覆的那批骨干,但她确实有不少这样的圈内朋友。叫小琉这么一说,她竟然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些事情的合理性来。 好好的思路一下被小琉打乱,她连下一句该说点什么都忘了。 小琉和何初谦是同一个辩论队的,诚然辩论队不是只会说歪理,但他们就是有一种说什么都能旁徵博引,硬掰也能掰出两句理的能力。 校辩论队得到这两位天才,简直是他们今生最大的黑歷史。 虽然她实在无法容忍小琉的逻辑,但这张照片千真万确,从他们刚才的对峙看,何初谦也并没有反驳「只会么么零介入他就会进去」这一点,也就是说人证物证俱全,绝不存在小琉泼脏水的可能。 程洛洛看着面前茫然的言开霁。 「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捏着照片,不动声色地将它收了起来,「反正不是个东西,对狗,对女生,都一样。」 第66页 言开霁的神情逐渐凝固了起来。 他很勉强地咧开嘴,「你是说,小琉被他……」 这话他没有再说下去,程洛洛并不是一个适合探讨这类话题的人,哪怕他们平时关系再好,在这样微妙的问题上,也有起码的性别边界感。 程洛洛手指在唇上做了个「嘘——」。 「别告诉别人,我也就能信个你,反正在这里,你也见不到他了。」 言开霁举起手掌,俩人谁也不想站起来,就坐在原地遥遥击了个掌。 阳台传来推门音,言开霁和程洛洛相视一笑,拎起地上的功能饮料,一气儿给它咕噜噜喝光了。 「洗洗睡吧,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五个人四张床,程洛洛肯定自己睡,剩下的人里,言开霁宁愿和冯浩然挤一张。 「希望今夜不要有任何么蛾子。」他望着走来的谢潮生,诚恳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终于结束啦,接下来的第三个副本会比较短,保证不会烧脑了!感情戏也会狠狠加快,年终岁尾甜起来~ 第36章 赶紧出校 程洛洛既不想睡何初谦的床, 也不想睡陈德的床,言开霁把这屋唯一一位有洁癖哥们儿的床让给了她。 反正明天就各回各家了,今晚就对付一宿, 刚才他在谢潮生面前想了一堆乌七八糟的, 此刻越看他越觉得不对劲,哪怕他不害命, 只谋财,也没必要在这时候跟他扯皮。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该不会要色-诱自己吧? 言开霁越想越觉得这事有可能, 徐薇安说了, 有人在自己身边护着自己,她虽然总说疯话,但还真没说过胡话,那么这个人的身份就已经昭然若揭,除了亲室友顾游, 没人能这么好心。 尽管顾游去了哪还是个未知数, 但他留下了不少线索, 尤其是那张神秘条子, 他没和任何人说过条子的存在, 只会概况内容然后含煳过去,但谢潮生从蛛丝马迹里推出它存在的可能性也很大。 这人就是冲着顾游来的, 顾游只有俩室友。冯浩然是个恋爱脑,一心只有真真, 连自己这张脸摆在面前他都能照骂不误, 显然□□这一条是行不通的。所以从他身上下手,还真有很大可能。 言开霁越想越觉得自己推理得特别正确, 心说晚上还是老老实实和冯浩然睡, 最安全。 得替顾游守好大后方, 智斗一切妖魔鬼怪,等着他回来一起出校。 他正在那想着,程洛洛突然在对面大叫起来—— 「码!码!」 言开霁吓了一跳,压根没想那么多,「什么妈?你妈给你发微信了?」 「码!我说出校码!」程洛洛两步奔到他面前,他立刻撑着胳膊站起来,程洛洛将手机怼到他面前,「快看钉钉,是我网不好吗?怎么码只刷出来一半?」 出校码出来了? 言开霁抓起手机,立刻点开自己的钉钉,按到中间工作檯界面,进出校审批的按键就在右下角。 图标安安静静呆在那,就像从未消失过一样。 言开霁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点开了它,眼看着自己那拍得惨绝人寰的证件照出现在了左上角。 姓名学院和班级依次出现在了右上角。 他觉得自己的思绪就跟着手机最上面那栏的5g网一起起伏,只见出校码一点点在他眼前呈现了出来,每多刷出来一截,就把他的心揪起来一截。 出校码最终定格在了屏幕正中间,就在言开霁和程洛洛的屏气凝神中,刷出了整整一半。 虽然没有全刷出来,但比起前两天的纯绝望,这简直是一个惊天的进步。 冯浩然还在当他的毛利小五郎,言开霁故技重施,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成功翻出他的手机,为他播放起熟悉的起床铃。 在「为所有爱执着的伤~为所有恨执着的痛~」中,冯浩然睁开了一双懵懂的眼睛。 言开霁半蹲在他旁边,皮笑肉不笑道:「哟,小五郎,您醒啦?」 「恭喜你,把两口子都送走了,现在518归你了。」 在听完何初谦和小琉的判决方式后,冯浩然也开始了漫长的沉默。 风水轮流转,现在陷入悲伤的人变成了他,言开霁放下手里的东西,用力拍了拍他肩膀,「行了,上床再说吧。」 起码现在有了个好消息,让他们紧绷了两天的心情稍微得到了一点放松,沖淡了一点何初谦带给他们的悲哀。 但悲哀这东西,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稍微沖淡,但永远不会彻底消失。不论言开霁还是冯浩然,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件事,不会忘了何初谦这个人,是他们曾经的朋友。 「你说,老顾要是知道了这事,他会什么反应?」 言开霁看着冯浩然的眼睛,他没说话,视线渐渐飘向了那扇木门,洗澡的时候摔门的那一声,是他听到的顾游发出最后的动静。 半晌他才说,「你什么反应,他应该就什么反应吧。」 顾游这人其实和言开霁不太一样,他不算个社牛,甚至于他压根就不是很爱交际。大学生活对他来说十分按部就班,上课下课,从不逃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程洛洛的室友林子望有点相似,都是个靠奖学金度日的标准好学生。 在言开霁的撺掇下染了一头绿毛,大概是他人生中最破格的一件事。 第67页 他和518寝室的人并没有很深厚的交情,通常都是跟着言开霁和冯浩然一起。何初谦算是他的奖学金竞争对手,也是顾游在这间屋子里最熟悉的人,但俩人属于良性竞争,不互扯头花,只专注提升自己,倒也没有王不见王的尴尬。反而总能一起探讨数学,在无涯的学海里共同作伴。 但顾游一向能压何初谦一头,包括何初谦引以为傲的保研,但凡顾游打算读研,他一定会是院里的第一人选。 提起顾游,言开霁和冯浩然的情绪不约而同地低落了下来,程洛洛那头洗完脸,已经爬上了床,这是她头一回来男寝,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次奇蹟般的过夜机会。 就当睡火车卧铺了吧。 虽然除她以外这屋里都是男生,但她不相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藉机作恶,连着两次的「小组作业」已经基本把这学校里的规则告诉了大家,做了亏心事,准有鬼敲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的沧海大学竟然算是一个高度安全的地方了。 离奇之中又有一丝正确,正确之中又有一丝讽刺。 她翻了个身,听见下面言开霁轻快的声音,「我和老冯今晚挤挤,你俩一人一张床好了。」 然后是谢潮生的声音,「你不想和我一起睡了?」 真是惹人误会的一句话。 但程洛洛也只误会了一秒钟,她就没来由打了个哆嗦,实际上谢潮生往那一站,程洛洛就开始觉得浑身冷,她开始怀疑是空调开得高了,结果扒开床帘缝,探头一看,他们这屋空调压根就是关的。 在她探头看空调的这几秒钟,下面好像又说了点什么,她没听清,随即言开霁说:「我和老冯想重温一下《昆池岩》,没关系的,不用管我们,你们睡吧,我俩晚点再睡。」 谢潮生沉默了两秒,说:「好。」 他去水池子旁边洗了把脸,尽管从他的神色看起来他并不是很好,接着他完全没挑拣地爬上了何初谦的床,「我睡了。」 言开霁觉得真不可思议,他本以为谢潮生会扯扯皮,这样爽快的结果让他立刻松了一口气,就让冯浩然拿着何初谦的平板先上去,还剩二十分钟,他正好洗个澡。 毛巾不在,他也就随便拿水沖了几下,老话说去去晦气,今天的晦气真是不少。 拿纸擦了擦,他套上衣服刚要按下把手,听见外面冯浩然喊:「言开霁,上床记得关灯啊,都上床了!」 真快啊。 他出门就顺手拍上了灯,还差十分钟,血河已经在阳台门外若隐若现,冯浩然从床帘后伸出手电给他照亮,言开霁赶紧快走两步爬上了床,俩人一对视,终于松了口气。 何初谦虽然不是个合格的人,但他是个合格的工具人,他的平板里下了整部《昆池岩》,之前还和他们一起重温来着。 俩人把《昆池岩》支好,营造出一副深夜电影的假象,随即默契地掏出手机备忘录,言开霁率先发问:「明天有什么打算?」 冯浩然:「我想再去演艺厅,先把真真救出来。」 言开霁点点头:「好,那明天先去,我打算6月15号再走,去看看那个剧本杀,我怀疑老顾就在那。」 冯浩然又说:「行,咱俩一块。那那俩怎么办?」 「那俩」显然是谢潮生和宋雨至。 言开霁想了想,又打了串字:「你的真真肯定知道他的事,咱把她找出来问问,而且她连徐薇安都知道,这姑娘肯定不简单,起码对这个学校比咱懂得多。」 冯浩然盯着这段字沉思了片刻,对床谢潮生忽然低低喊了一声:「言开霁!」 言开霁魂都快叫他喊出来了。 他差点以为谢潮生隔空看见了他们的讨论。平板屏幕上,鬼楼探险小分队正聚集在桌上开始自我介绍,鬼故事的开始总是这样风平浪静,他扒开床帘问,「怎么了?」 谢潮生说:「我床上好像有东西。你看是不是姓何的留下的?」 言开霁看一眼时间,还差两分钟十一点,时间紧迫,但床和床之间离得很近,用不着下梯子,跨一下就能过去。 他拉开床帘,一迈迈到对面,抓住另一头的扶手,谢潮生已经拉开了他的床帘,他正要往里钻,谢潮生突然伸手一拉,言开霁人还没站稳,整个身子直接栽进了床里,小床重重摇了下,木板发出剧烈的嘎吱嘎吱声。 冯浩然没忍住,坐起来就喊:「言开霁你没事吧?」 言开霁觉得现在的自己不能简单地用有事没事来衡量。 他根本不知道谢潮生会来这一招,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两个人直接砸在了那张小床上,在某一个瞬间里他怀疑自己会直接贴在谢潮生身上,甚至于他现在已经几乎趴在了这人怀里。 但谢潮生以一己之力扭转了局面,就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他瞬间将言开霁整个调了个圈,在言开霁倏然陷入身下的床垫时,面前的唿吸声立刻重重压了下来—— 第37章 一起睡吧 谢潮生顺手拉过了床帘, 于是整个床帘内都陷入了一片诡谲的黑暗,言开霁除了他近在咫尺的脸,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了。 虽然这脸确实挺好看的, 线条流畅, 眉清眼隽,认真端详一下, 他更加觉得,这年头难得有和自己不相上下的脸, 他得承认谢潮生算一个。 但不像他常年喜欢嬉皮笑脸, 谢潮生每一处五官和稜角都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错觉,于是他的气质呈现出了一种奇妙的冷艷感,别说在学校里,就算放到整个西城,也很难找出和他气场相似的人。 第68页 现在这个人双手撑在他两侧, 好像把他当成了做伏地挺身专用的瑜伽垫, 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本来这屋里就闷, 应该把空调调凉点。 这是色-诱, 是明目张胆的色-诱。 冯浩然在那边嗷一嗓子, 他喃喃答应道:「没事,还活着。」 言开霁琢磨着他得转个话题, 否则这气氛过于尴尬,谁知道谢潮生下一步会不会干点严刑拷打逼问顾游情况的事, 于是他问:「空调遥控器在你这儿吗?」 谢潮生垂着睫毛, 一眨不眨看着他眼睛,没说话。 言开霁只好又问:「你热不热?要不要我帮你找一下?」 他真希望谢潮生能听懂他的潜台词:不管你热不热, 我挺热的, 大夏天的要不咱别这么挤着好吗? 可惜谢潮生还是没说话。 他只好又问:「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谢潮生这才想起来似的, 从另一头拿起来个东西,顺手拍下旁边的小夜灯,昏黄的灯光里,言开霁看到了一只绒布盒子。 谢潮生就在他面前打开了这只盒子,里面有一枚亮晶晶的戒指,不算大,但成色不错,他知道何初谦家里有两个钱,买个戒指不在话下。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他也许正要和小琉求婚。一切顺利的话,就会在明年的现在,成为一手毕业证一手结婚证的时代先锋。 他到底对小琉怀着一个什么样的心思,应该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言开霁绝没有想到,何初谦的求婚戒指会在这样一个戏剧化的场景下,猝不及防出现在他眼前。 他脑海中浮现出两人的一点一滴来,夜深人静适合怀念过去,让人很难不回忆起一些该死的逝去的友谊。 军训的时候他们前后排,成天聚在一起唠嗑扯皮,一来二去熟起来,体格子羸弱的顾游军姿站了一半晕过去,何初谦扛着他就往校医室跑。 原来人性是最复杂的东西,何初谦不是个好男朋友,甚至根本不是个好人,他内心有无数的阴暗面,可他确实是个合格的朋友。 「求婚戒指。」言开霁看着那枚闪光的戒指,他的胸脯在黑暗中上下起伏着,唇角扯了扯,用气声说:「还是别求了的好,他俩要是结婚了,这一辈子得有多少动物倒大霉?」 谢潮生低头看着他,像是能从他脸上看出来什么似的,「这是你的感受?」 言开霁一时间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动作有多奇怪,他直愣愣看着谢潮生,才在他这句问话后如梦方醒,立刻如闪电般向后缩去,靠在何初谦缩成一团的被子上。 「难不成你希望他俩百年好合吗?」 但谢潮生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他捏着手里这枚戒指,捏着它将它拿了出来,银光在言开霁眼前晃了晃,「你有没有别的想法?」 言开霁头枕在被子上,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他坦白地道:「其实何初谦这床垫真是挺软的,如果出去还能见到他,我希望能先要个连结再和他掰掉。」 但话说完他却沉默了,他勐然想起前一天晚上第一次见到小琉的样子,显然他们那时候刚下这张床没多久。 哦,何初谦好像还坦白过,人家就是专门来干那档子事的。 言开霁立刻觉得这张床垫没那么舒服了,仿佛某些不知名的东西已经叫他沾上了,但谢潮生丝毫没有从他身上起来的意思,他赶紧说:「要不我先回去,咱明天再说?」 谢潮生顿了片刻,忽然低下头,言开霁只觉得他的唿吸都要喷到自己脸上来了,不由得侧了侧头,只听他在他耳边沉沉问:「《昆池岩》有那么好看吗?」 言开霁觉得那小夜灯可能散热,热得他耳根都发烫,心说何初谦有钱买戒指,怎么还给自己买劣质产品,嘴里胡乱应着:「要不下次一起看?」 「行。」谢潮生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满意,「今晚在这儿睡吗?」 言开霁一个「行」差点都要脱口而出了,理智硬是从边缘把自己拽了回来,灵台瞬间清明,他后怕地想,这人真够擅长□□,再这么下去他都快成功了。 「没事,我回去。」他听见的声音微微打着颤,「你要不……先起来?」 谢潮生这回倒是没说什么,抬起一边手臂,侧身向墙边挪去,床帘明显限制了他的发挥,也让这方本就狭小的天地变得更加闷热。 言开霁想都没想,拉开床帘就要爬出去,刚探出只脚,外面的景色却让他差点大叫出来—— 这根本不是一间学生寝室,而是活生生的地狱,入目铺天盖地的鲜血,一眼直接望不到边界,血海在身下燃烧沸腾,无数人头在下方挣扎,各种哭着笑着的鬼脸混成一片,在血中摇头晃脑。 见到从上方探下头的言开霁,那些人头兴奋地抬起手,他们的手就像干枯的枝干,鲜血淅淅淋淋往下淌,他们不断地喊着「下来呀!都下来呀!」 明明在床帘里看着外面,一切都是正常的,但当他身体出现在床帘之外的时候,景象就狰狞可怖如万鬼之城。 言开霁抓着栏杆,汗珠从他手心向下滑落,落在翻滚的血海里,激起一层血浪,让下面的人更加兴奋地往上跳。他开始狂喊:「冯浩然!冯浩然!」 冯浩然的声音就在对面:「怎么了?你叫什么?」 他眼看着对面虚空之中如拉链般划开了一个口,冯浩然的脑袋从中探出,「老言你过……卧槽这他妈!」 第69页 「过不去了。」言开霁剧烈地喘着气,这时候他终于明白,顾游那张条子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那句他其实忽略了的「床帘安全」,原来是这个安全。 他对上冯浩然惊恐的眼睛,轻摇了摇头,身体一点点向后缩去。 谢潮生好像早有准备,在言开霁身体向后靠的那一刻,从后面稳稳扶住了他。 「别怕。」他说:「信我,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言开霁根本没得选,他唿吸都快叫外头那地狱场景吓没了,退回床帘里的那一刻,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谢潮生手臂整个从后拢上来,拉着他让他和自己面对面坐着,言开霁身后是没有栏杆的上床口,除了床帘毫无遮挡物,稍微动一动就可能掉下去。俩人都长手长脚,言开霁简直觉得自己差不多坐在了他怀里。 透过拉不上的那条缝往外看,还能看见对面那张床角上的一点蚊帐,宋雨至均匀的唿吸声从床板另一头传来。 言开霁很少见过比自己还心大的人,宋雨至也真是个人物。 他刚想掏出手机看眼表,这才意识到自己压根没带手机过来,尽管他的手机现在就是一块板砖,但连板砖都没有的话,实在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来都来了。 于是他问谢潮生:「你困吗?要不咱先睡,明天再说?」 谢潮生终于往里面挪了点,让他能有空间进去,床板在身下嘎吱嘎吱响,直到靠着墙躺下的时候他还在想,为什么谢潮生非要选何初谦这破床。 「晚安。」谢潮生的声音从耳侧传来,喷薄在他耳边。 言开霁含煳答了声晚安,他实在太累了,顾游的失踪一直在头顶上悬着,谢潮生的身份又没搞明白,在遭遇了何初谦事件之后,他的脑子已经差不多彻底乱成一团。 如果说在考场和校医室里,还有点大冒险的中二成就感激盪着他,那么现在,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周身的迷宫绕进去了。 在这张很可能沾上点什么的床上,愁云缭绕的氛围中,他终于坠入了深眠,就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对面隐隐有个东西「钉——」了一声。 他脑袋抵在墙上,也就没有感觉到,谢潮生的手臂从他背后环了上来,顺着他腰身一路往上,最后在他耳侧定格,轻轻揉了两下。 也许是睡前一直在翻来覆去想着何初谦在这床上干了什么的缘故,言开霁居然还做了个离奇的梦。 梦里他就站在这床前面,床帘不见了,小琉穿着她的小白吊带缩在被子里,何初谦光着上半身抱她,不该露的都没露,俩人甜甜蜜蜜恩恩爱爱演着纯情剧。 结果就在一瞬间,小琉身上的被子无风自动,从她身上飞了起来,言开霁想转身都来不及,他的脚就像黏在了地上一样,眼皮子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撑得巨大,该看的不该看的统统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眼睁睁地看着,「小琉」的脑袋底下,明明是他言开霁自己的身体! 再一晃神间,小琉的脸竟然也变成了他的脸。 岛国片怎么又变成恐怖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诡片再临 事实证明, 这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恐怖片。 言开霁惊恐地想,自己怎么能和何初谦搞在一起?自己怎么不光搞男同甚至还是下面的那个? 一时间竟然没分辨出哪个的冲击力更大一些。他惊恐地揉了揉眼睛,再看向何初谦时, 顿时发现了一个好消息。 他没有和何初谦搞在一起。 因为「何初谦」已经被替换成了谢潮生。 这辈子没看过这样的恐怖片, 整间寝室都瀰漫着不可言说的气息,言开霁当场夺门而出, 自己寝室进不去,他在白雾横生的走廊上奔跑起来, 跑了半天, 一路什么也看不见。「咣当」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他被撞得鼻子都快歪了,心想谁敢毁了极品大帅哥的脸,怒气腾腾一抬头,只看见一张冷若寒霜的脸,目光如两柄利剑, 像要把他彻底洞穿。 「谢潮生!」 「我在。」 周身柔软触感袭来, 四肢百骸注进了知觉, 言开霁勐地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还真抵在了一个人的胸口前。 床就这么点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翻了个身,可能就是在梦里奔跑的时候, 此时整个脑袋都贴在谢潮生胸前,昏昏沉沉抬起眼, 赶紧往后弹了回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睡蒙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 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边说边揉着头髮坐起来, 「我下去洗把脸,何初谦这床真不能随便睡,太晦气了,人都容易做噩梦。」 谢潮生也跟着坐起来,身体快速往前一蹭,隔着床帘抓住了外面的扶手,把正要出去的言开霁拦了个严严实实,「你梦见什么了?」 言开霁哪能给他讲梦,装模做样地按按太阳穴,眼睛往上飘了飘,把这话岔了过去。 「好像梦见鬼了吧……记不清了。」 谢潮生深深看了他一眼,收回手,「回去吃饭吧。」 言开霁几步蹿下梯子,逃命似地长长唿出一口气,梯子下面,程洛洛的鞋已经不见了,估计是自己回去了。 在他目光扫过对面桌上时,他发现,何初谦的电脑也不见了。 第70页 程洛洛不可能偷电脑,唯一的可能是,何初谦的电脑里藏着某些证据,是可以把他送进局子的,且不能和他、乃至不能和屋里任何一个男生明说的证据。 他隐隐猜到了那可能是什么事情,但他不愿意再想下去了,他走到阳台边拉开窗帘,刺目的阳光瞬间洒了进来,照得屋里光辉灿烂,如同学校最寻常的一个日子。 唯有地下的血迹,无声地告诉他们,一切都不是梦。 言开霁拉开阳台门,南方夏天闷热的气流涌进屋内,灼烤着他的额头,他对着玻璃顺手将头髮拢了拢,确定自己形象良好,往外走了两步,他们阳台的角度刚好能看见校外。 校内和校外完全是两个世界,围墙之外川流不息,几辆小吃车停在那,一男一女正顺着对面的橙子酒店台阶下来。 言开霁在那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当他快步走回来时,一把拉开了冯浩然那边的帘子,在他床头大力拍了两把,「老冯!老冯!醒醒别睡了,咱该回去了!」 冯浩然重重翻了个身,支支吾吾哼了一声,宋雨至从床上下来,懒洋洋问:「几点了?」 冯浩然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九点半——卧槽钉钉!」 【钉钉· 9小时前】 【姚盼春】 同学你好,如果今天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下午四点可以帮忙去沧海大学附属幼儿园接一下我的孩子吗?中(二)班,姚娇,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戴蓝色的小帽子,穿白衬衫。接到孩子之后可以带她去食堂吃点东西,帮我送到a区超市门口,一切费用我会全部报销,多谢! 言开霁的脑子里恍然滚过了昨夜睡前,在他脑子里似有似无的那声「钉」。 冯浩然战战兢兢盯着这消息,「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收到了吧?」 言开霁夺过他手机又看了会儿,伸出手,「我的手机呢?你给我放哪了?」 拿了手机,果然,他的钉钉里也躺着一条一模一样的消息。 姚盼春。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有年代感的人,是他们沧海大学的副校长。在大学这么个地方,一切活动都以学院为单位进行,于是言开霁对这位副校长的了解,仅限于她的姓名和性别。 三年前的开学典礼上,他们有幸听过她的演讲,估计下次见面就是在毕业典礼上了。 校领导让他们接孩子?这接的能是人类孩子吗? 也不知道这小组作业是谁定的。犹记之前有门课的老师,由于作业布置过于多而密集,学期结束后被不知道哪个学生投诉到了教务处,从此每门课都只有期末一篇论文。 言开霁最初听说这事的时候,还觉得这老师也不容易,毕竟他平时人还不错,但现在他是真的很想投诉一下给他们出这小组作业的人,一定要一天都不让休息的吗? 直到回了520,一人泡上一碗自热米饭,冯浩然还在那哀嚎:「这是啥小组作业啊,赶着去让谁投胎啊?」 言开霁说:「可能咱是大明星吧,急着赶场,活儿密。」 冯浩然朝他的手机努努嘴,言开霁知道他的意思,每场作业都有特定地图,上次也是碰巧,考研教室恰好在演艺厅的楼上,他们才能顺道去看一眼。 但学校的附属幼儿园在体育场另一头,和演艺厅毛关系都没有。完成这门作业之前,他们估计够呛能去。 他也想知道真真有什么秘密,尤其是和谢潮生有关的秘密。 谢潮生和宋雨至没走,他俩拿着手机,一人亮出一条姚盼春的钉钉消息,意思已经摆得很明白了—— 一块吧。 言开霁现在对于谢潮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一方面他觉得这人身份不明,且很可能是冲着顾游来的,哪怕他确实不害人,还多次出手搭救,也应该有一些起码的警惕心。 另一方面,他又确实在几天的相处中对这人产生了点盲目的信任,他也讲不明白是为什么。硬说的话,可能是这种能并肩作战的人对他有种天生的吸引力。 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反正520的屋里还是昨天的老样子,吃完饭坐了会儿,言开霁倒了点瓜子出来,从阳台拿了麻将桌,麻利地在地上支好了。 然后他朝谢潮生笑了笑,「待着也是待着,一块玩会儿吗?」 一切都有界限,跨过界限是危险的,因为一旦跨过界限,也就没有退路了。 这当然不是言开霁说的,以他那贫瘠的文化水平说不出这样的话,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来源是言开霁可能猴年马月才能再还回图书馆的《罪与罚》。 谢潮生和宋雨至在地垫上款款落座,麻将分发完毕,摆了桌子四个长条。 言开霁除了上课的时候不专心,其它时候都很专心,一看这把牌不错,正在闷头计算,却感觉到对面有人在盯着自己,一抬头,谢潮生的目光就和冻在自己脸上一样。 他现在不太能直视谢潮生,一看到这人,就想起来昨天晚上的梦,那可不是一个兴乱想的梦。 言开霁装模做样地低下头,装模做样地把左边的三条摆到右边,右边的大饼摆到左边,直到所有人都坐定了一起看着他,他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好了,咱们开始吧。」 言开霁连赢五把,自他学会打麻将,手气就没这么好过。 人在接连串的倒霉之后,就总能迎来一点曙光,不幸不会一直钉在一个人身上,宋雨至除外。 第71页 在第五次成为输家之后,宋雨至拍案而起,差点连桌一起掀翻,「这还能不能玩了?」 谢潮生淡淡睨他一眼,「别输不起啊。」 这句话的背后似乎隐含了什么,宋雨至神情一滞,随即懒洋洋道:「不玩了不玩了,今天手气不行,我看书去。」 冯浩然正到兴头上,现场变成三缺一,心碎地拿起了他的《考研单词大全》。 言开霁刚扶着梯子要站起来,谢潮生突然从对面坐过来,「说点正经事儿吧。」 突然逼近的体温让他瞬间挺直了,在听到那句话时,他以为谢潮生自己玩不起了,因为一局没赢,准备把这间寝室一锅端掉。 结果谢潮生神情如常道,「小姑娘爱吃糖,带点糖去吧。」 言开霁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我们这儿没糖啊。」 谢潮生一挑眉,指着顾游的桌上,「那儿不是吗?」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顾游桌子的最里面,就躺着整整一包大白兔。新的,连封都没拆。 言开霁发誓,自己之前把顾游的桌子翻了个遍,绝对没见过这包大白兔。 顾游回来过?! 他拎着大白兔的手指白皙修长,谢潮生的目光在那指节上停留了一瞬,言开霁下意识将大白兔往回收了收,总觉得他眼神里有些别的东西。 但他没心情纠结那点东西,顾游桌上忽然出现的大白兔,完全让他刚刚平静一点的心绪彻底颠覆了。 冯浩然正在专心致志地学习,他打算换专业去学金融,每一个复习的日子都很宝贵,这学校闹鬼也不分个时候,非要祸害考研人,简直缺了八辈子德。 受这种书香氛围感染,言开霁再度打开电脑,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是赶紧把下下周的期末论文也一块写了,学习的事对付了事了,等出去能多玩几天。 谢潮生拿走了他的古代文学教材,坐在那看诗。阳光顺着他侧脸打下来,将他浑身气质都镀得软了几分。乍一看,还是幅清隽雅致的画面。 …… 下午三点四十五,四个人准时到达沧海大学附属幼儿园门口。 幼儿园还有十五分钟放学,门口人群熙熙攘攘,都背对着他们往栅栏里面看,他们大多穿着白色衬衫,挎着个绿色布包,形象整齐划一,好像给家长也定做了制服。 学校里什么时候有穿成这样的人? 一个扎俩麻花辫的姑娘离他挺近,站在队伍最外圈,言开霁上去搭话,「同学,你也是来接孩子的吗?」 小姑娘一点点扭过了头。 只见她素白的脸上,压根就没有五官!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一群鸡蛋人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在言开霁那一声深情的「同学」唿唤下,从前至后,挤在栏杆前每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家长, 像多米诺骨牌一般后浪推前浪地回过头来, 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唯独脸上都是一片空白! 浑身毫无异样, 只是脸上没有五官,就像光秃秃的鸡蛋表面。 言开霁飞快给他们取了个外号叫鸡蛋人。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比在寝室的时候好了很多, 因为他们终于拥有了武器——刚去教学楼拿出来的校训板。 人手一块, 爱学校,有好报。 在第一个鸡蛋人吼叫着朝他扑上来的时候,言开霁抄起校训板,照着它的脸就是一下,红底黄字的「乐」严丝合缝贴在它的脸上, 交合处瞬间传来铁板烧灼的滋滋声—— 这位鸡蛋姑娘顿时发出痛苦的嘶吼, 她的声音和正常的人类没有丝毫区别, 还在喊着「救命啊!杀人啦!」 后面的鸡蛋人们似乎是畏惧了, 他们光秃秃的脸上没有表情, 但脚步却带了犹疑,就在他们犹疑的几秒里, 鸡蛋姑娘轰然倒在了第一线,她的脸上已经变成了熟透的通红。 与此同时, 冯浩然举着一块「学」从后冲来, 趁鸡蛋人们不动的时候,拉着言开霁就往远跑。 言开霁跟着他跑到一块灌木丛后, 才发现另外两个人不见了, 不由得问:「谢潮生呢?」 谁知道冯浩然也挺奇怪,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刚去拽你的时候还在,转身就不见了,这块这么多人,你还想挨个打倒啊?」 「你看它那样,我不打它,它就要打我了,到眼前了哪能不打?」言开霁说:「咱来接孩子,待会儿孩子就出来了,这么多东西,我都怕把孩子吃了。」 冯浩然没吭声,他看了眼表,「还有十分钟,这堆东西挨个打都打不完,这局真他妈狠。」 言开霁顿了一下,思考着问:「估计不是叫咱硬接的,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要翻进园里,用我们聪明的大脑自己去找孩子?」 他舔了下下唇,目光朝着幼儿园的另一头游离而去,「后院那墙不高,你翻过墙吗?」 冯浩然神色怪异地看他一眼,「那我可从来没翻过,我是很守规矩的乖学生。」 「有病。」言开霁回头瞪他,扒着灌木丛悄悄挪到另一头,「那这么着,你就负责干点别的,去把那帮鸡蛋吸引走,我就从大门进去抱孩子,完美配合。」 说话间他已经走了两步,冯浩然赶紧跟了上来。 后院的情况和前院截然不同,前院只有一片平坦的栅栏,叫鸡蛋人们堵得水泄不通,但后院整个由一堵环绕的围墙围了起来,一棵大树从中探出半个身子,打下大片的阴影。 第72页 言开霁盯着那树看了好几眼,始终没能确定,问冯浩然:「原先这块儿有这棵树吗?」 冯浩然木着脸摇头,「好像……」 诡异的事情又多了一件,但是没关系,当诡异成为了一种习惯,接受就成为了一种日常。 言开霁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接受,接受毫无意义的规矩框架,接受拿刀抹平稜角,接受生活就该低着头,就该按照家里的安排做一个泯于人海的寻常人。 当然,他不愿意,他觉得自己就该天生特别,年纪轻轻和暮气沉沉明明就应该是一对反义词,他才二十岁,明明是最该张扬的年纪,怎么就非要像老头子一样按部就班的过呢? 他一直觉得,那些所谓「成年人的世界本该如此」,都是人自己给自己套的枷锁,人不应该被限制在一种活法之下。 甚至当他发现,生活了三年的校园突然变成了一场大逃杀恐怖片,他竟然有一种「生活确实该多点刺激了」的感觉。 但何初谦的事情让他开始反思起来,也许这场恐怖片的背后,藏着更多等待他们思考的东西。 「这么着,我帮你先上去,你到那头接应我。」言开霁望着眼前高大的树干,压低了声音。 俩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鸡蛋追上来,这才把校训板放在地上,先帮着磨磨蹭蹭的冯浩然上了墙头。 冯浩然体格子大,言开霁边骂边把他送了上去,刚喘口气揉了揉肩膀,忽然听见那头「哎呦卧槽」一声叫! 「怎么了!」 没等那头回答,言开霁已经抓起地上的校训板顺着墙头扔过去,随即蹬过旁边一个石墩子,两步跃上了墙头。 自己翻墙这事儿他就干得多了,但他头一回翻幼儿园的墙,此刻熟练的骑在墙上,看清了下面的场景—— 谢潮生和宋雨至一左一右,把地上的冯浩然夹在中间,仨人齐刷刷抬头看着他。 稍微远点的地方,鸡蛋人们还围在门口,茫然地挤在一起,像一群真的等待孩子放学的家长。 言开霁的声音发干,不得不吞口唾沫润了一下,「你们怎么进来的?」 谢潮生回手一指,只见离鸡蛋人五六米的地方,就是低栅栏的尽头,「迈进来挺快的,他们进不来。」 可能也就只有他们自己能相信这个解释。 言开霁发现,一旦接受他俩不是正常人这个设定,一切不正常的现象就都可以用这个设定来解释了。 谢潮生站在墙下,仰头看着他:「要跳下来吗?我接着你。」 言开霁立刻觉得自己高大的形象受到了质疑,摆摆手:「放心,爬树翻墙是我特长,不是我胡说,高考要是考这个,我上清北都不是梦。」 他拍拍身下的墙。 「来,看好了,哥哥给你表演一个爬大树。」 旁边就是那棵多出来的大树,它也是棵槐树,言开霁攀住一根粗壮的树干,轻巧地跃上了主干。 变故就在他马上要跳下来的那一刻发生了。 谢潮生身后单手运转,周围忽然一阵无名风起,树身剧烈地摇晃起来,树叶哗啦哗啦往下落,簌簌铺了满地,言开霁正借力攀过一根不太稳的枝干,那根枝「咔嚓」一声就在他头顶断裂了下来。 言开霁慌忙一脚蹬在树干上,准备直接跳下来,不想就在他双脚即将落地的一刻,周身一软,只觉得身体硬生生在空中改了个方向,落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树上槐花不断下落,他就这么抬起头,和谢潮生四目相对间,猝然有种昨夜恐怖片照进现实的感觉。 只见谢潮生的脸离他越来越近,他眼睛都快闭上了,额头忽然擦过某样温热的东西,他激灵下勐地睁大眼睛,谢潮生指尖沾着一朵槐花,脸上仍旧毫无表情。 「有花沾在你脸上了。」他轻声说。 言开霁刷地回过神来,他立刻后退两步站直了,隐约间他看见谢潮生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但当他站稳抬头再看时,那个笑已经消失了,干净得就像从未来过。 只有冯浩然在旁边大喊大叫:「妈呀!就剩五分钟了!下回咱得早点!」 还剩五分钟放学,幼儿园静谧无声,安静得像从来没有孩子在这里,只有一群鸡蛋人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 槐花还在往下落着,打着旋儿往屋子门口飘,牛顿看了都要重新定义他的物理原理。 言开霁拽着冯浩然走到门口,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正八经儿地进学校的幼儿园,惊讶地发现,这幼儿园的装修走的还是復古风,门框上镶着彩色琉璃玻璃,乍一看好像穿越回了上个世纪。 学校的幼儿园是这两年新建的,新校区投入使用统共也没几年,一切都从新,没想到幼儿园反倒走起了老调子。 走廊的装修也很老式,黄色的墙壁让他一时间有种重回童年的怀旧感,往里走了几步,隐约听见孩子的哭声从另一头传来。 是一个小女孩在哭,声音呜呜咽咽,揪得人心疼。 「是不是姚娇啊?」冯浩然低声问。 「我也想知道。」言开霁和他一前一后走,一边侧身看着教室里的陈设一边说:「哎,里面那米奇我小时候有个一模一样的!现在应该都是限量款了,是谁摆在教室里的?」 然而就在他说完这话,谢潮生越过冯浩然走到了他身侧,自然而然地将他和身边的教室隔离了开来。 第73页 宋雨至在后面扶着冯浩然的肩膀,如同小学生玩开火车的队列,「这地方真不错啊,孩子怎么了,哭成这样?」 言开霁撕开顾游的大白兔,心不在焉捏出一颗,剥了皮儿刚要往嘴里扔,一个潮湿的东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过他的指尖,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大白兔消失术。 谢潮生意料之中地一抬眉,「挺甜的。」 言开霁沉浸在糖没了的心碎之中,听到这句「挺甜的」,心里想的是,真不愧是顾游留下的东西,总能派上奇妙的用处。 越往里走,小女孩的哭声就越大,这声音在里面第二间教室达到了一个巅峰,隔着淡绿色的薄木门,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很快,他们就知道为什么孩子会哭成这样了。 透过木门上面的那扇窗户,他们清晰地看见,一个穿着中式红嫁衣,头髮完全遮住了整张脸的老师,就站在他们面前。 和他们只隔着一块薄玻璃。 第40章 送你一颗大白免 既然是在幼儿园里, 那就暂且先叫她一声老师,这位老师完全就是个套了嫁衣的贞子,黑色的头髮后面隐隐透出血丝, 别说孩子了, 吴迪来了也要哭。 贞子老师站在木门之后,把里面的景象挡了个死, 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姚娇,但就算不是姚娇, 就是个普通的孩子, 也总得把她救出来。 言开霁朝身边的谢潮生使了眼色,扬扬手里的校训板,低声说:「你踹门,我动手。」 谢潮生踹门真是个行家,一脚下去, 薄木门直接飞了出去, 贞子老师灵活避开, 薄木门撞在后面的黑板上, 当场掀起一大片粉尘。 幼儿园破败的装修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回扣, 在这儿上学的可都是学校老师和领导的孩子,这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质量, 他们怎么能忍住不投诉的? 这个问题暂且容后再议,言开霁抄起手中校训板, 照着贞子老师的头顶就拍了过去—— 贞子老师动作相当迅速, 她身体飞速一转,红嫁衣火一样掠过黑板桌椅, 只见黑板上的字竟飞快燃烧了起来! 直到那一刻言开霁才注意到黑板上有字, 但粉笔字奇快燃烧着, 贞子老师又在他面前不断闪回,在粉笔字彻底烧光前,他只来得及看清了一个「见」。 见什么?见谁? 粉笔字烧灼之后,黑板就像被擦干净了一样,光秃秃立在原地。 言开霁继续抡着他的校训板,坚持和贞子老师过招,但贞子老师绝对是个练家子,几番搏斗下,言开霁竟然连她的身子都没碰着。 他后背一个不留神撞在墙壁上,当场撞飞旁边一桶棒棒糖。只见贞子老师身轻如燕,走路就像飘的,言开霁从小打过那么多场架,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 屋内烟尘纷飞,冯浩然大吼着一併加入战斗,俩人一前一后围攻,校训板擦过贞子老师的裙角,那一角便泛起青色的光来。 这边战斗已经彻底白热化,敌我双方总要倒下一波,谢潮生和宋雨至两个大活人又不知道去哪了,就在战斗快要陷入僵局之前,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中年男声:「脚!打她的脚!」 言开霁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人。 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正和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以及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一起缩在墙角。 他们躲在一块玩具柜后面,地方还挺隐秘,要不是男人主动喊了一嗓子,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小姑娘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被男人抱在怀里,头戴一顶蓝色小帽子,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肥嘟嘟的脸上满是泪痕,还在一抽一抽。 是姚娇! 言开霁的瞳孔剧烈缩了一下,这次却不是因为突然出现的姚娇,而是挡在姚娇身前的那个女生,他前两天刚刚见过。 他在小南门口看着她和保安理论,看着她的男朋友被外面的世界吞噬,然后他骑着小电驴把她送回了寝室楼下,他还记得这小姑娘,叫梓涵。 和他的前室友重了名,所以他印象很深。 但言开霁来不及和梓涵叙旧,那位男老师一声喝,他立刻旋身躲开,校训板抡出唿唿声响,冯浩然一脚踩中一只青蛙,「哌」地叫了一声。 校训板贴着贞子老师的脸划过去,最近的时候红嫁衣都快要碰到他身上,脚下各式儿童玩具吱吱嘎嘎,棒棒糖满地乱滚。 言开霁和冯浩然从两边分头进攻,贞子老师几乎被逼到了墙角。 言开霁一个眼神飞过去,冯浩然大喝一声,举起校训板,对着贞子老师当头砸下! 贞子老师旋转之际,言开霁的校训板从下方斜飞而去,不偏不倚砸中她脚踝,只听她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几乎快要刺破天花板,青光从她的脚踝上蜿蜒而上,一路飞快地烧灼起来。 果然有用! 贞子老师长发纷飞,露出一张刀削斧凿的脸。 这是真的刀削斧凿,她也没有五官,但和外面的鸡蛋人大军相比,她的脸上就像被乱噼了一顿,全是深邃入肉的痕迹,从中还往下滴着不知名的液体。 不是血,而是奇怪的透明粘稠状液体。 姚娇「哇」一声哭出来,哭声震天,那头人安抚都安抚不住。 贞子老师匍匐在地上,不断颤抖着,发出哀哀的悲鸣声。 「快带孩子走!」言开霁生怕她再起来,又在她脚上补了两刀,头也不回喊。 第74页 冯浩然惦记着接孩子出校的事,赶紧过去抱姚娇,但估计是他长得不太像良家少男,孩子一看他就哭。 姚娇估计是被吓得狠了,连一直抱着她的男老师都不让碰,言开霁眼看着贞子老师化为了一滩芬芳扑鼻的水,熏得他差点晕过去。一回头发现他们还在原地,「怎么了?」 冯浩然说:「孩子不愿意走,是不是要找什么东西啊?」 梓涵看到他正脸,眼里闪过一抹惊喜,「是你!」 「是我,但等会儿再叙旧。」言开霁半蹲下来,露出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容,「宝贝儿,怎么了?和哥哥说说,哥哥不是坏人,待会儿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梓涵说:「她很害怕,应该是被吓到了,一直哭,一直想离开我们这边,可能真是在找什么东西。」 下一刻,姚娇朝着言开霁伸出了短小的胳膊,「哥哥抱。」 「你他妈是个小颜控啊。」冯浩然叉着腰。 姚娇扁扁嘴,往言开霁怀里缩了缩,「要娃娃。」 言开霁摸摸她的脑袋,压低了声音,笑盈盈问她:「娃娃在哪?」 姚娇的手指着教室另一头,被言开霁撞翻的那一大桶棒棒糖,连带着散落在地的玩具箱,里面的东西在大战贞子老师时,被踢得满屋都是了。 言开霁抱着姚娇走过去,心说这小孩长得是真可爱。犹记当年在开学典礼上看她妈,长什么样早忘了,只记得一个凶神恶煞的轮廓,前排有人拍了表情包,一传十十传百,还正经火了那么几天。 姚娇的眼泪像小珍珠一样往下掉,软乎乎的小手指着地上,言开霁踏过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踩到一板五颜六色的发卡,姚娇立刻像有所感应一样,焦急地在他怀里拱着喊起来:「我的!」 言开霁赶紧弯下腰给她捡,那发卡很小,也不是现在孩子喜欢的佩奇之类风格,但小姑娘的爱好谁也说不清,言开霁让她自己拿在手里,问她:「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结果姚娇拼命摇头,抓着她那板小发卡,一下挣脱了言开霁的怀抱,奔着贞子老师留下的那摊水跌跌撞撞就去了,言开霁生怕她栽那水里,慌忙跟上。 她像是丝毫闻不到水的气味,直接从上面跑了过去,在后面摆桌子的位置停了下来,接着从一张桌子腿下,拽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 但娃娃的一条腿被卡在了桌子底下,她怎么也拔不出来,言开霁帮她把腿抬起来,没想到娃娃的腿已经叫桌子压坏了,姚娇往外一拔,就眼见着那条腿在她面前掉了下来! 姚娇抱着娃娃嚎啕大哭,拼命喊着:「娃娃!我的娃娃!」 梓涵也跑过来安慰她,言开霁立马从旁边拿了个拨浪鼓逗孩子,心里想着谢潮生到底去哪了,该不会是通过大白兔找到顾游的线索,所以撂下他们跑路了? 大白兔! 拨浪鼓停顿了一瞬,言开霁兴奋地抬头喊:「老冯!咱那包大白兔呢?」 冯浩然如梦方醒,慌忙拎着糖袋子过来,凑到言开霁旁边,认真告诉他:「这还真不是大白兔,你看这个字印的,它其实是大白免。」 言开霁「嘶」了一声,拿起大白免就剥了一颗,笑眼凑到姚娇旁边,「来,宝贝儿张嘴,哥哥的糖可甜了。」 姚娇看看他,张开嘴。 言开霁把糖送进她嘴里,笑着摸摸她头,「宝贝儿真乖。」 冯浩然说:「能不能别再叫宝贝儿了?显得你特别像个渣男,跟这么大点儿小姑娘都装,真不要脸。」 「好吧冯宝贝儿。」言开霁想了想,又笑眯眯对姚娇说:「那我们叫你娇娇吧,好不好呀?」 姚娇含着糖,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点了点头。 言开霁转身问冯浩然:「他俩呢?这半天你看见了吗?」 冯浩然心有余悸地摇头:「我刚进来,一转身就全不见了,真他妈吓人啊,到底啥成分咱也不知道。」 言开霁本来以为,自己是很盼着这一刻的,但当谢潮生真的不见了,他倒有了一种怅然若失感,可能是连着两场小组作业都在一起,这个人一下消失了,心里生出的一点不适应。 「算了,先带孩子出去。」他说:「孩子还小。」 冯浩然用气声问他:「是真孩子吗?」 「百分百。」言开霁不假思索道:「刚才我抱她的时候都听见心跳声了,如假包换真孩子,问题不可能出在她身上,我估计咱的作业,就是护送这孩子到她妈手里。」 「行,那走……」冯浩然刚说话,周身忽然剧烈地一颤—— 指针指向四点零五,一群看不见队尾的鸡蛋人挤在他们这扇门的门口。 鸡蛋家长们进来接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不要我了? 冯浩然和鸡蛋人们你看着我, 我看着你,为首的鸡蛋人警惕地看着他手里的校训板,刚才吃过亏, 没敢乱动。 是墙角的男老师哆哆嗦嗦, 身上的钥匙串哗啦响动,打破了局面的平衡。 为首那位烫着捲髮的鸡蛋阿姨就在这金属碰撞的声音中, 直接沖了进来! 冯浩然急忙拿着校训板去砸,男老师连扔了两个凳子过去, 一边打开窗户就往外跳。 「先带孩子出去!」 言开霁果断把糖往梓涵手里一塞, 拎起地上的校训板就上去招唿鸡蛋大军,迎头抹了两个脑袋,校训板像电饼铛一样发出喜悦的滋滋声,与此同时,梓涵吃力地抱起痛哭的姚娇, 从男老师打开的窗户往外跳。 第75页 梓涵从小不是个胆大的,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跳窗台, 男老师在窗外接过姚娇, 伸手把她拉下来, 她急急喘着气,「谢谢老师。」 姚娇哭得更大声了。 屋内, 眼看鸡蛋人们越逼越紧,他们也意识到自己人多力量大, 言开霁和冯浩然那两张校训板根本不够打, 他们不断涌进屋里,口中念念有词—— 「老师说的都是对的, 一定是你的错!」 「老师怎么会说谎呢?都是你诬陷的!」 「干出这种事情, 真不要脸!」 …… 屋内唾沫横飞, 几乎要把人淹没,言开霁的腰已经抵上了窗台,校训板拍过一个又一个鸡蛋人的脸上,他可以出去,但如果他出去了,冯浩然就会彻底淹没在鸡蛋人里。 就在此时眼神一飘,他脱口大喊: 「右边!」 鸡蛋人在面前张牙舞爪,冯浩然瞳孔蓦地放大,就在那一刻,言开霁几乎是飞身过去,校训板拍在冯浩然身侧,以一个敏捷得不可思议的身手,将袭来的一个鸡蛋人拍向了另一头。 一张老师用的木桌子被他当头砸下,当即从中间碎开,木屑纷飞,鸡蛋人们再次顿住了脚步,言开霁抓起一只凳子腿,狠狠掷向鸡蛋人中间,鸡蛋人们轰然散开—— 言开霁就在这时,将手中的校训板勐然抛向离自己最近的鸡蛋人,两个鸡蛋人一起遭殃,脸被烫得滋啦作响,就在这半秒钟之内,他迅速与冯浩然一起跃过地上烂木头,翻上了窗台。 他接着夺过冯浩然的校训板,来一个打一个,冯浩然人都没站稳,就被他一把狠推出窗外,重重栽在地上,当场啃了一嘴草皮。 然而当他一骨碌爬起来,再看向屋里时,却看到言开霁不但没急着往外跳 ,还校训板往脸前一挡,飞速附身捞起桌上一样东西,这才故技重施跳了出来。 鸡蛋人大军的脸贴在玻璃上,更像鸡蛋了他们不会跳窗户,离不开这间屋子。 「妈的你什么东西非得那时候捡……」 言开霁抹了把脸上的汗,手上东西往他面前一怼—— 是姚娇的布娃娃。 布娃娃的到来瞬间止住了姚娇的哭泣,她的小胖手雀跃着接过娃娃,言开霁把校训板递给冯浩然,重新抱起了她。 「老冯你看一眼手机,姚副校长对咱还有什么要求?」 趁着冯浩然掏手机,梓涵突然说:「谢谢你。」 「不客气。」言开霁逗了两下孩子,一扬眉,「祝你早日和你家梓轩重逢。」 「他回来了。」梓涵抿了抿嘴,但她似乎不愿意多提,只说:「他今天收到钉钉消息,要去b区开封菜替班营业员,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言开霁脑中恍然响过谢潮生当初和他说的那句「他不会死,只会折磨一下再送回来」。 梓涵将额前的刘海往两边拨了拨,神色郑重道,「你们一定要弄到出校码,千万不要强出,否则后果很严重……没有人会想经歷的。」 气氛因为她的这句话而变得凝结起来,尽管这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事,但被血淋淋点出来,还是让言开霁的心沉沉坠了下去。 唯有男老师一脸茫然,「出校?什么出校?出什么校?这里不是幼儿园吗?你们不是来接孩子的吗?」 他长得是一副干瘦的围观群众样,扔在人堆里完全不起眼,自带一股npc的气质。 但长得这么像人的npc,还真是第一次见。 「老师,您是娇娇的老师吧。」言开霁端起笑脸,「刚才屋里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嫁衣贞子是从哪出来的?」 谁知道男老师说:「贞子?什么贞子?我刚才在陪娇娇玩,这个小姑娘进来说是接孩子,然后……然后怎么样来着……」 然后他捂着自己的脑袋,「我们为什么站到外面来了……我得回去,还有孩子等着家长接呢……」 言开霁抱着姚娇杵在原地。 明明是他告诉的他们,贞子老师的致命点在腿上,他应该是知道点什么的,结果一离开教室他就忘了个干净,喜提线索减一。 现在可以基本肯定,男老师就是个幼儿园里的npc,至于他为什么长得像个正常人,可能因为他是个对人没有威胁的npc。 冯浩然颤抖的手终于抓起了他的手机,并点开了钉钉界面,在研读之后认真告诉他们:「副校长就让咱接了孩子,再带去食堂吃点饭,然后给她送到超市门口,她给咱付钱。」 听起来像是一个很简单的流程。 言开霁一串钥匙饭卡在指节转了个圈,「行,走吧,再不走,那帮鸡蛋该出来了。」 鸡蛋人们的脸扭曲地贴在玻璃上,挤得像一堆面团,男老师又说:「鸡蛋?什么鸡蛋?」 言开霁怀疑他的大脑中只被植入了这一个句式,不禁有点可怜他。 鸡蛋人们一窝蜂挤在屋里,言开霁东张西望了一阵,拎起地上一个摇摇木马,绕到大门口,弄了几下,稳稳把它挂在了门上。 迎着冯浩然诧异的目光,他微笑道:「锁上,省得它们再出来,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如法炮制了后门,言开霁才松了口气,姚娇抱着娃娃缩在梓涵怀里,见梓涵抱得有些吃力,他就又把孩子接了过来,「早知道他俩要走,刚才就骑驴来了,带小宝贝儿飞驰个人生,保证她开心。」 第76页 冯浩然面对着他,神色不太对劲,他就说:「没事,走吧。咱直接正门出去。」 冯浩然拼命摇头,「先别……」 由于他旁边梓涵的表情是正常,甚至有一丝隐约的惊喜的,不可能是鸡蛋人们出来了,于是言开霁直接将冯浩然的异常举动,定义为了没从鸡蛋人的阴影里面走出来。 他捏捏姚娇的脸:「嗨,你别怕,有什么事哥在呢,他俩走了没关系,我罩着你,正好自热米饭咱俩平分,就不怕不够吃了。」 冯浩然终于把后半句话说完整了,「先别走,你回头看一眼。」 言开霁一回头,撞在谢潮生一双深邃的眸子里,他几乎是一个下意识地护住姚娇的脑袋,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他眼看着那人往前走了两步,听见他说:「不要我了?」 言开霁现在一和他近距离接触,就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个梦,心说何初谦这两口子真是作孽,人都走了,还要留个破梦给他。 见谢潮生又往前走了一步,言开霁的心头飞快盘旋过一堆东西,该死的自热米饭真是坑人不浅,最后他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这不是等你呢吗?」 谢潮生依旧盯着他没说话,他赶紧又说:「找你半天了,你去哪了,我们都可惦记你了。」 「去对面教室看了一圈。」谢潮生这才开口,声音低沉道:「找了个东西,你可能会需要。」 他一直背在后面的手伸出来,手心张开,就在当中躺着一枚戒指。 和何初谦的求婚钻戒不一样,这个戒指做工简陋,上面只镶着一粒塑料蓝宝石,一看就是小孩玩的东西,宝石上渗出丝丝血迹,在阳光的折射下相当刺眼。 这戒指来得挺无厘头,言开霁想不到它能派上什么用场,姚娇满眼都是她的布娃娃,但在诡异的小组作业里,一切微小的东西都可能是隐藏线索,前情可见校医室的那兜烂外卖。 何况谢潮生拿出来的东西,肯定不是白拿。 一旁的npc男老师突然插进了一道声音:「这是我的。」 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他痴痴盯着这枚戒指,「我的。」 谢潮生冷冷一抬眼,「你的?怎么证明?」 男老师想要说话,嘴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随即疯狂地摇起头来,「是我的……不对……不是我的,真的不是我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痛苦地捂着脑袋蹲在地上,一个多的字都说不出来。 梓涵紧张地僵直肩膀,张着嘴看他。 「咱们可以把他带走吗?老师是好人,他刚才还拉我呢……」 「这应该就是npc吧。」言开霁说:「你听他刚才说话,完全就是绕着这个幼儿园服务的,他压根不知道出不出校的事,肯定不是正常老师,带不走的。」 梓涵说:「可是……」 「来,咱试试。」言开霁把姚娇塞给梓涵,先拿校训板在他身上拍了两下,毫无变化。 然后他示意冯浩然搭把手,俩人拖着男老师走到栅栏边,言开霁轻手利脚跳了出去,随即就要把男老师也运出去—— 栅栏之上的虚空仿佛有个透明罩子,男老师的身体一碰到外面的空气,就直接被弹了进来。 「还真是npc啊。」梓涵喃喃道:「可我感觉,他是有自己思维的……」 但她没再说下去,事实摆在眼前,他还真就是个普通npc。 她抱着姚娇跨了出去,也许是错觉,在她低头想哄小孩的时候,看见这个孩子的嘴里闪过了一抹蓝光。 第42章 抱我一下 这抹蓝光吓得她「啊」一下子叫了出来, 所有人都回头看她,姚娇张大嘴哭起来,嘴里只有小小的舌头, 上面还沾着点喝剩的牛奶。 言开霁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 最后看了地上的男老师一眼,压下心中那一抹异样, 「没事,我们快去食堂吧, 不是还要给她弄点饭吗?」 「对了, 还没问你。」言开霁走在她身侧,「外面那么多鸡蛋人,你怎么进去的?」 「我怕有什么事,就特意出来得早,那时候鸡蛋人就几个, 我趁他们没有注意我, 就从栅栏翻过去了。」梓涵说。 「你是说, 鸡蛋人不是突然那么多的, 是一点一点汇聚来的?」 「应该是。」梓涵咬咬下唇, 「我进去的时候,老师正在抱着娇娇玩游戏, 我没看清楚那个贞子是怎么出现的,好像是从另一头的桌子底下突然钻出来的。老师赶紧护着我和娇娇躲起来了。」 「真够奇怪的。」 看梓涵的脸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大夏天抱个半大孩子够艰难, 就主动又接过姚娇,「刚才没来得及介绍, 我叫言开霁, 这是我室友冯浩然。这是……」 他目光移到谢潮生身上, 一时半刻竟然没想到该怎么介绍他。 好在后面的人顺利接棒,眨着眼睛道:「我叫宋雨至,这是我室友,谢潮生。」 「我叫卢梓涵。」小姑娘终于笑起来,「幸好有你们,不然我刚才在屋里,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姚娇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她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听言开霁说:「饿了吧,咱先吃顿饭,待会儿再说别的。」 言开霁坚持抱着姚娇,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他可太怕谢潮生再像上回那样扣着他手腕往前走了,要是一直这么扣下去,指不定今晚梦就能变成现实。 第77页 今天依然有白雾,但不像昨天那么浓烈,起码差不多能看清通向别处的路,也能看清路过同学的脸,虽然不多,一路也只有那么三四个,但已经足够看清他们脸上的恐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作业要完成。 看在孩子的份上,谢潮生还真没来强行抓着他一起走。反而问他:「累吗?要不要我来抱一会儿?」 言开霁另一只手在上上下下逗孩子,说:「没事的宝贝儿一点都不沉。」 直到前面的梓涵震惊地回过头,用一个诡异的眼神看着他,他才硬生生断了个句:「……没事的,宝贝儿一点都不沉。」 跟梓涵并排走的冯浩然也回过头,诚恳道:「你看,我就说了不让你乱叫吧。」 谢潮生的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一下,周身的温度都变得暖和多了。 言开霁狠瞪了冯浩然一眼,姚娇在他怀里软软冒出一个头,「哥哥,我可以自己走。」 一声软糯糯的哥哥叫得人心都快化成水了,言开霁一瞬理解了为什么他妈总想再要个女儿,谁能不喜欢这样的小傢伙? 他立刻把孩子放下来,牵起她的小胖手,跟孩子在一块,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软了,「哥哥领着你走。」 谁知道姚娇把另一只手伸向了谢潮生,笑得甜甜道:「哥哥你也牵着我。」 「你看,我就说了她是个颜控。」冯浩然诚恳地看向梓涵。 除了寒暑假,学校就没像现在这么安静过。一路走到食堂楼下宣传板,那里贴满了海报—— 「理学院倡导:期末不违纪,考试靠自己」「外国语学院全体学生:考试作弊当严惩」 唯有一张蓝底海报与众不同,当中印着一张脸,姚盼春的脸。 「宣讲会将于6月8日下午3点,玻璃房演艺厅准时开启。」 言开霁刚想让姚娇看她妈妈,结果姚娇认真摆弄着布娃娃,谢潮生咳了一声,「该拐弯了。」 沧海大学的食堂盖得很大,统共三层,一楼是普通窗口,二楼是装好小盘的自选菜系,三楼有个别名叫美食广场,虽然校领导对美食的定义可能和他们不太一样,但这的确是稍微能下咽一点的一层。 顺着电梯拐弯上去,掀开一片门帘子,就是他们的三楼食堂。 言开霁和谢潮生一人拉着姚娇一只手,让他恍然生出一种带着孩子逛大街的错觉,在他小的时候,其实很嚮往这样的日子。 食堂正中有个环形餐吧,卖的是各种饮料小吃,里面那个阿姨和言开霁很熟,总给他打点折。 言开霁上次来这里买东西,已经是上周的事了,时隔一周,他再次见到了熟悉的阿姨,旁若无人地站在烤肠机前,自顾自卷着一张手抓饼。 神态自若,动作娴熟,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别的窗口都一片漆黑,言开霁一步一步走过去,打量着她的脸,确定五官都在,才轻轻叫了一声:「阿姨。」 阿姨抬起头,眼睛直直盯着他。 不抬不知道,这一抬他才看到,阿姨一整个眼睛都是白的,连一点黑眼珠都没有。 言开霁当时就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挡住姚娇的视线,随即他听到阿姨的声音,「是你啊,你要买什么?」 阿姨还认识他? 言开霁喉咙滚动了一下,避开视线没去看她的眼睛,结果往下一瞥,他发现阿姨的衣服不太对劲。上面露出一截商标,明显应该是缝在衣服后面的。 再往下看,阿姨穿着匡威的脚也朝着后面。 然而她的脑袋却朝着前面。 言开霁深吸一口气,指着烤肠架说:「阿姨来根肠吧,要三块钱的。」 他举起饭卡在刷卡机上刷了一下,刷掉三块钱,换来了阿姨手里的肠。 烤肠香喷喷往下滴着油,阿姨在递给他的时候顿了一下,「再来个手抓饼吗?刚做好的,上一个人不要了。给你便宜一块钱。」 言开霁一路从门口走过来,压根没看见所谓「上一个人」的半点影子。 他说:「没事的阿姨,要个烤肠就行了。」 阿姨缓慢地包上她的手抓饼,「真的不用吗?」 她的白眼球突然射出光来,扫过屋内的每一个人,冯浩然几近窒息地往一排椅子后躲,然而阿姨的目光在看到谢潮生时忽地顿住,言开霁就在这时喊:「要!我们要!」 「这就好了嘛。」慈祥的笑容回到阿姨脸上,她将手抓饼放进塑胶袋里,「小言啊,你真是好孩子,来,拿着。」 言开霁一接过手抓饼,冯浩然和梓涵就逃也似地跑到了食堂最里面,在靠窗户的一排占上了座。 言开霁一手举着烤肠,一手拎着手抓饼和钥匙串,被迫松开姚娇的手,对旁边的谢潮生说:「你抱孩子,我拎吃的。行吗?」 谢潮生抱起姚娇,姚娇的小脸立刻在他的脸上贴了贴,他像被定在了原地一样,那张如同被冰冻住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可以被称为无措的感觉。 言开霁路走了快一半,才发现谢潮生没跟上来,只有宋雨至拿着杯奶茶悠哉游哉跟了上来,他不可思议道:「你付钱了吗?」 「这地方还付什么钱。」宋雨至坦然地喝了一口,评价道:「还行,挺好喝,就是淡了点。」 言开霁再一回头,竟然看到谢潮生抱着孩子怔愣地看着他。 第78页 宋雨至相当有眼力见儿,他立刻接过言开霁手里的烤肠和手抓饼,「你去看看。」 事已至此,言开霁只得再度回到小吃台旁边,只见谢潮生脸色不知为何变得不太好看,看他来了,这才狠狠咬了下嘴唇,看着他眼睛,「你抱她可以吗?」 言开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伸手接过了姚娇。 在与谢潮生手臂相接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这人身上凉得彻骨,根本不像一个大夏天应该有的体温,乃至于压根就不像一个正常人的体温。 孩子交接,指尖擦过他的手腕时,言开霁明显感觉到,他正抖得厉害。 他抚了抚姚娇,调转身体挡在了她和食堂阿姨中间,才问谢潮生:「你怎么了?」 「你能不能也抱抱我?」 「啊?」 谢潮生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他一字一句,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你能不能也抱我一下?就一下。」 这真是句让人无法拒绝的话。 言开霁头一次在谢潮生脸上看到这种近似撒娇的神情,配合着这张脸食用,实在非常违和,但他还是张开手,大大方方给了他一个拥抱。 「好了好了,别怕啊。」他一只手牵着姚娇,另一只手像哄小孩一样拍了拍谢潮生的后背。 他唇角轻轻扬了下,笑着说:「潮生,你叫声哥,哥罩着你。」 谢潮生贴在他肩颈处,不断往外喷出着热气,他一直没说话,体温渐渐恢復到了一个稍微正常的水平。 直到言开霁松开他,「抱都抱了,走吧,孩子都饿了。」 姚娇眼巴巴盯着宋雨至的方向,那是她远去的烤肠和手抓饼。 言开霁原以为就该去让姚娇吃饭了,没想到谢潮生被他一抱好像满血復活,在他将将松开的瞬间,登时将他手腕一扣,毫无商量余地牵着他向前走去。 言开霁一手被他拽着,一手被姚娇拽着,将将巴巴走到冯浩然挑中的座位边,「能坐吗?」 这话问的是谢潮生。 这本来是个四人桌,六人挤下来就不太容易,谢潮生一点头,言开霁立马去旁边拎了两张椅子过来。 谢潮生始终抓着他的手,直到他把椅子拖过来,才对一边站着的宋雨至说:「你坐外面。」 冯浩然正要拉着言开霁坐自己旁边,对面的梓涵慌忙站起来,坐到了冯浩然边上的位置。 「你俩带娇娇坐那边吧。」 谢潮生说:「谢谢。」 言开霁不知道他在道什么谢,姚娇要坐,他赶紧往里面挤了挤。 姚娇慢条斯理吃完了一根烤肠,抬起头,闪亮亮的大眼睛看着言开霁。 「谢谢哥哥的肠肠,娇娇喜欢哥哥,要谢谢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快到啦,祝大家兔年快乐兔飞勐进,前兔似锦兔然暴富!小言小谢会一直在这里,和我一起努力给大家带来更多好看的故事喔~ 再吼一句:春晚的小兔子真的好可爱!!! 第43章 真不是人 姚娇一句甜糯糯的「娇娇喜欢哥哥」, 直接让言开霁的心飘向了外太空。 「我将来一定要生个女孩。」他感嘆道。 然而姚娇并没有听他感嘆,她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就在接下来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在梓涵「啊啊啊」的惊叫声中, 她将自己的白衬衫往下一扒, 露出了一具小小的身体。 梓涵就像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不同寻常的事都能吓到她, 如同姚娇脱掉的不是外衣,而是外面的画皮。 言开霁正在那两声「哥哥」里迷失自我, 瞬间被梓涵突兀的尖叫声打断, 一回头,也愣了。 「小娇娇,你有这么热吗?」 姚娇往前一趴,趴在了言开霁的腿上。 言开霁被她弄茫然了,「你要干什么啊?手抓饼还吃吗?」 冯浩然奇怪地环顾四周, 「这屋里空调开挺足啊……」 「啪!」 话音刚落, 洗手间那头传来一声清脆的跳闸声, 食堂的灯飞快灭了一路, 头顶中央空调紧跟着停止了吹动。 言开霁:「……你要不还是先闭嘴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冯浩然的脸上。 冯浩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突然叫道:「娇娇在干什么?」 只见姚娇趴在言开霁腿上,伸手扒起了言开霁的裤子。 言开霁被她挠了个痒痒, 立马去挡她手,「哎宝宝宝宝, 别乱碰啊, 这可不兴乱抓的。」 姚娇懵懂地抬起头,言开霁顺手抓起旁边衣服给她披上, 轻而易举把她重新抱起来。 「来来来, 听话, 哥哥帮你穿个衣服。」 姚娇任由他给自己繫着扣子,小嘴一张一合,糯糯道:「老师说,给娇娇好吃的,娇娇就要这样谢谢他的。」 言开霁系扣子的手顿住了,「你再说一遍,老师说什么?」 一个学龄前小女孩,自己脱衣服的时候并不会让人想多,趴在男生腿上扒裤子,也可能是她和她的朋友们喜欢这么玩。 但这两件事和「某某说要这样谢谢他」联繫起来,顿时就变得让人毛骨悚然了。 言开霁压下波澜乱起的心绪,帮姚娇系上最后一粒扣子,握住她的手,露出一个十分有亲和力的笑容 第79页 「娇娇乖,告诉哥哥,哪个老师和你这样说的?他让你做什么?」 「就是刚才的杨老师呀,他让我……」娇娇突然咬起嘴唇,「不行,杨老师说,不能说的。」 言开霁神情凝重,他转头向谢潮生看去,谢潮生面色铁青,一把按在言开霁腿上,「先别动,再问问。」 梓涵竭力克制着自己,她社会新闻看的不少,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她没有当场表现出来什么,只是让冯浩然站起来,自己走到了姚娇旁边。 「杨老师,他有没有碰过你裤子里面?」 姚娇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能说。」 在校医室碰见孟健的时候,言开霁认为自己碰见了学校里最不要脸的人,在听过徐薇安的故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见到了学校里最疯的人。 在得知何初谦的事情后,他以为这就是自己身边最没有下限的事了。 然后他现在得知,就在距离他们每天上课下课几百米的地方,居然藏了一个天大的变态。 言开霁的胸脯剧烈地起伏了几下,问:「那杨老师给你吃了什么好吃的,能不能告诉哥哥?」 姚娇扁扁嘴,说:「糖糖。」 接着她伸出手,指着言开霁顺手放在身后的一包子大白免,「就是兔兔糖糖。」 言开霁立刻拿过大白免,递到姚娇面前,「这样吧,哥哥把一大包糖糖都送给你,只要你告诉哥哥,杨老师是怎么让你谢谢他的。」 姚娇望着大白免,吞了吞口水,「可杨老师说,如果告诉别人,他会生气的,以后就没有糖糖了。」 言开霁扯了下嘴角,摸摸她的脑袋,「哥哥和你保证,杨老师绝对不会知道,如果他不给你糖糖,哥哥给你买。」 姚娇似是经过了一番煎熬的抉择,这才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用力点下了头。 然后她张开手,再度向言开霁被裤子遮住的部位伸去 言开霁身体向后一缩,沙发就这么点大,偏偏谢潮生也没往后退,而是双手扶住了他,从冯浩然的角度看,简直像直接坐在了他怀里。 但他们谁都没有过多关注这件事,他们都紧张地盯着姚娇的脸,看着言开霁按住姚娇的手,眼神勐地发冷—— 「你不用做,说就行,他是不是让你脱了他的裤子,然后碰他里面的东西?」 姚娇乖顺地点了点头。 梓涵向后退了一步,脱力般扶住一只沙发背,只见她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只有冯浩然大吼出声:「这么小的孩子!他还是个人吗?」 姚娇被他吓了一跳,慌忙往言开霁怀里缩,言开霁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白皙的手背暴起青筋,一拳捶在了沙发背上。 「畜生……」 宋雨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喃喃道:「还真不是个东西啊。」 姚娇对于屋内突然凝固起来的气氛表现出了明显的不适应,她剥开一块大白免,小心翼翼咬着,听言开霁说:「娇娇乖,再吃点手抓饼,吃饱了哥哥带你去找妈妈。」 「娇娇,他还做了什么?」谢潮生问。 他神色本就冷峻,在这场景下更加冷了,小孩应该很害怕他这样的脸,但姚娇却很喜欢他,只见她眼巴巴看着谢潮生,就举起了她的小肉手。 小小的拳头攥起来,怼到嘴边,又稍微拿下来一点,这个动作重复了几次,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越来越差。 脸色最差的是梓涵,她的脑中回忆起刚才躲避之中,男老师拉着她的瞬间,那些若有若无的肢体动作,在混乱的掩盖下看不出端倪,但把一切都联繫起来,她顿时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这些男生都可以信任,姚娇暂时放一会儿也安全,这样想着,她立刻跌跌撞撞地跑向洗手间。 因为姚娇在,言开霁不想说什么难听话,但也正因为这个孩子,才让言开霁从未像此刻这样,想用最难听的话来诅咒一个人。 冯浩然低声说:「他妈的,我高低要给他送进去判一辈子。」 言开霁将姚娇抱在怀里,抚着她干瘦的后背,她正举着手抓饼快乐地吃着,根本不知道自己遭遇过什么。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之后,永远不要记得这些事情。 「你认识杨老师多久了?」他又问。 「好久好久了……」姚娇掰着指头,想了又想,「嗯……从冬天就认识了。」 杨老师起码教了她半年,学校前两天才开始闹鬼,如果是npc的话,怎么也不可能埋伏这么久。 杨老师真的是npc吗? 至少从他木讷的反应,和无法离开幼儿园这块地图来看,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学校老师。 姚盼春是堂堂的大学副校长,孩子都能被这样糟蹋,他不敢想像,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鸡蛋人是渗人的,贞子老师是惊悚的,但它们两伙加起来,都顶不上一个npc杨老师。 「待会儿把孩子给姚盼春送过去,我想再回一趟幼儿园。」言开霁抢了宋雨至的奶茶喝了一口,在谢潮生的目光中笑了笑。 「你们要是有事可以先走,反正咱这回作业指示挺明确,就是护送唐僧,把孩子给她,这趟作业应该也就完成了。」 谢潮生问:「你回去干什么?」 第80页 言开霁眉毛轻轻往上挑了一下,「抹杀npc。」 …… 梓涵昏天暗地吐了一通,从卫生间摇摇晃晃走出来,走到言开霁旁边,「我想看看她身上,行吗?」 天知道她花了多大勇气才说出的这句话,姚娇全程睁着一双大眼睛,毫无反应地看着她,懵懂的光芒刺得人心生疼,言开霁犹豫了下,还是把孩子递给了她。 他想了想,「如果有什么能说的,说一声吧。」 梓涵带着姚娇进去,屋外就只剩下了言开霁,谢潮生和他们各自的室友。 谢潮生手指在桌上轻叩了两下,撑着头看向言开霁,「你觉得这场小组作业,只要把孩子送过去,就结束了吗?」 「每次都要有个讲故事环节。」言开霁又接过宋雨至的奶茶喝了一口。 「外卖小哥弄了张投影,徐薇安也弄了张投影,何初谦说出了他的故事,但娇娇是个活人,而且是个这么一点大的人,她肯定弄不了投影,又讲不明白故事。」 他话停在这里,眼见宋雨至刚要喝奶茶,谢潮生一把夺过去,两口把它吸完了。 他嘴角还残存着一点奶茶渍,言开霁将头瞥向一边,看着冯浩然的方向接着说。 「但这次和前两次不一样,咱们是收到了钉钉的任务,所以按照任务来,我们的隐藏任务应该就是挖出娇娇的事情,并告诉她妈。这次的讲故事环节,应该由我们来主导。」 「确实不一样。」谢潮生捻起桌上一张纸,漫不经心擦了擦唇角,「但前两次考试的任务目标里,都有鬼有人,这次你就相信,娇娇和她妈妈,都是人吗?」 第44章 不是同一个时间 无数血泪的例子已经证明, 正常人根本没法在钉钉里发消息。姚盼春如果是个被困学校的普通领导,会是怎么给他们发的消息? 他们将要去超市门口见的人,会是真正的姚盼春吗? 身份不明的校领导, 长得人模人样的npc, 如果说第一次作业玩的是心细,第二次作业玩的是心跳, 这一轮玩的就是心累。 言开霁琢磨过前两轮小组作业的共同特点,最终答案其实都遵循着同态復仇法, 但如果这一轮是npc作案, 那么又该怎么復仇? 一切都要在见到姚盼春和npc本人后才能分晓。 「这次很危险。」谢潮生说,「我和你一起。」 言开霁一时间没有弄懂上下两句话之间的联繫,又或者压根它们就没有联繫。梓涵牵着姚娇的手从洗手间出来,眼睛红得要命,脸上有明显的泪痕。 姚娇说:「姐姐乖, 别哭了。」 梓涵手背抹了抹眼睛, 对言开霁说:「不用猜了, 就是那人干的。」 梓涵从小就是个循规蹈矩的别人家孩子, 按部就班上学考试, 从没见过什么奇葩事,在家有父母宠, 上大学没几天就被何梓轩追,然后顺理成章在一起。 因此, 在遇见这样情况的时候, 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找人帮忙。 「你们刚才是不是发现了一枚戒指?」她犹豫了片刻,组织出了最合适的语言, 然后才慢慢开口。 幼儿园不会有平白无故发现的东西, 尤其是带了血这种敏感性的东西。 「我应该知道戒指上的血是哪里来的了。」她狠狠咬了下嘴唇。 但她却没有再说下去, 场内没有傻子,知道这应该触及了某些不能说的地方,也就没人再问。 只要能出去,警察自会知晓。 只要能出去。 谢潮生并没有去看梓涵的脸,他的目光先是停顿在姚娇脸上,又从姚娇脸上转到了言开霁脸上。 然后他问:「想先去哪?找她妈妈,还是找那老师?」 