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枕山河》 第1页 [古装迷情] 《星宿枕山河》作者:予宓【完结+番外】 文案: 睚眦必报乱世医师 x 冷静温柔反贼将军 正文已完结(打滚求收藏~~) 苏岫本是名门之女,八岁时滚钉板为父申冤,可最后还是落得全家惨死。 她被医馆师父所救,学会藏拙求安,装得既不务正业又好吃懒做,目标就是躺平摆烂,没想到这么低调还是被仇家盯住了。 她蓄意假死,躲过一劫,决定不再收敛锋芒,废柴小医师摇身一变,成了乱世神医。 庙堂汹涌,江湖波涛,而她决意推翻这个时代! 她救下反贼后打入军营内部成为军医,将诛杀朝廷的刀握在自己手里。 步步为营,精心布局,将灭门宿敌逐个击破。 缓和异族矛盾,体察民情,为生民立命。 登顶之路若是有人相助必然事半功倍,而苏岫的反贼队友实在是值得託付。 被质疑时,反贼直接掏出火铳吓唬人。 走投无路时,反贼问她:「苏岫,你愿意跟着我吗?」 赌钱时囊中羞涩,反贼就扔来钱袋:「给你做军饷,押着玩吧。」 苏岫打开一看,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她总以为反贼老大是因为和自己目标一致,才会对自己这般好,却意外发现这个反贼另有身份... * 白榆君,本姓薛,名荥,字白榆。 只可惜他的名讳无人敢唤。 他是乌桓人百战百胜的圣君,是北陵一脉神秘莫测的狼王。 人人都畏惧他,拥护他,敬仰他。 他带着诡谲狰狞的狼面,有着鹰隼般的眼眸,没人知道他是如何走上那无人之巅,好像北陵凭空长出来一个无所不能的战神。 仿佛所有人都无法窥伺他面具背后的秘密。 可军中新来的军医似乎是个意外,圣君对她格外青眼,百般容忍,若说是亲近,却又莫名克制疏离... ** 目光相撞,炉火轻响。 白榆君倏地将眸子一阖,只可惜身后已是退无可退,眼不见也难以心静。 「你执意如此?」 闻言,苏岫眉宇间少了几分戏嚯,正色道:「世风如此,我不想苟全于乱世之间,惟愿尽我所能搏出一片天地。」 阅读指南: 1.由于各种不可抗力及狗血因素,感情线走向为男主被动暗钓,女主主动明撩 2.剧情多于感情(情节很小儿科,纯属自娱自乐) 3.年上,无雌竟,无误会,都有嘴 内容标籤: 强强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正剧 he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岫,薛白榆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医母仪天下之路 立意:为生民立命 ==================== # 第一卷 :清致 ==================== 第1章 滚钉板 ================ 徽周三年,怀王起兵谋反,弒君功成后,却离奇失踪,不日,太后扶持先帝庶弟忻王登基,垂帘听政。 苏少傅上谏直言,遭太后忌惮。 那年冬月,说书先生们又多了一个可在茶馆里谈来的奇闻。 苏少傅家中嫡女苏岫,年仅八岁,竟要行滚钉板之刑替父伸冤。 人人听之惊愕,毕竟在不久前,苏家还是高门显贵。 连苏府门口的石阶都能吹到府里的热风,刚入冬时,常有乞丐趴在上面睡觉。 有几分眼力的乞丐瞧见老管家走过来就熘之大吉了,可有个小乞丐像是睡死了过去,见人来赶也不走。 「赶紧滚!臭要饭的,别在这睡,晦气死了!」老管家用脚踹了几下,还热乎着,应当没绝气。 小男孩被踹得惊醒过来,朝后一仰直接滚下了台阶,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扶住。 「夫人!」老管家脸色一变。 苏夫人抚了抚男孩瘦弱的嵴背,都能摸见骨头:「老袁,一个孩子,你何必难为他,去盛碗热粥来,再拿床棉被过来。」说完,又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递给男孩,才走进府里。 老管家立即照做,男孩端着热粥的手颤颤巍巍的,眼里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 而下一刻,热粥就被冲过去的人群打翻了,滚烫的米浆洒在满是冻疮的小手上,顷刻间红肿发紫,伤上加伤。 「让开!让开!奉太后御旨抓人。」一列士兵跟着持节的内监冲进苏府。 苏老爷被强行带走,苏夫人只能在一旁抹眼泪,届时一个年幼女童沖了出来。 「你们为什么带走我父亲,他是好人,你们放开他!」女孩用软白的小手死死抓住父亲的衣摆。 苏老爷厉声道:「苏岫!快回去,听话。」 「岫儿!」苏夫人泣不成声。 见状,内监连忙将苏岫抱过来:「小祖宗欸,你快闪开吧,这没你的事。」 「公公,你从前对我很好的,你还给我买过糖人吃,我记得的,我父亲是很好的人,你知道的。」苏岫哀求道。 「我当然知道欸,苏少傅那是顶顶的大好人,就是祖上的苏将军我也见过的,那是大周的开国元勛,可这是太后拟的意旨,我能有什么办法啊?我要是不抓他,那死的就得是我了!」 苏岫苦苦追问:「那我怎么才能救父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救不成,大周律令,凡民间待罪有怨者,非滚钉板不勘察问,你们家里哪还有人能受得了这份罪啊?」说完,内监持节离去。 当晚,小女孩在院子里听到一声杯碎,那和平常瓷器摔碎的声音不同,总像是更坚硬的什么东西摔得粉身碎骨才会有那样尖锐的声音。 待到她冲进屋时,苏夫人已遭人暗杀,血溅三尺,死不瞑目。 隔日,苏府之内,白幡高悬,苏岫披麻戴孝,用哭得红肿的双眼看着面前一排排尖锐的钉子,手心直冒冷汗。 但她还是挺直了嵴樑,用稚嫩但坚定的声音问道:「我就在上面滚上一圈就可以了吗?」 执刑的士兵面露难色:「不用滚那么满,不然你人就活不成了。」 话音未落,苏岫便毅然躺上,数不清的铁钉轮番扎进她的皮肉之中,剎那间血肉模煳,所有人都不忍卒目。 门外的看客说起风凉话来:「这小姑娘这么闹有用吗?」 「一个八岁的黄毛丫头能兴起什么浪来,不过提前过去陪她娘罢了,太后要整死的人,谁拦得住啊,这苏家是完喽!」 不出坊间所料,苏少傅贪污受贿一案因为苏岫的上诉被翻出来严查,却只是被压了一年,太后一声令下,一切又回到原点。 苏岫滚完钉板原只剩下一口气了,老管家都备好了棺椁,结果不知从哪冒出来个满手伤疤的小医师送了一贴伤药过来,敷上养了一年,倒还真活过来了。 可正如旁观者瞧见的那样,苏氏命数已尽。 苏家被满门抄斩那天,老管家拼死让苏岫从后门的小洞钻了出去:「小祖宗,您快些走吧,老奴福薄,不能再照顾您了。」 天寒地冻,苏岫穿一身单衣,听着府里阵阵哀嚎,那是她曾经的家,如今也变成了人间炼狱,她再也哭不出声来,只觉得冷。 人性凉薄,人世冰冷。 倏忽之间,一件披风从背后裹到了她身上,奇怪的是,那上面有娘亲的味道。 苏岫再也受不住,转身扑到披风上,失声痛哭起来。 「我要杀了他们…」她的声音被闷在披风里,却震耳欲聋。 为她披上披风的人用满是疤痕的手回抱着她,温声道:「我叫孟允衡,你以后可以跟着我。」 孟允衡带着苏岫跋山涉水,从京城到了一个边陲小镇,名叫清致镇,那里有整个大周最有名的医馆,羽芳堂。 只是孟允衡在那里也是人微言轻,他在一年前还是个乞丐,註定被所有人瞧不起。 刚安顿好苏岫,孟允衡就被师父叫过去噼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苏岫悄悄扒在门外,只见那老头吹鬍子瞪眼:「你真当羽芳堂是你们家开的了?说领回来一个人就领回来一个?我瞧你机灵才收了你,你别蹬鼻子上脸。」 孟允衡只是跪着,待到老头骂完了,平静道:「师父消气,这人我必须救。」 那老头抄起戒尺便朝孟云衡身上打去,苏岫正想冲出来拦着,却见屏风后走出来个老妪。 那老妪拄着个浅白色拐杖,杖头还雕刻着一只墨蓝色的雀鸟,满头银髮,脸上的皱纹如同山川脉络般沟壑纵横,却依旧精神矍铄。 羽芳堂在京城也是鼎鼎大名,苏岫早有耳闻,故而一见这老妪,她便猜到这人就是羽芳堂的堂主,景初霁。 「救便救了,你发什么火?」 只这一句不温不火的问话,便没人再敢多言,苏岫只觉得这人好生威风。 后来,她和孟云衡稍稍熟悉些了,便道:「要不然我认你当师父吧。」 孟允衡一怔,只是埋着头:「我医术不精,你认我做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以后一定很厉害啊,而且我看你应该长我几岁,我拜你也不亏。」说罢,苏岫就跪到地上,磕了几个头,磕得十分响亮。 「我现在没钱,这就当拜师礼了。」 苏岫将一个红润光泽的物件塞到孟云衡手里,似玉非玉,触手生凉。 孟云衡不知道那是什么,却也没问,更没答应,只是在那之后,孟允衡坐在最后听学,苏岫就叼一根毛毛草在一旁看他,看他眉眼深邃,神色专注。 讲学的是那坏老头,即便那人现在算是苏岫的师祖,可她的兴致并不如何高涨,却见提问的人是孟云衡,一双杏眸顷刻间瞪圆了,里面波光粼粼,像是朝阳下的湖面。 「你年幼学医,究竟为何?」 苏岫见孟允衡站起身来,脱口道:「为往圣继绝学。」 苏岫连忙将这句话记了下来,回去又仔细翻找了出处,是张载的《横渠四句》。 其实,孟允衡在那天没说实话,他学医只为救一人。 孟允衡天资聪慧,堂主景初霁临死前只特地嘱咐了他,惹得师兄弟们人人妒忌,苏岫看在眼里。 再后来,孟允衡在一次採药途中伤了腿,伤得虽不重,但免不得要卧床几日,苏岫便忙前忙后地照顾。 正值深秋,她打下树上的红李子,卖了个好价钱,便去千岁斋买了点心,拢共只换到了一整块枣泥酥,不过巴掌大。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闻了闻香气,瞬间垂涎欲滴,但想起还在床上躺着的师父便立即合了起来,一路上她都悉心呵护着,时不时打开看一眼,就像护着一锭金子,最后也只敢捡些碎渣吃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结果到羽芳堂门口,遇见了孟允衡的师兄弟,他们将苏岫团团围住,要抢她怀里的东西,不给便抄了木棍要打。 苏岫将糕点揣在怀里,一副打死也不松手的样子,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最后他们打得累了,便走了。 苏岫一瘸一拐地回去见孟允衡,笑呵呵地把枣泥酥拿给他,他却只顾问她身上的伤。 一打开那油纸,完完整整的枣泥酥已经碎的不成个儿了。 又是三年,孟允衡因救活了一个亡阳之症的患者而声名鹊起,一时间登门找他拜师求学的人络绎不绝。 苏岫也有了不少师兄弟,只是她长了记性,不愿再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便学着藏起自己的锋芒。 师父教了什么她装作记不住,只知道出门贪玩,成了最不成器的废柴小医师,这样便少了许多针对和麻烦,倒也过得自在。 孟允衡常常出门谈正事,在羽芳堂呆着的时间越来越少,苏岫有时会在门口坐上一天,等不到人她也不恼。 她并不贪婪,只要能这样和师父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好,她自觉已被泡在温柔乡里,这样宁静的日子甚至让她忘了仇恨。 直到一天晚上,苏岫忽而听见一声杯碎,那声音实在特别,于她而言刻骨铭心,她不由自主地一惊。 八岁那年,她并不知那些人的来歷,却在后来打探到了,那是太后座下的碎瓶党。 碎瓶党,顾名思义,以瓷瓶碎裂之声为号,夺人性命。 好日子终究是到了头,苏岫不愿连累羽芳堂,特别是孟云衡。 那天,她又等了一夜,还是没见师父的身影,她将捂了许久的枣泥酥搁到桌上,上面还带着她掌心的余温。 她看着那泛黄的油纸,笑了笑,悄然离去。 她没有带过多的行李,身上只背了一套厚重的医书,说来惭愧,这书她还未曾通读熟记,只因那上面有孟允衡亲手写的批註,她便不忍丢弃。 苏岫穿着满是补丁的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前脚闪身进了客栈,几个黑衣人后脚就追了进来。 这些人并未多言,紧接着一柄利剑直从苏岫的前胸穿过,刺透琵琶骨,将她与背着的书籍串在一起,牢牢钉在墙上。 随着一阵急咳,鲜血从苏岫的嘴角汩汩而出,弥留之际,她却好像闻到了枣泥酥的香气,终于气尽而亡。 -------------------- 第2章 白榆君 ================ 十日后,清致镇十里外,破庙,午夜子时。 几个乞丐围着一个明显没了活人气儿的女尸,他们讨论的当然不是怎么将女尸起死回生,而是要不要将尸体分之而食。 实际上这算不得骇人听闻,大周朝昏庸已久,皇城之内玉盘珍馐,皇城之外民不聊生,这群乞丐已经近半月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了。 多数的乞丐都是贊成吃尸体的,而且把柴火都备齐了,可其中一个却还在顾虑,害怕这人死了太久,会不新鲜,吃了闹肚子,又怕在佛祖面前吃人会遭天谴。 争执不下之际,分明已经僵硬的女尸忽然动了动手指,接着坐了起来。 破庙里的寂静被乞丐破了音的声声尖叫打破,他们被吓得接连夺门而出,连好不容易攒的柴火也忘了拿。 苏岫动了动自己那已经僵直的身体,小半个时辰,她整个人才算復甦过来。 多亏她长了心眼,将书上所载的假死之法用在自己身上,又在那么厚的书里塞了红浆水,再提前含在嘴里一些,才能勉强瞒天过海。 苏岫的四肢都好像刚刚才长出来一般,比蜗牛动的还要慢,每动一下骨节似乎还在咔咔作响。 许久,她才缓缓燃了柴火取暖。 在破庙里缓了半日,苏岫才出来觅食,她一边挖冻土下的栗子,一边神游。 不远处,一个忧国忧民的老先生义愤填膺道:「如今天下分崩离析,最大的一支叛军队伍当属北陵圣君,狼王旗,其他摇摆不定的也大多归了圣君麾下,中原之内则当属慎王独大,他的暗处生花旗专门招揽贤士,实力也不容小觑。」 这国家大事在苏岫左耳朵进去,却没在她右耳朵出来,接着她脑子里竟闪过一个字——反! 庙堂汹涌,江湖波涛,当皇帝的不像皇帝,当臣子的又不像臣子,苏岫经歷了这九死一生,安逸日子再过不下去,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还真不如反了。 可这说起来容易,反贼哪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她手里连块废铁都没有,挖栗子都要用硬树枝。 还是填饱肚子,才能从长计议。 苏岫思来想去,羽芳堂是不能再回,好在这些年,她表面不学无术,背地里还学了些真本事,在这乱世,随便找一家医馆也算活得下去。 苏岫吃了些栗子果腹,勉强走了几里路,在一家神农铺前歇下脚。 却见下一刻,这小医馆门口就抬进来一个气息奄奄的病人,他躺在架起来的竹蓆上,额颈部冷汗不止,面色苍白,显然已经神昏,铺内医者还未诊脉便已面露难色。 苏岫主动请缨,跟他们说自己可以治。 不料几个白鬍子老头像听到什么母猪上树一样的笑话一样,鄙夷地看着她:「你不是羽芳堂里那个最不成器的废柴吗?你能医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实际上,这掌柜说的已经算是客气了,可苏岫还是被噎得一愣,她实在想不到自己的恶名竟传到这里了,她杏眸一转,坚定道:「这个病人,只有我能治。」 苏岫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她,目光颇为嫌恶。 「姑娘,人命关天,你就不要再信口开河了。」 铺内传来一阵阵唏嘘,苏岫镇定地走上前,一边摸索病人的脉象,一边从容道:「此人面色白中兼青,大汗淋漓,四肢厥冷,脉微欲绝,此乃阳气暴脱之兆,如此险情,敢问在座医者何人能医?」 周遭骤然安静下来,刚刚还一脸不屑的长鬍子老头们现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苏岫站起身来,在生死之门面前,她却神色沉静,犹如波澜不惊的湖水,竟还迳自取下腕上的菩提串盘起绕指柔来,润泽的白菩提相互叩击,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可我却敢说我能医,如果你们不信我,那么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人就可以抬出去了。」 方才对苏岫行送客之理的掌柜和几位老先生对视了几眼,最后只能将纸笔奉上,苏岫速速落笔写好了药方呈上。 随后苏岫先找来附子让病人含在嘴里,又施针缓解病情,半个时辰后,药终于煎成,晾了片刻给病人灌下去,汗出即刻减少,肢体也渐渐有了温度。 众人一改之前的怠慢,决口不再提起从前往事,只连声道:「神医再世,真是神医再世啊!」 此事一出,苏岫便理所当然地被这小小的神农铺供了起来,她将长发以玉簪高束,着一身青白长袍,再系上面纱,摇身一变,成了这里最有名的坐堂医,人人称之杏林医仙。 谁能想到当初在羽芳堂最废柴的学徒如今却变成了鼎鼎大名的神医。 如此一来,既能隐瞒身份,又能静待时机,最重要的是,还包吃包住。 实在是一举多得。 某日,大雪初霁,天气渐暖,苏岫背着背篓上山挖药,穿过一片竹林,忽而冰冷的利刃抵到了她颈间。 饶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让冷器架到脖子上也还是会害怕,苏岫强装镇定道:「我口袋里有钱,你都可以拿走…」 「你是医师?」拿刀的男子生着一双粗壮的臂弯,颈后还纹着狰狞的狼面。 这个时候在山上採药的,不是治病医师也是药馆学徒。 苏岫只能点头。 「只要你能医好我主人,我就饶你一命。」 主人? 苏岫应声,并示意他引路。 两人来到树林深处,里面藏着一处简陋的营地,满身是血的人就隐没在帐下的阴影里。 苏岫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通过高大的身形推测出是一个男人。 苏岫先为他处理伤口,他伤得实在过重,尚还清醒着。 过程中,苏岫能感受到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却硬是没有动一下,没有吭一声,连一旁的壮汉也面露不忍。 就在苏岫拿出银针想要为他施针止血时,他的手指忽而抬了起来。 接着,最初拿刀胁迫苏岫的男子忽然又握住了她的肩膀,她动作一顿。 这人不会以为我要害他主人吧?他们都没听过针灸的吗?这是银针,能止血的!很贵的知不知道?! 苏岫正要解释,就见一只大手掠过,将她的面纱摘了下来。 一阵静默后,苏岫继续施针,随后她说:「你们有没有布帛和碳块,我这里缺了一味药,我写下来你们去山下的药铺抓就行。」 「那我带着你下山抓药。」说罢,男子又将刀拿了出来。 不料,帐下的伤患却开口:「扶风…给她。」那声音虚弱至极,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好像只靠一口气放着的风筝,风一吹就要断了。 「是,主人。」男子立即照做,苏岫写下药方,转身离去,在她身后似乎又有人要拦她,她听到帐下的人又开口说了什么。 只是声音太小,她走得又太快,没听清。 次日清晨,苏岫还沉沉地睡着,外面便传来一声大喊:「是叛军!」 这里距清致镇不远,叛军竟已打到了这里? 苏岫被吵醒后,连忙走出房间,隔着屏风听见掌柜颤颤巍巍道:「军爷,昨儿…我们店里没有医师上山…真的没有…」 闻言,苏岫倒吸一口凉气,昨日她确有在后山採药,还在山上救了一个人。 她本来没当回事,医师救人本就是本分,难道是什么不该救的人?才引得叛军来此兴师问罪? 她透过屏风的缝隙,看见门外的停着好几匹高头大马,与掌柜说话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他披着一身玄色斗篷,里面是行军打仗的将军才穿着的墨蓝色轻铠。 掌柜的小儿子不知从哪窜出来,悄声道:「他就是叛军首领,麾下掌管着数十万铁骑的白榆君,北陵人都叫他圣君。」 北陵,地处大周朝广阔疆域的最北边,自大周建国以来,歷代君王都对此地严加镇守,对外只说那里是皇家陵园,其他修建的细则或是来歷一概讳莫如深,连史书上也写的含煳其辞。 苏岫被这小孩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听他继续道:「医仙姐姐,你看他是不是长得特别俊,我好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苏岫泼冷水道:「他戴着面具,哪能看出来俊不俊,他以为自己是高长恭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听了掌柜的回话,白榆君似乎正要转身离去,却在看到桌上散落的纸张时停下了脚步。 那上面是昨晚苏岫写好的医案。 苏岫见情况不妙,她思来想去,便迳自跑了出来:「军爷,昨天是我偷偷跑上山去採药,掌柜并不知情。」 白榆君看见苏岫神色似乎一滞,随即语气略带轻佻道:「呦,好俊俏的小医师。」 他生着一双鹰隼一般的眸,透着面具也挡不住的锐利,好似可隔垣窥物,没有什么东西能躲得过这样的眼睛,他带着一张深色的木质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可单是看那优越的轮廓和唇形,便已是谪仙之容,只是带了些病态的惨白。 斗篷下的腰肢线条被轻铠勾勒得极为劲瘦,再加上那北陵之人特有的宽阔肩膀和胸膛,这样的风华绝代怕是并不输当年的高长恭。 苏岫只看了一眼,竟觉得莫名熟悉,不由得一阵心旌荡漾。 -------------------- 第3章 烽火燃 ================ 白榆君又往前了一步,正像是腾云而来的神仙在身旁降落,苏岫还没来得及后退,他便俯身在她耳畔又道:「你的面纱忘了带。」 苏岫如梦初醒,她着急跑出来,的确忘了带面纱,门口聚集了不少人,竟又有人将她认了出来。 「这不是羽芳堂那个最不学无术的女医吗?」 「她怎么会在神农铺?」 「怕是来招摇撞骗的吧!」 更有甚者直接破口大骂:「实乃医师之耻,有辱医德!」 …… 苏岫无奈,怪只怪清致镇太小,羽芳堂名声在外,偏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从前招摇得太过,又长了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实在是… 声音渐渐嘈杂,倏忽之间,「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这些闲言碎语。 只见白榆君手握火铳,不见如何用力,那剎那间便可取人性命的子窠便越过人群将不远处大周朝的火焰旗帜打了下来。 众人立即静若寒蝉,白榆君悠然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还冒着烟的手铳被他玩弄于指尖。 接着他抬手指了人群中的一个:「你,过来。」 那人头戴方巾,想来是个秀才,此刻却是半点文人风骨也没有了,整个人被吓得就差没爬着出来了。 「军…军爷。」 白榆君将火铳抵上秀才带着胡茬的下巴,余温未散的筒口烫得他一阵战慄。 「这女医是救了本君的恩人,刚刚是你说她,医师之耻,有辱医德?」 苏岫愕然,原来昨日她救下的人就是白榆君! 那秀才抖如筛糠,揶揄道:「我…小人失言。」 「无妨。」 白榆君浅色的唇角微扬,桀然一笑,笑得四下生寒。 他们是叛军,是扬着旌旗来推翻这个时代,改变所有制度朝纲的人们,即便对于那些苛政,百姓们早有怨怼,江湖中人,上书游街者有之,庙堂臣子,冒死上谏者亦有之,可看着这些不守常规的反叛者,手无寸铁的他们也都只有畏惧,仍旧不敢苟同。 白榆君朝着自己的人一扬手:「拔了他的舌头。」 只见几个腰佩利刃的人冲上来,捏住秀才的嘴,当即便要动手。 那秀才瞬间瘫软在地,连求饶的勇气也没了,门外有被抱着的小孩顷刻间便被吓得嚎啕大哭起来,接着被大人捂住嘴。 「等等!」苏岫上前制止,随即望向白榆君:「军爷,饶了他吧。」 苏岫倒不是为这口无遮拦的傢伙求情,只是若是在这救人的医馆里闹出了这档子事,恐怕之后对神农铺的名声不好。 闻言,白榆君站起身来,漆黑深邃的眼眸盯着苏岫。 苏岫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在她以为自己也要小命不保的时候,便听见他说:「好啊。」 他一挥手,那几个人便撤了回去。 「本君今天不是来杀人放火的,而是来拿药的。」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帛来,上面正是昨日苏岫匆匆写下的药方。 掌柜立即接过,转身便去抓药。 白榆君又坐回原处,翘起二郎腿等着,苏岫端了碗红参茶过来:「军爷,您喝一点这个,对你的伤有好处。」 苏岫总觉得他的目光还停在自己身上,便埋着头,尽量显得低眉顺眼一点,不料却听到一声轻笑。 白榆君笑着,将自己的手腕伸了过来:「小医师,不如再为本君复诊一次吧。」 苏岫面上波澜不惊,可微红的耳尖却出卖了她起伏不定的心绪,她一抬眸,正撞上那含情似笑的眼神,不由得让她好奇起来,那面具之下究竟是怎样的风光绝色。 「军爷素来身强体健,纵是大伤元气,也恢復的很快,但还是要记得按时换药和服药,最好卧床休息几日。」 白榆君点头应下:「好。」而后素手拿起茶盏,轻呷了一口:「不错。」 掌柜拿着药包走出来,恭敬地递过来,白榆君接过后,放了一锭金在柜前便拂袖离去。 白榆君虽是病体,但上马仍旧自若,丝毫不显伤势,他单手持缰,拂过的清风吹得斗篷飞扬。 「等一下!」 苏岫追了出来,白榆君拉着缰绳的手立即松开,低头看着她。 「马背之上,最是颠簸,还请军爷伤好之前尽量不要骑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苏岫说完便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人家都已经骑着马来了,还能把马牵回去不成。 谁知,白榆君闻言便真的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抬手吩咐道:「去帮我雇辆稳当的马车。」 随后垂下眼眸,笑道:「多谢小医师。」 北陵大军走后的近一个月里,京都附近战乱连连,到处是烽火硝烟,流血漂橹。 小小的神农铺尚且在乱世风尘中飘摇,几个白鬍子老先生还能坐在一起谈天论地。 「欸,听说了吗?羽芳堂被叛军一把火给点了!」 「什么?真是造孽,那可是清致镇最大的医馆了,是哪支叛军如此胆大包天?」 「还不是慎王。」 苏岫暗自捏紧了拳头。 说罢,那老先生捋了捋自己的白鬍子,嘆道:「也不知那孟允衡孟先生如何了,他可是…」 本在一旁当个听客的苏岫忽然插嘴道:「孟先生救过那么多人,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她这样安慰旁人,也安慰自己。 当天夜晚,神农铺外火光沖天,只见慎王的暗处生花旗与大周的火焰旗兵戎相见。 不少大周朝的伤兵来叩门求救,此时上了年纪的坐堂医都已经回家避难了,只剩下苏岫和几个年轻的学徒为他们医治。 苏岫为一个年轻的战士疗伤,他浑身都是刀剑伤口,只被布简单地包扎着,因为出血过多,眼神已经迷离。 「十灰散还有没有了?」苏岫回头问药房,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小战士微弱的声音:「医师,你别救我了,将军已经跑了,你们也快跑吧,这仗打不下去了…」 将士军前半死生,守城坐镇的将军却先行逃之夭夭,这样的朝廷还有的救吗? 「援军来了!」 苏岫安抚小战士,接过十灰散给他灌下止血,随后听见外面的喊声,下意识出去查看。 「什么援军?这是狼王旗,也是叛军啊。」 苏岫看向那旌旗飘摇下,白榆君一手把持缰绳,另一手挥舞长枪,黑马嘶鸣昂首,几个冲上来的士兵被枪头刺穿,鲜血染上红缨,枪桿一转,血花翻飞。 「你管他是不是狼王旗,跟我们一样杀慎王的人,那就是友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像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火焰旗下的士兵士气高涨。 慎王军节节败退,最终退至京都护城河外。 「这不是医馆吗?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一个灰头土脸的老兵搀扶着一个满身是伤的战友被神农铺拒之门外,就因为他们身上纹着彰显身份的狼王面具。 「我们铺子只救朝廷兵,你们是北陵人,是叛军,我们自然不能为你们医治。」一个年轻的学徒站出来趾高气昂道。 没等那老兵反驳,就听帐子里传来一阵清亮的嗓音:「碧玉,你这话有失偏颇吧。」 只见苏岫走出来:「你师父让你背的《大医精诚》里面是如何说的?」 小学徒碧玉被问的一哽,半天没接上话来。 虽然苏岫看上去和他年纪差不多,都是十三四岁的样子,但他心里对这个杏林医仙还是分外尊敬的。 苏岫朗声道:「凡大医者,必先安神定志,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他们难道不算是疾厄来求救者?更何况他们刚才是救我们于危难的友军,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北陵人,背靠狼王旗,就要把他们的性命弃于不顾吗?」 帐里帐外一阵静默,忽然传来一阵分外有力的掌声打破了沉寂。 众人看过去,只见白榆君将沾血的长枪立在帐边,拍手道:「说得好啊,小医师。」 苏岫神色一滞,目光交汇处,她下意识闪躲,随后上前将伤兵扶到铺内医治。 白榆君在铺内坐下来,也不见他负了伤,只是在一旁作壁上观,谁也不敢赶他,等到苏岫终于闲下来了,他才上前搭话。 「小医师,本君可是谨遵你的医嘱,这伤好了才骑的马。」 苏岫眉目稍敛:「军爷身子强健,若是旁人定不会好得这样快。」 白榆君莞尔:「小医师,第三次见你了,也是有缘,可否认识一下。」 「能得白榆君垂问,荣幸之至,我姓苏,单名一个岫。」 「哪个岫?」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白榆君展颜:「不错。」 上元佳节刚过不久,满打满算,苏岫刚及十七岁,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望向白榆君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竟反问道:「不知白榆君尊姓大名?」 北陵圣主白榆君的名讳可不是人人都能问得的,围观的众人都替苏岫屏息敛声,既紧张也好奇着。 不料白榆君却还是笑着,那笑容愈发温和,像暗夜里的星光,不刺眼,却夺目。 「我嘛,姓薛,单名一个荥,字白榆。」 「天上何所有,歷歷种白榆。」苏岫暗自呢喃后,忽而又问道:「白榆君,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白榆君却没做回答,顾左而言他道:「今日之后,神农铺恐怕办不下去了。」 处处是断壁残垣,国将不国,再大的医馆也难以为继,更遑论这样的小药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苏岫又该为她将来何去何从担忧,而白榆君却在这个时候想她抛来了橄榄枝。 他面具下的唇角噙着笑,语气却说不出的虔诚真挚:「苏岫,你愿意跟着我吗?」 -------------------- 第4章 春雨节 ================ 闻言,苏岫觉得心尖被剧烈一撞,一阵酸软跟着血液融到四肢百骸。 若是跟着狼王旗,她便不用再日日担心脑袋搬家。 性命无忧的前提下,或许她还能琢磨着为羽芳堂甚至苏家报仇。 「能跟着白榆君,荣幸之至。」 苏岫来到北陵军营,营帐暂且扎在京郊,慎王被白榆君大挫,也扎营在附近,只是暂时还找不到暗处生花旗的踪迹。 朝廷经此一役也元气大伤,统帅将领都躲到皇城里默不作声。 三方势力就这样和干涸的土地一般僵持着,等待甘霖的滋润。 苏岫感到意料之外的是,她很快就和北陵士兵们打成了一片,或许是北陵太过寒冷,才使得那里的人们都热烈且善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尤其是那个叫扶风的,苏岫之前就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刀架脖子上的那种。 故而苏岫总能感觉扶风对自己有些别别扭扭的歉意。 春日里天干物燥,苏岫在军营里总觉得喉咙干痒,自己配了些药也总不见好,某日晨起,刚掀开帐子就见扶风端来一碟子晶莹剔透的吃食。 苏岫凑近了一闻,又腥又甜,奇道:「这是什么稀罕物件?」 扶风笑道:「军医,这是我们北陵人的土方子,是用猪皮和蜂蜜熬出来的,我见你这些日子话音不太对,想来是嗓子不舒服,便给你送来些。」 苏岫剜了一勺放在嘴里含着,顷刻便觉得喉咙润泽了不少,土方子有时果真有奇效。 「多谢你了。」苏岫思忖片刻,又道:「说起来我倒想问你,你们主人的嗓音是原来就这样么,我怎么听着不太寻常,倒像是有什么隐疾。」 白榆君的声音初听时厚重有力,低沉悦耳,可听久了便会觉得有些沙哑得不自然。 扶风嘆了口气,才道:「你的耳朵倒灵,主人从前声音的确不是这样,是受过一次重伤,发了几天的高热才成这样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说起来那次重伤还多亏了你,不然我都怕主人挨不过那次。」 苏岫瞭然,刚想再问几句,却听到几个看药罐子的士兵来喊她,想来是时辰到了,她忙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北陵人属乌桓一族,乌桓族有个习俗叫做春雨节,在每年的第一场春雨的那天都要好好热闹一番,家家户户都要摆出丰盛的宴席,来乞求雨神让来年风调雨顺,其隆重程度不亚于春节。 春雨降临在清致镇的那个清晨,扶风非得要当着苏岫的面把一个新兵蛋子养的小羊羔给宰了,说是要给军医补身体,让苏岫好说歹说地给拦下来了。 小新兵连忙把自己的小羊羔牵走,一边给羊顺毛一边擦眼泪,搞得苏岫哭笑不得。 春雨入夜便霁,北陵士兵摆好宴席,万物将将復甦,又是在军营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山珍海味,但都是朴实的山间野味,最抚人心。 「军医醒了?你昨晚给我们熬药辛苦了,我们想着你多睡会儿,就没叫你。」几个年轻的伤兵道。 苏岫笑着朝他们走过去,正要随意找个空座坐下。 就感觉衣摆好像被人拉住了,她回头一看,白榆君正拽着她的衣角,皱着眉看她:「本君旁边这么大个位置你没看到?往哪走?」 苏岫只好顺势坐到了白榆君旁边,酒过三巡,大家似乎都放开了不少,扶风拿着酒杯站起来:「苏医师,我敬你一杯,从前我多有得罪!」 还没等苏岫说话,扶风那一杯酒就已经下肚了,她正想赔一杯,却见白榆君将她的酒杯按住了:「这酒烈,你别喝。」 开席之前,北陵军里几个有名的大将都排着队要和白榆君比试一番,这也是军营的老规矩了,倒不是为了真刀真枪地杀一场,只是振一振士气,也为宴席助兴。 这些人面上叫白榆君主人,真到了比试的时候却半点不含煳,十几个人准备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车轮战,非要把这个北陵王给打得筋疲力尽不可。 军营的二把头姜统领打头阵,两人都善用红缨枪,相对而立,披风被烈风鼓动着,底下坐着的人光看着嫌不过瘾,还押起了注。 苏岫也参与其中,她向扶风打探道:「白榆君和姜统领谁比较厉害?」 扶风道:「不好说,整个军营,也就老姜配和主人比试,别人都撑不过主人十招。」 「你也不行?」 扶风笑着挠了挠头:「苏医师,你别取笑我了,你别看我块头大,主人那尖枪一挑,我立马就得缴械。」 「那你押谁啊?」 扶风思索片刻;「主人近些日子受过伤,水平可能有所下降,我押老姜!」说罢,他将一锭银子拍到桌子上姜统领那一侧。 苏岫摸了摸自己腰间那几两碎银:「不是,你们军营一押就押这么大的吗?」 「当然了,怎么样苏医师,你押谁啊?」 苏岫正囊中羞涩,忽然就有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掉到她怀里,她一转头,白榆君正忙着擦枪,头也不抬地说:「给你做军饷,押着玩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苏岫一打开钱袋,里面全是金元宝,那金光晃得她差点睁不开眼,她立马掏出一锭拍到桌上:「我当然押白榆君,他肯定赢!」 说完,苏岫看向白榆君,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好像勾了一下唇角,只是一瞬间,随即表情严肃起来,进入备战状态。 两人对战了十几个回合,好几次苏岫都替白榆君紧张,姜统领的枪差点就碰到他之前的伤处,好在都被他堪堪躲过。 最后,终于还是白榆君将姜统领的枪给挑了,枪尖直冲云霄,又奔向大地,苏岫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见状,扶风打趣道:「老姜,你也太不行了,我还押了你呢!」 姜统领作势要打这个多嘴的人,被几个人给拦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位将军确实都抗不过白榆君几招,但禁不住人多,结束时,苏岫看到白榆君露出了疲态。 他放了枪,再坐回苏岫身边。 席间,大家都谈笑风生,白榆君只是一手扶额,半眯着眼休息,不再怎么说话。 没过多久,满满一长桌的酒菜就变得杯盘狼藉,也不急着收拾,大家围到一起聊起天来。 苏岫没想到白榆君竟也参与了这个环节,正说到一个队伍里年龄最小的士兵才十岁,已经没了爹娘,只把军营当家。 扶风安慰道:「大伙都是你的亲人,以后等仗打完了,一定都是好日子。」众人都附和他,他说着说着又将话头引到了苏岫身上:「苏医师,你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吧,家里可还有人?」 苏岫盯着白榆君身旁的那把琴,开口道:「家里早没人了。」说着,她自嘲地笑笑:「仇家倒是一堆。」 众人也闹笑:「我们都敢跟天子叫板,管他什么仇家,我们都护着你!」 「对啊,军医,我们护着你!」 苏岫心间淌过一阵热浪,因为她知道这些人都是真心的,她灿然一笑:「不过我亲人倒是有一个,就是我师父,教我医术的。」 说着,她的笑意又悄然敛去,眉目微沉:「只不过他现在生死未卜。」 扶风带头问道:「那你师父长什么样,多大岁数,我们看见了也好告诉你。」 苏岫回忆起师父来总是滔滔不绝的:「他生的俊俏白净,端正的书生模样。」说到这,她看了白榆君一眼:「年纪应当和白榆君差不多。」 久未开言的白榆君一挑眉:「我?你知道我的年纪?」 苏岫埋着头不看他:「左不过二十啷噹岁,我师父也是差不多的。」 若是这样说起来,师父和白榆君倒是有不少相似之处,可又实在不一样。 孟云衡像是浅色的柔软宣纸,几乎从没见他发过脾气,总是和和气气的,说起话来尤其温润好听。 可白榆君却像是深色墨汁留在纸上的飞白,锋利得不可接近,总是不怒自威,他嗓音低沉,说话时掷地有声,光是静静坐在那里就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在他身侧总要做好随时被撕碎的准备。 而此时此刻,苏岫又觉得他像草原上翱翔九天的鹰,就算偶然可以抓住他的一根羽毛,也不可能真正驯服他。 白榆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狭长的双眼被酒气薰染得有些朦胧:「你师父,待你好吗?」 苏岫重重地点头;「当然,他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苏医师,这事也急不来,说不定啊你师父和白榆君真的是故交呢。」扶风宽慰道。 姜统领附和道:「对啊,从前白榆君都是在中原的,我们之前在北陵经常一连半年也不见着他人影,那兵可都是我练的。」 白榆君听了这样的调侃,非但没有半点愠色,还大笑道:「老姜,还就显得你长嘴了是吧?我要是不在中原混些日子,打下点产业,你们现在这粮草打哪来,都得给老子喝西北风,还有啊你们打北陵过来,几千里的路不要盘缠啊,你们飞过来的?」 听完总把头的牢骚,众人都已经笑的前仰后合,扶风站起来举杯道:「咱们一起敬主人一杯。」 姜统领也站起来:「来来来!都满上!」 「敬主人!」 觥筹交错之间,明月悄然高悬。 -------------------- 第5章 暗花现 ================ 宴席接近尾声,白榆君只觉得乏累,浅浅闭了会儿眼睛,一睁开却发现身边的苏岫不见了。 他瞬间清醒了不少,一站起来,就见帐子里走出来个人,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碗。 苏岫在汤药里另外加了黄芪和葛根,滋补解酒,味道闻起来应该和平时不同。 待到苏岫走到他跟前,他才勉强看清来人,竟不自觉地抓住了苏岫的手腕。 苏岫本想为汤药解释一番,却见白榆君问也不问一句,顺便将那汤药接过来吹了几口,一饮而尽。 苏岫一怔,随即打趣道:「你也不问问我给你端的什么,万一我有谋害北陵圣君之心呢?」 白榆君被药苦得皱了皱眉,随即勾唇一笑:「哦,是嘛?我竟没猜到你还有这样的宏图大志?」 说罢,白榆君这才松开了手,晃晃悠悠地往他的主帐走。 看背影哪有个将军的样子,分明是个喝醉了的酒蒙子。 苏岫盯着他笑,随后和剩下几个不能喝酒的伤患简单收拾了一下场地。 不知谁的酒壶开着壶嘴,落在了树林之中,苏岫循着流出的酒迹去拾起来,不经意间一抬头,却见那不远处的树上好似用网纱吊着一个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夜班三更,苏岫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发现那树下还有三三两两的人。 苏岫躲在暗处看着,只见那些人闹笑着,用手里的树枝从网纱的洞穿进去刺里面的人。 苏岫再往前走了几大步,躲在一棵茂盛的柏树后,就能听见他们高声又放肆的叫骂。 「大黄,来啊,叫两声!」 「叫啊,你不是狗吗,怎么不叫啊?」 「哈哈哈哈哈,刚刚跟主帅叫唤的劲儿哪去了?」 他们一边大笑着,一边更用力地刺。 他们手里的不是树枝,是中空的铁管! 苏岫眉目一凝,只见到暗色的鲜血从网纱流下,滴落在地面,渐渐形成一洼,而网纱里面的人始终一声不吭。 许是这群人觉得没意思了,将手里的东西一丢,走了。 待到脚步声远去,苏岫才敢来到树下,看清树上挂着的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一双漆黑的眼睛湿漉漉的,双唇紧抿着,满身伤痕。 苏岫转身回到营地拿来了几个用不到的破烂软垫放到树下,然后用她从前在羽芳堂练出来的打鸟技术,用碎瓷片一举将网纱射了下来。 少年被摔的闷咳几声,然后用那双湿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岫,像只受伤的小兽。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哑声问。 苏岫只顾着将网纱从他身上剥离,给他敷伤药,也不说话。 那少年又冷声道:「我看得出来,你是北陵人的军医,我是慎王帐下的士兵,你不该救我。」 「我只知道我是医师,救死扶伤是我的本职。」苏岫平静道。 少年抿着唇不说话了。 「他们为什么打你?」 少年偏过头:「救人不需要理由,打人也不需要。」说完,他负着伤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朝树林深处走去。 苏岫拿着伤药还愣在原地,少年走了几步,回头看她:「还不跟上来?」 苏岫这才明白,这少年是想把他们营地的位置透露给她。 路上,苏岫将伤药塞给他:「你自己记得上药,我们就算是认识了,我叫苏岫,你叫什么?」 少年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听到我的名字,到那时,你也会知道。」 苏岫将慎王的阵营位置记下时,那少年就在一旁深深地盯着她,看的她有点发毛。 最后她听见少年说:「我记住你了,苏岫。 我会去找你的,但不是现在。」 苏岫赶回营地的时候,已经接近黎明时分,正是至暗时刻,而营帐附近却是灯火通明。 宴席散后,白榆君片刻也未得休息,先是得到军报,之前打下的东西五州,其中黔州和松州有人带头要反,其余三州也有响应的趋势,留在那里的人已经有点压不住了。 白榆君让姜统领派人去支援,接着就是军营后方遭人突袭,伤亡倒是不重,但这样的小摩擦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北陵军生在北方广阔的平原,擅长铁骑而不善游击,可慎王的军队却最善伏击偷袭。 姜统领呸了一声,骂道:「这帮孙子,有事没事就来咬一口,我们就擎等着被咬!」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白榆君端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托着下颌,明灭的烛火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摩挲:「找到暗处生花旗的位置没有?」 扶风才要摇头,就听帐外忽地传来一声:「找到了。」 帐帘被掀开,苏岫裹挟着一阵寒风沖了进来,将一张草纸拍在桌上。 「暗处生花,就藏在这。」 白榆君诧异地看了苏岫一眼,勾唇笑道:「看来本君请来的军医真是非同一般。」 苏岫正要解释这草纸的来歷,却见白榆君没有半点怀疑她的意思,直接按照草纸上的位置在地图上一画,端着烛台照亮落笔的地方。 随后,他吩咐了几个机敏灵活又应变能力强的士兵悄无声息地摸过去,点了慎王军的粮草库。 慎王的分封之地距清致千里之外,最近的领地也有几百里,而今粮草库被烧,实在是难解之困。 果然没过几天,北陵军就收到了慎王军的停战书,并附上一封请柬,邀白榆君赴宴畅谈,共度良宵。 「这不就是鸿门宴吗?」扶风送上那牛皮纸笺,随后看向白榆君:「主人可要赴约?」 白榆君低笑道:「去啊,当然要去,管他什么鸿门宴,我本非沛公,他更非霸王,有何去不得?」 -------------------- 第6章 鸿门宴 ================ 慎王的营地处在崇山峻岭之间,易守难攻,白榆君单刀赴会,慎王派人热情欢迎。 山上植被富饶,到处是张扬的泼墨太阳花,旌旗翻飞,风中招摇。 白榆君穿过重重营帐,主帐帐帘被守卫兵掀开。 只见一位青年一身绣蟒华服端坐中央,他眉深目重,浑身盖不住的珠光宝气,一见来人,便立即走下来台阶相迎。 这便是慎王,梁如璋,是圣祖皇帝的第三个儿子。 先帝贵为嫡长子,圣祖皇帝赐名如圭,又为三皇子赐名如璋,本是取自《诗经》中如圭如璋之意。 却适得其反,倒使得兄弟反目。 「白榆君,本王恭候您多时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白榆君身着拙朴玄衣,腰缠软剑,长发高束,依旧是半遮着面,从容自若,宠辱不惊。 「久闻慎王大名,百闻不如一见,本君带了些薄礼前来相迎,还望王爷笑纳。」 话音刚落,几个士兵就扛了一只活羊上来,它的四肢被绑在木架子上,还在苦苦挣扎。 慎王脸色微变,却不改笑颜:「白榆君真是客气,这活羊是…」 没等他说完,白榆君就掏出软剑,将架上之羊一刀毙命,随后几刀尸解,剑法凌厉迅捷,毫不拖泥带水,落下的鲜血还未来得及变暗,他就已经收了剑。 白榆君桀然一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给宴席加道菜罢了。」 慎王的笑意依然凝固,盯着那泛着膻味的羊许久,终于干笑道:「哈哈,多谢白榆君盛情,请上座!」 待到主客落座后,婢女们先后端了酒菜上桌,白榆君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婢女身上,神色一顿,不动声色地起身:「美酒佳肴,难为慎王费心款待,来!本君替王爷斟酒。」 说着,他伸手去桌上的酒壶,却不慎打翻,壶内琼浆瞬间洒出,上酒的婢女诧异地抬眸,清秀的眉眼间藏不住的怒意,却与白榆君鹰隼般的目光撞个正着,她那怒火顷刻间偃旗息鼓,忙低下头收拾酒渍。 随后,白榆君略带歉意地笑笑:「诶呀,不小心把慎王的酒打翻了。」说着,他将自己桌上的酒壶拿了过来,给慎王面前的酒杯倒满。 那酒杯做工尤为精巧,表面金光闪闪,内里却是银质,琼浆入里,犹如月光映照湖面。 慎王连连摆手:「无妨无妨,白榆君快请坐,酒多的是,让她们再上一壶便是。」 琴声渐起,舞姬们款步走到舞池之中,舞姿逐渐婀娜。 慎王喝了几杯后,脸色微红:「白榆君啊,你是北陵王,但是这京城可不比北陵。」 白榆君眼眸微闪:「王爷此话怎讲?」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白榆君想要京城这块地方,想要皇帝那个位置,单凭你狼王旗下的铁骑,是远远不够的。」 慎王拿着手里的玉筷子:「你看这玉着,单只不能夹起什么东西,只有两只方可取物。」说着,他夹起一块鱼肉塞到嘴里。 白榆君莞尔:「王爷所言极是,只是本君以为,这牛羊才总是结队,勐兽都是独行啊。」说罢,他停杯投着,向慎王作揖。 「本君不胜酒力,不便相陪,改日再聚,告辞。」 白榆君说完便拂袖而去,行至灯火阑珊之处,人烟渐稀,他蓦然停下脚步:「出来吧,跟我还藏着么。」 片刻,一棵大槐树后终于冒了个脑袋,婢女打扮,是苏岫。 苏岫耷拉着脑袋,走到白榆君面前,抿着嘴唇不说话。 「你在酒里下毒了?」 白榆君问,苏岫点头。 「你知不知道,慎王的杯子内壁是纯银所制,有毒无毒,他一试便知,你这是找死。」 白榆君语气平常,倒听不出来愠色,苏岫没说话,抬头盯着白榆君的眼眸,她目光灼灼,里面好像染着烧毁羽芳堂的火把。 她不过才十七岁,正当妙龄,长相也是符合年纪的稚嫩,可语气却像睚眦必报的野狼,如果宿敌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奋力撕咬,就算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想要人的命也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白榆君稍微歪了歪头,语气柔和,他总是这样,像六月清风吹拂乌鸦的羽毛,散发腐烂的气息。 「那该如何?」 白榆君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她,随即喉咙间传出阵阵细碎的笑声。 不待苏岫恼火,白榆君便在她眉间点了点,转身轻笑道:「回去吧,之后再慢慢教你。」 次日,白榆君的帐内聚了些人,大多是他的心腹,气候乍暖还寒,一壶明前茶在炉上烤着,散着浅淡茗香。 几个人围着一簇炉火,也不拘什么主次宾客,更没有什么伺奉的小厮丫鬟,茶淡便自己添,觉得冷就自己挪窝,没什么规矩可言。 而在这随意氛围中谈论的话,却是处在杀伐之间,事关危急存亡。 白榆君轻呷一口面前的茶,好似谈论天气一般对苏岫开口:「你可知慎王背后有何势力?」 苏岫缩在距白榆君不远的暖塌上,她自幼便不喜饮茶,只觉得那味道又苦又涩,白榆君便给她讨了鲜甜的乳茶来,她捧着那茶盏,热气便蒸在脸上。 「王子皇孙本就财势雄厚,不然哪有那么大胆子起兵谋反,先帝乃圣祖皇帝嫡子,如今的皇帝不过是妖后扶上来的一个庶子,慎王与先帝一奶同胞,必定自视尊贵。」 苏岫漫不经心地应着,她还在京城做千金小姐时,大字没识上几个,却爱听人讲前朝史书。 如今的太后实则是继后,并无子嗣,先皇后早逝,膝下育有三子,嫡长子顺位登基,另两个接连谋反。 大周天子向来是贤能者居之,先帝却懦弱无能,苏岫时常试想,若她生在帝王之家,成了那怀王或是慎王,恐怕也免不得要反上一反。 本是同根而生,如何甘居庸人之下? 白榆君唇角微扬,浅笑道:「你说的是前朝之事,如今天下大乱,你口中的妖后权倾朝野,你可知慎王在朝堂之上凭何斡旋?」 「他在宫中有暗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不错。」 白榆君起身斟茶,姜统领接道:「军医可知慎王座下一个很有名的幕僚,月折桂?」 苏岫点头:「略有耳闻。」 「月折桂其实就是当朝国舅,冯知谦。」 苏岫眉目一凝,冯知谦其人实在是如雷贯耳,他位列三公,是当朝皇后的亲哥哥,实权堪比宰相。 「冯知谦恣睢跋扈,扎根朝堂,联络百官,与慎王内外勾结,只要两人还狼狈为奸,朝廷大军便绝不可能将慎王一脉尽数剿灭。」 姜统领嘆道:「这朝廷看上去一潭死水,风平浪静,实则是暗潮汹涌,太后和国舅两股势力相互厮杀,难分伯仲。」 炉火忽闪,在白榆君眸中明灭,他戏嚯道:「军医博学,不知可否听过『黄釉双』一事?」 -------------------- 第7章 云雾楼 ================ 「是何典故?」 「前些年,恰逢晋州烧出来一批极好的黄釉瓷,颜色明丽,做工精巧,特选了几盏双龙纹高脚杯进贡,登时正逢冯国舅也在,不知是妖后授意还是皇帝自己的意思,总之他端坐龙椅之上脱口便道,『娇黄娇黄,娇亡必黄』。」 苏岫明白皇帝这话便是借着瓷器暗喻冯知谦太过娇纵,于是问道:「那冯知谦说什么?」 白榆君笑意更甚:「他只是轻飘飘地走过去,把那御瓷砸个稀碎,撂下一句,『一盏容不得双龙,想来陛下也见之不快,臣便替陛下动手。』」 苏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虽一早就知道这皇帝不过是名存实亡,却不想竟这般受辱。 想来这皇帝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皇子,是圣祖皇帝下江南时,脑子抽了风竟胡乱与一娼妓云雨了一番。 那娼妓也算有本事,怀胎十月竟诞下龙凤双胎,自己却难产而死,或许是出于愧疚,圣祖皇帝将两个孩子都接回了宫里,还赐了封号和爵位。 一个封为最不起眼的忻王,赐名星图,一个随意封了个公主,赐名星鹭。 太后也是打得好算盘,她自己膝下无子,出身如此卑贱的皇子才好受她辖制,做她的牵线木偶,任她摆布。 「白榆君知道得如此详细,恐怕在宫中也有暗线吧?」 苏岫这话试探得太过明显,姜统领和扶风均是一愣,想不到她竟会如此大胆发问,不由得替她捏一把汗。 诚然她如今孑然一身,那北陵王自然不会图谋她些什么,只是白榆君对她太过纵容,态度实在异常,她便总是试探这人的底线是什么。 白榆君却不惊奇,似乎对她事无不可言一般,只莞尔道:「我本是一介武夫,反贼罢了,哪里会有王室公卿为我效力,不过在宫里埋有几枚暗子,军医若想一窥,来日领你见上一见也可。」 苏岫也是一怔,不由得垂了垂眼眸:「那如今当务之急,是让慎王在宫中的暗线断掉。」 白榆君不置可否,却听苏岫继续道:「我幼时读过些闲书,读到时期,有一美人貂蝉,被王允派去设计离间吕布董卓二人,使得二人父子关系破裂,吕布弒父。」 「你的意思是…」扶风话在嘴边,却在看了白榆君一眼后,闭了嘴。 白榆君神色一顿,随即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以你的姿色,想使离间之计,恐怕难有成效。」 他身子向后靠了靠,眼中稍显惫懒:「此事容后再议。」 白榆君话音一落,知趣者便都知晓这是在下逐客令,扶风和姜统领以及几个校尉纷纷起身离去,苏岫却欺身上前,拈花一般拂过白榆君的下颌,再轻轻带过颈间。 白榆君身形微颤,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圣君阅人无数,我自视入不了你的法眼,只是此计有时并不在美色。」 两人近在咫尺,苏岫身上没有半点脂粉香气,只是乳香和淡淡茶味还掺着她身上独有的气息萦绕其间。 目光相撞,炉火轻响。 她看见对方眸中浮光掠影,如日光下的细碎雪花,寒风一吹,洋洋洒洒,起起落落。 白榆君倏地将眸子一阖,只可惜身后已是退无可退,眼不见也难以心静。 「你执意如此?」 闻言,苏岫眉宇间少了几分戏嚯,正色道:「世风如此,我不想苟全于乱世之间,惟愿尽我所能搏出一片天地。」 清致镇以北不出三里,有一处花街柳巷,其中一幢云雾楼最为风靡。 每每夜幕降临,这里便笙歌渐起,男欢女爱,数不尽的五陵年少,红粉佳人。 那里地处偏僻,访客却总是络绎不绝,只因这里的玩法新鲜别致,人也美艷绝尘。 在平常日子里,这里的佳丽人人都会带着一层面纱,为来客斟酒倒茶,抚琴赋诗,即便是翻云覆雨,面纱也不会被取下,这便是雾面。 每到望日,便是雾散之时,各位公子要散足了『东风雪』,即是白花花的银两,才能将雾吹散,窥得美人真容。 这样一来的好处便是,来客永远对怀中佳丽抱有好奇,起码要等到拨云散雾的那日才肯离去。 若是怀里的没了新鲜,一转身,还有更多神秘的红尘香客,总想挨个窥探,这门便是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又是一夜十五月圆,皎皎玉轮高悬。 苏岫从前在羽芳堂时,虽然混帐,但也仅限于走街串巷,捉蛐蛐掏鸟蛋,而扮男相,逛花街这事,她可是头一回干,对于这规则自然也是闻所未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她穿了身文弱公子的朱红宽袖,束了儒生的髮髻,略施粉黛,手持羽扇,微微掩面时眉目上挑,活脱脱一个玉面桃花的小白脸。 白榆君与苏岫同行而来,仍是带着狼纹木面,着一身葭灰缎面长袍,淡雅脱俗,袍边袖口的浅色祥云暗纹在烛火下流淌,如墨长发高束,尽显风致。 而二人此番涉足此地,不为佳人,却是为了这的一个常客:慎王。 据白榆君的密探来报,说是慎王近一月来几乎日日踏足这里,只为一位凤头牌琵琶女,花名安娆。 这里许多来客也都戴着面具,蒙着面纱,美名曰:『引雾而来』,故而两人并不显眼。 苏岫不由得想到,白榆君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半遮面的神秘佳人,这想法稍一展露头角,她便忍不住扬了扬嘴角,还不待她笑出来,忽而有人朝她迎面轻轻一撞,酒香和脂粉气顷刻间便瀰漫开来。 「这小郎君俊俏如斯,莫不是个南风?」 说这话的人也是个锦帽绣袍的贵公子,只是面色酡红,显然是喝醉了,却是半点酒品都没有,不待苏岫发作,却见一把竹扇映入眼帘,打了醉公子一个措手不及。 他只见那竹扇似顺非顺地钳制着他的手轮了半圈,还未看清持扇人,忽如其来的掌风便直直冲他而来,眨眼的功夫,脸上便结结实实地被箍了一掌。 苏岫用羽扇扑了扑脸,瞧了瞧白榆君手里的竹扇,又瞧了瞧他本人,实在觉得奇怪。 他分明是笑着的,可莫名就是让人腿软。 恐怕那醉公子也是这样觉得,扑通一下便跪了下去,两股战慄了半天,白榆君才笑着用竹扇搭了他的肩。 「望月安康,公子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白榆君说完这话,不见他如何用力,那烂泥一般的醉公子便被他扶了起来。 待到二人已经走远,拾阶朝楼上走去,醉公子才回过神,想起刚刚那人面具上的狼纹,不由得又是一阵战慄。 云雾楼二层便是各位佳丽的居所,楼梯踏尽,一打眼就能看见装点得各具色彩的屋子,有的缠满各色绫罗绸缎倒像个布衣坊,有的则是点缀各种闪耀珠宝却也显得俗气,看多了便只觉得眼晕。 门楣可以随意装饰,可门上的牌子却装点不了。 云雾楼的美人分为凤尾牌,凤羽牌,凤头牌,前二者都是住在那屋子里的千千万万,而凤头牌的屋子里却只能有一个。 在走廊的尽处,朱红色的门楣洗尽铅华,毫无装点,唯有挂着『凤头牌』三字夺目耀眼。 安娆便在那里。 苏岫和白榆君在人群中穿梭,只听远处吵吵嚷嚷,走进了才听清。 「今天是望日!为何不让安娆姑娘出来一见?!」 「就是啊,你安的什么心!我们都是付过『东风雪』的客儿,你别翻脸不认人!」 … 一群公子哥围着老鸨吵得面红耳赤,半点斯文形象也没有,更有甚者竟还拉扯老鸨的衣裳。 「各位公子,不是我不让你们见安姑娘,只是她身体抱恙,适才慎王过来,我也是没让见的。」 老鸨声情并茂地解释了一番,别的姑娘见状也来拉扯这些人到自己屋里去,可惜见效不大,停顿半晌,还是有人依旧不信,洒了银子偏要见安娆。 「慎王来过?」苏岫在吵嚷声中,踮起脚尖在白榆君耳畔道。 她没注意到的是,那耳尖红了一瞬,随即白榆君递给她一个眼神。 两人趁乱摸了出去,绕到云雾楼后身,瞄准凤头牌屋子的位置,白榆君道:「会爬树吧?」 苏岫嗤笑:「当然。」 两人一前一后攀上了那屋子的窗台,将窗纸戳个小孔,果然见一美人卧榻而眠。 安娆是真的病了。 可苏岫却是越看越觉得不对,稍见安娆转过身来,将脸冲着窗户。 「这人…我好像认识!」 -------------------- 第8章 风清宁 ================ 两人直接破窗而入,动作算得上轻盈小心,却还是惊醒了安娆,她却不喊不叫,像是进来的并非两个人,而是一只无意闯入的黑猫。 她只是神情木然,一副要打要杀任君处置的漠然相。 直到苏岫走到她身边,一边搭了她的脉,一边轻声问道:「我见你一面,便觉得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若是我没看错,你可是风清宁?」 苏岫直接发问,只见安娆神色一怔,剎那间便落下泪来,她死死盯着苏岫,泣不成声。 「你…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已经很久…没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 「我今日画了男相,你怕是难以认出我,可你却是好认。」 安娆尚在病中,只着一身素衣,脸上未施粉黛,眼下又带着浅淡的乌青,却还是清水芙蓉,梨花带雨。 苏岫搭过脉,眉目凝重,她已然知道安娆得的是花柳病,怕是没多长时间了。 「我们幼时常在一处玩耍,爬树还是你教我的,如今我倒用这招爬了你的窗户。」 安娆愕然:「你是苏家丫头!」 苏家和风家世代交好,早些年在京城还互为邻里,两家夫人也曾指腹为婚,只是后来风老爷子被外调,风家便也跟着迁走了。 「难为你还认得我…」 安娆埋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些年沦落红尘,一早不似从前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苏岫只道:「你走后,我还大哭过一场,时常想着你,新来的玩伴总没有你那般漂亮,你打小可就是个美人胚子,尤其你眉心那一点硃砂痣,最让人难忘,大人们都说你是菩萨命的。」 安娆凄婉一笑:「是么?原是菩萨命短,我怕是活不久了。」 闻言,苏岫不敢看她的目光,只把头低下:「不会的,清宁,你还这么年轻…」 「阿岫,我接下来的话,说与你听,你定要记牢。」安娆骤然攥住苏岫的手,紧得像铁锢一般。 「苏家落难时,我父亲本想上奏声援,却在当晚被慎王的叛军索了性命,那摺子还没被送出去就沾了血,被一把火烧了个净光,我们一家老小险些都被烧死,只有我拼了命才逃出来,做这档子生意,一来为了生计,二来…」 安娆说到这,声音愈发颤抖,却也无比坚定:「为了找机会杀了慎王。」 