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宠他吧》 第1页 《你就宠他吧》作者:莫桑七【cp完结】 简介: 活泼好动爱撒娇的小美人x深情实力宠妻少帅 夏余意x穆斯年 门当户对 世家 小 — 夏余意出生那天,三岁的穆斯年手里攥着一枝银边翠。 夏家太夫人说:「银边送尽千里雪,斯年不忘夏余意,我这乖孙,便叫了夏余意。」 — 托他阿娘的福,穆斯年从小便知道自己跟夏家这一胎小娃渊源颇深。 于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奶娃娃,便喊他做「夫人」。 夏太夫人噗嗤一笑,「斯年啊,他可是个男娃娃,将来要跟你结拜为兄弟,喊夫人是万万不能。」 — 夏余意会认人时,粘穆斯年粘得紧,整日别的不喊,嘴里蹦出来的话没有一句离开过「哥哥」两字。 夏余意:「哥哥,我好饿哦,奶娘不让我多吃桂花糕。」 穆斯年:「等着。」 穆斯年给他偷了一大盘桂花糕。 夏余意:「哥哥,你会爬树吗?我好想爬树。」 于是穆斯年三两下带着他蹿上树。 夏余意:「哥哥,我想学唱戏,可是老夫人不肯。」 穆斯年:「来穆家,我给请先生。」 ...... 夏余意:「哥哥,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穆斯年这次犹豫了,没有回话。 ...... 穆斯年抱起他,「你可知跟我在一处,是离经叛道。」 夏余意:「离哪门子的经,叛哪门子的道啊?从小到大,我只认穆斯年是我的道。」 甜宠、he、竹马竹马、宠妻大总攻、年上 第1章 夏家小少爷 「小爷爷,小爷爷,你在哪里呀,不要再藏猫猫了哦......」 上海,一所义大利哥德式洋房后花园,被修剪得整齐的红花檵木丛闪过一角淡黄色蕾丝边,小女孩脆生生的嗓音随着那抹淡黄色穿梭在矮灌木中。 「小爷爷,霏霏找不到你啦。」穆依霏沿着铺满石板的花园小径越走越快,拨开小径两侧的洋桔梗丛四处寻觅,终究一无所获。 她无奈地嘟了嘟嘴,只得轻轻提起淡黄色的蕾丝裙,踩着米白色小皮鞋继续沿着小迳往里走。 小爷爷最喜欢藏猫猫了,这是大爷爷偷偷跟她讲的。 后院深处栽有一株未开的望春玉兰,底下被漆得雪白的木制鞦韆,被开得娇嫩的白茶梅簇拥着,一盪一盪,微小的盪幅如同细浪。 夏余意怀里揣着本厚重的相册,窝在鞦韆里头闭目养神。他虽一套修身单薄西服加身,好在今早被穆斯年勒令多穿了件保暖里衣,外加一件针织背心,既耐寒又不显臃肿,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依言穿上。 时光淌过六十载,他面容微改,鬓起微霜,却依旧如同当年,惯会悄无声息寻一处好地儿睡大觉,令人好找。 穆依霏眼前一亮,小裙摆不提了,连蹦带跳过去晃醒他:「小爷爷,原来你在这里呀,霏霏找了你好久呢。」 夏余意抻了个懒腰,把小姑娘抱上膝,讪笑道:「小爷爷跟霏霏道歉,小爷爷看相册呢,不小心睡着了。」 「是这本相册吗?」穆依霏眨巴着眼睛翻开那本相册。 「是啊。」 厚重的相册颇有感,页角稍微有些泛黄,穆依霏囫囵从黑白照翻到彩照,再从头翻起,指尖突然在中间一张映着两个小少年的照片停住。 那是张黑白照,少年并排站着浅笑,身后的玉兰树挺拔高扬。 穆依霏却没关注他们的表情,反倒看了看照片中个头矮一点,穿着一身小西装的青涩面孔,又抬头望向夏余意,迟疑了片刻后重新扭头去看照片。 夏余意觉着她这模样好笑,颳了下她的小鼻子笑眯眯问:「怎么了?」 穆依霏突然恍然大悟,指着那小少年道:「噢噢噢,我知道了!这是小爷爷!」 然后她又指了指个头高一些,却身着一身军装的少年道:「这个是大爷爷!」 「霏霏猜得对不对?」 夏余意抱着她笑得肩都在颤,「对啦,霏霏真聪明。」 一阵清风吹落望春玉兰的叶子,夏余意问:「你大爷爷回来了么?」 穆斯年早些时候说有急事,要出去处理,不说什么事,也不让他跟着,只说生日晚宴开宴前一定回来。于是他赌了气,索性躲起来,等人来找。 「还没。」穆依霏揩了揩照片上两个少年的脸,「但他打固话过来,说小爷爷在跟我玩藏猫猫,如果我能找到小爷爷,待会就给我带巧克力蛋糕。」 「指定心虚了,光会骗小娃娃,哪能让你这么好找。」夏余意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啊,小爷爷?」 「没什么。」夏余意把相册塞给穆依霏,推她往前走一步,「你去等大爷爷回来,把这本给他,不要跟他说我在这里。」 「啊~可是霏霏的巧克力蛋糕怎么办?」 「小爷爷给你买两份。」 「保证完成任务!」穆依霏像模像样地比了个敬礼的手势。 看着小姑娘蹦跶着往回走,夏余意抬头眯着眼看那株晃动枝条的望春,脑海中浮现起刚才那张老照片,鞦韆跟着他的思绪晃动,叫人从记忆中翻出点前事。 第2页 那是四十六年前了,那年他才十四岁。 - 1923年冬,北京。 往常肃穆的夏家宅院里外张灯结彩,偌大的府邸挂满红绸带,就连后院昨晚覆上一层白雪的假山石像,都一早被打理干净,披了一段喜庆的红。 傍晚时分,一个身着一身褐红色长褂,腰间扎着段暗红色麻面带,袖口干脆平整地挽到胳膊肘,约莫十六七岁模样的小哥儿抓着褂身,着急忙慌地往东院北侧的房间跑去。 「笃笃笃——」 「小少爷,老夫人让我来喊你去前厅嘞,晚宴准备好了,客人都来齐了。」小哥儿停顿了下,「对,穆少帅也到了,正在前厅等您呢。」 尽管被催得紧,小哥儿还是轻声轻气地在门口等着。他家的小少爷学习用功,平日里下人们轻易不敢叨扰他念书,但每次一有事找他,无论手头什么事,他都会先放下。 今日却尤为反常。 夏家从昨日着手操办夏余意十四岁生辰的大小事宜,照往年来瞧,夏小少爷一大早总会在大门口转悠,等穆少帅一来,就会一把扑上去,乖巧地喊「哥哥」。 嘶,这会儿怎么没声? 没声! 小哥儿晃头晃脑地看了看房门,又轻轻敲了敲,「小少爷,快出来啦,老夫人在催喏。」 等了片刻,里边依旧没有一丁点动静。 其实早些时候他来喊时,就已经觉得反常了。小少爷说有功课没做完,要待在房间里做功课,他来敲门时,房间内动静很大,小少爷是跑着来开门的,一脸期待地问他穆少帅来了没。 他说没来,小少爷的脑袋肉眼可见地耷拉下去,只吩咐等穆少帅来了再喊他。他那时没多想,应了声便下去做事了。 他又敲了好几遍,叫了半天没把人叫出来,倒是把门敲开了。 夏余意房门没关紧,小哥儿扒着门缝发现里边没人,连盏灯都没开,抓了抓脑门,嘟嘟囔囔到别处找去了。 他前脚刚走,东院南侧的房间门就撑出一道小缝,接着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地透过门缝张望。 那是张带着几分稚气的脸,细软的黑髮在眉头之上,一双不深不浅的眉毛眉腰上挑,眉尾下垂,搭上一双双眼皮杏核眼眼尾上挑,显得十分有灵气。少年人骨相生得比一般人秀气,面若桃瓣,虽带点未褪的婴儿肥,下颚线却随着年纪越发明显。 确认没人,他抻长的脖颈往里一缩,天生透红的唇往上挑,露出两颗整齐的白兔牙,大喇喇开门,往小哥儿的反方向走。 昨晚下了场小雪,今儿个天怪好,一整天没什么日头,却不显阴沉,傍晚橙红晚霞腾空,不失为奇观。 大堂内灯烛辉煌,不冷不热,来了许多世家老爷夫人、少爷小姐。夏家三代从商,如今已经「京城第一大亨」,戏谈「手遮半边天」毫不夸张。 夏家小少爷在北京知名度极高,上有夏家太夫人、老爷夫人疼着,下有亲哥哥夏秦琛和穆家少帅穆斯年宠着,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羡煞旁人。 夏余意尤其得夏家老夫人喜爱。前厅里坐于主位正是夏老夫人,她披一身黑锦缎绣花礼服,拄根紫檀手杖,一头银髮抹了髮胶,得体整齐绾在脑后,笑脸盈盈跟过来攀谈的妇人闲聊。 老夫人眼儿尖,一眼便瞅见往她身边来的穆斯年。 身量在人群中尤为出挑的少年军官点了下头,朝老夫人走去。少年人眉骨高,鼻樑挺翘,一双略陷进去的眼睛深邃不见底,骨相极其优越,才十七岁的年纪,面部曲线却尤为流畅、稜角分明,透着非一般地冷峻。 他走路生风,衣襟被风带起,从进来的那一刻,几乎宴会上所有年轻貌美的小姐都在盯着他看。 老夫人赶忙将穆斯年拉到身边,跟那群妇人介绍,「您是不知道呀,姆们乖乖的名儿啊,跟斯年乖乖有干系嘞!」 「那年北京连续下了半月儿大雪,冻得人实在受不住,家里的纺纱厂停工将近半月儿,愁得呦!」老太太微皱的手轻抚穆斯年的,继续道:「哪知斯年乖乖跟他爹从南方回来,还捎来一株银边翠,那一天啊,多日不停的雪好巧不巧停了,姆们乖乖也顺利降生!」 「哎呦,老夫人吶,好福气呀!」贵妇人噙着笑捧场,一个劲儿地夸夏余意和穆斯年。 「是的呀,正所谓,银边送尽千里雪,斯年不忘夏余意!」 银边翠又名高山积雪,夏老夫人自小在南方长大,从跟着丈夫来了北方,几乎没见过银边翠。 她当年琢磨不通这雪怎么停得如此及时,便取了个高山积雪将雪收了回去的好意头,凭着从丈夫那学来的几两笔墨随口吟了句诗。 本来也没什么,但老夫人好面子,每年夏余意一过生日,她总要拿出来吟一吟,久而久之,跟夏家走得近的,便无人不知夏余意这名字的由来,也无人不知夏余意和穆斯年自小关系紧密。 穆斯年只浅笑了下,俯身凑过去,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问:「老夫人,衣衣呢?」 衣衣是夏余意的小名,穆斯年给取的。 「呦,乖乖,衣衣还没来么?」老夫人闻言起身望向人群,「刚叫权子去催的。」 她说着就要再叫人去催,被穆斯年拦下了,「老夫人,我找他去。」 「哎,好嘞,叫他麻熘点儿。」 第3页 谁知穆斯年刚踏出前厅,叫做权子的小哥儿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少,穆少帅。」权子差点撞到人。 「怎么了?」穆斯年皱了皱眉,稳住他的身形。 权子不敢声张,眼神怪异地瞥了瞥前厅彼此攀谈的贵客,咽了口唾沫,掩嘴压低声音道:「不好了,小少爷不见了。」 穆斯年瞳孔剧烈收缩,片刻后冷静道:「府里都找过了?」 「都找遍喏!」权子连点了好几下头,又摇了摇头,「漏了您的房间。」 「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刚刚,早些时候您还没来,那会小少爷还在房间。」 穆斯年点了下头,吩咐道:「稳住老夫人,再找几个人去府外找,切莫声张。」 「是!」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开文啦,大家久等! 第2章 藏起来 天渐渐暗了下来,好在走廊过道灯火通明,雪被扫得很干净,穆斯年从前院绕到东院时,军靴上只沾了点碎雪。 东院只有两间房间,一间在北,一间在南。北侧那间是夏余意的房间,南侧那间是客房。 不过不是普通的客房,是专属于穆斯年的客房。小时候夏余意缠得紧,穆斯年常常留在夏宅过夜,那时候两人还住在同个房间。 年纪大了一些,穆斯年无论多晚都要回督军府休息,直到有一次,夏余意闹了脾气,垂头丧脑问他是不是讨厌自己了,他才留了下来,问夏夫人添了一间客房,正是东院南侧的那间。 客房平日没锁,一来穆斯年放在这里的东西少得可怜,二来方便下人打扫。 穆斯年没去夏余意的房间,而是去了客房,因为那门留有一道小缝,看起来像某个做了坏事的小崽子露出的马脚。 他推开门,环顾漆黑的四周,轻声喊道:「衣衣。」 却没人回他。 穆斯年挑了下眉,转头开灯,进房里找人。屋内陈设简单,灯一开一览无余,橡木软体沙发不沾一丝灰尘,茶几上搁着两本书,那是他上次在这边留宿时看的,整齐摆放在茶几左侧。 再往里走,穆斯年发现房间确实没被人动过的痕迹。古典高档的海派床被打理得很整洁,书桌上的书和笔保持着他走前的模样,书架上的书一本不少。 他将目光投向欧式乳白衣橱,试探喊了声:「衣衣,你在么?」 直到他一步步走近衣橱,打开后才确认,夏余意根本就不在他房间。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往常他只要来夏宅,夏余意总会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只有闹脾气时才会躲起来。今日没有见到夏余意,穆斯年第一反应便是他躲了起来。 权子说他半个时辰前还在房间,所以穆斯年不认为他会在晚宴前出府。 他以为夏余意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躲在衣橱里,这才想到来房间找人。 没想到这儿也没人。 穆斯年心底一紧,最近局势动盪,冒出点新苗头,担心夏余意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一双军靴踏出匆忙的脚步声,往门外赶去。 可就在他扒住门框时,余光又瞟到了茶几上两本书。 他突然顿住脚步,搭在门框上隐隐约约可见青筋暴起的手慢慢松弛下来,紧接着大步朝那两本书走去。 半个月前,他临走时是把书放在了茶几的右侧,这会却是在左侧。 夏家的下人打扫卫生时从来不会动他的东西,就连位置都不会挪动。 所以只可能是...... 猜测着,他注意到上面那本书鼓起来一点,像是里面夹了什么东西。他捞起一看,一片枯叶便从里边飘落在他脚尖。 穆斯年捡起枯叶,辨认了片刻,突然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 这枚枯叶原来是玉兰叶,第一批黄中夹在了点绿的玉兰叶落下时,穆斯年捡了一片长相最好的,做成了书籤给了夏余意。 原以为夏余意会把它弄丢,没想到居然居然被完好无损地保留着,还出现在了他的书里。 书籤的主人跟小猫似的,喜欢藏起来逗人玩,却偏偏要留下串脚印或者一撮猫毛当做线索,生怕别人找不到。 手上捏着枯叶,穆斯年径直走出房间,往来时的反方向走。 - 夏家后花园在京城出了名的阔气。后院东西各一扇石拱门连通后花园,两道用清水砖铸成长廊。清水砖被漆成木色,直通花园中央的人工湖。 灯火通明的长廊延展开了,贯穿四座小亭。小亭分布在人工湖的四端,风格各异,既有中式长亭,又有欧式石雕凉亭。 昨晚刚下的小雪少许覆盖在最角落的那处单檐六角亭檐上,铺盖在亭子旁边一棵只剩枝条的玉兰树上。 一团豆大的小雪团毫无徵兆掉下来,砸在夏余意的脑门上。 「唔。」原本蹲着的夏余意慌忙跳开,胡乱抹了一把头髮,突如其来的凉意冻得他龇牙咧嘴。 「你跟穆斯年一伙的么?」他瞪了那棵玉兰一眼,「连你也欺负我。」 嘀咕了一声,他抬脚就想踢那圈石围垣一脚,却堪堪在半空停了下来,「算了,疼的是我。」 他宝贝他那双腿,索性蹲下来,继续数那些忙碌的蚂蚁,发牢骚道:「穆斯年怎么还不来?你们说,他该不会没去房里找我吧?」 「他会不会没看见我留的东西?」 第4页 「我是不是应该放在一个更显眼的位置?」 「穆斯年自找的,谁让他半个月不见我。」 「......」 蚂蚁又不会说话,周围就只有他这么一点愤愤不平的微弱声音。 「找到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唿吸声稍重的男声,夏余意念叨得太投入,差点以为那群蚂蚁成精了。 下一秒,他意识到那道声音的来源,身体跟着轻颤了下,拔腿就往树后边躲。 穆斯年:「......」 他有些无奈,下了三阶台阶,走出亭子,军靴触地发出两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衣衣,我看见你了。」 夏余意:「......」 夏余意百般不情愿,慢吞吞地从树后边挪了出来,讨好地喊了声:「哥哥。」 嘴上这么喊,他心里想的却是,刚才说的话应该没被听到吧?末了转念一想,又突然觉得就算被听到了又怎样? 穆斯年还不是来找他了。 而且,他还在生气呢。 「过来。」穆斯年招了招手,声音微沉,脸上的表情略微严肃。 夏余意心底咯噔一下,刚刚理直气壮的想法又给憋了回去,「哦。」 他内心深知自己做错了事。刚玩失踪时,权子已经带人过来花园找过了,他愣是东躲西藏,躲到人都走了,他才出来。 夏宅前院正热热闹闹办着他的生日宴,权子他们忙前忙后在找他,几乎乱成一锅粥。他这个主人翁倒好,躲这儿偷清闲......不,该说是给别人找麻烦。 这是他头一遭躲得这么严实。以前也喜欢躲起来,生气了也好,做坏事怕被罚也好,他总会躲在别人都找不到,唯独穆斯年可以一下子找到的地方。 这次情节严重了点,连穆斯年都得折腾一会。 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生的闷气,心里想着穆斯年或许生气了,盘算着怎么让人消气,于是他双眼一骨碌,疾步上前就想抓住人的袖口买个乖。 谁料到穆斯年比他快了一步,抓住他的手指,温热的手掌顺着指尖滑入掌心,摩挲了两下。 夏余意眨了眨眼睛,快速翕动的长睫毛表示不解:「哎?」 这什么意思?不生气么? 「冷不冷?」穆斯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手这么冰。」 他的动作轻轻柔柔,指腹因常年训练带有一层薄茧,掌间的温度像个源源不断的供暖炉,夏余意原本冰凉的指尖一下子就被焐热了。 意识到他没生气,夏余意一下子展眉,反手握住他的大掌,略带寒气的身子贴了上去,「冷啊。」 穆斯年扶稳他的身体,「站好。」 「噢。」夏余意依言站好,不贴着他,却也不放开手。 「哥哥,你变了。」夏余意瘪了瘪嘴,先告起状,「变得好兇。」 穆斯年神情没变,语气严肃了些,「你犯错误了。」 「我哪有......」夏余意下意识辩解,但明明他就知道自己有,只是不想承认,希望穆斯年哄哄他。 「哥哥,我们这次足足分开了半个月,我真的很难过。」他故意拖长了音,带着可怜兮兮的语气说话。 穆斯年看他,语气是装出来的,但眼底的失落却掩盖不住。面上波澜不惊,牵着夏余意的手却紧了紧,他解释道:「有训练,平时不让出。」 今年七月穆斯年从京良中学毕业,九月份就进了北京最高军事学府——东城军校。 军校纪律严明,教学模式自然与平常的教学模式不同。从九月份到如今十二月一号,穆斯年足足上了三个月军校,跟夏余意见面的机会十根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这三个月里,夏余意最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有训练,平时不让出。」 穆斯年连说辞都不肯换一套,尽管夏余意知道,情况确实如同他说的那样。军校平时不让出,外人也进不去,出来一趟要往上打报告,还有可能申请失败,一套流程下来很麻烦。 「可是......」夏余意眼巴巴看他,可是了半天不见下文。 穆斯年却很有耐心,「可是什么?」 「可是,」夏余意将他另一只手上拿的枯叶抽走,「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离开过你这么久。」 「我每天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还见不到你......」他越说越委屈。 实打实的委屈,不是装的,连尾音都渐渐弱了下去。 和穆斯年一个小学,一个中学,他很努力地在靠近哥哥,想跟小时候一样,每天都和哥哥在一起。 小学和中学两人都在京良上学,不在一个课室上课,却始终在同个环境下,慢慢过渡尚且就习惯了。 穆斯年去军校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犹如突如其来的戒断反应一般,激烈迅勐,波涛汹涌,一下子让他缓不上劲儿。 夏余意垂着眸,长而密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睛,身体犹如僵硬了般不做动弹,只有那只捏着叶子的手指用了力,指尖微微泛白。 穆斯年比他高一个头,居高临下的角度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他仿佛能看到,夏余意眼底尽是失落,一副眼尾欲要泛红的模样。 四周安静下来,风吹灌木的声响占了优势。 良久,穆斯年把两人从始至终没松开的手一併揣进厚重的军大衣中。 像是轻吐了一声微弱的气息以表妥协,他道:「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第5页 作者有话说: 在此说明一下下,这篇用了倒叙,所以内容基本上围绕主人公少年时期,战zheng的事不会涉及很多,一切为谈恋爱服务。 ps.本文的学制参考壬子·葵丑学制,初等小学4年,高等小学3年,中学4年。 第3章 今夜留下来么 夏余意勐地扬起脑袋,眼底的阴霾一下扫尽,取而代之的是清澈透亮的期待目光,「意思是,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么?」 他的语气还未完全转变过来,明明透着兴奋,却还偏偏带点方才委屈极了的尾音。 「嗯。」穆斯年偏开跟他对上的视线,「最多不超过一礼拜。」 夏余意不明白,「一礼拜?」 「最多一礼拜,不会离开很久。」 他用的是离开,而不是分开,略一思索就能品出几分端倪。夏余意不在意这个,穆斯年给出的答案显然不在他预期之内。 「可一礼拜也很久啊。」夏余意有点情绪,他还想再争取争取。 他抬起另一只手,作势要环抱住穆斯年,「斯年哥哥,可以每天见一次——」 谁知道他话没说完,穆斯年拦住他要抱住自己的手,低声提醒道:「你哥来了。」 话音刚落,他不慌不忙地将夏余意的手从大衣中抽出来,松开。 夏余意动作停顿了一瞬,毫不怀疑穆斯年的听辨能力,他不仅能听到周围环境中的异样,还能通过脚步声辨别来人。 他朝长廊另一头望去,片刻后,长廊不远的另一端果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疾走两步,又小跑两步,听起来颇为匆忙。 「衣衣,你在这么?」人还未出现,夏秦琛微喘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夏余意下意识往穆斯年身后躲了躲,见穆斯年在看他,他才站直了身体。穆斯年轻推了下他的腰,眼神示意他回话。 许是穆斯年在身边有安全感,夏余意才上前一步,喊:「哥,我在这里。」 那阵脚步声快了不少,越来越近,直到他哥带着五六个下人出现在长廊,夏余意震惊了一瞬,扭头去看穆斯年。 穆斯年却一副早就知情的模样,没有看他,只朝堪堪停下脚步的夏秦琛点了点头,「秦琛哥。」 夏秦琛比穆斯年还要大两岁,明明是平辈,但夏秦琛给人的感觉就如同长辈般具有威严,尽管他对夏余意很好,巴不得把好东西都留给唯一的弟弟,但夏余意就是怕他,担心他会跟长辈站在同一战线。 他偷偷跟穆斯年讲过,他哥的脾性虽好,却会跟他爹一样,一板一眼地教育他,所以他更喜欢穆斯年这个哥哥。 穆斯年当时没说话,只是不明显地上翘了嘴角,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秦琛站定,平稳气息,托着相机的手放下来,相机便挂在他脖颈上小幅度晃了两下。 「斯年,你也在这啊。」冷静下来时,他连声线都稳稳噹噹。 「嗯。」 夏余意自知犯了错,还拉着穆斯年在这讲了好一会话,怕他哥以为是穆斯年带他来的这里,他走向夏秦琛,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解释道:「哥,不关斯年哥哥的事,是我自己贪玩,害你们担心了,我们快回去吧。」 夏秦琛:「......」 「到底不姓夏,该改姓穆了。」夏秦琛摇了摇头,「我还能不知道你。」 他没明说,但在场的除了下人,个个心知肚明。夏余意就是个从小被穆斯年惯坏的,只因半个月不见穆斯年,就与人置气,在所有人都等着他的晚宴上躲着所有人,等他那位半月不见的斯年哥哥来找。 听他这么说,夏余意松了口气,卖乖地又喊了声哥。 「好了,人没事就好。」夏秦琛无奈道,「下次不许。」 「保证不会有下次。」夏余意又退回穆斯年旁边。 他这话听听就成,夏秦琛完全没当回事,从小到大不知当面保证过多少次,反正只要穆斯年没叫他不许,他这个弟弟的保证都不可信。 夏秦琛摆了摆手,朝后边的人吩咐道:「小少爷找到了,你们去把外边的人喊回来,小阳,你去叫老夫人和爹他们宽心。」 「是。」 等人都走了,夏余意指着夏秦琛脖颈上挂的相机问:「哥,你拿个相机作什么?」 夏秦琛托起相机,「老夫人说待会拍个全家福,吩咐我上房里拿相机,哪知刚进前厅,就听人说你不见了,爹急着让我上书房找罗局长电话,派点人去寻。」 夏余意眨巴着眼睛,完全不知道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心底又忐忑起来,「那......」 看穿他的心思,夏秦琛道:「宽心,爹顶多生一会气,所幸我瞧见后院门开着,劳烦不到罗局长。」 穆斯年刚进来的急,开了后院的门便忘关,好在阴差阳错,否则指定将事情闹大。 夏余意没说话,就见夏秦琛开始调试相机,「不差这一时半刻,这样,你俩站好,帮我试试新的底片,拿不准我能在爹面前说好话。」 「真的么?」 夏余意一向不喜拍照,偏偏夏秦琛没其他爱好,热衷于拍夏余意。照他的审美,夏余意生得如瓷娃娃,天生的底片料子,无奈一直寻不上他愿意配合的机会。 夏秦琛:「还能诓你不成?」 话罢,夏余意衡量利弊,便硬拉着穆斯年一同站在那株玉兰树下,低声道:「斯年哥哥,笑一个。」 第6页 穆斯年随他摆弄,余光看了他一眼,没拒绝,在倒数最后一瞬微微弯了弯唇角。 夏秦琛连拍好几张,满意地摆弄相机,见夏余意实在配合,末了好心地提了个建议:「实在不放心,可以让斯年今晚留下,爹指定不管你。」 夏余意一听,眼睛就亮了,觉得还是这个提议靠谱,既可以避免挨训,又可以见到穆斯年,两全其美。 他转过去搂穆斯年的胳膊,「哥哥,今夜留下来好不好?」 - 晚宴办得顺利,那一小段插曲左右耽误不到半个时辰,老夫人一番谢天谢地,人平安无事,就将事情揭了过去。 这样的宴会每年都办得隆重,夏余意都腻了,虽说家里确实真心实意地在为他操办生日宴,但这宴会上,不仅来了许多商业大鳄,就连督军都来了。越长大越明白,这种宴会,摆明面上是庆生,暗地里却是各种试探与交易。 他一点也不喜欢。 于是他还跟往常一样,跟在穆斯年屁股后边走,哥哥长哥哥短地叫。 穆斯年今晚最终决定留下来,一来夏老爷确实动了怒,二来夏余意选择在这个节点上躲起来,确实跟他脱不了干系。 他觉得得跟夏余意谈谈。 宴会结束后,拍了全家福,人也就散得差不多了。夏老爷子叫住夏余意就要数落几句,却被上前来的穆韩川拦住,「夏公,莫要与孩子置气。」 夏君松「哼」了声,拂手背后:「督军莫见怪,都是我夏某人管教无方,让诸位看笑话。」 穆夫人笑盈盈揽上夏余意的肩,「乖乖啊,是被小年惯坏的呀,要这么说,小年也有责任的呀。」 夏君松脸上才松弛下来,提上笑容,「穆夫人说哪里的话?小儿自小被宠坏,若非小年,还真没人能制得住他。」 夏夫人也跟着插一嘴:「小年今夜留宿夏宅,督军和夫人放宽心,这是小年的第二个家,房间可是一直让人打理着。」 「夫人哪里的话呀,小年在这和乖乖作伴,还有老夫人、夏公和夫人疼爱,咱们欣喜还来不及呀。」 听到这夏余意就知道自己躲过一劫,于是趁着长辈们还在谈话,他偷偷伸手拽了下穆斯年的衣袖。 穆斯年意会,抹着语缝道:「伯父,伯母,我跟衣衣先去东院。」 「好好,快去,让衣衣带你去洗漱,一出军校就往这儿赶,辛苦乖乖。」夏夫人拍了拍他的肩,仰头目光柔和地看他,「真好,乖乖啊,又高又俊。」 穆斯年笑了下,牵住夏余意的手腕往外走。 一出前厅,夏余意略显侷促的姿态才松弛下来,小声道:「吓死我了。」 穆斯年走他前面,在他看不见时唇角上扬了一瞬,「知道害怕下次就乖一点。」 「那不好说。」夏余意瘪了瘪嘴,不以为然,略一思索突然跟上穆斯年,绕到他前面道:「哥哥,你是不是在笑话我?」 穆斯年:「......没有。」 「有!我听出——」 来了。 「夏夏!」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穷追不捨。 夏余意和穆斯年停住步伐,朝声源望去的同时,穆斯年松开了他的手。 夏余意笑了起来,「李祺。」 只见李祺朝他不远处的父母招了招手,他那对父母也亲切地朝夏余意招了招手,接着李祺就朝他跑来,「夏夏,方才一直想与你说话,祝你生辰喜乐。」 李祺说罢朝穆斯年瞥了一眼,夏余意注意到他的目光,主动介绍道:「谢谢。这是我哥哥,穆斯年。」 「穆哥......」李祺本想喊哥,在看到穆斯年冷淡的目光时改了口,「穆少帅,我知道的,久仰。」 穆斯年朝他轻轻点了下头。眼前这人看起来虽与夏余意同岁,谈吐却比他成熟许多,只是在与夏余意聊天时,会时不时将目光瞥向他。 于是他等了片刻,微不可查地蹙眉,又松开,问夏余意:「衣衣,走么?」 夏余意当然说好,于是跟李祺道别后,他便快步跟上穆斯年的脚步。 穆斯年放慢脚步等他,「刚那人是谁?」 夏余意:「李祺呀,今年刚来班上的同学,这段时间不能去找你,所以有很多空闲时间,他总会来找我玩儿。」 穆斯年沉默片刻,嗯了一声,「跟同学好好相处。」 「知道啦。」夏余意拉长了声,想了想,补充道:「李祺人很好,我很珍惜这个朋友。」 「而且我又不能去找你......」 从小到大,他几乎都是围着穆斯年转,在学校人缘不错,却是泛泛之交。穆斯年一下子抽离他的生活,尽管不适应,却也在努力调整,故而能交到新朋友,他很高兴。 穆斯年没回话,领着他往前走。到东院时,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夏余意脚尖径直朝穆斯年的房间拐去,丝毫没有要回自己房间的意思。 穆斯年停在门前,转身面向依旧笑脸盈盈的人。 看了夏余意片刻,穆斯年抿了抿唇,「衣衣,我们谈谈。」 第4章 谈谈 「谈谈」在夏余意这儿的意思便是聊聊天,他很乐意与穆斯年聊天。 「好。」他想都没想点头答应,刚想推门进穆斯年房间,就被穆斯年带着往回走。 「去你房里。」 冬夜气温降了下来,天边看不见星光,灰沉沉的,想来夜里会有一场大雪。 第7页 「啪」的一声轻响灯就开了。房里的格局与穆斯年那间大差不差,进屋便是厅式开放,往里走才是正经的卧室,装饰风格却迥乎各异。 穆斯年喜静,风格简约大方,摆设少,多的是书。夏余意不同,他虽然也看书,但他的书架被用来摆放各种各样的小模型玩意,书尽数放在穆斯年屋里,只留几本平日上课需要用的课本,美其名曰跟穆斯年的书放在一处,才能更好地吸收书本里的知识。 简直荒唐至极。 但穆斯年不在意,夏老爷子也便随了他去。 夏余意房里也摆置了套橡木软体沙发,但他不爱木原色,便让人刷成了玉白色。沙发旁摆着架乳白色钢琴,一看价值不菲。 嫌空间连通性太强,无法将休息与娱乐的空间隔开,于是加了道晶莹透亮的流苏帘子,倒映着灯光,整间房间显得十分锃亮。 流苏帘子旁边挂着盏圆墩墩的纸花灯,画了朵银边翠,旁边以行书提着「斯年余意」四个字。 灯是夏余意八岁那年,穆斯年在元宵节做的,字和画都是夏君松添的,这么多年一直挂在这,被人打理得很好,没有磨损的迹象。 掀开流苏帘子,夏余意从西装上衣口袋中取出那枚枯叶,打开书架的玻璃封窗,小心翼翼将枯叶归置到原来的位置。 他转身问:「哥哥,你想听什么呀?」 夏余意拉着穆斯年在书桌前坐下,自己双手撑在书桌一侧看他。 「我......」穆斯年发了个单音,「我听母亲说,陈老夸你最近进步很大。」 陈老原名陈瑛,原先是北京的老戏曲艺术家,退出戏坛将近十年,两年前在穆斯年的穆夫人的撮合下,收了夏余意为关门弟子。 十二岁那年,夏余意刚小学毕业,假期跟穆斯年外出游玩,途径一处胡同时,隐约听得巷尾传来很好听的京剧唱腔。 他那时拉着穆斯年去瞧,一下子听得入迷。兴致一起,噔噔噔跑到老夫人面前,就与她讲自己想学唱戏。 谁料到老夫人丝毫不给商量的余地,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本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穆斯年没多在意,哪知满打满算,他居然整整忧愁了三日。 那时,穆斯年问:「怎么了?」 像是抓到了一株救命稻草,夏余意抱住他的胳膊,哭诉道:「哥哥,我想学唱戏,可是老夫人不肯。」 他说唱戏时,眼底泛着的光不会骗人,是真心喜欢。饶是能让他多一点欢喜,穆斯年都会毫不犹豫把想要的给他,何况他是真的喜欢。 于是他抬手捏了捏夏余意的后颈,轻声道:「来穆家,我给请先生。」 继而便有了现如今,夏余意抽空便偷熘去穆家学唱戏的一幕。 说到师父夸他,夏余意神情得意不少,无形的尾巴翘上了天,「那可不?师父近日教我花腔,夸我音域广,且断音震音一学便会......」 他眉飞色舞说着,发觉穆斯年看他的眼光过于直白,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谦虚了下,「不过师父称唱戏不止是唱,还要做,唱、做兼长,戏路才能宽广。我在动作上有些欠缺,一定跟着师父好好学。」 穆斯年跟个大家长似的,拄着下巴静静听他讲完。 夏余意讲得认真,没注意到刚才穆斯年眼底渗出的笑意。等他讲完了,穆斯年已经将笑意尽数收了回去。 穆斯年起身,抬手搭在夏余意的肩膀上,像一个兄长那样,克制地拍了拍他的肩,「嗯,你高兴就好,不要有压力。」 「当然高兴。」夏余意从不吝啬给予他微笑,「哥哥,你想听一段么?许久不唱与你听了。」 「老夫人或许会听到。」穆斯年没拒绝也没接受,只道了个客观的事实。 「也是噢......」夏余意瘪了瘪嘴,他不懂老夫人为何不同意他学唱戏,「哥哥,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家里,我不敢随便去穆家,怕老夫人起疑心。」 穆斯年让他坐下,自己站到一旁道:「所以母亲才经常寻你去穆家。」 「啊?」夏余意脑门转了一圈,「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夫人真的想我了,才三番两次寻我去穆家。」 穆斯年轻笑了下,「想你也是真的。」 夏余意一听,倾身向前,反过来问:「那你想我么?」 透亮的吊灯悬挂在屋中央,正好在夏余意侧脸上投下阴影,很快又被他眼底闪烁的希翼吞没。 穆斯年垂下眼睫,没回话,随手抽了他书桌上的国文课本,「其他方面还习惯么?」 「哥哥......」夏余意也不纠结方才那问题,从他记事起,每次问穆斯年想不想他,最终问题都会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他只当穆斯年不善表达,也不难为他,过过嘴瘾便罢。 「你是想问我一个人习不习惯么?」夏余意琢磨了下他的问题,直视他问。 穆斯年却不看他,手上翻着他的课本,像是要尽一个兄长的责任,查看他的功课。 见人不回话,夏余意站了起来,靠近他,描述自己的生活:「当然不习惯啊,房叔的车空荡荡的,下课了不能再去高年级找你,午饭没法与你一起吃,功课也不能与你一同做,想见你一面很难很难......」 穆斯年没打断他,像是给了他控诉的底气,以至于他越说越大声。 第8页 「抱歉。」穆斯年手上动作微顿,捏着页面的指尖稍稍泛白,抬头观察他的表情。 没哭。 穆斯年只瞥了一眼便又垂下眸去,眼睫再一次掩盖住他眼底的复杂情绪。 但这副模样到了夏余意眼里,瞬间成了淡漠。以为哥哥生气了,他忙摆摆手,「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静默好半晌,他才道:「我只是太想你了。」 他习惯于生活中有穆斯年,更习惯于向穆斯年表达思念。 穆斯年指尖上的白朝四周扩散,径直抵达颜色转变的分界线,像极了隐忍分崩的边缘。 「嗯,我知道。」他声线微沉,停顿了好久,思考某句话的残忍度。 思索到最后,他依旧选择开口:「衣衣,没有我,还有很多人愿意与你——」 「笃笃笃,小少爷,生辰礼物都拿过来了。」 穆斯年的话刚好与敲门声同时响起,门外传来权子嘹亮的嗓门。 「就来。」夏余意回了句,像是没听到穆斯年那话,快速转身去开门。 穆斯年只能将没说完的话收了回去,跟在后边出去。 与权子同行的还有一个叫小林的小哥儿,哥俩笑盈盈的,一人推着辆做工别致的铁艺推车,车上堆放着精美包装的物件,满得快要溢出来。 权子搓了搓手,「小少爷,今晚来宾的礼物都在这儿呢,老夫人叫您慢慢拆喏。」 「这么多么?」夏余意绕着车子走了一圈,想了想道:「要不你们看看喜欢什么,拿走罢?」 「使不得使不得。」小林立马摆摆手,「这都是给小少爷的贺礼,我们怎么能拿呢?」 夏余意:「没事的,我先看看吧,到时整理出来再让你们过来哈。」 「好嘞。」权子记住了吩咐,边说边示意小林将东西搬进去,整齐地摆放在茶几上。 人走后,夏余意一下就将摆放在中间,且最显眼的那盒包裹着一层藏蓝色的礼盒拿了出来。 他兴致比刚刚高了一些,将礼盒拿在手中把玩,没看穆斯年,「哥哥,你怎么把礼物放前厅了?你以前都是直接交给我的,还好你的包装没变,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说完他抬头看着穆斯年笑,邀功般问:「我厉不厉害?」 「厉害。」穆斯年在这类事情上不会吝啬自己的赞扬,想了想解释道:「今日来晚了,就一起放在前厅。」 「噢,好吧。」夏余意顿了下,「哎,对了哥哥,你刚刚要说什么呀?」 「我......」这下穆斯年说不出话了,他定眼去看夏余意的表情,发现他依旧笑盈盈的,看来确实没听到刚才那句话。 「没有。」他终究说不出第二遍,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要不要拆开看看?」 今夜的谈话无法点到为止,只能止于此。 于是夏余意便将其他礼物搁在一旁,爱不释手地抱着藏蓝色礼盒往沙发上一坐。 「你要自己拆,还是我帮你拆?」穆斯年指着茶几上满满当当的礼盒问。 夏余意忙着手头的活儿,没分一点眼神给其他的,使唤起人:「哥哥拆。」 穆斯年依言在另一侧坐下,一份一份拆开整理好。 今年的礼物比起往年,只多不少。拆礼物的环节每年都会上演,两人像是商量好的,穆斯年固定问那么一句,夏余意固定答上那么一句,然后各自拆各自的。 藏蓝色包装褪去,露出黑色的一角,夏余意掂久了觉着有些沉,小声嘀咕道:「到底是什么呀?」 穆斯年掀起眼皮子瞧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好奇,嘴角上扬了一瞬,很快又压了下去。 夏余意迫不及待打开包裹在里面的沉甸甸的黑色抽屉式礼盒,再抬头时,他眼底的光满得快要溢出来。 「哥哥,是一枚银盾。」 第5章 不完整 夏余意只在他爹的书房里见过银盾,眼前这枚看起来比他见过的都要精緻。 红木底座色泽饱满,两侧各雕了朵玉兰花,雕琢细緻,溢出淡淡木香。银盾色泽透亮,颇有重量,除了一些花边雕纹,正中央还雕有一朵银边翠,左边用正楷端正地纹着夏余意的名字。 「喜欢么?」穆斯年见他观察得认真,眉头却微微拧起,一时拿不准他的想法。 「喜欢是喜欢,」夏余意端详着那枚银盾,突然仰起脸,指着右边略显空荡的一处,「哥哥,这里好像缺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穆斯年凑近去看。 「我也不知道,」夏余意大拇指摩挲着那处,「就是觉得缺了什么东西,好像......」 「好像要补上什么,才是完整的。」 看向穆斯年时,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认真,似乎在期待哥哥能解答他的疑惑。 穆斯年确实解答了他的疑惑,「这一款款式是这样的,如果你不喜欢,可以重新定制一款。」 他说着就要从夏余意手里将银盾拿回来,夏余意眼疾手快地收回手,将银盾抱在怀里,直摇头:「不要,我喜欢的。」 「哪有人把礼物拿出去的道理,我就要这个。」 见他一副护食的模样,穆斯年忍不住笑出了声,「嗯,随你。」 哪知这一笑,将夏余意的注意都给吸引过去。银盾被他护在怀里,夏余意倾身朝穆斯年靠过去,羽睫翕动,感慨道:「哥哥,你笑起来真的好好看。」 第9页 穆斯年瞬间把笑收了回去。 他佯装没听见,继续拆手里的礼物,转移话题道:「你要不要先去洗漱?」 夏余意也不在意,抱着银盾起身,朝书架走去,「那我先去了,哥哥在房里等我。」 「好。」穆斯年抬眸看了眼他的背景。 流苏帘子被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夏余意的身影隐于帘中,朦胧中,他步伐稳健,手捧着银盾走得很小心,接着腾出一只手打开玻璃封窗,将银盾放到了最上层。 他在书架前站了片刻,又把上层的其他东西移开,将银盾放到了最中央的位置,反覆调整,直到看起来端正稳固,他才满意地挑了下下巴,轻手轻脚地将玻璃封窗关上。 在他拿完衣物后,穆斯年才收回目光。 临近出房门,夏余意脚步停顿,退回来强调了一句:「哥哥,你不要走哦。」 穆斯年头都没抬,「嗯。」 夏余意放心出了门,只是他一出了门,原本朝上微挑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 二楼的浴室早就被蒸得暖烘烘的,浴缸里早就放满了水。 往常只要穆斯年留宿在夏宅,夏余意都巴不得无限缩短洗漱时间,今日却格外拖拉。 穆斯年那话他听到了,甚至猜到了哥哥想说什么。 哥哥应该想说,他不在,他还会交到其他朋友。然后呢?有了其他朋友就不会想见哥哥么? 当然不是。 就算他有再多的朋友,遇到任何事情都会第一个想到穆斯年,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想见到穆斯年。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还是说,哥哥觉得他太粘人,想让自己离他远一点? 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夏余意刷牙的速度慢了许多。洗漱完毕,在质感极好的蓝色加绒睡衣外边套上外套,夏余意慢吞吞下楼梯,穿过长廊,回到了房间。 穆斯年果然还没走,他心情好了一些。 桌面上的礼物个个价值不菲,有送绝版藏书的,送字画的,送名表的,还有送银手鍊金手镯的,全部被穆斯年分类放好。 前者一般都是送他的,后者那些银手鍊、金手镯,他已经许久没收到这类礼物了。 以前也有过一次,那时他问过穆斯年,为什么他一个男孩子,生辰礼物里会有饰品。穆斯年只告诉他,可能是送错了,交给他处理就好。 他没多想,因为哥哥总会把事情处理妥当。 后来,他无意间听到下人的对话。他们说不知哪家人耍小聪明,竟然把首饰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了小少爷,老爷勃然大怒,就要跟那家人断了生意上的往来。 夏余意不明白,仅仅只是送错了而已,犯不着这么严重罢? 好奇心趋势下,他又听了一耳朵。 他们说,那户人家根本就是故意的,生辰宴上不好明目张胆送礼给夏家其他人,平日里也无法接触到夏家的女眷,于是便想搭小少爷生辰这趟顺风车,拐弯抹角将首饰赠给夏家唯二的女眷,以此来拉拢夏家。 可那家人并没料到,小少爷的礼物从来都由他自己拆。 他们还说,还好穆少帅发现得及时,要不然小少爷可要伤心了。 到那时夏余意才明白,原来生辰宴不是他一个人的,原来穆斯年不告诉他,是为了保护他。 于是从那之后,他就没有再收到首饰这类物品。 夏家也把他保护都很好。 屋内的灯光眩晕了记忆,他重新提上微笑进门。 见他来了,穆斯年率先开口:「好了?」 「嗯,哥哥去洗么?」 夏余意凑过来时,一股夹带着栀子花清香的暖意扑向穆斯年,他不由得屏住了唿吸。 穆斯年不着痕迹地唿出口气,「好。礼物都整理出来了,饰品多半是送错的,交给我去确认就好,其他的你自己做打算。」 同样的说辞隔了三四年,听起来的感觉却截然相反。 「我不是小孩子了。」夏余意从喉咙里咕噜出声。 「什么?」穆斯年没听清。 「没什么。」夏余意歪了歪脑袋,「好呀,那些书和字画留着吧,其他的我明天让权子哥他们过来取走。」 穆斯年不说,他便装不知道。 「嗯。你好好休息。」 眼见穆斯年说完话就要出去,夏余意却突然上前拦住他,「你待会还过来么?」 丝毫不带犹豫,穆斯年摇了摇头,「很晚了,你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去学校。」 他说完不给夏余意讨价还价的机会,径直出了门,顺带把门给带上了。 夏余意瘪了瘪嘴,对着那紧闭的房门泱泱「哦」了一声。 第6章 不粘人 穆斯年洗漱很快,路过夏余意房前时,发现里边的灯还没熄,但他只停留了几秒,便朝自己房里走去。 独自留在房内,夏余意也没闲着,他发现他师父居然也赠了他一本书,名作《二簧》,讲的二簧的演变史、唱腔的特点以及经典曲目。 他来了兴致,看得颇为入迷,暂时忘了方才一直环绕在他脑海中的那个问题。 不过看到兴头上,隔壁房间便传来一阵房门阖上的声响。音量不大,但两间房间只隔了一道墙,外加隔音不好,一丁点动静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夏余意立马合上书,下意识望向那堵砌成米黄色的墙。 第10页 其实他已经对那堵墙有成见许久了,曾经向穆斯年徵求意见,想把那道墙打通,安装个可直通的门,可穆斯年根本不理睬他的软磨硬泡,说他喜欢安静。 于是他就安静了一段时间,以此来向哥哥证明他不会打扰到他,只不过坚持不久,就被打回原形,因为一安静下来,跟哥哥接触的时间只会更少。 思绪从书中抽了回来,刚刚穆斯年那句话又重新钻进脑袋中,他无论如何都看不进书。 他向来憋不住事,于是将书随意搁在沙发上后,便走向了自己的床。 穆斯年睡前总要看一会儿书,嫌灯太亮,他便将屋内的灯尽数关了,只留了书桌旁一盏暖光色的落地灯。 他手捧着本书,另一只手撑着桌子,指尖松松垮垮搭在唇边,目光始终停留在页面最上边一行,许久不眨一次眼,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笃笃笃——」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他指尖微动,像是突然惊醒,涣散的瞳孔瞬间汇聚于一点。 「哥哥,你睡了么?」 夏余意的声音放得很轻,带了点犹豫。 屋外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雪,他抱着个枕头,只披了件外套,隐隐觉得有些冷,不禁将枕头往怀里摁了摁。 穆斯年开门开得很快,一开门就见他冷得跺了跺脚。 「哥哥,你没睡啊。」夏余意原来眉眼间的愁容在见到他那一刻,彻底消散开来。 「下雪了。」穆斯年皱了皱眉,上前拢了拢他身上的外套,触了一手冰凉,「什么事?」 穆斯年身上的暖意与外边的天气成了鲜明的对比,夏余意忍不住凑近了一些,朝他咧嘴笑了一下,「哥哥,今晚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穆斯年手上动作一顿,正了正身体,距离跟他拉开一些,嗓音有些沉:「别闹,你明日还要早起。」 「可是我睡不着,明日更起不来。」夏余意跟着他进了房间,顺便把门带上,一副赖在这不走的模样,「我不会打扰你睡觉的,保证沾床就睡。」 「不是睡不着?」穆斯年折回去把灯都打开了,「怎么又沾床就睡?」 「那不一样!」夏余意据理力争,「在我的床睡不着,在你的床立马能入睡。」 「那你睡这,我去你房里睡。」穆斯年说着就要往外边走。 「哥哥!」夏余意喊了一声,抱着个枕头,杵在原位幽怨地看着他。 穆斯年站定在他面前,跟他保持适当的距离,以兄长的口吻沉声道:「衣衣,回房睡。」 一旦他以这种语气说话,夏余意便会选择妥协。这次也不例外,夏余意哑言了片刻,末了神色暗淡了几分,发出个低落的「哦」音,接着抱紧他的枕头,听话地往外走。 穆斯年没出去,他听见隔壁传来门阖上的声响,那动静有些大,闹脾气般粗暴地将门关了个彻底。 他阖上门,再度把灯关上,背部紧紧抵在墙上,良久,犹如脱了力般,他的身子顺着墙面往下滑落,将自己,连同一些不该有的情绪,一同困于黑暗中。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风唿唿吹着,盖住了其他声响。 明明只隔着一堵墙,却好似被无穷无尽的风雪隔绝开来,将所有关于对方存在的痕迹全然吞没。 夏余意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完全没有睡意,扯了扯被褥,一举将脑袋闷了进去。 哥哥确实嫌他粘人,这是他刚得出的结论。 可他明明只想多点时间跟哥哥在一起,明明小时候可以每天都在一起的,为什么越长大能在一起的时间越短呢。 「怎么办啊!」他烦躁得喊了声。 一出声,他立马又捂住了嘴,仰起头来,惊恐地朝那堵墙望去,生怕隔壁的穆斯年听到。 可事情偏偏喜欢往人祈祷不要发生的方向发展,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两下很轻的敲门声。 「衣衣,没睡么?」穆斯年的声音随后响起。 几乎是听到声音的同时,夏余意已经下了床,出现在门口。 「哥哥。」夏余意抑制住喜悦,并不想让哥哥以为自己粘人。 「嗯。」穆斯年应了声,蹙眉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露出了里边那套深蓝色睡衣,给只穿了身单薄睡衣的夏余意披上,「开门也要穿衣服。」 「我可以进去么?」穆斯年问。 于是夏余意便把他领进了屋。 耐着一瞬间恍惚,不知道哥哥为何突然出现在他房外,夏余意问:「你也睡不着么?」 穆斯年没回话,走到沙发旁,拾起夏余意搁在上边的《二簧》,「是为了这个。」 夏余意:「嗯?」 穆斯年翻了翻书,「整理时看到这本书,想看一看。」 原来只是为了书,夏余意闷闷想着,故作大方道:「好,你拿去看罢。」 在他的设想中,穆斯年是想来拿本书,然后回自己房里看,于是便在一旁等着他回去。 谁料到穆斯年扬了扬手里的书,「我可以在这看么?」 夏余意心尖一跳,连眨了好几下眼,一时忘记了回应,怎么跟他想得不一样? 「不行?」穆斯年合上书。 夏余意立马点头,「可以,你想在哪看都行。」 「嗯。」穆斯年开了沙发旁的落地灯,又关了屋内的灯,「你去睡,我在这看,不会打扰你休息。」 第11页 夏余意是一个很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只要穆斯年给点回应,他便能瞬间忘记先前的不愉快,主动贴上去。 「我想跟你一起看。」他跟着穆斯年在沙发上坐下。 穆斯年抬眼看他,「我习惯一个人看书。」 夏余意瘪了瘪嘴,不以为然。 穆斯年翻了一页,补充道:「如果你明日起不来,我下次就不来了,夏伯伯会觉得是我导致你睡眠不足。」 这一招果然有用,夏余意一听,立马便起身往里卧走,「你别不来,我马上睡觉。」 借着黑暗的掩饰,穆斯年余光瞥见他上床的动作快得有些滑稽,禁不住弯了弯嘴角。 流苏帘子像一道网纱,一半透明,一半模煳,夏余意侧着身子面对外厅,第一次讨厌这道帘子,甚至萌生了想把它拆掉的冲动。 房里听不见风雪声儿了,只有穆斯年偶然翻页留下的细响。 夏余意听着听着有些困意,可心口有个问题一直吊着他,他是无论如何都入睡失败。 穆斯年估量时间差不多,想试探他睡了没,可还没合上书,便听见夏余意低声问:「哥哥,我会不会很粘人啊?」 他手中动作一滞,偏头看过去,却看不清夏余意的脸,他僵持着动作没动,在判断夏余意是否说了梦话。 明暗辨识度不同,夏余意可以清楚得看见穆斯年偏过头来,却久久没应话,自然而然,他以为事实就是他想的那样。 于是他闷闷道:「好罢,我知道了。」 穆斯年这才回过神来,接话:「不会。」 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够,他又补充了句:「不粘人。」 许是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刚好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夏余意心中一喜,原本困顿的头脑瞬间清醒,一双微眯起的眼珠子瞪大了一圈。 床上闹腾出一阵巨大的动静,夏余意支起脑袋,讶异道:「真的么?」 穆斯年将头重新偏了回去,将注意力拉回书中,冷淡道:「嗯,不要多想,睡罢。」 「好。」夏余意更乖了,语气中透着兴奋,躺回去后忍不住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穆斯年沉默了片刻,「你睡之前,我应该还没看完。」 言下之意就是在他睡着之前,不会走。 夏余意眼睛亮了亮,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好哦。」 调整了下睡姿,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清穆斯年的轮廓,夏余意清醒地认知到自己的大脑正处于兴奋状态。 哥哥就在这里,不会走,也不觉得他粘人。 所以如果他一直不睡,哥哥就一直都不会走。 但或许情绪经歷了大起大落,或许是没有了其他杂念顾虑,他意外入睡得很快,不久唿吸便变得绵长平稳。 穆斯年等了许久,终于放下书,朝里卧走去,最终停在了床前,盯着那张陷入酣睡的脸盯了很久,末了缓缓松了口气。 睡着了便好。 第7章 见面的日子 翌日,昨儿个下的那场雪夜半时便停了,夏余意不知梦见了什么,抱着被褥蹭了蹭,嘴角提了上去。 「哥哥......」 一声呢喃过后,混浊的视线逐渐汇聚于一点,变得清明。 外边的天昏沉沉的,还未亮透,他下意识往外厅方向望去,那里却早已没了人。 走了啊。 正当他这么想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敲他的房门,「小少爷,该起了。」 是权子的声音,来喊他起床念书了。 夏余意偏头看了下挂于墙面上的钟,正巧七时整。以往他都要等权子来喊两三遍才会起,今早居然自己先醒了。 他应了声儿:「起了。」 权子吓了一跳,正疑虑着小少爷怎么今儿这么容易叫,房门就被打开,闹出一阵不小的动静。 夏余意披了件外套就出来,门一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冷得他直哆嗦。 「小少爷,您上衣服喏。」权子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没事。」夏余意笑着摇了摇头,「哥哥呢?还在睡么?」 眼瞅着他就要往穆斯年屋里赶,权子怕他着凉,忙揽住他,「哎,穆少帅一大早就走了哇,小少爷您还是把衣服穿上罢。」 「走了?」夏余意一时愣在原地,后知后觉感到一阵风直往衣襟里边灌,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走了哇,天还没亮就回军校去喽,脚步匆匆的。」 夏余意又打了个寒颤,往屋里走,「真是的,连早饭都不吃。」 权子见他没搭话,反倒小声嘀咕着什么,杵在门口道:「小少爷,那我先下去哦,早饭都准备好啦,您赶紧过去吃,穆少帅走之前交代我提醒您今早有个小测。」 他这话点醒了夏余意,如梦初醒般,夏余意动作加快了不少,「啊,对!还有个小测,差点忘了。」 见到他手忙脚乱的模样,权子也不好先下去,站在门口等他吩咐,「别急别急,赶得上!」 没空想其他的,夏余意火速换上衣物,拎起书桌上的背包就往外赶,到门口时,他又想起了茶几上的一堆礼品。 折回去看时,昨晚单独放在一旁的首饰都不见了,却多了两个深蓝色归纳盒,一个装着那些书画,一个装着名表还有其他小物件。 看来哥哥走之前,还顺带把那些首饰处理了。 第12页 他招了招手,示意权子进来,「权子哥,你把这些捎上。」 还没来得及反应,夏余意就已经将那个装着名表的盒子递给了他。 夏余意:「权子哥,这些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把他们分完罢。」 权子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原来小少爷昨晚说的让他们挑,不是在开玩笑。反应过来后,他就要将盒子重新放回去,「使不得使不得,小少爷,这些都是给您的呀!」 夏余意揽住他,推着他往外走,「我用不上的,听我的,否则我以后就不理你们了。」 「这不合适!」权子还想说什么,夏余意却已经往前院走去了,只剩他一人在原地大喊:「小少爷!」 - 上午的小测是国文,难不倒夏余意,他很快写完,检查了几遍后,放下笔开始想穆斯年。 哥哥说最慢隔一礼拜便能见面,他已经开始期待哥哥明儿就能来寻他了。 小测结束时,李祺见他在发呆,围了过来,「夏夏,考得如何?」 夏余意回过神,笑着喊了他一声,「还成,你呢?」 李祺却骤时一通愁眉不展,「我没温习好,好几题答不上来。」 夏余意安慰他:「没事啦,一次小测而已。」 坐于他前边的彭迪听见两人谈话,转过头来:「夏夏,我好羡慕你,考试门门接近满分,先生还总夸奖你的文章,不像我,文章总写不出,每次回家都会挨我爹的骂。」 夏余意还是说没事,「我小时候功课很差的,一直被哥哥教训,才慢慢好起来,你也可以的。」 「哥哥?是穆少帅么?去年一直看见你和他走在一起。」彭迪好奇问。 他声儿有些大,周围人一听到他提穆少帅,纷纷往他这个方向瞟,甚至有几个人围了过来。 夏余意向来不吝啬向他人介绍穆斯年,他眉眼弯起来,「是的,他很厉害,帮我解决了很多学习上的困难,所以才能进步这么快。」 「真好。」李祺一脸羡慕地看着他,「要是我也有这样一个哥哥就好了。」 「那改天介绍你们认识!」夏余意十分豪爽。 李祺:「真的可以么?」 「嗯。」 「我也可以么」彭迪跟着凑热闹。 夏余意点点头:「当然。」 于是他这么一回应,后边便跟着一堆人跃跃欲试,想要让他介绍认识。见状,夏余意突然觉得心口隐隐有些不舒服。 其实他并不想让这么多人接触到穆斯年。 于是没等其他人开口,他便找了个上卫生间的藉口出了课室,勉强躲过这一趟。 小气就小气罢,他自己想见穆斯年一面都难。 冬日念书时总会觉得时间过得慢一些,外边的寒气渗进来,钻进领口里,在本就寒冷的基础上平添一丝凉意,让人觉着念书的时间漫长又煎熬。 夏余意原本盼望着哥哥隔日便能来寻他,未曾想真叫他那天说中了,他要见穆斯年一面顶真难度极大。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算算日子已经过去六日了,穆斯年不仅没去夏宅找他,就连穆府都没回去。 恰逢今日礼拜天,夏余意没课,耐不住性子想去穆府碰碰运气,瞧瞧穆斯年回来了没有,距离他说的「最多一礼拜」只剩一天了,他觉得哥哥不会诓他。 无奈昨日穆夫人已经招他去过穆府了,今日怕是没藉口再多去一趟。 所以一大早的,他就在夏宅里边乱转悠,想寻个理由出去,最好是能待到很晚回来都不会被责罚的那种。 但身边的下人走过一批又一批,饶是他想破脑袋,最终都没能想到个法子。 「衣衣?你在这做什么?」 夏余意正在走神,突然被背后一道声音吓了一跳,他忙转过身子去,发现是他哥。 「哥。」 他哥身后还跟着权子,像是在商量什么事。 权子跟着喊了声:「小少爷。」 夏余意点头致意,支支吾吾回夏秦琛:「那个......没事,就随便逛逛。」 夏秦琛一脸奇怪地看他,示意权子跟上,便往前赶边道:「那你继续,哥还有事,晚点回来陪你。」 夏余意哦了声,杵在原地看他哥和权子脚步匆匆,边说话边朝夏宅大门走去。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两人背影的夏余意眸光一亮,快步跟了上去,「哥,哥!等等!」 夏秦琛听到声儿回头,「怎么了?」 夏余意跑得急,声儿有些抖:「你们要去哪里呀?」 「小少爷,东城区那边最近新开了家纺纱店,我们正要去探探嘞。」权子抢着说。 「东城区?」夏余意心底一跳,又很快抑制住心情,试探问:「那你们正午回来么?」 夏秦琛揉了他一把脑袋,「怎么?还没走就捨不得哥哥了?」 夏余意:「......」 他哥偶尔喜欢逗他几句,要搁平日,他指定会顺势瞪一眼,而后扬长而去。 但今日不同。 自尘世动盪起,夏家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十六岁以前,夏余意和夏秦琛不得擅自外出,如若要外出,必须得有年长者陪同。 夏秦琛已经十九了,早就过了那个年纪,只剩下夏余意还在苦苦挣扎。所以今日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他便再难寻其他藉口了。 第13页 于是他反常地卖起乖,「嗯嗯,哥,被你猜中了,所以你能不能带我一同去?」 「后面那句才是你的目的罢?」夏秦琛根本不信,转念一想补充道:「穆府也在东城区,你是想去找斯年?」 暗自盘算许久的想法居然被一眼看穿,权子又在一旁无声笑起来,夏余意觉得失了面子,末了破罐子破摔道:「所以带不带我一同去?」 「可他也不在呀,估计还在学校。」夏秦琛企图打消他的念头,毕竟他们并不是出去玩。 「不会的,他说今儿会回来。」夏余意说得跟真的似的。 不知道两人之前有过怎样的约定,夏秦琛拿他没办法,而且若不带他去,恐怕到晚上都不会给他好脸色,于是只能无奈道:「你这小鬼。」 夏余意不懂家里的生意,但多多少少知道他哥和权子来东城区的意图。这几年纺纱生意不如前些年好做,夏家虽然在纺纱生意上依旧是老大哥,但越来越多人效仿夏家,做起了纺纱生意,以至于在市场不景气时,还要面临过渡饱和的危机。 东城区这家店来头不小,开张第一天便门客爆满,之后的好些天更是好评如潮。来的人都说,这家店卖的衣裳布料又柔又滑,富有光泽,价格比市场价还要便宜。 而原本被夏家包揽了纺纱生意的西城区,也因此有许多人赶过去瞧个究竟。 昨儿夜里,夏余意还在饭桌上听他爹跟他哥在说什么,只是那时他没怎么听,只听到纺纱两个字眼,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事。 三人杵在那家名作「海丝纱庄」的门店前,里边人满为患,伙计忙着招唿,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更没人来招唿他们进去。 夏余意对生意上的事情不感兴趣,瞅着实在没趣,一个劲儿地往西边那条街道瞟。 穆府离这不远,过一条街就到了,他站在原地不动,像是要将那条街盯出个洞儿来。 权子看见了觉着好笑,笑出声:「小少爷,您卖什么呆儿?」 夏余意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飞快瞟了他哥一眼,见他哥正看着店里的情况看得入神,突然凑近权子,压低声儿道:「权子哥,你待会帮我拖住我哥点儿,我想去穆府。」 「啊?」权子挠了挠头,眼神在两兄弟身上流转,不知该如何做抉择。 哪知夏余意还没加强攻势,夏秦琛突然开口:「你哥我没聋。」 夏余意:「......」 这里人这么多,声音那么杂,怎么就还能听见啊? 心里这么想,他嘴上却卖乖:「好哥哥,我能不能去穆府呀?」 「不行,」夏秦琛毫不留情,「你一个人太危险。」 夏余意比出一根手指头:「可就只隔了一条街。」 「那也不成。」夏秦琛说完思考了片刻,改口:「除非让权子陪你去。」 「啊?」夏余意又不乐意,「不要,我想自己去。」 结果两兄弟的目光都投到了权子身上,权子无奈地耸了耸肩,摊手表示听候发落。 僵持不下之际,夏余意瞟到了权子腕上的手錶,那时上次收的礼物。 权子后来去找了老夫人,问她将礼物收回去,结果老夫人手一拂,说礼物是小少爷的,他想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于是那些礼物便拿下去分了。 他指着那表问:「权子哥,能否把表借我?」 权子一听,二话不说取下来,「给,小少爷。」 在夏秦琛疑惑的眼光下,夏余意扬了扬表,「我保证在正午时前到唐记茶楼与你们会合。」 唐记茶馆的老闆跟夏秦琛是旧相识,夏秦琛每次来东城区,必定会在那里跟人坐上一天,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夏余意作势要跑,考虑到确实只隔一条街,夏秦琛没法子,只能应允,他管不住这弟弟。 夏秦琛嘱咐道:「斯年若是不在,便快去快回。」 第8章 许州 寒风颳得人的脸生疼,路上的人都不敢走快,脖子缩到衣领子里,说话间气息化作白雾。 夏余意却似不怕冷般,在人群中快速穿梭。 穆府大门紧闭着,门口留有两位身穿警服的小哥驻岗,原本庄严神秘的督军府显得更为肃穆。 他们一见到夏余意,整齐敬礼:「夏小少爷。」 夏余意点头致意,见其中一个要去开门,拦住他问:「哥哥回来了么?」 「报告小少爷,少帅还未回来。」 「那他有说今儿回来么?」夏余意跟着他往里走。 「这属下不清楚,您问一问刘管家?」 说话间,刘管家闻声朝这边赶来,「小少爷,您怎么来了?」 「刘叔。」夏余意笑得眉眼弯弯的,「我来找斯年哥哥。」 「找少爷啊,」刘管家顿了下,「少爷一大早打过来,告知老爷他今日不回府,老爷北大营那边儿尚且有事,所以夫人闲来无事便跟太太们去红映会馆听戏去了。」 夏余意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伯父伯母都不在啊。」 「是的,小少爷。」刘管家放缓了语气,生怕他不高兴,「您今日是要在这儿待么?我吩咐人准备点心送到您房里去。」 府上也有夏余意的房间,就算主人都不在,他也可以随意进出。 夏余意没回他的话,「哥哥今儿真的不回么?」 第14页 他的语气透着失落,眼底却掩饰得极好,他不习惯在除了穆斯年以外的人面前露出难过的表情。 「少爷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刘管家低下头去,在一旁待命。 但夏余意半晌没说话,刘管家也是头一遭遇见小少爷这般,一时莫知所措,磕磕绊绊给出意见:「小少爷,您平日喜欢听戏,您看要不要随夫人一同去红映会馆,我马上安排车送您过去?」 夏余意这才回过神,他方才沉默是有一点点难过,更多的却是在盘算是否要上军校一趟,反正东城军校就在东城区东郊,偏远是偏远了点儿,但他早就想去瞧瞧了。 这下时机正好,他扬起笑脸道:「噢,不用麻烦了刘叔,我是跟我哥一同来这边的,顺道来寻斯年哥哥,他若不在,那我便走了。」 「哎哎,好嘞。」刘管家跟在后边送他出去,「小少爷,我差人送送你罢。」 「不用麻烦,我走了哈,刘叔。」夏余意脚底抹油般,眨眼的功夫人就只剩下匆匆离去的背影。 直至拐角处看不见督军府,夏余意才停下脚步,将兜里的表取出来,看了一眼,发现不过上午十时。 若叫上一辆黄包车,从这儿到东城军校约莫要一个钟头,答应他哥正午回到茶楼指定不够时间,于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神思不自觉流转至刚来督军府的路上,看到的那条正在修建的轨道。听穆伯父说,这两年在修有轨电车,顺利的话,来年便能通车了。 他不由得想若是现下便能通车该多好。 任由思维发散,他脑海中转了好几个来回,却始终觉得不妥,末了依旧决定拦辆黄包车。 他保证,只是去看一眼,就一眼,马上便掉头回来,他哥那边回头再解释。 这么想着,他心安理得地拦了辆车,不带一丝犹豫地让黄包车师父往东郊方向掉头。 可正当他满眼期待往东郊方向望去时,却见一大伙人疯了般朝他的方向迎面撞来。 打头的是一道蓬头垢面的人影,后边跟着五六个张牙咧嘴,举着刀和木棍的粗壮大汉,嘴里不断喊着「别跑」、「站住」等词,沿路的人边惊唿边抱团往一旁躲。 夏余意一下子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眼底一惊,接着便听前面那为拼命狂奔的男孩大喊:「快躲开!」 黄包车师父忙再次掉头,往反方向拉车。 可终究还是有些迟,眼瞧着男孩便要与夏余意乘坐的黄包车撞上,那师父为了逃命,连忙撒手,将黄包车撇下就跑。 来不及反应,夏余意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脸朝下就要往地上扑去。 就在他下意识用手做了个防护的姿势时,突然有道力量稳稳噹噹捉住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往上提。 风一般的,他身子踉跄了好几下,腿跟着飞奔起来。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拉着他的正是那个被追杀的男孩,他飞快往身后望了一眼,那群凶神恶煞的人依旧穷追不捨。 场面一阵混乱,沿途的人四处乱窜,整条街道像是为他们瞬间腾空般,经途之路瞬间不见半个人影。 「这边!」夏余意反客为主,拽住男孩拐进了名为合欢的胡同。 他们两个身子骨小,跑起来虽快,却依旧抵不过那班粗壮大汉,好在巷子东拐西拐,勉强躲得了一时。 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近,两人突然来到一条分叉路,情急之下,就在那男孩想往右边跑去时,夏余意突然拉住他。来不及解释,他三两步上前推开巷口那间老屋子的门,紧接着将门阖上,「嘘,别出声。」 原本缠绕在门上的蜘蛛网落地的瞬间,巷口处果然传来一道粗鄙的嗓音:「人呢?跑哪去了?小兔崽子!」 夏余意和那男孩对视了一眼,背死死抵在那扇门上,气都不敢喘一口。 夏余意耳贴着门缝,听到另一道声儿问:「大哥,往哪追?」 刚那道粗鄙的嗓音不带思考,「你们三,往左,其余的,跟我追右边。」 「是!」 听了会儿声,确认脚步声都远去了,夏余意才终于松了口气,那男孩也跟着松了口气。 两人又交换了个眼神,这才认真端凝起彼此。 那男孩头髮脏乱,面部黝黑,沾满了沙土,一身单薄布衣满是补丁,脚下那双刺绣帆布鞋甚至在大脚趾处破了个不大不小的洞,看起来跟个瘦猴儿似的。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夏余意忙从口袋中取出一块白色手帕:「先擦擦脸吧,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盯着那块洁白如雪的手帕好一会,没敢接,「不用,少爷,我叫许州。」 夏余意一愣,连连摆手:「不必叫我少爷,我叫夏余意。」 说着夏余意便将手帕塞到他手里,「拿着吧,快擦擦脸。他们为什么追你呀?」 生平第一次得到这种对待,许州几乎下意识想将手帕丢了,但就在他摸到那块手帕丝绸般的料子后,堪堪停住了动作。 看着夏余意眼神示意他拿手帕,他犹犹豫豫地将手往布衣上擦了擦,接过手帕,小心翼翼地将手帕贴在脸上。 感受到脸皮上传来丝绸般滑顺的质感,许州放下警惕,如实回覆:「我欠了他们钱,还不上,他们就要打死我和我妹妹。」 第15页 「什么?」夏余意头一遭听闻这种事,「没钱可以慢慢还啊,命没了可就连钱都讨不回来的。」 「我也是这么求情的,」许州眼底浮现出一丝惘然,「可他们不肯通融半分,我那赌鬼爹欠了他们很多钱,那笔钱我现下无论如何都是还不上的。」 「你爹欠的?」夏余意顿了下,见他点了点头,于心不忍道:「欠多少钱,我帮你还。」 「不不不,这不成。」许州惊讶地看他,摇了摇头,就要将手帕还给他,「你我素不相识,不能连累了你。」 夏余意将手帕摁了回去,「没事,我存了不少零花钱,要是不够,我去管我哥哥借点。」 手帕上已经沾了了灰不熘秋的泥痕,许州以为他嫌弃,便没再还回去,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我会自己解决的。不过今日还是要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逃过一劫。」 夏余意:「没事,我以前跟哥哥来过这儿,凑巧知道这间屋子没人住。」 许州透过门缝见外边半个人影都看不见,开门出去,「真的感谢,我家不在这边儿,往后有需要帮助的,就来西城区天桥底下找我,只要我许州还活着,只要我能帮得上忙,定当在所不辞。」 「别这么说,我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就从车上摔下来了。」夏余意皱了皱眉,见他要走,拉住他问:「你不多避会儿么?说不准现在出去他们还会寻回来。」 「来不及了。」许州四处观望了下,「我妹妹正发着烧,我把她藏在木花胡同里,今日我带她进城来求医,无奈运气不好,被那群人盯上了......我得赶紧去寻她。」 「啊?」夏余意顿了下,跟上他,「那我跟你去罢,我带你妹妹上锦仁医院,他们保证不敢来找你们。」 「锦仁医院?」许州果然顿住了脚步。 锦仁医院远近闻名,且不说是东城区医疗条件最佳的医疗诊所,放眼整个北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家条件设备如此齐全的。 能进这家医院看病的,非富即贵。 许州看得出来眼前这人是个富家少爷,但现在看来,这人的家室远比他想得复杂。 到底是哪家的傻少爷,随随便便对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掏心掏肺。 他不想跟这些富贵人家扯上半毛钱关系,于是神情复杂地摆了摆手,「不用了,谢谢,我得去寻我妹妹了,您也快些回去罢,免得被他们认出来找你麻烦。」 「哎,没事的,别客气——」 夏余意跟上他,可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方才来的那条胡同尽头突然出现两个身影,正是刚那班人口中的大哥,那两人也是一顿,似乎没想到能在这逮到他们。 夏余意心底一紧,许州拉着他就跑。可两人刚刚回头,巷口处那两条分叉口又各自冲进来两个大汉。 夏余意眨了眨眼,不明白局面为何会变成这般,于是两人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默契地重新冲进刚那间老屋子。 「好啊,小兔崽子,你们居然躲这儿呢!给老子出来!」那大哥开始砸门。 许州不知道上哪找了个门栓,一下子将门给拴上了,但那门看起来不堪一击,仿佛下一秒就能被破门而入。 夏余意头一遭见到这种阵仗,吓得手心有些出汗,他和许州用两具小身板拼命抵住那门,门上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灰撒了他一头。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一把打磨得尖利的短刀戳穿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横插在两人之间。 刀剑无眼,夏余意从反光中看见了自己惊恐的表情,他打了个哆嗦,忙拉着许州往里面跑。可屋子就这么一丁点豆大,连退都不知道该往哪退。 几乎同时地,两人一退进去,那门咚咚两下,就被三四根木棍撞开了。 六人面面相觑,许州立马将夏余意往身后拉,「大哥,你们别找他麻烦,不关他的事,你们的钱我一定会还的。」 打头的大哥戏嚯笑了两声,「就凭你?还钱?不如送命来得实际。」 他说着朝夏余意打了个眼,「呦,哪家的少爷?细皮嫩肉的。小兔崽子,你有这种朋友还跑什么?让他替你还了不就得了,只要这钱还得上,咱哥几个也就绕你一条贱命。」 许州连忙摇头:「不不不,大哥们,他不是我朋友,我跟他没关系,这不关他的事......」 夏余意拉住他,往前走了一步,深吸了口气:「说罢,他欠你们多少钱,我替他给了,给了之后你们不许再找他麻烦。」 「夏余意。」许州小声叫他,却见他眼神示意别说话。 「早说嘛。」那大哥摆了摆手,示意后边的人放下东西,「算上他爹赌钱输的,外加贷钱借的,不多不少,统共两百块大洋,那么这位少爷,您是打算怎么帮他垫这笔钱呢?」 「夏余意,不要。」许州拽了下他的衣袖。 「没事。」夏余意拍了拍他的手,「行,这钱没问题,不过我现下身上没带这么多钱,你先放我们出去,回头我差人给你送过去。」 听了这话,大哥跟后边几个大汉交换了个眼神,纷纷不屑地嗤笑一声,「搁这儿蒙谁呢?没钱说什么屁话!兄弟们,上,给我打死他!」 「哎,等一下!我不会骗你们的!」夏余意瞳孔勐缩,心跳跟着急速加快,无奈那些人根本不听他的,一个个气势汹汹朝他们俩挥拳而来。 第16页 两人退到了墙角,一时没了对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壮汉逼近。夏余意心吊到嗓子眼里,眯上了眼睛,好看的五官拧巴成一团,忍不住小声地在喉咙里咕噜出声:「哥哥......」 「砰——」 周遭的一切随着一声木仓声陷入沉寂,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脸色难看的少年军官不留情面地朝屋顶处又开了一木仓。 「哥哥!」夏余意瞬间愁容散尽,眼睛亮了亮。 作者有话说: 解锁新人物~ 第9章 伤口 穆斯年并不是一个人前来,他身后跟着另一位披着军装的少年。那少年步履匆匆迈进扬起一室灰尘的小屋,就看见眼前这一幕。 孟习焐僵住片刻,默默将别在腰间的木仓掏了出来,「怎,怎么回事?小衣衣,你怎么会在这?」 「习焐哥。」夏余意喊了声,安心了许多,拉过许州跟那些人拉开距离。 但路被那几个大汉堵得死死的,他们压根过不去。 见对面两个小毛孩身上带着木仓,那大哥眯起眼睛打量了两人一圈,末了示意弟兄们将刀棍收拾起来,「两位军爷,这是认识啊?」 他回头望向夏余意,吹了个口哨,「好说,本来呢,我们跟这位小少爷也无冤无仇,这样,小少爷你们领回去,那个小杂种就不劳您俩费心,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想必两位军爷也不好断人财路罢?」 穆斯年没说话,目光掠过他们看后方的夏余意,见他原先红润的唇色此刻却微微泛白,一时眉头紧锁。 「哥哥,不行啊,他们会打死许州的!」夏余意有些着急,生怕穆斯年同意这个提议。 「衣衣,别怕。」穆斯年克制住脾气,温声安慰了句。 夏余意这才松了口气,他可以相信穆斯年的,他的哥哥对这种欺凌弱小的事儿向来不会坐视不理。 穆斯年无视那群身形魁梧的大汉,径直走向夏余意。 「嗯?」其中一个魁梧大汉挡住他的去路,瞪着眼睛凶神恶煞地看他。 「让开。」穆斯年冷淡道。 那大哥却嗤笑一声,「这位军爷,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他也从腰间掏出来一把木仓,对准穆斯年的脑袋。夏余意瞳孔收缩,惊唿了声儿:「哥哥小心!」 见状,孟习焐立刻反应过来,将木仓口对准那大哥的脑袋,声量提高不少:「你们知道他是谁么?敢拿木仓指着他,不要命了么?」 穆斯年余光瞥了他一眼,「习焐,别跟他废话。」 话音刚落,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穆斯年一个弯腰,勾住那大哥的脚将人绊倒,接着扣住他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松卸了他的木仓。 「啊——」那大哥只感觉手腕处传来一声脆响,接着松软无力,剧痛无比。 那五个大汉见状就要上前,孟习焐却一连开了五发子弹,精准落在了五人的脚步前,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许州吓得直颤抖,夏余意拍了拍他的背,「没事的,放心。」 「习焐。」穆斯年横眉一扫,眼神示意了下孟习焐。 「嗯。」孟习焐点了下头,变戏法般从兜里又掏出一根粗长的麻绳。 两人没有多余的言语交流,动作却默契得宛如排练过,一套下来行云流水,流转于六个壮汉之间。 两人将麻绳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穆斯年卸了一个壮汉的力,手肘一撞,将他推向孟习焐,孟习焐便用麻绳将人顺势套住,片刻的功夫,打斗声停了下来,地上多了六个被撂倒、捆成一排的壮汉。 「哥哥,有没有伤到哪?」夏余意连忙跑向穆斯年,神色焦急地拉过他的手仔细查看。 穆斯意识想将人搂住,却生生止住动作,揉了下他的后脑,「没事。」 注意到他原本乌黑顺滑的落了一脑袋灰,穆斯年让他垂下头,帮他把灰都扫掉了。 孟习焐拍了拍手,「哎,小衣衣,这不公平,我也打架了,你怎么不看看我?」 结果穆斯年凉飕飕瞟了他一眼,他立马比了个把嘴巴拉链拉上的动作。 夏余意抬头看穆斯年一眼,却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于是他转向孟习焐:「习焐哥,你也没事罢?」 「没事没事。」孟习焐笑得没心没肺。 「那个......」许州怯生生走过来,「谢谢你们。」 「不客气,你跟我们家衣衣是......朋友?」孟习焐打量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小孩,不确定道,但没等人回话,他又自顾自踢了那大哥一脚,「怎么惹到这班傢伙的?若不是老穆跟我们衣衣心灵相通,派人去查,我们家衣衣可就遭殃了。」 「对不起,我不是少爷的朋友,都怪我,若不是帮我,少爷也不会碰上这些人。」许州不敢看他们,这些人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彼时穆斯年将木仓收了起来,眼神示意孟习焐也收起来,免得吓到人。 「别这么说。」夏余意拍了拍他的肩,转向穆斯年道:「哥哥,我本来想去军校找你,半途遇见许州被人追杀,差点从黄包车上摔下来,还是许州救了我。」 「为什么会摔?」穆斯年皱眉,抓着他的肩上下扫视,「没伤到哪吧?」 「没受伤,放心。」夏余意卖乖地去抱他的手臂,却没回他的问题。 第17页 穆斯年定眼看了片刻他的脸,没再问。 孟习焐顺手捡了地上把刀,举在半空左右端倪,赞嘆道:「好刀,可惜了,马上就要归督军府保管了。」 「什么?督军府?」狼狈瘫坐一团的壮汉如梦初醒,个个扬起头来。 其中一个眼神突然不自然飘忽在穆斯年脸上,转头在他大哥耳旁焦灼低语:「大哥,他,他好像是,是穆少帅。」 「什么?」那大哥神色一顿,惊异地瞥了眼穆斯年。 「现在才认出来?」孟习焐冷笑了下,蹲下来,把刀贴在那大哥脸上拍了拍,「晚了啊,都说让你们看清楚他是谁再动手了,这下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那大哥一声不吭,孟习焐觉着没趣,又把刀贴在刚那个开口的壮汉脸上,「还有啊,知不知道你们堵的人是谁?」 「西城夏家的小少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是有一百条命,也——」 「习焐。」穆斯年打断他。 那六人全然没了方才的气焰,一个个缩着脑袋尤为滑稽,其中两三个额头冒了层冷汗,一张脸憋得通红,与这冷成霜的冬日毫不沾边。 「哎。」孟习焐应了声儿,笑嘻嘻将刀收起来,起身,「今儿先放过你们,以后再遇到小少爷,记得绕道走。」 穆斯年和孟习焐收拾完现场,缴了器械,带夏余意和许州走,空留那群人在地上呆坐。 美其名曰别吓着人,孟习焐好心地帮他们把那扇破败不堪的门阖上,末了又提醒了句:「这儿是督军府的地盘,要撒野到别处撒野去,再让我见到你们,甭想再全须全尾回去。」 直到走出一小段路,夏余意抱着穆斯年手臂的力道才松了松,扬起一丝笑:「习焐哥,你说话怎么一套一套的?」 「嘿,你这小没良心的。」孟习焐绕到夏余意另一端,「你哥我还不是为了吓唬吓唬他们,免得他们日后找你麻烦。」 「好啦,开个玩笑嘛。」夏余意说着拉穆斯年停下,「对了,哥哥,许州他妹妹——」 话没说完,夏余意扭回头的脑袋顿住,抱着穆斯年胳膊的手撤了力道往下垂。 「许州呢?」 身后哪还有什么许州,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孟习焐一手叉着腰,一手做了个眺望的姿势朝巷口望去,「走了罢?可怜吶——」 感慨声戛然而止,孟习焐适时闭上嘴。他想,有些话,他并没有立场说出口。 「哥哥,我们帮帮他罢,许州他妹妹正发高烧,他说把妹妹藏在了木花胡同里,他现在肯定是去找妹妹,我们去找他,带他妹妹上医院。」 不等穆斯年同意,夏余意便要往前走,穆斯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刚想让他等一下,就听见一声微弱的抽吸声儿。 「怎么回事?」穆斯年拉过他的手,将袖口往上挽,入眼便见夏余意洁白无瑕的手腕处多了一道殷红的口子。 很浅,没有渗血,是一道已经凝固了的划痕,但周遭的皮肤被牵扯出粉色,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过于触目惊心。 「我也不知道。」夏余意顿了下,「刚还不觉得疼的。」 穆斯年二话不说,换做牵他另一只手,「去医院。」 「哎,哥哥,这点伤不要紧的,而且许州他妹妹......」夏余意跟上他的脚步。 穆斯年看了他一眼,停下来,转头差遣道:「习焐,你去。」 「我?」孟习焐指着自己鼻子问。 穆斯年没回话,一瞬不瞬看着他,夏余意也跟着点了点头,「习焐哥,拜託拜託。」 孟习焐拍了拍手,无奈摊开,「成成成,这事儿交给我。」 第10章 于温室生长 锦仁医院 伤口看着唬人,实际上只是被轻轻划破了,苏礼添帮伤口消毒上了碘酒,贴了层薄薄的纱布便吩咐了其他注意事项。 穆斯年全程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盯得苏礼添动作放轻不少。 苏礼添年不过二十四,却是从二十岁留洋回国后就已经在锦仁医院工作。自两年前治好了夏家老夫人久疾未愈的伤寒,之后夏、穆两家一上医院,便会先寻到他。 「穆少帅,小少爷这伤无大碍,明儿再来换次药便能痊癒。」苏礼添起身,在身后的柜子拿了罐桃仁白芷膏,「之后用它在伤处外敷,睡前敷便成,可淡化疤痕。」 「好,谢谢。」穆斯年接过药膏,点头致意,便牵起夏余意往外走。 「谢谢苏医生。」夏余意边走边回头致谢,出了门便一个劲儿哄道:「哥哥,没事的,就破皮了而已,你别不高兴。」 穆斯年确实在不高兴,一路都没跟夏余意说话,这会儿的脸色也不好看。 夏余意挺怕疼,天生的惜皮怜肉,小时候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就算有穆斯年垫着,一点皮外伤没受,也要哭上好半天。 「没有。」穆斯年没承认,让他在医疗椅上坐下,突然转移话题:「还记得你小时候爬树么?」 「嗯?」夏余意反应片刻,拉过他一同坐下,「说这个干嘛?当然记得啊。」 当年的事儿歷歷在目,那年夏余意才五岁。 初夏的玉兰树早已长出了嫩叶,九岁的穆斯年牵着夏余意到葱郁的玉兰树底下避暑。那时候夏余意才到他腰间高,长得跟个糯米瓷娃娃似的,蹲在树底下,抬起圆嘟嘟的小脸蛋望向那株遥不可及的苍天大树。 第18页 夏余意伸出小圆手,大张手掌像是要抓住什么,那时他问:「哥哥,你会爬树么?我想爬树。」 那时穆斯年想都没想,夏余意想做的事儿,他都会二话不说照办。 他点了点头,朝他伸出手:「来,哥哥带你上去。」 「真的么?」夏余意目光闪烁好几下,从他的眼底,穆斯年看到了比初夏还要蓬勃的盎然生机。 他环抱住夏余意小小的身躯,在他的惊唿声中三两下带他蹿上了了那株玉兰树。 夏余意头一遭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株一年比一年繁盛的玉兰树,这让他有些兴奋。 按捺不住小手,他稀奇地摸了摸粗壮的树干,「哥哥,你快摸摸看,它真的好大哦,我两只手都握不住。」 「看到了。」穆斯年将他爬到树沿的身子捞回来,「衣衣,在这别动,那里危险。」 夏余意却持续处于兴奋中,胡乱点了下头,仰着脑袋,满眼欣喜地去够葱郁的嫩叶。阳光撒在指尖,他好似能从指缝中看到一整个斑驳的夏天。 见他还不老实,穆斯年只好将他抱到腿上,企图固定住他的不断尝试危险动作的身躯。 夏余意后来老实了,因为穆斯年打了他的小屁股,他幽怨地看了眼哥哥,最终还是乖乖搂着穆斯年的脖子,小圆脸枕在他的肩膀上数叶子。 微风吹乱了树梢,俩小孩悄无声息地在树荫里呆了一整个下午,夏余意睡熟过去,穆斯年任他睡,也不动,只将他额前遮眼的碎发抹开,露出一张睡得粉扑扑的小脸儿。 两人一下午安静得可怕,故而到了傍晚,夏家上下闹出一阵骚动。 夏老太来得最快,身后跟着十几个下人,被人搀着着急忙慌地赶到玉兰树底下,手上尚且拿串佛祖,摆手向树上招人:「哎呦,姆们乖乖嘞,快下来快下来!危险!」 以为两人是被困在树上,那群下人着急忙慌上前,有些想爬树上去将小孩接下来,有些在树底下抻长了手准备接人。 夏余意依旧睡得很熟,根本不被外界所扰,穆斯年看了他一眼,终究没叫醒他,只将他抱紧,跟底下人道:「麻烦都让开。」 于是底下人纷纷让开,接着就见穆家少帅一手将他们家小少爷的脑袋往肩上摁,一手托住小少爷的身子,一跃跳了下来。 众人这下明白,原来不是被困,而是搁树上玩儿呢,照穆家少帅这架势,准能稳稳噹噹落地。 可意外来得也快,谁也没料到夏余意会在半途醒来。脑袋尚在发懵,夏余意半眯着眼儿,下意识以为自己正在坠落。顾不上求证,他手脚并用地缠住穆斯年,跟只受惊的麻雀似的在空中扑腾。 穆斯年来不及反应,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两人双双往下坠。底下人撒腿就要上去接,可终究晚了一步。 情急之下,穆斯年调整了个姿势,抱住夏余意翻了个身,自己却在触及地面的那一刻背部着地。夏余意小屁股在地上弹了一下,原地呆坐了片刻,末了漱漱哭出声,揉着小屁股去扒拉一旁的穆斯年,「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哥哥你疼不疼......」 好在穆斯年也没伤到,只是背部撞了下地面,缓了缓便无大碍,他抹掉夏余意眼角的泪花:「没事,你别哭了。是不是哪里疼?」 夏余意一个劲儿地哭:「疼......」 一阵持久嘹亮的哭喊声从脑海中掠过,夏余意觉着有些丢脸,垂下眸怕哥哥旧事重提。 但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穆斯年果然提起了他那嘹亮的哭声:「你很怕疼,那时候哭得很大声。」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让夏余意受过一点伤,就连磕着碰着都不曾。 夏余意想了想解释道:「我那时是因为觉得你疼,所以才哭的。」 的确是这样,也许当时是有点疼,不过那点疼痛早就不復存在于他的记忆里,现下只记得当时一扭头入眼就是穆斯年摔在地面,吓得他根本说不出话。 可穆斯年根本不信他这话,他双手交叠放置膝盖上,高大的身躯向前微倾,没看他,「衣衣,我是想说,往后若是出门,要带上些人,不要让自己受伤。」 「可今日是个意外......」夏余意本想说些什么,抬眼却见穆斯年垂着眸,看不出情绪,于是他将话咽了回去,乖乖应道:「嗯,知道了。」 他应得不情不愿,尾音稍带委屈,穆斯年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是责怪你,是在担心你。」 夏余意没抬眸,脑袋上传来穆斯年温热的掌心温度,他下意识往后蹭了蹭,声音泱泱:「我知道。」 穆斯年把手放下,不着痕迹握了握掌心,「这种事情若是再发生一次,我或许没法像今日这般及时赶到。」 夏余意偏头去看他,就听他道:「衣衣,若是有意外,我......和习焐不会只像今日这样。」 穆斯年说得很慢,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似乎在斟酌某些用词,又迟迟等不到下文。 他很难想像,如若夏余意遭遇到不测,他会变成什么样。