言开霁发现谢潮生好像很喜欢询问自己的意见,好像他是这场作业中多么重要的角色,总给他一种自己其实是隐藏款boss的错觉。 他应该是很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吧。 「还是先去找一下她妈妈吧,虽然我觉得大概率找不到。」 没想到姚娇歪着脑袋,脸上竟然显出了一丝茫然,「什么妈妈?找我妈妈?」 事情开始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姚娇接着说:「我妈妈在国外呢,一年才回来一次哦。哥哥你要带我去找妈妈吗?你把我妈妈带回来了吗?」 什么一年回来一次!姚盼春明明上周才在学校办过讲座!刚才路过的时候他还看见宣传板上贴的海报了呢! 言开霁没仔细看那海报,只匆匆瞄了一眼,只记得那句「宣讲会将于6月8日下午3点,玻璃房演艺厅准时开启」。 也就是说,姚盼春很快就会再办一场讲座了。 言开霁蹲下问姚娇,努力克制住了情绪,笑着问:「娇娇,你认识姚盼春吗?」 姚娇懵懂地摇了摇头,仿佛摇在在场同学们的心坎上。 言开霁扶住摇摇欲坠的冯浩然,继续一鼓作气道:「你是叫姚娇吧?」 好在姚娇这一次点了点头。 孩子没接错,但妈是错的。 姚娇根本不是姚盼春的女儿,那姚盼春的身份就更加可疑了,让人不禁开始思索,把姚娇交给姚盼春,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这样吧,娇娇。」言开霁最终说:「你能不能和哥哥讲一讲,你今天是什么时候到幼儿园的,是自己去的吗?」 姚娇扬起小脑袋,吭吭哧哧地说:「不是哦,是隔壁张阿姨送我的,爸爸去工厂上班,每天都是张阿姨送我和振国一起上幼儿园。」 第81页 「振国……这名儿还真够復古的。」言开霁感嘆着,便继续温声细语地问:「振国是张阿姨的儿子吧,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呀?」 「爷爷取的名吧。」冯浩然说。 「他回家了,杨老师他告诉我,有糖糖给我吃,还有礼物给我,不让振国知道。」 「礼物?」言开霁皱了皱眉,「什么礼物?」 姚娇小手一指,就指向了谢潮生手里拿着的蓝宝石戒指,眼睛在夕阳照射下显得晶亮晶亮,「好漂亮的,杨老师说要送给我。」 「不过可能不是这个,它上面好多血,杨老师给我的很干净很新的……」 姚娇瘪着嘴,眼睛里面竟然很快冒出了泪花,「可是杨老师今天不好,把娇娇都弄哭了……好疼好疼。」 谢潮生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副透明手套,戴在手上,捏着那枚戒指,瞳色愈发深沉。 戒指上,暗红的血迹丝丝点点,早已干涸。 「只有今天吗?」谢潮生附身,耐着性子问姚娇。 言开霁与姚娇一起抬头,谢潮生手就搭在他肩上,唿吸间若有若无地蹭过他,「娇娇,你告诉哥哥,这枚戒指是杨老师今天送你的吗?以前没见过?」 言开霁听出话里的问题,奇怪地看向他这枚戒指,目光在定格住那红血丝时瞬间一凛,「能给我看看吗?」 谢潮生偏过头,「我裤子口袋里有手套,你戴一下。」 言开霁将手伸进他裤子口袋里,在姚娇和他两人的双重挤压下,整张脸都快贴谢潮生手臂上了,「你裤子兜怎么这么深?」 紧接着他就说不出话了,由于夏天的衣服太薄,口袋太深,且坐的时候又挤成一团,他似乎碰到了某个不该碰的东西。他甚至感觉谢潮生低头按看了他一眼。 他立马若无其事地抽出手套,像没事人一样戴上了。 拿过戒指他便端详起来,阳光打进来,照映出蓝宝石上的一丝裂痕,言开霁开始回忆,自己在刚见到这枚戒指的时候,它上面只有往外渗的血丝,不应该有这么明显的裂痕。 如果这戒指是由他或者冯浩然保管,那确实存在路上弄坏了的可能,但谢潮生不可能,也就是说,这道裂痕就是凭空长出来的。 「你刚才动过这戒指吗?」他还是问了一句谢潮生。 结果对方直接问他:「看到上面的裂缝了?」 宋雨至坐在他的椅子上老神在在,「这么说,这戒指还真是关键道具,看来刚才没捡错嘛!」 「是呀,你真的好聪明呢!」言开霁「啪啪」鼓了两下掌,期许的眼神看着他。 「要不你再试着分析一下,为什么娇娇说这戒指是今天的,但上面的血都凝成片了,一看就不是一两天了?」 但没等宋雨至回答,他突然道:「等一下!」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们和她过的不是同一个时间?」 娇娇早晨是正常上幼儿园的,这明显就不符合他们学校里的常情,她就像是一个每天正常上学放学的小孩子,没有经歷过任何异样。 言开霁一手撑在桌子上,挨个看过冯浩然、梓涵、宋雨至的眼睛,最后牢牢盯在谢潮生脸上。 他眼中星火盛放,颤动着一种名为不可思议的情绪,慢慢说:「我们确实一直在听故事,只不过前两次的故事是从投影上打下来的,我猜,这次这所幼儿园,会不会就是故事本身?」 谢潮生瞳孔一缩,嘴唇动了下,但却一言未发。 言开霁见他不说话,自己抓住姚娇的手,在小手背上揉了揉,「娇娇,哥哥问你个问题,你知道现在是哪年吗?」 姚娇想了想,脆生生地说:「是1980年呀!哥哥你不会连这都忘了吧?」 1980年! 梓涵的手剧烈颤抖了下,靠在了后面的椅背上。 冯浩然颤巍巍说:「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叫你,姚姨?」 唯有姚娇眼睛澄澈分明,不解地看向每一个僵直在原地的人,挺纳闷地问言开霁,「哥哥你们怎么了?」 言开霁的手在椅子上无意识地拍了拍,谢潮生的手忽然从后面探上来,将他的手整个包在了下面。言开霁浑身僵硬了一下,没动,于是谢潮生变本加厉,还在他手掌上方用指尖颳了刮。 每一场小组作业都是如此,要有一个放羊的,一个时在时不在的,一个完不完成都无所谓的,必然也就要有一个负担重头任务的倒霉蛋。 推理成功,理所应当认为自己承担了重任的言开霁,心平气和地对这位比他们大了二十岁的小朋友说:「没什么,只是你可能不太适合再叫哥哥了。」 他边说这话,边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摩挲着那只蓝宝石戒指,摩挲过那上面的裂痕时,他勐然发现,上面的痕迹居然又多了一道,一横一纵,像在宝石上画了个大叉。 在他举起戒指时,谢潮生堪堪放开了那只桎梏着他的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言开霁不着痕迹地往右边坐了坐,试探性地问:「是不是我们每找到一条线索,这块宝石就会多一条道子,直到宝石受不了自己碎了,咱们这场作业就算完成了?」 「有道理,那就走吧。」谢潮生站起来,连带着握住言开霁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往上一提。 「等等!」言开霁说:「姚盼春现在是个不明人物,我觉得还是不要先找她的好。」 第82页 「好。」谢潮生几乎是想都没想,直接应了下来,「那就回幼儿园。」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我觉得这样不好吧 又是一路在大雾中走回了幼儿园。 熟悉的人物, 熟悉的套路,和来的时候不一样的是,这次的言开霁和谢潮生没能一人牵着姚娇一只手。 梓涵用她唯一的一根棒棒糖牵走了姚娇, 谢潮生手中失去了牵的东西, 于是把言开霁变成了这个东西。 言开霁觉得事情不应该这样发展,但它就是莫名其妙变成了现在这样, 让他压根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 冯浩然又偏偏叫宋雨至叫走了,不知道宋雨至和他说了什么, 尽管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了明显的不信任, 但他还是沉重地唿了一口气,犹犹豫豫地说:「我觉得这样不好吧。」 行,这句话就一贯代表了「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我就可以忽略这点不好」。 宋雨至说:「相信我,大家都是同学, 我怎么会胡说呢?」 这可真是天底下最站不住脚的理由了。 见言开霁一直朝冯浩然那边探头探脑, 谢潮生不满地挡住了他的视线:「怎么了?」 言开霁眨巴了两下眼睛, 这才说:「没什么, 就是想说, 我其实眼神挺好的,能看清前面的路。」 「那是不想让我牵着你走?」 白雾茫茫, 前路也茫茫,周围蒸腾的空气和闷热的天气组合出了澡堂子的既视感, 言开霁想, 这真不是一个适合在澡堂子里回答的问题。 「其实也不是……」 「那就走吧。」 言开霁嘴皮子一碰,就碰出了下半句:「你看这个环境, 我们还在逃命呢, 这么多人, 这不合适,我脸皮很薄的。」 这次谢潮生站住了,他竟然挺认真地看着他,「不逃命就合适吗?」 在言开霁说「我脸皮很薄」的时候,冯浩然已经投来了怪异的目光,但他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结果谢潮生乍然接了这么一句,让他不禁也停顿了脚步,想回一分钟前给自己一巴掌。 他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这才开口道:「你再这样,我就要怀疑你在色-诱我了。」 谢潮生欣然点头,「那你就这么怀疑吧。」 那你就这么怀疑吧。 怀疑吧。 吧。 余音绕樑,一遍遍惊悚地响彻在言开霁耳边。 言开霁现在有了新的怀疑,他脚底下的柏油路一定被32度的天烤化了,把他的脚黏在原地,走不了路了。 他望着姚娇和梓涵远去的背影,刚要磨磨蹭蹭往前走,瞳孔却剧烈地缩起来。 谢潮生拉了两下,却没拉动,回过头时,只见言开霁怔愣地看着地上的两道影子。 他反手将他掌心握住,「谢潮生,你看娇娇的影子,是不是不太对啊。」 耀目的阳光顺着树影刺下来,拉长了前面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在正常长度的时候,姚娇的影子分明和梓涵一样长。 三四岁的小女孩姚娇,和160+的女大学生梓涵,影子怎么会一样长? 姚娇咬着她的棒棒糖,雀跃地回过头,小奶音含煳不清的喊:「哥哥,你们快点走呀!」 言开霁一拉谢潮生,两人话都没多说,立刻快步朝前走去—— 幼儿园里是和刚才相同的景象。 唯一的一个好消息是,鸡蛋人大军暂且不见了,这群鸡蛋来无影去无踪,仿佛就是专门为了吓唬他们一场。 杨老师还呆呆坐在草地上,手里把玩着一只拨浪鼓。 言开霁没废话,上去就拎起他的领子,把他像个布娃娃一样轻松甩在了旁边滑梯上。 一切都在须臾之间,杨老师猝然被摔在滑梯上,砸得整架滑梯都震了一震,他惊恐地抬起头,眸中映出言开霁在太阳底下闪着光的眉眼。 他又惊又愤怒,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言开霁,「你是谁?是哪个小朋友的家长?」 言开霁挑起半边唇角,弧度漂亮又残忍,「你管我是谁?」 没给杨老师再指他的机会,言开霁一脚就踩在了他胳膊上,疼得杨老师「嗷」地一声,他脸色变都没变,接着就用那只脚踩在了他的手指上。 「我问你答,现在开始。」 「第一个问题,现在是哪年?」 冯浩然其实是头一次看到言开霁气场全开的状态,他见惯了这人好脾气笑呵呵的样子,尤其这两天一直在找线索和躲鬼,他都快忘了他第一次见到他的室友,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了。 那不是一段闪闪发光的回忆,他现在不想回忆。 他原本准备了一堆骂变态的词语,此刻和梓涵一起站在旁边,楞得都忘了上前辱骂。 事实证明,言开霁是个开朗热情乐于助人的人,但他乐于助的也只有人。 坦白地说,他害怕徐薇安,这是出于一个人类对非人类的恐惧感。而杨老师可能是个npc,但他表面上是个人类,且是一个让同类唾弃的人类,还是一个任务目标中的关键人类。 这就大大削弱了言开霁心里的恐惧,反而增强了他对这人的厌恶。 杨老师正专注地为他的手指而哀嚎哼哈,没回答言开霁的问题。 于是言开霁鞋底旋转了一圈,在看着杨老师的脸色因为痛苦而逐渐惨白,表情逐渐由慌张变得惊惧时,他再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告诉我,现在是哪年?」 第83页 「1,1980。」 言开霁和谢潮生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 怪不得那幼儿园一股子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风格,原来还就是真的八十年代。 言开霁双手环抱胸前,俯视着男人,他接着问:「祸害过几个孩子?」 杨老师的目光瞬间凝聚起来,他惊慌地在人群中寻找姚娇的影子,但姚娇被梓涵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他根本看不见她。 最终他颓败地低下头,「我,我忘了。」 「忘了?」言开霁一挑眉,「吃饭怎么不忘?」 「我真的忘了……」杨老师嗫嚅着往后缩了缩,完好的那只手扒着言开霁的鞋底,试图抢救自己被压得不像样子的右手。 但他越扒,言开霁就踩得越紧,「你叫什么,这总没忘吧?」 「杨和。」 「杨和……」言开霁咀嚼着这个名字,「你干那些事,多久了?」 杨和竭力道:「你是她哥哥吗?我可以跟你解释,我是喜欢娇娇的,等她长大我可以娶她……」 「是吗?」言开霁笑了一下,终于慢慢抬起了脚,杨和迅速抽出右手,只见那根可怜的指节肿得和胡萝蔔一样,他立刻捧着手吹起气来。 下一刻,周身黑影兜头而下,言开霁揪着他手臂将他拎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砸在草地上! 杨和头晕目眩,言开霁丝毫没有给他反应的空间,飞身一脚狠狠踩在他完好的左手上,脚下「咔嚓」声音清脆,居高临下俯视着杨和,在他再度发出吃痛惨叫的时候,另一只脚直接蹬在了他胸口。 「我以为你只是个畜生,没想到你还是个傻逼畜生。」 剧烈的压迫感铺天盖地罩下来,杨和的胸腔肋骨发出呜呜的悲鸣声,顺着他的心脏一路灌进耳朵,如同电流打通了他的逻辑。 他像一条濒死的鱼努力想要喘气,脸涨得越来越红,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所幼儿园里,死在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男生脚下,但言开霁就在他最后一口气涌上去的时候离开了他胸口,在他身前半蹲了下来。 他微笑着,在杨和已经青紫的脸上拍了拍,随后「呸」地啐了一口。 「你最好庆幸这儿没有刀,要不然我今天一定把你割了。」 宋雨至抱着手臂站在旁边,「啧」了声,摇摇头,他明明是笑着的,眼底却不见一丝怜悯,「我们男人的脸啊,都叫你丢干净了。」 梓涵却突然叫了一声:「宝石怎么裂成这样了?」 众人视线随她看去,只见冯浩然手里的宝石已经破得不像样子,上面像被刀砍过一般,横七竖八布满了裂痕,几乎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 言开霁拎起杨和的衣领,下巴朝梓涵的方向一扬,「现在,你告诉我,在这个女生进来之前,你拿着戒指干了什么?」 杨和浑身都在发抖,冷汗彻底湿透了他穿着的白衬衣,「我什么都没干,我只是……我刚让娇娇脱衣服,才几下,那个女鬼就冒出来了……我什么都没干,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哦?」言开霁拎着衣领的手慢慢缩紧,「那,女鬼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知道,该打她的脚?」 「我也不知道……」杨和的脸再次涨成了猪肝色,他努力解释着:「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脑子里就一下子……真的是一下子想起来,我都不知道是谁在告诉我的……」 言开霁手劲还在加紧,半晌没说话的谢潮生忽然道:「他可能真的不知道。」 他这才放开手,杨和顿时像被人抽走了骨头一样,直接砸在了草地上。 杨和不是这场放投影讲故事的人,如果是他的话,刚才早就开始了。 言开霁指节揉了揉眉心,「宝石还没碎,这场故事里,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细节。」 话语顿住,他一下子想起来什么似的,「娇娇活在80年,那如果她活到现在的话,应该有多大?」 冯浩然说:「四十多岁……」 话音落地,他勐然打了个哆嗦,在梓涵几近灰白的表情里,他意识到,他们应该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四十多岁。」言开霁双手交叠,两根食指碰了两下,他说:「那不就和姚盼春那么大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娃娃是娃娃 就在他这话出口之际, 冯浩然手中的蓝宝石戒指轰然碎裂,转眼炸成无数块碎片,一道蓝色光柱从中拔地而起, 周围飞沙走石, 瞬间将全场的人笼罩在了其中。 刺目的光芒照得无人能睁开眼,谢潮生飞身将言开霁往怀里一拉, 二人一起在空中转了个圈,言开霁仅仅挣了一下, 谢潮生就紧紧箍着他, 几乎要把他整个揉进身体里。 再落到地上的时候,鼻尖传来一种近似老木头腐朽的气息,混杂在谢潮生身上清冽如冬日的气息中,分外刺鼻。 冯浩然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咳嗽起来,像要把心肝脾肺肾一起咳出去的那种咳。 宋雨至扶着他关切地说:「你没事吧?不想过了?」 谢潮生微微松开他, 言开霁飞也似地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只是几步的路, 已经足够让他能够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是真正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幼儿园, 两层小平房, 一堆铁架子滑梯和转椅,几个小孩正在那里嘻嘻哈哈玩。 第84页 姚娇不见了, 地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布娃娃。小朋友们追追打打,一脚踩在布娃娃上, 就像踩过一团空气。 言开霁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是透明的, 但他刚才明明和谢潮生有过真切的肢体接触,说明他们可以碰到彼此, 但碰不到这里面的人物。 学校真是越来越高级了, 都搞起全息投影了。 他走过去几步, 捡起地上的布娃娃,刚才全程混乱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时间去看娃娃,等有时间可以看了,娃娃就被姚娇一直抓在手里,动都不让别人动。 布娃娃穿着一件漂亮的红裙子,用彩色的皮筋扎了两根小辫子,言开霁看着它,不知道怎么地,有点眼熟。 他思索片刻,将辫子上的皮筋拆下来,娃娃黑色的头髮散下来,言开霁胡乱捋了两把,将头髮散到了它的脸前。 「老冯,你过来看看,像不像刚才那贞子?」 冯浩然过来就叫了一嗓子:「哎呦卧槽一模一样!」 单看造型,还真是一模一样。 但娃娃明明是个正常的娃娃,而贞子老师的脸上刀削斧凿纵横交错,就像已经碎掉的蓝宝石。 「应该就是它。」 旁边传来一道怯怯的女声,梓涵像回答问题一样举起手,「我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进去的时候,杨和抱着娇娇,我没看错的话……贞子就是从捡到娃娃的那张桌子底下钻出来的。」 「对不起,我刚才没想到……」梓涵咬了咬嘴唇,「直到你们说,我才想起来……」 言开霁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好饭不怕晚。」 他是真不在意梓涵没想到,但他在意自己手里还拿着这布娃娃,顿时觉得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好在谢潮生就像看出了他的挣扎,走到他身侧,「给我。」 布娃娃的身体是温热的,就像人的体温。 「咱去教室看看吧。」烫手山芋一出手,言开霁立刻回身拉起冯浩然,「我猜得没错的话,那里肯定有东西。」 小二楼上悬着一块年代感十足的牌子:「锅炉二厂附属幼儿园」 言开霁看着那牌子,「之前娇娇说他爸在厂里上班,我还觉得挺奇怪,大学副校长的老公为什么会在厂里上班,我以为是当厂长之类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谢潮生拎着姚娇的布娃娃拧下门把手,他完全面不改色,就像拎着一个真正的布娃娃,回头对言开霁说:「害怕吗?我牵着你。」 梓涵咳嗽了一声,脸别向一边。 言开霁跟着进了走廊,扑面而来一股子灰,怪不得梓涵好端端咳嗽,他都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咳嗽完,他说:「不用担心我,真的,你牵好布娃娃就行。」 如果他们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就会发现,这里和他们最初进来的时候又不太一样了,黄色的墙壁上沾满了灰尘。蛛网的丝结了一重又一重。 谢潮生再次毫不顾忌地踹开了中(二)班的教室门。 由于他走到哪踹到哪的习惯太过于深入人心,言开霁甚至觉得,他从没踹过自己寝室的门,简直是天大的礼貌了。 中(二)班的门大敞四开,夕阳顺着嫩绿色的窗沿洒下来,满屋流光四起,沧海大学副校长姚盼春就站在窗台边,缓缓回过了头。 她双眸清澈,瞳孔里闪着雀跃的光,欢快地喊道:「漂亮哥哥!」 言开霁张着嘴,他的下巴快要掉下来了。 四十几岁,长相和声音一样严肃,一看平时就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满目天真地跑过来,朝着他伸出两只手。 「哥哥抱抱。」 鬼知道言开霁是如何平復下了心情,才捂着半张脸道:「阿姨……啊不好意思,姚校长,您别急,咱俩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姚盼春歪过头,奇怪地看着他,忽然瞧见了谢潮生手里的东西,立刻激动起来,「娃娃!是娃娃!原来娃娃在这里!」 谢潮生把娃娃递给她,喉结滚动了下,略微低头,睨着面前的姚盼春,毫无感情色彩地叫道:「姚盼春。」 姚盼春东张张西望望,并没有看到有人应答,于是奇怪道:「哥哥你在叫谁啊?」 「我在叫你,姚盼春,但你现在是姚娇,对吗?」 姚盼春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点点头,「我就是娇娇呀。」 言开霁从「抱抱」里平復出心绪,说:「这样吧,娇娇,我们换个问法,你能不能告诉哥哥,刚才你和杨老师在屋里……」 他顿了下,咬着牙才说出「玩」这个字,「你们玩的时候,是不是这个娃娃跳出来,变成了刚才那个女老师?」 姚盼春点头,「是,就是娃娃,杨老师不喜欢娃娃,他把娃娃的腿弄断了,然后姐姐就来了,娃娃好像很着急……幸好娃娃没事。」 从姚盼春细碎的只言片语里,言开霁基本能够拼凑出一个事实—— 娃娃其实是个好娃娃,它才是驱赶杨和的英雄。 就像小时候童话故事里的神奇娃娃,它会帮助它认定的小主人,摆脱所面对的一切困境。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只娃娃,被他亲手打倒的娃娃,明明长着一张让人恐惧的脸,却比套了一张人皮的杨和更配做人。 但如果幼儿园是一场全息投影,他们刚刚进入的就是姚盼春的回忆,姚娇的身份已经锤了,就是她的童年时期。 第85页 那么在四十年前,在没有言开霁他们介入的情况下,姚娇的故事应该是一个不一样的走向。 难不成……布娃娃把杨和吃了? 就在谢潮生迈步进屋的那一刻,言开霁低声问:「老冯,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冯浩然唿吸一滞,「怎么到这里了还他妈有问题?」 俩人一起挤进门,只听言开霁的唿吸声擦过他耳朵,「你说这次小组作业,报仇的中心人物到底是谁?」 冯浩然在听懂这句话后,浑身陡然一颤,宋雨至一脑袋撞在他后背上,「嘶」了一声喊:「吓我一跳哇,怎么不动啦?」 前两次的小组作业中,无论是被车撞死的外卖小哥,还是被残忍虐杀的猫和狗,它们的出现都代表了生命的报应,所以他们才会白日见鬼。 而姚盼春不光活到了现在,而且活得比社会上大多数人都要成功,但她的成功是限于人类社会的。这场作业里,她看似是绝对的主角,可一个活人,真的能有力量催生现在学校里的小组作业吗? 如果不是她,又是什么力量促成了这场作业? 杨和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人了,现在是否活着都是个未知数,如果姚盼春想报復杨和,肯定该让杨和本人来,那么他们面前就该是一个老头,而不是一个傀儡npc。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言开霁接着说:「我们看到的,或者说,我们所身处的,一直都是某一个人的回忆。」 谢潮生从他怀里的奶糖袋子里抽了颗大白免,扔给了眼巴巴看着他的姚盼春。 姚盼春就像从没吃过糖一样,晃荡着腿坐在桌上,言开霁整理了下心情,昧着良心喊了一声:「娇娇?」 姚盼春喜滋滋地回应:「哥哥!」 言开霁觉得自己特像所里头牌,他指了指姚盼春手里的娃娃,「你的娃娃有名字吗?」 「有呀。」中年领导歪歪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她叫胡盼春。」 有那么一个瞬间,言开霁觉得真相已经贴到了他身边,就差直接爆出谜底。它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纱,让他像是看见了,但却看不真切。 他问:「为什么叫胡盼春呢?」 「是她妈妈给她取的。」姚盼春的两条腿一晃一晃,她掰着指头,作出一番回忆的表情,「她妈妈说,春天是最好的季节,春天来了,一切就会好的,人一辈子都要盼着春天。」 四十多岁的姚盼春壳子里,四岁的小姚娇清晰地说出了这番话。 「胡盼春,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啦。我们天天都手牵手呢。」 她拉着娃娃的手,笑得一派天真无邪。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什么1和0 「很好, 现在我们又多了一条线索,她有一个好朋友,叫胡盼春, 现在变成了她手里的娃娃。」 走廊上, 言开霁背靠扶手,双手先是交叠, 在说完话后,很是愉快地拍了拍。 冯浩然纳闷道:「你们都相信, 人真能附在娃娃上?」 宋雨至耸耸肩, 「怎么不相信?前两天那徐薇安,她不是说她附在娃娃上,被狗折磨了一年吗?」 梓涵的眼神惊恐起来,「被狗折磨一年?」 这儿还有个不知道的,言开霁言简意赅地和她概况了一下徐薇安事件, 听得她又往后退了两步。 言开霁继续说:「这样, 我来理一下, 已知她小时候叫姚娇, 有个朋友叫胡盼春, 现在她叫姚盼春,朋友未知。」 「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朋友的名字, 你们觉得一般这种改名,都是为了什么呢?」 「这题我会, 朋友死了。」梓涵立刻说。 眼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 她不太适应这种情况,于是有些脸红, 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我之前看的一本小说就是这样, be文, 1死了,0就改成了1的名字,以1的身份继续生活,把自己活成了他的样子。」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言开霁手指在墙上叩来叩去,「什么小说啊?琼瑶吗?主角名怎么都是一个字?是那种校草校花王子公主的吗?」 梓涵支支吾吾地说:「不是……主角都是男的。」 「那好啊!」言开霁高兴了,「我就爱看这样的小说,但那种没完没了后宫收老婆的就算了,我喜欢看大男主,龙傲天杀翻全场。」 「我觉得梓涵说的有道理。」谢潮生面无表情地说:「她的朋友应该不在人世了,而且跟杨和脱不开关系。」 「我也觉得!」言开霁紧跟着道:「咱也不是第一场作业了,根本没有白遇见的npc,所以关键点还是应该在杨和身上,把他的证词再理一遍,说不定就能发现什么。」 「证词,你还真是福尔摩斯……」冯浩然靠着旁边墙上,表情突然变得扭曲起来:「卧槽这他妈怎么还有蜘蛛?」 言开霁眉开眼笑地拍拍他后背,「乖,遇见就是缘,跟它玩会儿,你不是最喜欢小动物了吗?」 在冯浩然的怒骂中,他慢悠悠道:「首先,这是八十年代的幼儿园,我们被蓝宝石带到了这里,关键的驱动力应该就在姚娇身上,只要让姚娇想起她是姚盼春,她就会告诉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宋雨至很配合地当捧哏:「那我们该怎么把姚娇变回姚盼春呢?」 言开霁说:「我投娃娃一票。」 第86页 「我在猜,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想,蓝宝石带来的幻境,会不会就是死去的胡盼春,和姚娇有关的一些执念?」 冯浩然说:「如果她有执念的话,肯定就会像徐薇安那样自己出来了,在娃娃上附着算什么?」 「也许只有在我们眼里,胡盼春才是个娃娃。」 谢潮生从网上捻起一只蜘蛛,吓得冯浩然连退几步缩到了言开霁身边,只见谢潮生慢条斯理摘下了透明手套,将蜘蛛连手套一起丢进了旁边的铁皮垃圾桶。 在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后,全场都静默了。 四十年前的那天傍晚,到底发生过什么? 「两个幼儿园的孩子,能有什么四十年都消散不了的执念?」冯浩然奇怪道:「难不成人是姚娇杀的?这也太他妈扯了!」 「要弄清这个原因,就一定要弄清胡盼春是怎么死的。」言开霁将手里的戒指捏了又捏,蓝宝石已经消失了,只剩一个质量奇差的塑料外壳。 冯浩然骂骂咧咧:「这他妈是数学题吧?给出题干就那么短一截,让人推一个长篇分析出来。」 「你好爱学习,考研肯定行。」言开霁拍拍他的肩,「不过你这样说也行,杨和就是题干,是她们故事里的关键人物,他说记不清的那些事里,一定包括了胡盼春是怎么死的。」 杨和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八十年代幼儿园,没有学校新盖的草垫,只有满地沙子和小石子。 言开霁上去就踢了他一脚,直接把杨和踢得原地骨碌了一圈,沙子石子沾了一嘴。他毫无客气和废话,噼头就问:「你认不认识胡盼春?」 杨和的表情瞬间变得恐惧起来。 这个表情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看来你和她挺熟的。」言开霁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说实话,你对姚娇做过的事情,有没有对她做过?」 「没有,真的没有。」杨和的气儿都快上不来了,「春春她长得……我实在下不去手啊!」 「你还挺挑。」言开霁冷哼一声,「她长得什么样?比你还难看?」 「不,不是。」杨和嗫嚅着,像条哈巴狗一样趴在地上,「春春不行……她一岁多的时候在厂里出过事,脸毁了,那半边脸都没法看……」 脸毁容了? 言开霁想起贞子老师那张刀削斧凿般的脸,顿时瞭然,脚下又踢踢他,「继续说,把你知道的,关于胡盼春的一切都告诉我。」 杨和仰面躺在地上,他的目光有些涣散,望着头顶槐树间投下的一片片影子,如同在时光深处回过头,看见了某些陈年过往。 「春春,她一开始进幼儿园的时候,很多家长都不同意,因为她长得实在太吓人了,小朋友们都哭……但她爸是厂里老工人了,自己也不管孩子,园长看她可怜,就收下了她。」 「但小孩嘛,他们都怕春春,不愿意和春春一起玩,总欺负春春,春春她爸不知道从哪给她弄了个小面具,米老鼠的,让她天天戴着上学。」 言开霁问:「那她和姚娇是什么关系?」 「娇娇是她唯一的朋友。平时只有娇娇愿意跟她玩。」 杨和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沉醉的情绪,他说:「娇娇是我见过最乖最可爱的孩子,她连春春都不嫌弃,当然也不会嫌弃我。」 他长得很不起眼,瘦而干瘪,五官寡淡地散在脸上,是走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路人甲。 言开霁照着他的鼻子就是狠狠一拳,「继续说!胡盼春是怎么死的?」 杨和后脑勺咚一声撞在石子地上,震得身下沙石俱飞,只见他鼻子里迅速流出两道血痕,啊啊呀呀地□□着,「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言开霁一拨刘海,骄傲道:「福尔摩斯。」 在杨和见鬼一样的目光里,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说不出来的话,我就是送你上路的侩子手了哦。」 杨和刚要说话,忽然痛苦地捂住脑袋,「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她死了……她什么时候死了,我的记忆不见了,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又到关键的时候忘了。 言开霁又一拳砸在他腹部,清脆的一声「咔嚓」传入杨和耳朵,斑驳的阳光透过老槐树细碎的洒在他脸上。时空光影交错,一瞬间冯浩然好像回到了初中的课堂上,老师给他们播放名着片段——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那就问你一句,娇娇一直拉着不放的那个娃娃,它和春春长得一样吗?」 杨和就如一个纯正的npc,眼神木讷,身体好像一片飘落在地的树叶,「娃娃?什么娃娃?哪有什么娃娃?」 镇关西已经被鲁提辖打傻了,当然,也可能他本来就是个傻的。 「杨和,胡盼春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言开霁低下头,食指若无其事般一下下戳着他腹部。 眼看杨和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谢潮生上前一步,手按住他肩膀,「再打就该死了。」 就在言开霁正要起身时,闭着眼睛半死不活的杨和突然哑着嗓子喊:「对不起!」 所有人的目光在一瞬都投向他,然而他却痛苦地捂住脑袋:「我错了……可我想不起来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事到如今,傻子都能看出来,胡盼春的死和他脱不开关系。 就算不是他杀的,他也会是这场事故里的重要证人。 第87页 如果不出意外,这次给他们做投影的人,应该就是胡盼春,但胡盼春完全是个传说中的人物,比夏商西周的夏还玄幻。 言开霁盯着地上的杨和,思考了片刻,听到旁边人说:「带上他,去问姚娇。」 谢潮生一眼都没再多给杨和,径直穿过一群拍皮球的孩子,走向了教学楼。 言开霁沖杨和笑了笑,「能动吗?」 杨和现在最怕言开霁笑,他每笑一次,都意味着他要狠狠挨一次揍,他犹豫不决的道:「能。」 「太好了!」言开霁长舒出一口气,笑容相当灿烂道:「那就走吧,还等什么?跟快点,爬过来。」 爬过来。 但凡地上是个坏事没做那么绝的人,生性温柔乖巧的梓涵都能为他求个情。 但梓涵只看了他一眼,就冷漠地转过脸,「我们走吧。」 杨和是个将近中年的男人,虽然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被言开霁这么个年轻男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内心屈辱难以接受。恨意燃成一团,几乎要把他整个内心吞没。 恨往往比爱要更刻骨铭心,就在此刻,浓烈的恨竟然让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当然他没能站稳,但这点时间已经够了,他像只巨大的癞蛤蟆纵身一跃,一团蓝光从他手中飞出,直直扑向了走在他前面的言开霁! 梓涵的尖叫声刺破天际,乌云从两边迅速袭来,天边黑影重重,稍顷就将整座幼儿园笼罩在了泼天的阴霾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春天在哪里 言开霁身形飞快, 抓着旁边鞦韆架就是一转,身后长眼般与那团蓝光擦身而过,杨和身体再无支撑之力, 两秒都不到的时间内, 他已经彻底像狗一样匍匐在地。 与此同时,谢潮生身侧单手轻挥, 一只木制球从小孩们的脚下脱身而出,照着杨和的脸当空袭来—— 尖锐的稜角划过杨和的额头,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突然能够碰到这个世界的东西, 但鲜血已经顺着他额角淋漓而下。下一刻,他的脸狠狠砸在了石子地面上,纷乱沙石瞬时砸起—— 杨和趴在地上,如一条真正的死狗。 但蓝光并未消失,而是在空中越旋越大, 狠狠撞上一架铁皮滑梯, 只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哎呦」声, 清脆地在滑梯上方响起。 言开霁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胡盼春?」 那蓝光懵懂地转了个圈, 言开霁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朝他转过了身, 赶紧又问:「你是春春吗?」 蓝光趴在大象滑梯的象背上,和他对视。 言开霁说:「娇娇就在屋里, 她一直在等你。」 这句话真起了作用,言开霁眼看着那团湖蓝色的光亮渐渐变深, 如同沉入黑夜之前的天色, 闪着莫测的光。 这团光顺着大象鼻子滑下来,在地上滚了个圈, 接着飞起来, 在空中兜了一个圈, 就向着中(二)班的方向飞去了。 言开霁毫不犹豫跟着那道光奔了进去,临走还不忘用力一拽,就拖着杨和的短袖衬衫一路向前,任由他的脸在石子地上摩擦得惨不忍睹。 杨和闭着眼睛半死不活,他知道他没死,在姚娇和胡盼春的事情解决之前,她们不会让这个npc轻易去死。 而此时的姚副校长正坐在屋里的地上,拿了板彩色髮夹,专注地看着。 她的脸孔不再年轻了,和那个小女孩姚娇天差地别,但她却笑得天真烂漫,娃娃消失了,取而代之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个还没桌子高的女孩子。 女孩穿着红裙子,戴着一张简陋的面具,是每一个景点都会卖的用来煳弄孩子的,米老鼠面具。但在四十年前,应该是一件稀缺的东西。 她的眼睛很漂亮,怯生生地看着门口涌进来的几人,拉住了姚娇的手,「娇娇,这都是谁呀?」 言开霁提起杨和的领子,「咚」一声扔在地板中间。 「春春,告诉哥哥,是这个人杀了你吗?」 杨和被这一下给砸醒了,睁眼就和胡盼春四目相对,只见到米老鼠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正胆怯地看着他。 他的瞳孔蓦然放大,嘴里念念有词,拼命地往后缩去—— 「不是我杀的你,春春,真不是我,是你自己不小心,你自己摔到那滑梯上了,我真的没想害你……」 他的眼神不再涣散,在看到胡盼春的那一刻,无数他刻意躲避的,藏了许多年的回忆统统涌上脑海,织连成了片。 米老鼠歪着头看他。 「杨老师欺负娇娇,娇娇都哭了。」 接着,她清澈的瞳孔饱含期待地望向姚副校长,「娇娇,我送你的髮夹,好看吗?是我在外面捡的,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呀。」 姚副校长笑盈盈的,她从身后摸出了一块大白兔,「嗯,我们永远是好朋友,糖糖给你吃。」 就像误入了一场演到过半的情景剧,她们在台上自说自话,底下的人依旧摸不着头脑。 谢潮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就在这场好友相聚的温情场面里,他阔步上前,附身在杨和的脸上拍了两下—— 「都想起来了?」 「别问他了,问我吧。」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冒着凉意的声音,冯浩然嗷一嗓子跳起来,踩了身后宋雨至一个严严实实。 冯浩然的脸更绿了,一转头,只见一个脸色惨白的中年男子站在身后,幽魂一样看着他。 第88页 冯浩然再度摇摇欲坠,只见梓涵贴着墙边一脸惊惧,为数不多的男人面子撑住了他,让他没有直接倒下去。 男子一副喘气都费力的样子,骷髅一样的指节扶着门框,脸上出现了一丝眷恋。 「你们好。」他说。 从没遇见过如此有礼貌的鬼,言开霁立刻惊喜地招唿回去:「你好啊哥。」 「很抱歉把你们卷进来,我是姚娇的朋友,当然,你们应该更熟悉她的另一个名字,姚盼春。」 言开霁望着一脸天真的姚盼春,她依然坐在地上摆弄着那板发卡,沉默了片刻,他道:「她是因为胡盼春,才改的名字吗?」 男人点了点头,「是,毕竟春春的死,和她也有关。」 全场观众都愣住了。 男人费力的笑了一下,牵动肌肉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困难的事,但他努力想表现出一副友善的样子,于是他还是做出了这个笑容,「我给你们讲一下,春春的故事吧。」 「是……胡盼春。」 「春春妈当年,是被春春爸喝完酒给糟蹋了,所以才嫁给的他。生了春春,她爸就嫌弃是个丫头片子,春春一岁的时候,她爸有一天喝了酒,要给她扔到火堆里,她妈拼死给救了,但孩子脸被火燎了,又没钱治,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后来她妈死了,我也记不清是怎么死的,但她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如果她妈还活着,她也不一定会死。园长看春春可怜,就收了她进幼儿园,那个时候,她和娇娇关系真的很好。」 面对有礼貌的人,言开霁也变得很有礼貌,他说:「不好意思能问一下,您是谁吗?」 「我是娇娇的邻居,她妈妈在国外,她爸爸是厂里的小领导,很忙,所以经常让我妈帮着照顾。」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那时候我很小,不懂事,总害怕春春的脸,哪怕她找到了她妈妈留下的小面具,我也觉得她不配和娇娇一起玩。」 言开霁恍然大悟,「你就是振国吧!」 「是。」男人笑了,「原来她和你们提过我,我叫黄振国。」 「然后呢?」言开霁余光瞥到下面的杨和,他还在那里垂死挣扎,嘴里念念叨叨地说:「没有没有,我没有想要害过你……」 言开霁眸色一暗,又是一脚踩下,在他手上居高临下地碾过去,「她是被这人杀了吗?」 杨和在看到黄振国时,眼睛一瞬间发了亮,但黄振国并没理他,也并没有阻止言开霁的动作,而是轻轻摇了摇头,「不。」 「她确实是自己摔死的,但……」 1980年春末,槐花四起。 黄振国很喜欢隔壁的姚娇,她娇滴滴软糯糯,没人不会喜欢她,连他妈妈也说,他努努力,长大把姚娇娶进门。 黄妈妈每天送他和姚娇去幼儿园,两人一起玩风车,一起讲故事,一起绕着大象滑梯兜圈圈,槐花落在大象鼻子上,的故事在这里上演过一个又一个。 黄振国讨厌两个人,一个是班上的胡盼春,一个是班上的杨老师。 他把姚娇当成最好的朋友,姚娇却把胡盼春当成最好的朋友。他已经把姚娇划为了「未来媳妇」,自然而然觉得姚娇应该多和他在一起玩,何况胡盼春长得那么丑。 就算戴了米老鼠面具,也挡不住的丑。 另一个讨厌的人是杨老师,姚娇很喜欢和他在放学之后一起玩,却不肯告诉他玩什么,直到有一次他偷偷扒着玻璃看,看到了姚娇趴在杨老师腿上,那里似乎有一个很大的玩具。 他不知道是什么玩具这么好玩,姚娇就像个小公主一样,不肯告诉他,还扬言说,再问不和他玩了。 他只好回家问妈妈,妈妈却告诉他,姚娇不知廉耻,小小年纪就勾引老师,以后绝不能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黄振国也不知廉耻,他不知道什么是廉耻,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勾引。 为了探究这个秘密,他又一次在放学后偷偷扒着窗户看。没想到这一次,他看到了姚娇趴在杨老师身上,杨老师举着一枚亮晶晶的蓝宝石戒指,对着某个阳光照射下他看不清的位置,塞了进去。 姚娇因为疼而哭出了声,杨和却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他说:「娇娇,听话,回头老师给你糖吃。」 姚娇在挣扎,他就捂住姚娇的嘴,黄振国看得呆了,他不觉得这是在玩,娇娇的眼泪一直在往下流,她哭得很伤心,他应该去救她。 偏偏有一个人抢了他的先,是他最讨厌的胡盼春。 那个小小的身影冲进来,穿着红布裙子,戴着米老鼠面具,挥舞着一板彩色髮夹,她像个英雄一样大喊:「放开娇娇!」 接下来的事情变成了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黄振国听到娇娇在哭,杨和在叫,胡盼春在喊:「杨老师欺负娇娇,娇娇都哭了!」 杨和一开始在慌忙的解释,他试图用大白兔来让胡盼春闭嘴,胡盼春没有要,他不小心踩到了她的鞋,破旧的小布鞋趿拉着。姚娇一直在哭,胡盼春连鞋都没提,牵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跑。 黄振国是想要进去的,那一刻他真的想要进去,守护他的娇娇。但就在混乱之中,胡盼春脸上的面具不小心被拽下了来。 那张脸上疤痕纵横,吓得黄振国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页 第49章 昨日槐花 没人会在意一个女孩的死活。 胡盼春死在大象滑梯上, 死在和姚娇逃出去的路上。她在大象鼻子上绊了一跤,后脑勺磕在地上,人当场就没气儿了。 槐花从树上飘落, 顺着滑梯飘下来, 落在她小小的身体上,落在地上触目惊心的暗红里。 姚娇满手是血, 坐在地上抱着她死去的朋友,哭得撕心裂肺。 人群闻声赶来, 老头老太太们个个大惊失色, 东家西家一起嘆息着小姑娘命薄,又有人说起她那早逝的妈,说她爸老胡真是命苦,没了媳妇又没了姑娘。 也有人打着哈哈说,反正老胡也不喜欢姑娘, 正好姑娘死了, 他能再娶一房生儿子了。老胡总说女孩福薄, 还真没说错, 果然要有个儿子傍身。 好心的工友跑去找来了她爸, 她爸第一次在胡盼春的面前现出了如山的父爱,抱着胡盼春已经僵硬的身体, 谁来劝都死活不肯松开。 他坐在原地不断干嚎着:「是谁杀了我女儿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到底是谁!你赔我!你赔我!」 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藏在窗台的阴影后, 瑟瑟发抖地注视着一切。 姚娇一直在哭, 她太小了,又受了惊吓, 说不清楚话, 胡盼春的爸就认定了, 一定是她们两个一起玩的时候,姚娇推了胡盼春。 姚娇只会糯糯地哭,老胡就彻夜在姚家门口闹,姚父是个要面子的,问姚娇又问不出来,给钱又代表理亏,他只好联繫了在国外进修的妻子,让她赶回来处理。 姚母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和姚娇聊了一夜,连问带看,通过姚娇身上的蛛丝马迹,从哭哭啼啼的姚娇口中,问出了杨和的秘密。 胡盼春的死牵扯出了新的闹剧,小城最大的新闻不胫而走,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人家,可能会顾及女孩的声誉,从而将这件事含泪咽下去。但姚母并不是个小城里的传统女人,她在国外念书,用那些常年聚在树下打麻将的老太太的话说,「读两年洋墨水,连廉耻都不知道了」。 不知廉耻的女人毫不犹豫地报了警。 杨和被抓的那天,她穿着一件黑色长裙,领着姚娇站在巷子口,人们在旁边叽喳议论,多数人都在嘆气,「这么小就和男人……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一个挺着大肚子,披头散髮的女人从后面追过来,她阻挠着警察,不让他们带走杨和,她拼命喊着:「都是姚娇!她勾引老师!她不要脸!我男人是好公民,警察同志不能抓我们家男人啊!他马上就要当爸爸了!」 杨和也跟着喊:「是啊!我和我老婆感情很好的!都是姚娇,是她要摸我,是她勾引我的!她扒我裤子!她自己送上来的……」 他嘴里说着各种污言秽语,不断描述着和姚娇的各种经歷,直到他被压上警车的那一刻他依然在喊:「媳妇你信我,都是小姑娘不知检点!」 路人们的脸色又变了,他们在那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多说的是「才这么小就这么会勾男人……长大了还得了……」 姚娇的头就在这些声音里一点点低下去,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抬起来。 她那么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对她很和蔼的阿姨婆婆,突然就不喜欢她了。 「老师说的都是对的,一定是你的错!」 「老师怎么会说谎呢?都是你诬陷的!」 「干出这种事情,真不要脸!」 …… 姚母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她没有错。 可即使是这样,外面的闲言碎语依然穿过玻璃,一句又一句砸在她心上。 她们说她,也在说她妈妈。 「姚家那个媳妇,非得出国读什么书,那么大年纪了有什么用?还只生个闺女,看将来谁给她养老。」 「这样的事,一般人哪敢往外说?她不要脸,那小娇娇还要,叫她一闹,将来可怎么活?」 「那小娇娇也是个浪蹄子,打小就能勾引老师,杨老师多好个人,要不是她勾引,怎么可能做出来那种事呢?」 …… 胡盼春的爸依然在「替他那枉死的姑娘讨债」,姚母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他也心知肚明啃不下。于是他找上了另一家,杨和的老婆。 杨和的老婆是个孕妇,什么也干不了,叫他吓了一次,差点流产。于是她更加嫉恨姚娇一家,她认为她的丈夫是个正人君子,一定是姚娇家在诬告。哪怕姚娇没有诬告,她丈夫只是摸了两下,也不至于把人送进去,让她在快临盆时失去丈夫。 她日日都往姚娇家里扔烂菜叶,姚母每次都沉默着将菜叶扔回去。两个女人在抗争着,即便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是童年时天天玩在一起的好朋友。 「我肚子都这么大了,她怎么不讲人情呢?一定要把老杨送进去,明明就是她女儿小不要脸,还张罗出来,看以后谁敢娶!老杨是那么老实的人,怎么可能主动碰她?」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和槐树下的老太太们聊天。 姚母拎着菜从远处走过来,她裊裊婷婷,穿着那条熨烫板正的黑裙子,仿佛永远那样美丽而整洁,就像一个从未结婚的女人。 结婚生子的女人是什么样呢?穿着针织毛衣坐在沙发上打毛线,或者繫着围裙在灶台前灰头土脸,总之不该是她那样。居然还把孩子丢给男人,自己出国上学,上学有那么重要吗? 第90页 她的孩子养成这样,也是活该。 「你一定要生个男孩。」 杨和的妻子没想到姚母会突然说这样一句话,她实际是不愿意面对她的,这个女人的身上有着让她恐惧的野性,仿佛那些规矩和框架都无法束缚住她。 姚母平静地看着这个女人,目光中甚至有一丝怜悯。 她一字一顿,吐字清晰,说:「你不配生女孩,你也不配做女人。」 杨和的案子在推进,但苦于没有证据,姚娇身上的痕迹早都已经消失了,杨和一口咬定是姚娇勾引他,而他坚守底线,只是不小心让姚娇扒了他的裤子,绝对没有做实际的事。 小城里传得腥风血雨,而可能知道这一切的胡盼春已经死了,唯有一个人知道,他是唯一一个人证。 黄振国。 他和他的妈妈说了这件事,他妈妈却惊慌地告诉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彻底忘掉,绝不能说出去。 「要是说出去,那老胡一定就要赖上我们家,指不定就要变成他姑娘是你见死不救,咱是老实过日子的人家,可受不了他闹。」 「再说了,你也没看全,那娇娇肯定也干了什么,不然杨和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她?听话,没把握的事,咱不掺和。」 黄振国也只有五岁,妈妈就是他的天,于是他听话地闭上了嘴,一闭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足以发生许多事。 由于证据缺失,杨和被无罪释放。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给了胡盼春的爸一笔钱,老胡拿到钱立刻欢天喜地,再也没有提过他死去的女儿。 在这场变故里隐身的姚父却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辞去厂里的铁饭碗,和姚母一起带着姚娇去了国外,临走前,他雇了几个流氓把杨和揍了。 当然,没有直接证据能表明这是姚家人做的,但用排除法也能想到。杨和的老婆哭天喊地,但人家已经走了,她也仅仅能够哭天喊地。 杨和的老婆果然生了一个儿子。 杨和养了半个月,人就养好了,在亲戚的介绍下,他又回到了幼儿园,不做老师,做管理岗。 儿子学习好,一路出了国,他的家庭和谐而美满,人人都羡慕他。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姚娇和胡盼春这两个小女孩,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成为了「当时有个小姑娘」,成为了街头巷尾偶尔会在过年时下饭的谈资。 在黄振国的记忆里,她们的生命都停在了四岁。 他一直没有结婚,女朋友也交过,相亲了一场又一场,连搭伙过日子的兴趣都没能提起来。 他以为生活就会这样过下去。直到三十岁那年的饭桌上,黄母喝了点酒,怀念地对他说:「也不知道小娇娇现在怎么样了,那是个挺可爱的孩子,如果没有那茬子事,真想让她给你做媳妇。」 童年的记忆已经日渐发黄,工厂没了,附属幼儿园也一起殉了,那架大象滑梯还摆在那,上面斑驳生锈,只是有一道深深的血痕怎么也擦不掉。 幼时的小伙伴,黄振国大半都记不清了,只是那个下午的回忆,就像那道血痕,怎么也抹不掉。 街头巷尾传着杨和儿子的光辉故事,说他被行业大牛导师看中,导师要把女儿嫁给他。他可真是飞出去的凤凰,是他们这片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三十二岁那一年,黄振国查出了癌症。 病痛会桎梏无数东西,也会相应放大一些东西。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躺在床上,像个老人数着回忆过日子。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梦见那个下午,梦里有姚娇的哭声,有胡盼春的叫声,有鼻子长长的大象滑梯,高得像要耸到天上去。 胡盼春的米老鼠面具掉下来,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她的眼睛很好看,如果没有那些疤痕,她会是一个像姚娇一样可爱的小女孩。 梦里,他终于握住胡盼春的手,和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应该讨厌你。如果我当初能站出来,在杨和追你的时候,我跳出来喊一声,大家在一起,你是不是就不会慌张地绊到滑梯上,你就不会死? 还有姚娇。 他是她唯一的证人,却哑了这么多年。 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他爬下床,摸到台子上的水果刀,揣进了兜里。 他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了,如果註定无药可救,他希望用最后一点力量,弥补生命之初的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证人黄振国 那一年的杨和已经六十多岁, 他架着一副眼镜,精神抖擞,脸上带笑, 穿着儿子给他买的名牌衣服, 和槐树下的老人们谈天说地,俨然是个慈祥的老者。 黄振国敲响了他的家门。 开门的是他老婆, 见到黄振国的时候,她足足楞了一会儿, 眼前瘦得皮包骨的男人面无表情, 就像一具行走的骷髅。 她心里一时间有些感嘆,一时间又有些窃喜。她知道黄振国得了癌,明明比她儿子大几岁,三十好几的人了,一直也不结婚, 不像她的儿子, 早早就成家立业, 给他们生了大胖孙子。 她微笑着, 很客气地问:「振国啊?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黄振国也微笑着, 他看着面前苍老的女人,他和这个人并没有多少交情, 他露出了手里的保健品,「快过年了, 来给杨老师送点东西。」 第91页 人啊, 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一定是想要她儿子帮忙了, 女人得意洋洋地想。 黄振国的态度很谦卑, 他打开了酒, 和杨和在饭桌上攀谈过去,他说:「杨老师,我真佩服您,您给我的童年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杨和被他吹捧得哈哈大笑,开始和黄振国讲人生大道理,又说最近国际大事多,拍着桌子指指点点。 黄振国笑眯眯夹着菜,说:「杨老师,我这一场病也发现了,人总是要死的,趁活着的时候别留遗憾,要不然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该不会要自己的儿子帮忙介绍女人吧,杨和的老婆兀自想着,她说:「嗨,能有啥遗憾,人一辈子不就这样吗?大家就将就将就过了,谁不受点气?」 她说着,又继续感嘆:「你肯定都不记得了,当初你杨老师还被人冤枉过呢,幸好警察同志明察秋毫,说那小蹄子一家就是胡说八道,根本就没有他犯事的证据,才还了他清白。」 「是啊。」杨和也感嘆,他脸色酡红,拍着桌子喊:「这么多年了,我就感谢你师母,如果没有她一直扶着我,就没有我的今天!」 黄振国冷漠地看着这对夫妻,举起酒杯,「说得好,来,我敬您一杯。」 那一刻他想,什么恶人有恶报,全都是假的。明明恶人过得那么舒服,在他做了恶事后,他依然能拥有相濡以沫的老伴,拥有人人称赞的儿子,甚至马上就要拥有美满祥和的晚年。 姚娇现在在哪呢? 他永远被困在了那个下午,但他希望姚娇能走出来。 最好要忘记,忘得一干二净,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来。 他笑起来,看着杨和的眼睛,张开了双臂,「杨老师,再见。」 杨和用力抱住了他,他的手缓缓放下,与此同时,他袖中水果刀勐然探出,刺进了他的后脖颈。 杨和连最后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一点,血从他的脖子后缓慢地渗出来,他的瞳孔渐渐散大,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听到黄振国平静的声音。 「你该下地狱了。」 黄振国笑容满面地站在原地,松开手,杨和就在他面前直直倒了下去。 男人的身躯砸在上,砸翻了旁边上好的黄梨木桌,摆在水晶盘里的水果噼噼啪啪落下来,无数葡萄像弹珠般弹着地板,血在他身下迅速汇集成了一滩。 原来杀死一个人可以这么快,一条生命的消失会如此轻松。 黄振国握着刀,猩红的血珠顺着刀沿滚滚而下,他却没有半点害怕,他甚至在想,早知道这么轻松,他就早点这么干了。 他回过头,看着那个靠在桌边的女人。女人瑟缩着,抖着嘴唇想喊什么,但她已经被吓到失语,什么也喊不出来。 「娇娇的事,你不是一直说,没有证据,不能定罪吗?」 「现在我站在这里,我就是证据,我给他定罪。」 女人抱着她死去的丈夫跪坐在地上,就像四十年前的那个傍晚,小小的姚娇抱着小小的胡盼春,哭得一塌煳涂。 黄振国提着他的水果刀,缓步走向了旁边的女人,女人拼命摇着头,她想喊不要,但黄振国的刀已经逼近,上面是她丈夫的血,淋淋漓漓地落在她身上。 意料之外地,黄振国的刀越过了这个绝望的女人,他只是提着刀,就像提着一支笔,在她身后的白墙面上,就着鲜血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他太累了,这几乎已经耗光了他的全部力气,但他还是坚持写着,他的眼神从未如此坚定而锐利,甚至在灯下发着亮光。 「锅炉二厂幼儿园教师杨和于1980年猥-亵学生姚娇,姚娇没有勾-引,我亲眼目睹,可为该证词负责。」 他将刀在墙面上狠狠一划,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痕迹,接着,在后面郑重地签下了他的名字。 「——证人:黄振国」 他再没有一点多的力气,剧烈喘息着倒在地上,余光见到杨和的妻子爬过来,女人的脸上全是血,她用全身力气夺过了黄振国手里的刀,每一道皱纹里都是狼狈的泪水。 她就这样,将一把刀狠狠插进了他的胸口。 黄振国却笑起来,他的目光晶亮,就像一个五岁的孩子。他以惊人的速度拔出胸口的刀,血花从他胸口喷薄而出,溅在地板和桌子上,他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将刀插进了杨和妻子的后背。 他疯了吗? 他疯了,他早该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一切都结束了。 黄振国早立好了遗嘱,他的骨灰被洒进了海里,父母被已在大城市定居的姐姐接走,就此离开了小城。 一场绵延了三十年的闹剧,就在这场震惊全城的惨案里彻底告终。就此,再无人记得锅炉二厂幼儿园的那个下午。 他们都会知道,但他们不会记得。 包括姚娇。 姚娇就站在他面前,她的眼睛总是那么乌黑晶亮,笑起来像块软软的糖。 但她已经不是姚娇了,她是姚盼春,沧海大学副校长姚盼春。 「振国。」她怔怔叫了一声。 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会把幼儿园的玩伴记在心里,如果没有这样刻骨铭心的记忆,黄振国也不会。 杨和像条狗一样缩在地上,姚盼春平静地俯视着他,二人看着就像同龄人,唯有胡盼春依然是个孩子,她再没有长大的可能了。 第92页 「很抱歉。」黄振国说:「如果我当初能早点说出来……」 姚盼春说:「这不怪你。」 能怪他什么呢?当初的他,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不懂人伦,不懂尺度,不懂性别的不同,不懂人世间的一切道理。 她握着那板髮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张纸板已经变得发黄,原本五颜六色的髮夹也褪去了色彩,胡盼春站在她旁边,疑惑地问:「娇娇,怎么了?」 旁边传来一抽一抽的声音。 言开霁一扭头,发现周围人都在抹眼泪,连宋雨至都从梓涵手里的纸巾里抽了一张,擦着自己的脸。 虽然这故事和场面是容易让人潸然泪下,但宋雨至做出这个动作,就总带了一种猫哭耗子的喜感。 言开霁安慰性地拍拍他肩膀,「别哭了。」 他一安慰,宋雨至拿着纸巾的手更抖了。 言开霁又说:「你可千万别帕金森啊,这儿没人能给你看病,能忍忍到出去吗?」 宋雨至斜他一眼,说:「你要不先想想怎么出去?」 「应该快了。」言开霁望着阳光落下的方向,努努嘴,「先让人家叙叙旧呗。」 老朋友见面,总得有个叙旧环节。 「没想到你现在变成了这样,你过得这么好,我也就安心了。」黄振国说。 姚盼春目光如炬,眼中讥诮显着,盯着脚下的杨和,「也没什么好不好,这么多年,我身边的杨和可从来没死过。」 这句话背后的信息量太大,一时间让人毛骨悚然。 她笑容有些惨澹,「先不说这些了,说些别的。」 「好,说些别的。」黄振国又是一阵咳嗽,然后问:「你是什么时候改名的?」 姚盼春的眼睛飘向远方,「搬走之后。」 一开始的时候,她总是成宿成宿做噩梦,在梦里喊着春春别走,直到她发了一场高烧,烧退之后,居然忘记了生命中最糟糕的那一年。 六岁要上学了,她妈妈问她,「娇娇,以后我们改个名字,好不好?」 「娇这个字不好。」她听见妈妈对爸爸说:「小女孩别娇娇滴滴的了,没用。小名叫娇娇,大名还是改一个有意义的。」 然后她的妈妈蹲下身,笑眯眯地问她:「你有什么很喜欢的字吗?」 妈妈总是这样,很小的一件事都会询问她的意见,哪怕她只是个学龄前的孩子。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本来也不认识几个字,但却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着她,她看着妈妈的眼睛,清晰地说:「盼春。」 她忘记了全部的过往,只记得这个名字。 姚父觉得不吉利,但姚母却同意了。 姚娇和胡盼春都埋葬在了小城,而姚盼春一路求学,一路高升,不到四十岁就成了沧海大学的副校长。 她的职业生涯顺利而漫长,仕途鲜花着锦,昨日已死,前路磊落。 「谢谢你们帮我找到春春。」姚盼春看向他们,微微点了下头,「如果没有春春,我恐怕出不去这里了。」 但她的话头止在了这里,并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会来到幻境,也没有说自己是怎么想起来的这一切。 她形容优雅,谈吐得体,衬得她脚底的杨和更像一只癞皮狗。 杨和的身体不知何时佝偻起来,成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吃力地看着眼前这个世界。 他不是傀儡,而是魂魄,一个被困住多年的魂魄。? 但世界早就变了。 「我们能不能麻烦问一下。」言开霁的目光在教室中不动声色地打了个转,在黑板上停了一瞬时,他想起那里原本写了一串字,被娃娃烧没了。 「我们这个小组作业,算完成了吗?」 没想到姚盼春更直接,「你们是想要出校码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有出校码了? 出校码! 这三个字堪称沧海大学年度校园热词之最, 涤盪着在场所有人的心灵。 冯浩然和梓涵不约而同地去拿手机,被鬼子屠了村的百姓终于看见了闪闪的红星,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 言开霁的嘴角都扬起来了, 「出校码是您审批的吗?」 姚盼春摇摇头, 「不是我。」 言开霁嘴角马上就要耷拉下来,只听她接着说:「不过我有这个权限, 可以给你们开出去。」 能出校了? 但言开霁这人嘴就是欠,不赶紧跑, 反而非要刨根问底, 「姚校长,咱学校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知道吗?」 姚盼春的眼睫毛颤抖了下。 「多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每个人身上都有任务,只有完成了你们要做的事, 才能出去。」 「要做的事……」言开霁想到了孟健和徐薇安, 以及他们有意无意造下的孽。 姚盼春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不然她不可能有这个权限, 但她明显不愿意说, 从她嘴里是听不到东西的。 姚副校长还在语重心长地说:「我给你们开绿灯,也是冒着很大风险, 你们千万不要出去乱讲。」 言开霁说:「这您尽管放心,我们胆子都很小的, 何况现在学校这样, 我们在路上话都不敢讲。」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好奇一下。」他话锋一转, 指着地上的杨和, 「他到底是不是人啊?既然他已经死了, 是傀儡?」 第93页 「是魂魄。」黄振国回答了他。 「我当时和他同归于尽,可能是死前怨念吧,他被困在了我的执念里,快十年了,他每天都觉得自己还是个幼儿园老师。」 言开霁唇角一翘,「还挺敬业。」 黄振国鄙夷道:「是,每天都拿着布娃娃弄。」 这个「弄」字实在用得非常微妙,应该是考虑到现场还有女生,象徵性扯了一块遮羞布。 「直到……」姚盼春突然咳了一声,黄振国即将出口的话顿时咽了下去,带着他那温和的笑意继续道:「直到你们学校出了事,把我卷了进来,把他也就一块带来了。」 谢潮生一直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姚盼春,但他始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捉住了言开霁的手腕。 言开霁压根没心思管他这点动作了,于是他就这么心安理得的握住,听言开霁问:「那春春呢?」 「胡盼春,为什么会在杨和手上?」 「不是在他手上。」黄振国说:「大概是他发现的吧,春春,其实一直在幼儿园的大象滑梯上。」 言开霁仔细观察着黄振国的表情,始终没有发现他想发现的东西,于是他耸耸肩,低下头,胡盼春正歪着脑袋看他。 「春春。」言开霁摸摸她的脑袋,笑着俯下身,「那块黑板,你在上面写过字吗?」 先前的每一块蛛丝马迹,都在黄振国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那些鸡蛋人没有脸,就像碎嘴的邻里邻居,他们面目不清,只会蜂拥而上,不断唿喊。 这是黄振国的执念,也是姚盼春的执念,在执念里,胡盼春变成了漂亮可爱的娃娃,可以打倒杨和,也会永远陪伴着她的朋友。 然而胡盼春却奇怪地摇摇头:「我不会写字。」 言开霁原以为那是她留的言,都忘了这孩子的岁数,在那个年代,几乎没有学前的人会写字。 没有人知道姚盼春又经歷了什么,在这场小组作业中,她扮演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在她从姚娇蜕变成姚盼春的过程中,她刻意省去了很多细节。包括她是在哪一刻恢復了全部记忆,也包括黄振国他们为什么会来到学校里。 大人总是这个样子,下意识把他们当成孩子,缺乏最基本的信任感。其实但凡她问问杨和,他为什么会只剩一口气儿,就能意识到,眼前的「孩子」真不能当普通孩子看。 但言开霁模模煳煳地感觉到,这次作业和前两次都不一样。 可能什么事一旦牵扯到校领导,就会变得不一样。 这也是一个亘古的规律了,从小到大向来如此,所以理当没什么好奇怪。 姚副校长牵着胡盼春的手,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站在原地,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融在一起。 她从兜里掏出一只新款水果手机,伸手点了几下,对面前的同学们说:「好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轻松得就像随便一次上课点名。 她连名字都没有问,像是全部知晓每个人的身份,没过几秒,冯浩然兴奋的叫声已经从身后传来,「码出来了,码出来了,咱能出去了!」 「从楼里出去,绕过大象滑梯,顺着光往外走,槐花会给你们指引,走到槐树那里,从树上爬出去,你们就能回到咱们学校的幼儿园。」姚盼春看着眼前的学生,目光里竟然隐约有几分慈爱。 她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几乎看不出姚娇的影子,但她此刻的神情明亮而轻松,那张永远像会板起来骂人的脸上,居然出现了母性的光辉。 「你男朋友是个好孩子。卢梓涵,别怕,这世界上,不止有杨和。」 梓涵正在瑟瑟发抖,闻言诧异地回过头,姚盼春朝她笑了笑,「我也给他出校码了,他会在校门口等你的,去吧。」 何梓轩,本场最大受益人。 靠女人上位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但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 言开霁问:「姚校长,你们不走吗?」 姚盼春轻轻摇了摇头,「我陪一陪春春,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们转过身,夕阳已经洒遍了走廊,镶在淡绿色的木头框上,復古的玻璃旋转成斑斓的花色,让人看不清远方。 姚盼春倚在门边,望着光亮中打着旋儿的几朵槐花,「走吧,不管听到什么声音,千万别回头。」 言开霁已经要转身了,但就在剎那只见,他的脑子里突然转过某样东西,这让他硬生生定住了脚步,带得他身边侧站的谢潮生也一起调转了方向。 「姚校长,钉钉说的任务是把姚娇送到超市门口,这任务真的算完成了吗?」 谢潮生意外地挑了下眉。 冯浩然简直想要骂他了,但他的身体已经转了过去,他牢记那句「别回头」,一下也不敢动,只能伸手去掐言开霁的胳膊。 但言开霁仿佛根本没有接收到他「赶紧走吧别磨叽了」的讯号,半晌,只听姚盼春说:「这不重要,钉钉只是一个载体,你们尽快出校,这才是最重要的。」 「好吧。」言开霁一摊手,居然对姚盼春眨了眨眼,「那等我出去了,能去听您的讲座吗?」 如果冯浩然能正对着他们,一定会骂他,真不要脸。 可惜冯浩然错过了这一场面,但宋雨至没错过,他压根没在意人家让不让回头,直接一转身靠在了墙壁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第94页 「欢迎你来。」姚盼春下颌微扬,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生,「欢迎你们所有的人来。」 她定了一下,又说:「别一副渣里渣气的样子,本来是个挺好的孩子,不要信那些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话,记着,你展现出什么样子,就能吸引来什么样的人。」 不愧是副校长,讲话张口就来。 宋雨至嗤一声笑出来,「听见没,别一副渣里渣气的样子。」 「谢谢校长教诲。」言开霁眉开眼笑,他歪了下头,眸光如桃花般闪了闪,「我们走了,拜拜姚校长,拜拜振国!」 「拜拜……」他附身摸摸胡盼春的脑袋,「春春,下辈子投胎来我家吧,保证你开心。」 谢潮生低低说了声:「好。」 但言开霁只听见他自己咕哝了一句,也没问,就顺手拍拍旁边宋雨至,「走吧!」 无数槐花在门口纷飞盘旋,他们朝着光向前跑去,跑过长长的走廊,身后的景物一路向后退去,在光亮最盛的门口,身后杨和惨烈的叫声突兀地嚎起来! 夕阳从没这么刺眼过,刺得所有人都不由停住了脚步,抬手遮住眼睛。 杀猪般的惨叫声在身后响起来,一声高过又一声,到最后混着气声求饶。 槐花依然在朝前飞,言开霁将眼睛眯成一条缝,隐约看见了大象的长鼻子。 「从楼里出去,绕过大象滑梯,顺着光往外走,槐花会给你们指引,走到槐树那里,从树上爬出去,你们就能回到咱们学校的幼儿园。」 他拉着谢潮生,朝大象鼻子飞跑而去。 谢潮生的视线凝固在被他拉着的手上,阳光下,他的侧脸闪闪发光,让人升起一些不该在这个时间升起的欲—念。 闲人宋雨至没人拉,他于是回过头,金光下一切都看不真切,但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只见走廊的尽头,杨和正趴在地上,他痛苦地蜷缩着,前面是一个流着血的肉状物体。 一抹蓝光闪了一闪,姚盼春举着那东西,就像杨和曾经做过的那样,对准那个地方,重重塞了进去。 宋雨至痛痛快快舒了口气,跟着大部队一起跑了起来。 槐花在他们前面打着旋儿飞着,绕过大象滑梯,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了槐树的影子。 说实话,没想到,真没想到。 老槐树一把年纪了,居然也听来了年轻人的鸡汤——「你要偷偷努力,然后惊艷所有人」。 眼前是一棵参天巨树,槐花从看不见的天边簌簌飘落,如同一场白色的葬礼。 冯浩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卧槽,这得爬到猴年马月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姚盼春的戏份还没结束,后续还会再出场,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真相只揭出了一半哦 第52章 出校倒计时 言开霁大义凛然一挥手, 「没事,别怕,我先爬, 给你探探路。」 可惜这逞英雄的好时刻, 谢潮生非要来抢,他毫无商量地道:「我先。」 言开霁说:「哎呀没事不用客气让我来就行……」 谢潮生一边眉毛轻轻抬了下, 「那如果下去的时候再颳风,谁接你?」 言开霁可记得他们来的时候爬这树, 他本来爬得好好的, 忽然吹出来一股妖风,就好像有双手一样把他从树上往下扒,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跌到人家身上。 这样一个跌面的时刻,他可不想在女生面前反覆强调,于是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大不了摔一跤嘛, 敢为人先的主角, 就要有经歷风吹雨打的勇气。」 「还是我来吧, 有什么事的话……」他尾音忽地一转, 带着一种奇异的愉悦感,「让你负责啊。」 言开霁迎着冯浩然怪异的目光, 诚恳地说:「要不就让你第一个上吧,我相信你一定没事, 加油!」 谢潮生深深看了他一眼, 转身就攀住树干,就在那一刻, 宋雨至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就在谢潮生抬腿的瞬间, 眼前迎来一片剧烈白光, 所有人都在光里同时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槐树无风自动,枝干上已空无一人。 言开霁翘着的唇角猝然放下,他眉毛微拧,扬声喊:「谢潮生!」 没有人应答。 