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 第1页 [古装迷情] 《破阵曲》作者:织隅【完结】 文案 可御可甜女帝x傲娇变温柔忠犬元帅 - 康乐十六年,叛军攻入魏都,直逼皇宫。 为了平反,朱缨从江北大营杀了回来。这一回,就只有坐上那人人可望不可即的椅,继承一个将衰未衰的烂摊子。 出身皇家,生来就担负着责任,朱缨深知其道理。年幼时她离宫避祸,现在也该回去,与豺狼虎豹争一争了。 九重金阶之上,女帝杀伐果决,举手投足间威仪天成,好像永远不会慌乱,不会失意。朱缨自己却知道,不是的。 骄纵成性的嫡出公主,失宠放逐的军中小卒,痛苦偏执的孤家寡人。 这些,都曾是她。 - 新帝登基后勤于政事,而膝下无嗣,后宫始终空虚无人。有老臣焦急却不敢上奏,只得寄希望于督帅谢韫,希望这位天子宠臣能够发声,说动陛下早日大选。 宫宴上,谢韫从善如流,当即开口提及此事。朱缨听后眉一挑,心道:现在我敢答应,晚上你就敢不让我睡。 谁能知道威名显赫的谢帅,背地里竟是个口是心非吃醋精呢? 她面色如常拒绝,饮酒时悄露狡黠,心照不宣与某人对视一眼。 - 曾经朱缨坚定不移地认为,谢韫陪她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往后也会一直在她身边。 可她没有想到,某天狼藉遍地,满目悽然,自己竟会亲手推开他离去。 (本书于2022.10.11动笔,首章发表于2023.11.01) -------- 食用说明书: 1.存稿充足,坑品保障不跑路,稳定日更到完结 2.主cp伪表兄妹,无血缘关系,细水长流,1v1sc,结局he 3.女主开局即登基,亲情爱情友情三手抓。一半剧情一半感情,偏群像 4.古代架空大杂烩,一切设定均为情节服务,请勿细究 ——————————————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天之骄子 励志 搜索关键字:主角:朱缨 ┃ 配角:谢韫;周岚月;宁深;朱绣;陈皎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休道孤与寡,龙凤皆是她。 立意:权势虚无,真情永恆 第1章 红缨 黑云压境,天空濛上一层阴霾。 乱军洗劫而过,原本安定的大魏都城不復旧日繁华,取而代之的是死一样的沉寂。 断臂残肢错落在街角路边,汩汩血迹缄默无声,顺着街巷淌出一条暗红的溪流。 叛军来势汹汹,所到之处满目疮痍,此刻兵临城下,距离皇宫仅有一墙之隔。 竭力粉饰的太平无忧在刀兵寒光前无所遁形,终于不堪重负,颤抖着露出一道破败的口子。 现任淮南太守姓赵名齐,原本出身草莽,早年跟随先帝立了功,这才封了太守,算是光耀门楣。 其人虽姓赵,却与魏都的赵氏没有半毛钱关系,不知是怎样勾结到一起的,如今人到中年,本是应该安然等着落头髮的年纪,不知赵氏给了什么好处,竟铤而走险率一万大军前来逼宫,决意放手一搏。 皇宫禁军尸位素餐已久,被各方塞进去不少草包,喝酒赌博、遛鸟斗殴是每日的头等大事。 众人本想进来混日子,哪里想得到今日有如此大乱,自然不敌准备充分的淮南叛军,被杀得七零八落。 赵齐得意地大笑,络腮鬍因为动作微微抖动,驱马行至大军最前方。 他抬首看向城墙上的守将,高声嚣张道: 「到了如此境地,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莫要等到山穷水尽,老夫砍下朱景的狗······」 「咻——」 破空声响起,几乎穿破众人的耳膜。 一支利箭从城楼尖啸而来,尾端束着朱红色缨条,迅疾如电穿过赵齐的胸膛,瞬间爆开一朵血花。 方才春风得意的人话还没说完,脸上带着不可置信,只来得及低头看一眼箭上那穗红缨,随即身子一歪,轰然倒地。 众人回过神,连忙看向箭矢发出的城楼方向,此时却已经空无一人。 「是红缨军!」 世人皆知,昭华公主朱缨九岁远走江北从军,战功赫赫威震天下,还培养了一支名叫红缨军的精兵,正效命于江北大营,是真正从战场上杀出来的精锐。 红缨这个标志过于明显,威慑力十足,自家老大又已死,这让城墙下的反军方寸大乱。 「杀!」 不等其反应,后方已经传来马蹄奔跑和将士吶喊的声音,裹挟着扬起的尘土,气势万钧,将淮南军尽数包围,接着是越发沉重的马蹄声,一眼看不见军阵的尽头。 前来大军至少有淮南军的两倍之多,正是汝阳军与红缨军。 汝阳人口众多,又有沃野千里,对歷朝歷代向来十分重要,守军本就比其他地方多,再加上红缨军实力强劲,淮南军败局已定。 天知道江北和汝阳远在千里,他们为何能这么快赶来。 随着距离越近,马蹄声逐渐放缓。 在勤王大军最前方的除了略显矮胖的汝阳太守,另一侧,青年将军手执长枪高坐玄色骏马之上,率先上前几步拉紧马缰,继而环视一周,声音里不带温度: 「赵齐已死,诸位将士欲束手就擒,还是随他而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淮南军中大多也是奉命行事,如今太守赵齐尸体已经凉透,他们自然不会去自寻死路,纷纷扔下武器。 对勤王大军来说,此次平叛算是不战而胜,可对大魏来说,终究留下了难以癒合的创伤。 从淮南到魏都,一路上经过数个州郡,竟无一地可挡淮南军北上,如此危机可见一斑。 不过,究竟是不可阻挡,还是不愿阻挡? --- 说起这大魏,开国之初也曾创造过太平盛世,皇帝勤政爱民,臣子清正廉洁,很快就从皇朝更迭的萧条中恢復过来,一片欣欣向荣景象。 可不知怎的,才过了三四十年,这王朝便有了衰颓的迹象,皇帝不是荒淫享乐,就是侍弄风雅,总之心思放不到政事上。 现任皇帝朱景就是一个典型,早年性情温和,虽在理政上无甚天赋,好在勤勤恳恳,日子也就勉强过得去,后来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对百姓还算厚道,只是钻了牛角尖,日日想着与世家大族对着干。 民间便有猜测,这大魏莫不是国运不济,要走那短命暴秦的老路? 许是朱景终于意识到了危机,急于想要夺回权柄,奈何世家结党把控朝堂,皇帝与之争权夺利,多年来依旧难捨难分。 眼见这皇帝愈加无常,身体也日渐衰败,世家日子难过太久,如今终于坐不住了。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纠结叛军欲行谋反之事,却没有料到有人预先得知了消息,紧跟于后将其一网打尽。 城楼上替天行道射杀赵齐的神秘人,正是当今二皇女,昭华公主朱缨。 宫中险些遭乱,显得有些荒凉,无人迎接公主玉驾。 她并不在意,脚步急匆往崇政宫赶,只是艷丽的面容难掩戾气,高束起的乌髮迎风飘拂,红衣裙袂在身前翻飞。 她本想多留赵齐一会儿,活捉他去父皇面前谢罪,只是此人出言不逊令人难忍,便怪不得她不给活路。 她从江北日夜不休回魏都,路上跑死几匹马才堪堪赶到,不是来听他侮辱自己父亲的。 平坦的宫道上唯余二人,朱缨身后,跟着一位深绿色织锦官袍的宫人,是昭平公主身边的一等女官,书琴。 「此次幸有姑姑接应。待一切事了,本宫定会请父皇降下重赏。」 朱缨步履不停。她心情不算好,但一受书琴所助,二是对朱绣这位皇姐自幼亲厚,待她身边的人总是多几分善意和体面。 书琴躬身,「殿下言重,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半月前朱缨还在军营练兵,全然不知将要发生何事,是谢韫从渐台得知淮南异动,又正好拦截下一封从魏都赵家发往淮南的书信,若非如此,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服汝阳太守出兵相助,又从江北赶回魏都。 父皇病体未愈,她不愿惊扰,多亏朱绣及时派人接应,她才能秘密回到皇宫,免于打草惊蛇。 前方崇政宫高耸的檐角越发清晰,二人停下脚步。 书琴朝面前人一福,语气柔和了些: 「殿下慢行,臣这便告退了。一别近十年,大殿下很是思念幼妹,待一切事了,还望殿下前来临平宫一叙。」 朱缨露出笑意,认真应下。 朱绣是她的长姐,虽非一母所出,但母后崩逝后,她曾由贤妃抚养三年。长姐长她两岁,自小温柔安静,同其母一样善良仁厚,纵是她远走江北多年,姐妹间的情谊也从未变淡。 就算书琴不说,她也会主动去的。 书琴走后,朱缨继续快步赶路。宫外有谢韫在,又有远多于叛军的勤王大军,不会出什么岔子,当务之急是见到父皇。 她与父皇十年未见,彼此连相貌都快要记不得了,现在瞒着他秘密回宫,还先斩后奏处理了赵齐,不知父皇会作何想。 天家父女,但愿不要如此难做。朱缨揉了揉眉心。 ---- 崇政宫殿门紧闭,已经完全被红缨军控制。见朱缨前来,副将肖远快步上前一揖,低声禀告: 「幸不辱命。末将率兵来时,他们正逼陛下写下禅位诏书。所幸来得及时,反贼已被悉数拿下,现在正扣押在殿内,请殿下定夺。」 朱缨颔首,道了一句「诸位辛苦」,接着越过门外守军向内殿而去。 放在平时,崇政宫乃是最为端严肃穆的治国理政之地,而现在殿前金阶却染上血色,过去的股肱之臣也成了阶下囚。 兵部尚书赵斌等人被压着跪在地上,髮丝散乱,深蓝色官袍上有暗色,是沾上的血迹,看上去分外狼狈。 听见脚步声,赵斌抬头看向来人。 面前女子十分年轻,容貌出众,正是大好年华,若不是年纪摆在那里,他会真的以为是故去的宁皇后死而復生。 「······二殿下。」 他自知难逃一死,便也不再拘束,绝望又肆意:「老臣远在魏都,常听世人说起殿下英姿,一别经年,今日得见,果真颇有先皇后风采。」 朱缨的母亲宁皇后在她六岁时就崩逝了,本是声名显赫的女将军,当年不知让多少少男少女倾慕,最后却困死在了宫墙之中。 朱缨早就不记得了她的模样,只能回想起幼年玩耍时,那双执帕为她擦汗的、有薄茧的手。 「本宫身上流的是大魏皇室与宁氏的血,自然不会差。」朱缨毫不谦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多年来,她在军营起早贪黑,每日除了习武练兵,还要学君子六艺、心术,哪里有逊色的机会。 这位尚书大人乃是先帝时就颇受重用的老臣,朱缨小时候被抱在龙椅上玩,经常与他打照面。 她垂首,居高临下望着他,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赵尚书乃是父皇的股肱之臣,再过两年就将荣休了,为何却煳涂,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赵斌已近花甲之年,生了半头银丝,花白的头髮此时散乱,更显落魄。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用粗哑的声音道:「如今再说多少也是徒然,陛下昏庸,老臣出此下策,也是被逼无奈,为我世家谋一条活路而已。」 朱缨嗤了一声,不再看他,转身朝帝王寝宫走去。 她虽不知为何近几年父皇对世家如此敌视,可他有分寸,对世家的打压皆是有罪名可查的,若说他有什么错,便是没有在世家揽权结党之时装作看不见。 赵斌说得冠冕堂皇,也不过是因一利字罢了,怪不到生死头上。 朱缨想,魏都世家跋扈久了,怕是忘了这大魏是谁的江山。 也许是皇帝的,也许是百姓的,但绝不会是他们的。 第2章 新岁 朱缨步入帝王寝宫。 其间陈设恢宏大气,雕樑画栋无不精美,虽生着炭火却无甚人气,让人感觉冰冷又空荡。 好像是当年的模样,却也不是了。 龙榻上皇帝昏睡,几位太医正在旁侍药,除了偶有碗勺碰撞声,安静得落针可闻。 太监总管王庇打小就被家里卖进了宫,此后便侍奉在当时还是皇子的朱景身旁,也是看着朱缨长大的。 他正侍立在龙榻一侧,见朱缨进来,先是愣了一瞬,随即便认出了她,脸上掩饰不住欣喜,快步上前想要跪拜,低声道:「老奴拜见公主殿下!」 正侍药的太医听见动静,忙停下手中动作行礼。 「总管不必多礼。」 亲手扶起王庇,又示意其他人起身,朱缨问:「父皇身子如何了?」 为首的太医面露哀戚,摇摇头道: 「回殿下,陛下近几年暴躁易怒,心火郁结不见疏解,身体本就不甚康健,又不爱惜龙体,常是饮酒如饮水,上下无人敢劝,早已亏空了身子,如今怕是······」 太医抬头偷瞟了朱缨一眼,没敢继续说下去。 「怕是时日无多?」朱缨喉咙酸涩。 众人将头垂得更低,不知这话如何能从公主嘴里毫无芥蒂地说出来。 见太医艰难地点了点头,她的心凉了半截。 宁皇后去得早,相比母亲,朱景这位父亲在朱缨心中的印象要深刻得多。 她还记得母亲在世时,每到下朝,父亲都会来陪她们母子用膳,常常是母亲拉着她的小手在宫门口等候。 等看到他的身影,她便松开母亲的手,哒哒跑到父亲身边,拉住他的衣角。而父亲怕她摔着,往往弯腰把她抱起,甚至会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惹得她开心地咯咯笑。 那是朱缨前十几年的人生中,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 后来,她听说自己的母后去了很远的地方,每日只有她和父皇两人一同用膳。 起初她不满,常是气鼓鼓地问母后去了哪里,每当这时,她的父皇总会愣神许久,最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低低哽咽出声。 她是很少见父皇哭的。在她眼里,父亲君子翩翩,少有笑之外的神情,对她和母后向来没有脾气。 时间一长,她就明白了这个问题会让父皇伤心,便不再追问,一心跟自己的母后赌起气来。 不是走了吗,有本事就永远不要回来呀。 她真的没有再回来。 只是朱缨那时还小,过了一段时间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因为父皇待她还是很好,尽管不能陪她日日用膳,但还是会经常为她画像,来看她时带几枝开得正艷的荷花。 朱缨慢慢走至龙榻前,只觉得腿上仿佛灌了铅,异常沉重。 她看向龙床上的人。 现在的朱景早已看不出当年公子风雅的痕迹。他昏睡不醒,瘦得几乎脱了相,眉间郁色难消,鬓边也多了几缕银丝,手无力的搭在床侧,手背青色的血管凸起,虚弱异常。 朱缨一下子红了眼,却哭不出来。 父皇十年不与她相见,就连年关也不许她回宫,是怕她被人暗算遭遇不测,还是不想让她看到日益衰弱的自己? 她接过太医手中的汤药,把剩下的一点点亲自给父亲餵完。 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一滴热泪掉在朱景手上。 奄奄一息的皇帝被这滴泪烫到,意识有了甦醒,迷濛间,他好像看到了宁皇后。 「阿檀······」 他想让宁檀带他走,他不愿留在这里,却说不出话来。 「父皇?」朱缨见他有反应,连忙多叫了几声。 朱景艰难睁开眼,面前的人既像他,又像阿檀。 「······阿缨?」 眼前清明的一瞬间,朱景就确定了这是他的女儿。 赵斌逼宫,他拖着病体,本就不想再苟活于世,只是不愿死于乱臣贼子之手。接着,他看到一队兵士进入崇政宫,武器上均配有一串红缨,这才放下心来,脱力陷入昏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他虽未见过,却知晓朱缨有一支这样的军队,他认得那串红缨。 「父皇,是我。」朱缨紧紧握着父亲的手。 她这些年见惯了生死,而今面对父皇,心中极度伤悲却流不出多少眼泪,只能哑着嗓子说话: 「外面的叛军已被女儿料理干净,父皇不必担忧,万事以龙体为重。」 朱景说话已是困难,声音极小。 朱缨凑近,听见他说:「赵氏···流放···寝宫···牌匾之后···」 她听得认真。 只是,她发现父皇的手渐渐变凉了。 --- 丧钟响起,无限哀绝。 当今陛下薨了,朱缨没有父亲了。 她听父遗命,已悉数下了令,将寝宫中所有牌匾卸下,在最厚最大的一块之后找到了那道传位诏书,是写给她的。 那诏书看着年头有些久了,想必是很多年前就写下的。 朱缨身体僵硬,起身时晃了一下,忘不了父皇攥住她手,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你母后的死······」 「不要放过···他们···」 九月的天气仍是暖烘烘的,可她的手极冷。 --- 爆竹噼啪,春帖幡胜,又是一年新岁。宿雪难消,朝阳正升起,晨钟浑厚的声音响彻整个皇宫。 新朝已立,然先帝大丧未过三年,举国同哀,天下庆典一切从简。宫中亦是如此,仅有重要宫殿悬挂了几只牡丹缠枝喜鹊灯笼,明晃晃的烛火映照着,倒是分外喜人。 虽是数九寒天,天色又未尽亮,宫中已经有了几分热闹。 得脸的宫婢大多换了新衣,在雪迹未消的宫道上纷纷往往,低首快行,留下一串串不显杂乱的绣鞋印。 承明殿内,朱缨已经起身,此时洗漱毕,正由宫人服侍梳妆。 乌髮如云,被灵巧的手指悉数挽起,梳成繁复的高髻,金笄从中穿过,青涩便褪去几分,多了几分威仪。 昨晚折腾得晚,一直到二更天才睡,困意席捲了朱缨的身体。寝宫地龙烧的暖,她足上仅着一层薄袜,交叠缩在酸枝木圆凳下。 她没有精神,头低垂,下巴埋进颈间银狐皮毛领中,紧阖着眼,一动不动坐在梳妆铜镜前任凭宫人摆弄。 即便已经登基将近两年,朱缨还是未能习惯为帝的日子。先前在江北大营从军近十年,生活虽艰苦,却能日日欣赏水乡风情,抬头便得见皎皎月光。 这与俯首书案、抬首宫墙的生活,大不一样。 寝殿门悄然开启,两旁内侍蹲身行礼,欲问候一声「督帅大安」。 来人抬手免去,示意众人噤声。 他身姿高大挺拔,周身气度难掩,披着一身玄色大氅,掸去风雪后脱下,随手递给一旁宫人,轻声步至炭火旁驱散身上寒气,方才步入内室。 若说如今前朝谁人风头最盛,那便非谢韫莫属了。女帝平定内乱顺利登基,少不得各方势力支持,江北谢家便是其中重要一支。 不说家世显赫,他位在一营主帅多年,本就战功累累,威名远播,加之与帝为伴近十年,经歷的风浪不可胜数,感情自是不必多言。皇帝为彰荣宠,赐恩毫不吝惜,令其保留原先荣勛,官拜大都督。 谢韫年纪不大,资歷功勋却足以服众,即便如此,也照样有人看不过眼,谏言说陛下所赐荣宠过甚,恐其恃宠而骄,生出不臣之心。 朱缨听了往往一笑而过,称爱卿无需多虑,背地里却暗暗腹诽:恃宠而骄是真,不臣之心也是真,就算是不臣之事,此人也早就得心应手了。 然而众人听不到她的心里话,只当圣上对其宠信至此,不愿接受谏言。然而谢韫能力出众,久而久之便无人再敢提此事,转而对他心悦诚服了。 何况现在谁人不知,督帅极少回自己的府邸,反倒出入宫禁畅通无阻? 敏锐些的人对此心照不宣,迟钝些的称督帅鞠躬尽瘁,与陛下彻夜理政,有此纯臣,实是国之大幸。 他是真正的天子近臣,帝王心腹。 女官照水和照雪在一旁侍立,见谢韫回来,齐齐屈膝行过礼,欲开口唤醒朱缨。 未等出声,朱缨已经醒来。 她从温暖的毛领中抬起头,懒懒的掀起一双丹凤眼,带着未睡醒的躁郁,声音有些沙哑,不復从前的清润: 「天还未亮便急着去正殿理政,爱卿真是精力充沛,朕自愧不如。」 宫人如数退下。 谢韫走到她身后站定,被炭火烘暖的手骨节分明,放在她肩头轻捏了捏。 「陛下军功卓着,过去在大营彻夜不合眼也是常事,现在却晚睡些便撑不住了。看来是登基后疏于健体,才让陛下精力大不如前。」 朱缨原本身体后仰半靠在他身上,听了这番话睡意去了大半,顿时坐直身体回头瞪他: 「这如何能一样?在江北时偶有不眠是处理军务,我自是万难不辞,可昨晚分明是······」 见他眉微挑起,换做从前,朱缨定会藉机调戏他一番,但如今反应过来是他在取笑自己,那些腻歪的话便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她咬住后槽牙磨了磨,实在气不过,干脆推了他一把,随即倨傲转过身,看向铜镜继续戴起了耳铛。 「谢卿所言之事朕已知晓,便退下吧。朕欲梳妆,有何事不妨朝会再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来人,送督帅出去!」 朱缨习武,方才也是用了劲的。 谢韫被推得后退半步,忙再度上前告罪,眼里带着笑意:「是臣多嘴,这便不说了。」 第3章 玉玺 她哼了一声,这才满意,问:「江北近来如何?」 「放心吧。蔡融是个有分寸的,有他在,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话毕,照雪带人进来继续服侍。 侍婢有序步入殿内,头皆低垂不敢直视圣颜,手中捧着托盘,其上摆放着梳妆所用之物和冠旒冕袍。其中两个恭敬上前,继续服侍朱缨梳妆。 女帝继承了其父母出色的容貌,她肤色极白,几年的战场生活也没有将她晒黑。唇如花瓣,不笑时唇角放平,看上去颇有威仪,令人难以接近;鼻樑高挺,中间靠右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痣;一双丹凤眼看向人时无声含情,眉毛生的极好,不黛而黑,眉尾微微上挑,端的是一副张扬惑人的美人面。细细上过妆的容色更是盛极,叫人不敢直视。 谢韫喜欢看她上妆,就好像是看着一块珍藏的美玉,略加修饰,便成了倾国的和氏璧。 但他知道,朱缨绝不是那被人随意送出又送回的和氏璧,她该是传国的玉玺,受万民敬仰膜拜,被天下英雄趋之若鹜。 只是,旁人仅可欣赏,不可生出觊觎之心。 他淡淡一笑,也不催促,而是退开几步,方便宫人服侍朱缨,自己则移至一旁,透过铜镜静静等她梳妆。 饶是宫人已经习以为常,朱缨还是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耳垂默默泛了红。 她若无其事低首,决心给谢韫找点事干,细白却有力的手指在锦匣中一顿翻找,最后拿出一支凤尾衔珠金钗,也不说话,只举着手中钗瞅他一眼。 今上英明神武,当着宫人面的撒娇方式也另类而隐蔽。 见朱缨眼尾上挑,尽是狡黠,谢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接过她手中金钗,上前霸占了侍婢的位置,稳稳把钗簪进她的发间。 美人与钗,无不精緻。 朱缨抿唇一笑,不禁又回想起过去在江北的日子,「要是放在以前,这个时辰,我们应该在赶去校场的路上。」 听她说起军营的事,谢韫接话:「多久的以前?若是八九年前,也许某人还赖在榻上,不肯起来。」 听出他的调侃之意,朱缨心中那阵惆怅当即淡了不少,横他一眼理直气壮:「我那时还小,赖床也是人之常情。」 天子威严当前,谢韫从善如流,顺着继续说:「这是自然。稚子贪睡,长大后多半就好了。」 朱缨依然在发困,听完后停下手上的动作,眯起眼盯他,故意唤了许久不曾唤过的称唿:「朕总觉得你这话说的不真心,表哥。」 「哪能呢?陛下多虑了。」他只当没听见,姿态无比自然。 「我才不信······」 两人如常拌了几句嘴,更多的是打情骂俏。 钟声再度响起,到了朝会的时辰,朱缨的困意也尽数消了,理好朝服,搭着侍从的手往前殿去。 ---- 道是新岁罢朝,然而朝堂中人照样忙碌,没有几天能真正歇歇的日子。 朝钟三响,掖门前百官序立,文官居左,武将居右,远处阶前鸣鞭声方起,众臣垂首趋步,依次步入崇政宫。 因不是正式朝会,朱缨只着一身绀蓝色暗花锦衣,搭着照水的手,不疾不徐步至龙案前。 她本想认真听人奏事,只是正值春节,大臣们想是怕触她霉头惹她不快,上奏的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不是谁家子女斗殴进了官府,就是何人府上夫人抓了自家郎君的外室。 眼见坐了半个时辰,朱缨愣是一件事没记住。 看着面前鬚髮皆白,颤颤巍巍却又滔滔不绝的老大人,她暗暗苦恼,生怕自己一狠心打断,他便痛心疾首背过气去。 她看向对面众臣,想着找点乐子打发一下这漫长的时间。谢韫离她最近,见她看过来,微不可查的弯了弯唇角。 她移开目光,心中忿忿:好你个谢时予! 谢韫站在右侧最前首,除了朱缨无人看得到他神色。 他看着朱缨的手指不断摩挲龙案上的宣纸,早就发现了她的不耐,然而奏事的是位歷经三朝的老臣,她心中敬重,自然没有贸然打断的道理。 陛下的小动作不容易被发现,但实在有趣。 他正想着,却猝不及防与她对视,终于没能绷住笑意。 但朱缨很快就不计较了,她不无痛快地想,他就能好过吗? 她在这受罪,他也别想解脱,好歹自己还有个椅子坐。 她只当谢韫方才那一笑是在自嘲。 面前的老臣终于说罢,她愉快地搁下笔,贊道:「爱卿年事已高,对待政事尽心至此,是社稷之福。」 老臣面露喜色,连声说着不敢,退下时白鬍子颤颤。 朱缨松了口气,示意照水让诸位臣子接着奏。一位身着瑞云朱雀服的年轻女子上前一揖:「陛下大安,臣有事启奏。」 来人面容明艷,髮丝高高束成马尾,正是干仪使,周岚月。 她出自魏都四世家的周氏,前些年外放在江南大营歷练,也是有名有姓的女将军,朱缨在江北,与她仅有一江之隔。 一次两江联营操练,二人相识,很快成为好友。后来朱缨登基,周岚月受命回京,奉旨接管了干仪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讲。」见来人是周岚月,朱缨打起精神,心道终于能听些正经事。 「是。」 周岚月站直身子,接着说: 「数月前臣奉命查抄赵氏府邸,缴获财富数目巨大。这其中疑点重重,除却赵家这些年在外暗中经商所获的盈利和淮南党羽处所得,便是在朝贪腐,剋扣国家钱财。然而兵部掌军政事宜,若是寻常贪墨牟利,断断积不下如此多的银钱。」 朱缨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赵氏谋反已经过去逾一年,后续需要处理的相关事宜却迟迟未能收尾。赵斌靠着兵部尚书一职大行腐败,日常吃些油水便罢,竟敢侵吞户部拨下来的军饷,剋扣军械制造所需费用,最初知晓此事时她震怒,接连处置了几个兵部要员,一时牵连甚广,几乎将整个兵部来了个大换血。 她在江北大营时常感待遇还算过得去,而周岚月在江南,总对她抱怨军中艰苦,朱缨还以为是她言辞夸张,现在想来,只怕是这群没心肝的东西顾忌江北有个公主,担心她过得太差捅到父皇那里,才对拨给江北的军费手下留情,而其他大营就没这么好运了。 「起初调查时,臣以为是赵斌一干人猪油蒙了心,吞了些军费到自己口袋里,但每年抽出的数目并不多,只是经年积累,才有如此之巨。」 周岚月顿了顿,从袖中拿出几封书信: 「但在臣查过歷年军报、与各大营元帅通过书信后才发现,这些年真正落实到各大营的军费与赵氏贪污之数相加,同户部所拨钱款相较仍有不小的缺口。」 此话一出,众人譁然。谢韫神色一凝,心中有所思,看向座上人。 能让周岚月这样说的,怕不是个小数目。这样的巨额钱款流入民间,其影响不可小觑,若是被拿去练私军,通外敌······ 二人无声对视,朱缨眉头紧锁,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担忧。 殿中归于平静。 须臾,朱缨沉声问:「依你的意思,如今钱不对帐,还有一部分银两不知所踪?」 周岚月垂首:「是臣无能。只是臣派人去审了赵家众人,其不知情的模样不似作假。」 朱缨自然不会怪她,目光扫视众人,「诸位爱卿怎么看?」 大殿上一时针落可闻。兹事体大,无人敢贸然开口。 片刻,宁深上前几步行礼。 朱缨等他站定,温声道:「宁尚书新到兵部任职,不知有何想法?」 宁深是已故宁皇后的亲侄子,朱缨真真切切的嫡亲表兄。当年康乐帝朱景登位,宁氏领兵平乱立了大功,而家主和长子皆身死,只留下了宁深这个嫡孙。 然而乱军势大闯入宁府,尚且年幼的宁深被伤了腿,留下了终身的腿疾,长大后也无法走家中长辈的路,被迫弃武从文,入了文官仕途。如今走路虽无大碍,但比起旁人总要更缓慢一些。 宁氏忠义,先帝又存了扶持皇后母族的念头,命宁氏嫡系世代承袭国公爵位,又赐下诸多荣宠,金银财宝、功勋厚禄无一不有。已逝之人极尽哀荣,倖存之人也给足了体面。 这样,作为宁氏嫡系最后的子嗣,举族的功德悉数归于宁深一人。 在最需要关爱教导的时候,他失了父亲和祖父,在最不需要权势地位的时候成了宁国公,被迫成长为宁氏一族的顶樑柱。 所幸其母郑氏睿智,不遗余力一心养育这个儿子。先帝朱景心有愧疚,常常将宁深宣进宫来,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教养。 即便宁深自小习武,对文墨一道是半路出家,却学识渊博,稳重多才,不见有短板或吃力之处,前些年入了内阁,成为了最后几年朱景十分倚重的文臣。 朱缨知晓这位表哥的能力出众,登基后重用他,让宁深接任了兵部尚书一职。 血浓于水,她想对这个表哥亲近,可身为朱氏的女儿,她心中对宁深同样有愧,经常是想靠近又不敢,如今进退两难反而显得疏离,只能默默关照。 「回陛下,此事出自兵部,臣作为兵部尚书,愿协助周大人查清此事。」 宁深心智成熟的早,自小少言老成,他向朱缨一揖,处处恭敬。 「既如此,便有劳两位爱卿了。」朱缨心中嘆了一声,若是这位表哥性子活泼一点,她也不至于一点办法都没有。 众臣退下,朱缨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手撑着头,正坐在龙案后沉思。 感受到谢韫的目光,她如梦初醒,站起身展了展腰,从龙案后走向他,「依你之见,此事是怎么回事?」 「你向来聪慧,我能想到的东西,想必你都想到了。」 他说着,一边伸出手,把她行走间挂在髮丝上的耳铛拨回原位。她身量在女子中已是十分高挑,就算站在他面前也能到鼻樑处。 谢韫初见朱缨时,她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那时候她初来军营不久,本是在皇宫中受所有人的疼宠长大的金枝玉叶,性情骄纵得很。如今她也可以高坐明堂之上,独自面对众臣,治理天下。 朱缨垂下眼,「此事怕不是赵氏所为。」 赵家敢贪腐,但查来查去,这些年除了与淮南往来频繁,别的事上干净得很,未必敢铤而走险,在自家捞油水的同时还让另外一大笔银两凭空消失。 谢韫陪她坐下,「魏都世家势力盘根错节,还需细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朱缨应着,不愿在这些想不出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宁深和周岚月已经去查了,且等他们消息再做打算。 她放松下来,随口道:「记得当初父皇想用赵斌,我母后就说此人心不够坚······」 她突然不说了,而是垂下眼,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母亲留给她的玉佩,慢慢收紧。 自从父皇去后,每每午夜梦回,那番话总是在她耳边迴荡。 究竟是谁害死了她的母后? 正思索着,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谢韫与朱缨相处多年,了解她更胜于自己,见她不说了,就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件事。 他低头,让朱缨骨节泛白的手慢慢放松,接着放在自己手心,「放宽心,总会查清的。」 她心烦意乱地摇摇头,声音中带着疲惫:「此事真相一日不知,我便一日不能安寝。」 更别说这个兇手,也许就是她日日相见的朝廷中人。 她不愿再想。哪怕这个真相她至死都无法查清,她也要必须好好守着父皇留给她的江山,不负列祖列宗。 须臾,她捏了捏他手指,问道:「今日午膳可有糟排骨?」 见她面色已经如常,谢韫心中松了口气。 他的母亲同是早逝,他自然理解朱缨为此事伤神,只是太后之死真相难寻,若是轻而易举,先帝也不会压在心里十几年。 此事要查,但其中必有一场硬仗要打,须得徐徐图之。 「早已备好,就等陛下驾临。」谢韫眉心舒展,帮她理了理衣裳褶皱。 朱缨点点头,拉起他往内殿走。 第4章 鹰犬 殿内俱是温情,殿外却是另一番景象,大臣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走下玉阶。 平时同行的老师今日有要事,已经先行离开,宁深腿上不便,也不欲与他人多作交谈,缀在人群最后缓步而行。 他不愿,旁人却不遂他的意。未几,有几位大臣刻意放慢脚步等上宁深,想要与他攀谈。 「宁国公年轻有为,实在令我等佩服。」 朝堂上大多以官职相称,这些人却称他爵位,显然是存了恭维讨好的心思。他是今上表兄,又掌着兵部大权,风头正盛,怪不得旁人巴结。 宁深面上不显,神色如常同面前几位同僚寒暄,「诸位大人谬赞,子沉资歷浅,日后还需各位多加照拂。」 众人连声应下,想再与宁深多说几句。 周岚月把那几封书信交给照水后才离开,迟了众臣几步。方才议政,朱缨让她与宁深共查军费之事,她本想散后去宁国府找宁深商谈,刚跨出殿门,就见宁深被几个大臣包围的情形。 这不是巧了吗。 周岚月挑眉,步履加快,须臾走至他们身侧,高声道:「这样热闹,诸位大人在聊些什么呢?」 她声音大,冷不丁把众臣吓了一跳。 宁深正听一位老大人说起自家侄子在兵部任职,望他略作关照,身后倏而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他转身去看,周岚月正抱臂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眼尾上扬。 二人视线交汇又错开。 众人憷这位干仪使大人。毕竟此人杀人如麻,行事狠厉,新帝登基时整治皇宫势力,周岚月作前锋,先是一锅端了煊赫一时的御监司,将手里不干净的宫女太监尽数下狱,轻者罚,重者杀;又大行整治宫廷禁军,一改遛鸟赌博之风,该打该杀的毫不容情,一个也没落下。血腥味残留了一月才散去。 宫中从此太平,宫人皆是卯足了劲侍奉主子以表忠心,平时分外和谐,欺凌斗殴之类的事再没发生过。 周岚月一战成名,人人都知道这位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在干仪卫供职,是实打实的帝王鹰犬。 诸位大臣不敢再留,连忙答道无甚要事,寻了藉口匆匆散去。 如今只剩宁深和周岚月二人。后者勾唇,啧声道:「宁尚书如今春风得意,在殿内受陛下关怀,出了殿也如众星捧月般。可惜现在人都被吓走了,是周某的不是。」 她笑的不真诚,眼里是戏嚯和讥讽。 宁深神色未变,客套道:「不敢,周大人言重了。大人来找宁某,想必是为侵吞军费一事吧?」 话音落下,对面人别扭道:「当然。你我素来无甚交情,我来找你总不能是为私事。」 周岚月为人不拘小节,本不是四处树敌的性子,日常也远没有如此难相处。她与宁深同出自世家大族,少年时常常见面,就算不交好,面子上也该是过得去。只是她与这人不知是哪里不合,话不投机半句多。 小时候周岚月等人叫宁深玩耍,他总是一言不发独自闷在家中读书。因他有腿疾,最初周岚月心里有些同情,但更多的是对忠义之后的敬重,她也知情识趣,被回绝的次数多了,便不再厚着脸皮相邀。 后来,他的腿疾好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只是走路较正常人稍慢,汁源由扣抠群八以寺巴依刘酒刘三整理更多汁源可来谘询分明看不出什么大碍,不了解的人还以为是他性情沉稳才如此。 周岚月心中的同情渐消,她敬重宁家,但早就看不惯宁深平日里一副闷葫芦的样子。她真的不理解,怎么会有人除了公事之外别无喜好,把日子过得如此乏味。 只如此便罢,更可气的是,朝堂之上此人常与她意见相悖,总是引经据典反驳于她。周岚月纳闷得很,此人师从内阁次辅严庚祥门下,怎么像是专门学了一堆堵她的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她自小从武,不喜舞文弄墨,哪里听得懂他扯的那些大道理,往往被他逼得词穷,在大殿上敢怒不敢言。怨气积多了,便总想着给他找点麻烦,撕开他那副死气沉沉的假面。 宁深不喜周岚月的理由就简单多了。他喜静,觉得周岚月聒噪得很。 他习惯了周岚月这副不好好说话的模样,如常道:「方才陛下还交代了其他要事,命宁某速去处理,若大人不急,改日宁某将拜帖送至贵府,与大人再行商议。」 周岚月啧了一声,看这人态度还不错,便也不再为难他,哼道:「既如此,周某便回府静候宁尚书,告辞。」 她昂首快步离去,腰间短刀藏于鞘中,身上瑞云朱雀服行走间翻飞。 宁深实在是事务缠身,他忙碌的很,见周岚月先行离开,缓步继续向宫外走。二人一前一后,中间隔了不小的距离。 --- 贪污军费事关重大,将朝中几方机构都牵扯了进来,户部和兵部最难安闲。宁深亲至户部,与尚书严庚祥议事,特意要了几个主簿属官帮助查帐,户部自然不遗余力配合。 终于商议出了个头绪,宁深拱手:「此次查清军费之事,就仰仗户部相助了。」 严庚祥颔首,客套道:「兵部与户部同属朝廷六部,自当互帮互助,宁大人言重了。」 政事已毕,宁深收起桌上的摊放着的捲轴,公事公办的客气姿态顿时消了不少,说话时依然恭谨,但明显更放松了些。 「户部一连忙了几日,少有休歇,今晚难得无事,老师可要早些回府,当心身子。」 严庚祥作为宁深的老师,几乎算得上他的半个父亲,师生情谊自是深厚。听学生这样说,他也露出笑容:「这是自然。子沉,你有心了。」 两人一起走到外面,各自的马车正停在门口等候,其中挂着宁府标识的一辆格外的精緻,行驶起来比寻常马车都要平稳几分,是天子顾惜宁深有腿疾,前几日才赏下来的。 严庚祥看见了,欣慰道:「陛下很是关心你这个表兄。」 他这个学生自小在魏都长大,而天子年幼便去了江北,两人多年不见。他原本担心兄妹生分疏远,现在总算放心了。 「皇恩浩荡。」宁深应:「学生腿脚不便,是老毛病了,老师不是不知道。」 不知想到什么,师生二人相视一笑。 --- 事还不算完。翌日天还未亮,宁深就出了府,带着几位户部的属官,直到未时才回来。他心中有事,午膳只草草应付了几口,便直朝书房而去了。 宽大的书案上正放着一摞帐本,是他方才带着人从几处大钱庄拿来的。 帐册是机密,钱庄掌柜坚决不肯交出,最终还是见他拿了腰牌出来,才不情不愿交于他手。只是这般做终究是兴师动众,也怕打草惊蛇,因此,他不能将这帐册久留。 不过,他已找到些有用的线索,现下只等周岚月一同商议。 「公爷,周大人来了。」 宁深正思量,听小厮前来通报,他颔首,示意将周岚月请进正堂。 周岚月手中握着干仪刃,大步走进来,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番,贊道:「这宁府果真是宽阔体面,一看便知是深得圣恩。」 你又不是没来过。 宁深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浑然不觉,不满道:「那天你不是说要亲下拜帖来周府邀我,在哪呢?」 「是我疏忽了。」 宁深才想起这茬,这本是同僚间管用的的场面话,没想到周岚月当真了,但较真来算到底是他理亏,于是含着歉意:「实在是公事紧急,望周大人勿怪。」 「什么?」 周岚月一振,登时将这些小事忘在了脑后,追问道:「莫不是你查到什么了?」 宁深让她坐下,又吩咐小厮上了茶,沉声道:「这兵部案的幕后之人行事谨慎,将银两拿走后并没有直接用,而是派人将这些钱到各钱庄,兑换成不同地方铸造的钱,这样一来,官府原先的钱币便通过钱庄散入了各地,我们无从下手。」 周岚月压抑住心中急切,等待着下文。她了解宁深,若不是查出了什么,绝不会如此赶忙将她从周府唤过来。 宁深将桌案上的帐册翻开,示意她看。 几本帐册翻到的地方停留在不同的日期,却都有一个一样的名字。 「官府向军营下发军饷往往是在暮春时节,我已翻看了这些帐册,此人每次拿去兑换的银两数额都不小,且都是原先官府所铸的钱。」 能让宁深笃定的,绝对不只是这点证据。 周岚月接过帐册查看,须臾后眼前一亮,道:「你怀疑此人应该还有一个证据,便是因为此人虽然出现在帐册上的时间不定,但却没有一次早于暮春,往往是正值暮春或刚刚入夏之时。幕后人以为这样能掩人耳目,殊不知更显得此人可疑。」 「周大人敏锐。」宁深眼露赞许,接着道:「除了这些,还有一个。」 「此人名叫薛永,曾是兵部侍郎王良兴府上的管家。」 周岚月立马起身,瞳孔震颤:「此事为真?」 见他颔首,她转身欲离开,「我这就去捉拿此人!」 宁深叮嘱道:「行事务必小心,免得惊扰幕后之人。」 周岚月说知晓,随后顾不上告辞,一甩披风快步跨出了正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第5章 替罪 周岚月动作极快,出了宁府便直奔户部查薛永此人的户籍,随后回干仪卫司,浩浩荡荡带了人朝其住处去了。 着瑞云朱雀服的干仪卫鱼贯而入,一位衣着简朴的妇人听到动静慌忙出来,不安问道:「各位大人前来寒舍,不知所为何事啊?」 妇人看上去四十来岁,是过惯了清贫日子的样子。周岚月拿出腰牌:「干仪卫办案,薛永现在何处?」 妇人更是慌张,「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我夫君他老实的很,绝不会犯什么罪的······」 「进去搜!」周岚月没时间与她多做解释,向手下招手示意。 「哎!各位大人······」 见干仪卫行动,妇人想阻拦,但终究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他们朝里屋而去了。 其他屋子遍搜无果,周岚月快步走向书房。甫一推门,一股血腥气便扑面而来,那薛永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周岚月一惊,箭步上前查看,见一道利器伤口几乎割开了他半个脖颈,早已没了气息。 像是镖伤。 「啊!」 妇人尖叫着扑向尸体,周岚月起身退开几步,脸上没有表情,手指渐渐收拢握成了拳。 看这样子,他们晚了不止一步。薛永的尸体冰凉,只怕早在上午时分,就已经被人无声无息夺了性命。 动作还真是快。她心中冷道。 「大人,」一名干仪卫上前禀告:「兵部侍郎王良兴那边传来话,请您前往他府上一叙。」 周岚月的心勐地一跳,便要离开,临走前吩咐:「将尸体看好,还有,给宁深传个信。」 --- 一路上,周岚月心里沉重。 看现在这架势,王良兴贪墨的事怕是跑不了了。若此人只是个兵部侍郎便罢,偏偏除了官职还与李氏沾着亲,是内阁阁老、当今礼部尚书李士荣的妻弟。 魏都四大世家百年簪缨,天下无人不知晓。李氏之显赫,就是连他们周家也要被力压一头,几乎能在魏都横着走,而且朝堂上党羽众多,势力不可小觑。 如若真牵扯了李家,陛下这次就难办了。 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周岚月带着干仪卫到了王府。 她随着小厮进府,刚跨进门,便见王良兴已在庭院中等候。见周岚月进来,他主动迎上前一揖,笑道:「周大人赏脸,令寒舍蓬荜生辉。」 周岚月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懒得和他虚以委蛇,径直说:「不知王大人邀周某前来有何要事?」 王良兴笑意如常,道:「周大人请与我来。」 周岚月被引进书房,王良兴静静关上门,走至一扇屏风前用力一推。屏风轰然倒下,接着是几口梨木制的大箱子进入视线。 她心下一紧,这是······ 只见王良兴将箱子一一打开,霎时间整个书房熠熠生光,几乎闪了周岚月的眼——每口箱子里满满的存着各钱庄的钱币,甚至还有一些银锭和金块。 周岚月吸了一口气,心沉到谷底。 王良兴走到她身旁,笑容好似无事发生,自然道: 「方才听闻周大人去找了薛永,我便知道此事瞒不住了。人是我找人杀的,银两也进了我的口袋。如今这些年的钱都在这里,大人缴了赃款,这便捉拿罪臣归案吧。」 「为何主动认罪?」周岚月紧盯着他,不愿错过他神情一丝一毫的变化,「可是有人逼迫于你?」 「无人逼迫。」 王良兴道:「家中妻子悍妒,中馈管得极严,罪臣这些年常是钱袋空空,实在是难以忍受,这才动了歪心思,仗着官职便利,将手伸到了军费上。想着在外养几房外室,日子也能舒心些。」 这理由委实牵强,周岚月刚要皱眉,余光便看见宁深前来。两人简短交谈几句,不知说到什么令宁深神色一凛,「即刻进宫禀报陛下。」 周岚月点头,向外高声道:「来人!兵部侍郎王良兴牵涉贪墨军费,先将罪臣关押,赃款收缴,府中之人非令不得出!」 --- 「陛下,王良兴已将全部罪责揽下,这······」 崇政宫内,周岚月面色凝重,她望向高台之上的女帝,谨慎问道。 朱缨垂了眼,一时无话。 她脸色也好不到哪去,魏都世家势力庞大,互相之间又有勾结,先前仅是处置了赵氏一族,就已经令朝堂多有动盪,如今王良兴承认贪墨,李氏那边当如何? 谢韫听闻此事后已经从宫外赶回,他知她为难,出声道:「陛下,不妨先将李阁老召来一见。」事况不明,还是先探探李氏为好。 朱缨知道他的意思,刚要下诏,见殿外守卫进来禀报:「陛下,内阁众阁老在外求见。」 来得正好。 众臣有序进殿,行过礼,便见队伍中出来一人,正是礼部尚书李士荣。 「罪臣李士荣给陛下请安。」 只见他上前撩起官袍,曲膝便跪在了地上,随即叩首,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 朱缨心头一振,连带着额前珠坠微颤,镇定道:「爱卿何罪之有?」 李士荣仍未起身,恳切答:「回陛下,罪臣于家中得知妻弟之事,心中惶恐,特来向陛下请罪!」 她无声眯了眼,示意继续说。 「王良兴鬼迷心窍,在外豢养伶人做外室不说,竟如此胆大包天,犯下侵吞军费此等大罪!家中老妻得知亦是痛心疾首,恨不能将其立斩以告慰列祖列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李士荣抹了把眼泪,状似惭愧:「王良兴千错万错在身,亦有罪臣看管不严,宠弟无度之责,是以不敢请求陛下原宥,唯愿陛下施恩,将此人早日问斩,以证我李氏与王氏忠义清名!」 殿上人俱是一惊,朱缨搭在龙椅上的手指也紧了紧。看管不严,宠弟无度? 情况已经足够明显,李士荣知晓若再无动作,周岚月和宁深指不定何时便查到了李氏头上,届时牵扯一广,李氏必定元气大伤。她这个皇帝顾忌着世家也是难做,便先下手为强,令王良兴顶上罪名,自己又早一步来面圣请罪,给她做足了面子。只不过李氏的罪名,就成了可轻可重的管教无方。 李氏给了她一个台阶,她顺着这台阶下是最明智的选择。皇帝与世家间,她必须顾全大局,既然失踪的银两已经找到,替罪羊也已安排妥当,那么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再重要。 不过,李士荣为保全李家一力求稳,毫不犹豫舍了自己的妻弟。这一招壁虎断尾,实在厉害。 「起来吧。」 朱缨心里千迴百转,说道:「李卿为大魏鞠躬尽瘁,朕都看在眼里,对家中一时大意也是有的,不必过于介怀。」 李士荣这才缓缓起身,难掩感激说了一句「谢陛下」,惶恐之意溢于言表。 「许卿,」 朱缨收回目光,继而看向群臣右侧之首,温声问:「以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许瞻向左一步出列,躬身答道:「回陛下,臣愚见,王良兴罪无可赦,按律当斩,但此人用军费在外消遣取乐,其家眷并不知情,不妨对族人网开一面。」 许瞻乃是当朝首辅,亦是世家许氏的家主,虽然家世显赫,却考取了康乐初年的新科状元,是在仕途上真正一步步爬上来的。再说先帝登位时局势不稳,一日竟遭了刺客,电光火石间是许瞻为之挡了剑,才让皇帝陛下捡回一条命;而许瞻那边却没有如此乐观,险些没有救回来,宫中的珍贵药材流水般送去许府,养了多年才堪堪恢復。 此人忠义,能力又出众,在他主持下做成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民间和朝堂皆是交口称赞,声名极好。纵是朱景在位时敌对世家,却也未曾对其多有为难。 然而,就算是圣恩浩荡,许瞻也始终不曾恃宠而骄、居功自傲,而是谦逊如一,时刻守着君臣分寸,连带着整个许家也安分守己。是以朱景对他十分信任,朱缨登基后,也对他敬重有加。 她敛眉思索,便又听许瞻言:「陛下,万望以大局为重。」 朱缨抬眼看去,见许瞻眼中似有劝诫之意。她回过神,心中復又清明。 首辅所言她已明了,她登基不久,先前已经抄了赵氏一族,如今若再来一个王家,一来李氏与皇室彻底离心,二来势必人心惶惶,致使朝堂不安。况且,王良兴养外室一言已经查明属实,其家眷诚是无辜。 既如此,仅降一人之罪而宽宥族人,是如今最合适的做法。 思考间,又有几位阁臣出列附议。朱缨下定决心,开口下旨: 「传旨,罪臣王良兴徇私贪墨,侵吞军费,罪无可赦,着革其职位打入刑部大牢,择日问斩。王氏族人虽不知情,但受其株连脱离贵籍,废为庶人逐出魏都,终身不得入。」 她顿了顿,接着道:「礼部尚书李士荣治家不严,德行有亏,便罚去一年俸禄,以儆效尤。」 李士荣听完,心间狠狠松了口气,脸上尽是感激之色:「谢陛下隆恩!」 这场皇权与世家的博弈,不知是谁占了上风。 第6章 孤皎 无论如何,丢失的银两已经找到,这桩事了,朱缨还是感到心头一轻。 群臣将要退下,她眼尖,随意一瞥看见许瞻离去的步子有些异样。她使了个眼色,女官立马上前留人:「许阁老留步。」 许瞻应声停下,眼中虽有不解,却还是转身,尽量快地回到殿内玉阶之下,揖道:「陛下,不知还有何事吩咐?」 「无甚要事,只是方才见爱卿腿脚似有不便。」 朱缨关切道,「不如朕命人备辇轿,送爱卿回府。」说罢便要吩咐随侍。 「不过是天寒着了凉气,陛下不必挂怀。」许瞻低首,温声道,「辇轿于礼不合,臣惶恐。」 朱缨闻言也不强求,只说,「许卿素日政务繁忙,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莫要累垮了,大魏江山可不能没有爱卿。」 许瞻听罢眼中有暖意,回道:「陛下关照,臣不胜感激。」接着极有分寸地说,「大魏能臣辈出,没有离不开谁这一说。陛下龙体康健,才是我社稷之幸。」 朱缨淡淡一笑,随口侃道:「朕闻许家公子常年在各地游歷,很少回魏都来,爱卿满心扑在政务上,竟也不思念。」 许瞻眼中肃然淡去,难得流露出温情和怀念。 他道:「敬川小子散漫惯了,素来不上进,在外看见些秀山丽水便忘了家,臣也不愿管束他。」 「许公子过得潇洒,定是乐在其中。」朱缨笑道。 她想,此时许瞻的想法也许与当年的父皇无甚差别,许敬川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她在江北很是想家。 --- 送走了许瞻,殿门一关,朱缨原本坐得笔直的身体登时放松,对留下的几人摆了摆手,随意道:「都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众人依言落座。 朱绣黛眉紧蹙,开口道:「这件事着实蹊跷,怕没有如此简单。」 此事处处有疑点,王良兴只是小小侍郎,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胆子,就算他所说为真,光是养几房外室,哪里就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险,贪下如此巨额的钱款。 宁深道:「便是不简单,如今也只能简单。」 「李士荣这个老狐狸,果真精明又狠辣。」周岚月气道。 她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不通文墨,但身为周氏女见惯了这些权势争斗,怎能不明白其中关窍,「他夫人也真是狠得下心。」为了夫家如此轻易舍了亲弟弟,换作她是万万做不出的。 「我会派人暗中继续查。」许久不语的谢韫开口,渐台之事仅有他和朱缨知情,故不便多言。「若能抓到李氏的把柄,日后也是一张好牌。」 众人皆颔首。 「好了。」聊了一会儿,见殿中寂静,朱缨伸了个懒腰,对众人道:「明面上此事已了,也该有个放下的样子。趁着未出正月,早些回府去歇着吧。」 皇帝下了逐客令,几人也知情知趣,纷纷离开。 待到众人离去,朱缨迫不及待走下玉阶,拉起谢韫往内殿去。她疲乏得很,要回去补觉了。 「我会让渐台继续查。」谢韫没那么快从事务中出来,他被她拉着走,边说道:「李家那边······」 「打住。」 朱缨把他打断,她坐在榻上,没好气地说:「想查什么自己查去,我要歇息了。你要是再说,我便让照雪把你赶回府。」 虽然明知照雪不敢,谢韫还是乖乖不说了,躺在一侧默默凝视她的睡颜,觉得陛下真是好看。 谁知朱缨又睁开眼,突兀道:「旧菜式都吃腻了,明日我要让御膳司添一道松鼠鳜鱼。」 「都依你,快睡。」明明是睡觉的时候,怎的又想起吃来。 谢韫伸手去蒙她眼,但很快手便被拉下来,继而被抱住了手臂。 他低头看她,见身侧人已经翻了个身面向他,就着抱他的姿势睡了。 --- 魏都所处地带较北,正月里甚是寒冷。大雪过后,往日里精神的四季青看上去也暗淡了些,高耸的屋檐上镶着清凌凌的冰坠子,不时掉下几絮残雪。 申时已过,夕阳将要落山,陈府早早点起了灯笼。整个院子灯火通明,照得本就未黑的天色更是盈盈如昼。 一袭月白色的锦裙从廊下亭亭行过,动作间裙边如波澜微盪,不急不乱,只带过环佩相击的叮噹声。 女子走至一间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随后推开门进入。 「阿兄。」 陈皎皎提着食盒走向书桌,看清眼前景象后微蹙了眉,无奈道:「怎么又把茶盏打翻了。」 书案上有一滩水渍,旁边则是被碰翻的茶盏。她接着说,「不是说让人给你递吗,有没有烫到?」 「你给我备的茶温度刚好,哪里会烫到。」陈霖笑道。 男子一身白衣,周身气质文雅,唇红齿白,看上去很是俊俏,再往上却繫着一条白绸遮住眉眼,甚至半个鼻樑也藏于其下,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陈皎皎一嘆,眉间蓄着忧愁。 阿兄自小活泼好动,喜欢舞刀弄剑,跟着父王学了一手好功夫。奈何天意弄人,少年时一场大火将他心爱的兵器烧了个尽,他自己也没逃过厄运,被浓浓黑烟烧坏了眼睛,再也看不到光。自此,他变得温和寡言,也开始试着握笔读书,让一根白绸主宰了人生。 陈皎皎望向远处的陈设。虽然身体不便,可他没有忘记心中所爱,房间中仍摆着一架子的长刀利剑,甚至还有几对亮闪闪的镖。 陈皎皎不愿兄长唯一的喜好都被断送,但每每看到那些泛着寒光的兵器心中便发憷,担心他不慎受伤。可兄长又不喜时时被人伺候,她便只能吩咐小厮注意着屋内动静,若有何异常即刻来禀告。 她放下食盒,拿起一旁的布帕将水渍擦净,随后从食盒中拿出饭食,一一细心摆在他面前。 陈霖听着动静,劝道:「你身体不好,这些琐事不必日日亲自来。」 「不看着你用饭,我便不踏实。」陈皎皎轻声道。 她自小体弱多病,旁人在草坪上踢键子玩蹴鞠,她只能在房中日日喝苦药,时间长了便无师自通,学了一手还算过得去的医术。 「阿兄,我只有你了。」她看向那一抹白绸,恳求道:「你定要保重。」 「又多想了。」陈霖微微一笑,宠溺道:「爹娘和幼弟都记挂着我们呢。」 陈皎皎红了眼,心中酸涩。 身为东北王之女,享受着锦衣玉食,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她七岁时和长兄来到魏都为质,只在新岁时与爹娘见过两面,平时一直依靠书信联繫。魏都的府邸虽然宽阔,却总是空荡荡的,远没有家中温暖。 每每东北来信,她总要晚上偷偷点起蜡烛看了又看。她真的很羡慕幼弟,能够时刻陪在父母亲身边。 陈皎皎不愿说这些惹兄长伤心,自己咽下所有情绪,强笑道:「阿兄说的是,皎皎失言了。」 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接着说:「爹娘来信了,阿兄先用膳,稍后皎皎念给你听。」 「今日有些疲累,皎皎。」 陈霖揉了揉太阳穴,为难道:「不若你将信留下,明日我叫小厮念,可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自眼盲后,陈霖精神便大不如前,这样的情况是常事。陈皎皎没有多想,顺从点头:「也好,那阿兄今日就早些休息。」 待到吃完饭,陈皎皎放下心来,又嘱咐了几句便准备不再打扰,拿起食盒离去了。 房中无人,陈霖眼上覆着白绸,看不出情绪,片刻后抿了抿唇,起身拿起桌上那封家书,放进了书桌旁的抽屉里。 --- 闺房中炭火温暖,花色的狸奴正窝在软毛锦垫上打着盹。满屋的暖融融驱散周身冷意,陈皎皎关上房门,抬起手捂在嘴上,轻轻哈了口气,衣袖随着动作下滑,露出一截纤细瘦弱的手腕。 里屋的侍女昔儿听见声响走出,见主子回来,关切道:「外头冷,姑娘身子不好,可要多暖暖。」说罢便准备拿暖炉来。 「不必了。」陈皎皎细声道,「已经不冷了。」 见她郁郁不乐,昔儿心中伤感。纵是寻常百姓,新岁时也能一家团聚,她们姑娘贵为郡主,却连这最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前几日守岁也只有兄妹二人,十分冷清。 事已至此,能让姑娘出门散散心也是好的。昔儿开口劝道:「正月里街上很是热闹,改日姑娘不妨去转转,也能透透气。」 「也好。」陈皎皎思索一番,轻声应下。她因体弱甚少出府,但总憋在府中甚是乏味,也该去外面看一看。 --- 正午时分,承明殿传了膳。面前摆着一道想念已久的松鼠鳜鱼,朱缨正吃得开心。 她在军营待得久,经常是风餐露宿,习惯了用饭速战速决。在江北大营的时候,将士们顾忌公主之尊,她又骄纵得很,无人敢来招惹,只有个谢韫不怕她,常将她气得七窍生烟。 后来时间长了,她自知锦衣玉食已是无望,心中便释然了,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渐渐在女兵堆里学会了喝酒划拳。她长得好,也不拘着那些陈俗规矩,不论男兵女兵都常被她搞得面红耳赤,久而久之便忽略了身份,纷纷与她打成了一片。 那么多年,朱缨吃过野兽的生肉,也吃过树下潮湿处生长的野菜根,不顾形象才是正常。登基之后,她幼年学习的皇室礼仪再度派上用场,用膳又变得文雅起来。 谢韫觉得有趣,他见过她在军营狼吞虎咽的样子,如今在宫里筷子汤勺一个不落,细嚼慢咽,一板一眼用得相当优雅,仿佛人都变得安静内敛了。 谢韫也是从小卒一点点爬上来的,只是那时候朱缨还没去江北,不知道以前的他是怎样的。在她的记忆里,谢帅虽然脾气臭了点,但治军严明又爱惜将士,有自己的大帐,多数时间却与众人一起用饭。端碗执筷间身姿依然笔挺,不显粗犷,是世家子的端庄风仪;身披甲冑,仰首饮酒时却有几分白衣雅致的味道。 不过,只要想起他的家世,这些便不足为奇了,江北大族谢氏底蕴深厚,世代清贵,祖上出了不少能臣。家族重文,到他这一辈才出了一个将军,那时谢韫一意孤行,也是遭了不少反对的。 朱缨时常想,若是谢韫未进军营,必是个受诗书浸润的玉面小郎君,到时候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任她欺负了。她曾不知死活向谢韫提起一次,结局可想而知。 他说这辈子,陛下的心愿怕是难以实现了。朱缨气唿唿,心道下辈子可未必。 偌大的殿中只有他们两人。朱缨用膳时不喜让人伺候,总觉得不自在,索性让他们全都退下,自己和谢韫乐得清静,说悄悄话也不会叫人听见。 她吃饱喝足,命人撤了膳,漱过口赖在谢韫身上不起来,懒懒打了个哈欠。谢韫摸了摸她的乌髮,温声道:「去寝殿休息?」 怀里人揉揉眼睛,因睏倦蒙上一层水雾:「还有政事要处理。」 谢韫看着她这副困又不敢睡的样子,心中一嘆。 若是可以选择命运,他更希望她一直是无忧无虑的公主,长大后像长公主一样入朝歷练,而不必在战场上与人拼命。 朱缨闭着眼:「近来总是梦见在军营时的事,我猜是女兵营的姐姐想我了。」 「那你再试试,看这次还能不能梦到。」 谢韫有心让她小憩片刻缓缓神,便不再说话,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任她靠。自己则垂下眼帘,静静端详她略带疲惫的睡颜,默默把萌发不久的心愿又否定了。 还是不要自己选了。魏都和江北之间,恐怕她一个也捨不得。 第7章 定情 过了两炷香的功夫,照水轻声步入内殿,腰间缀饰稳稳未晃。 见她进来,谢韫低声问:「何事?」 照水怕吵醒朱缨,刻意压着声音:「昭平长公主来了。」 朱缨有所觉,立刻睁了眼,带着未睡醒的困顿从谢韫身上起来,吩咐道:「请至正殿,朕稍后便来。」 她转头看谢韫,后者道:「你且去,渐台那边,还需我出宫处理一趟。」 朱缨眼底已是清明,不满地撇了撇嘴,顺手帮他理了理被自己弄皱的衣襟,「速去速回。」 他眉眼间带了笑,「臣遵旨。」 ---- 谢成正在崇政门外等候,见谢韫出来恭敬行了一礼,跟在他身后快步往外走。 「如何了?」谢韫脚步不停,沉声问身后人。 他走得快,腰间玉佩下缀着一条暗红色挂穗,随动作轻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谢成自小长在谢府,本是主母辰阳公主亲手选在儿子身边侍奉笔墨的书童,后来跟着谢韫去了军营,也习了一身功夫,之后随谢韫回京,算得上他的心腹。 「都办妥了,正在宫外等候督帅。」谢成低首。 谢韫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继而翻身上马。 古朴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二人策马飞驰而出,身后披风裹挟着寒风飞扬。骏马快行,在宽阔的道路上印下雪迹。 --- 正是迎新岁的时候,昭阳大街两侧分外热闹,各种小摊前人满为患,琴楼酒家生意也兴隆。 庆丰楼上,原本在后间数钱的掌柜听闻贵客前来,忙起身出去迎接。谢韫受接引一路上至三楼,进了一雅间,已有人在内等候。 「小人见过督帅。」来人神情恭敬,朝谢韫行礼。 「坐。」 谢韫落座,也示意他起身,「说吧。」 「是。」邢元坐下,接着说: 「谢府近来可是热闹。常氏不堪折磨,如今已是疯癫,只怕时日无多。家主那边与往常一样,接连不断着府里人送酒进去,消沉得很,前些日子您派去照看的医士也被赶了出来,到了如今,怕是没有郎中愿意去了。」 谢韫饮了一口茶,漠然道:「既然父亲不愿看病,我这个为人子的也不好逼迫,日后不必再派医士前去,免得让父亲徒增烦恼。」 他当初特地选了极烈之药,如今谢宣绝无恢復的可能,换多少医士也是徒劳。 邢元恭敬应下。 「你原先一直在江北,让你千里赶路到魏都,路上劳累了。」 谢韫吩咐道:「兵部王良兴案来得蹊跷,恐没有那么简单,你带人继续查,若查出什么蛛丝马迹,立刻来禀报。」 「小人遵命。」邢元一揖,随即为难道:「不过······」他没说下去。 「什么?」谢韫凝眉。 「督帅动用渐台查理此案,定要时刻顾忌着陛下那边的态度。毕竟女帝已然登基,不似从前在军营那般······」 谢韫扫了一眼:「你是怕陛下猜忌于我?」 邢元不语,鬓间有了细汗。 他道:「你只管查,此事不必挂心。」 邢元忠心于他,担心他受帝王猜疑属正常。只是猜忌与否这档子事,他和朱缨在军营的时候就已经解决,那时候朱缨觉得他不信她,还生了好大的气,谢韫便再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了。 他最初的目的是为母报仇,惩治有罪之人,如今事了,渐台就成为他亲自为陛下铸造的一把利刃。 「我忠于陛下,一如渐台忠于我。」 谢韫如是道:「你可明白?」 渐台众人对谢韫足够信任,邢元是聪明人,心中瞭然,起身拜道:「小人遵命。」 ----- 朱缨指间拈着一枚棋子,正凝视着面前棋盘思索。她撑着额头,髮髻间流苏略颤,发出叮噹响声。 与她对弈的女子一身苍绿色广绫宫装,髮饰素雅,只簪了银钗和几朵绒花。瞧着朱缨的沉思状,她面上笑意浅浅,是端庄娴静之相。 须臾,朱缨放下棋子,垮了肩道:「皇姐赢了。」 「是我险胜。」 对面人开口,声音如面庞一样温雅:「你心不静,可是为了兵部一事?」 朱缨拿了一块点心,嘆道:「皇姐快别提了,从前我在军营无忧无虑,如今才知父皇的不易。」 「为君者心怀天下,事务自是繁忙,你登基将近两年,竟还没能习惯?」 朱绣笑着,将棋子从棋盘上分开收好,交给一旁的侍女。 朱缨吃着点心,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前几日去寿康宫时见太妃抱恙,如今可大好了?」她登基后尊贤妃为太妃,现在在后宫荣养。 「许是腊月里天寒气燥,这才让母妃着了凉。陛下送去的炭火足,现下已是大安了。」 朱缨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等她吃完,朱绣把手边的茶盏递出,道:「父皇的孝期将出,后宫无人,群臣不会坐视不理,想必很快就会上奏催促选秀之事了。」 热茶入喉冲散了甜腻,朱缨眼都不抬,一边擦去无意沾在手上的水渍,理所当然道:「有谢韫在,我还选什么秀?拒了便是。」 「难不成你只要他一人?」 朱绣诧异,但很快便理解了。毕竟过去父皇的后宫里妃嫔寥寥,一向是与皇后伉俪情深的,阿缨受父母影响,也是个专情的人。 不过这样的理由,朝臣那边可不会接受。 想到这里,她接着说:「你与督帅情深,可众臣并不清楚,若想应付过去,只怕还要费功夫。」 朱缨啧了一声:「这是我的私事,容不上他们置喙。更何况我一个女子,选那么多男人进宫来有什么意思?到时候谈不上高兴,累都要累死了。」 一个谢韫就已经让她够呛,她可不愿耗费阳寿,享这所谓的齐人之福。 她挑眉,继续说: 「哪位爱卿敢不体谅我?若是女子,我就将人赏给她;若是男子,我便将人赏给他夫人,让他尝尝独守空房的滋味。」 「净胡言。」 一向温良又规矩的长公主被弄得一愣,嗔怪道:「你这语不惊人死不休,可莫要到外面乱说。」叫那些老臣听见,怕是得被气得当场撞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朱缨悻悻住了嘴,又拿了块点心吃,显然没有悔改之意。 ----- 长安坊作为天子脚下最为繁华之地,正月里花灯如龙,两侧商铺房檐上挂着灯笼,加在一起足有几百盏。烟火纷繁,烛光明灭,在魏都上空照出一片不夜天。 楼上琴楼酒馆丝竹声隐约,楼下长街人影攒动,处处有嬉笑寒暄。远处不知何人卖艺,从口中吐出一簇绚烂的火焰,让踮脚围看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叫好声。 「真不尝尝啊?」 朱缨手里拿着一块用竹籤串好的糕点,凑到谢韫面前,极力诱惑道:「这东西江北可没有,只有我们魏都有,你绝对没有吃过。」 谢韫不喜这类甜腻又黏煳的吃食,朱缨却喜欢得紧。见她眼中都放着光,他默默无奈,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怎么样?」朱缨迫不及待地问。 她在江北时便想念魏都的这些零嘴,奈何没有人会做。现在终于回到魏都,目光所及到处是故乡味,她自是无法拒绝,要大快朵颐一番。 「不错。」谢韫十分给面子,不忘提醒:「少吃一些,免得积食。」 朱缨忙不迭点头,但显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不经意一瞥,很快又看见了其他爱吃的东西,于是眼睛一亮,急匆匆拉着谢韫去了。 没过多久,谢韫手里已经拿了好些油纸包,全是某人打下的江山。 朱缨好不容易出宫一次,现在虽然填饱了肚子,但还不算完。 她一边走着,一边剥开一个栗子放进嘴里,挽上身边人手臂,准备去前面看杂耍。 正走着,一个小摊吸引了朱缨的目光。 摊主是一个女子,见她看过来,连忙搭讪道:「姑娘喜欢不妨来看看——」 谢韫顺着朱缨目光的方向望过去,发现是一个卖簪钗的小摊。摆着的簪子做工不如宫中华丽精巧,但皆为木质所雕,自有几分简洁雅致。 他会意,牵着朱缨走近。 二人举止亲昵,衣着气度俱是不凡,一看就知不是寻常百姓。 女子眼光毒辣,暗喜今日走运,奉承道:「公子与姑娘郎才女貌,当真是般配极了。」 「多谢。」朱缨听见这话自是高兴,沖她一笑。 「正值新年,公子买一支髮簪送与姑娘,想必姑娘会很欢喜。」女子趁热打铁。 这些髮簪不加琉璃珠翠,仅用木料打磨雕刻而成,十分素雅,再加上雕工出众,手工精细,上面的花样栩栩如生。 谢韫看出她喜欢,低头问她:「喜欢哪一个?」 「选不出来,你替我挑一支。」朱缨眼一弯。 听她这样说,谢韫目光转向那些木簪,从中挑出一支缠枝牡丹纹样的,问她:「可好?」 见朱缨点头,他唇角也跟着翘起,抬手摸她髮髻,将簪子稳稳插进她鬓髮中。 摊主见状忙夸奖:「姑娘倾国之貌,与这牡丹极是相配。」 朱缨道过谢,摸了摸头上的木簪,心中甜丝丝的,不忘凑近调笑: 「我听闻在民间,男子送给女子髮簪意为定情,你可要想好了。」 谢韫眼中柔情,他声音压低,仅朱缨一人能够听见:「还是定情?现在明明是我在等你给名分。」 第8章 繁漪 朱缨听罢心中欢喜更浓,含笑注视他眼睛。 谢时予其人自小相貌出众,尤其生了一双上等的眉眼,姿态走势英气,深邃有如寒星,到眼尾时却微微一抹上挑,生生在凛冽中添了一分迟来的柔意。不作表情时眸光清冷,看上去就不像容易接近的主;私下面对朱缨时却自顾自一变,温和得像变了个人,把那双眼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们曾在山间点点萤光中向彼此迈出了第一步,后来他给自己买过的钗环珠玉不计其数,若认真算来,恐怕早就定过八百次情了。 朱缨眼眸一转,顿时起了心思,对摊主感激道: 「我家郎君是个榆木脑袋,成亲后从未给我买过什么东西,今日多亏姑娘的簪子做得精巧,怕是连他都觉得好,这才肯花钱送给我。」 二人年纪轻轻,没想到竟已经成婚了。 女子惊讶之余,看这男子一表人才,没想到对自家夫人却如此吝啬,原来是空有其表。 这样一想,她心中便多了几分鄙夷,这姑娘貌美如斯,竟会委身此人,当真是命苦。 谢韫才不管女子如何想,他只关注到朱缨的话,不确定地问了一遍:「你方才叫我什么?」 朱缨故作羞涩地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可谢韫偏偏从中看出狡黠。他急切想要追问,匆匆付了银子拉着朱缨离开。 待二人走远,朱缨见他要开口,抢先一步打断:「别问!」 她方才果敢,现在回过味来又觉得羞怯难当,便捂了谢韫的嘴不让他提。可他偏要说话,朱缨无法,慌忙间口不择言: 「你若再问,我可就后悔了!」 谢韫很听话,立马不再问了,眼中喜意明显淡了几分,却什么也没说,带着朱缨去看杂耍。 朱缨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里直发虚,虽然他神色早已恢復如常,可她总觉得看上去有些失落。 随着杂耍之人拿起一个燃着火焰的铁圈掷向上空,几朵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照亮了众人的眼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阿韫,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 在人们的喝彩声里,朱缨唤他名字,凑到他耳边认真说: 「我永远不会后悔的。别忘了我是皇帝,君无戏言。」 你是我最爱的人,不要失落,也不要害怕。 谢韫低头注视她,眼底光华灼灼,骤然起了波澜。 ---- 「姑娘你瞧,那两人······」 昔儿眼尖,看见前面糖人摊前的人似乎有些面熟,男子只露出一半侧脸,而女子正对着她们方向,此时仰头望着面前男子,笑得格外灿烂。 是陛下和督帅。早就听坊间有一些传闻,没想到是真的。 陈皎皎看向远处姿容明艷的女子。置身闹市里,明堂上威仪肃然的陛下像是换了个人,面上满是愉悦,顾盼间尽显明丽柔媚,犹如锦绣团花开遍,繁漪不绝。 她将要移开目光,下意识想拉昔儿的手迴避,不成想朱缨注意到她的视线,已经看了过来,谢韫有所觉,也侧目望向这边。 猝不及防对视,陈皎皎顿了顿,不着痕迹收回伸向昔儿的手,朝着前方二人的方向走去。 「姑娘、公子。」 本想行礼,又想起这是在宫外,陈皎皎只好轻轻一福,换了个称唿轻声问候,「安好。」 「郡主同安。」朱缨点头回道。 她在宫宴上见过陈皎皎,知道是东北王之女怡景郡主。听闻她自小体弱多病,再看面前人脸色微白,腰身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便知传言为真。 朱缨喜爱美的事物,现在有一个姿容清丽的病弱美人站在她面前,自然是多了几分怜惜,于是关切道: 「郡主身子弱,如今天寒,可莫要着了凉。」 今上日理万机何等尊贵,竟主动出言关心。陈皎皎心中微动,沖她道谢:「多谢姑娘,皎皎定会当心。」 督帅手里拿了不少油纸包,几乎全是零嘴吃食。她能猜出是谁的手笔,不由得抿嘴一笑,出声说: 「不远处南街上有一叫馔玉斋的糕点铺子,这时候应该有刚出锅的牛乳糕,滋味清甜。姑娘难得出宫一次,若是喜欢可去看看。」 朱缨一听说有好吃的点心,精神便一振,觉得面前女子更美了几分,当即点头道:「我记下了,稍后就去找一找。」 陈皎皎听罢柔柔一笑,低垂了头准备离开,「那皎皎便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朱缨心中感嘆,要说大魏地方上有什么出了名的忠臣,东北王算其中之一。此人是前朝时便得封的异姓王,不知是不是被前朝压迫久了,在大魏铁骑攻破城门时乃是臣服最为干脆、态度最为积极的一个,之后也对朝廷谦卑至极,不敢有半分逾矩。 原本朝廷担心此人如墙头草般飘忽不定,今日归顺得容易,明日也可能归顺别人。谁知在魏都下令,要边地各王侯交出子嗣为质时,毅然决然将一双嫡长儿女送至魏都,给各地做了表率,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天地可鑑的忠心。 只是到底可怜了两兄妹,年纪尚幼却远离父母膝下,一个患有目疾,一个身体病弱,在魏都相依为命这些年,必是惶惶不可终日。 思及此,她叫住转身欲走的陈皎皎,又怕叫周围人听见,凑近低声道: 「宫中冷清,郡主闲暇时可多进宫来,让御医为你调养一番身体,再者,就当是与我做做伴。」 「皎皎明白了。」 陈皎皎没想到朱缨会说这些,露出一个感激的笑,随后知趣道:「今日之事皎皎会烂在肚子里,出宫只为散心,什么人都没有见过。」 目送陈皎皎离开,朱缨回头看向谢韫:「走吧,去买牛乳糕。」 谢韫怀疑:「买这么多,何时能吃完?」 「不是有你吗。」 朱缨才不管这么多,拉着他便走,嘴上嘀咕,「不行还有照水和照雪呢。」 馔玉斋生意十分火爆,二人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牛乳糕。谢韫把朱缨从拥挤的人群中解救出来,怕她听不见,高声道:「现在想去哪?」 「回去吧!」 朱缨气喘着,心情却很好,同样大声回道。今日在宫外已经很久,她心满意足。 两人朝回宫的方向慢慢散步,长安坊沿路烟火纷繁,端的是太平盛世之相。她嘆道:「若大魏处处皆如此便好了。」 天子脚下繁华乃是正常,可这个国家千疮百孔,民生艰难才是常态。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谢韫安慰道。 诚然大魏走了一段下坡路,但并不是无药可救。朝中形势混乱,实则不乏贤士能臣,有他们辅佐,朱缨也勤勉,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再创盛世。 二人正说着话,路旁忽而传来一阵嘈杂喧闹声。 谢韫神色紧绷,下意识挡在朱缨身前。后者也收起笑颜,沉着脸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小兔崽子!拿这假货煳弄你爷爷!」 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被壮汉狠狠掼在地上,桌子板凳倒了一地。众人受惊,四散让出场地,露出洒了一地的铜钱。 小乞丐爬起来要逃,又被鬍子拉碴的壮汉死死抓住,作势要打。粗壮有力的手臂将要落下,不想突然手腕被飞来的石子击中,当即一麻。 壮汉吃痛,松手放开小乞丐,气急败坏地抬头环视一周,凶声道:「是谁多管闲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原来是百姓间闹事。 朱缨背着手走上前,冲着壮汉抬了抬下巴,扬声问:「敢问他犯了何事?」 见出手打他的竟是个貌美女子,壮汉的兇相立马收了收,回应还算有礼: 「姑娘有所不知,这乞儿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想拿假的铜钱来买我的包子,若不是我警惕,如今已经被骗了去!我正要带他去报官,给他点教训看看!」 小乞丐听了这话,大着胆子嚷道:「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闭嘴!」壮汉怒不可遏,抬手又要打他。 「住手!」 朱缨高声制止,又道:「他买了多少钱的包子?我替他出。」 壮汉报了价,她应声,从谢韫递过来的钱袋里拿出银钱,一手交与他。那人接过仔细看了看,见是现今官府流通的新钱币,顿时面露欣喜,不再为难小乞丐。 小乞丐逃离魔爪,第一时间就是去捡散落在地上的几枚钱币,随后又想起什么,一瘸一拐跑到朱缨和谢韫面前,不停地作揖道谢。 谢韫出声:「不必言谢,能否把你手中的钱给我一看?」 「好,好的。」小乞丐忙把钱放到他手里,神色有些无措,担心面前这两个人也会因为这钱对他拳脚相向。 好在是乞儿多虑了,他们没想过为难这孩子。谢韫检查过钱币,摊在手中给朱缨看,「德宁钱庄的钱。」 「德宁钱庄......」朱缨凝眉思索。 这名字里带个「宁」字,她听着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索性道:「先拿回宫吧。」 谢韫欲点头,可手中重量的不寻常让他狠狠顿住。他盯着铜钱,不知想到什么,忽而脸色一变。 「等等。」 他手掌缓缓合拢,接着略一用力,张开手掌,原本铸造精緻的几枚铜钱霎时间断成了几瓣。 朱缨瞳孔骤缩。她愣了一瞬,不可置信地看向谢韫。 第9章 八卦 「陛下,宁尚书来了。」照水从殿外步入,在屏风外出声禀报。 朱缨拧着的眉松了松,应道:「请进来。」随即从花桌前起身,绕过屏风回到书案前。 片刻,宁深进入暖阁,站定行礼:「臣宁深给陛下请安。」 朱缨颔首,出声道:「快起来吧,坐。」 「是。」 「漏夜召表兄来,是想问一件事。」 宫人默默上前奉茶。待到宁深落座,她道:「你可知德宁钱庄?」 「德宁钱庄?」 宁深怔了怔,觉得有些熟悉,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一番后想起了一些,如实答道: 「德宁钱庄原本是宁氏的产业,收益还算不错。直到一年先帝下令官宦家中不可从商,宁氏的产业便悉数发卖了。据臣的印象,德宁钱庄从宁氏脱离后便到了一富商手里,只是不知为何,明明瞧着经营得不错,没过几年却关了店。」 朱缨闻言,向照水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将放着那几枚铜钱的托盘呈上来。 朱缨拿起一枚完整的一看,上面赫然刻着「康乐九年」。 「禁商,朕记得是康乐八年的事?」 她眉头皱得更紧,将铜钱放下,追问道。 「正是。那年官商分开,闹了不小的动静,不过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宁深看见朱缨拿着的铜钱,心中不解,试探道:「陛下拿着的,难道是曾经德宁钱庄铸的钱?」 朱缨不置可否,让照水把那些四分五裂的铜钱呈给宁深。他心下诧异更甚,拿起一枚仔细查看。 不对,这钱为何······ 一个令人惊异的念头顿时涌上心间,宁深脸色一变,立即抬头看向座上人。从朱缨的神情里,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为真。 宁深忙起身向朱缨一躬,认真道:「陛下,此事绝与宁氏无关。」 「朕知道。」 朱缨对宁氏足够信任,她一嘆,让宁深重新坐下,「此次召表兄来并非是兴师问罪。」 她揉了揉太阳穴,道: 「此钱是朕在宫外从一小乞儿手中所得,已经派人查过,没什么问题。想必是那孩子拿着讨下的钱想买些东西吃,却不成想这钱已经无法再用,险些被商贩殴打时才叫我们偶然撞见。」 「只是,虽有百姓知晓这铜钱已经过时不用,却感受不出重量不够、硬度不对,乃是掺了铅的劣钱。」 宁深沉声接话,继续说:「依臣之见,这钱来自宫外,就必定还有未被发现的。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将这些仍在外流通的劣钱全部收回,以免在民间造成祸端。」 「那便下令,让各地彻查。」 朱缨眸中带冷,「掺了假的、过了时的、重量不够的,统统都要召回。」 宁深拱手,意有所指道:「陛下,莫要忘了一处。」 「你是说宫中。」 朱缨肃然:「朕知晓了。」 --- 圣旨一下,各地方开始行动,但大魏疆域辽阔,想要搜查劣币需费一番功夫。这样过了几日,便到了正月十五。 这天有元宵宫宴,宫中早就开始准备,云麟台四周高高挂起了锦灯,远远望去各处通明,美不胜收。殿内一片衣香鬓影,不时有谈笑声响起。 陈皎皎由侍女陪着缓步入殿,她解了斗篷,露出内里一袭鹅黄色衣裙,本是充满生机的颜色,可她脸上病容明显,人又消瘦,便将这份生机削减了七八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昔儿扶着她静静落座,见不远处几个贵女正在寒暄,她也没去参与,而是默默垂下了眼,只等陛下来了开宴。 虽说是元宵佳节,可她身边除了昔儿再无亲近之人。家中其他亲人远在东北,兄长又有眼疾,不便出席宫宴。 陈皎皎在魏都这些年深居简出惯了,她喜安静,从无与贵族子女交际的习惯,是以她身侧的位置空着,只一人坐一席。 贵女那边不知是提了什么,一阵娇笑声传来。 陈皎皎闻声望去,恰好与其中为首的女子目光撞上。她下意识躲开,那女子却讥笑了一声,往她这边来了。 「远远就见这里孤零零坐了一人,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怡景郡主。」 女子衣着华丽张扬,应付似的屈了屈膝,佯装善意道:「郡主殿下近来病可好了?」 「劳李姑娘挂心。」陈皎皎不愿与之多言,只客套了一句。 女子嗤笑了一声,随即道:「看着还是老样子。郡主既身体如此,平时便少出门走动,也莫要多管他人闲事。」 来人是李士荣之女李敏玉,在魏都骄纵跋扈乃是出了名的。 先前有一年制新衣,陈皎皎带着小厮去布庄拿早已定好的布料,正好与带着一行人的李敏玉碰上。她行事高调惯了,见陈皎皎手里的布料顺眼便想要,陈皎皎不愿生事,便松口让与她。只是这芝麻小事不知为何传到了先帝耳朵里,那时的陛下正愁没法子打压世家,便借着这事,以对郡主不敬之名责罚了李敏玉,顺道敲打了一番李氏,当晚又降下诸多赏赐对陈府作补偿。李敏玉以为是陈皎皎告的状,自此便与她单方面结了怨,每每碰面总要刁难几句。 陈皎皎早已习惯,抿唇不言。李敏玉见她这副受气包的样子更是不屑,继续说:「郡主无亲人在身边,便要识时务一点,有几分质子的样子。」 「你还知道她是郡主呢?」 身后传来一突兀的女声,众人回头去看,原来是周岚月。 周岚月照样是一身瑞云朱雀服,腰间别着干仪刃,无声散放着威压。她冷着脸快步走近,冲着李敏玉道: 「既然李小姐知道面前人是郡主,就该收敛一点,免得让人觉得你李氏教女无方,平白出来丢人现眼。」 「你!」 李敏玉自小与周岚月合不来,如今碍于她的官职又不敢呛声骂回去,见她维护陈皎皎,只能咬牙道,「我竟不知你二人何时交好起来,真是臭味相投!」 「闭嘴。」周岚月眼神一厉,吓得李敏玉一个瑟缩。 她声音中不无警告,低道:「别忘了你舅父才被处置不久,今日是王家,明日便不知是谁了。李小姐,你最好安分一点,莫要给自己家族找麻烦。」 周岚月是干仪使,正儿八经的帝王鹰犬,她无意中说出的话,谁能保证不是皇帝的意思? 想起这茬,李敏玉害怕了,心有不甘地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带着身后几个贵女离去了。 陈皎皎心中感激周岚月为她出头,可她似乎没有与自己闲聊的意思,便只好揖了揖,报以一笑道谢。 周岚月向她颔首,握着干仪刃继续朝内殿走去。 --- 朱缨正在后殿由侍女整饰衣冠。她张着手臂,见周岚月面色隐有不虞,好奇问道:「发生了何事?」 「怡景郡主果然是一人,我进殿时见李敏玉为难她,便说了几句。」 周岚月一边沖她拱手,不忘骂道:「我真不知李士荣那个老狐狸,为何能生出这等蠢货。」 「她也算世家子里少有的一份。」 衣袖已经整理好,朱缨放下手臂,笑了一声。 李敏玉其人她早有耳闻,曾经不是没有入过仕途,由其父安排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权当混点官粮吃。但她心思不在,只想着享乐,给李家捅出不少篓子,李士荣为人精明,也怕晚节不保,见势不对不敢再要她当职,直接将人赶回了家。李敏玉便闲散在家,一直到了现在。 显赫家族易出无能儿孙,恐怕李氏对她也头疼得很。 「对了。」周岚月绕到她身侧,问道:「好端端的,陛下怎关注起怡景郡主来?」 朱缨回:「本也没什么。那日在宫外偶然与她碰面,闲聊了几句。她父母不在身边,兄长又有目疾,难以护她周全,她一人孤苦伶仃在魏都,身子和性情皆软弱,怕是不好过。东北王这些年驻守北地安分守己,我若能多照拂其儿女几分也是好的。」 周岚月点了点头,过了没几分钟又忍不住出声,语气中难掩八卦:「臣有事想问。」 朱缨直觉她没憋什么好话,「什么?」 周岚月凑到旁边,贼兮兮问:「长公主正值桃李盛年,不打算下降驸马?还有宁深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他们都不见成婚呢?」 「你也不小了,怎么也没消息?」 朱缨懒懒扫了她一眼,反将一军:「需要朕为你寻一桩好姻缘吗?」 「······我说他们呢,你别带着我。」 她八卦得认真,朱缨无法,耐心回答道:「皇姐不是重欲之人,只在府上养了两三幕僚,未曾听说有招驸马的心思。至于表兄······」 想起宁深,朱缨心头微酸。十几年前,那场夺嫡牺牲了她的外祖父和舅父,连她唯一的表兄也被乱军所伤,落下了终身的腿疾,虽然现在看上去已经没什么大碍,但留下的心结却难消。表兄至今未娶,也许就是因为此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即使有这样的猜想,可她不能直白说出口,只能说: 「至于表兄,也许是还没有遇见心仪的女子吧。」 第10章 宫宴 对上周岚月的眼神,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没好气道:「你别乱点鸳鸯谱。」 周岚月的爱好很简单,舞刀弄枪、招猫逗狗,再加一个无底线敛财,基本上能将此人概括个完全。若非要说还有别的什么,那就是撮合姻缘,在军营时就是如此,活脱脱一个江南月老,现在回了魏都还不肯消停。 朱绣和宁深虽年龄相仿,各方条件也堪配,可朱缨看得清楚,这两人性子太相似,都偏向于安静内敛,平常说话如同方丈见了住持,除却沾了些亲戚关系外擦不出一点火花,根本没有可能。 「还是长公主聪明啊,确实,能养幕僚还要什么驸马,平白给自己添堵。」 周岚月是打心眼里羡慕朱绣的日子,一边觉得这样真好,一边又不愿死心:「主要是他们俩站一起真的挺配——」 朱缨无语,一句话堵了她的嘴:「其实是你想成婚了吧?你再说,明日我就去那些世家公子里相看一番,挑个好的把你嫁了。」 这话戳了周岚月的软肋,她忙道不敢,随便找了个理由脚底抹油般逃了。 --- 「陛下驾到!」 女官肃正洪亮的通报声传来,殿内安静下来,臣子及家眷纷纷起身行礼,请安声响彻整个云麟殿。 朱缨一身正红色云锦裘衣,其上瑞凤纹配着牡丹刺绣逶迤开来,行走间金线暗纹若隐若现,肩上和曳地裙摆处均镶了珍珠,华美非凡。繁复的云髻间簪钗精緻,两边步摇下的流苏垂至耳侧,随着她的步子小幅度晃动。 她一步步登上玉阶,行至中央面向众人,扫视一周后扬声道:「今日元宵佳节,众卿不必拘礼,随意即可。」 众人齐道「谢陛下」,待到天子落座,才有序坐下。朱缨举起酒樽,下令开宴。 殿外宫人一级级下传命令,成几列鱼贯而入,踩在团花长毯上的步履稳而轻,缓缓至各贵人桌案前蹲身,将手中托盘摆放着的珍馐菜餚一一呈上。殿内歌舞昇平,酒杯相击声迴荡。 朱缨看向左首处,见他穿了前些日子制的新衣,心中愉悦。谢韫坐在下首,顾忌着是在宫宴上,只冲她颔首示敬,眼底浮上点点笑意。 朱缨心中一动,把身后照雪叫来不知吩咐了些什么。后者听罢抿唇似在忍笑,匆匆从殿后台阶走到谢韫身后的谢成面前,低低说了句话。 照雪走后,谢韫见谢成缓缓挪到自己身侧,神情有些不自然。他暗暗有了猜测,问:「陛下说什么了?」 周围全是人,谢成张了张嘴没说出口,最终俯身凑到谢韫耳边,原封不动将话传到: 「陛下说,『今晚督帅甚是养眼,请爱卿宴散后勿要离开,来承明殿与朕一叙。』」 谢韫听完,立即抬眼望向某人。朱缨依然维持着威严端庄的模样,见他看过来,连忙装作不经意移开视线,耳朵却诚实地泛了红。 他忍俊不禁,垂下眼。 朱缨惯爱如此,明明是极严肃的场合,却偏要差人来说两句不正经的话,如今又不肯承认,自己害臊了去。 这厢宴酣正浓,宫宴上群臣向皇帝敬酒乃是惯例,许瞻作为内阁宰辅,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晓说群么二吴衣寺么四么二这时候自然是第一位。他起身作揖,举杯遥祝朱缨:「陛下,今晚是元宵夜,臣便祝陛下所愿皆能得偿,我大魏百姓家家团圆。」 朱缨很高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贊道:「许卿最知我心中所想。」 若说她如今有什么愿望,便是大魏社稷安定、民生顺遂;再加一些私心,就是查明母亲之死背后的真相。 许瞻身边还坐了一年轻男子,容貌俊逸,衣着气质俱佳。朱缨没有见过,可又觉得眼熟,出声问道: 「许卿身旁的可是家中公子?」 「回陛下,正是犬子敬川。」 许瞻笑着回道:「小子一心在外游玩,许久不曾归家。奈何家中老母溺爱,几次念叨着要见孙儿,这才让他赶着元宵归来,还算是有几分孝心。」 话说着,许敬川站起恭敬行礼:「见过陛下。」 「免礼。」 朱缨语气随和,信口侃道:「虎父无犬子。许公子一表人才,不入朝为官倒是可惜了。」 「陛下谬赞。草民闲云野鹤惯了,也无雄才大略,若入了仕,想必才是有辱门楣。」许敬川扬起唇角,拱手回道。 这番话谦逊中透着机灵,众人听罢不禁露出笑,让场上气氛轻松了几分。 许瞻恨铁不成钢,无奈地摇摇头,朝着朱缨道:「陛下,犬子散漫无才,若一朝食君之禄,只怕是尸位素餐、浪费皇粮。臣不指望他如何,便由着他去吧。」 朱缨笑了笑,让二人坐下,没再说什么。 她环视一圈,锁定了陈皎皎的身影。这姑娘不知在想什么,看上去心情不佳,面有愁容。 朱缨有了主意,照水会意走下台阶,不知干什么去了。 陈皎皎一人坐在案前,没什么胃口,无意中抬眼一望,却见许相身边站起一位陌生男子,她手一颤,银筷便掉在地上。那人与兄长身量体格均相仿,不仔细看,她还以为是目疾恢復的陈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原来是许氏公子。陈皎皎拾起筷子,心中惆怅。 若是兄长无疾,现在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意气风发、无忧无虑? 「见过郡主。」正想着,身侧传来一沉稳的女声。 陈皎皎转头去看,竟是女官照水。她没和照水打过交道,但这是今上身边的红人,没人会不认识。 她不免惶恐:「大人安好。是有什么事吗?」 「陛下有令,请郡主去前面坐。」照水言简意赅,却让陈皎皎一惊。 她忙看向远处女帝,见朱缨望着她这边,心中一暖。想是陛下看她一人孤单,才派照水前来。 「谢陛下恩典。」陈皎皎向照水轻轻道谢。 照水带着她向前走,最终到了昭平长公主席案前。陈皎皎刚要见礼,听朱绣温和道:「不必多礼,快坐。」 看来长公主是收到了陛下的传话。 她顺从说是,在朱绣身旁坐下。起初皎皎不知朱缨要将她安置在哪里,心中本在打鼓,但昭平长公主为人最是和善,她便放下心来。 方才她跟着照水走,一路上越过数张桌案,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长公主身份何其尊贵,现在她却与之同席,如此一来,旁人知晓她受女帝抬举,日后也会忌惮几分,让她的日子好过一些。 陛下真是用心良苦。 陈皎皎抬眼看向朱缨,眼中升起敬慕之色。 朱绣久在魏都,从前并未留意过这位病弱的郡主,现在见她得朱缨青眼,心中称奇,便与她闲谈几句。长公主谈吐温婉如水,丝毫不见咄咄逼人,陈皎皎感到舒适,不由也跟着放松了。 「陛下素爱看美人,今日本宫得见郡主,便知此言不假。」朱绣含笑打趣道。 陈皎皎知道朱绣是在夸赞她,心中羞赧,脸上也染了薄红。她第一次觉得这副皮囊如此有用,若是能给陛下带来一些愉悦也是好的。 另一边,谢韫起身祝酒。朱缨早就等着,展颜笑道:「爱卿去岁辛劳,不知今年可有什么心愿?」 她的眼神如钩子一般牵着他,谢韫眸色一深,平稳道:「回陛下,臣只愿能常伴陛下身侧,为君排忧解难。」 朱缨不是没听懂,脸上笑意更深,毫不掩饰道:「朕定让爱卿得偿所愿。」随即举了杯盏,将酒一饮而尽。 见此情景,大臣们心中有数,俱是心照不宣地垂下眼,如常饮酒用膳,但总有心中没数的。 太傅袁持忠见谢韫落了座,便迫不及待端起酒樽,唤了一声:「督帅。」 这位说是太傅,但实际上并不是朱缨的老师,而是先帝朱景的老师,其地位可想而知,朱缨即位后也对其礼待有加。 「袁公。」 谢韫闻声,侧过身子靠近了些,等待他的下文。 袁太傅年事已高,鬚髮灰白,看样子有些为难,但还是道: 「陛下与督帅素来亲近,往日交谈时可曾听陛下透露过,决意何时选秀啊?」 这帮老臣年纪大了,平日最惦记的就是当今圣上的子嗣。然而他们也迟钝,这么久了丝毫没有看出皇帝与都督间的猫腻,仍以为他二人是君臣之谊呢! 「陛下如今风华正盛,最好多选几位公子入宫伴驾,也好早日诞下子嗣,延绵我大魏国祚。方家二公子,韦家大公子,还有方才首辅家那位公子,依我看都不错……」 袁持忠忧心忡忡,也没注意谢韫的脸色,自顾自地说: 「还有,督帅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岁,为何迟迟没有动静?不妨请陛下赐婚,也是美事一桩……」 袁持忠与谢韫素日并无交集,今日为何交谈甚欢? 朱缨心中诧异,出言问道:「袁卿与谢卿在谈论何事?也与朕说说。」 谢韫暗暗冷笑一声,脸上却越发如沐春风,禀报导:「回陛下,袁太傅心系陛下子嗣,臣亦是如此,正商量着上谏提议选秀一事呢。」 第11章 旧忆 朱缨心头一跳,当即放下手中金箸。 她就说为何谢韫脸色那般诡异,让她感到凉飕飕的,原来是袁持忠在背后捅她刀子。天地可鑑,她可从未想过要选秀! 谢韫话音刚落,立马有几个老臣出来附和,请陛下早日充实后宫。朱绣见状不由莞尔,今晚阿缨怕是睡不好觉了。 这边朱缨慌忙瞟了某人一眼,果然见他神情愈发温和了。 她心中暗苦,这些大臣光顾着嘴上说,是丝毫不管她的死活。 「众卿。」她连忙打住,镇定道:「朕登基不久,如今并无选秀的打算。」 又有大臣想开口劝谏,朱缨没给他机会,道: 「先前为江山社稷考虑,先帝的孝期才以日代月,易为二十七日。然父皇驾崩,朕心甚痛,三年期内不欲行大选之事,望诸位爱卿成全朕孝心,莫要再提。」 朱缨此话将姿态放得极低,又将先帝与孝道搬了出来,众臣听了几乎要稽首以表惶恐,皆不敢多言。 袁持忠听罢果然痛心疾首,老眼含着泪,离席顿首道:「是老臣思虑不周,请陛下降罪!」 朱缨松了口气,面上却分毫不显,温声道:「太傅也是为社稷着想,何错之有?快起身吧。」 她不敢看谢韫,只吩咐照雪,将自己桌案上的一盘葡萄送去给他。 谢韫见她这副心虚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想着逗逗她,于是不接示好,故意冷着脸偏向别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朱缨当了真,心下沉重,想着这下可完蛋了。 --- 翌日下朝,朱缨面无表情,顶着冠冕凤袍回到承明殿。 她不等宫人伺候,自顾自坐到妆檯前开始拆卸头上沉重的凤冠簪钗。几个侍女见状皆是噤若寒蝉,屏着唿吸小心翼翼上前服侍。 照雪一进内殿,发现陛下仍是清早起来那样子,心中便打鼓。 别看陛下与督帅在朝堂上一副君臣相敬的模样,实际上殿门一关,小日子有滋有味着呢。平时小打小闹,陛下佯装气恼,但常是过不了多久便被督帅哄好,再也装不下去了。今日却不太一样,看上去不像装的,不知是督帅昨夜做了什么过火的事惹恼了陛下,让她从睁眼起就垮着脸直到现在。 朱缨是气恼,但更多的是难为情。 昨晚她以为谢韫生气了,十分识趣地去哄,打感情牌和讲道理双管齐下,自顾自滔滔不绝了一刻钟,最后才知他是假装的。某人表面上正人君子,可若他想,各种诱惑引导可谓是信手拈来,她自然是鬼迷心窍没能顶住,什么事都抛到脑后不记得了。如此报应便来了,晨起时她睏倦不已,险些没能起身。 她被折腾得不轻,下定决心要给谢韫点教训,于是一早上没给他好脸色,下朝便赶他回府反省去了。 照雪默默帮朱缨换上常服,出声问:「陛下,可要现在传膳?」 朱缨无甚食慾,瞥了一眼书架上的西洋钟,简短道:「时辰还早,不急。」随即抬步往书房去了。 正在案前处理政事时,照水从殿外进来。拱手行了一礼:「陛下。」 她未抬头,目光仍锁在手中奏疏上,迳自问道:「查完了?」 前几日吩咐照水在宫内搜查有无劣币踪迹,如今算来已有一周时间了。 「是。陛下命肖统领带着红缨军从旁协助,速度比料想中快了不少。」 照水应声,道:「臣等已将所有可查宫室尽数搜过,并未发现有劣币踪迹。」 朱缨停笔,抬起了眼,重复道:「可查宫室?」 照水料到她要问,当即回道:「正是。重年宫供奉祭祀,坤宁宫安置太后遗物,均是禁入之地。臣不敢妄自进入搜查,这才前来询问陛下的意思。」 朱缨点了点头,垂眸思量。 照水所说不假,自大魏建国以来,重年宫便是供奉朱氏祖宗的宫室,平日里严加看守,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仅有歷年皇帝祭祖时才会打开殿门。这样的重地,自然不能说搜就搜。 而坤宁宫是歷代皇后所居之所,本不是什么禁地。但自从她的母亲宁皇后去世后,她父皇便下了令,不许任何人变动宫中陈设,就好像母亲还在一样。这样一来,坤宁宫便也成了等闲不可踏足的地方。 朱缨久久未言,最后起身,「你随朕去一趟坤宁宫。」 --- 因着皇帝重视,宫人日日洒扫不敢懈怠,是以坤宁宫依旧气势恢宏,不见荒凉,只是长久无人居住,到底少了一些人气。 朱缨在正殿前默立片刻,终于让守卫打开了门。 她迈步进去。 这座她自小生活的宫殿仍是如记忆中一样,未有半分陌生之感。妃色暗纹纱帘、乌木书台、母后的剑架,甚至她幼时喜爱的几只布老虎也整整齐齐排放在矮榻边,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 走进内室,那张楠木雕花妆檯上的胭脂水粉也摆放如故,沉香木凤榻上还留着母亲的锦被,旁边挨着她用过的小枕头。依稀记得那时母亲哄她入睡,常是柔声细语哼着歌谣。 朱缨眼中忽地一热,记得母后仙逝后,父皇也常来坤宁宫,一呆就是一整夜,也是对着这些东西发呆吗? - 那天晚上的月色很澄澈,父皇没有来,但她和母后都已经习惯了。 从前,她问过母后为何父皇不来,得到的回答是:为帝者不能时时刻刻守护自己的小家,因为他有不容拒绝的责任和身不由己。 母后如常服了药,带她到榻上就寝。朱缨在母亲怀里,嗅到了一阵从未闻过的异香,算不上难闻,但香气太浓,让她感觉晕晕乎乎的。 阿娘今晚怎么焚香了……她在睡梦中迷迷煳煳地想。 好像睡了没多久,朱缨是被热醒的。母亲的怀抱好似热得不正常,她揉了揉眼睛,使点劲推了母亲一把,想要从怀中出来散散汗,「母后…」 身旁人没有回应,朱缨撅了撅嘴,只能坐起身向殿外叫人。谁知一向沉稳的宫人进来看了一眼便乱了手脚,慌忙高声唿救宣太医去了。 小阿缨呆愣着,后知后觉侧头去探身旁毫无反应的母亲,才发觉她脸色红得不正常,额头热得发烫,双手却是冰凉。 她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慌,又大声叫了母后几声。紧接着,她就看见母后勐地歪了身子,向外喷出一口鲜血。 那抹猩红溅在床帏上,还有几滴落在了朱缨的小手上,刺痛了她的眼睛。 后面的事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没过多久父皇便匆匆赶来,但没顾得上管她,而是径直奔进了寝殿。御医也不敢耽搁鱼贯而入,人很多,仿佛把整个御医司都召来了一样。 天色蒙蒙亮时,她听见屏风内众人的跪地和恸哭声,随即便是父皇歇斯底里的唿喊。 朱缨吓坏了,她不敢上前,于是一个人偷偷跑去书堂躲了起来。等到她被找到,便见整个坤宁宫内已经满是素白缟素,她也懵懂着,被侍女在头顶披上了麻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 朱缨垂着眼,终于抬头环视殿内一圈,眼中渐渐升起坚定。 为帝者有身不由己,可若想知晓真相,便不能顾忌太多,她必须做出一些选择。 「照水,」她下定决心,转身向外走,吩咐道: 「尽量不破坏殿内模样,给朕查。」 --- 回到承明殿,朱缨才发觉腹内空空。她命宫人传了膳,正心不在焉地吃着侍女的布菜,忽然入口一阵软糯清甜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愣了愣,低头去看。 青梅百合糕? 这点心只在江北有,她在大营时最是喜爱,常跑到街市上去买。谢韫见她喜欢,曾经在军营厨房暗搓搓捣鼓过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做成了样子,他想邀功,却又不愿太明显,装模作样声称这是从外面买的。可朱缨眼睛和嘴巴皆毒辣,觉得这点心味道还过得去,可模样怪异,实在不像是外头大师傅的水平,直接给他揭穿了。 谢韫嘴上不说,心中却不服,后来还试着给她做过好些别的吃食,奈何天赋不在这上面,多年来仅这一道拿得出手。也怪事务缠身,他踏进厨房的机会极少,如今便成了他认错求和时的绝招。 朱缨吃出这糕出自某人之手,抬眸睨了照雪一眼:「你何时被他收买的?」 「臣不敢。」 照雪知道朱缨没生气,眨眼笑道:「您今日早膳用得晚,恰巧督帅问起,臣就顺便透露了两句。」 「然后又『顺便』将这点心送了进来?」朱缨又夹了一块,嘴上哼道。 照雪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她知道朱缨嘴硬心软,又将那碟子向近处推了推。 朱缨慢条斯理咽下,拿过帕子拭了拭嘴角,才问道:「他在哪?」 「督帅等候多时了,就在偏殿呢。」 照雪忙答,又小声补了句,「似乎未曾用过早膳呢。」 朱缨看穿一切般瞅了她一眼,松口道:「让他过来。」 「哎。」照雪暗笑,屈膝福了福,吩咐人唤谢韫去了。 第12章 财权 照雪人机灵,待谢韫来了便自觉带着宫人退下,不忘带上了殿门。 朱缨心中本就没多大火气,只是需要哄哄,某人早就摸透了她的性子,私下里又惯是个肯低头的,于是只用了一顿早膳的功夫,二人便和好如初了。 正腻歪着,照水在外求见。朱缨让她进来,见她身后跟了一个红缨军的士兵,手中端着一个不大的匣子。 照水面色不佳,「陛下。」 「如何?」朱缨看到她身后的匣子,心缓缓沉了下去。 「坤宁宫搜宫已毕。臣在西厢一偏房里,发现了一个匣子。」 照水侧身从士兵中接过,躬身呈到朱缨面前,「里面共二百两钱,全部是于康乐九年铸造的劣币。」 朱缨接过匣子打开,见其中满满当当放着铸好的铜钱,与那天从小乞儿那儿得到的钱一般无二。 她拿起一枚,轻一用力,手中铜钱随即碎裂成两瓣。 她松手,碎币洒落在地上,发出几声脆响。 谢韫见状眸色一敛,开口确认道:「坤宁宫偏房?」 「是。」照水回道,「这间偏房曾是先皇后的侍女绿瑚的住所。」 「绿瑚······」朱缨重复了一遍。 此人她有印象,曾经是母后宫里的一个小宫女,但品级不高,进不了内殿服侍。 她抬眸:「可知此人的下落?」 若这钱是母后的东西,就不会放在宫女的居所。劣币在偏房发现,只能证明坤宁宫宫人曾与宫外有来往,其中最可疑之人便是这个绿瑚。 照水摇头:「搜宫匆忙,还未曾调查。」 朱缨想让周岚月去查,却又止了话。让干仪卫去查多年前的一个宫女,未免大张旗鼓,打草惊蛇。 她侧头,发现身旁人早已望她许久。 未等她开口,谢韫道:「交给我吧。」 这件事还是应暗中查,渐台就是最好的选择。 朱缨点了点头,又对照水道:「将内阁众臣唤来,就说朕有要事相商。」 --- 宁深奉诏前来,刚到皇宫门口,见长公主正在不远处下马车。他停驻等候,待到朱绣走近,行礼道:「长公主安。」 朱绣颔首,问道:「宁尚书安好,可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朱缨召见得突然,又未说所为何事,不免让她有些疑惑。 宁深摇摇头,接着说:「前几日陛下下旨命各地搜查劣币,现已过去半月,应是要了结了。」 朱绣的猜测与宁深不谋而合,点了点头,和他一起向崇政宫方向走。正说着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女声。 「长公主殿下!」 周岚月扬声叫道。见二人停步回眸,于是加快脚步,走上前一揖。 「周大人。」朱绣素来觉得周岚月性格很是讨喜,她一笑,温声问道:「这是要去哪?」 「去见陛下。」周岚月直接忽略了对面的宁深,朝长公主笑道:「劣币之事查出些东西来,臣正要去崇政宫禀报。」 朱绣听朱缨说起过周宁二人的矛盾,暗暗感到好笑,接话道: 「我与宁尚书受陛下传召前来,既如此,就请周大人与我等同行吧。」 周岚月笑得无破绽,应了一声「是」,瞅了宁深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宁深没说什么,一抬眼却与周岚月对视。二人默契地同时将视线移向别处,随即一左一右把朱绣隔在中间,一道朝崇政宫去了。 --- 帝王书房极是宽阔,同时容纳几十人也不显拥挤。殿内麒麟金炉中香气氤氲,烧得正旺的银炭不时发出噼啪声响。 众臣已悉数到达,按官职品级有序肃立,等待皇帝开口议事。 「陛下,周大人并非阁臣,参与内阁议事怕是不成体统。」 见周岚月在玉阶旁安然而立,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内阁辅臣,刑部尚书汪成异议道。 「无妨,朕要说之事她也有参与。」朱缨睨了他一眼,淡道。 这汪成她记得,曾经是许氏的门生,不过她去江北时还没听过朝堂有这号人,这几年无功无过,勉强爬到了刑部尚书的位置。脱离许氏多年,许家的知情识趣半分没学到,反倒与其他世家党羽走得颇近。 当初没让周岚月进内阁,一是因为周家她老爹正值盛年还未荣休,仍是内阁大臣,父女二人同在内阁未免失衡,令众臣不满;二是因为她需要一位心腹做直属于自己的耳目,控制了干仪卫,行事也可方便些。 周岚月心思敏锐,行事果断,平日里有内阁商议之事,朱缨也从不对她避讳。 汪成听罢也不好再说什么,退回先前的位置,不着痕迹向右前方向一瞥。 见时候差不多了,朱缨清声道:「今日召各位爱卿前来,是为先前的劣币一事,严卿。」 「是。」严庚祥恭敬应下,出列道: 「有干仪卫从旁协助,劣币清查之事已全部结束,除了先前陛下手中那几枚外,还在魏都几十户百姓处发现,数量不多,如今已全部召回。」 「臣已将各地送上的消息一一看过,得知劣币只在魏都有过踪迹,且均出于德宁钱庄。此外,所有劣币皆产自康乐九年至十一年,其中铜含量不足正常钱币的一半,乃是以铅代铜所铸。」 先前那些劣币朱缨已在朝堂上公之于众,此时众人均是瞭然。那些铜钱看似寻常,但仔细辨别便知分量不够,且质地脆而易碎,原来是减少了铜、增加了铅的缘故。 「德宁钱庄······」大臣中不乏有人记得这曾是宁氏的产业,议论声渐起。 「诸位大人不必猜疑,康乐八年先帝下令官家禁商,自此德宁钱庄便被发卖,与宁氏扯不上干系。」宁氏是外戚,朱缨不便开口,朱绣开口解围道。 宁深拱手,接话道:「宁氏家业清白,早在先帝禁商时便脱了个干净,绝无逾矩之事。」 「宁尚书无须多虑。」 严庚祥身为内阁次辅,在朝中影响颇深,见自家学生遭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此次清查若无宁家提供线索,户部行事绝不会如此顺利。」 这位严阁老是先帝在位时一力提拔上来的寒门子,一向只忠于皇帝,是康乐帝为制衡世家培养出的心腹,也为朱缨留下了一位纯臣。 「宫外情况如此,宫内朕已命人查过。」 朱缨道:「其余宫室皆无大碍,仅坤宁宫一处查出一匣子德宁钱,但并非铅所制,乃是正常的铜钱,诸位爱卿不必挂心。」 这说法是之前她与谢韫商量好的,坤宁宫查出劣币一事不算小,如今朝堂之上势力难分,她作为皇帝,尽数坦诚未必是好事,不如暂且隐瞒,先在暗中查。 前半句话让众臣心一提,待到朱缨话毕才又放回肚里。 「岚月。」朱缨唤了周岚月一声,示意她来说。 众臣皆暗嘆,尚在议事,女帝不称官职直唤其名,宠信若此,真是给足了脸面。 康乐年间御监司勾结前朝势大,压制干仪卫多年,新帝登位后那阉人集团便被一锅端了,而干仪卫交由女子掌权,可谓一步登天、风头十足。 「据宁尚书所说,德宁钱庄后来卖给了一个魏都的富商,之后没几年却闭了店,实是蹊跷。」 周岚月目光在宁深处顿了顿,随后转向众臣,「干仪卫继续查,发现在康乐十一年钱庄闭店后,那富商却弃下万贯家财,带着妻儿老母匆匆去了蜀地,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朕已派人去蜀州查其下落,但愿能有些眉目。」 若想查清德宁劣币一事,这富商乃是十分关键的人物。 朱缨垂首又抬起,丹凤眼眯了眯,话锋一转:「经此一事,这钱币倒是引起了朕的关注。朕想着,若想一劳永逸,避免劣币再生祸及社稷,总要有个办法才是。」 不能再这样受制于人,这权,今日她非收些回来不可。 殿内嘈杂声又起,众人低声谈论着,一时无人接话。 全程静听的许瞻上前一步,朝朱缨揖道:「臣启奏,歷年来铸币所需材料均为定量,既如此,何不将矿采权收回官府,再给各钱庄统一发放所采之物?」 朱缨凝神思量,许瞻这个首辅可不是庸碌之辈,所提意见一向可靠。 她仔细想了想,矿地由私家掌管,皆是地方数一数二的豪富,每年油水不会少捞。 若是由官府收管,再与他们合作经营开採,一举两得,确实不失为上策。 「不可!」 李士荣听罢几乎掩饰不住惊乱,立即反驳:「矿地一向由当地大贾管辖,势力不容小觑,官府贸然有所动作,未免有损双方情谊,弊处颇多,恐引发矛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李大人慎言!」 许瞻提声将其打断,侧身向后看去,眼含警告道:「贵农耕,贱商贾,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区区几个商户,如何就要官府忍气吞声,顾及什么情谊了?」 李士荣如梦初醒,慌忙跪地请罪:「是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古来重农抑商,商人乃是最末之流,便是官府毫不容情强制收回矿地,他们也得恭敬受着。 方才是他昏头慌不择言,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无妨。」朱缨没说什么,叫他起身。 她心里清楚官商勾结不浅,魏都世家繁荣久了,和这些富贾有往来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想要革旧换新,就势必要动摇他们的利益,迴避不得。 不过这许家的表现,倒是出人意料。 群臣见李士荣受挫,自然不敢再说些什么,纷纷附和许瞻。 朱缨暗暗吐了口气,开口却不是按照刚才的说法,下旨收回矿地。 她视线扫过众人,道:「此法可行,可若朕并不满意呢?」 「统一铸币,权归中央。」 朱缨一字一句:「众卿,意下如何?」 第13章 良缘 此话一出,群臣皆惊。 「古来铸币皆是如此,何来统一一说!」 「魏都与地方的铸币向来互不干扰,想要收拢,谈何容易!」 「请陛下三思!」 面对众臣反对,朱缨没有立即出声,她垂下眼,思绪飞转。 铸币一事关乎国计民生,重要性自不必言说,以往一向是由官府下放给几个大钱庄来做,魏都与各地自己铸自己的币,流通时再去指定钱庄兑换。 此法通行千年,歷朝歷代大多延续,极少变动。只是仔细一想,大魏地方各行其是,所铸之钱规格样式皆有很大出入,必会带来诸多不便。 大魏经济难以再上台阶,这就是癥结之一。 她手撑着额角,扫视殿中人。 谢韫深深望了她一眼,出言驳道:「若因古时不存便不可为,那各地州郡岂非亦无存在的必要?」 前朝时地方行分封,诸侯国间各行其是谁也不服谁,没坚持多久便迅速衰败,被现在的大魏取而代之。大魏开国皇帝英明睿智,当初顶着巨大的压力废除旧制改行州县,这才有了现在的地方。 谢韫此话直接把意思上升了一个台阶,若是再有人反对,便有质疑先祖决策之嫌了。 既然设州立县可行,为何货币不能改变旧制度呢? 前面一个陛下,后面又来一个都督。众人心中疑虑颇多,但碍于威压不敢正面出言,皆是小声凑在一起议论。 「敢问陛下,这统一之法如何施行?」宁深久未作声,方开口问。 他想听朱缨说一说,毕竟陛下登基以来各地还算安分,如今劣币一事既出,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殿内嘈杂消下去。 朱缨:「收回地方铸币之权,此后由魏都统一铸币,再向各地下发。此外,回收旧币改换新币。」 「老臣斗胆。」 一直沉默的许瞻嘆了口气,道: 「这统一之事说来简单,只是地方铸币已久,且所造之钱大多由少数贵族掌握,百姓手中甚少。想要推行统一,必是难上加难。」 众人觉得许瞻言之有理,纷纷附和。 「许相所言甚是。只是我觉得,不试试怎么知道。」 周岚月冷眼观望了半晌,忍不住异议: 「这法子若是能成,一可促经济发展,二可加强我大魏各地联繫,这对朝廷而言是好事。时间长便长了,功在社稷之事,徐徐图之又有何不可呢?」 周阁老见女儿失礼,竟敢公然与首辅叫板,碍于场面又无法出言提醒,只好使劲使眼色。 她不是阁臣,只是被陛下特许在殿内听政,可不要引得许相不满才是。 「罢了。」 朱缨沉吟许久,终于开口退让道:「此事再让朕想想,容后再议。」 --- 「宁子沉!」 从崇政殿散了出来,宁深正往宫门方向走,听身后传来一女声。 他转身看去,发现是周岚月。 除了她,也没人如此大胆,在宫中直唿他的字。 宁深停步等她过来,问道:「何事?」 「没事便不能叫你?同僚之间打招唿不行吗。」其实周岚月找他有事,只是下意识呛他一句。 「方才陛下提的那法子,你觉得如何?」 周岚月问他的理由很简单,此人虽然相处起来费劲,但还是有些才能在身上。 她不好直接去找朱缨,身旁有个谢韫,二人眉来眼去间显得她多余;长公主呢性情太柔婉,她都不敢高声说话。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宁深,还能与她说上几句。 「正如你在殿内所说,大有可为。」 宁深和她一起往前走,「但不可操之过急,还需再斟酌。」 周岚月点点头,说:「不过我没想到,许相竟会反对。」 她印象里的许瞻向来精明,眼光又长远,统一货币分明是件大好事,他居然也没有贊同。 「许相年岁渐长,想着求稳也不意外。」宁深心中同样不解,只能如此道。 「可能吧。」周岚月也想不出别的解释。 片刻,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又没忍住,朝宁深凑近了些,低声问:「你与长公主怎么回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身旁女子的清香萦绕在他鼻腔,宁深不自然地退开了些,疑惑道:「什么怎么回事?」 「别装蒜,你们今天一起进的宫。」 周岚月语气中压抑着兴奋,心道自己果然没看走眼:「难道皇家与宁氏有再度联姻的打算?」 「······胡说什么,我与长公主是偶然在宫门相遇。」 宁深反应过来,一时失语,「此话以后莫要再说。」 他们宁家是外戚,若是无意传出去谣言,难免又要被有心人斥责狼子野心。 「这样啊。」周岚月心中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不死心地怂恿道: 「其实你年纪也不小了,长公主处处都好,也不失为一桩良缘。」 宁深习惯了她这副样子,也没放在心上,只平静道:「干仪卫司如今清闲,果真是周大人整治有方。」 长公主无处不好,但与他只是朝中同僚关系,实在生不出什么男女之情。 更何况,他的婚事连他自己都不急,不知周岚月急什么劲。 周岚月的声音倏地一顿,她听出他在讽自己多管闲事,心里也清醒过来。 「你就当我没说。」 她无法反驳,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藉口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便头也不回离开了。 宁深没拦她,待其走远才迈动脚步。他在宫道上一人独行,许久后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声。 分明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如今不管自己,反倒来指点他。 当真闲得慌。 --- 周岚月火急火燎离开,本想着回周府,然而心中有事,不知为何就到了干仪卫司。 她站在门前嘆了口气,算了,权当她突击检查,看看里面那群小兔崽子在干什么。 回到干仪使书房,她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不由得一阵懊恼。她和宁深什么关系啊,怎么就操心起他的终身大事了?可不就是吃饱了撑的。 周岚月觉得,自己这嘴有时候的确该罚。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女子抱着卷宗路过,无意瞥见干仪使竟在书房,走过几步又生生退了回来,站在门口诧异道:「大人怎么回来了?」 「…无事,回来看看。」周岚月不知怎么回,半晌挤出一句。 「大人平日里繁忙,还说面圣后便要回府睡大觉,谁知是诓我们,果真还是放心不下司里事务。」 苏若胭杏眼一弯,脸颊露出一对梨涡,随即跨进书房。 周岚月强颜欢笑,其实她真没那么勤勉。 「对了,大人。」苏若胭走近她书案,低声道:「方才你还没回来,韦顺到北司提审了几个人。」 「提走了何人?」 这韦顺仗着资歷老向来不安分,周岚月眉一皱,问道。 「前几日您亲审过的,当初德宁钱庄的掌柜和几个负责铸币的伙计。」 苏若胭是周岚月的人,知道自家大人与干仪佥事一向不和,不由多留了个心眼。 既然这几个人她已审过,韦顺这又是什么意思? 周岚月冷了脸,当即起身,「走,去看看。」便带着苏若胭朝北司去了。 - 诏狱中湿寒异常,走廊两侧燃着几盏残烛,阴暗的光线投在冰冷的铁栏上。 周岚月和苏若胭已经习以为常,快步往里走,便听见深处传来惨叫声,还有皮肉与刑具相接的声响。 两人身侧还紧跟着名狱卒,出了一身冷汗,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能随着她们一起走。 一个时辰前,韦佥事不顾他们阻拦,硬是将干仪使才亲审过的几个人提审,还用了大刑。奈何干仪佥事位高,又是司中地位仅次于干仪使的长官,他们不好强拦,只能暗中给北司使报了个信。 「住手!」 周岚月一声厉喝,几个负责行刑的狱卒当即停手跪在地上。 坐在圈椅上的男子悠悠放下手中茶盏,起身一揖,语气却不带多少恭敬,「干仪使大人日理万机,怎么现在来了。」 韦顺眼光阴鸷一转,看向苏若胭眯了眼:「北司使与干仪使同气连枝,这救兵搬的真是快。」 「够了。」周岚月冷声打断,逼问道:「韦佥事提审本官审过之人,这是何意?」 「干仪使息怒。」他装模作样地请罪,随后笑道, 「周大人心软,下手轻了些,这才审不出东西来。下官自是想要为大人分忧,特地前来重审这几人,必定让他们吐出些东西来。」 周岚月顺着他看向后方,心中巨震。 她当初对这几人只是从轻审问,是因为她清楚这些人只是负责办事,德宁钱庄铸劣币的关键必不会让他们知晓,便没有上重刑的必要,而且后续也许还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可韦顺行事狠辣,刑架上的几人如今已经成了血人,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话也说不出了。 这哪里是审讯,分明是朝着要他们命去的! 韦顺此人没什么本事,吃喝嫖赌却沾了个满。平日里妄自尊大,又惯会巴结奉承,像条哈巴狗般扒着李家的大腿,竟也得了几分脸面。他在干仪卫的时间长了,仗着资歷深和关系硬,在司里有不少小弟。 周岚月最厌烦这种人,甫一上台便对其多加打压,韦顺顾忌着她是天子心腹不敢多言,背地里却小动作不断,早与她结下了梁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看样子这几人已经不大好,绝不能再审下去了。 她压下心里的火,平静道: 「韦佥事好意,本官心领了。只是此事一开始便归我管,韦大人未免不够清楚,后面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这便请回吧。」 「况且,北司有自己的规矩,轮不上韦大人插手。」 周岚月顿了顿,眼中警醒之意明显,「本官希望,今后干仪卫司能够各司其职,安分一些。」 「规矩?」 韦顺好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因为咄咄逼人而显得尖利刺耳,「若论规矩,好似还是干仪使大人亲自破的吧?既如此,我这个佥事又为何不能了?」 第14章 北司 周岚月浑身气场一冷,眼中凌厉如利箭般射向他。 先前干仪卫被御监司压得厉害,连带着北司也形同虚设,到了朱缨登基才又正常运转起来。 根据旧规,北司直接对皇帝负责,并不受干仪卫司管辖,但先前局势艰难,北司这一势力要收回皇帝手里,藉助干仪卫是最有效的法子。 周岚月接管干仪卫司后,在朱缨默许下开始着手料理北司,掌握了诏狱,把寒门出身的苏若胭扶为北司使,将世家排除在外。 自此,北司与干仪卫内部的边界渐淡,隐隐有合为一体的趋势。 然而,这些虽有皇帝默许,终究没有成文规定。周岚月作为干仪使权力扩大,便惹了他人不满。 韦顺不敢到朱缨面前叫板,但其举动却明晃晃写着,他也要如周岚月一样,在北司分一杯羹。 周岚月自然不会同意,陛下好不容易才将世家势力驱逐出干仪卫中心,岂容韦顺这种人再来猖狂! 她冷笑,朝面前人走近一步,盯着他道:「就凭我是干仪使,而你只是我下属的一个佥事。」 她将声音压低,脸上却带着明晃晃的张狂。 此话果然戳了韦顺的痛处。他神情顿时沉了下去,毒蛇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周岚月。 「有什么意见,去找陛下啊。」周岚月哪里会胆怯,眼中尽是嘲弄和同情。 苏若胭在靠后一点的位置,心里大唿爽快,看着韦顺那样子,真担心他下一秒便气昏过去。 「韦顺,平日我给你几分薄面,但你最好安分点。」 周岚月才不管他会不会昏,她面上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你与李氏那点破事我懒得查,但从你府上传出的那些信,我不说,你便当我不知?」 「不想死,就把尾巴给我夹起来。」 说到最后,韦顺面色已是一片苍白。那些信他传出时极其小心,周岚月是如何…… 他脸上是不可置信,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甚至还扯出一个笑,「大人耳目通透,下官拜服。」 「下官还有事,便不妨碍大人了,先行告退。」 待到他悻悻离开,周岚月吐出一口气,眼中看不出情绪。 苏若胭悄悄观察她的脸色,随后移开目光,看刑架上几人伤口触目惊心,先吩咐狱卒:「给人松绑,找个大夫来,好生看顾着。」 这些人本是无辜百姓,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在诏狱里丢了命。 「是。」狱卒手脚极快,不一会儿便收拾干净退下了。 偌大的审讯室唯余二人,苏若胭看向周岚月,宽慰道:「大人消消气。」 后者一嘆,摇了摇头。干仪卫看似被她牢牢抓在手里,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内部危机重重。 虽说干仪卫眼线众多,但也有难以窥探的地方和无法得知之事。若不是前段时间谢韫告知,让她拿捏了韦顺的把柄,此次真不一定能这样轻易过去。 毕竟北司名义上仍是独立,她身为干仪使插手其中事务,难免惹人非议。 是她的疏忽。周岚月垂眼。 看来她要快些将这些事料理好,莫要徒增麻烦,给陛下添负担。 --- 这厢众人退下。 见朱缨久久没有反应,谢韫问道:「在想什么?」 她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向他,「你也觉得我所说荒谬?」 方才谢韫虽然出言维护,但也可能是不愿看她受群臣攻讦,未必认同她的想法。 「不。」 谢韫否认,继而道,「统一铸币乃是大势所趋,就算陛下不做,将来也迟早会有。」 货币无法同一,各地往来均要受限,这样的坚墙厚壁总有一日要坍塌。 「可众臣的反应你也看到了,想要破旧立新,不是件容易的事。」 朱缨见他支持,眉头舒展几分,随后又嘆。 前朝势力牵一髮而动全身,朝臣的意见未必是真正为社稷着想,但其中世家利益纷杂,终究需要顾忌几分。 谢韫没接话,温声问:「可还记得安眠草?」 朱缨一愣。 当年江北军远征南诏应战,费了不小功夫。战事初了,他们还未拔营,伤残的士兵不在少数,军医忙不过来,便就地找了几个医士帮忙。谁知这南诏大夫和江北的不大一样,给重伤之人诊治时要先灌一碗不知是什么草药做的汤,味道极怪。 江北军哪见过这架势,还以为是上当找了几个江湖骗子,坚决不肯就范,南诏大夫同样恼火,两边僵持不下。 奈何军医实在稀缺,众人无法,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将人活活耗死要好,于是乖乖任由南诏人摆弄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如此,奇怪的事便发生了。 那汤灌下去没多久,伤兵便陷入沉睡,没了知觉,处理伤口时的撕心裂肺竟然一点都没出现。待人醒来,中间发生的事也一概不知,只以为是睡了个好觉。江北军医那边惨叫痛唿声此起彼伏,而南诏民间医士这边却安安静静。 大伙俱是称奇,经过询问才知那汤药乃是一种名叫安眠草的草药所制,此草有麻醉之效,适宜入药,仅在南诏生长。旁人闻所未闻,而南诏人却已经使用多年了。 后来南诏战败与大魏订立和约,通商往来也频繁起来。南诏人聪明多智,得知外面没有安眠草后便抓住机会,将其晒干磨成粉售卖。其他地方的百姓没见过这种草药,纷纷排斥不愿购买,之后见识了其威力,便渐渐放松了态度,也效仿南诏将它入药。 那时朱缨和谢韫启程回魏都勤王,安眠草已经在江北推广开来,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传至魏都一带,进而覆盖整个大魏。 「当然。」朱缨笑了笑,回答道。 这东西是多少伤病之人的福音,她如何会忘。 「先祖皇帝开通大运河时同样满是反对之声。」 谢韫走近,「如今这条运河沟通南北,漕运繁忙,所过之处舳舻万千,尽是繁荣气象。」 想要走得长远,便不能一味守旧。 她眼中一动,抬眼望向对面人。 歷代王朝几经更迭,若想前进,总要有人当马前卒。货币壁垒困扰大魏多年,若是能统一铸币,将这一大困难消除,那便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可若是不成,就是颠覆祖制、祸害社稷的罪人。 朱缨不怕遗臭万年,她只在乎身前事。这法子是冒险了些,实行起来必要面临诸多困难,可她愿意试试。 她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亲自陪这个王朝成长。 「你说的对。」朱缨眉心舒展,笑道:「看样子,你已经想到如何做了?」 她了解他,如此气定神闲,必是心中已有了底。 大钱庄垄断着铸币,世家与之勾结,在其中能获几分利,她大概能想到一些。猖狂了这么久,这财权,如今也该交给她了。 谢韫眼中也带了笑,「我们都说出来,看看是否想的一样。」 殿内暖炉香气萦绕,瓷盏中的茶渐凉。不久,朱缨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 --- 又商议了半天铸币之事,朱缨伸了伸懒腰。 眼下已经大致差不多,只要再稍加打磨便是,正好谢韫在宫外还有要事处理,她便不再留他。 离开时,谢韫拢了拢她的氅衣,叮嘱道:「久坐易疲累,今日天色晴朗,不妨出去走走。」 朱缨含笑点头,目送他出殿门。 宫门关上,她活动了下脖颈,如今常在宫殿里闷着批奏疏,身子确是变怠懒了。 朱缨回头望了一眼宽阔的桌案,啧了一声,觉得好不乏味。 「走了。」 不愿再看那些奏章书简,又想起方才谢韫的嘱咐,她扬起唇,朝照水道,「陪朕去锦园转转。」 - 才出正月不久,锦园中的梅花还开着。梅枝抖落掉先前的积雪,舒展了身体,其上点点嫣红正灿烂,远远望去十分显眼。 虽是乍暖还寒的二月天,也有不少花草冒了新芽,酿红酝绿生机勃勃,恰是新生换旧的好风光。 朱缨原本只想出来透透气,看见这样的好景也被唤起了兴致。她在园中悠悠走着,随口与照水闲谈。 「前些日子皇姐提起选秀之事,你说莫不是皇姐想成婚了,欲要借选秀之便,物色一位如意郎君?」 毕竟她与皇姐同为女子,歷代皇帝又有选秀时赐婚皇室宗亲的惯例。虽她不欲选秀,但若朱绣这样想,她当然要挑选几位青年才俊入宫,给皇姐好好相看一番。 「长公主之尊,臣不敢妄议。」 照水跟在她身后恭敬道,心中却无奈,想着陛下您可莫要胡来。 「改日还需找皇姐问清楚。」朱缨煞有介事点点头,显然很认同自己的想法。 照水应是,余光见不远处有一抹蓝色的身影,她神色一肃,提醒道:「陛下。」 略显瘦削的少年见朱缨看过来,胆怯般后退一步,回过神来又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见过陛下。」 「免礼。」朱缨让他起来,看清他面庞后才恍然,原来是她那没见过几面的幼弟。 她含了笑,温声问道:「你是绪儿,对吗?」 第15章 伤疤 康乐帝一生有三个子女,朱绣为长,朱缨行二,最小的一位是皇子,名为朱绪。 这位三殿下乃是贵妃李氏所出,亦是唯一一位在宁皇后仙逝后出生的皇嗣,自他降生,康乐帝便再未驾临过后宫。 他出身足够高贵,本应在宫中受尽宠爱,可不知为何,康乐帝对其态度淡淡,鲜少去看望他们母子。其母妃李贵妃对他不谈溺宠,只在学业上极其上心,态度严厉。 于是在宫中人眼里,这位殿下空有显赫出身,却爹不疼娘不爱,性格在母亲多年压迫下被养得木讷怯弱,是个十足的小可怜。 「是。」 朱绪偷偷瞄了她一眼,低声应道,不自在地用手搓捏着衣袖。 朱缨顺着他动作目光向下移,在看清他的衣着后皱了皱眉,抬眼看向跟在朱绪身侧的嬷嬷,问罪道,「你们就是这样照顾静王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她去江北时朱绪才三岁,从前也没见过几面,谈不上多有感情。可就算如此,他也是她的骨肉手足,是她亲封的静王殿下。 宫中人惯会见风使舵,看他衣着陈旧又落魄,可见平日里受尽怠慢。 这宫里到底有她看不见的地方。朱缨想。 「奴婢冤枉!请陛下明察!」老妪慌忙跪下道冤。 朱缨瞥了一眼,这嬷嬷乍一看并不张扬,身上宫衣却是簇新,腕间的玉镯更是体面,显然是慢待主子尽紧着自己。 她不欲与其多费口舌,正要将其发落了再寻些人来侍奉朱绪,面前少年却开了口:「皇姐恕罪。」 他眼含纠结,还是求情道: 「臣弟衣裳多,想是嬷嬷早间眼花,错拿了往年的衣服给臣弟,只是一时疏忽,还请皇姐息怒。」 「既如此,便罢了。」 朱缨看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而吩咐身旁随侍道: 「挑些布料给静王做几身衣服,再看看有什么缺的物件,一併给添上。」 宫人躬身道是。 朱绪眼中难掩欣喜,抬头看向朱缨,恭敬一揖:「多谢皇姐赏赐。」 「起来吧。再过几年能开府了,朕给你寻最好的地段。」朱缨勾唇。 分明是皇子,却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她觉得这位幼弟着实是可怜了些,建府时多照拂些也使得。 「出了正月天气回暖,但依然寒凉,你穿得单薄,早些回吧。」她关怀了一句,又道:「朕还有政务,便不留了。」 朱绪乖顺应声,行礼目送朱缨离开。 身侧嬷嬷见皇帝走远,忙向少年叩首道谢,语无伦次道:「多谢殿下求情,老奴没齿难忘!没齿难忘!」 她平时对静王苛待,本以为今日难逃一死,没想到还是殿下出言,保住了她性命。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朱绪眼中沉了沉,又迅速恢復原状,将她扶起道:「嬷嬷平日教导,绪儿不敢忘记,如何能看着嬷嬷丢了命。」 「老奴日后定尽心尽力侍奉殿下!」老妪甚是感动,起身后眼含热泪,向朱绪保证道。 「好了,我们回去吧。」朱绪迈步,復又朝朱缨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脸上带笑,眼里却晦暗,「皇姐说了,让绪儿小心着凉。」 --- 夕阳在山,天色见暗。 魏都城门将关,近郊已少人逗留,河流之上水色粼粼,船夫也大多行船靠岸,不再渡人。 远处匆匆走来一个裹着头巾的女子,以面纱覆脸,看不出年纪。 见船只尽数停泊,她暗暗焦急,忽然瞥见还有一船上有渡夫,于是一喜,快步赶向岸边。 女子走近,急声问道:「可还渡人?」 渡夫戴着茅草斗笠,看不见面容,操着一口粗哑的声音:「今日天色已晚,不再渡了。」 女子没发觉异样,忙低头摘下荷包取出钱,「还望通融,钱不是问题。」 渡夫默了默,似乎是见她确是急切,须臾松口:「上船吧。」 女子这才松口气,应了一声,抓紧背上的包袱上了木船。 行至水中央,她左右顾看一番,见四下平静无人,这才放下心,一面催促渡夫,「我有急事,麻烦快些。」 「姑娘如此焦急,是要赶去何处?」斗笠和蓑衣将渡夫悉数遮掩,只露出半个稜角分明的下巴。 他漫不经心地摇着船桨,原本粗粝的嗓音渐渐变成年轻男子的冷冽,却透着十足的杀意:「离开魏都,躲避追杀?」 女子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发觉出其声音的变化。 她被戳中心思,勐然抬起头,只觉得浑身发冷,惊唿一声下意识想逃跑,却发现四面环水,已经无路可逃。 「渡夫」没有理会,一松手,任凭船桨沉入水中,随即闪身站起,从袖中射出两枚飞镖,一枚飞向女子小臂处,另一枚则直直冲她面门而去! 女子见状大乱,覆着的面纱也掉下,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手中包袱向他掷去。那包袱不沉,但「渡夫」躲闪不得,还是被砸得一个趔趄。 木船狭小,被二人动作弄得左摇右晃,让那飞镖只中了一枚,连着衣袖钉进她手臂,另一枚射了个偏,被躲了过去。 一声闷响,女子惨叫,随后顾不上别的,咬牙不再犹豫跳下船。 袖口的布帛被狠狠撕裂成两半,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声哀鸣,木船也被拖得剧烈一晃。 「渡夫」稳住身形,见人已经入水,他唇边牵起冷笑,作势欲纵身追向水面,将其在河水中除掉。 远处突然传来声响,他抬眼去看,面色微变。 对岸飞身跃来几个劲装之人,手中皆有武器,轻盈踩着水面快速朝他而来,身手看上去绝非等闲之辈。 渐台之人…… 眼见几人渐渐靠近,来不及思索,他嘴角沉下去,转身又看了一眼女子落水的地方,水面被血色染红,扑腾的水花越来越小。 「渡夫」收回视线,随后干脆利落地再次飞出一枚镖,只见水中又爆开一朵血花,他才离船踩水,朝着另一岸迅速离去。 人已经远去,赶到的几人没有再追,到水中捞起了重伤的女子。 她失血过多,又在冰未消尽的河水中待了太长时间,一到岸上便昏迷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手臂、肩上均有伤。」 其中一人蹲身检查一番,问道:「统领,怎么做?」 谢成看了地上女子一眼,回答说:「先带回去。」 --- 「醒醒,醒醒!」 女子被声音和推搡的动作唤醒,她悠悠醒转,发现四下环境已变,不再是冰冷的河水,而是一间陈设古朴大气的房间,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意识消散前,她记得自己为逃追杀跳入水中,最后好像被另一拨人救起。 冰凉的地板提醒着她如今平安无事,女子疑惑,抬头望向周围,在发现屋内有一位男子时明显怔愣。 她撑起身子,慌忙低头看,却见身上伤口已经包扎,换了干爽的衣服,身旁还有侍女照顾。 「你们是何人?」痛感传来,她开口警惕道,心中不安。 「你不必担忧,我们不会伤害你。」 谢成抱着剑站在一旁,道:「你伤得太重,我们找了医士照看。你昏睡了两天,现在想必已无大碍,只需多加将养。」 「多谢。」女子感激。 「不必。我们救你,本也不是因为仗义。」 谢成收到眼神,直接对她道:「可知那人为何要杀你?」 女子心防消去许多,她知道这些人救了自己,看上去不像坏人,但仍沉默着摇了摇头,并不敢直视面前人。 出宫后这些年她隐姓埋名,甚至自毁容貌,却依旧无时不生活在悔恨和不安里。关于被追杀的原因,她自己大约猜得出,可若是将事情坦白,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看清他的长相了吗?」谢成也不逼迫,又问了别的。 「……那人戴着斗笠,我看不清。」 过了许久,绿瑚才开口。 她低着头,声音低哑,「但他会改变声音,先前听着分明是个老翁,到了船上却又变成了年轻男子。」 「主子,看那人身形高大挺拔,动作迅捷,该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谢成补充道。 突然听到这样一句,不知他在与谁说话,女子一愣,有些迷惑。 「嗯。」 隔着屏风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绿瑚才发觉原来房间内还有其他人,想必便是面前之人所称的「主子」。 屏风缓缓移开。 谢成站着与绿瑚说话,屏风之外的男人却坐着,身边还站着几个随从,显然是地位最尊之人。 他一身墨色锦袍,衣领袖口镶绣银丝边云纹,身姿挺拔,相貌气质俱是出众,如霜华月辉般照人,身侧桌几上偏偏放着一柄长剑,虽隐入刀鞘仍可见凛冽寒光,才可窥知其主人并非表面上那样温和无害,透出几分凌厉之气。 男人眸中沉静,声线低沉悦耳,又带着几分淡漠:「绿瑚,是吗?」 女子回过神,继而大惊。 这是她十几年前在宫中所用的名字,如今已经少有人提起,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更何况,她在宫中做的那些事······ 「今日若不是我的人及时赶到,你难逃一死。」 听不到回话,谢韫不必看她神色也知必定满是慌乱,他不理会,直接进入正题:「我有一惑不解,还望姑娘解答。」 「前些日子坤宁宫搜出一匣子德宁劣币,就在你住过的厢房里。先皇后病逝时德宁钱庄仍未闭店,是以那时候这钱依旧可用。」 「你既不知其为劣币,又为何将那么多钱捨弃而去?」 他离床榻甚远,目光却分外锋利,好像能直直望穿她的眼睛。 「还是说,早在十几年前,你就已经知晓德宁钱庄私铸劣币一事?」 第16章 美玉 「我没有!」 货币关乎社稷民生,知情不报乃是大罪。绿瑚勐地抬头,连声否定,随后却又踌躇,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曾在宫中当差,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能猜出男人地位非凡,言语间更多了几分斟酌与思量。 那件事,她不能说。 「那钱确实是草民的。」 落水与被追杀的惊吓已经平定,身边又有个谢成盯着,绿瑚镇定下来,脑中飞转。 良久,她挤出一抹笑,答道: 「说来惭愧,先太后娘娘仁厚,待身边奴才们极好,时常赏下簪钗首饰,只是这东西虽好,到底是官造的,不能变成实打实的银钱。草民家中贫寒,想着早做打算,于是便冒险托人将自己平日做的绣活拿出宫卖了,也好为以后出宫攒些嫁妆。」 「可这些到底是犯禁才得来的钱财,草民拿着它们,日日惶恐难以安眠,所以在出宫时全都留在了宫中,也算求一个心安。」 此番话漏洞百出,谢韫眯了眯眼,不相信事情如此简单。 他再度开口,冷声道:「只是如此?」 绿瑚忙应声,称不敢胡言。她重伤刚醒不久,此时努力保持镇定,出了一身冷汗。 一旁的谢成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见她面色还算正常,朝谢韫摇了摇头。 后者半晌没说话,之后侧首问:「她的伤是怎么回事?」 身边随从禀报:「我们赶到时那人正要灭口,或许是匆忙间镖射了个偏,只中了手臂和肩膀,并未伤及要害。」 听到「镖」,谢韫眼底沉沉,像是随口一说,又似有所指。 「先前王良兴府上那个管家,好像也是死于镖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谢成神色一凛。据周岚月所说,薛永确是被银镖割颈而死。 谢韫不语,思索片刻后起身,吩咐道:「先送她入宫。」 --- 又过了两日,在朱缨的授意下,严庚祥以户部尚书的名义重新提起统一铸币之事。 众臣见次辅于朝会再提此事,便明白了陛下的心意,见她执意坚持,出言时也斟酌几分。 朱缨是有备而来,将前些日子她与谢韫几人商议好的章程一一摆出。殿中反对之人看陛下准备充分,认真讨论了半晌,无奈地发现此法似乎并非全然不可行,最终还是松了口。 女帝登基以来地位见稳,世家间暗中通过信,也默契地选择了退让。 异议见少,朱缨亲自拍板,下旨预行此法。 千百年延续至今的铸币之策,终于在这一年的春日有了变动。 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铸币一事解决,朱缨心情大好。散朝后谢韫不在宫中,她一人闲来无事,与照水和照雪聊了几句有的没的。 谈笑间,她忽然记起元宵宫宴时她与陈皎皎只遥遥望了一眼,也没说上话,之后便再没见过。 朱缨性格要强,偏偏喜爱温和柔婉的美人。 陈皎皎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可生活未免太孤独了些,让英明神武的女帝大人平白生出些保护欲。 「元宵宫宴之后,怡景郡主那边可有动静?」她开口问道。 按理说自己在宫宴时给了陈皎皎恩典,她应该会来求见谢恩的。 照水想起这茬,答道:「那日郡主向宫中递了帖子,想是欲来面圣谢恩的,只是那时候您正为劣币之事烦心,除了朝臣不见旁人,臣便将郡主拒了。后来又派人来提了几次,但您始终不得闲,这几日倒是没听说。」 这些日子确实是政务繁忙,她唯一的闲暇便是那天去锦园透了透气。但陈皎皎一看便知是个心思敏感的,可不要以为是她故意不见才好。 思及此,朱缨道:「今日事少,给郡主传个信,说朕午后在承明殿等候。」 照水应声。 照雪在一旁听着,侃道:「陛下待郡主可真好。」 朱缨待周岚月、朱绣她们好,是因为一个是多年挚友,一个是亲厚的长姐,如今却对一个只见过几面的质子郡主另眼相待,这让她不免称奇。 朱缨长眉微挑,睨了她一眼,懒洋洋道:「这话说的,好似朕平日都虐待你们一般。」 「哪能呢。」照雪笑嘻嘻接话道:「臣这就传话去。」 --- 这厢陈皎皎正在陈府厨房里给陈霖熬药膳。她穿了一身便于活动的窄袖衣裙,雾气浮腾间氤氲了她的面容,但仍可看到微蹙的柳眉。 兄长从前身体强健,可自伤了眼睛后便大不如前。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像她一样好生调养便是,可陈霖平时看不出,一到生病,骨子里的固执便显现出来,十分牴触旁人来照看,便是医士也常被拒之门外。 陈皎皎气恼却也没办法,自己知道兄长那些老毛病,索性亲力亲为为他熬好药膳,装进食盒送至他房间门口,让他自己来取。 今日便是如此,陈霖生病将自己闷在屋里,她便给他做些吃食进补,才从厨房出来,便听门外守卫禀报说宫中来了人。 她一惊,急忙前去面见。来人是个绿衣高髻的女官,看上去职位不低,见到陈皎皎后端肃一礼,将朱缨的意思传到。 将人送走后,陈皎皎回到屋里,这才没忍住低头一笑。 前几日陛下政务繁忙,她几次都没有见到,还以为是陛下已经把自己忘了。 匆匆用完午膳,她漱了口,便坐到了梳妆檯前,挑了几支簪子在发间比划起来。 临到出府,她又苦恼起来。虽说陛下富有山河万里,什么东西都不缺,可她若是前去什么都不带,未免失礼。 陈皎皎思来想去,还是返回厨房,拿了一碟龙井茶酥。这点心工序复杂,她花了一上午时间,最后也只做出来不到十个。 先拿去给陛下尝尝,若是陛下不喜欢,她也可以再做别的。 --- 听殿外侍卫禀报说怡景郡主来了,朱缨让人进来,随后放下撑着头的手,从贵妃榻上起身。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陈皎皎由侍女扶着跨进殿门。 她穿了一件丁香色绣花夹袄,下身着一袭晴蓝色锦裙,外罩了兔毛披风,发间除几朵绒花外,还罕见地戴了支白玉嵌珠蝴蝶钗,多了几分清透婉约。 她款款步至朱缨对面几步处,端正行礼:「臣女给陛下请安。」 「快起来。」 朱缨见她今日精神气不错,还认真打扮过,愉悦道:「瞧着郡主今日面色红润了些,不似之前苍白,病是好些了?」 陈皎皎依言起身,水亮的杏眼望向她,含着笑答道:「托陛下的福,已经好多了。」 随后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婉声言:「前些日子陛下忙碌,今日得见,还是要多谢陛下宫宴时对皎皎多加照拂。」说罢又恭恭敬敬躬身一福。 「不必多礼。」 朱缨注意到她的动作,心中明白了七八分,于是唇角翘起,问道:「这是还带了什么谢礼来?」 「只是一点心意,不敢称谢礼。」 陈皎皎有些羞赧,将食盒给了一旁候着的宫人。她手中帕子紧张地绞了一下,道:「臣女做不来别的,平日喜爱在厨房捣鼓些吃食。今日做了些酥饼,便想来拿给陛下尝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朱缨眼中更柔和了几分,对她道:「坐。」吩咐人上了茶。 宫人将食盒打开,将那一碟茶酥拿出,呈在了二人面前的桌案上,照常拿银针试毒。 检查无误后,朱缨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咬了一口。 细腻的点心入口,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茶叶的清香,甜却不腻,味道极好。 她眼中亮了亮,在陈皎皎期待的注视中,开口贊道:「味道极好。」 陈皎皎心中欣喜,绞帕子的手指放松,抿唇一笑,「陛下喜欢就好。」 「宫中御厨都难相比。」朱缨又夸了一句,她吃着点心,一时没再说话。 「看陛下眼周发黑,脸色略有晦暗,近日是熬夜处理政务了吗?」 陈皎皎看朱缨的脸色许久,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关切道:「陛下虽风华正盛,但也要注意身体才是。不妨请宫人沏茶时添些菱花,也好补些气血。」 朱缨正抿茶,听罢一顿,道:「你还通医术?」 她前几日确实忙了些,为着铸币之策夜夜到子时,拉着谢韫陪她一起熬。 「久病成医,臣女常喝药,闲暇时也看些医书,时间长了便会一些。」陈皎皎答道。 「朕知晓了。」朱缨沖她一笑,又道:「可会下棋?」 「略会一些。」陈皎皎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个,如实回答道。 「那便与朕下两局。」朱缨点头,叫人拿来棋盘。陈皎皎顺从应声,随她到棋桌旁坐下。 --- 对弈间时间过得极快,西洋钟敲了几下,申时将至。 随着对面人一子落下,陈皎皎原本微皱的眉舒展,将手中拈着的棋子放回,抬眼笑说:「陛下棋艺过人,皎皎不敌。」 「世人道能从棋中观人,果真如此。」 朱缨拭了拭手,笑道:「你棋风柔和,多为防守,少有主动进攻,倒不如大胆一些,试试反客为主。」 陈皎皎点头,乖顺应了声。 照水从殿门进来,附在朱缨耳边低低说了什么。陈皎皎会意,侧身瞧了一眼窗外天色,随即起身,「陛下,天色不早了,臣女便先告退了。」 朱缨唇畔噙了笑,道:「那朕便不留你了。」 陈皎皎行礼打算离去,鬓边白玉簪色泽莹润,玉坠流苏随她动作微微摇曳。 朱缨眼一弯,出声将她拦下,自己也站起身,夸赞道:「这玉好看,你戴着合适。」 「美玉配美人。」 她走到陈皎皎面前,低头摘下手上玉戒,又拉起她手,轻巧套在她纤细的指间。 第17章 股肱 陈皎皎看着朱缨的动作愣了神,如今的陛下丹凤眼微弯,眉间花钿也好像透着光,神态间尽是愉悦。 朱缨拉着她指尖打量了一番,满意道:「果然好看。」 「陛下,这是御用之物,臣女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朕说敢就敢。」 朱缨摆了摆手,「这戒指并非宫中所造,你不必担心,安心戴着吧。」 「谢陛下赏赐。」陈皎皎心乱跳,不好再说什么,又行了个礼谢恩。 「快回吧,一会儿天黑了,路便不好走了。」朱缨笑道。 陈皎皎点头应了一声,随后在侍女的搀扶下出了承明殿。 待到上了马车,她才小心摸了摸手上发烫的玉戒,抿唇一笑。 她得回去多做几样点心才是。 --- 陈皎皎走后,朱缨正色看向照水,「在暖阁?」 「是。」照水答道:「许阁老在暖阁等候,已有一盏茶功夫了。」 朱缨唔了一声,心中纳闷这个时辰许瞻来做什么,向书房走去。 右首红木雕花圈椅上,许瞻正襟危坐,宫人上的茶一口未动。见朱缨来了,他立即起身行礼:「臣许瞻给陛下请安。」 「不必多礼。」 朱缨免了他的礼,到上首书案前坐下,问道:「许卿今日来是有何事?」 「早朝时铸币之事尘埃落定,此法周密,又并不冒进,欲在各地推广想必不会有太大阻力。」 许瞻听她问起,回道: 「但铸币乃是大事,臣想着行事处处都应告知陛下。如今内阁已将事务下放六部,只待执行,故特地前来知会陛下一声。」 「内阁办事向来利落,朕很是放心。」 听许瞻这样说,朱缨一笑,想起他这些时日的反常,唇一勾道:「这段日子朕与众卿商议铸币之策,本还算顺利,然许卿始终有异议,倒是让朕心中打鼓,不敢妄断了。」 她垂眼笑着,手中捏了根狼毫笔,在宣纸上慢条斯理画了几下,状似随口道: 「一直到今日早朝时,爱卿才勉强松了口。朕夜里难以安眠,觉着这铸币改革之法并无大纰漏,却不知为何爱卿如此表现。」 许瞻在朝中声名极佳,又是首辅,这次他坚持反对令众多大臣为难,也给朱缨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臣惶恐,望陛下恕罪。」许瞻听完当即屈膝跪地,「说来惭愧,这些年来臣年岁见长,眼界到底是不如了。」 「大魏至陛下这代不过三十余载,奈何盛世难续,情势不容乐观。臣一心求稳,想让我朝传承百年,不堕祖先基业,对一些新的尝试便牴触了。后来明白过来,统一之法功在千秋,分明是臣投鼠忌器,老煳涂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他脸上带着羞惭,额头叩地:「臣愚钝,险些误了国之大运,请陛下降罪。」 朱缨起初没说话,须臾一哂,「许卿一心为国,是朕之股肱,何错之有?快起来吧。」 她亲自从桌案前走出,将许瞻扶起。 「陛下放宽心。」 许瞻起身,抬眼都有了泪光,涩声道:「身为臣子,便要为大魏赴汤蹈火。当初臣如何待先帝,现在便会如何待陛下。」 朱缨一怔,眼底的一点寒意也尽数消融。 十余年前朱景初登基,若不是他捨身救驾挡住刺客一剑,恐怕她父皇早就丢了性命,朱氏江山也危矣。 许瞻这般说是告诉她,自己仍会用最大的忠心效命于她,不惜再次送上性命。 她眼中微动,语气也愈发温和真挚:「许卿之心,朕明白。」 「太后娘娘去的早,陛下幼时被送至江北,委屈了。」 许瞻眼中闪着欣慰,如今不似臣子,倒像是一位寻常长辈,「若她看见陛下如今的样子,必会十分高兴。」 听他提起母亲,朱缨目光更加柔软,温声道:「有许公辅佐,想必母后也会放心的。」 「是臣僭越,怎的与陛下说起这些。」 许瞻拭了拭眼角的泪,方才回过神,拱手道:「时辰不早了,事务既已说完,臣便先告退了。」 「也好。」朱缨颔首。 等到许瞻出了暖阁,她脸上笑意渐渐放下,随后吐了口气,復回到龙椅坐下。 看来是她多想了。 看了看案上被自己画的乱七八糟的宣纸,朱缨执笔蘸了丹砂,在上面缓缓勾了个圈。 --- 天气回暖,魏都入了春。宫中焕发了些生机,崇贤馆旁的桃杏生了嫩叶,结着的花苞上缀着露珠,只等再暖和些便要开放。 朱绪下了学,正沿着宫道往回走。 距他上次见朱缨已经过了一月有余,自那之后,他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该有的份例只多不少,再也无人敢欺侮于他,是以他一改往日的怯弱畏缩,腰背挺直,显得大方体面了不少。 身后嬷嬷殷勤想替他背装书的箱箧,被他回绝。 「殿下,前些日子贵太妃传来话,命您若无事便前去一叙,也好让她检查课业。」 嬷嬷不似从前的颐指气使,而是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恭敬中又带着谄媚,「老奴瞧着今日不错,想来贵太妃也闲暇。」 「不了,改日再说吧。」 听她一口一个「贵太妃」,朱绪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嘴上应付了一句。 「以老奴看,贵太妃也是疼爱殿下。」 嬷嬷的意思被驳回,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脸上堆了笑,「老奴在宫中几十年了,从未见过如贵太妃一般对子女课业如此上心的,必是娘娘对殿下寄予厚望。等到殿下日后建府得了陛下重用,娘娘也就放心了。」 聒噪。 朱绪在前面走,瘦削的脸庞上神色冰寒。 若那样也称得上「疼爱」,世间人人都将是慈母。说得好听点是她对自己寄予厚望,若说实话,便是她只在乎学业,一心偃苗助长,分毫不管自己儿子的死活。 受陛下重用······ 朱绪嘴角勾出一抹嘲意,他那母妃可不会满足于此。 身后老妪仍在喋喋不休,他心中更是烦躁,脚步一转朝不远处的松树林走去。 嬷嬷见状,脸上挤出的笑纹消失不见,急声道:「殿下!午后还有功课,贵太妃说您不可懈怠······」 朱绪耐心彻底耗尽,眼底掠过杀意,转瞬间又消失不见。 他转身看向她,脸上甚至带了笑,轻松道:「绪儿只是想透个气,嬷嬷与我一起。」 「可莫要耽误了功课才是。」嬷嬷听罢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跟在少年后面又嘱咐了一句。 「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 朱绪迳自向前走,声音轻轻的飘进耳朵,是几近诡异的柔和,「必不会在母妃面前牵连旁人。」 「殿下这是什么话。」 朱绪从来是一副怯懦胆小的样子,嬷嬷不疑有他,但多少记着些为奴的本分,又惦念着献殷勤,于是回:「老奴是殿下的奴婢,哪有看主子受过的道理。」 「是吗。」漂亮话谁都会说,朱绪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笑,没有反驳。 迎面吹来一阵风,他感觉身上的旧伤在隐隐作痛,勾起的嘴角带了讽意。 他没有失忆,不会忘记过去受的虐打和白眼。若不是他得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姐照拂,现在的日子恐怕还是与淤青和饿肚子为伴。 自己保下这老妇,只是不想太便宜了她,欲亲手料理罢了。难为她天真地认为自己与她情谊深厚,还真以心腹自居了。 崇贤馆在东南角,位置本就算得上偏僻,这片树林在不远处,几乎到了皇宫边缘。 林中无人,繁茂的树冠遮蔽天穹,显得有些昏暗。 朱绪越走越向深处,入眼俱是苍绿,小路尽头还有一口石垒的水井。 「殿下,还是早些回吧。」嬷嬷看四下环境,心中有些不安,出声建议道。 话音刚落,少年抬起手令其噤声,略显欢快地快步走到水井边去看。之后,他眼带兴奋,迫不及待地朝她招招手,激动道:「嬷嬷快来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嬷嬷心中疑惑,不由听他的话语上前。 她没意识到不对,手压着衣裙倾身去看,井中平平无奇,只有如深潭般的井水和几根杂草。 她想出声询问,但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便感受到一股极大的推力自背后袭来。老妇人没有防备,一声惊唿都没发出,便直直摔进了井中。 「殿下!殿下!救······」 冰冷的井水将老妪淹没,她奋力挣扎,可水实在太深,她很快没了力气,扑腾的动作渐渐小了。 朱绪瞧着井中之人唿救,眼中闪烁着痛快和兴奋的精光。过了片刻,听里面仍有微弱的水花声,他又觉不耐,于是十分利落地将肩上箱箧取下,直直抛进井中。 坚硬的木质箱子沉沉落下,发出一声与骨头碰撞的闷响。 这下子,水井中声音很快消失不见了。 他勾唇,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袖口沾上的尘灰,又嘆了口气。 他又不是圣人,为什么总有人觉得自己不计前嫌呢。 蠢货。 低低嗤了一声,朱绪转身离开。 他走出树林,任由春日微暖的日光洒在身上,脸上的阴翳也随着曦色退去,换上平日里的单纯怯怯。 他返回崇贤馆,脚步略显凌乱。 馆中年迈的夫子见他去而復返,花白的鬍子抖了抖,诧异问:「殿下回来可是有事?」 「夫子。」 他面有急色,先揖了一礼,随后求助:「学生的嬷嬷不知去了何处,烦请夫子派人帮忙找找。」 第18章 缱绻 「陛下,不若还是算了……」 陈皎皎在马背上坐得直挺挺,身子僵直动也不敢动。 见自己双腿离地好远,她紧张得脸色都白了,心中生了退缩之意,试探般向地上站着的劲装女子提议。 「什么算了,君子言出必行。」 朱缨一手拉着马缰,一手调了调马鞍,好让她坐得舒适,抬眼看见马上女子的窘状,不由得扬唇笑,「你这样子,还真像朕当初学骑马的时候。」 「陛下英姿,我如何能相比。」皎皎羞窘别开头,道:「莫要取笑皎皎了。」 「不用怕,这马温顺得很。」 朱缨看她实在是害怕,心中的调笑之意也收起来,安抚道:「总要出来透透气,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 那日两人约好了骑马,今日朱缨无事,便命人将皎皎接来了马场。她叫御医看过,知道皎皎身子骨弱,适当骑骑马也好强健身体。 「东北王的女儿,将门虎女啊。之前明明那么期待,怎么现在怯了呢?」 朱缨在她细嫩的手背上拍了拍,继续引诱道:「等你学会了,出门就不用坐马车了,牵一匹马,想去哪里都可以自己去。」 陈皎皎被朱缨说得心动,于是咬了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点头道:「陛下说得对。」 见她想通,朱缨笑了笑,挥退周围侍奉的宫人,「既如此,朕先带你走走。」 -- 花落草齐生,莺飞蝶双戏。刚过清明,气候正是宜人的时候,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并不感到燥热,春风不时拂过,吹乱了女子垂在颊侧的一缕乌髮。 朱缨如在江北时那样长发高束,穿了一身绛紫色骑装,牵着马缰带着陈皎皎在马场上走了一段。她信步缓行,马也走得极慢。 陈皎皎起初不安,现在适应了些,反倒觉得这样散步有些乏味。可回头望去,她们离马厩已经有些远,若要回去便又要走好长的距离,不免浪费时间。 她有心让马跑起来,又不想朱缨受累,于是出声道:「陛下不若与皎皎共乘,也好让马儿跑快些。」 朱缨循声抬头看向她,道:「想快一点?」 陈皎皎双手扶着马背,含笑点点头。 「也好。」 朱缨带着这样一位娇软美人好似乌龟在爬,明明在马场上却不能纵情驰骋,早已忍得难受,听陈皎皎这样说便也不再拘着。 她翻身上马,动作十分利落,坐在了陈皎皎身后。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陈皎皎唿吸一滞,她有些不自在,身子比初上马时还要僵些。 朱缨没觉得异样,以为是她还在害怕,将人圈得更紧了些,「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的。」 「要是难受就告诉我,坐好了。」 朱缨是女子,知道骑马时的不便。接着,她夹紧马腹,一扬手中缰绳,喝道:「驾!」 通体黑亮的骏马随即撒开四蹄,带着两人向前方飒沓而去,所到之处俱是捲起烟尘。 饶是做好了准备,突如其来的飞驰还是让陈皎皎一惊,她慌忙闭上眼。 适应了片刻,她好奇地睁眼,余光看到两侧景物皆快速后退,不由得感到新奇,纵是身下颠簸不停也忘却了惧怕。 春风不似往常般柔和,而是朝面颊刮来,她却觉得有趣和快意。随即听到身后朱缨为了让她听清而特地提高的声音,夹杂着欢快和放松,「感觉如何?」 「臣女不怕!」她高声道,听上去好似答非所问。 陈皎皎侧身看朱缨,她五官精緻得过分,丹凤眼顾盼间流露出艷色,此时面上满是肆意张扬的笑意,在暖阳下好似闪着光。 她望着她,也一起笑了。 --- 朱缨在马场上撒欢,又有美人在怀,多少有些乐不思蜀,直到一同用了晚膳才放人离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这厢她是尽兴,却忘记了承明殿里还藏了个生闷气的谢时予。 可怜陛下有家不能回,分明是自己的寝殿,硬是在隔壁暖阁更衣沐浴,洗去一身尘气后才磨磨蹭蹭回去。 朱缨没让宫人出声行礼,待到众人全都退下合上殿门,她吐了口气,慢吞吞绕过檀木屏风。 掀开重重鲛绡纱帐走到内殿最深处,她才看到谢韫的身影。这人向来不畏冷,在寝殿连外袍都没披,只穿了一件薄罗长袍。 他显然是刚沐浴不久,此时散着乌髮,比平时多了些放松和随性,冷峻的眉眼都显得柔和了几分,手中正执了一卷书,垂眼在书案前观读。 朱缨暗自得意,白日陪一个美人骑马,到了夜间又有另一个美人等她回家。 她心中这样想,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只故意弄出些声响,若无其事走过去,笑着问:「可用了晚膳?」 「回得挺早。」 谢韫早就听见动静,只是佯装不曾察觉。见大尾巴狼凑近想要矇混过关,企饿裙扒.八三凌.起七无叄6.每日更新他连头都没抬,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没头没尾地淡淡道了一句,好像只是在陈述某个事实。 朱缨暗道不好,不禁心虚地咳了一声,忙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讨好道:「是我错了。」 她性子张扬,对要好之人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憋着。但谢韫性子沉,纵是心中不快也大多不会宣之于口。 好在朱缨足够了解他,能觉察出他情绪的细微变化,大多时候也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现在看他这副样子,明显是嫌自己在外撒欢一整日忽略了他,心里正憋闷着呢。 「我教皎皎骑马,一时兴起便忘了时间,下次不会了。」 早晨她离开时说好了回来与他一起用晚膳,玩得玩得就忘了。朱缨自知理亏,老老实实认错,接着靠在圈椅旁揪住他衣袖,小声嘟囔:「皇帝当久了身子虚,没骑多久就累了,腰也酸……」 「少来。」他知道她在装,所以丝毫不为所动。 就算是已经登基,朱缨也没有荒废武功,更何况她的身体强健,与敌鏖战两日不休尚且精神十足,现在又有御医们兢兢战战养着,哪里就娇气得连马都不能骑了? 朱缨从两个字中精准地捕捉到他情绪的松动,于是哼笑一声,两步走到谢韫身后,双臂圈住他脖颈,弯腰将唇贴在他耳畔,小声控诉道:「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带几个男人去跑马了呢。」 书是看不下去了。谢韫手一松,把书卷撂在案上,接着捉住她手,将人往自己面前拉。 单薄的春衣勾勒出朱缨纤细却有力的腰身,她露出得逞的笑意,继而绕过圈椅,顺势坐在他腿上。 女帝从军多少年,从身到心俱是坚硬,可如今心上人就在眼前,她便允许存在些例外。 「想法倒挺多。」谢韫低头凝视她,眼中沉沉若幽潭。 人在怀里抱着,他便是有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我就是这样一说,没想着做。」 朱缨周身尽是沐浴过后的清香,面上未施粉黛,清亮的眼中透出自然的媚意。 她吃吃地笑,赶紧自证忠心,随后在谢韫衣领间蹭了蹭,又问了一遍,「你还没回答我呢,用晚膳了吗? 一个吃饭被她问了两遍,还非要听到答案。 谢韫听出关切之意,翘起嘴角,点点头算是对她的回应,而随后又嘆了口气,装作随口补充道:「不过一人用膳,难免孤寂。」 又来了! 朱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连忙给他顺毛:「好了好了,我下次一定准时回来陪你。」 这傢伙不依不饶的,是还记恨着自己把他忘了这件事呢! 她觉得谢韫现在虽然还是闷,但至少能把心中所想拐弯抹角说出来,倒是比以前可爱多了。 得了保证,谢韫这才罢休。他眼中郁色消去,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朱缨的发顶,感嘆道:「当初学骑术的时候你才九岁,如今我们阿缨也能当师父了。」 「这叫『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想起过去,朱缨心中也涌起温情,嬉笑着回道。 她刚去军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是谢韫亲手教的她骑马。那时他们二人都不大,而他控着马,从来没有让她受过伤。 听她又胡诌,谢韫在她头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才提醒道:「怡景郡主毕竟是质子,切莫忘记分寸。」 他知道以朱缨的性格,在宫中必会常常感到孤单,因此也乐得看她有几个好友解闷。可她身为皇帝,註定对任何人都不可不设防,陈皎皎是东北王的女儿,就更不能轻易交心。 朱缨明白他的意思,认同地应声,她喜爱陈皎皎,却也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谢韫知晓她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言。 殿中一时安静。 朱缨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余光瞥见桌案上的茶盏才发觉口中干涩,于是眉眼一弯,晃了晃悬空的小腿:「渴了。」 谢韫听她拿着调不好好说话,但也乐得惯着。他略倾了身,将手背贴在杯壁上试了试温度,见仍是温热,便掀了杯盖,一手拿起茶盏送到她嘴边。 朱缨凑上前,就着他的手浅啜了几口,随后退开,眼睛直直盯着面前人。 谢韫把茶盏放回桌案,低头见朱缨目光锁着他不放,其中好似盛了星辰;视线拂过她面庞,发现怀中人双唇因受茶水浸润而变得晶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室内烛火摇曳,温度渐高。 迎着她直勾勾的目光,他眼底明暗,如受到蛊惑般俯下身。 灼热的唿吸在唇间缠绵,又袭绕过耳畔,在颈肩处徘徊。 就在他手臂揽住她双腿,打算抱她去床榻时,朱缨却出声拦住了。 她眼轻抬,含着细碎缱绻的水光,「不想去里面,就在这儿。」 谢韫微怔一瞬,随即眸光更深,手一使力把她放在了桌案上。 空气中涌动着浮沉的波澜,放肆又克制地从她身上滑过,令她战慄不能自抑,只能放弃无谓的抵抗,沉沦于无边的夜色和欢愉。 书案上的摆设被悉数扫到一边,空空的茶盏轻颤几下,发出一声叮咛。 第19章 急雨 待到二人从净室沐浴回来,已经是三更天了。 书案上尽是狼藉,朱缨嫌害臊,撇不下面子叫人进来伺候,坚持亲力亲为,拉上谢韫一起清理,一定要把混乱恢復原样。 「你留的那些摺子我看过了,挑出来几本,明日你看看。」将倒在一边的青瓷鹤首花樽扶起摆正,谢韫道。 朱缨一大早去马场撒欢,却坏心眼地留了一堆摺子让他代劳,嘴上说什么「信任爱卿」,实则就是自己想偷懒。 她笑眯眯应了声,一边硬着头皮,将沾了水渍、皱巴巴不能再用的宣纸揉了团。 最近新币推行顺利,各地也安分,没什么大事,大臣上的摺子不是无病呻吟,提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就是歌功颂德,感念太平盛世。 她向来不信这些,时常是看得头脑发晕、烦不胜烦,索性把这烂差事推给谢韫,若是有要事,他也会筛选出来告知她。 白日里骑了马,晚上也没消停,此刻朱缨却不觉疲倦,没什么困意。两人回了榻上没睡,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见她揉了揉眼,谢韫问:「乏了?」 「没有,是我眼睛在跳。」 朱缨抬手按住眼皮,郁闷道:「都说右眼跳灾,不会出什么事吧。」 「别多想。」谢韫拉着她一只手,安抚道:「崇政宫围得像铁桶一般,我们很安全。」 「你这些日子也别四处乱跑。」朱缨还是有些不安,又怕他那边出问题,肃着脸叮嘱。 谢韫觉得好笑,为了让她安心,从善如流道了声好。 说了一会儿话,朱缨也有了困意。 昏昏欲睡之际,她忽然惊醒,听见殿外有人高声禀报导:「陛下!蜀州急报!」 睡意去了大半,她神情一凛,立刻起身披上外袍,扬声沖殿门道:「进来说话!」 , 「是蜀州太守差人送来的急报。」 从来人手中接过摺子,朱缨一目十行看过一遍,随后递给谢韫,神色变得凝重,「蜀州发生地动,情况危急。」 从摺子上看,蜀地这次地动威力不小,众多房屋倒塌,百姓流离失所。想来若不是损失惨重难以对付,也不会上急报奏明魏都请求援助。 她吩咐道:「将摺子呈报内阁,告知六部。」 「遵旨。」来人应声退下。 她垂着眼嘆了口气,睡意算是尽消。 方才眼皮直跳,本以为是自己的祸,不想却是百姓之灾。 朱缨思忖片刻,缓缓言道:「蜀州太守杨茂为人温良胆小,此次怕是镇不住,必须派一位刚强稳重之臣前去赈灾。」 谢韫颔首,问道:「你心中已有了人选?」 朱缨摇摇头,神色微微苦恼:「你可有推荐之人?」 没有听到谢韫答话,她疑惑抬头,见他盯着自己不发一言。 看他这副模样,朱缨便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斩钉截铁拒绝:「不行。」 「有何不行?」 谢韫料到她会拒绝,道:「我身在高位,又是武将,在川蜀无人敢欺,派我前去,也能显示你对灾情重视。」 「就是不行,我自会派可用之人前去。」朱缨狠狠瞪他一眼。 这些道理她如何会想不通,但就是不能让他去。 「可用之人在何处?」谢韫拆穿她的嘴硬,认真问道。 朱缨一哽。是啊,在哪呢? 要说可用之人,她身后也是有的,但均不适宜派去赈灾。朱绣作为长公主自然不行,周岚月习武是好,但身担帝王亲卫重职,不能随意离都;宁深沉稳缜密,可他腿上有旧伤,显然不适合远走川蜀,去做赈灾这种需要赶时间的事。 至于其他人······ 朝中局势扑朔,世家依旧猖獗。有些大臣在明面上能看出属于何方势力,剩下的大多数却明暗不定,或许是忠于皇帝的纯臣,或许早已暗中投靠了那些世家。 这些东西她摸不清楚,便不能交託信任,更别说判断谁人可用。 她这皇帝啊,做得可真憋屈。 见朱缨别过头,谢韫一嘆,道:「你这样聪慧,怎会看不出谁是最好的选择。」 「何为最好的选择?」 朱缨转过头瞪他,「蜀州守着大魏边疆,明面上是大魏的地盘,却常有南部邻国扰乱,势力交错,还有匪患,歷代派了多少人前去整治均是无果,几乎放任其自流。如今突发地动,又有了流民之患,你不是不清楚,为何就不知其中艰险······」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气得眼都红了。 作为一国之君,她心中有天下万民,却也不愿看着自己重要的人离开她身边犯险,为原本安稳的生活添上一笔危难和不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她当然有自私的一面,即便这不是作为统治者该有的品质。 一定有万全之策的,她慌忙地想。 金戈铁马、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够了,她私心希望谢韫后面的岁月都能陪她在安逸繁华中度过,不愿余生再有半分风险。 听她竭力向自己解释蜀地的危险和困难,谢韫明白她的意思。 他不发一言,只是上前将她圈进臂弯。 周身被暖意包围,朱缨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不断默念让自己冷静下来。 待到她情绪平復了些,谢韫才开口,低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清楚朱缨这是关心则乱。方才她说的那些话有夸大的成分,蜀地虽略有动乱,不似魏都安定,却远没有那么严重。 令她实在担忧难以放下的,是另外一件事。 「经营德宁钱庄的那个富商也在蜀地。」 朱缨从他怀中出来,压抑着眸中涌动着的情绪,「若真有圈套,你待如何?」 这才是真正令她不安的事。 确实,地动是天灾,无人能够操纵,可如今出了这等事,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也清楚谢韫是赈灾最好的人选,便也算得到他或许会藉此次机会,顺道去寻找那富商。 既然如此,他们会趁机制造什么样的「意外」,谁也说不准。 若她真让谢韫去,难保不是入了他们的圈套。这圈套带来的后果,她承受不起。 「那便请陛下赐恩,派遣精兵和最好的武器与臣同行。」 谢韫唇角微翘,竟还迎着她沉抑的目光开了句玩笑,随后认真道,「阿缨,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朱缨垂了眼,咬牙不肯松口。 他说的这些她其实都明白,谢韫办事她信得过,倘若一切顺利,她就能救下无数百姓,藉机整顿川蜀乱局,赢取民心,同时寻到那个富商,查清劣币背后的始作俑者。 可这份好处,却要以他的安危作为赌注。 「忘记与夫子学过的东西了吗?为君者,当心繫百姓,不徇私情。」 谢韫说:「我去后,必会万分小心。」 心繫百姓,不徇私情······ 朱缨突感疲累。她自问前四个字已经做到,可所谓私情,她有时真的摒弃不下。 她转身,望进谢韫的眼中。 那双眼一如既往地含着坚定和沉稳,让人见之安心,不惧艰险,让她想起从前战场上的无意对视,只要与他并肩,自己就能忘却一切胆怯,抛下所有畏首畏尾,携着一腔勇气策马入阵,最后顺利提枪归来。 方才离开军营不久的将帅,如今又要以另一个身份,奔赴下一个沙场迎战。 外面正下着好大的雨,萧瑟声不断击打着窗棂,想必殿后那几株开得正艷的桃花受苦不小,将要零落成泥,到了明日,就再也看不到那样的好颜色了。 殿中书案前的青瓷花樽早已被扶起摆回原处,里面的几枝桃花却未经风雨,如昨日一样泛着娇艷。 蜀州无有庇护的百姓,便如窗外的桃花凋零。 她在皇宫中锦衣玉食,看不到黎民疾苦,却不能似一叶障目,装作煳涂。 「你听好了。」 她久久未动,最终出声,低低的声音里压迫和威胁之意明显,「我会让半数红缨军与你同去,他们会给我报信。