想像不出来,自然更说不出口,夏余意不该听到那些话,也不该知道他怀着怎样的心思。 从他的语气中,夏余意难得听出了一丝沉闷,甚至带有三分自责。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哥哥似乎是在害怕。 他从小被穆斯年照护得很好,从没见过外边世界的纷争,偶尔听了些风言风语,也会被穆斯年和夏家及时掐断。他所处的环境被打造成一座温室,任何虫害风雨都进不来,他也没想要出去。 第19页 以至于他根本想像不到,倘若一日没了这座温室,他又该去面临什么。 可能,会像许州那样,被人四处追杀讨债罢。 穆斯年是在后怕,他拼命维持着一个兄长的形象在陪伴夏余意长大,模仿夏秦琛与夏余意之间相处的模式,调试自己与夏余意之间的距离,时刻警醒自己莫要逾越某条界限。 因此军校不让出是一个很好的藉口,他自始至终都在把控那条界限,自以为收放自如,殊不知他这一离开,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找上那个他捧在手心里的人。 见他愣神,夏余意贴了上去,两手紧紧抱着穆斯年的手臂,脑袋一歪,自然而然枕在哥哥的肩头上,「哥哥,我知道的,你别担心,往后出门我一定带着人。」 他向来喜欢和穆斯年发生这类亲密的动作。 小时候这样的动作是自然而然的,所有人都说他们好得跟穿同条裤子似的,不管怎么亲密都不会有人觉得怪异。 近几年他和哥哥却似乎在无形中多了某段距离,他不清楚那是什么,后来想了想,想到了不知从哪听来的一个词儿。 成长的代价。 他和哥哥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事儿要做,代价便是无法像小时候那般天天黏在一块儿,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想抱就抱,别人会说,都多大人了,成天粘着哥哥一点儿也不像话。 他倒无所谓别人怎么说,可他担心穆斯年介意。 现下四周无他人,所以就算跟哥哥靠得再近,也不用有其他顾虑。 穆斯年没有刻意与他拉开距离,垂下眼帘,用余光盯了许久夏余意的发旋,「嗯。」 这会医院冷冷清清,走廊更是无人经过,像是有心灵感应,两人相顾无言静坐了片刻,穆斯年才问:「你刚说,是要去军校找我?」 「呃……」夏余意倒是犹豫了起来。 「还是偷跑出来玩?」没听到回答,穆斯年随口诈了他一句。 「没有!」夏余意脑袋登时立起来,瞪着眼摇了摇头,「哥哥你别冤枉我,我是要去找你的!」 以往他不是没有偷跑出来玩过,但每次都会拉着穆斯年,好在穆斯年确实长他三岁,夏家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穆斯年轻笑了下,不明显,嘴角上翘了个细微的弧度,没出声。 夏余意眼尖,注意到他上翘的那一点嘴角弧度,不过这次他没声张,因为上次他一夸穆斯年笑起来好看,他便将笑容收了回去,于是他只是默默盯着,不自觉放缓语气:「说好的一礼拜就能跟你见面的,今早我先去穆府找的你,刘叔说你不回来了,我就以为你还在军校,然后就想去看一眼。」 「真的只是去看一眼,我打算看一眼就走的。」 他实话实说,有些心虚。 本以为穆斯年会让他下次别去,毕竟军校为军事重地,外人一概不许靠近。 可穆斯年却说:「下次别一个人去,若是想来,让父亲带你进去便可。」 第11章 变脸怪 「真的?」夏余意仰着小脸,一双好看的杏眼愈发圆润,眉睫跟着灵动起来。 穆斯年的视线在他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抿了抿唇移开视线,「父亲可以随意进出,也可以带人。」 「太好了。」夏余意乐开了花,晃了晃脚,沉浸在开心中。 没想到出来一趟居然有这样的收穫,之后就算穆斯年不能出来见他,他也可以跟着穆伯父去见穆斯年。 夏余意:「哎,对了哥哥,你刚是在合欢胡同附近么?」 「不是。」穆斯年道,「今早去夏家,习焐许久不见你,就与我一同过去。」 「你们去夏家了?」夏余意眨了眨眼,觉得可惜,怎么就错过了呢。 「嗯。」 夏余意:「那后来呢?」 「去到时碰上小林,他说你一早跟秦琛哥来了东城区,于是我们便到东城区来寻你们。」穆斯年顿了下,「后来——」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穆斯年想说的话被打断,往声源处望过去,夏余意也跟着望过去,就见孟习焐气喘吁吁疾步赶来。 「你们在这啊!」孟习焐弯腰,手搭在膝盖上喘气,「找了你俩好久,还以为你俩走了。」 穆斯年眼神示意他对面可以坐人,「没走,处理完在等你。怎么就你一个?」 孟习焐身后没其他人,夏余意不信邪般,依旧抻长脖子朝他来的方向望去,「对啊,习焐哥,许州和他妹妹呢?」 「我正要说这事儿。」孟习焐缓了缓,在对面的医疗椅上坐下,「那小子跑得特快,我把木花胡同都翻遍了,还在附近找了会儿,结果一个人影都没瞅见。」 「他妹妹发着烧呢,走这么快么?」夏余意愣愣道,末了想到什么,突然啊了一声,「他肯定是担心医疗费,应该跟他说记夏家帐上的。」 「谁知道呢。」孟习焐不以为然,他全身往后靠,双臂大敞着,是十分放松的姿态,挑眉道:「不过也不算是没有收穫,这不,出去一趟,就知道小衣衣是怎么伤着的。」 闻言,穆斯年看了夏余意一眼,倾身上前问:「怎么伤着的?」 夏余意顷刻慌了阵脚,拼命在给孟习焐使眼色,边挤眉弄眼边用口型道:「不要说。」 孟习焐却权当看不见,轻咳了声儿,将身子转向穆斯年,手肘撑着膝盖倾身向前,一副要长谈的模样,「听当时经过那儿的一小姑娘说啊,衣衣上了辆小黄包,拉车的好像是个阿叔,遇上那伙人是一回事,但可气就可气在,那阿叔分明都掉头了,估计也是怕被误伤,做起甩手掌柜,撒下车就跑。」 第20页 「这不就把咱小衣衣给摔了。」孟习焐连摇好几下头,「好在没事,否则哥怎么着都得把他揪出来。」 穆斯年听得认真,越听眉头越紧,「下次......」 他刚发出两个音,就被夏余意上手捂住嘴,穆斯年下意识后仰,动作瞬间僵硬,稍微放大的瞳孔似乎是在讶异他出人预料的行为。 不仅捂住穆斯年的嘴,夏余意还哀怨地将幽幽眼神投向孟习焐:「习焐哥,你人缘还挺好嘛。」 孟习焐没多想他这话,一时以为是在夸他,毫不收敛道:「那可不,这北京城的姑娘啊,没有不倾慕哥的,只有没见哥的。」 孟习焐相貌极好,而且相较于穆斯年的正经,他更多的是痞帅。他父亲孟慎倡是穆督军手下的司令,一路跟着穆韩川打江山,算是穆韩川的亲信,也是他的左膀右臂。 所以他虽年纪尚小,在京城名号却很大,人送外号「二爷」。这外号不仅因为他在家排名老二,还因为他在京城玩得开,风流成性,挥霍无度,由此招惹了不少桃花债。 「......」夏余意依旧幽幽看着他,「那既然这样,下次我跟哥哥可就不帮你解围了。」 孟习焐得意了半载,终于拎清他什么意思,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惹到这祖宗了,他忙正经坐起来,举手投降:「别啊,小衣衣,哥开玩笑儿呢!」 夏余意轻飘飘觑了他一眼,偏头去安抚穆斯年:「哥哥,保证没有下次!真的,你信我,下次就算要坐车,我也会带人的。」 孟习焐:「......」 跟穆斯年一个德行,小变脸怪。 穆斯年没阻止他的动作,原本僵硬的双肩放松了些,瞳孔渐渐恢復为原来大小,垂眸示意他将手拿开。 夏余意却仿佛跟他犟上:「你先答应,不许限制我坐黄包车。」 穆斯年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妥协发了个单音。 「哥哥最好了。」夏余意立马展颜笑开,终于捨得松手。 穆斯年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要记得带人。」 「谨记于心。」夏余意去抱他的手臂,小脸蹭了蹭他的肩角。 他觉得今日的穆斯年格外好说话,而且肯让他触碰,不管多亲近都不会推开他,索性便得寸进尺了些,试探穆斯年的底线。 事实证明,今日哥哥的底线真的很低,这样都不推开他。那如果,他是说如果,他想拥抱,是不是可以跟哥哥要一个拥抱? 正当他满脑子不着调跑火车时,孟习焐一脸奇怪地问:「不是,你俩打什么哑谜?我怎的听不明白?好歹一块儿长大,这么不待见我是罢?」 夏余意一时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穆斯年却朝他扬了扬下巴,「嗯,你不必知道。」 孟习焐:「......」 有时候真的很想揍人,特别是眼前这个对人的区分只有夏余意和其他人的变脸怪。 更可气的是,某个变脸怪居然还对他的咬牙切齿视而不见。 见孟习焐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夏余意忙解释:「习焐哥,当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还要从小时候说起,我小时候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后,哥哥就不带我上树了,还有我以前吃桂花糕吃多了,从那以后,哥哥每次最多只许我吃三块,还有还有......」 夏余意掰着手指头数,像是在控诉穆斯年积年累月留下来的罪状,将桩桩件件讲与孟习焐听,听得孟习焐一愣一愣的,「不是,老穆,你这也太大惊小怪,太霸道了,换做是我,还不得烦死你。」 穆斯年瞟了他一眼,将夏余意的手指抓下来,「你烦么?」 夏余意想都没想摇了摇头:「不烦。」 孟习焐:「......」 果然,一偏头,就见穆斯年以一副自作多情的表情望着他。 孟习焐啧啧两声,决定转移话题:「哎,不过话说回来,那个许什么,怎么刚碰上面就害你差点被打?这不行啊,你下次见到他绕到走。」 「没这么严重。」夏余意顿了下,「我刚跟你们说过的,他还救了我呢,否则我就从车上摔下来了。」 「好罢,是哥我小人之心了。」孟习焐摊了摊手。 今儿出门没看黄历,言多必失,言多必失。 夏余意突然起身,凑到他面前,对他一笑,「习焐哥,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 孟习焐笑了,「算哥没白疼你。」 他说着便想上手揉一揉夏余意的脑袋,却被余光一记凉飕飕的目光吓得收回手,正巧夏余意退回原位,他轻咳一声,不着痕迹收回手。 穆斯年这斯,真是越长大越把夏余意当做他的所有物。 虽说他们仨从小一块儿长大,却不知怎的,小余意从小更喜欢粘着穆斯年。而穆斯年这傢伙自小对小余意百依百顺,对待同龄人却尤其苛刻,冷得如同冰窖,旁人盖不准抱小余意。 如今年岁大了些,他虽没表现得如同孩提时期那般明显,但孟习焐始终忽视不了每况身后那缕令人冷汗直冒的视线。 「不碍事,他自己会带妹妹去问药的,那班人暂时找不了麻烦。」穆斯年盯完人,自己倒是上手揉了下夏余意顺黑的头髮。 孟习焐打了个寒战,背着他做个鬼脸。 「我知道了。」夏余意点了点头,「对了,哥哥,你刚刚的问题还没回答我呢。」 第21页 「什么问题?」孟习焐问。 夏余意:「就是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呀。」 孟习焐在这类问题上一向很积极,一下子忘记刚对自己「言多必失」的忠告,穆斯年还没回答,他自己先抢答上了,「说起这个,那还得多亏老穆和你的默契,我们上穆府时,今儿轮值的小丁说你前脚刚走,你斯年哥哥就差人去打听你和秦琛哥的下落,谁知差遣去的那人还未回,小马就着急忙慌过来说督军府附近出了乱子,于是老穆拉着我就一同过来了。」 「我们疏散了人群,本想着民众没伤着,江湖上的恩怨咱插不了手,就想先去找你,没想到老穆直觉这事跟你有关,疯了般拉着我在各大胡同里边找。你说有意思没有?还真给他找着了。」 夏余意边听边观察穆斯年的表情,但穆斯年始终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习焐哥,这你就不知道了,不管我在哪,哥哥都能找到我的。」夏余意将这一切归为他和穆斯年独有的心灵感应,「哥哥,是不是?」 穆斯年这才有了表情,嘴角上翘了一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 孟习焐:「......」 合着他今儿个是来看两人一唱一和的。 没意思,他这般想着,想走了,于是想到了夏秦琛。 「哎,秦琛哥不也来东城了?怎么不见他与你一起?」他问夏余意。 话音刚落,夏余意突然笑不出来了,他勐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两人没等到他回话,只见他惊慌失措地从兜里掏出了只表,盯着表面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坏了,午时过半了。」 穆斯年:「午时过半怎么了?」 可没等到回答,医院走廊尽头又传来一阵凌乱步伐。 夏秦琛和权子出现在众人面前,脸色煞白,额间隐隐可见细密汗珠,他握住夏余意肩膀时,手上的青筋忽而暴起,连声音都在颤抖:「伤到哪了?」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大家双节快乐!(*^w^*) 第12章 只爱吃哥哥下的面 了解完事情的来去脉,夏余意也无大碍,于是夏秦琛便想带夏余意回夏家,连茶楼都不去了。 但夏余意不愿回去,跟他哥再三保证,今日只待在督军府,哪去不去,夏秦琛犹豫再三,最终见穆斯年也跟他一般说辞,这才放人去了督军府。 临走前,孟习焐觉着跟这两人待一块儿没意思,索性便跟夏秦琛商量着,带他一同去茶楼,于是两伙人分道扬镳,各往东西奔去。 穆夫人尚在红映会馆未归,穆督军平日在北大营一待便是一整日,于是偌大的督军府,便只剩下夏余意和穆斯年两人。 没想到两人去而復返,刘管家压根没吩咐厨房准备什么东西,本来着急忙慌地要重新吩咐下去,却被穆斯年拦下了。 早就过了午餐时间,嫌厨房准备时间过长,穆斯年换了身衣服便亲自下厨。 督军府豪华气派,不同夏宅的四合庭院风,它更讲究中西复合式,前半部分呈中式庭院风,伴有会宾大堂,往后便是双层复式豪华洋楼。 夏余意和穆斯年的房间挨着,都在二楼。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夏余意以为穆斯年还在房里,敲了许久房门都不见人回应。于是,他跟小时候满屋子找哥哥那样,边跑上跑下边喊哥哥。 「小少爷,少爷在厨房呢,说是给您下碗面。」刘管家被这动静招了过来。 「刘叔。」夏余意笑眯眯打了个招唿,末了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睫毛肉眼可见翕动好几下,「什么?哥哥在给我下面?我马上过去!」 刘管家还没来得及补充什么,夏余意便只留了个下楼的背影给他。 「这孩子,怎么还跟没长大似的。」刘管家满目慈光。 下人尽数被打发了去,厨房安安静静,依稀传来水烧开的咕噜声。 夏余意跑着下楼,人还没到,心已经飞到厨房了。 穆斯年以前也给他下过面,但只下过一次,这是第二次,他一直很怀念那个味道。 刚上初等小学那年,夏余意头一次跟穆斯年上同个学校。他那时尤其兴奋,以为上同个小学就能跟哥哥一直在一起了。 结果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在同个学校念书,却在不同的教室,甚至隔得有些远。 刚开学事情很多,教书先生时常拖堂,一到课间便会有很多同学围着他想跟他说话。他那时一心相见哥哥,却没法拒绝别人,于是只能等到大家散得差不多了再去找哥哥,但不巧的是,课间时间很短暂,他常常走到一半便被上课铃招了回去。 于是,那时的夏余意,生平中头一次产生了一种连缩短距离都无法挽回的丧失感。 他失落、焦虑,无法适应全然陌生的环境,想跟哥哥一直待在一起。于是,为了补偿白天丢失的安全感,夜晚他会要求穆斯年留在夏宅陪他睡觉。 夏余意不敢将真实想法跟哥哥说,担心哥哥知道了会觉得他任性。好不容易熬过一个礼拜,夏夫人却发现他不对劲儿,这孩子,居然到了心里可以藏事儿的年纪。 穆斯年礼拜六一回穆府,他整个人便跟蔫了的花儿似的,半点没了以往的生机。 夏夫人尝试各种方法招他笑儿,找了夏秦琛去同他闲谈,看看小孩儿之间能不能打开心扉。 第22页 这招果然起了效果,小余意失落地跟夏秦琛说:「哥,教书先生说我功课很差,昨儿的家庭作业也不会做。」 这事儿穆夫人是知道的,却没怪他,反倒安慰他这才刚开始,往后再努力就好了。 小孩子的思维模式跟成年人不相同,夏秦琛会问他:「衣衣,为什么功课不会做呢?是觉得很难么?」 小余意摇了摇脑袋,「好像是不难的,听同学们说都很简单,应该是我没有好好听课。」 他反思过的,知道这些课后作业教书先生都讲过。 「那上课的时候,衣衣在做什么呢?我上课有时也走神,然后想窗外的鸟儿什么时候会飞走,想今儿放学爹会不会让我一同去商行。」夏秦琛没责怪他为什么不听课,似乎真的只是在跟他闲聊,跟他分享自己的玄想。 夏余意一听,圆嘟嘟的小脸终于颤动了两下,长而密的睫毛快速翕动,「哥,你也会想很多东西么?」 夏秦琛理所应当点头:「当然啦,那你会想什么呢?」 夏余意犹豫了片刻,终于松口:「哥,我想跟斯年哥哥一起上课。」 夏秦琛:「......」 他从那时起就觉得这小崽子一定姓穆,不姓夏,否则为何不粘着他这个亲哥,反倒格外粘穆家那没有血缘的哥哥。 这个问题夏秦琛无法答覆,于是将今日的对话一五一十告知了夏夫人。 夏余意兴致怏怏,晚间没吃多少,也不喊饿,洗漱完便一个人钻进房里。 正当他在纸上乱涂乱画时,房门连着响了好几声。 门没锁,他本想喊人进来,却听外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衣衣,我可以进去么?」 夏余意意识回笼,腾地一下起身,力所能及迈出最大的步伐,恨不得顷刻长出翅膀飞过去。 「斯年哥哥!」开门声动静很大,夏余意给出一个很甜的微笑。 「在房里做什么呢?」穆斯年手里端着碗面,对着他笑。 夏余意看得一愣一愣的,忙让他进房里,直到穆斯年将面端正摆放在茶几上后,他才回穆斯年的问题,「没什么呀,做功课呢。哥哥,你不是回家了么?」 穆斯年故作吸了口气:「伯母说你没吃饭,怕你饿了,让我过来督促你吃饭。」 「我吃了的!」夏余意心想他娘怎么能乱告状呢,怕穆斯年不信,他着急了,「真的哥哥,你信我。」 穆斯年故意不点头,眼瞅着他急得小身子要跳起来,穆斯年才回:「还是不信,你把面吃了就信你。」 饿了才需要用吃面来证明,如果要证明他说的是实话,当然不能靠吃面来证明。 小余意却不带思考,立马搬出一个小凳子,挨着穆斯年,小手握住筷子快速吸熘一大口。 嘴里含煳道:「马上就能吃完的!」 穆斯年偷偷笑了下,「慢点没关系。」 夏余意始终埋头苦吃,也确实是饿坏了,最终那碗面被吃得一滴不剩,直到他抬起头来,穆斯年才发现他的眼角渗出几滴泪花。 「好咸啊,哥哥。」他吃完了才说,大张着唇,含煳道:「有没有水。」 穆斯年彻底急了,忙倒杯水给他,急切拍他的背:「慢点慢点。」 「唿唿唿~」小余意终于晃过劲儿来。 穆斯年用指腹给他抹去泪花,神经紧绷起来,一直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夏余意知道这碗面是穆斯年给下的,为了哄他下的。虽然旁边有人帮忙,但调料是他下的,应该是没掌控好,下多了盐。 但夏余意很感动,搂着穆斯年的脖子亲了他脸一口:「我只爱吃哥哥下的面。」 抛开这段插曲,穆斯年发现夏余意在本子上写满了「想跟斯年哥哥一同上课」。楷书练得还不算端正,有一些歪扭,用钢笔一行一行填在线格里,童言童语,却认真庄重。 原来这就是这些天一直困扰着他的念想。 穆斯年跟他相拥,拍他的肩,在他耳侧道:「衣衣,你知道么?即使我们在空间上存在距离,但我们可以用时间来弥补这段距离。」 「我们现下在一起,就弥补了我们白日不在一起的距离。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可以在一起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大家都吃月饼了吗! 第13章 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那时的夏余意懵懵懂懂,不懂什么是空间和时间,更不懂哥哥说的用时间来弥补空间距离的意思,但当晚,他便将这话写在一张纸条上,后来怕丢了,特地做了本小巧的本子,将其誊抄在上边。 现在的夏余意知道了前者的概念,大概理解了后者,却不贊同穆斯年说的。 哥哥根本就是骗人的。 说他们还会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结果他们分开的时间越来越长,距离也越来越远,在一起的时间根本弥补不回他们分开的距离。 夏余意本来很高兴,可越想越烦闷,人不禁放慢脚步,没进厨房,而是扒着门框往里头望去。 屋内很暖和,褪去厚重的戎装,穆斯年换了件黑色高领毛衣,正操着刀切彤红的番茄,窗外投射进来的光圈流转在他身上,看起来亲切不少。 从夏余意的角度看,他的衣服有些紧,背部曲线虽被掩盖在下面,却依然可见他微微弯腰时撑起的宽厚肩膀。 第23页 鬼使神差地,夏余意喊了声:「哥哥。」 刀尖与砧板接触的声响稍作停顿,穆斯年一回头,就见夏余意朝自己走来。他身上也穿着件高领毛衣,只不过是米白色的,穿在身上松松垮垮,整个人看起来慵懒暖和。 这款毛衣是穆夫人去年找人定做的,一人一件,颜色各异。但穆斯年近来长得快,身形跟去年相比变化极大,明明已经不大合身了,但不知怎的,他今儿还穿这身。 没想到夏余意也穿了这件。 「哥哥,你在做什么面?我来帮忙。」夏余意抻长脖子往锅里望。 穆斯年缓过神来,继续手头上的动作,「番茄鸡蛋面,不用帮忙,一会儿就好。」 夏余意深吸了口气,「不吃番茄行不行?」 穆斯年没给眼神,「不行,可以长高。」 他说完刀下的番茄也切完了,番茄被切成小瓣,汁水只淌出一点点,接着被穆斯年用刀接起来,下锅。 「哥哥,你什么时候刀工变得这么好了。」夏余意下意识夸道,但夸完没多久,他后知后觉觉得穆斯年话里有话,突然凑近他,眯着眼睛问:「不对,你的意思是我很矮么?」 穆斯年着手将面条下进锅里,然后将视线从夏余意的头顶移到自己的肩头,微扬了下嘴角,「嗯。」 「嗯?」夏余意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穆斯年半晌都没纠正,反倒忙起了切葱花,手法娴熟,刀工犀利,看起来完全不像第二次做饭。 见穆斯年不理自己,夏余意贴上去,悄悄掂了下脚尖,在穆斯年身上比划,小声嘀咕:「明明去年已经到下巴的,怎的今年缩回肩头了。」 穆斯年手上忙着,余光却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佯装没听见他说的,「说什么?」 夏余意赶紧将脚底踩实了,紧闭着嘴摇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穆斯年却笑了,将葱花先放一旁后,他拿来两个鸡蛋询问夏余意意见:「煎蛋还是荷包蛋?」 可没等夏余意下决定,他自问自答道:「荷包蛋好,可以更快长到下巴。」 夏余意:「......」 他倒是忘了,依他斯年哥哥的听辨力,怎么可能听不清,原来只是为了拿他寻开心。 夏余意皮笑肉不笑,「哥哥,你今儿话比平日多。」 他的语气透着威胁,穆斯年却不吃这一套,停下手上动作,反问他:「不喜欢么?」 夏余意的脾气瞬间被磨没,撇了撇嘴:「喜欢。」 似乎没想到他能将一句喜欢应得又快又坦然,穆斯年愣了片刻,也不打诨了,绕过他去看火,「调汤底便成,番茄肉我吃。」 夏余意一听乐了,又拥上去,「哥哥真好。」 他不爱吃,不代表不能吃。如若是穆斯年煮的,那就勉强可以接受罢。 限度一旦忘了控制,夏余意便会得寸进尺。环着穆斯年的手臂不够,他将上半身的重量尽数压在穆斯年身上,许久未曾与哥哥这般亲密,他竟觉着哥哥的手臂比以前有力量许多,透过衣物,依稀可以摸到他壮硕且泛着热意的肌肤。 穆斯年手上动作不停,撒葱花加盐,没注意他的大拇指在衣物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更没注意他渐渐汇聚于一处的目光。 正当他盛了一勺汤到碗里,准备让夏余意尝尝味道时,突然僵住了动作。 夏余意轻拽了下他的毛衣领口,指尖正对着他的喉结,不经意间,泛着暖意的指尖轻轻刮蹭过他脖颈上的皮肤,若即若离刮过他脖颈上那条凸出的曲线,瞬间激起一阵前所未有的酥麻感。 穆斯年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一时忘了反应,只觉得汨汨流动的血液翻滚起来,由内向外烧着那寸肌肤。 毛衣小了些,以至于衣领堪堪卡在喉结正中央,好看的弧线一半掩盖在衣领中,神秘隐晦,这是步入少年时期以来,夏余意头一遭对哥哥的体徵变化产生兴趣。 「哥哥,你这儿好像跟我不大一样。」夏余意对他的反应毫无察觉,甚至用同一根手指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脖颈,真诚发问:「我以后这儿也会这样么?」 咚的一声,勺子被穆斯年丢进锅里,他装作去拿碗筷,从而抽身出去。 夏余意是真的好奇,以往从不会有人跟他主动谈论起成长的变化,他发育不似同龄人那般快,这是他最近才发现的,有些同学隐隐出现体徵,可他的脖颈依旧一片平滑。 平日苦于没人可以分享,今儿见到穆斯年,他希望哥哥可以帮他解惑。 将那阵酥麻感强压下去,穆斯年稳了稳气息才回:「等你长大就会有,不着急。」 「怎么样才算长大?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夏余意却来了兴致。 「等你......」穆斯年将未说出口的话收了回去,端着两碗面出去,「先吃面。」 他本想说,可能等你有了在意的人,就算长大罢。 可他始终想像不出,如若有一日,夏余意带了个人过来,跟他说这是他在意的人,那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还是不要长大了好。 夏余意乖乖应了声儿,跟在他背后直道:「那等我长大了,哥哥要告诉我哦。」 穆斯年边帮他将番茄和葱花挑出来边道:「好。」 夏余意从来没想到,穆斯年第二次下厨居然能将厨艺发挥得如此精湛,调料放得恰到好处,番茄汤底一点也不齁,味道远超头一次千百倍。于是他问穆斯年,是不是背着他偷偷学了。 第24页 穆斯年却一本正经说没有,见多了便会,随便做罢了。 很少听哥哥自夸,夏余意觉着新奇,跟着调笑起来。这顿简单的午餐并不简单,夏余意觉得这是时隔八年以来,他吃到的最好吃的一碗面。 果然,只有哥哥下的面,才是他爱吃的。 如果下次不是番茄汤底就更好了。 两人刚吃完,穆夫人便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踩着高跟步伐飞快,连披肩都掉了大半。 「儿子,乖乖,你们在家怎么都不让人去喊我回来呀!」还未见到人,只听见客厅传来的说话声儿,穆夫人便甩着手绢直奔两人。 彼时穆斯年正询问略带困意的夏余意要不要上楼休息,夏余意摇了摇头,称自己根本不困,拉着穆斯年眉飞色舞讲最近在学校发生的事儿。 好不容易见到哥哥,怎么可以把时间浪费在睡眠上? 穆夫人将手中的白色小皮包丢给下人,轻拍了下穆斯年的后脑勺,示意他让开一点。穆斯年依言让出位置给她,穆夫人一坐下便捧起了夏余意的脸,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哎呀,乖乖,怎么气色比昨儿差这么多?是不是没休息好呀?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呀。」 「没有。」夏余意任她捧着,晃了晃脑袋,「休息得蛮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穆夫人放开他的脸,「不行,你下午好好去睡一觉,晚上啊,伯母亲自下厨,给你熬雪燕桃胶羹,保管你明早起来,小脸蛋红扑扑的呦。」 「好啊。」夏余意露出白兔牙,「但会不会太补了,昨儿来您这儿才喝了您炖的鸡汤。」 「不会不会,乖乖,你正长身体呢,多吃点长得快的呀。」穆夫人说完,目光突然瞟到夏余意没来的及放下的袖口,勐地深吸口气,捧起夏余意的手念叨:「乖乖,你这怎么弄的?什么时候弄的?昨儿还好好的,今儿个怎的就成这样了?疼不疼?伯母给你吹吹。」 她一连串光顾自己念叨,心疼地轻唿着,夏余意哭笑不得,反倒换过来安抚她,「早些被刮蹭到的,已经处理过了,您放心。」 「早些时候?」穆夫人想碰又不敢碰,转过身去敲打了下穆斯年的肩膀,变脸道:「早些时候你没跟乖乖在一起么?怎么当哥哥的?都怪你爹,好好的去什么军校,都保护不了我们乖乖了......见不着你也就算了,还见不着乖乖,我成天成日闲到发慌,你们要不回来陪我,我下午还得去赴太太们打麻将的约的呀。」 穆夫人一发牢骚便停不下来,穆斯年在一旁垂眸挨批,时不时点头称是。夏余意跟他对视失败,只好等穆夫人说完才安抚她:「伯母,不怪哥哥,是我自己不当心,哥哥当时不在场的,而且我们已经去过锦仁医院了。」 两人半天不敢跟穆夫人说实话,照这架势,若是说了实话,她指不定要将北京城给掀了。 听到锦仁医院穆夫人才平息了脾气,疼惜地摸了摸夏余意的脑袋,「委屈我们乖乖了哦。」 穆夫人行动力强,说什么都要夏余意去补觉,夏余意欲言又止,想跟哥哥待在一处,又不想令穆夫人担心。 一步三回头,他发现穆斯年正跟穆夫人聊得开心,根本没在看他,这才恋恋不捨上了楼。 夏余意换了套浅蓝色丝质睡衣,不甘不愿上床,他还没跟哥哥待够呢,下一次见面,不知道还要隔多久。 「哎。」轻嘆了口气,夏余意在床上翻来覆去,依旧没有半分困意。 他向来有睡午觉的习惯,今日却不知怎的,就是难以入眠,被窝也冷冰冰的,半天捂不热。 不知不觉过了一刻钟,夏余意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早些的经歷跟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在脑海中回放,不大真实,不管是遭遇追杀,亦或是哥哥今日放纵他亲近,都跟场梦似的。 干瞪着摆在案桌后边的落地钟,夏余意才觉得时间快了一些,盯着那有实感的一分一秒,总好过脑海中不真切的回放。 神思恍惚间,他似乎还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他房门前,许久不见下一步动静。 夏余意半眯着的眼睛蓦然睁大,几乎下一秒便从床上坐起来,试探地往门外喊了声儿:「哥哥。」 门外果然又发出两声脚步声,接着穆斯年敲了他的房门,「还没睡么?」 「没睡,进来。」 他门没锁,穆斯年一进屋便见人端坐在床上,正对着他笑。 「快过来哥哥。」他拍了拍床,眼底冒着星光。见到穆斯年的那一刻,夏余意觉着身体开始暖和起来,略带凉意的脚底也跟着热起来。 「我刚经过你房间,本来想来拿本书,以为你睡了就没敲门。」穆斯年站在他床边解释。 又是书啊,夏余意心道,还以为哥哥专程来找他。 「还好我没睡,什么书啊?」他故作大方问。 穆斯年往书架方向望去,瞟了两眼,脸不红心不跳道:「上次看了那本《二簧》觉着不错,这次想跟你借《西皮》。」 「好啊。」夏余意指着书架,「第二排倒数第三本。」 穆斯年去拿书,夏余意却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瘪了瘪嘴,觉着自己根本比不上那些书,哥哥更喜欢那些书。 「可以在这看么」穆斯年作势要在床尾的长沙发上坐下。 第25页 夏余意愣了片刻,心头的不甘被欣喜取代,忙点头:「当然。」 「那你睡,不打扰你。」穆斯年背对着他坐下,很自然地靠在床尾。 打扰一下也没关系,夏余意这般想着,却不敢说出口。 半晌没听到人躺下的动静,穆斯年转过身来,就见夏余意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由一愣,「怎么了?」 夏余意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像是终于鼓起勇气般,掀开被子,从床头挪到床尾,跪坐着问穆斯年:「哥哥,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作者有话说: 现在还不会谈恋爱哦,要等我们衣衣长大。 第14章 傻少爷 纱质鹅黄色窗帘只拉了一半,平静柔和的昼光平添暖意,穆斯年倚靠在床尾,回首仰望他时,那片昼光便映上了他半边脸庞。 夏余意处于稍暗处,两具身躯近在咫尺,却被这道天光分隔在明暗交接处,彼此只能听见自己正逐步陷于凌乱的心跳。 他垂眸与穆斯年对视,眼睫半掀,显得有些可怜,说出的话更可怜,「哥哥,我害怕。」 今日的事儿毕竟头一遭遇见,就算如今平復了情绪,却仍然心有余悸,只是他害怕的程度并没有他表现出来那么大。 害怕的程度随心伪造,他没有表示自己有多害怕,将这个程度的决定权交给穆斯年。如若哥哥觉得他真的在害怕,那么兴许他的底线会再降一降,会给他一个拥抱。 很久了,八年前哥哥给他下面的那个夜晚,同样也是他得到哥哥最后一个拥抱的夜晚。 许是他处于较暗处,穆斯年觉着他的脸色确实比平日暗淡了些,眼底隐隐泛出一层水汽,连鼻尖都开始发红。 顾不上耳畔处不断传来的心脏鼓动声儿,穆斯年将书抛至一旁,起身,单腿跪在沙发上,一把将床沿的人儿拥进怀中。 夏余意没想到这么顺利,足足愣了三秒,随即便挂上了笑,喜上眉梢,灵动四溢,在穆斯年看不见处,他轻轻抓了抓穆斯年的毛衣,摸到了意料之中的温度。 八年前相拥的感觉已经渐渐淡出记忆,此时的感觉虽然真切,却既熟悉又陌生。穆斯年不仅比他高,身躯也比他壮硕不少,夏余意觉着自己完全被圈起来,周生充斥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味,全身上下一下子暖和起来,甚至隐隐发烫。 他偷偷搂紧穆斯年的脖颈,在衣领处嗅了嗅,嗅到满腔的栀子花味,周遭没了杂音,只剩他不知所措的心跳。 穆斯年也乱了阵脚,顾不上安抚那个说害怕的人,不敢搂紧,只将手轻轻搭在他背上,有一搭没一搭轻拍,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一个兄长。 好不容易平復心境,他又拍了拍夏余意的肩,安抚道:「好些了么?」 夏余意早就将害怕两字抛诸脑后,这会如愿得到了拥抱,却后知后觉意识到撒谎的歉意。 后来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并非撒谎,心情确实被影响到了一点点。 「还没,还是很害怕。」 听见回復,穆斯年余光瞥了眼他掩藏在睡衣底下的后颈,末了摸了摸他的发尾,「那再抱一会。」 话刚说出口,他自己倒是先松了口气,仿佛这话是对自己的宽限。 于是夏余意更肆无忌惮,安心地将脑袋枕在肩膀上,手指不老实地玩哥哥后颈的黑髮,缠绕了一圈,松开,再缠绕一圈,又松开。 头髮松松软软缠绕在指尖,觉着好玩,夏余意玩着玩着轻笑了一声。 「......」笑完他立马闭上嘴,似乎在想他刚刚真的笑出声了么。默默祈祷哥哥没听见,可上天终究听不见他的祷告。 穆斯年又问了一句:「好些了?」 知道藏不住,夏余意不情不愿承认:「好多了。」 「那放开?」穆斯年在徵求他的意见。 「好罢。」 贪恋哥哥身上的味道,在松开前的最后一秒,夏余意再次嗅了嗅,希望那股栀子花香能在自己身上留得久一些。 「睡罢,我在这儿看书。」穆斯年重新拾起那册《西皮》,淡然转过身,没再看他。 刚得到个拥抱,夏余意内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于是他带着那股刚沾染上的栀子花香,将自己埋进被褥中。 穆斯年的背影渐渐模煳,入睡前他在想,如若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 单单一日过得飞快,礼拜天一过,两人又分隔两地。 京良中学 冬日飞雪洋洋洒洒下了三日,夏余意腕上的伤口早已痊癒,苏医生给的桃仁白芷膏果然好用,涂抹了几次连疤痕都消失无踪了。 夏余意手搭在二楼教室的窗台上,垂眸看了眼伤疤处,又抬眼望了望飞雪,最后干脆盯着那落了满地白雪发呆,不知道这么冷的天儿,哥哥是不是还在训练。 许是穆斯年主动提起过什么,上回去穆家后,穆伯母便拉着他讲述自己跟着穆伯父进去东城军校的事儿。 如她所说,她成天成日闲得发慌,无非就是跟小姐妹去听听曲儿,或者赴约各家太太打打麻将。这打麻将她当真欢喜,可有些打麻将的人儿不讨她欢心。 先前穆斯年和夏余意在穆家时,她还能找藉口不去赴约,这下家中成天只剩她一人,她忙得晕头转向,成日有赴不完的约。 这不,赶巧上回碰见穆督军要去东城军校做宣讲,见儿子一面不容易,她立马推掉邀约,说什么都要跟着去。这下太太们不但无法多说,还得夸上穆斯年两句,穆夫人兴头一高,觉着这实属是个好法子。 第26页 穆督军从小疼爱夏余意,委实将他当小儿子养,逢人便说这小孩儿讨喜。虽对穆斯年严厉万分,见了夏余意却巴不得将人捧上天,直对他保证进军校就一句话的事儿。 夏余意无疑是心动的,可他愣是强忍了三日,都没让穆督军带他过去。缘由大概连他自己都理不清,想见又不敢见,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或许他已经习惯了和哥哥见面的频率。 可他似乎忘了,搁以前,和哥哥天天见面才是他的习惯。 「嘿!」李祺突然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吓了他一跳。 夏余意全身一颤,一回头就见李祺和彭迪两人笑得直扶着腰。 「夏夏,你还真不禁吓!」李祺笑道,朝彭迪挑了下眉。 夏余意缓过劲儿来,扯出一丝笑容,「你们还没回去呢?我刚想事情呢,没注意。」 雪天难走,学校提前下学,房叔也是临时接到通知,正在赶来的路上。 「要走了。」李祺提了下肩,将背后那个鼓鼓囊囊,挂了只黑色泥陶犬的书包展示给他看,「你还在等下人来接么?」 「在等房叔来接。」夏余意纠正他,随即跟他们挥挥手,「明儿见。」 「明儿见。」 人一走,就又剩夏余意一个人,好在房叔来得也快,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夏余意便在楼上瞅见房叔的车停在门口。 「房叔儿!」夏余意踩着雪走得飞快。 「哎呦,小少爷,您慢点!」房叔赶忙撑着伞上前,顺带接过他的书包。 「没事。」夏余意朝人一笑,扫掉身上的雪,「您来得好快。」 寒暄了两句,夏余意就要上车,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雪地上躺着一件格外扎眼的物件,看着看着只觉得眼熟。 那个东西他才见过,正是李祺挂在书包上的吊坠。 「怎么了,小少爷?」房叔跟着他一同蹲下。 夏余意没回话,拾起吊坠便起身四顾左右。李祺前脚刚走,而且他记得李祺一向是和彭迪结伴回家的,该是还未走远。 突然,他眼前一亮,发现李祺和彭迪正要从往学校左边那道巷子拐进去,他熘得快,只留了句:「房叔儿,我去去便来!」 他没带伞,房叔追不上人,却也不可能留人独自冒雪前往,便撑着伞在后边追。 巷子挺深,夏余意拐了弯,发现前方两人尚处于巷口处的交叉路段,嬉闹着往右拐了去。 好在他赶得快,很快便赶上了,就在他听到拐弯处的谈话声,正想喊人时,却被一声「傻少爷」唬得僵住了脚步。 李祺戏嚯道:「夏余意只是个傻少爷,不过恰巧生在夏家罢了,但凡命不好出身差点,都能被诓去卖钱。」 第15章 俊俏少年郎 飞雪无情地打在夏余意肩头,他将泥陶小黑犬紧紧攥在手中,突然觉得有些冷,止不住打了个寒战。 对话的那两人嚼舌头根正入迷,全然没意识到有人靠近。 彭迪笑话他:「你瞧他刚才那样,呆不愣登的,被吓到了还笑得出来,想想就觉着好笑。」 「可不是。」李祺贊同道,「我爹娘不知咋想的,学期初便让我去巴结他,好让我们家跟夏家牵上线。我那时真是蠢,竟觉得他可怜,无法分清别人是虚情还是实意,到头来发觉蠢的是我自个,送给人的生辰礼物转头竟到了他家下人的手里。」 夏余意听着一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接着就听彭迪讶异道:「啊?还有这事儿?」 「哼,拿不准你家送的东西也入不了他的法眼,进了他家下人的口袋呢!」李祺忿忿道。 彭迪:「怎的说?」 李祺:「就前两日,我不是没来么」 彭迪:「对啊,你不是发烧么?」 结果李祺一笑,「哪能啊?我装的,后边从家里熘出来了。」 「啊?」彭迪瞪大了眼睛,「那你去哪?还能逃学?我也要试试。」 「下次带你一起。」李祺仗义道,「最近东城区那家海丝纱庄人气儿高得很,听闻很快就能压夏家纱厂一头喽,我一直想去瞧瞧,奈何我爹娘一直不许我去,说要避嫌。」 他一脸可惜,啧啧摇了两下头,补充道:「你猜怎么着?我刚要进去,就见他家下人鬼鬼祟祟从里边出来,那下人我认识,上回生辰宴见过,好像叫......叫权子。」 「权子啊,听闻还是夏老夫人身边儿的红人呢。」彭迪附和道。 李祺:「我觉得不对劲儿,就跟他走了一段儿,结果半途就见他举起手来看表,嘴里念叨着什么,小少爷给的表就是管用,险些误了时辰。」 彭迪:「后来呢?」 李祺模样微怒:「哪顾得上后来?我一瞧那表正是我家送的,气都气饱了,转头便走了。」 彭迪反问他:「确定是你家送的那只?」 李祺瞪了他一眼,末了他伸出五根指头,「千真万确!那表值这个数,我求了爹娘好久都没买给我,就算化成灰我都认识。」 「五十大洋?」彭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李祺点点头,轻嗤了一声,「上回他答应介绍穆少帅给我认识那茬,到现在都没办呢,咱不得继续装成一副巴结人的模样么?」 李祺努努嘴还想说道说道,两人的交谈声却被房叔一声轻呵吓得戛然而止。 第27页 「是李家和彭家的少爷罢?二位如此乱嚼舌根,就不怕令尊知道么?」房叔疾言厉色,灰中参白的鬍鬚气得抖了三抖。 莫名的指责声让李祺险些发飙,可他刚转过身去,脸上的表情立马僵持住,张着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余意面无表情地站在两人跟前,双方对峙着,彭迪率先开口,却瞬间成了结巴:「夏,夏夏,你,你别误会!」 李祺也反应过来,心存侥倖问:「夏夏,你听到了多少?」 夏余意抿了抿唇,没搭话,只亮出那枚泥陶挂件,「在校门口捡到的,物归原主了。」 李祺愣了半秒,回头瞥了眼背包,果真不见了挂件,犹豫片刻,他一声不吭上前接回挂件。 「我想我得解释一下,」夏余意吸了吸鼻子,「那个表确实我给权子哥的,但我不知道是你送的,抱歉,以往送来的东西太多了,我用不着,所以大部分都是捐出去,今年我就想留给权子哥他们,是我考虑不周。」 「可你捐了也好过给下人啊!」李祺的脸色有些难堪。 夏余意定定看了他一眼,觉着他陌生,「可我没觉着不对,我没把权子哥他们当做下人,他们也是我们夏家的人,心意我收下便是了,东西分给家人我觉着没错。」 「不知道你会如此介意,我会重新去看大家送来的礼物,到时原数奉还。」 「夏余意,你......」李祺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没必要再做朋友的意思。」留下这句话,夏余意拉过房叔,「房叔儿,咱们走罢。」 「哎,等等!夏余意,你给我等等!」李祺和彭迪大眼瞪小眼,追了上去。 但两人被房叔拦住了,「请回。」 雪越下越大,夏余意愣愣坐在后座上,把房叔吓得不轻,半天不敢开车。 房叔欲言又止,想安慰人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在他的印象中,小少爷从来都是开朗乖巧,心情不好时,只要穆少帅一出马,保管破愁为笑。 可现下穆少帅哪是说见就能见的? 好在夏余意也没有愁多久,安静了片刻,他强扯出一丝笑,「房叔儿,我们不回家,送我去北大营可好?」 「好好,当然好。」房叔立马答应,掉头便往北大营走。 晚些再跟夫人汇报情况,现下当然是先哄小少爷,要搁平日,从西城区跨到东城区,首当便得跟夫人报备。 房叔以为他只是来找穆督军说说话,没想到小少爷直接将他遣回夏宅。正疑惑着,穆督军发话晚些会送小少爷回去,过不久,一排轻锐刺棱一声便朝东郊方向驶去。 房叔门儿清了,去见穆少帅比什么法子都管用,他这就回去与夫人交待。 夏余意没有表现出不对劲儿,无奈心底藏着事儿,终究掩藏不好,眼底的光暗淡得所剩无已。 他不说穆韩川也看得出来,这孩子藏不住事儿,心情好坏全写脸上,平日没大事断不会往北大营跑,何况今日只是礼拜三。赶巧今儿个北大营事务不多,那便上军校突击检查一番。 雪天路滑,督军府的车却不管不顾轧过一道道凛利的轨辙,扬起一地碎雪。 穆韩川对外称是突击检查,东城军校林校长忙前来接待,介绍完林校长和夏余意认识,林校长便带领两人前往训练场看学员们演习。 天儿挺冷,好在飞雪稍微有要停下的痕迹,渐渐小了。他们在演习场外看,穆督军和林校长一路交谈甚欢,时不时点评训练场上某些学员的表现。 离演习结束还有一个时辰,夏余意跟在两人后边,垫着脚往里沙雪飞扬的训练场里头望,在找某个熟悉的身影。 从进来的那一刻,他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住了,军校很大,庄严肃穆,一路走来,几乎每个沙场都有班级在训练,消声降噪的积雪挡不住怒吼声,更抵不住兴致昂扬的激情,看得他浑身跟着热血起来。 「穆督军,前方便是令公子所在班级的训练场了。」林校长指着左前方道,「您看我们是否过去瞧瞧?」 话音刚落,夏余意四顾的脑袋一下子定格在他指的那个方向,一双杏眼眯了起来,努力搜寻着什么。 穆韩川本想询问夏余意的意见,没想到一回头就瞥见漂亮小孩儿眯得脸部都皱巴起来,于是惯性假咳了两声,拍了两下林校长的肩膀,「林校长,请。」 「督军,您请。」 不小心被抓包,夏余意觉着不好意思,也不敢乱瞟了,老老实实跟在两位长辈后方。 经过几个月筛选,穆斯年和孟习焐都成功入选了集英班,来之前,夏余意便听闻这个班训练强度比普通班级强上好几倍,能进这班的全是上战场的好苗子。 今儿一见果真不假,这儿的人各个体格健硕,射击精准,一轮马术射击下来,全场的靶子几乎正中靶心。 马术射击刚结束,便马不停歇开始下一轮马术场地障碍训练。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眼尖,夏余意一眼便认出了置于队伍中央的穆斯年。 周围像是没了杂音,夏余意全部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在穆斯年那个漂亮的翻身上马动作上。 训练场上的穆斯年跟私下不同,半边侧脸曲线紧绷,眉峰如利剑般竖起,一双微陷进去的眸子显得更加黝黑深邃,像是能洞察一切。 有力的双手紧抓缰绳,挺拔骑坐于马背上,相貌堂堂,俨然一俊俏少年郎。 第28页 单薄白色衬衣随着他躬身而贴紧后背,衬托出结实有力的肌肉曲线,随着哨声响起,缰绳抽动,骏马由此飞奔于沙场。 夏余意悄悄抚了抚脸庞,竟觉着隐隐发烫。 作者有话说: 衣衣:奇怪,下着雪呢,怎的会热呢? 第16章 哥哥在呢 等到穆斯年下训,飞雪早已经停了,周遭气温随着夜幕渐渐降下来,可沙场上的火热却未减分毫。 学员们的精力似乎并未被高强度的训练消磨殆尽,从解散开始,沙场上愈发闹腾,少年们一个个勾肩搭背,调笑嬉闹,甚至冰天冻地的,便有一些一举脱掉上衣,将上衣拎在手上转圈,打着赤膊出来。 「穆督军!林校长!」打头的学员见到两人,个个站定脚步敬礼致意,得到首肯走出训练场后,才个个好奇地回头,偷瞧后边那个鼻尖被冻得有些红的小男孩儿是谁。 「哪儿来的瓷娃娃?」他们捂着嘴咬耳朵,声儿却如气焰般高涨。 瓷娃娃夏余意:「......」 他微微皱起眉,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唿。 这边动静一出,走在人群尾部的穆斯年顷刻抬眸望来,碰巧与夏余意四目相对,惹得他一愣。 旁边都是人,林校长也在,夏余意没敢跟以往那般喊哥哥,只朝他微微一笑,映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手搭他肩上笑得正欢的孟习焐见他脚步停顿,也止住笑朝他目光所及的方向望过去,一望连眼睛都直了,「小衣衣?」 介于穆督军和林校长在场,孟习焐不敢造次,稳重地朝两人敬礼:「穆督军,林校长。」 穆斯年也敬礼:「穆督军,林校长。」 「好好,斯年啊,马术不错。」林校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又看了眼穆韩川,「不愧是督军的公子,虎父无犬子啊。」 穆督军听得舒心,直摆手道:「哎,林校长过誉了,这小子还需要您多多栽培。」 林校长:「督军这是哪的话,斯年天赋异禀,还得是您教导有方啊。」 孟习焐听得直打呵欠,悄悄朝夏余意递眼色,只手背在身后,调皮地朝他招了招。夏余意成功被逗笑,却也只能憋笑。 好在穆督军记挂正事,聊了几句闲话,便支开林校长,将空间腾给年轻人,对穆斯年道:「那什么,你陪衣衣到处逛逛,我和你林伯伯有些事要谈。」 穆斯年应道:「是。」 训练场人散得差不多,照明灯没灭,三人的影子被灯光拉得有些长,穆斯年和孟习焐都背对着光,脸部曲线蒙上了阴影。 「你怎么会来?」孟习焐恢復吊儿郎当的模样,笑着喊:「瓷娃娃。」 夏余意不满道:「习焐哥,你怎么也喊这个?」 「看着像呗!」孟习焐毫无悔意,「别说,那群糙老爷们还挺有眼光,以前我怎的不知道还能喊你这个。」 夏余意:「......」 眼瞧着那张小脸皱得快拧到一起去了,孟习焐才挥挥手:「好啦好啦,以后不喊这个。」 夏余意才笑了,但他脸上虽堆着笑,穆斯年却觉着不对劲儿。 夏余意走近他,回答孟习焐刚才的问题:「我拜託穆伯伯带我来找哥哥。」 两人距离离得越来越近,穆斯年不再盯着他的表情看,而是垂下眸去,单手将开了的两颗扣子繫上。 夏余意注意到他的动作,目光被吸引,反倒盯起了那片逐渐掩埋在衣物之下的肌肤,微微有些发红,该是热的。 「找哥哥?穆斯年给了你什么好处么?你怎的天天找他,没听过要来找我的?」孟习焐较上劲儿。 夏余意啊了一声,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半晌才道:「也,也有找的......」 可他在脑海中搜颳了一圈,愣是没搜寻到相关记忆。 穆斯年却拦住孟习焐要上前的身躯,「把扣子繫上,小心着凉。」 孟习焐垂眸瞥了眼自己掉了一半的衬衣扣,拍开他的手,「没事,我不冷。」 穆斯年不与他废话,抬手便要帮他繫上,孟习焐受宠若惊,赶忙后退好几步,手忙脚乱扣上:「别别别,哥们自己来,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等他将衣服整理平整了,穆斯年才满意地抬了抬下巴,「你不说要去吃饭洗漱么?晚课还有一个时辰,再不走赶不上了。」 「哎,对对对,今晚是严教官的地形课,可不兴迟到。」孟习焐拍了下脑门,对夏余意表歉意道:「小衣衣,你今儿来得不巧,我和老穆今晚有晚课,那教官凶到不行,没法陪你了。」 夏余意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们晚间还得上课,一时笑容有些僵,可他也不想耽误哥哥,于是便想说没事,让他们放心去。 可他还没开口,穆斯年却牵住他的手,拍了下孟习焐的肩,「不是我们,是你有课。」 孟习焐满脸疑惑,「什么意思?你失忆了么?咱俩一个班的。」 穆斯年却勾唇朝他笑了一下,领着夏余意先走一步,留下一句:「找个理由帮我请假,谢了。」 孟习焐独自一人在风中凌乱:「......」 这个重弟轻友的坏东西,知不知道严教官不接受任何理由请假?敢在严教官的课上帮别人请假,待会先受折磨的绝对是他自己...... - 外边天寒地冻的,穆斯年领着夏余意找了一圈,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地儿安置人。公共教室和专用教室都上了锁,宿舍这会儿都是人,阅览室平时这个点压根没开,于是只能领着他进了卫生间。 第29页 「外边冷,这儿较偏,平日没什么人来,先凑合。」穆斯年转身关上卫生间的门。 「哥哥,你冷么?」夏余意说着便将围巾取了下来,作势要给穆斯年围上,「该跟你提前说的,我不知道你有课。」 「戴好,我不冷。」穆斯年拦下他的动作,接过围巾帮他重新围上。 「可你刚刚还让习焐哥把扣子扣好。」夏余意不解道。 「现下不冷了。」穆斯年眼神瞟到别处,「而且,你想来就来,不用徵得我同意。」 「真的?」夏余意脸上终于稍见喜色,「可这样会妨碍你上课,会被教官责罚么?」 「不会。」穆斯年下意识回,想了想又道:「改天给你抄份课表。」 夏余意连连点头,觉着这法子不错,可他今儿的兴致委实不高,话很少,就连这样的好事都只能让他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穆斯年终于确认了他情绪有些低落。 他垂下眸子主动发问:「衣衣,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夏余意愣了愣,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坏情绪永远都藏不住,明明只是很轻的一句话,却顷刻便能掀起他内心最糟糕的翻涌。 安静了几秒,再抬眼看穆斯年时,他的眼尾突然变得有些红。 穆斯年一时慌了神,微热的指腹触及他冰凉的眼尾,柔声问:「怎么——」 刚要说出口的话被外边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嬉闹声打断,穆斯年匆匆抹了下他的眼尾,便领着他快速往最里侧的隔间走,「这边。」 两人前脚刚进去,后脚便有三五个大男人推搡着进了卫生间。 其中一个道:「憋死我了,这怎么还有个厕所,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另一个道:「我也是前几天偶然发现的,这个点人是真多啊,学校就不能多建几个厕所么?」 「有的上就不错了,俺老家那地儿都是尿急随地撒的!俺还没见过这么大气漂亮又干净的厕所!」 有人嫌弃地咦了一声,接着那群男人纷纷闹笑他,嗓音大得直灌耳膜,久久盘旋于半空。 隔间空间倒是宽裕,两人站里边不会觉得挤,可被这么一折腾,夏余意原本想憋回去的眼泪却彻底控制不住了。 外边的人看起来感情很好,似乎说任何调笑的话都不会得罪人,更没有被所谓的家室差异或巴结所束缚。 他不想哭出声,于是一头扎进穆斯年的怀中,脸贴上他坚挺的胸膛,安静地掉眼泪。 衬衣很薄,穆斯年不久便感觉到胸膛前传来的一阵湿意。 残余的杂念尽数被抛诸脑后,穆斯年不再犹豫,轻轻拥住他,不敢用力,像在拥一件易碎珍宝。 心跟着揪起来,却只能轻轻揉他的发尾,用掌心的热意来驱散他发尾的寒气。 不知过了多久,等外边人都走了,周遭重新安静下来,夏余意才敢轻轻抽吸出声。 穆斯年用脸颊轻蹭他的发顶,只一秒便离开,轻声安抚:「没事的,哥哥在呢,跟哥哥说。」 第17章 真心交换真心 夏余意长大后并不爱哭,在穆斯年的记忆中,他已经许久不曾像此刻这般哭泣了。年纪尚小时,一旦皮肉受到一点点疼痛,他便会掉眼泪,再长大一些,就只会在他面前掉眼泪。 后来,不知从哪听来的,男孩子随随便便掉眼泪有失男子气概,自那之后,穆斯年就没见他哭过了。 夏余意搂着他的脖颈,趴在他肩头上,等平復了情绪之后,才断断续续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讲与穆斯年听。 他心底其实很矛盾,原本,他设想的场景单单只是来见一见哥哥,或许一见面心情就会变好,如若时机合适,他还可以平静地哥哥谈谈心,并且从哥哥那儿得到一些建议,那便更好。他不想耍小孩脾气,也不想让哥哥过于担忧。 但现下,他却将一切都搞砸了。 哥哥轻易就能看穿他的情绪,毫不费力就让他在来的路上筑起的高墙分崩离析,致使他退无可退,像溺水般,只能抓住仅此一根浮木,只想跟小时候那般,让哥哥抱抱他。 穆斯年的怀抱像是能治癒一切的良药,以至于他沉溺于其间许久,久到他担心会将坏情绪传染给哥哥。 可这怀抱又实在温暖,他一刻也不想抽开身,抱到最后,唯一盪存在他脑海中的想法就只有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穆斯年还是松开了他。 夏余意产生了短暂的失落,又极快地被压了下去,因为穆斯年上手轻抚了下他的眼尾,抹掉残余的泪花。 是温热的,很轻,很舒服。 许久未曾哭过,一哭起来便很用力,夏余意本就冷白皮,这会从眼眶至下唇,满是哭过的痕迹。如同吸饱了水,眼皮显得有些厚重,鼻尖浮上一层淡粉色,饱满的唇洇出水汽。 果真跟个瓷娃娃似的,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穆斯年这般想着,微微皱起了眉,抑制住想再将他揽入怀的想法。 不清楚他心里所想,夏余意却被他方才的举动哄好了,于是他思路终于清晰了些,吸了吸鼻子问:「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了?把他们送来的礼物送出去,感觉很过分,换做是我估计也会生气。」 「我的错。」穆斯年这般道,「礼物是我拆的,若要追究责任,那也是我没有事先告诉你是谁送的。」 第30页 夏家乃京城高门大户,夏余意自幼生辰宴办得隆重,哪家送了价值几两的物什都会被罗列在清单上。当然这些夏余意管不着,清单最终的去向也只会到夏家的女主人手中。 自然,送来的物件去向更是从来无人在意,礼到人情便在,这才是他们送礼的目的。倘若真的有心,便不会玩家族那一套,单单只凭藉家族的名义送礼。 故而久而久之,夏余意不再在意摆在前厅里的那堆礼品是哪家送的,穆斯年自然而然便接手了拆礼物这个环节。 「怎么能怪你?你又不知道他们哪些是我同学。而且礼单上写的全是他们爹娘的名字,谁也分不清。」夏余意瘪了瘪嘴。 穆斯年没回话,反倒轻笑了下。 夏余意不解:「你笑什么?」 穆斯年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你看,你也知道,谁也分不清,所以不要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夏余意一愣,便见他犹豫了片刻,继续道:「他们的确目的不纯,这事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以往总觉得只要自己足够谨慎,就能帮夏余意过滤掉那些带着目的接近的人,也能避免夏余意发觉到人性的恶意。 现在他突然觉得,适当提醒他几句,该是对他的独自成长要好一些。 毕竟他只是夏余意的哥哥,也只能是他的哥哥。 听着他这话,夏余意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嘆息道:「可我真的把他们当好朋友,三个多月呢。」 穆斯年道:「一段好的关系再短都值得珍惜,一段不平等的关系从哪开始结束都是及时止损。」 夏余意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在理,却有一点不明白,「哥哥,那什么是平等的关系呢?」 穆斯年的目光在他脸上定格了片刻,沉声道:「只需要,真心交换真心。」 — 自那日之后,夏余意便没在学校见过李祺,后来偶然间听到先生们说,这才知道李祺早就退学了。 他猜测该是和那日那事儿相关,却不懂他为何会转校,毕竟即使做不成朋友,亦可以做同学。 哥哥那话他也想了好几日,实属是在理的,但真心又该如何辨别? 他不懂。 他独自倚在学校二楼走廊的木柱上发呆,今儿个没有雪,甚至出了久违的灿烂日头,积雪融成了水,衬得残留下来的积雪泛着一层银亮光泽。 可周遭的空气依旧冷得冻人,风颳得人的脸生疼。 夏余意正盯着楼底下那株含苞待放的梅花树发呆,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唿哧唿哧喘息声儿和气势凌人的脚步声。没等他反应过来,肩膀上突然多了一道力,紧接着他便被强行掰过身去。 夏余意愣了一瞬,身子不稳地晃了两下,等站稳之后,他才看清来人。 彭迪两条腿扎马步似的岔开,两只肉手紧紧拽着垂在身侧,小肚子急速收缩着,面红耳赤地站在他面前,看起来十分愤懑。 「姓夏的,你仗势欺人!」彭迪吼了出来,引来不少学生围观。 夏余意雨里雾里,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周围的学生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似乎都知道热闹从哪起。 「你说清楚。」夏余意皱起了眉。 彭迪怒目圆睁地指着他:「少装蒜!倘若不是你们夏家,李祺至于转学么?让他转学便罢了,这下还要来逼我转学!你们夏家是不是对谁都得赶尽杀绝啊?」 在北京这块地儿,转学倒不算大事儿,可倘若跟夏家牵扯上关联,那这事儿可就大了,传闻一旦被别人抓住把柄,往后在哪个学校都得夹紧尾巴做人。 当然这传闻只是传闻,夏家鲜少做出此类赶尽杀绝的事儿,只是这传闻传着传着,大家都信以为真。 显然,当下这一周闲言碎语的学生便是将传言当了真。 夏余意依旧觉得他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说什么?而且我从没将这事儿告知家里人,关李祺转学什么事儿?」 除了哥哥,但他确信哥哥这指定不关哥哥的事儿。 彭迪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于是忍无可忍,疾步上前推了他一把:「你别开玩笑了!傻帽!」 毫无防备,夏余意被这么一推身形不稳,往后一歪,左肩撞到了身后的柱子。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夏余意终于忍不住骂出口。 从没听过夏余意骂人,彭迪火气一下子上来,怒道:「你敢骂我!你们夏家了不起啊」 「彭迪,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周围有人喊了一声。 夏余意和彭迪纷纷往声源处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的小男孩往人群中躲了躲,眼神躲闪,像是要掩藏那句话是出自他的口中。 结果越来越多的人附和那个小男孩,纷纷转移战营。 「就是啊,冷静下来说清楚嘛,万一有误会呢?」 「就是就是,夏余意平日待人很好的,你这样说总得有证据。」 ..... 「证据。」彭迪冷笑了一声,「我他娘的让我转到北京城外就是证据!」 他说着,突然恼羞成怒,一气之下举起两只手朝夏余意飞奔过去,像是要与他搏斗一番。 情急之下,夏余意一个下腰翻转躲过了他的进攻。夏余意唿了口气,好在唱戏的基本功练得还不错。 见他躲过攻击,彭迪不再莽撞,而是利用他体型大的优势径直朝他撞了过去,想将他一举撞飞。 第31页 夏余意躲了好几下,周围满是惊唿,甚至有人跑去楼下去禀告先生。只是躲着躲着,夏余意恰巧徘徊在楼梯旁边,一个下腰,险些掉了下去。 他心底一惊,杂乱无章之际,突然有个身影沖了出来,随即重重推了下彭迪。 由于冲劲过大,彭迪往后退了一步,那个身影也重重摔在了地上。 夏余意缓过劲儿来时,便看见了这一幕。 「先生来了,先生来了!」有人如是喊道。 第18章 孟秋文 姚晓庆先生一来,学生们都散了,于是参与打架的三人便被叫到了办公室。 可无论姚先生问什么,彭迪都一口咬定是夏家强迫他和李祺退学,夏余意却再三表示毫不知情。 而后边参与进来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穿得干净整洁,浑身却散发着戾气,是个一直以来都令姚先生头疼的傢伙。 姚先生看了他一眼,嘆息了声儿:「孟秋文,你回去罢。」 孟秋文抬眸,一双狭长锐利的眸子便朝他飞了过去,倘若眼神可以杀人,姚先生觉着自己这会儿指定已然千疮百孔。 他杵着不走,姚先生又嘆了口气,定定将眼神在神色各异的三人身上转了一周,终是又嘆了口气,摆摆手示意都走罢。 出门后,彭迪仍然蠢蠢欲动要找夏余意麻烦,却被横在两人之间的孟秋文一记横眉吓了回去。下意识觉着这人不好惹,彭迪讪讪收回手,瞪了两人一眼,出了校门。 夏余意抿了抿唇,始终想不明白这事儿是怎样的来龙去脉,于是只能甩甩脑袋,转头去向孟秋文道谢。 谁料到他一转头,孟秋文却已经扭头走人了。 「哎!」夏余意疾步跟上去,可孟秋文愣是不等人,健步如飞,一个闪身进了三班。 赶巧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夏余意不好跟进去,在门口张望了片刻,只能作罢,转头回了一班。 怪不得没见过,原来是三班的,夏余意如是想到,待下学再道谢罢。 夏余意回了班上,明显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有好奇,有探究,更有惧怕。 觉着莫名其妙,却也只能回了座位。好在长得比同龄人略高一些,他的位置在最后一排,班里的人只回头瞟了他几眼便被教书先生训诫,一节课下来倒也清净。 铃声一响情况便不同,虽然凑到他座位跟前的人没有以往那般多,但依旧有不少人凑过来关心他。 「余意,你没事罢?没伤到哪罢?」一名儿为宁天文的小男孩问道。 「没事没事,谢谢你。」夏余意笑着摆了摆手。 「彭迪真是的,话都不说清楚便动手,简直太粗暴了。」黎家芪愤愤不平道。 「就是就是,我老早便看他不顺眼。」田集附和道。 ...... 夏余意笑着一一回应,却心不在焉。经过李祺这么一出,他其实很难在短时间内收拾好心情面对班上朝他示好的同学,或许,暂时只能止步于此罢。 下学时天儿阴冷起来,却不见飞雪,是在连着下了几日小雪之后,难得的好天气。 惦念着找孟秋文道谢,一下学夏余意便赶过去找人,可到了教室门口,哪儿还有什么孟秋文,人早走了。觉着不巧,夏余意寻思着明儿再来寻人罢。 回了夏宅,夏余意头件事儿便是去找夏夫人问清楚。 姚先生早些时间打过固话来,夏夫人对学校里发生的事儿一清二楚,于是夏余意下了学,便看见夏夫人亲手为他做了一盘桂花糕,招唿他过去吃。 「甜心吶,来来,趁你斯年哥哥不在,今儿这盘桂花糕你想吃多少吃多少,娘不管你哈。」 「娘,不要喊我甜心。」夏余意对这个称唿不满多年,小时候尚且乖乖应道,愈长大愈发讨厌这个称唿。虽说夏夫人私底下来这般喊他,但他到底不喜欢。 「好好好,别不高兴。」夏夫人捏起一块桂花糕,餵到他嘴边,「来,快尝尝,新鲜出炉的。」 夏余意顺势咬了一口,「好吃。」 「是的呦,当然好吃。」夏夫人帮他揩掉嘴边沾上的糕渣,「多吃点,下次你哥哥要是在,那可就只能吃三块,我可不管你们。」 说起这个他并不反感,反倒笑了下,似乎挺乐意被哥哥管着。 「你啊。」夏夫人宠溺地点了点他的额头。 「对了娘,你知道学校的事儿罢?」夏余意又拿了一块,瞟了夏夫人一眼。 夏夫人动作慢了一瞬,掂量道:「儿子啊,其实娘呢,单单只是约了李太太一同去看戏,期间提了几句,谁知道她直接让李祺退学,甚至将他送出城。」 「还有那个彭太太也是哦,听到李太太透漏的一点风声,忙不颠也让彭迪退学......」 夏余意打断她,「娘,你确定只有这样?」 「哎......」夏太太果真犹豫了,縴手捏出一点点空隙,「儿子,你听娘说,其实呢,娘可能把话放得重了一点点......可娘也是为了你嘛,哪能叫姆们乖乖受委屈哦。」 她说着说着自己倒是委屈上了,夏余意无奈地抿了抿唇,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她,「你说什么了?」 「我能说什么?」夏夫人道,「无非便是如若我家乖乖要再受半分委屈,夏家定会终止所有合作。」 这句话看似只是夏家与其终止合作,实则分量极重。与夏家终止合作,定会引起北京城内的连锁反应,所有站队的大小企业都会与其终止,最终别说在北京城,连着在这一行业都混不下去。 第32页 夏余意半晌没出声,桂花糕在口中以极慢的速度化开,再提不上劲儿吃第三块。 「看来是娘做错了,今儿就算你哥哥不在,你也吃不超过三块。」夏夫人兴致怏怏,苦着脸道。 「那不行。」夏余意终于又拿了一块,「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咬了一口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娘,可现下怎么办,我虽然很讨厌他们,但如果仗势欺人,错的便是我们了。」 「儿子,你说得对。」夏夫人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此番是娘欠考虑,但经过今儿这事,娘觉着他们转学也好,娘不放心你跟这样的孩子同个学校,这样,接下来呢,我让你爹考虑跟他们两家谈合作,算是弥补。」 夏余意想了想,「好罢。」 — 之后的几日,夏余意一直惦念着找孟秋文道谢,可不知怎的,孟秋文从那日起便请假,一连请了好些天,于是直到礼拜末,夏余意都没再见到他人。 百思不得其解,礼拜天与穆斯年逛百货商店时,夏余意终于忍不住将这件事告知了穆斯年。 他本不想告知哥哥的,就怕他担心。 可奇怪的是,穆斯年在得知这事儿之后,神情并不如他想像中那般沉下来,反倒淡定如水,像是早就知道此事。 「哥哥,你是不是知道这事儿?」夏余意垂下想要去触摸留声机的手,转过身去问穆斯年。 穆斯年想都没想道:「不是,你说了我才知道。」 夏余意毫不怀疑,却难免有些失落,哥哥居然听完一点反应都没有。 「哥哥,你都不关心我。」他朝穆斯年投过去一个幽怨的眼神。 穆斯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自朝前走,去看其他样式的留声机。前几日夏余意房中的那个夏太夫人送给他的留声机坏了个零件,时间有些久了,修不好,于是两人索性来百货店看看新的留声机。 「这个如何?」穆斯年指着青蓝色哥伦比亚手摇木壳留声机问道。 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夏余意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但下一秒,顺着穆斯年手指着的方向望过去,他的注意力便瞬间被转移。 「好看哎,哥哥。」夏余意弯下腰去,新奇地盯着那个比先前见过的都要小一倍的留声机,「颜色和款式我都喜欢。」 「哎呦,夏小少爷和穆少帅果真好眼力。」见到两位财神爷,老闆赶忙上前介绍,「这款是小店最新款的洋货,压箱底的,小巧精緻,音色上成,二位若是满意,小店给二位打八折。」 穆斯年没回话,而是问夏余意:「买么?」 夏余意显然爱不释手,左摸摸右摸摸,「哥哥,要买这个。」 「好。」穆斯年收回目光,对老闆道:「记督军府帐上,晚些送到夏宅。」 「得嘞!」那老闆钱眼一开,搓着手便恭送两人出去。 出了百货楼,夏余意一想起穆斯年方才的反应便有些不满,但又介于哥哥刚给他买了个留声机,于是便不执着了。 他很好哄,但仅限于穆斯年。 「哥哥,我刚跟你说的那个叫孟秋文的同学,他不会一直不来学校了罢?」夏余意倒过来走在前面。 「好好走路。」穆斯年拉了他一下,「不会,一直不来那便不止是请假。」 「噢。」夏余意并肩跟他一同走,「那——」 话没说完,他余光突然瞥见后边有个人影朝穆斯年撞了上来。 「哥哥小心!」他瞳孔瞪大,忙拉着穆斯年往里边走。 后方一阵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隐约传来「别跑了」、「请跟我们回去」等词儿。 夏余意关心完穆斯年有没有受伤才朝那人影望去。 谁料到这一望,便见到了好几天都碰不到的身影。 「哥哥快看!是孟秋文!」 第19章 往后离他远点 久违的金灿日头撒在东安街头,行人朝四周慌乱逃窜,为那伙穿一身黑西服的男人让出一条大道,领头的那位高高瘦瘦的男孩使出浑身气力漫无目的地狂奔着,口中不断叫唤道:「让开,都让开!」 穆斯年被夏余意带着追过去,半途,余光瞥见花锦胡同中冒出来的两个带着墨镜的男人,他扬了扬手,那两个人便闪身不见了。 前边便是一条分叉口,孟秋文显然对这儿不熟,完全不知该往那个方向躲,狭长的双眼在分叉口之间熘了一圈,狠厉地回头瞪了一眼后边逐渐靠近的声响,最终舔了舔后槽牙,选择了左边的一条道。 可老天跟开了个玩笑似的,偏偏左边是条已经封了许久的死胡同,那道长满了青苔,带着雪霜的墙砌得老高,投下一大片阴影。 孟秋文愣了好几秒,脚步不稳在原地徘徊了好一会,刚想转身另寻出路,背后的追赶声却已然跟了上来。 没其他办法,他骂了句脏话,扒着那堵厚重的墙想跳上去,可那墙实在是高,对于尚且不足成人高的他难度过大。 墙面白霜未褪,孟秋文焦急地尝试了好几次都险些摔个底朝天。 最后一次,当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孟秋文翻了个白眼,任凭自己因不稳而摔下来的身子往地上栽下去。 哪知正当他闭上眼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唿:「孟秋文!」 紧接着,他便被左右两道力道稳稳噹噹接住,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终于稳住了身子。 第33页 「你没事罢?怎么不说话啊?」夏余意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彼时孟秋文还没反应过来,正定定看着眼前出现的两人愣神,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他们俩?追他的那些人呢? 「孟秋文?」穆斯年垂着眸看他,眼底深不可测,语调上扬,却带着几分肯定。 听见比他高将近一个头的穆斯年发话,他才缓过神来,微不可查地甩了下脑袋,后退几步,跟两人拉开距离,哑着嗓子问:「他们呢?」 嗓门一出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想了想已经好几日未说过话,尚且正常,这才卒卒清了嗓子。 见他嗓子不舒服,身上的衣服也不似前些天那般平整,整个人看起来状态极差,夏余意担忧道:「你没事罢?那些人刚见了我和哥哥,转头就跑了,万幸没追上来。」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斯年哥哥。」 孟秋文掠视穆斯年一眼,朝他点了下头,最终依旧将目光定格在夏余意脸上,「知道了,谢了。」 夏余意还想说什么,孟秋文却没再理会他,提脚便要穿过两人离开。 「哎,你去哪?」夏余意追了上去。 孟秋文头都不回:「回去。」 夏余意穷追不捨:「回哪去?」 「啧。」孟秋文终于停下了脚步,狭长的目光不善地看向他,「你很烦,不关你事。」 「可我——」 「别跟着我。」孟秋文扔下这句话,加快脚步离开。 「可我还没跟你道谢呢......」夏余意越说越小声。 穆斯年没有着意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反倒牵起夏余意的手,「走了,衣衣。」 夏余意顺势将身体贴近穆斯年,「哥哥,我烦人么?」 「不烦。」穆斯年稍微俯下身道,「他瞎说的。」 「那我信你。」夏余意展眉道,他每次回握穆斯年的手,都会觉得哥哥的手很大很温暖,这次也不例外,于是心情一好,便握得更紧。 感觉到掌心被压了下,穆斯年垂下目光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再次盯着前方时,突然道:「往后离他远点。」 「为什么?」夏余意仰头,不解地眨了眨眼。 「因为他嫌你烦。」穆斯年如是道,「你没必要向他示好。」 虽然觉得哥哥说的有些牵强,可夏余意还是道:「知道了,我也只是想跟他道个谢。」 「嗯,下次在学校见到说一声便成。」穆斯年建议道。 「好罢。」夏余意若有所思道,「对了哥哥,你说刚那些人是谁啊?好奇怪哦,他们一见到我们就跑了,跟认识我们似的。」 穆斯年领着他出了胡同,「这儿是东城区,认识我们的人不少,或许是不想惹麻烦。」 夏余意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孟秋文怎么也会被追?会不会是跟许州一样欠人钱?怎么会这样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以往他所熟知又安全的东城区会变成这样,仅不足一月,他便已经碰见了两起追人事件,而且年纪居然都与他相仿。 又或许正因为年纪相仿罢,让他比以往更在意些,以往无忧无虑的脑袋瓜开始思考这些比较深刻的问题。 见他好看的眉头逐渐往中间靠拢,穆斯年侧过身,抬起另一个空闲的手去揉他的脑袋,「别想这些,或许没你想得那么糟。」 像是有条件反射,穆斯年一将大掌往他头上放,他便习惯性地蹭两蹭,觉得从头髮丝到脚尖都是松弛愉悦的。 「不想了。」他甩了甩脑袋,图个心安,他多问了句:「那些人应该走了罢?」 「走了,不会去追他的。」穆斯年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那就好。」哥哥说什么他都信,「也不知道留声机送到了没有,我们回去看看罢?」 「嗯。」 - 不知怎的,孟秋文如同凭空消失了般,又连着请了好些天,偶然间听先生们讨论,都在讲孟秋文他娘体弱多病,时常请假什么的。 甚至姚晓庆先生还说,校长在考虑开除孟秋文这件事,功课落下过多,打架闹事,这样的学生决不敢收。 鑑于谢还未道,夏余意心情略微复杂,想了想还是觉得如若能碰见他,便连通道谢与这件事一同与他说了。 一直没见着人,于是到了礼拜最后一日,夏余意已然将道谢的事儿忘得七七八八。一下学他的心情便很好,礼拜五意味着明儿可以跟师父学新的唱腔技巧,而后天,便是与哥哥见面的日子。 心生期待,连出校门的步伐都轻盈了不少,顺带着轻声哼起了小曲儿。 或许是今儿有事耽搁了,等他到校门口时,房叔儿还未到,夏余意往西云街左右望了望,不见半辆车影,便只能在路边等人。 一些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同学跟他道别,还有的问他要不要搭他们家的车走,他只笑了笑,说有人来接,便挨个告别。 学校一下子便空了,可房叔还没来,于是他闲着无聊,又小声地哼起了方才那首小曲儿,虽听不大清腔调,曲调却尤为柔和。 谁知他哼到半截,身侧突然匆匆掠过一个人影,那人影掠过他时,侧目朝他望去,一双狭长的眼睛带着几分惊异。 「孟同学!」夏余意认出了人,唤了他一声。 可孟秋文没搭理他,拔腿便往西云街南侧方向跑去。夏余意脑海中唯一盪存的想法只有如若此次不将事儿告诉他,不知道往后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于是顾不上房叔还未到,他拦了辆黄包车追了过去。 第34页 孟秋文显然没想到他会跟过来,没防着他,一路将他带到了临近南郊的一栋破旧木屋。 天色半暗,那黄包车师傅将人送下便要走,夏余意也未曾想这一绕便是绕了大半个西城区,于是想让师傅在此等候片刻,他上前说两句话便走。 可那师傅说什么都不肯留下来,一个劲儿称今儿是他儿子的生辰,给再多钱都不能留下来,此刻便得走,再不走便赶不上了。 不好强人所难,夏余意只好让师傅回去,并交代他若是见到京良中学校门口停着辆黑皮车,记得让房叔到这儿来接人。 师傅拿钱办事,保证没问题后扭头便走。 眼前这栋小木屋是独栋的,带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土院子,好在周围有些人家,天边霞光满目,烟囱上泛起缕缕白烟,瞧起来不似荒郊野岭。 夏余意杵在门口往里边张望,正寻思着喊人,里边的孟秋文闻见动静便出来瞧瞧。 他诧异道:「夏余意?」 「孟同学。」夏余意跟他打了个招唿,却见他不善地皱了皱眉。 孟秋文疾步穿过院子,一双眼睛充满了气焰和狠厉,出口便赶他:「你跟着我?快滚。」 夏余意忙摆手,「不是,我只是想来跟你道谢。」 「不必,快滚。」孟秋文说着便要将院子里的门一同阖上。 「等等,孟同学。」夏余意手握着篱笆跟他说话,「还有件事没跟你说。」 可孟秋文却头也不回地穿过院子回了里屋,眼见着他动作强横地想见屋内的门也一同关上,屋内突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嗓音。 「文儿,是谁啊?」 孟秋文关门的力道减弱,「没谁。」 「文儿,别骗娘。」 孟秋文气焰尽失,恶狠狠地瞪了门外正握着篱笆,眼巴巴望着他的夏余意。 「是学校里的同学。」孟秋文如实道。 他娘原本虚弱的声儿透出几分欣喜:「那快快,请他进来呀,你这孩子,把人关在外面多没礼貌。」 孟秋文:「......」 作者有话说: 孟秋文:不情不愿 第20章 今夜唱与你听 冬日的天暗得快,一熘烟的功夫,橙红的天儿淡了去,周遭的人家亮起一盏盏昏暗的煤油灯。 孟秋文屋里也不例外,一盏煤油灯置于他娘的床头,一盏置于木桌上。那两盏灯看起来颇有年头,灯头被熏得黝黑,玻璃罩被烧得蜡黄,布满焦黑的斑点。 孟秋文待客倒是周到,拿一块干净的布料擦了擦高木凳,才将木凳搁于夏余意面前,紧接着给他倒了杯温水。 夏余意道了谢,便见他眼神飘忽地往屋内环顾一周,然后便见他调了调夏余意旁边那盏煤油灯的旋钮,下一瞬,灯变亮了,屋内也亮堂了些。 这一调,夏余意便瞥见他调灯的手臂布满了淤青,青一块紫一块,像新伤添上旧痕,十分狰狞。 「你手怎么了?」夏余意起身问。 孟秋文突然意识到袖子忘记放下,匆忙将袖子拽下,退后两三步,故作兇狠道:「不关你事。」 夏余意:「......」 对于孟秋文的态度,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他与孟秋文并不熟,他们之间的交际也不过是一句道谢罢了。 「文儿,你怎么能这么跟同学说话呢。」隔着道帘子,孟母漂浮的声儿传了出来,「不好意思啊,小同学,文儿打小被我惯坏了,还望见谅,咳咳......」 孟母一咳嗽,孟秋文便掀了帘子进去照看。 「没事没事,伯母,我今儿也只是来跟孟同学道谢的,他上次还帮了我呢。」夏余意凑近帘子,声儿放软了些。 「孩子,我身子不方便,招待不周,你别介意,咳咳......」 虽生于富贵人家,夏余意却天生便长着一颗赤诚的同理心,看着孟母如此难受,不知怎的,他也跟着心软起来。 尽管知道孟母看不见,他依旧摆了摆手,连连道:「您休息,没事的,我道个谢就走了。」 「孟同学,谢谢你那天帮我忙,要不是你,我可能便摔下去了。」 孟秋文没有接话,孟母替他接了,「同学之间相互帮忙是应该的,文儿能帮上忙便好,劳烦你还专程跑一趟。」 夏余意笑了下,「那我走了,伯母你好生休息。」 孟母:「好,慢走,文儿,送送你同学。」 「不用不用。」夏余意说着提脚便走,可在原地踌躇了半步,他犹豫地回头,「孟同学,你能不能跟我出来一下?」 「文儿,送送你同学,咳咳......」孟母催促道。 孟秋文不情不愿地掀了帘子跟夏余意出去,他想着这儿看起来荒郊野岭的,像夏余意这般如此娇气的小少爷,指定是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想让他送他回去。 没料到夏余意把他领出屋子后,特地压低了声儿道:「孟同学,我听姚先生透露,如若你再过多请假,李校长可能会要开除你的学籍,你往后多注意一些罢。」 夏余意边说边瞥向屋内,确保孟母没有听见,这才提高音量:「那孟同学,我走了哦,不用送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事态发展出乎预料,孟秋文定定愣在原地片刻,眉头由松到紧,直到夏余意的身影出了院子大门,才后知后觉追了出去,「等等。」 第35页 夏余意回头,不明就里,「怎么了?」 「我......」孟秋文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内心挣扎,突然想送某个他觉得娇气的小少爷回家,却始终开不了口。 夏余意:「到底怎么了?」 孟秋文憋得满脸通红,终于一鼓作气儿道:「我——」 可两人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堪堪被远处捲起漫天尘土的军用越野车打断。来者匆匆,自远处便动静老大,车轮滚滚,划出一道深浅不一的轨辙,急剎车停在两人面前。 瞧清来人,夏余意登时喜上眉梢,跑过去唤道:「斯年哥哥!你怎么会来?」 他正苦于如何回去,未曾想穆斯年会在他正需要时便出现在他面前。 穆斯年身上只一件单薄白色衬衣,开了两颗扣子,军装外套随意搭在双肩头上,凌乱却不失整洁。 寒风吹乱他的发梢,发尾捲起时,他冷峻的眸子正好定格在夏余意脸上,模样看起来比以往痞气不少。 夏余意看得有些呆,手搭在车门上忘了反应。 穆斯年的目光柔和了几分,朝旁边的座位扬了扬,「上车。」 夏余意亮出两颗白兔牙,点了点头,但点完头又想起身后的孟秋文,「等一下哥哥,孟秋文好像还有话要跟我说。」 穆斯年依言将目光投向孟秋文,眼底充满了探究。 孟秋文本想转身便走,可夏余意正看着他,脸颊映着两个浅浅的酒窝,鬼使神差的,他下意识问:「你刚在校门口哼的曲儿是贵妃醉酒么?」 夏余意眸子闪过一丝惊异,「你居然听出来了?你也喜欢听曲儿么?」 孟秋文垂下眸去,「我娘喜欢。」 「那下次可以带伯母一同去听曲儿,红映会馆里头可都是名角儿,曲儿唱的相当不错,特别是先前桃夫人的贵妃醉酒,听闻那是一绝,可惜我从未亲耳听过,桃夫人的声音,现下也只能从碟片中听得罢了。」一说起曲儿,夏余意兴致高涨不少,话变得很密。 「......」孟秋文却只是盯着他滔滔不绝,不接话。 没人接话,夏余意自然无法自说自话很久,于是热情淡去后,他便问:「你还有其他事儿么?」 「没。」孟秋文至始至终一副表情,「慢走。」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顺带将门给拴上了。 「我说错什么了么?」夏余意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儿,囔囔自语道。 「回家了,衣衣。」穆斯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余意立马回头,重新扬起笑脸,「来了,哥哥。」 「你冷不冷啊,哥哥,我觉得你好冷哦。」夏余意说着配合地打了个寒战,伸手便要去帮穆斯年将衣服陇上。 穆斯年本想说不冷,但见他手已经伸过来,突然转变了想法,「有点。」 「那我帮你穿上。」夏余意皱了皱眉,「哥哥把手抬起来,怎么冷了都不知道穿衣服?」 他觉得自己跟个小大人似的,会关心人了。 或许因为对象是他的斯年哥哥罢,只要穆斯年在,他全身上下的注意力便会很快集中到哥哥身上,全然顾不上外界。 穆斯年很配合,扣紧纽扣后,终于可以发动车子,夏余意又粘着哥哥问:「哥哥,你怎么会来啊?还好你来了,我都不认识路,还在想要不要在这儿等房叔呢......糟了,我让小黄师傅去跟房叔说我在这儿,待会房叔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 他一向将黄包车师傅称为小黄,觉着这般更为亲切。 「不担心,你刚走房叔便到学校门口,没接到人他便让人联繫我,好在小黄师傅去得快,所以换我来接。」穆斯年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夏余意若有所思地点头,安静了片刻突然道:「不对啊,哥哥,你今儿不是在军校么?房叔打到军校去找你了?」 穆斯年直视前方,「不是,军校今儿下午的训练安排在北大营,房叔找不到人着急,夏夫人便打往督军府问你有没有被接走。」 「母亲打到北大营,父亲便找了我,碰巧房叔说知道你下落了,家里便放心了。」 「噢。」夏余意选择相信他的话,却不免担忧起来,「那你还要回去训练么?我是不是耽误到你了。」 穆斯年:「不用,明儿休息,这周末可以陪你。」 「真的么?太好了!」夏余意眼底星光四溢,坐在原位闲不下来,一会儿转过头去欣赏穆斯年开车的模样,一会儿又转头去摸车身,十分感兴趣地左摸摸右摸摸,「这辆车好威风啊,以前怎么没见你开过。」 穆斯年瞥了眼他的小表情,不明显地笑了下,「北大营的。」 越野敞篷车遮不住风,夏余意穿得厚,不觉得凉,反倒因为接下来可以跟哥哥在一起两日而兴奋不已。他将手搭在车门上,任凭扑面而来的寒风打在脸上,脸蛋被打得红扑扑的。 趁他不注意,穆斯年余光关注他的举动,嘴角又上扬了一丝弧度,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你刚跑这儿来做什么?」穆斯年问。 夏余意转过身,如实道:「没什么呀,就是来道个谢,孟同学一直没去学校,校长还说要开除他,好不容易今儿下午碰上他了,就想把谢道了,顺带地跟他提个醒儿。」 穆斯年:「开除?」 第36页 夏余意:「对啊,我不小心听到姚先生说的,说他再请假,就要开除他的学籍。」 听到这儿,穆斯年眉头一皱,又很快松开,没表态。 静默片刻,他又问:「他刚说的曲儿是怎么回事?」 夏余意:「贵妃么?我等房叔儿呢,闲着无聊哼了几句,给他听到了。」 穆斯年松了的眉头又皱到一处,夏余意这下注意到了,「怎么了哥哥?」 「没什么。」穆斯年说完目视前方,半晌没说话。 见他又不理自己了,夏余意重新将手叠放在车门上,舒服地看沿途的风景。 不知过了多久,穆斯年突然喊他:「衣衣。」 夏余意:「昂?」 「没什么。」穆斯年又道。 夏余意:「......」 怎么奇奇怪怪的。 夏余意眯着眼瞧了他好几眼,见他一直沉默,狐疑了片刻,直到发觉车子并不是往夏宅的方向走,他才问:「哥哥,我们要去哪?」 穆斯年道:「去督军府。」 闻言,夏余意兴奋道:「今夜我可以在督军府过夜么?」 「不可以。」穆斯年毫不留情地回绝他。 「哎,你不能这样!」夏余意对他的回绝很是不满,「我反对。」 「反对无效。」穆斯年拼命压着嘴角。 「我不管。」夏余意也目视前方,抱着双肩,赌气地往椅背上一靠道:「我要去跟伯母说,你不让我在督军府过夜。」 「那你擅自离开,让家里人担心的事儿,我便不帮你跟夏伯父求情。」穆斯年很会抓他的软肋。 「哥哥!」夏余意偷偷瞪了他一眼,最终气鼓鼓地将头撇向另一边,「不理你了。」 穆斯年憋着笑,余光观察他佯装生气的小模样,好一会才道:「除非——」 像是瞬间没脾气,夏余意立马回头,压着欣悦问:「除非什么?」 「许久不听贵妃。」穆斯年拐着弯道。 「好说好说。」夏余意脑筋儿转得快,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连连道:「哥哥,我今夜便唱与你听。」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马上就快乐了啊啊啊,快速成长,长大后就会很快乐(bushi) 第21章 将爱藏好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1] 「那冰轮离海岛,干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2] 今夜无雪,明月当空,督军府后花园的月棠亭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戏腔,音色独特,各处音调转折处理得特别好,与这无风的冬夜再贴切不过。 