他一脚蹬在树干上,槐树勐烈摇晃,槐花如雨般落下,他转头问宋雨至,「他去哪了?」 宋雨至当场花容失色,「呀!潮生他会去哪里呀?他怎么不见了呢?这可怎么办呢?哦我的老天爷这可真糟糕……」 言开霁没空听他那糟糕的译制腔,一看宋雨至夸张的表演,他就知道谢潮生保证不会有什么大事,于是他指着树就说:「要不你过去看看?」 宋雨至耸耸肩,依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我去怕他打我,我觉得他可能更希望你能过去看看。」 言开霁无数次想骂他有病,这是格外强烈的一次,他指着状况之外的冯浩然,和不知道为什么在脸红的梓涵,「那不会爬树的这俩,归你?」 他原本想着,谢潮生先过去,冯浩然和梓涵再送过去,接着是宋雨至和他自己。 他垫后,避免再有什么突如其来的破事。 不过宋雨至也不是一般人,让他垫后应该也出不了事。 「我先过去,你再把他俩送过去,我在那边接着。」 第95页 说着,言开霁环顾四周,把旁边两架铁皮小马拉了过来。 「挺好,就拿这来垫脚好了。」 梓涵眼看着言开霁扶着槐树在铁皮小马上站好,她忽然喊了一声:「言开霁!」 少年眉眼闪光,她在这时想,她应该说点什么的。 当然她没那么缺德,她是个有男朋友的人。她既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谁,也能清楚地看出对面人的性向。但男女之间的感情并不只有一种。 她没交过男性朋友,在这之前,她一直听着她妈妈的话:「交男朋友可以,但一定要少和男生一起玩,会影响别人对你的看法的。」 妈妈的话不一定是对的,五岁的黄振国分辨不出来,但18岁的卢梓涵应该能。 于是她弯了弯眸,笑着说:「如果出去的话,能加个微信吗?我和梓轩想一起请你吃个饭。」 「好啊!」言开霁纵身一跃,攀住一根枝干,「表白墙捞我吧,就说中文系的那个大帅哥,保证都知道!」 夕阳流光四溅,他顺着树熟练地往上爬,1980年的幼儿园在他脚下逐渐远去,他边爬边又喊了两嗓子谢潮生,依然毫无回应。 这让他隐约有点觉得不太对劲。 离地面越来越高,他随着树干脉络转了个身,忽然砰地撞在了一个硬物上面—— 是墙! 眼前正好有个树杈,言开霁翻身利落骑在上面,朝下面的人挥了挥手,意思自己还安全,随后他探出一只脚,朝墙上踢了过去。 树的外面是白雾,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墙是个实体的,他想了想,朝下面喊:「扔个石子上来!」 宋雨至颇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眉毛一扬,脚下生风捲起一块石子,手在空中随意一扬,直接掷了上去。 石子当面袭来,言开霁打桌球似的往右边一招唿,石子穿透白雾,对面传来清脆的一声「咚」。 「能过去!」他朝下面喊了一声。 从石子翻过去的位置看,墙的高度和他所在的高度差不多,于是他又往上爬了两下,试探性地踢了一脚。 ——这次踢到的是空气。 他纵身一跃跃上墙头,稳稳骑在了上面。 墙外依然是白雾,估计下面没什么沙袋垫脚,但从他爬的树高度看,应该不算太高,力度控制好的话,不至于有太大的事。 言开霁其实挺久没翻墙了,现在学校的墙都安了电网,随意攀爬容易产生生命危险,这么高的墙,他上次爬还是高中的时候。 只要翻过这座墙,这场闹剧就会结束了吗? 每一场考试中他都在计划着,出去之后要做些什么事,他想干的可太多了,首先找到顾游,其次去趟派出所,好好给他们沖一波业绩。 对他来说,这是一场奇妙又震撼的冒险,是老了之后可以讲给孩子们听的童话故事。 比起死亡大逃杀,他倒觉得,这里像是一个真正的童话世界,善良的人会遇到天助,坏人会受到惩罚。 童话书里的反派,最终被丢进装满钉子的木桶,比起家长口中举报的血腥暴力,他始终认为,这只是告诉孩子一报还一报的人生初体验。 人的生命中应该有这么一课的。 言开霁唿了口气,白雾在他面前飘散,像软腾腾的云,无数槐花朝天飞去,在他周身盘旋着圈,不知道是娇娇还是春春在和他做着告别。 一片槐花落在他手背,他捻起来,自顾自笑了一声,抻了个懒腰,手臂一撑跳了下去。 在往下落的那一刻,他心里甚至生出了一种悲壮感,仿佛自己就是末路英雄拯救了世界,忍不住想夸两句自己,再说点什么英雄感言。但紧接着他就一屁股砸在了地上,疼得他直接嗷了一嗓子。 这就是英雄的下场,真是太过分了。 天空湛蓝清澈,阳光绮丽,沧海大学附属幼儿园就立在眼前,带了各种贴花的彩色房子,斑斓的塑料滑梯鞦韆和彩虹小马,这是光辉耀眼的21世纪,比八十年代好无数倍的生活环境。 姚盼春说,杨和从没死过,无论是80年代,还是21世纪。 錶针晃晃悠悠指向四点,正是他们进去的时间。 事不宜迟,他立刻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冲着墙那头就抛了过去。 另一边,冯浩然激动地捡起石头,「他过去了!他过去了!」 然后他瞧着宋雨至挑起眉梢,双手插在裤兜里,脚尖在地上点了点,露出一个堪称诡谲的笑—— 「不会爬树是吧,我帮你们。」 接着他打了个响指,地面在瞬间飞沙走石,槐树枝干簌簌摇晃,发出剧烈声响,刺目白光再度闪过,冯浩然和梓涵根本来不及惊唿,眼前同时一黑—— 「拜拜——喽。」身后,宋雨至扬起嘴角,声音轻快。 言开霁只听到咣咣两声,身后草皮震颤,他再回头时,冯浩然仰面朝天,龇牙咧嘴地躺在草地上。 「嚯!」他往后退了一步,待打量完冯浩然,确定这是个活人,他才俯下身,正八经儿地感嘆:「你出来挺快啊?」 冯浩然说:「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我是见到鬼了吗?」 言开霁笑盈盈地说:「恭喜你,见到我了。」 另一边,梓涵慢腾腾爬起来,捂着脑袋惊疑地说:「回学校了?」 言开霁神色怪异起来,「你们不是爬过来的?」然后他又想起什么,「宋雨至呢?」 第96页 没人知道宋雨至去了哪。 冯浩然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收到了你的石头,就知道你过来了,然后……然后我眼前闪过一道光,一下就过来了。」 「真好。」言开霁真诚地评价道:「我爬过来的时候还挺担心把腿摔折了,你们这回来可真轻松,我都羡慕了。」 虽然玄幻了些,但这学校里的一切都很玄幻,就在破窗效应里显得稀松平常了。 好心的梓涵问了一句宋雨至的去向,前因后果太麻烦,且存在怪力乱神的可能,于是言开霁「哦」了一声,草稿都没打地和她说:「走了,我眼看着他走的。」 梓涵惊魂未定地从口袋中掏出一面小镜子,仔仔细细把刘海拨好了,这才松了口气,满意地想:刚才真是太难看了,幸好梓轩不在这里。 三人就此分别,一个直接去校门口,两个先回寝室。 其实冯浩然不太想再回去了,但是言开霁劝他:「你想想啊,咱的电脑,里面还存着论文,还有你自己整理的考研笔记,那可都是无价之宝,要是出去之后全没了……」 冯浩然为考研疯为考研狂为考研哐哐撞大墙,他立刻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他原本以为,言开霁会对谢潮生的失踪而耿耿于怀,从而一路臊眉耷眼,没想到言开霁头一句话说的是:「你之前说请我吃海底捞,要不就今晚吧?」 冯浩然都快同情谢潮生了,他长嘆了一口气,说:「你就不关心他们去哪了吗?」 这回言开霁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这才悄声跟他说:「这有什么好关心的,你还想让他们留多少天?」 冯浩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话间俩人走到演艺厅楼下,他又想起了亲爱的真真,于是臊眉耷眼的人变成了他。 他盯着那紧挂的门锁,正在思考暴力进去的可能性,言开霁突然怼了怼他,「你看,门口那是不是?」 小南门就在不远处,冯浩然的目光跟着他一起看过去,失踪的谢潮生就站在那里,穿着一件白t,双手插兜,和保安说着什么。 由于距离不近,他们无从判断保安现在的眼睛是不是红的,但可以基本看出一件事来,保安对他态度特别好。 就见到谢潮生伸手一挥,校门口的白雾登时被撕出一个巨大的口子,一个黄色的m若隐若现。他将手勐然收回,一个学生直直从里面飞了出来! 阳光下,他眯了眯眼,似乎是看见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个副本到这里就结束啦,提前祝愿他们出校一切顺利(bushi) 预告:接下来的几章会有惊天大反转喔,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第53章 这章有吻戏! 不知道别的学校是什么样, 反正言开霁这辈子没见着他们学校的保安对一个人这么客气过。 当然,校领导除外,如果是姚盼春有什么事情, 那些保安保证点头哈腰。但面对学生, 那态度就是个玄学了。 心情好的时候,你跟他讲两句好听话, 可能会稍微得到一点体面和尊重。 心情不好的时候,比如程洛洛因为外卖被偷而试图抓贼的那次, 得到的就是一个拉着脸的值班保安打发的一句「门口没监控, 这点小事有什么好来的,自己下次注意点。什么小偷?明明是你自己没有保管好!」 当然,言开霁不至于傻到认为学校变个异,保安就变成了有礼貌的正常人。 尤其是在谢潮生转过来的那一刻,他深刻地怀疑, 他们怕不是要因为这一时的好奇, 而出不去校了。 这想法很快得到了证实, 谢潮生和他遥遥对视, 在光下勾出了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 「要现在走吗?」 言开霁每走一步都觉得腿上多绑了一个铅球, 冯浩然的全部体重都快在他身上了,他特别想回头骂人, 但他本能感到这时刻很危险,没时间骂人。 明明谢潮生是在朝他笑的, 这人不常笑, 尽管他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但这笑已经让言开霁周身32度的天气骤然降到了零下32,他打了个寒颤, 撑着笑问:「你要出去吗?」 谢潮生只是淡淡启唇, 那双沉得像浓墨水的眼睛, 毫无遮掩地盯在言开霁脸上。 「你想问我的,回来的时候,我会全都告诉你。」 谢潮生压根没问他看见了什么,但这话已经足够饱含深意,连冯浩然这样脑沟浅的,都瞬间白了脸。 但谢潮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朝演艺厅门前那条路微扬了下下巴,「想回寝室就回寝室,不要乱走。」 他预判了他们的预判,冯浩然被迫在脑中含泪挥别了真真。 「我在这里等你,别让我等太久。」 这是他对言开霁说的最后一句话。 言开霁几乎是和冯浩然互相扶着走回了寝室,冯浩然瞳孔涣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言开霁直接心烦意乱地启开一罐啤酒,咕噜咕噜灌了半罐子。 「我是真的很想吃海底捞。」这是言开霁进屋说的第一句话。 冯浩然说:「谁他妈不想?」 「谢潮生。」 空气再度陷入了凝滞,言开霁沉思半晌,说:「如果咱邀请他一起去海底捞,他能放我们出去吗?」 冯浩然斜睨着他。 接着冯浩然拎出了自己的行李箱,把电脑塞进去之后,就开始一盒一盒装自热米饭。 第97页 言开霁考虑再三,从书架上拿下了他那捲着边的《现当代文学作品选读》,他记得谢潮生挺喜欢他这本书,三场小组作业都表明,关键时刻交出点鬼喜欢的东西,准能有意外之喜。 一回头,他发现冯浩然已经拎着行李箱开始装饭了,不禁感嘆:「你好爱它。」 「花钱买的,咱那是打折最后一天了,出去再也买不着这么便宜的了。」冯浩然又扔了两本考研资料进去,沉痛道:「大少爷,您不懂我们贫苦人家的痛,就那么两个半子生活费,还得熬到期末考完试呢。」 言开霁在他的床边划拉了一顿,突然饱含真诚地道:「要不你把羽绒服带着吧,那个最贵。」 冯浩然眼睛还真一亮,随即愁眉苦脸,「地方不够了啊——」 言开霁说:「没事,你可以披身上,今天凉快。」 在喜提冯浩然的骂骂咧咧后,他手腕往桌上一撑,身子调了个个直接坐在了桌角,「你是不是有病?毕业了不用回来了?」 冯浩然收拾箱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说不准啊……哎你说,外面会怎么看咱学校啊,不会把咱当成怪物吧?」 言开霁翘着腿坐在桌上,顺手又拿了根香蕉啃,他不知道做点什么的时候,就习惯吃点什么,可惜他啃了两口才发现它烂了,嘴里全是软瘫瘫的泥。 骂骂咧咧这件事,不会消失但会转移,它很快从冯浩然的嘴里转移到了言开霁的嘴里。「啪」地一声,连皮带剩下的那半截香蕉一起飞进了垃圾桶。 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当言开霁从桌上跳下来,准备再到冯浩然的桌子上摸一个苹果的时候,他眼睛随便一瞟,就瞟到了阳台之外,影影绰绰放着的一个大件。 既然谢潮生让他们回寝室,那就说明寝室现在应该是安全的。于是他试探性地拉开窗帘,惊喜地发现,阳台上躺着一个纸壳箱,上面印着的花十分眼熟,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就是冯浩然正在装箱的自热米饭。 冯浩然颤巍巍递来一把剪刀,言开霁两下划开箱子,只见满满一箱自热米饭,多种口味非常齐全。 俩人四目相对,冯浩然说:「那个谁……送来的?」 言开霁眼睛一闭一睁,一天没过去,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快过去了,「往好点想,一定是顾游送回来的。」 冯浩然皱着眉头,「可是……」 言开霁手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这不重要,不管是不是顾游,都是顾游。」 然后他用力拍拍冯浩然的肩膀,「别想那么多,我们马上就要出去了,赶紧把出校码打开,别到门口又加载不出……」 「草。」冯浩然说:「别他妈乌鸦嘴,赶紧给我呸呸呸。」 言开霁呸了两声,只见冯浩然又举起了一盒自嗨锅,「那我还带不带?」 「带,你把这一箱都带上,省得饿。」看这人真对着那一箱自热饭若有所思,言开霁终于忍无可忍,「这玩意儿是你的本体吗?都放下,我出去给你买两箱行不行?」 「一言为定,我录音了。」 言开霁骂了一声,又想起了附属幼儿园里,他说「他们走就走吧,正好不怕饭不够吃了」时的那一幕。 现在饭够吃了。谢潮生该不会准备长期住了吧? 早知道他就许愿要海底捞了啊! 五分钟后,俩人背着书包出现在楼下。 阿姨坐在熟悉的位置,刷着熟悉的直播间—— 「外面咋卖?一千来块!今天今天今天今天只要一百九!上连结!」 没有人会一直在,但刷直播间的阿姨会。 学校里没有白雾,看着就和平时一模一样,只是失去了路上人来人往的学生,就显得两模两样了。 两个室友就像两只游魂游荡在校园,其中一只游魂说:「出了这里,咱上哪找真……老顾去?」 另一只说:「我猜你第一个想说的是真真。」 「这不重要,差不多,都差不多。」冯浩然摆摆手,「其实我有预感,他俩找着一个就能找着第二个。」 「对了,你还一直没和我说……」言开霁路过自己的青色小电驴,亲昵地抚摸了两下儿子,回头瞧着冯浩然,「你和你的真真是怎么分手的?」 冯浩然沉默了一会儿,这时间长到他们已经绕过了楼,快要路过肯德基前面的花池子了,言开霁以为自己碰到了他的伤心地,刚想说点「不说也行男人哭吧哭吧也不是罪」的话,冯浩然却很小声地开了口—— 「其实我也不记得了。」 这理由找得实在太扯了,言开霁扶了扶他的包,「其实你不想说也没事的,每个人都有点秘密,我能理解。」 然而冯浩然的表情不像在演,「我真的不记得了。」 他犹犹豫豫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和她分手之后,我脑子里关于她的记忆就越来越少,有的时候,我连她长什么样都快想不起来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拿出手机,「我俩之前有很多合影,我建了一个相册的,但我前两天,就是我碰见她的那天,我发现那个相册没了。」 「我哪捨得删那些照片啊,结果它们就是没了,不光没了,连一键恢復都不行了。」他在相册里划了半天,最后划出了一张单人照。 是学校公众号的截图,前些天办过的一场活动,一身白纱裙的少女在舞台上,柔光笼罩着她的周身,她十指纷飞,笑意吟吟弹着钢琴。 第98页 这应该是一幅诗情画意的场景,如果少女的脸没有被一团白雾遮住的话。 冯浩然指甲掐进了手机壳里,声音沙哑地说:「我存着的,所有她的照片都变成这样了。」 「别急,出去看看,说不定她就在外面呢。」言开霁握了握他的手,「马上到了,出校码调出来吧。」 谢潮生就在门口等着他们。 其实言开霁也有预感,在他翻下墙头,发现谢潮生连个影都不剩了的那一刻,他想,下次再见面,这个人很可能给他留下点终身难忘的回忆。 秉着敌不动我动的心理,他在见到谢潮生的第一刻,就立刻展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脸,将《现当代文学作品选读》双手递给了他。 「送你的礼物,不用客气,我知道你喜欢它。」 看起来反响不错,谢潮生颇为意外地一挑眉,接过了它,「谢谢。」 「我也有个礼物要送你,你离近点,我给你。」 言开霁大义凛然地朝他走去,他狠狠掐了一把冯浩然的手臂,「你先去门口等我吧,出校码调出来了吧?」 冯浩然泪眼朦胧地悟出了「如果我遭遇了不测你一定要赶紧跑」的意思。 但谢潮生并没有做什么,至少并没有做出他们想像中毁天灭地的事。他只是低头看着言开霁,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眉眼轻柔地一路描摹下去,最后定格在了他鲜艷而饱满的下唇上。 他忽然一把箍住言开霁的腰肢,两人的距离片刻内拉近。连校门口的蝉鸣声都听不见了,言开霁开始想,他该不会是聋了吧。 他真的听不见谢潮生的心跳,就算贴得那么近,对面的胸腔里也没有任何东西在跳动。但他能听见他自己的,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庆幸地想,太好了,自己应该没聋。 他的分神终于招致了对方的不满,谢潮生在他腰身狠狠拧了一把,言开霁刚要说点什么,头顶乍然阴云笼罩,他只感到眼前一黑,唇上覆上了某样温热的东西。 比想像中还要毁天灭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这章吻完了! 这个吻持续了多久, 言开霁已经没有多余的脑子去记了,当他被谢潮生恋恋不捨地放开,甚至还十分轻柔地舔吮掉唇畔一缕银丝的时候, 他终于震惊道:「谢潮生……」 但谢潮生没给他发言的机会, 就贴过他耳朵,在厮磨间说了一句话。 当言开霁因为那句话而木在当场的时候, 只见眼前光亮摇动,谢潮生的身体倏然化作了点点银光碎片, 就在他面前卷着无数花草叶, 飞向了遥远的虚空。 在谢潮生的脸不见之前,言开霁清清楚楚听到他嘆了口气,「真捨不得你。」 言开霁在这句话里又震惊了两秒,然后他又听到了一句带着笑意的:「别让我等太久——」 别让我等太久。 谢潮生亲了他一口,不, 从时间上看可能不止一口。然后留了句话, 消失在了他面前。 言开霁已经彻底分不清究竟哪件事带给他的冲击更大, 他连拨了几下额前刘海, 转过身, 冯浩然张大着嘴立在刷脸机旁边。 他目光一投过来,冯浩然立刻仰头看天, 很不做作地揉了揉眼睛。 言开霁从未在冯浩然面前如此艰难启齿过,他扶着自己的额头, 「你都看见什么了?」 冯浩然放下手, 砸吧了两下嘴,给了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人不像人, 鬼不像鬼。」 言开霁走到他面前, 一本正经地说:「我来确认一下, 他在咱们眼前消失了对吧。」 冯浩然点点头。 言开霁继续心平气和地问:「在这之前呢?你看见了吗?」 冯浩然点点头,又摇摇头。 言开霁笑容和煦地说:「他亲我了对吧?」 冯浩然勐烈地点点头。 言开霁在刷脸机上重重一拍,目眦欲裂,「那他为什么就直接走了呢?他不应该给我个说法吗?」 「哇——」冯浩然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原来你介意的,是他没有说要对你负责啊?」 校门口强光刺目,映着光下,言开霁的嘴唇似乎更饱满了几分,就连比他还没文化的冯浩然也想到了一个词——鲜艷欲滴。 这张嘴一张一合,漂亮的面孔露出匪气,「你不出去了是吧?你不出去我自己出去。」 言开霁推开嬉皮笑脸的冯浩然,指纹解锁按开手机,只见紫色的出校码闪了一闪,他毫不犹豫地对着那台机器扣了下去。 左右两台刷码机器,冯浩然立刻挨着他刷下了码,就在二人的码一起扣上的那一刻,面前的白雾陡然化作一片白光!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是巨大的黄色\m\,学生们来来往往过马路,身后的小姑娘扒拉着他,「不好意思能让一下吗?」 这是沧海大学小南门口,后面是一排不锈钢栅栏,对面是一个金黄的m记,左边是一家牛肉汤,右边是一个小吃街入口。 三五成群的学生在嘻嘻哈哈过马路,路口是一个蹦蹦跶跶的雪王,围观群众在照相,喧嚣的音乐震耳欲聋—— 「你爱我~我爱你~」 天色湛蓝如洗,背后是他们看了一千多个日夜的学校,处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们才清晰地感受到,他们出来了。 祖国的花朵终于回到了唯物主义社会的怀抱,熟悉的烤冷面香气传进鼻子,周围的一切都无可置疑地表明,这的的确确就是他们最熟悉的那个地方。 第99页 言开霁拽了一把旁边人的袖子,在对方木楞地「啊?」时,狠狠在人胳膊上掐了一把。 冯浩然嗷一嗓子跳起来 ,「你他妈掐我干什么?」 「确定一下,没在做梦。」言开霁收回手,关切地问:「疼吗?」 冯浩然说:「他妈的,疼死了,快给老顾打电话!」 言开霁已经掏出手机,微信消息一条又一条弹出来,他不断划过一堆「aaa调酒王哥有打折」「bbb酒吧加微信1号姐张晴」「bbb酒吧加微信2号姐刘婷」c水果捞□□」,冯浩然在旁边阴阳怪气,「哟,我们言大校花人缘真好。」 微信真是个复杂的东西。 言开霁直接点开通讯录,准确锁定「顾游」二字,拨了出去。 免提打开,把手机凑到俩人中间,于是他和冯浩然一起听到了里面清灵悦耳的女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哦豁! 冯浩然立刻拿起手机,摆弄几下点开了自己存的顾游电话。 一模一样的空号。 两人再拨微信,双双喜提「对方无应答」。 言开霁想了想,说:「你给真真打一个。」 冯浩然扭捏了半天,最后瘪着嘴,用完全不想让人听清的语调说:「……真真之前把我拉黑了。」 但「aaa调酒王哥有打折」「bbb酒吧加微信1号姐张晴」「bbb酒吧加微信2号姐刘婷」c水果捞□□」都能发来消息,说明他们现在已经能够使用通讯设备。 言开霁回过头,望着人流如织的小南门口,「敢进去吗?」 冯浩然说:「不是很敢。」 「那就通知你一下,现在跟我进去。」言开霁手指细长,从门一路划向遥远的寝室楼。 从这里可以望见520寝室的阳台,他的手指最终定格在了那里。 「你猜,咱们现在回寝室,能不能找到他?」 冯浩然沉吟片刻,「那你猜猜,咱进去还能出得来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于是他们决定先看一眼钉钉,看看能不能有出校码。 「真奇怪了。」言开霁一边往上划过微信,一边纳闷,「这几个备註酒吧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什么时候加的?」 钉钉页面,熟悉的「学生进出校申请」躺在出校码底下,进出校申请方式变成了两种: 备案方式(我要到西城市区或从西城市内返校) 审批方式(我要出西城市或从西城市外返校) 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样,但言开霁的脑子在回溯的那一刻,勐然想起了一点不一样。 他迅速退回出校码页面,在他此生照过最难看的一寸照旁边,安静地躺着他的姓名班级学院和学号,上面是黑体加粗的年月日时分,后面的秒数正在不断变化。 「今年是哪年?」 他直接把手机怼到了冯浩然脸上。 冯浩然先是像个傻子一样杵在原地,再是高昂地鹅叫起来,言开霁顺手拉过旁边一个小姑娘:「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今年是哪年?」 小姑娘正跟朋友手挽手,兴致勃勃地说某明星有了新孩子,闻言看精神病一样警惕抬起头,在看到他脸的时候嘴张了张,然后咳一声,夹着嗓子报出了一个数字。 「谢谢。」言开霁笑容满面地说。 「咱们好像回到一年前了。」他接着回过头,认真地拍了拍冯浩然的肩膀。 小姑娘脚下生风,立马拉着她朋友走远了。 她嗓门大,走到红绿灯处,言开霁还能听见她嘆气的声音,「真好看吶,可惜了。」 可惜就可惜吧,言开霁抓起冯浩然的手,「赶紧回寝室看一眼,我现在在担心一件事……」 冯浩然快哭了,「又他妈有什么事?」 「科幻电影看过没有,如果咱们凭空穿越过来,这个时空该不会有两个咱俩吧。」 冯浩然腿跟刚长出来的一样,才磕磕绊绊走了两步,听到这话没站稳,一脚绊上马路牙子,「咣当」一声坐在地上,「你他妈别吓我!」 回去的路上一帆风顺,顺得好像先前的破事都不存在过,唯独冯浩然强烈怀疑他的屁股磕肿了,走道一瘸一拐,言开霁为此笑了十分钟,直到走到寝室楼下,每一个遇见的熟人都在问:「你怎么瘸成这样?他怎么笑成这样?」 「有病!」冯浩然愤愤道。 直到他们熟悉的门牌号前,言开霁拿钥匙转开门,眼前一缕清风吹过,520寝室空无一人。 言开霁到自己的座位晃了一圈,电脑不在,平板不在,背包也不在。 一切他在出校前带在身边的东西,这里都没有第二份。 「这里应该不会有第二份咱俩了,不然怎么解释,连咱的电脑都直接替换了?」 他「啧」了一声,「这怎么上个大学还满三年减一年呢?」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冯浩然喃喃自语。 「是啊,这简直太可怕了。」言开霁将头髮别到耳后,「一个我就足以迷倒学校万千女生,两个我的话,岂不是要乱套了吗?」 冯浩然:「……有病!」 但唯独有一样不同,顾游的位置是空的。 他的桌子干干净净,和这间男生寝室的风格大相迳庭。 「我觉得,想知道现在的情况,咱们可以考虑问一个人。」言开霁抬起眼,从冯浩然皱起的眉头中,知道他和自己有了同一个人选。 第100页 ——「何初谦。」 何初谦被他们从床上拉下来的时候,整张脸都写着不耐烦,「大白天的干什么……」 他觉得今天这两个人很奇怪,但他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硬要说的话,似乎是他们看他的眼神不像平时那么轻松自然。 言开霁双手环肩,身子微微后倾,靠在走廊栅栏上,唇角挑了一下,「今天看见顾游了吗?」 「顾游?」何初谦拧着眉毛,「他这学期不是休学了吗?还是你告诉我的呢!回来了?」 就在他话音掷地之际,回忆化作无数蚕丝涌入言开霁的脑海,从久远的梦境中扑了出来,却很快团成块块雾气,遮住了无数事情的后续。 何初谦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人,言开霁忽然朝他笑了一下,这个笑浓烈又明艷,却让他心里没来由升起一股不适感,只听到对方声音如恶魔低语,在他耳边悠然响起—— 「谦子,女朋友说的话记得分辨是非。住一块也别养狗了,不想要了就带回学校,别挖人家眼睛,别扔洗衣机,也别从楼上扔下去,不然——你会很后悔的。」 言开霁伸出手,摸了摸他还健在的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谁能不爱海底捞 银泰城海底捞29号台, 小桌。 言开霁风捲残云连干三碗牛肉粒番茄汤,终于将碗往桌上一拍:「爽!」 冯浩然飞速下完一盘肥羊,喊服务员:「哥, 再来杯酸梅汁!」 等待酸梅汁上来的空隙, 他又急忙捞了两片毛肚,边吃边说:「我现在煳涂了, 为什么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画面,我模模煳煳记得, 老顾好像确实休学了一个学期?」 言开霁先是一本正经地反驳了他的第一句话:「你什么时候不煳涂?」 「经过缜密的推断, 我推出了两种可能。」言开霁又捞起一根蟹棒,在酱料碗里滚了滚,「想死他家蟹棒了。第一种,老顾在这个平行世界确实休学了,咱俩继承了这个世界咱俩的记忆。」 冯浩然从蟹棒中反应过来, 立刻摆摆手, 「能不能别搞怪力乱神了, 我是唯物主义, 那第二种呢?」 言开霁诚恳道:「第二种, 没有什么平行世界,咱就是大学上满三年减一年, 单纯重生回来了,只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 咱俩失忆了, 忘了一部分事。」 冯浩然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起来,他神态痛苦地吃下一片肥羊卷, 「二选一的话, 还是第二种吧。」 「你怎么了?又想起来什么了?」 冯浩然的表情更痛苦了, 「我吃着花椒了,还他妈咬碎了。」 言开霁放肆嘲笑了他一番,笑完抖着手给他盛了碗番茄汤过去,顺便近距离欣赏了一番他的表情。 就在他满意地理了下围裙,准备坐下去的时候,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门口离他们的座位不算近,但在言开霁放肆大笑的时候,那个身影似乎在那里停了一下,让他真真切切看见了那个侧脸。 和言开霁熟悉的,一直见到状态并不太一样,那人穿着一身白色西装,身影修长利落,看着绝不像个大学生,高低也是个准备赴宴的公子哥。 也只是停顿了一秒的功夫,他已经消失在了门口,言开霁手上的勺子「啪」一声落在碗里,他几乎是以此生最快的速度站起来,推开桌子就往外跑去。 他隐约听见冯浩然在后面喊了他一声什么,但他根本没时间去管,他一路狂奔到门口,前后左右路人重重,几个排队等位的高中生抬头惊诧地看着他。 他直冲到栏杆旁边,扒着木头杆子,大喊了一声:「谢潮生!」 高中生们在他身后兴奋地交头接耳,「好像拍电视剧呢?这是小明星吗?」「肯定不火,没见过啊!」「声还挺好听,选秀唱歌的吗?」「要不去要个签名吧,我看这脸像能火的……」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言开霁前后都没能寻找到那道身影,忽然眼睛一瞟,就看见「谢潮生」出现在了下一层的拐角处。 他立马想要再喊,然而他半个身子都快探出去的举动,成功吸引了海底捞的服务员,面带笑容的姨不容反抗地拉住了他的衣服,「小伙子,小心一点,这个栏杆不是很结实。」 言开霁慌忙下来,再低头看的时候,谢潮生的身影已经彻底不见了。 他眉宇间出现了一丝倦色,正要进屋,穿着校服的男生递过来一个小本子,旁边几个女生期盼地看着他,「你好,打扰一下,能帮我们签个名吗?」 真是人生如戏。 言开霁略一思索,在本上签了个「谢潮生」。 这仨字真难写,谢潮生刚学写字的时候一定很恨自己的名字。 当言开霁再次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冯浩然正往面前的自制寿喜锅里下肥牛,他筷子在番茄锅里捞了一圈,只捞上来一丝短小精悍的毛肚。 他不得不问对面的人:「番茄锅里怎么只有番茄了呢?」 「其实番茄也没有很多了。」冯浩然把空盘递给路过的服务员,顺便让他再加点汤,「肥牛让你多吃点好了,要不再给你来盘肥羊?」 言开霁木着脸,「再给我来盘蟹棒。」 冯浩然端详着他的脸,体贴地为他夹了一片肥牛,「我猜你想吃的不是蟹棒,你只是想把谢那个谁吃干抹净。」 第101页 言开霁夹着片毛肚,自力更生涮起来,「道理我都懂,但你为什么要给我夹还红着的肥牛?」 疑似谢潮生的人影狠狠打乱了海底捞的进度,言开霁和冯浩然简单说了这事,冯浩然说:「照你的说法,他真的出现在了这里,那应该是个活人啊?」 但他不光能外面抓回学生,还直接变碎成银光飞走了,这都是他们亲眼目睹的事实,至少他在学校里的身份,肯定不是像他们这样的倒霉学生。 「我不知道。」言开霁说:「回去医学院打听打听,说不定就知道了。」 冯浩然说:「你还真信他是医学院的啊?」 「起码是个线索,不然纯抓瞎吗?」 「那我再问你个问题。」冯浩然又捞了片肥牛,确定是没红的,才神神秘秘靠近他,「你找到他之后,打算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问问他有什么办法啊,关键老顾的事,他肯定知道点,不管平行时空还是失忆,咱总不能一直这么抓瞎吧?」 冯浩然筷子一松,肥牛扔进言开霁料碗里,溅出两滴飞醋落在新点的蟹棒上,「你别装傻,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对他几个意思?」 「我哪里有什么意思,我就是要问他几个意思。」言开霁拎起一盘蟹棒,两下全扒拉进了咕嘟咕嘟冒泡的番茄锅里。 他将漏勺重重撂在辣锅旁边,「太过分了,这么多年,只有我对别人流氓,从来没有人能对我流氓。」 「你对谁流氓了?」冯浩然当场白眼,「我看你也就他妈对我流氓。对外面那些小姑娘,你哪个不是聊两天就拉倒了,根本懒得维持,撩一次就跑。也就中文那女生吧,虐猫姐附身那个,叫什么来着……」 「程洛洛。」 冯浩然敲了两下盘子,「啊对,程洛洛,你跟她关系倒是挺好,好得称姐道妹的。不是我说你,你跟哪个小姑娘打招唿都喊人家姐妹,人家肯定觉得你是个小0。」 「什么小0?」 「他妈的!」冯浩然一骂,吓得隔壁桌都挺直了腰杆看过来,「你都加入这个群体了,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言开霁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他摆摆手,「算了算了,这不重要。」 程洛洛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喂,今天饼哥出摊,我买了一兜梅干菜小饼。你在图书馆还是寝室啊?要不要给你拿点?」 言开霁说:「谁没事去图书馆?我在海底捞呢,晚点回去,饼给我留点,我拿锅巴换。」 程洛洛一阵沉默,言开霁「喂喂」两声,只听另一头人不可置信的声音,「草,你头真铁啊,明天现代汉语补考,你现在海底捞?」 什么玩意? 现代汉语补考? 言开霁大叫一声,再也顾不得想什么谢不谢潮生,只见冯浩然举着肥牛的手惊恐地停在了半空,他问:「今天几号啊?」 冯浩然手忙脚乱去抓手机,电话那头的程洛洛已经受不了了,「8号啊,9月8号,现代汉语补考,你别告诉我你忘了,昨天你还跟我说来着!」 当时光看年份,忘看月和日了! 南方六月和九月的温度没有丝毫差别,他们下意识就以为自己回到了一年前的同一时刻,没想到还往后延了三个月。 更没想到,他言开霁和现代汉语此生还能有再相见的一天。 撂下程洛洛的电话,言开霁陷入了沉思。 冯浩然给他夹了两片肥牛,「你要不回去復个习吧,看点总比没看强。」 「不,你不了解现代汉语,那玩意不是人学的。」言开霁回忆起某些痛苦的经歷,直接两片肥牛一起吃了,烫得他龇牙咧嘴,「学一宿是学不明白的,去年我正经学了三天,才将将巴巴60分卡线过了。」 毕竟他是个具有充足学渣经验的,并没有对此过度沉溺,而是十分洒脱道:「没关系,破罐子破摔得了,我估计咱也不能在这儿长待,出门之前谢潮生跟我说过的……」 那是一句比现代汉语要让人心悸多了的话,「他说,别让他等太久。」 冯浩然咂了咂嘴,只听言开霁话锋一转,又说—— 「所以你觉得,我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啊?他难不成是跟咱一块出来的?」 冯浩然说:「可能是来找你,要对你负责的吧。」 言开霁夹起一块已经可见成条的蟹棒,笑容可掬道:「这玩意已经要散了,你再不吃我全吃了。」 趁着冯浩然慌慌张张捞蟹棒,他单手撑着头,又说:「我们还是来说点别的吧,如果现在是九月份的话,那有一件事已经完蛋了。」 「何初谦那房子就是大二暑假租的,本来还有挽救的余地,现在肯定木已成舟了。」 「草!」冯浩然的眉毛拧起来,「我现在想起他就噁心,也不知道他被送出去之后去哪了,下辈子让他跟他女朋友一起当狗。」 「等等!」言开霁突然语气急促地打断了他,「回去再说,你转头。」 冯浩然「啊?」一声,回过头,只见谢潮生一身白色西装,就站在他们隔壁桌的位置,低头看着一个绿裙子女生。 人群喧闹,他的声音低沉又不容置噱,朝着绿裙子伸出手,「跟我回去。」 言开霁蓦地从沙发里站起来,面前杯盘狼藉,他手里的酸梅汁还没放下,一拍隔板就喊:「谢潮生!」 第102页 他的眼睛就盯在谢潮生脸上,没有错过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动,只见人的瞳孔中先是流出一丝惊艷,接着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小心宋雨至 看热闹是当代人类最本质、最朴实的爱好。 海底捞每天都很热闹, 但很少出现这样的热闹,尤其是涉及到两个年轻好看的男人,在气氛的感染下, 周围的桌纷纷放下筷子, 目不转睛盯着这头。 刚叫到号的几个高中生唠着嗑走进来,一见到这副场景, 要签名的那个男生「哇」了一声,「我就说拍电视剧呢, 哪个剧组啊, 怎么没摄像机呢?」 「肯定是那种针孔的吧。」他旁边的女生说:「耽改不是禁了吗?现在又能拍了吗?太棒了终于没有丑人了,快微博搜搜,是不是那个刑侦文呀?《消失的室友》!我看他俩挺贴。」 周围风起云涌,漩涡中心依然平静到可怕。 言开霁不可思议道:「你不认识我了?」 谢潮生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将袖子挽好, 端详着眼前漂亮的面孔, 最终遗憾地摇了摇头, 「抱歉。」 「你……」言开霁本来想说些证明自己认识他的话, 但在他即将出口的那一瞬间, 他勐然意识到,自己除了谢潮生这个名字, 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好在从他的反应来看,这个名字应该是真的。 他不知道任何多的信息, 甚至不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他们沧海大学大二的。 如果不是的话, 就显得他更像个骗子。 言开霁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这事往外跟谁说谁也不会信。学校变成了鬼校, 里面有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占了他一个大便宜, 然后出来了, 人家说,压根不认识他。 搁这儿演聊斋现代版呢? 就在他站那踌躇的时候,谢潮生要抓的那个绿裙子姑娘忽地一下蹿起来,转身就跑,她的手飞速拉掉身后的围裙结,谢潮生抬腿就要追,但他才追了两步,围裙就在众人的惊唿声中兜头而来—— 谢潮生侧过头回身躲避,眼见那围裙要掉到锅里,旁边突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将那围裙半路抓在了手中。 「漂亮!」高中生们惊嘆,「演技真好,一条过了这是。」「我赌能爆,耽改未来之光。」 言开霁随手将围裙扔在绿裙子刚刚坐过的沙发上,她是一个人来的,没同伴,只见谢潮生靠在桌沿上,他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发白,手指死死按着边沿。 和在鬼学校里完全不同的状态,这里的他看起来并不怎么能打,言开霁想都没想,就绕过桌子去扶他。 「没事吧?」 可惜谢潮生并没领情,他冷冷瞥他一眼,「让我出去。」 「你都这样了还去哪?」言开霁急了,「你先给我坐着休息一会儿,不就是要追小姑娘吗?我给你追!」 谢潮生垂着睫毛没说话,言开霁直接越过他,拿起自己桌上半盘瓜,「啪」地放到他面前,「吃完了,保证把人给你带回来。」 谢潮生终于抬头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你不认识我就算了,回头我有办法让你认识。」言开霁摘了围裙,顺手扔在他旁边,想起来什么似的,「我那锅里还有几个蟹棒,你要是想吃的话不用客气。对了——小姑娘叫什么?」 「谢知鲤。」 「也姓谢,你妹?」 谢潮生没说话,言开霁当他默认,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他没说完,转身就追了出去。谢潮生坐在原地,一直盯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海底捞门外,这才拿起一块瓜,盯着里面鲜嫩的白瓤,咬了一口,接着用手背擦了擦嘴。 他的嘴唇轻轻抬起来,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言开霁跑出去就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把话说那么死,谢潮生他妹怕不是运动员出身,刚才讲那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跑得不见影了。 要不是谢潮生非得在那废话连篇地问他是谁,他早出来追人了。 他边跑边喊了几声,一无所获。 刚才夸下了海口,现在不把人带回去就很没面子,何况这是一个接近谢潮生的绝佳机会,他不能放过。 他开始琢磨怎么智取,在绕过一个店面时,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就看见了宋雨至笑嘻嘻的脸。 「潮生他妹在一楼喜茶,不用谢我。」 言开霁仔细看了一遍他的脸,心说终于遇见了一个熟人,「你还记得我?」 宋雨至明显知道他想问什么,但他却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还是等回去了,让他自己跟你说吧,要是我说了,他要生气的。」 言开霁知道从他嘴里听不到什么正经话,说:「他现在就在海底捞,你要不进去,直接跟他聊聊?」 「不用,我跟你聊就行。」宋雨至靠在玻璃门上,他长了一对狐狸似的眼,眯起来的样子自带一股戏嚯感。他压低了嗓子,缓缓道:「言开霁,你就不想知道,这半年你们寝室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言开霁转身就要走,「我马上就去抓他妹,你在这儿等我。」 「不用那么急,反正你们寝室没人,让我去住两天呗。」 宋雨至在他身后喊了一声,虽然声音轻佻,但这话毫无商量余地,完全是在通知他。 第103页 在宋雨至坐在对面的那一刻,冯浩然刚夹起的一筷子毛肚「啪」一声落回了锅里。 与此同时,言开霁在喜茶成功抓住了叛逃少女谢知鲤,彼时她正喜滋滋拿着一杯刚打好的葡萄,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角落里落了座。言开霁站到她面前时,她手一抖,葡萄差点砸地上。 赶在她面露敌意之前,言开霁立刻说:「你放心,我和你哥不是一伙的,他欠我个东西,我是他债主。」 谢知鲤狐疑地看着他。 「他欠你什么了?」 「这个嘛,我答应了他不能说出去,他这个人很要面子的。要是他知道我说出去,就不会还我了。」言开霁摸摸鼻子,「你要不跟我说说,他怎么得罪你了,你一见他就跑?」 大约是他的面孔看起来很有欺诈性,让谢知鲤觉得,他这样吊儿郎当的人,和谢潮生那种正经人肯定不会是什么朋友。于是她想了想,说:「也不是见他就跑,他是抓我去酒会的,我才不想去。」 言开霁不禁想起他刚才见到谢潮生时,第一反应就觉得这人像从什么高档酒会上抓下来的,他忍不住在心里夸赞了自己的眼力。 「什么酒会啊?」他就问。 谢知鲤仰头看灯,勐吸了一口手里的葡萄,「一个很无聊的会,我妈非要让我去,说要认识人。」 言开霁一下高兴了,「这事我熟啊,我妈也爱这么干!你听我的……」 他示意谢知鲤靠近点,凑到他耳朵边说了几句,谢知鲤皱皱眉头,「这能行吗?」 「行不行的试试看嘛,总比你躲着强,你这一次躲了,他们下次就会琢磨出更多办法逼着你的。」言开霁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两下,「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谢知鲤盯着他的脸,眼睛眯了眯。 五分钟后。 言开霁得意洋洋将谢知鲤往谢潮生面前一扔,「怎么样?瓜吃完了吗?」 谢潮生一手拿起一个盘子,「两盘。」 他抬了下眉毛,「你说我吃完一盘你就会回来的。」 「也是。」言开霁想了想,点开手机将码递给他,满面春风道:「加个微信呗,回头我请你吃更多瓜。」 谢潮生冷眼看着他,「我要是不加呢?」 「那算了。」言开霁将手机调了个方向,对谢知鲤道:「我能加你一下吗?想联繫你哥的时候就问问你。」 「叮!」 手机上弹出一个好友申请,谢潮生面无表情收回手,「没事别烦她。」 …… 「所以你就来烦我了?」宋雨至扬起下巴。 「你听我狡辩,我一开始真没想到,」言开霁思索了下,觉得宋雨至应该没有见过校门口的那一幕,于是他故作伤心态,「大家都是并肩作战过的人,你说他冷不丁把我忘了,我多难过啊!」 「没关系,我懂你,他也不认识我了。」宋雨至抹抹眼睛,把他那双狐狸眼揉得通红,「唉,这么多年的情谊,他说忘就忘,多过分啊。」 言开霁立刻觉得自己毫不心碎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了520寝室里。 言开霁终于从隔壁寝室借来了一床被子,铺在没人睡的4号床上。如此一件简单的事情,他却觉得自己像是等了一个世纪。 从床上爬下来,他到底问出了那句话,「我和老冯,在学校闹鬼之前,是不是忘掉了什么?」 「啊对对对。」宋雨至单手撑着头,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事讲起来没意思,亲眼看才比较有实感,不用急,过两天你们就能知道了。」 言开霁告诫自己沉着冷静,不要和傻逼一般见识,微笑着问:「那你来是想跟我们说什么的呢?」 「不要那么功利嘛,老朋友叙叙旧不行吗?」宋雨至无辜抵摊开手,「你那个酒挺好喝的,再给我来一罐呗?」 陈德的笑声从隔壁传来。 这笑声在此刻听起来尤为讽刺,简直像是对他们莫大的嘲讽。宋雨至就在这欢快的笑声中抻了个懒腰,熟门熟路爬上了床。 言开霁突然问:「你知不知道之前学校里的何初谦和他女朋友,现在去哪了?」 「这个嘛……」宋雨至停顿了两秒,言开霁以为他又要说什么「讲起来没意思」的话,没想到他还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惩罚结束,送出去,等回到原先的时间点上就能看到了。」 夜深人静,是个适合讲鬼故事的时候。 躺在床上,言开霁想起了谢潮生在临走前,贴在他耳侧说的那句话。 当然,不是「真捨不得你」。 也不是「别让我等太久」。 那句话轻得像风,让言开霁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和着那人的气息送进了他耳畔。 「小心宋雨至。」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顾游与真真 大三上学期的开头非常忙碌, 无论是对言开霁还是对冯浩然。 距离回到校园眨眼就是两周,在这两周里,他们尝试着从多种渠道去搜寻顾游的各种信息, 得到的消息只有一句「休学了」, 至于到底为什么休学,他们想不起来, 别人也不知道。 唯有何初谦说:「好像是家里有什么事吧。」 他家里能有什么事?他压根就没有家! 同一时间,言开霁再次考完了他的现代汉语, 现代汉语之可怕, 可怕过一百只没眼睛的猫狗在身后狂追。 第104页 他躲过了猫狗的追赶,却没能躲过现代汉语的追赶。 办公室里,辅导员微笑地看着他,「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现代汉语补考只打了五分吗?」 言开霁想了想, 面目诚恳地说:「因为那天头疼。」 他觉得他这话也没说错, 他面临的这些破事的确一直让他很头疼。 辅导员低头看了眼手机, 「可是你上学期期末的卷子也只打了十五分。」 言开霁已经彻底想不起来为什么那张卷子只打了十五分了, 他说:「我也很遗憾, 老师您要相信我,我真的把会的全写上了。」 「言开霁, 虽然你也只挂了这一科,不像有些同学存在毕业不了的风险, 但你每一科的分数都很低, 只在往及格线上努力,好像对自己完全没有更高的要求。」 辅导员无奈地扶了扶眼镜, 「当然, 其实作为一个大学老师, 和你说这些话是不太应该的,你也成年了,有自己的判断力,但你应该也知道,你妈妈一直很关心你的成绩。」 言开霁的脸上依然挂着笑,但这只是个礼貌的笑容,他心里只想赶紧从这屋里出去。 「你的外形条件还是比较出色的,但是……」 辅导员这话说了一半,放在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在看到上面数字的时候她明显皱皱眉,还是接了起来,「餵。」 言开霁双腿交叠靠在身后沙发上,掏出手机开始状似无意地发消息,辅导员手捂着手机,听不清楚那边在说什么,让他的兴趣渐渐下行。 辅导员最终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下次再说。 言开霁松了口气转身就走,听见后面辅导员嘀咕的声音:「这怕是要上新闻了,一出出俩,还在一块。」 他们辅导员和学校保卫科的科长是兄妹俩,所以辅导员这里的八卦永远是新鲜灿烂的。不知道这回又出了什么事,从关键词「一出出俩还在一块」来判断,颇有桃色新闻之感。 真让人想一探究竟啊。 言开霁下楼骑上驴,打开手机要给程洛洛发八卦,却发现宋雨至早就给他发来了消息。 宋雨至这些天神出鬼没,明明也没告诉过他上课时间表,他却总能准确找到言开霁或者冯浩然的教室,谁也不知道他会在哪一时刻冒头,并朝他们笑眯眯地招手。 鑑于谢潮生的临别赠言,言开霁始终对他抱有一丝怀疑态度,但这人脾气也好,又总是笑,让他有时候在想,如果俩人的相识不是在那么个情景下,他俩应该会是对投缘的朋友。 宋雨至的消息是二十分钟前发来的,刚好是他进入辅导员办公室的时候。 「现在回寝室,带你们去个地方,你们的记忆就可以回来了。」 …… 言开霁是带着饱满的热情和充足的干劲回到寝室的,他拿起桌上的缸子一饮而尽,摩拳擦掌看向宋雨至,「我们去哪?」 「这么兴奋啊?」宋雨至靠在梯子边嚼着锅巴,「后面废工地,徐薇安埋猫那地方。」 「徐薇安埋猫?」言开霁喝水的手顿在原地,「说的这么吓人,该不会我们之前目睹了她埋猫吧?」 「那倒没有。」宋雨至遗憾地摆摆手,但他的尾音旋即又挑起来,「不过,你去了那里,可以目睹一个不一样的顾游。」 「顾游?」言开霁不可置信道:「他回来了,好端端去那干什么?」 宋雨至直接推着他出了门,「去了你就知道了。晚点可就来不及了……老冯呢?」 「他还没下课呢。」言开霁说:「那老师喜欢课后点名。」 宋雨至烦躁地挠挠头,「算了,你先去,回头我再想办法带他。」 好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这是一个亘古定律。 在言开霁骑驴带着宋雨至往工地骑的时候,幸运地遇见了查骑车带人的保安,这是学校最近新定的破规矩,非要禁止学生骑车带人。 更棒的一个福音是,他们从来不抓共骑一车的情侣,即使情侣们就在保安眼前表演着男生把女生圈在怀里开车的高难度杂技动作,保安们依然视若无睹,转而紧紧盯着坐得好整以暇的两男,抑或两女。 关键时刻,言开霁立刻指着宋雨至说:「不好意思他脚崴了我只是送他去校医室」,配合宋雨至瘸着腿孤身往前蹦跶的心酸场景,保安摇了摇头,把眼睛一闭,「学校骑车不让带人,下次记得点。」 宋雨至神色微妙地看了他一眼,言开霁立刻得意道:「我聪明吧?」 宋雨至难得有黯然的时候,但此刻他坐在后面看不清神态,只能听到没有翘起来声音,他竟然怜悯地拍了拍言开霁,「真希望你还能这么开心下去。」 言开霁对这猫哭耗子的行为感到了一身鸡皮疙瘩,小电驴行驶到工地口,在宋雨至的指使下一路七拐八弯,终于来到了烂尾楼的脚下。 那里已经站了一群保安,显然保安不会在这种地方培训,那就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看起来也不像简单的桃色新闻,反而像某部悬疑剧的开场。 之前同层楼一个男生网上□□被骗了两万块,这场数额不小的经济纠纷,是这么多年言开霁接触的最大案件。那一次,警车也不过停到了校门口。 「死者一男一女,都是学校学生,目前身份不清楚。」 警车打着闪一路畅通无阻,几名刑警从车上下来,为首的一个手持对讲机「餵」了两声,「顾队,我们已经到现场了,尸体被泡得不像样,让陈法医准备验尸吧。」 第105页 言开霁从烂尾楼柱子后面探出一个头,指着面前行色匆匆的刑警,「你确定咱能过去?」 宋雨至说:「放心,你就大胆走,他们看不见你。」 学校后面是条河,原先刚封校的时候,言开霁还认真琢磨过从这条河游出去的可行性,结果一抬头,明晃晃的摄像头就在他头顶闪了一闪。 而现在,原本挂着摄像头的树杈子消失了,河边并排摆着两具尸体,刑警们正从警车里拿白布。 宋雨至在身后推了他一把,「趁布还没盖上,快去看。」 言开霁被他一推推出来,他没时间再选择,眼见着一名刑警回过头,甚至对上了他的眼睛,却像没看见一样望向了另一边。 他立刻就朝着两具尸体奔了过去,两个中年保安在拧着眉毛交头接耳,他朝其中一个做了个鬼脸,保安毫无反应,依然在那说着什么。 言开霁发出快活的笑声,他回头朝宋雨至飞了个媚眼,「谢啦!」 宋雨至一定一身鸡皮疙瘩,他开心地想着,在到达尸体面前前一刻运了运气。这俩尸体再吓人,应该也吓人不过浴血重生的外卖小哥。 就这样想着,他低下了头。 刑警拿好了白布,朝着这边走过来,与此同时,躺在地下的男尸终于进入了言开霁的视线。 尽管他的身体已经被水泡得浑身浮肿,根本辨不清他真正的面目,他的头髮已经发黄了,几乎看不出原先染的是什么色,只有髮根处,隐约还存留了一点绿色的痕迹。 膝盖处有泛白的抽丝,是大二下期末,去图书馆雨天路滑摔倒的。 他身上还穿着件t恤,上面印了一个泡到模煳不清的哆啦a梦,是言开霁寒假送他的礼物。 顾游。 四肢百骸所有血液一起冲上大脑,一瞬间言开霁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他再也顾不上其它,蹲下去就想像平时一样去抓顾游的胳膊,但就在那一刻,一块白布在他周身勐然一抖,带起周围一阵灰尘,让他不由自主咳嗽了两下。 他的手在空中倏然定住,刑警已经用白布盖上了尸体。 冯浩然从后面急匆匆跑来,只在恍惚中看了一眼顾游的脸,立刻神情凝重地揉揉眼睛,看着蹲在那里的言开霁,「草……我没看错吧?」 另一具女尸已经先一步盖好,他根本没来得及看到里面的脸,一个顾游已经足够让他心惊肉跳,他期盼着言开霁能赶紧骂他两句让他眼神不好就别乌鸦嘴,但言开霁几乎是抖着嘴唇,「你也看见了。」 身后,宋雨至遗憾地摇了摇头,「就让你们早点来嘛。」 他打了个响指,河面猝然颳起一阵清风,登时掀起了两具尸体脸上的白布,冯浩然的脸色就在顷刻之间瞬间变得煞白,甚至比地上的顾游还白。 立刻有刑警过来拽布,「这风怎么这么大?」 然而冯浩然俯下身,就在这兵荒马乱之际,颤抖着手触上了女尸的面孔。 他呢喃道:「真真……」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我没室友了 言开霁是个很少抱怨生活的人。 他的神色一向是阳光灿烂的, 总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什么困难都可以解决,但在看到他苦寻多日的室友出现在地上, 成为一具浮肿尸体的时候, 他却觉得自己在一瞬间被抽干了灵魂。 之前有过一条新闻,一个男生由于熬夜而在寝室猝死, 第二天被室友发现,当时他和顾游说:「这室友也太惨了, 以后他还敢睡觉吗?」 他已经记不清那时候的顾游说了什么, 但他现在想,他怕是几天都不能好好睡觉了,只要闭上眼睛,他就会想起顾游的那张脸。 顾游怎么会死呢? 顾游到底是怎么死的? 就在他看到顾游尸体的那一刻,又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涌进了脑海, 但这些记忆太过于碎片化, 基本等同于没什么用。 有警察来找他问话, 有冯浩然抱着被子整夜痛哭, 有他和拖着行李的冯浩然在校门口分别, 有程洛洛拍着他后背安慰他,甚至用不着这些记忆, 都能从现在的情况中预料到。 此时此刻他再想起在辅导员办公室听到的「桃色新闻」,就忍不住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这件事对于冯浩然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 在同一时间失去了他亲爱的室友和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且这两个人还肩并肩死在了一起。 看似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无人知道他们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警车从烂尾楼后面的河边拉走了两具尸体, 现在正在对二人的具体身份和死因展开调查, 这一事件不胫而走, 迅速传遍了学校每一个角落。 这绝对是沧海大学今年最大的新闻。 虽然学生们之间已经一传十十传百,但网上却消息寥寥。 毕竟沧海大学的公关是出了名的厉害,连之前有学生跳楼没了都能把消息抹得无声无息。其手腕之凌厉,足以把任何一个已封杀的明星洗白。 言开霁本想去警察那主动认尸,但宋雨至却告诉他,警方这两天就会主动找上门,用不着提前过去。 冯浩然在寝室枯坐了一天,喝光了言开霁仅剩的几罐酒,在寝室耍了顿酒疯,嘴里不断喊着「真真我好想你」「真真你不要走」「真真我还给你带了礼物」「真真你别多想,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106页 言开霁听得心烦,抢了他剩下的半罐酒,自己去阳台吹风,身后冯浩然喝得烂醉如泥,忽然小声问:「老顾,你要去哪?」 他的脚步定住了。 宋雨至坐在他对面床上,两条腿垂在梯子边晃荡,饶有兴致地俯瞰着一切。 冯浩然趴在桌上开始抽搭,言开霁拿了张纸给他擦脸,听他悲戚戚地哭道「我室友没了!我没室友了!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死了啊!」 虽然气氛很悲伤,但这话听着实在很渗人,言开霁拍拍他脸,「不至于,我还在呢,我肯定不死,你也别死,行不行?」 冯浩然红眼吧啦地点了点头。 「哭吧,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言开霁嘆了口气,抬手将酒一饮而尽。 他抬起头,仰视着头顶笑容邪性的男生,「宋雨至,看在认识这么久的份上,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他们到底是为什么死的?」 「我也不清楚。」宋雨至一摊手,「不过,有一个地方你肯定能找到答案。」 「什么地方?」 宋雨至的笑容逐渐加深,笑起来的样子更像只狐狸了,「咱们认识的地方。」 言开霁的第一反应是校医室,但从宋雨至的表情看,绝不会这么简单,随即他反应过来,「要回到之前的学校?」 「不过,也不急。」宋雨至手撑着旁边的护栏,假模假样地想了片刻,「我的建议嘛,是你先等等警察叔叔,等他们来传唤你的时候,你说不定还能想起来一些新的东西。」 也许根本就不该出校,言开霁想。 在那所鬼学校里,顾游给他留下了保命纸条,上面清楚地写着,6月15日不能出校。 就在他们离开学校前,在准备从寝室里出来的时候,言开霁和冯浩然其实对顾游的去向进行过一番讨论。 出校码的期限只有一天,他们必须在那天出学校,如果是一开始的言开霁,在外卖事件结束后就得到出校码,他大概率会废掉这个码,而在学校里继续寻找顾游。 但经歷了这么多事情,他开始对这所学校有了新的认知。谢潮生的存在无疑让他加强了这种认知,在言开霁从墙上跳下来,发现他失踪了的那一刻,他就隐隐感觉到,有一股他们不知道的力量,在操控着这一切。 他们先前一直遵守着顾游的纸条,小心翼翼避开所有的错误,他们也的确躲过了血河,躲过了跳楼,躲过了床帘外的地狱。但如果,违背了呢? 没有出校码不能出校,这是学校的规矩,6月15日不能出校,这是顾游的规矩。 其它的几条都能契合上,唯独这一条是完全相悖的。 这是不是就代表,学校规矩的突破点,就在出校这件事上? 言开霁向来胆子大,于是他表现出了一副很想出校的样子,并在寝室说服了摇摆不定的冯浩然。因为他笃定,按照目前的趋势,他百分百还会回到那所鬼校里。 他只是想出来看看,知道一下外面的情况,探究出在里面失踪的顾游,在外面会是什么样子。 毕竟顾游的纸条写的是「6.15别走」,那么是不是就代表了,只要在那一天不走,在这之前的时间,他们是可以随意挥霍的? …… 「言开霁,对吧?」 「对。」 三十出头的刑警将一沓资料拍在桌上,摞了一摞,抬起头。 「今年多大了?」 「2……19。」 刑警挑眉:「你一开始想说的是二十?」 言开霁没心没肺朝他一笑,「我妈平时爱算虚岁。」 「哪个学校?多大了?学什么的?」 「沧海大学,大三,中文。」 「你认识顾游吗?」 「他是我室友。」 「他这学期休学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言开霁努力回想了下,「不知道,好像是家里的事情,他没有仔细说。」 旁边徒弟模样的人将他说的话一一记录下,这刑警又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上学期期末。」 「确定吗?」 言开霁是真不确定,就他现在混乱的记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暑假之后再见过顾游。但愿他别说错什么,要不然别说回鬼学校,他连正常学校都甭想回了。 他还是点头,「确定。」 所幸他看起来还算镇定,刑警双手撑着桌面站起来,迫使他抬头看着对面,直视着他的眼睛,接着压低声音,「他死了,你知道吗?」 言开霁的表情有一瞬呆滞,被刑警完美捕捉进了眼底。虽然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这条消息,但这件事终于被人赤裸裸揭露出来,就仿佛彻底尘埃落定。哪怕他一万次告诉自己,回到鬼学校一定会有生机,但此刻的他依然错愕地坐在那里,凳子好像长出了钉子,把他钉得浑身刺痛。 那一秒他想,顾游好像真的死了。 他双手放在桌子上,指节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带了抖,「他是怎么死的?」 「23号,在你们学校后身河堤边发现了两具尸体,他是其中一具,死因还在调查,不排除他杀的可能。」 审讯室沉默非常,言开霁舔舔干裂的嘴唇,神色晦暗道:「警察叔叔,能给我杯水吗?」 「可以。」刑警和旁边人按着对讲机说了几句,「水马上来。你们平时关系很好?」 第107页 言开霁惨笑一声,「睡三年了,谁没点感情?」 刑警拿笔记下,又问:「他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游是个什么样的人? 勤奋上进,诚恳善良,一心向上奔赴美好未来。 言开霁垂下睫毛,目光敛在阴影下,半晌才说:「一个好人。」 刑警的笔敲敲桌子,「说具体点。」 「他是,没有钱,上学一是靠助学金和奖学金,二是靠自己打工,他平时学习很好,每次都拿国奖,对我们也很好,所有认识他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他很积极,很热爱生活,从来没有自杀倾向。」 「警察叔叔,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不应该死的。」言开霁抬起头,恳切地望着刑警的眼睛,「求求你们,一定要破了这个案子。」 三十出头的刑警当不上「警察叔叔」四个字,但他并没多说话,而是和言开霁对视了几秒,门在这时开了,是刚才点的水来了,他接过来,走到言开霁的面前,伸手递给了这个刚刚失去室友的男大学生。 他并没有再走回去,而是就在这个距离里,盯着言开霁的眼睛问:「他有女朋友吗?」 言开霁说:「没有。」 刑警说:「另一具女尸叫沈容真,她的男朋友,就是你们的另一名室友,冯浩然。」 说话时他依然看着言开霁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什么东西。 言开霁的确怔愣了一下,他想,怎么会是女朋友呢?他们明明已经分手了,估计是感情的事调查不清,真真没有告诉过别人也正常。 这一抹怔愣被刑警收入眼底,他又问:「就你所知,顾游和冯浩然关系怎么样?有没有可能是,情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又见面了 「不可能。」言开霁斩钉截铁地说。 「你就这么确定?」 「冯浩然的人品我可以担保, 他和顾游关系非常好,和女朋友也是,绝不可能做出杀人的事。」 「用不着你担保, 我们一定会进行调查。」刑警放下手中的笔, 和旁边的徒弟说了两句话,随即看向他, 「你可以走了,我们会随时再联繫你。」 言开霁走出这间屋子, 冯浩然还在另一个房间被问话, 他需要接受的问讯是双重的,因此要比他多花很久。 警局不是个让他想多待的地方,他记得附近有个商场,就走出了大门,拿出导航打算看看。结果刚一出来, 就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谢潮生。 言开霁出来的时候压根没注意到外面有人, 他正低头找导航, 身前忽然被一片阴影笼住, 一抬头, 谢潮生就站在他面前,一把拉住了他手臂。 由于小南门口阴影尚在, 对于这种近距离接触,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两步。但他没想到的是, 谢潮生皱着眉头一把拉住了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 「配合调查。」 言开霁是真没心情和他多说,在他没什么事的前两周, 他还可以以隔三岔五在微信上逗逗谢潮生为乐, 说一些「你欠我钱, 但你忘了」「你可真没良心,让我一顿苦等」之类的话。 但一切都截止在顾游出事的那一天,他失去了全部逗乐的心思,再没和谢潮生说过半句话。 但谢潮生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继续问:「你有什么事情需要调查?」 这让言开霁觉得很不痛快,他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鬼学校里,在第二场作业中谢潮生全程胁迫他的场景,他直接说:「我室友死了。」 谢潮生问:「上次和你吃饭的?」 「另一个。」言开霁看向他,他今天依然穿了一身白西装,也不知道热不热,「你呢?你来这里干什么?」 「有命案,协助调查。」谢潮生微微启唇,不动声色地把言开霁往自己身前拉了拉,「我那边结束了,你要去哪?我送你。」 言开霁没心思和他礼貌推让了,「这前面是不是有个银泰啊?我去那等会儿老冯。」 「我知道。」谢潮生压根没放开他,就不由分说拉着他手臂一路往前走,走到一辆宾利前,打开副驾驶车门,「我送你过去。」 言开霁有点后悔主动招惹这个人了,他和鬼学校里的状态越来越像,尽管他对那里面发生过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他身上那种可怕的低压感,根本没有随着他由鬼变人而消失。 人生如戏,有时如鬼片,有时如刑侦剧。 言开霁不想多谈顾游的事情,他靠在真皮椅上,外面的树木飞速向后退去,他神色倦倦道:「你妹的事情,搞定了?」 「她让我谢谢你,说要请你吃饭。」 言开霁「哦」了一声,「回头再说吧。」 他没有问谢潮生到底和案子有什么关系,他只想着尽快见到宋雨至,和他商量商量怎么回学校,他迫切地需要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究竟他们现在在幻境,还是鬼学校才是幻境。 哪个是虚,哪个是实,那一夜的顾游明明是活着的,坠楼之后,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空的前一年不明不白的死掉。 言开霁已经基本笃定了,顾游的案子会成为一场悬案,就算不是悬案,至少也会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不然宋雨至不会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跟他们一起等在这里。 第108页 他们终究是要回到那所鬼学校的。 但旁边的谢潮生却自顾自讲了起来,「我在国外上学,处理一些事情才回来的。」 言开霁看着外面过去的一排排树,心情复杂难言。 谢潮生又说:「我过些日子就要走了,如果你最近心情不好,要不要跟我出去度个假?」 言开霁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直接敷衍点头,「啊,挺好挺好的。」 「我在海边有个别墅,你肯定会喜欢,卧室上的天花板是玻璃的,晚上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星空。那边的海鲜很好吃,你还能捡贝壳玩,还有一架鞦韆,你喜欢找人来玩的话也可以……」 宾利在谢潮生的温言软语里一路前行,可惜言开霁基本什么也没听见,他还在低头给一个班的吴迪发微信,因为请假太麻烦,下午公共课男生多,直接让他帮自己答个到。 吴迪回了个「6」,他才松了口气,虽然时间紧了一些,但今天他真不想赶回去上课。 「那边海水很清,我可以陪你去潜水。他们说那里有珊瑚,还有很多好玩的项目……」谢潮生边开车边讲了半天,终于发现旁边丝毫没有回应,于是他在路口停车时终于转过头,只看到了一个惆怅的侧脸。 他腾出一只手,捏了捏那脸,「我和你说的,你听见了吗?」 言开霁木楞地转过头:「不好意思,你能再说一遍吗?」 「我说——」谢潮生有点怒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国?」 「啊???」言开霁万万没想到天能突然聊成这个样子,显然谢潮生的星空鞦韆和潜水都听到了狗肚子里,他下意识反应居然是:「那个,商场到了吗?」 谢潮生一打方向盘,宾利轮胎在地上摩擦出一个弯来,他将车往路边勐靠过去,扯过安全带直逼着他眼睛,「言开霁,你把我当什么?」 言开霁原本还在感嘆这后座没人调椅子就是方便,整个人躺得就像坐按摩椅一样,没想到这个姿势给他的现状带来了极大的不便。因为他整个人就像被安全带绑在了椅子上,谢潮生一手撑着门,另一只手就撑在他的脖颈旁边,让他往哪头靠都不是。 只能听见那人冷到骨头里的声音,「你以为我的副驾驶,谁都让坐的?」 「你别激动……」言开霁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也许是这两天他实在太烦躁了,否则他绝不会出口说这样不合适的话,「两周,一共两周,咱应该没那么深厚的感情吧?」 说出这话的人情商实在太低,出口他就后悔了,但话已经说出来,覆水难收。 「两周?是不至于。」谢潮生原本撑在他脖颈边的手渐渐移到了他脸上,似是逗弄地抚了两下。这个动作有些熟悉,让他再度回忆起了小南门口。 「第一眼见你,我就这么想了。」 随着这句话的落地,言开霁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他这辈子都没想过,小南门口2.0会在这狭小的宾利车副驾驶上再次上演。但这次明显比小南门口要激烈得太多,激烈到他的t恤都已经皱皱巴巴,汗珠滚落在细细密密的锁骨上。谢潮生的吻一路横冲直撞,把他整个人都撞得迷离了起来。 他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干脆就这么胡搞一通也可以,反正这里的情况已经糟糕成这样了,不会再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没准这么胡天胡地一顿后,他就能醒过来,发现什么都是梦,顾游就站在他面前。 如果言开霁想反抗的话,谢潮生根本不可能彻底制服住他,但他只是象徵性挣扎了两把,就干脆躺平不动弹了,甚至还主动环住了对方的脖子。这让谢潮生满意极了。 他的动作都轻柔了起来,拇指将言开霁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爱怜地在他唇上蹭了蹭,「你看,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都不知道过了几分钟,他们已经在这张椅子上亲了许久,马上都快发展到磨枪这一步了,吴迪的电话就在那时恰到好处打了进来。 只听周遭一片喧闹,女生在笑男生在笑,吴迪的声音混在中间压得很低,「言开霁,今天要交作业,你还记不记得?」 清明灌进脑子,言开霁几乎是一个激灵推开了身上的人,即便如此,他竟然还是在一瞬间想到了应对的策略,凡事都讲个熟能生巧,做学渣也是。 他不住喘着气,声音说不出的嘶哑奇怪,「你就说没带……戴个口罩,乖,回头我请你吃饭。」 谢潮生表情不变,却在他腰间软肉狠掐了一把。 吴迪问:「你在哪呢?嗓子怎么这样了?」 谢潮生换了个姿势,像准备仰卧起坐,在二人之间虚虚留了道缝,一双黑沉眼珠锁在他脸上,言开霁避过那视线,他谎话随口就编,就着吴迪话头说了下去,「医院,看嗓子。」 好在吴迪不疑有他,爽快应下。 和吴迪说了几句话,他脑子也清醒了,顿觉自己今天简直是疯了。抬头一见谢潮生竟然还有继续的意思,脑子「轰隆」一声掠过刚才诸多情景,立刻将他往旁边一推。 感谢他的椅子已经基本躺倒了,言开霁轻松拽开了后座车门,身体借着车门的力直接从谢潮生双臂之间蹭了出去,随即一个翻身,灵活地将车门一甩,拔腿就跑了。 从远方走来一对老两口,看一眼车又看一眼他,当时就面露惊恐指指点点,「孩子怎么那么狼狈跑那么快啊?这是不是人贩子车啊?」 第109页 好心的老两口立刻颤巍巍拍照报警,只见聪明的「被拐儿童」还找了条车开不进去的小路跑,而「人贩子车」在原地停了两秒,嗖一下开远了。 言开霁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跑远的,他觉得自己像逃难下来的,事实上他看起来也确实和逃难的一样。照着导航浑浑噩噩走到了商场,随便找了个m记坐下来。 直到天色渐晚,难民去隔壁钵钵鸡门口租了个充电宝,终于迎来了他的难友。 令人奇怪的是,难友也走得一瘸一拐,眼眶通红,满面疲惫地在他面前坐下,「12块钱的套餐帮我点了吗?」 「应该快叫到号了。」言开霁回头看了一眼号牌屏幕,「哎,它马上就到了,你等等,我去拿。」 结果当他再回来的时候,正见冯浩然拔下了他刚刚充上电的充电宝,他才要骂,却看到冯浩然的眼圈红得厉害,抖动着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可是我不信……我真的不愿意信……」 第60章 不让你死 这年头最热的热闹有两个, 一是情侣吵架,二是当街痛哭。 一位大块头的男大学生当街痛哭,对于m记中无聊的顾客们而言, 简直是戏剧效果和喜剧效果双重拉满, 于是他们纷纷隐秘地抬起眼,按捺兴奋地观看着这场闹剧。 男儿有泪不轻弹, 冯浩然这两天弹了太多次,显然他已经把这句老话当作了笑话。但在今天这个特殊的节点弹出来, 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 言开霁慌忙放下盘子:「你想起来什么了?」 冯浩然只是泣不成声, 言开霁给他擦了擦眼泪,赶紧又去窗口要了一叠。 服务员很热情,把那铁盒里的半匣子纸全都递给了他。 「你看,世间总有真情在。」言开霁把汉堡纸给他撕开,等他稍微不那么抽搭了的时候递到了他嘴边, 「吃两口吧, 等下该凉了。」 冯浩然和着眼泪吃了两口, 呜咽着说:「今天怎么这么咸啊?」 「……算了, 你喝口可乐吧。」言开霁给他掀开可乐盖子, 「喏,喝了就别哭了, 咱冷静点行不行?」 冯浩然拿过来的时候手一抖,可乐欢快地应声而落, 哗啦啦地往下淌, 知名的黑色液体顺着桌子一路向下,迅速打湿了言开霁的白t下摆, 让他今日本就不体面的形象再度锦上添花。 言开霁现在觉得, 该哭的人应该是自己。 一个人的成长总是需要代价, 一个人的清醒也是,冯浩然在那一刻顿时耳聪目明了,他停止了哭泣,转而拿起桌上的纸,「幸好刚才要得多。」 「算了。」言开霁深吸一口气,「反正这衣服也不能要了,赶紧回去找宋雨至,商量商量回那鬼学校的办法。」 冯浩然的声音就像蚊子喃喃,「我不想回去了。」 「不想回去?」言开霁纳闷道:「为什么?他们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冯浩然的嘴合了又张,张了又合,最终颓败地垂下了头,「我不相信他们说的,但他们的证据……很足。」 「老顾和真真,都有过死前性-行为。」 言开霁楞在原地,艰难道:「你说什么?」 「而且,他们还检查出来,沈容真身上留下的精斑,就是顾游的。」 「你让我怎么信?你让我怎么信?」冯浩然的脸庞变得涨红,他双拳攥紧,手臂数根青筋暴起,不断大喘着气,声音呜咽着喊:「上一次,上一次他们也是这么说的……我记得的……」 上一次,那也就是他们消失的那段记忆。 「你冷静点,咱们回去说……」言开霁试图让冯浩然站起来,但冯浩然的腿跟灌了铅似的,根本动不了。他只好让他再安静一会儿,顺便把可乐放到了旁边桌。 关键时刻,宋雨至的电话不期而至,「喂,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给我带个校门口的梅干菜饼呗?」 「咱们回去,听听宋雨至能跟咱讲点什么。」言开霁拍着他肩膀,试图让他舒服一点,「相信我,事情肯定还有救,还记得我在鬼学校和你说的吗?」 冯浩然抬头看着他。 「事情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再糟的情况我们都得准备好面对。但我们只要顺着他们的线来,就一定能够发现背后的问题。」 这是他当初离开寝室之前,对冯浩然说的话。 