苏岫用目光回应她,眼神里没有半点退缩。 安娆倏地勐咳几声,转身抱起案上的琵琶,递给苏岫:「慎王最喜欢听我弹琵琶,我俩的琵琶都是在京城教坊学的,怕是你弹的比我要好。」 苏岫下意识接过琵琶,怔然道:「清宁,你不会是想…」 「我知道此事兇险,可我在这世上再没有可託付的人了,我这身子我自己也知道,怕是不中用了,我只求你替我取了那贼人性命,好让我含笑九泉才是。」安娆恸哭道。 「可老鸨若是发现了又该如何?」 「在她眼里银子便是最要紧的,我此番病重,她赚不到钱,安抚不了那些好色之徒,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了,若是有人能代替我,她巴不得呢,你只消说是我的口信,一切便可瞒天过海…」 安娆说完这些,声音已然细若游丝,像是虚弱至极,她蜷在被褥里翻滚了几下,眉头紧锁,不经意间抬眸却看到了白榆君腰间缠着的软剑。 她低声道:「我…实在疼得厉害,拿那剑与我…个痛快罢…」 白榆君在一旁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原委,他走上前来,一手阖了安娆的双眼,一手持剑,温声道:「我动作很快,你不会有什么痛苦。」 「多谢…」安娆笑了笑,似迴光返照一般拉住苏岫的手:「还记得我们夜里跑出来…一起在山上…看星星…么?那时候…真好啊。」 年幼时无忧无虑的时光无疑成了安娆此刻最好的止疼药,是她临死前能吃到的最甜的糖果。 「谢谢你…阿岫。」安娆说完这句,便了无遗憾道:「动手吧。」 白榆君手起剑落,一剑封喉,随即又用手挡在苏岫眼前,他感到血花顷刻间溅在手背上,而手心也是一片湿润。 苏岫本以为,她已经不会流泪了。 她在这世上早就没了亲人,师父也不知在天涯何处,她没有后路可走,只能向前。 几日后,冯知谦才下了朝,就收到一封密信,他一瞧那信背后的狼王印,便知道了信的来处,琢磨了许久,终于还是打开读了读。 内容不过是北陵王想邀他这个国舅到日落后到镇外的奉天府一绪。 白榆君信中寥寥数语,篇幅不长,却言辞诚恳,毫不倨傲,若是这番还要推脱,恐怕实在不识抬举。 而另一边,奉天府包房之中,白榆君和苏岫正相对而坐,前者手持画笔为后者描摹妆钿。 这花钿描得不易,先要将那拟态求真的硃砂痣画在下面,随后才能绘成花钿,以保落妆后,绛痣仍在。 苏岫感觉着笔墨落在眉心的位置,觉得有些偏,便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扶正:「偏了。」 却在刚碰到白榆君的手时,没来由地顿住,他的手底色白润,丝毫不像终年带兵打仗的手,摸起来却有许多分散的伤疤细茧,尽是沟壑。 白榆君手上微微一滞,笔却还是稳的,不慌不忙地问了句:「你可摸够了?」 苏岫忙撒开手,随即清咳几声,眼神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手上的那些疤痕上。 那不像是新伤,该是陈年旧疴。 她看了许久,才撞上白榆君那质问却又纵容的目光,便稍低了低眸:「你怎么能确定那冯知谦一定会来?」 「这男人呢,有些正人君子,既不好色,也不好赌,可就没听说过,不爱财的。」 正如白榆君料想的那样,冯知谦就是这般的衣冠禽兽。 他尚不至而立之年,正一心扑在朝堂的权力上,吃喝嫖赌对他都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府上也没个正妻,养在外面的如夫人倒是有几位,不过也只是个消遣,物件似的,说忘就忘了。 对于白榆君的来信,他那思绪本还在游移不定,却在看见那几箱沉甸甸的黄金抬进府里时,便转身去选赴宴的衣裳了。 「哦,那你也是如此喽?」 白榆君的笑意敛了敛,而眼底却还是明媚的,显然还是在调笑,他冷哼一声,佯装正色道:「如今,也轮到你来质问本君了?」 苏岫可不是被吓大的,知道他这是成心吓唬人,便连连笑称:「岂敢岂敢,白榆君一言九鼎。」 她看着白榆君胸有成竹的神色,不禁好奇道:「你哪来的那么多金银?」 白榆君将最后一笔勾勒好,随后莞尔一笑,那笑里满是戏嚯之色,倒似端详成品一般凑近道:「赚钱嘛,正经的路子我没有,倒是有许多不正经的法子,你可要学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苏岫被他瞧得一怔,还未上胭脂,便惹得脸上耳尖片片浅淡绯红,绛云一般,她只好将注意力移到自己的花钿上,端起铜镜装模作样地照了一番。 「这是什么花?倒未曾见过。」 「这是赤蔷薇,是漂洋而来的花卉,非大周本土所生,它还有个别名,叫『刺客』。」 闻言,苏岫眸光亮了亮,意味深长道:「那倒正衬我。」 -------------------- 第9章 奉天府 ================ 奉天府原是京城酒楼,后来名声开起来了,才在境内外都有了分店。 冯知谦精心挑选了一套宝蓝色织锦袍赴宴,柿蒂纹簇拥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落入宽袖之上,一举一动之间,像是仙鹤扑闪翅膀,分外灵动。 「呦,这不是国舅嘛?稀客稀客!」 冯知谦人还没走到门口,却见奉天府曹老闆便径直迎了上来。 「曹公别来无恙啊。」 曹老闆忙作揖道:「您真是折煞老奴了,国舅快里面请。」说到这,又凑到冯知谦耳畔道:「贵客已经摆好宴席等着您了,我瞧瞧去看过,那屋里可是有个大美人!」 冯知谦不甚在意,只随着他朝那楼内人群中走去,随口应道:「曹公太过抬举了,您可是连宫中的几位公主都见过的,三位公主各有特点,生得绝世荣华,再美的美人还能美过她们三位不成。」 不料曹公却摇头称道:「国舅见了便知,那是『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注1)』敢问佳人何处来,便是那『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注2)』」 「当真有如此绝色?」 曹老闆笑得眼睛都没了,只剩下两条细缝,谄媚道:「您请上楼吧。」 冯知谦才迈上几阶,便听闻天字间包房里传出悠扬婉转的舞曲,他伴着韵律将那房门一推。 只见一舞姬立于中央,姿色窈窕,面覆薄纱,眉间描花钿,舞步愈蹁跹,闻声回眸,顾盼神飞。 「倒是我怠慢了,未曾去门口迎接国舅。」人还未到声先至,白榆君从屏风后踱步走出,一身浅色水纹长衫,外面披了一层竹叶薄纱,清冷雅致,步履翩翩。 冯知谦看那舞姬看得痴了,直至白榆君走到近处他才回过神来,忙跟上句客套话:「哪里哪里,还要多谢圣君相邀款待。」 俄顷,玉盘珍馐陆续摆上檯面,舞姬走到冯知谦面前,递给他一盏雕荷莲花杯。 只见那杯上坠着的丝线与面纱相连,冯知谦刚刚握紧,舞姬便连连后退,面纱便悄然飘落。 正是粉面含春的苏岫,她舞动的剎那,头上凤头钗轻响,三千青丝飞扬,冯知谦见了,不由得迳自呢喃道:「这世间竟真有此等尤物…」 琴声渐疏,一曲终了,冯知谦拍手叫好道:「真是『玉楼春暖夜笙歌,妆点花钿上舞翘。(注3)』妙哉,妙哉啊!」 白榆君朗声笑道:「国舅喜欢便好。」说罢,稍一招手,苏岫便盈盈落座到他身边。 「这是我收的义女,名唤安娆,也是个苦命人,从小便跟着我,虽不是我亲生,我却已经把她当成了亲人。」 只见那冯知谦微微诧异道:「白榆君看上去与我年纪相仿,不想竟有如此妙龄的义女。」 苏岫没想到白榆君还有这番说辞,当即拿起酒壶斟酒道:「主人,请饮酒。」 白榆君神色微顿,随即笑道:「若是叫义父,怕是把我叫老了,便一直没让她改口。」说罢,他接过酒杯,敬向冯知谦:「今夜我们不谈别的,只一醉方休。」 直至深夜,白榆君才差人将冯知谦送回府上,三五个小厮出来搀扶,才勉强将国舅爷扶回房里。 冯知谦喝醉后脸红得十分厉害,他连着更了好几次衣,才算清醒了些,随即摆了摆手,吩咐伺候的人都出去,自己坐在窗边醒酒,朦朦胧胧之际却见门口走进一个人。 他登时厉声吼道:「我不是说了,不许人进来吗?!」 话音才落,他便看清了来人,竟是方才席间惊艷一时的舞姬,安娆。 苏岫装作被吓到的样子,端着热汤碗的手颤抖着,双眸噙泪,楚楚动人。 见状,冯知谦酒顷刻间醒了一半,声音放柔道:「安娆,你怎么会来?」 「我主人说,今夜灌醉了你,心里过意不去,我便熬了醒酒汤,给你送些过来。」 冯知谦心中阵阵擂鼓,那眼神落在苏岫身上便移不开,却还是克制道:「多谢,搁那吧。」 苏岫踱步上前,将汤碗搁在案边,收手时不经意间拂过冯知谦的指尖,两人眼神相撞,她低眉浅笑:「趁热喝吧。」 她的眉眼虽算不得妩媚,却已足够动人,冯知谦闻着她身上的暗香,只觉得心尖上落了根羽毛,柔软难耐,再难拂去,他先行避开目光,低声道:「我让小厮送你回去吧。」 苏岫先是点了点头,朝外走去,她知道冯知谦一直目送着她,便故意走得极慢,终于在门口顿下脚步,温声道:「国舅爷可是有什么心事?」 冯知谦垂下眸,月色映照在他眉间,清辉暗投。 苏岫倚门轻嘆道:「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其实都明白的,你的野心和抱负。」 冯知谦不愿放下戒心,警觉道:「你主人同你说过什么?」 「不是他,是我拜读过你的文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冯知谦一惊,听她继续道:「其实位高权重也好,位卑职小也罢,都是一样的,天公难抖擞,朝廷堪用贤,到底都是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注4)」 苏岫看着在窗外,她知道在不远处躲着一个人,正偷听他们的墙角。 国舅府门墙巍峨,旁人恐怕只能以手抚膺自嘆息,可白榆君就不同了,再高的墙他也能出入自由,来往无踪。 闻言,冯知谦竟借着酒劲儿落下了几滴眼泪,估计是从没人拍马屁拍得这样精准过,对他阿谀奉承的人太多,他总是众星辰当着月亮捧着,可明月也会孤独,若是有第二条蟾宫折桂的好路,他又怎么甘心隐去身份,做个狡诈的幕僚与那反叛之人勾结。 他悲怆道:「生不逢时,终是生不逢时。」 苏岫走上前去轻轻揽住他:「国舅爷,世道艰辛,我愿意陪着你。」 冯知谦没有挣开她,渐渐在那暗香浮动的温柔怀抱里睡了过去。 待到冯知谦唿吸声平稳下来,苏岫将他放在案上,又为他披上衣裳,屋外晚风习习,她走出去时忽而想起师父教过她的一首词,便不经意间念了起来:「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 寂静长夜,只有暗处的白榆君听到了,迳自低声和道:「春花尽落,满怀萧瑟。」 「这是刘克庄的《贺新郎》,你可记好了。」孟云衡曾这样说着,见苏岫似懂非懂的样子,他又补充道:「你只消记得,纵是知道自己才不足八斗,智难比卧龙,却还是要奋力一试。」 「可这很难啊。」苏岫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 然后师父又说了什么呢,苏岫想了许久,方才忆起。 他说:「若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人,那必然是样样精通,做什么都厉害,可仔细想想便会觉得无趣,一切都乏善可陈。 可若是一个生来平庸的人,就像一颗不知会长出什么的种子,它拼命扎根,在无法破土而出的日子里不甘堕落,在看见繁花盛开时也不自怨自艾,歷经磨难才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只有这样才足够精彩,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苏岫出了房门,朝无人暗处一拐,果真撞见了白榆君,她浅笑道:「呦,大晚上的圣君在这吹风?」 白榆君也配合她,阖着双眸点点头:「吹风醒酒。」说罢,他睁开一只眼睛,半开玩笑道:「你还知道我是圣君,在酒席上,你还敢当场驳我的面子。」 苏岫细想一番,才明白过来,大抵说的是平白无故叫了白榆君一声主人的事,可连她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就是不肯叫那一声义父,此刻便只能借着沉默搪塞过去。 白榆君忽然凑近闻了闻:「你身上的香囊不寻常,怕是可使人意乱情迷。」 苏岫不退反进,与他目光交汇,饶有玩味道:「圣君的鼻子果然灵,这是我特地选的草药,你可喜欢这味道?」 白榆君果然先一步移开视线,沉声道:「我喜不喜欢倒无所谓,看样子国舅爷很是受用。」 「那希望慎王也会喜欢。」 -------------------- 注: 1.出自杜甫《月夜》 2.出自李白《渡荆门送别》 3.出自唐彦谦《翡翠》 4.出自陆游《诉衷情令》 第10章 入别苑 ================ 苏岫第一次见慎王,只是在那危机四伏的鸿门宴上低低地瞧了一眼,并不太清晰,只有个大致轮廓,而在云雾楼的这一次,算是彻底看清了。 慎王一打眼看上去就像个中举的文状元,皮肤白净透亮,穿着富贵体面,谈吐文雅不凡,可一举一动之间,却分明能察觉到舞刀弄枪的力道来。 慎王比冯知谦虚长几岁,两人一直以兄弟相称,几年的光阴并不虚度,使得他看上去更加老练沉稳。 他进了那凤头牌的屋,关了门,便掀开塌前的帘子:「望日之时,本王来瞧你,却听说你病了,如今可好了?」 苏岫面覆薄纱,手挽琵琶,坐于塌上,柔声道:「多谢王爷挂怀。」说着,她轻咳了几声:「不过染了些风寒,妈妈怕我不能待客,便让我歇了几天。」 慎王浓眉一蹙,忧心道:「本王听着倒还没有大好,说话声都变了。」 说罢,慎王骤然起身,将苏岫搂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来吧,先给本王弹奏一曲,近来没有你的仙乐,本王真是茶饭难思啊。」 苏岫也不知风清宁素来喜欢弹些什么曲子,便随意弹了首《春江花月夜》,算是游刃有余。 慎王听后,意味深长地笑道:「这病倒是让你的琴艺增进了不少,你从未给本王弹过这首曲子。」 苏岫心中陡然一惊,随即镇定道:「那,王爷可还喜欢?」 「用你的巧手弹出来的,哪有不爱之理?」 慎王在苏岫颈间嗅了嗅,低声道:「你用的什么香,与从前不同了。」他的手指纤长,说着就要朝那面纱探去。 苏岫悄然握住那手掌,噙笑道:「今儿可不是望日,王爷若是要散雪,我自然也愿意拨雾,只是怕妈妈会不乐意。」 「那本王便将那东风雪散个彻底,要了这云雾楼的凤头牌,将你这朵花摘回府上孤芳自赏,如何?」 苏岫也没想到竟会这般顺利,眸中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惊异,随后便任慎王扯下面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只见苏岫先是眸光微沉,眉心一点似有若无的红,唇角眼角皆是含情带笑,片刻才抬起眸来,对上慎王惊喜的神色,再故作娇羞地转过脸去。 「娇而不妖,媚而不娆,这凤头牌果真名不虚传。」慎王捏了捏苏岫的脂粉脸蛋,嘆道。 当天晚上,慎王便将云雾楼的凤头牌安娆,接到了他在清致镇的别苑里。 虽说不过是纳个外室,接个窑姐,可慎王还是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安排了个轿撵,敲锣打鼓了一阵。 而穿红戴绿的苏岫,人坐在轿子里,心里还想着上轿前,白榆君偷偷跑来云雾楼跟她说的话。 白榆君还是用老办法破窗而入,先是交代了一番七零八碎的话,接着又问:「若是那老贼非要与你圆房,你当如何?」 苏岫心道,慎王如今也不过三十有余,也没比你大几岁,哪里就是老贼了? 不待她回答,白榆君便又道:「不如我今夜就扮作劫匪抢了你去。」 苏岫也不知道这堂堂的北陵之主,虽说是异域之王,却也是万般尊贵的,怎么总是做这偷听墙角,爬窗越墙,绑架抢亲的勾当,禁不住笑了几声,随即正色道:「我此番蛰伏,忍辱负重,岂能半途而废,若是他要来强的,我只好称病便是。」 可真被抬到了床上,那便真成了刀俎下的鱼肉,苏岫再如何称病婉拒,也挡不住慎王要当一回霸王,眼见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只能将袖中藏着银针朝前移了移,就在她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刺过去时,却发现这箭忽而偃旗息鼓了。 倒也没听说慎王还有『不举』这个毛病啊。 慎王自己也愣住了,苏岫虽纳闷,却也不敢问,她思忖片刻,忙识趣地吹了烛火,柔和顺从道:「王爷大抵是行军几个月累着了,如今刚回了别苑还是要好好歇歇。」 这话已经足够温和,可慎王哪里听得了这些,他一肚子邪火,不知道朝谁发,只能一挥袖将那烛台打翻,随后起身到偏房冷静去了。 苏岫倒是落了个清净,而她满肚子的疑惑也是在不久后便解开了,原来这问题是出在慎王喝的茶上,她稍稍一打探便知。 那茶果然是白榆君送来的。 苏岫心中暗喜,不亏是圣君,直接从根源解决问题,真是药到病除。 这慎王在清致镇附近建的别苑,堪比行宫富丽,名曰漪澜轩。 依山傍水,亭台楼阁,假山瀑布,可谓应有尽有,推开正面是照壁,一步步地窗景走过去,再踏过看也看不过来的九曲迴廊,流觞水榭,便是苏岫的新住处了。 夜里是被人提了手灯引进来的,直到次日清晨,她才来得及仔细端详一番自己住的屋子。 匾额上落的是鹤居二字,被太阳照得散着金光,苏岫整抬头望着,忽地有人拽住了她的衣襟,她转眸一瞧,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 「我听闻我家爷昨儿新纳一个小房,还是那楼里名声在外的,我倒替我家主子来瞧瞧,究竟是什么样儿的货色。」 那嬷嬷捏了捏苏岫的绸缎衣袖,又盯上了那雪白的细颈,随即呸了一声:「没羞没臊的狐狸精,王爷可真是不开眼,竟引回来这样个妖艷货色…」 不待她再说出什么不干不净的话,一个凌厉携风的巴掌就先行落到了上去,那五个指印霎时跃然脸上,白里透着红。 「你自己又是几斤几两的骨头?还配来拉扯我的衣裳,赏你个耳光便是见你年长,抬举你了!」 苏岫可不会平白受这样的窝囊气,管她是谁家的丫鬟奴婢,便是她主子来了,这样满嘴污言秽语,她也是要打的。 只见几步外疾步跑过来一个妇人,模样端庄秀丽,衣着分外得体,净脸俏鼻,乌髮绛唇,细看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想来这便是慎王的侧妃李夫人。 她忙过来拦着苏岫:「妹妹,这人可打不得,这可是慎王年幼时的奶妈,凌嬷嬷,如今在王妃左右服侍,不可无礼啊。」 凌嬷嬷捂着脸,才要破口大骂,就见一个传话小厮跑了过来,打破了这场闹剧。 「王爷在正厅宴请国舅爷,请两位夫人过去呢。」 不知是听到哪个字,李夫人眸间闪过一丝喜色,随即抚了抚云鬓,对苏岫道:「妹妹,我们先过去吧。」 想来是白榆君给慎王军所制的粮草危机,已经被远道而来的国舅爷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这次宴席恐怕是慎王特地设来答谢冯知谦的。 果真如此,只要冯知谦和慎王还勾结着,两方势力各取所需,暗处生花便会生生不息。 苏岫正想着,李夫人便在一旁滔滔不绝:「妹妹,你先宽心,王妃也不是那么不好相与的人,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最是心软了,散席之后,我带着你到她屋里斟个茶,认个错,这事也就罢了。」 苏岫看了李夫人一眼,表面应承了几句,两人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正厅。 -------------------- 第11章 碎瓶党 ================ 只见那正座之上,慎王一身织锦玄衣,浓墨重彩,尽显荣华。 而坐在次位的正是冯知谦,他眉梢眼底尽是逢场作戏的虚假笑意,听闻女眷赶来,便稍敛了敛眉眼,低头把玩起指尖的杯盏。 苏岫低眉顺眼地随着李夫人坐到慎王妃身旁,只是她用余光观察着时机,装作不经意地与冯知谦悄然对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随后错愕惊心,愤然不甘,克制隐瞒,种种情绪在两人眸间异彩纷呈,但只是须臾之间,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苏岫眼底的波光粼粼在转瞬间干涸,她看着面前的玉盘珍馐,思虑着下一步的打算。 「此番若不是有贤弟鼎力相助,我军怕是要饿死在这清致边陲。」说着,慎王提起一杯,敬向冯知谦。 「哥哥这是哪里的话,能为哥哥效劳,实属三生有幸。」 冯知谦竭力掩藏着自己汹涌的情感,让那浮于表面的笑意更显僵硬,他接连还敬了慎王几杯,脸上晕起绯红,起身离席更衣。 酒过三巡,苏岫也悄然离席,她走向正殿偏门,算准了冯知谦回来的时候,她推门而出,正巧撞在冯知谦怀中。 暗廊里四下无人,只有几盏廊灯独明,苏岫在那怀抱里顿了顿,才慌乱起身,脸色借着酒劲,比抹了胭脂还要红润,佯装羞怯,支吾道:「国舅爷…」 冯知谦勐地攥住她的手腕,低着嗓音厉声道:「是你跑过来跟我说的那些话,怎么才过了没几天你就成了别人床上的人,你存心戏弄我是不是?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苏岫手腕被他握得生疼,硬挤出几滴眼泪,哽咽道:「爷现在就把我杀了吧,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能死在爷手里也是我的福气。」 闻言,冯知谦心一软,却仍是冷声冷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慎王亏待了你不成?」 苏岫也不搭话,只用另一只手取下头上的凤头钗抵到颈间。 冯知谦忙将她揽到怀里,夺过髮钗,哄道:「好好好,是我言错,到底是怎么了。」 「我出身卑微,不敢奢求能与国舅爷长相厮守,只求留在爷身边便是了,本来主人已经应允我了,奈何慎王见了我,硬把我接来别苑…」 苏岫一面泫然而泣,一面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情况,确定没有人在周围,便转头埋进冯知谦怀里恸哭起来。 倏忽之间,一声瓷碎之声如箭矢般传来,苏岫身子一抖,冯知谦在惊诧之余安慰她:「无碍,估计是宴席上哪个毛手毛脚之人将杯盏打碎了。」 冯知谦这样说完,怀里的人却战慄得更厉害,他正纳闷,只见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中一柄暗箭闪过,正朝他飞来,他躲闪不及。 却见苏岫骤然转身,挡在他身前。 「是…碎瓶党,爷当心…」 苏岫捂着伤口,指尖满是鲜血,气若游丝,随即又是几柄乱箭袭来,冯知谦下意识抽出佩剑抵挡,慌乱之中,别苑的侍卫持剑赶来,那刺客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后便是小厮和丫鬟涌上来,将受伤的苏岫团团围住,女眷们又惊又怕,只敢扒着门缝偷看,李夫人见倒地的是苏岫,才冲上来喊道:「安妹妹!」 冯知谦则被挤到了一旁,他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一切。 她是为了救他才如此,可此刻,他却连叫一声她的名字都不能。 慎王被侍卫簇拥着赶过来,喊道:「阿娆!」 冯知谦将手中的剑柄握紧,这一声,是慎王替他喊出来的,他没有资格。 整个晚上,围在苏岫鹤居内的人就没少过,慎王与冯知谦带着人来来去去,光是医师便进来了好几批,见苏岫未伤及要害,且已经妥善处置了,便开几补药就离开了。 随后便是女眷们,李夫人是来得最多的,她总是拉着苏岫的手,说东说西,柔声细语,左不过是复述医师和慎王说过的话,让苏岫宽心。 直到深夜,这鹤居方才静下来,苏岫只觉得应付人让她觉得疲累,可她还不想睡,因为还有该来的人她没有等到。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窗子忽地几声轻响,随即一个人影轻盈地跃进来,苏岫不必掌灯便知道来人是谁。 这脚步声,她已经太熟悉了。 她本是慢悠悠地从床上起来,想再拖些时候,却还是连鞋也没穿就迎了上去,不料一个没站稳,直接扑了过去。 来人正是白榆君,他身上沾染着院子里盛开的茉莉花味,被苏岫扑得身形一顿,清香四散。 苏岫又惊又喜地深吸一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白榆君一怔,眼中星辰尘絮般剎那起落,他下意识揽住苏岫,随即不由自主地嘆息一声,像是劫后余生。 来这之前,白榆君便惴惴不安地想过自己进来后会看到什么,也许他惦念着的人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不知是生是死。 想到这,他便气上心头,把苏岫从身上摘下来,低声道:「我听说你受了重伤,性命垂危,快让我看看伤哪了?」 苏岫本想逗他一阵,却借着月色,瞧见他担忧的神色,心顷刻软了下来,解释道:「今天我和冯知谦说话时,正遇到太后的碎瓶党出现,估计是来除掉他的,慎王这别苑招摇已久,我早预备会有此事,便先把护身甲穿在身上,又备了红色染料缝在衣服里,再趁着人乱闹闹的时候将箭取下来,迳自包扎好,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白榆君顺着她的话音,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阵,见她半根毫毛也没伤着,这才放下心来。 「我根本没受伤,更没流血,只是那箭打在胸口上有些痛,把那甲片都打出一个坑来。」 苏岫没有分毫隐瞒,说到这皱了皱眉,白榆君也跟着皱眉:「当初就不该纵着你,让你到这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苏岫打断他,宽慰道:「我真的没事,之前我从羽芳堂跑出来,也是被碎瓶党追杀,我就用的这招假死,一回生二回熟,如今已经轻车熟路了。」 她说起这些来,还十分沾沾自喜。 白榆君在她眉间用力一点,笑骂道:「你少得意了。」 两人说话间,一阵敲门声倏地响起,接着是冯知谦轻柔的问话。 「阿娆,你可睡下了?」 冯知谦见屋里灯暗着,约摸苏岫已经睡下了,这一问不过是意思一下,下一刻怕是要推门进来。 苏岫忙应道:「可是国舅爷?」 冯知谦诧然:「你还没睡下?」 「伤口疼,还睡不得。」苏岫睁着眼说瞎话。 冯知谦听了一阵心疼,痛定思痛道:「阿娆,原是我没护好你。」 「爷快别这么说,若是今日我这条命为了爷折在这,也是值得了。」 苏岫说完这话,觉得舌头甚至整张脸都羞的发麻,她也纳闷,明明她之前说这些话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怎么今天就觉得别扭的很。 苏岫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 白榆君站在暗处,颀长的身形隐在暗处,又带着面具,实在看不出神色,可苏岫莫名觉得他不太高兴。 苏岫正要走过去小声解释几句,却听冯知谦在门外又道:「阿娆,你怎么连窗也没关,夜里晚风很冷的。」 苏岫一惊,示意白榆君躲到屏风后,自己则立即躺到床上,只见冯知谦绕到窗前,借着月光,两人四目相对。 苏岫作势要起身,神情十分痛苦,冯知谦忙道:「阿娆,你别动,别动。」 「爷深夜来看我,便是心里有我,我死也甘心了。」苏岫硬着头皮将这话说出口,随后用余光往屏风后一瞥,只觉得那里似乎冻着一座冰雕。 「阿娆,我定不负你。」 说完,冯知谦深深地往了苏岫一眼,才不舍地转身离去。 -------------------- 第12章 慎王妃 ================ 等到再也听不见冯知谦的脚步声,白榆君才从屏风后走出来,见苏岫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不忍再扰她,便悄悄离开。 次日,苏岫一醒来,就见琳琅满目的补品几乎堆满了屋子,丫鬟来禀她,说是有一大半都是王妃差人送过来的。 苏岫装作病弱的样子,气息微弱道:「倒是我怠慢了,王妃可有什么不悦?」 丫鬟摇摇头:「王妃来时,您还睡着,她让我们别打搅您,说是伤病就该养着。」 丫鬟走后,苏岫悄悄起身查看那些补品,都是些正儿八经的好东西,阿胶鹿茸,人参枸杞,看得出王妃并不懂药,只顾着挑些补血健体的东西过来,没掺半点坏心思。 这不过是慎王在清致建的别苑,比不得起家的封地,想来纵然是王妃,吃穿用度上也与在王府时大相迳庭,却能倾囊相赠。 苏岫看得心尖一暖,想来这李夫人说的不假,王妃倒真是个软心肠的人。 苏岫这「伤」足足养了近半月,她成日里大半时候便是躺着,从春天躺到了夏天,实在闷得慌便起来看看书,最大的乐子便是在慎王来看她时装装可怜,拱拱那要烧向朝廷的火。 而这把火终于算是烧了起来。 深夜,风尘如烟雾一般笼罩着纤细的上弦月,皎洁在漆黑中时隐时现。 冯知谦一身便装前来拜会慎王,两人在暗室里密谈了一个晚上,苏岫不必去猜内容,也知道在这之后,冯知谦便要回京復职,而慎王则直奔军营。 离开清致之前,冯知谦让亲信传了封信给苏岫,约她一日后在奉天府包厢会面。 苏岫收到信后,并不惊诧,随即点了蜡烛,将信纸燃尽,冯知谦那遒劲工整的字迹被火舌吞噬,渐渐化为灰烬。 苏岫觉得自己这身体养的也差不多了,便主动去找李夫人,想和她一起拜会王妃。 李夫人的住处离鹤居并不算远,穿过一条铺满石子的甬道,隐蔽在李树和枣树之间的就是李夫人的翠居了。 苏岫到的时候正逢李夫人不在,丫鬟对她十分热情,直接引她堂屋小坐,奉上竹叶茶,只可惜那茶太过清冽,不对她的口味。 翠屋虽小,却是南北通透,堂屋连着书房,再往里便是卧房,只用屏风隔着,让苏岫惊奇的是那方寸之间的书房。 深闺妇人,原是没几个识字的,能有个吟诗作画的书案更是难得,苏岫本无心去窥看那案上的字迹,却见微风习习将纸笺翻飞,正落到她眼前。 「谦郎」二字撞入苏岫眼帘,她心头大震,禁不住再往下看,便是一句「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注)」 等不及她在往下瞥,就见一只白皙纤长的手将地上的信纸攥了起来。 「安妹妹来的不巧,我一早出门挑绢花,这时才回来。」李夫人一边言笑晏晏,一边将那信纸折了又折,塞进一摞书里。 「我也刚坐了一会儿。」苏岫也笑,随即主动问起:「刚刚那几页纸上的字可是姐姐所写,原来姐姐还是个读书人,那字写的可真俊。」 李夫人的笑容一凝,却听苏岫继续道:「只可惜我不识字,我最喜欢的便是读书人了,若是我也能读书写字,必定和姐姐有很多话要聊。」 李夫人的动作僵了僵,鬓角的一缕青丝滑落,她听完苏岫的话,像是松了口气般笑道:「妹妹通音律,善舞曲,这便是很好了,不像我空闲时候也只晓得抄写些闲赋,打发时间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随后,李夫人便带着苏岫一起去拜会王妃,两人一踏进庭院,还未进门槛,就见王妃迎出来,冲着苏岫道:「你还在病中,怎么不多安排些人来伺候?」 慎王妃原是圣祖皇帝赐婚给慎王的,本是将门之女,生得一张凌厉的面孔,眉眼间就带着管家持业的精明厉害,头髮高高束起,露出平整光洁的额面,胭脂螺黛也没有将她柔和半分,饶是关心人的话,叫她带着气势一说,便像是审问。 可苏岫却知道王妃的热心肠,忙行了个周到的礼,恭敬应道:「多谢王妃费心记挂,您送过去的那些补药,我还未曾当面谢恩。」 礼还未行完,王妃便拦住她:「好了好了,自家姐妹还拘什么礼,人这一辈子除了生死,再无大事,身体要紧,那些东西算得了什么。」 李夫人也走过来:「王妃之前不是还疑心,王爷是不是又带进来个不省心的狐媚子,如今算是放心了吧。」说罢,她用扇子遮了遮眉眼:「这太阳毒得厉害,咱们快进去吧。」 闻言,一群小厮丫鬟簇拥过来,带着她们到堂屋坐下。 王妃屋里奉上的茶水和李夫人那里大不相同,只是当季的茶叶,用水烹的茶叶舒展,便倒至碗中,简易又清淡。 落了座,王妃先是喝了一盏茶,随后嘆道:「王爷大多时候都在忙他的大事,除了夜里那些事,女眷们成日里做什么他从不过问,可家事又怎么就算是小事了,他带进来的人,带进来多少,与他如何,这些我都不管,但若是在府中苑中铺张浪费,惹是生非,我是断断容不下的。」 说到这,她看向苏岫,眸中坦荡如砥:「我原以为你出身在那种地方,便不会是什么好姑娘,可那日见你在宴上受伤,我便很是担心你,见你养病时候又不骄矜,连疼都没听你喊一声,吃穿用度也从不讲究,我这才觉得你和那些花街柳巷的软骨头不一样。」 苏岫默默地听着,只觉得这王妃的气魄心胸不一般,寻常高门大院里的妇人总是为着男人片刻的垂怜宠爱,勾心斗角,争风吃醋。 她想起从前的苏府便是如此,虽然父亲只纳了一房妾,可那小娘和母亲的关系仍是水火不容。 可这慎王妃却不同,她不剽悍善妒,不拘小节,将这家业管得井井有条,又目光长远,心胸宽广。 苏岫还没来得及搭话,却忽而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她低头一看,只见凳子下面伸出一只白胖的小手正拽着她的宽袖。 她探头看过去,正与一个虎头虎脸的小男孩目光相撞,那小男孩见自己被发现了,便咧嘴一笑,露出豁口的门牙:「你就是爹爹领回来的新小娘,我喜欢你,你生的漂亮!」 见状,王妃即刻呵斥道:「怀儿!谁让你往凳子底下钻的?嬷嬷呢?还不快把他领下去,半点规矩都没有!」 「怀儿才六岁,正是贪玩的时候呢,王妃别动怒啊。」李夫人柔声道。 苏岫看那小男孩被嬷嬷领走,瘪着嘴,一脸的不情愿,边走边眼巴巴地望向她,她莞尔:「这便是小世子吧,说话聪明伶俐,养得又可爱,将来定能成大才。」 王妃勉强笑了笑,单是这一笑,满是戾气的面容便被晕上了慈爱的容光,只可惜转瞬即逝,下一刻她便冷哼道:「瞧瞧他哪里有世子的样子,成天只知道玩。罢了罢了,不管他了,先用午膳吧,我听说你们过来,让厨房备了好些菜,夏日里没胃口,不做精緻些是不行的。」 席间,苏岫吃了许多她从前在京城也没尝过的菜样,色香味俱全,看得出花了许多心思,而令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碗冰镇过的绿豆汤,竟是淡淡的红色,豆子被滤得十分干净,汤色如湖面般澄澈。 王妃亲手将那微凉的碗递过来,熟络得就像相处很久的亲人。 次日,苏岫蒙上斗笠,孤身到奉天府赴约,穿过重重帷幔,级级拾阶而上,将那喧嚣俗气分离开来。 冯知谦一早坐在太师椅上,一身简易玄色缎面锦袍,绣着走进才能瞧见的层层暗纹,他见苏岫走进来,起身迎上来:「你来了,先前我悄悄去别苑看你时,见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才约你过来,如今怎么样,可大好了?」 苏岫一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一边柔声应道:「如今已然无碍。」 这屋子隐蔽小巧,出入仅有一扇小门,连窗户也没有,陈设也很是简单,墙角一张檀木塌,塌上是张四角小几,另一边倚墙靠一张花梨八仙桌,左右落两把镌花太师椅,仅此而已。 「这地方可是我特地叫曹老闆给我置的隔间,旁人都进不来。」冯知谦将苏岫扶到檀木塌上坐好,温声道。 苏岫眼眸微垂,腰肢一软,便自然地倚到冯知谦怀里,却只蹙着眉,不开口。 冯知谦揽着她,斟茶哄道:「这是怎么了?」 苏岫俯在冯知谦肩头:「爷此番归京,不知你我二人何时能再相见。」 「你且宽心,过不了几日,你便能永远跟着我了。」 闻言,苏岫眼眸一闪,却还是强压下好奇,只道:「你只会挑好听的哄我,慎王已经要了我,我这辈子便都是他的人了,除非…」 冯知谦自然而然地接道:「除非他死了。」 他的语气冰冷刺骨,让人心里平白下了一场大雪,冷得让人心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苏岫微微战慄,只等他继续道:「此番慎王对朝廷起兵,与我商议里应外合,那我就给他来一个反间之计,彻底绝了他的后路。」 「爷一向谋虑过人,此等大事也断断不会有什么差池,我只担心爷为了我这样做会不会…」 不待苏岫说完,冯知谦便打断道:「你不必多虑,慎王行事作风我不满已久,与这样的人为伍并非我心中所愿,你的出现只是坚定了我的选择。」 说着,只见冯知谦凑近了,凌厉的剑眉,蒲扇般的双睫,淡红的唇瓣,在灯火的映衬下愈发丰神俊朗,这一切都步步紧逼,就要吻过来。 此前几次与他亲近,苏岫都巧作害羞掩饰过去,可今时今地只怕再难躲闪。 苏岫咬紧牙关,随即紧闭双眼,她感觉那温热气息近在咫尺,却忽而戛然而止,她悄悄睁开一只眼,只见一只扇面横在眼前。 随即是冯知谦的一阵惊唿。 「白榆君!你怎么在这?」 -------------------- 註: 出自李商隐《无题》 第13章 不堪忆 ================ 白榆君手持摺扇,横在两人中间,若无其事地扑了扑扇面,淡然道:「还有什么地方是本君不能来的?」 苏岫看了白榆君一眼,忙从塌上跳下来,揶揄道:「主人…」 「还不快过来。」白榆君眼也没抬,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曲折,却叫人莫名紧张起来。 苏岫先前那声主人叫得又惊又怕,实则内里却是喜出望外,她背对着冯知谦,笑着朝白榆君吐了吐舌头,随即装作惊慌失措地钻到了白榆君身后。 半晌,冯知谦敛了敛眸中的锐利,颇为温和道:「这是我向曹老闆讨的密处,白榆君却来乱闯,未免有些不守规矩…」 白榆君却笑着打断:「规矩?国舅爷怕是在宫里待久了,总爱拿规矩约束别人,只不过我可是叛军,是你们口中的反贼,若是我也守规矩,那还反什么,叛什么呢?」 冯知谦脸上的表情一滞,似乎还未想出什么说辞,就听白榆君又道:「不过若是提起规矩,我家阿娆是被慎王领去的人,却在深夜与国舅爷在此处私会,我难道不该管么?难道要纵着她做有辱门楣之事?」 闻言,冯知谦顿了顿,像是硬生生将不甘和愤恨都咽了下去,竟也挤出来一抹假笑,拱手道:「这就请白榆君放心了,慎王之势已是黄昏残阳,该是我的,迟早都会是我的。」 白榆君温润一笑,轻飘飘地拱了拱手:「好啊,本君恭候,不过今日这人,本君还是要带走的。」随后抓起苏岫的手臂便转身离开。 冯知谦看着两人飘然离去的背影,暗自攥紧了手中的茶杯,他想终有一天,滔天权势也好,所爱之人也罢,通通都像这茶杯一样,牢牢被他攥紧。 而所有逆他心意之人,他都必须剷除。 出了那密阁的门,白榆君便松开了手,换成苏岫拽着他的袖袍,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苏岫下楼梯的脚步分外轻快,直到奉天府的嘈杂声再次浮于耳畔,她才快步与白榆君并肩,问道:「你怎么会来?」 白榆君先是没听见一般朝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等着苏岫自己撞上来,随后压着笑意,权当没注意到刚刚那问句里的雀跃,冷言冷语地反问道:「怎么?你不愿见到我?哦,我明白了,是我搅了你二人的私会,你们怕是有不少体己话要说。」 苏岫双眸清亮,那些精明算计都暂时地化去,空余一片澄澈,她只眨了眨眼,便脱口而出道:「你能来我很高兴,已经很久没看到你了。」 白榆君心头一滞,像是被一箭击中,却又不疼,只是浑身渐渐发烫,竟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能把情绪都婉转地恰到好处,可这一切的处心积虑在苏岫面前似乎都无济于事。 苏岫不知道白榆君为什么忽然不说话,她走过来继续道:「既然圣君来了,我便请你看场好戏。」 白榆君回过神来,莞尔道:「你不会又要带着我飞檐走壁,上房揭瓦吧?总之不是什么正经事。」 苏岫大笑:「圣君说笑了,我们是叛军,哪里会干什么正经事。」 两人坐在奉天府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直等到深夜才等来了他们想要看到的人。 是慎王的李夫人。 她个头不高,被一身黑衣兜帽裹着,直奔楼上去。 苏岫和白榆君对视一眼,随即径直从后门熘出去,借着高耸的树枝与围墙,几步爬上了屋顶。 阴风怒号,月黑风高,苏岫抬头看了看天色,啧了一声:「可惜了,今儿夜色不好。」 白榆君带着笑音回了她一句:「不过倒正适合我们。」 苏岫上前轻轻揭开几片瓦,只见光亮从缝隙中流淌出来,循着那光看去,正是密阁里的情景。 李夫人端坐塌上,冯知谦扶着她的肩膀,对她耳语了几句,她便如受惊之鸟,厉声道:「什么?!你要背叛王爷?」 她的声音不算小,且尖锐刺耳,不知冯知谦听得真切,房顶的两个人也听的清清楚楚。 白榆君轻笑:「看来这慎王身边都是厉害角色啊。」 「我在李夫人的房里无意看到她写给冯知谦的信,便猜到他们关系不一般。」 「我对这个李夫人倒是有些了解,她本姓林,名云杉,和冯知谦算是的情谊,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不知怎么就被慎王收了去,如今看来,这李夫人是冯知谦一早就埋在慎王身边的一步棋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棋子最不该有情,否则就会变成弃子。」苏岫注视着屋内的一切,轻嘆道。 只见冯知谦怒极反笑:「背叛?在你眼里我就是慎王的一条狗是不是?」 「谦郎,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李夫人声势弱了下来:「只是,王爷待我如亲人一般,我不能…」 「那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输吗?你口口声声在信中说想我,念我,如今却要帮着旁人?!」 「不是这样的…」李夫人悲痛欲绝,却还没有失了理智,她渐渐平静下来,温吞道:「从前,你让我待在慎王身边,为你牵线搭桥,你们之间也逐渐合作的顺风顺水,而我,无论是在别苑还是王府,王爷从没有亏待过我,更不用说王妃,她待我就如同亲姐妹一般,我又时常可以见到你,能见你平步青云,权倾朝野,再到如今,我已经很满足了。」 「可我不满足!」冯知谦冲上去攫住李夫人的肩膀:「我要的是王位江山,我全天下人对我俯首称臣,我不要一人之下,我要永生永世的万人之上。」 李夫人倏忽间觉得恍然如梦,她回首从前,与冯知谦年少相识,相知,乃至相恋,她以为她明白这个人的庞博野心,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眼前人如此的陌生。 与她朝夕相处的一切都即将化为灰烬,而她只能作壁上观,她只觉得筋疲力竭,从没有这样累过,漫长的沉默过后,她嘆息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加害王爷。」 闻言,冯知谦冷笑一声:「那你又能如何?就凭你?你是想把我跟你说的一切都跟慎王说一遍吗?那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这样做,我就敢把你给我写的所有信都拿到慎王跟前,看他是信你还是信我。」 闻言,李夫人脸色一白,她似乎不相信刚才那段话是从冯知谦嘴里说出来的,又反覆确认了几遍,随即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双唇也渐渐没了血色。 她死死地盯着冯知谦,似乎想找出眼前这个人和她从前认识的谦郎之前的些许相似之处,可她找了好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冯知谦以为李夫人终于服了软,便还像从前一般安抚道:「好了,这就对了嘛,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哪里捨得伤你呢,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好好跟你告个别,不过我们也不会分别很久,很快我就会来接你,我们不是早就两心相许嘛,我会让你名正言顺地成为我的人。」 李夫人没有再吭声。 苏岫看着冯知谦派的人将李夫人送上马车,她忽而感觉那里面坐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具行尸走肉。 -------------------- 第14章 莺莺传 ================ 苏岫回到鹤居已是后半夜,她关上房门,将灯火燃起不久,才听见外面有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苏岫知道陪她回来的人是谁,在回来的路上,白榆君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在看到屋内的灯亮起才暗自离去。 此时此刻那飘摇的火苗就像燃在苏岫心里一般,一阵阵温澜潮生。 次日,苏岫便听闻王妃再次有孕,说是传医师来诊脉时已是三个月的身孕,李夫人和苏岫闻讯赶去。 还没进院门就听王妃在里面高声道:「我没这么矜贵,不就是怀个孩子,也不是没生过,帐还是一样看,家还是一样管的。」 李夫人疾步走进去,规劝道:「我的姐姐,你快歇歇吧,有了身子的人还在这对帐,这帐本你就算少看一日,那也乱不了。」 苏岫也走过去附和道:「李夫人说的是,王妃有了身孕自然要细心些,怎么到了三个月才传医师过来?王妃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连月信推迟也没察觉吗?」 闻言,王妃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瞧瞧这安妹妹说的,跟那医师审我的话如出一辙,你啊有所不知,我们王府呢,有自己的官田,这不是前些日子忙着下放种子么,我这一忙起来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也罢,今儿既然你们都过来了,我便索性歇上一天,就坐着陪你们喝喝茶,吃些点心便是。」说着,她搁下纸笔,随即目光一转,看向李夫人,忽而皱起眉来:「你瞧瞧你,还说我呢,你这些天又没睡好吧,脸色也太差了。」 苏岫也看过去,心里不由得一惊,李夫人消瘦了不少,脸色黯淡无光,黑白分明却呆愣无神的双眼下晕着浅淡的乌青,整个人像丢了魂一般。 苏岫知道她所为何事,却不能点破,只能接着王妃的话茬道:「是啊,李夫人也要注意自己都身子。」 李夫人听了,这才扯出淡淡的一抹笑意,像是只提线木偶被挑起了某根线,才会笑那么一下。 王妃脑中灵光一闪,倏忽道:「我听说最近镇上来了个戏班子,专唱越剧的,要不然我差人将他们叫过来唱个半天,也好解解闷。」 那天,戏班子到别苑的梨园里咿咿呀呀的唱了整个下午,苏岫对戏曲没什么兴趣,只知道那唱的一出西厢记。 这是老戏文了,从前在苏府时,苏岫少说也听过几十遍,不过总还是能听出新鲜来,台上莺莺舞着长袖,唱念做打皆是功夫。 「这西厢记我看过许多遍,回回都觉着这两位角儿对感情之事太不坚定,总是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倒是那红娘我最喜欢。」王妃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微微隆起的小腹被宽大的衣裳遮着,手边尽是瓜果零嘴,她时不时衔上几颗,见那戏接近尾声,才笑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苏岫正要随意附和一番,却见李夫人在一旁悄然红了眼眶,她不知道如何宽慰,只好低了低头,装作没看见。 在别苑的那个夏日,尤为风平浪静,鹤居里的海棠花从盛开到落败,几个月来,都没有战事传来,慎王回过别苑几次,也不过是跟女眷吃几顿饭,有时连夜也不留便匆匆离去。 可苏岫知道,这是惊涛骇浪前的海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汹涌。 「不是不是,李姨娘不是这样梳的。」小世子抱着铜镜照了照自己的髮髻,暗自嘟囔道。 苏岫皱了皱眉,擦了擦鬓角的汗,柔声道:「可是我就是按照她教我的那样梳的啊。」 半晌,小世子都没有搭话,待到苏岫回忆了一遍李夫人的梳法,再走过去打算帮他重新梳时,却发现这小人正在角落里暗自掉小金豆。 「呀,这是怎么了?哪有男子汉因为髮髻没梳好就哭鼻子的?」苏岫蹲到小世子面前,调侃道。 「不是因为髮髻没梳好,我只是觉得…李姨娘定是不喜欢我了,从前都是她帮我梳,她都好久没有给我梳头了…」 小世子那双眼睛长得和王妃十分相似,眨巴起来比外邦进贡的波斯猫还要好看,被泪水一浸更是明媚似波光粼粼的湖面。 苏岫一边给小世子擦眼泪,一边哄道:「不会的,李姨娘很喜欢怀儿的,只是最近你阿娘和李姨娘都在忙官窑的事。」 提起官窑,苏岫灵机一动:「这样,安姨娘带你去官窑玩吧,过几日就是你李姨娘的生日,你可以亲手捏个瓷器送给她啊。」 闻言,小世子立马止住了哭声,蹦起来道:「真的嘛,那我要去!」 小世子一到窑厂,苏岫便挑了个细心又耐心的窑工陪着,教他如何让瓷土成型,如何画上喜欢的花样。 苏岫在一旁看着,也起了兴致,自己动手学着捏,可她在手工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梳髮髻梳不好,捏瓷土也捏得四不像。 她本想捏只小狼,可越捏越想只狗,便只能在狼嘴上下功夫,总要威风霸气一点才像狼,最后只捏成了个青面獠牙的疯狗。 丑得连她自己看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不禁幻想起来,如果把这个小傢伙摆在白榆君的帐中会怎么样。 小世子玩了一会儿也没了耐心,身上手上都沾了瓷土,还跑过来拉苏岫的手:「安姨娘!我饿了,想吃点心。」 苏岫也不嫌他,只笑着:「好,安姨娘去给你找。」 官窑本是慎王没反之前向皇帝讨来的肥差,慎王举家迁到别苑暂住后,官窑的事便归了王妃协理,平日里查帐徵收都是王妃和李夫人与督窑官交接。 李夫人的翠居旁就是别苑的一个小门,从小门直通官窑很是方便,苏岫从官窑出去,没几步的路就到了翠居。 「李夫人,你正忙着吗?可不是我有意吵你,是怀儿闹着要吃点心…」 经过这么多日子,苏岫已经和李夫人还有王妃有了些情谊,进出彼此的院子也不必再拘着礼,她一边走进去,一边说着话,直到经过堂屋,看见卧房里的一幕,她便顷刻失了声。 只见那房樑上摇摇晃晃着一根粗绳,绳上挂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夫人。 她梳着出嫁前的垂云鬓,头戴素钗,略施粉黛,着一身水青色襦裙,清水芙蓉一般,那双往日里温柔似水的双眸,此刻正微微阖着,一副沉静安详的样子,若不是看见那脖子上触目惊心的紫红勒痕,定以为她还睡着,且做了好梦。 丫鬟见苏岫过来,泡好了茶推门进来,接着便是杯碎茶泼,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嚎。 苏岫比她要冷静许多,一来是苏岫已经见过许多死人,心中再如何悲恸,身体也已经麻木,二来李夫人确实算其中表情最平和,离去最安逸的了。 李夫人被抱下来的时候,身子已经僵硬,想来是走了许久,那丫鬟如丧考妣,悲痛失神,只念叨着:「夫人说,要在屋里对帐,不让旁人进来,我…我便一直没敢打扰…」 苏岫看见那狭小书房的案上摞着已经对好的帐本,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天以来,李夫人一直交代这些,嘱咐那些,连怀儿的髮髻也放不下。 帐本一侧还散落着几页纸,苏岫走过去看了看,那上面笔墨已干,是李夫人抄写的诗词,只有一句顿笔颇多,笔画浓重得支离破碎,尤为醒目。 薄情少年如飞絮。(注) 那是说张生的一句诗,《西厢记》本由《莺莺传》改编而成,本是悲剧,字里行间,痴男怨女,为情为爱,尝尽酸楚。 后人心有不甘,才改成了如今的团圆结局,而李夫人的一生便被囿于最初的结局中,终不得脱身。 苏岫将纸张攒起来捏在手里,直到指节泛白也没有松开。 -------------------- 註:出自毛滂的《调笑转踏》 第15章 逃亡路 ================ 因李夫人是在别苑过世,慎王不在,王妃身怀六甲,又惊骇过度,难以操持,丧仪便只能草草了事。 棺椁停在那里,找几个和尚念了半夜的经,苏岫陪着小世子跪在堂前守灵,经文与晚风丝丝缕缕地吹在耳畔,吹得人昏昏欲睡。 小世子那张还掐的出水的嫩脸蛋上还挂着泪珠,靠着苏岫半睡半醒,却听见院墙外一声尖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年不是都过完了,怎么还有爆竹…」小世子惊醒,揉了揉眼睛,不待他说完,周遭便尖叫声四起。 只有年幼而不谙世事的孩童才以为那是新年的爆竹,而其他人都意识到了战火的来临。 和尚身着袈裟,却早已没了持重,佛珠也扔下不管,只顾着奔走逃命,丫鬟小厮也纷纷逃窜,只见后门刚被一人推开,就有乱箭飞射进来,直中那人心胸,血溅高墙。 有穿着甲冑的士兵闯进来,像是官府的人,他们既然已经打到别苑,怕是慎王那边也凶多吉少。 苏岫抱起小世子躲到矮墙边上,眼见着这些官兵闯进来,这偌大的别苑,他们要杀要烧,要抢要掠,怕是也要一阵子功夫。 也不知王妃那边如何了。 「父王…父王会来救我们吗?」 小世子一开口,苏岫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道:「小祖宗,你先别出声。」 苏岫一早见过这阵仗,就在她和小世子差不多大的时候,她失了全家的性命,说来还是一路人干的好事。 小世子见了鲜血和刀剑,才吓得清醒了,抱着苏岫的手臂不敢再吭声。 慎王府的剩余女眷都被搜罗到正堂,被绑到一起,哀哀戚戚地哭作一团。 「王妃和那个小世子呢?」 将军的一声问话掷地有声,却像是石沉大海,回答他的只有千迴百转,浪涛翻涌的哭声,连个敢正经搭话的人也找不出来。 后来那将军实在听不下去,便找来破布将这些人的嘴一一堵死。 这群官兵占了别苑,便是等着慎王自投罗网,再不济也要抓到王妃和世子,好辖制慎王,可直到天亮,也不见泼墨太阳花旗的踪迹。 「诶,你说那慎王不会不来了吧?」 苏岫搂着小世子缩在墙板间,听着两个士兵一边打哈欠一边聊闲天。 「不会吧,将军说了,这里可是有他的老婆孩子。」 「老婆可以再娶,孩子还能再生嘛。」 苏岫抿着唇,心里五味杂陈,怀里的小世子已经睡了过去,可她不能睡,更不敢睡。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在这惨败的院子里,而在此之前,它还是富丽堂皇,堪比宫殿。 一个士兵从远处跑进来,喊道:「禀将军!今晨我们查到了泼墨太阳花的踪迹,他们绕过这里,直接逃向沅北了。」 随着那将军的一声咒骂,苏岫也暗自嘆了口气,她早料想到,慎王必定会弃卒保车,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 而厅堂里的女眷也已经没了利用价值,苏岫远远地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泣与尖叫,接着便是不堪入耳更不堪入目的白日云雨。 许久,便没了声音。 只有细细碎碎地穿皮靴,扣皮带的声响,某个毛手毛脚的官兵还碰响了木鱼,静得仿佛置身古剎,却无端叫人噁心。 官兵们大张旗鼓的来,又心满意足地走,等到脚步声远了,苏岫才敢动了动已经蹲麻了的双脚。 小世子也醒过来,他抬眼望去,看见他亲手捏的瓷竹,本是要给李姨娘当镇纸用,当不成了,又被他亲手放在灵堂前,此时却已经摔碎了。 那白润的瓷竹不知是被谁碰掉了,摔的粉碎,又沾了泥土和血,早看不出原貌。 「父王不会来了,对吧。」他忽然道。 苏岫一怔,随即默然地牵起他的手:「我们得快点走,去找你母妃才是。」 那天夜里,王妃被两个贴身丫鬟捨命护着逃了出来,她身子重,又担心官兵追上,一路上逃得辛苦,从天黑一直跑到天亮,在一处密林之中才昏了过去。 她昏昏沉沉了半晌,才有力气爬起来,准备把身上的金坠子当了换些银钱。 可惜这外面兵荒马乱,哪里还有当铺肯开门,她挺着肚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不料那老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竟眼色使让左右小厮押住了她。 「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王妃惊唿道。 老闆手里攥着金坠子,眼里尽是精光:「还问我干什么,这年头若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哪里有人当得起这么贵这么沉的坠子,你定是哪位造反逆贼的妻妾流落至此,我把你交了官,还能再捞一份赏钱。」 他话音未落,却听门口一声吆喝,他便连忙道:「你们先压着这个肥差,又来生意了。」说完,他便赔着笑脸走过去。 王妃不住地挣扎着,却听身后一声惨叫,接着压着她的力量一併卸去。 「掌柜!你怎么了?!」几个小厮涌上去,只见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老闆胸前渐渐鼓了起来,他脸颊憋的通红,像被谁捂住了嘴,喘不上气来。 有眼尖的小厮惊唿道:「你们看!掌柜这胸口怎么胀了些?!」 原是那老闆胸口处落了两根银针,若不细瞧还瞧不出,可就是这两根小玩意,让他就要驾鹤西去。 「安妹妹!是你。」王妃见了来人,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喜色。 苏岫顾不上叙旧,忙冲过去拉住王妃的手,就要带她离开。 「不能让她们走!」那老闆只剩半口气,却还拼命地喊叫,有机灵的小厮得令起身,却来不及走上一步,手臂就是一阵剧痛。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个黄毛小子正咬着他的小臂。 「怀儿!快跑!」 王妃和苏岫已经跑出去几步,转身异口同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小世子下口十分重,将那肉险些咬下来一块才肯罢休,随即一熘烟跑得无影无踪。 苏岫带着一个孕妇和一个小孩,她自己的脚也在逃跑途中受了伤,想跑也根本跑不快,三人气喘吁吁,见后面没人再追,才放慢了脚步。 「安妹妹,多谢你。」王妃倚着一颗大树,上气不接下气,朝苏岫勉强笑道。 苏岫见她状况不对,忙跑过去问道:「王妃,你怎么样?」 「我肚子…肚子有点痛…」 「呀,她这是要生了吧!」苏岫还没说话,却闻路过的大娘凑过来,关切道。 「可是,她才六个月多月的身孕,还不到生产的时候。」苏岫急道。 「这怕是动了胎气,不生不成啊。」 苏岫眉头紧蹙,她从没当过带下医,虽略有涉猎,却并不熟习,更何况还是这样的情景。 「来不及多虑了,把她带到我家里吧,我家就在附近。」 苏岫看了看大娘,只能先把王妃扶到大娘家里,小世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将母妃俩字咽到肚子里,踌躇片刻喊了声:「娘!」 闻声,那大娘看了一眼小世子,朗声笑道:「我方才还没注意,原来这还有个小的,你可不能进屋子,待在外面吧,放心,你娘不是第一回 生了,肯定会没事的。」 苏岫跟着进了屋子,小世子看着那间紧闭的房门,心里想着,父王弃他们而去,那他也不要父王了,可他不能没有母妃。 他心里就这样惴惴不安着,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暗了下来,那屋里忽而传出一声接着一声的啼哭,清脆又稚嫩,有些吵闹却不难听。 「生了生了!是个女娃。」 伴着大娘那爽朗的笑声,小世子见那门终于开了,里面扑面而来一阵血腥之气,婴孩抱在大娘怀里。 早产耗伤过多气血,王妃已然奄奄一息,苏岫正在一旁给她施针。 小世子不知为何,情不自禁地跪到了床前,王妃的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搭到他头上,声音气若游丝:「怀儿别哭,娘没事,都是当哥哥的人了,不能总掉眼泪了…」 -------------------- 第16章 讨堂客 ================ 这热心的大娘着布衣荆钗,约摸只有不惑之年,头髮却已经花白了大半,她本姓陈,丈夫早亡,她和儿子生活在这里,房产不过是三进茅草屋加半个院子,若不是捨不得那几亩地,怕是也要搬走了。 这些话也不用旁人去问,苏岫向她讨要红糖和大枣的功夫,她便全都说出来了。 夜深人静,陈大娘依然没有闲下来,手里掰着豆角:「这早产啊,最伤身了,想当初我生我儿的时候也是早产,险些丢了半条命呢,哦对了,你是那产妇什么人吶?」 苏岫用调羹看着锅里的汤,甜腻香味顺着热气飘出来,她笑道:「我是她妹妹,我们也是逃难来的。」 「哦,瞧你们穿的怪体面的。」 苏岫淡笑着岔开话题:「您儿子呢,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他啊,算半个猎户,跟着老猎户打下手的,总要搞到半夜呢,这些天野物也不好打,打了兽皮才能让他卖钱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没过多久,那木栅栏门便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人,整个人脏兮兮的,浑身是泥土灰尘,像是滚了芝麻糖的葡萄干,干干瘦瘦的。 他走到灯下,苏岫才打量清,原来他只有一只眼,另一只被红布蒙着,想来是看不见的。 「这就是我儿,叫陈十九,三月十九生的。」陈大娘说着,走过去拿了把鸡毛掸子朝陈十九身上掸了掸:「瞧你这一身的灰,回家也不知道扑一扑。」 「他六个月大的时候,我在外面犁地,没顾得上他,他自己摔到地下被凳腿戳瞎了只眼,到现在也没讨到媳妇。」 陈大娘说话直来直去,毫无隐瞒,怕是戳到年轻小伙子的痛处,陈十九恼怒道:「娘,你怎么什么话都跟外人说,这外面兵荒马乱,你又往家领了什么人啊?」 「啧,你这孩子,娘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瞧这姑娘这样标志…」陈大娘打量着苏岫,苏岫听出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忙接道:「劳烦陈公子垂询,我和姐姐蒙大娘庇护,已是受了莫大的恩泽,岂敢久留,天一亮,我就带着姐姐和孩子走,绝不敢多叨扰。」 「诶,怎么也要等你姐姐做好了月子再走,你自己不顾着身子,也不顾着你姐姐吗?你就安心在大娘这里住着,咱们的缘分说不准长着呢。」陈大娘眉梢眼角都笑出了皱纹,亲昵地拍了拍苏岫的手背,问道:「还没问呢,你和姐姐叫个什么名?」 苏岫只得赔笑:「我叫安娆,我姐姐叫…安绾。」说着,她搂过小世子:「这个小的,还没个正经名,我们都唤他怀儿。」 「好好好,都是好名儿,你的姐夫怕也是个冷情负心的,这样好的姐儿也不好好疼着,罢了罢了,你们就好生歇着,什么都别担心。」