月棠亭吊着盏暖黄色调的玉兰罩花灯,夏余意不做装扮,却唱得入迷,仰着头望那轮明月,灯光和月光都打在他身上,不是登台胜似登台,周遭的静谧都因为他一人热闹起来。 穆斯年坐于藤木摇椅上,怀里捧着本书垂眸在看,可他修长的指节从始而终一直停留在同一页码上。夏余意转身的功夫,他便会掀起那双看似无神的眸子,夏余意一转回来,他便翻了一页书。 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穆斯年陶醉于其中,夏余意却越吟越不对味。他的嗓音尚且稚嫩,伤感的曲调从他口中出来,虽然腔调处理尚可,却仍然少了几分韵味。 他共情能力虽强,却始终非戏中人。 吟完整首,夏余意的嗓音戛然而止,动作也停在最后一瞬,像是在流连,又像是在回味。 穆斯年望着他的背影出神,目光从他的指尖辗转到他的侧脸。随着年纪增长,夏余意的五官越发精緻,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脸庞映上一层阴影,更显得立体。 穆斯年又想起那个不讨夏余意喜儿的词儿。 瓷娃娃。 可看,不可碰。 「哎,哥哥。」夏余意突然出声,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来, 穆斯年神情乱了一瞬,手慌乱地翻了两页书,迅速垂下眸去,却止不住颤动的眼睫。 所幸夏余意压根没注意他过多的动作,一把坐上穆斯年旁边的另一把藤木摇椅,趴在椅背上凑近他,苦着个脸问:「哥哥,我觉得我唱得不好,你觉得呢?」 穆斯年没看他「不会,很好。」 说完他又翻了一页。 见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夏余意嫌怨道:「你肯定没好好听,这么敷衍我。」 穆斯年这才掀起眼帘来瞧他,见他小嘴翘得老高,解释道:「我听见了,很好听。」 「你真觉得好听?」夏余意不确定又问了一遍。 「千真万确。」穆斯年耐心回道。 夏余意脸上堆起笑,松了口气儿道:「哥哥觉得好听,那便值了。」 说这话时,他身心都仿佛松弛了,鞋子一褪,便盘着腿,枕着胳膊往后靠在摇椅上,嘴角浮着一层淡淡的笑意。 明月正巧在他前方,他抬头被能看见,于是他指着那月道:「哥哥,今儿的月亮真好看。」 穆斯年没应话,也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那月亮,而是将目光定格在他脸上。 那双朝下弯出弧度的杏眼比皓月还亮,长而密的睫毛轻眨着,浮着淡淡粉色的脸蛋映着两个酒窝,两人背着光,于是穆斯年这一偏头,余光中的暖黄光线便与他全然柔和在一处,像浸在水中,朦胧且不真实。 第37页 「嗯,好看。」穆斯年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 「贵妃不愧配明月。」他本是笑着说的,不知想到什么,又突然伤感起来,「可从期盼到怨恨的转变一定很辛苦罢,由爱生恨,不论唱了多少遍,我一直无法体会到那种情感。」 难得听他说如此惆怅的话,穆斯年转移目光去看那轮月,相顾无言片刻,才道:「衣衣。」 一阵微风吹过,夏余意正好偏头看他,额前碎发被吹到一边,「嗯?」 穆斯年偏头跟他对视,抬手帮他将头髮拨正,「我宁愿你一直体会不到那种情感。」 说完他很快又将目光投到那轮月上,面色从容,目光淡定,像是方才说这话的并非他本人。 夏余意却就着姿势愣了半晌,不由盯着哥哥的下颚线出神。 他问:「哥哥,你会么?」 穆斯年:「会什么?」 夏余意:「你会让我体会到那种情感么?」 原以为穆斯年会想都不想地回答不会,却未曾想他居然嗫嚅了下嘴角,过了几秒才回:「不会。」 不会让他懂得什么是由爱生恨的。 将爱藏好,便不会生恨。 夏余意一听乐了,「我信哥哥。」 只要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翘盼和爱意便永远不会消失。 作者有话说: [1][2]引自京剧《贵妃醉酒》 ps.抱一丝,今晚比较短小 第22章 哥哥不肯陪我睡 夏余意连着两日不着家,若不是清楚他在督军府受不了委屈,夏夫人差点要以为他被绑架了,不然怎么可能一天两夜见不着人,就连个固话都没打进来。 儿大不中留,夏夫人细品了这话,忽而觉着此言差矣,显得不适用于夏余意。 她这小儿子,哪是大了不中留,分明打小便留不住。她自问花在这小儿子身上的心思不比穆斯年少,却不知为何,这孩子就是跟穆家那小子好得跟穿同条裤子似的,反倒不粘她这个做娘的。 真是含辛茹苦养大,不如人家从小唤一声「夫人」。 夏余意乐不思蜀,她这做娘的自然闲不住,禁不住要过去敲打敲打,毕竟俩男孩子都大了,要是往后夏余意依旧一遇到哥哥便走不动道,估摸着很难长大,更别提会遭人笑话了。 于是礼拜天一大早,她便临时打了个固话上督军府,告知她的好姐妹穆夫人要登门拜访,叫她切莫提前将消息透露给她那不让人省心的小儿子。 穆夫人明白,她这是要上门突击检查,好好瞧瞧这好哥俩儿平日都粘在一块儿做什么。 穆夫人其实同样有这个疑惑,只是她不便打扰。 一来,她自是希望两孩子关系好,毕竟两家是世交。 可这二来......关系的确过好了些,照别人家孩子这般年纪,早已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就算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都不会给人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错觉。 特别是这两孩子总喜欢寻个地儿独处,她这做娘的好奇心啊,比起夏夫人,只多不少。 礼拜天穆夫人没让下人去喊两位少爷起身,早饭做是做了,只是半天不见人下来,干脆便撤下去,等他们起身了再热。两位夫人静悄悄的,在督军府秘密会晤后,便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 「我倒是要瞧瞧我儿睡醒的模样,孩子大了,晨起见面只能见到他收拾整洁的一面,他小时候抱个枕头,揉眼睛的小模样呦,我可想了很久。」夏夫人用绣花手帕捂着嘴,凑近穆夫人低声笑道。 「你别说,月华啊,衣衣这孩子要瞧见还容易些的呀。」穆夫人忽而换上一副愁容,「瞧瞧我家那小子,四五岁便不肯跟我睡了,哪里还记得他揉眼睛的一幕呦,只怕这么多年呀,只有乖乖记得喽。」 穆夫人说着说着自己酸起来,「终归是儿大不由娘呀。」 夏夫人捂嘴低声笑起,竖起两根青葱玉指并在一块儿,「你这感受啊,跟我是一模一样。」 两人相视笑完,碰巧便来到了夏余意房前,夏夫人将脚步放得更轻,朝穆夫人使眼色。穆夫人意会,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交到夏夫人掌中,眉花眼笑地轻拍了下那把钥匙,用口型道:「无妨。」 夏夫人自小教化高,从未做过这类擅自开锁进别人卧房的事儿,尽管对方是自己的儿子,她此刻也有些畏手畏脚,生怕触及到孩子的隐私。 于是她犹豫了片刻,在穆夫人再三的眼神示意下,才跟做贼似的,将钥匙插了进去。 夏夫人的心情从紧张慢慢放松下来,可就在她转动钥匙的那一剎那,隔壁房间门突然传来一声开锁声,紧接着是门被拉开的声响。 或许因为做贼心虚,一有点风吹草动,夏夫人便觉得连墙抖了三抖,立马又提心弔胆起来。她浑身一颤,卡在孔中的钥匙便发出一声轻响,像是要将她的罪证公之于众。 两位夫人脖颈僵硬地扭过头去,就见她们蓄意准备去窥探睡姿的某个人正站在她们面前,穿着浅蓝色丝质睡衣,睡眼惺忪、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们。 夏夫人遗憾地想,这也没抱着枕头嘛,连揉眼睛都没有,孩子大了就是不一样。 于是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夏余意终于清醒了些,走近问:「娘,你怎么来了?伯母,你们在做什么呀?」 穆夫人赶紧拍了拍夏夫人的手,示意她将钥匙藏起来。可夏夫人终究慢了一步,越手忙脚乱便越拔不出钥匙,最终那把昭示着她罪行的证物不配合地垂直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第38页 「......」 穆夫人眼疾手快地将钥匙捞了上来,夏余意疑惑地望了望,「这是什么?」 两位夫人暗度陈仓,穆夫人将一双空无一物的手伸出来时,钥匙已然辗转到了夏夫人手中。 穆夫人举着手道:「什么东西?没有啊。乖乖是不是看错了?快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夏余意:「......」 他将质疑的目光投向夏夫人,夏夫人却先发制人道:「衣衣啊,你怎么从哥哥房间出来啦?你昨晚和哥哥睡一块儿啦?」 她这话提醒了穆夫人,于是穆夫人也附和道:「哥哥还在睡么?」 说着她便抻长脖子,踩着高跟走近穆斯年的房间,企图往里头望。 「哥哥不肯陪我睡,昨儿我一个人睡的。」他倒是不觉得两人一块睡有何不妥,还不忘控诉起穆斯年。 「噢,哥哥不在啊。」穆夫人又退了回来,转头跟夏夫人使眼色,「那哥哥是在你房里睡的?」 「或许罢。」夏余意不顾两人的眼光,走到自己房门前敲了敲门,「哥哥。」 他敲了好几下,还将耳朵往门上贴,毫无发觉身后两位夫人一直在挤眉弄眼。 「哥哥不在。」夏余意得出了个结论,转头就见那两位动作僵硬地扭过头来,但紧接着,两人又同时松了口气。 夏余意:「......」 奇奇怪怪的。 就在三人各怀心思时,穆斯年突然出现在楼道尽头,看到三人都杵在门口也是一愣,问:「在找我么?」 他只是上来瞧瞧夏余意醒了没,未曾料到竟是这样一番景象,似乎每个人看见他都很震惊。 但下一刻,他便见夏余意只穿着单薄的睡衣,皱了皱眉道:「衣衣,去穿衣服。」 「好的哥哥。」夏余意很听话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相顾无言的三人晾在外头。 夏夫人讶异于她宝贝儿子对穆斯年的百依百顺,穆夫人则有些担心穆斯年会不会猜到刚发生的一切,毕竟她儿子的听辨能力,远不止辨认脚步这么简单。 如若他刚才没在楼下的话...... 「儿子,你刚去哪里了呀?」穆夫人问。 穆斯年:「去月棠亭。」 穆夫人:「那我们刚上来那会儿,你还未进来是伐?」 「应该。」穆斯年也觉得她很奇怪。 听到这穆夫人显然松了口气儿,忙拉过夏夫人道:「好了好了,你快去陪衣衣罢,你夏伯母中午要在这儿用餐的,我们就先下去了哈。」 穆斯年点了点头,回头便见两人你拉我拽,匆忙离去的身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穆斯年敲了敲门,「衣衣,好了么?」 「哥哥,进来。」夏余意直接道。 以为他穿戴整洁了,结果穆斯年一进去,就见他裸露着一整个背,正背对着他将套上去的针织毛衣脱了下来。 穆斯年下意识瞥开眼神,退后一步要去摸那个刚被他阖上的门。 「哥哥,这件衣服好像小了,穿是可以穿,就是下摆有些短了,有些难受,你能帮我重新找一件么?」他说着便转过身来。 上身什么都没穿,穆斯年视线一瞥,便只见白花花的一片,好在窗帘只拉开一道逢,房间很暗,他的表情尚且不会被心情出卖。 怕夏余意着凉,穆斯年只道:「拿被子裹好,别着凉了,我来找。」 夏余意依言上床,躺床上滚了一圈,便将被子尽数裹上身,「终于暖和了。」 「下次再不穿衣服,晚上某人便会发现没有被子可以盖。」穆斯年翻找他的衣柜,头也不回地威胁道。 「怎么可以这样?」夏余意拉长声儿道。 穆斯年:「说到做到。」 夏余意瘪了瘪嘴:「下次穿便是了嘛。」 「哥哥都怪你,昨夜不肯跟我一块儿睡,害我做了整宿的噩梦。」他像是没话找话。 穆斯年不以为然道:「你自己看的杂文,反倒怪起我来?」 他最近迷上了民间杂文,偷偷藏了好几本在穆家,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昨日和穆斯年待了一整日,也安静地看了整日的书。 穆斯年以为他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入迷,后来才发现居然是各种奇闻怪谈。青天白日看得欢,夜幕一到,他便怂得不敢一个人待。 所以他昨夜赖在穆斯年房间不走,没想到赖着赖着便睡着了。穆斯年盯着他的睡颜看了片刻,这才换到他房里睡。 「那也是你不肯跟我一块看,我才会害怕。」夏余意义正言辞。 穆斯年无言以对,只能顾着手头的事儿,终于给他找了一件稍大的。 「这件貌似是我的,怎么在你这?」穆斯年举起那件衣服来看。 米色针织毛衣,宽大长款,显然不是夏余意的。 辨认了片刻,夏余意心里一咯噔,佯装不知道:「不清楚哎,你的衣服怎么会在我这?难道是阿姨放错了?」 以往下人收完衣服后,都会将叠好的衣服顺带收进衣橱中,这倒是一个很好的藉口。 他是绝对不可能承认,是刚开始分开的那段时间不适应,所以偷偷藏了一件哥哥的衣服,用于睡觉时抱着睡。 只是这事儿过去数把月,他早就将它抛诸脑后,若是今儿没被看见,估计下次他还得没长记性地去偷一件哥哥的衣服。 第39页 穆斯年点了点头,「你要穿这件么?其他衣服好像都小了些,赶不上长个的速度,得重新换一批。」 「当然好。」夏余意自是不介意,探出手去抓那件衣服。 「你换罢,我去吩咐人定制一批出来。」穆斯年说着提脚便走。 都快走到门口了,他突然听见夏余意囔囔道:「怎么没有味道了......」 「什么?」他转身便见夏余意手忙脚乱地将那件米色毛衣捂进怀中,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没事没事。」他连摇了好几下头。 怎么就给说出来了,夏余意偷偷在心里懊悔。 穆斯年挑了下眉,这才推门出去。 抻长脖子往门上望,确认人走远了,他才松了口气。 他心虚地看了眼那毛衣,思考了片刻,像下了个重大决定似的,郑重地点了点头。夏余意掀开身上的被子,将毛衣捂进被褥中。 这样应该就能重新沾上哥哥的味道了,毕竟这床被子昨儿才被哥哥盖过。 第23章 哥哥的夫人 可坐十人有余的长方形红木餐桌多添了一双筷子,显得热闹不少。往常穆督军不在家中,家里便只剩下穆夫人一人,她觉着一个人守着这么大一张桌子吃饭没意思,干脆连餐桌都省了。 这两日不仅两个孩子在家,夏夫人也一併过来用餐,她一高兴,吩咐厨房做了十几个菜,忙前忙后招唿着。 「乖乖呀,快尝尝这道凤仙虾,我前几日刚学的,这不刚学就有机会做给你们尝尝,快试试合不合口味。」穆夫人说着,便夹了立于最中间的那只虾,准备剥壳再给夏余意。 那虾炸得金黄,尚且冒着热气,虾壳酥酥脆脆的,仿佛一碰便能将虾壳碰碎了。一缕金黄色顺着腾腾热气溢出,从盘中翻腾进穆夫人的手中。 夏余意爱吃虾,一下子被勾住馋虫。 「您也吃。」夏余意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接着拿碗过去接,「我自己来就好,您别忙活儿了。」 「哪能叫忙活儿?为你们这些孩子做什么我都是乐意的。」穆夫人嗔怪地瞧了他一眼,而后偏头去一脸笑意的穆夫人挑了挑细眉,「你说是不?月华?」 「是是是,千金难买你乐意。」夏夫人被她的模样逗笑。 「千金难买我乐意」这算是穆夫人的口头禅,这会被夏夫人提起,两位夫人都默契地笑起来,夏余意也在笑,觉着好玩。 这时,穆斯年伸手将那只去了虾头的虾接了过去,「我来。」 于是餐桌上笑得正欢的三人笑意还未敛去,便齐齐朝他望去。 只见他手法娴熟,将虾去壳、去尾,露出一只通黄透粉的虾,接着顺手地放进夏余意碗里。 见是穆斯年剥的,夏余意也不客气,没有任何客套话便将一只大虾往口中送,塞了一嘴,「好吃好吃。」 他喜欢,穆夫人便开心了,刚想说什么,穆斯年却比她的反应快了一步,又夹了一只虾,重复刚才的动作给他剥。 在一旁观察两人的夏夫人熘了熘眼珠子,觉着不妥,偏头瞥了穆夫人一眼,似乎想与她对视,可穆夫人没注意到,于是她便起身拿了穆斯年的碗,给他勺了碗烧羊肉汤,「乖乖啊,来,把这羊肉汤喝了,御寒的。」 穆斯年道过谢,接过喝了一口,又给夏余意剥了一只虾。 穆夫人看呆了,只管将身前那盘为沾虾特调的酱汁移到两人面前,问夏余意:「沾点酱汁要伐?」 结果人还没开口,穆斯年倒是先开口,「他吃虾不喜欢沾酱。」 夏余意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虾要原味儿的才好吃。」 穆夫人一听乐了,「好的呀,年年有当哥哥的样儿,乖乖小时候没被白占便宜的呀。」 「什么占便宜?」夏余意停下咀嚼的动作问。 「对哦,乖乖还未听说过这件事儿是伐?」穆夫人凑过去问夏夫人。 夏夫人想了想,点了点头,「没跟衣衣提过。」 夏余意更好奇了,将口中含着的虾肉吞了下去,连筷子都放下了,「到底是什么啊?」 「哎呦,这可是件大事儿!」穆夫人卖关子道。 穆夫人半天不说,夏余意着急了,凑近正在剥虾的穆斯年问:「哥哥你知道是什么事儿么?你肯定知道的对不对?」 穆斯年将虾丢到他碗里,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你可别问他了。」穆夫人拿帕子擦了擦手,也不准备继续吃了,一副要长谈的模样,「就算你斯年哥哥记得啊,他也不会告诉你的呀。」 「你小时候刚出生那会儿啊,白白粉粉的,眼睛眯成这么小一道缝。」穆夫人捏着两根纤细指尖比划,「那会儿我抱你的时候,只有一小点的呀,眉眼间隐隐可见长大后会有多俊俏。你都不知道的呀,你那时候逢人便笑,讨喜得很,抱给你斯年哥哥看时,你猜怎么着?」 夏余意从未听人说起他刚出生的事儿,听得入迷,脸上挂着淡淡笑意。这会儿问题抛给他,让他想像三岁时候的穆斯年会做什么对他来说有些难,可他又确实想知道。 于是他费了点气力想像,不确定问:「哥哥抱我啦?」 穆夫人噗嗤笑了一声,直道:「你哥哥那时候才三岁的呀,哪能抱得动你?」 夏余意讪讪笑起来,他记得穆斯年多大,却忘了一个三岁的孩童压根抱不起一个婴儿。 第40页 在他心中,从有「斯年哥哥」这个概念起,便一直都是穆斯年在护着他,牵着他的手教他走路的穆斯年高大又可靠,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的穆斯年聪明又有耐心,对他所有需求有求必应的穆斯年更是令他忘了,哥哥也有小的时候,也有无法独当一面的时候。 夏余意不禁感慨,他的运气当真一绝棒,自降生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有一个人一直陪着他长大。 自此他回忆起来,全是关于穆斯年的记忆。 想得正高兴,他的思绪突然被穆夫人的声儿唤了回来。穆夫人缓缓道:「你斯年哥哥呀,见你的第一面啊,两颗眼珠子便直勾勾盯着你,看了好久,突然要把手里那株银边翠给你,还唤了你一声夫人呢。」 「我还真未见他见什么人第一眼便上了心,乖乖你呀,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穆夫人说完,四下都静了下来,夏夫人捂着嘴笑不作声,穆斯年剥虾的动作终是一顿,全然没料到她要提起的是这件事儿。 这事儿他只在五六岁时,大人们开玩笑时听过,此后便记到现在。那时夏余意尚小,坐在他身旁小脚一晃一晃地,咯咯地笑,跟着大人们念了两三句夫人。 穆斯年知道,他是觉着好玩学了两句罢了,长大后便没了记忆。 果然,夏余意呆愣地问:「夫人?」 夏夫人接茬道:「是啊,当时老夫人还跟你斯年哥哥纠正,说你是个男娃娃,将来两人做的是兄弟,可不敢喊夫人。」 穆夫人面向夏夫人道:「要说这事儿也怪我的呀,咱两家多亲呀,当时便跟年年说,若如你夏伯母生的是个男娃娃,你俩往后便是兄弟,如若是个姑娘呀,你俩往后很有可能要结亲的呀。」 夏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怎么能怪你?衣衣没出生前我也是这个意思。」 穆夫人:「说到底还是咱们衣衣随了月华你呀,一出生便是个漂亮娃娃,这才叫年年认错的呀。」 这边两位夫人聊得火热,穆斯年一言不发地继续剥虾,只是动作放缓了很多,似乎有心事。 夏余意算得上是这齣乌龙的主人翁,本来应该很有话语权,照他往常的性子,指定得说上几句,可他此刻却显得有些沉默,脑袋空白一片。 他能感觉到,自打「夫人」一词儿出来,他的心跳便好像乱掉了,不清楚是因为激动还是对这个词儿的新鲜感,让他觉得心脏有一处地方麻麻的,于是之后她们说什么,他都没怎么入耳。 「当然啦,这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儿乱喊的嘛,难得这么多年,年年跟还记得占了乖乖便宜似的,当真有个做哥哥的模样。」穆夫人说着剎不住脚,直道:「我倒是要瞧瞧年年往后对他夫人啊,会不会像对我们衣衣这般好。」 夏余意刚夹起的虾突然松了,不轻不重地往摔进瓷碗中,好在虾不重,没闹出什么动静。他倏然扭头去看哥哥,穆斯年却没看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他将下一条剥好的虾放入夏余意碗中后,抬眼淡声道:「母亲。」 听他语气不怎么好,穆夫人不明就里地跟他对视一眼,末了堪堪止住要往外蹦的话,轻咳了两声,欠笑道:「你们瞧瞧,我这高兴得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来来来,吃菜吃菜。」 她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穆斯年这是不喜欢这个话题的意思,于是她便识趣地跳了过去。 穆夫人给穆斯年夹了一大块糖醋鲫鱼肉,接着又给夏余意夹了一大块,顺带给了他一块桂花糕,「来,乖乖,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呀,在伯母这儿便敞开了吃哈,喜欢吃多少便吃多少。」 经过这么一茬,夏余意此刻的状态其实有些差,笑意明显没有方才那般盛,浅浅地笑了下,「谢谢伯母。」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罢了。 哥哥往后会有一个夫人,他现在从哥哥身上得到的一切,往后哥哥的夫人也可以得到,甚至更多。 先前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来他们还小,二来他确实也没有夫人的概念,何况是哥哥的夫人。 夏余意想得出神,咬了一口桂花糕,倏然微微皱了下眉,这桂花黏腻得令人发慌,一贯爱吃甜食的他居然吃不惯这个味儿了。 这下连桂花糕都无法令他高兴起来了。 「怎么了?不好吃么?」穆夫人夹了一块尝了一口,「不会啊,味道跟往常一样的呀。」 夏余意又咬了一口,摇了摇头,「不会,很好吃的。」 只是甜得有些发苦而已,他在心里悄悄补充,但为表示自己喜欢,他一大口将剩下的塞进嘴里,又去夹了一块儿。 穆斯年看了他一眼,「最多吃三块。」 夏余意动作一顿,接着便听穆夫人道:「别听你哥哥的,喜欢便多吃点。」 夏余意却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夹了两块到碗里道:「我听哥哥的。」 如若听话一点,便不会讨哥哥嫌,哥哥或许便会晚一些对另一个人好罢。 可为什么一定要有夫人呢? 没有行不行? 第24章 你们关系这么好了么 继烦恼能不能与哥哥分开之后,夏余意又迎来他成长中的另一个令人绞尽脑汁的烦恼,那便是哥哥能不能没有夫人。 他觉得自己既自私又过分,单单因为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哥哥,便不允许哥哥有自己的夫人。 第41页 可照穆伯母她们说的,如若他不是个男娃娃,本来成为哥哥夫人的很有可能是他。 那......如若他是个女孩儿。 想到这,夏余意瞳孔略微放大,搭在一本杂文上的指尖无意识将页面捲起一角,又放平,页面便起了捲儿,松松软软的,怎么抚都抚不平。 就如同他瞬间麻乱掉的心跳。 夏余意另一只手轻抚上胸膛,指尖弯曲,抚上自己的心脏,掌心缓缓压了下去。那是他的心跳,节奏很快,很乱,倏然又觉得很麻,不是那种没有知觉的麻,而是一种使全身都酥掉了的麻。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愤怒么?他生气的时候就会这样,心跳很快很乱,皮肤温度不断腾升,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发抖。 那因为什么愤怒?因为他不是个女孩么? 这个想法荒谬又可笑,夏余意忍不住在心底嘲讽自己,他是无论如何,都变不成女孩儿的。 「夏余意。」教室外边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思绪被打断,夏余意勐地抬头往声源处望去。他坐于最后一排,离后门距离不远,一抬眼便能辨出来人。 孟秋文背对着光,脸庞罩上了阴影,不知是不是习惯的原因,那双狭长的眼睛总透着不善,成天拉着个脸,于是许多想要穿过后门的同学都会望而却步,选择绕到前门出去。 夏余意有些意外,孟秋文是来找他的么? 这么想着,他调整了下情绪,便随着他出去。孟秋文步伐很快,没有要等他的意思,但等到没什么人的地方,他又会刻意放缓脚步,斜着眼往后看,像是在嫌弃他走得慢。 夏余意一路被他带着走廊尽头,这儿没人,往下望去,正好可以瞧见楼底下那株开得正盛的红梅。 「孟同学,你找我什么事么?」夏余意将俯视梅花的目光投到孟秋文身上。 孟秋文端详了他片刻,吸了一小口气儿,语气生硬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夏余意愣了下,疑惑道:「啊?没有啊,我很好。」 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孟秋文突然变得有些窘迫,「可你刚刚......」 「刚刚?」夏余意回忆了下方才的情景,他一只手捂着心脏,浑身都觉得有些麻,皮肤还透着热意,想必脸色该是不好看。 原来孟秋文看到了方才他的模样,还特地来关系他。 这么一想,夏余意扬起笑脸,「噢,没事的,我刚刚是在想事情,有点入神罢了。」 至于什么事情,他不便与他人多说,任何知道他因为不想哥哥对别人好而把自己设想成女孩儿的人,大概都会觉得他疯了。 孟秋文用那双狭长冷漠的目光扫了他一圈,将信将疑道:「真的?」 他从未见过有人想事情想得脸色耳尖都发红,甚至捂着颗心脏,像发病了一样。 「当然,劳烦你担心。」夏余意冁然一笑,露出两颗兔牙表示自己状态很好。 瞧他此刻的脸色确实比刚才正常了些许,孟秋文抿了抿唇,提脚便往回走,只留下一句:「谁担心你?少自作多情。」 望着他触不及防便扬长而去的身影,夏余意脸上笑意僵住片刻,小声嘀咕道:「真是个怪人。」 他刚发完牢骚,一本绿皮书便从怪人身上掉了下来,与地面砰然撞击,捲起最上边几页薄纸,最终安静地躺在原地。 可孟秋文像是没发现似的,径直往前走,夏余意这才跟上前喊道:「孟同学,你书掉了!」 孟秋文停下脚步,乜了眼地上的书,毫不在意地继续迈开脚步,冷淡道:「掉了便掉了,反正也是要扔掉的,下学自会有人来收。」 说完他便加快脚步离开,看样子是当真不在意。 夏余意觉着可惜,皱着眉拾起那本书,扫了扫上边的灰,突然惊喜地发现居然是本杂文,而且是《无间》的第二册 。 「天吶......」夏余意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连翻了好几页确认内容,「还真是《无间》的第二册 。」 最近几日他沉迷于《无间》的第一册 ,无奈眼瞧着便要看完了,可 第二册 实在难借,仅有的两三本一直流转于班里班外其他同学之间,要轮到他大概还要等上许久。可这几日房叔都会早早在校门口等他,他不好光明正大去旧书店找,故而暗自苦恼了许久。 往常记夏家和穆家帐上的书都是所谓的正经书,家中绝不会允许出现杂文这类话册,自然也不会允许他看。 许是越被禁锢,在遇到这类带着点禁忌意味的事物时,他便越容易着迷。正如前段时间偶然瞥见有同学在看杂文,他好奇跟着看了两眼,往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突如其来的惊喜令他有些手足无措,他觉得如此难求的书应当拿去还给孟秋文,可孟秋文说要扔掉,捡去还给他似乎有些奇怪。 夏余意爱不释手地轻抚书皮上用黑墨草书提上的《无间》二字,突然有个了自认为不错的法子。 可他还未实践,上课铃声便响了起来,于是他只能作罢回了班上。 再怀揣着书去找孟秋文,已是下学之时。为了防止孟秋文再次早早回去,夏余意几乎一铃响便拿上书包疾步赶往三班,却始终慢了一步,他赶到时孟秋文前脚刚走,转眼便只剩下匆匆下楼的一角身影。 夏余意两格并一步走地下了楼,在他出校门前一刻叫住了他:「孟同学!等等!」 第42页 孟秋文脚下一顿,刚回头就被夏余意拉着往回走,跟随他隐身于那株腊梅树后头。 他不明就里刚想发作,就听见夏余意嘘了一声。 「抱歉,房叔在外头等我,可我有事跟你说,别被他看见了。」 「......嗯」孟秋文凉凉应了声儿,「什么事?」 夏余意从书包中掏出他刚丢的绿皮书,孟秋文一看,不善道:「谁让你捡回来的?丢了就是不要的意思,听不懂么?」 「我知道你不要。」夏余意很宝贝地将那书抱在怀中,「我是想跟你说,既然你不要了,那能不能把书卖给我?」 夏余意自认为这句话别无不妥,可不知怎的,他话刚说完孟秋文便炸了般提高了音量:「卖给你?」 夏余意愣了一瞬,后点了点头,「怎么了?不能卖么?」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孟秋文静默了一瞬,突然转头扬长而去,「不卖,你捡到了便是你的。」 夏余意:「......」 这什么意思? 不卖?捡到了就是他的? 这是送给他的意思么? 可眼瞧着孟秋文走远了去,他不好追过去问,否则该被房叔瞧见了。 那便暂且当是这个意思罢。 得了本难求的杂文,夏余意心情颇好,暂时扫去了一丝丝他心中对那个尚且不存在的夫人的不快。 这种捡书的机会千载难逢,夏余意很是珍惜,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那日过后,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居然天天都有。 连着两日,他捡书的地儿半点不固定,全是在他课间时揣着书到一处安静的地儿去看时,回教室的路上便会发现地上躺着一本杂文。 可他捡了书问了很多人,都说不是他的。夏余意觉得奇怪,便想到了孟秋文。不出他所料,孟秋文不是不在教室,便是很快离开学校,根本找不着人。 于是他学聪明了,礼拜五一下学,他便抄近道到校门口守株待兔,结果真让他给逮到了。 「......」孟秋文抱着手,一脸冷漠地看夏余意从书包中翻东西。 「这两本,是不是你的?」夏余意说话时声儿有些不稳,微微喘着气儿,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跑过了。 孟秋文斜睨了下那两本杂文,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末了依旧不说话。 夏余意却自说自话:「我就知道是你的。」 孟秋文:「......」 夏余意跟他对视数秒,见他拒绝交流,干脆将书塞到他手中,「还给你,不要乱扔,我走了。」 说完他扭头就想走,却被孟秋文一声短促的「哎」叫住了,「我扔的。」 夏余意刚回头,孟秋文便将那两本书塞到他手中,「说过了,你捡的,便是你的。」 孟秋文难得没有像上次一般把书塞给他就走。 夏余意逮到机会问出疑惑:「哎?可你为什么总是扔书?」 孟秋文不耐烦地看着他,「想扔便扔,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说完似乎觉得差了点什么,静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不是被你捡了也是被别人捡了。」 夏余意:「你扔过很多书么?」 孟秋文:「你问题很多,很烦。」 再一次被人说烦人,夏余意尴尬了一瞬,再多说什么似乎便显得多嘴了。可孟秋文却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伤害到某个弱小的小少爷的心灵,他放缓语气道:「我有很多杂文。」 夏余意不明就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可他也明显感觉到孟秋文耐下心来跟他讲话,于是也尝试着跟他交流:「所以呢?」 孟秋文:「我都看完了,看完就会扔掉。」 夏余意更云里雾里了,压根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哈?」 见他还不明白,孟秋文烦躁地抓了抓头髮,含煳地问:「你喜欢么?」 夏余意辨听了片刻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点了点头:「喜欢看。」 「好。」孟秋文道,「往后看完的书便给你,反正不给你也......」 他没说完,可夏余意听出来了,他是想说,那书不给他也会被扔掉。 这段时日视杂文如命的夏余意一听便乐了,「真的么?」 见小少爷脸上浮现出点笑意,孟秋文又跟往常一般转头便走,只留下一句:「爱信不信。」 夏余意抱着两本书,想不通孟秋文是怎么做到态度转变如此之快的。可容不得他多想,身后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喊了他:「衣衣。」 夏余意回眸,看清来者之后,他几乎是跑着过去的,「哥哥!」 「哥哥,你怎么现下会在学校?你来接我么?」夏余意兴奋地绕着穆斯年问,语调顿时松快不少。 穆斯年没直接回他话,而是盯着他怀里的两本书问:「怎么这么多书?哪来的?」 鑑于穆斯年知道他看杂文,也没阻止他看,于是夏余意实话实话道:「是孟同学扔的,被我捡到了。」 穆斯年眯了眯眼睛,「孟秋文给你的?」 夏余意思考了片刻,扔和捡的关系好像跟给不是一回事儿,但从物品易主的关系来瞧,似乎也是这么一回事儿,于是他道:「算是罢。」 可他没料到的是,穆斯年表情严肃了一些,突然沉声问:「你们关系这么好了么?」 第25章 我当然要哥哥 第43页 穆斯年话音落下时,正好一阵凉森森的风颳过,摇落了几片红梅花瓣,一片正巧擦过穆斯年的头髮,划了一小段距离却依旧悬在他髮丝上下不来。 那瓣看起来红艷又饱满的梅花瓣像是有某种特殊的吸力,一下子招惹了夏余意的目光,于是他此刻并没有功夫去细究哥哥为何会这般问,更没有注意到那句话中隐隐透出的一丝不悦。 他顺着话道:「没有啊,哥哥,你上回让我跟他保持距离我还记得呢。」 他满心满眼的关注点都在穆斯年那一绺粘上梅花瓣的髮丝上,没注意穆斯年的神色在听到那句话后缓和了一些。 往常哥哥的头髮乌黑整洁,除了细白的碎雪,夏余意就没见过哥哥头髮上混有其他东西,更别说是柔软艷红的花瓣。 夏余意一下子看得有些入迷,他觉着穆斯年有一种被弄乱的美感,一旦没了「一丝不苟」的限制,平日凌人的气势便瞬间被磨平不少,哥哥这个身份也会随之宛同虚设,让他莫名很想放肆,想再多摘几朵梅花,然后多铺几瓣在哥哥的髮丝上。 注意到他在走神,穆斯年往后瞥了一眼,却没瞧见其他东西,但他这一瞥,夏余意便也回过神,心跟着提起来,害怕那枚花瓣掉下去。 好在没有,穆斯年转过头来时,那枚花瓣只稍微往下坠落了一点。 夏余意松了口气,展眉问:「哥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见他神色恢復如常,穆斯年眼神示意他手上两本杂文问:「他为何送你书?」 夏余意这下觉得他有些奇怪,少见哥哥会揪着一个问题不放,可他依旧重复了一次,并且纠正他道:「不是送的哥哥,准确来说是他看完想扔掉,然后被我捡了。」 穆斯年:「你一捡捡这么多本?」 夏余意一愣,瞧了瞧怀里的书,觉得确实过于巧合,一连几天都被他捡到了,而且孟秋文还说之后看完的书都给他。 莫非......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穆斯年便问他:「你觉不觉得他是故意的?」 心中有什么答案唿之欲出,被穆斯年这么一点破,夏余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挺巧,而且哥哥,他还说之后看完的书都给我呢,因为他看完便会扔掉,问我喜不喜欢看,我说喜欢,他就要把书给我。」 穆斯年不明显地皱了下眉,「那你怎么说?」 夏余意尴尬一笑,「我当然说好。」 但他说完便发现穆斯年的眉头皱得更深,忙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拉长声儿道:「一书难求嘛,哥哥。」 穆斯年一脸无奈地看他,「只是杂文?」 「什么叫只是杂文?」夏余意看杂文正在兴头上,不许任何人说不好,就算是哥哥也不行,「我从里面看到很多以往没见过的东西的,家里书架上的书好看是好看,精巧也是精巧,却少了点感觉,没法让人在看的同时,眼前跟放影戏似的,生动又令人紧张。」 见他絮絮叨叨的模样像极了在聊戏剧,穆斯年觉着好笑,他说得振振有词,眼睛一直盯着他看,就好像不想给他有不同观点的机会似的。 果然,下一秒,夏余意问:「哥哥,你觉得我说得对罢?」 穆斯年克制住笑意,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我没看过,但你可以说说看,你从里边儿看到什么了?」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夏余意愣了一瞬,可他没被考住,而是得意地笑了笑道:「让你跟我一起看你不愿意罢?哥哥你可是错过了许多精彩。」 「家中的书但凡有提到魑魅魍魉的,无一不提及他们丑陋的外表,只会害人的脾性,可杂文便不一样,它让我看到了另外一种视角,魑魅魍魉也有好的,就像人一样,有好也有坏,他们会有同情心,会去救人,甚至会产生情爱......有些人,可比这些鬼怪坏多了,就像先前追杀许州,还有追孟同学那些人一样。」 他说完重重嘆了口气,穆斯年没忍住,挂上了一丝笑,调侃道:「你感触还挺深。」 夏余意:「怎么能不深呢?毕竟是亲眼所见。」 「行,那我们便就许州和孟秋文来说。」穆斯年道,「先不说许州,因为他大概率真的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可怜人,那便说说孟秋文罢,你怎么能确定,他是个好人,而那些追他的人是坏人呢?」 夏余意一听乐了,觉得哥哥的问题看似很刁钻,可是很好回答,仿佛天生为他设计的。 夏余意扬了扬眉:「哥哥,你这问题难不倒我。」 穆斯年:「哦?」 夏余意:「这便是我要跟你说的,我在杂文中看到的另外一些东西。我们普遍的逻辑都会认为,被追的一贯为弱者,而这个弱者若恰好是我们认识却不讨厌的人,我们大概率会觉得他是个好人,而那些追的人才是滋事者。」 「先前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孟同学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而招惹了他们,但后来我发现他不是这样的人。」 穆斯年顺着他的逻辑听得有些入迷,他没想过夏余意会思考这些。于是他问:「怎么说?」 夏余意往前走近一步,冲着他笑道:「人是很复杂的,我们平日里看的书知识含量很大,对人的刻画便少的,我们只能从书中大概了解某个人的某种形象,会因为他在某方面的建树而钦佩他,因为他在某方面的过错而指责他,故而常常忽略了他其他的品性。」 第44页 「可在杂文中不一样,就算是一个小小的配角,作者也会细緻地刻画出他好坏各异的两面,尽管这个人给人的整体感觉是坏的,他也会有好的一面,而从这一面中,还是能看出来这人本质不坏的。」 「这跟孟秋文有什么关系么?」穆斯年这般问。 「当然有。」夏余意道,「孟同学在学校名声很差,很多同学也很怕他,可他从未主动欺负过哪个同学,我听别人提起过,他打架全是别人先动的手,而且他对他娘很好的,上回去他家,他本不想放我进去,可他娘一说请我进去,他便真的给我开门了......所以,我觉得这样的人不会坏到哪里去。」 穆斯年定定看着他,他突然觉得在他刻意拉开距离的半年里,夏余意似乎成长了不少,脑袋瓜装的东西越来越多,也有了自己对人事物的一些新认识。 这很好,这便意味着他可以放心一些,不用担心他往后被人欺负,更不用担心他离不开自己。 当然这是从哥哥的身份出发,照他的私心,他宁愿夏余意不懂这些,所有的事情由他来便可,若是离不开......那便更好。 「所以你更愿意相信,孟秋文的是好人,给你书不会是另有所图?」穆斯年想再听听他的想法,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有辨别好坏的能力。 他想提及的是先前让夏余意哭得伤心的所谓的朋友,但他没明确指出,怕再招惹他不悦的回忆。可夏余意听出来了,他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 「其实是有些担心的。」夏余意有些心虚道,垂着眸想了片刻,他突然抬头,目光炯炯地对上穆斯年的眼睛道:「可是哥哥,我不能因为一段不好的经歷,便否定后来遇见的其他人,每个人都不一样,虽然我确实不会再像先前那般认为同学都可以成为朋友,也有听你的话跟孟同学保持距离,可接触下来,我还是觉得这人不坏,就是有些怪。」 听夏余意夸别人,不知怎的,穆斯年心中暗生不快,甚至对这个人更加排斥。 他强压住那阵不快,切换成一个哥哥的形象,轻轻拍了拍夏余意的肩膀,「你说得对,衣衣,你的考量很周全,哥哥......很高兴。」 可夏余意看不出来他高兴在哪,这么想便这么问了,「哥哥,那你怎么看起来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啊?」 「我高兴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穆斯年强词夺理道。 夏余意犹疑看了他一眼,「真的么?」 可强颜欢笑对于穆斯年来说是不可能的,他只会用转移话题来转移夏余意的注意力。于是他轻咳一声道:「喜欢看杂文的话,我明儿让人去寻文质高的。」 「真的么?」夏余意有些难以置信,「买给我的么?」 「嗯。」穆斯年松了口气,他很好哄,「放在穆家,不让夏伯母知道。」 「真的?!哥哥真好!」夏余意说着便要去抱他,却被他躲开了。 夏余意瘪了瘪嘴,幽怨的眼神质问他为何要躲,穆斯年只淡淡道:「但有个条件。」 夏余意连连点头,「好说好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穆斯年面部无情道:「往后他给你书,你便说你不要。」 「啊?可我都跟人说好了。」夏余意眨了眨眼。 穆斯年:「我让人去寻一模一样的,你只需与他说,这些书你都有,我已经给你买了。」 夏余意若有所思,穆斯年怕他不同意,故意问:「要他的书还是要我的?」 这个问题在夏余意听来,便等同于选择孟秋文还是选择斯年哥哥,他当然毫不犹豫选后者。 夏余意笑道:「我当然要哥哥。」 穆斯年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不说哥哥的书,而说要哥哥,像是在刻意讨他欢心。 可他偏偏吃这一套。 穆斯年止不住勾起唇角,夸道:「很乖。」 夏余意被他这一笑勾住了心智,又注意到他髮丝间那瓣从始至终存在且显眼的梅花,觉得哥哥更好看了。 于是鬼使神差的,他换了一声:「斯年哥哥。」 穆斯年:「嗯?」 「你低一下头。」夏余意笑出两个酒窝。 穆斯年不明所以,却顺着他的话低下头,下一瞬,他垂下的眸子便看见夏余意踮起一点点脚尖,接着头顶上传来一阵轻触的压感,紧接着便听夏余意从头顶上传来的声儿:「拿到了。」 「拿到什么?」穆斯年直起身来看。 夏余意道:「斯年哥哥,这瓣梅花一直在你头上。」 我没捨得拿下来。 但他没将话说完,只是沖他笑。 穆斯年接过他手中那瓣梅花,看了几眼,最终用另一只手去牵他的手,「回去罢?」 「嗯。」 夏余意手不冷,可穆斯年的手更热,他满足道:「哥哥,你的手好暖和。」 于是下一秒,穆斯年便带着他的手一同装进军大衣衣兜中。 另一边,在夏余意看不见的另一个军大衣衣兜里,盛放着穆斯年刚悄悄装进去的一片梅花瓣。 隐蔽却赤诚。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下一章开始入v啦~ 第26章 风寒 习惯了以往一个礼拜只能与哥哥待一天,这两个礼拜属实令夏余意有些忘乎所以,不仅因为待一起的时间变长,还因为可以和哥哥一同去小西园。 第45页 小西园占地不大,低矮的一层平房用橡木盖成,院子围上一层原木色栅栏,从门口铺上一层石砖沿至屋内,而屋内敞亮整洁,跟寻常房间不同,归置的是风格各异的戏服还有道具,最里边,除了一套木制沙发,还摆着个梳妆檯,那梳妆檯是夏余意一直在用的。 原本小西园闲置了许久,穆夫人还在苦恼要将它如何改制,直到穆斯年说要给夏余意请个唱戏师父,穆夫人灵光一闪,忙不迭让人把小西园重建了一遍,扩了个小院子出来,并在屋内添置了许多服装和道具。 这小西园里的道具,就连陈老来了,都夸赞专业,可穆夫人只是笑了笑,说常去听曲儿,看多了便懂了罢了。 往常夏余意都是独自在月棠亭吊的嗓子,而后随着师父去小西园练腔调动作。 可这天儿却像是偷来的,好不真实。他不再是独自吊嗓子,而是有哥哥陪着,不再是独自前往小西楼做好扮相等师父过来,而是有哥哥陪着。 他长相偏柔美,许是年纪原因,五官轮廊虽分明却不似成年男性般有稜有角,声音也较为生嫩圆润,故而他多做的是青衣扮相。 纵使服饰如此多,可他做扮相也不过五次,穆斯年还未真正见过。 上个礼拜一听礼拜六可以和哥哥待在一处,他便跟师父请了假,未曾想哥哥这礼拜六还会回家,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要假了。 今儿师父要与他对戏,让他扮上,因此穆斯年便得巧赶上一回。 夏余意看着镜中的自己,竟觉得有些恍惚,他果然还是不大习惯扮上妆容的自己。许是许久未化妆,他手法有些生疏,半天都还在折腾眉形,始终画不好。 「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下。」夏余意招唿了声儿在沙发上看书的穆斯年。 一听见他声音,穆斯年便将书放下,朝他走了过来,「做什么?」 夏余意将一只金色小筒状的眉笔递给穆斯年,指着自己眉毛道:「哥哥,能不能帮我画,我再画下去,整只眉都要像被燻黑的了。」 他说话有夸张的成分,穆斯年看着就还好,只是有些涂出界了,整体上扬显得很有精神,并不会像被燻黑的。 盯着他看了片刻,穆斯年接过眉笔道:「抬头。」 夏余意一喜,扬着下巴抬头,一脸期待地望着他。穆斯年弯下腰,捏着眉笔凑近他。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离得有些近,穆斯年清晰地看见夏余意的眼底渐渐成了一潭汪洋湖水,倒映着自己越来越近的影子,还注意到他不断翕动的睫毛是那样长而密。 他半天没动作,夏余意扬了扬声儿:「哥哥?」 穆斯年晃过神来,抿了抿唇道:「闭上眼。」 夏余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懂画眉为何要闭上眼睛,却依旧哦了一声听话地闭上了,「哥哥快画罢。」 穆斯年:「......」 他发现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如此近到连彼此的唿吸声都能听到的距离,就算夏余意闭上了眼,他的目光还是会不受控制地移向他处,并在那处流连。 他闭了闭眼,调整了下注意力,最终拿着眉笔凑近。可那根细长的小金筒跟烫手似的,穆斯年拿着它调整了几圈位置,依旧找不到顺手的方式,刚触上夏余意的眉便会不听话跑偏。 正当夏余意想睁开眼看看情况时,他蓦然感觉到下巴被人捏住,然后一股力道迫使他的头抬得更高了些。 一时间,他屏住了唿吸,没睁眼,翕动两下睫毛,也没说话,只感觉唿吸随着哥哥指尖上的温度逐渐灼热起来。 穆斯年也没说话,捏着他下巴的手有些僵硬,不敢有过多的动作,但那根小金筒终于听话了一些,能顺从他的心意顺着眉形一点一点描过去。 许久,穆斯年觉得时间过了许久,久到他将眉笔放下来,再松开夏余意的下巴,那只手依旧捏着眉笔身捏得很紧,像是久到指尖跟笔身已经被固定在一起了一样。 他偷偷摩挲了下刚刚捏着夏余意下巴的指尖,像在回味触及皮肤的温度。片刻后,穆斯年直起身道:「好了。」 说着他便将眉笔放下,退后了一步。 「就好了?」夏余意终于睁开眼,他倒是觉得时间过得极快,感觉哥哥刚上手便结束了。 「看看?」穆斯年眼神示意他看镜子。 夏余意凑近镜子,细细看了看,夸道:「哥哥,你好厉害,真的好看很多了。」 「满意便好。」穆斯年环抱着肩站在他身后,也跟着他看镜中的两人。 镜子像一个画框一样,将两人的身影框在其间,看起来与外界的其他事物都隔开了,整个房间就好像只有这一小隅地方似的,使两具人影看起来挨得更近。 可明明就是隔得这般近,穆斯年还是觉得两人的距离很远。镜中的夏余意跟幻象似的,好像只要将手伸过去,还没摸到人,那幻象便散了。 看着穆斯年一直盯着镜中的自己看,夏余意也抬眼去看镜中的穆斯年,勾唇问:「哥哥,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练过啊,怎么会画得这么好?」 穆斯年垂下眸,跟镜中的他对视,淡淡道:「没人陪我练。」 夏余意品了其中的意味,哥哥的意思,大抵是没给人画过,自然也不会给自己画,故而这是他第一次画眉,也是他第一次给人画眉。 第46页 想到这,不知为何,夏余意笑意更浓,想转过去跟他再说什么,可身子转了一半,房间门突然被轻轻敲了两下。 「该是师父来了。」夏余意说着便要起身去开门。 穆斯年却压住他的肩头,「你继续,我去开。」 「好。」夏余意同意地点了点头,怕师父久等,他加快了速度。 可来人并非陈老,而是一个叫阿贵的小哥,那小哥道:「少爷,老爷喊您过去书房。」 听到声儿,夏余意停下动作,跟着出去看是怎么回事。 「父亲不是去北大营了么?」穆斯年问。 看见夏余意出来,阿贵喊了声小少爷,接着回穆斯年的话:「是的,一早去了,可不知怎的又回来了,一回来就让您去书房,没说什么事儿。」 会是什么事儿啊,夏余意在心里想,然后抬头去看穆斯年,就见穆斯年也看了他一眼,吩咐阿贵道:「你在这看看小少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是,少爷。」 穆斯年朝夏余意道:「我去去便回。」 夏余意点了点头,「哥哥快去罢。」 夏余意本来没多想,以为只是穆伯父有事要找哥哥交代,可哥哥这一去,等到他上午跟师父对完戏都没回来。 他便有些担心了。 临近中午时,他终于见到穆斯年和穆伯父一同从书房中出来,可两人脸上都没有一样,穆伯父见了他,一如既往地堆着笑喊他:「衣衣啊,穆伯伯还有点事儿,要去北大营那边,不能陪你吃饭了。」 「不吃完午饭再走么?」夏余意问。 穆韩川道:「不了,你要多吃点知道么?」 「知道知道。」夏余意乖巧地点头,可想了想还是多问了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穆韩川爽朗地笑了两声,「哪有什么事儿啊?没事,要吃什么要玩什么,让你哥带你去,伯伯先走了。」 夏余意不再问了,「穆伯伯慢走。」 穆韩川走后,穆斯年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夏余意犹豫了片刻,问他什么事要谈一上午。可穆斯年只说没什么,是北大营那边的事儿,很快便能处理好。 对于北大营那边,夏余意不熟悉更不了解,既然哥哥都说没事了,那他也便放心了。 可他尚且有一丝可惜,那便是又没让哥哥瞧见他的扮相,下次不知道要等多久。 和哥哥待在一块儿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眨眼的功夫,转眼又到了分开的日子。 夏余意一回学校便感知到了变化。这回不用他主动去找孟秋文,孟秋文便主动寻上门来。 一到下学之时,孟秋文必定会出现在班门口,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像是在让他出去。可他一出去,孟秋文便从书包中掏出一本书塞到他手中,然后转身便走。 夏余意是想还给他并跟他说清楚的,可孟秋文走得太快,任凭他怎么追都追不上,任凭他怎么喊都不回头,每次追到校门口,房叔又已经在等他了,故而只能作罢,暂且将书收进书包中。 直到第三日,夏余意学聪明了,故意拖到人都走光了,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孟秋文依旧在门口等着,可他就是不出去。 「你进来,这里没人。」夏余意道,指了指桌面上的写字簿,「我还有点功课没做,要做完再走。」 孟秋文犹豫了片刻,走了进去,准备将书放在他桌子上便离开。可这次因为夏余意坐着,还说自己要做功课,于是他觉得夏余意不会追上来,也便没有设防。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夏余意拽住他的棉袄,「孟同学,我有事跟你说。」 孟秋文挣脱不开,更没想到他会拽得这么紧,到最后只能放弃,背对他道:「快点,我赶时间。」 见他妥协,夏余意才绕到他面前,将前前后后从他那拿的六本书还给他,「我是想跟你说抱歉,这些书我斯年哥哥都给我买了,所以我已经有一份了,你要不把书给别人罢?」 孟秋文一愣,安静了几秒道:「不要就不要,找这么烂的理由。」 夏余意道:「真的,斯年哥哥都给我买了的,所以抱歉啊,明明答应你在先的,要不这样,作为补偿,你往后要看什么杂文,我都可以带来学校给你,我还有很多,你应该没看过。」 见他不像说谎的样子,孟秋文这才道:「不必了,你不需要就扔了。」 仗着夏余意怀里揣着六本书没法再拦着他,孟秋文绕过他便走,但刚走两步,便听夏余意问他:「你是不是只将书送我了?」 孟秋文脚下一顿,刚想说少自作多情,就听夏余意继续问:「为何要将书送给我?」 话到嘴边被咽了回去,良久,孟秋文才道:「因为你找人去给我娘看病。」 夏余意一脸疑惑,「什么?我什么时候——」 可他话没说完,就见权子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小少爷!」 夏余意问:「权子哥,你怎么来了?」 权子道:「少爷,今儿房叔有事,换我来接您嘞。」 夏余意点点头,「好,权子哥,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来不及了,少爷。」权子语速很快,似乎很着急,「听说穆少帅受了风寒,从昨儿便卧床不起,我想着等您上车便告诉你,谁知道半天见不着您,还以为您出了啥事儿!」 第47页 权子后半部分说了什么,夏余意一概没听见,他只知道哥哥染了风寒,而且卧床不起。 「那哥哥呢?哥哥现下在哪?」夏余意脸色瞬间煞白。 权子也被吓到了,「在,在督军府呢。」 「快,快,权子哥,快带我去督军府!」夏余意急得连书包都忘了拿。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下周一不更,下周二更两章 ps.改了一个小名词,看过的宝贝可以删除缓存更新~ 第27章 你害怕么 昨儿便卧床不起? 为何没人同他说? 一路上,这两个问题一直环绕着夏余意,以至于孟秋文想跟上车,他都只是匆忙点头应付,没有拒绝他。 督军府跟往日一般安静,可直奔二楼的路上一直没碰上什么人,也没有遇到穆夫人,空旷的大楼里就只剩下两阵步调不一的脚步声,夏余意突然觉得督军府上下都被一层令人心慌的沉寂牢牢套住,让他有些喘不上气儿。 孟秋文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两人各怀心思,根本说搭不上话。 越临近穆斯年的房间,夏余意的脚步便放得更轻,更慢,生怕吵到哥哥休息,可他的脑海中却禁不住浮现出哥哥脸色苍白,一脸难受躺在床上的模样。 穆斯年的房间门紧闭着,两人的步伐齐齐停在门口,夏余意像是终于想起孟秋文,勐地回过头去,恰巧对上孟秋文的眼睛。 孟秋文道:「我也想进去。」 夏余意却犹豫了,哥哥不喜欢别人进他房间,而且哥哥看起来并不喜欢孟秋文,如若带人进去,被哥哥知道应该会惹他生气。 可就在他想拒绝时,房里头却传来穆斯年的声音:「衣衣?进来。」 夏余意一愣,回头将视线定格在那道门上,确认自己不是幻听,夏余意兴致终于高涨了些,因为哥哥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一贯清冷平稳,并不会透着他想像中的虚弱。 「哥哥。」夏余意唤了声儿,推门直奔里卧,入眼便见穆斯年一脸疲态地坐在床头。他腰以下盖着床厚重的被褥,身上却穿得单薄,甚至手中还捧着本书。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呢?」夏余意觉得他在糟蹋自己的身体,忙奔着衣橱去,将入眼一件看起来最厚的大衣拿出来,作势要给他披上,「快穿上别着凉了。」 看着他忙活,穆斯年也不阻止,只是淡淡朝门口方向瞟了眼,末了将书合上搁置一旁,配合他穿上。 其实从穆斯年这个角度并不能瞧见门口站了什么人,可他就是知道正杵在那儿的是孟秋文。 将一身黑色皮草大衣披人身上,夏余意终于觉得他暖和了,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又突然想起还被他晾在一旁的孟秋文。 与此同时,孟秋文突然问:「我能进去么?」 穆斯年给了首肯:「进来。」 他没问夏余意为何将他带来,而是问孟秋文:「有事?」 见孟秋文和哥哥四目相对,双方不善的模样,夏余意刚想解释调解,就听孟秋文开门见山道:「有件事问你。」 夏余意:「?」 孟秋文不是情急之下跟他过来的么?怎么会有事问哥哥? 可他没料到的是,哥哥居然一点也不惊讶,就好像早有所料。穆斯年道:「说说看。」 孟秋文也不拐弯抹角,「去给我娘看病的大夫,是你请的?」 夏余意更煳涂了,他想起刚在学校,孟秋文也是这般问他,他好像回答了罢?是回答了,不过没把话说完,可孟秋文为何又来问哥哥?他俩平日没有交集,怎么可能会是哥哥请的大夫? 但更让他没料到的是,他居然看见穆斯年点了头。 「对,以衣衣的名义请的。」穆斯年实话实说,毫无遮掩。 夏余意惊讶道:「哥哥你什么时候请的?」 「为什么?」孟秋文与他同时提出疑问。 穆斯年却深深看了孟秋文一眼,孟秋文只觉得他的眼底深不见底,甚至透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可怖,冷不丁觉着背后发凉。 可穆斯年没说什么,只道:「你帮了我们衣衣,我帮你是应该的。」 「可那日我被人追,你们不也帮了我,我以为我们早就两清了。」孟秋文微微眯了眯眼,观察他的表情。 「一码归一码。」穆斯年道,「那日算我们衣衣帮的你,做为他哥哥,也做为......」 说到这他停顿了下,扫了孟秋文一眼,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波动,这才堪堪收住要说出的话,继续道:「后边的事儿,是我份内的。」 他没说后边什么事儿,但这么一提,却足以令孟秋文思索许久。 夏余意当他说的是请大夫的事儿,于是道:「哥哥,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孟同学刚问我,我还以为他问错人了,现下我知道他为什么把书送给我了。」 知道他和穆斯年关系好,但孟秋文也未曾想到,他居然什么话都跟穆斯年说,甚至将送书的事儿都说了。 也对,不然他为何说哥哥给他买了很多书,看来穆斯年对这个弟弟还真够上心的。 穆斯年也没想到这两件事居然是连一起的,这般想来,该是他请先生在先,孟秋文送书在后,衣衣作为中间人什么都不知道,两人的关系确实没好到哪里去。 这般想着,穆斯年宽心了些,连看孟秋文的眼神都和善不少。 第48页 孟秋文却拉着一张脸,垂着眸在琢磨什么东西,片刻后,他突然抬眸问:「你——」 可他刚发出一个音节,便被房间外越来越近的另一道张扬的嗓门打断,「老穆!老穆!」 听见声儿,孟秋文下意识往门外瞟了一眼,穆斯年突然道:「孟习焐来了。」 孟秋文瞳孔剧烈收缩了两下,突然往门外赶,「抱歉,有事儿先走了。」 「哎——」夏余意想挽留,穆斯年却拉住他的手,朝孟秋文道:「慢走。」 看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夏余意不解地问:「哥哥?」 穆斯年:「没事,他要问的问完了。」 夏余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噢。」 「那我去送送他。」 穆斯年却将他拽回来,「不陪陪我?」 「陪,可是——」 夏余意想说总得送送客人,可外面的孟习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跟个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道:「过几日便是除夕了,不是我说你啊,我们敬爱的穆少帅,您身子骨再这么硬朗,都抵不住您寒冬腊月、夜半三更三天两头被罚泼冷水罢?我们要不来打赌,看你除夕夜病能不能——」 以为房里头只剩穆斯年一人,孟习焐叭叭剎不住嘴,却在见到站在床头,一脸诧异看着他的夏余意时慌了步调,差点将自己绊倒,「哎呦,我天!」 「那啥,小衣衣,你啥时候来的?」整间房间就只剩下他的声音,其余两人都一言不发地直视他,甚至脸色不大好看。 完蛋,坏菜了? 他突然觉得屋内很闷。 夏余意不答反问道:「孟哥,什么被罚泼冷水?」 他的声线直降三度,说泼冷水三个字时,孟习焐甚至能感觉到寒意,于是他止不住打了个寒战,终于肯定自己说错话了。 穆斯年跟他提过一遍受罚之事不能令小衣衣知道,也不打算把得了伤寒的事儿与他说,故而他方才理所当然觉得屋内没别人,更不会有小衣衣,才会无所忌惮地一吐为快。 「啊!」孟习焐转熘了两下眼睛,亡羊补牢道:「我是说......我们连有个人旷训被罚泼冷水,然后恰巧和你哥一样,得了风寒,对,得了风寒......所以我让你哥别学他,要好好养病。」 这什么跟什么,孟习焐说完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夏余意:「......」 听完他越描越黑的话,穆斯年脸色更是难看,箭也似的锋利眉眼朝他瞟过去,孟习焐登时感觉到一阵腾升的杀意,默默干咽了口唾沫,「那什么,小衣衣,我这好像来得不是时候,你和你哥还有事儿要说罢?穆伯母正给老穆煎药呢,我先去找她聊聊天,你和你哥先聊哈,孟哥我先走一步!」 他熘得贼快,连带出的门都抖了三抖。 他一走,房间内就只剩下哥俩干瞪着眼对视。 良久,夏余意终于唿出口气,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问:「哥哥,你什么时候被罚了?为什么旷训?」 这两个问题很犀利,很会挑重点,穆斯年没想到他刚能从孟习焐那乱说一通的话总结出这两个问题。 见他沉默半晌,夏余意料想事情没那么简单,突然有种别样的预感,于是他坐上床,佯装兇狠道:「哥哥,不许说谎。」 「有事情耽搁了便旷了。」穆斯年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什么事儿啊?」夏余意穷追不捨。 「北大营那边的事儿。」穆斯年含煳其辞,搬出一个他认为足够能搪塞夏余意的说辞,毕竟平日里他一搬出北大营,夏余意便不问了。 果然,夏余意一听便沉默了,就在穆斯年刚想松口气儿时,夏余意突然又道:「你肯定是骗我的。」 穆斯年:「......」 夏余意:「如若是北大营的事儿,穆伯伯会给你请好假,军校那边也会通融,指定不会罚你。」 「哥哥,你为什么要骗我?」夏余意委屈上了,「你说过,不会瞒着我什么事的,从小到大,我什么都跟你说,可你为什么连被罚的真正原因都不肯告诉我?」 他垂着眸子,耷拉着脑袋,手指微微曲起按压在床单上,看起来沮丧极了。 良久,穆斯年瞥过眼去,却始终不愿意说,只道:「抱歉。」 「其实不是北大营的事儿,是因为我对不对?」夏余意再一次逼问。 他突然想起上一回他自说自话去了东城军校,哥哥就因为他旷了课,所以暂时想不到其他原因,他只能将两件略有相同点的事儿联繫起来,企图从哥哥那儿看出点破绽。 「你别多想。」穆斯年这般道,依旧不愿意多提,可他看似无懈可击的表情却出现了一丝裂痕,夏余意清楚,那是他猜对了的证据。 于是他陈胜追击,「上一回,去孟同学家里的时候,你开车来接我,那时你还只穿了件衬衣,是因为还在训练对不对?是那一次,所以他们罚你了?」 夏余意想破脑袋都只能联繫到这件事,他其实总觉得很奇怪,因为上回哥哥来接他时的装扮跟在军校训练时别无二般,所以他上回才会觉得自己耽误了哥哥的训练。 可既然哥哥说没事,那他便不多做细想,可没想到此番哥哥因为旷训染了风寒,他不得不警惕起来将这两件事联繫在一起。 看似夏余意是在质问他,但穆斯年感觉得出来,他的情绪越来越糟,语气却越来越坚定,几乎每一句都是肯定的。 第49页 不是在质问他,而是在自责。 穆斯年禁不住了,他最害怕的莫过于夏余意责怪自己,这是一种很糟糕的情绪,自责的同时是不断否定自己的过程,他不希望夏余意有任何对内的情绪负担。 「衣衣。」他突然抬手绕到夏余意脑后,大掌抚上他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 感受到脖颈处传来一阵热意,夏余意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哥哥,是我说的那样对不对?」 「不对,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穆斯年顿了下,斟酌了下词儿才继续道:「其实我一直都有找人看着你,无论你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知道。」 夏余意一愣,一时忘了反应,只能干瞪着眼看着穆斯年,他唇角微张,却因震惊半天吐不出一个音节。 这反应完全在穆斯年的预料之内,他有想过,倘若有一日被夏余意发现了这件事儿,那么他应该会很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怎么做,甚至会害怕他,因为被人盯着等同于被监视,毫无疑问,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哪怕这人是被视若亲人的哥哥。 于是他抿了抿唇问:「衣衣,你害怕么?」 第28章 听衣衣的 害怕什么?害怕被人盯着么?还是害怕哥哥? 说实话,对于这件事本身,他其实是很排斥的,毕竟当你细想一下无论你在做什么,暗处都会有一双眼睛盯着你,并且将你的一举一动如实禀告给另一个人,光想想都会瞬间竖起汗毛。 但他觉得哥哥派人盯着他这件事是另一码,不能混为一谈,而且要说会害怕哥哥,那便更不可能。 于是他直视穆斯年的眼睛,直至清晰地看到他的影子倒映在穆斯年的眼底后,他才问:「哥哥,那你为何要让人看着我?」 穆斯年的手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肩头上,想把他揽过来又不敢动,滚动了两下喉结道:「是上回,你差点从黄包车上摔下来。」 「我当时找不到你,找了人也探听不到你的消息,后来预感你出了事......」穆斯年语气很平稳,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情绪没有太大波动。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直到现在,每当回想起夏余意被人围住的场景,他还是会心跳加速,甚至产生要将当初那伙人再收拾一顿的冲动。 若是他晚到一步......他那时候,当真连拿木仓的手都在抖。 夏余意听明白了,也看到了哥哥眼底闪过的一丝波澜。哥哥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实际上那只搭在他肩头上的手出卖了他,他能感觉到,在说到找不到他时,哥哥的指尖轻轻摁了下他的后颈,但很快又松开了。 于是夏余意挪动位置凑近他,将他的手拿下来,顺带将他微凉的指尖包裹进炙热的掌心中,「哥哥,那你便不应该觉得我会害怕。」 穆斯年一顿,就见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道:「你怕我出事所以才找人看着我,而且我现下清楚了,正因为有人看着我,所以在我需要的时候你才会及时出现,你知道么,我一直以为是我们有心灵感应。」 夏余意顿了下,觉着这话不对,纠正道:「但事实上我还是觉得我们有心灵感应,毕竟在碰上许州那次,你确确实实找到了我不是么?」 「嗯。」穆斯年牵紧他的手,又不确定地问:「你真的不会害怕么?」 「你在担心什么呢,哥哥?」夏余意不答反问。 可穆斯年不说话,他担心的无非是夏余意会远离他,就算不害怕,也拿不准会因为这件事跟他产生罅隙,但他问不出口。 见他神态犹豫,夏余意安抚道:「其实你不用担心什么的。」 闻言,穆斯年垂下的眸子又抬起来看他,像在询问他原因。 夏余意笑道:「因为你是斯年哥哥啊,无论你做什么,我知道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我根本犯不着害怕。」 「衣衣。」穆斯年禁不住唤了他一声,「你真这么想么?」 他完全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更没料到到头来是夏余意在劝他宽心。 不用担心自己会远离他,不用担心他们之间会产生罅隙,只因他是他的斯年哥哥。 「真的,哥哥。」夏余意弯了弯眉回应他,顿了下又开始兴师问罪,「但是哥哥,你还没回我是不是因为去孟同学家被罚。」 「不止。」这次穆斯年回得很快,「还有上礼拜。」 「上礼拜?」夏余意回忆着,突然惊觉道:「原来上礼拜你是有训练的?但为何礼拜五你会来接我,我没发生危险啊。」 「......」穆斯年再一次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在他反应快,「孟秋文嫌你烦,听闻你那几日经常去找他,我怕他找你麻烦,所以便来接你。」 「噢——」夏余意拉长了声儿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没事的,哥哥,他没找我麻烦。」 「嗯,现下知道了。」穆斯年道,却也不忘多嘱咐一句:「不过他看着不好相处,你最好还是离他远一些。」 听着这话,夏余意其实想反驳,可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而且哥哥是关心他才会这么说,于是也便从善如流地点头。 见他点头,穆斯年挑了下眉,以为这茬便这般过去了,可没想到下一瞬,夏余意突然问:「那礼拜六那日,穆伯伯让你去书房是什么事儿啊?鑑于你刚刚说谎诓我是北大营的事儿,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再问一遍。」 第50页 那两日确实疑点重重,穆斯年被叫去书房后,夏余意便觉着不对劲儿。还记得礼拜天那日,哥哥的状态其实很差,明明前一晚两人互道了晚安,可隔天一起来,他却觉着哥哥一脸疲态,不像没睡好,倒像根本没睡。他问了,可哥哥只道看书看得晚便不再回他话。 他一向觉得只要是事关穆斯年,他的敏锐度都挺高,哥哥虽然那般回了,可他却不信,因为从来没有一天清晨的穆斯年会给他一种浑身冒着寒气的感觉,除了礼拜天那次。 若是将事情联繫起来,他突然觉得好解释很多,也恰好能解释他心中那股异样的来源。 可想是这般想,他倒是不希望事情如他所想,因为那便意味着,哥哥从礼拜六开始便已经在接受惩罚了,连着好几日被泼冷水,哥哥的风寒或许会比他看到的还要严重。 瞧他想得到答案又一脸为难的模样,穆斯年不打算再瞒着他,「就是你想的那般。」 穆督军把他叫到书房训了一上午,让他去领罚。 夏余意:「......」 得到回答他心里真的更难受了,于是他垂下眸去,也不说话,就只是将穆斯年的另一只手拉过来,然后将他的一双手都紧紧握在掌心中,闷闷道:「哥哥,我给你暖暖手。」 似乎这样做能帮哥哥驱寒,也能让哥哥快点好起来。 在穆斯年面前,他一贯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从小到大都会毫无保留地将最真实的自己呈现在哥哥面前,这次也不例外,他想到权子哥说哥哥昨儿卧床不起,再想到礼拜六哥哥便已经开始受罚,这一切全是因为他。 他心疼又自责,垂下的眸底很快便蒙上一层白雾,可他强忍着将泪水收着,不让穆斯年发现。 穆斯年怎么会不知道? 几乎一瞧见他耷拉的眼皮逐渐泛红,穆斯年便再也禁不住,径直将他拉起,继而将他拥入怀中,还不忘把身上披着的衣服拢了拢,像要将他一同藏进衣中。 「这不关你的事,衣衣。」穆斯年大掌抚上他的后颈,「是哥哥不好,擅作主张,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夏余意沉默着,根本不敢开口,怕一开口便露馅,于是他只能仗着哥哥看不见便一个劲儿地眨眼睛,试图将眼底的那层雾气打散。 穆斯年没催他回话,安静地抱着他,轻拍他的背,无声地安抚着人。 良久,夏余意蹭了蹭他的耳尖,用商量的语气道:「哥哥,往后我们不这样了好不好? 「不要因为我旷训,像现下这样看你生病,我真的很难受,权子哥跟我说你卧床不起的时候,我真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穆斯年也蹭了蹭他的,回应道:「嗯,下次不会了......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夏余意吸了吸鼻子道:「就下学的时候啊,你还不让人告诉我,得亏有权子哥。」 听他又开始翻旧帐了,穆斯年便知道他调整好了,于是开玩笑道:「他们乱传的,小病而已,夏伯母上回那碗烧羊肉汤很有用。」 夏余意听完果真浅浅笑了下,声调高了些:「那哥哥要快点好起来,除夕一块儿去放烟花。」 「好。」穆斯年顿了下,「听衣衣的。」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有一个快进大法,逐渐快进到我最爱的十七岁,嘻嘻~ 第29章 启航 按照往年的惯例,除夕夜夏家和穆家会同萧、白两家凑一块儿举办家宴,有时在蜀地萧家那儿举办,有时在江南白家那儿举办,有时便将宴会地点定在北京。 夏余意最是期待这天,因为不仅可以和哥哥一块儿放烟花,还能见到两位许久未见的哥哥姐姐。 今年的家宴在督军府举办,萧白两家早在好些天前便动身出发来北京,听到这个消息夏余意很高兴,当然最令他高兴的是穆斯年的风寒在除夕前两日便好全乎了。 这便意味着今年的除夕也会很热闹,宴会、烟花爆竹、守岁谈天..... 一项活动不缺,一个人不少。 可就在他兴致沖沖规划了一项又一项和哥哥要做的项目清单后,军校里突然传来个消息,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个噩耗。 军校为了组建一支陆军精锐战队,早已经在半年的层层考核中筛掉了一些人,剩下的将在年后进行另一轮为期半年的封闭式选拔。 其实在消息放出来之前,只有像穆督军和孟习焐的父亲孟慎倡这样的人物才知道这项秘密考核。穆斯年在接到这个消息时,谈不上什么感觉,通过半年秘密考核这个喜讯对他来说不过尔尔,接下来为期半年的封闭式选拔对他影响比较大。 这便意味着他和夏余意大概率会分开整整半年。 在把控他和夏余意两人的关系和距离中,他向来处于主导地位,从未丧失过主动权。他仿佛突然间能理解夏余意无法确定两人何时能够见面时的慌张、失落还有无力感。 夏余意说与他分开会不适应,可他又何尝不会呢?从未停止过惦念的人就在身边,不论是记忆还是周围的事物,全都有他留下的痕迹,以至于自己梦里梦外全是那张无论扮什么表情都很好看的脸。 若是可以,他倒是希望自幼时相识起,他们便一刻也未曾分离过。 可这不行,一种暗生的情愫就像一株玫瑰花生长于荒岛一样糟糕,娇贵脆弱,犹如异物般存在,根本不被周遭环境所接纳。 第51页 穆斯年一向清楚,荒岛上的野玫瑰带着致命的诱惑,可无人浇灌便会凋落。 当一株带刺的野玫瑰悄然生长在心底最柔软的荒岛上时,骨刺穿透皮肉的那种痛楚时刻让他清醒地认知到,它不该生长于此,也不属于此,必须任其凋落。 可那痛楚又实在清晰得令人麻木,他禁不住放松警由它生长并心甘情愿当那个浇灌的人,由此玫瑰扎根于此,难以凋落。 这种情愫让他看起来像个异类,他把它掩埋起来,只有在黑夜中才敢放它出来喘息,到了白天,他依旧是夏余意的斯年哥哥,是夏余意的兄长。 他自认为该保持的距离一向把握得不错,可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任由玫瑰生长的副作用。 半年时间太长,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有半年见不到夏余意。 于是当除夕夜所有人齐聚一堂,都在为这个从军校中传来的好消息庆道时,围得满满当当的长桌上有了两个埋头的脑袋。 穆斯年面无表情地给夏余意剃掉鱼刺,然后将鲤鱼肉放到他勺子里,紧接着又拿了颗烤板栗,剥了皮放进他的碗中。 夏余意来者不拒,哥哥给他夹什么他便吃什么,默不作声,全然将饭桌上的其他声音置之度外。 对于穆斯年这般宠惯的行为,所有人都熟视无睹,毕竟两人从小到大都是这般过来的,见得多了也便不觉得奇怪。再者,夏余意作为后辈中最小的一个,所有的哥哥姐姐都很疼他,自然所有人都觉着他小。 可今晚的夏余意让人觉着反常,往年夏余意总是笑脸迎人,嘴跟抹了蜜似的会说好听话,常逗得整桌人都在笑。今儿却是反常,从上了桌到现在,统共说不过十句话,就连笑起来都显得有些牵强。 对面的白伊瑾最先注意到,于是她起身勺了颗四喜丸子给他,「衣衣,多吃点。」 夏余意抬头,扬起一丝笑意,「谢谢伊瑾姐,你也吃。」说着他便夹了只饺子给白伊瑾。 白伊瑾道了谢,便小口地咬了一口。白家是书香世家,尽管白伊瑾只比夏余意大一岁,但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闺秀,夏夫人最是欣赏她。 于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夏夫人便马上注意到,直夸:「伊瑾真是很有秀兰的风范啊,不愧是书香小姐,这才一年不见就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 「小孩儿长得快嘛,看看衣衣、年年还有秦琛,不也一年一个样儿!就连子华啊,一年见好几次,每次一见我都觉得他长个不少呢!」白夫人笑吟吟看着这帮孩子,「真好,看着他们一个个健康长大就高兴。」 夏老夫人也发了话:「秀兰这话儿说得好啊,这就跟姆们当年看你们这群孩子长大是一样的,那帮老傢伙要是能跟我一般有福气看着你们如今还能聚到一块儿啊,想必闭着眼都能笑醒喽!」 接着一桌子的大人都笑得畅快,直称是。 这时穆斯年又给他取了蟹肉放到碗里,夏余意才反应过来,虽然他刚刚一直心不在焉,但好像一直没看到哥哥吃东西,而是一直在往他碗里放东西。 于是夏余意偏头看了他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他便觉着哥哥有些不高兴。 夏余意鼻头一皱,目光在饺子盘中转悠一圈,挑了只又圆又靓的饺子给穆斯年,「哥哥吃饺子。」 穆斯年手上动作一顿,看了眼那只饺子,又看了他一眼,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末了他终于擦了擦手,夹起拿只饺子道:「好。」 「衣衣我没有么?」萧子华惯会用一副嬉皮笑脸的面孔示人,更是喜欢招引这个小弟弟的注意。 「有的有的。」夏余意浅浅提了提嘴角,起身夹了个给他,「这是给子华哥哥的。」 这动作招惹了整桌大人的目光,于是夏余意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挨个叫人,然后挨个夹了个饺子过去,「这是给哥的,这是给老夫人的,这是给穆伯伯的......」 接着他便得了一通夸,白伊瑾也终于看到他笑了,想了想应该是自己想多了,于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便算揭过了。 萧夫人注意到所有人都有饺子,就夏余意没有,正想起身给他添一只,却被穆斯年抢了个先。 穆斯年挑了一只看起来色泽上成且最为饱满的给他,没说话,反倒用眼神示意他吃。 哥哥给的饺子显然更香,夏余意弯了弯眉眼,也不作声,顺着他的眼神咬下去一半,两人举手投足间都是多年养成的独有默契。 萧夫人看得心里软软的,直感慨:「衣衣和年年感情真好,要是当年给子华多生个弟弟或者妹妹该多好,两孩子还能有个伴儿。」 萧俊山不乐意了,「还不是为你身体着想,华一个就够遭罪了。」 萧家世代从医,萧俊山对身体方面颇为讲究,当年生萧子华,萧夫人差点难产,可是将家里珍藏的名贵药材拿出来进补才调理好她的身子,他万万不能让夫人再遭罪。 萧子华也摆了摆手,「别,有伊瑾妹妹和衣衣便不需要有其他弟弟妹妹了,多了我也分不开身不是?」 于是大人们又是一通笑,可笑没多久,便见夏余意咀嚼动作顿了下,疑惑道:「这只饺子怎么有桂花糕的味道?难道是我太想念桂花糕产生了幻觉么?」 他的表情过于呆滞,配上这话便会让人觉得很有趣,于是明白真相的大人们都集体笑起来,比方才还大声。 第52页 小一辈的几位尚且跟着夏余意一道疑惑,就见穆斯年也浅浅笑了下。 夏秦琛眼尖,问道:「斯年,你知道?」 于是夏余意也将目光投向他,「哥哥?」 穆斯年很快收住笑,穆夫人反倒抢先为他解释:「你吃的那只饺子啊,恰好是你斯年哥哥唯一包的那只呀!他呀,在里边儿放了一小块桂花糕的呀,我早些问他要是衣衣吃不到怎么办,他还跟我说不会呢。哎呦,原来是这么个不会呦。」 吃饺子为的便是讨个好意头,夏余意他们尚小时,大人们为了防止他们不小心将硬币吞进去,干脆将硬币换成了其他馅料,既能区别于其他饺子,又能少了担心,一举两得。 夏夫人附和道:「来来来,今年可不止包了一种馅料呢,你们快尝尝,看看还能吃出个什么馅儿!」 之后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夏余意没过多注意了。哥哥包的唯一一只饺子进了他碗里,还是桂花糕馅的,这么想着,他的视线一直停留都在穆斯年身上,久久移不开。 注意到他的目光,穆斯年只偏头跟他对视,用口型道:「快吃。」 夏余意笑出两个酒窝,也学他用口型道:「遵命。」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一大家子便到后花园放烟花。今夜无雪,天朗气清,天边红一阵紫一阵的,不断传来烟花炸开的巨响。 因为穆斯年年后就得去军校,相隔半年,人还没走家里人便已经开始想念了,于是今年格外隆重,几家人一同买了许多喷花类和礼花类的烟花准备放个过瘾。 萧子华最是会玩,他带头放了个礼花弹,一道道白光过后,漆黑的空中顷刻开出一朵橙红色的烟花,接着又是好几朵炸开开,让人目不暇接。 气氛很快热腾起来,寒意被火光碟机散,夏余意兴致高涨了一些,慢慢地往穆斯年旁边挪,直至肩膀抵上他的手臂才罢休。 穆斯年垂眸看他,「冷了?」 夏余意仰着头看烟花,其实是不冷的,反倒有些热,可他点了点头,配合地吸了吸鼻子道:「有点。」 于是穆斯年作势要将大衣脱下来给他披上,夏余意一看忙阻止他,「哥哥,你风寒才刚好。」 「已经没事了。」 穆斯年还想脱下来,夏余意却指了指他的围巾,「我想要你的围巾。」 穆斯年毫不犹豫地脱下围巾,紧接着一圈绕过一圈给他围上,这个动作很熟练,仿佛已经做过无数遍。 白伊瑾被两人的互动吸引了视线,她走近两人,「斯年哥,衣衣这是冷了么?」 见她过来搭话,穆斯年点了下头,「围上便不冷了。」 他这话直接结束了话题,白伊瑾根本不知道怎么接,于是只能点头,接着与他们并肩抬头看烟花。 夏余意笑道:「伊瑾姐,今年烟花好看罢?」 「好看,比去年好看。」白伊瑾浮起淡淡的笑意,看了看他,又越过他去看穆斯年,「不过来年的烟花我怕是看不到了。」 夏余意和穆斯年同时看向她,夏余意问:「为什么?来年我们不是还能在一起看么?」 白伊瑾微笑着摇了摇头,「年后我便要去英国了,可能要两三年才会回来。」 「啊?」夏余意愣了下,「这么突然?」 「不突然,很早就在规划了,一直没跟你们说罢了。」 「那岂不是你和哥哥年后都马上要走了?」夏余意突然联繫到这层。 「嗯,再过两日回趟江南,然后直接去英国了。」白伊瑾顿了下,「对了,子华哥也要去留洋,不过他要去德国进修医学。」 「子华也要走?」穆斯年问。 「是啊,毕竟我们都长大了,就像你一样,斯年哥,你在做的事儿意义非凡,我们的将来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儿不是么?」白伊瑾笑了下,「至于小衣衣嘛,你还小,我们来年不能陪你,希望你不要难过。」 夏余意下意识反驳:「可我也才比你小一岁。」 「哎呀,不着急嘛。」白伊瑾拍了拍他的肩。 话虽说是不着急,可夏余意却陷入了沉默,他一直都是最小的那个,所有人都拿他当小孩哄着,但当此刻知道所有同龄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方向时,他却突然陷入了迷茫。 那他应该做什么呢?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一直以来,他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喜好做事儿,完全没有思考过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这般想着,他将下巴埋进穆斯年的围巾里,轻轻嗅了嗅,在得到暖意的同时,他还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栀子香味儿。 注意到他眼睛微微眯起,穆斯年凑近他问:「怎么了?」 夏余意抬眸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在最后一朵烟花炸开的同时,他道:「哥哥,我想同你一块儿上军校。」 第30章 知道了,瓷娃娃 烟花声太响,夏余意的声音闷在其间,很小一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白伊瑾被夏秦琛唤过去一块儿放喷花,夏余意和穆斯年恰好站于人群后方的晦明交界处,所有人都被烟花簇拥着,只此他们彼此相望,仿佛与其他人隔绝开来。 穆斯年插在兜里的手拿了出来,微微躬身凑近他,脑袋挡住了他视线内的烟花,凝眸问他:「什么?」 哥哥不可能没听到,夏余意心想,他梗着脖子,半张脸掩在围巾中,眼皮高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起来尤为无辜,但他依旧重复了一遍,「哥哥,我想同你一块儿上军校。」 第53页 他刚开口时明显没了方才的坚决,甚至带着点迟疑,可越往后说越有底气,因为穆斯年没有皱眉。 穆斯年没说行或不行,反倒直起身子,抬手拉下围巾,将他掩在期间的半张脸挖出来,挑眉道:「你认真的?」 围巾被拉下时,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夏余意的下巴,冷风灌进脖子里,夏余意下意识一缩,反倒实打实地蹭到他带着热意的指尖,看起来倒想是拿脸蛋去蹭他的手。 穆斯年迅速收回手,在他看不见之处摩挲了两下刚被蹭到的位置。 夏余意毫不迟疑道:「认真的。」 「为什么?」穆斯年正了正色问。 「因为......」夏余意这下迟疑了,「因为......」 卡壳了半晌,他发现穆斯年微微皱起了眉,于是心底一急,灵光一闪想起那日在军校内看到穆斯年训练的情景。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他调子一扬道:「哥哥,其实上回我一去到军校,便瞬间被那儿的氛围感染了,大家都很努力地在练就一身武艺保家卫国,我也想像你们一样。」 听见他这么回答,穆斯年眉头一松,没点头也没摇头,望向刚好炸开的一朵烟花道:「那你可知,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那日恰好是与淘汰制相挂钩的训练任务......」 他没接着说,顿了下后又垂眸看夏余意,话锋突转道:「你觉着那日大家的表现如何?」 「很好。」夏余意下意识接话,思考了下补充道:「木仓法精准,马术精湛、过障碍很快......」 他夸着夸着突然听到穆斯年浅浅笑了一声,于是他被这笑声吸引过去,「哥哥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么?」 「对。」穆斯年唇角泛着淡淡笑意看他,「正因为你说得对......那你可知,要做到这些,需要付出什么?」 没想过穆斯年会问他这个问题,这也正巧触及到他的盲区,夏余意迟疑了几秒才不确定道:「是跟哥哥一样,除了训练还有上课,就算是寒冬也不能松懈......」 他绞尽脑汁在想,却只能将平日从穆斯年身上看到的浓缩起来,但答得上来的依旧很有限,毕竟哥哥从来不与他主动提及军校的事儿。 「不止。」穆斯年也不为难他,「刚进来的时候,其实许多人都同你一般想法,可慢慢地,便有很多人退出,你知道为什么么?」 夏余意:「为什么?」 穆斯年:「训练并不与你看到的那般简单,我们最初的体能任务便是负重十公里,完不成不仅要加训,还会错过用餐和休息时间,万事开头难,许多人无法承受这般高强度的训练,这时候便会淘汰一部分人。 」 「大部分坚持下来的,面临的便不止是负重跑这般简单,射击、排雷、御马、装甲拆装、越野障碍跑......考核在即,许多人无法在短期内速成这些技能,便只能给自己加训,却无法光明正大加训,如若在休息时间被发现在训练,那么将会受到更苛重的惩罚,会很疼,会流血。」 什么惩罚他没说,但夏余意已经能想像出来了,他听得一愣一愣的,好看的眉眼渐渐拧皱起来,面色凝重地看着穆斯年。 「还想继续听么?」穆斯年觉着好笑,但强制将笑意压了下去。 「你从来不与我说这些。」夏余意幽怨地摇了摇头,瘪了瘪嘴,继而又软了语气问:「那这许多人里面,包括你么?」 穆斯年重新将手插进兜里,微微俯身看他的眼睛,很轻道:「我是少部分人。」 