言开霁语重心长,「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宋雨至就压根没有要是跟我们在一起待这么长时间的必要,而且老顾能给我们留下那么多东西,他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见到冯浩然肩膀一耸一耸,他又说:「宋雨至是来看热闹的,如果一点破解办法都没有,他肯定早走了,所以我们只管找他。」 冯浩然狠咬了一口汉堡,「可是,dna结果都出来了。」 言开霁按着他后背的手渐渐发紧,他微微掀起来眼皮,「这个世界的一切,你就相信是真的吗?」 冯浩然被他这话说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很快又摇头,「上一次也是,上一次……我想起来了很多东西,和他们说的一模一样……」 「记忆会骗我们。」言开霁不假思索地说:「不然你怎么解释,老顾明明在我们进鬼学校的时候,大三下,他还活着,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这话确实让冯浩然一个激灵,「对啊!」他喊到,「记忆有误差,世界也不一定是真的……真的……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第110页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我是真的。」言开霁握住他的手,温度通过手心一路蜿蜒而下,流淌进冯浩然的每一根血管里,他的声音不再嬉笑轻佻,仿佛饱含了某种力量,「你也是真的。」 言开霁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他只知道对他而言,冯浩然是身边唯一真实的存在。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他像是在告诉冯浩然,也像在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在水落石出之前,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我们一定要信任他们。」 「我不认识真真,但我认识老顾这么久,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藏着我们都想不到的真相。」 「走!回去!」冯浩然紧紧攥着他的手站起来,「去找宋雨至,问个清楚。」 宋雨至正在吃小吃街的滷肉卷,旁边小锅翻腾,煮的是冯浩然囤积许久的火鸡面。 虽然来了没多久,但他已经熟练懂得了学校生存的各项技能。 「呀,回来了,饼呢?」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朝前一伸手,却发现两个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言开霁还能翘翘唇角,冯浩然就跟没了魂一样。 他目光在言开霁身上流转了一圈,「怎么搞的,掉泥坑里了?」 言开霁随手一指冯浩然,「先叫猫扑了,又叫他浇了。」 宋雨至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旋即笑起来,「和你们说个好玩的,今天我在派出所门口,听说有老两口报警抓人贩子,结果照片一看,那是个限量款宾利。你们说,谁家人贩子拐孩子要用宾利啊?」 「我怎么没觉得好玩?」言开霁把一袋子梅干菜烤饼扔进他怀里,「赶紧吃,吃完走。」 宋雨至奇怪道:「去哪?」 「回去。」 言开霁脱了身上皱巴巴的t恤,团成个团往垃圾桶里一丢,「回咱们认识的地方,忆往昔,你不愿意?」 「行吧。」宋雨至往后一靠靠在饮水机上,下巴懒洋洋扬了扬,「过两天带你们回去,这附近好吃的太多了,我还没吃够呢。」 谁也不知道冯浩然的身手怎么会如此矫健,电光石火间,他竟突然掐住了宋雨至的脖子,将他往饮水机后的墙上勐地一怼—— 连宋雨至自己都没想到,这个向来只会插科打诨骂言开霁的男生,手劲会如此之大,那一身腱子肉根本没有白长,只见他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几乎是目眦欲裂地俯瞰着宋雨至,「带我们回去,就现在!」 言开霁下意识想要阻止他,他的手都已经按在冯浩然肩膀上了,但他从未见过冯浩然这样骇人的气势,连他一时间都没敢乱动。五指先是扣紧,再是放开,也许在这个时候,安抚比阻拦更有用。 然而泰山压顶,宋雨至却「啧」了一声,嘴角笑意丝毫未减,手慢慢移到冯浩然腕上,在他脉搏的位置上点了一点,「别这么激动嘛。」 「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他想了想,「明天给我买一份门口烤冷面,吃完我就带你们回去。」 冯浩然目光直直逼着他,人在疯狂的时候总容易做出来些出人意料的举动,言开霁不知道他还能做出来什么,立刻回身握住他手:「各退一步,老冯,不差这一天了。」 冯浩然这才收回手,宋雨至的头「梆」一声撞在身后木头包裹的墙沿上,他揉腮帮子,直起身来靠在上面,旁边镜子里映出他精緻的侧脸,「都累一天了,洗洗睡吧。」 言开霁盯着那半张侧脸,拍拍冯浩然,「你先洗个澡,大家都冷静冷静。」 不知为何,他觉得宋雨至在镜子里的那半张脸显得有些寂寥,这种寂寥绝不是来自刚刚受过的威胁,而是出于他们不曾了解过的一些东西。 「他着急了,我替他向你道歉。」沉寂了片刻,他对宋雨至说。 宋雨至的目光带着讶异瞥过来,他又说:「但我想和你说的是,也许这对你来说只是一场好戏,但对我们来说,所经歷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实的存在。」 「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看我们的,也许我们都是你眼里的npc,也许我们这里,死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在你的世界根本不值一提,但我希望,你能稍微尊重一下我们的悲伤。」 宋雨至嘴角的弧度滑下来,他定定看了言开霁几秒,忽然扬起了一个诡艷的笑容,就像一只真正的狐狸眯起眼睛,「言开霁,还真是啊,越接触,我就越爱跟你一起玩。」 他懒洋洋扩了扩胸,灵活地从言开霁和地上垃圾桶的中间挤了过去,「我睡了,放心,明天一定带你们回去。」 言开霁张了下嘴,他最终并没有再说什么。宋雨至爬了一半床,却突然撑住前面的围栏,低头看着他,「不会让你死的,放心吧,就算你死了,我也能给你捞回来。」 第61章 最后的晚餐 沧海大学附近有两处知名景点, 一是饼哥烤饼,二是南门烤冷面。 宋雨至点了个大份烤冷面,把能加的料全加了个遍, 加到最后老闆都忍不住说:「同学, 这些你肯定吃不了,要不你分两次吃吧, 下次再来。」 「明天我就走啦。」宋雨至遗憾地摇摇头,「没事的, 都加上吧, 我爱吃你家烤冷面。」 老闆是个很和蔼的中年大姐,她很喜欢面前年轻漂亮的小伙子,问:「是大四要实习了吗?」 第111页 「对呗。」宋雨至随口编瞎话的能力和言开霁倒也有一拼,他说:「回家上班了,毕业前都回不来了。」 「这样啊……」老闆又笑眯眯看向言开霁, 「你们是朋友吗?原先那个绿头髮小伙子哪去了? 她说的是顾游。 染过的头髮总会褪色, 但在言开霁的记忆里, 从大二下开始, 顾游的头髮仿佛一直都是生机勃勃的绿。 什么高级染髮剂, 能在人的头上保持一年? 言开霁总来这里买东西,他长得讨人喜欢, 又爱和人唠嗑,这一趟小吃摊的老闆, 除却个别过于难吃的, 基本就没有他不熟的。每次过来,只要跟摊子老闆唠上几句嗑, 大多数摊子都能给他多加根肠。 贫困男大学生顾游一开始经常自己吃, 后来发现了这一点, 就学会了跟在他后面,得到的好处不计其数。 「绿头髮小伙子回家了。」言开霁朝老闆笑了笑,「也有一阵子不能回来了,回头我们得去找他,把他绑回学校来。」 老闆也不知道这些大学生都在搞什么鬼,但她还是笑了:「那我在这里等你们。一块回来吃!」 「好,一起回来。」言开霁接过自己的那份,对一直单手撑着柜檯,看着他热闹宋雨至说:「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再去趟那边。」 另一头有家老北京滷肉卷,言开霁很喜欢他家的滷肉烤鸭卷。 一进校门深似海,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再吃着。 他趴在柜檯上和滷肉卷唠了几句,对面不出意外又问起顾游来,言开霁又说了一遍一模一样的话。正好滷肉卷包好纸,放进微波炉里热完,递给了他。 言开霁刚要伸手接,另一只修长的手横空而来,拿过装滷肉卷的塑胶袋,转身凝视着他。 言开霁第一反应是「哪个混蛋过够了敢抢我滷肉卷」,刚要抬头骂人,一排整齐的黑金袖扣已经递到了他眼前。 「谢潮生?」 某些只该属于深夜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他连滷肉卷都不想要了,夹紧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你又要干什么?」 「是你要干什么?」 他往后退一步,谢潮生就往前走一步,连滷肉卷大叔都睁大了眼睛,拉着他的车摊子也往旁边闪了两厘米。 言开霁说:「滷肉卷送你了,要不先去别的地方说,人家叔叔还要做生意。」 谢潮生直接拉起他就往拐角走,不似之前只握住他一截手腕,这一次的谢潮生十指近乎粗暴地扣进了他的指缝间。言开霁刚挣扎了两下,谢潮生开始一阵子咳嗽,就跟要把心肝脾肺肾一块咳出来一样。 吓得言开霁没再挣扎,赶紧问他:「你还好吧?」 谢潮生说:「你不跑我就还好。」 学校这片荒郊野岭,最不差的就是无人注意的黑暗拐角,甚至都没路过宋雨至的烤冷面摊,谢潮生就直拉着他来到了一处墙根后,扳着他双肩让他靠在墙上,在身前阴影里将他挡得严丝合缝。 言开霁小心翼翼问:「那我要是跑了呢?」 「你跑了,我就天涯海角把你抓回来。」谢潮生垂眸看着他,「就算你跑到无人岛上去,我也可以开着直升机找到你。」 言开霁更不敢跟他说自己快走了的事,他的心里升出一股歉意来,但愿他走了之后,这里的一切都能清零。至少宋雨至是这么说的,他告诉过他和冯浩然,随便造,无所谓,只要别干杀人放火之类的大事,挂个科唠唠嗑都无所谓,回头都可以抹掉。 他还特意看着言开霁的眼睛,加了一句:「噢,你也可以随便找潮生,我保证对他不会有什么后续影响,我拿我的人格担保。」 言开霁回忆起当时宋雨至眼里奇异的光,再看向面前的谢潮生,就点点头道:「行,那我找个无人岛跑跑看。」 他又补了一句:「我今天真有事,老冯这两天心情不好,我说好给他带烤冷面的,待会儿该凉了。」 谢潮生闷声闷气,「我心情也不好,你要不看看我?」 没事的,你很快就该忘了,言开霁暗自想。 出于心头的那点愧疚,言开霁好声好气地说:「那你要我干些什么,你心情能好呢?」 谢潮生说:「把上次的事干完。」 如果是一般人,在意识到他说的「上次的事」是什么事之后,很可能脸红心跳找不着北,但言开霁不是一般人,他吞了下口水,形容镇定道:「这恐怕不行。」 「我今天真着急,要不下次,下次一定。」他真诚地看着谢潮生的眼睛,那目光看不出一点破绽,仿佛他也对此满怀期待。 谢潮生终于放开了他,左撑在墙面上,上半身却倾得离他更近,「下次是什么时候?」 言开霁信誓旦旦,「时间你定,你随便来学校找我。」 嘴皮子上下一碰,这话就说出去了。就在他话音落地的一刻,谢潮生再次含住了那两片饱满欲滴的唇瓣,言开霁后背碰在墙壁上,时间统统停滞下来,被攻城略地的感觉让他头脑发昏,只觉得好像一直这样也不错,不去管一切别离,那么世间仿佛也没有什么烦恼了。 男人不能被人说不行,冯浩然不是说他不够流氓吗?那他就得流氓一回。 他干脆将自己送到眼前人怀里,任由他将自己新换的衣服再次糟蹋得不成样子。只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有人似乎在喊「卧槽卧槽下雨了下雨了」。 第112页 完了,他抽神想,他没带伞,宋雨至也没带,冯浩然今天可能命中注定吃不到热的烤冷面。 乌云压顶,大雨哗哗而落,也不知道就这么亲了多久,谢潮生才恋恋不捨地与他分开,在他耳畔微微喘着气,「你告诉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言开霁想,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说点好听的,比如「你这样的」,但他脑子里适时浮现出另一幅场景,于是他说:「温柔的,体贴的,能给我送自热米饭的。最好躺我身边都不动弹一下的。」 谢潮生在他唇上咬了一口,「除了最后一条,下次见我会这样的。」 言开霁心里有点发沉,他避开了谢潮生的视线,转而偏过头兀自赏雨。透过层层雨幕,他看到了宋雨至的面孔。 他打着一把青色竹节伞,笑吟吟朝他招了招手。 宋雨至今天穿了件紫色t恤,但在言开霁透过雨幕看过去时,乍一眼却看见了件式样的青色长衫,衬得他更像个老妖精。 他一激灵,把身上的谢潮生都吓了一跳,不悦地埋在他肩上问他:「怎么了?」 「我得回去了。」在宋雨至饱含期待的视线里,言开霁软着腿推过谢潮生,自己站稳了,「我朋友来接我了,再不回去,我室友可能真的快没命了。 但当他再看过去的时候,宋雨至身上又恢復了那件从他衣柜里搜刮出来的紫色t恤,只是打着一把青色的竹节伞,站在两个石墩子中间等着他。 「好了。」他软下声音,摸摸谢潮生的脸,「下次见。」 这里的谢潮生并不认识宋雨至,但宋雨至却很友好地和他打了个招唿,并笑嘻嘻观察了一番他的表情。言开霁拽了他一把,「走吧走吧,回学校。」 双重含义。 宋雨至的目光却越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潮生一眼,谢潮生站在上一级台阶上,也正打量着他。 「注意身体,别乱吃药……别信你叔。」 宋雨至丢下这么一句,变戏法似的塞给言开霁一把伞,转身就没入了雨里。 言开霁莫名其妙,回头却见谢潮生面色凝重,他歪歪头,「那,拜拜?」 谢潮生却没拜拜,他的目光慢慢从远去的宋雨至身上移回言开霁脸上,皱了皱眉头,「他是谁?」 言开霁也想知道他是谁。 「我朋友。」为了避免麻烦,他还是随口扯了块遮羞布,见谢潮生明显不像信的,就说:「回头我把他微信推你。你和他聊聊?」 「好。」谢潮生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随即他张开手,「临别吻,来一个。」 言开霁奇怪道:「你怎么这么喜欢临别吻?」 谢潮生不满,「不就这一次,上次那也算?」 上次不算,上上次算,你还给我忘了。 言开霁跃上台阶,一把抱住他脖颈,狠狠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扬头道:「这下好了吗?」 谢潮生在刚才咬过的地方吮吸了两下才肯放开。「早晚把你关进我家。」 谢天谢地,宋雨至还干了一件好事,把冯浩然的烤冷面带了回去。 显然冯浩然已经并不在乎它是凉的还是热的了,他可能甚至都不在乎这是不是一份烤冷面,只是面目呆滞地囫囵把它吃完了,这才问:「言开霁呢?」 「马上。」宋雨至看了眼表,加足料的大份烤冷面被他吃得干干净净,他说:「说实话,我真挺喜欢你们这里的,比我们学校好多了。」 「当然,仅限于大多数东西,不包括大多数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我胡汉三终于回来了 冯浩然没接话, 他只是沉默地一下下用筷子戳着纸盒子里的菜,宋雨至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剩了这么多菜?不吃的话给我吧。」 「我不吃, 但你确定?」冯浩然终于抬起头, 审视地看着眼前人,他举起纸盒子, 里面只剩了几片沾着油光的菜叶,「你该不会要借运什么的吧?」 宋雨至刚喝了口水, 闻言狠呛了下, 看着冯浩然认真的神情,人不怒反笑,「你觉得你运气特别好?别人都要花心思去借的?」 冯浩然一眼也不愿再看他。 没人理他了,宋雨至就去阳台趴着自己研究手机,望着天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 再度回来吃光了冯浩然碗里的菜叶子, 连冯浩然都看不下去了, 他掏了一包火鸡面出来, 「吃不饱就自己煮一包, 别好不容易来一趟,让我们饿着你了。」 宋雨至也真没客气, 他转身就去煮了。 冯浩然颓废地去了阳台,只见外面倾盆大雨, 天就跟漏了一样。即便如此, 楼底下排核酸的队伍依然不缺人。 言开霁又一身狼狈地回到了寝室,冯浩然瞥他一眼, 可能是跟宋雨至说完话他好像多了一点沟通的力气, 也可能是他对仅剩的室友身上倾注了最后的希望, 他有气无力,但一脸关心地问:「你跟女娲一起补天去了?」 宋雨至面前的火鸡面在咕嘟咕嘟冒泡,他拿着刚才烤冷面吃剩的筷子挑了一口,「新中国真好啊,什么都有。」 言开霁张开嘴:「原来你来自旧社会啊。」 「没准呢。」宋雨至一耸肩,「你说,你看我穿着紫衣服撑着伞站在雨里,不像那丁香般的姑娘吗?」 他一提伞,言开霁却乍然想到了刚才一晃眼,看见宋雨至身上的那一袭长衫。 第113页 「对对对,你像,没人比你更姑娘。」言开霁不住点着头,「快吃吧,吃完赶紧走,好姑娘。」 「好姑娘」果然吃得很快,他扯了张纸擦擦嘴,东挑西拣一顿,最后又拿塑胶袋装了一大包零食,回头一人看一眼,「你们都准备好了?」 言开霁背上了来时候的包,里面是他这些天的储备用品,以及背过来的电脑。 电脑里还存着他大三下的作业,电脑在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东西,除了重量什么都没有给他。 想他这些天上课净在看各种极限求生知识,人家都以为他要去取经了。 他问身边的冯浩然:「准备好了吗?」 冯浩然握住他的手,言开霁感觉到他的掌心一片潮湿,他流了那么多汗。 「回去,能救回他们吗?」冯浩然轻声问。 他会崩溃,会发疯,但他只想亲眼见到他们,他不相信那些所谓的证据,他只相信自己认识的人,说出的话。只要他们说一句,他就愿意成为人证。 他们不是那样的人,冯浩然一遍遍告诉自己。 但如果他们就是那样的人呢?冯浩然也问过自己。 他想,希望他们活着,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走,去阳台,带你们玩个大的。」宋雨至回过头,朝他们眨了眨眼。 大雨倾盆而下,他再度打了个响指,只见一道彩虹乍然穿透雨幕,从远方遥遥奔腾而来,搭在他们的寝室阳台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宋雨至双臂环肩靠在玻璃拉门上,笑眼看着面前的两人,朝着彩虹扬了下眉,「走吧。」 他的声音和着雨声,有种不真实的飘渺感,「翻上去,顺着彩虹走下去,你们就能回去了。不用等我,我自己走。」 回去。 真的能回到故事的开始吗? 言开霁伸出手去碰面前的彩虹,彩虹被他碰得弹了一下,它仿佛是个有生命的小东西,一股温润却蓬勃的生命力从中传出,透过手指不断舔吮着他的血液,不像宋雨至的东西。 他回头问:「这是你的吗?」 宋雨至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懒洋洋道:「放心,不是假的,不会让你们半路掉下来的。」 言开霁示意冯浩然往旁边让一让,自己刚要翻上去,然而就在低下头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子望。 五楼足够把人看得差不多了,何况是林子望那样八百年不买两件衣服的人,她穿着那件穿了三年的运动款薄外套,打着一把当初办校园电话卡送的旋转彩虹伞,走向了楼下清真食堂。 她是大二下接受资助出国的,出国半年后与室友断联,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到学校的? 言开霁拿起手机就要给程洛洛打电话,宋雨至凉丝丝的声音却从旁边传来,「彩虹只能支撑五分钟,过不去可就消失了哦,想清楚。」 言开霁的手机已经又失去了信号,再打就要出去,再出去回来就不赶趟了。 他一咬牙,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翻过栏杆就跃上了彩虹。 彩虹踩上去倒比看起来要宽,像是踩在了棉花糖上,他把冯浩然一块拉下来,彩虹如飞毯无风自动,狂风骤起,下面的学校瞬间变得模煳起来,周围一切都看不真切,唯有脚下彩虹光芒熠熠,引着人往前走。 再抬眼时,只见苍穹在疾风骤雨中乍然变换,黑云簌簌退去,露出了星月交错的夜空。 红月如血挂在空中,白天变成了黑夜,小南门口凉风习习,保安坐在桌前,等待着他们的回归。 言开霁只觉得周身一凉,随即被蒸腾的雾气扑了满怀,甩甩头髮再睁眼时,面前是一台刷脸机。 冯浩然紧跟着他身后钻出来,身后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遮住了出门的方向。 他们真的回来了。 二人谁也没多说话,任由保安一路目送着他们远去,直到路过演艺厅楼下,冯浩然停下了脚步。 「哆来咪哆,哆来咪哆,来发嗦,来发嗦~」 又是《两只老虎》。 冯浩然双眼猩红,死死盯着上面挂住的锁,忽然抄起旁边的凳子,照着那锁就狠狠砸了下去! 「轰隆」一声铁沫四溅,然而玻璃门纹丝不动,树影横动,言开霁一手将他往后推过,夺过椅子往灌木丛里一砸,勐地将冯浩然按在墙壁上,逼着他眼睛看自己,「你冷静点!」 冯浩然的圆领被他拽成一团,被迫扬起下巴看着他,他目眦欲裂地喊:「冷静?冷静什么?演艺厅,就是这个演艺厅,我上次就是在这里见到她的!我得进去!」 「先回寝室!」言开霁掰着他的肩膀,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贴在他耳畔,「不差这一天了,你知道现在演艺厅在干什么吗?如果有什么反噬,或者害人的东西就在里面,你让我怎么办?再没一个室友?」 冯浩然最终妥协了,他一句话都没再多说,只是沉默地拂开了言开霁的手。 在《两只老虎》欢快的旋律中,他们原地僵直了许久,冯浩然低声问:「他们两个都在寝室吗?」 「自热米饭都送来了,肯定要常住了。」 冯浩然沉重地嘆了一口气。 这口气一直嘆到了寝室门口,520的灯已经亮了,言开霁拿钥匙开门,钥匙拧到一半,门从里面自己开了。 第114页 谢潮生侧身示意冯浩然进去,掀起睫毛,静静看着他。 言开霁在那一刻回溯起他们刚分别时的场景,事实上他们的分别并不算很久。但他忽然觉得有点恍惚,眼前的人和他不久前见到的人,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谢潮生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 外面的人有心跳,里面的人没有心跳。他贴在谢潮生胸腔前,只能听见自己胸口不断鼓动,像有什么东西要跃了出来。 如果这是两个世界,他们不是一个人,那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这也太刺激了吧。 「外面怎么样?」谢潮生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不怎么样。」他闷声说:「所以我回来了。」 谢潮生箍他箍得更紧,言开霁低声说:「我要救人,你陪我救吗?」 外面的世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被突然出现的生物追杀,不用害怕突然见鬼,外面什么都有,甚至谢潮生都是有心跳的,可唯独顾游是死的。 他回来是要救他,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救顾游。 救了顾游,救了真真,也是救了冯浩然。 但显然谢潮生并不满意以这件事作为开场白,「等了你快三周,你只想和我说这个?」 言开霁的身体僵了一下,「三周?」 「是啊,三周。」谢潮生在他腰间不轻不重捏着,「你说,你是不是挺过分的?」 言开霁快速回忆了下他们离校的时间,「先等等,是不是马上就到6月15号了!」 谢潮生皱了皱眉,但还是回答他:「就是明天。」 「明天!」言开霁一激灵从他怀里挣出来,「剧本杀的日子,老顾肯定在里面……」 谢潮生感到有些挫败,他烦躁地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进来吧,我给你泡个自热米饭。」 言开霁肚子适时叫了一声,「还真饿了,回来前买个滷肉卷还被你……」 话头说了一半他自动吞了下去,但谢潮生撕自热米饭的手却停顿在了原地,「被我?」 他走到言开霁面前,在他抱着包坐在桌边理东西的时候,一把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眸光锋利凝沉,五指在他手腕上留下一片红痕,「你在外面遇见我了?」 窗帘和床帘剧烈摆动,屋外狂风大作,一场暴风雨隐隐要席捲而来。 校外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又梦顾游 言开霁不知道他发了哪门子疯, 他已经快要习惯了外面谢潮生病弱得随时要喘不上气的模样,都快忘了里面的这位是个什么武力值。 他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但话都出口了, 他干脆补上, 「啊,就遇见了一次, 你把我滷肉卷抢了。」 结果谢潮生斩钉截铁,「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咱俩在滷肉卷摊子前面排队等位, 点了一样的卷,我先去的,你说有事着急,我就让给你了。」言开霁信誓旦旦。 谢潮生睨着他,「那种路边摊, 我从来不吃的。」 「你最好还是告诉我, 到底你在外面和我发生过什么。」谢潮生冰凉的手指拂过他的脸, 「这对我很重要。」 失算了, 言开霁糟糕地想。 不吃路边摊来什么小吃街, 不吃路边摊你还没收我滷肉卷! 该不会真的是两个人吧? 「好吧,我承认, 是我主动把滷肉卷送你的。我在路边看见你,本来想和你打个招唿, 结果我看你就像没认识过我一样, 我可心碎了。但你还是收下了我的滷肉卷,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嗤」一声从上面的铺位传来, 宋雨至翘着腿躺在上面, 接触到言开霁视线时, 压着嘴角拼命点头,「对,没错,真的就是这样,我能帮他证明。」 谢潮生深深看了他一眼,继续去摆弄自热米饭了。 冯浩然已经早早上床睡觉,尽管他的上一次睡眠时间还是在几个小时之前。 言开霁想出言安慰他,想想又还是算了,他贴心地拿起了他桌上的考研笔记,给他塞进了床帘里。学习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但它或许可以逃避一些问题。 床帘后传来吸鼻涕的声音,他又拿了包新纸抽,跟笔记一块塞给了他。 宋雨至抱着个不知道从哪搜来的平板,抓着床沿探出个脑袋:「小言,平时是不是总看鬼片啊?《安娜贝尔》看过吗?那对驱魔人夫妇,是好人吧?」 言开霁平静地抬起头,「不,他们是坏人,有他们的地方准有鬼。」 「好吧。」宋雨至翻回床上,「果然,我就看他俩像有事。」 言开霁觉得他也挺狠的,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到在这样一个鬼地方看鬼。 谢潮生盯着时间把自热米饭泡好了,撕了最上面那层皮,插上筷子放到他面前,「尝尝,能不能吃。」 言开霁在那一瞬忽然想到了他先前和那个世界的谢潮生说的,「温柔的,体贴的,能给我送自热米饭的。最好躺我身边都不动弹一下的。」 最后一条今晚有待考量,但前几条,眼前的人确实都做到了。 果然是他口中的「下次再见面」。 他坐在那里看着自热米饭发了一刻的呆,这让谢潮生又蹙了蹙眉,「怎么了,是太热吗?」 言开霁「啊」一下才回过神来,笑着抬起头,将手中筷子递给他,「这牛肉挺好吃的,来一块吗?」 第115页 「我不吃东西。」谢潮生说。 真是一句鬼模鬼样的话,言开霁手中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势放下来,谢潮生又接着跟了一句:「我之前答应你,你想问的东西,等你回来都会告诉你。」 「现在你可以问了。」 这就是迎接回归的第一顿饭,就要谈这样严肃的问题。 言开霁舔了舔嘴唇,就着这个话题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吃东西?」 「因为我死了。」 哦豁,真是个各方面的地狱问题。 言开霁拿筷子夹起一点牛肉,和着米饭咽下去,这才艰难开口道:「那……你怎么死的?」 「身体不好,19岁的时候死的。」 言开霁想起了外面的谢潮生,那一副随时就要倒下的样子,但还能□□着连续两次分别把他压在副驾驶上和墙上,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才。 等等,19岁,他比自己小一岁,那自己见到的那个他,岂不是就快要死了? 早知道让冯浩然再等会儿了,人都快死了,死前该让他快活快活,尽一下人道主义嘛。 他在出神地琢磨着这些遗憾,谢潮生手指就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到底在想什么?」 「在想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医学院的。」言开霁立刻说,「这地方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没什么意义,不过,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谢潮生手指轻敲着桌面,他观察着言开霁的表情,试图从中看到一丝恍然大悟。 言开霁闷头吃饭,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和谢潮生在医学院有过什么渊源,只好含煳「嗯」了一声。 在学校里,这招对于大多数训人的老师都是好用的,他们会快速进入下一个点评环节,可惜对谢潮生并不好用,他紧跟着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吗?」 这样尴尬的话题实在不应该再继续了。 言开霁说:「对了,我还想问你一下,被你从外面拽回来的学生,还活着吗?」 「还活着。我知道你肯定不记得,对你来说,那只是一次探险。」 言开霁从饭中抬起了头。 探险? 「在我死后,和遇见你之前,我经歷过一些事情,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谢潮生抬头看了宋雨至一眼,对方正拿着包薯片,对着安娜贝尔咔吧咔吧吃。 他转而低下头,手抵在言开霁的床杆子上,「我生前的记忆,其实有很多都不太清楚了,但那次之后,我就总会模模煳煳想起一些事情。」 「都是你带给我的。」他说。 气氛压迫下,言开霁放下筷子,眨巴着眼睛。 「你经歷过什么事情啊?」 「讲起来比较麻烦。」他低头看了眼手腕,熟悉的錶盘呈到言开霁面前,「吃完饭,你就该睡觉了。明天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剧本杀的事情。」 言开霁从他看向宋雨至的那一眼中,就感受到这是一个不可说的领域,他快速扒拉完那碗饭,将纸盒子往脚下垃圾桶里一丢。就在碰到塑胶袋的那一瞬,纸盒子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言开霁张大嘴,「我们都不再伪装一下了吗?」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变回来。」 「倒也不用。」言开霁原地伸了个懒腰,拿着杯子过去刷牙,镜子里的人有一张堪称惊艷的脸,他得意洋洋道:「我可真是青春貌美帅气逼人。」 谢潮生站在后面看着他,他拍拍自己的脸,「不是吗?」 「是。」谢潮生唇角勾起一个笑,「很好看,归我了。」 言开霁拎起牙杯哐哐漱口。 「这小娃娃真可爱。」宋雨至床头传来一声嘆息,「果然什么东西都是刚认识的时候可爱,你说是吧,潮生?」 言开霁意识到「可爱的小娃娃」说的是安娜贝尔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冷气,「你口味真不一般。」 「睡吧。」宋雨至自顾自笑了一声,「上来别关灯,等下我关。」 直到双双躺进床里,言开霁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宋雨至拿来了一床新被子,所以他和谢潮生其实是不用非得挤在一张床上的。 谢潮生将他揽在怀里,让他靠在他胸前,这种气氛让言开霁昏昏欲睡,即将彻底昏过去前,听到他问:「上次的梦喜欢吗?」 「梦?什么梦?」 谢潮生低头看着他,在这个极近的距离里,言开霁恍然想起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场面。 他真快睡过去了,这个梦又把他的睡意稍微驱散了一些,自己没想通,谢潮生就箍着他的腰,将他抵在墙根上翻来覆去吻了半天,这才告诉他:「隔壁。」 「隔壁……」 言开霁勐然想起来当初和他在何初谦床上做的那个梦,他原本还以为是何初谦两口子留下的遗产,没想到居然有人在背后操控。 「你怎么连梦都能……」 「嘘——」谢潮生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先睡觉。」 「我不想再梦着什么了。」暖光中,言开霁睁眼看着他,「你和这学校这么熟了,真的不知道顾游去哪了吗?」 「这我确实不知道。」谢潮生安抚性亲了亲他唇角,「但等进了剧本杀,一定会有答案的。」 言开霁眼皮子渐渐沉下来,在坠入深眠前,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东西,直到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才想到,谢潮生好像压根没跟他商量过,他们现在是个什么关系。 第116页 外面的谢潮生也没和他说过什么话,但他们似乎都笃定了,他一定会顺理成章和他在一起。 如果他反抗呢?拒绝呢?他想。但明天就要剧本杀了,没时间说这些有的没的。等结束了,他就带着顾游和冯浩然离开这里,他们必然要各奔东西,也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无论里面还是外面,都是萍水相逢,都是玩玩,对,玩玩而已,没什么值得想太多的。 大脑终于一片空白,谢潮生的手还在他背后拍着哄他睡觉,他想问的其实还有很多,但他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谢天谢地,这次没梦见不合时宜的东西。 但言开霁又一次梦见了顾游。 这一次的顾游站在他身前,身形看不真切,只有一张脸是清晰的,巨大的迷雾中,言开霁几乎是跌跌撞撞奔到他面前,「顾游!你活着是不是!你跟我回去!」 「现在还不行。」顾游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我跟你说几件事,只要你记住,我就会在暮唯剧本杀里等着你。」 第64章 姚盼春与林子望 顾游看着言开霁的眼睛, 他面容沉静,神色温润,穿着一截白色的短袖衬衫, 看上去就是一个安静而规矩的好学生。 「接下来的话, 你可一定要听好了。」 「第一,拉着冯浩然, 别让他冲动,记住, 你们的记忆不都是真的。」 「第二, 剧本杀里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要小心,不是人的很好办,但尤其要小心那些,所谓你们见过的、认识的人。」 「第三,就算找不到我, 或者看见的我和你们想像中不一样, 也不要害怕, 我现在很安全, 我会尽我所有的能力保护你们的。」 「第四, 不管是玩本还是其它,都绝不要和宋雨至为敌。」 「绝不要」三个字说得很焦急, 白雾渐渐弥散,顾游的身体竟也慢慢变得透明, 言开霁试图抓他的手, 但他往前一步,顾游就往后一步, 像有什么东西在半空中牵着他, 旁人根本抓不住。 言开霁从未如此徒劳过, 越是抓不住顾游,他就越要往前,然而他根本没有办法碰到面前的人,这使得他近乎发狂。顾游却轻轻笑了起来,「别急,梦里不行。」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顾游的下半身已经几乎消失了,就在他化为青烟的最后一刻,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不论在剧本杀里发生什么,都不要相信。记住,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只要你们活着出去,我就会在真正的学校等你们。」 言开霁扑上去想抓住他,然而只抓住了一片小小的白色衣角,这片衣角也迅速在他手中旋转成灰,彻底不见了。 周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此刻贾宝玉都没他彷徨,他在白雾中夺路狂奔,路远得看不见尽头。 顾游走之前也不知道指条路,他跑都跑不出去,还去个锤子的剧本杀!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他也感觉不到累,如果跑800米的时候有这个体力,他早该被学院选为优秀代表在运动会上一举夺魁了。四肢被一种绵软的东西包裹住,一道声音焦急地擦着他耳朵喊:「醒醒,快醒醒!」 就在这唿唤之中,言开霁的头脑越来越昏沉,他一点多的话都喊不出来了,四肢沉沉往下坠去。终于在即将落地的时刻,被一个人牢牢按在了怀里。 「谢潮生——」他叫出来。 「在,我在。」谢潮生将他抱得很紧,他抓着言开霁的手,十指扣在一起,专属于他身上的冰凉感顺着手指脉络流进血液,刺激得言开霁抖了抖,睁开了眼睛。 「回来了吗?」他喃喃问。 「你梦见什么了?」谢潮生另一只手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眉眼,将他额前的刘海拨到两边,「别怕,你回来了。我在这,你什么也不用怕。」 「顾游……就是我室友,他说,他会在剧本杀里等着我。」 「你梦里很痛苦,一直在乱抓乱蹬,说别走。」谢潮生神情微滞,「他还说什么了吗?」 「让我管着点老冯,别让他冲动犯错。 」言开霁疲惫地揉揉眼,「我是不是吵着你了,你要不再睡会儿,我下床收拾收拾。」 「不要。」谢潮生将他抱得更紧,又在他额头吻了一下,「还早,才五点多,再陪我睡会儿,到点了我叫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言开霁也就没拒绝,他觉得有点口干舌燥,伸手从床头拿水灌了两口,见谢潮生盯着他嘴唇,不自然地舔了两下,「你要喝吗?」 「看在你吓着了的份上,算了。」谢潮生收回目光,调了调姿势,让言开霁更方便靠在他怀里。「睡吧,这回不会做梦了。」 言开霁果然没做梦,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听见床帘外人说话的声音,谢潮生和宋雨至正压着嗓子讲话。实际上他们也没有避讳他们,因为他俩讲起话来完全就像在打哑谜。 宋雨至问:「你真的想好了?」 谢潮生说:「我不后悔。」 宋雨至又说:「这么多年无聊,好不容易遇见个有意思的。」 谢潮生说:「谢谢你帮我。」 鬼才能听懂。 言开霁听得云里雾里,就在他还想屏气凝神继续偷听的时候,宋雨至慵懒的声音穿透床帘倦倦道:「醒了就都起来吧,收拾收拾,准备去干票大的了。」 第117页 冯浩然从另一头「哗」一声拉开床帘,迈着沉重的步伐下了梯子,沉默地去阳台随便拿了盒粥,沉默地泡掉了。 言开霁也赶紧下去自己拿了一盒,到饮水机那泡了热水放到桌子上,让谢潮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则拖了顾游的椅子来坐。 在等待粥泡熟的期间,他拿起手机,再度打开了熟悉的钉钉。 【暮唯剧本杀】 【新本速递:暮唯面向沧海大学学生推出新本《消失的小公主》,爆笑实景换装城限本开启预约!6月15日新车首发,凭学生证可享全场七折,等本期间有免费麻将和热饮,欢迎新老朋友前来打本,我们在活动中心二楼等你呦~】 这是在去演艺厅寻找徐薇安遗物后,手机里收到的消息。 此时,这条消息的下面又多了一条: 【言 先生您好,您预约的爆笑实景换装城限本《消失的小公主》将于下午一点准时开始,本子时间为两天一夜,会根据客人情况酌情向后推延时间,收到请復】 言开霁毫不犹豫打下:「收到。」 【诚信为上,请不要迟到哦~】 这行字是鲜红的,字体是一种七拐八弯的圆字,乍一看仿佛是往下滴着血珠的神秘符号,但他再一揉眼,这行字就又变成了再正常不过的字。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演艺厅,曾经就见过一幅他们店的海报。 他好像还拍下来了! 言开霁立刻翻开手机,打开相册就找图,好巧不巧,开屏就是几张他作为美学作业素材拍的睡美人谢潮生。 谢潮生就坐在他旁边,手撑着头好整以暇看着他和他的手机。 言开霁瞥到他眼里有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他赶紧去点开唯一一张黑色的图,一张红色的巨幅海报。 手写的黑底红字,一行横,一行竖,写的是「暮唯剧本杀欢迎来杀」。 他当初没能看清下面的一行小字,随着放大推移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剧本中含有微恐元素,请各位顾客谘询店员后再行选本,如有顾客因本子内容发生意外,后果自负。」 讲话还挺文明,说白了嘛,生死局,是死是活概不负责。 言开霁倒还挺好奇那些店员的,他记得顾游的话,剧本杀里遇见不是人的很好办,要警惕的是那些看似认识的人。 这次出门九死一生,他倒生出了一种悲壮豪迈感,风萧萧兮易水寒,他举起面前的小碗牛肉粥,和谢潮生的水杯碰了一碰,「践行饭,干一杯!」 他又拉着神色怏怏的冯浩然也干了一杯,再转头,宋雨至已经提前拿起了杯子,挑起一边眉毛,「要孤立我?」 言开霁不客气地和他碰了碰。 「祝我们今天一路顺利!」言开霁挨个碰完杯,像一个cbd成功人士,端着他的牛肉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豪迈地干了这碗牛肉粥,从谢潮生身后拎出了他的包,开始从顾游的桌子上往下拿东西,先是医疗物资,再是手电小刀和压缩饼干,各类野外生存用品,甚至还有氧气袋。 「你真让我开眼。」宋雨至啧啧称奇,不无遗憾道:「一想到你将要离开我,还真挺捨不得。一百年见不到一个你这样的奇才。」 「是啊,我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第一奇才。」言开霁拉上背包拉链,满意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背包,「放心吧老冯,有这些东西,我保你死不了。」 「我要是死了,你保不保?」谢潮生的视线越过那堆东西,凝在他的脸上。 言开霁奇怪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谢潮生被他这话噎了一下,大概自己也意识到作为一个鬼,问出这个问题很没意义,于是他没有再说话。言开霁装完包,又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把绳子来,从中拽出两根,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一把小刀,一把哨子,藏衣服后面,关键时候能用上。」他给每个人都分发了一通,除了谢潮生坚持要自己帮他带上外,没有遇见其它的麻烦。 分发完毕,他走到宋雨至旁边,将最后的一红一蓝两根绳子递到他面前,声音轻飘飘,「要戴吗?」 宋雨至盯了他两秒,将绳子一把夺过来,「我不戴,回头你们孤立我怎么办?」 言开霁照着镜子理了顿髮型,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中心二楼,走吧。」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连着在外面经歷了两周阴晴不定的雨天,阳光显得尤为可贵。这是个好兆头,言开霁想。 走过超市,走过食堂,走到演艺厅楼下,里面《两只老虎》依然行云流水弹个不休。 但言开霁的脚步在门前定住,并不是因为这首已经听熟了的老歌金曲,而是从大厅中急匆匆走过的人,那是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女人,她表情严肃,手下寒光若隐若现。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女生扎着一根马尾,穿一条青色裙子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二人身影其实只是一闪而过,冯浩然低唿出声,「姚盼春?」 言开霁却定定说出了另外三个字。 「林子望。」 传言中消失在国外的,程洛洛的室友林子望。 第65章 消失的小公主 但一切都是一闪而过, 她们走得就像一阵风,如果不是冯浩然的那一嗓子,言开霁甚至会以为自己看错了。 第118页 宋雨至在后面蹦着玩树枝, 言开霁下意识去看谢潮生, 他却垂下眼睫一字未说,只拉起他手, 示意他跟他一起走。言开霁与冯浩然对视一眼,几人各怀心思地离开了演艺厅。 走过10号楼, 走过办公楼, 走过图书馆,活动中心的楼牌在光下闪动,就矗立在他们面前。 两名老师站在活动中心门口。 老朋友了,当年在毛概考场里见过的,成了精的烂泥老师。他们身体涨得像被气球吹起来似的, 蟑螂趴在他们肩膀上一跳一跳, 居高临下看着这些有趣的人类。 蟑螂开口了。 它的嗓音尖细, 就像一个微微笑着的小姑娘, 愉悦地说:「欢迎光临暮唯, 各位是来打剧本杀的吧,预约的话, 请出示一下预约申请。带你们进去。」 「这一次的新本呀,可是很好玩的。」 言开霁把钉钉调出来递过去给它看, 蟑螂满意地一点头, 纵身从烂泥老师的身上蹦了下来。 这一蹦蹦得冯浩然差点左脚踩右脚,白着脸就往言开霁身后躲, 只见这大蟑螂往下一蹦, 落地之时青烟瀰漫, 竟然变成了一个身穿制服的小姑娘。 小姑娘沖他们嫣然一笑,头上两根触角欢快地摇起来。 冯浩然出师未捷先搭半条命,险些当场跪地上,人整个软着下半身,基本是被言开霁拖着进去的。 「这他妈是开场即地狱啊……」他被言开霁拖着进屋,路过两位烂泥老师中间,他没见过这场面,顿时一通狂呕起来,言开霁生怕他吐自己身上,赶紧把他往旁边柜子上一推。 活动中心的大厅宽敞明亮,电梯上刺目的红字逐渐下行,终于「叮」一声,在他们面前敞开了门。 冯浩然掐着嗓子在那呕,一看电梯开了,都不等上去扶他,自己就佝偻着腰狂奔了过去。言开霁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蟑螂小姐正站在电梯边,笑盈盈引着每一个人进入电梯。 她肯定要最后一个上,进得最快的人在最里面,不至于和她挤在一起,冯浩然总是在无用的地方灵敏得让人心生敬佩。 「大老爷们有点出息吧。」言开霁干脆自己站在了蟑螂小姐旁边,主动跟人搭话,「姐妹,我们待会儿要玩的本子,有大概内容吗?」 「我们有宣传单。」蟑螂小姐按了关门,头顶的须子跟着她动作甩了一甩,宋雨至脑袋一偏,须子正甩到冯浩然面前,他差点原地跪下来。 好心的宋雨至搀扶了他一把,二楼转瞬就到,蟑螂小姐从容走出,从旁边货架子上拿出张纸来,递给了言开霁。 别说,这剧本杀店装潢还挺好看,蒸汽朋克风,到处都透露出一股子新店的气质。 不同于演艺厅里那张粗糙的海报,他手里的宣传单做得很精緻,上面印着一行花体字「消失的小公主」,就是这本的名字。 【故事简介】 【阮家千金阮吱吱,玉骨酥腰,一双美眸如水波荡漾,引得无数公子哥纷纷蹲在阮家门口,只为一睹美人芳容。 不想国内风起云涌,阮家家主一朝棋差,被人暗算而死,家产也被曾经的手下霸占。继母哭哭啼啼,弟弟年纪尚小,全海城的闺秀都在等着看阮吱吱的热闹,都说,这位娇小姐肯定要被那些浪荡公子哥拐走做小妾了。 海城军阀霍骁霆,人称霍三爷,传言他行事乖张,杀伐果断,但却因为一张勾人心魄的脸,成为了海城无数少女的闺阁幽梦对象,还有闺秀为了和他春风一度,不惜屈尊降贵去他家做下人。 可惜他不近女色,禁慾到了极点。有人为了讨好他,把女儿送到他的床上,他原封不动地把人扔到了外面雪地上。 直到有一天,有人看见这个霸道狠戾的男人,把身形娇小的少女按在墙上,少女羞得满脸通红,男人沉稳的气息却向她越逼越近。 「亲我一口,命都给你。」 他宠着她,助她夺回家产,赶走继母,因为他的存在,全城的名媛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黯然失色。 看完这个爱情故事,每个人都黯然失色了一会儿。 言开霁的眼皮子抬了又抬,最终揉了揉额头,无力道:「喝口水,给我缓缓。」 冯浩然问他:「这就是传说中的水龙头情感本吗?」 「没玩过。」言开霁木然道:「我就玩过两次情感本,还都是古代本,那情感输出太矫情了,纯靠演技对下来的,我真玩不了。民国本我挚爱家国。」 言开霁看着那张纸,怎么也想不到这本的内容和顾游能有个锤子的关系,不得不拿出手机又对比了一下,「它宣传的时候,说的好像是爆笑欢乐本吧?」 宋雨至凑过来,指着这段故事梗概,「不欢乐吗?这文案写得多让人爆笑啊?」 言开霁:「……哇,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个角度的欢乐本!」 蟑螂小姐笑盈盈道:「各位都看好了吗?我觉得你们很适合这个本子哦,还有几位顾客没有来,你们可以先选一下角色,我们的套餐是包括换装的,选好角色后,我们会给你们安排最适合的造型。」 言开霁环顾四周,一堆剧本盒子整齐地堆叠在墙上,「该说不说,还挺正规。」 蟑螂小姐从架子上拿下一个剧本盒,晃着须子示意他们跟上。 在沙发前,她款款落座,「大家有第一次玩剧本的吗?」 第119页 除了言开霁,三个人都举起了手。 言开霁疑惑地看了冯浩然一眼,冯浩然抽了两下嘴角,示意他也举个手,结果蟑螂小姐的须子拂到他面前,吓得他赶紧缩回了头, 「只有一位是玩过的吗?」蟑螂小姐歪了歪头,「好的。」 「我给大家讲解一下游戏规则,大家不用紧张,尤其是你,这位同学。」她目光瞥向冯浩然,微笑着晃动她的触角,「我们这里的一切都是游戏,没有什么可怕的。」 冯浩然快要蜷缩进沙发里了。 「每人都会有一个本子,大家只要按照我们的引导来做,同时仔细阅读本子里的任务,如果你是兇手或者有特殊身份的话,不要在身份未公开前,随意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一切都要严格遵照本子里给你的任务,否则……」 蟑螂小姐顿了顿,「否则,大家的体验会很不好的。」 这是一句剧本杀店里总能听见的话,但此时此刻此地讲出来就显得尤其渗人,配合上她像是特意做过的微笑唇,效果立翻百分百。 她低下眼,本就白皙的面孔在那一刻显得更加苍白,接着她从那一叠本子中抽出了三个本子,平放在三人面前,「随便抽吧。」 「对了,还有一点,我们是一个实景本,搜证的时候要小心,不要破坏店里的东西。」 仨人一人抽了一本,蟑螂小姐将剩下的一叠本子递到言开霁面前,「抽一个吧。」 言开霁随手捏了个本,往外一拽,封面女子身穿红色旗袍,披一条白貂绒披肩,裊裊婷婷落入了他视线。 蟑螂小姐抱着剩下的本子站起来。「好的,现在大家都拿到了各自的本,可以去那边的房间换衣服了,每个本子都有对应的服饰哦。」 言开霁立马要把本还她,「不对啊,我这拿的是女本!」 「没关系,拿到什么就是什么。」蟑螂小姐脸上依然是一副迎客的笑容,「现在开始,你就是温染妍了。」 「温染妍。」言开霁看着本上面的名字,「真够绕嘴的啊。」 他问谢潮生,「你叫什么?」 谢潮生手一翻,本子上是个穿军装的男人,「顾承天。」 「坦白了,我是兇手。」宋雨至将本一翻,「顾承棣,我俩是一家。」 唯有冯浩然扭扭捏捏,自己捏着本子猫在沙发上看封面,言开霁懒得跟他扯皮,一把把他本夺来了。 封皮上的姑娘梳着一对双髻,旁边是楷体字:「莲心」 打败不开心的永远是别人的不开心,言开霁当即放声大笑,「你该不会是我丫鬟吧?」 「你手气好,歌女!」冯浩然把本夺回来,「咱和传单上那个喳喳的故事有啥关系啊?」 「人家女主角好像叫,吱吱。」 宋雨至终于抬起头,「哎呀,别乱叫嘛,我以为有耗子呢。」 谢潮生却笑了,他这一笑就像碧玉生辉,好看极了,然而他说出的话却很不好看,「去换衣服吗?穿旗袍?」 言开霁拎起本子就走,「我得跟那边管服装的商量商量。」 冯浩然拎着他的「莲心」也慌忙跟上,刚打开换装室的门,走前面的言开霁登时往后退了一步,踩在他为了壮胆换的新运动鞋上,一脚踩了个满满当当。 「哎呦卧槽!」冯浩然当场要怒了,结果言开霁抓着门框往旁边一让,里面的情景真真切切展示在他眼前。饶是已经见过比这可怕许多倍的场景,他依然周身一抖,整个人贴在了言开霁身上。 化妆间做的是哥德式教堂风,棚顶高得如同一座真正的教堂,巨大的十字架立在落地窗前遮天蔽日,一个男人被钉在十字架上,头软绵绵地垂下来,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男人上半身穿着一件看不清牌子的制服,下半身空空荡荡,连条裤子也没穿,让人能够明显地看到,他的两腿之间一无所有。 唯有血顺着那个被割掉的部位一路下滴,在他脚下汇成了刺目的一滩猩红。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冯浩然跟塔一样砸在他肩上, 言开霁这才如梦方醒。他立马将身上的人往旁边一推,「姐姐,这里有人!」 蟑螂小姐走过来, 朝里面看了一眼, 疑惑道:「人在哪?」 宋雨至也紧跟着过来了,他扒过冯浩然, 「哪有人?其实你们不想换装也能理解,但你们也不至于这么吓唬人嘛!」 言开霁不信邪, 探头再一看, 阳光正透过落地窗洒下来,屋内岁月静好,唯有一排整齐的梳妆檯,和后面一排落地衣架以及崭新的换装衣帽间。 另一位头上长触角,须子晃呀晃的小姑娘笑眯眯等在那里, 「欢迎光临暮唯, 我是这里的妆造师, 请各位把手里的本子给我看一下, 我会给你们选合适的衣服的。」 言开霁扶着冯浩然站稳了, 这才确定自己没看错。谢潮生率先错身走进去,他也就扶着冯浩然跟在后面。见谢潮生把本子往新的蟑螂小姐面前一晃, 「我穿什么?」 谢潮生演的顾承天是个军阀,宋雨至演的顾承棣是个年轻学生。 一共就俩更衣室, 俩人抱着各自的衣服进去了, 冯浩然不敢靠近每一位蟑螂,言开霁直接把他俩的本一块递了过去。 「姐姐你看, 我们俩大老爷们儿, 穿你们家小裙子容易给撑烂了, 要不就找个鲜艷点的马褂给我们换换,你看这样行不行?」 第120页 他朝蟑螂小姐二号眨眨眼,露出了一个足够蛊惑人心的笑容。 「不行哦。」这位蟑螂小姐二号可能和刚才的一号做的是同款微笑唇,笑盈盈地说:「温染妍可是一个很关键的角色呢,为了大家的体验,一定要按她的妆造来喔。」 「顾游。」言开霁咬牙切齿,「想我堂堂沧海大学知名校草风光一世,该不会要穿着旗袍跟他见面吧?」 蟑螂小姐二号在落地衣架上一顿翻找,拿出了一件红艷艷的旗袍,外加一条貂绒披肩,递到了傻着眼的言开霁手上,「放心,我们的旗袍是特殊材质,不会被撑坏的。」 言开霁接着那富贵的披肩,立马烫手似的往幸灾乐祸的冯浩然怀里一扔,抖开旗袍,它做工还挺精细,上面是重工的凤凰牡丹,衣领还缀着珍珠——甚至不像塑料的。 门帘「豁」地一声被拉开,军靴磕地,谢潮生身披绿色军官斗篷走了出来,边走边戴上一双黑色手套,从蟑螂小姐二号的手中接过了一顶版型体面的军绿色帽子,递到了抱着旗袍的言开霁手里。 他周身的那股子压迫感再度袭来,在这身衣服的装扮下,活脱脱一个哆啦a梦坐时光机从一百年前抓过来的新鲜军阀,不容抗拒道:「帮我戴上。」 言开霁把帽子扣在他头上,捧着他脸端正了下,谢潮生骤然搂住他的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冯浩然被突如其来的冷气逼得直接往旁边让了两步,靠在梳妆檯上悄咪咪问蟑螂小姐二号,「我就是个丫鬟,肯定是边缘人物吧……」 言开霁猝不及防,瞪着他眼睛,「你上辈子是真军阀吧?强抢民男?」 「马上要变成民女喽!」宋雨至从容不迫掀起另一道帘子,他穿着一套民国的男学生装,倒也意外地适合他,他快步走到前面,拎起言开霁的旗袍一角打量,「衣服挺漂亮啊,你上,让大家都欣赏一下。」 言开霁从谢潮生身前挣出来,拎着旗袍就进了试衣间。 外面传来宋雨至的嬉笑声,他在问蟑螂小姐二号:「美女怎么称唿啊?」 「我叫小画。」 言开霁脱了衣服,努力把自己往旗袍里塞,心想化妆的叫小画,那门口迎客的该不会叫小客吧? 宋雨至恰好就问:「刚才带我们过来的那个美女叫什么?」 「她叫小可。」 真是有创意的店员名字啊。 好容易把自己塞进旗袍,后面拉链死活拉不上了,外面还有女生,虽然不是正常女生,他还是喊:「冯浩然!你来帮我弄下衣服!」 冯浩然早想从这场面里逃了,他「腾」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连忙要往言开霁帘子钻,没想到半道被人截胡。谢潮生的斗篷往他眼前一掀,他原地立住,再要走时,只见帘子抖动,谢潮生的军绿色衣角已经出现在了里面。 下一刻,里面的言开霁先是「嚯」一声,接着这声音被半路堵住,他一个多的字都说不出来了。 帘子和里面若隐若现的军绿色斗篷一同晃动,其实这帘子真没必要拉起来,冯浩然不无遗憾地想。 这时外面传来喧闹声,隐约听见有女生的声音,应该是别的玩家来了,冯浩然就去门口看了一眼,没想到不看还好,这一眼看得他差点魂飞魄散,「哎呦卧槽」一嗓子当场就叫了出来。 宋雨至贴过来,「怎么了?」 冯浩然一脸惊恐地指着坐在沙发上选本的程洛洛,「这不是虐猫姐附身那女生吗?」 「哟,洛洛!」宋雨至语气上挑,目光中却有一丝明显的失望,「瞧你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冯浩然脑子里想起的却是言开霁在路上,拿手机备忘录给他看的,顾游託梦的一干内容。 「尤其要小心那些,所谓你们见过的、认识的人。」 这一个现成有前科的,简直就把「嘿大家快看我又有鬼哦」写脸上了。 言开霁终于理着旗袍从里面走出来,他衣襟凌乱,喘着粗气拨了拨额前沾湿了的刘海碎发,「怎么了?」 旗袍显身材,在言开霁这样身高腿长的人身上尤其显,叉开在上面,艷红的旗袍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腿,再配合上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冯浩然一回头,顿时「呵」一嗓子。 「我叫你校花是一点没叫错啊,你真的太适合这身衣服了!」 言开霁作势挥拳,冯浩然敏捷躲开,他转过身,目光投向宋雨至,「来客观评价一下。」 宋雨至端详了两秒,接着抬起手,「你等等。」 他在梳妆檯上转了一圈,找到一顶带着帽子的小卷假髮,放在言开霁脑袋上,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完美了。」 言开霁想把他们打包扔出这间屋子。 「不能这么说。」谢潮生一脸满足地从试衣间里跟出来,抹了抹唇角。 「还是你好。」言开霁刚感动,就见谢潮生从梳妆檯上捡起了那条貂绒披肩,搭在了他身上。 「这样才完美。」 言开霁干脆自己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本意是想找到小可,和她说他穿好了赶紧带他进屋,没想到一出门,只见程洛洛,林子望,外加两个不认识的男生一起坐在沙发上,齐刷刷诧异地抬头看他。 程洛洛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开始放声大笑。 言开霁做梦也没想到能碰见这场面,他连挡脸都忘了,直接冲到林子望身边,「林子望,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121页 林子望神情一僵,程洛洛笑得累了,伸手把她挡到自己身后,「言开霁……你今儿有病吧?她什么时候走了?」 「她,她大二下的时候出国,大三上失联了……」言开霁看着面前的林子望,她扎着一根马尾,穿一条青色裙子,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神色局促不安 「不是,这都是你告诉我的啊?程洛洛,她在国外的时候,花钱点外卖请你们寝室最后吃了一盒肉蟹煲,结果肉蟹煲被人偷了,她也很快失踪了。」言开霁简直想指天画地,向瞪着眼睛的程洛洛证明自己不是个精神病。 「孟健!校医室,你当初为什么揍他,还不是因为他偷了你们最后的晚餐吗?」 程洛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随即她又爆发出一阵「哈哈哈哈哈」,直笑得言开霁头皮发麻。 「我揍孟健,那是因为他偷了子望拿国奖给我们买的饭,什么玩意最后的晚餐啊?你旗袍把自己穿魔怔了?言校花?」 「尤其要小心那些,所谓你们见过的、认识的人。」 顾游的声音仿佛在耳边迴荡。 林子望安静地坐在程洛洛旁边,等到她笑得连声喘气,她才拍着室友的后背,轻声说:「言开霁,别开玩笑了,你换好衣服了,我们都还没选完本呢。」 言开霁这才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小可,她两只手各举了两个本子,「左手是男本,右手是女本,大家抽一下吧。」 言开霁不解了,「为什么他们可以选男女?」 「因为你是校花,这是你的专用本。」宋雨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拎着他的后脖领子把他拖走了,「不要打扰人家选本,过来一起看看老冯,可漂亮了。」 「可漂亮了——」 在见到一身粉嫩丫鬟装,头顶着一对假髮双髻的冯浩然时,他在心里深深贯彻落实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言开霁的身板不足以把他的旗袍扯坏,但冯浩然的胸肌在这套衣服里被衬得格外显眼,仿佛随时都要爆发而出,实在惹人浮想联翩。 「你可真好看。」言开霁摸着他巨大的胸肌,诚恳地感嘆道。 小画拿着个粉饼过来,声音温柔得可怕,「来,给你扑扑粉,小哥哥肤色很健康,不过白一点穿这套衣服会更好看。」 冯浩然闭上了眼睛,言开霁笑出了声。 但他马上就笑不出声了,因为小画猝不及防从身后掏出一只口红,在他的嘴唇上涂了两下,「这样就好看了呢。」 经过一番纠缠与一番嘲笑,一番谩骂和一番防备,一行人在小可的引领下进入了一间门牌写着「宠宠宠」的房间里,在桌边纷纷落座。 这屋子装饰得金碧辉煌,一看就是某个民国世家的饭厅。 又一位新面孔的蟑螂小姐走进来。 「大家好,欢迎光临暮唯剧本杀,我是本次剧本的主持人,大家可以叫我小池。」 谁家dm是蟑螂啊? 言开霁被谢潮生和冯浩然夹在中间,程洛洛坐他对面,她穿的也是一身女学生装,旁边林子望穿了套绿色旗袍,她还真适合这衣服,衬得寡淡的眉眼都有了几分特别的韵味。 仿佛感受到了言开霁的目光,林子望朝他看过来,露出了一个礼貌到有些刻意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传闻中的情感本 「欢迎各位来到我们的爆笑实景换装城限本《消失的小公主》,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本子,就是各位等会儿要扮演的角色,演出期间, 也有几个规则要告诉大家, 希望大家认真听我说一下。」 言开霁把他的背包放在身后,从桌上拿了笔和纸, 准备记八百年都不记一次的笔记。 「首先,在游戏过程中, 希望大家尊重剧本代入人设, 切勿有贴脸、场外、念剧本等行为。在阅读剧本时,如果读到未经主持人允许请勿翻阅等字样时就可以停下了,千万不要往后翻阅。」 全是废话,言开霁记了两个字就把笔扔了。 小池问:「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我有问题。」宋雨至坐在程洛洛旁边,言开霁对面, 他靠在椅背上高举起手, 「老师, 场外、贴脸都是什么啊?」 「不用叫我老师, 叫我小池就可以。」小池是个耐心的蟑螂精, 她摸了摸头上的触角,用全店店员同款的微笑唇说:「贴脸的话, 举个例子,比如你不承认自己是兇手, 你没有用剧本里的事件来为自己解释, 而是说『如果我是兇手我就把本子吃了』这样的话。」 言开霁没忍住,直接乐出声了。 「场外的话呢, 就是说一些和剧本无关的内容, 比如, 等会儿外卖订什么这样的话,会让大家代入不进剧本的。」 「念剧本最好也不要,除了大家沉浸式念的环节之外,如果让你谈某段时间做了什么,最好用自己的话把情节讲出来哦。」 这真是一段冗长又无聊的规则,言开霁在外面打本的时候听过无数次,但宋雨至却兴致勃勃,不住点头。 「总之,这些规则都是为了保证大家的沉浸感,除此之外,要注意本子里的细节,彼此多看多听多交流哦。祝大家在暮唯玩得开心。」 小池说完这句话,人已经退到了门口,她手按下某个开关,「哗啦」一声,一幅巨大的投影幕布自他们左侧墙上轰然落下—— 投影这东西实在带给过在场的人不少阴影,他们不约而同往椅子背上靠了过去。 第122页 「命途凋零,生如飞絮,言不由衷,情不由我」 空灵的女声婉转而来,黑幕缓缓拉开,在雨巷的尽头,走来了一个撑着伞的旗袍姑娘。 1918年秋分,民生凋弊,四海悲泣,吃不饱饭的农民带着全家自尽,母亲给夭折的幼儿嘴里餵着求来的香灰,河内飘满了女婴尸体,菜市口滚落一个又一个人头。 百乐门里,人来人往,灯红酒绿,唱片机放着震耳欲聋的西洋乐曲,众人举杯庆贺,为了当红电影明星再一次票房大卖。 觥筹交错中,画面忽地转黑,空中传来「砰」一声枪响,女人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男人们在厅中怒吼。镜头来回晃动,晃过黑暗中每一张惊恐的脸,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当投影再度出现光亮的时候,大厅、酒杯、唱片机通通消失殆尽,面前只有一个穿着旗袍的姑娘,她倒在大街上,血从她身下缓缓流出,将地面染成了鲜红色。 一束灯光利落打下,皮衣男子从车上推门而下,抱住地上的女子,惊恐地大喊:「吱吱——」 幕布缓缓捲起。 廊灯亮了,小池站在最前面,朝大家点了点头。 「阮吱吱躺在医院,生死不明,人称海城之王的霍骁霆当场震怒,从而把在场的相关人士都集结在了一起,限你们在二十四小时内找到兇手。如果找不到的话,后果很难想像。」 按照言开霁这么多年玩剧本的经验,阮吱吱不可能死,大概率会在后面出现,并且忘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再让他们帮忙找。 「现在,就请翻开手中的本子,看看第一幕吧。看完之后举手就好。」 言开霁太好奇自己的本是个什么内容了,他立马翻开,封面的红衣女子似乎对他笑了一下,大幕徐徐拉开,将他带回了1918年,那个动盪的岁月间。 【温染妍】 你叫阿染,是当下京都最为红火的大明星。 你从小无父无母,在育婴堂中长大。后来你离开了育婴堂,到酒楼做服务员为生,因为你长得很漂亮,总能受到各种男人的骚扰,还好你性格泼辣会来事,总能一次次转危为安。 就在十四岁的那年,你救下了一个眉眼桀骜的男人,你当时绝没有想到,他的存在,会改写你一生的命运。 他当时被人追杀,逃进了你的住处,你很害怕。你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和那些调戏你的地痞流氓不同,他身上有一种天生上位者的压迫感。他要与你假扮夫妻,他身上的血渗透了你薄薄的被子,听着外面的声音,你还是答应了他。那一夜他在你耳边说,一定会对你负责。 第二天醒来,你帮他包扎了血迹,照顾了他三天三夜。直到一群黑衣人来到你家门前,你才知道,他是海城第一大帮派沧海帮的老大,霍骁霆。 他问了你的名字,说他过些日子就会来接你。 你的第一次就这样给了一个陌生人,你没有想到的是,他说的过些日子,让你等了整整半年。 半年之后,你正在工作,酒楼的老闆突然态度恭敬地和你说,有人要请你过去。你很奇怪,因为他对你一直唿来喝去,你跟着来人一起坐上了小轿车,没想到,居然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霍骁霆。 霍骁霆给你带了一份礼物,是合同,影视公司的合同。他说他要把你捧成大明星,但你看着他的脸,脑中又浮现出那一夜的情形,你说,你想留在他身边。 他同意了,但他不愿意让你进入后宅,他说你天生就该拍戏。其实你对拍戏没什么兴趣,但既然他这样说了,你也就答应了。 他用各种手段捧你,你以【霍染】的名字出道,成了海城炙手可热的女明星,再也不缺钱花,也不缺人伺候。同时,你也是霍骁霆没名没分的枕边人。他的后宅里除了你,就只有一名姨娘,【虞烟儿】。 【虞烟儿】 言开霁抬起头,在林子望的姓名牌上找到了这三个字。 哦豁,真巧。 他继续往下看。 【虞烟儿】有一个三岁的女儿【蓉蓉】,但霍骁霆很讨厌她,从不进她的院子。 据说,她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痴恋霍骁霆,自己不知廉耻地跑来做丫鬟,趁着霍骁霆一次醉酒上位,才生下了蓉蓉。娘家人不认她这个女儿,她也只被抬了姨娘。 你很同情这个女人,她和你一样,也是被情所困的可怜人。蓉蓉很可爱,你不拍戏的时候,总是来和她一起玩。 霍骁霆不爱你,你能明确地感受到,他也不爱任何人,对于他来说,你只是一个排遣寂寞的工具,但哪怕是做工具,只要能在他身边,你也甘之如饴。 你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直到一个女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她叫阮吱吱。 霍骁霆对你,对虞烟儿,和对阮吱吱的态度天差地别。 她是阮家的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餵大,从头髮丝精緻到脚后跟,又娇又美,糯糯软语,连你一个女人都忍不住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包括霍骁霆。 霍骁霆在那一阵子欲-望强盛,经常不顾场合地拉着你,他甚至故意在阮吱吱面前吻你,拉着你在一墙之隔弄出动静。你知道,他根本不在意你愿不愿意,他只是想气阮吱吱。 谁叫阮吱吱在人前拂了他的面子呢? 第123页 可他在你的床上,叫的却是「吱吱」 「吱吱——」 你的眼泪在他察觉不到,甚至压根不会去察觉的时候,渐渐沾湿了枕头。 为什么要流下眼泪呢?温染妍? 言开霁想问她,或许,你是以为闹耗子了吗? 宋雨至说得对,女主角这名取得真的很像耗子。 言开霁拿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他再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就不适合玩情感本,半点代不进去。他只觉得这温染妍和虞烟儿,尤其是那个霍骁霆,都不正常,每个人都是,个顶个病得不轻。 不过他也见惯了那个年代文学作品里的痴男怨女,比如他送给谢潮生的那本《现当代文学作品选读》里,比温染妍还温染妍的艺术形象就能占半壁江山。 他还记得教那门课的老师,就是当初被林子望她爸大闹课堂的老师。 「民国女性在思想解放的过程中,首当其冲地,就是形成了开放前卫的恋爱观,她们嚮往自由恋爱,但与此同时,封建礼教对女子思想和行为的压迫也并没有消散,这使得她们骨子里依然存在着不少以夫为天的思想。」 这是她当初在课堂上讲的话。 言开霁真是个很不爱学习的人,老师的话记不得多少,成天就坐在最后一排看无cp大男主龙傲天小说。那门课上了一学期,却唯有一句话让他记忆深刻。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会嘲笑她们恋爱脑,但我的理解是,这是时代对她们的桎梏。」 大二上的课,一年多过去,他居然记到了现在。 水入喉头,没那么想吐了,言开霁好不容易平復下被沖得稀烂的心绪,余光却瞄到谢潮生似乎在笑。 感受到他不解的目光,谢潮生把本推过来,「你看看?」 「别别别。」言开霁赶紧把本推还给他,「不能给别人看你的本,谁都不行。」 他又继续看温染妍的本,略过一堆霍骁霆和阮吱吱的纠缠,以及温染妍的心碎描写。她终于来到了故事的转折点—— 就在那一天,你正在剧组化妆,一个贵妇人沖了进来,她紧紧抱住了你,告诉你,你不是孤儿,你是温家的大小姐,你的真名叫温染妍。 你像小时候幻想的无数次那样,找到了父母,原来你也可以被人捧在手心里,而不用自己艰难地讨生活。 那一刻你想的却是,你也是大小姐,你的身份也配得上霍骁霆,那么,你可不可以有个正式的身份,嫁给他? 仿佛是老天助你,与此同时,阮吱吱也招惹上了与霍骁霆齐名的另一位霸王,【顾承天】。 言开霁侧目看向谢潮生身前的名牌。 【顾承天】 这不就刺激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你是兇手吗 察觉到他的目光, 谢潮生也扭头看他,恰好望进言开霁眼里的一抹笑,挑了挑眉。 言开霁开始觉得, 这个情感本也没那么无聊了, 果然,狗血到极致就是爽。 世界的参差无处不在, 有人抽的本就是一方大佬,有人拿的就是可怜包小蜜。 他继续读本—— 温家夫妇待你很好, 他们是从外地搬来的富商, 相处过程中你能够感受到,他们总是想要尽力弥补你,所以当你说,你喜欢霍骁霆,想要嫁给他的时候, 他们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电影明星霍染原来是温家大小姐, 即将和海城之王霍骁霆订婚这一消息传遍了整个上流社会, 唯独阮吱吱眉头紧锁, 她惊慌地发现, 她好像爱上了这个男人。 你最近不怎么拍戏了,因此并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听说,【顾承天】带走了和霍骁霆吵完架的阮吱吱, 对外声称二人已是夫妻, 并有了夫妻之实。 霍骁霆信以为真,断了阮家的生意链, 并开始主动宣扬和你的订婚之事, 就这样, 你成功嫁给了他。 你原本以为,你的幸福终于来了,你们的婚礼办得很盛大,但你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即将给你套上戒指的那一刻,阮吱吱出现在了门口,她声泪俱下地和霍骁霆说,她和顾承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他不要抛弃你,但他还是走了,霍骁霆扔下你,和她一起离开的事,让你成为了整个上流社会的笑柄。 三天之后,他回来了。他向你道歉,然而当你想抱住他,告诉他你这几天有多难过的时候,他从身后拉出了阮吱吱。 阮吱吱说,她不要名分,只愿意陪在霍骁霆身边,求你答应她。 你几乎是死了心,每日只和【虞烟儿】呆在一起,陪着【蓉蓉】一块玩。 但你没想到的是,霍骁霆的狠超过了你们所有人的想像,他连自己的亲女儿都不放过。就在那一日,他带着五岁的【蓉蓉】出去玩,回来的时候,却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在【虞烟儿】撕心裂肺的哭声里,他温柔地摸着阮吱吱的肚子,「除了你之外,谁的孩子我都不需要。」 【虞烟儿】病了一个月,你托温家父母帮你去找孩子,但你们始终没有找到,【虞烟儿】彻底疯了,她每日都枯坐在屋里,只说【蓉蓉】没死,她要等着她回来。 阮吱吱的孩子也没有生下来,是疯狂的【虞烟儿】冲过来撞了她的肚子,她躺在床上哭得没完没了,你却只顾着为【虞烟儿】求情。但你没想到的是,阮吱吱竟然放过了她,她只是被关进了她的院子里,一辈子都不能放出来。 第124页 你要替【虞烟儿】报仇,因此你开始用各种手段陷害阮吱吱,你也发现,每一次霍骁霆和阮吱吱吵完架后,他都会到你的屋里来。 你甚至说不清楚,你究竟是为了【虞烟儿】,还是为了你自己。 直到你认识了【顾承天】,那个和霍骁霆齐名海城的男人,在一次酒会上,你和他意外相遇,你知道他对阮吱吱一直没有放下,因此你轻而易举地说服了他,与他合作,让霍骁霆抛弃她。 在蓄谋已久的酒会上,你给阮吱吱和霍骁霆的杯子里同时下了药,你打算【顾承天】一起等着药效发作,但你没想到的是,阮吱吱的药被你自己误喝了。 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头痛欲裂地醒来,看见【顾承天】在你身边穿着衣服,身体的疼痛昭示着昨夜的一切。你刚想要说什么,门突然被人打开,霍骁霆站在人群最前面,眼睛像淬了火般居高临下看着你。 那一刻你知道,你彻底完了。 言开霁也觉得他完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谢潮生看这个本会那么开心了。 ……这个本应该没有演绎部分吧? 他做贼心虚地将手臂撑在自己太阳穴边,挡住了谢潮生那边投来的视线。这个角度倒是让他看清了冯浩然,只见对方像吞了苍蝇一样痛苦地锁着眉头,拜读面前的本。 言开霁本子里倒还没提到莲心这个人物,可能他俩交集不多。 他又草草看了几行,温染妍被霍骁霆抛弃后,她和事件中另一位受害者顾承天组成了復仇者联盟,在温家的助力下,转而嫁进了顾家。 即便成为顾夫人,目睹了「霍骁霆不是不会爱人他只是不会爱自己」之后,她依然不放弃给阮吱吱下套,并进行数次手段拙劣的陷害。尽管每次都会被霍骁霆发现,但她仍然再接再厉,从不气馁。 言开霁深以为,温染妍作为一个女明星,还是很有本事的,即便她全程的心理描写都是在和阮吱吱撕来斗去,但她拍电影的脚步却从未停歇,而且场场满座,庆功宴隔三岔五就能有一回。 甚至就在这点空当里,她还抽空和顾承天生了个孩子。只要她不去害阮吱吱,俩人相处就挺和睦,天天一块在饭桌上聊国家大事。哪怕她害完阮吱吱,顾承天也不过撕个衣服上个床,第二天俩人再继续抱孩子唠嗑。 连作者笔触都柔软起来,给人一种他们一家三口能这么一辈子过下去的错觉。 言开霁看得心情也平静下来,就在他感嘆之际,温染妍的故事笔锋一转,下一句就是一个【九年后】。 九年后。 海城的人都说,大明星温小姐前半生活得实在风光,刚出霍家就入顾家,连着和两位大人物纠葛不清,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永远是那个退而求其次。 