说罢,陈大娘便领着陈十九回里屋去了。 已是夏末秋初,夜里蝉也不鸣,只听风响叶落,寂静无俦,苏岫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心里想着这里定然不是久留之地。 王妃已在苏岫身边睡去,她睡前刚喝下一碗红枣薏米糖水,神气才回復了些,苏岫左右睡不着,下床想去看看小世子,却看见这孩子正在扒人家墙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干什么呢你?」苏岫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 小世子被吓得一激灵,看到来人是苏岫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安姨娘,你吓死我了!我在听陈大娘和她儿子说话呢,他们说要把你留下做什么『堂客』,那是什么意思啊?」 苏岫也凑过去听,果真听见里面陈大娘响亮的声音。 「你便听娘的吧,娘活了大半辈子了,看人还是很准的,那叫什么安…啊,就是那个妹妹,定是个好人家的姑娘,教的知书达理,生得又白净标志,只不过而今落魄了,不然你连够也够不到啊!」 听了陈大娘这一番慷慨陈词,陈十九似乎还畏畏缩缩的不为说动,陈大娘便继续道:「这样的宝恰巧让为娘捡着了,这还不是上天体恤我们寡母!你若不好意思,就为娘去说,就留她做堂客,保准啊,来年娘就能抱上大胖孙子,我瞧她那身段,是个好生养的主儿。」 那陈十九终于开口:「娘,安姑娘是好人,我也看得出来,只是你可知我为何不愿?」 「还不是捨不得你那面子。」 「不是!娘你成日里只顾着那几亩地,从未远走过,可知道如今这镇上贴的告示,重金悬赏要抓的是什么人!」陈十九也激动起来,低沉沙哑的嗓音就像老旧的树干被钝刀噼开,却还连着,斩不断,让人听着揪心。 「她们两个女人,又带着孩子,实在不容易,可若是留在我们家里,若真让官府的人找来,恐怕我们自身也难保啊,还是明日就让她们走吧。」 听了这话,苏岫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了一半,却不等都落下,就在听到陈大娘接下来的话时,又重新提了起来。 「那可不行了,既然你都知道这事了,那你明日便去报官吧,讨不到堂客,总要把赏金讨到,我可不能白忙活这一阵。」 「娘…」陈十九似乎不愿,刚想反驳,就被陈大娘呵斥住:「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一脚踹不出个屁的死货,报了官,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又有钱捞,这便宜事为什么不干!」 门外,小世子屏住唿吸,他也许没听懂什么,但也有了不好的预感,下一刻,苏岫拉他回到屋里:「我们必须现在就走,连夜走。」 说完,苏岫取下髮髻上的珠钗,从上面卸下一颗殷红如血的宝石,那石头看上去不起眼,却价值万金,她放到茶几上,也算是还了陈大娘的救命之恩。 苏岫再不忍,也还是要叫醒王妃,再用厚褥子将王妃裹起来背着,又抓了一把大枣糖仁揣在怀里,一手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孩,另一手牵着小世子,蹑手蹑脚地推开门,顺手拎走了陈十九立在墙角的弩箭防身。 「安姨娘,我们要到哪里去?」小世子握着苏岫微凉的指尖,就像飘在河里抓着一块木板,他再没有旁人可依赖。 可苏岫又怎么知道该去哪呢。 那是个月黑风高夜,初秋的风算不得凛冽,可吹在脸上也是沙沙的疼。 没过多久,又是雷鸣大作,苏岫费劲力气爬到高处,找了个树洞躲了进去。 她将厚褥子铺好,再将王妃放下。 王妃浑身虚弱无力,经过这一番颠簸折腾,面色又是苍白如纸。 「安妹妹,真是苦了你了…」 「王妃从前待我如亲人,这种时候我自然也要捨命相护,一会儿怕是要下雨,我们只能先在这个树洞躲一晚上。」 不出苏岫所言,俄顷之间,倾盆雨落,豆大的雨点争先恐后地奔向大地,世间其他的声响似乎都被掩盖,只剩下雨声和雷声。 那一夜过的格外煎熬,秋雨滂沱,梧桐叶落,终于捱到天亮,雨势小了许多,婴孩的哭声却凸显了出来。 王妃看着小公主哭,自己更是心急如焚,她这些天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再加上殚精竭虑,颠簸劳碌,哪里还能有奶水呢。 可大人饿几顿也就罢了,孩子饿不得啊。 见状,苏岫竟一手抱过小公主,另一手抓起弩箭刺破手臂,血流汩汩而出,正落入那婴孩的小嘴里。 小世子和王妃都看傻了眼。 「安妹妹!你这是…」 苏岫嘴唇发白,苦笑道:「古书云,『津血同源』,没有奶汁,鲜血也能撑些时候,总不至于让小公主饿死,她还没取名字呢。」 「那也应该取我的血。」说着,王妃将小臂一露,毅然道。 苏岫将手覆上王妃白皙单薄的手臂,柔声劝道:「你产后身子虚,要好好养,过几日就能有奶水了,若是再取血,不是更养不好了。」 -------------------- 第17章 现真容 ================ 苏岫用纱布将伤口缠好,外面的雨还没停,她借着雨声浅眠片刻,醒来却发现小世子不见了。 王妃正昏睡着,苏岫没有扰她,自己跑出去找。 雨点淅淅沥沥落在苏岫身上,没一会儿就将衣裳打湿了,湿衣裳便裹在身上,每走一步路都更冷更累。 「安姨娘!」小世子从远处跑过来,小脚踩在水坑里,溅起的污水又渗到他的裤腿里,他却想没察觉到一般,欢快地朝苏岫奔来。 「怀儿,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快进来再说。」苏岫愠怒道。 两人赶忙躲进树洞。 小世子见苏岫生气了,立即收了笑颜,温吞道:「我…我出去讨吃的了,你放心,我把脸抹的脏脏的,没人看得出来,我和那些叫花子躲在一处,雨天要饭别人见了可怜还会多给一些,你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还有一包用油纸抱着的烧饼。 他拿着那饼便往苏岫手里塞:「安姨娘你快吃,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又流了那么多血。」 苏岫莞尔:「我不是很饿,留着等你娘醒了给她吃。」 「有两张饼呢,你吃一张,给娘一张,剩下的铜钱,等会儿雨停了,我再去换吃的。」 苏岫拿过一张饼,那饼不知是多少天前做出来的,已经硬得树皮一般,她用力一掰,分成大小两块,把大块的塞给小世子:「你不也两天没吃东西了。」 小世子接过来咬了一口,牙险些被咯掉,自幼养尊处优的世子,哪里吃过这样的东西,苏岫观察着他的反应,却见他把饼在嘴里囫囵了一圈,便咽了下去,再去咬下一口,没半点吃惊和抱怨,只那眼神警惕里透着狠厉,像小只狼崽。 没过多久,王妃醒了过来,雨也停了下来,苏岫找了些没被雨淋过的干柴,用火摺子起火,再用竹子接了雨水烧开,将硬饼泡进去,餵给王妃喝。 王妃喝了几口,勉强恢復些精神,忽而道:「你们有没有听见马蹄声,跑得很急,尚在远处。」 虚弱之人的听觉会被无限放大,苏岫仔细听了听,确实有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她立即戒备起来,见小世子正窜出去,她连忙拉住:「怀儿!」 「我身子小,动静也小,让我出去看看情况,若真是官兵,我们也好早做打算。」见苏岫不放心,小世子又回头坚定道:「我保证不会有人发现。」 闻言,王妃阖了阖眼,表示默认,苏岫便放开了手,小世子就像林子里的一只小猴,轻巧灵活地跑远了。 苏岫转身去摸弩和箭,她将弩握在手里,全身肌肉绷紧,心跳声就在耳畔清晰可闻。 「安妹妹,你竟还会用这个?」王妃问道。 苏岫片刻不敢放松,目光还盯着洞口,分出一丝心神来答道:「我不会,但关键时候总会急中生智,起码这东西用来自裁比我的银针快些。」 苏岫和王妃都清楚,她们绝不能活着落到那些官兵的手里,慎王不会管她们的死活,而那些将军士兵只会把她们当做玩物,迎接她们的只有无尽的羞辱和蹂躏。 「只是可惜这孩子,或许,我不该让她出生。」王妃嘆道。 「王妃娘娘。」 生死关头,苏岫忽然想说些之后怕再来不及说的话。 「我其实不叫安娆,真正的安娆已经死了,我来到王府目的不纯,我骗了你们。」 王妃怔愣片刻,倏地笑道:「这有什么要紧,不管你姓甚名谁,此时此刻,都是你陪着我,若这是命里最后一刻,我此生也不算辜负,若还有往后,我就把你当做我的亲妹妹。」 王妃话音刚落,只见小世子跑回来,气喘吁吁道:「我看清了,不是官兵,却也不像好人,领头的那个带着狼面具。」 闻言,苏岫绷紧的肌肉顷刻间松弛下来,接着一阵罡风迎面扑来,一个高大身影停在她面前。 苏岫全身的力气仿佛就那一刻被抽得一干二净,她想起身,却无能为力,只能含混地唤了一声。 「白榆君…」 接着,她看见那个身影及时地接住了她,而她就如同一摊烂泥一般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苏岫再醒来时,只觉得周身暖和了许多,不像是在萧瑟的秋天,反倒温暖如春,她不禁以为自己还是在羽芳堂里。 或许她只是生了一场病,过去的日子只是一个又漫长又可怕的梦,醒来便是躺在躺在师父身边,被师父餵药。 苏岫这样想着,慢慢睁开眼睛,只见白榆君托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正拿着调羹给她餵药。 她不知为何,又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可白榆君已经看见了她睁开的那一瞬,便把调羹放到碗里,温声道:「醒了就起来自己喝药。」 苏岫不能再装作听不见,沉默片刻,只好自己坐起来,汤药难闻又难喝,她是最清楚的,便用调羹在碗里舀来舀去,半天也喝不下一口。 「你不如捏紧鼻子,一口灌下去,长痛不如短痛。」白榆君在一旁说风凉话道。 苏岫眼眸一转,语气轻快道:「白榆君,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总要有些好处,我才肯吃些苦头,不如这样,你好人当到底,送佛送到西,便给我些好处吧,我不要别的,就想看看你的真容,你不如把面具摘下来给我看,看了我便喝药。」 白榆君轻笑了一声,不像高兴也不像生气,实在看不出喜恶,毕竟他掏出手铳要杀人的时候,也这样笑。 「我看你出去玩了一圈倒是胆子大了,也敢和我谈条件。」 若是别人怕是一早吓得跪地磕头了,那子窠钻脑仁可不是闹着玩的,可苏岫却半点也不怕,愈发蹬鼻子上脸:「你放心,你若长得丑,我也不会笑话你,只当没看见就罢了,也不会随意跟别人讲的。」 说罢,她竟还凑上前去,像是摸老虎鬍鬚一般伸手去碰白榆君的面具:「咳咳,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那我摘了?」 面具摘下的那一刻,苏岫却莫名有些失落,倒不是因为白榆君真的长得长得青面獠牙。 这北陵圣君自然是好看的,如想像的一般秾眉星目,隽秀无俦,又带着异域的攻击性。 她只是在心里默默嘆气,果真是她想多了,只是餵药的那一瞬,那股初见时就有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可他分明是北陵王,又怎么会是什么故人。 「你可看够了?」白榆君不急不慢地问道。 两人面面相觑,这是第一次不隔着面具或是面纱,近在咫尺,似乎再往前些,就能鼻尖相触。 苏岫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将药碗拿起又放下,最后慌张无措地把面具帮白榆君戴回去。 「这是乌桓人的信物,每一任圣君都要戴这个面具。」 苏岫不知道白榆君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她只顾得上点头,忽地想起什么,又拿起药碗,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嗯,还算言而有信。」说完,白榆君便起身离开。 -------------------- 第18章 多歧路 ================ 白榆君走后,苏岫便立即跑出去找王妃和小世子。 小公主正被那个养小羊羔的新兵抱着,她刚被餵了羊奶,扶风还抽空做了拨浪鼓给她玩。 而小世子却不太好,苏岫过去看到时,他正缩在棉被里,两只腿都在抽搐,好像上半身被火烧着,双腿却泡在冰水里。 「我们被接到营地里,圣君待我们是那里都好的,可怀儿不知怎么,来了就觉得不舒服,我想着可能是淋雨冷着了,多吃些东西,睡一觉就好了,可…」王妃在一旁焦急道。 她正躺在卧榻上,面色比前几日红润了些,却还透着病态的白。 苏岫为小世子搭了脉,安抚道:「大约是风寒正逢体虚,我给他开些药吃,吃了应该就没事了。」 「之前你给我用针时,我便看出来了,又我听他们说,你是这里的军医。」 听苏岫这样说,王妃便放下心来:「说起来,我倒是该问问你的名字。」 苏岫一边抓药一边道:「我姓苏,单名一个岫。」 「我本来还愁那个小的该叫什么呢,如今有了,就叫如岫,她若能像你一般就好了。」 苏岫灿然一笑:「倒是王妃娘娘高看我了。」 「你也别叫我什么王妃了,我本姓白,名无双,依着我们老家的叫法,你便叫我声阿姐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指望什么,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什么王妃,我的孩子也不是什么世子或者公主,他们就跟着我的姓,叫我给取的名。」 闻言,苏岫动作一顿,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回身笑道:「白阿姐,你定会是个好娘亲。」 怀儿喝了药,却不见好,夜里翻来覆去地吐了几次,像是再没东西可吐了才停止。 苏岫睡得浅,听见声音便忙跑过去瞧。 怀儿见她来了,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坐起身子,紧握住她的手。 「安姨娘,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苏岫不假思索地回握住他的手:「不会的,你还这么年轻,只是得了一个小病,怎么会…」 怀儿却打断她,语声低微:「从前我的乳娘就是这样…本来好好的,她忽然就吃什么吐什么,然后…然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我会不会也是这样…」 苏岫怔在原地,剎那间不知说些什么。 「安姨娘,我以前特别怕死的,我觉得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娘…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我看见从前和我们朝夕相处的那些姨娘就那样轻飘飘地死了,我就觉得…也没有那么怕了。」 那么多人,就像雪花落到大地上,剎那间便成虚无。 「怀儿,你要相信我,我肯定能治好你的。」苏岫这样说着,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闻言,怀儿却说:「没关系的,你治不好也没关系,我只是想…想有一天能保护娘和你,但现在恐怕不行了…」 「谁说不行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一定能好的,你等着我。」 说完,苏岫便起身进了药房。 她思来想去,怕是之前误用了药方所致,她到底还年轻,满打满算独自行医的时日,也不过一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这些天,除了昏迷的那次,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在别苑时的小心翼翼,再到近几日的逃命惶恐已经让她心力交瘁,李夫人自缢而亡和别苑被围剿那日的一切都还歷歷在目。 若此番怀儿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怕是真的要撑不住了。 白榆君听到苏岫在药房来回踱步,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苏岫知道身后站着的是谁,却没有回头,只面对着药柜:「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怕我真的治不好怀儿。」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这或许不是什么大病。」白榆君走进一步,站在苏岫身后道。 「我…师父从前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从前见过的书上也是这样写的,可为什么还是治不好…」 苏岫倏地回身抱住白榆君,就像溺水的人终于抱住了可靠的东西,可身心依然在水中漂泊。 白榆君听出苏岫声音里的哽咽,眼神平视着,没有低头看她:「你师父说的也不一定都对,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你不是也说过要『对症下药』么?」 他语气平和舒缓,莫名让苏岫冷静下来。 「情况不同…你说的是,当『观其脉症,随证治之』(注1)才是。」苏岫嘟囔了一句,便转身去医书。 白榆君便在一旁看着她,像个不会说话的石像,注视的目光安静从容,而只要有他坐在那里,苏岫便莫名觉得安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三更天时,苏岫跑到白榆君面前,雀跃道:「我明白了,之前我用桂枝汤确实是误治,如今该用干姜甘草汤恢復阳气才是。」 白榆君笑着点头:「嗯,知道了,我又不懂这些。」 苏岫不管他的回答,转身便去配药。 怀儿喝下甘草干姜汤,果真不再吐逆,苏岫再用其他的药稍加调理,没几天他就如常般能跑能跳了。 又过了一月有余,白无双找到苏岫,先是给了苏岫许多的棉絮,让她等入了冬做衣裳穿,又里里外外,长长短短的嘱咐了些。 苏岫听出了什么,问道:「你们这是要走?想好去哪了嘛?」 「我打算先回娘家那边看看,实在不成便自己做些生意,总能餬口,秋天不长,就快入冬了,我也不能总待在这里。」 苏岫沉默片刻,上前一步抱住白无双:「真是捨不得你…」 随后怀儿也从远处跑过来,抱住苏岫喊道:「姨娘!」 白无双鼻尖一酸,强作镇定道:「你放心吧,我定会把两个孩子都养的好好的,到时候让他们来拜会他们的姨娘。」 怀儿忽而想起从前背过的一首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注2) 从前让他背,他便撒泼打滚,气走了不知多少个先生,如今却无须再背。 有些道理,有些诗句,等到经歷的时候,便自然而然,融汇于心。 苏岫眼里噙着泪,笑道:「好,青山依旧,绿水长流,我们总有重逢的日子。」 -------------------- 註: 1.出自《伤寒杂病论》 2.出自《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第19章 北陵王 ================ 隆冬将至,万物凋零,暗处生花旗终于再次现出踪迹。 主帐中,扶风一边拨拢着碳火,一边分析着局势:「慎王被冯知谦暗算,被朝廷埋伏,元气大挫,显然是没讨到好处,便又将矛头指向我们。」 姜统领冷哼道:「我们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冬日作战,我们北陵人还是有优势的,慎王按捺不住多久便会出兵挑衅,我们要早做准备。」白榆君靠着裘皮椅背,双手放在案上,目光注视着沙盘。 「是。」 清致一带虽比不上北陵严寒,可入了冬也是狂风风凛冽,下了雪便更是千里冰封,寒气逼人。 行人走在路上,不是被风从背后推着,便是用力推着风走,总是要与寒风相互抵抗,有时走在路上,罡风吹过,就像平白被人扇了一个耳光。 苏岫没事的时候就躲到碳火最旺的主帐里,借着给白榆君念信的机会驱寒暖身。 「今日份军报,扶风托我呈上来的,说黔州那边一切安好,不过慎王那边有一个年轻的将军声名大噪,叫作黄岱,才十五岁就勇冠三军,都说他是霍去病再世,他作战时常常披一件锦纹披风,也都叫他锦纹将军。」 苏岫从小炉上剥了一颗花生吃,品味得差不多了才继续念。 「这位锦纹将军的部队近日就在我部周围盘旋,想来不日就会与我军交手。」 若是黔州也被慎王占领,那狼王军可谓是腹背受敌,苏岫总觉得这信上没有半分面对劲敌的恐慌,反倒是棋逢对手的兴致勃勃,她不禁问道:「派到黔州的是哪位将军?」 「朴霄,他不太爱说话,你应该没印象。」 白榆君目光逡巡着案上的地图,听苏岫念完才抬头道:「嗯,口条不错,只是苏医师,我识字的,不劳烦您每每过来念给我听。」 他虽然常这样说,但总也没见他真的下逐客令,苏岫就只当没听见。 天气越来越冷,将士们常常被冻伤,暴露出来的的肌肤总是长出冻疮,苏岫只能尽力备好伤药,再督促他们保暖。 一日,苏岫正给一个小伤员上药,那冻疮分外严重,好了又冻,冻了又好,反反覆覆了许多次。 小伤员比苏岫还要小两岁,家里没人了才出来充军,苏岫每上一次药,他就哆嗦一下,眼里盛满了泪,恐怕不久就要掉下来。 「这里的雪和北陵比起来,那简直小巫见大巫,咱们北陵人怎么会被这么点风吹垮呢。」 扶风这话本是鼓励,小伤员听了却嚎啕大哭起来,苏岫还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连忙停下来安抚。 「怎么了这是?」 「我想家了,想北陵了…」小伤员啜泣着。 「你们北陵很美吧?我还没去过那。」苏岫好奇道。 扶风却苦笑道:「美什么啊?不过是那里的人拼了命地想出来,出来了又盼着回去罢了。北陵根本不是什么大周的皇家陵园,在几百年前,它是一个伏尸百万的修罗场。」 苏岫倒吸一口气,愕然道:「怎么会…」 扶风嘆道:「大周朝为了得到天下,巩固地位,屠过多少城,恐怕他们自己也数不清,他们害怕这些冤魂会找他们索命,就把他们永远都困在了北陵。 被派来镇守北陵的人,都是戴罪之身,可许多人只是因为某一位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祖宗犯了错,他和他的父母妻儿便要世世代代生活在这苦寒之地,即便是大赦天下,也没有离开的可能。」 一直坐在一旁,已经两鬓斑白又瞎了一只眼的老兵开口道:「在北陵,进来的是活人,出去的只有死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扶风闭了闭眼,将莫大的痛苦咽到心间。 「我们这些长在蛮夷之地的人,身若浮萍,命比草贱,今日还在北陵,明日怕就要到了忘川,朝廷对我们不管不顾,我们生下来没有名字,因为几乎没人会正儿八经的唿唤我们,大抵都是诨名什么的,分得清彼此便罢了。 只有主人,他给我们取名字,让我们去学堂,把我们每一个都当成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牲口。」 苏岫看见扶风眼里升起的星辰,因为他提到了白榆君,那个北陵唯一的星宿。 「主人给我名字的那天我就想好了,他叫我一声扶风,我就跪他一辈子,至死都跟着他。」 「我也一样。」老兵和小士兵几乎异口同声,言罢,他们又对视一眼,目光里燃着薪火相承的光芒。 北陵拥有最漫长的冬季,严寒和酷暑与那里的人相伴而生,似乎正因如此,他们宽阔而坚实的胸膛下跳动不息的心脏才会格外炽热,皮肉下奔腾不息的血液才会滚烫似火。 冬日漫长而难熬,两军明里暗里交锋过几次,情势愈渐危急,白榆君有意让军队退守五州,让出清致。 那夜,白榆君伏案倚坐,着一件浅色里衣,如墨般的长髮半绾着,烛火将他笼着,眉目凝重。 「听闻我们要退军了?」苏岫问道。 「再僵持下去也毫无意义,只会死伤更多的人。」白榆君扶额嘆道。 「退军恐怕更是不易。」 苏岫轻抚着案上的地图,指腹沿着沂水一脉游走:「退军,就是将背后交给敌人。」 她眸光轻闪,片刻后又道:「或者你希望他们追上来。」 白榆君眼眸里映照着烛光,与苏岫目光交汇,却先行躲闪。 次日,北陵军选择夜间退兵,准备退至黔州,与那里的朴霄一军汇合。 不出所料,慎王果然派军追了上来,北陵军避无可避,最终被逼至沂水一带。 慎王就坐在不远处的行军轿撵之上,眼神仿佛在睥睨水边的一群蚂蚁,他们再也无路可走了。 沂水不受寒气所凝,常年流淌在清致四周,北陵人大多不通水性,就算有些人可以勉强渡河,但战马不能,而对于骑兵而言,丢弃战马,就等于失去生命。 慎王被人扶了下来,他已经年逾不惑,一早没了意气风发和鲜衣怒马,与朝廷的几次战争更是让他平添鬓角风霜。 遥想当年,他风华正茂之时与皇兄夺嫡,那时的他显然没有那些老谋深算,还有那朝堂之上的旧朝老臣,以苏氏为重,步步打压他。 他输了一次,上天却待他不薄,怀王起兵谋反,妖后拥立一个草包为帝,天下大乱,正是群雄逐鹿之时。 只要他吞掉北陵,杀了白榆君,乌桓人就会为他所用,到那时夺取京都便是易如反掌之事。 他失了京都一次,就要用近十年来还,好在如今他终于熬过来了。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注)」慎王骤然高声吟道。 他声音越高,越是激昂士气,暗处生花旗便飘扬的越招摇。 已是黎明时分,最后一颗星宿终究还是要陨落。 而下一刻,慎王轿撵旁最高最大的旗帜倏地被射下,落地一声闷响,全军震盪。 苏岫藏在北陵军之中,手握弹弓,眼神阴鸷。 她因为愤怒而微颤的手臂忽地被握紧,她回眸一望,白榆君正低头看着她。 看着那面具后的双眸,苏岫莫名就平静了下来。 「你放心,我不是西楚霸王,你更不是挥剑自刎的虞姬。」 白榆君又指了指自己的黑马:「我的马更不是青白毛色的乌骓马。」 苏岫张了张嘴,想反驳几句,却不知从哪开口,只好默默放下手里的弹弓。 两军相对,唯有交锋。 慎王却在击鼓前收到紧急军报,他拆开一看,脸色骤变。 -------------------- 注: 出自项羽《垓下歌》 第20章 锦纹归 ================ 慎王先前占领的渔城遭到大规模偷袭,他本来已经派人去增援,最让他料想不到的是,援军竟然反了! 那个黄岱,竟在关键时候反水! 「王爷,黄岱现已荡平渔城,朝我们这边赶了,说不定…」情报兵话还没说完,就听远处传来阵阵铁骑掠地之声,马儿嘶鸣响彻山谷。 苏岫看见那个传说中的锦纹将军由远及近朝他们奔来,她望向那张少年面容,却觉得莫名熟悉。 直到他行近,苏岫才终于认出,竟是那夜暗中救下的少年。 「原来你叫黄岱!」苏岫笑着朝他招手。 黄岱也难得地露出笑容,在马上朝她喊道:「我就说我会来见你的,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 跟在黄岱后面的另一位将军,是北陵军的朴霄,他面色冷峻,看上去就是少言寡语的人。 只见朴霄在狼王旗前下了马,向白榆君单膝跪地:「主人。」 白榆君扶他起来:「路上颠簸,你旧伤未愈,怎么还跟过来了?」 黄岱闻言,冷冷地撇了朴霄一眼:「不放心我呗。」 朴霄也向他飞去锋利的眼刀:「你少这样趾高气昂,不服我们下次再战。」 白榆君连忙打圆场:「你们俩别见面就掐架,真是难得见朴霄说这样多的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黄岱和朴霄各冷哼一声,都扭过头不再言语。 苏岫也明白过来,看向白榆君:「所以你早知道黄岱要反水?」 白榆君点头:「你那么聪明,不是也猜到了。」 苏岫莫名心里有些不快,她才不要自己猜,她想让白榆君直接告诉她。 「好啊,原来你们早有预谋!」 慎王盛怒,指着黄岱厉声道:「黄岱,我待你不薄,全军上下何人比你得提拔更快,得恩惠更多,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要倒向他狼王旗?」 黄岱冷笑:「你待我不薄?我自幼无依无靠,爹娘饿死,我来投军,而你的军队里到处是剋扣军饷的蛀虫,我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人冷眼,我想去找主帅评理,却差点被打死,我偷跑到你帐下,要跟你禀明此事,而你呢,美酒入喉,美人在怀,你那里会管我们的死活?!」 多说无益,唯有击鼓,刀枪之下,方可泄愤。 暗处生花旗原本胜在人数和地势,可黄岱和朴霄一到,形势就扭转了。 慎王见败局已定,就先行备好了马匹,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 而黄岱也早就料到这一点,他与慎王相处之日不算短,实在了解这人的秉性。 都说擒贼先擒王,等到黄岱将万箭穿心的慎王带到两军阵前时,这场仗就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冬日里金乌早早西沉,满地血迹蒸腾着热气,飘向惨澹的落日。 苏岫安顿好伤员,从帐内走出来,只见白榆君背影独立,手握长枪,斗篷残破,一身玄色轻铠沾满了血,已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可苏岫却看得出来,随即走过去扶住他:「你受伤了是不是?快跟我过来。」 「白榆君。」黄岱忽然将他叫住:「我之前信上说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苏岫心下一沉,她看向白榆君。 只见白榆君将长枪一立,朗声回应:「当然记得。」 「那就请在场的将士都做个见证,末将不才,想与白榆君比试一番,若我输了,就乖乖归顺北陵军,绝无二心,若是我赢了…」 黄岱目光沉静兇狠,比狰狞的狼面更加可怖:「那就斗胆请白榆君让贤。」 苏岫倒吸一口气,她早料到这黄岱不会那么容易归降,却没想到这人竟然惦记起北陵圣主的位子。 白榆君的武力自是没什么可说的,那黄岱未必是敌手,可苏岫担心他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黄岱,你别冲着主人,先打得赢我再说。」朴霄上前一步,弯刀已然出鞘。 黄岱眼也没眨一下:「朴霄,兵法纵横之术我或许不如你,但是单打独斗你确定要跟我比?我的枪可不长眼。」 「朴霄,这是我跟黄岱的约定。」白榆君笑着,唇色苍白:「来吧,怎么比你说。」 黄岱尚未开言,又一刀锋落到眼前,扶风和姜统领挡到白榆君面前:「想跟我们主人比试,先过我们这关。」 「好啊,你们谁先来?」 「我先来会会你。」扶风拎刀上前。 白榆君扶额无奈,只能先推至一旁,苏岫见他脸色实在不对,问道:「你伤哪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有不负伤的,我自己回去上点药就好了,你就别担心了。」 白榆君笑盈盈地哄道,随后有些倦怠地闭了闭双眼,接着又聚精会神地看起了面前的比试。 「扶风空有蛮力,不通技巧,他打输了我并不意外。」白榆君话音刚落,扶风的重刀便脱手而出。 随后是姜统领,两人刚打了几招,白榆君便眉目一凝:「只是姜寻,他的技巧和力量都不输于我,却还能被压制,看来这锦纹将军真的不是徒有其名。」 苏岫也只能暂时将目光落在比试上,随即蹙眉道:「姜统领落了下风不说,倒是这黄岱,招招带着股杀气,分明像是冲着要人命去的。」 白榆君唇角一勾:「有意思。」 姜统领和黄岱最终打成了平手,可两人心里都清楚如果再打下去,姜统领一定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被黄岱用长□□穿。 连打了两场,黄岱却还是精神抖擞:「怎么样白榆君,我们可以交手了吗?」 苏岫还想说什么,却被白榆君拦了下来。 白榆君和黄岱恰巧都善用长枪,第一回 合下来,胜负难分。 黄岱提出三局两胜,白榆君也来了兴致:「难得遇见你这样的对手,幸甚至哉。」 两人都使出浑身解数痛痛快快地杀了一场,风尘飞扬,山河震盪,到最后都是大汗淋漓,仍旧是平手。 苏岫已然看出白榆君体力快透支了,而他自己也清楚,再打一回合,他怕是挥不动长枪了。 于是第三场,白榆君将长枪换了短刃,他和那柄短刃一样灵巧敏捷,屡屡躲过长枪的敏捷攻势。 而黄岱出枪的速度也愈来愈慢,白榆君果断抓住时机,一个横扫腿让黄岱失去平衡,只能靠着长枪勉强站立。 而此时白榆君用短刃直接抵上,直取要害。 苏岫也终于松了口气,她本以为黄岱会不服气。 不料黄岱当即单膝跪地:「末将不才,从今往后唯白榆君马首是瞻。」 白榆君颔首,随即扶他起身。 黄岱眼里减了戾气,盯着白榆君的双眸道:「我从小就没有家,总觉得自己是片落叶,飘来飘去,无枝可依,以后我能不能就是北陵人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之前黄岱被杀气包裹,而此刻白榆君终于在他身上看出了少年人的青涩稚嫩。 「当然了,入了北陵军自然是北陵人。」白榆君展颜道:「等过几天入了秋,我们给你办庆功酒!」 随后白榆君与将士们谈笑风生,打扫战场,看起来没有半分虚弱,想来伤的并不重,苏岫这才放下心来。 当晚下了一场雪,白雪落在战场之上剎那间便被染红融化,成了尸山血海,看得人触目惊心。 苏岫为伤患煎好药后回到自己帐中,昏昏沉沉地倒头就睡。 梦里,她竟看见了师父,难得有这样好的梦。 苏岫迫不及待地朝孟允衡奔去,想一把将他抱住,却见他面容模煳,七窍流血,形容憔悴,只一碰就化作烟消散了。 「师父!」 苏岫吓得全身起了冷汗,双拳紧握,挣扎着醒过来,心跳如擂鼓。 这比她从前做过的任何一个梦都要可怕,她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想师父受到半分伤害。 可是她不敢细想。 苏岫披上夹棉外衣,想出去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白榆君的主帐,她思来想去也没有进去,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几声急咳,她索性直接掀帘而入。 只见白榆君斜躺在榻上,面色惨白如纸,褪去玄衣,才见少腹流出的鲜血已经染红里衣。 「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苏岫连忙跑过去,想为他施针止血。 「我已经处理过了,没什么大事,死不了。」白榆君额上沁出冷汗,唇色尤为苍白,却还强颜欢笑。 「你嘴被人缝上了是不是,为什么不叫我?把我当摆设是吧,你是铁打的么,流那么多血也会没事?」苏岫怒道,她捏针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白榆君握住她的手腕:「我见你第一次给我施针的时候还挺稳的,怎么而今却…」 苏岫打断道:「还不是被你气的。」 她的声音竟已有些哽咽,许是还没从刚刚的梦里走出来,抑或是这些天里经歷了太多大起大落,生死攸关,太多人死在她面前,尸骨未寒。 也可能只是为面前这个人担忧。 总之,她禁不住鼻尖酸涩,眼里蓄起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 白榆君抬手为她擦拭眼泪:「生死关头,你都没掉眼泪,现在怎么哭了?」 苏岫不说话,白榆君就揽过她的肩膀,柔声哄道:「我真的没事了,别哭了。」 眼泪落尽,心才平静了许多。 -------------------- 第21章 剖真心 ================ 苏岫给白榆君煎了补药,又检查了伤处,把了脉:「你晚上可能会发烧。」 白榆君好像早就猜到一样:「这样的伤我不知道都受过多少次了,会发生什么我都轻车熟路。」说完,他揉了揉太阳穴:「你快回去睡吧,别操心了。」 苏岫却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竟在案边找了个毯子躺下了。 白榆君一怔,强撑着要起身赶人,苏岫已经合上的双眼睁开了一只,懒洋洋地看他:「当初是你说要我跟着你的,我怎么不能留下?」 白榆君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只能由着她。 苏岫躺在毯子上许久未眠,她听到白榆君唿吸渐渐平稳,她轻轻翻了个身,视线越过桌案,窥伺着塌上的人。 月光照在狼纹面具上,折射着星星点点的光泽,面具之下他似乎微微皱着眉,脸色比月色惨白,伤口应该还在隐隐作痛。 苏岫看得指尖一颤,她抬起手,隔空跟着流光在面具上拨动,也像是在拨弄窗外枯败的树枝,随着凛冽寒风摇摆不断。 天快亮时,扶风忽而在帐外求见。 「主人,京城传来圣旨!」 苏岫刚有些睡意,听了帐外的声音立即清醒过来,随即莫名有些慌张。 白榆君也被惊醒,他的烧还没有完全退,神识很是迷濛。 他见苏岫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绕着毛毯转了一圈,他不禁笑道:「你是找地缝要钻进去吗?」 苏岫瞪了白榆君一眼,脑袋也在这一瞬才转过弯来,她这是在名正言顺地照顾伤员,有什么好躲的。 只见白榆君扶额思索片刻,朝帐外道:「先搁置,天亮再说。」 扶风得令离开,苏岫连忙去探白榆君的额头:「你还在发烧,难不难受?」 白榆君摇摇头:「习惯了。」 苏岫转移话题道:「京城此刻传来圣旨意欲何为?」 白榆君将烛火移到地图旁:「还能有什么,不过是我灭了慎王,他便要来假意拉拢,大抵是要召我入京,封个一官半爵,好来觊觎我手里的北陵军。」 「那你预备如何?」 「姑且晾他个几天,我们先开庆功宴,过后再说。」 北陵军将慎王旧部吞併,队伍更加壮大,扶风下山包下了个驿站,白榆君领着麾下几元大将好好地论功行赏。 锦纹将军入了北陵军,官衔待遇自然不能不升反降,他在慎王那里便已经是将军,如今白榆君便还让他做将军。 只是将军一职在北陵军里可是十分矜贵的,全军几十万人,稍微有头有脸,手底下有个几千人的,都能被尊称一声将军。 就像朴霄,苏岫之前也称他为将军,可他也不过是个领军,离真正的将军还差许多次浴血奋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真正被北陵王封过的,原本也只有扶风和姜寻两位将军,黄岱来了,便做了那第三位。 「呵,这是要来个三足鼎立啊。」北陵军里有不少老将都这样议论黄岱。 黄岱对于北陵军来说,就是半路杀出来的一匹狼,他嗜血成性,杀人如麻,却不知善恶,看上去又那么年轻,只可惜后生可畏这个词总不是老将说得出来的。 朴霄听了这些话,只低头不语,他算得上是全军里和黄岱打交道最多的人了,也不知他是什么态度。 客栈之中,白榆君和扶风,姜统领还有朴霄,黄岱等人坐在主桌,其余将士按照头衔依次坐在驿站之中。 「今日是腊月初八,好日子,我们欢聚于此,前不久我们刚刚了结慎王这个心腹大患,将泼墨太阳花彻底地连根拔起,在座的各位都功不可没,本君在此先敬各位一杯。」 众人一齐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单膝跪地:「敬主人!」 随后所有人一同举杯,意欲饮尽杯中酒,朴霄刚要仰头,手中的酒杯却不翼而飞,他双唇略薄,总是微抿成一条直线,无论喜怒,都是这样。 黄岱夺过他的酒杯,一口将两杯酒喝掉,随后笑起来,露出俏皮又锋利的虎牙。 「诶,别生气啊,你旧伤未愈,不能喝酒,我代劳了。」 朴霄看也不看他,冷声道:「用得着你多管闲事。」 而另一边没喝成酒的还有白榆君,苏岫一早就把他面前的酒都换成了提前制好的松针水。 待到白榆君饮尽一杯,方才觉得不对,苏岫这时便凑到他耳边道:「怎么样?是不是这杯『酒』格外清冽沁香,应该还是甜的,我放了不少饴糖,可还合白榆君的口味?」 白榆君脸色不变,语气依然纵容:「嗯,不错。」 苏岫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席。 整个客栈都被北陵军包揽了下来,长廊里空无一人,苏岫望着远处白茫茫的积雪出神,忽而闪出一个人,攫住她的肩膀,将她揽进暗处。 苏岫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她凭藉着这人熟悉的气息和动作,脑子里便已猜到了是谁,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放松下来,嘆道:「原来是国舅爷。」 冯知谦见她认出自己,心中畅快不少,转而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慎王的别苑被血洗的那天,我去找你了,只可惜我日夜赶路,终还是晚了一步…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到?」 说着,冯知谦放开苏岫,眸光关切万分,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 「国舅爷,我有话跟你说。」 事已至此,再隐瞒也没什么必要,苏岫便准备将过往之事和盘托出。 不料,冯知谦却打断苏岫:「不必再说了。」 苏岫嘆息一声:「国舅爷…」 沉默半晌,冯知谦却冷笑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你以为我就这样被你和白榆君蒙在鼓里,玩的团团转么?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苏岫。」 苏岫心中大惊,听冯知谦继续道:「我早知道你不是安娆,你和白榆君设局,想要利用我扳倒慎王,其实在你们计谋过半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拆穿你么?」 冯知谦步步紧逼,苏岫不得已步步后退,就在她要贴上冰冷墙壁之时,冯知谦适时地将她捞到了怀里。 「其一,扳倒慎王也是我棋局中的一步,其二…我不得不承认,你很与众不同,从我第一次见你,第一次与你说话,我便心悦于你。」 苏岫心口一滞,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一直都是善于掩饰,能言巧辩的,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到此刻,她试图从他刚刚说的一段话里找出破绽,哪怕一丝一毫。 可她找不到,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他说的…字字真心。 「你…」苏岫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我想娶你。」冯知谦却无比坚定,好像这句话他已经在心里念过无数次,他又重复道:「我要娶你,我不管你之前是否骗我,或者…你对我有什么企图。我都不想管,我只想要你。」 苏岫这下连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机会都没有了,她脑海里一片空白,连句完整的话也凑不出来。 「可是我…」 「你喜欢白榆君是么?他能给你的,我一样也可以给你,你想当皇后么,只要让我夺来那个皇位,你就是我唯一的皇后。」 冯知谦转过身去,不愿再分析苏岫那复杂的神情,因为他已经在双眼眸中看清了拒绝。 不知过了多久,冯知谦才艰难地开口:「既如此,有一样东西,我想给你看看。」 冯知谦拉着苏岫走出客栈,到一辆马车跟前,他掀开车帘,从里面拿出一件披风递给苏岫:「你可认得?」 苏岫拿在手上细细摩挲一番,随后震惊道:「你有我师父的下落?」 冯知谦点点头,正要把披风拿回来,苏岫却攥着不肯放手。 「我所言句句属实,据我所知那披风上的如意柿蒂纹是早已失传的绣艺,在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件,我就算有滔天的本事,也復刻不出来。」 没人比苏岫更清楚那如意柿蒂纹的来歷,那是她娘亲手绣在披风上的,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周,就只有她娘一人会这种绣法。 而当年这披风被苏夫人送给孟云衡,这就成了苏夫人唯一的遗物,孟允衡和苏岫自然也将它视若珍宝,千金不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孟允衡此刻就在我府中,正被我好吃好喝的待着呢,若你想见他…」冯知谦说着,贴到苏岫耳畔:「我们成亲当晚,我自会领你去见,你自己好好考虑,三日之内我要你的答覆。」 说罢,冯知谦便登上马车离开。 当晚,夜幕之下,滴水成冰,众人从山下回到军营,尚还清醒着的搀着那些醉的不省人事的,说是行军,也一早混没了列队章法。 扶风一只手挽着姜寻,走到苏岫身边时,顺嘴夸道:「苏医师,你这披风倒是好看,哪里得的?从前没见你穿过。」 苏岫将披风小心地抱在怀里,深深地看了一眼,浅笑道:「是好看,这可是独一份的,再得不来了。」 闻言,白榆君也看了一眼那披风,走过来打趣道:「怎么?老姜这是又喝醉了?」 -------------------- 第22章 奏喜乐 ================ 扶风苦笑:「主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姜不胜酒力,每次又都喝上许多,他不醉谁醉,都没人灌他,他自己…」 扶风话还没说完,姜统领就甩开他的手,站到道中间耍起了酒疯:「谁说我酒量不好的!谁!」 结果正逢黄岱经过,这人也是喝多了正要找地方吐,撞上个人站在路中央,还以为是棵树呢,直接吐了上去。 黄岱吐完了,想是没缓过神来,还站在原地欣赏了半天,嘴里含混道:「这树怎么还穿衣服?」 「你…你谁啊!吐我一身!」 就在这俩酒蒙子险些要打起来的时候,扶风忙拉开了姜寻,朴霄也从后面及时赶到,一脸嫌弃地拽住黄岱。 苏岫正在一旁看戏,却忽然被白榆君拉着往前走。 「诶,他们在那闹,你也不管管?」 「这样的事以后常有发生,等暖和些再看也不迟。」 苏岫倏地神色一滞,温吞道:「我…我有话跟你说。」 白榆君脚步也顿了顿:「嗯,你说。」 「席间,我出去时碰见了冯知谦,他说,他想娶我,给我三天时间考虑。」 白榆君还没说话,倒是扶风留了一耳朵,随即大嗓门道:「什么?那个龟孙子要娶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刚吐过一番,清醒了几分的黄岱也凑上来拽住苏岫的衣袂:「冯知谦那人我知道,两面三刀说的就是他,最他娘的不是东西…」 他话还没骂完,就又要吐,苏岫连忙往后退上一步,朴霄又先一步把他拉开。 而白榆君背对着苏岫,披一身月华,身形颀长,遗世独立,恍然间,他和那个手持长枪,浑身是血的将军判若两人,倒像是从魁星楼上坠下来的谪仙。 良久,他才问道:「那你是考虑好了?」 「这披风原是我娘的,后来就一直在我师父手中,冯知谦今天把它带给我,就是要证明我师父在他那里,即是如此,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 闻言,白榆君平淡道:「你师父在你心里,当真这般重要?」 苏岫脱口而出:「若是他不在了,那我也没什么活下去的必要了。」 「可若是…」白榆君话说到一半,却又骤然顿住,倒是吐还没吐干净的黄岱接道:「姓冯的那个王八蛋!我早看他不顺眼,他绝非良人!」 那一夜,黄岱骂过一遍又一遍,什么糟污词都说了一番,从山脚下骂到山顶上,那舌是灿若莲花,那词是越吐越多。 最后朴霄实在听不下去,一巴掌把他扇晕了过去。 而苏岫只想知道,白榆君那咽回去的后半句话是什么。 只可惜一直走到军营,白榆君也没再开口。 离清致不到三十里,有一处良田及一户府邸,原是镇上首富万氏所有,后来转手卖给了冯知谦作私宅,国舅爷不许声张,连匾额都没换,还是『万宅』,故而知道的人不多。 这天小厮正低着头屋院门前扫雪,只见那扫帚掠过一双凤头绒面鞋,他抬头一瞧,是位披着皮绒大氅的姑娘,只露出兜帽下面的半张脸便已是倾国倾城,他看得痴了,再回过神时,手都冻得发麻。 那姑娘正是苏岫,她只低头浅笑,笑声银铃般悦耳:「劳烦你,去通报你家主子,我有要事找他。」 小厮丢下扫帚,扭头奔向院里。 没过多久,冯知谦便迎了出来,他身着皮草棉袄,外面却只披了件单衣,显然是出来得急迫。 「你来了,天寒地冻,快进来说话。」 他说着,便握住了苏岫微凉的指尖,随后皱眉道:「路上怕是遇了风雪,手这样冷。」 苏岫被引至堂屋,炉火烧得正旺,她坐下烤着热气,冯知谦又拿来手炉让她暖手。 「我记得你喜欢吃甜食,我特地让人备了些甜酪点心,你多吃些。」 苏岫随手拿了一块桌上的甜柿软酪,咬了一口,便开门见山道:「我过来便是想清楚了,我情愿嫁与你,只是我有些顾虑,不知你可否一听。」 「你且说来。」 「我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这第一句,冯知谦便面露难色,他靠近苏岫,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是随随便便的女人,你要名分,可而今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我若是真的大张旗鼓地娶了谁,那是要进宫拿谕旨的,若经了那妖后的手,便不知如何了,这条我不能应你,但该有的聘礼和礼节,在这府中能办到的,我一样也不会少你,等将来我坐上那龙椅,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苏岫却忽而抬起手指覆上他的嘴唇:「我自然是信你的,但我只讲今朝,不讲来日,这条便勉强如此罢。」 「再者,我想先见我师父一面,哪怕是个背影,或者与他说上几句话。」 这冯知谦倒不算为难,他神色顿了顿,起身在服侍的书童耳边说了什么,随即领着苏岫朝内院走去。 穿过长廊,越过水榭,到了一间幽暗的密室,冯知谦推开门,是一道狭长的走廊,里面漆黑一片,打开的门是唯一的光源。 走廊尽头摆着一张太师椅,椅子上坐着的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距离太远,屋子太暗,苏岫根本辨不清那人的面容。 「师父!」她试着喊了一声。 只见那身影动了动,却没回话。 冯知谦却拉着苏岫后退一步,将门关紧。 苏岫不管不顾地拉扯着门板,执着道:「你让师父跟我说句话,我想见他!」 「不是我不让你见,是今日只能到这了,你师父双眼有伤,见不得强光,面容也毁了,他恐怕不想让你看见他此刻的样子,还是等你嫁过来再慢慢与他谈。」 苏岫难以遏制地激动,她抓住冯知谦的双臂,厉声道:「我师父怎么会受伤,到底怎么回事?!」 「你先冷静些。」冯知谦揽住苏岫,迟疑了片刻才道:「还不是慎王,他将羽芳堂毁了,你师父又怎么会不伤?」 苏岫深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目光深远,似盯着院里的假山,又似看着远处的竹林,深邃得骇人。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过门行礼?」 冯知谦喜出望外:「迟则生变,不如就腊月初八,是个良辰吉日,我在外面买上一处宅子,你先过去住,算作你的聘礼之一,再指上几个嬷嬷过去伺候你,喜服和轿撵我一早便备好了,等到时候我便去迎你,你看如何?」 苏岫阖了阖眼眸,面色凝重,转过来看着冯知谦时,便又是张嫣然笑颜,她顺从地点点头:「都依你便是。」 新宅离万宅不过两条街,苏岫住进去时已是家用齐备,她一进屋,便看见床上摆着明晃晃红彤彤的喜服,珠光宝翠的头冠在灯火摇曳下熠熠生辉,嬷嬷识趣地走进来对这喜服的用法穿法讲究了一番。 苏岫一面应付着,一面摸着那光亮的绸缎触手生凉,另一边的价值不菲的珠翠更是冰冷,待到嬷嬷说完,又领着她去外面讲新娘子出门进门的规矩。 苏岫听得昏昏欲睡,强忍着困意等她说完,问道:「我有这么多规矩,那新郎官可有什么规矩?」 那嬷嬷顿了顿,赔笑道:「自然也是有的,但…」 苏岫不想难为她,打了个哈欠便起身回屋歇息。 冬日里白昼极短,一转眼便到了腊月初八那天,苏岫身着鎏金祥云喜服,头戴多宝点翠凤冠,鲜红盖头落上,一步一履,摇曳生姿。 院外几个妇人见状停在门口,小声嘀咕着什么。 「呦,这恐怕又是哪个贵人新纳的妾室。」 「瞧瞧,这嬷嬷正教规矩呢,这时候进了大宅院,过不了多久便是年,除了聘礼又能领不少红包呢。」 随行的嬷嬷听了便厉声呵斥道:「新娘子出门,闲杂人等都让一让!」 苏岫听着倒觉得不痛不痒,她透过盖头,看见远处依稀有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耳畔有几声稀稀拉拉的锣鼓声,因为不能大操大办,故而连喜乐也不太成调。 她刚要上轿,便忽而有人冲上来拽住了她的衣袖,接着盖头便被掀开。 「黄岱?你怎么在这?」苏岫奇道。 她本想问,是不是白榆君指使黄岱而来,后来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对。 「你跟我走,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嫁给那个姓冯的!」 黄岱拉着苏岫便要离开,却见冯知谦快马加鞭地赶过来。 「黄岱!你是要抢亲不成?」 「我便是抢了又如何?」 两方僵持不下,身为新娘子的苏岫倒是不急不恼,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身旁的嬷嬷要给她重新带上盖头,她却连声不急,生怕耽误了好戏。 当此之时,远处又有一人踏雪而来,苏岫踮脚瞧了瞧,又有些失望地落下来。 来人是朴霄,他走到跟前却没有对冯知谦发作,而是先瞪了黄岱一眼,随后朗声道:「大胆黄岱,竟敢违抗军令,在此犯上作乱,还不退下!」 黄岱回瞪了他一眼,没退半步。 朴霄没办法,只好下马,凑到黄岱耳边说了什么,苏岫伸长了脖子也没听清,只见黄岱听后便忍气吞声地退后让行。 「今日,我北陵家眷出嫁,圣君特派我前来护送。」 说着,朴霄从腰间拿出手铳,苏岫认得,那是白榆君的那把。 朴霄冲着天上放了几声,响遏行云,周遭瞬间鸦雀无声。 「圣君命我用手铳,添几声喜乐,送新娘!」 苏岫看见面前又是一片红色,像是给面前的一切都染上了天边的晚霞。 -------------------- 第23章 济泉寺 ================ 正逢日落黄昏,灿烂至极的余晖洒在还未冰封的湖面,波光粼粼,湖边有位老者正动情地拉着二胡,那乐声实在一绝,真乃『泣孤舟之嫠妇』也。 仅是一桥之隔,便是一面大喜,一面大悲,喜轿与迎亲队伍就在这颇为荒唐的合奏中停在了『万宅』门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转眼之间,苏岫与冯知谦跨过火盆,拜过天地,到了喝交杯酒的时候。 喝过喜酒便是送入洞房,侍奉的小厮和嬷嬷统统都被遣散,堂中只余两位新人。 冯知谦担心有人在酒里下毒,或是在杯上做手脚,用的都是他特制的银杯,再浊的混酒倒入其中也如琼浆玉液般清澈好看。 真是学足了慎王的那一套。 两人手腕如藤蔓般相互缠绕,各自饮下杯中酒。 「今夜,你便是我的了。」冯知谦在苏岫耳畔小声道:「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 「你等不到了。」 苏岫透过鲜红的盖头,平静从容地回应道。 冯知谦一惊,只觉得鼻子里有什么东西往下流,用手一抹,竟是血迹! 「你…你在酒里下毒!」 苏岫坦然地点头,她将毒药藏在袖口里,借着交杯的一瞬,把药撒到冯知谦的杯中。 「我一早认出那披风根本不是师父的那件,那上面的如意柿蒂纹倒是没什么纰漏,只是那旧披风上曾被滚烫的热粥烫过一片斑痕,而你给我的那件却光亮如新,你根本没见过我师父。」 冯知谦被喉中涌上来的血呛到,勐咳了一阵,低声道:「所以,你还是选择白榆君是吗?我哪里比不上他?」 他在苟延残喘之际,却还是想问个明白。 苏岫一把将盖头掀开,扔进门口的火盆里,冷声道:「女子的一生也可以不为情爱,我谁也不会选,我只选我自己。你并没有心悦于我,你不过是想占有我,这样的道理你这辈子怕是没机会懂了,只能等下辈子再悟了。」 「你还记得李夫人么?她本叫林云杉,是你的青梅竹马,你关心她如何死的么?你想知道她死前可曾留下什么话么?」 苏岫的话似乎激起了冯知谦片刻的回忆,可他还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像一滴雨落入湖面,掀不起片刻涟漪。 「她为你的几句话而死,留下一句『凉薄少年如飞絮』,薄情如斯,怎堪託付。」 闻言,冯知谦怒极反笑:「你别以为你毒死了我,便可以轻而易举的离开这,外面除了那些家僕,还有我的几百号禁卫军,与其被他们乱箭穿心,不如…」 他说到这,便忽然暴起,冲过去捏住苏岫的脖子。 「不如黄泉路上,我们做个伴!」 苏岫没想到冯知谦弥留之际竟还有如此大的力气,她躲闪不及,被钳制住脖子,难以脱身。 就在她快窒息之时,忽而一声巨响,冯知谦便卸了力,只见一颗子窠正中他的太阳穴。 苏岫瘫倒在地,剧烈地咳了几声,白榆君几步走过来,将她扶起。 白榆君看着苏岫那被捏的青紫的脖子,顺脚将那火盆踢翻,半晌也没有说话,神色十分凝重。 苏岫正要说点什么,就见扶风进来道:「主人,门外的禁军杀过来了,人数倒是不足为惧,只是他们虽然为冯知谦效力,但再如何也是宫里的人,主人打算怎么办?」 白榆君正是气不顺,说话也没个好脾气,只道:「你是昏头了?忘了自己是叛军了?宫里人又如何矜贵,还做不得我刀下亡魂了?我看也是好办,尽数剿灭就是,不必留活口。」 扶风领命出去,苏岫忙拽住白榆君的袖子,温声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白榆君语气分外不善:「你还知道问我的伤?也是,你纵是嫁了人,也还是军中的医师,关心本君也是情理中事…」 苏岫听出这话里的阴阳怪气,立即打断道:「就算你不是圣君,我不是军医,我也还是会记挂你的伤,问询你的病。」 她这番话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见白榆君没什么反应,便又道:「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那晚跟我说,我师父没那么容易被冯知谦抓住,让我多找找那披风的异处,我估计也不会发现端倪,可能真的就被他给诓住了。」 闻言,白榆君神情似乎明朗了些,他沉默片刻,问道:「若是我不来抢亲,大门之外几百禁军,你当如何应对?」 「我知道你会来。」 白榆君神色一滞,胸膛内原本还停着些不平之气,此刻却因这一句话,全部烟消云散。 苏岫望向空中孤月一轮,轻嘆道:「此番也算得上尘埃落定。」 「冯知谦这一死,朝堂之上,恐又是一番惊涛骇浪。」 北陵军已经在清致停留了过多时日,朝廷多次派人催促,让白榆君尽快领命进宫。 皇城外有一条流淌了几百年的泓河,如一弯新月围绕在城郭之外,终年不冻,生生不息。 泓河的源头还有一座古寺,它立于济北山之巅,又临一眼清泉,故名济泉寺。 苏岫依稀记得到了济泉寺,便要备船,走水路。 而此刻皇城繁华盛景正与他们隔水相望,苏岫已经太久没有回到这里,目睹此景也再没有半分乡情,有的只是怎么也沖不淡的苦痛。 果然,人对痛苦的记忆才是最深的,快乐总会被沖淡遗忘,而伤痛才是刻骨铭心,难以磨灭。 「主人,那船夫说我们人太多了,如今河上来往的都是些小船,大船恐怕要再等些时候。」扶风向白榆君回禀道。 苏岫的目光穿过竹林,看向济泉寺那古朴的屋檐,提议道:「也不急这些时候,我见那古寺旁有不少空房,我们可以借住那里,再不济也可问问寺中能否借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白榆君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先上去看看吧。」 济泉寺门口坐着个很古怪的和尚,他看上去二十余岁,生得白净,眉眼分明,头顶已受过戒,穿着洗得褪色的僧衣,腕上戴着盘得发亮的佛珠,鞋子一尘不染,却坐在门口脏兮兮的台阶上,怀里抱着个葫芦,那葫芦上还画着个『酒』字。 若是有人问他,为何不进到寺中,他便大笑着答:「坐在这里能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美哉,乐哉,我等晚上困了自会回去。」 还有人直接问他:「出家人怎么喝酒呢?」 他就会笑上半天,也不说话。 朴霄和黄岱各领几队士兵住在寺外,白榆君则带着剩下的人来寺中借宿。 苏岫经过那怪和尚时,他忽然叫住苏岫,关切道:「敢问施主,您脖子的伤…还痛吗?」 苏岫脚步一顿,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被冯知谦掐出来的紫青印记,想着之后要找个棉帕围起来,免得吓到别人。 她如实答道:「倒是不痛了,只是想起那窒息的一瞬,还是会后怕。」 白榆君在一旁听着,目光深切。 那和尚点点头,默默念了一句祈福祝祷的佛语,苏岫听不懂,便只是对他笑笑,转身离开。 扶风去与住持交涉,那老主持慈眉善目,白色的眉毛快垂到嘴角,不笑的时候眼睛也是弯的,见了他们也是和和气气的,即便看出他们是异族人,也没多说什么。 苏岫在一旁闲得没事干,便和一个小和尚聊天,问道:「小师父,你们坐在门口那位师父法号云何啊?怎么总坐在那啊?」 那小和尚低眉顺眼答道:「那是我师叔,法号静渊。我听师父说,他是师祖在山下捡来的,师祖过世之后,他便奇奇怪怪的,师父和其他师叔也不敢说什么。」 苏岫瞭然,随即又看向门口,只见一位带着薄纱斗笠的姑娘经过台阶,她身形消瘦,穿着不是寻常百姓的粗布麻衣,而是刺绣绸缎,想来出身不凡,她在庭院望着殿内的佛祖一眼,却迟迟没有迈进来。 那姑娘立在棵松树旁,望着树下残雪发愣,却看见一张雪白的手帕递到了面前,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流下了眼泪。 「姑娘,又是你啊,有什么事想不开,不如到大殿里跟佛祖说上一说,或者跟我念叨念叨?」 苏岫细看那姑娘的细颈,虽被衣领遮住大半,但也能隐隐看出紫青印记来,想是被绳子或绫布勒出来的。 那姑娘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低声细语道:「世间阴差阳错,缘起缘灭,总是固定的,求了佛祖,又有什么用。」说着,她看了那怪和尚一眼:「与你说,更是白费口舌。」 不料,那怪和尚竟开怀大笑起来,笑够了,才道:「姑娘说的是啊,说与旁人听也不过是给旁人找乐子罢了。」 「你这和尚怪的很,你若是事事都看得准,想的清,又怎么会还在这里借酒消愁?」 「哈哈,是啊,我六根不净,脱不开凡尘啊。」 苏岫正靠着大殿柱子看着,背后忽然感觉一阵暖意。 白榆君为她披上一件绒毛披风,笑道:「站在这也不怕被风吹着,你怎么走到哪都喜欢看戏啊?有什么热闹看?」 苏岫回身望着他,也笑:「没什么,走吧。」 白榆君一行人走后,大殿顿时空了许多,那姑娘终于走了进去,却没有跪在蒲团上,而是低头看着那张手帕,那上面沾着她的泪水,一角还绣着青黑的喜鹊。 「和尚,你叫什么?我忽然想和你说说话。」 「好,三公主。」 -------------------- ==================== # 第二卷 :皇城 ==================== 第24章 瓦解兵权 ================== 北陵军在济北山上住了几天,终于等到了几艘大船,渡他们过河。 那几天里,苏岫看到那姑娘总来寺中,等到他们走时,坐在台阶上的就从那怪和尚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真是又一件怪事。 大部分北陵兵都被安置在宫外,只有部分将领和白榆君一同进入皇宫,当然其中也包括苏岫。 苏岫年幼时虽在京城住着,可从未有机会进过皇宫,这还是第一次走进这威严富丽的皇城。 一个皇城便要比整个清致镇还大,走上五步便是一幢铺满琉璃砖瓦的宫殿,走上十步又是一栋层层雕樑画栋的楼阁,长廊缦回繁复,檐牙高低错落,嵴兽栩栩如生。 前来为他们引路的内监俯着身子,眯眼笑道:「各位主子跟着奴才往前走,前面就是净烟阁了,是皇上特地安排几位将军和军医住的地方。」 姜寻一挑眉,开口问道:「不是先去面见皇上么?」 「今日合宫晚宴时,皇上与太后自会召见各位主子,此刻只有请白榆君一人上殿。」内监将头埋得更低,毕恭毕敬道。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放心,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是一场鸿门宴。 白榆君倒没什么反应,莞尔道:「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他正要往前走,便又被内监拦住:「圣君别怪奴才多嘴,前面就是御道了,这兇器是万万不可带上殿的。」 闻言,白榆君自觉地把手铳和腰间软剑卸下来,交给身后的自己人,随即看了他们一眼,笑道:「别担心,等我晚上回来一起喝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走过御道,便是汉白玉堆砌成的千级台阶,拾级而上,便是皇宫正殿。 白榆君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站在殿内拘礼道:「北陵圣君参见皇上,太后。」 「白榆君免礼,远道而来,快赐座。」 皇帝刚说完,薄纱后的太后便轻咳了一声,吓得皇帝出了一身冷汗,白榆君却不为所动,直接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白榆君面见大周皇帝,怎么还带着面具啊?未免有些失礼了吧?」 那是白榆君第一次听见太后的声音,比他料想的要年轻许多,恐怕比他大不了几岁,他作揖道:「这是我们北陵的规矩,凡是北陵圣君都要佩以狼纹面具,以驱魔避讳之意,这也是圣祖皇帝授意过的,太后娘娘怎会不知?」 「既是圣祖之意,哀家也就不过问了。」说完,太后又像皇帝使眼色,皇帝立即开口道:「白榆君,此番你剿灭慎王有功,只是朕听闻国舅爷命丧你手,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冯知谦身在朝堂,却与慎王蛇鼠一窝,相互勾结,臣有在冯知谦私宅中搜到的书信为证,臣此举只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皇帝听后,用余光瞟向太后,后者似乎小声说了什么,皇帝便继续道:「好,朕自会查清你所说的那些书信是否属实,既然你这次立了大功,朕便要封赏你,便封你为定远侯,赐京城府邸,至于你的北陵大军和你所重用的将军,朕也会重新编制,再为他们谋职。」 白榆君一早料到这番话,神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敷衍着谢了恩。 而回了净烟阁,扶风听了这些,第一个拍案而起:「这个狗皇帝和妖后早料到他们会夺主人的兵权,却没想到竟这般恬不知耻!」 姜寻也愤懑道:「我们打从北陵出来,就是要改天换地的,若不是时机未成,如何要受他们摆布?!」 「我才不稀罕那狗皇帝给谋的一官半职,我偏要跟着主人,我这就去殿上闹一番!」 「算我一个!」 黄岱在一旁坐不住了,忙拦着他们:「你们先坐下!你们此刻去闯殿,不正着了那妖后的道。」 「你是不是不敢去?!你自己当缩头乌龟,别拦着我们!」 「你说谁呢?谁是缩头乌龟?!」 「老子就说你了!有种去外面单挑!」 「还怕了你不成?!」 眼见着这三人又要窝里掐,苏岫赶忙冲上去把他们分开:「你们都先冷静冷静。」 三人在屋里各坐一个角,都气鼓鼓地闷着,沉默半晌,白榆君终于开口道:「扶风,姜寻,黄岱,你们三个是我亲自封过的将军,如今也到了要离开我的时候。」 「主人。」扶风和姜寻几乎异口同声,黄岱闷在一旁,再抬头时竟红了眼眶。 「是你答应过我的,你说我入了北陵军,就是北陵人了。」 「我说过的话,永远都算数,你们三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北陵人,但我要你们领了朝廷的官职,要你们继续当将军。」 白榆君站到他们中央,从容镇定道:「朝廷夺了我的兵,却把兵分到了你们手里,只要你们心里还有北陵,有我这个主人,你们便是我埋的暗桩,等时机到的时候,我们总会再聚到一起,叫这日月换新篇。」 「我…我听明白了,主人,那我就是你放出去的风筝,你什么时候想收回来,我凭你差遣。」扶风单膝跪地,像往常一样,行了标准的北陵礼。 「我也一样,只要主人一句话,我姜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既信的过我,我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是黄岱第一次学着姜寻和扶风的样子,行了一次北陵礼,虽然不那么标准。 白榆君扶他们起来:「好了,你们这一身不服不忿的劲儿在今儿晚宴上可好好藏一藏,只顾着多吃些便是,话我来说,听清了?」 扶风一脸严肃道:「那我必须要把这国库吃亏空了。」 黄岱冷笑道:「你肯定有这个本事,平时也没见你少吃。」 在他俩再次掐起来之前,白榆君及时制止,并将他们送了出去。 送走了三尊大佛,他回头一看,还有一尊在那坐着呢。 苏岫抿了一口手边的茶,皱眉道:「陈茶,不好喝。」 她放下茶碗,又看了一眼白榆君,装作漫不经心道:「我不管,我可一定要跟着你的,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白榆君忍俊不禁:「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 苏岫冷哼道:「我这叫丑话说在前头。」 当晚,皇帝和太后在景明榭举办合宫夜宴,水榭建在温泉附近,冬日里暖和又宽敞,不远处还有傲雪寒梅盛开,分外脱俗雅清。 苏岫和黄岱,朴霄,扶风,姜寻一起跟在白榆君后面入场。 那温泉有三个泉眼,泉水冒着滚烫的热气,听闻能将带着壳的鸡蛋烫熟,苏岫特地带了个鸡蛋来试试,刚要放进去,忽而一阵温和轻柔的声音传来。 「你放在这个泉眼是烫不熟的,要放在最远的那个,不过捞就难了。」 苏岫一转身,只见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站在她身后,看上去年纪和她差不多。 那女子眉眼秀丽,绛唇皓齿,俊俏明媚,她身披锦绣云肩,头戴簪花流苏凤冠,颈戴流云点翠璎珞,上袄下裙,皆是凤鸟暗纹,在宫中虽算不上一等一的华贵,但看上去也是个公主的打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苏岫立即福了一福,恭敬道:「多谢公主提醒。」 「你认识我?」那女子似乎喜出望外,澄澈的眼眸里藏不住的惊喜。 她身旁的婢女道:「这是长公主。」 「见过长公主。」 苏岫埋着头将这长公主上下打量了一番,大周的长公主便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身旁却只跟了这一个婢女,未免有些寒酸。 长公主将她扶起来:「快快免礼。」 苏岫刚直起身来,便用余光瞥见了个熟悉身影,她又仔细看了看才确定,不远处经过的蓝衣女子竟是济泉寺中见过的那位姑娘。 看衣着打扮,想来也是位公主。 「敢问长公主,那位蓝衣女子是哪位公主?」 长公主顺着苏岫指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那是我三妹妹,芊葳,也就是三公主。」 堂堂三公主,竟出宫和一个怪和尚厮混在一起,更是件奇谭。 苏岫和两位公主一同步入宴席,太后与皇帝端坐高位,仪态万方。 苏岫看了那皇帝一眼,果真和长公主在相貌上有五分相似,听闻这星露公主虽算得上年纪最长,却是宫中三位公主里最低微的,而太后为了拿捏皇帝,制衡后宫,便在皇帝登基后将她抬为长公主。 这样一来便得罪了唯一的嫡公主,梁落霏。 三位公主并排坐着,谁是嫡公主并不难分辨,穿着最为耀眼,打扮最为显眼的便是了。 落霏公主是圣祖皇帝的嫡皇后生下的唯一一个公主,身份何其尊贵,又怎么能甘居人下。 果然,开席没过多久,落霏便开始找茬,她将筷子一摔,指着星鹭骂道:「我姑母才去世多久,你便簪个破花招摇过市,摆给谁看啊?」 落霏公主的姑母也就是当今皇后,冯知谦的姐姐,冯知谦死后,皇后没几日便意外暴毙。 星鹭像是被指着鼻子骂惯了,她默默将冠上的花取下来,温吞道:「嫡公主不喜欢,我不戴了便是。」 落霏却不想轻易饶过她:「你这样说,倒像是我欺负你了?」 所有人似乎都习惯了这样的闹剧,太后坐视不管,皇帝敢怒不敢言,芊葳公主有心而力不足,席中静谧良久,忽而一阵明朗干脆的声音打破寂静。 「难道不是嫡公主欺人太甚么?」 众人朝那声源看过去,站起来的竟是坐在白榆君身旁的苏岫。 大多数人并不认识她,她便更加肆无忌惮。 -------------------- 第25章 合宫夜宴 ================== 「出席夜宴,自要盛装打扮才是,长公主打扮的已足够素净,倒是嫡公主更为花枝招展才是。」 「你!你是何人?也配跟本公主说话?」落霏自觉理亏,便将矛头转向苏岫。 不待苏岫回答,白榆君便沉声道:「她是本君带来的人,还望公主自重。」 「这便是北陵军的军医?哀家倒是听说过你的故事。」 苏岫听到太后开腔,便循着声音望过去,眼前这个权势滔天的女人,便是下旨杀害她全家,也险些送她上黄泉的宿敌。 苏岫压下起伏不定的心绪,从容不迫道:「多谢太后赏识。」 「如今你进到宫里,哀家看你也喜欢,不如你明日就到太医院当差吧。」 苏岫作揖谢恩:「是,多谢太后宽厚仁德。」 「落座吧。」说完,太后又将目光投向落霏,温声道:「落霏啊,你也坐下,过了年便是要嫁人了,怎么还这样没有规矩。」 显然太后这话说到了落霏心坎上,话音刚落,落霏立即心花怒放,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娇羞着坐下了。 「你可知这嫡公主要嫁的是谁吗?」黄岱忽而凑过来与苏岫悄声道。 苏岫摇摇头。 「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岳家的长子,岳恆。」 「中流砥柱?可是清流一派?」 苏岫对这清流印象并不太好。 谁知黄岱的印象更是不好,他直接小声骂道:「对,说白了就是搅屎棍,自诩朝廷元老,暗地里又讨好太后,两边都不得罪。而且我听说,这岳恆原本是和三公主认识的,两人似乎早有婚约,太后却从中横叉一脚,要把嫡公主送到岳家,这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想来三公主便是为了这事伤心,才会跑到寺庙里,和一个怪和尚取经。 苏岫一挑眉,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在慎王那混的时候听来的。」黄岱颇为得意地说完,指了指面前的蟹黄豆腐:「这山珍海味平时可不常有。」 苏岫点点头,用调羹尝了一口,觉得味道鲜香可口,便对白榆君道:「这蟹粉豆腐味道不错,你尝尝。」 白榆君笑道:「蟹粉确实难得,只是我不吃这个。」 苏岫动作一顿,心中有些疑惑。 没一会儿,姜寻便凑过来低声道:「主人不吃海物,从前在北陵的时候我们烤的鱼让他吃了些,他便浑身起红点,吃不得。」 怕苏岫不懂,姜寻又解释道:「我们北陵不临海,很多人都是这样,吃不得海物。」 「那他怎么说?」苏岫指了指在一旁胡吃海塞的扶风,问道。 在这件事上,黄岱和姜寻竟出奇的一致,异口同声道:「怪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听了这事,苏岫忽而觉得心里一刺,刚想起什么,就被太后的一句话打断了。 「说起来,芊葳也到时候该指婚了。」 苏岫在心里想,这妖后真是怪噁心人的,轮年纪轮位分也该是长公主星鹭先被指婚,可她倒好,把另两个都先安排了,只留下长公主一个,将那有名无实落实个彻底。 太后接着道:「哀家听说白榆君尚未婚配。」 苏岫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忍着咳嗽了几声,就见白榆君起身回道:「回太后的话,臣还没有娶亲的心思。」 闻言,苏岫莫名舒坦了不少,可这口气还没唿出去呢,就听那太后没完没了道:「这事呢也不急,左右侯府还有些日子才建成,你们都在宫中,可以相互走动走动,培养些感情。」 培养个鬼的感情?! 苏岫饭还没吃下几口,先被气饱了。 久不开言的皇帝终于在宴席接近尾声时开口道:「白榆君,朕听闻你在练兵方面颇有造诣。」 这话估计也是太后让他问的。 白榆君作揖回道:「比不得陛下运筹帷幄。」 「那朕可要交代你个任务。」 皇帝十分僵硬地笑了几声:「朕想把后宫女眷们放到你的军营中给你当新兵,看看你半月之内能否立出君威来。」 训女眷?!这实在是闻所未闻。 扶风和姜寻胸膛燃起一团火,被苏岫和黄岱用眼神按压了下去。 白榆君荣辱不惊,淡然道:「臣必将尽力而为,绝不辜负陛下的信赖。」 夜色渐浓,水榭内歌舞散去,苏岫刚走出来,就见星鹭和她的侍女正站在拐角处等她。 「见过长公主。」苏岫低头福了福,随即问道:「不知长公主找我何事?」 「今日宴席之上还要多谢你为我解围,还未问过你的姓名。」 「我姓苏,单名一个岫。」 「若不是苏姑娘今日开口,不知她还要疯到几时,这样的日子我虽过的辛苦,却也习惯了,只是此番你替我出头,只会引火上身,实在得不偿失。」 星鹭公主生有闭月羞花之容,谈吐间眉目轻敛,堪比月色光华。 苏岫淡笑道:「公主多虑了,我做事向来只求无愧于心,若再碰上这样的事,我也恐怕还是会这样做。时候不早了,公主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完,苏岫快走几步与前面的白榆君他们汇合,留星鹭一人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待到他们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长廊尽头。 星鹭才嘆道:「春荣,我好羡慕她。」 春荣便是长公主身边唯一的贴身婢女,她疑惑道:「公主您是说苏姑娘?您可是公主啊,羡慕一个赤脚医师做什么?」 「罢了,回去吧。」 走在回净烟阁的路上,扶风便忍不住骂道:「那个妖后安的什么心?!让主人去训一群女眷,那一个个腰肢又细又软的,打不得骂不得更碰不得,那要怎么训?!」 黄岱被他吵得头疼,恨不得撕了他的嘴,只道:「你再大点声,太后和皇上估计还没走远,你上他俩跟前说去!」 白榆君倒像没事人一样,悠闲自得道:「我还没烦呢,你们俩倒先替我吵起来了。」 「主人,那你打算怎么办啊?若是你训不好这帮女眷,皇帝怕是要借势不给你兵,这样一来你这侯爷便是空有名头,没有实权,若是再把那公主嫁与你,那便更是在你身边埋了个钉子啊。」姜寻在一旁忧虑道。 白榆君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太小瞧我了,他们这点小本事还不足以让我忧心。」 凌烟阁分上下两层,各三个房间,白榆君,苏岫还有黄岱住在楼下,扶风和姜寻住在楼上,还空出一个房间。 对于长久行军的五个人来说,难得睡到这样舒服的床褥,门窗紧闭,几乎听不见外面北风的怒号,碳火又烧得暖和,他们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而另一边,太后回到寝宫后,便将女官之首,梅菁梅大人传唤到了宫中。 「微臣见过太后。」梅菁叩首道。 太后身着绸缎里衣,头上繁华尽去,三千青丝披散下来,倚在紫檀木椅上,她容颜清秀,眉似远山,眼似秋波,薄唇轻言道:「免礼,坐吧。」 梅菁还穿着官服,想来是刚刚批阅过公文,她面部稜角分明,有几分女生男相,尤其穿上宽袖长袍,更有种雌雄莫辨的英气,眉宇间尽是不服输的倔强。 她表面上是女官之首,风光无限,而内里却是太后的暗卫,碎瓶党头目,一梅。 「一梅,这么晚叫你过来,是有件事需要你帮我查清楚。」 「望太后明示。」 「北陵军里的那个军医,我今日见了,只觉得她有些似曾相识,怕是你们之前的事有哪一桩干得不够彻底。」 「是微臣无能。」梅菁忙作揖认罪道。 「人都会犯错,百密一疏也是常有的,我把她留在宫中,你务必要将她的底细给我探清楚。」 「是。」 太后坐在铜镜前,用木梳一下又一下梳理着自己的长髮,不经意间梳到一根白髮,不禁皱眉:「有些事若是确定了,便直接办好,不必再回我了。」 说完,她将那根白髮拔下来,扔进烛火中。 「微臣明白。」 次日,苏岫依太后所言到太医院当职,太医院之首章医师亲自来迎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章医师是个年逾不惑的女医师,看起来宽厚而不失威严。 「苏医师啊,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太医院正缺人手呢,我找个人带着你。」说完,他朝药柜那边喊道:「桑医师,你过来。」 苏岫看着那位桑医师的背影,只觉得熟悉,直到他转过来,苏岫才敢确认,随后不可置信道:「桑白?」 「苏…苏岫?!竟然是你?」桑医师眸中又惊又喜,倒是章医师摸不着头脑:「你们原来认识啊?」 「这…您就当我们之前一起共事吧。」苏岫解释道。 「好好好,这是好事,那桑医师你就带着她,教教她宫里的规矩。」说完,章医师便转身离开。 「桑白,真没想到我能在这遇见你。」 在宫中当差竟还能见到故人,是苏岫想也不敢想的,桑白算得上是她的师兄,比她年长几岁,都曾在羽芳堂学习医术,只不过师承不同,孟允衡算是桑白的小师叔。 「我也没想到啊,羽芳堂毁于一旦,我师父也…」桑白说到这,眼泛泪花:「我流离失所了许久,机缘巧合才进了宫。」 苏岫轻嘆道:「没想到师伯…」 桑白的师父姓景,是羽芳堂嫡系子弟,从医多年,年至耄耋,已是名誉双收,本该寿终正寝,安享晚年才是,不曾想遭遇战火之难,颠沛流离而亡,实在令人唏嘘。 「对了,桑白,那你知不知道我师父的下落?」 -------------------- 第26章 岁寒荣春 ================== 「小师叔?我一直以为他和你在一处呢。」 苏岫一惊:「你怎会这样以为?」 「我记得在羽芳堂出事之前,你和小师叔都没了踪影,我还以为是小师叔带着你去哪处上山採药了呢。」 苏岫心中疑惑,也就是说,自她离开羽芳堂的那天,师父也没有再回来,那师父到底会去哪呢? 桑白在脑海中回忆一番,又问道:「你既然没跟着小师叔,那你干什么去了?」 「我…这说来话长了,日后再慢慢与你说罢。」 苏岫暂且还不能把死里逃生的事与桑白和盘托出,免得给他招来祸患,她正要问问自己负责为哪位主子看病,便见昨日见过的一位婢女出现在太医院门口。 「诶,那不是长公主的婢女吗?怎么怎么被拦在门口啊?」 桑白听到苏岫这样问,连忙把她拉到一旁:「是嫡公主吩咐的,不能让我们太医院派御医到长公主府。」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长公主的贴身婢女过来找,定是长公主病了,御医若是不去,难道让堂堂长公主病死不成?」 「可不敢这么说啊,我们虽然在这太医院当差,看上去风光体面,说到底那也是主子的奴才,这主子之间的事哪有我们管的份啊…诶?苏岫!」桑白话还没说完,却见苏岫已经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们太医院最近忙的不可开交,没有闲着的御医,姑娘请回吧。」站在门口的医师对婢女随意搪塞道。 婢女春荣直接跪了下来,哭喊道:「我们公主病得快不成了,求你们就指一位御医随我去吧!」 那位医师正要关门,却见苏岫走上前来道:「谁说没有闲着的御医,我跟你去。」 春荣眼睛一亮,抹了把眼泪,随即紧紧攥住苏岫的衣袖,生怕她反悔。 「没用的,你现在是太医院的人,若是不在太医院记档便得不到宫牌,如何能出宫到长公主府诊治啊?」桑白走过来与苏岫说道:「你啊,还是别管这档子闲事了。」 听到桑白这样说,苏岫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她这才入宫第二天,宫里的规矩她并不十分了解,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身后忽而传来一阵话音,陌生而锋利,苏岫不由得微微战慄。 「我可以带你出宫。」 她一回头,只见一位身着墨蓝色宽袖衣袍的女官站在她身后。 苏岫就这样和春荣上了这位女官的马车,径直出了宫门,苏岫才拱手道:「多谢大人搭救,不知大人如何称唿?」 春荣也跟着行大礼。 那女官忙把两人扶起来,嘴角扬起一抹客气的微笑,就像冬日里的槐树忽而生了冬青,显得有些突兀。 「我叫梅菁,是宫中司宝局的女官,今日正要出宫去京郊一个官窑勘察,偶然途径太医院,举手之劳而已。」 苏岫也说了自己的姓名,顺便注意到了梅菁穿着的官服,上面的纹饰颜色,起码要三品以上方才可佩,看来这梅大人是女官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啊。 「你是医师?怎么从前没见过你,是新招进宫的吗?」 苏岫坦然道:「我从前是北陵军中的军医,是近几日才入宫的。」 梅菁心中瞭然,不禁问询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到军中去做医师了,刀剑无眼,稍有不慎,怕是要丢了性命。」 「我自幼父母双亡,得白榆君眷顾,留在军中,又学了些医术,勉强当个赤脚医生。」 苏岫这样说着,随手掀开窗帘看看宫外的景致,天色本就阴霾,到了下午更是没半点日光了,可大街的人仍是络绎不绝,游走的鱼灯与飞舞的龙灯争相闪耀,皇城总是如斯繁华,纵是万物寂寥的冬日,也不乏绚烂缤纷的色彩。 「不过我倒觉得,姑娘家也没什么禁忌的,别说是做军医,便是女将军也没什么做不得的,若是论力气取胜,那这世上最吃香应该是驴子才是,还有人什么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春荣本还是一脸焦急紧张,听到苏岫讲的这般俏皮话,她也不由得偷笑起来,却见梅大人仍是正色,她便只好敛了笑意。 「若是论起纵横兵法,女儿家也未必比那些舞刀弄枪的男人差多少,便说这做官,大人您不也已经压那些男人一头了。」 梅菁听不出这话里究竟有几分奉承,只觉得面前这个女子的想法当真有些与众不同。 她便也不再掩饰,将骨子里的傲气也尽数显露出来:「压他们一头算得什么,我如今还未至而立之年,将来总要当个女相才是。」 闻言,苏岫大笑道:「梅大人好志气。」 将苏岫和春荣送至长公主府上,梅菁便先行离开。 「苏医师快跟我过来吧。」 苏岫被引至公主闺房,只见星鹭躺在床上,双颊泛红,眉头紧皱,显然是发热所致。 「公主这样多久了?」 春荣眼泪都要下来了:「公主从今晨就一直发热,到此时怕是有一个下午了,奴婢用湿帕子敷了也不见好,真是不知怎么办了,才跑宫里去求的。」 「昨夜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早就病了?」 春荣扑通一声跪下来,泣不成声:「是嫡公主!她留我们公主在宫里跪了一夜,天寒地冻,公主本就体弱…」 落霏和芊葳两位公主都是住在宫里的,只有长公主住在宫外,没想到落霏竟直接将星鹭扣在宫里,不是说宫禁森严么,长公主没有回府,竟也没人盘问。 苏岫为星鹭搭了脉,转身便道:「我带的药不够,用针也不行,要马上把她接到宫里诊治才好。」 「那…这可怎么办,长公主的宫牌已经被嫡公主夺去了,我…是躲进粮草车里偷跑进宫的。」 落霏既然连宫牌都能抢去,怕是整个皇城其他的医馆也不敢到长公主府上来。 春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迳自呢喃:「要是寒岁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的。」 「这样坐以待毙可不行,再这样发热,身子非落下病不可。」 苏岫转身朝外跑去,这时候追出去不知还能不能赶上梅大人,实在不行就去附近医馆借些药过来应急。 长公主府往东走不远便是一家茶楼,生意很是兴隆,二层正坐着一位贵客,苏岫跑过去恰巧与之目光相撞,她眉眼一弯,惊喜道:「白榆君!你怎么在这?」 白榆君着一身闲适白袍,靠在窗边品茶,手里的红茶还冒着热气,被楼下这一声唤得险些烫到手,他忙把茶杯放下,下意识想回应苏岫一句,又觉得这样扯着脖子隔空喊话,不太文雅,便没吭声。 苏岫喊过这一嗓子,身后跟出来的春荣竟也喊起来:「寒岁!你怎么也在这?你快下来,公主出事了!」 「什么?!」只见白榆君对面的男子立刻站起身来,一张本就冷峻的脸上更添担忧之色。 苏岫估摸着寒岁应该是长公主的侍卫,可他怎么会和白榆君在一起呢。 白榆君和寒岁很快从茶楼上下来,苏岫顾不得心中疑虑,冲上去拉住白榆君的袖子便道:「长公主被罚跪了一夜,此时正在发热,我要把她带回宫里去诊治。」 寒岁正要开口,可不知怎么,他看了白榆君一眼,却言而又止,似乎很敬畏这个北陵之主。 白榆君饶有玩味地看着苏岫拉着他的那只手,低笑道:「你要让我带你们进宫?」 人人闻之生畏的北陵圣君竟要被一个赤脚医师当个车夫使唤,连春荣都听出白榆君这问句里的纵容。 可苏岫却毫无防备地点头道:「还是要叫辆马车才行,公主不能在马上颠簸。」 寒岁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站在一旁不敢吭声,直到白榆君朝他招了招手,他才敢跑去雇马车。 马车很快准备好,春荣和寒岁回到长公主府,将星鹭用厚被子裹了抬出来。 星鹭的身子滚烫,隔着厚棉被都能感受到,像抱着一团碳火一般,她似乎已经神志不清,胡乱地攥着寒岁的手,嘴里还一直念着什么昌,好在春荣忙着把人往出抬,没顾得上管这些。 苏岫先把星鹭安置在凌烟阁,随后到太医院煎药。 已经是夜里,太医院只剩下桑白值班,自然而然地就把苏岫放了进来,他看着苏岫在一旁有条不紊的煎药,忙问道:「你还真把长公主接进来了?你这不是摆明了要和嫡公主对着干吗?你就不怕嫡公主找你麻烦?」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烂命一条有什么好怕的,师父当年教我医术就是让我救人的,又不是让我攀附高位,阿谀奉承的。」 闻言,桑白沉默一阵,又问道:「我还没问你,你和那个白榆君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三公主不是已经被太后指婚给他了么?你可别跟他走的太近了,不然又得罪了三公主,我可跟你说,皇上没有子嗣,这宫里这除了太后和皇上,也就这三位正经主子,你可不能…」 「好了好了,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指婚那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再这样以讹传讹,小心白榆君过来把你的嘴给撕烂。」 苏岫心里烦闷得很,也就是这样随口一说,不料她这样说完,桑白就直接定在原地,连喘气也不敢了。 「你怎么了?」苏岫试探地问道。 「白…白榆君!」 -------------------- 第27章 推心置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 苏岫被桑白的这声惊到,下意识朝后靠去,正撞上白榆君的胸膛。 她回身一看,白榆君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又附身在她耳畔轻声道:「有你这样投怀送抱的么?」 她耳尖霎时烧了起来,都没顾得上把跪着的桑白扶起来。 倒是白榆君上前一步,搀起桑白,笑道:「本君有这么吓人?还没过年呢,这位医师何故行此大礼?」 「我…奴才…」 桑白原本也没这么怕白榆君,只是背后说人短在先,被人抓个正着在后,他一时间连话也说不清,几个字在嘴里翻来覆去,烫嘴一般,半天也吐不出来。 苏岫上前解释道:「他叫桑白,是我师兄,跟我虽然不是一个师父,但从前在清致镇的医馆和我是同窗。」 白榆君点点头:「桑医师,这么晚了还在太医院当差啊?」 桑白懵懵懂懂地点了几下头,有些不知所措,还是苏岫在他耳边道:「他这是变相赶你走呢,还以为你多懂人情世故,这都听不出来?」 闻言,桑白一激灵,忙行了个大礼:「啊,那奴才这就告辞了。」说完,他倒退着出门,还在门槛上卡了一跤。 「你怎么过来了?」 苏岫看见白榆君过来,心情莫名就好了许多,说话的声音也有点飘来飘去,没个着落。 「按你说的,陈酒和浊酒都不用,我在姜寻那找了些清酒,用手帕浸了给长公主敷上,似乎就不那么热了,在阁里也是等,我想着你回来的时候一个人,就过来陪你了。」 白榆君脱下披风,在热炉子旁驱赶寒气,苏岫看见寒岁也跟着白浴巾过来了,便迎他进来:「你是叫寒岁吧?快进来吧,外面冷。」 寒岁照例看了一眼白榆君,得到后者的眼神授意他才肯迈进来。 苏岫这才细细端详起寒岁的长相,寒岁的眉弓极高,坐下时,烛火从他的额头照下来,仿佛所有五官都被拢在光亮里,这似乎是乌桓人的特徵,眉骨如北陵的山峦般起伏错落。 苏岫忽而想起最初试探白榆君时,白榆君曾说在宫里埋有暗子,莫非就是寒岁。 猜到二人或许有话要说,苏岫便起身:「我去药房看看。」 白榆君却拉住她:「忘了给你介绍,一早便说要领你去见,寒岁原本的名字叫应昌,宫里的很多事都是由他传信与我。」 「见过苏医师。」寒岁向苏岫作揖道。 苏岫一怔,她从没把白榆君从前说的那句放在心上,总以为那些话都是刻意搪塞她的,却没想到白榆君对她竟这般推心置腹,没有半句虚言。 「阿昌,之前我有话问你,你在这说便是,这里没有外人。」 「是,主人之前问我,嫡公主的姑母也就是皇后娘娘,是如何忽然薨逝的,具体的杀人手法我不得而知,只知道是中毒而亡,且腹中尚怀有一子,是一尸两命。」 白榆君点点头:「你有何猜测,但说无妨。」 「据我所知,冯知谦暴毙之后,前朝与太后对立的老臣一脉萧条许多,皇后在后宫中孤立无援,正是太后除掉她的最好时机,再者,太后想要独揽大权,便不会让任何一个嫔妃平安生下皇子。」 「那你觉得这次又是碎瓶党?」 「十有八九,碎瓶党暗地里是太后培养出的女暗卫,表面上却在前朝后宫都有不小的官职,且她们都有代号,想找出她们并不是易事。」 「女暗卫?你是说碎瓶党中都是女子?」 苏岫虽然和碎瓶党有过正面冲突,可她们都带着面罩,且身材并不瘦小,苏岫便下意识以为她们都是男子。 「不错,她们自幼就被太后养在身边,都是精挑细择出来的,武力和胆识都有过人之处,绝不输于男子。」 「原来如此。」 白榆君将身子向后靠了靠,神色放松下来,眉眼在火光中忽闪,如梦似幻。 「阿昌,那你知不知道后宫女眷里哪一个得圣上雨露最多,或者哪一个与太后往来最为密切。」 寒岁思忖片刻,才道:「皇上很少到后宫来,恐怕他也知道太后不允许他有子嗣,故而也说不上来谁最得宠,若说真的喜欢,我倒觉得皇后和皇上倒还有些感情,只可惜…」 说到这,他神色有些忧伤,生离死别,有缘无分,原是常事,可人总是劝别人容易,劝自己难。 「若说是与太后关系密切,那要属孙贵妃了,她是太后送给皇上的,估计也是太后放在后宫的眼睛,如若不然,太后也不会那么早知道皇后怀有身孕的事。」 「孙贵妃…」白榆君眯了眯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许久才开口道:「是头上钗满髮簪,总用鼻孔看人的那个么?」 寒岁有点不清楚白榆君的描述:「应该是吧…」 苏岫不禁笑出声来:「你不是都训了人家一上午了?怎么还记不全人啊?」 白榆君语气中带着慵懒,轻笑道:「我上午就是去见了她们一面,能有些印象就不错了,都说后宫佳丽三千,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可我怎么觉得她们长得都一样啊。」 苏岫知道他胸有成竹,自有办法,便故意逗他道:「我记得皇上可只给你五天时间,白榆君,这女眷站也站不直,跑也跑不动,走几步就喊累,该怎么训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寒岁只敢在一旁听着,暗自观察着白榆君的反应,在他的印象里,还没有人敢和主人这样开玩笑,哪怕是与主人关系最近的扶风和姜寻两位将军也不行。 白榆君却仍是笑着,那笑意暖洋洋的,就如那炉子里的碳火一般可驱赶寒意。 「山人自有妙计。」 药煎好后,春荣餵星鹭喝下,过了三更天,发热才算彻底退去。 「公主体寒多病,又在风雪中跪了一夜,热自然难退,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日后恐还要再多加调理才能痊癒。」 听到苏岫这样说,寒岁和春荣又一齐跪下。 寒岁紧攥着拳头,抿紧双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床上的星鹭,春荣则噙着泪开口:「多谢苏医师,若不是你…公主恐怕真的要病死了,只是您今日冒险为公主医治,恐怕过后嫡公主还要再来找你的麻烦。」 苏岫忙把他们扶起来,温声道:「我既然愿意帮你们,就不怕别人来找麻烦…」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紧闭的木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个身着锦服的男人走了进来,那锦服上绣着祥龙暗纹,那男人的样貌又与星鹭如出一辙。 是皇上! 苏岫正要附身跪拜,皇上便走过来扶住她:「是我要谢你,你不必再拜我。」 带进来的寒气拂过床头,星鹭勐咳几声醒了过来,寒岁第一个想要冲上前去,却被皇上抢先一步坐到了床边,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悬了片刻,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皇上握住星鹭的手,几乎带着哽咽:「鹭儿,是哥哥不好,是哥哥无能,连自己的妹妹也护不住,那落霏对你做的一切,我看在眼里,却半点也不能反抗,连来看你都只能深夜偷偷过来,若是我…」 他深深嘆了一口气,强压着莫大的悲恸:「也不至于连锦儿和她腹中的孩子都保不住…」 星鹭强挤出一抹笑来,反过来安慰起皇上:「哥哥,皇后姐姐的事,你不要太过伤心,你我二人打从生下来,这命就是攥在别人手里的,从来身不由己。」 兄妹二人,一母同胞,一样的俊俏聪慧,明理懂事,圣祖为他们赐名,本是取自一首词。 星河鹭起,画图难足。(注) 星鹭与星图,唤起来好听,可那词原是悼念故国的,终是一阙悲曲。 皇上直到天亮才离开,星鹭转而昏睡至日上三竿,一醒来便看见寒岁守在她床边,昏昏沉沉地用手撑着下巴,根根分明的睫毛蒲扇般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星鹭害怕吵醒他,便竭力忍着咳嗽,憋红了脸才轻咳了几声,不料这几声便惊醒了寒岁。 他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形容憔悴,星鹭伸出手捧住他的脸颊,柔声道:「阿昌,我没事了,别担心。」 寒岁的眼睛更红了,他似乎也想伸出手摸摸星鹭的脸,却仍旧像昨夜那样收回了手,低头道:「若是我在,定不会让你罚跪那么久,她欺人太甚…」 星鹭看着几颗珍珠般的眼泪砸向地面,她心痛难忍,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推门而入的春荣打断。 「公主!你醒了,苏医师嘱咐你先喝些热粥,再喝药。」 寒岁忙转过身去,而星鹭将微凉的指尖贴近掌心,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苏医师回太医院了?」 「嗯,应该是刚走。」春荣将温热的南瓜粥放在桌上,又忽而想起什么:「哦对了公主,三公主过来了,方才见您还没醒,便在下面跟白榆君聊天呢,您看要我去把三公主叫上来吗?」 星鹭心念一转,瞭然道:「不必了,一会儿我喝过药下去见她,让她与白榆君多聊会儿。」 与此同时,楼下的芊葳与白榆君面对面坐着,不像是随意聊天,倒有几分谈判的滋味,屋里碳火烧得正旺,门被虚掩着。 而本已走出净烟阁的苏岫又折返了回来,不放心地蹲在门外偷听着里面的动静。 -------------------- 註: 出自王安石《金陵怀古》 第28章 心上之人 ================== 芊葳轻呷了一口白榆君斟的茶,嘆道:「不错。」 白榆君笑道:「可是,有人说这是陈茶,不好喝。」 门外的苏岫险些没蹲稳。 两人寒暄一阵,芊葳便开门见山道:「白榆君可知我与嫡公主之间的事?」 白榆君轻握茶杯,嘴角含笑:「嗯,略有耳闻。」 「不知圣君对京都岳氏可有了解?」 「京城四大名门,苏风岳冯,如今便只剩下一个岳家,本君怎么会不知?」 「圣君果然对京城之事了如指掌,岳公子芝兰玉树,乃风流名士,是万千女子的春闺梦中人。」 「只是我与岳恆并非世人所传的那样,他也并非是我心上之人,嫡公主最得父皇宠爱,我们从来争不过她,她如今因旁人悠悠之口而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宫中险恶无边,从前还有星鹭陪我一起,可如今她也搬了出去,便只剩我一人在这深宫之中如履薄冰,难得一刻放松。」 芊葳神色沉静,双翠如柳叶,双眸似清泉,是千载难逢的美人,嘆气皱眉也是倾城国色。 「我的确因为不能嫁到岳家而心如死灰,可并非是因为情爱,只要能出宫,只要能让我逃出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我并不在乎嫁与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说着,芊葳目光如炬,看向白榆君:「只要圣君能带我离开,将我接到新侯府,此后就算圣君弃我于不顾,舍我于冷榻,我也没有半句怨言。」 许久,案上的茶水已然冷却,白榆君忽而问道:「那你有没有心上之人?」 芊葳摇头。 白榆君将目光投向床榻,枕边放着两枚红色的种子,又扁又圆,鸡蛋大小,名叫过江龙子,这东西并不易得,要在南疆用真金白银去换,也未必换得来,此物可为药用,能解诸药之都毒,放在枕下亦有镇静安神之效。 「不瞒三公主,我有一个心上人,我与她很久之前就相识,那时我年少,矜傲又怯懦,心中所想终不敢也不能宣之于口,后来便再没有机会,但我心里一直有她,所以不可能另娶他人,恐怕帮不成三公主了。」 苏岫清清楚楚听到了白榆君这句话,心便被一根无形的细线提了起来,悬在胸口,上也吐不出来,下也落不踏实。 苏岫心想,也许这只是白榆君搪塞三公主的藉口,可白榆君的语气又那样真挚,就像白榆君从前对她说的任何一句话,重如青山,贵若千金。 她知道这场谈话已经有了结论,便起身朝太医院走去。 后来她想起这事,便与扶风他们打听,问他们白榆君在北陵有没有什么心爱之人,他们的回答都是摇头。 那心上人的名字便也不得而知了。 芊葳也能明白白榆君这话的分量,心中虽有遗憾,却也不便不再叨扰,起身告辞。 傍晚时分,苏岫正在药房择药,太医院门外便传来一阵喧譁。 「本公主早就说了,不许派御医去给长公主府上,究竟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去了,还把她接到了宫里来?!」 「嫡公主你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少废话!把那人给本公主叫出来!」 苏岫一早猜到落霏会过来找她算帐,果然这就来了。 「是我去医治的长公主。」 桑白听到苏岫站出来说话,连忙跑过来,恨不能将她的嘴缝上,又在她耳边小声道:「我的祖宗诶,你出来做什么啊?你不知道嫡公主的脾气,她其实就是被惯坏了,心思并不毒辣,你快回去,我们说几句好听哄哄便罢了。」 可苏岫偏立在那不走,落霏便趾高气扬地走过来,指着她的鼻子道:「你是把本公主的话当成耳边风是吧?你不去治她,她是会死么?那么矫情做什么?!」 苏岫目光没有半分闪躲,语气古井无波:「回禀嫡公主,长公主被你罚跪后,长时间发热,已有惊厥之象,若再不医治,恐真的会有性命之危。」 「我只是让她跪了两个时辰罢了,回去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 落霏似乎真的动容了几分,话音里少了几分理直气壮。 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金枝玉叶,怕是连挨骂的时候都少有,哪里被罚跪过,夏日有寒冰,冬日有暖碳,日子过得舒坦,更没有在寒冬午夜被人罚跪过那么久,自然不知道这样做是会冻死人的。 苏岫冷声道:「那不如嫡公主今夜便去宫门口跪上几个时辰,看看如何。」 「放肆!你竟敢对本公主出言不逊!」 落霏才吼完这一句,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哭喊便浇灭了她的盛怒。 「公主!公主不好了,孙贵妃…她,她被白榆君赐死了!」 一边哭喊一边奔到眼前的正是落霏的贴身侍女,夏蝉。 她正哭得涕泗横流,嗓子也哑了,而她喊出来的这段话也震慑住了所有人。 「怎么…怎么可能?!」 夏蝉跪到地上,泣不成声:「公主,千真万确,连尸首都没运回宫里,白榆君说,晚上直接在宫外下葬。」 苏岫没想到白榆君的训兵方法,便是如此干脆利落地杀鸡儆猴,怪不得他要问清楚最受宠的哪一位,宠妃想来也是妃嫔中地位最高的,如此一来方才能立竿见影。 「怎…怎么会?白榆君…」 落霏被吓得魂不附体,语不成句。 「我昨日,还约了孙姐姐一同赏梅…怎么会…」 看样子,落霏和孙贵妃交往匪浅,情同姐妹,孙贵妃是太后的人,接近几位公主恐怕也是太后授意的。 只是落霏恐怕还想不到这一层,看来她还真是个没脑子的,被别人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 落霏与婢女夏蝉抱头痛哭了一阵,夏蝉忽而在她耳边小声道:「公主,你还是不要惹这个医师了,她好像就是白榆君的人,若是…」 不必她再说,落霏已然打了好几个寒战,跌跌撞撞地被夏蝉扶起来,准备打道回宫。 夜里,月黑风高,落霏鼓足勇气踏出宫门,想要去送孙贵妃最后一程。 皇家后山之上,白榆君身披浓黑大氅,与身后的残雪相称,随意地站在在檀木棺椁旁,身边侍从持着的微弱灯火在他脸上不断晃动,站在他面前的便是皇帝后宫的三十个女眷。 原本应该是三十一个,有一个正躺在边上的棺椁里。 「如果不愿意好好站队列,那本君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娘娘们躺着了,无非是多准备些棺椁,多挖些坑…」 不待白榆君说完,女眷们便抖若筛糠,纷纷跪下求饶,啜泣声与哭喊声交错着在树林山间迴响,在夜深人静之时,尤其骇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像本君之前说过的那样站好,你们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白榆君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没有盖过这些哀哀怨怨的哭声,可偏偏在他说完后,哭声也止了,根本用不上半柱香,一眨眼的功夫,散漫的一群人便站成了整齐的队列。 在之后的半柱香里,除了白榆君本人,几乎没人敢大声喘气,树林里安静极了,连雪塌落树枝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待到半柱香燃尽,白榆君便笑道:「好了,各位娘娘也累了,回吧,明天记得准时。」 那笑颜分明俊朗无俦,此时此刻却是比黑白无常还可怕,众女眷一闹而散,片刻也不敢停留。 侍从似乎也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这口气喘完,白榆君便轻声道:「出来吧,公主。」 话音一落,落霏便从一颗青松后走了出来,她埋着头,紧咬着唇,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去看看吧,本君要盖棺了。」 随后,落霏便朝那棺椁扑过去,才哭喊了一声『孙姐姐』,就见棺椁里的人坐了起来。 落霏被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到地上。 「孙…孙姐姐…」 孙贵妃坐在棺椁里,面色惨白,显然被自己的处境和刚刚的一声惨叫吓得不轻,随后她下意识看向白榆君。 「你的孙姐姐没死,是本君设计让她假死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说罢,白榆君指着孙贵妃道:「本君会给你一笔银两,让你回娘家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你若是敢把今天发生的事传出去,本君有的是办法,让你比今天死的更惨,你大可以试试看。」 孙贵妃连忙在棺椁里叩首道:「多谢白榆君饶我一命!多谢圣君开恩!!」 「行了,快出来吧,怪渗人的。」 白榆君抱着双臂,自上而下地斜睨着落霏道:「至于公主殿下,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落霏这才回过神来,可腿已经软了,挣扎半天也站不起来,只能是跪着,磕磕绊绊道:「我…我知道…我绝对不会…不会说出去…」 「很好,如若公主殿下记性差,忘了你今天说的,那就只能请你也到这棺椁里躺上一躺了。」 随后,白榆君看着孙贵妃和落霏依依惜别,她们一个回宫,一个归家,至此,宫墙高,路途远,恐再难有重逢之日。 苏岫藏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幕,待到两人走后,侍从也被白榆君遣散,苏岫方才现身,她像要暗杀一般绕到白榆君身后,随即大喝一声,勐地扑上去。 白榆君一早感受到后面有人,却还是任由苏岫扑上来吓自己,然后装作惊魂未定地拍拍心口:「你吓死我了,你怎么在这?」 「来看看北陵圣君是怎么吓唬人的啊。」苏岫绕到白榆君身侧,手里持着手灯,歪头问道:「那我可是什么都知道了,白榆君要不要灭我的口啊?」 白榆君依然纵着她,笑而不语。 苏岫提着光亮,快步走上去,等着白榆君追上来,影子落在身后。 月光落在白榆君身上,他踩着苏岫的影子,暗自回答着:「捨不得。」 -------------------- 第29章 除夕之夜 ================== 临近年关,宫里各司其职,人人都忙碌了起来,太医院也不例外。 苏岫每日里除了跟着桑白到各个宫里请平安脉,便是在太医院研究除夕夜宴上的药膳。 听闻太后很重视宴席上的药膳,偏要别出心裁,叫人耳目一新才好。 由于年关要筛选的药材过多,桑白就让人把未择过的药材送去净烟阁,让苏岫筛好再送到太医院。 桑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叮嘱苏岫,这些药是要留给宫里贵人们用,千万马虎不得,苏岫的耳朵都快被他嘟囔的起茧子了。 苏岫把送过来的药材悉数摆到院子里,仔细筛选起来。 「鹿茸半斤,玉竹五两…」 白榆君披着件薄棉长袄,悠闲地走过来瞧了瞧,用手捻起一株干枯泛绿的茎叶来,皱眉道:「这便是玉竹么?名字好听,长得却不漂亮。」 闻言,苏岫也拿了一株看了半天,勐地站起身来:「这是黄精,不是玉竹,我得追过去,趁着那送药人还没走远。」 说罢,苏岫收起那一堆黄精,攒成袋子握在手里,飞身来到白榆君身侧,再一转眼,刻着『定远侯』的腰牌就到了苏岫手里。 「腰牌借我!」 白榆君再一回头,苏岫已经拎着那一麻袋的药跑到了门口,他望着那乱中有序的背影忍俊不禁。 隔日便是除夕之夜,前一天下过一场大雪,天与地一片净白,桑白推窗一看,屋外青松挺拔,银装素裹,远山缥缈,恬淡悠远。 一如他的心境,分外畅快,那日苏岫从宫外回来,自己枯坐了半日,便想出了除夕夜宴的药膳,说与太医院的人一听,人人都觉新奇。 这也算是解了太医院的难题。 当晚太医院之首章太医将那道药膳呈上,名为『瑞雪藏珍馐』。 「娘娘,陛下,请看。」 说着,章太医将一捧雪放在一口锅中,锅下燃着烈火。 不消片刻,雪便融化开来,变成浓汤,接着在这浓汤中央竟浮起一颗圆润的丸子。 「请太后娘娘用调羹将丸子捞起。」 太后照做了,结果又浮上一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请陛下捞起。」 两人就这样反反覆覆了十二次,十二颗色彩纷呈的丸子,冒着热气,排列在盘中。 「这…这真是闻所未闻,倒让哀家和皇帝开了眼界。」 太后和皇帝都被这奇象惊住,赞不绝口。 「这丸子里可是药材?」太后奇道。 「不错。」章太医答道:「这十二颗丸子是由十二种药材结合而成,其中,鹿茸,续断,锁阳为『三阳』,玉竹,枸杞,白芍为『三阴』,黄芪,山药,人参为『三补』,知母,黄柏,槐花为『三泄』。 此十二味药为阴阳并用,补泻兼施,可助圣上与娘娘益寿延年,祥康金安。此外,藏于雪中寓意志存洁净,做成丸状意为团团圆圆。」 「好,真是好啊,你们太医院有心了。」太后赞嘆道:「赏,重重有赏。」 宴席之上,丝竹管弦,莺歌燕舞,金樽玉盘,琳琅满目,珍馐美馔,应有尽有,儿环坐在皇帝和太后身侧的,要么是辟谷修道的道士,要么是阿弥陀佛的圣僧,太后与他们相谈甚欢。 届时,芊葳忽而站到殿中央,叩首道:「母后,王兄,我有一事启禀。」 皇帝看了一眼太后,抬手道:「芊葳,你有何事,但说无妨,这是家宴,不必拘礼。」 「是。」芊葳起身道:「母后在前不久的合宫夜宴上曾有意将我许配给白榆君,可我觉得此事并不妥当,而且我自视资质浅薄,难堪重任,已经想好往后的归宿了。」 「哦?你想好了什么,说来让哀家听听。」太后问道。 芊葳往前走了几步,在静渊和尚的桌前停下,附身叩首道:「我愿皈依佛门,拜于静渊师父门下,从此常伴青灯黄卷,为大周祈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静渊身上,只见他怀里抱着酒葫芦,低垂的眉眼如青山,在灯下起伏连绵,他似乎对芊葳这一出并不惊讶。 随后,他慢悠悠地站起身,与芊葳一同跪下:「多谢三公主青眼,贫僧见三公主蕙质兰心,慧根深种,定是前世修过佛缘,今生来偿的。」 太后和皇帝还未置可否,静渊便迳自打量起芊葳来:「贫僧见三公主神色静若止水,眉眼姝丽,便赐法号,静姝吧。」 「静姝二字,可是出自《诗》中那句『静女其姝』?」 听到太后的问话,静渊笑而不语。 「佛门本是清净,而这篇诗却是…」 太后话还没说完,静渊竟打断道:「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注1)』太后娘娘若觉得这诗别有深意,那便是有,贫僧若觉得无,那便是无,世间真假有无,本无定论。」 闻言,苏岫暗自窃喜,这怪和尚的脾气也真是古怪,话都被他说尽了,太后再不愿,恐怕也没别的办法,毕竟她还要装出一副礼佛之人的好面子来。 果真,太后默许了此事。 芊葳连年也没在宫中过,连夜便随静渊搬去了济泉寺。 席上觥筹交错,阿谀奉承,实在无趣,苏岫和星鹭对了个眼色,两人都瞧出彼此眼中的无奈。 随后苏岫计上心头,她装作喝醉的样子起身,晃晃悠悠地经过星鹭的桌前,竟将一杯鲜亮的葡萄酒打翻在星鹭的衣裙之上。 星鹭一怔,她还没说什么,苏岫竟先发作起来:「你这葡萄酒摆得太靠外了吧?我这一路过便打翻了!」 苏岫一个劲儿的像星鹭使眼色,可后者就是看不出来,一脸无辜地看着苏岫,让她不忍心再继续发作。 倒是白榆君看明白了她这是故意找茬,便骤然从座上站起来,指着星鹭身边的寒岁道:「你怎么说话呢?本君的人你也敢出言不逊?」 寒岁更是一脸的不知所措,他刚才分明一声都没敢吭。 在皇上和太后的位置只能依稀听到他们这边似乎是吵起来了,内容并不能完全听清。 太后便扬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大年夜的莫要伤了和气。」 苏岫连忙顺坡下驴,拦着佯装还要继续骂的白榆君道:「白榆君喝醉了,我扶着他出去醒酒。」 寒岁也终于机灵了一次,将星鹭扶起来道:「公主的衣裙沾染了酒渍,奴才扶公主去更衣。」 四个人跌跌撞撞地从大殿逃出来,越走越快,走到银辉之下,白雪之上,竟变成了跑。 四下无人,周遭寂静,雪铺在地上,像雪白厚实的毯子,月光洒在上面,闪闪发亮,他们在雪里跑着,相互对视一眼,不由得在大笑起来。 星鹭将雪花扬起来,洒到自己身上还不够,攒成团又朝寒岁身上砸去,力道不轻不重,寒岁抗了几下,终于忍不住还击。 看着两人在雪地上肆无忌惮地打雪仗,公主不像公主,侍卫更不像侍卫,可那一刻,他们是最接近自己的。 白榆君对苏岫笑道:「真有你的。」 「我看你们都坐不住了,便想个法子带你们逃出来。」 白榆君忽而问道:「我听说,这『瑞雪藏珍馐』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可我看你从宫外回来便闷闷不乐,可遇到了什么事?」 苏岫抬头望着月亮,鼻尖和耳尖都被冻得发红,她迳自念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注2)」 随后她又看向白榆君:「你会当皇帝吗?」 白榆君怔愣片刻,随即轻笑道:「你怎么在皇宫里问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那日,我追着那送药人一直到他的住处,那是一个四处透风的茅草屋,屋里点的黑炭,烟极浓,又不暖和,我看见他的老婆孩子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他给我换了药材,又留我吃饭。」 苏岫与白榆君并肩在走着,踩过厚厚的积雪,发出悦耳的轻响。 「我看见他们把冻到一起的丸子放到锅里,那汤很久才变得浓,便又丸子浮上来,我不明白,就问他们,为什么把食材都做成丸子,又放到一起,这样吃味道就都不好了。」 说到这,苏岫自惭形秽地笑了笑:「我问过便后悔了,我在宫里才待了不足一个月,锦衣玉食,山珍海味便把我养得尝不出别人的苦,如果食物富饶充足,便不必非得捣成丸子才能长久储存,我自己吃得饱穿的暖,便以为旁人也是了。」 「嫡公主不知道在冬夜里跪那么久会死人,我也不知道这苦寒的冬天他们该怎么熬过去,因为住在皇城里便不用想这些。」 许久,白榆君看着星鹭和寒岁已经打闹得累了,在远处停下来说话,他看着苏岫,目光还和初见时一般,那样真挚虔诚。 「我并不想当皇帝,但我想有朝一日,天下十九州,皆可如皇城一般,人们不必忍受酷暑之煎,不再承受寒冬之冷,每日过得充实安稳,江山安定,河清海晏,再也没有战火和硝烟。」 闻言,苏岫淡然嘆道:「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么?」 白榆君没有回答。 没过多久,星鹭和寒岁踏雪而来,星鹭笑道:「你们是在聊一会儿去哪守岁么?不如去我那里,正好答谢你们上次的救命之恩。」 苏岫笑道:「救命之恩算不上,既然公主盛情,我们岂有不去之理。」 -------------------- 註: 1.出自《金刚经》 2.出自李商隐《贾生》 第30章 訇然中开 ================== 皇城街道上户户灯火通明,倒衬得长公主府有些冷清,门前只挂了两盏明媚的灯笼,一进宅门,拐过月门,便是堂屋,走过去,两侧便是厢房,后面还有一趟罩房。 苏岫在里面逛了逛,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头,远远没有慎王在清致置办别苑气派,不过就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什么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是样样都没有。 烧的炭倒是好些,是宫里的银霜炭,不出烟的,若是没这点好,真不像个公主住的地方了。 来来往往打杂的小厮丫鬟,都被长公主遣回家过年了,真正留下伺候长公主的也就只有春荣和寒岁两个人。 春荣去准备点心小食,而寒岁则去搬更多的炭火来,好让堂屋里更暖和些,便只剩下星鹭给白榆君和苏岫斟茶。 「来着是客,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我这地方虽小,但位置却好。」 说着,星鹭推开窗,寒气顷刻间逼迫进来,她指着墨黑色空中悬着的一轮玉盘:「这个窗子赏月正好,过会儿还有烟花可看。」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颗星平地而起,快要升至与圆月平行的地方,她却惊唿一声:「不好!」 苏岫和白榆君侧目看去,只见星鹭转身朝院后跑去。 寒岁正在将炭块挑至炭篓中,背后一道光亮闪过,随后星鹭跑到他眼前,捂住他的耳朵。 爆竹譁然炸开,星光纷纷四散,原本月明星稀的夜空,平添了许多颗转瞬即逝的星子。 「公主…」寒岁一脸错愕地看着星鹭。 待到繁星散去,星鹭才将手放下:「我记得你害怕火药的声音,想来烟花也会怕吧,没关系,今夜我都会陪着你,就像从前,在宫里无数个漫长的黑夜,你都陪着我一样…」 星鹭话还没说完,就被寒岁拥入怀中。 四周皆是寒冷刺骨,唯有彼此之间温暖如春。 「星鹭。」这是寒岁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称谓。 「如果…我可以带你离开皇城,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星鹭直到寒岁和白榆君的关系,她更明白寒岁这话中的深意,她是一国公主,她的亲哥哥是一国之君,可他们从未享受过什么权力,反倒从出生便忍受着痛苦和煎熬。 她做梦都想离开皇城,她比谁都清楚皇城的极尽繁华之下是令人窒息的冷漠和难以挽救的腐烂,她和哥哥永生永世被皇城里的身份禁锢着,逃不开,躲不过,自由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 「长公主不能如此。」 寒岁听到这句话,心中唿啸过的飓风骤然歇止,却在听到星鹭的后半句话时,又吹起了柔和的春风。 「但星鹭可以。」 两人在除夕夜里紧紧相拥,寒岁将下巴埋在星鹭的颈窝处,餍足地嘆息,星鹭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在寒岁耳畔轻声道:「我很想去书上说的苏杭看看,若再能泛舟西湖,游玩金陵便好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把天下名山大川都去个遍。」 苏岫正在墙角偷偷摸摸地看着,忽然背后一凉,她一回头正撞上白榆君炽热的双眸。 白榆君抓住苏岫眼中的惊慌,笑道:「又听人家墙角?」 苏岫很快冷静下来:「你知道他们…」 「之前也猜到了,不过刚刚才确定。」 「那你就那么放心,不怕你的暗子被别人家的美人拐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阿昌和我同是北陵人,又曾一同来到京城,当初他的父母就是做火药的时候被…」 白榆君说到这顿了顿,神色怅然:「所以他特别害怕这样的声响,我与他几乎是一同长大,如果有一天他背叛我,那一定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他不能原谅的事,错永远在我,不在他。」 苏岫转念又问道:「那我呢?如果我们之间有那么一天,你也会这样想么?」 苏岫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变得患得患失,一旦收到别人的一点好,或是一点期望,便总想着试探那人的底线,看看那人何时会收回那些好,何时会对她失望。 白榆君默然不语,苏岫忽而有些后悔问这样一句。 院落空地上铺满了白雪,因空中升起的烟花而映出片刻璀璨,随后又归于净白,拔地而起的大树就像从雪里长出来,在暗处显得漆黑一片,拼命伸向有光亮的天空。 白榆君就站在离苏岫一步之遥的地方,唇角噙着笑意:「回去守岁吧。」 那一夜过得格外短暂,苏岫只记得她和白榆君坐到一起,看着窗外烟花起起落落,在对春日的希冀之中,她悄然睡去。 次日便是大年初一,人与人之间见了面便要作揖行礼,说上几句过年的吉利话。 苏岫醒来时,白榆君已经离开了好一阵,身侧一阵冰冷,她走出去和星鹭相互拜了年。 星鹭把她拉到东厢房后的小门,神秘兮兮地跟她说:「这门后面是我藏的秘密,旁人都不知道的。」 苏岫顾不上去寻白榆君的去向,便跟着星鹭走出小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竹林,她们踏过稀松的雪地,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前停下。 星鹭十分费力地扭动石头,使雪地里出现一个半圆的印记,石头后面的一扇铁门訇然中开。 苏岫被那声响吓了一跳,那铁门很窄,且只开一半,仅有小柜子一般大的天地显露在外,连一个人也过不去。 星鹭将手探到里面,拖了个盒子出来,拂去上面的灰尘,掀开盒盖,里面是各色新奇吃食。 苏岫从中拿了一颗白皮绿仁的圆果,小声道:「这是…必思答?这是西域禁品,大周臣民断断不可私藏的。」 「我偶然在小门发现了这个地方,虽然只能打开一半,但也够我藏些东西了,这都是我在宫里库房偷拿的,你放心吧,没人知道。」 苏岫倏忽间觉得星鹭像只喜欢屯冬粮的仓鼠,她不禁笑了起来。 星鹭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熟悉又尖锐的声音。 「真不巧,我知道了。」 两人被吓得一阵颤慄,回头一看,竟是落霏! 「原来你喜欢吃这些禁品?下次我可以带你去拿。」 「你…你怎么会来?」 长公主府平日里没有访客,就算是逢年过节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星鹭为了节省一笔银子便没有设门卫,她实在想不到落霏竟然在大年初一出了宫,还来了她府上。 落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这门又没关,我就进来了。」 