你若有意外,我必放下一切赶去蜀地,捉你回魏都。」 --- 此时的许府刚刚被惊醒,书房中亮起了烛。 许瞻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从皇宫中传来的消息,垂下视线,看不出情绪。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中有着担忧和惋惜,「蜀地本就局势不安稳,如今又遭此祸事。」 小厮恭敬应声,接话道:「蜀州是易发地动,天降之灾,总是难以预料。」 许瞻嘆了口气,之后问道:「其他人可有收到消息?」 「听闻陛下已命人晓谕内阁诸位大人,想必如今应是已然得知。」小厮答道。 「既如此,便去通知六部,尤其是户部。」许瞻道,「令严尚书加紧筹备赈灾所需之物,不可怠慢。」 小厮得令退下,许瞻独自坐在书房未动。 女帝不似其父行事优柔,想必此刻已经想好由谁主持赈灾,待到天亮上朝时便会公之于众,必须早些准备好救灾物资才行。 既然是蜀地······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之后缓缓走出一个白衣男子,声线温润,听着有几分熟悉,「父亲,你打算怎么做?」 第20章 兄妹 正如许瞻所料,朝会上朱缨当机立断,下旨赐谢韫总督之职,不日携带物资前往蜀地救助灾情,并派遣多名有过救灾经验的官员和两万官兵随行,便于营救灾民。 派出官兵治灾是以往的惯例,似乎并不稀奇,但一次命两万人同时出动却是少有。一可见蜀州此次受灾严重,二则不由得令有心之人揣测女帝的心意,到底还是对这位督帅大人格外宠信,竟放心令其率如此庞大之众出走魏都。 不知情的人这样想,知晓内情之人却不是为此意外。 周岚月心里有不解,但信任朱缨的决策,下朝后一熘烟跑得飞快,干脆地回了自家府邸。 之所以没回干仪卫司,是因为以韦顺为首的那一帮子人不够安分,每每朝堂上发生些大事,便总要装作无意去她书房试探一通,企图套出什么陛下告诉她的消息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她又不是傻子,偏生这些人觉得自己聪明绝顶,能把她忽悠得团团转。 今日陛下拍板决定了赈灾一事,那些杂碎又要活泛起来了。周岚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独自回了府邸。 她漫无目的在书房里踱步两圈,坐下喝了口茶。约莫过了两刻钟,听小厮通传宁尚书前来拜访。 周岚月颇感意外,说让人进来。见宁深走进书房,她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宁深没立即答话,而是不客气地转身,直接从里面闭上了书房门,让她更觉诧异。 「周大人。」 看周岚月因疑惑而微微瞪大眼,他步履稳健朝她走近两步,简单一揖便开口道:「贸然来贵府拜访,是有一事询问。」 「陛下为何会派督帅前去蜀地?」宁深微微皱了眉,低声问她。 早朝朱缨下旨时他便明白了用意,谢韫去蜀州一趟,必是要顺道去寻找当初接管德宁钱庄的那个商人,将先前铸币一事查清,可偏偏将时机选在赈灾这个节骨眼上。 这样一来,藏在暗处之人必然也能猜到,若是对谢韫出什么阴招,他们远在魏都,想要支援也是有心无力。 劣币之事发生在康乐年间,距现在已是久远,想要调查清楚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他认为这法子实在冒险,不知陛下和都督是作何打算。 「我猜是要藉机查当初德宁钱庄的那个富商,陛下又关注百姓疾苦,因此谢韫是上佳选择。」 周岚月回答,随后眉一挑,奇道:「以你的脑子,会想不到这么简单的事?」 她觉得离谱,到底是她变聪明了,还是宁深变笨了? 「你猜的?」宁深面含诧异,追问道:「陛下未曾知会你?」 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他不敢那么笃定。 朱缨和谢韫的事虽然没有昭告天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宁深心细如髮,能看出二人感情深厚,远超寻常帝王宠信,所以他才疑惑。 据他的了解,朱缨绝不是一个不惜牺牲心上人换取重要情报的冷情之人,为何这次狠得下心将谢韫外派蜀州? 古来帝王皆称孤道寡,若是谢韫出了什么意外,她在那个位置会更孤寂。 「没有啊。」 周岚月觉得莫名其妙,然后迅速反应,气不打一处来,「敢情你是自己拉不下脸去问陛下,这才跑来问我了?」 「你觉得陛下防着你?」见宁深不语,她更加觉得纳闷。 这对表兄妹之间的怪异气氛她早有所觉,分明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结果都放不下面子,一个默默关心,一个不敢靠近,看不到一点兄妹间的亲昵。 「······没有。」 宁深否认了她的后半句,继而垂下眼道:「你与陛下更亲厚,我本以为陛下会将重要之事告知你——」 他与朱缨虽沾亲,小时候自己也常进宫,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又是在江北长大,就算有再深的感情,只怕现在也淡了。若非如此,他们之间说话时也不会那样生分。 「喂,宁子沉。」 周岚月听罢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你能不能讲讲道理?我是与陛下亲厚,但你这个做表兄的怎么还与我比起来了?」 「陛下平时看着与你有些生疏,但有什么好事忘过你?哪次秘密议事时有我没有你?她从未对你有过防备和猜忌。」 她抱臂,只觉得皇室人真是别扭,「从前说你闷还不高兴,我说错了吗?要是你没有摆出一副这么冷淡的样子,陛下也不至于这样为难,连对兄长好都要找理由。」 她这一番话正中要害,宁深果然抬起头与她目光相接,眼中情绪复杂。 周岚月被看得心里发毛,一边别过视线,一边继续语重心长:「你只要清楚,陛下那儿没有我知你不知的事,如果有,那就是陛下的人在告知或传唤你的路上。」 「行了,反正赈灾的事你已经猜到个八九不离十,赶紧回去用早膳吧,我也饿了。」 她懒得对宁深说客套话,反正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况且,就算自己留他用膳,以他的性子,肯定也是客气一通然后婉拒。 「今日多谢周大人。」宁深起身,认真朝她躬身一礼。 二人都明白,他不是为赈灾之事道谢,而是为她说的那一番关于兄妹的话。 周岚月没制止,结实受了他一礼。她心中感慨,真没想到她这种从前在军营里撩猫逗狗的人,有一天也能成为别人的感情先生。 正想着,便见门外小厮提醒道:「大人,夫人唤您去前厅用膳。」 思绪被打断,周岚月这才想起咕噜许久的肚子。她应了一声,随即起身往前厅去了。 --- 「月儿,方才听人说宁国公去找了你?」 饭桌上,周夫人执起公筷,给女儿夹了一块点心,装似无意询问道。 周岚月没听出母亲话中深意,以为就是寻常问候,点头道:「川蜀地动,陛下派了谢韫前去赈灾。宁深来与我商讨些相关事宜。」 她正吃得开心,却见母亲放下了筷子。 周岚月一愣,赶紧跟着搁下碗筷,问道:「怎么了,母亲?」 「为娘知道你自小拔尖儿,也没有对你多加管束。」 周夫人看着如今容色出挑的女儿,踌躇后才开口,语重心长道:「只是你这人生大事,总该多注意着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一直安静用膳的周阁老听这话,也跟着抬起头,眼含关切。 这丫头是他们夫妻俩唯一的孩子,自然是疼宠着长大,奈何当初她不愿从文,偏要习武,他才一狠心将她送去了江南大营。虽然家中也有庶出子女,但俱是文不成武不就,不及周岚月十分之一。 周家将周岚月视为骄傲,自然也看重她的婚事。女儿的婚事,要紧着她自己的意愿,但也不能放任她随心所欲,免得受人矇骗,最后自责自悔。 「子沉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相貌出众,为人沉稳,而且家世也好。」 周夫人怎么看宁深怎么满意,继续说,「你觉得怎么样?」 「母亲,您说什么呢。」周岚月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压低声音凑近道:「我怎么会嫁给那个闷葫芦!」 第一次在父母面前谈婚事,一抹红悄悄爬上她耳根。其实她是不想父母忧心,才只把话说了一半,不是不愿嫁给宁深,她是不愿嫁给任何人。 有好女子便立家,何必男儿。今时不同往日,从大魏开国女皇帝登上龙椅,世道就已经变了,没有女人愿意再跪伏于男人的羽翼下。 周岚月看得更开,她从不认为女人必须有了夫君和孩子,人生才算完满。比起相夫教子,她更想将时间留在干仪卫司查案、留在崇政殿议事。 她相信,这样的一辈子也可以过得很长很好。 就算将来她动了成亲的念头,也必然是她将那个人驯服,而不是甘愿走入牢笼,被家中琐事缠住她的刀剑。 至于宁深······ 她承认现在没那么讨厌他了,但对于男女情爱,还是看缘分吧。 「他来找我只是为公务。况且这些事,我暂时还不想考虑。」 她笑了笑,拿起筷子咬了一口碟中点心,「再等等看吧。」 「你年纪也不小了,这······」 「母亲。」 听周夫人还想说,周岚月拿起母亲的瓷碗,给她盛了一碗甜羹,接着模仿从前母亲的腔调,「食不言,寝不语。」 话说了半晌,一家人才想起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周夫人听罢也不好再张口,只能佯装恼怒地嗔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喝甜羹了。周阁老也笑着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前厅一时无话。周岚月乖乖用着饭,却在暗自腹诽。 方才看父亲的神情,明显也是认同母亲的话。他们对于给她选夫婿十分挑剔,也不知宁深好在哪里,竟能让二老都满意。 她低着头,旁人看不见她的神情,也没有发现她眼中倏地一亮。 对啊,宁深还比她年长呢,尚且没有成婚,她着什么急啊。 等到宁府什么时候有了好消息,她再考虑婚事也不迟。 第21章 暗涌 川蜀事态紧急,内阁需督促六部将各项物资尽快调度妥当。 宁深自周家离开后便去了兵部,这边的朱绣也是一样,直至过了午时才回到长公主府。 她手边放了几本帐册。 魏都的富商大族这次倒是乖觉,一听蜀地遭灾,无需朝廷授意便自觉募捐了好些金银粮食来。 朱绣奉旨负责此事,一口气忙碌了整个上午才得空歇一歇,下午还要继续。这样还不算完,天子脚下遍地是豪富,她这几日怕是都会如此度过。 朱绣不怕累,只觉得这些人还算有些良心,他们交出的越多,蜀州那边的状况就越能好过一些。 她在宫里用过早膳,到现在已有许久,现在却也不觉得饿,便没有再传午膳。 府中上下了解主人的脾气,俱是安静当差,无人前来打扰。 门外有人敲了敲,朱绣没有抬头,道了一声:「进来。」 浅蓝色的袍角从门槛拂过,半束髮的男子容色俊逸,步履轻柔上前一福,随后将手中小碗放在了桌案上远离书卷的地方。 收回手,他自觉退了半步,声音低柔悦耳:「殿下未用午膳,若是得了闲,记得用些梨羹填填肚子。」 朱绣唇角微微一扬,温声道:「你有心了。」 「有什么事是小人可以为殿下做的吗?」他含笑屈了屈膝。 他站在看不见案上公务的位置,朱绣看在眼里,心中也觉愉悦。 燕若是她府上的幕僚之一,也是较为受宠的一个。她不喜没有分寸之人,同时需要时刻提防着企图混进她府上的细作,而燕若这份知情识趣令她感到舒适,也就不吝偏宠他几分。 她颔首,笑道:「本宫正缺个磨墨的书童。」 燕若闻言知意,乖顺地走至墨砚前。 --- 朝阳方升,熹光透过厚密的层云洒下宫阶。 众人皆端正衣冠,静穆而立,朱缨在最前首,高髻凤冠,猩红色的冕袍逶迤。 她不发一言,只望着城楼下缓缓行进的大军,为首的男子高坐马上,身姿挺拔如松。 城楼上众人只知陛下衣冠华美,无人看得见她的神情。 朱缨无精打采地提了提唇。 昨日设了践行宴,今日他们启程前去蜀地赈灾,这一别,下次再见就不知是几个月后了。 她始终放不下心,终于在昨晚变了卦,勒令谢韫不许自作主张在蜀地调查富商一事,否则就改派旁人去。 这几天事态匆匆,自己一时昏了头,竟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什么劣币,什么富商,分明都可以日后慢慢查,放弃在这个节骨眼上插手此事,才是最为安稳和周全之法。如今其他都不重要,她只要谢韫平安无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待到将来蜀地安定,她将幕后那些人一一剷除,有的是时间寻找真相。 朱缨目色沉郁,静静目送军队越行越远。 视线里,队伍最前的人好似回了头,朝城楼的方向望过来。她一振,本想迎着目光与他对视,却不知怎的眸中一涩,最终垂下了眼。 方才晨起时她愁眉不展,因为谢韫这一去有太多的不定数,纵是准备再充分也免不得她忧虑。 谢韫本人倒是心宽,好似并不担心,还反过来安慰她。朱缨心中稍定,接着又因一句话沉入谷底。 「好了,阿缨。」 他面露无奈,说:「我总不可能永远留在魏都。」 整理衣襟的手指一颤,她本想追问,然而时间匆忙,终究没有问出口。 定是她误会了他的意思。 身上凤袍绣纹繁复却单薄,微凉的风让思绪飘回。她眉间带了些烦躁,摆摆手将众臣挥退,自己静静站了片刻。 什么情啊爱啊,她现在都不想管,只等到谢韫安然归来,她再和他慢慢算帐。 昨晚他嘴上答应得好,可此人狡猾,等到了蜀州天高皇帝远,他可未必还会这么乖顺。 「给肖远传话,如有要事立刻传信,不得有误。」朱缨吩咐道。 大军渐渐远去,最终在她眼中变成了一个点。 「看紧谢韫,让他老实赈灾后速回,不许去查别的事。如有违逆,朕绝不轻饶。」 --- 分明是白日,景阳宫里却半点不见澄亮,纱幔层层悉数垂下,殿内昏暗又冰冷,尽是压抑。 「给母妃请安了。」 嘴上这样说着,朱绪的动作却无恭敬,甚至见腰都未见弯,自顾自地寻了张圈椅坐下,「不知有何事?」 「昨日本宫传了话,为何没来?」 隔着帷幔,一道沙哑的女声传来,只听这裂帛似的声音不能得知女子的年纪。她语气中不善,全无母亲的慈爱。 「昨日乏了,歇得早。」朱绪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眼中全无在意。 他与他这母妃相看两厌久了,早就没有了做戏的必要。 苍白而瘦的手忽地将纱帐一把掀开。 走出的女子三十许岁,年轻时大抵也是美人,奈何脸上偏执而狰狞的神情将这份美感折损了大半,身材极瘦,皮肤几近苍白,鬓角竟已有了几缕银丝。 「被那小蹄子封了一个静王,翅膀便硬了?」 她步子有些不稳,仍然一步一步朝圈椅上的朱绪走去,最后到了他面前,「你身上流着我们李氏的血,难道还想在宁家人手下讨饭吃?」 「先皇后过去是皇后,如今追封为太后,贵太妃娘娘不也一直被她踩在脚下?」 这些话朱绪早就听腻了,现在更是没有一点反应。 他讽刺地嗤笑一声,眼睛微弯看向母亲:「我作为母妃的儿子,自然应该效仿。」 这话结结实实踩在了李氏的痛处上。 她身体难以自控地颤抖,怒色反而让脸上多了分红润,抬手欲打朱绪耳光,却在用力时被他死死扣住了手腕。 朱绪不紧不慢地站起,捏着手腕轻飘飘向后一推,她便无法控制地退了好几步。 「母妃,莫要如此易怒。」他说,「儿臣说的也是实话。」 将喉中腥甜咽下,李氏站稳身体,铁青着脸问:「你把齐嬷嬷怎么样了?」 「嬷嬷年事已高,儿臣体谅她不易,便送了她一程。」 李氏当然听懂了话中意思,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疯了,你真是疯了······」 「这不正是母妃所希望的吗。」 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体抽了条,已经与成年男子相差无二。 朱绪笑了一声,接着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道:「儿臣杀伐果断,才配得上母妃一直肖想的那个位置。」 「皇姐登基已许久了,母妃。」 他不再去看李氏,转身离去,又在跨出殿门前提醒道,「绪儿便静候舅舅的好消息了。」 荒凉的宫殿里空空荡荡,只剩李氏一人。 她脱力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许久后似疯癫般笑出了声,十分骇人。 「哈哈哈哈······」 「要不了多久了······」她笑累了又冷静下来,喃喃自语着。 空中迴荡着她淡漠到诡异的话语,令人听之冰寒。 「你那忠臣去了蜀地,还指望能回来?」 --- 周岚月将干仪卫近日的事务禀报完,抬头便见皇帝手撑着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无奈。 「陛下,您听到臣方才说的话了吗?」 朱缨回神与她四目相对,才如梦初醒点点头,接话道:「听到了。北司管着诏狱,你与若胭看好了,莫要让那些世家的人过多插手。」 见她倒是没忘正事,周岚月才放心应下,偷瞟她一眼,张了张口却又闭了嘴。 朱缨睨她,「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那我说了啊。」 二人私下里不爱论君臣,周岚月放松了些,往前凑近低声道:「谢韫才走几天啊,你这像被勾了魂似的,注意着些。」 「······」 朱缨就知道她要说这事,听罢自暴自弃向后一靠,手揉了揉眉心:「蜀州那边形势难料,我放心不下。」 而且,她让谢韫和随行将领常常递信,这都四五天了,为何还是没有音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我的好陛下,你派了两万人,又不是二十人。」 周岚月难以理解:「那傢伙在战场上一个人能杀一百个,你拿他当朵娇花儿看?」 朱缨猝不及防被她逗笑,心中郁结也少了些,「这话等他回来,你去他面前说。」 「行啊,有什么不敢的。」 周岚月跟着笑了一声,暗自吐了口气。 她也知道蜀地遥远,恐有不测,但也不必如此悲观。就凭朱缨现在魂不守舍的模样,不说朝政讨不着好,怕是还没等谢韫归来,她身体就已经垮了。 她们不能自乱阵脚。 「如今蜀州遭灾,西北又有战事起,都需要你主持大局。」 周岚月表情变得认真,「可别掉链子,让朝堂上那些老狐狸看笑话。」 「我心中有数。」 朱缨朝她笑笑,接着拍拍脸颊,换了个话题:「说起西北这战,也好让朕瞧瞧孟翊的能耐。」 「我记得当初你在江北时就说想见见这位孟将军,念叨了好几次,还跟我抱怨谢韫不理你。」 想起这茬,周岚月乐不可支。 那时候的朱缨呆傻得很,竟没有意识到一丝不对。 朱缨嗔她一眼,脸上也带了些怀念。 民间将护卫家国的将军视为英雄,一向喜欢把孟翊与谢韫齐名而论。 约莫着两人差不多年岁,不同的是谢韫在江北参军,是去各地征伐和收復失地,而后者效命于西北大营,多年驻守玉门关,最大的对手是北部的突厥。 这些年来,西北军与突厥频出战火而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这位孟将军功不可没。此人出身寒门,但因战功非凡一路提拔高升,几年前被朱景赐封西北主帅。 朱缨登基后只远远见过他一回,此次与突厥开战若是得胜,她坐镇魏都,到时必召孟翊回都城,大行封赏。 「不过突厥真是不记教训,他们都在孟翊手里吃过多少亏了,竟还敢来挑衅。」周岚月说。 朱缨笑着接话:「打服了才能消停。」 第22章 星月 正说着话,照水进来似是有事要禀。 朱缨抬抬下巴,示意她说。 「尚宫局挑选的宫人已给静王送去了,静王殿下看上去很是欣喜,正在殿外等候,欲面圣谢恩。」 「静王?」 一旁的周岚月听着不由瞪大了眼,把声音压低道:「那是李士荣的亲外甥,陛下还是少招惹。」 李家蠢蠢欲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静王是李氏所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朕明白。」朱缨自己有分寸。 她本也不欲与他走太近,只是想让这位弟弟在宫中的日子过得好些,不至于让旁人见了说大魏天子心胸狭隘、苛待手足。 于是她吩咐照水:「跟他说朕在议事,谢恩就不必了,让他早些回去吧。」 照水出殿把话传到,便行礼离开了。 刚过晌午,日光依然毒辣,重重玉阶下朱绪缓缓站直身体,身后随从慢他一步起身,接着利落上前,为他掸去衣上尘灰,又整理衣摆。 他的教养嬷嬷无端坠井惨死之事在宫中已传开了。 早上方从景阳宫出来,便听陛下担心他受惊,于是安排了新的宫人伺候,俱是尚宫局调教出来的聪慧能干之人,又恭敬周全,用起来不知比齐嬷嬷强了多少倍。 朱绪带着人向住所方向走,在无人注意时勾起一个笑。 姐姐分明想对绪儿好,又为何要把绪儿拒之门外呢。 --- 朱缨一连恹恹几日,直至收到了谢韫传来的第一封家书,得知他已顺利进入蜀州境内,这才心情明媚了些。 朝中风平浪静,每日就是遥遥观望西北战事和蜀地灾情,她一人在宫中无聊,准备与陈皎皎一起出去散散心。 朱缨对皇宫之外的地方并不熟悉,被问起想去哪里,只说想挑几件新鲜首饰戴。宫中的珠钗簪花虽是华美,但墨守成规,在花样上便逊色了些,反倒不如民间匠人所制精巧新颖。 陈皎皎听她这样说,引着车夫绕过两条街,最后将马车停在了一家名叫珍玉坊的店铺门前。 「进去看看吧,姑娘。」在宫外不能唤陛下,她便像上次偶遇那样称了姑娘。 朱缨点点头,和陈皎皎一前一后跨进门槛。 这家铺子是魏都中数一数二的大簪坊,但此时客人不多。掌柜眼光毒辣,见二人装束便知来了贵客,当即放下手中算盘起身来迎,殷勤道:「二位客人,想买些什么?」 一楼的首饰成色平平,朱缨看不上眼,直接上了二楼。 那些被束之高阁、贵女有重要场合才能狠狠心买下的头面珠钗,被她随意一指,眼睛眨也不眨便命人包了起来。 掌柜乐开了花,弯着的腰也更低了几分。 朱缨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放松,才不担心露富引起麻烦。 除了给自己挑了一些,她也没忘了陈皎皎,镯子耳铛簪环一个也不少。 皎皎起初被问起喜不喜欢,还能含笑点点头。到后来见朱缨选下的越来越多,仍然没有停手的迹象,便微微皱了眉,低声提醒道:「姑娘,够多了。」 朱缨刚要拿起锦盒中的珊瑚镂金镶珠步摇一看,被陈皎皎这么一说才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包下的东西,手放下咳了一声,跟笑如开花的掌柜道:「就这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掌柜忙不迭点头,招唿小厮将东西细细包好。 等待的间隙,朱缨随意扫视了一圈,无意间瞥见一旁博古架最高层摆放着的一个金丝镶白玉的檀木盒,看上去十分精巧,不由让人好奇里面放着什么物件。 她出声询问,掌柜笑着欸了一声,将那木盒小心地拿下来,放在桌案上。 木盒打开,细柔的玄色锦缎间横躺着一支蓝水翠玉长簪,玉质莹润,沉淀着清澄的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样式也极为别致,温润的翡翠被雕刻成两株玉兰,花瓣捲曲舒展,其上甚至还有几滴水珠将落未落,栩栩如生。 朱缨欣赏了一会儿,之后一笑,也没问价钱,径直对掌柜说:「这个也要了。」 --- 从珍玉坊离开时还早,朱缨吃腻了御膳,本想就近寻一处酒楼用晚膳,可皎皎说外面不安全,坚持把她劝回了宫。 世间女子大多喜爱精緻华丽的饰物,朱缨也不能免俗。 今日难得无事,用过膳,二人便在寝宫里拿着买下的新首饰捣鼓。 朱缨坐下喝茶,听陈皎皎在身侧「咦」了一声。她不禁疑惑:「怎么了?」 「原来陛下右手掌心有颗痣。」 陈皎皎盯着她手,奇道:「皎皎的兄长手心也有一个,就在左边。从前原是没有,竟是不知何时长出的,那次发现了想看,兄长还不让。」 她笑了一下,眼含希冀,「我听闻手心有痣之人会一生大富大贵,生活无忧。」 朱缨挑眉,下意识去看自己掌心的痣,无奈道:「确实是大富大贵。」 可这无忧却是难。 陈皎皎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轻声安慰道:「待到四海清平,无忧也不是难事。」 「但愿如此吧。」说是这样说,但真正想要实现又谈何容易。 朱缨笑了笑,没有将这个沉重的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话锋一转,用方才陈皎皎的话祝福道:「那朕便祝愿皎皎和你兄长余生都能大富大贵,生活无忧。」 「陛下也要无忧才好。」 烛火下陈皎皎的神情满是认真。朱缨心一暖,点点头,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 「今夜的月色十分明亮。」 她侧首望向窗外,道:「你瞧。」 陈皎皎循声看去。 魏都繁华,人潮喧闹,大多时候难以看到星星,而今晚月色澄澈,云被阵阵风吹散,让星星也冒出了头,正挂在天边闪烁。 她怔怔望着天空,之后却又突然垂下头。 朱缨发觉她的异常,问道:「不喜欢赏月?」 「没有,只是想起了家乡。」 陈皎皎平復了心情,翘起唇角笑了一下,道:「记得在北地时,每晚都能看到这样的景色,满天都是星星。到了冬天更是好看,脚下是厚厚的雪,抬头又能看见很大很圆的月亮,星星好似也离人很近,总觉得伸手就能摘到。」 「你这是想家了。」 朱缨眼中温软,她理解这种滋味,「身为质子不易,朕只愿你能将魏都也当成自己的家。」 这样的话终究是苍白,她抿唇。 「朕与你一样,同是自小离了家乡,身边无亲人照拂,只能在静夜无人时望着天发呆。江北景致宜人,星月明澈,不似魏都这边山原沟壑,常有漫天的尘土。可那时朕偏生觉得,还是魏都的夜更好看些。」 「陛下在江北思乡,想必宫中的先帝和长公主也是同样的思念您。」 陈皎皎垂着眼,闷闷道:「皎皎思家,可父母与幼弟在一起,不知有几分念着皎皎。」 「当初东北王送你们兄妹一同来魏都为质,一则是为其他藩王做了表率,二则应是放心不下,才存了让你们二人相互照拂的念头。这些年书信从未断绝,怎能说是不念。」 朱缨顿了顿,道:「待到西北战事结束,北地形势稳当,朕便准许你回家探亲,如何?」 陈皎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眼睛微微瞪大,下意识问:「真的吗?」 见面前人点头,她心中欢欣,想要从绣凳上起身谢恩,又被朱缨拦下来。 「以后无人时不必唤陛下,你若愿意,大可称我一声姐姐。」 当初在江北时,若是也有人许她回宫看看,想必她也会如此高兴。 朱缨这样想着,自己心情也愉悦了些,之后把手边的锦盒推到她面前,道:「这是送给你的。」 陈皎皎心如小鹿般乱跳,好奇地打开锦盒后有些意外,问道:「这不是方才陛下在珍玉坊买下的那支玉簪吗?」 「当时见你喜欢,便买下了。」 朱缨颔首,理所当然道:「收着吧,你喜欢穿淡色衣裙,适合戴这些玉质的首饰。」 皎皎自己不知,但朱缨可看得清楚,掌柜将锦盒打开时,她眼睛都亮了一瞬。 「谢陛下。」陈皎皎心中暖融融的,本想开口谢恩,话说到一半又似是想起什么,重新改口道:「谢谢阿缨姐姐。」 看她眼中亮晶晶的,朱缨不禁失笑。 起初她对皎皎多加照拂,确实只是觉得她生得美貌,便多了分恻隐之心。可如今清楚她别无异心,了解和相处也越来越多,想要控制住不交心就难上加难了。 朱缨决定顺心而为。毕竟,谁能拒绝一个心思纯善的小美人呢? --- 听闻蜀地地动,朝廷没有拖延,收到急报后便着手准备物资和人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可两地相隔不近,途中运输亦不是易事,待到谢韫带着队伍马不停蹄赶到,也已过去一段时日了。 先前看当地太守递上来的摺子只觉得心情沉重,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只有当进入蜀州境内目睹真实情状,才知受灾程度之深。 蜀州的西部和南部与诸多小国毗邻,这些年虽不安定,可胜在商贸繁荣、人员流通活跃,也算是大魏较为富庶的一带地区。如今受一场天灾影响,从前热闹非凡的集市商行悉数倾覆倒塌,原本江边络绎不绝的舰船也只剩下寥寥几只,是附近郡县派遣来援助的公船。 突如其来的灾祸带走了繁华稳定,只留下了满目疮痍。 蜀地正是炎热的时候,今日恰逢一场唿啸不停的雨,将路面飞扬的尘土压抑和聚敛,却并不能平息这片土地的燥意,只徒然沖刷着倾倒了的百姓房屋。 雨声激烈,夹杂着躲在草棚中的灾民发出的唿救和哭声,令人听之凝重。 雨势渐大,大军停步。 「督帅,穿过牧县再走五十里,便到锦城了。」 见他停下,谢成上前提醒,请示下一步该如何做。 按照常规,他们应是先到达锦城与太守会合,再统一调度支援周边各县。 谢韫没说话,眼眸再度望向前方景象。 蜀州的治所在锦城,他应该下令继续赶路。可牧县是此次受灾最严重之地,若要先等锦城安稳再顾其他地方,势必会牺牲更多原本能够救下的百姓。 他不再犹豫,对谢成说:「你带一半人马先去锦城,我留下援顾牧县百姓,若是见到杨茂,如实交代即可。」 谢成对他唯命是从,自然不会有异议,略作休整后便带兵先行。 谢韫下了马,先命人去知会了牧县县令,随即便与众兵士一起,向塌陷严重的县城深处而去。 第23章 逢难 「多谢督帅体恤,率先救助牧县百姓。有您在,实属我牧县之幸。」 牧县县令跟在谢韫身侧靠后的位置,就着衣袖擦了擦鬓边汗水,一边弓腰陪着笑。 以他的官阶,平时哪里能见到谢韫这种品级的官员,现在可要好好奉承着。 听他话语中几乎溢出的谄媚之气,谢韫神色淡淡,回道:「陛下心念蜀州灾情,吩咐不留余力救顾百姓,牧县受灾最重,本该如此行事。」 县令连声称是,又歌颂感激了一番天子恩德。 好大喜功的风气哪里都有,这样的官员也并不少见,谢韫不欲计较什么,正走着神,却听见方才路过的房屋废墟之下好似有隐隐唿救声传来。 他脚步一顿,接着走近,发现是一人未被救出,多半个身子被压在断裂的木头之下,只露出沾上脏污的上半身。一头鬈髮已经被雨水浇湿,看上去分外狼狈。 见到是灾民,谢韫没有多说,向身后跟随的几个官兵招了招手,随后一手抽出佩剑。 几人合力一起将木块取走或翘起,把压在下面的人救了出来。 被救出的人看身形是个半大少年,腿上伤势不轻,上半身应是没什么事,恢復自由后由官兵扶着站起,对着众人叽里咕噜不知说着什么。 谢韫没听懂,只能凭手势看出似乎是在表示感激。 少年抬头露出一双浅色眼睛,五官轮廓深邃,再看生着鬈髮,于是他瞭然,「西域人?」 两人语言不通,县令忙应声,道:「蜀州守着大魏边疆,重视发展商贸,平日西域和南部人是多一些。」 谢韫颔首,吩咐人将少年好生安置,之后却皱眉看向县令。 「我记得这里是守军已经巡救过的地方,方才那少年的位置如此明显,为何却未能救出?」 依照约定,他带来的官兵救援县城一部分地区的灾民,剩下的一小部分由县令作主,归县城原本的守军负责。他们已视查过几条街,如今这里正是守军所管的地方。 县令面露尴尬,「督帅有所不知,蜀州地广人杂,我们的人手和物资又有限,以往遭灾,一向是先顾大魏百姓······」 「所以便对邻国百姓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那少年耗死在这里吗?」他神色如同凝了霜。 危难时刻先保本国百姓,他能够理解,但这份取捨也应分清楚情况。那西域少年就被压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守军将他救出轻而易举。 更何况,他们带来的和各方募捐的粮草辎重足够充裕,多救一个人或少救一个人,并不会威胁其他蜀州百姓的生死。 方才的情形,多半是守军在救出附近百姓时就发现了那少年,却因看他不是大魏人而选择坐视不管,不肯耗费一丁点的精力去救一个西域人。 他早先听闻蜀州边疆异国百姓矛盾尖锐,常起冲突,如今看来,其缘由并非无迹可循。 若地域中人心冷漠情谊淡泊,甚至相互仇视,又该如何实现安定? 这样的毛病,绝不只是一个小小牧县有。 「下官不敢,督帅恕罪······」 县令听他这样问冷汗直流,唯唯诺诺一时不敢张口。 他当然惧怕谢韫,怕这位朝廷来的总督大人在天子面前一句话,别说他的乌纱帽,就是人头都可能保不住。 沉默好像让天气更闷热了。谢韫面沉如水,身后其他人自是大气不敢喘。 「章大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许久,谢韫开口唤县令,提醒道:「蜀州这些年动盪,牧县若想安稳保富,还须大人多费心才是。」 他早就不是过去那个只知迎战退敌,其他什么都不用管的小将军了。 即便他奉天子命来蜀,重在救助百姓,可也不能做得太绝,让这些官员面子上过不去。 「督帅折煞了,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章县令连声道不敢,暗里心思飞转。 这位督帅不是个绣花枕头,做事进退有度极有分寸,虽然看上去沉肃严冷,却并不是吹毛求疵、毫不容情的主,反倒是提点多一些。 「大人能明白,本督便放心了。」 谢韫眼神不经意般掠过章县令的衣袍,状似称赞道:「想来牧县受灾前定然十分富庶,这其中大人的功劳不小。」 虽然受灾后多日未曾洗漱更衣,显得灰头土脸十分狼狈,但章县令衣着锦缎,颜色低调却有繁复的暗纹,若将沾上的尘灰洗去一看,便可知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衣料。 章县令注意到了谢韫的目光,也听出了话中深意,不由得浑身一抖,懦懦道:「督帅谬赞……」 已经走到了官兵救灾之地,谢韫没继续搭话。他示意县令停步,带着身后几人投入援救去了。 这一番敲打,足够这牧县县令坐立不安一段时日了。 现在来看他日子过得滋润,至于实情如何,到底是全县富庶还是只他一家富庶,须等调查过后再做定论。 水至清则无鱼,这话不假。 但若是欺压百姓、只知搜刮膏腴的无能庸官,就绝不能留。 --- 初夏时节的魏都已经有了热意,正午膳后,朱缨出来散步。 照水跟在身侧,为她撑伞避着太阳,心道陛下政务繁忙虽不能日日得闲,但最近一段时日里,这饭后消食却坚持得不错,还是归功于谢都督临走前的叮嘱。 不过从前是怕她积食,然而最近朱缨食慾不佳,用膳明显快了很多,今日也只是吃了小半碗米饭便落了筷。 「这几日天气热,陛下若没什么胃口,不若晚膳加一道山楂糕,也好开胃。」 放在往日这些都是小事,照水自己就能作主,但前几日朱缨下令削减宫中用度,首先将自己的膳食撤了一半。承明殿上下不敢懈怠,纷纷节衣缩食了。 朱缨想了想,点点头又补充道:「晚上若有荤腥就撤了吧,朕也吃不下。」 宫里锦衣玉食惯了,节俭一些也好。 她一边走着,想起一些高兴的事,不由得勾唇。 这几日查工部的帐,朝堂上果然不少人慌了神。工部虽为六部之末,但手底下管着的工程众多,里面能捞的油水可不少。 她知道工部尚书唐正江是李士荣的人,这一查,不知李氏准备如何应对。 西北开了战,川蜀又在救灾,需要国库开支的地方还多着呢,让这些大臣出出血,权当犒劳将士和百姓了。 空气中淡淡芬馥的香气传来,原来是几丛茉莉开了花。 朱缨抬头一望,跨过隆福门,便到坤宁宫了。 她眼中多了些怀念,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洁白细小的花瓣。 母后从前喜爱茉莉,父皇便在坤宁宫种了许多,附近的花园里也有不少。 然而母后去后,坤宁宫中的茉莉花好像知道没了主人,纷纷枯萎凋零。父皇得知后,想要留住这些妻子喜爱的花草,不惜移入崇政宫亲自照料,可照样控制不住它们生命的流逝。后来他听宫中花匠的,将其移至繁花茂盛的隆福门前生长,这最后几株茉莉花的情况才算好转了些,一直活到了现在。 「命人好生照料。」 她叮嘱了一声,抬步去到一旁的凉亭里准备歇歇脚。 甫一落座,却发现亭中圆桌上放着箱箧和笔墨纸砚,笔尖狼毫墨迹未干,其主人应是离开不久。 「静王殿下不喜闷着,常在亭中温书,方才还在这儿,现在不知去了何处。」 园中侍奉的宫人怕妨碍了圣上,忙道,「奴才先将这些移去一边。」 「不必了。」听是朱绪的东西,朱缨回绝。 反正她只是稍作休息,不必再麻烦。 她拿起一沓宣纸随意翻了翻,前面几页是已用过的,写的都是他这个年龄该学的东西,上面笔迹工整,十分认真。 袁太傅年事已高,闲暇时便喜爱在崇贤馆教教书。她曾听他提起说静王勤勉,看来此言不虚。 后面摞着的纸还没用过,朱缨看了两眼便准备放下,谁知在最下面又翻出一页写满了字的。 她定睛一看,写的内容并非圣贤经典,一整张纸上满是墨迹,翻来覆去却只有四个字在不断重复—— 「皇姐安康」。 朱缨盯着看了片刻,缓缓眯起眼。 「绪儿的心,朕明白了。」 须臾,她唇角勾出一个笑,「照水,朕记得私库里有几件上好的墨砚,静王正是进学的年纪,便赏给他了。」 「还有,静王如今长身体,让内务司多顾着裕静宫那边儿,纵是要削减用度,也莫要委屈了他。」 - 入了夜,朱缨烘干了头髮,准备就寝。 谢韫离开之后寝宫空荡荡的,她看着宽敞的龙床,不满地撇了撇嘴。 「东西送去了吗?」她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陛下放心,早就送去了。」照水知道她在问静王那边,忙应声。 通过梳妆镜,朱缨看到一旁照雪的神情,于是挑眉,「照雪儿,有话便讲。」 陛下私下里就喜欢这样叫她们两个。 照雪微红着脸,神色有些踌躇,还是气鼓鼓开口,「臣觉着今日静王这事儿可不像偶然······」 既然说起这茬,朱缨一哂,照雪所说她当然也懂得。 「朕这个皇弟呀,心眼儿倒是多,和他那舅舅一样。」本以为真的如表面那般胆怯天真,倒是小瞧他了。 他们虽是姐弟,但感情并不深,朱绪哪里会真心为她祈福,不过是抱着自己的目的,故意让她看见罢了,她又岂会当真。 这样拙劣的小把戏,不是他蠢,就是他知道自己不好煳弄,根本没想着让她相信,只是逢场作戏一番罢了。 朱缨笑了笑。 再说他舅父,可惜这些日子在朝堂上吃了瘪,原本一手掌控的礼部几乎丢了一半,工部的情况就更糟了些,如今只差帐目查清,她就能彻底清洗工部。 这些老狐狸,总以为兵部案刚结束,她便不会轻易动其他人,其实她早就找好接替的人选了。 「但愿这份心思能用在正途上。」 她摸了摸指尖嫣红的蔻丹,道,「宫中日子多无聊啊,朕不介意同他玩玩,就当打发时间了。」 第24章 佛塔 翌日?, 清泉寺挂上?了几盏灯笼,门前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马车,原本还算敞阔的寺门显得有些?拥挤。 来自各府的男宾女客下了马车,纷纷朝东道主问候道喜。 许瞻始终含着笑, 同他们道谢和寒暄, 吩咐小厮将人迎进寺中。 紧凑有力的马蹄声传来。 赶来的女子未着饰物, 乌髮用一顶银冠高高束起, 看?着越发英姿飒爽。迎着众人目光,她拉紧缰绳,身下骏马的步子慢下来。 「许公安好。」 她下马走到寺门前, 向许瞻利落行?了一礼, 「周某恭贺老夫人高寿。」 「多谢周大人。不过, 此次齐聚诸位只为礼佛祈福, 随意即可。」 许瞻也沖她一揖, 道:「周大人赏光, 请进去说话。」 周岚月微笑颔首,跟着小厮跨进古寺大门。因为不是执行?公务, 她只着了一袭窄袖便服, 平时的凌厉之气收敛不少。 不远处人影涌动?、声音略有嘈杂, 她蹙了蹙眉, 不欲再向前凑。今日?是许老夫人的寿辰,她是被家中父母强迫着代表周家来的。 因着最近大魏不太?平, 又是天灾又是战事,许瞻本不欲为母大办寿宴。而朱缨得知后表示这是难得的喜事,十分?支持许家操办, 第一时间送来了丰厚的赏赐作?为寿礼。 当然,朱缨也有自己的考量。 这件事若换做是旁的家族, 她未必会如此爽快地支持。许氏是魏都大族,又不似其他世家般声名不佳,隔三差五便要生?些?矛盾纠纷。 借着许老夫人的寿宴一事,她希望能?扭转些?许近日?的紧张气氛,也当是沖沖喜,愿江山社?稷早日?走出危难泥潭。 大魏上?下应对问题,但不能?一直沉浸在不安和慌乱中。允许许氏操办喜事,这也是女帝发出的一个信号。 有了皇恩准许,各家纷纷收到了许家的请柬,约定的地点却并非许府,而是魏都郊外的清泉寺。 许瞻办事最是周到,他明?白朱缨的用意,但又不希望许氏太?过扎眼,这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他将地点选在许氏名下的寺庙,不办寿宴,不收厚礼,只为礼佛,一则其母信佛,全?当顺从母亲之愿;二则也带众人虔心对佛,为川蜀和西北祈福。 他位极人臣,这样的举动?便做了极佳的表率。 「周大人。」 听见有人唤自己,周岚月循声回头?,原来是陈皎皎来了,身边还有她鲜少露面?的兄长,以白绸覆着双眼,正由人扶着向这边来。 「陈世子,郡主。」周岚月回了一礼。 朱缨和陈皎皎走得近,这一来二去的连带着她也与之相熟起来。 「平日?极少见世子出来,今日?倒是难得。」 不多参加这样的场合,陈霖明?显有些?侷促,拘谨地对周岚月的方?向笑了笑。 陈皎皎接过话茬,代替兄长婉声道:「今日?天气晴好,兄长在府中憋久了,便出来转转。」 寒暄了几句,陈霖似是体力不支,陈皎皎便先声告辞,带着兄长去前厅休息了。 周岚月懒得与前厅那些?不熟悉的人虚以委蛇,便没有与之同行?。 她将贺礼交给许家的小厮,接着问和尚讨了口斋饭,百无聊赖地闲坐了一会儿,便寻寺中的僻静地躲清闲去了。 这座寺庙已有些?年头?了,个别屋檐墙角的地方?显得有些?残破。看?里面?的屋房建筑,似乎还是前朝流行?的样式。 周岚月腹诽。 这寺庙比寻常的要大许多,许家也不说翻新整修一番,若换成她,肯定将这佛寺收拾好,盼着吸引香客挣些?香火钱。 她步子快,不久便到了寺庙边缘,正欲掉头?往回走,却被院墙角落一座高塔吸引了目光。 一旁的老树生?长茂盛,将其遮掩了一多半,但周岚月眼尖,敏锐地发现藏在树后、分?明?与众多厢房风格不同的这座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它看?上?去足有四五层高,外形却又不是佛塔,并不像供奉佛祖的地方?,也不像是寺中人的住所。 四下无人,她心中好奇,思忖片刻后上?前几步,推开了门。 在外看?其貌不显,进来后却别有洞天。塔中十分?宽敞,陈设大多以石砖铺就,看?上?去丝毫不觉陈旧,坚固而簇新,又不像木屋那样,随意一动?便会发出好大的声响。 此地虽气派,不过应是空置许久了,没有一点人气。 周岚月放下心,一边感嘆,一边登上?台阶向楼上?走。 走到第二层的位置,周岚月本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息,谁知那边却传来了人交谈的声音。 她动?作?一顿,立刻回头?想离开,谁知听到了「大军」等字眼,硬是让她停下了脚步。 她屏住唿吸,轻轻靠近了几步。 「鱼儿已经?入网,就等公子行?动?。」 「父亲怎么说?」 「他们初到达,不宜操之过急。待形势缓和,立即动?手。」 听着应是两个男子,而且其中一个是主子,另一个是其父派来传话的心腹。 周岚月躲在台阶旁能?看?到一人的衣袍一角,她静静听着,缓缓皱起了眉。 白色的衣角······ 心中的疑云告诉她继续听下去,又急切地想得知里面?二人的身份。 她沉思,没有留意周边事物,脚下不察便不小心碰到了地上?放着的铜鼎香炉,发出一声碰撞的轻响。 周岚月一惊,迅速躲到台阶旁的屏风之后。 里面?说话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声响,厉声喝道:「谁?!」 有脚步声慢慢接近。 她神色沉下,无声抽出袖间藏着的短匕首。 早上?出门时周夫人怕冲撞了佛祖,让她把刀放下,她把腰间佩刀交给了府中小厮,袖子里却还藏了把短刃。 他们这些?上?过战场的人,哪里还会信佛,藏起匕首也只是为了让其他拜佛之人安心罢了。 周岚月满心关注着当前的形势,忽略了身后。 电光火石间,突然一人从背后伸出手臂,捂住了她的嘴。 她手一抖,下意识举起匕首反抗,而身后人反应够快,另一手死死拦住她挥过来的匕首,低声道:「是我。」 分?辨出是宁深的声音,她顾不上?惊讶。 宁深松开捂着她嘴的手,直接反其道而行?,拉着她快速向楼上?逃去。 他们不知道里面?两人的身手,若直接下楼,说不定会与他们撞上?。 情急之下,两人多半想不到他们竟会反过来上?楼躲避,如此,就可以为他们争取到逃脱的时间。 到了第三层,宁深不加犹豫,直接推开窗户,「从这儿走。」 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势必会发出声响,而且他又不会武功。 周岚月觉得他疯了,慌忙从窗户向下看?,原来这下面?紧贴着寺庙围墙,先踩着围墙再到地面?,就不会有问题。 她没多话,飞身翻下窗户,再接应宁深下来。 待到二人都落到院墙上?,听塔中传来脚步声,应是方?才的人即将赶到第三层。 反应真是快。她咬牙。 正焦灼着,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花猫,动?作?迅捷从窗子跳进石塔。 寺庙养着的猫儿性子乖顺,喵喵叫了两声,便不慌不忙地在塔中迈开了步子,歪打?正着为二人做了掩护。 里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就算如此,二人也不敢松口气,见人走远,赶紧一前一后从院墙上?跳下。 落到地面?,宁深想和周岚月一起离开,却被她拦住,「外面?有人!」 听到不远处脚步声越来越大,周岚月当机立断,拉着宁深躲进了高塔旁边的竹林深处。 两人挨在一起,心跳得飞快,仿佛连对方?的唿吸声都清晰可闻。 气氛忽而变得有些?怪异。 「奇怪,刚才明?明?听到声音了。」 路过的小沙弥挠挠头?,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人走后,两人不敢再逗留,一口气走到离正厅较近的地方?才停。 「多谢。」 周岚月这才重重吐了口气,疑惑问宁深:「你怎么会在那里?」 宁深答:「正堂里尽是一众奉承的同僚,嘈杂得很。本想出来透透气,正好听人说在南佛堂附近看?见了你,我便往南走,谁知你在东边。刚看?见你身影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见你进了那座高塔。」 说罢,他压低声音,又问,「你听到什么了?」 周岚月知道他问的是在塔中的时候,也换上?严肃。 她把听到的东西跟宁深复述一遍,道:「那两人说得隐晦,我没听出什么。但我担心他们是想对蜀州或者西北那边不利。」、 宁深若有所思,「可看?清了是谁?」 周岚月垮了脸,摇摇头?。 这个答案不出意外。他比周岚月慢了几步,进去便见她抽出了匕首,只顾上?带她脱身,更别说其他的了。 「待这边一散,我便入宫去禀告陛下。」他道。 周岚月嗯了一声,脸上?带着戏嚯,「我第一次见你走那么快,跳的时候也利落,可见你的腿疾早好得差不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若走不快,今日?你我便脱不了身。」 宁深听出她在说方?才带她离开的时候,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辩解道:「腿疾只是偶尔会犯,所以才需时时护养,并不影响平时行?动?。」 这傢伙素日?里惯会拿腿疾当挡箭牌,不知靠这个拒绝了多少同僚宴请和巴结。那群人一直被蒙在鼓里,谁知这人纯属是躲避麻烦。 周岚月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是可以时时拿着要挟勒索他的程度。 第25章 太守 看她的神情?, 宁深嘴角一抽,不免有些无语,道:「若想用这个当把柄,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周岚月被一眼看穿, 嘻嘻一笑正要回嘴, 便听远处传来喧闹声。 抓住一个小?厮询问, 听其说:「陈世子不见了, 怡景郡主告知了家主,正带着人?四?处找呢。」 二人?一听,跟着一起寻找, 不久后听人说找到了。 陈世子有目疾, 不知为何与引路小?厮走散。众人?找了半晌, 几乎将佛寺探了个遍, 最终才在南边一处樟树林里发现了昏迷倒在地上?的陈世子, 来时洁白的衣袍都沾上?了许多?尘土。 陈皎皎心急如焚, 拒绝了佛寺将人?留下医治的提议,匆匆知会许瞻后便带着兄长回了府。 如此喜庆的日子却?出了这样?大的意外, 许家自然难辞疏忽之责, 许瞻亲自上?门赔罪, 又诚心诚意向陈府送去了好些东西。 佛寺中离去了好些人?, 一时有些冷清。 沉默显得尴尬,周岚月努力想?着话?题:「说起来也奇怪, 分明今日寿星是许老夫人?,却?连面都没有露。」 「听人?说许老夫人?身体不好,早些年中了风, 如今全靠侍女伺候,不方便也是有的。」 宁深接话?, 「不过今日这拜佛,本也不是为了庆贺寿辰,许公心里也清楚,只要那个最重要的目的达到了便好。」 最重要的目的,当然就是陛下希望达到的那个目的。 周岚月认同,和他一起跨出寺门。 --- 距牧县五十里开外的锦城城墙上?,蜀州太守杨茂已火急火燎转了好几个来回。 谢韫身边的副将带着一多?半官兵,已于几日前开始搜救,与蜀州守军一起不眠不休共战数日,还带来了充足的辎重粮衣,算是解了锦城的燃眉之急。 虽是如此,可这作主之人?留在牧县迟迟不见来,到底让杨茂心中惴惴难安。 依照传来的信,应是今夜便会赶到锦城,而城墙外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父亲。」 一年轻女子走上?城楼,关切道,「高处风大,不若进?城中等候。」 「你?怎么来了?」听到女儿声音,杨茂一急,「不是让你?在府中等候吗?」 「府中有兄长看着···」 「那个蠢蛋,你?指望他!」 杨茂气道,笨硕的身子微晃显得有些喜感,「赶紧回府,别让他惹出事来。」 杨锦灵回想?起自家兄长干过的蠢事,觉得父亲所说不无道理,的确是自己欠考虑了。 她无奈,只好点点头。正欲离开,见之前派出的郎官赶回报信,脸上?带着喜色。 「朝廷的人?再有五里便要到了!」 杨茂一振,连忙吩咐众人?做好准备。 他回头看杨锦灵,吩咐道:「灵儿,立即回府让人?备好酒菜,你?兄长办事我不放心。」 杨锦灵嗳了一声,匆匆走下了城楼。 --- 「督帅奔波辛苦,先吃些东西垫垫吧。」 大军人?马众多?,进?城时花了不少功夫,待到一切料理好已至深夜。 迎谢韫回到太守府,杨茂擦擦鬓边的汗,吩咐侍女斟上?了酒。 牧县的情?况已经好转许多?,谢韫才带兵离开,转而继续向锦城行进?。坐在太守府正堂,他回想?起方才进?城时在街上?看到的情?形,锦城虽邻近牧县,但受灾情?况明显要轻许多?。 谢成先一步赶来,听方才的禀报,这几日已将灾民悉数救出,如今只要确保百姓有足够的粮食水源,再加快屋房道路的重建,便能帮助锦城上?下顺利度过难关。 由?于是一方大员的官邸,太守府比寻常百姓居住的屋宅要坚固,这次地动并未遭受太重损失,加上?前几日已然重新修葺过,看上?去倒也不算太狼狈。 但谢韫眼睛毒,进?门时便看见门槛处有几道裂缝,庭中器具还有破损和磕碰的痕迹。 相较牧县县衙,这太守府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 心头微松,谢韫垂下眼看向饭桌,却?微微蹙起了眉。 蜀州这些天境况艰难,可桌上?餐食却?没几分艰难的样?子,饭菜汤水一道不落,份例几乎赶上?了承明殿的御膳。 他抬眼,「杨太守昔日最是刚直求实,如今竟也变了吗。」 冷不丁听谢韫说这样?一句,杨茂便知坏了事。 揣测错了意,他心中羞惭,赶紧让人?将桌上?菜餚撤了一半,愧道,「督帅莫要取笑老臣了。」 谢韫这番话?并非没来由?,他与杨茂确实是有些渊源。 那年江北军征讨南诏,扎营时中了敌军的计,几乎一半粮草被烧成了灰。事发紧急,营中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去就近的蜀州借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谢韫带着一支军队来求援,可蜀州边境商贸火爆,匪患也猖獗,他们顺利借到了粮,却?差点被埋伏的匪徒所劫。 土匪人?多?势众,又多?是亡命之徒,江北军难以脱身,不得不与之打?一场。然土匪狡猾得很,一见情?势不对便跑得飞快,一熘烟便没了影。谢韫急着回驻营应战,在这吃了瘪也无暇顾及,见没有多?少损失便未曾再追。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远在锦城的太守杨茂得知竟在自己管辖的地方出了这等事,表示怒不可遏,誓要将被劫走的粮草讨回来。 敢在边境作威作福的土匪寨子里鱼龙混杂,大多?有不止来自一个国家的人?,常让各国感到棘手,久而久之便成了各方都不想?管的法外之地。 可杨茂是头倔驴,知晓这帮土匪逃到西边后,直接一封书信传到西边接壤的小?国国主的桌案上?,告诉他这窝土匪动了大魏的粮草,要求配合将其剿灭。 态度之强硬,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西部小?国国力微小?,还得依附东边的大魏过活,哪里敢有异议得罪,唯唯诺诺表示一定?全力支持。 于是,在南诏胜仗差不多?一年过后,江北大营几乎都要忘了这档子事,却?猝不及防收到了从蜀州运输来的、所谓「补偿江北大军」的三车曾经被劫走的粮草。 此事叫朱缨念叨了许久,说杨茂此人?奇怪,在蜀州内务上?总是畏手畏脚,显得有些庸碌胆小?,但在交涉外务上?却?足够强直,一腔为国之心十分难得。 此次听说朝廷派来的人?是谢韫,杨茂还微微松了口气,心中庆幸好歹曾接触过,不必像从前招待陌生?朝廷来臣那样?全无头绪,只能大行铺张。 他猜测谢韫是军营受过苦的人?,应是不会喜欢奢侈浮华的表面功夫;可又想?到其为女帝身边的宠臣,锦衣玉食惯了也该讲些体面,思来想?去只能选一个折中的法子——捨去那些俗套享乐的东西,但一顿山珍海味总少不得。 如今听谢韫这样?说,几乎是一句轻嘲,他便知自己走错了路,这位督帅大人?是位务实之人?。 杨茂顿时坐立不安。 谢韫不是很饿,没动几口便停了筷。 他拿起帕子压了压嘴角,清明的双眸望向对面,语气中情?绪不显:「杨大人?款待之心我已知晓。但如今蜀州有难,我等既是来救灾,便不会讲究这些表面之事。」 「后续赈灾事务,还望大人?讲求实事,不必顾忌其他。」 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但愿杨茂能够领会。 算是提醒了一句,谢韫深深看了他一眼,还不忘道: 「那些撤下去的菜倒掉也是可惜,府外附近应还有很多?吃不饱饭之人?,太守心中念着百姓,想?必百姓也会感念太守恩德。」 听出他话?中提点,是存了为太守府积攒民心的意思。 杨茂心中感激,忙道:「多?谢督帅提点。」 更?深露重,谢韫无意再叨扰,于是开口:「夜已深,杨大人?早些休息,我便告辞了。」 - 待谢韫告辞回到厢房,已经是二更?天了。 救灾急迫不分昼夜,即便是现在,太守府内外也并不安静,常能听到匆匆过去的脚步声,以及运送车轮碾过泥土的声音。 谢韫身为总督,睡一个完整的觉是奢望,半夜因?突发状况被唤醒也是常态。 锦城灾情?不重,离开牧县后,他已派遣一部分官兵先去蜀州其他地方救灾。 若是一切顺利,用不了多?久便能助蜀州脱离艰难,百姓也能正常生?活。 蜀州长于商贸,若想?恢復灾前的模样?和过去的繁华,还需费些时间?。朝廷已经下旨蠲免赋税,平抑当地粮价,尽力帮助蜀地缓过困境。 川蜀位置靠南,入夏后比魏都更?炎热。 他现在并无睡意,又觉房中闷得慌,径直走到一侧撑开了窗户。 一阵并不凉爽的微风吹来,窗外天色黑沉,只能看见一弯弦月高挂,泛着空冷皎洁的光。分明太阳早就落了山,温度却?依然灼人?。 若是在魏都,这时候是会感到微凉的。 谢韫关上?窗。 朱缨不喜欢早睡,这时候想?必还在书案前看奏疏呢,抑或是难得放松一晚,方从宫外熘回来准备沐浴? 他面容不由?柔和了些,回到桌案前铺纸提笔。 心中有思念,便有许多?话?想?说。 一封家书写到最后,他微微翘起唇角,手上?狼毫重新沾了墨,在末尾处又添了一句。 第26章 草包 「扣扣」的敲门声传来, 令跪倚在屏风外正昏昏欲睡的侍女惊醒。 这么晚了,是谁会过来? 「开门吧。」 屋中屏风内的女子从软榻上起?身,烛火映照下隐约看得到精緻的侧脸轮廓。 她轻轻开口?,对犹豫的侍女道。 侍女依言开门, 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她不禁讶异, 「少爷?」 被称为?「少爷」的人摆摆手示意她躲开, 迳自冲进?房间,到矮桌前拿起?茶壶,匆匆倒了一杯冷了的茶灌下去?, 显然是渴极了。 他额头上还带着汗, 应是刚从外面赶回来。 大魏民风开放, 蜀州更是自由?, 可没什?么女子闺房不许他人擅入的老旧规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就算是女子招赘或豢养面首, 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穿戴整齐的女子款款从屏风后走出, 见男人这副样子,语气中带了嫌弃, 「你又去?哪里鬼混了?」 她这样说着, 手上却?撂下书?卷, 接过茶壶又给他倒了一杯。 「啧。」 男子听?她这话十分?不满, 抗议道:「有这么说自己兄长的吗?」 女子在他对面坐下,示意侍女退下, 淡声道,「我离府去?城楼的时候怎样嘱咐的你?还不让说了?」 见他不言,杨锦灵轻轻「哼」了一声。 她离开府邸去?城楼之前, 分?明与他说的好好的,要他不许离开, 老老实实在府中主事,等候总督与援军到来。 多亏她被父亲赶了回来,刚跨进?大门便与企图偷偷熘走的某人撞了个满怀,估计是又想与外面那些商人厮混去?。 父亲的话果然没错,她这个兄长就是靠不住。 杨锦澄被一口?没来得及咽下的茶水呛住,他自知理?亏,赶紧讨好道:「好妹妹,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必然不会了。」 他得把她巴结好了,若是父亲得知,自己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他嘴上虽这样说,却?也在暗暗腹诽。 怎么就这么倒霉,出门时被她给撞上了,害得他错过了原本与人约定的时间,硬是拖到这么晚了,才趁府中人不注意熘回来。 杨锦灵对他这一套毫无?反应,只瞥了他一眼,追问道:「所以?你是又去?找你那群狐朋狗友了?」 「这话说的,怎么能是狐朋狗友呢?」 杨锦澄辩解,见胞妹眼色不善,又找补道:「这不受灾了吗,桑乔他们的商肆全没了,我身为?太守之子,理?应对他们多多帮助······」 杨锦灵懒得和他多言,反正?在他眼里那帮人就是亲兄弟,比对自己这个妹妹还亲。 她索性把他打断,换了个话题:「那这么晚了,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欸,你这里安全,我那有父亲的人守着,就等回去?抓我呢······」 杨锦灵没了脾气,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懒懒起?身:「那你坐着吧,我要睡了,走的时候不用叫我。」 然后迳自走入屏风后,放下层层帷幔,将他彻底隔绝在了前厅。 无?视了身后杨锦澄的叫声,杨锦灵抿唇。 什?么兄长,她一定要去?告状,让父亲打断他的腿。 --- 「如你所料,那日许家的事一过,魏都热闹了不少。」 临平殿里,朱绣拿起?绣绷,剪去?背面最后一点线头,「昨日我离府时,还见数辆马车从乐盛大街上陆续驶过,不知哪家府上又办了宴。如此,魏都也算是恢復正?常了。」 软榻另一边,朱缨不觉意外,撑起?头唔了一声,「这才有几?分?样子。先前满城一副好似缟素戴孝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突厥人已攻破平州,就要打进?魏都了。」 地方有难,魏都自然不能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忘我地沉浸在繁华锦绣中,但也不必如现在一样唿天抢地,好像不知欢欣为?何物。 蜀州灾情在好转,西北也传来捷报,偏生天子脚下整日哭丧着脸。 她原本很是纳闷,询问之后才知是众人认为?帝心难测,担心她哪天突然发难,以?不顾国难为?由?治他们的罪。 朱缨有些哭笑不得,却?又感?到悲哀。 她看得明白,整个魏都都心照不宣,谨慎到夸张的地步,不用想也知道得益于父皇在位时的高压统治。 看来天子与朝廷的形象想要扭转,任重而道远。 「这是什?么话。」 平州紧邻魏都,乃是皇城北部至关重要的屏障,哪有这样开玩笑的。 朱绣嗔了她一眼,又道:「许瞻做事果然周全,竟能想到将寿宴改成拜佛的法子。」 朱缨一笑,接话道:「他向来有分?寸,倒不枉父皇倚重。」 「许老夫人寿辰那日,我派人前去?露了个面,听?说是许瞻独自一人在门口?迎客。」 朱绣摇摇头,感?嘆道:「世家大族大多枝繁叶茂,人丁众多,再观许家就未免单薄了些。许瞻如今位极人臣,可妻子早亡,唯一的儿子又不着家,连亲祖母的生辰也不露面。这般看来,许氏嫡系一脉竟剩下许瞻与其老母了。」 朱缨也觉感?慨,可并不熟悉许敬川其人,只道:「毕竟是唯一的嫡子,早晚要回来的。」 那日元宵宫宴上草草一面,看上去?应是无?心仕途,一心週游玩乐,他日许家一朝换代,难说能否维持旧日风光。 「说起?这位许公?子,倒是也巧。」 朱绣想起?什?么,杏眼弯了弯,「你右手掌心有颗小痣,许敬川也有,不过是在左手掌。父皇得知后觉得巧,险些给你二人定下婚约。不过母后当时刚生下你,自是万般不愿,这才作罢。」 「现在看来多亏如此,许敬川没有建功立业之心,喜好游山玩水,想必在宫中关不住,与你未尝合适。」 见话题渐渐跑偏,朱缨揉揉眉心,道:「若真有婚约,在江北时谢韫必定不与我好,我欲抱得美人归,势必要回宫大闹一场解除婚约,届时有损皇家颜面,许家那边也不好交代,这可就怨不得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这样说着,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其实很久之前,自己和周岚月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 - 那时她还没有登基,依然在军营,与谢韫互通心意不久,怀着心事叫周岚月出来喝酒。 「你说我父皇会同意吗,我和他。」朱缨手撑着下巴,隐隐有些担忧。 「家世堪配,两情相悦,还是亲上加亲······陛下想必高兴都来不及吧?」 周岚月想不出朱景不满意的理?由?,眼睛一转,幸灾乐祸道:「不过说不准陛下动作快,早已经在魏都给你挑好了驸马的人选。」 想起?今上对朱缨疼爱,她觉得自己这随口?一说真有可能,一本正?经帮着想起?了对策: 「若陛下真不准,你就先乖乖和你未来的驸马成婚,到时谁也不要声张,让谢时予过来给你当外室······」 「什?么呀。」 听?着这不着边际的话,朱缨忍不住用手肘怼了她一下。 这么缺德的事,她可做不出。 - 论起?奇谈怪论和瞎三话四,温婉贤淑的长公?主自然不敌在军营摸爬长大的朱缨,这便败下阵来。 朱绣不知她脑瓜子里在想什?么,手指在她额头轻轻一点,无?奈道:「你呀。」 幸亏早已屏退宫人,她这副口?无?遮拦的样子可不能被人见到。 打了胜仗的朱缨翘起?尾巴,轻咳了一声,才道:「也不知皎皎那边如何了。」 当日清泉寺出的事她已经知晓。听?照水的禀报,一直负责照顾陈霖的名医建议他静养不要见人,若能常泡温泉暖着身子便更好。 陈皎皎忧心不已,听?后当即决定送兄长去?魏都郊外的温泉山庄养病。 她本想跟着去?,却?被虚弱卧床的陈霖坚决阻止,无?奈之下只好留在府中主持大局。 怕给陈府添乱,这几?日朱缨都没有宣陈皎皎入宫伴驾,只派人送去?了不少珍稀药材,盼着能让陈霖早些恢復。 「听?闻是陈世子的老毛病,还是应该好生将养着。」 朱绣安慰着,一边将手中绣绷拆下,露出绸布上完整的绣样。 朱缨被栩栩如生的花纹吸引,不禁探头去?看,发现上面绣的是喜鹊登梅的纹样。 她感?到新奇,问道:「皇姐这女红真是精进?,是给谁绣的?」 将手中绣好的布料递给她看,朱绣道:「是给母妃绣的香囊,你若喜欢,改日也给你绣一个。」 「那就多谢皇姐了。」朱缨不客气,听?她说起?贤太妃,又道:「皇姐可去?看了太妃娘娘?」 「昨晚入宫后去?瞧了一眼,今日还没去?,你便来了。」 「那我们稍后一同去?。」 这几?日贤太妃着了风寒,朱绣放心不下,朱缨得知后索性让她进?宫小住几?日,就在她开府前住的临平宫,这里离太妃住处近,也方便照料。 朱缨低下头重新去?看手中绣样,眼中含着艷羡,嘀咕道:「小时候觉着女红无?聊,现在看却?有趣,倒有些后悔当初没学了。」 「你那时在军营,哪里有空窝在闺房学女红。」 朱绣好笑地看她一眼,「何况你虽未受宫中嬷嬷教养,但文韬武略样样没有落下,还想有一手好女红?贪心。」 听?姐姐这么一说,朱缨也觉得自己实在天赋过人,没有学女红的那点惋惜很快被抛之脑后,转而有些自得起?来。 毕竟,回想起?她的军营生活,怎样都不算虚度光阴了去?。 第27章 回看江北少年时(1) 当年宁皇后留下遗诏, 希望爱女在她死后远走魏都从?军,而不是像她?一样失去?自由,一生?困在深宫做金丝雀。 起初皇帝朱景因皇后之死大恸,不舍两人唯一的女儿也离去?, 便私心?将朱缨多留了几年, 准备等她长大一些, 再圆其母心?愿。 然?而没过几年, 一向温和?的康乐帝突然性情大变,与世家势同水火,连最喜爱的女儿也不放过, 逐其离开皇宫, 前往江北大营。 没人知道那年发生了什么, 朱缨也不知道?。 她?以为是父亲不再喜爱她?, 可在自己离宫时, 她?分明看见他红了眼眶。 她?走时身边跟着?的侍卫, 从?前她?也见过,那是父皇身边最得用的一支亲卫。 她?明白,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 只是此时还不是她?知道?的时候。 这一年, 谢韫十四岁。他十岁来到?江北军营, 四年间?已到?将军职,少年将军名号之响亮在魏都也有听?闻。 只是此时的谢小将军不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整日里沉闷的很,只在打了胜仗时脸色才好些,让人看出几分少年意?气。在战场上好像不畏死, 受了多少伤也不在乎,只奔着?战功去?了。 军中同伴对他又畏惧又崇拜, 私下里常说他不像世家子,倒像是一心?向上爬的寒门子弟。 朱缨那时不过九岁,被迫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边只有照水和?照雪两个侍女和?数十个亲卫。 军中生?活艰苦,条件往往不尽人意?,她?便总闹。 主帅吴老?将军接到?圣旨,说要将二公主放在江北大营歷练,他心?中便纳闷,寻思着?江北军近来做了什么惹陛下不满的事,才给了他们这么大一个烫手山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老?将军碍于公主身份尊贵,又想着?这么个水灵漂亮的半大姑娘,初来军营不适应也是情?理之中,往往对朱缨吵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日里多加照拂,有什么要求也尽量满足。 然?而,事情?传到?了谢小将军耳朵里,这便难以轻轻揭过了。 他看不下去?自己一向敬重的老?元帅被如此磋磨,准备亲自去?给这个娇娇公主一点教训,好让她?安分一点。 - 远远就能听?见公主营帐里的吵闹声?,谢韫皱眉,加快了脚步。 里面侍女守卫跪了一地,甫一进帐,就有什么东西朝他脸飞过来。 少年神?色一凛,迅速闪身。 东西落了地,原来是公主气急扔出的绣枕。 「滚出去?!」 里面小姑娘声?音娇纵中带着?气,一听?就知还是个孩子。 谢韫绕过地上的绣枕,向前走了几步。 矮几旁不肯吃饭的小公主柳眉微竖,正撅着?嘴生?气。 她?稚气未脱,但已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像极了过去?的宁皇后,只是矮了点,看身形还不过他肩膀。 听?闻近几日吴帅家中新添了孙女,也怪不得他看着?心?软。谢韫想着?。 可惜今日来的不是老?元帅。 谢韫走到?桌前,见桌上饭菜都是军中的样式,只是还未动,看上去?已放了许久。 他说:「军营中饭食珍贵,不吃便没有了。」 「少废话,本宫要沐浴!」 朱缨才不管来的是谁,看也不看他,只管提要求。 她?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已近半月,从?未洗过一次像样的澡,虽然?照水姐姐每晚都打了水帮她?擦身,但擦和?洗总是不同的。 她?现在只想好好洗个热水澡,哪怕是简陋的浴桶也行。 谢小将军抿唇:「大营外向南有一条溪流,水流较缓,公主大可带人前去?。」 「那里的水又脏又凉,我要烧好的热水······」 他耐心?用尽,扬声?吩咐守卫:「来人,公主不饿,把饭菜撤了。」 「哎!」 朱缨没想到?有人敢这样对待她?,当即抬高声?音叫了一声?,抬起头怒视他。 面前的少年着?一身银白色甲冑,头髮挽成利落的高马尾,眼中含着?不耐,却丝毫不影响那一副好相貌。 好英俊的小将军呀。 朱缨心?情?明媚了一瞬。 只这一瞬功夫,两个穿甲冑的兵士迅速进帐,动作利落地端走饭菜。 朱缨只想先洗个澡,没想不吃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晚饭被拿走,妾额群爸八叄零妻妻武三熘收集上传她?心?头气极,觉得面前人白长了这么一副好皮囊,怒气沖沖指着?他鼻子:「你大胆!」 可惜朱缨年纪还小,这句话听?不出丝毫威严,反像是在强撑面子。 谢韫本也不怕她?,冷声?回道?:「这里是军营,不是皇宫。」 他不再留,转身离去?,出帐前吩咐:「带公主去?找河流。」 朱缨当然?不肯随守卫去?找河流。她?闹了一会儿,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身上却出了一身汗,黏黏的难受。 她?一个人生?闷气,见半天无人理会,实在是受不了了,跑出帐找到?门口肃立的守卫,委委屈屈问:「······哪有溪流?」 --- 从?出发找溪流的那一刻,到?沐浴后回到?营帐,朱缨的脸色便没有好过。 她?承认,暑天里洗冷水澡是有点舒服,但她?原本想要的是热水,如今却咬牙屈服,这对铁骨铮铮的公主来说比死了还难受。 不仅没热水,连晚饭也丢了。 她?垮着?脸缩在软榻上,小口吃来时藏在帕子里的点心?,嘴里鼓鼓囊囊,像只仓鼠。 可惜只有一块了,她?吃不饱。 若是那些饭菜还在······ 不对,那明明是给她?的饭,怎么处理都应该是她?说的算,凭什么那人说撤就撤? 她?越想越不甘,命照水去?厨房询问饭菜的下落。 不一会儿,照水归来,脸上带着?凝重,在朱缨期待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 她?实在无法,方才去?问饭菜,回覆说已分给了别的兵士;问能否借厨房一用给公主做点东西应付应付,又说营中规定,非饭点厨房不可用。 朱缨气得险些摔杯盏。残存的理智驱使她?坐下想别的法子。 照雪比照水还小两岁,还是单纯天真的时候,试探着?说:「公主不妨亲去?寻一趟谢小将军,皇室与谢家毕竟沾亲,您说几句软话,他定会照拂您的······」 「沾亲?」 朱缨正不解,听?见照雪对他的称唿,当即睁大眼睛:「你说他姓谢?」 天下姓谢的人家数不胜数,但能与皇家沾亲的只有那一家,这又是在江北。 朱缨大悟。敢对自己态度那么差的人,自己早该想到?的。 谢韫,辰阳姑母膝下那位小世子嘛。 此人乃是辰阳公主和?江北谢氏的家主谢宣之子。其母称作公主,但实际上并不姓朱,而是原先江南王的女儿。 当年朱缨祖父在位时,这位江南王忠心?不二,在一场硬仗中不幸亡身沙场,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圣上怜其年幼丧父,遂将她?收为养女,称为辰阳公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这位公主虽然?没有皇室血脉,但自小与今上朱景一起长大,姐弟感情?甚好,朱缨要称一声?姑母。 谢韫既是她?的儿子,那与朱缨就是表兄妹。 「我去?找他。」 思及此,朱缨充满了干劲,从?榻上起身收拾了一番,便朝着?谢韫营帐的方向匆匆去?了。 守卫进帐禀报时,谢韫正在温习兵书。 他心?中诧异,传来消息说这位公主殿下已经?沐浴归来,现在不知又来做什么。 他让把人放进来。 守卫去?通报的那一刻,朱缨已经?有点后悔了。 她?感到?忐忑,先前谢韫不是不知道?她?是谁,不还是一点情?面都没有留吗? 刚知道?身份的不是谢韫,而是她?啊! 朱缨正想着?要不要熘走,守卫已经?进去?又出来,说请她?进去?。 朱缨闭了闭眼,帕子在小手里绞啊绞。 算了,豁出去?了。 --- 在守卫不解的目光里,朱缨缓缓挪进大帐。 她?低着?头,看上去?十分拘谨,怕是过去?九年从?未如此瑟缩过。 她?走得实在慢,谢韫等了半天没见着?人,抬头才看见她?在远处,速度如同乌龟在爬。 于是他皱眉:「公主腿脚有恙?」 「·····没有。」 朱缨一哽,咬牙道?,「那个,我好饿。」 原来是为此而来。 谢韫如实道?:「军中过了时间?不备饭食。」 朱缨什么也顾不得了,脸上带着?控诉,急道?:「可我还没用膳······」 「那时送去?了饭食,是公主自己不吃。」 他果然?要饿着?她?。 朱缨无法,大着?胆子走上前,小手轻轻捏住谢韫的衣袖。他已经?换下甲冑,穿的是平日的便服。 「表哥·····」 衣裳被人抓住,谢韫喜洁,当即要甩开,听?见朱缨这样叫他时明显一愣。 仔细想来,这个被宠坏了的公主确实算得上是他表妹。 小姑娘的眼睛在烛火下愈发明亮,此时正含着?希冀望向他,又带着?几分不安。 少年不自然?移开目光,手下动作放轻了点,抽出自己的袖子,低头拿起兵书。 他余光注意?着?她?的反应,低声?道?:「营中规矩森严,不可违背,公主还是请回吧。」 她?都做到?这份上了,谢韫还是不肯松口。 眼见着?自己的努力全是白费,飢饿全变成了委屈,朱缨红了眼,开始掉眼泪,口不择言道?:「辰阳姑母心?善,你却与她?分毫不像······」 辰阳公主虽然?远嫁,有时年节也会回魏都,朱缨就曾在一次宫宴上见过她?。 她?那时年幼,虽然?不常与这位姑母相见,但只那一次便足以令她?印象深刻。妇人雾鬓风鬟,眉眼常含笑,是何等的倾国倾城,除了长得美,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 姑母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哄,带她?出宫玩耍,在街上见到?病弱流浪之人也会慷慨相济。 她?对这位姑母印象极佳。然?而,母亲是谢韫不可触的伤疤。 心?善? 像她?一样善,然?后无声?无息被人害死? 谢韫原本心?中的愧疚无影无踪,冷脸把书撂在桌上,漠声?道?:「若是如她?一样,我便活不到?现在。」 他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帐。 朱缨被他吓住,也不敢再哭了。 她?是不是说错什么,惹他生?气了? --- 日子就这样过了两天,公主殿下闷在大帐里安安分分,让营中众人暗暗称奇。 朱缨没有生?病,但心?里很是郁闷。这几日她?再没有见过谢韫,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 每日心?里憋着?一桩事,弄得她?睡不好觉,早早便起了身。 不就是一顿饭吗,不给就不给,至于这样生?气吗。 朱缨腹诽,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谢韫为什么会生?气,只以为是不满自己来讨要饭食。 当真是小肚鸡肠。 不过,夫子有言守孝悌,谢韫是她?的兄长,她?惹了他生?气,是不是应该负责哄好他? 朱缨的小脑袋瓜子转得飞快。 她?想,金玉之物此人司空见惯,应该是不稀罕;宝剑神?弓之类的东西她?又不懂,必然?寻不到?合他意?的,到?时候指不定还要被他笑话没见识。 还能怎么办呢。 朱缨只觉得心?里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想起从?前听?过的关于他的传言,此人治军严明,守己自持,想来会愿意?看到?努力操练的士兵。 既然?如此,此时正是将士晨练之时,若是她?也去?加入好好表现,谢韫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 这样一来,她?在军营的日子又能更好过一点。 朱缨暗暗想着?,思绪又开始跑偏。 若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率兵打仗,像他那样神?气,还有谁敢不给自己饭吃? 到?了那时,她?一定要把谢某人打趴下,让他笑就得笑,让他哭就得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眼前一亮,立刻起身唤照水和?照雪,给自己换上灵活轻便的衣裙,之后不顾阻拦,风风火火奔校场而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第28章 回看江北少年时(2) 谢韫年纪轻, 却已经积攒了不?少军功,现官至正五品定远将军,是直属江北主帅吴毅的将领。 他?手下?掌管着不?少士兵,没有战役时便带着众兵在校场操练。 此时天色尚早, 旭日将升, 在天边洒下一道金黄色的辉光。军营外?有百姓居住, 水乡矮房间隐有鸡鸣传来, 被校场上将士高喊的声音掩盖。 练过一阵,谢韫让众人歇息片刻。他随意擦了擦汗,阳光下?, 脑后高高束起的马尾都闪着光。 昨日听?吴帅提起越州异动, 若是开战, 仅江南军怕是不?够, 他?们江北也需早做准备。 「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 校场外?声音嘈杂, 谢韫思绪被打断, 他?起身去看。 朱缨身着利落,正独自一人和比她高出快两个头的守卫对峙, 身后未带侍从。 或许算不?上对峙, 因为对面的守卫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只有她脸色不?佳。 谢韫无奈, 这几日刚听?说她不?再闹事,果然?没多久就暴露真面目了。 再看下?去, 指不?定这位殿下?要生出什么么蛾子。 他?出声让守卫退下?,看向朱缨问?:「殿下?来做什么?」 朱缨露出喜色,却又立刻将唇角压下?, 严肃道:「不?要唤我公主,我今日是来训练的。」 「训练?」谢韫诧异。 细皮嫩肉的殿下?一副欲盖弥彰的姿态, 怕不?是来寻开心的。 他?沉声告诫:「校场虽不?比战场兇险,但?操练强度极大,容不?得公主戏闹。您玉体尊贵,怕是承受不?住。」 「不?试试怎么知道?」朱缨知道这个小将军瞧不?起她,但?她还没有试过,就绝不?会退缩。 她仰头看向谢韫,声音清脆:「父皇送我来军营,本就是想?让我在此歷练的。若是什么都不?做,我心里不?安的很。」 「何况,我也想?成为母后一样?的厉害女子,表哥便允了我吧。」 这小女子年纪小,鬼机灵劲却一点不?少。 见朱缨搬出了帝后,谢韫不?好?再说些什么,最?后松口说:「那公主便随我进去,切记,不?可捣乱生事。」 且看她进去要搞什么花样?。 朱缨欣喜应下?。 谢韫把她交给了女兵营,并未多留,最?后看了她一眼,自顾自离开去了男兵那边。 女兵这边,主事的女将知道朱缨是公主,便不?自觉多顾了几分,目光频频往她的方向看。谁知这位公主看着娇贵,操练却很是积极。 她看着旁边的女兵有样?学样?,动作虽然?笨拙,做得也不?太标准,但?胜在态度端正。一上午下?来汗浸透了衣衫,愣是没喊一个累字,令女将大为赞赏。 一同操练的女兵们见来了这么个漂亮又刻苦的妹妹,心中高兴得很,休息间隙纷纷同她打招唿。 谢韫就在不?远处,也看在眼里。他?承认朱缨的表现出乎意料,自己?原本以?为这是她新的闹事法子。 他?这位公主表妹,莫不?是开窍了? 其实?朱缨连死的心都有了,只是他?们不?知道。 公主努力保持神态自若,步履正常地回到大帐。门口帘子刚放下?,她就腿脚一软,几乎瘫在了地上,紧接着呜呜哭了起来。 「公主!」 这把照水和照雪吓了一跳,匆匆跪下?想?要将朱缨扶起,谁知后者迅速躲开,哭道:「别碰,疼,我疼啊······」 二人又慌忙收回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急如焚,不?知拿朱缨怎么办才好?。 朱缨没想?到军营操练是这样?的。 进去的时候,她看众人个个精神抖擞,本以?为对她来说也不?在话下?。谁知那些操练动作越来越难,越来越累,她到后面几欲晕厥,眼前都冒出了星星。 偏生谢韫就在不?远处,她停也不?敢停,只能假装自然?,浑浑噩噩熬到了最?后。 她现在悔得很,怎么就鬼迷心窍,想?出这么个牺牲自己?讨好?别人的法子! 早知如此,就是谢韫一辈子不?和她说话,她也不?会踏进校场一步。 朱缨哭累了,髮丝都沾到了脸上,抽抽噎噎说:「扶我到榻上,轻一点·····」 --- 近来军务繁忙,这一日,谢韫忙到太阳将落,才从外?面回到营帐,将将坐下?喝了口水。 听?守卫禀报说,公主午时回到帐中便哭了个昏天黑地,声音悽惨,直传到了百米开外?,后来却诡异地安静了许久,一直到此时才有了些许动静。 谢韫沉默。 上午在校场结束操练时,他?还看见朱缨炫耀似的对他?点了点头,随即仰首离开了。 他?以?为自己?低估了朱缨,现在又是怎么了? 毕竟是自己?带她进的校场,如今朱缨情况不?明,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 谢韫脚步快,来的时候朱缨才从小溪沐浴回来,坐在铜镜前,由照水替她把头髮擦干。 朱缨看着铜镜面无表情,唯有眼圈是红的。 她已经有些呆滞了,方才醒来她想?沐浴,想?起又要跑去几里之外?的小溪,不?由得悲从中来,又掉了一场眼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她好?想?回家,她想?找父皇,可是是父皇要她走的。 谢韫也对她不?好?。 回不?得宫,江北也不?欢迎她。 小公主不?禁更伤心了,她觉得自己?如话本里的那些穷书生一样?,天下?之大却无处容身。 正想?着,就听?门外?守卫通传:「殿下?,谢小将军来了。」 朱缨心情糟透了,她现在根本不?关心谢韫的死活,只想?独自待着什么都不?做。 不?过她还是让谢韫进来了。 她懒得抬头看他?,垂着头有气无力:「有事吗?」 谢韫见朱缨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再看她歪在一边有些怪异的坐姿,心中明白了几分。 「上午离开时明明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都是装的?」 「不?用你管。」 她努力瞪了他?一眼,闷闷地说。 她上午为了伪装努力正常走路,感觉每走一步都能跪在地上。 谢韫被她顶回来也不?恼,他?抿唇:「操练中受伤在军营中是常事,我已将军医传来,正在帐外?等候。如无大碍,将养两日便可恢復。」 她嘴硬想?拒绝,又听?他?幽幽道:「讳疾忌医的人,当不?了厉害女子。」 这话熟悉的很。 朱缨想?起,进校场时她怎么说的来着? 「我想?成为像母后一样?的厉害女子。」 朱缨感觉自己?快要七窍生烟,又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最?终没有说话,默许了谢韫的行为。 自己?这位表妹眼睛红的像兔子,必定吃了不?少苦。 谢韫难得嘴上聪明,出言安慰道:「公主虽身体弱,但?资质不?差,若勤加努力,未必不?能得偿所愿。」 朱缨正生气,猝不?及防听?他?说这么一句,怔住了。 奇了怪了,这人是在安慰她? 谢韫不?管她怎么想?,转身便想?走,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 「等等!」朱缨回神,忙站起叫住他?,结果起身太快又扯到了伤处,小小嘶了一声。 刚才谢韫的安慰让她心情好?了些,现在她顾不?得伤,小心翼翼问?:「那,你还生气吗?」 谢韫停步,眼中有疑惑:「生什么气?」 她答:「就是那晚我去找你······」 朱缨本想?说那晚我去找你要饭菜的事,碍于面子支吾了半天没说出口。 这下?谢韫听?明白了,所以?这人破天荒地大清早来校场给自己?找罪受,是为了让他?不?再生气? 其实?那天晚上他?先行离开,出去透了透气,便不?再恼了。 自己?母亲确实?是个心善之人,朱缨年纪小,自然?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况且,她并不?清楚谢家发生的事,言辞间有冒犯到他?是无心所致。 这不?怪她。 谢韫有些好?笑,表情柔和下?来:「我没有生气。」 「只是下?次,别再提起我母亲了。」 朱缨心中大定,乖乖应下?。 原来这人生气是因为自己?提起了辰阳姑母啊。她就说嘛,自己?只是去要个晚饭,哪里就得罪了他?。 至于辰阳公主,谢韫不?让提便不?提了。 朱缨想?,或许姑母和她母后一样?,也有一段不?简单的故事。 这些,还是等她长大再去想?吧。 「你初来军营,现在就跟着军队操练并不?适合。若你愿意,待伤好?些来找我,先将身体练好?,便可和女兵营一起去校场了。」谢韫接着说。 女子若不?自强,一味依附男子是不?会好?过的。他?不?想?她因为公主的身份,最?终走上他?母亲那样?的路。 朱缨身上有当年宁皇后的影子,应该像鹰自由翱翔,而不?是变成一只娇弱的金丝雀。 想?必这也是宁皇后的心愿。 朱缨听?罢当即忘了身上的伤,兴奋答应。 她不?想?做娇娇贵女,她也要做厉害女子。 --- 自从伤好?,朱缨就跟着谢韫开始了训练。 她本以?为只是一些强身健体的轻松活计,没想?到没有比军营操练好?多少,只是时间较短,大概一个多时辰便结束了,怕是因为谢韫事务繁忙,抽不?开身。 起初一段时日,她每天都如那天在校场一样?疲累,谢韫毫不?手软,见她偷懒就罚她加练。 「表哥,我累······」 「我真的动不?了了,你瞧······」 「歇一会儿,就一会儿······」 朱缨表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已经把他?骂了个遍。她身上哪都疼,只能回去偷偷抹眼泪。 有时她被逼急了,想?破罐子破摔,谢韫看在眼里,便不?动声色的说一句:「厉害女子。」 ······ 她忍了! 后来朱缨摸清了他?的脾性,也习惯了他?的训练强度,渐渐游刃有余了起来,甚至可以?在结束后精神头极好?地去听?女夫子教书。 谢韫看时候差不?多了,请示元帅后将她编入女兵营,每日在校场与众人一起操练。 其实?朱缨还是有些不?舍的。 她这个表哥虽然?脾气怪,说话又难听?,每日给她练的东西又累又难,但?相貌实?在是好?,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况且这些时间下?来,她的身体确实?有了明显的进益。 想?是这么想?,但?军令不?可违,她还是进了女兵营。 朱缨在这里可谓是混得如鱼得水。女兵们都喜欢这位嘴甜又漂亮的小姑娘,整日围着她转,她也喜欢和姐姐们一起训练,虽然?累也不?觉得苦了。 于是朱缨很快就把谢韫忘了,只在校场偶尔与他?对视时咧嘴笑着点点头,看得谢韫直皱眉。 在他?那儿时整日哭丧个脸,去了女兵营就这么高兴? 终究是带些少年意气,谢韫看不?过,告诉她若想?快些赶上那些女兵,就每天傍晚来自己?这里加练。 朱缨满头雾水,最?后还是没经得住诱惑,上了勾。 于是谢韫开始教给她一些战场上实?用的武功。朱缨习剑,刚开始有些吃力,之后逐渐好?转,进步飞快。 「怎么今日都不?累的啊,表哥你能不?能行了?」 她高兴时喜欢出言挑衅,谢韫不?理会,往往是在第?二日的训练中加大强度,逼某人道歉求饶。 朱缨天赋异禀,寒来暑往的连年操练下?,她渐渐可以?和伙伴打成平手,接着战胜他?们,后来甚至能和谢韫游刃有余过几招。营中人啧啧称奇,暗地里称赞她的天赋甚至胜过了谢小将军。 某人听?说后得意地跑去谢韫眼前炫耀,后者不?与她见识,抬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第29章 回看江北少年时(3) 康乐十一年, 是朱缨在江北的第四年。这年秋日,江北遭了?涝灾,农田淹了?不少?,他们在军营也不好过。 歹人趁此机会起事, 煽动百姓生了?匪患, 朱缨受命随军剿匪, 在伙伴接应下一人轻骑杀入匪窝, 一剑砍了土匪头子。 于是,在十三岁这年,她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战功。 夜晚庆功, 朱缨受了?军中称赞, 皇宫那边也赐下恩赏, 她自是十分高兴。 只可惜谢韫不在军营, 他北上去?了?淮北, 不知干什?么去?了?。 上次二人通书信还是在剿匪前, 谢韫告诫她莫要冒险,万事以性命为要。 这两年来江北太?平的很, 很多将士都回家去?了?。但谢韫不知是不是接了?什?么军务, 整日里神神秘秘的, 还常出去?四处游歷, 十天半个月才回来。 这次就是如此,朱缨心里默默怪他, 让她在如此欣喜的时候无?人一起庆祝。 虽然这几年来她与军中伙伴相处甚好,但他们与谢韫总是不同的。 她郁闷,庆功散后?独自散步, 走到一片草地上席地而坐,靠在石头上。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这表哥也算半个师父, 但两人之间没实在什?么尊卑可言,她常单方面和他拌嘴,也慢慢开始直唿其名?。 如今二人越来越熟悉,谢韫不在军营的时日,她感到乏味的很。 正想着,朱缨身后?有风传来。 她心中一紧,迅速站起,抽出腰间长剑。没想到对方速度更快,她一转身,一件衣裳便噼头盖脸砸过来。 朱缨接住,定睛一看,怎么是她自己的衣服? 她立刻抬头看去?,对面人风尘僕僕,显然是刚从什?么地方赶来。 少?年身姿颀长,紧绷着脸:「马上就入冬了?,你穿一件单衣?」 「你怎么回来了?!」朱缨又惊又喜,叫道。 谢韫神情缓和,叫她把衣服穿上,才道:「在回来路上接到消息,说江北军剿匪大胜,殿下立了?功。于是快马加鞭赶了?一日,才在晚上回到军营。」 原来是专门回来给她庆祝的呀。 朱缨了?解这人有话不爱直说,但她现在已经能敏锐的捕捉到他的言外之意,心里美滋滋。 他又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她。朱缨低头拆开,里面放着好几种不同样式的点心。 她眉眼染上喜悦,朝谢韫挤了?挤眼睛,奉承道:「还是表哥对我好。」 「知道我对你好,下次就别再那样冒险。」 朱缨心虚,说知道了?。 不知是谁这么可恶,竟给他传了?信。 白日里剿匪时本没有那么顺利,是她用了?点损法子,趁虚而入混进匪寨,才一举拿下敌寇首级。 当时朱缨没多想,一心只要胜利,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十分冒险,若是外面的援军来迟一步,她多半就要交代在那里。 看她这模样,八成没有真心悔改。 谢韫沉下声音:「你若真死在匪寨,陛下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朱缨嘴角慢慢放下了?。 从九岁到江北,父皇与她偶尔通过书信,但一次都没有叫她回魏都,他们父女已经四年没见了?。 这几年朱景与世家矛盾愈加尖锐,但在书信中却还是四年前那个温和的父亲。朱缨能感受到,自己的父亲很爱她,也很想她。 若是她死了?,父皇没了?母后?,又没了?女儿,他该有多伤心? 现在应是悔改了?。 谢韫摸摸她头,低声说:「所以,你得平安活着。」 左右今日她立了?功,朱缨不愿将气氛搞得如此沉重?。 她仰头眼睛明亮,扬起唇角故意问:「那你呢?我若是死了?,你会怎么样?」 谢韫瞥了?她一眼,拉着她往回走,「你今天若是死了?,我现在就不该在这里,应该在送公主?尸身回魏都的路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朱缨嘴角上扬更明显,嬉笑道:「有表哥给我扶棺,死也值了?。」 「闭嘴。」 --- 之后?的两年算得上是一段平静又美好的时光。每日的操练过后?,朱缨也没有闲下,跟着夫子学习诗文谋略。 她觉得,自己离实现心愿越来越近了?。 谢韫比朱缨更忙。朱缨去?营帐找他,常能看到桌案上各类书卷堆积如山,有他自己看的书,也有营中待他处理?的事务。 自打老元帅病了?一场,军营大小事务几乎全归了?他一人,实在是忙碌。 朱缨身上的娇纵无?理?早就在军营被?磨得不剩什?么了?,在女兵营混得风生水起。 她天赋高,又是谢韫手把手教出来的,如今军中少?有人是她的对手。再加上这些年各种小功劳挣了?不少?,在军中当了?个不大不小的校尉,也算是个小兵头子。 谢韫忙得分身乏术,她就常常去?帮忙,大多时候确实给他分走了?不少?负担。 「将军,今日是不是多亏有我?」 「公主?聪慧。」 只是也有意外的时候,这忙帮着帮着就变了?味。 「州府传信说东海近日倭患猖獗,我们要好好筹措舰船才是。」 「倭人狡猾,命东海卫加强防卫,如有异动立即报回大营。」 「我看话本里说倭人身形矮小,长相奇丑如猴,可是真的?」 「······你安静点。」 --- 众人原本没把倭患一事放在心上。 倭人阴险,但国小物乏,向来不敢与大魏硬碰硬,只敢在海上如海盗般掠夺民?财,待到大魏守军回神赶来便逃之夭夭。这次不知是走了?哪门子运,双方交战时海上忽然起了?逆风,将东海卫守军的船阵吹得四处分散。 倭人趁机进攻,东海卫不敌,传信到江北大营求援。 谢韫带兵到东海迎敌激战一天一夜,倭人那边见形势不利,便顺着海风灰熘熘跑了?。 虽说顺利平定倭患,但海上战场混乱,谢韫百密一疏间还是受了?伤,被?一支利箭直直贯穿了?右臂,一直挺到倭寇尽退。 他在船上漂了?一整天,血迹洇湿了?半边衣袖,从船上下来便没能挺住晕了?过去?,只能暂留东海。 另一边朱缨在大营听说了?此事,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冲着东海卫去?了?。 谢韫醒来时,朱缨正坐在他床边往汤药里加糖。她眉皱起,看上去?心情不好。 他开口,声音因为刚刚甦醒有些沙哑:「什?么时候来的?」 朱缨回:「一个时辰前。」 她把药碗端起,舀了?一勺到他嘴边,简短道:「喝。」 谢韫喝下,入口觉得这药味道不对,活像是加了?点药材兑成的糖水,怪异的很。 他眉眼间染上无?奈:「我又不是你······」 这位公主?殿下喜欢吃甜食,害怕喝药,生病受伤的时候往往要在药里加大量的糖,骗自己是糖水才能勉强喝下。 朱缨不容他拒绝,冷着脸餵他第?二勺。 谢韫受不了?,用没受伤的左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这才结束这场另类的惩罚。 等?到喝完药,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恼意:「受伤不去?找军医,硬是耗到倭人逃跑,怎么,你喜欢他们?」 谢韫呛了?一下,解释道:「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我身为主?帅需时刻盯着,不好走开。」 朱缨懒得理?他,拿起空药碗欲走。 她听东海守军说了?,江北军来援之后?倭寇气焰大减,节节败退,怎么就挤不出时间帮他处理?一下伤口了?? 分明是他固执,拿性命开玩笑。 「阿缨。」谢韫见她生气,连忙抬手去?拦她,忘了?自己的伤口。 右臂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还是拉住了?她的手。 朱缨大惊,立刻放下碗去?扶他,急声道:「你做什?么!」 谢韫任由她查看伤口,辩道:「倭人奸诈,不知他们会耍什?么花招。我若不时时看着,心中难以安定。」 朱缨听他这么说也生不起气来。她重?新坐下,闷闷道:「我明白。」 是她方才着急了?,作为军中人,她清楚将帅的责任之重?,也知道有谢韫这样尽职的将军,是众将士之福。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谢韫明白她的意思,声音变得柔和:「下次上战场,我会更小心的。」 朱缨蹙着的眉舒展,什?么脾气都没了?,弯起眼睛点了?点头。 --- 康乐十三年,南诏进犯川蜀一带,江北军奉旨南下迎战。 此战歷时数月,起初南诏兵强力盛,江北军出师不利,调整策略不再与其硬碰硬,改为围困。 南诏地盘小,一心要犯蜀州扩大面积,现在被?围得如铁桶一般,国内粮食很快就见了?底,军民?生存都成了?问题。 朱缨带了?一队女兵,没有跟随大军部队,而是在南诏周边不断进行骚扰袭击,弄得南诏守军防不胜防,日日风声鹤唳,士气疲靡。最后?与江北大军汇合,一鼓作气发动攻势,一路势如破竹,险些攻入南诏王宫。 南诏国主?无?力抵抗,狼狈出逃,派人与大魏使臣和谈,不仅没能染指川蜀,还将从前占领的大魏国土吐出了?一多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康乐帝龙心大悦,大行封赏犒劳江北将士,朱缨作为功臣也升了?官;谢韫在原职已有几年,吴帅年迈,此次南徵实际上是他指挥,赏赐少?不了?,还破格晋了?爵位。 今晚庆功宴,朱缨面上的欣喜不加掩饰,和众将士围成一圈喝酒。 篝火烧的暖,人心也热,几个士兵起闹要划拳,她兴奋想加入,被?谢韫拦下。 「别去?凑热闹。」谢韫拦住她。 划拳时男兵常常释放天性,口中带脏就罢了?,还喜欢讲一些不入流的荤话,别污了?她的耳朵。 「什?么?」 朱缨正是高兴的时候,也没在意,绕开谢韫径直向人群走去?。 后?者面色不好,却没再次拦她。 于是谢韫就看着某人在远处人堆里划了?一晚上拳。 她越高兴,他就越烦闷,朱缨和男兵挨得那么近,就差勾肩搭背了?。 今日他也升了?官衔,为何?不来找他? 谢韫记得,以前朱缨立功他不在军营,她还会独自散步生闷气。现在他就在她眼前,她却不再找他了?。 他一个人喝闷酒,期间有人想来恭贺晋升之喜,硬是被?他的冷脸弄得不敢上前。 好容易熬到宴散,谢韫心情才好一点,谁知还没走近,就看见一个年轻男兵在和朱缨说话,她还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二人向他走来。 朱缨笑得粲然,对谢韫说:「表哥,我与伙伴去?后?山寻萤火虫,等?回来再去?找你。」 寻萤火虫? 谢韫目光微厉,向那个男兵看去?。此人看起来年纪尚轻,在他看过来时垂下眼睛,不敢与他对视。 他忍着心中的不快,对朱缨道:「天色已晚,此时去?后?山怕是不妥。」 朱缨觉得谢韫莫名?其妙,平时她经常拉上他出去?,也没见他有什?么异议。 「放心,我们先走喽!」 说罢,她不管他说什?么,迳自拉着同伴走了?。 --- 谢韫回到大帐已大半个时辰了?,他拿着书,愣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朱缨。 那男兵生的还不错,最能骗她这个年纪的姑娘。煳涂蛋平日里没分寸,若是那人对她动手动脚怎么办? 思及此,谢韫再也坐不住,披上外衫便出帐,去?后?山寻朱缨去?了?。 正是仲春时节,白日里春光温暖,到了?夜晚还是有几分凉意。 朱缨来时喝了?酒,身上出了?汗,便未穿外袍,现在来了?后?山被?风一吹,感到有些冷。 她现在也有些后?悔,已过戌时的后?山上漆黑一片,少?有人来。 她与这人在山上走了?许久,一只萤火虫也没看见。 也不知道谢韫在干嘛······ 她走神走得专注,心思早就不在什?么萤火虫上了?。 走到一处凉亭时,身侧男兵停下脚步,声音中有忐忑:「公主?,我······」 在军营中待久了?,已经少?有人唤她公主?。朱缨思绪被?打断,皱起眉:「嗯?」 「你不是说有萤火虫吗,在哪?」 「末将骗了?公主?,这里没有什?么萤火虫。」 俊秀的男兵鼓起勇气,道:「是我有话要与公主?说。」 「哈?」朱缨一阵迷惑,意思是这人把她耍了?? 她忍着性子:「你想说什?么?」 她耐心快用尽了?,只想他快些把话说完,她好回去?找谢韫。 在朱缨看来,男兵眼神清澈,只是其中含了?几分诡异的柔情。 她听见他说:「末将仰慕公主?已久,日后?公主?若是闲来无?聊,大可来找我······」 「住口!」 没等?朱缨反应,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怒意,毫不犹豫地将男兵的话语打断。 是谢韫! 朱缨眼前一亮,难掩欢喜。 只是······他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第30章 回看江北少年时(4) 谢韫走到二人面前, 先是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朱缨,随后冷眼转向男兵。 他褪了甲冑,但佩剑还未摘,站在男兵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 气势逼人。 男兵无地自容, 忙道了一句「末将告退」, 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只剩下谢韫和朱缨两人。 朱缨看他脸色不对, 试探问道:「等很久了吗?」 「若我说不久,你准备与他相处到何?时?」谢韫盯着她。 「我本想?着找到萤火虫便回的······」朱缨嘟哝着。 谁知找了这么久,这山上恐怕根本没有萤火虫。 「是吗, 那?为何?与他在此谈情?」谢韫神色晦暗, 逼问道。 朱缨傻眼了, 谈情? 那?人不是想?与她交朋友吗? 她不解, 皱眉辩道:「我们正常说话?, 如何?就?是谈情?」 谢韫被一句「我们」刺激到, 冷笑说:「夜半三更来后山捉萤火虫,这样?拙劣的藉口, 也只有公?主?会相信。」 他心里气朱缨易骗, 接着讽道:「军中严禁兵士之间谈情说爱, 你二人找的这地方倒是足够隐蔽。」 眼见谢韫三言两语便给她定了罪, 朱缨气得说不出?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她不可?置信, 抬头看见他眼中带着讥讽,委屈便涌上心头。 她红了眼圈,怒道:「你都已经?这么清楚了, 又何?苦来问我?」 一阵凉风吹过,朱缨抖了一下, 也逼出?了她的眼泪。 见她哭了,谢韫心中的气消了大半,声音不自觉变软:「我若说错,你大可?以辩解,何?必要哭?」 触碰她手,果真摸到一片冰凉,他嘆了一声,脱下外袍给她披上。 「我为何?要辩解!」 面前女?子?被暖意包围,眼泪掉的更凶了。 她哽咽,又偏要大声:「我、我与你说过了,是他邀我来找萤火虫,又不是我约的他!结果上了山,他又说这山上根本没有萤火虫,他找我有别的事,可?我怎么会知道啊!」 「我在女?兵营根本不认识他,还谈情,亏你说得出?口!」 朱缨越说越伤心,嘤嘤哭个没完,嘴里还要骂他。 谢韫理智回笼,知道是自己说的话?过了分。 他不会哄人,只有将她连同自己的外袍圈进怀里,低声道歉:「是我不好,我说错话?了。」 「你消停点,若是再哭,明早起来眼睛就?睁不开了。」 朱缨爱美,听他这么一说果然没了动?静,老老实实在他身上蹭眼泪。 她心里别扭着,许久不见说话?,只能听见低低的鼻子?吸气声。 谢韫有心讨好她,低声问:「他与你说,后山没有萤火虫?」 她不说话?,下巴放在他肩膀,闷闷点了点头。 「在这等我。」 谢韫让她坐进凉亭,抽出?身上短剑交给朱缨,自己只拿个刀鞘,进了后山深处。 朱缨哭累了,她不知道谢韫要去干什?么,乖乖在凉亭里等他。 不久,不远处有树叶窸窣声传来,是谢韫回来了。 谢韫只着单衣,手里捏着刀鞘,走到朱缨身旁递给她。 朱缨不明所以,下意识接过,低头去看。 刀鞘之中有点点星光闪现,随即星光飞出?暗鞘,照亮了小?小?的凉亭,也照亮了她的眼睛。 是萤火虫。 朱缨怔怔看着飞舞的星星点点,神情微微迷茫。 她默默失神,转眼看向谢韫,曼妙眸光里渐渐盛满笑意。 她问:「你这是在哄我吗?」 谢韫不看她,「不是要萤火虫吗,给你找来了。」 他惦记着自己想?看,于是深更半夜到后山深处,用自己藏剑的刀鞘,给自己装来了萤火虫。 「表哥呀。」 朱缨此时什?么不痛快都忘记了。 她起了坏心思,美眸流转: 「军营中那?么多男兵,实际上和我都是点头之交,没有一个相熟的。这么多年了,我就?与你最熟。」 「与其担心我喜欢他们,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呢。」 ······ 之后朱缨又说了什?么,谢韫都不记得了。 自打他们二人从后山下来,分别回到大帐,他脑海中一直是这一句话?。 他突然意识到,朱缨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她今年十五岁了。若是在魏都,说不定都已经?定下亲事了。 她的一句话?让他忧虑,若是有分寸,自己就?该与她保持距离。 虽然他二人并?无血缘,但他终究是她表哥。 只是表兄妹吗? 若他当真知足,为何?会乱了唿吸? --- 朱缨隐隐发觉,这几日她与谢韫之间的关系好像变了,因为他在有意无意的远离她。 从前她去谢韫营帐,他无论?多忙都会让她进去。 自己要帮他处理事务,他也不会拒绝,有时事务不多,便让她坐在一旁看书,到了饭点还留她一起吃饭。 不论?是营中议事还是私下相处,谢韫的反应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但令她摸不着头脑的是,现在她去找他,他常以公?务繁忙为由避而不见,军中设宴犒劳时也不再与她坐在一起,而是有意无意地向男兵靠拢。 男兵那?边见多年与表妹一起的谢将军突然转了性,自是新奇不已,便大着胆子?,待他比平时更热情了几分, 朱缨在女?兵堆里几次心不在焉看向他,但男兵们将他围簇拥在中间,她连他一根毛都看不见。 难不成是那?日在后山自己说的话?过了火,唐突了他? 朱缨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得去跟他说清楚。 夜晚蝉鸣声阵阵,到了营中就?寝的时间,已是少有人声,仅有远处几支巡逻兵在换防。 朱缨特地挑了这样?一个时间,为的就?是掩人耳目,想?着把?谢韫门前的守卫支走,自己好趁虚而入。 不过待到她接近,发现谢韫帐前无一守卫,周边一片寂静,唯余帐内还燃着莹莹烛火。 朱缨心中暗喜,怕是谢韫知道自己要来,这才特地遣走了守卫独自等她。 她急着和谢韫冰释前嫌,便没多想?,悄悄步至他门前。刚要掀帘进去,却听到了帐内低低的谈论?声。 里面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她不认识。 「江南一带均已布置妥当,现在只等将军下令,便可?继续向北推进。」 谢韫的声音隐隐传来,「这几日,西苑那?边可?有动?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那?人回:「还是老样?子?,日日都得闹一番。」 谢韫正想?说话?,突然瞥见帐外有人影闪动?。 他面上蓦地一冷。几乎是瞬间,他拍案起身,将手边一枚印章掷出?,向帐外人而去! 朱缨在外面听得云里雾里,正思索,突然听到一阵破空声向她袭来。 她大惊,身下脚步一闪,迅速避过朝她飞来的不明物体。 玉质的印章落在帐外沙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有些心疼,走几步蹲身捡起,还不忘吹了吹沾上的土。 败家得很,上好白玉制的私印说扔就?扔。 另一边,谢韫已经?掀帐走出?。 见是朱缨,他眼中冷厉褪去,诧道:「阿缨?」 说罢他上前,将她上下检查了一番,「可?有伤到?」 朱缨看向他,摇了摇头。 她心中满是疑惑,一时忘了自己的来意。 谢韫将她带进帐。 帐内陌生男人普通长相,衣着不俗,看上去三十来岁,正眼含敌意地盯着朱缨。 他道:「将军,此女?······」 谢韫打断:「她不是外人。」说罢扫了男人一眼,声音中有警告:「无需在意。」 朱缨武功高,近些年几乎能和他打成平手,方才在帐外又刻意敛了气息,竟让他没能察觉。 他本以为将要暴露,发现是她后反倒松了口气。 有些事,让她早点知道也好。 谢韫又道:「你先退下。」 男人立马低头,恭敬称是,随即出?了大帐。 帐内一时安静。 见男人离开,朱缨若无其事笑道:「今日天气不错,入夜风一吹,竟比前几日凉爽得多。」 「有事便问,不必藏着。」谢韫听出?她在没话?找话?。 他知道朱缨在帐外听到不少,也做好了向她坦白的准备。 朱缨惯会顺着台阶下,此时也不客气,立马迫不及待问道:」那?人是谁?」 谢韫答:「渐台名义上的主?人,邢元。」 结识邢元的那?一年,谢韫参军已有些年头了。一次他在外游歷,路上偶然从匪徒手中救下了邢元,事后他返回军营,率兵来剿灭了匪寨。 那?时邢元的家人都已丧命匪手,他成了孤家寡人,见谢韫救了自己性命,之后便追随谢韫,一心报恩。就?算后来谢韫把?刀指向了自己父亲,他办事也没有犹豫,只效命于他。 「渐台?!」朱缨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渐台是大魏民间的一个情报组织,建立五年间势力遍及整个南方,传闻能知天下事,多得是豪富世家在此豪掷千金,只为得到可?用的消息。 「所以,你才是渐台的主?人?」朱缨问道。 她脑子?转得飞快,之前的疑惑好像都有了答案。他总是离开军营四处游歷,想?必是为了渐台之事奔波。 平日里他忙碌,恐怕也不单是因为营中军务。 谢韫不答,反问她道:「若我说是,你当如何??」 他眼底深沉,紧紧盯着她,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 她身为公?主?,理应为皇族利益着想?。一个军功卓着的将军是渐台之主?,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便是承认了。 朱缨听出?试探之意,冷道:「怎么,你觉得我要告发你?」 没等谢韫开口,她隔着衣袍强硬抓住他的手臂:「别的我不管,我只要知道你建立渐台的目的。」 烛火明灭,她看见他神色坚定,看着她一字一顿道:「苍天为证,谢韫绝无谋逆之心,所做之事皆为自己,无谋其他。」 朱缨心中安定,但怒气未消,恨道:「你早这般说,又何?必让我生气一场!」 她放开他,径直走到书案前,将手中捏得温热的印章叩在桌上,又道:「你觉得我不信任你吗?」 「不是。」谢韫回答不加犹豫。 他走到朱缨身侧,认真道:「可?渐台近些年壮大,幕后之人却出?自世家,这对皇室来说并?不是好事。」 「所以你是怕我因此忌惮,对你生疑?」 朱缨沉着脸看向他,从前脸上的明媚消失不见,斥道:「当真是闲得慌!」 「什?么出?身世家!你是辰阳姑母的儿子?,是我的表兄,流的便是皇室的血。我父皇既敢千里迢迢将我送到江北来,必是笃定这里有人护得住我,而这里是你谢氏的地盘。这样?明显的道理,你会不明白?」 「我本以为这些年来朝夕相处同生共死,情谊再真不过,没想?到都是我一厢情愿。公?主?架子?放久了,才让你如此大胆,给我扣上一顶猜忌的帽子?!」 她气极,转身便要走。 谢韫见状慌了神,忙追上去拦住她,情急之下从身后将人圈住,「是我小?人之心,你别走!」 朱缨挣不脱,咬牙道:「我什?么我!公?主?面前要称臣!」 谢韫从善如流,但手臂收得更紧。 怀中人挣扎的动?作变小?,他哑声道:「情意怎会有假,臣是怕殿下觉得面前之人狼子?野心,从此疏远了去。」 第31章 回看江北少年时(5) 一听疏远, 朱缨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当即兴师问罪:「如今难道不是谢将?军主动疏远于?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谢韫哑然。 近日他确是有意不多与朱缨相处,但他不是想疏远,只不过是怕自己心思不纯, 到头来二人翻脸, 连兄妹也做不成。 更何况, 谢家的那些事······ 她是如此磊落的人, 向来见不得那些腌臜事。 谢韫心中前所未有升起一丝的悔意,又很快被他狠狠挥散。 他眼中情绪不明,终于?下定心思, 向她坦诚:「近几日谢府闹出的动静, 想必你?也听说了。」 「是有耳闻。」 他没接她的话?, 而是改说谢家的事, 朱缨有些不快, 却被他弄得莫名?紧张, 只好顺着?他的问题走。 这些天谢府可是热闹,据说谢韫父亲, 也就是家主谢宣的妾室与府内侍卫有染, 被扣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闹得满城风雨。 朱缨不解, 这事说大也不大,无非是名?声不太好听。辰阳公主早逝, 谢韫又离开谢家已久,听起来与他没什么关系。 大晚上的,难不成要和她八卦? 「是有什么问题吗?」她忍不住问。 谢韫没有回答, 直直望向她:「想听听我?从前的事吗?」 --- 谢韫之?母辰阳公主本是江南人,后来被收养进宫, 从小和当今圣上朱景一起长大,姐弟间情谊甚笃。 这位公主虽然聪慧,却没有什么野心,再加上自小患有心疾体弱,便没有如旁的皇子皇女般参与朝堂之?事,而是日日绣花弹琴,一心只想着?嫁个好人家,将?来回到自己的家乡。 那?年?春日,谢宣代?谢氏至魏都?朝见皇帝。 刚及弱冠的江北才子一袭月白锦袍,容貌举止俱是俊逸不凡,只一笑便将?百花烂漫都?比了下去,勾走了年?少公主的心。 那?天过后,辰阳公主茶不思饭不想,终于?求到了圣上面前。 当时的皇帝还是朱缨祖父,老人家怜爱辰阳,最终允了她的婚事,准许其?在魏都?建公主府。 只是这位公主心思单纯,认为江北与江南不过一江之?隔,距自己家乡甚近,便一心要与未来夫君去江北。 那?年?秋天,辰阳公主如愿远嫁,自此与魏都?相隔千里。 成,两人也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次年?,辰阳公主诞下小世子,取名?为韫。无奈后落下了病根,再加上心疾顽固,她的身?子骨便越发虚弱起来。 谢宣喜好风雅,常常去琴楼戏院看戏听曲,这一来二去便认识了不少女子。辰阳纯善,惦念夫妻情谊不愿声张,加之?江北天高皇帝远,谢宣行事便越发放肆。 而辰阳公主这边呢,她因体弱无法?侍奉夫君,以为自己有嫡长子傍身?,下半辈子已是安稳,便由?着?他去了,甚至帮着?谢宣,暗中纳下了一房良家妾。 大魏开国皇帝乃是女子,因此女子地位甚高,与男子相差无几。除非是女子过于?高嫁、男子入赘或是皇帝充实后宫,男女成婚后通常不纳妾。 辰阳公主这般做法?在当时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人均为公主抱不平,偏生她不这样认为。 妾室姓常,姿容过人又唱得一口好曲,甚得家主宠爱。 起初她还算安分,后来见这位公主主母在江北无所依靠,身?体虚弱又性情和软,便逐渐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于?是勾结医士,在原本医治心疾的汤药里动了手脚,让药性变烈。 辰阳无所察觉,心疾却渐渐加剧,身?体日益衰弱下去。谢宣日日与小妾厮混,连带着?自己的嫡子也闭门不见。 因此,谢韫的童年?很少有父亲的参与,只看得见缠绵病榻的母亲和悉心教导自己的祖父。 谢韫的祖父谢秉歷经三朝,曾经担过太子太傅,后来官至首辅,深受器重,年?老致仕后便回到家乡江北荣养。 老家主英明睿智,将?嫡长孙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又对辰阳这位公主儿媳多加照拂。 然而,饶是谢秉屡屡警告,照样无法?左右自家儿子的心。 多年?来辰阳独守空房,眼见着?常氏春风得意,心中越发积郁难消。更何况心疾艰难,又日日服用?烈药,身?体早已是虚弱难当。 家中长媳病体不愈,谢秉又倒下了。老人家明白长子昏聩,是个扶不起的烂泥,临终前将?自己积累半生的势力与人脉悉数交给了疼爱的长孙。 那?一年?,谢韫八岁。 谢秉去世,谢宣接任家主,这对辰阳母子来说不是好事。下人惯会见风使舵,多年?来,常姨娘在后院只手遮天,而主母软弱无宠,又无半分公主之?势,是最好拿捏的主。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那?天是个雨夜,辰阳精神气好了一些,便拉着?谢韫出门散步透气。 行至花园时,谢韫记得母亲先是身?体一僵,接着?开始剧烈颤抖,而后捂了一下心口,若无其?事地拉着?他转身?离开。 甫一回房,她便如秋风中飘落的树叶,直直倒在了地上。 年?少的谢韫吓坏了,慌忙让侍女去请医士,却只收到了医馆遍寻无人的消息。于?是他又叫侍女通知父亲,去其?他医馆找医士。 母亲在自己怀里温度渐冷,唿吸艰难,那?时候,他心里的恐惧达到了顶峰。 母亲最终没等到医士,也没等到父亲。 唿吸停止的那?一刻,谢韫听到母亲声音微弱,最后唤了他一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韫儿······」 二十五年?何其?长,可她没有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也未能?带自己深爱的孩子,去看一看江南的水草。 那?天的夜很长,雨也很大。 人人都?说辰阳公主是因病早逝,但谢韫知道,不是的,他母亲虽体弱,但还不至于?油尽灯枯。 当时在花园让母亲颤抖的那?一幕,他也看到了。他看见自己那?又敬又畏的父亲,和他心爱的妾室在不远处的廊下肆意调笑,做着?一些噁心的事。 辰阳公主下葬后,谢韫自请去江北大营参军。 他尚且年?幼,待在府中势必遭人欺凌,他要去军营立战功,查清楚真相,再也不要受制于?任何人。 待到他羽翼丰满,便是为母报仇之?时。 谢韫走后,常氏在府中好不痛快,唯一不如意的便是始终没给谢氏再添子嗣,不知是不是因为谢宣早年?纵情声色,掏空了身?子。 她一日无子,便一日无法?站稳脚跟,自是心急如焚,时间长了便动了歪心思,想着?侍卫年?轻力壮,必能?给她一个孩子。 不过,这见不得台面的下作?事很快就被揭穿了。谢宣得知后怒不可遏,将?常氏关进了柴房,听闻是日日折磨,生不如死。 - 朱缨低下头擦眼泪,谢韫莫名?,低头看她微红的眼,「你?哭什么?」 她难过:「我?本以为你?身?为公主之?子,小时候必是舒舒服服长大,无一处不顺心,谁知还有这般经歷······」 不料她感性至此,谢韫无奈,安抚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介怀。」 朱缨伤感完理智回笼,这才问道:「所以,你?便是借着?谢老大人当年?给你?的那?些资源,建立了如今的渐台?」 谢韫颔首,道:「祖父一生鞠躬尽瘁,积累下的人脉都?是不可多得的大才,若没有他们,渐台不会发展如此之?快。」 她点点头,又说:「那?常氏好生可恶,若不是你?查出她那?些事,想必现在还在你?家府上作?威作?福呢!」 其?实她觉得谢韫那?便宜爹更不是个东西,但碍于?他的面子没说出口。 「你?猜到是我?了?」谢韫挑眉,觉得朱缨很是机敏。 她得意,「我?不仅猜到了,我?还知道,你?当初成立渐台,八成就是为了查明辰阳姑母去世的真相。」 谢韫眼底有笑意,「阿缨聪慧。」 他一顿,看似漫不经心:「外面只知常氏与侍卫有染,被我?父亲责罚,但实际上远不止这些。」 在朱缨好奇的目光中,他心中沉沉,直视她说:「常氏之?罪是我?向父亲告发,以他的脾性,必会让常氏生不如死,连带着?她的家人都?不会好过。」 「参与过谋害主母的下人、医士,如今都?已死。另外,谢氏家主因妾室之?事大怒,当晚误食了脏东西,导致身?体受损,此生都?不会再有子嗣。」 「这些都?是我?所为。」 谢韫心如死水。 今晚她撞破渐台之?事,他不愿再隐瞒,索性将?一切告知于?她,也是给自己一个痛快。 现在她知道了全部,便会明白自己并不像她想像中那?样好,又该怎样看他呢? 朱缨愣住。 她原本以为这件事止于?常氏便算结束,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大的事。 谢宣是家主,他不能?再生育,也就意味着?谢氏只会有谢韫这一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待到谢宣百年?之?后,江北谢氏这个庞大的家族就是谢韫的囊中之?物。 为了替母报仇,不惜牺牲自己的父亲。如此手段,实在是······ 实在是太解气了! 朱缨赶紧问:「那?你?做了这些,你?父亲他知情吗?」 若是知情,谢韫岂不是犯了谋害生父之?罪?到时候别提什么继承家族,说不准她还得亲自去保人! 谢韫垂下眼,如实说:「他并不知。」 为母报了仇,借人之?手了结恶毒庶母,还无形间料理了昏聩父亲,永绝后患!如今谢宣被宠爱的妾室背叛,成了孤家寡人,便会念起告发常氏的谢韫,念着?他的好,从而想要重拾父子之?情,心甘情愿将?谢氏交给谢韫。真是高明极了! 见朱缨的表情带着?一种诡异的热情和崇拜,谢韫心中不安,试探性叫道:「你?怎么了?」 朱缨回过神,眼睛亮得好似盛了星辰,「没什么,我?觉得你?当真是智谋过人,天衣无缝!」 谢韫怔怔望她,开始怀疑自己说的话?。 朱缨的反应,和自己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她还在喋喋不休:「我?跟你?说,对待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就该如此,若换做是我?,定要拿柄长枪过去······」 「等等。」 谢韫打断她,不确定地问:「只是这样?」 「我?对亲生父亲下手,你?不会觉得我?虚伪又狠毒吗?」 朱缨感到迷惑,「为什么会那?样觉得?替母报仇,做出什么事都?是情理之?中。你?那?父亲对你?只有生恩,没有尽到半点养育之?责,我?可不希望你?被那?劳什子孝道禁锢得不会动。」 原来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事,在她心里根本不值一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谢韫心中震颤。 她反应过来:「你?是怕我?因为这点子事对你?心生芥蒂?」 见他不语,她心中的猜测确定了大半,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你?真是······」 「不对啊。」她又觉得不对,重新问回最初的问题:「这件事我?之?前又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他想说话?,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我?·····」 朱缨直言:「那?日我?在后山说的话?原就是玩笑,若你?是因此事对我?避之?不及,那?么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谢韫唿吸急促望向她,不必放在心上? 许久,他闷道:「你?若无这样的心思,当初便不该对我?说那?样的话?。」 「少教训我?。」朱缨哼道。 她听不惯此人说教,分明差不了几岁,摆什么长辈的架子。 可下一秒,她听见谢韫低低地说:「可若我?说,我?于?你?并非只有兄妹之?情呢?」 朱缨愣住,心漏了一拍。 --- 那?天过后,便成了朱缨不敢见谢韫。 天知道他何时对自己起了那?样的心思,她一时难以相信。 非是必要的操练议事,朱缨便缩在帐内不出去,整日闷在书案前习读兵书。然而她越认真,憋在心里的那?件事便越是挥之?不去,无时无刻不在她脑海中迴荡。 那?么多兵法?机关,谋略心术她都?能?参透,怎么就被这么个闷葫芦给难住了? 他那?日说对她不是兄妹之?情,难不成是男女之?情? 一向亲厚的表哥突然便成了自己的仰慕者,朱缨觉得从未如此头疼过,又带着?几分并未意识到的踌躇。 朱缨自小颜色出众,又是这样的身?份,这几年?营中对她示好的男兵数不过来,而且手段众多,有每日找藉口在她帐前偶遇的,有三天两头给她送东西的。 只是朱缨身?边有个谢韫,早就把她的眼光拔高了。因此往往不等那?些人有下一步动作?,她便让照水暗暗拒了,就算是有些本事能?入了她的眼,常常是两天后便不见了人影,老老实实训练去了。 起初朱缨还觉得这些人心思不坚定,现在想来,多半是谢韫的手笔。 想到这里,她又感到憋屈。 不让旁人靠近她就算了,自己表明了心意,却又没有下一步行动,哪有这样的! 周岚月效命于?江南大营,如今也是有品级的小将?军,偶然与江北的朱缨相识,成了难得的知心好友。 那?日,二人在溪边喝酒谈天,周岚月见她闷闷,问道:「怎么,还是那?样?」 朱缨神色蔫蔫,无奈点点头。 这都?过了多久了,谢韫还是按兵不动,急都?把她急死了。 周岚月嗤了一声,说:「你?们二个畏畏缩缩,战场上的杀伐果断全都?被狗吃了。」 她饮了口酒,继续道:「你?呢,你?可心悦于?他?」 朱缨愣了愣。心悦吗? 她在江北大营这些年?文治武功都?没落下,唯独没人教过她什么是心悦,怎样才算爱一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是兄妹之?情,还是出于?其?他。 于?是朱缨垂下眼,低声道:「我?不知。」 「那?就是喜欢咯。」周岚月耸耸肩。 她在江南大营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多的是人朝她献殷勤,她无一例外心如止水。 她很清楚自己对那?些人的感情,从无「不知」一说。朱缨这样答,那?多半就是喜欢。 「要我?说,你?也不能?总等着?他行动,有时候女子主动一点,可比男子管用?得多。」周岚月劝道。 朱缨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气谢韫不动,但她不知道,在夜晚静谧时,常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远远望着?她帐中烛影,久久驻足;她与女兵打闹嬉笑时,有人装作?不经意,匆匆扫视过众人,在视线迅速捕捉到她时才敢近乎贪婪地停留一瞬。 他从前所有的果断和冷静,都?没了踪影。 但除了这样别无他法?。想说的话?他已说出口,朱缨对他无意,他不强求。 这样僵持的平静一直持续到远征南越才被打破。 两江大营在越州扎营已有半年?,之?前的几场恶战虽险,终究是化险为夷,如今只消最后一战,若是顺利,便可得胜而归,收復越州南部几处宝贵的海港。 朱缨作?为女兵营主将?随军同行,带着?自己的亲军。战场上风云难测,敌军知晓大势已去,反而越发悍勇,颇有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之?态。 朱缨带兵一路杀敌,手臂、腰间皆挂了彩,她渐渐失力,不察间被敌军将?领一剑贯穿了肩膀。 「阿缨!」 当谢韫带兵前来,远远看见朱缨满身?血迹,一人被数人包围时,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马缰。 她绝不能?有事! 他强撑着?理智,于?滚滚黄沙间抽出长枪,直指离朱缨最近的敌军将?领。 风雨漫天,万马嘶鸣,援军应声而动冲杀上前,冷芒所到之?处无人可阻。 朱缨力竭,血染红了战袍,在闭上双眼的前一刻,她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她陷入昏睡。在梦中,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很熟悉,又让她安心。 「这里是军营,不是皇宫。」 「我?没有生气。」 「别哭了,是我?不好。」 「若我?说,我?于?你?并非是兄妹之?情呢?」 ······ 「阿缨,不要睡···」 快醒醒,朱缨,你?不能?睡······ 迷濛间,她看到了谢韫的脸。朱缨恍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一起练武的时候,或许是战场一次次交付后背的时候,又或许是后山昏暗,萤火虫在刀鞘中发光的时候。 朱缨这时才明白,为什么看到萤火虫心跳会加速,为什么他主动疏远,自己会感到怅然若失。 那?晚的萤火虫太过明亮,明亮到她忽略了一切,没能?看清谢韫灼热的眼,也没有看到自己那?乱跳的心。 他早就不是她的兄长了。 第32章 回看江北少年时(6) 有士兵发现, 越州之战虽已胜利,作为功臣的谢将军却无半点喜色,从战场上回来?后除了军医交流,几乎没有与别人说过话。 没人敢去触他霉头, 只敢远远议论。不久有军令传下来?, 谢韫要亲审抓获的战俘, 怕是小朱将?军的重伤让他受了刺激。 毕竟, 朱缨这次实?在是兇险。除去几处深可见骨的刀伤,还有一处箭伤极重,直直贯穿了肩膀。若是再往下一寸伤了心脉, 便?是回天乏术。 军医在大帐中忙活了一整夜, 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如今仍是昏迷, 算下来?已有近三天了。 谢韫在朱缨床前?守了两夜未眠, 终于被照水劝着去洗漱了一番, 才在软榻上闭了会儿眼,但他睡不?安稳, 没过多久便?醒了。 此时朱缨还未醒, 他去看了一眼, 索性把公务全搬到?了她这边。 战事初定, 大营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他不?得闲暇。 谢韫坐在书案前?, 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屏风后沉睡的朱缨。 他眸光微沉,不?知在想什么。 那日班师回营的路上,朱缨的血几乎染透了他的铠甲。 殷红滴落, 他手中湿热,心里却?是压抑不?住的冷。 祖父和母亲都走了, 你也要弃我而去吗? 他拿着毛笔的手用力?,眼底渐渐染上疯狂。 从前?他畏缩,觉得朱缨对他无意,那他便?做一辈子兄长。可是现在,谢韫不?愿了。 士族偏爱近亲通婚,真正的表兄妹尚且可以,他们之间并无血缘,为什么不?行? 她拿他当兄长,无妨,她总会开窍的。 若她爱上旁人······ 谢韫将?手中快要变形的狼毫笔放下。 他起身,缓缓步至朱缨床前?,拉起她微凉的手。 榻上女子无知无觉,面上是重伤后病态的苍白,一动不?动在昏睡,不?似往日鲜活。 快醒来?吧,阿缨。 待你醒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寻来?。 忽然,朱缨眼球转动了一下。 她感受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温热而有力?,这份暖意让她不?自禁想要靠近。 是你吗? 她身上哪里都疼,但努力?蜷曲手指,轻轻回握了一下。 「阿缨?」谢韫原本垂着眼,突然感受到?朱缨的动作,忙抬眼看她,平静无波的眼中迸发出希冀。 只是朱缨伤得太重了,他不?死?心,又唤了她好几声,却?没了方才的反应。 转眼晌午便?要过去,帐外守卫来?禀告事务,谢韫无法,最后摩挲了一下朱缨的手,转身出了帐。 待到?事了,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谢韫正往回走,离大帐几步远时,听到?里屋照雪喊了声「公主醒了!」 他一振,控制不?住加快速度,所有疲倦都不?见了踪影。几步掀开帐帘,见朱缨正由人扶起,靠在软垫上准备喝药。 被人扶着坐起的那一刻,朱缨只觉得全身各处的感官都随之甦醒,剧痛袭来?。她狠狠皱了眉,恨不?得来?个人将?她打晕,继续昏迷下去。 帐帘掀开,是谢韫回来?了。 她忍着不?适,侧首看向快步走来?的人。 谢韫这几日显然也不?好过,他眼底生了血丝,下巴冒了青白的胡茬,手臂上缠着的纱布难以完全遮住,束袖外露出一抹雪白。 明明也受了伤,却?还是如往常一样?忙碌,好像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关心。 榻上女子好像瘦了一圈,唇上无甚血色,只用一双依旧澄澈的眼怔怔盯着他。 谢韫胸前?起伏,他身形高大,缓缓走到?床边蹲下,尽量与她平视。 「感觉怎么样??」他轻声问,又有些沙哑。 朱缨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就红了眼。 人前?他们是同袍,上下级分明,人后却?不?是,他会教?她用枪、为她上药、替她挡伤,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将?帅,也会因为她而心慌气恼,又被她一句话哄好。 这样?的特权,只属于她一个人。 后来?,她的眼神开始追随他,种种情绪也为他牵动。有一种感情控制了她,而这份感情绝不?是亲情。 「······你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许久没有说话,朱缨的声音低哑。她让谢韫坐下,看着他略带憔悴的眉眼正含着关切。 她被这一眼击中,原本能忍受的痛苦好像突然加重了不?少?。 帐内众人早已退下。她不?愿再忍,撑着向谢韫靠近了些,随即眼中盛满的泪簌簌落下,脸埋进他怀里哽咽。 「我疼·······」动作间牵动了肩上的伤,可她不?在乎。 哪里会是兄长呢?她明明那么爱他。 谢韫被她的动作弄得方寸大乱,他担心碰着朱缨的伤口,僵着身子任她抱。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把一只手虚虚搭在她未受伤的后腰处。 他摸她头髮,声线中含了不?自知的慌乱和自责:「是我不?好,当时支援若能早一步,我······」 「你又要怪自己吗?」朱缨哭得一抽一抽,打断他的话。 这人总是这样?,每次她出了什么事,他便?恨不?得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战场上刀剑无眼,哪里是他的错呢? 可人就是这样?,爱一个人,便?见不?得她受委屈,甚至不?知天高地厚地,将?上天带给那个人的磨难,尽数归咎于自己的不?完美。 她从谢韫怀里出来?,掀起他一边衣袖,「你呢,你疼不?疼?」 二人挨得极近,朱缨能看到?他手臂纱布下一抹红色,是隐隐渗了血。 她睫毛上还挂着水珠,颊上泪渍未干。谢韫抬手帮她拭去,低声安抚道:「只是小伤。」 这点伤不?及她的十分之一重。他不?想再提,拿过一旁小几上的碗,专心餵她喝药。 朱缨小时候怕苦嗜甜,可行军之人什么苦都吃过,时间一久,便?不?会再怕区区一碗汤药。 她喝得很?快,眉毛都不?曾皱一下。 谢韫拿起锦帕帮她擦了擦嘴角,又拢好她身上单薄的衣裳,提议道:「还是躺下为好,仔细伤口。」 朱缨漱了口,乖乖躺下。 她受伤太重,身体还很?是虚弱。没拉着谢韫说了几分钟话,便?撑不?住眼皮的沉重睡了过去。 谢韫坐在床边凝视她的睡颜,久久不?愿离去。 又过了一刻钟,他才起身,轻轻将?手从朱缨手中抽出。 她这样?,叫他如何捨得放手。 --- 康乐十五年,两江大营远征南越得胜,南方彻底安定,大魏终于收復了这一富庶的希望之地。 之后,海上贸易逐渐放开,百姓生活日渐富裕,处处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江北大营这边,原先?的主帅吴老?将?军已逾耳顺,向朝廷上书乞还,安心回家含饴弄孙去了。 半生戎马,攒下无数战功,最终能够衣锦还乡,是难得的有福之人。老?将?军回乡喜悦,临走前?毫不?客气地将?全部担子推给了谢韫。 营中信任,功勋又足以服众,谢韫接下圣旨,顺理成章接管江北大营,成为了大魏最年轻的一营主帅。 朱缨在营中摸爬滚打了八年,资歷上自是不?必说,两广一战中又立下大功,官职也得到?了擢升。 成了主帅,谢韫这边事务更是繁重。朱缨开了窍,恨不?得时时与他在一起,而今却?发现与他说句话都要挤时间,心里很?是不?满。于是待伤恢復,她便?省了谢韫来?看她,日日跑到?主帅营帐晃荡,反而自己的营帐好像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谢韫被她闹得不?习惯,试探说:「你身体方大安,还是要注意歇息才是。」 朱缨不?高兴,「你嫌我烦?」 谢韫默默闭了嘴,生怕惹了她生气,以后便?不?再来?了。 一抬头就能看见朱缨,他自是欣喜,只是有些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她受了次伤,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这厢朱缨见他不?说话,心中急了,当即起身瞪他。 她声音不?大,却?滔滔不?绝: 「好啊,我当之前?那段时日你为何疏远我,本以为是在后山那次吓着了你,起鹅裙巴八伞铃齐七呜三六每天追更柔柔文原来?根本就是嫌我烦!还跟我扯什么『并非兄妹之情』,我是鬼迷心窍才信了你的话!你拿这些甜言蜜语诓我,可见熟练的很?,平日里定是与旁人哥哥妹妹相称惯了。如今无人可招惹,便?来?祸害真妹妹我······」 谢韫听她胡诌,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朱缨这些年把这无赖功夫学了个炉火纯青,不?知是师从何人。 天地良心,在军营这么多年,他身边没有女副将?,能近他身的就她一个女子,就算偶尔女兵营那边有事要交代,也是寥寥几句便?结束,哪里来?的别的妹妹! 眼见她越说越离谱,没一句顺耳,后来?竟开始往他身上泼脏水,谢韫赶紧打断,「哪有什么哥哥妹妹!」 成功让她停下,他松了口气,接着道:「怪我识人不?清,才养出你这么个小白眼狼。」 「我对你说过的话从无作假,并非是甜言蜜语。」 他正色看朱缨,认真补道:「我没有嫌你烦,以后也不?会。」 「这还差不?多。」 朱缨被他正经的样?子哄好了。 她心中欣喜,丹凤眼盈盈间顾盼生辉,也不?再闹,慢慢走到?谢韫身后,隔着黑漆圈椅弯腰搂住他脖颈,「我才不?是什么白眼狼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感受到?他的僵硬,她偷偷露出一个笑,小声说:「其?实?,不?当妹妹也可以。」 谢韫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顿了几秒,不?确定道:「你说什么?」 朱缨脸上的笑更大。 他正要拉过来?严刑逼供,不?成想被她敏捷地躲开。 朱缨忍着得色撤开几步,道:「麾下今日劳累,末将?便?不?叨扰了。」 眼里的狡黠出卖了她,女子故意揖了一礼,掀开帐帘扬长而去了。 谢韫脑子里还是空白,他仔细回想朱缨方才的话,才确定自己未曾听错。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难以自抑地笑出声,眉眼都变得柔和。 这个煳涂蛋,皮得很?。 谢韫看了看案上的军务信折,重要的都已经处理过,剩下的是些杂务,并不?着急,过后处理也一样?。 他犹豫片刻,第一次放下手头事务,急匆匆追出了大帐。 这次他不?会再退避了。 谢帅步伐急促,甚至带着些许凌乱,一反平日的沉稳淡定。 路过看见的兵卒都觉得诧异,难不?成是出了什么突发情况,有敌袭营? 然而帅帐未下军令,众人摸不?着头脑,眼睁睁看着谢韫一路朝朱缨的将?帐走去。 不?对,怎么又停下了? 明明再走几步就能见到?她,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可谢韫不?知想起什么,兀地顿住脚步。 他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指节微微一蜷。 不?知是思考了什么,他掉转方向,骑匹快马疾速出了军营。 糖醋丸子、酿樱桃、栗子饼······ 谢韫在闹市挤过去,几乎把朱缨素日喜欢的零嘴吃食全买了一遍,甚至还跑去生意火爆的点心铺子排了半个时辰长队,在人山人海里抢到?一份她最喜欢的青梅百合糕。 然而他依然没把握。这些都是吃的东西,会不?会份量太轻了? 于是他再度上马,穿过两条长街找到?方圆百里最好的首饰坊,经过千挑万选,斥重金买下了一只玉镯。 是只通体透亮的翡翠手镯,色如幽幽静水,上面雕刻着细緻的茉莉花纹。 这些年来?人在军营,朱缨多着窄袖便?服,珠玉首饰只能偶尔戴一戴。但她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妆匣里积攒下的样?式不?少?。 军中忙碌,有时她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而心情不?好。谢韫想着,即便?多数时候被束之高阁,能偶尔博她一笑也是好的。 她自小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会喜欢这镯子吗? 喜欢的话,也会喜欢······送镯子的人吗? 想起即将?要面对的事,他手心都出了汗,策马向军营赶去。 第33章 回看江北少年时(7) 朱缨在帐中单独坐了很久, 胸中一腔沸水还是没有恢復平静。不成想谢韫竟追了过来,而且未经通报就迳自掀开了帐帘,可见有多匆忙。 她错愕:「你······」 见她神情古怪,谢韫才意识到不妥, 当即僵住步子, 停在了原地?。 他回头望了一眼门口, 又看回?她, 声音很不自然:「抱歉,是我太?急了。」 他的姿态是前所未有的侷促和别扭,竟又要转身出?去, 重新通报后再进来。 朱缨见状连忙阻拦:「好了好了, 你快回?来!」 谢韫才作罢, 乖乖过来。 见他走近, 朱缨立刻想起自己才在帅帐大放厥词过不久, 窘迫地?别开眼不敢与他对视。 本以为最早也要到明日?才会与他再见, 谁能?料到他会这么快追来啊,一点缓气的时间?都不给! 谢韫现在无暇照顾她的想法, 一心只想要答案。 他竭力保持平静, 眸中光亮却?令人难以忽视, 「在帅帐的时候,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顾左右而言他:「什?么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谢韫不恼, 只是胸口?起伏,明显有忐忑:「那我告诉你我的意思。」 他开口?,一字一句珍而重之: 「我喜欢你, 你呢?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朱缨愣了半晌, 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意识到谢韫在说什?么。 成功消化掉他的话语后,她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充斥在耳边的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好像不只是自己的?还有他的······ 她迟钝地?一低头,望见他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这些都是买给我的吗?」 谢韫抿了抿微干的嘴唇,想起同?袍说过的话,如实道:「从前听?李际他们说过,如果男子过于吝啬,是不会被心爱的姑娘垂青的······」 如他这样的人,也会暗暗记下这些私下偷偷说的浑话吗? 朱缨忍不住眼一弯。 「我给你买了······」 「不用向我介绍。」 她抢先打断了,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包包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 其实她已经闻到了香味,谢韫最了解她,每次都会买她喜欢的东西来投餵的。 这种小?事,根本不用担心嘛。 她心想:你的上一个问题,我还没有回?答呢。 这么重要的事也不着急,真是······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可朱缨依旧没有答覆,而是莫名开启了一个新问题:「你是谁?」 他微怔,还是答:「谢韫。」 「我是谁?」 「阿缨。」 朱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但她还是遵从本心:「你喜欢的是谁呢?公主殿下、小?朱将军,还是你的表妹?」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答案,这不就是在为难谢韫吗? 明明这些身份都是自己,可不知为何,她却?突然钻了牛角尖。 谢韫却?没有感到奇怪,他说得清清楚楚,好像知道她想要什?么: 「我喜欢的是朱缨自己。」 话音落下,朱缨恍然,心里那点奇怪的感觉好像忽然消散了。 一直以来,自己都担心别人因身份而看重和喜爱她,甚至心生逃避,害怕听?到不愿接受的答案。 她因此不安,在发?现自己对谢韫的感情后,这种感觉就更甚。直到现在,她心里那块石头才轰然落地?。 千万个身份里,她最想成为她自己。 于是,朱缨也不再胆怯:「我也喜欢,我喜欢谢韫自己。」 终于得到了盼望已久的回?应,谢韫浑身一轻,仿佛身后忽然涌起一个巨大的皂角泡泡,让他整个人都飘起来。 这种喜悦格外陌生,与打了胜仗、得报母仇时都不一样,强烈得难以抵抗。 他久久凝视着眼前人,由心地?笑了。 那笑中不添任何杂质,没有强撑的冷漠,没有埋藏的怨恨,只有纯粹的欢喜和满足,亮如寒星的眼里也开出?了一片繁花。 朱缨很少见他这样笑,不禁短暂一愣,随后也咧开嘴角。 心里那点咚咚声好像越来越大了,像有只鸟儿?正扑腾一样。 她红透了脸,先发?制人地?圈住他脖颈。 少女自顾自跳起来。 谢韫将人稳稳接住,双手托住后腰和嵴背不让她掉下去。 然而这还不够,他就着这个姿势,甚至孩子气地?带她转了好几?个圈,惹得朱缨实在没忍住,脸埋在他肩头傻笑出?声。 好蠢的场面,可不能?让别人看见。 她稍稍抬起头,与他面庞近在咫尺,垂在身后的一束乌髮?都飞到前面,从谢韫耳边痒痒扫过。 「你喜欢我,就要喜欢全部的我。乱发?脾气、不讲道理、固执又记仇的我,你也要一样喜欢。」她说。 后者一边抱着她,一边仰头看她,「它们都是组成你的一部分,不是吗?」 那些都是她的属性,失去任何一个都不再是完整的她。 他喜欢她自己,不管是优点还是缺点,只要是她,他就会一样喜欢。 何况,她说的这些算什?么「缺点」呢?只是一些可爱的小?性子罢了。 左右他不会让自己掉下去,朱缨索性松开手臂,改去触捏他红起来的耳垂,摸起来热热的。 忽略了某人不自在的模样,她弯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更加凑近他,用动作表示了自己的情绪。 「姑母不在,以后换我疼你啦。」 她忍着悸动,蜻蜓点水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 这年中秋,谢韫带着朱缨离开军营,去谢府祠堂拜见了他的祖父和母亲。 这几?年间?,朱缨不是没有来过谢府,但这次情况特殊,她心里不断默念,却?还是生出?一阵紧张来。 然而当真正进入古朴厚重的祠堂,面对着座座牌位和盏盏明烛时,她心中那点侷促又奇异地?消散了。 她双手合十,小?声喃喃:「谢老大人,辰阳姑母,你们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待他的。」 这话说的。 谢韫没有出?声打断,垂下的眼中含着暖色。 自从母亲离世,他便去了军营,少有踏足谢府的时候,只在逢年过节才会回?来拜祭祖父和母亲。 今日?与从前一样是来祠堂,却?不是他独自一个人了, 从祠堂出?来,朱缨拉着他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忽然想到什?么:「诶,之前你说军中禁止谈情说爱,那我们岂不是犯了禁?」 虽然她不记得军规里有这么一条,但她相信谢韫对军规定了如指掌,肯定比她强得多。 「······」 他默了一瞬,片刻后抿了抿唇,坦白道:「没有,那是我编的。」 「哈?」 朱缨险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想通了他当时那样说的动机,看穿一切般横他一眼,「怪不得······」 那时她要是真跟那个男兵有些什?么,某人岂不是要暗搓搓怄死?可不得找个能?压得住自己的东西来忽悠吗。 谢韫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别开视线,是肉眼可见的窘迫。 朱缨忍下来,竟没有继续取笑他。 还能?怎么办?让让他吧。 她在心里得意够了,识趣地?揭过这一茬,换了话题:「也不知父皇什?么时候才会让我回?去,若他见到你,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也不知父皇头上有没有生出?白髮?,皇姐有没有成婚? 她上了无数封摺子,家书也写了不少,偏偏魏都那边迟迟没有音信。 谢韫捏了捏她手指,安慰道:「朝堂多年不太?平,想是时机还未到。陛下不让你回?去,是不想你捲入祸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他不想我卷进去,却?不曾问过我的意愿。」 她默默垂下眼,固执道:「我不怕那些。」 总有一日?她会回?去的。 她要入朝挂帅,去皇城四大营练兵点将,保护父皇,拱卫皇宫。 --- 又是一年春日?,清晨,谢韫去校场观看操练。 如今他是一营主帅,早就不必日?日?带兵训练。纵是如此,他也常常一大早到校场,时不时指点新兵几?句,与自告奋勇的将士过几?招。 朱缨正安排红缨军训练,握着剑穿过将士堆,就看见不远处立了一人。 她明显眼中一亮,加快步伐走到他面前,高兴道:「操练结束后你别走,与我打一次!」 谢韫见朱缨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拿了帕子递给她,问:「怕我武功落下?」 「现在太?平无事,他们都松懈了许多,才被我训了一顿。」 朱缨接过帕子擦汗,嘻嘻笑道:「不过你不同?,我是不敢训的。」 谢韫拿过一旁副将递来的长枪,瞅了她一眼:「谁说你不敢。」 待到众兵散去,二人开始过招。 朱缨剑风凌厉,出?招迅捷,几?乎是步步紧逼,直冲谢韫而来。后者执一柄长枪,起初专心防守,某一时刻开始主动出?击,随后愈来愈快。 朱缨力量不及他,便一心想着如何凭巧劲求胜,最终一招不察被谢韫用枪身打中肘处,她手臂一麻,手中剑脱力掉在地?上。 朱缨揉了揉小?臂,撅嘴坐在地?上,「累了累了,起不来。」 「开始耍赖了?」谢韫好笑,将枪立在一处,回?来蹲在她面前。 「你知晓自己在力气上不能?相及,一心想用巧劲赢我,只是这门心思太?过明显,让你忽视了原本能?抓住的机会,反倒落了下乘,这才显得身手不及从前。」 见她眉眼间?仍有郁色,他道:「若你方才如往常一样打,未必不能?赢我。」 放在行军打仗上也是同?样的道理。朱缨没什?么不服气的,乖乖点了点头。 她心中转晴,起身将剑捡起收入鞘中,随即看向谢韫,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朝他一揖。 「今日?麾下赐教,末将甘拜下风。」 谢韫无奈,将她扶起。甘拜下风的哪里是她呢。 已至巳时,正是日?光倾洒的时候。 晨曦与暖阳间?,朱缨看见面前人低下身去,战帔揽着熹光掠过和风,扬起一道绚丽的弧度。 「是臣甘拜公主下风。」 (回?忆结束) 第34章 家书 从贤太妃宫里出来, 天色已擦黑了。 朱绣见?时辰不早,便没有强留朱缨,两人一个向西回临平宫歇息,一个向东朝承明殿去?了。 「陛下, 是蜀州的信。」回到寝宫, 照雪过?来禀报。 朱缨本欲早些歇息, 此刻睡意登时去?了大半, 接过?书信的动作略带了急切,将印得严丝合缝的火漆揭开。 有点厚度的信封中放了不只一张纸,粗略扫一眼, 看样子足足有七八张。 她丹凤眼弯了弯, 随即全部取出, 从最上面的一张开始看。 最开始的内容十分官方, 完全就是以臣子口吻写给君主的奏摺, 大致交代了近期蜀州的情况和赈灾成果?。 这些东西她在早朝时已了解不少?, 但?还是耐着性子细细看完,得知蜀州状况向好, 眉头就渐渐舒展开来, 接着往下看。 再往后?的笔迹明显松弛了些, 写的是他在蜀州经歷的一些趣事, 上到发现牧县人不似寻常蜀州人般嗜辣,下到有猫偷偷钻进他的住处, 洋洋洒洒,几乎事无巨细向她汇报了一遍。 朱缨不觉得无聊乏味,津津有味地从头看到尾。 到了最后?一张, 来信之人终于忍不住显出原形。从女帝的寝食开始问,俨然?一副老妈子的模样, 然?后?提到自己在蜀州如何孤寂,几乎将酸一字透了个尽。 朱缨没绷住笑?了一声,目光继续向下,发现最后?还留了一句诗。 东君忽沉暮,犹自望星关。 她一怔,随即眼中泛起暖意,唇角的悦色显露无遗。 谢韫不善用言语表达爱意,但?外物?会代替他说话。 似是心中有感应一般,朱缨拿过?一旁的信封,手指在外面摸索,果?然?触碰到一个小小的鼓包。 她将里面的东西取出,发现是一串红豆,上面还连着几片翠绿的叶,应是在蜀州那边摘下不久。 朱缨轻轻哼笑?了一声。既然?相思,就加快动作,速去?速回。 她将书信和红豆仔细收好,然?后?将笔沾上墨,伏案静静开始写回信。 写到最后?,她微微歪了头,接着眼中划过?戏嚯,也在最后?题了一句。 搁下笔,朱缨抬头问照水:「宫中可有地方种了红豆树?」 待谢韫接到她的书信,已经是几日?后?的事了。 他将事务交代完,才?回到住处关上房门,然?后?拿出收在袖中未曾弯折的信,揭开信封。 看着纸上行云流水不失锋利的笔迹,好似书写之人的温度也随之传到了他手里。 谢韫眼中泛起柔色。 天子的墨宝何其珍贵,分明看了他厚厚的一叠信,却只给回復了短短两页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纸上的内容也好似公事公办,对他先前信中的问题一一作了回答,此外还在他写的事情里挑了两件,惜字如金地写了几句,接着一番慰问,就当是已经批覆。 一封简短的信,说白了大意就是—— 饭吃了,觉睡了,你的信朕都?看过?了,祝你安好。 谢韫没觉得灰心。他不善说那些肉麻的情话,而朱缨与?他不同?,喜欢有什么说什么,却总是拉不下面子,用笔墨留下最真的想法。 是以她写信向来如此,不了解的人以为敷衍,但?她必然?已经认真看过?了书信。 他眼睛不离手中信,继续往下看。果?然?,在第二张纸的最后?,他终于看到了想看的东西。 前面的字句好像没有感情一般,到这里便露了馅。 映入眼帘的是一句诗,正好与?他上一封信中的那句相对。 空对相思子,星关不欲言。 徒然?与?红豆对望,宫阙深冷,寂寞无人言语。一字一句满含凄切,尽是相思,怎一个难捱了得? 若换作旁人,现下说不准已经开始落泪了。可谢韫多了解她,看完后?久久未言,最后?没忍住弯起唇角。 说朱缨在这方面天赋异禀,是因为她从小到大对诗词歌赋的理解均异于常人,脑子里都?是旁人从未有过?的想法。何况,她并非伤春悲秋的人,要是换一个她平常的做法,应是写一句轻松些的来宽慰,而不是留一句如此沉重的,让他一人徒增伤感。 所以,她的意思可能是—— 光拿串红豆来有什么用?不如早去?早回来得实际,我懒得与?你说。 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感觉到自己精准接收到了她的意思,谢韫眉间沉郁尽数散去?,不禁笑?出了声。 他从信封中掏出一串红豆,不过?不是他当时放进去?的那串,应是她从宫中不知道哪里摘来的。 不是说没用吗,那为何还要寄来一串? 口是心非。 他在心里笑?她,手上小心翼翼装进腰间的荷包。 「督帅,外面都?准备好了,特来知会您一声。」 一阵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叩叩的敲门声响起。他将信收好放进木屉,扬声朝门口道:「知道了。」 门外兵士应声。过?了片刻,谢韫也走?出房门,带了几个人快马往锦城边缘去?了。 他们带来的赈灾物?资量大,再加上蜀州之前的,锦城原本的几座仓库已经放不下,只能在郊外临时搭建起一些军用营帐来作储放之用。 之前这些事务是由太守杨茂在管,今早谢韫方从邻近的青县察看灾情赶回,午后?有些闲暇,便打算来这边看看。 掀帘进了主帐,里面正忙碌,几个主薄从吏正在案旁整理文书,见?了他匆忙行礼,神情俱是意外,「督帅怎么来了?」 「正好闲暇,过?来转转。」 几天的相处议事下来,其中有两三个是熟面孔。 谢韫颔首,「你们正常办事,不必在意我。」 许是实在抽不开身,几位属官恭谨应下,便赶紧低头投入手上事务去?了。 谢韫自顾自环视帐中一圈,一众灰蓝暗褐中突兀地夹杂着一抹湖绿色衣裙,一眼望去?十分显眼,看身形像是个年?轻女子。 帐中不是没有女官,此人装束利落并无繁冗缀饰,但?看衣着不像属官,倒像是个官家小姐。 他微微皱了眉,问:「那是何人?」 谢韫身后?跟着一位主事,是来到锦城后?杨茂担心他身边人手不足安排的助手,不过?他习惯用自己的人,有什么事还是照常吩咐谢成和肖远。这位主事也是个识趣之人,只在谢韫传唤时出现,从不乱献殷勤。 主事今日?奉命跟随一起,向他望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忙回答道:「那是太守府上的姑娘。」 谢韫听?罢眉头皱得更紧:「纵是杨茂的子女,也不该在仓廪府库中随意游荡。」 「督帅有所不知。」 主事听?完毫不慌乱,而是笑?着继续道:「姑娘聪敏早慧,及笄后?常助太守处理些日?常事务,全当歷练。起初众人本是不服,可一番较真下来均不敌姑娘心细能干,便心服口服,再无异议了。如今灾情当前,姑娘怕人手不够,便过?来帮帮忙。」 官员借务歷练子女并不少?见?,只要不出问题,谢韫不会多说什么。 边上案几放着一叠案册,他拿起最上面一本翻看,很快起了些兴趣。 看里面的内容,是为向各地分配物?资所写的方案。其中字迹娟秀,逻辑十分条理,让人很快便能清楚他的意思,明白他的理由。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在于,具体的调配方法在细看之后?有些欠妥,但?若不加更改就这样施行,也不会造成什么大错。 谢韫放下这本,将下面压着的也拿起翻了翻,里面的内容无不显得有些冗杂,远不如最初那一本来得实际和清晰。 「见?过?督帅。」 正思索着,身侧不远处一道女声响起。他目光一抬,发现是方才?留意过?的湖绿色衣裙女子。 「最上面的一本是臣女所写,如有错漏,还望督帅指点一二。」 杨锦灵站在距离他四五步的位置,躬身一礼。 她目光明澈,姿态不卑不亢,怕谢韫不认识自己,又补充道:「臣女杨锦灵,家父是太守杨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原来是杨姑娘。」 高官望族之家养尊处优久了,便易出些无能后?嗣,这样的情况魏都?比比皆是。 杨茂身为一方大吏,膝下子女倒非庸才?。 他颔首,问道:「送去?各地的物?资是按这样来分配的?」 「您多虑了,这只是臣女的愚见?,稍后?会与?几位主薄商量后?再交由父亲过?目,通过?了才?能实施。」 杨锦灵摇头,又道:「敢问督帅,可是有何处不妥?」 「这方案本无不当,但?蜀州情况特殊,若能做些改动想必会更好些。」谢韫将手中的放下,復又拿起出自杨锦灵之手的那本。 「督帅请讲。」 「结合各地上报的受灾情况,考虑轻重分配物?资,自然?没有不妥。但?蜀州多崎岖高山,有些州县看似灾情轻微,但?地动?后?山区受波连,造成的损失也应算在内。」 杨锦灵恍然?,经谢韫这稍微一点便懂得了意思。 蜀州高山众多还多雨,有轻微的地动便易引发山崩和泥流,给百姓带来的麻烦不比房屋倒塌来得少?。 这样的话,临山的地方便应该多加照顾,譬如庾县和林县;而那些地形较为平坦且地动轻微的地方,譬如宛城,就应该减少?物?资分配,免得到时到不了百姓手上,全被心术不正之人吞进自己的腰包。 「臣女明白了。」杨锦灵感激,「多谢督帅提点。」 谢韫点点头,道了一声不必多礼,便不再多言。杨锦灵是聪明人,见?状也利落告退,继续去?做手头的事。 第35章 商事 门外传来众人问礼的声音, 谢韫循声转身?,见杨茂掀开帷帘急匆匆进来,揖道:「督帅怎的来了?」 「城中状况见好,便?来这边一看。」 他答道。看杨茂袖角都沾上尘灰, 应是刚从哪处灾民安置地回来。 杨茂瞭然, 余光瞥见那边绿色衣裙的身影, 忙抬高声音道:「灵儿, 还不来见过督帅!」 大魏援军驻扎在锦城这么久,他怕冲撞了贵人,始终没让一双儿女露面。但今日谢韫来了, 想?必也已经看到了杨锦灵, 还是主动介绍和解释一下为好?。 「不必了。」谢韫道:「方才已见过。」 看杨茂面露疑惑, 他补充道:「杨姑娘的案册写得不错, 便?交谈了几句。」 「原来如此。」 杨茂神情中?的不解散去, 笑说多谢指导小女云云。 「那?日听大人说, 这里与城东商市离得不远?」 离开主帐,谢韫又随杨茂一同去看了几个营帐, 确认没有纰漏。 待到看得差不多, 他才停下步子, 声音平稳:「现下时辰还早, 本督欲前去一观。太守自?便?就是。」 「锦城商市乃是整个蜀州最为繁华的地方,督帅可放心去。」 笑眯眯目送谢韫等人骑马离开, 杨茂准备去歇歇,自?家女儿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将他吓了一跳, 忙抚了抚胸口?。 「父亲,您真的不跟着去?」聪慧能干的女儿一改往日的淡定, 脸上带着几分忧心忡忡。 杨茂再度不解,于是听见杨锦灵说:「看来是兄长未曾知会您,他今日一早便?熘出了府。」 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此时的杨茂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那?个臭小子只要偷偷出府,十次有九次都是去商市厮混! 一想?到谢韫很可能碰到杨锦澄,而自?己?却?不在场,他鬍子一抖,气得狠狠拍了下大腿。 顾不得与女儿多说,杨茂忙不迭拉了一旁的小厮,「快,我们去商市寻督帅!」 -- 在商业发达的蜀州诸城,不少百姓凭依商市维持生计。身?为治所的锦城更是如此,灾情一见好?,城东商市便?立刻恢復了开放。 刚过未时不久,正是热闹的时候。街道两侧遍是锦绣红绡,人潮如织,多的是碧眼高鼻樑的外国商人,牵着的骆驼马匹背上驮着沉甸甸的货物,操着一嘴拗口?的大魏官话与店主还价。 密集的市肆摊位间?叫卖声不绝,有产自?大魏的瓷器、丝绸,有产自?西南小国的木雕珠宝,甚至还能见到北部草原上才有的奶酪和烈酒。 穿着麻布短衫,露出宽腿长裤的南诏少年衣领上挂着繁复精緻的配饰,手臂上托着两只活蹦乱跳的黄毛猴子,不停表演着各种花哨的杂技,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高声叫好?声。 「早就听闻蜀州商市热闹非凡,最繁华之处连魏都也有所不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红缨军统领肖远奉旨来蜀护卫,今日也随谢韫来了城东,跟在身?后不由感?嘆。 「欸?那?不是杨太守吗?」肖远疑惑出声。 谢韫闻声回头?顾看,发现方才送他离开的杨茂居然也来了商市,正带着几个人小跑着往他们这边赶,扶着腰带身?子摇摇晃晃,十分滑稽。 「总算找到督帅了,老臣来得还不算迟!」几人停步稍作等候,杨茂气喘着到了谢韫面前,显然是累得不轻。 他抽出布帕,擦了擦流到鬓角的汗,殷勤笑道:「方才欠考虑,督帅先前未曾来过商市,今日是第一次,还是老臣与您一起为好?。」 说着话,他悄悄扫视谢韫周围,没有看到杨锦澄的身?影,暗自?松了口?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说起这位杨家公子,分明与杨锦灵是亲兄妹,性情上却?没有相似之处,才干也不及其万分之一。 他自?幼不喜读书,长大后也不愿入仕为官,反倒日日去商市集肆与胡商厮混。多年来办了两件全蜀州闻名的大事,至今令人议论不绝—— 其一是将交好?的几十个商人带进太守府中?喝酒,太守得知后怒而将其打出家门;其二则是与一个在商市相识不到半天的南诏少年一起去花楼寻欢作乐,待到他喝醉醒来,发现身?上的钱袋早已被偷走?空空,就连原本身?上穿着的锦罗衣袍也被扒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身?不值钱的中?衣。 在蜀州百姓眼里,这位太守家的公子是位百年难寻的草包,是天爷派来给太守府的劫难。杨茂作为父亲也深表认同,无从反驳。 这臭小子,最好?别让他们遇见。 「有劳杨大人。」谢韫对杨茂的改变主意没说什么,继续向商市深处走?。 「看蜀州去岁上报的摺子,匪患较从前轻了些?。如此,商业发展应是更无顾虑了。」他道。 杨茂称是,神情中?也多了轻松:「正是。周边小国依附大魏过活,蜀州乃是贸易门户。少了这一威胁,商市比往年更繁华,百姓的生活也能更富庶好?过些?。」 「大人治理有方。」 谢韫道:「商贸活跃是好?事,但蜀州守着边境,杨大人可要警惕着些?,莫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老臣明白。」 他所说也是杨茂一直重视的,要时刻提防着小人,以及一些?野心昭昭、妄图颠覆的小国趁虚而入。 二人话刚说完,前面一阵嘈杂。 「杨公子可别乱说,草民靠真本事挣钱,怎么就是昧着良心了?就算是太守府也不能这样?欺负人!」 「你的那?些?器具分明有鬼,要是问心无愧,就全都翻开看看!」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岂能随便?示人!杨公子锦衣玉食不知百姓苦,草民有妻儿老母,凭藉算卦养活全家,您这一闹,草民日后还要如何维持生计?公子这是将人往死路上逼!」 「你这屎盆子扣得真不错!我看你嘴挺会说的,以后靠口?技说书为生也行啊!实在不行下狱也好?啊,里面一日三?餐顿顿不愁,保管饿不着你,你的妻儿老母不用担心,我会让人照顾好?他们的······」 自?称「半仙」之人对杨锦澄的威名早有耳闻,却?不成想?这么不好?惹,听他口?若悬河丝毫不见怯,顿时被损得说不出话来。自?己?的算卦器具里面装了些?东西,一直是靠行骗为生,自?然不能听杨锦澄的亮给众人看。 他说不过,又怀着心虚,便?想?着撒泼耍赖,激起围观众人的同情,好?将这一关混过去。 「哎哟!太守府欺负人啦——」 杨锦澄一点也不怕,留在这里动也不动,转而吩咐跟来的小厮:「你回府带几个守卫过来,就说商市上有人闹事,让他们把人抓回去,交给父亲处置。」 眼见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便?宜儿子就要把事情闹大,不远处观望的杨茂憋不住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谢韫的脸色,连忙对着身?后跟着的属官耳语了几句。 此时的太守大人心中?满是绝望,怕什么来什么,怎么偏偏让这个臭小子跟督帅撞上了! 得了令的属官马不停蹄离开,去到杨锦澄身?边低低说了几句。 杨锦澄看到属官后十分惊讶,疑惑为什么父亲的心腹会在这里,接着听到他带来的话,神色惊异地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传说中?的督帅和眼中?几乎冒出火来的爹。 他一定神,表情如常地朝围观的人说了句「散了散了」,然后走?到「半仙」身?边狠狠警告了几句,显然是要小事化了。 看着「半仙」屁滚尿流地逃走?,他整理了一番方才推搡间?弄乱的衣襟,向谢韫和杨茂的方向走?来。 「让督帅看笑话了。」见事情了结,杨茂暗自?松了口?气,然后陪笑介绍道:「这是家中?犬子锦澄。澄儿,还不见过督帅!」 「小民杨锦澄,见过督帅。」杨锦澄难得乖觉,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他早就对这位督帅十分好?奇,奈何父亲之前发了话,坚持不让他与之见面。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看其风姿非凡,气度从容,不愧是陛下的心腹宠臣! 杨锦澄心中?尽是仰慕,垂下的眼倏地一亮。 他听闻女帝登基以来锐意改革,这位督帅能受到宠信,应该也不是固执守旧之人,那?是不是可以······ 谢韫免了他的礼,问道:「方才发生了何事?」 「只是小事。」面前人态度不算柔和,却?也并不冷硬。杨锦澄一向胆大,如实说道: 「那?人整日招摇撞骗煳弄人,自?称半仙给人算卦,给钱多的便?摇上上籤,给钱少的便?给个下下籤,平白惹得人心慌忧虑。实则竹筒里只有这两种签,根本算不得数,该打得很!督帅不必在意,这样?的人在商市常有,收拾一顿便?不敢了。」 「澄儿。」 这个儿子从来天不怕地不怕,见他越说越偏,杨茂担心谢韫怪罪,不禁出声提醒,沖他使眼色。 谢韫没有生气,道:「杨公子赤诚直率,这是好?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杨锦澄在这里与几人相遇,自?然不可能告辞去寻其他交好?的朋友,便?与他们一起在商市上走?走?。 「听杨公子方才的话,似是经常来商市?」 杨锦澄挠挠头?,「小民没什么大志向,就喜欢来这闲逛,多年来也混了个熟。」 谢韫颔首,继续道:「据杨公子观察,商市中?有不少行骗之人?」 第36章 冤家 杨锦澄如实答: 「是。商市中人鱼龙混杂, 熟悉这?里的商人了解情况,不会轻易上当。但除了进货的商人,还多的是前来买卖或看个新鲜的普通百姓,他们不清楚其中关窍, 就容易受骗, 上了那些人的钩。还有那些先前没有来过的外国商人若受了骗, 便不愿再来交易了。」 「这些情况难以避免, 还需官府加紧干预,另想法子才是。」 「督帅说得有理!」 杨锦澄见时机已到,连珠炮般兴奋道:「蜀州商市这几年看似十分繁荣, 但混乱、欺凌和压迫处处存在。若能得到大?力整顿, 建立良好?的秩序, 让每一个来交易的商人都受到官府的庇护, 想必······」 「澄儿, 住口!」 方?才的那番话顶多斥他胆大?, 这?一番话就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杨茂大?惊,赶忙提高声音制止, 心中的绝望又多了几分。 他现在只感到如芒在背, 连谢韫的脸色都不敢看了。 诚然?蜀州商贸繁荣, 但士农工商祖制不可违, 商人始终是最末之流。微贱之身不比士人农民,何谈受到官府的庇护? 前朝禁止与外贸易, 制定了严格的限制政策,如今朝廷允许商贸发展已是网开一面,怎可再生贪婪之心, 妄图得寸进尺? 杨茂觉得自己对杨锦澄还是过于慈爱了,放任他混迹市集不说, 一个?没留神竟让他生出如此离经叛道的想法来。 从前儿子在自己面前不是没说过这?些话,而他却以为不过是年?少单纯才有的孩子气想法,心里并没有当回事,只佯装气怒将其制止,事情就算翻了篇。 怪他没有重视,未曾察觉他竟是当了真。 家丑不可外扬,可今日明?摆着已经扬到了谢韫面前。背上教?子无方?的过失事小,若是再藉此参他一本,那事情可就大?了! 「商人也是人,为何不能像农户士吏一样受到优待?商业在蜀州的地位举足轻重,那些出力之人功不可没,也应得到相应的回报。」 无视父亲警告的目光,杨锦澄强作?镇定,心道机会千载难逢,绝对不能错过。 他定神,抬头直视谢韫,坚定道:「这?些都是小民一人的想法,与我父亲无关。若督帅也觉得离经叛道,就请只罚我一个?人吧!」 「督帅!犬子痴蠢,方?才全是胡言算不得数,您莫要放在心上······」杨茂心急如焚,连忙上前求情。 杨锦澄刚开口时让谢韫也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敢情刚才的交谈是这?位杨公子早就想好?的,就在这?儿等着他呢。 传言不可尽信,先前打?听?来的消息说太守公子是个?草包,现在看来却未必如此。 「只是闲话几句,杨大?人不必紧张。」 谢韫面色如常,道:「本督以为,杨公子之言倒是新鲜,未必不能一听?。」 边疆商贸虽发达,但同时也伴随着杂乱无序,这?些他早有耳闻。朱缨从前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也说过打?算出手整治,好?让边地贸易进一步扩张,继而造福当地百姓。只是登基不久事务繁多,缠得她没有精力去做,后来也就耽搁下来。 今日杨锦澄所说的这?些话好?像荒诞不经、违背祖训,但其中可取之处颇多,日后说不准可以实现。 他眼中多了几分欣赏:「既然?杨公子对商市颇为了解,本督身边还缺一位嚮导,你若愿意,改日可随行?一同视察。」 见谢韫没有怪罪,杨锦澄已觉喜悦,隐约觉得事情有戏,又听?说让自己与他一起来商市,更是喜上眉梢,忙道:「小民愿意!」 「督帅,犬子年?幼不懂事,莫要让他冲撞了您,不若还是换一个?人选······」 杨茂哪里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傢伙真的和谢韫一起行?动,唯唯诺诺开口,试图改变现在不利的状况。 「无妨。」谢韫道,「莫不是杨大?人放心不下令郎的安危?」 杨茂面如菜色,但只能摆手否认。 放心不下的哪里是他的安危,分明?是怕他说些有的没的! 杨锦澄在旁边看戏,心中乐不可支。 他老爹在蜀州是最大?的官,平时只有他祸害别人的份,哪里能看到现在这?副敢怒不敢言的吃瘪怂包样。 嘿,真是解气! --- 今日锦城天阴,比平时要凉爽些,不时吹来习习凉风。夜晚蝉鸣声轻了些,偌大?的府邸少有人出来走动,显得十分寂静。 红漆房门吱呀一声轻响,让独自傻坐着的杨锦澄回过神。 他扭头看去,喜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下午时他在商市说了太多话,看父亲的脸色就能想到,回来必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但他被软禁过太多次,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本想着一两日便过去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谁知他还是低估了父亲的怒气,督帅前脚才走,自己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关进了屋子。 门外有人把守着,眼看着到了深夜也没人过来送饭,显然?是要让他饿肚子涨涨教?训。 杨锦灵沉默着把门关上,方?才放下头上兜帽,将手中食盒撂在桌子上,冷哼道:「不来怕你饿死。」 杨锦澄嘿嘿一笑,迫不及待将食盒打?开。 待他狼吞虎咽吃完,杨锦灵才道:「我听?闻今日你惹了父亲生气,是因为在商市上对督帅说了不妥的话?」 「根本没有不妥,督帅都说了,我的话『未必不能一听?』。」 杨锦澄辩解,「是父亲太古板,一时难以接受。」 「你那时说了什?么?」 杨锦澄把自己说过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然?后摆摆手,「你那么守规矩知礼数,应该也不能理?解吧。」 毕竟他的想法违背祖制,商人原本就是地位卑贱的。 「······这?些话,你从未对我说过。」 杨锦灵眼神复杂,原来他并不是没心没肺。 她以为自己与兄长无话不谈,可他心中有这?