这天,是你的庆功宴,你和【顾承天】一起来到了现场,又一次见到了霍骁霆和阮吱吱。 此时的她歷经家庭变故,被父亲的手下联合继母吞併家产,被她的继母赶出来,但却正式成为了霍夫人,似乎忘却了一切的家仇,娇羞地靠在霍骁霆身上。 看着她的样子,你就想起了不知在何处的【蓉蓉】,与疯掉的【虞烟儿】。 九年的时光并没有让你心中的恨意消减,你随时随地都带了毒药,你要找准一切机会,杀死折磨了你们半生的阮吱吱。 【顾承天】仿佛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警告你不许打阮吱吱的主意,但你根本就不在乎,你只想为你自己报仇,为【虞烟儿】和【蓉蓉】报仇。 然而就在酒会开始之前,你却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虞烟儿】。 令你惊喜的是,她的疯病居然好了。她不再蓬头垢面,形容举止都温柔和善,但她却穿着一身侍应生的衣服,你刚想要问她,但她却热泪盈眶地抱住你,在你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你听到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你看到她眼中闪着欣喜的光芒,不忍再多说什么,匆匆和她告别,连她为什么穿着侍应生的衣服都忘了问。 【晚上七点】,你来到二楼阮吱吱的房间,将毒药下在了她的红酒杯里,你知道她会和霍骁霆一起喝酒。你发现你对霍骁霆的感情已经随着青春一起埋葬了,你只想让他和阮吱吱一起死。 你想,这一次,要把他们两个都杀死,和过去做个了结。毒药会在【半个小时内】发作,你有足够的时间洗刷自己如果能揪出你,你就认罪,如果发现不了你,你就彻底放下过去,和【顾承天】好好过日子。 他不是一个坏人,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你甚至没有在他身边见到别的女人。如果你当初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他,也许,你爱上的也不会是霍骁霆。 【晚上七点零五】,你离开了阮吱吱的房间。离开的时候你听到柜子处有响动声,但由于你太过紧张,并没有去探究为什么。 刚从楼梯拐下来,你就遇见了【顾承天】,你看到他神色有些慌张,他问你为什么会上二楼,你藉口说换衣服,急匆匆就下了楼。 你在楼下喝了会儿酒,依然没有见到他们两个的身影。你心里有些奇怪,但你并没有多少时间奇怪,因为你遇见了另一个人。 【虞烟儿】 你想起了她刚才和你说的,【蓉蓉】还活着。 她的嘴角带着怪异的微笑,你刚想拉住她说话,经过你身边的女侍忽然把一杯红酒洒在了你的身上,你看她约莫十五六岁,如果【蓉蓉】正常长大,现在也该是这个年纪了。 第125页 她慌慌张张地向你道歉,你觉得有些难受,摆摆手让她下去了。你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晚上【七点半】。 你的裙子沾上了酒水,打算去换一条,客房都在二楼,你回到你和【顾承天】的房间,你带了两条备用的礼服裙来,但行李箱似乎被人动过,里面只剩下一条了。 你原本不想穿这一条,因为它是霍骁霆去年的时候,因为你电影票房大卖,而在众人面前为了面子而送你的。当时阮吱吱也坐在台下,她眼睛水汪汪的,霍骁霆哄了她很久。 你还记得【顾承天】那天脸色也很差,毕竟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这感觉很痛苦。后来,他从不让你穿那条裙子,这次你根本没想到会穿,只是想到要送他们上路,打算把这裙子扔进河里,一起陪葬你的爱情。 但你面前也只有这一条裙子,于是你只能暂时穿上,你正要拉上链子,身后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一个黑衣男子走进来,他看到你正在换衣服,甚至躲都没有躲一下,而是邪笑着看着你,「嫂子在换衣服啊?」 他是【顾承天】的二弟【顾承棣】,平时就是个混迹租界的流氓,不知道今天喝了几杯,居然对你也要动手动脚。 你拿【顾承天】威胁他,他才离开了房间,在他走之后,你听见隔壁阮吱吱的房门打开了。 你再度下了楼,你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也许是命运让你穿着这条裙子迎接他们的死讯,但你看见了面前【顾承天】黑着的脸。 言开霁嗤一声笑出来,扭头却撞在了谢潮生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前妻大爆料 「这本写得挺好玩。」触到他的目光, 言开霁说。 谢潮生挑了下眉,轻声道:「你看完了,会觉得更好玩。」 于是言开霁往下翻了翻, 发现距离【未经允许, 请勿翻开下一页】还有一张纸,他立刻快马加鞭看了下去。 【顾承天】像是气极了, 他也不顾下面还有人要接待,攥着你手腕就往楼上走去, 你想要和他解释, 但他根本不听。你们在挣扎中走上楼梯,忽然『砰』一声枪响,悬在上空的水晶灯竟在半空中炸开了! 最后的光亮里,你看到了挂钟的时间,指向【七点五十分】。 随着灯的碎裂, 屋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没有人知道是谁带了枪进场, 【顾承天】在水晶灯炸开的那一刻将你揽进怀里, 护着你齐齐倒在台阶上, 与此同时你听见他闷哼一声,扶他的时候, 却在他肩膀上摸到了一手粘腻。 你从未这么害怕过,你慌张地抓着他, 问他有没有事。好在一声枪响后, 再没有发生别的事情,但你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人群喧嚷, 这里都是大人物, 如果发生刺杀案的话, 你作为本次宴会的主角,想必很快就要接受调查,不知道阮吱吱和霍骁霆现在怎么样了,但愿你的计划能顺利进行。 黑暗中,你扶着【顾承天】回到了二楼房间,他被碎玻璃扎到了肩膀,没有绷带,你只好撕下礼服条给他包扎,所幸伤得不深,但你注意到,他的伤口处像是二次裂开。 像他这样的人打打杀杀是常事,不过,在你的记忆里,昨天晚上他的肩膀还是安然无恙的。 你想要问他,他却告诉你,先不要管那么多,等回家再告诉你。 你答应了他,你们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你认出来她正是刚才撞到你的侍应生,她的头髮很凌乱,她告诉你,霍夫人中了枪,现在要送去医院抢救。 居然是阮吱吱! 你知道她在海城得罪了不少人,但应该没有几个人会恨到想杀她,这时你脑中闪过了【虞烟儿】的脸,如果说还有个人比你更恨阮吱吱,那莫过于她了。 你不知道阮吱吱有没有喝下你下药的酒,如果有的话,差不多也会是这个时间发作。但霍骁霆看起来没什么事,你不知道是为什么。 【顾承天】看出了你的慌张,好在他以为你是受了惊吓,便让侍应生先下去。 你问侍应生的名字,她告诉你,她叫【安竹】。 【安竹】似乎很害怕,她说,霍骁霆让你们全都下去,他要找到谋杀阮吱吱的兇手。 你的两件衣服上都沾了血迹,【应该是刚才给顾承天包扎时蹭上的】,但你也顾不得那么多,先披上了他的外套,就与他一起下去了。 霍骁霆的身上在往下流血,他好像也受伤了,他抱着阮吱吱,黑着脸站在门口,阮吱吱身边还站了一个脸生的丫鬟,你看见她脖子上有一块吊坠,似乎就是小时候送给蓉蓉的那块。你情绪很激动,【顾承天】却将你往身后拽了拽。 除了你和【顾承天】,你还看见穿着侍应生衣服的【虞烟儿】,还有刚才的【安竹】,外加抽着烟枪的【顾承棣】,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警察和一个男学生。 第一幕到此结束。 你的任务: 1.判断你是否是兇手,如果是,请尽可能为自己脱罪,如果不是,请找出真兇,并尽可能隐瞒你下毒的事情 2.你想放下仇恨和顾承天好好过日子,所以你要尽可能保护他,但你也很想知道,他想不想和你好好过,他的肩伤又是因为什么 3.丫鬟可能和蓉蓉有关系,你看着她很亲切,可以私聊问问她坠子的事,但不要告诉别人,努力找出蓉蓉来 第126页 4.好久不见的虞烟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的疯病是怎么好的?你和她感情很深,就算她是兇手,你也要保护好她 5.你的衣服被人偷了,你要找到是谁偷的 接着就是熟悉的【未经允许,请勿翻开下一页】 言开霁深吸一口气靠在身后椅子上,朝小池举了个手,拿起水喝了两口,抬头看见程洛洛前面的标籤上写着【裴安竹】。 她穿的是民国女学生的衣服,在本子里还兼职在宴会上打工,看起来是个勤工俭学的好学生。 察觉到他的视线,程洛洛抬眼看他。 与此同时,冯浩然把本子往前面推过去,一眼都不想再看,自己「唿——」一声。 那两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男生也早就看完了本,他们坐在原地,言开霁不动声色打量他们,俩人都是大众脸,长得让人记不住,应该就是本子里说的警察和男学生。 众人挨个举了一遍手之后,小池从她原本坐着的沙发椅上站起来,将晃动的须子拨到后面,她明明没再出去过,但她的身上却换上了一身皮衣,戴着一顶假髮,就在他们看本的这段时间内,直接变了一个人。 她在言开霁的目光中走到了桌子正前方,从身后掏出一把玩具枪,重重拍在桌子上——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雄浑,如同一个真正的男人,两条须子抖了又抖,说:「限你们在二十四小时内找出真兇,将他投出来,如果投不出来的话,我让你们所有人都给吱吱陪葬!」 小池出去的时候勐地将门砸上,言开霁看着眼前还在颤抖的木门,「哇,演技真好。」 冯浩然挪着椅子贴在他旁边,「我怎么觉得不像是演的呢……」 程洛洛班长当久了,习惯于主持大局,咳了一声,「大家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叫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 众人眼睛都望着她,她大咧咧张开手,「那我起头。我叫裴安竹,现在还在上学,我平时总勤工俭学,来这里打工的。」 接着是宋雨至,他看了一眼本,「我?我是顾家的二少爷,顾承天的弟弟,租界万人迷,受邀来的,裴安竹,你好像喜欢我啊?」 程洛洛瞪着他:「鬼才喜欢你,我有喜欢的人好吗?」 下一个冯浩然,这个本的内容大概让他很不适,抿了口水他才有气无力地说:「我叫莲心,是阮吱吱的丫鬟,跟她一块来的。」 言开霁还等着他多说两句,结果冯浩然就此噤声,于是他接棒开口,「我叫温染妍,是个大明星,这是我的庆功宴。」 说完他看向谢潮生,发现谢潮生也在等着他多说两句,但他觉得自己的身份和目的确实就这么简单直白,于是他说:「你来吧。」 谢潮生用笔敲敲桌子,「我叫顾承天。」他停顿了一下,才看向身旁言开霁,「这是我夫人,我陪他来的。」 言开霁又开始觉得空调温度调得太高,心想谢潮生还挺上道,没想到他这么适合情感本,讲起话代入感还挺强。 男学生说:「我叫米邵,是霍三爷投资的学校学生,他邀请我来的。」 警察说:「我叫董达,是租界警察厅的,霍三爷派我来和你们一起查案。」 最后一个是林子望,她说:「我叫虞烟儿,是霍骁霆家的姨娘。」 针对本子上的第三个问题,言开霁直接发问:「烟儿姐姐,你不是疯了吗?怎么就好了呢?」 程洛洛托着下巴,一脸兴奋地看着林子望,「够尖锐的问题,你以前居然疯过啊?」 「没有。」林子望坦白道:「我从来也没有疯过,我一直是装疯,我没想到霍骁霆这么不是东西,连自己的亲女儿都能不要,如果我不装疯博得阮吱吱的同情,他早该把我赶出家门了。」 言开霁又问:「他不是一直很讨厌你吗?为什么会带你来酒会?」 「是我自己混进来的。」林子望无奈道:「他把我的女儿扔掉了,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女儿的消息,我想来找她。」 「蓉蓉是吧?」言开霁一拍桌子,「我也觉得,姓霍的太不是东西了。所以你找到蓉蓉了吗?」 「没来得及,就出事了。」林子望说。 「等等!」程洛洛惊奇道:「你和姓霍的还有个女儿?我听说,他对阮吱吱是真爱啊,为了她抛弃温染妍,不碰任何女人,他不是个禁慾霸总吗?」 「禁慾霸总?」言开霁觉得自己听到了今年最好笑的笑话,「你上哪听的小道消息啊?他也就算个霸总吧,他禁个哪门子欲?第一回见面就把我拐床上了,这叫禁慾啊?」 言开霁穿着红旗袍,披着小白貂,戴着小卷假髮,衬得他那脸漂亮得雌雄莫辨。程洛洛激动得眼睛里都快长出星星来了,「哇哇哇,前妻爆料了前妻爆料了!好勐啊!」 「他对阮吱吱确实是真爱,但这跟他禁慾没有半点关系。这人就一行走的泰迪,谁喜欢他谁倒霉。」言开霁开始进入角色。 「在他认识阮吱吱之前,我就是他小蜜,就算他认识了阮吱吱,也没少跟我在一块。哪怕他不喜欢烟儿,他还是隔三岔五去她屋里住两宿。然后在我们的床上吱吱吱吱的,半夜跟闹耗子了似的。别提多膈应人。」 「哇哦——」程洛洛的神色更兴奋了,「你不是很爱他吗?我可是从小就听着你们的故事长大的,大明星的爱恨情仇诶,你一个恶毒,为了他三番四次陷害女主阮吱吱……」 第127页 言开霁冷哼一声,「那是我从前眼瞎了,我现在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宋雨至在旁边及时插话,笑嘻嘻问:「大明星,既然你当时那么爱姓霍的,为什么要和顾承天睡一块啊?」 真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言开霁反问:「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奇?该不会你是兇手,想分散别人注意力吧?说说,你晚上七点半,去阮吱吱房间干了什么?怎么你出来她人就没了?」 「这是我安排的。」谢潮生在旁边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全世界都爱霍三爷 「你安排的?」对面, 程洛洛纳闷地翻了一顿本,「你确定,你和你弟弟关系那么差, 你能安排他?」 「我说, 他和我睡了这件事,是我安排的。」谢潮生平静地放下纸杯, 手顺其自然搭上了旁边言开霁的肩。 言开霁身体一僵,但没扭头, 他想起本中描述的顾承棣, 奇怪道:「你们不是兄弟俩吗?为什么你和他关系很差?」 程洛洛不解道:「你们不是两口子吗?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言开霁也觉得这本写得有问题,就算俩人没感情,一起住了好几年,也总该知道点人家家里事。但关于顾承天的家庭描写,在他草草翻过去的几年中, 确实就只有几句—— 「你和他一起住在外面的顾公馆, 他很少回顾家老宅。他们家有三个孩子, 除却他和顾承棣, 还有一个叫顾承远的, 顾承远还在上学,但去年的时候失踪了。他只告诉你, 离顾家的人远点,尤其是顾承棣。」 言开霁说:「你知道的, 我们是因为错误而产生的婚姻, 没有爱情。」 他转而又问谢潮生,「你和你弟弟关系为什么不好啊?你都不让我和他多牵扯。」 「这个问题我能回答你。」宋雨至抬起头, 推了推鼻樑上的假镜框, 「我和顾承天本来就不是一个妈生的, 他混的是黑涩会,我混的是租界,两方势力,何况我是个流氓,我还觊觎你呢,我的嫂子。」 程洛洛已经快要笑死在林子望肩上了。 宋雨至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尾音还往上勾了一把,勾得言开霁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想到本里换衣服的那段,「你居然对我图谋不轨?」 「也不能说图谋不轨吧,我对漂亮的姑娘都很图谋不轨。」宋雨至摊开手,「不过别怕,我还是喜欢女学生,□□就一般吧。」 程洛洛把本子往自己面前拨过来,面露警惕,「变态,看你就像兇手,该不会是因为爱而不得要杀人吧?」 言开霁倒觉得宋雨至的解释还有几分道理,他又看了看自己的任务,还想再问问林子望蓉蓉的事。这时谢潮生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声音带着冰凌钻进他耳朵,「你没有别的事想问我吗?」 言开霁装模作样翻本,他恍然发现,自己还真有一个任务是关于他的。 于是他酝酿了下情绪,真诚道:「虽然我们一开始不太光彩,但我觉得也过这么久了,孩子都挺大了,要不咱俩将就过吧,你觉得呢?」 谢潮生漆黑的瞳孔逼近他,「将就过?」 一看形势不对,言开霁立马改口说:「你心里有阮吱吱的话,还是算了,感情这东西不能勉强,就让我自己带孩子吧,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的,不用在意我。」 谁知道谢潮生疑惑道:「阮吱吱?我什么时候和你说我喜欢阮吱吱?」 这下言开霁楞了:「你怎么不喜欢阮吱吱了?你从头开始就喜欢阮吱吱啊,要不是你当初抓走了阮吱吱,公布你和她有一腿,姓霍的怎么可能娶我?」 谢潮生从容道:「我当初抓了阮吱吱,是因为我想让你如愿嫁给姓霍的,后来我看他对你实在太差了,我才做了计划,谎称给他下药,实际给你下药,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言开霁呆若木鸡。 谢潮生的神情太认真,言开霁一时间甚至分不清他是不是在演,但他依然保持着一个打本人的高素养,「这和我的记忆不一样啊?每次涉及到吱吱,你都可生气了。」 「那是因为每次涉及到阮吱吱,都会涉及到姓霍的,我看着你对他念念不忘,自然生气。」 言开霁被他绕晕过去,拎起本子陷入茫然思考。 程洛洛兴致勃勃看热闹,初次打本的宋雨至却尤其兴奋,又随机抓了个幸运观众开启新一轮的盘问。 「姓霍的为了讨吱吱高兴,扔掉了你的女儿。」宋雨至撑着脑袋,看向林子望,「这样看来,你应该很讨厌吱吱,她是不是就是你杀的啊?七点五十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确实很讨厌她,但七点五十的时候,我正在大厅里,灯突然就黑了,我连见都没有见到阮吱吱。」林子望说。 言开霁在谢潮生的注视下,在面前白纸上他写下的一行「12345」里,挑上了一个「2」。 关关难过关关过,完成一个是一个。 「判断自己是否是兇手」「和莲心私聊」「保护好虞烟儿」「找出偷衣贼」 还有四个任务。 截至目前,他依然没有感觉到这个本子和顾游会有什么关系。 他手肘撞撞旁边的冯浩然,「莲心姑娘,你不是吱吱的丫鬟吗?案发的时候没有和她在一起?」 「这真没有。」冯浩然说:「我当时晕过去了,醒的时候还是被姓霍的泼醒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128页 言开霁对他的剧情线一无所知,「你为什么会晕过去?」 冯浩然愤愤指着宋雨至,「被他迷晕的,这个流氓要对我图谋不轨。」 言开霁不由自主「啧啧」两声,看向宋雨至,「你还真是流氓啊,口味真重。」 「你不妨再问问他,我是从哪弄来的迷药。」宋雨至靠在凳子上,看向面露僵色的冯浩然,「我替你说,都是你用剩下的嘛,你用来迷晕姓霍的,叫我抓住了,你为什么要迷晕他?」 冯浩然在原地期期艾艾,终于不情不愿说:「因为我喜欢他。」 「你喜欢他?」言开霁瞪大眼睛,「他都快四十啦,你才十四五吧,你喜欢他哪啊?」 冯浩然犹豫片刻,「我想想。」他说着翻了翻本,抬头坚定道:「喜欢他有男子气概。」 「丫鬟出于对主子的爱,所以想要抹杀嫂子的存在。」对面程洛洛发话,「你的作案动机很明显啊,所以你是兇手,对不对?」 冯浩然辩解,「我都被他灌了迷药,晕过去了。」 「真的吗?」宋雨至看着他的眼睛,「可我7点40的时候就走了,你一个人在那间屋里,谁知道你有没有半路醒来杀了人再回去?」 「大家稍等一下。」半天没有说过话的警察从身后掏出一根警棍拍在桌上,他手持一叠卡片,也不知道是从哪掏出来的。 「经过检验,我们得出了一些线索,现在我们要分发下去,让大家看一下。」 言开霁问:「大哥,你是玩家还是npc啊?」 警察大哥长了张国字脸,看着岁数也比普通男大学生稍长几岁,但在大学这么一个地方,长得老和长得小的学生都不是很缺,所以也没显得怪。 他看了言开霁一眼,冷着脸道:「我是警察厅的人,温小姐,虽然您大名在外,但请您注意一下言辞,不然我随时有惩处您的权利。」 「真够沉浸的。」冯浩然低声说。 警察大哥把几张卡片推到桌子中间,两边各自拿了看,言开霁凑到谢潮生旁边去看他的,上面是一句话—— 「阮吱吱是被匕首所伤,匕首上刻着一个「顾」字,在她流出的血迹下面似乎还有一层凝固了的血迹。」 这真是条信息量过大的线索。 言开霁看了一圈,大家捏着线索卡神色各异,警察大哥又说:「如果都看完了,大家就来分享一下吧。」 「我先说!」宋雨至举起手,「黑暗中,有人看见阮吱吱的丫鬟莲心,她的手里似乎拿了一把枪。」 全场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冯浩然身上。宋雨至眯着眼睛笑,有人已经跃跃欲试要发言,警察大哥却说:「都等一下,一个个念完再说。」 程洛洛和林子望拿了一张,由程洛洛代表发言:「有眼尖的人认出来,温染妍穿了霍骁霆送给她的裙子,并看到顾承天的身边带了枪。」 接着是冯浩然说:「陷入黑暗的前一刻,有人看见虞烟儿和阮吱吱在说话,阮吱吱好像在哭。」 言开霁不满道:「这些个『有人』到底都是谁啊?嘴这么欠,怎么不把他们一起抓过来?」 「该你了,温染妍。」警察大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你的线索是什么?」 「我的线索是……」言开霁看着手中的卡片,慢慢念出,「阮吱吱是被匕首所伤,在她的血迹下,还有一层旧的,凝固了的血液。」 他状似随意地将线索卡向前滑去,警察大哥点点头,「好的,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分享完毕,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有秘密,暂且给你们一些时间,彼此之间聊一聊,大家有什么问题随时和我汇报。」 程洛洛问:「这是到了私聊环节了吗?」 警察大哥说:「你可以这样理解。」 「太好了。」言开霁撑着桌子就站起来,不假思索拽着冯浩然的肩膀,「莲心姑娘,出来跟我聊聊。」 冯浩然似乎也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他立马跟上了言开霁的脚步,俩人出屋右拐,有一间打麻将的小屋。 言开霁毫不客气,噼头就问:「来,我的莲心宝贝,说说看,你那玉坠子是从哪来的?」 冯浩然想把胸口的玉坠子往里塞,言开霁说:「别塞了,再塞胸肌该炸了。」 他接着问:「我在霍家待那么多年,之前可从来没见过你。我来就是提醒你一下,姓霍的之前扔过一个女儿,她身上有个坠子,和你的坠子特别像,建议你别成俄狄浦斯王。」 「你有病。」他说:「坠子是别人送我的,我怎么可能是他女儿。」 「别人送你的?」言开霁觉得事情有点麻烦起来,「谁送你的?送你的人在哪?」 「死了。」这两个字对于冯浩然来说有些残忍,但他还是开口说了出来,「是我以前的朋友,她本来在上学,死在学校,她也是个孤儿。」 也。 「死在学校,是个孤儿」这八个人精准地击中了一个人。 顾游。 第71章 各怀心事 言开霁拍拍他肩膀, 「行了,你大可以放心我,咱俩从各方面而言都是一伙的, 我本里任务就是保你, 所以就算你是兇手,你告诉我也没关系, 我总不可能在这把你投出去。」 说出这话他有点心虚,他本里要保的人太多了, 加上顾承天虞烟儿, 如果这是个现实中的正常本,温染妍的人设绝对是个亲情友情爱情全拉满的抢手角色,无论是吃舔狗备胎还是吃暗恋成真的人,都能在她身上找到共鸣。 第129页 「谢谢你保我,但我真不是兇手。」冯浩然说:「我当时跟别人在一起呢。你当时不也和顾承天在一块甜蜜蜜吗?」 「有病。」言开霁骂了又问:「你和谁在一起?」 「那个男学生, 米邵, 他是我以前的同学。」冯浩然说。 言开霁不解道:「你一个进步学生, 为什么会沦落到去当丫鬟啊?」 「这年头工作不好找, 能有活就不错了, 他家给钱多。」 言开霁直觉冯浩然瞒了他什么,但剧本杀里骗来骗去是常态, 冯浩然应该也有他的保留任务。隔壁已经连着传来了两次推门声,他们不能聊得太久, 他单刀直入:「你有没有觉得, 你朋友的身世特别像顾游?」 冯浩然沉默了,片刻他说:「其实, 我也觉得有那么一点像。但她在我的本子里内容不多, 只是一个死了的朋友, 我连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如果她是姓霍的女儿,那这事就不好办了。」言开霁说。 冯浩然问:「怎么的呢?」 「咱俩都心知肚明,这个本子和顾游脱不开关系,如果蓉蓉的隐喻是他的话,有没有一种可能,顾游,在咱们都不知道的时候,也找到了他的父母?」 冯浩然的神情僵住了。 但没给言开霁时间问下去,门被忽地打开,宋雨至的脸出现在外面,「聊这么久,差不多了吧,让我跟他聊聊。」 这话是对言开霁说的,他想起顾承棣和莲心还有对手戏,于是他离开了房间。 大家的时间线还没盘明白,就直接进入了私聊环节,这导致言开霁脑子里想问的东西实在不算多。 想了想,他拉了林子望出来。 言开霁对林子望其实是很防备的,各种意义上的防备,奈何他俩人的本子息息相关,他们进入另一间麻将室,林子望那双沉静的眼睛毫无情绪地看着他。 「烟儿姐姐。」他这样叫,因为他决定还是先把本子的事搞定,「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蓉蓉还活着,到底找到她没有?」 「找到了啊。」林子望笑起来,「那个叫莲心的,就是我女儿。」 「他是你女儿?」这显得冯浩然的话更像个笑话,「你确定吗?你怎么知道她就是蓉蓉的?」 「因为那枚玉坠子。」林子望接着说:「但我问了他,他说他不是,现在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女儿去哪了。」 这话倒是对上了,言开霁坦诚道:「其实我有一个任务,就是帮你找到蓉蓉,你知道的,我也是看了她好几年,还一直帮你找她。所以你不如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保证和你一伙。」 林子望也挺坦诚,「我的任务是找到我女儿,所以我觉得,女儿肯定就在现场,既然不是莲心,我怀疑是裴安竹。」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舒服。 言开霁正准备回去,没想到林子望却在他身后轻声来了一句:「刚才你在演艺厅,看到我了对不对?」 这话实在吓了言开霁一跳,他没有回头,只是顿住了脚步,林子望在身后说:「别害怕,我不是坏人,不会害任何人的。」 言开霁回过头,「那你是活人吗?」 「等剧本结束,你们就会知道一切。」她并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说:「是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言开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那扇门,再回到大房间里的时候,人已经齐刷刷坐满了,警察大哥说:「都坐下,你们已经了解了想了解的一切,现在,就继续坐在这里,讨论兇手到底是谁?」 谢潮生在桌下拉住他手,这动作有点大,直接把他连人带凳子都拉了过来,他声音带着明显的不快,「你刚才去哪了?」 「聊聊嘛。」言开霁说:「你刚才找谁聊了?」 回答他的是干脆利落的三个字:「顾承棣。」 「我们来盘盘时间线吧,刚才没盘,还有很多问题要问。」程洛洛在对面说:「七点五十的时候灯被打碎了,那一刻,大家都在干什么?」 就像自我介绍一样,她再次打头,「我当时在楼下端盘子,顾二少看见了。」 不得不说,剧本杀就需要这样的社牛,只要开了一个头,下面的人就会说话了。 「我当时在楼下,确实和阮吱吱在一起。」林子望说。 很好,有了线索卡,大家都没必要装了。 「我收到了一张纸条,有人告诉我我女儿在一楼,你们也知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我女儿。但我看见她失魂落魄的,就想要去问问她,我们当时就站在门口,快要出去了,但我没想到,灯突然黑了,她就在我面前被捅了。」 「你不是和她关系很差吗?为什么会想要去问她?」 林子望说:「因为她今天的状态一直挺奇怪的,七点出头的时候还突然让我救救她,还说她会帮我找到女儿。」 「让你救救她?」言开霁皱眉,「她和你关系那么差,姓霍的就在她旁边,向她男人求救不是更容易吗?」 「他俩吵架了。」林子望说:「她当时抖得很厉害,还和我说,她要离开这个男人,永远离开他。」 「她和你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哪?几点钟?」一旁的警察大哥问。 林子望翻了翻本,「七点到七点十分,这个期间。我其实是很讨厌她的,所以我没有管她,但她说她会帮我找蓉蓉,我不会放过任何一点蓉蓉的线索。」 第130页 也就是自己下药的时候,言开霁暗自思考。 没等他说话,一旁的宋雨至率先发问:「那纸条是谁写给你的,找到了吗?」 「没有。」林子望说:「它是直接被塞进我房里的」 程洛洛收束总结:「好的,也就是说,你没有不在场证明,很有可能是你捅了阮吱吱。我们对你先持保留意见。」 「那么下一个,顾承天和温大明星,一个穿着品如的衣服,一个拿着枪,你们这又是在干什么?」 「什么叫品如的衣服?」言开霁愤愤道:「那是我的备用衣服,我本来还有两件衣服,一件被裴安竹泼了红酒,另一件放在屋里被人偷了,只剩一件姓霍的之前送我的了。」 「我的工作性质,每天都要拿枪。」谢潮生说:「枪响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但第一时间我需要保护我夫人,我们直接趴在了楼梯上,她可以作证。」 「但你们是两口子,可以互相作伪证。」程洛洛老神在在,「你们的嫌疑也没有完全排除,也持保留意见。」 「说到这里我就顺便问一下好了。」言开霁手中转着笔,「到底是谁这么变态,偷我的衣服?在座是还有人暗恋我吗?」 「这题我可能会。」一直没说过话,全程锁在凳子里的男学生举起手,言开霁半天才想起来,他叫米邵。 「我看见莲心穿了一条很华丽的礼服裙,黑色的,她去找姓霍的谈话。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丢的。」 「就是我的!」言开霁转头瞪着冯浩然,「你好端端拿我裙子干什么?是你的胸肌把衣服撑破了吗?」 「我……」冯浩然被他瞪着,「哎呀哎呀」两声,终于破罐子破摔道:「好吧我承认,就是我拿的,我不是说了吗,我喜欢姓霍的,所以我想和他表白来着。但我也没有好看的裙子,知道你是大明星,肯定有很多漂亮裙子,所以我才拿了你的。」 言开霁瞪着他。 冯浩然开始挠脑袋,「其实我就是想暂时借一下,本来我打算表白完就给你还回去,结果我被顾承棣带走了,也就没来得及还。」 言开霁依然瞪着他。 「行吧,你偷衣服确实有动机。」程洛洛再次收束总结。 言开霁在纸上的「4」和「5」上都画了个勾,现在只差3和1,一个是判断自己是否是兇手,一个是找出蓉蓉。 虽然孩子的亲妈林子望说,蓉蓉很可能是程洛洛扮演的裴安竹,但他还是本能觉得,和冯浩然这个角色脱不开关系。 蓉蓉是谁暂且没法正经下结论,得再听他们讨论讨论。 「下一个,莲心,还是你,顾承天还能狡辩说是职业问题,你为什么会有枪?」 「我是从姓霍的那拿的。」冯浩然说。 「可你之前还说,陷入黑暗的时候你在昏着。」宋雨至砸吧着嘴,「谎言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你很不让人信任啊。」 众人纷纷投来质疑的目光,冯浩然只好又说:「行吧,我坦诚,7点50我是有证人的,我当时和米邵在一起,他可以帮我作证。」 「确实。」米邵说:「他的枪确实没有开,因为这把枪一直抵在我的太阳穴上。」 他说着做了一个「biu」的动作,言开霁说:「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再介绍一下,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她不是阮吱吱的丫鬟吗?为什么要拿枪抵着你?」 「我是霍三爷资助的学生,偶尔也帮他做做生意,他没有儿子,我就算是他培养的心腹吧。」米邵从善如流,「她之所以拿枪抵着我,是因为霍三爷的生意和他们家的有一些纠纷。」 冯浩然看了他一眼,却没吭声,似乎在想什么。宋雨至问:「你不是小丫鬟吗?怎么你家里还有大生意的?」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警察大哥再度发话,只见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叠牌,就像一个真正尽职尽责的npc,除了头上没有蟑螂触角和须子之外。 「在你们刚才私聊的时候,我们又找到了一些线索,大家可以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杀杀杀 这次的线索卡有七张, 印着每个人的名字,随着分发下去,屋里的吸气声开始此起彼伏。 「顾承天的枪里, 原本是满的子弹, 现在却少了一颗。」 「裴安竹的袖口有红酒渍,仔细看里面有血, 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面具。」 「温染妍的房间里, 搜出了一包毒药粉。」 「莲心手很白净, 不像是做粗活的,听说,她来到阮吱吱身边伺候,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虞烟儿的房间里有一叠信,信的最上方写道:蓉蓉已找到, 就在圣安。」 「顾承棣时常出入花街柳巷, 但他不止会带姑娘出来, 还会带姑娘进去。他的身上常年带着一把□□, 以及一包致人昏迷的药粉。」 「米邵半年前, 就有随身携带匕首的习惯,但他的匕首不见了, 他和莲心曾是同学,二人在谈话时提到了『杀』的字眼。」 念完一遍, 七个人面面相觑。 警察大哥粗声粗气地说:「听好了, 霍三爷托我告诉你们,他今天晚上也被人捅了, 但他的事事小, 夫人的事才是大事。先把夫人的事解决了, 如果能把他的事也调查出来,有赏!」 宋雨至哼一声,「瞧不起谁呢?我们在座的谁差他那点赏赐了?」 第131页 言开霁有理有据地认为,他一定趁着在外面的时候,自己跑出去玩了不少剧本杀。就没见过比他更上道的新人。 「所以,咱就是全员恶人呗。」言开霁看着自己手里那张写着「莲心」的卡片。 「那就从你开始狡辩好了。」程洛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说看吧,大明星,你的毒药是怎么回事?」 好一个尖锐的问题。 「其实。」言开霁说:「我是不想活了,觉得这日子没什么意思,所以想着这个电影结束之后,就送自己上路了。」 谢潮生扭头看他。 「你确定?」宋雨至从桌子另一头探出脑袋,「可我记得,看见你在七点的时候进了阮吱吱的房间,出来之后你包里的药粉就少了一半。」 「你翻我包干什么?」 「我是变态啊。」宋雨至坦坦荡荡,「我觊觎你的美色,想收藏点你的东西,没想到发现了这一幕。」 言开霁能确定,他百分百有问题。 虽然他演得很像一个变态,但变态只是表面,他在靠他的变态来掩盖什么。 他在掩盖什么呢? 但言开霁得先掩盖自己的问题,他说:「行吧,我坦诚,我确实去找阮吱吱了,但我发现她的样子不对劲,看她疯疯癫癫的,我也没那么不想活了,于是我就把毒药倒掉了,但倒一半我想着还是不要全倒,整点药不容易,万一我又想死了呢?」 宋雨至眯着眼睛,「你的心路歷程还真够复杂啊。」 这时候林子望说:「顾承棣,我想问问你。」 「我记得刚才温染妍说,见到你进了阮吱吱的房间,那是什么时候,你为什么要进去?」 言开霁想的是下一轮私聊的时候去告诫下程洛洛,别乱惹宋雨至。但他现在说不准宋雨至和林子望哪个面子更大,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被迫和一群奖学金同学坐在一起的倒数第一,除他以外,都是人物。 宋雨至说:「因为我觊觎阮吱吱的美色。」 林子望皱眉,「你怎么谁的美色都觊觎?」 「因为他们都是美女啊,我就喜欢美女,刚在我嫂子那扫了兴,不过吱吱和她可不一样,要不是顾承天闯进来,我差点就得手了。」宋雨至又翻了翻本子,「那大概是七点四十左右吧。」 林子望又问:「你当时看到的阮吱吱,她在干什么?」 宋雨至的手指划过本上一行字,「一个人呆坐在床上,什么都不干,目光很空洞。」 「刚才我们好像讨论出来,她和姓霍的吵过架了。」言开霁的手指在桌上叩来叩去,「她应该是因为吵架,比较心碎,所以才会让流氓得手。」 「那么,顾承天。」他话锋一转,看向谢潮生,「你为什么会闯进阮吱吱的房间?」 谢潮生答道:「因为我看见走廊有血迹,一路滴到了他们屋门口,就进去看看。」 「对啊,顾承天,你不也是海城另一霸吗?」言开霁问他:「怎么能叫姓霍的困在这唿来喝去呢?干脆你起义,带我们出去好了。」 结果谢潮生还就认真地说:「你想出去吗?我带你走。」 「其实也不用这么急。」 「正好到你了,顾承天。」程洛洛笔尖朝外,「你的子弹为什么少了一颗,这么巧,大厅的灯应该就是你打碎的吧?」 「不是。」谢潮生说:「我的子弹是之前用掉的,七点出头,我拿它打了姓霍的。」 「所以三爷的伤是你干的?」男学生米邵问。 言开霁忍不住说:「所以你才是叛徒吧?我们都叫他姓霍的,就你一口一个三爷,你该不会也暗恋他?」 「怎么可能?」米邵说:「我是他资助的学生,我们关系很干净的,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好人。」 而谢潮生接着说:「我没有开枪打伤他,我在即将打出去的那一刻,想到我夫人可能会因此而伤心,于是我故意打歪了,只是吓唬了他一下。」 他侧过头,看着言开霁眼睛,言开霁有一种自己被他看得淋漓尽致的错觉,耳边声音卷着夏天若有若无的热气灌进来,「你会为他伤心吗,夫人?」 言开霁有种预感,自己要是在这时候扭头,一定会发生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他欲盖弥彰举起杯子,脸颊与他唇边刻意拉开了一段距离,「王八蛋一个,他不配。咱以后就带着孩子好好过,别提他了。」 「好。」谢潮生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他说:「以后好好过,可是你说的。」 估计这也是他的私人任务,言开霁想,他说:「好了,你的嫌疑也排除了,现在我们要调查出来,现场还有谁有枪?」 程洛洛说:「吱吱是被匕首捅了的,我觉得,捅了她和打碎吊灯的应该是两个人。」 言开霁点点头,「也对,裴安竹,那我问问你,你的袖口为什么会有血?还有面具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是什么暗夜行者,替天行道吧?」 程洛洛的表情僵硬起来,她挠挠脑袋,一副编瞎话的样子,「我的袖口……」 言开霁笑嘻嘻瞧着她眼睛,「来来来,编编编,编不出来了是不是?这证据挺足啊!」 「好吧,我承认,我坦白,我确实捅人了。」程洛洛向后靠在椅子里,踌躇了片刻,还是说:「但我刺的不是阮吱吱,是姓霍的。我男朋友被他杀了,我想找他报仇的!」 第132页 「男朋友?」言开霁纳闷道:「你男朋友是谁?我们认识吗?」 「你不认识,但米邵和莲心都认识。」程洛洛捧起本,往前翻了两页,「我和我男朋友,和他们都是同学。」 言开霁尾音挑起,「同学?」 「对。」程洛洛干脆点头,「我们都在圣安上学,姓霍的是大股东,所以我们都认识他。」 圣安是个学校。 言开霁第一反应是虞烟儿收到那张写着「蓉蓉在圣安」的纸条,但蓉蓉是个小姑娘,想了想他问:「你确定你男朋友,真的是男朋友吗?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 「不可能!」程洛洛斩钉截铁,「我亲身体验过的,他不可能是女扮男装。」 这话说得言开霁哑口无言,瞬间结束了这一推理,他只好开启了林子望先前的推理,「那你呢?你家是哪的,小时候有没有失忆过?」 「你查户口呢?」程洛洛拿着本骄傲道:「我是大小姐好吗?从小就被保护起来的,我们那个学校,都是非富即贵的人才能上。」 「非富即贵?」宋雨至蹙眉道:「莲心姑娘,你和他们是同学,肯定也不差钱,那你为什么会到阮吱吱身边做丫鬟?」 压力一下给到了冯浩然这边,他的脑门上显而易见地往下滴汗,「因为我家管得比较严,我就出来自己挣了。」 冯浩然也开始了他的胡诌八扯环节,他拿过那张写着他名字的线索卡,「果然我这样细皮嫩肉的,就是天生被人呵护的,我到阮吱吱身边,其实也没干什么活。」 「真的吗?」警察大哥说:「莲心,你敢不敢写个字,让我们看一下?」 「写字?写什么字?」 没等别人说话,警察大哥再度从身后掏出一支笔和一张纸。言开霁心中喟嘆,自己万事俱备的包到了现在都没打开一下,警察大哥身后却无包胜有包,看着他那空空荡荡的椅子背,也不知道他的东西都是从哪掏来的。 这家的dm可真省事,直接抽取幸运顾客担任npc,瞧瞧,这么半天了,蟑螂小姐们一个都没进来,全让人家警察大哥在这里主持大局。 冯浩然拿起笔,言开霁眼看着他打开笔帽,正要在纸上写,他根本就没有碰到那张纸,纸上却渐渐浮现出了一个血红色的字。 「杀」 「吱呀」一下,冯浩然面目惨白,仿佛有人拉着他的凳子向后退去,而他却在原地未动,毫无准备地,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第73章 平行交点 言开霁不算及时地扶住了他, 冯浩然已经坐到地上了,他才提着他的胳膊用力把人拽了起来。 「好的。」警察大哥神情未变,他从身后又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来, 「莲心, 你的字迹和虞烟儿收到的信上面的字迹明明就一模一样,你要怎么解释?」 见过npc发线索, 没见过npc现场制造线索。 冯浩然颤颤巍巍,根本就说不出连串的话来, 林子望出人意料地开了口, 「既然是这样,那谢谢你。」 言开霁觉得这事有点难办。他不知道冯浩然本的内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是纸条的主人。但他写出的那个「杀」字,放在此情此景下,很难不让人恐惧起来。 杀。是谁杀?杀的是谁? 林子望的道谢并没有安慰到冯浩然, 他在言开霁的搀扶下坐回椅子, 言开霁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喝。 对面林子望问:「可以问问, 你为什么会给我寄信吗?」 她明明该是第一次打本, 但她看起来却像是个剧本老手, 也可能有人就是天生的演员,言开霁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我等会儿再答吧。」冯浩然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虚弱, 他说:「可以先问下一个人吗?」 「没问题。」宋雨至说:「我来解释一下我自己的事情好了,带一把□□, 主要是因为我的职业习惯, 我是混圈的,仇家太多, 没有枪的话, 谁都能动我。」 「至于药粉的话, 我之前不是迷晕了莲心姑娘嘛,就是用的这药粉。」宋雨至翘着嘴角,「就这些,我很无辜的。」 「不止带姑娘出来,还带姑娘进去。」林子望咀嚼着这句话,「你是人贩子吗?我的蓉蓉是不是被你卖掉了?」 宋雨至满脸无辜,「什么蓉蓉?我不认识。」 言开霁在等待下一轮线索公示,宋雨至的问题太多,但他的线索又太少,想了想他问:「你今年多大?」 「三十一。」他回答道。 「蓉蓉失踪那会儿你年纪就不小了啊,可以拐卖人口了。」言开霁说:「没关系,你可以坦诚一点,反正我们要讨论的是杀吱吱的兇手,不是人贩子。就算是你卖的也没关系。」 宋雨至挺不信任地看着他。 「行吧。」他却一摊手,真就大大方方道:「我承认,蓉蓉是我卖的,是她爹亲手把她交给我的,我把她卖到了我常去的那个地方,但我把她卖了之后,就不知道她的下落了,应该是被养大了吧。」 程洛洛瞪他,「禽兽。」 冯浩然惨白着脸坐在座位上,为了安慰他,言开霁把自己的宝贝大包交到了他手里,并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还剩你了。」言开霁看向坐在墙角的米邵,「阮吱吱的伤是因为匕首,你从不离身的匕首又不见了,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第133页 米邵还没开口,程洛洛却举起线索卡,朝对面的谢潮生晃了晃:「阮吱吱的匕首上面,刻的是一个『顾』字,在场只有两名姓顾的,我觉得更应该先问问他们。」 言开霁在读线索的时候,特意省掉了这句话,按照任务的指示,他需要保顾承天,所以他原本想回头私聊环节自己问问谢潮生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张卡被程洛洛拿到了手,从她昂起的唇角,快乐的语气,无所畏惧的笑脸中,言开霁恍然想到,她好像既不知道谢潮生和宋雨至的瓜,也不知道身边林子望的猫腻。 她好像真就是来和一帮同学一起玩剧本杀的。 他不禁有些羡慕程洛洛,明明大家一起经歷了这么多,她却还能保持着最初的纯真,而且有林子望这么个关系铁的神秘人在身边,出事的机率基本为零。 闹鬼数日,归来仍是傻白甜。 同样作为室友,冯浩然正在他身边抱着背包小口吃压缩饼干,谢潮生说:「我没见过这把匕首,我一般不会在东西上刻『顾』,我的标记是『天』,顾承棣,这应该是你的吧?」 「确实是我的,但我把它送给了另一个人。」宋雨至的眼睛直直看着米邵,他的瞳孔中折射出了一种耐人寻味的光彩,「顾承远。」 「他的另一个名字,叫做燕远。」 呆住的人轮到米邵,「燕远是你弟弟?他为什么在学校里的时候不说出来?」 「他是私生子,身份比较特别,连族谱都不能上,也只是在家里叫顾承远,外面为了避免风言风语,还是要叫燕远的好。」宋雨至凝视着米邵的眼睛,「我送他匕首是为了让他防身,但他已经失踪了小半年,人没出现,匕首却出现了。」 「你是从半年前开始有携带匕首的习惯的,差不多就是他失踪的时候,现在你的匕首不见了,捅了吱吱的匕首恰好又是燕远那把。」 宋雨至十指交叉托着下巴,「我是不是可以有理有据地认为,你的匕首就是从他那里弄来的?」 言开霁手上的黑笔转了几个圈,他简直想给他鼓掌叫好,他看起来真不像是第一次打本。 米邵的嘴张了又合,最后颓败地靠在椅子上,「好吧,我承认,确实是从他那里弄来的。」 「但我没有杀他,我只是把他绑了,从他身上抢走了匕首,之后他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清楚。后来霍三爷就来了,让我把燕远交给他。」 「他哪里惹到你了,你要把他绑起来?」程洛洛怒气冲天,「枉我还以为你俩是朋友,觉得你是个好人。」 「别激动。」米邵立刻说:「其实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嫉妒他。」 「你喜欢我?」程洛洛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 「等一下,我想捋一下思路。」言开霁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这个叫燕远的人,是顾家的小儿子,同时是裴安竹的男朋友,米邵喜欢裴安竹,所以他绑了燕远,并抢走了他的匕首……」 「哎,你为什么要抢走他的匕首,还保留这么长时间,如果是情敌的东西,正常人不应该觉得真晦气别挨我赶紧最快速度扔掉吗?」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米邵。 「我……」米邵意识到盘问的主对象变成了自己,他开始皱眉,开始迷茫,进而开始翻本,他说:「我需要回忆一下。」 言开霁对燕远的事不怎么好奇,他来的直接目的就是寻找顾游,从现在的情况看,很显然蓉蓉的情况和顾游极为相似。但蓉蓉多半是这几个小辈的同学,蓉蓉不知道是谁,燕远又莫名失踪,如果这之间毫无关系,那他们就不会一起坐在这张桌前。 「还有一件事。」程洛洛乘胜追击,「你和莲心的对话中提到了『杀』,你们要杀谁,要不也一块说说吧?」 莲心,冯浩然写出的字正好是『杀』。 并不知道这和本里的杀人有没有直接关系,冯浩然吃了点压缩饼干,心稍微舒缓了一点,他说:「我来解释吧。」 「七点五十的时候我和他在一起,我把枪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我想杀了他,不是因为什么生意,是因为我有一个朋友,怀疑被他害了,七点十分左右我威胁他,如果不说实话就杀了他。」 「他说需要一些时间来考虑,我就在七点五十的时候再度找上了他。我希望他告诉我实情。」 「你的一个朋友?」林子望期盼地看着他,「是我的蓉蓉吗?」 林子望真入戏,那双哀怨的眼睛把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冯浩然却摇摇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但她确实无父无母,是被青-楼妈妈桑养大的。」 言开霁的任务要求是不能把他和莲心的对话泄露出去,但莲心自己泄露出去了,这应该就不能算是他任务失败。 其实冯浩然可以继续就着米邵的「生意纠纷」来编下去,但他却坦白了这个朋友的存在,他大约是意识到了什么,要借大家的嘴来探究。 「你给我写信,应该是知道了什么吧?」林子望又问:「你说她现在就在这场宴会上,她现在在哪?」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在场唯一一位适龄女学生,裴安竹。 「真的不是我!」程洛洛辩解未遂,索性说:「这样,我要和你们坦白这件事,我,裴家唯一的大小姐,本来是和顾二少爷定亲的。但我这个人追求自由和民主,爱上了学校里的穷学生,结果在他死了之后我才知道,他居然是顾三少爷。」 第134页 「命中注定你要嫁到我们家。」宋雨至替她补全后面的话。 「命中注定要丧夫。」程洛洛木着脸说。 言开霁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程洛洛的话应该就是真的,他和她打过许多次本,基本可以从她的微表情里看出她是否在撒谎。她的故事和他推理的思路有点偏差,不过也大差不差。 冯浩然对上林子望的视线,「她不在这场宴会上,我之所以骗你,是想利用你杀了阮吱吱,这样我就能够上位了。因为我喜欢姓霍的。」 「那她在哪?」林子望问。 「念书念到一半,不念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冯浩然靠在椅子上,他的掌心全是汗,额头也全是汗,他紧张的时候就是这样,他根本没有说实话,或者他只说了一半实话。 言开霁的余光一直在瞟着冯浩然,他在等待下一个私聊环节。 他隐隐能感觉到,蓉蓉和燕远的两条线看似平行,但在他们没有找到的源头里,一定有一个共同的交点。 他们今天聚在这里,基本就只怀了三个目的:杀阮吱吱,找蓉蓉,探究燕远去了哪。 放到现实中的话,阮吱吱应该不存在,她可能只是一个基点,一个把众人集聚在这里的工具人。孤儿蓉蓉可能是顾游,那么燕远,会是真真吗? 第74章 投出兇手吧 言开霁始终想不出, 这个剧本杀会带给他们什么,他一开始只是觉得,这是唯一和顾游相关的线索, 他一定得来。但来了之后他发现, 自己完全在被某种东西推着走。 让他最想不明白的,就是唯一的陌生人, 米邵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 米邵作为他口中「霍骁霆因为没有儿子而培养的接班人」,似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但蓉蓉和燕远的失踪, 都和他息息相关。 顾承棣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人贩子,他拐卖了蓉蓉,和姓霍的私下应该交情匪浅。燕远在被抢劫后就失踪了,如果米邵没有说谎,那很可能是姓霍的和顾承棣一起做了什么。 一个卖掉亲女儿, 一个谋杀亲弟弟, 果然是一对卧龙凤雏。 「所以莲心, 你拿着枪抵在他头上, 问出什么了吗?」他转头问冯浩然。 「一无所获。」冯浩然说:「他和我说, 他们只是在那天晚上上过一次床,但我朋友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想杀了他,但没来得及杀, 就被人群冲散了。紧接着就有人抓我来了这儿。」 言开霁又问:「你朋友叫什么?」 「梅思。」 言开霁正要再问, 警察大哥又从身后掏出一根警棍,「咚」一声拍在桌上,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再给你们五分钟时间, 不论是什么结果,都要给我交一个人出来!」 言开霁其实特别好奇,这位警察大哥到底是什么成分,某些剧本杀店在摇不齐人时,为了防止顾客流失,就会叫dm凑数,或者以免单为好处让熟客过来补位。但在这种地方显然不存在摇人的困境,鑑于大哥在露面的时候还挺像个瑟瑟发抖的男大学生,应该是读本之后才出现的问题。 他莫名想到了一个词:同化。 很多古风本子里面为了凑人头,会添加「大内密探」这类角色,基本没什么剧情,还会直接排除兇手可能,只是从头到尾主持破案,大哥拿到的警察本应该就是这么个人物。从他毫无表演痕迹的外在来看,他可能已经认为,自己就是租界警官了。 除大哥以外的人看起来都很正常。他能□□到现在,可能是谢潮生的功劳,冯浩然可能也是,程洛洛应该归林子望管,唯有男学生米邵从头到尾战战兢兢,完全像一个不知道怎么误入了这个局的无辜路人。 如果这个本子会真的同化人,让人觉得自己都是本中人的话,那下一个危险的可能就是他了。 玩到现在,裴安竹在纠结她的男人,虞烟儿在寻找她的女儿,莲心姑娘在揭开闺蜜的真相。而顾承天这角色看起来很边缘,全程似乎只和温染妍与顾承棣有交集,如果黑灯的时候他们没在一处,言开霁真会觉得他很可疑。 讨论到现在,好像彻底没有人关注阮吱吱到底是谁杀的了。 众人开始陷入沉默,米邵捧着本缩在椅子里,冯浩然也不吭声了。 眼看着宝贵的五分钟又流逝了几秒,言开霁说:「要不这样吧,我看阮吱吱的人,和打碎灯的人,应该不是同一个。既然她是被匕首害的,当时人又不在大厅内,干脆谁打碎了灯,就直接认吧,我们就排除你杀人的嫌疑。」 当然不会有人坦白从宽,于是言开霁拿起自己面前的白纸,上面已经横七竖八写了不少东西。 「晚上7点50分,出事的那一刻,裴安竹在楼下端盘子,顾承棣是证人。莲心拿枪抵在米邵太阳穴上,俩人互为证人。我和顾承天在一起,他受伤了,我给他包扎,我们互为证人,虞烟儿在询问阮吱吱,她是离阮吱吱最近的人,但她不知道是谁捅了阮吱吱。」 他念完了,抬头环顾一圈,「是这样,没错吧?」 众人依次点头,「没错。」 「但是……」宋雨至睨着林子望的眼睛,「虞烟儿的话,我怎么觉得,是你找不到女儿心情很糟,看他哭哭啼啼心里更烦所以趁黑捅了她,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 他的逻辑链无可辩驳,至少不是林子望这样一个不擅撒谎的剧本小白能辩驳得了的,她说:「我也不清楚,但她确实是在我面前被捅的,匕首的确在我手里拿着,但黑暗中伸过了另一只手,我根本没有看清是谁,再睁眼时,她就在我眼前被捅了。」 第135页 这理由实在很站不住脚,作为现场唯一一个没有证明的人,让人很难不投她。 言开霁面对女生总有怜香惜玉的心思,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剧本杀,兇手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何况他的任务也是要尽量保她,于是他试图帮林子望说话,「我觉得也有可能,她只是提供了作案工具,兇手另有其人。」 「可除她以外,别人都有人证。」宋雨至的声音如同鬼魅,从桌子另一头飘来,「难不成你才是那个兇手?」 言开霁还想争辩,林子望却说:「没关系,你们可以投我。」 她的表情很平静,让正在考虑自己要不要站出来顶包的言开霁豁然意识到,林子望并不是一个普通小姑娘,她在这所鬼学校里的本事可能比他们都大得多,根本用不着他来逞英雄。 于是他噤声了,警察大哥问:「现在你们可以投凶了吗?」 宋雨至环顾一圈,看起来没人有异议,于是他说:「可以。」 「你们面前有笔和纸,现在不要说话了,把你们心里兇手的名字写在上面,我会挨个去拿,写完后公布票数。」 于是众人伏案刷刷写字,言开霁将手里的纸团成了一个小条,他看到谢潮生也写好了,在等待警察大哥来收的空当,谢潮生的手蜻蜓点水般掠过他的火红旗袍,在他腰身处轻轻揉了起来。 言开霁从前打本的时候特烦遇到极个别某些情侣,阵营本不顾人设乱牵线,推理本不理前因后果直接「我相信他」。就哪怕在平时,期末图书馆,银泰电影院,当你在沉浸时,后座腻腻歪歪的情侣时不时吧唧一口,演得比电影还精彩,实在非常影响人的观感。 他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做这样缺德的人,于是他义正词严地说:「别闹,私聊的时候再说。」 警察大哥回过头看着他,「温小姐,我刚才说了,禁止交流。」 言开霁刚想说什么,却见到面前警察大哥的脸变成了涨红色,他的嘴角朝他咧开,一直咧到耳根,露出里面无尽的皮肉和鲜血,他像一只被烫红了的青蛙,眼珠子凸出得快要掉下来。 「温小姐,这可是霍三爷的规定,既然你没有遵守,那就要接受惩罚。」 言开霁这时百分百确定,甭管同化还是借肉身,他此刻完全就是一个真正的npc。这不是一个好消息,有一就有二,如果他会变成剧中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倖免。 他从冯浩然手里抱过了他的背包,像是抱住了全世界,他原以为跟谢潮生这样一个校内bug说话,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扭头看了一眼,谢潮生的眉毛勾起,「什么惩罚?」 「去霍家密室,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警察大哥说。 没人知道为什么剧本杀里还有密室这种东西,但言开霁倒是愿意去的,对于这家剧本店里的一切,他都想探究。 「现在我来读票,读完票后,兇手要去夫人门前谢罪,其他的人也一起去,监督她谢罪。」 这到底是个什么本? 讨论时间少得可怜,线索发的也不完整,很多本里的细节压根就没有探讨,私聊一会儿就要赶紧回来,进度赶得要命,好像要赶着场去让人投胎。 如果这是一家外面的店,早该被人骂得要么辞退dm,要么关店整改了。 程洛洛在扒着林子望的耳朵窃窃私语,但警察大哥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情绪,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将几张票在面前摊开来。 「顾承天一票,温染妍一票。」 言开霁眼眸闪烁了两下,他那一票是他自己投的,但他没想到会有人投顾承天,明明这人在兇杀案里就是个明显的大边缘角色。 「顾承棣一票。」这估计是林子望投的。 「虞烟儿,四票。」 意料之中的结果,林子望站起来,「既然这样,是不是可以带我去见他们了?」 npc可能都没见过这么主动的兇手,言开霁问:「真的是你?」 他仰头看着林子望,这件绿旗袍很衬她,也许是常年不爱出门的缘故,她皮肤近乎苍白,衬得嘴上一点口红色尤其明艷。他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先前一直觉得古怪的地方在哪。 从前这个女生身上的那种自卑、怯弱、仿佛永远不会抬起头来的感觉,从他重逢她的第一眼起,就完全消失殆尽了。这和旗袍没有关系,哪怕她的穿着依然朴素,甚至在她穿着那条从大一就带进来的青色裙子时,她就已经与从前判若两人。 「都投出来是我了,答案就最后再说吧。」她打开门,小池不知何时已经等在门口,她换上了一身护士的制服,「诸位,跟我走吧。」 第75章 林子望在线怼人 谢潮生的手已经伸了出去, 他正要牵住言开霁的手,但言开霁一无所觉,他提起冯浩然的胳膊就往前走, 谢潮生刚好抓了个空。 他盯着自己抓空的地方, 眸色暗了暗。 言开霁和冯浩然走出门,跟着警察大哥拐进旁边的走廊, 这条走廊不是他们刚才经过的地方,只在路口处有一盏昏暗的灯, 隐约照亮前面一段路, 长廊昏黑又漫长,给人一种恐怖本前兆的错觉。 言开霁脚下突然传来清脆的一道「咔嚓」,似乎有某样塑料东西在他脚底碎裂,紧跟着旁边有什么东西「吱——」了一声,冯浩然在边上「哎呦卧槽」, 一把抓紧了他手臂, 力度之大让他差点蹦起来。 第136页 在黑暗中走了约莫一分钟, 左前方的灯光猝然亮起, 一个画着红十字架的牌子映入眼帘, 身后传来程洛洛的惊唿声,言开霁差点撞在前面的宋雨至身上, 待到站稳后,他才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里确实是一条医院的走廊, 他们走来的那个路口已经隐没在了黑暗中, 唯一能看清的只有周围两米内的场景,周围灰尘扑簌簌落满了走廊, 这里像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言开霁也看清了他踩碎的东西, 那是个塑料针管, 旁边还躺着一个小孩玩的布娃娃。 前面是一扇门,门边站着两个假人,穿着警察大哥的同款衣服,估计是霍骁霆的手下,吱吱应该就躺在里面。 小池应该是最后一个进入走廊的,但雄浑的男性嗓音却带着怒气从里面传出来,「虞烟儿,你怎么敢对吱吱下手?当初你杀了吱吱的孩子时,我就应该杀了你!」 林子望已经进去了,言开霁快走两步,和宋雨至一起扒在门口,眼见着小池扮演的霍骁霆坐在凳子上,而阮吱吱躺在床上看不清面容,她似乎还昏迷着。 言开霁很想看看传闻中的阮吱吱长什么样子,这位剧本中的大c位,当之无愧的女主角,所谓「所有名媛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的存在。 他可最喜欢看美女了。 「霍骁霆」撩起衣服起身,他一把掐住林子望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言开霁倒吸一口气,林子望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她的面色已经涨红,但她的眼睛却很亮,是言开霁从未在她瞳孔中见过的亮。 「她明明是你杀的。」她嘴唇嚅动,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npc杀人? 「霍骁霆」眼中已经有了杀意,他掐在林子望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贱人,我要杀了你,为吱吱陪葬!」 「你松手,她会死的!」程洛洛失声叫出。 她似要上前,但说时迟那时快,空中乍然飞来一团白光,砸在「霍骁霆」的背上,竟砸得他周身一颤,头上的两根触角穿透帽子长了出来。林子望的身体重重砸向后方的衣柜—— 但林子望就像一个弹簧,在弹上衣柜的一瞬间,她双腿岔开支撑在了地上,转而手肘怼在衣柜上,就这么撑着站直了。 「霍骁霆」还想上前,但林子望这一次没有被他抓住,而是灵活闪开,「蓉蓉被你卖了的事,我都从顾承棣嘴里知道了。」 只听蟑螂男人声音讥讽:「要不是我当初被你下了药,怎么会让你怀上我的孩子?你也配!」 「是我给你下药了,但你若是不想和我,你大可以去洗凉水澡,或者自己弄出来,再不济最后一步你也可以把东西在外面,我根本不会有孩子。嘴里说着要惩罚我,其实都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慾。既然你那么讨厌我,为什么我后来不给你下药了,你还要来我院里碰我?」 言开霁从没见过林子望如此牙尖嘴利的一面,他觉得林子望简直骂出了所有他想骂的话,见「霍骁霆」脸色越来越黑,他顿时肃然起敬,「啪啪」就在旁边鼓起了掌。 林子望却步步紧逼,她昂起头与震怒的霍骁霆四目相对,周身气势竟把霍骁霆也逼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想要蓉蓉,可以直接让我带着她离开海城,而不是打着阮吱吱的旗号把她卖掉。」她唇畔带笑,看着男人淬火的眼睛,「你知道阮吱吱和我说什么吗?她说,她这辈子造的最大的孽,就是认识了你。」 阮吱吱躺在床上,人被他们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霍骁霆额头青筋根根暴起,终于怒吼道:「董达!把她给我带下去,关进牢里,我要让她知道,动吱吱的后果是什么!」 警察大哥冲进屋子,林子望勾着笑容从霍骁霆身前离开,她朝着门口的观众们点点头,「实景演出,还挺有意思的,怪不得洛洛总爱玩。」 她和霍骁霆的对峙让人都快忘了她还是个玩家,林子望的演出太完美了,简直就像排练多次的npc,学校剧社没有吸纳她,真是学校的损失。 npc。 言开霁勐地望向她,她还知道她在玩剧本杀,说明她并没有像警察大哥那样被同化成npc,但她刚才对霍骁霆的质问堪称精妙绝伦,像是在心里酝酿过无数遍。 程洛洛兴高采烈拉着林子望,对她刚才的一番话表示赞嘆,同时她提出了疑问:「阮吱吱真的和你说了这话?」 「是。」林子望坦诚点头,「她和霍骁霆吵了架,就是我看她脸色非常不好的时候,她和我说的。」 病房内这时传来一阵骚动,阮吱吱好像醒了,言开霁透过小窗往里看,床上那个哭泣的娇小姑娘影影绰绰,她的面目被被子挡住看不清楚,唯有霍骁霆的脸稜角分明,满是戾气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诸位,该回去了,你们还有事情要做。」警察大哥关上了门。 就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言开霁看见阮吱吱跳下了床,她的头髮散乱挡在脸前,她像是要和他们说什么话,但霍骁霆从后面抱住了她,将她拥进怀里,「吱吱,亲我一口,命都给你。」 此情此景让言开霁感到一阵恶寒,他在这对爱侣的身上看到了很多影子,来自图书馆电影院剧本杀店,那些精彩到不顾他人死活的甜蜜瞬间。 身上的鸡皮疙瘩再次耸立起来,谢潮生在黑暗中将他的手牵起,「回去吧。」 第137页 黑夜给了谢潮生黑色的眼睛,他牵着他一路走向光明。路口之外,言开霁才看到扶着墙沿的冯浩然,「你怎么了?」 「你出来的路上没被绊到吗?那走廊东西也太多了,我踩到个塑料模特,差点没给我趴地上。」 言开霁眸光微暗,「塑料模特?」 谢潮生一路开了手电,地上医疗垃圾一堆,但他百分百没见过什么塑料模特。 「是啊!」冯浩然骂:「我一脚就踩上假髮了,要不是又踢了一脚发现是塑料,我他妈以为是活人呢。」 言开霁浑身一抖,他再次回头时,原本交叉口的位置,却已经变成了一堵红墙。 蟑螂精小池站在「宠宠宠」号屋子里等着他们,她又恢復了一身普通的装扮,手里拿着个盒子,放在了桌子正中间。 警察大哥没打开本,他朝小池伸出手,声音有点哆嗦,「美女,能再给我杯水吗?」 他看起来竟然又像一个普通学生了。 言开霁好奇他们这里的规矩,趁着小池转身去接水的空当,他朝警察大哥竖起大拇指,「哥们儿,刚才演技真好啊!」 「啊?什么演技?」警察大哥纳闷地挠着后脑勺,「咱不是刚来吗?我刚才干了什么吗?」 言开霁嘴角的笑容都没来得及敛起来,谢潮生伸手将他拉到一边,「我们已经打完了一个本,你自己不知道吗?」 程洛洛和冯浩然的吸气声此起彼伏,傻白甜终于发现了有一点不对,但她依然保持着当初在校医室的义薄云天——把林子望拉到了自己身后。 警察大哥瑟瑟发抖,就在剑拔弩张之时,小池推门而入,「诸位,我们可以继续下一幕了。」 「请打开你们面前的本子,翻到下一页。」 【第二幕】 兇手被成功找出,爱妻心切的霍三爷逼着兇手在阮吱吱病床前下跪,并将其下狱,但在刚才的交流中,你们也发现,隐藏在这背后的真相,并非你们所想的那么简单。 你已经知道了顾承天的心思,你打算和他一起回家,好好过你们接下来的日子,你唯独放不下的就是蓉蓉。你将动用你能动用的一切资源寻找蓉蓉。 你发现了莲心和蓉蓉之间,似乎有着某种不知名的联繫,你得知霍家辞退了她,你便多次邀请她来家里吃饭,一来二去和她熟悉起来。这天,她神神秘秘的拉着你,说有话要对你说。 但她并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进屋的顾承天打断了,他举着一张报纸,神色凝重地看着你。 海边发现了两具无主尸体,一男一女,无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被冲上岸的,警方正在寻找线索。 莲心的脸色白得吓人,她连话都说不完,却要立刻去警察厅,你不放心她,就跟着她一起去了。 「温染妍,顾承天,在看完你们的故事后,请举手告诉我一声。」小池在旁边说。 第二幕就是这样短得可爱。 是个人都能猜出来,蓉蓉和燕远,就是海边的两个人。 是顾游和真真吗? 作者有话要说: 剧本杀高潮场面即将一波一波来袭,大家不要错过喔~ 第76章 吱吱的秘密 「我看完了。」言开霁举手召唤小池。 谢潮生紧跟着他举起手, 「我也看完了。」 「你们两个刚刚违背了霍三爷的规定,所以需要去霍家密室接受惩罚。」小池说,「董达, 你带他们去吧。」 警察大哥再度站起来, 他眼底没有半点光泽,机械般地扭过头, 「跟我走。」 言开霁与谢潮生对视一眼,这次谢潮生心安理得地牵起他, 以一个几乎要把他绑在怀里的姿势强硬地与他十指相扣, 「走吧,夫人。」 这真是个让人代入感十足的本。 言开霁被他牵着往外走,警察大哥带着他们,竟再度转入了刚才那条走廊,明明已经被红墙封起来的地方, 现在又奇蹟般地变成了一个路口。 但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医院了, 拐过路口, 这里像是一间地下室, 暗无天光, 言开霁打开了手电,照亮了前方一堆杂物。 他顺手在墙边抹了一把, 抹出了一指头的灰。 耳边隐隐传来女人的哭泣声,也不知道姓霍的又在干什么缺德事, 警察大哥掏出一串钥匙打开门, 「胆敢忤逆三爷,这就是你们的代价。」 他作势要拿警棍, 没等他动手, 言开霁自己已经错身熘了进去, 谢潮生略微低头,冷冷斜了他一眼。 警察大哥被这一眼看得浑身血液都仿佛凝住了,他站在原地,从开始就没有转过的黑眼球中出现了一种名为惊恐的情绪。 言开霁的手电一直举到了屋里,他粗粗看了一圈,这里看上去颇具民国感,中间是一张雕花大床,旁边的墙上挂满了刑具,逼真得不似一间普通的剧本杀密室。 楼上依然是女人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他走到床边,掀开层层纱幔,「一张床,一堆工具……姓霍的该不会好这口吧?」 谢潮生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的眼神从言开霁身上流转到墙上的东西上,再度流转回了言开霁身上。 言开霁背对着他,试图去把墙上的手铐拿下来,他没在现实中见过这东西,结果手铐干拽不动,察觉到身后视线,他松开了手。 「你和宋雨至是怎么认识的?」他回过头,问。 第138页 谢潮生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顿了一下才说,「在你们学校里,我当时刚进来没多久,他比我来得糟,我认识他也算个意外……讲起来要很久,你确定要现在听?」 「那还是出去再说吧。」言开霁提着手电在屋里转圈,墙上有幅画,画的是一个女人的背影,穿着鹅黄色的小洋装,应该是阮吱吱在当阮大小姐的时候拍的。 他手按在画框边缘,用力向旁边转去。 「顾游的事情,我稍微有了一点头绪,待会儿得再和老冯碰碰头。」 「咔嚓」一声,画框之后东西动了,言开霁惊喜道:「你看,这里有机关!」 谢潮生嘴角微翘,他踱步过来,「你怎么知道要碰那里?」 「因为我聪明绝顶,是个颜值和才华并重的人才。」言开霁得意地昂起头:「厉害吧?每次出去玩,我都是解密第一人,没有我出不去的密室。」 说话间,画框渐渐在他们眼前旋转开来,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另一幅画。 少女穿着一件纯白的礼服,但她却铁链加身,被绑在华贵的床上,身下是无数绽开的红玫瑰,她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孔。 「这是阮吱吱?」 言开霁恍然意识到一件事,在刚刚结束的半场剧本杀中,阮吱吱看似无处不在,但露脸的却永远只有霍骁霆一人,在医院里被挡住的脸,在画画时背过去的身子,以及面前的这张图,被束缚的,依然看不见脸的少女。 阮吱吱,真的是个人吗? 言开霁试图把这幅画拿下来,但这幅画就像刑具一样钉在墙上,楼上女人的啜泣声传入耳朵,不知道是谁在做什么。 「还记得虞烟儿说的吗?她在宴会上看到的阮吱吱,状态一直差得要命。」言开霁望向谢潮生,「你说,有没有可能,阮吱吱并不像我本里面写的那样,过得那么好?」? 「不过很奇怪。」谢潮生道:「这也许是个线索,但和你要找的蓉蓉似乎没有很大关系。」 「和燕远应该就更没关系了。」言开霁在屋里细细搜查,在垃圾桶旁边,他又发现了一盆长势喜人的杜鹃花。 这实景做得真够真实,连花都是往下滴着水的。这盆花隐没在阴影里,如果不是它的色彩和这屋里的色调实在不符,根本就不会让人注意到。 言开霁把花盆往旁边挪了挪,就在花叶的后面,他看到了一个很小的册子。 关键道具+1 他兴沖沖拎着册子回到了床边,谢潮生还在看着那幅画,床边有一站昏黄的灯,借着灯光,他看清了册子第一页的内容。 这是本日记。 【2月20日,晴】 妈妈最近的心情很不好,一直在哭,她说姐姐命苦,霍三爷不是个好人。我也不喜欢霍三爷,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很不友好。 言开霁一通思索,从关系推理出来,这是阮吱吱后妈生的那个弟弟写的日记。 在温染妍的剧本中,阮吱吱的后妈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一直在阻挠阮吱吱和霍骁霆在一起,不惜和霸占了阮父家财的那位手下勾结,想把阮吱吱送给手下的儿子。 他倒挺好奇孩子的口吻能写出什么来。 【2月28日,晴】 我听见妈妈和胡叔叔在说话,自从爸爸走了之后,胡叔叔总来我们家,听说,爸爸把我们家的东西交给了他来打理,我很喜欢他,他给我带了烧鸡,还安慰妈妈说,他受过爸爸的恩惠,一定会全力帮姐姐的。 【4月4日,晴】 我觉得姐姐很奇怪,明明她之前和胡哥哥那么好,在遇到霍三爷之前,他们都快要结婚了,她怎么就拒绝了他呢?霍三爷有什么好的呀,他从来不给我买烧鸡。他还瞪妈妈,早晚我要狠狠揍他。 【5月2日,晴】 霍三爷又来了我们家,他和妈妈吵架,他说,妈妈不过是个继母,怎么可能做姐姐的主。妈妈难过得哭了,她对姐姐比对我还要好呢,他怎么可以那样说妈妈,我拿着小木剑出去,我想要打他,但胡哥哥来了,他抱着我说,不要惹三爷,不然后果很可怕。 姐姐那天晚上都没有回来,我很想她。 【5月3日,晴】 姐姐回来了,我好高兴,我去抱她,我看见她身上有伤,妈妈很心疼,她哭着帮姐姐上药。胡叔叔和胡哥哥都来了,妈妈对我说,我们要搬家,搬家才能保护姐姐。 【5月17日,雨】 我不知道胡哥哥为什么不动了,他躺在路口,我怎么叫他都叫不醒,霍三爷就站在旁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高兴。姐姐从黄包车上冲下来,她抱着胡哥哥哭,霍三爷却当街把她抱起来,我听见他说:「他胆敢和我抢你,你只能是我的。」 【6月1日,晴】 我和妈妈被霍三爷带进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他说,都是我们在他和吱吱中间挑拨,才让吱吱想要离开他。他不喜欢吱吱抱别的人。 我想告诉他,姐姐不叫吱吱,她叫阿致,这是爸爸给她取的名字,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乱叫,真难听。 【6月3日,不知道】 【我看不见外面的天,我好想姐姐。姐姐知道我在这里吗?她一定会来救我的吧?她最喜欢我了。】 阮吱吱的后妈和弟弟被藏起来了? 温染妍的本子里没有这一段,她的本里,是后妈强逼着阮吱吱上花轿,嫁给那个胡家儿子,在计划的前一天,胡家儿子被当街枪杀。随后的事情都一笔带过,觊觎阮吱吱父亲家财的后妈、儿子、加上那个姓胡的男人,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139页 霍骁霆可能比他们想像的更不是东西。 【6月6日,不知道】 【霍三爷带走了妈妈,我哭着求他不要,但他踹开了我,我听到楼上妈妈的哭声,姐姐也在哭。我好想长大,长大就好了,长大我就可以救她们了。】 结合楼上女人从进来就没断过的啜泣声,言开霁想,这基本可以锤了。 霍骁霆就是比他们想像的更不是东西。 他往后又看了两页,身体不由自主地靠着床调了个舒服的位置,在这个调角度的过程中,他感到口袋里发出了一声「刺啦」。 他掏出来,那是一张gg宣传单。 「他宠着她,助她夺回家产,赶走继母,因为他的存在,全城的名媛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言开霁再次读出了这句话,灯光昏暗,谢潮生在旁边替他打着手电,宣传单上的字体不知何时变成了红色,未干的油漆般往下流淌,印在黄色的纸上,醒目而刺眼。 【6月15日,不知道】 妈妈还是没有回来,但姐姐终于来看我了,她抱着我哭,她说对不起我,她会救我。她穿着她最喜欢的鹅黄色小洋装,那是爸爸给她买的,可霍三爷又沖了进来,他不理姐姐说什么,直接抱起姐姐,就撕碎了她的小洋装。 他压在姐姐的身上,不管姐姐看起来有多难受,就一个劲咆哮:「你不是喜欢这个孩子吗?我就当着他的面,让你知道,你到底是谁的女人!」 姐姐不断央求着他,她说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只要给我一条生路,她什么都愿意做。 