她来到府上,走来走去也没见到人,看到小门开着,便循着雪地上的脚印找了过来。 随后她又理直气壮道:「我怎么不能来了?身为妹妹,来看看长姐不是应该的么?」 星鹭一怔,定睛看了看落霏,眼前这位还是嫡公主么?莫不是被什么鬼给附身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落霏低了低头:「我从前欺负你,还害得你差点丢了性命,是我不对…」 她这一低头,便看见了那颗大石头,她好奇得用力搬了几下,只见雪地上又出现了新的图案。 那铁门瞬间再次响动,这一次整扇门都被打开,里面一片漆黑,像是深不可测的洞穴。 而地上那图案像只鱼,若是倒过来看也像…瓶子。 苏岫手里还拿着必思答,正想着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下一刻便连人带果都摔了进去。 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头顶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叫声,原是星鹭和落霏都跟着摔了进来,接着又是沉重的一声。 铁门竟迳自合上了! 三人跌跌撞撞地经过了一个漫长又黑暗的隧道,四周似乎都是坚实的土墙,撞在上面剧痛无比,不知过了多久,她们才接二连三地落了地。 落霏最先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见墙壁上燃着壁灯,用手摸索了一番,除了几株草和泥土以外,什么都没有。 星鹭随后也醒了过来,她先是环顾四周,又和落霏对视几眼,打量着对方身上的撞伤,在此之前,她们的每一次见面,双方必然都是华服加身,还是第一次看见彼此摔成这样灰头土脸的样子。 不知是谁先扬起了嘴角,随后两人竟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们还是血脉相通的姐妹。 「我还没有问过你,你之前为什么总是喜欢欺负我?」 从前星鹭觉得,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落霏是嫡皇后所生,生来便高人一等,嫡庶分明,贵贱有别,她喜欢以大欺小,这不需要理由。 可不知怎么,她忽然就说出口了。 「因为…因为我嫉妒你!」 星鹭诧异到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摔坏了,总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竟然也会羡慕别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总有人陪着你,小的时候你有哥哥陪着护着,长大了芊葳又只喜欢和你一起玩,就算出了宫你身边还是有忠心耿耿的侍卫和丫鬟捨命相陪。」 说到这,落霏的声音弱了很多。 「我不傻,我知道我在虚张声势,我知道岳公子并不喜欢我,我嫁过去也只是权宜之计,我也知道或许没有人真心喜欢我,从小到大他们捧着我顺着我,只是因为我是尊贵的嫡公主,仅此而已。」 半晌,星鹭才喃喃道:「这些…我从不知道。」 她不知道嫡公主也有这样多的烦恼,她更不知道那些张扬跋扈都是保护自尊的面具。 她们都有各自的痛苦和煎熬,她们血脉相通,心意却从未相连。 -------------------- 第31章 莲花暗香 ================== 苏岫是第一个被摔进来的,也合该摔的较重,不过好在也没什么严重的伤情,骨头都还完好,待到她醒过来时,借着昏黄的壁灯,她看见落霏和星鹭各自捧着一个酷似人参的东西,正要生啃。 「别吃!」她拼了命喊出这句话,喊过后几乎眼冒金星,随即连着咽了两下口水。 落霏和星鹭同时侧目看她,不知是不是苏岫眼睛被摔重影了,这样看两人在轮廓上还真的很像,不愧是亲姐妹。 「你不知道你昏了多久,我俩拔了这草,发现这根很奇特,似乎是人参,正想掰开揉碎塞给你呢。」星鹭解释道。 「塞给我之前,你俩先啃一口补补身子?」 两人同时点头。 苏岫无语地沉默一阵,将那东西夺过来仔仔细细辨认了一番,开口道:「这不是人参,是商陆。」 两人又是几乎异口同声:「商陆是什么?」 「商陆,又名上路。」 上路,上得是哪条路,不用说也懂了。 落霏和星鹭连忙争先恐后地将那东西扔得越远越好。 「你们还记得是如何摔进来的么?」 苏岫这一问,星鹭和落霏思忖片刻,都摇头。 似乎就是见那铁门开了,仿佛有什么吸力一般,便毫无防备地摔了进来。 「凡是密室,只要不是主人指定的人进来,总要有重重机关,她们便是着了这一道。」 闻言,落霏皱眉道:「这洞算不得太深,也不是很陡,摔不死也困不住,这算是什么机关?」 她们虽都有摔伤在身,但只要稍作休息,总能原路爬上去,或是另挖别的出路,总不至于被困太久。 「这洞穴原是抛砖引玉,真正的机关在那商陆上头。」 「总不至于有人饿到生啃这东西。」 落霏说完这话,苏岫和星鹭一齐看向她。 也不知是谁,将那草薅下来,意欲咬上几口补益。 「摔进来的人纵是没有摔伤,怕是也耗伤了不少体力,这洞穴里又没有旁额东西,见了这草难免好奇,好奇便会拔起来。」说着,苏岫也上前拔出了一株,带出不少泥土。 「一旦吃上一口便再无力回天。」 星鹭和落霏不免后背发凉,若不是苏岫及时醒来,恐怕她俩就已经将性命撂在这了。 「诶,这泥土很松,这草又带出来不少坑,我们不如挖着试试,说不定另一边别有洞天。」 三人说时迟那时快,将那些草全部连根拔起,手脚并用地刨起坑来。 众人拾柴火焰高,她们挖了没多久,前面便现出亮光,从一个个小孔再到可以容纳一人的小洞。 「呀,嬢嬢,这里有人爬出来!」 苏岫第一个爬出来,迎面便是一个小头小脸的男孩,正好奇地与她四目相对。 她被吓得朝后一仰,将才要探头的两人又一齐撞回了洞里。 「啊!前面怎么回事?」 苏岫连忙扶住两个人,刚要迈出洞口,就见一只白皙纤弱的手伸了进来,将她拉住。 「是三位姑娘啊,怎么会从这土里爬出来呢?」 只见一位年轻女子,着布衣荆钗,麦色皮肤,细长眉,樱桃嘴,笑起来眉眼弯弯,脸上依稀还落着点点雀斑。 苏岫扑了扑身上的尘土,难为地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敢问这位姐姐,这里是何地?」 那年轻女子将她们三个端详了一番。方才笑道:「好标志的姑娘,这里啊,叫做无名村,你们可是来了好地方。」 三个人被她引着往前走,村子里屋舍整齐,道路平阔,有良田,有流水,桑竹桃枣,应有尽有。 且在这冬日里,竟还有蝴蝶留恋于花丛,实在如世外桃源一般。 「我叫三莲,我们这里不轻易来客,你们可要让我好好招待招待再走,快进屋里坐。」 三莲牵着那小孩,在一处房屋前停下。 落霏蹲下捏了捏那孩子的小脸,笑道:「这孩子生得俊俏,比女孩子还好看呢,三莲姐,这可是你的孩子?」 三莲领着他们进屋,脸上的笑就没散过:「哪啊,这是我哥哥的孩子,他和嫂嫂下地干活,孩子便交予我带。」 屋里陈设简单干净,一个圆桌,几把木椅,窗边还放着一张窄床。 三人被三莲引到圆桌前坐下:「你们先坐啊,我去给你们泡茶。」 落霏在一旁与小孩玩得不亦乐乎,星鹭笑着看着,苏岫却忽而在她耳边道:「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星鹭笑颜一凝,还不待她说什么,三莲便把茶盏摆到了面前:「这是夏日里收起的莲叶水泡的茶,你们尝尝,看可还喝的惯。」 苏岫端起来,闻了闻,没有什么异样,没发现什么异样,不过就是普通的红茶,许是用莲叶水泡过,茶香更为清冽,等到她先喝了第一口,星鹭和落霏才敢端起茶盏。 苏岫那口茶刚咽下去,便闻到一股香味,倒不是如何刺鼻,味道如莲花般清新怡人,却莫名有些妖艷之气。 「这香…」还不待她问出口,眼皮便忽地一沉。 莲花浮于水面,池下游鱼惹得莲叶微动,金乌西沉,落霞洒如莲池,也将苏岫的髮丝镀了一层金,她一睁开眼睛,就见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背影立于孤舟之上。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注) 是师父的声音,苏岫心中大喜,朝着背影大喊道:「师父!」 就在她喊出声的一剎那,便恍然惊醒过来,原来又是大梦一场。 「你醒了?」 白榆君与苏岫同坐在一条船上,船只穿过拥挤的莲叶,池中莲藕密布,莲花散着阵阵宜人清香。 苏岫在看到白榆君那刻下意识放松下来,手肘倚着船板,取下一片莲叶来遮落日,声音慵懒随意:「你来了。」 「你又做了什么好梦,睡了这样久,若再不醒来,天便要黑了。」 苏岫语气平淡道:「又梦见师父了。」 「苏岫,我有话跟你说。」 白榆君倏地靠近,苏岫的心脏便开始一个劲儿的乱跳,没半点规律可寻,望着他那双面具下的双眼,苏岫便什么都忘了,耳畔只有拂过莲池的风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声。 四周萦绕着雾气,薄雾拢着莲花,也将两人包裹着,远处的山脉尽是朦朦胧胧,亦真亦假。 「我喜欢你,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 白榆君说完这话,便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唇瓣相贴的那一瞬,苏岫连喜欢是什么都没想明白,便已经在回应这个吻了。 微风袭来,莲叶起起伏伏,莲花风中颤巍,花香氤氲在风里,苏岫想摘了白榆君的面具,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只在他耳边随意道:「帮我剥些莲子可好?」 她听见白榆君轻轻笑了一声,说道:「你就这样使唤我?上次让借我的腰牌把我当车夫使,这回又使唤我剥莲子给你。」 上回…马车,那次在长公主府救下星鹭的画面在苏岫脑海里一闪而过,可那时还是冬天,地上还有残雪,怎么今日便热了,还有莲子吃… 她刚觉得不对劲,眼前的莲池便顷刻间消逝的彻彻底底,包括池上的船,还有船上的白榆君。 周遭光线暗下来,已是夜幕降临,苏岫怅然若失的忧伤没持续多久,就明白了过来,原来那莲花的香气里掺了『还乡散』。 那是一种西域的异香,与必思答一类一起都归为大周的禁品,这种香料可让人产生幻象,看到最想见到的人,而若是闻香者一直沉迷于幻象,辨别不出真假,便会一直沉睡直到生命终结。 还乡散的味道很淡,本就不易察觉,又被混在莲花香气之中,难怪连苏岫一开始都没察觉到。 想到这里,苏岫忽而觉得周身黏腻不爽,一低头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泥泞沼泽之中,就如同莲花一般,身在淤泥之中。 她察觉自己正在缓慢向下沉,之前上半身还都露在外面,再一看沼泽已经升至腰部了。 「阿昌,刚刚哥哥说…」 星鹭呢喃的声音引得苏岫侧目,只见她和落霏也都在不远处泡着。 随即又听见落霏小声道:「父皇,母后,这里好多莲花…」 无论苏岫再如何大声地喊她们,嗓子都快喊哑了,两人仍沉浸在美妙幻象之中,眉梢带喜,嘴角含笑,没有半点醒来的意思。 苏岫只好先自救,沼泽其实就是一片粘稠的池塘,淤泥也在缓慢流动,只要静待时机。 当淤泥流动至离岸较近时,时机便到了。 苏岫将身子后仰,感受到被淤泥紧紧包裹的双腿终于被放开了些,便缓缓挪动下半身,待到整个人几乎平躺在泥潭之上,再缓慢侧翻,直到抓住岸边的杂草。 她浑身沾满了淤泥,已经看不出原来穿的是什么样式,什么花纹,只看得出是件泥衣裳。 这可是大年初一的新服,她暗自心疼起来。 随即苏岫又想到,声音不行,那疼痛能不能唤醒她们呢。 沼泽旁边荆棘密布,苏岫随手摺了一条,抡起来直接朝泥池里的两人抽了过去。 那声音清脆响亮,响彻山林。 给公主用刑,苏岫这还是头一回干,但她力道和角度把握的又不错,既不会使她们下陷的速度加快,又能让她们切身实地的感受到疼痛。 -------------------- 註: 出自李清照《如梦令》 第32章 天河遇难 ================== 果然,身上的疼痛让落霏和星鹭很快甦醒过来,她们环顾四周,清楚了自己此刻的处境后,皆是一惊。 苏岫再次把荆条甩过去,这一次却不是打在她们身上,而是让她们抓住。 「抓住荆条!身子后仰,尽量把腿放松出来,动作别太大,跟着沼泽的流动,慢慢往岸边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等到星鹭和落霏好不容易上岸,也变成了两只泥鳅鱼,面面相觑,倒觉得滑稽得很。 「你这下手也是够重的…」 落霏看了看星鹭背上的伤口,正不断往外渗血,随即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后背的伤痛,大叫道:「你这是下死手啊!」 苏岫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救人要紧。」随后先用干净的布条替她们包扎伤口,再说了一遍原委。 星鹭才温吞道:「如果说我们经歷的都是进密室的机关,那这一遭便要算作第二劫,不知前面还有多少,本是无意闯入,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出路呢。」 她话音刚落,林中便出现了几簇火光,越靠越近,人声也随之响起。 「酋长,外来者就是她们!」 只见几个身着异服的男子,举着火把站到了她们面前,来人以兽皮为衣,高束的头髮上以鸟羽点缀,在火光之下熠熠生辉,尤其那位酋长的头上更是布满流光溢彩的羽毛。 「就是她们三个?」 那酋长看上去年过半百,可眼神却犀利无比,沟壑纵横的面容更添狰狞,他凝视着面前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片刻后嗤笑道:「跟三条泥鳅鱼一样。」 闻言,众人闹笑不止。 阵阵冷风吹过,苏岫被吹的一阵战慄,神情镇定地回视着他们,随即恭敬地行了一个本族的礼:「我们无心之失,不慎闯入领地,实属冒犯,还望酋长网开一面,指一条明路,放我们出去。」 落霏正想搬出自己的公主身份来镇场子,却被星鹭拉住,她冷静下来看了看自己的现状,遍体鳞伤,一身泥泞,说她是真的公主,怕也没人会信。 更何况,这里是世外之地,怕是连皇帝来了也没用,更何况是两位没有实权的公主。 酋长却丝毫不给苏岫的面子,看也不再看她们一眼,只冷声道:「将外来者带去明菊堂。」 说罢,酋长身后站出来几个男人,绕到苏岫三人身后,将她们用绳子紧紧捆住,跟着酋长的背影朝那所谓的明菊堂行去。 深夜里林子里黑压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部落里的人似乎不全会说官话,有些还在用听不懂的方言交谈,说起话来又快又乱,苏岫听得一头雾水。 落霏在一开始还不住地大叫,到了后来她许是明白了再叫也是白费力气,便闭了嘴,认命地跟着往前走。 身旁密集的树木终于稀疏起来,苏岫知道树林终于到了尽头,押解她们的部落人却忽而大笑了起来。 苏岫迳自嘟囔了一句:「笑什么笑。」 星鹭却忽而在她耳边道:「他们说,要把我们的皮扒下来做鼓,用来祭祀。」 苏岫大惊:「你怎么听懂的?」 还不待星鹭回话,身后的男人便狠狠地推了苏岫一把,用不太标准地官话道:「快走!别交头接耳!」 再往前走了不久,一抬头,印着菊花的匾额便映入眼帘,苏岫自觉后背发凉,随后髌骨窝被踹了一脚,她被迫跪了下来,视线恰好与香案上的花盆一齐。 花盆共有四只,各个颜色华丽,上面的蚯蚓走泥纹尤为醒目,均是无土无花,干干净净,苏岫一眼便看出那四只皆是出自钧窑。 钧窑色彩丰富,有「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美誉。 酋长踱步到她们面前,居高临下道:「我们本来商量着,要将你们祭祖,可这合该还是要问问祖宗的意思。」 说完,他双手合十,念了一段苏岫听不懂的话,又取一张黄纸烧了灰水,仰头饮下。 身后有人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奉上龟甲,酋长将龟甲置于火上,半晌,龟甲被烧出了一条裂纹,纹路贯穿整个甲面。 酋长顺着那裂纹的指向,目光与星鹭相撞,星鹭心口一滞。 「看来祖宗仁慈,要留你们性命,只要一人祭天,至于要留谁去谁,便由你来定。」酋长用干枯如树枝的手指点了点星鹭的肩膀。 不料,星鹭竟挺直腰板说了几句话,让苏岫和落霏都愣住了。 谁都没想到,星鹭竟会说这里的方言。 落霏呆愣道:「你在说什么?」 「我问他,祭祖的方式是什么,是做成鼓皮还是什么别的。」星鹭冷静地说道:「从前教养我的乳母便常说这类话,我听着便学了几句,酋长觉得如何,我说的可还流利?」 酋长意味深长地一笑,眼尾的纹路如鱼尾一般炸开:「看来我没选错人,做鼓皮还是太过复杂,不如祭天河吧。」 「天河之水,有神灵之气,肉体凡胎落入水中必死无疑,想来神明也时常需要人气滋养,故而祭祀便必不可少,如此一来,才能保本部山河永驻,部民安居乐业。」 酋长说完这番话,院落里的部民都举起火把,大声附和道:「酋长英明神武,万寿无疆!」 三人先被带到厢房沐浴更衣,将那被淤泥浸过的衣裳换下来,换上部落服饰,苏岫一边换,心里忽地想起那四只花盆,正要和星鹭还有落霏商量几句,就见旁边守着的女人大喊道:「换衣裳便换衣裳,还要动嘴么?」 说完,又念叨了一句部落的方言,想来是骂她们的污秽之语,还是听不懂的好。 走出明菊堂,天边正是破晓之时,往北不过几里,便是一处峡谷,陡峭的山壁中间,河水澄澈如练,蓬勃流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酋长派遣一人拎着苏岫,一步跨到山崖对岸,将绑着苏岫的绳子挂到树梢。 而这一边,落霏也是如此被悬在半空中。 两人像是两颗摇摇欲坠的果实,被挂在树上,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吹拂,每一次摇盪都让人心惊胆战。 苏岫不敢往下看,可那万丈悬崖之下,天河的奔腾的水声犹如就在耳畔催着她的性命。 酋长在对岸抓住星鹭的肩膀:「选吧,你选谁,那一边的绳子便会被割断,而另一边则会被取下来,你只能救一个。」 星鹭立刻道:「不必选了。」 随后,她说了一句方言,落霏和苏岫虽然都听不懂,但她们知道,星鹭一定是要自己跳下去。 「星鹭!不要,凡事都有办法!」 苏岫大喊着,声音被风声吞噬一半,传到对岸已经微乎其微。 就在星鹭又往前迈了一步时,落霏骤然喊道:「长姐!」 二十多年来,这是第一次,落霏这样正式地叫了星鹭一声长姐。 「选我吧…」落霏的话音和纤细的绳子一样在风里颤抖。 酋长却忽然道:「你是神明选中的人,又会说我们的话,怎可让你祭天河。」说完,冲上来两个部落男人,将星鹭按住,使得她动弹不得。 酋长粗糙的手指抚摸着星鹭细腻的脸蛋,星鹭嫌弃地侧过头,他却放声大笑道:「放心吧,我会留着你,你还是踏踏实实地选吧。」 星鹭双眼噙着泪,浑身发着抖,上下两排牙齿磕得发出声响,也没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一个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医师,另一个则是自己的亲妹妹,她宁愿自己跳下去粉身碎骨,也不可能从她们之中选出来一个。 见她犹豫不决,酋长又补充道:「我可要提醒你,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一炷香之内,如果你选不出人来,她们两个就都要祭天河,我想着若能为神明多送些人气也是好的。」 苏岫知道星鹭选不出来,她心一横,咬着牙,拼命向下挣扎,用自身重量将树枝不断往下压,那枝丫本就纤细,在她头顶发出承受不住的细碎声响。 「苏岫!你干什么?!」落霏注意到苏岫的举动,朝对岸喊道。 苏岫皱着眉,向下看了一眼,心跳到了嗓子眼,却故作镇定道:「什么天河不天河,我才不信会有什么神明,我水性好,纵是跳下去未必有什么事,说不准这下面就是出路了!」 下一刻,只听『咔』的一声,是木材断裂的声音,像是一团积雪压塌了树枝,苏岫径直落了下去。 「苏岫!」 就在所有人都朝下看的时候,不知从哪冲出来一个黑衣蒙面人,电光火石之间便将落霏从树上取了下来,又拉走星鹭,朝远处逃去。 「站住!」 酋长回过神来,在她们身后喊道。 不知有多少人追过来,三人却只顾朝前赶路逃命。 「你是谁!要带我们去哪?!」 落霏被黑衣蒙面人解开绳子,又被拽着胳膊向前奔逃,她不安分地不停挣扎,大声问道。 黑衣人用胳膊将落霏辖制住,一手扯下面纱,露出一张秀气的面容,一双丹凤眼顾盼神飞,一双长眉斜飞入鬓,是位长相尤其隽秀的女子,可说起话来却颇为毒辣。 「闭嘴,再说话,我便把你毒哑!」 星鹭沉默着,她此刻只担心着苏岫的安危,如果苏医师真的有什么意外,那阿昌的主人,那位鼎鼎大名的白榆君又会如何呢? -------------------- 第33章 梅兰菊莲 ================== 星鹭和落霏被黑衣女子半推半拽着,片刻不敢停歇,穿过丛林沼泽,不知前路也不知方向。 终于在一家简朴的庭院前,那黑衣女子停住了脚步,毫不客气地将手里拽着的两位公主推了进去。 星鹭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进了栅栏门,只见院内井边立着一人,高冠长袍,从井口打水时,袖口被瞬间绷紧,衣袍下的手臂劲瘦有力,看背影便知气度不凡。 倒是落霏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欣喜道:「梅大人!」 梅菁一回眸,将手中的水桶一放,走过去道:「若是你们再不平安回来,我都要去寻你们了。」 那黑衣女子抱着双臂站在栅栏门边上,没好气儿道:「不过是救两个人而已,你还不放心我?」 星鹭朝梅菁作揖道:「梅大人,你神通广大,还要劳烦你再多救一个人。」 「不必你开金口,你说的那个人她已经亲自去救了,此刻怕是正躺在屋里呢。」 梅菁低眸一笑:「两位公主先请进吧。」说着,她引着落霏和星鹭推开正房木门,又指了指跟进来的黑衣女子道:「去救你们的人是我妹妹,名叫阿兰,她从小缺乏管束,若是对两位公主有言语不敬,还请殿下多担待。」 星鹭连忙向阿兰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温声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落霏也不情不愿地跟着行了个礼,阿兰看得一怔,只象徵性地点了点头。 随后星鹭又向梅菁道:「梅大人说的哪里话,您能派人来救我们,已是我们要感念的恩德了。」 「我也是恰巧经过,又听闻你们在此,想来那个部落民风一向如此,我担心你们遇难便留下来出手相助。」 星鹭垂下眸,再拜道:「多谢梅大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梅菁忙将她扶起:「公主这可是折煞微臣了。且不说你们身份尊贵,微臣岂有不救之理,再者,我与苏医师也算是有些交情,她的为人谈吐我都很是欣赏,救你们也是情理中事。」 正房虽小,陈设却十分齐全,大到浓墨重彩的屏风,小到鎏金雕花的妆奁,皆是精巧,绕过屏风,苏岫正躺在窗边的绣榻之上。 「你们不必担心苏医师,她没有落入天河,我埋伏在对岸山壁的洞穴里将她救下,最晚过了中午,应该便会醒来。」 苏岫从崖边树上往下落的时候,耳畔的罡风凛冽唿啸,脑海里浮现的便是自己短短的二十余年,老人都说,这是人将死之时的走马灯。 她当时想着,自己的人生也许真的走到了尽头。 而她再睁开眼,看到的一个熟悉的背影,而自己正躺在床上,这情景似乎还在人间。 她万分狐疑,想要开口,却觉得嗓子里落了石子一般,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先喝点水。」 苏岫接过杯盏,咽下一口润喉,眼前也清明了,她哑声道:「梅大人?我…我还活着?」 梅菁笑道:「不然呢,那是我也死了么?」 「星鹭公主和落霏公主…」 苏岫话没说完,梅菁便打断道:「你们三个还真是彼此惦念,放心,我已经派人把她们救下,此刻她们应该正在厢房补觉,都奔波了快一天一夜了,铁人也受不住,更何况是娇生惯养的公主。」 苏岫这才放下心来,深吸一口气道:「此番还要多谢梅大人。」 「不必如此见外,这屋子是我置办的外宅,平时便只有我妹妹阿兰住在这,这里与那部落已有些距离,与皇城隔着泓河水,若要回去,怕还需再等上几天,此地偏僻,船只往来多有不便,又是新年,没多少船夫乐意在这时候出船。」 闻言,苏岫莞尔:「那就要多在梅大人的宝地上叨扰些日子了。」 正午时分便是一天之中阳光最足的时候,梅菁把圆桌搬到庭院之中,温和的日光铺洒在桌面,她让苏岫先坐下,随后去叫两位公主起来用膳。 星鹭自然早就醒了过来,还出来帮着摆了碗筷,而落霏的公主架子便显出来了,梅菁去叫了半天她也不愿意起来。 最后还是阿兰过去恐吓她,说是在她被窝里放了条毒蛇,若是她不起来就会被毒蛇咬死,她听了被吓得一激灵,便也醒了过来。 「两位真是手巧,竟烧了这么多菜。」星鹭一坐下,便夸赞道。 梅菁淡笑道:「我不过是随意做了些乡间野味,难为殿下不嫌弃。」 阿兰并不领情,在一旁冷声道:「我可没有给你们下厨,若是让我做,你们怕是走不出这个门。」 梅菁皱着眉看了一眼阿兰,后者顷刻闭了嘴。 苏岫即刻接道:「阿兰姑娘心直口快,我倒喜欢这样的性格。对了,梅大人,我还没有问你,你到此地来可是有公务在身?我们可有耽搁你的正事?」 梅菁连连摇头道:「这部落附近有个窑厂,我是定期都要过来的,是正巧遇上你们,算不得什么耽搁。」 苏岫瞭然:「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在那部落里还看见了钧窑。」 梅菁眸光一闪,星鹭忽而开口道:「梅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在部落里遇到的事也很是怪异,我们本是无心闯入,奈何此地竟暗藏杀机,这让我想到相传母后有一支暗卫,名为碎瓶党。」 「其中有四位名声在外的杀手,就是以钧窑上的数字为名号,分别为一梅,三莲,四菊,九兰,这其中,一梅尚力,三莲用香,四菊攻谋,九兰善毒,我虽没见过她们,倒也略有耳闻。」 落霏在一旁听着,懵懵懂懂道:「那你的意思是,这里的机关重重与母后有关?」 星鹭轻笑:「我怎么敢擅自议论母后,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苏岫观察着梅菁神色倒还如常,阿兰也还是那副看谁都不爽的神情,她便打趣道:「星鹭,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你在梅大人面前说她主子的不是,这不是让梅大人脸上挂不住嘛?」 闻言,星鹭知趣地笑道:「原是我言错,不过是坊间传闻罢了,梅大人别放在心上。」 梅菁朗声笑道:「不会,说白了,我也是个奴才,主子如何哪里是我配挂心的。」 午膳过后,苏岫和星鹭抢着去刷碗,梅菁争不过她们,便落得清闲。 苏岫将最后一个碗摆好,又拿起扫帚,梅菁忙拦着她:「你快去歇歇吧,别扫了。」 「没事,我也不好闲着。」拉扯之间,苏岫的目光落在梅菁腰间的佩剑上,随口问道:「梅大人还习武?」 梅菁将扫帚抢过来,麻利地扫起地来:「我啊,从小力气就比一般女孩要大,习起武来也更容易。」 「不过我猜,梅大人比起习武还是更喜欢笔墨书画吧。」 梅菁动作一顿,似乎被说中一般。 「不过也不拘做什么,只求无愧于心便是了,这句话也是我师父常说的。」 梅菁问道:「苏医师的师父也在太医院当职?」 苏岫摇头:「如今天下大乱,我与师父分隔多日,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清楚,若是我真死在昨日,死在那天河里,不知在黄泉路上还能否遇见他。」 梅菁没再搭话,只是拍了拍苏岫的肩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很快便是日落西山,云霞漫天,鸡鸣狗吠,炊烟裊裊,远处山坡上还有放羊归来的孩童,一切都恬淡而平静。 梅菁在屋里批改公文,阿兰说是要给她磨墨,可磨了没一会儿便撂挑子不干了,梅菁也不恼,只笑道:「你啊,自幼便是这个心性,总沉不下心来。」 阿兰看着院落里一闹而散的麻雀,道:「阿姐,是时候动手了。」 梅菁笔触一顿,落下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片,她双翠一皱:「再等等。」 「有什么好等的,我们手上沾的血还少么?王侯将相,公子王孙,我们饶过哪个?何况是这两个草包公主,再者,她们已经怀疑我们了,不能再拖了。」 阿兰语气中透着不屑,神情淡漠:「你不会是捨不得那个姓苏的医师吧?」 梅菁默然。 「太后娘娘说了,知道密室的人留不得一个活口,她们侥倖躲过了阿菊和阿莲留下的机关,如今到了我们面前,阿姐难道要放了她们么?」 「这些年,我都干了什么,我心里清楚的很,阿菊和阿莲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我了,我做的累了。」 梅菁的声音极轻,像是冬日里落下的一片梅花瓣,轻易便会被风吹散,雪压碎。 「阿姐不要忘了,若是没有太后娘娘,我们俩早在二十年前就冻死在泓河水里了。」 梅菁阖上双眸,将按着的宣纸攥成一团。 「若那苏岫真是早年苏府嫡女,那她一早就该死。手底下那群人办事不利,让她多活了这些日子,也算是够了。」 说着,阿兰抬起手臂,从她袖口探出一只蛇头来,那蛇头小巧纯白,鳞片光洁,吐着鲜红的蛇信子。 「阿姐若是下不去手,不如我来代劳。」 梅菁一手将纸团扔入纸篓,另一手握住佩剑,目光凌厉:「还是我来。」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梅菁着一身黑衣,潜入苏岫屋内,而另一边,阿兰则一早在星鹭和落霏房里的水壶里投了毒。 苏岫恐怕不曾想过,自己竟会在睡梦之中被人一刀毙命。 -------------------- 第34章 雨雪交加 ================== 不料,梅菁推开门一看,床榻上空空荡荡,触手生凉,人已经离开了很久。 随后阿兰也跑过来,神色微变:「阿姐,竟让她们跑了。」 梅菁将腰间的佩剑握紧,唇角悄然一勾:「是我们大意了,原不是手底下的人没用,是她太不简单了。」 年后的第一场雨在夜里悄然而至,夹杂的雪花,将雨水催化成冰,被烈风颳到苏岫的脸上,一如刀刃一般锋利,她的牙齿抑制不住地打颤,指尖被冻得鲜红,难以屈伸。 三人互相搀扶着,迎着寒风,走在冬夜里,时不时谨慎地朝后看看,害怕有人发现她们。 这些日子,她们总是逃命,成日的颠沛流离使她们麻木,求生的欲望逼迫着她们向前。 「前面有艘小船。」星鹭的声线发着抖,掩不住的欣喜。 三人走进仔细检查一番,虽然是艘弃船,但船桨都还能用。 「有了这艘船,我们就能渡过泓河,回皇城去了。」落霏似乎已经忘却了寒冷,用冻僵的手抚摸着船板。 苏岫却道:「这船板太小,看木质也是用了多年,怕是载不下我们三个人,最多…」她说着,语气一顿,随即将船推向河里:「你们两个先上船。」 落霏一步跨上船,星鹭立即觉察出不对:「我们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要走也要一起走,如果梅菁她们追上来,你一人怎么应付的来?」 闻言,落霏直接跳下来:「说的是啊,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你们听我说,我们现在都没有宫牌,但你们两个身份尊贵,硬闯宫门,还有几分希望,记着,到了宫里,定要去找白榆君,跟他说明事情的经过,求他来想办法来救我,对旁人定要守口如瓶,连皇上也不能说。」 苏岫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冷静,经她分析过一番,星鹭和落霏终于被哄上了船,她们都不会划船,不懂如何用力,划了半晌,那细嫩的手都快被木屑划破,船也没怎么动。 见状,苏岫在岸上用力推了一把,借着水流方向,船只这才缓缓而行。 她站在泓河边,看着远去的两人,雨雪接连不断地拍打在她身上,又痛又冷,滴落在土地上,洇晕点点,融化在河水里,淅淅沥沥。 三更半夜,雨雪霏霏,济泉寺内除了檐下树梢雨水滴落的声音外,一片寂静,守夜的小和尚正在打盹,却听到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他勐然惊醒,一打开门,只见一个湿漉漉的女子站在面前,髮丝潮湿凌乱,被打湿的衣衫尽数裹在身上,活脱脱像一个刚从泓河里爬出来的女鬼。 小和尚在心里默念着佛经,才没吓得喊破嗓子,他定了定神,才听清这女水鬼…哦不,女施主,似乎开口说了什么。 「劳烦…求见你们这的尼姑静姝。」 静姝即是宫里的三公主芊葳,她在济泉寺跟着怪和尚静渊带髮修行已有数日,那日夜里,她正参禅打坐,听到有人找她,便撑着伞出来一瞧,大惊失色。 「苏医师?!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快进来。」 芊葳忙将苏岫扶进屋里,又转头交代小和尚收拾出一间上好的厢房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苏岫将芊葳找来的干净衣服换上,身子还发着抖,又连声道谢。 「好了,你快用褥子盖着些,瞧你嘴唇都发紫了,时候太晚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也不迟。」 说罢,芊葳正要转身离去,苏岫却忽而拽住她的衣袖:「深夜叨扰,实属抱歉,但有件事…还是要现在说清楚。」 而另一边,星鹭和落霏坐着的旧船果真如苏岫所料,还没撑到皇城,便沉了,两人凭藉着那点狗刨水性,险些没被淹死,终是爬上了岸。 雨雪下了一整夜,她们便如落汤鸡一般,跌跌撞撞地去叩宫门,无论落霏如何摆出公主的架子,星鹭如何跟侍卫讲道理,侍卫们就是不肯放行。 也难怪侍卫认不出,此时此刻她们二人的装扮,别说与公主二字不搭边,恐怕更像是逃难过来的流民,自然不敢随意放行。 就在星鹭近乎绝望之际,宫门里忽而传来一声唿喊,似乎有人在叫她,她一回眸,只见寒岁撑着油纸伞跑过来。 他第一声分明叫的是星鹭,可到了跟前便硬生生地改成了长公主。 星鹭看见他,忽而就鼻尖一酸,泪水与雨水混到一起,她抬手一抹,哽咽道:「阿昌,我进不去…」 寒岁心如刀绞,面若寒霜,举起腰牌,大声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两位是长公主和嫡公主,公主殿下你们也敢拦,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两侧侍卫一齐跪下,惶恐道:「属下不敢!」 如此,两位公主才终于得以进宫。 次日,夜雪初霁,天高云淡,一碧如洗,静渊一如既往地捧个酒葫芦坐在门口,迎面走来两位黑衣女子,看样子来者不善。 正是梅菁和阿兰。 静渊手持佛珠,温声道:「两位女施主可是到这参拜?」 阿兰斜睨了他一眼:「不是,我们找人。」 梅菁上前一步,语气和缓道:「敢问师父,昨日您可见到有几位女施主深夜来访?」 「昨夜雨雪交加,大风怒号,寺门紧闭,没见有人来访。」静渊语气平和地答道。 院里的小和尚神色有些微妙,被梅菁察觉到,他便直接偏过头去,不敢再看门口。 阿兰听了这话,立即转身要走,却见梅菁眼神不对,便脸色一变,语气凌厉道:「有没有人来,我们进去一搜便知。」 梅菁将佩剑握在手里,冷声道:「既然师父不肯与我们说实话,那我们只好自己进去找。」 「佛门清净之地,岂容刀光剑影。」静渊眉目如画,语气古井无波。 梅菁淡笑:「那实属要冒犯了。」 「若施主并无佛心,那贫僧也略懂些习武之道,不如我们到寺外比试一番。」 不待梅菁回应,就见芊葳走了过来,站在三人中间:「梅大人,别来无恙。」 梅菁朝三公主施礼道:「梅菁见过三公主,哦不对,如今该叫静姝大师了。」 「大师不敢当,只是这济泉寺原是太后娘娘亲封的国寺,梅大人未生佛心,却连太后娘娘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么?」 闻言,阿兰怒道:「你个佛口蛇心的姑子,竟敢拿太后娘娘压我们!」 「阿兰。」梅菁忙让阿兰冷静下来,随后皮笑肉不笑地对芊葳道:「静姝大师说的是,是我们失了礼数,还请两位大师见谅,我们这就告辞。」 说完,她便带着阿兰转身离去。 半路上,阿兰气不过,便问道:「阿姐,你真的相信三公主和那个怪和尚说的话么?昨夜雨雪那么大,她们三个不躲到寺庙里来,还能去哪?」 「我当然不信,只是来明的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不如暗地里再找机会。」 苏岫一觉睡醒,便听闻有人来过,还险些与静渊打起架来,她猜到是梅菁,便想去找芊葳问问来龙去脉。 却没想到,她刚走到芊葳的房门前,便听见里面传出静渊含含煳煳的话音,她正要敲门,却又听见芊葳说了一句。 「师父,你真的不想要我么,你当真没有对我动过心么?」 这句话苏岫听的一清二楚,她心中一惊,倒吸一口气,脸颊竟也染上了绯红,她不敢再在门口久留,忙三步并作两步,迅速逃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运气,总听听到或是撞见些非同凡响的事情。 而屋里,芊葳正步步紧逼,静渊退无可退,手里的佛珠已然乱了。 「若一切都是虚相,那日我在寺后的树上的想要一脖子吊死,你为何还要救我,不让我自生自灭呢?」 芊葳握住静渊的佛珠,颗颗油亮光泽,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盯着他闪躲的目光,双唇微启,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不要你用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你放不下师祖,所以每日都坐在门前,因为只有那个位置可以看见山下的塔林,你总是抱个酒葫芦,里面却根本没有酒,而是松针水,你总是自欺欺人,就像现在你根本不敢看我一样。」 芊葳凑近,抚摸着静渊身上僧衣的交衽,干燥而粗糙,今日已经把话说到这里,她本想到此为止,静渊却忽而揽住她的腰肢,自上而下,覆上了她的唇。 一吻终了,芊葳将一个荷包塞到静渊怀里。 静渊捧到手心一看,绿莹莹的一个,色泽鲜亮,刺绣精巧,他问道:「你绣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芊葳一挑眉:「不然呢?我从外面随便买来一个送你么?」 静渊轻笑:「自然不会,这上面的叶子是竹叶吗?」 芊葳摇头,随后又在他唇角吻了吻,柔声道:「是野草,烧不尽的那种。」 当晚,苏岫正睡着,却被屋外小和尚的一声惊唿吓醒。 「啊!有蛇!」 她一推开门,只见院子里的和尚尼姑都操起棍子准备打蛇,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就在大家都低着头,毫无防备之际,苏岫敏锐地察觉到一个尼姑忽而起身朝她疾步行来。 那尼姑虽穿着僧衣,可身影却很是熟悉,苏岫下意识后退一步,将房门关紧,可下一刻,削铁如泥的利刃便穿过房门直噼进来。 苏岫连忙拿过木椅抵住,却不知还能坚持多久,就在她快要筋疲力竭时,那利刃却忽而停了下来,鲜血从噼开的缝隙淌进来。 -------------------- 第35章 野草烧尽 ================== 苏岫正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眼见着这扇脆弱的木门已禁不住刀刃的摧残,门外之人的动作却忽然停止。 须臾之间,滚烫的鲜血便从木门的缝隙中喷洒进来,溅了苏岫一身,她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敢开门,直到门外传来一阵低沉温和的声音,让她顷刻间卸去防备。 「苏岫,把门打开吧,是我。」 已经快四分五裂的门从里面打开,苏岫看见白榆君手中执剑,剑尖沾血,而那个被他一剑刺中的人正是假冒成尼姑的梅菁。 苏岫想要跨出门槛,却发现自己的双腿竟在发抖,踉踉跄跄地走到白榆君面前,忽而便觉得十分委屈,眼眶一红,哑声道:「你来了。」 白榆君在来的路上,本还揣着要怪罪苏岫的心,怎么好端端的就又跑出去惹是生非,可真看到了她,便是半句求全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 碍于人前,白榆君想要抱住她的手伸出来又收回,最后只能亲昵却又疏离地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好了,不哭了,回家再说。」 闻言,苏岫一低头,眼泪便不争气地砸到了地上,她迅速擦干,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到白榆君身侧。 梅菁一手捂着腰间的伤口,血将浅蓝的僧衣染红一片,另一手还紧握着她的佩剑,弥留之际,她语声低弱,断断续续道:「我记得北陵圣君的佩剑出自棠溪,名曰纯熙,『于铄王师,遵养时晦。时纯熙矣,是用大介。』(注),据说此剑硬可斩钉截铁,软可腰剑缠身…咳咳…」 说着,她勐咳了几声,嘴里吐出几口淤血,眉头紧皱,却笑道:「能死在这把剑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梅菁就这样咽气而去。 世人皆知梅菁梅大人是当今女官之首,掌管天下瓷器大事,却不知她其实是一个武痴,打六岁便开始习武,文能绸缪纵横,武能安邦定国,却只被困在这个小小的皇城里,做那见不得人的杀手,一困便是一生。 苏岫看向白榆君身后,几个身着官服的男子三三两两地商量着什么,看上去都是朝廷重臣,只见白榆君回身对他们道:「各位也都看清了,是梅大人持剑行兇,我为求自保才不慎杀死了梅大人,烦请各位大人替我在太后娘娘和陛下面前做个见证。」 白榆君这话说的恭顺有余,却也笑里藏刀,且说他手里的佩剑还没有回鞘,若是谁敢不应,恐怕下一个不慎杀死的就是谁。 果然这几位大人都是明白人,闻言便连连称是,随后拔腿就走,唯恐退之而不及。 在白榆君和苏岫也离去后,寺院再次回归寂静,唯有角落里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一条浑身纯白的蛇从林中钻了出来,阿兰也随之走了出来。 白蛇爬到梅菁的伤口处,上面的血液已变暗干涸,它盘踞在上面,吐着鲜红的信子。 阿兰走过去,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连半点悲恸也没有,她只是拿起了梅菁的佩剑,平淡道:「阿姐,我来陪你。」 随后用佩剑直穿心口,两人的尸体倒在一处,血流成泊。 是夜,布谷鸟窜上落寞干枯的枝头,叫声惨澹。 太后正焚香念经,侍女便忽而来报:「不好了,太后娘娘。」 太后手中佛珠一顿,乌黑浓密的秀髮垂在肩头,低声问道:「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 「梅大人,梅大人她在济泉寺持剑行兇,被白榆君一剑杀死了…」 太后将手中佛珠一掷,厉声道:「你说什么?!」 「奴婢…奴婢不敢撒谎,九兰大人也随梅大人去了,只留下梅大人的佩剑。」 说着,侍女将佩剑奉上,太后看着那把剑,那还是她送给梅菁的,她面色凝重,双眸一阖,半晌,才问道:「白榆君,好啊,他很好,我的人他也敢随便动。」 侍女跪在地上,声音微颤道:「白榆君身后还有数十万的北陵军,他虽表面上归顺朝廷,可他狼子野心,谁人不知,瓦解兵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若娘娘即刻便动手,难免他不会孤注一掷,还请娘娘三思。」 「哀家当然知道不能动他。」太后轻抚鬓角,双翠微皱:「济泉寺,我记得芊葳好似在那里修行。」 侍女附和道:「是,娘娘没记错。」 「既如此,明日你叫杜大人进宫来见我。」 隔日早朝,皇帝早早端坐在龙椅之上,而太后则紧随其后,垂帘听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各位大人到齐后,礼部尚书杜霖上前一步:「陛下,臣有本启奏。」 皇帝允他平身:「讲。」 「臣有一事,有关芊葳公主,即是如今济泉寺的静姝,这虽说是陛下的家事,但皇上的家事便是国事,故而臣只能直言不讳。臣听闻芊葳公主与寺中的静渊师父私通,暗自苟且。」 礼部尚书杜霖杜大人是太后一党,此事朝野人尽皆知,而他此言一出,不分哪个党别,皆是议论纷纷。 「这…这这,简直是皇家之耻啊,堂堂公主怎么能…」 「可说呢,一国公主怎么能与一个和尚私通,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退一万步讲,即便那和尚能还俗,可这师父与弟子如何能在一起啊,说出来岂非让天下人耻笑!」 「……」 「大胆!」皇上一怒,朝堂顷刻间鸦雀无声。 杜大人立即俯首,却没有半分惧色:「事关礼义廉耻,宫规国本,臣不敢信口雌黄,还请陛下明鑑。」 此时,太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皇上,此事不可小觑,还是要抓紧彻查。」 局外之人纷纷作壁上观之,都想眼见着这皇家内斗如何收场。 一下早朝,星鹭听见风声便进了宫,苏岫才回到宫里没多久,正是歇息的时候,星鹭来时,她刚用过早点,正要烹些红茶润润喉。 「星鹭,你来了。快坐,正巧我昨儿刚得的好茶,你鼻子灵,快帮我尝尝。」 星鹭却没心思品茶,坐下便急道:「你还有心思品茶,你可知今日早朝发生了何事?」 苏岫不以为意:「能有何事?」 「有位尚书大人原是太后一党,他告发芊葳和济泉寺的怪和尚私通。」 闻言,苏岫瞬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勐咳了好几声:「然,然后呢?皇上怎么说?」 「皇兄还能说什么,太后主张彻查,他还能说上什么话。」 星鹭皱眉道:「芊葳怎么可能和那个和尚有什么,太后简直就是往她身上泼脏水。」 闻言,苏岫沉默片刻,难为情道:「或许…不是泼脏水呢?」 星鹭一怔:「什么?」 苏岫摇摇头:「罢了罢了,太后定是因为白榆君除了她的左膀右臂,她奈何不得白榆君,才要先拿济泉寺开刀,说到底也算是我连累了芊葳,若不是我到济泉寺找她相救,怕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星鹭嘆道:「你别这样说,你当时也是没办法,除了济泉寺,还能去哪呢,也不知此时她如何了。」 傍晚时分,宫中侍卫奉命搜查济泉寺,尤其是静渊的住所,只可惜除了些经书和木鱼,没搜到其他东西,更没有任何与男女私情相关的物件。 原是白榆君提前跑过去报了信,静渊才得以将那荷包藏了起来。 可芊葳还是要被带回宫中。 「奉皇上与太后娘娘懿旨,芊葳公主修行期限已到,是时候接公主回去了。」 芊葳跪在佛堂前,和目虔诚道:「我一心向佛,还请你们回了皇上和太后,我不愿回宫。」 不料侍卫们冲上前来,将芊葳架起来,要强行带走。 「这便由不得公主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芊葳双眸微红,怒道:「你们!」 而下一剎,她的怒气被另一个人的声音顷刻间湮灭。 「静姝。」 静渊捻佛珠走来,温声道:「所谓佛法,你已参透大半,为师也再没什么可教你的,这些日子…」 他说到这,忽而顿住了,他本想说服芊葳离开,可说着说着,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却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与你的这些日子…我很开心,不过,还请你都忘了吧,望你回到宫中,万事顺意,得遇良人,一生无忧。」 说完,他不敢再看芊葳泛红的眼眶,只转过身去,面向巍峨的佛像,默默念起佛经,可藏在胸口的荷包却灼得他疼痛难忍,险些落下泪来。 芊葳回宫后便被禁足在原宫里,不许任何人探视,这一关便是大半个月,连苏岫也没能再见上她一面。 元宵节过后,太后又开始主张操办落霏的婚事,婚宴大致定在二月初二前后,落霏自是满心欢喜,虽说她连见都没见过那传说中的岳恆几面,但女儿家总是对未来的夫婿抱有期许,更何况那还是个传说中的人物呢。 皇家嫁娶,自是要大操大办,风光无限,皇宫之内锣鼓喧天,皇宫之外烟火齐鸣,从早到晚,喧嚣不宁。 直到婚宴那天,身着凤冠霞帔的落霏才终于又见到了芊葳,她只看了一眼,便惊得险些哭起来,还是教习嬷嬷连忙拦着,说出嫁那日掉眼泪可是不好,她才好不容易忍了回去。 -------------------- 第36章 花谢花飞 ================== 只见芊葳整个人瘦了好几圈,双眼也没有平日里那般炯炯有神,与新娘子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身边看守的嬷嬷催着离开,就像一个衣着华贵的囚犯,更像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雀鸟。 星鹭看着芊葳日渐纤弱的背影,嘆道:「这样下去,人早晚会疯。到底有什么法子能解了她的禁足呢?」 人都已经从寺里接回来了,还要如何呢,连证物也没有,只是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便已是如此了,星鹭都不敢想像若两人真被抓到什么把柄会是怎样的下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与一个和尚相爱,就这般不被世人所容么?」 听到星鹭这样说,寒岁回应道:「和尚还可以还俗,公主也可以下嫁,其实要紧的不是两人的身份,而是两人的关系,师父和徒弟如何能在一起,古往今来都是大逆不道的。」 闻言,苏岫心尖莫名一阵刺痛,她默然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坐在她身边的白榆君低声道:「为今之计,只有让芊葳公主尽早嫁人,谣言也好,事实也罢,便都会不攻自破了。」 苏岫的眼神悠长深邃,摇头轻嘆道:「恐怕是很难,且不说还有没有愿意当这个驸马,便是芊葳自己怕是万般不愿,若真逼急了,说不准她能做出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将公主囚禁,并不是个长久之计,无论是太后一党,还是苏岫他们都在等一个变故,看这次的风到底会吹向那边。 而这阵风却来得让所有人意料之外。 三月初三那天,春和景明,济泉寺院里的梅花谢了,四周的桃花正打着骨朵,欲盖弥彰的好看,柳条由黄转绿,欣欣向荣,小和尚扫过院子,却没见到坐在门口的静渊,他觉得奇怪,转到屋里一瞧,吓得直接失了语。 「师…师父!师叔,静渊师叔…」小和尚连滚带爬地跑到佛堂。 他的师父面对满殿佛身念着真经,一听到他冒冒失失的声音,便不耐烦道:「我那怪师弟又如何了,还没起来是吗?他今日是愈发惫懒了,你去把他叫起来,让他像往常那样去门口坐会也好。」 「不是,师父,静渊师叔他…」小和尚咽了下口水,惶恐道:「他圆寂了。」 东风拂过房檐下悬着的护花铃,风吹玉振,从窗外看去,静渊就坐在临窗的塌上,面容清秀,眉似山峦,双眸轻阖,唇角微扬,就似他平时打坐那样,静谧如斯。 他身上没有任何内外伤,便是最好的仵作来验,也没有验出什么,只是舌苔紫暗,像是中毒所致,可看他的表情舒缓,就像花开花落般自然而然地睡在哪里,仿佛什么痛苦都没有。 济泉寺主持怜惜静渊英年早逝,便以得道高僧的仪式将静渊火化,竟得出三枚净白莹润的骨舍利出来。 要知道,上一次出现能炼化出舍利子的高僧已是百年之前的事了,故而坊间人人都传,静渊大师是年纪轻轻悟到了佛法,佛祖便把他接回了西天。 芊葳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解了禁足,星鹭听闻此事便赶着进了宫,和苏岫一同去看她。 两人推门进去时,看到坐在桌边的人,却险些没认出来。 芊葳眼下乌青极重,头髮竟白了大半,平日里顾盼生辉的眼眸如今也变得淡漠无神,旁人与她说话要叫好几声,她才会怔愣着应那么一声。 院外的桃花开了满树,撑在框景之中,灼灼其华,芊葳看了许久,才木然地笑了笑:「春天到了。」 苏岫忽而在那一刻意识到,芊葳不是一朵娇气的花,她可以开在寒冷的冬日里,即使没有太多的日光,水源,甚至土壤,也可以照常开放,可如果被困住,只能见那一方天地,失了自由,这花便落了。 即便是昂扬的春日到了,也再无法盛开。 静渊大师的舍利子被存放在紫檀木盒中,每日受香火供奉,却在七日后被人盗走,此后一直下落不明。 次日,芊葳公主纵身跃入泓河,河流湍急,宫里派人乘舟找了一日,却连尸首也没有打捞上来。 宫里刚办过一场喜事,故而葬礼只草草了事,一连半月有余,苏岫成日里到泓河边逛游,也不知她去看什么,倒是看黄了迎春,走绿了柳枝。 一日,苏岫回来便直奔白榆君房里,像是推开自家门一样,迳自倒了杯茶水喝过,才开口:「我发现了一件事。」 白榆君似乎也对她这样的行为见怪不怪,坐在案前,笔尖一顿,顺着那话锋问道:「嗯,什么事。」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差点掉进去的那个天河,它似乎是泓河的一个分支,从泓河东面的山坡翻过去,便是我掉下去的那个山崖。」 苏岫还怕白榆君听不懂,顺手从他手里拿过笔,沾了墨汁在纸上画了起来。 白榆君便在一旁帮她磨墨,待到画完,看着这一团泥鳅不像泥鳅,黑蛇不像黑蛇的一堆东西轻笑道:「你之前不是怀疑天河下面有什么秘密么?」 「对,当初梅菁救下我,就是因为不想让我落入天河。既然她想杀我,如果我跳下去就一定会死,她便再不会救我,一定是那天河下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害怕我会发现,所以才将我救下。」 说罢,苏岫又在那黑蛇的七寸处画了一个圈:「我已经打探过了,只要我们走到这,便可潜入天河下游,一探究竟。」 白榆君用手指在两人之间比划了几下,明知故问道:「我们?」 苏岫神情一顿,她竟然下意识认为白榆君会和她一同去,况且北陵人一向水性不好,白榆君不愿去也是情理中事。 白榆君看着苏岫不自觉地皱眉,心间莫名盪起一丝欢愉,便随口答应道:「好吧,我陪你去。」 天河之水碧绿澄澈,日光落入河面,映照霞光于岸边石上,绮丽璀璨。 河水深不可测,苏岫自己先下去,让白榆君在岸上等着,过了一会儿,苏岫游上来道:「水下果真有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两人潜下去,发现河底有一块巨石,上面镶嵌着四只小算盘,似乎要拨到正确的数字便能开启什么。 苏岫灵光一闪,和白榆君对视一眼,也就只有碎瓶党那个四个首领与数字有关,一梅,三莲,四菊,九兰。 她们在密室里见识过九兰种下的毒草,三莲留下的幻象,信仰四菊的部民,更有一梅的绝世身手,而如今,这四人都已作古。 白榆君伸手拨了两个小算盘,苏岫拨了另两个,可巨石却没有半点动静,两人只能赶紧游上来。 就在两人要生火将衣服先烤干的时候,苏岫忽而指着白榆君身后,狐疑道:「下去之前,你有见过这个石板么?」 白榆君转过身,只见一个八尺高,五尺宽的石板立于面前,他对着苏岫摇摇头,随即绕过石板,后面竟是一个漆黑的隧道,不知通向何处。 苏岫燃起火把,率先走了进去,白榆君紧随其后,两人衣服上的水顺着衣角滴落在地,随着步伐发出滴答的声响。 隧道尽头,是一面铁栏,栏杆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苏岫壮着胆子走过去,那东西似乎很怕火光,忙往角落里缩了缩,开口说了人话。 「别过来…别过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火光照在这人身上,头髮蓬乱,衣衫褴褛,满身污泥,泥中又混着血,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苏岫仔细打量着这人的侧脸,忽而道:「我怎么瞧着,有点像…怀王。」 苏岫从未见过怀王,只在画像上看过,怀王谋反弒君,后又神秘失踪,莫非他一直被太后关在这里。 栏杆里的人听到苏岫的声音,似乎觉得陌生,便终于转头看过来,却在看到白榆君的那一剎,忽而暴起朝铁栏沖了过来,似乎要竭力看清什么。 「白榆君!你是白榆君么?!」 白榆君忙将苏岫挡在身后,神色淡然道:「你怎会认得我?」 这怪人忽然声泪俱下,眼泪沖刷着脸上的泥土和血迹,流淌成两道清晰的白印。 「因为…我…我是北陵人啊,圣君,我是薛绛。」说着,他竟从脖子处撕开一层皮肤,接着撕到头顶,一张焕然一新的面容呈现在白榆君面前。 把苏岫看得目瞪口呆。 见白榆君不说话,薛绛沉默良久,才苦笑道:「我离开北陵太早,圣君定然不记得我了,可我永远忘不了北陵,忘不了圣君。」 「圣君一定知道北陵薛氏最通换颜之术,只要有一双巧手,便可成为天底下任何人的模样,我便是靠着这份手艺成了怀王的幕僚,成了他的替身。」 薛绛目光柔和,尤其是看向白榆君时,那眼神和扶风他们如出一辙,就像看着一个信奉多年的神明一般虔诚。 「我的任务原本是替怀王死一次,可我不知为何,怀王他突然死了,我也根本不知他手里的国玺究竟在何处,但我在被太后抓到时说了谎,我说我知道国玺的下落,本来我只是为了自保,想着先活下来,总有机会逃出去。」 白榆君只是站在那里,薛绛便毫无理由地信赖他,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全盘托出。 「可我终是小瞧了太后,她把我关在这里,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算我之后改口说我根本不知道国玺的下落,她也不再相信,隔一段时间便对我严刑逼供。」 -------------------- 第37章 摇摇欲坠 ================== 薛绛自言刚过不惑之年,却已是头髮花白,瘦骨嶙峋,脸上沟壑初显,许是换颜之术用久了的缘故,若是光瞧这容颜,说他已经年过半百也会有人相信。 他用活动的一只手掀开衣袖,只见他的另一只手臂被铁环穿过,铁环则被扣在墙壁之上。 苏岫见了一惊,眉目间透出不忍之色,不知薛绛被这样困了多久,被豁开的伤口紫得发黑,已然结痂,好似与那铁环已长在了一起,再没有鲜血流出来。 白榆君一双鹰隼般的眼眸盯着他看了许久,语气平淡道:「你既是北陵人,也该知道,本君也是北陵薛氏之后,你所说的换颜之术,本君也略通一二,你若有半句虚言,本君会让你更痛苦。」 若不是白榆君此刻这样说,苏岫都快忘了白榆君也姓薛,也难怪她印象不深,白榆君从未主动提过自己的父母亲人,好像这位圣君就是从北陵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就连他的姓名,薛荥二字也很少有人敢唤。 白榆君显然是对薛绛所言存有疑虑,而薛绛却大笑几声,他胸前空空,骨骼明显,笑起来就像是一套骨头架子在颤动,看得人心惊胆战,怕他哪一声便散了架。 「不愧是北陵圣君,思虑实在周全,只是我已经被折磨成这副模样,生死也由不得自己,只剩下这一把骨头,还能有幸再见到圣君一面,已是上苍开恩,哪还能骗圣君什么呢。」 说着,薛绛看向远处微乎其微的光亮,眼眸中片刻闪烁微光,随即勐咳了几声,提上一口气道:「若我真的还有什么所求,便只希望圣君能用腰间利剑斩我个痛快,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我这一生胆小懦弱,委屈求全,便想在圣君面前硬气这么一次,来世还做北陵人。」 闻言,白榆君摸向缠在腰间的纯熙佩剑,似乎要如薛绛所言,给他的痛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苏岫却拦住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既然他想硬气一次,不如我们就用他的命博一把。」 白榆君与她对视,两人视线交汇,彼此的想法便在须臾之间相互明了,他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苏岫则上前一步,对薛绛道:「前辈,我是北陵军的医师,您能否听我一言,我有个办法能让您死得其所。」 傍晚,金乌西沉,太后正在启祥宫院内餵鸟赏花,便有侍女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在她耳畔说了什么。 太后眸光一转,眉梢瞬间带喜,头上的凤鸟步摇跟着晃了晃。 「他终于肯说了,带我去见他。」 侍女应声,转身出去备轿。 太后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女随行,而这两个人却与普通侍女不同,她们手持配件,身形劲瘦,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恐怕也是碎瓶党的成员,其中一个侍女跳下天河,没过多久,河岸上的石板便应声而开。 另一个侍女点燃火把,跟着太后信步走进去,跳入天河的侍女很快爬上岸,守在石板前。 「薛大人,别来无恙啊。」太后走到铁栏前,如逗狗一般笑着对薛绛道。 薛绛用手拂去额前的碎发,迳自道:「久未见太后,娘娘风采依旧。」 「薛大人若是早些想清楚,一早便把国玺的下落告诉哀家,那大人也该是加官进爵,享尽荣华才是,何苦在这阴冷之地,受尽苦楚呢。」 薛绛仰天大笑几声:「都怪我,总是想不通这一层。」说完,他迳自嘟囔道:「这国玺…」 太后凑近道:「你说什么?在哪?」 谁也没想到,薛绛勐地向前一冲,扣在墙壁上的铁环将他的上臂撕下一整块肉来,他也不在乎,只顾着死死抓住太后的胳膊。 太后躲闪不及,还不待她身后的侍女冲上来,她的胸前便被结结实实地扎了一刀,那刀小巧,被薛绛握在手心许久,已与淌出来的热血一般温暖。 「太后!」 侍女冲上来捂住太后胸前的伤口,门口守着的那个也闻声赶过来。 太后眼神死死盯着薛绛,此时的薛绛手里还紧紧握着小刀,似乎感受不到疼一样,两人都想饿狼盯着猎物一般盯着彼此,分不清谁是饿狼,谁是猎物。 苏岫和白榆君就躲在不远处观察动静,却听到一声剧烈的响动,震彻天际,像是有什么从那石板之后燃烧炸开,比过年时放的所有烟花都要响上百倍,山川河流都跟着战慄。 想来是太后黔驴技穷,启动了早就埋在隧道深处的火药。 火药的波动瞬间蔓延到二人身边,如一股强悍凛冽的掌风,一阵耳鸣过后,两人一齐被扇入天河之中。 白榆君在那个瞬间下意识将苏岫推远,自己承受着更多火药的余波,落入水中后便一味地下沉,他本就水性不好,来不及闭气就已经呛水。 不断有沙石被冲击着落入天河,天河之水变得模煳,苏岫在一片混沌之中游了许久,或许也没有那么久,可她心急如焚,刻钟便似经年漫长。 终于找到了已经失去意识,正在不断下沉的白榆君,苏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他一併捞了上来。 