夏余意眉眼这才松了些许,就听穆斯年继续问:「所以你还想去么?」 不得不说哥哥确实很了解自己的痛处,其他的他感觉自己还行,唯一不好的一点便是怕疼怕流血,他从未像现下这般,觉得自己有一点娇气。 一想到这个词,他皱了皱眉,于是迟疑了片刻后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要去,反正你在那里,怎么样我都不——」 下一秒,夏余意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忙剎住剩下的话,有些担忧地瞥了眼穆斯年。 他正盘算着要如何将意图圆回来,穆斯年便唤了他的名字:「夏余意。」 夏余意心底一咯噔。 哥哥甚少喊他的全名,只有在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时他才会喊。 他心虚一笑,「怎么了哥哥?」 问这句话的同时,不远处正巧传来夏秦琛和萧子华的欢笑声,夏余意顺势望过去,试图转移穆斯年的注意力。 可下一秒还是听到穆斯年问出他并不想被问的问题。他的声音凉凉的,像是有一股穿透力,「夏余意,你是想上军校,还是想跟我一同上军校?」 可就在这时候,白伊瑾突然笑着朝两人招了招手,喊道:「斯年哥,衣衣,快过来一起玩啊!」 像是抓到一线生机,夏余意立刻回道:「就来!」 「哥哥。」夏余意掌心翻上朝他伸出手,「我们去玩罢!」 那模样纯粹自然,仿佛根本没听到他刚刚在问什么。 穆斯年无奈地看他,最终还是将兜里的手抽出来,接着反握住他的手,牵着他走进被烟花簇拥的范围。 牵上手的那一刻,夏余意便知道自己矇混过关了,哥哥已经妥协了。 于是他更肆无忌惮地玩起了喷花,全然没再去想其他说辞来圆回自己想上军校的真实意图。 第54页 可他这口气终究松得过早,当三家人围坐在一桌瓜果茶点聊天时,穆斯年找了个藉口把夏余意带上了二楼房间。 被叫的那一刻,夏余意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默默祈祷哥哥别是还记得那个问题,所以他走得很慢,慢到落后于穆斯年好几步,可穆斯年也有耐心,刻意放慢脚步在等他。 「夏余意,走快点。」穆斯年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 完了,果然还没翻篇。 夏余意闭了闭眼,终于加快步伐跟上他,然后跟着他进了他的房间,关门。 「哥哥。」夏余意杵在门口小声叫他。 「嗯。」穆斯年应着,径直走向书桌,从上面捞起一本绿皮书,「过来。」 夏余意应了一声,慢吞吞地挪了过去,然后他便看到穆斯年随意翻了几页书,接着将书合上,搁在他面前道:「你真的想上军校?」 夏余意点头,「真的。」 「好。」穆斯年点了点封面上「地形学」三个大字,「若是你今晚可以不犯困地将它读完,且明儿一早答对我三个问题,那我便同意你去。」 夏余意愣了下,捞起那本只有他平日看的杂文一半厚的课本翻了几页,刚想说没问题,便被偶然瞥到的一个专有名词难住了,他脑袋宕机了片刻,突然苦着一张小脸看他,「哥哥,你为难我。」 「没有。」穆斯年不以为然,「你平日看的杂文比这厚许多,《西皮》、《二簧》那些书也比这厚,而且你记性不错,看书很快,趁着今夜熬年将它读完,我觉得你不成问题。」 夏余意又翻了几页,越翻眉头皱得越紧,可他内心的某种渴望又确确实实超过了看这本严肃枯燥的课本所要承受的痛苦。 于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突然将书合上,比了个拉钩的姿势,「说话算数?」 穆斯年挑了下眉,也抬手与他拉钩,「算数。」 「盖章!」夏余意的拇指重重印上他的,怕他反悔,干脆便抱着书噔噔噔出了房间。 穆斯年紧随其后下了楼,围坐在一圈的人都在问夏余意抱着本书干嘛,可他没说,穆斯年也没说,于是众人只得到一个模稜两可的答案。 这是他和哥哥之间的秘密。 周遭热闹非凡,闲着无聊他们换到棋牌室,几位太太想搓麻将,四个人刚好凑一块儿,却还要拉着白伊瑾一块儿当裁判,男人们三人一对打起了扑克,萧子华在一旁等着做替补。老夫人年岁大了,于是也便不忌讳,早早去歇息,于是没与其他人一块儿进行娱乐项目的也便只有夏余意。 夏君松笑话他,从未见过有人熬年时抱着本书在啃,想必来年功课一定会有很大的长进。 夏余意朝他努了努鼻子,招引众人一阵笑。 他就坐于穆斯年旁边,边看穆斯年打扑克提神,边愁着脸幽怨地看书,穆斯年偏头过来看他时,他便装作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定了定神放快阅读速度。 慢慢地他能看懂,可他并不喜这类读物,读着读着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仿佛故意的,穆斯年很适时地偏头过来瞧他,夏余意立马坐直,一个劲儿摇头,「哥哥我没犯困,我还很精神。」 穆斯年忍住笑意,端着道:「嗯,我信你。」 可他的信任显然不太管用,书还未读一半,夏余意的脑袋已经歪倒在了他肩头上,眼睛微微眯起,手却依旧倔强地高举着书,喃喃道:「哥哥,我不困的......我很快就能读完了,你信我。」 他后半句被吞了进去,含煳不清,只有穆斯年听到了。其他人都停下来看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穆督军皱着眉发话了,「这孩子,都困成这样还念书呢,这大过年的,快点,带他上去休息。」 夏余意这时意识已然陷入混沌,脑袋重重搁在穆斯年肩头上,于是穆斯年抽出他手中的书,对萧子华道:「给你玩,我带他上去。」 「好,小衣衣睡着的模样真像个瓷娃娃。」萧子华说着便要上手捏他的脸,却被穆斯年拦下了。 「碰他会醒。」 萧子华讪讪收回手,耸了耸肩道:「好罢。」 穆斯年一手拿着书,一手抄起他的膝盖窝将人打横抱起,点头示意道:「你们玩。」 夏秦琛点头,直到两人走得远了些,他才压低声音问萧子华道:「是不是?你也觉得像瓷娃娃?」 萧子华学着他压低声音,「那可不?这弟弟我可太稀罕了,若是我亲弟弟那便好喽!」 「嗐!我这个亲哥哥也不见得待遇多好。」 可穆斯年还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于是他垂眸看了眼怀里的人儿。夏余意睡得不是很安稳,眼睫时不时翕动两下,手松松搭在他肩上,嘴里还嘟囔着个音节:「哥哥......」 穆斯年收回目光,应了声,加快步伐带他上了楼。 帮他脱了外衣掖好被子,穆斯年却不想下去,而是站在床边凝眸看他。 良久,他面朝穆斯年翻了个身,脑袋蹭了蹭枕头,不知做了什么梦,嘴角竟然上扬了一瞬道:「哥哥......我读完了。」 穆斯年半蹲下来,将他因不安分滑出被褥的手放了回去,盯着他的睡颜看了许久,忍不住抬手,用指腹蹭了蹭他的额角,低低道:「知道了,瓷娃娃。」 知道你这般努力,是为了不与我分离。 第55页 因为我也是。 作者有话说: 抱一丝,大家,最近身体欠佳,更得有点慢。换季大家注意保暖~ 第31章 半日的别扭 早晨一睁眼,夏余意意识到自己与穆斯年打赌输了后状态便一直泱泱的。 穆斯年敲他的房门喊他起来,他只喊了声哥哥,便攒眉苦脸地盯着他,像是只要一直盯着他就能使时间倒流,或者让他忘记昨晚的赌约。 奈何穆斯年根本没提昨晚的事儿,而是问他要不要出去逛庙会。 夏余意不答反问:「逛庙会可以让你忘记昨儿的事儿么?」 「......」穆斯年无奈地看他,「某人的盖章不是有一千年期效的么?」 一千年期效一搬出来,夏余意瞬间无话可说。 六岁那会他刚学会比较三位数大小,还认识了一千这个数字,于是一下学遇见穆斯年,他便兴沖沖地跑到他面前要与他拉勾。 穆斯年一脸疑惑道:「拉什么勾?你要与我约定什么么?」 夏余意摇摇头,「哥哥,不一定要有约定才可以拉勾的哦。」 穆斯年:「那是要做什么?」 「你先把手给我好不好呀?」夏余意抱着他的手臂撒娇。 穆斯年没辙,跟着他比起了拉勾的手势。夏余意高兴了,小指勾上他的,按耐不住喜悦道:「拉钩上吊,九百九十九......不不不,一千年,不许变!」 「盖章!」 盖完他自己在一旁傻乐,独留穆斯年还是不懂他在做什么,「然后呢?不是一百年么?」 夏余意得意地晃了晃大拇指,「这可不一样哦!哥哥,先生今儿说了,一千年比一百年大好多好多,旁人的盖章只有一百年,而我不一样哦,和我盖章的话,一千年都不会变的!」 「今儿我们盖了章,所以我和哥哥会永远在一起的。」 他那时没有寿命这个概念,而一千是他是知道的最大的数字,于是理所应当的,他觉得一千年就是永远。 其实他早就忘了「一千年」的由来,若不是穆斯年偶然间跟他提起过,连他自己也会疑惑,为什么别人都是一百年,就他的记忆里是一千年。 这会儿记忆重现,夏余意突然很想回到六岁那会儿,然后好好教训当时的他不能乱说话。 「哥哥......」夏余意闭了闭眼,企图唤起哥哥的同情心。 「你是想耍赖么?」穆斯年边给他搭衣服边问他。 他的语气淡淡的,夏余意却莫名缩了缩脖子,觉着身后凉飕飕的,下一秒,穆斯年便递给他一件小立领的白色内衫,接着给了他一件深v领粗棒针织米色毛衣,最后递给他一件正红色大衣。 夏余意一一接住,却没细看,反倒将衣物胡乱搁到一旁,怄气道:「哥哥,你根本就是故意的,知道夜深我看不下那种读物,偏要让我看,分明就是不想让我上军校。」 穆斯年在他床前站定,垂眸看他。他盘腿坐于被褥间,半只肩膀盖着,半只肩膀露在被褥外,头髮未来得及打理,显得有些乱,眼底略带一层刚睡醒的雾气,说这话时,便显得格外委屈。 「你也是故意的。」穆斯年顿了下,「故意不说实话。」 「......」夏余意咬了咬下唇,嘟囔道:「还不是不想与你分开。」 穆斯年听得一清二楚,但他依旧板着脸道:「半年不长,夏余意,你不能仅仅因为半年便胡乱决定自己来日要做什么。」 「才不是。」夏余意下意识反驳,语速越来越快:「我想过的,不仅仅是半年,往后还会有很多时间,你训练我便训练,你念书我便念书,你上战场我便上战场,你到哪我——」 「夏余意。」穆斯年打断他,声线很冷,目光定定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里卧一度陷入沉寂。 穆斯年率先将目光撇开,作势要走出去,刚走了半步,他停下来道:「夏余意,没有人值得让你放弃自己真正想要的一切,你只需要做自己,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你是独立的,不是谁的附属,我也只是你的哥哥......」 他没继续说下去,房间再次陷入沉寂,夏余意凝睇他的宽大的背,像在思考这句话的准确性。 良久,穆斯年终于又往外卧走去,「换上衣服,待会去庙会,我在外边等你。」 谁料到他都走到门口了,身后突然传来夏余意闷闷的声音:「不穿红色的。」 穆斯年打开门没立马出去,而是道:「今年统一正红色,我也会穿。」 夏余意没回话,但当穆斯年以为他妥协了阖上门时,他突然提高音量怄气道:「不穿!」 - 庙会很热闹,红灯笼张扬醒目,风味小吃、民间花会、杂技表演应有尽有,一行人兴致沖沖,夏余意却与穆斯年闹了半日的别扭。 嘴上说不穿,但夏余意还是就穆斯年给的搭配穿上了,保暖又时尚,一点也不显臃肿。穆斯年与他一样,也穿了件同款的正红色大衣,这让他心情好了一些。 穆斯年的话不假,不仅他俩与夏秦琛、萧子华和白伊瑾身着正红色服饰,就连跟他们一同出来玩的孟习焐,也穿着身红色,六人站一处,倒成了另一道风景线。 他们逛着逛着便到了花市,定睛一看,竟比花市上争奇斗艳的真花假花还要吸睛。 像是故意的,夏余意一路都在与其他四人说话,全然没去打理穆斯年,也不像往日那般,一个劲儿地围着他喊哥哥。 第56页 穆斯年面无表情地跟在他后面,偶尔搭几句其他人主动问他的话,也便再无过多交谈。 花市里不比别处的庙会杂乱,但讲价赏花的也大有人在。他们此行来花市,主要还是白伊瑾想寻一寻有没有合眼缘的花,若是有,便要带一些回江南,顺带带一两株去英国,路上养养花,倒也不会枯燥孤单。 白伊瑾拍了拍穆斯年的肩,指着不远处一株开得正盛的红色盆栽梅花,欣喜问道:「斯年哥,你觉着那株好看不?」 不等穆斯年回答,她便招手带他过去,自顾自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这春梅江南有,北京也有,不妨我将它买来赠与你。」 穆斯年跟她过去,孟习焐也跟着她过去,夏余意却拉着夏秦琛和萧子华去看了其他的花,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夏余意,心不在焉问道:「为何赠我?」 「伊瑾妹妹?可不能不公平啊,我也得有罢?」孟习焐凑到她面前。 可白伊瑾话未说出口,穆斯年便已经转身大步朝夏余意迈去,「衣衣!」 方才他一回头,便瞧见夏余意头顶上正巧有一盆不稳的盆栽砸了下来,楼上的人喊着当心,萧子华和夏秦琛也大惊失色地拉着夏余意闪开。 穆斯年赶到时,随着一声巨响,那花早已碎得稀碎,好在夏余意并没有被砸到。 穆斯年松了口气,就见夏余意惊魂未定地抬眸看他,那一刻,他觉得夏余意马上就会朝自己扑过来,然后他便可以顺势将他搂进怀里。 可夏余意没有,他只是笑得有些牵强,跟夏秦琛他们说没事。 楼上那管花的小贩忙下来赔不是,硬是要赔上几个盆栽给他们。 与此同时,孟秋文搀扶着他娘从花店中出来,正巧撞见了这一幕。 「哎呦,你是文文的同学罢?听闻那花差点砸到人,我赶紧让文文带我出来瞧瞧,没想到是小同学你呀!」他娘步伐不稳,却借着孟秋文的搀扶极力赶到夏余意面前,「真不好意思啊,这些花是文文他舅舅的,他有事要办,今儿让我来帮他看着花,没想到差点砸到人,咳咳......」 「娘你别激动。」孟秋文赶忙帮她顺背。 「没事的没事的,伯母,我们都没事,您别放心上,一个意外罢了。」夏余意赶紧宽慰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孟习焐和白伊瑾也赶了过来,连连问:「没事罢?」 听见背后的嗓音,孟秋文心底一激灵,赶紧想扶着他娘进去,可终究晚了一步。 夏余意回答完没事,便看了眼穆斯年,可穆斯年却没看他,好似不在意一般。于是他瞥过眼,便跟几人介绍起来,「这是我同学,孟秋文,孟同学,这是我哥,习焐哥,伊瑾姐还有子华哥。」 「幸会。」夏秦琛率先道。 孟习焐也道:「幸会。」 可孟秋文只朝他们点了点头,便如同害怕什么败落一般赶紧扶着他娘往回走,「各位自便,楼上还有客人,吓到各位是小店的过错,等我舅舅回来便让人挑几只盆栽给各位送去,告辞。」 夏余意还是第一次听孟秋文讲这么多话,虽不如往日刻薄,却字字带着疏离,就连孟习焐都挠挠头上前,「嘿,这真是你同学么,小衣衣?怎么一点都不像是你认识的人。」 「他人挺好的。」夏余意只能这么说,可下一秒便见穆斯年随着孟秋文进了店。 孟习焐问:「老穆过去做什么呢?」 夏余意却心底一咯噔,以为是自己刚刚与其他人夸孟秋文惹哥哥不高兴,哥哥要去找孟秋文麻烦,毕竟哥哥前几日才让自己离他远点。 于是他拦住孟习焐,「习焐哥,我去。」 可他在花楼里找了许久,愣是没找着人,找人问了才知道,方才哥哥与孟秋文从后门出去了。 他心中隐隐腾升一丝不好的想法,也从后门出去,谁知出去寻了片刻,就听身后传来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喊声:「后巷有个穿红衣服和人打起来了!」 夏余意一听忙回头,便跟着人群一道赶往后巷。 他跑得飞快,越跑越慌张,害怕自己的担心成了真,害怕哥哥受伤。 当赶到现场看到混乱中一抹红色时,他的心跳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几乎同时,他喊出了声:「哥哥!」 可就在他想冲进去时,身后却传来穆斯年的声音:「衣衣,我在这。」 夏余意下意识转身,回眸便见穆斯年手中拿着支立体糖人,皱着眉朝他晃了晃。 夏余意想都不想,朝他飞奔而去,然后将自己扎进他的怀中,声线带着一丝颤抖道:「哥哥,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此花市非彼花市 第32章 糖人 外周殴斗起闹声不断,身侧不断有人越过他们赶着去看热闹,没来得及回答问题,穆斯年便拉过他拐进一旁的小胡同。这儿是条死胡同,很安静,隔绝了外周的一切嘈杂。 一直没听到哥哥说好或是不好,夏余意没由来觉着心慌,于是他一路都乖乖被牵着走,跟穆斯年挨得很近,整个人跟黏上去似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直到穆斯年停下脚步,他便去抱他的手臂,闷闷道:「哥哥,我错了,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他说这话怯怯的,带着一丝可怜,穆斯年一时觉着是自己早上态度过于强硬将人吓着所致,于是他眉头一皱,顷刻又将人搂进怀里。 第57页 「你没错。」穆斯年轻抚他的后颈,「抱歉,我早些话说重了,往后不会了。」 脖颈间传来熟悉的温度,夏余意觉着一直渗风的脖颈暖和不少,他觉着舒服,便不自觉地用双手环抱住穆斯年,与他贴得密不可分。 他仰着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肉眼可见开心不少,「真的么?我们和好了么?你半日不理我我好难受。」 见他倒打一耙,穆斯年扬起嘴角,重重压了下他的后颈,「到底是谁不理谁?」 夏余意这才讪讪笑了起来,听见将人闹笑了,穆斯年想放开他,却被他缠得更紧,「哥哥,再抱一会儿嘛。」 「刚才那盆栽砸下来也不见得你来抱我,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跟孟同学打起来了,你看,我到现在都缓不上劲儿,你再抱抱我好不好?」 穆斯年动作一滞,垂眸看了眼他的侧脸,又单手摁住他的后颈将他往怀里带,再次道:「抱歉。」 是想抱的,虽说有惊无险,但在看到盆栽正对着夏余意砸下来的那一刻,他巴不得瞬移到他身边,再将人搂紧,告诉他没事,也告诉自己没事。 他比任何人都要紧张夏余意,一点意外都不能让他出。 「你道了两次歉了哥哥。」夏余意将手慢慢往上移,从他的腰部一直移到肩膀处,勾着他结实有力的双肩,这样能将距离缩得更短,更让他有安全感,「在我这你永远都不用说抱歉,我知道你早些说的话是为了我好,我也......」 不过是为了让你抱抱我而随便找了个藉口而已。 这话他没说,反倒翕动了下眼帘道:「我也反省了半日,是我任性乱发脾气,还因为不想与你分开就——」 他没反省完,穆斯年便打断他,「半年不长的,衣衣,我昨儿跟父亲提过,他保证若是寻到机会便会带你一同去。」 「真的?」夏余意终于捨得松开他,仰起脸来瞧他,满眼尽是欣喜。 「嗯。」穆斯年点头,顺势也松开他。 「哥哥你早些说嘛。」夏余意努力怒鼻子,「那我岂不是白白忧愁了许久?」 「不让你白忧愁。」穆斯年淡笑着,将手里一直被忽视的糖人塞到他手中。 「嗯?糖人?」夏余意举起那支红里透黄、晶莹剔透的立体糖人仔细瞧了瞧,笑意更甚,「跟真的灯笼一样!」 糖人作立体灯笼状,左右两边各雕了「平安」、「顺遂」两个字,中央雕了夏余意的名儿,一看便是定制的。 夏余意喜欢得紧,将那支糖人灯笼转了好几周,「所以你刚刚不是去找孟同学麻烦,而是去给我买糖人了?」 「没找麻烦。」穆斯年顿了下,「为何会觉得我是去寻他麻烦?」 「呃......」夏余意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因为我跟哥他们介绍孟同学了,你不是让我离他远些么?我担心这么做让你不高兴。」 穆斯年有些无奈,只能挑眉笑了一下,「我没你想的这么小气。」 夏余意觉着也是,该是自己闹了半日的别扭,将自己闹得脑子有些煳涂了,哥哥确实不至于因为几句话便去找人麻烦。 「那你去找他干嘛?」他将疑问问出口。 「没——」穆斯年下意识将目光瞥向别处,想了想还是道:「去问他哪儿有卖糖人的罢了,毕竟哄人不能空手哄。」 其实那糖人是他一早便让人定下的,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到手。 「原来是这样。」夏余意又去抱他的手臂,「哥哥真好。」 「不过我收回先前的话,孟秋文人不错,你若是再与他有交集,不用顾及我先前说的。」穆斯年顿了下,说得更明白些:「你可以与他交朋友。」 「?」夏余意眨了眨眼,「为什么?」 他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难道就只是因为孟秋文与他说了哪里有卖糖人? 可穆斯年还没回答,巷尾处便传来好几道声儿,夏余意转过头去,忘记了方才要所问。 「斯年衣衣,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可让我们好找!」 「老穆啊老穆,再晚一点找到你们,秦琛哥都要派人去寻罗局长了。」 「......」穆斯年嫌弃道:「夸张。」 孟习焐便嘿嘿笑了起来,夏余意赶忙上前,「抱歉抱歉,哥哥去给我买糖人了,害你们担心了。」 「呦,糖人,还是立体的?」孟习焐用手后背拍了拍穆斯年的胸膛,末了凑近他压低声道:「秦琛哥都没你这么弟奴。」 果不其然,他嘴欠的结果只得到了一记凉飕飕的白眼。 「这么喜欢,待会哥也给你买一个。」夏秦琛揉了揉他的脑袋,带着他往回走。 「不用,我有一个就够了。」夏余意觉得人不能贪心。 「你不吃么?」萧子华问他。 夏余意只神秘一笑,「哥哥买的。」 所以先不吃,要存起来。 萧子华却像是听懂了,啧啧两声道:「这么宝贝呢?」 「当然!」 穆斯年与孟习焐跟在后头,孟习焐边听边摇头,索性加快步伐跟上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白伊瑾,乐颠颠跟人搭话。 穆斯年无声地笑了下,可下一秒,他便瞥见转角处悄悄探出一个脑袋。 是孟秋文。 两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便默契瞥开,而后孟秋文便顺势消失在了暗处。 第58页 第33章 和亲哥哥是有些区别的 春寒料峭,夏余意觉着今年的春天不仅来得迟,还格外冷。 冷清的冷。 孟习焐也进了封闭式选拔,于是跟着穆斯年一块儿走了,故而原本凑一块儿热热闹闹的六人行,转眼便只剩下他和夏秦琛。无奈夏秦琛也成天成日跟着夏君松往商行里跑,能陪他的时间屈指可数。 过年的热闹仿佛还在昨日,恍惚间周遭的一切都重新陷入冷寂。夏余意素来偏爱热闹,今年大家一散得早,他不免心生感慨,突然觉得长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所有人都似乎有要事要忙,就属他尚在放假中,尤为清闲。 夏夫人和穆夫人见他成日将自己关在房内念书,觉着这般不行,要搁往年,她们可是别想看见这孩子的身影,从早到晚,他不是跟着哥哥姐姐们出门游玩,便是和穆斯年待在一块儿,从未像今年这般消沉。 于是两位夫人商量后,决定不搭理那些个成日忙公务不着家的大老爷们,要带夏余意去上海暂住一段时间,顺带穆夫人还能回趟娘家。 夏余意并不想去,他始终记得哥哥说的穆伯伯一寻到机会便会带他进军校,不知道这个机会什么时候来,万一就刚刚好在他去上海的这段时间呢? 他不想错过,却也不敢问,因为不想让大人们知道,其实在哥哥走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想念哥哥了。娘前几日还与他说,他现在是十四岁,不是四岁,该要有长大的模样,哥哥也有自己的事儿要做,不能一见不到哥哥便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被旁人知道了该有多不像话。 他没有因为夏夫人的话陷入纠结,反倒觉着这话并不准确。且不说想念哥哥与不像话根本不沾边,穆斯年可从来没说过他这般不好,也表示过他并不粘人。这当事人都没表态呢,旁人觉着的不像话与他何干? 他越想越有底气,甚至找人做了个带底盘的玻璃罩将穆斯年送给他的糖人封存起来,光明正大地摆在自己的书桌上,方便自己睹物思人。 夏夫人拿他没办法,问他为何不想去半天没有成果,便只能故技重施让夏秦琛去与弟弟谈心。 夏秦琛当然乐意,他专门空了半日出来帮母亲办事,实际上他也乐得跟弟弟待一块儿。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当得不称职,小时候没感觉,越长大这种感觉却越强烈,尤其在看了穆家少帅和自己亲弟弟的相处模式,他觉着自己还不如人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无奈身为夏家长子,如何经商、如何管理商行自幼便落在他肩头上,故而他没有过多时间可以与自己的亲弟弟亲近。他觉得这是最关键的一点,这才让自己的亲弟弟被人半路截了胡成了别人的弟弟,跟别人亲近,反倒与他这个亲哥哥有距离感。 夏余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哥格外好,来找他聊天时还给他带了串糖葫芦。他嘴馋得紧,吃了他哥的糖葫芦,便口无遮拦地将穆斯年与他的约定跟亲哥说了。 夏秦琛一听,心中又升起了某种怅然。还跟小时候功课做不好一样,此番不想去上海,居然还是因为穆家那小子,怎么不见他对待亲哥这般上心? 罢了,他家老么多一个哥哥关心,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夏秦琛只能这么安慰自己,随即便去回了母亲交与他的任务。 夏余意不知道自己因为一根糖葫芦便被人出卖了,当晚还讶异于穆伯伯和穆伯母怎的突然来家中聚餐。他是高兴的,人一多便暂时忘却那年后的冷清,终于觉着周遭气氛又活跃起来。 可他没高兴多久,穆韩川便在无意间泼了他一桶冷水。 起因是夏夫人问穆夫人,斯年不在家会不会不习惯,穆夫人说当然会,这儿子一去便要半载春秋,搁谁家头上都会想念。穆督军称她妇人之仁,这才半年便受不了,往后儿子要是带兵打仗,那岂不是要了她这个当娘的命。 夏余意当时听得认真,心想要不要穆伯母的命他不知道,反正肯定会要他的命。 但他没表态,明面上乖乖在吃饭,实际上却竖着耳朵听那些大人们讲话。 可听着听着,穆夫人突然问:「老穆啊,你说能不能跟先前一般,带我进去见见儿子呀?」 穆督军想了想,摆了摆手:「这段时间恐怕不行,儿子不在东城,去了天津。」 穆夫人:「去天津干嘛?」 穆督军:「新兵蛋子总该操练操练,津南那是我们的大本营啊,地势高而平坦,用来让这些新兵蛋子长长见识最适合不过——」 穆夫人用绣帕轻抚鼻头,面露担忧:「你怎么都不跟我说的呀?我可是听说天津租界多得很吶,儿子去那儿不会不安全伐?」 「哪有什么不安全?」穆督军擦了擦嘴,「罢了,我不与你说,夏公你说是不是?」 穆夫人斜睨了他一眼,夏君松笑得畅快:「督军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夫人可以放心,天津租界多是多,可终究是我们中国人的地盘,津南那地儿由督军执掌,洋人不敢轻举妄动。」 夏夫人也拉起穆夫人的手,叫她宽心,穆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见状,为了活跃气氛,夏老夫人发话了:「来来,吃菜吃菜。」 于是这个话题也便翻篇,夏夫人偷偷观察夏余意的表情,见他神色愈发凝重,不由得跟着反思自己的行为。她倒是没想到穆斯年会去天津,请穆家夫妇过来也不过是想帮夏余意探听下消息,毕竟如若能去,也便由着他去,如若不能,那便正好找个时机说服他去上海。 第59页 这下目的达到了,可她儿子怕是要难过了。 难过肯定是会的,不仅短期内见不着哥哥,这下居然跟哥哥隔了不止一个城区的距离,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是高兴不起来的。 夏秦琛是知情人,见他愁眉苦脸的,突然接手了穆斯年以往的角色,不仅给夏余意布菜,还给他剥虾。 夏余意心不在焉的,夏秦琛剥他便吃,吃过两只后,穆夫人突然道:「衣衣啊,正巧你哥哥这段时间不在,不如跟伯母回上海一趟好伐?」 夏余意回神,这才注意到是夏秦琛在给他剥,于是他忙阻止他的动作,「哥我自己来就好了。」 夏秦琛不悦道:「往常斯年给你剥可以,哥给你剥你便嫌弃了?」 「没有没有。」夏余意瞳孔都放大了,心道这哪能一样,可为了表示自己并未嫌弃他,安抚道:「我都长大了,下次也不让斯年哥哥给我剥,我自己来便可。」 「......」夏秦琛定定看他一样,末了妥协道:「行罢。」 松了口气,夏余意反过去问:「伯母你刚刚说什么?」 穆夫人将问题重复了一遍,夏余意下意识想拒绝,如若去上海,那边离哥哥更远了。可下一瞬,穆夫人又道:「我还是不放心年年的呀,上海的静安寺求平安最是灵验,我是想回趟娘家,顺带还能去替年年求个平安的呀。」 「也好,心诚则灵,求个安心,我与你同去。」夏夫人附和道,又问夏余意:「跟不跟我们去,衣衣?」 夏余意这下不犹豫了,展眉点了点头,却欲盖拟彰道:「前几日我功课比较多,正巧现下功课做得差不多了。」 给哥哥求平安?他怎么没想到。 - 穆家在上海有一处府邸,虽规模比不得在北京的督军府,可也不失为一处可供休息度假的好居所。 穆夫人上了娘家一趟,便领夏夫人和夏余意上了静安寺。静安寺不愧为千年古剎,既不失上海的繁华,又不失古寺的静谧,矛盾又和谐,让夏余意忍不住驻足,仰望寺庙内的四角天空。 穆夫人和夏夫人自然诚心,两人立于金光加身的佛像前,一人拿着三道香菸,闭上双眼,默默为心中所念祈福。见状,夏余意也有样学样地举着那香菸小幅度鞠躬。 除了祭拜祖先,这还是他头一遭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正儿八经地祈福,以至于他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默念什么。 平静了会儿心情,他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于是集中精力,默念道:「希望哥哥开心,不要受伤,不要生病,还有能早点见到哥哥。」 他眼睛闭得紧,默念了三遍,觉着这样便能显示自己是诚心诚意的。于是在他睁开眼时,便见穆夫人和他娘各站于他身旁一侧,脸上带着笑意看他。 仿佛想将他这模样看个够。 夏余意觉着不好意思,捏了捏有些发烫的耳垂,心道上海的天气果真比北京暖和很多,这才一小会,他便觉着有些闷了。 这般想着他将烟插上烟炉中便转身想出去,却被一位老衲叫住了脚步。那老衲声称今日静安金佛塔正巧开了塔门,让他们可以朝觐佛像。 两位夫人一听自然是感兴趣,可夏余意却不想去,相反的,他倒是想在这寺庙里头逛逛,因为来前他便听闻这静安寺可以求平安符,可他并不想让两位夫人知道他是来求符的。所以,这么一来,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于是两位夫人让他在原地等候,她们去去就来,夏余意乖巧点头,表示自己不会乱跑。 原本是想去给哥哥求个平安符便回,可他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该去哪儿求。在原地困惑片刻,他目光瞥向刚才过来提醒他们的老衲。 当下这座佛像前无人,那老衲正在清理烟炉中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菸灰。夏余意上前唤道:「大师。」 老衲回过身,立掌躬身道:「施主有何事?」 夏余意:「大师,我想问问寺内哪儿可以求平安符。」 老衲打量了他片刻道:「正巧,老衲正是给各位施主求平安符的,施主要这平安符是给何人?」 「真的?」夏余意顷刻喜上眉梢,「我哥哥,是给我哥哥的。」 老衲恍然,「难得难得,老衲还未见过有弟弟来给亲哥哥求平安符的——」 「不,不是。」夏余意欠笑道,「不是亲哥哥,是与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哥哥。」 「和亲哥哥是有些区别的。」 至于有什么区别他也没想明白,只是下意识想这么回,不知道为何,他并不像让别人觉得穆斯年是他亲哥哥,总感觉假若真的与他有亲缘关系,或许他和穆斯年便不会如同当下这般亲近。 老衲捋了捋白胡,点头道:「无妨无妨,施主想要,老衲这便可以给您求得一符。」 「多谢。」 「请在此等候片刻。」 老衲走后,夏余意却还久久未能平復心情,居然这么容易便求到了。说实在的,他头一遭干这种事,若是给他自己,他自是不愿尝试,可对方是穆斯年,不得不说求完符他还有一些兴奋。 老衲很快便回来,却向他展示了两种符型,一种是折起来的,包裹在一个金色小香囊中,并系与一条红绳上,老衲说这种可以系在手腕处,方便携带,另一种是长方形完整符型,可放于床头,也可带在身上,问他要哪种。 第60页 犹豫片刻,夏余意挑了那条红绳,谢了老衲。可就在老衲想原道返回,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再次叫住他。 「大师,我能不能再要一条一模一样的。」夏余意扬了扬红绳,「这次是给我自己求的。」 作者有话说: 久等~ 第34章 因为想你哭了 时隔三个多月,求来的平安符依旧送不出去,有玻璃罩保存着的糖人也早已自然毁坏,夏余意的心情低落到了极致。 最初的期盼支撑不了他多久便转变成了麻木,见不到哥哥也罢了,就连固话都接不到一个,他看不进杂文,只能通过温习功课来转移自身注意力。 先前总觉得功课是无限的,只要时间被占据了便无暇再想其他,可现下他觉得自己错了,他越入神功课做得越快,时间空出来便更多,他思念哥哥的时间也跟着变多了。 当白天想念的人出现在梦中,内心的麻木便转接为痛苦。他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一种病,一种一旦与穆斯年分开便会觉得身体中有什么被抽离了出去的病。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知道自己过于依赖穆斯年。三个月前他还对夏夫人的说辞保持怀疑态度,现在却越来越觉得自己这样是不行的。 因为他居然由于太过于想念穆斯年而偷偷哭了,本来缓一缓便好了,可这居然被孟秋文看到了。 他觉得有点丢脸。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就是恰好在房叔送他来上学的时候,一下车便看见有个跟穆斯年一般大的少年急匆匆赶来学校,没穿制服,一看便不是这儿的学生,于是他忍不住多瞟了几眼。 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个身影擦过他,带过一阵风,还带过一声高昂的「哥」。回眸时,他便见那个被叫做哥的少年笑得畅快,拍了拍他弟弟的肩膀,然后将手中的课本递给他,还叫他下次莫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积累的消极情绪过多,明明只是件芝麻大的小事儿,却瞬间成了拦挡坏情绪的门闩,一经抽开,所有汹涌的情绪便顺势夺眶而出。 他没去班里,躲在梅花树后边偷偷哭了。 那株红梅花团锦簇,烂漫红艷,正处于最繁盛的花季,夏余意缩成一团,极力将自己藏于红梅背面,不想被任何人看见。他双手抱住双膝,脑袋埋于臂弯间,以极低的声音哭泣着,发出来的声音像被什么噎住了,比一阵唿啸过耳侧的寒风还要低弱。 那模样甚是狼狈,跟他那规正地立于红梅树根,底下被一层艷红花瓣托住的背包判若天渊。 这是他头一遭逃课,自己现下这副模样肯定一眼就被人瞧出来,要顶着两个红眼眶去上课对他来说属实有些难度,于是他只能努力调整好情绪,心想着等下课再去找先生道歉。 可就在他终于准备将那种因过于想念而产生的发酸情绪收回去时,一仰头便见梅花树下多了一个人。孟秋文一只手扶着梅花树,离他不远也不近,就垂着眸看他哭,夏余意抬头时,他眼底正巧闪过一丝担忧。 可夏余意被眼底的一层雾气模煳了双眼,错愕地盯了他好一会儿,终于看清那人是谁。 出丑的尴尬情绪涌上心头,几乎不带思考地,夏余意腾地起身,连煳了满脸的泪水都来不及擦便转身想跑。 「夏余意,你的书包!」孟秋文拎起他的书包追了上去。 夏余意囫囵抹了把脸,停下脚步,身体僵硬地转身,匆忙夺过书包,声音低而颤抖地道了声谢便想跑。 「餵。」孟秋文抓住他的手臂,烦躁地抓了两下头髮。 「......」夏余意停是停了下来,却始终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良久,他瞥见身侧突然出现了一块儿淡黄手帕。 其实那只是一块儿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粗黄麻布。见他半天没接,怕他嫌弃,孟秋文道:「干净的。」 夏余意并没有这个意思,于是在听到他这般解释后只能伸手接住。背对着他眨了好几下眼,将泪水强憋回去后,他刚想转身道谢,便听孟秋文道:「我不看你,去前面等你。」 于是当他转过身去时,便只见孟秋文远去的背影。他并没有走很远,只是退到了梅花树的另一端,看不见彼此,便算是给了空间罢。 许是有多了项外部刺激,夏余意整理情绪的速度快了许多,泪痕拭去后,他拍了拍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然后去找孟秋文。 孟秋文正背着手靠在树身上,一瞧见他便正了正姿势,有些别扭,嗫嚅了嘴角始终问不出一句话。 「谢谢。」夏余意率先开口,他还带了点鼻音,鼻头和眼眶都是红的,「手帕改日洗干净了还你。」 「不急。」孟秋文下意识回道。 说完这话两人都默契地将眼神瞥向别处,干站着,陷入一种迟来的沉默。 良久,夏余意道:「你不去上课么?」 「嗯。」孟秋文淡淡应了声,「快下课了。」 现在回去也来不及。 夏余意瞭然,犹豫了片刻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 也确实是路过,孟秋文今儿来得迟了些,本想着抄小道从班里后门进去,没想到正巧碰见有人在哭。 夏余意内心有些纠结,正盘算着该找什么理由解释,便听孟秋文问道:「你为什么哭?被欺负了?」 第61页 他语气干巴巴的,僵硬又牵强,明显不适应问这些问题。 「没。」夏余意垂下眼睫,快速翕动了好几下,半天想不到理由只好道:「想哭就哭。」 孟秋文:「......」 这理由敷衍得明显,原以为孟秋文还会再问为什么想哭,可他没有,而是扬了扬下巴,往前走去,「跟我来。」 「去哪?」 「洗脸。」孟秋文头也不回,「你的眼睛很红。」 夏余意:「......」 — 原以为会被姚先生臭骂一顿,可没想到姚先生不但没教训他,还反过来骂孟秋文不学无术、成日斗殴便罢了,还耽误好学生上课,简直不可造就! 夏余意不明就里,听了好半天才知道原来孟秋文先了一步告知了姚先生,是他在路上跟人打架被夏余意看到了,夏余意看在同学一场,这才因为帮他赶不上上课。 他事先告知姚先生不用再去找夏余意确认一遍,事实就是这般。鑑于他平日劣迹斑斑,姚先生当然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也便不再去找夏余意麻烦。 可谁也没料到,夏余意会自己来找姚先生。 夏余意越听神情越凝重,听到最后他忍不住打断姚先生,并将实情告知于他。姚先生错愕了许久,与他四目相对,似乎在辨别他有没有说谎。 最终他相信了,因为下学之前穆家少帅把固话打到了学校来,于是独留夏余意一人听固话,他去找了孟秋文道歉。 办公室没人,周围安静得夏余意只能听见从固话里边发出来的细微的沙沙声。 他手指圈着固话线,一圈一圈在指间缠绕,脸紧紧贴着话筒,试探地唤了声:「哥哥?」 「衣衣。」那边回应得很快。 听到穆斯年声音的那一刻,夏余意终于化怀疑为兴奋,不由得将耳朵贴得更紧,生怕漏掉对面一个音节,「哥哥,你终于打给我了。」 这话听着像指责,尽管夏余意并没有这个意思,对面却因为这句话沉默了片刻。以为穆斯年误会了,夏余意刚想解释,就听他道:「我回来了。」 夏余意心底一喜,心跳跟着他这话剧烈加速,他小心翼翼问:「那我可以去找你么?」 「恐怕不行。」 高兴不过三秒,夏余意脸上的表情只一瞬便垮了下去,闷闷道:「哦。」 「不过可以打固话。」 夏余意的心情就像一阵说刮便刮,说停便停的狂风,上一秒还闷得发慌,这一秒便突然捲起,想念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立马问:「那你什么时间有空?」 「礼拜六晚。」 夏余意:「啊?一礼拜只能打一次?」 「嗯,管得严。」 「......」夏余意沉默片刻,妥协道:「好罢。」 总比三个月听不见声音好。 隔了三个月没见,本来该有很多话要说,夏余意也确实是这么认为,他平时攒了不少话,在家里说得少了,原以为只要跟穆斯年联繫上便有说不完的话,可现下真的听见声音了,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尚且有个顾虑,这个顾虑从接固话那一刻起便有。 这一切都过于凑巧了,他早晨刚哭,下午哥哥便打了过来,若是打到家里,他还不会觉得有多奇怪,不对劲就不对劲在哥哥居然打到学校里来了。 于是他想了想,道:「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今儿学校发生的事儿?」 「什么事?」穆斯年问。 夏余意:「你不是有找人看着我么?」 穆斯年:「没有了。」 「嗯?」 「怕你不乐意,年后我便没再找人看着你了。」 「......」夏余意抿了抿唇,不知为何,他居然觉得有点失落,虽然他确实是有一点排斥被人盯着,但一想到穆斯年无法得知他每天在做什么,他竟然觉着有什么维繫在两人之间的东西断了,至此他和哥哥之间的联繫又少了一点。 尽管这种联繫原本也并不存在。 「怎么了?你今儿做什么了?」穆斯年问。 回过神来,夏余意下意识想回没有,但下一刻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语气淡淡的,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哭了。」 「因为想你哭了。」 第35章 信我有想你 知道他哭了,但不知道他为何哭,穆斯年才打的这个固话。 他和孟习焐所在的那个连因为表现优异,所以比其他连提早从天津回来,不过这都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 他回来没有告诉夏余意,就连穆夫人也不知道。回来的头一天,他便匆匆去了一趟北大营,与穆韩川单独谈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回了军校,至此,没人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按照原本的想法,他并不准备将这件事告诉夏余意,反倒觉得不联繫对他和夏余意都不是一件坏事。 从未有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分离,这种感觉就像一脚踩空般令人惊慌失措。 他训练起来比谁都狠,不为什么,只为能在白天将精力挥霍完,到了夜间梦里便不会出现某个身影。 可他年不过十七,终究有挥霍不完的旺盛精力,更何况某个身影一直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中,于是一到了夜阑人静,想念便会变本加厉成为某种肖想,如同紫得发黑的藤蔓一般疯狂生长,并将他牢牢困住,一圈一圈缠绕,不断激起他身体中的燥热。 第62页 曾几何时,在阴冷的冬夜,他因为闷热得喘不上气儿而突然惊醒,醒来后又发现一切不过只是虚妄,登时凉意四起。 他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去消化这种不该产生的情感,或者说需要更长的时间...... 他在试着用长时间的分别来麻痹自己,逼自己重新适应当夏余意哥哥的身份,而不是一个对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弟弟有非分之想的罪恶本身。 可在听到夏余意说是因为想念自己才哭的那一刻,他头脑中一根紧绷的弦却在顷刻断了,花费了许久才在筑起的一座厚墙紧跟着分崩离析,扬起一地尘土。 尘土而已,充其量只是被掩埋于其之下罢了,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夏余意不要沾上便好,他怎么样都无所谓。 于是他跟夏余意保证:「半个月。」 「半个月后,我找个时间去见你。」 - 穆斯年没有食言,他和夏余意约在了唐记茶楼。 唐记茶楼还跟往常一般很是热闹,楼下是说书台,台上有位兄台正眉飞色舞说着书,在好几个紧要关头收回要往外蹦的话,吊得底下听众连连叫唤,拍手的拍手,跺脚的跺脚,一个个高喊着:「唐老闆!能不能别老怎么吊咱们的胃口!」 台上那位兄台正是这茶楼的老闆唐影,听到这话他手撑着高椅扶手,笑得几欲往后仰,接着将他头上那顶灰棕色的圆顶礼帽一摘,不紧不慢地从高椅上下来,「各位莫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夏大少爷来给各位细说。」 说着他便朝台底下被人群拥着坐于中央的夏秦琛使了个眼色,夏秦琛便在一片欢唿声中上了台。 而唐影则在下一刻隐身于隔绝说书台与楼梯间的屏风中。 穆斯年正等于楼梯下方,一听见脚步声,他回头道:「唐老闆。」 唐影没跟他客气寒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从黑色长衫袖口中掏出一张白色纸条交与他手中,问:「老样子?二两花茶,一盘桂花糕?」 穆斯年揉开纸条,垂眸看上边的字,末了扬唇一笑,「老样子,多谢。」说完便上了楼。 上了三楼,穆斯年拐到西边最里侧一间雅间,停在门口敲了敲门,「衣衣。」 里边立马响起一阵比平日匆乱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忽快忽慢,像是在犹豫该不该就这样开门放人进来。 最终那门还是开了,可穆斯年还没看清人就被拉了进去,继而那门又被重重阖上,那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一丝停顿。 穆斯年再回过神来时,怀里便多了个人。 从他刻意与夏余意拉开距离起,夏余意便从未这般紧地抱过他,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搂住自己腰背的手还在继续收紧,如果此刻有根粗麻绳,穆斯年毫不怀疑他会拿麻绳跟自己捆在一起。 他也从善如流地抬手搂住他,没有像他那般用力,只是轻轻抚摸他的背,大掌缓缓抚上他的后颈,轻轻压了压,便摸得一手温热和滑腻。 他指尖一顿,又重新将手规矩地撤回到夏余意的背上,轻拍道:「好了,别撒娇。」 「我没有。」夏余意闷闷地反驳。 他非但没改,反倒将脸往穆斯年的脖颈处凑,温热的唿吸尽数喷洒在哥哥的颈间,惹得他仰了仰头,呈现出一条更为显眼的下颚线。 「哥哥......」夏余意指尖微微曲起,突然发现哥哥的后背似乎比以往厚了些,摸起来硬邦邦的,一点也不舒服,可他却不想松手,「我好想你。」 穆斯年拿他无法,只能任他抱着,片刻后他问:「好了么?」 「当然没有。」夏余意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难道你不想我么?」 何止是想,穆斯年这般想着,没及时回他,可夏余意见沉默却开始急了,又问了一遍:「你难道真的没有想我么?」 「......想了。」穆斯年声音沉沉的,饱含着别样的克制的情绪,可听到夏余意耳朵里却不是这般回事。 他终于松开穆斯年,故作生气道:「你好敷衍。」 他原本是想假装生气吓吓穆斯年,没想到说完这句话后他真的有点脾气了,甚至有些委屈。 他思念了穆斯年整整快四个月,想到连杂文都看不下去了,穆斯年居然就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想了,而且还是在自己逼问的情况下不情不愿地说出来敷衍他的。 这般想着,他也不顾穆斯年还搭在他后背上的手,一下子抽离身去,目带幽怨地看着他。 穆斯年觉着好笑,极力压住嘴角后,将手往衣兜伸过去。他今日没穿军衣,穿了件黑色大衣,口袋比较浅,夏余意随着他的动作瞥过眼,就见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小礼盒。 长方形的,很小一个,很难想像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夏余意还在生气,尽管好奇,但他没问。 穆斯年往前靠近他一步,打开盖子,向他展现里边的两枚色泽光滑的小扣子,「专门给你带的。」 「这是......袖扣?」夏余意忍不住伸手去摸,表情有些松动。 「嗯。」穆斯年眼神示意他拿起来看,「喜欢么?」 夏余意很好哄这一点一向不让人失望,在他拿起来爱惜地用指尖轻轻摸过两颗袖扣之后,眼底瞬间漫出一道亮澄澄的光,直唿道:「喜欢。」 可他说完又立马意识到自己高兴得过于明显,他好像还在生气...... 第63页 于是他又马上绷住表情,故作淡定道:「哪来的?」 穆斯年也不拆穿他,如实道:「在天津出派任务时偶然间得到了两颗珍珠,后来我找了人将珍珠制成袖扣。」 「出派任务?」夏余意道,「什么——」 「只是个很小的任务。」穆斯年打断他,「所以你信我么?」 「什......什么?」夏余意被他问得有些懵。 「信我有想你。」 穆斯年没说什么任务,但夏余意觉得军队里的任务就算再小,都具备一定的危险性。他自己尚且处于危险之中,却还能再得到了两颗珍珠后想将它们制成袖扣来送他,怎么可能会没有在想他呢? 第36章 送出去的平安符 夏余意十分宝贝地将盒子盖上,装进兜里,然后从另一侧掏出一样东西,攥在手心里,穆斯年只看到露出的一抹隐在指缝间的红色,看不清物件的样貌。 「哥哥,我也有样东西要给你。」他终于捨得绽开笑脸。 「什么?」穆斯年想伸手去接,却被他躲过了。 正当他觉得有些莫名时,夏余意突然凑近他,将手伸进他的大衣衣兜中,压低声儿道:「秘密。」 说完他并没有立刻拉开距离,而是就着姿势仰头看穆斯年,带着笑意的眼底蒙上一层神秘,惹得穆斯年有些好奇,忍不住要将手往兜里探去。 可夏余意神色一顿,突然探了探他的衣兜,疑惑道:「这是什么?」 接着就见他掏出了一张白色纸条,穆斯年下意识要去阻止他的动作,但纸条便已经被揉开了。 「308?」夏余意将上边的数字念了出来,琢磨了片刻后又念了一遍,抬眸看穆斯年:「这数字什么意思?是我们雅间房间号的意思么?」 他们所在的雅间也是308。 穆斯年神色淡淡的,倒是实话实说:「是。」 「啊?那写下来做什么?这字儿看着像唐老闆的。」夏余意眯了眯眼,觉着自己没认错,他哥喜欢和唐老闆切磋书法,唐老闆的字他是从小看到大,笔锋自由不受拘束,放荡不羁,就算只是串数字,他也不会认错。 穆斯年从善如流解释道:「底下人太多,唐老闆书没说完,看见我来了便随手写了让伙计给我送来。」 「这样啊。」夏余意点了点头,没去细想为何是写了张纸让伙计送来,而不是口头传话。 他将纸重新收起来,随手收进自己衣兜中。与此同时,穆斯年也将手伸进衣兜中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却被夏余意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夏余意隔着层布料捂住他没入布料的半截手,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往外带,讨好道:「都说了是秘密,你现在不准看,等回去了再看好不好?」 要送的东西便是他一直送不出去的那串平安符,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是想一见到哥哥便将平安符给人系手上的,但这会儿真到要送了,反倒多了几分羞赧。 「为什么?」穆斯年问。 「反正你过会儿再看嘛。」 可穆斯年不吃他这一套。见他还想去够兜里的东西,夏余意直接贴上去抱住他,两人并未站得很近,慌乱间,夏余意因身高问题不偏不倚地将脸蛋砸到他的胸膛前。 没有预想中的硬邦邦,反倒有点软,一贴近还能听到铿锵有力的心跳,夏余意一下子有些懵。 穆斯年动作一滞,明显感觉到胸膛前的重量。这个姿势让夏余意看起来就像无意间栽倒在他怀里,他想去扶,却堪堪停住动作。 如果圈住他会更怪异,像把他禁锢在怀里,穆斯年不合时宜地想。 可当两人都来不及反应下一瞬要做什么时,门外轻轻敲响了笃笃两声,瞬间将两人都觉得怪异的姿势拉开。 夏余意规矩站好,抓了抓有些乱的头髮,喊道:「进。」 来人是唐影,他没感觉到房间内先前瀰漫的一丝微妙,只是想眼前的两人怎的都站着,看起来比以往要奇怪。 但他没细究,将茶水和桂花糕送至圆桌上,「二两花茶,一盘桂花糕,慢用。」 穆斯年与他对视,昂首点了下头,唐影放下后便想出去。 可被夏余意叫住了,「唐老闆,今儿怎么您亲自送来?小素哥呢?」 以往都是名儿叫小素的小二来招唿他们,夏余意觉着奇怪。 唐影道:「小素今儿家里有事休了假,店里人手不够,我给送来了。」 夏余意点了点头,「谢谢唐老闆。」 「甭客气。」 关门声响起,两人都默契地没提方才那茬,夏余意坐到桌前,捏起一块儿桂花糕,「哥哥,我今儿能吃几块儿。」 穆斯年过去泡茶给他解腻,「你想吃几块?」 夏余意真的很认真在想这个问题,末了将咬了一半的桂花糕叼在嘴里,气若神定地比出十根手指。 穆斯年瞟了他一眼,动作娴熟地将茶水倒入杯中,淡淡道:「这一盘总共十二个,你要不都吃了?」 夏余意一口将桂花糕含进口中,口齿不清道:「真的可以么?」 穆斯年凉凉看了他一眼。 夏余意立马将手指缩减成五根,改口道:「五块,我想吃五块。」 穆斯年将泡好的茶水倒了。 「三块!」夏余意又艰难地压下两根手指,「不能再少了哥哥。」 第64页 他的语气有些可怜,穆斯年这才重新泡了一盅茶水,退了一步道:「可以再吃四块。」 夏余意一下子眼睛亮了,又听他道:「不过今晚要多吃半碗米饭,你哥说你最近很不听话。」 「居然告状......」夏余意嘟囔道:「还不是因为想你。」 穆斯年很轻地笑了下,又好像没有,反正夏余意感觉自己听到了,但当他抬眼去看穆斯年时,只见他板着脸道:「你哥会监督你,若是没有......」 夏余意:「怎样?」 穆斯年:「下次便只剩下一块儿。」 「啊......」夏余意丧着张脸,「知道了。」 面对穆斯年,夏余意一项话多,两人聊着聊着便扯到夏余意最近四个月的生活。他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重点提到了孟秋文。 自上次被看见哭之后,他和孟秋文之间的关系近了许多,不仅是因为要还手帕,还因为期间有次孟秋文的母亲犯病,夏余意知道后便找了锦仁医院的苏医生过去。 孟秋文对他的态度好得不是一星半点,两人迅速拉进了关系。 穆斯年听到这眼皮抬了下,泱泱的,又很快恢復神情,夏余意没有察觉半分。 于是一顿茶水喝了许久,夏余意最后应允多吃了一块儿桂花糕,剩下的被穆斯年包了。 穆斯年没法久留,他跟连里请了半日假,这便又要回去,也无法保证下次与夏余意见面是什么时候。 临近分别,夏余意实在捨不得,又向他讨了个拥抱,可穆斯年没给,只揉了揉他的脑袋,让他听夏秦琛的话,到哪儿都要带着人。 但还是可以打固话,一礼拜一次。 夏余意瘪了瘪嘴,嘴上乖乖应着好,心里想着却是实在不行,他便再去麻烦穆伯伯带他进去,反正穆斯年人就在东城,不怕见不到。 夏余意想送送穆斯年,可穆斯年说他得跟夏秦琛走。夏秦琛却不想这么早回去,于是两人只能就此分道扬镳,穆斯年连出茶馆的机会都没给他,匆匆就没了人影。 夏余意愁眉苦脸地回到夏秦琛身边,幽怨地看着他,夏秦琛只能歉意地对他笑了笑,半天才说是与唐老闆的戏文没对完,走不掉。 这边夏余意正对着他哥摆不明显的冷脸,穆斯年那边却有些棘手。 他出了茶楼拐了个弯便被跟踪了。 通过脚步声判断,只能确定对方有两人,一个在八点钟方向,一个在四点钟方向,脚步轻盈迅速,隐隐约约,他还能听到先后两声子弹上膛的声音。 远离人群密集的闹区,穆斯年拐进一条死胡同。 「砰!」 一颗消音的子弹擦过他的髮际。 「砰!」 又一颗擦过他的衣兜,他躲得很险。 「砰砰!」又两声,透过两道白烟,穆斯年冷冷看着眼前倒地不起的两具尸体。 他下意识去摸刚被擦过的衣兜,从里边掏出一枚挂在红绳上的平安符。 穆斯年一愣,如同止水的心跳跟着剧烈跳动起来。 没磨损,他想,末了盯着平安符小声道:「会平安的。」 不知道在对谁说。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dbq 第37章 我只想你开心 春去夏来,五月份的北京气温渐渐回暖,夏宅后花园那株白玉兰正值花期,迎着骄阳,花团锦簇,一阵风吹过,偶尔凋落几片花瓣,随着风旋转而下,最终落到正蹲在树底下的夏余意头上。 夏余意正盯着往树上爬的蚂蚁发呆,手中还攥着一枚平安福。突然被一片随着髮丝滑落,顺着他侧脸滚落而下的玉兰花瓣唤回神。 这段时间他和穆斯年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联繫,一礼拜一通固话,却没再见过面。 他没跟穆斯年提起过自己也求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平安符,见不到面的日子,他一想到和穆斯年拥有同样的东西,便会觉得两人之间多了一丝牵繫,瞬间便沖淡了一些因思念引起的烦闷。 以往玉兰树一开花,他最喜欢和穆斯年在树下待着,一待便是一整日,尽管什么都不干也会觉得很舒服。 可今儿不一样。 穆斯年不在,夏家上下也瀰漫着一阵紧张的气息。他爹和他哥忙上忙下的,连着好几日在书房一待便是一整日,饭也是吩咐下人端进书房吃的。 商行来了好几位叔叔伯伯,夏余意见过几次。他记性好,能记得近日来的几位都是商界各业的翘楚,不轻易见人。 这会儿一下子全上门拜访,夏余意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不管他是直接问,或是拐着弯儿问,都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大抵都说这是大人的事儿,叫他只管念书。 后来他软磨硬泡,四处打听,拼拼凑凑出来一件棘手的事儿。 夏家纺纱产业出现了危机,引起这场危机的正是前段时间火爆北京城的海丝纱庄。 这家来头不小,一开始便投入了大量资金,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从初出茅庐的小作坊迅速发展为炙手可热的大纱厂。 听说他们家老闆财大气粗,不仅将市场价打压了下去,每隔一段时间还会给顾客发福利,可他并不属于北京的商会。夏余意了解到,这一点正是最令他爹苦恼的一点,也因为这一点曾多次邀约海丝纱庄的老闆,可都吃了闭门羹。 父亲和哥哥忙上忙下,夏余意帮不上忙,也念不下书,索性带着本杂文来玉兰树下赏花,可赏着赏着着实没了兴致,杂文也丢致一旁,摸出随身携带的平安符,在那儿睹物思人。 第65页 良久,他突然攥紧那枚平安符,捞起一旁的杂文,起身往他爹书房走去。 书房内此刻只有夏秦琛一个人,他坐于案桌前面色凝重地和固话那头的人商讨事情,指尖摁在流水单子上,有些发白。 「斯年,这事儿你觉得如何?」 穆斯年沉默片刻,末了声线冷冷道:「那便给他添把火。」 「添火?」夏秦琛面色更为凝重,「怎么个添法?」 「他胃口再好,想吃掉整个市场怕也够呛。」 夏秦琛思索两秒,倏然松开了紧锁的眉头,「我知道了,详细的我......」 「笃笃笃——」 夏秦琛声音骤止,抬眼望向隐约印着个人影的门外,扬起声道:「是衣衣么?」 「是我,哥,可以进来么?」 夏秦琛本想挂了电话,却听到那头的穆斯年说了声别挂,于是他朝话筒挑了下眉,也便随了他去。 「进。」夏秦琛将话筒搁下,起身走向夏余意,「怎么了?是不是无聊了?」 「没。」夏余意抿了抿唇,「怎么就你一个人?爹呢?」 夏秦琛:「他前脚刚和季叔去了商行,你找他有事儿?」 夏余意摇摇头,「我是来找你们商量事情的,爹不在,找你也一样,你现在有空么?」 夏秦琛朝他招了招手,与他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接着随手拿了茶几上的橘子道:「你找我当然随时有空,哥给你剥个橘子。」 夏余意看了两眼没拒绝,「谢谢哥。」 「什么事儿,说罢。」夏秦琛细细将裹于上边的白丝去掉。 「也没什么事儿。」夏余意有话直说,「就是看着你们忙我挺难受的,想帮帮忙......不妨这样,我今儿叫上权子哥,我俩乔扮乔扮,上海丝纱庄瞧瞧他们老闆是谁?」 夏秦琛听完便笑了,将剥了丝的橘子往他手中一塞,曲起食指敲了他的脑门,「你这小脑袋瓜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呢?」 夏余意被他敲得有些懵,一手捧着橘子,一手缓缓捂上额头,诧异道:「哥,你敲我额头干嘛?」 穆斯年都没敲过他额头。 见他这个反应,夏秦琛更觉得好笑,「敲一敲才不会乱想。」 夏余意吃了一瓣橘子,凉意沖淡原本心里的一丝烦闷,「我想帮你们不对么?」 夏秦琛笑着摇摇头,「衣衣长大了,不过没什么事儿的,哥哥和爹会处理好,你不用操心这些。」 夏余意皱了皱眉,「你还想瞒我么?好些天了,我听闻如今四处都在说我们家故意抬高市场价,还说海丝纱庄的老闆是个大善人,得亏有他,他们才不会被蒙在鼓里。」 他越说越觉得生气,他们夏家做生意一向清清白白,头一遭听外边舆论如此造谣他们家,这让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谁跟你说这些的?」夏秦琛表情一僵。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夏余意瞟了他一眼,「你们都瞒着我,若是我今儿不说,是不是得等到有人往我们家门口贴张大字报我才会知道啊?」 「大字报?」夏秦琛不知道他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嗯。」夏余意正了正神,小声道:「孟秋文跟我这么说的。」 夏秦琛:「......」 他早知道夏余意有这么一个朋友,虽说他觉得交朋友不能光看家世,可孟秋文那小子一看便不好相处,那双狭长的眼睛一斜过来自带寒意,他担心这人会伤到夏余意。 可两人又着实关系还不错,他这个当哥的并不好做什么,只能随着他们去。 见他愣神不说话,夏余意继续道:「所以我和权子哥一块儿去行不行?还是你们有其他打算都要告诉我,我帮得上忙的。」 夏秦琛回神,眼神示意他吃橘子,才缓缓道:「没什么事儿需要你帮忙,真的,你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好好念书。」 「又是这句话......」夏余意垂着眼,看不出情绪。 「是真的。」夏秦琛揉了揉他的脑袋,「事儿都解决了。」 夏余意一下子仰头,「解决了?」 「嗯,所以不用担心,市面上的舆论很快便会消失的。」 可夏余意不信,他皱了皱眉,「怎么解决的?可我早些还看见季叔着急忙慌往家里跑......还是说你是诓我的,只是为了让我不要担心。」 夏秦琛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于是沉默片刻后,他突然想到了那通未挂断的固话。 「这样,我让斯年与你说,你总该信了罢?」夏秦琛说着便起身朝固话走去。 「哥哥?」夏余意一听立马将未吃完的半颗橘子搁下,快步绕过沙发。 他夺过夏秦琛捏在手中晃着的话筒,贴着脸喊道:「哥哥。」 「......嗯。」对面的穆斯年带着一丝迟疑,丝毫没想过会换夏余意来接。 夏余意:「哥哥,你怎么有空打来,是找我的么?」 这天是礼拜六,他和哥哥昨晚刚通过固话,今儿这通额外的固话纯粹在他预料之外。 「不是。」穆斯年的声音有些失真,「是你哥打来找的我,他刚忘挂了。」 「这样啊。」夏余意也没纠结,不论是谁打的,只要有机会和哥哥说上话,对他来说都是好事儿,「那我和我哥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第66页 「嗯。」穆斯年声音很低,「你哥说的是真的,事儿都解决了,你不用担心。」 「......」听到这夏余意反倒沉默了。 「衣衣?」穆斯年确认他是否还在听。 「哥哥我在。」夏余意道,「那这件事儿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穆斯年:「......嗯。」 夏余意闷闷道:「哦,原来就只有我不知道。」 他说着又凉凉地瞟了眼正杵在一旁听他讲固话的夏秦琛。夏秦琛一顿,眼神带着歉意轻轻摇了摇头,往门外走去,决定将空间留给两人,让穆斯年去哄。 穆斯年喊了他一声:「衣衣。」 「在呢,哥哥。」夏余意声儿还是闷闷的。 「夏伯伯和你哥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担心,毕竟这件事儿有些棘手,告诉你只会徒增烦恼,不会让事态有所好转。」穆斯年说得很慢,「并不是因为你不重要,也不是觉得你帮不上忙,正因为你是重要的,所以才瞒着你。」 「......」夏余意沉默了。 对话两头都陷入沉寂,穆斯年在给时间让他自己消化。 良久,夏余意率先开口:「那这件事真的解决了么?怎么解决的?」 他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穆斯年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他实情,免得他乱想,「其实还没有。」 夏余意:「......」 他就知道,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解决了。 可穆斯年却补充道:「不过快了,只需要三个月。」 夏余意愣愣道:「三个月?还要三个月?」 「嗯。」穆斯年道,「这还是在理想的情况下,所以你哥不告诉你实情。」 「我知道了。」夏余意眼睫翕动两下,末了问:「那你为什么又突然想告诉我了?」 穆斯年抿了抿唇道:「我只想你开心。」 「不要乱想,乖。」 第38章 物极必反 玉兰花期很短,五月底基本都凋败完了,昭示春天悄然离去。 夏余意挡着艷阳抬眼望向枝头最后一簇摇摇欲坠的玉兰花时,他才勐地意识到,在今年这个冷风萧瑟的春季,他和穆斯年居然统共只见了一面。 在最后一瓣带了点枯黄的花瓣跌入尘埃时,他捡起跟着花瓣掉落下来的一枚翠绿玉兰叶,突然想起了那枚被他好好收在书架上的玉兰叶书籤,于是在那之后,他便天天来玉兰树下捡叶子,挑的都是色泽亮,又宽又厚的树叶。 不知不觉,这株玉兰树陪着他到了六月中旬。 这个夏天并不好受,越来越热的天气让人无端烦躁,跟几个月前那个冷得反常的冬日一样不讨人喜欢。 或许是穆斯年不在身边的缘故,夏余意想,否则他不会过分关注天气,担心太冷哥哥会受寒,太热哥哥会中暑。 所以在和哥哥的每一通固话中,他总会不经意谈起最近的天气,以此来引起穆斯年对自己身体的重视。穆韩川没主动提,他也不敢去拜託他带自己进去见哥哥,毕竟哥哥因为他受罚的事儿,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夏余意体感这段时间过得快了一些。 夏家正处于风口浪尖上,他下学后便不只是在家,还会软磨硬泡跟着他哥和爹去商行,顺带帮忙整理货单和流水,事情一多,时间便过得快。 不仅如此,师父最近对他的要求也日渐严格,并且突然来询问他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上台。 八月份红映会馆会有三场当红名角儿花一里的巡演,陈老曾经也是个名角儿,圈里人脉广,跟花一里关系匪浅。对于夏余意这个关门弟子,他很是得意,若是夏余意愿意,那他这把老骨头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夏余意很是犹豫,拿不定主意,上台对于他这个才学了三年的半吊子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可若是上了台被老夫人知道,事情一旦败露,恐怕往后连学唱戏都得搁浅。于是他只能在和穆斯年通话时悄悄询问他的意见。 穆斯年只问:「你想去么?」 夏余意没意识到他看不见,连着点了好几下头,小声道:「想。」 说这话时,他圈着固话线的手指放慢了动作,就连唿吸都放缓了,将耳朵跟听筒贴得更紧。 他听穆斯年这样道:「想去就去,扮上相不一定会被认出来,其他的我会处理好。」 听到哥哥这么说,他倏然松了口气,在穆斯年这里,他的所有悒闷总会被及时排解。 于是他这段时间的事情安排得很满,除了去商行,还要加紧排练,甚至临近放假,他加上要准备学期末的小测,忙起来不比穆斯年好上多少。 可他忙归忙,却仍然不知道他爹想如何应对如今双方僵持的局面。他只知道,自从上回穆斯年让他不要多想之后,那家海丝纱庄火热程度丝毫未减,不仅店前人越来越多,孟秋文还帮他打听到他们家最近接了好几笔大单,不知道哪位老闆订的。 反观夏家,虽然关于夏家纺纱厂的舆论确实在日益减少,但也好不到哪儿去,生意萧条了不少。 这局势,完全不像穆斯年先前说得那样乐观。 于是他准备在下次和穆斯年通固话时再跟他讨论这件事情。要说也快了,六月一结束,穆斯年参加的封闭式选拔便要结束,他又可以和穆斯年见面了。 想到这,夏余意连翻单子的动作都快了一些。 第67页 这会儿他正在商行,他爹办公室就只有他一个人,他坐于办公桌前,身量并不矮,腰板挺得很直,忽略那张略带童稚的脸,那认真翻阅单子,一手握着钢笔,一手指尖轻轻敲着办公桌的模样,倒像个正儿八经的年轻老闆。 正当他对着其中一张採购单拧起眉头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笃笃笃——」 「衣衣,是我。」夏秦琛的声音响起。 「哥,进来。」夏余意头也没抬,眉头拧得越来越深,将那张单子抽了出来,反覆确认了好几次上边的签字。 夏秦琛和穆斯年一进门便看见眼前这副场景。夏余意盯着一张单子发愁,加之他今儿穿着一身小西装,活像个小大人。 穆斯年呆愣片刻,突然不忍上前,怕打破此番景象,更怕惊扰了景象中的人。 「哥!你快看这个,海丝纱庄那几批——」夏余意扬了扬手中的单子,头抬了半截蓦然噤声。 他和穆斯年四目相对,眼底的惊异瞬间转化为欣喜。 「哥哥!」单子被他随意撇到一边,疾步绕过办公桌,走了两步又嫌慢,于是便朝穆斯年跑过去,尽管他们之间只有五六米的距离。 「别跑。」穆斯年出声提醒,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说出这句话时,他双手已经微微抬起,怕人摔着了。 夏余意装作没听见,目无旁人地顺着那双抬起的手抱住穆斯年。 穆斯年愣了一瞬,下意识去看夏秦琛。 可夏秦琛并没有看他们,轻轻摇着头朝办公桌走去,小声嘀咕了句:「小没良心的。」 感受到怀里的人双手环住他的背,甚至曲起指尖抓了下他后背的衣服,穆斯年才犹豫地抬手将人抱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夏余意将脑袋埋进他的颈侧,压低声儿道:「哥哥,我好想你啊。」 他还跟往常一样,毫不吝啬倾诉自己的思念,穆斯年听了很多遍,可每听一遍心尖都会发麻。 「嗯。」穆斯年应了一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髮,想却捏他的后颈却又克制地将手停在他的发尾,不敢再往下。 「嗯?就只有嗯么?」夏余意不满道。 穆斯年将他松开,与他拉开距离,在他的不满中往他身后瞟了两眼,用眼神示意他这儿还有别人。 夏余意抿了抿唇,也往身后一瞟,这一瞟便好巧不巧地跟夏秦琛对上视。 他突然有一种做了坏事被他哥抓到的感觉,但他又确实没做坏事,不知为何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于是他只能若无其事地拉过穆斯年的手臂,「哥哥你也来看,这一沓採购单中为何会有孟达百货还有几个批发公司给海丝纱庄定制的成衣,而且还是我爹签的字。」 孟达百货他听说过,不是在北京城,而是上回去上海时和穆夫人去过,可上边那几个批发公司的名儿他听都没听过,应该只是几个很小不起眼的小公司。 但要说小公司,他们定制的成衣数量又着实过大,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 夏秦琛扬了扬手中的单子,笑了,「你还不知道衣衣,这些都是爹名下的产业。」 「什么?」夏余意眨了好几下眼,「我们家不是只做纺纱生意么?」 「傻不傻?」夏秦琛敲了敲他的额头。 夏余意皱眉捂了捂,抗议道:「不要敲我,快要考试了,考不好只能赖你。」 「好好好。」夏秦琛耸了耸肩,「我们家以纺纱起家没错,可好歹咱家几代从商,怎么可能只做一种生意,你还小便没跟你说,夏家根基在北京,但在上海、广州、苏州等地都有分公司,这几年纺纱生意不好做,爹早些年便已经在试着转型了。」 夏余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皱着眉道:「可这跟给海丝纱庄定成衣有什么关系?」 「我们之前商量了一计。」穆斯年道,「不过看情况暂时还不见成效,等之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是这样没错,说了你或许也没法明白,倒不如等之后再看。」夏秦琛附和道。 夏余意却不满,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于是他轻轻拽了拽穆斯年的袖子道:「告诉我好不好?我能听懂的。」 穆斯年垂眸看他,见他一脸渴望知识的模样,朝他挑了下眉。 「告诉我罢。」夏余意抱住他的手臂。 从没被这样对待过的夏秦琛心里受到重创,只能移开眼去,假装去整理那沓单子。 「行。」穆斯年瞥开眼,避免跟他对视,「你知道市场是怎样运行的么?例如产出和供给之间的关系。」 「......大概罢。」夏余意说得很不确定。 夏秦琛毫不吝啬给他普及:「海丝纱庄拥有极大的财力,这是我们没想过的,他有这样的财力,却用这样的财力擅自决定市场价,将纺纱的价格压下去,导致需求量增加,但当需求量达到一定程度时,价格就回反弹,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夏余意依旧有些懵懂,「那他们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财力,还压低价格,这样做他们不就亏了么?他们是故意的么?目的又是什么呢?」 「问得好。」夏秦琛道,「这就需要问你斯年哥哥了。」 夏余意将目光投向穆斯年,穆斯年看了他一眼,接过话:「海丝纱庄,你应该知道他们家老闆并不属于北京的商会,我们原以为是从外地来的,后来发现并不是。」 第68页 夏余意:「那是什么?」 穆斯年微微俯身,凑近他说了个词儿,接着,夏余意的瞳孔慢慢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真的?」 「嗯。」穆斯年道,「你肯定好奇价格回升后会发生什么。」 「对。」夏余意点头。 夏秦琛笑了笑道:「我们添了把火,为的就是让他们血本无归,你肯定不知道,他们家丝质有问题,一直用的都是在质检边缘的材质。」 夏余意:「有问题?那他们的成衣能穿么?」 「暂时可以,以后就不确定了。」夏秦琛道,「按照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只要价格回升,他们大概率会採用更加低廉的丝质,到时候成衣一定会出问题,这便是失了买家的问题,另一个,就算他们不会,也肯定会剋扣工人的工钱。」 「为什么?」夏余意问。 「因为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这件事,而且这也是他们的处事方式。」穆斯年道,「市场卖家减少,买家增多,当卖家减少到只有一个时,市场就会处于一种垄断的极端形式,工人变多,工位变少,自然会暴露他们贪婪的本性。」 夏余意睫毛翕动:「好像听不太懂......那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穆斯年手搭上他的肩,轻轻捏了一下,「不懂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一个词就行。」 夏余意:「什么词?」 夏秦琛和穆斯年对了下视,笑道:「物极必反。」 第39章 分离危机 一直到晚上,夏余意才得知穆斯年的选拔昨儿便结束了,并且和孟习焐一起成功入选了那支精锐部队,过两日还会有命名大会。 晚上夏家和穆家又聚在一块儿办了顿庆祝宴,听穆伯伯透露,那支队伍初步命名为金影战队。 夏余意觉得很霸气,来无影去无踪,这是一支被寄予厚望的陆军。当然更令他高兴的是,接下来虽然穆斯年还会有训练,但他和哥哥不再只能通过固话联繫了,他们还可以见面。 跟以前一样。 于是他想着想着突然眯起那双杏眼,轻轻咬了咬筷子,面朝穆斯年沖他笑。 感受到目光,穆斯年给他剥虾的手一顿,疑惑地看过去。他手不干净,于是他曲起手指,用指背轻轻点了下他的额头,「快吃,别咬筷子。」 说着,夏余意的碗里又多了一条剥得干净的虾。 可他下意识松开筷子后却没去看那虾,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愣怔,瞬间所有感官全被刚才穆斯年轻轻一点的触感带着走。 很酥很麻,动作很轻,跟他哥敲他额头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亲昵的动作,也不敢去碰,怕一碰那滞留在上边的触感便会消失。 他喜欢穆斯年对他这样。 坐于两人对面的夏秦琛将这一切收于眼底,哑言了片刻,突然起了逗夏余意的心思,于是他道:「衣衣,你不是说下回不让斯年给你剥虾了?」 「有么?」夏余意闻言转过去,一时想不起来。 穆斯年剥虾的动作也是一顿,面朝他转过去,像是在问他是不是真的。 见状,夏余意连忙摆手,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我不记得了......」 这下子一大家子都停下来看他,夏秦琛道:「不信你问娘,上回我要给你剥虾,你说你长大了,往后也不让斯年给你剥。」 夏夫人没有应和他,反倒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你这当哥哥的也真是!用得着跟你弟弟这般计较?」 「打孩子干嘛呦!」穆夫人嗔道,「年年从小给衣衣剥习惯了呀,小琛再怎么说也还是个大孩子,还不允许人孩子间闹闹性子的呀?」 「是是是。」夏夫人捂着嘴笑起来,点破道:「小琛啊,打小就希望衣衣能和他亲近,无奈衣衣眼里啊,只有他斯年哥哥。」 「娘......」夏秦琛再一次哑言,怎么就给说出来了。 「好好好,娘不说了不说了。」夏夫人摆了摆手,惹得饭桌上的大人一通笑。 小一辈的却不一样,夏秦琛一脸尴尬,夏余意一脸诧异,而穆斯年则一脸淡然,手上动作未挺,依旧在剥壳。 「那个,哥我记起来了。」夏余意决定挽回局面,于是他去抢穆斯年手上的虾,「斯年哥哥,我自己来。」 可穆斯年却错开他的肢体触碰,将手上的虾连同方才剥好的两只一同放进他碗中。 「嗯?」夏余意眨了眨眼。 穆斯年抬眼看了一周又开始谈笑风生的大人,压低声音道:「长大了也可以吃不带壳的虾。」 夏秦琛:「......」 - 之后的两个月,夏余意终于明白了他哥和穆斯年具体的计划。 他起初并不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他爹居然二话不说将纺纱厂停工了,而且遣散了工人,告诉他们夏家今年时运不济,纺纱生意亏损严重,暂时关厂修整。 这偌大的纺纱厂说停工就停工,虽然多补了半个月薪水,可大量工人瞬间丢了铁饭碗,一时叫苦连天,当日,北京城报纸满天飞,都在猜测夏家纱坊离倒闭是不是不远了。 夏余意问过穆斯年,穆斯年却让他莫急,静观其变。 见不到穆斯年的时候,他会和孟秋文聊起这件事儿,孟秋文不知道哪来的门路,居然能给他打探到海丝纱庄那边的情况。 第69页 那边处于一种观望的状态,生意热火朝天,没漏什么马脚。但后来,在确认穆韩川真的铁了心关闭纺纱厂后,大量工人便到海丝纱庄聚众求见他们家老闆。 那老闆排场挺大,整整求了三日,他才终于见众。那日孟秋文混进人群回来后,跟夏余意大致描绘了下那个老闆的样貌。 那老闆姓海,身量不过五尺,戴着顶黑色高帽,戴着副墨镜,留有八字鬍须的中年男人,说话带着口音,分不清是哪儿来的。 工人们苦苦哀求海老闆雇用他们,薪水少一点也没关系。海老闆考虑半晌,终于同意,不过有个条件。他声称工位有限,要他们打一日白工,和老员工拼产量,当日产量多的便留下来。 老员工敢怒不敢言,也只能为了生存办事。从夏家纱坊出来的工人效率高,几乎挤走了一半以上的老员工,但这样一来,下岗的工人登时怨气恒生,海丝纱庄却产量高涨。 先前从夏家纱坊出来的工人觉得受到了侮辱,以往在夏家他们的待遇很高,老闆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到了这儿却要受这种气,于是便和海丝纱庄被迫下岗的老员工一同到他们店前示威。 孟司令亲自带兵前来维持秩序,这事才得以平息。孟秋文的消息带到这儿就没了后续,其余的事儿夏余意是从穆斯年那儿得知的。 这事儿过后便没人敢再来闹事,海丝纱庄算是成了北京城纺纱业的龙头,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海老闆即将取代夏君松成为新一代商会会长时,他却突然开始剋扣工人工钱。 原本每月二十块大洋,一下子缩减了一半,工人们抗议,他却不管不顾,反倒威胁他们,不出一个礼拜,工人们集体罢工,在他门店前拉了个很长的横幅。 海老闆再次出现的时候,面色没有先前那般好,显得有些憔悴,他手下的人持着木仓,对着那些闹事的人的脑门。 这事得以平息,还是穆督军亲自率兵来到现场,将海老闆和他的店面全部包围起来。 之后发生了什么,穆斯年并没有过多跟他描述,只跟他说事情已经解决了。 夏余意问他那些工人如何安置,穆斯年告诉他,原本从夏家纱坊中出来的工人早就被安排进了其他纺纱厂,而从海丝那边出来的工人,督军府也会妥善安排他们的就业问题。 夏余意点点头,本来想问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为何不重新将他们招回他们家的纱坊,可却突然被他哥打断了。 夏秦琛火急火燎地赶到夏余意的房间找穆斯年,一进门便道:「我们庆幸得太早,没想到他真就不怕事情败露。」 穆斯年道:「衣服还是出了问题?」 夏秦琛点头,表情严肃:「该是黔驴技穷了,我找了北大的朋友帮忙,发现里面甲醛树脂含量过高,今儿外边很多人莫名其妙得了皮疹,不说小诊所了,就连锦仁医院都人满为患。」 他们原以为那海老闆既然剋扣工钱,那缩减制衣成本的概率便会小一点,毕竟一旦成衣出了问题,相当于口碑一落千丈,以后都别想再立足了。 想来是真穷了,打算来个鱼死网破。 夏秦琛咒骂了一声:「真不是人......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便罢,自己破产了一了百了,却还阴魂不散地给我们留这么大麻烦。」 穆斯年沉默片刻,「我这就去找父亲商量,适当降低问诊的价钱,别被人钻了空隙,发了灾难财。」 夏秦琛表示同意,「那我也得去跟爹商量一下,准备准备募捐。」 「好。」 看着两个哥哥就要各奔东西,夏余意忙上前问:「那我做什么?」 夏秦琛笑道:「你什么都不用,不是还有事要忙?你忙你的。」 夏余意最近一直不见人,逢人问便是有事儿,却也不说什么事儿。 穆斯年看了他一眼,将他很轻地拧了下眉,于是干脆拉起他的手,「你跟我走。」 - 整整半个月过去,皮疹的风波才算平息。 报纸漫天飞,海丝纱庄从先前的万人高捧跌落到如今的千夫所指,可一点儿也不值得可惜,全是自作自受。 民众不知道的是,这会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转折,如若海丝纱庄得了势,那在他背后提供财力的人便会藉机吞噬整个市场。 夏余意年纪小,却已经在亲眼见证下认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于是在一个刚从督军府见完师父回来的晚上,夏余意准备去书房找他爹聊一聊。 可就在他刚想敲门时,突然听到里边传来夏秦琛的声儿:「爹,我们真的要搬去上海么?」 夏君松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是啊,这次我们算是损敌一千,自损八百啊,这些年纺纱生意不好做,上海机会多,我们如今又被盯上,就算有督军府的庇护,也只怕再生事端,到时要连累你穆伯伯......」 「......嗯。」夏秦琛沉默片刻,「那衣衣——」 「爹。」夏余意第一次没有敲门就推门而入。 夏秦琛和夏君松齐齐望过去,有些诧异,就听他问:「可以把我留在这儿么?」 第40章 一起睡 穆斯年知晓夏家准备搬往上海是在礼拜天晚上,而距离夏君松下了决定,已经过去了四天。 这期间,夏余意只在四天前用督军府的固话播给了他。 第70页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问他忙不忙。他说不忙,夏余意便让他别挂,却也什么话都没说。 「衣衣,发生了什么?」穆斯年当时觉得不对劲。 夏余意很轻地笑了下,「没什么啊,就是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 于是他们谁也没说话,好一会,夏余意才跟他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语气正常,只字不提搬走的事儿。 如今想来,穆斯年才突然意识到夏余意的反应有多反常。 以往一经面临分离,他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冷静,会躲起来抗议,会问他能不能不分开,会哭。 可今儿没有。 今晚两家人在督军府用餐,夏余意照常留在穆家休息,却一晚上没怎么跟他说话。 穆斯年在卧房中看书,指尖捲起页角,又将其抚平,怎么都翻不到下一页。 他微微拧起眉,烦闷地将书搁在被褥上,下床准备去隔壁看看夏余意睡着了没。 可他一打开门,却发现门口蹲着个人。 夏余意被开门声吓了一跳,匆忙将脑袋从怀里的枕头上仰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哥哥......」他怀里抱着个枕头,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声音略带虚浮。 「做什么?」穆斯年垂眸看他,朝他走近一步。 夏余意不知道怎么解释,装傻道: 「蹲着啊。」 「......」穆斯年抿了抿唇,末了朝他伸了把手,「起来。」 「哦。」夏余意将手给他,却突然觉得不对劲,小声道:「腿麻了......」 穆斯年牵住他的指尖,触得一手凉,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接着将他的整只手带进掌心中,嘴里却毫不留情道:「蹲着好玩么?」 夏余意瞥了他一眼,「我站累了才蹲的......」 「我是在说这个么?」穆斯年动了动指尖帮他暖手,面上却严肃地瞥了眼夏余意怀里抱着的枕头。 夏余意顺着他的视线心虚地看了一眼,却半天没有解释为何大晚上抱着个枕头出现在他房前。 见他不说话,手也回了温,穆斯年就要松开他的手,「回去睡觉。」 他转身便想走,夏余意下意识攥住他松了一半的指尖,握紧将他拉了回来。 「还有事?」穆斯年垂眸对上他的视线,看见他眼底的犹豫。 于是他多了几分耐心,又就着姿势陪人安静地站了片刻,夏余意终于眨了眨眼道:「那个,哥哥......」 「我今晚想跟你一块儿睡。」 穆斯年没说话,夏余意以为他要拒绝,忙补充道:「就今晚,行不行?」 「等你下礼拜三过完生辰,我们......也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 就像先前和白伊华与萧子华一样,一年只能见一次,这几日他一直在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然而并没有用,无论怎么做,他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他眼睫翕动两下,眼帘垂了下去,脑袋跟着垂下一点去看两人交握的手,正好将一头有些乱的头髮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穆斯年面前。 看起来像抓乱的,穆斯年想,终于,他闭了闭眼,试着说服自己。 躺一张床而已,什么都不做,还跟小时候一样。 他回握夏余意的手,「腿还麻么?」 不确定他为何这么问,夏余意回道:「麻。」 就算不让进房间,至少可以有藉口在门外多待一会。 谁知穆斯年突然松了他的手,转过去俯身道:「上来。」 「啊?」夏余意愣了一下,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也可以选择在外面冻着,腿不麻了再进来。」穆斯年说着便要直起身。 「哎哎哎,不行,哥哥背我。」反应过来后夏余意忙不顾姿势地趴上去,慌乱间枕头胡乱蹭了穆斯年一通,将他的头髮弄得有些乱。 穆斯年没在意,轻轻将人托起来,朝房间走去,「趴好。」 「好。」夏余意听话地搂紧他的脖子,抓在手中的枕头规规矩矩搁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将脸贴近他的背。 可就在他差一点将脸神不知鬼不觉倚上去时,穆斯年突然道:「关门。」 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夏余意一下子将脑袋翘起来,胡乱应了两声,听话地抬手推了下门,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听得夏余意愉悦不少。 他可以一整夜跟穆斯年单独待在独立且封闭的空间里。 直到被穆斯年放到床上,脱了鞋将自己滚进他的被窝时,他才觉得周身真正暖和起来,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穆斯年绕到另一侧上床,掀起被褥一角,离他很远地坐在床边缘,重新拾起躺在两人之间的书,随便翻了一页看。 怕被他发现自己在笑,夏余意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直到盖过鼻尖才罢休。独属于穆斯年的味道争先恐后涌入他的鼻腔,夏余意轻轻吸了下鼻子。 