霍三爷压在她身上,我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听见他说:「吱吱,我才是你唯一的亲人,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爱你。」 姐姐想救我,可她才应该是被救的人啊。 第77章 锁链中的顾游 这篇日记写得很长, 在这个小小的本子上,甚至又往后翻了一页。 言开霁的神情逐渐凝肃起来,弟弟没有提到他的妈妈去了哪, 但从词句中已经基本能看出来, 应该没什么好下场了。 他玩过本子无数,剧本杀刀人无非亲情友情爱情这三样, 但霍骁霆对阮吱吱造成的伤害,显然不能简单地用某种情来概况。 他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爱阮吱吱爱到了极点。但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去在意阮吱吱的感受, 没人在意她的继母究竟是不是坏的,她的家产是不是真被人谋夺的,甚至于,她本人是不是需要这份爱的。 所以她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样的人, 这些统统不重要。她就像是一个人型摄像头, 功能就是记录他对她的宠爱, 只要他足够宠她, 她就足以让人羡慕。 名媛们嫉妒她, 因为霍三爷护她,霍三爷爱她, 霍三爷帮她,霍三爷把心给她。她也是留洋归来的大小姐, 有一身的理想和情怀, 但这些都只是她「配得上霍三爷」的辅助品。好像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爱她入骨,就是她一生最大的幸事。 她的铁链, 明明都是他给她带上的。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 言开霁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慌忙翻开了下一页,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阮吱吱弟弟的结局。 【霍三爷把我绑在地上,我听见姐姐在他身下哭,她不断央求着他,我想要救姐姐,可我起不来,怎么都起不来,我只能和姐姐一起哭,哭了好久好久,霍三爷才从姐姐的身上起来,他把自己的衣服给姐姐穿上,抱着姐姐走了。 我的嗓子哭得说不出话来,鼻涕和眼泪和在一起淌,满脸都乱七八糟的,哭着哭着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姐姐在我旁边,她让我别出声,她温柔地看着我,她说,一定会保护我。 我想找妈妈,姐姐却捂着我的嘴,她穿着一套绿色的衣服,我明明记得姐姐不喜欢绿色的。她牵着我跑到后门,胡叔叔等在那里,他穿得破破烂烂,看到姐姐时,眼睛都红了。 胡叔叔说:「阿致,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姐姐摇着头,把我从缝里塞了出去,她说,回头就来找我,让我们好好的,她一定会来和我们回合。 姐姐,你叫阿致,不叫什么吱吱,你一定要记住,一定要来找我们啊!】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不再有别的内容,这大概就是囚禁过阮吱吱——或者言开霁更想叫她阿致,她的后妈和弟弟的地方。弟弟最后去了哪里他们不得而知,但日记被放在这里,他不愿意往坏了想。 谢潮生在旁边和他一起看,他举着手电,脸色被映得很白,察觉到言开霁的情绪,他揽过他肩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线索又多了。」 言开霁下巴埋在他锁骨处,「这个本的故事,不会是真的吧?」 「我不知道。」谢潮生却说:「我从前没有来过这里,但既然这和你室友有关系,我只能说,也许。」 「我就说姓霍的有病,名都给人改,我还纳闷哪个正常人家能给孩子取大名叫吱吱呢?」言开霁顿了顿,问:「这密室真的是惩罚吗?我怎么觉得像奖励呢?谁打破姓霍的烂规矩谁就能获得线索,这明明是提示吧!」 「的确有可能。」谢潮生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真聪明。」 这个吻如同一簇火花点亮了言开霁的思维,他提着手机就坐起来,把小册子往谢潮生手里一塞,「我再去找找,肯定还能找到蓉蓉的新线索!」 第140页 密室没有窗户,所以阿致弟弟在写天气的时候,被关进来的日子都是干脆利落的「不知道」,但言开霁再次往另一头应该封死的铁皮处看过去时,却看到了一丝微弱的阳光。 似乎就是在他看日记的时候,有人从上面捲起了铁皮,就像教室里用的拉伸窗帘一样,让阳光渐渐透了进来。 就着这束阳光,床幔后的一个人影渐渐变得高大起来,遮住了仅有的一点光亮,言开霁刚在柜前拿起一个八音盒,回过头就对上了床上人的视线。 他是从被子里长出来的,身上挂着棉絮,所以当他们刚才掀被子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他身形高大,浑身□□,但他的身体却接近透明,浑身都是锁链,就像阿致的那张画像。 然而就在目光触到他面孔的那一刻,言开霁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他喃喃地,叫出了一个他念过无数遍的名字。 「顾游?」 先是低低的一声,进而疯狂拔高,他朝着顾游就奔过去,翻身上床握住他的两条手臂,「你看看我!你没死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没死!」 顾游茫然地看着他。 言开霁几近抓狂了,他「顾游!你看看,你再看清楚点,我是谁?你认识我的吧?」 他抓着顾游摇晃,而顾游的身体就像小时候玩的水球,清澈的水波在其中荡漾,铁链随着他动作的幅度而一起晃动,而顾游仍然一言不发。 言开霁恍然想起了顾游在梦里和他说的话—— 「就算找不到我,或者看见的我和你们想像中不一样,也不要害怕,我现在很安全,我会尽我所有的能力保护你们的。」 这就是所谓的不一样吗? 阿致的枷锁是因为霍骁霆,顾游的枷锁又是因为什么? 房门在这时被人打开,警察大哥的头出现在门口,「三爷大度,你们可以出来了。」 警察大哥真就只有一个头,他的身体不知所踪,只有戴着警帽的脑袋前来通知他们。他像是没看见顾游似的,只用警棍敲了敲门,「快点!还要我请你们吗?」 谢潮生的手从后方而来,将他覆在顾游身上的手包裹在里面,「别怕,你想见他,我等下再带你来。」 言开霁如梦方醒,他的手离开顾游身上,就在那一刻,顾游的身体变得彻底透明,进而直接消失在了半空中。 他们跟着警察大哥的脑袋回到了「宠宠宠」号房间,一屋子人坐在里面,程洛洛抱着林子望的胳膊,冯浩然瘫在座位上,米邵倒还算冷静,只是拿本子挡住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在他们的注视中,警察大哥的脑袋飞回了他的脖子上,他甚至举起自己的手,为飞歪了的脑袋调了调位置。 不难想像屋里的人刚才经歷了什么,言开霁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略带同情地摸了摸冯浩然的肱二头肌,用气声问:「刚才怎么了?」 「你们出去之后,我们就接着看本,本来好端端的,结果我们都举完手之后,他说去叫你们,然后脑袋就直接飞起来了。」 言开霁问:「你还能起来吗?」 「再躺会儿吧。」冯浩然抱着他的本子,「你去那屋待的怎么样?没碰见什么吧?」 「待会儿跟你说。」言开霁看到警察大哥的眼睛正盯着这边,朝他笑了下,转而拿起本子,又翻了翻前面的内容。 在看完了阿致弟弟的日记后,里面的每一个「阮吱吱」都让人彻骨生寒。 他轻声问:「老冯,你说,什么是爱情啊?」 冯浩然拧起眉毛,「你有病吧,这时候问这种屁话……」 他这话没说完,警察大哥出言道:「各位,既然知道了你们今天来的目的,那就先给你们一会儿讨论时间,我们警局也有一些相关线索,现在东西都摆在这里,你们可以讨论一下,再给我答案。」 这一轮言开霁的任务相当简单: 1.判断女尸是否是蓉蓉,她是被谁杀死的,她和另一具男尸又有什么关系 2.探究蓉蓉这些年经歷了什么 他们上一轮讨论已经讲了不少,再理一遍言开霁目前的白纸,就可以理出一个七七八八。 蓉蓉现在的名字叫做梅思,她被霍骁霆卖掉之后,先是进了青-楼,又不知道怎么进入了富贵人家读的圣安上学,和莲心、裴安竹、燕远等人成为了同学,接着又疑似和米邵睡过,最后死了。 而燕远这边,他是顾家的私生子,被送进圣安念书,和裴安竹两情相悦,但不知道怎么惹了米邵,从而挨他揍,被他抢匕首,最后死了。 他们的交点都是米邵,最后的结局都是死了。 这着实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目光投向米邵,米邵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你最后一次见到梅思,是在什么时候?」言开霁问。 「就在我和她钻完小树林的那天晚上。」米邵说。 在场唯一一个陌生人拿了个关键角色,这属实有点难办。冯浩然的本里应该还有线索,言开霁扭头问他,「你记忆里,他们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冯浩然哼了一声,「像米邵这种人,梅思是不屑与他为伍的,他是霍家的狗腿子,梅思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梅思很讨厌霍家?」 「她一心读书,不关心其他。霍家生意很杂,什么都干,跟顾承棣那样的混混也牵扯不清,她没背景,怕惹事。」 第141页 越说越让人心惊,越说越像顾游。 冯浩然想必早就看出来了,所以他一开始在掩饰,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他不知道身后有几双眼睛盯着,只能隐秘地通过剧本讲出来。 「那,莲心,在你的记忆里,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现在总可以说说,那枚玉坠子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冯浩然嘆息一声,翻开了他的本。 第78章 家国本万岁 【莲心】 梅思是你在这所学校里唯一的朋友。 她长得并不算突出, 但性格却温柔而和平。作为一个孤儿,她被人资助进入圣安读书,实在是一件幸运至极的事情。 当今局势动盪, 民不聊生, 你总和她一起探讨救国之道,你从她的身上知道了很多你从前闻所未闻的事情。那些穷苦百姓的血和泪, 是上流阶层一辈子都无法共情的难题。 阮吱吱,你那时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你家同霍家没有多少交情, 不过霍三爷名动海城, 没人不认识他。你只知道阮吱吱是他的夫人,玉骨酥腰,眸如秋水,被霍三爷宠上了天,是全城名媛都羡慕的人。 可从梅思口中, 你听到的却不是这样。 为了讨阮吱吱欢心, 他在水边建造玫瑰花海, 他要赶在阮吱吱的生日之前为她送上这份礼物, 于是他让自己厂里的工人赶工, 白天做活,夜里去玫瑰花海, 许多工人都生了病,血红色的玫瑰花海里, 全都是工人吐出的鲜血。 他拉着阮吱吱在街边车里乱来, 被路边卖花的少女看到,为了不让少女说出去, 他不顾少女的哀求, 强行侮-辱了她。过几天就要嫁人的少女, 在深夜投入了水中。 阮吱吱被他的仇家绑架到贫民窟,他抱着阮吱吱离开的时候,愤怒地用炸药炸了仇家那处房子。贫民窟的房子离得都近,隔壁半大的孩子被炸断了腿,他的父亲已经死在从玫瑰花海回家的路上,全家除了他只剩一个年迈的奶奶。 阮吱吱坐黄包车回霍家,黄包车夫在掀帘子的时候碰到了阮吱吱的手臂,他直接一枪射中车夫的手。 阮吱吱额头磕到了床上,他一怒之下开除了做床的工人,工人失去工作没有饭吃,带着全家老小上吊在家。 工人等着他下达指令,他却为了阮吱吱感冒去抓药,让工人们等他回来再说,女工半夜回家的时候,孩子饿得都没了声音。 「我长大的地方,没有人不恨阮吱吱。」梅思告诉你。 「你不恨她吗?」你很奇怪,这些事情连你一个外人听了都觉得生气。 「我恨的是霍骁霆,他做任何事都打着阮吱吱的名义,但阮吱吱明明连面都没有露过。事情都是霍骁霆做的,我想,我在恨一个人之前,起码要先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梅思的声音很平静,过了那么久,你都没有忘记她说这话时的样子。 你的爹娘告诉你,少和梅思这样的穷人来往,你们不是一路人。民国成立不是第一天了,他们依然觉得自己是爱新觉罗家的人,血统是他们最大的依仗,你应该也沿袭格格的做派,你要高贵,要和他们一起蔑视那些出身低贱的平头百姓。 你爹只读过四书五经,你娘是大字不识的贤惠闺秀,你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所以他们让你从小读书识字。如果你有一个哥哥或者弟弟,也许你不会有进入圣安的机会。 你很庆幸你能来到圣安,听着先生告诉你们,上位者的权力应是为了保护弱者而存在,如果权力变成了人引以为傲的工具,那人们的一切努力都不会有任何意义。 国之不国,大厦将倾,梅思的故事只是这乱世中的一角,你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但除此之外,你更要用尽全力避免自己变成你未来夫婿手中的「阮吱吱」。 你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和霍家产生交集。 米邵是霍骁霆资助进圣安的学生,他的出身和梅思差不多,但他却死心塌地跟着霍骁霆,你不理解他,但你和他也不熟悉,所以没有多问。你知道他在帮助霍骁霆做事,你也知道,他和流氓头子顾承棣牵扯不小,但你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直到那一次,你和梅思去女浴室洗澡,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比你出来得早一会儿,结果你再出来的时候,发现她穿了你的衣服。你们都是学生装,弄混了也正常,只不过她的衣服里,裹了一枚玉坠子。 那是她从不离身的玉坠子,你想先帮她保管,放在兜里怕丢,于是你就将它挂在了脖子上。 但你没想到,就是那一次偶然的弄错,诞生了让你此生都后悔不已的错误。 在昏暗的楼道口后,你听见霍骁霆与米邵的对话,霍骁霆低沉的声音说:「吱吱被虞烟儿害得不能生了,我要给她一个孩子。」 你觉得很奇怪,他和阮吱吱孩子的事为什么要和米邵说,难不成要米邵帮他生? 没想到你脖上玉坠子的红绳在这时候断开,坠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你拿起坠子就跑。那天下午你直接回了家,没有上课。 没想到第二天你再来,却得知梅思退学了。先生摇着头嘆气,说可惜了这好孩子,她是很有思想的学生,不该止步于此。 变故来得太快,你根本来不及反应,你到处去问,却始终没有人告诉你为什么,你去了她曾经带你去过的棚户区,那里的人却告诉你,她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第142页 你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名为「枯藁」的情绪,仿佛突然消失一个人或者两个人,在他们这里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穷人的命不是命。 「走了就走了吧,死了也好,走了就不在这遭罪了。随便投胎去哪个富人家,都比在这里从生下来就等死好啊。」坐在门口的老太太眼睛浑浊,她老得像一棵枯树,手臂上狰狞的疤痕被卷在皱纹里,她和你的祖母一般年纪,但她像是快要死了。 这里的天空和外面一样蓝,而阳光却照不到里面的人。 你给她塞了钱,你明明没做什么,却几乎是落荒而逃。 你给玉坠子换了新的绳子,你在等着梅思回来,把她的东西还给她,那之后你的生活风平浪静,就如同梅思从来没有出现过。 你也有了新的朋友,是同班的裴安竹,她和你原本不熟悉,但在梅思退学前几天,她的男朋友燕远失踪了,没想到你们在这方面找到了共鸣,很快就稔熟起来。 然而就在那一天,你和裴安竹一起路过走廊的时候,听见了霍骁霆和米邵新的对话。 「梅思那事很好,以后去棚户区找人……上次顾家的事就难办……顾承棣不好唬弄……」 你有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大胆想法,你要潜伏进霍家。 —— 「真好啊。」言开霁几乎热泪盈眶,「我太喜欢你的故事线了,家国本永远万岁。」 程洛洛问:「所以,莲心对霍骁霆根本就不是什么喜欢,只是为了查清梅思的死因,才去霍家卧底的?」 「差不多吧。」冯浩然说:「我坦白了,一方面,我要查出霍骁霆到底干了什么,另一方面,我也想看看阮吱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所以,阮吱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林子望问。 「很难形容,我觉得,比起活人,她像是一个空壳。」冯浩然捧着他的本子,「我的记忆里,她和姓霍的在一起的时候,就和他不断撒娇,让他给她换衣服换鞋。但姓霍的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像魂被抽了一样,除了试试裙子和包之外,就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 程洛洛「嘶」了一声,「这真的是个活人吗?怎么跟个bjd娃娃似的,离了人不能过了?」 「你呢?裴安竹,当初说好你在外我在内,你调查出什么来了?」 「还是我替她说吧。」宋雨至扔了个桌上的锅巴进嘴里,懒洋洋开了口,「她自己傻,什么都调查不出来,还要来找我帮她。我那个弟弟啊,死的可很惨的,被人剥光了扔进海里,还跟一个本来没关系的女孩捆在一起。」 「你说是吧。」他眸光一挑,狐狸般笑眼看着旁边的男生,「米邵?」 米邵明显地坐立不安起来,他开始翻动自己面前的本,想要为自己进行一番狡辩,然而这根本就是徒劳的,他的脸色变得肉眼可见的差,将本往桌上一扔,「好吧,我承认……」 但就在这一刻,他仿佛被什么人从空中掐住了脖子,整张脸都是难看的紫红色。言开霁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抄起桌上一只笔筒,直接就砸了过去! 笔筒在程洛洛的吸气声中与空气碰撞,竟然弹了出去,米邵瞬间栽倒在凳子上,双手捂着脖子不断喘气,他的眼里满是恐惧,手指指着半空中,「有人……那里有人……」 他指着的地方,唯有一只红灯笼无风自动,林子望轻声安慰程洛洛,笔筒在桌上咕噜噜滚了一圈,「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然而米邵的话并没有再说下去,小池的身体从地板里凭空长了出来,笑眯眯看着他,「怎么了,米邵?」 米邵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内变得通红,但他的脸色却渐渐变得正常起来,小池神出鬼没般如地鼠一样钻回了地下,他的瞳孔却恢復了黑色,他直起身子,目光漠然地扫过桌上的人们。 言开霁知道,他已经被同化了,他现在恐怕要认为,自己就是米邵。 现在言开霁心里唯一要紧的事,就是顾游,或者本子里梅思的死因,如果说之前他尚有耐心去通过本子内容来探究,但这剧本内容已经翻完,故事线盘不清楚,同学还变成了本里的人。他索性推了凳子站起来,直接走到米邵面前,「你是来打本的吗?」 米邵皱着眉说:「什么本?我是受霍三爷的嘱託,前来看看你们都弄得怎么样了,温染妍,你该不会还对三爷贼心不死吧?我告诉你,三爷和吱吱小姐感情可好极了,你还是不要惦记的好……」 言开霁盯着他看了两秒,确定他没有作假,双手钳住他肩膀勐地一拧,同时屈膝重重撞上他小腹,米邵毫无防备间,就这么狠狠砸在墙上! 头晕眼花间,他听见言开霁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现在,告诉我,梅思和燕远,都是怎么死的,不然,我让你这辈子死之前都见不到姓霍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对不起大家,忘了定时了 第79章 怒打npc 暴力或许不是一个好方法, 但它确实是一个最直观迅速的方法。 言开霁不会对同学下手,但他可以对一个npc下手,就像最开始的那场考试, 只有将npc打出去, 身边的人才能回来。 杨和的案子已经淋漓尽致地表明,人型npc也是怕挨揍的。 米邵的身体像片飘忽的豆芽菜, 被言开霁提着领子当胸一拳,他的声音都沙哑了, 「温染妍……你敢……你是被三爷休了的女人, 你也配打我……」 第143页 「我偏偏就打你,不光打你,连你的三爷来了,我也一起打。」言开霁轻而易举地扭过他手臂将他砸在地上,一脚踩在他手肘处, 同时目光看向董达, 「小警察, 他不说, 你说不说?」 董达触到他的目光就像是触到了活阎王, 他一边往后退一边指着地上的米邵,「我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不知道,都是他, 都是他干的, 他是霍三爷的心腹,你问他, 他全都知道。」 米邵把头偏过去, 「呸」了一声, 「三爷对我恩重如山,你一个被他扫地出门的女人,也想让我出卖他?」 「嘴挺硬啊。」言开霁点点头,欣然道:「挺有骨气的,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他从胸口拽出了一条红绳,红绳的末端是一柄蓝色小刀,他拨开壳子,锋利的刀刃映出米邵灰色的瞳孔。 「怎么样?专门为你准备的宝贝,喜欢吗?」 冯浩然紧握着自己胸前的玉坠子,坠子下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刀,是他当初以为,只是个防身的东西。 言开霁捉住米邵的手臂,在他的手腕上划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口中迅速冒出鲜红的血珠。 「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时候给你止血。」言开霁朝他晃了晃白莹莹的刀锋,眸中泛着漂亮的光泽,「或者说,要不要我帮你把眼睛蒙上,这样你就看不见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他手指钳住米邵的下巴,扭过他头让他看向自己,「我可以给你描述一下,你的血会一点点流出来,就从这个小口里,你身体里的血会彻底流干,而你会清晰地感受到你的死亡——而霍骁霆,根本就不会知道你死了。」 如果让冯浩然这时候插句嘴,他一定会说:「你的无cp龙傲天大男主小说真是一本都没有白看,这阴招记得还挺明白。」 但这种时候他没有吭声,就这么让言开霁兴致盎然地进行着他的表演。 米邵也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配合,「温染妍,我告诉你,三爷最恨的女人就是你,你不论做什么,都不可能得到他,他爱吱吱小姐一辈子的,你比不上吱吱小姐一根头髮!」 言开霁拍拍他的脸,痛惜道:「原来npc的台词是这样的,好可怜啊。」 他眼看着米邵的脸越来越白,但他却始终在咒骂,一句有用的话都说不出。他甚至开始反思,小说和电视剧里还有没有其它逼供办法。 他的小刀在米邵另一只手腕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拉,但却始终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而米邵的表情却逐渐变得痛苦,就在言开霁准备要站起来的时候,米邵痛苦地拉住了他的旗袍下摆。 言开霁立马护住他漂亮的旗袍,「干什么,流氓啊?我老公还在这呢!」 程洛洛贴着林子望,「代入感真强,他该不会也变温染妍了吧?」 米邵趴在地上,如同一条丧家之犬,「我说。」 真是个可怜孩子,偏偏抽中了反派剧本,言开霁笑起来,「说的细一点哦,关于蓉……梅思,还有燕远,我的干女儿和小叔子。」 「这要从……吱吱小姐不能生了以后说起……」 阮吱吱当初被虞烟儿弄没了孩子,从此也失去了生育能力,虽然她从来不说,但霍骁霆知道,她很羡慕那些有孩子的女人。 虞烟儿就该千刀万剐,他原本想杀了她,给他和吱吱的孩子谢罪,但吱吱太善良了,她非要留着那女人一条命。他一向是听她的话的,看在她求情的份上,他放了虞烟儿,把她关在她那院子里,一生不得出来。 蓉蓉那孽种,根本就不该存在在这世上,虞烟儿居然敢为了一个孽障害他的吱吱,真是摆不正自己的地位。 他需要给吱吱一个孩子。 他一开始托顾承棣去买孩子,但顾承棣手里的孩子都很大了,吱吱需要的应该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于是他决定,找一个女人,生个孩子给吱吱养。 但那些女人都是贪心之辈,只要被他霍骁霆碰过一次,就妄想赖在他身边。 什么样的女人最好呢?闺秀肯定是不行的,她们没受过什么教育,家里背景又好,很容易闹开,让吱吱知道就不好了。丫鬟他又看不上,那些都是下等人,根本不配生出他和吱吱的孩子。 米邵给他出主意,还是女学生最好。 学生是这世界上最好骗的群体,只要说两句「娶她」之类的甜言蜜语,她们就会心甘情愿地跟你上-床,就算下床直接走也没关系,她们会用「新时代自由恋爱」来为你遮掩。 但这只是低级操作,更妙的是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许诺给她们一点蝇头小利——当然不是钱财,清高的女学生看不上钱财,她们看重的是前程,比如出国交换的名额。米邵说,权贵很喜欢这种法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干净的女学生。 尤其是那种被资助上学的穷苦女生,如果告诉她们,自己能让她继续上学,她们一定会眼睛放光。就算上到半路对方后悔了也没关系,女人永远挣扎不过男人,只要她踏进这个房间,你就有把柄要挟她了。 穷人就是这一点好,她们不会去争,甚至会把侍奉富人变成自己的荣耀 至于孩子,她们都是感性动物,只要怀了就不会捨得打,到时候事情办妥了就把人送出国,或者干脆杀了扔河里,反正河里每天都有那么多尸体,多一具不多少一具不少,一切都会神不知鬼不觉。 第144页 霍骁霆喜欢米邵的性格,他是坦坦荡荡的人,从不遮掩自己的野心,至于女人,那都是成功路上的调剂品。海城这么多大佬,哪有像他这样对吱吱一心一意的? 他採纳了米邵的意见,他让米邵帮他物色人选,当然不能以他的名义,要以米邵的名义,找到一个女人,让她怀上霍家的孩子。 米邵选中了梅思。 选中梅思的原因很简单,学校里他感兴趣的女学生都睡过了,他嫌梅思长得寡淡人也无趣,反正霍骁霆对相貌并没有要求,梅思又是个没背景的,弄起来也方便。 霍骁霆没有将梅思带回霍家,梅思这样的人不配进他的家门,他索性就选在了学校,趁着晚上黑灯的时候,学生们有的住宿,有的回家,梅思属于住宿的那一部分人。米邵让她来到了霍骁霆的屋子,如计划里关上了灯。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霍骁霆甚至已经脱下了裤子,变故发生在闯进来的男孩身上,霍骁霆不认得,但米邵认得,他叫燕远。 梅思被霍骁霆按着,她拼命地挣扎,她说米邵你放过我,我没有想过这样,你明明告诉我,只是要和我协调资助名额的事。 门开了,来自走廊的一束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看清了身上霍骁霆的脸。她的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因为恐惧而显得极其扭曲,她比刚才挣扎得更厉害,她带着哭腔喊:「你看看我是谁?」 你是谁?管你是谁,只要不是吱吱,在我眼里没有丝毫区别,霍骁霆想。 燕远站在门口,他手里还抱着几本书,应该是回来拿书的。 他和梅思并不熟悉,但他年纪轻,血气方刚。根本不在意这人是不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几本薄薄的教材化作他的武器,噼头盖脸砸向霍骁霆的身体。 燕远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全盘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米邵紧跟着进入屋内,阻止着燕远的行为,燕远怒吼:「米邵,你也是穷学生,为什么要帮着这个人沆瀣一气?」 「就因为我只是一个穷学生!没有三爷我早上街要饭了,他对我有恩,我当然要报!」米邵推搡着他,「你赶紧走,当你没看见,我还能保你一命。」 「你保我?不需要!」燕远焦急地说:「你若弃暗投明,我也可以保你,我家里其实是……」 砚台砸中他的后脑,燕远的身体软瘫下来,米邵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震惊,霍骁霆的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直接道:「扔河里吧。」 接着他回过头,看着面前的梅思,她就像一只受惊的猫,明明他还没碰过她,她却能吓成这样,他从她的瞳孔中看出了几分熟悉,但他一时间想不起这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霍骁霆微昂着下巴打量了她两秒,见她几度想要张口说什么,但最终却闭上了嘴,他没耐心再和她耗了,他要回去陪他的吱吱,已经这么晚了,她在家一定很想他。 他转头对米邵说:「这个想怎么处理,随你吧,回头再给我找一个。」 米邵恭敬说是,在霍骁霆走后,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她蓝色的学生装被霍骁霆撕得所剩无几,眼睛通红地将书包举在胸前,水汪汪的杏眼里露出明显的惧色。 「梅思啊。」他俯下身,将她落在额前的一缕头髮抚到了耳后,声音低沉,如同从地狱走出的恶魔。 「今天晚上的事,可是不能叫别人知道的啊,你说,该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谁杀了阮吱吱 霍骁霆亲自向校长说了梅思和燕远退学的事情, 没有人敢多问为什么,唯有艾莲和裴安竹两个女学生在到处打听。 当然是什么也打听不出来的,他们的尸体一起沉进了海里, 米邵做事一向谨慎, 根本不会有人看到。 所以霍骁霆根本就没有把她们两个放在心上,目前让他放在心上的是顾承棣, 这人是燕远背后的资助对象,在燕远失踪后特意来问他, 知不知道些什么。 问他, 他轻描淡写地说,只是一个老朋友的儿子。 虽然顾承棣没多问,但混迹江湖多年的霍骁霆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他发现顾承棣在暗中调查燕远的去向,这件事并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 「你把梅思送上了霍骁霆的床。」言开霁咀嚼着这句话, 他感到一阵恶寒, 「你知不知道梅思到底是谁?」 眼前的米邵臊眉搭眼, 靠着椅子腿蜷缩成一团, 「我不知道, 温染妍,你管这么多到底要干什么?」 「我堂堂顶流大明星, 爱管什么管什么。」言开霁朝他挤挤眼睛,「餵, 燕远是谁,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都不知道,我真的都不知道!」米邵烦躁地抓着头髮, 「我就是三爷脚下一条狗, 我一切都是听他的命令行事, 他让我杀我就杀了……」 截止到现在,温染妍任务的第一条【判断女尸是否是蓉蓉,她是被谁杀死的,她和另一具男尸又有什么关系】已经顺利完成了。 兇手的交代非常坦诚而详细,大家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听完了他的故事。 至于问题的第二条,探究蓉蓉这些年经歷了什么,那想必就要问另一个人了。 「顾承棣」 言开霁抬起头,看着桌子另一头的宋雨至,他坐在那托着下巴,正在往嘴里扔锅巴。 他吃得实在太香了,以至于言开霁在开口的那一刻转换了话题,「他家锅巴好吃吗?」 第145页 「还行。」宋雨至说:「不如海底捞的,但也不错……我猜你要问我蓉蓉的事,她是怎么变成梅思的,对不对?」 「是的,人贩子,方便说说你把她卖到哪去了吗?」言开霁半蹲在地上,诚恳地望着他,「程姐,帮我抓点锅巴。」 程洛洛骂骂咧咧地从桌子当中抓了把锅巴,放在纸杯里递给他。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讨厌姓霍的,最看不惯他那副拽得上天的样子,所以我没把他女儿卖进院子,而是把她扔进了贫民窟,那地方嘛,人穷孩子多,估计一个羊也是赶俩羊也是放,不知道哪家居然给她养大了,新名字也是他们给她改的。」 「后来,我想试试姓霍的能不能认出他女儿,所以我就以好心人的名义资助她去圣安上学,之后的事,米邵给你们讲了。」 剧本里估计写了挺多,但宋雨至三言两语直接讲完了,从蓉蓉到梅思,这个女孩的一生在几人的言语里,终于被拼凑出了一个难看的雏形。 至此,言开霁作为温染妍的任务全面完成。 但他根本不在意剧本的任务,他只在意顾游的死活,蓉蓉的身世和性格都和顾游有那么些微妙·的相似,一个死在海滩,一个死在河边。顾游被禁锢在霍家密室里,蓉蓉现在,会不会也藏在这间剧本杀当中? 宋雨至一派安详地吃锅巴,在有节奏的咔吧声里,言开霁想起来从前一切都正常的时候,他们闲来无事瞎扯皮,扯着扯着就讨论到家里,那时候他一手锅巴一手酒,听故事似的往嘴里扔。 顾游说他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福利院的孩子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波澜起伏,他们的生活早早独立,没有家长在旁边教导读书的重要性,没有多的钱像同学一样补课,很多孩子从小就对学习不感兴趣,早早就跑出去打工。 顾游能考上大学,算是他们院里的骄傲。 他和他们说,他很想找到他的父母,想问问他们,当初为什么不要他,如果他们是有苦衷的,他会原谅他们。 他缺爱,所以他抓住一切机会对身边人好,他的性格很温和,相处起来永远让人如沐春风。 他有一手和成绩不相符的难看狗爬字,因为小时候没有练习过,初高中他所有的时间都在做练习册,他觉得字能看就好,他只想考出这个地方,离开他生活了十八年的高考大省小县城。 他终于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 蓉蓉在生命的最后认出了霍骁霆,那顾游呢?他是被谁杀死的,他也在死前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吗? 言开霁没有再管地上的米邵,而是站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纸杯里的锅巴,谢潮生的手搭在他的椅子背上,「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说:「我本里的任务都结束了,你还有什么任务吗?」 见谢潮生轻轻摇头,果然是个大边缘本。言开霁目光朝米邵和董达那瞟了瞟,「你有什么办法,把他们变回正常人吗?」 「抱歉,这不受我控制。」谢潮生说,他的手放在言开霁手上,将他包裹在自己掌心里,「要再去霍家密室找顾游吗?这我或许可以帮到你。」 在提到顾游的时候,言开霁的眼睛里终于掀起了火焰,他一手被谢潮生握着,另一只手飞速地拽起了冯浩然,「你的任务也结束了吧?」 「是差不多了……哎你干什么?」 「走,跟我出去。」 腿脚灵便出名的冯浩然被他拽得跌跌撞撞起身,在脚下连绊了几下后怒骂:「有病吧你他妈能不能让我独立行走?」 「我们去趟厕所。」言开霁充耳未闻,只和其他人解释。 谢潮生走在最后,路过宋雨至的时候,他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宋雨至挑起一边眉角,只听谢潮生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音量说:「差不多得了。」 宋雨至嘴角笑容未减,他安然看着面前的情景,本里的故事他已经听腻了,看都不用看就能复述出每一个细节。 好玩的人都走了,他觉得有点索然寡味,于是他的手指在桌下轻轻打了个响指,米邵和董达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他们闭着眼睛,一个趴在地上一个靠在椅子上,程洛洛脚下的椅子腿被米邵蹭得吱吱作响,吓得她手指死死抓着桌沿。 林子望扶住她,微微抬起眼皮,看着面前的宋雨至。 「宋雨至。」她笑起来,明明刚才的讨论环节,他们拥有相当热烈的对手戏,但她此刻却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生,朝着他伸出手,「你好啊。」 「原来你的过去,是这样的。」 程洛洛惊恐地看着她的室友,她说出的话没什么深奥的地方,但放在此情此景下,她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宋雨至放下锅巴,握住了对面伸来的手,眸中含着某种说不清的光亮,「不好意思,你真名叫什么来着?」 「林子望。」 「好名字。」宋雨至说。 「不好。子望就是望子,他们只是想要儿子而已。」林子望笑容浅淡,「你呢?你以前叫什么?阮雨至?」 「不重要,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宋雨至十指交叉,枕在脑袋后面,「不要乱说哦,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米邵和董达在此刻慢慢转醒,二人懵懂地看着四周陈设,米邵拍拍离他嘴最近的程洛洛,「裴安竹……你们是不是要问我什么问题来着?」 第146页 没人理他。 言开霁还没来得及走出这个门,就见到本场最未知的俩人开始了友好的探讨交流,走在他前面的冯浩然已经握上了门把手,但他也停下了脚步,回头和言开霁拼命使起眼色来。 言开霁能懂他的意思。怎么你俩就不能早一分钟或者晚一分钟说呢?他心想,搞得他们现在出门也不是,不出门也不是。 他回头看向谢潮生。 谢潮生没有给他回应,蟑螂精小池却再度从地板底下「蹭」一声冒了出来,「诸位,你们已经讨论出了二人的死亡真相,接下来,我有一些问题要问大家,请大家谨慎回答,这些问题将会决定大家最后的结局。」 尽管这个本子从机制到dm都已经荣升为言开霁今年玩的第一烂本,但他还是很好奇,最后会问他们些什么问题。 「顾承天,你愿意放弃身边的一切,和温染妍永远在一起吗?」 「温染妍,你愿意吗?」 两个烂问题已经奠定了结局的基调,现在言开霁彻底确定,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本。他草草答了句我愿意,拉住身边的谢潮生,和他比口型,「要不现在走吧?」 挨个问下一圈,小池终于说:「现在,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大家。杀了阮吱吱的人究竟是谁?」 触角从她浓密的头髮中穿出来,她的脸上依旧笑意盈盈,但她的脸却膨胀起来,变得黑而长,眼珠子朝外凸出来,她穿着女僕小裙子,但她分明是一只真正的、巨大的蟑螂。 冯浩然紧紧抓着言开霁的手臂,他眼泪真快要掉下来了。 甦醒的米邵胆子倒肥,他直接问:「刚才不是投了吗?」 「你们确定要继续投刚才的吗?」小池歪过脑袋,这原本是一个少女感十足的动作,甚至她的声音也是甜甜的少女音,但她是一只蟑螂,这就使得画面显得怪异又可怖。 「等等!」言开霁出声喊,「不投刚才的,我重新投。」 小池说:「只有一次机会哦,你想好了吗?」 「一次机会?」冯浩然拉住他的手臂,「你要不再想想,你确定吗?你先告诉我,你要投谁?」 「阮吱吱。」言开霁手覆在谢潮生手上,他嘴角弧度上扬,脸庞漂亮得让人心惊,眼中如有碎金流动,「我投阮吱吱,她是自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 我是阿致 横樑突地流过一道闪电, 映亮了屋内每个人的脸。 蟑螂精的脸庞被照得闪闪发光,她的眼神中是难以掩饰的喜悦之色,连着头顶的两根触角都立了起来。 「恭喜你。」她的声音又尖又利, 几乎要刺破棚顶, 头顶的数盏红灯笼沙沙抖动,连上面的红绸都跟着一同跳起来。 「你答对了——」 幕布乍暗, 投影轰然而下。 宴会大厅纸醉金迷,人们觥筹交错, 侍应生端着酒水旋转在各位大人物间陪笑脸, 海城素来是这样,繁华得让人心醉。 阮吱吱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在她爹还没出事的时候,她还是阮家的大小姐,惠风和畅, 她和朋友们在海滩边放风筝, 成串的笑声落在水里, 阳光金灿灿的, 那时候她以为, 她的未来会飞得和风筝一样高。 爹爹送她去法兰西留学,他说时代在变革, 她要努力学新东西,现在的女孩和过去不一样了, 读书不止是为了嫁人, 更是为了拓宽自己的眼界和见识。国难当头,女子也该承担更多的责任。 郑阿姨也在一旁说是, 她娘死得早, 她五岁那年, 郑阿姨成为了家里新的女主人,她很喜欢抱着小小的她,告诉她,她的娘在星星上看着她,她们会一起陪着她长大。 路过的服务生个个恭恭敬敬,他们叫她霍夫人。 她穿着崭新的白色旗袍,大片的白玫瑰沿着叉摆盛开,一针一线都绣得精巧绝伦,是霍骁霆重金请来的绣娘为她定制的。 霍骁霆说她适合穿白色,像她这样纯白无暇的人,就是老天派下来的天使,她该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一切。 其实她最讨厌白色,白色意味着死亡,但说来也可笑,她身边死过那么多人,她却从未替他们穿过白。 她喜欢黄色,阳光的颜色,是霍骁霆认为俗气至极,从不爱让她穿的黄色。 她喜欢霍骁霆吗?或许是有过的,但那短暂的喜欢浮光掠影,只是少女一点多变的情思,也许那压根就不叫喜欢,那只是对于俊美皮囊的一点关注。在此之前,她唯一的暧昧对象就是竹马胡何,至于爱情,她尚在分辨。 在她爹死去的那一刻,她过去所有的浮光掠影便通通归为了滔天恨意。 「你爹是我动的手,谁让他要把你嫁给别人?」 他的动作轻柔,吐出的话语却如同毒蛇。见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又轻言细语地安慰她,「吱吱,那胡家人太讨厌,我帮你把你的家产都夺回来了,那些东西都是属于你的,我会帮你好好打理,未来全都留给我们的孩子。」 「别哭,吱吱,就算没有我,他也活不了了,裴家不会放过他的,他和顾承天合作,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呵,顾承天。 如果说在和霍骁霆相遇后,有几天的日子是让她感到松弛的,那应该就是顾承天将她关起来的那几天。 顾承天将她关在一间别墅里,这里的佣人都对她很友好,会和她交流外面的情况。其实她对于「被关起来」这件事很熟悉,每当她稍有忤逆霍骁霆的意思,她就会被关在他的房间里,三天三夜都没法出来。 第147页 霍家的佣人都不敢说话,一个比一个战战兢兢,一次有个佣人不小心打碎玻璃杯,把梦中的她惊醒了。霍骁霆勃然大怒,扣了那个女人三个月的钱,尽管女人的孩子还在生病。一个月后,她再也没有看见过她。 她想给女人钱,可她身上什么都没有,连她想杀了霍骁霆的工具都没有。她逛街时霍骁霆会跟在她身边,如果他没有时间,就会让他的忠僕拿钱跟着她。她也想为女人求情,但如果她的求情有用的话,她的竹马胡何根本就不会死。 她有什么呢? 她唯一有的,就是霍骁霆的爱。 「吱吱,你不要再去出版社上班了,太累了,女人不用那么累,何况那里还有那么多男人,我不喜欢他们和你说话,你每天只要买买漂亮衣服就好,养好身体,我们生个孩子。」 这是霍骁霆为她规划的完美人生。 灯光在她的眼前流转,面前的世界光怪陆离,她感到有些头晕,许是酒喝多了吧,她想。 身边挤过来一个人,是虞烟儿。虞烟儿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浓烈的怨恨,她怎么会不恨呢?谁若是有了她的遭遇,谁都会恨的。 这个女人和霍骁霆有过一个孩子,然而孩子被霍骁霆扔掉了,以「只喜欢他和她的孩子」的名义,以她的名义。 她从来不敢和人说,她很喜欢那个叫蓉蓉的孩子,她也很想和虞烟儿,和温染妍成为朋友好好相处,她们的年纪并不差很多,她在法兰西留学的那些日子里,和那些女学生就相处得很好。 可她不能让霍骁霆知道,他不让她和任何人有多相处的机会,这样她就只会是他一个人的。每一个和她关系好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数来数去,好像只有那几个上学时的同学,在她的记忆中体面而温柔地离了场。在码头的时候,他们依依惜别,说着未来与理想,谈着他们崇拜的大人物,笃定着自己会以身许国。 他们现在去哪了呢? 他们一定要握紧手中的抱负,永远不要放弃,要替她海阔天空,替她看看未来的世界,看看无人一手遮天,无人再受欺凌的世界。 霍骁霆对她说,如果她敢死,就让霍家所有人给她陪葬。所以她始终没有自杀,她一定要挑一个不在霍家的时候,同时,这个地方要有能桎梏霍骁霆的人,避免他疯狂之下的屠戮。 顾家人。 她不知道顾承棣为什么会恨透了霍骁霆,恨到要在她身上泄愤,但在听了她的事情后,却又改变了主意,答应了帮她。 在霍家时,她不能接触到任何锋利的物品,所以她恳求虞烟儿,给她一把匕首。 她其实没想到自己当初能保下虞烟儿,大概是因为霍骁霆原本也并不想让虞烟儿死。天知道她有多感谢虞烟儿,她根本就不想给霍骁霆生孩子,在她得知自己的孩子被虞烟儿弄掉时,她心里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感。 霍骁霆有他自己的心思,他对虞烟儿说,「怎么可能这么便宜让你去死?我就要你一辈子被关着,也一辈子活着,活着看我与吱吱恩恩爱爱儿孙满堂,这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儿孙满堂,这真是个恐怖的词。 她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华美的帷幔,耳畔响起她最初怀孕的时候,霍骁霆对她说的话。 「吱吱,真希望你能生个女孩,和你一样漂亮,我会把她娇宠着长大,给她买很多漂亮的衣服和首饰,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小公主。」 「然后我们再生一个,生个男孩,让他继承我们的家业,但你可不要对他太好,不然我会嫉妒的。」 她完全能想到自己未来孩子的模样,女孩就是和她一样的摆件娃娃,男孩必然会在霍骁霆的嫉妒下变成压抑的疯子。 霍骁霆,霍骁霆,你到底是在惩罚谁呢? 她的孩子没能出生,大概是老天对她最后的恩赐。 顾承棣的子弹击穿吊灯,屋内陷入一片黑暗,虞烟儿的匕首就在那一刻伸到了她面前。 她想起很多回忆,很多过去,想起她初见霍骁霆的时候,她看见他将一个侍应生压在窗边,她拿花瓶砸中了他的脖颈,让他放开。 后来他和她解释,是那侍应生贪图他的钱,主动勾引他,她信了,那时的她简直傻到可笑。 霍骁霆对温染妍没有爱,他只是需要一个跟他出入场面的女伴,霍骁霆对虞烟儿也没有爱,是她自己上了他的床。霍骁霆唯一爱的人就是阮吱吱,他爱她入骨,要让她成为全城名媛都羡慕的女人。 一个女人的成功,就只能存在于「让其他女人羡慕」之中吗? 虞烟儿的匕首抵着她的咽喉,唱片机不知疲倦地转了一圈又一圈,那乐曲仿佛就唱在她耳边。 「华灯起车声响歌舞昇平……」 「只见她笑脸迎……」 「谁知她内心苦闷……」 这是郑阿姨最喜欢的歌,她是那样温柔的好人,最后却因为她,死得那样屈辱。 她的梦魇太多了,但午夜梦回,她想起最多的,还是在她以绝食相逼,想让霍骁霆放掉郑阿姨和弟弟的时候,迎来了霍骁霆当着她的面侮-辱了郑阿姨。 郑阿姨一头撞死在墙上,她原本也想那么干,她太想死了,她比任何人都想死,可她不敢死。 但她总是要死的,甚至说,她总算快要死了。 第148页 她拿起匕首,退后几步,她终于离开了大厅,她的头顶是无尽的苍穹,利刃在手中闪着诡异的银光,她连片刻犹豫都没有,一把就将它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她的脸上带着微笑,是很久都没有过的喜悦至极。 多可笑啊,他总对她说,他愿意把他的命给她,但他却不愿意,把她的命还给她。 她这一生对不起太多人,无数人因她而死,她该下地狱,可她没本事,不能把霍骁霆一起拉下去。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宁可早早的死了,死在法兰西也好,或是一头撞死在码头边,让她的生命截止在最好的岁月里,再也没有日日夜夜的折磨,再也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她还是那个满腔热血的留学生,望着天上的星星,憧憬着梦中的未来。 众人在她身边惊叫,门牌之下流光溢彩,她看见一张张变了形的面孔,他们团团围在她身边,他们在喊着「霍夫人」「霍夫人」。 他们叫错了,不过没关系,她再也听不见他们这样叫她了。 她不是霍夫人,她是阮小姐。 「阿致的致是别致的致,你娘希望你能独立于世,永远做个别致的人。」 「阮致,这个名字不好听,像个男人,我以后叫你吱吱吧,听起来很可爱,很衬你。」霍骁霆摸着她的脑袋。 星星在遥远的苍穹眨着眼睛,夜风吹过她的身侧,像温柔的手抚平她的过往。 「我是阿致,我不是吱吱。」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私心很喜欢的一章,也希望大家能喜欢 第82章 众人的结局 世界在阿致的瞳孔中归于一片黑暗, 投影逐渐捲起,屋内的灯再度亮了。 程洛洛坐在座位上抹眼泪,林子望拍着她后背无声安慰她。 小池立在投影边, 她言笑晏晏, 「恭喜大家,成功找到了答案, 接下来,我们就来一起看一看每个人最后的结局吧。」 刚刚看过阿致的故事, 大约再没有比这更震撼的结局, 座位上每个人都没什么期待感地看着她。 这回没有投影,小池从身后拿出了她的dm本,读了起来。 「阮吱吱被紧急送往医院,然而她的伤口太深,医院也回天乏术, 霍骁霆为她寻遍了海城的灵药, 这个向来冷傲无情的男人红了眼眶, 他抱着阮吱吱的尸体, 甚至将刀架在医生脖子上, 只为让他心爱的女人活过来。他原本如君临天下的王者,却在他的女人面前卑微得成了地里的泥。」 小池朗诵得声情并茂, 连她的眼眶都通红了起来。 「然而在那样一个乱世里,每个人都是被洪流裹挟而过的烟尘, 身不由己的人太多了, 他们的故事配不上史书工笔,即便是再感天动地的爱情, 也是时代中微不足道的碎粒。」 言开霁其实也挺佩服写本的人的, 就这么一个全须全尾的恐怖本, 居然以青春疼痛的形式结尾了,甚至还和宣传页的文案达到了前后唿应的效果。 「而你们的故事,也随着烽烟渐渐消失在了岁月长河中。」 「顾承棣,你手染无数鲜血,唯一的软肋就是你的弟弟燕远,在他被霍骁霆杀害后,你用尽全力找出真相,最终借刀杀人。但你多年与虎谋皮,终于酿成后患,在你前往桃花巷寻花问柳时,虞烟儿将一颗雷炸在了你面前。你从未想过,你会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手里。」 宋雨至挑眉轻笑。 「虞烟儿,痴恋霍骁霆的那几年,是你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在得知蓉蓉死亡的前因后果后,你决心要杀掉所有害了蓉蓉的人,你制作了一颗雷,炸死了顾承棣。这些年你活着就是为了找到蓉蓉,现在你了无牵挂,你在你的院子里点了一把火,这是木制结构的房子,整个霍家都将毁在你手里,包括霍骁霆。在火光中,你似乎又看见了小时候的蓉蓉,你抱着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林子望垂下眼睫。 「米邵,你原本出身贫寒,你曾经想着投靠权贵改变命运,救护和你一样的人,但你却在霍骁霆相处的过程中,成为了他的刀,杀死了无数曾经和你一样的人。顾承棣得知你是杀害他弟弟的兇手,亲手击杀了你,子弹击中太阳穴的那一刻,你想起了家中的奶奶,她是你仅剩的亲人,不知道她今天有没有按时吃饭。」 米邵神情微怔。 「裴安竹,你和燕远在一起的日子,虽然短暂,却让你记挂一生。后来,你也选择了出国留学,除却思想,你更是将很多国外的先进技术带了回来,解放后,你成为了一名工程专家,你终身未婚,但你是人人尊敬的裴院士。」 程洛洛抿起嘴唇。 「莲心,你看到了这世间民众的苦难,决定投身救国运动,但不幸的是,在45年时你遭到叛徒出卖,被敌人抓获。鬼子收到撤退投降的消息后,在临行前将你杀害。奄奄一息时,你仿佛看见了梅思来接你,耳边是百姓因胜利而爆发的欢唿声,她朝你伸出手,你跟着她向光里走去,那里有你和她憧憬过无数次的未来。」 冯浩然擦起眼睛。 「家国线太感人了,我不行了……」 「顾承天与温染妍,你们意识到大厦将倾,及时变卖家产,捐出部分积蓄,给了需要帮助的人,然后带着孩子前往国外避难,最终幸福一生。」 言开霁还在等着她继续说,结果小池合上了本,微笑着道:「这就是大家最终的结局。」 第149页 「不是,我俩的合起来就算了,怎么两句话就结束了呢?」言开霁立马阻止了她转身的步伐,「姐你等一下,你看大傢伙都波澜壮阔的,我们出国之后就没了?没为祖国做点贡献吗?」 小池的微笑唇依然上扬,她语调平静得毫无起伏,「平平淡淡才是真,波澜壮阔未必是好事,你的前半生还不够波澜壮阔吗?」 言开霁一时间觉得她这话也没法反驳,他又问:「霍骁霆呢?他最后怎么样了,被烧死了吗?」 「烧死?」宋雨至倒笑起来,他恰好坐在灯下,光影敛住了他眼里的情绪,只听到他意味不明的声音,「祸害遗千年,听没听过?」 「顾承棣没来得及报復他,自己就死了。虞烟儿把自己烧死了,他倒逃出来了,虽然烧瞎了眼睛,但又被一个小姑娘救了养伤。他觉得人家小姑娘声音和阿致一模一样,认定是阿致回来找他,就赖上了人家小姑娘,反正他什么都没了,就跟着人家回村了。」 「过了得有十年吧,有人为了替被洋人糟蹋了的女学生报仇,放火烧了他们教会。洋人去他们村里找,没找到,就把小姑娘拎出来,声称不交出来人就杀了她。这时候姓霍的站起来说,为了保护他的女人他什么都能做,他从来不在乎别人,当场就把藏人的地方指给洋人了。」 「村里的英雄被洋人杀死了,小姑娘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带着霍骁霆上了悬崖,抱着他跳下去了。」 言开霁「呵」了一声,「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痴情的男人。」 小池正张开嘴,要宣布游戏结束,结果程洛洛疑惑地问:「顾承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你不是早早死了吗?」 言开霁心都提起来了,他下意识去看林子望的反应,但林子望毫无反应,甚至没有拉一下程洛洛,让她回头再探讨这些事。 宋雨至忙不迭点头,「是啊,早早死了,这都是别的鬼告诉我的。」 「还有啊,洛洛,出校码都出来了,你不出去的话,是想在这儿陪我吗?」 他嘴角的笑意浓烈诡艷,程洛洛浑身打了个哆嗦,「出校码?」 她慌乱地去翻手里,与此同时,她桌上的手机剧烈震动了起来,声音大得仿佛要刺破这间房顶,手机屏幕亮起,上面的钉钉图标甚为显眼。 「您好,您的出校登记已审批成功」 什么都无法形容程洛洛那一刻的感受,接着,她手机上的校园网图标竟然也亮了起来,紧接着,无数微信消息几乎是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最上面的一条来自「aaa沧海校花集散地」。 「有人@我:洛洛跑哪去了?我们刚才都刷出来出校码了,趁能走咱赶紧走!」 程洛洛开始觉得脑子有些眩晕,她按着太阳穴有点艰难地在手机上打字:「我和子望在一起,我们马上就回去。」 喜提一个红色感嘆号。 然而其他人的消息都能发进来,其它乱七八糟的外卖群信息还在接连不断涌进手机,她心里隐隐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手上一顿,删了重来。 「我和子望在一起」 「我们马上就回去」 第一句话后面依然跟着红色感嘆号,第二句话丝滑地接上了群里的艾特。 程洛洛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林子望。她眼眶通红,声音几乎带了哭腔,「子望,我发不出去。」 她迫切地想要证明些什么,证明自己的记忆没有作假,她抓着林子望的手臂,期待着她能说点什么,打断她的乱想。然而进门时言开霁的怪异发言在这时再次涌进了她的脑海,让她不寒而慄。 「她在国外的时候,花钱点外卖请你们寝室最后吃了一盒肉蟹煲,结果肉蟹煲被人偷了,她也很快失踪了。」 「孟健!校医室,你当初为什么揍他,还不是因为他偷了你们最后的晚餐吗?」 一些陌生的记忆碎片和着这些话一同钻进她的脑子,她的头皮阵阵发麻,她拼命地握紧林子望的手臂,像是抓住一样马上就要离她而去的东西。 然而她却触到了林子望的视线,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程洛洛的后背,眼中的情绪她看得很明显,那是无奈,是歉意,是难以挽留的遗憾。 「对不起,洛洛。」林子望的声音很轻,然而她的每个字都像裹着利刃,残忍而决绝地刺进了程洛洛的耳中。 「我送你去门口,再去见见她们。」 她接着转头丢给宋雨至一句「等我回来,有事和你说。」说罢挥手捲起一阵狂风,一手揽过程洛洛,就在盘旋中径直消失在了原地。 冯浩然的嘴张得能吞下一盘锅巴。 「这这这——她她她——那虞烟儿……」 「先别管虞烟儿了,先管老顾!」言开霁用力拽过他,再度看向谢潮生,「霍家密室,现在去吗?」 林子望待会儿还要回来,冯浩然实在不愿面对第三个非人类,他原本就琢磨了半天顾游和真真,与梅思和燕远这四个人之间的联繫,一听言开霁话里意思,立马跟上他脚步,「走走走。」 「她要和你说话,我就不打扰了。」谢潮生为宋雨至关上了门,「我陪他们去霍家密室,你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宋雨至掏出胸口的哨子,「唿」地吹了一声,「果然,什么东西都是刚认识的时候可爱。」 第150页 作者有话要说: 第83章 好久不见 程洛洛只觉得自己面前忽地飞过一阵风, 错乱的记忆夹在学校的景色中一起潮水般退去,让她几乎分不清什么才是真的。眨眼间她已经站在了小南门口,两个室友站在门口, 瞪着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而她很快意识到, 让她们说不出来话的,并不是自己, 而是站在自己身后的林子望。 她们的眼睛睁大了,她们的眼中应该跃动着欣喜, 然而这惊喜中却含着不约而同的错愕。 「子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与此同时, 谢潮生在红墙面前挥开了手。 他们眼见着那面墙渐渐朝后退去,路口显现出来,西洋风的花墙纸一路蜿蜒向黑暗中的尽头,谢潮生再度抬手召出一盏灯,打亮了前方所有的路。 「这是我死之后, 被宋雨至带来的第一个地方。」 当言开霁在这条走廊里左顾右盼的时候, 谢潮生在他身后说道。 言开霁动作一停, 有点僵硬地回过头, 他在意识到谢潮生准备对他坦白些什么时, 再度了想起顾游说的那句「不要招惹宋雨至」,他问:「宋雨至到底是什么人?剧本杀是他办的?」 「剧本杀只是普通的剧本杀, 只是一个容器而已。」 言开霁绕到他身边,好奇道:「那这本子是谁写的啊?蟑螂精还是宋雨至?吃了多少本青春疼痛写出来的?」 「他写的, 蟑螂精都是傀儡而已。待会儿咱们一走, 她们就又会变回蟑螂了。」 谢潮生手中的油灯倾下来,照出走廊中的杂物, 「别怕, 他不是个坏人, 他只是稍微疯了一点,如果把人放在他的位置上,很难不会疯。」 冯浩然看清了他照着的东西,「这就是刚才绊我那塑料模特!」 「这是阮吱吱。」 言开霁浑身一抖,只见谢潮生俯下身,他看着面前的塑料模特,眼中划过一丝怜悯,「这就是阿致最后的结局。」 「她死之后,霍骁霆去国外托人,把她的骨灰掺在了塑料模特里,天天抱着一起睡觉,他用邪术把她的魂魄封在里面,让她一生一世陪着他,直到虞烟儿烧了他的房子。」 听起来多少有些荒诞,但想想是他倒也正常。 「那,宋雨至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言开霁直觉这是个不简单的故事,但谢潮生说得很简单,「那本日记,你看到了。」 火光在灯中攒动,他的眸色在光中显得格外温柔,「那就是他小时候的日记。」 「你等等!」言开霁大叫,「这本子全是真人真事,宋雨至是阮……阿致她亲弟弟?」 冯浩然掐着言开霁的小臂,他抖得厉害。 谢潮生微微嘆了一口气。 「他当初跟着父亲的手下逃跑,结果撞上了一伙喝醉的洋人,按着他们打,胡叔叔剩了一口气,而他被活生生打死在了圣安门前。」 圣安曾经是洋人的圣婴堂,那里的孩子都是穷人扔掉的,命大的活,命短的死,一百个人能活下一个都是幸运。后来洋人不干圣婴堂了,在原址上开了学校。 无数婴儿的怨念沉淀在那片土地,也许早就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梅思与燕远的惨死,成为了风颳来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那个电闪雷鸣的黑夜,学校产生了异动。 没人知道最初的那批学生是怎么走出来的,但从此之后,该处地皮时常发生灵异事件,有时,人们会看见一个蓝衣黑裙的女学生坐在窗台上和他们挥手,有时则是一个黑色中山装的男学生,还有时是一群小孩子,他们喜欢捣蛋,喜欢让皮球无风自动。 「那地方闹鬼」,这是住在附近的人们常说的话。 宋雨至死的时候还小,恰巧他死的那日也是一个雨夜,一根电线桿倒在他身边,电流从他的身体流过,一路接上学校教学楼,他的命运自此和这里连在了一起。 他是和那些被遗弃在圣婴堂的孩子们一起长大的。 他喜欢和小姑娘在一起,因为在最初的岁月里,他的朋友大多都是小姑娘。 孩子长大了,就要离开这里,转身去投胎,那些孩子年纪不一,走得有早有晚。梅思和燕远是最先走的,他们摸着宋雨至的头,告诉他,他们很高兴能见到世道的改变,他们相信,下辈子见到的世界一定会不一样。 宋雨至一个一个同他们告别,起初他以为自己也会走,他的身体也在慢慢长大,但直到他身长玉立,见证了一场又一场的炮火连天,他终于慢慢地发现,自己无法离开脚下这片土地。 他与这块土地神思相通,拥有了控制这里事物的能力。 然而他的身体并没有随着年岁的见长而变老,他的外表一直都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送走了所有陪他长大的伙伴,他就这样看着岁月在他头顶生长,一年又一年,看着圣安成为了歷史,沧海扩建了起来。 他游荡在其中,他是歷史的旁观者,也是歷史本身。 他眼看着学校改制,从学院到大学,他目送着一批批学生来了又走,从进校时的满脸青涩到临走时的故作成熟,六月的盛夏里,他送走了不知道多少人。 他眼中的学生模样,始终是梅思和燕远的样子,他不喜欢现在的这批学生,他们自私,矫情,斤斤计较,自以为是,他简直不想管他们叫做学生。 第151页 他见过女生为了一个保研名额而去举报她室友考试作弊,实际上那作弊的纸条是她亲手放在了对方口袋里;他也见过男生把一整筐垃圾倒在室友床上,只因为室友白天笑了他一句矮个;他还见过女生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顺手将别人掉在地上的饭卡摸走;也见过男生带着手机和得意的笑走进女厕所。 表里不一,难看至极。 这是他对于现在的圣安,不,沧海的评价。 19岁那年,谢潮生死于病痛,死后第三个月,他和宋雨至在闪电中相识。 六月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一场雨,可以把无数人困在原地。 林子望撑起一把伞,将程洛洛撑在了里面,另两个室友恰好站在保安亭边蓝色的大伞下,遮住了这即将来临的倾盆大雨。 她又换回了程洛洛熟悉的装扮,青色裙子,不高不低的马尾,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连她所撑着的那把彩虹伞,都是当年学校办电话卡送的。 然而这都挡不住她眉眼之间散发出的气质,她只是站在那,低着眉角,身上的书卷气就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 她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程洛洛和她的室友们都这么想。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林子望终于不再低眉顺眼,不再自卑怯弱,她长成了一副配得上她成绩的骄傲模样。 但她却觉得,此刻的林子望离她们很远。 「对不起。」林子望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让我送送你们吧,很可惜,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 「我现在,属于这里。」 谢潮生正看着神色怔忡的言开霁,他连这副神态都很好看,漂亮的眼睛弧度上挑,那眸光中像是含了无尽的情绪,引人遐思。 「这是他的故事,他喜欢引着每一个误入这里的人来看他的故事,他会一遍一遍问他们,阿致是怎么死的。」 「如果最后答错了呢?」言开霁不禁问。 「如果答错了,就会再给他们分配一个校园案子,做完了再回到这里,什么时候答出来了,什么时候走。」谢潮生言语一顿,「他不会主动害人,但,他看不惯的那些学生,很多会在这段时间被折磨疯。」 言开霁再次想到了何初谦和小琉。 似是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谢潮生道:「我没有出去过,他们出去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能确定,出去就是另一个世界,他们不会失去在这里的记忆,不出意外的话,会延续在这里的习惯。」 最后这句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校外的事可以留到校外再说,还是宋雨至的事更引人关注。 「不对啊。」冯浩然突然说:「出校码才研究出来多长时间,之前的那些人怎么出校的?」 「学校并不是一直都这样的。」谢潮生道:「其实这么多年,这里也只异变过三次,每次持续的时间大概在一年左右。」 「第一次是因为梅思和燕远,第二次是六十年代,第三次,就在去年。」 去年还真是一个关键的时间点,顾游死了,真真死了,谢潮生可能也在他走了不久就前后脚死了。 言开霁补全了他没有说完的话,「去年,是因为顾游和真真?」 谢潮生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言开霁从中察觉出了一丝奇异的悲哀,「你们可以去看看他了,他,等了你们很久。」 很久? 言开霁从这句「很久」中品味到了什么,他手被谢潮生牵着,一时间大脑里掠过了往昔无数场景。 顾游在等什么?他还活着吗?他还能和他们出去吗? 他终于再度进入了霍家密室,床上的男生穿着一件素白的睡衣,慢慢回过了头。 「好久不见。」 言开霁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微笑面容。 第84章 揭开真相 这是学校变异以来, 言开霁第一次在梦境之外的地方确切地听到顾游的声音。 距离他上一面见到顾游过了甚至不到一个小时,上一次他看到的顾游,浑身被铁链锁住, 目光茫然而懵懂, 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让言开霁很难不怀疑这是别的什么生物变出来诓骗人的。 面前的顾游身体白到透明, 简直像是玻璃做的,乃至于根本不像一个活人。但他好歹说起话来, 向他们证明, 他确确实实是顾游。 顾游不愧是顾游,哪怕他俩的穿搭一个比一个可笑,他依然保持着温和的笑意。他抬起手,让他们离得近一些。 「你们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不对?」 走的越近, 言开霁便感到空气中的水汽越重, 他仿佛变成了一条被冲到海滩上的鱼, 只能焦灼地翻着肚皮。 言开霁有无数话想要问顾游, 他想问他去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想问他和真真的事, 更想问他到底死没死,他们的记忆, 到底被人偷换走了什么。 然而走到顾游面前的那一刻, 他喉头的话变成了,「你那天晚上, 从寝室出来, 去哪了?」 「就知道你第一句话要问这个。」顾游却笑了笑, 「老冯,我猜你第一句想问我,知不知道真真去了哪。」 冯浩然的脚步钉在地上,他挠着脑袋,「你……还是先说你吧。」 「谢谢你相信我。」顾游弯了弯眸。 冯浩然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惨笑,接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相信你,我成什么人了?」 第152页 顾游晃了晃手臂,言开霁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臂上也缠着锁链,只不过这锁链也是白的,差不多与他的白衣服融在了一起,这才让他们起初根本没有注意到。 「其实,在你们印象中最后一次见到我的晚上,我只是回去给你们送了一趟东西。」 「还记得当时跳楼的那个男生吗?」他看向言开霁。 言开霁立刻点头,「哥们儿是个好人,他还给我发微信……来着。」 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人家给他发微信让他提防身边人的事,好在话出口前一刻他意识到谢潮生还在他身边,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顾游反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言开霁直觉他可能听不到什么好事,顾游说:「三月初的时候女寝出过事,有女生跳楼了,你们记得吗?」 他不说倒好,一说言开霁才想起来,那阵子闹得确实很厉害,据说是有男生把女生弄怀孕了,回头不认帐,女生的室友微博挂他,他就坚称是女生把他绿了,扬言要女生生下来做亲子鑑定。 如果她单单失去了爱情,也许事情不会变得那么严重。屋漏偏逢连夜雨,恰恰女生考研失败,学业的失利让她感到自己也一併失去了前途,于是在某天夜里,她爬到顶楼,从上面一跃而下,当场把一个蹦迪回来想翻洗衣机房窗户的吓犯了心脏病。 如此一件大事,学校硬是一点热搜没上,所有事件中心的人挨个谈话,许诺室友全部保研,犯心脏病的由学校掏钱直到出院,楞生生给压下来了。 室友的确没再在明面上闹,但却在暗处多方传递消息,把渣男的名字刻在了全校人心中。在多次联繫男生都遭拒后,索性开通微博小号,以围观同学的身份伸冤,声称这是一尸两命,男生不能免责。 帖子不光热度不高,还收穫了一些「说不定是真的绿了(吃瓜jpg)」「为什么跳楼呢,是不是不敢生下来看啊(狗头jpg)」「和女朋友正常睡了一次,就要被正义小仙女沾上」「这就是生育率越来越低的原因」的评论。而学校公关养的都是奇人,一察觉出不对,就再次压下去,如此下去,室友们彻底心力交瘁。 事实上她们也知道,男生的行为没有触犯到学校的校规,他只是作为一个人不合格,作为大学生却没有不合格的地方。 舆论这种东西,只能在一时闹得腥风血雨,而后却只有当事人会永远记在心里。 尽管男生的姓名照片学院都流传了好一阵,但两个月后的言开霁,却只记得男生那个大众化的名字,关于他长得什么样子,早就抛在了脑后。 「那天晚上,他在你们之后走进了变异的学校,每个有错的人都要受到惩罚,就像何初谦一样,这是他必须承受的一关,而他没能承受住,自己跳下了楼。」顾游声音平缓。 但他没有说得更多,他不想吓到面前这两个人。 言开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在「沧海大学理学院」的印戳上,写了一堆七扭八歪的注意事项。 「你给我们送的东西,就是这张保命纸条?」 顾游的瞳孔色逐渐变得浅淡,言开霁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冯浩然在他旁边喘着粗气,耳边传来顾游若有若无的嘆息声,像来自飘渺的云端深处。 「是啊,看你们挺想我的,也来看看你们。」 言开霁想起了很多东西。 那一夜原本是冯浩然想要喝酒,他带着他去海伦斯,冯浩然喝得情到浓处,抱着他开始痛哭流涕。 他不断把鼻涕眼泪往他身上蹭,他说:「真真怎么不要我了呢?她怎么就不要我了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但他越喊越大声,喊到最后的时候,他直接泪眼朦胧地问言开霁:「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啊!都不要我!都不要我!」 前后左右都投来了饱含期待又耐人寻味的目光。 言开霁心里正烦着,他白天过得已经够倒霉了,点个外卖叫贼偷了,明天还得抽时间去派出所。 外卖单上写的是顾先生,从顾游死后,他就习惯了把外卖单写上顾先生。 他总有个荒诞的想法,仿佛哪天顾游在栅栏上看到了他的饭,他就能回来跟他一起吃。 偏偏冯浩然又提起了这茬子事。 顾游死的第二年,520寝室只剩两人,他们过出了一种相依为命的破罐子破摔感。言开霁更加放肆地日日逃课夜夜笙歌,冯浩然则一蹶不振,每天在考研教室待到言开霁回学校,收到微信后才沉默地回屋睡觉。 他们不约而同地,一时半刻都不愿意再在寝室多待,这里真的变成了同它名字一样的,睡觉的屋子。 调查结果刚出来的那阵子,隔壁陈德在背地里说,沈容真肯定是嫌冯浩然太粗,跟体育生一样,不像顾游细皮嫩肉的,像选秀的小白脸,小姑娘都好这一口。 言开霁直接把陈德打进了医院,他下的是最狠的手,不会伤残,但足够让人行动不便且难受挺久。他拒绝了协调道歉,并把一万块钱摔在了哼哼唧唧的陈德脸上,让他以后别再出现在冯浩然面前。 代价是自己背了个处分。 陈德是爱钱,但他更怕揍,从此见了他们寝室俩人都绕着走。何初谦倒还私下劝了冯浩然,陈德这人脑残,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们就这么混混沌沌地来到了大三的尾巴里,就在那个灯红酒绿的海伦斯之夜,冯浩然的手机在一顿乱挤乱蹭中,拨出了顾游的电话。 第153页 言开霁也的确喝了不少,但他酒量好,还能把冯浩然连着他买的一兜子自热米饭都拖回学校。 直到下了地铁,他才意识到,大概自己也喝多了,他居然看见了顾游的幻影,就站在地铁门口。海伦斯的可乐桶真不错,居然还让人有做梦的功能。 似乎就在他出现幻觉之后,他觉得冯浩然和他的自热米饭拖起来也没那么累了,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帮着他似的,一路来到小南门口,刷脸机「叮」地一下,蹦出一声「欢迎入校」。 如果言开霁没有去抓滑到地上的冯浩然,而是仔细看一眼,他就会发现,刷脸机下显示的学生照片和身份,分明来自另一个人。 【理学院】 【顾游】 随后的事情如常发展,去洗衣机房放超时的男生进来,双方分别后拖着冯浩然上楼,把冯浩然卸在他的椅子上,告诉他明天要去派出所查监控。 顾游的位置上堆满了东西,都是他们放过去的,他们心照不宣地营造出了一种人还在的场景,就像他随时都会回来。 在言开霁脱了衣服,拿了毛巾,刚刚打开厕所的门,准备进去洗澡的时候,他再一次看见顾游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座位上。 他楞得连唿吸都停了。 另一头,男生走出了电梯门。在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来到了顶楼,尽管他按的是七楼。他感到有些奇怪,但他晚上喝了酒,并没觉得有什么害怕,他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又按了一下电梯按钮。 三架电梯,数字就跟冻上了似的,一起稳稳停在12的层数,但却没有一点动弹的意思。 他以为是电梯坏了,想着也没几层,就打算从楼梯间走下去。 然而楼梯间的门打不开,他开始感到慌张,借着酒劲,他「咣咣」开始踹门。就在他踹门的空当,一道巨大的黑影笼罩了他的身体。 他看见了一张血肉模煳的脸,这张脸原本很漂亮,但身体撞在地上巨大的冲击力毁掉了它,让它看不出原有的形状来。 她跳楼的时候穿着一条红色的裙子,那还是他给她买的,她的那些室友也以此推论,她的跳楼和他脱不开关系。 男生平时不看鬼片,一张血淋淋的脸直接怼到面前,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让他一瞬间软了腿,后背「梆」一声撞在他怎么也踢不开的门板上,那门竟然被他直愣愣撞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真正的开端 男生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他造型狼狈,其实他本人有一张很帅气的脸,他凭此迷惑了很多女生, 面前的只是其中一个。 他根本不缺女朋友, 这个意外怀孕了,他可以无所谓地甩掉, 毫无负担地去找下一个。 