苏岫觉得自己的半条命已经祭在了天河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河水顺着髮丝不断滴落。 而白榆君还在一旁不省人事,苏岫一边不断按压他的胸口,想将呛进去的水都排出来,一边又想起一个干脆利落的法子,便是渡气。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苏岫的耳尖便开始烧了起来,她又想起中了『还乡散』后看到的幻象。 星鹭看到的幻象是皇兄和寒岁,落霏看到的则是逝去的父母,而苏岫的父母已经逝去太久,她将师父看成唯一的亲人,故而看见师父的幻影并不奇怪。 可那幻象里却还有白榆君,且苏岫还梦见与他… 苏岫一咬牙,干脆将眼睛紧闭,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随后俯身对着白榆君的双唇覆了上去。 只是渡气而已,我又是医师,这不过是救人的一个法子罢了。 苏岫这样安抚自己躁动的内心,连续渡气几次后,白榆君果然吐了不少水出来,就在苏岫要继续的时候,远处传来阵阵熟悉的唿喊声。 「主人!苏医师!」 原是扶风和姜寻找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黄岱,他们三个今日便要离开净烟阁到新队伍里任职。 军职调动是件麻烦事,这消息来的突然,他们本想着要跟白榆君辞别,却遍寻不见,与下人四处打探,才找了过来。 苏岫连忙直起身来,欲盖弥彰地站起身来转了一圈,又手足无措地坐到白榆君身边。 随后,白榆君又咳了几口水,眼睛才睁开一半,扶风便扑上来:「主人这是怎么了!主人!」 「你…你先起来…」白榆君急着开口,又被水呛了一下,才道:「我本来没事,都要被你给压出事了。」 扶风赶忙起身,黄岱和姜寻也围上来,问清楚前因后果,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废墟残骸。 三人都十分不可置信,恍如梦境一般。 太后,这个他们嘴里的妖后,不知做了多少回梦都是要手刃这个女人,而今她就这样化作了那一捧土?! 不止是他们,皇上还有星鹭,乃至宫里所有人,都被这件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由于没有找到尸骨,皇上便只能下旨立上一个衣冠冢,将太后葬入皇陵。 即便太后在位时,做了太多不光彩的恶事,杀了太多不该杀的忠臣,但她一旦离去,便像是给受了剑伤的病人骤然拔剑,那必然是鲜血淋漓,恐性命堪忧。 一夜之间,朝野上下,动盪不安,难以制衡的权力,权倾朝野的佞臣,犯上作乱的叛贼,虎视眈眈的外邦,这一切的一切都落到了年轻的皇上手里。 徽周在风雨中飘摇,是倾覆,还是重振,皇上被这问题压得彻夜难眠,他看惯了别人杀伐果决,到了他自己便变得优柔寡断,可他已经来不及再思虑。 隔日早朝,多年臣服于徽周的东瀛国忽而派使臣前来,说是东瀛天皇正值壮年,想向皇帝讨要一位公主和亲。 如今正儿八经还未出嫁的公主便只剩下星鹭一个,这事人尽皆知,东瀛又怎么会没有打探到这个消息,他们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无非是见徽周内乱,便想着从外面再分一杯羹。 若是能讨到公主自然是好,可若讨不到,两国便必然要刀光相见。 星鹭听闻此事,并没有急着进宫,反倒是在屋里悠闲地坐着缝制春衣,春荣却急道:「公主,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不知道着急啊,要不您进宫求求皇上。」 寒岁立在一旁,沉默不语。 他心里清楚,如果星鹭知道自己可以平息一场战火,那她必然会义无反顾地献身。 如他所想,星鹭笑道:「皇兄自有定夺,你就别急了,坐下帮我理理线。」 而另一边,皇帝下了早朝,便把自己关在勤政殿里,谁都知道他在为什么事烦心,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内监来报:「皇上,白榆君在殿外求见。」 -------------------- 第38章 定远侯府 ================== 「皇上,臣请兵出征,不破东瀛,誓不回还。」白榆君在殿上开门见山道。 闻言,皇上自是喜不自胜,当即拟旨,让白榆君签下军令状,生怕他再反悔。 与其同时,苏岫跑到长公主府上,和星鹭说了这事,让她宽心。 「白榆君要向东瀛发兵?」 苏岫坐下喝了口水,点头道:「千真万确,他已经去找皇上了。」 「主人想对东瀛出兵也是情理中事。」 寒岁起身给苏岫和星鹭倒茶,解释道:「北陵与东瀛积怨已久,北陵西边是茫茫戈壁,只要东面才有些草原,可东瀛人也指着那片放牧,还是前一任圣君在的时候,提出要将那片绿地平等画割,东瀛与北陵各一半,东瀛人不愿意,还立斩了我们的使臣,这梁子便是结下了,此后的许多年也一直都有摩擦。」 闻言,星鹭心中宽慰不少,道:「原来如此。」 等不到第二天早朝,皇上当夜就派人去回绝了东瀛使臣,也算是下了战书,使臣一走,白榆君在宫外的侯府也跟着修好了。 亏着工部派人年前年后紧忙活,才赶在节骨眼上把这府邸修缮完成,定远侯府与长公主府只隔了一条街。 这下净烟阁便只剩下苏岫一人,难免冷清,她本想搬到侯府住上几天,给新府邸借借人气,不料被白榆君严词拒绝,她便只好搬到长公主府住下,与星鹭做个伴。 搬进去时,星鹭还听着苏岫不住地埋怨着:「有个新房子很了不起嘛,那么大个宅子,屋子多的事,怎么就不能让我过去住两天。」 星鹭笑着引她到堂屋坐下,给她沏了盏牛乳茶。 「好了,到我这里不是也一样么,给你最喜欢喝的茶,我还特地加了饴糖,你喝了消消气。」 星鹭安顿好苏岫带来的随身物品,又随口道:「许是白榆君这些天练兵辛苦,不愿你在那里打搅,对了,你可知他何时出兵?」 苏岫摇摇头:「时候还未定,想来整顿练兵,还要准备铠甲和粮草,怎么也要一月有余吧。如今,东瀛人虎视眈眈,还是要尽早准备才是。」 「不过,白榆君一直是百战百胜,我倒不为担心,况且东瀛人一直崇尚近身肉搏,对骑术并不擅长,而白榆君最善用骑兵,两军若在平原交战,我军定占优势。」 说着,她仰头喝了一口牛乳茶,笑道:「对了,星鹭,过些日子,等天气暖和些,我想向你请教马术,不知你肯不肯教我?」 星鹭欣然应下:「那自然可以,虽然我技艺不精,但总还是学过些,像马球骑射这些我都可以教你,只是,你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苏岫莞尔:「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草长莺飞,纸鸢漫天,春日的皇城,处处是欢歌笑语,生机盎然,而皇城之外却一直战火绵延,危机四伏。 自慎王伏诛,北陵招安后,天下群雄又源源不断地产生新的割据,想要推翻徽周的势力此起彼伏,从未停歇。 春雨节时,白榆君收到扶风的来信,说是近日,东南五州一带有一支起义军尤为猖狂,已拿下黔州以东的几个小城,正朝着他驻守的黔州而来。 虽然扶风与那军队头目李氏还未曾正面交锋,但他李诛徽的名号已是传遍大江南北。 白榆君打趣地在信上回应,光看这名字倒是野心勃勃,随后他又叮嘱扶风一切小心,莫要轻敌。 那个春天,白榆君忙于练兵,时常早出晚归,苏岫在太医院轮值后出宫到侯府去,十次有八次见不到他,那八次里还有一半是,看见他后说不上几句话便有人来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一日,白榆君练兵回来已是夜里,街上亮着的夜灯不多,昏暗中只见有一个人提着手灯站在侯府门前,他分明已在远处便认出那是谁,却还不敢相信,直到走进了,他才敢确信。 那人正是苏岫。 白榆君脚步一顿,神情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愣怔许久,还是苏岫迎上来笑道:「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害得我等了你好久,如今虽已是春天,但乍暖还寒,我手都快…」 苏岫还没说完,白榆君温热的手掌便覆了上来,她微微一怔,连要说什么也一併忘了。 「是有些凉。」白榆君拂过她微凉的指尖,随即收回手,一开口本想说『以后』二字,却又想到未必还会有以后,便生硬道:「别再门口等了。」 苏岫一进到侯府,便献宝似的将一个马鞍递给白榆君:「这是我做的,你以后行军用马就带着它。」 白榆君接过,那马鞍通体为黑檀木所制,韧性十足,禁得起颠簸,被以牛皮,更加柔软耐磨,鞍垫上绣有缠枝纹,绣工精巧细緻,鞍桥镶有龙骨,以岫玉为饰,简朴而不失特色。 苏岫仰头看着白榆君,那神情就像一只做了好事等待摸头的小狗,而她等来的却不是摸头,只见白榆君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她听着那陌生的心跳,耳尖渐渐绯红,像黑夜里的晚霞。 「多谢你,我很喜欢。」 白榆君说完这句话,苏岫的脸颊连着耳后也一併烧了起来,半晌,才磕磕巴巴道:「我…不用,不用谢。」 随后,白榆君放开她,看着她语无伦次的样子,不禁笑道:「我送你回去。」 从定远侯府走到长公主府,原本只用半柱香的时间,两人却走了一炷香还多,苏岫讲起太医院的事,白榆君也会说几句练兵时发生的事,琐琐碎碎,可两人的目光总是落在彼此身上,那话好像总也说不完。 到了长公主府门前,苏岫才要走进去,又顿住脚步,温吞道:「街上灯少了,我有手灯,不如我再送你回去?」 她知道自己问的荒唐,白榆君听后也忍不住笑,却还是纵着她。 那一夜,短短的一段路两人也不知走了几趟,最后一趟时,苏岫忽而想起小时候听曲儿,梁山伯与祝英台里,两人反覆走过的断桥,她本想与白榆君说起,却又想起梁祝的结局,忙摇了摇头,赶走自己的思绪。 见状,白榆君轻笑道:「怎么了?」 苏岫抬头看他,不自觉地笑:「没事。」 「我估计出兵就在近几日了,三日之后,我在侯府设宴,你可有空过来?」 苏岫玩笑道:「白榆君设宴款待,那我一定来。」 「好,我等你。」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约定的那天清晨,苏岫在太医院轮值结束,正要赶去定远侯府上,却被一个丫鬟拦住。 「苏医师,求求你去救救我们公主吧。」 苏岫掀开车帘一看,这丫鬟她十分眼熟,思忖片刻,便恍然道:「你是落霏身边的夏蝉?」 夏蝉见苏岫还认得自己,眼泪都快下来了,哽咽道:「难为苏医师还记得奴婢,请医师快跟奴婢去看看吧,公主重伤在床好几日,已经餵不进去药了。」 苏岫赶紧让夏蝉上来,驱车朝岳府赶去。 岳府坐落于皇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比起长公主府要奢靡几倍,那日正赶上休沐,岳恆和岳大人一同出去会友,都不在府上。 夏蝉引着苏岫进去,苏岫一推开正室的门,看见躺在床上的落霏,心中一惊。 只见落霏还盖着冬日的棉被,髮丝凌乱,形如枯藁,看样子已是缠绵病榻许久,实在撑不过去了才来找的苏岫。 苏岫一掀开被子,只见落霏身上新伤叠着旧伤,除了撞伤还有鞭伤,双腿也有摔过的痕迹。 落霏昏昏沉沉的样子,问话也问不出来,苏岫便只好问夏蝉。 「你们公主是怎么受的伤?」 听了苏岫的问话,夏蝉便哭了起来。 苏岫等不及追问道:「你先别哭了,快说啊。」 「不是奴婢不愿意说,实在是此事太难以启齿。」夏蝉斟酌片刻,终于还是说了:「我们公主身上的伤都是驸马爷打的…」 苏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待她反问,夏蝉便先跪下来,哭道:「苏医师,奴婢就算长了九个脑袋也不敢随便说这种事开玩笑,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不是因为这个,奴婢也不会特地跑到宫里求你。」 一朝尊贵的嫡公主到了夫家却被虐待打骂,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嫡公主所有的骄傲和自尊怕是要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个彻底。 半晌,苏岫冷静下来,将夏蝉扶起来,温声道:「你先别急,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我讲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蝉擦干眼泪道:「驸马爷本就不喜欢公主,你也知道公主是娇纵惯了的,一开始他还能事事让着公主,纵着公主,两人还相敬如宾,日子算得上和和睦睦,可没过多久,他便开始与公主发生争执,有一回,他借着酒劲竟打了公主一巴掌,虽然之后他也认错了,但从那开始,他便原形毕露了。」 「后来,他多次打骂公主,有时根本不是公主惹到他,而是他在朝中碰壁,或是其他事不顺,他也拿公主撒气。」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第39章 一诺千金 ================== 夏蝉止不住地流泪,声音颤抖道:「每一次打过公主后,他都会道歉,甚至在公主门前一跪就是一天,可下一次该打还是照打,打得最重的便是这次了,原本只是小事,可他却请出麒麟鞭来,公主在躲的时候,不慎失足从高台摔了下去,便…便如此了。」 「麒麟鞭?他哪来的那么大胆子…」 苏岫嘴上这样说,可她心里清楚,连徽周的覆灭都是朝夕之间的事,更遑论是一个嫡公主,她不过是盛世的陪衬,乱世将不再重视这样的吉祥物。 落霏仍是昏迷不醒,苏岫有满腔的话想与她说,最后也只能与夏蝉道:「想来此番过后,落霏那在春闺里便做的梦也该醒了,你要告诫你家公主,头脑清醒些,若是这日子真没得可过,她到底还是个公主,也还可像宫中皇兄请来一纸和离书,再回宫过原来的日子便是,何苦在这里受苦。」 说完,苏岫给落霏搭了脉,心中已有药方:「落霏是因伤势迁延不愈所致的正气衰微,痰蒙清窍,故而难以清醒,我开些扶正祛邪的药给你,你到药铺去抓好药,回来熬就是。」 苏岫匆忙写下药方,便要离去,夏蝉忙拦着她:「苏医师记得要从西侧的小门离开,莫要撞见了岳少爷才是。」 见苏岫双眉一皱,夏蝉连忙解释道:「岳少爷自然不许这样的家丑外传,所以这些天也没有请医师过来瞧,外人也都不知道这事。」 苏岫冷哼道:「他不过是怕他落下一个苛待公主的罪名。」 不料,她话音刚落,屋门便被一股外力推开,夏蝉一见来人便瞬间跪下,抖若筛糠:「少…少爷!」 那是苏岫第一次见到岳恆,那个人人相传的京城贵公子,他果真如传闻中一般玉树临风,眉如月,眸若星,一举一动皆是丰神俊朗。 岳恆也上下打量了苏岫几眼,随即对夏蝉轻蔑道:「是你找了医师过来?我家夫人只是偶感风寒,何病之有,你这个丫鬟只会吃里扒外,我尚还在府中,何时轮到你来主事了?」 夏蝉匍匐在地上,微声道:「还请少爷宽心,苏医师定不会把诊治公主之事外传…」 不待她说完,岳恆便厉声打断道:「你能替她保证么?你可知什么人嘴最严?」 夏蝉不敢抬头,就在她沉默的剎那,忽而冲进来一名小厮,手握麻绳,朝苏岫而去。 苏岫向后一仰,灵巧躲过,冷声道:「岳少爷可是要灭口?」 岳恆温文一笑:「你这个医师倒是聪明。」 他话音未落,另一位小厮悄然绕到苏岫身后,抬起手里的棍子朝那纤细的脖颈重重落下,苏岫躲闪不及,被打得晕了过去。 「死人嘴才最严。」 当此之时,在定远侯府上,白榆君正摆了好几桌好酒好菜,宴请的都是他军中的将领。 这些人中,只有零星几个是从前便跟着他的北陵人,其余的对他而言都是新人,而在这断断数月之中,他的言行也已经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席间,白榆君提起一杯酒,起身朗声道:「来!我说上几句,今日宴请各位,吃的便是送行饭,喝的便是阳关酒,那东瀛人欺我疆土,犯我河山,我们岂能容他!」 众人一连三声:「不能!」 「我们便要启程,势必将那东瀛恶鬼杀个片甲不留,也让他们看看我大周将士的厉害!」 众人又是连唿三声,气势澎湃,山河震颤,说罢,白榆君带头,将瓷碗齐齐摔在地上,碎片横飞。 酒过三巡,白榆君尚未喝醉,他端起酒杯:「好了,各位兄弟,今日便不留你们不醉不归了,明日还要趁早启程,喝醉了反倒误事。」 说罢,整个院落内乌泱泱的人群纷纷向白榆君施礼告辞,没怎么醉的扶着醉的不省人事的,没一会儿功夫便散的差不多了。 白榆君神智尚且清明,他看了一眼身边从始至终空着的一个位置,愣了会儿神,几个小厮以为他喝醉了不能走路,忙过来扶着他:「圣君快回去歇息吧。」 白榆君这才回过神来,随口应了一声,正要回屋,又依依不捨地看了眼门口,算得上知趣的一个小厮一边扶着他,一边问道:「圣君是在等谁么?还有哪位将军没来?」 「没有,我没等谁。」 次日,苏岫被颈后的疼痛唤醒,她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长公主府上的卧房,不待她下床,星鹭便走了过来:「你可算醒了,你若是再不醒,我便要进宫找你的同行来给你瞧瞧,是不是脑子被敲坏了。」 「我…我是怎么回来的?」苏岫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后颈,问道。 「还能是怎么回来,是夏蝉偷偷跑出来找我,我便去岳府要人了,且说那岳恆真是人面兽心,竟要把你捆了沉河,亏得我去,我这个长公主的面子他还是顾及几分,也不敢当着我的面动我的人。」 「那你见落霏醒了没有?」 星鹭嘆道:「半睡半醒吧,我见夏蝉正在给她餵药,我也没与她说上话,这夫婿还是从前她日日盼着的,只可惜…」 苏岫默然片刻,忽而想起了什么,勐然起身道:「遭了!我误了件大事!」 星鹭见苏岫这样着急,问道:「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啊?」 苏岫连外衫也来不及披,只顾着将鞋穿好,就要往屋外跑,又回头对星鹭道:「等我回来再与你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定远侯府门前十分寂静,连鸟雀都少有,与昨晚的人影错落,喧扰不宁相比,实在截然不同。 苏岫跑到紧闭的大门前,用力叩了几声,等了许久,才有个老管家不紧不慢地过来开门:「谁啊…」 「劳烦您,请问白榆君还在么?」 苏岫咽了下口水,指尖发凉,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却还是听到了她不愿听到的答案。 「你说圣君么?一大早侯爷便领兵走了,这会儿都快出关了吧,你来的太迟了,回吧。」 说完,老管家便急着关门,苏岫连忙拦道:「不好意思,我再问一下,白榆君有没有留下什么驻军地址,方便有人给他写信什么的?」 老管家摇摇头,银髮随风飘扬,嗓音沙哑低沉:「圣君…在京中无亲无故,谁会给他写信,就算有,他也不会把地址留给我这个老头子,难道指望我给他写么?好了好了,你快些走吧,我收拾完还要回老家去呢!」 「您要回老家?您不留在侯府么?」 听到苏岫这样问,老管家不耐烦道:「留在这有什么用?主子都走了,还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呢,我留在这喝西北风么,你这个姑娘说话可真有意思…」 说罢,老管家便把门关上,留苏岫一人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愣着,她心里空落落地难受,她知道自己该回到长公主府上去,在这站着人也不会再回来,可她就是挪不动脚步。 倏忽之间,她眼前的光亮被一个人影挡住,她抬头一看,是寒岁。 对啊,还有寒岁!他一定知道如何联络白榆君。 见苏岫眼睛又亮起来,寒岁便抢先说道:「我可以给你主人的驻军位置,只是…我觉得主人有些生你的气了。」 苏岫听得心急如焚,只道:「我会与他解释的,昨日确实是我不好。」 「你确实不好,主人昨日一定等了你一天,我们北陵人最在乎信誉,一诺千金重,这么些年,我没见过主人与谁生过气,是你先食言的,是你辜负了他。」 苏岫料到寒岁说话直,却也没想到他说话竟这么沖。 苏岫不禁心道,是啊,他是没跟别人生过气,谁要是敢惹他,直接被一刀捅死,或者一个子窠打死了,我能活到现在,多亏你主人开恩。 可她万万不敢将心声说出口,只好温吞道:「别…别说的这么严重嘛,不至于用『辜负』两个字…」 寒岁却打断她:「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主人么?一点都不喜欢他么?你如果不在乎他,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日日招惹他,招惹过后,又这般不负责。」 苏岫被他说的更摸不着头脑了,还不等她解释,寒岁便拂袖离去,只撂下一句:「罢了,不与你争辩,你也不要写信去惹主人心烦。」 苏岫没办法,只好去找星鹭,让星鹭来替她出出主意。 她把这事的来龙去脉与星鹭说过,随后又嘆气道:「得,我现下又把寒岁给得罪了,也不知我是哪句说错了,如今还要劳烦你去帮我劝和劝和,我定要写信给白榆君,跟他解释清楚,昨日真的不是我故意爽约。」 星鹭忍俊不禁道:「聪慧如你,也会遇到这般棘手的事,那我且问你,你喜不喜欢白榆君?」 苏岫并不清楚喜欢的含义,如何才算是喜欢一个人呢,这两个字总有不同的存在方式,像芊葳和静渊那般,或是像星鹭与寒岁这般,都算得上是喜欢,那她与白榆君又算得什么呢? 她沉静片刻,才问道:「你觉得…什么才是喜欢?」 -------------------- 第40章 过江龙子 ================== 「这事本就很难说,便说我今儿喜欢茉莉花,兴许我明儿就不喜欢了,喜欢太过轻易,似羽毛似微尘,风一吹便散,并不难得,唯有真心与爱方才要紧。」 苏岫似懂非懂地看着星鹭:「那你…是真心爱寒岁的,是不是?」 星鹭的脸顷刻间红起来,那抹红像是天边最瑰丽的火烧云,是天下最好的胭脂也拟不出的色彩。 她轻轻点头:「这事旁人左右不得,总要你自己体会,我只问你,哪日我们三个穷途末路,你让我和落霏回宫去找白榆君,那为何你单单只是信他?还有这些日子你白天在太医院忙碌,回来还要连夜为他做的马鞍,我不相信你为谁都这样做,还有你日日都往定远侯府跑,纵是两个院子离的近,你跑的也太勤了些。」 苏岫被星鹭说的哑口无言,分明是她早就该想明白的事,却要等到今天,让别人来点破。 「好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会去劝寒岁的,你放心去写信,让他一併帮你寄过去就是。」 星鹭的声音总是又轻又柔,苏岫想起孟云衡的声音也是这样温柔,她小时候在苏府时练字不认真,先生说她写出来的字比狗爪子按的泥印还难认,到了羽芳堂便是孟云衡教她写。 如今苏岫练得一手好字,字的比划藏锋也与孟云衡的字体相似,她写在信纸上仔仔细细地交代了她那天失约的前因后果,又真心诚意地致歉,最后还事无巨细地问候了白榆君的近况,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纸,一直写到笔墨干涩才算完。 寒岁看到厚厚那几页纸,也愣了一会儿,倒也没再说什么。 自从信寄走了,苏岫几乎日日碰见寒岁便要问一句有没有收到回信,寒岁每每都会告诉她,白榆君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瀛海,信纸不会飞,是要车马去送的,哪能那么快,然后苏岫便改成隔两三天再问一次,最后问得寒岁看见她便绕道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一日,春花飞扬,苏岫从太医院回来,绕路走到定远侯府门前,看见那位老管家在门口扫着开败的桃花,她便迎上去:「您还没回老家啊?」 老管家看到她,手里动作一顿:「你怎么又来了?圣君是去打仗了,不会这么快回来。」 「我知道,您能让我进去看看么?」 老管家打量苏岫几眼,似乎有些不情愿,最后却还是说:「去吧去吧,别乱动啊,我都打扫干净了的。」 老管家看着苏岫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正要关门,却不小心碰倒了门后的包裹,一个圆润的物件,看上去红的发黑。 苏岫看到那物件滚落到自己面前,下意识停下脚步,随即心头大震,她俯身拾起,老管家连忙跑过来:「诶呦,这可是圣君给我的东西,也不知摔坏了没有。」 苏岫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这是白榆君给你的?」 「对啊。」老管家点点头,又迳自嘟囔道:「这可是过江龙子,稀罕的很,若是坏了我可赔不起…」 苏岫看着手中的过江龙子,她对着东西在熟悉不过,当年孟云衡不知为何患上梦魇,总是在夜里惊醒,她便用自己周岁时的平安锁与南疆巫医换来了一对过江龙子送给师父。 那本是一对种子,又有安神助眠之效,经过这么多年,它变得更加光滑圆润,想来是被人常常握在手里把玩的缘故,但苏岫记得清清楚楚,她曾在两颗种子上都刻了图案,很小但还摸的出来,一个刻了羽芳堂的图腾,雀鸟,另一个是枣泥酥的形状。 苏岫摸着那只快被抚平的雀鸟图案,胸中起起伏伏,久久难以平復,难道白榆君就是… 「诶你这姑娘,别攥着不给我啊!」老管家急了,直接将过江龙子抢了过来。 抢完吼过,他又看了苏岫一眼,见苏岫眼眶都红了,气势便弱了弱,小声道:「小姑娘你别生气,不是我老头子小气,只是这东西圣君很是珍视的,他看我这老头子整夜睡不好觉,便把这东西给我,让我放在枕头底下,说是可以安眠,我用了之后,夜里确实睡得踏实多了。」 「他是不是还有一只…」 老管家想了想,点头道:「对啊。」随后,他又嘆道:「圣君人可真好,若是旁的主子那还会管下人的死活,那还会把这样宝贝的东西借给我,我可要好好收着,到时候再还给他呢。」 「两个…都是我送的。」 苏岫轻声说道,转身向里走去,老管家闻言怔了怔,又回去继续扫他的地了。 苏岫一步步穿过堂屋和长廊,假山与池塘,才走到白榆君的卧房,房间里陈设简约干净,四面通透。 苏岫将目光落在墙边的一个深色竹雕衣架上,上面空空如也,她忽然想起,自己要假意嫁给冯知谦的前一夜,白榆君何以能一语道破,提醒她那件披风有问题,原因很简单,因为真正的披风就在白榆君自己手里。 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苏岫为何见到白榆君第一面便觉得熟悉,白榆君何以只对她与众不同,何以又对她百般纵容,因为孟云衡也是如此。 苏岫又想起,师父也不吃海物,连河里的蟹也不吃,苏岫记得有一次她还故意在师父的饭里拌了蟹粉,师父吃过后身上就起了好多红疹。 北陵薛氏最善换颜之术,白榆君就是孟云衡,孟云衡就是白榆君… 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重合。 苏岫忽而觉得心中阵阵悸动,扶着桌角才能勉强站立,她红着眼,忆起过往种种,她明明见过白榆君的字迹,她却以为字体相似只是巧合,却从未想过她的字便是这个人教出来的,怎能不像。 苏岫本该又气又恨,气他偏要一意孤行,恨他瞒得天衣无缝,却又觉得心疼更多些,她的泪水渐渐决堤,哭够了又迳自笑了出来。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相识,原来她那么早就喜欢他,这似乎已经不同于普通的喜欢,而是一种刻在心尖的习惯。 在那一刻,苏岫终于明白,即使白榆君藏得再滴水不漏,在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心跳还是轻而易举地将他识破。 那一夜,晚风习习,苏岫回到长公主府时,星鹭正坐在院里绣团扇,见她情绪不对,便问道:「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苏岫笑了笑:「没什么,星鹭,明天开始教我马术吧。」 星鹭爽快答道:「好啊。」 在那之后,苏岫再也不追着寒岁问回信,而是整日到后山马场去,与那里的马儿相伴,有时逢上太医院事情多,她回来的晚,连星鹭都劝她别去,可她还是会去把马牵出来跑一跑,再喂喂马,日日如此,连夏日三伏天也没耽搁。 日復一日,月满又缺,盛夏一过,又入了秋,枫叶尽落,漫山红遍,瀛海那边一战告捷,白榆君也终于有了回信。 「渐寒添衣,勿念安好。」 仅仅八个字,不过半页纸。 见苏岫一直拿着那信纸不放,星鹭便打趣道:「行了行了,就那八个字我倒着都能写了,你就别看个没完没了了。」 星鹭话音刚落,春荣便闯了进来:「公主不好了,皇上召您进宫去,似乎有什么要事。」 苏岫和星鹭对视一眼:「这样,我陪你进宫去,正好太医院还有些…」 苏岫话还没说完,忽而不知哪里传出来一声巨响,连大地也为之颤动,星鹭连忙跑出去,与正要过来的寒岁相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寒岁揽住她,安抚道:「公主别怕,是李诛徽的叛军,火药声都传到这了,就算还未打进皇城,怕也是到泓河了。」 苏岫立即陪着星鹭进宫,寒岁和春荣也跟着,一到宫里,只见殿上文武百官跪了一片,岳恆也跪在其中。 「皇上,扶风将军被李诛徽的调虎离山之计蒙蔽,如今李氏起义军就快兵临城下,依臣愚见,皇上您还是快逃吧,南下也好,东去也罢,总要先留住国之根本,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几位尚书联合附议,皇上却坚决道:「朕不走,大周的子民都在这里,朕也要在这。」 皇帝一边说着,一边焦急地在原地踱步,见星鹭进来,立即将她引到后殿。 星鹭的手被兄长紧紧攥着,她想起上一次兄长这样拉着她的手,还是小时候,他们两个偷跑出宫去玩,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两个小人彼此紧握着对方的手,才不会被人潮冲散。 「鹭儿,皇城怕是不安全了,你快逃吧,多带着金银,逃得越远越好。」 星鹭眼里噙着泪,神情却坚决道:「皇兄,国难当头,既然一国之君都不走,我身为一国公主又怎么能先逃呢?」 「鹭儿,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更是我唯一的软肋,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 皇上活音刚落,星鹭便觉得眼前一黑,顷刻间昏了过去,寒岁从背后抱住她,苏岫则悄然取下她身上那根不起眼的银针。 皇上与苏岫对视一眼,随即和寒岁叮嘱道:「把鹭儿带到安全的地方,不要让任何人找到她。」 寒岁毅然点头,抱着星鹭离去。 -------------------- 第41章 血染泓河 ==================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皇帝忽然后退一步朝苏岫拘了一礼。 苏岫惶恐道:「这微臣怎敢承受,陛下快快请起。」 「还要多亏你,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鹭儿劝走,我总要让她活下去。」 苏岫知道皇上的言外之意是,这座城以及城里的人,或许要保不住了。 「等到晚上,鹭儿他们也走远了,你便也离开吧,你们这样分开,便不容易人生疑。」 「陛下,您真的不走么?」 苏岫语气十分平缓,就好像只是问他今晚要不要用膳一般平常。 「朕不会走,如果朕真的逃了,那史官后世又该怎么看待朕,看待徽周,那暴乱之徒岂不成了名正言顺之辈,朕定要与这皇城,与这皇城百姓共存亡。」 皇上的脸色也没有什么波澜,目光却尤为坚定,与他之前唯唯诺诺,决断不定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苏岫倏地笑了笑:「陛下,微臣也不会走,微臣要等一个人,在他出现之前,微臣哪也不去。」 就这样,苏岫又回到了净烟阁,城墙之外,不分昼夜,硝烟四起,太医院里,也是人心惶惶。 而在泓河下游,星鹭和寒岁正乘舟远行,星鹭在浓浓夜色中醒来,一睁开眼便是月明星稀的夜空,她正枕在寒岁的怀里。 「你醒了。」 寒岁扶起她,坦然道:「你别怪陛下和苏医师,要怪就怪我吧,是我要把你带走。」 星鹭看着他眼里的璀璨星河,悄然嘆了口气:「罢了,你知道的,我谁也不会怪。」 她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她能明白皇兄为什么这样做,她只是悲恸,今生今世,这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 「我们从这里走水路去瀛海,找我主人,有他在便一定会护你周全。」 寒岁这样说着,手里熟练地划着名船桨,这样的场景他已经在心中想过多次,带着心爱的人离开那座城,去找新的生活。 「星鹭!等等我!」 一阵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寒岁与星鹭一齐转头,只见落霏从不远处划船而来,她褪去平时的华服,只着素衣短衫,划船的动作依然笨拙,咫尺之间,她却要使足力气,两只船才勉强相靠。 星鹭见到她显然十分惊喜:「你也逃出来了?」 「是啊,在岳家再待下去不是死便是当亡国公主,到那时我的日子便更过不下去了,倒不如现在逃出来,却没想到在这遇见你。」 寒岁见两位公主在船尾聊天,便迳自到船头划船,这样又能保持船只的平衡。 说到这,星鹭眼里又染上忧色,她轻嘆道:「皇兄让我逃出来,可他自己却还在城中。」 「那…不如我带你回去见他。」 落霏的话音忽而变得阴冷,星鹭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把蛮力揽住脖颈,直接被拽进了河里。 「星鹭!」 寒岁亲眼看见落霏和星鹭一齐沉入水中,随后落霏划来的那条船上竟又站起来了一个人,那人正是身着黑衣的岳恆。 登时夜色正浓,他们竟没有注意那船上还藏着一个人! 只见岳恆也跃入水中,三人霎时没了踪影。 寒岁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可他水性本就不好,再加上夜里水中视线更是昏暗,他闭气许久也没有再水下找到半点踪迹,只能先浮上来,看着那孤零零的两只船。 初秋的寒风袭来,寒岁却没有感到丝毫凉意,只有心中无尽的愤恨,他攥紧拳头,砸向河面,激起朵朵徒劳无功的浪花。 不知过多久,星鹭被人拽着脖领从水里捞到岸上,像是冷汤下锅,没来得及烧水就被捞出来的饺子,身上挂着汤汤水水,她下意识地吐了好几口水,接着随风哆嗦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这里是泓河岸边,临岸还有一件茅草屋,星鹭就在这草屋门前。 有人伸出微凉的手掌握住星鹭的脸颊,她一仰头,映入眼帘的是岳恆的容颜,他身着玄色长袍,浸水后色泽更加深沉,几乎与黑夜混为一色,一把轻巧的佩剑坠于腰间,只可惜再俊朗的面容此时此刻也变得狰狞起来。 「长公主,别来无恙啊。」岳恆笑着,两颊浮起两洼对称别致的酒窝来,让他的笑容里平添了几分年幼孩童的天真顽劣。 星鹭噙着水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看向瘫在水泊里的落霏,落霏察觉到她的目光,立即躲闪起来,好像那目光似火,落到她身上就要将她烧死一般,她根本不敢和星鹭对视,只是执着地看着岸边的石子:「我…我也是没办法,我如果不来骗你,我…就会被打死…到时候我们都得死!」 她从呢喃到咆哮,渐渐失了理智。 星鹭终于不再看她,而是仰头盯着岳恆:「岳少爷,你把我抓过来有何打算?」 「长公主聪慧过人,自然猜得到,再说,贱内已然与你说过,我们要带你回去见你的皇兄啊。」 落霏缩到角落瑟瑟发抖,水珠从发梢滴落到眉梢眼角,星鹭瞭然道:「你是想用我逼得皇兄自己让位?」 岳恆松开星鹭的脸颊,朗声笑道:「不愧是长公主,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左右这大周也走到头了,只要长公主配合,那便是大家都受益的事,到时候我升官发财,你也还是尊贵的公主。」 水珠从星鹭脸上纷纷滑落,她唇角带着讽刺的笑:「是那李氏答应你的?」 「自然,李大人金口玉言,定不会有误,而且这样一来你那个草包皇兄也不会有什么事,只要他把皇位和传国玉玺交出来,我们就都不用死了,李大人还会尊称他为太上皇。」 岳恆说完这些,看着星鹭脸上那默然的笑意,忽而便冷笑道:「不急,长公主,我们有的是时间,就看是你拖得起,还是皇城耗得起。」 就在他话音将落未落之际,星鹭骤然扑了上来,抽出他腰间的利刃。 佩剑一经出鞘,茅草屋里便钻出十几个男子,个个手握利器,像是岳家自己的护卫军。 在那一剎,岳恆十分想用最恶毒的语言讽刺星鹭的不自量力,因为如果星鹭用这把剑刺向他,那他便能瞬间将剑轻而易举地夺回来,且他自己还会毫髮无损。 两人之间的力量太过悬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想在这么近的距离之间行刺另一个习武的男子,实在可笑。 更何况,岳恆还带了这么多人。 可星鹭却没有将剑锋对准岳恆,而是直接放在了自己脆弱的颈间,这倒是让岳恆慌了,他立即道:「长公主!你这是干什么?!」 星鹭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像是围起来一个锋利的银色围巾,笑得分外俏皮,说道:「走投无路,泓河自刎。」 「别!」「不要啊!」 落霏与岳恆几乎同时开口,前者或许是真心不想让星鹭就这样死了,而后者则是担心自己白跑一趟,还落得个逼死公主的恶名,他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轻敌,从没想过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公主,竟然这么不怕死。 「你们想让我活,很简单,我要见到寒岁,现在,立即,马上,见到了他我才有心情考虑要不要跟你们回去。」 岳恆即刻如离弦之箭般沿着河岸跑去寻找寒岁,身后的护卫军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而落霏则留了下来,星鹭看了看她,嘴角还噙着笑:「我的好妹妹,和我说说话吧,我没怪你。」 闻言,落霏一怔,好像多年生锈的铁器一般慢慢转动脖子,直至与星鹭四目相对。 「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不怪你。」星鹭又重复道。 「芊葳已经去了,我便只有你一个妹妹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落霏紧紧地盯着星鹭的那双眼睛,那双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可惜没有,她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吧。」 星鹭说完这句话,两人又默然良久,岳恆终于带人把寒岁找了过来。 「阿昌。」 寒岁看着星鹭,再看向她脖子上的剑,从她的笑里尝出了孤绝。 「星鹭,你要干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 「阿昌。」星鹭又叫他一声。 声声入耳,声声钻心。 「我真心爱着你,这一生我都不后悔,但我不能与你相守了。」 星鹭还是笑着,她还想说很多,那些话都堵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星鹭!」 就在寒岁要冲过去的一瞬间,星鹭用利剑划破了她的细颈,迸发出的鲜血喷洒进泓河之中,很快将整条河水染得殷红。 寒岁整个人颤抖着,又用手堵住那还在不断往外流血的伤口,那里的血好像源源不断,一直在流。 「星鹭,星鹭你不要死,你跟我说说话,你答应我的,答应我的事还都没有办到…」 「不哭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哭…对不起,我…我不能亲手亡了…大周,记得把我埋起来,别让别人…找到我。」 星鹭躺在寒岁的怀里,艰难地抬起手,却怎么也放不到寒岁的脸颊上,颗颗晶莹的泪珠就那样落下来,与汩汩而出的血流汇到一起,还是一片鲜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她忽而吟唱起来:「着破荷衣,笑西风吹我,又落西湖(注)…」 直到星鹭死的那一刻,她也还是被困在皇城里,被染红的泓河围着。 她最想去的西湖,在词里,在画中,在梦境,却从不在眼前。 -------------------- 註: 出自《汉宫春》 第42章 城门已破 ================== 与朗朗秋日的鱼肚白全然不同,一连数日,天空总是乌云密布,难得有些阳光,也持续不到一个时辰,便又被遮住,似乎酝酿着一场滂沱秋雨,一片落叶飘到夏蝉的脚边,又被她焦急凌乱的脚步踩碎,她正站岳府门前,极目远眺,不久,她忽而欣喜地喊道:「公主!你回来了!」 可在落霏走到跟前时,夏蝉的笑容便瞬间消逝,只见落霏衣衫不整,乌髮凌乱不堪,整个人上面布满血水,双眼空洞无神,夏蝉看得呆了片刻,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她侍奉了这么多年的嫡公主。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姑爷呢?」 提起岳恆,落霏忽然泣不成声,大颗的泪水从脸颊滚落,她哭了一会儿便停下来,眼睛只盯着一处,小声念叨道:「他,死了,被捅了好多下…」 随后她又发疯一般大声叫道:「死啦!都死啦!好多血,都是血!」 「公主…」夏蝉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她宁愿自己一头撞死,也不愿看见公主这疯疯癫癫的样子。 此时此刻,皇城之内住的皇亲贵胄大半都已经带着金银财宝桃之夭夭,南下也好,北上也罢,逃命便是最要紧的,而皇宫的宫墙之外,已是兵临城下,叛军对皇帝发出最后通牒,只要皇帝愿意开门献城,主动让出皇位,李诛徽便答应保他一命。 守卫皇宫的将士所剩不多,算上武力超群的金吾卫也不过一千人,且不说其他地方的兵力此刻还愿不愿意听从调遣过来援救,便是援军能来也是需要时间的,而皇城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李诛徽的耐心也即将消耗殆尽,他是平民出身,五短身材,其貌不扬,唯那双眼睛尤为犀利明亮,他举起满是硬茧的手,狠狠一挥:「攻城!」 城门紧闭,城里的士兵冲出来与叛军兵戎相见,箭雨密密麻麻地落在宫墙上,石板上,铠甲上,盾牌上或者肉体凡胎上,每个人声嘶力竭的吶喊和怒吼都和这些箭一样微不足道。 苏岫在城楼上抢救伤兵,看见楼下战场的刀光剑影之中倏地冲出来一个人,他没有穿着任何一个阵营的服饰,手里握着两把利剑,双臂就像感受不到疼痛和疲倦的铁器,再多的鲜血和伤痕也无法阻止他取人性命的脚步。 由于他实在太过显眼,那身影又那么熟悉,苏岫不禁又仔细看了看,终于看清了他那张布满血污的脸。 是寒岁!他怎么会回来?! 苏岫心里其实已经划过了答案,如果星鹭还平安健在,那寒岁必然会在她身边护着她,万万不可能回来拼命。 第一轮交锋告一段落,城门已经布满箭羽,岌岌可危,苏岫冲下城楼,第一时间去找寒岁。 周遭皆是浮尸遍地,流血漂橹,苏岫找了许久,终于看到了寒岁嶙峋的背影。 他正双膝跪地,整个人被自己的或者别人的血液浸没,伤口叠着伤口,鲜血染着旧血,已经看不出他穿的是什么衣裳,那紧绷着的双手还握着剑柄,剧烈的抽搐颤动着,强撑着想站起来。 「寒岁!」苏岫只是稍稍碰了碰他,便沾了一手的血迹,可他似乎已经没了知觉,不论如何唤他,也不为所动。 苏岫比谁都清楚,他这满身的伤也许还能医治,但心死便是任谁也救不回来的。 「应昌。」苏岫又用他原来的名字叫他:「阿昌…」 寒岁终于有了反应,他勉强睁开双眼,眉毛里倏地洇出一滴血,又从眼睫滑落,就像是他流了一滴血泪。 「星鹭…」苏岫已经猜到结果,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她在哪…」 提起星鹭,寒岁竟弯起嘴角,笑了起来,干涸的嘴唇剎那皲裂,又被流下来的血液浸润,那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她被我…埋在后山,她最喜欢的跑马场那里,告诉…主人,我…我陪不了他…」 这句话还未讲完,他便朝前一倾,倒在了血泊之中。 苏岫为寒岁合上双眼,心似被千斤压着,可她知道此时还不是碎裂的时候。 叛军的第二轮攻势很快开始,城门危在旦夕,苏岫将寒岁的尸体挪到后山,想着再见星鹭一面,却见到后山的一棵白杨树上垂下一根白绫,纯白之上吊着一颗头颅,是皇上。 这是苏岫第二次看见吊死的人,她已经不害怕了,她平淡地将皇上抱下来,取来铁铲开始挖坑。 电闪雷鸣,倏忽雨骤,雨声里忽而掺杂了爽朗的笑声,苏岫转头一看,只见李诛徽阔步走来,身旁的奴才撑一把油纸伞殷勤地为他举着。 苏岫虽是第一次见他,不过从前在画像上见过,他有一道从太阳穴一直到嘴角的细疤,一眼便认出来了。 看到他便知道,城门已破,徽周真的结束了。 李诛徽大笑道:「想不到这皇帝还有几分骨气,竟自己在这吊死了。」笑过后,他指着苏岫问道:「你是何人?」 说完,他一挥手,有人走上前来递给苏岫一把伞,可苏岫身上已经淋湿了大半,这伞打与不打,也没什么要紧,她仰起头,雨水从她的眼角滑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医师。」 闻言,为李诛徽打伞的奴才便道:「正好,我们将军有旧伤未愈,你过来给看看。」 苏岫把李诛徽一行人带到太医院,她先搭了脉,淡淡道:「将军脉象洪数,显然是内火灼烧所致,我去煎些药给将军。」 说完,苏岫正要撤去落在李诛徽手腕上的手指,却被他勐地攥住,两人四目相对,苏岫神情自若:「将军何事?」 李诛徽的另一只手又捏住苏岫的下颌,饶有玩味道:「你们太医院的医师长得都如你这般俊俏么?」 苏岫默然,她正想着如何脱身,门外便忽而传来一声焦急的话音。 「将军!援军到了!」一个士兵跌跌撞撞闯进来。 李诛徽这才放开苏岫,问道:「到了便到了,我们有数千大军,数百铁骑,你慌什么?」 那士兵神色却没有半分放松,哆嗦道:「来的…是白榆君。」 听了这话,李诛徽脸色也是一变,苏岫一阵心悸,强作镇定道:「将军,我去煎药。」 这场秋雨来的急,去的也快,李诛徽走到城墙时,雨已经停了,他向下往去,只见尸山血海之外,白榆君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面容隐于狰狞狼面之下,身后旌旗翻飞,威风凛凛。 「对面骑兵多少?」李诛徽向来报的士兵问道。 「不过五百。」 李诛徽冷笑一声:「五百,这么点人也敢来露面,这传说的白榆君竟这般自负。」 不待他派人去喊话,苏岫便悄声走上来,低眉顺眼道:「将军,药熬好了,趁热喝。」 李诛徽接过汤药,闭上眼睛正要一饮而尽,胸口便忽然一滞,他不禁睁开眼睛一看,胸前竟扎着一根银针,他一侧胸口瞬间胀了起来。 「将军!将军你怎么了?」 众士兵乱作一锅粥,而此时苏岫已经爬到了城墙之上,这招她已经是第二次用了,正是得心应手。 白榆君看着她站在那里,心中已然方寸大乱,只见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一匹骏马从敞开的城门口跑了出来。 苏岫顺着城墙翻下来,双手紧抓着城墙边缘,双腿吊在空中,奈何与马背仍是很远,臂力无法支撑之时,她听见李诛徽的一句:「抓住她!」 苏岫果断放手,竟就这样落到了马背之上。 「拦住她!」 李诛徽初遇苏岫,以为她是个唯命是从的女医师,不料她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凭藉着一根针逃脱。 只见苏岫掏出马鞍上的弓箭,转身射出一箭,正中李诛徽的右眼,伴着他的声声惨叫,苏岫策马奔向白榆君。 白榆君派了一支骑兵小队出来掩护,在苏岫与他们交错的一剎,又是一阵箭雨纷飞。 这支骑兵纵然精良,可到底是寡不敌众,没撑多久,白榆君便下令撤退。 众人将马栓在后山脚下,苏岫领着他们上山,下过雨后的山上,土地泥泞难走。 她未来得及安置的两具尸体还在那里。 所有人看见皇帝的尸体后,都纷纷跪下,有的掩面痛哭,有的泣不成声,这是一个时代的陨落,真相到来的一剎,他们都成了亡国之人。 白榆君让几个人用铁锹挖坑,坑越挖越大,很快可以装下一个人,他们便小心翼翼地先把寒岁请进去,再着手挖另一个。 苏岫走到白榆君身边,身体前倾,就那样靠到他背上,轻声道:「让我靠一会儿。」 直到见到他的一刻,苏岫心中的千斤之重才终于将她压垮,她再也难以支撑。 白榆君在看到苏岫孤身一人闯出来时,便已经想到,这些人恐怕都已经不在了。 他转过身,将苏岫揽到怀里,没过多久,他便觉得胸前一片湿润。 「星鹭和寒岁…还有皇上…都在这了…」 苏岫再也难掩哽咽,终于放声大哭出来。 -------------------- 第43章 暗藏玄机 ================== 自皇城北行有一间驻军驿站,总共三栋阁楼,院落宽敞无比,还有后山马厩不计其数,白榆君带着身后的数百骑兵包下那里,思索之后的去向。 苏岫为几个轻伤的士兵包扎好伤口,便爬上第一栋楼的二层,走到长廊尽头,才要推门,又收回手恭顺地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声温和低沉嗓音:「进来。」 白榆君已经换下铠甲披风,着一身浅色常服,袖边领口的竹叶绣纹显得格外轻便儒雅,他正坐在四方桌旁喝茶,一抬头见苏岫走进来,轻笑道:「你终于知道敲门了。」 四方桌的另一侧还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这人低敛着眉眼,五官隐没在暗处,让人看不清表情,肩膀极宽,双臂健壮有力,唇边还有未曾休整的青色胡茬,衣冠很是整洁。 苏岫不曾见过这人,白榆君开言道:「秋影,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军医,苏岫。」 随后,看着苏岫又道:「这是骑兵统领,蔡秋影。」 蔡秋影已过而立之年,许是他相貌平平,又总是闷声不语,在皇城官兵里混了许多年,一直都是个副将,从未受到重用,直到跟了白榆君才被提拔。 闻言,蔡秋影这才抬起头来,与苏岫稍稍对视一眼,立即撇开,温吞道:「见过苏医师。」 苏岫也朝他点了点头:「见过蔡统领。」随即在白榆君身边坐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秋影,你接着说。」 「是,侯爷,您刚刚问我宫里的情况,我已经着人打探到了,除了已经下葬的几位之外,嫡公主驸马暴毙,嫡公主得了疯病,被关在宫里,不知死活,李诛徽在城楼上被人暗刺后,及时被人救了下来,性命无忧,只是失了一只眼睛,卧病时被他的嫡子李尚逼宫夺位,尊他为太上皇。」 蔡秋影说话时,似乎不敢盯着别人的眼睛,便只看着桌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跟桌子说话。 白榆君冷笑一声:「那如今坐在那龙椅上的便是李尚?」 「是。」 「各地驻军可有何动向?」 「扶风将军暂时没有消息,姜寻将军远在漠北,怕是得到京城的消息都要半月有余,只有亡川一带还有些锦纹将军被调去南阳前留下的旧部,而今我们也只能起兵与他们汇合。」 苏岫觉得这地名有些奇怪,倒是未曾听过,便问道:「王川,可是那里的人都姓王?」 蔡秋影话音一顿,看向白榆君。 白榆君敛了敛笑意,正色道:「亡川,不是姓王的王,是亡命的亡。」 「那里的戈壁比北陵还要多,绿洲又少,道路更是崎岖,只一条栈道架在崖边供人们来往进去,实际上进去了便很难再出来,故而才叫亡川。」 苏岫嵴背一凉,忽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白榆君不紧不慢道:「进来。」 一个士兵单膝跪地:「侯爷,有两个人经过这里,想讨一间屋子。」 蔡秋影警惕道:「什么人?」 那士兵埋着头:「不清楚,看起来文绉绉的,一男一女,不像是夫妻。」 白榆君点点头:「我下去看看。」 蔡秋影立即起身跟下去,苏岫也起身,故意落下一步,转身走到白榆君的床边,在他睡前要翻的一本书里夹上了一封信。 是一封她早就写好,又读过改过无数次,踌躇过上万次的一封信。 白榆君走到门口一瞧,果真是故人,他快步走上前去,朗声道:「原来是桑医师,好久不见。」 桑白看见白榆君便两腿发软,这次好在没直接跪下去,磕磕巴巴地行礼道:「圣…圣君。」 站在他身边的女人也跟着行礼道:「圣君万安。」 苏岫也跟了上来,又惊又喜:「桑白?你怎么在这?」 说完,她看向站在桑白身边的女人,这女人身量纤纤,着一身碧色长裙,蒙着面,眉目轻敛,沉默着。 桑白嘆道:「说来话长。」 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的女子:「这是我远房堂姐,名叫桑枝,远道过来看我,却赶上了宫里出事,我便带她来这客栈小住,不知圣君可否匀出一间房出来给我们姐弟二人住下。」 不知为何,蔡秋影看见桑枝时,那双总是平淡空洞的眼眸蓦然亮了一瞬,如蜻蜓点水般,霎时恢復平静。 白榆君立即笑道:「那是自然,你们打宫里来,又没有马匹,一路实在辛苦,到我屋里坐着喝杯茶吧,我马上派人讲你们的屋子收拾出来。」 桑白和桑枝来到白榆君房里,苏岫给他们倒了茶,问道:「太医院如今是怎么了?怎么非跑出来不可?」 「你不知道,本来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换了主子也不打紧,毕竟这天下究竟姓李还是姓梁,都不可能姓桑,只是那李尚…」 桑白说到这,忙顿了顿,改口道:「而今的皇帝啊,他自己逼退了老子,成日里疑神疑鬼,觉得我们谁都要图谋他的皇位,这还没几天呢,那身边的内监就杀了好几个,我就赶紧跑路了,再不跑我这脑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分家了。」 「登基大典不是都办过了,该杀的人他也一个都没放过,还有什么好疑心的。」苏岫奇道。 一直没说话的桑枝忽而开口道:「好像是…自从怀王死后,国玺就一直下落不明,没有传国玉玺,名不正,言不顺啊。」 她的声音并不似她的外貌那般柔顺温婉,听起来十分成熟稳重,这才让人想起她的年纪,桑白已经快到而立之年,既然是桑白的姐姐,估计也一早不再是青春年华。 闻言,蔡秋影抬起头来,看了桑枝一眼又迅速低下,倒是白榆君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桑枝,随即浅笑道:「我记得桑医师与我年纪相仿,那桑医师的堂姐,我便也要叫一声姐姐了,敢问桑枝姐可是京城人士?」 桑枝笑了笑,忙作揖道:「圣君这般说,可是折煞我了,只叫我桑枝便是了,我本非京城人士,只是多年来在京郊经营一家小本生意,近来生意也不好做,便想着来投奔我堂弟,不想竟出了这事。」 白榆君点点头:「原来如此。」 「时候不早了,房间应该也打扫好了,就在我这间房的楼下,面对面的两间。」 桑枝和桑白起身连连道谢。 白榆君也起身送客:「二位客气了,这都是应当的,明日正午我在院内设宴,你们记得来赏光。」 那夜,苏岫辗转难眠,脑中一直预想着白榆君看到那信的表现,直到天明,她也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苏岫等不到正午,梳洗过后便上楼去叩白榆君的门,不料白榆君竟起的更早,屋里的人一早便不知去向,她不敢去翻那本书,只好下楼回房里静坐。 宴席就在驿站的院落之中,秋风送爽,十几张大圆桌铺开来,上好的酒菜摆在上面,苏岫走过来时,白榆君不知何时已经落座在主桌,他身边都坐满了人,桑白还有蔡秋影都坐在他旁边,在他正对面,隔了整个圆桌空着一个位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苏岫明白这就是为她留的,她抱着双臂站在原地看着白榆君,可白榆君却不看她,只顾着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 苏岫强压下怒火,二话不说直接绕到白榆君身边,瞪了一眼窝窝囊囊地坐在那里的桑白。 桑白看了苏岫一眼,又看了看那遥远的空座,当下明白过来,他坐在这本就六神无主,白榆君喘口气他都得在心里哆嗦一会儿,眼见着有人来救他,他连忙起身给苏岫让位,自己则颠颠地坐到对面去。 苏岫一坐下,白榆君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可动作却远远没有原来那么自然,苏岫看着他拿起酒杯,放到嘴边才意识已经空了,又讪讪地放下。 苏岫随即拿起酒壶给白榆君斟满:「茶要半,酒要满,白榆君请用。」 白榆君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笑,伸手去握杯时,苏岫却故意不松手,手指相触的一剎,他果然立即缩回手,像是出来觅食的小兽一遇到危险瞬间缩回洞里。 苏岫莫名觉得好笑,忽而就不气了。 席间,白榆君举杯道:「今儿不是在宫里,没那么多规矩,大家都吃好喝好便是,我先干为敬,敬各位兄弟跟着我赴汤蹈火!」 所有人都起身,齐唿道:「敬侯爷!」 在主桌一旁,有一桌坐着北陵旧部,他们起身恭敬地行了北陵的礼节,仰头干了杯中酒,和道:「敬主人!」 白榆君喝完一杯,又道:「今天呢,其实也算得上是散伙饭。」 众人不解,窃窃私语起来。 白榆君坦然道:「你们跟着我也有些日子了,我也知道你们是为了朝廷,而如今旧朝廷已经覆灭,你们从前一定都听过我的名号,我是北陵出来的叛军,诏安只是权宜之计,从今往后,我也不再是什么定远侯,这反贼我当定了,愿意跟着我一起反的,我欢迎,不愿意的,吃了这顿饭,领了军饷,我们就各奔前程了。」 还是北陵旧部那一桌最先响应,他们站起来,人人都坚定道:「誓死效忠主人!」 其余的也一桌挨着一桌地站起来,零零星星地有想走的,也不藏着掖着,坦率地过去领军饷,饭桌上仍旧算得上和气。 宴席过后,夜幕星河,秋风瑟瑟,苏岫把白榆君拉出来,在一片竹林前站定。 她确定白榆君还没有喝醉,连脸都没红,便开门见山地问道:「那封信你看过了没有?」 -------------------- ==================== # 第三卷 :亡川 ==================== 第44章 拨雾见明月 ==================== 白榆君不敢看苏岫的眼睛,只越过她去看那夜色中的竹林,须臾,他道:「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苏岫一怔,随即底气不足道:「当然想。」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也没那么想知道答案,可既然已经写了那封信,又送了出去,开了弓哪里还有回头箭。 白榆君的手在宽袖之下紧紧攥着双拳,语气却分外平静:「我比你年长许多,你可知道。」 「知道。」 「七年的光阴很长,你于我而言,年纪尚轻,我便只当你信上所说都是玩笑话…」 苏岫直接打断道:「什么玩笑话?凭什么我的话就不能当真,你未免欺负人了些。」 「有些事,你还不知道…」 白榆君还没说完,苏岫便厉声道:「没什么不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是谁。」 白榆君神色一顿,苏岫在他那双总是定若神闲的眼眸里看到了慌乱。 不知为何,苏岫倏地红了眼眶。 「孟允衡,你好的很,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清楚就敢写那些话么?你太小瞧我了,你以为你精通换颜之术,又损了声音,我便认不出了?你总以为我还是什么都不懂,站在苏府门前等着你领走的小姑娘吗?」 白榆君心头大震,他再也无法冷静,片刻后才道:「你是怎么…」 苏岫见他没有否认,语气反倒沉静下来:「本来也不十分确信,不过是五分猜测罢了,所以你现在能好好考虑一下那封信了么?师父。」 「你既唤我一声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可知这是大逆不道,乃是医道万万不能容者。」 白榆君眼神闪躲着,似乎只是下意识地逃避,下意识地说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苏岫不知因为生气还是委屈,手脚冰凉,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我才不管什么法什么道,你做的事又几时符合道法?你要当个乱世反贼,我就陪你疯到底!」 说完,苏岫便踮起脚尖,捧过白榆君的脸,倾身吻了上去。 这吻来得浓烈绵长,两人都情不自禁地揽住对方,仿佛一剎那便是天荒地老,沧海桑田。 白榆君忍不住替苏岫拭去留下的泪水,自己却也哽咽道:「好了…不哭了…」 半晌,苏岫才道:「能让我再看一眼师父么?」 闻言,白榆君摘下面具,褪去人皮,一如地牢隧道里的薛绛一般,换了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这就是他原本的面目,那张总是温和从容地出现在苏岫梦里的容颜。 苏岫紧紧地抱住他,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再消逝。 「你不知道我为了你寝食难安了多少日子,我担忧你的安危下落,你却在眼前瞒着我。」 白榆君轻轻安抚着她紧绷的嵴背,温吞道:「是我亏欠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两人命运纠缠,藕断丝连,羁绊愈深,说不清孰是孰非,谁欠着谁,便是总也理不清,斩不断。 苏岫却说:「你欠我的总也还不清,休想再逃。」 云开雾散,明明如月,清朗一夜。 次日,苏岫一醒来,莫名觉得心中一空,仿佛昨夜星辰昨夜话,皆是虚妄,她急忙跑上楼,气喘吁吁地正要推开长廊尽头的门,却见白榆君推门出来。 两人目光一撞,皆是一怔,白榆君先回过神来:「你…」 苏岫气儿还没喘匀,站在原地看了白榆君半天,木然道:「我只是…来看看,昨晚是不是一场梦。」 闻言,白榆君恍然一笑,伸手将她拉进来,带上门,低头道:「不是。」随即附身在她唇边吻了吻。 苏岫下意识拉住他的手,却摸到他掌心的新伤,那是指甲太过用力陷入掌心所致,经过一晚,鲜血淋漓的伤口依然结痂。 「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骗我,不然我会以为…你真的不喜欢我。」 白榆君倏地将她揽在怀里,无奈地笑了笑:「有时候,我真的疑心,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信上诗句的意思,怕不是写来凑数的。」 