样大?的想法,自己却一无所知。 「这?些虚妄的东西?也许根本无法实现,没必要说出来。」 杨锦澄耸耸肩。他从前试过跟父亲说,不也被当作?是「童言」无忌、单纯不经事了吗? 「你该相信督帅的话。」 出乎意料地,杨锦灵鼓励道:「他没有立即否定,就说明?是有希望的。」 「那就借你吉言?」 杨锦澄笑了一下。过后却略显惆怅:「唉,就算我说的真能实现,只怕你也难看到了。来年?你便要进京赶考,高中后被授予官职,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一次······」 杨锦灵听?了颇为感动,心中同样百味杂陈,低声道:「我定会争取多回来看······」 杨锦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显然?没有听?到她说话,捂脸痛苦道:「到时候你走了,谁还会来给我送饭呢?」 杨锦灵:「······」 心中残存的兄妹亲情登时消磨殆尽,她起身愤然?拿起食盒,恨恨道:「饿死也好?!」 - 另一边,谢韫处理?完事务正欲洗漱,听?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将军。」 「进来。」谢韫开口。谢成这?么晚前来,应是有事要禀报。 外面的谢成应了一声,随后推门进入。他神色有些犹豫,手中端着一个?木盒,看起来沉甸甸的。 「这?是何物?」他欲言又止,谢韫望了一眼,主动问道。 谢成踌躇片刻,「今日傍晚时府外有一人来求见,当时您还未归,属下出去一看,竟发现是先前牧县章县令身边那位最得用的属官。臣本想着先让他进来,没想到此人婉拒,只交给属下一个?木匣,说是之前您落在牧县的,特地给您送了来,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他怕真是谢韫的东西?,于是只能收下,心中却满是疑云。 此次来蜀是为救灾,谢韫轻装出发,这?个?木匣既沉又占地方?,不像是他会带着的东西?。而且,这?匣子竟还上了锁,再掂一掂重量,怎么感觉像是······ 他是谢韫身边的人,平时多的是人想要巴结,也见惯了这?些手段。这?个?打?牧县送来的匣子,让他感到莫名的怪异。 谢韫凝眉。他来时带的东西?不多,这?并不是他的东西?。 木匣被放在桌上,他接过钥匙将锁打?开。 饶是谢成站在侧面,也被金灿灿的光刺到了眼。待看清匣中之物,他一惊,立即跪地认罪:「是属下疏忽!」 还真让谢成猜中了。那半尺大?小的木匣里放着的不是别的,竟是满满当当的黄金,将里面的空间装得一丝都不剩,可见是给足了诚意。 谢韫没有马上说话,只是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看来,这?牧县县令真是攒了不少家底。 当初在牧县时他便感觉异样,离开后派人暗中调查,发现此人欺压百姓、贪腐奢靡,在当地已是臭名昭着,只是碍于其淫威难以反抗。 他心中有了数,本想再观望一番蜀州的其他地方?官,待回到魏都后一併禀报。可那县令当时露了马脚,自知难逃一劫,如此慌了神,竟铤而走险使出贿赂的法子,妄图矇混过关。 可惜这?次来蜀州的是谢韫,他的目的註定要落空了。 第37章 破冰 谢韫自小没在钱财上?受过委屈, 这些黄金对一个县令来说是大数目,但他还没有放在眼里。 他让谢成起来,问道:「听肖远说?,这几日的伙食不太好?」 「倒也还好, 只是量比之前少了一些, 灾情当前, 也是正常的。」不?知将军为何突然提起这茬, 谢成有些不?解,还是如实道。 「既然是我的东西,就自然是我作主。」 谢韫将木匣合上?, 然后朝他的方向一推:「充公, 就当是给百姓和将士改善伙食了。」 谢成一愣, 接着?懂了他的意思, 笑道:「遵命。」 章县令想要?强行拉他们下水, 谎称这金子?是将军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了退还的必要?。反正谢韫不?会姑息, 到时候直接禀报给陛下, 他同样逃不?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现?在天降横财, 还能用来给百姓添道菜。 这桩事了, 谢韫问:「让渐台查的事情如何了?」 「暂时还没有消息。」谢成摇头?。 渐台中最为得用的几人比他们早几日到达蜀州,已经?查了许久, 但那造□□的富商狡猾得很?,或许是隐瞒了姓名,让他们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摸出踪迹。 他稍有踯躅, 还是开口:「将军,还要?继续查吗?先前陛下特地嘱咐过, 此次不?让我们插手······」 谢韫眼皮一掀:「待到回去,本督一定替你在陛下面前记一功。」 谢成和肖远一个德行,整日里张口闭口都是陛下,生怕自己不?知道他们是被朱缨收买的「眼线」,专门给承明殿通风报信。 那还不?是知道只有搬出了陛下,您才会服软吗。 谢成知道谢韫没有生气,挠挠头?暗自腹诽。 「只是调查,又没有动手,不?算。」 看他一副怕被问责的样子?,谢韫挑眉,「放宽心,若出了什么差池,我替你们担着?。」 --- 这天日光晴好,伏在树干上?的蝉振翅,在炎热中发出阵阵响声。 朱缨畏热,阖宫上?下不?敢怠慢,早早就给承明殿供上?了冰,散发出丝丝凉意。 「皇姐这里的东西好吃。」坐在书房一侧案前的少年小心地咬了一口手中点心,开心地弯起了眼。 朱缨见他露出年少稚纯的模样,不?由也淡淡笑:「你若喜欢,朕让人给你送些过去。」 「送去绪儿那里便不?好了,不?如在承明殿。」 而?朱绪却摇摇头?,不?好意思地抿了唇,脸上?也浮起红晕:「皇姐以后多唤绪儿来就好。」 支吾了半天,原来在这等?着?呢。 少年腼腆里夹杂着?小心翼翼,好似初次探出巢来的雏鸟,心中满是不?安,只要?稍有异常就会再度缩回。 朱缨打趣:「在这儿有什么好?」 「和皇姐呆在一起,绪儿完成课业时更认真。」 注意到她的目光,朱绪羞赧,「在这儿可以吃很?多好吃的东西,不?会被嬷嬷约束。」 朱缨展颜,心中微微一嘆。 到底还是个孩子?,她勾心斗角个什么劲。 「你若不?嫌累,以后可以常来。」她勾起唇角,看到朱绪脸上?果然多了喜悦。 「谢皇姐!」 承明殿很?欢迎他,不?似景阳宫冰冰冷冷,视他如仇敌。 桌案后的朱缨锦袍雍容,鬓间金钗华贵,眉心描着?的花钿添了几分艷色,七饿峮爸爸三另七气五散熘整理上传那双出众的丹凤眼最是清亮,颊若细瓷,配上?毫无差错的妆容,着?实是风华无双。 朱绪飞快地瞟了一眼她,随即含怯垂下头?,眼底却划过一道贪婪。 皇姐可要?一直对绪儿好。 「陛下,周大人到了。」 听门外来人通报,朱绪识趣合上?摊开的书,装进箱箧起身向朱缨行礼,「绪儿先告退了。」 朱缨颔首,吩咐照水送他离开。 进殿的周岚月与将要?离去的朱绪撞上?,她一愣,接着?对人一揖。 朱绪没出声,怯然点点头?,跟着?照水出了殿。 「出什么事了?」待大门关上?,殿内只剩她们二人,朱缨开口问。 「是诏狱那边。」 周岚月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拿出供词,「绿瑚的家?人招了。」 当初他们只是从绿瑚先前的住所中发现?了一匣德宁劣钱,也许只是偶然,并不?能确定此人是否牵涉其他更重的罪名。 朱缨心里只是有猜测,担心其与宁后之?死有关,恰巧这时渐台从杀手手上?把人救下,并带回了宫中。 一个离宫多年的老宫女,又已经?做了这么久的平头?百姓,素日无冤无仇,为何有人想要?除掉她?再听绿瑚对劣币的解释,漏洞百出不?肯实言,其中必有蹊跷。 朱缨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其有罪,又怕放其离开后悔之?晚矣,于是只能将人扣在宫中,继续将人安置在坤宁宫原来的住所,如从前一样清扫宫殿,照发月例。 谁知才过了短短一月的时间,人就变得精神?恍惚胡言乱语,嘴上?说?着?什么「不?是我害的娘娘」,整日里疯疯癫癫。 做了亏心事良心不?安,如今重回故地,自然惶惶不?可终日。经?此一事,朱缨反而?确定了心中所想,绿瑚与母后的死脱不?了干系。 她早就让人着?手去寻找绿瑚家?人的下落,得到的消息是大多都已离世,除了一些远到十万八千里的远房亲戚,就只剩下赌鬼夫君和一个姐姐。 朱缨派去的人很?快将之?控制,并带到了北司诏狱审问。 从周岚月手中接过,她看见供词上?写?的内容,朱缨眯了眼,「只是如此?」 供词上?只交代?说?绿瑚常托人给家?中带银钱,尤其是在离宫前几年,而?且数额极大,并不?像宫女正常的分例。 周岚月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据查到的消息,绿瑚与家?中人关系疏淡,往来并不?密切,了解想必不?多。看两人的反应,不?像是有所欺瞒。」 朱缨心知这样的结果也算正常,探知真相远不?会这么轻易,但也并不?是全无进展。就看绿瑚给家?中大量补贴,也足够说?明其中有问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她将供词放下,目光重新看向周岚月,「今早坤宁宫递来消息,你猜猜,『疯了』的绿瑚又说?了什么?」 周岚月面露不?解,她眼露晦色,道:「她说?,『贵妃娘娘饶命』。」 周岚月手一抖,脱口而?出:「······李氏?」 朱缨没说?话,沉下的眼中情绪翻滚。 绿瑚是皇后宫中的宫女,却与贵妃有了牵扯,这让她如何不?怀疑?朱绪是李氏的儿子?,方才与他相处也是存了试探之?心,看能否找到破绽,但看其反应,好似并不?知情。 这并不?足以打消朱缨的疑虑。母后去时朱绪年纪尚小,或许他是真的不?知,但其母未必手上?干净。 李氏······ 或许,她该找个日子?去会会这位称病多年的庶母。 「此事干仪卫不?必再管,朕自有打算。」朱缨道。 事关皇家?颜面,周岚月自然不?会不?识趣,当即应下。 「还有一事。」 周岚月说?:「我问许家?要?了那日清泉寺来客的名单,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查来查去,高塔中的两人究竟是何人,竟是半点线索都没有······」 朱缨一嘆。 她猜到此事定不?好查。那天周岚月将她与宁深在清泉寺遇到的事情悉数告知于她,她心中疑云密布,塔中密谋的两人的来歷不?明,或许是许家?邀请的客人,或许本来就是寺中人,甚至可能是从低矮院墙外翻进来的。 周岚月没能看到两人的长相,只知道其中一人被称为少爷,身穿白衣。但这个条件范围太广,想要?凭此抓人,犹如大海捞针。 朱缨心神?不?宁,担心那人是沖蜀州去的,只能快马加鞭给谢韫传信,要?他多加警惕,如今已过去好几日,不?知信可有收到。 「继续派人盯着?清泉寺,莫要?松懈。」她道。 清泉寺,这是许氏名下的产业。她对许瞻本人并无疑虑,但许氏煊赫百年,又与李家?曾是姻亲,还是谨慎些为好。 已至正午,朱缨索性留周岚月在宫中用膳。过后,周岚月欲告辞回干仪卫司,被她出声拦下。 她眉一挑,问:「你是不?是与我表兄说?了什么?」 周岚月不?解:「什么?」 哪个表兄? 朱缨将腕上?珠串褪下,「这是宁府前几日送来的。听宁国公的意思,是经?了周大人的提点?」 宁氏是她外祖家?,宁深是她的亲表兄。她想要?维繫这份亲情,但二人生疏已久,总觉宁深反应冷淡,她担心适得其反,卡在中间进退两难。 但这段时间宁深一反常态,隔三差五给宫里送东西,有时是些新奇玩意,有时是些好吃的点心,虽不?见得名贵,却能看出用心,俨然一副兄长宠溺家?中妹妹的的模样。 朱缨感到欢喜,却也因他的转变暗自讶异,之?后对着?宁深一顿试探,试图弄清楚其中实情究竟为何。 「陛下多虑了。您贵为天子?,却依然是臣的表妹。兄长关怀妹妹,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宁深这样说?。 虽然言语中依然恭敬恪守君臣,但相较之?前已有了明显的柔和。 「宁氏与陛下永远是一条心,宁府也是您的家?。」 心中涌过暖流,几次三番后,朱缨忍不?住追问:「表兄为何突然如此?」 「还是多亏有周大人的指点。」 他道:「在许多事情上?,我的本事不?及她万一。」 周岚月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被宁深这样夸赞,心中窃喜,暗道他十分会做人。 当时自己是看不?过这两兄妹表现?别扭,才对宁深说?了几句聊作开解,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事,竟还被他记到了朱缨面前。相当于两人亲情破冰的同时,还顺道在圣上?面前替她美言了几句。 第38章 陈情 她笑了, 轻描淡写道: 「其实也没说什么。当局者迷,陛下与宁国公是嫡亲的表兄妹,血浓于水,分明关?心彼此却?表现疏淡。臣身在局外看?得清楚, 才多?说了几句, 好让误会早些破解、少些兜兜转转罢了。」 「朕许久不曾关?注, 你?与他的关系倒是好了许多?。」 朱缨轻笑, 僵坐许久的身子放松了些,随后半是认真,对她温声道:「多?谢。」 这份情, 她承了。 周岚月收起平时的随性, 抬眸对上朱缨的眼睛, 神色微愣。但这份错愕很快就?淡淡散开, 转而在眉间化作一点笑意。 面?前人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 若换作是旁人, 此时恐怕早就?惶恐下跪、大唿「折煞」了。可作为多?年的知心好友,周岚月了解, 这一句谢并不是以?陛下的身份所言, 而是单单作为朱缨。 不是将军, 更不是什么皇帝。 周岚月不会、也不愿去与她较真分辨什么身份和礼数。那重重玉阶之上的位置已经够冷了, 若连她也退后一步,那朱缨身边还剩下几人, 能让她在孤寂时说说心里话呢? 于是她放松了本欲撩袍下跪的姿态,只拱起手一揖,柔声道: 「臣的本分。」 --- 入了夜, 陈府上下十分静谧,平时廊下点着常亮的灯笼也灭了不少, 只留下了寥寥几盏。进到内院,只有梨玉斋中烛火摇动,想?是屋中主子还未就?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姑娘一向怕黑,不若还是多?点几盏灯吧?」昔儿侍立一旁,面?露关?切。 「不必了。」 陈皎皎眉心微蹙,细声道:「只要屋里有光就?好。现在府中只我一人,何必徒增花销。」 从前府中夜晚也明亮,是因为兄长双目有疾,她担心出事,方便?常常前去看?顾。现在兄长不在,也就?没了点灯的必要。 「天气热,让府里的人早些去歇息吧。」她道。 昔儿自小跟在她身边,最是明白?主子心中所想?,看?出陈皎皎心中郁郁,出言安慰道:「姑娘莫要忧心了,世?子定会安然无事的。」 陈皎皎垂眼掩下眸中失落,口中低喃,又像是在祈祷:「一定会的。」 自那日陈霖离开前往温泉山庄养病,她便?再也没能看?他一眼。 负责医治他的那位名医说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可去打扰,鬚髮花白?的医士照看?陈霖已十年有余,她自然不会不信。本想?就?算不能亲自侍药,只一同?去温泉山庄看?着也好,可兄长却?又极力阻拦不要她去。 她知道兄长的脾气,只能不再坚持。 如今距他离开已过?去许久,不知情况可有好些吗? 陈皎皎孤身日日守着府邸,心中牵挂兄长安危,却?又不敢前去打扰。她又慌又怕,给北地的父王和母妃写了家书,也迟迟不见回信。 昔儿见她仍是愁眉不展,便?想?着换个话题,笑着道:「姑娘这些日子都闷在府里,想?是让陛下也担心。」 「莫要胡说。」 陈皎皎轻轻斥了一句,心思却?不禁跟着去了别处,短暂沖淡了愁思。 自从兄长病倒,陛下再也没有召她入过?宫,补品赏赐却?如流水般送了来,问候也不曾少。想?必是怕她为兄长之事忙碌,也就?不便?再来召见。 陈皎皎眉头舒展了些。再过?两日,她便?主动递了牌子入宫面?圣,好些日子不见阿缨姐姐了,她也十分想?念。 督帅在蜀州还未归,深宫空寂,姐姐独自一人,她也该去陪伴说说话。 --- 「陛下,李尚书在外求见。」 这李氏,果?然消息灵通得很。 朱缨扫了一眼众人,道:「让他进来。」 殿内寂静无声,几乎针落可闻,殿下地砖纤尘不染,身穿各色官袍的臣子垂首不敢直视圣颜,黑压压跪了一地。 李士荣由人引着进入,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心中一沉。 行至跪着的众臣最前处站定,他不动声色,向高?处座上行礼。 上方人唇一勾,将之跪礼免去,道:「李卿来得正是时候,朕才下令召见礼部众卿,你?便?来了。」 「回陛下,臣统领礼部,自然没有让下属独自面?圣、自己?却?躲在其后的道理,这不合礼数。」 女帝字字不善,李士荣自然不会听不出,可他只装作不明。 立于朱缨身侧的照水微微抬了眼。李氏猖狂,与上对话分毫不让,竟还敢暗里回刺,听其话语,倒是责怪陛下越过?尚书宣召礼部属官,乃是不合礼数之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礼数规矩,也要朕点头才算合得。」 朱缨也不恼,只一笑而过?,说得云淡风轻,接着步入正题: 「既然李卿是礼部之首,不如说说此事该如何向朕交代。」 她语气轻松,好似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常事。大殿气氛却?陡然紧张了些,令玉阶下跪伏的众人身子俱一僵。 终于到了重头戏,李士荣利落撩袍屈膝,谢罪道:「礼部失职酿成大错,臣万死难逃其咎!请陛下治臣重罪!」 关?于朱缨说的「此事」,他在赶来的路上已经接到消息。这并不是件小事,若论严重些甚至会背上叛国不忠的罪名。 昨日朱缨心血来潮,一起身便?去了崇贤馆,想?着去瞧瞧,也好看?一看?大魏日后的栋樑之才。届时馆中先生正在授学,她也就?没有打扰,转而先去了正堂隔壁的藏书阁一观。好巧不巧里面?放着几本新奇的书,朱缨也没有见过?,兴致一起便?随手拿了两本回宫。 这一来便?出了事。皇帝身边见多?识广之辈众多?,朱缨将此书拿给太傅袁持忠一看?,却?见这位苍颜白?发的老?臣当即变了脸色,颤颤巍巍跪地不敢出言。 她坚持问下去,终于才从袁太傅口中得知,此书乃是前朝一位皇子所写,其中记载的众多?未有听闻的文化,皆是出自前朝皇室。 大魏开国皇帝开明,听闻当年不知从何处发现了一农户之家,竟是隐姓埋名数年的前朝皇室中人。地方太守自作聪明,将人尽数格杀后上奏摺意图邀功,而祖皇帝勃然大怒,当即摘了他的乌纱帽,斥其先斩后奏、对无辜之人赶尽杀绝。 对人尚且如此,更不必说书本文集,祖皇帝登基后并未大肆毁坏,而是顺其自然发展存亡。百姓感念新帝恩德大度,倒使民心聚如堡垒,新朝江山向稳。 时间已是久远,前朝皇室覆灭后的十几年里,那些旧的事物渐渐没了踪影。本以?为已经销声匿迹,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了大魏学堂的书桌上。 朱缨深知教育之重。前朝之物可以?留在民间,独不能任其流转至学堂,在无形中影响学生,危及大魏的将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崇贤馆经皇帝特许建于宫中,乃是大魏最为显赫的求学之地,其中接纳的学子经过?层层择选,个个为人中龙凤。按照惯例,馆中经常会从民间挑选一些新颖的志异书集以?起到放松娱乐之效,但若是书本出自前朝,这份心意就?完全变了味。 崇贤馆由礼部掌管,现在出了这样?的丑事,自然罪责难逃。 然而此事未经他人手,乃是朱缨亲自发现,既然还未有声张,如何处理就?全凭她一人心意。若她不欲追究,便?可以?轻轻揭过?,保下皇家颜面?,大可以?之后再暗中整顿崇贤馆内部,将藏在暗处的问题一个一个解决干净;可若她意欲重罚,那这一小小的书本,足以?令整个礼部以?叛国的罪名下狱。 且看?这架势,朱缨显然不想?轻拿轻放。但她行事不明,又像是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饶是浸淫官场多?年的李士荣,此时也不免心中打鼓。 他话音落下,殿内一时无声。朱缨也没开口,而是面?色淡淡,伸手去拨弄置于宽大桌案上的紫檀笔架。 「李卿虽为尚书,然身在内阁,礼部之事无法一一看?过?,交给下面?来做也是正常。」 许久,她才说话,嘴角还牵出一抹笑,「朕知你?爱惜下属,但实在不必揽责。手下之人办事不利,受些惩罚也是应当的。」 「陛下,臣冤枉!」 「微臣冤枉!」 朱缨脸上的笑意还未落,跪于殿下的大臣便?都慌了神,求饶告冤声一时起伏不绝。 他们当然害怕,神仙打架,遭殃的往往是小鬼。李氏煊赫,天子不会与之硬碰硬,听其话中之意,多?半是要保下李士荣,再让其推出一个替死鬼顶罪。 李士荣听完也不好过?,他眉心重重一跳。好一个皇帝,竟是要逼他亲手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 明眼人都能看?出天子与世?家势同?水火,他李氏与之面?和心不和,已是上下公认的事实。今日朱缨却?不按常理出牌,非但没有藉此机会开罪,反而通情达理,主动助他脱身。 但这样?的状况,才是李士荣最不想?看?到的。他到底低估了这个上位不久的丫头片子。 崇贤馆中出现前朝书籍之事万分蹊跷,以?他手下人的能力,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难说今日之事是否为皇帝一手操作,贼喊捉贼,想?要以?此为契机,拿礼部开刀。 毕竟,女帝上位以?来动作颇多?,毫不掩饰自己?的锋芒和雄心。 现在情势危急,他没有时间细细调查,只能收回思绪,竭力去应对当前。 第39章 交易 他执掌礼部多年, 势力多半从这里积累,再由此延伸去?各个地方,渐渐织成了一个紧密的网,说白?了, 礼部就是李氏壮大的底气和资本。在这里, 几乎所有?紧要的官职都由他的人把控, 供职于此的众人都是受他信任的心腹。 而现?在, 朱缨却要以退为进,借一个重可人头落地的罪名,逼迫他捨弃手下, 自断一臂, 让随李氏姓的礼部从内向外捅破一个漏风的洞。 若朱缨今日没有如此高调行事, 他大可?暗中打点?好一切, 为此事?寻找一个绝佳的替罪羊, 将损失降到?最低。可如今礼部官员跪满了大殿, 若他顺从朱缨,公然拉手下顶罪, 待到?事?情传出, 李家追随者势必会寒了心。 到?了那时, 所有?人都会怀疑他的立场, 李氏苦心经营多年的心血将功亏一篑,皇帝就成了最大的受益之人。 是以, 他绝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见他久久沉默,朱缨也收起?笑意,懒懒地收回手, 扬声道:「来人——」 「陛下多虑了!」 李士荣终于抬头,高声道, 「回陛下,礼部上下乃是一体,臣身为尚书办事?不利,愿与?众人同罪!」 杯中热气蒸腾,氤氲了朱缨锋利的眉眼。望着下方整齐俯首的众人,她一扯嘴角。 和她想的一样。 「你们都先退下,朕与?李卿有?话要说。」 事?情还未了便赶人,退出殿外的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但?只能依言退下。 「起?来吧。」 殿门关上,朱缨免去?李士荣的跪,却也没抬头,慢条斯理道了一句,「朕有?意保下爱卿,奈何爱卿不肯领情。」 「陛下说笑了。」 看他油盐不进,朱缨也不恼。 「朕听闻,工部的帐已查完了?」 她神色中是漫不经心,好像只是简单提了一句,再无其他目的,只是听在李士荣耳里,这句话无疑一道惊雷。 兵部的事?过了没多久,朱缨突然下令,让人着手查工部的帐。工部尚书慌了神,马不停蹄派人前去?李府报信,他第一时间授意人前去?打点?,力图瞒天过海,不让皇帝的人查出端倪。如今已过去?数月,他本以为这场博弈已经结束,谁知会在这时候被?翻出来提起?。 工部的油水太多,终究没能保住。朱缨用了一个冒险的法子,在同一时机对工部和礼部双管齐下,逼他缴械放手。 看着高台之上年华尚好的女子,他目光凝住,语气轻而淡,却让人听之生寒:「礼部之事?尚未解决,陛下便要动工部,不怕操之过急,最终伤己吗?」 「朕身为天子,所做之事?皆为天下。纵是伤己,也有?后人为吾鸣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好似听不出李士荣话中威胁,朱缨笑意如常,道:「朕并无他意,爱卿,莫要如此着急。」 「可?愿与?朕做个交易?」 看着殿下之人,她继续道:「礼部和工部有?爱卿管着,朕自然放心,可?是若管过了头就不妥了。李卿,你得让朕夜里能安睡才是。」 这番话直白?得不能再直白?,几乎将矛盾摆到?了檯面上。李士荣不言,等着她的下文。 「朕不欲大动干戈,李卿,你也该拿出些诚意来。」 朱缨道:「两部琐事?繁多,爱卿的人再有?能耐,也不免有?疏忽的时候。朕派遣几人前去?为你分忧,这样一来对谁都好。」 「爱卿意下如何?」她身体微微前倾,接着放慢语速,似是诱引般说:「朕一言九鼎,你若肯松口,工部帐案之事?一笔勾销,绝不再提起?。」 女帝身段放得极低,加之许下的东西十分诱人,让李士荣也动摇起?来。 他沉下心来权衡着,朱缨这一番话,将自己想要的和他想要的都堂而皇之摆在了桌上,可?谓是异常坦诚。 若他答应与?之交易,势必要牺牲几个自己布置在两部的棋子,却不至于丧失威信,让李氏内部瓦解。而如此一来,工部帐目错漏一事?就会如尘灰般飞扬散去?,这把悬在他头顶的刀轻轻落下,他也能继续保住对工部的把控,不致损失惨重。 李士荣表面神色自若,道:「若臣不愿如此呢?」 「无妨,朕不欲强人所难。」 朱缨无所谓地笑了笑,「李卿与?静王应是有?些日子不见了。他与?朕亲近了不少,若你来得是时候,指不定还能在崇政宫遇见他。」 贵太妃李氏深居景阳宫,这对母子是李士荣的软肋。她深知这点?。 果不其然,李士荣明显一震,自然垂落在袖中的手渐渐收紧成拳。 女帝说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是在借绪儿的安危来威胁他。未过及冠的半大孩子天真稚纯,身在深宫与?之朝夕相处,无疑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她宰割。 他不敢赌朱缨会不会真的动手,毕竟,她身上流着宁氏的血。 内心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李士荣松了拳,最终确认道:「陛下方才的承诺,可?是当真?」 「自然。」朱缨回得干脆,「君无戏言。」 殿下人一嘆,无声接下了这通交易。 他再度下跪,开口道:「是臣治下不严,疏忽大意。礼部左侍郎高益掌管崇贤馆诸事?,默许前朝禁书流入学堂,其心可?诛,请陛下降罪!」 「爱卿果真识时务。」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朱缨心中愉悦,下令道:「既如此,来人!」 礼部那帮人她清楚得很,真抓住细查没一个干净。不管李士荣弃了哪一个,都是他们罪有?应得。 听着殿外臣子的高声喊冤和咒骂,以及被?人拖走的声响,李士荣闭了眼,心中微沉,却又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暂且让你得意几日吧,只是到?时候可?别忘了哭。 --- 八月太阳毒辣,日光向下一洒,让蜀州的天气炎热似火烤,纵是傍晚时分也不见凉爽。锦城却丝毫不受影响,从受灾中缓过劲来的百姓忙碌又热情,处处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在这样的氛围里,杨锦澄也不嫌热,扔了手中的扇子,快步跟上前方高大的身影,「城东商市大的很,不知督帅想看点?什么?」 这段时日谢韫依旧忙着重建蜀州的事?,调了大批人手前去?各地救助,自己四处奔波察看,也发?现?了些蜀州官场暗藏的问题。 他一一记在了心里,打算等回到?魏都后告知朱缨。恰巧今日与?杨茂议事?后在太守府遇见了杨锦澄,想起?先前在商市的约定,开口邀他与?自己同去?一趟。 「不必麻烦,随意转转即可?。」谢韫回。 江北和魏都都是富庶之地,却不在边疆,不曾有?像蜀州市集这样独特的繁华景象。他从前为扩张渐台势力去?过不少地方,其中对川蜀一带的了解算是较少。 让杨锦澄带自己来商市,也是放一个熟悉情况的嚮导在身边,方便他了解当地商贸的情势。 他知道朱缨对蜀州商业的情况关注已久,心中多少有?些自己的想法。既然他正好来了,能为她提供些有?用的信息也是好的。 杨锦澄应声,两人一起?往商市深处走。 「杨公子,今日可?来晚了!」 「小店新出的小玩意,杨公子拿几个回去?玩玩!」 杨锦澄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沿路经过多少小摊贩向他打招唿,一看便知相熟,有?的甚至从摊位后跑出来,急急忙忙给他塞些吃食或小物件。他应付不过来,不停与?人笑着接话,脸上丝毫没有?不耐。 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地方,百姓对太守府的公子热情如斯,但?又如朋友般相处,毫无谄媚与?惧怕。 如此,蜀州太守杨家与?百姓的关系就可?见一斑了。 谢韫观望不语,心中给杨茂加了一分。 杨锦澄咧着嘴正笑得像朵花,不经意侧头一瞥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大人物,于是赶紧把露出的牙合上,尴尬道:「呃······有?您喜欢的吗?」 见面前少年把怀里的东西敞开,一副让他先挑的模样,谢韫移开眼,颇为无语地加快了脚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诶!督帅您等等我啊!」 见他一言不发?快步走了,杨锦澄也顾不上与?摊贩们说话,一股脑把东西交给身后的小厮,马不停蹄去?追。 - 「杨公子与?这里的人似乎很是熟悉。」身边清静了些,等到?他跟上来,谢韫才道。 「常来这一片玩,久而久之便熟悉了。」 杨锦澄嗨了一声,解释说:「都是小民不务正业结交下的。」他话中自贬,好像自己也接受了这样的说法。 谢韫不好接话,他剑眉微动,转而去?看远处的几个异域商人。 鬈髮?大鬍子身后的骆驼驮着沉甸甸的大包袱,手指上戴着的宝石耀眼,一看便知阔绰。此时却被?三五个不知何处来的地痞流氓包围,时不时被?推搡一下,竟丝毫不敢还手,反而唯唯诺诺,叽里咕噜地像是好言相劝,最后还摘下身上的宝石配饰交了出去?,人群才缓缓散去?。 谢韫望着那边若有?所思,须臾后开口:「杨公子那日说的话,我想并非没有?道理。」 他没有?派手下去?帮那些商人。帮完这一次,下一次谁又能帮? 杨锦澄在一旁攥着拳头,平时他看到?这样的场面往往拔刀相助,今日是因为有?谢韫在,才强忍着没有?出手。此时听他突然这样一句,面色不解,不禁追问:「什么?」 第40章 手帕 「大魏欲要发展商贸, 还缺少一些秩序。」谢韫道:「还有公?平。」 那日杨锦澄在商市上说过的话,在?他?父亲眼里是?大逆不道,就算放到朝会上提出?也照样会被批驳地一无?是?处,说不准还要扣上顶离经叛道不配为官的帽子。 但如今的商市是什么样, 谢韫已经看到, 朝廷想要商业发展, 让商贸更多地推动经济, 就必须做出?一些?改变。 「正是?如此?!」杨锦澄眼中勐地一亮,随即难掩兴奋道:「督帅会把这些禀报给陛下吗?」 「陛下关?注蜀州商贸已许久了。」 算是?隐晦回答了这个问题,他?道:「你还有什么想法?」 少年思考片刻, 斟酌道:「小的见识不多, 只从蜀州的商市来看, 每日人来人往虽然热闹, 但?没有明确的制度规矩, 管辖无?序, 常有欺压抢劫这类事发生。周边小国的商人够买下的东西明明够装五辆马车,却被歹徒所劫, 最?终只能带着两辆马车回家, 甚至有的连命都丢了。依我看, 我们应该对这些?商人的安全多加保护才是?。」 他?继续道:「还有, 边疆地区与?邻国间贸易最?是?兴盛,如果?我们能降低外?贸税赋, 来我大魏行商的人一定会更多的。」 「你说的不错。」 谢韫沉静听着,神情有了松动。待到他?告知朱缨,这些?法子未必不可一试。 「是?你方才说的, 自己『不务正业』?」思绪收回,他?心情还不错, 对杨锦澄问道。 「啊?」杨锦澄愣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低下头道:「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本督倒是?觉得尚可。」 谢韫说:「何必一心追求读书做官,能在?商市里混出?些?名堂也算本事,不是?吗?」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 杨锦澄怔住。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可以受人钦佩了。 他?想道谢,谢韫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没有等他?便一人迳自向前去了。 少年抹了把脸,忍不住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大声道:「督帅,您等等我啊!」 - 等到他?追上,谢韫正驻足站在?一个五颜六色的摊位前。 杨锦澄顺着他?眼神望过去,待看清是?什么东西后很快将?刚才的话题忘在?了脑后,弯着眼介绍:「督帅先前应该没见过,这是?蜀绣,出?了我们蜀州可就看不到了!」 眼前的小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绣品,其上纹样栩栩如生,片线光亮,针脚细腻整齐,一看便知手艺不俗。摊位之后坐着一位衣着简朴的妇人绣娘,正低头在?手中的软缎上绣制。 入眼多为香囊、手帕之类的饰品,平时应是?招待女客为多。 杨锦澄没想到谢韫竟会被这些?吸引,见他?不语,迟疑开口?:「督帅?」 谢韫嗯了一声,不去看他?,径直看向绣娘:「打扰,这个多少钱?」 绣娘显然也与?杨锦澄相识,抬头看见二人后沖少年点了头,对谢韫报了价钱。后者听后颔首,爽快地拿了银子。 一旁的杨锦澄心情复杂,没想到督帅平时看着沉稳睿智光风霁月,竟喜欢这种女儿家用的东西,还到外?面上街来买。 「原来督帅喜欢这些?啊,哈哈。」 他?干笑两声,差点咬了舌头。 「······」 谢韫看他?一眼,辩道:「不是?给我买的。」 杨锦澄大悟,随即更惊诧了——督帅竟有心上人? 才不理会他?怎么想,谢韫接过买下的手帕,神情中多了几分柔和。 他?从前听说过蜀绣,阿缨没来过蜀州,见到后一定会很高?兴。他?挑了一条绣着几朵茉莉花纹样的,她应该会喜欢。 朱缨自小喜欢张扬艷丽的东西,不喜寡淡细小之物,但?却有一个例外?。 先皇后宁氏喜爱茉莉,似是?出?于母女间某种奇异的心意相通,这清新洁净的小花也成为了她的偏爱。以前她打扮时喜欢摘几朵簪在?头上,现在?碍着身份很难再实现,顶多是?在?宫殿院子里种上几株观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谢韫想着,既然髮髻上不能再戴,能在?手帕上出?现也是?好的。 他?将?手帕细细叠了收好。不过一念的功夫,杨锦澄已经倚在?摊位旁和绣娘寒暄上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桑乔呢?」 绣娘摇头不知,「好几日没见他?了。」 桑乔是?他?的好友,是?个捲毛蓝眼的突厥少年,应该是?才来蜀州不久,平时做一些?卖花灯拨浪鼓的小本生意,摊位就在?绣娘的隔壁。而今却不知去了哪里,连自己的小摊都不见了。 杨锦澄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旁边取代了桑乔摊位的小贩也与?他?相识,于是?向一边走了两步,打听道:「桑乔人呢?」 一旁被问话的小贩又矮又瘦,活像个猴子,此?时醉醺醺的,回道:「那小子喝酒欠了我们酒楼的钱,话又说不清,早把摊位卖给我们逃了!」 「这傢伙······」 不是?说好了,没钱就来太守府找他?吗。 杨锦澄暗自腹诽好友不够义?气,不过桑乔自在?惯了,消失几天后又会毫无?徵兆地出?现,反正是?死不了。 他?很快释怀,转而想起了什么,去跟谢韫介绍方才说话的瘦猴小贩。 「督帅有所不知,你别看他?好像守着这一个小摊摊过活,实际上本事大着呢,是?个大掌柜!放眼整个锦城商市,往东走一大片都是?他?们东家的,整整二十七家店面铺子!他?东家······」 说到这儿,杨锦澄不知为何大惊失色,慌忙转头问小贩:「冯掌柜,我怎么记得自从地震后就没再见过你们白老?板?不会是?······」 「瞎说!我们东家好着呢!」 冯掌柜微阖着一双醉眼,喃喃道:「能不能小声一点?我们东家行事低调,不欲暴露身份,之前被你发现也就算了,你还带个人来······」 他?正说着,昏沉的脑海中忽地划过刚才听到的话,吓得顿时酒醒了大半,继而勐地从木椅上站起身,指着面前的另一人惊慌失措道:「杨少爷,你刚才叫、叫他?什么?」 督帅?那不就是?东家让他?躲着的······ 「哦,这是?······」 「不必了。」 谢韫打断,黑沉的眼中闪有寒光,紧盯着冯掌柜,开口?却是?问杨锦澄,「你方才说,这位掌柜的东家姓什么?」 虽然不知为何督帅周身气场突变,杨锦澄眼神略有迷茫,但?还是?如实答:「姓白,白老?板啊······」 「白宗庆,是?吗?」 他?目光转向冯掌柜继续追问,声音不疾不徐,好像不想惊吓眼前的猎物。 从面前人的神色中,他?得到了答案。 瘦猴见势不对要逃跑,谁料仅一瞬的功夫,人就被谢韫隔着摊位捏住手腕,轻轻松松撂在?了桌案上,再也动弹不得。 不愧是?督帅啊! 第一次经歷这种场面,杨锦澄心惊之余,对谢韫的佩服又更多了一点。方才他?甚至没有看清动作,就见冯掌柜已经被扣着摔在?自己的摊桌上,不敢发出?一声惨叫。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杨锦澄不明真相。 商市上富贵之人常见,谢韫一行人今日都着便装并不显眼,这边的情势看着惊心动魄,实际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也没有引来多少人注目。 谢韫松开手,低声问:「白宗庆在?哪?」 「小人实在?不知,大人饶命······」 料到了他?不肯松口?,谢韫从袖中拿出?一块沉甸甸的令牌,举起到他?面前。 眼前镌刻祥云龙纹的古朴玉符好似带着千钧重压,冯掌柜腿脚一软险些?跪下,语调惶惶:「横云山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谢韫将?玉符放回袖中,吩咐手下:「带走。」 - 回到住处,谢韫没多说什么,只对跟在?身后的谢成道:「让吕述立刻来见我。」 听将?军要见随行来的渐台手下,谢成立马明白了意思。 方才他?听说将?军在?商市捉了一个小贩时就想开口?,如今略一踯躅,终于心一横,屈膝跪在?了地上。 谢韫半天没听到回音,转身蹙眉去看,便看到谢成跪着的模样。 他?神色沉了沉:「谢成。」 谢成抬头,抱拳认真道:「将?军,真的要继续查吗?」 他?知道应该无?条件服从命令,但?他?不能不顾谢韫的安危,还有他?们离宫时陛下的叮嘱。但?千言万语难尽,只能化作这样一句潦草的确认。 「我有何时做过没有把握的事?」 「将?军······」 谢成目光微动,「我们不知蜀州的敌人藏在?何处,若有万一,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如今救灾事宜已近尾声,过不了几日我们就要启程回都,你要我扔下仅一步之遥的线索离开吗?」 「这······」 谢成语塞,不知该如何回话。 「我问你,这一路上我们的戒备如何?」谢韫继续道。 「十分完备,从未放下警惕。」 「既如此?,为何不敢一试?」 谢韫追击,「谢成,战场之上,最?忌草木皆兵。」 谢成低下头,显然正做着极大的心理斗争。他?知道这个线索对德宁劣币一案十分关?键,如今查明近在?眼前,若轻易松手,似乎并不是?个明智的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第41章 初探 谢韫坐下, 「这条线索至关重要?,陛下心急如焚,日日不?得安眠,怎会不想快些查清?」 「若今日放手, 经年过后, 我们该去何处寻找白宗庆的踪迹?那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会一直在原地?停留。」 这一番话直直戳进了谢成的心窝子里。 陛下勒令他们在蜀州不?许沾这件事, 无非是担心他们的安危,哪里会是对真相不急切呢?就像将军说的,这个渐台寻查许久都毫无头绪的人, 好不?容易在商市有了?下落, 如今只需顺藤摸瓜, 若这次不?做, 待几年之后, 他们真的还能再次找到白宗庆吗? 况且, 明天将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也许这次放过, 下次见到的就是他的尸体了?。 天下没有那样好的事, 机遇只有一次。他们不?知道没有这条线索会失去什么, 若是找不?到, 或许就永远无法得知真相。 找不?出劣币一事的幕后之人,陛下嘴上不?说, 心里又该是如何的失望呢? 至于安危什么的······ 他明白,将军从来?都把陛下的事放在第一位。而他与渐台上下,皆以将军马首是瞻。 沉心思索后的谢成下定了?决心, 他起身抱拳,坚定道:「属下这就去唤吕述!」 见他想?通, 谢韫神色松动,补充道:「慢着,先把肖远叫来?。」 作为红缨军统领、朱缨派遣随行?的最?大「眼线」,他得亲自把人说服。 --- 今日圣上驾临,素日昏暗不?见光的景阳宫难得点起了?几盏烛火,暖黄色的光将大殿照亮不?少,看上去多了?几分人气。 「陛下今日,怎有空来?了?本宫这里?」 李贵太?妃坐在侧位,操着低哑的嗓音,向主位之人询问?。她垂下眼似谦恭状,遮住了?其中含着的阴郁。 听说朱绪近日尤其爱去崇政宫,这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把她招了?来?? 宫女敬上的茶被朱缨搁在桌上未动,她只看了?一眼,而后笑着接话道:「朕多年未见李娘娘,听闻您玉体欠安已久,今日恰好想?起,便想?着来?探望一番。」 她视线转移到身侧之人身上,深居简出的李贵太?妃上妆梳髻,看着却?没什么精神,细腻的脂粉铺在脸上好似戴上了?一张假面,遮掩不?住遍生的细纹和满面的憔悴。 她暗自心惊,算下来?李氏不?过三十几岁,竟已是如此老态,可见多年来?生活并不?舒心。 「多谢陛下挂念。」 淡淡望了?一眼送来?的各种珍稀补品,李氏道谢:「都是老毛病了?。」 说起来?,朱缨小时候没有见过她几次。但母后离开后,这位贵妃也曾风光得宠过几年,不?过她到江北没多久,就听说其圣宠大不?如前了?,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朱缨对父皇想?宠幸谁不?感?兴趣,不?过,这位贵妃娘娘孤居深宫十数年,也是个可怜人,好在膝下有子,也算聊作慰藉。 若是生在一个简单的官宦之家,身后没有那样庞大的家族,或许日子还能好过一点。 半真半假客套了?几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 殿内安静许久,朱缨主动开口:「朕有一事不?明,还望娘娘解惑。」 「陛下请讲。」 「朕听其他几位太?妃说,明安太?后生前礼待后宫,对各宫娘娘都极好。」 「明安太?后」,是朱缨登基后追封给其母的谥号。 她目光直视李氏,问?道:「那李娘娘呢,也是如此认为吗?」 李氏袖中手指收紧。她从未如此称唿过宁氏,但这个称号无疑已经深深刺刻在了?她心里,让她每每于深夜寂静时痛苦嫉妒到发狂。 先为皇后,后为太?后,身前身后俱是尊贵无比,正如朱绪说的,她这一生都要?被宁氏踩在脚下。 「太?后娘娘待后妃极好,确是如此······」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是啊,宁氏贤德大度,宽容又和善,后宫交口称赞,无人不?心悦诚服。若不?是她及时知道了?那件事,恐怕会真的眼盲心瞎,傻傻地?与她做了?好姊妹。 李氏心中自嘲,同?时不?免有些慌神。朱缨突然提起宁氏,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看来?李娘娘心中亦如是。」 朱缨微眯了?眼,声音微微增大:「无奈母后一生仁德,到头来?却?被奸人所害,到如今亦无从查知真相。」 「为人所害?」 李氏诧异:「那时太?后身体本就虚弱,一直拿药吊着,却?还是没能撑过去,怎会是有人蓄意?谋害?应是陛下多虑了?。」 「但愿如此。」 朱缨观察她的神色,又添了?一把火:「娘娘可还记得绿瑚?」 「绿瑚?」 李氏按捺住狂跳的心,如常道:「陛下恕罪,此人本宫认识吗?好似想?不?起来?了?。」 「她是从前侍奉在太?后身边的宫女,如今已重新回到宫中当差。」 朱缨道,「整日疯疯癫癫的瞧着不?大对,有次嘴里却?喊出了?李娘娘,仿佛认识似的。」 「陛下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怀疑是本宫害了?太?后娘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李氏露出不?悦的神情:「当年太?后病体难愈,本宫有协理六宫之权,常与后宫中人走动。坤宁宫中的宫女印象深些也并不?稀奇。」 两人一时无话。 须臾,朱缨眼中没有过多的情绪,淡淡赔罪道:「是朕唐突了?,娘娘莫怪。」 到底没有确切的证据,也许真是她想?多了?。现在她正在前朝料理李士荣,对后宫这位李家人还是莫要?逼太?紧。 毕竟李家是棵大树,想?要?撼动并非易事。 见试探不?出东西,她不?欲再留,起身告辞。 向外走了?两步,她脚步一停,好似又想?起什么,回首看向身后行?礼的李氏,轻声道: 「娘娘会让绿瑚好好活着的,对吗?」 不?去看她失去血色的面容,朱缨藏住眼中的晦色,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槛。 --- 夜色黑沉,团团乌云将月光遮掩。一辆马车从人影嘈杂处显现,缓缓驶向都城边缘,最?终停在一片静谧的湖水前。 四下寂静无人,等?候已久的李士荣向马车走来?,随后贴近侧面木窗,低声道:「可算来?了?。」 「发生了?何事?」 马车上的人没有现身,只是隔着窗间布帘说话,听其声线沉稳,是个男人。 「工部的帐目没能抹平,被她抓住了?。」 「无能。」 马车中传来?一句低斥,男人问?道:「你打算如何解决?」 「听她的意?思,是想?要?与李氏合作。」 李士荣眼中划过一丝不?甘,「工部的事一笔勾销,但要?往礼工二部安插她的人。我们苦苦握在手中的地?盘,终是要?被染指了?。」 「不?然呢,难不?成舍掉整个工部吗?」男人轻嗤一声。 晚风随意?将锦绸布帘吹起一个角,露出里面人绣有繁复暗纹的袖口。 「她用绪儿要?挟于我!」 李士荣压抑着恨色,咬牙道,「哪怕换成是你,又如何能够丝毫不?乱?」 若不?是担心绪儿在宫中安危难测,他又怎会方寸大乱,失去与女帝谈判的理智? 马车中静默了?一瞬,而后轻嘆一声,淡声道:「我会让人暗中看着,她的人就算进来?,也别想?着搅弄风云。」 李士荣脸色这才好些。 「······慢着。」 忽地?,马车中的男人出声:「你方才说,她查清了?工部的帐目?」 「怎么?」 「她可有对你细说?」 见李士荣没有接话,男人声音中的淡漠消退,显然是在强忍怒意?,「你就没有想?过,她可能是在诈你?」 或许她根本没有查出问?题呢?工部李家麾下的人办事得力,帐目既已抹平,按理是不?会轻易查出端倪的。 李士荣狠狠一顿。 细细回想?当时两人的对话,记忆里,分明是女帝才提到工部帐目,他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布置好的圈套!自己答应了?与她交易,相当于主动暴露了?帐目有问?题,这下她不?用亲自查,手里也有了?把柄。 他关心则乱,也没有料到朱缨会如此狡诈。什么天子一言九鼎金口玉言,分明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心中猜测落了?地?,他暴怒,恨声道:「她竟如此阴险!」 「罢了?。」 须臾,马车中的声音已恢復淡然,「这次就当是长个教?训。」 李士荣攥着的拳松开,话语中多了?些疲惫和无可奈何,「当初我们就该扶持绪儿夺了?那位置。这丫头片子狡猾得很,手段远比朱景高明······」 「事到如今多说已无益,只要?别忘了?我们的仇。」男人轻声。 「我当然不?会忘。」 说起这茬,李士荣眼中交织着恨意?,「整个李家,都不?会忘。」 「在外记得遮掩,莫要?露了?破绽。」 男人满意?了?,提醒道,「凡事留一手,才不?会被人一网打尽。」 隔着帘子,李士荣应了?一声,而后声音低晦,试探道:「她还能得意?多久?」 「别急。」 马车中好似笑了?一声,愉悦道:「那边就要?动手了?。」 轰隆一声惊雷响起,随之而来?的大雨落下,豆大的雨点拍打在湖面上,溅起层层水花。一道闪电在天边划亮,照得整个世界明如白昼。 就让这雨下得再大些吧。 第42章 死证 今夜註定不太平。魏都浇透了一场大雨, 千里之外锦城北缘的横云山庄同样不能安寝。 鱼贯而入的官兵手中举着火把,火光在夜里分外明亮,与冰冷的甲冑刀剑相映照,几乎晃了人的眼。 「大人饶命!」 山庄里的下人小厮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俱是吓得不轻, 一动?不敢动?地跪在地上, 心中都在打鼓, 担心是庄中人犯了什么大事。 一行人从正门大步走?进,为首的谢韫腰间佩剑、着窄袖便装。 他环视一圈,最后拿出令牌, 将目光停在一个看起来?最为得脸的管事身上。 「白宗庆在哪?」 - 「督帅, 人找到?了!」 方才试图隐瞒的管事正在地上瑟瑟发抖, 谢韫扫了一眼, 对外道?:「带进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说罢, 一个衣冠散乱的中年男人被士兵押进山庄正堂, 然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属下?抓到?他时,他正爬上围墙, 试图翻墙逃走?。」士兵将人放下?, 禀报导?。 谢韫唔了一声?, 目光移向地上的人:「白老闆, 久闻大名?。」 白宗庆摔倒后顾不上疼痛,赶忙用手撑起身体, 慌乱看向正位上说话的男人:「你们是何人?」 「朝廷查案之人。」 谢韫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白老闆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德宁钱庄的事吧?」 「朝廷······」 听?到?「德宁钱庄」几字后的白宗庆心下?大乱, 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惊声?道?:「你就是谢韫?!」 近日被派遣来?到?蜀州的高官仅有魏都的谢都督一人, 再看面前人面容俊朗、气度不凡,与民间传闻中的别无二致。如此······ 「白老闆是聪明人。」 被轻易猜出身份的谢韫并不意外,他让闲杂人等?退下?,一边道?:「既如此,还望白老闆能将当年实情悉数告知于我。」 「什么实情?」白宗庆不安道?。 「德宁钱庄暗造劣币的事,白老闆,你可不要说你不知情。」 「暗造劣币?」 冰冷的砖地上感受不到?天气的炎热,白宗庆面色发白,惊诧道?:「草民经营德宁钱庄短短不过几年,期间小事已想不起来?,但从未做过如此罪当杀头之事!莫非您在说笑······」 「本督没空与你说笑。」 听?其佯装煳涂试图矇混过关,谢韫沉下?目光,「想不起来?便继续想,本督陪着白老闆。」 铸造劣币乃是按律当斩的大罪,绝不能认。 白宗庆汗珠掉在地上,他不敢说话,生?怕被抓住错漏,可一直沉默又不是办法。 他不由得悲从中来?。若当时没有一时煳涂上了贼船,没有被那万贯财宝迷了眼······ 谢韫早有准备,像是无来?由地轻声?提了一句:「听?闻离这不远的六阑街很?是热闹,白老闆可有了解?」 「你怎么会知道?······」 方才还算得上镇定的白宗庆当即大乱,心神错乱般抬起眼,难以置信叫道?:「是冯四害了我?!」 受商市那天发生?的事启发,谢韫让渐台着重去查了那位冯掌柜名?下?的产业。白宗庆狡猾,隐姓埋名?在锦城生?活多年,那产业明面上属于冯四,实际上尽是他的地盘,这横云山庄便是其中之一。 他独自居住在此,难怪让人遍查无果。从冯四入手顺藤摸瓜,这一查便有了筹码。白宗庆妻子早亡,剩一双儿女多年前跟随他从魏都迁入锦城,如今正栖身于六阑街上的一座小院中。 谢韫已派人将其牢牢看好。 凡人皆有弱点,白宗庆常年不与儿女共居,想必心中有亲情,始终是忧心某日东窗事发,即使自己杀身之祸难逃,也要避开祸连子嗣。 「只要白老闆如实招来?,我不会伤害他们。」 谢韫低声?诱导,身子也从座椅上微微前倾,「暗造劣币一事,究竟是何人指使?」 「无人指使,全是我一人······」 「是吗?」 他微眯了眼,「看来?白老闆还未想清楚。既如此,不妨先放下?这件事,说些?轻松的。」 「坤宁宫有一匣子德宁劣币,是从一名?叫绿瑚的宫女房中搜出的。」 谢韫继续道?:「当年德宁钱庄是否曾与她?暗中联繫?」 「绿瑚······」 见没在追问劣币背后之人,白宗庆情绪微微放松,他被谢韫的话绕住,下?意识以为这就是一个「轻松的」问题。 他清楚今日罪责难逃,但对孰轻孰重还是有分寸的。 他从脑海中仔细搜刮这个熟悉的名?字,过后斟酌片刻,哑声?道?:「这个人我记得,但联繫不多。那个人只交代说她?办好了事,让我们多给她?些?钱······」 「『那个人』是谁?」谢韫追问。 白宗庆张了张口?,又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张皇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可曾想过,今日我审了你,待到?我离去,你口?中之人可还会留你?」 谢韫继续攻心,「你在这里隐居避难多年,自然是想活着。如今踪迹暴露,若还想活命,就听?我的。」 「老实交代实情,本督保你一家安然无恙,平安离开蜀州,前往江北。」 前面的话已让白宗庆动?摇,后面的一番保证更令其心动?,若能得到?江北谢家的庇护······ 他在心中激烈斗争许久,而后下?定决心,却好像抽干了身上力气,坦白道?:「草民说的话都是真的。并非装煳涂,而是确实不知。」 「当年找到?我的那个人,听?口?音像是北地人。那时我刚从宁氏手中接手德宁钱庄,手头正是紧张,那人便说让我与他合作,从中牟取利益。 我本是不从,可那人给出的条件实在令人动?心,还说他已打通关窍,不必担心被官府发现,而且德宁钱庄曾是宁家产业,就算事情暴露,也大可嫁祸于他们,然后全身而退。我那时年轻,想着有这样一个发财的机会,头脑一热便答应了。」 北地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此事听?着有些?荒唐也有些?草率。谢韫心中满是疑云,问道?:「你要如何证明,你的话句句属实?」 白宗庆已经打定主意跟着谢韫保命,自然是知无不言。他细细回想,笃定道?:「我的库房里还存有当年那人留下?的信物和一封密信。」 谢韫精神一振,立即吩咐派人跟随他一起去拿。 - 「督帅,不好了!」 谢韫在正堂等?候许久却不见人归来?,却见方才派去与白宗庆同去的士兵火急火燎赶来?,慌忙道?:「白宗庆死了!」 话音刚落,他腾地一下?站起,神色惊怒。 顾不上听?士兵说,他径直越过面前人大步走?出正厅,赶向库房方向。 库房与正厅离得不远,谢韫很?快赶到?。无视跪地请罪的下?属,他走?进书房,就见刚才还能气能怒的白宗庆此时无声?无息躺在博古架前,脖颈间血流了一地,已经没了气息。 不仅是为真相到?手又离去而怒,他胸口?起伏,转身去看门口?跪着的士兵:「怎么回事?!」 「回督帅,方才到?达时,白宗庆称库房乃是私密之地,要独自进去取,让我们守在门口?等?候。属下?看屋中并无异样,又想着山庄中已被我们控制,应是没有危险,便放他进去了。本以为取物很?快,谁知他久久没有出来?,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怕出事,便推开门去看,结果就看到?人已经死了。」 士兵不敢抬头,抱拳道?:「是属下?疏忽!」 谢韫脸色沉沉,白宗庆与他说话时分明已经决定坦白,如今尸体旁也没有利器,绝不会是自寻短见,只会是被人杀害。 山庄里无论正门侧门都有他的人守着,一只苍蝇也飞不进,白宗庆在此时被害,那动?手之人只能是在他来?之前便进入了山庄。 既如此,此人现在必定还在山庄之中。 谢韫瞳孔一缩,厉声?下?令:「立刻搜查整个山庄!」 「是!」 手下?离去,他重新将视线放在身后房屋上。这库房面积不小,他粗略打量一遍,里面陈列着的值钱物件不胜枚举,难怪白宗庆不让守卫跟随,生?怕露富招摇。 死去的白宗庆神情安详,全无挣扎的痕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受人暗杀。 谢韫在偌大的房中观察了一番,没有看到?兇手留下?的痕迹,于是蹲下?身復去看尸体,见在白宗庆右手的不远处静静地躺着一块铜符,像是人死脱力后从手中掉出的东西。 这应该就是白宗庆口?中的「信物」。铜符有了,密信又在哪里? 谢韫没有发现密信的身影,有可能是白宗庆没有找到?,也可能是已经被动?手之人夺走?。 他伸出手拿起那块铜符,可能是存放已久,积了一层厚厚的尘灰,将上面的纹路弄得看不清。猝不及防被沾了一手,这让喜洁的谢韫狠狠蹙了眉。 「吱——」 甫一走?出库房,隔壁厢房中竟传出一声?轻响,似是挪动?桌案的声?音。 谢韫目光瞬间冰寒,两步冲去一脚踢开厢房门,几乎是同一时刻,里面的黑衣人迅速从中破窗而出,动?作十分利落。落地后几步越过看守士兵,朝围墙之外疾奔而去。 杀害白宗庆的兇手! 此人身手不俗,必须亲自去追。 谢韫双脚在地上勐力一踏,紧随其后跃出窗户,随即腾空而起,向着逃跑的黑衣人追去。 不过电光火石间的功夫,两人皆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阵凌厉的劲风。 第43章 秘刺 夜月清寒, 横云山庄中静静燃烧的火把忽然斑驳摇动,院墙内蓦地爆出一阵喧譁嘈杂声,紧接着是铠甲相碰撞的闷响。 混乱中,黑衣男子很快突出重围越过高?墙, 疾如掠过一道残影, 另一人于后紧追不停, 同样迅速翻过围墙。 二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先后飞入山庄外的茂密树林,动作之?快令人惊嘆,惊起一阵倦鸟离巢而出。 带着热意的风快速擦过面庞, 带着树林中独有的草木泥土香气。 前方人速度不减, 谢韫屏气看准时机, 足尖一点纵身扑向一棵歪脖子老树, 而后单手扣住斜伸出来的枝杈凌空而起。 他的身影瞬间拔高?数尺, 轻盈跃过重重树冠, 步步向黑衣男子追近,而后陡然从树影间落下, 正正拦在向前疾奔之?人面前, 接着抽出腰间长剑, 凌厉迅速袭向黑衣人面门。 男子以黑布蒙面, 只能看见瞳仁蓦地一缩,旋即灵活避过袭来的剑风, 然后回身拉开距离,朝面前人飞出一对燕尾银镖。 又是镖! 谢韫目光短暂一顿,之?后来不及思考, 闪身侧过飞旋而至的银镖后继续向男子逼近,投入当前的交手中。 两人势均力敌, 一时间胜负难分。 茂盛而翠绿的枝叶隐天蔽日?,黑衣男子虽身手不俗,可毕竟交战时间已久,在驰骋沙场精于近战的谢韫面前渐渐落了下风,显出些许疲态。 谢韫抓住机会,趁其不备攻去一剑,只听见一声闷响,长剑挟着凛冽的寒光,刺入了男子的左肩。 肩膀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男子顾不上去看伤口,向后勐退了好几?步,之?后握紧手中匕首快速向前攻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面对突然勐烈的攻势,谢韫也逐渐感到?吃力,好在男子没有坚持太久,一息间剑与匕首相碰撞,发出一声兵器相击的清脆响声。 这?一击力度尤其强劲,双方俱是被?震退一大段距离。 因失血导致眼前微昏,黑衣男子半跪在地。 后方一阵马蹄奔腾和步伐声,他目光一敛,趁谢韫还未近身利落从地上爬起,然后立刻加快速度,向树林远处奔逃离去。 「将?军!」 山庄中来的援军来迟一步,谢成下马抱拳,请示道:「可要再追?」 「不必了。」 手臂被?震得微麻仍未缓过劲,谢韫直起身体望向那人逃跑的方向,沉声道:「追不上的。」 此人不善近战,但精于远攻和暗器之?流,一手镖用得出神入化?,而且飞檐走壁的本事极高?,身手灵活。如今人已远去,想要再追上是不可能的。 谢成点头,余光瞥见谢韫脚下的血迹,惊道:「将?军,您的手······」 谢韫闻声低头去看,才发现竟不知何时被?那黑衣人所?伤,在手背上留了一道两寸的口子。 那伤口看着不浅,而且还在不停地淌着血,十分触目惊心?。 「无碍。」 同战场上受过的伤相比,这?样的伤口只是小儿?科。谢韫草草看了一眼,见上面无毒,简单包扎止住了血。 「横云山庄那边······」 兇手逃脱,白?宗庆这?个人证已死,只留下一个信物。然而黑衣人来路不明,八成是劣币案幕后之?人派来的灭口杀手,那个铜符极有可能已经被?调过包。 如此一来,无论铜符指向之?人是谁,都也许是受真正的始作俑者设计陷害的替罪羊。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铜符根本没有被?黑衣人发现,就是白?宗庆当年收下的真正信物。 谢韫沉思,眉头深深皱起。可见背后的人藏得极深,又有众多得力人手拥护,手段高?深。 经黑衣人这?一搅合,事态愈发扑朔迷离了。 但好在有一件事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白?宗庆去库房之?前说过的话?。 绿瑚和宫外?的人有联繫,且为那人办过一件大事,至于「那件事」究竟是什么,只要绿瑚本人还在他们手里?,就总有查清的那天。 无论那铜符是真是假,总归能够提供一个信号,或许对查清此案有所?帮助。 谢韫决定先将?东西?收好,待到?回宫后交由朱缨再行定夺。 「搜查那间库房,一寸也不要放过。」 他心?中仍存着希望,万一白?宗庆所?说的那封密信是他没来得及找,仍然放在库房中呢? 「若有异样,立即禀报。」 --- 月明星稀,不远处的山庄中渐渐归于平静。临近的树林中踉踉跄跄跑出一人,他手捂着左肩上的伤口,鲜血几?乎浸透了半边衣裳。 四下无人,男人卸下黑布面罩,露出高?挺的鼻樑和惨白?的嘴唇。 他从裤腿撕下一块布条,团成团压在肩膀处止血,拿出药粉给自己撒上,喉间因疼痛溢出一声闷哼。 袭来的剧痛冲散了失血造成的晕沉感,他眼中清明了些,从衣襟中拿出一封像是书信的东西?,一手将?其抛进了身旁又深又阔的湖水中。 纸张浸透了水,上面的墨迹渐渐消失殆尽。 男人放松了些,思索着刚才的事。 终究是来晚了一步。若他在谢韫来之?前就已经杀掉白?宗庆离开,现在就可以顺利全身而退,也不至于久久蛰伏在那小小一间库房里?等待鱼儿?上钩,最终还受了伤。 大都督的身手果然不同凡响,出手招招凌厉带风,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吃力和疲惫。 所?幸白?宗庆已死,劣币案死无对证。他将?那铜符也掉了包,就算谢韫要追究幕后之?人,也断断查不到?他们头上。 正想着,男子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苍白?的脸庞上挂着一个阴鸷的笑,看上去分外?诡异。 他放下捂在伤口上的手,温热的血几?乎将?整只手都染红了。 是他多虑了。 只要计划能够成功,谢韫恐怕就活不到?那时候了。 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意,男子开始考虑当前的事。谢韫为人行事刚强果断,怕是很快就会下令关闭城门追查他的下落。 自己从他们手中侥倖逃脱,虽没被?看到?相貌,但左肩这?一处伤就是最明显的标志。 绝不能再留在这?里?。为免暴露,他必须在城门落钥关闭之?前离开锦城,之?后也要一路不停地离开蜀州地界。 必须今晚就行动。 顾不上伤口的疼痛,男人咬牙站起身,向城门方向快步奔去。 --- 已近亥时,谢韫一行人才回到?城中。 他没有先回暂居的厢房,而是打?算先去主院见过杨茂,托其派遣当地守军,着重注意北郊横云山庄的动静。 白?宗庆的库房不大,他手下的人很快搜完,果然没有发现有可疑的密信,看来确实已经被?黑衣人偷走。他已经传令下去,但愿能顺利将?此人捉捕归案。 行至太守府坐落的锦祥大街,百姓如织,却十分条理地排成了两列,每人手中拿着一个碗,不时安静地向队首处张望,正期盼和等候着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之?前没见过这?样的景象,谢韫问守卫在队伍旁的兵士:「是太守府在施粥?」 「回督帅的话?,正是。」 小兵低头一抱拳,回答:「其实已有四五日?了。早晚各有一次,督帅平时事务繁多,没能发现也是正常。」 再富庶的地方也会有贫苦难以生存的人,遭灾不久的锦城更是如此。太守府向民间施粥赈济,也是解了不少走投无路之?人的燃眉之?急。 谢韫颔首,「每日?都到?这?样晚?」 「之?前往往到?天黑前便结束了,今日?不知为何来等候的人多了些,锦灵小姐不忍看百姓苦等无果,便想着多留一阵,结果就到?了这?个时候。」 听闻杨锦灵也在,谢韫不由轻诧。 他向前走了一段,果然看到?了正站在粥棚下的杨锦灵,正从百姓手中接过一个碗盛粥。好像是不想被?人认出身份,她头上戴了只帷帽,长长的素纱垂下遮住她的面容。 这?些品级高?的官员家子女大多养尊处优,有的比皇室子嗣还要娇惯,一般不会来参与这?种会与平民百姓接触的赈灾济贫。杨茂家的子女倒是一个比一个没有架子。 这?位杨小姐能力足够,心?中有百姓,他日?若能进士及第,或许会是一个造福百姓的好官。 「你、你是锦灵小姐吗?」 面前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突然听到?这?样一句,杨锦灵拿起铜勺盛粥的手一顿,不由抬头去看。 妇人眼含希冀,她心?头一软,轻轻点了点头。 妇人喜悦,似乎看出了杨锦灵不想被?百姓认出,于是也压低了声音,「太守府对我们的的恩德如山,不知该如何感激。民妇别的不会,只有绣了几?个香囊聊表心?意,虽然手艺潦草,但望小姐务必收下!」 妇人手中竹篮中放了几?个香囊,绣工精緻,像是双面绣,一看便知是用了心?。 听到?是百姓送给太守府的礼物,杨锦灵被?她的情绪感染,低声道谢,又道:「这?是我们杨家应做之?事。」 自己的礼物没被?拒绝,妇人欣喜不已,当即从竹篮中拿出香囊,双手奉上给面前人。 杨锦灵帷帽下神情柔软,伸出手去接。 靠近时,那慈眉善目的妇人却倏地神色一变,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扬起手毫不留情地朝杨锦灵刺去,看位置竟是正正朝着她心?口! 第44章 病疫 站在不远处的谢韫最早发现异常, 他?眼神一厉,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扣住妇人?欲行兇的手一扭。 妇人?痛唿一声,手指脱力松开匕首, 另一手中的香囊也随兇器一同摔落在地?。 人群中爆出一阵惊叫, 纷纷四散。 杨锦灵因?惊吓后退几步, 幸而被后方守着的侍女扶住, 才?不至跌倒在地?。 妇人?向后重重摔倒,仍不死心还想再次去拿匕首,被反应过来的守卫制服。 她眼神中有恨意, 却流下一行泪, 嘶哑叫道:「太守府欺压百姓, 贪赃枉法?, 愧对天下人?!」 话音刚落, 她面上带着解脱无力地?躺倒, 口鼻流出一片猩红。 服毒自?尽。 守卫上前?探其鼻息,低声报导:「没气了。」 又是死无对证。谢韫缓缓沉了脸色。 还没从生死一线中缓过神来的杨锦灵踉跄上前?几步, 看见地?上的尸体, 颤抖着手想要掀开帷帽。 侍女?见状惊忙提醒道:「小姐, 莫要冲撞了您!」 杨锦灵聪慧能干, 可从来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被侍女?的话语惊醒,她慌忙后退两步, 不再去看那具尸体。 她急喘了几口气,颤声对谢韫道:「多谢督帅相救。」 「不必言谢。」他?道:「杨小姐受了惊,还是早些回府吧。」 出了这样的事, 施粥自?然无法?再进行下去,等候的百姓很快散去。 - 听说?女?儿险些被刺, 杨茂后怕不已,对着谢韫这个救命恩人?千恩万谢,后面几日的施粥换了人?,倒是没有再出过岔子。 赈灾事宜已近尾声,基本上都是军队在做最后的收尾。这几日谢韫一直留在居所没有出门,料理一些棘手的事。 前?有黑衣人?暗杀,后有妇人?行刺,他?怀疑两事之间有联繫,在让渐台暗中调查。 从横云山庄拿回来的铜符已经被细细擦拭干净,正被他?拿在手中。缓缓摩挲着符牌上的纹路和?字样,谢韫一言不发,眼中情绪难明。 东北王,陈则义。 不管这块符牌是真是假,所指向之人?都是谢韫意料之外的。 东北王一直安分守己,怎会做出暗造劣币祸乱江山之事?如果是真正的背后之人?为了混淆视听,又为何会选择嫁祸给这个几乎低调到透明的边地?王侯? 他?心中一团乱麻。 用写信说?明这些东西并不安全,未免消息泄露,他?想等到回到魏都再亲口告诉朱缨。 到时久别相见,他?又平安归来,阿缨一定不捨得生他?的气,就算生气,也能被自?己哄好。 他?可没有说?话不算话,是白宗庆自?己跑到他?面前?的。 太久不见相思成?疾,谢韫归心似箭。好在蜀州已经安定,离返回不会太久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他?正想着,就听谢成?在外求见。 谢成?手中拿着一封信,进来禀报导:「将军,是宫中来的信。」 听朱缨写了信来,谢韫心中喜悦,伸手去接,不知为何在起身时突然感到一瞬的天旋地?转,门外带着热意的风吹进来,却让他?感到浑身发冷。 见他?微微一跄,谢成?吓了一跳:「将军,您怎么?了?」 他?扶住面前?桌案,等到昏沉感渐渐过去,才?答道:「无碍,可能是坐久了。」 将军身体强健,岂会因?为久坐而?头晕? 谢成?面带担忧,「属下去找个医士来。」 「不必了。」谢韫摇摇头,道:「回去歇着吧。」 谢成?不放心,最终还是退下。 谢韫揉揉眉心,接着很快睁开眼,手上不停拆开信封上的火漆。 他?得好好看看阿缨给他?写了什么?。 --- 翌日一早,肖远在谢韫的厢房门口等候。他?在台阶前?转了又转,心里?有些诧异。 奇怪,平时将军起得最早,怎么?今日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见他?开门? 昨日他?听谢成?说?过,将军的状态好像不太好,可能是太过劳累的缘故。 前?段日子又是赈灾又是查案,将军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使,如今难得遇到得空的时候,多休息休息也是好的。 肖远心中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珠钗晃动的轻响。他?转头一看,竟是杨锦灵,身后跟着一个侍女?,好像也是来找谢韫的。 他?抱拳问候,杨锦灵也一屈膝,「肖统领。」 她朝厢房门口望了一眼,问道:「督帅可在房中?」 肖远应了一声,疑惑道:「杨小姐有事找我们将军?」 他?话说?完,面前?女?子俏脸微红,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解释道:「前?几日在粥棚险些受袭,若不是督帅及时出手,小女?的性命怕是堪忧。」 「今日带了些自?己做的点心,特地?过来向督帅道谢。」 看着女?子略带羞涩的神情,肖远心中警铃大作。 他?连连摇头,劝道:「我们将军从来不收女?子的东西,小姐还是请回吧,您的心意我会传到的。」 天爷,将军在蜀州惹上桃花了?万万不敢啊! 「这样吗。」 杨锦灵有些失望,听他?这样说?也不强求,又觉得谢韫洁身自?好,柔声道:「有恩就要报答,小女?想要当面向督帅道谢。」 听她这样说?,肖远为难。他?不能替将军做决定,于是回道:「那小姐先在此等候片刻,待我去通报一声。」 他?走到厢房门前?敲了两下,唤道:「将军?」 屋中无人?应答,肖远隐隐感到不对,压抑住不安又叫了两声,敲了几下门。 「肖远。」 焦急中终于听到回音,可门内声音虚弱又低哑。 他?暗道不妙,一下推开了房门,刚向里?面走了两步,又被谢韫的声音生生止住脚步。 「莫要进来。」 「将军!」 肖远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震住。 房中的谢韫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白,面前?的地?上淌着一滩鲜血,与他?嘴角流下的那抹红一般无二。 「关上房门,不要声张。」 谢韫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极度异常。 他?用手扣着桌沿,无力地?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强撑着冷静,看向门口的肖远,嘶哑着声音指挥道:「去找医士来。」 - 气氛中满是沉重。守卫远远而?立,只谢成?和?肖远两人?站在院子里?,俱是一言不发,竟反常地?蒙上了一层面罩。 肖远听了谢韫的吩咐,飞快赶去寻了大夫来,如今已经诊出结果。 将军染了疫病。 是数十?年前?在其他?地?方已经发生过,但至今仍未能寻到有效药方的瘟疫。 患病之人?高烧难退,干咳不止且口吐鲜血,与将军的症状几乎一致。 「这病销声匿迹多年,为何会突然降在将军身上?」谢成?垂目,自?言自?语般道。 肖远摇头,眼中带着隐忍的情绪,咬牙道:「定是有人?蓄意谋害。」 他?从前?听军医说?过,像瘟疫这些传染极强的病症,并非是不与染患病之人?接触就不会染上,若是碰过那人?用过的物件,也会有染病的可能。 瘟疫一有便会出现一大片。不止是谢韫一人?,他?们刚才?接到消息,军营中也发现了患病的兵士,如今已经隔离起来严加看顾。 「此事不可隐瞒,我们现在就去告知杨太守。」 「督帅!督帅!」 说?来便来,两人?正欲离开去正院,就见杨茂同样半蒙着面,摇晃着身体火急火燎赶来。 他?脸色不是很好,看肖谢两人?都在,忙过来道:「本官有事禀报督帅!」 杨茂一句话说?完,看面前?两人?脸上也遮掩着,不由?诧异道:「督帅已经听说?了消息?」 「什么?消息?」这下轮到肖远和?谢成?两人?诧异。 「你们不知吗?那又为何蒙着面?」 杨茂不信,急道:「城中不知为何,一夜之间突然有不少百姓染了瘟疫,现在府外乱作了一片,这可如何是好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百姓中也有?」 二人?听了大震,匆忙对视一眼,这下事情可大了。 「什么?叫也?」 厢房窗户紧闭,恰好此时从房中走出一个蒙着面的医士,小心出来后又立马将门关上。 杨茂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督帅也染上了?」 谢成?垂下头,低声道,「不止是将军,还有军营中的将士。」 杨茂眼前?一黑险些栽倒,所幸被身后守卫扶住,顾不上等缓过劲便颤颤巍巍道,「快,快传我的令,府中人?留在自?己院中不得随意走动。调动全城医馆郎中,不惜任何代价研制药方,快!」 --- 承明宫中一片宁静,宽大的桌案边上四个头正凑在一起,看其中一个人?手中彩绳翻飞。 这四人?分别是朱缨、陈皎皎、照水、照雪。 大摇大摆往李士荣眼皮子底下安插了自?己的人?,朱缨心情大好。想起先前?说?好要与陈皎皎学打络子,她一时兴起,把照水照雪也叫了来。 她们三个在军营长大,日日就是舞刀弄剑,对这类小女?儿闺房玩耍的东西一窍不通。面前?少女?的一双巧手将好几股锦绳有条不紊地?穿来穿去,三人?不由?得感到新奇和?佩服,半天看入了神。 「好了。」陈皎皎很快打好了一半,笑着问道:「陛下想学什么?花样的?」 朱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哪种最简单?」 听身旁人?说?了一种样式,她道:「那就这个了。」 低头认真做事时时间过得最快,一直到正午用膳时,朱缨才?勉强编好一个。虽然不如陈皎皎的精緻好看,但她还是很满意,拿在手中看了又看。 照雪看她这样,出声嬉笑道:「陛下这是要送给谁的呀?」 朱缨心情颇好瞅她一眼,没有接话。 刚开始编的时候,皎皎问她选什么?颜色的绳,她问:「玄青配什么?颜色好?」 陈皎皎以?为她是要给自?己编,答道:「豆绿就很合适。」 于是朱缨挑了豆绿色的绳子。 她将打好的络子放在手心,心想谢韫从没佩戴过这样鲜亮的颜色,等到他?回来,她一定要让他?试试。 听皎皎说?,这个花样名叫团圆结,她感到很合适。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不就是团圆美满吗? 朱缨弯了唇,将络子收进袖中放好,抬起头问:「下一种学什么??」 「蜀州急报——」 四个人?围在一起正是兴起,大殿门外士兵一声嘹亮的禀报声传来,打破了当前?的岁月静好。 第45章 君臣 一般这样的禀报大多是十万火急的要紧之事, 无人敢开玩笑。朱缨敛了笑意,收起?放松的姿态,其他三人也识趣地散开。 殿内一时安静到压抑,让人感?到喘不过气来。 士兵送来的急报被呈上来交给圣上, 朱缨利落揭开火漆抽出信纸, 一目十行看过去。 某一刻不知看到了什么, 她突然变了脸色, 缓缓抬起?头望向殿下人。 「······瘟疫?」 朱缨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微颤。 她没再说话,復去看信上没有看完的内容,希望能从中得到一些好的消息。 然而无人听得到她的祈祷。看到后面, 她觉得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一般, 紧紧锁着那几个字: 「督帅不慎染疫, 高烧难退。」 哪个督帅? 谢韫吗? 下一次抬首, 她脸上带着些茫然, 目光微愣, 「『督帅不慎染疫』是?什么?意思??」 士兵不敢回?答,赶忙垂下头, 大气也不敢出。 瘟疫是?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一旁的众人心中俱是?一惊, 纷纷抬首看向座上女帝。 没有人胆敢接话, 朱缨神色怔怔, 机械地又将?信看了一遍。目光划过最后一个字,她浑身冰冷, 那阵寒意直直钻进心里。 她突然感?到难以言喻的翻转和昏眩感?,胃里一阵钻心的疼。 她状态不对,照水忙唤:「陛下!」 然而朱缨难以接话, 闷哼一声险些摔下龙椅,骨节泛白?的手紧紧抓住桌沿。 「快传御医来!」 其他人惊唿, 想要传唤御医,又被眉心紧蹙的朱缨制止。 负责传信的小士兵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慌乱间得了掌事女官一个眼色,连忙悄悄退出大殿。 「去传唤内阁众臣。」 朱缨抬头,眼神中带着恨意和决绝,几乎忘了周遭的一切,「只有他们敢动手吗,我也敢!」 她急喘了几口气,一字一顿道: 「有人要他死,朕偏要将?他拉回?来。」 蜀州地动刚过又爆发瘟疫,她不相信会这么?巧合,必定是?有人蓄意所为。 他们想夺她的帝位,想除掉她身边所有重要的人。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陛下!」照水和照雪大骇,下意识看向仍在?一旁的少女。 朱缨注意到她们的反应,想起?陈皎皎还未离开,缓缓移动视线。 她眼中的戾气还未收回?,那一眼几乎将?陈皎皎吓得一颤。 朱缨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冷硬的目光尽力柔和了些,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极度的悲与怒把她弄得几乎窒息,陈皎皎当然能够理解。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她压住心中的怯意,如常笑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宫中的景色实在?好看,皎皎斗胆,可?否请陛下赐恩,让皎皎留在?宫中小住一段时日?」 朱缨听完明白?了什么?,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也好。」 方才说话时忘记了她还在?,皎皎聪慧,知道自己听到了秘密,气额群八巴三凌泣七呜三六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索性向她求个恩典直接住在?宫中,直接切断了自己与宫外的联繫,也就没了泄露消息的可?能性。 这个时候让皎皎留宿宫中,也能做出自己独自寂寞留她解闷的样子,减轻有心之人的怀疑。 让宫人带着皎皎退下,她沉下脸色。她的数万将?兵在?锦城危在?旦夕,阿韫也是?。 她一定要把他们带回?来。 --- 日头西斜,崇政宫正殿大门才打开,大臣们陆续散去。 朱绣退至门槛处,眼含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最终还是?离开。 留在?空荡殿中的朱缨身心俱疲。方才商议瘟疫之事该如何处理,她心中明白?,诸臣提出的是?最合适的法子。 封城避患,捨弃锦城一地换其他地方无恙,不可?任瘟疫泛滥,危及大魏江山。 可?这样做,无异于是?将?锦城百姓和兵士推向火海。 还有谢韫。 短暂将?所谓帝王威仪抛之脑后,她俯下身子,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中。 自己有难时,有他帮她解决;如今他有难,她却只能在?千里之外的深宫之中旁观。 天下之主的身份尊贵无比,实则深受桎梏。到了关键时刻,救不了自己在?意的人。 朱缨正强迫自己冷静,心头突然跳出一个离奇的想法来。 从前歷代皇帝中有抱病不上朝者?,朝会一停动辄数月,万事不也正常运转?若她能将?事务全都安排好,是?不是?就秘密离宫去锦城? 再者?,心怀不轨之人躲在?暗处作祟,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称病辍朝,前朝一时纷乱,也许可?以让他们露出马脚来。 此法冒险,但也许可?以一举两得。 心中的想法渐渐成?形,朱缨看向身旁人,严肃低声道,「去替朕收拾几身便于行动的衣服来,素朴一些,不要太招摇的。」 照水和照雪初听完有些不解,但她们了解朱缨,很?快就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二人大惊,随即匆匆走下玉阶,屈膝下跪恳求。 「陛下三思?!」 衣裳布料被攥出褶皱,朱缨神色紧绷,语气带着警告:「朕意已决,不必再多言。」 「陛下!瘟疫兇险,您身为天子,不能不顾圣体安危啊!」 「天子之躯重要,我就能轻易捨弃他吗?」 朱缨下意识站起?,身子因发问?而微微前倾,目光近乎无措地看向两人,「被困在?锦城的不是?别人!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二人皆是?动容,忍不住抬首看向阶上人,一向以刚强示人的大魏女帝垮了肩膀,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是?了,如今锦城沦陷,命悬一线的不是?旁人,而是?谢韫。世人皆道一句君臣情笃,可?他与陛下的之间的情谊,又岂是?短短一句「君臣」足以说清的呢? 他们都将?彼此放在?心尖上,或许更?重于自己的命。少年?时在?军营相识相知,相互陪伴,一同走过了不知多少载春秋,曾经那样多的艰难困苦都携手挺了过来。现在?陛下御极,却要她眼睁睁看着心中分量最重之人在?一场来路不明的瘟疫中白?白?送命,这叫她如何能宽心? 「别再说了。」 朱缨身心俱疲,抬起?手臂将?双眼遮住,哑声道:「只要是?朱氏族人,谁来当皇帝都是?一样。朕会在?离开之前留下一道旨意,若朕没能回?来,便传位给皇姐,总之不会让江山社稷归了旁人。」 纵有滔天权势,若是?逃不过孤寂冷清的下场,她便不在?乎。 这千里江山如画,该是?有人陪伴才好看,如若最后还是?变成?孤家寡人空寂难捱,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沦为了笑话。 「一派胡言!」 原本轻柔的声音难得含着怒气,从殿门口传来。 朱缨循声去看,竟是?朱绣去而復回?,不顾侍卫阻拦直接闯进了大殿。她神色愠怒,昔日的和善柔婉消失不见?。 「陛下真是?好出息,连禅位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 朱绣走到大殿中央停步,冷声质问?道:「若我今日不来,是?否明日就见?不到陛下了?」 难怪她方才离开时总感?觉心中惴惴,原来是?这个让人不省心的要做煳涂事! 朱缨垂目,歉意道:「皇姐,我必须这样做。」 「谢韫他到底是?个臣子,你身为天子,怎能为他——」 「对我而言,他不是?臣子。」 朱缨抬头,微湿的眼中仍有坚定的光,「我心中有数,绝不会傻傻去送死。皇姐,信我。」 朱绣眼中情绪复杂。许久后,她声音艰涩,「陛下心意已决?」 见?面前人毫不犹豫点?头,她垂下目光,轻声低喃:「阿缨,你我姐妹相处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朱缨一怔,接着从舌尖尝到了苦涩,「阿姐······」 她听得懂朱绣在?说什么?。小的时候,她们两个曾在?一起?生活过短暂的一段时间,后来她被送去江北,一去便是?十数年?,她们无法见?面,传封家书也要畏首畏尾,不敢多言。后来她回?宫即位为帝,看似与皇姐日日相见?,无奈二人皆是?事务繁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直到现在?,她们姐妹真正能静下来说说话的时间又有多少呢? 「等陛下回?来,可?要记得常来找皇姐。」 朱绣对上她略带歉愧的眼神,最后摇摇头,对她轻轻一笑,终究是?松了口:「记得将?重要的兵符和令牌全都带上。在?此期间,我会替你守好皇位和江山。」 「早些回?来,莫让我等急了,知道吗?」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她无法评价朱缨的选择是?对是?错,但她会尽力帮衬。也许,阿缨还有别的打算。 虎豹豺狼环伺中,她依然会坚定站在?她的一边。 听过这一番话,朱缨不禁微微错愕。一阵暖流划过心房,她微弯了唇。 「知道了,皇姐。」 蜀州突发疫乱,皇帝紧急召见?内阁众臣商议诸事,下罪己诏以告天下,遍召世间名?医寻求治疫之法,并派出人马前往锦城支援。 没待事情了结,当晚宫中便传出了消息。皇帝因瘟疫之事急火攻心,于寝宫之中旧疾復发病倒,近日暂且停朝,朝廷要事皆交由昭平长公主处置。 当晚夜色昏沉,一骑红衣率先?于大魏宫门绝尘而出,动作间带着急迫,将?一众随行之人远远甩在?身后。 第46章 昭华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 原本热闹的锦城又变得冷清起来。家家户户俱是门窗紧闭,街上空无一人?,漫无目的地飘着一只不知从谁家门前吹掉的纸灯笼。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蔓延速度极快, 几乎洗劫了整个锦城。 在太守府的调令下, 城中不少地方已经搭建起了茅草棚, 专门用来医治病患。 为免连累整个太守府遭难, 那日?谢韫醒来,便立刻命手下就近寻了一处空宅子,买下后坚持撑着迁了过去住。如今宅院中空空荡荡, 只剩下偶尔郎中和小厮端着沾血的铜盆进出的声响。 将军身体强健, 定能撑过去的。 廊下站立的谢成手握成拳, 暗自祈祷。 瘟疫的源头已经查清, 出自施粥时?那妄图行刺的妇人?身上。指使之人?何其歹毒, 竟在她的衣裳表面涂遍了曾经患疫之人?身上的血水, 当时?妇人?篮子中的香囊撒了一地,施粥散去后有些贪小便宜的人?过来偷偷捡走。 果不?其然, 凡是?与其接触或摸过那些香囊的人?无一倖免, 均染上了瘟疫。 那天将军为救杨小姐出手将人?制服, 就是?在那时?出了问题。现在想想, 恐怕行刺杨锦灵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让疫情?传播开才是?真正目的。 从锦城发出的急报此刻想必早已到?达魏都, 不?知陛下看了又该如何伤心痛苦,怕是?要?将整个皇宫都给掀了。 「将军怎么样了?」他抓住一个刚从房中出来的小厮,询问道。 「方才醒了一次, 但一直在咳血。」小厮只露出一半面容,蒙着面恭敬道。 谢成嘆了口气, 正忧心忡忡,却见房中又走出一人?,传话道:「谢副官,督帅唤您进去。」 听谢韫醒了还让他进去,谢成一喜,快步跨进门槛。 房中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他正欲再向前走几步,听到?里?面沙哑的声音传来。 「就站在那,莫要?再靠近。」 谢成脚步顿住,又退回原处,「是?。」 刚才他离床榻较近,也?只看到?了一缕素白的衣角,不?知将军现在的状态如何。 那些医馆没日?没夜的研制药方,却还是?毫无进展,只能拿降火止咳的方子日?日?熬着。 「这几日?,城中的百姓怎么样了?」谢韫问道,低哑的声音不?復从前的沉稳有力。 谢成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未见好转,已经死了不?少人?。」 他有心撒谎将情?势说得好一些,略一思量后还是?说了实话。 将军不?喜他人?说谎,如今将他骗过又能怎么样呢?城外每日?焚烧尸体的菸灰和火光骗不?了人?。 床帐中一默,似乎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气,「这几日?让吕述他们停下,锦城何时?恢復正常,何时?再继续查。」 谢成应下,心中不?由酸涩。平日?里?将军事务繁忙,少有闲暇时?间,如今性命垂危才醒来,最先想到?的还是?询问他人?的情?况。 「咳·······」 听到?帐中人?又开始不?受控地咳嗽,谢成一急,便要?走上前照看,「将军——」 「不?要?过来。」 帕子染上点点红色,谢韫从帷帐中伸出手将他制止。 这次谢成看清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沾上一抹血迹,看上去既妖冶,又显出几分异样的不?祥。 谢韫喘了几口气,待到?平復,又撑着开口:「朝廷派遣的人?是?不?是?快要?到?了?」 「约莫着明日?午后便会抵达。」 他应了一声。听闻朝廷派遣了几位御医,还带来了不?少珍稀药材。可?他心中清楚,这是?瘟疫,岂会因为药材珍贵就被轻易医好。 最后他才问:「这几日?,可?有魏都来的信?」 谢成知道他想问有没有陛下的消息,艰难答道:「还未收到?。」 「也?好。」 隔着床帐,他垂下因高烧而微微泛红的双眼,轻声自语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从前,他明明是?最不?怕死的。可?现在离死越近,竟也?会感到?不?安和遗憾。 当时?他离开魏都阿缨就百般不?愿,如今听到?他得了瘟疫的消息,恐怕又要?陷入深深的忧心和自责了。 阿缨······ 我在蜀州查到?的东西?,就让谢成和肖远回去告诉你吧。 - 「开城门!」 以纱覆面的女子身穿一袭红衣,只露出一双艷丽的眼睛。她骑一匹马飞驰而来,一直奔至锦城城门前,马蹄所到?之处扬起一片黄沙。 目光中突然闯入一抹艷色,城楼上的守军统领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定睛仔细一看,才发现冷清已久的城门前真的来了人?。 他们锦城已经封城许久,这个女子一路策马狂奔过来,意欲如何? 「来者?何人??」络腮鬍统领高声喝道。 「怎么回事?」杨锦澄听到?动静走过来,却见下面有一红衣女子,不?由得诧异。 今日?他奉命来城楼巡视,担的是?太守的活计。早起时?见杨茂匆匆忙忙要?出府,他担心父亲安危去询问,才知是?要?来城门察看一番情?况。 杨锦澄其人?多数时?候不?靠谱,却是?个十成十的大孝子,打?听清楚后便拍拍胸脯,扬言要?替父分忧。杨茂拗不?过他只能松口,千叮咛万嘱咐要?儿子戴上两?层面纱,最后才把他放出府。 抬头一望,城楼上立着的守军个个脸上蒙着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个杀手组织。 毒辣的日?头晒得朱缨发晕,她将面纱摘下,然后耐着性子从袖中拿出令牌举起,扬声道:「朝廷钦差,速速开门!」 朝廷钦差来得这么快?而且,就一个人?? 高处的两?人?面面相觑,心中都不?是?很相信。 无奈女子手中的令牌做不?得假,杨锦澄催促:「开门吧,假不?了。」 统领沉吟一番,最终下令开门。 城门缓缓开启,女子驱马而入。 好奇的杨锦澄从城楼上下来,十分友好地问道:「这位大人?,朝廷派来的只有您一人??」 侧后方有一男声响起,朱缨压下心中急切,皱着眉望去。 刚入城的女子还没有戴上面纱,身姿高挑却不?瘦弱,如漆一般的乌髮高高束起,一袭红衣更是?光彩照人?;清亮的丹凤眼中含着艷色,一望便能将人?魂勾了去,高挺的鼻樑下唇色丹红,不?点而朱。 美,实在是?太美了! 杨锦澄书读的少,心中波涛激盪,却只能反反覆覆重复这一句。 他在锦城喝过多少花酒,看过多少美人?,可?像面前这位明艷至此,几乎教人?不?敢直视的还是?第一次见。 「其他人?仍在路上,我骑马走得快,便先赶来了。」朱缨回答。 面前这位蒙面少爷中了邪一样愣神许久不?见接话,她心中不?耐,一挥马鞭便要?走。 「等、等等!」 杨锦澄这才回过神,随后扬起一个狗腿的笑,自我介绍道:「我是?蜀州太守杨茂之子杨锦澄,不?知大人?是??」 「红缨军副统领,宁昭华。」 听他说是?杨茂之子,朱缨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她此次秘密离宫,自然不?能说自己是?皇帝,就随便编了个身份和名字。实际上红缨军没有副统领,可?蜀州人?并不?知情?,只要?她手里?拿着令牌,就足以证明自己的钦差身份。 「原来是?宁统领,久闻大名!」 杨锦澄恍然大悟,关心道:「城中疫情?严峻,人?人?皆蒙住口鼻以防传染。一会儿要?见的人?多,宁统领还是?将面纱戴上为好。」 朱缨听完重新戴上面纱,道了一句谢便打?算离开。 「诶,宁——」 「还有什么事?」听他还想啰嗦,朱缨耐心耗尽,一时?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怒喝道:「叫杨茂速速滚来见朕!」 杨锦澄没听清,愣道:「什么?」 「······没什么。」 话从嘴边脱口而出,她才想起自己现在不?是?皇帝,硬着头皮掩盖道:「我是?说,杨太守现在在哪?」 原来是?急着见他父亲啊! 杨锦澄明白了,殷勤说道:「正在太守府候着呢!我来给宁统领带路!」 --- 杨茂刚吩咐给医馆送去一批药材,勐然听闻朝廷的人?已到?,先是?一阵看到?希望的狂喜,而后又奇道:「这么快?」 比他们预想的快了几乎两?日?,怕是?一路飞奔日?夜兼程,几乎没有停歇过。 听说只先到?了一人?,其余人?还在赶来的路上,他心中疑惑。这位不?知名的钦差急切到?甩开大部队孤身前来是?为何? 朝廷回信中只说派了医士和运了药材,可?没说要?来什么显赫的官员。 难不?成是?得了陛下的吩咐,特地赶来看顾督帅大人?的?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问道:「那位大人?可?说了自己的名字?」 「听少爷特地问了,听闻是?红缨军的副统领,名叫宁昭华。」属官答。 杨茂在脑中仔细搜寻了一番,这个名字好像没听过,却让他觉得莫名熟悉。 红缨军是?陛下的亲军,能在其中当上副统领的必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姓宁,难不?成是?陛下母族宁氏的人?? 等等,昭华? 那不?是?陛下为公主?时?的封号吗? 心中一个荒谬的想法快要?破土而出,杨茂越想越不?安,连忙放下手头的事,道:「速速随我去府外迎接!」 第47章 咫尺 待杨茂立在府邸门口, 对上下马红衣女子的眼神时,他惊得几乎站不稳,险些两眼一翻昏过去。 怎么还真被他猜中了! 若是陛下在此出了什么差池,他杨茂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他正?焦虑着, 见自家傻儿子紧随其后, 气喘吁吁地也从远处赶来。 到了家门口, 杨锦澄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身旁女子抱怨道:「您跑得也太快了,让我好一阵追!」 杨茂就差把杨锦澄的嘴封住,死命地?向他使眼色, 无奈儿子是个榆木脑袋, 怎样?暗示都是白搭。 他将目光艰难移开, 向前走了几步, 便要行跪拜礼。 「陛——」 接到面前人的眼神, 他连忙将险些说出口的话吞下去, 差点咬了舌头。弯了一半的膝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最后只能保持这样?一个诡异的姿态, 弯腰露出一个自以为十分自然的笑, 「宁统领一路上辛苦了。」 「劳烦太守挂心。」 得一个识趣的臣子不容易, 朱缨换上随和的神色, 客套道。 一旁傻站着的杨锦澄有?些摸不着头脑。 父亲官居正?三品,就算到了魏都也不算小, 如?今又是屈膝又是弯腰陪笑,看上去竟比面对督帅时还要恭敬几分。 难不成这位美人统领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他自觉想到了旁人想不到的东西,感觉心跳得更快了。 长得美就算了, 还这么有?本事! 杨茂顾不上管他,带着一张灿烂的笑脸躬身迎朱缨进了府, 看上去活像皇帝身边跟着的任劳任怨老?太监。 等到了正?院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他才腿脚一软,跪地?道:「不知陛下御驾亲临,臣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朱缨现在不想跟他论这个,摆手?示意他起来。 她拢了拢脸上的面纱,问?道:「制出医治瘟疫的药方了吗?」 「回?陛下,尚未。」 听她问?起这个,杨茂嘆了口气?,愁道:「这几日城中百姓染上的多,日日焚烧的尸体都不少。」 这瘟疫来的蹊跷。听看过的郎中说数十年前曾在突厥出现过一次,当时就没能找出法子救治,最终选择了封城,将城中所有?人全部屠杀后焚烧,这才将这疫病解决。 突厥离他们蜀州甚远,这脏东西为何?会传过来? 锦城的医馆关了一多半,只剩下几所仍在坚持,剩下的就是军营中带来的军医。已经封城数日,若始终无法解决这瘟疫,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一定?有?法子的,朕带了御医来,明日便会到。」朱缨宽慰一句,后急道:「谢韫在哪座院子,带朕去寻!」 「督帅前几日搬出了太守府,如?今住在乐兴坊中的一处宅院。」杨茂战战兢兢。 朱缨点头,正?欲离开去寻,突然又感到不对。 她脚下动作?蓦地?一顿,眼中气?怒又带着难以置信,「是你赶他走的?」 她先前与谢韫通信时明明听他说住在杨茂府上,就算染病也大可封了院子,怎的就换了住处? 杨茂被这一句吓得不轻,慌忙辩解道:「臣哪里敢!督帅得知自己染了瘟疫便执意要走,臣是百般挽留都没留住啊!」 谢韫不喜麻烦别人,这样?做也是有?可能的。朱缨说完也觉得自己被沖昏了头脑,怎的脱口而出就是这样?的问?题。 她揉揉眉心,说道:「立马带朕去见他。」 杨茂为难:「陛下,督帅如?今染病未愈,您的龙体······」 「再敢多话,朕就贬你的官。」她冷冷看过去,杨茂果然闭嘴不敢再说。 杨茂引着朱缨到了谢韫的住处,知会守卫后直接带她进了宅子。守在门外的兵士都是谢韫的人,心中正?感奇怪,进去的那人怎么有?些眼熟? 两人一路向正?院方向去。谢成刚从谢韫房中出来,轻轻关上门,却见杨太守带一红衣女子直接来了正?院。 怎么带了个女子来? 他目光一肃,和肖远一同?走上前。 杨茂明显有?些怯,平时的游刃有?余少了些,反而求助似地?看向身侧女子。 谢肖二人面带狐疑移动视线,在看到那双标志性的丹凤眼后骇然失色。 女子眼神沉厉,好似带着千钧重压,语气?不善:「怎么,不认得朕了?」 「不许跪。」 她低斥一声,「莫要暴露我的身份。」 反应过来的两人登时不敢再跪,还是肖远开口问?:「您怎么来了?」 朱缨心中压着火气?,更是半点道理都不讲,只冷哼一声。 她让他们看好谢韫,他们是怎么做的?刚走时表现还不错,后面越来越差劲,连给她报信都是含煳不明东支西吾,一看就知是被某人三两下策反了! 杨茂作?为一州太守,多少听说过一些皇帝和都督的风月传闻,现在是半点都不再怀疑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再留,十分知情?识趣地?找了个理由告辞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院中的几个守卫也被谢成挥退。待到院中只剩他们三人,谢成和肖远齐齐跪地?。 看着两人垂头丧气?的样?子,明显是请罪的姿态,朱缨此时不想与他们追究这些,道了一句「让开」,抬步要往厢房去。 「陛下,您不能进去!」两人慌忙挪动将她拦住。 这疫病传染性极强,他们不能拿龙体开玩笑。 「谢成。」双方正?僵持着,房中传来声音,问?道:「是谁来了?」 他的声音不似从前,听起来嘶哑又疲惫。 朱缨瞬间红了眼眶,一把甩开跪着的二人便要走上台阶去开门,「退下!」 房中发出一声碗勺摔碎的脆响,接着是一片沉寂。 里面的人明显怔愣了一瞬,不确定?地?轻声问?:「阿缨?」 他听错了吗? 再听到这声「阿缨」,朱缨觉得好似过了几千年。她再也无法强装冷静,哽咽回?答:「是我。」 「我想进去看看你,可好?」 里面没有?回?音。 朱缨又上前走了一步,却听房中声音陡然变冷,命令道:「谢成,拦住陛下!」 谢成立马应了一声是,随即和肖远拦在了她面前。朱缨神情?微微错愕,低唤:「时予?」 「陛下,龙体为重。」 谢韫的声音里压抑着万种情?绪,缓缓传进她耳中,「肖远,带陛下回?太守府。派人去守着,时刻保证圣驾安全。」 「你要送我离开?」朱缨眼眶泛着湿意,她明白了他的意思,隔着门轻声说。 肖远果真动了,她侧首紧盯着面前的两人,逼问?道:「你们要忤逆吗?」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飘飘的,语气?中的紧绷却让人感受到十足的压迫。 忤逆的罪名极大,二人皆是一骇,低首不敢言语。 「我戴了面纱,很安全,让我进去好吗?」 她装作?没有?听到前面的话,格外好脾气?地?放轻声音,在门外柔声问?,像是在与里面的人商量一样?。 没有?得到回?应,朱缨也不生气?,而是神情?忽地?一变,眼含落寞地?直接坐在了台阶前。 她擦了擦汗,低声道:「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不进去,就在这儿与你说说话。」 「那天听闻你染了瘟疫,我不知有?多担心,想着定?要亲自来锦城把你带回?去。现在我对外称病,把朝政全都交给了皇姐。」 「你走后的第?二天,我便在宫中遭了刺客。怕你知道后担心,就一直未与你说。」 「蜀州真是热,热得让人心慌。我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已经一天没有?喝水吃饭了。」 她垂着眼继续嘀咕,「早知路上就慢点走了,谁知道好不容易来了,连一面都见不上······」 朱缨嘴上细声细气?说着,目光却清醒而锐利,甚至瞪了身旁两人一眼。旁观的谢成和肖远无辜被迁怒,也目瞪口呆。 不知陛下何?时练就的新招式,这一套悽惨柔弱加委屈,着实厉害! 果不其然,里面的谢韫挣扎许久,之后退了一步妥协,最终道:「再戴一层面纱,进来后与我保持距离,可好?」 见他松口,朱缨自然满心欢喜地?同?意。 系上两层面纱后,她深吸了口气?,推开房门。 房中温度很高,瀰漫着苦涩的药味,谢韫躺在床榻深处,透过帷帐静静望她。 他只着一身素衣,从来整齐的髮丝也披散着,唇色青白,看上去分外憔悴。 一身坚硬的外壳在看到他的一瞬尽数碎裂,朱缨忘记一切般想要靠近,却被他轻声提醒,「阿缨,别再过来了。」 朱缨不管他,又上前走了几步后才停止,直到能看清他的脸庞。 日夜不停赶路的疲惫感席捲而来,她顿时没了力气?,直接坐在了地?上,让谢韫眷念的目光中流露出无奈。 他有?多想她,只有?他自己知道。 「瘦了。看样?子没有?好好用膳。」 他下意识伸手?想去触摸她的脸颊,却先碰到了一层并不柔软的床帐。 他如?梦初醒,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 朱缨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她心头一酸,目光在他明显瘦削的脸上流连。 我瘦了,你又何?尝不是? 「你——」 她指尖微颤,想要隔着那帷帐,去触碰里面那只泛着病态苍白的、青筋越发明显的手?。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可就在只剩下一分的距离时,见他手?指略带歉意般一抖,然后不知所措地?蜷缩后退。 朱缨的手?僵在原地?。 她无力地?垂下头,眼角落下一滴泪。 第48章 盛怒 她已许久没有像这样哭过了。 「阿缨, 起来,地上凉。」 谢韫心?中一痛,却不能过去将她抱起,只能道:「去把身后的矮凳搬过来坐, 可好?」 现?在这个时候, 就算他要天上的星星, 朱缨也会巴巴地摘来。 她含着泪花点头, 乖乖去搬了个圆凳坐下?,手指焦虑地捏着衣袖摩挲,埋着头不说话?。 这世上除了他, 怕是没人知道手腕强硬的九五至尊, 伤心?起来竟是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谢韫身?体抱恙, 情?况实在不佳, 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他忍痛扯出一个笑, 轻松道, 「不是说专程来看我的吗,怎么又不说话??」 「你喉咙不舒服, 说什?么话??」 早在进来时就看到了床头染血的帕子, 朱缨心?中正悲楚难捱, 可没法陪他演戏。 她将目光锁在他身?上, 涩声道,「只要能看着你就好。」 听她这样说, 谢韫也忍不住一哽。 他慌忙垂下?眼,冷静片刻后如常看向她,哑着声音坚持道:「我已?经好多了。既然你不想说, 那就听我说。」 他轻喘一声,继续道:「锦城的商市很是热闹, 就像你买的话?本里写的那样,可惜又来了瘟疫。我还?给?你买了条帕子,茉莉纹样的,甚是精緻,本想着等回去亲手送给?你,可如今沾过我的身?,怕是不能了。若你想要,可以等瘟疫过去自己买一条。」 「蜀州地界爱民如子的好官不少,如虹县和青县的县令,日后可以放心?擢升。但也有些欺压百姓贪墨钱财的,如牧县、岐县、嵩县的县令,不堪为父母官。」 「我来蜀州时让吕述他们跟随,现?在都在锦城外待命,你放心?,他们都会忠心?于你。还?有,白?宗庆的事我已?查过,可惜不慎被人动?了手脚,没能留住活口。我从他手中拿到一件信物,虽真假未知,但好歹有些帮助,也可以顺着继续查,或许能发现?什?么新线索。箇中细节谢成和肖远都清楚,日后他们会向你禀报······」 朱缨起初听着还?没觉得,之后却越来越感到刺耳。 他强撑着说了这么多,还?一口一个「日后」,那为什?么不能等日后慢慢说? 好像是怕来不及一样,要把自己想说的所有话?都说完,将知道的全部都告诉她。 心?中跳出来的想法让她浑身?一抖,朱缨立马开口,慌张斥道:「别再说了!」 「你听我说······」 他固执地摇了摇头,还?想出声,却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朱缨见状慌忙站起却又不能靠近,面?带无措,下?意?识高声唤医士进来照看,「来人!来人!」 隔着帷帐,布帕上那一抹鲜红也依然刺目,几乎灼伤了她的眼睛。 门外候着的郎中很快进入,覆着面?为谢韫把脉,收手后劝道:「督帅身?子虚弱,万不可再说太多话?了。」 说罢,他又斟酌道:「医馆研了新方子,督帅可还?要试?」 谢韫颔首,显然是习以为常。 离得较远的朱缨见状不由瞪大了眼,看向郎中质问道:「你们让他试药?」 现?在这病该如何?医治尚无头绪,一碗一碗药灌下?去,要是喝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郎中不知女子是何?人,为难道,「是督帅主动?——」 「与他们无关,是我自己要试的。」 榻上人拭去唇角的血迹,接过话?茬轻声道:「别担心?。医馆制药方不知效果如何?,总归有人要试的。」 朱缨张了张口没能出声,才恢復如常的眼眶默默又红了一圈。 「一整日断水断粮,现?在必定好受不了。」 谢韫还?记挂着她在门外时说的话?,见郎中端着药进来,牵起唇角说,「快跟着谢成去用膳,然后休息一会儿吧。等到喝完药,我也要睡下?了。」 见她看着自己不吭声,他便当她同意?,微微提高声音唤谢成。 碍于郎中还?在,他只道:「带大人去太守府,让杨茂准备些饭食。」 朱缨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谢成离开,门一关上,谢韫和煦轻松的神情?霎时间被隐忍所取代。 强忍着席捲全身?的冷意?,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手指忽地一松。 随着木碗「骨碌碌」滚落的声响,他失去了知觉。 --- 朱缨带着一身?低气压走出正院,通向大门的路上四下?无人,身?后默默跟着的谢成肖远二?人毫不犹豫,齐齐跪下?请罪。 听到身?后轻微声响的朱缨停步,却没有回头。 她眼角的泪已?经干涸,冷冷道:「不必求饶,朕又不是你们的主子。」 「一个是红缨军的统领,一个是他的爱将,你们的事,本就是大都督说的算,朕又有何?权干预。」 这话?说得极重,当即就要与他们划清界限,从此不再认这两个臣下?。两人俱是惊惧,忙叩首道:「属下?不敢!」 「不敢?」 朱缨转过身?,逼问道:「你们替他隐瞒暗自行动?的时候,心?中可还?记得朕这个主子?!」 方才她已?听谢韫说过调查白?宗庆之事,而她在魏都却全然不知,可见是几人串通好了一起瞒她。 「肖远,朕遣你随行是为替他分忧,不是让你和他一起冒险。」 她心?中气极,嘴上反而变得冷静,一字一句透着冷意?,「你们这是欺君之罪。」 面?对天子噼头盖脸的责问,二?人跪伏不敢起身?,也不敢出声辩解。 缓了片刻,朱缨才重新望向跪着的人,道:「回到魏都自去领罚,你们放心?,等到谢韫病好,他也逃不过。」 当主子的总是不讲道理,如今谢韫重病在床,她不能朝他发怒,便将火气在不听话?的属下?身?上发泄出来。而今怒意?已?去,她心?中清明了些,清楚二?人其实无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下?属夹在两位主子之间最是为难,他们敢知情?不报,必定是受到了谢韫的压迫威胁。 是以,现?在她需要询问清楚。 「起来。」 两人不能违抗命令,缓缓站起身?,脸上带着懊恼和愧意?。 朱缨没好气地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敢背着我查白?宗庆,是不是被他逼的?」 「不算逼迫······」谢成支吾道,心?中暗自叫苦。两边都是主子,哪边都不好得罪。 看他这样反应,朱缨就明白?了。 她懒得多说,又问道:「所以他就是在那时染了瘟疫,可对?」 听出她语气中强压的情?绪,肖远连忙摇头,解释道:「那日将军去横云山庄捉拿白?宗庆,不得已?与埋伏的杀手过了几招,只受了一点小伤。」 被面?前的目光刺得一抖,他讪讪补充:「手上被划了一刀,应算是小伤······」 朱缨移开了眼。难怪方才在房中时,她隐隐瞧见谢韫手上缠着一圈绷带。 不过这样的小打小闹,对武将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继续问:「那这瘟疫又是从何?而来?」 两人将那日施粥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将来龙去脉了解清楚了的朱缨敛眸。她不信这是偶然发生,拿着香囊的妇人出现?在人潮密集的队伍之中,明摆着是要将全城的百姓都拖下?水,让锦城变成如今瘟疫横行的灾祸之地;行刺杨家?小姐逼谢韫出手,明面?上是针对杨家?,实则将矛头对准了谢韫。 朱缨怎么也不会想到,幕后的人会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疯狂到要毁掉整个锦城,让万千百姓葬身?于这场无妄之灾。 她猜测这瘟疫或许有药方,正掌握在暗处之人的手里,可他们已?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搜寻那人,谢韫等不起,锦城百姓也等不起。 如今只能靠自己。 袖中的手握拳又松开,再抬头,朱缨眼中已?是坚定,「现?在城中还?有多少医馆开着?」 「这瘟疫来势汹汹,那些郎中怕死不敢接诊,不少都已?关店了。如今开着的总共不过七八个。」 「带我去太守府。」 她抬脚便走,边道,「告诉杨茂,成功研制出瘟疫药方者,赏赐黄金千两。」 她从魏都派出的人明日就会到达,但愿能有所帮助。 --- 承明殿中烛火微暗,不似从前明亮,帷帐鲛绡摇晃垂下?,一路轻柔拂面?直至寝宫深处的龙榻。 只是如今宽阔的榻上空无一人,仅剩一床堆起的锦被,透过屏风看好似人形。 今日的周岚月与前两日一样,假託奏事为由求见圣上,通过侍卫的层层把守,最后被人引进皇帝寝宫。 「臣周岚月,给?陛下?请安。」 她嘴上这样说着,作势撩袍,听到身?后一声殿门关上的轻响后立刻起了身?,而后走到殿中酸枝木镌花八角几旁坐下?,自顾自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懒散道:「照雪姑姑,茶怎么是冷的?」 被尊称的照雪从屏风后走出,轻唿一声:「瞧我给?忘记了,如今陛下?不在,总想着不用添热茶。」 「稍后差人给?你添上。」 她笑,脸上显出两个梨涡,又不满嘟囔道:「叫姐姐,别叫姑姑。」 虽然知道是亲昵些的尊称,但照雪还?是不喜被旁人唤「姑姑」,总觉得被叫老了十岁。但不说还?没什?么,周岚月知道后反而叫得更起劲了。 周岚月怕没热茶喝,这次乖乖听了话?,侃道:「陛下?这『病』还?挺像回事,虽说人不在,寝宫却是药气熏天,不知道的还?以为真的病了多少年。」 第49章 惊春 她勾唇调笑:「都是照雪姐姐安排得好, 秀外慧中。」 「做戏要?做全套,不然怎么能让朝廷那些老狐狸相信。」 照雪不知她又是从哪学来的词,嗔道:「秀外慧中哪是这样用的······」 「是你好看我才这样说,若换作是个不好看的, 我便要换个说法了。」周岚月挑眉, 嘴上继续。 照雪被夸得脸红, 低头不再说话?了?。 不知为何, 明明她年纪更长几岁,平时却总要?被年幼的调戏,有时是陛下, 有时是周岚月。或许是因为她长了?张无害的脸, 像照水姐姐总以一副端方严肃的模样示人, 虽说也难逃被调戏的命运, 但程度总比她轻些, 每每是忍着笑?旁观自己惨遭『毒手』。 正?默默羞赧, 门口?传来禀报声,说是尚衣局来给陛下送浣洗好的寝衣。 照雪忙清清嗓子?, 高声道:「进来吧。」 她心里?记着要?做做样子?, 快步去书案上拿了?本摺子?递给周岚月, 还不忘提醒她坐好。 周岚月眉一蹙, 低声道:「尚衣局的人?可靠吗?」 陛下如今不在?魏都,榻上只有一团被子?, 若让外人进来瞧见端倪,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放心吧。」照雪道:「这些日子?,我都吩咐把东西交由承明殿手底下的侍女?, 再让她们送进来,不会有外人的。」 说话?间, 已有两个侍女?捧着几件衣物进殿,衣裙垂动间莲步轻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二人将手中东西整齐归置好,正?垂首欲退下时,靠前的一人不知为何步履间绊了?一下,直接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哎哟——」 珠花从她鬓间滑落,颤颤巍巍滚出去六七尺远。 殿内发出惊唿,身后的人也连忙跪下,大气不敢出。御前失礼乃是大罪,更何况如今在?殿中,极有可能扰了?龙体安歇。 方才摔倒的侍女?顾不上去捡珠花,仓皇稳住身体后便跪伏于地,几乎吓破了?胆。 照雪见状也是一惊,之后刻意朝龙榻方向看了?一眼,而后隔着屏风躬身,轻声请示道:「侍女?办事不利索,不慎扰了?龙体安歇,还请陛下恕罪。」 屏风后当然不会传来声音,好像圣上无意怪罪。 过了?片刻,照雪直起?身体,沖抖如筛糠的侍女?压着声音道:「还不快走。」 两人不敢再出声,摔倒的侍女?赶紧起?身整理散乱的衣摆,欲悄然退出殿内。 照雪向前走了?两步,本想替她将那滚落到远处的珠花捡起?,然而还没?走到跟前,就被快步赶上前的另一个侍女?拦住。 「劳烦姑姑,奴婢来捡就好。」 照雪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收回了?本要?伸出去捡的手。 侍女?道了?声谢,屈膝将地上的珠花捡起?,动作间脚下的绣鞋若隐若现。 一直旁观没?有出声的周岚月远远望着这边,眉头忽地一皱。 在?御前侍奉的侍女?,鞋底怎么会有泥? 她心下狐疑。 宫道上处处有专人打?扫,本就已经十分干净,除了?那些日日在?花房中侍弄花草的,其他宫人行走间难以沾上这样的泥土。况且宫中规矩繁多,别说是御前侍女?,就算只是无宠妃嫔身边的宫人,也要?时刻形容整洁,周身不染尘。 侍女?很快退下。 周岚月想要?询问,却见照雪面色不太对,于是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后者回神,神情有些纳闷:「只是感觉茂春今日有些奇怪——就是方才抢着去捡珠花的宫女?。」 「哪里?奇怪?」 「承明殿中我分明都调教?过了?,不让他们称我姑姑的······」 照雪认真?道:「她平时都称我为大人,今日却叫了?姑姑。」 周岚月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难免忍俊不禁,将方才的怀疑短暂抛在?脑后,「就这点儿事啊?」 「我还没?说完呢!」 照雪不服,继续道:「晴冬和茂春性?子?不对付,平时并不亲昵。可刚才晴冬不小心摔倒,茂春还抢着帮她去捡珠花,她以前可没?这么没?规矩。」 「说不准人家偷偷成好友了?呢,难不成还要?通知你啊?」 周岚月随口?侃道,心头却不自觉地涌上一阵怪异,没?忍住出声问:「你们御前的人,要?是鞋底沾上泥土会怎么办?」 照雪被冷不丁这样一句弄得莫名其妙,「宫中打?扫得纤尘不染,怎么会沾上泥?」 看面前人神情带着认真?,她只好补充:「当然是立马换一双鞋了?,御前形容失仪可是大罪。」 经此一说,周岚月心中的怀疑更是难以去除,坦白道:「我方才看得真?切,那个名叫茂春的宫女?鞋底沾了?泥。」 照雪一愣,而后脱口?而出:「怎么可能?茂春平时喜洁又守礼,你是不是看错了??」 明明才说过此人捡珠花没?规矩,她也觉得自己说的话?互相矛盾,讪讪闭了?口?,低声嘟囔道:「奇怪,茂春以前不是这样的······」 周岚月心里?无端溅起?一点不安,她焦躁地站起?身,在?大殿中踱起?步来。 当将要?走到珠花掉落的地方时,她堪堪停步。 她沉下目光,接着脚尖一转,绕着『珠花』的位置换了?个方向,使自己与茂春捡珠花时的位置大致重?合。 周岚月站在?这里?,然后微微侧身,缓缓抬起?头。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层又一层飘动的纱幔,东侧微开的窗中传来一阵徐徐的风,将它吹得摇盪,而后不堪微风吹拂,渐渐摇曳出一个细窄的缝隙。 透过这个缝隙,她正?好望见了?不远处那空空荡荡的龙榻。 她心下一紧,飞快看向照雪,「你说,假如这个茂春并不是茂春呢?」 「什么?」照雪没?听?懂,皱着眉一脸不解。 周岚月心中的不安几乎要?喷涌而出,来不及跟她解释,撂下一句「我得去看看」疾步出了?殿。 她急匆匆赶到西侧宫女?居住的耳房处,正?好撞见内务女?官宋青,手中拿着几本册子?,像是才从里?面出来。 一来便与管事的撞个正?着,周岚月顾不上寒暄,上前一礼便道:「宋姑姑,有个叫茂春的宫女?可在?里?面?我有要?事相寻。」 宋青是宫中的老人,手下掌管的宫女?不少,在?崇政宫只比照水和照雪低一头,算是皇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不知为何周岚月突然来了?宫女?住所,为难婉拒:「周大人见谅,西厢这边皆是陛下身边侍奉的人,不可暴露行踪。您虽为干仪使,却也是外臣······」 都是为人臣的,周岚月明白宋青不好做,坦诚道:「事关陛下龙体安危,还望姑姑体恤,出了?事自有我担责。」 周岚月是陛下的心腹近臣,若非事关重?大,恐怕不会问到她这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宋青略一沉吟,松口?道:「茂春方才从承明殿回来,便递牌子?出宫了?。」 茂春和晴冬是一等宫女?,有出宫採买之权,不时离宫倒也正?常。 可周岚月眉却皱紧,重?復道:「出宫了??」 心中疑云难散,她正?准备告辞,忽而有一阵脚步声。二人侧首一看,却见来人正?是茂春。 「茂春?」宋青见了?一惊,赶忙看了?周岚月一眼,急道:「你不是出宫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奴婢未曾说过要?出宫啊。」 茂春脸上带着茫然,「今日奴婢一直在?坤宁宫打?理花草,直到现在?才回来,莫不是姑姑记岔了??」 坤宁宫有几株牡丹素来长得不错,近来却不知为何蔫蔫,宫中花匠试了?好些法子?也治不好。恰巧朱缨听?闻茂春善侍弄花草,便遣她隔几日去照看一番,力求使其恢復如初。 「可你不是巳时便回来了?吗?之后还去承明殿给陛下送了?寝衣。」 「没?有啊······」 宋青张口?欲追问,心中却涌起?一阵寒意。若茂春一直没?有回来,那去承明殿送寝衣和刚才出宫离开的是······ 她一震,立刻转头看向身侧人。 周岚月目光微沉,对茂春道:「找找你身上的宫牌还在?不在?。」 茂春依然一头雾水,手伸进衣袖却发现一片空荡。她睁大眼,慌道:「真?的不见了?!」 心里?的猜测已经坐实,周岚月握紧腰间刀柄,对宋青道:「还请姑姑莫要?声张,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能传出崇政宫。」 「我先告辞了?。」 说罢,她冷了?眉眼,疾步如流星向宫门方向掠去。 宫中禁疾行,可她顾不上那么多规矩了?。 这个时辰,那个假货还走不远。 周岚月几乎是从内廷飞到了?宫偏门,还没?赶到门口?,远远就见要?找的人方从负责检查的侍卫手中接过牌子?,抬步便要?离开。 她眸中一厉,高喝:「不准放行!」 宫门口?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一声爆喝,只是没?等侍卫们回过神,「茂春」已经回头看见周岚月向这边飞快而来的身影。 假冒的这位依然顶着茂春的皮囊,但显然有武功在?身,她眯眼,随即迅速回身,从宫门口?飞掠离去。 前方之人速度仍在?加快,周岚月顾不上知会其他人,紧跟其后快步追出了?皇宫。 这个人知道了?陛下不在?宫里?的事,绝不能留。 第50章 截杀 天?色已经不?早, 城中许多人家房前都亮起了灯笼,街边人潮如织,酒楼中渐起喧闹,声声鼎沸。 在这样安乐繁华的景象里, 一前一后于窄巷屋檐飞赶的两人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无意瞥见的百姓诧异抬头, 纷纷议论指点。 而这点异事如云烟般过眼即散, 很快就让人抛之脑后了。 前面一路未停的人身手不?错,刻意刁钻地走一些拥挤的窄巷弯路,气急败坏的周岚月反而更认真, 紧跟在后奋力直追, 两脚一踏踩上屋檐, 于高处继续疾行。 从发现此人是假的那?刻起, 她就已经把自己的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了。今日若追不?上, 她就不?姓周! 周岚月咬牙, 又加快了速度,却没有注意到刚才瞬间掠过的酒楼雅间里坐着个熟人。 宁深受同僚相?邀来酒楼赴约, 就在窗边的位置。 他?放下茶杯, 侧首不?经意望向窗外, 没想?到看见一个身穿瑞云朱雀服的熟悉身影, 飞快从对面屋顶疾奔而去。 那?高束脑后的乌髮因奔走而翩飞,让他?瞬间确定?了那?是周岚月。看样子是在执行公务, 不?过为何是她独自行动?? 心中的疑问和?莫名的不?安让宁深顿时没了胃口。 恰巧一桌的同僚已搁了筷,他?见状不?欲多留,起身礼道:「宁某还有要事, 就先告辞了。」 马车辘辘而行,没多久便停到了宁府门前。 他?犹豫片刻, 没有下马车,而是调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府兵,吩咐车夫继续沿着这一方向,朝郊外前行。 去前面看一看,权当是碰碰运气。 - 一直追到城外无人处,周岚月才勉强将人截住。假冒茂春的女子明显体力不?支,两人交手没过几招便落了下乘,眼见便要分出胜负,却突然从暗处现身几个蒙着面的刺客,不?由分说?朝二人奔来。 女子眼中划过喜色,闪身想?要躲向一众黑衣人身后。周岚月自然不?会答应,一刀刺中其手臂,使之吃痛无法脱身。 如今的形势已十分明显,这些人是一伙的,赶来的刺客是为保护接应女子,然后得到宫中的情报。 既然如此,这些人就一个都不?能放走。 夜晚闷热难当,对峙间,周岚月脱下外罩的干仪使官服,用?脚尖轻轻一踢远,只着一袭利落规整的素白里衣。 明日还要当差,可莫要沾了血。 她目光森寒,指间将短刀转了个花,带着凛冽的风攻去。 -- 宁深找到周岚月时,地上已经淌满了血,混乱躺着五六具尸体。她身上素衣被血色染红,可她浑然不?觉,正杀红了眼,与?面前的两个对手血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她独自解决了对方大部分的人,现在只剩下最后两个了。 只是就算身手再好也会耗尽体力,她脚下动?作明显有了迟缓,不?似往日敏捷。 宁深担忧,忙让跟来的府兵上前支援。 一声利刃破开?喉咙的闷响,又是一个黑衣人倒下,有了援兵加入,周岚月的压力小?了许多。 衣衫沾满了血看不?出伤口,其实周岚月也伤得不?轻,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单手撑地咳出一口血沫。 正被府兵围攻的最后一人余光瞥见她卸了防备,眼神狠戾奋力冲出包围,握着一把弯刀向她刺去。 「呃——」 脱力的周岚月躲闪不?及,左肩靠心口的位置直直被刺了个对穿。 府兵惊唿,连忙将人逼退,上前团团围住。 剧痛使周岚月眼前一阵发黑,但还未失去意识。她咬牙,将刺入肩膀的刀狠狠拔出,然后颤颤巍巍站起身,将刀抵在了那?人脖颈处。 「呲啦」一声响,滚烫的血花飞溅而出,模煳了她的视线。 还没来得及擦去脸上的猩红,她头脑昏沉,控制不?住向后仰倒,手中的力道变得松弛,刀重重摔在了地面上。 「把这里处理干净,莫要,留下痕迹·····」 她喃喃吩咐了最后一句,在彻底闭上双眼之前,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 不?知过了多久,周岚月勐然惊醒,睁开?双眼立马想?起身。 感受到浑身上下传来钻心的疼痛,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又摔回?了身后的床榻。 这一摔让她的意识清醒了些。床帷和?身下的被褥俱是陌生,她不?由微微疑惑,艰难侧头向外看。 「周大人醒了!」床边捧着汤药的侍女叫了一声,赶紧倾身去扶。 周岚月余光看见屏风外有个人影动?了,似是急切要绕过屏风,在走近两步后却又生生停了步,仍是隔着屏风站立。 「你感觉如何?」 屏风那?面熟悉的声音传来,周岚月听出是宁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里是宁府。 昏迷前的记忆潮水般涌进脑海,她模煳记起,最后好像是来了几个人来帮她,看装束是府兵,只是她没看清是谁府上的。 宁家世代从武,即便这一代家主习文?也余韵尚存,府兵是魏都世家里最像回?事的。 「方才来的府兵是宁府的人?」 她一心想?着弄明白之前的事,只是一开?口声音沙哑,活像锈了几年?的破锣。 堪堪说?完一句,她闭上嘴,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几口饮尽,这才感觉好些。 「什么『方才』。」 屏风外的人语气有些无奈,「你伤得重,已经昏迷两日了。」 「两日了?!」周岚月结实一愣,而后勐地想?起什么,急道:「那?些尸体你怎么处理的?」 虽然人是成功被她灭了口,但若没有做好扫尾就同样会走漏风声,等?于白忙活一场。 「都处理干净了,没人会发现。」宁深耐着性子,「那?里位置偏远,平时本就少人过去,加上那?日后半夜下起了雨,把血水都沖刷了个干净。」 「你杀的那?些人都是江湖上拿钱办事的亡命之徒,倒是没什么稀奇。」他?继续道:「只是其中那?个宫女着装的女子有些古怪,找人查过后发现是易了容。」 「果然如此。」周岚月的头仍然昏沉沉,心中却明显一松。 这个结果与?心中的猜想?重合,所幸她们及时行动?,才没有让事情暴露。 她看了一眼屏风,踌躇道:「那?什么——」 「嗯?」 犹豫了一下,她道:「你要不?进来说?话?隔着屏风我累得慌。」 外面的人默了一瞬,绕过屏风走进。 等?到两人面对面,躺在床上指挥的周岚月才满意了些,也不?顾哑着的嗓子,继续问:「你怎会知道我当时在那?里?」 宁深把他?在酒楼窗边看到她的经过说?了一遍,周岚月轻轻挑了眉:「那?倒是我走运,最后竟真被你找着了。」 「不?过,既然知道我是单独行动?,你不?清楚缘由,为何敢如此大胆帮我清理那?些尸体?」 她确定?宁深还不?知宫中的事,好奇问:「你不?怕我是为私人恩怨?」 「你不?会为私事那?样拼命。」宁深淡淡。 当时她浑身尽是血迹,明明自己同样伤重,却还要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将那?些人悉数诛杀后才肯罢休。一刀刀皆是利落,没有一个多余的招数,明显不?是为报私仇的虐杀,而是急于取人性命。 他?了解周岚月的脾性,如此模样八成是遇到了必须灭口的棘手之事,而且事态紧急,不?容马虎,多半关乎朝堂或陛下。 他?敢不?加犹豫帮她料理好之后的事,是因为对她足够信任,也是担心陛下那?里出了什么乱子。如今蜀州疫祸横行,谢韫下落不?明,朱缨又称病辍朝多日,前朝貌似一片宁静,实则暗流涌动?。 他?隐隐感受到了不?简单,心中有疑问,却相?信圣上的安排有她的缘由,而周岚月必定?是这场安排中的重要一环。 干仪使大人平日聒噪麻烦了点,倒也不?乏可取之处。 「你倒了解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周岚月半晌一直是强撑着说?话,左肩的伤口不?知何时又裂开?了。感受到肩头的痛感,她不?由哎哟了一声。 「这件事有些复杂,容我与?你细说?。」她咬牙忍痛说?了一句,难得认真道:「多谢。」 「你才刚醒,什么事有这么急?」 她伤口流了血,宁深眉头狠狠一皱,下意识要伸手去扶,在半空中意识到不?妥又很快收回?。 他?耳朵微微红了一点,低声道:「你安分把伤养好,便是谢我了。」 也不?知周岚月有没有听见,他?别过头,吩咐让外头候着的医女进来照看。 「此事耽搁不?得,如今我已经这样了,剩下的还须你来照看。」谁知她摇头,固执道:「你先别急着走,等?下听我说?。」 她态度坚决,饶是宁深不?贊同也不?能再说?什么。 医女要掀开?她衣服上药,他?再次走至屏风后,看不?到神情,只听到闷闷一句传来:「我不?走。」 等?到医女退下,周岚月把衣服穿好,宁深才復又转过屏风,见榻上人形容憔悴,神情却隐隐显出一点心虚。 她问:「你脾气还挺好的,对吧?」 「······」 他?不?由有种不?祥的预感。 被一直盯着,饶是周岚月也绷不?下去了。她赶紧低头错过目光,将右手伸进衣襟里似是在寻什么,摸了两下却没摸到想?要的东西。 她神情慌乱,勐然抬头问:「是谁给我换的衣裳?」 听她这样问,宁深眼神变得古怪:「自然是府上的侍女。」 不?然呢,还能是谁? 意识到他?会错了意,周岚月也顾不?上辩解什么,忙追问:「那?侍女在哪?我衣襟里放了东西,十分重要。」 她心中急得不?行,暗恼自己疏忽大意,身上被砍了几刀倒像是伤了脑子,褪衣换药时也未曾发现丢了东西。 宁深听了,走到一旁桌案前拿起那?封书信,「可是这个?」 第51章 养伤 当时侍女来替她更衣时发现了?这封信, 及时禀报了?他。因着是?周岚月的东西,他怕是?什么要紧的书信,便做主暂且帮她收了起来,现?在?经她一提才想起。 得知没?有丢, 周岚月立马松了?口气, 问道:「没让旁人看见里面的东西吧?」 宁深摇头, 她脸上才重新有了?笑, 放松说:「那就好。这封信是陛下写给?你的,特?地让我转交。」 陛下给?他写信,让周岚月帮忙送交? 他面露疑色, 对面人继续道:「说好了?, 你看完后就算生气, 也不能将火撒在?我身上。」 质地微软的信纸一直被她放在?衣中保管, 好似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让他微蜷了?手指。 心中愈发疑惑, 宁深看了?她一眼,低头拆信。 他看信的时间不长, 却让周岚月感到十?分难熬。好像过了?许久, 他抬起头紧紧盯住她, 手指不自?觉用力, 将薄薄的信纸捏出了?几丝褶皱。 「陛下不在?宫中,秘密去了?蜀州?」 先前传出的抱病不起让他忧心不已, 几次想入宫探望都被找藉口拦下,原来是?因为是?假的? 听出他强压着情绪,周岚月脖子一缩, 破罐子破摔道:「哎呀,我就是?个送信跑腿的!陛下那脾气你也知道, 主意定了?谁又能左右!她素日把谢韫宝贝得和什么似的,如今出了?变故,她怎能坐得住!」 「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宁深明显憋着气,可声音中还是?带了?薄怒。 「陛下特?地嘱咐过,要我在?她离都三四日后再将信交给?你。」周岚月小声:「到时木已成舟,你想阻拦也没?了?法子。」 宁深怎会不明白朱缨的用意,只是?已经到了?这时候,他说什么都已来不及。 深深嘆了?口气,他心中还存有理智,一言不发走至桌案旁燃着的烛火前。 手中的信被火舌舔舐,在?铜盆中很快化成了?灰。 「她要去最危险的地方,没?人阻拦她。」 他没?有转身,依然背对着床榻,用手撑着桌案,只听到轻而沉的声音:「你们也帮她瞒着我。」 周岚月日日进承明殿「议事」,长公主留宿宫中行?监国之职,只有他一人被蒙在?鼓里。 周岚月心上一颤,一时也忘了?身上的疼痛,「我不能违抗皇命——」 「我明白,我没?有怪你。」 宁深低声道:「我只是?觉得,我这个兄长做得失职。」 「陛下没?想不告诉你,只是?怕你阻拦,才延后了?几日。」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过了?半晌才闷闷道:「她离开时带走了?几个宫中御医和不少珍贵药材,随行?的人有分寸,就算救不下锦城,也一定会保她周全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祈祷如此。」 许久,宁深无言嘆了?口气,心中千钧重难以言说。他转过身,重新走近床榻,「是?以那晚你贸然行?动,可是?宫中出了?什么差池?」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周岚月点点头。她精神不太好,头晕眼花的,说话一长便要歇一歇,但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他说了?一遍。 「现?在?你已知晓,长公主在?宫中,想必也收到了?消息。宫中有异动,指不定是?哪家派来的探子。竟还易了?容,果真高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只是?那探子已死,若让人得知,岂不是?将陛下称病另有隐情的事变相告诉了?旁人?」 周岚月身子虚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想要宁深帮着想想办法。 「我会进宫与长公主殿下商议。」 宁深略一沉吟,开口道:「此事你不必再忧心。先把身子养好。」 那晚她与人交手的地方实在?偏僻,而周府在?城南与之相隔甚远。当时她身上到处是?血,宁深怕她撑不住,又不能堂而皇之寻个就近的医馆,让全城都得知干仪卫使因事重伤,匆匆一想距宁府还算近,便不加犹豫把她带了?来,然后秘密寻了?信得过的郎中。 他已向周府传了?密信,告知周岚月在?宁府暂且养伤,并无大碍。 看他面色沉着,应是?心中已有了?考量。她也缓了?缓,松口应了?一声。 朱缨秘密离宫,干仪卫司并无要务须她操心,唯一要紧的便是?将陛下「抱病」的事牢牢兜好。现?在?她将事情告诉了?宁深,终于?是?有了?个帮手,自?己也能松口气。 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周岚月才感觉到唇焦舌燥,探头去看圆几上的茶壶。 顺着她目光向后看,宁深才意识到她醒来后一直没?有饮水,只灌了?一碗又苦又涩的汤药。 他暗自?懊恼,三步并作两步去给?她倒了?杯温水,回来递给?她。 暗贊他有眼色,周岚月接过两口喝完。她擦擦唇角,才闲下的嘴又忍不住,「找长公主?长公主好啊。」 听出她话中的促狭,宁深提醒自?己她受伤刚醒,不要一般见识,只脸色微沉,威胁道:「你若再说这些没?边的东西,我便不管了?。」 「别?呀!」 她忙讨好道:「剩下的事儿?棘手得很,小的没?那个能耐,还是?要大人多费心。」 其实她心里清楚,此事关乎陛下安危,他哪里会真的不管。 面前人才低低哼了?一声,道:「我现?在?进宫,你留在?房中歇息,莫要折腾。」 - 许是?怕扰了?她休息,一整日宁深都没?有再过来。 周岚月一直惦记着宫里的事,昏昏沉沉醒了?几次,想要开口问又舍不下面子差人去找他来。不过好在?信得过他办事,她只在?心里暗诽了?几句,便撑不住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身在?宁府的事实并不让她感到侷促,反而十?分安心,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带着伤起来草草梳洗了?一通,她平时皮实惯了?,行?军打仗时常常不修边幅,不过毕竟不在?自?己的地盘,还是?要注意些形象。 她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午后宁深没?来,竟来了?一位地位更高的,正是?其母郑氏——如今这宁府的老夫人,当今陛下的亲舅母。 郑夫人出自?书香门?第,做了?宁家长媳不久便守了?寡,当年皇宫出了?变故,宁氏主君与长子皆身死,只剩她所?出的一个幼孙。偌大的世家眼看便要败落,不少人等?着看笑话,觊觎着分一杯羹。好在?这位夫人眼界手腕俱是?厉害,硬是?一人逼退了?四面八方来想要趁火打劫的族中旁系,保住了?嫡系的地位。 多年来要操持宁家中馈,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豺狼虎豹,经受的磨难可想而知。现?在?宁深到了?能独撑门?户的年纪,她这个做母亲的总算是?熬出了?头。 周岚月在?宁深面前随意,但对郑夫人印象深刻,是?打心眼里尊敬。 老夫人神色慈爱又疼惜,坐在?床榻旁着人呈上特?地为她炖的汤,她有些紧张地撑着笑,顿时感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郑夫人没?有这样的顾虑,甚至在?喝完汤后要扶着她躺下说话。周岚月不敢反抗,却感到更怪异了?。 说话间,她脸上都染上了?红,只觉得在?自?家母亲那都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有人去正院报了?信,宁深知道后匆匆赶了?来。三人默契寒暄几句,郑夫人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一转,仿佛看透了?一切,然后了?然般笑了?几声,借着还有事离开了?。 房中一时静默,只剩下周岚月和宁深二人。 凭着过去在?军营撩猫逗狗的经验,周岚月隐约明白了?老夫人是?误会了?什么,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她硬着头皮,「宫中的事,你没?与伯母说?」 她重伤进了?宁府,看老夫人方才的神情,怕是?将一整回英雄救美?的戏码都暗暗想出来了?! 宁深同样有些不自?然,避开目光道:「这些事复杂,她不知道也好。」 母亲自?年轻时便操劳,身子骨并不好,若是?知道了?朱缨秘密离宫去了?瘟疫横流的锦城,怕是?要担心得不能安寝。 他只说陛下称病是?在?筹谋做局,并非是?真的抱病,多少让她安心些,打消进宫探望的念头。果然,一听说这个消息,她原本整日恹恹也好了?许多,精神一振竟还来探望他藏在?东院的伤患。 「你安心在?这养伤,剩下的都不必管。」 待耳上热意褪去,他对上她目光,「干仪卫司那边我已知会苏大人,有要事她会处理。」 苏若胭是?她在?干仪卫的心腹,也是?朱缨的信臣,这在?朝堂上不是?秘密。但苏若胭是?北司使,要她掌管干仪卫司所?有的事务不合规矩,也难以服众,少不了?会被韦顺那些不怀好意之人非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干仪使突然消失,北司使接管干仪卫司,这在?内部必然会捲起风雨,再传到世家耳朵里,前朝想太平都难。 长公主和宁深近日已经足够忙累,她不能再添乱。 「这些都是?小伤,不算大事。」周岚月开口:「我已无大碍,明日便离开。」 「你昏迷两日才醒,什么算大伤?朝堂有事我自?会替你——」 「打住!」 听出宁深带了?恼,她忙抬手打断:「别?再劝我了?啊!你再关心我,我可要多想了?。」 她明显是?故意这样说,好堵住他的嘴。 宁深说了?一半的话被生生止住,最后愣是?在?嘴边转了?个弯没?说出口,过后只能咬牙,勉强平稳道:「周岚月,你最好别?再倒下,白白浪费这几日我付的药钱。」 这狠话放得一点也不狠。 周岚月最是?能屈能伸,拱手道:「必定不会!」 若换了?旁人,此时听到这话便要愧疚道谢,最好明日一大早便将他破费的钱如数还上,如此才叫报答恩情。可周岚月不一样,她脸皮厚,没?人能从她身上抠下一文钱。 况且她知道宁深不在?乎这点小钱,若是?巴巴还了?,岂不是?还显得二人生分? 成功将自?己说服,她笑得越发灿烂,暗想着将来从别?的地方将这恩情还上。 她面容憔悴一身素白,偏偏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宁深气得牙痒痒,却也没?法再说什么,最后实在?待不下去,在?周岚月真挚的目送下拂袖而去。 从前说她聒噪又跳脱,好像沉不下气,可如今此人不顾自?己身体,一心想着忠君之事,又觉得实在?可恨。 第52章 桑乔 错金青鹤香炉中芳烟布绕, 临平宫正殿大案上积着几本奏疏,朱绣柳眉微蹙,位于案后一本一本看过。 「近日?未有异样?,陛下?已经到达锦城, 殿下尽可安心了。」她身边立着照水, 声音沉稳道。 朱缨临走前坚持拒绝了照水和照雪想要跟随的请求, 照雪留在承明殿「侍疾」, 照水到临平宫辅佐朱绣监国。手下两个贴身女官都在宫中如常当差,时不?时出面露个脸,也好减轻他人的怀疑。 朱绣合上奏疏, 轻轻一嘆气:「她一日不曾平安回宫, 本宫便一日?不?能安心。」 瘟疫有多兇险自不?必言明, 朱缨执意前去锦城, 她阻拦不?成, 如今日?日?在佛堂上着香, 只愿她能安然无事。 不?过,这?几日?宫中也不?太平。 「承明殿中的宫人可一一细查过了?万不?可再出差池。」她道。 宁深已经来过, 将?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 两人秘密商议过后, 终于做出了决定?。将?那假茂春的尸体从宫中运出午门示众, 称天子寝殿混入刺客,其人谋害龙体不?成, 已被当场格杀,病中的陛下?大怒,降下?圣旨决意彻查背后歹人, 宁错杀不?放过。 那旨意上加盖的硃砂色印玺尤为炫目,足见圣上态度之强硬。 朱缨不?在宫中, 这?是他们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皇帝遇刺乃是不?祥之事,为避免动?盪,一般会选择隐而不?发,之后再暗中调查兇手。现在将?此事放到了明面上,直接说明陛下?遭刺但未让歹徒得?手,甚至一张圣旨加印,宣称要大力彻查幕后兇手。他们剑走偏锋选了冒险的法子,反倒多了几分可信,让暗处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已经查过,并未发现异动?。」照水答:「好在有惊无险。有了这?次教训,承明殿上下?会更谨慎。」 朱绣点点头,接着道:「周大人受了重伤,想必还要再休养一段时日?。干仪卫司里有世家的人,怕是不?好煳弄。」 「北司那位苏大人是否可靠?」 她的职务在内阁,和北司八桿子打不?着,与?之只打过几次照面,对其品性是全然不?知。但掌管诏狱后一直没有出过差漏,想必是个踏实能干的。 「殿下?不?必担忧。苏大人性情?率真,但办事十?分沉稳。她一直跟着周大人,若是信不?过,也不?会让她来掌管诏狱。」照水答。 朱绣这?才放心了些,颔首后垂下?眼,继续提笔阅奏疏。 因着处理政务之便,她多日?来一直住在宫中,已经许久没有回公主府。如宫中这?样?森严都混进了细作,若有心之人刻意行事,想她府上也不?安全。 她吩咐身侧侍女看好公主府不?可懈怠,思及此,就不?由想起了她那封王却还未开府的幼弟,朱绪。 从前朱缨与?他走的渐渐近,姐弟间情?谊深些也是好事,但就怕这?幼弟随了他那母族,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不?放心,又下?令给景阳宫和裕静宫添了些守卫照看,就称近来宫中不?安全,特派人来保护主子安危。 --- 穿过阴冷潮湿的地道,映入眼帘的是一方不?算宽阔的厢房。 年轻男子半赤着上身,肩颈间缠着几层绷带,看上去精神不?佳,在听到脚步声后不?顾伤口下?了床,然后原地跪下?。 「父亲。」男子手作揖,忍痛艰声道。 「快起来。」 几步走来的中年男人将?其扶起,声带关切道:「此去一番艰险,吾儿辛苦。」 男子站起身,摇头:「这?是儿子应做之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那晚我?与?谢韫交手后受了伤,忧其下?令封城通缉,急于逃脱便连夜离开赶路。好在施粥时派去的人已经得?手,父亲放心,别说是他,就算是整个锦城,此次也是凶多吉少?。」 「你?做得?很好,这?次他难逃一死?。」 中年男人满意点头,「女帝孤居深宫卧病不?起,命昭平监国。然昭平性情?和软,成不?了什么?气候。」 「不?过······」 听父亲这?样?说,年轻男子犹豫道:「女帝出身军营,身子向来康健,此次当真是生了病?」 提到这?茬,中年男人眼中也划过一抹沉色,低声道:「那丫头片子谨慎得?很,身边那几个也不?是省油的灯。李家费了大气力才安插进承明殿的细作,一个消息还未递出便丢了命,竟还被悬尸示众,如此大张旗鼓,不?知是不?是宫中发现了什么?端倪,在故意警告。皇宫中又增了布防,如此一来,我?们再想打探就更难了。」 他目光划过面前人,眯了眼,「狡诈至此,倒是像极了她那母亲。」 一提到宁氏,年轻男子眼底便多了按捺不?住的怒色,恨声道:「父亲不?必忧心,儿子定?不?会放过她!」 男人情?绪已经敛下?,微微笑道:「莫把自己逼紧了,切记徐徐图之。」 「儿子知晓。」 男子认真应下?,復又开口,斟酌道:「父亲,其实若没有那假身份,儿便不?必受其制约,日?后行动?也能做得?更好。」 「我?想着,能否找个机会——」 「不?可。」 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一口否决,「当初让你?顶上那个身份,疼训裙八扒散另七起吴伞六收集上传不迷路是为了拉拢北地,好让他诚心与?我?们合作,免其后顾之忧。如今多年的心血将?要得?到回报,你?要让我?们功亏一篑吗?」 他神色冷肃:「别忘了,我?们还要依靠北地的兵力。」 「是儿子思虑不?周。」年轻男子忙低首,「以后定?不?会再提了。」 「无妨,只是父子间闲话?。」 男人神色这?才缓和了些:「你?好好养伤。近日?派人将?山庄门守好,莫要让那病秧子看出端倪。」 「是。」 --- 天边的火烧云五彩斑斓的,煞是好看,炙烤一日?的太阳渐渐西斜,马上便要落山。 杨锦澄不?知从哪爬上了屋檐,坐在房顶瓦片上,撑着头向外看。 不?论是府内还是府外,现在都是一样?的冷清,甚至看不?到人。爱热闹的杨锦澄看着这?样?的景象,不?知嘆了第几口气,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绳子专挑细处断,他们锦城今年不?知是什么?狗屎运气,地动?还没过去,便又来了瘟疫,刚缓过气来的城中还没高兴多久,如今又成了这?副模样?。 他每日?都能望见城郊焚烧尸体的黑烟,这?样?的日?子,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督帅倒下?了,那位美人统领日?日?忙碌见不?到人,他父亲头上多了银丝,就连妹妹也累得?晕头转向。可他呢?商市又被关闭,他日?日?坐在屋檐上游手好闲,什么?忙也帮不?到。 杨锦澄隐隐觉得?,他可能真的是个草包。 正长吁短嘆着,府邸围墙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他倾身去看,发现是个熟悉的面孔。 「桑乔!」 许久不?见的好友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他惊喜叫了一声,三两步扒到围墙上,「你?回来了!」 叫桑乔的少?年浑身脏兮兮的,不?知刚从哪里来,一双蓝眼睛却晶亮。他高兴地走了两步,腿上好像受了伤,一瘸一拐的。 杨锦澄看见,急道:「你?腿怎么?了?」 桑乔脸上不?见沮丧,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然后叽里咕噜说了一长段,不?知说了些什么?。 杨锦澄这?些年在商市鱼龙混杂地混久了,不?少?语言都会一点。桑乔说的是突厥话?,他没有完全听懂,但差不?多能领会意思。 「哦,地震时你?在牧县,腿被压伤了,但现在已经快要好了是吗?」他向少?年确认,得?到了一个点头。 一时忘却了心中的烦恼,杨锦澄喜悦道:「我?们中原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面会有好事发生的!」 桑乔沖他笑,于是他也笑,继而想起好友是突厥人,急忙问道:「如今锦城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听闻这?疫病最早在突厥出现过,你?是突厥人,可知道救治的法子?」 两人说着不?同的语言,每说一句话?还要手舞足蹈半天,才能领会对方的意思,不?过却都不?嫌累。沟通了许久,得?知此疫暂无解法,他又垮下?肩膀,绝望地捂住脸。 难不?成他们锦城真的没有救了吗? 杨锦澄手遮着眼睛,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 他疑惑睁开眼,见桑乔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在这?里等着,然后便转身走了。因腿伤步子间跌跌撞撞的,速度却很快,一熘烟便不?见了人影。 把手放下?的杨锦澄愣住,不?知桑乔干什么?去了,只好继续爬上屋檐,在此坐着乖乖等。 只是一直到了深夜就寝时分,都没有见人復返,他渐渐动?摇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奇怪,难不?成他会错了意,其实桑乔不?是让他等,而是和他道别? 心里这?样?想着,他还是决意再等等,并没有离开。 「杨锦澄!」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爆喝,他身子一抖,险些从屋檐上摔下?去。 慌忙扶住一边,他艰难回头看去,发现是自家老爹带着怒容赶来,正气势汹汹站在下?面,「给老子下?来!」 「可是桑乔让我?等——」 「桑什么?乔!」 杨茂气得?七窍生烟,他忙碌一天才回府,正欲回院歇息,就听说不?成器的儿子大半夜坐在房顶不?睡觉,还跟府外来歷不?明的人说了好一会话?。 当前锦城情?势紧迫,若他不?慎染上瘟疫,岂不?是要让全府一起陷入危难之中! 他手指直直指着杨锦澄,怒道:「立马回房,别再与?府外闲杂人接触!若敢再犯,我?饶不?了你?!」 第53章 药方 父亲气恼的声音中气十足, 穿透力极强,杨锦澄挖了挖耳朵,灰熘熘从屋檐下来。 他知道父亲近日劳累,便想着顺着来, 尽量不惹他生气。况且桑乔这个?时辰都?没来, 应该真的?不会来了。 回房匆匆洗漱一通准备就?寝, 他掀开床铺, 开着的窗户外传来几声轻轻的鸟叫。 他清醒了许多,坐在榻上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出去看一眼。 他保证不让父亲发现。万一真是桑乔呢? 一通小跑赶到先前的?围墙处, 杨锦澄踮脚去看, 果然是桑乔从远处气?喘吁吁跑来, 与他隔着一道墙, 肩上还背了一筐像草一样的?东西。 「病···有用······」 桑乔也蒙了面纱, 只一双蓝眼睛在月色下闪着亮光。他将?肩上的?竹筐卸下, 然后从围墙上递过来。 杨锦澄能听出他在尽力说中原话,虽然只听懂了几个?字, 但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他怔了半天, 回过神后压抑着心中躁动, 向?好友确认道:「你、你是说, 这个?草药对瘟疫有用,是吗?」 得到一个?肯定的?点头, 他难以自持地跳起来,将?那筐草药接过,眼中放出狂喜的?光。 「桑乔, 谢谢,真的?谢谢!等瘟疫结束, 我请你去喝我们锦城最好的?酒!」 杨锦澄几乎颤抖着手,他没时间再与桑乔说话,道别一句便向?杨茂所在的?正院狂奔而去,而且一路大?叫,全然不顾灌了一肚子风。 「父亲!父亲!」 有救了,他们锦城有救了! - 「怎么样了?」 见?几个?郎中从房中走出,在外焦灼难当正踱步的?朱缨赶忙走到他们面前,急问道。 为首一个?蓄鬚的?御医沉重地摇摇头,回道:「这几日臣等开了许多方子,将?药材几乎试了个?遍,可都?无?太大?作用。」 几人无?不蒙着面,出了一头的?汗。方才答话的?御医擦了擦额头,心中甚是紧张。 他被派来治疫时本没有太大?压力,只想着小心谨慎,尽力而为,谁知跟随大?部队到达锦城后,发现那传闻离队先行的?宁统领,竟是原本应在皇宫中卧床养病的?陛下! 前来的?几位御医都?是皇宫中侍奉的?老人,如今一把年?纪千里迢迢赶来救人,见?状差点被吓昏过去,无?奈接到圣上保守秘密的?信号,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不知情,称其一声「统领」。 始作俑者朱缨倒是不担心暴露身份,锦城封城后只许进不许出,弄得密不透风,就?算她的?身份被人发现,也传不到外面有心之人的?耳朵里。 「容臣等再想法子······」 几日以来,这样类似的?话朱缨已听过很多次,今日又是如此。 她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宫中的?御医和民间有名?的?郎中都?在这里,却还是毫无?头绪。 「莫要?灰心了,宁统领。」身旁的?女声柔声响起。 杨锦灵为疫病的?事同样劳累多日,面色也不好看。她看着朱缨,关?切道:「川芪已经起了效,又为我们多争出了几日时间,总有希望的?。」 杨锦澄难得起了作用,那晚带着他那突厥好友送来的?一筐川芪,火急火燎从主院拉了杨茂去医馆试药。杨茂不敢耽搁,赶忙派人通知了朱缨,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几个?郎中凑在一起直到半夜,终于将?这加了川芪的?药方制了出来。服下的?患疫之人虽没有完全痊癒,吐血的?症状却明显有了好转。 作为太守的?杨茂自是狂喜,恨不得将?宝贝儿?子抱起来转个?几圈,当晚便下令派人去城郊山上採集川芪制药。 如此一来,锦城的?希望又多了几分,起码能多几日时间翻阅医书,寻找治疫的?有效之法。 朱缨心领她的?安慰,但到底情绪不高,只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之所以能相识,是因为有一次午后朱缨从谢韫房中出来,恰好便在院门碰见?想要?来看望的?杨锦灵。 那时肖远正在门口阻拦,说着将?军不见?任何人,谁知朱缨正正从房中出来。三人面面相觑,分外尴尬。 杨锦灵微愣一瞬,接着神色如常问:「这位大?人便是宁统领?」 那日杨锦澄兴高采烈地从城楼回来,口口声声说着「来了个?绝世大?美人统领」,她早就?好奇,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前去一见?。如今得见?真容,只觉得果然担得起兄长这份赞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肖远回神,赶忙先向?朱缨介绍:「这是杨太守家的?小姐。」 然后又看向?杨锦灵,回道:「这是——」 、 「杨小姐安好,在下宁昭华。」 听肖远卡壳,朱缨不理会他,径直勾了唇看向?面前女子,「来看时予?」 听她称唿如此亲密,杨锦灵心中一动,猜测这位统领与督帅是何种关?系,脸上只温和地笑,沖她屈膝:「见?过宁统领。家父担忧督帅安危,才叫臣女前来探望。既有统领在此看顾,我便不叨扰了。」 杨锦灵走后,肖远忙解释:「杨小姐应是心中惦记着将?军的?救命之恩,才会偶尔来几次。但将?军从来不见?的?,东西也不收。」 「你急什么。」 朱缨倒是没生气?,方才看这位杨小姐言行有分寸,应是个?心中清楚的?,就?算先前有什么想法,经此一次后也该熄了。 不过她听说杨小姐聪慧能干,如今一见?面容秀雅,知书达理,倒让她有些?感兴趣。 杨茂那个?儿?子看起来傻傻的?,女儿?却不错。 --- 郎中和御医的?愁眉苦脸让朱缨看了更焦躁,她不会医术,帮不上什么忙,在这留着反而给他们徒增压力,索性便回去乐兴坊照看谢韫。 房中的?血腥气?较从前淡了些?,但温度还是一样的?高。 患疫之人高烧不退,往往身上发冷,那日谢韫有几分精神,朱缨为哄他高兴,打趣道:「从前你不畏冷,现在可都?还了回来。」 谢韫身上仍不好受,还是苍白着脸色接话:「你这样打趣我,倒让我心里更冷。」 结果当然是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来去把接连多日的?郁气?都?冲散了些?。分明透着床帏不能相触碰,温情却比何时都?多几分。 此时谢韫正在昏睡,朱缨悄悄走近坐下。 朦胧间凝望着他侧脸,她隔着帷帐捏住锦被一角,偷偷帮他向?上掖了掖。 她撑着脸坐了一会儿?,便感觉无?聊,开始自言自语。 「我早就?说不许你来蜀州,你偏不听······」 她声音中略带了怨念,「如今出事了,我千里迢迢跑过来,你倒好,躺在榻上什么都?不用管。」 「皇宫里陪着我不好吗,你为何不喜欢呢?」 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朱缨一嘆:「我本还想着晾你几天,你却使?苦肉计。」 「你不在的?时候,我在宫里学刺绣,学打络子······对了,我打了络子。」 忽然想起自己离宫前打好的?那条络子,她精神一振,起身去带来的?包袱中翻找。 「怎么样,还不错吧?」 将?那简简单单的?络子放在手心,朱缨颇为满意。 「你有很多玄青色的?衣裳,我便问了皎皎配什么颜色好,皎皎说豆绿,我便用了。你可别嫌颜色鲜亮不肯戴。」 「等你好了,我亲自给你佩上,可好?」 她看着谢韫的?睡颜许久,而后垂下眼睫,「你何时才能好起来?」 早知道派你来蜀州会遇到此等祸事,饶是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的?。 「你最好识相,谢时予。」 担心怀柔之术不好使?,朱缨语气?中带了威胁,阴测测道:「你若死了,我一定回宫大?行选秀,届时你心有不甘,可别来梦里找我要?名?分。」 「听闻去岁宫宴上孟家二公?子对我一见?倾心,别的?虽不知,可长得倒还不错,纳进宫也不是不行。」 「听皇姐说,许敬川从前和我有过婚约,虽说只是父辈间的?玩笑话,我倒也不介意变成现实,还能拉拢一番许氏。」 「咳——」 朱缨自顾自说着,床榻上昏睡的?人不知何时醒转,勐地咳了两口血。 她大?惊,忙站起身来:「阿韫,你怎么样?」 「你——」 谢韫嘴角还带着血丝,他显然是气?极,深邃的?眉眼处处带着怨气?,哑声控诉道:「你若再说这些?戳我心的?话,我就?是没有病死,也要?被你气?死。」 「我以为你睡着······」 朱缨自知理亏,忙哄道:「只是想想——」 「不许想!」 「好好好。」 病中的?人都?带些?孩子气?,她被结实瞪了一眼,嘴上忙服软:「可要?喝水?」 他摇头。 朱缨继续道:「那继续睡,我就?在这陪你,可好?」 谢韫明显是被她的?絮叨声吵醒的?,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等到帷帐中唿吸声渐渐平稳,她轻轻唿了口气?,起身将?手中的?络子放回包袱中。正欲放下离开,却被其中几张薄薄的?纸吸引了目光。 朱缨皱眉,她记得只让照雪收拾了衣装和盘缠,怎么会有纸? 将?东西拿出来定睛一看,竟发现是几张药方。忍住心中的?异样,她继续向?后翻看,到最后一张时感到字迹有些?熟悉,像是出自陈皎皎之手。 纸上寥寥几行字,大?致意思是她从前收集过歷代各地医治不同疫病的?药方,现在凭着记忆将?方子写了下来,希望能对锦城有些?帮助。 朱缨想起得知锦城遭了瘟疫那时,陈皎皎正好在她身边,而她一时被情绪沖昏了头脑,说了些?出格的?话。皎皎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为免她疑心,便自请留宫小住几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当晚她便离了宫,这药方应是皎皎匆匆写好后,偷偷托照雪或是照水放进去的?。 朱缨将?几张纸贴在心口。 她知道皎皎会些?医术,这一腔赤诚心意,她无?法不动容。 她将?药方紧紧抓在手中,随后不再犹豫,推门赶往医馆。 这些?治疫的?药方并不好收集,皎皎应是多年?来花了大?气?力。她要?拿去给御医一看,也许就?能从这些?方子中得到启发。 山穷水尽,就?算只有微小的?希望,也值得她一试。 第54章 断髮 「大人, 不好了!」 小厮面带惊慌快步走进正院,没成想朱缨也?在,但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向杨茂禀报:「城西闹起来了!」 城西?那不是近日焚烧病逝百姓尸体的地方吗? 「怎么回事?!」杨茂脸色难看, 追问道。 他瞄了一眼朱缨, 见她长眉紧皱, 同样在等小厮答话。 被两个?大人盯着看?, 小厮浑身一抖,忙答道:「城西守军来报了信,说是百姓坚持不愿将家中?人的尸体草草火化, 便与我们的人争起来了。小姐听说了此事, 方才带着人出府去了!」 「谁让她去的, 为?何不拦着!」 听闻杨锦灵竟独自去了城西, 杨茂心中?更是焦急。那地方处处堆着尸体, 又有?失了理?智的百姓, 她去凑什么热闹! 正常来说,人去世?后应有?停尸仪, 再过小殓大殓之礼, 最后奏哀乐出殡送葬, 才算尽了哀荣, 让人入土安息。如今却?因瘟疫不能有?任何拖延,死?后便要立马运走焚烧, 百姓为?此不满反抗也?是人之常情。 先前已经有?过几次这样的事,不过都是被守军顺利解决后,消息才会传到太守府。这次主动向?官府报信求援, 想必事情闹得不小。 若是之前处理?得当,风波就?应渐渐平息, 而不是如现在这样愈演愈烈。驻守的军队中?都是粗人,哪里懂得什么安抚百姓。 朱缨放心不下?,当即起身便走,「我也?去看?看?。」 「哎!统领!」 杨茂怕她出事,赶紧出声去拦,却?被朱缨撂下?一句话,「你?留在府上主持大局,莫要跟来了。」 - 几匹快马匆匆奔至城西火场。几条白布经幡半挂未落,不远处陈尸的地方由守军严实看?守,留有?一条通往焚化台的通道。 百姓没法靠近,便层层堵在外围,有?的在恸哭,有?的推搡阻拦,守卫的官兵不能用武力镇压,竭力坚守却?无奈步步后退。 目中?满是萧条凄清,偏偏入耳充斥嘈杂。 朱缨垂目下?马,将缰绳交给身后随从后抬步过去。 「统领当心!」 脚下?突然一震,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物品碎裂的脆响。 朱缨迅速后退一步,覆在面上的纱随着动作?微动。她低首,看?见地上躺了一个?四分五裂的陶瓮,洒出一滩红得发黑的狗血,洇湿了原本干燥的地面。 「狗屁官府夺人安息,是会遭天谴的!」 一道陌生的、尖厉的声音响起,朱缨看?向?发出的方向?,发现是一个?衣衫破落的少年。 他眼眶哭成了深红,此时已经被她带来的随从制服,被迫弯了膝盖跪下?,却?依然盯着这边,高声恨道:「我父母才咽气,连尸骨都没留下?!你?们不怕遭报应吗!」 少年一副不肯屈服的模样,眼中?满是恨意,朱缨望着他,心中?生不出半点被冒犯的怒气。 这都是她的子民?。出了瘟疫这样的祸事,却?迟迟找不到解决之法,白白葬送了这么多条性命,是她欠他们的。 「统领······」 抬手挥退身后想要保护的随从,她缓缓向?少年靠近,低声问:「为?何不覆面?」 「我家里人全死?了,我还活什么!」 少年脸上除了沾上的灰土之外别无他物,朱缨没有?答话,而是吩咐随从:「给他覆面。」 「你?们这些残贼何必假惺惺!我不用——」 「我也?没了父母,能明白你?的心情。」 她停下?本欲离开的脚步,对少年道:「你?父母离开前,定嘱咐过你?要好好活着。你?这样不惜命,纵是日后残贼遭了报应,你?也?看?不到。」 面前人冷静劝诫的样子更令少年气急败坏:「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自己咒自己的!」 「我比你?惜命得多,自然不会咒自己。」 朱缨:「现在肯留在这里与你?们争执的,都是真心想保住锦城的人,我问心无愧。你?若不信,就?活下?去亲眼看?着,看?我会不会遭报应。」 真正的贼都藏在暗处看?好戏呢,哪里会留在锦城,时刻悬着性命与他们共进退? 她不再多说,继续朝前方人群密集处去。 挤进混乱的人潮向?中?心靠近,朱缨身量高挑,远远便看?见杨锦灵被人保护在最中?央,一袭素衣不染纤尘,甚是惹眼。 她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含着焦急的眼,「各位父老乡亲,请听我说!」 半晌,难以平息的人群才渐渐冷静了些。 杨锦灵压下?心中?紧张,声音清脆: 「近来锦城有?难,是太守府无能,至今仍未找出解疫之法,才让诸位痛失至亲,饱受艰苦。然瘟疫勐如虎,若不尽快焚烧染病尸体,只会让疫情加剧,殃及更多无辜之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太守府知?晓大家无法妥帖安葬至亲,却?也?只能出此下?策。锦灵自小在锦城长大,自知?全城上下?对我杨家恩重如山。太守府愿自掏腰包,为?有?亲眷离世?之家多加补贴,以缓诸位失亲之痛!」 她目光恳切,冲着周围人躬身一拜。 杨茂担了多年太守,一直深受百姓爱戴,杨锦灵这个?小姐也?颇有?贤名,与民?相处友善。她急于安抚城中?百姓,却?到底经验不足。 此刻人的情绪最是激不得,本是好心贴补银钱以解平民?生计之愁,现在说出来反倒变了味,听在耳朵里就?成了以钱买命,毫无诚意。 「有?钱怎么了?能让我娘子活过来吗!」 「谁稀罕你?们那几个?臭钱!」 「不许烧!我要带我娘回家!」 果不其然,拥挤的人潮听完后更是激动,復又开始推搡和?反抗,守卫的官兵也?有?些招架不住,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杨锦灵站在中?央,在骚乱中?难以保持平衡,又猝不及防被人推了一把,无法控制地踩到了裙摆。 她惊唿一声,眼见就?要摔倒。 电光火石间人群中?伸出一只手,看?起来白皙不似武夫,却?又分外有?力,抓住她的手臂没让她倒下?,在她站稳后很快使力,将人从混乱中?拉出,带到旁边高出地面一截的石台上。 脱离了危险,杨锦灵惊魂未定,余光瞥见一抹高挑的菸灰色身影。 她微微抬头去看?,发现是刚才带她逃出的人竟是朱缨,正皱眉不语,艷丽的丹凤眼望着下?面的哄吵和?狼藉。 「宁统领——」 听到杨锦灵的低唤,朱缨侧首轻轻一点头,松开她的手臂扫视一周,接着提裙利落跳下?石台,朝安置焚化炉的位置靠近。 杨锦灵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微怔望着她背影,一时忘了阻拦。 「你?们要做什么!」 陌生的灰衣女子看?上去地位不凡,几步被她走出了气势汹汹之感。反应过来的百姓都急了,无不担心亲眷的尸身,纷纷转向?朱缨的方向?奔去。 这场瘟疫来得急迫,能临时组建出这高而宽阔的焚化台实属不易,由于出了波折,里面燃烧的火苗渐渐熄了,但周围的高温依然不减。 扑面而来的灼热感熏得朱缨眼睛发酸,就?算戴着层层面纱,也?照样能闻到尸体腐烂焚化的腥臭气味。 现在顾不上这些,行至焚化台前,她转身面向?涌来的百姓,从袖中?拿出一块铜符。 「我是朝廷钦差,请容我一言。」 「诸位的意愿我已明了,也?理?解诸位让至亲入土为?安、下?葬安息的心。可如今已到了这般境地,想必诸位心中?也?清楚,若我们拖延焚化尸身,只会让这瘟疫更加猖獗,将更多生者送入虎口,最后葬送整个?锦城。」 「这些时日虽然艰难,但我们为?全城下?放了缓解疫病的汤药,也?算是有?些收穫。说起来,这药方中?有?味重要的药材,还是太守家的公子找来的。朝廷和?太守府都没有?放弃锦城,我等自会拼尽全力。」 她停顿一下?,继续道:「诸位如有?至亲已然离世?,他们身在九泉之下?,也?必不愿看?到诸位白白放弃了生机,只为?一个?体面周全的丧仪。逝者已矣,生者尚在,望诸位能够体谅官府,齐心为?锦城的日后着想。」 拥挤的人群平静了些,却?还是有?人质疑:「死?的又不是你?家人,你?当然说得好听!」 「我也?经歷过丧亲之痛,不会不懂诸位。听闻杨太守爱民?如子,这些年从未亏待过百姓,诸位生长在锦城,想必比我更清楚,他不会坐视不管。」 朱缨垂下?眼,「诸位受苦,官员的境遇同样如此,绝无置身事外。诸位应已听闻,从魏都来的总督谢大人本是因地动才奉命来蜀州赈灾,而今也?染上了疫病,日日昏迷咳血,高烧不醒。他是陛下?极为?看?重的人,我们绝不会让他在锦城送了命,也?不会让整个?锦城送命。」 她话音落下?,一时没有?人说话。 片刻后,有?个?妇人控制不住情绪,压抑地恸哭出声。 「我儿还不到十岁,如今早早夭折,却?连个?丧仪都不能有?······」 妇人一哭,人群中?的悲伤情绪顿时瀰漫,方才的极端和?强横如墙一般快速坍塌,只剩下?一片失去亲眷的无助和?伤怀。 「家中?就?剩我一人了,可怎么活啊······」 「我明白······」 朱缨不是养在深宫的娇娇公主,了解百姓的艰苦不易,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蹲下?身,未染纤尘的衣裙也?沾上了一层灰,「待到此难过去,锦城便再无波折。朝廷会开仓下?放钱粮,为?辞世?之人开碑立冢,让锦城上下?依旧富庶无忧。」 这是她作?为?皇帝的许诺。 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朱缨深知?不能再拖,站起身吩咐:「来人,点火。」 几个?火把向?焚化台贴近,火舌渐渐捲起扩散,最后蔓延至整个?高台,吞噬了曾焚烧过的余烬。 热意如浪般侵袭而来,将朱缨眼中?的泪很快蒸干,她凝了神色,从守军腰间抽出佩剑。 在无数目光注视下?,她伸出手撩过髮丝,接着将长剑靠近颈间,毫不犹豫用力一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一缕青丝应声而断,轻飘飘落在手中?。 「这缕髮丝,便当作?我对诸位的承诺。」 随着几声错落的惊唿,朱缨走到高台边,然后伸出手,任由髮丝无声无息飞入烈火之中?,转瞬间化作?飞灰,无影无踪。 她直视众人,一字一顿: 「上到朝廷钦差,下?至守军兵卒,誓与锦城百姓共进退。如有?欺假,我愿遭天罚雷噼,九泉之下?亦不得安息。」 第55章 碰触 断髮立誓的分量极重, 底下的百姓本就失了亲眷,心?中已然极其哀伤,如今见了这副场面,俱是动容万分, 低头哽咽不能言语。 他们大多?是锦城土生土长的人, 又怎会不在意家乡的存亡。前有杨锦灵诚心?致歉, 后有朱缨恳切陈情, 纵是最初心中的诉求再坚决,如今也软化消散了。 其实他们都?明白道理,只是心底过不去这个坎。 「······」 高台上, 那身形坚韧又挺拔, 杨锦灵怔然望着, 好像有一股温暖而强劲的潮水从心?头倾泻而?过, 让她自身体里涌起翻海倒江般的力量, 将?不安与忧愁堆垒起的高山几乎冲垮, 最后没落成一个苟延残喘的小小山坡。 眼前?的难题终于解决,朱缨心?中百味杂陈, 化作一个温和的笑意。 她走?下高台, 向守军统领嘱咐了几句, 便欲上马离开。还没牵上马缰, 远处一人面带喜色,同是策马匆匆而?来。 这人她见过, 是杨茂身边的属官。 「统领,大喜!」 属官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下马拜道:「您快去乐兴坊医馆看看吧!诸位郎中制出的新药方起作用了!」 「起作用了?」 朱缨喃喃重复了一遍, 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的心?