穆斯年翻了一页,身边人存在感很强,甚至能感觉到某人偷偷瞄过来的目光,他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只能装装样子。 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稀稀拉拉的翻书声,不知过了多久,穆斯年突然觉得那道目光越来越明目张胆,甚至连主人的唿吸声都越来越重。 他偏过头去,和夏余意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他愣了下,然后伸手去将那床掩住夏余意鼻子的被子拉了下来,「唿吸。」 第71页 夏余意鼻尖一凉,这才发现自己因为走神而捂得有点紧。然而他并没有偷看被发现之后的羞耻,而是顺势翻了个身,朝穆斯年旁边挪了过去,「哥哥。」 许是刚才被捂热了,他的声线有些软,还带着点鼻音,穆斯年又卷了卷页角,偏过眼去道:「不是要睡?」 「睡不着。」夏余意将手伸出去,拉了下他的衣角,「哥哥,你躺进来啊,不盖被子会很冷。」 「我不冷。」穆斯年道,「你闭上眼,等会就睡了。」 夏余意:「那你什么时候睡?」 穆斯年:「这本书看完。」 夏余意却幽幽道:「可你从刚才到现在都只才翻了四页,这本书这么厚,你看到天亮都看不完的。」 穆斯年:「......」 见他不说话,夏余意又凑近一点,直到感受到他体温才道:「不看了好不好?」 穆斯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底其实是有些困意的,这才道:「躺过去一点。」 夏余意立马照做,有些兴奋地翻了个身滚到另一边。穆斯年只留了盏书桌旁边的落地灯便上了床,怕身上带着不属于被窝的寒气,他特地睡在床沿。 身侧的位置微微凹陷下去,夏余意的心跳不知为何跟着跳了起来。穆斯年的床很大,躺下去时两人中间还隔了一段很宽的距离,被子中间凹陷下去,漏了点风。 夏余意一点一点挪过去,想将那段距离消除。 「做什么?」穆斯年闭上了的眼睛又突然睁开。 「我有点冷。」夏余意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你能不能抱着我睡?」 「衣衣。」穆斯年在黑暗中闭了闭眼,「安分一点。」 夏余意不动了,闷闷道:「......噢」 可他没有退回去,也没闭上眼,而是就着姿势盯着穆斯年的侧脸。 借着孱弱的光线,他用目光细细描绘着穆斯年的脸,他突然发现,其实这半年来,他都没怎么仔细瞧过哥哥。 哥哥的眉好像锋利了一些,很久没修过了,却也还是好看......脸也瘦了,鼻子很挺很好看,唇有些干...... 突然,那双时常透着冷淡的目光在黑暗中睁开,有些干的唇微微张开,打破了夏余意的出神:「夏余意。」 夏余意这回有些被抓包的慌张了,毕竟在黑暗中偷看被抓比在灯光下偷看被抓要令人莫名害臊很多。 「好,我睡了。」夏余意心虚地翻了个身,微微蜷缩起身体。 穆斯年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盯着天花板,重新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两人都以为对方睡着了,穆斯年却突然听到身侧的人小声地吸了吸鼻子。 夏余意将脸捂进被褥中,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小心翼翼揩掉眼角渗出的一点泪花。 无奈他一想哭便止不住,怕将枕头浸湿,他再三确定穆斯年睡着了之后才敢起身去将脸处理干净。 可他一将被子掀开坐起来,一回头就见穆斯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个身,正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心底一咯噔,他带着哭腔唤道:「哥哥。」 「嗯。」穆斯年眼底深不可测,末了也跟着他下床,没开灯,而是去拿了张帕子。 他没问夏余意为什么哭,而是让他坐到床上。 夏余意的眼泪止住了一点,眼角还渗着泪。他不敢抬头,垂着眼睛看地面,接着便见穆斯年半蹲在他身前,仰头对上他的眼睛。 灯光很暗,穆斯年却仿佛能看见他通红的眼眶。他用手帕轻轻帮他拭去泪痕,问:「夏伯伯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夏余意任他擦,缓了一会才道:「说让我不要任性,其他事儿都可以依我,唯独这件事没得商量。」 他说得很慢,声线有些不稳,听着有些可怜。 「嗯,还有呢?」穆斯年耐心听着,手随意搭在他身侧。 「还有......」夏余意顿了下,「说我不能一直依赖你,要学会独立,若是自己克服不了,他便要送我出国,让我多适应几年。」 所以在夏君松面前,他不敢和穆斯年靠得太近,就怕他要将自己送出国。 「还有么?」 「没有了......」 他说完两人都没了下文,穆斯年抿了抿唇,好一会才叫他:「衣衣。」 夏余意:「嗯。」 「其实不用隔一年那么久。」穆斯年搭上他摁在床边的手,大拇指若有若无摩挲了两下他的腕骨。 夏余意:「什么?」 穆斯年:「上海和北京不算远,你放假的时候,若是夏伯伯不放心你过来,我会去上海找你的。」 听到这,夏余意眼底才终于有点盈光,「真的么?不会骗我么?上回你说穆伯伯可以带我去找你,可也还是没有找到机会。」 「不会。」穆斯年道,「这次我会去找你。」 似乎觉得不够,他又补充道:「平时若是没训练,我也会跟母亲去上海小住几日。」 夏余意看了他很久,终于启唇:「那我们拉钩。」 「嗯,拉钩。」穆斯年伸出手。 夏余意:「一千年不许变,盖章。」 盖完章,穆斯年终于将人哄着睡下。夏余意又挪着凑近他,「你真的不能抱着我睡么?」 穆斯年定定看着他,末了也凑过去跟他肩抵着肩,让步道:「你可以贴着我睡,很晚了。」 第72页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不再给他谈条件的机会。但他闭着眼,突然感觉身侧的人动了下,然后抱住他的手臂,将脸轻轻搁在他肩头上。 夏余意轻声道:「哥哥好梦。」 穆斯年眯起眼睛瞥了一眼,随了他去,「嗯,好梦。」 第41章 我会去见你 穆斯年生辰那日,恰巧是当红名角花一里到京巡演的第一齣戏。 先前接到要搬走的消息,夏余意第一时间便找了陈老,陈老思来想去,圈里关系早就已经打点好了,又不忍他放弃这个机会,于是便帮他协调了时间,安排在了第一场。 演出当日,夏余意早早偷熘出了家门,陈老不便出面,便只有孟秋文陪着他进了红映会馆。 夏余意来过红映会馆听戏多次,这还是他头一回踏进后台。这儿人又多又杂,基本都出自花一里的戏班子,他们忙着扮相上台,压根没人注意到夏余意进来。偶尔有几个瞟了一眼,也不认识他。 夏余意松了口气,暗自庆幸今儿红映会馆没什么人认识他,该是哥哥打点好的。 他放心地朝孟秋文招了招手,带他熘进了一个独立出来的隔间。 「还行。」孟秋文抱着肩,眼神淡淡地转悠了一圈隔间,不仅有整套梳妆檯和服饰道具,还有一套木色圆形桌椅,漆得程亮,圆桌上还摆着糕点和茶水。 「哥哥安排的。」夏余意得意地转悠了一圈,十分满意地在化妆檯前坐下。 「嘁。」孟秋文不明显地翻了白眼,他虽然还未曾体验过兄弟之间真正的相处模式,可夏余意和穆斯年之间总会让他有种别扭的感觉。 但毕竟人家从小一起长大,他不好多说什么,干脆当个局外人。 夏余意装作没听见,环顾了一周桌面,发现上边的道具用品全是新的,而且都是他常用的款式,他的心跟着跳了一下,望向镜子时,他才发现自己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快要溢出来。 他慌乱地透过镜子去看孟秋文,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孟秋文逛了一圈,淡淡道:「你先弄,我去探探路。」 「噢,好。」夏余意回着,开始为自己扮相。 孟秋文这是要先去帮他找花一里。 师父说花一里先前是他的徒弟,说起来跟夏余意还是同门,所以他才同意师父的安排。来之前师父已经跟花一里见过面了,并让他到时扮好相再去见花一里,这样便不会轻易被人认出来,毕竟有不少狗仔等着偷拍花一里。 夏余意没见过他,只知道师父说他常年单戴一只黑桃花耳环,只要见到了便知道是他。 花一里的扮装间也是独间。孟秋文本想绕过公共扮装间去寻花一里,可经过那儿却顿住了脚步。 有个刺耳的声音道:「刚才那两人谁?凭什么有单独的隔间?」 「没见过,不知道哪来的野山鸡。」另一道声音尖酸道,又压低了声音:「你们不觉得奇怪么?咱们今日的霸王别姬,韩信一直未确定人选,后面排演直接跳过这一部分,你们说会不会......」 「指定就是!」另一道声音高亢道,「你昨日不在不知道,我们可都听说了,今日会来个新人,就是来扮韩信的,估计啊,就是他们两其中之一了!」 「就他两?那个长得像个小白脸看起来弱不禁风,那个长得跟黑炭似的又瘦得跟猴儿似的,能扮得了韩信?别闹笑话了!」 「别真是角儿罢?花一里才有独间,咱们可都没有!」 ...... 孟秋文揉了一把耳朵,横着一双狭长眼睛道:「餵。」 扮装间一下子安静,齐齐望向他。约莫安静了几秒,终于有人开口:「你不是刚跟那个小白脸一块来的那个?」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孟秋文烦躁上前,二话不说怒瞪着人。 他个子不矮,可跟一群成年人站一块儿气势依旧弱了些。 被他吼的那人愣了一瞬,末了反应过来,突然含笑走近他,「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你嘚瑟什么啊?」 「就是,嘚瑟什么?」其他人跟着哄堂大笑。 孟秋文瞪了他们一会,在一片笑声中渐渐松了双拳,极力克制住脾气,末了头也不回地转身想离开。 可他没走两步,肩头上突然多了只手,刚才那人道:「喂,小屁孩?骂了人就想走,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 「啧。」孟秋文不耐烦地回身,眼神自带寒气。 那人后边跟出来一堆人,脸上笑意未散,似乎都在看他笑话。 「放手。」孟秋文不想惹事。 「不放。」那人一字一顿道,挑衅道:「你又如何?」 「你......」孟秋文拳头握紧。 「刘慧,干什么呢?都不用上台了?」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打断他的动作。 闻声,刘慧赶忙放下搭在孟秋文肩上的手,恐慌地退到一旁。 孟秋文松了拳头,拧眉望向那个朝他们徐徐走来的女孩儿,只见她身后还跟着红映会馆的张管事。 那女孩儿没有看他,而是淡淡扫视了一周那些围着孟秋文的人,后者登时不敢造次,互相使了使眼色,麻熘地回了扮装间。 刘慧低眉顺眼道:「一里姐,咱不是被人骂了心里头不舒服么?总不能莫名其妙让不相干的人骑到头上来,您说是与不是?」 第73页 孟秋文这才正眼瞧了那女孩儿,直到瞥见她右侧耳朵戴着枚黑桃花耳钉,终于能够确认对方的身份。 花一里是女的? 陈老一直没跟夏余意说是男是女,从夏余意的描述中,他下意识认为花一里是个男角儿,未曾想居然是个女的。 他刚确认完,便听花一里道:「不相干?你要不要看看不相干的人到底是谁?」 「什么意思?」刘慧愣了下。 花一里瞥了一眼里边跃跃欲试想探出脑袋出来观望的人,提高了音量:「隔墙有耳,说话做事若是不经过脑子,被人知晓了倒也罢,若是得罪了什么人,砸了自己的饭碗,那可就只能怪自己了。上台在即,你若是实在闲得慌,我倒不介意让张管事临时找人顶替你的位置。」 刘慧神色一变,突然给花一里跪下:「姐,一里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不犯,求求姐给我个机会!」 他跪着要去抱花一里的腿,便被张管事挡开了。 花一里笑了下,「别乱叫姐,我师弟在里头扮装呢,你们可别吵到他,今儿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下次若是再被我听到——」 她声线不轻不重,带着点笑意,却一语点破扮演韩信者的身份,听得人不由战慄。 「不敢了,绝对不敢了!」刘慧明白过来,脸色瞬间煞白。 花一里又瞟了一眼,只见扮装间那些人不知何时都规矩地回到自己的化妆檯前,一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模样。 她给张管事使了个眼色,张管事瞭然,退到一旁。接着她终于给了孟秋文一个眼神,扬起一笑问:「孟秋文?」 孟秋文一愣,气焰不知为何消散不少,点了点头。 「带我去罢。」花一里道。 「好。」 - 夏余意并没有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他扮完装便见到了花一里,显然也很惊异于她不过是个刚过十八的女孩儿。 花一里很好相处,夏余意上台前一切进展得尤其顺利。 未轮到他上台时,他一直躲在帷幕后边偷看台下那个正中央的位置。 哥哥答应他会来,还特地包了正中央的位置,可戏过了将近一半,那位置上仍然空无一人。 他不免有些失落,于是首次登台的紧张感便瞬间被放大,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唇角微微在发抖。 韩信不好扮,年龄跟他不符,气势也比他强硬许多,因为声线过于年轻,唱腔唱调对于他而言更是个挑战。他有些不懂师父为何执意要他唱韩信。 台下人掌声一片,都在为台上的花一里扮唱的虞姬喝彩,他突然有些怕自己会唱砸。 直到轮到韩信上台,他瞥见那位置依旧无人,不禁重重咬了下下唇,却不得不快速调整状态,迈着稳健的步伐上台。 他一身红衣戏服,腰际配环,戴着黑髯口,头顶盔帽,一身行头被他撑起来刚刚好,扮了装的原因,他看起来有二十来岁,挺直腰板踩着厚底靴走上台时,倒是像模像样。 他本还在失落着,谁知一回头,刚准备开口,便见穆斯年已经坐于席位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跟他对上视,夏余意心头剧烈跳了下,突然放松了双肩,状态跟着松弛下来,一秒进入角色。 他目视前方,吊起来的双眼炯炯有神,水袖一拂,开唱道:「明盔亮甲旌旗奋。」 场上这会独他一人,唱词很短,声调悠扬轮转,被拉得很长。 台下人在他开口的那一瞬便陷入了沉寂,随着他的动作被深深带入角色。 他的声线直降好几个度,一改往日的嗓音,捏着嗓将每个字的轮转升降都发得恰到好处,眼神盈溢着光,气场全开,完全将自己带入角色。 穆斯年原本背靠着椅背,视线紧跟着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随着他的调子轻轻敲点着,眼神渐渐有些涣散,入了迷。 「铁马金戈楚汉争,汉王亲授元帅印,叱咤风云统雄兵......」 他的气息调整得非常好,配合手部动作,居然真的唱出了人物原本该有的雄心。 台下人渐渐附耳低语起来。穆斯年涣散的神情回笼,听了一耳朵。 「这这这,活了啊!」 「唱腔绝了啊,嗓音倒是陌生得很,是从前哪个名不见经传的角儿重新登台了?」 「哪能啊?看这模样小得很吶,约莫才十七八,怕是才出来露面罢!」 「了不得了不得。」 听着听着,穆斯年不动声色地弯了唇角,不明显地笑了下,便继续去听台上人唱戏。 一曲毕,台下掌声一片,高喊花一里的名号,更有甚者高喊起韩信。穆斯年隐匿于人群中,直奔后台隔间。 还未进隔间,就听里头传来夏余意的声音:「怎么样怎么样?我唱得怎么样?没砸罢?」 孟秋文淡淡道:「没,很贴合。」 「真的么?」夏余意道,「不行,我得问问哥哥,哎对,哥哥怎么还不来?」 孟秋文:「......」 夏余意嘟囔着去开门想看看穆斯年来了没,未曾想门一开,穆斯年便在门外。 他眼带惊喜,忙将他拉进来,期待道:「哥哥,我唱得好不好?」 穆斯年没回他的话,反倒瞥了眼孟秋文,孟秋文冷淡瞟了他一眼,抬脚便要出去。 第74页 「孟秋文,你去哪儿?」夏余意问。 「找花一里道谢。」他头也不回,只想赶紧离开这儿,跟穆斯年待久只会让他浑身不舒服。 于是隔间便安静了下来,夏余意又问:「哥哥,你快说我唱得如何?」 穆斯年这才拉起他的手往里头走去,让他坐在化妆檯前,才道:「超常发挥。」 结果夏余意看见镜中的自己连眼睛都亮了。穆斯年说的话他都信。 「重不重?」穆斯年碰了下他的盔帽。 本想摇头,但不知为何,瞧着穆斯年也在望着镜中的自己,他突然改变了主意道:「好重啊哥哥。」 「我帮你摘。」穆斯年道。 夏余意没有意见,特别乐意,乖乖坐着任由他摆弄。 夏余意脸带着笑,镜中的他和穆斯年靠得很近,哥哥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微微弯腰帮他卸了盔帽,又帮他将头套拆下来,还时不时问他有没有扯到头皮,那认真且细緻的模样让他的心脏又跳了一下。 他觉得最近自己变得好奇怪,总会莫名其妙心跳很快,而且频率比以前频繁多了。 都是在见到穆斯年时才会这样。 可他不敢说,毕竟要走了,他不能在这紧要关头让哥哥担心。 良久,穆斯年碰了下他吊起来的眼睛,温热的指尖一触碰,夏余意登时觉得那处一片酥麻。 「哥哥?」 穆斯年问:「这样吊着疼不疼?」 夏余意想了想,实话实说:「刚开始不习惯,后面就好了。」 「嗯。」穆斯年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余意突然拽了下他的袖子,打断他要去帮他卸妆的动作。 穆斯年:「怎么了?」 夏余意转向他,仰头笑道:「等一下哥哥,我有东西要送你。」 「什么?」 夏余意没回话,退回去开了化妆檯左边的柜子,里边躺着一个长方形浅蓝色礼盒。 「今儿是你的生辰,也是我首次上台。」夏余意起身,将礼盒捧在手中。 许是他厚底靴未脱的原因,他站起来比平日高了一些,恰好到穆斯年的下巴,他突然觉得今儿的自己跟哥哥离得近了一些。 「所以今儿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思来想去,我决定送你这个。」他将礼盒递过去。 穆斯年接过,但他刚要打开就被夏余意突然的拥抱打断了。 穆斯年动作一顿,随即也搂住他。 夏余意靠近他耳际,气息洋洋洒洒喷在上边,小声道:「哥哥,你会来找我的对不对?」 穆斯年这才感知到他的情绪,原来过了这么些天,夏余意跟他一样,也还是没能消化即将分开的情绪。 不管上台有多紧张,唱得有多成功,都消散不掉心头积攒的不舍。 他又何尝不是? 还在见面,就已经开始想念了。 可他只能轻轻拍他的背,回应他:「嗯,我会去见你。」 第42章 我十七了 那日的演出十分成功,夏家隔日便上了前往上海的轮渡,那时报纸满天飞,一度将韩信那位空降的表演者夸上了天,好在那日夏家全家上下都闲不下来,压根没人去看报纸,更没人能认出夏余意。 夏余意松了口气,但在和穆斯年告别的时候还是很难过,他站在甲板上久久不愿进去,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和穆斯年遥望,直到完全看不见人影,他还是杵在原地不动。 望着深不见底的大海,他百般不得其解,为什么他和穆斯年总是在分别,为什么不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就像小时候那样。 穆斯年好不到哪去,他将昨儿拆开的礼物从兜里取了出来,捧在手心里端凝,眼底波澜四溢,直到被孟习焐强行拉着走,他才回过神来。 那是一件很特别的礼物,是一本只有巴掌大的小册子。不过不是普通的册子,是一本从封面的制作到册子的装订都是由夏余意亲自完成的册子。 封面是深蓝色的,什么都没有,只在右下角用钢笔提有端端正正的「致斯年哥哥」五个楷体小字。 装订也很特别,用一条麻花状且泛着光泽的浅蓝色涤纶绳将页面串编起来,最下边垂着很小的一枚树叶书籤挂坠,很像穆斯年之前给他做的那枚。 夏余意小时候学过画画,水平还挺高,这一点穆斯年是知道的,但他很意外夏余意还会手工。 那一页页纸上贴满了经过特殊处理的玉兰树叶,色泽虽比新鲜的要暗淡一些,但总体上依旧完美地保持了原样。 这个季节玉兰树已经开始泛黄了,从树叶的饱满程度和色彩看来,穆斯年觉得这些应该是很久以前便开始收集的,少说也得从五六月开始。 玉兰树叶平整地铺满整页纸,树叶的叶肉按照图案的轨迹被取出,留下一道道经络,联结成他和夏余意从小到大一起见过的事物。 有夏宅后花园的那株玉兰树、那座单檐六角亭、穆家的月棠亭、京良中学、红映会馆...... 一页一个样,统共十页,叶片经络交接间,全是独属于两人的记忆。 小册子很好带,白天,穆斯年习惯性将它装进左手边的衣兜中,只要将手伸进衣兜中,系在手腕处的平安符便会于其触碰,这是一种很奇妙的联结,能迅速抚平他堵在心口的躁意。 晚上情况却不大妙。他倚在床头,一次又一次翻开那本小册子,小心翼翼翻开,又轻手轻脚合上,生怕被看出已经翻阅了很多遍的痕迹。 第75页 明明上边一个字都没有,却能让他不断回想起从小到大两人一起经歷的各种事,思念愈发浓烈,他甚至产生了想连夜赶往上海的冲动。 可他不能,他连和夏余意通话的机会都没有。 军fa混战,作为金影战队的队长,他带着一支初出茅庐的队伍上了战场。 这事谁都没跟夏余意说,夏余意也上了新的学校。因为进度不同,教的东西有些差别,所以为了跟上同学,他也忙活了一阵。 等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这半年来,他只在自己生辰那日见了穆斯年一回,其余的都是很久才能接到一次的固话。 每次听到哥哥的声音,他总能隐隐感觉到从声音中透露出来的疲惫,可他什么都问不出。于是他转念便去问在北京的孟秋文,辗转打到京良中学才能找到孟秋文,可孟秋文也跟他说没事。 一条和穆斯共同拥有的平安符,整整维繫了三年他和穆斯年之间薄弱且仅有的联繫。 这三年里,穆斯年虽然遵守了约定来见他,可见面的次数不仅少到可怜,而且最多只有三天。 他在上海念完两年书之后迎来了倒仓期,本还在偷偷练唱功,却在通话时被穆斯年听了出来,勒令他这段时间好好养嗓子。 犹豫再三,穆斯年将夏余意学唱戏的事儿告知了夏秦琛,并拜託他帮忙照看人。夏秦琛震惊了一瞬,却也很乐意帮弟弟保守秘密,并嘱咐下人按时炖滋补嗓子的汤药让夏余意服下。 于是中学毕业后,他潇潇洒洒过了好些快活日子,不能唱戏,他便偶尔去商行帮忙,有空便在家自学起了填词儿。 可好景不长,在临近穆斯年二十一岁生日时,夏君松突然提起要送他出国念书的事,让他自己挑地儿。 夏余意如临大敌,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夏君松的安排。可夏君松不由着他,执意要送他出国,于是他思索再三,终于做出了他这三年来一直想干的事儿。 他软磨硬泡了将近一个礼拜,终于磨到夏秦琛心软,在他哥的掩护下,带上权子,拖着个只装了几套衣物和几件礼物的行李箱,上了晚间最后一班去往北京的轮渡。 若是一切顺利,他会在穆斯年生辰前一日与他见面。 — 穆斯年每年的生辰都没有刻意去上海找夏余意,无奈夏家人也不许夏余意独自出门,于是他只会在生辰这天接到夏余意的来电,这便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可是今年没有,他在固话前守了半日,依旧没有接到夏余意的来电。 他想着再等等,免得暴露自己越来越收不住的心思。于是他不让任何人跟着,而是让他们在固话前守着,一有来电便接到红映会馆,接着他整理了下自己一身军装,只身将红映会馆包了下来。 他这几年爱上了听曲儿,这总能让他想起夏余意当年在台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当年高朋满座,他就坐在最中央,与台上是他最不能亵渎之人对视,狼狈地将自己龌蹉的心思藏在人群的欢唿声中。 这时他仍坐于最中央,周边没有鼎沸的人声,台上也没有他的心上人,可他却可以毫不掩盖自己的心思,听过一曲又一曲夏余意曾经唱与他听过的戏曲儿。 不知过了多久,戏台上早已上了当年夏余意首次上台时唱过的《霸王别姬》,很快便要轮到韩信上台了。 可穆斯年还是等不到来电,于是他忍了忍,终于还是决定打道回府给他拨过去,万一是出了什么事...... 可他往往回走了两步,突然被台上出了声儿的韩信唤住了脚步。 穆斯年勐地回头,便见台上那韩信正一瞬不瞬盯着他看,神采奕奕,比当年更显风采。 「明盔亮甲旌旗奋。」 穆斯年眼神紧跟着他,又坐了回去,扬了扬手让旁边的小二倒了杯桂花酒。 「铁马金戈楚汉争,汉王亲授元帅印,叱咤风云统雄兵......」 他唇边浮现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低头饮了半杯酒。 他觉得自己定是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会觉得台上的人儿跟他一般,眼底涌着汹涌而复杂的情绪。 他小幅度摇了摇头,又仰头将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 他跟着夏余意去了后台,还是那间独属于他一人的隔间。这间隔间被他买了,不许任何人用,还安排了人定期打扫,故而这么久了也还是跟新的一样。 门一关上,穆斯年的怀中不出意料地多了个身影。 许是喝了点酒,穆斯年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情绪,稍微放纵了下,顺手将他搂紧怀里,温热的大掌抚过他的后颈,蹭得一手滑腻。 夏余意闻到了淡淡的酒味,夹杂了淡淡的桂花香,他很喜欢。 「哥哥,好好闻。」独属于穆斯年的味道,浸泡在桂花味的酒香中,让人不由得有些醉醺醺的。 听到这话穆斯年清醒了一些,他忙松了力道,将夏余意松开。 夏余意不满地看他,「再抱一会不行么?」 「......」穆斯年没回话,转移话题道:「你长高了。」 也变瘦了。 「是啊,我十七了嘛。」夏余意听到这话很高兴,又想去抱他。 但穆斯年却躲过他的动作,就这这话道:「是啊,十七了。」 「要改改爱撒娇的习惯。」 第43章 哥哥,别把我送回去 第76页 「我又没有这个习惯。」夏余意撇了撇嘴,小声道。 脸部动作一大,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只取了头饰,脸上的妆还未卸,吊起来老高的眼尾绷得很紧,稍微扯到便会隐隐作痛,于是他下意识想去摁眼尾。 穆斯年止住他的动作,抬手碰了碰他的眼尾,温热的指腹瞬间缓解了眼尾的酸楚,夏余意被碰得一阵激灵。 「别揉,有点红了。」 穆斯年微微俯身去查看,离他有些近,本已消散的气息又扑面而来,夏余意一时屏住唿吸,又遵从身体的本能慢慢朝他靠近,想尽可能跟哥哥靠得近一些。 可穆斯年却突然退了几步,抓过他的手将他带到椅子上坐下,「坐好。」 「哦。」夏余意乖乖坐,任由他为自己卸妆。 「自己扮的相?」穆斯年帮他将勒头布取了下来,指尖轻触上他的眼角,轻轻揉摁着。 夏余意被揉舒服了,眯着眼摇了摇头,「找了张管事帮忙,还有权子哥帮我,时间太紧,我太着急了,没吊好眉。」 就有点疼,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嗯。」穆斯年没表示什么,只是揉的力道又放缓了些,「那你——」 穆斯年还想问什么,可突然被一道从大老远就传来的声儿打断了:「小少爷!小少爷!不好了!」 穆斯年停下动作,与他一齐望过去。 接着就见权子门也不敲便推门而入,结果他自己反倒被眼前这副景象唬得顿住脚步。 穆斯年微微俯身,手尚且停在夏余意的眼尾处,夏余意面对着他坐着,两人靠得很近。而且......穆少帅在看到他之后便匆忙地将手撤了下去,继而皱了皱眉。 本来他没觉得有什么,可穆少帅那欲盖拟彰的动作却突然让他产生了自己似乎撞破了他什么好事儿的赶脚。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权子正盘算着是不是应该退出来重新敲门再进来,就听夏余意问:「权子哥,到底什么事儿啊?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噢。」权子这才踏了进去。 「什么不好了?」见他半晌不说话,夏余意突然也跟着着急。 权子瞟了眼穆斯年道:「本来有两件事儿不好了,现下只剩一件了嘞。」 可权子说完便不再继续说下去,连看了穆斯年好几眼,犹犹豫豫说不出话。 「没事,哥哥什么都可以知道。」夏余意催促道。 权子心道,小少爷,这可是你让我说的。于是他开口道:「我本来想跟您说穆少帅走了,没想到在您这儿呢,这是第一件事儿。」 「第二件事儿就是,就是,」权子顿了下,抬手掩在嘴边,压低声儿道:「少爷刚来电,说老爷很生气,让他将功赎罪来北京把你带回去嘞!」 夏余意:「......」 他肉眼可见地皱起了眉,下意识望向穆斯年,不仅后悔,而且心虚。 他原本打算若是穆斯年问起,他便说已经徵得了他爹的同意才过来的,这下好了,连谎都没说出口就被拆穿了,难怪权子哥方才支支吾吾的。 于是隔间预料之内地陷入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权子和夏余意打了个马虎眼,用嘴型胡乱说了句什么便匆忙出去了,「砰」的一声,连关上的门都在颤抖。 夏余意突然伸手抓住穆斯年的衣角,喊了声:「哥哥。」 「嗯。」穆斯年手上动作不停,用纸巾取了香油帮他卸眼部的妆,夏余意随着他的动作闭上眼。 眼睛一闭上,全身上下其他的感官便随着穆斯年的动作走,他的指尖移动到哪,力道是轻是重,全被无限放大,一点点变化都能被感知出来。 夏余意闭着眼没有安全感,有些忐忑,良久,他终于又唤了声:「哥——」 「偷跑过来的?」穆斯年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 「哥哥,你别送我回去。」夏余意想睁眼,却碍着穆斯年的动作只能睁开左眼的一道小缝,勉强能看清他的表情,「我废了好大功夫我哥才答应帮我。」 「嗯。」穆斯年没表态,反道:「抬头。」 夏余意听话抬头,就听他继续道:「眼睛闭好。」 夏余意连眼缝都闭紧了。 穆斯年帮他卸了一只眼妆,正帮他卸另一只,凉凉的香油触上眉头,再顺着眼尾触碰眼皮,和哥哥指尖的温度截然不同,夏余意根本不敢动。 「嗯是什么意思?」半晌,夏余意终于忍不住,将他的衣角抓得更紧,「你别送我回去,我真的很想你,想跟你在一起。」 穆斯年突然用指尖顶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得更高一点,气息不稳了一瞬道:「我问你几个问题,回答好了就不送你回去。」 「你问。」夏余意像是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眼妆卸好了,夏余意想睁眼,可穆斯年却再次强调道:「闭眼。」 夏余意抿了抿唇,闭眼。 穆斯年换了干净的纸巾沿着他脸部的轮廓帮他卸,「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权子哥帮忙打听的。」夏余意如是道,「本来昨儿便能到了,谁知道前天夜里船上突然发生了桩木仓杀案,就在——」 穆斯年指尖一顿,「木仓杀?」 「嗯。」夏余意道,「听说出事儿的那位先生原籍是山东人,不知道在上海办了什么事儿,好像也是要来北京的,没想到......」 第77页 穆斯年:「可以睁眼了。」 夏余意依言睁眼,一睁眼便看到哥哥皱了下眉,接着便听他问:「怎么知道这些的?还记得人长什么样么?」 夏余意:「权子哥去打听的,那人我没见到,或许权子哥知道,所以轮渡耽搁了好半天才重新开。」 穆斯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夏余意问:「怎么了哥哥?那个人长什么样很重要么?那现在让权子哥进——」 「没,不重要。」穆斯年收回眼底的情绪,垂眸看向他,「有没有被吓到?」 夏余意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有点。」 穆斯年抿了抿唇,抬手抚上他的后颈,轻轻压了两下。 「我没事哥哥,现在好好在你面前呢。」夏余意笑了笑。 穆斯年:「嗯。」 夏余意:「还有么?你还要问什么哥哥。」 「没问题了。」穆斯年收回手,转身取了一旁早就打湿的毛巾,「这段时间先在穆府住下,夏伯伯那边我帮你说。」 「你同意啦?」夏余意的眼神瞬间鲜活起来,他想站起来,却被穆斯年摁了回去。 「自己擦还是我帮你?」穆斯年举了举手上的湿毛巾。 「要哥哥!」夏余意毫不犹豫道,主动扬起脸,闭上了眼。 见他闭眼,穆斯年无声且短促地笑了下,接着又用湿毛巾一点一点描绘他脸部的轮廓。 他难得和夏余意在一起时有些愣神。夏余意这几年长开了,五官更显精緻,眼眉间没了妆容,少年气便瞬间展露在脸上。 穆斯年的目光最终落到他微微翘起的唇上。 很好看,夏余意的唇一直都很好看,打小就既饱满又显朱红,唇形也很好看...... 反应过来时,他的大拇指离夏余意的上唇已经只差分毫,只要稍往前一点,指尖便能触及那片柔软。 穆斯年:「......」 夏余意还在疑惑哥哥怎么半晌没了动作,正想睁眼,手上突然被塞了条毛巾。 「哥哥?」夏余意睁开眼便只见穆斯年的背影。 「你自己清理,换好衣服出来,我在外边等你。」穆斯年只扔下这句话便匆匆阖上了门。 「......」夏余意干瞪着那毛巾,撇了撇嘴道:「自己来就自己来。」 — 再次见到夏余意,穆府上下都洋溢着喜悦,下人们一个个「小少爷」喊得欢快,穆夫人和穆督军更不用说,恨不得将人宠上天。 穆夫人一口一个乖乖长高了,模样更俊了,还说这段时间保管将他养胖,当晚便准备了一桌子菜,全是他爱吃的,当然少不了桂花糕。 夏余意盛情难却,捧场地吃光了穆夫人盛给他的东西,吃到后面实在有些撑,可穆夫人还在夹,穆斯年看不下去,只手挡住了他的碗口道:「不能再吃了,他吃多了晚上会睡不着。」 穆夫人这才讪讪收手,「我这不是怕乖乖饿着么?这大老远地过来,而且今儿还是你生辰,我这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可不能浪费的呀,可得多吃点的呀。」 穆斯年:「嗯,那也不行。」 穆夫人:「......」 儿子太难搞,她转向夏余意,笑得眼睛眯起来,「乖乖啊,再吃一点好伐?才吃这么点晚上会饿的呀。」 夏余意:「我听哥哥的。」 穆夫人:「......」 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 晚间夏余意自然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隔了三年都还是老样子,时常有人来打扫,所以不论他今儿回来得多突然,他的房间依旧整洁干净。 就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他望向将他的房间和穆斯年的房间隔开的那道墙,突然想起了三年前那个他从穆斯年床上醒来的早上。 哥哥的床很软很舒服,沾满了独属于哥哥的味道,那是他从自己床上醒来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 那日他一醒,床上早就没了人,可仍然能感受到身旁残留的体温,他那时在哥哥的床上赖了许久,若不是哥哥来叫他,他或许可以待上一整日。 这般想着,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于是他早早熄了灯,在自己床上躺了很久,佯装自己已经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督军府上下陷入了一阵沉寂,走廊外头只留了几盏夜灯,床上原本眯着眼的人骤然睁开了眼。 夏余意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试探地推开穆斯年的房门。 这会儿穆斯年该睡了,虽然他平日都有锁门的习惯,可夏余意就是想来碰碰运气。 轻轻拧了下把手没法推开,可夏余意不死心,又拧了一下,还是没能推开。 他松开把手,有些郁闷地盯了那把手好几眼,心道,再拧一次,打不开就算了。 可当他再次尝试时,那把手虽然还是有些难拧,但那门却悄无声息地开了。 第44章 萌动 房间内一点光亮都没有,夏余意缓缓推门而入,任凭走廊外的夜灯争先恐后涌入房间,顺延那薄弱的光线,他的目光汇聚在隐在黑暗中的那张床上,那上边隐隐约约有个鼓起来的包。 看样子哥哥该是睡着了。夏余意松了口气,将门关好,蹑手蹑脚挪到窗边。 走近一瞧,他才发现穆斯年没有盖被子,身上只是件睡袍,面对里侧侧躺着,唿吸均匀,睡得很熟。 夏余意怕他冷,伸手去拉他整齐叠放在床尾的被褥,放轻了动作,将被子铺平,一直拉到盖过穆斯年的脖颈才罢休。 第78页 穆斯年的床很大,他睡于正中央,所以直到盖完,夏余意才发现两人凑得有些近。 他半跪在床上,一只手撑在枕头边,一只手因为拉棉被而绕到穆斯年面前,脸贴得也很近,穆斯年温热的唿吸若有若无打在他手背上,打得他心底酥酥麻麻的。 那种熟悉的心脏振动又来了。 他想离哥哥再靠近一点。 怎么想着也便这么做了。他边挪下床边观察穆斯年有没有被吵醒,直到他挪到另一边,与穆斯年面对面,穆斯年也没醒,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腾升起一阵莫名的雀跃和紧张。 面对穆斯年熟睡的脸盯了两秒,夏余意渐渐靠近他,掀开一角被褥,曲起膝盖半跪上去。 他突然庆幸自己这边还有大半张被子,而且被子松松垮垮,他只要动作轻一点,再轻一点,就能离哥哥—— 「夏余意。」穆斯年却毫无徵兆地睁开了眼睛,扣住他的手腕,喊他名字的时候声音有点低。 四目相对,夏余意僵住动作,眼底尽是藏不住的惊慌失措和心虚。 「你在做什么?」 夏余意没有挣脱他的手,一时忘记反应,呆呆道:「你没盖被子,我帮你盖被子啊。」 穆斯年松开他的手,翻过身平躺着,与他拉开一点距离,抬起手腕遮住自己的眼睛,「大半夜不睡觉,跑我房里给我盖被子?」 夏余意跪坐在他床上,磕磕绊绊狡辩道:「是,是啊,我半夜没盖被子被冻醒了,就想来看看你有没有盖。」 穆斯年将手腕移开,偏头看了他一眼,「夏余意,你说谎的水平依旧不见长进。」 「啊?」夏余意眨了眨眼。 穆斯年看了他半秒,好心解释道:「你半夜就算被子掉了也不会冻醒,只会迷迷煳煳捡起来继续睡,更不会爬起来,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清醒。」 夏余意哑言片刻,干脆盘腿坐于他床上,不满道:「你这么了解我干嘛呀?」 「既然这么了解我,难道会不知道我想干嘛么?」这句话他嘀咕得极其小声,不说出来堵在心口闷得慌,说出来又怕被穆斯年听出来,矛盾得很。 可惜穆斯年还是听了出来,并且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夏余意这下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羞赧了。 「我有些时候确实不大了解你,比如现在。」穆斯年看着他道,眼底充满了循循善诱:「你不说我是不会知道的。」 「......」夏余意觉得他是故意的。 「衣衣,来我房里做什么?」穆斯年声音很低,透着一股诱惑力。 夏余意抿了抿唇,与他对视数秒,最终破罐子破摔地往他身前凑:「哥哥,我想跟你一起睡,就像三年前那次一样。」 「……」穆斯年没表态,偏过眼去没看他,一副早就料到了的模样。 见他没反应,夏余意径直拉开被子,就要将自己裹进去,却被穆斯年摁住了手。 「回你房里睡。」他的声音严厉了一些。 如若方才夏余意没提三年前那一晚倒还好,如今一提他便想起了那晚他有多狼狈。 明明跟夏余意一是并排睡着,可天蒙蒙亮时,他被被一种熟悉的灼热感唤醒。 夏余意枕在他肩头上,面对面被他圈在怀里,脸蛋睡得温温热热,很乖,很安稳,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忍不住凑近他,想亲一亲他。 结果动作被一阵燥热叫停了。夏余意睡觉不老实,一条腿卡在他两腿之间,大腿若有似无地丁页在某一处,稍微动一下就会有很强烈的感觉。 他当时觉得头皮都要炸开来。 梦有多荒诞,他逃得就有多狼狈。 当然夏余意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于是趁穆斯年走神的功夫,他眼疾手快地扯过被子,任性地躺了下去。 他只躺在被沿一角,半只肩膀露在外面,像是怕穆斯年再次拒绝,他干脆紧紧闭上眼,含煳道:「哥哥晚安。」 穆斯年坐了起来,深深看了某个连装睡都不像的人两眼,末了倾身将被子给他盖好,低声道:「衣衣,我去你房里睡了。」 夏余意一下子睁开眼睛,抓住他的手,也坐了起来:「不行。」 「那你回房里睡?」穆斯年耐心地与他商量。 「......」问题又绕回了原点。 于是他只能更直白道:「我不管,你今晚上哪儿睡我就上哪儿睡,你若是不睡,那我也不睡。」 话说到这份上了,夏余意觉得穆斯年没法再拒绝自己了。 可穆斯年沉默片刻,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跟我一起睡?自己不敢睡么?」 「想就是想啊,哪有为什么啊?」夏余意小声反驳道,「小时候我们不也天天一块儿睡么?」 「衣衣,我们现在长大了。」穆斯年道,「跟小时候不一样。」 「哪有不一样?你不还是我的斯年哥哥么?」 「......」穆斯年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讲明哪里不一样。 还是他的斯年哥哥没错,可心态却变了。夏余意若是知道,他所面对的哥哥,正是一位对他有非分之想的成年男性,他估计会吓得连哥哥都不敢喊了。 「是不是?你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罢?」夏余意循循善诱,然后又拉着他躺下,「别想了哥哥,你再拒绝下去的话,我会觉得你很讨厌我,所以才一而再地拒绝我。」 第79页 「......」他眼睛已经闭上了,穆斯年的手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握得很紧,强行掰开估计会很伤他的心。 穆斯年静静看了他好久,终究心软了,他闭了闭眼,认命般躺了下去。 他道:「夏余意,别乱动。」 夏余意睁眼,偏头看他:「什么?」 穆斯年:「要睡的话就安安静静睡,不老实地话我就把你送回你自己的房间。」 夏余意应得很快,「知道了,我很老实的。」 穆斯年:「......」 夏余意和他并排睡着,两人之间隔了半个人的宽度,唯一联结在一处的,就是夏余意始终紧紧握着他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房内又陷入沉寂,或许是好不容易达到自己的目的,夏余意入睡得很快,而穆斯年却睡不着,听着他绵长的唿吸,盯着他漂亮的睡颜,直到半夜才将手抽了出来,也合上了眼。 夏余意做了个梦,一个让人心惊肉跳又捨不得割捨的梦。 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和穆斯年,梦里穆斯年眼睛紧闭着,睡得很熟,而自己被他搂在怀里,鬼使神差地,他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下唇...... 天蒙蒙亮,夏余意被自己越来越乱的心跳弄醒了。 醒来时他确实被穆斯年搂在怀里,两人唿吸交织着,周遭全是穆斯年的味道。 他愣了一瞬,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于是他踌躇片刻,紧跟自己的内心,凑上前去,像梦里那样,轻轻触碰了下穆斯年的下唇,触得一片柔软。 碰到的那一刻,他突然睁大了眼睛,清清楚楚的温而热的触感告诉他这是现实。 他不是在做梦,他真真切切亲了他的斯年哥哥。 震惊中,他一刻也不敢停留,想退出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再好好捋一捋头绪和乱了套的心跳。 可什么都来不及等,他发现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他好像......梦yi了。 作者有话说: 抱一丝!!来了来了!身体原因拖得有点久!!久等啦大家!要多注意保暖呜呜 第45章 混乱 穆斯年醒来时房里只有他一人,坐起来往身边探了探温度,发现原先夏余意睡的位置早已凉透,就好像从没睡过人。 他以为夏余意回了自己房间,结果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回应。 督军府内也找不到人,只有在门外把守的两位哨兵告诉他,小少爷出门好一会儿了,不让人跟着,只带了权子出门。 有权子跟在身边,穆斯年稍微放心了些,但一想到夏余意昨儿说的轮渡木仓杀案,他转头扬了扬手,让人去探听他的下落。 夏余意鬼鬼祟祟的,一路上东张西望 像是怕被人认出来,带着权子上了辆黄包车,直往西边的方向走。 权子问他要去哪,他说去找孟秋文。 权子在脑海中踱了一周,终于记起这个孟秋文是何人。他家小少爷难得有个真心交好的朋友,这人他只见过一次,在三年前穆少帅生病的时候。 说实话当时他并没将那人往是他家小少爷的朋友这方面想,毕竟那个叫孟秋文的看起来阴阴冷冷的,跟他家小少爷完全不沾边。 这般想着,他突然有些感慨缘分这类东西。回过神来时,他突然发现两人正被黄包车载着穿过一座茂密竹林,地处越来越偏僻。 他突然扒着黄包车的外延,探头往身后看,结巴道:「小,小少爷,你确定没走错么?这都快到郊区了嘞!」 「没错没错。」夏余意仔细辨道,「我很会认路的,虽然只走过一次,但记得一清二楚,不会把你拐了的,权子哥!」 他说着还拍了拍权子的肩膀以表宽慰。 权子有苦说不出,抱着自己的肩膀搓了两下。这早间的林子阴阴森森的,洋洋洒洒只有几道光,连只鸟影都瞅不见,把他拐了不要紧,万一小少爷发生什么不测,他可怎么跟穆少帅交待啊。 好在这林子不深,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尽头。那车夫不肯走了,说前面是座荒废的村庄,石陡沙多的不好走,让他们自个儿走过去。 夏余意倒是不在意,权子也不能让他家小少爷吃这样的苦,于是好说歹说,给人加了钱,那车夫才勉勉强强同意。 他刚想往回走,权子看了四周的环境后又突然叫住了人,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钱袋,给了人点好处,那车夫一瞧人阔绰地出了一块大洋,一刻不停地将车拉回来等他们。 这座只落了几户人家的村子还跟三年前一样荒凉,甚至人烟更稀少了的感觉。 夏余意顺着记忆找到了孟秋文的家,他家大门禁闭着,一点动静都没有,若不是那院子外有一两只走地鸡,夏余意甚至要以为这户也没人了。 权子去敲了门,没过多久便有人来开门。夏余意跟稍微变了样的孟秋文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有些愣怔。 孟秋文的头髮不知何时剃掉了,显得脸没有原来那么小,身量高了不少,独有那双狭长的眼睛没变。 「夏余意?」孟秋文开门让人进去。 「孟秋文。」夏余意笑着喊了声,招招手道:「好久不见。」 接着他向孟秋文介绍了权子,毕竟在他记忆里,两人似乎都没正式认识过对方。 孟秋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来找我做什么?」 第80页 「昨儿到的。」夏余意只回了一半,另一半他属实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其实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穆斯年,所以才想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思来想去,只有孟秋文这儿最合适,哥哥虽然认识路,但不一定想得到。 「太久没见你了,来看看你还好么。」他扯了个不算谎的谎。 「进来说话。」孟秋文引了他们进去,「见到穆少帅了?」 「见到了。」夏余意眨了眨眼,有些心虚。 随着两道门都重新阖上,院子里又恢復了安静,夏余意见到了孟母。孟母身体好了许多,见他来了说要去掏几个鸡蛋给他,于是两人寒暄了几句,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去。 他和孟秋文开始扯东扯西,就是不懂孟秋文为何今儿三句有两句是绕着穆斯年的。 平日一听他提起哥哥就会一脸鄙夷的人,居然今儿主动跟他提了很多这三年里哥哥发生的事。 穆少帅得了头等功勋,在北京城人尽皆知,现下已经在北大营辅佐穆督军了。 这些夏余意还来不及知道,穆斯年也没告诉过他,他听得有些懵,示意孟秋文继续。 孟秋文又跟他说穆少帅这些年在北京仗义疏财、维治和平的种种事迹。夏余意理所当然地想,哥哥的功勋该是这么来的,但没问仔细,毕竟他现在只要一想起穆斯年,就会不自觉想到昨晚的那个吻。 很柔的触感,温温的,靠近时唿吸像是被交织在一处,再靠近一点就可以完全融合了...... 他心跳又开始不自然地跳动,脸开始发烫。 「你很热么?」孟秋文突然问他。 夏余意回过神:「啊?」 孟秋文:「你脸很红。」 夏余意赶忙触了触脸,「......」 他说这话让夏余意莫名回想起当初被他撞破因为想念哥哥而哭时的窘迫,一时油然升起一丝尴尬,像是怕对方知道他刚刚脑子里在想什么。 偏偏这时候权子还来一句:「是啊,小少爷,您脸怎么突然这么红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夏余意:「......」 见他不回话,权子以为他真不舒服,立马起身就往外跑,「小少爷,您在这儿等我哈!我这就回去禀告穆少帅!」 「别!权子哥,干嘛呢。」夏余意赶忙拉住他。 怎么这也要找哥哥?虽然说从小到大别人一见到他就会顺带想起穆斯年,但今儿他的感觉比以往强烈很多,就好像穆斯年和他从始至终都是被联繫在一块儿的。 这让他有些窃喜。 「您不舒服肯定得坐车去医院啊,穆少帅才有车嘞!您坐黄包车过去会更不舒服的!」权子义正言辞。 「我没说我不舒服。」夏余意一脸纠结,小声道:「别告诉他我在这儿。」 「啊?为什么啊?」权子顿了下,「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不舒服就好嘞!」 刚松了一口气,孟秋文却也八卦起来:「他不知道你在这儿?你们......吵架了?」 他后半句几乎带着肯定,夏余意立马大声反驳:「才没有,我和哥哥不会吵架的。」 「......」孟秋文揉了揉耳朵,「听得见。」 夏余意讪笑了两下,眼睛转了转,突然打发权子去给孟母帮忙,然后鬼鬼祟祟地凑近孟秋文。 「怎么?」孟秋文挑了挑眉,「有事问我?」 「嗯。」夏余意一脸讨好,压低声儿道:「就是......先说好,你别告诉哥哥我问过你这个问题。」 孟秋文耸了耸肩,示意他说。 「就是......」夏余意犹豫了片刻,「我去上海的这几年,有没有什么人跟哥哥走得很近的,类似那种,就是那种......」 见他使劲儿斟酌字眼,孟秋文都替他着急,好心帮他接了:「绯闻?」 这词儿一出来,夏余意身躯一震,他确实想问这个,但被一语点破,还是有些羞赧,生怕孟秋文猜出他为何问这个,于是他胡乱点了两下头。 谁知孟秋文一句多的都没问,还认真想了想再回答:「穆少帅守身如玉,身边一个才子佳人都没有,绯闻更是闻所未闻。」 夏余意憋着气儿等他说完,听到最后才如释重负般松了肩。不过他的关注点有些奇怪,他问:「佳人才子?」 孟秋文:「北京城这么大,你哥哥声名在外,好人家的千金少爷上赶着留他身边的肯定不会少,可不就是才子佳人?」 「嗯。」夏余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才子?」 孟秋文反应了片刻,深深看了他一眼,懂了,却不打算与他深谈这个问题,而是问:「夏余意,你打算让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么?我不信你看了这么多杂文,还有进了戏曲圈这么久,不明白这其间的深意。」 夏余意看过的杂文孟秋文也看过,这是他们能成为朋友的一个很重要的点,所以里边写了什么,孟秋文一清二楚。 而且就算夏余意没怎么上台唱过戏,但或多或少会听到一些传闻。 在这个如同染缸的时代,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夏余意就是被保护得再好,也不可能不谙世事到完全天真的程度。 「呃......」夏余意避而不谈,反倒发牢骚道:「你今儿话有点多。」 孟秋文:「......」 「夏余意,你是不是——」 第81页 「我去帮帮伯母。」夏余意怕他多问,逃也似的起身。 — 穆斯年派去的人足足找了一个时辰才寻得夏余意的下落,知道在孟秋文家之后,他稍微放心了些,本来晚一些再去接人,却被孟习焐叫走了。 孟习焐如今也被北大营,他父亲孟司令辅佐穆督军,他便辅佐穆斯年。 如今他是来报告今儿午时三刻停靠在东瀛码头的轮渡上,正好那位前几日在夏余意乘坐的那班轮渡上杀了人的神秘人物要上船。 他昨儿到了北京,本来神不知鬼不觉,好在阴差阳错被夏余意带来了及时的消息,他们才可以找到这个人的行踪。 他们在找这个人很久了。他代号为「鸢」,是能让三年前下台后的东三省土皇帝汪葵死灰復燃的关键人物。 穆斯年势在必得,派了一班人手去保护夏余意,剩下的一班人被他带走了,暗自潜伏在人群中。 他势在必得,只要抓了这人,这三年的空档信息就能被填上大半,可还是出现了意外。 白伊瑾也在那艘刚刚停靠的轮渡上,她刚从英国回来,几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北京,而当穆斯年和「鸳」双方僵持不下间,她成为了一个很好的人质。 码头场面一通混乱,木仓声响过之后一个个抱着脑袋蹲了下去,「鸳」戴着墨镜,手中的木仓正对白伊瑾的脑门,戏嚯道:「死了有这位美丽的小姐陪葬,是我的荣幸。」 「放开她!」孟习焐眼一下子红了。 「好,我们放下。」穆斯年眼神示意孟习焐把木仓放下。 鸳很得意,表情近乎痴狂地看着他们妥协,可他突然又不满足于此,反悔地将白伊瑾往轮渡上拽。 白伊瑾唇都在抖,喊道:「斯年哥,不用管我,做你们该做的!」 说着她的高跟鞋突然转了个方向,一脚往鸳的脚背上踩了下去。 一声惨叫,鸳骂了一声,旋即将她往水中推了下去。 「白伊瑾!」孟习焐喊了这么一声,纵身跟着跳了下去。 穆斯年开木仓打中了鸳的胳膊,示意他的人去追,自己也下水去救人。 白伊瑾被孟习焐救了上来,孟习焐浑身都在抖,给她做了心跳復甦。好在人没呛多少水,片刻后便有醒过来的痕迹。 孟习焐却一刻也等不了了,他红了眼追了上去,势必要抓到鸳替白伊瑾报仇,便将她留给穆斯年照顾。 穆斯年等了片刻,白伊瑾终于醒了,她眼底的水汽一散开,入眼便见到了穆斯年。 她勉强扯出一丝笑,「斯年哥,是你救——」 可话没说完,她又重新陷入了昏迷。 第46章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锦仁医院312病房里围了好些人。穆督军和穆夫人一听到消息便携同刚到督军府不久的夏秦琛一道过来,此外,穆斯年和孟习焐也在。 白伊瑾已经醒了,但看起来很虚弱,穆夫人作为唯一的女眷,坐在床头跟她说体己话。 「囡囡啊,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就过来了呀?你爹娘知道么?你说说啊,若是今儿你出了什么差池,可要叫伯母和你伯父怎么跟你爹娘交待呦!」 白伊瑾微微一笑,瞟了眼穆斯年,又很快收回眼神,缓和气氛道:「我来了您不惊喜么?」 「惊喜呀惊喜呀!你来啊,伯母高兴得都说不出来话来了哟。」 白伊瑾笑了会儿,回答她上个问题:「您放心罢,爹娘知道我回国了,说过几日就来北京接我回去,今儿是个意外,都怪我反帮了倒忙,让人从斯年哥和习焐哥眼底子跑了。」 「你这说哪儿的话!」孟习焐蹙眉道,「你人儿没事才要紧。那人阴险得很!有人接应的,若不是你今儿帮忙拖延了一会儿,我和老穆恐怕都要中埋伏。」 孟习焐脸上的伤刚包扎过,是方才追人时中了埋伏所致。 「辛苦侄儿啊。」穆韩川拍了拍孟习焐的肩,「不过你有没有看清楚埋伏的人?」 「穆叔儿,这我真没瞧见,兄弟们意识到有埋伏的时候都晚了。」孟习焐道,「这事儿我看得再查查。」 穆韩川若有所思,拍板道:「这事儿我再跟你爹商量商量。」 这大老爷们谈着事儿,两位女眷聊着天,夏秦琛一个商人不想掺和进去,于是用胳膊肘子轻轻撞了下穆斯年,压低声儿道:「衣衣呢?」 穆斯年也低声道:「派人去接了。」 「怎么这么早就出门?」夏秦琛道,「我可是一大早来逮这小崽子,谁知还是一样见不着?」 穆斯年也纳闷。搁往日,夏余意从不会早起,更何况昨晚两人还是一块儿睡的。 他昨晚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怀里有人,很软,搂着睡得挺沉,竟连夏余意何时起的都不知道。 见他半晌不说话,夏秦琛又问:「衣衣昨儿乖不乖?」 穆斯年突然想起昨晚他睡觉的模样,下意识道:「很乖。」 夏秦琛:「很乖就好。在家闹脾气闹了好几天,还以为来了你这儿也不让你消停。」 穆斯年一愣,知道自己会错意,但依旧一本正经道:「他在我这儿一直都挺乖的。」 夏秦琛:「......」 这是我亲弟弟还是你亲弟弟? 「不过,」穆斯年顿了下,「他怎么闹的?」 第82页 夏秦琛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了,他要给他吃里扒外的亲弟弟留个面子,免得待会儿某人丢了脸,怨起他这个哥哥,那便宜岂不是又被姓穆的捡了去? 于是他摇了摇头,「你还是自个儿问他罢。」 穆斯年:「......」 许是两人正有些默契在身,穆斯年刚想着人,人就带着权子噔噔噔出现在了病房门口,身后还跟着孟司令。 孟司令接到消息马不停蹄赶来医院,正巧和夏余意碰了个正着。 「哥哥哥哥,你伤到哪儿没?」夏余意的小脸煞白,忽略了所有人,直奔穆斯年。 被人从上到下一通乱摸,穆斯年终于在被胡乱蹭到腰间的时候出现了点反应。 他的表情闪过一丝痛苦,唇角抿了抿,但夏余意还是眼尖地注意到了。他动作放慢了些,就要去按,却被穆斯年扣住了手腕,「没事。」 他说没事夏余意不信,本还想继续,但在他眼神的示意下还是老实了。 「老穆,你不会下水救人扯到之前的伤口罢?」孟习焐哪壶不提提哪壶,话一出就被穆斯年一个凉凉的眼神吓了回去。 「哎呀,儿子,你什么时候受的伤?」穆夫人赶忙起身过来。 「真没事。」穆斯年道。 现场人多,穆夫人也不好上手掀他的衣服看看怎么回事,只好担忧地看了一眼,又将注意转向夏余意:「乖乖啊,这一大早你跑哪儿去了呀?你伊瑾姐一大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人又不知道哪儿去了?知不知道伯母很担心的呀!」 夏余意乖乖认错,保证下次不会了,这才真正注意到这病房里的人。 看到夏秦琛他先是一愣,有些忐忑地喊了声哥,见夏秦琛没说要带他回去的话,他这才走到白伊瑾面前:「伊瑾姐,你还好么?」 白伊瑾摇了摇头,「没事了,多亏了斯年哥。」 话音刚落,白伊瑾和夏余意同时望向穆斯年,而穆斯年也正巧看过来,跟夏余意对上了视线。 至于多亏了穆斯年什么他没多问,纯纯当做客套话。 孟司令也来了,于是穆督军不打算多留,两人同道去了北大营商量事情。夏秦琛也不便多留,于是穆夫人作为穆家女主人,只得回去陪着夏秦琛。 她本想让穆斯年留下来陪陪白伊瑾的,谁知道孟习焐主动揽活儿,说穆斯年的伤可能需要处理一下,让他留下来陪伊瑾妹妹便好。 白伊瑾其实更想跟穆斯年待一块儿,可一想到穆斯年身上或许有伤,便让他处理伤口要紧。 夏余意自然跟穆斯年走了。 穆斯年想自己处理,跟护士要了些医疗用品,再带着夏余意去了间空病房。 门一关上,夏余意几乎不带思考地让他坐下,就要去解穆斯年的衣服。 穆斯年摁住他蠢蠢欲动的手,却被他触电般挣开。 穆斯年一愣,「怎么了?」 「啊?」夏余意心虚了下,「没什么啊。」 就是心跳加快了一点而已。 穆斯年觉着有些奇怪,但没问,而是道:「你要不要出去等我?我处理好了出去找你。」 「当然不要!」夏余意带着气儿似的重重坐到他身边,「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穆斯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夏余意幽怨看了他一眼,好心解释道:「你受伤不告诉就算了,现在还不让我帮你,哥哥,你要跟我生分了么?」 「我没......」穆斯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只是担心他会害怕。 「那让我帮帮你罢,我想帮你。」夏余意的眼底充满了真诚。 四目相对,穆斯年很快移开视线,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好,你来。」 穆斯年的伤是之前上战场时受的,伤在腰间,伤口不大,但看起来不久前才弄到的,否则也不会下了水之后扯到伤口开线。 夏余意半蹲在床边,帮他擦掉渗出来的血迹,嗓子干哑地说不出话。那伤口过于触目惊心了,特别是长在穆斯年身上,让他觉得有些无所适从,所以在清理的时候,他尽量放轻动作,就是指尖有些抖。 「什么时候弄到的?」他朝伤口轻轻吹了口气。 热风变冷,轻轻抚在伤口上,穆斯年轻微颤了下,默默闭了闭眼,又睁开道:「几天前。」 「几天前?」夏余意指尖一顿,「你几天前训练时弄到的么?」 「不是。」穆斯年垂眸对上他的眼睛,「打战的时候弄到的。」 「打......」夏余意突然噤声,瞳孔剧烈收缩了两下。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第47章 不会让你哥送你回去的 夏余意总算知道过去的三年见不到面的日子里,穆斯年都在做些什么。 也总算知道孟秋文提到的功勋是如何来的了。 其实从三年前穆斯年去天津起,他就是带着任务在身的。那时候东三省的土皇帝汪葵被迫下台,逃到了天津。 穆督军为了和东三省新任的裴督军交好,让穆斯年去了天津打探汪葵的行踪,没想到这人藏得挺深,寻到点踪迹就被他给跑了。 在夏余意的严刑逼供下,他终于也知道了这几年北京并不太平。穆督军不仅要防着汪葵,还要为了自己地盘的安宁和其他军阀打转。 第83页 穆斯年上了很多次战场,夏余意一次都不知道。 他被所有人瞒着,其实他早该在孟秋文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时就发现端倪的,可那会儿穆斯年还会时不时过去找他,磨平他的疑心。 今儿是藏不住了穆斯年才会坦白,夏余意不管不顾地扒下他上衣,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可褪去之后他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穆斯年身上远不止腰间的那处伤痕,上衣完全褪去后,入眼的便是布满疤痕的躯体。 新的疤痕叠在旧的上面,伤口癒合了又裂开,疤痕还未淡尽,隐隐约约能联想到当时受了多重的伤。 穆斯年坐在床沿,夏余意不知何时已经脱了鞋上床,跪坐在他身后查看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 他犹豫着要不要去碰,若是在昨儿之前让他发现哥哥身上有这么多伤,他定会什么都顾不上地去碰一碰那些疤痕,再吹一吹,问哥哥疼不疼。 可现在他很是犹豫,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碰,因为他发现单单只是吹一吹已经无法让他好受一些了,他此刻此时的想法更加离谱一些,他想亲一亲那些疤痕,最好哥哥能够回应他,也亲亲他,这样他才能安心一点。 可这是不可能的。 他若是这么做,穆斯年可能会觉得他疯了。 穆斯年绝对想不到,那个跟他一同长大的弟弟,居然会对他有某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穆斯年从来没同任何人展露过自己身上的伤,他惯会的便是藏起来,除了医生和孟习焐,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曾受过多少伤,就连穆督军问起,他也是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小伤。 可夏余意不一样,他不会对他隐瞒什么,但也不会主动提及。夏余意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前提是不会受到伤害。 近些日子北京太平了很多,可还是有些骚动,原本他是打算等风头真正过去了,他再去找夏余意。如果夏余意想来北京,那他会将他接过来,如果夏余意发现了什么想了解情况,他也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实情。 可夏余意自己找来了,在还未真正平息战乱的时候。 于是他将人留在督军府,至少能安全一些。所以今早一醒来发现夏余意不在督军府时,他着急了,恨不得立马将北京城翻过来找人,好在人没事。 「你现在又为何告诉我呢,哥哥?」夏余意还是碰了碰接近他肩膀处的疤痕,一触即分。 他的指尖微颤,可穆斯年看不见,只感受到他指尖有些凉,他忍了忍没将衣服穿上,道:「不告诉你,你再像今儿早上那般乱跑,我又该如何?」 夏余意眼睛像是贴在他背上了,要搁平时,他肯定会感慨哥哥这些年练得身材特好,可如今他的关注点只能在那些伤疤上,连半点他想都不敢做。 夏余意有些哑言:「我今早......」 背上的目光越来越炽烈,穆斯年终究还是忍不住捞起一旁的上衣,穿了起来。 夏余意的思绪被他的动作打断,下意识想让他别穿,可想了想自己似乎没有理由不让哥哥把衣服穿上,毕竟方才哥哥只答应让他看一小会儿。 穆斯年转过身来,终于看清他的姿态。他跪坐在床上,跟自己靠得很近,双手不自在地垂放在腿上,看起来有些侷促。 穆斯年抬手揉了下他的后脑勺的头髮问:「所以你今儿为何这么早去找孟秋文?」 被他揉了头髮,夏余意状态放松了些,可他不可能将实情说出来,撒了个小谎:「没有啊,就是今天醒了很早,许久不来北京了,本来想让权子哥跟我上早市逛逛的,路过孟秋文他舅舅的花店,突然想起来许久未与他联繫,就......」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也不卡壳,不像现编的,倒像是一早就想好的说辞。 穆斯年犹疑看了他一眼,将他不躲不闪地与自己对视,这才收了搭在他肩上的手,「你今儿醒得挺早,不像你平日的作风。」 「......」怕他不信,夏余意又多说了一句:「真的哥哥,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反正就是醒得很早。」 「嗯。」穆斯年道,「没不相信你。」 夏余意总算松了口气,别看他表面淡定,实际心中忐忑不已,生怕穆斯年看出点端倪。 本来要与哥哥亲近就已经很难了,若是被发现了,之后恐怕会遭嫌弃。 这般想着,他又听穆斯年道:「再问你一个问题。」 「?」夏余意的心又悬了起来,「什,什么?」 穆斯年看了他一眼道:「你哥说你闹了好几日脾气。」 「啊?」夏余意眨了眨眼,末了反应过来,气愤道:「他跟你告状啦?」 穆斯年有点想笑,不答反问:「真闹了好几日脾气?」 「哥哥......」夏余意在这种小事上不会撒谎,「你别听我哥瞎说,我在家也很安分的。」 「我还不知道你么?」穆斯年短促地笑了下。 见他笑了,夏余意愣了下,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 穆斯年没察觉到他的目光,继续问:「所以怎么闹的?」 「也没怎么样呀。」夏余意垂下目光,然后又抬眸看他,「你真想听么?」 「嗯。」穆斯年道,「说实话,否则......」 「怎么还有否则?」夏余意蹙眉道。 「有。」穆斯年顿了下,「否则就让你哥把你带回去。」 第84页 夏余意:「......」 怎么又是这个?他苦于穆斯年总拿送他回去来当做谈判的筹码,但他又不得不吃这套。 以前以为自己只是单纯想跟穆斯年一直待在一起,现在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他离不开穆斯年的,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他都行,绝对不能回去。 于是他乖巧道:「你想听我就说嘛,但是说好,我说了你不许说我任性。」 穆斯年挑了下眉,想了想后答应:「嗯。」 他实在好奇为了能来北京,夏余意都做了些什么。 夏余意深吸了口气,犹犹豫豫道:「我把自己锁房间了,还把我爹特别喜欢的玉件给砸了。」 穆斯年神色一变,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夏余意顶多就是生气不说话,然后藏起来让人找,跟往常与自己闹脾气的时候一样。 「当然我不是故意的。」夏余意忙解释道,「我爹要送我出国,在书房起了争执后,我不小心就将书桌上的玉件给扫落下去了。」 「哥哥,所以你不能让我哥把我送回去,我爹会打死我的......」 他说这话时眼睛巴巴望着穆斯年,明明没有在撒娇,穆斯年却觉得他眼底透着一丝可怜,突然有些后悔刚拿送他回去这个条件来与他谈判。 穆斯年再次抬起手,大掌轻抚他的后颈,承诺道:「嗯,不送了,不会让你哥带你回去的。」 「那你以后能不能别再说要把我送回去这种话了?」夏余意得寸进尺。 穆斯年点头,「抱歉,以后再也不说了,夏伯伯的玉件我到时候再让人去寻便是。」 第48章 我有喜欢的人 穆斯年没有食言,他和夏秦琛在书房中谈话时,夏余意紧张兮兮地贴在门上偷听。 门上隔音不好,只要贴着门基本能将两人的谈话内容听个了全。 起初夏秦琛再三表示要将夏余意带回去,这不是他的意思,是夏君松的意思,甚至将夏老太太搬了出来。 八月的天本来就热,夏余意在门外听得手心冒汗,脑袋闷闷地听他哥和穆斯年说着两派话。 就在他以为穆斯年要妥协时,屋内突然噤声,他听到穆斯年突然压低了声音,于是他将耳朵贴得更近,使劲地听,可却一句话都听不清楚。 末了他反应过来,该是哥哥知道他在外面了,于是他蹑手蹑脚想跑。 可下一秒,夏秦琛拔高的声音让他脚下一顿,心底重重跳了一下。 他哥突然就同意他留下来了!哥哥到底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他带着这个疑问杵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到书房门被打开,他才反应过来要跑。 结果脚刚抬起来,就被夏秦琛拎着后领子站好,「夏余意,你这偷听的毛病得改改。」 夏余意撇了撇嘴,嘴硬道:「我心里着急嘛,你们有话又不当我面讲,问了也不告诉我,我只好自己听了。」 夏秦琛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偷听还理直气壮,一有人给你撑腰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是么?」 夏余意搓了搓额头,真就理直气壮地站到了穆斯年身后,握住他的手臂,挑衅地朝他哥吐了下舌头。 夏秦琛无奈地看了穆斯年一眼,开了句玩笑:「斯年啊,你到底给我这弟弟下了什么蛊,说给我这亲哥哥听听?要不这弟弟送你算了。」 穆斯年瞥了夏余意一眼,跟他四目相对,又很快瞥开,一本正经答道:「没下蛊,但如果你捨得送我,我考虑一下。」 「那敢情好!送给你当亲弟弟我也省心。」夏秦琛用手背拍了下他的前肩,末了压低声音道:「不过我这弟弟有点吃里扒外,对亲哥可不如对其他哥哥那般好,你可得当心地位不保......」 他遮住嘴跟没遮一样,夏余意听得一清二楚。 夏余意:「......」 偏偏这时候穆斯年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接夏秦琛的话道:「嗯,我会注意的。」 夏余意:「......」 虽然知道两人是在开玩笑,可夏余意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要搁往日,他会觉得挺好的,甚至会幻想如果自己真成了穆斯年的亲弟弟,那会是一件多幸福的事。这样一来,他和穆斯年之间就有了一层永远割捨不断的关系,永远也不用担心会和哥哥分开。 可今儿一想,他却一点也都开心不起来。 他才不要成为穆斯年的亲弟弟呢,他发现自己想要的远不止简单地多一层亲缘关系,而是想无穷无尽地贴近穆斯年,最好融为一体的那种。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时,夏余意很讶异,但很快又接受了这个想法。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对穆斯年有着一种病态的依赖,不是弟弟对哥哥的依赖,也不是家人之间的依赖,就是一种莫名的,像是从一出生就固定了的羁绊。 一分开就会很焦躁,像是生命中流失了什么东西,他只有抓住了,跟穆斯年待在一起,那东西才不会一再流失。 于是他抿了抿唇,松开抓住穆斯年的手,不甘心道:「我才不想变成哥哥的亲弟弟。」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两人一头雾水地大眼瞪小眼。 — 近来督军府很是热闹。 局势原因,夏秦琛在督军府小住了些时日,白伊瑾因为受惊着凉在督军府休养,而白家夫妇一听消息便马不停蹄赶来,正巧今儿也在督军府住下了。 第85页 孟习焐这段时间成了督军府的常客,美其名曰来跟穆斯年商讨战事,实际上是假公济私,挂着一级上将的头衔到督军府和他的伊瑾妹妹增进感情。 可惜白伊瑾一心挂在穆斯年身上,对他一直都很礼貌且疏远,导致孟习焐一直泱泱的。 穆斯年看了出来,两人在月棠亭谈起了心。 孟习焐后仰靠在亭栏上,脑袋靠在柱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你说,这伊瑾妹妹怎么都不爱搭理我啊?好歹我也是北京城的二爷,这小姑娘一个个都巴不得见我,怎的小爷我难得遇到个真心喜欢的,偏偏这人就瞧不上我呢?」 「......」穆斯年抱着肩坐得端正,「或许是听说过你的风流债罢。」 他是真诚在给意见,孟习焐却不乐意,嘁了声道:「那些个风流债可都不是我欠的啊,一厢情愿的事儿哪赖得上我?我可从来没跟姑娘乱搞过。」 穆斯年淡淡道:「人言可畏。实际没有,不见得在别人那儿没有。」 孟习焐嘆了声,「我这该死的魅力!」 穆斯年:「......」 懒得搭理他,穆斯年又重新拿起搁在一旁的书看起来。 孟习焐一件,凑过去将人手上的书抽走,「别看了,看什么呢?天天看天天看,呦,霸王别姬,你还看这个?」 穆斯年没阻止他翻阅的动作,毫不遮掩道:「嗯,没事就看看。」 「没意思。」孟习焐将书还给他,「什么叫没事看看,我看你这几年一直都在看跟唱戏有关的书,都成半个专家了罢?」 穆斯年抬眸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因为小衣衣罢?」孟习焐突然嬉笑着凑近人,八卦道。 穆斯年:「知道还问。」 孟习焐嘶了一声,「哎,老穆,你说你活了二十几年,怎么就只对小衣衣的事儿上心呢?也没见你喜欢过什么姑娘。」 穆斯年指尖一顿,「姑娘你都帮我喜欢了,我自然没有。」 「你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哈。」孟习焐道,「你是不知道,前几日穆伯母还悄悄来问我,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呢。」 穆斯年这才捨得给他一个眼神,「今儿我娘让你来的?」 「啊?」孟习焐反应了片刻,「我说穆少帅,别疑神疑鬼的好不?我就这么随口一说,给你通风报信了,你还以为我是间谍。」 穆斯年:「......最好是。」 孟习焐努了努嘴,见他这副心虚的模样,突然好奇心就上来了,凑过去问:「哎,不过,兄弟,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咱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跟兄弟我说说不过分罢?」 穆斯年瞥了他一眼:「确实不过分。不过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嘶。」孟习焐佯装思考,「这可怎么办?北京城的姑娘除了我,还有很多早已对我们穆少帅许了芳心,这么多姑娘,这么多年都不见你喜欢一个......」 「你是不是最近闲了?」穆斯年嫌他话多,「要是闲了就去帮我把几份文件翻译一下。」 「唉,别。」孟习焐道,「你知道我一看外文就脑袋发晕。我不说了就是了......」 「......」穆斯年专心看自己的书,不再搭理他。 可孟习焐向来有自言自语的本事,想了一会他又操心道:「可你这不行啊,我当你是兄弟才这么说的,你别生气......你看看啊,你都二十一了,穆伯母天天操心你老大不小了,你还没个喜欢的姑娘......」 「啧。」穆斯年冷冷笑了下,「还说你不是间谍?」 「我......」孟习焐干笑了两声。 穆斯年:「你跟我不是同岁?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罢。」 孟习焐:「我这不是......正在努力嘛,你又从来不跟我说这些,我拿你当兄弟才觉得穆伯母说得有道理嘛。」 穆斯年问:「我娘说什么了?」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孟习焐连眨了好几下眼,在穆斯年的眼神逼迫下才缓缓道:「好了好了,为了兄弟,我暂且当一下墙头草。就......穆伯母说你这样不行,成天只和小衣衣在一块儿,也不见身边有个姑娘,一点也不像话,说什么成家立业是男人该干的,若是你有喜欢的姑娘,或许就不会成天只跟小衣衣待一块儿。」 「当然伯母也说自己喜欢小衣衣哈,你俩自小感情好她都知道,但这样太耽误你们俩了,搞不好到最后你俩都得被人笑话......」 「嗯,就这些。」孟习焐越说越小声,因为他发现穆斯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本以为穆斯年听了这些话会发飙,没想到他只是沉默不语地继续翻他的书。 可这样才是最恐怖的,孟习焐打了个冷战,「你没事罢?老穆。」 「没事。」穆斯年说话没什么情绪,「这些话你别跟衣衣说。」 孟习焐立马点头,「我嘴巴密不透风。」 「还有。」穆斯年合上书,「我有喜欢的人。」 「但不是姑娘。」 第49章 异样 穆斯年没说是谁,尽管脑海中的答案唿之欲出,可孟习焐生怕自己知道太多,干脆选择闭嘴。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处于一种极度矛盾的状态,想问又不敢问,想猜又逼迫自己忘记,以至于这几天他每次往督军府跑,都会下意识瞟向穆斯年和夏余意。 第86页 每当这时候,穆斯年都会冷冷扫他一眼,他浑身一僵,只能掩饰般抬头去望天。 反观夏余意,非但没有发现他的窥探,这几日还有些奇怪。 具体奇怪在哪孟习焐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和穆斯年之间的热乎劲儿没以前那般浓了,反倒有些疏离。 热乎劲儿? 这个词从他脑海中蹦出来,他都想抽自己,于是赶忙甩了两下脑袋,匆匆忙忙离开督军府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可这种疏离并不是他的错觉,穆斯年也觉得夏余意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白家夫妇和夏秦琛近日都在,或许是家里一热闹,夏余意也不像以前一样喜欢跟着他,反倒总是拉着夏秦琛说话,就连「哥哥」这个熟悉的称唿都很少听到。 偏偏近几日穆夫人总找理由让他去陪着白伊瑾,和夏余意接触的时间一少,他便后知后觉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在这几日孟习焐照常来找白伊瑾,他和白伊瑾不算单独相处,便不觉得有什么。孟习焐话多,大多数时间都是他插在两人之间充当话匣子,白伊瑾被拉着聊天,他倒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他倒是不在意,但他觉得夏余意在意。 要搁平日,夏余意每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找他,不会像现下这般先去吃早餐,有什么话会跟他先说,而不是去找他的亲哥,喜欢抱着他贴着他,而不是像现下这般,两人一有肢体接触,他便会微顿后躲开。 这会儿孟习焐先行离开,倒真成了他和白伊瑾两人单独在庭院中散步的尴尬处境。 白伊瑾一直在找他搭话,可穆斯年有些心不在焉,偶尔答上一两句,其余时间都是在想夏余意这几日的反常之处,企图从中找出原因,他好对症下药。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个原因,他不免皱了皱眉。 白伊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皱眉,担忧道:「斯年哥,我刚说错什么了么?」 穆斯年的思绪被唤回,愣了下,道:「你刚说了什么?」 两人脚步都停了下来,白伊瑾显然有点不开心,沉默了片刻。 穆斯年解释道:「抱歉,刚在想北大营的事儿,没听到你说的。」 白伊瑾很快又换上笑脸,「没事的,没说什么,你在想的事儿很棘手么?看你今天一直不在状态。」 穆斯年道:「嗯,很棘手。」 白伊瑾:「什么事儿呢?若是我可以听的,能不能跟我说说?就算我给不了见解,至少可以帮你排解点负面情绪。」 穆斯年想都没想,「不麻烦你。」 白伊瑾瞬间哑口无言,遗憾道:「好罢,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的,我可以帮忙的都会尽力帮忙。」 「好,谢谢。」穆斯年很客气地笑了下。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见穆斯年对她还如此客套,白伊瑾有些泄气,可她想了想,突然又扬起笑脸,道:「斯年哥,晚上我爹娘要请穆伯伯穆伯母和你一同去木香楼共进晚餐,你有空么?」 「共进晚餐?」穆斯年道,「衣衣和秦琛哥呢?」 显然猜到他会这么问,白伊瑾答得很快:「我爹娘是想单独感谢你当时救了我,所以跟衣衣和秦琛哥说好了,今儿就我们出去吃,他们都答应了。」 穆斯年一顿,他居然没听夏余意提起过这件事。 他突然觉得事情有严重,于是他没在意白伊瑾说的话,也没去纠正她那日并不是他救的人。 白伊瑾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点了点头,接着白伊瑾肉眼可见高兴起来,脸上堆满了笑道:「那就这么决定了,晚上见!」 说完也不等他拒绝,便扬着手跑着离开了。 穆斯年:「......」 - 顾不上这么多,穆斯年先去找了夏余意,找了许久,最终在小西园找到了人。 小西园木门紧闭着,院子里却传来串串悠扬戏腔。 听到熟悉的腔调穆斯年才松了口气。 他没急着进去,手随意搭在角落的栅栏上,望着那具背对着他的身影。 夏余意今儿又唱了《贵妃醉酒》。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干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白天自然见不到月亮,小西园背阳,院子里阴凉一片,夏余意面朝蓝天,竟唱出了几分先前在月下都不曾带有的伤感。 穆斯年还记得三年前在月棠亭听他唱《贵妃醉酒》的那一晚。对比当年,词调之间处理得比先前好太多,又或许他倒仓期保养得很好,他的嗓音失了稚嫩,却多了几分韵色,一投入倒是有几番滋味。 他不做扮相,却唱得忘情,全然没注意到穆斯年在他身后盯着他看了许久,更没注意到那道越来越炙热的目光。 唱完许久,他在原地站了许久,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斯年也没打扰他,靠着栅栏同样安静地在院子外边站了许久。 夏余意像是笑了下,转瞬即逝,穆斯年只看到了他的侧脸,看不太清。 下一秒,夏余意毫无徵兆地转过身来,穆斯年一直望着他,两人毫无意外地对上了视线。 夏余意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低低地喊了声:「哥哥......」 穆斯年原本靠在栅栏上的身子立马站直,朝正门走了去。 第87页 夏余意小跑着去开门,带着他绕到石桌旁的石椅上坐下。 「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不是和伊瑾姐去散步了么?」夏余意问。 果然是这个问题,穆斯年心道。 他想了想斟酌着回答:「我娘说伊瑾还没完全恢復,多走走有助于身体,在北京城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也有责任,得带人去走走。」 他一上来就一通解释,夏余意却不解他为何要跟他说这些。 于是他点了点头,「我知道呀,伯母和你说的时候我也在旁边,听到了的。」 穆斯年一愣,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回被夏余意听到了。 他又接着道:「嗯,所以这几日你和秦琛哥都在做什么?」 怎么都不找我了,他在心里补充了句,终究没说出口。 夏余意顿了下,笑了笑道:「没什么呀,就是怕我哥回家告状,所以我贿赂贿赂他,多陪他聊聊天,让他回去后在我爹面前帮我美言几句。」 穆斯年皱了皱眉,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夏余意,看不穿他是否在说谎。 可他依旧觉得没这么简单,又问:「那你今晚和秦琛哥在家么?」 「是啊。」夏余意一副理所当然,「你和伯父伯母不是要和白伯父他们去木香楼么?」 穆斯年淡淡道:「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夏余意却皱了下眉,「是啊,难道不是你们先决定了再告诉我和哥的么?」 穆斯年摇摇头,「我也是刚才才知道。」 夏余意长长噢了声,松了眉头道:「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穆斯年沉默了片刻,道:「那你怎么不来问我?」 夏余意眨了眨眼,奇怪道:「哥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吃个饭而已呀,有什么好问的?」 「......」穆斯年有些无奈,他在意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夏余意这几日突然像以前一样跟他无话不说了。 他怕越描越黑,末了放弃道:「没什么,今晚回来给你带桂花糕。」 闻言,夏余意眼睛骤然亮起来,「真的么?」 穆斯年笑了下,「不骗你。」 夏余意很高兴,却没像平日那样贴近他,也没有跟他产生任何肢体接触。 穆斯年又皱了皱眉。 作者有话说: 抓住冬至的小尾巴!大家冬至快乐!注意保暖吖-- 第50章 心乱如麻 木香楼向来人满为患,是东城的高级消费场所之一,来往的无不是名门大族。 这儿装潢豪气,满楼缠绕着木香,半只脚踏进去都能觉着有些飘飘然。穆白两家很是引人注目,穆督军和白老爷走在前头,经过其身边的人有不少迎上来攀谈。 穆韩川笑了笑婉拒,声称今儿是家宴,改日再会,便让小二领着一行人前往早已订好的包厢。 厢房在三楼,特地挑了最角落且带阳台的一间。为了安静,白老爷顺带将隔壁包厢也包了下来,并吩咐人没要紧事不要来打扰。 穆斯年被安排和白伊瑾坐于一处,两家长辈笑吟吟看着两人,白伊瑾嘴角也一直噙着笑,只有穆斯年面无表情,看起来心不在焉。 「来,斯年哥,你尝尝这个。」白伊瑾给他舀了颗四喜丸子。 穆斯年这才将心思分出来一些,一观察才觉得餐桌上的几人都有些怪异,特别是他娘,不知为何突然用手帕捂住嘴笑起来。 穆斯年不明显地皱了皱眉,没表现出来,只是道了谢,没去动那颗丸子。 几位长辈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穆斯年没发现其他异常,也便不费心思,心里盘算着晚些去唐记茶楼买桂花糕,那儿的桂花糕夏余意最喜欢。 木香楼中其乐融融,夏余意和他哥独自在督军府却显得有些不快活。 倒不是饭菜不可口,就是没见着穆斯年,他有些郁闷。 这些天可憋坏他了。 本着让哥哥打消把他当亲弟弟的念头,他刻意和穆斯年保持距离,好让他明白亲弟弟和亲哥哥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他俩之间那般好。 再来,自从心底藏着点小心思,他发现自己不能和穆斯年近距离接触,因为会心跳加速。 其实以前也会,但他没往别的方面想,单纯觉得只要和哥哥接触就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他不排斥,反倒很喜欢,甚至渴望和哥哥再近一点。 现在是怕露馅。 怕哥哥知道了就不对他好了。 可经过这么些天,他发现穆斯年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还跟往常一样,该去北大营去北大营,该回房间回房间,甚至经常陪伊瑾姐散步。 这让他有些不舒服。 就好像有他没他都一样,没了他在身边烦人地喊哥哥,哥哥似乎更自在了。 他今晚也没去找夏秦琛,反倒独自在月棠亭发呆,仰望着漆黑的天空,半天见不到月。 更郁闷了。 他不由得想白伯父单独请穆伯伯他们出去的缘由,想着想着竟嘟囔出声:「哥哥救了伊瑾姐,白伯父他们请客是天经地义的,你到底在在意什么啊,夏余意,幼不幼稚......」 可这说服不了自己,他还是很在意。 伊瑾姐跟哥哥在一起的时候,目光总是在他身上,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第88页 这不难发现,因为跟哥哥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子的。 而且穆伯母看起来很喜欢伊瑾姐......他和哥哥性别相同,哥哥就算再顺着自己,也未必能接受自己有这种不合人伦的想法。 看起来,伊瑾姐哪儿都比他好,要是哥哥...... 他一发呆就容易胡思乱想,可现下容不得他继续想下去,权子的突然到来将他的思绪强行拉了回来。 「小少爷!小少爷!可算找着您了!」 