苏岫瞬间急了,愤愤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没教过我这些风花雪月的诗句,我便不能自己学么?」 见白榆君还是笑着,苏岫便继续道:「你若是不信,我直接说与你听便是,我就是心悦于你,见不到你便会思念,总想与你亲近,就是这样了,你还嫌我说的不够多,不够清楚吗?」 苏岫说的起劲,想到什么便都一股脑说了出来,却看白榆君已是敛了笑意,他是北陵所有人的指望,肩上的担子一早让他学会了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故而想在他脸上找到些震惊或是惊喜的神色,实在难于登天。 但苏岫已经听到了他擂鼓般的心跳。 他静默片刻,才轻声问道:「你可是真心?」 那话里盛满了小心翼翼,苏岫握紧他的手,再贴到自己的心口处,与那律动一同道:「感受到了么?句句真心。」 白榆君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几下敲门声便响了起来,这敲门的声音并不大,跟小猫挠的似的,可这敲的时候实在不太对。 导致屋里的两人心情都不太好,白榆君压低声音道:「何人?」 门外的桑白本就心惊胆战,听了这不太友好的问话,哆嗦的毛病又犯了,声音颤抖道:「是…是我,白榆君,实在抱歉,打搅您休息了,我…我就是想问一下,苏岫在不在你这,我刚刚去楼下找她,没看见她人…」 白榆君刚要实话实说,却见苏岫瞪了他一眼,他心领神会,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睁着眼睛说瞎话道:「不在。」 沉默了一阵,白榆君感到桑白还没走,便又问道:「你有何事?」 桑白揶揄道:「是…是这样,打东边来了个伤兵,病情有点棘手,我想找苏岫商量商量…」 苏岫心道,没想到这桑白还真有点正事,她和白榆君对视一眼,想来这会子温存是难以再续,她只好推门而出,对着桑白冷声道:「我在呢,走吧。」 桑白看着她,一挑眉:「你吃火药了?气这么沖。」 白榆君跟在身后忍俊不禁。 三人来到院内,只见竹床上躺了一个少年,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着一身破败轻甲,脚上的鞋也磨得不成样子,神志昏迷,嘴唇青紫,面色惨白,门口还躺着一匹马,想来是日夜兼程,马也累得生死难料。 苏岫凝眉上前搭脉,沉吟片刻道:「是中毒所致。」 桑白接道:「这我自然也把得出,只是不知是何种毒药。」 白榆君上前仔细瞧了瞧那铠甲,道:「是我部在东瀛的驻军。」 闻言,蔡秋影也凑上前来,对白榆君道:「主帅,莫不是我们的人被东瀛鬼投了毒。」 苏岫掏出银针,施针让少年短暂清醒过来,他一睁开眼,看见戴着狼纹面具的白榆君,便挣扎着要起身。 白榆君忙按住他:「这是怎么了?」 「候…侯爷,我们中了东瀛鬼的毒,如今全军上下没有几个好人了,这毒一中招,先是浑身无力,再便是遍体淤血,不出半月怕是要全军覆没,东瀛鬼定是要伺机报復,我中毒尚轻,便被派过来请示您,请您拿个主意吧!」 少年说完话,嘴角便慢慢渗出黑血来,再度昏了过去。 苏岫与白榆君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这确实是东瀛特有的一种毒,我也只是在书上见过解药,是一种藤类,攀附生长,能开出并蒂两株花,好像叫…」 苏岫思忖着,白榆君便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什么,她便立即福至心灵:「叫忍冬藤。」 只可惜他们从没见过这种藤类,书上也没有图画,只有描述,更不知该去哪里找。 这时,站在角落里的桑枝忽而道:「你们说忍冬藤啊,这种植物在东边很是常见,只盛夏时候开花,并蒂两朵,一白一黄,味道很是好闻呢。」 苏岫惊喜道:「桑枝姐,你认识?」 「是啊,临近瀛海那边应该更多,这样吧,不如我画给你们看。」 「好。」苏岫转身进屋,给桑枝拿笔墨纸砚。 桑枝也不负众望,几笔便勾勒出了忍冬藤的模样,有了这图画,便不怕找不到解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白榆君当机立断道:「那这样,我先带着一半人马回瀛海去,把解药找到,再收拾那群东瀛鬼,秋影,你带着剩下一半的人,去亡川找黄岱的旧部。」 「是。」蔡秋影领命道。 白榆君朝亲兵吩咐道:「帮我备一匹最快的马,传令下去,手底下马跑得快的都跟我走,我们连夜就启程。」 苏岫跟在他后面:「我也跟你去。」 白榆君转身扶过苏岫的双肩,还不待他出言拒绝,苏岫便抢先开口:「我练过马术了,一定能跟得上你的。」 苏岫目光灼灼,坚定不移,可白榆君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柔声解释道。 「我知道你很厉害的,我相信你,但是我不愿你再身处险情,你知道么?你在城楼上往下跳的时候,我心都快碎了,直到你落到马背上,才算重新拼起来,东瀛鬼杀人如麻,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想你在平安的地方,我担心你。」 苏岫眼里升出一层水雾,哑声道:「那我就不担心你么?」 -------------------- 附上那封信的内容: 与君阔别数月,始知相思之苦。 惟愿与君『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注) 不知君心何似,作私信一封,聊表心意,情长纸短,难诉衷肠。 註: 出自《诉衷情令·花前月下暂相逢》 第45章 亡川与瀛海 ==================== 苏岫仰头看着白榆君,下一刻便被他抱到了怀里。 「等我回来。」 苏岫剎那红了眼眶,这话他从前在羽芳堂时便说过,可终于还是没等到。 她将脸埋在白榆君怀里,哽咽道:「你真是…烦死了…」 满院子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看到苏岫负气离开,没过多久,白榆君也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待到白榆君离开,桑枝向桑白问道:「那我们是要跟着去亡川吧?」 桑白点点头。 「我倒看着苏医师和白榆君的关系不一般啊。」桑枝帮着蔡秋影把伤员抬到屋里,随口道。 桑白皱眉:「是么?我只觉得这丫头的脾气愈发不好了,跟圣君也敢这样冷着脸,不要命了。」 当晚,白榆君到马厩里餵马,这次路途遥远,又要日夜兼程,总要先让马儿吃饱才是。 他刚走到门口,偌大的马厩里有上百只马被隔在半墙里,只有一匹白身带青鬃的马儿听到脚步声探出了头。 那便是白榆君的马,名叫追月,是匹性情温良的种马,陪他走过许多地方。 「阿月,明日要跑的快些,有好多人等着去救。」白榆君顺着追月的青色鬃毛道。 忽而,追月的两只耳朵抖了抖,白榆君转头一看,苏岫正站在他身后。 苏岫着一身桔色毛领上袄,披一件浅色外衫,抱着双臂挑眉道:「原来白榆君也会跟马儿说话。」 白榆君眸中闪过惊喜之色,他还以为苏岫与他怄气,临行前不会愿意来见他呢。 「夜里秋风起,你怎么也不多穿些?」 苏岫冷哼一声:「圣君的八字箴言,我哪敢忘啊,回去定多穿些。」 白榆君莞尔,笑声掺在风里,像是清茶上的点点桂花,醉人心脾,苏岫忽而想起,正是要到了桂花盛开的时节。 苏岫上前一步攥住白榆君的衣领,愤恨道:「你要是再只写这么几个字,就不必回信了,随便你在瀛海怎么样,我才不在乎。」 白榆君轻捏过她的下颌,在她的唇角啄了啄,笑道:「好。」 苏岫却直接踮起脚尖,挽住他的后颈,反客为主地吻了下去,等他们再睁开眼,只见追月莫名其妙地凑了过来,它的睫毛又密又长,鼻翼煽动,似乎很桑好奇。 两人连忙分开,随后彼此对视一眼,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追月抖了抖长长的脸,在两人的笑声中继续吃它的草。 白榆君带着骑兵和伤员走后,不日,蔡秋影便带着剩下的人前往亡川。 苏岫和桑枝桑白各骑一匹马走在队伍中,桑枝似乎对马术并不熟练,时不时便被落在队伍后面。 见状,苏岫索性也走到后面,停下来等她。 桑枝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不经常骑马,技艺有些生疏了。」 苏岫也笑:「无妨,我等你便是。」 闻言,桑枝攥着缰绳,侧目盯着苏岫片刻,由衷道:「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亲切,我听桑白说起过你,我家里的小妹妹也和你这般年纪。」 苏岫笑意更深:「看来我叫你桑枝姐是没错的,我们也算得上是有缘分的。」 「对了,桑枝姐,你怎么总带着面纱呢?」 桑枝神色一顿,随后竟迳自将面纱摘了下来,苏岫看见一条又短又粗的紫青瘢痕横在她的侧脸,像是一条长得很肥的虫子,恍惚间似乎还在蠕动。 「丑吧?这是打娘胎里就有的,我这个样子是嫁不出去的,便只能蒙上面纱以防吓到别人。」说着,桑枝又把面纱戴上。 苏岫知道再多的安慰也都是徒劳,便只能轻声道:「抱歉。」 「没什么,我很喜欢你的性子。」 去亡川的路尤为不易,大部分时候是人借马力行走,可到了极陡的山脉就不得不将马儿牵上去,便成了马借人力。 队伍行走近一月有余,从屋舍俨然到平原辽阔,再从风吹草低见牛羊到黄沙漫漫道不清,好在人多还可以相互照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一路上攀过多少山,苏岫也记不清了,总之面前的这座是最险的。 「再往前走就是亡川栈道了,过了栈道便真正到了亡川地界。」 蔡秋影指向前面架在崖边的一个木质栈道,那木板绵延到山的深处,不见尽头,每个木板长短宽窄不一,勉强能容得下一人一马行走,还需得侧身通过,深秋西风掠过,那木板便随风颤抖,像是扬琴一般浮动。 蔡秋影先指了五个年轻的小兵到前面打样子,他们大多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他们的马儿却很胆小易惊,于是他们便会优先捨弃带他们来这里的马儿,毕竟后面的路也未必用得到,保命自然第一要紧事。 只有一匹马安全通过,苏岫看着其余的马接连落下山崖,嘶鸣震天,粉身碎骨,接着便轮到她和桑枝与桑白。 苏岫先是用驯马口令安抚她躁动不安的马儿,将缰绳紧紧缠在手上,她的马术是星鹭教的,星鹭说过,马儿是最通人性的。 她侧身踏上那脆弱不堪的木板,每走一步木板都会往下坠一次,没人确定它是否还能继续弹回来,马儿也跟着她往前走,走的胆怯,但还一直走着。 身后的木板又一次颤动,苏岫知道是桑枝踏上来了,看不见尽头的栈道,拐上个弯,也看到对岸。 苏岫将缰绳一松,唇齿间挤出一声口令,让马儿先过去,自己正要一步跨上去时,却听见身后一声惊叫。 「啊!」 只见桑枝半个身子都掉到了山崖下,马儿早已不见踪影,是她的马往下掉时,她不肯松了缰绳,才会连她也带下来。 苏岫扶着山脉急忙过去,伸手拉住她,可恐惧和失重控制着她们,眼见苏岫也要一起被坠下去。 「你快放手吧!」桑枝绝望地喊道。 苏岫手臂青筋暴起,整个人颤抖着,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松手。 忽而来了一只有力的大手,将桑枝拉了上来。 原是蔡秋影闻声赶来。 苏岫这才将桑枝的手松开,桑枝刚缓过神来就连声道谢,苏岫则连连摆手,背后紧靠山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腿已然开始发抖,她就这样小步小步地往尽头挪。 却见蔡秋影还紧紧攥着桑枝的另一只手,直到桑枝低垂着眉眼,低声道:「多谢…」他这才怅然地松开手。 桑白见了这阵仗,更是不敢向前,最后还是蔡秋影往来了两次,才将他带过去。 之后的士兵依次通过栈道,一行人才算是抵达亡川,也算是深刻领悟什么是亡命之川。 亡川地势复杂,陡峭山崖,茫茫戈壁,旷野平原,皆是它,而瀛海之滨,则是海风微咸,浩荡无边。 白榆君早已抵达东瀛,将士们服用了忍冬藤所制的解药,中毒症状很快好转,再加上他们身体素质强悍,不出半月都好得差不多了。 「主人,从前竟不知道你还懂医术,我看这药汤比那真正的医师熬出来的还像那么回事呢。」 说这话的是军中的一个副将,名叫薛勇,官职虽不高,却是原北陵军中的一位。 他与白榆君同是薛姓,即便是白榆君的亲缘一早都过世了,白榆君又自幼离开北陵,和族中众人都没什么联络,但二人依旧算得上是本家。 薛勇年岁小,算起来比苏岫还要小几个月,平时话又多,叽叽喳喳地跟个小麻雀一样,白榆君的亲信都不在东瀛,剩下的人都对白榆君又敬又怕,说上几个字都磕巴,也就只有他敢多说几句,倒是显得与白榆君亲近些。 白榆君笑而不语,薛勇这话本是恭维,可若是苏岫在这,怕是要在心里嘀咕,他哪里是像那回事,这可是羽芳堂的神医圣手,厉害着呢。 「诶主人,我怎么瞧着你跟原来长得不一样了?」 白榆君原本的样子和换颜出来的样子差别不算太大,他又总是戴着面具,再加上没多少人敢近他的身,故而能看出变化的人并不多,自那日在苏岫面前改回本相后,他便没再换回去,不料竟被这小子看出了端倪。 他不由得动作一顿,药盖子被热气蒸着,冒出蒸蒸烟云。 薛勇见状,十分知趣地没有再问,连忙告辞,转身练兵去了。 没过多久,白榆君便亲自领兵和东瀛军真刀真枪地杀了一场。 军中将士大都是大病初癒,可这次并非海上作战,而是那东瀛鬼偷袭到我军后方,我军也早有防备,才燃起了战火。 东瀛人海上作战优势明显,他们敢到陆上偷袭,便是拿准了这群大周兵都中了他们的东瀛密毒,却不料毒药已解,他们没有防备,伤亡惨重。 可白榆君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被告知他们辛辛苦苦攒的那几艘战船都埋伏在不远处的突厥人抢了去。 他们跑过去一看,果真只剩下一艘上次打烂的战船,其余完好无损的都被偷了去。 这群突厥人瀛海以南,平日里便来无影去无踪,也不和大周兵正面冲突,只会在后方偷袭或是如今日这般坐收渔翁之利。 众将士看着面前的破船,长吁短嘆地等着白榆君发号施令。 「找人把这船修修,咱们去会会这个老朋友。」 所有人都心中生疑,好船都被人家抢去了,就只剩这只破的,还怎么去打,这不是送死么。 可没人敢问,连薛勇也缄默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他们这群人是大周的臣民,可对那皇上本就百般不服,如今大周已经名存实亡,他们能信的只有这个北陵圣君。 -------------------- 第46章 战火连天阙 ==================== 北陵人大多水性不好,大周的官兵晕船的也不少,故而以往水军作战时,都会把船与船用绳子或铁链连接,这样便减少了船只的晃动,还能缓解晕船。 可这样一来便给了敌人可乘之机,只要一击中的便可一锅端,剩下的这艘破船就是某次战争中侥倖逃生的产物,与它同批做出来的那些都已经沉到了瀛海之中。 新的一批船才做好,便遭了窃。 修船工连夜加班加点才算把这艘船修好,出了这事,值夜的人便更要谨慎,白榆君安排了薛勇和几个百夫长一同在外面值夜。 「薛勇,你说你们家主人这是闹哪样啊,我们就开这破船上人家地界去,那不是等着挨打吗?」一个大鬍子百夫长牢骚道。 「况且那都是我们自家的船,哪里捨得真的用炮轰,就算被别人抢了也是捨不得,这仗还怎么打?」 这位百夫长,不止鬍子大,个子也高,薛勇个子比他矮得多,却跳起来将他帽子掀了,低声道:「还说是我主人,怎么,那不是你们的侯爷,不是你们的主帅?!」 「你倒是护着他,你把他当成亲族,他可曾重用你?你也不想想,跟你一样出身在北陵军的,还有几个在军中只是个副将的?」另一个百夫长也帮腔道。 「你!」薛勇被气得说不出来话,却见面前三三两两的人都面露惧色,甚则跪了下来。 薛勇察觉不对,一回头,果真白榆君正站在他们身后。 白榆君身姿挺拔,像雪后落了白的松柏,傲然屹立,他连口气都不必喘,薛勇等人便腿软站不住了,纷纷跪下。 「主人!」 「主帅!」 半晌,白榆君才悠悠道:「你们倒是闲得很,倒敢编排起本君来了。」 几人跪着,鸦雀无声。 「薛勇,你身为副将,却与手底下暗中编排本君,按照军法,该不该罚?」 薛勇附身沉声道:「主人责罚,薛勇自甘领受。」 「很好,那你就自己去领三十大板,你们几个各罚一个月的军饷,有不服的现在可以说。」 说罢,白榆君转身离去。 瀛海以北,树木高耸密集,直冲云端,隐天蔽日,这样的地貌养出来的突厥人也格外高大魁梧。 到了约定的时候,他们便驾驶着偷来的战船,与扬着大周旗帜的官兵在海上相会。 「白榆君,我认识你,更识得你的狼面。」突厥长老拱手道。 这位长老在突厥领兵多年,少说也有花甲之年,却还精神矍铄,老当益壮。 白榆君展颜道:「您的鼎鼎大名,本君也有所耳闻。」 突厥长老用树皮一般粗糙的手捋着花白的长鬍子,像教育晚辈一般语重心长道:「我听闻大周已然覆灭,如今你们船下的海域,和方才脚下的沃土,都已经改朝换代,白榆君又何苦在外征战,倒不如回去分一杯羹啊。」 「本君原就是叛军,从不为朝廷而战,只为本心。长老说的头头是道,却趁着我方与东瀛交战之际,坐收渔翁之利,偷偷潜入我方营中,盗走战船,这又是何道理?恕晚辈直言,您这样的行事,实在不太光彩。」 「自古以来,便是兵不厌诈,多说无益,白榆君,你要是有本事就把你们的船再抢回去。」 那个大鬍子百夫长站在队列之中,隐约看见对方船上的一个人有些眼熟,不待他确认,号角便突然吹响,他只好先投入战斗。 海水就这样寂静而宽容地承受着军乱,它永远是那样湛蓝,似乎能容纳所有业障和鲜血,当第一缕落日余晖洒向海面时,两方终于暂时休战。 白榆君只带了一半的精兵与突厥人周旋,虽不算惨败,却也伤亡不少。 「这突厥人也不知是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专挑我们战船的弱势来攻,不管我们摆出什么阵型,总能被破。」 一位校尉一边包扎着胳膊上的箭伤,一边恨恨道。 一个平头整脸的百夫长忽而道:「诶,你们有没有看见薛勇?」 受伤的校尉摇头:「可能被主帅留在营里了吧。」 「不会啊,主帅向来都是留些受伤或者年岁大的在营里,不可能把薛勇…」 闻言,大鬍子百夫长走过来道:「我方才在敌军的战船上看见了一个人,像是薛勇。」 「你没看错?」 「我们几个整天连撒泡尿都在一起,我怎么可能把他认错。」 说着,大鬍子低了低头:「那晚也是我多嘴,不然他也不会被主帅罚,他不会就是因为这事,一时想不通便投了敌吧。」 「到底是年轻,卖主求荣能有什么好?!」校尉将手帕奋力一砸,忿忿道:「主帅平日里待他可不薄,年纪轻轻便是副将,他还要怎么样?」 大鬍子默然,他恨不得把自己这张嘴撕烂,免得再口无遮拦地瞎说,说白了他也是妒忌薛勇年少得势,才说出那些。 夜幕降临,怕是要明日再战,大鬍子刚刚起身,校尉便道:「大鬍子,你背后好亮的光,那可是渔火?」 这时候哪还有人心那么大来捕鱼,也不怕丢了性命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大鬍子站起身来回头看去,只见突厥人的战船着了火,呸,那是我们的战船,一艘连着一艘,顷刻之间火势便蔓延到了所有船只上,火舌窜天。 连突厥长老在的主船也有火苗攀缘而来 「是谁!是谁放的火!」 突厥长老从船舱里跑出来,他的副手连忙扶住他:「长老,我们快逃吧,火就快要烧过来了!」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船上的突厥人要么被活活烧死,要么便是跳入海中,会些水的还能扑腾两下,但突厥人也大多是旱鸭子,免不了被滔天的海水淹死。 而纵火之人早已跳入海中,火焰和海水带走了所有踪迹。 大鬍子等人正在心疼那被烧的新船,就见船板爬上来一个湿漉漉的人,定睛一看,正是薛勇。 薛勇确是乌桓族人,在北陵长大,却是难得的水性好,在海里游起来如鱼一般灵活。 「你还好意思回来!」 大鬍子那拳头正要抡过去,却被人厉声喝住。 「住手!」 若是旁的声音,大鬍子定然管也不会管,可这声音就是莫名让他心下生寒,他转过身一看,又立即跪了下去:「主…主帅!」 「是我让薛勇潜入敌方,烧的战船。」 「这…」 众人皆是傻了眼,那天跟着一起值班的另一个百夫长先反应过来:「所以那天您跟薛勇,是演给我们看的?」 「自然不是给你们看,是要让有心之人知道,我和主人反目成仇,果然隔天就有人向我来游说我,我便假意投诚,按主人的计划伺机点了火。」 说着,薛勇朝白榆君嘿嘿一笑。 「我们的战船被盗,就说明我们军中定然有人和突厥人联繫,或许并非是勾结,但消息定然能传到他们耳朵里,何不将计就计。」 白榆君耐心解释过后,大鬍子思忖片刻道:「主帅,那我的军饷还罚不罚了?」 闻言,白榆君眼眸中含着笑意,刻意道:「我听见你确实说了我坏话,倒也是该罚。」 「主帅!你就饶了我吧!」 众人闹笑不止,笑过一阵,却还是有人惦记着那些被烧毁的船只,便道:「可是主帅,我们的船都被烧了…」 他话音刚落,余光便瞥见远处行来一列崭新的战船,划过幽蓝的海面,留下优美的弧线。 而那船上飘的旗帜正是东瀛旗,众人正要道不好,却见船板上站着的却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主帅…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榆君慢悠悠道:「就是你看见的,难道只许别人抢我们的,不许我们偷别人的了?」 薛勇最先明白过来:「东瀛人以为我们正和突厥人作战,便放松了警惕,主人就趁这个时候派人偷他们的战船。」 白榆君笑道:「嗯,孺子可教。」 整个过程都被白榆君一字不落地写进了信里,苏岫收到的时候已是深秋时节,她反反覆覆将那几页纸读了好多遍,又将给桑白和桑枝他们听。 「这战事你都讲了多少遍了,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你再说几遍,我都能背下来了。」桑白十分不满道。 桑枝则在一旁笑而不语。 亡川这地界,聚集了南疆的鲜卑族人和大周的中原人,这中原人里还掺着些北陵的乌桓族人,他们各自说着不同的语言,还未必都会说官话,故而交集并不多。 除了这些官兵以外,生活在这的村民大多都会说官话,而牧民则都说鲜卑话,这时节牧民还在山上将归未归,便只剩下几户村民,倒还能沟通些。 田地就在营地不远的地方,那几户村民也就住在附近,苏岫想着远亲不如近邻,也该找机会去拜访一下,不料还没等她登门拜访,村民们就先给他们送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那日,苏岫还在补制军用铠甲,就见几个村民推开营帐便进来,大声与身后的人道:「这就是我说的,新来的官兵,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引他们来的村民算是这一村之长,姓巨,他佝偻着身子,眯缝着三角眼,总是不苟言笑,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被他带进来的两个男人,苏岫虽没见过,但看他们的衣着和腰间的宫牌,便略知一二了。 这是宫里派来的人。 「是,是见过,多谢村长了。」 「啊,那你们聊吧。」巨村长冷言冷语,转身就走。 蔡秋影本在外面和将士们说话,听见主帐这边有动静,便连忙赶了进来,桑白桑枝在外面洗菜做饭,也赶忙跟进来。 「想必这就是苏医师吧?」 -------------------- 第47章 京中有来客 ==================== 来人作揖拱手,笑眯眯的样子:「鄙人姓杨,单名一个度。」说完,他又指了指身边的男人:「这是我弟弟,杨铎。」 两人长相又八九分相似,只是弟弟看上去木讷少言,哥哥却像是个圆滑世故的。 他们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来的路上必定经歷不少风霜,即便是进来前略整理了几下,还是显得有些灰头土脸,亡川实在不是他们这样的文弱书生来的地方。 蔡秋影和桑白桑枝掀帘走进来,杨度又朝蔡秋影作揖道:「久不见蔡将军,风华依旧。」 蔡秋影只稍稍欠身:「见过杨州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不料杨铎却开口道:「我哥哥现已是鸿胪寺少卿。」 杨度立即制止道:「铎儿,休得多言。」 蔡秋影一挑眉:「哦,还未贺杨少卿升迁之喜,不知少卿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劳烦蔡将军垂询,您远在亡川地带,怕是不了解京中事宜,如今新帝登基,一早听闻先帝与定远侯有些不愉快,自那以后定远侯边不知去向,便特派下官来寻定远侯的踪迹,下官不才,找了许多地方,才来了这,路途虽有些艰辛,好在不虚此行。」 杨度皮笑肉不笑,打足了官腔,其实就是说这李尚夺了父权之后,在朝中根基不稳,忌惮白榆君在军中的影响,又唯恐白榆君会拥兵而反,特地派了个倒霉蛋来试探。 这兄弟俩来的也是不巧,没见到白榆君不说,蔡秋影似乎对他们还没什么好脸色,气氛尤其凝重,苏岫连忙打圆场道:「两位大人旅途劳顿,这样我先找几件干净衣裳让两位大人换上,我们备好酒菜,席间再慢慢说。」 两兄弟对视一眼,杨度拱手道:「那有劳苏医师。」 苏岫和桑枝一同到河边洗菜,见上游正好有村民在洗马,那马儿又高又大,连尾巴都柔顺浓密,她们只好往上走了走,不料那村民牵着马晃来晃去,又跑到她们上游去了。 苏岫正要去找那人理论,桑枝忙拉住她:「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他未必会说官话,理论也理论不清,还是罢了。」 桑枝把苏岫拉到一边,等人家洗好马在过去:「我看宫里来的两位大人似乎认识你。」 苏岫浅笑不语,她在宫里也算是有些名气,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好事,毕竟不是因为医术有多好而出名,而是为着那些明争暗斗。 「算是吧,我倒看他们来者不善,等他们回去禀了皇上,也不知那李尚是什么意思,他若是真派兵来围剿,白榆君又不在,不只蔡将军…」 苏岫原想说,走一步看一步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可桑枝却忽而攥住她的手,手心里藏着一包什么。 「既然来者不善,那不如斩草除根。」 那洗马人正巧离开,桑枝若无其事地走到河边继续洗菜,苏岫打开那小纸包,里面粉末状的东西,她看得一惊。 那是红信石的粉末,只消用一钱币的量,便可致人死地。 只要那杨姓两兄弟死了,皇上便一时半会找不过来,纵然发现了要再派人过来,那时候怕是白榆君也回来了,到时候再商量对策,更保险些。 苏岫看着桑枝蹲在河边洗菜的背影,还是一如初见般温婉贤淑的样子,竟会随口说出这样兇狠至极的话,随手拿出剧毒无比的药。 席间大半的菜都是桑枝做出来的,桑白和苏岫不过是打打下手,在最后一道萝蔔牛肉羹冒着热气出锅时,桑枝递给了苏岫一个眼神,随后对桑白道:「我们先把别的菜端上去吧,这羹还得再煨一会儿,牛肉不易烂。」 杨度看着桑枝端着一盘又一盘的美味佳肴走上来,十分捧场道:「呦,这么多菜啊,不知这位是…」 「我叫桑枝,是这位桑医师的亲戚,借住在军营之中。」桑枝放下一盘木耳肉丝,笑道:「军营之中,也没什么好饭好菜招待,两位大人多担待。」 话音刚落,苏岫便端着萝蔔牛肉羹走了出来,桑枝紧忙接过来:「两位杨大人快尝尝这羹,刚出锅的最是鲜香。」 「多谢。」杨度起身盛了一碗,刚要喝一口,蔡秋影却忽然起身,将那碗夺了过去:「我先替杨大人尝尝。」 桑枝立即起身拦住他道:「这满桌子的菜几乎都是出自我手,但这羹不是,这萝蔔牛肉羹是苏岫特地为两位杨大人做的,怎么蔡将军我面子,也不给苏医师面子么,这第一口怎么也要让杨大人先尝。」 蔡秋影动作一顿,两人面面相觑,却都不肯让步,杨度杨铎两人看的一头雾水,桑白也不知怎么回事,却见苏岫迳自盛了一碗,喝了一勺,笑道:「这羹味道还行。」 桑枝和蔡秋影转头看向她,皆是一怔,她继续道:「我忽而想起,这羹我端上来之前还未尝过,怎有不先尝好就给客人喝的道理。」 这时,杨度也看出了端倪,站起身来拿过那碗羹来,也喝了一口:「确实不错,难怪蔡将军非要先尝鲜,你啊,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都不让份儿。」 闻言,苏岫转移话题道:「原来蔡将军和杨大人是故交啊。」 「是啊,当年我和弟弟进京赶考,第一年我们都没中选,也不愿再回乡,便在皇城里租了家屋子住下来,想着隔三年再考,就在那时候遇上了蔡将军,蔡将军那时候还未从武,常与我们比试诗文,我弟弟不懂事,还闹出不少过节来,不过都过去了。」 苏岫笑了笑,杨度这样说,估计是蔡秋影常常比试不过,便恼羞成怒,到如今还记着,才会一见到对方就脸色阴沉。 而此刻,蔡秋影脸色仍然阴沉着,听着别人说着自己的往事。 「后来我再考便中了,蔡将军决定弃文从武,自那之后,我们便许久未曾联繫,蔡将军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俩在异地他乡无依无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替我们兄弟俩垫付过不少次房费,别看他总是黑着一张脸,若是我们真有什么事,他必定会第一个护着我们…」 蔡秋影终于听不下去打断道:「行了,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话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杨度淡淡地笑,杨铎也难得地露出笑颜:「想来蔡将军这些年只顾着沙场征战,诗文也未曾长进,若是玩起飞花令,恐怕还和以前接不过我几轮。」 「你!」 想不到蔡秋影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也蓦地鲜活起来,竟撂下筷子就要动手,杨度忙笑着拦下来,开始斟酒敬酒,宴席的气氛这才其乐融融起来。 得知白榆君一时半会回不来,两兄弟便先行告辞,而桑枝也没再过问那天在河边的事,苏岫也默契地不再提。 在秋天,夏牧场里的牧民便会从山上回来,苏岫一出门,就能看见许多陌生又新颖的面孔,忘川的人都长得别具特色,找不出什么共性来。 会说官话的也不多,出门碰上一个两个便是说的叽里咕噜一大堆,听也听不懂。 苏岫便总在晚上出门,她常常会沿着河边走走,或是到树林里看星星,听着乌鸦叫上几声。 她并不觉得乌鸦叫有什么不吉利,这种判词和传说不过人编出来的。 只是苏岫小时候可不这样想,看到乌鸦长得黑黢黢的,便害怕的跑到孟允衡屋子里,闹着要跟他睡。 那时候孟允衡便让苏岫睡在自己的床上,而他则睡在地上,见苏岫还是害怕得发抖,便柔声安抚道,乌鸦其实很聪明的,而且在有些地方还把乌鸦供奉成神鸦呢。 苏岫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声音,他说的话,一字一句也不敢忘。 忽而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像是一块极光滑的石头,她险些摔倒,结果她还没叫出声来,却听见脚下一阵哭声幽幽地传了出来。 低头一看,她直接吓得喊了出来。 「啊!」 土地里竟长着一颗人头,正是那人头在哭,苏岫刚才绊到的也是他。 都说这亡川的土地奇特,有许多奇珍异草,道地药材,苏岫还没有去找过,却没听过还能长人出来。 那颗头上面五官齐全,乌髮浓密,只露出了一小段脖子,剩下都被埋在泥土里,倒像是个孩子。 见苏岫看他,他便不哭了,也盯着苏岫看,大眼瞪小眼一番,还没来得及对话,就有几只乌鸦扑闪着翅膀飞了过来,落在这颗头附近,不断地用尖喙啄他的头髮,发现这颗头没什么攻击性,便开始啄脸。 他一咧嘴,又开始哭了起来。 眼泪珠子一串接着一串落到泥土里,没过多久就掺了血,乌鸦却毫无怜悯之心,只当那是下的红雨,依旧有条不紊地啄着这颗头。 苏岫缺有些于心不忍,壮着胆子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头答哭着答:「人…我是人,姐姐,…你能帮我…把乌鸦赶走么…」 苏岫见这头会说话,说的还是官话,她听得懂,便走上前去,长臂挥了几下,将把乌鸦赶开。 那原本算得上光滑的小脸,已经被乌鸦啄出了几个血洞,头髮更是凌乱。 「你为什么会在这?是谁把你埋在这的?」 -------------------- 第48章 医术对乡俗 ==================== 「我…我阿爹阿娘,他们说,我生了病,得埋在土里七天七夜才会好,这些天只得吃菜叶,喝雨水,不会饿死,等过了时候就好了。」 「今天刚刚第一天,我已经快死了…」 简直荒唐,这如何能治病,苏岫行医多年,从未听说过这样埋人的治法。 苏岫借着月色,才发现他的眼白有些发黄,估计是黄疸,这孩子不大,想来并不难治。 苏岫本想回军营找了铁锹过来挖,却害怕那些乌鸦又飞过来,便只能找了个粗壮些的树枝,一边吃力地刨土,一边道:「你别怕,我先给你救出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巨诚。」 小男孩也用力往出挣,只可惜效力甚微,只能等着苏岫像挖萝蔔一般把他往出挖。 苏岫动作一顿,原来是村长家的孩子,她勉强笑了笑:「我叫苏岫。」 「苏姐姐,谢谢…」巨诚刚一开口就被扬了一脸的图,他连忙抖了抖,接着道:「谢谢你。」 月亮越升越高,需得仰头才能望见,巨诚经被挖出半个身子了,他双臂跟着用力,很快便脱了身。 他浑身都是沙土,看上去不过十岁,身材又矮又小,眼珠黑白分明,怯生生地仰头看着苏岫。 苏岫扶着他的肩膀,半蹲下来帮他掸掉身上的土,笑道:「还真像个刚出土的小萝蔔。」 「我这样贸然把你挖出来,你阿爹阿娘不会找我算帐吧。」 苏岫迳自打量着巨诚,暗地里觉得他定是个心思极其细腻的小孩,他思忖片刻,低声道:「虽然我也觉得这法子不可取,但是他们也是担心我的安危…」 「如果我说我可以医你的病,你愿不愿意信我?」 巨诚眼睛亮了亮,灿若星辰:「我信,苏姐姐,我信你。」 次日,已是日上三竿,桑枝正在帐子里缝衣裳,桑白进来喝水,见苏岫还睡着,数落道:「这人还赖着不起。」 桑枝将食指抵在唇边,柔声道:「嘘,她昨夜回的晚,想来是有要事,让她多睡会吧。」 闻言,桑白一摊手,刚一掀帘,却见外面乱闹闹的,他走出去一看,是巨村长来了。 巨村长身后还跟着一大批村民,像是来闹事的。 「不是你们军营里的人,能是哪的人啊,快把他给我叫出来,我要亲自问他!」巨村长还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背虽驼着,但气势分毫不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蔡秋影知道民贵君轻的道理,当兵的最忌讳和民众关系闹僵,他只好耐着性子劝说:「巨村长,我想您是弄错了,您村子里那么多户,牧场里有回来那么多人,你怎么就能认定是我们的认把您儿子从土里挖出来的?」 「住在亡川的人,品行都好得很,都很欢喜我们家诚儿,从没有人想要害他,只有你们这些外来人才会!」 蔡秋影被这番话气得险些七窍生烟,他心里念叨着,果然是穷乡僻壤出刁民,不光心里想,他正要骂出来,就听见帐子里传来一阵话音。 「巨村长,您这话就有些不好听了吧。」 只见桑枝走出来,面色平和,蔡秋影一见她,目光便变得更为复杂,想说的话都哽在喉咙里。 「好听还是不好听,都是一个意思,亡川的大地是最养人的,是最圣洁的,我儿被埋在那里治病,你们的人却把他挖出来,又赶回家,还给了他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干巴叶子还有草,又哄他煮水喝下,分明就是要置我儿于死地,我倒要问问此人是何居心!」 桑枝心中瞭然,反问道:「那敢问村长,您儿子喝了那药么?」 巨村长冷声道:「你们的东西我一下也不会碰,自然也不会让我儿子喝。」 桑枝他们这才明白,生活在亡川里的人与外界交流很少,他们自己形成自己的文化习性和生存法则,他们不相信任何外来者,更不允许外来者打乱他们的规则。 两方僵持着,互不相容,就在这时苏岫走了出来。 「巨诚昨晚已经答应我了。」 她迷迷煳煳地被外面的喧譁声吵醒,听了个大概,便走了出来。 「原来是你!」巨村长恶狠狠地看着苏岫。 「这些药我们中原人祖祖辈辈都用,就像你们信赖脚下的土地一样,我们也信赖土地里生长出的药材,就算您不信我,可是巨诚已经答应我会喝药,会按照我的方法医病…」 巨村长听到这厉声打断道:「他还是个孩子,他懂什么!」 「不管怎么样,昨晚我已经让他喝过一副药了,剩下疗程的药也已经给他了,您也见到了。」 「好啊,你们这些中原人,便是要过来害我们,害我们整个村子!」巨村长几步上前,抬起巴掌正要落到苏岫脸上。 他那飞扬的袖子,却被一个稚嫩的小手抓住了,巨诚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温吞道:「阿爹,我已经喝过药了,我方才如厕时,见那颜色浅了些,临水自照也觉得好些了,阿爹你看看我,是不是白了些?」 巨村长见了儿子,脾气才和缓了些,他捧过儿子的小脸,仔细看了看,重点是眼睛,虽还达不到黑白分明,但似乎真的有所好转。 巨诚还是不卑不亢,年纪轻轻却像个小大人,冷静又敏锐,十分有眼力,他看阿爹眼神里怒气减了些,便趁热打铁地朝地上一跪:「阿爹,我真的不想再像萝蔔一样被埋在土里了,昨夜有乌鸦来啄我的头,脸上都被啄坏了,是苏姐姐给我上的药,你看看经过了一夜,是不是已经好多了?」 哪里是好多了,若是他不提,旁人都看不出来。 巨村长默然,他身后有些老实厚道的村民站出来实话实说道:「我见诚儿属实好了些。」 还有些牧民说着听不懂的当地话,看样子也是在规劝。 忽而有个妇女跑了出来,领着一个小女孩,扑倒在苏岫脚下,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声泪齐下,苏岫是一个字都没听懂,连忙伸手去扶,这妇女却是不肯起来,她只能茫然地望向众人。 「她是说,她的孩子吃什么吐什么,什么法子都用了也不见好,这是在求你呢。」 苏岫听后一抬头,竟是巨村长在转述,她微微一笑:「劳烦巨村长问问她,孩子这样多久了,有无腹痛,可是吃坏了东西。」 巨村长面色一沉,却还是如实问了,两人又是用当地话说了半天,苏岫听了转述才豁然开朗:「您孩子这是肚子里闹虫子,只饿着可不行,我来调制些乌梅丸,吃上几顿就能好。」 巨村长刚和那妇女说好,便有涌过来好几个人,抓着苏岫的手说话。 「求你也看看我家孩子吧,我家孩子总不爱吃东西…」 「我堂客最近夜里睡不好…」 …… 巨村长面冷心热,不忍看着那些不会说官话的干着急,只好留在一旁转述。 巨诚则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悄悄与苏岫对视,又朝她吐舌头,俏皮又可爱。 在苏岫治好了几个村民的病之后,她的名声便在亡川传遍了,都说这军营里出了个大巫,专治疑难杂症。 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是这里没什么懂医的人,只会用些偏方,简单的病也给迁延坏了。 巨村长虽然还是对中原人抱有偏见,可总算不拦着大家医病了。 算起来这个季节是亡川最热闹的时候,牧民和村民都聚到一起,这其中不乏有年轻小子,漂亮姑娘,这都凑到一起,一来二去的便成了姻缘。 故而深秋便是婚礼办的最多的时候,亡川每举办一场婚礼,就会连带着一场舞会,便会热闹一整夜,灯火通明,欢歌笑语。 当年黄岱带着部队意外驻扎在此处,也逗留了许久,还留下了些旧部一直在这,可那些将士却从来没有机会参与到舞会之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只能远远地看着村子里家家户户亮如白昼,歌舞昇平。 但这一次,也算是借着苏岫的面子,他们总算打入了亡川人的内部,正儿八经地参与了这场热闹非凡。 亡川人自己酿成的酒,格外醇香浓厚,那味道传出来,连花草也为之倾倒,星月也为之黯然。 苏岫本就不胜酒力,被村里人接连敬了几杯,脸便红了,她高高兴兴地走到人围着的圈里,用弹琵琶的手法弹起了胡琴,那琴弦被她拨的乱颤,她还洋洋得意。 旁人也不觉得有什么,纵着她荒唐。 到了下半夜,上了岁数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便只剩下青年人,他们到远处赛马,在草地上跳舞,恣意潇洒,自由自在。 苏岫也半躺半坐在草地上,看着风吹起草的浪潮,她闻着空中的酒香,打了个饱嗝,桑枝过来扶她:「醉了吧,喝了那么多酒。」 醉的人永远不会承认自己醉,苏岫也不能免俗,她红着脸,大着舌头:「我没醉,就是有点晕。」 她迷迷煳煳地站起身,忽而觉得有个人朝她走过来,由远及近,那身形面容实在熟悉,像是梦里见过多次的。 她便以为又是梦,结结实实地扑了过去,含混道:「你来了,好久好久没见你了…」 -------------------- 第49章 圣君归旧地 ==================== 白榆君坐在帐内,听着帐外秋风怒号,须臾,桑枝走了进来:「圣君,路上颠簸寒冷,喝些牛乳茶暖暖身子。」 「多谢。」 白榆君拿了一盏茶在手里,却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塌上睡着的苏岫:「她昨夜喝了多少?」 「大约半罈子?」桑枝也不确定,只道:「苏医师酒量不太好,村民们又热情,所以才…」 白榆君轻笑:「她还真是在哪里都挺受欢迎的。」 从桑枝走进来,白榆君还没看过她一眼,估计也不会再与她说些什么,她便知趣地转身离开。 许是闻到了牛乳茶的香气,苏岫那比狗还灵的鼻子先醒了过来,随后眼睛也跟着睁开,她循着那香味看过去,却先看到了白榆君。 两人目光交汇,白榆君粲然笑道:「你醒了,要喝茶么?」 苏岫还是愣着,似乎没反应过来。 「怎么?不认识了?」白榆君凑近了,打趣道。 下一刻,苏岫便扑上去紧紧抱住他,一如昨晚那般,只是少了酒香,多了真切。 「我以为我又梦到你了…」 说着,苏岫去摸白榆君的手腕:「让我看看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受什么伤。」 「没有,好着呢。」 苏岫还是执意要把脉,白榆君也不躲,只是拿话呛她:「我教你医术,便是防范将来有朝一日,我会医者难以自医么?」 苏岫白了他一眼,号脉的手却不停下,片刻后,神色凝重道:「你还说没受伤,这气血分明不足,又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吧,追月就是不会说话,要不然早骂你了,有什么事让你那么急…」 不待她说完,白榆君附身吻了吻她的唇角,周遭便静了下来,只有窗棂被西风鼓动的沙沙声。 「见你还不是第一要紧事么。」 白榆君难得主动说这样动情的话,苏岫忍不住覆上他的唇,深深吻了下去,动作间不经意碰到那狼纹面具,便顺手给摘了,仍到了塌上。 等到两人缠绵过后,温存已罢,苏岫才看了看那面具,又瞧了瞧白榆君的真容,她竟一时想不起来是何时将那面具摘下,她连忙拿起来:「我…」 白榆君将她搂在怀里,温声道:「无妨。」 苏岫深深地望着他,眉似剑,眼若星,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我听军里的北陵人说过的,北陵人认为狼是神明的使者,一如中原的傩戏,北陵人相信只要让他们最英明神武的圣君带上狼面,就可以替他们惊驱疫厉之鬼,圣君也因此有了责任,从他成为圣君的第一刻起,任何时候都不能摘下面具。」 说着,苏岫正要替白榆君戴上面具,白榆君却拦下她:「也不是任何时候,如果圣君遇到心爱之人,便可以摘下面具。」 苏岫心头一震:「所以,早在清致镇时,我哄你摘下面具,你便照做了,原来那时你就…」 白榆君坦然:「是。」 「那…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若不是我先说出来,你的心思要瞒我一辈子么?」 「在我还不是圣君的时候便心悦于你,却是在你拜我为师之后,我又如何敢说,成了白榆君后,你不认识我了,我心中的喜欢才敢隐隐作祟,可我不能说,若是知道了我是谁,这一切便都没了。」 白榆君一字一句地说道,假如他们还维持着反贼和军医的关系,便还可以插科打诨,彼此玩笑打趣,将那份喜欢藏在心底。 苏岫这才明白,原来白榆君与芊葳提过的那个心上人,一直是她。 「我在情爱方面开蒙格外慢些,要不是星鹭…」 苏岫靠在白榆君的肩头,说到这,声音倏地一顿,心中闪过一丝悲凉,她虽然没有看见星鹭在她面前死去,却也能凭藉着岳家的下场和寒岁的样子猜到过程。 「要不是她,我还懵懵懂懂,不知情为何物。」 白榆君轻轻摸了摸她的乌髮,两人都陷入了对故人的怀念之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苏岫忽而想起什么,轻声问道:「薛荥这个名字,是你父母取的么?」 白榆二字,大约是弱冠之后,族中长老为他取的,可薛荥这个名字,倒是从没听他提起过。 白榆君摇摇头:「不是,我和阿昌的父母去世早,没给我们留下名字,我们便给彼此取了名字,我起的很随意,倒是阿昌翻了些书,给我取了薛荥这个名字。」 他很少用薛荥这个名字,北陵人都叫他主人,外人恭敬些的叫他圣君,纵然不恭敬的,也要称一声白榆君。 几乎从没有人叫过他薛荥,连他自己恐怕都快忘了自己姓薛,连寒岁,这个给他取名字的人,也只会毕恭毕敬地称一声主人。 可以说是所有人都畏惧他,恭维他,依附他,也可以说,所有人都跟他隔着距离,圣君只有一个,他永远是孤独的。 「那以后人前我还叫你白榆君,人后我叫你阿荥好不好?尤其是信上,我就把这俩字写的漂漂亮亮的,好不好?」 苏岫不停地问,像在哄小孩子,白榆君却低着头,抿着唇,可苏岫知道,他心里很高兴,只是忍着不吭声。 「阿荥,阿荥,阿荥…」 苏岫便直接这样唤了,边唤还边扭头去看他的眼睛,想看看他眉梢眼角偷跑出来的喜色。 不料,被白榆君一把捏住下颌,接着那张念叨不停的嘴便被堵了个严实。 白榆君第一次这样主动地深吻,苏岫觉得实在来之不易,便挽住他的后颈,不甘示弱地回应着。 直到两人气息都变得不稳,才依依不捨地分开,帐外也传来了脚步声,苏岫做贼心虚地理了理头髮,白榆君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轻咳了几声。 好在门外的人并没掀帐直接进来,而是在外面问道:「白榆君,苏医师,午饭好了,巨村长还有些村民也都过来了。」 苏岫扯着脖子回应道:「好,我…们马上过去。」 两人很快整理好仪容往外走,苏岫一掀帐,就看见追月正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瞎熘达,那附近还有不少跟着白榆君的骑兵,抖悠闲地遛着马。 苏岫蓦然意识到什么,低声道:「你这次还是准备离开?」 白榆君神色一滞,点头:「是,我在东瀛收到了黄岱和朴霄的消息,他们人刚到黔州,那地方没名没姓的叛军不少,虽都是些乌合之众,却也不能小觑,我打算带一支精锐部队去看看。」 「还没有扶风的消息么?」 白榆君摇摇头。 「我很担心他和姜寻,两个都是冲动的,李诛徽反了之后便再没收到他们的消息,也不知他们身在何处。」 走过几个白色毡房,席面便映入眼帘。 白榆君看着那精緻的菜餚,语气平缓道:「你信上说,京城派人来过了。」 「是,我们晚上回去细说。」 白榆君点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在众人的目光里落座。 巨村长先提了一杯:「早听说白榆君的大名,今日终于得见,老身先敬圣君一杯。」 亡川与北陵虽大不相同,却都是人烟稀少,蛮夷荒凉之地,故而亡川的人更能理解北陵人为何那么崇敬神话圣君,就像他们敬仰的土地一样。 白榆君也起身回敬:「本君也听闻亡川一带有一位贤明的村长,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 苏岫听着俩人互相吹捧,眼光则飘到了满桌子的菜上,她昨晚喝了一肚子的酒,直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一早饿得前胸贴后背,那两位不坐下动筷,也没人敢开席。 她只好等着,没过多久便受不了了,在下面拽起白榆君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差不多了吧,我快饿死了。」 闻言,白榆君笑意更甚,拱手道:「难为巨村长盛情,这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可都是我没见过的。」 一提起这个话头,巨村长便又开始滔滔不绝了,从他昨夜杀的牛羊说到山里采的木耳,几乎要样样菜都介绍一遍。 话音将苏岫肚子的叫声盖的严严实实,苏岫知道白榆君这又是故意的,随即狠狠地捏了一把白榆君的小臂。 白榆君笑意一顿,这才收了神通,道:「光是听您说着都饿了。」 巨村长笑得眼都没了,招唿道:「那快坐下,大家动筷吧。」 苏岫用眼神剜了白榆君一眼,随后提起筷子夹菜,可惜菜桌太大,有不少好菜都摆得极远,她好奇想吃又够不到。 只见巨村长把那边的菜都夹到一个小盘子里,让人递过来:「白榆君,快尝尝我们这里的炙牛肉。」 「我们这里是有规矩的,自家用来耕地的牛,挤奶的羊,下蛋的鸡,等等这些牲畜,旁人给多少钱也不会卖,只有自家过节时或者有客到来才会杀了吃肉。」 白榆君捧场道:「多谢村长盛情,自是好好尝尝才不算辜负。」 苏岫看着都快垂涎三尺,却见白榆君只是象徵性地尝了一口,赞嘆一句:「果真是鲜嫩多汁。」 随后都悄悄地夹到了苏岫的碗里。 见状,苏岫很快悟到了真谛,她想吃什么便偷偷告诉白榆君,有时白榆君又故意不理她。 苏岫便偷偷凑到他耳边唤他阿荥。 「阿荥,我想吃烤羊腿。」 白榆君便即刻开口道:「本君见那羊腿烤的不错。」 巨村长便会将最嫩最好的肉挑到盘子里送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 第50章 真假乱世风 ==================== 当夜,大家都没喝什么酒,送走了巨村长一行人,便坐下来聊正事。 「主帅,自杨姓两兄弟归京,恐怕朝廷如今正盯着我们呢。」 蔡秋影率先道:「主帅若是想带兵去找锦纹将军他们,怕是会让朝廷生疑,到时候在路上伏击也未可知。」 这也难怪,李尚根基不稳,来路不正,便总疑心旁人惦记他的位置,更何况亡川这地方人烟稀少,出入便只有一条崖边的栈道,若是白榆君真领着那么一大批人经过,很难不被人发现。 白榆君道:「出入亡川当真只有那一条路么。」 「主帅过来时,应当已经看见了,天堑无涯,断无他路可寻。」 蔡秋影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稚嫩的嗓音传来,众人低头一看,原是巨村长家的那个孩子,巨诚,不是他什么时候躲在这,竟没跟他阿爹一道离开。 「我知道有一条路。」 这孩子还这样小,便十分沉着冷静,眉目温和从容,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神色中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韧,面对这样多的人也不露半点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蔡秋影还觉得这小孩在胡说八道,倒是苏岫附身问道:「巨诚,你怎么来了?」 巨诚听到苏岫问他,眼睛一亮,笑道:「苏姐姐,我说我知道有暗道,就在我家牛棚后面。」 「真的嘛。」 苏岫捏了捏他的小脸,他的肤色已经渐渐恢復正常,明眸皓齿,是个极俊俏的小郎君。 巨诚的耳尖悄然绯红,低声道:「我可以带你们去。」 苏岫看了一眼白榆君,巨诚也跟着看过去,白榆君低头与他对视,温声道:「是巨村长的孩子吧,倒是有村长之风,那就劳烦这位小郎君了。」 巨诚对白榆君便没有那么热情,只是淡淡地点头,拽起苏岫的袖子便往前走。 其他人跟在他们身后,桑枝藉机走到白榆君身边,轻声道:「圣君别介意,苏医师救过这孩子,他便与苏医师格外亲近些。」 白榆君莞尔:「是个聪明孩子,本君很喜欢。」 巨诚带着众人悄悄走到巨家后院,经过牛棚,来到一棵老树之下,那树应当活了有百年之久,恐怕要两三个人才能完整抱住。 树后有个堆积如山的稻草垛,将草掀开,众人探头看去,果真有一条高约十尺的地道,足够人骑着马通过。 「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我猜是原来那个锦纹将军修的,里面不知通往哪里,我试着走过,后来觉得太远了,便赶紧反了出来,我约摸着应该快出了亡川。」 巨诚说完,便抬头望着苏岫,似乎在等着苏岫夸他。 而苏岫却只看着白榆君,后者将地道口仔细观察了一番,道:「看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来日若是看到黄岱,本君必然要好好夸他一番。」 苏岫见巨诚还抬头看着她,便伸手摸了摸那颗圆圆的小脑袋:「多谢你啊。」 巨诚又低下了头,不去看苏岫的眼睛:「这算不上什么,是我要谢你救了我。」 苏岫与巨诚说话时,总有种错觉,觉得他并非只有十几岁,而是与她一般的成人。 她语重心长道:「你年纪还小,别想这么多。」 巨诚蓦然抬头,那双眼若点漆般深邃:「苏姐姐,我已经十三岁了,你不要觉得我很小。」 苏岫一怔,可能是巨诚太过瘦弱,她一打眼真的以为巨诚只有八九岁。 白榆君饶有玩味地看着两人的对话,他也曾少年过,也十三岁过,故而心里实在清楚巨诚话里话外对苏岫的意图,不过如果真跟这样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傢伙计较,实在显得他太没气度。 他正想着,却没注意到有人正在想他悄悄走过来,等他回过神来时,一个老妪已经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棍走到他面前了。 那老妪似乎眼神不大好使,白榆君下意识扶住她,巨诚也看向这边,连忙开口道:「奶奶…」 听到巨诚的这一声,老妪立即转向巨诚的方向,中气十足地喊道:「小崽子,你跑哪去了?害得我好一顿找!」 「我没事。」巨诚平静应声。 苏岫看向四周,却不见巨村长的身影,巨诚解释道:「我阿娘早逝,阿爹总是忙得不着家,村里只那么几户,他不是去那家解决问题,就是去这家帮忙看看,一般只有我和奶奶在家。」 苏岫瞭然:「原来是这样。」 巨婆婆借势握着白榆君的手,像是撑着另一个拐棍,白榆君也不闪躲,只顺着她道:「巨诚是个懂事孩子,您消消气,是我们找他有事。」 「你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难管,这小崽子心思多着呢。」巨婆婆踌躇几步,转向白榆君的方向道。 白榆君却轻声道:「我知道的。」 巨婆婆疑道:「你也带过孩子?」 说着,巨婆婆细心地捏着白榆君的手:「你大约是个年轻人,这么早就有孩子了?」 白榆君浅笑:「是带过,这个时候确实不好管,男孩女孩都一样,十几岁心思最多了。」 苏岫听着,只觉得白榆君在指桑骂槐,她十几岁的时候分明很听话,哪里不好管了。 「奶奶,这是白榆君,就是北陵圣君,你从前给我讲过的。」巨诚赶忙走过去,将奶奶从白榆君手里接过来,阻止两人再胡言乱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呀!竟是北陵圣君啊,我这老婆子失礼了。」巨婆婆一惊,随即嗔怪道:「你这孩子,圣君来了也不早说,我以为是谁呢,我这眼神用力也只能看见模模煳煳的幻影。」 纵然巨婆婆看不清,白榆君还是作揖道:「无妨无妨,那我们先告辞了。」 巨诚笑着和苏岫告别,扶着奶奶,静静地看他们远去,他没有提起奶奶是如何跟他讲述白榆君的。 奶奶说,每一任圣君都是北陵人心中的英雄,还讲了很多关于圣君的传说,他当时年纪还小,但他记得自己那时候说的是,我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年幼时,谁都想当英雄,而当他真的见到了这个大英雄时,剩下的便只有迷惘。 白榆君没有在亡川多停留,在冬至来临之前便整装准备出发,临行前,众人聚到他帐中。 蔡秋影道:「圣君,如今我们现在手底下的人不多,实力不够,朝廷又盯着亡川,您走了之后,我们就更被动了,我在想如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蔡秋影提到的事,白榆君不是没想过,他们如今兵力分散,东瀛一块,亡川又一块,如今又要到黔州汇合,精兵强将也没有聚齐,实在不是和朝廷较量的时候。 他思忖片刻,才道:「那就只能从栈道上做做文章了。」 蔡秋影还没反应过来,苏岫便忽而道:「不如将那栈道拆了。」 「拆了?这…」 「不错,正是要拆。」 白榆君继续道:「我们可以明面上将那栈道重修,让朝廷以为我们的人要走出亡川,起码要将栈道修缮好,如此一来,便会对我们放松警惕。」 苏岫笑着与他对视:「就是这个意思。」 白榆君走后,蔡秋影便和巨村长商量着要修栈道,李尚身在京城很快便收到了这个消息。 他穿着新制的龙袍,坐在华丽的大殿之上,他每日都在惶恐不安和得意洋洋之间徘徊。 「好啊,既然白榆君还在修栈道,那暂时便不会出来,锦纹那边他怕是也有心无力了。」 来报的暗卫道:「是,陛下,锦纹将军被怀王旧部所攻,两军鏖战数日,至今还没有胜负。」 李尚拿起一块点心,上面的酥皮簌簌飘落,他嘴角噙笑:「无论谁胜谁负,赢家都是朕。对了,让你去查的事,有眉目了么?」 「禀陛下,您的怀疑不无道理,臣去仔仔细细勘察过,先太后确实可能还活着。」 李尚目光一凛,将点心重重摔下:「查!给朕好好查,看看这个女人还能躲到哪去。」 京城还是一派暮秋盛景,晚熟金桂阵阵飘香,似乎严寒的冬日还远着。 可亡川的冬天却是说来便来,万物迅速萧条,冬至过后,牧民们便启程前往冬牧场,剩下的又是以巨村长为首的几户农民。 只是这个冬天却格外难熬,由于前阵子遭了蝗灾,庄稼几乎是颗粒无收,家家户户的米缸里都所剩无几,巨村长急得白头髮连夜冒了出来。 村民日子难过,军营里也没好到哪去,桑枝悄悄找到苏岫商量:「过不了几天,我们最后剩的一点口粮也要没了,连马儿的粮草也不多了。」 「蔡将军不是出去问了么,外面的粮食的价钱如何?」 桑枝皱着眉摇头:「太贵了,那些商贩知晓我们遇了蝗灾便坐地起价,平日里能买一斤米的钱如今连二两都换不到,我们的钱也不多了。」 一筹莫展之际,桑白忽而掀开帐帘,带进来的风里夹着沙尘。 「苏岫,外面有一列商队迷了路,里面有个小孩似乎病了,正发着热呢,我俩去给好好治一治,说不定能便宜买到粮食。」 闻言,苏岫跟着他走了出去。 这是支小型商队,只有两只骆驼,一只驮人,一只驮货。 苏岫见了那骆驼上的人,顷刻间愣在了原地。 -------------------- 第51章 黔州角声寒 ==================== 「白阿姐!怎么是你?」 苏岫又惊又喜,骆驼上的白无双也是一样,两个人都没想过会在亡川重逢。 白无双还愣着,倒是她身后的白怀清先脱口而出:「姨娘。」 如今白怀清再不是什么世子,整个人黑了些也瘦了,看上去已有少年人的沉稳。 白无双霎时红了眼眶:「阿岫,亏是遇上你了,若是旁人我还不信,这里遍地都是庸医,你快给如儿瞧瞧,已经烧了一天半了。」 苏岫看了看被白无双抱在怀里的女孩,细胳膊细腿的,双颊烧得通红,额间又有汗珠浮着,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 「如岫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她,还是襁褓里的婴孩。」 「是啊,小孩都长的快些。」 苏岫熟练的摸了脉,心里便有了药方:「白阿姐,你别担心,如儿的病不重,我这就去煎药,喝下药烧便能退了。」 白无双从骆驼上跳下来,让白怀清看着货物和行李,自己则亦步亦趋地跟着苏岫,哽咽道:「阿岫,真是多谢你,原本如儿的病还没这样重,只是有些咳嗽,后来经路上几个大夫指点,反倒发起热来…」 一个妇道人家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跑商,这路可想而知有多难走,路上会遇见多少险情,又会有多少次绝望无助和走投无路。 「我回到娘家,家里也败落了,我不忍再呆在家里吃白饭,便出来跑生意…」白无双说着,擦了擦眼泪:「这一路上多难多苦,我都没掉眼泪,如今看见了你,倒是让你笑话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这是哪里话,我视你为亲姐姐,你难道要把我当外人么。」苏岫到药柜里抓药,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如儿也是跟我有缘,许是为着你给她取的这个名字,才让她遇到了我,你放心就是。」 喝了苏岫开的药,白如岫当晚便退了热,精神也好了许多,一双猫儿一般的大眼睛追随着白无双。 苏岫这才注意到这孩子两只眼睛的瞳色竟是不同的,一个色黑若漆,而另一个却是灰中透蓝,像是雨后清澈的湖面,倒映着世间的一切。 「如儿的左眼真是漂亮。」 白无双却嘆道:「漂亮有漂亮的代价,她的左眼看不见。」 苏岫一惊:「怎么会…」 「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的,这孩子样样聪明,别人家孩子还满地爬呢,她便会走了,我就看着她那双小脚,走着走着便偏了,有次我没留意,竟让她从床上摔了下去,好在没什么大碍,自那以后我便留心观察,才发现她右眼是看不见的。」 像这样的先天不足之症,纵然扁鹊华佗在世也是束手无策,苏岫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忽而闯进来的桑白打断。 桑白朝白无双笑了笑,那笑容十分有八分虚情假意,他拉着苏岫走出帐子,问道:「既然你们认识,你便跟她提一提,让她将那货便宜卖给我们。」 见苏岫一脸为难的样子,桑白又道:「再买不来粮食,我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饿死在这个鬼地方。」 「阿岫。」 白无双倏地出现在苏岫身后,柔声道:「我知道你们这遭了蝗灾,外面的粮食又卖出了天价,我也没带多少稻谷,那骆驼上所有的东西,我都给你,不为别的,只为我们之间的情意。」 「白阿姐,这样可不行。」苏岫连忙拒绝道。 拉这样几袋货物来亡川有多难,苏岫不是不知道,怎么能白占人家的便宜。 「你刚刚还说,视我做亲姐姐,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行的,再说,我又不傻,如今虽然粮价翻上了天,人人都盯紧了有粮食的商队,我就算拼死跟他们分那么一杯羹,未必能赚上一笔不说,恐怕还招人记恨,实在得不偿失。」 白无双覆上苏岫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若过意不去,便打欠条给我,等过了冬再还,利息便是我们一家三口人在这一个冬天的吃住,如何?」 