陷入狂跳,几乎是颤着手拉紧了马缰, 翻身上马。 乐兴坊,乐兴坊······ 她心?中机械地默念,口?中一喝:「驾!」 - 朱缨心?中又急又喜,一路飞驰还未到下马,已经看见不少人熙熙攘攘拥在医馆堂前?,几乎挤出了门槛。 先前?担忧瘟疫扩散,还特?地立了规矩要遮面避谈,与人保持距离,如今竟也不顾了。 她避开众人从门口?跨进。里面的杨茂眼角还是红的,笑纹却藏也藏不住,发现她进来忙来迎。 「统领,大喜啊!」 接连被报了两?次喜,她心?中更是难抑,「果真能治了?」 「今早试的药起效后,几位医官和郎中又找了几人试药,现在还在里屋照看着呢,还没有出来。不过已有一会儿时间了,应是不会太久。」 杨茂凑近,低声喜道:「多?半是成?了!」 压抑许久后勐地又看见希望,反而?让朱缨不敢轻易相信,怕是空欢喜一场。 她略有紧张的抿唇一应,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喜悦。杨茂向后退一步,郑重揖道:「老臣代锦城百姓,谢过宁统领大恩,谢过朝廷大恩!」 这样的架势让朱缨毫不怀疑,若不是要隐瞒身份,他准要跪下给自己叩两?个头。 眼见馆中其他人也停下手头的事跟着躬身拜,她微有侷促,又感?到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为首的杨茂面带感?激,向她答话。 蜀州先前?从未害过疫病,是以治疫经验不多?,有相关记载的医书更是稀少,自她带来几个御医后,压力才小了许多?,也算有了方向和头绪。那日她从谢韫房中出来便来了医馆,将?陈皎皎给她的药方交给了他们。本是死马当活马医,一群御医郎中连着试了两?日,从中得了些启发,按照锦城的状况将?原药方修改增补一通,然后给患了瘟疫的人试了试,不料最后竟真起了效。 最初试药的几人如今高烧已退,咳血头晕的症状也好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是皎皎的功劳。 「诸位不必如此。不过是歪打正着,我愧不敢当。」 她也不由弯了眉眼,「功劳最大的当属几位郎中先生,杨大人可?要重重的赏。」 杨茂当然不会吝啬,点?头一口?应下,称这是自然。 朱缨笑了一下,继续向医馆里走?。有郎中正在抓药,身边的小徒弟一刻不停地捣着药,看上去却没有一丝疲累,干劲十足。 这应该就是此次药方中的药材了。 药桌后忙碌的人看到朱缨都?笑着打招唿,到处洋溢着欢欣,之前?的沉颓无形中被一扫而?空。 她一一颔首,低头去看那些挑出的药材,其中一味莫名让她觉得眼熟,不确定?开口?:「这是何物?」 「是岁兰叶。」 一个郎中笑答:「若无统领给的药方,恐怕我等怎么也不会想到用这味药。」 「为何?」 「岁兰花和叶皆可?入药,有降火止燥之效,但真正治病开药方时并不多?见,还是多?作观赏之用。那天?看了统领给的药方,其中有岁兰与川芪相配的做法,本想着随意一试,都?以为成?不了,谁知还真起了效。我等遍翻医书,从未见过这样配药的记载,能发现岁兰这一新效用,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从前?见到岁兰都?是在桌上的花瓶里,对于能够药用,朱缨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不由感?嘆,锦城命不该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她真不知该如何感?谢皎皎,等到回去,定?要给她厚厚封赏。 「烧退了!」 「成?了,真的成?了!」 听到里屋年迈御医激动的欢唿,朱缨手一抖,唿吸急促转身去看。 方才紧闭的房门砰的一下打开,里面的人冲出,与守在外面的人一起沸腾,整个医馆顿时被喜极而?泣的声响和情难自禁的拥抱填满。 「我们有救了!锦城有救了!」 身边是许久都?未曾听到的轻松和愉悦之声,朱缨站在人群之后,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轰然落了地。 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本想放声大笑,抑或是不顾一切地大哭也好,身体却不受控制,被狂潮般袭来的畅快和喜悦激得难以动弹。 成?了,都?结束了······ 朱缨恍惚地想。这下,她是真切感?受到情绪攻心?的滋味了。 她眼前?渐渐黑沉下来,脱力向后倒去。 --- 「锦城危难已解,陛下,这便启程吧。」 朱缨怔怔,「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面前?人向后退了一步,唇边的笑一如从前?,口?中却说着她听不懂的话:「陛下忘了,江北才是我的家。」 她面露仓皇,不停说着「朕不准」,伸手想抓住他衣袖挽留,却怎么也抓不住,如雾般轻柔的布料从她手中滑过,不留下一丝痕迹。 「阿缨,醒醒!」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朱缨勐地惊醒。 她坐起身剧烈喘息,出了一身的冷汗,一时没有从方才的梦境中回神。 直到有微凉的手指拭去她额头薄汗,与梦中一般无二的声音再次响起,「做噩梦了?」 她慢慢侧首去看。 朱缨昏迷才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凝望着面前?人没有说话,只茫然地想:怎么谢韫坐着,自己却躺着? 他就坐在床边看她,两?人离得很近,虽然脸色依旧略有苍白,却几乎没有了之前?的病态。 之前?的记忆倾泻而?来,才让朱缨后知后觉想起,乐兴坊医馆制出了治疫的药方。 现在谢韫就在她面前?,没有面纱的遮掩,没有床帏的阻隔,她能看得很清楚。 也能无所顾忌地抱他吻他。 握拳时指甲嵌进手掌的痛意十分明显,提醒她并不是梦境。朱缨心?中翻涌,脸上反而?没什么表情,轻声问他:「你好了?」 谢韫眼中尽是柔色,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身体微微前?倾:「不如你亲自一探?」 她踌躇片刻,终于缓缓伸出一手,带着自己并未察觉的轻颤,缓缓贴近他额头。 当感?受到他体温的一剎那,朱缨心?头骤然一抽,从舌尖尝到一点?久违的甜意。 上一次像这样摸他额头,是什么时候? 指尖传来的温热不容忽略,是人正常时才有的温度。 她咧开嘴角笑了一下,迷茫的眼中霎时间充满了生气。那双放在他额头上的手慢慢向下游移,因习武而?略有薄茧的指腹流连过他眉眼、鼻樑、鬓角,最后停在微弯的唇际。 瘦了也无妨,等回到宫中,她再尽心?尽力把他养回来就是了。 心?中那根绷紧多?日的弦突然断了,朱缨垮了肩膀,不管不顾地朝谢韫扑去,头埋在他颈间又哭又笑。 「你这个混帐——」 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谢韫稳住身子,把手护在她腰间,忍不住笑道:「旁人与亲眷劫后重逢都?是嘘寒问暖,怎么偏你上来就骂人?」 话一说完,便换来肩上不轻不重的一打。他识趣地闭上嘴,摸她垂在脑后的墨发。 从来光滑如缎的青丝如今却少了一绺,他手微不可?查地一顿,而?后像是没有发现一样轻轻略过。 城西的事,他都?听说过了。一朝天?子为民断髮起誓,该是何等的胸怀,她心?里又担着多?沉重的压力? 谢韫这样想着,围在她腰间的手更加收紧。 朱缨挂在他身上平復了好一会儿,开口?时声音还是哑的,「其他人怎么样了?」 「医馆的药方已确认有效,仍在向百姓发放,顶多?再有半日,全城患病之人便都?能拿到汤药。」 谢韫答:「有杨茂照看着,不必忧心?。」 她这一睡便是将?近两?日,可?见是前?些日子累得狠了,如今好容易安了心?,才把多?日来缺的觉补了回来。 朱缨点?头,从他身上起来,责问道:「你才退热不久,为何不在榻上歇着,出来乱跑什么?」 「先前?躺得够多?了,方才听说你还没醒,便想着来看看。」 「看什么看,我就在这里,又不会跑。」 她这一觉回满了精神,又是活蹦乱跳的宁统领,掀开被子起身,又把谢韫往床上按。 第56章 在意 「这下可不用分房睡了。我出去看看, 你就在这睡。」 她继续道?:「别?让我发现?你闲不下来乱跑。你知道后果。」 谢韫拗不过她,被?迫躺下,还?被?她盖上了被?子?,掖好了被?角, 接着听了一通嘱咐, 目送她精神抖擞地离开。 「······」 他无奈, 只好调整了下姿势, 真的闭上了眼睛。 帐内光线昏暗,一片宁静中,传出一声放松的轻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谢韫单手搭在额头, 感受着自己正在好转的身体。 他参军多年, 曾经不是没?有过死里逃生的经歷, 每每折腾得够呛, 才被?军医从鬼门关半途勉强拉回。那时他意识朦胧, 连自己是谁恐怕都不晓得, 哪里顾得上什么求生,只模煳听得到有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在他耳边又哭又骂个没?完。 他没?有办法, 拼了命地?想醒过来, 看看这只名叫阿缨的小麻雀是不是还?在哭, 可以的话一定要提一句,叫她别?再骂了。 这些年来自己没?有早早死在战场上, 除了军医的那份功劳,朱缨肯定也要算一份。 再说这次瘟疫,他从病倒那日?起就在心中暗暗祈祷, 她可千万不要脑子?一热,就抛下一切来锦城。然而, 当自房门外听到那熟悉的一声「是我」后,他不得不承认,能和?她在这种时候相见,这带给他的希望远大于一百碗、一千碗不同的汤药。 若她不在,自己未必能撑到医馆制出药方的那一天。 戎马之人不信鬼神,但这次经歷的事太过玄妙,使他感受到的庆幸和?喜悦远胜从前,让他也不禁感慨自己命大,生出感谢上天的念头来。 谢韫高热才退,身体状况远不如?过去。床铺间朱缨的气息萦绕在周身,让他不由?得松弛下来,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 一脚跨出居住院落的大门,便能敏锐地?感受到不一样。 城中凝重的气氛已经渐渐散去,空气中飘着隐隐的药香,清苦而涩,却叫人从中嗅出一点甜来。哭丧个脸的行人也不多见,大部分?都摘了面纱,到处喜气洋洋。 遭受过一场浩劫的锦城,正奋力恢復着呢。 朱缨眼角露出笑意,脚步轻快向太守府去。这个时候,想必他们要忙得抽不开身了。 杨茂果然不在府上,听说是朝城南去了。杨锦澄兄妹倒是难得一块出现?,此刻正在花厅,看样子?是在斗嘴。 朱缨挑眉,饶有兴致走近。 自打朱缨来了锦城,杨茂就特地?吩咐了门口守卫,不论出了什么状况,也不能将她拒之门外,先领进?府中好水好茶伺候着,他可不想被?陛下暗暗记上一笔。 果不其然,这条命令今日?便派上了用场。杨锦澄兄妹背对着朱缨的方向,还?没?有发现?她过来。 「好妹妹,你就让我去,行不行?我回来给你带醉花楼的绿豆糕。」 「父亲之前特地?叮嘱过,你求我也没?用。」 「哎,现?在瘟疫都要结束了,我还?能出什么事不成?我跟你说,父亲那是太忙才忘了解我的禁足,不信你等他回来问——」 「那就等父亲回来,有了他亲口允许,我就放你出去。」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啊!」 朱缨悄无声息走到他们身后,「杨公子?,杨小姐。」 杨锦澄的凳子?只坐了个边,冷不丁被?吓了一跳,险些滑一跤跌进?池塘里。他赶忙扶住石桌,面带不满回头去看,本想骂人,却看见一张日?思夜想的美貌面庞。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愣了一下,后强压振奋,立马换上了和?煦春风般的笑容,风度翩翩一礼后朗声道?:「原来是宁统领。」 看兄长这副样子?,杨锦灵还?有什么不懂的,只是懒得揭穿。 那日?焚化台前的英姿还?歷歷在目,她心中亦是微动,盈盈望了一眼后便垂下目光,柔声问候道?:「宁大人醒了。这个时候过来,是找家父有要事?」 「本想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又担心太守不在府上,来了一问果然如?此。」 「大人近来劳累,多歇一歇也未尝不可,不必如?此操心。」 杨锦灵含笑,「家父一早去了城南巡查,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 「我还?未曾去过城南,今日?去瞧瞧也好。」朱缨颔首,「那便不叨扰了。」 「哎!」 杨锦澄急了,上前去拦:「现?在全城的事务都已料理?得差不多,就剩城南那一小块,大人现?在从太守府过去,照这个路程,等到了地?方,恐怕事情?都处理?完了,您又何必奔波一趟?倒不如?留下来歇息片刻,等家父回来。」 他眼中一亮,「又或者?,太守府离城东商市不远,我来做嚮导,可以同大人去一看——」 「兄长!」听杨锦澄又有了鬼点子?,杨锦灵自然不同意,忙低声警告。 「哦?」 朱缨一听倒是来了兴致,「早听督帅提起过,杨公子?对锦城商市最是熟悉。蜀州商贸繁荣,我慕名已久,今日?既有杨公子?相邀,去一趟倒是无不可。」 父亲给兄长的禁足还?没?有解,杨锦灵不能任由?他闹,只好为?难道?:「不瞒大人,兄长前些日?子?犯了错,被?父亲禁了足,如?今瘟疫已消,但父亲可能是忘了家中这茬,至今没?有解这禁足······」 朱缨总算明白了方才过来时兄妹两人的对话,于是展颜,「无妨,若太守回来追责,你只管说是我便可。」 她已经说到这份上,杨锦灵当然没?办法再说什么,只能看着杨锦澄得意洋洋从她面前越过,暗暗在他手臂拧了一下。 蜀州的商市与魏都和?江北完全不同,让朱缨了解到不少新事物,街旁处处华灯如?锦,更是美不胜收。直到过了晚膳时分?,她才意犹未尽离开,踏上了回乐兴坊的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她心里想着商贸的事,也就没?注意到杨锦澄与她分?别?时满面春风的痴汉模样。 房中烛火微暗,她怕扰了谢韫歇息,推门关门时也放轻了动作,活像做了坏事怕被?发现?的大猫。 朱缨关上房门,才往床榻处走了两步,就听侧方传来一个声音,语气并不强烈,却明显带着怨气和?不满。 「去哪了?」 「原来你没?睡啊。」 朱缨没?想到他还?醒着,被?这么一问,一种难以言喻的心虚涌上心头,「去商市看了看。」 「和?谁去的?」 她硬着头皮:「杨家公子?,还?有几个随从。」 谢韫那时睡了一会便醒了,之后就等着朱缨回来,一直等到了这个时候。 他毫无睡意,坐在圆桌旁抱臂看她,意味不明重复:「杨家公子??」 受了委屈的怨夫不讲理?,只听到了前四?个字,后面的话早被?自动忽略。 「我病才好,还?以为?你会早些回来陪我。」 谁知竟和?别?的男人在外面逗留了一天。 朱缨心里自觉帮他补上了没?说出口的话,暗笑又有些自责。 瘟疫威胁一解,她心中那根绷紧的弦霎时松弛下来,想着谢韫在房中安然歇息,需要什么也有人照料,却忽略了他大病初癒,最是需要安抚陪伴的时候。 怪她到了商市就把其他事忘到了脑后,是她的不是。 病人可不能受气,她连忙走上前安抚:「只是去商市转了一圈。我心想着要快些拉一把蜀州的商贸,就忘了想其他,是我不好。」 「何况现?在也不是很晚嘛,你瞧,天还?没?尽暗呢。」 夏日?天黑的晚,顺着她望了一眼窗外,谢韫没?接话,只哼了一声。 感受到他发梢沾染的水汽,朱缨长眉一皱,语气也变得严肃了些:「才退热不久就沐浴,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冷不丁又挨了训,才被?哄好的人怨气再度上头,语气不善道?:「还?不是怕陛下嫌弃。」 「我怎会嫌弃你。」 听面前人阴阳怪气,原本已经想好的话在嘴边一呛,反倒说不出口了。 朱缨感到好笑,却也只好纵容,坏心眼地?说:「若你在粪溷里滚了两圈,那我自然下不去口。」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不是真掉进?了粪溷,那我就不会嫌弃。 这是什么说法,险些要让人闻到臭味了。 谢韫横她一眼,依然绷着,「恐怕没?那个机会。」 朱缨靠在他怀里,吃吃笑出声。 两人静静窝在一块,沉下心来商议了一阵蜀州商贸的事,只是不知为?何,谢韫情?绪一直不高。 过了好一会儿,朱缨才听他埋在自己颈窝,闷闷道?:「你变了。」 她纳闷:「哪里变了?」 「就是变了。」 朱缨依旧疑惑,等待着他的下文。片刻才听他憋出一句,声音又低又闷,还?侧过头不肯看她,「变得不如?以前在意我了。」 才好了一会儿,又被?扣了顶帽子?。 她摸不着头脑,问:「谁说我不在意你?」 「我没?用晚膳,你都不问。」 朱缨默了半晌,哭笑不得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还?让他陪她说话,在这饿了这么久。 「你以前回来晚了,都会主动问。」 她赶紧凑过去,使劲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顺毛道?:「是我疏忽了。那我现?在陪你用,好不好?」 谢韫这才松口点头。她暗暗松了口气,出声叫人传膳。 病中之人果然不好惹,说话都比以前直接了。若放在从前,他定不会就这样说出口,非要是心情?低落许久,再在别?的事情?上暗搓搓寻求补偿。 不过这样也好。朱缨心情?不错地?想。 第57章 狸奴 「你的伤才养了多久, 这便闲不住了。」 临平宫书房内,朱绣嗔怪地看了周岚月一眼,「万事有我们照看着,你又何必如此拼命。」 「托殿下的福, 只是小伤。」 圈椅上坐着的周岚月刻意动?了动?胳膊, 表示没?有大碍, 无所?谓笑?道:「陛下不在, 少个人帮忙我不放心,就是养伤也休息不好啊。」 听她?这轻描淡写的几句,宁深明显想开口说话, 却被她?的眼神又堵了回去, 只能强忍着瞥了她?一眼, 然后垂目不语。 现在不把?身体当回事, 将来有你受的。 主位上的朱绣也不认同, 告诫道:「你还年轻, 要是亏了身子,日后想养回来可不容易。」 「殿下放心, 我心中有数。」 宁深没?忍住, 淡淡补了一句:「什么数, 为国献身的数?」 周岚月直接被拆了台, 顾忌当着朱绣的面不能太过失礼,于是恼怒地伸出一只脚, 朝旁边不轻不重踢了一下,低声警告:「闭嘴。」 宁深早有防备,在她?踢过来的一瞬间敏捷地提起衣摆, 才没?让崭新?的锦袍上多出一个明晃晃的鞋印子。 正和她?较着劲,上首传来一声轻笑?, 朱绣笑?眼盈盈,打?趣道:「有恩怨到外面打?去,别损坏了我宫中的东西?。」 周岚月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低头?看鞋尖,略微有些不自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宁深悠悠收回目光,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周大人几日不在干仪卫司,今日一去可有什么收穫?」 「那还真?有。」 提起这个她?就生?气,答道:「韦顺这个狗东西?,我只短短几日不在,他就想往北司头?上骑,真?当我治不了他。」 韦顺官至干仪佥事,于职务上看是正经的二把?手,但?实际上干仪卫司已被周岚月大刀阔斧整治了个大半,其势力并不算大,只是仗着几分背景,才能趁她?不在时作威作福。 不过他这背景也着实不好下手,之所?以迟迟没?有把?他剷除,就是因?为碍于李氏的情?面。 「好在若胭足够硬气,不然北司岂不是要成了他家的后花园。」周岚月余怒未消。 北司只听命于陛下,这一点不容更改。苏若胭是经过朱缨考验的人,她?亲手提拔上来的左膀右臂,自然不是什么单纯无害的小白花。再者说李氏这些时日蠢蠢欲动?,混进宫中的那个细作,指不定就是他们的手笔。 韦顺面子上有李家撑腰,但?到底只是个狗腿子,就算她?一不小心将他杀了,李士荣还能撕破脸皮,上门找她?算帐不成? 这只苍蝇嗡嗡了多长时间,已经噁心她?够久了。若是再敢碰她?的底线,那她?就要想办法动?手了。 毕竟,在干仪卫当差一直是个危险活计,因?各种原因?不慎身死殉职乃是常有的事。 「此事由你,莫要弄出太大动?静就好。」朱绣温声道。欢迎加入企,鹅峮八扒伞零弃起五三熘过了一会?又像是想起什么,问?道:「那位苏大人近来可好?」 「今早看着还不错。」周岚月不知她?问?起苏若胭是何意,「殿下有要事吩咐?」 「并无。」 朱绣摇头?,「只是一问?。北司事关皇权安危,这才上心了些。」 周岚月没?多想,笑?道:「算着时日,明日便是她?面圣述职的时候,若殿下有事,可与她?当面说。」 她?看出朱绣面有倦色,与宁深对视一眼,双双起身告退不再多留。 此时照水不在临平宫,回到崇政宫取大臣呈上来的奏疏去了。待到二人离开,殿内只剩主僕两人。 书琴是跟在朱绣身边的老人,知道主子想要说什么,主动?道:「团儿已经被找回,并无受伤,殿下放心。」 朱绣颔首:「好生?看顾着,莫让它再跑出去。」 - 次日一早,苏若胭便入宫来了,一路直接到了临平宫正殿。她?生?了一张俏丽纯真?的脸庞,然而身姿挺拔,銮带干仪刃规整配在腰间,叫人难以忽视。 无人敢因?容貌和出身而小觑她?的本事,歷朝能掌管北司的都不是一般人,除了断案刑讯的好本领,也要有杀人不眨眼的锐气。 听殿内传来命令,宫人恭敬打?开红漆大门,迎她?入殿。 这是苏若胭第一次与昭平长公主单独会?面。 内阁与北司并无事务交叉,若非陛下离宫,长公主监国,恐怕她?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有礼颔首,抬步进入,垂目行至正殿中央,朝上方人躬身行礼。 听到一声温和的「免礼」,她?应了一声,直起身看向前?方人。长公主身在高台之上,只着常服,面容柔婉秀丽,周身气度如惠风春水般平和。 朱家子嗣向来容貌出众,上一代皇帝朱景年轻时便是魏都有名?的美男子。到了子女?这一代,个个都继承了父亲的好颜色,再者后宫妃嫔容色各有千秋,诞育的子嗣无不拥有一副好皮囊。 不同于朱缨的艷丽无双,令世人为之倾倒,姐姐朱绣更像其母贤妃,眉眼间钟灵婉约,处处是水乡女?子的柔丽之气,使人见之难忘,心境都不由得平顺起来。 殿下女?官着瑞云朱雀服,分明气势逼人,却生?了一张清丽纯澈的脸庞,实在是有趣。 朱绣唇角微翘,道:「苏大人来得好早。既如此,不妨说说北司近日的要务。」 苏若胭忙低目,应声道是。近来无大事,实际上干仪卫司很清闲,只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很快便禀报完毕。 朱绣听着认真?,待她?说完后嘱咐提点了几句,事情?便算了了。 顿了一顷,她?復开口:「还未曾谢过苏大人,那日找回了本宫的爱宠。」 「殿下折煞了,只是顺手的事。」 她?猜到长公主会?提及此事,当即俯身推辞,「殿下的猫儿很是乖顺,不抓也不挠,幸好没?有走丢。」 团儿是朱绣养在府中的猫,一向颇为珍爱,她?入宫监国处政、主持大局,是以无暇他顾,才将猫儿留在了宫外府上。团儿一向温顺,平日不爱乱逛,那日照看之人疏忽,不知怎的竟教它跑出了府。阖府侍从遍寻无果,正是急切之时,苏若胭在府外求见,是捉住了猫儿。 府上众人自是感激不尽,想如何向她?道谢,而后者摆摆手表示不必,只说将猫儿看好,便潇洒离去了。 此事发生?已有几日,还是公主府上的管家传信禀事时顺便提了一嘴,朱绣才能及时知道。 她?温声笑?,「本宫该好好感谢大人才是。」 「殿下折煞了。」苏若胭一揖,却又微微严肃了神色,「只是有一事,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提醒殿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朱绣看她?神色,挥手屏退了众人,不解道:「何事?」 苏若胭从袖中拿出一小小的物件,两手抬高过头?顶,恭声道:「还请殿下一看。」 书琴前?去呈上来给朱绣,她?接过定睛一看,是一根细细的麻绳,两端已经断裂,看上去原本应是被系成了一个圈。 她?不知这是何物,眼带疑惑看向下方人。 苏若胭神色认真?,出声道:「殿下,此物是臣从您的猫儿腿上取下来的。」 朱绣目光一顿,确定道:「团儿的腿上?」 团儿的身上未饰一物,这根绳子不是她?系上的。 「正是。」 苏若胭笃定,重复道:「那日我从街上捡到您的猫,腿上就绑了一根这样的麻绳。」 「我想,这绳子简陋,不似装饰之用,应不是殿下所?系。」她?继续道,话语中有所?指:「只是殿下,自古鸽子腿上繫绳可作传信之用,既如此,猫儿为何不行?」 苏若胭躬身:「臣绝无疑心殿下之意,只是担心有何差池,耽误了公主府的安危。」 两人的猜测不谋而合。朱绣心中明白,既然苏若胭取下这绳子私自保管,如今又告到了她?面前?,就是对她?的信任。她?知道,苏若胭这是给她?提个醒,是否是这猫儿被不怀好意之人作了他用。 她?居于宫中许久不归府,也许是府上的人坐不住露了马脚,也许是这几日才混进了细作,至于真?相到底为何,就要她?自己去查了。 「苏大人的意思,本宫明白了。」 心中有了考量,她?嘴角噙笑?,「大人的恩情?,本宫无以为报,一会?儿离开时,还望收下一点薄礼。」 苏若胭知道朱绣已经想通,也不再推辞,利落道谢:「谢殿下赏赐。」 --- 「宁统领怎么在这坐着?」 不远处传来一女?声,朱缨循声望去,微微笑?着答:「高处视野好,正好一览城中景。」 济远楼位于城墙一侧,乃是整个锦城最高的瞭望台,虽称为楼,实际上十分宽阔,更像是一个承办宴会?的殿台。 杨锦灵到处寻她?不得,最后没?办法去问?了谢韫身边的人,才知人在这里望风。 「统领倒是会?找地方。」 她?眉眼一弯打?趣道,几步走上前?学着朱缨的样子撩起裙摆坐下,还将双腿悬空晃了两下。两人并排坐着,倒是分外和谐。 朱缨不知从哪里偷来的酒,小小一坛被她?捏在手里,时不时仰头?灌一口。 她?随意擦了一把?唇角,鬓间碎发随风微动?,「若无杨公子,我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赏景。」 果然是兄长。 心中的猜测成真?,杨锦灵无奈摇头?:「在玩乐上,没?人比他更精通了。」 第58章 如磐 「杨公子秉性纯良, 人也聪明?,虽不喜读书?,却也不是什么大事。」 朱缨道:「世间并非只有这一条路,日?后蜀州商贸有了新进展, 有的是他忙的时候。」 这话的意思是······ 杨锦灵心中一动, 将所想问出了口:「宁统领已有了想法吗?」 朱缨勾唇, 「我想什么?没用, 至于究竟该如何做,还需等回魏都后上报朝廷。」 到底要顾及这假身?份。她不紧不慢饮了口酒,没有再说下去?。 杨锦灵眼?中泛着光, 少见地没有分寸, 追问道:「统领是想减征赋税, 保护商贾, 就?像兄长先前?所说的那样?」 杨锦澄满心满眼?都是商市, 心中的那点东西早在府中与家里人说过无数遍, 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尽管被扰得烦不胜烦,可?她必须承认, 兄长所说对商贸的发展甚是有益, 或许有些地方不够成熟, 若能?打磨一番而后施行, 必会极大改善商市的现状。她也去?过商市,看过那些语言不通的小国商人是如何忍气?吞声、遭遇不公的。 鱼龙混杂的环境中污水横流却又无力控制, 是蜀州商贸难以跨越的障碍。 「这只是表皮功夫,我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军中统领,眼?见越说越秃噜皮, 朱缨移开眼?神,强行圆道:「都是听督帅说的, 我是个练兵的粗人,不懂这些,听了一嘴便忘了。」 「至于到底如何,还是等督帅向陛下提起?吧。」 杨锦灵静静看了她许久,含笑道:「也好。统领回宫后,可?要记得提醒督帅。」 「那是自然。」 等等。 朱缨眼?神略一放空,随后看向她,话语中意味不明?,「你知道了?」 「统领说的话,锦灵听不懂。」 杨锦灵好像没听明?白?,兀自道:「听闻帝王寝宫承明?殿中陈设华贵非凡,随便拿一件出来都是价值连城,就?连帷帐都是用东瀛进贡的鲛绡所制,远远望去?灵动缥缈,如烟似雾。」 她眉眼?微弯,继续道:「锦灵嚮往已久,敢问统领,此?事是否为真?」 话中之意已经唿之欲出,只差捅破这层窗户纸。 朱缨当然听得懂,深深望了面前?人一眼?,之后一哂,「不过是寻常纱帐,哪里有那么?多说法。」 她仰首将坛中酒饮尽,神色如常道:「怎么?知道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她自问锦城少有的几个知情?人里,无人敢暴露她的身?份。杨锦灵能?知道,这叫她不得不怀疑是其中出了细作。 虽然锦城封城及时,但未必不会有人豁出性命留下,只为窥探他们的情?报。 「只不过是胆子大了点,猜了一个看似最荒谬的可?能?罢了。」 杨锦灵起?身?朝朱缨恭敬一拜,口中话语依旧:「统领不必担心,不是从您的人那儿听来的。」 杨家兄妹的性情?看起?来背道而驰,实则相似之处颇多,胆子大便是其中之一,只是杨锦灵更加内敛,并不会轻易展现这一面。她对朱缨的真实身?份猜测已久,只要想法萌芽,想要确定心中所想就?变得容易起?来。 说一不二的地位和强势果断的手腕,明?艷惹眼?到过分的容貌、父亲和督帅身?边的人下意识的恭敬····· 平时那些被她忽略,好像再正常不过的表现,其实处处彰显着这位宁统领的身?份不一般。 杨锦灵走科举路,却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尽管远在蜀州,也听说过一些当今皇帝与近臣的风月传闻。曾经她以为不过是不怀好意之人为抹黑天子而制造的谣言,如今却是完全信了。 从瘟疫未过去?时出入督帅住所畅通无阻,到近几日?两人在外明?显克制却难掩眼?中情?意,她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感情?甚笃,是插不进第三人的。 谁说帝王家没有真情?呢? 「不必多礼,坐下。」 朱缨将手中空空的酒罈放在一旁,唇一勾,「杨小姐果然聪慧。」 多余的话已不必说,她知道杨锦灵是聪明?人,定然会守口如瓶。 「统领放心就?是。」 杨锦灵依言起?身?,继续与她并排而坐,「既已如此?,可?否容锦灵接着打听几句方才谈论的事?」 朱缨知道她说的是商贸的事,一抿唇,觉得事先告诉一声也并无不可?,于是道:「在你看来,蜀州的商贸缺少什么??」 「秩序。还有官府的庇护。」 「你说的都不错。除了这些,它还缺一条路。」 她眼?中含着亮光,连髮丝都透着意气?风发,「一条途经蜀州,连接大魏与西南诸国的商路。」 商路? 杨锦灵着实没有想到这一步如此?宏大,不由得愣神,话语中是不敢置信,「您说的是真?」 蜀州这些年为使商贸更上一层楼,在各个方面做出的调整都不少,几乎都是小的变动,却无一不是保守地缓缓摸索,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敢施行,从未想过开商路这样大的动静。 诚然,一条繁荣的商路能?够带来巨大的回报,但要付出的时间和代价同样无法估量,一旦开始,就?註定是一场持久而艰辛的战役。 「当然。」 朱缨一笑,「这条商路非开不可?,我等得起?。」 西北通向楼兰的商路开闢已久,曾经一路黄沙漫漫的荒无人烟之地,如今百步一驿站,行商之人络绎不绝,给大魏与诸国交往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西南边疆接壤处小国林立,与西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虽山路崎岖,但胜在水草丰茂,百姓众多。以锦城为起?点南下,沿路连通南诏、西越、天竺,这条商道开通后,大魏往南的贸易将畅通无阻,对其他方面也有大裨益。 酒罈上的木塞被她拿着把玩,在细长的指尖转了个圈,「告诉你兄长,叫他安安分分的。他熟悉商市,届时有的是用他的地方。」 杨锦灵望着她,片刻后会心一笑:「锦灵明?白?了。」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的台阶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锦灵还在猜测找来的是谁,却见身?侧的人突然一僵,原本自在的神情?消失不见,略显慌忙将随意丢在一旁的酒罈又拿起?,胡乱藏在了自己宽阔的衣摆下。 杨锦灵看她的样子想笑,立即知道了来人是谁。 分明?是炎热的正午,谢韫却少见的披了件薄披风,是早上受朱缨强权压迫的结果。高台上宽阔,他很快看到了石栏边坐着的两人。 朱缨不动声色藏好酒罈,探头?看向他,率先问:「这里风大,你怎么?来了?」 谢韫是大病初癒,这些天已经习惯被她这样仔细,也没有反驳,走到她面前?道:「来看你何时回去?。」 虽说高处风大,但毕竟是盛暑天,哪里会着凉,正午日?头?毒辣,他更怕她在这儿中暑。 杨锦灵起?身?沖他屈膝一礼,后者轻一颔首,眼?睛很快回到了朱缨身?上。杨锦灵没有出声打扰,含笑静静看着两人说话。 「我把商路的事告诉杨小姐了,也好让他们杨家有个准备。等一回去?,我就?召见内阁商议此?事,怎么?样?」 「都好。」 现在杨锦灵和谢韫都站着,只有朱缨一人还坐着。她没觉得不自在,还晃了晃悬空的双腿,一阵热风拂过,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意,将她轻薄的裙角吹得翻飞。 谢韫垂下眼?看她,「厨房做了荷叶糕,已热过一次了。若等不到人再热一遭,恐怕就?要变得黏煳不成样子了。」 朱缨本来不饿,一听有好吃的糕点顿时打起?了精神,腿一曲落到地上便起?身?,「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她心中全是荷叶糕,一急便忘了衣摆下的东西,还没站直身?体,就?感觉有什么?硬硬的东西从旁边滑过。 陶土制的酒罈被裙摆轻轻一抽,骨碌碌向外滚了几圈,最后停在谢韫脚边,轻晃了两下不动了。 朱缨:「······」 她干笑一声,将酒罈踢出两尺远,「哪个不当心的喝完不扔······」 谢韫早识破了她的伎俩,无奈瞅了一眼?,顺着话茬道:「又是哪个不当心的,将酒味染到了宁统领身?上?」 「一坛太?多了,下次少喝点。」 他捡起?酒罈回到朱缨面前?,对一旁的杨锦灵道:「杨小姐,先行一步。」 朱缨也看过来,杨锦灵忙点头?。谢韫收回目光,带着心虚的某人离开。 等到走远了些,朱缨侧脸透着狡黠,不知凑到谢韫耳边说了什么?,就?见后者一弯腰,猝不及防将她单手抱起?继续走。前?者显然是没有防备,惊唿一声后不禁笑了,安分垂在身?后的髮丝也在颠簸中乱了些。 杨锦灵不语,望着两人的背影在眼?中渐渐变小。那次她去?谢韫住处想要探望,如从前?一样被拦在了外面,却恰好撞见了从里面出来的朱缨。 那时她寒暄了几句便识趣离开,其实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自己那短暂的心动没了存在的意义。若执意纠缠,便是给自己、也是给旁人徒增烦恼。 能?目睹他人之间的爱,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那日?焚尸台边断髮起?誓的身?影太?过耀眼?,好似每一根髮丝都泛着光。经过这么?多事后,她必须承认,无论是性情?还是能?力,他们恐怕就?是世上最相配的了。 能?够相互理解、相互撑腰,势均力敌到甚至充当对手的人,才是坚定如磐的、最长久的良人。 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读书?科举,还有照看父兄,没有什么?是比亲眷更重要的。 至于什么?情?啊爱啊,等到她足够成熟了,能?够独当一面了,再来考虑也不迟。 杨锦灵展颜一笑,顿生释然。 第59章 復甦 「灵儿!灵儿!」 杨锦灵正欲走, 一人哼哧哼哧从台阶处上来,声音带着喘,抱怨道:「你好好的来这做什么,府里饭都凉了?!」 今日不知是什么日子, 一向冷清的济远楼竟这样热闹。 杨锦灵心里想?着, 嘴上应道:「兄长先别急, 我有事?与你说。」 开商路的事是板上钉钉了?, 说出来也?好让他高兴一番。 「哎呀,说什么说,回?府也?能?说!」 杨锦澄大热天被人从府中赶出来找妹妹, 怨气到达了?顶峰, 皱着脸疾步走到她身后, 不由分说带着她要离开。 杨锦灵几?乎是被推着走, 她没有办法, 只能?顺着他下台阶, 不忘辩道:「是正事?!」 「那?就更不用跟我说了?,我一个?草包, 能?知道什么正事?——」 「兄长!」 一向被人说惯了?的?杨锦澄随口自嘲了?一句, 她却急了?, 顿住步子道:「以后不要这样说自己了?。」 她认真看着面前人, 清楚强调道:「你不是个?草包,是那?些人不长眼。」 她的?反应有些反常, 杨锦澄一愣,没忍住笑了?:「怎么?你不用安慰我,我都习惯了?。」 「世上又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 凭什么不爱读书的?就是草包?」 杨锦灵想?起朱缨的?话,严肃对他道:「这次要不是你的?商人朋友拿来了?川芪, 我们?锦城根本撑不到这时候。还有,你对商贸的?事?比谁都在行,他们?都比不上你,没人能?说你是草包。」 「下次有人这样说你,你定要狠狠顶回?去。」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士者贵,商者贱,不过是世人一贯的?刻板想?法。她兄长纯善又赤诚,为蜀州商贸出了?多少力,怎么就比不上有些假清高的?虚伪书生了?? 杨锦澄从没听过这些话,方才爬台阶的?疲累也?顾不上了?,收回?了?脸上的?戏嚯。 她的?样子不似玩笑,他神色微怔,缓缓露出一个?真挚而?灿烂的?笑。 「我知道了?。以后谁敢这样说我,我定把他抓回?府喝茶!」 见他高兴,杨锦灵也?翘起嘴角,上前挽住他手臂,「回?府吧!父亲要等急了?。」 正是最炎热的?时候,她将手遮在额头,透过指尖去看高处那?炫目的?日光,心道这天真是热。 不过已至夏末,只要再熬几?日到入秋,便?是凉爽宜人的?好光景了?。 他们?锦城劫难已过,后面就都是福分了?。 --- 戎装整齐的?士兵有序行进,泛着寒光的?甲冑在行走间碰撞发出声声轻响,中段护卫着一辆马车辘辘向前,车轮压在被晒得?干燥的?泥土表面,留下两道浅浅的?印痕。 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出马车,掀帘向外望。 灼热的?阳光晒得?令人心慌,她只看了?一眼便?放下车帘,皱眉道:「这天也?太热了?,我怎觉得?比往年都热?」 「每年入夏你都这样说。」谢韫翘起唇角,单手撑头注视着身旁人。 他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不错,两人难得?有这样闲暇的?功夫,能?坐在一起什么都不用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再走一段便?停下歇歇吧,莫要把我的?兵热坏。」 「我有个?法子。」 谢韫挑眉,提议道:「将这马车去了?,我们?两个?还是骑马,比这样快得?多,也?好少遭些罪。」 「不行。」 朱缨干脆利落地否决,警告道:「你给我安分坐着,不然我就把御医唤来。」 出发时谢韫就贼心不死想?要骑马,结果当然是被她斩钉截铁拒绝。这傢伙病刚好几?天,御医特意叮嘱要多加歇息,偏生他不听话,在锦城的?最后几?日也?没歇着,她和杨茂议事?处理事?务,他是一次都没落下。 现在他们?启程回?魏都,马车是在蜀州临时买的?,要不是为了?防他阳奉阴违,朱缨早就受不了?这个?行进速度,自己一匹快马先行回?宫了?。 或许是小?题大作,但只要有她在,就不可能?放任谢韫随心所欲。当初他染病的?时间比军营中人早,缠绵病榻的?时间更长,理所当然被当成了?重点看护对象。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朱缨瞥他一眼,「我本就不愿让你来蜀州,如今栽了?跟头,就给我好好受着。」 听出她话中的?不满,谢韫识趣服软,拉她衣袖,「是我的?错,该听你的?。」 他又凑近了?些,宽慰道:「这一趟还是有些收穫,不是吗?如今我们?全身而?退,还救了?锦城百姓,为朝廷积攒了?民心。这样想?来此行不亏,倒也?不算后悔。」 德宁钱庄的?事?,虽然人证已死,但也?不算全无进展。东北王是无辜受冤的?吗?若是八竿子打不着,又为何会无缘无故被卷进来? 不管那?铜符是真是假,指向的?人是否属实,也?是给他们?提了?个?醒。 「你不后悔?」 朱缨眼中闪着复杂的?情?绪,轻声道:「可我后悔得?要死。」 谢韫心头一抽,手用力将她揽进怀抱。 他本有千言万语,可半天也?没憋出一句,最后只能?哑声安抚:「别怕,」 那?些事?情?固然重要,他急着去料理清楚,却忽略了?她的?心意。若她没有来锦城,他最后也?没有回?去,她真的?会如那?时所说,在宫中大行选秀,从此成为坐拥三宫六院的?冷情?帝王吗? 颈间传来温热,朱缨知道眼前一切皆为真实,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她将微凉的?手覆在腰间禁锢的?手臂上,轻轻嘆了?口气。 「以后听不听我的?话?」 很快得?到了?他的?回?应,她才勾起唇角,嘟囔道:「这还差不多。」 「我没事?了?。」 朱缨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经感到好受多了?。 她拍拍他,「说点正事?。」 「你在锦城待了?不少时日,应已看明白了?。杨茂这个?太守,你以为如何?」 谢韫平时不显山露水,其实心里门清,背地里已将蜀州这些官员查了?个?底朝天。 他不肯起来,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言简意赅回?答:「行事?踏实,心里有百姓,还算不错。」 此人挑剔,能?被他称一句「不错」已经很不容易。 朱缨明白他的?意思,也?十分认同,补充道:「就是胆子小?了?点,好像随时能?给我跪下。」 谢韫不由笑,「天子出其不意来自己管的?地方微服,换做谁不会惶恐?」 「也?是。」 朱缨莞尔,「这傢伙养育子女倒是有一套,一双儿女心思赤诚,各有各的?本事?。」 「将来好为陛下所用。」 谢韫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其子熟知商事?,性情?真诚机敏,他日整顿商贸可用;其女科举入仕,观其聪慧缜密、心怀百姓,加以歷练可成大器。」 朱缨被他的?说话间的?唿吸刺得?微痒,缩起脖子去躲,调笑道:「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说什么?」 两人笑闹一阵才停下。谢韫将她放开,言归正传:「离宫一趟发现两个?好苗子,这是好事?。有了?他们?,或许日后能?让你轻松许多。」 这番话本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寻常闲聊,朱缨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浑身一僵,才热了?些的?指尖又添了?寒凉。 谢韫有所觉,不解问道:「怎么了??」 「······没事?。」 她扯了?扯嘴角,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却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手,道:「太热了?,我去外面透透气。」然后起身叫车夫停下,迳自下了?马车。 突如其来的?反常让谢韫不知为何,想?要拉她却摸了?个?空,看着那?裙角消失在他视线里。 他一愣,真的?只是天气热的?缘故? 方才明明还好好的?,应是他想?多了?。她只是心疼兵士,打算亲自下去看看,让众人稍作休整。 另一边朱缨下了?马车,的?确让为首的?将士停下歇息片刻,心中愁云却久久难散。 她不想?回?马车面对谢韫,一人去了?临近的?一处树林里,靠在树下躲阴凉。 她的?情?绪不是无缘无故来的?,而?是因为刚才谢韫的?一句,让她回?想?起了?他离开魏都前留下的?那?句话。 「阿缨,我总不可能?永远留在魏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那?日之后,这句话就时刻横亘在她心头,成为了?思念之余难以忽略的?芥蒂。得?知锦城有了?瘟疫,她心急如焚,才短暂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本以为不会再想?,如今却又被他轻易勾起。 朱缨知道,其实自己从未释怀,只是一直在刻意回?避。 既然迟早要离开,又何必为她的?「日后」苦心筹谋? 说到底还是腻了?,假惺惺。 她心底酸涩,同时怒火更甚,发泄般狠狠踢了?一脚树干。 --- 「陛下龙体抱恙,不欲见人,诸位大人请回?吧。」 「我等有要事?与陛下相商,且忧心陛下已久,这才想?要进去拜见。只在寝宫外远远探望,想?必不会冲撞陛下安歇,照水大人又何必阻拦?」 李士荣一身朝服未褪,是才从崇政宫议事?离开,此时身后跟随一干大臣,正在承明殿外与宫人对峙。 女帝销声匿迹般许久未曾出现,起初他们?不敢妄动,如今却是压抑不住了?。朱缨到底有没有病倒,究竟在不在这座宫室中,还是在谋划什么新?的?招数,今日都必须让他们?搞清楚。 「先前陛下口谕,前朝外臣有事?一律至崇政宫与长公主商议,李尚书这也?不懂吗?」照水立在宫门口一动不动,冷声回?道。 第60章 并蒂 陛下离开才多久, 这帮贼子的尾巴便藏不住了。李士荣身后?跟着的一些大臣平时看着安分守己,如?今听?闻陛下病重久久不愈,这便暴露野心急着站队了。 要不是经过这一次,他?们也不会想到这些人竟都是李家?的爪牙。 李家与皇室向来面和心不和, 一听?这番话也不再伪装。 李士荣脸上的温和渐渐消去, 声音中含着压迫, 「陛下太久不曾露面, 臣心中惶恐,不免忧虑是有人暗藏祸心,控制了陛下图谋不轨, 欲行窃国?之事。」 「我等就在此候着, 等到照水大人何时允准, 再入内一探龙体安危。」 照水眼神一寒。 在她身后?, 朱漆宫门?吱呀一声, 古朴恢宏的殿门?缓缓打开。先是一片空旷, 殿中深处两个宫女?掀起层层垂下的赤色金线纱帐,位于帐后?的年轻女?子身着轻薄常服一步步走出, 身后?跟着女?官照雪。 「李卿, 空口污衊我身边的人, 究竟是何居心?」她语气沉缓, 行至宫门?口阶前停步,正好比阶下众臣高出一截。 李士荣没想到朱缨会在这时出来?, 眉间一跳,忙与众臣屈膝下拜,「臣给陛下请安!」 她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 眼神疏淡而微冷,「朕原本?还算安康, 今日被你们一扰,反倒感到身体欠佳。」 「臣不敢!」 朱缨没叫起,诸臣不敢起身,在炽热的日头下冷汗涔涔。还是为首的李士荣答道:「请陛下恕臣等关?心则乱,陛下久不当朝理政,老臣心中忧虑,这才出此下策。」 「如?此,倒是朕的错了。」 她怎会不知这帮人在想什么,深深望了他?们一眼,沉声道:「起来?吧。」 「朕病体难愈,近日才堪堪好转。」 她扫视众人一圈,「还望诸卿将心放回肚子里,与其日日挂念着承明殿出岔子,倒不如?先将自己府上的事料理清楚。」 「臣惶恐!」 才出来?站了一会儿,朱缨就被晒得热起来?。 懒得理会众人躬身假意的模样,她皱眉,撂下一句「退下」转身回殿,也不管阶下人的反应,高大的宫门?被沉沉关?上。 - 「一群招嫌的东西。」 冷冷骂了一句,朱缨回到空旷许久的龙椅之上,略带嫌弃地摸了一下脸上涂着的粉,拿起案上放着的凉茶一饮而尽。 为了掩人耳目,硬是要装出一副病弱苍白的模样,脸上这脂粉气香得过分,熏得她头晕。 「幸好陛下回来?得及时,可把我们担心坏了。」照雪帮她添上新茶,眉眼间都带着喜色。 朱缨是后?半夜秘密回宫的,当时所有?宫门?已经下钥,她未免引人注目,选了一个平时最为冷清的偏门?。驻守的士兵警惕,高声质问道是什么人,谁知从马车里亮出一块刻龙描金的符牌,露出一双令世人皆不敢直视的丹凤眼。 士兵吓了一跳,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蠢事,忙大开宫门?,悄然将这辆简朴的马车放进了宫。 昨晚她睏倦至极,回到寝殿后?便昏天黑地睡了个饱,刚才才被外面闹事的大臣吵醒。 被扰清梦的感受不算好,朱缨轻叩桌案,眼中含着不耐。 「他?们这样猖狂多久了?」 照水刚吩咐宫人去打水为陛下净面,回道:「这几日才敢进宫的。不过先前还有?一事,并未查出幕后?之人,不知是不是他?们所为。」 她把易容的细作混进宫的事说了一遍。朱缨沉着脸听?完,道:「除了他?们,也不会有?旁人了。」 她神色冰寒,含着怒意将杯盖重重扣上。上好的瓷盏从未被如?此对待,颤颤巍巍发出一声尖叫。 陛下明显压抑着火气,照水有?所觉,出声试探道:「怎么督帅没有?跟陛下一起回来??」 她说的这个「回来?」,自然是指回宫。朱缨冷冷一横,「朕竟不知,这承明殿何时有?了两个主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她语气不善,说的话也危险,照水两人跟她足够亲近,现在也只能俯身请罪:「臣不敢。」 不满地瞥了二人一眼,朱缨不欲追究,只烦躁道:「朕不想理他?。这几日他?若来?了,就说不见。」 照水和照雪不知出了什么事,分明离宫时心急如?焚,看那?架势恨不得日行八万里,下一刻就到达锦城,如?今好不容易克服千险万险,怎的又不想见了? 不过现在她心情明显不佳,纵是两人想要劝和也无法?开口,只得什么都不问,应下她的命令。 「反正迟早要走,人我留不住,就当提前适应了。」 朱缨这样一说,照水立马明白了什么,原来?还是因为这件事。 赈灾大军离宫前往蜀州那?日她也在,督帅那?句话本?也没什么,只是有?心听?来?便容易生误会。当时她明显看到陛下的手?抖了一下,偏生督帅忙着披甲戴胄,竟是没有?察觉。 她本?想着是个误会,难道谢韫心中真的如?此想,打算回到江北,和陛下分道扬镳? 这样一想,照水心中对谢韫的印象立刻败坏了几分,坚定应道:「臣定让人牢牢守好殿门?。」 -- 「陛下今日不见人,还请督帅体恤,莫要为难奴才了。」 承明殿外守着的侍卫没法?多说,平日都督过来?时根本?没有?他?们的事,只管行礼开门?便是。结果今日照水姑姑特意吩咐了,要他?们严守宫门?,陛下不见外臣,尤其是大都督。 众人一时惊诧,暗想督帅哪里惹恼了陛下,怎么都沦落成外臣了? 莫不是陛下身边要变天了? 这些侍卫在御前当差,都是从军营中层层严格选拔出来?保护圣驾的,不敢有?半点逾矩和差池。饶是这次的事反常,此时也只敢在心里默默揣测一番。 总之他?们效忠的是陛下,只要陛下安好,其他?的事都与他?们无关?。 谢韫知道他?们只是负责办事,自然是听?朱缨的令,他?不欲与他?们争辩,坚持立在宫门?前。 「本?督等着就是。」 他?说完,果真后?退一步,站在大太阳地里老实等着。 盛暑难耐,这样炎热的天气,站上两三个时辰谁能受得了? 督帅这是玩苦肉计呢。侍卫无法?阻拦,不约而同地垂下头装作看不见。 宫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原来?是照水。看着谢韫在毒日头下安然而立,她眼中划过动摇,上前行礼。 「陛下坚持不见,督帅何必在此苦等?」 谢韫没有?接话,直接问道:「照水大人可知陛下为何如?此?」 先前明明还好好的,这几日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那?日在路上,她下马车说要透透气,本?以为很快就会回来?,谁知苦等许久都不见人,出去一问才知人早就跑到了队伍后?面,说是同御医请教医术去了。 只是这样倒也罢了,自那?日开始,她便很少上马车与他?独处,说话时也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淡,问起原因便说没事,只一味躲着他?。 大军快要回到魏都那?天,她先行离开回宫,比他?们快了半天的脚程。 今早他?们班师回朝,从宫中下来?的金玉赏赐极其丰厚,加官晋爵一样不落,给足了脸面,她却?以圣体抱恙为由,未曾亲至城门?,只安排了捧了封赏圣旨的照水和文武百官早早候着。 谢韫回想了一番两人之前的相处,自问并无言行不妥之处惹她生气。这样的状况让他?感到不安,他?担心出什么事,今日必须来?与她问清楚。 照水眉间一跳。 从前陛下还是公主的时候,她和照雪跟着一起去江北,那?时不过是年幼公主身边的小小侍女?,后?来?陛下成了将军,她们两个升为副将,但从来?也是要称谢韫一声将军或是元帅的。 如?今陛下践祚,她们两人的地位水涨船高,今日把谢韫拦在门?口,竟还被他?称了一声大人。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中又为主子不平,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声音不免带了责问: 「魏都是陛下的家?,即便当初去了江北,最后?也註定是要回来?的。若督帅没有?长留魏都的心思,当初又为何要招惹?」 「陛下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最怕孤独寂寥,督帅不该说那?样伤人的话。」 照水在朱缨身边这么多年,向来?稳重,极少有?失态的情况,今日这样十?分少见。 谢韫愣了一瞬,全然没有?听?懂,「什么?」 看他?还在装蒜,照水胸口起伏,忍着怒意:「看来?督帅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处,既然如?此,那?便请回吧!」 被照水这么一说,谢韫心中疑云更?甚,直觉是有?误会。 他?当然不会就这样离开,正欲开口,一宫女?从内殿快步走出,上前向两人行礼:「陛下请督帅进去。」 -- 夏日天黑得晚,此时殿内光线正好,朱缨怕热,只在书?案旁点起了两只蜡烛。 她难得没有?伏案提笔,手?中拿着一个青玉酒盏,披了件衣裳,正立在窗边看外面的一池荷花,背影无端添了几分寂寥。 谢韫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他?心中有?些不安,走近几步,率先开口道:「阿缨,出了何事?」 她没有?接话,也没有?转身,只轻声道:「你看那?株并蒂莲,开得真好。」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池塘中有?株并蒂莲开得正盛,直而挺的枝茎上是端端方方的两朵莲花,泛着柔和的绯色。 两朵之间分明谁也不让着谁,却?意外长势极好,平分了那?抹丽色。 「单开一朵的遍地都是,并蒂才稀罕。」他?说。 「是啊。」 朱缨轻轻笑了一声,道:「花能并蒂,可惜人却?不能。」 第61章 厌腻 这话?像是意有所指, 他听着有些不舒服,接着又听她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江北?」 魏都与江北离得太远,人要如何相守?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朱缨从不认可这句话, 在她看来, 心?意相通之人就应该长久陪在彼此身边, 日日都?要相见。 长痛不如短痛, 心?已不在了,她又何必强留,徒让人生厌。 谢韫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又是许久没?有回音。他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你?腻了吗?」 既然腻了, 又为何要以身犯险, 亲自来锦城一趟?直接让他留下等死, 抑或是以赈灾不力之?罪将他逐回原籍, 岂不是更痛快? 究竟是谁腻了谁? 捏着酒盏的手指几乎泛了白, 朱缨被这一句话?气到想?笑,将酒盏狠狠一叩, 转身去看身后人。 他神色与自己并无二?致, 她怒瞪着他, 想?要勾起唇角回呛却?又笑不出来, 反被弄得红了眼眶。 朱缨有些喘不过气,在这较真的节骨眼上, 不合时宜地生出了逃避的心?思。 为何非要快刀斩乱麻,就这样短暂优柔寡断几日,谁会来说她? 他们才从锦城千里迢迢回来, 暂时不提此事,好好休息几天粉饰太平又有何不可? 朱缨好像说服了自己, 心?暂时放空,在战火一触即发之?际主动熄灭了狼烟,一言不发上前两?步,脸埋进他怀里。 她抱得很用力,像是怕失去什么一样。 「······」 谢韫已经做好了准备,却?因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乱了阵脚。 他只怔了一瞬,而后本能地收紧手臂揽她在怀中?,接着低下头蹭了蹭她的髮丝,柔声安抚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是我做了什么,惹你?不快了吗?」 「······」 见她不语,谢韫又道:「告诉我好吗?若与我有关,我会尽力——」 「你?做不到。」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让朱缨復又变得清醒,打断他的话?语不带犹豫。 她抬起头,想?将身体挣脱出来却?没?有推动,于是也不再挣扎,就着这个亲昵的动作,眼底却?渐渐爬上嘲弄。 「有件事我憋了很久,一直想?向你?请教。」 她道,「你?是怎么能做到,一边抱我在怀里,一边想?着何时离开我身边的?」 朱缨手上用力将他狠狠推开,怒到极点反而平静,「你?能一心?二?用,我却?不能。」 是她鬼迷心?窍了,竟想?着能拖几日是几日,拖到最后呢,两?人体体面面笑着告别,然后痛快分道扬镳? 她从来不是将就的人,与其慢刀割肉,情愿干脆利落、一刀两?断。 哪怕这一刀带来的痛苦旷日持久,让她几不欲生,但总有癒合的那一天。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两?人皆是沉默,朱缨气得说不出话?,而谢韫是完全愣住了。 一心?二?用? 他什么时候想?过,要离开她身边? 他感觉现在脑中?和?嘴边满是疑问,不知先问哪个,少见地露出了茫然。 没?留时间?给他思索,朱缨面带失望,望了他一眼便要走。 幸好动作比脑子快,他上前拉住她手臂,急声道:「阿缨!」 多?年相处之?道告诉他有事要及时解释说开,绝不能拖着,前几日已经是他一时犹豫失策,今日必须将误会解开。 「为何你?觉得我想?要离开,我从未如此想?过!」 朱缨停下步子瞪他,厉声道:「少装蒜,你?那日分明都?说了!」 谢韫看她气怒交加,服软道:「你?告诉我是何时、说了什么话?,好不好?」 天地良心?,他不能让她就这样给自己扣黑锅。他可以保证,自己绝没?有过离开的想?法。 「你?不记得,那我替你?想?。」 朱缨贴近一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离开魏都?前往蜀州的那天晨起,我不愿让你?去,于是你?告诉我,你?不可能永远留在魏都?,是也不是?我记性?好得很,不会忘。」 他不会永远留在魏都?,不就是做好了有朝一日离她而去的准备吗? 「······」 殿中?久久静默无声。 谢韫心?情复杂,无言望着她,原来这么长时间?的别扭,源头竟出在这里。 该怎么告诉她,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他语塞,反应过来后感到无奈又想?笑,但他不敢笑,若真笑了,仍在盛怒之?下的陛下怕是不能接受。 「阿缨,陛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他心?中?情绪尽消,现在不知说些什么好,轻咳一声。 朱缨见状怒火更甚,质问道:「继续说啊?我看你?还怎么狡辩。」 「臣着实冤枉。」他走上前去拉她手,「有没?有可能,我的意思并非如此?」 那时他想?着朱缨成了天下之?主,自己当然不会日日闲着在她身边,迟早会有奉命去其他州郡处理事务的时候,届时总免不了短暂离别,谁知便被她误会成了自己想?着要离开。 一想?到是因为这样一个误会叫她耿耿于怀了几个月,他不禁感到啼笑皆非。 听他解释了一番,这次轮到朱缨愣神了。 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她脸上白了又红,一时缓不过劲。 为了远离尴尬,她甩开谢韫的手,只是明显没?了先前的理直气壮,嘴上不饶人道:「谁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你?分明最知道。」 谢韫乐够了,紧追不捨又去拉她,就着她背对的姿势又把人揽到怀里,贴在她颈窝,认真道:「你?放心?,我不会离开。」 「我虽生长在江北,但那里没?有我的眷念的人。」 朱缨的怒意渐渐平復,但依旧绷着脸,催促他说出自己想?听的话?:「江北没?有,魏都?就有吗?」 谢韫知道她想?什么,「魏都?有你?。」 这才听她愉悦地哼笑一声。他也跟着翘起唇角,「以后有什么事要与我说,不许一个人憋着,知不知道?」 朱缨哼道,「我平日也不喜欢憋着,就只有这一次。」 要不是怕得到自己不愿得到的结果,谁愿意这样给自己找罪受? 自己闹出这么大个乌龙,她有些难为情,笑着笑着却?忽而感到一阵鼻酸,復又回想?起在蜀州的惊险经歷。 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永远失去他了。 「时予,我——」 她转过身来面对他,说话?时声音微哑,选择剖白自己的内心?,袒露脆弱的一面。 「做皇帝实在太难了,我经不起什么爱恨分离,你?、你?可不可以向我保证?」 曾几何时,她明明是最开朗阳光的。那样无忧无虑,好像世间?一切困难都?不足以成为她的烦恼。 谢韫心?疼她这副模样,一字一句说得清楚:「阿缨,我向你?保证。」 保证他爱惜自己的性?命,保证他的心?意坚贞如一,永远只为她一人停留和?守候。 朱缨重重点头,脸贴在他肩头。 「等我一下。」 许久,她调整好情绪从他怀中?出来,脚步轻快走到桌案前,拿起上面放着的明黄色捲轴,像是还没?盖印的圣旨。 上好的锦缎被蜡烛的火苗轻易点燃,她毫不留情把东西扔进铜盆,看着它渐渐在火舌吞噬下消失殆尽。 「为何烧了?」谢韫诧异。 「没?什么。」朱缨不想?多?说,心?情甚好地回答:「废纸而已。」 她才不会告诉他,早在他还没?有过来之?前,自己就已经写好了这道圣旨。 她苦苦想?了许久,在他回到江北后,该给他个什么差事?要安全不会受伤的,官职够高?的,不能让人以为他是受天子厌弃才回去。事务不能太多?,也不能太闲,免得空负他这一身本事。抑或是他不愿再为朝廷效力,自己也不会说什么,他有自己的打算。 当时不觉得,现在她一回想?才发觉有问题。 她又不欠他,明明是他不愿再留,凭什么到头来还要她为他苦心?考虑这么久?怎样都?是他活该,与她有什么干系? 不过现在好了,这旨意用不上了。 思及此,朱缨觉得好笑,但很快就无暇顾及了。某人动作传达的目的太过明显,她转过身来想?要叫停:「餵——」 谢韫占了理,当然不会轻易罢休,一手控制住她手腕,说出来的话?却?没?什么威压:「闭嘴。」 「你?大胆——」 朱缨生有反骨,听了之?后更是喋喋不休,随即被他轻而易举堵上了嘴,分享了口中?醇香的酒意。 偌大的殿内无端升了温,眼见事态越来越跑偏,她喘了几声,手去推他,「天还没?黑呢。」 她吞咽了下口水,补充道:「你?身子还没?好,不行······」 「我好了,早就好了。「 不知哪个字眼触了谢韫的霉头,他作乱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她固执道:「行不行你?一试便知。」 朱缨神色一窘,心?道不是那个意思,不过确实存了补偿他的心?思,现在攻势又实在勐烈,她阻拦不成,也就放弃挣扎随他去了。 夜风轻柔掠过池塘,带过层层涟漪,那株并蒂莲摇曳含情,盛放如故。 帷帐摇晃,上面挂着的鎏金床铃也颤动个没?完,激起一阵靡丽缠绵的叮噹声响。 隔着层层鲛绡,人影交叠时耳鬓厮磨,不胜旖旎。 第62章 后顾 「我就说是误会, 姐姐莫要多?心了。」远远站在殿外的照雪轻松笑着。 陛下的怒声渐渐听不到了,督帅没有出来,甚至后来烛火也熄了。 见此架势,众人就知事情了了。 照水唿了口气, 神色也见缓和, 还好是虚惊一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现?在想想, 是她关心则乱, 一时?没搞清状况,竟冲动对?督帅说了逾矩的话,但?愿他没有放在心上。 「可莫要忘了, 叫茂春好生照看着那?株并蒂莲。」她开口提醒:「我看陛下颇为喜欢。」 这并蒂莲是稀罕物, 不知多?少年才能?有一次, 开在承明殿更是极好的兆头, 无?人敢掉以?轻心。 照雪嗳了一声, 抬头瞥见将?将?露面的一轮莹月, 忽地想起:「快到中秋了。」 「是啊。」照水应,也去?看天边的月亮。 蜀州祸难得以?解决, 加上西北大营的几位将?领即将?回朝, 今年的中秋宫宴会格外隆重?的。 「说起来······」 照雪起了鬼心思, 扑哧一笑, 用手肘去?戳照水,「照水姐姐准备与何人共度中秋?秦神医何时?来魏都?」 「这我如何知道。」 照水听出她的促狭, 一向疏淡的神色少见地露出微赧,「你想知道,不如自己去?问。」 「别傻站着了, 偷懒。」 「照水姐姐教训的是——」照雪吐舌,拖长音道:「我这就去?办正事。」 --- 月上树梢, 蝉鸣声处处不绝,宫人怕扰了圣上安歇,忙拿了竹竿将?那?聒噪的虫粘去?,这才得了几分清净。 殿内窗子早就关紧了,镂空龙凤式样的铜鼎足有半人高,里面堆着如山般的冰块散发着丝丝寒意,不见暑热。 净室那?边的宫人早已?将?热水备好。榻上男人坐起身,替依旧躺在里面一动不动的人擦去?鼻尖的汗,接着去?拉她手。 朱缨眼角湿漉漉的,缓了一会才好些。她没挣扎,却懒懒不想动弹,反而将?他往回拉:「歇会再去?。」 看着这怠懒的模样,谢韫任由她动作,也没能?起身,扯过柔滑的丝被盖在她身上,提醒道:「水要凉了。」 「那?正好,本就热得慌。」 朱缨才不管这些,她出了一身汗,正是想吹凉风的时?候,于是只用被子遮住胸腹,肩和手臂则裸露出来。 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谢韫无?奈,又陪她躺下。 两人靠在枕头上面对?面,四目对?视。 本该是情意绵绵、满是温情的场面,谢韫却不知为何弯了嘴角,主动移开了视线。 朱缨眉微挑,颇为不理?解,「你笑什么??」 他显然心情极好,自顾自高兴一番后才答道:「我在乐兴坊卧病的时?候,没想过还能?有这一日。」 「闭嘴。」 朱缨没好气瞥他一眼,嘲道:「果然人还是要多?受苦,到鬼门关走一遭,才知道现?在的日子多?好。」 「天不亡我?」 「是朕不亡你!」 谢韫先前从不信什么?天地鬼神,如今也开始神神叨叨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见这傢伙又黏黏煳煳蹭过来,欲要图谋不轨。她现?在甚是疲累,哪有心思再来一次,伸出一根手指顶住他额头,不许人靠近。 久战沙场的将?军最会变通战术,见此路不通便果断放弃,改去?进攻别处。朱缨感到腰间一痒,「哎哟」惊叫一声后也忍不住笑了,触电般往后退。 两人笑闹了好一阵才停下,唿吸平息去?净室洗漱一番。待重?新回到床榻,朱缨提起正事。 「今日有人给我来了信,你猜是谁?」 「谁?」 「秦青迟。」 「他?」 谢韫微诧:「出什么?事了?」 「再过几日,他便要来魏都了。」 朱缨又挪挪向他靠近了些,低声道:「这封信还是照雪背着照水拿到的,可莫要传出去?。届时?突然与他见面,照水必定会很高兴。」 秦未柳字青迟,是江北医药世?家秦氏子弟,很早以?前便与他们相识,算是缘分不浅,尤其是与照水。 朱缨回都时?带走了好些人,他一人留在江北无?聊,索性到各处游山玩水去?了,沿路不时?给遇见的百姓治治小病,也是功德一件。 谢韫看她神神秘秘的,温声笑道:「他不是一直想进宫当御医,说是要吃各宫娘娘的赏赐吗?此次若能?将?他留下,也是件好事。」 朱缨眼中略有自得,「照水在这儿?,他就走不远。」 过去?江北的一帮人谁不知道秦未柳那?傢伙对?照水情根深种,照水虽然嘴上不说,心意却也是一样的。 她可要好好考验一番,看看这小子到底能?不能?靠住,能?不能?配得上她们照水。如果他真能?留在魏都,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今宫中看似风平浪静,但?总会有纷乱的时?候,御药司那?些御医都是在宫里当差的老人,难说不会被人收买,说白了,朱缨身边并没有一个能?够毫无?保留信任的医者。 若秦未柳入宫,她能?多?个帮手照应,平时?也更安心些。 另外,她还想让他帮忙,再查一查当年母后的事。 虽说父皇查了多?年都没能?查出端倪,最后只能?以?病逝为由将?母后下葬,但?当时?的状况太过蹊跷,再加上先前暴露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这让她没法不怀疑。 秦未柳出自医药名家,自己医术也十分精湛,或许可以?发现?些许线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朱缨心中稍定,却又想起件烦心事,「之前未与你说,我带去?锦城的那?些药方,并不是在宫中找的,而是皎皎。」 话音落下,谢韫神色一凝,「怡景郡主?」 她轻一点头,脸色同样复杂。 这次锦城能?够得救,有一半是陈皎皎的功劳,那?些药方实属罕见,就连宫中都没有记载。朱缨感激她,若没有其他事,现?在必定已?经召她进宫,像从前一样拉着她手,互道姐妹一诉衷情,可偏偏······ 偏偏出了横云山庄那?件事。 白宗庆指证的人或许并非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但?心中到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这让她无?法不在意。 若东北王早有反心,已?经将?手伸到了魏都,甚至有可能?涉及当年宁后的死,那?陈皎皎呢,她是不知情的吗? 还是早有准备,带着目的一步步接近她? 锦城这次的瘟疫会不会就是由他们谋划,然后又将?药方交给她,好骗取她的信任? 朱缨不敢想,指骨泛了白。 谢韫一嘆,将?她揽到怀里,安抚道:「既然不放心,这几日就先不要与她见面了。」 他也怕怀疑为真,会有人对?她不利。 她将?脸低低埋着,没有说话,闷闷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心中难免忧虑,若这一切都是她想多?了,皎皎该多?委屈? 朱缨烦闷,也不嫌热了,身子又朝锦被里缩了缩。 她没有办法,该有的恩赏一点也不会少,但?这几日只能?将?皎皎拒之门外了。 殿内烛火已?熄,陷入一片黑暗。许久,久到谢韫以?为她要睡着了,却听她又开了口。 「让渐台去?东北查一查吧。」 她掌握的势力大,却不如渐台消息灵通,行动自如,这件事交给他们会更合适。 「我明白。」他轻拍了拍她后背,应了一声:「睡吧。」 这些后顾之忧,会有他帮她。 他手中的势力永远效忠于她。抑或是说,她才是他倚仗的势力。 -- 翌日,宫中一道圣旨下来,众人才知东北王之女?怡景郡主在此次锦城治疫中立了大功,无?不交口称赞陈氏女?光耀门楣,东北王有此女?,乃是天大的福气。 陛下于她恩宠不衰,只可惜体弱,不然在官场杏林闯一番功业也不无?可能?。 丰厚的赏赐由御前女?官带着浩浩荡荡离开宫门,经过人潮如织的繁华街坊,在众人艷羡的目光中进了陈府。 世?子陈霖因病卧床无?法露面,好在宫中来人宽容并不计较,只与陈皎皎笑着交谈祝贺了一番。 此次是照雪亲自来陈府宣旨,以?示皇恩浩荡。她把圣旨交给陈皎皎,笑着道:「此次锦城瘟疫能?解决,多?亏有了郡主的药方,陛下特地叮嘱了,这些赏赐郡主安心收下便是。」 能?在这些事上帮阿缨姐姐一把,她也十分高兴。陈皎皎顺着搀扶站起,嘴角含笑:「臣女?会去?向陛下谢恩。」 许久不见阿缨姐姐,她也感到想念了。 这几日她做出一道新的点心,不会太甜腻,姐姐一定会喜欢。 照雪听了神色未变,却是摇头,「郡主就不必奔波了。这几日陛下大病初癒,精神还未恢復好,除了理?政,旁的时?候不见人。」 陈皎皎一愣,心中微微诧异。 朱缨不在宫中的事她是知情的,前些天她也一直住在宫中,直至前日才回到自己府上。当那?日宫人告诉她可以?离宫回府时?,她便知道是朱缨平安归来了,不由心中喜悦难抑,就想着去?承明殿一见,却被宫人拦下,说陛下没有闲暇,请她先行回府安歇。 她以?为是陛下刚回来事务繁多?走不开,便没有再去?添乱,待改日再进宫也是一样。谁知今日再度提起,却还是被拒绝。 她深知朱缨并没有患什么?疾,如今避而不见,难不成是有什么?别的难事?又或者,难道姐姐在锦城真的意外染上了什么?顽疾? 陈皎皎满是担忧,照雪明白她所想,压低声道:「郡主宽心,陛下是有别的要事。」 照雪一直在朱缨身边,能?看出陈皎皎的一片真心,奈何如今局面扑朔迷离,任谁都不可尽信。她心有恻隐,才出言安抚。 「臣女?明白了。」 虽然心中不解,陈皎皎还是应声。 姐姐这样做必是有她的道理?,她不能?任性胡闹。 第63章 疯囚 将照水送出府邸, 陈皎皎带着侍女小厮亲自清点了送来的赏赐,竟发现里面夹着几本?罕见的医书,是她多年都?没?有寻到的,原来一直被藏在皇家书阁。 她面带喜色, 吩咐人?将东西好生安置在她的书架上, 心?道阿缨姐姐果?然懂得?她, 知?道她喜欢什么。 还有些珍贵的药材, 应是给兄长的。她让人小心收进库房,去厨房端了刚煎好的汤药和一碟点心?,去了陈霖房中。 小厮已被尽数挥退, 房中仅有陈霖一人。宽大的白绸遮住了他的双眼, 只有那双紧抿的唇, 才能看出些许其主人强压的情绪。 他一言不发, 手上却握着拳, 显出了根根分明的青筋。 毁了, 都?毁了······ 听到门外渐近的脚步声,随后是一声轻柔的「兄长?」。他手上力道蓦地一松, 垂头吐了口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陈皎皎未觉异常, 唇畔噙着笑, 走?近将食盒中的东西拿出搁在?桌案上, 细声道:「兄长?,药来了。今日这药苦了些, 喝完记得?吃块点心?,好压一压。」 陈霖没?有接过药碗,直接问:「是你帮了锦城?」 听兄长?语气不善, 她有些怯,犹豫片刻忐忑道:「我曾经收过一些瘟疫药方, 想着可能有用,便给?了陛下······」 话没?说完,突然哗啦一声巨响,原本?稳稳放在?桌上的青瓷碗碟被一股力道悉数扫翻,点心?的碎渣混着褐色的汤药洒了一地。 她浑身一抖,面带错愕抬眼:「兄长?——」 陈霖胸口起伏,显然处于盛怒之下,厉声道:「我早就嘱咐过你,为什么要掺和那些事!」 他分明再三叮嘱过她,如今都?白费了! 陈皎皎从未见过兄长?如此模样,受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回神后依旧胆怯,还是嗫嚅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锦城安然渡过难关,本?是件好事,为何兄长?却这样说······」 「父亲在?一方为王本?就惹眼,我们身为儿女?在?魏都?为质,本?该低调度日,你这样做看似立了功,怎保陛下不会猜忌?」 陈霖怒气未消,语气重道:「你这是把我们陈氏一族架在?火上烤!」 陈皎皎不觉自己有错,更不知?兄长?为何反应如此之大,心?中不解又难过,被这番话刺得?白了脸。 她想开?口,却又听陈霖愠声道:「出去。」 「这些日子你不必出门了,在?房中静思己过吧。」 这是变相要禁她足了。 千般委屈涌上心?头,她不敢忤逆兄长?,一瞬间红了眼眶。 长?兄如父,陈皎皎自小跟在?兄长?身后,一向对他马首是瞻,这次本?以为会得?到他的夸奖,可为何······ 陈霖别过脸,显然是不愿再多说。她无法,只能黯然离开?,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门被轻轻关上,一切归于平静,原本?干净无尘的地面上一片狼藉,却无人?敢进来打扫。 听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陈霖无声低下头,吃痛般扶住了一侧肩膀。 伤口又裂开?了,可他不甚在?意,扯下了眼间那白绸,手指缓缓收紧成拳。 柔滑的上好白绸在?他手中渐渐抽搐变成一团,被压出道道难以復原的褶痕。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的变数竟是她。 --- 「韦佥事。」 诏狱走?廊中光线昏暗,两侧守着的干仪卫纷纷向来人?行礼。 韦顺没?有应答,一人?径直走?向最深处,在?一间牢房外站定,抬手示意守在?门口的狱卒退下。 狱卒没?动,面带为难道:「大人?,此人?极为重要,干仪使特意嘱咐过······」 韦顺阴了脸色,横过一眼,「本?佥事不入内,只在?门口说几句话也不行吗?」 一个周岚月,后面跟着一个苏若胭,两个女?子将北司诏狱守得?愈发严实。他官至干仪佥事,身为干仪卫司的二把手,不该过得?如此憋屈,如今处处制肘,连审个囚犯都?要看人?脸色。 狱卒低头不敢出言,却也不肯退下。他忍下火气,反笑道:「周大人?命令如山大,既如此,你便好好在?此看着。」 说罢,韦顺不再理?会狱卒,目光移向铁栏后的人?,「绿瑚姑姑,上前一见吧。」 女?子抱膝坐在?粗糙的茅草上,髮丝散乱如鸡窝一般,又有几缕银白,衣衫上沾了脏污,看上去甚是狼狈。 她抬起头,面颊那道狰狞的伤疤极为显眼,眼神中满是恍惚和茫然,一副疯癫不知?事状。 他与绿瑚过去并没?有见过,不认识也正?常。 韦顺眯起眼,压低了声音,直至不远处守着的狱卒恰好听不见:「康乐四年六月十七,玉竹斋。」 他蓦地眯起眼,敏锐地发现牢中人?在?听到「玉竹斋」几个字后手几不可察地一抖。 髮丝遮住了绿瑚的双眼,在?无人?可见处,她眼中茫然忽地挤进了几分慌乱,又迅速恢復如常。 她復又抬起头,咯咯笑出声,在?癫狂中透着几分异样的纯真,似是没?有听懂韦顺话中的意思,甚至根本?没?有听到。 「哈哈哈——」 韦顺的目光如毒蛇的信子般在?她身上逡巡,想要找出第二处破绽。 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这时候疯,别说那位生性多疑,就算是他,也不敢轻易相信。 她手里抓着李氏一族、甚至是他们整个阵营的命! 诏狱中阴冷而潮湿,在?略显瘆人?的笑声中,他又开?了口,声音虽低却满是威胁: 「姑姑当初既已做了选择,如今还是莫要倒戈的好。一旦招认将两边都?得?罪了个尽,届时便无人?愿保姑姑族人?的性命了。」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姑姑,切记思量清楚。」 深深望了她一眼,韦顺没?再停留,走?远了几步,扬声对狱卒道:「此人?至关重要,即便疯了,也要好生照顾。」 他不能确定,但直觉她是装疯,绝不能轻易放下防备。 想要一劳永逸,再不受其困宥,那就找机会斩草除根。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你是说,承明殿里混进了细作?」 朱缨神色惊怒,坐在?龙椅上狠狠捶了一下手扶处,自语道:「怎会如此?」 宫里被她派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现在?周岚月说她寝宫里神不知?鬼不觉进了细作,这叫她情何以堪? 那些人?的手究竟有多长?,竟都?伸进了她宫里。 「陛下宽心?。」 周岚月将细作易容的事重述了一遍,开?口道:「他们手段着实高超,不仔细是看不出的,再者先前从未见过易容这样的法子,我们没?能发现实属正?常。」 她给?了朱缨一个安心?的眼神,继续说:「好在?有惊无险,我们也能多个警醒。这样的意外,以后不会再有。」 承明殿的人?又被仔仔细细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异样。 事情已过去许久,他们最终没?能查出背后指使之人?,只能咽下这口闷气。 朱缨嘆了一声,再说话时不难看出关切:「朕听表兄说你因为此事受了重伤,醒来没?修养几日便又下地当差了,想必现在?也没?好。朕准你个假,许你回去歇着。」 「这都?多久过去了,哪里还用歇。」 周岚月满不在?意:「陛下方才赏了不少好东西,臣只要看见那些财宝摆在?自己家里,就觉得?什么病痛都?好了。」 说罢,她有些不满:「宁深那傢伙说话夸张得?很,陛下可别全信。」 朱缨知?道她爱财又抠门,是以赏赐时特意投其所好,听她贼兮兮的话语不由笑了一声,展颜道:「他那是替你邀功呢。」 她这个表兄对外像谢韫一样话少,可到周岚月的事上就像变了个人?,生怕她立了功却被浅浅揭过去。 一腔八卦心?燃起,朱缨压低身子,凑近问道:「好似今年春日开?始,你与我表兄的关系近了不少?你可莫说是我的错觉。」 周岚月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没?好事,摸了摸鼻子掩盖不自然,嘴上开?始大逆不道:「陛下与督帅重归于好,现在?周身舒畅,便要乱点鸳鸯谱了?」 朱缨当然心?情甚佳,微歪了头辩道:「这是什么话,朕只是关心?你与吾兄近来关系如何,何曾提到什么情爱?」 周岚月不服气,正?要开?口,身后一声轻响,门外宫人?进来禀报:「陛下,宁国公在?外求见。」 「瞧,正?说着呢,人?就来了。」 朱缨笑望她一眼,扬声应:「请进来。」 殿门缓缓开?启,宁深走?进大殿,向龙椅上人?行了礼,又沖周岚月礼节性一拱手。 然而某人?在?私下不怕失礼,她刚被天?子取笑过,正?是心?烦的时候,宁深又正?正?撞到枪口上。见他沖自己打招唿,她连礼都?没?回一个,只没?好气地向旁边挪了一步。 宁深:「······」 他不知?又是哪里惹了这位大人?不快,略带诧异地转过头,向朱缨无声询问。 后者噗嗤笑了,含着深意道:「表兄不必挂心?,是朕说了些不合时宜的事,惹恼了周大人?。」 敢情是两人?说话生了气,所以就迁怒于他。 宁深无奈,但也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没?等他开?口问,朱缨憋不住话:「是周大人?的婚事。」 旁观者清,她作为第三人?看得?明白,这两人?现在?的状态,恐怕不只是关系近了这样简单。 周岚月听她胡说八道,立马明白了她的意图,原本?垂着的眼当即抬起瞪大,示意她不要乱来。 朱缨才不怕她,又添了一把火:「应是快要定下了。」 宁深听罢果?然一顿,先是微怔,之后侧首看向身旁人?,眼神中不知?含了何种情绪,「周大人?要结亲了?」 第64章 青迟 周岚月对上他的目光, 被看得浑身发?毛,耳根也不自觉红起来。 她不能公然拆朱缨的台,却又不想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最终选择了宁死不屈, 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有用?的。 她在江南大营时?年少?不经事, 总是安分?不下来, 风流不羁间不知玩弄了多少男人的感情, 可也只是当作消遣,到?头?来片叶不沾身,分?外自在。 然而当初作下的孽, 如今都要还回来, 自从清泉寺那次之后, 她便隐隐感到自己与宁深之间有种古怪的气氛,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感, 令她感到?侷促不自在, 又情不自禁想要凑近。 这样的感觉,是她过去从未有过的。 她心中踌躇不定, 一边想让朱缨停下别再瞎说, 一边却又期待着宁深的反应。 朱缨看戏正起劲, 自然地接过话茬, 笑道:「婚姻大事嘛,她害羞也是正常。不过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表兄就莫要追问了。」 宁深听出两人不欲多说,于是也不再问,沉默地收回目光, 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周岚月动了动嘴唇,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宁深进宫一趟不可能是为了闲聊几句, 于是主动提出先?走一步,将时?间留给了兄妹俩。 她出了殿,却没有立即离开,以为里面不会太久,就在门口发?呆留了一阵,想着等?宁深出来向他澄清一番,莫要误会自己真有了什么婚事。 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周岚月被晒得出了汗,心头?犹豫之际,候在一旁的宫人说话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天气暑热,大人若有要事,不如到?东偏殿等?候?」 周岚月考虑一番,开口答应了。她打算歇息片刻,吩咐若是宁深出来,就说她有事相?商,叫他到?这里来寻。 然而她在偏殿独自等?了许久,茶都喝光了两壶,却只见?一宫女面带为难走进,禀道:「国公爷说有事要处理,便?没有过来,先?行?离开了,大人也回去吧。」 周岚月结实一愣,确认道:「他走了?」 她心头?窜出一股火气,原本想与他说清楚的念头?也打消了。 她认真要向他解释,既然他不想听,那便?算了! 「什么毛病。」 暗恼他不明真相?便?要与她疏远,周岚月骂了一句,也没了别的心思,撂下茶盏离开了。 --- 「殿下。」 书?琴走进书?房,让里面候着的侍奉之人全?都退下,至主子面前伏身于其耳畔,低低说了什么。 正坐书?案前的女子听着,原本捏着笔的手顿住,温和的眼神渐渐冷了。 朱绣保持着沉静,将手中墨笔搁下,无声吐了口气。 几日前,朱缨终于从锦城回到?宫中,她也就功德圆满,结束监国出宫回了府,甫一回来就命人开始调查苏若胭告知的事,才得知自己的爱猫团儿早在上次走失前就已险些丢过一次,好在及时?被找了回来。 她那时?在宫中,府上的人就大了胆子,擅自将这意外瞒了下来。 若不是第二次被苏若胭发?现?,恐怕她照样要被蒙在鼓里。 府上出了这样的差池,朱绣心中微寒,将几个欺主的奴才远远打发?了。如今这公主府的主人依然姓朱名绣,可若她再晚两日回来,那就不一定了。 自己的猫儿被有心人利用?,竟让它做了歹人打探公主府消息的棋子,成了府中细作联繫外人的信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自己府中出了奸细,她当然放在心上,誓要将那人揪出来。 苏若胭交给她的那一小截麻绳她还留着,她让书?琴去查,最后指向了一个可疑的地方。 青竹院,她府上众幕僚居住的院落。 朱绣是长公主,天子手足,註定不可能嫁与权贵高门。她不愿委身庸碌之辈、寻一个这辈子只能仰自己鼻息的驸马,于是选择了与歷代众多公主相?同的一条路——不谈嫁娶之事,自己做主在府上豢养几个知心的幕僚,虽没有夫君琴瑟和鸣,却也乐得逍遥。 她并不沉迷欲色,多年来府上幕僚也不过一手之数,且都是家世清白的安分?男子。她自问足够谨慎,可纵是如此,也还是出了岔子。 朱绣脑海中闪过几个男子的名字,有的许久不见?,在记忆中连面容都模煳了。 她垂下眼帘,还未说话,听到?门口传来通报声,原来是燕若来了。 燕若是几个幕僚中最得她青眼的一个,因为他腹有诗书?,最能与她说上话,通透不喜争抢,又格外知情识趣。 她回府已有几日时?间,青竹院其他人无不争先?恐后来拜见?过,生怕她多日不在府中,就将他们给忘了。唯有燕若安安静静,直至今日她有了闲暇,才带上茶点,来书?房祈求一见?。 出了那样的事,朱绣有意试探一番,开口让人进来。 如往常一样,燕若仪态端正,走进后不卑不亢请安,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在了书?案上,又与她淡笑言语,关怀了几句,言行?间礼数周全?,有亲近却不显谄媚,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燕君。」 朱绣依然含着柔和的笑,望着他清俊的面庞,开口意味不明:「这些年来,本宫待你们如何?」 能与他一起称「你们」的,无疑就是青竹院其他几个幕僚了。 燕若一愣,不知公主为何这样问,但还是坦诚回道:「殿下素来宽和,待我们是极好的。」 「如此就好。前些日子忙碌,本宫无暇顾及青竹院,但终是念着你们的。」 像是随口问了一句,她神色如常,和婉的笑意掩饰住藏在眼中深处的寒光,「本宫不在的这些日子,院子里可有异动?他们都安好?」 「一切都好,殿下放心。」 燕若顺从答话,抬头?后罕见?带了不满,大着胆子低声道:「殿下不去问他们自己,反倒来问我。竟是看着我,心中却想着他们。」 「是本宫欠考虑了。」 听出他话语中的情绪,是少?见?的不懂事,朱绣不觉被冒犯,笑道:「今年府上的田产铺子增收不少?,待到?下月府库充裕,本宫便?吩咐管家给你们涨月钱。」 一听这样的好消息,燕若便?将不快忘在了脑后,喜形于色向她谢恩。 朱绣宽和淡笑,又说了几句,很快将人打发?了,不知他是装傻还是真不知,白白费了时?间,竟什么都没打探出来。 有时?候,人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待人走后,朱绣唇角的笑意慢慢消失不见?,对书?琴下令:「将青竹院看好了,若有异动,随时?向我禀报。」 --- 天气晴好,这日承明殿分?外热闹。除了朱缨和谢韫、照水照雪几个,还有像周岚月、谢成、肖远这些早先?在两江大营效命过的人。 宁深早上被召见?议事,结束时?恰好到?了时?辰,朱缨就没让他离开,而是留下一起等?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周岚月明显早有准备,她来得最早,现?在在殿里翘首以盼,略带着雀跃的神色,不知是在期待什么。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人,那天才提起她的「婚事」? 宁深就站在她身侧,无言望着她的后脑勺,心中的感觉说不出来,只觉得有种轻微的堵滞感,像被塞了团棉花。 殿外传来一声宫人的通报,所有人精神一振,朱缨笑望了身边照水一眼,道:「快请进来。」 宫门开启,众人循声去看,见?一俊秀郎君着青衫,佩玉带,循着门外透进来的日光缓步而来,容颜如玉,带着水乡独有的飘逸和含蓄,着实是位翩翩佳公子。 男子仪态端方,得见?天颜也不胆怯,端然行?至殿中躬身下拜。 「草民秦未柳,拜见?陛下。」 朱缨虽在龙椅,但姿态轻松,听后轻一挑眉,清声道不必多礼,才看他谢恩后缓缓起了身,抬首垂袖端正而立。 神情肃穆,不见?轻佻。 杏林圣手少?年郎,未至及冠先?取字,年纪轻轻已然游歷半个天下,秦家九公子奇名在外,本以为会是个孤僻叛道的人物,不料有如此姿仪。 谢韫在一旁冷眼看着,简短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装了。」 秦未柳不解地皱起眉,看着他一本正经:「督帅这是什么话?草民不懂。」 有人油盐不进,谢韫没耐心与他多说,抿唇别开了眼,看上去颇为嫌弃。 在隐隐传来的闹笑声中,周岚月上了场,脸上带着戏嚯,抱臂的姿态一看就知不正经:「秦九公子,别来无恙。一别经年,贵府精心豢养的母鸡依旧安好,公子不必担忧。」 「!」 勐地听到?了这久违的魔鬼般的声音,秦未柳浑身剧烈一抖,先?前努力保持的君子仪态顷刻间垮塌。 他先?是飞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在看到?那张可恶的面孔后罪过地移开了眼,不敢置信地望向朱缨,脱口而出道:「不是说好不让她来的吗!」 他想着不能给家族丢脸,一路目不斜视进了殿,是真没发?现?这瘟神还在! 周岚月歪头?看着他,故意学着他方才的语气,好整以暇道:「秦公子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懂。」 第65章 静夜 秦未柳差点气吐血, 也顾不上什么家族脸面,朝她的位置走了两步,愤怒回道:「你还敢提我家的母鸡!我就不信你真缺这玩意儿!」 她就是故意的,想让他挨一顿毒打! 说起这个他就来气。那时周岚月渡过大江来找朱缨玩, 也就结识了秦未柳, 周岚月生性跳脱不安分, 把他惹毛过好几次,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一向是,给众人添了不少笑料。 一次, 两人要?打个什么赌, 周岚月提出江南军营伙食不佳, 若她赢了, 便要?秦家送她十只母鸡, 给营中兄弟改善伙食。 旁人下注都是奔着金银财宝, 周岚月却要?活鸡,这赌注着实离谱。秦未柳本以为她必输无疑, 没?想到那次走了狗屎运, 真叫她给赢了。 秦未柳灰头土脸回到自家府上, 不想失信于好友, 又不愿在家中丢脸,最后竟想了个昏招, 找了个半夜自己?寻进秦家鸡舍,忙活到天?亮才好不容易抓了十只鸡,沾了一头一脸的鸡毛。 他这一出动静太大, 惊动了主院颐养天?年的秦老太爷。老人家得知来龙去脉后顿觉脸上无光,思量后下定决心, 一边派人精心挑选了鸡送与周岚月,一边将逆子关进柴房请了家法。 听闻那夜秦家全府未眠,小少爷杀猪般的声音响彻了天?际。 秦家是百年医药世?家,在杏林声誉甚高。秦未柳是家中老九,在一众兄弟姐妹中排行最末,秦老太爷老来得子,自然是全家宠着长大,养成了他混世?魔王的性格。 他天?赋极佳,承袭了祖业,小小年纪一手医术便在江北出了名?,自小的顺风顺水让他从来无惧无畏。不过现实打了他的脸,他能遇上周岚月这傢伙,算是长了不少教?训。 周岚月不怕他,双眼发亮提醒道:「对?了,你还欠我二十根人参——」 二十根人参呢,那得多值钱!要?是拿出去卖了,她岂不是要?赚死! 「你还说!」 秦未柳感到悔恨万分,自己?就不该来这一趟! 要?不是因?为······ 想起正事,他眼中一亮,当即也不与周岚月计较了,应付说改日给你,眼睛忙不迭搜寻着一人的身影。 好像有感应一般,他期待的目光从朱缨身边扫过,最后一锦服女子四目对?视。 秦未柳刚才还炸着毛,现在却变得柔软,仿佛先?前?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久久凝望着女子与从前?并无差别?的面容,有千言万语想说,而后咧开嘴角,沖她露出一个笑。 久别?重逢,照水心中同样难以平静,但碍于宫廷礼仪,她不能表现出来,只冲他颔首,眼中有着与往日不同的柔色。 朱缨将二人的模样看在眼里,不由?会心一笑,想着有什么话不如?改日再谈,现在早些结束,也好给他们留出独处的时间。 这样想着,她也就这样做了。寒暄几句很?快事情结束,她让众人退下,在秦未柳希冀的注视下放照水离开,由?着二人叙旧去了。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得见旧友,周岚月藏不住雀跃,从殿中出来后凑到几位两江旧部身边一起走,回忆着秦未柳过去的糗事。 七嘴八舌间,众人俱是乐不可支,等到笑够了,又纷纷露出怀念之色。 戎马黄沙的日子艰苦,条件不知比如?今差了多少,但心总归是放松的,不必日日防着暗箭伤人、勾心斗角。 她把手背在身后,继续与他们并行,好奇问肖远:「若现在叫你回江北大营,你愿不愿意?」 「倘若是陛下的命令,我自当遵从。」 肖远与她闲聊,坦诚道:「可若要?我自己?选,我还是想要?留在陛下身边。」 如?今朝堂危机四伏,处处是陷阱,锦城之祸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们经歷万难,最终保住了锦城,众人说天?佑我大魏,贊官兵英勇,但期间死了多少兄弟、付出了多少代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至于那些歌功颂德的人中究竟藏了多少敌人和渣滓,他们依然不得而知。 在这样的紧张中,陛下嘴上不说,心里必然不会放松。 他是红缨军统领,陛下的亲军,一旦遇上危机,他愿成为第?一个冲出去护驾的马前?卒。 周岚月啧了一声,调侃道:「还『想留在陛下身边』,谢时予同意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肖远一愣,听明白她在曲解自己?的话,面露窘色想要?辩解。 谢成在一旁听着他们跑偏,帮着驳道:「你少胡诌,我们督帅哪有你这样,小肚鸡肠整日给人扣帽子!」 「啊好好好!我小肚,我小肚行了吧?」 周岚月纯属吃饱了没?事干,为免被两人围攻,当即能屈能伸服软,接着说秦未柳的事:「那什么,明日我在广盛楼设宴给秦九接风,你们俩记得来。」 她微微凑近了些,低声兴奋道:「这次我非把他灌趴下不可!」 --- 月明星稀,静夜里花草摇曳,在远处宫室烛光的映衬下便显得昏暗了。 一阵错落的脚步声响渐渐变大,锦袍男子的步伐稍急,几乎是小跑着,拉着青衣女官一路行至凉亭处。 他停步,转过身时眼底盛了星星。 照水第?一次这样不顾仪态在宫中奔跑,幸好夜晚少有人来。否则,她这个御前?女官可要?礼数尽失了。 她唿吸不再平稳,用手扶了扶鬓边晃动的步摇,一向平静无波的眼中少见地有了嗔怪之意,「做什么跑这样急?宫中不可失仪。」 「才见面就凶我?你怎么这样。」 秦未柳不习武,这样宽袍大袖地跑了一段更是累得慌。他喘着气,神情却不见疲惫,反倒精神抖擞,眼中亮着光。 他委屈地抱怨了一句,伸出手抓住她衣袖,如?小狗摇尾巴般晃了晃。 照水久未被这样对?待,被捏住衣袖的那一刻下意识缩了缩想要?抽出,但一想是面前?是他,也就放弃这念头随他去了。 幽暗的光里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声音略低,辩解道:「我没?有凶你。」 「那就好,我也猜你捨不得。」 秦未柳满足了,贫嘴一句后拉她坐下,松开她衣袖而去拉她手,在得手后高兴地笑了,「这么久没?见,你可曾想我?反正我是想你了。」 他不满地捏了下她手指,「你在宫里不出来,我在江北都不能给你写信。」 「我在陛下身边当差,自然不能与外面随意通信。」照水只当没?听见前?面的问题,抓了后面的话答道。 秦未柳嘆气,心知只能接受,正欲顺着继续说,却又想起什么,反应过来她想矇混过关,紧追道:「你怎么回话回一半啊?上一个问题还没?给我答覆呢!」 照水见忽悠不过,默默别?开头,可又被秦未柳急着催促。 她没?办法,脸上悄然带了薄红,最后松口答道:「我与你一样。」 她这样说虽然绕了弯子,可意思不还是一样的吗? 秦未柳向来懂得知足,知道她说不出直白的话就不强求,双眼一刻不移地注视着她,其?中的笑意多得要?溢出来。 照水被他盯得耳朵发热,心跳得咚咚作响,装作无意地垂下眼掩饰仓皇,找话道:「这次来魏都打算留多久?」 秦未柳不回答,而是歪了头反问:「你想让我留多久?」 没?有听到答话,他笑了,不再为难她,自己?说道:「以我秦九神医在民间的名?声,进宫为御医想必绰绰有余?」 听他话中之意,是打算在宫中长留? 照水以为他在开玩笑,愣了一瞬后错愕地抬起头,追问:「当真?」 「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面上有了喜色,但很?快又消散了,直觉是他在胡言,「秦家世?代居于江北,一向只在两江一带行医,少有进宫为御医者。秦老太爷年事已高,怎会许你在魏都长留。」 秦未柳听完不乐意,驳道:「怎么就不许了?我爹身体硬朗得很?,现在日日喝茶遛鸟,根本没?心思管我,听说我要?入宫后高兴还来不及。」 他凑近了些,又补充说:「况且,我也是为我的终身大事着想,谁能拦着我,耽误本公子的青春年华?」 听出他意有所指,照水的脸腾地一下红起来,手心被温热捂出了汗,一言不发想要?把手抽出,秦未柳却脸色坦然,缠着她不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她无奈,可心中当然满是欣喜,挣扎几下不成也就不再动了。 秦未柳加紧攻势,开口委屈道:「照水姐姐,你打算何时给我名?分?」 好在心底依然存有几分理智,在完全沦陷的前?一瞬醒转。照水知道这样的事不能儿戏,神情认真:「你真的想好了吗?」 「当然,我没?开玩笑。」 她别?开眼:「我比你大四岁。」 秦未柳以为她不愿意,急道:「那又如?何?别?说四岁,就算是四十岁,我也不在乎!」 他撇嘴,紧紧握住她手:「我们不是在江北时就说好了吗?年纪不算什么!」 照水垂下眼,又道:「秦家乃是江北望族,我的身份——」 「你又来了!」 秦未柳不许她再说,打断道:「你是当朝天?子身边的一等女官,任谁嫁不得?配我是下嫁!」 她默了片刻,声音艰涩:「你也说了,我是陛下身边的人,就算是成婚,日后也是要?留在魏都的。你是江北人,又怎能和我永远一起?」 「我并非大家闺秀,自小学的是战场杀伐和权术谋略,那些琴棋书画、相夫教?子的事,我怕是这辈子都做不来。你娶了我,将来会后悔。」 第66章 攻伐 秦未柳一点都不认同, 开口一个个否决:「谢时予也是江北人,他能?留在魏都,我?为什么不行??」 照水想说你与督帅怎能?一样,却又听他道:「我对魏都嚮往已久, 长留没什么不好。我那么多兄长阿姊, 父亲看都看不过来, 不缺我?这一个。说好了?, 以后我?若想家了?,你就陪我?回去看看,到时坐马车还是骑马, 随你挑。」 「还有啊, 你是御前一等女官, 陛下身边的红人, 娶你才是我高攀。我赚了?, 有什么好后悔的?谁说为妻者就必须贤惠端庄、相夫教子了??你做不来的事就换我?来做, 大不了?我?洗衣,你砍柴, 日子总能过下去。」 「反正我?在魏都无依无靠, 就是赖上你了?, 你看着办。」他臭着脸摊牌。 照水怔怔望着他, 听他甚至想好了?成婚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说不感动是假的, 眼中?都有了?微微水光。 对上他赤诚的目光,她忽地笑了?,没头没尾说了?一声:「好。」 「好什么好·····」 勐然?意识到她的意思, 秦未柳愣了?一下,接着是狂喜, 忙道?:「当真?!」 真切看到她点头,他抑制不住喜悦,当即起身站起,兴奋道?:「我?这就去向陛下请旨——」 照水赶忙去拦:「这么晚了?,陛下将歇息了?!」 「啊,是是······」 看了?一眼天?色,他挠头嘿嘿一笑,手忙脚乱又回到石凳上坐下,靠近揽住照水的腰,脸埋进她怀里。 他声音被布料遮掩,却不难听出其中?雀跃:「照水姐姐,你怎么这么好啊······」 园中?百花盛放,池中?湖水空明,驱散了?几?分热意。 照水被他夸得不自在,又怕有人突然?过来,轻轻推了?推他,秦未柳这次一反常态没有纠缠,而?是顺着她动作起来。 分明还是那张清俊的脸庞,却与在殿中?时的端庄得体大相迳庭。他双眼如小?狗般澄澈,深处带着十足的情意,缓缓向她凑近。 眼前的面容越靠越近,带着温热和难以抗拒的柔情,随之而?来的是过去熟悉的气息。 照水招架不住,在如鼓般咚咚的心跳中?,略显仓皇地微阖了?双眼。 温情与欢意缠绕间,忽然?听到「扑通」一声—— 亭下镜湖荷花连片,不知?哪只青蛙不慎滑了?脚底,从一片荷叶上扑腾跃进水中?,惊碎了?原本平静的湖面,也扰了?亭中?依偎的有情人。 旖旎的气氛忽而?消散,照水被这声响惊醒。 她睁眼回过神,意识到两人在做什么后顿生窘迫,使力推了?面前人一把,率先站起身,「天?色不早了?,陛下为你安排了?住所,你早些回去歇息。」 「诶——」 秦未柳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和略显凌乱的脚步,一时无言。 好事被坏的怨气上了?头,他转身,怒瞪方才发出声响的荷塘方向,气急败坏狠狠骂了?一句。 「臭青蛙!」 --- 夜色凉如水,外院寂静无人。唯有梨玉斋中?一点亮光,是陈皎皎未眠燃起的一盏莹烛。 近日?来因着与兄长的冲突,她心思郁结,原本就弱的身子看着又轻减了?几?分,此时面有愁容,柳眉蹙起不展,分明手捧着书?卷,却不知?看进了?多少。 她轻声一嘆,放下书?,从桌边小?屉中?拿出了?一条络子,手指摩挲间走起了?神。那络子色彩明艷,尾端还坠了?几?颗米粒大小?的玉珠,精緻异常,一看便知?是用了?心的。 这是前些天?朱缨离宫,她在宫中?小?住无事时打下的,想着等陛下回来,就将这络子赠与她。可如今圣驾已回宫许久,她却始终未能?见上一面。 她立了?功,得了?那样多的赏赐,姐姐分明是赞许的,可为何避而?不见? 莫非真如兄长所说······ 又是一声嘆息,陈皎皎垂下眼,将那条小?小?的络子贴在胸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为帝者素来心难测,猜忌怀疑乃是常事,可她不愿相信,她想着,阿缨姐姐与旁人总归是不同的。 络子是锦线所制,能?保存好久呢。等到姐姐想见她了?再进宫去送,也是一样的。 陈皎皎抿起唇瓣,像是说服了?自己,默默将络子收回绣屉,很快又想起了?另一件烦心事。 兄长那边······ 那日?兄长的震怒仍让她心有余悸,不禁抱起双膝,在绣榻上蜷缩起来。 自打十岁那年患了?眼疾,兄长就不像从前那样跳脱活跃,逐渐变得温和少语起来,几?乎不会?对她说一句重?话。为何此次却一反常态勃然?大怒,甚至禁她的足? 难道?她做错了?吗?她用多年来收集的药方帮助解决了?锦城瘟疫,救了?万千无辜百姓,在自己看来是天?大的功德。 若让远在北地的父母亲得知?,是会?为她骄傲,还是如兄长一般,斥她不顾家族,没有分寸? 陈皎皎想了?许久,还是不明白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岔子,她知?道?他们?兄妹二人都没有错,只是彼此所想有了?分歧、有了?差异。 她不能?强求兄长理解自己,但也无法逼迫自己违背内心,向不能?认同的道?理低头,若要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在那日?拿出药方交给照雪,让她塞进阿缨姐姐的包袱里。 兄长这些年与她在魏都为质子,处处谨小?慎微,始终绷着心中?那根弦,着实是太累了?。 她想让兄长放松些,告诉他陛下不会?对他们?不利,怎样才能?让他相信呢? --- 窗外寂静,朱缨挥退众人,坐在妆镜前自己卸冠梳发。 今晚她许了?照水休假,索性让照雪也早早回去歇着,殿里没了?宫人,她自己倒也清净。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秦未柳平时看似没心没肺,在大事面前却不含煳,他的性情跳脱开朗,照水性子沉,两人在一起也是互补。 既然?他们?有情,她乐得成全?,反正有她在,秦未柳那小?子总不能?把照水欺负了?去。 朱缨唇角微翘,抬手将耳珰摘下放在妆檯上,接着手指在发间摸索,想要将簪于髮髻侧后的金钗取下。 她指尖放在钗头,刚想要使力,却忽然?触得一抹温热。 于是她动作一顿,顺着面前铜镜看向身后来人,不由眼一弯,放下了?想要拔簪的手:「我?本以为你要迟些才能?回来。」 「手头事了?便回了?。」 谢韫不知?何时进来的,帮她将那支髮钗取下,理顺略有缠绕的流苏,将簪子尖端一侧朝着自己放进她手中?。「方才在想什么?都要笑出花了?。」 「哪有那样夸张。」 朱缨将髮钗随手扔进妆奁,任由他接替侍女的差事,帮自己除去簪环。 她双手闲下来,笑着答道?:「我?在想照水和秦未柳的事。」 谢韫挑眉望她一眼:「整日?净想着替旁人做媒。」 「不然?呢,我?给自己做?」 她不服气,看向镜中?的眼带着挑衅:「魏都世家公子遍地,不如你帮我?选几?个。」 感到脸颊被捏了?一下,朱缨「嘶」了?一声,佯装怒道?:「大胆。」 谢韫不为所动,淡定收回手继续帮她拆髮髻,话语间不紧不慢: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 鹅裙八霸三灵起七无散陆「是臣失职,大病初癒后懈怠了?,竟让陛下生了?大选的念头。」 朱缨背后一凉,感觉无形间腰又酸了?起来,干笑道?:「玩笑罢了?,爱卿不必当真。」 换来身后一声哼笑,她示好:「朝堂上势力乱得很,世家整日?想着往后宫塞人,纵是那些男子愿意,朕也是不肯的。」 他不依不饶:「不是世家就可以了??」 「······不是!」 眼见越描越黑,朱缨急着开口,却见他眼底分明含笑,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戏弄,气恼地打了?他一下:「朕要治你的罪!」 「敢问陛下是何罪?」他好整以暇。 墨缎般的乌髮间已经钗环尽褪,柔顺的垂在身后,朱缨转身站起,指尖在他衣襟缓缓划过,凑近一字一句道?:「为、夫、不、贤、罪。」 唿吸交缠,近在咫尺的人眼中?含着狡黠,谢韫盯着她笑了?一声,随即低下头,狠狠吻上她唇。 这强势的力道?逼得朱缨下意识后退,腰间却被牢牢箍住。她微微睁大眼,面前人泄愤般的热烈掠夺让她头脑发晕,只能?仰首承受。 可朱缨不是娇弱美人,她更渴望把握主动权,成为主导攻伐的一方。 她很快回神,不甘示弱地向他贴近。 烛火摇曳,殿中?浮沉的气氛更浓烈了?。妆檯上放着的脂粉胭脂没来得及合上,被铜镜前两人突如其来的动作扫了?一地,铺洒在柔软的织毯上,留下满地的香气。 在事态彻底失控前,朱缨手抵上他胸口推了?推,示意不再继续,谢韫无声捉住她手,片刻后才意犹未尽停下。 她喘息稍稍平復,瞧他流连不愿退开,不由发笑:「我?说要治罪,你却来领赏?」 她只拆掉了?髮髻,精緻的妆容还未洗去,唇上胭脂倒是率先没了?大半,耳鬓厮磨间全?蹭到了?谢韫身上,将他颜色浅淡的双唇弄得殷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朱缨静静看着,细白的指尖攀上他唇,用指腹慢条斯理摩挲。 第67章 换血 谢韫垂眼看她, 低沉的声音中隐隐有委屈:「帝心难测,臣本欲尽力弥补,奈何陛下不接受。」 朱缨演不下去了,将先前的「罪名」一笔勾销, 控制不住笑出了声。等到笑够了, 才满意道:「看来今日有乖乖喝药。」 方才?她勾住他舌尖, 在其?间尝到了一点清淡的药香。 虽说谢韫身?子强健, 但毕竟染的是瘟疫,也确确实实虚弱了一段时日,好在恢復得快。然而?朱缨依旧不放心, 生怕落下什么病根, 不由分说无视了他的异议, 勒令御医为他调养身?子。 御医司接到旨意, 自然万分重?视, 对督帅大人的身?体不敢有丝毫含煳, 最后硬是开出了几个月的滋补汤药,让谢韫日日都得苦一遭。 某人心眼坏, 嫌药苦经常偷偷倒掉不喝, 有时朱缨亲自看着要他喝, 他逃不掉, 便两口利落灌下去,然后恶趣味地凑到她唇边, 非要逼她与自己一起苦才?满意。 今日学乖了,倒是老实喝过药后才?过来。 「自然。陛下的吩咐,臣莫敢不从。」 谢韫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的身?体, 一段时日后便屈服了,如今还颇为骄傲, 意有所指道:「放眼整个大魏,也没有比臣更听话的了。」 朱缨沉默着瞅他一眼,觉得过去的谢韫与现在这位是大相迳庭,尤其?经锦城一遭过后,好像变得更烦人了。 不过也还不错。 她托腮看他,忽然来了一句:「做我的皇后吧。」 「······」 谢韫没想到她语出惊人,一时语塞,而?后哭笑不得道:「我是男子,如何做皇后。」 「男子怎么了?我是皇帝,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放心,这名分我是给定了。」朱缨理直气壮,让人进来收拾混乱的妆檯,自顾自拉着他向内室走。 梳洗过后,她想起些朝堂上的正事,又同谢韫商议了几句,听他说道:「郑岐他们自东北来了信,应是再过几日就会有消息。」 郑歧与吕述一样,都是这些年渐台的重?要助手,若没有他们,许多消息便不会来得这样顺利。此次被?派去东北,不知又能查探出什么端倪。 朱缨轻一嘆气。东北王多年来安分守己,是魏室夺取天下时最早称臣的异姓王,在她登基后行事也处处周到,恭敬谨慎到了极点?。 若有人在一年前告诉她怀疑东北王有异心,要派人去暗查,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如今却也到了这一步。 朱缨希望是自己疑神?疑鬼,白担心一场,可疑心的种子正在发芽,一个荒谬又无?法忽略的念头升起。 北地与魏都相隔万里,若先前的怀疑坐实,是何人暗中帮了他们,让他们的手直直伸到了天子脚下,乃至更远的蜀州? 魏都世家势力交错,勾结为党,会是他们吗? 世家表面忠于皇家,真正能为皇室无?私牺牲的却少之?又少,更多的是为家族做打算,纵是她的母族宁氏也不能免俗。宁深是她表兄,可以为她捨弃家族利益,那些关系远了的族人却不会这样抉择。在紧要关头,一定会选择有利于家族的那一条路。 再说北地远在千里,纵有天大的能耐,恐也难插手魏都的世家事,给不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除非······ 除非,他们想要篡她的位,窃她的国。 她手指无?意识收紧。曾经她对代代帝王那敏感?多疑的样子嗤之?以鼻,可如今身?在其?位,才?明白了何为身?不由己,何为高处不胜寒。 世家野心膨胀,她不能坐视不管,之?间的交锋短时间内难以停息,若不处处提防,别?说是家国和皇位,自己的性命也难保住。 朱缨心烦意乱,吹熄了烛火。 一片黑暗与寂静中,她无?声握紧了谢韫的手,重?復那已经确定过多次的问题。 「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的,对吗?」 「当然。」 谢韫下巴放在她头顶,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给予她肯定。 直至听到她唿吸渐稳,他小心翼翼起身?,放轻脚步走至殿外。 都督府亲卫躬身?敬拜,他开口吩咐了些什么,神?色微冷。 既忘了大魏姓什么,他不介意给他们提个醒。 --- 世家自恃权势猖狂已久,自以为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宫中碍于掣肘不会令其?难堪,顶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就算蒙受一点?损失,也迟早能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舒心日子过久了,自然便软了骨头。 然而?这次不同,谢韫没打算给他们留情面。 才?过了不到两日,魏都各处军营便纷纷传来消息,不少统领部将在营中受了重?罚,有的降职驱逐,有的下了狱,甚至有一位资歷老地位高的将军也被?撤了帅印、交了兵符。 虽说军中将帅更迭乃是常事,但甚少一次遭遇如此大的换血,之?所以敢做出这样大的动静,是因为奉了都督府的命令。 此事说小不小,在朝中掀起一阵波澜。 朝会上,一众文官御史本想对谢韫大行弹劾,然而?后者没有给他们机会,将一叠厚厚的奏疏直接呈与天子,列数被?贬将领的种种罪状,表明是他按律处置有罪的属下,并无?放肆逾矩之?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隔着繁复华丽的珠帘流苏,天子神?色如常,只?笑道一句「爱卿此次动作也太大了些」,不见?有怪罪之?意,像一声平和至极的调侃。 谢韫这样的做法明面上看是激进了些,但在朝堂之?上,他拿出的证据条条框框清晰分明,死死堵住了众人的嘴。 事实上,他官至大都督,手里握的是实实在在的军权,四方大营所呈军报皆要经过他手,纵是一方统帅来了也要恭恭敬敬向他抱拳行一个军礼,如今只?不过是处理了几个罪责难赦的下属,有什么错处? 这一举动将魏都多年来早已固定的军中势力打乱,重?新流入了新鲜血液,那些留出空悬的位置很快被?新的人顶上。 好巧不巧,此次因罪被?发落的军中将领极少有出自平民之?家,八成身?份来头不小,或原本就是世家子弟,或受到过大族恩惠,长?期依附其?过活。 若说谁的损伤最大,那必然是过去风光辉煌,在军中安插了无?数人手眼线的世家大族。 眼见?在军中苦心布局多年的势力受了大挫,身?在朝堂的世家中人慾向谢韫发难,却又挑不出错处,最后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生生咽下这口气。 他们深知谢韫与承明殿那位同气连枝,而?自朱缨登基后,世族与皇家相安无?事,极少毫无?来由向彼此发难,可此次出手如此不留情面,竟将他们在军中布下的势力搬到明面上高调拔除。 虽手段狠绝,却不见?明显的矛头指向,不像因罪惩治何人何家,反而?像是对所有世家的一个警告。 女帝前所未有的强硬令众人忌惮,暗暗揣测是什么事做出了格,这才?触了天子逆鳞。 不过,这些事与周岚月等人没什么关系,几日来乐得看戏,分外轻松。这不,今晚便在宫外酒楼定了位子,要给秦未柳接风洗尘呢。 广盛楼最大的雅间中杯盘狼藉,满桌的饭菜犹可见?丰盛,酒罈已经空了好几个,东倒西歪撂在一边。 今日来的全是当年的两江旧部,不在宫中又喝了点?酒,于是扔了那些拘束的虚礼,勾肩搭背着划拳拼酒,爽朗大笑声处处都是。 「秦九,喝!」 许久未曾这样开怀,周岚月神?采飞扬,脸上泛着微醺的红,拿过酒罈又给秦未柳满上,动作间滴滴洒洒留下一路酒渍,弄湿了她的衣袖。 她毫不在意,将酒盏推到秦未柳面前,催促他继续和自己喝酒。 秦未柳满面透着红,神?情晕晕乎乎带着茫然,一看便知醉得不轻。 他头一歪砸在桌上,有气无?力摆手:「不行了,我喝不下了······」 周岚月酒意上头,正是兴奋的时候,对他催了又催。 「都过多久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用?!」 见?他实在不能再喝,几乎晕沉睡了过去,她嫌弃道了一句,围在身?边的众人也嬉笑嘘声。 奈何秦未柳酒量从来都不行,而?且今日照水没来,他失去了保护伞,就算被?嘲笑也没了法子。 周岚月眼中划过狡猾,接着用?手肘碰了碰他,大声道:「喂!秦九,你何时才?能将照水娶进门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若再没动静,我可要给照水做媒了!」 酒后吐真言,她得帮照水打探一下这小子。 「你敢!」 想是日有所思,秦未柳明明醉得无?力说话,在听到周岚月这句话后却立刻抬起了头。 他显然没有醒酒,头脑发着昏,嘴上却没忘护食,生怕别?人抢了自己的心上人:「我们已经说好了,很快便要成婚了!」 他笑得如痴汉一般,几乎将得意写在了脸上:「你们就等着喝喜酒吧!」 满屋的人听后当即起闹,纷纷朝秦未柳出声祝贺。 周岚月同样意外,也为好友高兴,于是抓住机会,又骗他喝了一杯酒。 这下秦未柳真到了极限,面带骄傲一饮而?尽,下一瞬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周岚月啧了一声,只?好去找其?他人玩。 众人在一起打打闹闹忘了时间,直至酒楼掌柜面带为难,亲自前来表示要打烊的时候,还没醉晕的几人才?纷纷散伙,告辞各回?各府,顺便将几个已经睡沉过去的醉鬼送回?去。 「下次、下次继续啊!」 周岚月显然也喝醉了,只?是还没倒下,依然能大着舌头说话。 她让从周府来的小厮用?马车送秦未柳,自顾自卸了一匹马,打算自己骑马回?府。 不由分说让担忧的小厮带着秦未柳离开,又晕晕乎乎与其?他人告了别?,她晃晃脑袋想要翻身?上马,可眼前到处是重?影,连马镫都找不见?。 她气急败坏骂了一句,受着醉意影响,竟站在地上径直对着马屁股抽了一鞭。 深夜还不能歇息的马儿?不明真相,被?莫名其?妙打了一鞭后晃荡着鬃毛,快步向前方跑去了。 望着空荡荡的街市,周岚月红着双颊,拿着马鞭,歪头寻思许久才?想明白马丢了。 她此时头脑不清醒,想着马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走回?去,最后还真抬起了步子。 只?不过一路晃悠着,愣是没走过一段直线。 第68章 轻薄 宁深今日在兵部处理公务, 耽搁迟了些,回府时已经很晚,街上都没了人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公爷快看,那不是周大人吗?」 正在回宁府的路上, 马车外小?厮声音好奇。他拧起眉, 掀开帘向外望了一眼。 这么晚了, 她怎么在这儿? 宁深定睛一看, 路边的某人孤零零的,手?里拿着?条马鞭,衣袍微皱, 脚步虚浮还左摇右晃, 像是喝醉了酒的模样。 他才想?起日前的听闻, 说今日两江旧部要在酒楼摆宴叙旧, 喝成这副模样, 应该是宴席刚散。 他微嘆, 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一边,迳自下了车。 周岚月毫无所觉, 直到有人握住了她手?腕。 酒意上了头, 平时的警觉消失得彻底。她转头, 眯起眼睛迟钝又茫然:「宁子沉?你怎么在这?」 「恰巧路过。」 宁深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醉得不轻, 没给她好脸色,言简意赅说了一句便要拉她走, 「我送你回去。」 她满面不解,连语速都变得缓慢,边摇头边挣扎:「不用, 我会骑马······」 宁深没放手?,好脾气地问道?:「马在哪儿?」 「在——」 她伸出手?要指, 转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喃喃道?:「诶,马呢?」 周岚月急着?找马,原地转了一圈四处看,一趔趄险些摔进宁深怀里。 不过她不在意,坚持不懈到处探头看,最?后果真找到了马,指着?一处喜道?:「找到了!」 「······」 那明明是他车前的马。 宁深望着?她手?指的方向,难得沉默了一瞬,面不改色开口:「找到了就好,我带你过去。」 连哄带骗把她带上了自己的马车,宁深微松了口气,还没能歇一歇,身旁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靠过来。 他一惊,连忙将?她扶住:「你做什么?」 「这马走太快了,我头晕。」 周岚月咂嘴,往他肩上自然一靠,微阖着?眼自言自语:「我家?的人早走了,也不知道?把秦九送到没有······」 敢情?她孤身一人在路上流浪,是因为把自己的马车让给了秦未柳。 宁深心?头涌上一阵无名?火,低声?问道?:「秦九公子,他是你什么人?」 如魏都所有高门公子一样,他自小?习君子六艺,效君子德仪,当然知道?酒后套话这样的事并不磊落,可这些天情?绪的异样令他感到烦闷不已,再也顾不了那么多。 「先前你说要定亲了,就是和他?」 没听到她回答,宁深继续追问,语气中带了自己未曾意识到的妒意:「明明都是喝醉酒,他不送你回去就罢了,还抢了你的马车,让你一人走回府,这样的人值得你喜欢吗?」 话音刚落,正不停转着?的车轮不知磕碰到了什么东西,让马车狠狠一颠簸。 宁深护住周岚月身子,只是到底没有防备,反应不够及时。后者?原本在他肩头靠着?,被这一颠晃得移了位置。 只听「咚」地一声?,她额头磕在了旁边的木制窗棂上。 外面车夫和小?厮向主?子赔罪的声?音隐隐传来,但?远不如这一声?闷响来得明显。 宁深一惊,慌忙去看她的额头,见磕出了一片红痕。 「嘶······」 这一下让周岚月痛唿一声?睁开眼,酒醒了不少。 她摸摸自己磕到的额角,又诧异地发现身边坐着?宁深,迷茫地看了一圈所处环境:「我怎么在这儿?」 「······哦,我记起了。」 她问完记忆才回笼,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一时自己都感到无语,神色微窘。 不过,她很快就忘记了尴尬,因为想?起了宁深问的话,「等一下,你刚才问我什么?」 周岚月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重复确定道?:「我?我和秦未柳?」 她大惊失色,忙不迭把自己摘出来:「疯了吧你!秦九是照水的人,你可别给我泼脏水!」 「照水?」 宁深没想?到她醒酒后还能记得自己的话,心?中暗怪自己不该问。 不过他先前不知照水与秦未柳的关系,此刻结实愣了半晌,低下头没了咄咄逼人:「原来是这样······」 周岚月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憋出一句:「荒谬,委实荒谬!」 「我告诉你。」 她不知自己和秦未柳相处的样子哪里像一对,只觉得宁深白长一双眼睛,生怕有什么话不说清楚让这厮又瞎猜,一股脑解释道?:「那日陛下说的都是玩笑?之语,我从没想?着?要与谁结亲,你可别瞎想?,平白污了我名?声?!」 「玩笑??」 「不然呢?」 今晚一时脑热喝了太多酒,周岚月还喜欢混起来喝,奈何在魏都锦衣玉食太久,身子远不如在军营时强硬,今日几坛酒灌下去,让她现在依旧头疼欲裂。 她没好气,烦躁道?:「魏都一个像样的男人都寻不到,我还结亲······」 她突然止住话头,目光转向他,意味不明诡异道?:「你还不错。」 「什么?」 「不对啊,我与谁结亲,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岚月托腮,勾起唇角饶有兴趣:「你想?干嘛?」 被这样一问,宁深才发觉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如同魔怔一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他感到异样,无声?红了耳根,僵硬道?:「你就当我没问过——」 「不行啊,莫非······」 毫不犹豫拒绝,周岚月歪头向他凑近,压低声?音问:「你看上我了?」 被她直白的话语一激,宁深感觉心?间如被羽毛挠了一下,顿时一片空白,别过眼不知该怎样接话。 狭小?的空间中无端升了温,微晃的烛火映在人脸上,如同镀了一层金边。 周岚月静静盯着?他不放,心?道?皇室出美人不假,不过宁氏在这方面的本事也不逊色。 她觉得,那股压下去的醉意好像又上头了。 「你不说话,我可当你承认了。」 满意地翘起唇,她道?了一声?「这就好」,而后主?动揽起他脖颈,近在咫尺时还狡黠笑?了一下,不加犹豫凑上他的唇。 她喝醉了,没人会与醉鬼论对错的。 --- 「姑娘,老爷与宁国?公已在前厅等候多时了,真的不去——」 「说多少遍了,不见,叫爹不必再来唤我!」 半个时辰过去了,周岚月心?烦意乱,在房中不断踱步。 听侍女又来禀报一遍,她耳尖带着?绯色,停下脚步急躁地骂了一句,意识到自己情?绪过分激动,才强压下来,声?音放低重复道?:「不见,让他快走。」 她口中的「他」自然不是周阁老,而是大清早便登门的宁深。 此人来时本是想?要见她,无奈她昨夜才做了昏头的事,一觉酒醒正是羞愤欲死的时候,饶是她面皮厚,也不能装作无事发生那样去与他相见。 这人才被她轻薄过,怎么就能丝毫不受影响地来周府找她? 周岚月纳闷,又控制不住胡思乱想?。他与自己爹已经在前厅许久,两人同为阁臣,除了朝堂那点破事,还会聊些什么? 周岚月越想?心?跳越快,连忙摇头,想?要甩走那莫名?其妙萌生出的念头。 也是见鬼了,昨儿晚上她喝了太多酒,不管不顾地胡作非为,且不说倒霉将?马丢了,竟还一时醉意上头,将?好心?捎她一程的宁深按住强吻了! 今早一睁眼,先前发生事情?的细节一股脑全都涌进了她脑中。她眼前一黑,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一刀,如此便能就地长眠,不再去想?自己做的那些浑事。 周家?与宁家?是世?交,一向关系不错,她做出了这样的事,以后该如何相见? 这样想?着?,她脸上泛起红,心?却格外诚实,又将?昨晚的事回忆了一遍。 待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她哀嚎一声?,在自己额上狠狠拍了一把,身体向后仰倒。 鬼迷心?窍,她完了! 周岚月心?中满是绝望,突然想?起另一茬。 当时她霸王硬上弓,宁深就算没有防备,愣神也是一瞬的功夫,之后怎么没见他把她推开呢? 不仅没有反抗,好像还、还······ 还伸手?揽了她腰? 她脸轰的一下红了。寻常人被调戏的反应不该是这样,这家?伙如此反常,是他过去藏得好,其实原本就不是个正经人,光线昏黄暧昧间也像自己一样生出了歹念? 还是······ 周岚月腾地站起来,打?算去前厅问个清楚。谁料刚跨出门,迎面而来的小?厮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上前向她復命:「姑娘,宁国?公已离开了!」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人不按常理出牌,难道?不应该是留下苦苦等她吗? 怎么她赶了两次,还真将?他赶走了? 她气恼地踹了一脚旁边的石柱,旋身欲回房,却听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唤她:「月儿。」 周夫人身后跟着?几个侍女,朝这边走来,她衣着?大方得体,应是待客后才从前厅过来。 周岚月暗暗叫苦,今日宁深上门拜访,她却躲在房中避而不见,乃是极为失礼的行为。母亲这时候过来,八成是和父亲一伙来教训她的。 「母亲。」周岚月熘不走,只好立在原地低低唤了一声?。 周夫人走到她面前,示意身后跟着?的人把捧着?的东西送进她房中,问道?:「怎么出来又要回去?」 她心?虚不语,周夫人嘆了声?气,也不再问,径直越过她向房中走,看样子是有话要与她说。 周岚月默默跟在后面,先看到侍女手?中端着?的东西,疑惑问:「母亲,这些是什么?」 周夫人回头,「是子沉送给你的。」 周岚月听后果然闭上了嘴,暗自后悔问这一句。 不过宁深倒是怪了解她的,方才经过侍女身边时就瞥见一片金灿灿,一眼就知该是她喜欢的东西······ 第69章 颓靡 待关上房门, 周夫人坐下,「说吧,到底出了何事?」 周岚月知道母亲的来意,可觉得难为情?, 踌躇试探道?:「母亲, 如果是你被?一个醉鬼轻薄了, 但那醉鬼不是故意的, 而且你与他关系还算不错······你会怎么做?」 虽说如今民风开放,可哪有女儿这样假设自己娘亲的? 周夫人语塞,瞪她一眼?道?:「没点礼数, 从前学的规矩全都落在军营了!」 话音落, 周夫人才意识到什么, 惊急追问道?:「你把人家子沉怎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昨夜周岚月在外酩酊大醉, 最后还是宁深将她送回来?的, 既然这样?说, 那个醉鬼不就是她吗! 知女莫若母,周岚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猜了出来?, 烦躁地扯了把头髮, 最后没有办法?, 凑近到母亲耳畔悄悄说了几句。 周夫人听罢又?惊又?恼, 伸出手来?便揪住她耳朵,气道?:「当真出息了, 你这孽障!」 「哎,哎,母亲!」 周岚月吃痛求饶, 慌忙辩解道?:「我那时喝了酒,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啊!」 「而且, 而且······」 她忙着躲母亲的打,最后忍不住口?不择言:「而且他也没反抗啊!」 周夫人动作骤然停住。 她是做母亲的人,自然懂的更多。难怪在前厅时她就觉得宁深的状态与往日不同,依旧端方有礼,可言行间的态度不像是对朝中同僚和家眷,更多的是晚辈的恭谨。 他坐在下首,时不时望向门外方向,分明是在期待周岚月过来?,瞧着有话想说,却始终没有开口?。 最后没见到周岚月,却也没有纠缠,人是离开了,可还给他们周家送了不少?东西,处处能看?出用心,其中送给周岚月的那份尤甚。 她那个贪财的女儿,稍后打开一看?,恐怕件件都送到了她心上。 这样?的态度,可不像是受了轻薄来?问罪的,倒像是来?诚意求亲的。 「这件事?若是让你爹知道?了,恐怕得扒了你的皮。」 心中的猜想渐渐落定,周夫人嘴上怪了一句,手上却松开她耳朵,脸上含了细微的喜意,试探道?:「你做了浑事?,就打算这样?躲着人家?若是不喜欢,又?为何要胡来??」 「不是不喜欢······」 周岚月下意识反驳,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她想找补,却又?说不出违心的话,最后坐在桌前,窘迫地把头埋进臂弯,嘴硬道?:「我喜欢过的人多了,他算老?几?」 「你若只想玩玩,就莫要玩到世家子弟头上,平白惹出许多事?端。」 周夫人深知女儿脾性,心里早如明镜一般,见她说漏嘴也不揭穿,而是剑走偏锋激了她一句,「既如此,明日我便带了你去宁府,你亲自道?歉,想必宁子沉也并?非心胸狭隘之?人,这事?便算了了。」 「那怎么行!」 听母亲这意思,是要她快刀斩乱麻,利落些与宁深断了? 周岚月当然不同意,满口?拒绝,抬眼?却发现母亲眼?中尽是戏嚯,才意识到自己被?调笑了。 她大窘,不满唤道?:「母亲!」 「容我再想一想。」周岚月心中斗争许久,憋出这样?一句。 她知晓这样?拖着不是个办法?,可事?情?才发生不久,她做不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去见他,想要心平气和,那就只有再缓一段时日了。 「也好。」 女儿从小便是个有主意的,周夫人听了不再强求,又?叮嘱了几句,就带着跟来?的侍女离开了。 周岚月独自趴在桌上,只觉身心疲惫不能语。 今早一睁眼?就变了天,她这是摊上了什么好事?! 等到风头过去,她便要去找他说清楚。经此一事?,她总算知晓了自己的心意,既然如此,那她是必然会出手行动的。 宁深对她有意最好,就算无意,她这些年在军营不是白过的,也有的是法?子让他变成?有意。 以他那公私分明的模样?,哪怕被?她弄得烦不胜烦,也不会将火气撒在周家身上,在朝堂之?事?上给她们家穿小鞋。 那个木头整日就是议政和上朝,怕也没见过几个女人,能经得住她几次撩? 正这样?想着,周岚月突然有些憷。 要是他玩不起?,最后不仅没上钩,还和她翻了脸······ 她、她有陛下撑腰! --- 蝉鸣阵阵,裕静宫正殿外被?洒扫得纤尘不染,宫道?两侧摆着几盆新开的海棠,瞧着分外娇艷。 内务司惯会见风使舵,知道?有圣上的关照,再不敢剋扣朱绪的分例,不光送来?的宫人得力,平日供的东西也都是挑最好的。 「殿下可算回来?了。」 朱绪从崇贤馆下学回来?,刚跨进宫门,等候已久的嬷嬷迎上来?,笑着道?了声喜:「宫外来?了郎官,要与殿下商量修葺王府的事?,还带了图纸来?。」 他一愣,出声问道?:「人在哪?」 「已在偏殿等许久了。」 到底还是个远不及弱冠的孩子,他听罢换了方向,直接往偏殿方向去,步子间都有了急意,难得能看?出些与年龄相?仿的生机。 他已经快到年纪,等到明年这时候,便能离宫建牙开府,拥有自己的府邸了。 到了那时,他就可以随心而为,再不必受景阳宫的控制和压迫。他与他的好母妃也终于能够彼此解脱,不再相?互折磨了。 说实在的,朱绪并?不渴望那个位置,也难以忍受李家权欲薰心的掌控。每每煽风点火催促那些人动手,只是想让所有人都不好过罢了。 毕竟他那高居帝位的皇姐实在是风华无双,他期待看?到她气恼变了神色的模样?。 说回这静王府邸,朱缨身为天子,就算与李氏的关系不佳,也不会吝啬区区一个地皮,留下苛待手足的话柄。因此赐给他建府的乃是魏都寸土寸金的极好地段,连工匠也吩咐说要找拔尖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朱绪与前来?的郎官商量好了相?关事?宜,正欲接过图纸一观,可当他打开图纸,却见里面夹着一个小小的纸条。 他抬头,看?向恭敬侍立的郎官,发现其面色并?无意外,反而眼?露精光,沖他轻微笑了一下作为回应。 朱绪的心缓缓沉了下去,抽出那纸条。 他这舅父还真是无孔不入,只要他想与宫中通信,干仪卫、禁庭十二军照样?防不住。 他是康乐帝幼子,也是两位公主之?外唯一的皇子。在外人看?来?,他有皇室、许氏和李氏三座大佛的庇护,自小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天之?骄子,无人敢招惹,无人敢侵犯。 可实际上,这个身份给了他锦衣玉食,也让他在过去的十数年里变得病态疯魔,阴暗不见天。 本以为只要出宫建府,他便能得到自由,从权势争斗中脱身而出,再不受制于人,可时至今日,他才恍然。 只要身上还流着李氏的血,他这辈子就休想走出这座华丽的金丝笼。 他这具绝望的傀儡,将会成?为日夜无休的阴谋阳谋之?中,最高贵的牺牲品。 迎着日头将将要开放的海棠花骨朵儿陡遭变故,在熹光将至时不堪重负,颤抖着现了原形,又?变回了那长在阴暗处的荆棘罂粟。 朱绪起?身,眼?中的神采渐渐消散,盯着郎官陌生的面庞,麻木地勾起?唇角。 「本宫明白了,辛苦大人跑一趟。」 我不好过,你们又?凭什么? 世人无法?抽身,就与我共赴黄泉吧。 廊外娇艷盛放的海棠花被?人从枝头毫不怜惜地攫下,细腻的花瓣揉碎在他指间,流下滴滴颓靡血红的汁水。 --- 文渊阁是歷朝内阁的办公之?所,平日政事?繁忙,有时小黄门进去奉茶摆点心,听见的多为笔墨过纸和阁臣论政的声音。 今日如往常一样?,宫人却在门外踌躇,听里面两方声音有急有怒,渐成?剑拔弩张之?势。 「听宁大人方才的意思,是说老?夫急于求成?、不顾社稷了?」 这声音并?不年轻,含着怒意和威压,是个地位颇高的臣子逼问。 「臣不敢。李大人鞠躬尽瘁,自然是为了大魏着想。」这一个语气明显要平静些。 长者以为他退让,甩袖哼了一声,正欲开口?让他好自为之?,却见他拱手,又?道?:「然兵者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江山社稷疮痍未愈,年年兵费开支已是吃力,再经不起?连年征战,窃以为还是早议和,开商路最为稳妥,望李大人三思!」 「你!」 李士荣不想他还敢追论,盛怒下眉毛一竖,便要上前与他再论个明白。 在场的多半人都支持他的法?子,本以为将成?定局,却半路杀出个宁子沉,油盐不进,毫无眼?色! 「行了。」 主位处的喝斥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冷静收敛,先前争得脸红脖子粗,现在也心不甘情?不愿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许瞻面色如常,平和到仿佛刚才不在场。 他扫视一圈,见下处的众人大多面色不愉,打圆场道?:「诸位大人所说都有理?,莫要伤了和气。」 「今日天色已晚,想必诸位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此事?不急,不妨明日再行商议。」 首辅这样?说,众位阁臣也不能再说什么,纷纷告辞散去。 宁深缀在众人后缓步走,在跨出门槛前却又?被?叫住,「子沉。」 第70章 寒北 他回头看向?许瞻, 心中微诧,调转方向?走?回去?,「许相留下官有要事?」 许瞻没有回答,自?顾自?坐下, 又示意他坐。 宁深顺从坐回位置, 听他道:「众臣皆道以小利打发突厥, 伺日后追击, 唯独你?令我意外。」 宁深抬眼,敬声道:「许相也与李大人的想法一致?」 「非也。依我看,是你?的法子更?合适。」 许瞻笑望他一眼, 「阁老?们老?了, 我也老?了, 难免有时煳涂, 日后的朝堂还是要指望你?们年轻人。」 「许相折煞了。」 宁深推辞, 对许瞻的支持颇为意外, 问道:「恕下官愚昧,大魏与突厥积怨已久, 此次突厥战败, 朝中大人多数主张乘胜追击, 方才子沉之语, 少不得要被议论心慈手软,为何许相愿意支持?」 在?他来?文渊阁之前, 就预想到了方才的情况。自?己的主张在?众人看来?难以理解,就连自?己的老?师严庚祥,方才也没有绝言支持。 他本想着尽力?而为, 不成也在?情理之中,现在?竟受到了首辅的认可。 许瞻在?内阁的地位举足轻重, 有了他的态度,基本就是定下了。 「那日突厥战败是因援军未能赶到,他们在?北面还有多少兵力?,我们并不知晓,贸然追击不妥。」 许瞻微顿,继续道:「千钧将一羽,轻重在?平衡。今日之局面已是理想,若我们紧逼不舍,与突厥争个两败俱伤,东瀛和?西域诸国?正虎视眈眈,岂非叫他们渔翁得利。」 「众位阁老?欲使西北大营再度出兵攻打突厥,无?非是想着乘胜追击,扼杀突厥东山再起的可能。然如今夏日将过,北地一日比一日寒凉,到时战事难以停止,边疆冰天雪地,我军未必能敌手。倒不如以商止戈,与之通商互市,也好?充实国?库,休养生息,让边疆百姓好?过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宁深拱手:「许相思虑周全,下官受教。」 许家与李家曾为姻亲,后来?却越来?越淡,就如寻常点头之交一般,渐渐走?上了两条不同的路。许家子弟谦恭谨慎,名声极好?,李氏却嚣张跋扈,大行结党,许瞻和?李士荣这?两位家主的行事作风也背道而驰。 许瞻面色随和?,道:「此事你?不必再忧心,我会说服他们,早些回府吧。」 待宁深走?后,许瞻也乘马车离开。 车轮辘辘向?前,小厮凑近马车好?似禀了什么,他未掀帐帘,声音从里面低低传来?。 「我自?有打算,让他不必再管。」 --- 「陛下,都督府来?人了。」正殿里,照水轻声步至朱缨身侧,禀报导。 「都督府?」朱缨垂眼正批奏摺,手中硃笔未停,低低响起的声中略有疑惑,「谢韫人呢?」 她脑中想着政事,话问出口才反应过来?照水哪晓得他的行踪。他一早离开时说过今日要去?京畿东大营,都督府的人这?时候来?,应是有要事。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搁下笔,抬起头道:「让人进来?。」 来?人是朱缨熟悉的面孔,依然是从江北追随来?的老?人,恭敬向?她行礼。 朱缨免了他的礼,从照水手中接过那人呈上的信件。 在?瞥见信封上特殊的火漆印后,她眼中的疲倦登时一扫而空,随即抬手,屏退了殿内侍候的众人。 是渐台的郑岐自?东北来?的信。 手中信件透着一种不属于魏都的寒气,让指尖染上微凉,火漆没有被拆开过的痕迹,是方从北地快马加鞭送来?的。 谢韫不在?府上,知道这?是她要的东西,直接差人把信送进了皇宫。 渐台麾下势力?自?两江下游经营而起,近年来?动作极快,向?大魏北部不断延伸,甚至有向?魏都蔓延之势。手中掌握着许多官府难以探查的消息,在?民间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渐台掌权者明面上姓邢名元,家世身份处处平平无?奇,实则却另有其?人。 多年来?,不论有心之人如何试探,始终无?从得知渐台的真正主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新帝登基以来?没有闲着,陆陆续续做了不少事,不难看出其?雄心抱负。 坊间甚至有传言,说女帝正暗中查探渐台幕后掌权人,想要将其?收为己用?,成为皇帝手中的一柄利刃。 殊不知这?位被天子「苦苦寻找」的神秘人,三个时辰前才为她亲手画了眉,没脸没皮地向?她索吻。 其?实朱缨对现在?的渐台了如指掌,那些重要的部下都与她相识,若她有要事,可以像谢韫一样直接对其?发令。 恐怕只要她一句话,他就能毫不犹豫地将多年经营的势力?拱手相让。 郑岐在?东北查到了什么? 她敛下心神,拆开火漆抽出信,一字一句细细读来?。 东北王陈则义居守一方疆土,除了一双儿?女在?魏都为质,家中还有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幼子,剩下倒是干净得很。近年来?练兵戍边,还对农桑之事尤其?重视,一心想要种出更?多稻麦,来?年好?支援旁的州郡,缓解饥荒之灾。 北地苦寒,但百姓多无?愁生计、不见苦色,可见当地官府治理颇为上心。 夏初,东北王亲率东北军出征,欲作援军前往西北攻打突厥,奈何河流横亘处冰雪初融、潮汛急奔,加之敌军早有防备,众兵被拦在?半途中,兵戈相接间僵持无?法脱身,没能赶去?支援。 所幸西北告捷,突厥大败,也算有惊无?险。 援救未果这?件事朱缨是知情的。当时战事吃紧,突厥兵强马壮,她担心出什么岔子,恰好?陈则义主动上书朝廷请求出兵,她便允准了。 未能及时赶赴战场,听闻东北那边十分愧疚,还向?西北大营送去?了好?些出自?自?家地盘的粮食和?牲畜,好?好?给将士改善了一番伙食。 信中写得清楚,提及瘟疫一事。此疫来?自?突厥西部一小城,一直是依靠屠杀患病百姓来?控制,因着动手利落,后来?又制出了药方,长期以来?并未传至其?他地方。 此地与东北所在?封地相距甚远,且大魏与突厥边疆戒备森严,多年都少有正常往来?。 连大魏国?境内的北地,接触到这?疫病的可能性都极小,更?别提引来?万里之外的锦城。 朱缨放下信件,回忆之前发生的事。 白宗庆作为当年从宁氏手中接过德宁钱庄的东家,受人指使给绿瑚银钱,后来?举家迁至蜀州,多年隐姓埋名藏身于横云山庄。 被谢韫抓住后,他寻找当年指使之人给予的信物,没等交出就被黑衣人灭了口,只留下一块指向?东北的符牌。 死无?对证,他们不能确定这?信物是否为真,可亲眼所见终究无?法忽略,还是对东北起了疑心,甚至让她疏远了皎皎。 然而到了此时,朱缨心中的一桿秤已然偏移。 抛开先前对东北的猜疑之心,现在?她更?相信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使的障眼法,好?让她与东北离心,自?乱阵脚。 金钱权势地位无?一不满足,东北少有战事,生活也算安逸幸福,她想不出陈氏有什么谋反的理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若说唯一的可能,东北王一族发迹于前朝······ 这?样的念头才一出现,就立马被朱缨否定了。 前朝皇室本就人丁稀薄,被大魏取代后更?是销声匿迹,他效忠的哪门子前朝? 再说了,东北王作为前朝受封的异姓王之一,当初最?早对大魏称臣,多年来?恭敬谨慎到了极点,甚至将长子长女都送来?了魏都,都已经做到了这?份上,还要如何证明忠心? 朱缨觉得自?己这?想法未免太不着边际了些,于是有些烦躁,侧身想要拿块点心吃。 她一向?嗜甜,却在?发现今日是玫瑰糖糕后难得皱起了眉,兴致缺缺地收回了手。 整日就是这?些甜腻的,齁的慌。 照水静静看在?眼里,明白了天子的心意,出声道:「如今虽入秋了,却也不算凉快,还是清爽些好?。」 退下不久的小黄门又被唤进来?,遭斥道:「御膳司整日偷懒,这?些东西陛下腻了,还不快撤走?!」 小黄门吓得不轻,战战兢兢端了点心退下。 照水目光移向?朱缨,如常笑道:「今年江南雨水多些,上贡的茶叶好?似不如往年的香,但若磨粉制了点心,想必是极好?的。」 「朕记得,怡景郡主好?像精通此事。」 朱缨显然受用?,开口道:「既如此,就召她明日入宫来?吧。」 「就说——」 她思索,唇角漾起一点怀念的笑意。 「就说,朕想念她做的龙井茶酥了。」 --- 「与车夫说当心些,可莫要损了百姓的货摊。」陈皎皎放下帘子,对身旁的昔儿?嘱咐。 马车外热闹又拥挤,车水马龙间夹着陆陆续续经过的百姓,将原本宽敞的大街几乎都填满了,平时乘车半柱香便能过去?的路程,今日竟用?了三倍不止。 已是申时一刻,马车陷于人潮间,以极慢的速度朝着皇宫方向?行进。 昔儿?应下,弯腰出去?跟车夫交代过又回来?。 望了一眼街上的景象,她挨着主子坐下,开口道:「这?玄武大街上府邸众多,想是不知哪位大人府上有宴,便又将这?路给堵了。」 从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陈皎皎已经习惯,但今日有所不同,不禁让她有些焦急。 手中精緻的食盒被拿起又放下,她轻声道:「可不要让陛下等急了才好?。」 第71章 惊马 「陛下向来厚待姑娘, 岂会?怪罪。」 昔儿笑着?宽慰,「左右车走不动,外面有卖渍蜜饯的?,我去替姑娘买些来。若一会儿头晕犯噁心, 好吃几颗压一压。」 陈皎皎点点头, 看着?昔儿下?马车。听人说朱缨对她的?好, 她自然欣喜, 心中的?不安也烟消云散了。 前些时日姐姐不知为何避而不见,并?没?有差人来过府上召她入宫相见,她也被禁了足。如今她禁足方解, 正好宫中传来了消息, 召她进宫面圣。 她想着?, 许是阿缨姐姐原本早就想见她, 可她被兄长责罚是家事, 姐姐不便插手, 才将与她的?见面拖到了现在。 「一定是这样。」 含笑低喃一声,她垂下?头看向自己的?袖口, 其上暗纹绣花繁复精緻, 朵朵杏花栩栩如生, 是她为今日入宫精心挑选的?新衣。 「姑娘小心!」昔儿慌张的?声音隔着?锦帘远远传来。 陈皎皎出神被打断, 忽然听马车外一声巨响,像是木头与什么硬物相撞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一声马的?长嘶。 受惊的?马失了控,撒开?四蹄撞开?前方的?人和物,拉着?马车不受控制地开?始狂奔。 「让开?, 快让开?!」 伴随着?惊叫和疾唿,马拉着?马车, 不管不顾撞出一条路来。 众人慌忙避让,原本算得上和谐的?拥挤被意外打乱,掀翻了路边堆聚的?酒罈笼屉。 陈皎皎惊唿,剧烈连续的?颠簸让她东跌西撞,难以保持平衡,只能用?手死死抓住窗沿,竭力避免被甩出马车。 她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现在车中仅她一人,找不到依靠的?感觉让她无法不惊慌失措,面上渐渐失了血色。 她不能出事,她还没?有见到······ 手脚忽地有了气力,她咬住唇,奋力想要掀开?前方的?帘,去抓控制马的?缰绳。 然而她本就身体弱,马车又摇晃不能已,最终跌倒在车中狭窄的?地上,方才的?挣扎都是徒劳。 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紧贴着?失控的?马车,隔着?薄薄的?木壁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厉喝。 「都退开?!」 听来带着?千钧气势,扬散了一地尘灰。 感受到身下?马车又是一颤,陈皎皎惊惶地闭上眼。 突如其来的?勐甩将她掀翻,身子重?重?撞在了侧壁上,她感到一阵发晕,几乎支撑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平静。 车外响起一个男声,虽然陌生,听起来却叫人安心。 「让郡主受惊了,不知可有受伤?」 陈皎皎惊魂未定,急促喘息了一声,并?没?有答话。 她长睫微颤,缓缓睁开?眼。 将要西下?的?斜阳散出暖融融的?光,洒在人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在这样的?日光中,封闭的?锦帘被人掀开?。一人逆着?光立于?车外,看不清长相,只模煳显出挺拔的?身形轮廓。 「没?事了,郡主。」 那?人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復一遍,接着?说:「这辆马车已经不能再用?,若无大碍,请郡主先下?车。」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陈皎皎回神,心中默念几遍,而手依然在抖。 她不知自己有没?有道谢,好像是说过了,恍惚点了头,扶着?坐榻缓缓站起身,想弯腰下?车。 站起的?瞬间,她顿感一阵天旋地转,在走至马车边缘处时眼前发黑,就要跌倒。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托住她小臂,将她稳稳扶住。 是刚才和她说话的?那?个人。 陈皎皎眼中微有些无神,显然是方才吓得不轻。 她抬头望去,面前是一个先前并?不认识的?男人,着?一身束袖便装,身姿坚韧挺拔,周身自有一股锋利凛然的?气势,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征战之人。 男人生了张端正冷硬的?面孔,寒光深目中正含着?一丝不易看出的?关切,静静注视着?她。 「失礼了。」 看她已经稳住身子,男人及时松了手,解释刚才发生的?事:「人群拥挤,有摊贩不慎洒了热汤,惊了郡主的?马,车夫也被摔下?了车。如今已经无事,郡主大可安心。」 陈皎皎走下?马车,腿脚还是软的?。 她环顾一圈,发现马车旁还有一匹马,想是方才他恰好骑马跟在后面,见自己的?马车出事加快速度追了上来,帮她控制了受惊的?马,截停马车救下?了她。 劫后余生,她面色依然苍白,对着?面前人郑重?一福,轻声道谢。 男人见状连忙后退一步,同样向她抱拳一揖:「只是小事,郡主不必如此。」 陈皎皎看他的?装束言行像是官员,却又看着?实在眼生,不禁出声问:「先前好像并?未在魏都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是——」 话还没?问完,身后忽地传来惊慌的?声音,带着?哭腔:「姑娘,姑娘!」 蜜饯原本是买好了的?,而如今突生意外,早不知被昔儿扔到了哪里。 看见主子毫髮无伤,她心中既庆幸又后怕,一路跑着?到陈皎皎面前,哭道:「姑娘哪里伤了?可吓死昔儿了!」 昔儿急得不行,拉着?陈皎皎的?手不停地问。 男人看着?主僕俩对话没?有出声,正好这时有人过来,像是随行的?部下?,低首向他禀报:「将军,都督府提了西北的?军报,让我们尽快过去。」 「知道了。」 男人应了一声,移回视线对陈皎皎道:「臣已差人去为郡主备新的?马车,若郡主不嫌弃,可在此等候片刻。臣还有要事,须先走一步。」 他准备周全,又指了几个部下?留下?护送。 陈皎皎屈膝一礼,又道了声谢。男人推辞道不敢,后不再多留,翻身上马离去。 男人走后,昔儿疑惑问道:「是那?人救了姑娘?着?实面生得很······」 陈皎皎依旧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没?说话,心中却已有了数。 能被属下?称为将军的?人魏都有不少?,但?她从?没?见过的?不多。 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魏都,又被谢韫特地唤去商议西北兵事的?人,恐怕只有一个。 西北大营主帅,孟翊。 -- 经过了玄武大街的?拥堵,后面的?路便通畅许多。孟翊一路快马赶到都督府,随小厮向书房去。@无限好文,尽在 都督府坐落在宫门?附近,乃是魏都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偌大的?府邸内外均是气势恢宏,却又不显奢华俗气,处处可见底蕴和讲究,彰显着?府邸主人所蒙圣眷之盛。 若非要挑出个毛病,那?便是过于?僻静冷清了些,府上没?有旁的?主子,只有几个负责洒扫和护卫的?侍从?小厮,加上陈设簇新,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像是主人不常回府留宿一样。 内室隐隐传来几个交谈的?男声,听不清话语,应是在商议军中公务。 孟翊在门?外五步外等候,小厮通报后推门?出来,说督帅有请。 他应声,上前几步跨进门?槛,行至内室深处,向书案后的?男人行了军礼:「臣孟翊,见过督帅。」 「孟帅不必拘礼。」 谢韫颔首回礼,吩咐一旁侍立的?属下?给他上茶:「坐下?说话。」 「方才在路上耽搁了些,误了约定的?时辰,望督帅勿怪。」 孟翊道谢,却并?未立刻坐下?,而是颇为歉意,将方才玄武大街的?事简要述了一遍。 怡景郡主? 谢韫记得今日朱缨说要召见陈皎皎,应是她在进宫路上出了些事,正好被孟翊救了下?来。 说起孟翊其人,早在数年前,民间就将他与谢韫这两位少?年将军齐名,把?他们二人用?兵御敌的?故事传颂了多年。事实上,江北与西北相隔甚远,两营之间少?有交集,双方将帅从?前并?未见过面。 此次西北军立了大功,于?三日前班师回朝,抵达魏都,天子甚为重?视,朝会?结束后亲率百官迎候功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谢韫随于?朱缨身侧,才和她一同见到了这位仅在奏疏军报中与他们打过交道的?孟将军。 他对孟翊的?印象不错,知晓是个忠诚可靠的?将帅之才,今日相约商议军务误了时间,想着?也是遇上了意外。 他道无妨,也不再啰嗦什么,从?桌上拿起看过的?军中文册,开?始与孟翊说正事。 京畿、西北、江北江南、湖广五大营连在一起,共同组成?了大魏军防的?心脉,关乎社稷安定,绝不能放松懈怠,还要提防世家暗中动手,安插进别有用?心的?人。 孟翊在西北挂帅多年,为将骁勇善战,为帅沉稳敏锐,大营无人不心悦诚服。两人商议了一阵公务,谢韫问起营中事,实际上是想起了近来对东北动静的?查探。 孟翊为人通透,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谢韫身为天子近臣,言行皆代表了朱缨的?意思,自然不会?只是简单地关心一下?军中将士的?状态和关系。 于?是他神色如常,答道大营周边并?无势力有异动,且将士们素来谨慎,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过突厥人蠢蠢欲动,时常派出细作企图混入西北军营,如同苍蝇般嗡嗡四转,令他们厌烦疲倦,防不胜防。 孟翊所说佐证了郑岐传回的?消息,谢韫心头一松,也许真是他们错怪东北了。 另外,突厥细作混入军营不是小事,可此事源头在突厥,他们无法控制,只能加强提防。 两人交谈近尾声,书房外传来叩门?的?声音,谢韫让人进来,发现是谢成?。他刚回到府上,手里还拿着?一封蓝封火漆的?书信,是北地那?边来的?情报。 谢韫从?他手中接过,旁若无人撕开?封皮,揭下?火漆。 孟翊见状,知晓他还有要事,便想着?不再多留,起身告辞道:「既然督帅还有公务,臣就先告退了。」 「不急。」 谁知谢韫并?未顺水推舟,他没?有抬头,视线依旧锁在那?封书信上。 片刻,他从?椅中起身,疏淡的?声线中带了分沉凝,对谢成?道:「即刻备马,我进宫一趟。」 吩咐过后,他转身看向孟翊,将书信递过:「孟帅也看看吧。」 突厥变天了。 第72章 月圆(三合一) 奉陵行宫位于晋阳西郊, 距魏都不过两个时辰的脚程,中秋前?后满宫菊花盛放,妍丽异常。 依照旧例,每年入了秋, 天子将携文武百官及其家眷至行宫小住一段时日?, 在此举办中秋宫宴与臣民共饮同乐, 今年也不例外。 行宫上下早早就忙碌了起来, 早早备好了锦殿玉席、珍馐佳宴,只等宴席这一日?的到来。 事实上今日?并非中秋,而是中秋的前?一晚, 虽然往年都是中秋当晚宫中开宴, 但只是寻常惯例, 并无?祖制可言, 自然是随天子心意来。 那日?照雪无?意间提起, 朱缨原本已经?想好中秋那日?该如何安排, 却又被提醒想起还有这么一件枯燥事。 她烦不胜烦,说中秋佳节本为阖家团圆日?, 何必为了一个虚礼宴席闹得?所有人都过?不好, 倒不如将时间提早一日?, 好让百官中秋安心留在府上, 也能好好陪伴家中亲眷。 陛下已经?发话,众人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 多年来不变的惯例就这样改了。 延泽殿坐落于行宫中央,是整个奉陵最大也最为恢宏的殿宇。四周围山抱水、连廊四注,台城层构间延伸出六座宽阔的石桥通向对岸。 层叠石阶贯向足有几人高的殿门, 辇道邪交处纷纭玄绿,蒹葭静荷植根于湖, 如被笼罩在蓬莱仙雾中。 能在殿中安坐一席之地?的皆为高门权贵,宫人不敢懈怠,低首噤声小步行路。鬓间簪花流苏稳稳噹噹,只裙袂翻飞时带过?一阵脂粉香气。 虽是入了秋,但近几日?又有升温,夜间穿堂风吹过?仍有热气。 满头?华丽的凤冠簪饰已是沉重,再加上一身郑重繁复的锦袍,朱缨正襟危坐于最高处,面上勉强保持着精神,实际上早已疲倦。 她从来不喜欢这种场合,只觉得?人人皆不能放松随心,还要?毫无?意义?地?强颜欢笑,最是枯燥乏味。 奈何要?彰显所谓皇恩,每年几次的宫宴是必须要?有的。 她没?有法子,只好咬牙忍受下来。 朱缨以袖掩唇,正欲叫人再去冰壶酒来,甫一侧身,就和望过?来的谢韫来了个对视。 碍于满殿的人,她提唇沖他?微微笑了一下,而后讪讪放下手,若无?其事地?重新坐好。 月事带来的痛感不及刀剑伤的十分之一,可小腹的坠疼一刻不停,身下又黏腻不爽快,确实十分遭罪。 前?不久,她贪嘴吃多了寒凉之物,就被这种折磨给摆了一道。 昨日?她才向谢韫保证过?会少吃冰食,现在就当着他?面大摇大摆要?冰酒,未免太猖狂了点。 凤冠上垂下的珍珠玉坠在额间一晃一晃,朱缨垂下眼掩盖心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吩咐给谢韫那席添了一道菊花酥酪。 她喜爱吃甜食,吃完心情便会好些,自己和谢韫一人一碗,吃完这碗酥酪,刚才的事就一笔勾销。 她从善如流应付着大臣轮番而来的敬酒,余光却关注着其他?地?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谢韫料到她又会给自己拿吃食来,这是她惯用的手段。只是这次,他?不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他?收下那碗酥酪,挑眉望了她一眼,却并没?有立刻去尝表示接受示好。 而是把小小的瓷碗搁在一边,拿帕子拭干净手指,随后,目光移向角落的一碟荆桃。 他?面色如常,慢条斯理从碟中挑出一个小巧却最为红润的,轻轻拈在了指间。 荆桃,过?去叫什?么来着? 他?眼皮轻掀,看向端坐龙椅的英明天子。 流、流氓! 朱缨望着他?的举动,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脸颊耳根迅速窜红。 趁着无?人前?来敬酒,她又羞又怒地?剜他?一眼,飘忽着别开目光,连带着自己案上的荆桃都没?勇气再看。 荆桃原本名为樱桃,还是在她登基后才更了名。 当初有大臣上疏提起此事,说此物冲撞了天子名讳,恐不吉利,这才改名为荆桃。 她是真没?想到这小东西有这用处,能拿来让某些人玩出此等花样来。 她越想脸越烫,想着眼不见为净,正欲让人将这碟荆桃撤了。 没?等开口,座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青涩中带着怯意:「皇姐。」 朱绪不知何时过?来的,手中拿着一杯酒,从席上离开走至殿中央,正俯身行礼。 春日?一过?,少年的身板开始抽节,但看上去依然不够强健,还需好好养着才是。 「原来是绪儿。」朱缨免了他?的礼。 从前?朱绪在宫中受薄待,遇上宫中有宴席大事也是随其母,向来称病不出席。 在朱缨的记忆里,今日?还是第一次在宫宴上见到他?。 少年身上衣衫新亮,也许是挑了新衣中最喜欢的一件,大庭广众之下独自前?来向朱缨奉酒,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值此中秋佳节,臣弟恭祝皇姐龙体康健,长乐未央。」 说完吉祥话,他?微抬起头?,含怯般飞快看了朱缨一眼,犹豫后还是开了口,但稍稍放低了声音:「虽然明日?才是中秋,但有些话,臣弟想今日?当面与皇姐说。」 「过?去皇姐不在魏都,绪儿与大皇姐身在宫中,年年中秋皆不得?齐聚。如今好了,我们总算能团圆了。」 朱绪眼含希冀,朝朱绣的席案处望了一眼,而后目光復又移回,轻声道:「我们是亲生手足。绪儿希望,以后每一年的中秋,都能与二位皇姐一起过?。」 偌大的殿中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众臣间不时互相敬酒,耳朵却不约而同?齐齐朝向了龙椅方向,窥探着皇室中的暗流涌动。 朱绣如往常一样,锦衣华髻安坐于一侧最前?首,与朱缨仅有几步的距离,听后神色如常,含笑看向上座之人。 谢韫才远远调戏了某人,眼尾扬起时不由染上愉悦,听到朱绪的话语后,手上执箸的动作未变,只不动声色眯起了眼。 朱缨拿起斟满的酒盏,以袖遮面正欲一饮而尽,听罢动作微微一顿。 不过?只是一瞬的功夫,她便恢復如常,抬首利落饮尽一杯酒,接着放下手看向朱绪,眼中尽是柔色。 「我们是至亲,过?去因故无?法团聚,如今既同?在魏都,自当如此。」 她想再说什?么,目光巡过?时却一凝,呵斥礼官道:「静王的席案为何如此靠后?不长眼的东西!」 「还不快些将桌案搬前?来,与长公主一起。」 宫人得?了圣令,忙战战兢兢行动起来,将朱绪的席位挪到了离圣驾最近处,与朱绣并排。 朱缨还不满意,又吩咐赐给朱绪一碗菊花酥酪。 世家关心她对朱绪的态度,这样简单的事,她不介意顺水推舟,给李氏一个体面。 反正李家重视之物,除权势富贵外,恐怕就是一个静王了。 她扫了眼另一边,心里有些想笑,有种扳回一城的感觉。 不吃就不吃,我赏给别人。 - 殿中最前?处的状况如此,另一边,宁深却少见的走了神。 原因无?他?,实在是对面人的眼神太过?灼热,如含了磁石一般,将他?盯得?坐立不安,胸中乱跳。 「子沉,今日?怎的贪杯?」 严庚祥担心他?有什?么事,出声询问。他?位置与宁深相邻,见学生今日?反常地?多饮了酒,却不像借酒浇愁,反倒有些心不在焉,耳根也微微红。 宁深循声侧头?,回答:「老师,我没?事。」 他?尽量忽略对面那道目光,恭敬给老师斟满酒,交谈了几句。 严庚祥对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很是关切,看他?确实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许是酒意上头?,殿中拥挤,宁深本就心烦意乱,又感觉有些闷,索性起身理整齐衣角,打算去殿外透透风。 延泽殿四面环水,立在外廊上要?比殿中凉爽许多。 他?顺着一盏盏镂金庭燎闲步,找了一个僻静无?人处,与歌舞昇平的大殿中间隔着几丛蒹葭,仍能隐隐听见丝竹雅乐声。 宁深从小在宫中府中两头?长大,各种宴席盛会不过?是家常便饭,往往能举止自如坚持全程,像此次中途熘出来透气还是头?一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实际上中秋前?后的天气并没?有多么难捱,之所以在宴上失态,当然是因为有了烦心事。 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没?有休止,内阁作为离天子最近的重要?理政之所,向来是受党羽争夺的阵地?。 从前?内阁有几位数朝元老坐镇,那些人不敢太猖狂,行事大都收敛。而近年老大人们到了致仕的年纪,便有蛀虫活泛起来,纵是有首辅许瞻在也是有心无?力?,作用有限。 以李家为首的几方世家想要?得?到更多权力?,同?在内阁的清流之臣自是不会让步。如此,其间矛盾便越积越多了。 对那些一心向上爬的宁氏子弟而言,宁深恐怕不是一个称职的家主。 他?虽是世家中人,却并不执着于权欲名利和家门荣耀,在严氏门下培养出一副难得?的高节贞心,整日?围着龙椅转。在他?眼里,内阁不该与家族门楣扯上关系,成为世家争权夺利的工具。 他?们入阁为臣,承的是辅佐天子之职,合该为君顾天下疾苦,忧君之所忧,就如······ 就如干仪卫司一样。 提及干仪卫司,思绪就被生生打断。 他?扶额,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位执掌干仪卫的混帐长官。 可怜宁尚书为臣十几载安分劳苦,议政策论?时可三天三夜滔滔不绝,在情爱上却如棒槌吹火,一窍不通。 那日?晚上他?送周岚月回府,第二日?一早就主动到周府求见。 为祸在先的是她,醒来后翻脸不认人的也是她,干脆利落避而不见斩断了他?所有的机会,一宿未眠想好的话语也不得?不咽进肚子里。 看她这副模样,他?以为那时她是酒醉冲动,实际上对自己无?意,既然这样,他?心中难平也只能释然。 可近来几日?她尤其反常,经?常有意无?意来他?面前?转悠,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像宴席上她在对面望向他?的眼神,还有刚才······ 宫宴还未开始,周岚月便拿了酒盏,越过?宽阔的大殿中央,直直朝他?的席案而来。 「宁大人。」她唇边勾着笑,眼中亮色锁在宁深身上不放:「今日?中秋节宴,不与我喝一杯?」 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尽管仍是高束髮,配一袭织锦瑞云朱雀服,但今日?并无?公差,又正值节庆,她所佩饰物就随意了些,换了条银边嵌珠革带,腰际垂下几缕流苏随动作摇曳,发间戴了只翠玉珠花,配套的耳铛小巧而精緻,灵动异常。 周岚月与朱缨一样,生了副偏艷丽的容貌,凌厉而有攻击性,加上身在干仪卫,那股杀伐之气令寻常男子皆不敢直视。 如今一打扮,倒是让人感觉周身气质软和了不少,多了女子的风情,引得?席上男子频频侧目,俨然成为了殿中的焦点。 过?去,周岚月在军营就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回到魏都后碍于职务行事收敛,今日?才算有了从前?的几分张扬。 她没?觉得?不习惯,旁若无?人停在他?面前?。 「周大人请。」 感受到附近众人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而宁深无?暇顾及,强作镇定垂下眼,余光却难以忽略她腰间珠链泛起的灿光,直被晃得?发晕。 周岚月直勾勾望着他?,忽然歪了歪头?,手中一扬空荡荡的酒盏:「过?来时忘记斟酒了,可否劳烦宁大人帮我添上?」 哪有拿空酒杯来敬酒的? 宁深压下心中的异样,只能依言拿起酒壶,去给她添酒。 一个将酒壶凑近,一个拿酒盏去接,宽大的衣袍便挨在一起。 莹透的玉盏渐渐满上,宁深想要?退开,却感受到袖间一阵异样,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两人的衣袖竟勾在了一起。 周岚月今日?所戴束袖有银箍,此时正挂住他?袖口一角牢牢不放。 这副模样,在宫中宴会算得?上失礼了。 宁深唿吸一窒,周岚月却不见窘色,看到后眉一挑,嘴上懊恼道:「哎呀,怪我没?察觉,怎的勾了宁大人的衣裳?着实失礼。」 「宁大人心胸宽广,必不会怪罪我的。」 她一点不急着将勾连处解开,慢声细语道:「我手笨,想必解不开,大人来试试?」 到了现在,宁深哪里看不出她是故意的? 他?心中微恼,耳根也有些烫,可在大庭广众下只能装作不知,温声道了句无?妨。 然后伸出手凑近勾连处,将扯出的一根丝线轻轻一拉,两人的衣袖就听话地?分开。 「还是宁大人厉害。」 她一仰首,将澄澈的酒液饮尽,喝下后轻啧,状似自言自语道:「宫中用的酒不一样?怎么觉着宁大人这儿的酒比我的甜。」 面前?人肉眼可见地?越发不自在,甚至面颊都有渐红之势。 周岚月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明智地?点到为止,万一把人惹恼了就不好了。 「这天确实还不凉快,宁大人瞧着有些热,可要?仔细些,莫要?中了暑。」 她笑颜如花,最后还不忘戏一句,步履轻快地?扬长而去,留宁深一人在原地?心乱如麻。 - 夜色朦胧,只听咕咚一声,才捡起的小石块又被随手掷进水中。 他?猜不出内阁未来将如何,也看不懂周岚月。若她对自己无?意,近日?又为何要?屡屡招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可若有意,那日?他?登门拜访,她为何斩钉截铁避而不见? 何况,方才离席时,他?看到她起身去寻了旁人,还与那男子交谈甚欢。 情爱之事与朝政并无?差别,都是一样的棘手。 宁深胸中烦闷,正欲离开回席,就听身后蒹葭丛几声窸窣,他?顿生警觉,停步扬声道:「谁在那里?」 见藏不下去,那人微微嘆了声,随即探出头?来,坦然的笑容中丝毫没?有躲藏被抓包的心虚,反倒恶人先告状:「你?怎么躲这儿来了?」 刚才在席上她故意去找别人,本是想着试探一下宁深的反应,谁知只是一转头?的功夫,人就不知上哪去了。 她出来找了许久,才发现他?藏在这。 来人竟是周岚月,宁深藏在袖中的手指一缩,而后别过?头?:「……我没?有躲。」 「你?那水漂打得?也太逊了。」 周岚月不揭穿他?的嘴硬,也不再远远同?他?对话,而是欢快走到他?面前?,弯下身捡起一颗石子,兴致勃勃道:「我教你?打三连击!」 打水漂? 宁深愣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刚才他?随手扔进湖中的那颗小石头?,被她以为是在玩乐。 不过?他?没?有打断,静静立于她身侧,看着她双眼放光,朝水中陆续扔出几个石子。 众人都在殿中宴饮赏歌舞,外面十分安静,几乎没?有人经?过?,夜晚在湖边站着白白餵蚊子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了。 等她没?心没?肺玩够了,他?开口问:「照例干仪卫不得?擅自离席,你?怎么出来了?」 周岚月掷出最后一个石子,果?然在水面打出三个连续的水花。 她心情不错,意犹未尽地?收回手,侧头?瞥他?一眼:「怎么,怕我这个鹰犬不在,陛下身边出了岔子?放心。」 「知道你?这个兄长关心妹妹安危,可你?们的兄妹情能更进一步,多少也有我的功劳。」 她背着手上前?一步,仰首看他?:「你?能不能也顾一顾我的死活?」 听她又要?给自己强加罪名,宁深有些侷促,辩道:「我何时有不顾你?的死活?」 「你?哪里顾了?」 鱼上了钩,周岚月面上不显,嘴上立刻逼道:「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顶多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同?僚,一起拱卫天子罢了。」 「我若拿你?当同?僚,就不会——」 话到一半硬生生止住,宁深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激将法。他?面色微恼,压低声音道:「周岚月!」 「干嘛呀?」 她显然毫无?歉疚自责,反而面带得?意,大摇大摆接了他?的话,声音都变娇柔了些,还得?寸进尺继续问:「说完呀,同?僚怎么你?了?」 这副模样让宁深没?法怪她,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默默吸了一口气,须臾后恢復如初,辩解道:「我的意思是,方才看你?还在席上与人交谈正欢,转眼便出来了……」 他?只想问她离席的缘由,何时提到陛下了? 谁知这句话又被不怀好意的某人挑了错处,周岚月恍然大悟般长长「哦」了一声,歪头?道:「你?吃醋了?」 宁深:「……」 猝不及防被戳中了心事,他?心头?陡然一跳,自觉这天是没?法聊了。 正好面前?人又靠近一步,他?心中仓皇,强撑着正常的脸色,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走得?太不体面,说是落荒而逃还差不多。 周岚月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嘴上嚷道:「话没?说完便要?逃跑,非君子行径,失礼!着实失礼!」 「与无?理取闹之人有何礼数可谈!」 「怎么是无?理取闹,我浑身上下处处是理!」 宁深想走走不成,被磨得?没?了脾气,无?奈道:「你?到底想如何?」 「不如何。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出来吗,我告诉你?啊。」 周岚月惯是吃软不吃硬,只要?对方软下来她便满意。 见他?屈服,她收了继续调戏下去的心思,也不觉得?羞,拖长调坦白道:「我不过?一转身,你?就不见了,还不是为了寻你??」 寻他?? 宁深愣住,如同?毫无?防备地?被餵了一颗饴糖,瞬间甜得?腻人。 可他?此时顾不上回味,回神后怀疑是她开玩笑,反而有种被耍得?团团转的恼意,迫使他?将憋在心底的话问清楚。 他?冷静下来,再次连名道姓叫她:「周岚月。」 同?样的问题第二次出于他?