但他无疑是个会说话的,不然很难周旋于众多女生之间, 即使他在地上打着哆嗦, 他依然能够在几秒之内做出反应,眯着眼睛说:「宝贝,你听我说,我真没想过让你死。你当初要是把那孩子打了,咱俩现在肯定好好在一起呢。」 女生凑他凑得更近, 鲜血顺着她的脸向下流, 滴到了男生的脸上, 和他的帽沿上, 他又说:「我一直关注着你, 我只是不敢面对你,你跳楼的事情我也很难过, 我很后悔,要是我在你身边安慰你, 事情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见女生的动作停了, 他继续诚恳道:「可可,没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以前那么温柔那么好, 我都记着呢。」 可可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哑得厉害,伴随着拉风箱一样的呜咽。 「我死前,一直在等着你给我回消息。」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我和你说,我考研考砸了,医生说如果打掉这个孩子,我一辈子都不能生孩子了。」 「你一句都不肯回我,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回我?你是不是早就和别人在一起了?是不是?」 男生心道当然是,可可只是他拿来调剂玩玩的,他只不过是看中了她老实,听他的话,长得还带劲儿,这样的女生简直是个宝藏。 可可家里是农村的,从小不受重视,遇见个对她好的男生,就觉得会是一辈子的依靠。可世上哪那么多一辈子? 他不说话,可可就凑得离他越近,她的血在他身上滴得越多,他慌忙说:「当然不是了,我只是不敢面对你,你记得我们当初认识的时候吗?我发誓要对你好一辈子,不然我就……」 他的话语顿住了,可可的鼻尖已经抵在了他脸上,这是一个非常亲密的恋人动作,也是这个动作,让他的脸上淌满了血,现在从远看,他们就宛如两个浑然一体的血人。 他一说话,可可的血就往他的嘴里流,喉头一片腥甜,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不然你就什么?」可可问。 「不然……」男生的帽子落在地上,他的瞳孔逐渐涣散,映出可可血凝成一团的五官,仿佛是受了蛊惑一般,脑子里像有个声音在和他说话,他不自觉地,就把这话念了出来。 「不然,就和你一起死。」 可可的嘴角,或者说那应该被称为嘴角的部位扬了起来,她轻轻地说:「好啊。」 她拎起男生的t恤,明明她是个相当瘦弱的人,但她的动作却毫不费力,还顺便将地上的帽子也一併捡了起来。她将男生一路带到楼顶,夏天的夜风颳的都是热气,可可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154页 「我跳下去的时候,可冷了,我穿的也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说这条裙子漂亮,所以我才穿的。」 男生在说完那句不受控制地话后就清醒过来,他再也维持不住风度和深情,形容癫狂地大喊:「你也不能都怪我啊,你考研卷子总不是我批的吧,你去找那个老师来,你去问问她,怎么给你那么少分!你让他也来陪你!」 可可并未回答,只是将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温柔地替他理好衣服上的褶皱,哪怕这衣服上已经鲜血淋漓,随着她手指的触碰,他变成了一个新的血人,也像是穿了件红衣服。 「可惜没有婚纱,不过我们都穿了红,也很好。」 「说好了的,你要一辈子对我好。」 如果有人在这里,就能够看到,可可的小腹有着明显的突出,这突出的部位在一动一动,似是马上要破土而出。 她拉着男生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他已经瘫在栏杆边,身体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完全说不出话来,跟死也没什么两样了。 「宝宝,这就是爸爸,很快,我们一家三口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寝室楼外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砰!」 顾游刚好写完最后一笔,将草稿本放回冯浩然的书架,顺手揉了揉桌上冯浩然的脑袋,眷恋地看了这屋子最后一眼,接着打开寝室门,声音带着颤抖的急促。 「再见。」 言开霁确定自己百分百听到了顾游的声音。他连身上都没擦干,开门就要找人,然而外面风平浪静,就像他先前看见的几次幻影,都是幻影。 他想到了在顾游的声音之前,外面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砸到了地上,于是他循着声音一路飞奔到阳台,期间路过了晕得半死不活的冯浩然,他在喃喃喊着「老顾……」 言开霁在下一刻看到了眼前的景色。 一个男生躺在地上,血从身下缓缓流出。 路灯照在他的身上,刚好打在他的后脑勺,后脑勺盖着一顶棒球帽,棒球帽上有一颗银钉,在光下闪了一闪。 这才是故事真正的开始。 言开霁和冯浩然并排坐在顾游的床上,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坐下的,大约是顾游让他们想起那些旧事的时候,顺带给他们安排了一下座位。 言开霁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也许这男生确实是个知恩图报的,他没有对言开霁做过什么不利的事,还好心提醒了他一些话。人都有多面,大多数的渣男在同性面前都是一副重感情讲义气的模样,仿佛只有同性别的人类才能叫做人类。 典型的就譬如何初谦。 言开霁垂了垂眸,他发觉自己的声音也有几分沙哑,「也就是说,根本没有11点前必须回寝室的规矩,这只是凑巧?」 顾游笑起来,「有,当然有。晚上的时候,学校到处都是孤魂野鬼,按照这里的规则,寝室是可以保护人的。留在外面的人,不一定会跳楼,但很容易遇见别的东西,被拉入其它的时空或者幻境,这才是11点要回寝的意义所在。」 他总是给人一副温和好脾气的既视感,连讲这种神神叨叨的话时,都能给人一种好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的错觉。言开霁从前一直觉得,他应该在学术的道路上一直走远,最后成为一名风度翩翩的大学教授。 他伸手想要去触摸顾游身上的锁链,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从顾游的胸膛中穿了过去。 「我早都死了,你们不是知道的吗?」顾游抖抖身上的锁链,站了起来,「我只有魂魄状态,你碰不到我的。」 言开霁下意识抬头去看谢潮生。 「他和我可不一样,人家是带编制的。」顾游笑意渐浓,「可惜了。如果我还活着,就能吃到你的脱单饭了。」 话题怎么就拐到这里了。 「大三上,你给我们发微信,说你休学了。」言开霁按住旁边冯浩然的手,他决定开始说正事,「过了些天,你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学校后面那河里。这期间,你遇见了什么?」 冯浩然在旁边急急补充,「当时我还问你为什么好端端休学,结果你就不回了,后来再给你发什么你都没回过。再说话就是你死了。」 「因为,那本来就不是我发的。」顾游话讲到一半,感受到灼灼视线,抬头看了谢潮生一眼,谢潮生的眼睛一直看着言开霁,而言开霁一无所觉,还在和冯浩然交换眼神。 「之前有件事,一直没有和你们说。我本来想等尘埃落定了再告诉你们,没想到,居然变成了现在这样,也算是真的尘埃落定了。」 言开霁和冯浩然一左一右,紧张地看着他。 「我之前,找到了我的生父。」 「蓉蓉?」言开霁脱口而出。 顾游显然不知道蓉蓉,他皱了皱眉,「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说,你认他了吗?」 言开霁迫切地希望顾游说一句「当然认了,在死前找到了父母,我觉得很幸福」之类的话,哪怕死的结局已经註定,起码他不要像梅思那样,死得屈辱又无奈。 霍骁霆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是他的女儿。 「在我认他之前,他就把我杀了。」顾游的眼神很空洞,他既没有去看言开霁,也没有去看冯浩然,他只是望着面前的墙纸,双目澄澈,甚至没有从他的话语中感觉到什么难过的情绪。 第155页 言开霁太了解顾游了,他不会让他们过于担心,这是他从小就练就的本事,何况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他把过激的情绪消耗掉。 「先和你说句抱歉吧,老冯。」他拍了拍冯浩然的脑袋,就像他从前一直爱做的那样。 他总说冯浩然的脑袋很圆,很适合揉,冯浩然会粗声粗气地假装发火,随后大家笑作一团。但冯浩然这次没有假装发火,他只是眼圈变得通红起来。 「我没能帮你救了真真,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之后,还让那个人洗刷了他的罪行,以至于,到死,他都是个体面风光的好人物。」 冯浩然忽然痛苦地捂起了脑袋,他慌忙地像是要去捂顾游的嘴,「你别说这些,你和我们出去好不好?」 「你和我们出去,把真真也叫出来,我们一起走,我们什么都出去再说……」 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言开霁和他认识以来,只有两次见他哭得这么伤心,一次是在m记里,一次就是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顾游之死 「其实当初考来西城, 我就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指引我一样。后来我才知道,那东西叫血缘。」 「我第一次见到我的亲生父亲, 是在他的一堂通识课上, 那门课不是我特意选的,是我被想选的课踢了之后, 随便选出来的。所以我对他并没有什么了解,直到看见他第一眼, 我就觉得很熟悉。」 「后来我打听了很久, 关于他的各种情况,我知道了他的女儿比我还大一岁,我还知道了一件事,他曾经在我老家的省会待过两年,就在我生日的几个月前。」 「我总是以探讨学术的理由来接近他, 他自己也说, 对我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大二的暑假, 我回到了老家, 我问了我们孤儿院的院长, 和他确定了一些事情。我当时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学校,我想要当面和他聊聊, 所以我等了一个暑假的时间,我想要当面和他说。」 「就在开学之前, 我知道老师已经回来了, 我也就提前了一天回校,因为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 所以没和你们说。我原本想着,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正好可以在开学的时候告诉你们好消息……」 言开霁握紧了他的手,谢潮生忽地在旁边说:「我去外面等你。」 言开霁抬头看他表情,估计是觉得他们寝室说话,他站在旁边很没意思,于是也就默认了。 谢潮生为他们关上门,就在即将把门掩上的一刻,他的脚步顿下来,古井无波的眼睛意外地动了一动。 「我要是不能和你一起出去,你会想我吗?」 言开霁感到这话非常地没来由,一下打断了他进入这间屋子以来的全部思路。他原本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年轻人的恋爱就是这样,人来人往好聚好散,何况在这样无解的情况下。可这件事让谢潮生直白地说出来,却让他感到一股奇异的难过感。 让他难过的事已经够多了,但谢潮生的话在他胸口刺了这一下,不是绣花针轻描淡写的刺,而是利刃穿透心窝的刺。 「我……」 他原本是想要说一些「当然会想」「一辈子都不会忘」这类唬人的话,冯浩然却偏偏在暗里狠掐了一把他虎口,让他浑身颤了一下,于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那我就进来找你。」 他自己都被自己这话吓了一跳,他有多想离开这鬼地方,他自己最心知肚明,但话已经说出来了,他看到谢潮生双目略带诧异地睁大,进而迸发出光彩。言开霁简直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但话都说出来了,他只能顺着往下说—— 「反正你跟这学校都这么熟了,打个招唿,给我设个权限,我随时想来就来,我没课的时候就进来看看你,这不是也挺好的。」 「好。」 谢潮生这话说得太快,言开霁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他马上就给他们关上了门,徒留言开霁自己在那反应。 他只好骂冯浩然,「你掐我干什么?」 冯浩然心安理得道:「我要是不掐你,鬼知道你又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行了行了,这不重要。」言开霁摆摆手,看向顾游,「刚才叫他打断了,你继续说,那个老师,他认你了吗?哪个院的?」 他已经差不多意识到,顾游真正的死期,也许就是在暑假结束的尾巴里。 「音乐学院,去年十一月,死了个老师,叫,项海荣。」 顾游没有提前约项海荣,他每次去找项海荣的时候,他的办公室门都敞开着,项海荣曾经和他说过,找他不需要提前约,他基本都会在学校。 但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他的心里相当忐忑,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项海荣的家庭很美满,他还有一个女儿,他女儿的照片就摆在他的办公桌上,顾游每次去都能看见。 相框里的女生明眸皓齿,捧着一大束花,站在阳光下笑得很灿烂。 他打听了很久,确定荣教授夫妇只有一个女儿,从来没有过走失的儿子,这让他的身份更加似是而非,甚至也许是最坏的那一种结果。 他的存在很可能不是一个正常人伦道德下的产物,是被人最为鄙弃的存在。但他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亲生父母,他甚至也想好了,如果项海荣不愿意认他,他绝不会多做纠缠。 第156页 如果项海荣愿意认他,他保证不会贪图什么家财,项海荣的一切都该属于他户口本上的妻子和女儿,而他只是想要感受一点父爱,仅此而已。 顾游想,起码要问一句,问问自己是怎么出生的,自己的妈妈又在哪里。 那是开学的前一天,有不少人在那一天回来,而言开霁和冯浩然将会在明天回来。 项海荣的办公室就在二楼,他坐着电梯一路上去,他很少这样紧张过,上一次这样紧张的时候,还是在高考之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项海荣的办公室门是锁着的,他心想,可能是去开会了,现在也不算很晚。他打算在门口等着,没想到等了一会儿,里面竟然传出了女生的声音。 这声音十分痛苦,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紧接着有一个男声压得很低,似乎在威胁着说什么。 顾游从小耳朵就好,别人听不清楚的东西,他都能听清楚。如果是旁人的话,大概不会当是什么稀罕事,自己就走过去了,但顾游是怀揣着目的来的,项海荣屋子的一举一动他都格外放在心上。 男声是儒雅的,他很熟悉,显然就是项海荣,女声很年轻,应该是大学生。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驱使他,他敲了敲门,后来他回想起这一场景,觉得这一力量应该是死亡的力量。 他踹开了死神的门。 顾游并不想以在这样的场景下和项海荣做一些相认的事情,这如同是天底下最滑稽的滑稽戏。但里面的女生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存在,竟然呜呜呜地叫起来。她的嘴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发不出更多的动静。 他其实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从小他受的冷眼太多,环境使然,能够自保就已是万幸。但里面的声音实在让他揪心,这可能不是一件抢个馒头争个包子的事,这是要祸害人一辈子的事。 如果项海荣没有做什么,他就道歉,但如果项海荣真的做了什么,他就拉住他,只要女生走了,他就立刻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 顾游以为自己想的很周到,就在他头脑运转的几秒钟间,里面的「呜呜」声却变得微弱下来,他不能再等。他的手里还拎着他准备的各项资料,就等着给项海荣看,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项海荣办公室的门其实不像校医室那样单薄,但顾游急着救人,使出了十成十的脚力,也恰好那门锁本来就有点锈住,登时在他脚下轰然弹开,于是他彻底看见了眼前的一幕,看见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与椅子上那个垂着头的女生。 命运的□□在那一刻开始旋转,女生的眼睛是蒙着的,但这并不妨碍顾游看清她的脸,他惊讶地意识到,这是一个他认识的人,冯浩然的女朋友,他常年念叨的,真真。 真真是音乐学院的,她喜欢弹钢琴,艺术节的时候,冯浩然拉着他们寝室去给真真捧场,她穿着白色的长裙,美得像一幅画。 而项海荣也是音乐学院的,顾游选上的那门通识课,名字就叫做《艺术中的美》。 当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事情就变得恐怖了起来,项海荣在旁边提着裤子,顾游的第一反应,是去探椅子上真真的唿吸。 真真没有了唿吸。 顾游选过一次医学院的通识课,当时在课堂上,老师和他们说过一个案子,讲的是部分小众群体,会喜欢在对方的窒息中让自己获得快感,但这种事情务必要谨慎对待,因为稍有不妥,就可能带来真的窒息。 顾游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第一反应该是什么,「真真为什么会在这里」「生父果然是个人渣」这两件事充斥了他的大脑,天底下应该不会有人的认亲是这样一个场面。 就在他的触碰间,真真的身体从椅子上滑落,「砰」一声落在了地上。 恰恰是这惊天动地的一声,让项海荣瞬间惊醒,他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眼前的顾游是最好的证人,他的第一反应是指着真真:「这女生不要脸,求着我来的,浪蹄子把自己弄死了,顾游啊,你得相信老师,不是这样的人……」 顾游摇着头向后退去,他附身去查看真真的情况,他将手里的资料袋放在地上,抓住真真的手想要唤醒他,然而就是在那一刻,真真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她还有……」 「气」字被永远吞了下去,他的脖颈上出现了一道大大的砸痕,就在他身后,项海荣举着一只金色的奖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奖盃随着灯光闪动,照出上面的一行字:「沧海大学年度『五讲』好老师」 如果这是一幕电视剧,代表着正义的一方就会在顾游冲进去的那刻到达楼下,再在项海荣将奖盃砸向他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救下人。 但生活就是这样可悲又可嘆,顾游在死前连一声都没有发出,他最后的一句话是「她还有」,他的手竭力地想要去拿地上的文件,但项海荣的奖盃在他脑袋上砸了又砸,终于砸得他一点力气都没了。 四肢沉沉坠在地上,他的大脑死了,但他的魂魄却越来越轻盈,以至于从身体里飘了出去,让他得以看见接下去的事情。 项海荣收拾了残局。 在收拾的过程中,他意外地看见了顾游的资料袋子,顾游那时的心情难以言喻,他既希望他能看见,又希望他再也不要看见。 如果他真的是他的父亲,顾游绝望地想,这真是自己刻进灵魂的耻辱。 第157页 但他眼睁睁看着,项海荣将袋子捡了起来。 第87章 连私生子都不算 连着杀了两个人, 项海荣的手都在哆嗦,他第一次杀人,居然就杀了两个, 但想来想去, 除此之外他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学生多的是,大把大把的抓, 但他是教授了,学术界还需要他去做更多的贡献, 所以他绝不能出事。那就只好委屈一下学生。学校的学生就像韭菜, 死了走了退学了都无所谓,很快就会进来新的,只要处理得足够好,一切往事就都会随风。 「对不起了,你是个好学生, 但不能让你把我的事说出去。」 项海荣遗憾地看了地上的顾游一眼, 他将沈容真重新放在椅子上, 端详着死去的少女。 沈容真是真的漂亮, 他忍不住想, 连她没有唿吸的样子也很漂亮,他就喜欢看她这副样子, 四肢都垂下来,像个洋娃娃一样。 虽然音乐学院漂亮的小姑娘很多, 但像沈容真这样, 看似清高优雅,实则软绵好拿捏的女生也不多, 他就喜欢这种反差感, 稍微用一用强, 就能收穫一个女神级别的发泄器。 他将门重新关上,自己拖着椅子坐在了门口,防止有人再进来,接着他开始思考,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他很快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把顾游的裤子脱掉,用手替他撸出了人生中最后的一管,将它们送给了沈容真的身体。 「顾游啊,你也别怪老师,给你个这么漂亮的姑娘黄泉相伴,虽然是二手货了,但你也别嫌弃。现在她身体里,说不定都有你的种了!」 顾游就飘在半空中,他愤怒地看着这一切,尽管地上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他,但他仍旧感到了莫大的耻辱,仿佛随着项海荣的动作,他的罪恶也一併转移给了他。 也不对,他的骨子里还真就流着他的罪恶之血。 很难说清顾游那一刻的思绪,怨恨,无助,痛苦,不甘,种种情绪皆有,全部杂糅在一块,但令他感触最深的一个词却是——噁心。 这就是他嚮往了很久,寻找了很久的父亲。 怎么是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顾游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 子不嫌母丑,儿不嫌家贫,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父母会是什么样子,哪怕他们穷得叮噹响,他也绝不会掉头就走,只要他们能好好地告诉他,当初抛弃他的理由,他就愿意为他们尽孝,弥补多年不在的亲情。 就在他为此而痛楚时,窗外传来树叶的沙沙声,他在这声音中抬起头,对上了玻璃窗外沈容真的面孔。 沈容真的五官整个都贴在窗上,顾游从她的瞳孔中看到了不次于他的怨恨。 项海荣还在地下做着噁心不堪的事情,他们谁都不愿意再看,在一阵沉默过后,他们彼此交流了起来。 在此之前,除了被冯浩然带着捧场外,顾游从没有和沈容真有过多的交集,冯浩然的脱单饭是他自己请的。他们寝室倒有个约定,如果同时谈了恋爱,就一起带着女朋友出去旅游。 很可惜,他要食言了。 还是沈容真先说了话。 「你是浩然的室友,顾游。」她还认识他。 沈容真的眼睛瞥向一边,她的声音很软糯,是独特的江南小调,「是我对不起他。」 「是他逼你的吧。」顾游用的是肯定句。 尽管沈容真生前没有和顾游说过一句话,但傻子都能看出来她绝非自愿,但项海荣应当也没想过会闹出人命来,否则他起码不会将现场选址在自己的办公室。 「他当初说我音色不正,要给我看看他的书,让我跟着他去他办公室。结果他进去就……我想挣扎想喊,他威胁我拍了照片,说要给所有人看,让我听他的。」 沈容真说得很快,她并不是很想回忆这段往事,只是用零星的几句话带了过去。 「他这样逼着你,多长时间了?」 「就是从六月份开始。」沈容真咬了咬嘴唇,「我知道自己躲不掉,就和浩然分手了,不知道项海荣还有什么打算,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这样子,更不能耽误他。」 顾游的记忆游回到六月份,那的确是一个难忘的月份,当时言开霁说,六月的雨都是失恋的冯浩然哭出来的。 「我相信,如果你将实际情况告诉他,他肯定不会怪你,他会和你一起想办法的。」顾游嘆息了一声,「这不是你的错,错在项海荣。」 他面无表情,只凝视着那座夺走了他生命的奖盃,「他不是人,他一定会死得比你和我都惨。」 「你呢?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沈容真皱起眉毛,「嘶」了一声,「他不会还有那种爱好吧?」 顾游就下意识地看向项海荣,他已经开始收拾东西,顾游的资料袋他倒是没扔,而是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他匆匆扫了一眼,还以为是学术资料,又对着遗体自言自语:「孩子,你爱学习,但你来的真不是时候,我也不想波及你,没办法。」 顾游原本是想要遮掩一下自己的来意,但现在死都死了,大概也復活不成了,于是他索性坦诚地对沈容真讲出了这件事。 真是命运弄人,他想,除他自己之外,天底下唯一一个知道他身世的,居然是冯浩然的女朋友。 沈容真听完陷入了一会儿思索,她先是犹豫了片刻,她犹豫的时候就爱咬嘴唇,但她突然想到,这嘴唇刚刚被项海荣亲过,哪怕她已经是一片魂魄,她依然噁心干呕了起来。 第158页 顾游下意识想拿纸给她,可惜他俩都是游魂,拿也拿不到,拿到也没用。 沈容真飘到窗外干呕了一小会儿,这才飘了回来。 「顾游,我可能,知道你的身世。」 「他有一次得意洋洋的时候,和我说的,他说他之前被小地方外聘当客座教授,和一个女学生在一起了一阵子……」 当然,项海荣的原话绝没有这么委婉,他当时正沉浸在余韵之后,扯下沈容真脸上的布条,用他那丑陋的东西拍着她的脸,顺嘴吹嘘起了自己的往事。 「当年那个小地方,丫头更纯,全是处,一个苞都没开过,够爽够劲……有个小丫头啊,死心塌地就跟着我,我不告诉她我结婚了,就给她唱唱歌,展示展示我的本事,她就给我洗衣服做饭的,那两年是真自在!」 「后来?哪来的后来,我得回来啊,回来才能晋升,那边哪能给我评副教授?人哪,还是得有取捨,丫头没了,但我还不是成教授了?成了教授,就能碰见你这样的年轻小丫头!」 沈容真想起就一阵恶寒,她的人生结束在最不堪的时刻,这让强烈的不甘充斥了她的大脑,她的魂魄不断战慄着,仿佛项海荣的手指还在她的肌肤上挪动,就像附在她身上的蛆,不知何时钻入了她的魂魄里。 她压根管不上顾游的神情了,顿时又冲出了窗外。她还保持着一个人的习性,总是想要唿吸新鲜空气,尽管空气没有唿吸到,但稍微远离了项海荣,她总算没有那么噁心了。 顾游僵立在原地。 这比他想像得还要令人不齿,他的出生,完全就是一个男人消遣的产物。 他不知道他的母亲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生下的他,但他现在也不想知道了,他从出生就被放在了福利院门前,被子里是写着生日的纸条,上面还有两行字。 一个是他的名字「顾游」,另一行写了又划,最后只留下一个「海」字。 是沧海大学的海,是项海荣的海。 一个被抛弃的年轻女学生,怀着孩子,经歷十月分娩的痛苦,但她却没有去选择去寻找孩子的父亲,而是亲手将他送到了福利院。 没有人知道她经歷过什么,在二十年前闭塞的小城里,她就像沈容真一样被狞笑着折辱,她比沈容真稍微幸运一点,至少她从项海荣手底活下来了。 人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像顾游,他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按照顾游浅薄的认知,黑白无常应该会来接他们,但他等了很久,久到项海荣都擦起了地,还把顾游放在门口的行李箱拿了进来。甚至弄了两个黑色的大塑胶袋,把他们两个装了进去。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垃圾。 顾游挺悲哀地想,原来自己不光生前伶仃,连死后也无人问津,真是孤儿孤到了底。 夜里十一点,音乐学院的楼空无一人,项海荣打开窗户,将两个黑塑胶袋抛了出去。他的办公室下面是监控死角,他早就知道这一点。 接着他下楼开了车过来,顾游就这样冷眼看着他,看他将两具尸体装进后备箱,一路开向了学校后面的河边。 他将两具尸体前后扔了进去,长长地唿出一口气,他感到了一种如释重负,就像他终于完成了一篇学术论文,成功拥有了sci那样令他舒心。 学生上着学失联了,这必然会引起家长的注意,所以他拿了两个人的手机,先用他们的尸体按指纹改了密码,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和他们置顶的联繫人保持着畅通的联络,模仿他们说话的语气,发着他们存的表情包。 顾游是一个孤儿,这简直是天赐的好事,项海荣干脆对他的室友们说,顾游休学了,有一些事情要办,接着就断掉了联繫。 但并非世上人人都是孤儿,沈容真料理起来就相对困难一些,好在他是本院的老师,一番暗箱操作后,沈容真也「休学」成功。等到父母发现异样,时间线早已模煳掉了,大海捞针,根本无从找到他这个兇手。 再加上他刻意操作的那些液体,完全可以将这两个人定为一场情感纠纷。 他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将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他最近都没有再找女学生,他找的都是路边一次性的女人。她们画着不成样的残妆,遮住衰老的脸,为了一点钱像狗一样,让他根本提不起兴趣来。 还是女学生好,项海荣想着,等过了这一阵,还是再找个女学生。他其实还心存幻想,希望哪个女学生能争口气,给他生个儿子出来。 人怎么能没有儿子呢?像他这样高端的基因,一定得让儿子传承下去,才不叫浪费。 作者有话要说: 第88章 祝大家妇女节快乐! 项海荣从外表看, 其实是个很斯文的老师,他善于用那儒雅的笑容来伪装自己的人皮,正因如此, 有许多不知底细的女生还对他抱有很大的嚮往。 「荣哥和他老婆感情可好了, 他们大学就是同学,从校服走到婚纱。」有女生羡慕地说。 他们确实从校服到婚纱, 但在生了女儿后,他的老婆便一年丑陋过一年, 她当年可是出了名的校花, 现在却挺着个减不下去的肚子,腰身的赘肉让他根本没有一点想碰的感觉。 当年她的腰身那么纤细,盈盈一握,他爱不释手,结果费了那么大力气生下来的, 还是个女孩。 第159页 项海荣自认不是个重男轻女的人, 他可以拍着胸脯说, 他的女儿从小吃喝穿戴一切都是最好, 学钢琴学舞蹈, 全都找顶尖的老师,过得像个小公主一样。但女孩总是要嫁人的, 虽然顶着他的姓,却不能给他传宗接代, 延续不了他的香火。 他还是尊重他的老婆的, 毕竟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他也希望他的儿子从正宫肚子里出来, 但她的肚子始终不见动静, 他只好把主意打到了女学生身上。 女学生是很好骗的, 就像他当初在人口大省的那几年,他和她们说自己没有结婚,把那个姓顾的丫头吊得死去活来,现在他也可以有新的主意,他说,自己快要离婚了。 当然不是和所有人说,而是和目标女学生说,他用这样的手段,还真得俘获了一个女学生的心,果然,男人越老越值钱,他的魅力还是那么大。 可惜的是,女学生也试了好几茬,甚至连强的都用过了,他依然没能拥有儿子。 命运就是这样玄妙而离奇,就在那一天,项海荣手底下的一个男研究生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顾游的行李已经全部被扔进了河里,唯独他当时拿在手上的那个资料袋,被项海荣顺手扔在了自己桌子上,而后又和他的那些材料混在了一起,竟然忘了扔。 男研究生是个毛手毛脚的,他在帮项海荣拿东西的时候,手肘支在了翘出来的一叠纸上面,就像个槓桿一样,直接翘飞了上面那一叠东西。 顾游的资料袋就从中掉在了地上。 那时的项海荣说不慌是不可能的,但他非常镇定地把里面散落出的东西捡了起来,男研究生在慌不迭地道歉,收拾着地上的狼藉,而项海荣则在看清那些东西的时候,瞳孔不可思议地放大了开来。 男研究生以为自己弄坏了什么东西,更加诚惶诚恐,他收拾起了那一堆地面,还想要给项海荣收拾收拾桌子,但项海荣突然站起来,他的眼眶爆发出狰狞的血红色,吓得男研究生往后退了一步。 「你先回去,下次再找你。」他的身体摇摇欲坠,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男研究生从未见过导师这副样子,他又连着道了几声歉,出门拔腿就跑。 项海荣紧紧捏着那些东西,他剧烈地喘着气,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病就要犯了,他不得不吃了点药,吃完药后他又将顾游的东西看了一遍,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弄错。 他亲手杀了他的儿子! 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血脉,姓顾的小丫头给他留了个香火,他居然错过了这么些年。 他心里涌起了滔天的怒火,该死的女人,生了他的儿子居然送去孤儿院,让他的儿子在那样的地方长大,沾了一身晦气。要是她早点把人送过来,他也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把他活生生砸死了? 女人真是误事! 他回忆起和顾游相处的点点滴滴来,他早就觉得这孩子不错,果然,这就是父子的心有灵犀。他们是多么投缘啊,如果顾游小时候就养在他身边,他不就儿女双全了吗? 儿女双全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他本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父亲,顾游的照片应该摆在他姐姐旁边,让每一个进来的人都羡慕他项海荣有一对好儿女。 项海荣越想越恼火,这个七尺大男儿,甚至为他死去的儿子流下了泪水。他再度回想了顾游那一天的举动,在看到他时眼底的不可置信,那不是出于学生对老师,而是出于儿子对父亲。 顾游这孩子,怎么偏偏就先去看那沈容真呢?和他相认才是正经事啊! 又是女人!又是女人!项海荣从未如此痛恨过女人这个物种,沈容真死了也就死了,非要拉着他的儿子和她一起死! 项海荣无力地靠在椅子里,他甚至生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把顾游从河里捞出来,埋进他们家的祖坟里,落叶归根。当然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开学了,可不像放假那么简单,到处都是眼睛,风吹草动他担不起。 他的儿子死得悽惨,但这也没什么办法,怪他那个没脑子的妈不让他们父子相认,也怪沈容真非要弄出动静,他一向是不让她出声的,还要怪顾游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总之不能怪他项海荣,他都是被逼无奈的。 但项海荣想不到的是,他脚下的土地早已风起云涌,就在他将顾游和沈容真的尸体抛入河中时,一场与百年前惊天重合的畸变,早已为他的人生写下了结局。 两个人的尸体齐刷刷出现了河滩上,这是项海荣没有预料到的,沧海从建校以来就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大案,学校的天价公关也挡不住了,它迅速提进了西城重案组。 其实在大数据时代,只要调取一下他们的进校时间,再查查监控,也很容易知道他们的去向。项海荣毁尸灭迹前还特意穿着顾游的衣服,带着口罩离开了他的办公室,进了一处监控死角。 但他的精心准备压根没派上用场,学校刷脸机的敏锐度人尽皆知,偏偏顾游返校的那一天,刷脸机把他认成了别人,那个人恰好也申请了返校,成功让他刷出了一声「欢迎入校」。 他没有打开出校码,当然也就没有他的返校记录。他拎着行李箱直奔项海荣办公室,于是他连回寝室的登记记录都没有。顾游生前全部的印记,也就这么被抹掉了。 第160页 而沈容真是本地人,她那天是被项海荣临时叫来的,她压根就没有申请出校码,是项海荣亲自到门口接的她。那天的值班保安是全校最会来事的保安,他极其擅长与老师和领导搞好关系,是以项海荣随便讲了几句,连名字都没登记,就把沈容真放进去了。 这位尽忠职守的好保安回头就把此事抛在了脑后,沈容真当时戴了口罩,他完全记不得她长得是什么样子,警察把照片举到他眼前,他也半点都没想起来。 项海荣的时间线伪造得很成功,他模煳了死亡时间,大大拔高了调查难度。警方的监控是从开学日开始往后调的,连二人回学校的证据都根本找不到。 天时地利人和,任谁也想不到,兇手就在他们面前大摇大摆地过去,甚至调查都没有查到他头上。 在得知案件暂且成为悬案时,项海荣带着他的老婆和女儿去了西城一家知名高档餐厅,痛痛快快吃了一顿大餐。 喜事成双,他的女儿已经申请好了牛津的硕士,一家人在一起举杯欢庆。这时候他既是一个好爸爸,也是一个好老公,他特意给女儿订了一束花,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让服务员给他们一家三口拍了合影。 项海荣不免又是一阵得意,他想,下一步就在自己的学生中物色一下女婿,等女儿读书回来就让她结婚。再花点钱,给她打点一个轻松的公务员位置,女孩子的顶配人生也不过如此了,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姑娘要宠。 而顾游和沈容真不光没有等来警察,连黑白无常也没有等到。 他们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飘了不知道多久,眼看着他们的同学开学上课,也看着项海荣人模人样地走进教室,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完全是两只被全世界放弃的鬼。 但他们也都是第一次做鬼,没有经验,不知道别人死了是个什么样子,需要走个什么流程,俩人都是守规矩的乖学生,也就在那一片教学楼兜兜转转。 直到一天大雨瓢泼,数道不停的闪电之中,他们遥遥看见,医学院的位置降下了一道天雷。 顾游很快意识到不对,他和沈容真一起飘了过去,只见一路花草摇曳,隐约不似寻常。 教学楼在他们的眼前缓缓晃动,那时他以为是地震了,然而随着教学楼的摇动,周围的树散发出一种不自然的绿意,无数花草跟着一起闪烁,色泽妖异而鲜明,在暗夜里涌动着渗人的光泽。 学校在他们眼前变得疯魔,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男生女生的惊叫声,飞鸟盘旋着四散开来。无数光柱从地下穿透而出,映射出他们的影子。做鬼以来,他们第一次拥有了影子。 最刺目的一束强光来自教学楼里。 顾游记得那座楼,他曾经和言开霁一起去过,言开霁这人过于富有冒险精神,听说医学院那边有大体老师,就骑驴驮着他前去瞻仰。 不知道言开霁现在怎么样了,顾游突然很惦记他。 还有冯浩然,学校这副德行,他们这两个活人要怎么办? 大雨还在他们头顶下个不休,但做鬼也有一点好处,不受天气的桎梏,也用不着打伞,可以直接看清眼前的世界。这是他们熟悉的学校,但又不像是。 顾游看见了一个人,他笑得像只狐狸,坐在河边的树上,晃荡着一条腿,低头打量着他们。 「没想到过了一百年,居然还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模一样的事情啊。」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到大结局了,我其实有想过今天停一天,好把后面的几章整理一下,但这一章的内容实在太适合今天了,就像冥冥之中有註定,让它在今天这个日子里发出来。明天可能更也可能不更,我会努力把他们的结局以最好的方式呈现给大家,祝每一个看到这里的你都能乘风破浪,一起去更好的未来吧。 第89章 教师界楷模 言开霁和冯浩然都想要拥抱一下顾游, 但他们的手双双穿过了顾游的身体,导致的结果是他们两个在一个诡异的姿势下抱在了一起。 冯浩然本来还好,结果一倒在言开霁肩上, 他的眼泪就开始往外流,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六月,沈容真和他说分手的那一阵子, 无论他怎么挽留,她都无动于衷。 当年分手的时候, 他差点快要把天给哭塌了, 当时的顾游还在安慰他,给他买吃的,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 「是我对不起真真……」冯浩然趴在言开霁身上喃喃自语,「我应该早点去发现她不对劲的,我怎么能相信她呢?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都是我的错, 我该和她一起想办法……」 「不是你的错。」顾游就如当年一样, 在他耳边轻言细语地安慰, 「你没有错, 真真也没有错,都是项海荣的错。」 冯浩然在言开霁身上趴了很久, 这让言开霁不得不调了个角度,拿温染妍的帕子给他擦眼泪, 帕子很快湿了个透, 他干脆扯了脖子上的白绒披肩,拿来擦冯浩然。 冯浩然的脸裹在白绒披肩里, 就像一只受伤的白毛大狮子, 瞧着甚至比顾游还落魄。 「项海荣死了, 他死得很惨,比我们都要惨。」 项海荣死的那天是个大晴天,他在对面的小吃街要了一碗米线,吃饱喝足后,他拿纸擦了擦嘴,下午还有一节课,那节课的学生很多,他得保持形象。 他在门口晃了下出校码,太阳晒得他头晕,他迷迷煳煳地进了校门,习惯性地准备拐弯,但在路过那块写着「沧海大学欢迎你」的草甸前,他感到了一丝诡异。 第161页 草甸是绿色的,今天却变成了红色,还不是正常草的枫叶红,而是血红,鲜艷的血红。? 项海荣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觉得阳光有点大,脚还在继续往前走。他上课的教室就在10号楼,往日很快就能到,但今天脚下的路却格外绵长。 他走了半天,人都快烤化在柏油马路上了,再看旁边景色,竟然纹丝未动。 难不成是鬼打墙? 项海荣做了亏心事,其实还是挺怕鬼敲门的,但大白天的,学校里哪来的鬼? 这时候他的敬业心又奇蹟般地发作了,他想着,自己可是个大学教授,不能就这么煳里煳涂困在这里,他回忆起原先看过的杂书,就扬声道:「我马上就要上课了,请你放了我吧!」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我手下有一百多个学生,他们都要听我讲课,他们都很着急,我是来给他们传授知识的,我得对他们负责,你就算让我死,我也要给他们讲完这节课!」 喊完,他觉得自己相当高风亮节,简直就是教师届的先锋楷模,不愧是学院年度的「五讲好老师」。正当他舒了一口气,准备大步流星向前走时,旁边猝然刮过了一阵微风。 这风很轻,但却凉得彻骨,一瞬间驱散了项海荣身上的一切热量,只见从「沧海大学欢迎你」后,沈容真穿着一袭白裙子,裊裊婷婷走了出来。 她的脸涨红着,能够看出死前窒息了很久,含着一种狰狞的痛苦,她的一双眼睛里,只能看见完完全全的白眼球,半点黑色的痕迹都没有。 「项老师。」她轻轻叫了一声。 她的声音依然糯糯的,带着江南水乡独有的酥软,项海荣白天活见了鬼,脚登时钉在了地上,「你你你……」 他杀人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慌张,把还剩一口气的沈容真彻底捂死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慌乱,他是事后才有了一种自己确实杀了人的实感。尤其在他知道杀的是自己的儿子后,他几乎疯魔了一般,对着那河掉了很久的眼泪。 沈容真顶着一双白瞳裊裊婷婷走了过来,项海荣曾经很喜欢她在他身体下翻白眼的样子,这让他想起他老婆年轻的时候,她的腰肢也和她一样软,她天生就该当他的小老婆嘛。 那可是他第一次对女生用强,在她拒绝了他之后。他从来没有被女生拒绝过,唯独沈容真,她说:「不好意思老师,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相信您在离婚之后,一定能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孩。」 沈容真的眼睛很像他的初恋,她说这话的时候,让他想起初恋和他分手的时候,对他说:「对不起,海荣,我要出国了,这次机会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这个名额,你以后一定能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孩。」 居然为了学业放弃感情,她可真是疯了,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如果她选了他,他肯定会对她好一辈子! 项海荣午夜梦回时再想起那个名字,都会感到一阵咬牙切齿,那是他人生中唯一一个污点,输得最狠的一次。因为他知道,那名额是他和她竞争的,而她不肯让,老师更看好她。 输给了自己的女人,这让项海荣感到莫大的屈辱。他转而重振旗鼓,去追求舞蹈系的系花,系花是他喜欢的小女生性格,将恋爱看作第一等事,他们毕业就结了婚,系花给他洗手作羹汤,让他深深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初恋的眼睛随着时光远去,已经过了二十多年,项海荣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了这件事,没想到在沈容真的眼中,他又看到了和初恋一样的光泽。 所以他要狠狠折辱沈容真,要让她在他的身下雌-伏,当初他就没能碰得了初恋,他要在沈容真的身上把他失去的东西都找回来,这一定是老天对他的补偿。 曾经她的眼睛,让他在她身上丢了半条命,现在她的眼睛,让他感觉,自己也许要没命了。 沈容真静静看着他。 项海荣以为她是捨不得了,毕竟他们睡了这么多次,把她干出感情了也很有可能,他说:「容真,老师真没有想过害死你,我也很痛苦,我一直在忏悔,清明我肯定给你烧多多的纸钱,你还是投胎去吧,你困在这里,对你也没有好处啊!」 沈容真一步步走上前,双手狠掐住了他的脖颈。 她那么瘦弱,但她竟直接把项海荣举到了半空中,双手死死掐着他脖子,项海荣感到了真正的窒息,沈容真死前应该也就是这样一种感受了,空气从齿缝间向外钻走,他的脸涨得和沈容真一样红。 而沈容真并没有一点偃旗息鼓的意思,她下手越来越重,掐得越来越紧—— 「等等!」 女声清亮而急促,沈容真被吓了一跳,手一松,项海荣砸在地上,掀起一阵烟尘来。 项海荣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晕头转向间,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地裂开一条缝,一个女生从里面树似的长了出来。 「沈容真,别杀他,让我来处理他,你会满意的。」 女生神色清冷,淡淡瞥过项海荣一眼,竟让他浑身抖了一抖。 青天白日,项海荣看见沈容真一个鬼就已经够邪门了,现在地底下又钻出来一个,完全颠覆了他对这个唯物主义世界的所有认知。 他还没想通女生说的「满意」是什么意思,这个穿着青色裙子的女生就将他一把拎起来,随即眼前天旋地转,下一刻,他已经回到了办公室前。 第162页 印着「项海荣」三个字的姓名牌高高贴在上面,青色裙子轻轻一推就推开了门,沈容真向后缩了缩,她对这个地方的恐惧刻在了骨子里,哪怕此刻的项海荣看起来完全比她弱小可欺得多,她依然踌躇着向后缩起来。 青色裙子察觉到了她的恐惧,抬手将项海荣往屋里一扔,随即动作轻柔地抚了抚沈容真的头。 「别怕,我在这儿,他不会再伤你了。」 这是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生,眉眼间书卷气浓郁,一看就是个成绩拔尖的好学生。 项海荣被砸在他的椅子上,刚好就是沈容真死前躺着的那张椅子,他整个人被重重砸进去,随即又弹起来,在青色裙子的目光中狼狈地抓着桌子防止自己摔下去。 沈容真眼见着青色裙子凭空一捏,竟然就捏出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她扬起眉毛,朝沈容真露出了一个优雅的笑容。 她把玩着这只匕首,一步步逼近了椅子上的项海荣。 项海荣发狂地吼叫起来,他一会儿说自己是老师,是院里的正教授,他为沧海带来了无数荣誉,他不能死,一会儿又说他都是被逼无奈的,他从来就没想过杀人,最后他骂起了沈容真,骂她下贱,每次都爽翻了还不肯承认,死就死了,还拖他儿子下水。 儿子,那可是他失而復得的儿子! 沈容真被青色裙子护在身后,她其实听惯了他骂她,就在这间办公室里,项海荣用各种不堪入耳的词彙骂过她许多次。 她恨项海荣恨得入骨,但她唯独对不起顾游,尽管顾游说过很多次,这不是她的错,她不需要道歉,可顾游毕竟是因她而死,这份愧疚她永远抹不掉。 只有在项海荣提到顾游的时候,她才沉默了下来,任由青色裙子自顾自摆弄着手中的刀。 项海荣见她眼中杀气锐减,认为她确实心虚,于是骂得更狠,「小骚-蹄子,你还我儿子!你生不出儿子,你还杀了我儿子!」 「项老师!」顾游在窗外冷冷喊了一声。 「儿子!」项海荣惊喜地抬起头,他的脸都涨红了,眼睛在瞬间内就流出了泪水,他挥舞起手臂,想要冲破青色裙子的桎梏,「儿子,爸爸可想你了,你当时怎么不早点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阉了吧 顾游幻想过很多次自己和父母相认时的场景, 有人真情实感地叫他儿子,眼中流着泪水,这该是一幅多么的画卷。 但他看到项海荣竭力伸向他的手时, 脑中浮现的却是他对自己和沈容真所做的一切。 「项老师, 我和您没有任何关系,您只有一位夫人和一个女儿。」 顾游的面庞呈现出鬼界专属的冷白色, 他的五官是钝感的,显得他气质温和典雅, 他长得并不像项海荣, 应该是像他那从未谋面的母亲。 项海荣急了。 「儿子,我不想杀你的,我知道你不舒服,爸爸也没办法,都怪沈容真那个骚x, 死的不是时候啊!我杀你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害怕, 我从来没想过杀你啊……」 「儿子, 爸爸对不起你, 但你别不认我,我知道你是想认我的对不对……都怪你妈, 她把你送进福利院!她要是早把你送过来,我怎么可能不养你呢?我就是缺个儿子啊!我做梦都想要个儿子……」 顾游的脸色就在他的声音中越来越冷, 青色裙子在听到他后面的话时, 神情变得很是难看,但她并没有发作, 手中刀刃一翻, 一把刺进了他的大腿间! 「你一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了。」她唇角挑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你的儿子被你亲手杀了。」 顾游一眼都不愿再看他,他明明不再是人了,魂魄中没有五脏六腑,但他竟隐约感到胃中有东西翻涌,嘴里泛上了酸水,项海荣的眼睛让他看一眼就想吐,他手掐住喉咙,朝着窗外拼命地咳起来。 他到底为什么要找这个父亲?他宁可不要他那颗精-子,宁可自己从未出生在这世上! 窗外鸟鸣啾啾,苍翠的绿意间掩着几座小桥流水,潺潺流淌过所有的黑暗。 鲜血从项海荣的腿间不断流出,虽然儿子不愿意理他,但「儿子」这词仿佛又给了他新的灵感,让他在疼得乱叫的期间,还能够再理清一把思绪。 「你别杀我,我还有孩子呢,我女儿还在上学!你也是女儿,你爸要是死了,你怎么过啊?你不想我,想想我孩子行不行?就当为了孩子……」 「呵……」青色裙子低低笑了一声,「我爸要是死了,我还要放两挂鞭来庆祝。」 项海荣品出这话里意思,疼的空当居然发作了爹瘾,还想要教训面前不知尊卑轻重的女生,没想到女生略略低下头,刀片冰凉抵过他的脸,「你还知道你有女儿……你的女儿是女儿,别人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 青色裙子一脚踹在他椅子上,厉声喝道:「女儿,还分高低贵贱的?」 这道声音就如惊雷炸在他耳边,炸得他脑中一片空白。女生眉眼明明很柔和,单论五官的话,甚至有些低眉顺眼,但她手上动作毫不留情,刀片狠狠划过项海荣下巴上的一颗痘,他顿时惨叫起来! 沈容真的眼里爆发出浓烈的钦佩。 她怔怔看着捂着下巴的项海荣,她就像曾经在宿舍看过的无数部古装烂片女主一样,眼睛一眨不眨,问这个和她一边大的女生,「你是神仙吗?」 第163页 「我也希望世上有神仙。」女生随手将这片刀扎在了项海荣的手背上,她回过头,眼里极快划过一丝悲哀,转而归为了怜悯,在项海荣一口喘不过一口的气中,抚了抚沈容真的肩。 「我叫林子望。」 「我这里还有一把刀。」她轻而易举地将项海荣的身体翻过来,朝着他两腿中间的那东西努努嘴。 「想自己来吗,还是我帮你?」 她笑吟吟地,将刀递到了沈容真的面前。 —— 言开霁和冯浩然都沉默了很久。 顾游抬手在空中一抓,抓出了一个透明球状的东西,「项海荣死前的记忆都被拷贝下来了,我看完之后更觉得,不如这世上没有我这个人。」 他笑容有些惨澹,「不过我死了,他的儿子梦破碎了,我也还算有一点用处。」 「你是你,他是他,他没有为你履行过一天父亲的义务,你就不需要为他的行为买单!」言开霁站起身来,他直视着顾游的眼睛,「你和他之间,只有杀人犯和被害人的关系。」 「我也希望。」顾游轻声道,他的神色不再那么淡然,他的淡然根本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无助,他根本无法随着时间而释怀这件事,纵使他拜託谢潮生帮他织起幻境,让项海荣在他眼前死上一百八十遍,也没法让他感到些微的好过。 言开霁剧烈地喘了几口气,他看着锁链缠身的顾游,轻声问:「那,你为什么被困在这儿?」 「连杨和还能挨揍呢,你为什么碰不到我们,还要被铁链锁在这?」 「杨和?」顾游微微挑眉,「虽然我不认识,不过你说的那应该是实魂,是被人拉进来困住的,我的魂魄是虚的,可以四处移动,如果我不锁上自己的话,也可以碰到你们。」 言开霁从他的话中思考出什么,「所以,是你自己锁住了自己?」 顾游嘴唇动了下,「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毕竟我是他的儿子……现实中,还不能考公呢,老赖子女都被骂成什么样了,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言开霁简直要气笑了,「老赖子女靠赖来的钱锦衣玉食长大,他们是直接受益人!骂的是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得了什么?得了死神的眷顾!是他杀了你,你还需要为他负责吗?」 顾游沉默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抖了抖身上的锁,他既没有摘下来,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拖着着枷锁一路向前走去,走到一个柜子前,上面有一只盒子。 他示意言开霁打开盒子,这很有一种临终託付宝贝的感觉,让人不免有些激动,结果盒子一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本《什么是数学》。 「你们出去的时候,帮我把它带走烧掉吧,我在这边就能够收到了,现在只能看,不能翻,心痒痒。」 言开霁有点难受,顾游是真的爱数学,这是可以跨过生死的爱,爱到临别前唯一的嘱託,就是把数学书带到他的身边。 他看着顾游的眼睛,「顾游,你是个好人,你和他不一样。你不用自卑,不用自轻自贱,不管是你,还是真真,还是你妈妈,还是他的老婆女儿,全是受害人,他是唯一的罪犯,他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你不需要。」 但顾游并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转头对冯浩然说:「我带你去见真真,好不好?」 冯浩然念叨了真真无数个日夜,事到临头他反而开始近乡情怯,宛如无数双手把他的心拧成了一团麻花,他的脸也红起来,声音小得生怕人听清,「她在哪?」 言开霁手按在床上,「我说,你要是这副德行去见人家,干脆就不要去了,这样在她记忆里,你起码一直是个人样子,还能给人留个好印象来怀念。」 「谁说我不要去了?」冯浩然勐然抬起头,「我就是……我对不起她……她那么困难的时候我都没发现,我就跟瞎了一样,我……我怎么面对她啊,我说要保护她……我根本就不是人……我说到不能做到……我……」他说着又抽噎起来。 「害她,害我,害你的,都是项海荣,他已经死了。」顾游柔声说:「他在现世死的时候,是自己在办公室把自己阉了,当场血花四溅,学校保护他的名声,说是心脏病犯了。」 言开霁朝他笑了笑,「瞧瞧,你不是也挺清楚的么?怎么到自己这里,就不清楚了?」 顾游抿了下唇,接着说:「有人发现他留了遗书,说要把财产都留给儿子,但不管怎么调查,结果都是他根本就没有儿子,直接按疯处理,他的妻子跟着女儿变卖了房产,一起出了国。」 「真真……她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分手,她也没有怪过你,她很想见你,就像我一样。」 冯浩然刚刚消停了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 言开霁知道顾游了解很多事情,但按照他所说的,谢潮生在学校里的权限是明显高于他的,但连谢潮生都不知道他们出去后的具体情况,言开霁好奇道:「你怎么会知道?」 「林子望告诉我的,姚盼春,姚副校长,她体质比较特殊,可以在外面和这里自由穿梭,林子望是她带来的,她什么都知道。」 林子望和姚盼春,言开霁再度回想起了当初在演艺厅门口,看到她们两个时的场景。 林子望这会儿估计已经回来了,在和宋雨至进行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交流,言开霁从顾游的话里基本可以推断出一点,他们分属于学校里的两股势力,宋雨至和谢潮生是一伙,林子望和姚盼春是另一伙,他们互不干预,各为其政。 第164页 林子望他熟,从弱小者变成了帮助弱小的人,是个大好人,姚盼春大领导,是把林子望领进门的人,宋雨至是个老古董了,他只爱看热闹,至于谢潮生……他目前表现出的诉求,好像只是想和自己睡一张床。 过于单纯而单一,不是一般好满足。 他又想起来,谢潮生好像还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他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第91章 百年好合 言开霁出门右拐, 一路回到了刚才那间屋子,谢潮生、宋雨至、林子望全都在,唯有那两个男生不知所踪, 应该是已经被送走了。 宋雨至还在咔嚓咔嚓嚼锅巴, 林子望倚着窗户眺望远方,谢潮生眼睛一直看着他进来的门口, 仿佛笃定了他会过来。 见到言开霁时,他眉毛微挑, 起身走到他身边, 自然而然地揽住他。 言开霁说:「老冯去找真真了,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好。」谢潮生欣然开门,对身后二人说:「我先出去一会儿。」 出门拐过那条过道,谢潮生的瞳孔便暗下来,他手指扣进了言开霁的指间, 将他抵在身后红墙上, 「改变主意, 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言开霁心下一惊, 但他表面上还是稳住了一口气, 他说:「你早就认识顾游,为什么还要和我们一起经歷之前的那些事情?」 「你们必须要完成那些小组作业, 这是学校的规则,不论是我还是宋雨至, 都只能影响, 但不能改变。况且……我要有个合理的原因,来认识你。」 言开霁惊讶于他能说的如此直白, 他的坦诚简直令他佩服。 而谢潮生接着说:「没关系, 你害怕这里, 不想回来,我能明白,我不勉强你。」 谢潮生暗自想,他要是真说不想回来,他就不用麻烦宋雨至了,干脆大家都不要走,反正这学校最不缺的就是屋子和床,他也能让言开霁一辈子都在他床上,左右也算实现了这句承诺。 好在言开霁的声音略有些哑,问的却是:「你真的活不过来了吗?」 「我要是活过来了,你要不要跟我去国外?」 「你……」言开霁反应过来,顿时激烈地挣扎开他,将头偏向另一边,眼睛睁大道:「你等一下,学校外面那就是你对不对?你还装不认识我!」 「那时候我真不认识你。」谢潮生笑起来,又将言开霁拉回怀里,顺带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我一辈子没谈过恋爱,但死前的那几天,我总是感觉我应该错过了什么人。我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遗憾,我好像答应过什么人什么事,可我记不清了。」 言开霁不再挣扎,他出奇地安静下来。 「我死之前捐献了遗体,捐给了你们学校,后来我再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成为了医学院里的一具白骨,动也动不了,但我更加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而且我忘掉的东西就和这所学校里。直到有一天,外面的雷打得很大,一道光从地底下冒出来,打在我的身体上,就是那时候,我的身体又变回了自己的身体。」 电流穿透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身体奇蹟般地復甦了,与此同时,一些完全陌生的记忆夹杂着温软的香气扑面而来,整个充斥了他的头脑。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心动,却叫他遗忘得彻彻底底。 所有被学校规则所抹去的记忆回到了他的脑海,在那一刻,他成为了第二个和学校神思相通的人。 宋雨至很快闻声而来。 经过研究和实践,谢潮生发掘了自己身上的能力,甚至是连宋雨至都没有的能力,他能够穿越时空,回到这所学校在歷史上的任何一个时间点。 谢潮生原本兴趣寥寥,但宋雨至却很激动,他独自一人待了这么多年,居然能够拥有一个朋友,还会是一个长期的朋友,这简直让他欣喜若狂。尽管谢潮生并没有把他当作朋友,他从小就不爱交朋友,或者说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只需要合作伙伴,不需要朋友。 对于发生的一系列玄幻事件,谢潮生都感到匪夷所思,但他只关心自己那一截失去的记忆是怎么一回事。在他的记忆中,甚至还有宋雨至这个人的存在,就在和言开霁有关的最后一个片段里,宋雨至撑着伞,跟他说了几句话。 宋雨至对他的家庭,乃至于对他的生活都十分了解,他感到一种荒谬的恐怖,他绝不会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任何一个外人,他一向认为是人都会有背叛,尤其是所谓的「朋友」。但宋雨至却实打实的出现了,仅仅一次,彻底打翻了他的规则。 谢潮生迫切地想要找到言开霁,可这座鬼学校里根本就没有言开霁的存在,宋雨至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让他动用穿梭时空的能力,带他回到了故事的开端,民国。 其实宋雨至只是无聊了太久,想要找人陪他玩玩。他也没想到,谢潮生的能力在民国失效了,他们被滞留在了那里,又被歷史的车轮碾压了一遍。 老天就像在故意捉弄谢潮生,他活着的时候总想多活几年,想多看看太阳,想找到失落在自己梦里的人,但他偏早早死了。没想到两眼一黑做了鬼,有了无尽的生命,却和想见的人相隔了百年。 百年时间过得极其漫长。 谢潮生见到了宋雨至口中的过去,他完整地看了一遍书中写的歷史,就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内,有无数蚂蚁般的小人物,他们悲欢离合安静地在歷史的缝隙中上演。 第165页 他天生命薄,从前活着是为了家族的未来,最后还偏偏死在了家里人的算计下,更显得他的生命尤为可笑。他唯一的念想也就是找到言开霁,把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中,又突然消失的人,给拽回他的身边。 他起初一句话都不愿和宋雨至多说,他烦透了这个莫名其妙把他拽进歷史的人。直到有一天,他撞见了一个无意进来的鬼老头。 鬼老头的头髮都花白了,他佝偻着身体,瞳孔混混沌沌,折射出斑驳的光,他问:「小伙子,投胎往哪走啊?」 他的眼珠一动不动,谢潮生甚至拿不准他能不能看见自己,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像黑白无常,只冷着声说:「我不知道。」 鬼老头耳朵背,他问:「啊?需要吃药?吃什么药?」 把谢潮生问楞了。 「我买不起药啊!」鬼老头颤颤巍巍地,眼眶无力地睁大,「我家里人都死了,儿子闹革命被打死了,姑娘给子弹炸死了,儿媳妇叫鬼子给糟蹋死了,孙子饿死了,老婆子疯了跳河里死了,就剩我一个老骨头,没人能给我烧纸钱啊……」 谢潮生不由得认真打量起他来。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他脸上的褶子结成了条,穿得破破烂烂,人也瘦骨嶙峋,就像谢潮生活着时收藏的叶子书籤——他也的确算是歷史的一片书籤。 「我给他们也没烧过纸钱……我们太穷了,饭都买不起,不然孩子也不能活生生饿死啊……他们是不是都投不了胎了啊……」 他自顾自地念叨着,谢潮生想要劝劝他,硬是没插进去话,他说:「不投胎也好啊……没有下辈子……再也不用遭罪了……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全死了……死了好啊……早死少遭罪,晚死多遭罪……」 他自己说了半天,最后问谢潮生:「孩子,你穿得挺好的,是富人家吧,你是怎么死的啊?」 「……生病死的。」谢潮生说。 「都一样,都一样啊!」鬼老头说:「都是死,早晚都是死,这就是命,一辈一辈的生,一辈一辈的死……这就是人的命,就是这个国家的命!」 就在他的身后,炮火纷飞,人群哭号,巨响轰得没完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在奔跑着逃亡,他们的眼睛都和鬼老头一样,浑浊而枯藁。 谢潮生以为自己那无趣的一生,已经算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但鬼老头的话却让他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惊恐,他感到无聊的那些日子,甚至他躺在床上吃药时,送来的补品和身下的床垫,都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当他从歷史书上了解到的只言片语变成了活生生的人命,当这一切都发生在眼前时,他忽然理解了宋雨至。 宋雨至孤寂了太久,在他经歷歷史的过程中,他根本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就像面前的鬼老头,他认为人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如蜉蝣般一代接一代地生而死去。 生命本不该是这样的。 「这不是这个国家的命。」他缓缓说:「未来,一切都会不一样,再也不会有人饿死,不会打仗,您会投个很好的胎,等到一百年后,你们全家都会在新的世纪相逢。」 鬼老头浑浊的玻璃体中透出了一丝渺茫的光。 「人活在世上,不会没有意义。像您的儿子牺牲了,但他杀的每一个鬼子,都促成了未来的解放。」谢潮生握住鬼老头粗糙的手,他弯了弯唇,他不常笑,但他想要尽量让自己温柔一些,来送别这个从未有过一天好时光的老人。 「您养育了国家的英雄,我见过这个国家的未来,就是由无数英雄建立起来的。」 鬼老头被黑白无常带去投胎后,还想要招唿谢潮生一起,但他转头的那一刻,身后只剩一片烟尘,什么都没了。 他老眼昏花,想来是看错了,隐约有一个狐狸眼的小伙子,穿着一袭青色长衫,靠在树杈上,朝他笑眯眯挥了挥手。 那天之后,谢潮生对于宋雨至的态度好了一点,在宋雨至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会「嗯」上一声。他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一天重走一遍歷史,他眼看着书上学过的一切变成现实,他也见过形形色色的大人物,和躲在时代水面下的无人注意的小人物。 他们就这样一起迎来了新中国的诞生,迎来了世纪的拐点,他们大概也算得上一声朋友,或者该称作同伴,毕竟抛开世俗的一切,这块土地上也就只有他们两个异类。 他算着时间,心想,言开霁大约是已经出生了,他不知道他生在哪,甚至不知道他的具体生日,但不要紧,他只要再等上些年,他们就终会在这所学校里重逢。 反正他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十几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再见 宋雨至是个极其厌世的人。 谢潮生和他在一起待得越久, 就越能感觉到他对生活的绝望,这种绝望掩藏在他嬉皮笑脸的外表下面,让人刚认识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 比如宋雨至非常讨厌现在的大学生, 他认为学生这东西就是一届不如一届, 梅思和燕远的年代早已过去,现在的人们被时代的美好迷惑了双眼, 只知道眼前的蝇头小利,为了一些鸡毛蒜皮计较来计较去, 不惜把自己变得不像个人。 谢潮生没去劝他, 一方面在于学校的确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什么变故,让他呆出了一种安逸感,另一方面则在于,他也觉得现在很多大学生都不像个样子。 第166页 他隐隐还有些期盼,期望这块土地能够感知到些什么, 从而再卷些人进来, 让他们明一明事理, 知一知对错。 外面的学校是外面, 里面的学校是里面, 这其实是两个叠在一起的空间,只有在发生变故时才会分开, 因此,他的魂魄和外面的自己是可以共存的。 他看着别人的故事, 算着自己的时间, 一轮又一轮月亮落下,终于, 到了言开霁入学的那一年。 炎炎夏日, 新生入学, 谢潮生早早赶到了报到的地方,他只知道言开霁的专业和学院,找到人文学院的棚子后,他就在旁边一站站了一天。 他很有耐心,他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天。 程洛洛手里拿着本子,坐在那帮新生学长登记名字,谢潮生绕到她旁边,眼睛跟着她一起翻页,他不知道言开霁是哪个班的,只能一个个找。 程洛洛笑盈盈把钥匙和袋子递给来登记的男生,「吴迪,我们一个班的啊。」 又有女生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衣,拖着个编织袋走过来,小心翼翼递上了身份证。 「林子望……咱们是一个寝室的诶!我就是来这边帮忙,我叫程洛洛!」 谢潮生漫不经心地看着每一个人,他在登记表上没有看见言开霁的名字,也许是程洛洛翻得太快,他没看清楚的缘故。 他心里却总有些没来由的不安,他似乎又错过了什么,他明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些情绪了。 也许一切都是宿命。 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几个摊位上,言开霁拖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踢踢踏踏停了下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把手里的身份证递给了新生学长。 「你好,理学院是在这里登记吧?」 他眉眼弯弯,笑的时候眼里像含了桃花,汗珠缀在眼下,漂亮得不像样子。 「直到我去了你们寝室,我才知道,你中间转过一次专业,我从一开始就等错了。」谢潮生将他抵在墙上吻了又吻,手指眷恋地拂过他耳垂,在最软的地方捏了捏。 「你可叫我好等啊。」 言开霁彻底偃旗息鼓,他一个多的字都说不出来,最后认命般将头往谢潮生胸口一抵,「对不起……我以后不离开你了。」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我想听点别的。」谢潮生咬了下他耳朵。 「那我说,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跟我出去,我养你。」言开霁仰起头。 「我魂魄和这里绑定了,不能走。」谢潮生揉了揉他头髮,声音低沉,「但你要走了,所有有了出校码的人,都必须离开这里,到了时间没有离开的,会自动强制离开。」 言开霁将他抱紧了,问:「我要是走了,还能进来吗?」 「进来,是进不来了。不过,学校没变异的时候,我也会一直在,只是你看不见我而已。」谢潮生说:「你不是很想离开这里吗?带着冯浩然一起。」 「人是会变的。」言开霁扬起下巴,「我现在想天天看见你。」 「可很快,你就要被强制离开了。」谢潮生手指划过他脸颊,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唿吸纠缠在一起,他终是抬起脸,在言开霁额头上轻烙下一个吻。 他声音温柔,却是不容反抗,「乖,我送你去校门口。」 从活动中心到演艺厅是一段很漫长的路,冯浩然走过无数次,唯独这一次他走得颤颤巍巍,连班级郊游爬山回来,腿都没这么沉过。 陪在他身边的是他死去的室友,他即将去见的是他的女朋友。 不是前女友,就是女朋友,他固执地想。 顾游拖着他那长长的枷锁,冯浩然感到自己身上也戴了枷锁,也许他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面对这些事实,好像天底下的巧合就集中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他人没有死,但他想,自己和死了也差不多。 冯浩然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面临这个问题,顾游和真真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始终相信真相不是他看到的那样,但没有人可以告诉他,真相是什么样子。 言开霁是最相信他的人,他毫不犹豫且表里如一,相信顾游也相信真真,他们终于等到了真相,尽管真相来得撕心裂肺,但它还是来了。 他从没信错过人。 「老顾……」冯浩然侧过头,他比顾游稍微高一点,生日也大,但顾游却像是他们寝室最大的,总是习惯了照顾他们,他们有什么生活用品没了,都得去顾游那里讨。 「走之前,咱能拥抱一回吗?」冯浩然轻声问。 「演艺厅到了。」顾游挥手弹开门锁,链条应声落地,他轻声道:「真真在厅里等你,还有大概一个小时,你们就要出校了 。」 沈容真在演艺厅里弹钢琴,弹的是他耳熟能详的《两只老虎》。 这次她没有只弹第一句,而是弹出了一支完整的曲调。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 「真奇怪,真奇怪~」 从冯浩然进门开始,这旋律便响在他的耳边,响到第三遍的时候,他终于走进了演艺厅里,沈容真坐在钢琴凳上,一袭白裙,淡淡回过了头。 「浩然,你现在知道,两只老虎是谁了吗?」 冯浩然第一次见到沈容真,是在学校的跨年晚会上。 跨年晚会有票无位,去晚了就得坐蓝板凳,言开霁出门又磨磨蹭蹭拿吃拿喝,待到他们风驰电掣地赶到那里,门口已经排了几个长串的人。 第167页 人山人海挤得死去活来,好在他和言开霁在一起,言开霁是个相当擅长旁门左道的人,冯浩然跟着他一路来到后台,双双戴着口罩混在大艺团的工作人员中,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那场晚会办得很好看,唱歌跳舞演小品说相声的聚了一后台,在那里叽叽喳喳讨论。冯浩然也很紧张,他不像言开霁那样老油条,总怕别人发现他是混进来的,缩头缩脑跟在人后面走。 「你不要怕,这里这么多人彼此都不认识,都以为你是演别的节目的,你大方一点,越低头越不自信,就显得你越心虚。」 言开霁边走边嘱咐他,冯浩然开始后悔起来,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外面排队,省得他每挪一下脚,就感觉有眼睛在盯着他。 「不好意思,能帮我拿一下话筒吗?」 软糯的女声从旁边响起的那一刻,冯浩然心脏停了一拍,差点摔在地上。 他接着看到了声音的主人,穿着一条晶亮的白裙,长发柔顺地散在肩上,眼睛弯弯的,酒窝里的笑容甜得快要溢出来。 冯浩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彻底停摆了。 他们的爱情顺利的水到渠成,那年他们都大一,进校第一年,爱情是个没尝过的新鲜东西,冯浩然还是和何初谦学来的,天天早起送饭,准备各种爱心食物,陪着人上课。大早晨被窝里暖得要命,他哆哆嗦嗦往下面爬,言开霁穿着他的哆啦a梦睡衣半梦半醒下来上厕所,直接被他煮东西的样吓精神了。 