夏余意回头瞥了一眼,倚靠在柱子上的身子慢慢坐直,泱泱道:「权子哥,怎么了么?」 权子没发现他情绪不对,使劲儿搓了两下手,笑得贱兮兮的。像是有什么机密,他特地压低了声音才道:「小少爷,你猜我刚听小春说了什么?」 小春是穆家的厨房管事,平日与权子交好,跟权子一样,是个「百事通」,平日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四处打听信息,给穆夫人上外头打听过许多次消息,深得穆夫人喜欢。 「什么啊?」夏余意心想指定又是谁谁谁家的什么八卦,没什么兴致,又将脑袋靠了回去。 权子却正在兴头上,也忍不住卖关子了,嬉笑着道:「穆少帅今晚桃花当头,白老爷要替白小姐和穆家谈亲嘞!这可是件大喜事呀!若是能成,白小姐和穆少帅可是对儿令人羡慕的金童玉女呢!」 他光顾着说,没注意夏余意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更没注意到他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唇张开又合上,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本以为小少爷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很高兴,毕竟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哥哥如今有了喜事,小少爷应当是最高兴的那一个,权子这才一得到消息便着急忙慌地赶过来给人送消息。 未曾想小少爷居然一声不吭,甚至看起来不大高兴。 权子暗吸了一大口气,小心翼翼问:「小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么?还是我说什么惹您不高兴了?」 夏余意抿了抿唇,也没工夫调整情绪了,直问:「权子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权子点点头,「该是真的嘞,小春说今早穆夫人来厨房吩咐她今晚只备你和大少爷的晚餐时,碰巧遇到白夫人,白夫人提前知会了她一声儿,让小春给听见了。」 夏余意心底一沉,仅存的一丝侥倖登时荡然无存。 他什么话都没留下,不顾权子在身后喊着什么,有些踉跄地跑出了督军府。 - 今晚的月亮一直不出来,天压得很低。 在去木香楼中途,夏余意一直憋着口气,在一家药材店门前被匆匆出来的人撞了下。 对方正想骂人,一听到夏余意道歉的声音突然剎住了嘴里要往外蹦的话。 「夏余意?」孟秋文愣了下。 夏余意这才正眼瞧见被自己撞到的人,顿了下道:「孟秋文,你怎么在这?」 孟秋文站定,扬了扬手中提着的几贴药,「来给我娘抓药。」 夏余意不打算多留,勉强牵出一丝笑容,再次道歉:「刚才对不起啊,我没看见你,有点事儿我就先走了。」 可孟秋文见他状态有些不对,并不打算就这么放他走,拦住他道:「你去哪儿?穆少帅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哥哥他......」夏余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哥哥现下正与佳人相会,而自己因为私心想去看看。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而且就算去了木香楼又能如何,长辈们都在,他根本无法做些什么,也不能让人发现自己存着的心思。 见他半晌说不出所以然,孟秋文声线冷了一些:「他欺负你了?」 夏余意连连眨眼,摆手道:「没有没有......」 孟秋文沉默了片刻,「晚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别。」夏余意道,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破罐子破摔道:「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木香楼?」 - 木香楼的老闆自然是认得夏余意,一瞧见以为他也是来用餐的,迎上去就想给他带到白老爷订下的包厢。 「夏小少爷,您许久不来了呀,穆督军他们正在306号厢房呢,我带您上去?」 夏余意正愁要怎么过问穆斯年在哪个包厢合适,那老闆就自个儿报上来了,他反应过来道:「您等等,我今儿是和我朋友单独过来的,穆伯伯他们今晚有要事要谈,不要去打扰他们。」 想起白老爷也是这么吩咐的,木香楼老闆不疑有他,只是淡淡瞟了孟习焐一眼,见他穿着普通,眼底闪过一丝嫌弃。 夏余意皱了皱眉,那老闆也是个人精,立马道:「那我给您安排个别的厢房?」 夏余意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道:「306隔壁那间有人么?」 他记得306在最里侧,往常来他们包的也是那间。 「倒是没人,就是白老爷喜静,给一併包了。」老闆顿了下,「不过是您的话,只要您跟白老爷说说,应当不成问题。」 夏余意忙道:「别,那308呢?」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偷偷来了这儿。 老闆让他们稍等,上前台找了个小二查看厢房登记簿,一时起了难。 他扯着笑容,搓着手去回夏余意:「夏小少爷,真的不凑巧,308一个时辰前给人订了,您看304可以么?或者四楼也有空厢房。」 第89页 夏余意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成,我们在这儿等等可以么?我只想要308。」 308离哥哥最近了,那边也有个大阳台,踮踮脚兴许还能见到里面的......灯光。 这么想着,夏余意再一次兴致全无。 「可以是可以。」老闆很是为难,「就是要麻烦您多等等,我也不知道客人会用餐到什么时间。」 「没——」 夏余意刚想说没关系,话没说出口就被孟秋文拉着往外走,只留给老闆一句话:「我们不等了。」 作者有话说: 等我!写得完的话晚点应该还有一更! 第51章 今晚没有月亮 夏余意正与木香楼正后方的一棵大树面面相觑。 「会爬树么?」孟秋文抱着肩问他。 看着约莫有三四层楼那般高的树,再回头望了望木香楼,从这儿看刚好能看到三楼那排带阳台的厢房。 他明白了孟秋文的用意,道:「会是会,但哥哥不让我爬。」 「......」孟秋文哼了一声,「你对他还真是言听计从。」 夏余意没有说话,垂下了眼。周围漆黑一片,他兴致又不高,看起来有些落寞。 孟秋文啧了声,一言不发地踩了树身上去,接着伸出手道:「要自己上来还是我帮你看。」 犹豫了几秒,夏余意把手伸向他,「我想亲眼瞧瞧。」 小时候穆斯年不让他爬,可当看到其他男孩三两下蹿上树还是会有些羡慕,于是他偷偷爬过几次,也摔了几次,没敢让穆斯年知道。 好了伤疤忘了疼,许多年不爬,他早忘了当年那点儿疼,对树倒是不生疏,借着孟秋文的力,两人很快上了比第二层略高一些的树杈。 树杈枝繁叶茂,高大结实,勉勉强强能承载两个大男孩的重量,离木香楼也不近不远,隐身于其间刚刚好,应该不会被发现。 夏余意靠着树身坐好,孟秋文坐于他旁边,怕某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掉下去,全程将手虚虚护在人身后。 从这儿往306厢房望过去,倒是能清晰地看见阳台,也能看见厢房里边从左右两个小格窗渗出来的光亮,至于隔绝房间和阳台的木门关得严严实实,他们自然看不到里边发生了什么。 可看到了又如何,还不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夏余意有些泄气地想。 两人等了片刻,依旧没有半点收穫,夏余意觉得自己这么做并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还耽误了孟秋文的时间。 于是他道:「算了,我们要不回——」 「等等。」孟秋文打断他,压低声儿道:「有人出来了。」 夏余意立马仰起头,就见穆斯年和白伊瑾出了阳台,甚至将门带上了,阳台被隔绝开来,成了一个独属于两人的狭小空间。 白伊瑾一晚上脸上都带着笑,穆斯年的心情却越来越差,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这顿饭他本不该答应的。 白老爷提起宴请的真正用意时,他的心情差到了极致,可顾及两家人是世交,他没表现出来,便找了接口让白伊瑾到阳台来,他得当面说清楚。 穆斯年有话要对自己说,白伊瑾自然是高兴的,道:「斯年哥,你想跟我说什么?」 穆斯年背对着阳台,开门见山道:「伊瑾,你好像误会了。」 白伊瑾面上一顿,「误会什么?」 穆斯年直截了当道:「那次你落水不是我救的你,是习焐,所以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才想这么做,我想你该是找错人了。」 白伊瑾一时反应不过来,「斯年哥,你在说什么啊?我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到的是你,怎么变成习焐哥了?」 穆斯年:「没骗你,他救了你之后就去追人了,让我照顾你。」 白伊瑾:「......」 她定定看着穆斯年,表情有些僵,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穆斯年继续道:「而且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婚姻不是儿戏,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白伊瑾在消化他的话,若是知道穆斯年要与她说这些,她肯定不会跟着出来。她突然有些懊悔过于心急了,才相处了这些时日就指望斯年哥喜欢上自己确实有些过于异想天开,不禁想要是多用上些时日就好了。 她直视穆斯年,嘴边牵上一丝笑,「可是斯年哥,我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才喜欢你,从我十岁那年,我就喜欢上你了。」 穆斯年愣了下,张了张嘴又不忍太绝情,始终说不出话。 白伊瑾见他没说拒绝的话,像是被给予了莫大的勇气,道:「你还记得十岁那年的春节么?那年很冷,湖面都结冰了,我们结伴在后花园玩,后来我运气不好踩到了块碎冰,掉进了湖里......那时也是你救了我。」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脸上荡漾着笑容,像是在回想一段很甜蜜的回忆。 穆斯年记性很好,当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不可能忘记,但人不是他救的。 他忍不住打断她:「那次我记得,但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把你从冰水中救出来的人还是习焐。」 「啊?」白伊瑾这回懵了。 穆斯年缓和了下神色,「我没记错,或者你可以去问其他人,当时大家都在场,冰水太冷,他把你救上来之后不久也晕倒了,所以你醒来没见到他......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误会。」 第90页 「可当时我在昏迷前,抓到的是你的衣服......」白伊瑾依旧有些不相信。 穆斯年皱了皱眉,有些费力地想当年发生的事儿。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穆斯年眉头骤然松了,道:「你抓到的就是习焐......你或许不知道,他那时为了证明自己比较耐寒,刻意穿少了衣服,半途被冻得受不了抢了我的衣服。」 孟习焐一向没个正形,穆斯年常常想他为何越来越不着调,现在想想应该是打小养成的。 白伊瑾:「......」 两人在阳台上吹了很久的风,许久没有说话,白伊瑾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穆斯年脸上,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却也不愿移开,更不愿开口,因为一开口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先前对穆斯年的一切喜欢都是虚假的。 一阵晚风吹过阳台,朝夏余意所在的位置正面袭来,吹得枝叶沙沙作响。 离得还是有些远,他和孟秋文什么都听不见,今晚没有月亮,周遭漆黑一片,阳台也没开灯,一切都被罩在黑暗中,他仰望着,却连表情都看不清,只能瞧见阳台上面对面站着两具身影,站了许久,感觉聊得很投入。 他很少见哥哥能与其他人单独带上这么久,在树上待得越久,他的心就越沉。 「还看么?」孟秋文觉着没什么意思。 「再等等。」夏余意道,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好在不用等多久,那阳台门突然就开了,屋内的光泄了出来,四个长辈也跟着出来。 他勉强能瞧见穆夫人脸上带着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揽过白伊瑾的肩,带着人进屋内去,而白夫人也面带着笑,拍了拍穆斯年的肩,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夏余意没经歷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大家好像都挺高兴的,这样是不是就意味着哥哥和伊瑾姐聊得还不错?那这门亲事成的机率是不是更大了? 他脑袋混乱成一团浆煳,直到所有人都进了屋,木门被重新合上,光亮再次消失,他都呆呆地望着阳台,始终回不了神。 孟秋文叫了他一声,「还看么?」 夏余意面带苦相,摇了摇头,「不看了。」 「那我送你回家。」孟秋文没过问其他的。 夏余意再一次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身处黑暗中,他眼底没有了光,「孟秋文,我想喝酒。」 - 孟秋文将某个一杯倒的傢伙搀回督军府时,在门口遇到了匆匆往外赶的穆斯年。 两人皆是一愣。 穆斯年脸色一沉,就要从人手上接过人,却被孟秋文躲开了。 穆斯年脸色更加难看,「你带他喝酒了?」 孟秋文此刻也毫不客气,冷冷道:「你就不问问他因为谁才喝酒么?」 穆斯年一愣,看了眼站都站不稳的人,耐着性子问:「为什么喝酒?」 孟秋文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穆少帅晚会佳人,这会儿想起关心自己的弟弟了?」 穆斯年皱了下眉,有些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忍了忍,没忍住,跟他抢起了人。 孟秋文不是他的对手,过了几招人就被带走了。穆斯年没再跟他费口舌,一手揽过夏余意的腰,一手抄起他的膝盖弯将人抱起,道:「我会跟他解释。」 夏余意半醉半醒,他才喝了一杯就受不住了,本想小眯一会儿,未曾想再一次微睁开眼,竟感觉自己好像被人腾空抱起,不知道靠在谁的怀里。 他慌里慌张地仰起头,眯着眼企图看清眼前的人。 可他还没看清楚,就被那人平稳地放到了床上。头贴枕头的那一刻,他才清醒了一些,瞧清楚了眼前的人。 他扬起笑,小声喊道:「哥哥......」 见人认出了自己,穆斯年俯身过去,应了声:「嗯,还能认人,看来还没醉。」 夏余意的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傻笑了两声,伸出一根手指头道:「当然没醉,我才喝了一杯。」 穆斯年笑了下,揉了揉人的脑袋,哄道:「嗯,小醉鬼。」 他说着就要去帮夏余意脱鞋,好让人睡得舒服些。 可他一起身,夏余意却以为他要走,忙坐起来,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角。 穆斯年动作一顿,回头问他怎么了,可话刚问出口,夏余意的眼眶突然就红了,「哥哥,你别走好不好?」 没来得及做什么,夏余意的眼泪就下来了,他唇角颤抖着道:「哥哥,今晚没有月亮。」 「可我等不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完毕!同时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第52章 心更先知道答案 今儿在小西园唱《贵妃醉酒》是临时起意,夏余意抬头望天时在想,要是今晚没有月亮就好了。 曲中人独自赏月等不来心上人,晚间若是没有月亮,他或许就不用遭遇曲中人所遭遇的。 今晚如了他的意,月亮一直没有出现,可他望着漆黑的夜空等哥哥给他带回桂花糕时,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 后来亲眼所见,才知道原来没有月亮也等不来人。 夏余意处于半醉状态,脑袋有些昏沉,分不清眼前的穆斯年到底是真的,还是他臆想出来的,只能紧紧拽着哥哥的衣襟,生怕下一刻眼前人就消失了。 顾不上其他的,穆斯年握住他紧拽不放的手,俯身揩掉他不断滚落下来的泪珠。 第91页 可泪水越擦越多,夏余意哭得很安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掉眼泪,下唇被咬得有些红,克制地不发出声。 穆斯年有些不知所措,他坐到人身边,拇指轻轻蹭了下他的下唇,安抚道:「乖,别咬,想哭就哭。」 温热的触感是真实的,夏余意听话地松开了唇,任穆斯年帮他擦掉眼泪。 「跟哥哥说,为什么要喝酒?」穆斯年轻声轻气地问,手掌贴在他的耳侧,顺着他的头髮轻柔地抚摸。 夏余意微张着唇,不答反问:「你是真的哥哥么?」 穆斯年愣了下,「嗯?」 夏余意抬手胡乱蹭掉模煳了视线的泪水,想看得更清楚,眯着眼睛使劲儿看了片刻,突然摇头道:「不,你不是真的哥哥,哥哥还在外边,还没回来......」 穆斯年明白了,看来孟秋文说的没错,就是因为他今晚去赴宴才喝的酒。 见夏余意要挣脱开自己,穆斯年忙解释:「衣衣,我已经回来了,还给你买了唐记茶楼家的桂花糕。」 听到桂花糕夏余意的反应更强烈,原本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你骗人,我都看到了,我什么都看到了。」 穆斯年无计可施,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能将人揽进怀里,安抚地拍人的背,「看到什么了?」 对于穆斯年的怀抱,夏余意是有记忆的,被人抱着的感觉很熟悉,那人身上的味道也很熟悉,他的下巴搁在穆斯年的肩头上,无意识产生了依赖,不由得将脸颊贴在他的颈侧,小心翼翼地蹭了两下。 熟悉的温度和触感传来,他慢慢地止住了哭泣。 夏余意搂着人的脖子,胡乱抹了把脸,顺势将脸往他的颈侧埋了埋,喊了声:「哥哥。」 「斯年哥哥。」 「嗯。」穆斯年应了声,揉了揉他的头髮道:「乖。」 夏余意安静了片刻,就听他问:「衣衣,看到了什么?」 经过刚才一哭,夏余意清醒了一点,穆斯年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我和孟秋文爬树了,木香楼后边那棵,看到你和伊瑾姐在阳台说了好久好久的话,还看到穆伯母她们都很高兴,权子哥说......」 没去管他爬没爬树,穆斯年拍了两下他的背,催促道:「说什么?」 夏余意:「说白老爷要替伊瑾姐跟你谈亲,你们是不是要结亲了?」 说到后边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声,结亲两字几乎听不太到。 「没有。」穆斯年松开他,用指腹蹭了下他发红的眼尾,看着他眼睛认真道:「我不会跟别人结亲。」 夏余意似乎不相信,微微皱了皱眉,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我不会和别人结亲。」穆斯年重复了一遍,继续解释道:「和伊瑾在阳台,是因为有些误会得当面说清楚,解释得有点久......你怎么会觉得我娘她们很高兴?」 夏余意犹豫了片刻道:「我后来看见穆伯母她们出来,笑得很开心,我......听不见你们说了什么。」 他现在脑子有些乱,捋不清逻辑,回忆起来表情有些痛苦。 「别想了。」穆斯年道,「你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娘她们是在笑,但不是高兴,他们在里边听到我和伊瑾讲话,知道闹了个乌龙出来安慰人,所以带着笑。」 「什么......乌龙?」夏余意表情很呆。 穆斯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讲了一遍,像在讲述旁人的事情般,客观板正,不掺杂一丝情感。 夏余意听得有些愣,脸颊两侧有些红,看起来还在醉着。 见他这副模样,穆斯年问道:「能听懂么?」 夏余意反应了会儿,点了点头,「所以伊瑾姐喜欢的不是你,是习焐哥,今儿该去谈亲的也不是你,而是习焐哥!」 他自己得出了个结论,眼睛瞪得有些大。 穆斯年觉得有些好笑,「你这么说也没错。」 许是酒精作祟,夏余意的脑袋还有些沉,脑子转了这么大一个弯想明白一件事,得消化消化。 见他的神态灵动了些,穆斯年总算松了口气,可他还有问题没问清楚,于是道:「夏余意。」 「在!」突然被连名带姓叫,夏余意强行回神。 穆斯年短促笑了声道:「不是因为我去赴宴,而是因为我要和人结亲,所以你喝酒了,对么?」 「我......」夏余意一下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觉得这两件事本质上是同一件事。 哥哥去赴宴,那儿还有喜欢他的人,所以他心里不舒服,哥哥要跟人结亲,不用说,他心里更不舒服。 想了很久,他终于想通了,于是道:「不对。」 穆斯年有些意外,问:「那是为什么?」 「因为......」夏余意脑袋愈犯沉,他很认真地思考要如何回答哥哥这个问题。 穆斯年很有耐心,搭在他肩上的手动了动,捏了下他的后颈,鼓励他有话直说。 夏余意与他四目相对,浑身因为与他短暂的肌肤相贴而慢慢热了起来,心脏变得很奇怪,乱七八糟地跳着。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比脑子更先知道了答案。 他没回话,在心跳的剧烈跳动下,借着醉意,凑上去亲了下穆斯年的唇角。 第53章 我很喜欢你 柔软的触觉一触即分,感觉却比前几日在半梦半醒时偷亲到人要强烈上千万倍,夏余意觉得自己的嘴骤麻,一路麻到耳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他的耳根该是全红了。 第92页 他亲完人秒怂,退开了些,手撑着床,指尖微微蜷缩,将床单抓出了好几道褶皱。 他垂着眼不敢看人,怕从哥哥眼中看到一丝嫌弃,睫毛却翕动得厉害,出卖了他狂跳的心脏。 房里安静了许久,除了能依稀辨识到有两道不稳的唿吸声,就只能听见夏余意因为紧张不小心划到床单布料而发出的细响。 穆斯年像被人摁了暂停键,久久缓不过神,搭在夏余意的肩头上的手动都不敢动,全身上下只有喉结连翻滚动了好几下。 房间内的窗帘没有拉,从偌大的欧式窗户望出去,刚好可见从顶部露出来的一角月亮。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夏余意却垂着头盯着自己逐渐发白的指尖,心中惴惴不安,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穆斯年可以会有的反应,压根分不出半点心思给那月亮。 可穆斯年的反应却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安静了许久,久到夏余意觉得有些难堪。他忽然觉得自己惹了很大的麻烦,因为冲动把一切都毁了。 穆斯年一向纵容他,他要什么就给什么,是一个很好的哥哥。可自己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凭着头脑一热,不顾后果地突破悬崖处某条危险的防线,结果当然只能是掉入深渊。 冲动劲儿一过,他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觉得哥哥不说话是因为很讨厌自己刚才的行为,但碍着对方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弟弟,所以没有推开他,也没有甩手离开,只能对他出格的行为保持沉默,像在思考要如何处理这个麻烦。 他确实是个麻烦,从小到大惹出来的事都要穆斯年来给他摆平,过分依赖穆斯年,就连那些无可避免的分离,都要闹上脾气,等穆斯年来哄他。更麻烦的是,他居然擅自将那份依赖发展成了爱慕,并在没有得到同意的情况下,就任性且强硬地将这份爱慕表露出来。 他太糟糕了,哥哥该有多为难。 心里越想越难受,他又想哭了,因为自责,也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穆斯年。可眼泪不能被穆斯年看到,哥哥会因为他掉眼泪更加为难,他们的关系会因为眼泪而闹得更僵。 「哥哥,你别生气。」他的声音毫无底气,自责感压得他实在喘不过气,他觉得哥哥现在应该不想见到他,想让他立马消失。 于是像下定了什么决定,他将穆斯年放在他肩头上的手拿了下来,几乎逃也似地下床,小声念叨着:「你别生气,你不想见到我,我马上就出去。」 可他刚站起来,指尖却突然被人抓住,接着掌心被人包裹住,最后另一只手的手腕也被扣住,转了个身被人拉回去,强行与穆斯年面对面对上视线。 「喝醉了还想去哪?」穆斯年坐着,仰头看他,眼底情绪复杂。 手被抓得有些疼,但夏余意不敢说,他假装镇定地直视穆斯年,闷闷道:「我没醉。」 穆斯年抿了抿唇,沉声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夏余意安静了几秒,瞥开视线,小声但又倔强道:「知道,在亲你。」 穆斯年毫无要松开他手的意思,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夏余意,我是你哥哥。」 这话其实是在提醒他自己。 可不知道这个词儿刺激到了他什么,夏余意突然反应很大,声量升高了些,甚至尾音有些颤抖,「你不是,我才不要当你的弟弟!」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穆斯年一直都把他当弟弟照顾着,可当哥哥这重身份被当事人直截了当地点出来,从夏秦琛说要把他送给穆斯年当亲弟弟那天起积攒的情绪突然满涨到了极致,强压住的不甘再也无法不上不下地堵在心口,他的情绪处于崩溃的边缘。 穆斯年一愣,「你......」 「我不要当你弟弟。」再对上视线时,夏余意的眼眶又有变红的迹象,他忍了忍,终究没忍住,眼眶很快蓄满了泪,滚烫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滑落。 视线再一次被模煳,夏余意手被钳制住,只能任凭泪水顺着下巴滴落,冰冷刺骨、毫不留情地砸在穆斯年的手背上。 他好没用,连眼泪都忍不住。明明是自己因为私欲才闹得现在的局面,可他一哭却仿佛成为了受委屈的那一个,明明哥哥才是受害者,到头来却要反过来安慰他。 他一哭穆斯年就绷不住,什么原则底线一併消失殆尽,他松了夏余意的手,起身捧住他的脸,两个拇指抚过他的脸侧,瞬间沾满了泪水,憋了许久才道:「哭什么,我不是在凶你。」 「不是你的问题。」夏余意贪念他掌心的温度,却又觉得自己很过分。他将穆斯年的手拿下来,往后退了一步,垂着眼道:「是我不好。」 穆斯年的安抚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推了下去。 他仰头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试图将眼泪憋回去,吸了吸鼻子道:「哥哥,你别对我这么好,你凶我远离我都可以,但不要对我这么好。」 「我做错事了,没有听你的话偷偷去爬了树,还因为误会你去买了醉,明明你不许我喝酒的。」 穆斯年眉头紧皱,上前一步,「衣衣,别这样。」 夏余意却又退后一步,红着眼眶道:「你听我说完。」 「我其实很想听你的话,我知道我很粘人,很依赖你,所以一直想做一个让你觉得很乖的弟弟,这样你就不会嫌我烦。」 「曾经我也想过你要是我亲哥哥该多好,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但当我意识到你以后会和别人结亲,我就好难过,然后我就变得很贪心,会想和你结亲的那个人要是我就好了。」 第93页 夏余意很讨厌自己的眼泪,低着头擦拭泪水,想止住再抬头,却怎么抹都抹不干净。 「可我今儿做了很多错事,不仅爬树喝酒了,还......亲了你。」他的哭腔很明显,肩膀一抽一抽的,后来几个字说得毫无底气。 「刚开始我确实有点醉了。」他继续坦露自己的罪状,「但后来亲你的时候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我真的......」他掩面哭了起来,「好喜欢你,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许是喝了酒,他今晚的情绪格外脆弱,完全止不住,单薄的身影微颤,露在外边的皮肤苍白失色,纤细的脖子因为哭得很用力绷得很紧,挂在脖子上的一条红色细绳搭在因为抽吸而显露出来的锁骨上,整个人看起来要碎掉了。 窗外的月亮底了些,整个落在窗前,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穆斯年耳边嗡嗡响,散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凭藉着本能靠近他,伸手将他带进怀里。 腰间多了一只有力的手,后颈的皮肤也触碰到了滚烫的掌心温度,他感觉到哥哥摩挲了两下他的后颈,力道有些重,大拇指擦过他的耳侧时,温度高得吓人。 但此时此刻,他们靠得很近,穆斯年的下巴轻轻搭在他头顶上,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怜惜姿态抱他。 夏余意怎么都想不到,在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之后,哥哥还会愿意抱他。 他哭得更厉害了。 他的脑袋枕在穆斯年的肩上,在他无声的安抚中渐渐平息了哭声,泪水悉数滑落在他肩头的衣料上,浸湿了一大片。 在穆斯年面前,他的脆弱一览无余,他想像之前一样去抱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试探性地环住人的腰。穆斯年没有拒绝,于是他抱得更紧了。 怀抱太有安全感,他忍不住又展露了一次真心,「斯年哥哥,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你。」 夏余意说完才发现自己的鼻音很重,像极了在博取同情,可穆斯年不这么觉得。 「夏余意。」穆斯年将他抱得更紧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的声音很沉,胸腔明显地起伏了两下,气息有些乱,夏余意心中一颤,「我......」 可他还没来得及答什么,穆斯年就要松开他,夏余意一急,抱着他不放手。 「我没有要走。」穆斯年解释道,夏余意犹豫了片刻,才慢慢松开了手。 穆斯年没有完全放开他,一只手松松垮垮搭在他腰间上,另一只手抹掉他的泪,轻声道:「乖,不哭了好不好?」 夏余意一时发愣,觉得穆斯年不该是这个反应。 穆斯年见他没反应,末了将他腾空抱起,又问:「抱你去床上?」 没有说教,没有厌恶,更没有想像中的疏离,反倒被哥哥以极致的温柔哄着。 太不真实了。 夏余意被哄得有些懵,眼尾还有些湿润,可他乐意沉溺于这不真实之中,终于动了下,环住他的脖颈,呆呆地点头。 穆斯年想把他放下来,夏余意却抓了把他的衣服,带着鼻音问:「你能抱着我么?」 穆斯年没回话,扫了眼他红肿的眼眶,坐上了床,将他抱在腿上。 夏余意手松松垮垮搭在他肩上,任他的指腹滑过眼尾,然后听他轻笑了声道:「衣衣,你比我勇敢。」 「嗯?」夏余意眨了眨眼,不知道他突然笑什么。 穆斯年道:「跟你一样,我也有喜欢的人。」 话音刚落,夏余意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慌张,穆斯年突然牵住他一只手,包裹进掌心中,安抚地摩挲了两下。 见他双肩松懈下来,穆斯年才继续道:「从我发现自己喜欢他开始,就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越界,所以很多次都在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以为这样能减少喜欢。」 这份喜欢过于沉重,无法像寻常的喜欢那般光明正大,更无法公之于众。他压抑着这份喜欢,努力扮好一个名作哥哥的角色,时常警告自己不要将这份沉重的喜欢强加在夏余意身上。 伦理道德与喜欢之间,如果夏余意会因为前者而痛苦,那他的喜欢就一文不值。 「后来发现这种方式对于他并不起作用,只要一看到他,还是会克制不住想靠近他。」穆斯年看他的神情很认真,夏余意怔怔与他对视。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两人的额头贴到了一起,唿吸交织之间,夏余意心跳漏了一拍。 很少能跟哥哥有这么近的距离,夏余意紧张得指尖微曲,又抓了把他的衣服。 他好似有预感,声音微颤问:「然后呢?」 「用这种方式来逃避感情是胆小鬼的做法。」穆斯年道,「而且每一次分离他都很难过,我都知道,是我太自私了。」 「他很乖,做错了事会主动承认,比我勇敢很多。」穆斯年顿了下,退开一点,一瞬不瞬盯着他,「我从来不敢想,有一天他会说喜欢我。」 「夏余意,你想不想猜猜看是谁?」 夏余意没回话,手上抓他衣服的力道却加重不少,惊异的目光像要确认什么般在他脸上不断辗转,慢慢地,他杏眼微挑,眉梢带上了喜色,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是......我么?」他问得小心翼翼。 穆斯年却五指挤进他的掌间,与他十指相扣,郑重地回应:「我很喜欢你,夏余意。」 第94页 夏余意觉得自己可能还醉着,否则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事儿。 哥哥说不会和别人结亲,哥哥还说喜欢自己。 心脏瞬间涨得很满,可似乎还缺了一角,急需哥哥回应他点什么来填补那处缺口。 盯着两人相握的手许久,他终于回握住,扣得更紧,试探道:「斯年哥哥,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就像我刚刚亲你那样。」 他刚哭过的模样让人心疼,缺乏安全感的神态过于明显,穆斯年知道,这是分离得太多次让他有些患得患失。 因为他,夏余意哭了很多次。 他不是一个好哥哥,可如果是穆斯年的话,他可以倾尽所有补偿夏余意。 穆斯年在他的鼻尖上落了个吻,轻轻用指腹摩挲了两下他的唇角,就要凑过去亲他。 夏余意紧张得眯起了眼。 可吻未落下,房门突然响起一阵稍加急促的敲门声。 「小少爷,小少爷,您在里面么?」 被声音一扰乱,两人皆是一顿,对视了一眼夏余意就想从人身上起来,却被穆斯年摁住。 一般会来敲他房门的只有权子,但此时外头那人听声音却很陌生,夏余意一时想不起是谁。 穆斯年不放开他,他只能这么回话:「在!有什么事儿么?」 那人道:「您有没有看见少帅?督军找他有急事儿。」 夏余意一时心虚,支支吾吾没回话,用气音对穆斯年道:「找你的,怎么办?」 穆斯年倒是坦然,把他放下来,道:「我去看看。」 夏余意一刻都不想跟他分开,紧跟在他后面。 一直没得到回应,外边那人想再多问一次,刚发出了个单音,门就开了。 「少帅。」那人恭恭敬敬行了个军礼。 夏余意从穆斯年后边探出个脑袋,原来是穆督军的周副官,怪不得他辨不出来人。 「小少爷。」周副官也朝他行了个礼,然后对穆斯年道:「督军有要事找您,请您快点过去。」 周副官来通报,应该是北大营的事,只是这么晚了...... 穆斯年点了点头,「辛苦,周副官,我随后就到。」 周副官:「可督军.......」 穆斯年:「很快。」 「好罢。」周副官脚步匆匆,朝书房方向走去。 待人走远,穆斯年转身牵住夏余意的手,夏余意眨了眨眼,「哥哥,你快去罢,别让穆伯伯等急了。」 穆斯年轻抚他的脸,应了声,「困了就先睡,我很快回来。」 「不困,我等你。」夏余意道。 穆斯年轻笑一声,「还有事没做。」 「什——」 穆斯年俯身,看了他好几秒,珍重而又笨拙地在他唇角处落了个吻。 第54章 事难量 喝了酒,又早睡惯了,夏余意强忍着眼皮子打架到半夜,最终还是睡着了,梦中都是穆斯年那个先是落于鼻尖,再轻柔触碰唇角的吻。 他给穆斯年留了门,不知连番做了几重梦,穆斯年才回来。 房内灯没关,夏余意身上只盖了件薄薄的毯子,垂放在沙发上的手攥着本书,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穆斯年一进房间就看到这番景象。 他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到了人身边,半蹲着看他睡觉的样子。 夏余意睡着的模样他见过很多次,但从来没像今日这般正大光明地看过。 穆斯年把他手中的书拿走,本以为又是哪本杂文或是戏曲剧本,没想到居然会是本关于创伤急救的书。他看了那本书两眼,抿了抿唇,接着很小心地去触碰他的指尖。 见人没醒,他放下心,想顺着指尾和他十指相扣,但最终也只是轻轻牵了下,很快就松开。 夏余意的眼皮有些肿,歪着脑袋乖得不像话,胸腔平稳地起伏,看起来睡得很熟。 怕他睡得不舒服,穆斯年没有看很久,起身,就着毯子将人抱到床上去。 夏余意不安稳地蹭了蹭他的胸膛,穆斯年放慢了脚步,很轻地笑了下。 可夏余意并不老实,明明穆斯年帮他掖好了被子,他还嫌热般翻了个身,掀掉了大半的被子。 穆斯年仿佛司空见惯,很有耐心,帮人把被子再次掖好,可夏余意再次翻了个身,将手抽了出来。 穆斯年干脆坐到床上,将他把手重新放进去,双手隔着薄毯摁在他两侧身侧,这个方式他屡试不爽,夏余意很快就老实了。 穆斯年又笑了下,下一秒,他目光一顿,被他脖子上的一条红细绳吸引过去。 夏余意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条细绳,可刚才没有看见,该是被他重新整理进领口中,这会又因为动作太大掉了出来。 夏余意并没有在颈间佩戴东西的习惯,好奇心驱使下,穆斯年从他颈侧翻出了一个平安符。 和夏余意之前给他的那个一模一样的平安符。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口袋,将一直贴身放着的平安符摸了出来。 他盯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护身符看了片刻,又瞥过视线盯夏余意的睡颜。 来不及细想,夏余意这时候眼睫动了下,穆斯年手上动作一顿,松了夏余意颈间的那道平安符,又将平安符重新揣回口袋,从容而自然。 「哥哥......」夏余意半梦半醒,眯着半道眼缝。 第95页 穆斯年俯身过去,应了一声,用掌心去蒙他的眼睛,轻声道:「继续睡罢。」 夏余意的眼睛重新闭上,却感觉到身边人起身的动静,他眼睛眯起一道缝,探出一只手轻轻抓住穆斯年的衣角。 穆斯年回头,握了握他的手,「我不走,去关灯。」 夏余意这才松开他。 房内照理只留了盏落地灯,穆斯年刚走到床边,夏余意便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给他让出的位置道:「哥哥,睡觉么?」 穆斯年没有犹豫,躺了过去,夏余意很自然地分他一半毯子。 「哥哥。」夏余意喊了声,往穆斯年身边挪了挪。 穆斯年与他面对面,掌心贴在他的耳侧,大拇指轻轻抚摸他的鬓角,压低声音道:「很晚了,快睡罢。」 「你真的不走么?」夏余意还有些不放心,往他怀里缩了缩。 「不走。」穆斯年将他拥住,感觉到他渐渐放松下来,唿吸重新回归平稳。 「哥哥。」夏余意又唤了声。 「有什么话明儿再说。」穆斯年轻拍他的背,像在哄他睡觉。 夏余意确实很困,没完全清醒,只要一闭上眼立马能入睡,只是他还倔强地睁着一道眼缝,乖乖道:「好。」 房内重新陷入沉寂,他们抱得很紧,前所未有的紧。自有记忆以来,被哥哥抱着睡的记忆屈指可数,而且几乎停留在童年,长大后尚存的记忆就只有几天前的那次。 但感觉很不一样,上回发现被哥哥抱着,他心中充满了忐忑,今儿却格外安心。 无所适从的情愫终于有了归属,他确信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和穆斯年会永远在一起。 被穆斯年的怀抱笼罩着,彼此的唿吸交织着,心跳同频地震动,他没多久就接受了困意。 入睡前,他喃喃道:「哥哥,好喜欢你。」 「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穆斯年这次没有回话,只是搭在他腰上的手轻轻动了下指尖,可夏余意没发现,没得到回应,以为穆斯年已经睡着了,于是他安分地在人怀里待着,心想明儿说也不迟。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在确认夏余意又睡着了之后,穆斯年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盯着夏余意的睡颜看了许久,怕吵醒人,最终在他额头落了个很轻很轻的吻。 「这样对你不好。」他低声说了这么句话。 - 督军府一早就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穆督军天还未亮就出了门,客厅这儿坐满了人。 夏余意这一觉睡得有些沉,醒来时还有些懵。脑海中迅速过了遍昨晚发生的事,面上隐隐有些发烫。 来不及过多回忆,在摸到身边的位置不仅没人,甚至已经凉透了时,夏余意动作一僵,勐地清醒。 「不会是在做梦罢?」他勐地坐起来,盯着旁边那位置看了许久,一时反应不过来。 可当他瞥到床头柜上放着刻有唐记茶楼四个大字的礼盒时,又突然松了口气。 「哥哥应该是先醒了。」他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没去管那个装有桂花糕的礼盒,夏余意迅速换好衣服,便出去找穆斯年。 他先是敲了穆斯年的房门,没得到回应,他试着推开那门,结果门没锁,索性他就进去找人。 穆斯年不在,他就下楼去找,心中雀跃又忐忑,迈着轻盈跳脱的脚步,下了两个楼梯又止不住放慢脚步,不由得想待会见到哥哥要说点什么。 可想像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或者说,他想像中的问答压根就没机会发生。 楼下的客厅虽然坐满了人,却死寂一片,一见到他下来,所有人都向他投来目光,却是没有光彩的,充满呆滞和担忧的。 「怎......」夏余意脸上笑容一僵,发了个单音又突然噤声。 白伯父、白伯母、伊瑾姐、穆伯母还有他哥都在,唯独少了穆伯伯和穆斯年,夏余意在心中细细数着,而且这个眼神是...... 正当他疑惑不解时,夏秦琛起身走向他,也没跟其他人打招唿,就带着他重新上了楼。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终于忍不住发问:「哥,你们这是怎么了?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呃......」夏秦琛目带犹豫,迟迟没回话。 「到底什么事儿啊?跟我有关?」夏余意顿了下,「还是,跟斯年哥哥有关?」 穆斯年和穆伯伯都不在楼下,白伯父他们的眼神又很奇怪,夏余意忍不住想,难道是因为昨晚哥哥拒绝了那门亲事,惹得大家都不高兴了,还是说,他和哥哥的事儿被穆伯母他们知道了? 想到这,他心底一咯噔。 「......嗯。」夏秦琛皱着眉回道,顿了片刻才道:「斯年没跟你说么?」 夏余意摇了摇头。 「就是,其实,就是他......」 他磨磨蹭蹭说不出个所以然,夏余意都快急死了,催促道:「哥,斯年哥哥怎么了,你快说呀!」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夏秦琛咬了咬牙道:「昨晚北大营突然来消息,说京津防线被破,北京城安危迫在眉睫,斯年他......亲自领军上阵了。」 「什么?」夏余意脑海中空白了几秒才回神,出声时有些难以置信,「你说,哥哥去前线了?」 没有相告,没有道别,明明前一晚还与他互通了心意的人,明明前一晚还与他说有什么话明儿说的人,怎么他一觉醒来就上前线了? 第96页 他脑袋发蒙,觉得夏秦琛在与他开玩笑。 谁知夏秦琛的下一句话更让他天打雷噼。 夏秦琛犹豫道:「而且今早前方来报,说......死伤惨重,穆伯父也跟着去了前线。」 「估计凶多吉少。」 第55章 让人讨厌的信 似乎早有预料,夏秦琛在夏余意拔腿想往外跑时快了他一步,将人拦于房内,守在门外不让人乱跑。 夏余意求了他一会儿,一次又一次被他用强硬的态度拒绝。 「夏余意,你冷静点,出去后你能去哪?你想想穆伯母,现在最着急应当是她,你想让她再操心你么?」 夏余意紧紧拽着门把手的双手终于一点一点地松下来,背抵着门滑落下去,脑袋埋进臂弯处,没有哭,只是闷闷道:「我知道了,哥。」 外头天光大亮,他缩成一团闭上了眼,将自己置于黑暗中,失神又混乱。 两人闹出的动静太大,把穆夫人招了上来。 向来以笑示人的穆夫人如今眉头紧皱,对夏秦琛对上视时才稍微缓和了神色。 她示意夏秦琛退开,然后轻轻敲了敲门,道:「衣衣呀,伯母要和你白伯母她们去寺里上个香,你要不要一起去的呀?」 几乎她话音刚落,夏余意就开了房门,直点头:「要去。」 见他一下子活过来一样,夏秦琛挑了下眉,怕他起了其他心思,忙对穆夫人道:「伯母,我也同你们一道去。」 — 从寺里出来,夏秦琛说此番回来还未去过唐记茶楼,想去见见唐老闆,顺带捎上了夏余意,没与其他人同道回府。 夏秦琛自己开了车,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夏余意坐于副驾驶上,望着窗外愣神,手始终停搁在脖子底下,隔着层薄衣料攥着藏与衣领里边的东西。 夏秦琛瞟了他一眼,问:「脖子戴的什么?」 夏余意下意识松手,整理了下领口,闷闷道:「没什么。」 想了想,怕夏秦琛误会,又补充道:「就一条普通的链子。」 夏秦琛又瞟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下,「想不到我弟弟还是个小迷信。」 夏余意一顿,有些心虚地回头,以为他哥看出了他衣领下藏着个护身符。 可夏秦琛却道:「刚看你上香的样子,我就想起前几年听娘说你上香的时候专注又诚心,当时我还不信,今儿一见,果然——」 「娘怎么还跟你说这个?」秘密没被发现,夏余意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松了口气。 夏秦琛只挑了下眉,没回话。 夏余意撇了撇嘴道:「你要去见唐老闆,带上我做什么?」 夏秦琛不答反问:「这种时候,除了你亲哥,还有人能管得了你么?」 「......」夏余意语塞,干脆又偏过头往窗外看,小声嘀咕道:「我又不知道怎么去找哥哥。」 可夏秦琛还是听到了,笑了声道:「被你知道了那还得了。」 夏余意本来想反驳,话到嘴边又觉得他哥说得不错,若是被他知道该如何去找穆斯年,他这会儿可能已经在路上了,若是能帮上哥哥的忙那便更好。 若是当年执意去上军校便好了,他这般想着。 唐记茶楼今儿人不多,夏秦琛车子一停,前来招客的小二立马跑到里边去通知唐老闆。 夏余意跟着他哥一进店,就见唐影迎了出来,「稀客啊。」 夏秦琛笑着搭他的肩,「可别揶揄我。」 「今儿若不是碰巧有事上来北京,你别说,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见你。」 唐老闆问:「什么事儿啊?」 夏秦琛瞥了眼夏余意,没回话,唐老闆瞭然,也没多问。 夏余意知道他们有话说,识趣道:「我先上楼了,唐老闆,麻烦您给我安排二两花茶,一盘桂花糕。」 见他一副泱泱的模样,唐老闆当然应好,夏秦琛却嘱咐道:「桂花糕别都吃。」 夏余意回头看了他一眼,勉强扯出一丝笑,「斯年哥哥又不在。」 夏秦琛:「......」 看着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上楼,唐老闆小声道:「你这弟弟今儿状态不对啊。」 「我就是来与你说这事儿的。」夏秦琛道,「你有没有什么门路能知道金影战况如何了?这么大的事你不会不知道罢?」 唐老闆将他拉到隐蔽处,压低声音才道:「若是知道你上北京来了,我早就约你出来了。」 看样子是知道了,夏秦琛皱眉道:「怎么说?」 唐老闆只比了个动作,神神秘秘道:「南方的朋友。」 - 夏余意坐于窗台上,没心思去碰那花茶,更没心思去碰桂花糕,就只是垂着眼看人来人往的街道。 底下的人们对一切都不知情,依旧做着往日在做的事,夏余意头一次切身体会到,原来自己身处的处境竟是这般被动,原来哥哥正在做的事情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危险。 他不能去添乱,哥哥肯定也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昨晚才哄他睡觉。 可细想了之后,他突然意识到,昨晚哥哥肯定没睡,所以在入睡前,他问的那个问题,哥哥不是没听到,而是故意不回他。 他又不禁想为什么。 想得入神之际,楼底下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夏余意一激灵,忙往底下望。 第97页 他这会在三楼,有些看不太清底下人的细微表情,只能辨识出来那是孟秋文。孟秋文正站于街道中央,眯着眼看他。 他朝人招了招人,下去将人接上来,夏秦琛倒是没说什么,毕竟他早就知道孟秋文这个人。 门重新关上,夏余意性质泱泱道:「你要去哪儿么?」 孟秋文:「去找你。」 夏余意顿了下道:「找我?我还以为你只是路过,碰巧看见我。」 孟秋文没拐弯抹角,从里袋中翻出一份书信,「是也不是。去了督军府找不到你,所以......」 「这是给我——」夏余意接过他递过来的信封,在看到上边的字迹后突然噤声。 上边的字迹很熟悉,他不仅从小看到大,还临摹过,一眼就看出来是穆斯年写的,就是字体有点抖,没有平日般沉稳有气势。 「余意亲启。」他小声嘟囔一声,差异地看向孟秋文。 孟秋文知道他现在肯定着急,也不废话,「我也刚拿到,穆少帅找人送到我家,交代我亲手交给你。」 「那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夏余意问,焦急地撕开封口。 「不清楚,没说。」孟秋文道,「不过送信的那人说这是穆少帅昨晚半夜在车上写的,一早让人送过来。」 「怪不得......」夏余意喃喃道,下一秒却神色骤变。 短短几行字,让他难过了好几次,脸色越来越差。 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但穆斯年上了前线的事,孟秋文早有耳闻,他觉得这封信可能跟这件事有关。 「夏余意,你......」他犹豫着开口。 再抬眼起来时,夏余意笑得很勉强,他道:「我没事,谢谢你,孟秋文。」 孟秋文:「......不用。」 「需要人陪么?」 夏余意摇了摇头,笑得很难看,「我想一个人待一会,你还有没有——」 「没其他事了。」孟秋文皱了皱眉,盯着他看了会,终于转身道:「我就在外面。」 「咔嚓——」 门重新关上之后,夏余意在原地站了许久,唇色渐渐发白,这一刻,他推翻了自己先前的一切懂事的想法,想不顾一切去找哥哥的念头达到了顶峰。 他又将信重新读了一遍。 「衣衣。」 「很抱歉昨晚食言了,明明说过不走的。」 「不用担心,这次我们的胜算很大,我很快就会回来。」 「但如果我回不来,你以后要听你哥的话。」 「斯年亲笔。」 这是一封很让人讨厌的信,夏余意心道,哥哥更讨厌。 第56章 逆风翻盘 这些哪是宽慰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上一句让他别担心,下一句就说自己回不来,没一句他爱听的。 穆斯年最会骗人了。 他摩挲着信件尾端写的有些急躁歪曲的署名,垂着眼没其他动作,直到一颗豆大的泪珠砸在信纸上,他才缓过神来,匆匆蹭掉信纸上的水珠,将眼泪憋了回去。 桌上的桂花糕摆了好一阵了,夏余意赌气般重重坐下,幽怨地瞥了眼被他搁在桌上的信件,拿起叉子叉起一块桂花糕,就要往嘴里送。 穆斯年现在可管不着他,他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心里这般想着,可唇面刚碰到糕点,他突然又觉得胃一阵难受,踌躇了片刻,他烦躁地将桂花糕放了回去。 可因为动作有些粗暴,收回手时一不留神碰到个杯子,那杯子里边没水,在桌面上滚了一圈,夏余意下意识去接,可那杯子还是摔了下去,砸出一声脆响。 夏余意皱了皱眉,起身去收拾,可刚蹲下去孟秋文就推门而入,「你在做什么?」 孟秋文将他拉起来,夺走他手中的玻璃碎块,语气有些重道:「你疯了么?」 夏余意被骂得有些懵,「我……做什么了?」 孟秋文举着那块玻璃,疾言厉色道:「你拿着玻璃想干嘛?姓穆的就是死了,也不值得你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哥哥不会有事的!」夏余意跟着激动起来,「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 孟秋文:「……」 两人面面相觑,气氛有些紧张,房间内安静了几秒。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孟秋文撇过眼去,懊恼地将玻璃块丢回那堆玻璃渣中,忍着脾气道:「抱歉。」 夏余意也在调整自己的情绪,良久,他轻吸了口气,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没有要做什么,刚不小心把杯子碰掉了而已。」 「……」孟秋文诧异地看过来,末了摸了摸鼻子道:「嗯,我也没说你要做什么。」 夏余意:「……」 「你一直在外面么?」夏余意道,「还以为你回去了。」 孟秋文淡淡嗯了声,「就刚好没什么事。」 夏余意撇了撇嘴,心道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矛盾,可他现在也没心情跟孟秋文闲扯,于是蹲下去捡玻璃,「谢谢你,孟秋文。」 孟秋文没说话,蹲下去挡住他的动作,「你别弄,我来。」 夏余意刚想说什么,门外就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接着他哥和唐老闆便一同进来。 「出什么事了?」夏秦琛气息有些不稳,看到一堆玻璃渣,皱了皱眉将夏余意拉起来,「小心别扎到手。」 「我没事,不小心碰倒了杯子。」夏余意解释道,然后转眼对唐老闆道:「抱歉啊,唐老闆,我赔您一套新的。」 第98页 「嗐,小事儿。」唐老闆瞥了眼他身后跟着站起来的孟秋文,问:「你们这,没什么事罢?」 孟秋文答道:「没有。」 唐老闆讪笑了声,「没事就好,刚小孙路过,说好像有人起了争执,我们就上来瞧瞧,可能他听错了。」 「他没听错。」孟秋文脸上没什么表情。 唐老闆:「……」 刚孟秋文进来的时候,唐影正巧去招唿客人,只有夏秦琛见到了人,小孙来打报告时,他也只是顺嘴提了一句那人是他弟弟的朋友。 这会儿两人的对话和神态都有些奇怪,夏秦琛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迴转悠,忍不住问:「你俩认识?」 唐老闆:「啊……」 孟秋文:「不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唐老闆顿了下,看了夏秦琛一眼,也跟着道:「嗯,不认识。」 夏秦琛犹疑地看了他一眼,唐老闆撇过眼神,突然指着那堆玻璃渣道:「那什么,你俩别管了,待会让人上来收拾就行了。」 夏秦琛收回眼神,也不问了,转眼瞥见桌面上搁着的信件,就要去拿,「这是什么?」 夏余意抢先他一步,忙将信纸装回信封中,「哥哥给我的信,你不能看。」 夏秦琛啧了一声,「还有你亲哥不能看的呢?」 「反正是给我一个人的。」夏余意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整齐对摺,装进口袋中。 夏秦琛早就习惯他这副德行,瞥了眼孟秋文,猜测道:「这信是孟兄弟给你送的?」 突然被提名,夏余意还没回,孟秋文就先道:「是。」 「噢——」夏秦琛拖长了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觉得他哥的语气怪怪的,夏余意莫名心虚,斟酌着解释道:「对, 一封报平安的信。」 「噢,报平安啊。」夏秦琛道,「这傢伙怎么只给你一人报平安?早知道他写信给你,我就不用白费心思去打探他的消息了。」 「他可能也给家里报了……你说什么?」夏余意顿了下,「什么打探消息?」 「噢,没什么。」夏秦琛道,「就我刚得知的消息,斯年尚且安好。」 「真的么?」夏余意眼都直了,杏眼终于有点上翘的弧度,「哥哥他没事么?」 「他不是给你报平安了?」夏秦琛奇怪道。 夏余意这才反应过来差点露馅,磕磕绊绊道:「噢……我毕竟没亲眼看见,不知道哥哥是不是真的平安。」 「你怎么知道的?」夏余意反过来问。 这下换夏秦琛迟疑了两秒,敷衍他道:「你哥自然有办法知道。」 「你只需要知道他目前没事便好。」 夏余意努了努嘴,心情好了一些,也不刨根问底了。 可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孟秋文却破天荒地问:「那其他人呢?」 夏秦琛:「什么其他人?」 「就是除了穆少帅,其他人还好么?」孟秋文道。 不知他意有所指,夏秦琛只能将知道的情况告诉他,「今早接到的消息是死伤惨重,其他人大概——」 他还没说完,唐老闆就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来回答,「底下的人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但我们知道穆督军也没事,就是孟少将……腿受了伤。」 「习焐哥腿受伤了?」夏余意又紧张起来,完全顾不上去问唐老闆怎么也知道这件事。 「他……」孟秋文只发了个单音,没继续问下去。 「习焐没事,轻伤,别担心。」夏秦琛顿了下,突然看了眼唐老闆笑起来,「不过我觉得我可能也得偶尔迷信一下。」 夏余意问:「什么意思?」 夏秦琛却跟他道歉,「抱歉啊,衣衣,哥哥话说早了,早上那么说吓到你了罢?」 「不过若是早些时候的我,肯定想不到,斯年他们还有贵人相助。」 夏余意:「什么贵人?」 夏秦琛却神神秘秘道:「这你不用管,只需知道斯年或许可以逆风翻盘。」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 第57章 见到你,所以高兴 提心弔胆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日,夏秦琛本来要回上海,却因这件事将回去的日程往后移了移。 几位女眷每天都上寺里祈福,夏余意有时候会跟着去,但大部分时候都是跟他哥去茶楼。 一来,不知道他哥哪来的门路,总能给他带来一些关于穆斯年的消息,而且都是一些好消息;二来,他哥让他保密,虽然不理解,但还是选择听他哥的,所以他不太敢呆在督军府,生怕一不小心露馅,这时候茶楼倒成了个好去处。 他每次出门,都会带上一本医疗方面的书,一看能看上一整日,这段时日,他整整读完了四五本厚重且枯燥的医书。 可惜自上回孟秋文给他送信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收到穆斯年的来信,仅有的那一封信被他夹在书里,反反覆覆看了许多遍,当前方传来捷报时,原本平整光滑的信封已经变得有些皱。 但捷报同时伴随着噩耗。 穆斯年因为替穆督军挡了一木仓,已经在医院昏迷了一天一夜。 接到这个消息时,穆夫人差点晕过去,就要让人备车,却被周副官拦住了,「夫人,少帅目前在天津的医院,督军吩咐过,那边情况有点乱,让您不要过去,少帅养好了伤就会回来。」 第99页 穆夫人只能顾全大局,毕竟家中还有客人,去了也只会添麻烦,忍了忍便只能将担心强压下去。 夏余意却压不住,思念和担心达到顶峰,跟自己强调了许多次的懂事听话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口头上答应他哥不乱跑,实际上心底已经打起了算盘。 趁着夜阑人静,他给夏秦琛留了张小纸条,在孟秋文的帮助下悄无人知地出了督军府。 权子早就帮他备好了车,两人摸黑到小胡同转角,跟权子对了个暗号。 虽然不是第一回干这种「勾当」,但权子还是很紧张,上回是有大少爷的吩咐,这回却连大少爷都隐瞒,他觉得自己可能离被夏家扫地出门不远了。 夏余意本想让权子回去,咬死自己不知道这回事,可权子却对孟秋文尚存戒心,说什么都要跟着去。 车子起步极快,仗着夜半街道无人,在夜色中肆意穿行,半开的车窗上人影一晃而过,扬起一地尘土。 按照以往的德行,夏余意以为自己见到穆斯年时会哭,可当真正站于床前,看着穆斯年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地躺于病床上,他却只是紧抿着唇,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中木仓的位置在心脏左侧,很危险的位置,差一点就真让信上的话一语成谶。 这会儿天蒙蒙亮,尽管是夏季,黎明的温度也有些低,夏余意觉得穆斯年很冷,将他裸露在外的手放入被褥中,然后拉高被子,一直盖到临近他下巴的位置才肯罢休。 孟秋文看不下去,识趣地支开了权子,将空间留给两人。 夏余意从来没见过这么疲弱的穆斯年,消瘦的脸型上写满了病气,就算眼睛紧闭着,也能从眼皮上看出浓重的倦意。 注意到他的唇面苍白干燥,夏余意起身去倒了杯水,在房间内转悠了一圈找了根棉签,然后用沾湿的棉签轻轻在穆斯年唇上点了几下,直到觉得他的唇温润了,夏余意才满意地放下棉签。 做完这些,又凑过去摸他的眉眼,从他的眉骨摸到眼尾,从眼尾摸到颧骨,又轻轻碰了下他的脸颊,皱着眉自言自语:「真的瘦了好多。」 「哥哥,我在这里了,不会走的。」他轻抚穆斯年的脸,苍白无力地笑了下,「你累了就睡罢,不管你睡多久,我都会在这里的。」 来医院的第一时间,他就去问了穆斯年的情况。医生说穆斯年虽然已经脱离危险,却不敢确定他醒来的时间,只说要看他自己的恢復能力。 夏余意有一肚子话要跟穆斯年说,可一想到医生说不要打扰到他休息,便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盯着他的睡颜发呆。 医院里很安静,明明知道房间内没其他人,但夏余意将手伸进被褥中与穆斯年的手交握时,动作放得很轻,偷偷摸摸的,像在做什么坏事。 手擦过被褥的碎响声中,夏余意终于牵到了一直想牵的手,这一刻,他这才觉得这些天悬着的心落下了一点点。 连着昨儿白日,他的神经紧绷了将近一天一夜,这会儿拄着下巴看穆斯年的睡颜看了许久,突然觉得困意四起,他强打起精神,不让自己睡着。 可他终究耐不住困意,在天彻底亮之前,他趴到了穆斯年身边,面对着穆斯年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天光大亮,只是房内窗帘只留了一人的宽度,便显得房内有些暗。 穆斯年眼睛未睁,意识回拢之际,只觉得牵了什么人的手,他下意识回握住,熟悉的温度和触觉瞬间从掌心传至指尖,他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想了许多天的身影。 怕这种感觉是假的,他挣扎着想睁开眼看清楚,却不知道受到了什么限制,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睁开了眼。 真正醒来的那一刻,他有些恍惚,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炮火,有硝烟,还有夏余意。 他梦见夏余意踏着一片废墟来找他,整个人被笼罩在硝烟中,不管他怎么喊,他都好像听不见,最后消失在一声炮火声中。 他是被吓醒的。 直到感官真正回拢,他才千真万确地感受到手上有些束缚,但很温暖,很真实。 他又听到了身边传来一阵平稳绵长的唿吸,有些急切地朝那阵唿吸声扭过头去,果然见到了想见的人,抑制不住欣喜,他的唇角几乎瞬间上扬,就要起身凑过去。 可上扬不到两秒,那唇角突然一僵,心口处因为牵扯到伤口而隐隐作痛,他无法随心所欲地动弹,只能又躺回去,生怕吵到夏余意睡觉,他将抽吸声尽数憋在了喉咙中。 许是睡得不安稳,夏余意睡得很浅,尽管穆斯年连唿吸声都放轻了,他还是醒了。 「哥哥......」他云里雾里地轻喊了一声,没完全反应过来。 「嗯。」穆斯年应了一声,拉了下他的手。 「哥哥!」夏余意连忙坐起来,声音带着点鼻音,却盖不住喜悦,「你醒了!」 「嗯,醒了。」穆斯年被他的笑感染,也跟着笑起来,下意识将他的手拉得更紧。 可这么一拉,他又扯到了伤口,这下抽吸声藏不住,隐匿于笑声之下,被夏余意听出来了。 夏余意神色骤变,松开他的手,起身凑过去问:「怎么了?哪里疼?」 穆斯年却执着于牵手,追上去重新牵住他的手,忍着疼道:「我没事,你别松开。」 夏余意顿了下,重新握住他的手,坐到了床上,俯身轻声道:「我不松,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疼,要不我去喊医生过来?」 第100页 他还记得拿医生跟他说,要是穆斯年醒了,就叫他过来检查一遍。 可穆斯年道:「别去,我没事。」 夏余意差点信了他。 原本以为是在被窝中久了,穆斯年的手才有些烫,可两人又牵了一会儿后,夏余意突然觉得他手的温度不减反增。 不放心,夏余意用另一只手去摸了下他的额头,突然觉得掌心底下隐隐发烫。 「哥哥,你在发烧!」 夏余意一脸严肃地待在一旁地等医生检查,穆斯年全程盯着他看,脑袋有些昏沉,却止不住笑意。 夏余意觉得他可能烧傻了。 「低烧,伤口发炎了,重新处理一下,待会再吊一瓶针就好。」那医生道。 夏余意道了谢,将人送走了也是一脸严肃,板着脸问穆斯年:「发烧了你很高兴么?」 「不是。」穆斯年朝他伸出手。 夏余意犹豫了片刻,将手伸过去,指尖刚碰上就被他带进掌心中,听到了一句平时绝对不会从哥哥口中听到的话。 穆斯年笑着道:「是见到了你。」 所以高兴。 第58章 后悔没有答应你 暧昧恰到好处,夏余意听得耳热,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一声道:「你以前,从来不说这些。」 穆斯年笑意未减,「你都说了,那是以前。」 夏余意没有反驳,顺着被他牵着的力道坐回床上,盯着他看了片刻又唤了他一声:「哥哥。」 穆斯年大拇指不自觉摩挲了两下他的手背,应道:「嗯,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想说什么,或者说不知道该从哪说起,积攒了满腹的言语都在等重逢的那一刻,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了,他却只想喊一喊他。 像是没话找话,一直盯着他唇角看的夏余意终于道:「你以后多笑笑好不好?我喜欢看你笑。」 话音刚落,夏余意突然觉得他眼底闪过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紧接着,就见穆斯年撑着手准备起身。 夏余意反应很快,忙摁住他,「躺好,想做什么跟我说就好。」 穆斯年顺着他的意没起来,「没想做什么。」 「你已经做了。」 夏余意一顿,眨了眨眼在思考他这句话的意思,被穆斯年带笑的眼神看了片刻,他终于意识到两人此番靠得过于近了。 他双手撑在穆斯年两侧,因为坐着不方便,刚一着急上半身便几乎全贴了上去,此刻看起来,就好像他故意趴在穆斯年身上。 明明隔着一床被子,他却突然害怕穆斯年能感受到他越来越乱的心跳。 「我......」他喉结动了动,紧盯着穆斯年不放,也没想着要起来,或者说不想起。 穆斯年抢过他的话,认真道:「夏余意,我后悔了。」 夏余意觉得今天穆斯年说话很奇怪,他需要去细究话里的意思才能明白其中的深意。可这句话他想了很久,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正当他想问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意识到刚送走医生后门没关,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做贼心虚般松开了穆斯年,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起来。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走于前面的孟秋文碰巧看到了他直起身的全过程,脚下一顿,转身将身后半只脚踏进病房的权子拐了出去。 夏余意:「......」 于是问题只能搁浅,他出去将人领了进来,强装淡定道:「你们刚去哪儿了?哥哥已经醒了。」 孟秋文挑了下眉,「醒了?这么快。」 权子听了这话不乐意了,用肩膀撞了下他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刚害我差点摔倒就算了,现在还咒我们家少帅晚点醒么?」 孟秋文懒得搭理他,狭长的眼睛斜睨了他一眼,权子觉得他满眼都是轻蔑,正想撸起袖子跟他理论,夏余意便出来圆场:「哎,好了好了,权子哥,你别生气,他不是那个意思。」 权子只能作罢,孟秋文得意地朝他扬了下下巴,又惹得权子牙齿痒痒。见好就收,他扬了扬手中的早餐,朝夏余意道:「给你买了早餐。」 「不知道穆少帅醒了。」他越过夏余意朝穆斯年点了下头,「只买了三份。」 权子轻哼了他一声,道:「小少爷,我这份给少帅嘞,我再跑一趟就是了。」 穆斯年道:「不用,我——」 可他没说完,门口便又多了两个身影,周副官扶着一瘸一拐的孟习焐进来。 看见一屋子的人,孟习焐夸张地叫唤了一声,「小衣衣,你怎么在这?」 夏余意不答反问:「习焐哥,你的腿没事罢?」 孟习焐手一扬,「嗐,小伤小伤,你习焐哥是什么——」 「呦嚯,老穆,你终于醒了!」孟习焐走近了才发现穆斯年正盯着他看,于是他挣脱开周副官的搀扶,单腿三两步蹦了过去,随意地坐上病床,歪了身子就要躺下去,「昨儿可担心——」 「起开。」穆斯年瞬间冷了声线。 孟习焐见怪不怪,立马坐直身体,「小气。」 穆斯年瞥了夏余意一眼,见他忍着笑,也跟着上翘了嘴角,转瞬即逝。 周副官是带着任务来的,见他们心情都不错,严肃的表情松懈不少,不过他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便抹了他们说话的空子朝夏余意行了个礼。 「小少爷。」 第101页 突然被点名,夏余意心底一咯噔,磕巴道:「怎,怎么了?」 周副官:「您别紧张。督军还有事儿要处理,刚一接到您来天津的消息就让我过来看看,您安全到达我们便放心了,碰巧少帅醒了,我回去便跟督军报喜。」 「抱歉,我又惹麻烦了。」夏余意一向知错就道歉,但他的歉意只停留在这一刻,过后就会忘记,更别说会改。 穆斯年深知他这一点,见他一脸悔意便觉得有些好笑,可当夏余意偷偷瞄了他一眼的时候,他又绷直嘴角,端起一副哥哥的架子看他承认错误。 周副官却当真了,安慰他道:「您担心少帅,督军是知道的,您安全便好。」 「只是最近就不要出去了,医院里有人看守,等少帅养好伤便送你们回去。」 夏余意乖巧地点头道:「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替我和穆伯伯道个歉,家里我自己打过去。」 「是!」周副官又行了个礼,「各位,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周副官走后,房间内一时间安静了许多,孟习焐这才注意到权子旁边还站了个人,那人靠着墙,也不说话,存在感很低,就是一直盯着他的腿看。 注意到孟习焐投过来的探究的视线,孟秋文赶忙移开眼睛,垂着眼去看地面。 可孟习焐主动朝他打招唿,「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看你好像有点眼熟。」 孟秋文抬起头时眼底闪过一丝波澜,还没说话,夏余意先介绍起人,「习焐哥,这位是我朋友,孟秋文,你们之前见过的,在三年前的庙会上,还记得么?」 「嘶......」这么一说孟习焐慢慢有了印象,「噢,想起来了,花市那个那个,盆景差点砸到我们小衣衣那个。」 「什么?小少爷,您还差点因为他被盆景砸过?」权子跟着问。 夏余意忙解释道:「没有,那盆景不稳自己掉下来的,不关孟秋文的事。」 见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僵,孟习焐讪笑两声道:「怪我怪我,话都说不清楚,别介意哈,孟......先生。」 孟秋文:「......叫我秋文就好。」 「好嘞!既然是衣衣的朋友,你也可以跟着他一块儿喊我习焐哥,孟哥也行,随你。」孟习焐顿了下,琢磨道:「不过咱俩挺有缘哈,都姓孟!」 孟秋文:「......」 孟习焐只觉得这人生性冷漠,没多想,反而从兜里掏出一本小册,问穆斯年:「这本是你的么?都被烧了一半了,在你把我送出去的时候捡到的。」 其他人还没看清,穆斯年就从他手中夺过册子,反手藏进枕头底下,「我的。」 「这么神秘?」孟习焐道,举手保证道:「先说好,我可没偷看啊,就是觉得有点眼熟,好像见你翻过。」 「嗯,算你识相。」穆斯年顿了下,道:「谢谢。」 孟习焐突然一副受宠若惊,夸张道:「我没听错罢?你是在跟我道谢么?」 穆斯年:「......收回。」 于是房内闹起一阵欢笑,就连孟秋文都浅浅笑了下。 病房内因为孟习焐的到来热闹不少,几人闲聊了许久,直到孟习焐饿了,权子和孟秋文才搀着他出去,房里一下子又剩下两人。 这回夏余意学乖了,等他们走后,垫着脚偷偷摸摸去关门,又以极快的速度跑回去。 穆斯年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夏余意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怪,含煳道:「没什么啊,关门呗,你需要休息。」 穆斯年也不拆穿他,看了他片刻,突然往旁边挪了挪,夏余意赶紧过去帮他,「睡得不舒服么?要翻身可以喊我帮忙。」 「不是。」穆斯年却抓住他的手,反问他:「你不睡么?」 「啊?」夏余意愣了下。 穆斯年没多说什么,又往旁边挪了挪,道:「上来。」 有这种和哥哥一起睡的好事,夏余意当然求之不得。 怕挤到穆斯年,他不敢靠得很近,两人中间隔着半个人的宽度。穆斯年只能平躺,夏余意便侧身面向他,搭在枕头上的手指不老实地越过那段间距,勾起穆斯年一缕压在颈间的头髮,轻声道:「哥哥,你头髮有点长了。」 穆斯年偏头去看他,勒令他道:「快睡觉,你黑眼圈很重。」 夏余意却无所谓,犟道:「我不要。万一像上回那般,睡醒了你就不在了......」 穆斯年向他保证:「不会。」 夏余意:「你上回也说了不走。」 「你刚才说你后悔了,是在后悔骗我了么?」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穆斯年愣了下道:「不是。」 「是在后悔那天晚上没有答应你那句话。」 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 第59章 使命多了一个你 那晚穆斯年不仅陪他睡,还抱着他,前所未有的安心来势汹汹,困意席捲,就算得不到及时的回应,彼时他枕在穆斯年坚实饱满的肩头上,感受他沉稳有力的唿吸声,夏余意也坚定地觉得,他会和穆斯年一直在一起的。 后来知道穆斯年当时根本没睡,他想了很多天,为什么穆斯年那天没有回应他,以至于越久见不到穆斯年,他就越不确定穆斯年那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在哄他高兴。 第102页 「所以,我说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你听到了对么?」夏余意不由得往他身边凑近。 多日的疑问问出口之际,他心跳突然变得很快,之前的一切忐忑被穆斯年的一句后悔全数弥补,他心中的答案越来越肯定。 穆斯年突然握住他那只缠绕髮丝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是,我没睡着。」 穆斯年的吻落在他的无名指上,唇边尚没来得及修整干净的胡茬有些扎手,夏余意指尖微动,眼睫翕动好几下,一时忘了反应。 夏余意没让他松手,反倒就着姿势去摸他的脸,「那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没有答应我?」 穆斯年握他手腕的力道大了些,没有直接回他的问题,而是道:「你知道么,听到你说喜欢我的那一刻,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夏余意手上动作一顿,想说什么又被穆斯年抢了先:「我当时很高兴,心里想的都是怎么让你相信我......后来父亲找了我,跟我说前线的事儿,走之前特地嘱咐我,说你从小依赖我,要将这件事先跟你说一声,免得你醒来担心。」 「我那时才意识到,我的想法有些自私。」 夏余意羽睫轻颤,定定看着他:「什么自私?」 「很多个地方。」穆斯年摩挲了两下他的漂亮白皙的腕骨道:「我怕你分不清对我是哥哥的喜欢,还是真的产生了其他的感情。」 「在你分不清的情况下,如果我胡乱引导你的感情——」 夏余意却打断他的话,眼神焦急地闪烁,急于为自己辩解:「没有如果,哥哥,我分得清的,我对你有别的感觉,我想抱你,亲你,还想要你也亲亲我,没有弟弟会对哥哥产生这种想法的,我对我哥就不会......」 他说到后面越来越小声,因为穆斯年越来越怪异的眼神突然噤声。穆斯年眼底涌过一阵强烈且热切的情愫,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他淹没,而且怎么压都压不住,反倒越来越汹涌。 「我说错什么了么?」夏余意手滑到他的衣领处,轻轻拉了下领口处的布料。 「你......」穆斯年想翻身抱他,可刚发出个漂浮的音,夏余意便忙着起身摁住他。 「别乱动啊,医生说的你都忘了么?」夏余意两手撑在他身侧,皱了皱眉。 穆斯年跟他对视两秒,突然直白道:「我想抱你。」 夏余意瞬间听得耳热,往常说这话的人都是他,这下换成哥哥说想抱他,他心早就飘起来了。 等那一阵酥麻过后,他才主动地跪坐起来。 「去哪?」穆斯年以为他要走。 「不去哪。」夏余意边说边挪向他,跪坐在他身边问:「哥哥,除了心口,你身上还有其他受伤的地方么?」 穆斯年摇了摇头,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何问这个,人就已经换了个姿势。 夏余意垂下脑袋,笑着看他,「现在抱到了。」 他笑起来眼睛很亮,眼底带着直白且诚挚的爱意。 这个动作很危险,经常出现在穆斯年的梦里,但夏余意并不觉得,单纯觉得这样两人更亲密。 本来这便算抱到了,可穆斯年却突然不满足与此,喉结动了动,搭在他腰肢上的手加了力道,声音低沉暗哑道:「这样不算抱。」 夏余意也觉得这样还不如刚才躺着的时候近,犹豫片刻,轻抚上穆斯年的心口,比划了两下问:「从这里到这里对不对?」 穆斯年抬起另一只手去抓他乱动的手,「嗯。」 「那......」夏余意眼底闪了闪,然后精准避开伤口处,趴到穆斯年身上。 他脑袋枕在穆斯年的右肩上,为了不让伤口不小心被拉到,他还贴心地挪动了下身体,尽量往右边躺过去。 「别动。」穆斯年却突然制止他的动作,只手完全圈过他的腰肢,声音暗哑。 夏余意想问为什么,但下一秒就说不出话了,穆斯年偏过头来,亲了他的额角。 「哥哥......」他抬头去看穆斯年。 穆斯年将他抱得更紧,又亲了亲他的头髮,哄道:「乖,别叫这个。」 「为——」他突然想起穆斯年刚刚还在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于是听话地改口:「好,那叫斯年哥哥,可以么?」 「......好。」穆斯年其实想让他将哥哥两个字去掉,但转念一想,叫了这么多年,夏余意应该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便没为难他。 「那你现在信了我么?」夏余意右手掌心鼓起,轻轻搭在他心头的伤口上,仿佛这样就能保护到伤口。 穆斯年被他的举动惹得心尖松软一片,轻轻吸了口气道:「信了。」 「但除了这个,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什么,你说。」夏余意贪恋他身上的味道,以为他不知道,轻轻嗅了嗅,心情瞬间愉悦不少,可穆斯年的问题让他愉悦的心情戛然而止。 「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封信么?」 那封信是很不好的回忆,夏余意看一次就会掉一次眼泪,他瞬间皱了皱眉。 见他没反应,穆斯年垂眼去看他的表情,问:「怎么这个表情?没收到么?」 夏余意摇了摇头,「看了很多次,但是我不喜欢那封信。」 不喜欢的信却看了很多次,穆斯年突然悟到夏余意话里隐藏的情绪,于是他道了个歉:「抱歉,不该写那些的。」 第103页 「你也知道?」夏余意仰起脑袋,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穆斯年又亲了下他的额头表示安抚,夏余意承认,他确实很好哄,任何和哥哥的亲密接触都会让他开心。 「信上写的其实是那晚突然接到军令后,我对我们关系的思考。」穆斯年顿了下,「那晚如果你是在接到军令前问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可接到军令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就算我们真的相爱,也会有很多预料不及的事情发生,比如我和很多战友一样——」 夏余意突然捂住他的嘴巴,他知道穆斯年想说什么,就跟那封信上说的一样,他可能会回不来。 可他不想听。 确保他不会乱说话之后,夏余意有些难过地去搂他的脖子,然后亲了下他的下巴,抿了抿唇闷闷道:「我不管,不管以后会怎么样,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你接到军令了,我就去送你,再等你回来,你要是回不来,我就跟着你——」 穆斯年的手往下轻拍了下,让他说都说不下去,一时间什么烦闷都没了,就只剩下了羞赧。 他将脸往里埋了埋,灼热的耳尖蹭过同样炙热的颈侧,一时不知道是谁比较烫一点。 「斯年哥哥,你身上好烫。」他欲盖拟彰道。 穆斯年从善如流道:「嗯,发烧了。」 「......」夏余意暗数了三个数,发现穆斯年还没将手移开,小声提醒道:「你可以打别的地方。」 可穆斯年像是没听出他的意思,指尖松松垮垮搭在上面,沉声道:「下次再乱说话,就还是这个地方。」 夏余意:「......」 「明明是你起的头。」 他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穆斯年很想笑,但他忍住了,依旧端着嗓音教训人:「夏余意,我会考虑这个,跟你说这个,是因为我把你看得很重要,我不能因为喜欢你就让你承担随时可能丢失伴侣的风险,也正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更不能让你因为我身处于危险中。」 「这样对你不好。」他将那晚那句夏余意没听见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而且就算我有任何不测,不管是作为你的哥哥,还是你的伴侣,我都不希望你因为我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如果这样的话,」穆斯年顿了下,「我的喜欢就没有任何意义。」 随着一句没有意义,房间内陷入沉寂。 夏余意听完沉默了,他默默消化穆斯年的话,试着去理解那些话。 他从小被所有人宠着长大,根本不会接触到任何危险的事情,就算有,他们也会瞒着他,就像穆斯年之前上战场没有跟他说一样。 他从来不会去考虑生死的事情,面对死亡,这条年轻的生命并没有任何的概念。 还是这一次,他首次知道原来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而且就发生在自己挚爱的人身上。 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跟穆斯年在一起便是生死相随。 可穆斯年却说,他的喜欢得有意义。 良久,夏余意抬头去看他,认认真真道:「我答应你。」 「会好好照顾自己,假如......」他没继续说下去,末了笃定地看着穆斯年道:「斯年哥哥,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穆斯年眼底暗涌,敛着眼底的情愫牵起夏余意的手,沉声道:「想好了么?」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夏余意反手握住他的手。 穆斯年跟他十指相扣,拉到唇边亲了下,道:「我们关系怎么样,决定权一直在你。」 夏余意心中一颤,想凑过去亲他,又听他道:「还有第三个问题。」 夏余意这回有点恼,幽怨地看着他道:「怎么这么多问题?你是不是在故意哄我,不是真的喜欢我?」 穆斯年被他的模样逗笑,解释道:「就是因为喜欢你,才会考虑很多东西。」 夏余意气一下子就消了,有些扭捏道:「好罢,你问罢,不过说好,最后一个了。」 穆斯年保证:「最后一个。」 他这次问的时候,比之间还要严肃:「夏余意,你知不知道跟我在一起,是离经叛道。」 夏余意顿了下,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夏余意:「离什么经,叛什么道啊,从小到大,我只认穆斯年是我的道。」 这个答案在预料之外,他原本以为夏余意会有些犹豫,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 穆斯年喉结动了动,重新去搂他的腰,问他:「给亲么?」 夏余意二话不说就想凑过去亲他,结果被他躲开,「别传染你。」 夏余意撇了撇嘴,「我什么都不怕。」 这算是他最后的回应,于是穆斯年只说了句先欠着,然后便偏过头去,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很轻很浅的吻。 夏余意浸泡在独属于穆斯年的气息中,偷偷触摸自己刚被亲的唇瓣,良久,他听穆斯年道:「夏余意,往后我的使命里,可以堂堂正正地增加一个你。」 作者有话说: 姿势是kua坐,轻拍是pigu 第60章 烧不尽 挂念穆斯年烧未褪,又担心待会医生来打吊针时会看到这副场景,夏余意压着心中的悸动,没有赖在床上。 好巧不巧,他刚下床去,医生就敲门进来了,接着走廊外又传来越来越近的交谈声,是孟习焐他们回来了。 他暗暗松了一大口气,还好他下床了,要是再晚一秒钟,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第104页 孟习焐声儿很大,走廊充斥着他一人的嗓门。 借着医生进去的功夫,权子喊夏余意出去,夏余意恋恋不捨地看了穆斯年一眼,见他笑了下才出去。 他出去后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权子无奈地站于一旁,孟秋文面色铁青,而被他架着的孟习焐笑嘻嘻地自顾自说话,似乎在逗他笑,可孟秋文冷冷地看着他,夏余意怀疑下一秒他就想将孟习焐摔出去。 夏余意打圆场道:「权子哥找我何事儿?」 权子还未答应,孟习焐先抢着搭话道:「小衣衣,是我找你哦。」 权子和孟秋文被留在原地,孟习焐借着夏余意的力将人拐到走廊尽头,神秘兮兮的,支支吾吾烫嘴似得说不出口。 夏余意催了好几次,才听他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 夏余意道:「习焐哥,你要不说什么事儿,我可就走了,哥哥还在等我呢。」 「哎,别啊。」孟习焐拦住他,语重心长道:「我这不也是担心老穆才把你叫过来的嘛。」 夏余意眨眨眼,「哥哥怎么了?」 孟习焐故作忧伤:「我怀疑老穆得了相思病。」 「?」 「你听我细说。」孟习焐招他附耳过来,「刚我给他的那本快烧成灰的小册子看见了么?」 夏余意:「看见了。」 看是看见了,就是那本小册被炭灰色包裹着,他实在没认出来是什么,也忘了问哥哥。 「不是你习焐哥我好奇心重哈,是我觉得我们老穆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 「习焐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夏余意实在受不了他罗里吧嗦的毛病。 「好了好了,开门见山。」孟习焐不用他扶,靠在墙上道:「你实话实说,你知不知道那本黑木炭是谁送的?」 夏余意一顿,被他这么一提醒,像是勾起了什么回忆,记忆里,他三年前确实送过穆斯年一本小册子,大小形状都差不多,就是被烧了之后很难再看清楚原本的模样。 见他似乎在犹豫,孟习焐一脸得意,得逞道:「哎嘿,你知道对罢?是不是老穆喜欢的什么人送的?否则这三年来,他不会随身携带,更不会躲在没人的角落睹物思人。」 「习焐哥,你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夏余意来了兴趣,突然殷勤道。 鱼儿上钩,孟习焐道:「老穆这几年打了不少战,每次都会带着那本小册。」 夏余意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孟习焐:「那还不简单?