口,却与第一次的意义?大不相同?:「你?到底想如何?」 靠近又退开,而后又重新靠近,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还是你?无?聊中的戏弄,只是图个解闷? 「宁深,你?是个傻的?」 周岚月感受得?到他?的情绪变化,可她向来越战越勇,直接迈出一步,仰头?与面前?人来了个近在咫尺的对视:「我整日?费尽心思献殷勤,莫不是想和你?处兄弟、拜个把子?」 这么多年她什?么男人没?见过?,就没?见过?这么木的。 情爱之事一向是心照不宣,只讲究个水到渠成,偏生这傢伙又笨又古板,看不懂暗示就罢了,还非要?逼她一字一句剖开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她直接扣住他?腰带,不许他?后退,如果?忽略绯红的耳垂,或许嚣张得?像个土匪头?子:「我看上你?了,想和你?试试,你?应是不应?」 她不信这厮对自己毫无?感觉,毕竟男人的身体骗不了人。如果?真的没?有,那晚被她强吻时本该利落推开,又为何要?揽她的腰? 无?人打水漂的湖面本该平静无?波,不想夜风掠过?,悄然带起阵阵涟漪。 晚归的蝴蝶穿越花丛间,无?声颤了颤翅膀。 宁深被她连珠炮般的话语轰得?半晌回不了神。 他?眼中显出一点茫然,千万句话分明已经?到了嘴边,却又忽然忘了该如何说,最后来了一个驴唇不对马嘴,生硬得?令人难以直视:「那天我去周府寻你?,你?没?有来……」 小肚鸡肠! 周岚月以为他?到了这时候还在对这事耿耿于怀,提起后也有些不自在,没?好气回答道:「再怎么样我也是女子,酒后失德干了煳涂事,还不许我害羞了?」 原来,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耳畔颊边后知后觉地?热了起来,宁深垂下眼,心中咚咚跳得?厉害,不知是欣喜多一点还是遗憾多一点。 他?低声坦白:「那晚回去后我并未休息,到周府拜访前?先去买了大雁,本想来了与你?见一面,若你?愿意,我就可以当场提亲。」 「提亲?」 周岚月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时候才知道他?那日?来周府的用意。 她大为震惊,结巴道:「不、不过?是酒后碰了一下,你?这也太快了!」 敢情这傢伙来时像个没?事人一样,好像丝毫没?受影响,其实背地?里早已筹谋了一晚上人生大事? 她只是想先试试看,可没?想这么早成婚! 「快吗?」宁深显然不认同?,认真道:「是我占了便宜,合该对你?负责。」 浸入骨子里的君子习风告诉他?,虽然是周岚月霸王硬上弓在前?,可在这样的事面前?,吃亏的往往是女子。 只要?她说一句愿意,他?就不会踌躇半分。 当然,他?也有他?的私心。 可惜周岚月只领会了表面意思,瞪大双眼:「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动了向我提亲的心思?」 「你?是不是还活在百年前??男女之间拉一下手便要?成婚,照这样说,我早该嫁人八百回了!」 难怪这些天她克服窘意几次三番去找他?,他?都无?动于衷,原来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周岚月觉得?自己被狠狠戏弄了一番,羞恼之意如火般烧起来,于是故意将话说得?夸张,心中多出一种自损的痛快:「多的是人想对我负责,但我不需要?。既然如此,恕我不奉陪了。」 她脸上早就没?了笑意,冷冷瞥了一眼便要?离开。 「等等!」 没?等解释就被噼头?盖脸凶了一顿,宁深意识到她会错了意,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忙拉住她手臂将人拦住,急声道:「事情并非如此,你?听我说!」 「那晚我从兵部晚归,回府时吩咐车夫绕了路,在街上遇到了你?。」 她双眼满是怒意,他?低低开口:「若换作旁人,我不会与之共乘一车。」 原来那天他?们两个并非偶遇,而是他?特意绕了远路,才好不容易接上了某个醉醺醺的酒鬼。 不会共乘一车,后面的事就压根不会发生,更别提什?么为「负责」而提亲。 抑或是说,这一串看起来荒谬又难为情的乌龙,其实早就经?过?了他?的默许。 原因没?有别的,只因为那个人是她周岚月。 他?才是蓄谋已久。所以当她的手抵上车壁、向他?凑近时,虽然在他?意料之外,可却没?有推开,而是自甘堕落般不加反抗,无?声扶住了她的腰。 ……哼。 这次周岚月听懂了,汹涌的怒意顷刻平息,只觉得?胸中动静如擂鼓般,不自觉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胜利的笑。 她就知道,只要?她想,什?么男人追不上? 什?么端方君子,也不过?如此嘛。 她收回将要?离开的脚步,叉腰看向他?,也犯起了倔,非要?一个直接而确切的答覆:「所以呢?刚才我问的话,你?得?给我个准信儿。」 --- 酒过?三巡,殿内歌舞昇平,一片和睦气象。 阵阵琴瑟箜篌声里,朱缨微昂起下巴,远远望见周岚月的席位是空的,目光一转,竟发现素来不动如山的宁深也不见了踪影。 周大小姐,若是玩脱了,我可护不了你?。 她不语,长眉却轻轻挑起,饶有兴味地?微扬了下唇角,復又拿起酒盏。 没?等酒沾唇,座中一年迈老者先开了口,拱手道:「陛下,烈酒伤身,还是少饮些,仔细龙体。」 说话之人席案靠前?,不难猜测身份显赫。鬓间满是银丝,却精神矍铄,不见行将就木之感,眉间岁月的痕迹聚成一个「川」字,满是肃正。 「劳王爷挂怀。」 朱缨循声望向声音来处,显然对此人颇为敬重,依言放下酒盏,温声关切道:「身子可还安好?」 老者不是什?么大臣,而是静养多年的衡南王,实打实的皇室宗亲,纵是先帝在,也要?尊称一声皇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老王爷歷经?三朝,是宗室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多年来与王妃皈依道门、深居简出,平日?鲜少露面。今日?能一同?出席宫宴,也是一桩罕见事。 二人寒暄了几句,与一般家族中的长辈与小辈并无?差别。 老王妃简衣素髻坐于一侧,面容苍老却慈祥,在回答过?朱缨的关心后,出言笑道:「陛下虽为女子,却也没?有空悬后宫的道理,如今年纪不小了,也该择出二三位公子入宫伴驾,绵延皇室血脉。」 「不知陛下打算何时大选纳君?」 年长一辈看重子嗣,宗室中对后宫无?人这件事早有微词,衡南王夫妇作为族中长老,可不就被推出来了吗? 老王妃说完,大殿中气氛莫名凝滞了一瞬,就连乐声中扬袖起舞的宫娥也默默收敛了动作。 当今陛下至今仍未纳君,身边却不缺知心人。提起天子与都督之间的关系,在座之人十有八九都心中有数。 无?奈那些年老的宗亲臣子素日?两耳不闻窗外事,又对这些事情十分迟钝,如今一心想着要?皇嗣,不明不白就撞了上来。 说起来,这也正是朝堂众臣关心的事。后宫对前?朝而言乃是不小的助力?,若能将自家子嗣送入宫中,一朝得?宠即能荫蔽母族。 哪怕断送前?途,只能在深宫中虚度光阴,对家族来说也是值得?的。 太傅袁持忠原本喝酒醉醺醺的,听到老王妃的话立刻打起了精神,清醒得?仿如滴酒未沾:「老王妃所言在理!还望陛下早做打算!」 袁老太傅桃李满天下,与谢韫祖父是一辈人,也是难得?至今仍未隐退的老臣,平日?多在府上下棋遛鸟,偶尔想起了便到崇贤馆讲学。 他?当然没?有争权的想法,但同?样对皇家开枝散叶之事关心已久,早在年初元旦宫宴时就曾旁敲侧击向谢韫问过?此事,还试图让他?劝谏朱缨早日?大选。 可怜老大人事后并未收到回音,还傻傻以为是督帅苦苦相劝无?果?呢。 谢韫受朱缨压迫,正认真对付她赐下的那盏酥酪。 听众人提起选秀一事,他?没?有立刻抬头?,手微一顿后便恢復如常,须臾才慢条斯理搁下羹勺,像没?事人一样神色自然地?望向龙座处,等候着天子发话。 现在还要?担心这件事,当他?是吃素的? 「诸卿的意思,朕都明白。」 只不痛不痒客套了一句,朱缨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垂下眼,静静抚了抚袖口。妆容精緻的脸上看不出怒意,叫人捉摸不透。 天子不开口,众人只能巴巴等着。 无?人敢贸然接话,静默的大殿中渐渐被压抑填满。 「咣——」 倏地?传来一声瓷碟碎裂的脆响,在此时听得?尤为明显,没?想到还没?完,那一声之后,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碗盘摔碎在地?的声音,打破了殿上的沉闷。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数声惊唿响起,朱绪被慌乱的宫人扶着起身,离开一片狼藉的席案。 他?低头?一看,美酒珍馐倾覆了大半,座下垫着的银丝软毯也染上了脏污。 方才他?的衣角被压在桌案下,这些都是被他?失手打翻的。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他?面露惶恐,扶着小黄门走出时险些没?站稳,快步走至御座前?,请罪道:「是臣弟失礼,不慎打翻席面扰了宫宴,望陛下恕罪!」 得?知他?是一时疏忽,朱缨面色温和,摆手道:「只是小事,快起来吧。」 经?过?了这一个插曲,倒是把选秀之事揭过?去了。 朱缨面上不显,心里却将朱绪夸了一通,正欲吩咐让他?回去入座,却远远望见他?起身时从袖中掉出了什?么东西,好似是…… 一支簪子? 「绪儿,那是何物?」朱缨问道。 如被撞破了心事,朱绪难掩慌乱,脸上带着侷促,想将东西捡起收回:「只是些寻常物件,皇姐不必挂怀——」 「是吗?」 朱缨狐疑,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殿下,不若给陛下看看。」跟在他?身后的小黄门低低提醒,想上前?一步替他?拿起。 朱绪态度却十分坚决,不许他?呈给朱缨,蹲身要?自己捡。 下一瞬,小黄门却突然暴起,先是以下犯上推了一把挡在前?方的朱绪,而后面露凶光,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迅速飞身朝御座而来,直直刺向朱缨面门! 变故陡生。 谢韫远远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在刺客抽出匕首的那一刻,他?眼神一厉—— 立于身后的侍卫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听见「嗖」的一声,原本整齐搁在案上的银箸登时化作锋利的箭,带着千钧的力?道向行刺之人飞去。 杀意袭来,朱缨没?有动身,唯有目光沉下,手上利索一转,杯中斟满的酒倾倒一边被泼了个干净。 刺客更近了几步,她紧紧抿着唇,捏着空酒盏的手指不动声色收紧。 「皇姐小心!」 眼前?蓦地?闪过?一个身影,朱缨一惊。 刚才被推了一把的朱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见她遇刺,竟飞快爬起稳住身形,接着狂奔上前?,死死挡在了她身前?! 只一晃神的功夫,「嗤」的一声传来,是利刃刺进身体的声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朱缨瞳孔一缩,即刻起身护住身前?人,另一手使力?,将指间酒盏掷出—— 手掌大小的酒盏重重击在刺客的胸口处,使之喷出一口鲜血,无?法控制地?向后退。 几乎是同?一时间,从侧后方飞来的银箸疾如流矢,直直贯穿了他?的双腿。 行刺未果?的刺客受了重伤,又被抽出长剑赶来的照水狠狠一击,发出一声痛叫,摇晃着身体滚下高阶。 「护驾——」 殿中文臣家眷居多,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刺客倒下后才如梦初醒,乱作了一团。 禁卫接到圣命鱼贯而入,将黄门衣着的刺客押倒在地?。 「绪儿,你?怎么样?」 顾不得?管其他?,朱缨扶住受伤的朱绪,低头?去察看他?伤口。 刺客那刀刺进一半时被她强行停下,虽然刺得?不深,但朱绪不习武,只是个身子弱的半大少年,现在突然受了刀伤,依然十分兇险。 「传御医来!」 朱绪的衣襟已被鲜血浸透,面容苍白,说话也变得?吃力?:「皇姐,我——」 照水蹲身,禀道:「陛下,御医已至,先将静王殿下移至偏殿。」 朱缨点头?,吩咐人将昏迷的朱绪抬下玉阶,随即抬起目光。冷冷逼视着台下刺客。 禁军统领会意,喝道:「贼子速速招来,你?是受何人指使?!」 刺客尚存一口气,被押在地?上咳出几口血沫,竟露出个带着讽意的笑,只给出个模稜两可的答案:「自是为我主子效命。」 如今来看,他?是朱绪宫里的人。那他?口中的主子,究竟是指朱绪,还是另有其人? 朱缨搭在龙座边的手缓缓收紧,眯起了眼。 此事并未李家授意,又怎会与朱绪扯上关系? 李士荣虽与朱缨不和已久,但刺杀天子事大,他?是朱绪亲舅父,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当即起身辩道:「陛下!此事绝非绪儿所为!」 朱缨不语。这般于宫宴上行刺未免太过?招摇,毫无?缜密可言,多半不是李家所做,与朱绪应也无?关。 可李家在她这儿实在信任不够,万一是他?们反其道而行之,刻意这样做想让她卸下疑心呢? 她必须彻查过?,才能真正安心。 「若胭。」 沉吟良久,她静静唤了一声,下令道:「即刻封锁行宫,你?亲自带人搜查静王居所。」 第73章 手足 守在旁边的几个禁军大惊, 忙去掐刺客下巴,可?是却晚了一步。 那刺客头一歪,脸上带上了一抹解脱的笑,嘴角流出黑红色的血, 倒地没?了唿吸。 方才只是见了血, 如今直接死了人, 殿上人惊慌失措, 顿时混乱成一团。 朱缨没?被吓到,眼睛依然死死锁在那刺客尸体身上。 活口人证在她眼前?消失,像不像被那藏在暗处的人狠狠甩了一耳光, 还要被看?笑话? 天子威严受到挑衅, 她唇紧抿, 心中的怒火几乎压抑不住, 使?力在桌案上重重一拍。 这一拍惊醒了殿中惊惶的人影, 哪怕再害怕, 也不能在圣上面前?失态,冲撞了御驾。 众人一时噤若寒蝉, 黑压压跪了一片, 不敢出言以对。 片刻后?, 朱缨情绪恢復平静, 復道:「起来吧。」 地上跪着的人这才战战兢兢起来。望着众人惶恐不安的模样,她心中轻一嘆气, 暗道不该。 指使?者还未找出,她何必……等等。 那刺客自尽前?,说了什么话? 夜风拂过, 朱缨突然?觉得有些凉,在无人看?到处默默将手指缩进了衣袖。 她不太确定, 被冠上垂珠掩住的眼中带了分茫然?,循着记忆,望向刺客最后?看?去的方向。 她与一人目光相接。 是她的皇姐,长公主朱绣。 陛下险些遇刺,静王生死未卜,如今又牵扯进来一个长公主。 可?若仔细想一想,那刺客作黄门打扮,是静王宫里?的人,若其刺杀得手,天子驾崩,膝下又无皇嗣,静王因罪下狱,最后?的获益者会是谁? 先帝的三位皇子皇女中,两?位殒命,若要举出下一任君王御极,那就只剩下…… 殿中人重新落座,表面礼数得体,心中却无不掀起惊涛骇浪。 朱绣目睹了全程,她面无慌乱,坦然?与朱缨对视。 「陛下,此事绝与我无关。」 不轨之人临了前?的一句胡言乱语,阿缨,你便对我疑心了吗? 都说帝王家无情,为?了那个位置,手足阋墙之事并不少见。 状况如此,众大臣皆不敢多言,无不躬身俯首,屏住唿吸等候天子定夺。 自古帝王多疑,纵是关系要好的亲姊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哪怕是误会,此后?又怎能毫无芥蒂地相处呢? 「够了。」 朱缨率先别开?了目光,神色冰寒扫视过殿中:「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朕不想听到任何流言蜚语。」 这便是要压下来,在暗中调查处理了。 众人心中一跳,纷纷叩首称是。 至此,宫宴自然?无法如常进行下去,只得草草结束。 待到圣驾先行离开?,众臣及家眷如潮水般散去,偌大的延泽殿逐渐变得空荡冷清,只剩下噤声洒扫的黄门侍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令宫人诧异的是,大都督竟去而復还。 无声示意?众人止了行礼,谢韫行至大殿正中,俯身捡起了孤零零躺在地上的东西—— 那支从朱绪袖中掉落,最终未能拾起的簪子。 他盯着手中熟悉的小物件,眸色深沉。 这支簪子的主人是谁,他再清楚不过。 --- 「所?以呢?刚才我问的话,你得给我个准信儿?。」 延泽殿出了这样大的事,熘出来的两?人却浑然?不知,还在湖边吹风呢。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的就是周岚月。 当初她在江南大营时的风流名声可?响得很,回到魏都在父母眼皮子底下,虽然?行事不羁,但?到底收敛了不少。 如今将主意?打到了宁深身上,是她鬼迷心窍,才敢不顾母亲警告,义无反顾地铤而走险。 没?办法,她现?在被这傢伙下了蛊,若不能得手,恐怕她难有一日安寝。 周岚月自问已经不剩几分冷静,但?也肯定母亲的忧虑不会成真。 悲观一点儿?,就算将来他们二人到了缘分尽处,甚至不欢而散、企饿裙叭八伞零七起五三六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老死不相往来,难不成他就会因公徇私,代表宁家刻意?与周家过不去? 她知道不会,这是对他品节的侮辱。 宁深不知她在想什么,他心头狂跳,却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忍着情绪自揭伤疤,试探地问出了那件令他耿耿于怀的事: 「可?我腿疾的名声在外,也许永远都不能和你一起骑马射箭,做你喜欢的事,即使?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周岚月险些笑了。 他在清泉寺能拉着她健步如飞跑出石塔,还能在她重伤晕倒时直接拦腰抱起,这是什么腿疾,瘸了还是跛了? 这本就不是什么事,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在意?。 她虽不知他为?何要在外人面前?装成走路微慢的模样,弄出这样一个不佳的名声,但?他有他的理由,而她只在乎事实。 既然?他敢将自己的秘密袒露给她,她就愿意?回以同等的真心。 「你看?我像是在意?名声的人吗?」周岚月急了,「喂,我都问了两?遍了!」 我想和你试试,你应是不应? 「应!」 宁深来不及思考,连忙接话,好像生怕她反悔,嘴快后?又觉得失态,不由微窘,低低找补了一句,显出几分少有的少年?青涩:「我回答晚了,你别生气。」 悬着的心终于踏实落地,周岚月没?忍住扑哧一声。 其实她与宁深认识久了,清楚他的行事作风,凡事总要深思熟虑过后?再作决定。 印象中他少年?老成,一路稳重懂事到了现?在,如今竟也能被逼到这副模样,不过草率几句话,就着急忙慌被她勾到手了。 还是她有本事。 「算你识相。」周岚月偏要嘴硬,不过不难看?出心里?美得很。 她早就说过,情场之上,她从无败绩。 她知道,纵然?宁氏嫡系人丁凋零,他还有个「腿疾」的名声在外,但?就算只冲着才学地位,他也照样是魏都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更别说后?院清净无人,还有着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相貌。 既然?他应下了,一会儿?她就和他一同回宴,今日她就要让众人都知道他们二人关系不一般,断了日后?他可?能生出的桃花。 周岚月起了坏心,也不顾身旁人还没?缓过神,勾起唇角凑到他耳畔,不怀好意?道:「若是在话本里?,今日宫宴,你猜可?能发生什么事?」 「什么?」 「宫宴嘛,最适合出『意?外』喽。」 说到自己擅长的话题,周岚月张口便来,仗着四下无人更是口无遮拦:「也许你会受人陷害误食掺药的点心,然?后?被送到一个少有人靠近的宫室里?去,浑身无力被误入的我绑在榻……唔唔!」 宁深知道她肯定没?好话,可?没?想到竟如此语出惊人。 他的脸肉眼可?见迅速染上绯色,此时也顾不上礼节,直接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许胡言乱语!」 周岚月话没?说完不甘心,贼心不死地唔唔着想要摆脱他手。迴廊处忽地传出一阵嘈杂脚步声,仔细听还有行动时盔甲相撞的声音。 「什么人!」 一声厉喝,原是一队巡逻的禁卫,听见湖旁有动静才出声前?来查看?。 「是我。」周岚月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心中蓦地生出一种偷情被撞破的荒谬想法。 她忙甩掉乱飞的思绪,收起笑闹姿态和宁深分开?,整理好衣裳后?不忘挑衅地看?了身旁人一眼,从蒹葭丛中走出。 见是周岚月,身后?竟还缓缓走出个宁深,禁卫大为?意?外,忙俯首谢道:「不知二位大人在此,还望大人恕罪!」 「无妨。」 她镇定开?口,正欲和宁深一起离开?,却听远方正殿方向竟也嘈杂无序,不禁心中有些不安,皱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大人竟不知?」 禁军面带急色,答道:「有刺客潜入延泽殿妄图行刺陛下,好在有惊无险。如今禁卫正巡宫搜查余孽,干仪卫苏使?已得圣令出动,想必正寻大人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刺客?! 话音落下,漆黑的夜幕中爆出一朵金色的烟花,紧接着是一声尖利的鹰啸,正是干仪卫的通信讯号。 「我先回去看?看?!」 周岚月一震,眼神变得凌厉,那点风花雪月的心思顷刻间消失殆尽。 她顾不得旁的,回身与宁深匆匆对视一眼,随即放开?脚步,飞身朝正殿方向去。 --- 偏殿里?,一众御医侍女齐齐行礼。 朱缨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音,望了一眼屏风后?榻上的人影,问道:「静王如何了?」 「回陛下的话,那一刀伤在静王殿下心口,不过好在刺得不深,并未伤及心脉。」 御医答道:「臣等已为?殿下上了药,如今只要安心静养一段时日,想必便能大好。」 朱缨放下心,轻一颔首:「朕进去瞧瞧。」 她抬步向屏风后?走,却见众人一同看?向殿门口,曲膝行礼。 她侧身望去,看?清来人是谁后?不由诧异,微微睁大了眼:「你怎么来了?」 「臣随陛下一起。」 谢韫走至她面前?,低声道:「虽是姐弟,可?毕竟男女有别。若静王伤势异样,有我在也能照料一二。」 这一番话说得好听,却更让她怀疑了。 因着李氏的缘故,从前?他对朱绪一向是敬而远之,还时常提醒她莫要放下防备,如今竟要和她一同去探望。 殿中又不是没?有御医,何须他「照料」。难不成是因为?朱绪为?自己挡了刺客,让他生了感激之心? 事出常态必有妖,朱缨没?有揭穿,默默瞅了他一眼。 第74章 府邸 两人绕过屏风走近床榻, 发现朱绪已然甦醒。 他半靠在床头,面?色呈现出失血过多的苍白,在看见来人后眼中闪过亮色,挣扎着想要下地行?礼:「皇姐——」 朱缨加快脚步上前将人扶起, 免了他的?礼:「快去躺着。」 「谢皇姐。」 朱绪目光中满是?对她的?敬慕, 显得十分澄澈, 想开口?说些什?么, 却发现面?前人身后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唇角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復如初,用垂首代替行?礼:「见过督帅。」 谢韫颔首, 看不出情绪, 拱手回了礼。 朱缨关?注着伤势, 一时没注意?到两人间?的?暗流涌动。 她坐在床边, 责怪道?:「那刺客原本伤不到朕, 你这傻孩子, 为何如此不惜命,偏上前来挡?」 「是?臣弟欠考虑了。」 朱绪神情有些懊恼, 又像是?窘怯, 很快却全都消失不见。 他面?无悔色, 认真道?:「凡事总怕万一, 但只?要绪儿挡在皇姐身前,皇姐就必定?不会受伤。如此, 便不必担心那万一了。」 这样孩子气的?话,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动容。 朱缨一怔,神色霎时变得柔和, 于是?抬起手,像对待孩子那样摸了摸他的?头。 被这样一摸, 朱绪周身一颤,用一边牵扯不到伤口?的?手按住了她的?手,微赧道?:「皇姐,绪儿不是?孩子了……」 朱缨扬起唇角,顺势拉起他的?手:「是?朕忘记了,绪儿就将要出宫建府了。」 听她说起开府的?事,朱绪腼腆地垂下头,目光中含了期盼,移向?一旁的?谢韫:「早就听闻都督府又宽敞又漂亮,绪儿向?往已久,想要借鑑一番,改日可否由督帅引路,带我?前去一观?」 两人视线于空中交汇,擦出一缕硝烟。 谢韫定?定?与他对视,如常接话道?:「只?是?谣言而已,殿下不必当真。」 这一言一语间?,竟让朱缨嗅出一丝不友好的?气息。 她有些疑惑,抬头去看谢韫,又听他道?:「鄙府简陋,同寻常官宦府邸并?无大差,恐怕无甚新奇。殿下开府建邸,自然是?一等一的?规制,何需借鑑都督府?」 笑话,都督府的?地段和陈设都是?独一份的?金贵,修建时的?图纸是?她亲自改过的?,无一处不精细考究,规制比起亲王府有过之无不及,怎么就不配让朱绪借鑑了? 朱缨领会不到谢韫的?心思,也气不过这小气鬼贬低她的?心血,见如今内殿只?有他们三人,当即拆台:「当初修建时费了朕多少心力,如今你看腻了,就说它简陋?」 「……臣并?非此意?。」 她气闷,侧头不理他。 见她不高兴,谢韫原先拒绝朱绪的?话只?能收回,无奈服软:「臣不常回去,府中自然冷清简单了些。」 不常回府,还?不是?因为留在了宫中? 原来是?这个缘故。 朱缨反应过来,果然不再生气,沖他眼一弯,而后转向?朱绪直接做了主?:「物件和人手皆可以添,不算什?么大事。待到伤养好,朕让照水带你去看。」 「多谢皇姐。」朱绪满足地笑。 面?前的?二人亲密无间?,俨然一对璧人。朱缨对都督府的?熟悉程度甚至胜过谢韫,就连身边的?女官都可以轻车熟路带他去都督府一观。 何况,那时她初登基,正是?繁忙的?时候,却连修建一座府邸这样的?事都抽出时间?亲自过问。 床榻内侧的?一边,朱绪手指无声收紧,将锦被攥出了褶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谢韫将一切尽收眼底,神色愈沉,几乎确定?了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测。偏偏榻上人神情专注,望着朱缨的?眼神单纯又澄澈。 不屑之余,谢韫又颇为费解。敢问世间?男子千万,为何会有人如此作态? 「绪儿,朕问你,你可要思量清楚再答。」 温情脉脉相处了片刻,终于进入了正题。 朱缨放下笑容,盯着他道?:「今日那刺客,可与你有关??」 朱绪神情愣住,而后不可置信道?:「皇姐怀疑,此事是?臣弟所做?」 他情绪激动起来,带着被冤枉的?羞愤:「臣弟可对天发誓,绝未做过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皇姐若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搜宫,也好还?臣弟一个清白!」 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便被猜忌,若真是?清白,又怎会不寒心? 他反应激烈,朱缨拍拍他手,安抚道?:「朕也只?是?随口?一问,若不信你,今日便不会过来。你不想听,朕不问就是?了。」 「是?臣弟失礼了。」朱绪这才?冷静下来,面?容懊悔。 朱缨自然不会怪罪,嘆息一声道?:「你放心,朕定?会彻查此事,给你一个交代。」 时间?也不早了,她顺势起身,「好生养着,改日朕再来看你。」 朱绪靠在榻上没法起来,眼睁睁看着她的?手收回,将挽留的?话语咽进肚子:「恭送皇姐。」 「爱卿方才?说府上冷清,会不会是?因为少个女主?人?」 「打理一座府邸可比治理天下简单得多,陛下有兴致?」 「你想得美。」 离去的?一双身影隐入屏风,低低的?打情骂俏声却仍能传进朱绪耳朵。 他眼中不復刚才?的?明亮,渐渐变得阴晦。 垂青一人这么多年,皇姐,你都不会腻吗? --- 回到寝殿已是?深夜,朱缨动了动麻木的?脖颈,坐在妆檯前不愿起身,任由身后的?侍女摆弄,一点点拆去髮髻。 疲惫之余,她眼微阖,想起殿中发生的?事不忘愤愤:「百密一疏,人都抓住了,却忘了嘴里可能□□这茬。」 身旁人回道?:「灭口?和自尽的?法子有千百种,又怎会被你样样都算到。」 她心中稍宽,还?是?不甘心地一哼,暗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她定?二话不说卸了刺客下巴,先将口?中东西清干净再说。 想到另一茬,她略显惆怅,感慨道?:「不过我?没想到,绪儿这次会出来替我?挡刀。若非我?动作慢了一瞬,他本不用受伤的?。」 侍女捧上铜盆面?巾,朱缨边说着,将手浸入水中。 迟迟收不到谢韫的?回音,她皱眉,抬眼控诉道?:「为何不理我?!」 「陛下与静王姐弟情深,难不成还?要臣附和赞颂一番?」 朱缨啧一声,显然不满意?这个答覆,想起自己的?手还?是?湿答答的?,顿时起了坏心,也不让侍女擦干,直接将手从清水里拿出,伸到谢韫面?前飞快地一弹手指,不由分说将水珠溅了他一脸。 一旁服侍的?侍女哪能料到看见这般场景,想笑又不敢笑,忙垂下头不敢抬起。 冷不丁被微凉的?水沾了满脸,谢韫低低「嘶」了一声,迅速握住她企图向?后缩的?手,不许她再胡作非为。 朱缨躲闪不成,正等着见招拆招,结果被横了一眼,留在手上的?水却没有得到宽宥,被仔仔细细拿布帕擦了个尽。 朱缨翘起唇角,正看着他忙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为什?么净手? 她一不用膳,二没去练武,并?未叫人端水来。好端端的?,怎么就稀里煳涂洗了个手? 心中这样想,她狐疑问出了口?,却见话一出,侍女也变得疑惑,目光竟然移向?了一旁的?谢韫。 朱缨更迷惑了,同样看向?他。 谢韫被盯得移开了目光,语气淡淡:「陛下在后殿留了许久,还?是?净过手,谨慎些为好,免得过了病气,损伤龙体。」 都是?在军营摸爬滚打过的?人,这是?在忽悠谁呢? 朱绪受的?是?刀剑伤,又不是?伤寒痨病,哪里来的?什?么病气。 朱缨不得其解,但能感受到他情绪不高,又想到方才?他那副阴阳怪气不好好说话的?模样,顿时福至心灵,哭笑不得道?:「他替我?受了伤,于公于私我?都该去安抚一番,你跟他置什?么气?」 她那时用手摸过朱绪的?头,还?拉了他手,这厮让人来为她净手,敢情是?在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呢。 朱缨觉得今晚他甚是?古怪,还?有在后殿时拒绝朱绪去都督府的?请求,皆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哪怕是?对朱绪有防备之心,也不该如此反常啊。 想到这儿,她戳戳他:「谁惹你不快了?」 侍从们识趣退下。 想起堵在心头的?事情,谢韫自知荒谬至极。哪怕事实就是?如此,可就这样贸然说与她听,恐怕她会以为是?他在说笑,戏说他是?嫉妒心作祟,便开始胡言乱语。 就算是?同父异母,那也是?亲生手足,这件事难以理解,她必定?不能接受。 他打算再观望一段时日,若那小子识相,就该安分老实一点,自觉离她远远的?,早日熄了那非分之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快说呀,朕替你出头。」朱缨催促。 谢韫斟酌着如何开口?,最后选择了委婉的?方式,低声告诫道?:「今日刺客之事尚且不明,静王未必真是?无辜。以后就算是?探病,也莫要靠得太近。」 还?真是?因为朱绪啊。 朱缨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但听他公事公办的?语气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连忙把唇角压了下去,追问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让你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母族姓李,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不就是?吃醋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她眼神促狭,见他依旧眉头不展,只?好收起嬉笑,无奈安抚道?:「他是?我?亲弟弟,又不是?什?么外男。看你这副模样,还?以为我?答应了衡南王妃,说要大选呢。」 你拿他当弟弟,他未必拿你当姐姐! 谢韫有话没法说出口?,在心中硬是?憋出了火气。 为免她继续追问下去,他直接将人从妆镜前带起,一路推去了净室。 「太晚了,快些去洗漱。」 「……喂!」 第75章 甘泉 「僵坐了一整晚, 现在还不睡?」 从净室出来,见朱缨还趴在榻上,谢韫向她走近:「看样子是不累。」 忙忙碌碌了一晚上,如?今终于?四下宁静, 朱缨毫无睡意, 抱着绣枕:「我哪里能睡着。」 禁军和干仪卫还在搜宫, 她等不到消息, 便无法安心。 也就是她还能在此谈笑风生,若换成那?些多?疑心小的君王,此时?别说歇息, 恐怕早就把整个行?宫翻了个底朝天了。 回来时?她如?没?事人?一般, 还心情颇佳地来招惹他, 仿佛丝毫没?受刺杀之事的影响。 怕勾起她忧虑, 谢韫就没?再主动提起。现在看来却不然?, 是被她自己默默压在了心底, 到了夜深的时?候,这份沉重?就难再掩藏。 他微微一嘆, 蹲身在床榻靠外一侧, 与朱缨视线平齐。 「行?宫中人?多?眼杂, 确实不比皇宫安全, 但禁军已在殿外加派了一倍人?手,阿缨, 不会出岔子。」 毋庸置疑,帝王寝殿是行?宫上下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只是才经歷过刺杀的事, 朱缨始终心绪不宁。 她下巴垫在枕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若今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先祖娘娘, 想必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同样是女皇帝,先祖平战乱建新朝,可她呢,只是举办个宫宴,饮酒时?还要?时?时?惦记着自己的项上人?头。 许久没?见她这样丧气过了。谢韫心一抽,轻握着她手指的手紧了些。 「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换作太?祖皇帝,也未必能处处周全。阿缨,不必妄自菲薄。」 行?刺主使之人?尚不明确,他无法断言,但知道她在意什么,「政之所兴,在顺民心。你可知,自你登基以来,依靠福济院施粥救济的百姓日日都在减少。」 有?人?想要?你的命,是因为你顺了民意,却触害了他们的利益。 你明白?孰轻孰重?,也必然?不会因此就改变自己的道,所以,莫要?为之伤神了。 和暖的烛火相映下,朱缨眼神微微一动,抬眼注视他,带上了一点笑意。 「你说得?对。」 她神色缓和不少,谢韫微松,温声安抚道:「明日中秋过后,便能回宫了。」 今日的刺客来得?蹊跷,死时?也蹊跷,不过三言两语,就将皇室三姐弟搅得?离心。用不了几日,风言风语便会传得?到处都是。 但她没?有?说,谢韫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朱缨垫着枕头点了点头,正欲翻过身来躺下,却又想起了些不该回想起的事。 于?是谢韫就看见她眼中倏地一亮,迫切问道:「所以,你和朱绪的恩怨何时?讲与我听?」 ……这个煳涂蛋,说话跳得?还真快。 她的嘴日行?八百里,谢韫险些没?追上。 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没?忍住犯了大不敬,在天子头顶不轻不重?一拍。没?等她叫嚷,他站起身,径直吹灭了烛火。 「还不就寝,明日想在早朝时?打?盹?」 「你还没?告诉我呢!」 「恕臣无可奉告。」 黑暗中,朱缨起身想反抗,又被身侧人?按回床榻,她不服气:「我现在不困,你让我睡我也睡不着呀!」 「那?陛下想做何事?臣愿奉陪。」 帷帐低掩、光线昏暗、气息交缠,这样的气氛,朱缨想不出第二种能做的事! 感受到耳畔温热的吐息,她连忙将锦被往上盖了盖,来表示自己心志之坚定:「朕突然?有?些乏了,这便睡了。」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她倍感屈辱,眼一闭,手直接将锦被拉到了鼻樑处。 谢韫故意没?有?说话,装作闭眼睡觉的模样,直至听到她均匀平缓的唿吸声,距她最后一句话说完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他睁开眼,于?寂暗中端详她模煳的轮廓,然?后略含无奈地伸出手,将她蒙着脸的锦被向下拉了拉,盖在了肩膀处。 分明已经累极,却还要?逞强。 --- 宴席散后,众臣按例应离宫,皇室中人?则无需如?此,各自前往提前安排好的宫室暂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朱绣身为长公主,自然?也是如?此。 然?而毕竟出了那?样的事,在她离开延泽殿时?,两侧恭送的大臣及家眷姿态依旧恭敬,可心中疑虑已生,躬身行?礼时?就难以避免地透露出怪异的感觉。 朱绣将众人?的模样尽收眼底,也没?多?说什么,从殿中平静离去,之后如?常乘了辇轿,一言不发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贤太?妃此次跟随圣驾至行?宫,但身子依旧不好,今早时?犯了旧毛病,晚上也没?能出席宫宴。朱绣担心母妃身体,于?是打?算这几日与之同住,也方便照料。 老太?妃虽未能参宴,但席上风波闹得?不小,也传进了她的耳朵。 夜色已深,见女儿方归,她不敢耽误,忙起身迎上前:「听闻宴席上出了刺客,绣儿,你没?有?受伤吧?」 「母妃放心,儿臣无事。」 「陛下呢,陛下可还安好?」 朱绣拉住她的手,摇头宽慰道:「陛下也无事。」 「那?就好。」 贤太?妃舒了口气,望向她的眼含着忧虑:「我听见些风言风语……可查出了幕后为何人??」 「尚未。但陛下已派人?去查了,但愿能水落石出。」 朱绣温声说着,望着母亲神色略有?复杂,似是欲言又止。 她眉狠狠一皱,问道:「母妃也怀疑此事与我有?关?」 「我怎会怀疑你!」 贤太?妃立刻否定,告诫道:「你没?做过,可旁人?未必会相信。绣儿,你该去陛下面前解释一番才是。」 朱绣垂下眼,须臾开口:「儿臣明白?。」 太?妃体力不支,说了几句话便感到疲累。朱绣将母亲扶进寝殿安歇,自己却毫无睡意,步履放轻走出寝殿,独自在花园中踱步吹风。 「殿下!」书琴匆忙前来,低声禀报:「干仪卫过来了。」 「知道了。」 今夜干仪卫奉命搜查整个行?宫,除却帝王寝宫,剩下的每处宫室都不会放过。 朱绣暗暗一嘆,向正殿方向走去。 「参见长公主殿下。」 来人?为首的是苏若胭。她身后带着一队干仪卫,低首抱拳一礼:「臣等奉陛下之令搜宫。」 都是奉命行?事,朱绣自然?不会为难他们,颔首示意让他们搜。 得?了令,苏若胭手一挥,身后数十人?立刻动身,四散向殿内各处而去。 「动作小心些,莫要?损坏了东西。」 向下属叮嘱一声,苏若胭留在原地,沖对面人?再度一躬身,谢道:「扰了殿下歇息,望殿下勿怪。」 「本就还未睡,苏大人?不必挂怀。」 苏若胭放下心来,像是有?话要?说。 她试探性望了朱绣一眼,斟酌道:「那?些谣言,殿下不必太?过挂心。」 两人?并不相熟,先前只打?过几次交道,最近的一次还是公主府上猫走丢那?件事。 听她这样说,朱绣不禁感到有?些意外:「这些话,是陛下让苏大人?说的?」 「不,是微臣自己想说的。」 此次长公主和静王皆捲入风波,矛头直指皇室。 宴席未散时?,陛下态度不明,并没?有?明确发话。事后却传召她至后殿,特地嘱咐搜宫时?礼敬各宫主子,不得?怠慢,尤其是长公主。 她这样吩咐,明显是心中有?了思量,也默许了对长公主稍加安抚。 都说圣心难测,但苏若胭心思通透,又身为心腹,多?少也能看出些东西来。 她面露赧色,却大着胆子抬头:「殿下,清者?自清。」 想是满宫奔波执行?公务的缘故,她身上的飞鱼服依旧鲜亮,却有?不少褶皱,高束起的头髮也有?些乱了。 只要?朱绣稍稍注意,就能看到她鬓间略显毛躁的髮丝。 朱绣望着她,忽而神情一松,唇角噙了笑:「苏大人?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 毕竟不在魏都,还是比平时?清闲不少。 今日是中秋,才过未时?,谢韫便早早回了,却听说朱缨不在书房,也不在寝殿,而是一人?在甘泉宫泡温泉呢。 临走前还留下了吩咐,说若他来了,就让人?带他过去。 谢韫眉微挑。奉陵行?宫以温泉得?名,他知道朱缨嚮往已久,但几日都不见她提起,本以为是兴致过了,没?想到竟选在了今日,还是在这个时?辰。 天还没?黑呢,怎么偏偏选了个午后? 他没?说什么,进殿换了件衣裳,便改道向甘泉宫去了。 奉陵多?山多?泉,朝廷修建行?宫时?连通了山上泉眼,直接将温泉水引进了甘泉宫,其中有?温泉东西十二池,尤以东侧主池最为宽阔,向来为帝王御用。 泉池四周掩以轻纱锦绡,琉璃玉瓦层砌堆叠,处处可见精緻巧思。 泉水清澈见底,热腾腾的冒着气,直将人?身上的疲倦和郁气都驱散了去。 侍女们在池边侍奉天子,旁边放着点心和茶水。 朱缨靠在池壁边,感到无比惬意。热气在四周蒸腾,让她很快昏昏欲睡,眼皮越来越沉。 侍女自觉放轻了声音,见到来人?纷纷起身行?礼,悄然?有?序退出了主殿。 平静的水面被拨弄起了涟漪,朱缨有?所觉,不过还是迟了一步。才一睁眼,就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来的水珠溅了一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啊。」她低低叫了一声,睡意登时?消散,从水中抬起手臂抹了把脸,佯装恼怒要?把蹲在池边的人?拉下水。 谢韫动作极快,向后退一步躲过了她的袭击。 以牙还牙报了昨日之仇,他嘴上没?张狂,细微的神情变化却暴露了他的得?意。 朱缨抓了个空,人?又泡在水中出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站在自己摸不到的地方。 她盘算着反击,若无其事道:「你走近些,我保证不追究。」 第76章 民心 「真的?」 谢韫挑眉, 抱臂半信半疑地靠近:「陛下,君无戏言。」 这里就他们两个人,谁能证明她许诺了什么? 朱缨打定主?意?耍赖,按捺住心思等他过来, 下一瞬动?作飞快, 把?湿淋淋的手伸到了他面前。 谢韫料到她不会轻易罢休, 先一步别过了?头?, 却也只是稍稍一躲。 这种小打小闹,他要是不纵着让着,将人惹不高?兴了?, 最后受罪的不还是他自己? 不想朱缨也没有认真到底, 平日?的胜负心这次竟没有燃起。 见他别过头?, 她起了?作乱的心, 手上动?作一转, 趁他不防凑近, 在?他左脸上不轻不重捏了?一把?。 「哈哈哈——」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反应也极快, 知道谢韫八成想捏回来, 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 腿上也不消停, 转过身一口?气逃到了?温泉池的对?面一侧。 「……」 脸上还残留着温热和她手上的一点湿意?,谢韫抬眼, 见坏傢伙已经熘之大吉,远远到了?池中远处。 朱缨眼带挑衅:「你下来呀,这样不就能抓到我了?吗?」 她若无心政事、一心享乐, 恐怕也能做个合格的昏君。 池中人就在?那等着,默默向他递来眼神, 谢韫屈服,解了?外袍挂在?悬架上。 漫至胸口?的水盪起阵阵涟漪,朱缨成功得逞,眼含了?笑意?,向他缓缓靠近:「爱卿。」 谢韫没说话,不动?声色看她下一步意?欲如何。 她面带愧疚,有模有样道: 「中秋本是团圆日?,可一人实在?孤寂,朕便只好出此下策,将爱卿留在?宫中做个伴。今年中秋与朕一起过,想必爱卿也是愿意?的吧?」 「只是今年?」 听她又没个正经,谢韫眼中化开一抹无奈,单手从水中揽过她腰,纵容道:「过去有哪年不是和你一起过的?」 「是嘛……」 朱缨笑了?,顺势勾住他脖颈,在?他脸上啵唧一声。 自九岁起,她就再也没能和亲人过一次中秋节。后来她回来了?,本想着能永远陪在?父皇身边,可世事残酷,终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不过如今九泉之下,父皇和母后也该团圆了?,她也有了?能一起度过每一年中秋的人。 「那以后每年的中秋也要如此。」 周身包围着的水是暖的,她心头?也是暖的,情不自禁更近了?些,在?他脸上另一侧亲了?一下,之后还不满意?,又移向他唇侧、眼尾、眉间…… 一个接一个的轻吻让谢韫的目光渐渐暗下来,在?又一个落在?他唇角时,他夺回主?动?权,伸手扣住她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她仰头?承受着,乱了?唿吸,身体却更贴近,无声允许了?鼻息和体温的进一步交缠。 池中水无端升了?温,盪起浅浅波澜。 在?一切走向失控前,谢韫先一步停下了?动?作。 朱缨睁开眼睛,茫然?问道:「怎么了??」 她眼中微微失神,还含着未消退的水意?,脸颊和裸露的白皙颈肩也染上了?薄红。 谢韫移开目光,声音低缓:「泡尽兴了?吗?如今时辰还早,若你不累,我们可以出宫转转。」 「出宫?」 朱缨本以为今日?都会在?行宫中度过,没想到他提起出宫,以为是他想去,又想着是中秋的夜晚,宫外定会十分热闹,如此一来便也来了?兴致,眼睛发亮点了?头?。 说起来,她也有段时日?没去过民间了?。 从泉池中出来,谢韫帮她披上外袍,正欲带她进内殿,却又被拉住:「等一下。」 他微诧,见朱缨蹲下身子,将池边矮几上摆着的一碟月饼拿起,在?里面挑了?一块最好看的递给他:「今日?是中秋,你还没吃月饼呢。」 「快尝尝。」她语气竟带着些期待。 谢韫不解,端详手中那块其貌不扬的月饼,迎着她希冀的目光咬了?一口?。 「怎么样?」朱缨急切问道。 入口?是一阵齁人的甜,馅料中有硬块,像是没有搅合均匀,外皮也软绵绵的,与寻常月饼不太一样。 谢韫顿住,望向她的目光不太确定:「你说这是月饼?」 朱缨一听立马垮了?肩膀,眼中的光亮也熄了?,嘀咕道:「我就知道照水和照雪骗我,本来就是难吃,不该拿给你……」 她泄了?气,想从他手中拿过扔掉。 听她这样说,谢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陛下鲜少下厨,难得今日?心血来潮一次,他又怎能打击呢? 「谁说难吃?」 他躲过她的手不给,拿着又咬了?一口?,而后解释道:「我方才没有听清,才这样一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朱缨不信:「不好吃就别吃了?,不必强求。」 谁知谢韫不光吃了?,还自顾自接过她手中剩下的一碟,「谢陛下赏赐。」 两人一边向内殿走,一边说着话。他神情毫无异样,反让朱缨不自信起来,怀疑道:「你真觉得好吃?」 「还不错。」 谢韫怕她滑倒,一手揽着她,挑了?个毛病出来意?思意?思:「就是有些太甜了?。不过没什么,天下哪有不甜的月饼呢?」 朱缨只听进了?前半句,苦恼道:「我明明没放太多糖啊……」 他想到什么,唇角不自觉一弯,「许是臣自己内心作祟,与陛下无关。」 朱缨听懂了?。好在?身边没有旁人,她面带窘色,心中却甜丝丝的,抬手又想捏他脸。 这次谢韫可有了?防备,不仅没让她得手,还反客为主?,将怀中人的脸揉了?个遍。 --- 夜晚的奉陵不像魏都那样繁华,虽无华灯似锦,但?景致极好,天明气净,纵是身处闹市也不觉心烦气躁。 天刚擦黑,夜市中行人已经有了?不少,加之中秋节的缘故,各式各样的花灯甚是晃眼。 朱缨按捺不住想跳下马车,却被谢韫拉住了?。 「嗯?」她眼带疑问,不知他为什么阻拦。 谢韫看着她,解释道:「天还没黑透,许多酒楼摊位还未开,不如一个时辰后再过来。」 「哦。」乖乖坐回他身边,朱缨疑惑:「那我们现在?去哪?」 奇怪,既然?还没到时辰,他为何急着带她出来? 「去……」 谢韫微一顿,像是在?思考如何回答,片刻后一笑,望着她的眼神只剩柔和。 「去看你惦念的民间,如今是什么模样。」 - 马车在?街上缓缓行进,一段时间后渐出拥挤,向城西方向继续前行,最后停在?了?一处宽敞的院落门前。 此时天色已经漆黑,周遭行人不多,面前的院子不似富人士绅住的府邸,木质的大门十分朴素,石砌的院墙不高?,像是近年来才翻修过的。 「这是——」 朱缨下了?马车,抬头?看着门前官府制的乌木牌匾,上面刻着明明白白的三个大字「福济院」。 前朝君主?昏庸,百姓生活水深火热,因为饥荒饿死的人不在?少数。大魏为解决民间难题,在?各地建立了?福济院,捐衣调粮,专为流离患难之人提供一个庇护之所。 大魏享国不长,开国时接手的又是个烂摊子,休养生息多年才勉强缓过劲来。福济院事务繁忙,日?日?都要赶着救济百姓,常是门庭若市,在?此当?差的官员小吏更是分身乏术,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使。 不过今日?看来反常,门前略显冷清,就算把?守卫的官兵算上,也统共只有寥寥几人。 朱缨转头?:「为何带我来这儿?」 谢韫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拉起她:「进去看看。」 像福济院这样的地方,除了?每月官府供给财粮,也有富家豪族不时过来捐款捐物。 许是看二?人衣着不俗,守卫只问了?一句,就让他们进去了?。 从前要容纳的流民百姓过多,所以福济院足够大,相当?于一个四进的官员府邸。 朱缨本已经想像到了?院中该是何等景象,可当?场面入目时,她是真的怔愣了?一瞬。 并不像料想中的那样拥挤又混乱,眼前的院子中陈设简单却整洁,当?差的官吏伙计正在?正院中央施粥,百姓拿着各自的陶碗有序等候。 奉陵这所福济院接纳的饥民数量不多,有的在?院中活动?,虽然?看上去瘦弱了?些,精神却不见萎靡颓丧。 甚至还有几个搭了?伙,不知从哪捡了?只旧蹴鞠就开始踢,一片安乐和谐的氛围。 朱缨无言望着,心里说不出滋味来。 她曾经在?征战时见过流民,极端的饥寒和痛苦让人失去了?良心和理?智,只要嗅到一丝香甜的气息就能一拥而上,哪怕是同类相食也在?所不惜。 有个富家公子路过时动?了?恻隐之心,让自己的车夫下去施捨银两,最后别说盘缠,周身上下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风捲残云分了?个干净,险些连命都没保住。 山穷水尽时,人为了?活命可以拼尽全?力,哪怕化身野兽、将自己变得不再像人。 流民就是如此,因为有福济院的存在?,他们才有了?安稳为人的机会。 奉陵的福济院都如此祥和,想必魏都也是一样。 朱缨想着,暗暗打算过几日?抽空去瞧一瞧。 身旁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是谢韫开了?口?。 「过去的福济院并不是这副模样,等着施粥的饥民从院门排到街口?,官吏从清晨鸡鸣时开始当?差,要一直忙碌到二?更天。只有天下安定下来,需要赈济的百姓越来越少,福济院这样的官邸才会清闲。」 他说:「阿缨,你可知有多少百姓因你过上了?好日?子?」 朱缨眼睫微颤,明白了?他今日?执意?要带她来这里的用意?。 她的子民,在?她的治理?下开始能吃饱、能穿暖。 君如舟,民如水,她为百姓做事,得到的是民心拥戴,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失去一些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世事繁杂,想要处处周全?难如登天,寻常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她这个皇帝。面临抉择时,势必要选择更重要的一方。 民心向背,是对?君王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至于朝堂上有逆反,有异议,甚至刺杀、下毒,想要她的命…… 天下不会掉馅饼,那都是选择过后的代价,她能承受,也能应付。 这些事,还不足以成为让她伤怀的刺。 「我明白了?。」 想通后,朱缨觉得眼前迷雾豁然?开朗,昨晚的郁闷消沉都一扫而空。 「二?位贵人,可是来捐钱粮的?」 一个蓝袍小吏看见他们,快步走了?来,显然?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笑着道:「二?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如今的状况贵人也看到了?,难民越来越少,我们实在?是不缺钱粮。」 朱缨颔首:「既然?如此,那就不叨扰了?。」 向小吏告辞,她露出笑意?,转身对?谢韫说:「我们回去吧。」 先得民心归投,至于四海宾服,她愿徐徐图之。 第77章 伤势 西洋钟已转过半圈, 桌案前的烛火燃了一下午,大殿中寂静,只有偶尔翻动书页和硃笔擦过宣纸的细微声响。 翠衣双髻的御前侍女放轻脚步走进,手中捧着提神的热茶。照雪听到动静, 望了一眼正蹙眉思索事情的朱缨, 回头示意侍女噤声, 起身接过送来的茶, 又使了个眼色。 侍女会意点点头,把?东西放下后轻声退下。 已经僵坐了许久,朱缨终于将手中的奏疏合上, 撂下笔身体向后靠, 手扶着太阳穴, 眉眼间略显疲倦。 正巧照雪将茶送来, 她看见了, 伸手便要去?拿。 「浓茶伤身, 陛下少喝些。」一旁的照水忙提醒了一声。 朱缨动作?微顿,可她还有公?务要看, 若再不提提神, 恐怕就要睡着了。 她思量片刻, 还是掀开茶盖灌了两口。 照雪看不过去?, 试探道:「从行宫回来一路舟车劳顿,让陛下没睡好, 若实在睏倦,不若先去?休息一会儿。」 朱缨摇摇头,放下茶盏后二话不说, 目光又回到了案上的一本本奏疏上。 近来事?务繁多,若她总想着懈怠, 保不齐就又让人钻了空子。 突厥的譁变发生在中秋前夜。老可汗残暴昏庸,对外连年?征战,对内也毫无仁义可言,搜刮民脂民膏,打压功臣手足,让整个突厥人心惶惶,难以安定。 听闻新任可汗是老可汗同?父异母的弟弟,遭受排挤猜忌多年?,如今韬光养晦蓄足了力气,终于亲手将兄长推翻,自己坐上了宝座。 新任君主上了位,旧任兴起的战火自然也要推倒重算。 先前孟翊的西北军把?突厥军打了回去?,但双方一直没有订立明确的停战议和?书,今突厥换了掌权人,倒是爽快撤了兵,让西北边境松了口气。 不过大魏与突厥结仇已久,这?位新可汗的态度尚不明确,虽然已经撤兵,可日后会不会捲土重来还是个未知数。 朱缨不敢放松警惕,下诏给西北大营多拨了军费,让众将士好生操练。孟翊和?几位副将身在魏都,恐怕也留不了多久。 待朱缨将所有事?务处理完,天色已经不早了。她从龙椅上起身,见照水欲言又止,诧异道:「出?了何事??」 「回陛下,静王殿下来了,就在偏殿。」 照水自知此事?做得不妥,解释道:「未时?就来了,但陛下吩咐过理政时?任何人都不见,臣就如实说了。可静王不肯回去?,说想在偏殿等候,便一直留到了现在。」 朱绪才替她挡了刀,胸口那?伤可不算轻。 从行宫离开时?,朱缨顾忌着他?的伤势,本想着让他?留在行宫养几日,待伤好些了再回宫,可他?却?不愿,坚持说没有大碍,跟着一起回到了皇宫。现在还不消停,不说静养,从他?的裕静宫远远跑到承明殿不说,还无声无息在偏殿等了她一下午。 「下次遇上这?种事?,直接禀报就是。」 朱缨熟悉刀剑伤,知道只要一处受了伤,其他?地?方动一下都会牵动伤口,难捱得很。 她暗恼这?孩子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对照水道:「召他?过来。」 - 在偏殿一心等候着,朱绪来得很快。 现在刚入秋,天气还不算寒凉,他?身上又有伤口,所以衣衫穿得轻薄,走路时?顾忌伤势,明显比平时?慢了许多。 身边由侍女搀扶着,他?面色微白,进来后就要屈膝。 「臣弟给陛下——」 「免礼。」他?这?副模样,朱缨怎能再让他?行礼,吩咐给他?赐座添茶,不忘责备道:「伤还没好就奔波个不停,这?样不顾惜身体,太不像话。」 「谢皇姐。」 忍着痛坐下,朱绪脸色才好些,不好意思答道:「在行宫时?,皇姐还能日日来看望我,可皇宫不一样,承明殿离裕静宫太远了,臣弟想见皇姐,又想到皇姐政务繁忙,便自己来了。」 「以后若无事?,朕会常去?看你。」 朱缨无奈地?瞅他?一眼,「你这?样折腾自己,让贵太妃知道了,怎会不心疼?」 「她才不会。」 似乎被戳到了伤心事?,他?默默垂下眼,难得有些不懂事?,「臣弟与母妃并不亲厚,她只关心我的学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莫要多想,怎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她曾经听过传闻,景阳宫那?位与朱绪虽为亲生母子,关系却?不算亲近,李氏待子严苛,一心偃苗助长,近一两年?尤甚。 从前李家只手遮天,而今她御极,对世家多加打压,李家势力行事?处处掣肘,对她这?个皇帝颇有微词,难免会坐不住。 若他?们存了不臣之心,让朱绪这?个小皇子成长起来就尤为关键。 朱缨嗔怪一句,像是没有放在心上,又吩咐宫人:「静王伤还没好,去?拿个软垫来。」 正说着话,殿外传来通报声。 皇帝有政务处理,朱绪欲起身迴避,又被她拦下:「你安心坐着便是。」 来人快步进殿,送来一封书信,用火漆刻着都督府的徽记,想是有要事?告知。 朱缨当着众人的面拆开信看过,倒是没有什么大反应,只对来人道了一句:「知道了。宫中没有异动,让他?放心就是。」 待到人退下,朱缨语气和?缓:「饿了吗?朕让人给你拿些点心来。」 「臣弟不饿。」他?摇摇头,看起来小心翼翼的:「是不是出?了急事?,绪儿在这?妨碍到皇姐了?」 「无妨。」朱缨莞尔,「只是些小事?。」 看他?欲言又止,她又出?声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是臣弟有一事?不明。」 朱绪踌躇片刻,还是面带疑惑问了出?来:「督帅有公?务禀报皇姐,上奏疏分明更快,也是循例之举,为何要送信呢?」 「你说得对。」 朱缨对此似乎早已习惯,随和?道:「但事?务有公?私轻重之分,有些事?不必让朝野皆知,写信会便利许多。」 事?务分公?私轻重,所以他?们经常通书信是在互道私事?,众人都不知道的私事?。 哪怕同?在魏都,短暂分别几个时?辰也要如此吗? 「原来是这?样。」 朱绪不死心地?问:「既然督帅可以随时?给皇姐写信,是不是所有的大臣都能这?样做?」 「绪儿,按照辈分,你该称他?一声表兄。」 这?一番话多少有些逾矩,朱缨听罢面色如常,话中却?意有所指:「朕虽为帝王,但与人的关系也并非只有君臣。」 「是臣弟多嘴了,望皇姐恕罪。」 她的话说得暧昧,虽没有直接了当地?说明,却?也承认了与谢韫的关系并非寻常,而且暗含敲打之意,分明有维护的意思在。 朱绪如梦初醒,忙向她告罪。 是他?忘记了,谢韫有这?重身份在,就是皇亲国戚,可不是那?些只凭帝王宠信上位的鹰犬大臣。 他?忍着伤口传来的疼痛,咬牙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须臾,头顶终于传来一声搁下茶盏的轻响。 朱缨浅啜了口茶,无奈嘆道:「瞧你,这?是做什么?无事?闲谈罢了,朕何时?怪罪了你?」 「你还伤着,快起来坐下。」 「谢皇姐。」 身旁的侍女扶着朱绪起身,可还没起来,他?面色苍白,不由低低痛唿一声。 朱缨定睛一望,发现他?胸前伤口不知何时?已经裂开,血迹将衣襟染出?一片红。 「快传御医来!」 她神色微急,从龙椅上起身:「来人,扶静王去?暖阁!」 暖阁中有软榻,让朱绪老实躺好,朱缨才放心了些,坐在榻边矮凳上低斥:「早说让你好好歇着,偏是不听。伤口一裂开,先前算是白养了。」 「臣弟知错了。」朱绪低垂着眼,看上去?很怕她生气。 他?这?副模样,朱缨什么气都生不起来,转而问一边的侍女:「御医呢?怎么还不来?」 朱绪躺在榻上,轻声道:「皇姐别急。」 「天色已晚,御医从御医司过来难免慢些。」 他?脸上依然没有血色,大着胆子去?拉她手,提议道:「绪儿疼得厉害……皇姐在军营多年?,对这?种伤口定不陌生,能不能——」 军营中有时?军医不够用,互相包扎上药乃是常事?,而且他?实在流了太多血,御医又迟迟不来。 朱缨皱眉,神色微微动摇,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通报声:「陛下,御医到了!」 「快传!」她如释重负,忙扬声道。 御医不敢耽搁,匆忙进来行了礼,跪在榻边开始处理朱绪的伤口。 朱缨为迴避起身走远了些,没有看见朱绪眼中神色晦暗。 --- 回到自己的寝殿,朱缨坐在妆檯前,让侍女替她拆了髮髻。 照雪在她身边,道:「一干用度已派人送去?暖阁了,都是静王殿下惯常用的。」 朱缨唔了一声,算是回应。 朱绪伤得重,在承明殿裂了伤口,她安置在了暖阁,索性让他?多养几日再回自己的住处,免得来回奔波,再加重伤势。 她让众侍女退下,迳自束了个高马尾,起身对照雪道:「替朕拿身便装来。」 照雪微愣,不知她有什么打算:「陛下打算去?哪?」 「出?宫一趟。」 朱缨看她神情,补充道:「去?都督府,一会儿就回来。」 照雪想到或许与那?封信有关,即使夜色已深也无从阻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她应了一声,没费多少时?间就找出?一套便装来,交给了朱缨。 「让照水和?我同?去?。」 朱缨没让她服侍,自己三下五除二穿好,而后走到她面前,安抚性地?捏捏她脸颊,叮嘱道:「帮我守好寝殿,莫让人瞧出?端倪来。」 照雪认真点头,转身出?了殿,轻车熟路让侍卫全都退下,目送她离开。 第78章 青竹 二更天将至, 都督府还没有歇息,私狱里传来刑讯的声音。 谢韫没有进去,而是留在书房,听渐台来的人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房中正沉默着, 谢成从私狱归来, 在门外?敲了?敲。 谢韫让他进来, 问:「招了吗?」 谢成摇头, 「嘴严得很?,什么都没说。口中藏了?毒,若不是被卸了?下巴, 恐怕早就自尽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渐台的人在一旁听着, 手上一揖:「将军打算怎么做?」 「你先回去。」谢韫微一沉吟, 对他道:「此事封在府中处理?, 渐台不必再插手。」 那人低首称是, 没有再问一个字, 离开时带上了?门。 书房里只剩两人,谢韫将手中渐台送来的纸条烧尽, 起身向私狱方向去。 - 阴冷的牢狱里血腥气瀰漫, 最深处高而坚固的木架上用?铁链绑着一个人, 因受刑而残破的衣裳渗着血色, 看?上去分外?狼狈,低低垂着头, 已经奄奄一息。 接到主子示意,负责刑讯的副将上前抬起那人的头,伸手利落接上下巴, 发出一声骨骼移动的脆响。 那人吃痛,缓缓醒转过来, 竭力掀起眼皮。 等到眼前终于变得清晰,他不顾口鼻中的血,得意地笑出了?声。 「哈——」 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他没了?顾忌,神色猖狂: 「手握兵权的朝廷宠臣,竟是民间影响力极大的渐台主人。若是让承明?殿知道了?此事,不知会如何看?待大都督呢?」 谢韫在他对面,眸色森冷:「渐台戒备森严,你能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去,也算是本事。」 「谢督帅夸赞。」 被血液浸湿的衣角滴滴答答,木架上的人显然已经快要坚持不住,却还是不肯屈服,强忍着露出一个挑衅的笑:「不过可惜了?,我还是低估了?你们。」 「你背后的主子已经弃了?你,你又何必顽抗。」 谢韫不接他的话,而是道:「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妻儿?的。若你肯招,明?日?我便派人去找,替你保下她们的性命。」 「妻儿?算什么……我要死了?,她们就该和我一起死!」 他却不为所动,对家中亲眷像是毫不在乎,冷漠到了?极点,復又撑着抬起头,面目更加狰狞:「让我想想……督帅手握渐台,是想助陛下一臂之力,还是想另寻出路,谋权篡位呢?」 「可怜女?帝痴心?错付,竟为一个乱臣贼子守身如玉多年,待到知晓此事,定将你杀之而后快……日?后广纳后宫,床榻之上一女?侍众夫时,想到你也会噁心?!呃——」 话没说完,他的脖颈突然被一只大手死死扼住,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杀意,顷刻间让他再难唿吸。 谢韫面无表情,只漠然收紧手指,手下微弱的挣扎根本无法撼动他半分。 他眼底不含温度,嘴角不合时宜地微微一扬,字句轻而缓:「看?来,你的主子很?是了?解我。」 太?了?解了?,才知道怎样激怒他。 谢韫知道此人是故意而为之,但他必须承认,就算听一千遍一万遍,他也依然不能心?平气和地、任由这样侮辱的话从他耳中经过。 上位者?接受拥护和臣服,但若是女?子,就得忍受骯脏不堪的流言蜚语,经受世人恶意的揣测和遐想。不管她有多么完美、多么出众,世间所有也只会向她的另一侧倾斜。 能者?居上,岂以男女?论之?天下绝没有那样的烂道理?。 谢韫眸光更冷,在手中人气绝的前一秒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劫后余生,那人急促咳了?好?几声,血沫横飞,而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肆无忌惮地闭眼笑了?。 「传闻中谢帅杀伐果断,今日?看?来,分明?是妇人之——」 沙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无声睁眼,眼白已被血色染红,但在这一刻仍能看?出几分茫然。 他机械地垂下头,竟见谢韫已然抽出长剑,剑身携着寒光,毫不留情刺进了?他的胸口。 血花四溅。 这还不算完,随着一声血肉与剑相撞的闷响,谢韫把剑利落拔出,只在他身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窟窿,汩汩流出止不住的鲜血。 「胆敢辱天子声名,你该死。」 谢韫声音冷淡,面色也极为平静,如同?刚刚手起刀落了?结一人性命的并非是他。 他接过手帕,缓缓将沾在手指上的血迹擦净,没有再看?那人一眼,抬起步子向牢狱外?走去,只撂下一句话: 「在血流干之前,都是你向陛下告罪的时间。」 - 谢韫走出私狱,见谢成步履匆忙从外?面回来,看?到他后更是急忙加快了?步伐。 他心?中狐疑,在谢成快到面前时开了?口:「什么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将军,陛下……」 谢成面带急色,先是环顾四周,见没有异样,才压低声音禀报:「陛下来了?。」 谢韫一顿,就要向前院赶。不过朱缨更快,谢成说话的功夫,她已经轻车熟路跨过层层门槛,穿过后院来到了?府中最深处,迎面朝他们走来。 谢韫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下午他往宫中送了?信,告诉她渐台发生的事,也说了?今晚恐怕回不去,让她自己早点歇息。她回话回得好?,已经到了?深夜,还是偷偷熘出宫过来了?。 「放心?不下,索性过来看?看?。」 朱缨在空中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上前一步离他更近,果然发现那味道更加浓重。 她面色一凝,抬眼看?他:「你受伤了??」 「没有,不是我的血。」谢韫答。 见面前人摇头,她放下心?,执起他袖口看?了?看?,上面有点点血迹,许是审讯奸细时用?了?刑,无意中沾上的。 「许久没见你这样穿过了?。」谢韫任她检查,嘴角翘了?翘。 为了?方便行动,她今日?未戴钗环,只简单的束了?个马尾,衣裳也是利落的窄袖便装。 恍惚一看?,像是回到了?在江北的时候。 于是朱缨也笑:「那些衣服一层层麻烦得很?,还是这样轻快。」 她将目光移向私狱大门,问道:「那人还在里面?我去看?看?。」 谢韫想说已经被他杀了?,但朱缨动作快,已经挪开脚步,迳自向里面走。他只好?默默跟在她身后,一同?进去。 「……」 朱缨看?着面前的景象,一时无言。 那绑在架上的细作已经没了?气息,除却受刑的痕迹,胸口还有一个血窟窿,仍在不断向外?淌着血,染红了?一地。 既然人已死,想是事情有了?结果。 她问身边带路的谢成:「已经招了??」 谢成答:「不曾。此人应是死士,对背后之人甚为忠心?,我们审了?半日?,依然撬不出东西来,继续审下去,恐怕也是做无用?功。」 朱缨觉得不对。 她不是没见过刑讯,一般来说,若是没了?价值的犯人,了?结性命时多半会选择一刀毙命,给?人个痛快,也能提高刑审的效率。 面前这个却不是这么回事,怎么不仅选了?心?口,还是拔了?剑放血,血流得到处都是,让人死都不能安生…… 她突然想到什么,转身看?向身后:「这人说了?难听的话,惹你生气了??」 都督府上下除了?谢韫,谁还能这么做?八成是他自己。 「让我猜猜……」 他不说话便是默认,朱缨开始联想:「他应该会说,我会因为渐台猜忌你,和你反目成仇,然后斗个两败俱伤,是不是?」 谢成极为识趣,见没了?自己的事,便使了?个眼色,带着里面的人悄悄退下。 等人都走了?,谢韫抱臂走到她身边,冷冷补充道:「还说你要广纳后宫,以后想起我就觉得噁心?。」 「咳……」 朱缨没想到让他耿耿于怀的竟是这个,一时不防被口水呛了?一下。 她缓了?缓,弯起眼迁就:「好?吧,确实该死。」 虽然这细作发现得及时,渐台内部也已经清扫干净,但没能问出指使之人,终究是个隐患。 朱缨走到木架上的尸体面前,隔着地上的血打量几眼,问:「没搜出什么东西来?」 「你过来看?。」 谢韫眼神微微复杂,沉默片刻后,还是拉着她绕到了?木架后,手摸向那具尸体的腰带处,从内侧抽出了?一张摺叠成一小块的信。 这场局的矛头指向了?谁,答案已经唿之欲出。 朱缨展开信,目光凝视在落款处的寥寥几字,手指无声蜷起。 公主府,青竹院。 --- 披甲戴胄的兵士不顾侍者?阻拦,分成几路踏进了?各个院落,府中上下人心?惶惶。 一处厢房中,贴身小厮靠着自家主子的腿,腿软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公子,我们院里是不是出事了?……」 坐在花桌前的翠衣男子约莫只有十七八岁,容貌分外?俊秀,正瞅着院外?的人忙活。 听了?这话,他手上金丝摺扇扇得更快了?,脸上的烦躁尤为明?显,被靠着的腿朝另一侧一躲,不耐道:「闭嘴。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怕什么?」 小厮不敢再开口,身子却抖得更厉害了?。 男子懒得理?会,又扇了?一会儿?扇子,余光无意瞥见对面房中一角。 不知看?见什么,他哼了?一声,随即将手中摺扇「啪」一声撂在桌上,快步跨出门槛,气势汹汹朝对面去了?。 「哎,公子!」 腿边的小厮被他踢开,见主子出门,也顾不得别的,连滚带爬跟了?上去。 第79章 诛奸 对面, 房中的燕若正由小厮陪着?,安安静静坐在?桌旁下棋,如同身处另一个世界,外面一切兵荒马乱都与他无关。 他抬眼, 望见?一抹青绿色, 又不疾不徐垂下眼皮, 朝棋盘落下一子。 「燕若!」 随着?这一声高喝, 不少人的目光都汇聚而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翠衣男子才不管这些,也不进去,就站在?门槛外的台阶上, 怒道:「你又生什么么蛾子?!」 燕若面色淡然, 平静搁下手中棋子, 望向门外的人:「月公子此言何意?」 「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心怀鬼胎。」 月溪满面怒意, 咬牙切齿道:「我们青竹院清清白白, 怎么就被朝廷来?的人搜了?必定是你做的那些破事露了馅!」 他进公主府多年,最是看不惯燕若这装腔作势的姿态。 既然与世无争、淡泊安静, 又?怎么会入府当幕僚, 和他们这些人为?伍?偏生殿下就吃这套, 让他气得牙痒痒。 他敢笃定, 这人绝不像表面看着?那样?简单。 「月公子慎言。」 无端受到指责,燕若的面容终于不像往常那样?平和, 驳道:「我知道你一贯对我不喜,既说搜府是因我而起,还请拿出证据来?。」 「证据?待朝廷的人在?你房里搜出东西?, 自然就有?了证据!」 「月公子如此言之凿凿,若搜完无物, 你又?当如何?」 「你!」 月溪一腔怒火没处撒,气得说不出话。 其他房中的几个公子听见?动静,出来?就见?两?人闹得剑拔弩张,想着?和气生财忙将?月溪往后拉,生怕他一时冲动,几步进去和燕若打起来?。 到时眼前事情一了,殿下追究起来?,他们青竹院上下都得跟着?挨板子。 月溪砸了个茶盏,这才觉得舒服些。 他心一横,干脆留在?院中不走了,让人寻了把椅子来?,独自坐在?太阳下等着?人搜,把自己的小厮赶回了房。 殿下聪慧英明,此次定能看清燕若的真面目,他要?亲眼看着?这个伪君子栽跟头,被殿下送到乡下庄子里去! 「公子,公子!」 月溪等着?看好戏,一回头就见?不久前被自己赶回房中的小厮面带惊慌,復又?朝这边来?。 他不禁气急败坏,没好气道:「吵什么吵,叫魂呢!」 「公子,不好了。」小厮几乎没剎住步子,苍白着?脸地跪倒在?他面前:「出事了,我们房里——」 月溪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当即也顾不上燕若这边,跟着?小厮匆忙回房。 众多身穿铠甲的佩剑兵士在?房中等候,个个面色不善。没等他说话,侍卫统领已经上前扣住他肩膀,不由分说将?他押在?地上。 月溪惊叫一声,抬起头望见?桌上放着?搜出的「证据」,是几封他从未见?过的密信。 「这不是我的东西?!」 他面色骤然变白,大声替自己辩驳,忽而又?想到什么,慌张地喃喃出声:「燕若,一定是燕若害我!」 月溪奋力挣扎着?,崭新的青绿色衣摆蹭上尘土,他也毫不在?意,语无伦次道:「是燕若……我要?见?殿下,我要?见?殿下!」 - 青竹院中一片混乱,前厅的气氛也不轻松。侍女小厮皆低着?头,没有?主子的差遣,谁也不敢多话。 朱绣端正坐在?主位,向来?和善的脸色今日竟冷了下来?,紧抿着?唇不语。 「归澜院搜过了,什么都没有?。」侍卫首领快步进来?,对着?右首圈椅之人禀报。 「督帅满意了?」 归澜院是府上公主所居的正院。朱绣毫不意外,目光移向右侧下首的人,声音中甚为?不悦,大有?兴师问罪之意:「今日督帅带人强搜本宫府邸,如今搜已搜过,打算如何向本宫交代?」 「不敢。臣率禁军侍卫前来?,自是经过陛下允准,何来?强搜一说。」 谢韫面上波澜不惊,慢条斯理道:「公主府院落众多,主院没有?问题,未必其他地方也没有?,许是有?心之人担心被殿下发现,才刻意避开了显眼之处。后院还未搜查完,殿下稍安勿躁。」 谢韫过来?搜府并无天子手书,只在?来?时说查出公主府出了脏东西?,胆敢私通府外窥探皇宫情报。 他带了宫廷禁卫,称有?陛下口?谕,言行多欠恭谨,俨然一副目中无人的宠臣姿态。事关皇室安危,朱绣没有?办法?,最终只得退让。 他摆出坦然沉得住气的模样?,朱绣无话可讲,重重哼了一声,却又?听他开口?: 「既是长公主府上出了细作,臣为?殿下安危着?想,自然要?搜齐搜全。待稍后一一搜过,若后院无异样?,还望殿□□恤,将?前院门庭大开,也方便臣办事。」 后院已被禁卫弄得一团乱,前院就这么大,一眼就能看尽的地方,他竟也要?颠过来?查一番,分明是得寸进尺。 「谢韫,莫要?太过分。」 触及朱绣底线,她?眉间柔意尽数收去,手狠狠一拍桌,将?茶水都震得洒出,而后盯着?对面人,一字一句警告道: 「平日我念你受陛下宠信,这才事事避让,但你莫要?忘了,本宫乃陛下亲封的长公主,就算陛下亲临,也要?称我一声皇姐。今日你敢在?此撒野,也该先思量清楚,自己能不能承受起代价。」 「臣惶恐。」 谢韫看起来?并不紧张,面色不改接话:「殿下言重了。臣不过是奉命行事,不成想惹了殿下不快,在?此赔罪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来?人——」 他轻飘飘一摆手,像是要?吩咐什么,还没开口?,门外急匆匆进来?一个禁卫,手中拿着?几封信件:「督帅,青竹院找到了!」 谢韫拿到东西?,拆开一看,果然与昨日奸细身上那封信能对上。 他面色沉下来?,道:「是这东西?。」 主位上的朱绣神情大变,立刻站起了身。下一瞬,一身翠衣的俊俏公子已经被押了进来?,重重扔在?地上。 她?一惊,下意识叫道:「月溪?!」 「殿下!月溪冤枉!」 月溪被摔得头晕眼花,看到朱绣就如同遇上了救世主,当即想挣脱寻求庇佑,又?被身后的侍卫扣住压倒在?地。 他顾不上疼痛,竭力抬起头申冤:「殿下,这东西?不是我的,真的不是我!」 「此人胆敢私通逆贼,暗泄天子行踪,按律应押入大牢,严加审问。」 谢韫道:「证据确凿,臣要?将?人带走,望殿下担待。」 「慢着?!」 这样?草率又?仓促的行事令朱绣起了疑心,她?高声喝住,道:「此事尚有?疑点,未尝不是有?人栽赃陷害。我的人,督帅说带走就带走,未免过于轻率。」 「殿下,是燕若,一定是他!是他害我!」 「住口?!」朱绣显然不信,认为?是他情急乱咬人,她?厉声呵斥,没空与月溪多说,一心等待着?谢韫的回应。 谢韫果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饶有?兴趣道:「依殿下之意,臣该亲自留在?贵府断案,还是更简单些,把人直接交给殿下处置?」 他话中明显有?讽意,神色冷然:「殿下百般维护一个细作,让臣很难不怀疑其中用意。」 朱绣没想到他敢如此大不敬,脸色气得发白,岂料他还不罢休,又?添了一把火:「公主府出了细作,此乃大事,殿下还是想想如何保全自己,还有?这府上剩下的人。」 这番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登时让朱绣冷静下来?。 窥探天子踪迹,下一步就是刺杀。她?府上出了这样?的人,不论真假,在?人心里总会是根刺。 世间事真真假假,假的也能传成真的,若是让朱缨以为?她?心怀不轨,由此生了猜忌…… 她?心头微惊,忙压下情绪:「督帅此话的意思是……」 「殿下聪慧,怎会不明白其中道理?」谢韫唇角微微一扬。 「狡兔三窟,反贼可比我们想像中还要?谨慎许多。细作出在?殿下的地盘,即使抓起来?严加拷打,想要?顺藤摸瓜,揪出真正的幕后之人也是难上加难,届时不仅没能查出,还让殿下沾上一身腥。殿下不想蒙受猜忌,自然要?表忠心,若能快刀斩乱麻,将?这细作即刻诛杀,谁又?能说半句不是?」 「不,殿下,不要?!」 话说到此,月溪不是傻子,面色苍白如纸不住地摇头,惊恐地剧烈挣扎起来?。 月溪能听明白的话,朱绣自然不会不懂。 她?袖中手指紧握,没有?说话,垂眼艰难望向地上跪着?的人,眼中有?不忍、有?踌躇,可以看出正经歷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不管谢韫居心为?何,他所说的确实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府上混入了奸细,她?身为?天子手足,只能有?失察之过,绝不能被其他更大的罪名脏了身。 至于月溪究竟是有?罪还是无辜,其实并不重要?,她?必须推出一个替罪羊,才能保下整个公主府。 事情出在?一人身上,就在?一人身上结束。 「月溪,本宫对你太失望了。」 她?眸中动摇渐渐褪去,在?月溪越来?越绝望的注视下,沉声下了令:「拿鸩酒来?。」 「殿下!不是我,我真的没有?!」 「殿下不要?!殿下!」 朱绣脸上没有?再出现一丝多余的神情,像是没有?听见?求饶声,漠然背过了身。 去拿毒酒的人回来?得很快,两?个粗使婆子手上力道极大,不顾月溪的哭叫,掰开他的嘴,将?发黑的酒液直接灌进了肚。 毒性发作,月溪因痛苦□□了几声,须臾间便没了声息。 一切渐渐归于平静,朱绣才缓缓转身,脚下微一踉跄,好在?被身边的女官及时扶住。 她?脸色青白,在?看清地上的景象后急促喘了几声,良久情绪才恢復如常。 她?抬起发红的眼,看向远远旁观的人:「督帅,现在?可满意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殿下果真通透。」 谢韫眉头舒展:「既然事情已经解决,还请殿下随臣一同进宫,向陛下復命。」 「殿下,请。」 禁卫上前将?尸体抬走。朱绣冷眼看着?,将?手中锦帕攥出了褶皱,最终只能深吸口?气,在?禁卫的「护送」下走出了府。 第80章 阋墙 承明?殿书房正在议事?, 宫女黄门尽数退下,只有几位重臣于内垂首静立,龙案上?的茶水被放得微凉,此时也无人顾及。 「越州正是多雨多涝的季节, 现在停用泾渠, 荒谬至极!」 朱缨话中带怒, 工部官员吓得缩了缩, 顶着压力小心翼翼道:「回陛下,疏浚泾渠开?销不菲,越州太守送来的文书说今年海贸盈利不丰, 州府财政吃紧, 实在是拿不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越州富家豪强众多?, 海贸赚的银子多半进了他们的口袋, 现在出了事?, 就想当?缩头乌龟?让他们捐!还有, 那些浑水摸鱼的地方官。」 她脸色愈发的沉:「告诉刘增,若他下不去手, 朕不介意?从朝中派巡察官前?去, 替他好好查一查越州的帐目。」 工部官员诺诺称是, 不敢再多?言。 朱缨冷哼一声, 目光扫视过?一周,最后锁定在宁深身上?:「前?些日子, 朕命兵部查验京畿西大营的陈旧兵械一事?,进?展如何了?」 宁深向外跨一步,答道:「回陛下的话, 西大营的兵械陈旧者甚众,现已核实过?数量, 正着手调度生产一批新兵械,想来?至多?再有两日,便?能将此事?收尾。」 他的回答让人挑不出错处,而朱缨仍不满意?,脸色未有见好,冷冷讽道:「两日过?后又?两日,待兵部过?完两日,西大营的将士就该告老还乡了。」 宁深当?然不能反驳,躬身道:「臣稍后便?去催促,定不容许懈怠拖延。」 今日陛下的心情明?显不佳,现在连宁深都受了训斥,众臣更是心里打鼓,头垂得更低了。 不过?,前?些日子行宫混进?刺客,回到宫中又?出了细作之事?,长公?主与静王皆被卷了进?来?。天子难以安眠,忧思过?重,脾气暴躁些也是人之常情。 「陛下。」照水听了小黄门的传话,弯腰俯到朱缨耳畔,低声说了什么,却见她皱起了眉,像是甚为不喜,语气不耐:「来?就来?了,还要朕亲自去迎吗?」 大臣们听了心中便?有了数。 几个时辰前?,谢韫带着禁军搜了长公?主的府邸,现在应是回宫来?復命了。 近来?发生的事?甚是蹊跷,从天子的态度看?,长公?主已经受到猜疑,今日被召进?了宫,恐怕再想出去就难了。 自古帝王无不猜忌心重,这一遭过?后,往日的深情厚谊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众人各怀心思,识相地不再多?留,议完事?后纷纷告退。 朱缨倒是一点?不着急,全然不在意?有人在等候,又?在书房批了半晌奏疏,这才不紧不慢去了正殿。 - 丹漆殿门缓缓合上?,朱缨立刻起身走下玉阶,几步就到了朱绣面前?。 她面上?的紧绷舒缓开?来?,眼底也重新有了温度,拉起面前?人的手,轻声关切道:「皇姐,你受委屈了。」 朱绣并不在意?,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抚:「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莫要介怀。」 从都督府出来?的当?晚,朱缨就秘密给归澜院传了信,将青竹院可能混进?细作的事?告知于她。 从先前?猫儿走失一事?起,朱绣就知道这府上?早已不再干净,而这两件事?多?半是同一人所为。加之奉陵行宫刺客一案,她心下清楚,是有人想要看?她们姐妹阋墙,冲散她们之间的情谊,好坐收渔翁之利。 既然有人这么关心她们姐妹间的事?,不如来?一出将计就计,顺势剷除府上?的脏东西,也许还能顺藤摸瓜,发现新的收穫。 「奸细藏在青竹院,皇姐心中可有了怀疑的人选?」 朱绣摇了摇头:「此人藏得很深,尚未发现端倪。我曾命人暗中调查过?,但终是断了线索,无从查起。」 「皇姐调查过?,难不成先前?已经发现了异样?」朱缨讶异。 朱绣将前?些时日猫儿的事?说了出来?。于是朱缨更觉疑惑,为何会是苏若胭发现的? 朱缨正奇怪姐姐和若胭何时变得这般要好,猝不及防与一旁立着的谢韫眼神相对,这才想起她还在「猜忌」中,若她们在殿中说话太久,恐怕会被外面的人怀疑。 她忙回神,接过?朱绣的话:「我们已经将饵抛了出去,就等着鱼儿上?钩了。」 说罢,她不再拖延:「临平宫那边,我已经命人打扫干净。这段时日就请皇姐在宫中小住几日,我们唱好这齣戏。」 朱绣颔首,捏了一下她的手指,随即松开?手,转过?了身,却又?在即将离开?时顿住,回首看?向朱缨。 「阿缨。」 朱绣眼中几分冷然,偏偏望向她时认真无比:「公?主府没有不可割捨的人和东西。届时不论查出何人,都不必顾忌我。」 「没有什么比我们朱家的江山更重要。」 朱缨远远望着她,眼睫微微一颤,坚定地点?了头。 --- 大门復又?合上?,朱缨方移开?目光,这才感受到自己僵直的后背和双腿。 一阵疲累感席捲而来?,她打了个哈欠,懒懒走到谢韫身后,二话不说推着他往寝殿去。 今日谢韫也累了,便?由着她动作,脚下随着走,谁知走到半路,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吃吃的笑。 他眉微挑,顺势停步:「又?在瞎想什么?」 「我在想,今日这一遭,算是将你恃宠而骄的传言坐实了。」 朱缨越想越觉得好笑,没能剎住脚步,差点?撞他身上?。 谢韫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一手伸后将她拉至身前?,惩罚似的捏了捏她后颈。 「唔…哈哈……」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问:「陛下给臣安了这么大一个罪名,打算如何补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朱缨皱了皱鼻子,看?上?去颇为苦恼,声中带怨:「怎么还要补偿呢?」 「臣的名声都这样了,还不能求一点?奖赏吗?」谢韫好整以暇等待着回音,并不打算让她轻易过?关。 朱缨感觉他的语气都与平时不同了,她忍住笑意?,抬起眼盯他,分外放松的神情偏又?在思索,考虑着自己手中有什么宝贵的筹码,片刻后终于眼中微亮,凑近到了他面前?。 「这个行吗?有价无市的天下独一份,别人想要都得不到。」 说着,她弯起眼,露出个狡黠的笑,对着他侧颈处不轻不重一咬,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 谢韫唿吸一滞,不由低低「嘶」了一声,被她咬过?的地方都烫起来?。 对上?一个略显张狂的眼神,他却反常地平静下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自然受着。」 「合爱卿的意?就好。」朱缨很是满意?,点?了点?头。 放在平时,她是不敢做这样的举动招惹谢韫的。但今日两人都累了,明?日一早还要上?朝,朱缨心知他不会在床榻上?为难她,于是大摇大摆没了顾忌。 不过?,她也没能得意?太久——先前?做过?的混帐事?自然要还回来?。谢韫有其他的手段,比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很快,吃了败仗的朱缨就带着颈间和肩头的痕迹落荒而逃。 她捂着发麻的锁骨,自顾自缩进?床榻最里侧,仍带水雾的眼睛含恨瞪了某人一眼,整张脸埋进?了绣枕。 「是你要补偿,我又?不要……」 不甘心不服气的声音传来?,身旁有人低低笑她一声,伸手扣住腰,重新把人带进?了怀里。 --- 西偏殿里,朱绪一身素衣,默然无声坐在窗边。 一整日都没有出太阳,阴晦的天色让人觉得压抑,让胸前?的伤口也微微发疼起来?。 提着食盒的女使?正等着他的回应,而他浑然不觉,沉寂的双眼依然望向窗外。 搬至偏殿,是他亲自开?口向朱缨求的恩典。这里比暖阁要安静些,更适合养伤,位置好像也与主殿更亲近了。 从这扇窗望出去,正好能窥见槛窗后的一点?浅淡烛火。 纸窗前?光影摇晃,偶尔还会映出一对人影,但总是匆匆一掠,很快就消失不见。 朱绪偏着头,静静看?了许久,直到对面熄了蜡烛,窗中尽暗。 时辰不早,皇姐是该就寝了。 他缓缓收回目光,但也垂着眼,像是并没有回答侍女的打算。 面前?的女使?三十来?岁,看?装束应是主子面前?颇为得脸的宫人。 见朱绪久久不语,她也不见胆怯,再次出言告诫:「娘娘的话都是对殿下好,还望您能听进?去,莫要再随性妄为。若李家有任何闪失,对殿下来?说可不是好事?。」 听了这番警告之语,他终于抬起眼,盯着女使?发出一声笑。 「若我不肯听劝,母妃和舅父会如何做呢?」 他这个皇子身后牵扯着太多?纠葛,背负了太多?负担。 在别人看?来?,他生于皇室,还有李家撑腰,然而前?朝和后宫都当?他是提线木偶,所有人待他都夹杂着利益,满眼皆为虚情假意?。 许家为避嫌远离他,李家为争斗利用他,天子…… 朱缨对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朱绪想着,承明?殿是歷代天子的居所,一贯不许旁人居住,就连受临幸的后妃也不能留宿。可她许自己留在这里养伤,心中一定是有信任在的。 如果他的母亲不姓李,她待自己的真心会不会比现在更多?几分? 第81章 休沐 女使没想到他这样逆反, 当即神色微变,又恐外面的守卫听见动静,压低声音道?:「万事皆有?娘娘和大人谋划,殿下为何坚持自作主张?离间她们的法?子有?千百种, 而殿下所选却是最愚蠢的, 何必拉李家进这趟浑水, 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 朱绪轻嗤。 行宫刺客是他的手笔, 护驾挡刀、嫁祸长公主,也都是他?一手安排。 他?借了?李家手下的势力和人脉,却并未事先?知会任何人。那群蠢货想当然地以为他的意思就是李氏的意?思, 无不是巴巴地去办, 到?头来才知是被利用了一场, 巴结了?个空。 他知道那刺客伤不了朱缨, 索性自己挡下这一刀, 看看她会是怎样?的反应, 也许这一次过后,她能对他多些信任。 要得到?想要的东西, 自然要付出足够大的代价, 不过是胸口被刺了?一刀, 又算得上什么? 朱绣, 他?对?这位皇姐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可明明他?也是她们的手足,凭什么他?要处处小心, 躲避猜忌刁难,她们两个却彼此相信,情谊比金坚? 谁人岌岌可危, 皇帝猜疑谁人,与他?有?何干系? 既然如此, 那就都不要平静了?,他?要拉着所有?人共沉沦。 女?使?苦口婆心劝说,而朱绪却无动于衷。 她还要回景阳宫復命,只得言尽于此,无奈一嘆:「不论如何,还请殿下记住,天底下不会有?母亲害自己的孩子,娘娘虽然嘴上不说,心中总是关心着殿下的。听说殿下受了?伤,娘娘甚是担忧,特地吩咐小厨房煲了?汤送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承明殿是皇帝的地盘,终究不安全,殿下还是早些回裕静宫为好,也方便信得过的宫人照料。」 说罢,女?使?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屈膝行了?个礼,悄然告退了?。 朱绪静默望着那食盒,一直没有?说话。 良久过后,他?还是出声让人打开了?。 侍女?盛出汤放在碗中,他?的目光也渐渐转凉,最后再度归于沉寂。 莲藕,又是莲藕。 母妃,我最讨厌莲藕,你为何一定要强迫我呢? --- 朱绣回到?临平宫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殿门一关上,她还没来得及坐下,屏风后已经快步跑出一个白衣身影,径直朝她奔来。 月溪在殿里无聊坐了?一晚上,现在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于是一颗心落了?地,扑过去时险些没站稳:「殿下可算来了?!」 朱绣连忙扶住身后圈椅稳住身形,无奈道?:「又没让你饿着冷着,这样?急做什么?」 「能不急吗!」 在府上,月溪就是出了?名的没规矩,时常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朱绣罚抄书,今日吓得几乎魂都飞了?,更是顾不上许多,委屈道?:「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他?这样?说,朱绣怎会有?脾气,倒是颇觉好笑,安抚地拍了?拍他?背:「是本宫不好,这次让你受惊了?。」 他?一贯是这样?孩子气的,生性活泼,还不喜欢诗书,与青竹院中其他?的人格格不入。 朱绣喜静,收下他?实属意?外,本以?为过不了?几日就会厌烦了?去,不曾想这样?一个跳脱欢快的麻雀整日在身边,反而让她习惯了?。 这次与朱缨联手做局,她为让暗处的人放松警惕,假意?捨弃月溪,给他?灌下鸩酒,实则只是让他?昏睡的药物。 谢韫将他?的「尸体」带走?后,就暗中送入了?皇宫。 他?不怪朱绣,但仍对?青竹院发生的事耿耿于怀,急于辩白道?:「那些信真的不是我的,殿下要信我!」 月溪心思简单,又藏不住事,不可能是所谓细作,明显是有?人蓄意?栽赃,朱绣身在朝堂这么多年?,不会看不出来。 不过,他?还活着的消息不能被人发现,这段时日只能藏在临平宫里。 「真的能和殿下一起留在宫中吗?」月溪抱怨得快,但忘得也快,一听能和朱绣留在临平宫,之?前留下的多少阴影全都抛到?了?脑后。 他?兴高采烈问?,得到?肯定后更是喜不自胜,暗暗得意?地想:这下殿下身边就我一个人,气死青竹院那帮故作清高的傢伙。 这样?想着,他?又有?些担心,踌躇着问?道?:「殿下,我们府上是不是出事了??」 他?虽没什么心机城府,却也不傻。 那时府上气氛紧张,殿下和大都督险些都要吵起来,「起死回生」q峮把八三另七泣五三陆整理上传的经歷虽然令他?云里雾里,但能隐隐感觉到?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朱绣无意?让他?知道?事情始末,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转而问?:「青竹院搜出东西时,你说燕若有?问?题,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 月溪听言开始回想,但不知该怎么说,不太自在地低下头,小声道?:「没有?发现什么,但我就是觉得他?不正常。整日对?谁都是那副表情,从来不生气,好像个受过训练的木偶一样?……虚伪得很。」 受过训练…… 他?的话歪打正着,朱绣若有?所思。 燕若,确实平静温和得过头了?。 --- 到?了?休沐日,周岚月却没像从前一样?睡个昏天黑地,而是反常起了?个大早,花时间精心打扮了?一番,打算出府。 周夫人看了?直点?头,更对?宁深满意?到?不行。 能让她这个女?儿放弃睡觉,在休沐日早起的人,可不就是她的准女?婿了?吗? 不过周岚月没告诉宁深,而是自己直接去了?宁府,打算暗搓搓给他?个惊喜。 今日郑夫人要去东山寺庙祈福,不在府上,那便只有?宁深一人。这样?上房揭瓦的好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可当她到?了?宁府门口,才知宁深也不在,听管家说是去户部办事了?。 周岚月泄了?气,腹诽这些人有?休沐日竟不休息,真是浪费,既然不好好珍惜,不如全给了?她一人。 不满归不满,她没有?离开,管家请她进去等候,她也不肯,而是独自倚在府门前等了?起来。 毕竟是休沐,她就不信这个木头真的能在公务里泡一上午。 好在周岚月赌对?了?。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挂着宁府符牌的马车终于出现在长街尽头,缓缓向这边行来。 她眼中一亮,但仍耐着性子。 一直到?马车稳稳停在门口,她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没等车夫反应,不由分说直接跨上马车,一把掀开车帘。 「该休息的时候不休息,你知道?我等了?多——」 话没说完,周岚月先?没了?声音,在看清车中之?人后没站稳,险些摔了?出去。 她忙扶住车壁,周身的气势瞬间转化为尴尬,弱弱道?:「原来严相也在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周岚月和宁深的事早已传得魏都人人皆知,能在此遇见周岚月,严庚祥不觉得意?外,更为自己的学生感到?高兴。 他?端坐在主位,对?于周岚月唐突的行为未觉冒犯,脸上依然带着笑,随和道?:「周大人,来找子沉?」 「啊哈哈,是呀……」 在这诡异的气氛里,侧位的宁深先?坐不住了?,低声说:「不是说好下午我去找你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她还没缓过来,微红着耳根小声抱怨:「谁知道?你有?事啊……」 她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严相和他?一起回宁府。 两人交换了?一个不自在的眼神,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严庚祥倒是面色如常,笑着打圆场:「既然周大人也来了?,不如中午就与我们一起用饭。」 周岚月硬着头皮:「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三人一同进了?宁府,小厮上过茶,还没有?说几句话,见从府外匆匆赶回一名侍卫。 宁深认出这是早上跟随母亲去往东山的人,正色问?:「出了?什么事?」 侍卫躬身:「禀公爷,老夫人坐的马车车轮突然断了?,停在了?下山路上,属下奉命先?行回府通报。您若无事,可带一辆新的马车去接老夫人。」 母亲体弱,又被困在了?半山上,宁深自是放心不下,要亲自前去一趟。 可现在是在他?府上,老师和周岚月还在,他?这个主人却要离开,实在是失礼。 他?与周岚月对?上视线,本生出两人同去的想法?,但又很快否决,留老师一人在府上像什么样?? 可若不这样?做,把他?们二人都留下,多半也是徒增尴尬。 严庚祥了?解他?这个学生,现在也看出他?的为难:「你放心去吧,我和周大人留在府上等着你。」 宁深闻言,有?些犹豫地看向身边人,毕竟还是要问?问?她的意?愿。 周岚月暗暗疑惑。严公也不是个自来熟的人,怎么一反常态,主动邀她一起等宁深? 莫不是见她这头猪拱了?自己的学生,想要替宁深考验她一番? 那她可要好好表现了?。 思及此,周岚月顿感斗志满满,沖宁深连连点?头:「严相说得对?,你快去接伯母吧。」 宁深还是不太放心,反被她推着走?,「哎呀快去吧,伯母要等急了?——」 他?很快被推出了?门,只好匆忙嘱咐:「若我正午赶不回来,你和老师就先?用饭,不必等我……」 「知道?了?知道?了?!」 好不容易让宁深离开,周岚月回到?正厅,对?上尊位处长者和蔼的目光时,才后知后觉生出一阵侷促和紧张来。 第82章 藏星 她在干仪卫供职, 与内阁素来没什么?交集,与其说严公是她的同僚,不如说是她老爹的更贴切。 这样的念头更?让她坐立不安,生出一种面对长辈和亲戚的无助感。 她强装镇定坐下, 认错道:「今早出来得急, 未曾告知子沉, 急匆匆便过来了。不成想他与严公有?约, 实在是失礼……」 「这没什么?,周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严庚祥神情和善,「今日是休沐日, 本不该受公务缠身, 是兵部突然有?要事, 需要与户部对接一趟。处理完后时辰已然不早, 我才跟着?子沉来了他府上, 打算一起用些便?饭。」 「还是铸造新军械的事吗?」她问。 近来需要兵部和户部同时出力的事并不多, 应该就?是这一桩了。 严庚祥点头:「除了西北,大魏其他军营所用军械大多陈旧, 远不能与最新造出的相比。陛下重?视此事, 要为各大营逐步替换新军械, 如此一来, 工程量便?大了。好在近年?来四方还算安定,户部徵税顺利, 周转出这笔费用供给兵部绰绰有?余。」 「那就?好。」 周岚月应声,又有?些担忧:「不过宁深是文臣,不通兵家之事, 铸造军械事大,不知他能不能应付得来, 可别被那些歪心思的人欺瞒过去……」 严庚祥却是丝毫不见担心:「周大人太低估他了。」 周岚月不解:「什么??」 严庚祥不答,而是道:「周大人常来宁府,应该见过子沉书房剑架上那柄兽纹长剑吧。」 那把长剑纹饰古朴,剑刃泛有?寒光,乃是难得的佳品,周岚月自然不会忽略。 宁深是文官,一心扑在政务文书上,从来不见舞刀弄枪。 那把剑放在一摞摞书籍中格格不入,她猜测是其祖父或父亲的遗物,识趣地没有?问起。 今日严公主动说起,似乎另有?隐情? 「前两代宁国公都是武将,人们便?自然地将那把剑与故人联繫到一处,实则不然。」 严庚祥眼中带着?怀念,「其实啊,那是子沉少年?时先?帝赏的。那时他偷偷藏在后院,宝贝得不行。」 周岚月喜欢听宁深的过去,感到新奇又有?趣。 她想像了一下那副场景,有?些想笑?,心中却生出些遗憾来:「原来他也曾喜爱过这些东西。」 如果他也习武,现?在还能和她切磋一番。 严庚祥垂着?眼,却道:「不,他的喜好从未改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周岚月一愣。 既然宁深对武感兴趣,为什么?后来却参加科举,入了文官仕途? 她这样想着?,也就?问出了口。 严庚祥对上她目光,抛却同僚的关系,换成了平常作?为长辈对她的称唿:「周丫头,身在朝堂,处处是身不由己,天?子尚且不能随性而为,何况是他。」 「那时他不过八九岁,已经能举起半人高的剑。他是宁氏子孙,自然不缺天?赋,却必须藏着?掖着?,不敢叫任何人发现?,毕竟,宁家已不是从前的宁家了。」 他继续说着?,明明字都识得,却几?乎叫她听不明白:「宁家扎根于魏都,就?必须遵守魏都的规则。偌大的朝野,再也容不下一个?姓宁的将帅出现?了。」 周岚月浑身一颤,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世家势大,尤以魏都脚下最甚,但百年?来都保持着?一定的秩序,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平衡。 宁家以军功发迹,代代为将,曾经手掌百万兵权,煊赫一时,受到一众世家的忌惮,后来,家主和继承人在夺嫡中双双战死牺牲。 自那之后,宁氏手中再无?实权,几?乎败落。 皇帝的庇护到底有?限,宁深作?为嫡系唯一的后嗣,但凡行差踏错一步,都有?招来祸患的可能。 她想到什么?,声音变得艰涩:「所以,这就?是他装作?患有?腿疾的原因吗?」 严庚祥说:「这是他母亲为他选的生存之道。」 十几?年?前乱军攻入宁府,虽然伤了他的腿,却很快就?已经治好,远不至于落下病根,影响日后。 然而,宁氏军中余威尚在,只有?他身患不愈之症,才能彻底断了他子承父业的可能,在世家监视下谋取生机。 世家不能忍受宁家再掌兵权,东山再起,却不会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文臣。 「子沉这孩子,平时看起来成熟老成,实际上心思重?,最不愿被人同情怜悯。他放你在心上,这些事,定不会主动与你说,就?当?我这个?做老师的越俎代庖了。」 严庚祥笑?着?说:「我与你父亲是多年?老友了,如今看你与子沉走到一起,我很高兴。」 这便?是认可她了。 周岚月自然欣喜,当?即站起了身,对着?面前人认认真真一揖:「严伯父就?放心吧,我和他一定好好的。」 宁深腿疾的名声在外,她知道是假后便?没再在意,也并未深思过他这样做的缘由。 如今一想,凡人都想完美无?缺,哪里会有?平白无?故抹黑自己的人呢? 与宁深互通心意这么?久,她竟从未想过这些事。 她记得,宁深七岁拜入严氏门下,之后一直跟随严庚祥学?习,后来参加科举,一直走的是正儿八经的文官仕途,看不见一丝一毫出身武将世家的影子。 这么?多年?,他是不是也会在散学?回家后把自己关进书房,偷偷擦拭心爱的兵器,亦或在夜深人静之时,看着?挂在墙上的甲冑出神发呆? 好在他在文士一途上走得很好,进士及第,任学?士,拜尚书,入内阁。 群狼环伺下,即便?不能如愿承袭祖业,他也没有?辜负母亲和家族的期望,独自支撑起了偌大的宁国公府。 註定会发光的星星,就?算被迫遮掩一面光华,也会从另一面露出锋芒。 - 将近午时,宁深和郑夫人终于归府,周岚月什么?都没有?问,随众人一同用了午饭。 面对两位敬重?的长辈,她不免有?些侷促,在桌下踢宁深。后者知道她紧张,就?主动给她夹爱吃的菜,把她面前的碗填得满满的。 毕竟他殷勤得一反常态,将老师和母亲促狭的目光全吸引了过去,自然就?无?暇注意他身旁的鸵鸟了。 饭后,严庚祥称还有?要事,便?没再多留,先?行告辞了。郑夫人也笑?吟吟回了房,主动把时间留出来给两人独处。 周岚月跟着?宁深来到书房。 门合上,她没有?说什么?,迳自转过身,走到面前抱住了他,下巴垫在他肩头。 女子身上带着?木质香气,清清淡淡却很好闻,随着?靠近萦绕在鼻间。 宁深被她突然的动作?弄得一僵,想回抱又怕唐突,直挺挺站在原地不知该怎样做,内心挣扎片刻,只放柔声音问:「和老师没说上话吗?」 她一向是生动而热烈的,很少有?这样沉默丧气的时候。 况且他离开时还好好的,现?在就?变成了这样,难不成是和老师相处太过紧张,还没缓过劲来? 「……不是。」周岚月闷闷答。 这种小事哪里会影响她的心情,是她想起他的事,多少有?些开心不起来。 周岚月放开他,回头去寻那把长剑的身影,握住剑柄抽出一小段,便?能看见晃眼的寒光。 她轻轻摸着?剑鞘,低声说:「先?帝必定清楚你的喜好,所以那时才会赏你这么?好的剑。」 宁深跟着?她来到身后,听她这样说,先?是默了一瞬,垂下眼:「老师都告诉你了。」 现?在他知道她为什么?而闷闷不乐了。 他无?声抿了抿唇,走到她面前:「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放在心上。你看现?在,不也很好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他这样说着?,把剑刃收回鞘中,然后主动拉起她手腕,带她走向另一处,一边说着?:「你不是爱吃糖葫芦吗?早上出门时看见了,我就?买了两串。」 这个?闷葫芦,总算学?会表现?了。 周岚月看着?他手里的油纸包,终于扯出个?笑?来:「方才伯母给我夹了那么?多菜,我全吃完了,现?在怎么?吃得下?」 「当?时母亲和老师都在,不好给你。」 宁深也露出笑?意:「那就?留着?,一会儿给你带回府。」 「天?还不够冷,过不了多久糖就?化了。」 周岚月哼了一声,虽然嘴上说着?吃不下,手上还是诚实地接过,抽出一串咬下一颗。 「酸吗?」 「甜。」 见她心情好了一些,宁深放下心来,和她坐在一处,看她吃糖葫芦。 不过周岚月确实还饱着?,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只能收好放在一边。 她偷偷瞄身旁人,不巧和他对视。 既然被抓个?正着?,她索性也不再掩饰,朝他的方向挪近了些,摩挲他衣袖上面的花纹。 「我不是可怜你,我只是……有?点气不过。」 她低着?头,郁闷地坦诚心中所想:「你不喜欢舞文弄墨,却被困死在这条路上了,还要装作?旧疾不愈,凭什么?。」 还是绕到这件事上了。 宁深暗暗一嘆,温声安慰道:「不论?文臣武将,都是在朝为官,喜不喜欢没有?那么?重?要。若当?初我走了祖父和父亲的老路,不一定就?比现?在好。」 在家族的责任面前,自己的喜好是最微不足道的。 他想保护家族,在魏都这个?吃人的地方避祸,就?必须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周岚月无?言,可心中还是难以释怀,脸别到另一边。 宁深无?奈,踌躇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把那句平时绝不会说的话说出了口: 「我做了武将,多半是驻守四方,就?要年?年?留在边疆大营。若是那样,你我便?极少能相见了,有?什么?好?」 「?」 周岚月明显顿了一下,片刻后站起身凑到他面前,双眼疑惑地来回扫视,压抑着?兴奋:「这么?好听的话,真是你这张嘴能说出来的?」 他说完也觉得腻歪,不自在地想要移开眼,却被捧住了脸,动弹不得。 周岚月沉郁的心情转晴,看着?他弯起眼睛:「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就?很好。」 好在他坚持下来了,困难都过去了。 宁深想拉她坐下,她却不肯,松开捧他脸的手,转而又环住他脖颈,再次抱住了他。 他没了脾气,正犹豫着?要不要回抱,就?听耳边传来小声的嘟囔,偏偏声音控制在他能清晰听见的大小,仿佛就?是在刻意挑衅: 「亲都亲过了,抱还不敢抱……」 还有?脸说。 宁深耳朵有?些红,却没绷住笑?了,总算收紧双臂,轻轻环住她腰。 第83章 灯油 大魏幅员辽阔, 最南处在越州,最北端顶到了突厥边境,往往越往北行越寒冷。 时值秋日,辽州与羌州一带的百姓已经穿上了棉衣兽裘, 在外面多留一炷香的?功夫, 只感觉冷得堪比入冬的?魏都。有家中富裕的每日燃着足足的?炭火, 这才能好过一些。官宦豪族之家则根本无需担心, 只消将府上房中大门一关,室内便温暖如春了。 宽阔的王府里几乎每间房都烧着地龙,即便是露天的?花园也被烘得暖和, 连走廊地上堆砌的?重?厚石砖都不再寒凉了。 「哎哟——」 后院房中匆匆奔出一衣冠不整的?少年, 一边手忙脚乱整理着身上挂着的?腰带玉佩, 一边脚步慌忙朝正院赶去, 路上撞倒了手捧饭食衣物的侍女, 也未曾回头看一眼。 紧赶慢赶到?了正院, 他?下意识重?新整了整衣冠,战战兢兢走上前行礼请安:「父、父亲。」 原本他?正在房中听伶人唱曲, 兴致正浓时, 忽然听管家传话说父王叫他?过去。 他?慌张不已, 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飞奔了过来, 但愿太?平无事。 「你还有脸叫我父亲!」 「啪」地一声脆响,少年还没反应过来, 一个耳光就把他?狠狠抽翻在地。 华服雍容的?中年女人原本在侧位,见状也坐不住了,眼中含泪上前查看, 把人护在自己身后:「永儿尚且年幼,你作甚这样打他?!」 「年幼?他?都十六岁了!若不是你这个母亲娇着惯着, 他?也不会这样不成器!」 中年男人怒气难消,狠狠一甩袖,不再理会地上坐着的?母子。 如今突厥颠覆,外面的?局势乱成了这样,对他?们甚为不利。 偏偏这个孽子不思进取,整日只惦记着脂粉罗裙,全然不在意王府上下的?处境。 若是还有别的?选择,自己也断然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他?的?头上。 想到?这里,男人不禁感到?失意,嘆息道:「若是霖儿还在……」 「霖儿霖儿,又是霖儿!你心里只有大哥,何时想过我!」 少年侧脸肿起,原本缩在母亲怀里,听了这样的?话竟也不怕了,当即站起身,神情激愤又怨毒:「可惜不管父王怎样怀念,大哥都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你住口!」 没想到?他?敢顶撞,男人厉喝一声,正想怒斥什么?,却忽觉心口一阵绞痛,随即眼前昏黑,就要?往后倒。 华服女人惊唿,也顾不上庇护儿子,忙站起去搀扶丈夫,生怕他?有个万一。 「王爷!王爷!」 那句话太?伤人,也是往女人心上插刀子。 她一边抚着丈夫胸口,扭头看向另一侧,含泪责备道:「逆子,霖儿是你亲哥哥,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父亲,母亲!」 少年见状终于后知后觉感到?胆怯,慌忙上前安抚:「我、我说错话了,我不该这样说大哥,你们别生气!」 「父亲你别担心,就算大哥不在,我们,我们……」 他?慌不择路说着,不知想起什么?,眼中忽地一亮:「对!魏都,我们在魏都还有——」 「永儿!」女人瞪大眼睛,忙大声将他?打断,示意他?不许再说。 那个名字太?敏感,为防隔墙有耳,王爷向来不许提起,这孩子,真是忘形了! 少年如梦初醒般噤声,脸色苍白满是后怕之色,胆怯地偷瞄主座处男人的?神情。 后者?唿吸渐渐平稳,罕见地没有计较他?的?冒失,只是面上阴沉,不知在想什么?。 魏都吗? 是啊,他?们一家的?生死都系在那一处了。成则一步登天,败则万劫不復。 --- 秋风寒凉,满庭落叶被吹得打了个旋儿,又轻飘飘回到?地面,发出吱哑轻响。 承明殿添了守卫,书?房里点着几?盏蜡烛,窗外看不够亮堂,批阅奏疏时有些昏暗晃眼,用来密谋议事则刚刚好。 「所以?,天乐会是将一切罪责都揽下了?」听完禀报,朱缨皱起眉头。 「是。」 吕述并非谢韫的?副官,却与?谢成平日的?装束一般无二,是为掩人耳目低调入宫想出的?法?子。 身为渐台的?重?要?手下,他?曾秘密跟随谢韫前往蜀州,调查关于德宁钱庄的?一干旧事。 「可近年来天乐会势力几?近衰落,且与?朝廷和渐台毫无交集,怎会无缘无故起异心?」 他?所说正是朱缨心中所想。 上月渐台混入细作,把长公主府也牵扯了进来,朱缨担心有异动,便佯装与?朱绣离心,在暗中继续调查此?事。 查来查去不见进展,他?们集结所有的?线索,最终指向了一个名叫天乐会的?传教组织。 乱世百姓艰难,容易兴起传教之流,但近几?年大魏江山日渐安定?,像天乐会这些组织翻不起风浪来,便随着时间慢慢衰败了,如今更是势力微弱,哪里有能耐往渐台和公主府这些地方安插奸细? 况且,他?们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天乐会背后的?势力是什么?人?」她问。 吕述摇头,「已经查过了,只是康乐年间农户建立的?一个小帮会,背景干净得很?。」 朱缨默了片刻,看向另一人:「天乐会只是替罪羊,主使者?另有其人。如此?看来,你是渐台主人的?事可能已经暴露了。」 谢韫觉得她关注的?重?点跑偏,纠正道:「这是小事。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混进了皇室眼皮子底下,这才是大事。」 起初他?是不想徒增麻烦,才向外人隐瞒了渐台的?事,就算暴露了也没什么?大碍,反正朱缨早已知情,也不会因此?对他?猜忌,顶多是日后查办事情的?时候没那么?方便了。 为了朱缨和朱绣等?皇族中人的?安危,肃清公主府乃至皇宫的?细作才是当务之急。 朱缨自然不会忽略这一茬,略显烦闷地垂下眼。 又是遍寻不获的?状况,明显是有人早作准备,把一切可能被发现的?漏洞破绽都藏得严严实实。 他?们继续漫无目的?地查下去,又有什么?进展? 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格外不佳,她想逆转这不利的?状况也无计可施,只能严加防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吕述退下后,朱缨先吩咐照水,传旨解了临平宫的?软禁。 皇姐留滞宫中已近一月,若再迟迟不得自由,世人该作何想? 谋逆这顶莫须有的?黑锅,不能真扣到?她头上。 「长公主自由了,另一边呢?」谢韫突然问。 朱缨没懂他?的?意思,「什么??」 对上她清澈不解的?眼睛,他?抿了抿唇,声音也沉下去一些,隐晦道:「我看了内务司的?帐本,承明殿这个月的?灯油份例几?乎是以?往的?两倍,下月呢?你还打算这样吗。」 「……内务司皮痒了,连我这里的?份例都敢限制?」 朱缨感到?莫名,以?为他?真在说自己灯油钱用得太?多,于是真情实感开始讲道理:「我一个皇帝,多用几?根蜡烛还不行了?而且你看看,现在这书?房统共点了不过两三盏,我连你都快看不清了,哪里算多?白日批奏疏晚上照明,时时刻刻都离不开……」 见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谢韫先是别开眼,几?乎是烦躁地看了一眼窗外。 半晌,他?转头看回她,忍无可忍道:「我的?意思是,你打算让静王在偏殿住到?什么?时候?」 「……」朱缨无言,才发现他?方才看的?方向是偏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原来是这个意思。 朱绪留在偏殿养病已有一段日子,日日来找她请安,有时会多留一些时辰,偶尔还会给?她送些东西来,或是自己写的?书?法?,或是自己爱吃的?点心。 朱缨倒不觉得烦,原本看看就算了,但每每这时谢韫的?反应总是格外有趣,让她忍不住捉弄一番。 时间一久,她竟也开始期待朱绪的?动作了。 同在承明殿这片屋檐下,谢韫和朱绪打照面的?机会多了起来,但每次的?氛围总是十分怪异。 谢韫不喜朱绪,知道她让朱绪留宿时便心情不佳,夜晚闷声不响地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白日也不说出宫了,只要?得空便留在承明殿,恨不得把自己拴在门口,时刻盯着偏殿的?一举一动,过了好几?日才恢復如常。 谢韫平时憋着不肯说,今日直接向她提起,总算是忍得受不了了。 不过确实已过去许久,承明殿是天子居所,有人同住终究不方便,也不合规矩。 她问过御医,知道朱绪的?伤已经基本养好,命他?返回裕静宫也无可厚非。 「哎,别生气嘛。」 这种时候,自然是先安抚面前的?人最为重?要?。 她弯起眼睛,耐着性子许诺道:「再过两日,我就下旨让他?回去,好不好?」 得到?了她的?保证,谢韫放下心来,低声辩解道:「我没生气。」 「好好好。」她笑眯眯答。 两人从书?房回到?寝殿,还没说几?句话,忽然殿外传来动静,侍卫禀报导:「陛下,静王殿下求见。」 朱缨瞥了一眼时辰,刚过戌时,确实比通常就寝的?时间早一些,他?这时候过来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但她冠发已散,没有兴致再去与?他?相见。 她想了想,索性对谢韫道:「不若你替我去一趟?就说我已经歇下了。」 这番话正中某人下怀。 他?没忍住弯了一下唇角,总算扬眉吐气:「那你先去洗漱,我很?快便回来。」 第84章 非分 朱绪只着一身单衣, 脸色微微苍白,头髮也有些毛躁,看上去仿佛惊魂未定,正站在门外等候。 终于听到「吱呀」一声轻响, 他立刻抬起?头, 眼中含着热切。 「皇姐, 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 他先定住了。 高大的丹漆殿门自内向外缓缓打开?,出现的却不是他期待见到的那人。谢韫面色沉静,深邃如寒星的眸子?随之?抬起?。 「原来?是督帅。」朱绪垂下眼, 藏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这里是皇姐的寝宫, 他竟来?去自由, 如同自己的府邸一般。 谢韫不管他怎么想, 不动声色颔首回了礼, 道了一句「静王殿下」:「天色已?晚, 陛下已?经歇下,怕是不能与殿下相见?了。」 「既然如此?, 我就不打扰皇姐歇息了。不过……」 面前人几乎比他高出一头来?, 可他丝毫不惧, 眼中压抑着妒色:「皇宫秩序森严, 即使?督帅再受皇姐宠信,却也是外臣, 随意出入天子?寝宫不合规矩,恐招人闲话?。」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所谓规矩, 自然也是陛下说得算。」 谢韫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淡声道:「这样说来?, 殿下身为天子?手足,本也不能进入陛下寝殿,现在在此?处求见?,怕也是不妥。」 朱绪暗暗咬着牙,「督帅思虑周全,是我不周。」 谢韫敢毫不遮掩从寝宫门出来?,明显是有朱缨的默许,他若与之?争执,才是真正的愚蠢。 三言两语便擦出了火药味,好在战火将熄,翻不出什么大动静。 谢韫深深望了他一眼,侧头吩咐道:「深夜寒凉,静王殿下穿得单薄,去拿一件大氅来?。」 「不必了。」 朱绪不愿再看他差使?承明殿的宫人,率先拒绝了:「皇姐不见?我,我在这里等也无用,这便告辞了。」 他转身欲离去,却又听谢韫开?口?:「殿下留步。」 谢韫向前走了两步,自顾自道:「承明殿虽宽敞,但偏殿终究比不过裕静宫主殿,殿下留下养伤已?有一段时日,想来?也憋闷得慌。陛下对此?担忧,不日便会降旨送殿下回裕静宫,殿下尽可宽心了。」 得知朱缨要送他回去的消息,朱绪果然眸中一颤,连肩膀都抖动了一瞬,片刻后阴鸷的目光直直盯向谢韫,甚至翘起?了唇角,「真是劳烦督帅挂心了。」 「殿下言重了。」 谢韫浑然不觉,依然面色如常,还?叮嘱道:「迁宫事?务繁杂,殿下可要当心些,莫把重要的东西落下。毕竟这里离裕静宫不近,若一来?一去耽搁了殿下的要事?,可就不好了。」 重要的东西? 朱绪没有听懂,无声皱起?了眉。 谢韫脸色不变,垂眼俯视着面前的少年:「铜符金册、厚衣裘氅,再如——殿下的簪子??」 话?音落下,朱绪瞳孔一颤,登时明白了话?中之?意。 奉陵行?宫宴席上,那支他「无意中」掉出的簪子?。 谢韫发现了他的心思,那朱缨呢,是不是也知情? 想到这里,他又害怕又期待,没了与朱缨相见?的勇气,连当前的言语交锋也没了力气,扶着随从的手快步离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少年脚步微微凌乱,很快隐入黑暗,消失在视野中。 谢韫站在原地冷眼看着,方才一番试探后,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倖希望也没有了。 朱绪,是当真存有非分之?想。 他一言未发,胸口?起?伏却无端大了些,目光也更为冰寒。 半晌,他收回目光,问一旁的侍卫:「方才静王执意要见?陛下,是怎样说的?」 侍卫禀道:「静王殿下过来?时脸色苍白,像是匆匆从寝殿赶来?的,说是做了噩梦,梦见?有人要对陛下不利,必须亲眼见?陛下一面才能安心。」 难怪衣衫单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若是真叫她看见?,少不得又要心软怜惜。 谢韫多少猜得到一点他的心思,在心中暗嗤。 若朱绪真的想让她好,就该安分守己,尽力平息母家的勃勃野心,而?不是整日想着搅弄风云,唯恐天下不乱。 他返回寝殿,正好朱缨从净室出来?,一边擦拭揽在胸前被水汽濡湿了的发尾,一边问:「他走了吗?」 谢韫嗯了一声,自然地接过棉巾帮她擦。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朱缨小小嘟囔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 掌中一把髮丝已?经变得干燥,他把棉巾撂在一边,突然弯下腰把她打横抱起?。 「哎——」身体骤然腾空,朱缨惊唿一声,不知他要做什么。 后者一路走进内室,把她放在床榻上。她身上绸质的寝衣滑滑的,染上了她的体温。 谢韫蹲在床边,用手掌暖她微凉的小腿,抬头注视她,「穿这么单薄,不冷?」 「是有一点点。」 朱缨目光锁定他的动作,又游移到他脸上。 由于是垂眼俯视,纤长的眼睫也乖顺地打了个弯,在眼尾处留下勾人的弧度,鼻樑侧的一点小痣仿佛也羞赧起?来?。 「你能让我热起?来?吗?」她睫毛轻颤,直勾勾盯着他。 暖意从小腿皮肤传到四肢百骸,她脚趾微微蜷缩,而?后主动伸出去探谢韫衣襟。 在上好的布料间缓缓划过,如同挠过一根轻柔的羽毛。 自上而?下,从胸口?到腰腹,再到—— 谢韫握住她脚踝,站起?来?欺身而?上。 朱缨有些喘不过气,心里又暗暗想笑。每次见?到静王都这样,真不知怎么想的。 她浑身发软,但仍有一丝理智存活。 到了最后关头,她用手指抵住他,湿漉漉的眼睛藏着狡黠,「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沐浴。 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次谢韫本就没有打算像从前一样。 他忽然唇一勾,竟有几分少见?的邪气:「今晚就不必阿缨劳累了。」 说罢,他直起?身体后退了些许,手移至她膝弯—— 朱缨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激灵就要向后缩,脸比刚才红了一倍,磕巴道:「你、你还?是去沐浴吧,我等着你。」 她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从话?语到身体都是抗拒的姿态。 虽然从前不是没试过,但那一次令她记忆犹新,羞耻到每每想起?都能从耳根红到脚尖。 那晚过后,她足有两日不敢面对谢韫,后来?再也不许他那样做了。 唇舌是接吻的地方,怎么能…… 「不着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捉住脚踝不许她后退。 朱缨想合拢双腿,无奈被人制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低下头。 她有些崩溃,却忽视不了身体传来?的奇异感受,不住地轻颤。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眼神失焦,仰起?头露出脆弱又美丽的脖颈,身体仿佛一根绷紧的弦—— 「嗯——」 如同灵活的鱼儿学会抚琴拨弦,霎时间被浇透了一场含香露雨。 朱缨缺水般急促喘息着,拽过锦被遮住自己的脸,羞到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韫终于放过了她,起?来?时唇上仍有可疑的水光,在看到她藏进被子?后更是轻笑一声:「这么快?」 「?!」 朱缨以为自己听错了,先是一僵,然后带着愤怒,腿扑腾了好几下。 她想踢他,可隔着被子?又摸索不到,只有身心俱疲地装死。 陛下丢脸,陛下没法见?人了。 --- 天子?已?经就寝,照水闲暇下来?,想起?秦未柳不知在做什么,一打听竟得知他还?没有回住处,依然在御医司。 她不禁疑惑,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照水不觉疲累,打算亲自去御医司瞧瞧。 他才当上御医不久,手头本没什么紧迫的事?,却总是昼夜颠倒不好好歇息。 这样下去时间一长,还?没救几个人呢,自己就先倒下了。 这厢秦未柳送走了一干认识不久的同僚,门一关上,又风风火火跑回桌案后,继续研究手里的东西。 要他说啊,在御医司供职到处是好,而?且离崇政宫不远,能时时见?到他想见?的人。若非要挑个坏处,那就是共事?的诸位御医大多年事?已?高,几乎没有与他年龄相仿的。 每每面对那一道道慈爱的目光,都会给他一种?与自家老爹相处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收敛天性,变得老实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蒲黄、杜仲、苍神木、红棘…… 秦未柳将早已?准备好的几味药材制成药油,翻来?覆去捣鼓了一两个时辰,最后得到了两罐小小的药膏。 待到放凉,他把小瓷罐捧在手里,很是宝贝,小心翼翼凑近闻了闻味道,确认是想像中的味道后咧开?了嘴。 「成了——啊!」 照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沖他脑袋给了一个爆栗:「什么时辰了,你还?不回去歇息?」 是谁教坏了他家照水姐姐,竟开?始打人脑袋了! 秦未柳摸了摸头,一见?来?人是她,登时什么都忘了,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陛下那边无事?,我过来?看看你。」 照水眉眼舒展开?,余光看见?桌案上堆着的药材和各种?器皿,看来?他是有正事?做呢。 「快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秦未柳注意到她眼神,立马想起?了自己才做好的宝贝,迫不及待拉起?照水走到桌案后,献宝似地把小瓷罐递到她面前:「你瞧这是什么!」 第85章 反骨 照水不解, 打开一看发现是一种粉白色的膏体,散发着浅淡的香气,像是某种药膏。但她?不懂医术,看不出具体是何物。 秦未柳卖起了关子, 不肯直接说, 而是执起她?左手, 从罐中沾取了一点, 轻轻涂在她?手腕处。 其貌不扬的药膏甫一接触皮肤没什么感觉,但很快就起了效。照水只感觉手腕清清凉凉很是舒服,那阵多年难以消去的酸痛感竟也缓解不少。 她?微愣, 抬眼看面前的人, 「这是……」 「你?早年手腕受过?伤, 直到现在还是会疼, 尤其是拿重物时?。你?以为你?不说, 我便看不出?」 秦未柳得意洋洋, 叮嘱道:「这药膏我研究了好久,今日才制出来, 你?可要好好用, 别让我哼哧哼哧这么久的心血浪费了。」 他把瓷罐揣进照水怀里, 老妈子似的:「我特意寻了这种最小?的罐子, 你?装在身?上也很方?便,以后你?当差得了闲就抹一些。我就这点本事, 虽不能?替你?根治,让你?缓解一些痛楚总还是能?的……」 照水看着他忙活,惯常沉静的眼中含着情愫, 多出几?分缱绻:「我知道了。」 她?低下头,认认真真把药膏收好。 秦未柳撑着手肘看她?, 无意中瞥了一眼窗外?,原来天色已然漆黑。他才反应过?来:「原来都?这么晚了!」 三下五除二把东西收拾好,他拉起照水,嘟囔道:「本来还打算和?你?去花园走走呢……算了,我送你?回去。」 照水跟着他走,微微挑眉:「为什么?」 以他的性格,这次竟然肯轻易罢休,没有胡搅蛮缠不许她?走。 「你?明早还要上朝呢,睡得太少会头疼的。」 秦九少爷神色自若:「我整日清闲,你?却是个?忙人。不过?没事,若有时?政务少,我自会去陛下面前替你?讨假。」 「近来恐怕没什么希望。」照水唇角微翘。 「怎么?」 月色澄澈,满地清辉,平整宽阔的宫道上分外?宁静。 一贯严肃守礼的御前女官此刻也变得随意,无声纵容了身?旁人的跳脱放肆,和?他手拉着手并排走。 「你?忘了?再过?半月,突厥使臣就要来魏都?面圣了,各部事务繁重,明日文?书一到,忙上加忙,陛下分身?乏术,我岂能?偷闲。」 秦未柳失望地撇了撇嘴,是他忘了这茬。 之前西北战事得胜,突厥国内换了新主,正是要与大魏打好关系的时?候,特地派出使节前来魏都?议和?,以示友好臣服。听闻派出的使节身?份不低,为首的竟是新可汗膝下颇为受宠的公主和?王子,可见其重视。 大魏上下自然回以相同的态度,户部拨款、礼部置办、工部修葺,一时?分外?忙碌。照水作为今上的左膀右臂,哪里走得开。 「那好吧。等这些事了,你?可要补偿我。」 照水笑,垂着的眼睫轻微晃动了几?下,话中意味模煳,像是在安抚:「时?间过?得那样快,一眨眼便到春日了。」 但秦未柳听懂了,从上个?月开始,他就对「春日」「开春」这些字眼分外?敏感。 他眼前瞬间一亮,情绪明显变得兴奋和?高涨:「对,对。待到明年春日,我们就要成婚了。」 秦未柳动作极快,在求得远在江北的父母的允准后,二话不说跑去朱缨面前请了一道赐婚圣旨。他与照水两情相悦,朱缨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她?很是高兴,更要为照水置办丰厚的嫁妆。 于是两人的婚事就这样顺风顺水地定了下来,吉日选在明年三月初七,正是江水消融、杨柳依依的春日。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失落一扫而空,十分大度地说:「算了,这段时?日你?忙你?的。日子那么长,我还差这几?天吗。」 听他这样说,照水却顾不上欣慰,微红着耳朵不去与他对视。 再过?两年就要及冠的人了,说话还是这样直白,一点不怕别人笑话。 「你?害羞啦?」 「我没有。」 「你?就是!」 「真的没有。」 就这样到了承明殿前。斗嘴没斗出个?结果来,秦未柳偷瞄了一眼,发现她?侧脸果然越发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于是他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不承认也没用,我就当你?是了。哼,快回去吧。」 照水瞪他一眼,可惜没什么威慑力,侷促之下不再与他多费口舌,快步走上台阶关上了房门。 「还真就这么走了。」 小?声嘀咕一句,想起她?离开前羞窘的模样,秦未柳心情飞速转晴,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门,也不再逗留,一路傻乐着回住处去了。 --- 突厥使臣将至,朝中外?务繁忙,朱缨也不例外?,整日除了召见大臣就是批阅奏疏,一时?分身?乏术。 恰好朱绪的身?体基本恢復,继续留在承明殿不合礼数,朱缨便顺水推舟,兑现了对某人的承诺,命其迁回了裕静宫。 朱绪即便心中不愿,却也不能?说什么,在承明殿偏殿住习惯了,突然回到自己?的宫殿,只觉得空旷又冰冷。 大都?督,呵…… 想起那日与谢韫在殿门外?的对峙,他在心中冷笑,又控制不住嫉妒得发狂。 谢韫名为皇亲国戚,可他不姓朱,更不姓宁,血缘上分明毫无干系,凭什么占着个?表亲的名头,与她?那样亲密? 他和?她?身?上同样流着父皇的血,他们才应该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不是吗? 病去如抽丝,朱绪心思重,身?体却承受不住,靠在榻上一会儿便睡了去。 他睡得沉,期间有人悄然而至,他也浑然不觉。宫人嬷嬷被勒令噤声,俱是恭敬侍立一旁,任由妇人坐在榻前。 李氏依旧是那副模样,面容憔悴无光,丝毫不像后宫中多年养尊处优的主子。 她?眼中如古井无波,木然端详了片刻榻上熟睡的少年,在看向他衣襟下心口处时?,目光才有了细微的波动。 朱绪自作主张,利用李家的人手安排刺客,自导自演了一出保护圣驾,为博取那人信任不惜以己?为饵,事发之后甚至不曾见她?这个?母亲一面,头也不回地住进了承明殿。她?不会踏足那个?地方?,只能?派女官前去照看和?训诫,最后也被他赶了回来。 今日他终于回到自己?的住处,却是受伤后母子间第一次相见。 她?问过?御医司,那一刀伤在心口附近,几?乎去了他半条命。 若非如此严重,他也不会在静养一月后伤口几?乎癒合,精神却依然这样差。 胳膊肘向外?拐的白眼狼,就像他那父皇,永远看不清谁真心待他好,只一味讨好不爱他的人。 李氏盯着他的睡颜,沉寂的眼中渐渐染上怨毒。 她?手枯瘦,抓着榻上人手臂的力度渐渐变大。 身?有反骨,就该及时?打断除去。 朱绪从睡梦中惊醒,甫一睁眼,便对上其母带着戾气的双眸。 他不禁一抖,很快坐起身?来,移动身?子躲进了床榻深处,「母妃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你?躲什么?!我是你?亲生母亲!」 李氏被他防备的姿态刺激到,突然变得情绪激动,更是攥着他手不许他躲,语无伦次地质问:「是不是朱缨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她?,你?说,说啊!」 「你?要我说什么!」 面前人的模样偏执可怖,令朱绪睡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快意。 他狠狠甩开她?手,近乎挑衅地开口,故意在她?最在意的地方?戳:「儿臣在承明殿养病,期间不必拼命完成课业,日日都?睡的很好。皇姐的人把儿臣照顾得很好,母妃大可放心了吧。」 李氏多年偃苗助长,在学业方?面极其严格,就算朱绪偶尔生病也不许耽误功课,一心想培养出聪明又乖顺的傀儡,平日起居却几?乎不加过?问,仿佛是他的夫子而不是母亲。 听朱绪这样说,她?更是怒不可遏,声线嘶哑又要抬高声音,如同破了的锣:「她?是想养废你?!只要你?废了,就再也无人能?威胁她?的位置了!」 这些年来,李氏总是这样疯狂又病态,像是心怀着什么巨大的仇恨一般,就连他那在朝堂步步为营的舅父也是如此。 过?去与父皇斗,现在与皇姐斗,至今不知牺牲了多少人,连他这个?身?上流着朱氏血的皇子,也被迫沦为了博弈中的棋子。 崩溃往往就在一瞬。朱绪从前得不到回答,现在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睛大声问道:「李家与皇室究竟有什么仇?!若你?们註定不死不休,又为什么要生下我!」 「呵——」 话音落下,李氏竟从歇斯底里中奇异地冷静下来,某一刻忽然开始大笑,笑得肆无忌惮,笑得落下眼泪。 有什么仇? 「你?以为我想吗?」 她?笑够了,眼中满是自嘲,又有恨意:「若我早知道那件事,对他早些死心,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你?。」 「你?不是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你?听好了。」李氏目光死死锁在他脸上,双唇开合。 朱绪愣愣听着,直到李氏一步步离开了寝殿,他依然没能?回神,指尖却无声渐渐发凉。 故去的明安太后,杀了他亲姨母? 第86章 燕行 「李兄, 这我不能收——」 李府书房里,八字鬍男人面色苍白。 李士荣却神色平静,看他一眼后继续品茶,「我将此物交给你是图自己安心, 也?是信任你。你放心, 不到山穷水尽时, 这东西用不上, 绝不会祸及汪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汪成看着案上那封薄薄的信,心中暗暗挣扎,依然不敢伸手接过。 李士荣嘆了口气:「拿着吧。今日?回去, 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不会有人知道的。」 汪成抬起头, 豁出去般问出了口:「此物如此重要, 李兄自己保管最为稳妥, 又为何?坚持交与我手呢?」 刑部掌管刑狱, 即便如今北司诏狱势大,皇帝也?有私狱, 早已将刑部的作用削弱不少, 可毕竟是六部之?一, 地?位依然难以撼动。 汪成心里清楚, 他能爬到刑部尚书的位置,离不开?李士荣的提拔, 汪家也?一直依附李家,唯其马首是瞻。 可今日?之?事关乎自身性命安危,一旦被发现, 甚至会祸连家族,他不得不问个清楚。 李士荣不说话, 直到对面?人冷汗滴下来,他才?开?口:「近来朝堂上的架势你也?看见了,皇帝处处得利,我们的人却节节败退。」 汪成没?想到是因?为这些,劝解道:「即便如此,李兄在朝堂之?外?也?有势力,何?须未雨绸缪至此……」 「不,今时不同往日?了。」 李士荣打断他,不难看出疲惫:「我们有势力,你以为那位就没?有吗?只说谢韫,就不是个简单的。」 「谢韫?」汪成不解。 李士荣不欲与他多说,只摇了摇头。 近年四境安定?,民间的日?子?好过许多,不少世家豪族原本依附李家,如今却态度暧昧,变得模煳不定?了。 那位玩弄权术不差,也?远比她?父皇懂得治国,更何?况,她?手中捏着大把兵权。 李士荣近来忧心忡忡,这是其一,汪成等人不会不明白。但实际上,他还有其二未宣之?于口。 对于那件事,朱缨和她?手下的人紧追不捨,一直在暗中秘密调查,即便他们当年做得隐蔽,也?难保有暴露的风险。 一旦某日?被人发现,他们李家上下都难逃一死。为了求得一线生机,他必须早做打算,哪怕倾尽一切放手一搏,也?好过坐以待毙。 况且,当年的事本就不是他们的错,是她?罪有应得! 就算朱缨得知真相,又怎么有脸找他报仇?! 他压下心中恨意?,继续道:「李氏接连遭受打击,不知日?后会如何?。我将这封信交给你,是希望你好好拿住这把刀,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能入宫保下绪儿的性命。」 不论如何?,绪儿都是无辜的。他身为舅父,定?会尽力保下他。 汪成本以为李士荣这样做是想找一个替罪羊,没?想到只是为静王谋划,登时满心羞愧。 他不再犹豫,珍而重之?把那封信收进衣襟,认真道:「李兄放心,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不负所托。」 这封信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大有来头,乃是与魏都郊外?西大营副帅联繫的信物,可在关键时刻使其出兵。 若他将其交与皇帝,同样也?可以是李氏勾结军营,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证据。今日?李士荣把它交给自己,相当于是使李家的后背面?向他,他受李家恩惠多年,岂能辜负这份信任? 这样想着,汪成便下定?决心。 形势使然,皇帝的确得意?许久,方才?李士荣的一番话他无从反驳,只能低声安慰:「李兄不必太过忧心,即便如今情势不利,可许家还在,许相独子?乃是许家与李家共同的血脉,若李家有难,想来许相不会坐视不管。」 「许瞻?他一心忠于皇帝,岂会对我手下留情。」 李士荣一哂:「自我长姐去后,许李两家的姻亲缘分便断了。敬川那孩子?感情淡漠,自小与我不亲近,连一声舅父都不肯叫,近些年形同陌路,已是多年不曾来往,你不是看不见。」 想想也?是,许瞻那人最是清正无私,当初为了与李家划清界限可是做了不少事。汪成不禁一嘆。 「罢了。」李士荣不愿再为此事烦心,转而道:「突厥人就将来了,这些天?先不要与皇帝的人争斗。莫要闹出事,让外?人看了笑话。」 他李士荣就算再恨朱家,也?断不会引狼入室,做出里通外?敌的事。 「我晓得。」汪成答。 「不过,北司诏狱那边不必在意?。」前日?皇帝召见了韦顺,恐怕是容不下他了。 李士荣眸光一闪,嘴角一点笑意?格外?冰冷:「若韦顺能在突厥人在魏都时除掉那人,皇帝为了大局着想息事宁人,想来就难以大肆追究了。」 就算除不掉,也?要让她?永远闭嘴。 手中残茶已冷,他随手一泼,微黄的茶汤悉数洒在茶盘上,「你去告诉他,要是诏狱里的嘴没?能封住,韦家便不用再留了。」 --- 初冬清寒,才?至拂晓,禁军已然出动,踏着最后一缕月光列队而出,惊醒了沿途结霜的常青草木。坊间百姓听见声响,纷纷打开?门窗张望。 魏都全城戒严,恢弘高?大的城门两侧矗立着红锦旌旗,守将披甲戴胄,肃立眺望四方。 直到辰时左右,城墙外?的道路尽头终于传来马蹄和人众脚步的声响,夹杂着一阵叮叮噹噹的铃声由远及近,是突厥使团到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中,打头的几人均留着大鬍子?,体?格彪悍,腰间别着花纹别致的弯刀,看上去是负责护卫主上的部将;跟在尾部的是随使团远道运来的各种宝物贡品,沉甸甸的木箱旁有专人护送,一眼看不到头;那夹在队伍中间随行侍卫最多的地?方,想必就是使团中地?位最高?之?人的仪仗所在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兽纹织银旗下,一舆一马并排而行。 左侧汗血马上坐着一乌髮碧眼的男子?,看上去二十多岁,皮质长袍、尖头绒靴,是十分传统的突厥服饰。 右边的车舆相比之?下更加精緻华丽,由四匹骏马牵拉着,金属制的车轸边缘镶嵌各色宝石,所到之?处带起一阵靡丽的香风。 即将到达城下,队伍行进减慢,一只手伸出车舆,迳自掀开?帷幔。 「终于到了,这一路可真是远。」 少女容貌俏丽,眉眼五官是北地?特有的深邃,身穿藏蓝色羊皮软袍,外?罩一件瑞鹿锦云纹样坎肩,长及腰的墨发编成一条条麻花辫,松石玛瑙串成的额饰尾端缀着几颗银铃铛,摇晃带起清脆的响声。 她?声音里充满生气和喜悦,说着中原陌生的语言,正兴奋地?探出半个头张望,不料头上堆着的髮髻和配饰太繁重,还没?看清外?面?的景致,就不慎磕在了头顶的车盖上。 「哎哟!」 「伊南,快回去,注意?你的仪态。」大魏的人已经?在不远处,男子?微微拉紧马缰放缓速度,见她?动静不安分,压低声音警告道。 少女撇了撇嘴,回顶道:「一定?要端端正正坐在车里才?是有仪态吗?这一路走来,我看魏国也?不是如此呀。」 男子?斜过一眼,依然坚持,「这是父汗的叮嘱,你难道要违背吗?」 「父汗又没?有来过大魏,只是母妃性格柔婉,他便以为魏国女人都是一样。」 少女一本正经?辩驳:「魏国女子?可以骑马,可以做官,甚至连皇帝都是女人。你明明也?看到了,为什么还要以父汗的标准要求我呢?」 她?原本可以骑马的,是父汗执意?要她?坐车舆来,说不能让魏人觉得他们轻浮没?规矩,丢了王庭的脸面?。可现在看来,魏人根本不在乎这些。 男子?轻哼一声,「我说不过你。只要你回去时独自受罚,莫要牵连我才?好。」 「那是自然。」少女不以为意?,依旧掀开?车帷去看。 - 高?耸辉煌的檐角之?下,几盏镂金八宝宫灯迎风摇曳。路经?四方馆进入东长安门,过外?金月桥临端门,使团抵达宫城。 崇政宫正殿中百官等候已久,听见门外?侍卫的通报声无不精神一振。 「传突厥使臣觐见!」 高?阔的大殿里威仪无声,朱缨高?坐于上。使团众人缓缓进殿,为首的两人率先在金阶下站定?,左手放于胸前,向高?处皇帝行礼。 来人姿态谦逊,令人挑不出错处,便是传闻中突厥新可汗膝下的两位子?女,二王子?伊格和三公主伊南。 异国语言晦涩难懂,好在有翻译官随从入殿。层层冠旒下,朱缨神色舒展,下令道:「平身。」 「谢皇帝陛下。」 伊格站直身体?,从身侧人捧着的金屉中拿出一册厚厚的文书,呈给阶下女官。 随行官员恭声禀报:「突厥国伊格王子?、伊南公主携使团拜见大魏皇帝陛下,献贡骏马五百匹,牛羊一千五百头,驼三头……」 献宝名册中所写文字众多,半晌才?念完。这还只是使臣来魏都朝见的进贡,后续还有战事结束签订的议和钱款,数目会更加巨大,足见突厥的诚意?。 朱缨心头微松,不露声色接过文书查看。 突厥新君初立,旧王势力被统统推翻,对于大魏不可谓毫无影响。他们原本摸不清这位新可汗的态度,担心此次来者不善,如今倒是放心了些。 第87章 修好 朱绣立于文?臣左首, 会意笑道:「我大魏与突厥并立多年,无奈多有摩擦,总是不得和睦安生。如今得此机会议和,总算有望还边境百姓一个安宁。」 「敝国心愿亦是如此。」 从翻译官口中得知了朱绣的身份, 伊格道:「我父汗登基后, 过去一切旧事?皆不再作数, 尤其不愿再生事?端, 与魏国怨怨难休。此次派我等出使前来,愿尽力促成停战议和?之事?,化干戈为玉帛。」 若真算起来, 战事?是由突厥挑起, 但却是在前可汗在位时发生的事?。 据孟翊呈上的军报, 自现任可汗登位后, 西北战势便弱了?下去。 突厥士兵群龙无首, 士气大挫, 没过多久便被突厥王庭召回?,宣布停战投降, 可见这位可汗颇有远见, 并非刚愎鲁莽之人。 将要?入冬, 北地气候寒冷, 作战艰难,何况突厥粮食缺乏, 向来离不开与大魏的交易,他深知继续打下去与国无益,便果断停战退兵, 哪怕背上战败的名声,也好过弹尽粮绝, 耗干江山国祚。 突厥有这样一位君主,若能从此与其友好往来,互利互惠,对大魏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可汗的苦心朕已明了?,王子放心,大魏亦不愿战事?再起。」朱缨心中已有数,不露声色将文?书合起。 御座上女子声音清亮,偏偏又觉雍容威严,好像本就该属于那个位置,让人不由猜想会生着一副怎样的面容。 伊南按照礼官教授的规矩垂眼静立,可心中的好奇作祟,趁着兄长说?话,她装作不经意?匆匆抬眼一瞥。 距离太远,又隔着凤冠冕旒,并不能清晰地窥见上位女子的全貌,但凭藉模煳的五官轮廓,照样能确定其人必定容貌出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手?握权柄的美人皇帝。伊南如是想。 恰好殿上话音已落,她眼珠一转,开口道:「中原风光秀美、物产丰饶,伊南嚮往已久。听闻魏国有句古话叫『礼尚往来』,如今我们的诚意?摆了?出来,陛下是不是也有礼物回?赠?」 「伊南,不可无礼。」 伊格眼神微变,带着警告侧头?看她。翻译官硬着头?皮翻译,两旁的文?武百官听了?也暗觉不妥,议论声隐约响起。 「伊南公主性情率真,无妨。」 朱缨有心礼待突厥,并未觉冒犯,温声道:「公主听过『礼尚往来』,可听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诸位一路远行?而?来,朕甚是高兴,早已命人准备了?重礼。既然?公主提起,李卿,便将文?书交与使团一看。」 哪里是简单的性子直呢?这位公主是在为自己的国家争取利益呢。 突厥作为来访国此次下了?血本,大魏作为接待一方,准备的回?礼不说?一样重,起码也要?面上过得去。 按照惯例,这份回?礼不在朝觐时宣读,会在下朝后直接随文?书送进使臣暂居的住所,是多少就是多少,可没有讨价还价的道理。 现在她主动在朝会上提起,看似行?事?没规矩,实际当场查看礼单,如若真有不满意?的地方,就可以借着这份「率真」提出要?求,要?大魏加码。 「臣遵旨。」李士荣恭敬领命,将文?书呈给了?伊南。 四方馆负责接待外宾,隶属于礼部,不过朱缨并不担心李氏爪牙在其中动手?脚。 她了?解魏都这些世家的人,急于挽救家族衰败,一心要?扩展势力。可不管闹出多大的血雨腥风,总是留有最后的底线和?操守,那些通外祸国的事?,他们做不出来。 「多谢皇帝陛下。」忽视兄长的目光,伊南如愿拿到了?文?书。 她低头?翻阅,眼中露出一点喜色,正欲开口说?话,听见座上道:「大魏文?字复杂,伊南公主若不通晓,大可拿回?驿馆慢慢看,倘若缺了?喜欢的东西,再前来商议增减便是。凡是可满足之物,朕自会成人之美,尽力成全。」 天下诸国林立,以和?为贵,若能正常过日子,谁愿意?主动挑起战争,致使家国不宁?何况是大魏与突厥这样的大国。 当前形势如此,朱缨看得明白?,她该平復外患,先专心整治内部乱局。 既然?突厥态度谦卑,她不会吝啬这点诚心。 伊南微顿,颇为意?外地抬起头?。大魏皇帝这样说?,相当于是许下一个承诺,给她一次提条件的机会,可以随时来这里说?出自己的需求。 他们突厥作为名义上的战败国,她本以为这次出使不会好过,也许会受到各种类似于怠慢或挑衅的事?。可魏国皇帝这样的宽容,可谓是给足了?他们颜面,不难看出言外之意?——愿与突厥付出同样的诚心,共修两国之好。 不远处皇帝的面容模煳却秾丽,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颗大石落地,冲着御座方向一笑:「伊南明白?了?,多谢陛下。」 平阔的宫道上,黄门宫婢无不正衣整饰,噤声低首快行?,步履匆忙不失有序。 繁复华丽的氍毹自宫门始,一路铺延至云麟台正殿,荷烛笼灯齐出,车马辚辚,明光胜昼。 「陛下驾到!」 随着女官高声通报,皇帝衣冠隆重从后殿而?来,由侍从扶着在正位落座。 文?武大臣席位在左,下跪叩首山唿万岁,突厥使团在右,齐齐低首行?礼。 朱缨免了?众人的礼,目光无声扫视一周,看向异国使团随和?道:「贵国使臣远道而?来,朕心甚悦,愿藉此宫宴略尽地主之谊。今晚诸位不必拘束,尽兴便好。」 话音落下,为首衣着鲜亮的少女将头?一点,开口时竟是一口流利的汉话:「多谢皇帝陛下体恤。」 朱缨眼中微有错愕,问道:「伊南公主会说?中原话?」 早朝时她已率众臣在崇政宫与突厥使团见过面,只?是那时这位公主说?突厥语,觐见说?话皆要?依靠翻译官才能进行?。现在不过过去半日时间,可见她早就会说?汉话,先前只?是藏拙罢了?。 少女歪头?,语气稍稍得意?:「回?禀陛下,我会说?中原话。不仅我会,我兄长也会。」 见她藏不住话,伊格默默在心里一嘆,站出来向朱缨解释:「我等无意?欺瞒陛下,之所以朝会上未曾说?明,只?是不想多事?,还望陛下恕罪。」 「无妨。公主和?王子会说?中原话,与人交流方便了?不少,这是好事?。」朱缨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突厥新王初上位,从前没有与她打过交道,而?且,无事?学?习别国语言在世人看来不光彩,容易招惹非议,甚至会被打为心向外国、动机不纯。 二人身?为公主和?王子,初到大魏防备心强,为自己留有余地也在情理之中。 突厥王嗣竟会说?大魏的语言,此乃一桩奇事?,有大臣坐不住,好奇问:「既然?初来时公主与王子不愿暴露此事?,为何现在又愿意?坦诚了?呢?」 伊南口无遮拦,俏皮道:「皇帝陛下龙章凤姿,玉质渊秀,伊南初见艷羡,再见便被折服,满心敬慕。如此一来,就什?么?都不想隐瞒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朱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由一愣,随即笑道:「竟是如此吗?看来是朕与公主早有缘分了?。」 她不觉得自己所说?有何不妥,眼睛一弯:「我也这样认为。」 国家交际本是十分严肃的事?,可两人间的对话实在清奇,经这一搅合,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大魏这边的大臣尤是。 莫非这次他们真能放下过往恩怨,与突厥和?平修好了??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哪有他们在后面龟缩,反让陛下亲自上阵外交的道理? 百官这样一想,本着为国出力的心思纷纷起身?恭贺,说?着什?么?祝愿两国情谊长存之类的吉祥话。突厥使臣自然?不能无动于衷,推杯换盏间,殿上氛围分外和?谐。 伊南在席案前默默观察着,也向朱缨敬酒,用酒盏掩住唇边笑意?。 貌美心善的汉人皇帝。 宴席上的服制与朝会不同,没了?那长长的面旒,她看清了?御座上女子的面庞,着实是盛极惑人。 不过她没那么?傻,即便魏国皇帝确实风姿过人,令人见之难忘,真正令她放下心防的,是她实实在在拿在手?中的那封回?礼名册。 魏国人重视礼仪规矩,置备的回?礼样样体面,让人挑不出错处。当看见名册上远远多于丝绸茶叶数目的粟米粮食时,她才确定了?心中猜想。 大魏是真心与他们突厥交朋友的。亦或者说?,魏国皇帝愿意?雪中送炭,帮突厥度过难关,她知道他们最需要?什?么?。 伊格冷眼关注着这边,忽而?站起身?来,对着朱缨道:「此次父汗派小王与伊南妹妹前来,除却与大魏议和?修好,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朱缨放下酒盏,「哦?是什?么?重要?的事??」 「回?陛下,是小妹的终身?大事?。」 伊格望过席上一圈,答道:「听闻魏国好男儿众多,小妹到了?适婚的年纪,若能在魏都寻得良人,再由陛下赐婚,必定是一段佳话。」 朱缨听此扬起笑容:「如此自然?甚好,不知伊南公主意?下如何?」 真是沉不住气啊,好哥哥。 伊南不语,冷冷睨了?他一眼。无非是见她在大魏皇帝面前表现出众,这就坐不住了?。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她的婚事?,若她真的嫁与魏国人,就再也不会有与他竞争王储之位的机会了?。 第88章 联姻 在突厥, 实际上并无公主继承汗位的先例,但近年来受南部邻国大魏的影响颇深,对女子的规束正渐渐放宽。 她?不过是表露出一点野心来,有人就等不及了, 迫不及待要解决掉她这个威胁。 哪怕他们之间血浓于水, 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就这么胆怯吗?伊南嘲弄地想。 可惜, 你大抵不会如愿了。 「父汗想借联姻巩固与魏国?的关系, 我?怎么不知道?」她?故意?做出一副意?外的模样,压低声音问伊格,实际上所有人都?听得到。 不过很快, 她?就像是想通了一般, 沖朱缨扯出一个笑:「兄长说得对, 伊南愿嫁作魏国?妇, 还请陛下为我?择一位好夫婿。」 「双方诚心修好, 情谊自然地久天长, 何须利用一段姻缘维繫。」 朱缨看出她?是强颜欢笑,温声道:「公主不必感到为难, 若是不愿, 大可直接提出来。」 伊南挣扎片刻, 復又抬起头来, 坚持道:「伊南愿意?的。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了合适的公子人选?」 「婚姻大事?何其重要,即便朕身为人君, 也不好乱点鸳鸯谱,要讲究你情我?愿才是。」 见她?如此,朱缨也不好再说什么, 扫视一周后随和道:「公主金枝玉叶,若是合适, 朕必首先引见皇室子弟,无奈朕的皇弟静王年纪尚轻,与公主并不相配,只好作罢。」 她?笑望了一眼朱绪的席位处,又道:「今日出席宴会者?众多,其中不乏适龄男儿,无不品行?能力出众,公主可先作相看。若有人有幸得到公主芳心,也可认识一番再做打算。」 伊南对此没有异议,当即行?过礼应下,再度落座后,目光悄然巡过满堂。 看来,她?已?经成功勾起了美人皇帝的怜惜,如此一来就简单了。 歷来国?家遇和亲之事?,为免权力受外人染指,都?会选择空有高位的闲散之人出面迎娶,而那些手握实权的人从来不会成为被考虑的对象。也就是说,只要她?在殿中寻一位权柄够重的大人物作为目标,这?门亲事?就成不了。 就算有什么异常状况,但皇帝已?经清楚她?的真实想法是不愿,她?大可以顺势悔婚,也不会被怪罪。 总之,她?不能与任何魏国?男人扯上关系,只有干干净净地回到突厥,才不会被踢出局。 女人能统治魏国?,突厥为什么不行??她?会证明给父汗看,自己比几位兄长更强。 伊南的眼睛向对面席位靠前的地方扫过,最后锁定在一个位置。 那人戴鎏金冠,身上滚金线流云纹绛紫色直裰,举手投足间气度不俗,一看就知身份非凡。容貌亦属万里?挑一,反正她?看了这?么久,还没在殿里?看见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身形挺拔,目光锐亮有神?,在一众文臣里?格外惹眼,八成是个元帅之类的武将,而且地位比西北那个孟翊还要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伊南暗暗分?析着,基本?上确定了他?的身份,想必这?就是那位功勋遍身的大都?督谢韫了。 这?种手握兵权的重臣,不因功高震主而被猜忌已?是幸运,魏国?皇帝那样精明,怎么会同意?他?娶一个别国?的公主。 她?对自己选中的目标很满意?,不加犹豫倒满酒,打算去对面与之攀谈。 然而未等行?动?,她?先顿住了——奇怪,那不是皇帝身边的女官吗,怎么下去找谢韫了? 伊南想不通,低下头时浅色的瞳孔中三分?茫然。 她?按兵不动?,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萌出了芽。 当看到女帝使了个眼色,堂而皇之把自己喜欢的果品给臣子分?了一半的时候,她?顿时瞭然,勾起一个狡黠的笑。 魏国?皇帝表面上后宫空悬,原来早就有人了。 伊南原本?想直接把「目标」搬到明面上,好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倾慕何人,到时大魏那边不同意?,这?门亲事?也就顺理成章地黄了。可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人家是有家室的人,她?何必横插一脚妨碍别人感情?况且现在不知皇帝的态度,万一被误解想要夺人所爱,不小?心留下心结就不好了。 像这?样美丽又危险的中原女人,要是生起气来,会很可怕的。 毕竟,若她?日后真能得偿所愿,还是少不了要与魏国?合作呢。 于是,伊南重新拿起那盏斟满的酒,清脆道:「魏国?男女地位相平,女子也可以出头掌权,真是令人嚮往。」 说到这?里?,她?面露苦恼:「唉,突厥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呢?」 朱缨不语,只含着笑,遥遥向她?举杯。 伊南抬首饮下,面容娇俏又纯真,眸中光却清明如旧。 --- 宫宴散后,朱绣回到公主府。 时辰已?经不早,她?却没有睡意?,一时兴致起来也不畏冷,披了件外氅在花园里?散步。 冬日不见百花盛放,只有梅花悄然结了花骨朵,几丛四季青静立如故。 四下无人,朦胧月色下静悄悄的,朱绣兀自踱步,不知在想什么。 书琴跟在身后,低声禀报:「殿下,我?们的人已?经查过那年科举的试卷,发现确实有调包过的痕迹,礼部已?然烂透了。」 走在前面的人沉默着,须臾停下脚步,声音比起从前的温和略微有了怒意?:「李家,李家……他?们是要造反吗?!」 这?段时日突厥使臣远道而来,朝堂上本?来应该风平浪静,就算有天大的事?都?要压下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现了这?种事?,竟有官员无缘无故在自家府上上吊自尽了。 逝者?姓曹,官至正八品典薄,不过二十多岁,平时当差还算得力,是个可造之材,正好在朱绣手下办事?。 事?发之后,仵作前去验尸,从曹氏口中发现一张揉成团的废纸,墨迹尚能看清,是一封绝笔信。 不查便罢,这?一查便牵扯出了大事?。专人仔细分?辨出了所写?内容,是为申冤指证李家受贿买卖官职,科举造假,替人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进士名次。 这?种事?非同小?可,朱绣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亲自进宫去见了一趟朱缨。 家丑不可外扬,当时使团入都?城在即,朱缨没有精力着人调查,就叮嘱她?先行?暗中摸索,切勿打草惊蛇,让李家听到风声。 她?顺着曹典薄这?条线查下去,调集过去几年科举考试的信息,得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发现——李家做得隐蔽,却远不止在曹典薄参与科举的那一年动?过手脚。 那些受打压的学子即便走运入仕,大多也官运平平,而被她?们查出曾通过李家走上捷径的人,得封官位后却升位极快,无不一路青云。 如此一来,李家党羽越来越多,可不就在朝堂叱咤风云了吗? 科举造假、买卖官职是株连亲族的大罪,一旦证据确凿,就算李家势力广布,也没有人敢为他?们求情。 李家一倒,那些曾施贿与之勾结的官员也难逃死罪,通通都?要发落。 然而若真这?样做了,朝廷不是又要元气大伤吗?那么多大臣一次性全没了,该去哪找人顶上? 商议过后,她?们决定暂时忍而不发。 礼部是李家的老?巢,丛树梢烂到了根,想把他?们连根拔起,最好能找到更多罪名,数罪併罚一击毙命。 届时李家阵营大乱,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会选择自己认罪,以求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即使降职流放,也好过一铡下去人头落地。 「对了殿下,还有一事?。」书琴面露犹豫,「就算李家势大,手能伸到的地方也有限。科举事?宜在礼部手里?,升官授职却不是,会不会有其他?人……」 「你说许家?」 吏部由许瞻掌管,许家与李家又曾是姻亲,书琴这?样怀疑也无不道理。 朱绣略一沉吟,不过很快,她?就把这?一猜想否定了。 「科举名次可作假,官员政绩自然也可以,吏部依实绩决定官员升降,许相一时不察也是有的。」 这?么多年了,许瞻为人天下尽知,她?实在生不出怀疑。 即便亡妻是李家女,自其去世,许家就与李家形同陌路,不再来往,勾结到一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朱绣松口,亦是求一个安心:「罢了,你若不放心,便派几个人去盯一段时间,但切莫让人发现,免得伤了和气,令忠臣寒心。」 「是。」书琴应下,又道:「涉事?官员名单臣已?经放在书房,天色已?晚,公主不如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再处理。」 「也好。」 书琴点头,欲跟随主子离开,不知发现了什么,声音陡然一厉:「谁在那!」 朱绣目光微寒,当即转身去看。草木虚掩的假山背后,竟隐隐冒出火光。 她?眉头一皱,闻到一阵物什点燃的呛人气息。 藏在后面的人受了惊,探头向外一看后方寸大乱,纷纷从假山后跑出来跪在主子面前,浑身发抖不敢言语。 「给殿下请安!」 竟然是她?养在青竹院的几个幕僚。 朱绣没让他?们起身,迳自走到假山后。 在几人慌乱的挽留声中,她?眸色一凝——地上散乱着没来得及烧完的元宝纸钱,依然燃着的火堆前,摆放着几盘点心祭品。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她?扫视一周,冷声道。 第89章 烈马 在府上烧纸拜祭死人是被禁止的行为, 他们从前都还算安分?守己,今日?一起违反规矩是为何? 「殿下,今日是月溪的七七。」 蓝衣男子跪在最前头,被推出?来答话, 怯声道:「月溪一时煳涂犯了错, 可终究相识一场, 我们就想着?悄悄给?他烧点纸钱, 不?成?想冲撞了殿下……」 「殿下恕罪,小人们知错了,以后定然不敢了!」 给?月溪烧纸,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和谐友爱了?无非是见她许久不?曾踏入青竹院, 都按捺不?住了而已。 现在月溪藏在别?院, 要是让他听说此事, 肯定又要气?急败坏地大骂, 说他们装模作样勾引主子了。 几人跪在石道上不?敢起来, 朱绣看得出?他们的心思,不?挑明也不?表态, 而是唤了一声:「燕若。」 燕若素日?清高安静, 喜欢独来独往, 这次竟也在其中。 听到朱绣叫他名字, 他先是一愣,而后低声应:「小人在。」 她问?:「月溪死前不?肯认罪, 口口声声说真正的细作是你,现在他死了,你还为他烧纸钱, 心里不?会对他有?怨言吗?」 「怎会。」燕若摇摇头,唇边淡笑如沐春风, 令人讨厌不?起来:「逝者已矣,往事有?如云烟,月溪做了煳涂事,生前悔悟不?及,若他泉下有?知得见纸钱,想必也会愿意与小人冰释前嫌的。」 「月溪若有?你半分?拎得清,也不?会铸成?大错。」朱绣最后看了几人一眼:「罢了,都起来吧。」 她目光从燕若身上掠过,敲打道:「你们对月溪情义深重,是他的福气?,但在府上烧纸钱这种事不?吉利,本宫不?希望再?看见第二次。这次就当小惩大戒,青竹院全体罚俸半年,可有?异议?」 众人连忙应下谢恩。 朱绣略感疲累,没了散步的兴致,照样没有?遂他们的愿留宿青竹院,带着?书琴径直离去了。 - 次日?清早,朱绣戴雀冠着?朝服,如常坐上了入宫上朝的马车。 朝会开始的时辰早,冬日?更是天还不?亮。长公主治下心慈,自己虽要起早贪黑,却不?要求府上人随同,只要自己居住的归澜院中有?人侍奉便好,其余院落皆可自便,免去请安。 是以?唯一主子一离开,阖府上下便再?度静寂,进入睡梦中。 一片安详宁静里,归澜院书房并未点灯。 灰衣男子悄然而至,趁无人注意推开房门,隐入一室黑暗。 向?外张望一眼确认安全后,男子利落点起一截残烛,开始在宽大桌案和书架上小心翻找。 名单,卷宗…… 那东西?太危险了,关乎他们的性命。他必须亲眼确定才能放心。 找到了! 他眼中一亮,从桌侧檀木屉中小心翼翼地抽出?卷宗,迫不?及待打开去看—— 「你在做什么!」 沉重的书房门被重重推开,一声厉喝传来。 燕若仓皇抬头,竟发?现本该入宫上朝的长公主不?知何时去而復还,眼中仿佛淬了冰,是他从未见过的凌厉。 他手不?住地颤抖,下意识把?捲轴藏在背后,腿一软跪伏在地上:「给?殿下请安,殿下怎么回来了……」 「本宫不?回来,难道等你将书房里藏着?的文书卷宗出?卖给?外面的人吗?」 「你太令本宫失望了。」朱绣不?欲再?与他多言,「来人!」 「不?是的!」燕若脸色煞白,慌忙摇头想要辩解。鱼贯而入的守卫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不?由分?说将人拿下,夺走他藏起的东西?。 卷宗重重摔在地上,骨碌碌向?前滚了两圈,被侍卫捡起交到朱绣手上。 她冷冷睨了一眼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随即收回目光,将捲轴打开。 不?过草草一掠,她却变了神色,意外地抬眼,復又看向?燕若。 「殿下以?为小人是细作,是来书房偷情报的吗?」 燕若被人扣押着?,依然费劲力气?抬起头,「月溪已经走了这么久,殿下还是觉得他无辜,认为是我陷害了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朱绣不?回答,而是眼微眯,把?手中捲轴完全打开:「所?以?你瞒着?所?有?人潜入书房,就是为了找这个?」 身后守卫一用力,他闷哼一声,却不?肯求饶,红着?眼固执地望着?她,解释道:「前几日?听刘管家提起,说殿下命人拟了一张名单,要把?府上部分?人遣退回乡,青竹院几位公子或许也会包含在内。殿下许久不?曾踏足青竹院,众位公子无不?担心是受了厌弃,小人也一样。」 「小人不?想离开殿下身边,不?想离开公主府,想着?看一眼名单便能安心,加qqun叭叭三灵期七雾三熘广播剧小说漫画都有哦这才犯了煳涂。事到如今不?敢乞求殿下原谅,请殿下重重责罚。」 说罢,燕若垂下眼睛,重重叩首下去,不?再?抱有?半点希望。 房中除了自己,就是伏地低首的燕若,还有?听候差遣的侍卫。 朱绣无言,少见地露出?了心烦意乱的模样,手指一松,捲轴便轻飘飘落在地上,如同一片飘过的云。 她精心设计的一个局,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许久,她长长一嘆,转过身缓步走出?书房,口中下令:「传本宫的话,燕公子行为不?端,即日?起禁足房中,没有?本宫的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本以?为这次性命难保,没想到会被网开一面,望着?朱绣离去的背影,燕若脱力倒在地上。 --- 马场上,几匹骏马正疾速奔驰,为首的青年男子最为惹眼。 他扬手挥鞭,眉目动作间无不?沉着?,身下烈马声声长嘶,执拗地不?肯接受指令,拉着?男子于矮草间狂奔,四只马蹄呈银白色,飒沓起来如同烟尘起雾。 围栏外众人远远望着?,无不?替他捏了把?汗。 周岚月眼都不?眨地张望,时不?时心痒地向?前走几步,由衷感嘆道:「早就听闻突厥雪蹄马乃世上之冠,可日?行千里不?见疲乏,今日?得见果?真不?俗。」 朱缨也关注着?马场上的情况,接道:「越厉害越危险,这样的马性子烈,最容易伤人。」 「江北少草原,缺马匹时往往自北方运来再?编入军营,也曾有?过一匹雪蹄马。」谢韫道。 帝王仪仗中生着?炭盆,到处是暖烘烘的。见她脱了裘氅,谢韫默默吩咐人上了杯热奶茶。 穿着?说热,脱了又嫌冷,喝点热的能好些。 朱缨奇怪:「什么时候,朕怎么没见过?」 「那时陛下年幼,还没有?来军营。」 「那最后驯服了吗?」她又追问?。 谢韫摇头。雪蹄马习惯干冷天气?,受不?住江北的气?候,营中给?不?了它适应的条件,没过几月便萎靡郁死了。 魏都与突厥相离不?远,气?候差距不?大,应该还能养活。 「这样娇贵……」 周岚月小声说,又问?孟翊:「孟帅这些年在西?北作战,敢问?这种马在战场上表现如何?」 孟翊也不?知,答道:「雪蹄马珍稀,在突厥也同样少见,极少上战场,通常只作贵族豢养赏玩之用。作战表现虽不?知,但长途跋涉的本领确实出?众。」 「累死累活驯服只为赶路,未免太亏了。」她嘟囔一句。 经过这几日?,突厥使团中各人的底细早就被摸了个底朝天,除却公主王子,其余的人无一精通中原话,顶多略知皮毛。 这次突厥相约驯马,只来了原本使团人数的半数,而且伊南公主不?在,伊格王子在马背上,仗着?这点,几人说话便无所?顾忌了。 周岚月嘴上这样说着?,目光却诚实地又飘向?马场,烈马四蹄如飞,所?到之处几乎拉出?一道残影,分?外潇洒。 朱缨觉得好笑,「你喜欢就直说,拐弯抹角的。」 左右突厥这次进贡了五匹,还匀不?出?一匹给?她吗? 她被看穿心思,当即嘿嘿一笑:「那臣就不?掩饰了。」 「过几日?闲暇了,你去御马司挑一匹,能驯服就带走。」 周岚月喜不?自胜,狗腿地一拱手:「臣谢陛下赏赐!」 朱缨摆手,对着?宁深揶揄道:「表哥,到时你得陪着?去,好好看着?她,可别?让她一时忘形受了伤。」 此话正中周岚月下怀,得意地用手肘杵了杵身边人,「皇命不?可违呀,国公大人。」 陛下公然调侃,宁深没法说什么,用眼神示意旁边的某人收敛一些,应道:「你何时想去,提前通知我便是。」 看着?两人的模样,朱缨也高兴。周岚月这傢伙,八成?真要当她表嫂了。 朱缨目光巡向?另一边,正好与皎皎相撞。她想起什么,吩咐宫人道:「郡主畏寒,去加个炭盆。」 出?声免了谢恩,她展颜笑道:「朕曾教过皎皎骑马,现在呢,该不?会全忘了吧?」 「陛下所?教,皎皎自不?敢忘。」 炭盆放在身旁暖和了不?少,陈皎皎掖了掖披风,眼尾弯出?一个柔婉的弧度,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只是上马还是会胆怯,不?敢一人行动。」 「毕竟是初学,你身子弱,害怕是正常。」 朱缨安慰她,又看孟翊:「朕记得孟卿此次回都带了不?少西?北马,似乎有?半大的小马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回陛下,正是。」 孟翊回过朱缨,对陈皎皎道:「西?北马大多性子和顺,适合怡景郡主。若郡主不?嫌弃,臣可以?派人送去府上两匹,以?供郡主练习。」 若陈郡主真的可以?学会御马,便不?会发?生如那次闹市惊马的事了。即便运气?不?好,她也可以?在关键时刻自保。 第90章 猎鹊 「那便多谢孟帅了。」上次受其相救的场景还歷歷在目, 陈皎皎感受得到他的善意,礼貌道?了谢。 远处马场上忽然传来欢唿,众人一振,纷纷坐直去看?。 只见马上男子胜利般举起手中的金丝软鞭, 另一手抵在口中?, 吹出?一声甚为嘹亮的口哨。而那匹原本暴烈不肯屈服的烈马却分外平静, 堪称柔顺地屈起一双前蹄。 伊格王子将那匹雪蹄马驯服了。 「突厥人生?长在马背上, 果然名不虚传。」旁观的使臣见状起身向朱缨道?贺,她令人拿来赏赐,夸赞道?。 「多?谢皇帝陛下。」 烈马已经?驯服, 伊格却没有?归来, 也没有?下马, 而是直接从随从手中?接过弯弓大箭。 众人皆诧异, 已经?有?议论声隐隐响起, 「这是要?做什么?」 男子听不到这边的声音, 再度一甩马鞭,从马场中?央驱驰而出?。 这次雪蹄马彻底臣服, 一奔一跃都极其听话。 接近密林后, 他执弓搭箭随意一射, 惊起一群倦鸟结群而出?, 下一刻三箭齐发?,流矢破空声响起, 箭矢落地时穿着猎物,一箭一鸟,把控得分毫不差。 伊格驱马至马场边缘, 下马来到观望台拜见朱缨,献上手里拿着的猎物, 「在中?原,喜鹊是吉祥之鸟。