苏岫一怔:「你们要留在这?」 白无双点头:「栈道还在修,如今也出不去,不如就留在这,你们这么大个军营,还容不下我们这一大两小么?」 苏岫喜出望外:「这…这当然好了。」 白无双这几袋子货物可算是解了军营乃至整个亡川的燃眉之急,所有人紧衣缩食,各从嘴里省下些,也算是能熬过这个冬天了。 亡川的冬日如斯难过,黔州也没好到哪里去,下过一场大雪后,北风萧萧,银装素裹,滚烫的鲜血也很快冻结成冰,仗越来越难打。 黄岱一军已经和前来进攻的怀王旧部鏖战半月有余,脚下的土地由黑变红,再变白,很快又会变红,黄岱已经一连三日没有合眼,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坚守,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黔州让给那个狗贼。 「你去睡会,我来盯。」朴霄走到黄岱身后,嘴里吐出的白汽模煳着眼前的视线。 「不用。」 敌军原是一帮占山之匪,假借怀王旧部的名义才招揽到一些功名不成,又心怀天下的幕僚,肯为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山大王卖命,本来他们对黄岱守着的黔州构不成什么威胁。 可就在前不久,那土匪头子不知从哪搞到了一批西洋火药,比境内的威力不知要强上几倍。 就在三日之前,黄岱险些丢了性命,那火药就在脚下炸开,他翻身一滚,内脏差点被震出来,他现在身体上还绑着板,不能亲自冲锋陷阵,他便日日在城墙上守着,双手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却还是不肯回营帐。 「好,那我陪你。」 朴霄难得地没有跟黄岱掐架,而是与他并排坐了下来,轻铠与冰雪敲击出好听清脆的声音,他拿出两葫芦的酒,递给黄岱一瓶:「喝点?」 黄岱接过来,打开盖子咕嘟咕嘟灌下,热气从喉管开始沿路烧到胃,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样下去黔州怕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也要保,黔州是要塞,扶风在这折了那么多人,多少兄弟在这丢了命,怎么也要保住…」 黄岱又灌了一口酒,想起从前在慎王手底下的时候,也是这样死冷寒天的在外面守着,不同的是,从前他是被人从暖帐里赶出来的,如今他是自愿守在这。 「若真保不住,我就跟黔州一起死在这。」说着,黄岱深深地看了朴霄一眼:「若是今晚还不能突围,你就带着…」 「黄岱!」 果然,白榆君说的没错,这俩人心平气和地说不到三句话,必然要掐架。 黄岱被朴霄吼了一嗓子,却不生气,笑着转过脸来,两颗虎牙显得他少年气十足,他想起第一次见朴霄,也是在黔州,那时他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脾气这样臭的人。 可如今他却只想让他活下去。 「我就知道你放不出什么好屁,亏你说的出来。」朴霄转过脸去,懒得接着骂他,却悄然红了眼。 黄岱的笑容敛去,轻声道:「你知道么,我的心思你从来不知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朴霄却骤然道:「我知道。」 说罢,他捏过黄岱的下颌,毫无徵兆地吻了上去,临了还在那柔软的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黄岱心尖勐地一颤,朴霄却还不放开他,只盯着他的眼,恣意道:「怎么样,还想死吗?」 「或者,想我跟你死在一块。」 黄岱觉得自己的心被豁开了一块,空洞洞地疼着,却分外痛快,他怔了怔,哑声道:「你…你是什么时候…」 他还想多问几句,却被石破天惊的火药声震得清醒了过来,他一声令下:「都给老子精神起来,能不能突围就看这一仗了!」 一转身,朴霄已然带兵投入战场,好像方才的温存只是火药点燃前的细线,一切都随着那声爆炸化作滚滚浓烟,黄岱勉强将那些云里雾里都抛之脑后,坐镇军中,观察着战况。 人数是悬殊的,黄岱清楚,他们不论再怎么拼命,也都只是拖延时间,破城是迟早的事。 就在他准备亲自上阵,殊死一搏时,军中忽而想起来阵阵譁然,只见朴霄一刀将一个士兵斩腰,随后又顺脚将另一个踹到杵在地上的长矛上,顷刻间血花四溅。 朴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转头看向城头上的黄岱。 黄岱以为自己看错了,朴霄竟是笑着的,他听见他说:「你看见了么?是狼王旗!是主人!」 黄岱极目远眺,果真是狼王旗,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高兴,敌军看到有援军赶来,便预先在战场四周设下了火力,白榆君一时被困在战场之外。 战场之内的人只能听着那爆破声连连,却无法脱身营救,两方各自陷入困境,难以汇合。 不知过了多久,敌军后续无力,他们不可能有源源不断的西洋火药,狼王军得以沖入战场支援,很快,这场仗便分出了胜负,黄岱守住了黔州。 战场外的烟尘也渐渐散去,世界终于静了片刻,容得人喘息一阵,却又喧譁起来。 狼王旗威风凛凛,旗下却再不是那个白马狼面的将军。 「主人被炸伤了,快叫军医来!」 -------------------- 第52章 风雪误归人 ==================== 亡川的冬天十分漫长,往日黔州与亡川通信,用信鸽几日便可送达,苏岫却一连两月没有接到白榆君的信件,她心中隐隐浮现不安。 某日,她却看见了一只陌生的信鸽,蔡秋影接下来一瞧,竟是扶风的来信。 扶风在信上说,他已与姜寻在漠北汇合,如今漠北还算得上安定,他们听闻主人领兵在亡川驻扎,便打算举兵到亡川来了与大军汇合,他们的人有数十万,其中有一半是骑兵,轻骑快马,不出一个月就能从漠北抵达亡川。 栈道仍在修建,苏岫给他们回信说明了情况,让他们从暗道进入亡川。 蔡秋影抚摸着信鸽,这只绒毛柔软雪白,性情柔顺,和原来白榆君用的那只花色信鸽截然不同,连脾性也大不相同。 那只花色信鸽只有让人从它身上摘下信件时可以让人触碰,其余时候想摸它,门都没有,白榆君常调侃它有「信使的风骨」。 苏岫问道:「还是没有白榆君的消息么?」 蔡秋影摇摇头,他派了专人日日在这里蹲守,别说是鸽子,就算是只蚊子飞过去,也能察觉到。 而他们派人从暗道送出去的信件,也都石沉大海,杳无回信。 一个平常的风雪日,苏岫用木车推了几斤苞谷去找巨村长,打算换些旁的棉花一类可以过冬的物件,苞谷重,棉花轻,本来回来时会轻松些,可偏偏去时是顺风,回来便是逆风。 刚下过的雪很轻,被风一扬,像沙尘又像细盐,勾勒着风的形状,被阳光一照,像撒下的金粉,似幻如梦般明媚。 可落在脸上就不好受了,追在后面像是无形的寒掌,迎在前面,像是凛冽的铁箍,总是生疼。 苏岫觉得那雪混着泥沙不断地往脸上粘,她举步维艰,若是稍有放松,甚至还会被风吹的连人带车接连退步。 后退的那几步中,苏岫自觉不小心靠住了什么坚实的东西,还是暖的。 「小心。」 这声音太过熟悉,即便是隐在风雪沙尘之间,苏岫也能轻易辨识,她倏地一怔,恍如是在梦中,直到转身看见那人,她都害怕面前人会顷刻间消逝在风沙之中。 「你…你怎么会?」 白榆君笑着看她,璀璨若星,再大的风沙也难以湮没。 怔愣片刻后,苏岫见四下无人,便直接扑过去抱住他:「阿荥…」 「这几个月我一直有给你们写信,却总没有回信,我实在不放心。」 「果然…」苏岫仿佛意料之中,平淡道:「我想大约是亡川这边,有人拦截了你的信,故意不让我们看见。」 白榆君沉声道:「我料想也是如此。」 苏岫将白榆君悄悄引到偏帐内,两人围着壁炉烤火取暖。 「那我就长话短说,我们收到了扶风的信。」 闻言,白榆君面露喜色:「真的?」 「嗯,他已经和姜寻在漠北汇合,不过他还不知道你已经去黔州,要到亡川来,我想让他到亡川也好,他们人多势众,黔州太过显眼。」 白榆君将苏岫揽在怀里,温声道:「你思虑得很是得当,等他们与秋影汇合,再到黔州,我们的大军便是集结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到那时候,再一举攻下京城。」 「不错。」 苏岫倾身勾住白榆君的下巴,将狼面轻车熟路地摘下:「剩下的话,就要凑近些说了。」 白榆君先行捏过她的后颈,覆了上去,一吻终了,苏岫有些气息不稳,她断断续续道:「一直…收不到你的信,我很担心你。」 说着,苏岫便要去把他的脉。 白榆君这次却将手腕往身后一藏:「又要把我的脉,我是如何教你的?望闻问切,切只是其中一步,那你行其余三步,可看出端倪?」 「前两步某些人很会隐藏,我自是瞧不出什么,问便更问不出,只有亲自把脉才最稳妥。」说着,苏岫便要去握白榆君的手腕。 不料,白榆君却将双臂合到了她身后,将她拦腰环抱。 「我待不得一个时辰,过会儿便要离开,这点时候你也要耽搁么?」 苏岫轻轻一挣,白榆君没有松手的意思,她浅笑道:「你这语气是在朝我撒娇么?」 白榆君也笑,清浅的笑声震彻她的五脏六腑。 「算是,陪我待一会儿吧。」 苏岫不说话了,她轻抚着白榆君的青丝,耳畔只有壁炉中火花的声响,帐外唿啸的风雪,还有彼此的唿吸声。 白榆君来的悄无声息,走得也悄无声息,如一阵风般混入亡川的风尘中,除了苏岫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回来过。 当夜,桑白掀开放置药柜的帐帘,见苏岫正坐在案前等着他,帐外的风雪颳了一整天,从未停歇。 「你找我什么事?」桑白看苏岫的神色,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讪笑道:「你这幅坐姿怎么跟要审判我似的,我做错了什么事么,苏医师?」 「桑白,看在我俩曾同在羽芳堂求学的份上,你跟我说实话,桑枝到底是什么人。」 苏岫的语气古井无波,眼神却像是早已洞察一切。 桑白却已将头埋下,不敢再直视苏岫的目光,他揶揄道:「她就是我家里的亲戚,我不是早就…」 「桑白。」苏岫打断道:「我在她住的营帐附近,发现了一只花色的鸽子,和白榆君的那只如出一辙,已经死了好些日子了,被冰雪掩着…」 苏岫话还没说完,桑白却浑身发抖地跪到了地上:「我…我也不是想要害你们,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家里人…都在她手上,我求你了,你就别问我了…」 见状,苏岫心里酸涩不已,她又何尝没有犹豫过,桑枝对她如姐如母,两人一同走过悬崖峭壁的栈道,又一同生活在这亡命之川,如何能没有患难与共的感情。 半晌,苏岫才嘆了口气,轻声道:「罢了,你不肯说,我便去找蔡将军,总之,桑枝这人留不得。」 次日,蔡将军听了苏岫的陈情,面色凝重,他特地掀开帐帘,看四周静谧无人,才道:「照你这么说,桑枝的身份必然不一般,明日我把她带过来审,实在吐不出东西便只能军法处置了。」 说着,蔡秋影替苏岫倒了杯热茶,转而问道:「你是如何发现此事的?」 苏岫轻呷一口茶,将白榆君来过的事咽到肚子里,只道:「我也是偶然发现,我本来也不愿怀疑她,只是…」 她说着话,忽而觉得面前天旋地转,整个人无力支撑,随即竟向后倒了下去。 意识弥留之际,她看着蔡秋影蹲在她面前,神色复杂,她眼皮一沉,昏死了过去。 下一刻,桑枝掀帘进来:「昏过去了吧?」 蔡秋影眉间愁绪萦绕,有气无力道:「你的药很有用,她半点都没察觉。」 桑枝凑近,轻抚蔡秋影的肩膀:「不是我的药厉害,是她对你很信赖,才没有发现茶水里有端倪,你已经辜负了她的信任,背叛了白榆君,你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蔡秋影直视着桑枝的双眸,蓦然苦笑一声:「暮云,为了你,我从未后悔。」 随后,他扯下桑枝的面纱:「这换颜术真是厉害,连我都快忘了你原来的样子。」 「重逢时你便认出了我吧,你没有拆穿我,还愿意帮我隐瞒,如今更是…」桑枝说着,话音一顿,笑容里带着苦涩:「总是我欠你的。」 「没错,换颜术换不得双眼,你那双眼睛我无论如何都认得出。」 说罢,蔡秋影轻嘆一声:「原是我一厢情愿,也算不得你欠我。」 -------------------- 本文接近尾声啦 估计会一口气更完~ 第53章 地窖问玉玺 ==================== 扶风和姜寻按照苏岫信上所说的密道,带着漠北大军来到了亡川。 可他们却没见到故人,只见到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将军。 「恭迎两位将军。」蔡秋影拱手道。 扶风和姜寻对视一眼,绕有防备道:「怎么不见苏医师?你是何人?」 蔡秋影十分耐心地解释道:「白榆君不在,在下暂为军中统领,苏医师到村民家里瞧病去了,暂时不在。」 随后,他请二位到帐中小坐,桑枝给倒了茶水,姜寻却没心思喝茶,只道:「不知苏医师何时能回来,我们总要见她一面才安心。」 蔡秋影陪笑道:「这位便是姜寻将军吧,您有所不知,这亡川地广人稀,戈壁滩或是山路都不好走,一来一回可得些时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我们还是尽快到黔州与白榆君还有锦纹将军的大军汇合,你们恐怕暂时不得见面了。」蔡秋影说着,又补了一句:「这也是白榆君和苏医师的意思。」 扶风问道:「那我们军队都走了,就把苏医师一个人留在这亡川?」 这时,桑枝在一旁从容道:「自然不是,还有许多工兵和女眷留在这,毕竟栈道还未修缮完成。」 扶风斜睨了她一眼,面露狐疑。 「扶风将军没见过我,我是桑医师家里的亲戚,桑医师又与苏医师是故交,有我们陪着苏医师,您大可放心,也不必担心白榆君会怪罪。」 桑枝的语气一向温和有力,总是很快能让人平静下来。 而此时,白无双正在帐外偷听,她从昨日便没再见到苏岫,若是苏岫真去了什么村民家里诊治,没道理不知会她一声。 可她又想不通蔡将军和桑枝为何要编谎话偏二位将军,她真想着,帐帘忽而被推开,扶风和姜寻走了出来,两人压根没留意站在帘前的人。 而白无双也立即将头低下,转身离去,她只听过扶风与姜寻的名号,知道他们是白榆君的心腹,却没与他们打过交道,她毕竟是慎王的未亡人,她的孩子都是慎王的遗孤。 纵然她自己不愿意承认,她也害怕别人会介怀,故而苏岫不在,她也不敢和军的其他人过多交谈。 扶风和姜寻和蔡秋影约定,今夜便出发前往黔州,看着他们出去整顿军队,桑枝轻声与蔡秋影道:「白无双不会和他们说什么吧?」 「她不敢。」说完,蔡秋影低头看向桑枝,温声道:「暮云,原谅我不能再带兵护着你,白榆君待我我不薄,我从前在军中苦干,却从未受到重用,是他来了才提拔我,苏岫一事我已经算是背叛他,军队上我不能再辜负他。」 「况且若是我们迟迟不到黔州与他们汇合,白榆君迟早也是会察觉的。」 桑枝温柔地回望他:「秋影,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旁的我也并不需要,只要有了苏岫,我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军营的地窖之中,苏岫被五花大绑,嘴里被塞着不知擦过什么东西的恶臭抹布,药劲早已过去,她眼前一片漆黑,昏昏沉沉地醒来又睡去,脑中一片混沌和迷惘,晕得她直想吐。 她还是太大意了,怎么也没想到蔡将军,那样一个沉闷稳重,只通军务,旁的从不过问的人,竟和桑枝暗中勾结。 忽而一道光束洒了进来,苏岫被刺的眯了眯眼,只见桑枝从地窖口沿着梯子走下来,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不是蔡秋影,苏岫从未见过这个人,但在她看清这男人的长相后,便已经将他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人恐怕就是当今圣上,李尚,他与李诛徽有五分相似,连走路的姿势都如出一辙,苏岫剎那间便联想到了那个被她刺中了一只眼,连龙椅都没坐上几天的苦命反贼。 桑枝将苏岫口中的抹布抽出来,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可看在苏岫眼里却是一片冰冷。 「苏岫,你放心,姐姐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跟我们实话实说,我们很快就会放了你的。」 「姐姐?恐怕我不该叫你一声太后娘娘。」 闻言,李尚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当初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遣派了不少人少才找到这个假死的太后娘娘,而这个小小的女医轻而易举地将伪装看破。 即便是为时已晚。 许久,桑枝才轻笑:「妹妹果然是聪明,连换颜术也瞒不过你,难怪白榆君喜欢你,我要是个男人也必定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苏岫冷眼瞧着她,哑声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毕竟也不是什么太后了,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也要看在陛下的面子,我们是想跟你讨一样东西,这东西原是陛下千里迢迢赶过来朝我讨的,可我也是遍寻无果,只得来问你。」 桑枝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玉玺在哪?」 这话将苏岫问的一愣,桑枝也看得出她神色的迷茫,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她真的不知道。 桑枝忙端来了杯水餵给她:「倒是我不好,这么长时间都没给你餵水,毕竟我也怕你会大喊大叫,被别人察觉,就不好了,忘了告诉你,扶风和姜寻已经来过了,他们与蔡将军汇合,已经从密道出发去找白榆君了。」 苏岫眉目一凛,毕竟这地窖里还有李尚,她知道了这事,便意味着李尚也知道白榆君的大军很快就要集结,而此时的皇城必然固若金汤。 「不急,你再好好想想,我给你提个醒,我在宫中多年,已经查出当年怀王的死因,他是北陵上一任圣君所杀,他几乎是与怀王同归于尽,你那么聪明一定也能想到圣君死后,一定会把玉玺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下一任圣君,也就是白榆君。」 桑枝的语气温柔似水,目光皎洁如月,她轻捏着苏岫的下巴,就像平时她们常开玩笑逗乐子时那样。 「而白榆君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 见苏岫缄默不言,桑枝便直起身来,笑颜依旧:「我们时间有限,你想不出来也不要紧,我们直接把你送到白榆君面前,就什么都问出来了。」 说完,桑枝和李尚便离开了地窖。 「陛下,如今苏岫已经替您抓过来了,您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桑枝柔声细语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李尚冷哼一声:「忘不了,只要朕得了玉玺,再击退白榆君,使得朝臣顺服,朕自然会尊你的位,较之你原来的权力只会多不会少。」 桑枝眉眼弯弯,笑意浅浅,可谁也看不出,她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图谋天下的野心。 她又怎会甘心只要那一个太后之位呢。 苏岫眼前几乎漆黑一片,只有方才桑枝和李尚进来,燃起的壁灯还闪烁着微弱的火光,她脑海中万般念头交织在一起。 苏岫有预感,国玺必然不会被白榆君带在身上,那样重要的东西,他一定会放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 可会是哪里呢,那个地方如今还是否安全? 她正想着,地窖口倏地照进一束光亮。 -------------------- 第54章 妙方医怪病 ==================== 苏岫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走过来,到了光下便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 那少年身材纤细,个子不高,苏岫看不清他的样貌,只低声道:「你是何人?」 他跟没听见似的,依旧走着他的路,走到壁灯之下才停住脚步,随即竟将头朝墙上撞去。 哐哐哐,接连几声。 苏岫被吓了一跳,这少年的动作力度虽不大,额头当下不会有什么伤,却也禁不起这样反反覆覆地撞。 看他的样子倒像是梦游之症,可这举动实在奇怪。 这少年没来得及撞几下,便从地窖口传来一阵惊慌的女声:「大皇子!」 一位侍女从梯子上下来,抱住了这位大皇子,只见他又往这侍女怀里撞,苏岫跟着数了,他一共撞了四十九次才算完,接着便昏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又传来了李尚的声音:「景恆怎么样了?!」 那侍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大皇子昏过去了。」 李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先是甩了那侍女一个巴掌,厉声道:「你们都是饭桶么?连个孩子也看不住,怎么就能让他跟到亡川来?!夜里又让他跑来这里!」 侍女抖若筛糠,伏在地上,啜泣道:「是大皇子偏要跟上御车,我们也拦不住啊,大皇子什么脾性您也不是不知道,这毛病好一阵子没发了,不知到了亡川怎么就…」 李尚盛怒道:「还敢犟嘴!」 大皇子李景恆已经十二岁了,他的脾气秉性与李尚十分相似,也是李尚最看好的储君人选,却得上了这个怪病,宫中太医也说不出个缘由。 一番闹剧过后,又走下来几个侍女,抱着李景恆离开,而李尚更在后面,正要爬上梯子,苏岫忽而开口道:「大皇子的病,我或许有法子可医。」 李尚脚步一顿,随即闪身到苏岫面前,倏地捏住苏岫的细颈:「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苏岫的脸色瞬间被憋的通红,语声断续不接道:「陛下…大皇子…的怪病…我确有办法,如今…我命都在…您手里,又怎么…怎么敢骗…」 李尚铁箍一般的手骤然一松,苏岫止不住地勐咳:「咳咳!陛下…医书古籍有载,凡此怪病,无药可医者,均可用小柴胡汤一试。」 「朕不管是什么汤,只要能治好景恆的病,便是要天上的星辰入药,朕也摘得。」 「陛下,这药材并不难寻,亡川便有,大皇子正是发病的时候,您不如先让我一试。」 李尚的面容被灯火映照的忽明忽暗,他狞笑道:「好啊,若试不出来,我唯你是问。」 苏岫勉强将身子摆正,道:「那就请陛下先给我松绑。」 李尚斜睨她一眼:「你别得寸进尺!」 苏岫不卑不亢道:「是陛下太过严苛,我被五花大绑着,要我怎么取药煎药呢。」 李尚思忖片刻,才道:「我可以给你松绑,但你不能出这个地窖,你把药方列出来,我找人把药材和药罐子通通拿进来,你便在这里煎好。」 苏岫立即道:「那去拿药的人要我来指定。」 李尚瞪了她一眼,才要发作,苏岫又道:「这药材不是人人都识得,若是拿错了药,误了药性,耽搁得可是大皇子的病情。」 「你在威胁朕?」 苏岫笑着,恭顺道:「臣女岂敢威胁天子,只是这做医师最要紧的便是实话实说。」 李尚冷声道:「你要找谁?」 白无双看见李尚来找她,心中只有惊诧并没有对君王的恐惧,怎么说她也是做过王妃的,便是圣祖皇帝也见过几面,又怎会被这草包吓唬住。 可她为了活命,只能装出一副惊恐之色,拿过苏岫写的药方,去药柜里抓药。 如她猜测的那般,苏岫果然被抓了起来,她思来想去,到房里扯了块厚实的布料,当作面纱围到了脸上。 白无双端着药罐子和药材走到地窖口,灵活地走下梯子,只见桑枝正在下面等着她,见她捂得这样厚实,问道:「你怎么还戴了这样厚的面纱?」 「亡川苦寒,我这身子不禁折腾,染了风寒。」说着,白无双轻咳了几声。 桑枝便也没再多问,让她走了过去。 苏岫和白无双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苏岫按部就班地将药材备好,将药罐子底下生起小火,煎药最费功夫,桑枝等在一旁,看也看得累了,腰也坐得酸了,见二人真的没什么交集,便爬上梯子出去透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桑枝一走,白无双便将面纱取下:「阿岫…」 她刚一开口,苏岫忙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随即附在她耳边道:「轻声些,桑枝定还在地窖口。」 白无双便也跟她咬耳朵:「这到底怎么回事?皇上怎么忽然来了?」 苏岫长话短说,与白无双交代了来龙去脉。 白无双也是一惊,她实在没想到桑枝竟染就是那个臭名昭着,心狠手辣的太后。 直到夜幕降临,白无双才端着热气腾腾地药从地窖上来。 桑枝果然没有走远,李尚站在她身边,亲自接过白无双手里的药罐子,掀开盖子闻了闻,才递给侍女:「给大皇子送过去,仔细盯着,看他今夜老不老实,若还往外走,我便饶不了那个苏岫。」 说罢,他挥手让白无双离开,桑枝提醒他道:「陛下,苏岫还有用呢,您可不能伤了她。」 两人走下地窖,要给苏岫重新绑起来,只见苏岫背对着两人,坐在壁灯之下。 桑枝一走近,方才察觉到不对劲。 这不是苏岫! -------------------- 第55章 克皇城之役 ==================== 等到桑枝和李尚发现留在地窖里的是白无双,而端药出去的是苏岫时,苏岫已经不知所踪。 亡川之大,又地广人稀,想要个物件不难,可要找一个存心躲藏的人,却难如登天。 李尚一腔怒火无处可泄,只好冲着白无双撒气,白无双瑟瑟缩缩地躲在角落,他走上前去,想像捏死一只鸡那样捏住那纤细的颈子。 却见白无双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迳自捅进他的腹中,鲜血顷刻间将那锦绣暗纹龙袍染成红色。 李尚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他已经攥住了白无双的脖子,却再没力气收紧,沾了血的手想去摸腰间佩剑,最后却只颤抖着把剑柄上了红漆。 白无双是第一次杀人,匕首还留在李尚身上,她怔了怔,随即壮着胆子将李尚的手挣开,站起身来。 李尚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攥住了她的脚踝,她惊叫起来。 只见桑枝走了过来,她抽出李尚的佩剑,却没有捅向白无双,而是朝李尚身上补了一剑。 李尚如同一只离了水的鱼一般,吐了几口红水,便再没了生息。 桑枝端详着自己的作品,笑了笑:「像这样没用的人,早该被杀。」 白无双立即逃也似的爬上梯子,头也不回地跑了,桑枝也没有去追。 毕竟桑枝觉得泄愤是无能之人的表现,白无双不是她的对手,而她真正要追的人已经钻进了密道。 苏岫没敢返回营帐,而是让桑白将自己要的东西都带了过来。 「我真是不懂你,你说你要逃命,也不带些金银细软,只把这厚厚的医书让我带着,这能当饭吃?」桑白将包裹递给苏岫。 苏岫赶忙背在身上:「你和我一起逃吧,我要去京城,与白榆君他们汇合。」 桑白神色一滞,他没想到苏岫不仅还愿意信任他,竟还愿意带他一起走。 「苏岫,恕我直言,李尚既然已经知道白榆君大军集合完毕要攻打京城,那京城必然已经是重兵把守,他们未必会赢。」 苏岫点点头:「我知道,但我还是要去。」 两人藏在密道深处,连手灯也不敢打一盏,远处传来脚步声,苏岫竖起耳朵听,等到人走进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白阿姐…」 苏岫接过筋疲力尽的白无双,好像从地窖走到密道的路有亡川走到天边那样漫长。 「阿岫,我杀人了,我杀了李尚。」 苏岫一惊,她没想到白无双跟她说的脱身之法,竟是将李尚捅死。 三人来不及休整,连夜走出密道,一路上不敢走官道,走尽了羊肠小径,在第七天,他们终于坐上了经过泓河的船只。 船上人影错落,三人如逃荒的难民一般灰头土脸地坐在船尾,打量着形形色色的人。 「听说了么?这世道如今乱的很,京城也不太平了。」 与他们一同坐在船尾的一个男子念叨起来,坐在他身边的老妪脸色一变:「怎么了?」 那男子皱眉道:「听说皇上在出巡时被人暗杀了,如今守京城的将军都反了,分散成了好几支军队,与赶到京城的叛军已经杀作一团了。」 「哪只叛军赶上了这样的好时候?」 船只已经离京城很近了,繁华盛景不再,只余硝烟四起,不待那男子回话,船上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巨响,众人一阵惊慌,只见一面狼王旗飘扬在烟尘之中。 「算不得好时候,原来只是打一支皇城军,如今是打好几支,哪里顾的过来。」 苏岫没想到,李尚已死的消息竟会比他们更早来到京城。 守在京城的皇家军而今大致分成两伙,一伙时由金吾卫首领章大人领着,主张保皇城,拥大皇子为帝,而另一伙则是由威名远扬的成大将军领兵,想的是黄袍加身,自立门户。 而狼王军也正好有两支分队。 一场混战过后,狼王军撤至皇城西北角,黄岱与朴霄先行抵达阵营。 黄岱帮朴霄褪下铠甲,又借势捏了捏那铠甲下的手:「你是第一次与章然交手,感觉怎么样?」 「中规中矩,他列队布阵相对保守,倒是和我势均力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他话音刚落,扶风和姜寻也接连走进来,黄岱看向姜寻正在往外冒血的胳膊,脸色一变」:「怎么还挂彩了?」 姜寻笑着摇摇头:「皮外伤,刚才撤的时候被箭影颳了一下,不打紧。」 「怎么样?」黄岱问道。 「这个成麟倒真不愧为西北大将军,在兵法上有一套,又喜欢勐攻,我们一开始都险些没招架得住。」 姜寻说着,将胳膊往桌子上一架,一个军医走了进来为他包扎。 「不过,后来我摸透了他的招式,便也算不得棘手。」 姜寻胳膊上的伤很快被包扎得差不多,今日用的药膏格外温和,他抬头望了望给他包扎的医师,和往常一样,医师都戴着面纱,他又仔细看了好几眼。 闻言,黄岱这才放下心来:「守着皇城的人一分为二,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事,这样倒是可以逐一攻破。」 朴霄点点头:「这样,也算对得起主人了…」 朴霄的话音将落未落,却见那医师将手里的软布一放,转头看着他们。 四个人都齐齐地看向这位医师,黄岱最先喜出望外道:「苏岫!」 其余三人也很快看了出来。 「真是你啊!」 苏岫将面纱一摘,沉声道:「你们告诉我白榆君怎么了,不许瞒着我。」 她跟桑白还有白无双坐船到皇城码头,船上的人被战火纷飞的皇城吓退了一半,都在京郊或是旁的地方先行下船。 苏岫将另两人安排在旧的长公主府上,自己则混到了军营里。 听到她的问话,四人皆是一阵沉默,扶风先开口道:「你…你先别着急啊,主人他,在黔州时被火药炸伤了,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我们也…」 苏岫直接打断道:「带我去见他。」 主帐之内,白榆君整个人陷在塌里,再落上厚厚的被褥,就像被埋起来了一样,了无生气。 军中的军医该用的药方都已经用过了,可药汤基本上灌不进去,真正起作用的部分更是少之又少。 扶风将苏岫送到帐里,便控制不住地转身离去,他实在不忍看白榆君这个样子,西洋的火药实在太过兇勐,换作旁人怕是早就被炸的灰都拣不出来了,白榆君还能全须全尾地躺在这已是谢天谢地。 扶风跟着主人那么多年头,从未见过主人伤成这个样子,或者说,白榆君真的很少受伤。 不,其实是有一次的。 而与此同时,苏岫也想到了那一次,那是她第一次与白榆君这个身份见面的一次,那时候她只觉得这人伤得太重了,竟还一声不吭,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她只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心跳,与指尖摸到的脉搏相似,虽沉缓却也有力,总还是能救。 可这一次,她连搭脉的手发着抖,脉微弱沉细,好险就要摸不到了,而且她察觉到白榆君的内伤和淤血,并非都来自此次,而是从前就积攒了旧伤,而今才被新伤都引了出来。 原来,他不是很少受伤,而是习惯了独自承受,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掩藏起来,戴上一层锐不可当的面具,这是每一位首领都该研习至深的功课。 苏岫浑身颤抖,像从怀里取针的手都难以握稳,几次三番地攥紧又放下,她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只想把他拽起来痛骂一顿,明明上次见面就已经受了重伤,却花言巧语搪塞过去,只字不提… 她埋怨痛恨,却又心疼,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想当初那样将他救过来。 如果不能,她又该如何呢,她甚至不敢去想… 这种种想法都真切鲜活,像钻心的蛔虫来来回回在她的胸口徘徊,可她看上去是平静的,除了眼眶里渐渐溢出的泪水。 苏岫在主帐守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外面也打了一天一夜,血流成河。 桑白和白无双轮番进去陪着,见苏岫在施针,也不敢打搅,只是坐坐便离开。 当年孟允衡教苏岫针刺之法,要现在萝蔔白菜上练习,再到牛皮甚至竹筒,都要扎稳扎透,手法练好了,方才去为他人医病。 只是而今,这针落到自己师父身上,苏岫的阵法便不稳了,她想着,若是他此刻醒来,怕是要笑话了。 刚落下几针,苏岫的手心便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她飞快地眨了眨眼,将视线移到那本厚厚的医书上。 这医书她一直带在身边,算是跟着她出生入死,虽然她已经很久没翻过,但她仍然依稀记得,在哪页哪处,孟允衡曾标註过什么。 今时今日,此情此景,她倒想翻来看看。 等到京城的两方人马都熟悉了敌军的作战手法后,黄岱又让扶风和朴霄悄悄互换,一场休战过后,那位西北大将军在城头一瞧,敌军竟换了将领,一时摸不着头脑。 而另一边的金吾卫章大人也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朴霄和扶风却是通过气的,将对面两位大人的弱点都摸得清清楚楚,皇城之役很快落下帷幕。 金吾卫带着太子旧党南下奔逃,而成麟则是被狼王军活捉,这位大将军可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在后来,任黄岱如何软磨硬泡,哪怕用他的妻子要挟,也没能将他化为己用,终于还是在狱中郁郁而终。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皇城城墙上的火焰旗已被战火烧掉了半面,只剩下残躯在风中飘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可白榆君还没醒,玉玺也杳无音信,狼王旗即便是闯进了京城,也没名没分,这些个老党旧臣,百姓的闲言碎语,足以将他们淹死。 不愿对狼王旗俯首称臣的人大有人在,首当其冲的便是岳氏,岳恆已死,岳老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头髮已然全白,吹鬍子,瞪眼睛,指着黄岱一行人道:「这群人,夺我家园,杀我恆儿,吾辈岂能认贼人为君,我老头子今天便是豁出去这条老命,也要反到底!」 他显然是将寒岁与岳恆的恩怨算到了狼王军头上,不过这也没算错,只是黄岱却忍不了,他轻巧地拎起长刀,径直要挑了那老傢伙的舌头。 黄岱只懂调兵遣将,对朝堂之上的事不甚了解,险些便酿成大错,好在朴霄挡在他身前,才让他停下手来。 岳老冷哼道:「你们这群反贼便只会舞刀弄枪,有本事便杀了我,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够本了,日后还能留名青史哈哈哈哈哈。」 在岳老的笑声里,黄岱才渐渐明白过来,他可以杀了这一个不服之臣,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一位老臣站出来道:「你们若是想让天下臣服,民心归顺,也不是没可能,我们一认贤明之君,二认明君之物。」 其余众人也跟着附和:「是啊,国玺下落不明,叫我们如何承认江山易主。」 这群言官便是最得罪不起的,能把白的说成黑的,若是真杀了他们,更是要不得了,怕是要遗臭万年。 扶风和姜寻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想等着白榆君醒过来主持大局。 可白榆君…他们甚至不确定他还会不会醒过来,如今是狼王旗占据了京城,可难保不会有他方势力再卷土而来。 皇城之外肃杀之气尤在,血腥之气未散,一阵明显底气不足的男声打破喧嚣。 「国玺在此!」 -------------------- 晚些还会有一章才完结! 今天还是没写完(三次元还在忙考试~)最后一章明天更吧!(抱歉啦~) 第56章 尘埃终落定 ==================== 亏得桑白喊这一句之前还清了清嗓,虽然还是胆怯有余,但起码还是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苏岫在他身后缓步走进来,手中捧着的正是了无音讯的玉玺,她冷声道:「传国玉玺在此,诸臣理当奉令,如有违者,天下共诛之。」 沉寂片刻,所有人都在好奇国玺的来歷和真伪,即便是黄岱与朴霄等人,都以为苏岫是从哪弄来了个假玉玺,不料这群不信邪的文官打量了半天,也没瞧出半点端倪。 玉玺传世多年,璀璨映辉,绝世无双,便是天上星宿也要避其锋芒。 朴霄最先反应过来,拽了拽黄岱的衣角,随即先行附身在地,三唿万岁。 随后便是黄岱,扶风,姜寻。 狼王旗下的人也都跟着跪下来,接着便是那些文武百官。 俯首称臣,便是在这须臾之间。 待到众臣退去,苏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白无双跑进大殿,面露喜色:「白榆君醒了!」 众人又惊又喜,苏岫浑身一僵,随后将玉玺往黄岱手里一扔,便朝军营主帐跑过去。 她一路跑着,心跳如愈演愈烈的鼓点,就在喉咙出不停地敲打,手脚更是越来越冰冷僵硬。 玉玺的藏身之处,不在别处,就在那本厚厚的医书典籍之中。 苏岫无论漂泊何处,从未丢弃那本厚重的典籍,只因那是师父留下的,却不曾想到这里面竟暗藏玄机。 她之前从未发觉那书的重量不对,一打开才发现,里面的书页已被掏空,放的是沉甸甸的玉玺。 原来白榆君一直把它藏在医书之中,藏得神不知鬼不觉。 直到看见白榆君的那一刻,苏岫浑身才涌过一阵暖流,万物復甦般融化。 白榆君半眯着眼睛,看样子四肢暂时还没力气动,脸色苍白如纸,看到苏岫时,扯着嘴角笑了笑。 苏岫那噙着的泪便愈发不可收拾地流淌下来,她哽咽道:「为什么受伤了也不跟我说…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她赶过来,怕是要等他尸骨凉了才得以相见。 苏岫一想到这,便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生吞活剥了,免得此人再让她如此担惊受怕,牵肠挂肚。 白榆君却连抬手替她拭泪都不能,只能哑声道:「不哭了…」 谁能想到,方才还拿着传国玉玺号令百官的人,此刻却在床榻边泣不成声。 可下一刻,白榆君脸色一变,苏岫来不及回头,便觉得颈间一冷。 桑枝那熟悉的声音悄然在耳畔响起:「我们还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桑白和白无双还和黄岱他们留在皇宫大殿上,转瞬之间也赶不过来,更是无暇顾及这里,苏岫一时高兴竟忘了蔡秋影还在军营之中。 蔡秋影站在桑枝身后,平静地看着桑枝用短刃抵着苏岫的细颈,却不敢看向白榆君的目光。 白榆君的四肢都被床褥压着,下面又缠着厚厚的布条和木板,整个人急得发抖却动弹不得。 「白榆君,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听到桑枝的问话,白榆君很快冷静下来,嗓子又干又哑,语气却格外从容:「大致猜到了,除了前朝太后这个名号,我还知道你另一个名字,昭暮云,秋影与我提起过,是他的青梅竹马,一生所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蔡秋影想不出自己是在何时何地将昭暮云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不过他也并不意外,毕竟即便是最微小的事情白榆君也有能力记得清清楚楚。 桑枝明显一怔,眼前似乎划过了一帧什么景致,像是秋日暮色,却转瞬即逝,她很快回过神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白榆君,想来也是换颜之术起自北陵薛氏,后辈再学也只是邯郸学步,倒是我唐突卖弄了。」 白榆君轻笑道:「怎么会?你的技术不在我之下,不然也不会在我眼皮子底下瞒了那么久。」 「白榆君御下有方,北陵大军发展至今,能攻克皇城,实属大功,若是圣君愿意,等我继位,便封你为三军统帅,也绝不会亏待你手底下的军队。」 桑枝用锋利的刀刃在苏岫细嫩的皮肤上轻轻划出一道,如同硃砂落在纸上,顷刻便晕出一片。 「我劝圣君好好考虑,这刀可锋利的很,而且喝过很多人的血。」 白榆君神色一动,他看向苏岫,而后者则是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好像那刀不是架在她脖子上一样。 「本君要这万里山河也是无用,既然太后娘娘想要,本君双手奉上便是,这枕下便是本君的帅印,这军营里从上到下凡是会说话喘气的兵,便没有不认这印的,娘娘尽管来拿便是。」 白榆君的长髮散落在软枕之上,目光坦然,示意桑枝过来自取。 桑枝看了一眼白榆君的佩剑纯熙,正放在不远处的案几上,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她这才放开苏岫,走向白榆君。 苏岫却忽而在她身后开口:「你还记得梅靖么?」 桑枝马上要碰到软枕的手明显一顿,苏岫接着道:「你可知道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桑枝来不及回答,就听见一声巨响,随后她被极强的冲击力,震出几尺远,那是手铳的声响。 没想到白榆君竟强行扯开了层层布带,扣动了手铳。 而那子窠分明是朝她来的,可她浑身上下却没有半点伤痕,更没有半分痛处,她狐疑地抬起头,只见蔡秋影不止何时挡到了她身前。 蔡秋影看向桑枝,子窠已经埋进他的身体,暗红的血液从那小小的伤口里流淌出来,而他还在妄想从那个人的眼里找出一分一毫的懊悔或是惋惜,哪怕是怜悯。 懊悔当初弃他而去,惋惜当年少年意气,怜悯此时捨生忘死。 可她眼里什么都没有,是无尽的虚无。 蔡秋影这才明白,昭暮云,这个他爱了一生的女人究竟想要什么,她想要的是权力,是江山,是青史留名,她野心勃勃,多少人为她而死,她根本不在乎。 刚何况是这虚无缥缈的感情。 扣动手铳已经耗费了白榆君一只手所有的力气,已经快要结痂的伤口重新崩开,可他忍着伤痛,丝毫没有犹豫,挣开了另一只手的布带。 又是一颗子窠,穿进了桑枝的心脏,在最后一剎那,她想的是什么呢,是她决定离开蔡秋影去当秀女的暮色苍茫,还是她初遇梅靖时两人的惺惺相惜。 黄岱等人闻声赶来,帐内血腥味十足,他们看到了地上的两具尸体,而苏岫正坐在床边为白榆君重新包扎伤口。 白榆君看着苏岫颈上的伤口,轻声道:「你也受伤了…」 苏岫冷声:「你少说话。」 白榆君讪笑几声,他便知道这人气还没消,怕是要再多几日才能哄好。 苏岫神色凝重是因为她知道,白榆君手臂上的伤压根没好全,又这样强行扳动手铳,日后怕是要落下病根。 果真如她所料,即便是伤痛痊癒后,白榆君也没用过手铳,连拉弓射箭都很少有,而且剑术也大不如前,只能提笔写几个药方,誊几句诗词。 不过也确实不必再动用兵戈,自北陵圣君登基为帝,改国号为衡,此后百年,皆是河清海晏,九州安定。 苏岫被册为皇后,母仪天下,此后帝王不再纳妃,后宫形同虚设,一帝一后,被后世奉为佳话。 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战争只过去数月,皇城还是百废待兴,白榆君真真切切地忙了一阵子,这朝堂争端真是不比带兵打仗容易多少。 苏岫也并不习惯皇后这个称谓,她早就习惯了别人叫她苏医师,有一次白无双进宫,喊了半天皇后娘娘,她竟没意识到是在叫她。 她还是喜欢日日往太医院跑,即便总被桑白指点为不成体统,可她还是闲不住,况且她还有夙愿未了,怎能甘心在后宫之中享清福。 不必等她开口,白榆君也知道她在惦念什么,羽芳堂被毁许久,也是时候该重建了。 清致镇遭战火侵袭,也是面目疮痍,而新帝新后的首次微服私访便是来了这里。 找到羽芳堂的旧址并不难,只是要还原祠堂中的宗祖排位,还有里面被损毁的医书古籍,都是极为难寻。 白榆君也只能凭藉依稀记忆,各方问询,写出该供奉的先祖。 夜色凉如水,两人泛舟于清致湖畔,船舱之内,白榆君挑灯落笔,苏岫在一旁研磨,她看到纸上笔迹,念道:「始祖景竹茹…这位可是当年景堂主的师父?」 白榆君点点头:「没错,我也不曾见过她,倒是听堂主提起一些,总之是说她医术了得吧,羽芳堂也是她一手创立。」 苏岫瞭然,又再一旁看了一会儿,眼眸微转,凑上前去吹了一根蜡烛,白榆君眼前倏地一暗,不由得一愣,随即看向始作俑者,浅笑道:「怎么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苏岫轻咳几声:「我看你这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今晚夜色正浓…」 不待她说完,白榆君便心领神会地搁下笔,轻轻吻过她的眉梢眼角,鼻尖唇边:「原来皇后是想侍寝了。」 最后一根蜡烛也被吹灭,湖水平静无波,船只却轻轻颤动,自泛涟漪。 想来是明朝会有狂风大作,天上的玉盘被罩着一层薄纱,倒是星辰明亮闪烁,与山河万里相衬,一片辽阔静谧。 百年后,帝后二人双双作古,讲述这段时期的话本里常言:「衡圣祖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常大开国库,兴办粥厂,救济贫苦之民,圣祖皇后亦贤德仁厚,凭扁鹊再世之医术,闲暇之余常微服到民间无偿诊病,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正史亦有云:「圣祖在位数十载,四海昇平,国泰民安,杏林春暖,橘井泉香,以至帝后离世之时,百姓自发游街悼念,泣之如丧考妣,民间组织供奉庙宇不计其数。」 -------------------- 正文终于完结啦,接下来会随机掉落几章番外~ ==================== # 番外 ==================== 第57章 番外:黔州 ==================== 大衡三年,黔州水患频发,收成寥寥无几,白榆君收到上报,便从国库中批下赈灾银钱。 苏岫在一旁陪着白榆君批阅奏摺,看着他亲手写下的硃批,不解道:「开国初年,国库也并不富裕,到处都是用银子的地方,只一个黔州便要花去这么多,若是过几日旁的地方再有灾情呢。」 这语气听着像是质问,连旁边站着的内监都被这话噎得一愣,这若是传到前朝去,那些文官弹劾皇后狐媚惑主,妄议朝政的摺子岂不是要铺天盖地的呈上来。 不过好在这内监是个哑巴,只会听不会说,这话自然是传不出去的。 白榆君只笑着,胸前的玉坠子在盘龙绣前晃了晃,持笔一顿,耐心道:「这银子呢一层一层播下去,到了灾民手里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呢,多批一些准没错。」 苏岫沉吟片刻,附在白榆君耳畔说了什么,连站在咫尺之间的内监都没听清,白榆君笑意渐深:「好,那就依你。」 说来,黔州与北陵军的缘分可不浅,当年几十万大军从北陵出来,第一个占下的城池便是这黔州大地,可这地方里里外外便只有一句话——穷乡僻壤出刁民。 而今的黔州太守便是当年被派到亡川的小小州判杨度,而黔州通判便是他弟弟杨铎,这两人有幸与皇后有过一面之缘,当今圣上顾念此缘,又觉得这杨度的审时度势之风实在难得,便破格提拔了他。 不料这没上任几年,便发了灾患。 那日,住在黔州东村的林王氏遇见了个怪事,一对年轻男女敲了他家的房门,这两人的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且不说这灾荒时节,人都往外面跑了,哪里还会有外乡人到这地方。 再者,看着两人的穿着实在贵气,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林王氏将沾了污水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陪笑道:「两位…是有什么事么?」 年轻男子道:「我们是过路的,想在您家里吃顿饭,不知您是否方便?」 见林王氏有些难为情,年轻女子又补充道:「我们可以付钱。」 「你们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最近闹水灾,粮食没剩下多少了,便只有些浮麦和野菜,看你们二位金枝玉叶的,这…」 年轻男子神色稍稍一变,仍笑道:「没关系的,能果腹就好。」 林王氏神色微霁,一边请两人进来,一边道:「我家那口子到河畔修河坝去了,晌午便在坝上吃伙饭,不必等他,你们稍等会儿,饭很快就好。」 年轻女子跟着林王氏进了厨房,帮着择菜,却见那野菜烂的烂,蔫的蔫,也没剩下多少能吃。忍不住问道:「官府没有给你们发赈灾的银两么?」 闻言,林王氏嘆了口气道:「太守本是好意,想着把折合的银两换成了粮食分下来,这样便少些人从中作梗,换到的粮食还能多些,可像我们这样上头没人的人家分下来的粮食还是缺斤少两,便只能用碎银去换些浮麦来餬口,家里男人又出去修坝,地也没人种…」 「如今是谁管分粮的事?」 「是通判大人,他是太守的亲弟弟,可不好惹,若是不给他银子,就别想要粮食。」 那年轻男子闻言也走过来,不紧不慢道:「还有这等事,我倒要去会会。」 他说罢就起身离开,林王氏拦也拦不住,见与他同行的女子竟也不纵着,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杨铎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当上了一州通判,都说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这条蛇也算是过得风生水起,黔州所有有权有势的商贾都想着巴结他。 他便日日在水云楼里宴请宾客,山珍海味,不醉不休。 「呦,小杨大人今儿来的这样迟,可要罚上几杯才是。」一位富商见杨铎姗姗来迟,调侃道。 杨铎一脸不耐烦:「还不是今儿来个闹事的,不拿银子就想跟我要粮食,我见他衣冠楚楚便多说了几句,想不到他竟那般泼皮。」 「什么人啊,敢烦我们杨大人,报上名来,我找人好好收拾收拾。」 杨铎仔细想了想:「好像叫薛什么…」他思忖许久,最后干脆挥了挥手:「算了算了,管他是谁,在这黔州,再大的官还能大过我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诶,我记得当今圣上好像也姓薛。」 一位富商话音刚落,席面剎那寂静无声,杨铎身上已经起了一层冷汗,让他硬生生压了下去,随即大笑道:「就他!还圣上,那我就是玉皇大帝!」 他那笑声似嘲讽,却更似给自己壮胆。 杨铎哈哈大笑过后,却见对面的人脸色不对,只觉得嵴背发冷,回头一看,只见他哥正站在他身后。 「哥…」杨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叫出来,一个耳光便落了下来。 「你可真是给我长脸!」杨度扬起的手掌还发着烫,恶狠狠道。 杨铎来不及捂着脸,耳畔阵阵嗡鸣,他还来不及反驳,却见不远处有人拾级而上,那人正是白日里来烦他的男子。 依旧是衣着华丽,最要紧的是气度不凡,更可怕的是,眼尖的商贾依然看出了那男子袖边的暗纹,是云龙纹。 何人敢用得龙纹?! 「杨大人,您这样打玉皇大帝的耳光,夜里可是要梦魇的。」 杨铎抬起头,看见那人轻柔一笑,恰似月光,却说不出的锋利,让他双腿一软,直跪了下去,转头一看,他哥也跪着呢,还朝着那男子俯首道:「让陛下见笑了。」 陛下! 杨铎脑子里轰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塌了,再也拼不起来,他终于想起这人说自己叫什么了。 薛荥,薛白榆,正是当今圣上的名讳。 席面上的人还哪有敢坐着的,纷纷跪了一片,又是圣上又是万岁地齐唿,个个抖得快散架了。 白榆君却坐了下来,讲那玉着盈盈一握,轻声道:「真是好酒好菜啊,你们可知道朕中午吃的什么?」 没人敢应声。 白榆君便自问自答道:「是野菜,还是烂了的。」说着,他漫不经心地挑着盘中的珍馐,声音却渐渐冷了:「原本朕也纳闷,那么多银子都拨到哪去了,此刻算是见着了。」 所有人都不敢吭声,白榆君又走过去,用筷子挑了杨铎的下巴。 「哦,你方才说什么,整个黔州也找不出个官比你哥还高的,那看来朕的官不够大。」 杨铎低眉敛声,大气都不敢喘,满头都是冷汗,后背穿的锦缎已然湿了,被风一打,冷嗖嗖的。 「连朕都要不来粮食,更何况是旁人,你小杨大人的面子还真是大。」 回应白榆君的是滴滴答答的水声,众人低头一瞧,原来出自杨铎的□□,这位威风凛凛的小杨大人,已然被吓得尿了裤子。 隔日,林王氏便收到了足斤足两的粮食,再也不用攒着碎银去换浮麦,她将这桩奇事与她男人林树说了。 林树也觉得奇怪,可任他将那熘光的脑袋拍坏了也想不清楚,只道:「我听说,小杨大人被发配北疆了,估计是他得罪了谁。」 「他能得罪谁,太守大人是他亲哥…」林王氏说着,皱了皱眉:「太守大人原是好人,小杨大人走了,他不会也走吧?」 「不会不会,太守大人好着呢。」 「那就好,这日子便越来越好了。」 -------------------- 第58章 番外:羽芳 ==================== 苏岫那些日子得了个香薰炉,非美玉非奇石,镌刻雕花也算不得上乘,摆在皇后殿里,叫旁人见了都跌份,可她却宝贝得不行,就差没捧着这东西睡觉了,说是它自带香气,奇得很。 可叫旁人闻了,也都没闻出什么香味,白榆君也一味纵着她,喜欢便让她摆在床头,就见那金线绣的玉心软枕旁摆着个没色泽没工艺的香薰炉。 苏岫睡的香甜。 一觉醒来,却发现天花板上的如意云纹飘走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再一转头,枕边人也不见了,苏岫心下一慌。 再看屋内陈设,与寝殿截然不同,可她却不觉得陌生。 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眼前的窗景,阶上的盆景,往前走半步,稍稍探身便能看见不远处的玉兰树,含苞的秀气和盛放的绚烂,样样都是她熟悉。 这不是她在羽芳堂时住的院子么?! 苏岫又惊又喜,忍不住朝外走去,沿着石子小路,迎面便遇上一人,立于竹叶之间,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是师父,是孟允衡,是白榆君,更是她的阿荥。 苏岫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却被一把扇子抵住,两人隔着一把扇子的距离,只见孟允衡握着扇柄,温柔却不失疏离地笑道:「过了年,你也有十三了,怎的还这样冒失,险些撞到我。」 十…十三? 「师…师父?」苏岫试探着叫了一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模样虽还是那样的俊俏,却总觉得嫩了不少,像是玉兰花含苞的时候,轮廓温润如玉,内里却孤高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是十九岁的孟允衡,还不是白榆君,还没有真正成为北陵之主,所以无论有多少锋芒都要藏着,含在温柔的目光里,蕴在得体的言行里,总之不能表露出分毫。 苏岫实在哭笑不得,怎么莫名到了这时候,她今时今日再看见这样嫩的白榆君,便只有想入非非,或是再进一步的巫山云雨,脑袋里哪里还有什么正经事。 「瞧什么呢?」孟允衡用扇柄轻敲了敲苏岫那混沌的脑袋,笑道:「不认识我了?」 似梦非梦,眼前的人格外真实,苏岫伸手将那握着扇柄的手腕一抓,噙着笑意:「师父生得好生俊俏,引得我多看了几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闻言,孟允衡实实在在地怔了一霎,面上强作镇定,可苏岫轻车熟路地用目光去寻他那白润耳尖,果真沁出一抹绯红,堪比晚霞。 他甩开那手,半晌,才憋出一句:「轻佻狂言,成何体统。」随后负气而去。 那时候的孟允衡自然想像不到,他竟会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弟子纠缠,他上课已经竭尽全力避免与这厮对视,可还是免不了要抽查背诵。 苏岫被点到名字,坦坦荡荡地站起来,可眸光里却勾连着千丝万缕,两厢目光一经交汇,孟允衡忙垂下头,连自己要问什么都忘了,轻咳几声掩饰道:「我上堂课交代的可都背熟了?」 苏岫盈盈一笑:「师父想让我背哪段?」 语气里透着少年人的轻狂不羁,她已经有了不少师兄弟,而她也不再想着藏拙保身,还是好好调戏师父,不辜负这大好时光才是妙事。 坐着的众人三三两两,熙熙攘攘,皆是狐疑这往日的废柴怎么忽然这么不知死活。 孟允衡用扇柄敲了敲案角,顷刻间安静下来,他挑了段长的让苏岫背,而苏岫直接倒背如流。 「千般疢难,不越三条。一者,经络受邪,入脏腑,为内所因也,二者,四肢九窍,血脉相连,壅塞不通,为外皮肤所中也。」 孟允衡低头翻了翻医书,那面色乍白又转红,可谓变幻那叫一个精彩绝伦,坐在近边的弟子担忧道:「师父,您怎么了?」 「三者,房室,金刃,虫兽所伤,以此祥之,病由都尽。」(注) 苏岫背完,见孟允衡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本书上,她笑意更深,心中窃喜。 放心吧,师父没怎么,他不过是看见了我夹在书里的春意盎然罢了,此时此刻怕是心旌摇曳。 孟允衡勐地将那书一扣,面色冷下来:「你坐下,背得倒是不错,罚你午饭不许吃,练针。」 背得不错竟还不许吃午饭,苏岫知道这人是心虚了,她故作伤心之态,轻飘飘地坐下,孟允衡果然将目光投过来,眼神里含了关切。 苏岫欲擒故纵,不去看他,只顾着自己生闷气。 午后,苏岫饿着肚子和师兄弟们比试针法,她如今可不是从前的那个废柴,这些试针法的法子对她来说很是小儿科,可她那些同门却偏要同她比试。 还打起赌来,其中一个三角眼站出来道:「若是苏师姐能将针插进这牛皮之中,我就请她吃千岁斋最贵的点心。」 「千岁斋算什么,要吃就到皇城去吃,若是师姐肯比试,我就带师姐到皇城去。」 苏岫听着这砝码越加越高,她随便选了一个应下来,众人听到她竟然真的要比试,皆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就她还想扎牛皮,我看她是吹牛皮吧哈哈哈哈。」 「就是,让她扎竹叶都扎不透。」 …… 苏岫也不反驳,只把银针握在指尖,不见她如何用力,那针柄便脱手而出。 针尖落到实处,她先自己走过去看,随即皱了皱眉,嘆道:「果然是没吃饭。」 众人也走过去看,一看一个不吱声,那针竟直接穿透牛皮,扎到了牛皮后的木板上。 苏岫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瀛海的佛跳墙,京城的龙虎斗…」她一一点着菜名,那些下砝码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就在他们不知如何了事时,孟允衡走了出来。 「干什么呢?有什么好玩的,也给我看看。」 这语气算不得严厉,甚至是有些温和,却吓得众人不敢开口,纷纷散去,到嘴边的佛跳墙都被吓跑了,苏岫看了他一眼,也要走,却被他叫住。 「你没吃午饭,我屋里还有些枣泥酥,你若是饿了,便拿些去。」 苏岫借势进了孟允衡屋里,里面的陈设还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她看到摆在床头的那两枚过江龙子,顷刻间思绪万千。 见四下无人,正适合耍流氓,她当即勾了孟允衡的后颈,亲了上去。 「你…」孟允衡怔在原地,从被亲的那一寸开始发红,渐渐晕到全身,好像点在宣纸上的一抹朱红。 「师父,你说话要算数。」 闻言,孟允衡还没回过神,只迷濛地看着她。 她又道:「你说过你心悦于我,要一辈子对我好的。」 孟允衡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反驳道:「胡言乱语,我何时说过这些…」 「你不止说过,你还做过,今日书中夹的那图,你都对我做过。」 苏岫说完,便忽而觉得头晕发热,坐在床边许久缓不过来,她恍然忆起,十三岁那年,她发了一场大病,吃了好些天的药才好过来。 原是到了这个时候。 「你怎么了?」 孟允衡坐到她身边,给她把脉,她却只觉得眼皮发沉,再没力气说话,便是连听也听不清了。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床上,孟允衡正要给她餵药,倏忽之间,她闻到了那香炉的味道,原来是孟允衡新燃起的薰香。 「你终于醒了,快喝药。」 苏岫摇摇头:「苦。」 「听话。」 孟允衡舀来一勺,吹了吹,苏岫不肯喝,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抓住了他的手臂。 「师父,我喜欢你。」 恍惚之间,她不知自己是将这话说了出来,亦或是只在心里念了一遍,便再度昏了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再一睁眼,天花板上的如意云纹又飘了回来,她再闻不见香炉的味道,白榆君正睡在她身边,察觉到她醒过来,将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怎么醒得这么早,做梦了?」 苏岫转身,埋进他的怀抱,又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胸膛,温声道:「我梦见羽芳堂了。」 白榆君轻轻笑了笑:「那倒是好梦呢。」 「嗯,是极好的梦。」 --------------------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