你是不知道,这战火一停歇啊,他就会找个没人的地儿,掏出那本小册,一个人偷偷看呢,看得入迷,我好几次想过去瞧瞧,但他那耳朵太厉害了,我人还没到呢,就给他收起来了。」 「噢对,还有个平安符,不知道他哪得来的,捧在手里跟个宝似的,我曾经以为是穆伯母给他求的,后来发现不对劲儿,他看那玩意儿的眼神,就跟看定情信物似的。」孟习焐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咦~」 平安符是他送的没错,夏余意想,不出意外,那本小册也是他送的。 原来自己送的东西一直被哥哥当做寄託,意识到这点,夏余意耳根子有些红。 可他觉得孟习焐话里有话,稳住气息问:「习焐哥,你叫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个?」 孟习焐突然高了声量:「什么叫做就为了——」 意识到声儿太大,他赶紧望向不远处的孟秋文和权子,见两人也望过来,假咳了两声,压低声音道:「什么叫就为了这个?你难道不好奇送老穆东西的人是谁么?被老穆这么当做珍宝的,肯定是他的心上人。」 夏余意哼哼两声,原来习焐哥是找他打听消息来了,该是在哥哥那儿碰了灰,故而来他这儿挖墙脚。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说那些东西是他送的。 于是他故作天真道:「我不知道啊,哥哥不可能有喜欢的人的,若是有,他肯定会告诉我的。」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毕竟穆斯年刚给了他说这话的底气。 哥哥喜欢的人只有他。 孟习焐急得团团转,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哎呀,不会我真猜错了罢?那些东西不是你送的?那老穆喜欢的人就不是你,那他能喜欢别的什么男人呢?」 末了,他声音戛然而止,惊道:「难不成是我?」 他惊恐的模样成功招引夏余意笑出声。 孟习焐:「笑什么笑什么!老穆喜欢男人这件事儿你不会早就知道了罢?」 夏余意停住笑,「知道。」 孟习焐:「你不觉得恐怖么?他跟我说的时候我魂都飞了,你要是知道是谁,可得跟我说说到底是哪个男狐狸精,我们得帮他追人你知道罢,顺便作掩护!」 「怎么说也是拜过把子的兄弟,他一直单相思,看得我都着急......」他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夏余意的表情淡了很多。 夏余意明白了,孟习焐原来不是来撬墙角的,原来是来出卖哥哥的。若是他刚才承认那些东西是他送的,他就会帮哥哥代转心意。 习焐哥挺有哥哥的心的,夏余意默默想着,他以后要对孟习焐好一点。 等孟习焐终于说累了,靠在墙上安静下来,夏余意才道:「习焐哥。」 孟习焐泱泱道:「啊?怎么了?」 夏余意突然俏皮道:「跟你说个秘密。」 第105页 「那个男狐狸精是我。」 孟习焐:「......」 - 一回到病房,穆斯年就朝他伸出手,夏余意自然地把手给他,听他问:「习焐他们呢?」 「走了。」夏余意爬上床,睡在他身侧,滚进他怀里,被他牢牢抱住,「哥哥,习焐哥知道我们的事儿了。」 穆斯年倒不惊讶,「他才知道?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 夏余意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他的下巴,好奇道:「你什么时候跟他说的,怎么说的?」 穆斯年被他弄得有点痒,偏了偏头,亲了下他的手指,含煳道:「没怎么说。」 知道他难为情,不说夏余意也不逼他,去搂他的脖子,嗔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习焐哥都告诉我了。」 穆斯年淡淡道:「他还挺会当墙头草。」 「别这么说。」夏余意道,「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他,他还说要让我帮你隐瞒呢。」 穆斯年笑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他么?」 夏余意抬眼看他,「不知道。」 穆斯年:「我娘让他来问的,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夏余意后知后觉自己貌似闯了个大祸,突然心跳得厉害,「哥哥,那你说习焐哥会不会把我们的事儿告诉穆伯母。」 穆斯年笑他,「现在知道怕了?」 夏余意不贊同道:「都说了,我什么都不怕。」 穆斯年将他搂紧,「无妨,一切有我。」 夏余意在他怀里安静地待了会儿,突然伸手去摸枕头底下。 「找什么?」穆斯年给他让位置。 「咦。」夏余意怎么找都找不到,「那本小册呢?」 「什么小册?」 「就习焐哥刚给你的那本啊。」 夏余意爬起来找了半晌,枕头底下空空,他觉得奇怪,转头去看穆斯年,眯着眼睛道:「老实交代,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没有。」穆斯年难得眼神飘忽不定。 「自己拿出来还是我来搜。」夏余意作势要下床。 「别。」穆斯年拉住他,将他固定在怀里,认命道:「在我口袋里,你自己拿。」 夏余意眼睛一亮,往下探去,在他口袋中摩挲,指尖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与炙热的肌肤相贴,穆斯年突然觉得自己失了算。 「快点。」他催促道。 「拿到了。」夏余意沉浸在喜悦中,拿着那本子端详,没注意到唿吸加重。 他坐起来扫了两下灰,翻了几页,小册已经被烧得只剩半本了,里边都是树叶标本,烧起来那些经络便不再相连,支离破碎,将两人的回忆都烧没了。 他安静得出奇,穆斯年去搂他的腰,掌心覆在他的指尖上,随着他的动作去感受仅存的经络,像是在回忆两人的以往。 「对不起,我没保管好它。」穆斯年声音低低的。 夏余意却垂眸看他,反手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认真道:「没关系的,哥哥。」 「你还会有的。」夏余意道,「我们将来还会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我会将属于我们的记忆,做成一本又一本小册。」 「就算火烧得再旺,也烧不尽我们生生不息的点点滴滴。」 第61章 醋罈子 穆斯年住了几日便想出院了,穆督军依旧抽不开身,于是派周副官带上人,将他们几人都送了回去。 刚与穆夫人他们打完招唿,夏余意便被夏秦琛拽着手拉走了。 穆斯年紧紧跟在其后,夏余意一步三回头,唇形夸张地变化,无声地让他别担心,还招手让他回去,穆斯年看见了,将食指放到唇前,让他乖。 他唇角微微挑起,眉眼却顺着下沉,指尖抵在唇瓣上,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夏余意看得心尖一跳。 然后他勐地回过头去观察他哥,发现夏秦琛自顾自走着没看到两人的互动后,他松了口气。 在医院的时候,明明说过什么都不怕的,可现在他亲哥哥就在面前,情哥哥就在身后,夏余意突然有些担心了。 以他对夏秦琛的了解,他哥若是知道两人的关系,一定会将他带回上海,断绝两人的来往,甚至还会牵连到斯年哥哥和他哥之间的关系。 他想得入神,可前面的夏秦琛突然停下来,一不留神,夏余意便撞了上去。 「哎呦!」夏余意捂住结结实实撞到夏秦琛背上的鼻子,吃痛出声。 夏秦琛还没发话,穆斯年就已经快步上前,抬起他的下巴查看伤势,皱眉沉沉道:「都红了。」 夏秦琛早就将夏余意的小动作看在眼底,自然知道穆斯年跟在身后。 可他并不认同穆斯年的话,夏余意的鼻头只泛着淡淡的粉,并不明显,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夏秦琛:「......」 姓穆的怎么比他这个当哥的还要紧张,显得他很没有当哥哥的样。 「没事的,哥哥。」碍着他哥在这,夏余意不敢有其他动作,只能口头安抚了下穆斯年,转向夏秦琛时却突然变脸,「哥,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见他没事,夏秦琛松了口气,转头开始兴师问罪,指了指身后的建筑道:「夏余意,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地方?」 夏余意这才注意到,他们现在正在小西园的入口处。 第106页 「呃......」夏余意心底一咯噔,虚上加虚,支支吾吾道:「就,小西园啊,斯年哥哥平时最喜欢来的地方。」 「是罢哥哥?」 穆斯年神态淡然,一本正经道:「嗯,小西园是平时看戏的地方,衣衣都是跟着我过来。」 「......」夏秦琛好像有点明白为何夏余意更粘穆斯年了。 他端着年长者的身份,教训穆斯年:「斯年啊斯年,衣衣不懂事便罢了,你怎么也这么惯着他,先不说这次的事,就说说小西园。」 「这是什么地方我已经了解清楚,你们再不能瞒我。」夏秦琛转头去教训夏余意:「你说说你,学唱戏这么大的事儿为何不与家里人说?若不是我无意间翻到三年前的报纸,真不知道我的弟弟还上过台!」 「你都......知道啦?」夏余意很是惊讶,他感觉得出来,夏秦琛这回是真动了气,疾言厉色,颇有他爹训人的风范。 「知道有什么用!在你眼里,或许就没有我这个哥!」夏秦琛黑着张脸道。 「哥,你听我——」 「秦琛哥。」穆斯年将夏余意拉到身后,「衣衣学戏曲这事儿,没告诉你们确实不妥。」 「但错不在他。」他顿了下,「在我。我一直鼓励他追求感兴趣的东西,所以在他发现对戏曲感兴趣时,是我请的师父,也是我拜託母亲请人造的小西园。」 「从小他就听我的,如若我当时阻止,他便不会去做。」穆斯年依旧面不改色,「所以要说错,我担全部责任。」 「尽管这样,但不跟家里说一声又是怎么回事?」夏秦琛态度软化下来,嘆了口气对夏余意道:「我是你亲哥,你想学唱戏我能不支持你么?可你想想,自己亲弟弟这么长时间都在做一件事,而我却没发现,我觉得......很失职。」 夏余意一愣,突然明白原来哥哥不是真的在生他的气,而是在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哥哥应尽的责任。 「哥。」夏余意轻轻喊了声,穆斯年见状让出道。 夏秦琛垂着脑袋,看起来很丧气。夏余意乖乖拉了下他的手,「别生气了哥,对不起,是我不对,不该瞒你这么久的。」 夏秦琛抬头,眼神幽幽看他,没说话。 夏余意道:「其实我跟老夫人提过的,但老夫人不同意,所以我一直没敢往家里说,怕惹她不高兴。」 「老夫人不同意?」夏秦琛意外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么一回事?」 「五六年前的事儿了。」夏余意道,「哥,你千万别跟老夫人说。」 夏秦琛想了想,点头:「不过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夏余意一顿,「什么条件?」 夏秦琛笑道:「你往后若是有此类难题,切记来找我,我是你哥,不希望和弟弟有过多隔阂,也不希望从别人口中了解到自己弟弟的事儿。」 夏余意微微动容,他知道他哥对自己很好,也知道他一向希望自己对他与对穆斯年一般亲近。 可这怎么可能? 他註定是要和穆斯年多一些牵连的。 如若他哥知道自己和穆斯年之间的关系,想必就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了罢? 夏余意这般想着,犹豫要不要将两人的关系告知夏秦琛。 可穆斯年先开口:「秦琛哥,衣衣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照顾好衣衣的。」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夏余意还没反应过来,夏秦琛却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他推了下穆斯年的肩膀,「斯年,你不会真把我话当真了罢?上次说衣衣给你当亲弟弟那话不算数啊,你可别当真。」 穆斯年被他推了也不恼,笑道:「没,不敢当真。」 夏秦琛也是闹着玩儿,末了笑开来,「那就好。」 夏余意觉得两人的对话充满了诡异。 夏秦琛或许会将穆斯年的话当做玩笑话,可他却觉得穆斯年话里有话。 许是两人刚刚差点闹矛盾,夏秦琛没教训他此番前去找穆斯年的事儿,临走前嘱咐他道:「大事儿要跟哥哥商量,哥哥会全力支持你的。」 夏余意心想,和穆斯年在一起,应当算大事中的大事,可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夏秦琛坦白,于是先答应下来:「好,哥你也别忘了今儿的话。」 「当然。」 夏秦琛走后,小西园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人少了,夏余意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稀薄了些,气压有些低,惹得他心口有些闷。 穆斯年的脸色不是很好。 夏余意凑到他面前去看,见他冷着脸垂眸凝视自己,与他对视片刻,突然笑道:「哥哥,你是在吃醋么?」 「连我哥的醋都吃?」 作者有话说: 悄咪咪说一下,我写不了一点(bushi 第62章 回忆储藏格 夏余意被带进了小西园的扮装间。 穆斯年扣他手腕的力道挺大,他斜眼一瞥,腕处已经发了红,可还没等他琢磨透穆斯年是否真的在吃醋,他那只腕侧带红的手便随着门关上的声响被紧紧摁在门上。 心跳骤然加快,他被穆斯年抵在门上。 夏余意下意识用手去捂他的心口,唿吸有些重,声音略带颤抖道:「哥哥......」 他没有哭的时候,那双杏眼也是湿漉漉的,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叫哥哥,穆斯年看得喉咙发紧,眼底顿时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情欲。 第107页 夏余意差点被他的眼神吞没。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觉得掌心发烫,掌心底下的心跳频率如同迸射的火花,一阵接过一阵通过掌心传至他的心口,他的心跳最终变得和穆斯年一样快。 隐忍地轻吐了口气,与他略显粗暴的动作不同,穆斯年俯身,蜻蜓点水地吻了他的上唇。 可轻轻一吻足以让夏余意意乱情迷,他眼睛微眯,睫毛翕动得厉害,微微仰头等着被亲,嘴里却道:「哥哥,你的伤。」 穆斯年鼻尖抵着他的,唿吸交织间,他带着夏余意的双手环上自己的脖子,搂他的腰道:「不碍事。」 然后又忍不住重重吻了他一下,哑着声回答他最初的问题:「是在吃醋。」 「而且连你哥都嫉妒。」穆斯年沉沉道,「小时候经常想,为什么我不是你亲哥,这样就可以不分时间场合地和你待在一起,后来又庆幸自己不是,但还是羡慕你哥,他可以不加忌讳地对你好,只因他是你哥。」 夏余意收紧搂他脖子的手,轻声道:「哥哥,我们如今的关系比谁都亲密,没有人可以再将我们分开,我们都有充分且正当的理由对彼此好,只因我们相爱。」 比起纯粹的亲缘关系,相爱一词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穆斯年对两人关系的慾念。 心中的烦闷因为一个词儿瞬间消失殆尽,穆斯年心底一软,忍不住逗他:「那若是我还存有执念呢?你该如何?」 夏余意想了想,主动凑上前亲了他一下,「这样可以么?」 「可以。」穆斯年笑了下,「不过我好像忘了件事。」 夏余意眨眨眼:「什么?」 「你从小到大做什么事都要我教。」穆斯年顿了下,「如今我却忘了教你该如何接吻。」 他的气息不疾不徐地喷洒在夏余意的脸上,语气中参杂暧昧,夏余意耳根子腾地一下爆红,垂下眼帘不敢看他,磕磕绊绊道:「接......接吻,不就这么接么?」 穆斯年很想笑,想端着表情却端不住,嘴角的笑意压不下去,只道:「衣衣,看我。」 夏余意抬眼与他对视。 接着听他用沉稳可靠的声音说了句轻浮的话:「张嘴。」 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夏余意本就意乱情迷,瞬间便被他的声音蛊惑,听话地微启唇瓣。 几乎同一时间,穆斯年就吻了上去。 夏余意的唿吸尽数被吞没,跟前几日哄人般轻柔的吻不一样,穆斯年吻得很兇,像是要将他吞入腹中。 医院里人多眼杂,他们不敢过于明目张胆,接吻只敢浅尝遏止,但轻轻的一吻就能让夏余意心动不止。 如今他和穆斯年隐匿于他最爱的小西园中,没有任何人知道,不会被任何人打扰,忘情地接一个很深的吻,周身一切仿佛都消失了,他在一个只充斥着独属于穆斯年的感官世界中沉沦。 他眼睛紧闭着,触觉、嗅觉、听觉都在叫嚣着,敏感度达到顶峰,他被亲得腿发软差点脱力滑下去,穆斯年成为了他唯一的支点。 两人都有些青涩笨拙,穆斯年亲得太兇,一不当心磕到了夏余意的下唇,惹得他轻吸了口气。 几乎听到抽气声的瞬间,穆斯年松开了他。 「还好么?」他大拇指摩挲着透亮的唇瓣,将上面的水渍抚去,皱眉盯着那块明显红许多的地方,好在没破皮。 「......没事。」夏余意还没完全缓过劲儿来,小脸通红,索性撒娇般搂住他,将滚烫的脸往他颈侧埋。 觉察到怀里的人一直紧紧攥着他身后的衣服,却敛着气息喘气,穆斯年忍不住笑出声,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不用不好意思,深唿吸。」 夏余意这才敢大口吸气。 「乖。」穆斯年鼓励地亲了下他的颈侧。 夏余意觉得痒,躲了一下,禁不住喊了声:「斯年哥哥。」 这声斯年哥哥叫得过于柔长,出声的那一刻夏余意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穆斯年却喜欢得紧,他应了一声,笑着逗人:「所以衣衣学会了么?」 夏余意:「......」 会了他也不会承认的。 — 前阵子那一阵紧张的风过后,夏秦琛便要回去了,走之前他特地去了夏宅巡看一番,确认一切被打理得很好后便与夏余意道别,并将权子留了下来,让他将功赎罪,照顾好小少爷。 白家夫妇跟他同一程启航,但白伊瑾没跟着,只说有些事儿还没办完,便暂时留下来住在督军府。 夏宅没被卖掉,一直有人打理,夏秦琛的本意是让夏余意住回夏宅,免得给穆督军他们添麻烦,可夏余意嫌冷清,加之和穆斯年的关系变得亲密,怎么都不肯住回去。 穆斯年以督军府安全为由说服了夏秦琛,将人留了下来。 住是不可能回去住,可来北京这么久了也没回去看看,夏余意突发奇想,带穆斯年回了趟夏宅。 夏宅有许多熟悉的面孔,一声接过一声的「小少爷」和「穆少帅」,恍然间,夏余意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夏家没有搬走,他也时常可以见到穆斯年。 不过他更喜欢现在,他和穆斯年亲密无间,每天都能见到彼此。 这是他三年前乃至更早以前的梦想。 如今已是九月份,后花园的玉兰树慢慢落叶,绿中带黄的玉兰树被照料得很好,三年不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余意觉得它长大了许多。 第108页 「哥哥,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夏余意让他在六角亭等着。 「去哪?」穆斯年勾住他的指尾问。 「去我房间,想去看看。」 「陪你去。」 「不要啦,我想自己去看看。」夏余意凑过去亲了下他的脸表示安抚。 穆斯年显然不愿意,但还是尊重他的想法,随着他去。 眼前的玉兰树在他出生前就植根于此,算是他和夏余意成长的见证者,而它的叶子被夏余意用去制成小册,填补了他那三年空缺。 民间有老槐树做媒,穆斯年望着玉兰树笑开,他和夏余意之间,连媒树都是独特的。 他想得出神,没注意夏余意蹑手蹑脚地靠近他。 「斯年哥哥。」夏余意从身后抱住他,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 穆斯年身形一顿,笑脸笑意未减,转过身将他揽进怀里,「怎么才离开了一会又撒娇?」 「你不喜欢么?」夏余意仰头看他,眼睛亮亮的。 「喜欢。」穆斯年忍不住亲了下他的耳朵,「是你我就喜欢。」 夏余意听得直傻笑。 等他笑够了,穆斯年才问:「回房间做什么?」 夏余意想起正事儿,松开他,眼神往身侧瞟了瞟,暗示道:「你猜?」 穆斯年犹疑地看过去,发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精緻的白木篮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拿了什么?」穆斯年走过去将篮子提起来。 夏余意坦白道:「其实我没回房间,是去见权子哥了。」 穆斯年看了他一眼,翻了篮子发现里边有三个深蓝色礼盒,大小不一,却都很精緻。 「这次回来,除了想见你,我还想补齐欠你的生辰礼物。」夏余意道,「先前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今儿机会难得,便让权子哥帮我送过来。」 他从十五岁到十七岁的三个生辰,穆斯年从未缺席过,可穆斯年十八岁到二十岁的生辰,他一个都没有参加过。 但遗憾归遗憾,他还是每年都精心地准备了礼物,等着挑个良辰好景,一併送给穆斯年。 穆斯年看了他许久,才问:「现在可以拆么?」 「当然可以!」夏余意拉着他到亭子坐下,期待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催道:「你快拆。」 穆斯年打开最底下的礼物,那是他十八岁的生辰礼物,里边静静躺着一支血红色的口琴,穆斯年顿了下,将起拿起细细端详。 「红珊瑚?」他有些意外道。 「这不是支真的口琴。」夏余意很满意他的反应,笑开来:「那年我爹得了块罕见的红珊瑚,我当时觉与你正配,便向他讨来,让人照着口琴样式赶制出来。」 「为什么是口琴?」穆斯年问。 夏余意:「哥哥,你忘了么?小时候我们一块儿学口琴,结果我怎么都学不会,就蛮狠地让你也不准吹,自那以后,你就再也没吹过口琴了。」 「可明明你那么喜欢。」夏余意说着有些懊悔,「本想送你一个真的,后来想想还是红珊瑚更贵重些,与你更配,真的平日也可以送,不想占用你的生辰。」 他说的每一句都真诚至极,穆斯年抿了抿唇,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唇角,眼神晦暗不明道:「我很喜欢。」 穆斯年拆开他十九岁的生辰礼物,那是条卡其色的羊绒围巾,粗看样式高贵惊艷,细看却能发现针脚有些歪。 见他细细摩挲着围巾歪掉的一处针脚,夏余意不好意思道:「那年上海流行亲手织围巾送礼,我便想着给你也织一条,但我第一次织,坏了好几条,这是最成功的一条。」 「哥哥别嫌弃。」 穆斯年没说话,只将围巾交到他手里,柔声道:「给我繫上。」 夏余意眨眨眼:「可现在还用不上哎。」 穆斯年:「我冷。」 夏余意噗嗤一笑,虽然已经入秋了,但他见过穆斯年大冬天都穿着个短袖的模样,实在无法将他与怕冷沾边。 但他没拆穿,顺着他给他围上,配合道:「暖和了罢?」 穆斯年唇角上扬,「暖暖的。」 心里暖暖的。 二十岁的礼物很特别,是一块怀表。说怀表并不准确,细链下端挂着的并不是块表,而是镶嵌了一圈翡翠的纯铜怀表外壳的圆形格子,里边藏着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合照,夏余意十七岁生辰那年,夏秦琛给他和穆斯年单独拍的,他跟他哥讨了底片嵌在里边。 穆斯年垂着眸抚摸照片上夏余意的脸,夏余意却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嗔道:「真人在你面前,为何要摸相片里的?」 穆斯年笑,捏了下他的脸,从善如流道:「抱歉,这张照片没见过。」 夏余意也跟着笑,「本来想送怀表的,可听别人说,生辰不能送表,以往不知道是一回事,但我知道后就不能送了。」 「可我又想送你这张照片,还贪心地想将它装进一个你可以随身携带的东西上,让你一打开来看,就会想起我。」 「所以便让人参考了怀表的模样,赶制出这枚小小的回忆储藏格。」 「回忆储藏格?」穆斯年细细品味这个词儿,他有时候不知道夏余意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偶尔能蹦出一些很惊艷到他的话语,烂漫天真,却真诚无比。 第109页 「是啊。」夏余意得意道,「它里边空间很大,不止可以装一张照片,往后我们每年的合照都可以装进去,到我们老了,就是一个回忆储藏格。」 「我们每年的合照?」穆斯年笑得更欢,「夏余意,你当时准备这个的时候,想的是我们的将来么?」 夏余意一愣,其实他当时也没想那么远,就遵从着本心,理所当然觉得他和哥哥会一直在一起。 「或许有罢。」夏余意搂住他的脖子,「但我更多的,是想在你身上留下点属于我的痕迹,有了合照,不管是谁看见了,都会知道我们关系很好。」 「它装的是我们的回忆,也是我的私心。」 穆斯年将细链紧紧攥在手心,眸色一暗,沉声道:「夏余意,其实你从那时候就喜欢我罢?」 夏余意佯装思考,唇角止不住上扬,凑近他耳边道:「或许更早。」 「哥哥,我很早就喜欢你了。」他顿了下,「或许,比我自己知道的还要早。」 懵懂的情愫早就于某个春夜落根生芽,无人知晓,却无处藏匿。 作者有话说: 久等久等~ 第63章 守护生长的地方 穆斯年近期经常前往唐记茶楼,夏余意跟着去,偶尔还能见着孟秋文。 他发现从天津回来之后,哥哥和孟秋文之间的关系不仅缓和了许多,甚至隐隐约约能从他们的眼神交流中感受出某种默契。 于是这天,趁着穆斯年被唐老闆叫去的功夫,夏余意在茶楼偏门守株待兔,守到了孟秋文。 他二话不说将孟秋文拐上了楼。 「怎么回事?你和哥哥有事瞒着我?」夏余意倚靠紧闭的房门,手环在胸前,神态严肃问道,颇有严刑逼供的架势。 孟秋文狭长的眼睛往上挑,不耐烦道:「少爷,你问题真的很多。」 可夏余意不吃他这一套,反倒笑了下,「我现在肯定了,你们就是有事瞒着我。」 孟秋文:「......」 观察到他的表情垮了一瞬,夏余意更加肯定道:「孟秋文,这么多年朋友不是白当的,你不会撒谎,所以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就会说刻薄的话来避开话题,而且上回你说和唐老闆不认识的,如今却这么熟了?」 心理状态被精准拿捏,孟秋文不爽地看了眼夏余意,末了认命地轻嘆了口气,干脆坐下,扭捏道:「自作聪明。」 夏余意也不恼,笑得更欢,跟着他坐下,将桌上未动的桂花糕推到他面前,讨好道:「桂花糕全给你,你就告诉我罢。」 孟秋文扫了那盘桂花糕一眼,又扫了眼夏余意,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桩往事,以至于他忘了作反应。 以为他不同意,夏余意继续道:「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桂花糕,你别拒绝我。」 这句话唤回孟秋文的思绪,记忆里的那道声音跟此时此刻的这句话重合,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他愣愣看着夏余意,神态柔和了许多,夏余意被他盯得直眨眼,突然泄气道:「算了,你若是觉得为难,就——」 「桂花糕。」孟秋文打断他,顿了片刻将桂花糕往身边揽,补充道:「收下了......反正你迟早也会知道的。」 — 孟秋文说得不紧不慢,夏余意却越听面色越凝重。 继上回北京城陷入危机后,这是他第二回有后背发凉的感觉。 夏秦琛曾与他说哥哥有贵人相助,可以逆风翻盘,可当时他不仅不肯多说,还说得模稜两可,夏余意根本无从下手。 后来穆斯年平安回来,两人又刚刚确定关系,他一欢喜起来,这件事就被暂时抛在脑后。 他万万没想到,孟秋文不仅和唐影认识,还有更深一层上下交接的关系,而且他哥也早已知道两人之间的某种联繫,到头来,被蒙在鼓里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孟秋文没有与他明说,他却知道他口中的「南方的朋友」是何许人也,也自然知道其间的利害关系。 可这么一来,他便有些担心穆斯年了。 正当他想着穆斯年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衣衣,我进来了。」穆斯年道。 「哥哥。」夏余意腾地起身,去给他开门。 穆斯年并非一人前来,他身后跟着唐影还有萧子华。 夏余意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嬉皮笑脸跟他打招唿的萧子华,讶异道:「子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会在这儿?」 「别急别急,小衣衣。」萧子华进门揽过他的肩,「你的问题我一个一个回答。」 「不过这么多年了,你和斯年哥的默契依旧未减分毫啊,连问的问题都一模一样。」 听了他这话,夏余意下意识去看穆斯年,却见他的眼神紧紧盯着萧子华放在他肩上的手不放。 夏余意眼睛一熘,暗地吐了下舌头,想将萧子华的手拿下去,却被他抢先一步捏了脸。 「先让我好好看看你。」萧子华掰过他的身子,双手搭在他两个肩膀上,「长高了许多,你先前还只到我下巴,如今却到我眉头了,不过啊,比起先前,倒是更像个瓷娃娃了。」 夏余意余光瞥见穆斯年微微拧起了眉,忙摁着萧子华坐下,「子华哥,你先坐下罢,给你倒杯茶。」 夏余意给了他一杯花茶后,便自觉地退回穆斯年旁边,穆斯年只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第110页 两人的眼神交流只有一瞬,没被人发现。 好在房间没冷场,萧子华转眼瞥见孟秋文,拉着他问:「想必这位便是孟秋文,孟先生罢?」 「叫我秋文便好。」孟秋文点了下头。 听了两人对话,唐老闆却不由咯噔一下,他可还记得上回孟秋文说不认识自己的事儿,这会儿萧子华公然提起,夏余意指定会起疑心。 于是他打圆场哈哈笑起来,「没想到孟先生今儿也在这儿,我与子华早已认识,此番回来便来见我,知道斯年在这儿便让我寻人过去,这会儿是让我带他上来见一下夏小少爷。」 「偶然间我从小二那儿得知夏小少爷带了朋友上楼,便同他提过一嘴。」唐老闆转头看着夏余意。 这话显然是说给夏余意听的,弯弯绕绕解释了一圈,就是想圆先前那个两人不认识的谎。 他扯完谎以为夏余意会信,没想到夏余意听完欲言又止,神态充满了复杂和纠结。 孟秋文无奈地看着他:「......」 发现两人的反应都不对劲儿,唐影突觉得尴尬,「秋文这是与你说了?」 夏余意笑得有些牵强,「我也刚知道,两位认识。」 唐影抓了把头髮,瞪了孟秋文一眼,欠笑道:「抱歉抱歉,枉我绞尽脑汁想了套自以为完美的说辞。」 当事人一笑而过,穆斯年和萧子华却听得一头雾水。 「不是不是,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萧子华道。 唐影拂了拂手,「小打小闹罢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儿。」 先前唐影还在苦恼要如何将孟秋文拉走,这下好了,他直接一句找孟秋文有事便将人拐了出去。临走前,孟秋文还将一整盘桂花糕顺走,惹得穆斯年频频侧目。 萧子华走在两人身后,见穆斯年没出来,折回去问:「斯年哥,不一起么?」 穆斯年面无表情道:「我也有点正事儿要与衣衣说,随后就到。」 「成。」明明穆斯年语气正常,萧子华却突觉背后冒起层层冷意,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想,于是一熘烟跑了。 人都走了,穆斯年将门上了锁,没了其他动作,杵在门边朝夏余意挑了下眉。 夏余意学着他挑了下眉,憋笑。 「不准笑。」穆斯年朝他伸出手。 夏余意眉眼弯弯,从善如流地把手给他,调笑道:「哥哥,唐老闆拿酸辣李子招待你了么?」 「没有,我现在回去找他要?」穆斯年圈住他的腰将他揽进怀里。 「还是别了。」夏余意笑得肩膀颤抖,「不然会更酸。」 「是谁造成的?」穆斯年捏了下他的手心,板着张脸道:「夏余意,你哥哥太多了。」 「喜欢别的哥哥么?」 夏余意还真的思考了下,认真道:「喜欢啊,我哥、子华哥,我其实也可以管唐老闆叫哥,孟秋文比我大,也得叫哥......」 穆斯年咬牙切齿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哥哥?」 佯装听不懂他的问题,夏余意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一本正经道:「有啊,在上海念书的时候,我国文成绩好,许多高年级的哥哥都会来找我借看作——」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被穆斯年来势汹汹的吻堵了回去。 他想不起其他哥哥了,脑海中所有的影像都被他的斯年哥哥占据着,所有感官都只能感受到穆斯年。 ...... 「哥哥......」夏余意眼睛眯起一道缝,不满地喊了一声,一睁眼才发现此时穆斯年坐于椅子上,而他被穆斯年抱在腿上坐着。 穆斯年将笑意藏去,问:「还有别的哥哥么?」 夏余意不回话,想趁他不注意凑上去亲他,却还是被他躲开了。 「还有别的哥哥么?」穆斯年又问了一句。 「没有。」夏余意枕上他的肩,凑到他耳边道:「就你一个哥哥。」 穆斯年喉头一紧,忍着不去亲他,又问:「喜欢别的哥哥么?」 「不喜欢。」夏余意认真地看着他,「只喜欢你。」 穆斯年满意了,笑了下,奖励般凑过去亲他唇角问:「桂花糕为什么给孟秋文了?」 闻言,夏余意突然不执着于刚才接了一半的吻,愠恼道:「你还好意思问?」 穆斯年一顿,一时分不清是谁应该哄谁,「怎么了?」 夏余意将环在他脖子上的手放下来,抿了抿唇道:「你和唐老闆他们的事儿,我都知道了。」 「孟秋文告诉你的?」穆斯年道。 夏余意撇了撇嘴:「用桂花糕换的。」 穆斯年调笑道:「看来你废了很大劲儿。」 夏余意:「当然......所以你不准备告诉我么?」 穆斯年沉默了片刻道:「本来想过阵子在告诉你的,太早知道对你或许不是件好事儿。」 夏余意重新去搂他,「可以你如今的身份处境,若是和南方的朋友有往来,压力会不会很大?我想帮你分担一点。」 穆斯年一顿,「你不反对么?」 「你觉得我会反对?」夏余意意外道。 穆斯年没有否认,「毕竟这关系到忠诚的问题。」 夏余意想了想道:「或许是我不在你那个位置的原因罢,我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不过哥哥,经过此番战事,我突然觉得若是可以让我们从小生长的地方和平安宁的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那么是谁都无所谓。」 第111页 穆斯年盯着他看了许久,温热的掌心抚上他的后颈,良久,终于笑道:「夏余意,你说得对。」 「最重要的,是守护好我们生长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省略号的地方: 他不经亲,一亲浑身就变得软绵绵的,只能将手攀住穆斯年的脖子,迷迷煳煳感觉到穆斯年将他抱起,再放下。 穆斯年像是刻意在惩罚他,等他被亲舒服了就马上抽离出去,他迷迷煳煳哼了一声,追上去想继续时,穆斯年却往后仰不让他亲。 跟逗猫似的,穆斯年唇角上扬。 ps.关于dang派之间的问题不便多说,大家随便看看,图个乐就行,嘿嘿 第64章 眉梢亲吻 萧子华如今身份有些特殊,对他来说,督军府倒成了个最安全的落脚点,于是穆斯年替他找了个藉口,让他住进了督军府。 穆夫人倒是乐得合不拢嘴,这段时日有白伊瑾陪她,如今又多了个嘴甜的萧子华,她每日都和其他太太炫耀这几个出众的后辈。 眼瞧几个孩子都到了嫁娶的年纪,这些时日督军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各个都希望能攀上穆家亲戚的高枝。 可白伊瑾声称自己已有心属之人,穆斯年带着夏余意成日不见人影,府中便只剩下萧子华来应付穆夫人牵红线的热情。 这边萧子华苦不堪言,另一旁夏余意和穆斯年倒是逍遥自在。 夏余意回来后还未登门拜访他师父,前几日终于得空,便拉着穆斯年同去。 没想到陈老一见到人,笑得乐不可支,直拍他的肩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夏余意问了才知晓,原来是他去年被返聘回红映会馆做其中一支名作「兰桃」的戏班子的班主。 这支戏班子来头不小,夏余意先前见过的花一里在去年他师父正式入驻时,也加入了其中,而且据说夏余意最喜爱的那位当年红透半边天的「桃夫人」,当年是兰桃的创始人之一。 此番便是里边有个名声挺响的刀马旦不慎腿折了,可「兰桃」的二十周年庆典在即,一时找不着人来顶替,夏余意的到来对于陈老来讲,算是场及时雨。 夏余意想了想有些犹豫,一来他已经懈怠了一段时日,若想上台得适应段时间。 二来,哥哥近日压力挺大,不仅要在唐记茶楼和北大营两头跑,还要避免穆伯伯起疑心,连着好几日都半夜做噩梦,夏余意好几次被他吵醒,醒来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帮他将额头的汗拭去,任由他紧紧搂在怀里。 他不想哥哥再分心到他身上。 但陈老没打算放过这个机会,怎么说夏余意也是他的关门弟子,私心使然,他想藉此机会让夏余意成为名角儿。 于是夏余意找了个藉口带穆斯年出了胡同口商量。 夏余意一脸为难:「哥哥,这可怎么办?」 穆斯年问:「衣衣,我觉得你现在该想的,应该是你打不打算照着这条路发展下去。」 夏余意:「发展?跟师父说的一样,努力成为名角儿么?」 穆斯年点头:「若是你真心喜欢,想成为桃夫人那样的人,那这次机会对你来说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夏余意想了想,拧眉道:「我是喜欢唱戏没错,也喜欢桃夫人,可我没想成为一名角儿。」 「不过。」夏余意顿了下,「在台上的感觉很好,跟平时自己唱独角戏完全不一样,特别是往台下看去时,恰恰好能看到正中央的你。」 被人群簇拥着,却仿佛有一道光束罩在两人身上,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只有他和穆斯年隔着光线对望。 夏余意那时觉得,自己盛装打扮,就只为了唱与他一人听。 「衣衣。」穆斯年突然叫他,打断他的思绪。 夏余意嘴角笑意未散,仰头道:「嗯?」 穆斯年揉了揉他的头髮,笑道:「我相信陈老的眼光不会错,而且若是你帮了他的忙,他会很高兴。」 夏余意当然知道作为徒弟,陈老于他恩深义重,这忙得帮,可他还是有些顾虑。 见他眉头不展,穆斯年将他眉头揉散,问:「在担心什么?」 「哥哥。」夏余意顿了下,想了想还是将顾虑告诉他:「那我要是去了,你不要替我安排了,我会看着办的。」 穆斯年一顿,突然明白他原来是怕自己太累,笑道:「衣衣,你知道我不会放你不管,而且——」 「哎呀。」夏余意挽住他的手臂,「哥哥,你自己也有好多事要忙呢,我总不能一有事儿就令你操心,你到时能来便很好了。」 穆斯年看着他道:「我挺乐意。」 夏余意听得耳尖一红,佯装清了两下嗓子道:「我知道你乐意,可帮不上你的忙我已经很难过了,如今还要害你操心,我便不想去了。」 穆斯年沉默片刻,见他神情认真,抿了抿唇道:「好,我答应你,但有个条件。」 「什么呀?」 「要描眉毛的话,可不可以由我来?」 - 夏余意基础功很扎实,由陈老交给花一里带着,不过半月,他的眼神情感姿态,便完全融入了戏文中的旦角儿。 秋高气爽的礼拜六早晨,兰桃二十周年庆典如约在红映会馆举行。 穆夫人原本打算订一排花篮给夏余意送过去,顺道带着各个富家太太前去捧场,大张旗鼓想要替夏余意撑起台面,可最后被夏余意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第112页 近日因为被人知道他和花一里师承同门,戏班子里的人对他都非常好,可他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这种经歷跟他念中学时很像,让他很烦闷。 或许是一直在刻意忘记那段被背叛的记忆,以至于他如今回忆起来,都有些记不清那些人的名字。 妆上了脸,便是谁也认不出谁。 他不想被人知道,他和督军府关系匪浅,也不想让人知道,他是曾经西城夏家的小少爷。 于是他和穆夫人商量,只让穆斯年来。 演出当天,夏余意跟先前一样,带着孟秋文进了红映会馆后台那间独属于他的扮装间。 夏余意今儿顶替人扮相刀马旦,武打动作多,对唱功要求也高,时隔多年再次上台,比起首次亮相,他只会更紧张。 孟秋文听过他几次排演,都觉得不错,于是道:「你师父的眼光不差,最后一次排演时,你进步已经很大了,今儿只需要按照先前排的进行便可。」 夏余意自己感觉也还不错,信了他的话,点点头,转念一想随口一提:「你看起来真像个行家,这几日亏了有你提点,我才能进步这么快。」 「不过我记得你好像与我说过,伯母也喜欢听曲儿。」夏余意原本在照镜子,突然转身趴在椅背上,眼睛亮亮地问他:「是受伯母的影响,所以你懂这些么?」 「......」孟秋文沉默地看着他,扯了下嘴角却始终说不出话,良久才含煳道:「嗯,穆少帅什么时候来?」 他这话题转移得生硬,夏余意却没感受出来,垂眼看了下腕錶道:「该是快了,哥哥早些去了北大营,演出半小时前会赶到的。」 「好。」孟秋文抬脚到沙发上坐下,拿起桌上一本戏文看了起来:「这便是你们今儿的台本?」 夏余意透过镜子去看他,边给自己上妆边笑道:「是呀。」 他的尾音翘起,听起来心情不错,孟秋文瞥了他一眼,突然听他哼起了里边几句词儿。 「你很喜欢穆桂英么?心情这般好。」孟秋文道。 夏余意停下小调,眉眼弯弯道:「你没注意到穆桂英也姓穆么?」 孟秋文:「......」 肤浅。 傻子。 夏余意化到一半时,花一里便来看他进度如何,需不需要找人帮忙。 这是孟秋文第二次见到花一里,见她进来神情一顿,比起当年匆忙一见,他发现花一里如今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 后知后觉自己很没礼貌地打量她,孟秋文心底一紧,跟她打过招唿后便匆匆垂下眼睛继续看手中的台本。 花一里没在意,跟夏余意闲聊了几句,见他眉还没描,便想上手替他描眉,没想到穆斯年这时候突然进门,打断了她的动作。 「我来。」穆斯年快步上前,一举夺过她手中的眉笔,动作算不上轻柔。 花一里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了下,突然笑道:「好,那我便先走了,上午我没演出,看看别人去。」 「慢走,一里姐。」夏余意朝她招手。 花一里朝他眨了下眼睛,刚要踏出门时,突然听里边传来一阵嗓音道:「等等,我也一起。」 看着朝她走过来的孟秋文,花一里微笑地点了点头,走前很贴心地将门给两人带上。 夏余意妆化了一半,笑得挺开心,一直仰着头看他。 穆斯年却眉峰一挑,装成一副兇相,「她要给你描眉就这么开心?」 夏余意一顿,不可置信地看他,抬手去抓他的衣角,有些委屈道:「什么呀!哥哥,我是因为你来了才这么开心的。」 「而且我刚刚想阻止一里姐的,没想到你恰好就进来了。」夏余意拽紧他的衣角,将他往身边拉过来,认真道,「我可没忘要你帮我描眉的事儿。」 他每次的解释都挺及时,穆斯年在他这儿,一向变脸比翻书还快。他克制住唇角的笑意道:「逗你的。」 明明每次都知道夏余意都是无心的,可他就想故意那么说,只为了看他认真为自己辩解的模样。 他认真地对穆斯年表明心意的时候,穆斯年总会感受到他满满的爱意,所有消极的情绪都会因为他过于诚挚清澈的眼神而沉没于一潭汪洋中。 「坏哥哥。」夏余意一下子便笑了,力气大了点,又将他往身边拉了下。 可经过这么一拉,穆斯年正巧站于夏余意的两tui之间,只要他微微俯身,夏余意便能顺着被他抱起。 注意到两人的站位过于暧昧,夏余意刚想合拢tui,就被穆斯年挡住,然后自顾自弯腰,动作自然地拿眉笔凑近他。 夏余意下意识闭上了眼。 头顶上传来穆斯年低沉的轻笑声,眉笔的笔尖未落到眉梢上,反倒落下了一道温热的吻。 夏余意惊异地张开了眼,抬眸看他。 就听穆斯年目光柔情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夏余意眨眨眼,喉头髮紧问:「什么?」 「先前替你描眉时。」穆斯年顿了下,「我早就想亲亲你的眉眼。」 话音刚落,夏余意的眼尾便猝不及防地被亲了一下。 年少的悸动延续至今,他忍挺久的。 作者有话说: 待会还有一章~ 第65章 致命软肋 一折戏起,夏余意一手抬起红色马鞭,一手捏着翎子,目光炯炯正视前方,亮嗓唱:「穆桂英跨雕鞍,忙传一令。」[1] 第113页 穆斯年还跟以前一样,坐于正中央离戏台最近的位置,被左右后方的人簇拥着,嘴边噙着笑望向台上的人儿。 可夏余意根本不敢看他。 照原先的设想,他应该是站于台上和穆斯年对视,感受从弟弟到爱人身份的转变会给他带来何种非一般的体验。他曾设想过,那种体验或许会是欣喜的,会是隐秘的,亦或是禁忌的。 可就在刚刚,他的设想毫无徵兆地破灭了。 在后台的扮装间,他竟然可耻地因为穆斯年的一句话而起了不该有的反ying。 哥哥的悄悄话对他来说过于刺激,他脑海中浮想联翩,神思立马游离到了情窦未开的时候。 以前穆斯年为他描过许多次眉,他每次都带着满心欢喜等着穆斯年给他描眉。那时候,描眉对于他来说,是难得的可以和哥哥亲近的机会,也是难得的可以毫无顾忌地贪念哥哥身上味道的时刻。 可穆斯年每次在为他描眉时都一脸淡然,他从未设想过,在给他描眉时,哥哥那张板正严肃的脸会在想什么。 他时常庆幸自己眉毛还算生得好看,哥哥凑得那般近,一心一意顺着他的眉形描绘,从未嫌弃,应该会喜欢他的眉形,却不知道在他懵懵懂懂偷藏哥哥衣服的时候,哥哥就想亲他了。 这个认知让他突然意乱神迷,尤其是穆斯年就在他面前,以爱人的身份为他描眉,压着嗓音说情话与他听。 他身心一颤,鬼迷心窍了。 可时间太紧,他若是接受了哥哥的帮助,便会误了上台的时间,于是他只能匆匆将穆斯年推出扮装间,独自完成扮相。 这会儿在台上,灯光仍然聚集在他身上,他行云流水地做完一套动作,匆匆往台下中央一瞥,发现穆斯年仍然扬着笑看他,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一时心虚,生怕穆斯年看出他眼底的一丝慌乱,立马偏开视线,专注于戏词儿上。 他高举红马鞭,踱步向前,挥动马鞭,唱道:「叫一声众兵丁细听分明。」[2] 「闲无事到郊外闲游散闷,打飞禽与走兽各抖精神,勒住了马丝缰——」[3] 「砰——」 突然,夏余意脸上神情一僵,只见一枚子弹朝他直面飞射而来,混杂在乐声中,藏匿于人群里。 他眉梢一敛,笑意淡去,来不及作何思考,在子弹来到跟前之际,他本能地下腰,翻了个筋斗往戏台边缘躲开。 「都躲开!」他喊道。 「衣衣!」穆斯年的声音与他同时响起。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前一秒在笑的人不再笑,前一秒沉浸在戏腔中的人到处抱头乱窜。 一声打破和谐的木仓声足以划分安宁与混乱。 对面又开了几木仓,怼着夏余意打。他突然庆幸自己在练基本功时没偷懒,此刻躲起来虽然有些吃力,但好歹是险险躲过了。 穆斯年瞬间眼底爆红,险些失了理智。他手一挥,将藏于暗处的人都招出来,边朝夏余意跑去边朝对面开木仓。 台上台下一片混乱,夏余意一身行头被刮蹭出好几道裂痕。 终于,就在他情急之下差点翻出台面时,穆斯年接住了他。 身子被结结实实的臂膀接住,背靠在铿锵有力的胸膛前,惊魂未定之余,夏余意终于觉察到一丝心安。 「哥哥。」他神情慌乱,出声时才发现嗓子很干。 「别怕,哥哥在这。」穆斯年带着他躲进台柱旁边的盆景后边,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像在藏一件险些失去的宝贝。 夏余意头一遭遇到这样的场面,许是方才用力过勐,这会儿腿有些发软。 「咻。」一枚子弹打在两人面前的盆景上。 夏余意下意识抓紧穆斯年的衣服,惊恐地往声源处望去。穆斯年暗骂一声,将他往怀里搂紧一些,双目赤红地朝对面那道一闪而过的人影开了一木仓。 可惜没打中。 「王八蛋。」 夏余意头一遭听他骂人,可想而知他得有多生气。 孟秋文举着木仓赶到两人面前时,正巧看到这副场景。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此刻泛着寒意,皱眉对穆斯年道:「带他走,我来善后。」 穆斯年顾不上其他,与他点头交换了个眼神便抱起夏余意便往后台去,「乖乖,闭眼。」 木仓声逐渐集中在外面,夏余意没有马上闭眼,而是搂紧他的脖子,担忧地看向孟秋文。 就在这时,他正巧看到孟秋文神情淡漠地朝对面开了一木仓,子弹穿过秋风,一道影子倒在他的木仓下。 夏余意终于听话地闭上了眼,往穆斯年怀里缩了缩。 穆斯年脚步匆忙,将夏余意放到扮装间的沙发上后才敢喘口气。 他紧张地为夏余意卸下一身繁重的行头,仔细检查他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儿?」 夏余意的心跳还是很快,他摇了摇头,任由穆斯年帮他卸下行头。穆斯年让他举手他便举手,让他抬脚他便抬脚。 穆斯年看起来比他还紧张。 直到穆斯年全面检查完毕后,他抬手轻抚穆斯年的脸,触得一手冰凉,忙摩挲了两下,安抚道:「没事,哥哥,我真的没事,你别紧张。」 穆斯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眼尾有些泛红,抓着他肩膀的手力道很大。 第114页 突然,他将夏余意揽进怀里,力气大到像是要将他揉进骨子里。 夏余意脑袋搁在他肩上,本想拍拍他的背,却听到他哽咽道:「吓死我了,乖乖。」 他手一顿,被穆斯年的情绪感染,突然也跟着悄悄红了眼眶。 自从长大后他便再也没见穆斯年哭过,每次都是他在哭,穆斯年在安慰他。他甚至曾经励志要跟哥哥一样,成为一个有泪不轻弹的男人。 如今他才明白,下一句「只因未到伤心处」的真正含义。 是人都会有软肋,他最不想的就是成为穆斯年的负担,可当反应过来时,情况已经糟到无法回头。 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穆斯年最致命的软肋。 作者有话说: 二更完毕~ ps.[1][2][3]出自京剧《穆柯寨》 第66章 哥哥保护我了 远处的木仓声渐渐平息,惊叫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散去,穆斯年抱着他,数不清跟他说了多少次「没事了」,夏余意跟他贴的密不透风,一句一句应着。 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给谁安全感。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默契地想将这一段灰色的回忆抹去。 良久,穆斯年终于放开了他,对视的瞬间,彼此的眼尾都残存着淡淡的痕迹,只是两人都默契地不提。 穆斯年捧起他妆容未褪的脸,捏了下他耳垂,又凑过去吻了下他的眼尾,轻声问:「害不——」 可话还没问出口,扮装间的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有人匆忙鲁莽地闯了进来。 两人姿势未变,齐齐望过去,穆斯年瞬间黑脸。 只见孟习焐手举着把木仓,精准对着两人,正朝他们眨了好几下眼。 「我道歉!」突然,他单手捂住自己的双眼,灰熘熘地往外跑,「你们继续!」 还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穆斯年:「......」 夏余意被穆斯年丰富变化的表情逗笑,扑到他怀里憋笑,房间内仅存的一丝伤情在这一刻瞬间荡然无存。 穆斯年无奈地垂眼看他,搂紧他,掌心用力地摩挲他的臂膀,也跟着微微上扬了嘴角。 「咳咳。」孟习焐没走,他敲了敲门道:「那个,老穆,你爹也来了,在张管事那儿呢,喊你过去!」 话音刚落,夏余意便直起身,推着他道:「快去罢,别让穆伯伯等急了。」 穆斯年却抓着他的手不放,道:「跟我一块儿去。」 「好。」夏余意想也没想答应,可当他下地后才勐然意识到自己妆没卸,衣服也没换,方才还哭了,这会儿脸或许已经花了。 「不行不行。」他拽住穆斯年,「哥哥,我等会儿再去找你好不好?」 穆斯年挑了下眉,不用等他解释,端详他左右乱瞟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花。」穆斯年捏了下他的后颈,然后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件外套就好,父亲不会在意的。」 「那也不行。」 夏余意没接,眼神坚定了一秒,又突然扭捏起来道:「毕竟我们关系不一样了,不想让穆伯伯看到我这个样子。」 如今得注重形象了。 穆斯年瞬间就笑了,收回外套道:「那我在这儿等你收拾好再去。」 哥哥今天挺难说话的,夏余意敏锐地发现了这点。 「哥哥。」夏余意双手搭在他肩上,「不用这么紧张我,现在很安全。」 「你先去罢,我要收拾挺久的。」夏余意顿了下,提议道:「实在不行,你把木仓留给我。」 穆斯年想了想,掏出木仓放到他手里,「还记得怎么开么?」 「当然。」夏余意将木仓收起来,推着他出去。 人都走到门口了,穆斯年还是不放心,突然想起了外边的孟习焐。 于是他开了门,让孟习焐进来,颔首道:「帮我照顾一下衣衣,待会带他去找我。」 「照顾......什么?」孟习焐反应了片刻,恍然道:「噢,没问题,包我身上。」 夏余意觉着无奈,歉意地对孟习焐笑了下,本以为这事儿就翻篇了,没想到穆斯年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深深看了夏余意一眼,道:「算了,我还是等你收拾完再走。」 夏余意:「......」 孟习焐:「......」 「哥哥!」夏余意佯装生气道,双方对峙不下,他准备妥协道:「算了,我们现在走——」 「去哪?」孟秋文正巧走了过来。 本来气氛有些僵,孟秋文一来却突然打破了原有的低气压。 穆斯年神色松了些,颔首道:「你来了,麻烦帮我照顾下衣衣,我先走了。」 「好。」孟秋文也没问什么事。 目送他离开,孟习焐尚且未从震惊中缓过来。 「不是,他什么意思?」他指着穆斯年的背影,对夏余意道:「到底谁是他兄弟?相信秋文不相信我这是?」 夏余意讪笑道:「习焐哥,哥哥他不是这个意思......」 孟秋文却看热闹不嫌事大道:「他就是那个意思。」 「嘿。」孟习焐这下将矛头指向他,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就将人往屋里带,「你是他帮凶么?」 见状,夏余意以为孟习焐生气了,正想劝架,就听孟秋文短促地笑了下道:「不,哥,我是你的帮凶。」 第115页 夏余意以为自己幻听了,孟秋文居然笑了,他绕过去惊喜道:「哥?」 孟习焐解释道:「是啊,秋文不是与你同岁么?我便让他管我叫哥。」 「原来如此。」夏余意点点头,「不过我还没听过孟秋文这么喊过别人呢。」 孟习焐惊讶道:「真的?」 孟秋文抿了抿唇,原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没想到他沉默了片刻道:「嗯。」 — 夏余意收拾好的时候,趁着孟习焐去了趟卫生间的功夫,孟秋文找了个藉口离开了。 「他去哪了?」孟习焐回来后问。 夏余意:「去给他娘抓药了,先走了。」 孟习焐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娘怎么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只知道伯母生了很多年病。」夏余意顿了下,「习焐哥,今儿穆伯伯带了很多人来么?」 孟习焐道:「是啊,连我爹都来了,这事儿其实不沖你,是冲着督军府来的,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说你今儿登台,杀了你会重创督军府,我们也是破了密才知道的,但还是晚了一步,让他们差点得逞。」 「......」夏余意抿了抿唇,「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今儿要在这儿唱戏?又怎么知道我唱的是哪个角儿?」 孟习焐夸他道:「小衣衣,你这问题算问到点子上了,所以我们怀疑是内部人走漏了消息。」 「这事儿不简单。」孟习焐突然压低声音,「恐怕跟上回放走鸳的是同一人所为。」 夏余意想这两件事的关系想得出神,一进管事室,就被瘫倒在地上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面朝着他,嘴角渗出点血,正瞪着两颗眼睛看他,可那人明明已经咽了气。 「衣衣。」穆斯年绕过人过来勾了下他的手。 夏余意下意识去反握住他的手,可环顾了一屋子的人,他手上动作一顿,不着痕迹地与他碰了下,然后又拉开距离,喊哥哥。 屋内气压明显有些低,穆督军脸色很难看,其他人都不敢吱声,直到他进来才稍缓和了一些。 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穆督军将他从穆斯年身边拉走,严肃的脸秒变和蔼道:「衣衣啊,今儿是伯伯失职,吓到了罢?」 夏余意笑了下,「怎么会?我没事的,穆伯伯,哥哥保护我了。」 不知道这句话触及到他什么雷区,穆督军突然怒道:「哼!不孝子!若是连你的周全都护不了,那我此番便可以将他逐出穆家!」 夏余意搞不清楚状况,不明白穆韩川为何突然发这么大脾气,也从来没想过有什么事可以让他说出要把哥哥逐出穆家的话。 等到要回去的时候,夏余意悄悄潜到走于人群后方的穆斯年身边,勾了下他的指尾,压低声儿问:「哥哥,发生了什么?」 穆斯年却不说实话,只道:「别操心,没事。」 第67章 我也想保护你 夏余意被送回了督军府,而穆斯年上了穆韩川的车,一道去了北大营。 穆夫人、白伊瑾、萧子华和权子早早就在府外等人,夏余意人还没下车,一个个便围过去将人迎进府。 心底挂念穆斯年,夏余意面上虽带着笑,却显得过于牵强,上一秒还跟着说着话,下一秒便有些出神,没注意到萧子华什么时候离开了。 见他一直心不在焉,穆夫人以为他被吓得不轻,变着法哄人高兴,还亲自下厨做了他最爱吃的桂花糕。 他吃着桂花糕,以笑示人,心底却一直惦念着穆斯年。 穆斯年和穆督军过了亥时才回府,后边还跟着萧子华。权子马不停蹄给夏余意通风报信后,夏余意心底一跳,连忙下楼去迎人。 可他只和穆斯年打了个眼,连哥哥都没喊出口,转眼的功夫,穆斯年又跟着穆韩川进了书房,夏余意心底一咯噔,警觉地预感大事不妙。 于是他躲开所有人,悄悄地潜到了三楼的书房,为了不被发现,他步调放得很轻,甚至脱了鞋,踮起脚尖一步一步慢慢往书房挪过去。 里边动静很小,夏余意蹲在门外,耳朵使劲贴在门上都听不出里边发生了什么。 正当他觉着奇怪时,里边突然传来穆韩川严刻的声音:「跪下!」 夏余意吓得一激灵,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接着使劲将耳朵贴紧一些,恍然间,他仿佛能听到穆斯年双膝砸到地面的声响。 他差一点就要敲门,手刚伸出去又收了回来,生生克制住冲动。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穆韩川眉头紧皱,神情陌生地斜视跪在地上的穆斯年。 穆斯年抿了抿唇道:「知道。」 夏余意听到这心惊胆战,以为哥哥要挨骂了,可下一秒,他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屋内沉默了许久,穆韩川轻轻在桌面敲打的手指才停住,道:「今儿你和唐影在北大营说的那些话最好是真的,我自然不能因为一个素不相识,并且已经死了的人胡乱说的一些莫须有的话而怀疑自己的儿子,你的那些个叔叔伯伯跟着我打了半辈子江山,看着你长大,个个关心你,自然也愿意相信你,希望你及时止损,不要让他们——」 「父亲。」穆斯年打断他。 他自然知道穆韩川这话什么意思。 今儿他本来想单独和他爹坦白,可一直寻不上机会,孟司令和郑师长都在。后来他们派人把唐影给「请」了过来,那一刻,他确实有些慌了,毕竟这事儿不仅关乎他一人。 第116页 以为事情败落,他本想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可唐影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安心。他忽然心下一松,面不改色地接过唐影编造的说辞。 穆韩川自然愿意信他,可其他人不信,于是唐影拨了通往上海的固话,将夏秦琛搬了出来,与此同时,萧子华突然赶往北大营,为他们两人作保证。 这跟穆家有关系的后辈一个一个出面担保,其他人就算有异议也不敢再提,这事儿便不了了之。 穆韩川今晚跟他说的这番话,穆斯年知道他并没有信白日的说辞,可如若他一口咬定不忠一事与他无关,穆韩川就会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可穆斯年挺犟的,他仰头直视他道:「您有自己的判断。」 穆韩川:「什么意思?」 穆斯年:「我要做什么事,一向瞒不住你,也没想瞒着你。」 穆韩川却勃然大怒,重重拍了下桌子站起来,指着他道:「没想瞒你也瞒老子这么久了!」 「就上回那件事儿!你以为老子不清楚自己底下有多少兵么?那群人穿着我们家的军服,难不成还真成我们家的人了?当老子和你那些叔叔伯伯傻子么?若不是看在他们帮了我们,我早该找你问责,而不是选择替你兜底!」 桌上一本书被他重重摔在地面,滑到穆斯年面前。 蹲在外头的夏余意终于忍不住起身,有些焦急地敲了敲门,「穆伯伯,求您别打哥哥!」 「若是要打的话,您连我一块儿打罢!」 房间内的两人皆是一顿,接着穆韩川深深看了穆斯年一眼,哼了声快步过去开门。 门一开,夏余意与跪在地上的穆斯年对视了一眼,转眼又见穆韩川满脸不痛快的表情。 他一机灵,突然讨好地扬起了笑脸,挽住穆韩川的胳膊道:「穆伯伯,求您了,别打哥哥,哥哥做事情一向有他的道理,绝对不能是刻意与您对着干,您也别骂他了,若是您有气儿,不妨骂我罢,我爹骂我我会还嘴,您若是骂我,我指定受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往里边走,甚至悄悄用藏在身后的手招穆斯年,让他快走。 穆斯年心情好了些,却没走,也没起来。 「哼。」穆韩川语气虽然不善,却也缓和了些,反问夏余意:「你知道他干的好事儿?」 可夏余意还没回,穆斯年却抢着道:「他不知道。」 夏余意其实还想说什么,但穆斯年一直盯着他看,于是他将话憋了回去。 穆韩川佯装没瞧见两人之间的眼神互动,就听夏余意接着道:「穆伯伯,您先让哥哥起来嘛,跪着对膝盖不好,要不这样,我替他跪。」 夏余意说着就真的要过去和穆斯年一块儿跪。 穆韩川刚想阻止,书房外边突然响起一阵匆匆的高跟鞋触地声。 夏余意方才闹出的动静不小,把穆夫人给引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白伊瑾和萧子华。 「哎哟,你这是做什么的呀!」穆夫人大惊失色,连忙将要跪下去的夏余意拉了起来,然后去拉穆斯年,可怎么拉也拉不动。 「哎,老爷!你赶紧让孩子起来呀!」穆夫人甩着手帕小跑向他,挽住他的手,突然就用手帕往脸上擦了擦,带着点哭腔道:「到底什么事儿啊,惹你这么生气,孩子有错说两句便好的呀,用得着这般罚着嘛!」 她还没哭完呢,门外的白伊瑾和萧子华纷纷跟着她一块儿劝,两人一人一句,跟唱双簧似的。 穆韩川听得更烦了,架子端不住了,神色一垮扬了扬手道:「起来起来,赶紧给我走,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夏余意看愣了,要是知道眼泪这么好使,早知道他也哭一个。 穆斯年起身后拉了下他,他这才回神,赶忙去拉哥哥,就要将他带走。 可穆斯年没直接走,他回头看了眼穆韩川道:「这一跪是应该的。」 「可是父亲。」他顿了下,「您得注意身边的人。」 穆韩川紧拧着眉目送他离开,穆夫人轻抚他的胸口给他顺气,说着让他宽心的话,可他半句没听进去,一直在想穆斯年最后的那句提醒。 - 这事儿一折腾便折腾到子时,所有人洗漱完回房间休息才彻底平息下来。 方才穆夫人安抚完穆督军便下来与穆斯年说了好一会儿话,夏余意没敢赖在穆斯年房间,早早回了自己的房间。 穆夫人走后,他愣是等到走廊灯光昏暗,听不见任何声响时,才跟做贼似的熘进穆斯年房间。 门没锁,一直为他留着,可屋内的灯早就熄了,床上躺着个人。 夏余意熟门熟路将门反锁,摸黑上床后,直接掀开被子,行云流水地滚进了那个早已经为他敞开的怀抱。 「哥哥。」他枕在穆斯年的肩上,脸往他颈侧贴了贴,呢喃出声。 穆斯年被他蹭得有些痒,轻笑了声,低低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可能。」夏余意为自己辩解,「你房门都留好了,我怎么可能不来,况且,如今我一个人睡不着了。」 穆斯年又笑了下,搁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些,附在他耳侧轻声道:「我也是。」 夏余意被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和不轻不重的吐息声弄得耳尖发麻,他时常庆幸和哥哥一起睡的时候是关着灯的,否则他定会洋相百出。 第117页 「衣衣。」穆斯年突然喊他,「下次若是发生挨责的事儿,不要挡在我面前,也不要说要替我受责这种话,万一父亲当真了,我会心疼。」 「那可不行。」夏余意不以为然,在黑暗中仰头与他对视,眼睛亮亮的,反问他:「那若是我被罚,你会放任我不管么?」 穆斯年想都不想道:「当然不会。」 夏余意唇角一扬道:「那不就得了?」 「你不用担心会连累到我的,哥哥。」他顿了下,说出了许久以来一直想说的话,「无论做什么事儿,只要与你有关的,我一直都很乐意去做。」 「如同你一直护着我一样,我也想保护你。」 穆斯年:「......」 他从小就被冠上「夏余意哥哥」的这层身份,如今又与他关系特殊,自然会将这个人捧在手心,不忍他磕着碰着,习惯性地将他挡在身后,将他护在怀里。 可回过头来时,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才是那个需要被夏余意护着的人。 从小到大,他大部分的快乐都来自于夏余意的一声「哥哥」,尽管见不到夏余意时会痛苦,但大部分外界给他带来的负面情绪都会因为见到夏余意而消散。 夏余意有个特异功能,他可以将快乐罩住,也可以将痛苦隔绝。 一直是他的情绪屏障。 心中百感交集,他说不上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在一句「保护你」中渐渐迷失了方向,丢掉了心智,只想吻他。 第68章 换个称唿 熟悉炙热的吻铺天盖地袭来,夏余意被吻住,被啃yao得有些狠。 穆斯年翻身压住他,将他严严实实罩起来。黑暗中,被褥拱起一个包,却丝毫看不见夏余意的脸,犹如被他藏起来一样。 身上从未承载过一个人的重量,夏余意觉得沉是沉了点,但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寻到一隅足以令人安心栖息的地儿,不仅源源不断供着热气,还能感受到和哥哥心脏共振的频率。 极速跳脱的心跳让他脑袋发昏,他缺氧缺得很快,环在穆斯年脖子上的手渐渐脱力,垂下去抵在他的胸口上。 「唿吸。」穆斯年退开一点点,微微撑起身,给他一点空间。 他眸色深沉地垂头看他,眼底充满yu色。 夏余意眼睛微眯着,有些迷煳,听话地轻吸了口气,可穆斯年停顿的时间有些久,他以为穆斯年不亲他了,于是单手重新勾住他的脖颈,仰起头,声线慵懒勾人道:「哥哥,还要亲......哥哥。」 尽管在黑暗中,穆斯年却仿佛能看见他脸上布满绯色,让人充满亵渎的遐想。 穆斯年喉结迅速滚动了两下,顺利被他眼底的情yu勾引,俯身落下吻。 可吻没有照夏余意的预料落到他唇上,而是重重落在他的唇角。耳侧的唿吸声越来越重,灼热的吻顺着脸颊一路吻到耳侧。 接着,夏余意在热意中感觉到耳垂被亲了下。 他唿吸急促了些,指尖突然蜷曲,抓住穆斯年的衣服,不小心轻哼了一声。 他的手很热,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抵在穆斯年的腹肌上,不安分地蹭了蹭,手感很舒服,于是他不肯松开,反倒将手没入布料,无师自通地用指腹蹭了蹭。 穆斯年动作一顿,腹部剧烈缩了一下,神色更暗了些。 穆斯年的吻转移到更危险的地方。夏余意被迫仰起头,无意间将危险的地方完全暴露出来。 穆斯年亲了下他的剧烈滚动的喉结,突然停下来,声线低沉地喊他:「衣衣。」 不知道穆斯年为何突然停下来,夏余意意犹未尽地垂眸看他,连尾音都在颤抖:「怎么了,哥哥?」 「你还记得你先前说,若是你长大了,就让我告诉你么?」穆斯年的唿吸声尽数喷洒在他脖颈上。 「......」夏余意正处于大脑放空状态,根本想不起来这么一茬。 他许久没回復,穆斯年却不急,「想不起来没关系,我替你记着就好。」 「你那时候碰了下我这里。」穆斯年说着,抓住他另一只空闲的手放到自己的喉结上面。 夏余意指尖刮过,碰到后立马缩了下指尖,眼睛稍微瞪大了些,他好像记起来一点了。 他突然觉得,那时候的自己胆子真的很大,而且很笨,居然敢趁着哥哥毫无防备就摸他的喉结。 见他有反应了,穆斯年突然短促地笑了下,「你还问我,你这里为什么长得跟我不一样。」 说着,穆斯年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他的喉结,夏余意顿时一颤,觉得有些痒,痒意从心头直冲脑门,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现在我告诉你。」穆斯年继续道,「你长大了,夏余意。」 「而且,你这里很漂亮。」 「我很喜欢。」 轰地一声,夏余意骤然觉得脑门上有什么东西炸开来,各种感官都被穆斯年占据着。他脑海中迴荡着哥哥的话,鼻尖充斥着独属于哥哥的栀子花冷香,手上的触觉也很棒。 一瞬间,他起了与白日相同的反应。 那个瞬间他才发现哥哥也有相同的感觉,只是他一直撑着身子,自己没发现罢了。 「哥哥......」他羞赧地轻唤一声,「我有点奇怪。」 穆斯年安抚地亲了他一下,「不奇怪,等一下就好了。」 夏余意感受到他将手没入被褥中,害臊和紧张感登上涌上心头,夏余意握住他的手腕企图制止他。 第118页 「会舒服的。」穆斯年耐心地引导他,「我会教你。」 夏余意突然想起了上回在小西园,哥哥也是这般说,说会教他,而且教得很好。 他从未自己弄过,就算燥意突袭,也只是干等热意消散。 可穆斯年说要教他,他就像被这句话蛊惑了般,渐渐松懈了身心,也松了抓住穆斯年的手,选择完全信任他。 这会儿的督军府没了半点声响,只留着一道帘缝的窗户隐隐约约可以窥见正挂在窗外的月亮。 那月亮也透过帘缝窥探里边人的动静。 他们都没有说话,窸窸窣窣的声响却足以填满整间房间。 唿吸声越来越重,夏余意胸口起伏得厉害。他从未被这般对待过,感觉陌生却又令人兴奋,就好像赤脚踩在一朵软云上,轻飘飘的,全身变得和云朵一样软绵绵的,一点点风息都能将他吹落。 额前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咬着唇,被却穆斯年耐心地揉开,用吻堵住。 直到快gan从下往上直击脑门,他狠狠憋住了气,头仰起来,像是要窒息了一样。 他唇瓣微张,大口大口喘着气,脑袋空荡荡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天花板,犹如空洞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只能微张着唇,小声软糯地喊哥哥。 「乖。」穆斯年欣赏着他这副漂亮的模样,没有人可以看见,除了他。 这个认知给了他极大的满足,白日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完全消散,他目前思考的范畴里,只有夏余意。 「叫声别的。」他哄道。 「斯年哥哥。」夏余意热意未散,眯着眼睛叫他。 「再换一个。」穆斯年亲他的额头,「不要哥哥。」 「......」夏余意思考了一阵,对上他的视线,翕动眼睫,郑重喊道:「穆斯年。」 第69章 乖乖,闭眼 穆斯年想像过夏余意会在什么状态下喊他的名字。 或许会因为生气而喊他的全名,或许会因为撒娇喊他,或许会因为高兴喊他。 却从来没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到深处的时候,被他诱哄着喊出来的。 他的声音很慵懒,轻飘飘的,透着一股餍足的喜悦,喊他名字的时候眼底亮亮的,透着光,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像是已经暗地里叫过许多次。 隐秘且珍重。 想到这种可能性,穆斯年身上热意更甚,危险且直白地di着夏余意。 夏余意劲儿还没缓过来,这下清醒了一些,曲着胳膊肘就要起身,「哥哥......」 穆斯年却摁住他,「要去哪?」 夏余意眨了眨眼,摇摇头道:「哪都没想去,就是......」 「想让你检查一下我的学习成果。」夏余意爬起来凑近他,蠢蠢欲动道:「斯年哥哥,我的学习能力很强的。」 见穆斯年愣了下,夏余意突然将手放上去,吐着温热的气息道:「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教得如何么?」 他初次尝到这种骨头都要苏掉的感觉,当然也想让哥哥也试试。而且哥哥目前的状态该是很难受,他得帮帮哥哥。 可滚烫的温度和硕da的chi寸超过他的想像,夏余意被吓得瞬间缩回手,脑海空白了一瞬,没了方才的冲动直率。 这......好像跟他想像中的不大一样。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一样的么? 夏余意没接触过这类事物,没人跟他普及过,也没有途径可以了解,只从书中那些隐晦的表达得来的知识是不够的。 他很多知识......都需要穆斯年手把手教才能学会。 直率又可爱,这是穆斯年对他反应的评价。 黑暗确实起了很好的掩饰作用,尽管他一瞬不瞬盯着某处看,可他还是没发现那处发生了更大的变化。 只有穆斯年知道,他眼底的情yu满得快要可以将夏余意完全淹没。 鬼使神差地,他哑着声问:「确定么?」 「啊?」夏余意愣愣地,已经忘了自己方才的行为。 「算了。」穆斯年轻笑了声,掐了下他的脸让他回神,「下次再检查好了。」 夏余意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刚才还发着怂,这会儿一听哥哥说算了,他又开始慌了。 「不行!」夏余意跪坐着挪过去,眼底充满了肯定道:「我确定。」 穆斯年没有拒绝他熊熊燃起的决定,却也没接受他的好意。 他忍着难受,将夏余意推倒,没有欺身而上,而是跪坐在他旁边。 「别急着确定。」穆斯年朝他笑了一下,「这次先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就见他三两下将丝质睡袍的带子抽去,尽管身处黑暗,夏余意却觉得格外晃眼,目光怎么都移不开。 「乖乖,闭眼。」 又是这句话,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夏余意这次想都没想就闭上了眼。羞赧占据大脑,他从耳尖一路热到脑门,尽管闭上眼,脑海中还是存在挥之不去的轮廓。 他双手规矩地放在肚子上,平躺着,眼睛紧闭着,就像真的睡着了一眼。 可耳边传来的哥哥克制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 或许正因为闭上了眼,致使他能够充分发挥想像,将刚才看到的轮廓与低沉的嗓音充满结合在一起,睫毛也因为想像翕动得越来越厉害。 第119页 快结束的时候,他悄悄眯起一道缝去看,却在瞥了一眼后又慌慌张张地重新闭上。 怪不得哥哥不让他看。 更大了...... - 收拾干净重新躺回去后,夏余意干脆装睡,一直蒙在他怀里,不动也不出声。 「夏余意,你睡着的时候没有这么安分。」穆斯年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夏余意:「......」 他内心虽然在抗议,行为上却保持沉默,似乎想装睡到底。 「继续装睡的话奖励就没了。」穆斯年吓唬他道。 果然,下一秒夏余意就将脑袋高仰起来,疑惑道:「什么奖励?」 穆斯年得逞地笑了一下。 「哥哥,你骗我!」夏余意瞬间恼羞成怒。 「没有。」穆斯年笑得停不下来,「真的有奖励。」 夏余意被他的笑意感染,也扬起嘴角,矜持道:「什么奖励啊?我又没做什么事。」 穆斯年:「有的,你刚刚的表现很棒,所以有奖励。」 「......」夏余意说不出话了,那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又重新占据他的脑海。 这奖励可以不要么? 他还没问出口,穆斯年就道:「奖励你想问什么问什么,你不知道的,有疑惑的,我都会告诉你。」 这奖励夏余意拒绝不了。 他最近确实积攒了一肚子疑问,可担心哥哥不肯告诉他,也担心给哥哥带来压力,所以他一直忍着不问。 就如同今天晚上,他确实又很多疑惑,可他想做的,也只是陪陪哥哥,如果他心情能好一些,自己的目的便达到了。 「真的?」夏余意满眼期待。 「知无不言。」 「那好,我想想......」夏余意在他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着,「今儿在张管事那儿,躺在地上的人是谁?」 穆斯年:「是鸳的腿毛。」 「鸳?」夏余意有些惊讶。 穆斯年点头,「还记得白伊瑾落水那次么?当时被放走的人就是他。」 夏余意:「是谁放走的呢?」 「之前不知道。」穆斯年顿了下,「如今隐隐有些猜测。」 「嗯?」夏余意抬头看他。 穆斯年搂紧他,下巴搁在他头顶上,压低了声音道:「但只是我在猜测,可能不准。」 「谁呀?」夏余意更好奇了。 穆斯年沉默了片刻,垂头在他耳畔报了个人。 夏余意瞳孔渐渐睁大,惊讶地说不出话。 「只是猜测。」穆斯年淡淡道。 夏余意眨了眨眼,顺着他的话道:「希望不是。」 穆斯年:「我也希望是猜错了。」 夏余意:「哥哥,你怎么会猜他的?」 穆斯年反问:「你知道父亲今儿为什么会发现我背叛他的事儿么?」 夏余意想了想,隐隐约约记得方才在书房外边听到穆伯伯说什么,不能因为一个死了的人怀疑自己的儿子这类话,猜测道:「是那个死的人说的?」 穆伯伯对哥哥态度的转变从张管事那儿开始,他觉得多多少少跟那人有关系。 「嗯。」穆斯年道,「鸳今儿也在其中,只不过给他跑了,他上次走后,此番又回来,悄无声息,我们都没有消息,如果上回只是猜测,那么这次可以肯定,定是北大营内部有人接应。」 「那人死前跟父亲说我通敌,将上回有援军的事情公之于众。」 「原本这件事被父亲压下来了,北大营里,统共只有我和父亲知道这件事,就连习焐都瞒着。」 「如今被摆上檯面,父亲碍着身份,所以在叔伯他们面前做样子,但也确实因此起了疑心。」 「......」夏余意搭在他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抿了抿唇道:「所以那人这么做,是鸳指使的?」 「应该是,而鸳该是和我们内部的人有联繫。」穆斯年道,「父亲他们是破译了一份密报才赶到会馆的,但这份密报不是从北大营发出的,所以还无法锁定是谁。」 夏余意:「这个我知道,习焐哥与我说了。」 上面指名道姓要杀他,他印象深刻。 穆斯年将他抱得更紧,「乖乖,不会让你有事的。」 夏余意安抚道:「哥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所以之后我更怀疑内部的人。」穆斯年继续道,「否则不会精准地知道你今儿演出,也不会知道你扮的是哪个角儿。」 夏余意认同道:「你跟我想的一样。」 穆斯年亲了他的额头,「而且我在和唐老闆的配合的时候,发现有一瞬间,他的反应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所以我会怀疑。」 夏余意好奇道:「那你和唐老闆怎么说的?」 但这个问题穆斯年没如实回他,反道:「你想看戏么?」 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将话题转移到戏上,夏余意还是回:「喜欢啊。」 穆斯年却神秘地笑了,「那便留个悬念,过几日不仅有戏看,还能知道我和唐老闆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不过到时候需要你配合。」 第70章 升级版桂花糕 翌日,夏余意破天荒早早醒了。 昨晚入睡前夏余意便与穆斯年说好,今儿得上门与陈老还有花一里致歉,再去给戏班子里兄弟姐妹们赔礼。 第120页 兰桃二十周年筹备许久,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本来好好的一件事儿,却因为他毁于一旦,光想想心里就不舒坦。 可没想到他刚被穆斯年叫醒,就听见走廊里传来哒哒哒的高跟鞋声,脚步熟悉,而且越来越近。 本来还抱着穆斯年的胳膊撒娇企图多眯一小会儿,这会儿却瞬间清醒了。 杏眼骤然瞪大,与早已穿戴整齐的穆斯年对视的瞬间,他大脑终于识别出了走廊外的人。 腾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他慌里慌张接过穆斯年给他拿的衣服,压低声儿道:「怎么办?是穆伯母!」 平日穆夫人断不会到二楼来,除非有事儿找他们,或者来叫人起床。 可他一贯睡得迟,穆夫人就算是来喊人起床,也不会挑这么早就来,所以他下意识觉得,穆伯母是来找哥哥的。 若是被穆伯母瞧见他睡在哥哥房间,他应该如何解释...... 夏余意没由来心虚,加快动作的同时,甚至想躲进衣橱中。 谁知道穆斯年看穿了他的心思,突然失笑,在他下床的瞬间拉住他的手臂道:「我娘最喜欢开我的衣橱。」 夏余意愣了下,被他带偏,「开你衣橱干嘛?」 穆斯年轻笑了下,佯装轻浮道:「看我有没有金屋藏娇。」 话音未落,夏余意忙捂住他的嘴,惊慌地往房门方向瞟,咬牙切齿道:「说什么呢!」 穆斯年笑得更欢,嘴被捂住了,闷沉的嗓音顺着气流逸出,温热的气息洋洋洒洒喷洒在夏余意的手心上,烧得他心痒痒的。 见他耳根染红,穆斯年见好就收,拿下他的手道:「逗你的。」 「娘往你房间去了。」 「什么!」夏余意不闹了,加快速度穿衣服,最好在穆夫人赶到之前回到自己的床上,然后若无其事地打开门,打哈欠问她有什么事儿。 可这怎么可能! 思及此,他跟瞬间泄了气的气球般蔫在床上。 穆斯年觉着好笑,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于是拍了两下他的后脑勺,「别急,交给我就好。」 「哎?哥哥,你要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穆斯年揽腰抱起,连人带衣服地塞进衣橱。 夏余意:「......」 那不还是得藏起来。 偏偏这时候穆斯年特地弯下腰来,压低声音,以一种真在房间藏了人的口吻道:「藏好,别被我娘发现了。」 夏余意:「......」 脚步声渐渐远去,柜门关得紧,完全不透光,夏余意在一片黑暗中胡思乱想,一想到哥哥方才说的「金屋藏娇」,脸上就烧得慌。 特别是这会儿一紧张,昨晚发生的事儿又一幕一幕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脑海中,心跳骤然加速。 夏余意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特别了不得的坏事。 穆斯年从桌上顺了本书去开门,就见穆夫人轻轻敲了敲夏余意的房门,「衣衣啊,起来没有的呀?」 「娘,衣衣不在。」穆斯年朝她走过去。 穆夫人听见声儿愣了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拢了拢有些掉下来的披肩,「哎呀,你起来了呀?衣衣不在么?那是在你屋里?」 穆夫人说着,也不等穆斯年回答,就越过他往他房间走去,神神秘秘往里边望。 穆斯年没拦她,只道:「他一早去小西园了。」 穆夫人没怀疑,见屋里没人转身问:「去小西园啦?这么早?这可不像他的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穆斯年面不改色道:「刚走没一会儿,我那时已经醒了,他告诉我的。」 穆夫人:「罢了罢了,我带陈老上小西园找人去。」 「陈老?」 「是的呀,陈老和花一里找衣衣来了。」穆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那可是花一里呀,终于见到真人了。」 穆斯年:「找衣衣做什么?」 穆夫人:「不知道呀,估摸为了昨儿那事儿罢。」 穆斯年:「......」 他的本意是想谎称夏余意在小西园,然后提议让他去找人,这般便能顺理成章将夏余意带过去。如今看来,他反倒弄巧成拙了。 穆斯年藉机道:「那您下去陪花一里。」 「不一起下去?」 「不了,看书。」穆斯年扬了扬手里的书。 高跟鞋远去,房门关紧,却没见到夏余意从衣橱中出来。 穆斯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走过去道:「衣衣,可以出来了。」 「噢,好。」里边传来有些闷的尾音。 纳闷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变了,穆斯年挑了下眉,快步上前,在夏余意的动作之前打开了柜门。 入眼便见里边的人脸颊微红,怀里抱着好几件他的衬衣,正手忙脚乱地将衣服还原到原来的位置。 「夏余意,你刚才,」穆斯年顿了下,「在做什么?」 「没有啊!」夏余意应得很大声,下一秒意识到穆夫人刚走不久,忙捂住嘴,小声又理直气壮道:「就你衣服掉下来而已嘛,我帮你重新挂上去。」 可他一直挂不回去的动作却透着心虚。 穆斯年干脆倚靠在衣橱上,垂着眸,噙着笑对他对视,看得夏余意发毛,犹如被看穿行径。 夏余意眨了眨眼,将几件衣服囫囵挂上去后,就要匆匆下来,口中念叨着:「哥哥,时间紧迫,我得赶紧抄近道去小西园,伯母她们若是先到便麻烦了。」 第121页 「来得及。」穆斯年挡在外边不让他出。 夏余意暗叫不好,强装镇定直视他,说出来的话却像极了求饶:「哥哥,真的来不及了,让我过去罢。」 他说着还配合地狂眨了好几下眼,企图矇混过关。 看出来他是真的不想被发现方才做了什么,穆斯年心领神会,觉得他指定做了坏事,却也不拆穿他,反倒笑了下,道:「亲我一下,就让你过去。」 真的?这么简单? 夏余意一愣,见穆斯年没开玩笑,以为自己矇混过关了,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他笑逐颜开地搂住穆斯年的脖子,毫不吝啬地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弄出「啵」的一声。 「谢谢哥哥。」 亲完人他拔腿就跑,穆斯年却愣在原地回味方才那个吻,意犹未尽地摸了下脸,笑开。 「等等。」他喊住人。 尽管知道来不及,但夏余意还是折回来,「哥哥?」 「害你得跑小西园一趟,为了赔罪,我等会去做桂花糕,你回来后去厨堂找我。」穆斯年笑道,「还有,有一条更隐蔽的捷径,你走那条会更快。」 所以不急。 - 陈老没什么事儿,和花一里此番前来,只为了向夏余意表示歉意,也为了宽慰夏余意无需在意这件事儿。 若不是他执意要夏余意帮忙上台,他也不至于差点遇到生命危险。 这世道不太平,陈老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关门弟子,还是一心做他的小少爷比较妥当。 为了他的一己私利而断送了弟子性命,这是桩不值当的买卖,况且若是夏余意出了什么事儿,他也无法与如今高高在上的夏太夫人交代。 夏余意很是动容,且不说本就内心有愧,如今还要师父还给他赔礼道歉,弄得他心底更难受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番虽然闹出了极大的动静,却无人死亡,受伤的人都被及时送进了锦仁医院,一切都控制有序。 将陈老和花一里送走后,遵照约定,夏余意直奔厨堂,厨堂没人,他迫不及待在厨房就品尝起来。 穆斯年的桂花糕手艺是从穆夫人那儿学的,夏余意还没尝过,这是他头一回吃。 桂花糕的升级版,这是他对穆斯年手艺的评价。 味道好极了,比他以往吃过的还要好吃,软糯香甜,温度恰恰好,口感很饱满,除了熟悉的桂花香味儿,还掺杂着淡淡的玫瑰花香,瞬间将他纠结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边品尝边将方才发生的事儿一一说给穆斯年听,口齿有些不清,说得很慢,甚至因为吃得入迷而忘了说话,要穆斯年挡住他送入口的动作才会继续讲。 「有这么好吃么?」穆斯年抬手帮他揩掉嘴角沾到的一点粉渣。 「好吃!」夏余意毫无保留地沖他笑,「哥哥,你是不是还放了玫瑰啊?」 看他笑得有些傻,穆斯年觉得可爱,忍不住掐了下他的脸才道:「舌头挺灵。」 「加了点玫瑰花瓣,多加了半勺蜂蜜,重新调了水粉比例,口感怎么样?」 「比先前的软了些。」夏余意毫不吝啬地比了个大拇指,「哥哥真厉害。」 他笑起来脸颊鼓鼓的,眼尾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唇面晶莹透亮,吃东西的时候比平常要红。 「喜欢就好。」穆斯年盯着他的唇看,突然凑过去道:「喜欢下次还给你做。」 「不过现在先让我尝尝味道。」 「嗯?」夏余意吃得有些发懵,以为他要吃,自然地将刚要送入口的桂花糕转向他,就要餵他。 可穆斯年说的尝显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还没反应过来,穆斯年就凑过去亲了下他的唇。 夏余意骤时顿住,后脑勺被他的掌心托住,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穆斯年背对着门,将人罩在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随着他吻的加重,夏余意手中的力道渐渐脱了力,剩下的半只桂花糕因为拿不住而掉落入盘中。 发出一声清脆的碰击声。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声沉闷的碰击声从门口传来,两人动作一顿,齐齐往门口望去。 「伊瑾姐?」夏余意骤然清醒,愣愣地喊了一声。 