小王将这三只喜鹊献给皇帝陛下,祝愿陛下事事如意,两国永世交好。」 「既如此,就借王子吉言了。」朱缨令人收下,笑着说:「雪蹄马珍贵,喜鹊吉祥,王子用心,朕很高?兴。」 伊格躬身,碧色眸子望来时分外深邃,「只要?陛下高?兴,小王所做便值了。」 朱缨只当没听见,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问道?:「今日?为何只见王子,不见伊南公主?」 「伊南身子抱恙,只是寻常不服水土罢了,劳陛下挂念。」 他眼神直勾勾的,復又提起宫宴那晚的事:「她将要?嫁作魏国妇,不适应怎么行呢?」 朱绣接过话茬:「王子与伊南公主一母同胞,情谊深厚,胞妹一朝仓促远嫁,王子远在突厥,日?后必然会思念的。」 「思念归思念,她总归是要?嫁人的。」 伊格笑了一声,话中?有?深意:「督帅也许不了解,在我们突厥,女子出?嫁前从父从兄,可没有?什么继承家业的规矩,只有?男子,才是有?资格搏击争抢的苍鹰。」 话罢,周岚月没忍住嗤了一声:「那看?来突厥还是要?多?多?学习了。」 伊格不解:「这位大人是何意?」 周岚月懒得解释,扯起嘴角不说话。 干仪卫司上下一心,苏若胭默契地开始前后夹击,语中?欢快却甚为气人:「王子殿下连这都听不懂吗?如果突厥能对男女一视同仁,女子就也能做『苍鹰』啦,毕竟,女子才不比男人弱呢。」 「倘若女子弱,那大魏受女子统治,怎么还能让『苍鹰』的国家俯首称臣呢?」 这番话说得巧妙,看?似是在议论男女之分别,实则暗讽突厥战败,巴巴地遣使来议和。 话音落下,大魏这边不论男女都笑了,朱缨也没忍住,微微弯了唇角。 「好了。」总归要?顾及突厥的颜面,她出?声制止,抬声道?:「天色已然不早,朕有?些?乏了。诸位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这样?说,纵使伊格心有?不甘,此时也只能应下:「恭送陛下。」 - 「在大魏的地盘,当着女子的面说女子不是,真是奇了。」周岚月跟着朱缨回宫,抱臂道?。 刚才没散的时候她就在纳闷,之前看?这位王子还觉得尚且过得去,今日?亲自上场为大魏驯贡马,本以为孺子可教,后面却主动来了这样?一出?。 那样?心急地想定下伊南公主的亲事,可见是真的容不下这个妹妹,亏还是一母同胞呢。 朱缨随意一笑,「所以啊,有?的人会说中?原话,却未必能学会中?原的礼仪。」 喜鹊是吉祥之鸟,伊格只知?这茬,但还是差点火候。 且不说这个季节哪里来的喜鹊,既然寓意吉利,起码应该是放进笼子进献,哪有?直接射杀的道?理? 突厥人野蛮尚武,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思维代?入魏国,以为这样?能引她大悦,殊不知?极为失礼。 前几日?突厥使团觐见时,她都远远坐在御座上,远不如这次离得近,让她第一次看?清了伊格眼中?藏着的东西——利益、权势、欲望,唯独没有?真情。 突厥新王室初立不久,没想到内部已有?矛盾,发?生?兄妹阋墙之事。 伊格毫不掩饰地展示自己的野心,朱缨不傻,自然能够领会,也能看?出?他们兄妹之间的暗潮汹涌。 今日?之所以伊南公主缺席,恐怕根本没什么身子不适,只是他刻意瞒着,希望隔绝竞争者独自表现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他急于对自己示好,无非是想要?得到大魏的支持,好在日?后谋夺汗位时拥有?更多?筹码。 可惜了。 只说到现在的印象,朱缨对那位公主殿下更感兴趣,至少她不曾使过阴私手段,试图用婚事解决对手。 不过,不管他们之间竞争多?激烈,那也是突厥内部的事。 伊格将这种事搬到明面,试图拉拢异国势力来争夺权位,在她看?来是件绝对的蠢事。 突厥极北严寒,朱缨对那里不感兴趣。她现在没有?对外扩张侵吞的念头,只有?先处理好自己的家务事,防止内部起乱,才是明智的选择。 「突厥这次派使团来是为议和,既然如此,后面一段时日?就请他们留在四方馆,朕会派大臣前去先行与他们商议。」 她吩咐道?:「朕还有?政事要?处理,若有?人想要?进宫觐见,就先拒了吧。」 「是。」照水应下。 「满朝为突厥的事奔忙,陛下分身乏术许久,现在终于能歇息一番。」 周岚月余光看?见照水,不忘贼兮兮调侃:「照水大人日?夜挂心政事,想必与秦御医很久没见过面了吧?这下可有?人高?兴了。」 此话戳中?照水心事,不由有?些?羞窘地垂下眸子。 朱缨无奈,出?声替她解围:「青迟近来忙什么呢,可曾与你说过?」 「多?半就是捣鼓些?药材,替后宫几位太妃调理身子。」 照水答,想起上次见面时秦未柳说过的话,又补充道?:「陛下说过让他多?多?留意坤宁宫的旧事,他记在心上,已经?在查阅医书寻找线索了。」 「劳他挂心了。」朱缨眸色一暖,原来他已经?在替自己留心母后的事了。 世间杀人的法子就那么几种,不过刀剑食医而已。母后之死蹊跷,当时身上又无外伤,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下毒。 可她曾查过母后喝过的药方,得到的结果是一切正常,并无不妥。 遍查不获,她直觉有?问题,又说不出?来由。 会不会有?什么细节被?他们忽略了? 所幸有?秦未柳这个「神医」在,她心中?放不下,便託付他查寻医方古籍,想着万一就发?现了蛛丝马迹呢。 朱缨知?道?希望渺茫,但总忍不住抱有?一丝幻想。 周岚月最爱逞口舌之快,终于过够了瘾,倒是没忘记跟来的正事。 殿内没有?外人,她便说了:「这几日?若胭一直盯着绿瑚,她看?上去不大好,依旧疯癫却饮食极少,像是没什么生?机了。」 朱缨微顿,眼中?没了玩笑的意思:「派御医前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她的性命。」 自抓住绿瑚已经?过了这么久,却至今没有?让她吐出?东西来。 他们都知?道?绿瑚一定有?问题,偏偏人又疯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北司以酷刑闻名,却也怕严加逼供让人丢了命,本以为在诏狱撂上几个月吓唬吓唬,她便什么都装不下去了,没想到数月过去一丝马脚都没露,莫不是真疯了? 这才是众人不愿看?到的结果。 一个疯子招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况且,就算她真的说出?真相,也没有?了做人证的资格。 「若自己不想活了,就是别人再尽心,无非也只能拖延几日?而已。」周岚月苦恼。 这番道?理朱缨怎么会不晓得。她沉默良久,继而嘆息一声:「后日?朕得空,让若胭亲自提送绿瑚过来,朕要?见她。」 疯癫之症医官诊不出?来,唯一能判断的就是人的言行反应。 绿瑚自认生?还无望,一心求死,但朱缨不信她真的无牵无挂。 只要?能拿捏住软肋,凡事就有?希望。 战线已经?拉得太长,不能再拖了。 周岚月明白?她的意思,正色道?:「是。」 --- 另一边,秦未柳确实在翻看?医书,只不过不在自己住处,也不在御医司。 为着他找书方便,朱缨一早知?会了御书馆,是以他现在入馆畅通无阻,只要?是馆中?的书都能随意查看?。 要?知?道?,御书馆乃是皇宫书阁,能在其中?收着的书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民间有?价无市的经?书文卷比比皆是,自然不乏珍贵难寻的传世医书。 秦未柳出?身医药世家,自小见过不少罕见的病史医书,但江北毕竟不及皇宫,那些?他梦寐以求一睹的大家孤本,几乎都在这里找到了踪迹。 怪不得他们家找了多?年都没有?消息,原来都进了皇宫。 第91章 卧底 他自然喜不自胜, 除却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在御书馆泡着。 心上人无暇顾他,他便不顾了形象,捧着本医书能?从清晨盯到?半夜, 直到?负责驻守的侍卫在门外提醒, 才能?后知后觉想起时辰。 左手边放着宁皇后昔日的?药方, 右手侧是一摞古书。 秦未柳提笔伏案写着, 时不时皱起眉挠挠脑袋,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他復拿起左边那张又薄又旧的?纸,面?露苦恼。 药方里?有苏怯木, 确实是去火理气的?好东西?。 诚然这味药材相剋的?东西?有不少, 但这么多天来, 他已经理清楚了当年坤宁宫的?所?有用度明细, 一一排查后, 并没有发现与之大克的?食材香料和药物, 自然也不会合在一起,产生致死?的?毒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真是奇怪。 秦未柳从医数年, 从来被誉为天才, 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难的?事。 宁皇后一去, 当年的?御医司恐怕也是连日查阅医书, 像他一样迷茫,最终却毫无进展, 将这一谜团留到?了现在。 他倍感?煎熬,头髮被薅了又薅,几乎变成了鸡窝, 还有几缕垂下,放荡不羁地扫到?他脸上, 扎得他耳朵痒。 笑话,秦九神医会失败?! 秦未柳被这一念头深深振奋,露出的?那点狼狈一扫而?空,又变得斗志满满,重新拿了本医书开始研究。 他就不信了! --- 清晨日光温软,暖融融照下来,冬日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小厮在外请示,得到?允许后推门进来,服侍主子用膳更衣。 这样的?事日日都在重复,陈霖眼覆白绸,只沉默着机械地配合。 往常这个?时辰院子里?都很安静,今日却不知为何隐有嘈杂议论之声,显得分外热闹,像是来了客人一般。 他不明缘由,问:「外面?出了何事?」 小厮正弯腰布菜,见一向寡言的?世子竟主动说话,笑着回答:「是孟元帅差人给小姐送了两匹小马驹来,很是漂亮,下人们都跑去前院看了。」 陈霖执筷的?手微微一顿,确认道:「是西?北军的?孟翊将军?」 「正是。」 皎皎什么时候和孟翊这样交好了? 这些年大魏与突厥常有摩擦,而?朝廷始终没有动用东北军力,全靠孟翊率领西?北大营扛着,可见其?实力强悍。 西?北军营的?位置与东北贴近,多年来却往来生疏,若能?使关系密切些,日后也可互相帮衬一二。 陈霖暗暗想着,心里?有了主意:「你去梨玉斋传话给小姐,让她闲暇时过来一趟。」 陈皎皎本就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一人在房中打发时间罢了,听说消息后很快便来了。 见兄长不语,她压下紧张,细声问:「兄长唤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又宽又厚实的?白绸遮住小半张面?庞,陈霖低下头,语气略有黯然:「皎皎从前不会这样与我说话,是还在因为那件事生兄长的?气吗。」 她眼睫一颤,很快摇头辩解,生怕他多想:「没有的?,哥哥。」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只有皎皎自己知道,那日的?事确实在她心里?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当时她送出的?药方帮助锦城平息了瘟疫,宫中降下的?赏赐格外丰厚。正是高兴时,兄长却给了她当头一棒,斥她不懂分寸,不顾家族安危。 那次不欢而?散后,她郁郁寡欢了许久,与兄长交谈时有了无形的?隔阂,过来探望的?次数也少了大半。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今日,刚在房中收到?小厮的?传话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那就好,上次哥哥一时情急说了重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陈霖一嘆:「族人远在天边,我总想尽力帮衬,哪怕做不了什么,总也不能?肆意妄为,一不小心就给家族招来祸患。无奈关心则乱,过日子处处畏首畏尾,到?头来不过是徒增忧思罢了。」 听他这样一说,陈皎皎顿时理解,心里?哪还有什么委屈?剩下的?全是自责和心疼。 她微微红了眼睛,蹲下伏在兄长膝头:「哥哥,我都明白。是皎皎不好,莽撞不曾考虑家族的?处境。」 「好了,你原本也是好心,莫要?再自责了。」 陈霖温声转移话题:「听说西?北马性情最是温顺,你方才应该去看过了,是不是很亲人?」 没想到?兄长都知道了。 陈皎皎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答:「确实格外温顺,比皎皎先前见过的?马都听话。」 陈霖淡笑:「皎皎是何时与孟将军相熟的?,我竟从不知情。」 有次皎皎的?马车在街头失控被孟翊所?救,这事他是知道的?。 本以为只是一次偶然,不想两人之后还有相见的?机会,今日还送了马,像是关系不错。 「兄长误会了,只是在宫中与孟将军见过几面?而?已,并不算熟稔。」她面?露忐忑。 上次的?事尤歷歷在目,她身为质子该顾念家族声誉,不应与一个?将军多有往来。 兄长这样问,是不是又要?恼她了? 「不必紧张,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陈霖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安抚道:「孟将军为国戍边,乃是栋樑。我知你独自孤单,若能?多交几个?朋友,我这个?做兄长的?也能?放心些。」 皎皎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关心,心头霎时间被温暖填满,重重地点头:「哥哥,我知道。」 兄长有眼疾,身子又不好,独自闷在房中度过一日又一日,最放心不下的?却还是她这个?妹妹害怕孤单。 皎皎移动视线,那墙上和物架上摆放着的?刀剑银镖,是兄长对少年时的?追忆,也是他永远无法完成的?梦。 她眼中含泪,如?同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手,「兄长,我们总有一天能?回家的?,是不是?」 陈霖温和许诺:「当然。」 她脸颊贴近他手背,低低哽咽出声。 泪如?雨下时,忽而?有一丝清明闯入她脑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皎皎心头一顿——兄长目疾在身,只有偶尔读书和拿笔,手掌何时有了茧? 不过很快,她就把?这点疑惑抛之脑后了。 也许兄长会在无人时摆弄那些兵器,那是他喜爱的?东西?,即便有可能?因此受伤,她也不该阻止。 从前她没有这样认为过,到?了现在,她的?想法却转变了。 能?为自己热爱的?人或东西?而?受伤,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总好过有心无力,只能?远远望着而?不敢靠近。 --- 四方馆,伊南懒懒倚在贵妃榻上。 听了心腹的?禀报,她掀起眼皮,诧异道:「你是说魏国皇帝婉拒了我们的?面?见,要?我们这几日先与官员接洽?」 不过她仅仅奇怪了一瞬,很快便明白了个?中缘由,不禁嗤了一声。 「可见兄长真是会做事。」 昨日她与礼部官员交谈议和的?事,伊格瞒着她这边的?人,自作主张约皇帝去马场驯马。 听闻送了三只喜鹊尸体?,还出言辱没女子,最后没讨着好不说,还被一众女官明嘲暗讽了一番。 伊南得知后恼怒,暗恨他把?自己国家的?脸面?扔在地上给别?人踩。似他这样如?猪般蠢笨的?人,还以为能?先她一步得到?优势? 那群支持他的?属官也是瞎眼蒙心,竟然跟着他一起胡来。 射杀吉鸟、在女子当权的?地方羞辱女子,现在皇帝都不愿见他们了,可不就是咎由自取吗? 自己没脑,平白连累了她。 伊南倍感?无语,烦躁地把?辫子甩到?身后。 「公主,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心腹问。 「还能?怎么办?皇帝下了明令,自然只能?遵旨做。」她道。 他们远来议和,本就是弱势方,这段时间定要?谨慎行事,不能?再惹恼魏国皇帝了。 伊南思考着,忽然灵机一动,吩咐道:「你去把?桑乔叫来,就说本公主有话问他。」 心腹一怔,再三请示道:「公主,桑乔是王子手下的?属官,这……」 「你只管去叫,出了什么事自有我承担。」伊南眼中是势在必得的?自信。 伊格的?手下?呵。 别?人不知道——甚至连伊格自己都不知道,早在多年前,桑乔就已经追随于她了。 他是她放在兄长身边的?卧底。 这世上总有清醒的?人的?。伊格蠢笨昏庸,难成大器,贤良忠臣跟着他看不到?希望,换个?主子又何妨? 伊南听桑乔说起过夏日时魏国瘟疫的?事,他曾出手帮衬过一二,算是对魏国朝廷有过恩惠,但这还不算什么。 重要?的?是…… 她掩住眸底精光,回想起那人向自己透露过的?消息——他手里?有突厥势力与魏国人暗中往来的?证据。 伊南对此上心,自然不是想借出卖母国向魏国皇帝投诚。 将此事告知女帝,一来用作赔罪,挽救伊格闯下的?祸;二来,她有自己的?思量。 父汗初登汗位,还有敌对势力亟待肃清,这样的?消息一出,也许可以给王庭一个?出手的?契机,早日把?有异心的?人剷除。 突厥与魏国国内皆有暗藏祸心的?人,他们敢相互勾结,怎知两国不敢联手将其?剿灭呢? 伊南勾起笑容。 原本想着缓几日再入宫,现在看来,此事是刻不容缓了。 皇帝一定会见她,毕竟,她肯定会喜欢自己这份礼物的?。 第92章 靡艷 「伊南公?主说『有十万危急之事』, 又向宫中连上?三折请求觐见,难不成就是为了让朕看这花?」 花匠在殿角修剪花枝,那一簇簇花开得甚是娇艷,色泽更是靡丽浓重的紫, 一看便知名贵。 姝色当前, 朱缨却不见悦色, 面色不佳。 前日她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说得明明白白, 就算突厥人再不通中原礼仪也不会听不懂。如今不过?安生了一日,伊南就又急请面见,如同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朱缨不耐, 却也没办法。一来?担心?真有什么要事, 二来?突厥使?团毕竟是客, 大魏总不好?过?于傲慢, 万一伤及两国情谊就不好?了。 思量过?后, 朱缨允了伊南的面奏。可后者?的表现实在令她有些恼火—— 眼见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除去进殿时进献了几株所?谓「突厥特有的珍稀花」,她愣是没说一句正?事, 而且现在也没有进入正?题的意思, 甚至开始指点花匠修枝插瓶。 不是鸟就是花, 突厥对他们中原人的印象还真是浅薄得可以…… 「陛下?不喜欢吗?」 伊南未觉不妥, 望向朱缨时眸光明丽,「姜桃为我们突厥独有, 冬日极寒时开放,放眼全国一年也不过?能得百许株,罕见名贵到了极点, 此次歷尽艰辛才成功运来?魏都?,想?着博陛下?一笑。奈何中原奇珍异宝众多, 纵使?伊南献出?姜桃,依旧难讨陛下?欢心?。」 桃李繁花早已凋谢,此花反季盛放,模样颜色确实极佳,令人见之难忘。 但政务缠身的朱缨现在没心?思欣赏,只剩下?重重的不满。 即便她有再好?的教养,现在也没了笑意,漠声道:「公?主的心?意,朕收下?了。花儿?好?看,只是朕政务繁忙,实在没有雅兴与君共赏,若公?主无事可说,就请先回四方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逐客令一下?,朱缨没了客套的心?思,迳自?起身欲要离去。 眼见人就要离开,伊南忙开口挽留:「陛下?留步!」 「本想?先请陛下?赏花,然?后再说正?事,却忘了陛下?日理万机,耽误了时间,是伊南不好?。」 她从善如流赔了不是,道:「伊南此次来?并非玩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相告。而且据伊南猜测,这个消息对陛下?很重要。」 朱缨停下?动作,微微蹙了眉。 自?己是大魏皇帝,她是突厥公?主,除了议和,她们两个之间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伊南不再卖关子,沖身后的属官点头示意:「桑乔,把你准备好?的东西?呈给陛下?看看。」 「桑乔?」 朱缨下?意识朝谢韫望过?去,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在她的印象里,好?像是先前在锦城赈灾时,杨锦澄口中的好?友? 跟着突厥少女的年轻随从应声,抬起头从她身后走出?。 谢韫看清了他的脸,不禁也感到意外:「是你?」 他惊讶的地方比朱缨还多一处。当初他初到牧县与当地县令一起巡查受灾情况,曾在路侧偶然?救下?一个被压在废墟里的异域少年。 原来?,他就是桑乔。 所?以后来?,他通过?杨锦澄告诉他们川芪这味药材对瘟疫有效,是为报官兵的救命之恩。 听到谢韫的话,桑乔连连激动点头,仿照魏国人行礼的模样作了好?几个不标准的揖手,又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串什么。 众人听不懂,只能判断出?是在表示感激。 看来?他是真的不会说中原话。 伊南见状扑哧一笑,主动向他们介绍:「回陛下?,桑乔是我身边的属官,他汉话说得不好?,远不如我。」 回忆起前事,她面带不忿,哼道:「数月前我父汗还没有登位,仓温一心?想?除掉我们一家,于是派了杀手来?,我们只能被迫逃亡,混乱中追随者?与我们走散,桑乔就是其中之一。杀手穷追不捨,他被迫入蜀地避难,恰好?遇上?地动,便被困在了那里。」 仓温是突厥的上?一任可汗,暴虐成性,秋日时便被推翻,由其异母弟、也就是伊南的父亲继任。 伊南重新露出?笑,继续道:「好?在遇上?魏国官兵救灾,听桑乔说,是谢督帅做主救了他。他听说我要进宫,一定要我带他来?感谢救命恩人。」 「朝廷派官兵赈灾,救人本是分内之事,公?主与大人不必言谢。」谢韫道。 伊南低首表示谦逊,不动声色提起另一茬:「桑乔受督帅所?救,之后为锦城献上?药材,也算报了恩。」 哪里只是简单的报恩呢? 若没有桑乔拿出?川芪,为他们多争取出?几日研制药方的时间,锦城势必还要死更多的人,谢韫的情况也危矣。 接下?来?要说的,多半就是伊南口中的「要事」了。 朱缨神色温和,「桑乔大人救了锦城百姓,于大魏有功。合该重赏才是,有什么想?要的不妨提出?来?,朕皆可满足。」 「只是献了一味药材罢了,算不上?什么大功,不敢当赏赐。」伊南推拒,话中不无惋惜:「奈何桑乔不懂医术,只知川芪可以缓解病情,若他在这方面有所?涉猎,便能把治瘟疫的药方直接告知,也省了当时魏国一番费力。」 「不过?……」 她目光飘过?朱缨,似有意又似无意:「这种疫病从前出?现在突厥国境深处,离魏国还远得很,怎么能无缘无故传过?来?呢?」 别说伊南,这也是他们纠结已久的问题。 朱缨从她话语中听出?不简单,神色微凝,开门见山问:「伊南公?主想?说什么?」 「这些都?是我们从突厥搜集出?来?的东西?,请陛下?一观。」 伊南没有直接回答,示意桑乔把东西?交给朱缨。 后者?接过?,那一叠厚厚的纸看上?去有书信也有文书,其中有旧有新,跨越的时间应该很长。 朱缨起初不解,在看过?两页后,神色却蓦地变了,手指也无意识收紧,在纸上?留下?一道道褶皱。 这些书文一半是汉字,一半则用突厥文字,明显是两边往来?的产物。 她虽看不出?这些东西?出?自?何人之手,但能发现其中最严重的问题是什么—— 大魏有人与突厥势力暗中勾结,而且时间已久,来?往密切。 她暗自?心?惊。 这些人行事之隐蔽,竟让朝廷多年未有发觉,若无伊南今日拿出?这些东西?,他们还不知何时才能发现异常。 不过?,这些「突厥势力」是什么来?头? 她猝然?抬头,目光如炬火般直向伊南。「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莫要误会,伊南并无别的意思。」 朱缨的反应如伊南所?料,她依旧笑得无害,解释道:「这些歹人并非我们王庭的人,与联络他们的魏国人一样,都?是心?怀异心?的乱臣贼子罢了。此次特地过?来?告知陛下?,是想?与魏国朝廷合作,毕竟,我们两国现在都?急需这样一个机会呢。」 她说得不错,为保内部安定,大魏需要早日将反贼揪出?,突厥也是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两国合伙的实力大过?单打?独斗,若能达成合作,效率会大大提高。 如果这次突厥成功肃清内部,伊南就是头一号的功臣。她身处夺嫡弱势,届时的境遇就完全不同了。 而魏国同样得利,或许可以提前与下?任突厥君主结一桩善缘。 各自?出?力,两相受益。 这位公?主是个聪明人,不知强过?她兄长多少倍。 「贵国眼目敏锐,朕要先谢过?公?主,将这重要情报同大魏分享。」 朱缨展颜:「到时揪出?逆党,突厥与大魏便可各自?关上?门打?狗,谁也不干涉谁了。」 「这是自?然?。」伊南回道。 成功达成了某种契约,两个女子相视一笑。 聊完正?事,室内气氛轻松不少。即便伊南推辞,朱缨还是下?了令,给予桑乔重赏。 对面少女一头长辫,衣裙头饰皆为突厥传统式样,鲜艷而活泼,瞳孔虽为浅色,五官眉眼却不似平常突厥人那样深邃,反倒有几分中原人的韵味。 「朕有一事不明,还请公?主代为解答。」 心?中有了些猜测,朱缨也就问出?了口:「伊格王子与伊南公?主自?小长在突厥可汗膝下?,想?来?先前并未踏足过?大魏国土,为何中原话说得这样流利?」 「我与兄长并非是纯正?的突厥人。」 这些事不算秘密,伊南坦白:「我母亲本是中原人,年轻时随家中北上?来?到突厥,认识了我父汗。那时王庭不容外国女子,是我父汗暗中为我母亲伪造了身份,这才得以与她成婚。好?在今时不同往日,即便现在被人知道,也无人敢说我们半句不是。」 原来?如此。 朱缨道:「想?不到仓云可汗也是位痴情之人。」 目的既已达成,寒暄片刻,伊南欲告辞离开。 朱缨特意吩咐照水:「照水,你亲去送一送伊南公?主。」 「是。」照水应下?,行至伊南身侧:「公?主请。」 皇帝有意给面子,伊南也不推辞,行过?礼就打?算离去。 这时,她忽然?闻到一阵香气,又停下?步履。 她扫过?照水腰间,问道:「大人佩戴的香囊里面是不是放了兰草?」 「确实有一些。」 照水不解,「敢问公?主,可是有什么问题?」 第93章 迁怒 「殿中放着姜桃, 大人还是将这香囊摘了为好。」 伊南復面向御座,躬身道:「姜桃珍贵少见,医书上同样少有记载,多数人不知其宜忌。是以请陛下务必小心, 姜桃与兰草一类相配有毒性?, 程度虽不致死, 但终究对身体有害, 时间一长恐有岔子,给小人制造可乘之机。」 一听说有毒,众人皆如临大敌, 照水也立刻卸下香囊, 令宫人拿出?内殿。 「快把窗子打开!」宫人忙活着, 纷纷打开窗户通风, 生怕龙体受损伤。 「多谢公主提醒。」相比其他?人, 朱缨倒是反应没有那么大, 只在心里默默记下,如常作回应。 她离那花远, 香气还没来得及飘过来, 一点?毒性?而已, 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伊南走后, 殿中剩下的?就全是自己人了。 照水很快归来,神情微有懊恼, 语气中也带上急切:「陛下,我?……」 「好了,我?还会怀疑你?不成?」朱缨直接摆了摆手?。 这姜桃在世罕见, 别说实物少有人见过,就连中原的?医书异志上都不多见, 若非如此,伊南也不会特意提醒。 他?们都是大魏人,自然不会知?道?其与何物相冲,而兰草又是香囊中的?常客,可不就容易撞上吗? 她反而该庆幸,要是今日照水没有佩戴一个?这样的?香囊,恐怕他?们也不会知?道?二者相配有毒这一茬。 如有人得知?后暗加发?挥,那才是真?的?危险。 窗门一开,冬日里的?寒风就吹进?来,唿唿大作,金炉中烧得正旺的?炭火也悄然消沉了。 朱缨现在没心思计较热还是冷,左右就算殿中再暖和,她的?指尖也寒凉多时了。 大魏中人,怎么会和突厥扯上关系?究竟是谁,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勾结外敌、出?卖家国,这股势力的?布局到了哪里?会不会…… 会不会已经深入朝廷,潜伏到了她面前? 心中有诸多疑问,可怕的?是她竟全然不知?答案,也无?从下手?。 这种被动的?感觉,实在糟糕。 她不能把赌注全都压在伊南身上,毕竟那也是突厥人,必须靠自己才行。 「派人去羌州、肃州、青州暗中探查,一月之内,朕要得到北地清白的?证明。」 大魏与突厥接壤地域甚广,边疆北地有三州直接与之相连,若有勾结往来,便是此三地嫌疑最大。 谢韫道?:「郑岐查过东北一带,对那里比较熟悉,不如再让他?去一次。」 查这种事耽搁不得,速度要快,有渐台的?人手?相助自然好。 不过她却不这样打算:「不必了。先?前才去过,还不是一样没能发?现端倪,到头来竟要突厥人来告知?。」 朱缨心中太乱,话出?口才发?现自己语气不善。 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她微微懊恼,后知?后觉望向谢韫,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样说。 谢韫明白她现在的?心情,自然不会介意什么,暗暗嘆了口气。 他?没有强求,自觉退了一步,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你?安排就好。」 那阵不安和焦虑着实难以压抑。朱缨点?头,一遍遍在心中默念,不许慌,不许乱。 - 「陛下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连督帅都被斥了。」 出?了殿,照雪依然摸不到头脑,小声?道?:「还有渐台,若在从前,陛下绝不会那样说的?。」 渐台是督帅一手?培植出?来的?,办事一向得力,郑岐更是备受看重的?部下。 现在只知?大魏出?了内奸,东北不一定有问题,怎就能确认是渐台探查无?果而迁怒呢? 看来陛下这次是真?的?气狠了。 「你?也说了,是『在从前』。陛下已经登基,不似在军营那样无?忧无?虑了。」 照水同样感到莫名,但想到今时不同往日,便也觉得不难理解了。「治国与打仗不同,政事繁杂,我?们做臣子的?尚且吃不消,何况是陛下。如今又出?了内奸,陛下情绪激愤,一时难已自控说些气话也是有的?。」 照雪颇觉信服,心下安定之余还是有些担忧。 自古帝王总是猜忌多疑,陛下不愿成为那样的?人,就怕无?形中依旧会被影响一二。 督帅有要事,此刻已然出?宫,但愿他?懂得陛下,没有把那番话放在心上。 二人相伴多年,可莫要生出?隔阂来。 宫人出?来禀报:「陛下命北司提绿瑚过来,已经传令去通知?苏大人了。」 国事当前,她们本以为陛下想着内奸,今日定没有心力处理绿瑚的?事了,没想到还是下了令要见。 一国帝王固然顶顶尊贵,却也实在是最忙碌、最无?暇喘息的?位置了。 照雪轻嘆,回道?:「知?道?了。」 - 一路从诏狱押到承明殿,绿瑚双眼空洞坐在地上,依然是那副疯癫的?模样。 不过与上次见到时的?模样相比明显消瘦了太多,宽大囚服下露出?的?手?嶙峋如鸡爪一般,没有一点?生气。 周岚月说得不错,她一心求死,是真?的?没有生的?欲望了。 朱缨坐直身体,语气如常道?:「绿瑚姑姑,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肯说吗?」 调查国母死因不是小事,何况还与先?前的?劣币遗案有关。 在内奸之事有下落之前,她不会草率将之搁置。 形容枯藁的?妇人无?动于衷,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 绿瑚的?反应在朱缨意料之中,可朱缨不相信,不相信她是真?的?疯。 她在诏狱关了那么久,期间甚至由御医诊过脉,得到的?回答都是一切正常。 朱缨的?直觉很强烈,她并非身患疯癫,只是伪装成这副模样,想要避祸罢了。 同样的?道?理,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朕明白姑姑的?顾虑,无?非是担心说出?真?相后亲族受牵连,满门都不得安宁。」 朱缨敢这样说是有理由的?。 据先?前的?调查,绿瑚家中亲眷与她关系无?不生疏,她现在已经不畏惧死,若真?的?不在乎族人,大可悉数招供后一死了之,也好求个?解脱,现在却依然强撑着,不肯说出?真?相。 除了害怕株连亲族,朱缨想不出?其他?理由。 她沉下眼神,语气中不难听出?惋惜和愤慨:「不过可惜了,是朕对不起姑姑。歹人心狠,若朕早有警觉,姑姑的?亲眷也不会悉数殒命……那么小的?孩子,他?们竟也毫不手?软。」 绿瑚的?家人一直都由他?们的?人严加保护着,几波企图来灭口的?人均未得手?,什么时候死了? 「他?们」又是谁? 苏若胭受命押送囚犯过来,在一旁默默听着,感到疑惑又很快瞭然——陛下这是在攻心呢。 果然,话音一落,她看见绿瑚先?是一僵,然后蓦地开始浑身颤抖,甚至难以接受地抱住自己的?头,伏在地上发?出?一阵阵嘶哑的?吼叫声?。 「啊——」 依然癫狂,却又好像与之前有些不同了。 朱缨沉得住气,静静望着等着,等到嘶吼声?音减弱,开口又添了一把火。 「姑姑与亲眷常年分?居,想来他?们并不清楚往事,奈何歹人一心灭口,生怕留下一点?后患。他?们这样对待姑姑,不惜屠尽姑姑全族,姑姑却为他?们守口如瓶,这样当真?值得吗?」 「姑姑已存死志,若将真?相带进?坟墓,那歹人可就真?要逍遥法外一辈子了,姑姑当真?甘心吗?」 她身子微微前倾,双手?撑着书案站起,眸中光芒锐利,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诱导:「绿瑚姑姑,你?难道?不恨吗?何不招供出?来,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麒麟金炉里声?响噼啪,炭火燃烧出?的?暖意扩散,渐渐溢满整个?大殿。 殿角几枝姜桃妖冶盛放,在热烘烘的?环境里散放出?浓郁的?香气,无?声?飘进?人鼻腔。 令众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绿瑚反应变得甚为激烈,向四周转头张望。 在目光锁定的?那一刻,她瞳孔骤然放大,惊恐地抬起手?指,正指着姜桃摆放的?方向。 「姜、姜……啊——!」 她力气突然爆发?,如疯了一样挣脱身后干仪卫的?控制,直直朝那瓶姜桃扑去! 「啪——」 随着一声?刺耳的?重响,长颈白瓷花樽从高高的?花桌上跌落,摔了个?粉碎,连带里面装着的?艷紫花朵也被损坏,与满地瓷片碎粉混在一起。 宫人纷纷惊唿。 苏若胭高喝:「抓住她!」 身穿囚服的?女子处于失控之中,干仪卫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制服。而她仍在挣扎,如同不知?疲倦,口中不知?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苏若胭担心她冲撞圣驾,提议道?:「陛下,不若改日再行提审。」 绿瑚这副情况,明显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了,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朱缨同样没有法子,最后也只能松口,示意放人离开。 在众人即将退下时,她復又开口,补上对绿瑚的?最后一番话。 「母后仁善,生前不曾亏待过宫中任何人,最后却被信任之人背叛。绿瑚姑姑真?要偏帮歹人,使昔日旧主蒙冤吗?」 该说的?她都说了,绿瑚啊绿瑚,你?为何这样死脑筋呢? 殿门关上,朱缨重重嘆了口气,以手?扶住额头,好缓解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是她过去造下的?杀孽太重,所以上天?都不愿帮衬一二吗? 第94章 圣心 她蓦地睁开眼, 逼自己收回这种彷徨失措的念头。 纵使天地不相助,也有她自己助自己。 朱缨从龙椅上站起身,径直走?到那一滩狼藉面前?,不顾裙裾垂地蹲下探出手指, 若有所思去触碰零落的?瓷片和残花。 宫人过来想清扫干净, 见状慌忙提醒:「陛下, 当心伤了龙体……」 她摇了摇头?, 「刀剑弓枪都挨过,还怕这点碎瓷片子?吗?」 拈起一片花瓣,浓重到刺鼻的?花香冲进鼻子?, 朱缨眉头?皱得更深。 绿瑚为什么会忽然失控, 是不是这花有什么古怪?而且看她刚才的?反应, 竟是知道这花的?名字。 这样名贵的?花不会流入民间, 既然绿瑚认得, 难不成曾经已在宫中出现过? 忍着打喷嚏的?痒意, 她深深嗅了一口,静下心思忖间, 竟然从这香气中品出一丝久违的?熟悉。 这味道…… 她莫名想起伊南的?提醒:「姜桃与兰草一类相配有毒性。」 母后爱花, 兰草、茉莉、腊梅, 都是昔日坤宁宫经常用来插瓶观赏的?。 心中有个?猜测渐渐浮现, 虽然可能性不大,一旦成型也令人难以忽视。 朱缨打起精神, 下令道:「命内务司回查坤宁宫有无?用过姜桃的?记录,两日之内,朕要事无?巨细的?禀告。」 - 夜已深, 圣上寝宫外却少见地点起一圈宫灯,照得方圆几里明?亮如白昼, 好像在刻意迎接什么人一般,抑或说是等待。 地龙无?声暖着整座宫殿,宽阔的?白玉浴池里水汽萦绕。 女子?散着墨发?靠在池壁前?,任由肩颈裸露在水面外,看上去情绪不高?。 照雪从外面进来,见人还在池中泡着,柔声提醒道:「陛下,不如早些出来?水怕是要凉了。」 她心里有事,现在懈怠不想动弹,闷闷摇了头?,「你们都下去。」 照雪没?办法,只有带着侍候的?宫人一同退下。 朱缨确实满心惆怅,夹杂着自责和无?措,总之心情十分复杂。 下午发?生的?事依旧令她耿耿于怀。当时听说了内奸的?事,她确实有些烦躁不安,却远不到控制不住的?地步,怎么就像没?经过思考一样,对谢韫说了那样伤人的?话? 时辰已经不早了,还没?见人回来,是不是生气了…… 门口吱呀一响,朱缨打起精神,立刻转头?去看,结果发?现是照雪去而復回。 她表情垮下来,问:「怎么了?」 「臣来给陛下放干净的?里衣。」照雪自知触了霉头?,小声回道。 「哦。」她兴致缺缺又转回去。 殿门復又合上。 朱缨低下头?,双手与身下无?聊地扑腾几下,带起阵阵荡漾的?水波。 那种?情绪不可控的?感觉难以忽略,令她感到畏惧,曾经的?自己明?明?不是这样的?。 若在从前?,她保证自己绝不会说出那一番话,现在却变得轻重不分,说出口时不会感到一丝不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终究伤到了他。 身后有声响,朱缨无?心分辨,以为又是宫人过来,烦躁地拍了一把水面:「说了退下退下,你们都当耳旁风吗!」 来人没?有说话,只从鼻间溢出一声轻笑,令拂来的?湿暖水汽都变得温柔起来。 她眼中登时变亮,飞快转过身,明?显带着喜色。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她想雀跃,却在看到他的?那瞬间不自主委屈起来,两种?情绪相互抵消,最后变成小小一声嘟囔。 「只是处理事务晚了些,从前?也是有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谢韫从悬架上拿过宽大的?棉巾披在她肩头?,问:「为什么这么想?」 「还不是因为……」 朱缨哽住,千言万语最后融合成一句:「对不起。」 她神情懊恼又无?措,解释时语速也不自觉加快:「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说出那种?话,可直到说出口才发?现不妥,明?明?我心中所想不是那样……」 忌惮、多疑、不耐、敏感易怒。 难道任何人做皇帝,最终都不可避免地养成这样的?性格吗? 她不想变成那样的?人,不想因为这把龙椅变得迷惘又极端,像父皇一样失去原来的?自己。 粼粼水色映进谢韫眼眸,满是和煦与温软。 他俯身下去,一手扣住她后脑,轻柔又坚定?地吻上她微微干裂的?唇。 朱缨的?话没?能说完。她身子?一僵,很快伸出手臂揽住他脖颈,用心上人的?亲吻作安抚,竭力平復自己波动的?情绪。 唇齿缱绻彼此交缠,两心亦难捨难分,如同柔软的?溪水润物?无?声,填进每一寸山川缝隙。 「别怕。」他抚摸她湿润的?长发?,「近日事多,你感到疲累是正常的?。」 一吻终了,微急的?喘息反而让朱缨冷静了些。 她埋在他怀里,摇头?小声说:「不是的?,不是因为疲累。」 自己的?异样自己清楚,从登基到现在,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即使她有意识地极力避免,最终还是逃不过君主四处猜忌的?命运,危险又无?情。 「身为皇帝,变得雷厉敏锐一点是好事,不要多想。你平日言语强硬,朝臣对你的?敬畏也能无?形中更多几分。」 谢韫说:「至于我,你更不用太顾忌。那些话无?异于过眼烟云,你无?意说了,我随意听过,这便过去了,我们都不必放在心上。」 朱缨垂着眼:「可当时殿中还有照水照雪和其?他宫人,她们会觉得我言语不耐,是你失了圣心……」 听她竟是因此不能释怀,谢韫笑:「那敢问圣上,臣现在失去圣心了吗?」 她立马回:「当然没?有。」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谢韫看着她,认真道:「阿缨,你为君,我为臣。别说一句重话,就算你想借我在朝中立威、利用我进行一些计谋,这些都没?什么。」 早在很久之前?,他第一次为她戴上那顶象徵天下之主的?冕旒凤冠时,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 他轻轻一捏她指节,仿佛信徒祈求爱意,说出的?每个?字都珍而重之:「只要你不会厌倦,不会腻烦,我可以……」 「你可以替我拿一下里衣。水凉了,好冷,我要出去。」 朱缨不许他说那些不祥的?话,自然而然地打断,用一个?再?轻松不过的?话题替代。 谢韫看透了她的?用意,顺从地不再?说下去,无?奈道:「好。」 净室地上湿滑,在他的?协助下,朱缨擦干净身上水渍,换上干净的?里衣,用棉巾擦拭头?发?时,她从浴池的?水面里望见自己的?面容。 那样熟悉,却又无?来由的?陌生。 不知不觉,她眼眶变得有些湿润,忽而回头?望向谢韫:「如果有一天我完全变了,变得你一点儿都不认识了呢?」 「那就重新认识。」 他轻拍着她后背,努力用温和的?声音给予她最大的?安全感:「人总是会变的?,这不可怕。你不会觉得我连这点儿耐心都没?有吧?」 朱缨吸了吸鼻子?,用力摇头?。 她相信他,也一定?会尽力相信自己。 --- 昏暗的?诏狱里,求饶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样压抑骇人的?环境里,女子?却充耳不闻,麻木了一样僵坐在小小牢房里,脸上那道疤痕格外显眼。 她背对着牢门,枯瘦的?双手被囚服盖住,细看竟在微微颤抖,宽大的?袖口里露出一角绣花手帕,看上去已经十分陈旧了。 皇帝告诉她自己的?家眷已被灭口,她原本?还不信,今日却从偷偷混进来的?小黄门手里拿到了这方绣帕。 那上面的?花纹式样她曾见过,是姐姐的?手艺。 姐姐为人胆小谨慎,无?事绝不会将自己的?东西假手于人。 他们竟真的?杀了自己的?亲人……怎么会,怎么会…… 那个?叫韦顺的?人不是说过,会保住他们的?命的?吗? 「吃饭了。」 狱卒打开牢门,把饭食放在了矮桌上。绿瑚通红着眼眶,听见动静主动转过身。 看她这副模样,狱卒微惊。 不论?是北司使还是干仪使,甚至韦佥事都对这间牢房的?女囚犯讳莫如深,从来不提她究竟犯了什么罪名,却不约而同地给予了极大的?关注。 他们这些手下都是有眼色的?,自然能看出其?人尤为重要,纷纷拿出相比以往数倍的?精神头?看管。 不过这女子?疯癫许久,整日痴痴呆呆的?,从来招供不出任何东西,今日眼中竟有了神采,难不成是恢復了? 狱卒拿不准主意,于是不敢耽搁,锁上门匆忙去找苏若胭禀报了。 当年她受利益驱使,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为他们做事,不成想是与虎谋皮。躲躲藏藏半生不说,而今终于连累了家族,这是她的?报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绿瑚神色哀戚,捂住脸悔恨地痛哭出声。 想起朱缨那日的?话,昔日旧主的?音容笑貌犹歷歷在目。 皇后娘娘出身武将,在宫中却养成了温婉柔和的?性子?,从来不会苛待宫人,以仁德治后宫,在朝堂政事上也颇有见地,可谓是挑不出错处的?一代贤后。 而她呢?她身为坤宁宫的?婢女,却愧对娘娘善待,帮那歹人作恶…… 如果她不曾做过那件事,娘娘是不是就不会那样虚弱,也不会芳年早薨? 大悲之余,绿瑚心中尚存一丝理智,终于下定?决心撕下衣裳一角,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皇后娘娘,我对不起你,请允许我的?赎罪。 她忍着痛意一遍遍撕开凝固的?血口,在素白的?麻布上留下猩红的?痕迹,一字一句,是众人期盼了太久的?招供书。 正在她全心贯注书写血书时,牢房门锁却不知何时一松。 当那道阴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时,她浑身血液一冷。 「绿瑚姑姑,在写什么呢?」 第95章 驯马 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驯服了心心念念的宝马, 周岚月心满意足,一路拉着马嚼子朝马场外走,身上那股得意劲儿几乎要溢出来。 「我厉不厉害?」 「厉害。」 宁深早就被她摧残习惯,看上去甚为麻木, 说什么话都脸不红心不跳。 被夸了的周某更是飘飘欲仙, 登时觉得在马背上颠簸这一整天很值得, 腰酸也轻快了不少。 她一边牵着马儿?向外走, 一边闲不下来地拉着他手臂晃来晃去。 「你说我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阿雪?小白?」 「叫这些名字的马太多了。你那?么喜欢,总要用心取一个特别的。」 用心取? 「那?我想想。」 她计上心来,松开宁深转而贴近马儿?, 双手环住马鬃亲昵地蹭了蹭, 「子沉, 你说说你, 要是早些乖乖被我驯服, 不就不用在?场上跑那?么久了吗?现在?还不是一样要听?我的话?是不是, 子沉?」 宁深盯着她后脑勺,忍了半晌没能忍住, 不禁低下头轻笑一声, 心中满是无奈。 他起初没反应过?来, 还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 片刻才明白是唤马儿?。 这个傢伙满肚子坏水,整日哪来那?么多奇怪的鬼点子? 拿他的字给马取名, 真不知是怎么想出来的,又损又好笑。 而且听?她话中之意,似乎还在?一语双关??表面是在?说马, 实?际上也是说给他听?。 「为什么叫这个?」他饶有兴趣,想听?听?周岚月会如何狡辩。 她面露坦然, 一本?正经?地说着情话:「你不是让我用心取吗?我一用心就想起你,就没心思想别的事了。」 「……」 总是这样不顾场合。 身后还有小厮随从跟着,宁深没法接话,眼神却明显更加柔软了。 不过?也没什么。 他目光移向她身后的骏马,「叫追月,怎么样?」 「为什么?」周岚月一歪头,兴奋问道。 「你看。」宁深示意她看马脖子处。 先前没注意,这时候仔细一瞧,竟发现油光水滑的鬃毛侧面有一道小小的月牙形伤疤。 雪蹄马性情暴烈,可能是与同伴打架、抑或饲马人训练时留下的。 周岚月:「原来是因为这伤疤啊。」还以为是因为她呢。 她一副失望的表情,以宁深对?她的了解,自然懂得她会暗暗想些什么。 他唇角微弯,主?动道:「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你的马。若是不喜欢,你就重新取。」 「没有,喜欢。」 她其实?很满意,但还忍不住嘟囔:「叫子沉也能听?出是我的。」 魏都就这么大?,现在?谁不知道他是她的人? 宁深语塞,无奈道:「不要你干仪使的威严了,周大?人?」 周岚月想像了一下自己骑马出去时满口「子沉」「子沉」地叫,好像是有一点不合适,要是让干仪卫司那?群兔崽子听?见了,她得被起闹声淹死。 「那?还是要的。」 她嘿嘿一笑,欣然接受了「追月」这个名字。其实?这个名字看似平常,但还是能从中看出一些不同的意味的。 追月追月,谁追的月啊?子沉呗。 「好冷,我们快走吧。」她重新拉上他,向马车方向走去。 宁深诧异,「不骑你的马?」 她对?这匹马宝贝得紧,现今好不容易驯服,竟能耐住性子不多骑几圈,实?在?不像她的风格。 周岚月不满他的不解风情,「你傻呀。要是去骑马,我们两个不就要分开走了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要她说出来,真是。 宁深微微一怔,很快柔声回:「是我没想到这茬。马车就在?前面,走吧。」 严相的得意门生一向才学过?人,到了这时脑子却没转过?弯,不想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不过?现在?得知了她的理?由,心里?是比谁都高兴的。 周岚月哼一声,仍不改好心情,继续和他向前走。 走到半道时,一个小黄门过?来找宁深通报,说兵部有公务处理?,侍郎大?人请他早些过?去商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宁深听?了,第一反应就是看身边的周岚月,果然见她不满地撇了撇嘴。 「说好今日陪你的,现在?又不成了。」 他有些愧疚,当即赔罪,又道:「你先坐马车回去,这里?离兵部不远,我走过?去就好。等到事情处理?完,我再去找你。」 身担朝堂要职,休沐日有紧急事务处理?是常事,更何况像宁深这样既在?内阁又掌管一部的官员。 周岚月同在?朝廷为官自然能理?解,也不是斤斤计较要与公事争高低的人。 「你坐吧,我还是骑马好了。」她不在?意地摇摇头,吩咐人把?自己的马牵回来。 他有「腿疾」,哪有让病患走路的道理??可别让人看出什么来。 「我去陛下那?边看看。」 想起已经?有几天没见朱缨,周岚月也不打算回府了,索性改道去承明殿熘达一圈。 「好吧。」她这样说,宁深只能道。 怕她心里?不舒坦,他又许诺:「等结束了,我就过?来找你。」 「好好好,知道了,你快去吧。」周岚月推他。 --- 内务司来的太监已经?退下一段时间,朱缨依然沉默地抿着唇,盯着手边那?一摞帐册沉思。 她这心事重重的模样令人发毛,周岚月看不下去,宽慰道:「也许那?日只是绿瑚突然发疯,那?个姜桃那?么罕见,连宁深这种自小在?魏都长大?的人都没有见过?,更何况是个小宫女呢?」 朱缨无处反驳,理?智也清楚她的话在?理?,可却总是放不下心。 自己的直觉一向格外准,难道这次失灵了吗? 绿瑚进殿时还是双目空洞呆滞,见到姜桃却突然变得激动,不认识那?是何物而只是当作了情绪的发泄口,甚至大?力到挣脱干仪卫,将花瓶扫落。 真有这么巧合? 她没有头绪,烦躁地推开面前的奏疏,復又翻开案册。 内务司办事麻利,已经?将当年坤宁宫的一干用度记录悉数查清,并抄送呈了上来。 她已一一看过?,只有岁兰、桃花这类常见的花卉频繁记录在?案,其中并没有出现过?姜桃的踪迹。在?过?去数年突厥通商流入魏都的货品里?,姜桃同样查无此物。 既然如此,绿瑚根本?没有接触到这种花的途径。 「罢了。」 白纸黑字骗不了人,朱缨觉得,也许是自己多想了。 她微微一嘆,合上案册扔在?一边。 周岚月想帮她转移一下注意力,主?动道:「我方从马场回来。那?雪蹄马真是烈性十?足,可惜遇上了我。」 她眼中放光,骄傲得不行。朱缨展颜:「驯服了就好,没受伤吧?」 「当然,一匹马而已,我哪有那?么娇弱。」 「我问的是马。」 她果然上套,朱缨暗笑,表面却一脸无辜,「雪蹄马珍贵,一匹可抵千金,莫被你吓出毛病来。」 「……」 她满眼戏嚯,周岚月猝不及防吃瘪,皮笑肉不笑:「呵呵,多谢陛下挂心。臣回去定然好好对?待宝马,为它梳毛刷鞍,再用香料给它熏得处处芳香。」 从前两人常常斗嘴,今日这样的程度不过?是小儿?科。 朱缨不恼,经?她这一打岔,自己的心情也明朗了许多。 近日皇帝心神欠佳,承明殿宫人点起了檀香,不过?燃香时间太久,气味烘得人头晕脑胀。 朱缨揉眉心的手忽而一顿。 鲜花易枯萎,不耐长期运输,以此为原料的各种制品却经?得起长途跋涉,比如香料、干花瓣磨成的粉。 回想那?天的场景,花樽摆放在?殿角,从门外一路被押进大?殿中央的人按理?是看不到那?些花的,只能闻到些浅淡的花香。 而绿瑚最后有那?样激烈的反应,她们就想当然地以为她是见过?姜桃,于是沿着这一线索查。 现在?一想,万一她是先闻到了熟悉的花香,因为那?味道才发狂的呢? 绿瑚刚失心疯不久时,曾在?惶然失措中说出过?一句「贵妃娘娘饶命」,使她们的疑心集中到了景阳宫李氏身上。 现在?她被自己召见过?,北司里?又有李家的眼线…… 朱缨大?惊失色,腾地站起:「快去救绿瑚!」 她顾不得向周岚月解释,甚至来不及换一身常服,就要亲自去干仪卫司。 周岚月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能隐约发觉事情非同小可,于是也正色起来,随她一同赶往诏狱。 圣驾突如其来的到临令众干仪卫大?为惊诧,纷纷稽首行礼。 而朱缨无暇应付,跨入大?门直奔诏狱,周岚月紧随其后,同样面容肃然。 前有圣上、后有他们最大?的长官干仪使,看守诏狱的守卫自然不敢怠慢,匆忙引着两人前往绿瑚所在?的牢房。 管事不安,缀在?周岚月后面低声打听?:「大?人,这是出什么事了?苏使和韦佥事都在?里?面呢……」 「韦顺?」 若胭掌管北司,经?常过?来诏狱是正常,韦顺怎么也在?? 周岚月无来由地生出不祥的预感,问:「他来多久了?」 「不到一刻钟。苏使来得迟一些,但也相隔不大?,二人是前后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她摸不清这是什么架势,跟着朱缨一路深入。 穿过?昏暗的过?廊,临近走到拐角处时,竟隐隐听?见一阵衣衫翻腾的打斗声。 「韦顺,你疯了!」 一道女声带着十?足的愤怒和不可置信,在?空旷的狱中不断迴响。 第96章 血书 是?若胭! 朱缨与周岚月转眼已经赶了?过?来, 在看清眼前场景后俱是面色大变—— 原本关押着绿瑚的牢房此时门大开,苏若胭和韦顺起了?争执,正在里面缠斗。 而本该安然留在这里的绿瑚竟无知无觉倒在地上,颈间鲜血仍在汩汩向外流。 周岚月的怒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够了!苏若胭, 停下!」 绿瑚这个?人证何其重要, 她没功夫管他们两个?, 慌忙进去半扶起奄奄一息的女子。 陛下难得来一次, 竟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跟随前来的狱卒无不如临大敌,纷纷也进入牢房,费力将仍在打斗的两位长官分开制服。 苏若胭被押着跪下。大事?当前, 她没时间为自己脱罪, 抬首时面色激愤, 向朱缨禀报来时目睹的一切:「陛下, 是?韦顺杀了?绿瑚!」 手?下报信说绿瑚像是?恢復了?神志, 不再疯疯癫癫了?, 她听后自然高兴,想着亲自前去确认后就去面圣禀明, 岂料才靠近牢房, 就听见绿瑚的一声惨叫。 她心惊, 忙加快脚步前去查看, 就看见韦顺手?起刀落,直接杀了?绿瑚灭口! 之所以说「灭口」, 是?因为绿瑚指尖淌血,而另一手?中紧紧攥着从囚服上撕下来的一角衣袍。 上面血迹斑斑,是?还没来得及写完的招供书。 韦顺身上挂了?彩, 看起来更加狼狈。 他不能让绿瑚真的留下物证,可没想到朱缨和周岚月会来, 现在被抓了?个?正着,李家怎么保得下他? 生死当前,他从前的嚣张模样无影无踪,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浑身都?在颤抖,「陛下,臣冤枉,臣……」 周岚月一心关注着绿瑚的性命,可惜脖子上的伤口太?深,血根本止不住,不断洇湿白色的囚服,很快染在她的瑞云朱雀服上。 手?放在绿瑚鼻间,那点唿吸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 她面色凝重,就着半蹲在地的姿势抬起头,远远与朱缨相望,无声摇了?摇头。 救不回来了?。 朱缨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时候,绿瑚撑着最后一口气?睁开了?眼。 那双血红的眼紧紧盯着周岚月,几乎用?尽了?全力,颤抖着将手?中的半封血书举了?起来。 周岚月接过?的那一瞬,她如同完成?了?什么使命一样,手?重重下垂落在身侧,再也没了?气?息。 死不瞑目。 周岚月把?尸体?平放在地上,双手?异常沉重。 她展开那用?布料写就的血书,刺目的字迹歪歪扭扭,但仍可以看清内容。 但是?只有半封,上面寥寥两句,将将要写到背后指使之人的时候戛然而止,让尘封多年即将揭开的真相再度掩埋。 这封绿瑚豁出性命留下的血书被横插一脚,现在与废纸无异。 她怒极,一个?箭步冲到韦顺面前,拽起他的衣领:「是?谁指使你的,说啊!」 后者闷哼一声,早没了?与她叫板的气?焰,脸色惨白,却仍坚持着不肯供出背后的主子。 「无人、无人指使。」 朱缨一言未发,面无表情站在他两步之外,心中早已戾气?滔天。 从宫外到坤宁宫,再到北司诏狱,她的人千辛万苦捉住又费尽心力保着的人证,就这样被杀死了?。 什么都?没留下。 她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如同在看死人,「为了?他们不暴露,情愿舍了?自己的命,你还真是?条忠心的狗。」 她早知韦顺是?李家的人,只是?不想贸然打破干仪卫司的平衡状态,才一直没有动手?。 既然现在他要自寻死路,那她也没有留着他的理由了?。 他们以为只要除掉绿瑚就能高枕无忧吗?只要她还在这个?位置上,她就会一日不停地调查旧事?。 要是?有本事?,就把?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毁去,人证物证,一个?不要留。 「若胭。」朱缨望了?一眼女子,沉声简短道:「交给你了?。」 苏若胭听懂了?她的意?思?,眼睛蓦地亮了?,如饿狼闻见血腥气?,瞬间变得兴奋:「臣遵命。」 韦顺似有所觉,不禁狠狠打了?个?寒战,顾不上脸面连滚带爬过?去拽住皇帝的裙角,如同一条狼狈乞食的狗。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芙蓉面,蛇蝎心。能做北司使的都?不是?等闲之辈,他知道苏若胭的手?段,也亲眼见过?她是?怎样让那些?囚犯生不如死的。 朱缨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轻飘飘踢开了?他的手?。 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诏狱尽头,韦顺满心绝望,想抽出腰侧干仪刃先一步自绝,而苏若胭早有所料,一脚把?兇器踢出去两丈远。 「哈哈哈——」 容貌清丽可爱的女子笑得分外纯真,直教人甜进心里,在韦顺眼里却如同嗜血索命的骇人鬼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见过?佥事?大人。」 她甚至手?放在腰际,居高临下地沖他行?了?个?礼,咯咯的笑声在诏狱迴荡:「这次你可落在我手?里了?哦。」 「啊——」 忽略了?韦顺的惨叫声,她弯着眼睛,一手?拽住他头髮,拖进黑洞洞的牢狱深处。 苏若胭笑着,毫不在意?地擦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那是?方才交手?时被打出来的。 她不会忘记自己初到干仪卫司时是?怎样被韦顺欺凌的,那被打断过?的左腿好不容易接上,至今仍在隐隐作痛。 和她一块进来的女子,要么被他们看上玷污,要么残了?,要么死了?,只有她运气?好坚持了?下来,等到了?周使。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韦顺,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可要好好享受呀。 --- 惨叫声从不远处传来,周岚月看不见画面,但多少能想到韦顺现在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一盏茶前半分尊严都?不顾地沖陛下乞求饶命的人,此时恐怕是?一心求死了?。 人证被杀的怒火平息了?一些?,她轻轻弯了?一下唇角。 若胭忍了?这么多年,可算报仇出气?了?。 她还记得自己初接手?干仪卫时,里面的女子少得可怜,几乎都?是?如韦顺般乖戾无能之流。日日不干正事?,只知结党倾轧,相互争斗,下属部门的状态也是?一团乱麻,行?事?毫无章法。 这样处处拿不出手?的组织,难怪会被御监司压着打。 苏若胭是?她关注到的第一个?女干仪卫。受尽排挤和刁难的女子打定主意?要站稳脚跟,昨日出任务重伤归来,今日又被人暗算,即便如此,照样一瘸一拐去南司报备,坚持说自己明日不用?养伤,还能行?动。 有人好奇,问她为什么这么拼,她说,干仪使是?女子,北司使就也可以是?。 干仪卫司下设三部,干仪使统领全司,干仪佥事?掌南司文书,北司使掌北司诏狱。她只有一步步不停地向上爬,才能再也不被人欺负。 那张娃娃脸上挂着彩,固执又坚毅的眼神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若胭出身寒门,是?从武举一步步爬上来的好苗子,后来阴差阳错被调进了?干仪卫司。以她的本事?和能耐,原本早就应该出头,可惜立下的功劳大多被人抢了?去。 她没有靠山,又不肯服输,只能一日日在原地熬着。 周岚月不管什么人想打压谁,她只知道眼前的女子有身手?,有心劲,是?现在的干仪卫司最需要的人。 所以她用?心栽培她,提拔她,而她也没有让她失望,接手?诏狱后极少出纰漏,办事?利落又干净。 韦顺死了?,那帮乌合之众没了?老大,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她整治了?这么久的干仪卫啊,终于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周岚月颇感欣慰,心头微轻的同时,注意?力又回到眼前绿瑚的尸身上。 绿瑚死在了?诏狱,她身为干仪卫长官难逃罪责,本想随圣驾离开这里请罪领罚,但朱缨却要她留下。 想想也是?,北司使领命有要务,无暇管顾诏狱事?宜,自然该她干仪使亲自处理这具尸身,不能假手?于人。 她重新检查了?绿瑚的尸体?,仅有脖子上一处利落的刀口,直接切断了?血管,身上其余地方并无伤处。 非要说的话,就是?右手?手?指见了?血,是?为写血书自己咬破的。 再看地上随意?扔着的半封血书,上面虽然有字,却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韦顺啊韦顺—— 想到那无能又煳涂的杂碎,周岚月唇角再度放平。 她是?真的没有料到他会这么沉不住气?,竟蠢到亲自出手?杀了?绿瑚,这对他自己来说无异于自寻死路。 况且,有私杀囚犯的罪名在,李家肯定不会出面保他。 只是?可惜,即便她们对李氏的疑心只增不减,可现在人证物证皆失,她们什么都?做不了?,直接陷入了?被动。 或许这也正是?李家的目的。毕竟韦顺只是?一枚小小棋子,捨弃他保住整个?家族的荣耀,实在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诚然干仪卫少了?个?大祸患,可周岚月的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她轻嘆一声,正准备把?这具冰凉的身体?放平,却在瞥见那只蹭满泥土的手?时微顿住—— 在绿瑚的右手?上,有两根手?指的指腹沾有血迹。 寻常人写字都?用?食指,哪有人写到一半还要换一根的,一共就写那寥寥几字,还要咬破两根手?指? 周岚月凑近了?看,发现一根手?指上的伤口较为新鲜,血凝固不久,应是?方才咬破的,而另一根的状态则明显不一样。 那小小的伤口已经将近癒合,血迹却没有擦去,干涸在皮肤表面。 第97章 长跪 看来这两处伤口并不是同一天的, 其中一处的时间要更久远一点。 可是连伤处都即将癒合,为何血迹还不擦去,要保留在?手指上呢? 是绿瑚有心要提醒她们什么? 周岚月越想越觉得可能,在?尸身的衣裙腰间摸索搜查过一番后, 没有异常。 她站起身, 打量观察牢房四周, 试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诏狱以严规酷刑为名, 自?然不会有什么舒心?的住宿环境,牢房中通常一桌一薄被,地上草草铺一层茅草就算齐全。 她转了两周, 忽而目光一定—— 那茅草铺的不均匀, 有的地方就会露出坑坑洼洼的地面, 正是这?样一小处不起眼的坑陷攫住了她目光。 那块地面本该只有泥土的, 偏偏溅上了一点血迹, 隐蔽而又?刺眼, 像无意中沾上去的。 真是「无意中」吗? 周岚月的心?莫名狂跳起来,如同受到了什么指引一样, 把牢房地上的茅草一点一点扒开。 她动作越来越快, 到了最后, 墙角堆积着?的也被她一把掀开。 那一刻, 她瞳孔剧颤,如被点穴那样定住, 却又?感觉什么都?想通了。 「来人,快来人!」 那光秃秃的墙壁上没有别的,只有鲜血写就的供词悉数留于其上。 洋洋洒洒, 字字清晰,远远望去仿佛生长?着?簇簇靡艷诡异的血花。 --- 乌木嵌石屏风后整齐地摆放着?一排烛台, 昏黄的烛光在?空中摇曳,近处香案上还点了香,像是在?祭奠什么人。 屏风外,棋桌前战事正酣,对面身穿丹色官服者手执白子?。 随着?一子?落下,先前费心?布好的部?分残局顿时连成?整体?,成?重重包围之势。 再看黑子?那边,一大片都?成?了无用的死棋。 局势瞬息万变,白子?已然脱离不利处境,反是先前强势又?霸道的黑子?陷入了颓势。 「卧薪尝胆,一子?封喉。」 朱缨赞嘆一声,即便败局已定也不恼,「许卿的沉稳,朕恐怕一辈子?都?学不来了。」 皇帝今日的衣着?格外素净,周身未有金红锦绣,反常地选了一身白底浅青团花的缎子?裙,鬓髮间也仅用珍珠素银作点缀。 素日艷绝的面庞无端失了些红润,瞧着?略显憔悴,眉眼多出几分凌厉来。 「陛下年华正盛,尚有千秋万岁,还多得是磨练心?性的机会。」 许瞻听罢含笑,自?嘲道:「臣这?一抷黄土盖骨的人,眼见庸碌半生,也唯有此道还算拿得出手。」 「若连许卿都?称得庸碌,朝堂恐怕就再无可用之人了。」朱缨一哂,把指尖拈着?的棋子?撂回棋盒。 放眼整个朝堂,臣子?大多敬她畏她,对弈时每每束手束脚不敢使出全力,只怕惹了圣怒。许瞻是少?有的一股清流,从不掩藏实力放水相让,让她也能尽兴厮杀,感受到棋逢对手的愉悦。 棋局结束,她主动道:「说起来自?打统一铸币,地方呈报上来的财政事务都?条理不少?,办事便利了许多。」 许瞻身担要职,对这?些事宜自?然瞭然于心?,圣上提起也能熟稔答话:「正是如此。各地文书记录清楚明了,便省去个中许多冗杂程序,尤其方便了吏部?年末的官员考核。还有户部?,想来严尚书也能省心?省力了。」 诏令初下时,朝廷曾派遣户部?属官至各地督察,而今已经过去近一年时间,据各州财报来看确实推行十?分顺利,中途出现过的一些问?题也及时处理妥当,总之没出现过什么大的波折。 朱缨却不见有多么欣喜:「天高?皇帝远,朝廷想了解的事皆要仰仗地方官府,千里?传来草草一纸文书,怎知不是瓦垄宜栽树,阴沟好驾舟。[1]」 「陛下是担忧有人为政绩欺上瞒下,煳弄朝廷?」 许瞻瞭然,「陛下若不放心?,大可派遣一位信臣前去巡查一番,也能为陛下传回可靠的消息。」 「依许卿之见,该是何人担当此职合适呢?」朱缨也正有此意。 「臣不敢妄断,但以为应是积威足够的位高?之人,才不至被心?怀不轨者欺瞒了去。」 「你是说谢韫?」 朱缨沉吟片刻,之后没有给出回应,而是不带情绪的一句:「此事朕已有数,容后再说吧。」 许瞻垂首:「是。」 这?一小插曲很?快结束,她一笑而过:「再陪朕下两局。」 君臣两人重新执棋。 照水从门外进来,低声请示:「陛下,众位大人已经跪了一个时辰,这?……」 朱缨落子?的动作一顿,收敛了所有笑意,冷声道:「那就让他们?跪,不必理会。」 幸好周岚月细心?,从牢房的墙角发现了绿瑚提前留下的字迹,使她们?追寻已久的真相大白于世。 若非如此,这?背后的种种不堪恐怕就真要长?埋地底了。 绿瑚知道李家不会容她,于是先一步在?牢房中写下招供书,至于那天被韦顺截胡的半封血书,只是她为骗过他们?刻意做的幌子?。 她早就不想活了,而终究被朱缨的话说服,把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公之于众,算是为过去的煳涂付出了代价,全了与宁皇后的主僕情谊。 能干脆利落死在?韦顺的刀刃下,是她为自?己选好的解脱。 朱缨话语丝毫不带犹豫,令许瞻不甚贊同,「陛下,外面跪着?的有内阁辅臣、六部?之长?,皆是朝堂股肱,终是要顾及几分颜面啊。」 「朕早说了让他们?回去,是他们?不肯,难不成?要朕真的遂了他们?的意,把李氏从冷宫体?体?面面地放出来?」朱缨语气不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她已经派人去内务司查过记录,那一年大魏与突厥开放互市,不少?罕见的香料流入皇宫,其中就有两三盒姜桃香饵,被父皇做主赏给了景阳宫。 当年绿瑚在?坤宁宫当差,但并非得脸的贴身女官,只是负责洒扫宫殿的小小宫女。李贵妃花重金将其买通,指使她在?坤宁宫寝殿的香炉里?添了少?量的姜桃香饵,而那一匣德宁劣币正是所谓的报酬。 只是后来绿瑚出宫时心?中不安,于是把那些钱留在?了宫中,阴差阳错为她们?提供了这?一重要的线索。 母后本不喜焚香,但当时身体?抱恙,夜里?总是不得安眠,便常点上檀香作安神之用,姜桃香气浓郁,与檀香混在?一起时就被压下去几分,不易被发觉。彼时坤宁宫寝殿中摆放着?岁兰,与姜桃相配便产生了毒性。 朱缨深恨李氏居心?之歹毒,却迟迟无法将其发落,原因是经御医司查验,岁兰与姜桃相遇虽有毒性,但极其微弱,长?时间嗅闻会使人身体?虚弱,却远不至死。 这?样说来,李氏并非害死宁皇后的真正兇手,但依旧藏有谋害国母之心?。 同时,指使绿瑚、擅用劣币,其中种种真相大白,先前有关德宁劣币案的一切疑点就都?说得通了。 朱缨自?认已经足够仁慈,没有开罪整个李家,只是将李氏打入冷宫囚禁起来。李家却不领这?个情,李士荣一人求情还不够,竟敢纠集一众世家臣子?一同长?跪承明殿前,想要逼她让步。 这?一招既然使出来,等于是把李家多年来积聚的势力摊开,好让她清楚明白地看见朝堂上有多少?是他李士荣的人,继而生出顾虑和忌惮之心?,最后如他们?所愿放李氏归景阳宫。 李士荣对自?己这?个妹妹,还真是亲情深厚。 可惜朱缨吃软不吃硬,从来不是因强硬和威胁而屈服的人。谁敢害她重要的人,她就一定让谁偿命。 既然有这?么多大臣追随李家,那许瞻呢? 今日他与自?己下了这?么久的棋,难不成?也是为了来当说客? 朱缨盯着?对面的长?者,言语间带着?几分危险:「许卿与李家形同陌路多年,一向最令朕放心?,为何今日却替其说话?莫不是忆起亡妻,打算与妻弟重修旧好?」 许李两家曾为姻亲,许瞻早亡的妻子?乃是李氏上一任家主,亦是李士荣与景阳宫那位的嫡长?姐。许家清正,李家却行事放肆无端,许瞻不愿与之为伍,自?夫人去后就主动疏远了。 正因如此,朱景与朱缨父女才能放心?地重用他。 而今想想,李夫人与宁皇后同年过世,距今已经有十?余载,许瞻从未再娶。许府上虽有不少?庶出子?女,嫡出却始终只有那一位,身上流着?许家和李家的血。 许瞻听罢一惊,立刻跪地,「臣绝无此意!」 望着?老臣俯首的惶恐模样,朱缨不言,心?中却再度涌起一阵异样。 先是谢韫,再是许瞻,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如此喜欢猜疑的人? 难道非要等到对自?己好的人彻底寒心?,她才能改掉这?个毛病吗? 可她明明不想这?样的。 朱缨惊惧地意识到,她的情绪似乎不再完全受控于她自?己了。 她撑着?镇定,对许瞻抬手:「只是一句玩笑,快起来吧。」 「谢陛下。」 许瞻起身,即便知道可能惹天子?不快,还是直言道:「非是臣别有用心?,只是李氏势力不容忽视,还有其他家族作拥趸。唯有君臣和睦,方能保朝局安稳啊。」 第98章 赠礼 这个道理朱缨何尝不知, 她当然是最不愿朝堂生乱的那个人,理智一回?笼,就?更清楚慎重行事有多重要了。 家丑不可?外扬,现在突厥使团还留在魏都没有离开, 这样的事要是传出去, 平白给人看了笑话。 可以李士荣为首的人蹬鼻子上脸, 如今是明晃晃地在挑战天?威, 她忍不了,也?不想忍。 既然不能立即动手,就?让她先送他们一份小礼。 那些大臣敢陪着李士荣一起跪, 无非是觉得法不责众, 自己这个皇帝奈何不了他们, 既巴结了李家, 又博得个忠贞死谏的好名声?。 可?她要是捏着他们的死穴呢? 朱缨冷静下来, 瞥了一眼角落静静燃烧的香火, 那是她为祭奠亡母亲自点上的。 她收回?目光,改沖许瞻一笑, 「两炷香的时间, 朕就?能让他们悉数退下。爱卿信不信?」 「两柱香?」 老臣面露迟疑, 而朱缨依旧从容, 把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 这一子的位置尤为重要,顷刻间, 黑子再?次如上一局那样占据了上风。 「工部错帐,礼部构党,刑部偏私。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烂事, 偏偏拿朕当傻子,以为自己手眼通天?可?以瞒天?过海, 可?是许卿,朕手下的人也?不是白养的。」 她把过去查出的桩桩件件事都拿出来,依照大魏律法,小可?贬谪降职,大可?抄家除籍,把柄在手,全在她一念之间。 「这一次,朕就?和?他们互相透个底。」 - 晨起寒霜未融,又迎来了一场大雪,偌大的殿宇前落满鹅绒般的雪花,渐渐堆积成厚厚一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雪迹和?泥土混在一起化成水,染湿了台阶。 茫茫雪地里,着官袍、戴官帽的臣子黑压压跪了一片。 这次来的众人都是文官,身?体远称不上强健,像在寒风里长跪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无异于酷刑。 果不其?然,已经有人将要撑不住了,绯衣绿袍摇摇晃晃,若非身?边有人扶着,恐怕就?要歪倒晕过去了。 已然过去许久,却始终不见?殿内有反应。里面的皇帝迟迟不发话,外面为首的那人又心思决然,非要跪出个结果才肯罢休。 李家有事,自然是李家人着急。天?寒地冻,他们既不姓李,又何必在此活受罪? 现在跟着冒险,虽然讨好了李家,保不齐会惹怒陛下。 风霜不停,众臣肩头留下一层薄雪,明显躁动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李士荣依旧跪得笔直。 在他身?后,吊梢眼的臣子面露动摇,低声?试探道:「李兄,想必现在圣上正在气头上,我等在此也?跪不出个结果来。何不忍耐几日,待风头过去再?行筹谋?」 「怎么,难不成你也?觉得吾妹有罪?你别忘了,是谁扶持你们唐家到?现在的位置。」 他明显听不进去,冷睨身?侧人,暗含威胁的话语令众人都听得见?:「你们想做逃兵,可?要掂量掂量后果。你们做过的那些事,我都一一替你们记着呢。」 众臣听罢无不神色惶恐,议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身?后没了动静,李士荣冷哼一声?,依旧固执地跪着。 凡是今日随他一起来的,要么依附李家发迹,要么受过他的恩惠帮衬,李士荣心里明镜一般,更对他们做过的事了如指掌。 借他人之势拿来的利益和?辉煌,悉数进了自己口袋吞得干干净净。如今他人落魄就?想一走了之,安然置身?于事外,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一旦李家失势,他们也?别想好过。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疾步声?,众人疑惑回?头,北司使苏若胭带着十几个干仪卫鱼贯而入。 属于瑞云朱雀服的赤金色自带威仪,很快包围了承明殿前整片外院,也?困住了所有跪地不肯离去的大臣。 自女帝上位后重新启用干仪卫,就?给予了这一机构极大的特权,上可?缉查官宦贵族,下可?镇抚渔农百姓。下设诏狱的北司更是深受宠信,原本独属刑部的刑审之权也?分去了一半。 北司的人在这时过来,意欲何为? 嘈杂声?再?度渐起,李士荣直视年轻的女子,眼神阴寒质问:「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苏若胭料到?他会问,一笑答道:「李大人不必担忧,陛下传唤我等前来可?没有别的意思。」 「众位大人年事渐高,身?子骨可?不比从前,万一跪坏了可?怎么好?陛下爱重诸公,听说此事后立即召我等过来守卫看护。」 她依然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杏眼扫过一众臣子,微微抬高声?音:扣qun:扒霸三〇泣七捂伞六看最新完结肉文清水文「不论在场何人有闪失,以干仪卫的办事效率,必然可?以迅速送其?回?府休养。另外御医也?已到?位,如此,大人们尽可?放心跪了。」 官袍单薄,众臣在雪中已经手脚麻木,听了这一番话更是脸都绿了。 跪了这么久,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样的回?应,天?子颜面为重不可?让步妥协,哪怕一怒之下强行赶他们离开也?好啊! 唯有李士荣毫不动摇,明明脸色阴沉,却还挤出了一个笑:「那就?谢陛下关怀,辛苦苏大人了。」 「李大人言重。」苏若胭面色不改。 沉钟復响,辰时已过。 李士荣不理会围在两侧的干仪卫,双手托举象牙朝笏越过头顶,再?次高声?请命。 「太妃娘娘冤枉,请陛下明察!」 旧事时隔多年,谁能记得清清楚楚,区区一个老宫女的疯癫之语,算什么证据确凿? 皇帝想凭那一纸所谓的供词就?定罪,未免太过轻率。 他李士荣只有一个妹妹,当年为家族入宫为妃,葬送一生仕途已是委屈,如今芳华逝去,怎能在冷宫那样的凄寒地度过余生。 更何况…… 李士荣眼一眯,敛去藏匿的戾气。 更何况,就?算是再?狠再?惨烈的谋杀,用在宁檀那毒妇身?上也?为过,不是吗? 念在宁家满门忠烈,人丁凋零的份上,他没有迁怒宁深对其?下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他目光阴鸷,不动声?色望向眼前殿宇。 透过紧闭的乌木悬窗,可?以隐约窥见?两人隔桌相对而坐,是朱缨,还有许瞻。 到?了这般境地,你会不会顾念长姐的旧情,帮衬我一二? 苏若胭立在一旁,出言相劝道:「贵太妃借香料暗害故太后娘娘之事证据确凿,李大人这又是何必呢?况且陛下并未降下重责,只是令娘娘迁居冷宫,如此已经是法外开恩。以李家如今的地位,何苦执意与圣上过不去?」 她向后望一眼,有些看不下去地啧声?:「这天?寒地冻的,瞧宋伯爷和?郭长史的状况实在不好,真是不容易。」 李家显赫百年,与许氏一样享一等国公食禄尊荣,几代积攒下的荣勛更是不计其?数,就?连以军功发家的宁氏也?不能与其?比肩。若能安分度日,不生出别的心思,就?算不能再?出栋樑之才,这些家底也?足够几代人荣华无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可?惜这些人不能认清现状,非要与陛下对着干。 「证据确凿,苏大人是指那个死去的疯宫女留下的血字吗?」李士荣不关心其?他人怎么样,冷冷逼视着她,尽管跪地身?形矮一截,气势却分毫不减。 他话中似有所指,讽道:「干仪卫内部一向是出了名的热闹。如今韦顺已死,绿瑚又写?下供词,可?谓一石二鸟,干仪使既失了助手,想来苏大人很快又能高升了。」 自周岚月上位以来器重苏若胭,南司佥事这个二把手比北司使高一级,反而受到?排斥。 韦顺死了,苏若胭顶上他的位置是迟早的事。 他话语不善,令苏若胭目光一寒:「李大人的意思是,干仪卫司伪造证据制造冤案,行剷除异己之实?」 没等他说话,殿门一响,身?着官服的女官出来,身?后跟着一行小黄门和?侍女,个个手中端着托盘,里面像是放了什么奏章文书。 照水立于阶前,对跪着的众人道:「陛下口谕,雪日天?寒,请诸位大人即刻回?府。」 探陛下的口风并不强硬,众臣不敢悖逆李家,即便?心中叫苦连天?,也?只有继续跟在后面,端端正正跪着。 李士荣对他们的态度感到?满意,一面开口道:「太妃娘娘无故蒙冤,恐难服众,臣等愿长跪雪中冒死进谏,求陛下收回?成命,以保天?子英名!」 「天?子金口玉言,圣旨一下岂能收回??莫非诸位大人煳涂了。」 照水声?音微寒:「太妃谋夺后位欲加害中宫娘娘,此事铁证如山,何来『蒙冤』一说。李尚书关心则乱,说话可?要记着分寸。」 女官言语滴水不漏,何尝没有透露出殿中那位不会让步。 终是要顾忌君臣礼仪,李士荣咬牙,压着声?音一字一句:「太妃娘娘秉性纯善,多年来更是深居简出,岂会有觊觎后位之嫌?此事疑点重重,陛下如此贸然结案,李氏不服,众世家不服。」 不服? 照水环视一周,抬高声?音问其?他人:「诸位大人也?是如此想吗?」 众臣皆低头不语。 无声?就?是默认。照水见?状也?不再?客气,冷声?道:「那就?请大人们坚持所想,待本官把东西?拿出来,也?不要瑟缩反悔。」 「劳烦苏使,可?要牢牢守好整个外院。莫要让今日之事传了出去。」 她侧身?对苏若胭道,有意无意扫了一眼众人,「毕竟要以诸位大人的名声?和?人头为紧。」 苏若胭一笑,自是满口答应:「照水大人放心就?是。」 随着高大的漆门重重关上,所有人都封闭在了承明殿这片外院中。 众臣心头一阵惴惴,总觉事态不对,却不知究竟是何处异常。 第99章 旧势 照水颔首, 迳自?从身后跟随的最近一名侍女手中拿起一封奏疏,打开。 「康乐十三年?秋日,工部检修平州水利,实际花费仅为拨款额的半数, 剩下的银两无端不知所踪。」 她目光直直射向吊梢眼的大臣, 继续道:「检修结束后不到一月, 唐尚书身边的管家?频繁出入钱庄, 每次前去皆出手阔绰,交易数额相当之大。可惜此人办事不力,未能依大人之命顺利毁去帐目, 几经辗转反到了干仪卫手上。」 唐正江一顿, 面上迅速失去血色变得惨白, 心中亦惊疑不定?。 怎么会, 那帐目竟没被毁掉, 胡全这刁奴骗了他!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本以为早无隐患,怎会被皇帝查了出来?久远至此尚且无所?遁形, 那近几年?的事?…… 桩桩件件加起来, 可都是?抄家?和杀头的大罪! 唐正江一向唯李士荣马首是?瞻, 哆嗦着手慌忙看向他, 试图寻求庇护。 得不到回应,满心惊慌的臣子顾不得什么阵营什么依附, 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控制不住麻木的双膝,摩擦过冰寒入骨的残雪,悄然?向后退缩半步。 照水不理会, 从小黄门手中拿过另外一封信件,理性不带情?绪的声音逐字逐句, 如同对死刑犯的冷漠宣判。 「康乐十六年?二月,孙府名下田庄与附近农户生出纠纷,孙长史纵容手下侍从以暴力镇压,事?后不见补偿,反强占百姓良田八十七亩。」 人群中大臣震惊抬头,照水继续:「失了田地的农户前去刑部击鼓鸣冤,案子分到郭侍郎手上至今未见回音,何以一拖再拖,原是?郭孙两家?暗通曲款,早已以钱额财宝私下作?结。」 「去年?新科进士入仕,薛阁老倾心于新上任的文渊阁女官林典史,欲逼其入府为妾,其不愿,阁老便捏造谣言毁其仕途,斥其私德败坏行为不端,有了如此恶名,足够林典史在这八品的位置蹉跎半生了。」 随着女官一件一件道出往事?,阶下一派刚正忠贞之貌的臣子再也不能保持原来的冷静,被点名的人面如土色,俯首雪地中抖如筛糠不敢起身。 那些?未被提起的人神情?也没好到哪去,毕竟别人的事?能被皇帝查出,自?己就能如此幸运地免于受难吗? 今日来的人里面,可没几个手上干净的。 李士荣心头因惊异和恐惧而狂跳,低下头撑住冷静,思绪飞转考虑对策。 是?了,朱缨不是?无能易骗的小丫头片子,她有足够的政治敏锐,还?有一干得力的文武心腹来发?号施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干仪卫、诏狱、红缨军,还?有…… 渐台,四通八达的情?报网。 「陛下本不愿重提旧事?,奈何诸位大人实在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 照水搁下最后一本奏疏,对众人发?出最后通牒:「今陛下口谕:太妃李氏投放香料谋害中宫一事?罪无可赦,如有人胆敢求情?阻拦,视与之同罪。至于昔日罪责是?大是?小,全在众卿一念之间?。」 说罢,她不再多留,令侍从把那些?「罪证」发?下去,身影消失在内殿深处。 若说前半段话是?公事?公办,那么最后一句就是?赤裸裸的威压,言下之意就是?:若你们识时?务,莫再跟着李姓挑衅皇家?,她不介意让那些?旧事?继续埋藏下去;若执迷不悟,就休要?怪她翻脸无情?。 天子金口玉言当前,先前令众臣畏惧不已的李士荣顿时?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只要?他们及时?醒悟向圣上投诚,即便得罪了李家?,有了天底下最尊贵之人的庇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哪怕在争斗中成了被殃及的池鱼,起码能保全一条性命。 时?至现在,所?有人才明白北司使奉诏前来的用意。一是?以武力见威慑,二是?就站在这里,反正有罪名在前,如果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即刻就可以押入诏狱受审,复查昔年?旧事?。 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打算与他们讨价还?价。 唐正江率先屈服,但不好独自?离开,犹豫着拉住那人手臂劝说:「李兄,大局要?紧……」 李士荣此刻已然?不再抱有希冀,他知?道,今日将是?自?己与朱缨最后的较量。 所?以,他只能破釜沉舟,尽力于险局中搏出一条血路。 「你们若还?信我,就留下来。」 他说:「你们跟随我多年?,只要?李氏势力未衰,就不会看着你们白白丢命。」 诸家?一直追随李氏,此事?不假。年?岁沉浮间?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有的得了默许,有的是?充当帮凶,如若真的暴露于世?,别说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就连李士荣自?己也罪责难逃。 也许皇帝根本就是?知?情?的,纵看整个朝野,所?有人都低估了她的耳目之灵通。 李士荣,李贵太妃,整个李家?,甚至静王朱绪,他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至于他所?说之语,前有王良兴替罪,后有礼部心腹献祭、韦氏颠覆,一桩一件面前,这番话的可信度能有几分?终究显得苍白了。 李士荣有所?觉,勐地转过头去,惊怒道:「你们敢——」 然?而,这次没有人再理会他的话。 有人面带挣扎站起了身,动作?因长时?间?跪伏而略有踉跄,却又分外坚定?,不带丝毫留恋。 只要?有一人打头,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起初离去的人只有三三两两,很快变成了七个,八个,九个······ 离他最近的唐正江也终于下定?决心,最后望他一眼,缓缓直起了冻僵的双腿。 漫天的雪下得愈发?大了,有几片落进男人的眼睛,从木然?的眼眶直直冷进心里。 到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寥寥几人。李士荣跪在原地,只剩一具傲然?的皮囊不肯受降,内里的五脏六腑已经化作?死灰。 显赫已成过往,豪势燎作?尘烟。 旧时?王谢堂前燕…… 他输了,彻底输了。 --- 许瞻离去后,朱缨一人枯坐在桌前,望着满盘黑白静默不语。 两炷香已经燃尽,她从矮榻起身,脚步因久坐而略显涩滞,缓缓走向盏盏烛火明暗处。 这一局,她赢了。 不止棋局,李家?因身入绝境而焦灼难安,而她作?为明面上的赢家?,却没有多么轻松喜悦。 李氏贵妃企图加害中宫,即便并非致使母后薨逝的直接兇手,不臣之心却难以狡辩。 现在证据在手,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经过今日之事?,也让她直观看到了李家?在朝势力之壮大,就算方才她使计瓦解,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彻底剷除异己肃清其党羽,还?要?费一番功夫。 面前是?故太后宁檀的灵位,朱缨仰头凝望。 母后,李贵妃想?要?对你不利,只是?为了争宠吗? 大魏建国以来男女地位渐等,按照祖制,不论皇帝是?男还?是?女,其正室中宫皆有参政辅佐之权,可与天子一同临朝,至于其他妃嫔侍君则没有这样的权力。 后宫争斗往往夹杂着前朝利益,像宁家?和李家?这样门第出来的子嗣自?小耳濡目染,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 李氏固然?跋扈,却并不是?没有脑子,为小小情?爱做出谋害皇后之事?,朱缨不信如此简单。 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她不得而知?。 据那些?宫中老人的话,母后与李贵妃从前明明还?算交好。 炭盆燃烧需要?透风,宫人就在殿角槛窗开了个角,裹挟着风雪,不时?飘进零星半点。 朱缨立在窗前,任由冷意袭遍全身。 谢韫从宫外归来,见她站在风口不动,脚步放轻到她身侧提醒:「这里风大,进内殿去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她摇摇头,依旧远望着窗外一片雪白,低声道:「我不冷。」 他没说什么,让宫人拿了件薄披风来。 她躲了躲,依旧坚持:「我真的不冷。」 她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不耐,谢韫动作?一顿,没有强求。 从他的沉默里,朱缨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话中情?绪不佳,再开口时?软化许多:「殿里炭火烧得太旺,让我吹吹风吧。」 谢韫只有点点头,对她说了方才得知?的事?:「东大营的梁镇均主动前来上交了帅印和虎符,理由是?年?事?已高不堪大任,欲要?上疏乞还?。」 他拿过带进宫的锦盒,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方玉制元帅印鑑,还?有半枚象徵着京畿东大营兵力调配大权的兵符,花纹古朴又考究,到现在已然?传了数代。 「梁镇均。」 朱缨重复一遍名字,望着盒中之物:「半个李家?人。」 梁家?祖上不显,却与李家?有姻亲关系。树倒猢狲散,今日之事?过去,梁镇均八成听到了风声,见势不对干脆告老还?乡,倒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明哲保身。 「也好。」她笑了笑。 现在东大营的兵权完全到了她手里,这是?好事?。 诸如江北、西北这样的地方大营,日常多是?抵御外侮或主动攻伐,兵符一贯掌握在各营元帅手中,以便大敌当前及时?迎战和调兵遣将。而京畿大营以拱卫皇宫安危为要?,为防狼子野心者趁虚生乱,天子把兵符一分为二,一半由营中将帅保管,一半则放在都督府。 若一日有发?兵之需,须得两块兵符合二为一,军令方可生效。 第100章 风雪 大都督掌天下兵马军务, 地方大营呈报军务皆要经他之手上达圣听,同时掌管着一半的兵符。 这是规矩,也是这一官职之所?以位高权重的关键所在。 朱缨合上锦盒,主动牵过谢韫的手。 「明?日把所?有的虎符铜契都拿过来吧。时予, 我要亲眼?看?着它们?才能放心。」 「好。」谢韫静静看?着她?, 最后什么都没问。 他?回握她?手指, 心中悄然浮上一阵怅然若失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又好像没变。 感受不到她?从来?炽热的心跳。 不过,他?感到不安并不是因为她?要兵符, 相当于收走了他?在朝的实权。 「你手好凉, 快去炭火那边暖一暖。」 「照雪, 拿个汤婆子?过来?!」 过去的场景歷歷在目, 谢韫手指微微一蜷, 朱缨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殿外风雪交加, 他?一路骑马过来?,牵马执鞭的手也不可避免地染上寒意?。 而?她?拉着他?手, 却没有了一句提醒和关?心。 可这些小到不能再小的事, 明?明?是她?从前一次都不会忽略的日常习惯。 逼自?己忘记那些不着边际, 甚至显得有些矫情的念头,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像是急于拥有一个用于说服自?己的证明?:「阿缨, 你今天是不是累了?」 他?没有得到想要的回覆。朱缨望着他?,只轻扯唇角。「没有。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朝夕相对的女子?立于窗前,被飘进缝隙的风雪吹乱了碎发, 那目光依旧是熟悉的目光,却莫名显得疏离。 --- 秦未柳自?小学医, 从没想过走文?武科举的路子?,最近却真真切切感受了一番什么叫「两?耳不闻窗外事」。 不过他?读的不是圣贤书,而?是自?小看?到大的医书。 前人智慧浩如烟海,纵他?自?诩杏林天才,在这些古籍面前也不敢生出骄躁傲气来?。唯有沉下心来?认真拜读,也许就会有新的见识和发现。 毕竟,如果没有突厥人提醒,他?恐怕永远不会知道姜桃与兰草相配有毒这一说。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疑难病疾更是如此。这不,现在拦在他?面前的不就是吗? 其实秦未柳已经有些动摇了,因为他?苦苦找寻了这么久,至今还是一筹莫展。 一味姜桃与岁兰相撞,固然可以令人虚弱,却远不致死。 他?想着,当初宁皇后本就抱病,加之心思郁结,前朝后宫诸事劳累,种种缘由一叠加,可不就是容易使身体出问题吗? 再翻一翻,要是还找不到缘由,他?就也没有办法了。 两?人高的书架旁立着高高的梯子?,他?就站在上面,一本本翻阅那些古旧的医书孤本,一点也不怕失足掉下来?摔着。 照水从承明?殿过来?,推门走进御书馆,环视一周不见有人在,无意?中仰头一望,当即吃惊。 「你为何站在上面看??快下来?!」 「高高在上」的少年——非要算少年也勉强说得过去,不过只看?趴在梯子?上的模样,应该更像吊在树藤间的猴子?。 头髮凌乱,衣裳也邋里邋遢,哪里有平日俊秀公子?的体面姿态? 难为了照水,第一反应竟不是立马嫌弃,而?是担心他?危险。 秦九猴子?手里捧了一大摞书,听见声音艰难地向?下看?,发现来?人是谁后惊喜叫了一声,但很快露出慌张的窘态。 「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饶是猴子?也注重在心上人面前的仪态,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尊容不堪入目,于是悔恨万分,气得就差在梯子?上跺脚了。 照水没在意?那么多,忙道:「你先下来?,别摔着了!」 「好。」 他?拿着从书架上选出的书乖乖要下来?,低头一看?才迟钝地发现原来?脚下的梯子?那么高,自?己离地面那么远。 在照水面前,他?当然不愿暴露自?己害怕的事实,磨磨蹭蹭下来?两?阶,紧张地出了汗,故作镇定想要再下一阶时却没能踩实,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啊——」 猴子?大叫,随着一声闷响摔了个四脚朝天。 手里摞得整齐的书也悉数散架,一本又一本东落西?散,在空中划出几道高高低低的弧线。 照水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了一跳,连忙前去查看?他?的状况。「没事吧?」 所?幸没把他?摔出个好歹来?,但秦未柳自?觉丢了大脸。面对她?的关?切,他?坐起身,拨开盖住眼?睛的乱发,只有屈辱地摇了摇头。 「书呢?」他?后知后觉想起来?,忙寻找被自?己扔得到处都是的古书,等到把眼?前所?及的都捡起后,一数竟然少了一本。 秦未柳目光四处搜寻,巡过角落静静燃烧的炭盆时陡然定住。 那一瞬间,他?眼?睛瞪大,仿佛天塌了。 「坏了!我的书!」 他?哀嚎一声,顾不上自?己被摔疼的屁股,连滚带爬跑去炭盆面前,把掉进里面被烧掉一半的书捡了出来?。 「照水,这是孤本,孤本啊!」他?悔不当初,崩溃到几乎想给自?己两?拳。 御书馆里存放的书籍无一不是珍品,就算朱缨不罚他?,他?自?己也要心疼得三天睡不着觉。 看?着他?抓狂的模样,照水拿起那本残书,其上尚有被炭火灼烧过的余热。 她?仔细翻看?一番,又看?过炭盆里已经焦黑的灰烬,是真的没法补救了。 不过,这里面记载的文?字很是陌生呢。 照水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书?」 秦未柳生无可恋地瞅了一眼?,痛心道:「前朝,我还没来?得及看?。」 前朝所?用的是与大魏不同的文?字,照水看?不懂,但秦未柳常年翻阅各个朝代的医书,其中前朝流传下来?的尤其多,多年间也就把前朝文?字学了个七七八八。 珍本已毁的事是定局,他?不想让这负面情绪影响了照水,想着等她?离开自?己再想办法,于是转而?问:「你怎么现在过来?了,不忙吗?」 「是陛下准了假。我猜到你没有用饭,想着来?寻你一起。」 被她?这样一说,秦未柳确实感到有些饿了,答应道:「好,那你等我整理一下。」 他?把其他?完好的书放在书案,理了理被自?己压出褶皱的衣袍,眼?睛又飘回到那本烧坏的书身上。 这么厚的好东西?,全被他?一把烧了。 他?忍不住又拿起,捧着残页不忍心丢弃,翻了又翻,却在不经意?扫过某一页时停住了动作。 等等,这里面居然记载了姜桃! 他?忍着激动逐字去看?,虽然字迹被烧去了一半,但好歹还留了一半。 幸运的是,对他?们?有用的地方恰好没有被烧掉,而?是安静地躺在残缺的纸面上,等待着被人发现。 秦未柳目光锁定在一处。 某一刻,他?背后一寒,面上所?有和「兴奋」「高兴」有关?的神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惊惧、震骇迅速占据了上风,甚至出现异样的僵硬感,双手都颤抖起来?。 密密麻麻的晦涩文?字之中,写着一条—— 「姜桃性凉,忌与兰草相配,加之苏怯木,生剧毒。」 照水也变得忐忑,低声问:「怎么了?」 他?猝然抬起头,手紧紧握住照水的双肩,慌乱却问得认真:「你们?已经查清楚了吗?在坤宁宫投放姜桃香饵的真的是李氏?」 「证据确凿,不会有冤假。」 照水不懂他?为何这样问,回想起她?去景阳宫宣读圣旨时李氏的神情,很明?显是多年旧事被揭开的解脱模样,听到将要打入冷宫时毫无震惊和不解,甚至还悽然大笑。 「我——」 秦未柳抹了把脸,顾不得与她?解释什么,直接破门而?出,一路狂奔回御医院。 按照古书记载,分别从药屉中称出一钱苏怯木和二钱岁兰花,最后在承明?殿送来?的锦盒里,取出一点香味最浓烈的姜桃花蕊。 他?满头大汗,顶着鸡窝头也无暇在意?,一颗心都悬在即将得到的结果上。 被用作试验品的灰鼠原来?活蹦乱跳,当小傢伙骤然翻肚皮四脚朝天,暴死没了气息的那一刻,秦未柳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惨白,最后抱有的那点侥倖也没有了。 「快,我要见陛下——」 他?死死捏着那本残破的医书,踉踉跄跄奔了出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出大乱子?了。 --- 一声破门的重响,干仪卫鱼贯而?入,霎时间将整座偌大的宅院包围,华美精緻的厅堂不復旧日光彩,在干仪刃的震慑下蒙上一层暗淡。 「你们?要做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雍容妇人闻讯从后院赶来?,身后跟着一众子?女小辈,在见到来?人是谁后露出怒容,扬声怒道:「周岚月,你要造反吗?!」 「敢问夫人,本使奉皇命办事,造的是哪门子?反?」周岚月丝毫不惧。 曾经碍于种种原因给李家留几分情面,至少表面过得去,而?现在她?已经得知了全部真相,自?然不会再忍什么。 她?打开手中明?黄色锦绸,气势凌厉扫视一圈:「圣旨在此,王夫人,请吧!」 圣旨当前,众人心头无不一跳,不知出了何事。然而?家主不在府上,无人做主,纵有千般不甘也只能臣服。 王氏身为主母,现在成了整个家族的主心骨。她?思量片刻,带头跪下接旨。 周岚月一字一句宣读,王氏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浑身开始颤抖,在听到最后「抄家下狱」的字眼?后更是保持不住素日的得体,失声道:「这不可能!」 「万事有陛下定夺,无须夫人担忧。」 周岚月的话语看?似安抚,动作却利落不加停顿,吩咐下属:「动手!」 「是!」 身后干仪卫齐齐应声,气势汹汹快步向?院中去。 王氏见状更是惊乱,沖周岚月高喝:「你敢!」 第101章 孤寡 「夫人, 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以为李家还?像过去一样可以唿风唤雨吗?」 周岚月不为所动,望着妇人的目光没有起一丝波澜,平静地向面前人放出一道惊雷:「现在这个时辰, 李尚书?应该已经被收押面圣了。若夫人心有大局, 还?是考虑考虑如何能使圣上网开一面, 保住自己和儿女的性命吧。」 联手戕害中宫皇后、暗铸劣币中饱私囊, 在这样的罪名下?,李士荣和后宫中?的贵太?妃都已难逃一死。 王氏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无非是想诱导自己把这些年知道的事全说出来, 到?时数罪併罚, 李家再无翻身的可能。 然而她态度格外坚定, 盯着周岚月发出一声冷笑:「不劳周大人费心。」 说罢她迳自站起身, 随后身子?一侧, 竟是任由他们搜, 不再反抗了,而腰板始终高傲地挺直, 如一桿静立的墨竹。 周岚月不语, 心道李家上下?果真团结得可怕, 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想想也是, 之前王氏肯为了夫家狠心捨弃亲弟王良兴,现在又怎会听她的话, 将一切知情的事?和盘托出。 她不再浪费时间?,眼神示意下?属不必客气,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王氏不动, 李家其?他在场的家眷却没有那样冷静,纷纷想阻拦干仪卫入室查抄, 而干仪卫也不是吃素的,腰间?一柄寒光四射的雕镂凤纹短刃就足以震慑。 有人堵门拦路,有人推搡争执,李府陷入一片嘈杂乱声里。 --- 大殿里空荡荡的,侍候的宫人被悉数遣退,就连青瓷白玉制的花樽、焚香的金炉也不见了踪影,皆被在位者下?令撤了下?去。唯有丹漆窗棂与?几张楠木桌案相伴,几乎空旷到?有了回音,处处缺乏人气。 而那高阶上偏偏立了一人。 她独自站在那最高的地方,分明地位尊崇到?了极点,衣着头饰却素净简单,如同在记念什么人,背对着批阅奏疏的书?案,身形挺拔而孤寂。 十?五年,母后……十?五年了。 十?五年了,父皇没能找到?的真相,今日她终于找到?了。 朱缨一手扶住身侧的龙椅,紧扣的手指越收越紧。 她查清了害死母后的真正兇手,心中?本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什么,她莫名生出一种疲倦无力的感觉。 仿佛面前都是自己的敌人,而有心者擅长伪装,需要她一个一个亲手撕开那面具,否则就会长久地潜伏在她身旁。 等她何时疏于防备,就突然暴起咬住她的脖子?。 朱缨不发一言,静静望着龙椅后面那宽阔的壁幕。 目光所及无一处不精细,刻金嵌银制出祥云与?海水江崖的图案,龙凤盘虬飞啸雕刻在两侧悬柱上,中?间?则用金丝纹路和古朴珠玉呈现整个国境领土,勾勒出一幅万里盛世的宏阔图景。 这是大魏的江山。 作为朱家的后辈,她身在其?位,一定会不留余力守卫先?祖打?下?的基业,哪怕粉身碎骨。 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不问褒贬,只求问心无愧。 「陛下?,人已经在殿外了。」 朱缨周身顿时冷了下?来,道:「带进来。」 侍卫押了一人进殿,鬓髮凌乱,衣袍也狼狈地沾上尘土,外表没了昔日的体面,面容神态却不肯屈服。 被毫不尊敬地摔在大殿中?央,他撑起身子?,也不再顾忌什么规矩,直直抬眼迎上天子?,眸光中?满是不甘。 场上只余他与?朱缨二人,后者没有坐回龙椅,立在原地远远望着那阶下?囚,只问:「为什么?」 指使绿瑚投放姜桃香饵,与?岁兰相配使人虚弱,经过不断调查,朱缨差点就要相信此案止步于此,母后的死只是意外。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秦未柳那边却发现了异常。 如一滴水落入深潭,霎那间?打?破了所有粉饰的风平浪静。 那是一本前朝的医书?,又晦涩又偏奇,记载了众多少见的药材,其?中?就有姜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它太?过古旧,形制格式也不合规,看上去就像民间?三脚猫郎中?写来自娱的书?本,以至于秦未柳并未对它产生过多在意,险些?意外落入炭火里烧毁殆尽—— 也许反而应该感谢这一插曲。若非它差点被烧掉,可能他们永远都不会注意到?这本不起眼的医书?。 也就不会知道,姜桃与?岁兰在一起产生的毒性会使苏怯木失去原有的效用,从温润养身的好东西变成剧毒的杀人利器。 中?招之人先?是高热不退陷入昏迷,紧接着气血散乱,发作速度极快,当口?吐鲜血被人察觉时,已经迟到?没有了被救回来的可能。 苏怯木散寒润气,本是极好的补身之物,是坤宁宫经年累月需要的药材,出现在皇后每日都要喝的汤药中?。 李氏藉此机会发挥,为哄骗替罪羊为己所用而掩盖真相。 绿瑚只知景阳宫贵妃想要皇后虚弱,却没想到?区区一味香料只消嗅闻就会侵入体内,最终与?喝下?去的药物相配合,轻而易举夺去一条鲜活的人命。 在岁兰和苏怯木已经存在的情况下?,用一味姜桃一击毙命。 没人知道李氏是怎样知道这一阴毒又罕见的法子?的,手段如此缜密,明显不是她一人所为,还?依靠了宫外家族,也就是她兄长李士荣的帮助。 朱缨不关心他们是从何处学来的这种杀人方法,只想知道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和目的。 李氏与?宁氏并无仇怨,若说因?为世家争斗,她不相信。 「为什么?」 李士荣自知大势已去,对待皇帝不再有平日伪装的恭敬。面对质问嘲讽地笑了。 「陛下?不觉得这问题荒谬吗?」他问道,阴鸷的声音在大殿中?迴荡,眼中?除了不甘还?有怨恨。 这股恨意太?过于重,远胜过因?为朝堂争斗而产生的矛盾,几乎令朱缨感到?不解。 她不懂李士荣的话,紧紧盯着他:「什么意思?」 见她还?在装作无辜,李士荣心中?的怒意顿时上涌。 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冲上前狠狠掐住她脖子?,直至她窒息而死,再也无法继续惺惺作态。 一样的虚伪,一样的强装正义?,就连应对事?情时的方法和手腕都与?她那母亲如出一辙。 看似宽和良善,实则毒如蛇蝎。 他没有回答,而是勾起一个刺眼的笑容:「你是不是觉得解决了我李氏势力,身边剩下?的就全是对你忠心耿耿的狗?可惜放眼整个朝堂,有几人全心全意忠诚于你?」 他挑衅得明目张胆,朱缨无声眯起眼睛,看不出怒火,仍有令人畏惧的千钧威压。 「昭平的才能并不逊色,却因?身世无缘皇位,只能屈居你之下?,她心中?不会不甘?中?秋那日的刺客真的与?她毫无干系?周岚月为你办事?,看得最重的依旧是周家,忠孝相冲时她不会选择你!若你身上没有一半宁氏的血脉,宁深还?会这样不留余力地拥护你吗?严庚祥呢,现在无非是觉得你在位对大魏有利,以他的声威和地位,有一日你不再合他心意,他照样可以打?着先?帝信臣的旗号得到?臣属拥护,谋划另立新主!」 「哦,还?有谢韫——」 李士荣情绪激动,说到?最后却不再怨毒,反而肆无忌惮地笑了。 「战无不胜的悍将元帅,掌军事?大权的天子?宠臣……你那么信任他,为何就不知那位神秘的渐台主人,实际一直在自己身边呢?」 他话语不停,朱缨垂在袖中?的手颤抖着,明显已经深受其?影响。在听到?最后一句时更是浑身一震,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她忽然想起死在都督府私狱的那个细作,来自于天乐会,暗中?摸出谢韫是渐台主人这个秘密。 从那时起,他们就已经在怀疑谢韫的身份暴露了。 可李士荣是如何得知的? 望着女帝的神情,他面上带着解气的痛快,继续道:「怎么样,很惊讶吧?你视他为左膀右臂,甚至不惜为之空置六宫,他却无时无刻不在防着你!渐台的情报四通八达,你猜他收到?那些?重要消息,会不会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你?」 朱缨自认为自己与?谢韫早过了相互猜疑患得患失的时候,可不知怎的,当李士荣猖狂又笃定的声音传进她耳朵,直接一字一句剖开试图挑拨时,她心中?不断默念「假的、都是假的」,一边却又不可控制地受到?影响,感受到?胃里一阵翻搅。 下?面的人还?在嗤笑,她的忍耐用尽,带着滔天怒火,一手重重拍在面前的桌案上:「别说了!」 「哈哈哈哈——」 李士荣却不肯停下?,癫狂般地大笑,直唿天子?名讳大肆诅咒:「只是这样就慌神了?人心真真假假,你能看清他们虚伪的真面目吗,你以为你无辜吗!朱缨,你做不了什么青史留名的女君主,註定要像你父亲一样四处猜忌离心,被这个位置搅得孤寡一世不得安宁!」 这番话正正戳中?朱缨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也是她最惧怕,最想要逃避的。 那一刻,她脑中?有一根弦倏然崩断了,几乎是失去理智地奔下?玉阶沖向他,一只手狠狠掐住了他脖子?。 「住口?!我让你住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朱缨习武,那力道下?了死手,李士荣自然难以挣脱。 可生死面前,后者不见有任何慌张和恐惧,也不反抗,闭上眼时除了难以唿吸的痛苦,竟有几分好像等候已久的解脱。 当李士荣几近窒息,以为自己就要亡命于此时,那人却没让他如愿。 某一刻,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涌入口?鼻,他如同一滩烂泥重重跌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第102章 冷宫 朱缨如梦初醒松开手, 跌跌撞撞向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她知道现在不能杀了他。就算要杀,也?不能由她这个皇帝亲手来?。 于是,她强制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努力平稳着声音:「朕再问你最后一次, 为什么要?对母后下手?」 像魏都里这样的大?世家?, 之间?有钱权争斗很正常, 但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那道底线,若非深仇大?恨,甚少闹出人?命。 在朱缨的记忆里, 母后为人?磊落, 不屑于那些勾心斗角的阴暗勾当, 不管在前朝还是后宫都声名极佳, 无人?不称赞一声贤后。 李贵妃入宫后, 母后与之相处和睦, 还经常对景阳宫多加关照,从?未有过什么矛盾。 正因如此, 她才?一直对他们?动手的原因耿耿于怀, 也?必须问个清楚。 李士荣终于喘息过来?, 一手撑起身子, 声音又沙又哑:「宁檀在你面前,是不是从?来?都是一副温柔慈母的模样?她做过的那些腌臜事, 是你不知情,还是帮她掩埋太久,自己都要?骗过了自己。」 他抬起头, 双眼?不知何时变得赤红:「当她把手伸向我长姐的那一刻起,她就怪不得我报復!是她该死?!」 朱缨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由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什么长姐……是那位李家?的前家?主? 往事久远,但朱缨还有些印象。 李家?上一辈原本有三个孩子,次子名士荣,幼女名士薇,也?就是先帝的贵妃李氏,当今静王的母妃。 在这两人?之上还有一位长女,名为士节。 有才?华有能力的嫡长女,自然是家?主之位的不二人?选。李士节不负众望地继承了这一位置,在前朝事君出力的同?时也?把李家?管理得井井有条,手下弟妹臣服爱戴,无处不祥和安定。 后来?她嫁与许瞻为正妻,生下了独子许敬川,两大?世家?因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更加亲密。 可好景不长,几年之后,她就因旧疾復发猝然离世,也?葬送了许李两家?短暂的亲昵关系,走向陌路。 没人?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只知最终的结果令人?唏嘘。 李氏家?主、一代重臣就此陨落,李士荣接任其?位,一切逐渐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朱缨神?情惊异,第一反应就是李士荣在骗她。 那时李家?与皇室的关系远没有恶化到现在的程度,相反,李士节在政事上称得上安分守己,毫无保留地辅佐天子。 皇后欣赏她的才?能,经常传召她入宫作伴,就连小朱缨也?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 「陛下啊陛下……你竟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而后者此时也?终于确认了她真的不知情,一面感到讽刺,一面撕开那道暗藏心底的血淋淋伤口:「我长姐为何毫无徵兆地离去,你以为真是外面所传的那样?旧疾復发,呵,她根本没什么旧疾!那天她从?宫宴回来?,之所以突然暴毙,是因为喝了宁檀下在茶水中的毒!」 他的话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开,朱缨愣在原地,仿佛血液都不再流动了。 母后与李士节闺中就是手帕交,各自成家?后也?时常相见,曾经还开玩笑说结娃娃亲,要?让她和许敬川订立婚约。 毒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你不信吧?我知道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敢相信。」 李士荣大?笑,直到笑出了泪,恨道:」可事实就是如此!长姐去时还不到三十岁,她怎么忍心!」 「所以,你与景阳宫密谋杀害我母后,就是为了报昔日之仇?」朱缨声音艰涩。 李家?老夫人?去得早,李士荣两兄妹几乎是由李士节这个长姐照顾长大?,所谓长姐如母的道理,在他们?之间?体?现得最为鲜明。 李氏儿女感情亲厚,这在魏都从?不是秘密。正因有这一缘故在,世人?才?会对现在的李家?与许敬川这个亲外甥形同?陌路的事诧异不已,至今不明个中缘由。 许家?……对,许家?! 朱缨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反驳李士荣,因为慌乱而不自觉语速加快:「这不可能!一定是你们?搞错了。如果真是这样,许瞻身为人?夫合该与你一起报仇,岂会依然效忠父皇和我?他——」 @无限好文,尽在 「那是他蠢!」她的话被毫不留情地高声打?断。 提起那人?,李士荣更是又怒又不甘,恨声道:「明明知道兇手是谁,却放任那人?逍遥法外,他根本没把我长姐当妻子!还有许敬川那没用的孽子,自从?长姐去后,他就与我们?李家?再无干系了!」 不知怎么,朱缨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和噁心,在直冲头顶的耳鸣声中,那尖锐的话声都变得圆而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而那跪在地上毫无礼数的阶下囚继续不停说着,是对多年来?怨恨和怒火的肆意发泄,而非狼狈的求情讨饶。 「你母亲从?来?多思敏感,若非如此,岂会因困守深宫心思郁结?她忘不了长姐与朱景曾有过婚约的事,以为自己的姻缘险些就属于别人?,终于在那天妒忌之心爆发,对长姐痛下杀手!」 「什么果敢磊落,贤明温和,都是她装出来?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是她咎由自取!」 后面他说了什么,朱缨已经听不清了。她僵在原地,如同?手脚都打?上了镣铐,想要?捂着耳朵逃离却一步都挪不动。 「陛下,陛下!」 侍女惊乱的唿声纷纷响起,朱缨眼?前一暗,脱力软了下去。 --- 天色已暮,只有几盏宫灯照亮周围,发出柔和微弱的光。突然从?宫苑里跑出来?一个少年,一身月白单衣在昏暗中尤其?显眼?。 「殿下,不能去啊!」 「殿下,殿下!」 众多侍奉的宫人?缀在后面追着,惊慌失措的劝说和央求声此起彼伏。 而少年不为所动,如同?没听见一样在一座座宫室间?飞奔,丝毫不肯慢下脚步。 「殿下!」 从?裕静宫到冷宫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他一路跑着,在寒冷冬日里也?冒出了汗。 不知道跑了多久,脸颊耳朵因长时间?暴露在寒风里都变得麻木。 直至终于看到一个破旧冷清的大?门,他更加快脚步,不顾前后传来?的惊唿声,用尽全力将门一推—— 果然,从?内务司来?的黄门已然立在殿内。几人?听见动静回头。 朱绪顺势一望,正好看见他们?手里的端着的锦盘,里面分别放着鸩酒、匕首和三尺白绫。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突然暴起,令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黄门手中的托盘已然被扫落在地,毒酒倾洒,匕首颠坠,洁白如雪的绫缎也?沾上泥灰。 「静王殿下,你大?胆!」 办差的黄门太监大?惊失色,尖声斥道:「这是御赐之物,你胆敢毁坏!」 朱绪挡在角落的落魄妇人?前面,与他们?对峙,厉声道:「你也?知道我是陛下亲封的静王,你们?现在要?赐死?的是本宫的生身母亲!」 宫人?遵诏办事,不成想会被横插一脚,面对质问,他们?丝毫不憷,不卑不亢回道:「奴才?们?前来?送李娘娘一程,乃是奉天子旨意。难道静王殿下要?抗旨不遵吗?」 尊贵的贵太妃已成过去,现在阖宫上下谁人?不知李氏是戕害故太后娘娘的兇手? 天子盛怒之下,别说是她,就连李士荣也?自身难保,整个李家?都要?受到牵连。 与长公主朱绣不同?,静王虽为皇室子弟,身上却流着一半李家?的血。等到李家?倒下,还有谁会在意这个受陛下厌弃的王爷?八成又会变回过去那个谁都可以来?踩一脚的小可怜。 「你们?别忘了,陛下还没有下旨发落李尚书,只是令其?下狱候审。李家?尚未颠覆,你们?就敢过来?对我母妃赶尽杀绝,难道不怕事有转机,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朱绪死?死?拦在他们?面前,话语中满是威胁:「陛下身体?康健,为何会突然晕倒?万一甦醒后圣意有变,几位大?人?打?算如何应对呢?」 经歷了一段养尊处优的时间?,他立在原地与人?对峙,浑身都有了几分主子的威压。 黄门听了果然面有豫色,彼此相视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在事态尚且不明,圣旨初下,大?人?何必操之过急?左右我们?就在冷宫,也?不会逃了去。」 朱绪不动声色上前,从?袖中拿出几两碎银,低声道:「何况,就算出了什么事,你们?也?大?可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身上。倘若最后情势转圜,我们?母子逃过一劫,一定记得诸位今日的情谊。」 几人?被这一番话弄得动摇起来?。 毕竟李家?这尊大?佛的结局依然未知,像他们?这些小喽啰想要?活命,最好的办法就是两边都不得罪。 反正陛下要?的是赐死?李氏,他们?拿结果交差,过程并不重要?,依静王的意思拖延一个半个时辰也?无不可。 为首的黄门太监思索着,瞥见地上散落着的毒酒匕首,灵机一动怒斥身后的随从?:「看看,手中东西端不稳,全被打?翻了,这还如何办事!还不赶紧回去再拿一份!」 「是是!」 小黄门没主意,连忙跟随离开了。 第103章 烈火 「你何必这样费力, 没用的?。」 阴冷的?内殿里,一道低哑又疲惫的女声响起,正是李氏。 朱绪转过身去看她,眼中怨恨又哀怆, 是平时没有?的?情绪。 何必……何必! 强装的从容和威严悉数垮塌,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 狠狠攥起她手腕, 仿佛并非母子,而是日日盼望对方死去,却又在弥留之际死命挽回的仇敌。 他大吼, 如同被抛弃的?困兽:「你?们不是运筹帷幄吗, 不是不会让人发现的?吗!为什么会被逼着去死!」 李氏依然坐在榻上, 面容比之?前更加消瘦憔悴, 忽而轻笑出?了声, 在空荡荡的?殿中几度迴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她没有?回答, 而是抬头打量起这座冷清破败的?宫殿,迳自问:「你?瞧这冷宫, 是不是又破又小, 比不上景阳宫万分之?一?」 朱绪没心思?与她寒暄, 目光锁在她脸上, 却见她面露自嘲,红着眼睛道:「早在十几年前, 朱景本就要发落我来这里了。」 他愣神一瞬,旋即脑中掠过?一个令自己不敢相信的?念头,不由瞳孔一缩:「父皇早就知?道是你?杀了宁皇后?」 「他恨毒了我, 恨不得掐死我。」 李氏目中无光,早就看淡了生死, 然而想起昔日之?事,还?是忍不住心起波澜,浑浊的?双眼渐渐变红。 不过?她很快平復下来,发出?轻蔑的?讽笑:「知?道又如何?他只知?是我,却猜不出?我是如何做到的?,自然找不出?证据,也?奈何不了兄长。」 那一瞬,朱绪明白了什么。 自他记事起,父皇就对他极为冷漠,从不会特意来检查他的?课业,有?时甚至数月都不会与他相见,也?从不踏足景阳宫;在前朝政事上不死不休地与世家针锋相对,尤其是对为首的?李家。 原来,都是因为这个…… 朱绪心头如同被剜去了一块,变得鲜血淋漓。 早在他出?世前,父族与母家的?仇怨就已?经积下了。一个不受任何人期待的?孩子,当然也?不会被任何人爱护和珍视。 李氏突然变得惊乱,死死抓住他的?衣角不放:「你?舅父呢,你?舅父怎么样了?」 「他还?没死,只是被关在狱中。」 望着她疯癫又无助的?模样,朱绪感到可悲,既是为从未有?过?慈爱的?母亲,也?是为自己。 他突然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母妃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自己的?舅父了。那位出?色的?早逝姨母虽然不常被提起,却让她为了报仇偿命荒废了青春岁月,一生都独自在深宫中蹉跎。 这样深重的?手足情谊,他从未体会过?。 为了一个人甘愿豁出?自己的?性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就好,那就好……」李氏明显松了口气。 她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竟破天荒地伸出?手,去抚摸自己儿子的?面颊。 「绪儿,你?没有?见过?你?的?姨母。你?不知?道,她是世上最?温柔、最?出?色的?人……」 这声「绪儿」,朱绪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过?了。 一阵异样的?感觉袭来,他感到陌生又无措,想要躲开?,却不自禁地贪恋这份温暖,这份来自一个纯粹的?「母亲」的?温暖。 提起长姐,李氏陷入过?去美好的?回忆里,那双黯淡已?久的?双眸又亮了起来,声音也?变得亲切而轻柔,听在朱绪耳中,如同在唱小时候哄睡的?歌谣。 她缓缓走到妆檯前,打开?梳头用的?桂花油,把那一整瓶都倒在了床帷、衣裙、纱帘上。 「母亲带你?去见见姨母,可好?我们一同离开?,就可以解脱了……」 朱绪静静听着,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放松下来,仿佛陷进了软和的?棉花堆里。 他已?经可以看到远方的?日子了,那样美好,那样自由,可以抛下所有?仇恨恩怨……一切都要结束了。 于是他点点头,取下一盏烛台,亲手点燃了沾满油的?帷帐。 火势渐起,炽热的?温度熏得人眼睛发酸。 李氏浑不在意,沖他道:「朱绪,你?知?道母亲为什么甘愿不要母子亲情,也?要对你?严加管束,不惜偃苗助长吗?」 朱绪没想到埋藏心中多?年的?疑问被她轻易道出?,但如今已?到生死尽头,他顾不得什么,紧张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们李氏的?血脉,你?的?外祖父五岁可作诗,姨母二十入中枢,舅父未至三十已?然官居三品。你?不可能不聪慧,生来就该是天之?骄子。」 她说:「你?生来就担负着责任,既然流着皇家的?血,就应该成为九五至尊,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朱缨是宁檀的?女儿,你?凭什么对她臣服!」 她原本语气平静,却越说越激动。那些事,她终究没能释怀。 朱绪上前一步想要安抚:「母亲,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们——」 「过?不去!朱绪,不可能过?去!」 李氏反应激烈,立刻一把推了过?去,竟将他推得趔趄后退好几步,险些没能站稳。 她晃荡着身形,分明是对亲子说话,出?口却像是刻毒的?诅咒:「你?不可能独自幸福的?,无人喜爱,无人在意,你?註定?要机关算尽,汲汲营营到只剩最?后一口气……」 他面色错愕:「母亲——」 「别叫我母亲!滚,你?给我滚!」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 外面传来宫人的?惊唿和求救声,朱绪浑然不觉,步子凌乱地想要再度上前,火舌却猖狂地一卷,登时把碗口粗的?房梁裹了进去,砸下来时发出?一声巨响,把母子二人隔在了两边。 「哈哈哈哈——」 李氏形容狂乱,仰天悽厉地大笑出?声,毫不在意被火焰燎了衣裙下摆。 她目中映出?一片火光,几步向前靠近,隔着横木,用尽全力把朱绪一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滚!」 「我不走!」 「走啊!去夺皇位,去为我们报仇!不要放过?宁家和朱缨!」 朱绪跌出?内殿,一头磕在了门槛上,额头登时红肿一片。 他顾不上疼痛,立刻就要爬回去,在外心急如焚的?宫人看见了,忙鱼贯上前把他扶起拉住。 「殿下,不能去啊!」 「母亲,母亲!」朱绪被众人拉住不能动弹,只能看见里面那人不动如山,渐渐淹没在火海。 李氏远远与他相望,那道盯着他的?目光如同铁的?烙印,深深烙在他心里,留下血肉模煳的?痕迹。 「一定?,一定?要得到那个位置,否则,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 这是她留给儿子最?后的?话。 下一刻,一扇挟着熊熊大火的?屏风轰然倒下,吞噬了那个寂寥而瘦削的?身影。 朱绪亲眼目睹,在宫人约束下剧烈挣扎的?身子突然不动了,僵硬地如同地下刚挖出?的?尸体,除了一把骨头,什么也?没有?。 眼前是越燃越旺的?大火,他愣愣看着,双眼巡过?了全部目光可及之?处,却再也?没有?找到她。 他脑中像生锈一样变得迟钝,默默想着,刚才她不是说要和自己一起死吗? 怎么现在他没事,她却没了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想到什么,两片嘴唇开?始发抖,双手也?在打颤。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带他走。 只是想在弥留之?际唤起那淡薄已?久的?母子情义,好让自己在她死后继承她的?遗志,继续为了仇恨斗个不死不休。 无人喜爱,无人在意…… 朱绪浑身失去了力气,甩开?宫人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吼:「啊——」 差一点,只差一点。 他曾自以为是地以为,只要摆脱李家的?荫蔽,离开?从未亲昵过?的?母亲,就可以走出?不见天日的?窒息生活,获得永远的?自由和幸福。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原来,笼与鸟早就融为一体了。 --- 「陛下醒了!」 床前侍女高兴的?声音响起,朱缨睁开?沉重的?眼皮,第一反应是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无奈头晕脑胀,没等起来又跌了回去。 谢韫听说她晕倒后立刻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就在床边守着,见她脸色不佳,还?是扶着让她躺好,一边掖了掖被角。 「现在感觉怎么样?」 朱缨还?没缓过?来,没有?接话,只皱眉闭着眼,一手按太阳穴。 谢韫轻嘆,知?道她还?走不出?那件事,于是也?不再多?说,安静地接过?宫人捧着的?药碗,试过?不烫后问:「自己喝还?是我餵你??」 军营多?年养下的?习惯让朱缨早就没了过?往的?娇气,反而觉得一勺一勺餵着喝会让药更苦。 果然,她听了要起身,谢韫扶她坐起来。 碗沿凑近唇边时,她却忽然停住了,转头扫向殿中厉声道:「哪里在焚香?都灭了!」 声中又怒又慌,谢韫想起什么,再看一眼她不肯喝的?汤药更是明白,顿时感到心疼,执起她手耐心道:「放心,这里没有?焚香,也?没有?放置花瓶。」 指间传来令人安心的?温热,朱缨的?眼睫不再剧烈颤动,缓缓冷静下来。 平息了急喘的?气息,她再度低眉注视手中的?汤药,终于仰起头一饮而尽。 这一晕弄得她难受不已?,先前熬夜晚睡批奏疏欠下的?债,都在这一回爆发了。 什么气急攻心,她暗想,还?是身体不如从前了。 第104章 痛别 苦而涩的味道在舌尖喉咙打转, 使朱缨脑中清明了不少。 她漱过口,头靠在谢韫肩头,疲惫道:「没事了,让我靠一会儿吧。」 宫人识趣退了出去。他任由她靠着, 摸她垂下的乌髮, 顺滑得如缎子一般。 过了许久, 那阵晕眩感好了许多, 她直起身体下床,谢韫见状问:「你才刚醒,不再睡一会儿吗?」 她摇头, 快步要去更衣, 一边机械地说:「我去宁府找舅母, 我要去问一问当?年的旧事……」 宁皇后与李士节的恩怨乃是两人之间的私事, 郑夫人虽为宁家长?嫂, 岂会连这等事都全然知晓? 谢韫一听就知她现在状态不对, 上前拦住不让她乱来,话中意味明显:「李士荣的话也许有假, 但他们联手害了宁皇后却是证据确凿。」 朱缨凌乱的脚步停下, 一手扶住身边的桌案, 最后双腿发软, 瘫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她习惯了谋夺和算计,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眼见李家就要倾覆, 作为人君,她合该加紧攻势整肃朝堂,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可作为人子, 她却放任自己的私情越过大义,更急于?得到?那个令自己耿耿于?怀的答案。 她仰头, 哑声道:「母后不可能害人的。」 午夜梦回?时,她常常看?见母亲温婉和善的面庞,柔声细语问可有吃饱穿暖,生活是否舒心。 从将军到?皇后,母后名满天下,人人都夸赞她,爱戴她。不愿伤害任何人的人,最终只伤害了自己。 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呢? 女子唇色苍白,满面憔悴,谢韫心尖一抽,柔声回?应她:「我知道。你不信,我们就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她一边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一边却生出了逃避的心思,突然说:「有酒吗?」 谢韫皱眉,声音低而柔和,态度却强硬:「不可以。」 「我想喝。」 「你白日才吐过血,不要拿自己的身体胡闹。」 「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清楚。」朱缨那点残存的耐心和理智同时耗尽。 天阴雨湿,窗外乌云暗卷,忽而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霎时照亮了昏暗的宫殿。 转瞬即逝的亮光里,彼此的面庞也变得陌生了。 她眼眸因情绪起伏而发红,一字一句警告:「我是君,你是臣。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听从我的命令,不可以质疑,也不可以反驳!」 闪光过后,「轰隆」一声怒吼紧接而至。 冬雨寒进?骨子里,四?季常绿的枝叶被?细密的雨点连连击打,好像哀声求情。 谢韫这次没有说话。 他保持蹲身的动作,面容是平静的,可眼神却那样复杂,有滞涩,有陌生。 朱缨逼视着他,声音沙哑:「那个细作不是天乐会的吗,他已?经死了那么久,为什么会让李士荣知道你是渐台主人?还?是说渐台早已?经不再干净,成了各方势力横行?之地?!」 面对她的质问,谢韫喉结滚动,片刻后缓慢地问:「阿缨,你在怀疑我?」 他凝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连声音都变了,只是他没注意。 他满怀期待地望进?她眸子,希望能从中抓住别扭的自责和闪躲,哪怕只有半分也好。 现在的情势太混乱了,李氏倒台,旧事尚且不明,自己也刚从昏迷中甦醒,心绪不宁就容易说重?话,这不能怪她。 他想先?一步服软道歉,像从前偶起争执时那样无所顾忌地拥住她。两个人日日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谁先?求和,谁后赔罪,这些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是两心相悦的。 关?于?谁是谁非的任何道理,总要等到?心情顺畅了再对彼此讲。 然而,谢韫没有看?到?自己期盼的东西。 她的眼不再像从前那样亮如星辰,瞅着他时总是含着生机和光芒,而是遍布凌厉和冷意。 许是他的目光令她清醒过来,朱缨勐地别开眼,明明身在室内,却感觉如坠冰窟,心中悲寒。 所谓高处不胜寒,她从前不信,如今却必须承认。 登基三年,她终于?还?是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原谅我,原谅我……」 她不断地低喃,急促喘息着圈住他脖子,胡乱凑上去掩饰内心的仓皇。 谢韫感受得到?她的无措,长?臂紧紧揽住她腰,用同等热烈的回?应给?予她安抚。 一时间唿吸交缠,难捨难分,仿佛上一瞬所有的不愉快都是幻象。 然而现在,他和她心中所想终究是截然不同的。 争吵后突如其来的亲昵,一个以为是和好的开端,一个当?作最后的吻别。 许久后,两人分开。朱缨静静凝望着他的面容,那样熟悉,那样令她眷恋。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声音也艰滞起来,偏偏装作若无其事:「统一铸币已?经推行?了这么久,各地呈上的文书里都说效果很好,只是不知为何,两江一带迟迟不见消息,令我有些忧心。阿韫,你愿意回?去替我看?看?吗?」 谢韫以为她已?经调整过来,这番话却如兜头一盆冷水。 他僵住,觉得是自己误会了她的意思:「你想让我走?」 「是回?你的家——」 「你不在,那里不是我的家。」 谢韫少见的红了眼,几乎放下了所有尊严在挽留:「现在连我也变成不值得你信任的人了吗?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做皇帝,我就做你的辅臣,我们一起留在魏都,一辈子都不会分离——」 回?忆起以前的点滴,朱缨更觉痛彻心扉,如同在心口生生撕下了一块肉。 她崩溃地捂住脸,蜷缩起身子:「时予,别再逼我了。」 谢韫的话戛然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想要紧紧拥住她的双手抬起又顿住,终于?颓然垂了下去。 原来她方才说的「原谅我」,是这个意思。 裂隙不会突然显现,其实一直都有预兆,只是那时他们没有意识到?,傻傻的以为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口角。 撑了这么久,他知道,她已?经太累了。 - 「陛下,督帅怎么走了?外面还?下着雨呢!」 照雪拿着一壶酒进?来,竟见朱缨衣衫单薄坐在地上,惊道:「地上寒凉,陛下才甦醒,怎么能坐在这里?」 朱缨身心俱疲,没有让照雪扶起,只是眼神空洞摇摇头,从她手上拿过酒壶。 「再也不会回?来了。」朱缨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她还?是坐着的姿势,捏着酒壶端详,看?着里面清澈的酒液顺着壶嘴和自己指间汩汩流出,竟没来由地笑了。 她把酒壶凑近,却没能拿稳,未至嘴边已?经滚落,最终没能喝上一口。 酒香四?溢,悉数洒在了衣裙和地上。 不过朱缨没有恼怒,依旧是笑着的,只是越笑越苦涩,泪珠从眼角悄然滑落。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在今天之前的任何一天,她都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会与他永远在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父皇不能给?予母后,他们却可以许给?对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现在她终于?明白,世间纷杂,除了情爱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就算两厢情愿,也有可能遗憾收场。 他们已?不能再多爱彼此半分了。 可相爱与相守,始终是两码事。 --- 谢韫离开魏都的那天,朱缨没有去送。 随着一众人马离去,偌大的一座都督府就这样冷清下去,也沉寂了承明殿日日都有的嬉笑声。 圣旨上所写的奉命南下巡查和加官晋爵,在世人眼里都是受天子宠信的象徵,可皇宫和朝廷的人都听到?了那晚的风声。 冬雷隆隆,督帅从皇帝寝殿冒着大雨离开,没有撑伞,没有回?头。 从大都督到?江陵王,看?上去是一样的尊贵体面,实际上却是调离了朝廷中枢。南下两江一带巡查各地官府铸币实况,仿佛是个蒙受信任的好差事,然而不能再常伴天子左右,无异是失去了圣心眷顾。 这一查不知要耗费多少光阴,皇帝又不曾提到?归期,可不就是变相的驱逐吗?只不过是说法体面些罢了。 无人敢多加议论,但人人心里都门清。 这段起于?少年时的缱绻情谊,算是无疾而终了。 --- 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世家李氏谋害已?故太后的案子令举世皆惊,抄家下狱、斩首流放,景阳宫太妃畏罪自焚,一场大火,把两代?人数十年的恩怨烧了个尽。 皇帝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剷除李家后,下一步就是料理朝堂上残余的一众余党附庸。 几日之间,大臣们有的因罪被?发落,有的主动告老避祸,人心惶惶。 这样紧张的氛围里,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也异常沉默。她依旧勤政,平静地早起练武、召见大臣议事、填补各处官职空缺,尽力地把合适的人安放进?合适的位置。 有人犯错,抖如筛糠地下跪求饶,她神色不怒不惊,只漠然下令处置惩罚,只有公事公办,再无过多情绪。 处事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 这样的皇帝更令众臣感到?压迫,当?差办事自觉更加尽心尽力之余,到?底如天子一样少了几分精神气。 朱缨抱恙初愈,除了批阅奏疏也无事可做,偶尔闲暇了喜欢去花园里看?一看?梅花,累了就倚在凉亭中稍作歇息,毫不在意刺骨的寒风从裘氅缝隙里钻进?皮肤。 第105章 忠纯 整日眼前都是满眼的雪白, 有时无非再多几?点红。 她感到有些乏味,拿起一块酥饼吃着。 陈皎皎知道近来变故颇多,有心想要入宫陪伴,却忧心朱缨事务缠身反而感到不耐, 于是不敢贸然叨扰, 只经常差人向宫里送些自己做的精緻糕饼, 聊表关切之心。 这些糖水点心都是费功夫的东西, 朱缨虽不曾与她相见,一腔真?心实意却真?切感受得到。 「消雪天寒凉,陛下若感到疲乏, 不如早些回?去, 以免受凉染上风寒。」宁深关切道。 作为嫡亲的表兄, 宁深则没?有皎皎那?样的顾虑。他不知阿缨和谢韫那?晚发生了何事, 只担心她心思郁结不能释怀。 前有姑母薨逝真?相大白, 她若被?击垮, 整个大魏就没?了主心骨。 朱缨默然摇了摇头。 她不愿留在室内。里面太闷太热,让她的心也跟着捂上一层厚厚的棉, 就要不能跳动。只有身处寒冷中, 她才能感受到自?己还在唿吸, 血液还在哗哗流动。 「我问?过母亲, 前事久远,她虽不能一一谙熟于心, 却能回?忆起个大致。」宁深斟酌着开口。 为了巩固势力、保持血统,皇室与显赫世家常结秦晋之好。先帝朱景与李家嫡长女士节就曾有过婚约,然而双方并无任何男女情意, 只是由着父母之命定下的联姻之语,后来两方都心有所属, 强求无益,这桩婚事也就体面地散去了。 故太后宁檀少?年时入了军营,在魏都的好友不多,李士节就算一个。当?时看来,区区一桩没?有感情的旧日婚约并没?有影响这份友情,反而让她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真?挚和亲密。 朱景登基后,宁檀入主中宫,李士节则嫁与许家,与夫婿一起成为了帝后的左膀右臂。 逝者已矣,无人知晓个中细节,宁深无法?查清什么,只能通过老一辈人的记忆和描述,尽力帮朱缨走?出心结。 「李士节死后,许瞻至今没?有续弦,家中也只有许敬川这一个嫡子?,想必夫妻间是感情深厚的,先帝待姑母如何自?也不必说。她们都是豁达通透的人,各自?成家幸福,怎会?像李士荣说的那?样为情反目。」 宁深宽慰:「陛下英明,岂会?不懂此道理?,就知那?事发生的可能性极小。」 朱缨静静听着。她当?然明白,只是事关生母声誉,她不得真?相,那?点愁思就顽固地笼罩在心头。 - 说起许家,那?天散朝后,许瞻曾来求见她。 对于该如何处置李氏部分亲眷,尤其是许敬川,朱缨本就已经看在其父的面子?上法?外开恩,不曾令其刺字发配,流放岭南。 他闲散纨绔,但?终有一日要继承许氏,到了那?时,皇室怎能安然入睡。 况且,就许瞻本人来说,即便多年为避嫌与李家甚为疏远,但?李士节始终是他的妻子?,膝下有共同孕育的子?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李家怀着那?样大的仇恨,对母后杀了李士节一事深信不疑,一心想要报仇。许瞻为人清醒不假,但?作为夫婿,这么多年来,他心中就不会?有半点动摇? 有这种疑虑在,就算朱缨从前对他再信任,现在也不能不心存迟疑。 许瞻当?然感激于她的网开一面,也不会?不懂天子?的顾虑,所以他主动前来求见,捧着那?象徵内阁首辅大权的印鑑,称年事已高,自?请致仕隐退。 在他说完后,朱缨没?有立刻给予回?应。 许氏这一辈人丁不丰,若不算旁系,主支为官政绩斐然者唯许瞻一人而已。官场上没?有亲眷扶持而踽踽独行,还能有如此成绩,可见品行才能之高。 朱缨之所以器重他,此为重要缘由之一。二则许家子?弟不好结党,鲜有的几?个门?生官位不高,却都是踏实肯干的,让她愿意把事务交到他们手上,自?己也能放心。 许家地位高,底气?却从来都来自?家主一人,旁支亲戚实力不足,难以对嫡系进行有力的簇拥支撑。 今许瞻请辞,表面上是自?己放弃了位极人臣的尊荣和权力,但?一旦离朝,许家就再也没?有了簪缨世家本有的底气?,很快就会?退出魏都世家的中心。 如此一来,许瞻竟要摘去家族的实权势力,使整个许家退居幕后,成为享名声美誉和爵位勛禄的空壳。 朱缨沉吟半晌,问?出的却是:「许卿,李士荣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吗?」 「臣不敢断言。」 许瞻长跪面前,并未正面回?答,出口不加任何犹豫:「既无证据,臣不信他人断言,只信自?己亲眼所见——太后娘娘人品贵重,赏罚分明。本是清白之人,何需自?证清白。」 朱缨平静望着他,良久一哂,是许久没?有过的释然和宽慰:「许瞻,父皇和母后没?白用你。」 话说到此,她也明白了许瞻为何选择退守辞官。 他既然能在结党营私面前不为所动,多年独善其身,自?然也能看穿诡计阴谋,隔离任何挑拨影响。 诚然此抉择太过决绝,但?无疑是明哲保身的上上之选。经年累积下来,许氏富贵勛庸不绝,论荣勛名衔再无家族可堪与之比肩,只要族中谨慎不犯大错,足以子?孙后世代代安定无忧。 当?前女帝打压世家收权举动已成定局,与其不长眼地争斗,还不如早日退后。 当?构不成任何威胁时,自?然就不存在什么猜忌怀疑,变得无比安全了。 坚韧通透的忠纯之臣,不会?被?荣华权势迷了双眼。 「臣万死不辞。」 许瞻听言伏地一叩,言辞恳切:「除臣之外,想必陛下还对犬子?甚是挂心吧?臣愿以先帝之命立誓,小子?敬川生母虽为李氏,然其母早逝,母子?情谊极为淡薄,多年来与李家关系亦是生疏,甚少?往来,绝未参与李氏族人所谓『报仇』之事,望陛下明察!」 他话已然说到这里,虽然不是自?己亲自?查过的结果,朱缨依然心头一松。 她展颜,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意:「朕知晓了。」 许瞻走?了,朝野又会?是一番大震动。失去一干老臣会?让她短时间内捉襟见肘,但?同时也是引入新鲜血液,提拔有才干新人的好机会?。 朱缨终是应允,命人接下了他的首辅印鑑和吏部纹章。 她话语温和,却不容置喙:「许公子?在外云游已久,爱卿归家后,便让他回?家陪伴吧。」 「臣也这样打算。」终于卸下肩头重担,许瞻也满面轻松。 寒暄过后,昔日老臣叩拜行礼,起身告退,行至门?口时,又听皇帝道: 「近日事务繁杂,魏都不太平。爱卿好不容易赋闲,不如就和家中亲眷一起好生歇息一段时日,无事便不要出府了。」 许瞻脚步顿住一瞬,回?首神情依然如旧,恭声道:「臣遵命。」 朱缨目送他离去,眸色无声一暗,情绪格外复杂。 又是强制召其子?回?都,又是变相软禁全府,自?己这猜疑心可真?是强得可以。 - 一块酥饼很快吃完,朱缨啜了口热茶:「既然是往事,我只希望它到这里就结束,莫要再牵扯出许多是非来。」 「兇手已然伏法?,放心吧。」 宁深道:「近日前朝空出了不少?官位要职,陛下着意提拔心腹填补,只是……大都督一职,不知陛下怎样打算?」 掌天下军兵大权者权高位尊,非天子?极度信重之人不可担任,还必须是熟谙兵家事、军功足以服众的武将元帅。 从前谢韫在时无人不服,如今他离开,这一位置便空缺出来。 他知道现在问?这种问?题是在揭朱缨的伤疤,可事关朝廷大事,他不得不上心。 「无人可任就空置,我自?己也可以。」 朱缨心中已有了主意,低垂着眼:「天下兵权集于我一人之手,不是更安心吗?」 这样一来,皇帝直接收权于己身,确实更方便,也少?一层隐患。 她的话不合旧制,但?规矩是人定的。宁深听罢没?什么异议,道:「如此也好。」 两人说着话,远处传来一阵窸窣踩雪的脚步声,是周岚月回?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她今天没?穿官服,和宁深彼此一通气?就进宫来了,想的都是要让朱缨散散心,恐她一人憋出什么岔子?来。 然而,当?两人一左一右,围在朱缨身边时才觉察出不对劲。 作孽,他们两个成双成对让她坐在中间,这是故意来给人添堵的吧? 周岚月可不是那?种喜欢踩人一脚的假朋友,当?然不会?让朱缨受这种委屈,聊了没?多久就说想去逛一逛皇家的大花园,找了个由头熘远了,自?觉把空间留给了兄妹俩。 今已过去半个时辰,周岚月想着时间差不多便回?来了,动静闹得颇大,远远朝亭子?这边吹了个口哨:「久等了!」 宁深定睛一望,顿感不好。 她在宫里游荡一圈,回?来怎么还搬了东西?? 民间管抠门?爱财之人称铁公鸡,有人藉此调侃周岚月,她却不能苟同,还颇为自?豪地纠正——铁公鸡之语一般拿来形容一毛不拔之人,而她周某不仅不花自?己的钱,还能在一来二去中反令别人破费,沾走?一身财宝。 如此来看,铁公鸡已经不足以描述她高深的功力,该是「糖稀公鸡」更为合适! 「陛下,瞧瞧我拿了什么?」 好在周岚月这次良心觉醒,没?有干那?等缺德事,兴沖沖回?到亭子?里挨着朱缨坐下,手里抱着一小盆绿植。 朱缨不懂这些花花草草,只能看出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枝叶油亮油亮的。 她眼含诧异:「现在天冷,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第106章 要害 「我特地去花房拿的, 那?里暖和。」 周岚月心情颇佳:「听花匠说叫竹柏,怎么样,好看吧?一会儿你带回承明殿,多鲜亮啊。」 朱缨闻言别开眼, 兴致缺缺拒绝:「我不要——」 周岚月一啧, 当即驳回了她的拒绝:「这东西不香又不臭, 为什?么不要?你那?宫殿现在整日冷冷清清没点活气, 亏你也待得下去。」 李家的事在朱缨心里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阴影,自那?以后?,凡是有香气的花草都被清出了承明殿, 连安神静气的香料都成了禁物, 不许再焚烧。 整座宫室除了人以外?再无活物生机, 俨然一个仅供皇帝起居的冰冷金笼。 「……」 宫人不敢出言相?劝, 周岚月却不怕。 朱缨无法?, 默默瞥了那?盆绿青青的小树几眼, 强迫自己?接受的话?倒也觉得还可以。 - 已经在外?面闲坐许久,朱缨感?到疲乏, 便没有多留二人, 独自回了承明殿。 照水问:「陛下, 昨日伊南公主差人递了信来, 见是不见?」 在朱缨等?人料理往事的这段时间里,原本李士荣在位的礼部尚书一职由?可靠之人迅速补上, 并未招致太多不便。 紧锣密鼓的交往和商议下,朝廷与突厥使团议和一事还算顺利。 现在大致的条件和章程都已拟好,只等?最?后?的盖印和交换文书, 这件大事就?算彻底收了尾。 日前?伊格王子已经带着多数使臣踏上归程,伊南公主则留在魏都, 等?候程序最?后?结束。 朱缨听?说后?并无意外?。 伊格打得一手好算盘,想是认为和谈条件拟定后?的区区扫尾无足轻重,急于回到王庭表现;伊南作为表面上的弱势方无从选择,只有被留在魏都待诏。 殊不知看似天真的少女很是精明,就?在这儿等?着他呢。 想起伊南曾把秘密情报坦诚告知与她,朱缨担心又有异常,让照水传召她入宫。 不幸的是,还真让她猜中了。 伊南从殿外?进来,行过礼后?奉上一支信筒,看花纹样式明显来自突厥。 「记得中原有句古话?,叫做『壹引其?纲,万目皆张。[1]』陛下,我想我们抓住那?个要害了。」 突厥境内有地方名叫璜州,其?间有一大型兵器库,当地属官暗查帐目,竟发现每年制造出的兵械有三分之一流入大魏。 事情败露后?,掌管这座兵器库的管事畏罪潜逃,直穿边境,于大魏青州一带没了身影。 众人费尽心力搜查此人,进入魏国后?依旧遍寻不获,几方查探顺藤摸瓜,最?后?才发现其?早已改头换面,摇身一变成了青州守军里一名不起眼的守备官。 横过边境更名换姓,甚至改换国籍、置办新的户籍,一整套手段做下来完整又迅速,若非大魏这边早有人接应,单凭他一个突厥小官的能耐是万万办不到的。 他与人里应外?合走私官造军械,年年流入的最?终地点正是这座守军营。 青州地处极北,在这里,真正说的算的人不是太守,而是东北王陈则义。同时青州、肃州、羌州紧邻,他因军功在身练兵经验丰富,所以身领训练三地守军之责多年。 朱缨合上信,心惊之下反而显得平静。 她曾有过关于北地勾结突厥的揣测,但这种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被她抛去脑后?。 毕竟陈霖和皎皎多年一直羁留魏都,即便他们的父母用心有异,总要顾及一双儿女的性命。 排除这样的可能后?,她只忧心东北王在地方培植势力过于庞大,时间一长危及朝廷统治,于是不止一次派人前?去查探过是否有异动,自己?的心腹派去过,也曾出动渐台,但得到的结果无一不是正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她面色如常,不动声色道:「多谢伊南公主提醒,朕会派人前?去北地仔细查探。关于那?些流失的兵械,大魏必定一一奉还,不使贵国蒙受损失。」 这封信件上的内容到底只是推测,到了现在,其?实她对陈则义的怀疑之心并不强烈,更倾向于是陵州军营里出了突厥的内应,如一干将领长官之类的。 「出了这样的事,两?国都有过失,伊南这次来不是想要陛下返还军械,滋源由君羊八把三凌七七勿散六收集上传只是想与魏国互相?通个气,方便剷除彼此国内的隐患。」 伊南看出她态度不热切,最?后?加了把火:「之所以没有刚才说出来,是怕陛下不相?信,也不愿让这种丑闻流出自己?国家。那?位属官——也就?是现在青州军营的守备官曹朗,我派去的搜查之人在他家中搜出了半年前?写给仓温的密信,那?上面盖着东北王的私印,而且熟练使用了突厥文字,其?中商谈内容不是别的,正是走私璜州军械的事。」 这番话?使朱缨大为震诧,心头勐地一跳,手指扣紧桌沿。 仓温,上一任突厥可汗。 他当权时屡屡推动边境开战,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强烈的野心,妄图蚕食侵略大魏领土。 「我知道口?说无凭,陛下可能无法?尽信。」伊南继续道:滋源由君羊八把三凌七七勿散六收集上传「可惜敌对之人有所察觉,我的人在途中遇上刺客截杀,应对时保管不利,那?封信随之被毁坏。但请陛下不要对东北一带放松警惕,毕竟那?里的一举一动,或许也关系着我突厥的安定。」 伊南的担心并非毫无根据。 现在突厥可汗虽然是伊南的父亲仓云,但仓温旧部叛逃,依然踪迹不定四处为患。倘若陈则义与仓温勾结为真,届时助其?残余势力反扑,不仅大魏内部动盪,突厥也会再度陷入战火。 所以,那?个被称为曹朗的突厥人很有可能多年来在突厥与大魏左右逢源,充当两?人的信使。 如若真是如此,他们之间会相?互透露什?么消息、流通什?么资源,谁也不知道。 所谓臣属大魏的一方王侯,有可能已经被突厥人策反了。 思及此,朱缨道:「朕明白公主的意思了。」 伊南走后?,她胸膛起伏大了些,问道:「照水,今年年初北地传回述职文书,你还记得是怎么说的吗?」 稻香草长,可保三州晏然;兵强马壮,堪护半境安稳。 「众王侯驻守四方不易,多年未见,朕着实想念,想来质子们也思念父母。」 朱缨定下心神:「恰巧将近年关了,传朕旨意,命有儿女在都为质的王侯不日返回魏都,一家团聚之余,也好陪朕过个年节。」 若只是场误会,她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只看作是圆皎皎一个心愿。 若真有什?么…… 她眼神变冷,松烟墨顺着狼毫尖尖乍然滴落,渗入纸背炸开一团黑花。 --- 初日当空,密雪融融。 宽阔的府宅前?挂上了灯笼,小厮侍女在外?迎接客人,门庭若市。 「怡景郡主安好。」 「郡主生辰安,妹妹在此贺喜了。」 面对宾客的道贺,陈皎皎始终面上带笑,一一谢过,一边要招唿前?来赴宴的长辈尊者入内,分外?忙碌。 今日腊月初七,是她的生辰。 皎皎挂念朱缨,本不打算怎样庆祝,只想着到了那?日给自己?做一碗长寿面,如此就?算了了。可朱缨记得她的生辰,早早命人送来了礼物。 是件银蓝色雪云缎制成的宽袖礼衣,衣摆裙角滚边处绣满了小指甲盖那?样大的南海珍珠,熹光下光彩莹润,美不胜收。 天子重视,便给其?他人传递了信号,于是几日间贺礼无数,她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了。 「郡主面色红润,看起来身子康健了不少,当是这段时日日子舒心,真真是好。」着绿衣的贵妇人身形富态。 皎皎认得,这是睿远侯张淇,去年才把自己?花心的夫婿休了。 「谢张娘娘[2]关心。」 她回以一笑,欠身表示恭敬,又听?另一位庆阳伯夫人说话?了:「郡主得圣上关怀,有龙气庇佑,自然一切病痛艰难都畏惧而散了,可不是长命百岁的有福之人吗?」 「瞧郡主身上的衣裳,应该就?是陛下赏的那?件镶满珍珠的礼服吧?美衣衬美人,果真是名不虚传。」 听?人说起朱缨,场面话?好像都变得真诚了许多。 她不由?羞赧,连连细声客套:「夫人谬赞了。」 陈皎皎深居简出,从前?是最?不起眼的质子,空有一个郡主名号,如今蒙受天子宠眷,那?就?是顶顶尊贵的真郡主了,谁人敢不捧着敬着。 众人七嘴八舌奉承着,其?中有人问起:「听?闻陈世子抱病已久,如今不见人,是在房中歇息吗?不知可有好些了?」 皎皎摇了摇头,答:「劳夫人挂怀。家兄身子弱,仍在温泉山庄养病,恐今日不能出面相?见了。」 众人面露遗憾,继续关切了几句,很快便把这桩事忘却脑后?。 毕竟陈皎皎才是得圣心的人,陈霖在或不在,并不重要。 于是话?题又被引到皎皎身上,有贵女主动邀约:「临近年关,街上夜夜都有花灯看呢。不如今晚我做东组个局,找几家小姐同去猜谜赏灯,在广胜楼同进晚饭。郡主若不嫌弃,可愿赏光一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话?音落下,又有几家贵女应和说要同去,然而陈皎皎与她们并不相?熟。 她面露为难,婉声如实道:「对不住,陛下提前?派人来传了话?,今晚要召皎皎入宫……」 「无妨,无妨。想想也是,生辰这样大的日子,以圣上对郡主的上心程度,怎会不传召见面呢?想是要设御宴,亲自为郡主庆祝呢!」 「听?说陛下已下令命各方王侯归都过年,东北王和王妃不日就?要回来了。众位质子多年留在魏都,如今都将要与家人团聚了,难说不是托郡主的福呢!」 一想起将要一家团聚,陈皎皎微红的面颊上明显带上几分喜悦,压抑着心头激动,回应道:「高二姑娘过誉了。就?要见到父王和母妃了,皎皎确实甚是欢喜。」 众人一听?,又连声恭维起来。 第107章 乐师 招待全部客人落座后, 陈皎皎有些疲累,离席更衣。 「小姐瞧见那些人?的样子了吗?真是解气!」 昔儿见四下无人?,跟在身后小声道:「明明未向他们下帖子,偏巴巴儿地过来, 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 仿佛全然不记得从前冷待刁难我们的时候了。」 「都是往事, 过去便过去了。这样?的话, 以后可莫要再说。」陈皎皎告诫。 昔儿小声嘟囔:「奴就?是看不惯他们那副做派,只说这一次。」 皎皎没说什么,只无奈笑了笑。 天下人?皆知趋利避害的道理, 从前她无所依靠, 在魏都这权贵遍地的地方最?是不起眼, 别人?对她冷淡疏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主僕向正?厅走, 不知谁家孩童在打闹, 三?四个一路结伴叫着跑着, 闹出不小的动静。 皎皎见状莞尔,主动弯下身子, 想?柔声问一句是谁家的孩子。谁知小儿顽劣, 也不看路, 没能?及时停住脚步, 直接把她撞倒在地。 「郡主!」 侍女婆子惊唿,忙上?前围住关切。 两妇人?姗姗来迟, 看样?子是孩童的母亲,知晓状况后连连向陈皎皎赔罪。 所幸她摔得不重,由侍女扶起后对二人?道了句:「我无事, 夫人?不必介怀。」 妇人?放下心来。陈皎皎与她们客套几句,吩咐侍女带宾客归席。 「小姐, 没事吧?」众人?走后,昔儿再度问起。 她摇了摇头,才走动几步,听身后随侍大唿:「小姐,您的衣裳!」 陈皎皎回头一望,发现身后裙摆不知何时被花圃里的枝桠刮到,点缀的颗颗珍珠脱离了穿成的丝线,滚落一地。 如此?贵重的衣裳,听闻缝制所用的都是金丝银线,钉珠子也尤为费工夫,想?要修復不是件容易的事。 何况这是御赐之物,怎能?就?这样?损坏了! 「快在附近找一找!」 皎皎面色骤然变白,连忙弯腰寻找滚落的珍珠,侍女们也跟着四处找起来。 忙乱间,忽然有一双兽纹长?靴和一角直裰出现在她视线中,看装束明显是个地位不低的男人?,弯腰替她捡起了一粒珠子。 那珠子落在一旁花圃中,若非来人?眼力好,怕就?要一直埋没在泥土里了。 「多谢孟帅。」 陈皎皎直起身子,在发现是谁后感激一福,从他掌心接过了珠子。 她早命人?递出请帖,方才清点到场宾客名册未见到他,还以为他不会过来了。 孟翊作揖回礼,解释道:「军中有事务突发,处理耽搁了些时间,这才来迟了,望郡主勿怪。」 「这是贺礼,愿郡主生辰安康。」 皎皎再度道谢,命昔儿接过那将近两尺宽的锦盒。 里面是一套精緻非常的马具,有马鞍、马镫、络头,还有一些说不上?来名字的饰件,全部是用上?好的织锦布料和珊瑚玛瑙等宝石所制,一看就?知是用了心的。 真好,正?好可以配在那匹西北小马身上?。 皎皎爱惜地摸了摸,嘱咐下人?收好,对面前人?说:「孟帅之前送来的小马很温顺,也很亲人?。」 「合郡主心意就?好。」 听出她喜欢,孟翊也露出点笑意:「郡主若有兴致,大可找一日去马场放放风。马儿喜欢奔跑,会与郡主相处得很好的。」 陈皎皎想?象了一下在马背上?肆意驰骋的场景,不由心生嚮往,奈何身子的情况摆在面前,她只有量力而行,顶多与马儿一起快一些散步罢了。 不过,去马场游玩的建议确实是好,她一定会找机会试试的。 陈皎皎打定主意,忍着侷促:「好,只是马术这门学问很是深奥,陈府上?下无人?懂得。若往后皎皎有何不懂的地方,可不可以请教孟帅?」 她的话令孟翊明显一怔,但很快恢復如初,温声回应道:「当然。郡主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派人?来寻我。」 「有孟帅答允,我便放心了。」皎皎眼睛轻弯,心下松了口气。 她想?起兄长?说过的话,是喜欢她与孟元帅多走动的,她也很愿意交这个朋友。看孟帅的态度,应该也对她并无不喜之意,愿意与她多说几句话。 既然如此?,她定会珍惜这段友谊的。 --- 天色暗下来,宫里点起华灯,佳肴初上?,宴席虽不大,却?是极有排场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这算什么麻烦?改日你拿进宫来,朕再令绣娘去补就?是了,左右能?替你补好。」 坐在侧席的少女满面愁容加歉意,朱缨听罢哭笑不得:「今日是你的生辰,莫要哭丧个脸,打起精神来。」 一件衣裳而已,就?算再金贵,还能?宝贝过人?不成? 陈皎皎面上?的自责少了一点,小声道:「只是觉得浪费了陛下的心意。早知如此?,今日就?不穿出去招摇了。」 今日朱缨拿出了私库里上?好的满月酿,寿星酒量太小,只便宜了周岚月。 她一边窃喜,拿着酒盏不忘插话:「这话说的。陛下送你衣裳,还能?是让你供起来的嘛?当然是想?让你穿喽。」 于是朱绣也笑:「周大人?说的正?是。如此?大好的日子,快高?兴起来吧。」 经长?公主一说,陈皎皎想?起前段时日朝廷上?发生的事情,暗暗多了几分担忧,想?着难得有机会能?让阿缨姐姐心情好些,她可不能?扫了兴。 「是皎皎多思了。」 殿里并无生疏的外人?,她展颜,主动捧起酒盏:「兄长?不在府上?,今晚幸有诸位姐姐陪我过生辰,皎皎敬一杯。」 「满月酿甜却?醉人?,你慢点喝。」 她仰头饮酒,朱缨忙嘱咐,不由无奈摇了摇头,也一饮而尽。 「你若喜欢那衣裳,我再送你几件不同的。珊瑚、翡翠、碧玺,镶什么不行?随你挑。」 因为东北王的缘故,从前她不是没有连带着怀疑过皎皎,而今却?已下定心思。 陈则义是陈则义,皎皎是皎皎,不论最?后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她对她的态度都会如初。 她对皎皎好,是因为皎皎值得这样?好,而不是因为她是什么人?的女儿。 教坊司排了新的歌舞乐曲,今天热闹,朱缨特意命人?安排了。笙箫悠放,舞点婉转,处处是欢欣昇平的气氛。 朱缨的态度太过平静,说话时眉眼含笑,全然看不出之前消沉的样?子。 周岚月摸不清,忍不住偏头凑近右侧席位:「殿下,我瞧着她这副模样?,着实正?常得令人?害怕。这么久过去,她可与你说过之前的事?」 朱绣摇摇头,望着主位有些忧虑:「若她真能?这样?快地走出来,反倒令我安心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电闪雷鸣一整夜后,谢韫从大都督变成了江陵王,率一众部下离开了魏都。朱缨给了他极大的尊荣,甚至把江北极为富庶的几座城池赐给他作封地。 然而,但凡是了解一些的人?都不可能?看不透。调离中央至地方,哪怕是富庶之地也是明升暗贬,所谓南下巡察之职等同于没有,说句大白话,不就?是分道扬镳两不相干了吗? 朱绣没做过皇帝,当然也从未肖想?过,但能?够想?象到在其位需要承担的压力之重。 她知道近来变故太多,令阿缨的状态有些异常,仿佛看所有人?都蒙上?了一层猜疑的纱,待人?待物也提不起兴致。为了助其走出阴霾,她曾想?法子在外物色了几个面容清秀的良家少年,本想?着送进宫讨她欢心,却?也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自那以后,朱绣就?知道这种问题旁人?无法插手?,只能?自己调整,期间需要付出时间和耐心,也不可避免地要经歷坎坷,留下不平。 但身为姐妹,朱绣不希望她做出令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 阿缨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认定一个东西就?不会轻易放手?,对事对人?也是一样?。 青梅竹马,生死并肩,哪里能?够就?这么不痛不痒地结束。 这厢她们心中在想?什么,朱缨不知道,好像也没有在意,只是一心一意地赏舞听曲、饮酒用膳,认认真真在对待为皎皎而办的生辰宴。 一曲结束,她勾起唇角,扬声道了一句:「教坊司有心了。赏!」 当今圣上?一贯不喜歌舞享乐之事,教坊司冷落许久,谁料这次会被点名选中,还得到了御赐的奖赏。 众伶人?舞伎自是喜不自胜,忙垂首上?前跪拜谢恩:「谢陛下赏——」 「哐当——」 正?叩首时,人?群里忽然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重响。 上?好的古琴被摔落在地上?,断了好几根弦,是名乐师不慎踩着了前面人?的衣摆,为稳住身形一时不察,手?中抱着的琴便飞了出去。 天子面前失仪,乐师吓得不轻,忙走出队伍跪下,慌忙俯首请罪。 朱缨今日心情不差,也没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毁了兴致。 望着下面浑身发抖埋着头的少年,她没打算为难,随意摆了摆手?:「无妨,退下吧。」 「谢陛下!」乐师战战兢兢起身。 「这——!」 乐师抬起头的一瞬间,举座皆惊,陈皎皎等人?神色微变,周岚月也放下了凑到唇边的酒盏。 他的这双眼,怎么…… 众人?大气不敢出,纷纷下意识望向那最?尊之人?。 朱缨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慌乱,只是原本安坐的姿态有所改变,那双沉寂许久的丹凤眼死死盯着他。 她身子微微前倾,声音中带着某种期盼,命令道:「走上?前来。」 「是。」少年乐师不明真相,抬起头时面含疑惑,但不敢忤逆圣意,只有上?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他一步步走着,心中打鼓,可始终无人?发话,只有一直向前走,最?后走上?重重金阶,到了皇帝面前。 第108章 弗玉 天威当前, 少年惶恐到腿脚发软,跪在她脚边:「陛下……」 「抬起头来。」头顶传来一道女声。 他依言抬首,迎上上位女子的目光,顿时愣住了——他地位卑下, 从未有幸得见天颜。 原来, 天子竟是这般绝色的女子。 只?是陛下的目光令他心头微颤, 那双眸中神采似喜似忧, 浮动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明?明?注视着他,却又好像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朱缨听到自己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低首,报上自己的姓名:「回陛下, 草民沈弗玉, 宛平伯沈昌正是家父。」 门?庭衰落空有爵位的家族, 无依无靠, 不在任何势力阵营中。 「宛平伯。」她轻声?重复:「有心了。」 朱缨捏住他下巴使之抬头, 手指缓缓摩挲, 如同把玩一具精緻的玉雕花瓶。 少年容色俊秀,身穿一袭月白色长袍, 颇有一番芝兰玉树的书卷气质, 那双眼睛却如春日逢寒星, 英气而疏朗的轮廓像极了谢韫。 「你的琴弹得很好。」她说:「留在宫中吧。」 --- 接连几位重臣离开, 朝堂事务短期内周转效率就低了些,箇中要?务少不得皇帝操心。 其实近来政务不少, 朱缨腾出时?间?为?陈皎皎办了生?辰宴,结束后回到承明?殿,照样?需要?把当日的奏疏看完。 一众侍从深知天子的脾性, 故都没有出声?打搅,只?静静等待。 朱缨提笔批阅, 低着头一边问:「许家最近有什么动静?」 照水答:「很是安分?。如陛下所言,除了平日负责採买用度的小厮,其他人?一步都没有出过许府的大门?。其间?有曾经出自许氏的门?生?想要?前去探望和送些东西,也被一一劝了回去。」 「许氏一族,果真乖顺识趣。」朱缨轻嘆。 若她心大一些,足以忽略那件事,应该真的会重用许瞻直到他告老致仕。 「许敬川呢,可有回到许府?」她问。 照水为?难:「这……回来传信的人?并未提及此事。想是许公子回魏都路程遥远,尚未归家。」 朱缨落笔的动作一顿。 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就算许敬川在越州云游,接到信后返回魏都时?间?也够用,现在却还没有消息。 「不如派人?前去查探一番?」 「不必了。」朱缨摇头:「且再等三五天吧。」 许瞻及全族都在魏都安安分?分?,只?要?他们老实,就翻不起什么风浪。 一个常年在外闲云野鹤的人?,归来的路途上有波折,耽搁些时?间?也是正常。 两人?说完话?,朱缨的奏疏也差不多批完。她合上最后一本,揉了揉眉心。 照雪方才?出寝宫一趟,现在急匆匆回来了。 「怎么了?」朱缨问。 照雪脸色有些奇怪,禀报说出实情:「陛下,江如蓝把沈公子送来了,就在殿外呢,拦还是不拦?」 朱缨听言一愣,顿时?明?白了用意。 江如蓝是宫中负责内庭燕亵之事的彤史?女官,从前后宫冷清,她久无用功之处,而今总算听说皇帝往后宫带了一人?,可不就积极起来了吗? 「是带他走过来的,还是坐了青雀如意车?」 见照雪不语,她便?明?白了是后者。 这机灵的江大人?啊,直接越过她决定了侍寝之事呢。 现如今她身边无人?,贸然领了个男人?进宫,众人?操之过急会错意也无可厚非。 朱缨微哂,道:「不必拦了,让他进来吧。」 过了片刻,沈弗玉跟在照雪身后亦步亦趋进来,身上披风一脱,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素衣。 明?明?应该受了凉,他却脸上红扑扑的,动作间?难掩局促不安,行过礼后就站在朱缨十步开外,不敢再往前一步了。 朱缨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站那么远做什么,靠近些。」 皇帝之命谁敢不从,沈弗玉只?踌躇了一下就动了,几步走到她面前,又像在宴席上的那样?跪在她裙边。 「让奴来侍奉陛下……」 少年虽青涩,但明?显是经过专人?调教过的,如对待什么宝物一样?虔诚捧起她手,细嫩白皙的脸蛋随之凑近,想要?贴在她手心,像只?乞怜的流浪小狗。 朱缨一手撑着头,颇感?新奇地任他动作:「奴?你是侯伯之子,何必这样?作践自己。」 「哎?」沈弗玉小声?疑惑,动作也顿住,微愣的模样?看上去更好欺负了。 原来天子面前,不是所有人?都是奴啊。 他思考着怎么做,试探着想把从前嬷嬷教过的话?重说一遍:「那,让臣来侍奉陛……」 朱缨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而是问:「你叫什么来着?」 沈弗玉哽住。不到两个时?辰前才?问过的,怎么忘了呢? 他明?白自己只?是个不被人?放在心上的玩物,一时?有些惆怅,但完全不敢表现出来,老老实实又说了一遍。 沈弗玉。 「佐携之『扶』?[1]」朱缨挑眉,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不是。」 他垂下头,不情不愿回:「弓穿二箭之『弗』。」 朱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由失笑:「你倒是给自己寻了个好解释。」 弗玉弗玉,不就是说他不是美玉而是石头?可见这沈家对他真的毫无重视和喜爱,也难怪会不顾他的大好前程,设计献媚把人?送进宫来。 沈弗玉猜到会被一眼看穿,泄气地坐在地上不说话?。 家里看似有个伯爵的荣勛,实际上远不如表面那样?体面,年年入不敷出,身为?不得宠的庶子,没人?关注他有没有读书开蒙。新帝登基后,族中长辈说他生?了双能报答家族的眼睛,要?送他去谋个好前程。 他喜不自胜,屁颠屁颠跟着去了,结果稀里煳涂学了一堆吹拉弹唱和侍奉女君的功夫。 沈弗玉抬头偷偷瞟她,见天子微阖着眼,看上去颇为?疲倦,不过就算如此也没有损坏半点美感?,好看得如天上来的神仙一样?,幽幽烛火一照,鼻侧那一点痣最是惑人?。 能让陛下念念不忘甚至寻找替身的人?,真想见一见那位大都督是何等风采。 听说是他走了,才?轮得到自己钻空子。 趁此机会,他又去探朱缨的手指,一边侧脸顺势贴在她膝头冰凉的绣花布料上:「臣伺候陛下就寝……」 朱缨身子没动,却也没反抗,静静垂眼望着他,心中想的却是:要?