「你什么时候能做点东西给我们吃?我也要爱心小早餐。」言开霁说。 「你什么时候正经吃早餐了再说吧,赶紧滚上去睡觉。」冯浩然说。 那时候全世界都羡慕他,他也觉得自己有了全世界,日子就能这么欢声笑语到毕业,他们一起考研,或者找到好工作的话,也可以去上班,不管怎么样,他都永远不会离开真真,他要一辈子对她好。 「真真,我……」 沈容真从琴凳上下来,她捋了捋自己的头髮,舞台的光打在她身上,她的脸颊上没有一丝伤痕,就像初见时的那样,她漂亮而耀眼,是让人不由自主想多看看的存在。 她明明该永远漂亮而耀眼。 沈容真其实想了很久,该对冯浩然说一点什么,天人两隔,她原本想说那句很老套的「你会遇见更好的人」,但她勐然想起来,她当初是和项海荣说过这话的。 她拒绝了他,拒绝得自认很有礼貌,但她换来的是更可怕的灾难。后来她甚至想,如果她当初不拒绝,而是巧妙地周旋一阵,说些「老师我也喜欢你,但我们先从朋友开始」之类的好话,说不定就稳下他,从而避开这一劫。 她不是强硬的性格,她既不愿耽误冯浩然的青春,更怕冯浩然冲动行事,她想着,只要自己委屈一下,等项海荣腻了,应该也就能放过她。 「你会遇见更好的人」原本是一句万金油的话,但在项海荣身上用过后,就埋汰了这句话,让她觉得噁心不堪,让她回想起那些个作呕的日子来。 所以沈容真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一步步从舞台上走下来,下到最后一阶的时候,她看见冯浩然站在她的面前,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大结局前篇(倒v结束) 言开霁和谢潮生在校门口打了一架。 准确来说是言开霁单方面的发-泄, 和谢潮生不断的拉扯,言开霁是真的快疯了,疯得他什么话都往外说, 他说这年头凡事都讲个负责, 你不能负责,你来招惹我做什么? 谢潮生说:「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这是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 言开霁没法跟他辩驳,他索性说, 「就算是命中注定吧, 那咱们现在就回寝室,去我床上留点纪念,也不算白来这一回!」 他向来想什么做什么,拉了谢潮生就要回寝室,结果刚走了几步, 顾游身披枷锁, 出现在了他面前。 顾游几乎是从天而降, 来得毫无预兆, 问他:「你要去哪?」 言开霁毫不犹豫道:「回去办了他。」 顾游脸皮哪比得过他厚, 游魂的状态都挡不住他发红的脸,他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最后才说:「你要办什么出去办,老冯出来收敛一点, 人家刚失恋。」 「可我也马上要失恋了。」言开霁怒道:「这个人, 他在那含含煳煳的,一边说等了我多少年, 一边又说等我出去就忘了他, 他不过分吗?」 顾游奇怪地看了谢潮生一眼, 在触到谢潮生的目光时,他不再多言语了,只说:「我再去叫一下老冯。」 「你们什么时候能投胎?」言开霁在他身后问。 顾游的脚步停滞了片刻,他说:「我暂时还不能投,真真快了,她之前是想见老冯最后一面,所以才一直留在这里,她执念消了,也就可以去投胎了。」 「那你呢?」 「我想再看看,我要挑个好日子,下辈子争取投到好人家,别像这辈子这么倒霉。」 言开霁直觉他没说完,等着顾游进去了,他就问旁边的谢潮生,「他到底为什么不能投胎?」 「该不会还是为了那该死的项海荣吧?他这人就喜欢给自己设枷锁,他到底还要当什么道德标兵?我得再去劝劝他……」 「不,他是和宋雨至做了约定。」 谢潮生把言开霁说楞了,「约定?」 第168页 「他说他还没活够,想要再看看世界,我就答应了他,让他跟宋雨至一起回到过去,再经歷我之前经歷的一切,那之后,他再决定要不要离开学校去投胎。」 顾游的选择让言开霁在匪夷所思之间又感到了一丝合理,谁能甘心呢?他死得实在太早了,名字叫游,却连旅游都没有过一次,他的假期全部用来打工,奔波在西城各种地方,为了十块二十块的时薪算来算去。他看了很多的人,却没看过这世界。 他活得艰辛又努力,世上却偏就是好人不长命。 言开霁沉默了一会儿,也许这对顾游来说,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他和宋雨至一起回去,那你呢?」他瞥向谢潮生。 而谢潮生淡淡挑了下眉,「我?我要守在这里啊,离开了这里,我可没有地方去了。」 「离开这里,我养你,你喜欢哪的房子,我给你买,我让你金屋藏娇。」言开霁抓着他手腕,眼睛快要冒出火来了,他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最后说:「你跟我走,我保证你一辈子不后悔。」 「能遇见你我就不后悔了。」谢潮生伸手揉了揉他头,「你会忘了我的,忘了这地方,忘了这里的人,但最好不要忘了这里的事,你不爱听课,但这也许算是好玩的一课。」 「我已经死了,阿霁,我死了。」他爱怜地将言开霁鬓角的髮丝拂到后面,「你还活着,你还能有很多未来,外面有很多你爱的,和爱你的人,不用想我。」 谢潮生拿过言开霁的手机,按着他的指头解开了锁,顺手在上面套了个东西。 然后他调出钉钉,打开了言开霁朝思暮想的出校码,闪亮亮地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他明明是个不爱笑的人,这时候反而笑得出来,「临别吻,亲完就给你扫一下。」 顾游带着冯浩然回来的时候,他眼睛通红,活像只老兔子。 言开霁前后看了一圈,没看见沈容真,他问:「你的真真呢?」 冯浩然哭完了,情绪倒是平静下来,抽着鼻子道:「我们说完再见了,她说不来送我,人生终有一别,大家都别捨不得。」 「人生终有一别,大家都别捨不得。」言开霁咀嚼着这句话。 他眼里玩笑情绪丝毫不见,声音喑哑,「谢潮生,确实终有一别,我踏出了这扇门,咱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你活不过来,我也死不过来,咱们就得到此为止,谁也不用再惦记谁了。」 「是啊。」谢潮生说,「我很遗憾,你要好好生活,别记得我了。」 言开霁感到自己的心脏就跟个面团一样,在谢潮生的话中不断被揉来捏去,他硬是压下了自己的情绪,扭头看向顾游,「老顾,都要再见了,还不想把锁摘下来吗?」 他张开双臂,「好歹最后抱一下吧,上次见面还是大二暑假,我当时就在床上和你招了招手,都没好好告个别。」 顾游静静看着他,他目光深沉,像一条亘古不变的河,半晌,他抖了抖身体,锁链「噹啷」应声而落,他张开手,揽过一旁的冯浩然,三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他们以前从来没这么抱过,言开霁不爱矫情,也不像程洛洛那样,坚持要在分别时刻痛哭流涕唱《时间煮雨》。他们总是有话就直说,饿了就约饭,好似也没经歷过什么难忘的岁月,可就是把友谊刻在了骨子里。 他们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兄弟的。 他们也确实是一辈子的兄弟。 就要这么结束了吗? 结束这荒诞的故事,结束这诡异的一切,就当什么都是个梦,梦醒了,他们还要继续生活,活着的人继续往前走。 「再见到你们很高兴。」顾游说。 这是他当时在姚盼春幻境的黑板上写的,只留下了一个见,不过也没关系,他当面说出来了。 「再见。」言开霁轻声说:「回到过去看一看,一百年后,你还能在这里再见到我们。」 一百年后,游歷归来的顾游将会再次看到年轻的自己,和他的兄弟们再次见面,尽管他们再也看不见他。 他能理解他,投胎会是一场全然的新生,但以顾游的身份游一番,也算弥补了生时的遗憾。 小南门口太阳很大,出口薄雾翻涌,隐约能看见对面的m记,这是言开霁期盼了很久的时刻,犹记上次在这里,他和谢潮生完成了一个足以铭记终生的离别吻。 哦,他和谢潮生的每一次离别吻其实都挺让人难忘的。 回忆数不胜数,那就暂时先不要数,他们走进帐篷里,保安在闷头刷手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言开霁最后问了一遍,「我真的不能回来找你了吗?」 谢潮生的回答是在他额上吻了一下。 冯浩然越过栏杆,回头看了一眼,「沧海大学欢迎你」的牌子正在光下闪耀,他问:「宋雨至怎么没来啊?他不想送咱们了吗?」 「应该快了。」谢潮生说:「还有几分钟,他会来的。」 「他没什么朋友,你们应该算。」他看着远处的草甸,顾游拿了包纸给冯浩然擦着眼泪,言开霁却没哭,他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顾游衣角,眼睛却看向谢潮生那一截白皙的脖颈。 他后悔了,他想,他不要什么自热米饭,不要什么温柔体贴,他只要谢潮生活着,在他身边就好,别的什么都不用管,他都能给他。 第169页 如果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他要把他死死记在心里,一辈子都忘不了。 人生二十年,喜欢言开霁的人不计其数,但他自认从没真正喜欢过谁,他觉得累,觉得无聊,觉得谈恋爱会把人谈傻,这是他第一次正八经儿喜欢人,说不定也是唯一一次。 就如他当初根本没有准备好就被拉入了这个世界,他也根本没有准备好迎接他的爱情和失去他的爱情。他飞蛾扑火一样投入这个故事,而后他自己变成了故事,他终于体会到了冯浩然在大二那个六月天里的悲痛。 宋雨至的身影出现在了路的尽头,就在「沧海大学欢迎你」的草甸前,他朝他们招了招手。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他笑嘻嘻地走过来,「大傢伙都在啊,那我就省得一个个说了,走之前,有什么想问我的,随便问问吧,别留遗憾。」 言开霁问:「你真名叫什么?」 「阮羽,羽毛的羽。」 「好名字,温言软语,挺衬你。」言开霁眼眸弯弯:「我问完了,放心,会想你。」 「我也问一个。」冯浩然说:「你带着顾游回去,是不是阻止不了过去的事情?只能眼看着?」 「是啊。」宋雨至说:「现在这座学校,和你们的学校,其实是两个空间,只能看,不能碰。这里是变异出来的,只是和正常的叠在一起,所以一不小心就会踏进来。」 「好好做人,别进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含了难得的认真。 言开霁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这人就是不爱做人,那我就能常进来了!」 宋雨至没回答他,却伸手握拳,将他和冯浩然的拳头都碰了碰,「朋友一场,我应该也会想你们的。」 「谁是你朋友。」言开霁捶了他一把,「成天吓唬人,看老冯都被你吓哭了。」 冯浩然哭得更凶,顾游那纸抽好像永远用不完,抽了一张又一张,给他擦眼泪。 言开霁从宋雨至的衣服里掏出一根绳,那是他给他戴上的哨子。 「想我的时候就吹吹哨子,但别拿这玩意吓唬人,虽然我知道你很想。」 周围又是一阵沉默。 「时间到了。」最后是顾游轻声说:「你们该走了。」 言开霁掏出手机,他正要点开钉钉,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脑中突然流过一个念头,他打开前置摄像头,甚至连角度都没摆,搂着谢潮生极快地「咔嚓」了一声。 「好歹留个纪念。」他扬起头,将最后一个吻落在了谢潮生唇角。 紫色光芒旋转四起,出校码依次印在机器上,言开霁就保持了这个姿势,但他却睁开眼想要看着谢潮生,他想记住他的脸,刻进他的灵魂里。 「我喜欢你。」他说。 他还从来没和谢潮生说过这话,谢潮生好像也没和他说过,但他管不了他了,他只能管他自己,他得把这话说出来,得让谢潮生听到,不然他要后悔一辈子。 他说了一声又一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我喜欢你!」 「不管在哪里,我都会永远爱你。」紫光消失的最后一刻,耳边遥遥响过人群的喧嚣声,无数学生在嬉闹,无数小贩在叫嚷,谢潮生的声音轻得像从未发出过,但言开霁确定,一定是他说的。 他脸颊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滴水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想让追过来的大家一口气看完,再来个完结v,但编编告诉我,完结之后就不能再发番外了,而我还想再慢吞吞搞些番外来写,所以就选了大结局倒v,大家也只要花一章钱就好哩。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爱你们喔~ 第94章 大结局 六月是个好月份, 宜相遇,宜告别,宜赶作业, 宜考试周。 沧海大学的公关最近不是很太平。 起因是人文学院的一名女生小程前往派出所, 将理学院男生何某某的电脑交到警察手中,并称自己是受其女友小葛所託, 希望警方严查其中的硬碟与网站内容。 警方在何某某的电脑中发现大量不雅视频,皆为与小葛在宾馆或宿舍时的记录, 并从其浏览网页中锁定一网站, 调查发现,何某某多次在该网站上传其与小葛亲密视频,网站视频数量高达百万,其中的视频组成几乎都为偷拍视角。 当警方找到男生何某某时,却发现他并未和他的同学一起上课, 而是正躺在医院修养。据悉, 近日他在某小学实习, 与同学一起住宿于该校, 疑因压力过大, 于深夜前往卫生间,用水果刀割掉了自己的耳朵。据同学称, 何某某平日精神状况良好,但问及为何自残时, 他却只说, 是自己应该的。 而其女友小葛也进了医院,其竟在何某某自残的同一时间, 用刀割掉了自己的舌头, 但问及病况, 家长并未透露。 与这些大事相比,外国语学院的一名研究生患上厌食症,被迫休学的事情,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了。 在警方调查处理的期间,言开霁正忙得叮噹转。 他先是交上了他大三千字的《罪与罚》论文,又写完了他的美学课作业,为这篇名为「谈谈你对生活中美的瞬间的认识」的文档敲下最后一个字后,他对着空白的标题想了半天,目光落在旁边的手机上。 手机中有那么多照片,但却只剩下一堆模煳的影子,在他们唯一的那张合影上,两个人影交错在一起,给人一种永不分离的错觉。 第170页 言开霁最终敲下标题:《我会永远爱你》 虽然挺俗的,但他这人本来也挺俗,倒也很搭。 他又为这烂俗的名字写了个杀马特的结尾: 「飞蛾扑了瞬间的火,对他而言,瞬间即是永恆。我会永远爱你,像飞蛾永远停在瞬间的火光中,那便是他的宿命。」 他付了两毛钱,从印表机中取走了这张薄薄的作业纸,满意地想,他真是当代大文豪,文坛的未来指日可待。但可惜了,文坛要失去他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因为他已经有了全新的规划。 言开霁不知道有多少学生被拐进了鬼学校里,而沧海大学依旧风平浪静,人群喧嚷,学生们成日嘻嘻哈哈地往前走,最大的困难不过是夏天天太热,雨天没带伞,蓝天白云在盛夏中流淌,时晴时雨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 他和程洛洛、吴迪都交流过这件事,鬼学校里的一切就像一场巨大的噩梦,只有去过的人才懂,没经歷过的人只会当个笑话,谈不了,也说不明白。 唯有言开霁的噩梦冒着粉红泡泡,是个惊天动地的意外。 6月8日,姚盼春副校长的宣讲会,言开霁和冯浩然准时到场。 冯浩然在进入演艺厅时,看着舞台发了一小会儿呆,言开霁倒想起来闹猫狗的那一次,他牵着谢潮生从黑暗中走出去,远得有点像上辈子的事。 大概是在鬼学校里待得久了,他以为宣讲会也会多么的火花四溅,但宣讲会就是一场很普通的就业宣讲,毫无意思。 「你们太年轻了,年轻,这是一个褒义词,这意味着你们的未来辽阔无限,在你们的身上可以发生任何事情,人生的路很长,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必气馁。我唯一要叮嘱你们的一点是,善恶有报,不论是在工作中还是生活中,都不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做出违背自己良心的事。」 「就业不是一场百米赛,而是一场持久战,一时的好坏都不是问题,在低处坚守底线,在高处不忘初心,你们一定会取得最后的成功。」 她讲完后收拾东西,言开霁拉着冯浩然走上了台。 「姚校长!」言开霁满面春风地朝她打了个招唿,「您还记得我们吗?」 「是你们。」姚盼春点点头,「你们是见到子望了吧?」 「我的体质和别人不太一样,当我来到这所学校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件事,我和春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这么多年她几乎成了我心里的一个执念,执念催生成了幻境,我想要找到小时候的那段记忆,就需要有个人能从幻境把我带出来,当初我资助子望出国读书,和她商量了这件事,她答应我,只要机会来了,就去帮我出来。」 「当时我感到学校异动,就把她叫了回来,我们说好,她进去找到我,再带出来,就继续回国外上学,她进去之后没有找到我,我猜想是学校把我的执念也吸进去,成了它的一部分。但子望不愿意再出来,她主动和我说,想要留在里面,帮助需要她的人,我尊重她。」 姚盼春朝他们笑了笑,「很感谢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我走出来了,希望你们也能。」 鬼学校有鬼学校的规则,人学校也有人学校的规则,就在一片人心惶惶的氛围里,他们很快迎来了期末考试。 大三下的科目不多了,没给言开霁挂的机会,在图书馆坐了整整三天,他成功把自己锻鍊到了及格线上。 在暑假里,言开霁去了一趟顾游的老家,那是个不太大的的小县城,他直奔顾游所在的孤儿院,去了院长办公室。 几个孩子正在沙地上拍皮球,周围尘土飞扬,高竖的旗杆子背后,是座年代感十足的两层小楼。 顾游的死讯已经传了回去,言开霁也就没遮掩,他直接说,顾游在生前中了一张彩票,在他死后开了奖,五百万,他之前一直有事,现在才来。顾游的遗愿是想为他们的孤儿院整个翻新一下,如果有剩下的钱,就拿来资助孩子上学。 言开霁想了想,又说:「再办一个顾游奖学金吧,费用由我来承担。」他微笑着,给老泪纵横的院长留下了微信,「如果孩子们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繫我。」 他又向院长问了顾游以前住的房间,那张床上没有孩子住,他干脆就住了一晚上,外面的蝉和青蛙叫个不休,他在这张朴素的硬板床上,真正感到了一种心灵的宁静。 这片刻的宁静让言开霁想起了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他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院长屋子门口,亏着院长的灯还是亮的,他敲开门,汗湿透了他的衣服前襟,他微微喘着粗气,吓了屋里看相册的院长一跳。 只见顾游的这位漂亮同学眼睛晶亮,冒着年轻的,充满希望的光。 「忘了说,我想给这里的每一个孩子,和每一个以后会来的孩子都送一本《什么是数学》,这是本书,费用也由我来承担,我会买好直接快递到这里。」 顾游曾经在梦里对他说,不论在剧本杀里发生什么,都不要相信。那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只要他们活着出去,他就会在真正的学校等他们。 现在想起来,这只是一套稳住他们的安慰说辞,但言开霁想,只要顾游永远被人记住,那他就是永远活着的。 他会让他永远活着。 与此同时,冯浩然也没闲着。 他去了沈容真的家里,对她的家人说,他是沈容真的男朋友,他晚了一年才来找他们,因为他不敢面对这件事。他没多大本事,学习也不是拔尖,但他说到就会做到,他说要对真真一辈子好,也会一辈子对她爱的人好。 第171页 沈容真是艺术生,家里也不缺钱,她的父母常年在外做生意,她几乎是哥哥一手带大的,就包括这一次,家里也只有她哥哥一个人。 哥哥把冯浩然带来的红酒跟他一起喝了,对他说,以后你就是我弟弟。 从孤儿院离开,言开霁回到西城,找了个剧组去当群演,他长得好看,很快被人盯上,从群演升级成男五号,导演连声夸他有天赋,并邀请他夜里去房间谈剧本。 言开霁心无芥蒂去了,四十多岁的导演给他瓶酒,拍拍他肩,嘴里说:「小言啊,你很有潜力,我下一部剧正在挑男二,s+投资,女主是李视后,你知道的吧?」 言开霁拿酒浇了他一脑袋,顺带踹了两脚才扬长而去,听到后面的人在喊:「你这辈子都没戏拍了!」 他理也没理,回头又进了另一个剧组,这回演的是男六号,演完一遍,正好大四开学。 演戏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东西,而且在别人的故事里,可以麻痹自己的精神,暂且成为另一个人,就能暂时不去想自己的事。怪不得他妈那么爱演。 言开霁不愿意闲着,一闲下来,他就总是做梦,梦见谢潮生变成了一个活人,和他把当年宾利车上没干完的事接着干了。 他还记得当初从鬼学校里出来的时候,他们转眼站在了校门口,冯浩然软绵绵倒在他身上,手里还提着一兜子自热米饭。 兜兜转转,一切竟然又回到了原点,唯独他的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很素的银环。他后来特意去鑑定了一下,材质不属于任何一种矿物,店里的人好奇想要买下来,他跑了。 这是谢潮生唯一存在过的证明。 这也让他始终心存幻想,既然这东西能从鬼学校里出来,说不定谢潮生也能。 甚至连书架里那本《现当代文学作品选读》都没了,这让言开霁更加相信,也许的确有什么办法,能沟通起两座学校来。 他也试着去找过谢潮生的家里背景,但他半点有用的都没能找到,当初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他总以为未来会很长,不用急在一时半刻,但终究人鬼有别,他们分开得太过猝不及防。 谢潮生真的是会接受猝不及防的人吗? 眨眼间,又是一年春三月。 三月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冯浩然考研成功上岸,二是言开霁的男六号播了。 「我想好了,我长得这么好看,不让全国人民都看一看,那不是暴殄天物吗?」言开霁捧着平板看剧,一粒粒往嘴里扔瓜子。 冯浩然在他身后剪视频,在《一路生花》的bgm中,他把自己的资料书本摊煎饼一样摊了一桌子,他初试分很高,学长说,只要复试不当众谩骂考官,他就一准是稳了。 摊完了,他从言开霁瓜子里抓了一把:「你确定你是为了全国人民看你?而不是想让某一个人看到你?」 言开霁难得没呛他,只把平板伸给他,「说,是不是青春貌美帅气逼人,看一眼就能惊艷了时光?」 「穿件衣服吧。」冯浩然把平板塞还给他手里,「穿上咱走,晚上请你吃海底捞!」 男六号的剧半火不火,但言开霁倒微微出了点圈,字母站出现了他的单人剪辑,这是个好兆头,至少说明他演得不坏,那他就有长久吃这碗饭的可能性。长年累月演下来,总有一天,就能被想看到的人看到吧。 程洛洛挺不屑地说他思路局限,已成功签约了某电商集团的她就展露出了高超的商业头脑。她特意在网上印了一堆言开霁的剧照,并专程回来让他签了一堆名,说是先收藏着,等他火爆全国的那一天就出去倒卖。 言开霁戴着口罩走进了海底捞,有些难过地想,以后他越来越火,能吃海底捞的次数应该也会越来越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 抱着多吃一口是一口的心理,言开霁狠狠盛了一大碗牛肉粒,又要了两整份的蟹棒,一份他最爱的甜点兔子及数盘肥羊肥牛,宰得冯浩然涕泗横流,尽管他坚称是吞了花椒辣的。 肥牛肥羊毛肚蟹棒摆了一桌子,言开霁就把甜点兔子放在了他身后的隔板台上。冯浩然很不贊同他这种做法,说待会儿吃起来不注意,准要叫别人拿走了或者碰掉了,他说放心不会的,人与人之间得多点信任。 几桌之外有人在过生日,中间的小姑娘在朋友怂恿下接过话筒,全屋都荡漾着「和所有的烦恼说拜拜~和所有的快乐说嗨嗨~」 在这和谐快乐的气氛中,旁边座位的几个高中生突然骚动起来,他们坐在那窃窃私语,眼睛在专心下蟹棒的言开霁脸上来迴转,其中一个女生说:「我感觉我好像见过他啊。」 一个男生说:「小明星,最近我妈追的那个剧里面就有他。」 「那你快去要个签名吧。」另一个女生撺掇他,「回去给你妈看,她肯定高兴。」 男生觉得有道理,于是他掏出了他的记事本,掏出来才大叫:「怎么回事?这是我之前用的本,带错了!奇怪了,这本子我之前找不着了啊……」 「管它呢。」女生说,「你先去要了,不然人走了。这本子还有页吧?」 男生把本子打开,结果一翻翻到了一个空白页,上面行云流水出现了三个和他笔迹完全不同的字—— 「谢潮生」 「这是谁啊?」他们面面相觑。 第172页 言开霁选的位置靠着窗边,夕阳顺着玻璃流进来,流出一地的光彩,粉色的云霞映照了半边天,银泰城离沧海大学不算太远,一条大路笔直地来往,从这里看出去,还隐隐能看见学校最高那座楼的顶端。 他曾在那里做过一个梦,梦里黑暗可怖,踏过无数对错因果,梦的尽头是无尽的春光。 春光万顷,他们还年轻,有无限的未来,也能长久地等下去。 言开霁没能再继续妄想,因为冯浩然手里的筷子滚着一圈麻酱「啪」地落在桌上,接着高昂地鹅叫起来,「你你你!」 这完全打断了他的思路,把他吓了一跳,言开霁叼着他的蟹棒惊恐扭头,只见冯浩然颤巍巍地指着后面,「别吃了!你回头看看!」 看什么?言开霁一边回神一边想着,该不会是他的甜点兔子真被人拿了或者碰掉了吧,那确实是个大事,值得回头看看。 他一回头,剧烈的动作幅度中,甜点兔子应声掉了,掉在他的手掌心,一片凉意冰得他都忘了说话。 但他也不需要说话,身后的人将他紧紧抱到了怀里,绯红霞光打在他脸上,恰好打出了整片桃花色。 三月天,宜重逢。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敲下正文完三个字的时候,正好也是一个傍晚,夕阳穿透便利店的玻璃,给我的电脑镀了层金。很高兴能给大家带来这个故事,这真的是我人生中完成的第一本书,将近四个月的路,有你们陪我一起走,我真的很开心。2022是我人生中很关键的一年,能在这一年的尾巴里和晋江结缘,和你们结缘,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我不算一个长情的人,但我居然能坚持日更三千到结局,说给几个月前的我,都会觉得难以置信。很荣幸能让你们看到这里,因为喜欢,让我们相聚,也希望接下来的路,我们能继续一起走,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给大家带来更好的故事。最后,比个大大的心! ——会永远爱大家的江前酒 第95章 番外:宋雨至 宋雨至早就想见见谢潮生的心上人。 他自己没谈过, 就特别好奇别人的故事,以前燕远还在的时候,曾经给他讲过他和裴安竹的恋爱经歷,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 听得心驰神往,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碰见一个好玩的女鬼, 也要轰轰烈烈来一场。 但他不光没能等到好玩的女鬼,连身边的姐姐妹妹也挨个说拜拜了, 他等了将近一百年, 才等来一个能听他说话的谢潮生。 他问谢潮生,言开霁到底长什么样子,他们见的人实在太多,好看的人数不胜数,怎么就这人能让他记得这么深。谢潮生想了想, 给他画了一幅画。 谢潮生是有底子的, 画出来的样子惟妙惟肖, 宋雨至说, 还行吧, 我觉得没我好看。 谢潮生懒得理他。 言开霁入学那天,谢潮生跑去新生报到的广场, 望夫石一样在人文学院的棚子边站了一整天,最终一无所获, 宋雨至说:「该不会是你记错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能记得他和你说的话吗?」 「我不可能记错。」谢潮生说:「他和我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宋雨至认为他一定是记错了, 还不肯承认。他干脆带着谢潮生跑去了人文学院的开学典礼, 全院同学都在, 挨个辨认了一番,一无所获。 宋雨至又提出了新的猜想:「你见到的那个他,有没有可能是连改名带整容了啊?」 谢潮生还是说不可能。 宋雨至觉得很荒谬,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事实就是没有这号人,难不成是出鬼了吗?但他们本来就是鬼,这学校里怎么可能还有他们不认识的鬼? 宋雨至本就对这些学生们兴趣不大,他也就是来看看热闹,又看到某部长正吆喝干事请主席团喝奶茶,感到非常厌烦,就没再去管谢潮生。 「这学校怎么还不知道变一变呢?」他百无聊赖道:「非得沾上血才行吗?哪来那么多血案,整天都是些噁心人的事。」 言开霁生不见人,谢潮生的精神一天萎靡过一天,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但他和谢潮生相处了百年,他的一点心思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最近流行起一个新词,叫恋爱脑,宋雨至觉得这个词特别适合来形容谢潮生。但他又想着,整天待在学校里也确实没什么事干,想做事业脑也没机会,各个学院的课都听烦了,那么有个念想也总是好的,如果爱情能够长久地留在谢潮生心中,支撑着他往前过,过到属于他的机缘到来的那一天,也不错。 一个普普通通的晚上,他头一回见到了言开霁。 当时也不算晚,九点多钟,谢潮生在他曾经待了很久的医学院标本房间里,靠着他那具骨头看书,宋雨至也坐在他对面看书。 书的来源是好些年前,有人在他们这附近闹事,烧了很多很多杂七杂八的书,那天火焰高得映亮了半边天,从那之后,他们就拥有了一系列读物。 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他们的门口。 宋雨至原本以为是有人来这里找刺激,这学校里爱刺激的人可太多了,他也没当回事,专注地看书里人跌宕起伏的一生。 边看他边说:「这大学生啊,真是一届不如一届,我看祖国的花园算是毁了,不如一起变异掉,跟咱还能做个伴。」 第173页 外面声音越来越大,余光里,他瞥到谢潮生站了起来。 标本室的门是锁着的,外面的人没法进来,但里面的鬼可以出去,宋雨至刚坐起来,谢潮生已经走到了门口,宋雨至察觉出他情绪不似平常,他身体微微颤抖着,连眼睛都比平时亮了好几分。 谢潮生迫不及待地穿透门,大步迈了出去。 言开霁晚上闲来无事,拉着顾游出门探险,听说医学院有大体老师,他就想来见识一下真面目。 「不是不尊重大体老师,我是真没见过。」他拽着顾游手臂,「你看,这里有个碑,就是给他们立的,咱俩来鞠一躬,感谢他们对医学事业做出的贡献。」 顾游跟着鞠了一躬,配合道:「谢谢你们。」 但他们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大体老师的房间,估计是锁上了,但言开霁却打了个冷战,他感到周围似是有阴风阵阵,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空调开得太低,他悄声问顾游:「你有没有感觉有人在盯着你?」 顾游说:「没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何况他们都是好人,我相信他们不会害人。」 言开霁依然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他说:「我也没做过亏心事,我做的都是好心事。」他拿出手机回了个消息,又说:「对了,你说张诚的事情,他应该不会知道吧?」 「应该吧。」顾游说:「学校里那些都是老油条了,他们会知道怎么处理的。」 「那就好。」言开霁舒了一口气,「这事情还是不要让咱们寝室以外的人知道了,你说好端端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张诚家本来就穷,他妈还没工作,他爸这一走,岂不是天塌了。」 「所以你就把钱给教务处让他们打,还谎称是今年是补助金多了。」顾游睨着他,他正兴高采烈地回消息,眉眼之间尽是得意。 「我有钱,他没钱,那我就匀给他些呗,说不定这些钱,能让他的未来变好点呢。」 「你这么有爱心,不如去捐希望小学。」顾游顿了顿,又说:「捐孤儿院也行,我们孤儿院就没钱,那楼都快破成危房了。」 「危房?那能住人吗?需要多少钱啊?要不我……」 「打住。」顾游竖起一根手指,「不管多少钱,我早晚一定能挣出来,这好事还是让我自己做吧。」 宋雨至在旁边听得啧啧称奇,谢潮生只目不转睛地看着言开霁,宋雨至甚至怀疑他根本没听见俩人说了什么话。 他们又说了两句别的,也不知道群里发了什么,俩人头凑在一起看手机,嘀嘀咕咕的话听不清楚,谢潮生突然扭过头,「宋雨至。」他叫。 宋雨至抬头,见到谢潮生平静如水的脸居然真的掀起了一丝波澜,他很快活地调笑起来,「哎哟,就是他啊?」 谢潮生的眼睛再度锁在言开霁身上,「大学生不是一届不如一届,祖国的花园没有毁,他们很好,他们会让这个世界更好。」 宋雨至乐了,「算他是个好人,但你光看他一个人,能看出什么来?」 「那就等学校下次再变异的时候,我们看看更多的人是什么样子。」谢潮生抬身就走,「他们长在和平年代里,当然比不得过去人的信念感,但我觉得,只要经歷过一些事情,走出温室花园,他们或许也不会差。」 宋雨至觉得谢潮生纯属无聊,但他盼学校变异也盼了很久,他倒真想看看,这些学生在变异了的学校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算算日子,也不到一年了。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他眼珠一转,笑吟吟看向谢潮生,「就赌你说的,这些祖国的花朵,会在变异的学校中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他们还是这样愚蠢而互捅刀子,算你输。如果他们齐心协力,个顶个地好好做人,那就算我输。」 「好。」谢潮生毫不犹豫。 「打赌得有个打赌的样子,咱也弄点赌注。」宋雨至想了想,「要是你输了嘛……答应我一个愿望好了,愿望我得再想想,到时候再说。」 「要是我赢了呢?」谢潮生问。 宋雨至眯着眼睛,狐狸一样笑起来。 「要是你赢了,送你出去当活人,怎么样?」 「不行,我真感觉有人在盯着我。」言开霁打了个寒战,「走吧走吧,咱们出去再说。」 谢潮生飞快地跟了上去,宋雨至也跟了上去。这书都看了不知道第几遍,哪有谢潮生新鲜的爱情有意思? 谢潮生一路跟着言开霁,跟到了他的寝室前,然后在寝室楼下坐了一晚上。 学校就是宋雨至的家,他四处为床,睡哪都行,干脆也在旁边住下了。 谢潮生从那天之后就有了新的去处,跟着言开霁在学校里游荡,连带着宋雨至也算是彻底认识了他和他的朋友们。 其实宋雨至也不是全然麻木,他只是单纯讨厌烂人。那个叫顾游的,他就觉得是个难得的好人,如果他不知道他的结局,他看着他在那努力学习看书的时候,也不会感到惋惜。 但他偏偏知道他最后会死,甚至还和死后的他有过些交流。果然是好人不长命,他有时候就在想,要是他能和他们沟通该多好,让顾游趁活着铺张浪费一些,他真没多少活头了,用不着那么节省。 时间就这么流水一样过去,他眼睁睁看着活人变成了死人,又从死人变成了鬼,学校因此而产生异动,他们的空间和学校的空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第174页 学校变异了,他们也就忙了起来,时常帮着处理点事情,替那些可怜的鬼善善后,顾游就很擅长这些事,每一个鬼都能被他哄得放下心防嚎啕大哭,宋雨至更感到惋惜了,如果他不死,放在人界保证能是个八面玲珑的厉害人物。 言开霁踏进来的那天,谢潮生提前有了感应,跟着顾游跑去学校门口接他,回来的时候又躺到了他那具骨架边,面无表情对宋雨至说:「他终于是我的了。」 宋雨至从地上一骨碌坐起来,这句话激盪起了他心中某些陈年过往,他对谢潮生又讲了一遍霍骁霆的故事,让他务必引以为戒,并声称,如果谢潮生真的和霍骁霆那样用情至深,他一定会和他拼了这条老命。 「那换句话来说吧。」谢潮生想了想,「我终于是他的了。」 「我和那人不一样。」谢潮生又说:「我会保护好他在乎的一切。」 宋雨至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也许这届学生确实没有那么糟,他们会互相关心,互相扶持,该道歉的地方也不会含煳,尽管他们娇生惯养居多,但在看到别人的错误后,他们愿意去反省自己,也愿意去改变自己。 谢潮生怕是要赢了,他想。 赢就赢吧,他也希望他赢。 变异的学校抹去了言开霁和冯浩然的记忆,他们要被送到故事的开始,宋雨至经过短暂的思考,决定和他们一起出校逛几天。 这是一件很冒险的事,从他的肉身死亡以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去往现实中的世界,一个鬼到了人界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谢潮生说,他在外面见过他,活生生的他,手里拎着烤冷面的他。这是个巨大的诱惑,他从来没吃过烤冷面,但学校里的学生都很爱买那家烤冷面,每次他看,都馋得死去活来。 其实他吃过很多东西,毕竟他也只有小时候锦衣玉食了一阵子,很快家破人亡,为了活着,什么想不到的东西都吃过,最后还是死了,而且长长久久地做鬼,看得见摸不着的痛苦,让他有时会希望自己是个瞎子。 谢潮生原本也想跟着,但现实中活着的他还在外面,如果他出去了,时间线必定会被打乱,那么会发生什么蝴蝶效应就真的不一定了。 于是时隔百年,宋雨至如愿见到了年轻的谢潮生,比他想像的还能吹风就倒,但他的眼睛却闪着光,比做鬼的时候青涩太多,也有趣太多。 也许是和谢潮生在一起待了太久的缘故,他能够轻易地感知到他的魂魄在哪,因此他顺利地将两人引到了一起,然后兴趣盎然地观看起了他们的故事。 还真是一段很有意思的故事。 他可以离开学校大门,但不能离开太远,因着他的魂魄系在地皮上,而地皮的辐射范围是一公里内,包含小吃街,最远能到前头沧海派出所。 除此之外,去往更远的距离都会透支魂魄的能量,这是宋雨至在漫长的时间里探究出来的,养上好一阵才能恢復回来。但他前前后后两百年,魂魄的能量足够了,要是死在美食下也不算亏。 宋雨至的肉身是他分出一魄强行炼出来的,只为了吃点外面的东西,强行炼出来的肉身根本承载不了人界的食物,可他太想吃了,每天半夜的时候他都得逼着自己强行吐出来,食物在剐蹭着他的魂体,又疼又爽,他简直觉得自己有些自虐倾向。 他实在是嚮往外面的世界太久了。 宋雨至把小吃街的吃的都吃了一遍,他感到魂魄都被塞满了,让他有一种可以原地离世的满足感。 外面的阳光真好,直白又热烈地打在他身上,哪怕就在这里魂飞魄散,也是好的。 但他还是得要回去,回到那个月亮血红的地方,谢潮生在那里等着他们,他也确实想看看他们故事的最终结局。 一人一鬼,言开霁是不会留下来的,谢潮生也不可能让他留下来,那么谢潮生就要活。 復活,回到现世,这不是一个小事情。 谢潮生其实根本没指着宋雨至能帮他,他也只是把那个赌注当作了玩笑。他只是单纯和宋雨至讲了一嘴,自己要想办法出去,随后就开始暗里准备,让宋雨至觉得很可笑。 他怎么就不多想想呢,一个陈年老鬼,总要有点本事傍身,宋雨至都知道谢潮生的能力是回溯时空,谢潮生居然也不知道问一句·,宋雨至的能力是什么。 谢潮生的准备工作还挺顺利,也算他没白读书,居然叫他从杂书里面找到了魂魄復生的法子,但这法子挺冒险,一个不留神就要灰飞烟灭,得有护法。 书中说,此法可以让魂魄回到过去,在回到肉身濒死的那一刻时,便是一次全然的新生,人会失去魂体期间的一切记忆,就像从未死过。 宋雨至问了谢潮生,为什么不把这事告诉言开霁,让他去找他,看他那副样子,要是真分开了他免不了得抓心挠肝一阵。 谢潮生却摇摇头。 「家里人长什么样我都记不清了,他们把我当工具,我和他们本来也没什么感情,我死前也不在国内,如果我丢掉在这里的全部记忆,连他是谁都不会记得,也只会继续留在国外。他找不到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站在一株老柳树下,宋雨至看着他,魂魄不会经歷风霜,他的脸孔青涩,身长玉立,根本看不出他经歷过什么。 第175页 这棵柳树比宋雨至大不了几岁,他是看着它长起来的,他也看着谢潮生长起来,他摸着垂下的绿条,问:「这么久,你甘心吗?」 柳枝从他的脸上拂过,桥下水波寂静无声,只听谢潮生淡淡道:「把一切交给天意,天意既然让我们相遇,就一定会让我们重逢,我们命中注定会在一起,别的路都让我来走,他只要等着我就可以了。」 宋雨至说:「那你也该给他一个机会,你不该替他做主。如果让他自己选,他肯定会选择去找你,总比靠天意来得强。我就从来不信天意,因为天意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对你好,我小时候求了很多次天,也照样没有用,靠天不如靠己。」 「除此之外,我想给他一点时间,让他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 宋雨至皱了皱眉,他还是不懂爱情,想不明白谢潮生话里的意思。 「我还准备了另一样东西。」谢潮生也没奢求他理解,拿出一个素白色的指环,说:「这是用我的一片魂魄做的,只要有它在,就会吸引着外面的我去找他,只要我见到他,我一定还会再次爱上他。」 宋雨至知道从身上剥片魂是什么感觉,谢潮生为了爱情,而他为了吃,很难说清谁比谁高贵,如果他以此嘲笑谢潮生,就会显得他自己也非常可笑。 于是他没笑,他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把你和顾游送回过去,我就走。」 「只要你走之前,再帮我个忙。」谢潮生说:「我需要做个阵,得要你做出个阵眼来。」 宋雨至更加觉得,谢潮生真傻。 但他没有放肆地嘲笑出来,送别了言开霁和冯浩然,他先是张罗了沈容真投胎的事,又和顾游聊了两句,最后飘飘荡荡来到了520寝室。 他用一天的时间,做出了一个阵眼。 出门的时候宋雨至有点没站稳,还是顾游扶了他一把,阳光有些刺眼,他看着这个即将陪他度过新一个百年的人,伸手握住了他。 走一个来一个,老天最近对他也还不差,又给了他一个新朋友,但愿他能陪他顺利度过这个百年。 宋雨至将阵眼递给谢潮生,他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分别时刻了。 他从前只觉得时间太慢,没想到也有捨不得时间走的一天,可见这世间的缘分太多太妙,说不定哪天就能轮到谁的头上。 世上珍贵的也不止有爱情,一段度过漫长岁月的友情,也足够让人刻骨铭心。 光亮环绕在周围,他和谢潮生双双平静地道别,都不是年轻人了,不想整那些哭哭啼啼的,所以他们只是很简单地碰了碰拳,说「保重」。 刺目的白光笼罩了半边天,卷着他和顾游的身体一齐向远方飞去,谢潮生的面孔离他越来越远,他感受到了身体的撕裂感,这是上一次没有过的,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毕竟分了整整半个魂魄出去,肯定是和随手撕一片不一样的。 宋雨至想,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在这冗长的岁月间顺手做件好事,攒攒功德,让他们能够带着记忆相逢。下辈子再投胎,兴许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他挺坦然地想,大不了就是一个魂飞魄散。不过他作为一只老鬼积攒多年的魂灵能量,应该不至于让他彻底散掉,毕竟还有顾游在旁边,他当初给他输了不少能量,撑着他回到过去重新开始应该没问题。 重新历练,重新开始,这次他身边有了朋友,他已经熬过了最孤单的那一百年,怎么都不会比过去更差,那么他的未来也算一片光明。 这样想着,他很轻快地笑起来。眼前色彩不断旋转,一幕幕熟悉的场景穿透时光扑面而来,他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谢潮生的时候,那夜电闪雷鸣,星火四溅,他忽而感受到一股久违的魂魄气息闪烁在周围。 少年在一片蓝光中睁开眼,睫毛纤细而浓密,眼中怔愣一闪而过。 宋雨至笑着伸出手,「认识你很高兴。」 现在回想,他们这段友谊,好像也的确能凝成一句「认识你很高兴」。 身后遥遥传来谢潮生的喊声,印象中他从没有过那么失态的大喊大叫过,大约是发现了那「阵眼」的不对,才反应过来,果然傻。 顾游拉着他飞进时间的缝隙,他的头开始晕起来,他知道自己还能撑住,他得撑住,等到百年之后,他一定会再次看见他们,看见他在意的一切。 他却忍不住回过头,通往沧海大学的裂缝马上就要关上了,这是谢潮生硬撕开的一道裂缝,他从这道裂缝里又看了一眼学校。 学校整个笼罩在一片蓝光下,像一片漂亮的海,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座楼尖朝他闪了一闪,像是告别,也是期盼。 学校永远存在,他也会永远存在,那么多的爱与恨,情与谊,都会在瞬间中定格。他只是歷史的见证者,谁也看不见他,但他会看着每个人的故事走向结局。 也许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但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见到他。 沧海大学,欢迎你的到来。 第96章 番外:上当记 顾兰汀原先不叫顾兰汀,她户口本上的曾用名叫顾来丁,丁就是男丁的丁,是个饱含父母期待的,很有寓意的名字。 她是家里第二个孩子,上面是大姐盼丁,下面是小妹迎丁,又盼又迎了十来年,终于在顾兰汀十一岁那年,生出了个弟弟耀祖。 第176页 从此以后,她的母亲终于在镇子里抬起了头,成天抱着耀祖心满意足晒太阳,逢人就笑得跟朵花一样。顾兰汀背着洗到发白的书包从她身边经过,母亲喊她早点回来吃饭,她头也没回一下。 大姐盼丁做全家的饭,小妹迎丁在收拾屋子,她要一件件摆好耀祖的玩具,都是她爸去城里买回来的高级玩具,顾兰汀小时候见都没见过,但她也不在乎,她不爱玩玩具,她只喜欢唱歌,漫山遍野唱,她可以对着山头唱一天都不腻。 初中的顾兰汀在学校放了罐大酱,早晨出门拿两个馒头,中午也蘸酱吃,晚上也蘸酱吃,再配上一点葱,这样她就不用回来吃饭,可以在学校多看一会儿书。 顾兰汀回来的时候,母亲又骂她,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耀祖的衣服破了个小洞,昨天就破了,让她缝也不知道缝,大姑娘成天那么晚回家像什么样子,知道的是去上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卖了。 她哦了一声,将头髮挽成一个随意的髻,脱下校服整整齐齐叠好,这是她唯——件体面衣服。 中考之后,她给自己真正改了个名字,顾兰汀。岸芷汀兰,郁郁青青,父母没听过《岳阳楼记》,他们又骂了她几句,无非是她读了几年书连亲爹妈取的名都不要了,但反正男丁也来了,他们也就随她去了。 兰汀,拦丁,她很是恶毒地想,她就是要老顾家绝了丁。那时候她很年轻,说的话和唱的歌一起散进风里,根本看不见未来。 邻居都说,老顾家的二丫头是个倔的,三个姐姐一起照顾弟弟,是多好的事,她非要去学校看什么书,让大丫头和三丫头都累成那样。 顾兰汀也觉得大姐小妹都很辛苦,但她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她认为照顾弟弟应该是父母的事情母亲要伺候奶奶,那就应该是她父亲的事情,但父亲天天就在村口打麻将,打到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抱着耀祖亲一口,就履行了他父亲的责任。 他干盼万盼盼来的儿子,就这么草率地对待,但没有人觉得不对,他们都觉得,父亲已经提供了一颗精-子,他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可以等着儿子给他养老了。 多可笑,让大姐和小妹累成这样的人,居然在后面隐形了。 顾兰汀劝大姐和小妹,让她们多考虑考虑自己,小妹说了两句就哭起来,大姐说:「老二,姐没那脑瓜,不是学习的料,吃不了这口饭,咱全家就你读书最好,咱家有一个有本事的就行了。」 顾兰汀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大姐神情温柔地看着她,「姐把你的活儿干了,你替我们把书读了你什么都不用干,到时候长大出息了,别忘了姐就行。" 顾兰汀很想说,这不是她的活儿,这也不是你的活儿,但她谁也改变不了,她只能改变她自己。她要好好读书,做有本事的人,去看看小县城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到了那时候,她就把大姐和小妹都带出去。 她还是喜欢唱歌,这是她唯一的爱好,学不下去的时候她就跑到山头唱歌,麻雀在她脚下喳喳地叫,她将头上的髮髻散下来,任由一头黑而亮的长髮在风中吹拂,她相信,她早晚能够离开这里。 顾兰汀是有目标院校的,她想去西城,她生在黄沙嘈杂的北方,就嚮往烟雨江南的风光。其实去不了西城也没关系,只要离开这座镇子,去哪都可以。 她高考是县里的状元,县城多年没有过这样高的分数,但她的一志愿分数线偏偏在那一年奇高无比,一分之差,她和西城失之交臂。 她进入了本省省会最好的大学,县里为此敲锣打鼓了一番。父母本来嫌学费高,但领导亲自来祝贺,让他们又有了一种被举上檯面的自豪感,她的父亲那天居然没去打麻将,而是戴着大红花雄赳赳气昂昂进行了一番演讲,内容是他的育儿经。 耀祖在下面拍着小手,逢人就开开心心地喊:「这是我二姐,我二姐最厉害了!她要去最好的学校,挣最多的钱,当大官!」 有精神小伙骑着鬼火停在他旁边,逗他说:「让你二姐嫁给哥哥,哥哥保证疼她,行不行?」 耀祖气沖沖瞪着他,「才不要嫁给你!我二姐学习那么好,要嫁一个白马王子的!」 在那之前,父母对她的希望一直是找个有钱人家,弄份高价彩礼。顾兰汀长得很好看,不像常年干活的大姐,也不像缩头缩脑的小妹,她长得白净净水灵灵的,像一棵新鲜的大白菜。白菜趁着新鲜,才能卖上顶好的价钱,姑娘趁着年轻,也能找到顶好的人家。 但顾兰汀的高考成绩却改变了他们的想法,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个从未入他们正眼的二姑娘给家里狠狠长了把脸。虽然女孩最终还是要嫁人,但嫁人之前她就是他们老顾家的人,那么她现在的成绩,长的就是老顾家的脸面。 此前他们从未觉得女孩读书有多大的用处,但老二居然能让大领导亲自来他家贺喜。他们想了想,决定让小妹继续读书,说不定还能再弄来一回领导,也好给耀祖以后铺路。 顾兰汀的学费是大姐出的,大姐去了西城打工,那里城市大,机会多,虽然苦了一点,但挣得很多。 大姐说,等顾兰汀毕业之后,也来西城找工作,姐妹在一起什么都能干,她先帮她探一探。 顾兰汀的专业是数学,她很喜欢数学,高中的时候班止有个图书角,都是捐来的书,其中有一本书叫《什么是数学》,她没事的时候就爱翻一翻。因为别人谁也不爱看数学,而她天天看,那书几乎就成了她自己的书。 第177页 高考之后,班主任做主把那本《什么是数学》送给了她,她朝着老师鞠了个躬,心满意足抱着书走了,那时她觉得天地无限大,她可以做到任何事。 顾兰汀上初中的时候就有不少男生追,他们穿着豆豆鞋小脚裤沖她吹口哨,但她从未把他们当一回事,她心里只有专心学习这一回事,这一口气支撑着她挑灯夜战,她一定要考出这个破地方。 但当她真的考出去了,她又不免陷入了迷茫,仿佛一直以来支撑着的她的东西就此消失,而她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从前的学习习惯。她仍是第一,是奖学金的持有者,她也在外面找了家教来做,她拿这些钱来改善大姐和小妹的生活,只是她告诉她们,绝不要告诉父母她有钱。 顾兰汀的对床就是西城人,她和西城确实是有缘。只是对床的高中生活丰富无比,三年换了八个男朋友,她能进这所985,纯靠家里聘请多位1对1家教堆出了成绩。如果说顾兰汀的高考是挤在干军 万马里过独木桥,对床的高考就是全家抬着轿送她过的道。 对床说家里人让她上各种课的时候,顾兰汀就忍不住想起来她父亲在领导面前畅谈的那番「育儿经」。他说,「每天晚上回家都看着老二学习」,其实是他晚上醉醺釂打麻将回来瞄她一眼,然后一边说她浪费灯,一边踹着凳子骂骂咧咧去睡觉。 他还说「每次在老二学不下去的时候,我总是为她加油鼓气」,这倒是很对的。他总和她说「不读书也没关系,反正也是要嫁人的」,这番言语大大激励了顾兰汀,每次她学不下去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父亲的脸和他的话,一下就激灵起来继续学了。 对床虽然处了八个男朋友,但依然是个纯情少女,平时一大爱好就是看言情小说,最近她在看一本小说,讲的是师生恋,这种背德的感情十分让她激动,午夜里她打着手电筒,将头埋在被窝里哭,呜咽声吸引了下床上厕所的顾兰汀,见她哭得厉害,就好心去安慰她。 安慰的结果是,顾兰汀花两天时间看完了这本书。 顾兰汀头一回接触这类书本,感到相当新奇,她对于爱情仍旧处于蒙昧阶段,但这故事写得是真好,斯文禁慾的老师和活泼开朗的学生,她都忍不住觉得天造地设。 她的前十八年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最爰的读物就是《什么是数学》,她现在也喜欢《什么是数学》,但她想,她也应该看一看数学之外的世界。 大学的美好超过了她的想像,大一下学期,她们拥有了自选通识课的权利,她和对床一起选了音乐学院一门课,名字叫《艺术中的美》。 顾兰汀和对床在选座位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争执,她要坐第一排,对床要坐最后一排,最后决定分开坐,下课再汇合。 九月的天在这座北方城市里已经稍显凉意,那天又刚好下雨,顾兰汀从包里掏出笔和本子,约莫三十岁的男子提着一把长柄伞,风度翩翩走进了屋子,摘下满是水汽的眼镜,从兜里拿出块眼镜布来,变魔术般抖了一抖。 顾兰汀突然想起小妹的那只瘸腿眼镜,白胶布裹了好几层,让她换也不肯,再放假回家,她务必得带着她去配一副新的。 男子里面穿着黑色衬衣,袖子捲起来一截,水珠顺着手膂的肌肉线条滑下来,他专注地擦拭着眼镜,復而轻吹了两下,从镜片中抬起眸,朝他们笑了一笑。 顾兰汀突然就知道了,语文书里学了这么多年的「儒雅」两个字,长在人身上是什么样子。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明明拿笔记着笔记,再专心不过地想要听课,脑子里却全是对床那本书里的情节,让她坐立难安,混混沌沌熬到下课,她忍不住又看了讲台上的人一眼,没想到他也在看她。 男子微微点了下头,提着他的长柄伞,抱着书本离开了。 对床从后面大唿小叫地跑上来,」今天这老师好帅啊!我的天哪!音乐学院的老师就是好……你这里位置真是太好了,下节课我也跟你一起坐第一排!」 顾兰汀的少女情思来得猝不及防,让她自己都感到有些荒谬,她也说不准是为什么,但她又是一个凡事都要找出为什么的人,最后她认为,大概是时间来得太巧,对床那本小说又给她冲击太大,二者叠在一起,让她巧妙地坠入了爱河。 她觉得这只是一件巧合,她暗暗地发誉,以后上课的时候一定要纯听课,不想别的。但生活就是这样,你不想要什么,偏偏就容易来什么,那个叫项海荣的老师总是喜欢点顾兰汀回答问题,笑容和煦地看着她的眼睛,表扬她很有思考。 对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终于在某一天下课,春风荡漾地拉着顾兰汀的袖子,「兰汀,我觉得项老师喜欢你诶,你看,他次次都点你回答问题,都不叫别人了。」 顾兰汀叫她说得心里一动,但这情节过于梦幻了,而顾兰汀本人是个跟梦幻完全扯不上关系的人,她的生活和言情小说里万人宠爱的女主天差地别,这种事情怎么能轮到她头上呢? 她旋开保温杯盖子喝了口水,被热水烫得红了脸,随后故意打了对床一下,「那是因为很多人都不听课,你下次也听课,他也叫你。" 顾兰汀和项海荣真正熟悉起来,是在一个清晨。 学校有片湖,顾兰汀早晨喜欢绕着湖晨跑,那天她跑完了步,又和大姐打了个电话,大姐发了一笔奖金,她真替她感到高兴,一切的苦难都熬到了头。她看着清亮亮的湖水,忽然想到了高中的时候,就轻轻哼起了歌来。 第178页 左右也无人,她就唱得越来越大声,唱了一会儿心满意足,想着回去给对床捎个早饭,结果一扭头,正好撞进了项海荣微笑的脸。 她吓了一跳,直直往后退了两步,后面就是湖水,项海荣伸手将她一拉,就拉到了他面前,顾兰汀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而项海荣却扶稳了她,轻声问:「没事吧?」 「你的歌唱得很好,嗓音太独特了,我都忍不住停下来。」这可真像小说的开头,顾兰汀想。 暑假的时候顾兰汀回了老家,耀祖看到她就开开心心扑上来,背着外面的父母,他悄悄带着顾兰江来到后院,捧出一个小罐子来。 「二姐,这是我攒了很久的好吃的,都给你吃,你多陪我玩玩好不好?」 这些零食在城里很常见,对床爱买零食,常常会分给她,但在这镇子上却很珍贵,估计是父亲特意去县里买的。 出于对父母的恨屋及乌,顾兰汀其实没给过耀祖多少好脸色,但她这个弟弟偏偏很喜欢她。她有时候也觉得挺奇怪的,耀祖一点也不像他的父母,他是发自内心地尊重和爱他每一个姐姐,小妹被父亲打的时候,他还会上去挡着,父亲心疼他,立刻就不打了。 顾兰汀没有要耀祖的零食,她半蹲下来,认真问他:「你长大之后,想做什么?」 「我长大以后,要像二姐一样,考好大学,做厉害的人。保护姐姐们,给姐姐们找白马王子,不让三姐再被欺负。」 顾兰汀皱皱眉头,「三姐被谁欺负了?」 「被王叔。」耀祖咬着嘴唇,「他欺负三姐,三姐不敢上学,在家里哭,爸爸要他娶三姐,三姐不同意。」 「东头那个王叔?」顾兰汀的声音有些急促,「是那个快五十了,老婆死了两个,瘸一条腿的王叔吗?」 耀祖点头。 顾兰汀只感觉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她的大脑被这消息沖得一片空白,抖着嘴唇怒气沖沖问:「那三姐现在去哪了?」 耀祖被她莫名其妙吼了一声,懵懵懂懂道:「在,在奶奶家。」他又满怀期盼地问:「二姐是要帮三姐报仇吗?」 顾兰汀转身就跑,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晨跑习惯在这时候起了作用,支撑着她一口气跑到了她的奶奶家,进屋就看见小妹坐在床头择菜。 小妹没有戴眼镜,她平时必戴的那只裹着白胶布的瘸腿眼镜不翼而飞,她整个人又瘦了一圈,一双眼睛几乎占了半张脸,怯生生看着她,眼中忽然有了泪水,「二姐……」 顾兰汀抱着她听她哭,听她讲述晚自习后那个可怕的深夜,她说姓王的不得好死,但父亲居然想让他娶她,好藉机要一笔高价彩礼。 顾兰汀抓住小妹的手,「二姐带你去报警,我们现在就走。」 「不行,不能去!」小妹浑身抖了抖,恳求地看着她,「不能报警……我之前去了,他们问了我很多那天晚上的事情……求你了二姐,我再也不想回忆了……而且咱妈说我丢人……说闹起来磕碜,更没有人会要我了……」 「什么叫没有人会要你?」顾兰汀一听就急了,「你是个人,不是物件,说什么要不要的?错的是他,凭什么丢人的是你?没人要的该是他!他犯罪了!」 小妹又开始哭,她只是说:「二姐,我们别说了,别让我再回忆了……」 顾兰汀没劝得过她,她只得问她:「那,你想要怎么办?肯定是不能嫁给他的,你还有一年就高考了,你得读书。" 「我想上学。」小妹怯怯说:「可是同学都知道我的事了,咱爸闹得很大,他们都背地里说我……我不敢去,我学不下去。」 顾兰汀沉默半晌,问她:「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给小妹换上她的衣服,戴着帽子装成她的样子,去汽车站等着她,又让耀祖帮忙去父母屋里翻出了证件,带着小妹坐上了去往省会的火车。 后来家里发生了什么,顾兰汀就一概不知了。好在这城市房子便宜,她用奖学金租了个屋子暂时让小妹住,同时问了很多老师和家教的家长,准备把小妹的学籍暂且转过来,让她在这边上学。 对床放假回来听她说了这事情,先骂了一顿,再嘆了一顿,在见到小妹之后,眼角红红给她塞了五百块钱,说让小妹认她做干姐姐,这是见面礼。 顾兰汀让小妹收了,小妹直接磕了个头,对床赶紧扶她起来,说,叫声姐,今天请你吃顿好的。 日子看似平稳地一天天过去,她带着小妹去城里的眼镜店,给她配了一副新的眼镜,小妹去了一所新的学校,开启了她的高三生活。 但命运很爱弄人,小妹在这时候怀孕了。 晴天霹雳噼在这对姐妹的身上,噼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顾兰汀和大姐打了很久的电话,她们决意要打掉这个孩子,尽管残忍,但他不能来到这世上。 顾兰汀怎么也预料不到,她会在医院遇见项海荣。 她陪着小妹前前后后挂号,不断地安慰她,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过了这个坎,她一定会考上心仪的大学,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妹进入手术室的那一刻,项海荣出现在了顾兰汀面前。 项海荣的目光带着浓烈的怜悯,他说:「小兰,如果累的话,你可以和我说。」 顾兰汀实在是太累了,她也没有心绪去想这一幕梦幻与否,她只是觉得很难,她的生活从未这样难过,她以为考上大学就会变好,以为学习可以改变命运,但小妹已经够努力了,却只要一个人渣,一晚上就可以轻易地毁掉她。 第179页 项海荣坐在她身边,让她靠在他肩上,顾兰汀的眼泪浸湿了他整片衬衫,哭到最后她也清醒了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啊,项老师。」 「你不用跟我道歉。」项海荣深深望进他眼睛,「小兰,我喜欢你。」 手术室的门在这时打开了,小妹被从里面推出来,顾兰汀急忙上去看她,护士嘱咐着她术后注意事项,把她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渐渐按了下去。 小妹安静地躺在那里,眼睛弯了弯,她轻轻说:「终于结束了。」 顾兰汀摸着她的头,「今天是你的新生日,从今天起,什么都是好的,糟糕的日子都结束了。」 那天既是小妹的新生日,也是顾兰汀的新生日,她好似煳里煳涂就和项海荣在一起了,其实她也还没准备好,但对床建议她试试,她说感情这东西不讲理,像她试了十个都没试出一个好人。 对床在大学里又谈了两个,和高中那八个一样以失败告终,但她依然相信爱情,顾兰汀觉得这也是一种本领,因为她自己就没这本领。 她自认为在爱情方面一无是处,于是全都跟着项海荣的节奏走。项海荣和她说他的过往,说他是在事业上受了挫,所以换个城市生活,想重新找到自己的内心。 他说她唱歌很好听,总是鼓励她和他一起唱。她以前总觉得,唱歌只是她的一个爱好,她单纯地喜欢开嗓子唱,就像单纯地喜欢《什么是数学》一样。但数学是可以吃饭的,而唱歌不能,凡是不能够吃饭的东西,对于现阶段的她而言就是着侈品。 但项海荣却鼓励她去参加学校的十佳歌手,他对她说,说不定会有惊喜。 她鬼迷心窍地去了,十佳歌手办了很多次,她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不如把时间拿出去上家教课,但项海荣坚持让她去,他笑眯眯说,家教课耽误的钱由他来承担。 顾兰汀在十佳歌手一举成名,成为了当届的冠军。对床跑上台给她送花,眉里眼里都是骄傲,她 欢快地喊:「兰汀,你太棒啦!」 她在掌声中混混沌沌朝台下鞠躬,再抬起头来时,看见评委席上的项海荣朝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顾兰汀感到自己日渐沉沦,项海荣的一切她都很喜欢,除了在床上的时候。她觉得那时候的项海荣不是很像平时她接触到的项海荣,但这种事情她羞于启齿,也不好和别人讲。 该怎么讲呢?他总让她想起她父亲对待她母亲的样子,也许夫妻都是这样,而项海荣只是把这时间提前了。 时间一晃过了一年。 在这一年里,大姐结了婚并怀了孕,和同工厂的一个打工仔,她的速度快到令顾兰汀惊诧,婚礼那天小妹没去,顾兰汀和父母说,她只是带她出来,不知道人跑到哪去了,代价是挨了父亲两个巴掌。 父亲还要发火,却叫母亲给拉住了,她刚刚为大姐嫁人而哭了一通,眼圈还是红的,她说:「跑吧,跑了好,跑到远远的,别人就不知道她被糟践过,还能当个黄花闺女,嫁个好人家。」 小妹考上了千里之外的一所大学,不算好,但已经是她所能努力到的极限。顾兰汀很为她高兴,只是两个人读大学,又会加重大姐的经济压力,虽然大姐没说,但她都知道。 顾兰汀犹豫着想,要不要管项海荣借一点钱,她一定是会还的,她平时都不怎么让项海荣请吃饭,不愿意欠他太多。但具体什么时候能还清,她又说不准,尽管她一直在努力地赚钱,但基数太小,怎么也赚不上去。 她犹豫了几天,这几天的对床也很焦灼,她是唯一知道她和项海荣事情的人,但她却无意中看见了另一件事情,项海荣和一个化学系的小姑娘在拉拉扯扯,以她谈了十三次恋爱的眼光来看,关系绝不普通。 但谈恋爱这种事情外人是很难说的,一旦没有说要,就很容易产生「见不得人好」的误会,于是她也在犹豫,毕竟她没有什么实锤,只有一双眼睛,这就更难说得明白。 顾兰汀和她的对床各怀心思地各自犹豫,就这样犹豫过去了几天,在食堂一楼的饭桌上,,俩人同时开了口。 「我想管项老师借些钱。」 「我觉得项老师最近不太对。」 她们错愕地四目相对,对床把筷子一摔,「别管他借了,你要多少钱,我借你。」 她还是按捺不住,和顾兰汀讲了自己看到的,顾兰汀听完了低下头,往嘴里怼了两勺米饭,这才说:「谢谢你…我去问问他。」 但顾兰汀没能问成项海荣,她发现项海荣的电话号码突然就无法接通了,项海荣的宿舍她进不去,她就去了教务处,以「想上项老师课」的名义去问,得到的答覆居然是,项海荣的聘用期结束,他回到西城去了。 顾兰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教务处走出来的,她浑浑噩噩回到宿舍,她怎么也想不通,明明项海荣前些天还在和她调笑,与她一起唱歌弹钢琴,转眼间人却不见了,连招唿都没有打一声。 她不由得又想起对床那天的话,如果项海荣真的爱上了别的女生,和她说一声,那她就绝不会多 做纠缠,她也有自己的骄傲。但她无法忍受这样默不作声的离开,她感到自己就像一件玩具,被他说丢就丢。 进屋的时候她感觉一阵头重脚轻,对床惊叫着过来扶她,她的眼前天旋地转,最后软绵绵倒在了对床的怀里。 第180页 她被室友们团团围在中间,只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话充斥在耳畔,「怎么这么烫?」「快拿体温计!」「是不是晕过去了?」「先扶上床再说吧!」…… 顾兰汀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在医院。 」你高烧晕了三天,医生说是情绪上头,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而且……」对床坐在她旁边欲言又止,最后愤愤说:「项老师平时穿得那么体面,工资也不低,怎么让你肉都吃不了几口?」 顾兰汀张了张嘴,唇间传来千巴巴的撕裂感,她舔舔唇缝间渗出的血,有气无力道:「我和他没关系了。」 对床一下站起来,动作幅度之大险些掀翻了凳子,「可你怀孕了。」 顾兰汀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又昏厥过去,那一刻她想,还不如真的昏过去了,起码就不用面对这件事了。 她在医院躺了两天,钱都是对床垫付的,她不肯让顾兰汀付这笔钱,说要算利息,等毕业一年后一起给她。 顾兰汀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个孩子,她和小妹的情况还不一样,小妹要上学,一天都不能耽搁,那是必打无疑,而她则处于青黄不接的时期,她舍不下心打掉,但她又没有力气来抚养。 恰逢十一,对床准备回家,顾兰汀还处于思索不清的阶段,于是她跟着对床一起坐上了前往西城的火车,她很久没有见到大姐了,她很想她。 大姐和姐夫住在一处老小区里,姐夫给她端上了水果,眼睛往她身前乱瞟,这眼神让她难以忍受,到底顾虑姐姐的面子而没有发作。她看着大姐挺起来的肚子,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没有告诉大姐自己和项海荣的事情,只是说,自己谈了个男朋友,分手了,怀孕了。 「老二,姐觉得,这孩子还是你们两个人的,你得和他商量商量,如果他愿意回头娶你,姐还是劝你,为了孩子着想。」 大姐看出了顾兰汀想要说什么,继而笑了笑,」你和老三不一样,你和那个男生是有感情的,你怀他的时候,也是带着爱的,不是吗?」 这话说到了顾兰汀的痛点,她含含煳煳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晚上的时候,她和姐姐睡一张床,姐姐对她说:「老二,对不住,你姐夫这人有点小毛病,但有我在这儿,他看我的面子也不会动你的。」 顾兰汀从这话中品出了什么,她的目光从大姐的脸上转到她的肚子上,大姐总是这样一派温柔,让她完全无法理解,「你到底图他什么?」 「过日子么,不都这样。我都怀孕了,他答应我会对我和孩子好,他对我真的不错,挣的钱都给我花,从来不打我,干活也勤快,就是有时候忍不住……等我生下孩子,能再和他睡,他肯定就不会出去了……」 顾兰汀觉得大姐简直是疯了,但她看着她高高的肚子,根本不能跟她吵起来,就像当初她劝不了小妹去报警,现在她也劝不了大姐去离婚。 她什么都做不了。 顾兰汀在西城待到第三天,对床还躺在家里吃西瓜的时候,接到了她的电话。「我要去找项海荣。」顾兰汀在电话那头宣布。 她不爱项海荣了,既然他作践了她的感情,她也不想和他再有拉扯。但她一要问清楚他离开自己的理由,二要告诉他,他可能会成为一个父亲,他该知道这件事情。 西城不是顾兰汀的小镇子,找一个人就像大海捞针。如果放在二十年后,只要加以百度,就能够查出项海荣的全部信息,但顾兰汀却不幸生得太早,让她完全找不到多的信息。 最后的消息还是对床带来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特意扶着顾兰汀在长椅上坐下,她才说:「对不起兰汀,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去上那门课,我不该撮合你们……」 顾兰汀本人倒是比她平静很多,她问:「你是找到他了吗?」 「姓项的就不是个人!」对床站起来,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惹得路人纷纷侧头看过来,只听她的声音里带了浓烈的悲愤,「我妈去打听的,他早就结婚了,女儿都三岁了!」 顾兰汀却没动静。 她像一尊石像一样,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床有些害怕了,她去拉顾兰汀的手,她说兰汀你别怕,我陪着你,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我陪你揍他去。 良久,顾兰汀才轻轻开口,「算了。」 对床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算了?什么算了?」 「我和他,算了吧,一切都结束了。」顾兰汀的声音很低,「揍了他又如何,揍完了他报警,也只能让我自己进去,再把你搭上,我们不值的。」 对床咬咬嘴唇,又说:「那好歹要告诉他老婆,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她转过头看着对床,握紧了她的手,「孩子都三岁了,正是需要爸爸的时候,她老婆也不会为了我而离婚,只会为了孩子忍下去,你的身边,见过有几个离婚的?」 对床怔愣地看着她。 「与其让她为了我的存在而难受,还不如让她继续被项海荣骗着,对她来说,也许也是开心的。」 对床被她这副样子吓得不轻,她宁愿顾兰汀喊一喊骂一骂,也好过死气沉沉地坐在这里。最后她似是不甘心道:「可你被他骗得团团转,你不气吗?你哭一场吧,就趴我身上哭。」 第181页 顾兰汀却笑了,她伸出手,抚摸过对床的脸,她忽然想起上一次抱着人哭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在她最六神无主的时候。 果然,她和梦幻这个词就是天生无缘,天降爱情降不到她头上,命运给她的糖其实都是刀片的包装纸。是她错了,她认不清自己的地位,她不该去奢求太多,如果一开始没有奢求,就不会有现在的种种困境。 像她这样的人,只能有一副铁石心肠,才能面对铁一样的人生。 「我不哭,你放心,我以后,都不会再哭了。」 离开西城的时候,顾兰汀想,她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在对床的陪伴下,她回到了学校,又来到了医院。 然后她从医生口中得知,由于她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很难经受住一次流产,如果执意要打,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顾兰汀必须生下她的孩子。 一位很赏识她的老师为她推荐了一份工作,地点是在西城旁边的浦城,工作内容很辛苦,但挣得很多。如果要养这个孩子,她只能牺牲自己的工作,但没有工作,她和孩子都要一起喝西北风。 她抱着孩子坐在床头,孩子的小手软软地拉住她,她心里一颤,手上却用了力,硬掰出了那根指头。 孩子扁扁嘴,却没有哭,他是真的不爱哭,可能就像他妈妈一样,早早地意识到了不会有人在意他的难过,所以就自己消化了情绪,只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世界,用笑脸迎接所有人。 护士们都夸这孩子可爱,说孩子长得像妈妈,将来一定是个帅哥,讨女孩子喜欢。 对床买了鸡汤来,她一边逗孩子一边问顾兰汀,打算给宝宝取个什么名字。 顾兰汀的身形由于怀孕,终于稍微圆润了一些,她没有回答这话,却问对床:」我把他放在福利院门口,算犯法吗?」 「弃养罪,应该有这一条吧。」对床想了又想,最后掏出手机,「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前前前男友是法学院的,要不我帮你问问他?」 「如果他长大之后来找我怨我,他要把我送进去,我都随他。」顾兰汀望着眼前的白墙,微弯了弯唇角,「可我养不大他,总要有个地方养。」 怀里的孩子没心没肺,竟然笑了起来,对床嘆了一口气,「兰汀,西城和浦城离得很近,你随时想来找我,都可以。」 「好。」顾兰汀笑起来,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神态温柔,手指抚过孩子细嫩的小脸,孩子咯咯咯笑着,根本不懂得何为离别。 她从床头拿起了笔,撕了半张纸条,沉吟片刻,写下了一个名字和一个生日。 「从今以后,你就叫顾游了。 「愿你一生,遨游天地,幸福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给大家讲讲《什么是数学》的故事—— 有一次和某朋友出去旅游,由于她坚信自己爬卧铺梯子必然会摔下来,死活要睡个下铺,而我们运气喜人,双双喜提中铺,于是我盯上了我们那个包厢下铺的哥们,巧言令色让他和我们换了个位置。 隔壁包厢有两个一眼大帅哥,我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帅哥身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朋友唠嗑,唠着唠着就听见和我们换了下铺的哥们问:「你们是x大的吗?」 x大是我们始发地最好的学校,我出门在外不想暴露隐私,决定谎称自己就读于x大,并故意在言语中透露出自己是x大学生,显然他听进去了。 我说:「是呀。」 戴着眼镜一脸学霸样的哥们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好巧,校友啊。」 我将头扭了过去,默默嗑了很久的瓜子,很久都没有回头。 当我再回头的时候,发现他拿出了一本书,长相颇似学术教材,真假x大学子就是从那一刻划出了分水岭,我看到了那上面的五个大字《什么是数学》。 他捧着这本《什么是数学》,从白天捧到晚上,从晚上再捧到白天,他让我重新审视了数学,也重新审视了人性,让在学术上没什么见识的我恍然发现,原来一个人真的能爱数学爱到骨子里。 直到我们被通知前方暴雨道路塌陷火车要返航了他还在看,当我在朋友的骂声中睡眼惺忪下床泡面时他还在看,当我们急三火四大唿小叫订票改签的时候他还在看,期间我在考虑拉着隔壁帅哥一起打牌,结果帅哥被别人捷足先登,让我被火车碾过的心又碎了一遍。 我想着要不要拉上学霸哥一起玩,但他一直捧着他的《什么是数学》在进行深度探讨,显得神圣而不可蛊惑,我吃泡面的时候还听到他在打电话,口中接连不断的冒出我听不懂的数学名词。 就这样在一派和谐中抵达了换乘站,学霸哥全程静默,偶尔玩玩手机,忽然抬头,一拳狠狠捶到了枕头上,我相信逼疯他的一定是一动不动的火车,绝不会是《什么是数学》。 下车的时候他走在我后面,还很友好地问「校友」是大几的,但我深谙多说多错,生怕谎言被拆穿,没有和他进行过多探讨,只随便煳弄了两句,并诚恳地劝他赶紧买改签票好回家,随即加快脚步拖着箱子飞速跑了。 于是真假校友就这样萍水相逢,然后一拍两散。 不知道他回家的过程顺不顺风,但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就很想试着写一个毕生挚爱是数学的人,于是就写出了一个死了都要爱的人。原型是不能算作原型,就算是个启发我的小故事吧。 第182页 真心祝愿学霸哥能继续快乐地学习下去,替故事里所有学不下去的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