是谢韫也这般姿态卑微跪着,她恐怕早就心疼地拉他起来,捏一下脸或赏一个吻,直接坐在地上和他说话?也有可能。 终究是不一样?的。 「不必了,让江如蓝给你安排个住处。」 这样?想着,她没了心思陪眼前人?周旋,把人?撂在一边,迳自起身向寝宫去。 - 洗漱过后,朱缨独自擦干湿发,见照雪神色微妙,问:「怎么?」 照雪跟在她身后,笑着说:「我还以为?陛下真打算宠幸沈公子呢。」 陛下下令留下沈弗玉,沈氏一族的富贵算是等来了。她本还感?到意外,却没想过有睹『人?』思人?这一办法?呢。 「就算真的宠幸又如何?」 朱缨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话?语中的情绪颇为?冷漠:「别说是我,就算是民间?的普通女子,与上一任断了往来,难道还要?为?他守节?」 「臣没这个意思。」照雪本想嬉笑一番逗她开心,不成想触了霉头,暗道自己太?蠢,不敢再说什么。 朱缨没心思和她过不去,只?摆了摆手:「朕乏了,退下吧。」 这不怪她。毕竟除了她们,连她和谢韫自己也以为?会就这样?两个人?在一起过一辈子。 众人?应声?退下,朱缨回到龙榻前。 近日事太?多,成堆的奏疏放在书案上,宴席赏花之类的事也只?是听起来轻松。从天不亮醒来要?一直忙碌到深夜,现在一沾床榻,那股睏倦之意便?席捲而至了。 宫人?早就铺好床被,但也只?是铺好了一侧,另一边枕被皆完好叠在床头。 没有主子发话?,她们不敢贸然整理原有的东西,只?怕一不留神揣测错圣意,惹了圣怒。 朱缨只?当没看见,平时?起居视若无物,于是一应旧物就一直留在那里。 她一手垫在脑后,阖着眼酝酿睡意。 李氏已完,贵太?妃李氏自焚而死,大火燃了一整夜,将整座景阳宫连同里面的人?烧成了灰烬。 当时?静王朱绪就在外面,在见到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后突然发了狂,从黄门?手上夺过原本赐给其母的鸩酒,险些一杯灌进肚里,好在被眼疾手快的宫人?及时?打翻。 朱绪出生?于母后薨逝的第二年,没有参与当年的事,但终究是李家的血脉。 她不愿赶尽杀绝,背上一个杀害手足的污名,只?令他于裕静宫禁足,终生?不得出。 虽为?姐弟,但最好这一生?都不要?再相见了。 朱缨脑中全是乱七八糟的事,终究不能放空自己,最后越想越清醒,反而不困了。 寝殿只?点了一盏烛台,昏暗中,一声?烦躁的「啧」分?外突兀,辗转反侧的声?响随之而至。 「什么时?辰了?」她扬声?问。 「回陛下,丑时?二刻了。」守夜的宫女听见动静忙回应,试探道:「陛下睡不安稳,可要?用一碗安神汤?」 「不必了。」朱缨道。 那东西通常是提前喝的,她现在喝,岂不是被苦得更清醒了。 她又翻了个身,一条腿伸出被子,摆成了一个毫无规矩可言的姿势。 好在床榻间?没有御史?规训,陛下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好无聊,没人?可抱。 没过一会儿,她又动了,把身侧空着的枕头竖了过来抱着,算是起到个聊胜于无的陪睡作用。 人?都走了,还白白占她这么大位置。 第109章 山庄 她气不过, 迳自挪动身体占据了大半个床,又隔着自己的被子踹了一脚那人的被子,没想到却踢到一角硬硬的东西。 脚尖摸索一番,像是个?盒子。 朱缨来了精神, 撑起身体坐起来。掀开盒盖一看,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墨玉雕刻的纹章, 是渐台的印信。 可以驱使内部任何手下, 象徵着渐台主人的印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 她长长吸了口气,突然眼眶中一酸,只有仓皇仰起头, 才?让泪艰难逆流回去。 天下世家豪族费尽门路心机都?没能窥探万一的东西, 他十?几年的心血。 一句没提, 就?这样安静地?, 拱手送给了她。 他这样做的意思, 她怎么会不懂? 上交兵权、送上渐台, 他是在用自己的行动说明——所有令她心生顾虑的东西,他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全部奉上。 她到底……到底在怀疑他什么呢? 朱缨想起从前, 自己早与他谈论过这些问题。那时正值仲春, 江北草长莺飞, 正是宜人的好光景。 月色澄澈, 军营里?的瞭望塔上,她站在他面前亲口许下承诺:「不忧不惧, 不猜不疑。」 今夜没有月亮,却?令她想起一句: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 人似当时否?[1] 她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枚印信,仿佛上面还有温度, 透过玉石传到自己手上。 朱缨还记得自己昔日的憧憬。她期盼着有一日能回到皇宫与父皇再见,如果可?以,最好自己爱的人都?在身边,人人都?能长命百岁。而她也不用担负天大?的责任,安心做好二公主,身边总是有人为她撑腰。 可?她知道这样的心愿难以实现。如若父皇百年之后由?皇姐继位,她就?做一位闲散的长公主,不管是回到魏都?还是留在江北都?好,到时开牙建府,向?新帝求一道赐婚的旨意,与江北谢氏永结为好;如若父皇希望由?她继位,她就?回到魏都?,带他吃江北没有的白玉酥和软糕,要他位极人臣,做自己最器重的心腹大?臣,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除了父皇母后之外自己最重要的人。 这些事,明明她一件一件都?做到了。 可?是时予,到了现在,我竟亲手推开你离去。 --- 生辰过后,陈皎皎一直留在自家府上,却?不是如从前那样冷冷清清,把自己闷在房中,而是因为喜悦。 一想到将要迎接的事,她几乎欢喜得难以入睡。自从七岁那年离家,他们一家就?再也没有团圆过,这次年关,终于能再度与家人相见。 陈皎皎忍不住在脑中想像他们的模样。多年过去,不知幼弟永儿身量长了多少,现在可?有兄长高?父王和母妃呢,是不是脸上会多出?几道皱纹? 她还记得,自己儿时最喜爱家乡的蒸花露和蜜糍团,母妃那样心细,也许就?会想起,再不远万里?为她带一些来。 一边如是想着,皎皎便难以控制地?心焦起来,雀跃之余更觉得手头的活计必要,于是更加认真地?埋头拿起针线。 这么多年了,她都?未能在父母膝下尽孝,更无福陪在胞弟身边玩耍,一尽姐姐的心意。 如今即将见面,她自然要备下自己精心准备的见面礼,不说有多贵重,一套护膝、一件棉衣总是不可?少的。 不过,兄长那边…… 想起陈霖,皎皎不由?担忧。 兄长日日都?在按郎中开好的房子喝药,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补品,加之在温泉山庄静养,身子理应日日康健起来,可?不知怎的,总是不见好转。 负责照看兄长身体的是魏都?有名的方郎中,一直在山庄陪伴他,听?闻祖上在宫中当差,医术比起当今御医司资歷最老?的御医也不遑多让。 说起来,她已有数月没有与他见面,询问兄长的身体状况了。 作为跟随陈府多年的郎中,他自然最了解兄长的身子。非是皎皎不相信他的医术,只是这病况拖了太久,届时父母到来,看着兄长虚弱的模样,定然不会放心的。 剪断最后一点线头,陈皎皎举起来检查一番,十?分满意地?把护膝小心叠好,收进了精緻的匣子。 左右已经做完一对,她思忖片刻,索性?唤昔儿备马车,打算更衣前去温泉山庄一趟。 昔儿不贊成:「小姐,都?这样晚了,为何不明日再去呢?」 陈皎皎也不知为何,难得固执了一次:「我去瞧一眼才?能安心,不然,今晚定然睡不好觉了。」 山庄是陈府的产业,但由?于兄长静养的缘故,她极少踏足,甚至对其中院落布局之类的都?不甚熟悉。 她悄悄地?过去,只想隔着窗户远远探望一眼,不会发出?声?音的。 这样,总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 待马车缓缓停在山庄门外,露出?陈皎皎的面容时,守卫震惊,脱口而出?道:「郡主?!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不必惊动兄长,我只是想来看看他。」 冬日寒风阵阵,天色已暗。皎皎没放在心上,只简单交代了来意,扶着昔儿的手准备进去。 「郡主!」奇怪的是,守卫竟反常地?拦住了她,像是全然忘了什么尊卑礼数。 皎皎皱眉。那守卫像也意识到不妥,却?没有收手,而是挤出?个?笑:「山庄远在郊外,郡主从府上来一次要费不少时间。如今天已黑了,若郡主探望过世子再踏上归程,回去怕就?要到深夜了。不如改日再过来,也好与世子——」 「大?胆!听?你话中之意,竟是要替郡主做决定了?」 这番话听?起来是在为陈皎皎考虑,但若细细一想就?能察觉出?异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既知路程遥远,而现在她已经站在这里?,若真为了替她节约时间早日归府,就?该立刻放自己进去,也好速去速回,而非说什么「改日再来」。 昔儿听?出?问题,于是高声?将他打断,又道:「别忘了这山庄在陈府名下,就?连你们也是陈府的奴才?,郡主才?是主人。你这般作态,是想要郡主将你发卖了去吗?!」 「奴才?不敢!」 两方正在门外对峙,里?面听?见动静的管事终于姗姗而至。 「哎哟,是郡主来了!怎的不事先?知会老?奴一声?,未早早守在门口迎接,是老?奴的过失!」 曾管事急匆匆赶来,面上堆着笑一顿奉承,转向?守卫时神色陡变,狠狠一个?耳光扇去,厉声?呵斥:「你这狗奴才?,不想活了是不是!郡主来了你都?敢拦!」 他变脸太快,下手也太狠辣,陈皎皎不由?退后一步,有些看不下去地?轻声?制止:「算了。曾管事,快带我进去吧。」 「哎,是是!」 曾管事面露谄媚,一路点头哈腰,陈皎皎几次想说话都?被堵了回去,而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正介绍着眼前的院落:「这里?是芳华院,里?面有一大?一小两处泉池,房中布局开阔,温暖如春。郡主今晚就?留宿此处,有何需要都?可?命侍女寻老?奴……」 皎皎此次过来的目的并?非是泡温泉享乐,只是想要见兄长一面。 眼见他引自己到偏院,而非兄长所居的主院,她语气中带上几分急切:「曾管事,我兄长是不是就?住在净竹轩?现在就?领我过去吧,我只在窗外看一眼,不会打扰他养病的。」 许是看她着实着急,曾管事终于收起那副神情,语气真切:「郡主放心,世子殿下一切都?好。不过世子已经歇下,老?奴想着,若郡主实在挂心世子的身子,不如先?与方郎中见一面?他日日照看世子,就?住在净竹轩旁的偏院里?呢。」 皎皎一想觉得也有道理,兄长不通药理,不如郎中知道得清楚,既然如此,她先?去方郎中处询问一番也无不可?。 「那就?请郡主在此稍等片刻,老?奴去把郎中唤来。」曾管事应下,退了出?去。 山庄当空莫名爆开一朵绚丽的烟花,皎皎不疑有他,面带忧愁嘆了口气。 方郎中来得很快,听?闻郡主大?驾光临,自然不敢怠慢,陈皎皎问什么也称得上对答如流,可?见平日悉心为陈霖调理身子,没有怠慢。 见他尽心,皎皎的心放下了一多半,道:「宫中经常降下赏赐,其中不乏珍贵的药材补物,也许有哥哥用得上的,方郎中若得空,这几日可?来府上挑选一趟,也为自己带些称心的物什回去。」 对面人态度不卑不亢:「郡主费心了。只是世子身体弱,前些日子才?换了新药方,现在看来效果尚好,若贸然增添其他药材补身,恐药性?对沖,反而耽误了去。」 「至于赏赐……」 方郎中是聪明人,听?得懂她话中之意,恭敬回绝:「小人蒙世子与郡主信任,有幸留在山庄为世子调理身体,现下已是衣食无忧,不敢再领受抬爱。只求往后依旧常伴世子身侧照看,便是小人的福气了。」 「你这样说,我便不强求了。」 他话语恳切,皎皎也不好再说什么,余光瞥见桌上放置着一沓新新旧旧的药方,问道:「这是我兄长的药方吗?」 「回郡主的话,正是。」 皎皎点头,拿到近处查看。 这些是兄长多年来使用过的药方。顽疾难愈,郎中便会隔段时间开出?一副新的药方用以尝试,坚持喝半月一月的功夫,若有细微见效便继续使用,后续在此方上加以改动;若完全无效,则再配新的药方,重新来过。 皎皎翻阅一遍,目光锁定到拿到手时放在最上面的一张。 方郎中任她翻看,面色如初,不忘介绍:「这是世子最近在喝的药方,在上一副的基础上添了几位药材,倒是效果颇佳。」 皎皎一笑作为回应,目光静静扫过写于其上的药材和剂量时,心头却?涌起一阵异样。 金杏草? 第110章 盲疾 方郎中心中一紧:「郡主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吗?」 皎皎如梦初醒, 沖他淡笑摇了摇头,但心里那阵不安却怎么都沖不去。 她?还记得小时候在家中吃点心,其中就有一盘金杏糕,自己?吃了没事, 兄长却很快浑身起红疹, 甚至高烧不退。后?来请医官来探过?脉象, 才得?知兄长对金杏果、金杏草这一类东西过?敏。自那以?后?, 兄长就再也不会吃这些东西了。 现在金杏草入了兄长的药,他竟一点异常的反应都?没有。难道幼时对什么东西过敏,长大后?还能恢復正常? 眼前就有一位郎中, 她?却没有选择直接询问, 而是站起身要离开:「请方郎中带我去看一眼兄长吧。」 终于到了净竹轩外, 一行人放轻脚步进去时, 主院卧房正好开门走出一个小厮, 手里端着漱口用的瓷盂和棉巾。 把门关严实后?看见陈皎皎, 小厮忙屈膝行礼:「见过?郡主。」 担心出声扰了兄长歇息,她?只轻一颔首。 方郎中跟在身侧, 也压低声音, 笑着道:「看样?子世子已经?歇下, 不如郡主先回?芳华院歇息, 待明日世子甦醒再来探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陈皎皎面露迟疑,但也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原本只想隔着门远远望一眼令自己?安心,而现在因为金杏草,她?想进到房中亲眼看一看兄长的情况。 还是等到明天再来吧。 陈皎皎欲离开, 无意?瞥见一片光亮簇新的窗棂——木质红漆的窗户和门框容易磨损,若非才翻新过?不久, 通常会因经?年累月的开关窗门而存在划痕和掉漆。 兄长长久居于此处,因病卧床则需要经?常开门窗通风,可这房中的窗框槛轴却不见一点损耗,看起来几乎是崭新的,像是从来没有人居住过?。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郡主,怎么了?」方郎中见她?顿住,问道。 陈皎皎目光转向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既然兄长方漱过?口,想来也是躺下不久。本郡主现在进去看一眼,自然也使得?。」 说罢,她?转身回?去,就要推开房门。 「郡主,郡主!」 方郎中大惊失色,忙快步拦在她?面前,强笑道:「郡主这是做什么?世子殿下已经?喝过?药睡下,您知道需要静养——」 「静养,静养!你们日日把静养挂在嘴边,现在在门外与我争执,难道就不会扰了哥哥歇息吗?」 现在陈皎皎几乎能确定其中必有异常,又气又急,直被逼出了泪花。 透过?窗纸,她?望了一眼屋内,红着眼质问:「兄长目有旧疾,在府上时总要点上许多?盏蜡烛,直到整间卧房灯火通明才能放心,有一点昏暗都?会惊乱难安。现下这房中烛火如此之暗,你们让他怎么安心歇息?」 方郎中闻言神色惊诧,忙跪地告罪:「是小人的疏忽!许是新来的小厮不知主家习惯,进去伺候时见烛光晃眼,便私自做主灭了几盏。郡主不必担忧,小人这就命人全都?点起来!」 说了这么多?,还是不肯让她?进去。 陈皎皎没有说话?,因心慌而过?分急促的喘气令她?感到有些缺氧。 过?了许久,她?开口,声音恢復了平常的平稳,命令道:「现在就去。你亲自去点,我就在这看着。」 「是,是!」 听其口风,是终于让步不再执意?入内。方郎中如释重负,忙唤小厮寻了更多?的蜡烛来,要进去点燃。 寒风夜里,陈皎皎不肯先行回?房,只冷眼望着,非要等他一切办妥当回?来復命才肯离去。 顶着道静默的目光,方郎中拿着几盏烛台,硬着头皮上前几步推门。 「郡主!」 令众人没料到的是,原本安然立在原地的纤弱女子突然动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急步赶去,一把推开了房门!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方郎中没有防备,被撞得?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手里拿着的烛台「哐啷」落了一地。 他仓皇回?头,见女子就要跨进卧房,竟忘了一切规矩,失声喝道:「拦住她?!」 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陈皎皎已经?不顾一切奔进去。 昏暗的房中没有一丝应有的药味,连陈设都?简单得?冷清。掀开层层帷帐,床榻上枕被摆放整齐,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兄长呢? 「这……」昔儿同?样?惊唿。 陈皎皎跌跌撞撞后?退几步,一手扶住门框,好缓解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兄长不在这,不在府上……那他去了哪里? 或者说,他能去哪里? 「我兄长呢?」她?喃喃。 半晌,她?步履凌乱回?到方郎中面前,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一贯温婉柔静的身弱之人,几乎嘶哑着声音吼了出来:「你们把东北王世子弄去什么地方了?!」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平时在府上,贴身伺候兄长的都?是她?信得?过?的侍女小厮,个个手脚麻利,卖身契全握在她?手上。而刚才过?来时遇到的那个小厮呢? 兄长情况特殊,初来乍到的侍者毛毛躁躁,怎能做到知情识意?? 记得?昔日她?在山庄里安排过?侍奉的人手,刚才一路过?来时,竟再无一人面熟。 「郡主饶命!」 面对主子的滔天怒火,众人也害怕了,黑压压跪了一地,哆嗦着不敢起身,却没有一个人敢回?答陈霖的去向。 陈皎皎心如死?灰,静夜里只有她?一人的声音,显得?尤为冷清:「你们若都?不肯说,本郡主现在就去刑部报官,入宫请陛下彻查此事。」 退一万步讲,就算陛下与她?并不相熟,天子脚下,王侯质子无端失踪,也是轰动朝野的大事。 半晌,有侍女爆发出哭声,伏在地上招了:「郡主饶命,郡主饶命!世子殿下的卧房乃是重地,一向只有方郎中和曾管事能够出入,奴才们只负责外院的收拾洒扫,其余的事是万万不知情啊!」 也就是说,兄长平日深居简出,这偌大的山庄竟是这两人说的算。 陈皎皎胸口隐隐作痛,视线缓缓移向方郎中。除了自己?和昔儿,他是在场唯一一个至今还站立着的人。 方郎中与她?对视,心下迅速思?量对策,沖她?躬身拱手时脸上全无慌乱:「既然如此,小人便不瞒郡主了。世子殿下之所以?不在府上,实在是有要事在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要事?」陈皎皎紧紧皱眉,觉得?是他疯魔了。 多?年来兄长旧疾难愈,就连出门散步都?要注意?着时辰,会有什么要事? 「正是如此。总之小人可向郡主保证,世子现下安全无忧,绝无性命之虞。郡主大可留在此地,静候世子殿下归来。」方郎中低首。 陈皎皎心中咚咚狂跳,满是不安和疑云。 哥哥,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郡主与昔儿姑娘在这里等候,小人便不打扰了。」方郎中道,带着跪地的众人退下。 陈皎皎现在无暇理会他们,只有一心牵挂着不见踪迹的兄长。不知为何,她?竟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无来由的逃避和畏惧,隐隐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变了。 「小姐,现在可怎么办?」昔儿担忧。 「无事,且等一会儿吧。」她?始终残存着几分侥倖。 许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吧。那是她?一母同?胞的亲生兄长,还能害她?吗? 方郎中和曾管事都?是认识她?的,就算是兄长的人,也不会对她?不利的。 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有些晦暗,勉强能照亮屋内。陈皎皎环视一周,四处摸索着,从床榻前到了书案旁。 应是她?多?想了。这桌案上还摆放着茶盏和纸币墨砚呢,都?是兄长习惯用的样?式。 她?心中稍定,正打算再在房中转一转,却被摞在书架角的一堆信筒吸引了目光。 兄长眼盲,平日勉强能写几个字,但甚是缓慢,抄书一篇要花费一下午的时间,还会与什么人通信? 陈皎皎抽出一个,打开一看,顿时惊异。 这字迹,像兄长又不像兄长。 笔锋转折等细节像,可走势利落干净,每个字都?好看,明显是一气呵成写好的,不似出自于目有盲疾之人。 她?心中跳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很快又觉得?是自己?多?想。 可能兄长养病期间苦练字迹,现下已经?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了。 陈皎皎成功说服自己?,想要合上信件,却又不自禁继续看下去。 她?自小饱读诗书,看得?懂其中的内容。 这是什么? 那一字一句洋洋洒洒,她?每个字都?认得?,却又不认得?。 为什么,父王会与兄长单独通信往来?兵部军费,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们口吻客套不似父子,与她?从前读过?的家书大相迳庭? 「小姐,你怎么了?」耳边响起昔儿焦急的声音。 陈皎皎木然摇头,扔下手头这一封信,又颤着双手去翻其他的信筒。 门紧紧掩着,窗也牢牢关着,不知从何处飘进来一阵寒风,吹得?人寒毛直竖。 为什么,兄长会与许氏相熟? 又为什么,他会与许瞻交谈锦城瘟疫的事? 这里住着的人,真?的是兄长吗? 若兄长不是兄长,那这么多?年和她?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人,到底是谁? 陈皎皎忽然转身,快步走到博古架前。 像在府上一样?,那上面陈列着几把银镖和一把匕首。 从前她?以?为,那是兄长儿时的梦想,只是摆放在眼前日日看着,就能让他得?到慰藉。可是现在,她?不那样?认为了。 她?屏住唿吸踮起脚尖,从架上取下一副银镖。 那是对漂亮的燕尾镖,冷冽的月光一照,折射出夺人性命的寒光。 第111章 铁律 「小姐, 小心伤到自己!」 陈皎皎恍若未闻,细嫩的指腹在镖身?上?摸索,触手不是常年摆设应有的光滑,而是刻痕和凹凸斑斑。 只?有经常使用, 才会出现这样的磨损。 她不死心, 暗自做了极大的心理斗争。 从前最是胆小, 见刀枪便失色的小姐, 这次挽起袖口,主?动举起银镖凑近鼻间。 那是血腥气。 是即便日日擦洗依然掩盖不掉的、沾染了无?数鲜血的腥甜。 那银镖被她失手扔了出去,锋利的镖刃划过轻飘飘的帷帐, 如擦过人喉管那样瞬间切成了两半。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拉起侍女的手, 近乎干裂的嘴唇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昔儿, 我们走, 我们快走……」 昔儿不知?她发现了什么, 只?知?听从小姐的命令,二话不说?去推房门?。 然而, 那扇门?早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 任怎么推都无?济于事。 「来人啊!来人啊!」 昔儿意识到不对, 冲着门?外?大声叫喊求助。外?面的人早已被曾管事和方郎中控制, 就算还活着,也没有给她们开?门?的胆子。 「小姐, 我好晕……」 没过多久,昔儿感到头重脚轻,身?子不由自主?开?始摇晃。 有人下药! 陈皎皎反应过来, 立刻回头看向窗户,果然在窗纸角落发现一个一指宽的小洞。 她扶住昔儿将要倒下的身?体, 想?要用手捂住口鼻,但已经来不及了—— 药效已经发作,她眼?前一黑,不惜一手狠狠掐自己,挣扎着想?要清醒。 兄长…… 孱弱的少女敌不过强劲的蒙汗药,终于失去了知?觉。 --- 「你?的意思是,现在许敬川已经进了魏都地界?」龙案前,朱缨紧紧皱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身?着绀色长袍的男子回应:「各地分部的联络人均已传回密报,几日来并未发现许公子有在当地活动过的踪迹。几方排查下来,只?有魏都这一个可能了。」 朱缨沉吟不语。魏都是天子脚下,光是干仪卫南司的耳目就已经布满全城,若许敬川真的已经回来,她的人怎么会全无?消息? 男子继续说?:「根据我们搜集到的消息,许家公子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魏都外?五十里的一处驿站,而后离开?的方向正朝着魏都城门?。至于之后去向如何?,小人无?能,只?能据现有的线索稍作猜测。」 朱缨沉声:「陆卿,魏都城门?处日日戒严,守将都不是吃素的。」 人丁流动以户籍为证,凡出入城门?者?皆须通过城门?守卫查勘,是以一人足迹经过何?地向来有迹可循,只?需查看各州县府上?存有的记录就一目了然。 被任命驻守魏都城门?的将领出身?红缨军,是随她从江北一路回来的嫡系,做事谨慎可靠,朱缨不会起疑。 各地没有许敬川现身?的痕迹,魏都也没有,难道活生生的一个人还能凭空蒸发? 「是,小人明白。」 被称为「陆卿」的人低首:「小人与吕述依然在继续追查,只?是情势一时扑朔,还望陛下能再给我们两日时间。」 朱缨没恼,望着他恭敬的姿态无?端嘆了口气。 吕述、陆乘风、郑歧、邢元,这些都是熟人。以前自己与他们都是站在一起交谈,现在成了君臣,真是愈发生疏了。 「陆先生,这几年留在魏都,是不是很累?」 她用上?了曾经的称唿,仿佛这样一改口,就能轻易回到从前。 陆乘风一愣,抬起了头:「陛下为何?会如此认为?」 「没什么。」朱缨轻哂,暗道自己问的是傻问题。 身?为手下,被上?峰问及差事怎样时,有谁会坦然说?真话? 查蜀州,查北地,到现在查第一世家,全年无?歇地天南海北到处赶,探听世族豪强势力交缠,还要时刻警惕着惹祸上?身?被盯上?,说?不累是假的。 也就是谢韫御下有方,使渐台的人无?一不死心塌地忠诚,现在被他悉数转交给了她,无?非是承着对旧主?的情谊,依旧不遗余力效命。 陆乘风思量一瞬,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不由露出个笑:「陛下又多想?了。事实上?从多年前开?始,我们就已经对今日做好准备了。」 朱缨微微不解:「什么?」 「臣斗胆揣测一番圣意,陛下心有顾虑,是觉得今日我们为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念着将军的旧情,加之天子之命不得不从,是也不是?」 作为江北旧部,他们一直保持着过去对谢韫的称唿。 她低眉不语,陆乘风心下瞭然,继续道:「既然如此,陛下是怎样看待将军的呢?是觉得他手中权柄太大,造成的一些约束令陛下感到不愉,所以才会愤而赶他走吗?」 「不是。」朱缨冷冷否定,瞪他一眼?。 果真是旧部,仗着昔日旧情在,一给好脸色说?话就直起来了,没分寸! 陆乘风明面上?的身?份是歌楼楼主?,素日接触的净是些敏感挑剔的富家大户,早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领,长袖善舞哄得无?人不高兴。 只?消瞧一眼?朱缨的神情姿态,他就知?道她没真的恼。 于是陆乘风更是放心,话虽大胆,和声细语的模样却叫人生不起气来:「其实陛下根本不用担心。昔日身?处江北大营,陛下是唯一一个不在渐台,却知?晓将军与渐台关系的人,我们前去面见将军交代情报时,也不曾对陛下加以防范,有时还一同商议。不管是曾经的公主?,还是现在的陛下,早就已经被我们当作可以全然信任的自己人了。」 「渐台上?下认主?,也只?认最初追随的主?,但这个主?子从来都不是只?有将军一人,还有陛下。这是每个人心中的想?法,也是渐台早就定下的铁律。」 铁律? 「圣王者?,不贵义而贵法。[1]渐台不是依靠什么江湖义气壮大起来的绿林草莽,只?有周密严格的规矩永远都在,才能确保处处稳定周转,顺利运行?。渐台规法严明,陛下是知?道的,但有一条,将军应该没有向陛下提起过。那是康乐十二年抗击倭患得胜之后,他亲自添上?的。」 朱缨忘了要生气,心中缓缓升起一个念头来,令她莫名惧怕到想?要逃避,又忍不住听下去。 陆乘风看着她,说?得认真而清楚:「凡渐台中人,皆视陛下如主?人对待,陛下所求之事皆倾力以赴。如遇无?可挽回之时,可弃他而保全陛下。」 弃他,保全自己? 朱缨扶住桌沿,脑中昏眩翻转,一时迟钝得不会思考了。 「或许从康乐七年,将军见到陛下的第一面开?始,他所做的一切就不是在为自己筹谋了。」 这些事,他从未对她提起过。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所有似有似无?的怀疑和猜忌都成了笑话,既是笑他,也笑她自己。 为何?笑他,因他不顾自己,傻到甘愿引颈受戮;为何?笑自己,因她风声鹤唳进退狐疑,被蚊蝇鼠蟑迷了眼?睛,所以愤然将他推远,误以为情意走到了尽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朱缨推远面前书笔,无?力地垂下手臂。 - 两人没说?多久,吕述在外?求见,片刻后,周岚月和宁深也来了。 好在自李家事发,朱缨就没有再向他们隐瞒渐台的事,也就让他们一同进来了。 向众人一一行?过礼,吕述从袖间拿出一封文书,是调查许敬川的事有了进展。 他们秘密绘制了许敬川的画像,在魏都城中四?处询问百姓,上?到酒楼驿馆,下到小摊小贩,除却曾经见过的人能说?出「这是许府上?的公子」,其余不认识的都说?毫无?印象。 而在昨日,渐台派出的探子在东郊见到了一个身?形容貌与许敬川极其相似的人。像是发现了他们的追查一样,探子一路追过去却没能追上?,被人刻意甩开?了。 探子没有见过许敬川本人,但只?凭藉惟妙惟肖的画像,他们可以确认那就是他。 这就奇了。如果许敬川在外?云游已经回到魏都,城门?守将怎会一无?所知?,周围百姓也没有印象;如果他不在魏都,那东郊那人是谁? 宁深在一旁静静听着,说?道:「会不会在陛下下旨令他归来前,他就已经暗自回到了魏都?而他不愿回到许府软禁失去自由,于是一直遮掩身?份在城中游荡。」 朱缨点点头表示有可能,脑中飞快思考着。 她灵光一闪,问:「东郊方向有什么重要的处所?」 吕述思索一番,答道:「天一坛、海棠园、孟帅的临时府邸、柴侍郎的新宅,其余就是医馆酒楼,还有一些小商铺。」 天一坛是皇家祭坛,有重兵把守,平时不作开?放;海棠园是世家贵女经常光顾的赏花之所;柴万恆是她的人,前些日子新上?任的吏部侍郎,其府上?多半不会有问题,孟翊的住所就更不用说?了。 周岚月补充:「好像还有一个温泉山庄,不过是陈府的,平时用来给陈世子养病用。」 一听是陈府,朱缨听过就算过,完全没有多想?。 众人一筹莫展,陷入沉默。 周岚月最受不了这种气氛,急得握紧腰间短刃:「这个许敬川,到底是人还是鬼啊!实在找不到,我带人去围了许府,家里出了事,我就不信他还不现身?!」 「别冲动。」宁深拉住她。 周岚月当然知?道不能这样做,一时急切上?了头,把气话说?出来才能好些。 不过有的时候,火气反而能激出一条新路。 「哎?陛下,你?还记得锦城瘟疫的时候,你?不在,承明殿里潜伏进去的那个假茂春吗?易容啊!」她一拍脑袋。 虽然李家认罪时承认了这件事,单说?这种高超的易容手法,李家会,许敬川为什么就不能会呢! 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周岚月越想?越觉得可能:「易过容,再拿一个假身?份遮掩,不就能四?处肆意行?走了吗?」 第112章 扑朔 朱缨直觉他们已经十分接近答案, 但总是差一点。她在脑中搜寻一切有关许敬川的记忆,提笔写在纸上?。 许家嫡子、多年云游、身量与表兄相仿。 写了两句便再无可写,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位所?谓「闲云野鹤、无上进心」的许公子, 真的是知之甚少?。 朱缨略感烦闷地搁下笔, 问道:「关于?许敬川, 你们了解多少??」 众人思索, 但无人接话,全都摇了摇头。 说起许敬川这个人,表面能查到的信息极少?, 也甚是简单, 三言两语就能交代完。而今一想, 或许非他本就是个「简单」的人, 而是在有意遮掩。 朱缨自?问对魏都各世家内部的情况了如指掌, 现在查到许敬川, 才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现了这么大个纰漏。 「陛下,臣知道一事, 或许利用得上?。」 陆乘风突然想起, 开口禀:「年初元宵宫宴后, 将军曾命臣调查过此人。许敬川不常回都, 在大庭广众下露面的时间也短暂,我们能够跟踪暗探的机会有限。虽然得到的结果?无甚可疑, 但一次我们观察到,他左手心?有一小痣。」 他继续道:「他举止间看?似坦然平静,实则说话行动甚为谨慎, 一直在若有若无地遮掩左手掌那一处,不愿让人发现。臣可以确定, 那痣表面寻常,但必有异样之处。」 陆乘风善察人观心?,一双锐利的眼常能从人之言行中捕捉到细微的破绽,并?从中洞悉错漏。 凡是他拿出来说的东西,八成不会有错。 朱缨听罢立刻抬起手,看?见自?己手心?的小痣。 许敬川左手有痣,是与皇姐闲谈时也提到过的。因这所?谓的「共同?之处」,幼时他们两人还差点定下婚约。[1] 陆乘风所?说不假。 她立刻又拿起笔,补上?一句:左手心?有痣。 可他手心?的痣是连皇姐都知道的事,为何要存心?掩饰? 那便是心?有顾忌,不想被人关注和想起。 「若他真的身在魏都靠易容遮掩身份,这颗痣就是关键。」朱缨道。 「稍后我便带了干仪卫全城搜捕,封锁城门挨家挨户地问,凡是左手心?有痣的,全都留下查一遍!」 周岚月当即振奋了精神:「魏都一共就那么多人,手心?有痣的能有几?个?我觉得可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哪能这样草率行事,就为找他一人,其?他百姓岂不是遭受一场无妄之灾? 朱缨无奈,眼轻轻一弯,思量对策的同?时,眼睛也盯着自?己的手心?。 手心?有痣的人…… 在她的记忆里,好像不止自?己和许敬川两个。 她勐然想起一次赏月时皎皎说过的话。 「原来陛下右手掌心?有颗痣。皎皎的兄长手心?也有一个,就在左边。从前原是没有,竟是不知何时长出的,那次发现了想看?,兄长还不让。」[2] 手心?有痣并?不是什么常见的特徵,魏都就这么大,会不会太巧了? 陈霖眼盲,一直以白绢覆面,常年深居简出不见人,留在温泉山庄养病,连朱缨也只见过他一两回。许敬川三年五载回一次魏都,出现的次数少?得可怜。 回忆起来,两人身量相?仿,身形相?似。 她声?音微哑,艰涩而不自?知:「你们说,陈霖会不会与许敬川有关系?」 「……」众人都愣住了。 「啥?」须臾,周岚月才接话,脸上?明晃晃写着疑惑:「他们两个能有什么关系?」 这两个人明明八桿子打不到一块去,怎么能被她联想到一块去呢? 朱缨不语。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即使荒谬又可笑,可还是令人忍不住想了又想。 许敬川在东郊出现过,东郊有陈家的温泉山庄。 她知道自?己现在总是疑神疑鬼,凡事习惯于?做最坏的猜测和打算。 可种种事情,为何就会如此巧合? 回想起那些似与东北王有所?牵扯的一干疑案,这种想法就更?在脑中挥之不去了。 「那陈霖现下正在温泉山庄养病?」她问。 吕述应声?,又答:「不止陈世子,两个时辰前怡景郡主也从府上?出发前去山庄了,应该是去探望。」 已至深夜,就算两个时辰前天也黑了。皎皎胆小,身子又弱,怎会在夜晚突然前去看?望兄长? 朱缨莫名有些不安,本想派人前去一探究竟,但一经她手便兴师动众,未免动静太大。 记起孟翊在东郊居住,她当机立断,对周岚月道:「岚月,不要出动干仪卫,你现在去孟翊处传话,让他带些亲兵,即刻去一趟温泉山庄。」 朱缨沉下眼,压着声?音:「若无异常,就说是朕到处寻找皎皎而不得,急得没有办法,只有来此一探;若有异常,先护皎皎安危,其?余人等,不必客气。」 --- 「郡主,你醒了!」 听到侍女的唿声?,坐在床侧的男子也高?兴地笑了,眼上?蒙着四指宽的白绸,双手在锦被间摸索着,终于?握住了她纤细的手。 「皎皎,你感觉怎么样了?」 少?女躺在榻上?,没有挣扎任由他握住手,而空洞的双目和苍白的脸色显得毫无生气。 「你是谁?」她看?着他。 「皎皎,你怎么了?」陈霖微愣:「我是兄长啊!」 陈皎皎缓缓坐起身,起初平静,之后越来越激动:「我的兄长陈霖双目有疾、温和单纯,读书写字虽不流利,慢而笨拙却极有耐心?。他应该安心?养病,不通政事、不识许氏、不与外人胡乱往来,更?不该知晓什么军费瘟疫之事!」 侍女见状不敢多留,悄然退下。 陈霖静静听她说完,像是想要解释什么,却沉默地低下头:「你在怀疑哥哥?难道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都是假的吗?」 她没有任何动容,眼睛死死盯着他。 陈霖看?不见她的目光,却能感受到凝滞的气氛。 片刻后,他终于?嘆了口气,更?加握紧了她的手:「哥哥承认自?己有事瞒着你,但那些事关乎朝政,太复杂也太危险,我没有向你坦诚,也是因为不愿让你担心?。而且我可向你保证,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我们陈家,就连父王也是多少?知情的。」 父王知情?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在互相?往来和行动,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 日日捧着那几?封家信因思乡而难以入眠的,也只有她一人。 陈皎皎眼中起了波澜,抽出自?己的手:「『为了我们陈家』?指使侵吞兵费、策划锦城瘟疫、搅弄朝堂风云,这是欺君造反!难道,你要告诉我这些也是为了家族吗?」 虽然那些信件里并?未清楚指明,但她不是傻子,大致看?过后就能推测出个□□。 阿缨姐姐因朝中政事疑案而焦头烂额,她无法排忧解难,只有看?着干着急,殊不知一直以来始作俑者就在自?己身边。 前朝隐患何其?之多,一向声?名甚佳的许家竟与自?己的哥哥暗中勾结意图不轨,这怎么可能呢? 若不是今日她亲眼见到了证据,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相?信。 「皎皎!当今皇帝打压王侯世家收权之意如此明显,若我们不早作打算为自?己筹谋,迟早有一天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你那样聪慧,岂会看?不出?」 陈霖也急了,声?中是恨铁不成钢:「此次异姓王侯奉旨回都,你以为皇帝真的只是想让他们与为质子的儿女团聚?她是想分割势力,谈笑宴饮间释兵权!到了那时,你以为我们一家还有活命的机会吗?不仅你我,父王、母妃、永儿,都不会有好下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像被他激烈的话语唤醒,陈皎皎面露错愕,茫然无措地低下了头。 阿缨姐姐想杀他们? 「所?以,皎皎。」陈霖面含期盼,按住她双肩认真道:「我们才是一家人,你该心?向家族的,对吗?现在我用假身份在外行走?,只要今日你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没人会知道我私下的行动的。」 即便隔着白绸无法相?视,那熟悉的声?音中满是诱导,同?样足以惑人心?智:「以后不要进宫去见皇帝了,有多远就避多远,好吗?记住,你帮哥哥就是帮父王和家族,也是帮你自?己。」 陈皎皎神色怔怔,望着他嘴唇开合。 她已看?不透兄长,可有父王在,父王总不会害她。 她抬起眼眸,轻声?:「那兄长身患目疾,究竟是不是真的?」 「当然。」听她重唤自?己「兄长」,陈霖松了口气,唇欣喜地弯起。 房中没有别人,他主动伸出手,摘去了眼前那条白绢,露出久不见光示人的双目。 「我看?不见你。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习惯了不依靠这双眼睛生活,但每每想起总是觉得,若能看?一眼——只看?一眼你如今的模样,我就满足了。」 没有了白绢的遮掩,男子鼻樑高?挺,面容俊朗,唯有那双眸子始终无一丝神采,如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阴云。 陈皎皎注视着他,久久才哑声?问:「你是兄长,那许敬川呢?」 她想起自?己在宫宴上?见过许敬川,那时她还暗想其?与兄长身形相?似,没想到那不是错觉。 容貌可以遮掩,声?线可以改变。 他们两个,根本就是一个人。 第113章 弃子 「『许敬川』便是我所说的『假身份』。父王为拉拢许氏不?得已出此下策, 你放心,兄长永远都是你的兄长,不?会改变。」他说。 陈皎皎没忍住哽咽出声?,主动抱住了他:「兄长——」 终于解开了心结, 陈霖展颜, 同样回抱她?, 抚她后背以表安抚。 屋檐下, 结了冰的雪水悄然开始融化,滴答滴答坠在廊前的石地上。仿佛只要足够执拗,长久就能击穿坚硬的石。 殊不?知那上好的石板地刷过了漆, 早就已经变得坚忍又?冷情了。 她?一直哭了很?久, 终于平復了情绪, 才从他臂弯里抬起头。 「来时你不?在, 我心急如焚, 在庄中闹出了那样大的动静, 会不?会有事?」 「山庄里都是我的人,不?会传出去的。」 她?不?放心:「昔儿与我寸步不?离, 无意中看见?了很?多东西, 我担心她?……」 「无妨, 你把人留在山庄里, 我会派人处理?。」他眼中柔色未变,只是随口谈笑, 便要夺去一人的性命。 皎皎没敢问现在昔儿在何?处,点头挤出个笑。 前?有争执口角,后有嚎啕大哭, 她?身上出了不?少汗,现在黏在身上很?是难受。 她?面露赧色:「皎皎想要更衣, 能否请兄长迴避片刻?」 「好。」陈霖起身,这次没像从前?一样有人搀扶,独自一路步履平稳,远远站在了屏风之?外。 那道屏风是细锦所?制,高大而不?透风,放置在一处便如隔开了两个空间?,对面情形如何?是分毫看不?见?。 陈皎皎下床,缓缓走到放置衣物的悬架处。 隔着屏风,她?问:「兄长,你想吃金杏糕吗?从前?在家中时,娘亲总做给我们吃。」 「当然记得。你一说,我也有些想念了,稍后我就吩咐厨房做些来,可好?」熟悉的男声?从对面传来,含着纵容。 她?眼中沁出了泪,但还是笑着答:「好。」 一切都是假的。 什么身体孱弱不?能见?人,山庄避世静养,为家族谋算,都是假的。 就连亲生兄妹多年来相依为命,也是假的。 儿时陪她?玩耍、教她?识字的兄长阿霖,早已不?见?去向了。 她?与一个本应该陌生的人相处了多少个春秋,唱了出兄妹情深的独角戏。 整个北地陈家,只有她?一人被抛弃了。 一身新?的衣裙细细穿好,陈皎皎手落在那扇屏风上,那双素来清澈的眸子变得通红。 「兄长。」 她?最后一次叫了他,静静说:「你有武功在身,我猜到了。」 说罢,她?目光倏然变得决绝,手上就要用力推—— 「快拦住她?!」 外面惊叫声?突兀地起伏,陈皎皎一瞬睁大了眼。 「小姐,跑!」 昔儿不?知从何?处破门而入,衣沾泥土,鬓髮杂乱,甚至脸颊额头上都有狰狞的血痕。 屏风另一侧等候的男子不?防,竟被握着簪子冲过来的少女撞了个满怀,缠斗在一起一时难以脱身。 「小姐,跑!」 昔儿形容狼狈却浑不?在意,只声?嘶力竭地大喊着重复那一句话,用尽全身力气?抱住「陈霖」,拼死不?让他动弹。 一片争执乱斗间?,博古架上摆放的花瓶瓷器乱颤不?已,尖叫着砸了一地。 「昔儿——」 昔儿与她?虽为主僕,情分却胜姐妹,她?怎么能抛下她?独自逃命? 陈皎皎整个人颤慄着,忐忑的心扑通着直跳,下意识就要上前?,又?因侍女的大唿硬生生止了脚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小姐,快跑啊!」 「陈霖」回过神,已经在奋力挣扎。小侍女从来柔弱,这一次却比武夫还要强韧,纤细的手臂如铁钳一般死死的圈住他。 男子为脱身出手样样狠辣,膝顶肘击行不?通便借外物的力,死命将她?向坚硬的桌角掼。 昔儿嘴角流出鲜血,气?息也变得微弱,双手依然如机械般紧紧连在一起,目光始终望着自家主子的方向。 她?发不?出声?音,只有双唇开合。 「去找陛下,跑……」 陈皎皎脑中嗡响,当即落下泪来,不?再犹豫地放开步子,向大开的房门外跑去。 他究竟是兄长还是许敬川,其?实自己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房中角落里放着那么多信筒,其?中有一封信,她?看到了,只是没有像其?他的那样惊慌地胡乱扔在地上,而是收进了衣袖。 那封信没有落款,也没有註明写给谁人。 有一刻,她?竟开始后悔自己识得那么多字。 「母族新?丧,儿心痛如绞。」 北地外祖家中一切安好,明显不?是写给父王和母妃的。他自称为「儿」,甚至可以对李家的覆灭悲痛不?已。 多年以来,根本不?是陈霖扮作了许敬川,而是许敬川扮作了陈霖。 她?要入宫,求陛下为她?找回真?正?的兄长,找父王母妃问个清楚…… 另一边,许敬川终于挣脱了昔儿,昔日鲜活的小侍女如破布烂泥般没了气?息,被毫不?怜惜地甩在一边。 他追出去几步,看见?身着素白的少女脚步凌乱,一路踉跄地向外逃,目光顿时冷得可怕。 妹妹,不?是说好了与我站在一边的吗?为何?还是变了。 在他赶回山庄前?,手下没有他的指令不?敢妄动杀念,欢迎 加入 叭八三令起齐无三熘吃肉停不下来只有下药拖延。主僕两人被锁在卧房里双双昏迷,无知无觉的样子分外可怜。 方郎中劝他快刀斩乱麻,趁药性未过将其?除去,是他念着「兄妹」情分动了恻隐之?心,想再给她?一次机会。 是他一时鬼迷心窍,生出了不?该有的妇人之?仁。 寒风裹挟,廊前?衰败干枯的树枝不?堪重负,颤巍巍折了下去。 许敬川身形一闪,一枚寒镖瞬间?破空,尖啸着向那道纤柔的背影飞去—— 陈皎皎正?努力向外跑着,一声?兵刃刺进皮肉的闷响在耳边爆开。 「呃——!」 剧痛传来,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被抽干了,狠狠扑在了地上。 一向孱弱的郡主病重而死很?正?常,不?是吗? 许敬川眼中毫无波动,冷冷望着那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身影,抽出匕首上前?。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和马蹄飒沓的沉重声?响。 - 当孟翊逼退山庄门外的重重守卫赶到净竹轩时,陈皎皎已经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肩后雪白的布料被血洇湿,扩散成一片靡丽的花。 那锋利的镖刃破开血肉,从背后深深扎进了她?左肩,是直直朝着心口去的。 「郡主!」 孟翊大惊,三步并作两步赶向她?的位置,亲兵紧随其?后。 眼睁睁看着身穿甲冑的士兵鱼贯而入,许敬川沉下眼色,一颗心也迅速坠到了谷底。 终于还是暴露了。 气?若游丝的少女已经被人扶起察看,他生生停住了脚步,握着匕首的手指也愈发收紧。 不?能再留了,脱身为上。 他悄声?后退几步,飞身跳上院墙。 孟翊怕碰到她?伤口,只有左侧悬空扶住她?右侧肩膀,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 寒风吹过冷得人遍体生寒,他用一条厚披风把人裹起,轻声?唤:「郡主,不?要睡。」 她?什么都不?知道,自始至终都那样无辜,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陈皎皎眼眸已然涣散无神,忍着痛意低喃:「许敬、川,是他……」 那一枚镖伤了要害,鲜血淋漓如注,染红了孟翊的衣袍。 「我知道,你放心。」他始终保持着这一个姿势,生怕轻易一移动牵扯了她?的伤口。 陈皎皎却不?能安心,手紧紧攥住他袖角,嘴唇翕合着,不?知在说什么。 孟翊屏住唿吸低头,艰难分辨出她?说的话。 「小心、许家,小心我、我父王……」 说罢,她?再也撑不?住,手脱力垂了下去。 --- 冬日里的魏都天干气?燥,江北倒是稍微好些,不?结冰的江水依然温润缱绻,一片秀丽安宁的景色。 「将军,再过一条街就是谢府了,要直接回去吗?」谢成跟在他身后,问道。 「不?急。」谢韫拉紧缰绳使骏马速度慢下来,顺着街道信步而行。 离开近三年,眼前?景致一切如旧,在军营时常常光顾的那家点心铺还开着,生意依旧火爆。 「青梅百合糕卖完了!」 「卖完了?!我排了一个时辰的队!」 耳畔传来熟悉的嘈杂声?,谢韫唇微微一翘,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復又?沉寂。 谢成提议:「将军,要买一些吗?青梅百合糕没了,墨玉酥倒是还有。」 「不?必了。」他语气?平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已经过了人潮拥挤的地方,谢韫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谢成应着,反应过来后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瞧这张破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他一时脑袋抽了筋,想着从前?将军常买这两种点心,却忽略了一点。 将军从不?嗜甜,之?所?以当时常买,是因为有喜欢吃的人啊!现在人都散伙了,还买什么买? 想到这里,谢成又?回忆起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 他们一行人从魏都启程南下,进入江北地界后先去了一趟大营。 几年过去,营中依旧是过去那些熟面孔,久别重逢自是意外又?喜悦,一顿寒暄叙旧,好不?热闹。 行军之?人飒爽不?羁,不?兴什么察言观色的繁缛规矩。 众人只知谢韫受封江陵王,备受宠信衣锦还乡,于是人人面带欢快,虽不?敢与他勾肩搭背,依旧七嘴八舌地打听诸如陛下近况之?类的问题。 近年来将军性情趋于温和,比起从前?冷僻少言的模样不?知好了多少,许是不?愿扰了昔日同袍的兴致,皆面色如初一一回应了,心里恐怕差点要滴血。 谢成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将军,李际他们交给我们的那些东西,可要找个时间?送去魏都?」 大营的同袍太过热情,送了一堆东西说要留个念想,有弯弓宝剑,也有手工做的木雕泥人,其?中不?乏托他转交给陛下的。 当时将军神情自然,倒是全收了。 然而,前?面的人没有回应,传来的只有整齐有力的马蹄声?和周围百姓的杂谈。 「……」 谢成再度后悔,欲哭无泪地想:自己这张嘴,可能真?的该缝上了。 第114章 孤峭 江北的冬日清寒无雪, 却尤其喜爱下雨,细密的雨丝悠悠落下,更显得院子里冷清。 廊下步道空无一人,腊梅花瓣摔下枝头, 零落成泥。 「老爷, 世子回来了, 世子回来了!」 管事欣喜地推开房门, 见男人仍醉醺醺地倚在?榻上,急切上前将人扶起:「老爷快起?来,您日日念叨的人回来了!」 谢宣的衣襟和鬓髮?都凌乱着, 形容颓废, 无精打采地抬起?眼。 门外正好?逆着光, 看不清来人的面容, 只能看出是个高大的男人。 那人也没再往前走, 就站在?逆光处, 声音淡漠而冷清。 「父亲,三?年不见, 一切可好??」 谢韫? 在?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后, 谢宣蓦地坐了起?来。 「韫儿, 韫儿!」 那双浑浊的双眼里蓦地迸发?出神?采, 他直接跌下榻,不顾面前矮阶,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前攥住谢韫的衣角。 眼中亮着兴奋而病态的光,消沉的模样一扫而空,如同?瘾君子得到?了日思夜想的解药。 然而那衣角后退一步, 轻而易举挣开了他的手。 亲卫会意,厉斥道:「大胆!休要对江陵王殿下无礼!」 「江、江陵王?」 面前站着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却被这样不顾脸面地训斥。 然而谢宣不以为意,就那样伏在?地上,自顾自重复了一遍后意识到?什么,更是高兴地忘乎所以:「异姓王侯……女帝果真宠信你!」 谢韫俯视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蹲下身子:「都得益于?父亲的悉心教导。」 谢宣完全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抬起?胳膊紧紧攥住他手,几乎是疯狂的祈求:「韫儿,这么久了,你寻到?的那些神?医可有找到?法子?皇帝那么喜欢你,想必赏赐一些珍贵管用的药材也是易如反掌,是不是?」 这么多?年过去,还妄想着痊癒呢。[1] 「像现?在?这样安稳过完一辈子,难道不好?吗?」谢韫望着他,眼底深处藏着冰冷。 听他这样说,谢宣神?色果然变了,也不再抓着他手,而是暴怒着直指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谢韫,难道你也像常氏那个贱妇一样,胆敢忤逆我?!」 像「忤逆」这么重的词,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用在?自己的骨肉身上。 好?在?谢韫早已不再对他存在?幻想,也不会再奢望着什么父慈子孝。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母亲断气的那一刻起?,他也失去了所谓的父亲。 面对他的怒火,谢韫心中毫无波澜,任由他指着自己。 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多?少年,心中始终存有一丝希望,还在?傻傻地认为自己的身体能够恢復。 真是可悲。 「自我记事起?,你就很少来看母亲。我陪在?她身边,从未见过她因夫婿露出过幸福的笑。流连花街柳巷,对她斥骂动手,妾室骑到?她头上,你也视而不见。她以公主身份下降于?你,在?谢家本应该无人敢欺,可为了所谓家宅和睦,她过的都是忍气吞声的日子。」 「祖父走后,常氏把控后院,我和母亲数月见不到?你一面,人人都能来主院踩一脚。他们说母亲病弱无能、耽误长房,我事父冷淡不敬庶母,日后难当?家主重责。时间一长,连我自己也差点忘了,我被称世子受外人尊敬,是因为我母亲是辰阳公主,而非父族姓谢。」 他终于?将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事全盘托出,唇边勾起?一个嘲讽的笑:「你不喜欢母亲,更不喜欢我,一直想要再留子嗣,不过,可惜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不躲不闪直视着他满是戾气的面容,谢韫语速放慢,每一个字眼都让他听得清楚,在?心头砸出一个惨烈的豁口:「早在?事发?后不久我就已经?知道,父亲这一生都无法恢復如初了。所以,父亲还是还是把心放回肚子里,安生与酒为伴吧。」 前面的一番话根本不足以唤醒谢宣早已消失的良心,直到?最后一句话,他勐然抬起?了头,先是惊诧难以置信,随后彻底失控。 「是你,原来是你!」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开始躁怒地大吼,就要冲上前朝谢韫扑过去,被守卫死死制在?原地。 谢韫面容冷淡,仿佛面前嘶吼难以控制的人不存在?一样,平静地站了起?来。 「不过父亲放心,你不愿由我继承家族,我身为人子,自然不会强求擅专,惹父亲不快。」 他就这样冷眼看着,等到?谢宣声音渐弱没了力气,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已经?传信给二叔一家,他们不日就会归府。届时我会将家主印信交予谢韬弟弟,他做事踏实可靠,定能料理好?族中诸事,不负父亲的希望。」 谢宣因病消沉,不过是一具空壳,家主之?位早就交到?了谢韫手里。关于?族中权力更替,自然是由现?任家主说了算。 谢宣仍在?挣扎,听罢当?即顿住,意外他竟肯放弃族中大权:「那你呢?」 「世家大族风头太盛,易生动盪。圣上怎样打算,我便怎样配合。」 谢韫漠然站立,身形如背向日光的高山一般挺拔孤峭,没有正面回答,意思却昭然若揭:「就算是本家,我也不会留情。」 江北谢氏才子名士辈出,素有美望清名,实际就像魏都那些世家一样,内里早烂透了。 承袭家族,他不稀罕。 与其看着他们就这样烂下去,不如快刀斩乱麻,及时荡涤代代积攒下的沉疴。 谢宣没想到?他对女帝忠心至此,竟要为守皇权把刀对准自己的家族,怒吼道:「什么意思?你要为了皇帝背弃家族吗……这是列祖列宗攒下的基业!」 谢韫最后望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只要她想要,我可以奉上一切。」 既然谢家世称清流,那就要永远干净。至于?那些污糟的东西,他会亲手替家族除去。 他转身向外走去,带走了门外斜射进?来的夕阳。 「谢韫,你回来!逆子!逆子!」 谢宣慌了,激烈想要挣动上前,却被守卫牢牢控制住,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门缓缓闭上,沉入一片阴晦静寂。 --- 从院中出来,谢成跟着谢韫向正院去,道:「赶了太久的路,将军就没有好?好?歇息过。现?在?回到?府上,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谢韫没有应,迳自去卧房换了件干净的衣袍,连小厮倒上的一杯热茶都没有动,很快又出来了。 「将军还有要紧事处理吗?」谢成疑惑。 谢韫再度上马,薄薄的大氅划过寒风:「继续南下过江。」 他已调转马头,谢成大惊却也没法阻拦,忙不迭上马去追,跟在?后面急道:「巡察之?事并不迫切,将军何必这样着急呢,好?歹先歇几日啊!」 要是放在?从前,谢成是绝不敢像这样对命令有异议的,许是这几年看多?了好?脸色,便不知不觉大胆起?来,也敢趁机会关切一番主子的身子。 在?陛下的圣旨里,封王离都为真,巡察官币推行只是个体面的幌子,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事实。 明明将军也明白,却偏偏成了个实心眼,执意要把这件事做好?。 不说现?在?,就说前几日返迴路上经?过淮南,众人已经?在?当?地留了小半个月。将军亲自面见淮南太守及下属县令,要了一份全州财政收支的抄录,在?街上视察了百姓使用官币的情况。最后整理好?多?方得来的结果,真的洋洋洒洒呈上去一本奏疏,不知现?在?可有到?陛下手里。 说真的,谢成很担心自家将军的情况。自从那天晚上从承明殿离开,他就再也没有见将军发?自内心地笑过,一路上昼夜颠倒地处理各种事务,好?像不知何为疲倦,一日只用一次饭早就是常事,人消瘦了一圈。 寻常人受情伤往往大哭大闹一番,之?后依旧伤怀,心中郁气却能散去许多?。像这样看起?来状态如初,平静得可以没日没夜忙碌的,才最令人忧心。 两人一前一后快马出了府,随行的亲卫接到?令,也迅速整顿行装跟随。 大江横亘东西,从前江水急促汹涌,近年来筑坝固堤、增设船舟,使得交通分外便利。 冬雨渐歇,宽阔的水面渐渐归于?平静,大船缓缓驶来,在?粼粼水上划开两道平顺的波纹。 谢韫独自立在?船首的甲板上,早在?府中换了件衣裳,那串豆绿色的络子却依然挂在?腰间,是沉闷间唯一一抹亮色。[2] 自码头渡江南下,是从江北到?江南,也离魏都越来越远了。 他忽而回头,望向来时的岸。 船只刚刚出发?,还能看见码头和远处的街市,但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宫是肯定看不到?的。 不知阿缨最近怎么样,是否一切安好?。 应当?是安好?的吧。 如果有什么事,怎么会有心思听曲赏舞,还收了一个乐师入后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9页 谢韫不禁开始想像,如果是三?年前的他,遇上这样的事会如何应对。 想必会又急又怒,非要不顾一切把她留在?身边,逼她许诺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吧。 他毫不怀疑从前的自己会这样做。但是现?在?他们都有了不同?的身份,需要面对的人和事也截然不同?了。 他不怪她,知道她是被纷繁杂乱的事弄得失了控,才会谁也不相信、谁也不耐烦。 也许等她气消了就会回心转意,在?某一天忽然下旨召他回去。 他无法为她做什么,只是可以保证时时回应,在?她需要的时候回到?她身边。 如果等不到?,那也没关系。 嫉妒、气闷、伤怀,都是他一人的情绪,无需让她知晓。 总之?,他希望她一切安好?。 第115章 无尘 「仔细搜, 一处都不要放过。」 「是?!」 干仪卫齐声?应,旋即整肃步伐,向着许府前厅内院纷纷而去。 朝阳沿着屋角高檐洒下来,周岚月发令后留在原地, 迎着刺眼的光, 回头望了一眼那恢宏大气的牌匾。 是先帝的先帝亲手所书——「九锡肱股」。 这歷经?百年而显赫不衰的簪缨世族, 终是?要退出?戏台中央了。 干仪卫奉旨前来查封府邸, 最先出?来的却不是?长房家主,而是?一众家眷。其中有许瞻的几个庶出?子女,还有二房一家。 许二老爷多年来胸无大志, 只在朝廷担了个不高不低的五品闲职, 从前都?是?受长兄庇护, 这次被牵连软禁在家。 他早就心中打鼓, 见干仪卫来了更是?心惊, 忙出?面打听:「周大人, 敢问这是?做什么??难道我们府上有人犯了事?」 「陛下已经?活捉许敬川,贵府胆敢逆反朝廷结党营私, 瞒天过海混淆王侯质子血脉, 这样大的事, 许二爷, 就不必再装煳涂了。」周岚月回。 虽然具体事态暂且不明,但根据温泉山庄净竹轩中翻出?来的书信至少可以确定, 从前的贪墨军费案、锦城瘟疫等大事皆有许家的参与。 天子脚下,声?名?极佳的世家之首原来才是?野心最大的始作俑者?。 在这之前,所有人都?没有对许氏产生过一丝怀疑, 可见当真是?善于伪装到了极点。 对此,最气愤的人就是?周岚月。 从前, 她最敬仰许瞻忠纯,现在却被告知自?己一直以来仰慕的长辈是?个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自?己接手过的许多麻烦事都?出?自?他之手,这叫她情可以堪? 她生平最恨被人欺骗算计,何况是?像只猴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 毕竟是?日日刀口舔血的人,她目光冷冷,疾言厉色时的气势令众人都?一颤。 许二老爷听罢大惊失色,即使?面前人脸色不善也无暇顾及,毕竟家世高贵,面对同为世家中人的周岚月还是?有底气的。 他目光毫不躲闪,坚决否认:「敬川心在山水,向来不关?心什么?权谋政斗,岂会如你所说?,做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还望周大人慎言!倘若真的有何误会,不如待家主出?来后再行分说?。」 男人面容肃然,毫无心虚之色,吩咐小厮:「去主院传个话,就说?干仪使?周大人亲至,有要事同家主相商。」 事到如今还在装傻,还真是?沉得出?气。 周岚月脸色更沉,同样强硬不相让:「那就如许二爷所说?,请许公立刻出?来一见。」 这时候,跟在许家众人身后的小厮露出?为难之色,低声?提醒主君:「二爷忘了吗?家主近来吃斋礼佛闭户不出?,为期三日,现在时日未足,怕是?不会出?面见客……」 连家族都?要保不住了,还吃什么?斋,念什么?佛? 先前所有的礼重敬慕之心荡然无存,周岚月嗤道:「许公之门,本使?自?不敢擅闯。那便在此恭候大驾,许公什么?时候出?来,我什么?时候开口。」 今日她就这一个任务,许家人想耗,那她就陪他们耗。许瞻身在主院,至于主院之外的地方,那就怪不得她了。 她倒要看?看?是?许瞻礼佛的心诚,还是?干仪卫的刀快。 于是?周岚月就那样等了起来,也不嫌外面冷。 许氏家眷暗自?为难,可众干仪卫还在一刻不停地破门查搜,只有抛下她,急急忙忙赶去看?顾和?阻拦。 整座府邸乱作一团,而周岚月浑然不觉。 喝过两杯茶后,还未见许瞻现身,她也不心急,甚至气定神闲地在府上逛起来。 青砖黛瓦,锦织缎绣,大气。 曲水萦纡,篁竹长青,雅致。 黄檀木制的外廊门窗,考究。 抛开主人不提,许家这座府邸修建得实在是?成功。虽不像李府那样雕樑画栋极尽奢侈之能事,但古朴典雅,偶尔出?现的富贵之物彰显出?尊荣地位,没有半点出?格,却处处看?出?百年世族的低调大气和?厚重积淀。 周岚月漫无目的地随意走动着,一边四处打量一边咂舌,盘算着有的稀罕物件能值多少钱。 两大豪族先后倒下,魏都?众世家必然暗怯不已,恐怕现在都?偷偷忙着烧香祈祷呢。 她前脚才抄了李家,替国?库狠狠捞了一大笔,后脚就又来光顾许家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0页 周岚月暗自?感嘆,自?己果然无愧于「鹰犬」这一称号啊。 她走到一处房前,正好有干仪卫从里面出?来,见到她后行了个礼,奉上一块玉佩。 「大人,这是?搜出?来的东西?。」 周岚月接过一看?,目光微寒。 兽纹狼首,正是?来自?东北王府。 看?来,许家勾结东北王谋反是?证据确凿了。 「继续搜。」她将玉佩握在手里。 其实事到如今,周岚月心中依然有疑虑。 许家作为魏都?毋庸置疑的第一世族,又得皇帝信任,目前最大的劣势在于族人渐少,枝叶寥落,恐难以延续代代荣耀。明明只要着意繁衍后嗣就可以高枕无忧,为什么?会选择背叛谋反呢? 以陛下对许家的态度,他们不该生出?不满和?异心才对。 她左思右想,最后能说?服自?己的只有一种?可能。 许家与李家一样,同样认为是?宁娘娘害死?了李士节,因此怀恨在心,誓要为亡妻与母亲报仇。 这都?是?什么?事啊…… 周岚月心情复杂。说?他们凉薄无心吧,却能因亲眷之殇蛰伏筹谋这么?多年,倾尽全族之力只为报仇;说?他们有情有义吧,偏偏又为达自?己的目的,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她无言继续走着,直到一处院落门前。再跨一道门进去,就是?许瞻所住的无尘居了。 波纹三花,攒尖戗角,这屋檐…… 周岚月仰头望着,总觉得眼熟,半晌终于成功从脑中搜刮出?一点记忆。 昔日她在江南的时候,曾无意中熘进过一座已经?荒废的宅院,那宅子甚是?宽敞,所处位置也算得上繁华,却不知为何一直破败着,无人来购买。后来她偶然一次在军营中提起,才听知晓内情的同袍说?那宅子原来的主人是?前朝一位大官,里面房屋院落的式样乃是?前朝特有,今朝人为防惹祸上身,想居住就必须改建重修。 宅院越大,想加以修建改动就越是?困难。无人想费心劳神买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于是?就一直闲置了下去。 她努力地回想,脑海里的模煳轮廓逐渐清晰,最后与眼前的高耸檐角重合。 一步一步走过来,周岚月差不多把?许家的布局了解了个大概。无尘居位于主院右角,许瞻作为家主本该居于正屋卧房,却常年居住于此。这里所处位置较偏,通常情况下如有来客,也不会踏足这里。 因此,这前朝样式的房屋是?极为隐蔽的。当朝臣住前朝院,许家身为大族,不该出?这样的纰漏。 她忽然想到什么?,暗自?心惊。 因家主素日威严强大,即便外面已经?乱作一团,许府众人也不敢贸然惊扰,只有守在无尘居门前苦等,就连中风多年卧病在床的许老夫人也被请了出?来。 「二爷,干仪卫都?来了,家主一直不出?来也不是?个办法……」小厮瞧见周岚月进来,为难道。 许二老爷怎不知这个道理,可心里斗争许久,也只有说?:「再等等。」 周岚月走近众人,冷着脸拿出?那枚玉佩,质问道:「这是?从贵府老夫人房中搜出?的东西?,敢问许二爷,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绝不可能来自?我们府上!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许二老爷看?清后脸色大变,显然也是?认得那上面的纹路,辩驳道:「我家嫡母的状况周大人也见到了,平日就连清醒也难,如何能做出?与外人勾结谋逆之事?周大人不觉得太过荒谬了吗!」 周岚月不为所动,冷道:「老夫人做不到,未必其他人就不能。」 「你!」 许老夫人身体动弹不得,也不能说?话,平常深居简出?极少出?府,今日家中生乱才难得出?来见了见太阳。这时却不知为何,情况看?起来有些异常。 「母亲!」 老媪半靠在大圈椅上,下半身盖着毯子,耷拉下来的眼皮一反常态地大睁,脸上树皮般的纹路也跟着颤抖。 她难以说?话,只有发出?「啊啊」的声?音,听起来好像焦急,又格外悲怆,浑浊发黄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扇房门,几乎要将之看?穿。 定有蹊跷! 周岚月观察着她的神态,再也不犹豫,几个箭步冲到无尘居门前,高声?喝道:「得罪了!」 她脚下用力,随即「哐」地一声?重响,大门被狠狠踹开。 寒风争先恐后地灌进内屋,却扑了个空—— 紧闭的房门里,早已空无一人。 --- 公主府,房门外传来一阵轻而稳的脚步声?。 随着「吱呀」一声?,忐忑坐在圆桌前的男子匆忙站起。 来人正是?长公主,一袭宝蓝色锦裙分外雍容端庄,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燕若立刻跪地,哑声?道:「见过殿下!」 在房中软禁数月,他本以为难逃一死?,没想到还有与长公主再见的一日。 「作何行此大礼?快起来。」 朱绣温和?一笑,上前亲手将他扶起:「既然召你一同用膳,那就是?宽恕了你,坐下吧。」 燕若受宠若惊,微微有些茫然,依言与她一同坐下。 「殿下,我——」他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说?,心中涌起一阵懊悔和?愧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1页 殿下待他们向来是?极好的,从不会苛待和?折磨,即便是?不受宠的幕僚也不会被剋扣份例。而他在主子面前颇为得脸,更是?受尽温柔善待。 如殿下这样有权有势又温和?有礼的人,任谁能不喜欢呢? 他曾动摇过无数次,可最终还是?选择了背叛。 现在许府被禁,就连常年在外的许公子也被识破身份满城搜捕,俨然大势已去。 如果他是?许家派来的细作,殿下怎会轻易饶恕? 「我记得你喜欢吃鱼羹,便做主让厨房做了,快尝尝。」 朱绣面色如常,见他低头支吾也不放在心上,而是?执筷从满桌菜餚中夹了一筷到他面前的碗里,温声?道:「一直在房中软禁,想来担惊受怕,许久没能吃好睡好了吧?」 像殿下这样的金枝玉叶,原来也会关?注他喜欢吃什么?这样的小事吗。 他生来卑贱无人在意,这一刻却被放在了心上。 燕若眼一热,起身跪伏在她脚边:「燕若自?知罪无可恕,不求殿下原谅,只求殿下给我个痛快!」 「你这是?做什么??」 朱绣依然稳稳坐着,许久一嘆:「细作身不由己,很多事不是?你自?己能做主的……我又何苦为难你?燕若,若非本宫喜爱你,岂会这样费心思保住你的性命?」 第116章 逆鳞 ……喜爱? 燕若猝然?抬头, 又听她道:「你?太聪明,可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大胆,竟有能耐游走在许李两世家?与天乐会三方之间。」 天乐会是什么?李家?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天乐会,也从来没有与李家有过往来。」 见?被误会, 他慌忙辩解, 又道:「我不知那个接头人是谁, 只在他左手小?臂看见?过烧伤的痕迹, 或许能为殿下提供些有用的线索。」 许敬川已然?被捕,跟随他的管事?曾万春、郎中方有恕等人也随之落网,悉数关押于北司诏狱。 那个姓方的郎中, 左臂恰有一片烧伤。 朱绣注视着他, 不动声色道:「与你?接头的那个人来自?东北王陈府, 是世子陈霖身边的随从。」 「陈府?」 燕若面露迷茫:「殿下, 这是什么意思?书琴姑姑来青竹院传话时说我?被许氏利用, 为何现在又来一个陈家?……」 他的疑惑不似作假, 朱绣想。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陈家?与许家?勾结的事?,也不知陈霖就?是许敬川。 想想也是, 以燕若的身份地位, 在许氏面前只是一个小?角色。他从没有见?过许瞻本人, 一直依靠联络线人来传递情报——在今日之前, 他甚至都不知晓自?己?究竟是为何人效力?,不敢探听, 唯有听从做事?。 天乐会,甚至李家?,都是挡在许氏前面的替罪羊。 许瞻父子知道皇家?与李氏不睦, 便有意设置这样一个活靶子,自?己?则在背后暗自?行动。 这样对待昔日亲族, 当真是…… 又虚伪,又无情。 「这些都不重要了,你?无需挂心?。」朱绣没有回答,转而另提起一茬,连鬓边轻微晃动的玉珠都是温柔的。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青竹院最?聪明的一个,以你?的聪明,不该如此拎不清。得知你?是细作后我?就?命人开始探查,果?然?发现你?是受人威胁。你?放心?,我?已命人找到你?家?人的尸首,为他们厚葬了。」 燕若的家?人在三年前被人杀害。他无钱无势,为了活下去只有听命于人,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细作。 他不敢让人知道,独自?偷偷去了乱葬岗,最?后在人堆里挖出了家?人的尸首,用破旧的草蓆裹了草草安葬。 这一刻,燕若彻底被击溃,平日那清冷知礼的模样早已消失不见?:「是燕若对不住殿下……」 「本宫说了,旧事?已矣,不必再放在心?上。」 她声音依旧和善,纤长柔软的手指怜惜地抚过他略显凌乱的鬓髮:「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吧。查明真相,肃清凶奸,才是现在最?重要的。」 指腹带着缱绻的温热,令燕若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对主子的问话却依旧帮不上忙,只有面露惭愧,哽咽道:「我?与那人来往不多,几年来只有向外传递公主府的动向,其余的事?一概不知,让殿下失望了……」 朱绣未见?不耐:「无妨,你?再认真想一想。」 燕若认真点头。他不知怎样才能回报殿下的恩情,但想尽自?己?所能…… 他忽然?想起从前接头人的话,眼前顿时一亮,仓皇握住朱绣的手:「殿下,你?想不想做皇帝?那人对我?说过,只要殿下与他们合作,就?愿意拥护殿下为帝!……殿下,你?的能力?不比陛下差,与其屈居人下,不如反了!」 他跪在地上抬头仰望,目光殷切,朱绣坐在原处,听后好像有那么一瞬唇角放平,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变得温和可亲了。 这转瞬即逝的变化,让燕若怀疑是他的错觉。 朱绣一笑:「忙碌了半日,本宫有些饿了。先用膳,其他的事?吃完再说也不迟。」 她话音落下,屋外无端起了大风,残枝无情击打?着窗牖,如泛寒光的刀刃那样冰冷又锋利。 「是。」自?己?的话没有得到回应,燕若战战兢兢起身,重新坐回她身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2页 「会喝酒吗?」朱绣问了一句,眼中有怀念:「这酒是本宫五年前亲自?酿的,一直埋在归澜院树下。若是会喝,就?与本宫喝一杯。」 琉璃制的酒盏里盛着的酒液晶莹澄澈,隔着很远都能闻到一阵醇香。 酒盏就?在手边,是由朱绣亲自?斟满的。 「遵命。」燕若拿起酒盏,敬过之后,与她一同一饮而尽。 朱绣看着他喝下,把自?己?的空酒盏放在一边,像是不打?算再动,目光移向面前的饭菜。 「燕若,这些年,你?可曾后悔过?」她垂眼执筷,一边问道。 食不言寝不语,殿下从来都是极守规矩的,想是今日有兴致。 他低着眼,说出心?里话:「燕若有悔。」 「那就?好。」她笑了一下。 只要有悔过之心?。 到了下面,也能做个好人。 「殿下,我?——」 燕若想说什么,突然?感到腹中一阵绞痛,而且愈痛愈烈,如一轮旋镖在胃肠中肆意翻搅,令他忘记了周遭一切。 「呃——」他闷哼一声,脱力?滚在地上,酒盏「啪」地一声碎成?几半。 房中闹出的动静不小?,外面有守卫,却无一人动。 长公主端坐如山,眼都没有抬一下,依旧执着筷文雅地用饭。 酒…… 燕若意识到什么,费劲全身力?气抬起头,一手颤抖着伸出攥住她袍角。 不是已经说好原谅他,怎么,怎么会…… 他脸色惨白,冷汗顺着眼睫滴下:「殿下,为什么—— 」 朱绣任他抓着,迳自?夹了一筷青笋,没有回答。 毒药已然?下肚,燕若伏在地上竭力?挣扎扭动,如一尾搁浅缺水的鱼。 他不甘地张口,想问眼前人要个说法,未及出声,几道猩红已经争先恐后从口鼻眼睛中流下。 腥咸的液体堵住嗓子和鼻腔,只能发出「啊啊」的悲啼哀鸣。 鲜血淌了满地,燕若最?后抽搐几下,彻底不动了。 朱绣眼中无波无澜,如素日一样照常用膳,仿佛脚边躺着的一具尸体不存在,血腥气飘进鼻间也毫不在意。 直到咽下最?后一勺甜羹,她慢条斯理拭净双手,视线方移向脚下。 那双总是温和的眸子里满是冷漠,全无世人常见?的平易柔善。 她精心?准备了这些,本想动之以情,使燕若交代?出他知道的所有事?。然?而一番旁敲侧击后大概能确定,在这个微不足道的细作身上,没有她想知道的东西。 她本想多留他几天观察,无奈他不长眼,开口便触她逆鳞。 总是有人想要煽动她谋反,就?这么想看她们朱氏手足的笑话吗? 房中静寂,她语调并不激烈,却透着毋庸置疑:「谁也不能觊觎大魏江山。」 也没有人,可以挑拨她与阿缨之间的姐妹情谊。 她端然?起身,逶迤的裙摆默然?无声,越过那具基本凉透的尸体。 --- 另一边的皇宫里,朱缨合上奏疏,不禁嘆息一声,揉了揉眉心?。 江陵王谢韫已入江北地界,前不久奉旨去过淮南,上书汇报了个中情况,所写条理清晰又详略有度,令人一目了然?。 现下魏都乱成?了一锅粥,呈报上来的奏疏也大多有关最?近的事?,她分身乏术,也对此疲倦不已。 官币推行一切顺利,是现在难得的好消息。 身处艰难,潜埋的思念就?愈发清晰。 朱缨静静又批覆了两三本奏疏,当拿到再下一本时忽然?停住,转而翻乱了手头的东西,从堆中找到自?江北而来的那本。 她重新打?开,目光一动不动凝视着其上字迹。 依旧是她熟悉的,走势如风,苍劲而有力?,和自?己?的字有几分相似。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朱缨能理解,君臣之间的奏疏嘛,遣词论调正式一点是应该的。 可过了这么久,他都已经回到了江北,却始终不肯向她传一封家?书。 朱缨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前,在气头上逼走了他。可他像以前一样哄哄她,她不就?能顺手推舟召他回来了吗? 她有苦说不出,暗恼之余更有自?责,觉得自?己?强势霸道,太不讲道理。 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不论对错,事?事?由他先服软,却忽略了他也会感到疲累,也会有耐心?耗尽的时候。 手头还?有很多事?亟待处理,朱缨睹物思人半晌,只有再度合上。 李家?倾覆,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只是要费些心?力?和时间,调动手下官员把空缺出来的位置渐渐补上。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许家?也会背逆皇室,她一直信任倚重的许瞻,竟然?是幕后最?大的黑手。 魏都第?一世家?,暗中勾结北地手握军权的异姓王侯,这一事?会在朝野引发多大的震动,可想而知。 前日干仪卫搜查许府,家?主许瞻如人间蒸发般没了踪迹,只在主院里找到了大量与北地、和与「陈霖」联络往来的信物和书信证据。 周岚月带人一寸一寸地检查,直到将整座主院拆毁夷为平地,才在无尘居的隔间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密室。里面有一张软榻,一方矮桌,完全足够一个人在里面生活十天半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3页 在密室最?深处,一条地道长而宽阔,直直越过许府,通往魏都城门之外。 至此,许氏谋逆事?人证物证齐全,再无争辩余地。 第117章 亲征 从前因?为种种蛛丝马迹, 他们对北地陈氏多次产生过怀疑,每每都无功而返。而现在?真相大白,一切疑虑都非空穴来风。 一珠无意落,万珠皆零散。 如果这一桩一件的事能够错开时?间发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朱缨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应付得来。可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登基不过几年, 朱缨必须承认自己始终经验不足,心性不够坚韧。 现在?,她已经不知该怎么做了。 「陛下, 郡主醒了!」 听到宫人的禀报, 朱缨倦意?全无, 起身脚步急切地赶往内室。 秦未柳正在?为陈皎皎把脉, 片刻后收回手, 嘆息道:「郡主本就身弱多病, 这次能醒过来已是不容易,日后再不好好将?养,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成。我先去?给你看药, 记住, 绝不能劳心动气。」 「劳……劳烦秦御医。」 陈皎皎气若游丝, 脸色唇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可见虚弱到了极点。 事到现在?, 她已经万念俱灰。不管是如行尸走肉般苟活着,还是直接去?见阎王,对她来说都不再重要。 朱缨走近床榻, 看见她消沉的模样?,心中同是悲怅。若说现在?最无辜也?最痛苦的人, 恐怕就是皎皎了。 只嘆世?间良善之人总是凄愁,恶人反而逍遥。 也?许皎皎心如死灰,没了生的渴望,可她劫后余生,朱缨自然是喜不自胜的。 抛却一切家世?身份权势关?系,她依然在?意?她。 「皎皎,这些时?日,你就安心在?宫中养伤,什?么都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想。」 朱缨在?床侧坐下,柔声关?切:「你放心,关?于你兄长的事,我一定会替你查清楚,替你找回真的陈世?子。」 「没有……没有用了,姐姐。」 陈皎皎哀然摇头,声音极轻却依然能听出颤抖,那是极度脆弱之下,害怕牵扯伤口?而强忍着的伤悲。 朱缨想要安慰,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无言以?对。 是啊,没有用了。 从温泉山庄和许家搜集出来的那些信件已经提供了很多信息,基本可以?确定的是许敬川顶替陈霖身份并非一日两日,而且这一切,东北王夫妇也?是知情的。 至于真正的陈霖,很大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从头到尾一无所知的人,只有皎皎,所谓尊贵荣宠的怡景郡主,东北王一家日日思着念着的嫡出女儿。 只是……凭什?么?凭什?么纯善懂事,从来没做过一件恶事的人,到头来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我杀了许敬川为你出气,怎么样??」朱缨突然道。 陈皎皎一怔,而后轻轻笑了,只是那笑容并不真心,里面藏着的是无尽的悲怆和哀愁。 「不。」 浑身上下只要轻微一动就会牵扯伤口?,她忍着痛意?,艰难摇了摇头:「陛下……要留着他,只有留着他,才能牵制许瞻,抵抗他们的反叛……」 朱缨别开视线,眼眶中一阵热意?。 许瞻潜逃,只留下一众无辜家眷,多半早将?他们视作弃子。唯有许敬川是他的亲生儿子,且参与了他们的一切谋划,也?许还有价值,作为一个?有用的筹码。 朱缨猜测许瞻会向北地叛逃,投奔东北王府,但这也?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因?为一旦到了那时?,就意?味着东北王一脉势力公然谋反,魏都只有起兵北上迎战,再度掀起战火狼烟。 一面是她,一面是家族,皎皎已经在?两者之间做出了抉择。 她在?替她着想,替她谋划。 这时?,陈皎皎又开口?了。 她动了动僵直的手指,用尽力气拉住朱缨的手,眼中满是凄切:「姐姐,就说我已经死了……许敬川身份败露,所以?亲手杀了陈皎皎。」 「……为什?么?」朱缨微红的眼眶中有错愕。 她问出口?,皎皎没有回答。但是很快,她就从她的目光里反应过来,得到了答案——离间。 离间许陈联盟。 许敬川用一枚镖深深刺入她后心,若非电光火石间她脚下踉跄,那镖就不会偏离一毫,而是会直接嵌入她心脏。 他存了杀心,也?没打算手下留情。既然如此,那就将?计就计。 当两股势力的掌权人汇聚到一起,其中一人的儿子杀了另一人的女儿,他们还能毫无芥蒂地在?一起合作吗? 当这一消息传到陈则义夫妇耳朵里时?,他们是会因?许家父子心狠手辣至此而心生顾虑,还是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继续与虎谋皮? 陈皎皎在?赌,在?赌多年未能见面,父母对她还余几分深切亲情。 满门狠毒虚伪之族,偏偏生出一块纯粹透明的玉。 「皎皎,你……」 朱缨忍住鼻酸:「他们是你的族人,你从前,不是一直很想回去?与他们团聚的吗?」 怎么就要为了她,把刀刃指向自己的家族呢? 陈皎皎小声:「现在?不想了。」 故乡……那早就不是她怀念的故乡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4页 她不懂政治,不懂什?么势力争斗,可她读过圣贤书?,知道何为忠君爱国,何为清白守正。 她在?大魏的荫蔽下安然长大,从大魏的怀抱里获锦衣玉食,得千般荣显。有意?图祸乱朝纲的乱臣贼子,她做不到包庇姑息,即便那是她的族人。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那阵刻骨的冷意?仿佛穿过墙砖,逐渐钻进她四肢百骸。 陈皎皎终于忍不住,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沿着眼角滑进髮丝,最后渗入枕中。 如此荒诞的一生,就如连绵不断的潮湿阴雨天,晦暗无望。 往后余生里,再也?不会有云开明朗的静夜与晴空。 她哽咽,脆弱如薄玉一击即碎,含着深深的歉意?和自责。 「姐姐,陈家……陈家对不起你。」 朱缨摇头,微凉的指尖帮她擦去?泪痕,轻声道:「皎皎,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羌州急报!」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高?声禀报。照水捧着军报疾步而入,面带焦急:「陛下,羌州有变。」 她迟疑一瞬,下意?识向榻上少女望了一眼,低声汇报了实情。 「东北王,反了。」 --- 「亲征?!」 亲耳听到她的决定,朱绣面上顿时?变色:「陛下三?思!」 周岚月同样?惊异,与长公主站在?一边附和道:「御驾亲征兹事体大,陛下何至于此?虽然现在?时?局有乱,可大魏的忠臣良将?照样?有得是,陛下想派谁去?,直接下旨不就行了吗?犯不着亲身冒险。」 朱缨知道她们是担忧自己的安危,但还是坚决道:「朕意?已决,不必再劝了。」 东北王——或许现在?不该再称作东北王,一日前朱缨下旨废黜了他的爵位,对于现在?的大魏朝廷来说,他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 也?许是因?为收到年关?回魏都面圣的旨意?,也?许是因?为许家倒台加速了他的行动,十日前,陈则义率数万大军起兵反叛,自其老巢青州出动,现下已攻破肃州边境城门,直向魏都方向南下。 从青州到魏都,一路需经过肃州、羌州、平州。留给他们反应和抗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朝廷局势动盪,陈则义在?这个?节骨眼上卸下一切伪装,就是想要趁危机增加胜算,妄图颠覆大魏政权。 平州是魏都之外最后的一道防线,必须要在?攻入平州之前将?其扼杀。倘若战败,朱家祖宗数十年的山河基业,将?在?她这一代?拱手让人。 这一仗关?乎国本,只能赢,不能输。 圣上有言在?前,可过度情急的臣子们顾不得那么多,依旧纷纷进言。 「陈则义所率叛军人马皆来自青州守军,想来人数不多,何足为惧?远不至于陛下亲至战场!」 「眼下年关?在?即,陛下万寿亦将?至,何不坐镇皇宫远观战果,依后续情势再行考量也?不迟啊!」 在?众人眼里,这不过是一场地方爆发的小叛乱,而朝堂上也?有意?见相左者。 「不足为惧?林大人别忘了兵部那些遗失的军费,如若真是暗渡陈仓被北地得了去?,那就不是件小事了!」 不错,当时?军费贪墨一案草草了结,是因?为李家推了王良兴顶罪,将?那笔钱额悉数补上了。可随着对温泉山庄和许府的搜查,这一案又再度浮上了水面。 他们以?为王良兴是替罪羊,殊不知李家也?是。那笔钱更是出自李氏的私帐,而非是原来真正的兵费。 许氏与陈家勾结多年,如若那笔巨款是被陈家拿去?养了私兵,其棘手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更有刚直之臣大胆直言:「年关?年年都有,陛下万寿更是如此。臣以?为,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平定叛乱,安定江山!」 前几人听了自然不服,于是渐渐七嘴八舌地驳论起来,一时?有些混乱。 没有朱缨发话,大臣们争不出个?结果来,最后议论声渐歇,大殿上黑压压跪了一片:「陛下三?思!」 众臣的担忧朱缨多少知道,无非是朝廷无首易发动盪,以?及她这个?天子亲上战场遭遇不测。事实上有一干重臣留守坐镇,她并不担心前朝会出什?么大乱子,至于自己的安危,她有足够的把握。 「朕是在?军营长大的,对枪剑兵法的了解更胜过朝政奏疏。众卿不必忧虑挂怀。」 她扫视一周众臣,语调平稳又坚定,令人不自觉安心信服:「此战定能一帆风顺,早日凯旋。」 「严卿,意?下如何?」 许瞻辞官后,内阁首辅之职由次辅严庚祥继任。对于御驾亲征这样?的大事,天子下诏前需要得到内阁重臣的首肯。 以?严庚祥现在?的地位和声望,只要得到了他的支持,后续的困难就少许多了。 像东北王这样?颇具声威的地方王侯,向来不乏豪强百姓追随,若他们南下顺利,势必会吸引众多部众追随,然后逐渐壮大。 朝中派出的领兵将?帅想在?声名?上胜过他,不管是现下健在?的几位老将?还是孟翊或谢韫,试问有谁的威名?之大,能够胜过当朝天子亲临? 此战过后,陛下的位置便算是彻底坐稳,前路再无障碍了。 严庚祥心下思量一番,终于俯首让步:「圣上亲临沙场,我军必士心大振,战无不胜。臣愿率内阁众臣留守朝廷,静候陛下凯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5页 内阁众辅臣原本心中就已经动摇,现在?听首辅表态也?不再犹豫,跟随道:「臣愿留守朝廷,静候陛下凯旋!」 「静候陛下凯旋!」 满殿山唿,迴荡不绝。 如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朱缨沉下眸光,扬声下令:「翰林院拟旨,交付内阁,昭告天下。」 第118章 替身 兵部筹备军需物资、军械战马, 皇帝亲至祭坛祭告天地祖宗,杀牲衅鼓,遣将点兵…… 迎接一场战役要经过的程序庞杂,何况是?天子亲征, 需要准备的东西就更多了。 诏书已下, 朱缨方批覆过户部拨款应对战争的奏疏, 终于挤出一丝歇息的机会。 一想到大战在即, 她?没有丝毫睡意,在榻上躺了半晌又坐起,想了想, 步至屏风后。 除了书案笔墨, 这里还放着她?的武器架。 她?抽出最中央的那柄长剑, 剑柄下坠着一串红缨剑穗, 剑身出鞘的一瞬间?冷光乍现。 许久没用过了, 好?在并未放钝。 朱缨指腹轻轻抚过剑刃。 这是?一路陪她?打遍土匪、南诏、倭寇的伙伴, 即使多年不用,触碰时依然可感受到昔日默契的共鸣。 不日她?将再上战场, 届时依旧与老朋友一起。 她?放下, 又?拿起另一边的长弓。 这张弓两边雕有凤头, 还有精细的牡丹花纹, 是?十三岁生?辰那年谢韫亲手做的,她?上阵杀敌时从不捨得用。 手中物件一切如旧, 身边的人却已不在。 朱缨垂着眼,忽然意识到即将面对的战役没有谢韫,是?她?第一次独自挂帅作战。 窗外忽然传来窸窣声, 她?思绪停住,高?声朝外道?:「谁在外面?」 那人脚步声变小, 明显是?想偷偷熘走,朱缨又?道?:「再不出来,朕就让干仪卫去抓你。」 外面挪动脚步的动静立刻停了下来。 过了片刻,一只白松鼠从窗缝里怯怯地露出眼睛,带着满脸的无?辜和不安:「陛、陛下。」 是?沈弗玉。 「你怎么在这儿?」朱缨问。 「我……」 沈弗玉踌躇片刻,小声回答道?:「臣下午过来求见,但陛下没同意。臣就想着偷偷在窗外看一眼陛下就走,没想到……」 没想到就被抓住了。 朱缨颇为无?奈,放下手中弓便要越过屏风:「那现在看过,你可以走了。」 「哎——陛下!」 见她?要离开,沈弗玉急了,等到她?回头看过来却又?怯了。 「我,那个……」 他?穿得单薄,被冷风吹得手指脸颊都是?红的,支吾半天憋出一句废话:「陛下的寝宫里,是?不是?很暖和?」 「……」 朱缨无?语,被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盯得难受,最后说了一句:「进来吧。」 她?倒要看看,这巴掌大的松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沈弗玉裹着一件薄披风瑟瑟发抖,如愿以偿地进了内室。 唿,果然好?暖和。 朱缨原本打算回去歇息的,可现下来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自然是?睡不成了。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也许是?因为家世清白,也许是?因为与谢韫的容貌有两分相?似。她?对这个姓沈的小可怜的耐心好?像确实超出旁人。 不过朱缨很快就想到了第三种可能?——他?实在是?太蠢了,蠢得认真,蠢得令人不忍心笑,让她?很难生?出太强的防备心。 沈弗玉就那样?呆呆站在原地,也不敢靠近她?,半晌鼓起勇气,小声道?:「明天陛下有空闲吗?臣新学了曲子,想弹给陛下听。」 ……你瞧,确实够蠢。 「你夜晚摸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朱缨:「大战在即,你认为朕现在有没有心思听?」 沈弗玉涨红了脸,只有低着头,弱弱如实回答:「没有。」 他?本不想拿这个理由,可没办法,他?浑身上下只会这一点东西了。 朱缨抱臂,看见他?手里还拿了一个食盒:「那是?什么?」 经?她?一提,沈弗玉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拿了东西来:「是?臣为陛下带的夜宵。」 他?匆忙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一碟糕点,白色的,淡淡清香。 青梅百合糕。 「你还真是?……」 望着那碟熟悉的糕点,朱缨语塞,为难地挑了一个词:「兢兢业业。」 从前这点心只有江北有,她?登基初御膳司不会做,只有谢韫这个江北人氏会。可惜他?生?来在厨艺方面没有天赋,手艺忽高?忽低地不稳定,无?奈只有将方子告知御膳司。之后,朱缨就随时都可以吃到了。 她?喜欢吃青梅百合糕,这在宫里并不是?秘密,沈弗玉打听得到。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也欣然接受,还真认认真真地当起替身来了。 沈弗玉没听懂,只当是?在夸他?,于是?倍受鼓舞:「多谢陛下夸奖。」 「……」 朱缨忍了又?忍:「你好?歹也出身侯门,就甘心一辈子困在后宫蹉跎余生??」 沈弗玉以为天子在试探他?,忙不迭摇头:「宫中一点也不无?聊的,臣能?适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6页 他?默默疑惑,皇宫里每顿饭都能?吃饱吃好?,床榻被褥也那样?柔软暖和,留在这里生?活怎么能?叫蹉跎呢? 朱缨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被那清澈的眼神弄得没了脾气,只有直言:「朕的意思是?,你就没有想过进入仕途,为自己搏个好?前程?」 仕途? 沈弗玉一愣,他?确实从未考虑过,同样?的,他?的父亲和嫡母也从未想过,将来要送他?走这一条路。 「臣没有想过。」 他?低着头,继续摇了摇:「对臣来说,现在已经?是?个很好?的前程了。」 他?没读过书,只被教了几句附庸风雅的酸诗俗文,也不曾习武,那些长枪重剑甚至提不起来,怎么能?够入科举,走官场呢。 沈弗玉自认没什么上进心,自从懂事起,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离开家门,将来可以过上吃饱穿暖不受打骂的生?活。现在走狗屎运被收进了后宫,他?当然情愿在这里「蹉跎」一辈子。 陛下就是?他?的恩人,让他?做什么都行。 朱缨看了他?两眼,没说什么,只无?端嘆了口气,迳自走到书案后坐下。 沈弗玉连忙轻步跟了上去,顺势把点心拿出来,放在了她?面前。 「说吧,到底什么事?」朱缨没动一口,只好?整以暇看着他?。 夜晚特地来一趟,还带了点心,他?自认为掩藏得好?,殊不知事情都写在自己脸上。 看她?没有怪罪之意,沈弗玉飞快移动脚步,麻利地绕过桌案,腿一弯依偎在朱缨身边,就像之前一样?。 一套动作毫无?迟钝,堪称行云流水。 「陛下将要离宫亲征,到时候能?不能?带上我?」他?目光诚恳。 朱缨有一瞬的沉默,沖他?陈述了一遍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除中宫正室外,后宫妃妾侍君不得干政。」 他?忙辩解,话到嘴边又?慌慌改口:「我……臣知道?!臣只是?想随陛下一起去,不会对政事多一句嘴的!」 「不行。」 朱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平时表现得太过平易近人,才让他?胆敢说出这样?的要求? 沈家平日看不出,原来野心这般的大。 朱缨斩钉截铁,也没了耐心:「朕乏了,你可以滚了。」 毕竟是?只见过两面的天子,沈弗玉怎能?不惧?这次敢真的提出来也是?做了一番好?大的心理斗争,现在双腿还在轻抖呢。 可是?话已出口,不说完就真完了! 「真的不行吗?」 他?一鼓作气:「臣吃过苦,什么都能?做!军营里缺伙头兵我就做饭,军医缺帮手我也能?包扎,如果陛下累了想听曲子,什么我都能?弹!」 「大军远行前往战场,还要为你背上一张琴?」朱缨沉着脸,早已没了方才的轻快。 沈弗玉强吊着的一口气用完,现下被皇帝冷冰冰质问,那可怜的胆就被轻轻松松吓破了。 早知道?就不说了…… 此时他?别提多后悔,说不出话,只有伏在地上发抖。 气氛就这样?凝滞了。 过了许久,上方传来一道?不辨喜怒的声音:「为什么想去?」 「我……」 他?说不出口。 那晚怡景郡主生?辰宴散后,他?便被皇帝带进了宫,一路宫人奉承巴结,几乎要将他?捧上天去。 可这种待遇离开得也很快,从他?当晚侍寝被陛下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之后,那些人就像换了副嘴脸一般,又?变得冷漠疏淡。从最近几日越来越冷的饭菜里,他?感受得愈加清晰。 在这后宫里,实际上地位家世都没有那么重要,唯有皇帝的宠爱是?最不可缺少的。 现在亲征的时间?已经?定下,在备战的这段短暂时日里,陛下肯定不会有心思召幸他?了。 如果他?可以如愿随行出征,日日都跟在陛下身边,等到大胜回宫的那天,还有谁敢轻视薄待他?? 这只是?他?的私心,沈弗玉斟酌片刻,小声道?:「陛下,臣初来宫中,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只想跟在您身边,这样?就能?安心一些……」 他?生?怕这个理由不充分,情急之下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合理又?体统的:「臣听闻大军出征有战前誓师动员一说,得胜后亦会设宴席庆功,这些时候皆有琴曲相?佐。陛下带上臣就是?带上了一个琴师,臣、臣可以自己背琴,不会给大军添加负担的!」 朱缨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应。 他?说得不错,大军征战在外扎营,歌舞并非全无?用武之地。有的时候确实需要两三乐曲,当作是?对士气的鼓舞或抚慰。 她?一直没开口,直到沈弗玉心中的恐惧不安将要达到顶峰,才质疑道?:「北地酷寒,自魏都启程路途遥远,你这身板如此柔弱,能?坚持得住?」 沈弗玉点头如小鸡啄米:「臣能?的!若是?不成,陛下就把臣扔在路上。」 「乱军残暴,倘若他?们一朝得胜攻入我军营中,不管是?伙头兵还是?什么琴师都会被杀得干干净净,曝尸荒野任由野兽啃噬。你想好?了要去?也许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沈弗玉想了一下那幅画面,脸色一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7页 他?果然露怯,朱缨一哂,目光又?移回到那张长弓上。 何必强求。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的追求和嚮往都是?不同的。有人运筹帷幄谋定江山,有人金戈铁马攻城略地,也有人渔樵耕读,只盼望一个平凡安稳。 望着那双惊魂未定的眸子,朱缨感到一阵无?可奈何,伸手将那碟青梅百合糕推远。 「其实你一点儿都不像他?。」她?忽然说。 只论皮囊,沈弗玉和谢韫像,至少眼睛是?十分相?似的。 她?能?从众人的反应感觉到,也在第一眼看到他?时怔了一怔。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仿若露花倒影,只消一颗石子下去就会顿生?波澜,将一切假象驱了个无?影无?踪。 终究是?不一样?的。 在他?身上,她?捕捉不到任何与旧人相?关的影子,也再也动不了类似于心动羞赧的什么少女情思了。 替身,怎么替? 真正刻骨铭心爱一个人的时候,世上任何其他?人都长得一模一样?。 第119章 忧寒 时值深冬正月, 征北大军气氛端肃,丝毫不见正度年关该有的放松和喜悦。 沿路冰坚,唯有整齐有力的马蹄声尤为明显。 一年一次的除夕新春,就这样顺着行军碾雪的声响悄然而去了。 大军步卒在先?, 枪盾为后, 高举的几面战旗均以红黑两色组成, 上面?写着?一个突出的「魏」字, 无声象徵着朝廷正统、天子声威,浩浩荡荡越过平州诸城,北上直指陈许叛军老巢。 朱缨虽未戴盔缨, 依然身着?战帔铠甲, 驱马走在军队前方。 越往北越冷了, 她想。 身后传来一阵飒沓马蹄声, 有一女兵从队伍后方赶至最前, 沖朱缨禀报:「陛下, 沈公子晕过去了!」 「又怎么回事?」朱缨皱眉。 照水跟在她身边,低声答:「应是军行路上太累吃不消。」 前来传话的女兵应了一声, 低首等候天子发话。 朱缨:「把?人掐醒。告诉他如果反悔, 现在回魏都还?来得及。」 从启程到现在已经晕了三次, 连马也不会骑。明明柔弱得手无缚鸡之?力, 还?死缠烂打,非要跟着?她出征。 选择已经给了他, 就看他怎么选了,想回去也没人拦着?。 她身为主帅,难道可能为他一人耽误军机吗? 「是!」 女兵得令退后返回, 朱缨收回视线,一夹马腹继续向前。 孟翊走在她右手侧:「陛下, 再?往前走三十里,便是苍城地界了。大军已行一天一夜,可要停在此处稍作休整?」 苍城地处平羌二州交界地带,整座城池地势相对高耸,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如若遭遇突袭,是利于防御和反击的。 朱缨想起两?个时辰前传回的军报,说陈军已然越过昌河,在羌州庸原一地安营扎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发动攻势。 而她们?的军队已经多日跋涉不休,兵疲马乏,确实应该找个机会休整一番了。 「从苍城到陈军驻扎之?地要走多久?」她问。 「回陛下,最多五日脚程便可到达。」 还?算宽裕。 朱缨朝远处一望,约莫六七个人正在官道雪地里翘首等候,瞧身上形制颜色像是穿的官袍,想必就是苍城提前出来迎接御驾和官军的官吏了。 她考虑片刻,道:「令诸军放慢步履,入苍城休整。」 传令兵领命,掉转马头一级一级传令去了。 朱缨:「西?北大营向来由你管,这次朕为征讨叛军亲自?挂帅,但?一干事宜未必有你掌握得清楚,所以后面?的事,还?需你多操心关注。」 孟翊实干,知道她的话并无敲打之?意,便也没再?虚假客套,而是直言:「陛下放心,臣会时时留意。」 「以你看来,现下西?北军实力如何?」朱缨问。 西?北军素来训练有素骁勇善战,乃是天下闻名的虎狼之?师。但?其数月前才将将结束了与突厥的战事,损耗的元气尚未完全恢復,终究削弱了原本的实力。 孟翊垂首:「臣不敢断言。但?不管实力如何,西?北全军皆会全力以赴。」 朱缨自?然明白,「嗯」了一声,「此战胜利后,朕定会好好论功行赏,大封有功将士。」 随当地官吏指引行过城门,已入苍城地界。她没有进官员府邸休歇,而是掉转马头绕后,来到运送军需辎重的后军所在处。 启程之?前,她们?已经集结了几?乎所有可徵用的粮食和御寒之?物,武器军械也用的是当下国内最好的。 户部拨款,兵部筹措,各种物资除了军营原有的一部分,国库出钱了,豪族大家也捐了,就连不少百姓也出了自?己的一份力。 该做的准备他们?都做了,但?一路走来,她看得清军中状况,并不乐观。 尽管同在北地,但?东部相对西?部地表更崎岖,多山多河,湿寒多雪。诚然观节歷即将立春,但?感受到的依然是滴水成冰的严寒。 截然不同的地形和气候,对西?北大军来说是一道极大的考验,更不用说多年来一直在南部江北一带和魏都活动的红缨军。 这场战事起得突然,大军人数又庞大,事实上,她们?很难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做好一切后方供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8页 就如出征北地必不可缺的棉衣被褥,现下只能做到人人不少,但?愈深入北地寒气便愈发强烈,在极度酷寒面?前,那点棉絮就显得单薄不够用了。 果不其然,军需官满面?为难地向她汇报了现在的难处,询问她应该如何对策。 朱缨摸着?那不够厚实的棉被,暗暗一嘆。 「传信给高万煦,命他上报平州现下的仓储情况,若御寒物资还?算充盈,就先?借用来。」她道。 她记得苍城距离平州治所不远,约莫三四个城池的距离。希望能赶在与陈军正面?交锋之?前,收到太守府的回信。 还?有羌州的储备…… 「陛下,羌州已陷战火,怕是不成。」照水提醒。 陈军一路势如破竹进入羌州,要是让他们?攻陷治所得到一州储备的钱粮物资,形势将更加不利。 不剩多少时间了。 朱缨:「抓紧时间休整,天亮便出发。」 「遵命。」 --- 与此同时的宫中,几?人正围坐在一起。 朱绣把?书案上堆放的几?本奏疏传给众人看,是几?州上呈的年报:「今年南部诸州收成还?算不错,除了蜀州闹过一场瘟疫,别的地方倒还?算太平。」 周岚月率先?接过看过,两?人一对视,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一致。 她会意:「既然如此,就说点什么暗示他们?一下。但?凡是聪明有点脑子的,都该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吧?」 北地战事将起,大军缺少粮草和御寒之?物,虽不曾宣扬扰乱军心,但?她们?几?个都是知道的。 她们?身在后方,不能上阵杀敌,但?该做的贡献可一点不能少,如果有机会,总要尽力为前线将士争上一争。 南方富庶安定,国难当前,不管是官府还?是私家都应该略尽绵薄之?力。等到平稳度过艰难,朝廷也不会忘记他们?。 朱绣点点头,在奏疏上批下几?字。 天子亲率数万大军挥师北上,声势浩大的挥旗鸣鼓声消失在耳畔,仿佛也抽走了长?公主的一缕心神。 父皇在位的最后几?年,她奉诏以公主之?名入内阁,进入朝廷政治中心。从康乐末年到如今的贞元三年,她以辅臣身份度过了六年。 而如今,她已经在半年之?间先?后监国两?次。这是她与阿缨姐妹之?间的信任,也是自?己难得的锻鍊机会。 但?说实在的,如果可以忽略现实条件,忽略情势导致的一切迫不得已,她更希望阿缨不必以身犯险亲征,自?己永远都得不到这种机遇。 她问:「照雪,『玉玺』放好了吗?」 照雪心领神会,答道:「回殿下的话,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陛下离开?皇宫,此次出征少则三月,多则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许氏与李氏均已倒台,可难保魏都不会留有余党,企图趁朝廷群龙无首时作乱,这也是她们?最担忧的事。 非是过于悲观,只是乱势当前,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传国玉玺留在宫中,万一有人慾要趁乱夺取,他们?自?然要留一手防范。 现下整个皇宫里有两?方玉玺,一方为假,已经存放在原本真玉玺的位置;另一方则为真正的传国要器,真龙天命的象徵。 至于真玉玺藏在了何处,除了朱缨无人知道。 周岚月担心位置不够隐秘,想要派遣重兵把?守多一层保障,却见圣上神情全无忧虑,反是唇角一翘。 「放心吧,那个位置,他们?不敢动。」 见她如此肯定,众人便也不再?多问,反正陛下心里有数,行事从来靠谱。 得到照雪的回应,朱绣便也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宁深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轻声嘆了口气,周岚月瞅他一眼,一手捂住他嘴:「别嘆了,士气都被你给嘆没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宁深感到不自?然,硬着?头皮把?她的爪子扒拉下来。 他本也不愿嘆气,但?这是下意识的行为。前线形势不明,他心头一直悬着?,实在装不出什么欢快轻松的状态。 干仪使大人从来气贯长?虹,一身威风足能颳倒五十棵碗口粗的树干,现今素来沉稳的国公爷难得多愁善感,便给了她发挥的好机会。 周岚月想安抚安抚美人,于是好言好语,体验了一把?夸海口逞英雄:「你说,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大人动动手指帮你解决。」 他放心不下前线,她也能解决? 宁深知道她是瞎吹牛,只是想帮他换换心情,但?思来想去真的想到一处——裕静宫。 「这段时日,静王那里倒是很安分?」他主动打听?。 周岚月耸肩:「李家都完了,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小皇子,就是不想安分也只能安分了。」 想想也是,软禁深宫没有帮手,日日护卫把?守,静王纵有三头六臂,想掀起点风浪也是要费些?力气的。 宁深一想也觉得是,便没有再?说什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能做的都做了,现在,他们?只有盼望大军如愿歼灭叛党,早日得胜归来。 第120章 城雪 百千里外的荒原雪漠里, 一夜间立起了数百座军帐,声势足见军师数量庞大。 主?帐中,青袍儒冠的男人姿态从容啜了一口?清茶,毫不见风尘僕僕的狼狈模样, 仿佛他才?是?帐中主?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9页 「我原以为许相会一直留在魏都, 暗探情报的同时也为我军接应, 不成想会抛下家族性命, 亲至北地。」 正座主?位处,陈则义?身着盔甲战袍,鹰隼般锐利的眼眸盯着客位之人。 身后陈氏守兵虎视眈眈, 不肯放下防备, 许瞻却不慌, 终于抬眉:「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 怎担得起王爷一声『许相』。至于『家族』……」 他一声轻哂:「王爷莫不是?煳涂了?早在最初合作时, 我已经将自己的『诚意?』和盘托出。许家, 算什么我的『家族』?」 经此一提醒陈则义?才?想起,便也觉得合理了。 想想他一直以来坚持的目的, 即便是?与许氏之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多少年, 临到出卖时, 他也不会生出一丝半点的动容和怜悯。 陈则义?紧绷着的面庞终于有了一分松动, 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从?善如流地改换了称唿:「也是?。这么多年, 先?生的『诚意?』从?来都是?足够的。」 魏都与青州相隔数千里,多年来,他之所以敢信任许瞻以及他授意?传来的那些书信信物, 也就是?因为捏着这副「底牌」了。 「自当如此。」 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消减了几分。 许瞻理了理宽大的袖口?,不疾不徐又为自己添满热茶。 别?说身处战地, 就是?在酒楼风雅处,也没几人能似他此刻这般闲适。 过?了一会儿?,侦察兵急趋入内禀报军情。 许瞻身为文人,不懂那些冰冷复杂的战报,但从?士卒的话?语里捕捉到几个字眼——「魏军已入平州。」 就要来了。 日日谋划伪装,卧薪尝胆数十?个春秋,他与魏人正面交锋的日子,就要来了。 他停下品茶的动作,笑意?里有痛快也有欣慰:「王爷不知,这一日我等了多久。」 「等?依我看,先?生可从?来没有『等』过?。」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何必再这样装傻充愣? 陈则义?冷笑:「劣币案主?动暴露、从?锦城找出的『信物』、暗杀谢韫发动瘟疫,还有你授意?做过?的多少事……你机关算尽,不就是?为了使皇帝猜忌于我,好逼我早日出手吗?」 『许瞻』这个身份早已誉满魏都,陈则义?知道他不缺声名,只缺兵卒,之所以主?动要与自己这个边地王侯合作,无非就是?为了在武力方面得到保障,最后借军力一用。 许瞻父子做过?的那些事,最后自然都传到了陈则义?耳朵里。若非他们反应快,加之数年来行事隐蔽,恐怕早就着了他的道,被皇帝派来的探子查出端倪。 很明显,他已经等不及要动手了。 陈则义?颇为不解,眯着眼睛问:「你已隐忍了这么多年,怎么就差这一日两日?」 轻而易举被人看穿,许瞻并不慌乱,慢条斯理道:「王爷这样说可就折煞在下了。我急,难道王爷就不急着入主?魏都,早日得偿霸业?若是?不急,以王爷的谨慎和缜密,也就不会让突厥公主?查出异常了。」 关于那些突厥人和曹朗的事,陈则义?确实?是?有意?为之,故意?放出些许线索引得伊南公主?怀疑,也是?知道她必然会将消息传进皇宫,用以试探皇帝的态度。 分隔两地极少谋面的亲密盟友,看来比他想像得还要聪明得多。 陈则义?哈哈大笑:「你倒是?对?我的能耐极有信心。」 许瞻悦而低眉,话?中深意?恐怕只有两人明白:「那是?自然。我这样一个漂泊无根的孤寡之人,若非实?在仰慕王爷之力,怎么会在一开始就选中王爷合作?」 百年世家、异姓王侯、手握兵权、朝廷信重、暗藏野心。 这样的人,自然是?他最好的合作人选。 陈则义?遥遥向他举起酒盏:「先?生总喝茶有什么意?思?不若与我共饮一杯。」 「王爷先?请。」许瞻没有拒绝。 暗藏戒备和震慑的场面彻底淡去?,守在内帐的将领士卒收到命令,悉数退了出去?。 「其实?锦城瘟疫爆发时皇帝已然孤身入蜀,我本以为她与谢韫都将葬身于此,只是?可惜……」许瞻想起什么,淡然嘲道:「可惜,令爱奉上的药方甚为关键。」 许是?自懂事起便养在魏都的缘故,怡景郡主?的性情分毫不像她的父母,用一纸药方启发了锦城众人,阴差阳错解了那必死之局。现在一心只向着皇帝,怕是?只被养废了的白眼狼。 提起这桩事,陈则义?方想起自己的女儿?,于是?先?前探子禀报的事进入脑海,脸色随之冷了下来:「即便皎皎撞破了秘密,可她到底是?我的亲生女儿?,许敬川怎么敢毫不顾忌欲要灭口??」 冷酷无情至此,叫他如何能够安心与他们合作? 「王爷不必着急。毕竟是?相处多年的『兄妹』,敬川岂会不顾情分?」 许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紧张,解释道:「他本就没有下死手,并未伤到要害。况且郡主?及时被带回?皇宫医治,将养一段时日便无碍了。」 所谓亲生女儿?…… 若是?真的怀有舐犊深情,就不会送她去?魏都做质子,多年将她置于漩涡风口?。 许瞻是?许敬川父亲,自然会想方设法为他开脱,陈则义?明显不能尽信,盯着他试探道:「许公子这样,倒是?让皇帝于我有了救女之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0页 「那王爷便去?报恩吧。」许瞻笑了。 现在木已成舟,他毫不担心陈家会突然倒戈背叛他。从?数年前,北地收下自魏都秘密押送来的第一批军费及兵械开始,他们就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他口?吻轻快,淡然隐去?所有的阴狠嗜杀:「王爷打算如何报恩?不如听在下一言,为远道而来的陛下备一份大礼。」 --- 朝阳当空,大军马蹄踏过?雪地,脚印跟着脚印,大雪后看不清的官道,被数万双军靴又生生踩出一条宽阔的路。 就像从?前一样,照水作为副将一路紧跟在主?帅身边,禀道:「派出的侦察兵传回?了消息,陈则义?的军队依然留在庸原驻寨,近两日并无动向,看来是?打算在那里应战,将庸原南部变成与我们的战场。」 朱缨知悉,手上一挽马缰,讽道:「他们倒是?会找地方。」 庸原靠北,且周边没有较大的城池,她们想要出击迎战,就要在以南地带建帐驻扎。陈军所据之处地势优越,背靠昌河可以凿冰取水,永远不用担心缺乏水源的窘境。反观她们想要取水,就只有依靠军帐周边积下的冰雪。 位置决定了她们在水源供给上稍逊一筹,诚然临河有诸多优越之处,但同样有不可忽略的不便。 此事说完,照水继续道:「据侦察兵回?报,近日陈军在攻陷的城池中招兵买马,对?被俘百姓加以招揽,许以厚禄。看来,他们实?际的兵力并不如表面所说那样浩大。」 朱缨听此心中微定,陈则义?急于扩充兵力,就还是?自觉胜算不够大,一心想要增加把握。 她加快步伐:「既然如此,我们更要抓紧时间,不给他们准备和喘息的机会。」 临近正午时,终于在道路尽处看到了一座城门,虽不甚宽阔宏伟,但能看出是?城池的规制。 「前方便是?双县了。」孟翊道。 「双县。」 朱缨忽然想到什么,问照水:「朕记得,这里是?袁太傅的故乡?」 「回?陛下,正是?。」 朱缨在位几年,照水就在掌事女官的位置上做了几年,那些皇帝记不得或容易忘记的小事,现在她都能做到如数家珍:「袁太傅早年思念亲族,官拜太傅后,便把家眷全部接去?了魏都。」 朱缨点点头,随即打算挥师入城。 前方没有城中之人提前出来等候,她倒也习以为常,毕竟她们一路有时休整,这一方小小县城未必能精准估出大军到来的时辰。 不过?随着越来越靠近,朱缨渐渐感到奇怪——城楼上放哨的士兵太少,只有三四人,而且听不见一点百姓聚居地该有的喧闹声。 难道这个地方就艰困冷清至此? 不止她,孟翊也察觉出异常,他眼睛紧盯着城门,忽然停下马:「不对?。」 「怎么了?」他一开口?,朱缨知道自己并非多虑,于是?也顿住。 「这里不对?。」 孟翊拧眉,指着不远处向她解释:「陛下之前没有来过?北地,可能不了解。这一带近几日只下过?一次雪,持续时间也不长?,堆积可见的雪量应不大,但那城墙顶上的积雪太厚,明显累积了多次,像是?很久没有清扫了。」 城墙上积雪或结冰太厚会遮挡瞭望视线,一旦突然爆发战乱,因此耽误战机影响自卫都是?有可能的,所以每当冬日,官府都会派专人日日清扫城墙门楼。 但看这双县,却明显不是?这样。 朱缨顺着他手指看去?,心中疑窦更深。 诸多反常的蛛丝马迹引人不安,照水提议:「陛下,不如先?派一支侦察兵去?探探路,免得大军规避不得,徒增损失。」 身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更应当行事稳妥些。 朱缨颔首,依她之言下了令。 第121章 屠城 城门被推开, 大军退守几?里之外,着黄甲的侦察兵遵令入内探查。 甫一入城,众人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惊——街市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烟, 如果?这?时大叫一声, 回音很快就会飘回来。 不止空荡, 还有死气沉沉的凄凉。 刚刚过?去的大雪掩埋了一切, 把罪恶的嗜杀藏进地?下,唯有流淌成河的血水反映着这?里的不同?寻常,与泥雪汇聚到一起铺满地?面, 结出一层浅红色的冰。人踏进去, 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这?座县城已经被人洗劫而空了。 侦察兵手?中?长剑出鞘, 时刻保持着高?度警觉的状态, 防备着四周可能随时会出现的伏击。 「这?里有人!」 众人纷纷开始行动, 扒开路边厚厚的积雪才发现, 下面藏着的并非还是雪,而是皮肉惨白, 早已没了声息的尸体。 越来越多的雪堆被翻开, 被埋在里面的有成年百姓, 也有孩童, 但?身体无一不是僵硬如铁,血痕斑斑的衣物在冰雪浸透下失去了鲜活的颜色。 「叛军屠城, 一定是因为知道我们会路过?双县!」 队伍中?,一少年握拳恨声:「这?里的都?是无辜百姓,他们怎能如此残忍!」 为首之人依旧蹲着身细细检查眼前的尸首, 低声道:「不要大意,继续查探清楚, 我担心他们还有后手?。」 众人懂得轻重,四散继续检查现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1页 现在整个大军的安危存亡都?系在他们身上,不能有丝毫疏忽和错漏。要是等到大军进入城门才发现异常,那就一切都?迟了。 为首之人看过?离自己最近的小童尸体,徒手?扫开遮挡的雪渍想要查看后背时,手?先探到了一个硬物。 他心下疑惑,缓缓将尸身翻过?来。 这?是…… 他瞳孔骤缩,失声大吼:「快跑——」 几?乎是同?时,一团黄菸捲着冰雪在他身前迅速炸开,霎那间,血肉碎屑和残片横飞。 硝石火星带着十足的爆发力四溅而起,旋即唤醒了周围掩埋的其他炸药。一连串的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声声相连,不等人反应逃脱,在全城范围内肆意凌虐,沖天而起。 高?高?的城墙勉强阻挡住了毁灭式的破坏,但?仍然到达了极限,在直冲耳膜的爆炸声里,不堪重负地?崩开一道道狰狞的裂缝。 刚及弱冠的少年怀着建功立业的憧憬,甚至没来得及痛唿—— 只带着没说完的半句话,随全县一同?淹没在尸山血海里。 - 城门外,退后等候侦察兵归来的众军听见?动静,无不大惊。 「那是什么??!」 巨响声不绝于耳,朱缨震惊回头,只见?冷清的城门之后,漫天都?是爆炸后升起的烟尘。 空气里的味道扩散很快,不过?片刻,那阵属于火药硝石的刺鼻气味已经飘了过?来,钻进众人的鼻腔。 「城里有炸药!」 「怎么?可能,叛军不是还在羌州吗?!」 朱缨没有说话,一手?紧紧攥着缰绳,亲眼看着城墙内一座高?楼被蔓延而起的黑烟渐渐包裹,最后从挺拔矗立变得佝偻残缺,在满天灰尘里轰然倒塌。 整个双县,片瓦不留。 「杀——」 正在众人还在观望城中?情况的时候,两侧静谧的深雪密林里忽然传出声音。紧接着,一支不属于官军装束的军队从中?疾奔而出,人人手?把长刀,直冲大军后方而去! 「有伏击!列阵戒备!」 将士久经沙场经验丰富,见?状即刻做出行动,变成一个利于防御的阵型。 朱缨眯眼一看,在敌首的肩甲上瞥见?一个凸出来的狼头刻痕。 果?然是陈则义?。 他敢派一支轻骑兵来到这?里突袭,是提前算好了双县炸毁的事,想来趁乱挑衅。 在双县埋藏炸药的事,一定也是他的手?笔。 这?些人袭击目标明确地?指向?后军,明显是打着掠夺粮草辎重的主意,就算成功几?率极小,至少可以趁机探一探她们的实力虚实。 仗着灵活和精锐像群蚊子一样?嗡嗡干扰大象,想跟她们打游击,藉此消磨士气? 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回去报信了。 朱缨掉转马头抽出长弓搭箭,沉声喝道:「一个不留!」 - 厮杀声逐渐消停,点点白雪自天际再度落下,一切归于平静。 稍作整顿后,县城城门缓缓开启,大军入城。 那队侦察兵终究没有如大军所?愿安然回来復命。进入双县后,众人在一片狼籍废墟里找到了他们的残肢,有的是一只手?臂,有的是一条腿,还有胳膊腿都?没有找到的,唯有一串生前一直戴在胸前的平安符,静静挂在枯死的树枝上。 听说是她母亲爬了两座山,亲自在佛祖香火前求来的。 朱缨吩咐人仔细收好,声音微哑:「有县令的下落了吗?」 「回陛下,暂时还没有找到。」 士兵低头回禀:「所?有的房屋全被炸毁了,尸体都?在下面埋着,而且残缺不全,不好辨认。」 他们本以为是炸药被密密麻麻埋在了地?下,才让侦察兵和全城百姓都?丢了性命,可经过?细细查看后发现,不是的。 除却他们派来的士兵,百姓的残尸已经僵硬入骨,身上还有凝固了的伤口,都?在致命的位置。 随后,他们发现了被炸成几?瓣的火药筒,还有断裂的麻绳痕迹。 让双县的所?有百姓心甘情愿出卖朝廷为他卖命,引大魏官军入城引爆火药同?归于尽,陈则义?断断没有这?样?大的能耐。于是他事先派兵来此屠尽整座城,让全城的人都?成为他计划的铺路石。 炸药就被他绑在百姓的尸体下,若她们没有事先发现异常派兵先行探路,现在的双县就已经成为了大军的坟墓。 进城后发现无一百姓存活,侦察兵自然要检查尸体。这?一检查,便引爆了火药筒。 只消一个成功爆炸,剩下的所?有就都?会被点燃。 「陛下,找到罗大人了。」 照水从城楼方向?匆匆赶了回来,身后跟着的小兵搬着担架,上面放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那人早已没了声息,眼皮沉沉地?阖着,瘦削的脸颊和一把山羊鬍上都?因寒冷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碴,掸去满身残雪后可以认出,身上穿的是八品官袍。 正是双县县令,罗守平。 照水继续道:「兵士在城楼上发现罗大人的尸首时,他腹间插着一柄长枪,已经断气很久,依然直直跪着不肯倒下,而且没有在他身上发现打斗争执的痕迹,应该是自尽。」 眼睁睁看着叛军逼入城中?大肆屠杀却无可阻挡,对一地?父母官来说当是痛不欲生,选择以死殉城与百姓同?死,算是一种解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2页 朱缨把白布重新覆上,叮嘱道:「好生安葬。」 「是。」士兵带着担架下去。 「有发现倖存的人吗?」朱缨问道,声音微涩。 事实上,经歷过?屠城和一次炸药的满城轰炸,朱缨知道这?种希望已经很是渺茫了。 「有,是一个姑娘。」 红缨军统领肖远答:「她逃过?了屠城,但?在外面冻了一天一夜,方才爆炸时又被炸飞了一条胳膊,发现时已经气息微弱。好在秦御医妙手?回春,忙活了许久,终于为她保住一条命。」 当初确定出征时秦未柳就强烈要求随行,朱缨很快就同?意了,一是私心有愧,因他与照水婚期在即,现下遭遇战争只有延后;二则是清楚只要有秦未柳在,那些原本救不回来的人都?能凭空多出半条命。 本来好好的姑娘,现在没了一条胳膊,又成了遗孤。 「启程时带上她,与我们一起吧。」 朱缨已经有了打算,把她带在身边,此战得胜后就带她回宫。 「朕去看她一眼。」朱缨重新上马。 那个女孩是这?座城唯一的一点香火了,朱缨不会让她熄灭。 - 等到朱缨到达大军临时筑好的小营帐,军医正好把几?个空药碗撤下去。 「参见?陛下!」军中?没那么?多冗杂的规矩,帐中?大多都?是方才遭遇袭击时受伤的士兵,见?到她来,能动身的纷纷向?她抱拳行了个军礼。 朱缨免了众人的礼,径直走向?营帐最深处。 秦未柳正在为伤患处理伤口,瞥到她时没有起身,只点了个头。 素日看起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少年,认真起来也十分可靠。 秦未柳猜到了朱缨过?来的目的,手?上动作不停,一边道:「陛下是来看她的吧。」 朱缨点点头,目光移向?躺在茅草地?上的少女,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甦醒。 「你?……」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脸色苍白透着虚弱,睁着一双晶黑的眼睛看着她,开口声音却极度沙哑:「你?是皇帝吗?」 「我是。」 朱缨蹲下身子坐在她旁边:「你?叫什么?名字?」 「何思归。」少女的嘴唇已经被冻到干裂,出现了一道一道的血口。 「很好听。」朱缨低着头看她,柔声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宫?以后有我护着你?,皇宫就是你?的家。」 思归摇摇头:「我已经没家了。」 乱军屠城时她躲进了衣柜,没有被发现,但?家中?亲人都?被杀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朱缨哽住,一时没能接上话。 思归没有在意,只望着她:「你?们会替双县报仇吗?」 第122章 无衣 那些人在乡亲尸身上绑炸药的时候, 她看?见了。 她原本想等到他?们离开就行动?,尽力把那些炸药扔到没有人的郊外去,可又?听到他们说:这种火药筒一触即炸,只?要炸一个, 全城的就都会?被引爆。 她想努力为乡亲们留个全尸, 却又?怕做得不对酿成?大祸, 自己也丢了性命。于是她无?计可施, 只?有坐在雪地里,绝望地守在父母尸首旁边。 守着?守着?,她不知何时失去了知觉。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在这里, 被火药夺去了左臂。 伤口已经包扎好, 救她的军医不知道在药方里加了什么东西, 好像能够麻痹痛觉, 所以她现在的痛意?不是很强烈。 她依然伤心欲绝, 但泪早就流干了。 「当然。」朱缨语气极其肯定, 更是一种承诺:「我们必定会?歼灭叛军。」 今日双县无?辜惨死?的每一个人,她不会?忘记, 军中也不会?。 因她这一句话, 思归卸下心防, 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底的秘密:「我知道罗县令家眷的下落。」 「他?们没死??」朱缨又?惊又?喜。 思归摇头, 道:「我爹是罗府的管家。叛军攻进来时罗大人还守在城楼上,我爹为了保护主子一家, 将?他?们藏进了罗府存放蔬果的地窖里。」 「叛军离开后,乡亲们的尸体就在街上四处躺着?。我只?找到了我爹娘,没有发现罗夫人她们的踪迹。」 所以, 罗氏家眷很有可能没有被叛军发现并屠杀,而是还藏在府上的地窖里等待救援。 「我知道了。」得到了她的透露, 朱缨立刻起身,大步走出营帐。 肖远动?作很快,收到军令后立马带兵去了罗府。叛军屠城时曾用一把火将?整座府邸烧成?了灰烬,但地窖藏在地下,很大可能没有受到火势波及。 那个地窖确实没有被烧毁。兵士们清理?干净堵在上面的狼籍废墟,终于打开了那道被挤压到变形的地窖大门?。 除了已经殉城的罗县令,所有的罗氏族人都藏在里面。 然而,没有人因为劫后余生?而痛哭流涕。 地面上燃起的大火散出令人窒息的浓烟,如狂风浪潮般灌进地窖的缝隙。封闭的环境里没有窗户可以打开透风,可如若逃出这里,迎接他?们的就是毫不留情挥下的长刀。 于是他?们只?有继续留在地窖,不敢大哭,甚至不敢出声,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高大的菜缸后面,罗家老爷子、老夫人、叔伯姑嫂的身体都已经变得冰凉,而每个人却依然紧紧贴在一起,胸腹处则悬空,以一种伏地的姿势把自己弯成?拱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3页 在长辈的身下,一众少年少女蜷缩着?身子,如一群受亲鸟翼蔽的幼雏。 只?是无?不紧闭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前来救人的兵士见到这样的场景,心中无?不动?容,将?一具具尸首分开打算带出地窖时,在人堆最下面发现了一个襁褓男婴。 幼嫩的小脸上盖了一层湿水的棉巾,用来隔绝呛鼻浓烟。 小傢伙睡在母亲僵硬的怀抱里不哭不闹,棉巾掀开,他?沖人咧开嘴,露出一个安恬的笑。 鲜活的,会?动?的。 是罗家最小的孙子。听思归说,他?名叫罗衡。 整个罗家拼尽全力,保住了一株小幼苗。 --- 「报——!」 「九丈岭大捷,敌军已退!」 从前线赶回的士兵跪地呈上军报,两侧将?领听罢无?不喜悦:「太好了!」 帅帐主位的朱缨也心下微松,紧抿的唇角久违地一弯。 自双县离开,他?们进军羌州驻扎辽城,与庸原陈军驻地遥遥对峙,欢迎 加入 叭八三令起齐无三熘吃肉停不下来九丈岭位于两营之?间,是双方正面交锋的第一处战场。 这段时间里,他?们遭遇了数次敌袭,每每人数不多却又?极为灵活,常是如老鼠一般胡乱骚扰一番,等他?们回神欲全力歼敌时又?在脚底抹油,毫不留恋地逃跑。 这种战术行伍之?人司空见惯,明知他?们是想打乱大军节奏消磨士气,但也没有好的办法应对,只?有继续加紧警惕放哨,及时传递烽火,力图减少损失和干扰。 九丈岭首战告捷,对士气是一次很大的鼓舞。敌军攻势不敌主动?退兵,今天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 路途遥远且寒冷,一连忙碌了多日,今夜将?士们可以睡个好觉。自平州运来的那批棉衣被褥,也都下发下去了。 虽然仍不能完全满足大军庞大的需要,但至少能够起一些作用。 「陛下,可要再向羌州太守传信?」照水问。 朱缨沉吟半晌,道:「不必了。」 羌州治所靠近陈军所在的庸原,就算没有被劫掠一空,也早被叛军控制了。他?们已经进入羌州多日而太守府至今没有任何动?静,就是最好的证明。 别说一封信和一批棉花,恐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先把现下已有的御寒之?物匀一匀,尽最大的努力不让将?士受冻。」 朱缨吩咐,又?道:「看?看?哪里缺得最多,朕的棉裘、斗篷,有什么能分的都分下去。」 身边将?领当即惊诧:「陛下之?物贵重,怎可使得?况且当以龙体为先——」 朱缨:「再贵重也贵重不过?人命。朕不冷,只?留下必需的即可。」 她已有棉衣棉被御寒,再寒冷也冻不死?。那些斗篷锦裘在她这里没那么重要,分发给将?士却有保命的大用场。 「是!」兵士领命退下。 主帅爱重麾下将?士是一军之?福。众将?没有再劝,纷纷行过?军礼,退出帅帐。 帐中只?剩下朱缨和照水两人。 眼前一战业已告终,后者?主动?开口:「陛下多日不曾好好歇息,可要去小睡一会?儿?」 朱缨摇了摇头。 平时上朝会?时她总睏倦喜欢赖床,现在身在行伍,她却没有一点?困意?,变得不喜欢睡觉了。 「公主,该歇息了。」 「将?军,莫要熬坏了身子。」 「陛下,太晚了,明日还要上朝呢。」 朱缨一侧头,身边女子依然着?旧日军甲,不止面容,关切的话语也与从前一般无?二。 仿佛一切都没变。 她轻嘆:「时间过?得好快。」 照水跟了她十几年,在皇宫是她的御前女官,在军营是她最得力的副将?。 「是啊。」虽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感嘆,照水眸中一暖。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以「贞元」为号的第三年,就这样在盾甲相击、战火轰鸣的声音里,悄悄开启了。 朱缨一笑,主动?给她放了假:「一战刚刚结束,青迟那边定然很忙碌,你去看?看?吧。」 说起来,秦未柳从来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子哥,没有做过?正经随军军医,这下忙碌起来,不知能不能适应。 「是。」照水知道朱缨是在给他?们两个增加相处的机会?,自然心领她的好意?,于是没有拒绝,也轻步离开了。 天完全黑了,原本明亮的帅帐也变得有些昏暗。朱缨自己加了两根蜡烛,桌案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才终于又?清楚了。 九丈岭,庸原,昌河,雪山。 春日将?近,河上结的冰和山上积的雪,应该就快要消融了。 甲冑,弓枪,军帐,帅印。 南方与北方的气候千差万别,身边的人也少有重合,可时常出现在眼前的一干物件和场景,却又?是相似的。 于是,江北军并肩作战的记忆就很容易被唤醒。 朱缨只?身坐在帐内。 军帐之?外,得胜归来的将?士围坐在火堆旁取暖,怕耽误军情没有喝酒,只?是一人捧着?一碗刚出锅的热饭食,不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有男有女夹杂在一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4页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与子同仇,与子偕作,与子偕行。[1] 朗朗高昂的歌声萦绕在百十里军营上空,一阵琴声泠泠响起赶上相和。猎猎寒风见此声势匆忙改道而行,带走了飘然而至的雪花。 朱缨不便出面,也怕扰了众人的兴致,悠扬小调洋洋盈耳,使她会?心一笑。 雅乐长歌,素雪银装。 她又?想起了谢韫,与此同时,那点?强撑的倔强和倨傲终于向长久的思念投降。 朱缨磨墨蘸笔,一张崭新的信纸随之?铺开。 打了胜仗,营中很热闹。你正在做什么,有没有想到我? 我划给你的封地,你去看?了吗?那里很富庶,应该一切都很好。 上次的事,是我错了,是我口不择言,一时冲动?才会?对你说那样的话。 我很想你。 都向你道歉了,我可是皇帝……你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 如果你不知该如何表示,那就快带着?你我最信任的旧部?袍泽,来这里找我吧。 …… 我很想你。 回来吧,时予。 回到我身边。 --- 将?出正月,魏都的天气回暖,能令人感受到几分温和春意?。但相比民间,宫墙后的深宫里就没有那么生?机勃勃了。 「请静王殿下用膳。」 如平常一样,御膳司来人给裕静宫送饭食。通过?了门?外的重重守卫,宫人将?食盒放在主殿门?前,恭敬抬高声音唤了一声,不加停留跨出大门?。 人一离去,高大的宫门?缓缓闭合,再度被守卫紧紧关上。 须臾,主殿门?「吱呀」一声,开启一道缝隙。一缕阳光落进去,照亮了少年晦暗的脸庞。 朱绪将?食盒提进屋中,把饭菜一一拿出来。 像每日一样,里面放着?两荤两素,甚至还有一道点?心。虽不那么精緻,但胜在足够新鲜,还是热气腾腾的。 朱绪执起筷子,沉默地吃着?。 李氏覆灭后,他?被皇帝禁足于宫中,虽然比起之?前略有消瘦,但远不至像众人想像的那般狼狈。 裕静宫每月的份例一切如旧,从无?剋扣减少。 看?得出来,朱缨真的只?是想把他?困在这里,而没有虐待的打算,更没有对他?起杀心。 少年一身素衣,麻木地把一根菜叶放进口中,机械地咀嚼着?,唇边忽而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皇姐,何必对我网开一面。 不怕有一天会?后悔吗? 朱绪很快落了筷,从饭桌前起身回到书房,但没有坐下,就那么居高临下地望着?桌案上铺开的魏都全图。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之?后拿起笔,圈住了几个地方。 皇宫,长公主府,宁府。 西大营。 第123章 军心 随着夕阳的晖光渐渐西斜, 一望无际的平原逐渐被流矢和兵马填满。 黑压压的盔甲头盔自两?方而来,如浪潮般涌至中间?地带,最后碰撞在一起,发出?兵刃相接的沉重?响声。 万马齐嘶, 冲杀声震耳欲聋, 残阳伴着晚霞, 天地也为之变色。 鲜艷耀目的旌旗直指苍穹, 挥舞于三军之间?。为首的红衣女子执枪纵马入阵,铁蹄所到?之处不见敌手,杀出?一条通途。 大?魏皇帝御驾亲征, 即便她?曾经为将, 但众人都以为她?只是坐镇帅帐, 指挥作战。 谁也没有想到?, 朱缨竟会亲自策马来到?前?线, 像从前?一样弯弓握剑, 与敌拼杀。 天子勇毅无前?,自可?激励麾下将士拼杀热血。一时间?, 陈军节节败退。 一声破开铁衣血肉的闷响, 敌军将领重?重?的坠马倒地, 喷出?一口鲜血。 不等他仓皇爬起, 朱缨手中长枪再度一挥,锋利的枪尖直指那人面门:「朕都来了, 怎么,还不去叫你们主帅出?来一见?」 「是,是!」 顾不上伤口和一身泥土, 将领慌忙起身,回营传信去了。 朱缨依然坐在马上, 一转马头缓步回到?己方阵前?,敌兵看?着她?走远,皆举刀蠢蠢欲动,却又只敢蠢蠢欲动,无一人敢真的出?击。 那是承袭天命的人,反叛前?,他们也曾是她?的子民。 魏军将士自觉为朱缨让出?一条道路,朱缨径直往回走,直至走到?那直直矗立着的红色战旗前?。 她?手下用力将那杆旗帜拔起,目光越过己方投向远处的敌人—— 或者说,被?蒙蔽了的大?魏百姓。 「大?魏不曾亏待过北地,不曾亏待过任何一个人。诸位将士何故助纣为虐,甚至将刀刃对准双县无辜百姓?」 朱缨声音嘹亮,清晰传到?对面:「若有迷途知返之人放下武器投降,随朕一同歼灭反贼,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那赤红旌旗上鲜明的「魏」字样尤其显眼,加之皇帝亲自下场劝说,对面敌军听罢果然面露动摇。 但也仅仅只动摇了一瞬。 既然已成反贼,便没有必要再恪守什么「君臣礼数」。有人毫不畏惧对上朱缨的目光,大?声骂道: 「狗皇帝,休想离间?我方军心!若没有朝廷步步相逼赶尽杀绝,王爷怎会被?逼无奈起兵反抗?我们也不必背上一个反贼的骂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5页 步步相逼,赶尽杀绝? 朱缨没有因谩骂而恼怒,关注点全放在了后面,紧皱着眉怀疑道:「什么?」 「怎么,已经到?了如此境地,你还不敢承认吗?」 另一兵卒接过话茬,又扫视一圈大?魏官军:「朝廷年年剋扣北地三州费用,我们家家户户都要饿肚子,若非王爷坚持自掏腰包救济百姓,带着我们加种粮食,发展商贸,我们早就饿死了!」 这一番话点燃了身后所有人的怨气和怒火,七嘴八舌地骂起来。 「魏都偏心厚待南部,凡事都紧着他们,何曾管过我们的死活?」 「两?江富庶繁华之极,我们青州却苦寒断粮,这叫不曾亏待?!」 众人声中恨恨,如要把所有真相全都公诸于众,告诉对面的将士「你们效忠的主子才是真正卑劣不堪的人。」 一直跟在朱缨身边的红缨军看?不下去,忙辩解:「朝廷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是陈则义?把你们蒙蔽了!」 「放他娘的狗屁!王爷对我们恩重?如山,岂容你羞辱?!」 「瞎说!」 「是你们瞎说!」 于是魏军这边的情绪也被?带歪,急于护主开始与他们理论,两?边各执一词越说越激动,最后不管不顾地满口脏字斥骂,就差没有推搡打起来了。 战场之上气氛肃杀,一不留神便要见血丢命,这种打到?一半吵起来的状况,还真是荒谬。 满眼乱局,朱缨胸前?起伏,忍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情绪,狠狠把战旗重?新插回冻雪泥土中。 地方各州每年都会向朝廷呈上述职文书,只看?报回的情况,北地三州明明一切安好,偶尔派去巡察的朝廷官员也没有发现异常。现在北地将士却说他们连年忍飢挨饿,全靠东北王府救济。 其实他们那番话,但凡是个懂得?一些?政事的人都能听出?问题。据大?魏规制,地方财政粮务自主性颇强,当地生产的粮食和财富皆自给?自足,只将富余部分运交魏都。如蜀州去岁艰难逢灾,年关时就没有上交余财余粮,反而受到?了朝廷下拨的钱粮支持。 规矩在这里摆着,岂有「朝廷剋扣费用」这一说? 除非有人在中间?作梗,蓄意挑起百姓对朝廷的不满。 「稻香草长,可?保三州晏然。」 亲眼看?过的文字犹歷歷在目。北地向来以米粮富裕为名,每年上交给?朝廷的量都是最多?的,还经常主动上书出?钱出?粮要赈济其他困难州县。 以其实力,养活三州百姓安居乐业本该绰绰有余。 天高皇帝远,真皇帝不在,陈则义?便成了北地的土皇帝。多?年以来剋扣钱粮中饱私囊,一面故意谎报州情苛待当地百姓,将所有功德都安在自己身上,一面将黑锅推给?朝廷背,污衊她?偏心南地薄待北地,目的是为了激化地域矛盾,好让当地军民与朝廷更加离心,从而忠诚拥戴于他。 有多?拥戴? 前?有渐台,后有朝廷探子,潜入北地来去一番硬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蛛丝马迹,甚至正常到?令他们没有一点怀疑,这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夺回城池土地只须凭藉武力,想要收回失去的民心却不是件易事。 朱缨握紧长枪,这一战必须赢,还要防止死灰復燃,将陈则义?做过的事大?白于世。 两?方将士闹得?不可?开交,一片喧闹鼓譟中,几十髮带火的流箭忽而从远处从天而降,不知用了何等强劲的火药,刺进荒草雪泞中犹未熄灭,反将那点冰雪水渍迅速烤干。 几点单簇的火花齐心协力连成一大?片烈火,在荒芜的雪地上燃起灼人的高温。 一线火海不由分说地越扩越大?,恰好将纠缠在一起的两?方将士隔开,强行叫停了这场闹剧。 对面兵卒纷纷让开位置,身着主帅样式铠甲的中年男人同样骑马,从队阵深处信步现身。 络腮鬍,鹰隼眼,正是昔日的东北王,陈则义?。 在他身侧落后一步的位置还有一人,素袍儒冠。 他真的逃到?了北地,勾结上了陈则义?。 早在二人出?现在视线里时,魏军就已经簇拥着朱缨,将她?严严实实护在队阵中心。 陈则义?行至最前?,一身姿态分外放松,仿佛这次见到?朱缨只是待客:「陛下,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兵戈未动,朱缨压下怒意,目光始终远远锁在两?人身上。 她?做不到?像陈则义?那样闲适得?如同无事发生,只是沉着脸色,冷声与其周旋:「事已至此,陈卿,就不必如此虚情假意了。」 「陛下这样说,可?就伤害老臣之心了。不过,之所以能有今日境地,不全是魏都一手造成的吗?」 陈则义?哂笑,话中含刀:「若非陛下纵容朝廷厚此薄彼,使我北地黎民百姓无衣穿无饭食,臣又岂会出?此下策一搏?」 他说谎面不改色心不跳,朱缨明知故问:「既然北地生活如此艰难,为何陈卿却一再隐瞒,不肯在呈报朝廷的文书上留下如实一句?」 她?眸光锐利扫向陈则义?身侧,扬声道:「许卿身在内阁首辅之位多?年,每年各州上报的州情都有过目,一向得?朕器重?。明知真相如何,却还是要背叛朝廷勾结谋逆,当真是令朕心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6页 朱缨措辞巧妙,三言两?语就将人立于不仁不义?之地,若再让她?多?说几句,离间?挑拨也是轻轻松松。 许瞻不语,陈则义?主动开口:「陛下金口玉言,说什么就是什么,臣等自不敢反驳一句。」 不能再与她?在此浪费口舌了。 他苦心孤诣多?年才积起的民心军心,不能被?她?影响半分。 陈则义?扫过眼前?声势浩大?的军阵:「让臣猜猜,陛下的大?军怕是没有那么多?御寒物资可?用吧?北地孤寒多?山,想来这些?天甚是难熬。臣想了个法?子。」 他自知朱缨不会答应,只是挑衅:「不如陛下挥师后撤退守墨河,将辽城以南六座城池让与臣,臣愿以可?供万数将士御寒的行军被?褥作为交换。如此可?行?」 朱缨如听痴人说梦,嗤笑:「别做梦了。」 家国当前?,寸土不让。 「如此,我与陛下就只有各凭本事了。」 陈则义?惋惜一嘆,不带停留掉转马头返回。 簇拥着他的兵士得?到?军令,再度整肃成阵,向着魏军发动进攻。 「杀——」 敌人袭来攻势勐烈,魏军也不甘示弱迎战。 两?方兵潮復又翻涌交汇在一起,碰撞溅起猩红滚烫的浪花,战马淹没其中,发出?悲烈的嘶鸣。 混乱中,陈则义?和许瞻已然远去,徒留无益,朱缨被?部将护送着离开战场。 她?只有始终坐镇后方,才能保持军心向稳。朱缨懂得?道理,虽不畏冲杀,但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并非只是主帅,更是一国皇帝。 取胜固然重?要,她?也要努力保全自己,这是对大?魏江山基业负责。 第124章 情衷 主帅露面亲至战场, 见到皇帝也?分毫不怯,由此陈军士气高昂,竟一扫先前颓势,攻势凌厉甚为勇勐, 隐有反败为胜之势。 相比之下?, 大魏官军这边则开始后撤, 形势不再如前乐观了。 一干将领留在帅帐远观战情, 眼见陈军步步紧逼,甚至动用了炸药,魏军毫无赢面, 再这样拖下?去只会伤亡惨重。 朱缨选择及时止损, 当机立断道:「即刻撤兵!」 「是!」 兵卒前脚领命刚走, 未及帅令传至前线, 后脚形势已然悄声发生变化。 「等等——」 「那是什么??!」众将亦是意想不到。 只见雪原尽头、战场边缘缓缓出现?一队人马, 马蹄踏过扬起漫天烟尘, 威势浩大。远远望去人人穿盔配甲,为首者?一身银白战帔甚为晃眼。 敌军包抄?可?看架势不像, 所?穿盔甲与陈军也?大不相同。 座下?部将顾不上规矩, 带着满腹疑问:「我军并未分头行动, 所?有兵马都在这里, 那些是什么?人?」 众人摸不清情势,纷纷出帐眺望。 这支来?路不明的队伍自南边来?, 出现?在他们的大军背后,尚不知是敌是友。 朱缨担心来?者?不善,眉越拧越紧, 锐利的眸子紧盯前方,吩咐道:「做好防范, 如有异常,孟翊你即刻率兵增援。」 孟翊领命,时刻做好准备带兵出击。千钧一髮之际,突然有人大声脱口而出:「是谢帅!谢帅来?了!」 此话一出,又有又惊又喜的声音错落响起。 「旗上的字……真的是谢帅!」 「谢帅带着江北军来?增援了!」 昔日?江北大营主帅的威名太盛,即便谢韫早已离开军营,又从大都督变成了江陵王,世人还是习惯于称他一声「谢帅」。 七嘴八舌的欣喜议论声不绝于耳,朱缨眸中剧颤,眼球如同被黏住了一般紧紧锁在那支队伍身上。 直到他们越来?越近,她真切地看到远远高举的军旗上那清晰的字样——「谢」。 有多久没?见过这面战旗了? 朱缨几乎是当场愣在了原地,连眨眼和唿吸都变得迟钝起来?,偏偏一身血液欢快地流动,让她自心尖升起一阵令自己?难以忽略的激动和喜悦。 那是他们共同的旧部袍泽,是与他们最默契的。 他……收到了她的信。 正在众人满心满眼都在赶来?的江北精锐身上时,前线忽然传回消息:「撤兵了!敌军撤兵了!」 陈军将要得胜,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撤兵? 起初众人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有老将大笑:「陈则义那狗贼看见我们有援军,狗胆子都被吓破了!」 「哈哈哈哈——」 经此一语,帅帐中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朱缨不由也?被欢欣感?染,跟着会心一笑。 营帐前方,军队速度逐渐放缓,有序进入魏军驻地军营。 领头之人翻身下?马,在沿路兵卒行军礼的响亮声中,随守卫指引直至主帅大帐。 朱缨就立在帐外,身后跟着数位将领副官。 谢韫捏着那封被攥到温热的家信,一步一步走到天子面前,随即单膝一弯,向她抱拳。 他半跪在她脚下?,抬头对?上她眼睛。 寒星般的眸光里,如从前那样盛着一个她。 「臣谢韫,幸不辱命。」 - 眼前的战役以陈军主动撤兵而作结,休整治伤的军令下?达后,就算是告一段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7页 事?已了结,众部将也?不在主帅眼皮子底下?磨蹭碍眼,口中说着「部下?有事?」云云识趣地找藉口离开,前后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帅帐里就一人不剩了。 座下?众人散去,朱缨也?起身向内室去,神情和状态堪称平静。 有脚步声一直跟着,她不回头:「谢卿远道赶来?不去歇息,难道还有要事??」 谢韫没?有走,只道:「你在信里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没?说话。谢韫望着她高挽在脑后的长髮,正随着急促的唿吸微微晃动。 又倔又硬的,偏生写信的时候像变了个人,恨不得把整颗心掏出来?。 他屈服了,轻嘆道:「很久不见了,阿缨,我也?很想你。先转过来?,让我看看你。」 你想看,我就要让你看吗? 朱缨心里依然执拗地想着,身体却动了,再也?忍不住几步过去,不管不顾地撞进了他怀抱。 几个简单的动作被她做得乱七八糟,转身时太急,险些一脚踩住自己?的披风绊倒。 她顾不得那些,跌跌撞撞跑了上来?,脸埋在谢韫肩头哽咽出声。哭声一出,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喉咙变得又酸又哑。 好像他一来?,这些天所?有的压力和委屈都一股脑喷发了。 谢韫一时不防被她撞得后退半步,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形,将她牢牢地接住。 就知道是强撑。 被她圈住脖子,谢韫心中那根弦登时放松下?来?,无奈地笑了。 他什么?都没?说,手?摸着她后脑作无声的安抚,静静等候她发泄完。 朱缨哭累了,所?有咸咸的眼泪都擦在了谢韫身上,终于肯抬起头看他。 「当时我的话说得那么?重,你还愿意回来?啊?」哭过后鼻音重,除了明显能听出的内疚自责,还带着平时少有的软。 他反问:「如果我不愿意,你要怎么?做?」 「……」 朱缨想像了一下?,復又悲从中来?,不要钱似的又落下?一行泪,嘴上又气又急:「我主动求和了,你还不愿意!那我,我——」 她语速太急,成功把自己?卡住,在心里认真思考了半天也?只有承认——如果他真的不愿回来?,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当时我是被乌七八糟的事?蒙了眼昏了头,对?你说的那些话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朱缨红着眼,偏生说出的每个字都顶顶厉害,破罐子破摔道:「你要是一直耿耿于怀,我就只能等到回宫下?一道旨意,强行把你押回来?锁在身边了。」 她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口中所?说的打算却不像开玩笑。 然而谢韫犹如得到了称心的答案,没?忍住露出笑,说着话,眼眶不合时宜地一热。 他打趣:「这么?霸道?」 「就霸道!」 谢韫纵容着答应,擦去挂在她腮边的一串泪珠。 正事?要紧,朱缨平復了心情,主动问:「现?在你不是主帅,怎么?能带着江北军过来?增援?」 「他们只是为了护送辎重而来?,可?不是什么?『援军』。」谢韫道。 辎重? 朱缨才想起,方才雪地大雾里看不清,他们也?不知道江北军来?了多少人,后来?到跟前才看出约莫只有千人之数,后面跟着的全是运输军用辎重的马车。 陈军的营地距离远,能看到的景象更加模煳,恐怕还以为又来?了数万大军驰援,可?不就被马蹄扬起的烟尘雪沫给唬住了吗? 不过,运来?那些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将胸中疑问问出了口。 谢韫眉眼柔和,回道:「是据我揣测,认为你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棉衣被褥?!」朱缨脱口而出。 谢韫不置可?否,眼尾几不可?察一弯:「大军出征的时候已经开春,南方用不上御寒了。谢家虽不比从前,但在两江一带的影响还是有的,我放出消息,很快得到了那些富家豪族的响应,江北大营那边听说是为北地前线筹措物?资,前前后后也?捐来?了不少。」 「蔡融知道我要亲去北地,主动调了三千兵马随我护送,都是你我相熟的旧部。人数不多,尚且达不到上报朝廷的规格,他便自己?做主了。」 「行至淮南一带时,我收到了你的信。信中语气隐约不对?,我便猜测是你遇上了难处。」他说:「但你不曾言明,就只能由我自行猜测了。」 现?任江北大营主帅名叫蔡融,同样是与他们并肩作战过的同袍。 从江北至北地路途遥远,稍微走慢一点就需要一个月脚程,朱缨本疑惑谢韫为何会来?得这么?快,现?在才恍然,原来?他不是收到自己?的信后才出发的。 早在她御驾亲征的消息昭告天下?时,他就已经开始为她谋划了。 朱缨点头,涩声道:「你猜对?了。」 「那就好。」 谢韫执起她手?,顺着一节一节摩挲她指骨,温热干燥的手?掌暖热她指尖。 细緻地一点点游移,仿佛骨节连着内里心脏,刻上她每一寸指纹。 他低着视线,看似是平静的陈述:「离开魏都的时候,我以为你当真厌烦了我。」 直到来?的中途收到那封信,他才放下?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8页 朱缨心头勐地一抽,惊动了五脏六腑都随之生疼。 别人也?许不了解,但她却知道。虽然谢韫少年投军不怕受伤和吃苦,但毕竟家世在那摆着,骨子里的骄傲一点儿都不少。如果放在她才到江北那几年,起争执时他还会倔着脾气冷着脸,硬要和自己?争出个是非黑白。 而现?在,他所?有的傲气和稜角,都在她一个人身上磨平了。 刚刚平復的情绪依旧残留着失控,朱缨没?忍住,一滴泪「啪」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指间。 她嗫嚅:「时予,我——」 没?等说完,朱缨唇上已然覆上一片温热,不由分说堵上了她未尽的话。 第125章 婚仪 谢韫不许她退开, 一手紧紧箍住她腰,另一手扣住她后脑。 多年相处的习惯让他早就轻车熟路,轻易就撬开了她牙关,带着?十足的强势和热烈。 道歉意味着?生分, 他?不想从她口中再听到那三个字。 被掠夺唿吸太?久, 朱缨有些喘不上气, 腰又被他?牢牢揽在臂弯, 唯有手攀住他肩膀才能控制着身体不软下去。 以前能把他?压在榻上磨到缺氧的人,才过了几?个月啊,就连换气都?不会了? 谢韫自然感受得到她的不适, 想藉机惩罚她一下又狠不下心, 最后只在她唇上咬了一下当作泄愤。 别说咬破见血, 甚至没?留下一点痕迹。 他?松口, 不忘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花:「不许说。」 这一吻持续太?久, 直把朱缨弄得双颊发烫眼泛水光, 喘了半天才平稳了唿吸。 她听罢果然不说了,而?是抬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那, 你还生气吗?」 谢韫想开口, 忽然想起什么, 脑中有个稚嫩的脸庞与面前人渐渐重?合。 很多年前, 她也曾这样小?心翼翼,对?自己说过一样的话。[1] 谢韫心头变得无?比柔软, 哄道:「不生气。」 朱缨满意了,老老实实靠在他?身上,没?过多久又不放心, 怀疑地偷偷瞄他?:「真的假的?」 不生气,那为什么从来没?有给她写过信? 眼睛又红又肿, 头髮也有点乱,像只炸毛不久的兔子。 谢韫看着?她想笑,直接站起了身。 「不是说好没?生气的吗!」 朱缨一惊,一手拉住他?不放,不忘恶狠狠:「你敢走就别回?来!」 谢韫没?了脾气,无?奈转回?去解释:「我去给你找点冰来,敷一敷眼睛。」 要?是让将士们看到陛下现在的模样,可就太?不像话了。 --- 相比北地,地处南部的两江一带不知温暖了多少,每逢冬日也要?御寒,但远远达不到冰天雪地冻死人的程度。 受气候影响,江北军护送来的棉衣被褥偏于轻薄,但胜在数量庞大,加上原先已有的,大军终于能够安然度过极寒了。 照水亲自带人去后军查看初入营地的物资,登记在册确认无?误后,与江北军搭伙忙活了一番分发下去,前前后后花费了两三个时辰。 结束后,照水本打算回?帅帐復命,走到半路又迟疑了。 陛下与督帅小?别胜新婚,现下两人在一起,肯定不希望被打扰。 哦,现在不该称督帅了,该叫一声「王爷」。 左右没?什么紧急军情,还是过一会儿再去吧。 踏实稳重?的御前女官照水大人成功说服自己,暗暗思索一番,觉得自己歪心眼越来越多,变得贼兮兮了。 也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 照水脚下一转,改向军医大帐去了。 - 如果是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方圆几?里都?能听见军医大帐里发出的痛唿叫喊声,往往撕心裂肺令人揪心。但今时不同往日,大帐周围十分安静,只有入内才能偶尔听见几?声闷哼。 里面的人不少,都?是最近从前线退下来受了伤的将士。 照水静静进去,找到了埋头在一众伤患中的秦未柳。 走过来又跑过去,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几?瓣使。 照水没?出声打扰,站在远处等?他?忙完。 等?到伤患状态全都?稳定下来,秦未柳也为最后一个士兵止住了血,长?长?舒了口气。 与此同时,照水悄声走近。 战场上的大多是皮外伤,照料完一波伤患,秦未柳沾了满手的血。他?没?回?头,在一边摸索棉巾想把手擦干净,只是摸了半天仍旧没?摸到。 见他?始终摸不着?,那方棉巾好像自己移到了他?手边。他?终于拿到手,低头擦到一半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甫一抬头,就看见一张秀丽又熟悉的脸庞,微含着?笑意看他?。 秦未柳顿时一喜,虽然才得以喘息不久,但什么疲倦都?忘了,顾忌着?身边熟睡的伤兵,压低声音问:「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见你忙着?,我就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照水道。 「那就好。」秦未柳放下心,把需要?准备的药方交代给打下手的小?兵,拉着?照水出了军帐。 两人站在帐外,充斥在鼻腔中的血腥气才淡了一些。他?脸色不太?好,照水主动关切:「是不是还是不能适应?」 出征前秦未柳主动向朱缨提起要?随行充当军医,那时她就不太?贊同。他?自由自在惯了,又从来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平时在宫中日子安定,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地方,但到了军营就不一样了。一是条件艰苦,二就是军医每日的负担太?大,她怕他?受不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9页 秦未柳辩解:「谁说的?我只是忙久了,很快就能缓过来。你放心跟着?陛下灭反贼,不用担心我。」 他?拉着?拍了拍她手,嬉笑道:「你家秦九天才什么事做不成?里面躺着?的将士你也看到了,有我在,阎王叫他?三更走,我也能给他?留到五更!」 那副得意求夸奖的姿态,若是长?着?尾巴,恐怕都?要?摇到天上去。 照水忍不住笑了一下,心中也算安定了些,如他?所愿道:「你的医术一向是好的,有你在身边,我们自然安心。」 秦未柳自觉地忽略了「们」字,连声「嘿嘿」,笑得像个傻子。 想起方才在军帐中看到的场景,照水心中顿生感慨,夹杂着?欣慰:「要?是在从前,受伤的将士们远不会这样好过的,必定要?吃一番苦头。」 「是啊。」秦未柳收起痴汉笑,恢復如常道:「多亏有了安眠草。」 当年江北军远征南诏大胜,眼光放长?远,安眠草就是其?中最大的战利品。[2] 有它在,受伤的战士再也不必咬牙强捱痛楚,重?疾不愈的病者?也能少些痛苦,于睡梦中安静解脱。 新事物的传播普及需要?漫长?的时间作陪,安眠草自南诏而?来,现下尚未传至北地,也算是他?们此次作战的优势之一。 「还有半个月。」照水突然道。 秦未柳没?反应过来:「什么?」 照水抬起眼,温和端然的眸中映着?雪色:「我说还有半月,就到我们的婚期了。」 「……嗐,好好的,你提这个做什么,本来我都?要?忘了。」 秦未柳挠挠头,低头用脚尖划拉地上的雪:「没?事,春日赶不及,我们就改日重?新定时间。」 突如其?来的战争打乱了原定的计划,战火面前,儿女情爱自然要?往后靠。三月初七,征战多半难以结束,所谓的婚期便作不得数了。 秦未柳平时颇为孩子气,但大事面前拎得清,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要?两人心不变,早一日还是晚一日成婚都?没?什么。 他?都?等?了那么久,还差这一天两天?好事多磨嘛。 照水想了想,将准备好的话说出了口:「那日陛下也提起过,说军营虽没?有什么馔玉金屋,但筹备一场简单的婚仪还是绰绰有余的。若你愿意,我们也可以——」 「不愿意!」 秦未柳毫不犹豫打断她,急得瞪大眼睛:「瞎说什么呢!一生一次的成婚礼,我委屈一下可以,你可不能。」 三书六礼,各种繁琐的礼仪流程,一个也不能少!成婚当日,他?更要?抬着?十里红妆游遍全城,场面大到让整个魏都?都?看见——天子的左膀右臂,一品御前女官照水大人,在今日与江北秦家九公子永结为好。 为了不延误已经定下的日子就草草办过了事,好像完成任务一样,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大敌当前,肯定要?以国事为重?嘛。我又不着?急,等?我们回?到魏都?,再好好地办。」秦未柳拉着?她手指晃了晃。 照水一直担心他?暗地里一个人失落,现在总算好受些。 她手指回?握他?,应道:「好。」 --- 近来大军气势如虹,大大小?小?十几?场战役过后,向前推进了数百里,当下已入肃州境内,于安越陵向阳一侧驻营,陈军选择不正面对?抗,在丹锡山靠近山谷的地带退守。 「现下我军据守地势高于反贼,进退方便,自可主动出击!」 「末将愿往,带一支轻骑兵越过山麓,炸了他?们的辎重?营!」 众人围着?沙盘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不难看出士气高涨。 孟翊不置可否,目光锁在陈军驻地,同时手上一指:「丹锡山一带多湿地沼泽,我军少见这种地形,未必能够完全应对?。」 北地是陈军的地盘,他?们没?有完全了解这里的情况,还是谨慎为上。 站在中间的朱缨眉头微锁,点了点头。 像沼泽洼地这种潮湿难行的地带,就算天寒结冰也不好处理,通常不会被考虑作为行军扎营的选择。陈军之所以敢在丹锡山谷附近安营,无?非是图一个绝山依谷易守难攻,同时有充足的流动水源。 而?军营数里外星罗棋布的沼泽洼地也被他?们利用,即是一道天然的防御屏障。 谢韫:「不管是丹锡山还是我军驻守的安越陵,谷地都?偏于浅狭。二者?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丹锡山东侧有一条大河流经,恰好在陈军营地附近。」 他?拿起指挥桿,在沙地上画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自魏军大营指向丹锡山旁边的另一座山头。 朱缨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 第126章 冰河 她看懂了他的意图。那座山叫做豫山, 就在丹锡山旁边,一条名为黔的大河发源于羌州,流经这两座大山。 相对丹锡山,豫山流域位于上游。现下黔河结冰, 一旦豫山河段坚冰融化, 自南部汹涌而下的河水将直接灌入丹锡山河段, 造成?急汛。 河水夹杂着被击碎的冰块和冻雪冲下来, 又在浅狭的谷地翻转激盪,巨大的冲力势必扩大损毁的范围。 到了那时,即便陈军驻营只是靠近谷地而非位于深处, 也?会?遭遇水花波及, 造成?极大损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0页 朱缨翘起唇角:「朕记得扎营前, 我们的侦察兵曾去豫山附近探查过?」 「是?。」孟翊答:「豫山虽高, 但坡势相对平缓, 离安越陵也?不远。若我军想要?在那里远程突袭干扰, 陈军很难侦察到。」 朱缨:「那么,我们的炸药还有多少??够不够炸开一条河?」 众人终于明白了皇帝与江陵王之间打的哑谜, 孟翊也?反应过来, 心下恍然的同时也?认真思忖一番, 发现并无不可行之处。 他心领神会?, 跟着一笑:「别说?一条,五条也?绰绰有余。」 朱缨颔首, 最后问?道:「丹锡山谷附近有多少?居住的百姓?」 「陛下放心,若按照预想,河水冲击进入谷地的位置远离百姓聚居之处, 不会?损毁任何?房屋和庄稼。」 意会?了天子的打算,在场的将领再度活跃起来, 个个摩拳擦掌,「此?法可行,可行!」 朱缨与身侧男人对视一眼,随即笑意更大,弯着眼睛从沙盘上拿起一枚小战旗,准确地落在豫山河段处。 --- 初春季节万物復甦,雪势依然霸道,仍有青绿色的小嫩芽奋力向外钻,从厚厚积雪里大获全?胜般露出半个头。 天未尽亮,朦朦胧胧的鱼肚白里,忽而从远处山头传来数声爆破的巨响。 士兵大帐里,有人睡眼惺忪惊醒,面带不安问?身侧同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能有什么声音……怕是?你昨日轮岗放哨过于紧张,出了幻觉。」 另一人不耐地翻了个身,口中模模煳煳嘟囔:「魏军在安越陵,一切动向,尽在王爷掌握之中……」 最早醒来那人不放心,竖起耳朵仔细听,后来却没听到什么动静,于是?也?开始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又默默睡下。 过了不到半刻时间,就在众人再度陷入梦乡之际,帐外忽然爆发大声疾唿:「有敌情!有敌情!」 「河冰,河冰裂了!」 一众熟睡的士兵骤然惊醒,慌慌忙忙跳出被子去拿兵器,听说?河水决堤后连铠甲军靴都没能穿好,纷纷连滚带爬沖了出去。 数十里外的豫山山麓处,自火炮口喷出的炽热带着千钧的冲击力,瞬间炸开河面坚冰和冻硬的河床。 有了陡峭山势的推波助澜,提前甦醒的滔滔河水涌出河道,分外湍急,裹挟着碎裂的冰雪急速而下。 丹锡山谷一侧,如梦初醒的军营将士大惊失色:「快跑!!」 整座军营乱成?一团,众人丢盔弃甲纷纷出逃,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河水一泻千里,迅速冲进山谷深处,把?谷底一切荒草雪泥荡涤沖刷了个尽,旋即在回弯处掀起惊涛骇浪,强横地翻涌着,将来不及撤离的残军卷进愤怒的洪涛里。 - 远处,隔山观望情势的女子喜形于色:「成?了!」 谢韫立在她身侧,手臂上搭着一条薄披风,随之也?露出个淡笑。 「恭喜陛下,求仁得仁。」 朱缨此?刻分外愉悦,听罢转头看?他,眼中含着狡黠:「都是?谢卿出的主意好。」 谢韫听出她是?故意的,似笑非笑道:「有人想藏拙,便只有我来做这个马前卒了。」 早在帅帐召集众将领商议对策的前一天晚上,他就已经在床前那幅地形图上看?到了她的勾勾画画,明显早就想好了这一招。 陛下用心良苦,当着众人的面自己不说?,偏要?把?功劳让给?他。现在没有别人,还摇头晃脑地来和他相互奉承。 还不是?想让你早日和西北军众将领熟稔起来嘛。 朱缨歪头装傻,眼底却暴露了得意。 忽而一阵寒风吹来,她缩了缩脖子,余光瞥见他手上那件披风,眯眼笑道:「快给?我披上吧。」 谢韫没立刻动作,而是?挑眉:「现在不说?不冷了?」[1] 他一说?,朱缨当即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于是?啧声耍赖:「你看?你,一边不让我道歉,一边却偷偷记仇。」 谢韫明摆着小心眼,也?不接话?,只不依不饶地哼笑一声,拉着她回营。 「以后,再也?不要?赶我走了。」 厚重的积雪一踩一个坑,谢韫垂着眼,带着她慢慢走:「你做什么都可以,只这一件事,不好。」 这么冷的天,某人不想气氛如此?沉重,上扬的语调里多少?透着好歹不分:「宠幸别人也?好?」 「……」谢韫默默咬紧后槽牙。 「开玩笑,我开玩笑的。」 朱缨赶紧压下疯狂翘起的嘴角,拉着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晃着,一面正色许诺:「你就放一百个心。我要?是?再昏头做出那种到处猜忌怀疑的混帐事,许你把?我打醒。」 「我打不过你,从来就只有挨打的份。」 「真的假的?」她噗地一声笑了。 「那……让辰阳姑母入梦来捏我鼻子?」 「瞎说?。」 雪原上留下四排错落的脚印,漫天的雪花飞舞着,悄然落了满头。 --- 满目荒凉,临时搭建的军帐里爆开一连串摔砸物件的重响,紧接着是?气急败坏的怒吼声。 面前所有军报文书都被陈则义扫到了地上,衬得本就略显冷清的帅帐更加有些凌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1页 「朱缨!」陈则义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的怨毒模样,仿佛要?将口中名字的主人生生撕咬碾碎。 相比他的暴怒不已,许瞻面色同样不好看?,但状态要?冷静许多。 魏军炸毁河冰引水淹毁军营,他们损失惨重,列在军械营的火药重炮几乎废了一半,只有弓箭刀枪完好无损。 主帅发怒,众将领坐在一旁,垂头丧气的样子皆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许瞻扫了一眼众人,道:「事已至此?,王爷还是?趁早派人清算损失,就近寻别处另筑新营吧。若魏军此?时突袭,我们招架不住。」 「该做什么老夫清楚,用不上你教!」 陈则义正在气头上,久久藏在心底的旧事如今也?涌上心头,不禁生出几分不愿面对的悔意,直接指着面前人鼻子:「若非你以许氏声名为引诱我『合作』,我岂会?被卷进这蹚泥水无法收场,现在又因你心急逼迫而动手!」 早知如此?,区区一个前朝皇室遗孤,他就该在收到来自魏都的第一封密信时就上报朝廷,就算自己难逃罪责,也?要?先解决了他! 毕竟是?曾经连天子都尊着静着的人,哪里会?忍着被他这样斥骂,许瞻面色冷下来:「依王爷的意思,竟是?许某逼你忍辱负重多年,现在起兵也?是?被迫的了?」 他半眯起眼,压低的声音只有彼此?能听见,状似提醒道:「别忘了你与突厥人早有往来,若非当年我将那本奏疏压了下去,陈家?早就完了!」 陈则义暴怒的神色乍然一白,旋即理智回笼,才意识到自己情急说?了什么错话?。 他与许瞻合作,是?彼此?利益互换各取所需,可不是?许瞻巴巴求着他帮忙! 「是?老夫失言了,先生莫怪。」陈则义强作镇定,甚至挤出个笑。 北地偏僻,除了肥沃的农田别无所有,只靠东北王府每年的食邑和明下产业,远不能满足整个陈府庞大的日常开销。早在数十年前许瞻联络到他之前,他就已经在暗中与突厥人往来交易,以青州百姓上交官府的粮食、药材等交换银钱,以及突厥上好的资源。 战马兵器投入青州军营,暗中推动酒肉香料流入北地市场,从中牟利。 康乐五年的某日,许瞻找到了他,扬言要?推翻大魏光復前朝,与他共享江山。 那时候,许瞻已然入阁拜相,德行名望堪称清白无暇,正是?受皇帝信重的时候,却不惜对一个驻守边境的异姓王侯直接挑明自己无人知晓的真实身份,拿出了极大的信任和诚意。 与那封信一同来的,还有陈府多年勾结突厥,走私外来之物的证据。 毫无疑问?,许瞻是?个无比出色的攻心者。他知道陈则义难以拒绝,也?根本没有给?陈家?拒绝的机会?。 威逼利诱之下,陈则义不可控制地动了心,心甘情愿达成?了这桩合作。 自那之后,不论是?从魏都暗中运来的银钱还是?兵械武器,他都照单全?收。满足私囊后,剩下的悉数用于操练私兵,收买民心。 康乐七年,东北王府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年仅十岁的世子陈霖被烧坏了眼睛,没过几日便与世长辞。 就在陈府上下开始筹备缟素的时候,一纸诏书传遍了整个大魏——三月内,所有异姓王侯都要?择一儿?女送入魏都为质。 一切都刚刚好。 从来王侯向朝廷送质子,都是?送上将来继承爵位的世子,这个道理没人不清楚。如果现在宣布世子的死?讯发丧,就只有在剩下的孩子里再选一个,送去天子脚下。 陈则义看?着膝下三个儿?女,最长的一个无声无息,身上盖着白布;最幼的一个初出襁褓,尚离不开乳母。 最后一个,排行中间的少?女脸颊稚嫩,望着父亲的眼里亮着孺慕的光,最懂事,也?最贴心。 可这份贴心,对雄韬伟略的枭主来说?也?是?最微不足道的。 那一刻,陈则义已经在心里放弃了这个孩子。 第127章 凶箭 做决定之前, 他收到了自魏都而来的密信,随着信筒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酷似许瞻的少年。 许敬川。 许瞻得到了消息,不惜亲手将自己的骨肉捲入漩涡, 足见他全部?的诚心真意。 所有的打?算, 都已在信中细细言明。陈则义在房中枯坐一夜, 最终下定决心, 接受了许瞻的计划。 自那?天开始,许敬川就是陈霖。 到底是欺君的大事,陈则义心中不安, 在质子名?册上写?下长?子「陈霖」后, 又加上一个名?字「陈皎皎」。 他告诉自己?的女儿:你的兄长?没有死, 终于被郎中救了回来。只是双目失明唯有覆上白?绸, 经歷死里逃生?一次后, 性情大变。 往后, 父亲希望你与兄长?在魏都好好生?活,彼此相互照顾。 少女没有丝毫怀疑, 红着眼睛点头, 拉起了「陈霖」的手。 时隔多年, 陈则义早就已经不记得了自己?这位女儿的音容笑貌。只知她在魏都撞破了他们的计划, 受许敬川所伤又被皇帝所救。 既然在皇宫,就一直留在那?里吧。 「魏军炸开了黔河, 丹锡山谷算是废了。」 陈则义方才的滔天怒气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无?力,只手扶着桌案:「依先生?看, 我们应该如何?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2页 许瞻语气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却毒如蛇蝎:「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他们炸了冰河,不是还?有雪山吗?」 陈则义怀疑自己?听错了,震骇地抬起头:「你疯了?!」 丹锡山谷里的平民聚居处位于黔河沖涌过来的反方向,而雪山不一样,一旦一座山积雪崩塌,邻近山峰亦会受惊出动,到了那?时,不可计数的大雪轰然而下,山脚周围的城池村庄都将被埋没,其?中不乏已经由他们攻陷和控制的地方。 这种为损敌军不惜刀向自己?的毒计,实在是…… 「无?毒不丈夫。双县之事已经做下,我们没有回头路了。」 许瞻却不以为意,回以淡然一笑:「王爷手上已经沾了那?么多血,不差这几条。」 陈则义心中难定:「可安越陵沟壑横生?,并无?太多积雪……」 「谁说?要在安越陵?」 许瞻摇头,又加上一倍筹码:「王爷藏了一路的长?弩,这次就拿出来见见光吧。」 --- 「敌退了!」 伤兵残将如潮水退潮般后撤,对面马背上,朱缨擦去溅在脸上的血迹,喝道:「继续追!」 「是!」 大军士气强盛,马蹄飒沓气势如虹,无?半分疲乏之态。 孟翊击退敌军,率兵前来与朱缨汇合,接到帅令后不加犹豫,加快速度赶至她身后,跟随她一同挺进。 朱缨却不这样打?算,眼底浮上一抹悦色,抬手指向东方:「陈则义向北撤,那?他们剩下的兵马一定守在蓝青隘。不必理会他们,孟卿,你带兵绕道篁坪直取,朕继续追击,若一切顺利,两日后在秀月坡汇合!」 身边没有高级将领,皇帝要独自领兵前去追击败军,孟翊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可是转念一想,陈军近来节节败退,士气颓靡,离开丹锡山谷后的新营地位置更远,在他们追讨的短短时间里,蓝青隘的援军再多,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看刚才败走的那?一波虾兵蟹将,根本没有与他们的大军一战的可能,只有被动挨打?。 陛下熟悉战场,很多时候比他还?要敏锐。陈军败局已定,此去乃是板上钉钉的胜利。 「末将领命!」思量清楚后,孟翊抱拳,果断带着部?下掉头。 朱缨一抽马鞭,身下战马四只马蹄立刻绝尘而起,身后是排山倒海的高喊壮气声。 谢韫初来不久,与大军尚不够熟悉,恐在战场上配合失误。他自己?也清楚,所以朱缨抱着头盔出帐的时候他没有阻拦,而选择在披甲之前,另外给她加了一件护心软甲。 亲手为她穿好,谢韫定定注视她,认真叮嘱道:「情况不对立刻后撤,不要强撑。」 大事当前,朱缨没有嬉皮笑脸惹人担心,答应道:「知道。」 魏军奋起直追,陈军残部?萧条,自然不是对手,只有步步后退,被杀的七零八落。 就这样,大军越过夕照关,直至落霞岭。 「上火炮!」 将士听令,迅速聚集成阵,亮出数门火炮。爆炸轰鸣伴着拼杀声,炮口喷出的火花飞向对面炸开,远比残阳更像鲜血。 快要结束了。 此战胜利后,陈则义大势已去,将再无?还?手之力。 就在大军越战越勇,即将把残余的敌军彻底击破的时候,忽而从?漫天烟尘中飞出一支赤羽长?箭。 以为胜利将至的士兵正欢声喝彩,千钧一髮之际,那?支长?箭穿过风雪乍然破开铠甲,「嗖」地一声穿胸而过。 一人轰然倒下。 欢唿声戛然而止,耳畔只剩下弹药用?尽后炮口微弱的唿啸。 ……那?是什么? 众人都愣住了,目光后知后觉移向那?支刺穿胸膛后深深扎进泥土的利箭。外形窄而尖,与寻常箭矢有些不同,明显更加锋利。 以陈军与他们相隔的距离,要动用?火炮才能造成伤害。怎么会有弓箭的射程如此之远,而且穿越风雪烟尘,刺破盔甲的力道丝毫不见削弱? 朱缨瞳孔骤缩,立刻抬头看向远处。 灰尘散去,敌军不知何?时亮出一排弓弩,而那?弩比常见的样式大出一倍不止,弓弦也甚为粗韧,他们竟然从?未见过! 「保护陛下!」 已经见识过这弓弩的威力,众人大惊失色,匆忙后退,可已经来不及了—— 数十架长?弩齐声发箭,霎时间,无?数箭簇如同撒盐空中,裹挟着破空的利响密密麻麻射下。 魏军反应还?算及时,立刻举盾摆阵防御,将皇帝牢牢护在中心。而那?长?箭擦过盾牌边缘插入缝隙,力度依旧如千钧般重,阵型最靠外一侧的士兵难以抵御,纷纷负伤。 西北军实战多年,从?来无?坚不摧的防护阵,不过两发箭海过去,就不堪重负破开了一个大裂口。 一刻钟前还?萎靡不振的陈军此刻一扫颓势,奇蹟般地振奋起来,在流矢掩护下冲杀而来,那?破釜沉舟的架势谁看了都憷。 他们中计了。 先前的一切都是陈军的伪装,之所以示弱一路败逃,是为了诱敌深入,将他们骗到这崎岖狭窄的落霞岭! 「后撤,快后撤!」 「顶不住了!」 顶在前面的将士不断倒下,朱缨一时间什么都忘了,马腹一夹想要挥枪冲出阵去。身边的副将顾不上什么君臣,只有死死抓住她手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3页 「陛下,不能去啊!」 朱缨如梦初醒,当即红了眼。 她又忘了,自己?不仅是征北大军的元帅。 原先前来追击的大军现在死伤过半,朱缨唿吸急促,却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留在阵型中央,随残军步步向后退。 她咬牙,回头向后排士兵高喝:「放鸣镝!」 「是!」 士兵手忙脚乱拿出鸣镝,向上空一放,瞬间发出一声响亮的尖啸,伴随着一道炫目的火光,一直传到方圆千里开外。 不管孟翊还?是谢韫看到信号,都会即刻派人来支援的。 只要他们撑住……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夕阳落入山谷,泼洒在雪地里的血迹干涸,悄然渗入积雪。 整个落霞岭从?震天动地的喧闹唿喊中渐渐静下来,最后归于死寂。 「保护好、陛下……」 副将身上多处负伤,早已筋疲力尽,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话,随后手无?力地垂下,断了唿吸。 活下来的众人痛唿:「孙将军!」 朱缨喉间酸涩得难以言喻,起身一个踉跄,幸好扶住了山壁才没有倒下。 那?不知名?的弓弩太过强悍,他们不清楚其?底细,根本没有办法抵御。败走的陈军约莫不过几千人,凭着数十架弓弩,生?生?以一敌十,与他们的上万大军耗了大半日。 现在,虽然他们血战到底,已经将对抗的敌军悉数解决,但也穷尽了全部?实力,幸运活下来的不过百人之众。 陈则义严严实实藏着秘密武器,就是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如果能将她这个皇帝一击毙命,那?就再好不过。 不幸中的万幸,他的计谋没有得逞。大军死伤惨重,鲜活的人一个个消失,而朱缨活了下来。 踩在为保护她而送命的将士的尸首上,活了下来。 可现在还?不是悲伤哀悼的时候,落霞岭贯通南北,谁也不知道先等来的是敌军还?是援军。 他们必须早点离开这里。 事态危急,将士们只有舍下死去同袍的尸身,含痛开始撤退。还?没能离开几步,身后较远的方向已经传来一阵马蹄声。 有人暗道:「不好——」 下一波敌袭,来了。 「快走!!」 前排举盾防御后撤,盾牌后面,还?能行动的将士拉着负伤的同伴加快了速度。 朱缨在乱战中被箭镞伤了腿,虽然一瘸一拐但还?能动弹,于是忍着痛,也拖起一个气息微弱的副将,带着他一起撤退。 现在没有什么君臣,有的只是一群战场失利,竭力争取全员活着离开的同袍。 朱缨从?不知道落霞岭如此之大,大到他们仿佛已经奔跑了千百年,依旧逃不出这陡峭天险。 第128章 崩乱 排山倒海的高喊声还缀在身后, 声音渐大?,离他们越来?越近,令人听之生怯。 她喉咙里?涌上一阵腥甜,硬生生压下去, 极力叱道:「挺住……都给朕挺住!」 所有人都濒临力竭, 但不敢停下, 也不能停下。因为一旦停下, 就绝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绝望之际,数里?开外的山头后隐隐亮出几点星光。随着?距离不断缩近,朱缨一行人才逐渐看清楚, 眼前和心头都被照亮。 不是星星, 是探路的火把?。 「援军, 援军来?了!」 这个方向, 是从安越陵赶来?的, 大?营收到了他们的信号。 援军行路速度不减, 杀气?腾腾,匆匆赶来?的将士们兵器在手时刻准备着?, 明显也听到了敌军就在不远处的动静。 「杀——!」 两?波人马狭路相?逢, 很?快碰撞在一起。 兵戈相?击发出?的响声有的沉闷有的清脆, 火把?一照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直将漆黑的天穹映出?一片白昼。 陈军一波接着?一波扑来?,片刻又被魏军打退。 朱缨以为他们又会故技重施, 使出?方才在她手里?以少胜多的秘密武器,赶来?的援军少不得又要应对一场恶战。只是不知为何,这次他们却迟迟没有动用那弩箭, 像是没有料到敌人会有援军到来?一样,只狼狈地不断败退, 引得魏军步步攻进?。 几个时辰前的教训还歷歷在目,朱缨担心他们又有后手,提醒为首指挥援军作战的谢韫小?心深入。 谢韫懂得轻重,倒是没被一时的优势迷了眼睛,一直在观察敌军的动向。 就在这时,几声沉闷的巨响直冲耳膜,在大?军头顶爆开,洁白连片的雪山忽然动了。 先是漫天雪沫天女散花般自上而下泼洒坠落,紧接着?,堆积成硬石的雪块铺天盖地滚下崎岖的山坡—— 是雪崩! 伴随着?骏马焦躁的嘶鸣,大?军惊慌:「快散开!」 冰雪洁白,有一日突然发怒,那份摄人心魄的美丽便?不復存在,转而化身成为人人闻之丧胆的灾厄。 雪崩的破坏力之大?,须臾间已然摧毁了山坡上枯瘦的病树,汹涌的雪浪,依然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山岭下军队所在的地方袭来?。 雪山脉脉相?连,牵一髮而动全身。一处发生雪崩,没多久便?惊动了周边静谧的山头。 天地间隆隆声响不绝,不论东西还是南北,四面雪浪如奔涌的瀑布,唿啸着?疾沖而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4页 宁静壮美的自然画卷,转眼就将要变成人间炼狱,让所有人埋骨于此。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威胁的不止是大?魏军队,落霞岭地形纵深狭窄,陈军也在劫难逃。 魏军这边早已乱作一团,奇怪的是,面对天灾,对面的敌人脸上竟不见?任何意?外之色,仿佛早就知晓死?期将至,竟视雪暴如无物,继续向他们攻来?! 一边是随时致命的大?雪,一边是反常进?攻的敌军,援军腹背受敌,更显狼狈。走也走不得,唯有硬着?头皮两?边防御,劣势顿显。 天地间,无处不是白茫茫。 紧迫间,敌人招招凌厉,不过合在一起就显得格外凌乱,出?手不像守军,倒像是…… 死?士! 相?比在帅帐给朱缨擦眼泪的时候,现在的谢韫面上温和全无,只有不加掩饰的戾气?和杀意?。 为了置他们于死?地不惜引发雪崩,这帮伪装成军中士兵的死?士,是陈则义专门派来?为他们陪葬的。 朱缨跟着?大?军紧急后撤,渐渐退到了陡峭的山崖峭壁附近。 不经意?转头一瞥,她眼眸定住,竟在这紧张的状态下愣住一瞬,旋即涌上一阵难以復加的疼痛和震颤,好像心被迫人的冰雪血淋淋刮下一块。 重重山岭下,坐落着?灯火曈曈的城池,她甚至能看到其间蚂蚁一样的小?人在行走和生活。虽然抬头就能看见?硝烟战火,但家园没有被毁坏,至少还是和平安宁的。 可这种混乱中强撑的平静马上就会被打破。遮天盖地的暴雪不通人情,就那样如洪水勐兽般,顺着?山壁陡坡沖了下去。 几瞬息间,那里?就会被大?雪完全沖毁淹没,变成冰雪覆盖的死?城。 就像双县一样。 被拉来?陪葬的何止是一支死?士,在落霞岭和周边山脉附近,还有很?多像这样的城池村庄。 殊死?血战仍在继续。孤峭的陡壁上留不住雪,滚滚而下的雪浪越过山壁,直向下坠去。 走投无路情况下,这条狭窄到容不下十人同时通过的山道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去处,却阴差阳错,使他们免于被雪埋没。 然而,一边有幸运,另一边就有艰难。 「后方没路了!」 大?雪没能压垮众人,偏偏堵住了后撤的山路。现在他们无路可退,只有迎难而上。 没了随时可能葬身雪堆的忧虑,威胁只有前面紧逼的敌军。 那就先解决他们! --- 这些日子大?军忙碌,沈弗玉这个无名无职的闲人也没闲着?,日日去军医营帮忙打下手。秦未柳与?他年纪相?仿,倒是能说上几句话。 他做事踏实勤恳,一点不偷懒,秦未柳便?对他印象颇佳,一边暗暗幸灾乐祸谢韫多了个竞争对手,一边给他安排了个好差事。 从双县救回?来?的何姑娘伤势见?好,虽然少了一臂,但人也倔强,坚持要亲自照顾罗县令家的遗孤。她身边有女兵专门照看,独独少了个说话解闷的人。 何家姑娘刚刚经歷了大?变故,众人都担心她想不开,于是沈弗玉就被派来?了这里?,日日为她煎药送药。 「何姑娘,我进?去了?」 里?面如往常一样无人应答,沈弗玉手里?端着?药,问完后停顿几息,掀开帐帘入内。 何思归依旧是那个姿势,弯膝坐在床榻旁边,静静望着?襁褓里?熟睡的婴儿发呆,断臂处缠着?白色的细布。 几日下来?,沈弗玉习惯了她的沉默,进?去把?药罐放在桌上,一边动手为她盛药,一边自顾自说着?:「秦御医为你加了几味药,变得更苦了,那个味道,我熬的时候都有点受不了,所以这次多给你拿了些饴糖。」 盖好药罐,沈弗玉把?药碗递到她面前:「来?,趁热喝,我给你拿糖。」 少女神情空寂,眼中的神彩也随着?一侧手臂而消去。一角药碗出?现在视线里?,她无声望着?,伸手接了过来?。 「就算糖再甜,又有什么用?」她声音毫无波澜,捧着?药碗一饮而尽。 日子已经这样苦了,她是一个废人,余生毫无盼头。难道还能用一颗糖全都挽救回?来?吗? 沈弗玉拿糖的动作顿住,绞尽脑汁想着?安慰的话,无奈他嘴笨笨的,总是想不出?什么好话,最后只有握着?颗糖,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总能压一压苦味……」 但何思归摇头,沈弗玉送不出?去,只有留在了自己手里?。 一时冷了下来?,沈弗玉怎么坐都不得劲,硬着?头皮没话找话:「那个,小?公子怎么样,是不是不哭了?」 话出?口,他反应过来?,立刻在心里?暗骂自己笨。罗衡小?公子不是就在眼前吗,睡得那样熟,他根本是说了句废话! 因为尴尬,沈弗玉脸默默涨红。 思归像发现了他的侷促,脸上神情没变,却主动接过了话茬。 她开口,问出?了多日藏在心里?的问题:「你不是陛下的侍君吗,为什么不在帅帐伺候陛下,而是被派来?照顾我?」 「我……」沈弗玉脸上热度一点没下去,不是羞赧,而是惭愧。 没办法,陛下事忙,并没有提前教过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算是难倒了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5页 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本就是个有名无实的替身,陛下根本对他没有心思,甚至连碰都没有碰过他一下吧? 而且,现在江陵王殿下都回?来?了,陛下的眼里?可不是更装不下他了嘛。 沈弗玉很?怀疑,并且在一定程度上笃定,等到大?军班师回?朝,自己就会被陛下赶回?家去。 这样想着?,沈弗玉心里?又是悲伤又是郁闷,倒不是因为什么吃醋,而是伤心自己好不容易能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很?快又要被打回?原形日日饿肚子了。 他没回?答,思归又问:「是因为你失宠了?」 「……」 根本就没有宠! 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响屁,何思归感到奇怪,一边也觉得自讨没趣,于是没了兴致,皱着?眉头不再说话。 沈弗玉内心纠结不已,毕竟他被派来?的用处就是陪何家姑娘说说话,好让她早些走出?内心的痛楚,现在这种情况,时间一长,他岂不是帮倒忙嘛! 他在心中踌躇片刻,犹豫着?还是说了:「陛下并不喜欢我,之所以收我入宫,只是因为我的长相?与?江陵王有几分相?似。」 罢,丢脸就丢脸吧。 何思归听了,果然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却没有继续刨根究底,只「哦」了一声,好像只是简单出?于好奇想要一个答案,而这种好奇转瞬即逝,很?快就淡淡散去了。 「不被喜欢,挺好的。」 她说,多日消沉以来?难得反常,竟还反过来?安慰他一句:「自古被皇帝看上的人,多半没什么好下场。」 第129章 困守 然而沈弗玉是个从来听不懂好赖话的笨蛋, 注意力?全被后半句吸走了。 他有些不认同,小声反驳道:「陛下很好的,你别胡说。」 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思归没有辩解, 眼?珠微微动了一下, 问道?:「哪里好??」 她自?小在?羌州长大, 除了双县, 只跟着父母去过周边的两三座城池。这里离魏都并?不算近,人们的日子无灾无难,却也平淡无奇。 相比皇帝而言, 好?像还是北地那位王爷的事迹传闻更?多一点。 一个贤名美誉传遍的人, 起乱时轻飘飘一声令下便?屠尽了她的家乡。 所以她再也不会听信什么传说。那些东西, 都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想让人们听到的。 沈弗玉不知她心?中?所想, 只是觉得在?陛下身边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很舒服, 想了想后首先说道?: 「入宫后, 陛下待我很好?,即使不喜欢我, 也没有少过我吃穿, 御膳司送来的饭每天都很好?吃。」 思归一哂。 皇宫, 那是什么地方?要是连那里的人都要每日饿着肚子过活, 这个国家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她的神情?明显不信,沈弗玉急了, 心?焦地在?脑中?开始搜索别的事。 「入宫前,我偷偷熘出过家门,以前魏都街上的饥民特别多, 走几步就能遇上乞丐,个个面黄肌瘦的, 眼?神又贪又凶,像饿狼一样,现在?几乎都看?不到了,这不就证明陛下对?百姓很好?吗?」 「前段时间军中?御寒衣被不够用,陛下把自?己的棉裘大氅全拿出来发了下去,自?己只留了一条披风和薄棉被。所以,陛下对?将士们也很好?啊。」 思归没有再笑。 沈弗玉还在?喋喋不休,说着说着又想起一茬:「陛下对?你不好?吗?只是她做的事你不知道?。全营受冻的时候,陛下就让先紧着你,还有现在?你每天吃的饭食,可比陛下的丰盛多了!那么大的鸡腿,天寒地冻的哪里好?找?都是陛下吩咐下去要给你补身体的!」 何思归始终垂着目光,唯有眼?睫重重地颤了颤。 她本以为大军打了胜仗,夺了敌营的资源,日日饭食才?会这样丰盛,也是每个将士都有的。 原来是这样…… 沈弗玉哌哌一通,自?己痛快了不少,也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可话?出口便?收不回来,唯有吞吞吐吐补救:「那个…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愧疚什么的,你和罗小公子是双县最后的血脉,满城忠烈为国而死,怎样被厚待都是应该的……」 他挠了挠头,刚才?那股头头是道?的气势荡然无存:「那饭菜就是给你的,你可别不吃了,要是让陛下知道?了,明日就得把我赶回家去……」 思归不愿受人可怜,但也不会刻意矫情?。既然已经领受了这么多好?意,剩下的她也会好?好?收下,全部记在?心?里。 她做事有分寸,不会故意让沈弗玉为难的。 「你很喜欢陛下?」思归问。 她语出惊人,沈弗玉小口喝着茶水都差点呛到。 他把茶杯放下,诚实道?:「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是恩人的那种。」 「恩人?」 沈弗玉点点头。不管陛下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但都救他逃出了苦海。 虽然自?己进?宫时的身份是「侍君」,但他对?陛下的心?思,更?多的应该是仰望和敬慕。 由于担心?自?己的小命,他至今都不敢走到江陵王面前,只躲在?远处悄悄看?过一眼?。看?过之后也不得不承认,陛下风华绝代,如日月般耀眼?,与俊朗如星辰的将帅站在?一起,可真是相配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6页 他傻傻笑了一下,道?:「总之,陛下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你相信她就可以,只要是她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做到的。」 思归看?了看?他,不知是被他的话?语说动还是因他没有头脑的模样而折服,也没接话?,只是沖他伸出完好?的那只手。 「糖拿来。」 沈弗玉没听清:「啊?」 思归不重复,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把手心?摊开在?他面前。 「哦哦哦。」 沈弗玉反应过来,连忙凑近了点,把手里攥了半晌的糖放在?她手心?。 思归单手拆开糖纸扔进?嘴里,一股又腻又甜的味道?渐渐化开。 --- 天地静寂,满眼?清白。 山边亮起鱼肚白时,最后一个难缠的死士倒在?了他们的剑下。 陈军没有再来。 可他们死伤同样惨重。将帅负伤,两波骑兵前仆后继到达战场,与敌人拼死战斗,现在?剩下的加起来,总共只有数百人。 风雪犹大,很快淹没了胡乱横在?地上的兵器和将士尸体。倖存的残军虽然得以活命,但苦战太久已经力?竭,根本撑不住在?这样的环境下清醒行动。 为防范随时可能再度袭来的敌军,众人只有拖着伤员,暂时藏身在?就近一个山洞里。 隐蔽的空间里暂时安全,负伤的将士们互相包扎止血,又怕声音引来野兽或侦察的敌军,只有强忍痛楚咬着手臂,把所有惨叫咽进?肚子。 这里没有安眠草,也没有军医,只有无尽的冰雪,受了伤也只能硬捱。 朱缨被箭擦过的右腿原本是轻伤,完全能够忍受,但在?严寒中?暴露太久,现在?止住了血却也失去了知觉,完全动不了了,只有静静靠在?山洞里侧,嘴唇干裂,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 一天放出了两次鸣镝求援,她与战场打了多年交道?,属这次最狼狈。 谢韫坐在?她身边,把水囊递给她。她接过,小小抿一口润了润唇瓣,就要交回他手里。 水囊里的水已剩不多,谢韫看?出她喝得小心?,道?:「喝吧,不用省,没了还有雪呢。」 山洞外的将士已经开始捧雪,这唯一一个水囊是从军营带出来的,里面的水是干净的,被不约而同留给了陛下。 谢韫又给她:「再喝一口。」 这点水是留给她的,如果她执意不喝,也绝没有人会喝的。 朱缨有些没力?气,微凉的手指重新接过。 谢韫看?出她状态不太对?,看?着她微微仰头抬高水囊,提醒道?:「多含一会儿再咽。」 「嗯?」朱缨一时没明白。 谢韫目光移到她被铠甲覆盖住的小腹,低声问:「今天是第几日?」 身在?军营征战,这段时间里,他并?没有和她同床共枕,关于有些事就会知道?得不及时。 有人的嘴喜欢逞强,但内室沾血的里衣不会骗人。从前每个月的这几天,她都会不舒服的。 「有什么是你发现不了的?」朱缨反应过来,艰难的情?况下还开了个玩笑,如实答:「第二日。」 谢韫回以一个「果然」的表情?,温声道?:「累了就歇一会儿,援军到了我叫你。」 这样的形势下,她哪里能睡着。 朱缨唇角微微一提,涩声道?:「如果先来的不是援军,而是陈则义呢?」 谢韫定定注视着她:「不会的。」 返回营地的退路被大雪封住,像一座大山一样坚厚,短时间内根本通不开,而通往陈军陈兵的蓝青隘的前路却畅通无阻。如果他们继续向前走,无异于羊入虎口,只有被困在?这里等待,寄希望于营地收到求援信号。 然而,即使援兵前来,到达后也很可能无法施救,因为隔着一道?厚厚的雪墙,而陈军却可以随时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旦敌军出动,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了,落霞岭将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 孟翊绕道?直取蓝青隘,兵力?远比他们这边多得多,也许分散了一部分敌军的注意力?。可陈则义和许瞻能使出诱发雪崩这种阴毒的法子,证明他们不计后果,只要眼?前的胜利。 对?上这种近似于亡命之徒的行事方法,孟翊那边又能有多乐观呢? 不知过了多久,朱缨又看?到了夕阳。 入夜,雪原上换了风向,风雪唿啸着穿过山洞口侵袭而入,冷得彻骨。 这是他们困在?这里无法脱身的第一天。 饥寒交迫,将士们抱团挤在?一起取暖,战马被系在?山洞外,冻得主?动弯下四条马腿,蜷缩成一团。 众人冷到饿到神智不清,有的连句话?都说不出,直接昏了过去。 谢韫都看?在?眼?里,最后哑声下令:「杀马。」 浓重的血腥气可能引来觅食的野兽,但总强过在?这里生?生?耗到死。 - 日头西斜,寒风卷着细雪。 这是他们困在?这里的第二日。 朱缨缩在?角落,身体无意识发着抖。即使谢韫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依然挡不住她眼?前开始渐渐模煳。 远处似乎又有一轮橘黄的暖光。朱缨迟钝地想,黄昏不是才?过去吗,怎么又有日落? 「阿缨,不要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7页 极度严寒下,谢韫的手掌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永远温热,握住她冷得像冰一样的手,试图生?出一丝暖意,一边不断在?她耳边说着话?。 「我不在?的时间里,皇宫里一切可好??」 都好?。 她努力?点头。 「你收进?宫里的那个乐师,真的很像我吗?」 像,也不像。 她轻微摇了摇头。 「这次回江北,我辞去了家主?的位置,以后都不走了,只在?你身边。」 真的吗? 朱缨尽力?想要抬头看?一看?他,可她太累了,身心?都睏倦得像一摊烂泥。 第130章 殊途 第三日。 隐隐的?马蹄和唿喊声飘进耳中, 隔着雪墙,他们听到兵器挖凿和撞击雪堆的声音。 援军来了。 大雪封山,虽然突破围困得救还要一段时间,但救援的?同伴就在不远的?另一侧, 还是给众人带来了莫大的?希望。 另一边, 尚有精神的士兵侦察归来, 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堆, 手里拿着一枚哨旗。 在数里远的树根下发现的?、陈军用于传递信号、标记位置的?哨旗。 这?些标记是作战前没?有的?,现在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 陈军已然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并且很快就会出兵来到?这?里。 众人的?心飘起来不久, 听?此消息, 一下子又沉到?了谷底。 不能再耗下去?了。 谢韫喉结滚动, 心头从凝重?到?坚定?只迟疑了片刻。 他轻手轻脚放开朱缨, 走至山洞口。 这?些将士原先出自西北军, 乃是孟翊的?部下,实际上他并不熟悉。但经过短暂的?合作作战, 他能够确定?, 他们个个都是值得信任和尊重?的?战士。 于是, 谢韫扫视一圈众兵, 高声问道?:「强敌当前,倘若情势不尽人意, 何人愿意随我出击,以死护卫圣安?」 不出意外,陈军很快就会找到?他们, 援军有心无力,或许不能在敌人到?来之前将他们救出去?。 为了防范这?种危险的?可能, 他们必须早做准备,而且办法只有一个。 暗渡陈仓,捨车保帅。 在敌军到?达之前,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率先出击,以全力发动攻势。只要能迷惑住敌人,将他们引到?对这?里没?有威胁的?地方,陛下的?安危就稳妥了。 多数将士面色青白,看上去?精神?实在不乐观。而谢韫话音落下,他们只犹豫了一瞬。 众人陆陆续续出了山洞,抱拳单膝下跪。 「末将愿往!」 「标下愿往!」[1] 「愿追随王爷!」 「誓死捍卫陛下圣安!」 严寒断粮的?情况下,将士们依靠战马的?血肉保住了性?命。除了少数昏迷或实在站不起来的?,其他人都给出了回应。 无一人退缩。 风摧雪袭,谢韫声音微哑:「好。」 计划里,他带着多数人出动,在陈军来袭时主动迎战,吸引敌人注意力,以此换得山洞的?安全。除此之外,陛下身边不能没?有人,还应该留下少数士兵护卫。 于是,谁献祭谁留下就又成了问题。毕竟留在陛下身边就等于得到?了一半生路,而如若出走,大概率会有去?无回。 凡人都有私慾,有多少人大度无私到?愿意以己之死,换他人之生? 许久后,人群中一个大鬍子兵士率先站了出来:「标下家里只剩自己一人,亲眷都被突厥人杀了,无牵无挂,愿随王爷行动!」 他的?话如同打开了水阀,在他之后,很快又有几人开口。 「标下家中有后,愿随王爷行动!」 「标下不怕死,愿随王爷行动!」 自告奋勇的?人太多,同袍之间甚至三三两两开始谦让,仿佛正在推拒的?不是难得的?生机,而是吃饱喝足后厌倦了食物,在谦让可有可无的?小点心。 「你家里还有老母要照顾,回去?吧,我去?!」 「你秋日才成亲,家中丈夫还等着呢,还是我去?吧。」 雪地里黑压压跪了一片,面对将死之局,没?有人胆怯和后退。 除了昏睡的?朱缨,众人都在山洞外,里面空荡荡的?,忽而传出「哐当」一声重?响。 谢韫一惊,几步赶了回去?,果然见朱缨已然甦醒,牵动了腿上伤口,一手撑着山壁。 「你们…在说什么?」 朱缨被他扶在臂弯里,眼?睛里蒙着一层虚弱的?朦胧,视线锁着他不放。 这?个山洞不大,他们在外面说过的?话,她?肯定?已经听?到?了。 谢韫回视她?,有几息的?沉默,而后语气轻柔,好似商量:「敌军随时可能过来,我们该兵分两路行动了。」 「朕不许。」她?摇头的?动作很大。 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谢韫在心中一嘆,哄她?道?:「阿缨,听?话——」 「朕不许!」 她?的?声音变大,哑得像个破锣,只重?復这?一句话,所有的?虚弱支离都被过于激动的?情绪短暂击败。 与此同时,她?眼?眶一瞬间变红,强撑着厉色,仿佛只要足够强硬就能留住他:「不许去?,这?是圣旨。你必须听?我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8页 敌军随时会来,难道?她?不知道?吗? 全都知道?,难道?就能毫不在意地和他分开,任他带着将士去?自寻死路吗? 这?场战役里,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同伴袍泽,不能再失去?他们了。 朱缨面容苍白如纸,一滴泪水滴在谢韫手背上,顺着干冷的?皮肤流下来,正正砸在他心头。 天子一言九鼎,圣旨更?是不可违逆。可这?次,他必须要抗旨一回了。 谢韫眼?睫颤动,紧紧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畔安抚:「援军很快就会破开积雪,你就在这?好好等着,哪里都不要去?,相信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回来,哪里能回来? 朱缨的?伤腿已经变得麻木,不顾痛意在他怀里挣扎着,双手不断捶打着他后背,哽咽着泪如雨下。 她?不依不饶,谢韫也?被弄得一阵鼻酸,被拍着打着也?不肯松手,而是把她?抱得更?紧,不断地呢喃。 「整个大魏都等着你,你要活着,好好活着……」 「你放心,回营等着我……」 朱缨哭得眼?睛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情绪失控连带着声音都变了调:「我不等你,你敢走,我永远都不等你……」 「永远」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仿佛狠话越狠,决心就越坚定?。 时予,阿韫…… 我们刚刚经歷了一次格外持久的?争吵和分离,才重?逢不久啊。 你怎么就忍心抛下我,离我而去?呢? 谢韫回握住她?攥住他衣襟不肯放开的?手,哑声道?:「阿缨,我知道?你都明白。」 如果他不带兵去?,意外发生后,他们所有人都只能等死;主动出击,至少有可能为一半的?人换取几分生机。 是无一生还,还是能保几个保几个,该如何做出选择,他和她?都心知肚明。 谢韫的?话虽短,却一句正中朱缨的?心。她?挣扎的?动作停下,心中无力又悲凉,却不得不承认——她?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愿接受残酷的?现实,更?多是因为献祭的?人里有他。 身为独尊的?皇帝,她?当然可以自私一点,让谢韫留在自己身边,只勒令一部分将士出走,众人知道?后也?不会有异议,只会服从。 可她?有良心和对将士的?爱重?之心。这?种完全出于私心的?命令,她?说不出,谢韫也?不会答应。 他是领兵指挥的?将领,应该身先士卒。难道?就因为他是天子的?枕边人,是她?在意的?人,就可以拥有比天下百姓多一条命的?特权吗? 难道?……其他将士们就没?有亲眷家室,没?有牵挂他们的?人吗? 「好了阿缨,别哭了。」 感?觉到?她?情绪渐渐冷落,谢韫知道?她?会想通,柔声道?:「趁着敌军还没?来,再和我多说几句话吧。」 朱缨终于肯抬起头看他,脸上全是泪痕。 可是时予,我们不是说好要永远不分离的?吗? 谢韫不忍被她?这?样注视着,宽厚的?臂膀将她?挡得严严实实,隔离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他俯下头,封住那一声声揪他心的?抽噎。 这?个吻并不激烈,是和风细雨般的?温柔,仿如羞涩的?有情人第一次鼓起勇气对视。 干燥的?唇瓣贴上龟裂的?双唇,轻轻碰触摩挲,如干涸缺水时两条鲤鱼依偎在一起,静静相濡以沫。 只是鲤鱼睡在池塘,而他们停留在风雪途中,本?该同归,却向殊途。 交颈分开,谢韫不厌其烦地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快不要哭了。再哭,脸可就要被冻住了。」 如刀般锋利的?冷风颳在脸颊上,但朱缨一点也?不想理会,额头抵在他冰凉的?铠甲上。 「我和你一起去?……」 声音从他胸前低低传来,谢韫听?到?了,没?有驳斥或不耐,而是轻笑了一下,带着无可奈何的?怜惜。 陛下啊,如要你也?悬在生死一线,我们这?些人又何必豁出性?命,去?努力做这?件事呢? 现在不需要任何无用的?解释和讲道?理。谢韫知道?,这?只是她?的?气话。 保不住他和他们,大悲之下感?到?极度无力和自责的?气话。 天下不能失去?皇帝,三军不能失去?主帅。为大局着想,她?终究会松口的?,尽管心中千不甘万不愿。 即便事成之后,她?会痛彻心扉,甚至一辈子走不出。 千般陈情和告别的?话语到?了嘴边,可又被谢韫咽了下去?,最后只归为一句。 「以后,都开开心心的?。」 如果今后想起他都只会让她?伤心,那就不要想。 阿缨,不要想了。 - 山洞外,将要跟随谢韫一起的?士兵已经整肃好行装,随时准备出击迎敌。 一女兵入内,来到?两人面前跪地请命,手中捧着已经脱下的?铠甲:「请陛下脱下战甲,与标下交换!」 女兵普通骑兵装束,并不是什么熟悉的?面孔,看年龄和身量,皆与朱缨相仿。 敌军来袭时,她?装作皇帝跟随谢韫等人进退,敌军看见她?,一定?会改道?来追击他们。 这?是他们商议好的?计划。这?样,真正的?陛下留在这?里就安全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9页 谢韫目光移向朱缨,「陛下,行动吧。」 面前的?女兵头髮凌乱,脸颊早就被冻红,目光却始终坚定?有神?,里面是视死如归的?光彩。 朱缨哑声问她?:「为一个几乎陌生的?人送命,值得吗?」 西北军常年驻守边疆作战,除了孟翊和几个主要将领,其他人大多从未踏足过魏都,更?别说见她?这?个皇帝。 若说她?与军营下面的?将士们唯一的?联繫,恐怕就是每年朝廷下批军费,她?拿来过目的?那一眼?了。 「回、回陛下,我对您不陌生。」 第一次与皇帝说话,女兵明显紧张,开口都有些结巴,目光里却带着热切和激动:「我听?说过很多关于您的?事,您是个好皇帝。」 好皇帝? ……她?,算是个好皇帝吗? 与那道?敬慕的?视线相对许久,朱缨喉头如同塞了一团棉花,垫得生疼。 第131章 献祭 「不好!」 在外放哨的士兵瞪大眼, 立马低下身子,伏耳贴在地面静听。 入耳是隐隐约约整齐而有力的马蹄声,却?如平地惊雷一样,砸进了每个人心?里。 「敌袭来了!」 外面将士的动静传回山洞, 令所有人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必须赶在敌军到达这里之前吸引注意力, 引诱让敌人追击, 随他们走得远远的。 情况容不得拖延, 谢韫站直身体?,最后抚了一下朱缨冻得发皴的脸颊。 「阿缨,我走了。你……」 「你」字已经说出口, 谢韫却?突然忘记了该说什么, 变成简短的一句恳求:「再对我笑一下吧。」 见到她的笑脸, 他就不会?再那么担心?了。 生离死别面前, 朱缨当然笑不出, 望着?他的视线反而越来越模煳, 手依然死死攥着?他袖角,半点?不肯松开。 谢韫深吸一口气, 亲自去掰她的手指, 她力气没有他的大, 一根, 两根,三根。 朱缨的手终究被温柔而强硬地拉开。完全松开的那一瞬, 她跌坐后去,奉命留下守卫圣驾的士兵立刻护住她,同?时也紧紧把?她控住。 谢韫后退一步, 脚下稍稍踉跄了一下。 他拿起靠在山壁旁的长枪,转过了身。 那道孤峭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远, 踏上?雪地,纵身上?马,身后跟着?追随的将?士,消失在那一方小小洞口能容下的景色里。 朱缨混沌的眸子迟钝地移动了一点?,脑中不知何时生出顽固的锈痕,看着?他们离开竟沉默着?,忘记了一切反应。 她眼睛放空,盯着?众人离开的那一个点?发呆。 他们走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陛下,您冷静一点?……」陪在她身边的士兵不断安抚。 朱缨静默着?,莫名痛恨起「皇帝」这个身份,一种极端陌生的颠覆性的念头在心?间迅速发芽,想要破土而出。 百姓将?士都是?人,都是?自己父母的孩子,都有在意或被在意的机会?。破文海棠废文都在抠裙更新八八叄铃七其勿三六因为她是?皇帝,就理应踩在天下人的头上?过锦衣玉食万众膜拜的日子,所有人都要心?甘情愿为她去死? 所谓「皇帝」,不该成为血统高贵和?身份尊崇的象徵,而是?一种责任。就像任何一个屠夫、包子铺老闆一样,是?在位者的职位和?差事。 还有谢韫。 她才刚刚失而復得,时间短暂得好像一闪而过,甚至没能和?他好好说几?句话。 现在呢,是?他捨弃了她吗,还是?她抛弃了他? 朱缨唿吸急促,竟然一瞬间甩开他们的手。 「陛下!」众兵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情绪失控。 朱缨恍若不闻,伤处传来剧痛,麻木到无法动弹,她也毫不在意,几?近疯魔地拖着?右腿,手脚并用一路爬到山洞口。 视野变大,还能看到他们离去的背影,皑皑雪天里,渐渐化成微小的一点?。 「谢韫!谢韫!」 「谢韫,你回来!」 「回来,你们都回来!」 空旷的雪原上?,迴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朱缨满脸涕泪,指缝渗出了血,仍紧紧扣在山壁上?。 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陛下!陛下!」 耳畔是?慌张的关?切唿喊声,朱缨眼前一片黑沉,手指力道渐松,重重倒在山壁上?。 雪势无声大了起来,在她身上?的骑兵铠甲表面覆盖了一层冰花,无知无觉。 「砰——!」 过了很久,几?里之外,雪崩后形成的巨厚雪墙,终于被轰开了。 --- 就如谢韫等人所希望的,陈军没有找到山洞,而是?被他们的「逃脱」吸引,尤其是?那一身象徵皇帝的主帅战甲。 孟翊麾下的军队在篁坪路上?被敌军牵制,同?样受到了雪崩的影响,过了很久才得以脱身,撤兵回到驻营所在地。收到来自落霞岭的信号后很快出兵营救,与又高又厚的雪墙不眠不休数日,火箭、炸药齐上?阵,终于救出了深陷昏迷的皇帝。 在雪地里被困三天三夜,严寒和?飢饿令所有人虚弱不已,好在行伍之人体?质强健,经一群军医努力捡回了一条命。朱缨腿上?的伤口血肉模煳,好在没有伤及致命处,剜去腐肉止血包扎,若好生休养痊癒,往后还能正常行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0页 一日后,朱缨躺在帅帐内室,静静迎来了甦醒,让关?切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然而,为了护她出走献祭的另一部分人,却?再也没有传回音讯。 那天之后的第三日,营中排出侦察兵再度踏足落霞岭一带,一寸一寸察看过方圆数百里,不曾发现任何生机。只在将?近岭地边缘的地方,找到了几?件染满了暗红血迹的残甲废剑。 他们前前后后派出了好几?波兵力,继续寻找失踪将?士的下落,但结果?依旧相同?,没有新的发现。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大抵已经死了,无一生还,埋身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但无一人敢开口言明,也迟迟不敢将?他们的名字写?进阵亡名单里。 令众人感到安慰的是?,万众敬慕的天子并不算太脆弱。江陵王谢韫的死没有使?她倒下,依旧可以每日指挥军队作?战,按部就班地与臣子议事、批阅公务,没有军情时就听军医的话,安分喝药养伤,前线捷报频传时也会?露出笑颜。 如果?连她也不再振作?,还有谁会?记住他们的名字,为他们报仇呢? 多少天过去,朱缨始终保持着?平常的状态。唯当寂月悬空时独自在内室,看见自己那杆布满细碎伤痕的红缨枪时,她才恍然,原来那几?日的艰难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些将?士也真的没有回来。 烈血马革无处还,朔雪寸寸藏忠骨。 除了阵亡的将?士,还埋葬着?她一生的爱人。 时予,那些雪太厚,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 那处已经癒合过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朱缨一手撑着?床榻,缓缓弯了嵴背。 - 深夜,帅帐外面来了一人,是?谢成。 谢韫出兵落霞岭援救的那天令他留守大营,目的是?有事方便接应,可他等了那么久,最终没能等到谢韫归来。 朱缨让他进来。 「见过陛下。」谢成抱拳,向朱缨行过礼。从前精神又强健的人,现在面色苍白又憔悴,人瘦了一圈。 漏夜前来,他手里拿了一叠不知什么东西,像是?好多封信件。 「那是?什么?」朱缨问。 谢成想回答,张嘴却?没能出声,望了她一眼便匆匆低下眼睛,眸中复杂的情绪令朱缨看不懂,似惭愧,似哀怆。 他短时间里没说话,朱缨也没出声,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这些天以来,谢成为了寻找谢韫的下落奔波不停,很少来这里找她,这次突然前来一定有重要的事。而且,朱缨直觉与谢韫有关?。 谢成攥紧手里的东西,不知该如何说,更?不知道陛下得知接下来的事后能不能承受得住。 他在心?里组织语言了很久,半晌,缓缓艰涩地开了口:「其实回到江北后,将?军给您写?了许多封信,只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收到回信。」 朱缨错愕抬起头。 谢韫给她写?了信? 可她根本没有收到过,哪怕是?一封…… 「将?军没有问过,但每日都在等。属下看在眼里,以为是?陛下迟迟不愿原谅将?军,为此,还对您生出过几?分怨怼。」说到这里,他像是?绷不住冷静一样,猝然垂下头。 朱缨怔怔看着?他,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对将?要听到的事产生了几?分无来由的惧怕。 静寂的大帐里,只有谢成一人的声音: 「将?军写?的信没有通过渐台送出,用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官差驿站。直到江北军与大军汇合,渐台众人知道陛下与将?军重归于好,方派人前来面见,也重新运作?起南方停滞的势力。可是?这一动作?,才发现……」 他声音沙哑,眼睛渐渐泛红:「许瞻父子潜伏多年,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南部。为了防范您与江北大营往来,从而得到兵力援助,他们暗中切断了魏都至两江一带的联络线。将?军着?人送出的信统统被滞留在了淮北一带,根本没能进入魏都。」 谢成跪地,将?所有拿回的信件双手奉上?:「渐台破除了他们的围困,终于拿回了将?军留下的笔墨,现在,属下全部呈予陛下。」 朱缨的心?快要惊跳出胸口,接过时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是?了,许瞻能与万里之外的北地勾结,在南部有些细作?暗桩,又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呢? 他知道皇宫忌惮世家,所以刻意让其子收敛锋芒,离开魏都。这些年许敬川云游在外,一面伪装成闲散纨绔的模样,是?为了避免出风头遭猜忌,一面就是?在隐蔽经营这些势力。 所以…… 他不是?没有给她写?过信,是?所有的都被阻截在中途,没有一封如期交到了她手里。 从前他们也有分隔两地的时候,传信传物时畅通无阻,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是?因为没有依靠官府的驿站邮差,全部动用的是?渐台的人手。 可是?当时不同?。离开魏都前,他已经把?渐台印信留给了她,为了向她表示诚心?,全程没有见过一个渐台中人。 眼角微凉的湿意染上?皮肤,朱缨如梦初醒,仓皇一手抹去。 第132章 臣表 天子明显失态, 谢成俯首,哑声关切:「若将军还在?,定不愿看到陛下如此伤心。所以?,不管稍后看到什么, 都请陛下以龙体为先, 保重自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1页 「属下先行告退。」他弯下腰, 向?朱缨重重一叩, 起身离开了?帅帐。 帐外寒风唿号,朱缨面容发白,指腹不断摩挲着手中的信封。 那?么厚, 加起来足有十几二十封。 谢韫不是神仙, 不会提前料到许瞻拦截了?他?的信。所以?在?他?的角度, 自己三五日就会送出一封的求和信, 却没有一封得到回音。 像扔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入深潭, 只有自己能看到激起的那?点小小波澜, 而潭水只是一味包容,从来无声。 朱缨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一样, 疼得鲜血淋漓。 她轻吸了?口?气, 拆开第一封。 这封信写?自初冬, 是他?离开魏都之后为她写?的第一封信, 第一句话这样写?着。 「远臣敬上?,陛下安否?」 除了?字迹一样, 语气与蜀州赈灾时的家书毫不相同,没有任何亲昵的字眼,只透出小心翼翼, 好像唯恐又惹了?她生气。 落款不再是一个简单亲切的「韫」,而变成了?标准的「下臣谢韫」。 朱缨忍着泪意?, 又去拆下一封。 信件按照日期先?后叠在?一起,第一封最早,第二封过了?几日,第三封又过了?几日,每一封都以?「远臣敬上?,陛下安否」开头,又以?「下臣谢韫」作结。 最初,他?写?信的频率十?分固定,可到后面渐渐变得更加频繁,甚至有时两日就有一封。日期越近,越有情?难自禁留下的三两亲昵字词,使几近满溢的情?意?悄然流出星星点点,散落在?一句一行间。 虽无直言,但每一个字都在?传达着一个意?思「阿缨,还在?生我的气吗?」 朱缨知道他?为什么会越写?越慌乱,因为自己写?了?那?么多,从没有收到过她的回信。 那?时你也会惧怕吗,时予? 朱缨哽咽着,控制着指尖尽力不颤得那?样剧烈,慢慢拆开最后一封。 与之前的不一样的是,这封信写?于腊月二十?三,这个日子…… 是他?错过了?的,她的生辰。 「遥寄芳辰,岁岁吉乐。」 如果是当作祝愿皇帝万寿的臣子表,那?他?的口?吻该是端重沉稳的,而不该是这样的轻快,就连锋芒有力的字迹也透出几分欢欣的柔意?。 他?是为了?朱缨庆祝生辰,而不是人人仰望的皇帝。 谢韫苦心孤诣,强撑了?那?么久的「君臣」礼数,终于露出马脚,溃不成军。 一封信洋洋洒洒,皆是缘情?而发,直到最后收尾时,那?流畅的墨迹忽而微微一抖,一道笔画也因此变得斜了?斜,为这封贺生辰信带来了?一点小的瑕疵。 朱缨几乎能感觉到他?落笔时的纠结,担心争执还未和好,这样写?会唐突了?她,可这样特别的日子里,不写?又觉得不甘。 于是他?还是写?了?。在?结尾留下了?整封信最亲密、最缱绻的一句,也是倾尽他?全部情?意?和勇气的一句: 「吾妻阿缨,松椿祈华年,长乐弗绝衰。」 热泪啪嗒渗入纸背,朱缨在?腰间摸索,握住了?一枚香囊,解开锦绳,里面放着一串干枯很久的红豆。 北地太冷,除了?这串已经枯萎的,她再也摘不到另一串了?。 时予,你究竟在?哪里啊? 帐外守将犹在?,恐于士气有碍。朱缨压抑地捂住嘴,泪不成声。 --- 皇城,崇政宫。 书房桌案后,朱绣缓缓合上?前线传回的军报,厚重的封皮触手冰凉,仿佛仍散发着刺骨的寒气,以?及火炮硝石的气味。 「你看看吧。」她面色凝重,将之递给周岚月,手扶上?额角。 北地战事吃紧,并不如想像的乐观。这些年来,许家与陈家相互勾结,暗中?侵吞公款的军费军械,甚至与突厥人有联络,练出的兵实力比起魏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昂齐心的内部士气、阴毒不计后果的战术、威力强劲的弩箭,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格外棘手的。 接连传回的军情?奏报印证了?朱绣的猜测。他?们这边的将士死伤不在?少数,连天子都被困在?雪崩里,险些没能出来,还有…… 江陵王谢韫生死未知,至今下落不明。 周岚月看过后同样面色剧变,甚至不敢去联想此时朱缨的心情?。 可现?在?不是伤感悲戚的时候,她忍着冷静,问朱绣道:「殿下,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西?北军作为这次的主?力大军出征,不意?味着整个大魏只有这一个军营的兵力精锐可用。 两江,湖广,乃至拱卫魏都的京畿东西?大营。 只要确定清楚各大营周边的情?况足够安定,不会因缺少兵力镇守而产生危机,完全可以?令在?任元帅调出一部分将士来,奉旨前往北地支援。 即使陈则义的军队实力慑人,但在?数量上?是绝不会胜过他?们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一战都只能赢。 不能再拖了?。 朱绣低眉沉吟半晌,终于站起身来:「传召内阁众臣即刻进宫,商议战事相关一应事宜。」 未等几人动身,殿侧屏风后先?传来了?脚步声,一步一步轻缓闲适,徐徐不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2页 「大皇姐在?忙些什么呢?」一道十?足放松的少年声音进入耳畔。 紧接着,那?人绕过屏风踏入大殿,身上?披着件暗紫色的银丝狐氅,精神焕发,毫无昔日的落魄可怜气。 正是本该被囚禁于裕静宫的静王,朱绪。 「三弟?」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周岚月就立刻抽出干仪刃护在?朱绣身前,后者?倒是未见胆怯,只是神情?惊诧又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绪听?罢轻嗤,左右环视一圈这肃重的大殿,「父皇膝下一共三位皇嗣,这商议国事的崇政宫,你与二姐来得,为何唯我来不得?」 他?眸色变狠:「为何你与她手足情?深安享权势富贵,我却只能困在?后宫碌碌一生,日日像狗一样摇尾乞食?」 朱绪话音落下,殿外渐渐响起一阵刀剑碰撞的拼杀声。朱绣意?识到什么,当即冷下了?眸子,侧身低语吩咐:「崇政宫有变,令禁军统领立刻——」 「来不及了?。」 朱绪已经自顾自坐进圈椅,打断了?她的话:「在?西?大营面前,皇姐觉得,那?点禁军会是对手吗?」[2] 西?大营?! 朱绣睁大了?眼,与周岚月对视时看到了?同样的震诧。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原来,李士荣留给外甥的最后一张底牌,在?这里。 下一刻,身披甲冑的士兵从侧门鱼贯而入,脚下不停,很快包围了?整个内殿。西?大营副帅随后入内,留着一把山羊鬍,手提一把重剑立在?朱绪身侧,立场已经显而易见。 面前人居长,周岚月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厉声道:「彭涿,你要造反吗?!」 彭涿冷哼一声,向?朱绣拱手时不见惧色,话语也是轻飘飘的恭敬:「请长公主?殿下,恕臣死罪。」 这便是要追随朱绪做到底了?。 朱绪毫不意?外地笑了?一声,向?几人懒散摊手:「诸位,对不住了?。」 他?收起玩笑的神色,对众兵下令:「给我搜!」 朱绣爆喝:「谁敢!」 原先?她还心存一丝侥倖,以?为朱绪是唯恐天下不乱,到现?在?才完全确认,他?今日勾结西?大营起兵生乱,就是奔着篡权夺位,寻找传国玉玺来的! 在?她说话的一息间,一柄利刃已经架在?了?她颈侧。朱绣心中?狂跳,撑着冷静道:「三弟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样做,不怕受世人唾骂耻笑吗?何况魏都不止有西?大营,待到东大营反应过来入宫支援,你还能如愿以?偿成功吗?」 「能不能成功,总要试试才知道。只要我在?东大营的人入宫前找到传国玉玺,控制整个皇宫,还愁他?们不臣服于我吗?」 朱绪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反讥道:「况且,京畿大营的虎符一分为二,一半就藏在?皇宫,若我拿到那?一半,东大营就算不服,又能奈我何?」 他?耐心用尽,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动手。彭涿得令,立即带人出动,投入到搜寻玉玺中?。 眼前是一片令人愉悦的混乱,朱绪心情?颇佳,百无聊赖地揉了?揉脖颈,开始与面前被控制了?的两人闲谈,或是他?一人的自言自语。 「大皇姐派去守卫裕静宫的人啊,心性太不坚定,轻而易举便被我收买了?。如果没有他?们,我也不会这么轻松地联络到□□,继而再见大皇姐一面。」 「姑父果然没让我失望,竟真的联络上?了?陈家,逼得她离宫亲征……」 「周大人是在?想如何才能找到帮手吗,东大营,干仪卫,还是周府宁府?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朱绪站起身,走?到周岚月面前,轻声诱导:「告诉我,禅位圣旨在?哪里?」 他?知道朱缨和自己一样,从来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为了?避免意?外,她在?起兵离宫前,是一定会留下一道禅位圣旨作为保险的,而那?道圣旨上?会写?着何人的名字,答案昭然若揭。 朱绪清楚,绝不会是他?。 传国玉玺象徵着国本,不能离开皇宫,圣旨却可以?。另外,朱缨那?样谨慎,绝对不会把圣旨和玉玺放在?同一处。 周岚月不回答,咬牙切齿道:「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 朱绪毫不在?意?周岚月的目光,独自哂笑,眼中?发出执拗的光彩。 让他?猜猜,自己今日这样做了?,会不会让她放下前线的对抗,专程回来收拾他?呢? 那?可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第133章 危墙 下雪不冷消雪冷, 近日的北地最能反映出这一道理。多日不曾下雪,地上的积雪都渐渐收缩融化成了坚实的冰块,如若有谁敢踢一脚,就算隔着厚军靴也要疼好几日。 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 魏军渐渐有了扭转颓势的希望, 先是败走落霞岭后离开安越陵, 前前后后攻防进?退几次, 一日一日地磨下来,终于逼得陈则义拔营蓝青隘,撤入其老巢青州。 大军也?趁此机会出击跟上, 成功进军青州南部的疏山坪。 沙场征战旷日持久, 时间一长?, 西北军的优势便体现了出来。常年驻守极北地带与突厥对抗的虎狼之师, 最耐艰寒苦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3页 胜仗败仗, 每一次屈辱或荣耀之下, 都埋葬着无数将士的血肉和尸体。上峰、同伴接连倒下,将士们不见灰心颓废, 反而越战越勇, 以破釜沉舟的决心逼退敌军。 毕竟, 最该安然坐在帐内坐观局势的人尚且不惧, 冲杀在战场前线。有这样的主?帅在前,试问谁又会临阵怯场, 不愿为家国效命? 这一战,朱缨没有用枪,而是拿了多年?没有用过的重剑, 在身侧副将的辅助下纵马入阵,飞身越过似排列似平缓山丘的厚重盾牌, 直取对方大将首级。 邱扬。 我认得你,陈则义座下第三号将领。 朱缨冷冷想着,没等那人回神?便一刀砍下,霎时间只听「嚓啦」一声,血花飞溅在铠甲上。 「跟上!」 坚实的防御阵被破开一个口子,魏军没有放弃这一好?机会,迅速紧随于后攻入其内。 敌军明显慌乱失了节奏,想要变换阵型却又来不及,只能陷入被动局面。 朱缨余光一瞥,见前方有敌人举起长?弩预备放箭,目光顿时如淬了冰。 陈则义,这么久过去,你当大魏是吃素的吗? 魏军显然早有准备,不等他们射出第一波弓箭,火炮已然先行。伴随着轰隆的巨响,对面战马受惊乱成一团,弩箭手该有的阵型也?散了。 自从落霞岭一战吃过亏,他们就开始有意识地避免远程作战,尽量选择突进?近战,为的就是克制敌军这门强劲的武器,使其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 现在来看,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敌军下一波援军已经?到位,朱缨忽略身旁将士「当心龙体」的担忧,再度一甩马鞭,随大军一起沖向前方迎战。 她感受不到任何疲倦和忧惧,几乎是以耗尽自身体力为标准的发?泄。一想到自己是在为死去的袍泽英魂报仇,她心里有的就只剩下疯狂和爽快。 只消一眼,她就在人群中?锁定了一人。 韩犀,落霞岭一战里,亲自带兵掩埋炸药诱发?雪崩的人。 我也?认得你。 一种奇异的兴奋感迅速占据了朱缨的整颗心。 她眼底盪起一抹戾色的红,手中?握着的重剑感应到了血气,都开始激颤叫嚣起来。 可惜,陈军这次反应及时,也?吃了之前的教训,见势不对便立刻护送着将军回撤。魏军势如破竹,但也?迟迟不能冲破敌阵,难以接近韩犀之身。 这条路行不通,那就换一条路。 于是朱缨不再强求,拉紧马缰使速度缓下来,解开束紧的袖口,从中?拿出一副冷光晃眼的燕尾标。 许敬川不是喜欢用镖吗?他用这样一副铜铁片子,杀了多少无辜的人? 既然这么喜欢,就让你们也?试试。 她对准敌阵中?心的方向,一言不发?抬手,眯起眸子瞄准—— 寒镖一息间脱手,如有灵性般绕过攻防冲杀的人潮,带着千万重恨意和怒火破空而出,擦过犹带硝烟的空气,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 随着一声刺破血肉的闷响,不偏不倚划开远处最中?央那人的脖颈,割破了他的喉管。 敌军再度大乱。 对面兵潮尽头,已经?有人悄然离阵,慌乱着向大营方向去汇报军情。朱缨没有拦,唇边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除了这个,许敬川还会什么,你们还会什么?都使出来吧。 不如让陈则义和许瞻亲自上阵,那才是她最想看到的。 --- 西大营起兵逼宫,魏都已然大乱,此时的宁府也?好?不到哪去。书房里一片死寂,宁深手里攥着封从皇宫来的信,身侧坐着严庚祥。 在西大营尖刀利枪面前,禁军自然不敌。朱绪依靠彭涿的兵力控制了皇宫,挟持周岚月和长?公主?,大肆搜宫寻找玉玺的同时,还向宁府传了封信。 信中?言辞嚣张放肆,要求他交出禅位圣旨,不然就杀了人质。 长?公主?和周岚月都在他们手上,多拖延一息,她们就多一息危险。 一收到这样的消息,宁深心头重重一抽,不安的情绪几乎要失控,宁府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朱绪是个聪慧又心思重的,宁深一直都清楚,凭他的聪明,不会猜不出藏匿圣旨的地方。除此之外,宁深的担忧还有一处。 虽说陛下临走前说已将玉玺妥善放好?,绝不会被人发?现,但宁深心里没底,也?担心她一念之间料错。 既然朱绪能想到圣旨在宁府,那玉玺呢?万一也?被他找到了呢? 越想越不安,宁深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开始思考当下的对策。 一边是禅位圣旨,天子离开前的託付,一边是周岚月和长?公主?,她们都要好?好?活着,一个都不能有事。 他忽然开口:「老师,内阁是不是还有没有用过的圣旨黄绢?」 「你想伪造圣旨?」 危急当下,严庚祥当然不会以「大不敬」「杀头」等理由?阻拦他,而是口吻笃定地否定:「静王不会被骗过去的。」 且不说字迹,想要伪造加盖玉玺的印迹已经?难如登天,何况现在时间紧迫,根本没有机会。 宁深摇头,坚持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知?道这样做胜算渺茫,但也?唯有一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4页 从他不经?意的动作里,严庚祥看出他心急如焚,但迟迟没有松口。 许久之后,严庚祥站起身:「把圣旨交给我吧,我亲自入宫一趟。」 宁深一惊:「老师?」 「静王连长?公主?都敢劫持,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事?一旦圣旨造假的事被他识破,你性命危矣。子沉,除了将真圣旨先行上交,我们别无他法。」 严庚祥走到桌案前,打开长?矩形锦匣,取出早已备好?的黄绢:「圣旨在我手中?,也?许静王会顾忌几分,不敢贸然动手。」 禅位圣旨里写?下的人选乃是长?公主?,并?非静王,就算后者拿到也?只有销毁的份。只要他们没有找到玉玺的踪迹,一切就都还能挽救。 宁深箭步上前,断然反对:「皇宫现下形势不明,老师只身前去,岂非置自己于危险之中??要去也?该是学生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既把我当成老师,就老老实实听我的。」 「老师!」 严庚祥停下脚步,眼中?满是执拗和认真,厉声训道:「别忘了,你是宁家最后一点血脉!」 宁深唿吸一滞,拦住老师的手臂也?微微一松。 记忆里,祖父、父亲和姑母的模样已经?模煳了。只记得很久以前,宁府也?是枝繁叶茂,日日有欢笑声的,他的母亲也?是明快爽朗的女中?豪杰,而非如今深居简出的喜静妇人。 当年?他的亲眷族人葬身血海,也?是因?为一场谋逆逼宫。 宁氏用最后一口气为先帝登基扫清了障碍,只留下了他,全族最后一件遗物。 为家族香火着想,或许这次他应该主?动避祸,保全自身,可是,他能说服他自己吗? 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命悬一线、属于亲表妹的位置落于敌手,置家国危难于不顾吗? 宁家先烈泉下有知?,希望看到他这副软弱退缩的模样吗? 所以,宁深仅仅只犹豫了一瞬,就坚定地拦住面前欲赴险境的老师。 「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这也?是老师教过他的道理。 他决绝道:「若尊师重道就要牺牲老师保全自己,我宁愿不做老师的学生!」 宁深目光不躲不闪:「老师执意入宫,那我也?一起去。」 师生争执不下,严庚祥心中?百味杂陈,十八年?了。 当年?在宁家灵堂身披素衣嚎啕大哭的少年?,早就长?大了。 「那好?。」许久,严庚祥长?长?一嘆,终是松了口:「离府前,不要忘了向你母亲辞别。」 --- 青州很大,地形却单一,几乎全是平原和低缓的山坡。疏山坪已过,高擎「魏」战旗的大军再度前进?追击残敌,拔营来到下一处战场。 铁蹄踏过冰碴与荒草新芽夹杂在一起的雪原,被兵潮重重包裹起来,转眼又如一柄巨大的利刃般破开敌军坚实的阵型,冲出重围。 朱缨身上多处负伤,虽然不致命,血痕也?沾湿了半副战甲。可她不在乎,好?像也?感受不到疼痛,挺在最前线从不后退。 与此同时,从来在后方帅营安坐如山的陈则义,终于坐不住现身了。 朱缨立在最首,随着远处男人越来越靠近,目光从原先的冷利渐渐变得嘲弄。 她直接把马缰一扔,讥诮道:「再不出来,朕就攻进?你的帅帐了。」 与朱缨的脸色差不多,陈则义眼下青白,这些?日子明显也?不好?过,日日要为胜败烦忧。 「陛下,就不必再说这些?诛心之语了。」 时值正午,陈则义望了一眼刺眼的日光,道:「时辰尚早,若陛下愿意,就挥退大军与老夫谈一谈吧,不管是谈判还是谈心。」 说罢,他先行抬手,令身后将士退后。 朱缨眯起眼:「朕与你有何话可谈?」 谈谈如何给她的时予偿命吗? 第134章 禅位 「谈谈接下?来的?战事, 还有我的?女儿。」陈则义目光不像月前那样锐利,而是蒙上一层道不明的?疲乏。 现在?想起她?了? 朱缨执剑的手倏地一紧。 察觉出她动作的细微变化,后方将士急切劝道:「陛下?,当心有诈!」 朱缨下?定了心意?, 不言不语, 示意?众人退后, 自己拉着战马向前走。 烟尘瀰漫, 双方大军皆后撤数十步,战场中央,唯有二人。 陈则义看着她?, 道:「这些日子, 陛下?劳累不少。」 「不劳费心。就算是, 不也是托你与许瞻的?福吗?」朱缨轻嗤。 陈则义沉默良久, 「陛下?自小到大生活在?两?江, 魏都?这等富庶之地, 不知北地贫寒,又怎知我们这些连年守边之人的?苦楚。」 「所以你就勾结许家铸造劣币, 拿着官银操练私兵, 里通外敌?」朱缨任他狡辩, 冷声问:「那许瞻呢, 他又是因为什么?」 德隆望尊的?内阁首辅,魏都?第一世家家主, 难道也是因为所谓「日子难过?」吗? 陈则义没有回答,长长嘆了口气?,口吻模煳:「此战拖了太久, 陛下?是否也累了呢?」 朱缨没那么多耐心,睨他一眼:「你有什么想说的?, 尽管直言吧。」 当陈则义提出要?和她?单独「谈判」时,朱缨就知道,他一定有条件要?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5页 她?开门见山,陈则义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进入正题:「这场战事胶着太久,再继续打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周边邻国?虎视眈眈,我们争个两?败俱伤,反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不如明智一点,停战吧。」 他神色渐渐深沉,低声道:「双方撤兵,签订和约,以疏山坪-兰河一线为界,你我划江而治,自此井水不犯河水。我于大魏北疆立足,也能为大魏与突厥增加一道战略缓冲地带,如何?」 朱缨直接失笑,原来这就是他处心积虑的?「谈判」。 「前朝恆昌二十八年,开国?太祖娘娘自临州起兵,两?年先后攻下?羌州肃州,随后入主都?城推翻哀帝,建立新朝。不过?三年,各地诸侯纷纷投降缴械,归顺于大魏,其中就包括青州王。自那之后,北地三州安定至今。」 她?语气?平静,目光回到陈则义脸上,声音变得微沉:「现在?我所统治的?大魏,就是先祖娘娘打下?的?全?部领土,不说开疆扩土,但先前失去的?哪怕一寸一厘,都?已经被?我收了回来。陈则义,你要?我忍气?吞声与你并立,割出一大块国?土相让,自己不觉得滑稽吗?」 大魏与突厥对峙多少年,和睦和敌对都?有过?,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缓冲地带」,也不需要?有。 商量不成,陈则义也不再伪装,脸色阴沉:「你既知北地与突厥往来多年,就该清楚,我不会?没有后手。」 「突厥方与大魏签署了议和条例,可保两?国?边境三十年安稳太平,谁会?帮你?」 朱缨笑了:「那位丧家之犬般的?前可汗,仓温吗?」 想起前段时间伊南传来的?密报,除了许诺突厥王室不会?插手魏国?内部事之外,就是为了告知她?——突厥境内的?不怀好意?之人已经解决了。 身为邻国?公主,伊南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帮助大魏,但朱缨给得起她?想要?的?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就没有必要?让陈则义知道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 朱缨姿态放松,手随意?搭在?另一侧手臂上:「突厥前任可汗仓温原本蛰伏于边境,可惜半月前被?王室追剿,已经逃往突厥西?部。现下?他自身难保,就算想要?暗中帮衬什么人,恐也有心无力?了。」 陈则义大震,不可置信地对上她?的?目光。 是了,是了。 既然他们能做到提前切断魏都?与两?江之间的?联络线,朱缨想在?边境拦截一道信件又有何难?何况,她?还有突厥正统王室的?支持。 这样一来,仓温那边生变后就算想要?给他报信联繫,自是难上加难。 陈则义手掌渐渐握成拳,指骨用力?到咯吱作响。 他满面不甘和怨恨:「朱缨,你就这样容不下?我?别忘了,皎皎虽然与你亲近,但依旧是我的?女儿!」 皎皎? 至今奄奄一息缠绵病榻的?少女,还在?被?他当作谈判的?筹码。 朱缨无法再保持理性,眼眶悄然染上一点红:「你在?乎她?的?死活吗?我告诉你,你听好了。」 「许敬川那一镖本就伤了皎皎的?心脉,一举命中后,他依然不肯罢休,欲用匕首干脆利落取她?性命,孟翊赶到救下?了她?,许敬川却逃得无影无踪。」 朱缨本想告诉他皎皎有多么痛苦和难过?,试图唤起一点他仅有的?良心,可说着说着,她?想起了出征前,皎皎躺在?病榻上对她?说过?的?话。 离间许陈联盟,告诉他。陈皎皎已经死了,被?「哥哥」亲手杀死的?。 朱缨不动声色,最终下?定心意?,接上说一半的?话:「之后,皎皎被?送入宫中救治,整个御医司倾尽所有忙碌一天一夜,也没能留下?她?的?性命。」 她?目光直直射向陈则义,字字清晰:「皎皎,你的?女儿,到死都?在?想怎样为你们赎罪!」 如果说得知仓温败逃时陈则义的?神色是震惊,那么现在?他脸上写着的?就还要?多一份骇然,而显露于色的?惊乱远远大于痛心和悲怆。 皎皎已死,许敬川却逍遥法外性命无忧……怎么可能?! 许瞻明明说皎皎没死,还在?皇宫中休养,他的?儿子许敬川也没有逃脱,被?皇帝抓捕下?狱。两?人都?在?皇帝手里,只有得胜打败魏军,才能救回他们。 难道这一切都?是许瞻的?谎话,只是为了利用他的?大军达成自己的?计划? 陈则义心下?惊疑不定,乱成了一团。 男人神色如此表现,朱缨最后那点期盼消失地无影无踪。 陈家幼子陈永自幼无忧无虑,是整个陈家的?眼珠子,被?父母包容一切纨绔行径,当街打人、欺男霸女的?事也被?摘得干干净净,悉数推卸到别人身上。可同父同母所生的?皎皎呢?自小被?算计成为一枚棋子,因为她?懂事、贴心,所以就可以随意?辜负和伤害,这些年相依为命的?哥哥是假的?,就连数月才能收到一封的?家信也是虚情假意?,满纸荒唐。 朱缨为她?感到心寒无比,也不愿再看陈则义一眼。 「皎皎无处不好,唯有一处悲哀,就是遇上了你和景氏这样的?父母。」 说罢,她?掉转马头不再停留,手持马鞭重重一抽,离开了战场中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6页 --- 皇宫有变,整个魏都?都?变得寂静沉默,街坊四处一片冷清。 离开了宁府,宁深和严庚祥乘马车入宫,未至宫门口,已经被?守在?外面的?西?大营叛军拦下?。 师生二人无法,只有下?车,忽而听高处传来猖狂的?喊声。 「严相,宁大人!」 两?人循声抬头望去,当看清皇城楼上的?状况后无不一惊—— 朱绣和周岚月皆捆着双手,颈侧横着柄锋利的?剑刃。哪里还在?崇政宫,早就被?朱绪挟持在?城楼上等着他们了! 周岚月眼睁睁望着宁府马车由远及近而来,心急如焚,现在?二人就在?下?面,她?豁了出去,大声喊道:「宁深,快走!」 朱绪轻笑,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没有急着让她?闭嘴,只稍稍使了个眼色。 制住周岚月的?士兵会?意?,手上刀刃又靠近了几分,紧紧抵在?她?脖颈皮肤上,瞬间擦破了皮,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宁深无法再保持冷静,下?意?识向前两?步,被?身侧人一手拦住。 严庚祥不动声色观察着楼上的?情势,低声说:「别让他们看出你的?慌张。」 静王一日没有找到玉玺,就一日不会?对她?们动手。 宁深知晓其中道理,只有忍住心下?的?冲动,宽大衣袖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朱绪居高临下?,敏锐地看到了严庚祥手里的?长窄锦盒,故意?皱了皱眉,不悦道:「宁大人,本王叫你一人前来送上圣旨,你却拉来了严相,这是何意??」 「殿下?勿怪,是老臣执意?要?前来,与宁大人无关。」 严庚祥接过?话,向他恭敬揖手:「禅位圣旨事关皇位更替,更关乎国?本,臣身为内阁首辅责无旁贷,自是亲手交与殿下?才能放心。」 「严相所说,倒也不无道理。」朱绪笑了一声,「既如此,就请严相交给彭涿元帅吧,本王会?亲自过?目。」 严庚祥应是,将锦盒交给上前来的?彭涿。宫门一开,彭涿入内登上城楼。 沉甸甸的?盒子很?快到了朱绪手里。他神色微舒,从里面取出那捲厚重的?捲轴,从容展开。 映入眼帘的?字迹流畅又有力?,十分漂亮,也十分熟悉。 朱绪盯了半晌,随后轻呵,目光移向身侧被?控制住的?女子。 「果然是大皇姐。」他声音不辨喜怒,手指不自觉用力?。 严庚祥此时开口:「殿下?已经拿到圣旨,自可兑现诺言了。」 「什么诺言?」 「自然是如信中所说,放了长公主和周大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了她?们?」 朱绪好像听了什么笑话,嗤道:「谁能证明那封信是本王所书?我可从来不记得。」 「你——!」 出尔反尔,无耻! 宁深怒火中烧,沉声道:「殿下?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圣旨在?前,就算你拿到玉玺,登基也是断断无法服众的?!」 圣旨在?前? 朱绪低头看手中那捲黄绢,蔑声道:「既然这样,我烧了它又有何不可?」 众人大惊失色,毁坏圣旨,那是大不敬的?死罪! 然而朱绪并不在?意?,对现在?的?他来说,所有礼数规矩的?条条框框都?被?悖弃,什么圣旨,在?他眼里不过?一张废纸。 于是,他命人拿来了火盆,毫无负担地向里面一投。 那道至高无上的?圣旨黄绢,片刻就被?烧得面目全?非,成了一片灰烬。 第135章 丹书 朱绣依然被?押在城墙边, 衣裳鬓髮皆显狼狈,只有眸光是清明冷静的。她就站在朱绪右侧目睹了全程,始终没有多言,一颗心却渐渐下沉。 她的这个幼弟, 已经彻底疯了。 「老师, 老师!」下方传来宁深焦急的唿声。 严庚祥作?为老臣, 是?最不能接受朱绪这种大?逆不道?行?径的人。眼见一道完好的圣旨消失于世间, 他顿感气血上涌,好?在身旁有宁深及时搀扶,才稳住身形没有倒下。 那阵眩晕感过?去, 严庚祥目光重新投向城楼上, 渐渐变得果决, 也收起?了心中留余的全部侥倖和希望。 宁深似有所觉, 听见动静微诧转身, 又有几驾马车匆匆而来, 下车的老臣们尽着红绿官袍。 是?内阁众位阁老。 见老师神色毫不意外,宁深顿时?恍然。 严庚祥立于众臣最前首, 不畏不惧直视朱绪, 扬声道?:「殿下一意孤行?, 臣等只有长跪于此, 求殿下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说罢, 他撩袍下跪,身后阁臣紧跟着弯膝。 许李两家余孽清除干净后,现在留在内阁的都是?清正忠纯的臣子, 任何一个的地位名?望都不一般。如若朱绪最终的目的是?篡位谋权,总要?考虑朝堂上的利害关系。 众目睽睽之下, 群臣一併下跪请命,顾及影响,他真的能做到?丝毫不为所动吗? 朱绪收起?笑容,冷冷俯视着一众跪着腰杆笔直的阁臣。 熟悉这幅画面吗?当然是?熟悉的。 数月前,他的舅父也用了这一招替母妃求情,希望逼皇帝放她出冷宫。 最后呢,难道?成功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7页 「殿下,临平、临华二宫都搜过?了,没有发现玉玺的踪迹!」搜宫的将?领前来復命。 朱绪满心讽刺,不再分给下方众人一个眼神,下令道?:「继续搜。」 将?领略踌躇:「那承明殿、坤宁宫也……」 「当然。」 朱绪不加迟疑:「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把整座皇宫翻过?来。」 宁深脑中快速思考着对策,与周岚月远远对上了目光。 两人视线交流半晌,夕阳斜照映进周岚月的眸子,驱散了一贯玩世不恭的光,变得无比认真。 她口型开合,对他说了几个字。 「离开这里,去找人。」 宁深看懂了,对着周岚月悄然点头,给了她一个眼神。 等着我,周岚月,等着我。 他最后望了一眼长跪的群臣,转身快步离开。 --- 帅帐里,秦未柳正替朱缨包扎伤口。除了近期几战新增的伤处,最严重的还属落霞岭一战里小腿的那处箭伤。 「真不是?我说,你?也就刚开始安分了几天。这伤口长了又裂裂了又长,反反覆覆多少次了?」 秦未柳一边忙活一边絮叨:「这里的伤拖了太久,你?要?是?再不把它当回事儿,以后就得当个瘸子。」 照水就在旁边,他还是?摆个臭脸,早就把什么君臣尊卑忘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好?不容易把黏在血痂上的细布一点一点剪下来,秦未柳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是?没忍住「嘶」了一声。 知道?他是?出于好?心,朱缨任其教训,无奈地阖着眼。 摸着良心说,这伤口确实有很?久了,前后也麻烦了秦未柳很?多次,没少被?他揪住叨叨。可朱缨也着实没有办法,每每战况胶着时?都亲上战场,便不可避免地拖延了伤口正常痊癒的时?间。 对此,秦未柳根本不服:「少忽悠人,大?军这么多将?士,少你?一个上战场,难道?就不会骑马提枪了?」 和照水一个德行?,都是?亲力亲为累死自己的主。 他无意嘟囔:「也就是?谢韫不在,要?是?他在,看你?还——」 朱缨没打断他,唇角渐渐放了下来。 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被?照水不轻不重踹了一脚。秦未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后悔得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嘴啊嘴……他为什么就长了张嘴呢? 这时?,帐外有守卫通报:「陛下,何姑娘在外求见。」 思归? 朱缨睁开眼,微觉诧异。 恰好?伤口已经换好?药,秦未柳如蒙大?赦,忙道?:「我刚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记住,一定要?好?好?养伤。」 说完,他三两下收拾好?用过?的棉巾药瓶,拉上照水出去了。 朱缨轻声嘆了口气,对守卫道?:「叫她进来吧。」 帐帘掀开,少女缓缓走进。由于少了一只手臂的缘故,她走路时?有些异样,明显还不能习惯,但穿着的衣裳却是?朱缨命人为她新做的,还编了个麻花辫。 与刚被?救出来的时?候相比,她已经没那么消沉了。 朱缨看了高兴,开口叫她过?来坐,问道?:「你?难得会来找朕,是?有什么事吗?」 思归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是?听那个姓沈的人说你?受了伤,就想着来看看。」 她看着面前女子,低声补了一句:「毕竟,你?还没给双县报仇呢。」 「这点小伤,朕还死不了。」朱缨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由一笑:「放心吧,双县的百姓都不会白死。」 她不会忘记自己答应过?的话,也忘不了那日双县的尸山血海。 思归抬眼直视她,「可我听说魏军现在损失很?重,不比敌军少。」 「这些你?不用在意,你?只要?知道?,最后大?魏一定会胜利。」 朱缨沉默几息,很?快恢復如常,怕她心中安定不下,又道?:「陈军战术阴毒,还有射程极远的长驽,此事不假,但我们麾下的兵力多于他们,还有充足的火炮和炸药。」 思归没有质疑,一双杏眼静静注视着她:「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朱缨一愣,旋即笑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安心等待胜利就好?。」 她拉过?她手,「等到?彻底战胜敌军,朕会返回双县,为每一个无辜惨死的百姓建碑立冢。你?就跟在朕身边,回宫后,朕封你?做县主。」 「嘉乐、福怡,你?更喜欢哪个称号?」朱缨温声问。 思归没有答,而是?问:「当了县主,是?不是?会拥有很?多金银财宝?」 「当然。」朱缨含笑。 「那石契丹书呢,是?不是?也能由陛下亲自写??」 石契丹书,换个说法就是?墓志铭,人死后才用得上。 「莫要?胡言。」 朱缨想着,这傻孩子年纪尚轻,也许根本不知道?「石契丹书」是?什么,恐不知打哪听来了一嘴,还以为是?什么金贵难得的东西,便心生嚮往了。 思归没有强求,过?了片刻,从她身边站起?了身,一番话说得好?无来由:「我会记得陛下为双县做过?的一切的。」 会记得是?谁一直挂念着双县,更会记得,是?谁夺走了所有乡亲的性?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8页 --- 坐在马车里,宁深心里一团乱,漫无目的地在脑海中搜索一圈,始终没有找到?可用的援兵。 看朱绪现在的状态,已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内阁群臣下跪求情尚且不足以让他动摇,试问还有什么德高望重的老臣或长辈能在他这有几分薄面,使他主动收手呢? 宁深心知肚明,想要?挽救现在的情况,只有硬碰硬一个办法。只有拿出的兵力多于西大?营叛军并将?他们打败,才能逼朱绪投降。 如果放在从前,宁家想调出一部分兵镇压反贼是?易如反掌的事,可到?宁深这一代?手上早就没了兵权,家主成了正儿八经握笔的文臣,还能跑哪儿发兵去? 想到?这,宁深心里再次生出了多年没有出现过?的悔恨和悲怅。 如果宁氏依旧是?武将?之家,如果祖父和父亲还在…… 他正走着神,车夫忽然禀报:「公爷,老夫人在对街!」 宁深吓了一跳,立刻掀开车帘去看——空荡荡的大?街对面还真停着一辆挂着宁家符牌的马车,不是?母亲还能是?谁! 他慌神,让车夫停下,自己下了车。 魏都现下时?局不定,随时?都可能有危险,母亲就这样带着三两侍从在外游荡,万一叛军突然出动,后果不堪设想! 宁深快步到?路对面。这里离宁府已经不远,但是?安全起?见,他打算和母亲同乘一辆马车,先送她回宁府。 「母亲,外面危险,您怎么出来了?」 他掀开车帘入内,郑夫人端坐在正中主位,像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郑夫人不在意,问他:「宫里怎么样了,长公主和月丫头被?放了吗?」 宁深没说话,郑夫人从他的神情得到?了答案,正在自己意料之中。 「你?先行?离开想办法是?对的。」她说:「以你?老师的声望在,就算静王不会因他让步,也断然不会伤害他性?命。」 「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 宁深弓了背嵴,当着至亲的面,少见地露出了无助又绝望的姿态。 干仪卫现下已经得到?消息,就算苏若胭想带人营救解困,可西大?营人多势众,干仪卫再精锐也无法以一敌十,根本进不去被?围成铁桶一般的皇宫。 可是?除了干仪卫,他们手中还有什么筹码可以指望? 郑夫人一嘆,从身后拿出一个古旧的小盒,「我这次冒险出来,是?为了送一样东西给你?。」 她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一枚小小的印章。 这是?—— 宁深瞳孔微缩,不解看向她:「母亲,这……」 当看到?它的第一眼,他就已经认了出来——那是?祖父的遗物,数十年前用来号令亲军的私印。 他还隐约记得,在那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麒麟首纹样侧面,还刻了一个古体的「衡」字,正是?祖父名?讳。 时?隔多年,祖父早已离世,宁家军也不復存在,这枚印信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母亲现在把它拿出来给他,意欲为何? 宁深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郑夫人定定注视着他,清晰道?:「现任东大?营主帅耿定山,早年曾是?宁家军麾下的副将?。」 话音甫落下,宁深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心下大?震:「母亲的意思是?——」 祖父和父亲战死后,宁家主动上交了兵权,自那之后,宁家军一分为五,分别併入各地大?营。其中京畿大?营有东西之分,而那时?西大?营兵力多于东大?营,所以充入京畿大?营的宁家军便悉数入了东大?营。 这部分宁家军,正是?当年的部将?耿定山麾下所率旧部,被?称为「耿军」。 是?了,关于东大?营内部的势力更替,上任主帅是?李氏党羽,后李家倒下,时?任副帅的耿定山便接任了主帅之位。 郑夫人拉起?儿子的手,将?那枚印信放进他手心,笃定道?:「去吧,他会帮你?的。」 望着手中那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宁深缓缓握紧,上面坚硬的稜角硌得他手掌生疼。 这枚私印,陪伴着宁氏一族经歷了太多风雨,若没有那场意外,应该会从祖父传给父亲,最后传到?他手上。可世事弄人,随着家族寥落,他弃武从文,这枚印章也多年没有见过?光了。 现在,他终于又要?拿起?昔年旧物,使其重见天日,再发挥一次作?用了。 第136章 爆竹 宁深将它收好, 艰声问:「这些年,母亲怨过吗?」 先帝登基时皇家变乱,如果宁家没有那么早选择出兵勤王,也?许父亲和祖父就不会战死?, 姑母也不会固执地认为是自己害了?亲族, 困于内心桎梏郁郁而?终。 母亲, 独身撑起了?整个宁氏嫡支, 心里想必也是压抑苦楚的吧。 可郑夫人没有应,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是岁月的沉淀,视线随思绪飘到?了?远方。 她摇头, 声音微哑:「我只恨自己那时来迟一步, 没能替你父亲挥开那一剑。」 宁深垂着头, 悄然红了?眼。 他心疼母亲, 总以为不管她平时表现得如何坚强, 心中总归是有怨的, 即使她从未在自己面前?掉过一滴眼泪。至于怨的人是谁,也?许是父亲, 也?许是他, 更也?许是姑母。长大后, 他才知自己错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9页 他的母亲啊, 卸去铁甲走进后宅,但从未失去一身傲骨和自心底的坚韧。那样艰难地熬了?半辈子, 偏偏谁也?不怨,只怨自己。 当然,宁深也?知道, 家族落寞,亲人死?殉, 从来非姑母之责。当年宁氏义无反顾出兵护驾,为让先帝顺利登基倾尽所有,并非是因为家中女儿嫁与其为妇,而?只是因为他们姓宁。 每一个宁家人都会誓死?忠君,为了?社稷安稳,不惜付出自己的血与命。 宁深弯膝跪在母亲面前?,俯身下去,重重地磕了?个头。 郑夫人扶起他,与他一起走出马车。 主子有事,候在外的车夫自觉让开,郑夫人的手落在一匹拉车的骏马上,亲手解开缰绳,交到?了?宁深手里。 「骑马去吧。」 她注视着儿子,话语掷地有声:「去告诉所有人,宁家家主的腿疾,早就好了?。」 - 北地。 沈弗玉哼哧哼哧搬着一箱东西进来,气喘半天仍缓不过来,对着安闲坐着的少女抱怨:「你说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害我被陛下好一番拷问才拿到?……」 思归正在小桌案前?忙着剪纸条,但单手动?作总归笨拙。 她头也?没抬,对沈弗玉说:「你就等着看吧,我做的爆竹可比外面卖的好看多了?。」 有什么好看的,就算翻出花来,还不也?是「噼里啪啦」四?处炸开几声便没有了?。 沈弗玉在心里嘟囔,却是敢怒不敢言,一边郁闷,一边坐到?她旁边打?下手帮忙。 小何姑娘玩心起得突然,非要在军营里搞这些东西,竟大胆提到?了?陛下面前?,向人索要材料。最奇的是陛下还同?意?了?,多半是心中的愧疚和偏爱使然。 有了?陛下首肯,做点花炮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军械营得令后自然不敢怠慢,挑了?些炸药硫磺之类的东西,全?都给了?跑腿的沈弗玉。 思归忙活着,像不经意?问:「最近战况如何,陛下得胜了?吗?」 沈弗玉皱着眉头研究手上的东西,边道:「听说还好。只是陈军驻营守得太紧,大军攻不进去,可能又要拖些时日了?。」 「这样啊。」思归若有所思。 拧完手头最后一点纸条,她展展腰,忽然睏倦地打?起退堂鼓:「你困吗?我好睏,不然你先回去,我们明天再做好了?。」 「好吧。」沈弗玉感到?莫名其妙,但听她说累了?也?不能强求,只有纳闷起身,又走到?桌案后搬起那箱硫磺火药。 「哎!」思归突然拦住了?他:「搬来搬去的,你不嫌沉吗?就留在这里吧。」 沈弗玉断然拒绝:「那可不行。陛下特意?叮嘱过,不能把这些东西和你单独留在一室。」 思归默然几息,最终屈服,又改变了?主意?:「唉,你别搬了?。左右剩下的不多,我们还是今天就做完吧。」 说完,她又坐了?回去,顺手倒了?两杯茶水,看上去是要挑灯夜战到?底了?。 照这个速度,明天大军就能一起放炮了?,肯定?能激励一番士气。 这样一想,沈弗玉顿觉干劲满满,拿起茶杯一干。 然而?,沈弗玉很?快就后悔了?——刚才喊困的明明是何思归,可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累? 又蠢又天真的松鼠毫无防备,没有意?识到?半点异样,手里拿着灌到?一半的硫磺硝石,头开始一点一点。 没过多久,沈弗玉就身子一歪,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思归停下了?手上动?作,到?他耳畔试探地喊:「喂,姓沈的?姓沈的?」 没有回应。 她放下了?心,同?时收起笑,放轻脚步走到?那箱炸药前?,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决然。 只有大魏赢了?,才能替双县报仇。 她也?想出一分力?,成为替他们报仇的一份子。 - 沈弗玉脑袋昏昏沉沉,梦里一堆乱七八糟,好像听到?有人唤他名字,努力?想睁眼却又醒不来。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他倏然惊醒,仓皇爬起环视一周,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帅帐里,上首坐着的陛下正满面阴沉看着他。 沈弗玉狠狠一抖,尽管一头雾水,但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不是刚睡着吗,天怎么都大亮了?? 他终于甦醒,围在他身边的守将一喜,慌忙问他:「沈公子,昨晚你不是和何姑娘在一起吗?她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见了??」 何、何思归不见了?? 沈弗玉愣住。 昏睡前?的记忆回笼,他记得自己明明在和她一起做爆竹,好像做着做着睡着了?。可在他睡着前?,何思归都一直在啊! 他眼中满是茫然,朱缨更是没有了?耐心:「你知不知道,自己被下了?蒙汗药!」 蒙汗药?何思归下的?! 所以当时她举止反常,一会说累一会又不累,其实是想把他支走? 想起那箱炸药的危险程度,沈弗玉更是六神?无主,一时也?顾不得别的,忙问:「那,那箱炸药——」 朱缨知道他好骗,可没想到?会这么好骗,竟然能毫无防备地被一个独臂少女只身放倒。但老实说来,这次思归失踪不能全?怪沈弗玉,她也?有责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0页 思归问她要硝石火药,说是要做花炮爆竹放来解闷,那时朱缨本来是为她高兴的,想着有沈弗玉寸步不离地看着,能出什么岔子?终究是疏忽。 朱缨又急又悔,一腔郁气没处撒,只有别开眼:「那箱炸药比最初少了?一半,不知去向。」 思归和炸药一起失踪,这说明什么?她心生退缩,不敢往最坏的方向想。 「陛下,在何姑娘帐中找到?了?一张纸条。」守卫进来禀。 朱缨接过那张小小的纸条,却在看到?其上写就的内容后脸上血色尽褪,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身后的圈椅里。 因为是独臂控笔压纸的缘故,纸条上字迹歪歪斜斜,只能勉强认出是什么字。 「双县何家女,愿以身为饵入敌营,寻求报仇之机。」 - 陈军大营一片狼藉,帅帐里,陈则义手里攥着一张信纸,三两下撕得粉碎。 夹杂着墨痕的碎纸片散了?一地,如雪花般飞扬。 陈则义脸色铁青,一步一步走到?许瞻面前?,咬着牙问:「你不是告诉我,皎皎还活着吗?在哪?!」 面前?人怒火滔天,许瞻心下惊疑难定?,别开视线迅速思索。 怎么回事?据他的人传回的消息,明明说敬川已经从追捕中逃脱,陈皎皎也?没有死?,被救回了?皇宫。陈家眼线调查回来的情报却与其背道而?驰——信中确实提到?了?许敬川逃离,现在不知去向,却说陈皎皎重伤不愈,已然离世。 两方截然不同?的消息令人迷惑,就连许瞻,现在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冷静了?。 想到?「皇宫」,许瞻沉下来,指着满地碎纸:「到?了?现在,难道你要自乱阵脚吗?那是朱缨故意?的离间——」 陈则义怒不可遏:「魏都陈府已是满眼缟素了?!」 如果是敌人的离间计,难道他会看不出吗?可他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现下许敬川毫无下落为真,天子脚下陈府却已办过了?丧礼,甚至圣旨也?已经下达,将怡景郡主去世之事昭告天下,追封随葬一应不少,极尽哀荣。 如果不出意?外,现在陈皎皎的棺木已经遵天子旨意?,葬于皇家陵寝之中了?。 离间计,离间计…… 陈则义极力?想要说服自己,而?心中的疑虑始终难以挥散,一直在告诉他是许瞻骗了?自己。 怎么会是假意?离间?陈皎皎始终姓陈,身为父亲,他知道她多年有多想念家和族人,就算朱缨有意?以她的性命设局,她也?绝不会同?意?。因为这一局,矛头对准的是她的亲生父亲。 营帐中尽是陈家亲军,渐成剑拔弩张之势,只消陈则义下令便会立刻动?手。 许瞻扶住桌沿急喘几口气,眯起锐利的眼:「王爷对她不闻不问多少年,就连一封家书有时都由府上家丁代写,就算她死?了?,难道王爷就会心痛不已吗?合该高兴敌营少了?一个人质才是!」 陈则义被身边副将扶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不在乎这个女儿,不代表可以面对她的死?讯毫无波澜,何况,那兇手正是他许瞻的亲儿子! 他本以为,许敬川与皎皎共处一个屋檐下过了?这么多年,虽然不是亲兄妹,总归会有一些情分在。倘若日后东窗事发,许敬川也?会对她手下留情,却不成想一出手,便毫不犹豫取了?她性命。 陈许两家尚在结盟中,许敬川已然冷血无情至此,其父也?不是什么仁慈的人。若有一日他们真的打?败魏军入主魏都,许瞻父子会不会过河拆桥对陈家反戈,可就不一定?了?。 别忘了?,皇宫里还有一个静王呢。 第137章 死志 陈则义?目光里是冷漠, 提起另一桩早就查到的事:「这?些年,先生一直为大军运送军费军械,委实功不可没。可近日频繁异动收买军心,这?又是为何呢?」 许多事情?, 原本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愿与许瞻撕破脸, 可是现在, 他不想?忍了。 「王爷何必疑忧?」许瞻不慌不惧,面露哂然,故意说:「大军尽在王爷手中, 莫非还怕有一日这?偌大雄师会因许某一张嘴而倒戈, 对陈家刀剑相向吗?」 两人彼此对视, 空气中流动着难以言喻的紧张, 片刻静寂后, 竟不约而同笑了。 陈则义?手一动, 无声挥退了准备动手的?手下,自顾自倒了杯酒, 面露无奈:「许瞻啊许瞻……」 许瞻含笑举杯, 悄然掩去?了眼?中的?漠然和?杀意。 不中用了。 看来, 他有必要为自己找一条退路了。 俄顷, 帐外守卫入内禀报:「王爷,有一独臂女子在外求见, 听说是来自魏营。」 陈则义?狐疑,不知朱缨又在筹谋什么计划:「独臂女子?」 「是。看其衣着,似是个品级不低的?部将。」守卫低首应:「据那女子所说, 是,是……」 「是什么?」 「是叛出魏营, 前来找王爷投诚的?。」 既为部将,多半是在战场上中了火弹或炸药的?袭击,才会失去?一臂。但现今战局明显魏军占据上风,反观他们接连失地困守驻营,情?势不乐观。怎么会有魏军将领在这?个节骨眼?上反叛,想?要投入陈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1页 不过若她为真,一营部将知道的?消息可不少,这?正是他们需要的?。 「放她进来。」 陈则义?眼?中精光狡诈,特?地嘱咐:「可仔细些,莫要把?什么脏东西带进来。」 守卫意会:「是。」 女子身上并无任何武器,十?分顺从地任人搜过身,被放进了帅帐,里面坐着陈则义?和?许瞻,还有几个将领。 她收起思绪,几步走上前垂首:「末将何斯,见过王爷。」 「何斯?」陈则义?打量着她,心中仍是防备,微微眯起眼?:「从未听说过魏军还有这?样一位人物。」 女子不卑不亢:「一次战役后,末将丢了一臂,随后便不再上战场,在军械库效命,王爷没有听过也?正常。」 眼?前人面生,却未见慌乱,陈则义?不禁生出几分兴趣,加之独臂未拿武器,他便更加少了些警惕。 「原是如此。」他道:「可老夫不明白,何将军为何背叛魏军,而选择投奔我呢?」 何斯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末将以为魏营好,可自从断臂后,一切境遇就与从前不一样了。同伴孤立,天子冷待,再无建功立业的?可能。」 她单膝跪地,高声恳求道:「末将的?家乡就在北地,本就对大魏无甚感情?,与其忍气吞声,不如叛出另寻明主!只求王爷接纳,再给末将一个上阵杀敌的?机会!」 然而陈则义?听出了破绽,冷笑一声:「孤立,冷待?朱缨是出了名的?慷慨,不惜搬空私库也?要厚待麾下人,会为难一个为国残身的?将领?你想?撒谎煳弄老夫,也?该提前做好功课!」 「来人!」陈则义?高喝:「将此人拉下去?!」 守卫鱼贯而入,何斯大惊,立马抢声:「末将所说千真万确,若王爷不信,末将还有魏营布防图!」 四?座听此皆震,陈则义?尤甚,当即让守卫松开,「魏营布防图?!」 守卫退下,何斯心下稍定,答道:「正是,被末将藏在了铠甲之中,现在就拿出来,请王爷一观。」 「慢着。」 一直冷眼?旁观的?许瞻说话了,嗤道:「你倒是聪明,把?东西藏在铠甲内侧,如此一来,守卫便搜不出了。」 「布防图由革布所制,既非刀枪利器,又何怕被人搜出?不过是放在甲中便于行动,且不易被魏军发?现罢了。」 何斯面不改色,打量他一番,回驳道:「想?必这?就是许相吧?说起来,你我同样出自大魏,又何必彼此为难呢。」 陈则义?刚与许瞻争吵过,心里早就有了隔阂,自是无意深思他的?话中深意,听女子这?样说更觉不耐,道:「不必理会,你尽管找便是。」 何斯应了一声,低头去?脱一身沉重的?盔甲,沖守卫道:「这?位小哥可否帮忙?断臂后,穿脱铠甲时总是离不得帮手。」 就这?样,她当着众人的?面褪去?铠甲,只着一身素衣,从衣领处抽出一捲轴。 「王爷请看。」 何斯上前交给陈则义?,后者难掩兴奋,从她手中接过。随着捲轴缓缓展开,在图样尽头,竟然放着一管炸药! 没等?众人反应,何斯目光一厉,迅速打翻了案上的?蜡烛,紧接着,她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襟,里面别无他物,只绑着一圈密密麻麻的?炸药筒。 烛火染上捲轴,张牙舞爪的?火舌很快点起了炸药棉芯。 「王爷小心!」众人怛然失色,回神后连滚带爬站起身向外逃,守卫护送陈则义?向外疾奔,整个大帐乱作一团。 都下地狱,去?找乡亲们赎罪吧! 「啊——!」 混乱中,思归剧烈喘息着,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吼,想?一只手抱住陈则义?的?腿拖住他,又被狠狠甩飞了出去?。 她不死心,再度爬起来向众人冲去?—— 「轰隆轰隆」几声连环巨响,黑烟冲上天穹,宽敞坚固的?帅帐霎时间成?了一片废墟。一众将领守卫有的?死伤,有的?被巨大的?推力炸飞,重重飞了出去?。 那位名为「何斯」的?独臂女将,则永远消失在了烟尘余烬里。 - 与此同时,巨响传至百里外。哨兵发?现动静,立刻入帐禀报:「陛下,陈军那边——」 哨兵话没说完,朱缨飞快站起身,几个箭步走出大帐,完全不知疼,腿上的?伤好像没有一般。 远处,陈营大乱,一处正冒着浓浓的?黑烟,正是陈则义?所在的?帅帐位置。 朱缨不见喜色,僵硬眺望着,喉头涌上一阵腥甜,又被强势地压了下去?。 思归她,成?功了。 也?永远回不来了。 当发?现炸药与她一同失踪时,朱缨就对她的?打算隐隐有了猜测,可到?了亲眼?目睹的?时候,还是会感到?悲怆难以自抑。 霎时间,朱缨也?明白了之前她的?反常。那日她来帅帐找自己时,说起什么「石契丹书」,根本不是不知道那是何物,而是早就存有亲自报仇的?死志。 可是……思归啊,为什么就不肯再等?等?呢。 为什么不等?我,带你回皇宫做县主呢? 朱缨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喉间酸得难受,手中仍握着那张小小的?纸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2页 孟翊知她情?绪低落,低声问:「陛下,我们可要出动?」 朱缨蜷起手指,哑声道:「朕亲自去?。」 思归豁出性命换来的?敌军大乱,她们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她亲自去?,将思归的?尸骨找回来。 --- 和?风煦煦,一众人依然在城楼上。周岚月心情?差到?了极点,偏偏额角几根发?丝不长眼?睛,顺着那点风不住往她脸上飘。 双手被绳索绑着,身后还站着士兵,周岚月动弹不得,只有气急败坏地甩了一下头,试图把?碎发?制服。 天杀的?朱绪,再不放了她,她就要在这?里生根发?芽了! 守卫搬来了圈椅,朱绪就坐在她旁边,注意到?她的?动静后轻笑一声:「周大人累了,不若也?来歇一歇?」 周岚月懒得和?他置气,嗤道:「不必了。殿下出来见一次光不容易,且好好得意着吧。」 到?底年岁功力不够,嘴皮子功夫也?稍逊一筹,朱绪脸上的?笑有一瞬的?僵硬,没能立刻呛回去?。 他吃瘪,周岚月默默做了个耸肩的?动作,嘲讽十?足。 呵呵,活该。 已经被挟持那么久,她心中的?无语早多过了恐慌。现在已经够憋屈了,难道还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朱绪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好像知道她的?性命就捏在自己手中,所以不在意嘴上吃亏,心态更像猫玩老鼠。 「皇姐是不是很恨我?」 他不再理会周岚月,改将话头转向朱绣:「如果不是我烧了那道圣旨,二皇姐回不来,下面跪着的?那群老臣一定会拥护你登位的?。」 他睨了一眼?城楼下身形微晃的?众臣,暗自发?笑。 朱绣习文,体质远不如周岚月那样强健,站立的?时间太久,唇色已经有些发?白,好在眸光依旧清明:「不是所有人都想?要那个位置的?。」 「虚伪。」朱绪嘲。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面对滔天权势,有几人会真的?淡泊不在意?更不用说像他们这?些生于皇家的?人,甫一落草[1],距离登上皇帝之位就只有一步之遥。 朱绣徐徐道:「父皇在世时,朝堂上就有过关?于立储人选的?争论?,那时阿缨还在江北,群臣的?目光便聚在了你我身上。但结果很明显,我们都不是父皇属意之人。」 「我母族势弱,自觉无缘践位,很快却也?想?通了。」 她目光如静水投向远方,再开口时望回朱绪:「出身平微者,易对天生显赫之人心生艷羡。可是那些被羡慕的?人,就一定会处处幸福如意吗?三弟,你是最清楚的?。」 第138章 警醒 这番话看似平淡, 实则正正戳上了朱绪心头。 他?没?说话,手指却无意识握紧,细看甚至有些发抖。 清楚吗?他当然清楚。出身显赫无双,被世人所艷羡称道的, 说的不就是他?吗? 可是, 他?幸福如意在何处呢?又或者说, 他?何?时幸福如意过? 朱绪面?色发白, 咬着?牙道:「我本该是幸福的。若非宁后杀了我姨母,他?们岂会一心报仇雪恨,许家和李家的所有安稳祥和, 都被她?一人毁了。」 他?口?中的「他?们」是哪些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些只是有心人想?让你知道的罢了, 真相如何?, 我们全都无从知晓。」朱绣眸中未起波澜, 温和的声线暗含机锋:「关于母后与李士节的旧事, 最早出于何?人之口??是你舅父,还?是许瞻?」 「姨母出嫁后移居许府, 当?年也是从许府出殡, 能最早知道真相的人自然是姨父。」 事发时朱绪尚未出生?, 他?没?见过姨母, 甚至没?见过那位「母后」,关于一干旧事, 全部来自于昔日景阳宫李氏的口?述和回忆。 而叙述人心怀的全部仇恨与悲绝,也顺着?冷宫那场久久不息的大火和剪不断的血缘感应,悉数传入了少年每一寸神经和骨血。 果然是许瞻。 朱绣眸色变深, 不动声色问出心中猜想?:「所以这么多年,许家与李家的关系看似疏远淡漠, 实际上一直有暗中联络?」 朱绪笑得讽刺:「很意外吗,皇姐?李氏一族视手足亲情?重于一切,姨母已经离世,舅父岂会与其夫家决裂,何?况还?有许敬川这么一个亲侄子!」 朱绣无言垂下目光,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过去那些碎片式的疑心和顾虑在这一刻串成线,一切都说得通了。 铸造劣币,锦城瘟疫,宫宴刺客……还?有很多。 李士荣伏诛前,认下全部罪名的模样堪称慷慨,咽气时全无绝望畏惧,反而眼中含着?某种希冀和期盼,如狂热献祭般赴死。 现在想?来,他?承认的罪名未必完全是他?所为?,之所以自杀式揽罪,是为?了掩护身后站着?的许瞻。 周岚月冷眼听着?,终于开了口?,除了朱绣,听在其他?人耳中尽如一道惊雷。 「那你知不知道,整个李氏拼尽全力掩护的人,其实是前朝余孽?」 城楼上静了一静,风声也如冻住了一样。 朱绪最先醒来,几乎怀疑刚才是幻听,「腾」地一下从圈椅上站起,大声吼道:「你胡说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3页 随着?他?的爆喝,那柄一直横在周岚月颈间的刀刃也越发强势,狠狠抵在皮肉上。 周岚月感觉到脖子上有湿意,不用看都知道是血。 她?全然无惧,捆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厉声道:「许瞻要报亡妻的仇是吧?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直接搞宁家,搞宁深,直接设局杀了陛下扶持你上位,岂不是更利落!」 「别说了!」朱绪怒吼,偏生?又带着?仓皇,心头止不住地狂跳。 周岚月完全不管他?,「知道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吗?因为?他?的目标是你们朱氏江山!他?是想?利用李家颠覆大魏,好復他?自己的国!」 「你闭嘴!」 朱绪崩溃到近乎破音,暴怒之下直接从身边的彭涿腰间抽出长刀,就要歇斯底里冲上前,取了周岚月性?命。 众人大惊,彭涿追在他?身后慌乱连道「殿下不可」,依然唤不醒盛怒的少年。就在他?趋向周岚月时,一角沾了灰尘的华服袍角突然动了。 因受到阻挡,朱绪乍然停步,失控地急喘着?气,赤红的双眼缓缓对上女子沉静而威仪的目光。 朱绣拦在他?面?前,身后就是周岚月,他?手中刀尖指向她?心口?。 「三弟,你要杀我吗?」 颈侧利刃犹在,她?眸中疏冷,如盛着?一片静谧含冰的夜湖。 那双眼与自己有三分相像,朱绪回了神,如同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使他?浑身开始发抖,一阵无来由的悽惶和无措。 前朝余孽…… 他?脚下凌乱后退好几步,手中刀「哐当?」一声坠在地上。 --- 战火纷飞,身着?布衣的随从匆匆跨进大帐,跪在男人面?前抖如筛糠:「先生?,魏军攻进来了,我们怎么办?」 许瞻对此不意外,但心中阴沉到了极点。 谁也没?想?到那个独臂女身上会藏着?炸药。当?时是他?反应迅速,在爆炸发生?前逃出了帅帐,现在才能毫髮无伤地站在这里。陈则义?那个老莽夫却没?那么幸运,虽然没?有断手断腿,背部却被烧得血肉模煳,现在不省人事,能不能站起来都是个问题。 当?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陈则义?不行了,我们就自己动手。」 许瞻目光阴鸷,已有了打?算:「告诉军械营,将一应武器尽数出动,床弩火炮置于营前,余下的炸药埋入营帐深处。」 该说陈则义?敏锐还?是迟钝呢?今日才将两人之间的矛盾挑明,若早些动手,掌管兵械的军需官就不会由他?控制了。 随从骇然:「先生?的意思是,弃了陈军?!」 许瞻冷笑不语。所谓「陈军」,那就是陈则义?的人,是死是活和他?有什么干系呢? 如此无用的军队,留下也是浪费。既然赢不了,就与魏军同归于尽吧。 「先生?,那我们……」 许瞻不慌不忙,「这里离边境线不远,到了那边,自会有人接应的。」 随从微愕:「可公子尚未与我们汇合——」 许瞻心间毫无波澜。 其实,不管许敬川是在外零落还?是已经被捉捕,对他?来说都一样。身上流着?一半他?的血不假,可那又如何??大业面?前,人人都是可牺牲的。 敬川啊…… 可怜,可惜。带着?「为?母报仇」的执念活了二十多年,竟一点都没?有怀疑过。 像他?母家一样的蠢。 - 陈军驻扎的长青岭地势险要,四面?皆山易守难攻,魏军之所以多日不能攻克,原因正?在于此。思归出走献祭后,陈营军心散乱,终于在防守上露出了缺口?。 大军抓住这一点破绽迅速出动,激战一天一夜后,直下攻入岭中山谷。 陈营已经近在眼前,将士势如破竹,步步向前逼进。 敌军将领已然所剩无几,仍未见到陈则义?的身影。照水跟在朱缨身边,「看来思归真的成功了。」 陈营一早封锁了消息,据现在的状况推测,陈则义?非死即伤。 朱缨:「小心行事,莫要大意。」 陈则义?刚愎无谋不假,但以许瞻的阴险狡诈,朱缨不信他?也会栽在思归手里。 毕竟,那场雪灾造成的惨状仍歷歷在目,至今是让她?夜半惊醒的梦魇。 一天前还?整肃有序的大军营地,现在群龙无首,遍地是狼藉。 魏军沖了进去,攻入军械营时发现里面?甚为?冷清,早已不剩下多少兵器装备,军需官也仓皇脱逃,只剩几个伤病残将还?在顽抗。 照水带人轻而易举控制了粮草营,寻到朱缨復命请示:「陛下,可要继续攻打??」 退回青州地界后,陈则义?没?有精力再?维护先前所谓「贤王明君」的形象,加之来自突厥的外援被切断,陈军内部待遇也一日不如一日。大魏手下的势力趁此机会造势,将陈则义?多年来颠倒黑白、分裂谋逆的恶行宣扬了出去。 由此,陈军军心愈发涣散,自然无力匹敌越战越勇的魏军了。 朱缨扫视一圈,正?要下令,忽而听到什么,目光一利—— 众人也听见了动静,顿时警觉。循着?「嗖嗖」两声望去,竟见高处的群山密林里飞出两支火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4页 「有敌袭!」大军立刻举盾防御。 然而,那点着?火的利箭并没?有向他?们而来,而是迅捷穿破空气,飞入了离他?们甚远的一座陈军营帐。 正?在众人惊疑,以为?又是潜藏敌军的什么花样时,那座被射中的军帐竟像点燃了炸药引线一般,瞬间爆炸了! 「嘭——!」 爆破的巨响入耳,远处,一息前还?完好无损的营帐顿时被夷为?了平地。 烟雾散去,只残余着?橙红色的火焰仍在肆意燃烧。 「快后退!」 大军匆忙回撤,然而,接下来的密林里一片平静,那个神秘人没?有再?出手,仿佛在完成什么任务使命一样,两支箭命中后就默默离开了。 这一波爆炸离魏军很远,几乎在陈军营地最靠北的边缘,因此他?们没?有任何?伤亡和损失,除了震慑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不像恐吓,反像……提醒? 朱缨不敢贸然继续进军,心中产生?了这一念头,便久久挥散不去了。 如果只是两支火箭,远远不会有爆炸这么大的杀伤力。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里面?藏了炸药,被火苗引爆了。 既然一座军帐有,那其他?的…… 朱缨顿时瞭然。怪不得陈军表现得如此疲软无力,是早在各处营帐下埋好了炸药,引诱他?们入局呢! 思忖清楚后,她?当?机立断,先将这里所有的炸药解决掉:「弓箭手准备,放火箭!」 空中流动着?隐约的硝石气息,山麓上万箭齐发,如雨点般坠入其下低缓山谷中。 星罗棋布的白顶军帐远看似一片蘑菇林,接触到烈火后沉默几息,而后瞬间被炸的四分五裂。东南风有如感应人心一般姗姗而至,自狭窄处晃晃荡盪灌进山谷,使烧起来的火焰连成一片汹涌汪洋,愈燃愈烈。 第139章 长青 「王爷, 快逃吧!」 外面轰响连天,唯一还没有被炸毁的大帐里,随从门客跪地恳求,声?泪俱下。奈何榻上男人面色灰白, 却依旧不肯罢休屈服。 「许瞻呢, 关达呢!」 陈则义气急大吼, 由于重伤连声音都变得嘶哑浑浊, 后背一片血肉模煳,分外触目惊心?。军医跪在床前抖如筛糠,完全不敢近他身。 门客悲声?回答:「关将军仍在外抵抗, 可大势已去, 恐拖不了多久, 许瞻……」 说到这里, 门客语气急转, 难掩愤恨:「许瞻背信弃义, 早在魏军攻来之前就已经逃跑,不知去向了!」 陈则义眼前一黑, 背后灼烧过的剧痛摧心?剖肝, 令人痛苦欲死。即便如此, 他动了动腿, 竟要从病榻上起身。 因为极度的疼痛,全身每动一下都是折磨, 豆大的冷汗从陈则义额头滴下,面容都变得扭曲,咬着牙吩咐:「来人, 拿战甲来!」 门客大惊失色,一把上前抱住他腿:「王爷, 不可,不可啊!」 陈则义暴怒:「滚开!」 他一脚踢去,即便负伤,那力道?仍将门客甩了出去,抬手?直指人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形容疯魔:「你,还有你……你们?都想看我输!想让我死!」 陈则义不理会哭求声?,执意要穿铠甲亲上战场。可铜铁制成的战甲坚硬又沉重,他背后伤势极重,还在不住地流血水,哪里能那样顺利地穿上? 他面色煞白,随着极沉的铁甲锢在身上,发出一声?痛不欲生的嘶吼。 那痛意,仿佛是有人在锯他筋骨,撕扯他的五脏六腑,使人控制不住地浑身痉挛。 他手?剧烈地颤抖着,竭力保持清醒,死死握紧一柄长弩,如同恶狠狠掐住了何人的咽喉。 就算死在这里,他也要拉着朱缨一起下地狱! 浓烟缭绕在空中?,最后剩下的陈军从火海中?现身,陈则义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首。 终于见到你了。 朱缨冷冷勾起嘴角:「陈卿,一切可好?」 对面马上的人形容凌乱,气喘艰难。身上穿着甲,朱缨看不见伤口?,但能从他现在的状态确定,他必定受伤不轻。 陈则义脸色白得像死人,浑浊的双眼里含着的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和不甘:「恐怕陛下更希望老?夫死吧。」 朱缨笑不达眼底,目光锋利森寒,留下两字:「自然。」 话止于此,战旗于队伍尽处飘扬摇晃,两方军队疾冲上前,迅速厮杀在一起。 陈军败局已定,长青岭一战,将是最后的结算。 几千对上数万人,胜利不过是时间问题。对面兵群寥寥,只有剩下不多的轻骑兵,连弓箭手?都没有,也许是死了,也许是投降了。 放眼整个?队伍,杀伤力最大的就是陈列在兵脚尽头的那几门火炮了。 伤势的影响对陈则义实在太大,由于过度虚弱,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好像近自己身的全是敌人。兵潮涌来,他手?握长刀四处噼砍,不住急喘粗气,难掩体力不支。 守卫在陈则义身边负隅顽抗的士兵渐渐倒下,那坚固的阵型也慢慢从厚实变单薄,终于破开一个?漏风的洞。 一把长剑噼来,将坚硬的铠甲砍出一个?口?子。属于自己的血溅到身上,陈则义面前天旋地转,从马上跌下来。 大军沖入敌阵,朱缨也拎起重剑,抽动马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5页 「陛下小心?——!」 几声?炮口?轰响,拳头大小的火弹霎时从空中?落了下来。 那不容抗拒的冲劲勐袭了过来,直接将盾牌轰脱了人手?。火球落在人群里溅起刺目的火花,在地上炸开一个?个?狰狞的大坑,浓烟扑面而?来。 爆炸带来的巨大冲击力直接让朱缨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撼动天地,而?她只听见一半,随即听觉隔绝天地,耳中?只剩下一阵宕机般持续的尖鸣。 朱缨一手?撑地,口?鼻里满是血腥气,忽感耳垂一热,伸手?一摸,是从耳朵里流出的血。身体一动,只要唿吸,胸口?就是一波撕心?裂肺的疼。 多半肋骨断了。 「陛下,您怎么样?!」 士兵急匆匆赶来,朱缨咬牙忍痛,扶着她手?站起来。 只是断了根肋骨……她就不能赢过他们?了吗? 敌人尽数倒下,混乱的战场归于沉寂。败兵横陈荒原,陈则义身中?数伤,奄奄一息,仍顽强地没有断气。 朱缨身形微晃,提着剑一步步朝他走过去,走到他身旁,一剑插进染血的泥土里。 她用剑柄充当拐杖,撑着身子缓缓蹲下,凝视着倒在地上苟延残喘的男人。 陈则义只剩下一口?气,断断续续艰难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派人……」 若不是你派人来用炸药偷袭耍诈,结局绝不会是如此。 朱缨没有告诉他「是思归自己去的」,而?是道?:「她是双县人。」 满城无一不忠烈,无一不勇敢。双县屠城存留下来的血脉,哪怕豁出性命,也要杀了屠城的人报仇。 陈则义瞳孔缩小,自嘴角流出一行血迹。 「许瞻呢,逃了吗?」朱缨一点也不意外,问。 沉寂的荒原上,她破锣般的嗓音格外清晰:「帮着一个?前朝余孽,光復故国吗?陈则义,你当真煳涂透了。」 到了现在,朱缨依然记得幼时自己坐在父皇膝上听政的时候。那时父皇与臣子议政,对陈则义的评价尤其高,连坐在旁边的母后都是认可的。 「陈家忠诚良善,北地这么多年安稳,多亏了陈则义。那么多异姓边王里啊,朕最信任的就是他。」 谁能想到,他早在那时就已经叛变了呢? 陈则义眼神变得涣散,从喉咙里呛出一口?血沫,喃喃:「陈皎、皎皎……」 「现在想起皎皎了?」 朱缨静默半晌,后语带嘶哑,忍着艰涩:「以前呢,干什么去了?」 从康乐七年到现在,整整十二年。 在魏都为质的怡景郡主,十二年没有见过父母。 陈皎皎的身子太弱,无法支撑从魏都回到北地省亲的遥远路程,只能寄希望于某年圣诏允许,父母能从青州南下来到魏都看望自己。朝廷顾念诸地王侯,这么多年过去也曾给过很多次机会,准许异姓王入都面圣,同时也探望自家儿?女,有时三年一次,有时五年一次。东北王夫妇不是没有接到消息,可是结果呢? 他们?以事务繁忙无法抽身为由,婉拒了魏都抛出的橄榄枝,也亲手?熄灭了少女眼中?希冀的光彩。 朱缨不由想问陈则义,陈永是你的小儿?子,难道?皎皎就不是你的女儿?了吗? 既然推她出来做质子本?就是迫不得己的是,为什么要对她那样狠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她? 忍着遍身的痛意,朱缨望了他最后一眼。原本?打算直接将他了结于此,现在改变了想法。 陈则义身上伤太重了,血不住地流,已经没得救,但不知还能活多久。 从现在开始直到咽气,如果他心?里想的仍是皎皎,就顺着愧疚和自责,多道?几次歉。 如果已经将她抛在了脑后,那么他弥留之际,所感受到的就只有死亡将至的痛苦和恐惧。 无论?怎样,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朱缨手?紧紧握住剑柄,撑着身子站起来,步履微微摇晃着离开。 残阳西垂,如血般诡艷,照着兵尸遍地,满眼凄凉。 陈则义再度睁开眼,竭力想要斥骂羞辱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嘴唇不断颤抖。 血液在流失,他眼前更加黑沉,意识恍惚之际,隐约望见远处葱郁山麓中?立着几人,为首之人似乎正静静看着他,一袭青衣。 陈则义突然「呵」地一声?笑了,血迹从口?中?喷出,溅到了眼睛里。 是了,他没死…… 一切,都还完不了呢…… 一架长弩无声?无息躺在他一尺之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陈则义悄然挪动手?臂,费尽全力,手?指终于够到了弩身。 他拖着弓弩划过沙地,将弦上锋利的箭镞对准女子的后心?。 「不好!」 「保护陛下!」 对面的将士们?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纷纷沖向前想要为皇帝挡下,可是来不及了—— 陈则义面目阴鸷又狰狞,使出最后一口?气狠狠扣下发箭机关,利箭瞬间脱离弓弦,直冲朱缨飞了出去! 随后他头一歪,彻底断了唿吸,唯有那双眼仍不甘地盯着她的方向。 朱缨没想到他还能出手?,听到身后的动静后立刻转过了身,迎着箭头竭力想要提起重剑,被胸口?处传来的剧痛弄得闷哼一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6页 就在众人心?惊肉跳的时刻,意外的事发生了—— 电光石火间,一支极细的物?什倏然飞进视野,从高处越过陈则义头顶,以闪光雷电般的速度,重重与那疾沖的箭支相撞。尖锐的一端刺入箭身,竟生生将其在空中?割成了两半! 弹指间,利箭已经失去了先前凌厉猖狂的气势,与截停它的不明物?什齐齐摔在了地上。 陛下没了危险,将士朝地上定睛一看,发现那东西竟然是一支髮簪。 花纹看不清晰,但是很简单的款式,像是男子配发冠用的。 这是…… 众人如梦初醒,连忙向髮簪飞出的方向看去,纷纷抬起头才?恍然察觉,前方早就传来了踏踏的马蹄声?。 「老?天……」 「谢帅居然没死!他们?没死!」 耳鸣声?仍在持续,朱缨什么都没听清,只能勉强听见自己拉风箱般沉重的唿吸和仍在咚咚的心?跳,眼前光斑明暗,感觉好像出现了幻觉,也可能是已经睡着了。 「阿缨,阿缨!」 朱缨笑了一下。 只有在幻境或梦境里,才?能看到这样鲜活的谢韫,重新站在她面前啊。 第140章 情归 千里外的皇宫, 乌云黑压压绵延不散,昭示着气?氛的沉重。 「元帅,元帅,不好了!」 皇宫, 负伤的士兵登上城楼, 慌乱禀报:「庆芝将军率轻骑突袭了南宫门?, 与干仪卫一起攻进来了!」 彭涿面色骤变。庆芝是东大营的副将, 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心下惊疑,下令道:「立刻调遣驻守在其?他宫门?的人手前去迎敌!」 只这?一时半刻的功夫,以苏若胭为首的干仪卫已经越过大半个皇宫, 直向他们所在的城楼方?向而来。 鱼贯而入的瑞云朱雀服动作迅捷, 在刀刃寒光反射下格外耀目。能在干仪卫司当差的个个是精锐中的精锐, 在数量相?当的情况下从来难有敌手, 纵使是西大营也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干仪卫即将攻上来, 胶着之际, 一负责搜宫的士兵面带喜色而来,手里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玉质锦盒:「殿下, 找到玉玺了!」 朱绪浑身一震, 一个箭步上前接过, 心跳剧烈得就要跳出胸口, 手指不可控制地颤抖。 这?就是玉玺…… 有了它在,任那些人如何作乱, 都无法撼动他的位置了。 朱绪兴奋地眼眶一热,忽略了不绝于耳的刀剑相?击声,炙热的目光扫过一遍, 眼前已经浮现起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的画面。 皇姐,等你回来, 想不想也尝一尝被囚禁一隅,终岁不见天日的滋味? 杀翻层层台阶上最?后?一个拦路兵,苏若胭一脚踏上城楼,手执干仪刃厉喝:「放了长公主和周使!」 朱绪捧着手中玉盒,猖狂大笑:「本?王不放,你能奈何?」 苏若胭面露杀意向他冲去,守在他身边的彭涿自然不答应,两人迅速厮杀在一起,一时难分?敌手。 不知何时,一阵整齐沉重的马蹄声渐起,自城楼正对的长街尽头传来。城楼下众臣听见动静,纷纷回头张望,也在城楼上引起了一番骚乱。 一支军队的轮廓从模煳到清晰,彭涿好不容易逼退苏若胭,百忙之中向外一望,当即惊声:「耿定山?!」 众人明显慌神。方?才?与干仪卫共同攻打南宫门?的也是东大营的人,是谁有如此能耐,竟然发动了他们? 要知道,京畿大营的兵符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在皇宫。皇帝不在,耿定山敢在情势不明的情况下出兵,公然与他们作对,必然是有人给了他们底气?。 宁家。 朱绪眼光阴沉,盯着主帅旁侧从容驱马疾驰之人,指甲抠进城墙坚固的石砖缝隙。 什么腿疾,什么不良于行,都是他装的! 与其?他人的反应相?反,委屈在此许久的两位人质相?望一眼,皆难掩欣喜,尤以周岚月为甚,望了望下面的宁深,又瞄了一眼伺机而动的苏若胭。 真厉害,不愧是她的人! 虽然身体还在敌人手里,但周岚月的心已经雀跃到了九霄云外,魂早就自由解放了。 不过,宁深是怎么说动东大营无诏发兵的? 朱绣也有同样?的疑问,好在长公主殿下一贯勤勉强干,一颗七窍玲珑心里装着的除了政务奏疏,还有一角容纳着魏都上下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所以,她很快从脑中搜索出个中关窍,小声告诉周岚月:「耿定山入东大营之前,曾在宁家军中效命。」 周岚月恍然大悟。 兵潮布满城墙下,未及进攻已经散放出巨大的威压。 干仪卫已在眼前,东大营正在脚下,西大营的众士兵本?就是听帅令行事,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态度立场,见此情状俱是畏缩动摇,挟持朱绣和周岚月的人虽然没有放手,力道也微微松动了。 东大营与干仪卫前后?夹击,他们岂是对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与其?坐以待毙等耿定山打进来,不如破釜沉舟,先与干仪卫殊死?一搏,尚且有几分?突围的可能。 彭涿当机立断,拉起朱绪手臂:「臣护送殿下先行离宫!」 谁料朱绪一把甩开他手,喝道:「离开皇宫,出去东躲西藏逃命吗!彭涿,舅父生?前是如何嘱咐你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7页 宁深就在城楼下,冲着上方?扬声:「东大营将士已至,若静王殿下释放人质,及时收手,自可免去一场干戈。」 让他投降?做梦! 朱绪冷冷笑了,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起:「传国玉玺已在我手,尔等意欲如何?还不束手就擒!」 阴云之下,那方?玉盒莹莹透着光,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反叛之人欣喜若狂,剩下的则心乱如麻。 周岚月紧紧盯着玉盒,试图隔着厚厚的盒壁看清楚里面放着的玉玺,一颗心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 朱绪手里这?方?是真是假?万一就是这?么倒霉,恰好被那群不知死?活的叛军搜出真的了呢? 她暗暗给苏若胭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脚下悄然向她的方?向靠近。 宁深见状亦是心下惊异,但很快定下心神,不动声色道:「殿下这?方?玉玺是从何处得来?臣等不明真假,恕难从命。」 朱绪大笑:「传国玉玺至高无上,何人胆敢造假?宁大人实?在太高看我了。」 「彭涿。」他收起笑,沉声发令:「紧守下方?宫门?,玉玺在此,我倒要看看谁敢造次。」 耿定山看不下去,对宁深道:「何必对他们客气?,不若直接攻进去!」 宁深摇摇头,坚决阻止了他:「绝对不可。」 静王已然疯狂,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现在玉玺真假尚未可知,如果他被逼急走?投无路,宁深毫不怀疑,他会和玉玺同归于尽。 --- 疼。 朱缨在昏沉中缓缓睁开了眼,耳鸣声渐渐听不到了,浑身上下能感受到的只有疼。 如同在装满钉子的木板上滚了几圈,又被利剑穿胸而过。 她有些扛不住这?种极致的痛感,涌入大脑的第一个想法是:让秦未柳给自己?灌一碗安眠草煮的汤。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快去叫谢帅!」 朱缨意识还是模煳的,周遭人说了什么都没听清,直挺挺躺在榻上,胸前后?背都固定着铁板。 打了这?么多年仗,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伤痛的折磨,好在命大,死?乞白赖地抱住奈何桥前的石柱不动,没被阎王爷拽走?。 朱缨的伤太重,虽然甦醒,短时间?内意志仍是朦朦胧胧的。照水跪坐在榻前,执她手一遍遍唤着「陛下」,唤了很久,她眼前终于清晰了。 旧疾未愈又添新伤,右胸肋骨断了一根,左臂中刀,裸露出的小部分?皮肤还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的确伤重,但终是脱离了性命之忧。 照水也有负伤,上药后?一侧手臂吊在身前不能动弹,但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眸中含有喜意:「陛下醒了,先把药喝了吧。」 朱缨缓了一会儿,勉强适应了疼痛,握住照水的手:「扶我起来。」 照水应了,身旁女兵立刻走?上前扶皇帝坐起,靠在身后?高枕上。 坐起后?头还是晕晕懵懵的,朱缨等那阵晕眩感过去,瞥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抬起手打算自己?拿。 照水拦住她:「陛下手臂有伤,还是着人侍奉吧。」 朱缨想了一下,也没有强撑,放下手由她们去了。 女兵接过药碗银匙,上前侍候皇帝用药,朱缨没力气?,一口一口吞咽下去,满口苦涩。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朱缨漱过口,见帐里站着这?么多人也觉憋闷,索性全打发了,只留了照水一个。 「陛下身上疼,不如再睡会儿。」 朱缨摇了摇头。照水知道她在挂心什么,主动道:「陛下放心,陈则义?已死?,我们的将士已经完全攻陷陈营,控制了东北王府。许瞻脱逃,孟翊手下的人和渐台均已出动追捕,料他也成不了大气?候,」 朱缨愣住:「……渐台?」 照水称是,面上笑意清浅:「江陵王殿下已下达命令了。」 朱缨没听懂,还在愣神中,帐外一阵急切而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下一瞬,帐帘「唰」地一下被掀开了。 三月里的晴天,外面早已没了风雪,温暖和煦的春风顺着缝隙飘到人脸上,如杨柳拂面般柔和,那人脱去了甲冑,未着刀剑。 朱缨忘了唿吸,就这?么看着他一步步走?进来,离她越来越近。 是谁这?么大胆,敢伪装成他的样?子来见她? 虽然很荒谬,但这?确实?是朱缨的第一反应。毕竟有易容之术在前,难道是手下人想哄她开心,专门?按照谢韫的模样?做了个人皮面具? 然而,这?种念头只在她心里存留了一秒。她太熟悉谢韫了,熟悉到只消一息就能分?辨出究竟是真是假。现在,叫嚣着就要跳出胸口的心跳声已经笃定地告诉了她事实?。 照水早已悄然退了出去。 谢韫走?到她面前,缓缓蹲在榻前,与她视线相?平。 「阿缨,我回来了。」 朱缨一言不发,静静盯着他,眼神中有些许迷茫,像是在分?辨现在看到的是幻想还是真实?。 她垂睫,那只受了伤的手慢慢抬起,指背放在他鼻息间?。 一阵温热而微微急促的气?息在她手指之间?喷洒缠绕,剎那间?,朱缨瞳孔重重颤抖了一下,完全乱了唿吸。 胸腔肋骨断处疼得愈发剧烈了,而她浑然不觉,连喝过药后?在舌尖散不去的那点苦意似乎也无声散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8页 原来,那时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他没死?。 并且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她的身边。 第141章 止戈 朱缨红了眼睛, 以为自己会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却?率先扬起手落下,「啪」地一声,气怒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敢违抗圣意, 执意带兵离开? 为什么……让她等了这么久? 她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谢韫怔住了, 神情少?见地露出了些许茫然。 其实这一巴掌没?什么力道, 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但毕竟还是手掌抽在了脸上?,即使不?疼,那也是有辱尊严的?。 朱缨才不?管他, 还是觉得不?解气, 一边泪珠盈睫, 一边又想抬手打另一边。 谢韫在她再度动手前?回?了神, 立马抓住她双手, 语带焦急便不?自觉微微抬高了声音:「手臂不?想要了吗?!你还有伤!」 被他这样一制住, 朱缨情绪彻底崩塌,断断续续地抽泣起来?。 谢韫以为是自己语气太差才引她失控, 心中顿生自责和后悔, 忙解释:「是我不?好, 我只是担心你的?伤口……」 朱缨当然不?是因此?才哭, 双肩颤抖着?摇头,近乎失神呢喃着?:「你抱抱我, 你快抱抱我——」 谢韫为她擦泪的?动作停顿住,旋即在不?触碰伤口的?前?提下,紧紧抱住了她。 抱得那样紧, 犹如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要紧紧抓住对方才能存活。而这样的?拥抱也正是朱缨此?时最需要的?, 只有这样,她才能切肤地感受到安全感,知道自己活在现实,而非美好的?甜梦里。 接下来?一盏茶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呜咽哭声在大帐中不?断回?盪。谢韫被她哭得揪心,只有轻抚她髮丝作无声的?安抚,也时刻顾着?她的?伤处。 这一遭与锦城瘟疫那次相比,哪个更惊险呢? 谢韫不?知道,但不?管是哪一次,都让他在事后回?想时生出了软弱逃避的?心思,甚至胆怯于回?忆个中细节。 如何能不?怕呢?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他与朱缨就是生离死别,阴阳永相隔。 幸得上?天?眷顾,让他再度劫后余生,活着?回?来?了。 痛哭一顿后,朱缨逐渐平復了唿吸,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韫知道她在问什么,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落霞岭雪崩后,他带着?一部分士兵前?去迎敌,在离开山洞后的?五里外与陈军狭路相逢。敌人看见他在,又发现了身穿主帅战甲的?「皇帝」,被轻易骗了过?去,当即改变路线对他们穷追不?舍。 于是一场恶战开始了。起初他们尚能对付,但体力不?支很快落入下风,只有强行终止作战,继续向山洞的?反方向败逃,一直奔出了落霞岭,最后来?到一处陡崖。 比起坠崖,将士们更不?愿屈辱地死在敌军刀下,于是扔下武器,纷纷从悬崖上?纵身跳了下去。 「那处山崖偏远,陈军也不?熟悉,看似白雾茫茫深不?见底,实则坡度还算平缓,下面有座小村庄。」 谢韫道:「我们从悬崖滚落下去,埋在雪地里被一群猎户发现,凡是还活着?的?,都被他们救了回?去。」 「猎户?」朱缨没?想到竟是这样,「他们竟愿意搭救……不?怕遇上?的?是什么歹人吗?」 谢韫听了,唇角轻翘:「我把身份告诉了他们,他们说,『皇帝从魏都过?来?,是专程来?救他们出苦海的?。』」 朱缨怔了怔,半晌过?去,漾出一个情不?自禁的?浅笑,眼眶尚且红着?,却?有些自矜的?模样,又带点?傻气。 看来?,她在北地的?民心还是有一点?的?啊。 朱缨意识到什么,问他:「所以,那两支火箭是你放的?吧?」 当时大军都在一处,没?有被派出去接应的?。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好心。 「好在成功提醒了你。」谢韫没?正面回?答,但也是承认了。 两人说着?话,朱缨身上?的?疼痛好像也轻快了许多,稍稍一抬眼,果然见他头上?那顶发冠只剩下了冠,丢了固定的?髮簪。 她低低「哼」了一声,损道:「连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关键时候还得从自己头上?拔……这么狼狈,你那火箭又是哪来?的??」 这番话可问到了点?子上?,谢韫神情莫名的?微妙,仿佛并不?想说,沉默半晌还是开口,如实交代?了:「趁乱入陈营偷了一架他们的?长弩,但箭不?够,只找到两支。」 「……」 好好好,将帅当够了,跑去当了一把小毛贼。 朱缨低着?头,没?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又开始喉咙发酸。 她指腹轻柔地抚过?他脸颊,明?显带着?刚才情绪失控的?自悔,道歉到了嘴边却?没?出口,而变成一句:「辛苦了。」 辛苦你这么努力地爱惜自己的?性命,回?到我面前?。 谢韫手放在她腰间,轻笑了一下,心中百味杂陈,又酸又涩。 最辛苦的?人哪里是他呢? 朱缨身上?固定着?的?铁板又冷又硬,坐一会儿就会硌得疼,谢韫道:「躺下吧,我陪着?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9页 「就快结束了。」她忽然说。 谢韫对上?她眼睛,也认真回?望回?去:「很快。」 陈军已然溃败,他们也该止戈歇马了。 朱缨长睫微湿,双眸盈盈望着?他,提出了一个深思熟虑过?的?打算:「等?回?到魏都,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一个属于朱谢两家血脉的?、由他们两个共同孕育的?孩子,称她母亲,唤他父亲。她将亲自教导它,给它最好的?一切。 谢韫目光轻动,胸膛起伏不?自觉变大。 「好。」他牵起她手,轻而珍重地落下一吻。 --- 城楼上?,干仪卫居左,叛军居右,仍在对峙之中,朱绪被严严实实保护在最靠后的?位置。 他背过?身子,热切的?目光再度回?到手中玉盒上?。 有它在手,下面的?人就都是乱臣贼子。即使他们攻进来?,见过?了玉玺,就算千不?甘万不?愿也只有眼睁睁看着?他登上?那个位置的?份。 现在,就先让他打开一瞧吧。 朱绪心头狂跳,屏住急促的?唿吸,独自揭开了玉盒。 打开的?一剎那,里面没?有发出什么耀目的?金光,却?仿佛自带龙气一样令人敬畏折服,瞬间扑面而来?。玉质细腻光滑,玺身没?有一丝杂质,顶部雕刻出的?龙凤式样厚重大气,鲜活欲飞。 象徵天?下至尊权势的?传国玉玺,果真不?一般…… 朱绪好像已经看到了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的?场景,突然却?不?知发现了什么,手上?重重一抖,脸上?兴奋近癫狂的?神情也狠狠僵住了。 「龙凤双飞雕于其上?,龙爪左,凤尾右,龙眼含翠,凤嘴衔珠。」 崇贤馆史籍中关于传国玉玺的?记载还歷歷在目,朱绪摸索到龙眼处,指尖不?自觉发抖。 如果是别人观察到这里,可能不?会发现异样,但朱绪从小在皇宫中长大,各种?珠玉都认得出,于是此?时就清楚地发现,这里含的?不?是翡翠,而是青玉。 这枚玉玺,是假的?。 朱绪眼睫剧烈地颤抖着?,控制不?住地涌出一阵想要杀人的?戾气,却?又被一阵不?合时宜的?悲凉无措沖了个稀乱。早先心口挨过?的?刀伤又疼痛起来?,仿佛衣襟下狰狞的?伤口又崩裂开来?。 朱缨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不?管是一开始还是出征离宫,都一直在防着?他。从前?相处时所有姐弟亲近的?时候,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逢场作戏。 他就像个小丑一样不?断试探她,取悦她,她佯装动容,内心却?是嘲讽的?声音。 朱绪强行把失控的?情绪压了下去,腰背挺得笔直,平復好之后,若无其事地转回?身。 沉闷的?风声里,他目光投向更远处遥望,只要穿过?两条大街,就能看到已经基本?建好的?静王府。原本?再过?一个月,他就可以离开皇宫,拥有一座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了。 朱绪重新把玉盒盖回?去,脸色白得像鬼,却?挤出一个自然的?笑。 「本?王,自知才能资歷不?足,若登天?子之位,恐难服众。」 众人全都愣了一愣,不?知道朱绪又想做什么,紧接着?他声音又响起:「既然如此?,本?王愿将江山让与有才德之人。谁能抢夺到玉玺,谁就是万民臣服的?真龙天?子。」 朱绪语调是一反常态的?轻快欢悦,隐隐压抑着?病态和疯狂,慢慢环视过?所有人。 他们,明?知你有后手还配合你演戏,连性命都豁得出……还真是忠心啊…… 皇姐,为什么总有这么多人喜欢你呢?你为什么……总是比我幸福那么多呢? 我真的?,很想很想毁了你…… 除了你的?几个心腹,其他人都不?知道假玉玺的?事呢。面对唾手可得的?大位,你说那些人会不?会理智全无,由人变成兇残夺食的?野兽?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朱绪恍若未觉,手渐渐松力,玉盒悬空在城楼外,就将要坠落下去。 彭涿最先慌神,顿时无暇再与干仪卫对抗,冲上?前?一把推开他夺过?玉玺,什么礼仪规矩都不?要了,喝骂道:「朱绪,你是不?是疯了!」 他铤而走险出兵谋反,诚然有昔日李家的?情分在,但这点?情分微不?足道,远不?足以使他出手,最令他动心的?自然是立下从龙之功加官晋爵,从此?把控朝政大权。可现在朱绪竟说要让出大位,这让他如何能答应! 第142章 颠坠 然而?玉玺在他手里还没捂热, 身后忽然袭来一阵劲风。彭涿惊诧回头,动手的?竟然是他手下的?副将。 「徐伟,你要干什么!」 「谁能?抢到玉玺,谁就可以登位」的命令已有?, 利慾薰心的?大有?人在, 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原形。被称为「徐伟」的副将面露贪婪, 对着彭涿抽出?了刀:「元帅, 对不住了。」 转眼间?,玉玺到了另一人手上,而内部的残杀争夺仍在继续, 徐伟刚想大笑, 已经被后来的野心之人一剑贯穿胸膛。 权势欲望面前, 没有?什么东西坚不可摧。城楼上为夺取玉玺乱成一锅粥, 这时?, 苏若胭也成功从缠斗中脱身, 趁乱奔向周岚月处,手上一抛:「大人, 接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0页 负责挟持人质的?士兵倒下, 捆束着手脚的?粗绳索被一刀斩断, 周岚月飞快而?默契地一闪身, 接住了早先被人卸去没收的?干仪刃。 周岚月恢復了自?由,第一件事是帮助长公主脱身, 命待命的?干仪卫护送她?离开,而?后手起刀落解决了身边几个碍眼的?叛军,言简意赅对苏若胭道:「其他的?先别管, 夺玉玺!」 宫里藏着两方?玉玺,一真一假, 外层玉盒的?材质做工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有?打开观察细节才能?发现其中端倪,除了陛下,没人知道真玉玺放在哪里。周岚月心里没底,一边觉得朱缨说真玉玺不会?被找到,那就一定不会?被找到,可刚才看朱绪的?反应又毫无破绽,好像手里拿着的?就是真玉玺无疑。 秉着万无一失的?态度,他们不能?放任那些人抢夺,必须把那枚玉玺拿到手! 「是!」苏若胭没问?为什么,二话不说与周岚月一起杀了进去。 「玉玺」先后流落几人之手,混战仍在继续,甚至动用了银枪弓弩。周岚月好不容易逼退几人拿到手,而?一群人早已失了心智,不管不顾地冲着她?又攻了过来! 周岚月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脱身,一面保护自?己,一面还要时?刻注意着玉玺的?安危,即便有?苏若胭从中帮衬也是分身乏术。 眼见一人远远向她?举起了弓弩,她?面色一变,匆忙向外望去,东大营大军已在进攻宫门,而?宁深正在城楼下紧紧关注着她?的?动作,时?刻准备接应。 不管了! 豺狼虎豹迅速接近,周岚月只思忖了不到一瞬,很快心一横,一把将手中玉盒抛下城楼! 「宁深!」 宁深尚在马上,所以动作很快,在看见玉玺坠下城楼后立刻沖了出?去,接住的?一剎间?被快速下落带来的?重量震得手掌生疼,还是稳稳将其护在了手里。 「快走!」周岚月高喝。 事态紧急,重要的?是保住玉玺。宁深明白轻重,最后望了一眼她?后迅速调转马头,先带玉玺远离危险之地避难。 「拦住他!」眼睁睁看着玉玺就要被人夺去离开,彭涿气急败坏,沖手下三个弓箭手大喝。弓箭手领命,纷纷弯弓搭箭瞄准宁深。 他既无战甲又无兵器,哪里能?对付得了这些箭! 「住手!」彭涿再度被苏若胭拖住,周岚月飞身越到弓箭手面前,几下将他们掀翻。惊乱下的?三支箭有?一支没能?射出?,一支偏离原位,而?最后一支没有?受到影响,直向下方?冲去。 「嗖——!」 宁深终究还是没能?带着玉玺离开,先是听见一声利器破开皮肉的?闷响,而?后手中一空。 他慢半拍低头去看,进入视线的?是一支直挺挺立着的?利箭,再看下去,自?己的?右手掌已经被箭镞深深贯穿。原本紧紧护在手心的?玉玺也被箭矢袭来的?力道沖了出?去,沉甸甸滚在了地上。 宁深一慌,下意识想翻身下马捡回玉玺,手掌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却让他面色煞白。他急促喘息着,冷汗细细密密冒了出?来。 刺目的?猩红顺着指节汩汩淌下来,他咬着牙,却不由控制地眼前模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玉玺,先保护好玉玺…… 这是宁深现下心头的?唯一想法。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不断在地上摸索,终于?够到一角冰凉又坚硬的?物体,全然不顾衣袍染上尘土。 城楼上,疯狂的?人眼中只有?玉玺,无人在意朱绪的?死活,而?他也不加反抗自?卫,任由被人渐渐推搡到边缘。 一手造成的?失控局面令他感?到兴奋,亦或是说,看着众人面目全非不顾一切的?模样使他愉悦。入眼皆是不堪,朱绪如压抑许久终于?得到解放,肆无忌惮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就对了。 每个人,都应该像他一样的?疯,一样的?痛苦…… 朱绪越笑越痛快,泪水却如雨下,又湿又咸,被争执的?人群一把撞到城墙边。 他摇摇晃晃站定,朝下望了一眼,下面很空旷,士兵还在乱斗,那些朝臣已经被护送离开。 解脱了,只要跳下去,他就解脱了…… 少年满心嚮往,仿佛追向幸福那样义无反顾爬上城墙,衣袂翻飞,他安然闭上双眼,向后倒了下去。 断线风筝般的?躯壳里,装着只自?由的?小鸟。 帝王家?好苦,下辈子,一定不要再来了。 这是朱绪坠地前,心中最后的?想法。 高大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东大营平乱的?将士鱼贯而?入,与干仪卫里应外合将叛军杀得七零八落。与此同时?,周岚月也成功脱身,从城楼上奔逸绝尘奔了下来,直冲向宁深。 「宁深,宁深,你怎么样!」 周岚月将他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匆匆察看他伤处,见他右手无力地低垂着,已经被箭矢穿透,淋漓的?鲜血几乎覆盖了他整个手掌。 他是文官,这是他题诗文,批政务的?手! 周岚月的?泪当即就落了下来。 「我不该冒险给你玉玺的?,我就该直接对付他们……」 「哭什么……」宁深唇无血色,但意识尚存,还对她?扯出?了个笑:「你明明赌对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1页 他接住了玉玺,也把它完好无损地保护住了,没有?被人抢走。 因?为太疼,宁深说话有?些吃力,微微偏头想看一看她?:「你,你有?没有?受伤?」 城楼上那么多叛军,她?还被挟持了那么久,要是有?负伤,可要立马找郎中才是。 周岚月胡乱摇着头,哭得更厉害了。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思问?她?。 宫门前的?一片空地很是宽阔,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身后皇宫暴乱嘈杂的?声音渐渐变弱,远处出?现了一个小点,越来越近,是宁府的?马车来了。 「宁深,你有?没有?准备好聘礼?」 周岚月擦去眼角的?泪,忽而?很认真地叫他名字,「等大军回来,我们就成亲吧。你愿意吗?」 宁深眸子有?一瞬清明,愣过后回神,轻轻笑了。 「当然。」 --- 陈则义死后,魏军乘势而?上整顿青州,实现了对整个北地的?控制。许瞻带着残众几次生乱未果,仓皇外逃,终是在赶往突厥的?路上被渐台抓获。 朱缨当然不会?客气,将他关进了战俘大牢,每日重兵把守,各种?刑罚自?不必说。那阶下囚也能?忍得很,硬熬了几日下来,竟没有?一句狼狈求饶。 这天,朱缨终于?亲自?来了。狱卒打开牢门,她?走进去,见那人浑身是血,但并未倒下。 经歷了这么多事,这一刻面对仇敌,朱缨反而?奇异地得到了平静,只问?道:「事到如今,你可有?悔?」 她?居高临下,许瞻并未站起,坐在地上缓缓抬眼。 「为何要悔?」他冷笑:「悔自?己一步踏错,没能?将你魏军一网打尽吗?」 朱缨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字眼的?异常,想起了先前已经确定的?信息:「我该如何称唿你,许瞻,还是杜珣之?」 前朝国?号为「靖」,亡国?皇帝名杜胤,其孙辈沿从「之」字辈。 血污纵横的?面庞之下,「许瞻」果真眼光一闪,一思索便不再意外了。 「不愧是知晓天下事的?渐台,连这些都查得到……」他这样说着,神色却无任何敬慕,反勾起了唇角:「如此好用的?刀,是否全心全意奉陛下为主呢?」 朱缨听出?了他的?不怀好意,但今日非昨日,现在,她?不会?因?为这些事再度生出?那些无用且荒谬的?猜忌之心。 「你的?这些话,李士荣已经说过了。」朱缨冷声:「我只是很好奇,你是如何成功顶替了真许瞻的?位置?你用了他的?身份,他又在哪?」 要知道,许家?簪缨百年,族中规矩礼数是极其森严的?。他是前朝皇室后代?,许氏族人若知情,绝不会?留他到现在。 杜珣之听罢轻呵:「许瞻无能?,徒居嫡长却任人宰割,我便送了他一程。若非我取了他的?身份,以他的?能?耐,早就被黄氏无声无息解决了。」 许府老夫人姓黄,乃是许瞻的?继母,早在许多年前便中风卧床,难以言语。这些年,「许瞻」在魏都惯有?孝名,坊间?贊其孝顺继母,为其花心思大办寿宴不说,还常常亲力亲为侍疾奉药。 原来,黄氏不像传闻那样贤德,许瞻也不像传闻那样恭孝。 杜珣之初登家?主之位时?根基不稳,孝敬之名尽是造势所需。现在来看,这位黄夫人多年在许家?的?境遇可想而?知。 不是突发奇想,也不是受人挑唆。为了搅乱大魏光復故国?,从他顶替身份,假借许瞻之名从远郊山庄回到许府时?,就已经是一个步步为营不择手段的?人。 朱缨手渐渐握紧:「所以你与李氏联姻,然后将李士节的?死安在我母后头上,只为让李家?人心甘情愿为你做事,成为你达成目的?的?工具。」 作为天子脚下发迹的?世家?,李氏在前朝时?并不算十分得势,到大魏立朝后才真正迎来煊赫鼎盛。她?知道,李家?绝非是因?为对前朝死心塌地才对大魏起了异心,也始终不愿相信母后会?对李士节动手。 「不愧是宁檀的?女儿,果真聪明。」杜珣之哂笑。 「宁檀和士节啊,都是聪慧的?女子,可是,有?时?太聪慧也是不好的?……」 他不疾不徐说着,说到作恶处也不见惭愧之色,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要怪就怪她?们太敏锐,太执拗,我明明已经做到天衣无缝了……处处与我作对的?人,我如何还能?留着她?们的?性命?」 原来是他。 朱缨气血上涌,袖中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为了不暴露身份,杀死自?己的?妻子,嫁祸给母后,将李家?的?仇恨引向皇室。 所以李家?与皇家?多年敌对,既恨母后,也恨深爱母后的?父皇和身为其女的?她?。 所以许敬川甘愿卧薪尝胆冒充陈霖,在「陈霖」卧病不出?时?四处云游,为其父拓展势力步步筹谋,只为一报母仇。 许氏族人、李士荣、李士薇、朱绪……没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就连他的?儿子至今也被蒙在鼓里。 隐秘地席捲了两代?人的?荒芜和仇恨,全都是他一个人的?自?导自?演。 朱缨几乎无法冷静,心里涌起一股少见的?暴戾情绪,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2页 衣袖中,她?指甲深深嵌进手掌,用刺痛逼自?己保持清醒,抬高了声音:「听见了吗?许敬川。」 第143章 无恙 她说完, 牢狱外传来声响。杜珣之意识到什么,面色微微一变。 他们果然被骗了!许敬川没有逃出朝廷的追捕,陈皎皎也?根本?没死! 狱卒拉着年轻男子缓缓走近。许敬川戴着脚镣,面容苍白, 那双与其父五分相似的眼睛里毫无神采, 只剩得知真相后的万念俱灰。 魏陈交战时, 他千方百计想要逃出去, 但魏军防卫紧密,始终没能得手。有人告诉他,父亲早就把他当作弃子, 就算知道他被关押在魏营也不会费心来救他, 更?不会?顾忌他身处敌营的性命安危。 他原本?不信, 可是现在, 他信了。 他年幼失恃, 兇手竟是母亲的枕边人, 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几年,大魏本?该太平安定, 却因你生出瘟疫, 深陷战火, 生灵涂炭。」 事已真相大白, 谜团终于揭开?。朱缨不愿再与他分说什么无用的东西?,只漠然看着他:「你死后, 朕会?将所有事昭告天下,告诉所有百姓是前朝余孽作乱,一切灾难祸事, 皆由大靖皇室杜氏而起。」 这?样一来,岂非要让大靖受千夫所指, 承受天下人之唾骂?后世史书流传千古,整个杜氏也?难逃此污点! 杜珣之变了脸色,从容自若的姿态荡然无存,冲出去时被守卫死死拦住。 「朱缨!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空荡荡的牢狱里迴荡着愤恨又慌乱的声音。 朱缨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大牢。 朝阳东升,春意初至,冰雪将要融尽,草木也?开?始发芽抽条了。 离开?阴暗的牢狱,暖乎乎的熹光洒在人身上。朱缨抬头一望,被耀目的日头照得眯起了眼。 又是一年春日了啊,真好。 「陛下,一切都料理好了吧?」 身边传来一道欢快的女?声,朱缨循声望过?去,「你怎么来了?」 「特意来祝贺陛下大患已除。」伊南还是一副活泼的模样,身上五颜六色的饰品叮叮噹噹,「我想着,陛下总不能不欢迎我吧?毕竟人逢喜事精神爽。」 「想来公?主亦如是。」 朱缨唇角微翘,迳自移动了步履,伊南顺势跟上,与她一起回到了帅帐。 突厥与大魏订立和?约之后,伊南公?主就率领使团踏上了归途。现下突厥王庭夺嫡之争火热,外交功绩在手,她一扫从前的低调,大刀阔斧地?与一众兄弟展开?对抗,很快就得到了突厥可汗的器重,掌握了王庭最重要的十?支禁卫。 突厥没有公?主承继汗位的先例,而天下环境如此,突厥不会?一直闭塞保守下去,何况现任可汗仓云子嗣不多,膝下并无可堪大任的王子。 现在,形势已经很明显——伊南,这?位负有雄心的年轻公?主,将会?成为突厥立国以来第一位女?可汗。 朱缨道:「听闻仓温余党已除,公?主立下如此大功,地?位更?是不可撼动了。」 「 也?要多谢陛下的帮扶。」伊南应了,那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当真是极具迷惑性的。 仓温与许陈联盟相互勾结,不仅是两方势力的交缠,更?关乎两个国家?。一日不除,大魏与突厥便一日不能实现真正?的安定。 既然有着共同的敌人,合作就是最为高效且明智的方法。可以说,在魏军剿灭陈军和?许瞻的过?程中有伊南的情报帮衬,伊南出手为突厥王庭除尽反叛势力,背后也?有朱缨的襄助。 开?头是各取所需,结局是得胜共赢。 伊南很敏锐,也?很会?审时度势,对于朱缨来说,她实在是个绝佳的合作伙伴,虽然这?种合作註定不会?长久。尘埃落定后,她们便又要各自退回到界线之后,回到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了。 大魏与突厥的未来尚且是个未知数,但今日一别,她们多半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伊南在帐中绕了一圈,目光锁在了朱缨的袖口。 「陛下的腕扣,好看。」麒麟纹活灵活现的,她分外喜欢,厚着脸皮讨要:「可不可以送给我?我可以拿自己的手鍊交换。」 说罢,她解下左手戴着的红玉链递了出去,根本?没给朱缨拒绝的机会?。 后者无奈,望了望自己手腕,终是接过?那条手鍊,卸下一对腕扣。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伊南很是高兴,拿在手心里瞧了半晌,听见?帐外传来手下的低声提醒:「公?主,我们该走了。」 伊南颇为泄气,临离开?前,非要朱缨同她喝一杯送行酒。 「日后若有人造反作乱,欲要推翻我上位,陛下可会?出手帮衬我一把?」举着酒盏,伊南眼露狡黠。 身为公?主,她承袭汗位时必定有人不服,也?一定会?为了夺位生出动乱,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伊南清楚自己离高枕无忧还很远,但到了此时,她突然很想听听朱缨的态度。 朱缨不动声色,仿佛没有听懂:「朕自当心忧不已,亲自为公?主燃灯祈福。」 狐狸一样狡猾。 伊南展颜笑了,点到即止停下话茬,酒盏与她一碰。 --- 贞元三年四月,征北大军班师回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3页 回到皇宫的当晚,朱缨来到供奉皇室祖宗的重年宫,从先帝与先后灵位之间取出了一个小小玉盒。 打开?盒盖,真正?的玉玺静静躺在里面,无人妄动。 朱缨之所以敢把玉玺安置在这?里,就是因为毫不怀疑,那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破开?重年宫大门肆意搜寻,冲撞朱氏列祖列宗之灵。 关于静王朱绪的后事,礼部不敢擅作主张,只好斗胆问到了皇帝面前。当时朱缨没有立刻说话,心中思绪纷杂。 恨吗?当然是有的。 但…… 朱缨沉吟许久,轻轻一嘆:「好生安葬吧。」 她想同情他,却也?知道他最不想被人同情。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能让他眼底波澜,也?许只有自由二字了。 --- 战事平定,大街上欢声笑语,一座府邸坐落在最繁华处,却没有了旧日繁盛,只剩一个破破烂烂的匾额「许府」。 囚车从刑部大狱驶出,守卫揭开?了许府大门的封条,扔下一年轻男子。那人髮丝杂乱,穿着一身囚服,眼神再也?没了旧日神采。 正?是昔日首辅许瞻之子,许敬川。 护送的狱卒已经离去,许敬川站起来,跌跌撞撞走了几步。 短短二十?几载的岁月里,他并没有在这?座府邸长住多久,更?多时候是在四方漂泊,或潜伏在陈府。尽管记忆不多,但这?里始终是他日思夜想的家?。 因为「许瞻」,许氏一族尽数流放边疆,也?被抄没家?产,只剩下这?样一座冷清无主的府邸。 眼前一片荒芜,许敬川无声弓了背嵴,留下一道寂寥的背影。 许氏祠堂里仍供奉着无数灵位,只是明烛已灭,供品也?变得腐坏了。许敬川走了进去,点起几盏蜡烛,在里面找到了母亲的灵位。 阿娘…… 他孤零零坐在地?上,用手指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描摹着上面镌刻的碑文。指尖连着心尖,幼时与母亲一起写字读书的画面,又模煳出现在他眼前。 「阿娘,为什么父亲从来不来教我写字?」 「你父亲事务忙碌,总是不得空。」 「可阿娘与父亲官位相当,为何阿娘就有时间呢?」 「这?……」 昔日的场景歷歷在目,许敬川只觉得讽刺又悲哀。事务忙碌?他忙的究竟是朝廷政务,还是自己光復故国的大业? 父亲,他从未像母亲一样陪伴过?自己,当真是不得空吗?不过?是不在意罢了。能亲手杀死自己妻子的人,岂会?对他这?个儿子心生爱怜? 灵位冰凉,许敬川紧紧抱在怀里,竟恍恍惚惚从中感受到了一丝来自母亲的温暖。 尸首入殓时,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只是想最后看母亲一眼,那时,他的父亲是怎样说的来着? 他别开?眼睛,声音又涩又沙哑:「那毒药性情太烈,几乎将你母亲折磨得失去了人形。敬川,你是个孝顺孩子,就让你母亲安心睡吧。」 究竟是因为毒药太烈,还是因为害怕打开?棺材被人发现尸身存在异常,发现他行兇杀妻的痕迹? 满目凄清荒凉,许敬川笑了,笑声里装着的却是悲怆,以及多年识人不清的自嘲。 多可笑啊,他的父亲杀了他的母亲,而他毫不知情,为了他父亲的「大业」奔波卖命了十?几年! 四下无人,许敬川再也?笑不出来,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仿佛一身坚韧的铠甲终于被瓦解了。 哭着哭着,他眼前朦胧浮现出一个纤弱女?子的身影,那样柔弱,又那样坚韧。 陈皎皎,只是他名?义上的妹妹,可她并不知晓真相,多年被他算计、欺瞒着,依然在傻傻地?对他掏心掏肺。而他从未放在心上,最后甚至对她起了杀心。 他对得起她吗? 他对得起谁? 身上受过?刑的伤口不知何时又崩开?了,淋漓的鲜血顺着手臂流下。许敬川摇摇晃晃站起来,从铜制烛台上取下一盏蜡烛。 滚烫的蜡油流到手上,他恍若未觉,将烛火凑近了悬挂着的帷幔。 火舌舔舐着轻柔的布料,很快蔓延开?来。许敬川抱着灵位,坐在祠堂中央,眼睛里映出了一片橙红色的火光。 阿娘,儿子解脱了…… 火势越来越大,席捲了整个祠堂。他没说一句话,安然躺进了母亲的怀抱里。 --- 万事告一段落。朝廷论功行赏,大赦天下,朱缨下旨整肃皇宫,清算以彭涿为首的贼子之罪。 波澜潮涌平息,大魏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平静安定。 朱缨身上的伤势还没有大好,在庆功宴上顺理成章被禁了酒,可怜天子干巴巴喝茶庆祝,别说拿到酒盏,连个酒香味儿都没闻见?,很是郁闷。 周岚月见?状幸灾乐祸,安抚道:「没事儿,你从前又不是没养过?伤,忍忍就过?去了。」 看她贼兮兮的样子,朱缨懒得计较,目光巡向宁深的方向,低声问她:「表兄的手怎么样了?」 周岚月朝那边努了努嘴:「那不挺好的吗?生龙活虎的。」 刚刚取出箭头的时候,宁深手上的血几乎流得止不住,御医见?了也?替他捏了把汗。好在命中有福,那支箭从城楼远远射过?来贯穿了他的手掌,竟就那样幸运地?避过?了所有要害筋脉,只要安心将养,癒合后不会?产生任何不利影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4页 此消息一出,众人无不喜出望外,周岚月更?是绷不住,抱着他不管不顾又哭了一顿,很久才平復了心情。 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周岚月又恢復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远远瞧见?宁深在席位上安坐,右手仍然被包得好似一只白色炸药包,实在不雅观。 周岚月才不会?承认那是她的杰作,哼笑一声:「不过?在伤口彻底癒合之前,他算是活到我手里了。」 又是送饭又是餵水的……跟了她这?种好人,宁深就偷着乐吧! 朱缨也?忍俊不禁。这?话说的,难道在表兄受伤之前,他就没有活到这?厮手里吗? 周岚月不再说自己的事,转而去瞄谢韫,感慨地?啧声:「天可怜见?儿,谢某人陪你这?么久,连捞个名?分都这?么困难。」 桌案底下,朱缨踹了她一脚:「谁说我不给?你就等?着吧,保准比你和?表兄快。」 - 五日后,圣旨下达内阁,昭告天下,曰筹备天子大婚仪制,与祭天大典共择佳期。 皇帝大婚乃是举国同庆的盛事,选在与祭天大典同日举行,足见?陛下的重视程度,江陵王得圣心之重同样可见?一斑。 诏令初下,朝野上下皆一振,一众关心皇嗣的老臣更?是欣喜万分,纷纷上表庆贺,满目歌颂赞美之语直看得朱缨发晕。 瞧他们高兴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成婚的是他们呢。 祭天大典当日,金辉丹绸如流霞一般。天上晴空万里,地?下人潮熙熙,簇拥在井然有序的守卫两边,静望天子登临祭坛。 朱缨冠龙冕,垂凤旒,着玄色缂锦朝服拾级而上,神色庄重行至祭祀礼坛前。 追惟吾祖,世德流芳,惠泽垂裕,歷远弥光。 一时肇统,千古馨香,功虽有尽,福庇无疆。 祭祖完成后,朱缨从主殿退出。早已筹备好一切的礼官会?意,引着皇帝改道走向另一侧的小祭坛。 旁观的百姓不明就里,「往年没有这?样一道规程啊……」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偏殿大门缓缓开?启,只见?内室挂满祈福经幡,点点萤烛光斑闪烁,供奉着数不清的灵位,都写着不同人的户籍名?字。 里面祭奠着的不是别人,正?在征北途中战死的将士英灵。 朱缨立在原地?静默许久,从礼官手中接过?酒盏,缓缓将清澈的酒液泼洒在地?上,其惊心动魄的程度,不及烈血溅于沙场的万分之一。 诸君,放心安息吧。 他日忠魂转世,若找不到回家?的路,便来此寻一份路引,早日归乡。 落日如熔金,祭天礼毕,还有婚仪。朱缨回到主殿前,一手抚上玉玺,一手拉起谢韫的手。 今日后,百年后,千年后。 她和?他的名?字会?永远在一起,出现在史书的同一页。 那天静谧无风,隔着重重垂旒,朱缨朝谢韫走近一步,和?他说着悄悄话:「大喜的日子,朕许你提一个愿望。」 谢韫笑:「我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那你为我许一个,就许我想要的。」 他想了想,道:「愿大魏江山安定无恙……」 「然后呢?」朱缨等?待着他的下文。 谢韫捏捏她手,补上未尽的半句:「陛下永乐未央。」 朱缨展颜:「这?明明是你的愿望。」 夕照层霄,秀水尚清。群山尽头晚霞流艷,稚童眼底澄澈明朗,映出一幅盛世的好光景。 千帆阅尽,惟愿春意如针线,绣满旧河山。 (正?文完)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