第71章 我们的关系只取决于你 白伊瑾神情闪躲,收拾好脸上惊异的表情,快速捡起掉在地上的包,干笑道:「我碰巧路过哈哈,正要出门呢,习焐哥在外边等我。」 「你们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不等两人反应,她自说自话拎包转身,「我得走了。」 夏余意憋得脸有些红,抓着穆斯年衣服的手不由收紧,赧然问穆斯年:「哥哥,这可怎么办?」 穆斯年顿了顿,头一回无法给他准确的答覆,「我也不知道。」 「都怪你。」夏余意瞪了他一眼,打他道:「做什么在厨堂亲我。」 穆斯年却笑了,抓住他乱动的手,一本正经道:「是你勾引在先。」 「我?」夏余意一脸惊异,「我哪有!」 他吃桂花糕还来不及呢,哪有功夫勾引人,而且他哪里会勾引人啊,哥哥分明就是在......欺负他。 夏余意越想越气,抽身远离他,背过身去,以表抗议。 「好了,我的错。」穆斯年忍着笑,将人往身边拉,胸膛抵在他背上,「下次换个地方亲。」 第122页 「是这个问题么?」夏余意转过身来,抬眸看他,担忧道:「万一伊瑾姐跟伯母说怎么办?」 穆斯年道:「你害怕么?」 「不啊。」夏余意的语气只坚定一秒,末了软了些,「可我还没准备好,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的。」夏余意顿了下,眸底的光暗淡了些,「不是害怕这件事本身,而是怕他们知道后会把我们分开。」 和哥哥互通心意后,身份的转变让他恍惚了一些时日,心口酸酸涨涨的,会很容易让人忽略掉以往面临分离所带来的不安。 穆斯年这些时日与他寸步不离,不分白日夜晚与他在一起,像是要补偿先前被拉开的距离一样。 恍然间,他突然意识到,穆斯年多年前那句用时间来弥补距离并不是在开玩笑,也没有在骗他。 他真的因为无时无刻和哥哥在一起,而渐渐忘却了那些曾经被迫分开的距离。 本来是一件好事的,如今却令他焦躁。 今儿突然被白伊瑾撞见,让他冷不丁如梦初醒,再次回想起那些烦躁又盼望见面的时日。 明明那时候他最抗拒的就是分别,可还是抵不过各种不可抗因素,可如今呢? 若是长辈们知道这件事,其他人会有作何反应他不清楚,但他爹肯定会立马送他出国,断了他和哥哥的联繫。 光想想他就泛起一身寒意。 见他突然愣神,穆斯年抿了抿唇,双手搭在他双肩上道:「衣衣,看着我。」 夏余意回神,与穆斯年对视的瞬间,他才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跟哥哥待在一起也会突发这种患得患失的糟糕情绪。 穆斯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从他眼底扫过一丝落寞。他唇瓣微启,想说什么的瞬间却又转头往那扇敞开的门看去。 那只不过是一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门,对他们来说却是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在封闭且私密的空间里,他们是彼此相爱的眷侣,门开了之后,他们却只能当一对普普通通的兄弟。 他有想过和夏余意的关系是禁忌的,要经营好本就比普通的恋爱关系难,也想过要尽自己所能补偿他,不让他受委屈。 可他从不认为他们的关系无法公之于众。 相爱而已,并无过错。 思及此,他放弃了原本想将门关上的想法,冲动且固执地认为被发现了更好,只要夏余意还存在与他一样的心思,谁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大门敞开着,他摸了摸夏余意的脸,突然柔声道:「你会相信我么?」 夏余意仰头看他:「嗯?」 「一段关系的结束只能由当事人决定。」穆斯年道,「只要你还有维持我们关系的想法,我们不会因别人分开。」 「我们之间关系如何,与他人无关,只取决于你。」 明明不是什么山盟海誓,夏余意却能从他清冽柔软的眼神中看到前所未有的坚决。 如一掬清水洋洋散散浇到心头,柔中带刚,浇灭燥意。 他心底一痒,没回答穆斯年的问题,反问道:「那你呢?你也是当事人之一。」 「说了只取决于你。」穆斯年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只需要当我......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 晚饭过后,穆斯年坐于床头翻阅一本夏余意先前看的医书。 夏余意赖在他身边,腿耷拉在床沿一晃一晃的,有一搭没一搭和他继续今儿陈老来找他的话题。 陈老今儿来除了向他表露歉意,还告诉他戏班决定重新挑选个良辰吉日延办二十周年庆典。 可他说什么都不肯让夏余意再次上台,怕再发生类似的事儿。 只表示到时候若是那位折了腿的角儿将伤养好了,便可以顺理成章上台,若是没有也无妨,花一里辛苦一些,救场的功夫还是有的。 穆斯年听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很贊成陈老的做法。 夏余意却不以为然道:「可这般一里姐会很累哎。」 穆斯年从书上移开眼神,「你是还想去么?」 心思被猜中,夏余意翻了个身,单手拄着下巴问:「可以么?」 穆斯年没看他,用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道:「想都别想。」 「扫兴。」夏余意又翻回去,注视着天花板发呆。 要搁往常,他指定和穆斯年讨价一番,这回他知道轻重,过过嘴瘾便罢,去了可能会再搞砸一次。 「哥哥。」他突然唤了声。 「嗯。」穆斯年应着,指尖突然在一页纸上顿住,摩挲上边写在纸张边缘,很突兀很小的三个字,唇边慢慢浮现一抹笑意。 「你昨儿说到时候有好戏看,是什么时候啊?」夏余意没发现他不对劲,自顾自道:「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能抓住?还有还有,你要我配合什么呀?」 「你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个?」穆斯年指尖依旧停留在端正的楷体字上。 夏余意想了想,「那就第一个好了。」 「具体不清楚,要看他什么时候行动。」穆斯年道,语调上扬,他突然心情很好,于是多加了句:「本来想落定尘埃再告诉你,你这么迫不及待的话,与你先说也无妨。」 「好啊好啊。」 穆斯年将书放到一边,盘腿坐于他旁边,夏余意一脸期待地往他身边挪去。 第123页 两人长谈的架势都摆好了,可不巧的是,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高跟鞋声。 有了上午的经验,以为是穆夫人又来找人的夏余意忙从床上爬起来,与穆斯年对视了一眼,就往衣橱的方向挪去。 「跑什么。」穆斯年好笑地拎他的后衣领将人抓回来,「不是我娘,而且这个点我们在一起很正常。」 「噢......」 夏余意心虚地咳了两声,就听响了两声敲门声,接着响起白伊瑾的声音。 「斯年哥,你在么?」 家中的女眷除了穆夫人便剩白伊瑾,夏余意倒是不惊讶,只是不知道这么晚了,她来找哥哥做什么。 想到这,不知为何,他难免心生芥蒂,毕竟先前就算白伊瑾喜欢错了人,却是切切实实喜欢过哥哥。 穆斯年去开门,半掩着门,没有全开。 「伊瑾,你找我?」他打了个招唿。 白伊瑾没往他房间里瞟,微笑道:「不是,我来找衣衣的,但他房间没开灯,所以我......」 「他——」 穆斯年话没说完,夏余意就已经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我在,伊瑾姐找我?」 找他总比找哥哥好。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夏余意在这儿,但当他突然冒出来时,白伊瑾还是吓了一跳。 「对。」她快速整理细微表情,笑道:「可以邀请你出去走走么?」 以防他拒绝,她想了想添了句:「今晚天空爽朗,风也舒爽,没有月亮,但星星繁多。」 第72章 你勾引人很有一套 两人默契地没让穆斯年跟着。 夜色朦胧住双眼,远处月棠亭被大小不一的光圈罩住,夏余意目视前方,极力没话找话。 「伊瑾姐,你今儿跟习焐哥出去啦?」 嘴上说着出来赏星星,白伊瑾却始终垂着头盯着地面,多次犹豫着开口却说不出话。 听到夏余意这么问,不知为何,她下意识道:「我和习焐哥在一起了。」 夏余意:「......」 他貌似没问这个。 他顿住脚步,震惊地看着她,在思考要如何接话,震惊之余,心中又隐隐泛起欣喜。 大概是白伊瑾和别人在一起了,他那阵莫名其妙的芥蒂便消散了,整个人松弛了许多。 「你和习焐哥......」 徘徊在心中许久的话冷不丁说出来,白伊瑾破罐子破道:「是,我们今天刚确定关系。」 「今天?」夏余意心下觉得微妙,「是因为今早看到我和哥哥——」 白伊瑾立刻摆了摆手,打断他道:「不是不是,你别误会,今天我本来就打算和习焐哥......表露心迹的。」 她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其实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今晚约你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而已。」 「啊?」夏余意微怔,「为什么是......告诉我?」 他和白伊瑾从来没聊过这类话题,一年见一次面的关系也没好到需要她来向他说明情感问题。 等等......伊瑾姐这,不会是在跟他解释罢?他迟钝地觉察出些什么。 白伊瑾笑了笑,道:「之前见你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怕你误会,觉得还是得跟你说一下。」 每番与白伊瑾面对面,尽管知道她和哥哥之间闹了个乌龙,但还是会克制不住往她身上瞟,可在理智占了上风后,夏余意就会及时收回眼神,唾弃自己没有礼貌。 可真的有这么明显么? 夏余意别扭地偏过眼,嘴硬道:「我有么?」 好在白伊瑾没抓着这点不放,露出一个知心大姐姐的笑容,「那许是我看错了。」 她接着往前走,夏余意跟上。 周围逐渐亮堂起来,走到月棠亭下时,白伊瑾才轻吸了口气道:「其实我挺笨的。」 夏余意不解地看她,听她继续道:「我嘴上说喜欢斯年哥很多年,却连他喜欢上谁都看不出来。」 知道她在说早上那件事,夏余意道:「抱歉,今早吓到你了罢。」 「没什么好抱歉的,衣衣。」白伊瑾道,「不过我确实有点吃惊。」 怕夏余意多想,她解释道:「不过不是惊讶于斯年哥喜欢你,而是惊讶于自己的迟钝,我早该想到的。」 夏余意下意识道:「为什么?」 白伊瑾朝他眨眨眼,「你不觉得斯年哥对你和对其他人很不一样么?」 「好像是唉......」夏余意嘴角笑意止不住,被她这么一说还真的认真对比起来。 穆斯年对他有多偏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从小到大,他仗着这份偏爱胡作非为,到头来却还以为那只是哥哥对弟弟的偏爱。 若不是穆斯年主动表露爱意,他还真的看不出来。 直到他听到白伊瑾笑出声,他才发觉自己在做什么,于是不好意思地捏了下耳垂,情急之下指了指亭椅道:「伊瑾姐,坐,」 白伊瑾没拆穿他,依言坐下,打破僵局道:「衣衣,你知道么?其实留洋的时候,我见过一对同性伴侣,也都是男生。」 夏余意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也坐了下来,好奇道:「他们是什么样的?」 白伊瑾回忆着,倚着亭柱仰望星空:「很恩爱,很甜蜜,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有一回我撞见他们亲吻了。」 见夏余意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白伊瑾自我调侃道:「我怎么总撞见别人的好事?」 第124页 夏余意笑开,「后来呢?」 「我那时候很震惊,毕竟是头一回见,本以为他们会慌忙解释。」她顿了下,「结果并没有,就跟你和斯年哥一样,他们还很热情地与我介绍对方,没有慌乱,只有从容,就好像这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里边有个男孩子我认识,后来我问他同性之间的喜欢是真实存在的么。」白伊瑾道,「他那时只说了一句话。」 「just love.」 夏余意学过洋文,却从未没被什么洋词儿触动过,但这句由简简单单两个单词组成起来的话却好似有股魔力,让他不自觉地跟着念了一遍。 白伊瑾自顾自道:「很好笑罢?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不懂。」 「现在回过头来重新理解这句话,才明白我对斯年哥的感情。」 听到穆斯年,夏余意回过神来,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哈哈,别紧张。」白伊瑾道,「是明白我对斯年哥的感情其实不是爱,可能,连喜欢都谈不上罢,顶多算是感激,感激他救了我两次。」 「那习焐哥呢?」夏余意问。 白伊瑾脸上堆起笑意,「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救了我两次命的其实是习焐......被斯年哥敲打醒了后,我才突然发现,不管是先前还是现在,习焐对我都很好,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我也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跟以前自以为喜欢斯年哥的时候有多么不一样。」 她说得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夏余意彻底松了口气。 白伊瑾:「对了,我还想跟你说,这件事我不会和其他人说的,就连习焐我都没告诉,你们放心。」 夏余意眨眨眼:「可是,习焐哥他知道的。」 「嗯?」白伊瑾很是讶异,转念一想笑道:「看来他也在帮你们瞒着呢。」 比起刚出来那会儿,气氛好了许多,当真和白伊瑾那会儿说的一样,天边繁星四起,秋风舒爽,天朗气清,夏余意很是惬意。 「衣衣。」突然,不远处有人喊了他一声。 两人闻声望去,就见穆斯年正朝他们走来,臂弯处搭着一件卡其色针毡外套。 夏余意闻言起身,朝他走去,「哥哥,你怎么来了?」 穆斯年掠过他看了眼身后的白伊瑾,跟她互相点了下头,对夏余意道:「很晚了,该回去了。」 「好。」夏余意转过身朝白伊瑾挥了挥手,「谢谢你,伊瑾姐,那我们就先走了。」 也许是早就被撞破,穆斯年没避讳地牵起他的手。 半途,夏余意哼起了小曲儿,穆斯年见他心情不错,问:「刚刚聊了什么?看起来聊得不错。」 夏余意突然拽紧他的袖子道:「哥哥,伊瑾姐和习焐哥在一起了!」 「嗯?她与你说的?」 「是啊,她说今儿才在一起的。」见他波澜不惊,夏余意问:「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穆斯年短促笑了两声,「习焐喜欢伊瑾很多年了。」 「......」夏余意脚步都停了,瞪着个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他,眼底满是幽怨和控诉,「你们还有多少事儿是我不知道的?」 穆斯年觉着好笑,却理直气壮道:「你没问。」 夏余意:「......」 穆斯年揽过他的肩,将人带着继续走,「你们刚刚就聊了这些。」 「当然......」夏余意向来有仇必报,他卖关子道:「不是啦!但我不告诉你。」 只许你们有秘密么?我不仅有秘密,还有脾气。 穆斯年一顿,就见他自说自话地走在前面,末了觉得无奈,忙赶上他,将手上的外套摊开给他披上,「别着凉了。」 于是有脾气的夏余意就被哄好了,他放慢脚步,若有所思道:「哥哥,所以你是出来给我送衣服的?」 「嗯。」 夏余意:「还以为你是因为担心我才出来的。」 至于担心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穆斯年脚下一顿,「没有。」 夏余意却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弯腰将脸凑到他跟前,挤眉弄眼道:「不会被我猜中了罢?」 「......」穆斯年保持沉默。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夏余意瞭然,心满意足地贴近他,搂住他的胳膊,再次哼起了小曲儿。 穆斯年表面目视前方,实际上一直在用余光瞟他,忍不住也弯了弯嘴角。 可回到屋里,夏余意就笑不出来了。 他注意到沙发上多了本书,封面很眼熟,很像刚才穆斯年看的那本医书,许是方才出门时忘记收起来了。 本来也没什么,可下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 医书?他看过的? 他突然心虚地瞟了眼在给他倒水的穆斯年,疾步过去捞起书,看到书名的那一刻,他悬着的心终于陷入了绝望。 他怎么没早发现哥哥在看这本书。 指尖微动,他毫不费劲地翻到了夹着张薄薄的信纸那页,心下一喜,忙将信纸抽出来。 为避免里边还藏了些奇奇怪怪的纸张,他指尖快速翻动,轻而易举翻到某一页。入眼处,他注意到那页书的空白处多出了两行突兀的字迹,与记录在上边的工工整整的笔记格格不入。 他想起来了,最上边写着「穆斯年」三个字的那行字,是他先前在茶楼学习时,由于实在想念哥哥写上去的。 第125页 可下边那个「嗯」,不是他写的,字迹很像......哥哥的! 完了。 被看见了。 他脑海尚处于宕机状态,穆斯年就从他身后冒出来,递给他一杯水。 夏余意吓了一跳,匆匆忙忙将书和信纸和书往身后藏。 「藏了什么?」 「没有啊。」 他脸不红,心却跳得厉害,谁知道里边还写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穆斯年挑了下眉,伸手去够他身后的东西,可夏余意一直躲,他突然道:「水该撒了。」 夏余意一顿,书就被他抢走了。 索性信纸还在,于是他连忙将信纸粗略卷了下就往袖口里塞。 「还有别的么?」穆斯年听到了声音。 「没有!」夏余意举起双手以证清白。 穆斯年盯着他袖口处露出来的纸角,忍住笑意,也没拆穿,接着将水给他,「把水喝了,温的。」 见穆斯年什么都没问,以为彼此都心照不宣,也以为自己矇混过关了,夏余意喜滋滋地接过水。 「困了先睡,父亲找我有事儿,先去趟书房。」他将书放好后往外走。 夏余意喝着水含煳道:「好哦。」 抻长脖子确认人出去后,夏余意迫不及待放下杯子,将信纸从袖口中抽出来,摊开。 他其实已经忘记上面写了什么了,正是因为这样,很怕自己写了什么过于羞耻的话被穆斯年看见。 谁知道原本皱着的纸张一摊开,他的指头反倒蜷曲了下,按在纸上的指尖微微泛白。 这封信是在他收到哥哥的信之后写的,算是回信。 一封寄不出去,也没想寄出去的回信。 其实也算不上信,他一股脑写了许多带满情绪的话,全是在控诉穆斯年,控诉他违背承诺,控诉他心狠到一句话都不说就走,控诉他净说胡话...... 洋洋洒洒写了半页纸,到最后全被他划掉了,剩下的半页纸上只有一句话。 穆斯年,你在不在? 可如今下边多了他从未见过的一句—— 我在。 时隔多日的回覆,在这样慢的岁月里,像极了对他回信的回信。 而且经过多日的辗转,终于不远万里地交到他手中。 夏余意心尖发麻,他没再去想哥哥还是看到了这封信,而是满心满眼都在那仅有两个字的回覆上。 迟来的安全感砸得他整个人晕乎乎的。 指尖不断轻抚那两个字,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书桌旁,拿起钢笔在最下边写下刚刚听来的洋文。 just love. 笔尖带过柔滑的纸面,写得认真,他丝毫没感觉到有人在身后。 突然,一阵熟悉的气味从身后袭来,他被揽腰带进一个怀抱,背结结实实砸在宽厚的胸膛前,他茫然地翕动睫毛。 哥哥还没喊出口,钢笔就被夺走,紧接着耳畔便想起了熟悉且低沉的嗓音:「为什么怕被我发现?」 他有些茫然,周身被穆斯年的温度包围,他脑袋更晕了,不答反问:「哥哥,你不是去书房了么?」 「骗你的,门没关紧。」穆斯年就着他的手抬高那张信纸,「夏余意,你的警惕性很低——」 下一瞬他却唿吸一滞,看着信纸上多出来的一行字,他眸色变得更深。 「夏余意,你勾引人真的很有一套。」 作者有话说: 夏余意:?哥哥,你在说什么呀?(纯真脸) 第73章 我们从小到大都一起睡 原先被珍而重之的信纸此刻随意被搁在桌上,夏余意还在思考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勾人的举动时,就已经被抱上了皎白的书桌。 以他以往的教养和经验,书桌上是不能坐人的,更何况这是哥哥的书桌。往常只要能用哥哥的书桌看书写字,他便会专注许多,也会更有动力。 可他从未想过,哥哥的书桌还可以坐人,更不敢想,哥哥会将他困于这张他曾奉为高洁的书桌上,做最亲密的事儿。 放大的水声羞耻地在耳边徘徊,加重他的兴奋。 他在思考,自己往后该如何心无旁骛地用这张桌子写字。 良久,穆斯年终于捨得松开他,没退开,就着姿势垂眸观察他。 夏余意双手松松垮垮搭在他的脖颈上,眼底蒙着层雾气,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缺氧,耳根脸颊全是红的,唇上泛着水光,红得如同染了水汽的玫瑰。 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穆斯年心想着,用指腹摩挲了两下他的唇瓣,企图将其揉得更红。 夏余意舒服地哼了一声,嗓子微哑道:「哥哥。」 「嗯。」穆斯年应了一声,继续方才的问题,「衣衣,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夏余意被亲懵了,没反应过来在问什么,「什么?」 「信,还有书。」穆斯年瞥了眼落在桌面的信纸,耐心问。 「......」夏余意闭口不答。 他写下那些东西的时候,情绪很复杂,那些东西就像他的日记一样,私密且毫无保留。 凭谁被发现都会产生难以启齿的羞耻罢?他在心底安慰自己道。 好在穆斯年也非得问出个一二,他放宽条件:「亲我一下就可以不用回答。」 这简直太简单。 夏余意凑过去轻轻落下一吻。 第126页 穆斯年却不满意,提醒道:「要像今早那般。」 夏余意疑惑了几秒,末了又凑了过去,在他脸上用力地亲了下,弄出清脆的「啵」音。 「好了么?」夏余意梗着脖子问人,给自己壮气势。 穆斯年觉得好笑,却忍着笑,像完成一场交易一样,公正严明道:「好了。」 「那快睡罢,哥哥。」夏余意语调正常,跳下桌,径直往床边走,就是有些同手同脚。 穆斯年失笑,摇了摇头。 他其实想问夏余意为何如今突然知道害臊了,往常说想他,要他亲的时候可一点都不知道羞耻。 想了想还是没问,夏余意需要充足的睡眠。 至于那些夏余意读过的书,他会很乐意一页一页慢慢读完。 — 那晚和穆斯年长谈被打断后,夏余意就将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连着几天没想起来要问穆斯年的事儿。 一晚,正当他睡得迷煳,穆斯年突然叫醒他。 他感觉到有人掐了下他的脸,紧接着鼻尖也被捏了一下,他皱了皱鼻头,半眯起眼睛:「哥哥,早上好。」 真睡懵了,穆斯年觉得好笑,「现在才寅时三刻,天还没亮。」 夏余意思考了下,迟钝地嗯了一声,没多想又闭上眼睛。 「这么困的话,你睡着罢,我要出去一趟,约莫天亮回来。」 他说着就要走,夏余意却一把拽住他,「你要去哪?」 穆斯年退回来,重新罩住他,解释道:「你上回说要看戏,那个发密报的人抓着了,怕你醒来闹我没与你通气,所以叫你起来。」 「起不来的话我自己去就好。」 「看戏......」夏余意囔囔一声,骤然睁大了眼睛,「抓到了?」 「哥哥,你怎么不早说。」夏余意立马翻身下床。 穆斯年失笑,绕过去给他拿衣服:「不急,慢点别摔了。」 乘着月色,穆斯年开车一路驶过东城区的城镇,越过一片幽深黑暗的竹林。 「哥哥,这里怎么有点眼熟,我是不是来过?」夏余意趴车窗上观察那片竹林,许是被黑夜掩埋住原本的特点,他有些认不出来。 「嗯,你来过。」穆斯年道,「这是去孟秋文家的路。」 「孟秋文?」夏余意转过头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瞳孔震惊道:「你说的那个叛徒,不会是孟秋文罢?」 穆斯年唇角勾起,偏头看他,不答反道:「你猜猜看。」 夏余意:「......」 猜是猜不出来,不过照哥哥这个反应,应该不是,而且凭他对孟秋文的了解,也觉得不可能会是他。 于是他努了努嘴维护道:「肯定不是。」 「这么相信他?」 「毕竟他是我很好的朋友。」夏余意道,「所以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我会选择相信他。」 穆斯年余光瞥了他一眼,「那我呢?」 「啊?」夏余意眨了眨眼。 「如果是我做的,你会不会怀疑我?」 「我也不会啊。」夏余意回答得很爽快,「我最相信你了。」 「那如果有确凿的证据呢?」 夏余意想了想道:「那我也不信。」 「就算真的是你,我想我大概率会选择成为你的帮凶。」 见他一脸认真,穆斯年唇角微微勾起,诚挚道:「谢谢你,夏余意。」 很快,他们驶过竹林,来到了东城区和西城区交界的荒郊。 原本就之后零散几户人家的村子此刻更为阴深,夏余意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冷了?」穆斯年问。 现在已经入了深秋,夜半带着冷意。 「不是。」夏余意道,「是有点刺激。」 穆斯年一顿,笑开来。 他以前从不带夏余意面对这些暴露人性阴暗的场面,也不愿与他提起,觉得夏余意什么都不需要懂,只需做自己喜欢的,沉浸于自己的极乐世界那便最好。 于乱世中,被玻璃罩起来的玫瑰才是最安全的。 此番却觉得偶尔带他见见也不错,毕竟玻璃罩或许会有破损的一天,当然他希望这一天永远都不要到来。 整个村子只有孟秋文那屋点了盏灯,孟秋文一早就在门口等人。他双手插着兜,懒懒散散地倚靠在门上,整个人沉浸在夜色中。 车停下的时候,夏余意没注意到人,直到孟秋文突然动了,他倒是被吓了一跳。 「穆少帅,来得挺快,再磨蹭人都要跑了。」他走过去,嘴上毫不留情。 穆斯年下了车,「只能说明你没本事看住人。」 孟秋文嘁了声,接着就见夏余意开了车门下来,不由眉头一皱,「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穆斯年还没说话,夏余意倒是蛮横起来,「你什么意思啊,孟秋文,我不能来么?」 孟秋文耸耸肩,「可以,反正我管不着。」 夏余意:「......」 要不是认识他多年,夏余意会觉得这人挺欠的。 果然,下一瞬就听他道:「到时候吓哭了找你哥哥安慰去,我可不管。」 「我才不会哭。」夏余意扯嘴皮子从来没扯赢他,仗着有穆斯年撑腰,干脆拉着他便走:「哥哥,我们别理他。」 孟秋文:「......」 幼稚鬼。 第127页 成天哥哥哥哥的,搞得好像谁没哥哥一样。 想到这,他的神色怅然几分,但很快被压了下去,然后神态自若地关上门,用门栓堵住后才进去。 穿过院子,夏余意刚想推开房门,就听见里边传来一阵窸窣。 他顿住脚步,回头压低声音问孟秋文:「你们把人放里面了,那伯母呢?在休息么?」 孟秋文越过他,推门让人进去,「我把我娘送到舅舅家了,里面只有唐老闆和子华。」 「子华哥和唐老闆也在?」 「是。」 听见动静,萧子华率先掀开帘子出来,「哎呦,小衣衣,你怎么也来了?」 「我让哥哥带我来的。」夏余意从善如流。 萧子华长长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你这么晚还没睡么?」 「哥哥叫醒我的。」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突然提高声量道:「斯年哥,你居然半夜进小衣衣的房间!」 见他误会了,夏余意没多想,下意识辩解道:「不是啊,我在哥哥房间睡的。」 「......」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沉寂。 夏余意反应了一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正想解释,就听穆斯年沉沉道:「有什么问题么?我们从小到大都是一起睡的。」 「......」 第74章 孟秋文的身世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萧子华双手举起表示投降。 除了当事人和孟秋文,在场的其余人都觉得有问题,可没人再提。 见各人神色各异,夏余意忙打圆场道:「哎,唐老闆,你们抓到的人呢?」 唐影回过神,转过身去,一把扯开帘子,「在这儿呢。」 入眼便见一个髮鬓微霜,口中塞着一团布,身体被五花大绑绑在椅子上的老头。 只是人尚处于昏睡中。 穆斯年问孟秋文:「他就是你说的那位黄管家?」 孟秋文点了点头:「十三年前在孟家当过管家,后来年纪大了告老还乡,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在东城了。」 「所以二十周年那日正巧在东城的当铺看到他时,我会跟着他进去。」 由于不了解前因后果,夏余意听得颇为发懵,于是拽了下穆斯年的袖口。 穆斯年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垂眸去看他,压低声音凑近他道:「我来解释。」 夏余意点了点头,穆斯年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唿,就拉着他往屋外走。 这件事从头说来有些复杂,穆斯年长话短说。 唐老闆被「请」到北大营后,用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暗号给穆斯年传送了个信息,那便是孟秋文那边有进展,发送密报的嫌疑人已锁定,却不是北大营的人。 所以当穆督军等人怀疑是北大营里的人发送的密报时,不管孟秋文带来的消息靠不靠谱,穆斯年还是反其道而行之,直言密报并非营中人所为,而且他和唐老闆已经知道那人是谁,至于那人的下落尚在调查中。 穆斯年悄悄观察一圈,不出所料,在某个人脸上瞧到一丝异样,但他没声张。 后来他和唐影演了出戏,在所有人都怀疑他投敌,也怀疑唐影的身份时,两人声称穆斯年一天到晚往茶楼中跑的原因,是他们早就知道鸢来了东城,也早就截获了那人给鸢发送的密报。 而唐老闆的茶楼人脉广泛,不失为一个收集信息的好去处。 他们蛰伏于茶楼,一方面为了收集信息 另一方面是为了引鸢上钩。 而二十周年的意外也是他们一手策划的,他们早有准备,所以夏余意才没有受伤,可惜还是让鸢给跑了。 这话穆督军他们当然愿意选择相信,毕竟夏余意从小被夏穆两家保护着,从来没有遭遇这种场面,也不会任何拳脚功夫,自然是有所准备才能毫髮无损。 可谁也不知道,穆斯年这话是用了多大的气力和忍耐说出来的。 明明他差一点就很有可能会失去夏余意,如今却用他来填补一个谎言。 穆督军后来又问,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穆斯年说他们还在调查中,等抓到了人定会立马上报。 后来又有了夏秦琛和萧子华的说辞,于是北大营就放唐老闆回去了,穆斯年也被带回了穆家。 夏余意听到这尚有疑问:「可孟秋文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穆斯年:「黄管家走后,他进了当铺,花了点钱打听他当了什么东西。」 「可当铺老闆说他没当东西,而是赎了条吊坠。」 夏余意:「吊坠?」 穆斯年:「是,孟秋文后来跟了黄管家一路,跟他到了西城的一处荒郊,发现了他娘的土坟。」 「谁的土坟?」夏余意有些懵,「黄管家的娘?」 穆斯年:「不是,是孟秋文他娘的。」 夏余意一脸疑惑:「可是孟伯母不是还......健在么?」 「是黄管家误会了,误以为孟秋文他娘长辞于世,所以擅自立的坟堆。」穆斯年道,「黄管家走后,孟秋文在坟堆旁发现了那条吊坠和一份密码錶。」 「密码錶和文字对照之后,正是父亲他们破译出来的那份密报上的内容。」 「……」夏余意沉默片刻,皱了皱眉道:「那孟伯母和黄管家是什么关系?」 「管家和夫人之间的关系,但交情不错。」穆斯年顿了下补充道:「好像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第128页 「孟夫人曾经是孟司令的三姨太。」 信息量过大,夏余意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等等,让我捋一捋......孟夫人是孟司令的三姨太,孟秋文也姓孟,那他不就是......孟督军的儿子!」 穆斯年点头回应他,「孟秋文和习焐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夏余意说不出话,这种关系其实不算复杂,到处都有,但这件事搁在身边人身上,他无论如何都觉得过于荒唐。 消化了许久,夏余意才拧巴这个脸道:「哥哥,我想不通,为什么孟伯母会被病缠身,为什么会和孟秋文住在这种地方,黄管家又为何会以为孟伯母去世了呢?」 他从小家庭和睦,父母感情好,周围人的家庭也没什么矛盾,如今有些想不通孟秋文的处境。 他怅然若失的模样让穆斯年迟疑,他在想若是将事情的真相摊在夏余意面前,对他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 「哥哥,我知道你知道答案,告诉我罢。」 可他一再恳求,于是穆斯年只好揉了揉他的头髮,选择一种比较温和的说辞:「因为三姨太终究不是正妻,缘分尽了,当断则断。」 「孟秋文捏造他娘去世的事实,将她藏于此。」 其实只要孟司令上点心,派人找找,不至于会那么容易信任孟夫人已经去世了。可笑的是,孟秋文就那么一说,他便信了,而且再也没提过这个人。 就连孟秋文至今都上不了台面。 夏余意抿了抿唇,「那孟秋文呢?孟司令也认为他......死了么?」 「没有。」穆斯年道,「其实孟秋文早年一直生活在孟家后院,去年才真正住过来。」 他没说孟秋文先前在孟家生活得有多痛苦,也没说是他帮孟秋文摆脱了孟司令的管制。 夏余意:「那为什么我没见过他呢?习焐哥也不认识他么?」 他疑问确实蛮多的,但每次都会问到点子上,好在穆斯年会不耐其烦地回答他。 一想到孟习焐和孟秋文见面时的反应,夏余意完全看不出来两人是亲兄弟,自以为只是撞姓了而已,还曾一度感慨他们很投缘。 穆斯年却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你们都见过他的,只是那时候很小。」 「在孟家后院的时候,你见过一个衣裳破烂的小孩,还给了他一块桂花糕。」 夏余意愣住,在记忆中疯狂搜寻,突然眼睛一亮,「噢!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次我们玩躲猫猫的时候,我误入后院那次?」 夏余意觉得当时就是误入了,孟习焐去后院找他后,被孟司令狠狠批了一顿,并告诫他不能再踏进后院半步。 所以他对这件事情印象深刻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记忆中有关于那个小男孩的背影已经模煳了。 虽然孟司令不敢训他和穆斯年,但夏余意那一次确实被吓到了,在他的印象中,孟司令从来都是和蔼可亲的,脸色从来没有那么难看过。 也就是那一次,他藏猫猫的时候遇到了个小男孩。 那小男孩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干净的,神色疏离冷漠,蜷缩在被木桿遮起来的角落,和夏余意见过的每一个小朋友都不同。 夏余意又害怕又觉得他可怜,最终从兜里掏出一块偷藏起来的桂花糕,颤颤巍巍地递给他:「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桂花糕,你别拒绝我。」 小男孩足足与他对望了半分钟,眼底的淡漠渐渐散去,最终伸出手,接过夏余意一直举着的桂花糕。 事情就到这里,往后夏余意再也没见过这个人了,记忆中的身影也渐渐淡了去,直到这时候忽然想起来,他才觉得很不可思议。 随着穆斯年一声肯定的回答,他回过神。 张了张嘴,始终说不出话,他消化了好一阵才问:「那孟秋文......他记得我么?」 穆斯年轻抚他的脸,附身凑近他,微微笑了下,「他当然记得,所以我才放心让他护你周全。」 「什么意思?」 「衣衣,有一件事儿我瞒了你很久。」他直起身,垂了垂眸,「希望你知道后不要怪我。」 夏余意紧紧盯着他,听他道:「早在首次听你提起过这人的时候,我便去查了他的底细。」 「为......」 话没问出口,穆斯年继续解释道:「从我发现自己对你感情不一般开始,就告诫过自己不要插手太多关于你的事儿,尤其干涉你的交友,但后来发生了......」 夏余意可以想像到他想说什么,因为在他的交友过程中,有且仅有一次闹得很不愉快。 「你那时候很伤心。」穆斯年顿了下,「所以往后再有人靠近你,我都会一一查过。」 「......」夏余意眼底复杂,看得穆斯年以为他生气了。 正想讨饶,夏余意却凑近他,伸手拥抱住他,脸抵在他肩头上蹭了蹭,小声道:「哥哥,谢谢你。」 「你不害怕么?」穆斯年也搂住他。 夏余意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穆斯年问他这样的问题了,起初会想哥哥为何这么问,后来却完全能代入到哥哥的情绪。 他不问了,跟前几次一样,干脆爽快地回答穆斯年:「当然不会。」 好似这样就能给足哥哥安全感一样。 哥哥对他的爱太沉重了,沉重到过分小心翼翼,总担心会惹他不高兴。可哥哥真的很辛苦,夏余意从来不知道,哥哥居然在背后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儿。 第129页 其实每次想想,如若没有穆斯年,他不可能会在无风无雨的环境中长大。 或者这样说,一直以来,替他挡过大多风雨的,从来都是穆斯年。 第75章 你喊瓷娃娃就很喜欢 从后来穆斯年的坦白中,他还知道了许多事。 在他们集体穿红衣服逛庙会的那日,哥哥和孟秋文做了个交易。 他负责帮孟伯母找医生治好她多年前落下的病根,并帮他摆脱孟司令,而孟秋文需要做的,就是在穆斯年离开后帮他照顾自己。 但真正让穆斯年彻底放下心来的,还是孟秋文自己说的,那块儿桂花糕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所以不用嘱託,他也会对夏余意好。 夏余意感触良久,久久说不了话,余光瞥了眼亮着灯的里屋,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孟秋文了。 他一直都知道孟秋文对他不错,却没多想,觉得朋友就应该真心交换真心,此番知道了这些渊源,他突然开始反思自己以前有没有对孟秋文做过过分的事儿,有没有在无意间伤害过孟秋文。 一切都十分明朗,前因后果联繫起来,他终于扫清许多盲区,将整件事情理清楚。 不久,萧子华出来寻人,跟他们说黄管家已经醒了。 夏余意刚踏进屋子,就见孟秋文疾言遽色道:「别叫我孟少爷!」 他满脸充斥着嫌恶,好似这个称唿会脏了他的耳朵。 黄管家口中的布被拿掉了,身子依旧被绑着,求饶道:「好好,秋文啊,你这是做什么啊?我们无冤无仇的,你这是要谋财还是害命——」 他话没说完,抬头便瞥见刚进来的夏余意和穆斯年,呆愣地喃喃道:「夏小少爷,穆少帅......」 他心下一紧,有所预感局面的糟糕,神色变得慌乱,腿乱蹬地面,椅腿后移,发出一声接过一声尖锐刺耳的噪音。 「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没做......」 穆斯年走近他,蹲下来平视他:「什么都没做,心虚什么?」 「而且我也没说要杀你。」他口吻平和,神态如若,唬得黄管家差点信以为真—— 若不是下一刻他从军靴中抽出一把锋利反光的小刀的话。 黄管家差点又被吓晕过去。 唐老闆毫不留情地嘲笑他:「胆子这么小学人做什么害人命的事儿。」 他指的是发送密报,黄管家当然听得出来。 他老实纯良了一生,如今已是快要入土的年纪。 替孟司令做了那件事儿之后一直心不安气不宁,整天整夜做噩梦,好在他听说夏家的小少爷并无大碍,才稍微放心了些。 做了亏心事自然是想逃,可再过几日便是孟姨太的忌日,他想烧完纸钱再走。 可三日前孟司令突然派人来寻他,勒令他快马加鞭登船离开,否则就找人掘了他的老巢,并毁了他那个靠长工维持生计的儿子的前程。 犹豫再三,黄管家还是决定登船离开。 可他不知道有人已经蹲守他多天,他刚出现在码头,就被敲晕绑走。 「我我我......」黄管家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 「别我了。」萧子华道,「你干的那龌龊事我们都摸清楚了,多的解释我们也不信,不过我们确实没打算杀你。」 他说着就夺过穆斯年手中的小刀,捏在手中把玩,给黄管家吓出一身冷汗。 黄管家环视一周,最终将目光落在夏余意身上,仿佛手握一根救命稻草,神情激动道:「小少爷,夏小少爷,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他那副狰狞的表情让夏余意觉得有几分恐怖,于是他下意识往穆斯年旁边靠了靠,垂下眸没去看他。 「他没你想的那么天真。」穆斯年冷哼一声,「不计前嫌地救一个曾经差点害了他性命的人。」 「......」 一屋子人给他带来极大压力,黄管家对峙失败,脸色渐渐苍白,只好求饶道:「各位少爷,求你们饶了我罢。我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才会帮孟司令办事的啊。」 「孟司令?」夏余意用气音道。 但穆斯年听到了,回头道:「嗯。」 方才听哥哥讲了那么多,他关顾着听孟秋文的身世,倒忘了关注黄管家和孟家的关系。 此番他才真正明白过来,原来黄管家是在替孟司令办事,而孟司令也就是那个联繫鸳的人。 那么......哥哥先前怀疑的那个叛徒,真的就是孟司令么? 虽然哥哥先前跟他提过,可这会儿更为接近真相的时候,他却有些害怕了。 孟秋文目光冷冽道:「问你几个问题,回答得好就不杀你。」 「孟少......秋文啊,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你娘——」 「少提我娘。」突然被触动到一个敏感点,孟秋文有些恼怒。 黄管家被他吓得不敢说话,于是孟秋文耐了耐脾性,终于道:「那条吊坠怎么回事?」 「什么......吊坠?」 「别装傻。」孟秋文道,「那天你从当铺出来,接着去上了坟,还有埋在坟堆旁边的东西,我全看见了。」 黄管家:「......」 他死死盯着孟秋文不说话,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没有想过,他的行迹居然是这样败露的。 于是一屋子又重新陷入沉寂。 黄管家一直不开口,穆斯年主动眼神示意其他人出去,然后拍了拍孟秋文的肩。 第130页 孟秋文昂首,表示交给他。 出了门,确认已经走得足够远,里外的人互相听不见彼此讲话。 萧子华突然拍了拍穆斯年:「斯年哥,交给小孟真的没事么?他脾气这么沖,搞不好一个不如意把黄老闆给......」 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穆斯年想了想道:「可能。」 萧子华:「那你还交给他!」 穆斯年笑了下:「可我们外人在黄管家放不开,只会一味求饶。」 「说来也是。」萧子华想了想方才黄管家的表现,不配合还在拖延时间,分明就是不想说,「不过小孟不是外人么?」 唐影道:「麻烦你细细品味一下秋文的话,你觉得一个若是毫无相关的人,会闲来无事给人上坟,然后将吊坠埋在坟堆旁边么?」 「有道理。」 夏余意若有所思,突然嘆了口气:「看来黄管家也有解不散的情结呢。」 「小孩子嘆什么气。」唐老闆取笑他,「是个人都有情结,想得通想不通罢了。」 「是啊。」萧子华双手插兜,夸自己道:「就像我这么通透的人,也有想不通的情结。」 唐影嫌弃地看了他一瞬,夏余意却觉着好笑,「子华哥,你有什么情结啊?」 萧子华眸光一闪,疾步越过穆斯年饶到他另一旁,将手搭在他肩头上,挑眉道:「你想知道?」 夏余意摇了摇头:「你不想说就算了。」 「哎,别扫兴嘛。」他放弃得挺快,萧子华觉得有些挫败,「你要想知道,明儿坐我车出去兜兜风,我就告诉你。」 「谁让你长得像瓷娃娃呢?」 夏余意:「......」 他奇怪地看了萧子华一眼,觉得他肯定在开玩笑,可下一瞬,挂在他肩头上的手就被穆斯年拿开。 「斯年哥......」萧子华略显错愕。 穆斯年道:「他不去兜风,明儿要和我去百货商城。」 萧子华不介意地笑了声,「明儿有约了?那后天也行!」 「后天要和我去书店挑书。」 「大后天,大后天总没事了罢?」 「没事。」穆斯年见他脸上一喜,泼冷水道:「要兜风我会带他去。」 接着不顾众人的反应,他拉过夏余意的手便往外走,「夜里冷,我带他回车上坐着。」 萧子华:「......」 唐影:「......」 萧子华跟唐影大眼瞪小眼,「这是什么情况,他吃错药了?」 望着穆斯年开了后座的门,让夏余意进去,接着自己去进去,唐影道:「......我看吃错药的是你。」 无故躺枪,萧子华一脸无辜:「我怎么了?」 「你真傻还是假傻?」唐影看见穆斯年把车内帘子都拉上了,感慨道:「这从小到大的关系就是不一样。」 他说得很隐晦,萧子华却听不出来,「是有点,毕竟人家比较熟悉,但小衣衣只要多跟我相处一段时日,跟我的关系指定不会比和斯年哥的关系差!」 唐影明白了,他是真傻。 于是他拍了拍萧子华的肩,装沧桑道:「没关系的孩子,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懂了。」 萧子华还没明白过来他话的意思,唐影就已经上一旁蹲着,然后从兜中掏出一支菸斗,在夜色中点燃了一缕烟火。 萧子华蹲到他身边,盯着他的菸斗看。 「没见过人抽菸?」唐影将烟递给他,「来一口?」 萧子华一举谢绝,骂他自甘堕落。 唐影:「......」 小孩就是小孩。 — 车内,夏余意一上来车就被穆斯年固定在座位上。 在哥哥用力扯过帘子的时候,他便敏锐地觉察到穆斯年有些生气。 而且有了前几回的经验,他觉得哥哥指定是吃味儿了。 但他这次不急着安抚人,反而觉得穆斯年生气的模样过分可爱,于是不嫌事大地搂住他的脖颈道:「哥哥,我们有说明儿去百货商城么?有说后天去书店挑书么?我怎么好像一个都记不得了呢。」 穆斯年一听他就是故意的,于是俯身将人抱到腿上,咬了咬后槽牙道:「小坏蛋。」 坐大腿习惯了,但在车上坐还是头一回。 穆斯年的动作突然而粗鲁,导致车子不稳地抖动了下,夏余意只能搂紧才能坐得住。 穆斯年却仿佛在无意中寻得了恶趣味,不老实地动了动,害他坐不稳。 夏余意赶紧求饶:「别,哥哥我错了。」 夜里静悄悄的,车子隔音又不好,夏余意怕动静太大被外边的人听到,说话的时候刻意压制音量,发出来的声音跟猫似的。 穆斯年听得心痒,却还是仗着自己尚有脾气,沉声道:「不许和他出去。」 见夏余意故意不回话,他忍不住又颠了下,问:「知道么?」 夏余意憋不住笑了,觉得穆斯年这副模样既幼稚又可爱,于是轻咳了两声,正儿八经回道:「知道了哥哥。」 夏余意最会见好就收,也知道在玩够后需要哄人,所以他多加了一句:「那哥哥,往后我都只跟你出去好不好?」 穆斯年也容易哄,听完便止不住笑意,突然脸色一改,神态柔和许多,柔声道:「好。」 正当夏余意觉得这事儿过去的时候,穆斯年却突然喊他,用一个从来没喊过的称唿。 第131页 「瓷娃娃。」 夏余意被喊得一阵酥麻,从心口一路麻到耳夹。 奇怪,他其实很讨厌这个称唿的。 不记得是谁起的头,好像是他哥,只要一有人喊他瓷娃娃,他就莫名觉得反感。 小时候是觉得这个称唿很不符合男子汉的气概,长大了却觉得这个称唿听着刺耳。 可如今穆斯年一喊,他却突然觉得这个称唿很好听,特别是用哥哥的嗓音喊出来,有种莫名的悦耳。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凑近道:「哥哥,可以再喊一声么?」 穆斯年随了他的意喊道:「瓷娃娃。」 但下一秒,正当夏余意心发软的时候,穆斯年却突然掐了下他的脸,「很喜欢听别人这么叫?」 夏余意愣了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穆斯年挑眉提醒他:「你哥这么喊过你,以前在军校的时候,也有人这么喊过你,萧子华也这么喊你。」 夏余意知道了,他还在吃味儿。 「......」 这个称唿谁喊过,夏余意还真记得不大清楚,但他没想过,穆斯年会记得这么清楚,还能记这么久的仇。 于是他心软软,决定认真安抚。 他道:「哥哥,你知道么?其实以前别人喊我的时候,我都挺反感的,有很多次都皱了眉,就是你没看见而已。」 「真的?」想到自己方才这么喊他时夏余意的反应,还有他微红的耳根,穆斯年语气软了许多。 「真的。」夏余意笑了下,然后亲了他一口,「但如果是你的话,我就很喜欢。」 「你可以多喊几次。」 与此同时,远处烟火未熄的唐影,刚刚吐出烟圈,就隔着那层朦胧的烟圈看见隐在夜色中的车子重重振动了下。 「......」 作者有话说: 修了点逻辑,大家可以清除缓存再看噢~ 第76章 他是我的爱人 孟秋文从屋子里出来时,穆斯年正巧透过车窗帘缝隙看见他,于是垂眸看了眼靠在他怀中昏昏欲睡的夏余意。 「起来么?还是要继续睡?」他轻轻捏了下夏余意的鼻尖。 夏余意鼻尖一皱,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费力睁开眼,「孟秋文出来了?」 「嗯。」 「好,我起来了。」夏余意嘴上这么说,眼皮却一直在打架,甚至拢了拢披在身上的风衣外套,往穆斯年怀里缩了缩。 见状,穆斯年忍不住轻笑一声,亲了下他的额头,轻拍他的背哄睡:「困了就睡。」 良久,等人睡熟过去,穆斯年将人放平,给他掖好衣服才出去。 见他独自前来,萧子华踮起脚尖,抻长脖子问:「哎,小衣衣呢?」 穆斯年:「困了,睡着了。」 听到这话唐影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穆斯年想不注意都难。 「有事?」 被毫不留情地拆穿,唐影忙收回目光,语气奇怪道:「没,就是觉得......你们在车上待的时间过于长了。」 「......」穆斯年对他对视一瞬,顺着他话道:「他挺难伺候的。」 唐影:「......」 伺候?伺候什么...... 唐影瞬间想歪。 可下一瞬,穆斯年将话补齐:「睡觉挑地儿,困了却不敢睡,睡了很难醒。」 睡觉也不安分,真挺难伺候的。 不过这句他没说出来,只是稍微压了压嘴角,免得表情外露。 唐影的脸色闪过一丝尴尬,生怕方才心中所想的被看穿,于是他只能打哈哈掩饰道:「睡了好,睡了好,小孩子就是要多睡觉。」 「那什么......」他又突然转向孟秋文,「问出什么了么?」 孟秋文并无空暇管顾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他满脑子都是那条被黄管家赎回来的吊坠。 他有些魂不守舍,听到唐影问话才回过神来:「那条吊坠是我娘的嫁妆。」 「所以你娘拿去当铺当了?」萧子华摸了摸下巴,推断道:「那黄管家是去帮你娘赎回来了?」 他脑海中已经脑补了一出爱恨情仇的大戏,可正当他要感慨黄管家的情深义重时,孟秋文突然打断他道:「对了一半。」 那条吊坠是孟夫人的嫁妆没错,却不是她当掉的,而是当年孟夫人偷偷离开孟家时落下的。孟司令想毁掉她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干脆让人将她的东西收拾干净,能丢的丢,能当的当。 而这条吊坠,正是黄管家当年亲手当掉的。 时隔多年,孟司令重新寻他办事,答应他两个条件,其一是给他那不思进取的儿子一份长工,其二便是给他一笔不小的报酬。 黄师傅年岁已大,身子骨也不好,上哪都难以谋生,他仔细盘算过,那笔报酬正巧可以给儿子添一套娶媳妇用的新房,剩下的钱还可以将孟夫人先前被当掉的嫁妆赎回,给辞世已久的孟夫人赔罪,正好也了了他多年的念想。 孟秋文知道孟司令不待见他娘,却没料到他心狠到如此地步,竟然真的将他娘的东西处理了个干净,怪不得他后来再到孟家找,都找不到他娘生活过的一点痕迹了。 他没法客观冷静地讲述整件事,声线本来就冷,在提起孟司令时,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底部隐隐透着恨意。 唐影和萧子华一人搭着他一只肩膀,无声地安慰人。 第132页 穆斯年眼底也充满复杂。 与穆督军打江山以来,孟司令从来受人敬重,就连穆督军,在重要决议面前都得听听他的意见。 面对他们这些晚辈,孟司令向来待他们极好,所以起初知道孟秋文身世的时候,他光消化就消化了许久,毕竟在他心中,他敬重的孟伯伯是不会做出这种抛妻弃子的事儿的。 后来怀疑北大营出了奸细,证据却指向那位他从未怀疑过的人,这让他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甚至希望那仅仅只是他得到了错误的信息。 这会儿又得知了些细节,确认叛徒便是孟司令,他心中五味杂陈,却又庆幸夏余意睡着了,若是他在场的话,指定会更加难过。 何况这人......还是孟习焐的父亲。 「那你准备怎么做?」他抬眸问一脸恨意的孟秋文。 孟秋文轻嗤一声:「不准备怎么做,吊坠我拿回去还给我娘,至于黄管家和那位姓孟的,既然有了证据,要怎么处置便是你们北大营的事儿,我也不会向我娘提起这个人。」 看来他对这个父亲当真心灰意冷。 「那习焐呢?」穆斯年道,「我觉得应该提前告诉他。」 「......」孟秋文看了他一眼,顿了许久道:「你说得不错。」 「可这般你的身份可能会暴露。」萧子华突然道,「孟司令不是以为你已经离开北京城了么?」 「有点难办......」唐影想了想,「万一他又让人来抓你回去,再找人调查你,那我们几个或许会跟着暴露。」 这里边的门路确实深,先前穆斯年替他伪造行踪,就连他舅舅的花店也关了,从此隐居在北京城。 如今孟秋文的身份不同,禁不起细查,一不当心或许他们前期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穆少帅,你有办法么?」孟秋文难得求助穆斯年。 穆斯年摇了摇头,「不好说,得看习焐的态度。」 「他若是愿意配合我们,或许好办些。」他顿了下,「若是他站在孟司令那边......」 几人安静了片刻,唐影却想到另一个问题。 「等等,咱们得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他道,「别忘了除了孟司令,我们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对!」萧子华道,「鸢一日抓不到,不论是北大营那边,还是我们这边,都将会成为一个极大的麻烦。」 唐影拍了拍穆斯年的肩,感慨道:「真可谓内忧外患啊。」 穆斯年想了想,挑眉道:「那就先解决外患。」 「等等。」萧子华不同意,「不是应该解决内忧么?万一孟司令又透露消息给鸢呢?这不是又给他逃跑的机会?」 「不。」孟秋文道,「恰恰相反,我想穆少帅的意思,该是先利用姓孟的引出鸢,再一併解决了。」 「正是。」穆斯年应和他。 唐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主意,毕竟这内忧在明,外患在暗,咱们得先抓暗的。」 有了方向,唐影突然笑起来,朝孟秋文道:「那这般我们便需要那位黄管家的配合了。」 孟秋文抿了抿唇,眼神暗了暗道:「交给我。」 - 等几人准备打道回府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阴沉低垂,看着要下雨。 唐影和萧子华本准备搭穆斯年的车回去,却被他无情拒绝了,理由是夏余意还没醒,人多容易吵醒他。 萧子华语塞,直到穆斯年承诺回去后让权子开车来接人才罢休,跟着孟秋文进屋休息。 穆斯年急着上车查看夏余意醒了没,刚踏出院子半步就被唐影挡住去路。 「唐老闆?」 「跟我来。」唐影瞥了眼没有一丝动静的车后座,招穆斯年走远了些。 可人跟着他走了,唐影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毕竟这是私人问题,若夏余意不是夏秦琛的弟弟,他并不想瞎操这颗讨人嫌的心。 「有话不妨直说。」穆斯年似乎看出他的顾虑。 「......其实我没有的兄弟姐妹哈。」唐影琢磨了片刻,依旧选择打个铺垫,「所以不清楚你们这些从小到大一块儿长大的人怀有什么样的感情,你能不能与我讲讲?」 穆斯年与他对视数秒,一语破的道:「你是想问我和衣衣是什么关系么?」 知道他向来直接,却不知道面对感情问题,他也会如此直接,唐影尬笑了数秒,终于承认:「对,就是你也知道,衣衣是秦琛的亲弟弟,好歹我从小看着长大......」 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废话。 正当唐影想着该如何将话接下来后,穆斯年突然轻笑了下,「唐老闆,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唐影一顿,还未接话,就听穆斯年接着道:「衣衣应该快醒了,我长话短说。」 「我们的关系没想着隐瞒什么人。」他顿了下,「我们之间,如你所见,他是我的爱人。」 想法被亲口证实,唐影依旧免不了震惊,穆斯年见他没有其他要问的,提脚便要走。 唐影却再一次叫住他,皱眉问:「秦琛知道么?」 穆斯年:「还没说。」 唐影沉默片刻:「那你不怕我与他提起么?」 穆斯年想了想,笑道:「说不怕可能连我自己都不信。」 「但若是可以,我想亲口与他说,劳驾唐老闆给我这个在大舅子面前表现的机会。」 第133页 第77章 黄管家在事发两日后鬼鬼祟祟逃回了司令部。 孟司令大怒,让人将他扣到了专门问审犯人的小黑间。 牢房逼仄漆黑,刚踏进去便压抑得喘不过气儿,只有顶部外墙不停转着一扇排气扇,勉勉强强透进光,扑撒在黄管家苍老疲惫的脸上。 孟司令招了下手,面无表情道:「把他弄醒。」 接着便有人举起那桶早已放置于一旁的水,毫不留情地往他脸上泼过去,瞬间湿透全身。 黄管家被呛醒,使劲儿甩了两下脑袋,隔着眼底一层水雾认出对面那人是孟司令,忙哭诉道:「司令,司令哎,我可算见着您喽!」 「闭嘴!」孟司令立马掏出把木仓,对准他道:「这两日你上哪去了?现在回来是想害死我么!」 那日他特地吩咐人盯着黄管家是否上了船,结果回来的人却说见不着他的人影,后来又派人找了两日,愣是没找着,所以他一气之下将黄管家的儿子抓会司令部。 「司令,您别误会。」黄管家想抬手求饶,却发现浑身上下被绑得动弹不得,盯着孟司令的木仓看了几秒,他咽了口唾沫道:「我那日是要走的,但我半路被人给抓了,司令......我这好不容易逃出来,就赶着来给您復命。」 孟司令听完并不惊讶,他的确猜测过黄管家是否出了不测,他木仓没放下,「谁抓的你,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黄管家:「是穆少帅!还有一个男人,我听穆少帅叫他唐老闆。」 孟司令眯了眯眼,黄管家却突然抖了下,颇为狼狈哀求道:「司令,司令您可得救我,他们知道我干的那档子事儿,想杀我!」 孟司令却道:「那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活着?」 黄管家连道:「他们不相信我啊,我这条贱命,死了就死了,非要留着我这条命看有没有人来救我,我没敢说是替司令您办事,他们也不知道我曾经和孟家的关系。」 这话孟司令信,毕竟黄管家当年只是管后院的,从未抛头露面,几乎没人见过,而且离开孟家多年,除了以前生活在后院的那些人,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可那些人死的死,走的走,穆斯年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在短短两日内查到黄管家的身份。 孟司令不耐烦地示意他闭嘴,「穆斯年有没有对你行刑?」 「没有没有。」黄管家摇头道,「他将我关在东西城区交界处的一栋小破房中,我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地方,找了好久才找到回来的路啊,司令。」 不知道心中得到了什么答案,孟司令突然将木仓放下,若有所思道:「穆斯年居然没将你关在北大营的牢房。」 可待黄管家脸色稍缓,他又重新举起木仓,「他们不信你,我又该如何相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他们故意放出来的?傻乎乎往我这儿跑,你是想害死老子么?」 他说着又开始暴走,吓得黄管家一激灵,「司令,求您相信我,当了您这么多年管家,难道我还能害您不成,我真的确认没人跟着才敢来找您啊。」 孟司令神色缓和一阵,听他颤颤巍巍继续道:「我是昨儿夜里逃出来的,那儿除了两个看守我的,姓唐的和穆少帅轮流看守我,昨儿留在那儿的便是穆少帅,可后来好像是夏家小少爷有事寻他,他便先走了。」 「夏余意?」孟司令这下真的将木仓放下,「知道什么事儿么?」 「嘶......我想想。」黄管家顿了下,突然有了印象:「记起来了,似乎是说那戏班子要再办一次二十周年的事儿。」 「再办一次?」孟司令背手踱步两步,「习焐确实有跟我提过此事儿,还说那日要去捧场,顺带守株待兔。」 「夏余意这次要再上台么?」他突然扭过头来问黄管家。 「这小的不清楚,不过我听到穆少帅似乎不许他去,就跟您说的一样,说什么他们是去守株待兔的,让夏小少爷待在督军府。」 「可这演出在即,夏小少爷非要去看排练,穆少帅拿他无法,这才亲自跟着去,说是要多派些人手驻扎在红映会馆周围,免得有人再捣乱。」 闻言,孟司令将木仓收回裤腰中,转过来对他笑:「不错,看来你所言不假,穆斯年视夏余意为珍宝,疏忽了你才正常,不许夏余意去也是他的作风......」 「只是他们都猜错了......」孟司令没继续说,安静了片刻威胁道:「此番便信你一回,若是之后发现你耍什么花样,你儿子的小命可要不保。」 「不敢不敢!」黄管家道,「可是司令,小的还有一事。」 「说。」 「就是,我来司令部前回了趟家,却发现我儿子不在屋中,问了邻里发现他已经两日未归家,您说他是不是也......」 孟司令突然哈哈大笑,「你儿子确实被抓了,但是是我抓的。」 黄管家脸色骤然煞白,「什么?司令啊,您抓我儿子做什么啊!」 「父债子偿,找不到你当然得将你儿子抓起来,万一你不听话呢?」孟司令说得理所当然。 黄管家使劲求他放他儿子一马,孟司令却道:「本来我还想一木仓崩了你儿子,如今你回来,我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把你送出去,就用你这条命来换你儿子一命。」 - 由于上头几位叔伯的施压,穆斯年这几日大张旗鼓地搜寻黄管家的下落,夏余意又不懂事地一心扑在协助二十周年的彩排上,惹得他两头跑,忙得焦头烂额。 第134页 于是在庆典前一个礼拜,穆斯年终于顶不住压力求助孟司令。 「孟叔,几位叔伯中我待您最亲,也从来没求过您什么事儿,此番斯年实在找不到线索,恳请孟叔借我点兵。」 孟司令终于寻到了将黄师傅送出去的机会,可他也不肯轻易答应,于是与穆斯年拉扯了几个回合,这才答应他:「好罢,你也知道,你此番逞强不要你父亲帮助,与你父亲叫板,本就是年少轻狂,孟叔也是过来人,可以理解,但我借兵给你一事,切莫与你父亲说起。」 「你知道的,我从未瞒你父亲做过什么事。」 穆斯年朝他感激地笑了笑,「多谢孟叔。」 场面戏做足了,他真借了穆斯年不少兵。有了司令部的助力,似乎寻起人来毫不费事儿,离二十周年还有两日的时间,孟司令的兵便压着黄管家上了北大营。 黄管家被压上了军事法庭,经过几番辩白争论,他最终承认了罪证,被判决于两日后行刑。 穆斯年没想到这事儿这么容易办成,当即重新博得各位叔伯的信任后,他又私底下郑重感谢了孟司令,在木香楼宴请他。 孟司令高举酒杯,「照那人招供,是与穆家积怨已久,我怎的对此人没有印象?」 他这么问显然还未放下戒心,可下一瞬穆斯年的回答却打消了他的顾虑。 「孟叔,穆家从前至今,得罪的人该是不少,他能与鸢相勾结,还能从穆家得到消息,想必此人不简单,我自然也尚未查清楚他的身份,得先去看看父亲怎么说。」 「哎,还是别劳烦你父亲了,你父亲军务繁忙。」孟司令干了酒道:「若你信得过我的话,可将此事交给我,看这人年岁不轻,若是与穆家军有过节,交给我或许能更快查清。」 穆斯年与他干了杯酒,「可这怎么好劳驾您,这本来就是父亲交给我的任务。」 「甭说客气话。」孟司令挥了挥手,「你父亲的事便是我的事,北大营的安危我也有责任,你尚且年轻,作为长辈,怎么说也得帮衬你。」 穆斯年故作思考,末了又与他干了杯,「那便多谢孟叔。」 「客气。」 两人又聊了一轮,距离拉进不少,可孟司令一直觉得他心不在焉,于是观察片刻终于问出口,「斯年啊,你这是还有心事儿?」 穆斯年眼神闪躲,犹豫不决,许久才道:「孟叔,是这样的,过两日行刑,正巧衣衣想去会馆,我怕再发生上回的事儿,所以想陪他去,万一鸢再去,我这次定当将人抓回来。」 「可行刑我必须在场,父亲那边......」 孟司令一高兴便喝得有些高,此刻神态微醺,大手一挥道:「无妨,你父亲那边交与我,你安心陪着衣衣去便是,刑场那么多人,少你一个不少,还有我们这些老人在呢,况且将鸢缉拿归案绝非小事儿,你父亲能,能理解的。」 穆斯年又与他碰了下杯,笑道:「多谢孟叔。」 第78章 亲一下,往后都帮你 兰桃二十周年那日,夏余意一早就到了红映会馆后台的扮装间,他今儿不上台,就是来捧场的。 但由于来得急,他出门时忘记抹面霜。 快入冬了,风又干又燥,刮在脸上已经隐隐发疼,所以穆斯年特地让人根据他的肤质,在雪花膏的基础上调试了款面霜,让他平日记得抹。 可夏余意不喜欢,觉得麻烦又娇气,往常他娘也会在冬天的时候让他护肤,但他总拿这话当耳旁风,应和两句倒头就忘,也没人管他。 今年不一样,穆斯年在他身边的时长增加了,管起他来越来越勤快,夏余意甚至觉得,他对自己过度保护了。 但这种感觉并不差,他挺乐意被哥哥管着,故而对诸如面霜这类事物接受良好。 这会儿扮装间只有他和穆斯年两人,他刚坐下,就见穆斯年从大衣兜中掏出那罐熟悉的面霜。 「......」他愣了一瞬,讶异道:「哥哥,你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靠过来。」穆斯年打开盖子,「你今早没抹。」 夏余意悄悄吐了舌头,其实他没抹并不单纯是因为忘记,其中还有他刻意忽略的成分。 他乖顺地凑过去,希望哥哥没看出来。 「抬头。」 夏余意依言抬头,很自然地闭上眼,凉丝丝的乳液混杂在温热的指腹温度中,瞬间综合了往常往脸上抹的凉意,夏余意突然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接受。 穆斯年的动作轻柔流畅,起初倒是正经,将乳液推开的同时顺带轻轻按摩面部,夏余意舒服得羽睫轻颤。 可越往后越不对劲儿,夏余意明显感受到他掐了下自己的脸,然后双手捧起,五指时不时收紧舒张,像捏棉花一样捏着自己的脸。 「哥哥!」夏余意不满地睁开眼,本想凶他一下,却发现连唇瓣都被他捧得嘟起,生起气来毫无气势。 「好了,我不弄了。」穆斯年笑意未减,收手前还意犹未尽地用指腹蹭了蹭他的上唇,想了想欠揍地添了句:「瓷娃娃,你怎么连生气都不会?」 夏余意:「......」 穆斯年见好就收,将面霜收拾好重新装回自己兜里,忍住不笑,一本正经道:「若是往后再忘记,你的小脸或许还得遭殃。」 夏余意一顿,突然明白他方才意欲何为,「所以哥哥,你刚刚是在教训我么?」 第135页 穆斯年失笑,没正面回答他:「若能给你个教训也不错。」 他方才其实是情不自禁。夏余意肤质随了夏夫人,天生透亮光滑,未曾保养过摸起来依旧手感很好,每回上手穆斯年都捨不得移开。 后来却觉得若是因此能让夏余意牢记涂抹面霜,那往后他便多克制自己的行为。 可他未曾想,夏余意却凑过来抱他的手臂,笑道:「可这若是教训的话,那我往后便不抹了。」 「......」穆斯年顿了下,不解道:「不讨厌?」 他想像了下,若是有人捏他的脸,那人估计得替他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 可下一瞬,他却感觉有双手捧着他的脸,然后做了他方才做过的动作,五指收缩舒张,在他脸上胡作非为。 始作俑者弯着眼角问他:「哥哥,讨厌么?」 穆斯年心中倍感怪异,却没阻止他的行为,神色却随着他加大的动作而愈发深不可测,甚至透着一丝危险。 他对自己的了解果真不错,就连夏余意也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只是此代价非彼代价。 夏余意还未感到危险,就被穆斯年困于沙发角落。 「你真讨厌啊?」夏余意半身被他压着,双手被迫搂上他的脖子,没再作乱。 穆斯年却笑了,沉声道:「不讨厌,只是你不能再摸了。」 他说得暧昧,一个「摸」字说得夏余意好像摸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听得夏余意神色都跟着不自然起来。 夏余意强壮镇定,生硬地将话题往回拉:「我也不讨厌啊,而且哥哥,你帮我抹跟我自己抹是不一样的,我自己抹好冷,很容易犯懒。」 「你现在连偷懒都会找藉口了?」 「哪有!」夏余意撒娇似得凑上去亲了他的唇角,「你帮我嘛,真的有点凉凉的,反正你不抹我若是忘了,那可不怪我。」 穆斯年强压住笑意,端着神色诱哄道:「再亲一下,往后都帮你。」 夏余意从善如流凑上去,却未曾想一凑上去,他便被一股加重的力道推进沙发中,一个远比他想像中还要激烈的吻落了下来。 他心底毫无准备,被迫仰起头,双手被禁锢在头顶,瞬间被亲得面红耳赤。 哥哥的动作太霸道了,像在惩罚他一样。 鼻腔口腔中全是哥哥的味道,很刺激,现下若是在家中,他甚至怀疑下一瞬他得被吃掉。 对了,他们现在是在扮装间,而且还有要事要办......迷迷煳煳中,夏余意突然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又不禁懊恼,怎么会因为一个面霜被哥哥摁在这儿亲呢。 正当他想提醒穆斯年时,门上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老穆,你们在里面么?快开始了怎么还不出来?」孟习焐朝里边喊道。 白伊瑾在他旁边,拉了他一下,压低声儿道:「你别喊这么大声,万一他们俩有事儿呢?」 穆斯年:「......」 确实有事儿,而且每次好事儿都能被他们精准搅和。 「哥哥......」夏余意推了他一下。 穆斯年垂眸看了他yu色未褪的脸,禁不住诱惑,俯身在他锁骨下边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惹得夏余意身体一颤。 结束后,他才拉着夏余意起身,帮他整理被蹭乱的衣服,抚平他凌乱的头髮,意犹未尽道:「今晚再补。」 夏余意:「......」 他突然觉得,哥哥现下这副模样,像极了杂文中的饕餮之徒。 出了扮装间,孟习焐和白伊瑾还在外边等着。 不等孟习焐问话,夏余意便自动拉着穆斯年走在前面,有意无意地捂着自己发麻的嘴,头也不回问:「习焐哥,你说今儿的演出能顺利进行么?」 孟习焐没看出来,「当然了,今儿这儿可是重兵把守,再不能发生先前的事儿,就算来十个鸢,也照样能将他拿下。」 「那就好。」 但其实夏余意心里惦念的并不是这个问题,他和哥哥今儿也不是真的来看戏的。 这儿有孟习焐坐镇,他自是放心,可能不能顺利抓到鸢还是个未知数,他有点担心若是哥哥他们猜测错误,那么先前所做的努力就得推翻重来。 「那这儿就交给你。」穆斯年回过身道。 「什么意思?」孟习焐迟疑了一瞬,「你不看演出了?」 穆斯年并没有将今儿的行动透露给他,打算等行动成功后再告诉他。 「今儿黄管家行刑你忘了?我得去看看,衣衣自然是跟我走。」 孟习焐:「没忘啊,我爹让我该干嘛干嘛去,看好这儿,刑场的事儿不用我管。」 穆斯年:「父亲没有孟叔好说话,无论如何要我回去,所以我们得先走。」 孟习焐想了想,「行罢,这儿交给我便好。」 开幕曲依旧是《穆柯寨》,先前那个腿折的角儿尚未痊癒,于是穆桂英由花一里饰演。 上台前,花一里抓住夏余意问:「你那个朋友没来么?」 夏余意想了想,知道她在说孟秋文,「没有呢,他今儿有点事儿。」 今儿驻守在此的还有孟司令的人,孟秋文若是来了,指定会被认出来。 花一里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与他道别后便上了台,夏余意和穆斯年也上了二楼看台右侧的包厢。 趁着乐声奏起,夏余意凑近穆斯年问:「哥哥,鸢真的会在今日离开北京么?」 第136页 穆斯年:「八成。行刑和庆典凑一块儿,动用了大量人马,先前一直没发现鸢的踪迹,他肯定还隐身于北京,今儿是他最容易走掉的机会。」 「孟司令加了些人马在这儿,我猜是为了监视我们是否在这儿认真看戏。」 夏余意其实也想到了这点,他抿了抿唇,小声嘆了口气:「哎,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孟伯......司令的心思这般重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 夏余意:「那我们待会如何走?」 穆斯年悄悄观察了周围的人,确认孟司令手下那些人的位置,不着痕迹往夏余意那边俯身过去,「待会儿跟紧我。」 「知道了。」夏余意摸了摸鼻子,眼珠子转悠一圈,观察现场的情况。 戏曲进行着,熟悉的腔调在大厅上空盘旋,盖住了底下人的窃窃私语,也掩藏住各人各怀的心思。 夏余意头一遭没跟着曲调哼唱,他全神贯注地注意场内的情况,偶尔还能跟几个瞄着他的人对视,一激灵,立马收回眼神。 穆斯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桌面,似乎在等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上来一个小二模样的人,手中端着一盘桂花糕。 穆斯年瞄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桂花糕的同时,接过他藏于盘底下的纸条。 「哥哥,写的什么?」夏余意没空搭理那盘桂花糕。 上边的信息是用只有他们知道的暗号组成的,夏余意看不明白。 「在西沂。」穆斯年辨认道,皱眉道:「孟司令的人远比我们想像得多,我们要走得重新想办法。」 「西沂,那不是在西城?那我们得快点。」夏余意紧迫感一下子上来,东城区和西城区隔着段距离,从送消息过来到他们赶过去,都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穆斯年愁眉未展,夏余意却突然有了主意:「哥哥,看我的!」 第79章 天桥底下 藉口他们这儿缺了壶花茶,夏余意给了张管事一张纸条,让他帮忙转让给陈老。 台上的花一里正唱得入神,就瞥见陈老在不远处给她比了个手势,她暗自敛了敛眉,专心将她那句词儿唱完,然后戛然而止。 乐声瞬间随着戏腔消失而停止,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 与此同时,戏台子两端突然冒出两个穿着戏服的人,一人带着一串鞭炮站于戏台和看台之间。 底下人都抻长了脖子,紧接着就见那人对眼的瞬间麻利且同步地朝中央翻了个筋斗,紧接着,在他们弹开的同时,平铺于地面的两串鞭炮便炸裂开来,烟雾瞬间往舞台两边迅速散开,正巧遮住了二楼左侧的包厢。 插曲过后,陈老上台致辞,声称这是庆祝二十周年的特别汇演,为了弥补上回演出失败特地增加的。 底下人掌声不断,烟雾散尽时,孟司令的人再往二楼那个包厢上看,那儿依旧坐着两个人,虽看不清脸,但衣着身形相当,便也放下心来。 另一旁,穆斯年牵着夏余意进了地下暗道,顺着暗道走了一小段路,最后从一处废弃小院中出来,再见到日光时,两人都换了套衣裳。 没功夫询问穆斯年为何知道有条暗道,夏余意拉着他便跑向早就和权子约的地点。 权子一早就在胡同口等候,见两人来了急忙开车。 等终于坐上车,夏余意才稍微松了口气。 「先休息一下。」穆斯年轻他的背替人顺气,「怎么想出这招金蝉脱壳的?」 夏余意缓了缓,得意道:「戏文看多自然便会。」 穆斯年笑着捏了下他的后颈儿,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儿夸道:「聪明的瓷娃娃。」 他说得轻松,这会儿还有心情开玩笑,夏余意却能从声线中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儿。 他觉得哥哥在紧张。 他伸手一摸,果然摸到穆斯年的手心渗出一层薄汗,于是他握住穆斯年的手,道:「哥哥,我们一定能抓住他的。」 穆斯年一顿,深深看了他一眼,反手握住他的,沉沉道:「嗯。」 「权子哥,再快点。」 「得嘞!」 — 西沂极其偏僻,那儿只有一道小溪流通往外边,一般人要出北京城都会选择从几个大型的港口走,而不会选择从小溪渡私船走。 穆斯年和夏余意赶到时,现场一片混乱,各种打散的弹药,各种因殴斗而残留的痕迹,甚至还有血迹。 两人对视一眼,顿感不妙。 可就在两人想到别的地方寻人时,萧子华突然从不远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 身上狼狈不堪。 看到两人他犹如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握住穆斯年的肩膀道:「快,快去天桥那边,秋文追过去了,唐老闆受了重伤,我得带他上医院。」 「好。」 他们无暇交接过多信息,穆斯年将多带的枪交与夏余意,带着他往天桥方向追去。 萧子华则转身进了溪边一间废弃屋子,将里边昏迷不醒的唐老闆带了出来,往医院赶去。 天桥底下是西城区最乱最脏的地方。 这儿与夏余意所接触过的环境截然相反,到处凸显贫穷破烂。 尽管两人换了身低调些的衣服,但样貌和身形还是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惹得小道两旁的人频频侧目。 第137页 那些人衣着破烂,躺地上的、瘫坐着的,站得痞气的,面露兇相、像村头的恶霸般盯着两个看起来身价不菲的过路人。 穆斯年拉紧夏余意,将他往身边拉,面露不善地撩开衣角,朝那群人露出木仓角。 下一瞬,像是看在木仓的面子上,原本盯着两人看的人挨个垂下眼去。 夏余意松了口气,被穆斯年拉着快步走开。 可两人还是犯了难。这地方他们都没来过,各处地方似乎都潜伏着危险,穆斯年看了眼夏余意,抿了抿唇,有点后悔答应带他一同前来。 夏余意却像是看穿他的顾虑,突然紧紧抱住他的胳膊道:「哥哥,我会跟紧你的。」 「嗯。」穆斯年握紧他,「有危险先保全自己。」 「知道了,哥哥。」夏余意嘴上乖乖应着,心里想的却是,才不要。 「哥哥,那我们接下来去——」 「砰——」 不远处的木仓声与夏余意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对视一眼,拔腿便往那个方向去。 两人跟着木仓声认路,半道突然一闪而过个人影,夏余意眼睛亮起来,「是孟秋文!」 「跟上。」 孟秋文显然也听到了两人的声音,扭头朝两人打了个手势后便朝在分叉口处往左边追去,穆斯年和夏余意则往右边追去。 原本打算包抄的,但他们也未曾料到,鸳居然躲了起来,正巧就在孟秋文追上去的那条路上。 穆斯年又听到了一声木仓声,直觉不好,立马拉着夏余意掉头。 等他们赶到时,孟秋文正捂着胳膊 面色苍白地靠在墙上。木仓声还在继续,穆斯年往对面开了几木仓,直到确认没声也不敢松懈。 夏余意扶着孟秋文坐下,「怎么样啊?还有没有伤到其他地方?」 「只有手。」孟秋文咬着牙吐气,朝穆斯年道:「快追,他被我打中了腿,两发,应该跑不远。」 穆斯年拧眉看了他们两人,实在抬不动脚,一个还伤着,一个他不放心,就这样将两人丢在这种暗藏危险的地方,实在不妥。 「哥哥,快去啊,我能照顾好孟秋文的。」夏余意催他。 穆斯年抿了抿唇,又从靴子中掏出一把小刀丢给他,「在这儿等我。」 夏余意学过的包扎在此刻派上用场,只是他刚用小刀划下自己的衣摆,就听刚走没几步的穆斯年在不远处怒斥道:「谁?出来。」 夏余意和孟秋文齐齐朝那处望去,就见小巷口的干草堆动了动,随即颤颤巍巍出来一个人。 「抱歉,偷听你们讲话。」那人一身宽大的亚麻色马褂,双手举过头顶,直盯着穆斯年对着他的木仓口,「长官,您别冲动,我不是故意的,刚才碰巧路过听见木仓声,就躲了起来。」 「我这就走这就走......」他背部紧贴干草堆,脚底抹油般拔腿就跑,经过夏余意时凑巧与他对视了一眼。 见他离开,穆斯年本想继续追人,却未曾想那人刚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毫无前兆地接近夏余意。 「做什么?」穆斯年又拿木仓对着他。 孟秋文那只没受伤的手也举起了木仓,冷冷看着他。 夏余意戒备地看着他,却见他不怕死地继续靠近,就在穆斯年准备开木仓时,他突然惊喜地大喊:「夏余意!」 夏余意迟疑了一瞬,突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等等,你是......许州?」 三年前他和一个小男孩被追杀的事情歷歷在目,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惊险经歷,夏余意印象很是深刻。 只是如今的许州长高不少,模样也变了些,脸上不再黑乎乎的。 「是我。」许州很兴奋,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遇见夏余意,想了想他又突然觉得不对劲,「不对,你怎么会在这?来找人的?」 他想起自己刚才听到的对话还有目睹的一切。 虽见了故人,可夏余意没空叙旧,他点了点头道:「你快走罢,这儿不安全。」 然后他又转头对穆斯年道:「哥哥,不会有事儿的,你再不追就抓不到人了。」 穆斯年闻言深深看了许州一眼,刚想说好,许州就道:「等等,那头是死路,外围被封起来了,但老房子众多,还住着很多人家,交错纵横,藏身地方很多,你们就算去了也找不到人的。」 穆斯年犹疑看着他,听他继续道:「真的,我没骗你们,我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十年,没人比我更熟悉这里。」 穆斯年决定赌一把,招手让他过去,「成,你带路。」 带着他走总比让他留在夏余意身边好。 许州说得没错,这地方越往里走越窄,房子架构也复杂,虽然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平房,但中间没有间隙,一堵墙由两户人家共享,房子占地不一,不住在这儿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小心,这边会有很多机关陷阱。」许州提醒道,「这里单独成一个村落,年轻人白天都不在,家中的老人小孩都闭门不出,因为这里穷苦不堪,偷盗频发,所以他们设计了很多陷阱,用来防其他村落的强盗。」 「我跟这里的人很熟,机关陷阱都熟悉在哪。」 穆斯年偏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你们要找的人来了这儿没那么容易出去,我刚才看到有人带着木仓往这边跑,还想着出去通风报信......」许州顿了下,「长官,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帮你们。」 第138页 「但有个前提,你们不要伤害这里的老人和孩子。」 穆斯年愣了下道:「我们不会。」 「成交。」 穆斯年其实他是记得的,是夏余意的哥哥,他其实此番带穆斯年过来也不全是为了报答他们之前的救命之恩。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人身上带着木仓,他怕出去找了人也没办法,正好穆斯年身上也有木仓,就当做他们......互相帮助。 两人刚达成协议,就见许州将手放到嘴边,吹了段似乎富含有特殊意义的曲调,声音响彻云霄。 几乎瞬间的功夫,那些看起来犹如沉睡了的屋子纷纷躁动起来,穆斯年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脚步声。 紧接着,那些个关得严严实实的屋子相继破门而开,就跟约好了似的。 穆斯年看见,一堆小孩从屋子里出来,大的带着小的,默契地都拿着竹竿长棍类的工具,堵在门口望着许州,然后又一个个戒备地盯着穆斯年。 许州像个孩子王一样道:「不是他,那人可能藏起来了,或者掉进陷阱了,有木仓,找到了发信号,注意隐藏。」 然后那些孩子在门口分散开来,一些往屋里找人去,一些跑出屋外寻找陷阱。 穆斯年亲眼见到他们从各个出乎预料的地方翻出陷阱,虽然都很简陋,却是真的多,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许州哥,这儿有血。」突然,一个小孩翻到一个陷阱周围全是血迹。 许州和穆斯年过去看,许州道:「看来他掉进去过,但给他跑了。」 他转头又问穆斯年:「长官,那人功夫是不是很高?」 穆斯年点头:「打伤了我们两人。」 许州嘶了声,「是个大麻烦。」 紧接着他又吹了个口哨,不过换了段曲调,叫他们注意隐蔽,找到人马上藏起来。 不多时,响亮的鞭炮声从一栋房子中传了出来,浓烟四起,所有孩子蜂拥往屋里跑,门再次被关上。 「走!」许州边跑边解释,「这是我们自己做的信号弹,声大烟浓,绝对能将那人炸出来。」 果然,穆斯年一赶到声源处,就见鸢拖着条受伤的腿狼狈地捂住口鼻,不知从哪被赶了出来。 两人对视的瞬间,都拿木仓瞄准彼此。 穆斯年嗤笑一声:「挺能藏。」 鸢不屑地笑了声,「传说中的穆少帅不过如此,只会靠别人,还不如一些孩子有用。」 穆斯年却不吃他这一套,「能靠别人取胜,也是一种实力不是么?」 「不如你,到哪都是过街老鼠。」 鸢脸色难看了一瞬,扯起一抹笑:「牙尖嘴利的,少废话。」 他一言不合便举起枪飞速朝穆斯年开了一木仓,好在他躲得及时,顺带推了许州一把,「躲起来。」 鸢行动不便,但这个地方障碍重重,草堆沙包堆成片,倒给了他个藏身的好去处,他拖着条腿躲在暗处,穆斯年反倒暴露在了明处。 双方交战激烈,穆斯年只能捕捉到他一抹身影,却一直打不着人,眼瞧着子弹快要用尽,穆斯年木仓火停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他突然看见夏余意出现在鸢身后的无遮无拦的围墙上,紧接着将木仓对准了鸢。 可他终究动作太慢,鸢很敏感,一下子将木仓口对准他,情急之下,穆斯年朝鸢又连发了两发子弹。 夏余意在这时也扳动扳机,尽管他木仓法不准,但因为位置绝佳,还有穆斯年的掩护,他还是打中了鸢的手臂。 这时孟秋文也不知道从哪儿跳了出来,逼得鸢节节后退,穆斯年很快也赶了过去。 胜败已见分晓,穆斯年他们是想抓活口的,本想劝他投降,但鸢冷笑了一声,死也不从。 在被逼得无路可退时,他将目标瞄准了毫无遮拦的夏余意,他眸光一闪,动作飞快地朝夏余意开了一木仓。 「砰——」 第80章 把裤子脱了 夏余意在他开木仓前跳下了围墙,而鸢则被穆斯年一木仓命中心脏。 他倒地的同时,墙的对面传来夏余意的一声尖叫:「哎呦——」 「衣衣,怎么了?」穆斯年没空去管倒在血泊中的人,踩着地上的沙包翻墙进到院子中。 「我没事。」夏余意说得无奈。 墙不高,穆斯年一跳下去就见他被挂在一颗矮树上。 「哥哥。」夏余意还笑得出来,身子被卡在树枝间,笑着挥手跟他打招唿,「我好像......被卡住了,我明明记得这棵树是在那边的。」 他胡乱指了个方向,也不知道对不对,疑惑道:「怎么突然在我脚底呢?」 见他这副模样,穆斯年知道他是真的没事,松了口气般笑出声,走向他道:「下来,我接住你。」 树也不高,还未过围墙,穆斯年伸手就能够到人,可由于夏余意被卡住了,免不了多挣扎几下。 可穆斯年还没走到,他突然感觉身子一松,紧接着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就跟小时候的一段记忆一模一样。 「哎哎哎——」 穆斯年终究晚了一步,在夏余意摔到地面的前一秒才勉勉强强碰到他,却被他拽着一起摔了下去。 「哥哥,哥哥,你没被我压到罢?」夏余意赶紧翻身坐起来,在穆斯年身上乱摸。 第139页 「没事,你有没有摔到哪儿?」穆斯年扫了扫身上沾的灰,拉着他起来。 夏余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pi股,连忙摇头:「没!哪里都没摔到!」 他声如洪钟地回答完这个问题,却像极了在掩盖什么事实,穆斯年淡淡眼神往下瞟了一瞬,没拆穿他。 夏余意转移话题也很快,脑子一转,拉过穆斯年的手便往外走,「哥哥,你说我是不是跟树有仇啊?怎么每次都能摔下来。」 他说得当然是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那一次,穆斯年一听就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那是独属于他们的记忆。 「或许罢。」穆斯年轻笑了下,下一秒却突然变脸:「所以不能爬树。」 夏余意知道,他教训的是自己上回和孟秋文偷偷爬树的事儿,想不到哥哥这么记仇,他本以为上回的事儿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他居然攒到现在一起算。 见他愤愤不平,穆斯年觉着好笑。 但他忍住了,轻咳了一声道:「不过夏余意,你比小时候进步很多。」 「这次没有哭鼻子。」 - 许州家中有应急的消毒工具,为了应急,本想邀请他们一同去家中,但夏余意觉得不妥,还是得上医院。 刚才包扎的人是他,所以他知道孟秋文中弹很深,搞不好已经伤及骨头,靠简单的消毒或许会雪上加霜。 许州觉得这样也好,帮他联繫了天桥底下的一个黄包车夫,让人带孟秋文和夏余意过去,而他则和穆斯年一同留在原地处理鸢的尸首。 虽然从小生活在西城区,但他往常一有问题都是往锦仁医院跑,家里人也不允许他靠近天桥,所以压根不知道还有一个叫「天和」的医院。 这儿的人不认识他,自然没给他往常在锦仁医院受过的待遇。 孟秋文进去处理伤口,他就在外边走廊等着,心想也不知道唐老闆和子华哥上哪个医院了,伤势如何。 正当他这般想着,走廊尽头走来一个医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低声呢喃道:「这太平日子又要过去了?刚处理完一个中弹的,又来一个......」 夏余意听到了,心下猜测他刚说的会不会是唐老闆他们,于是他挡住那医生,「医生,麻烦能不能告诉我另一个中弹的在哪间病房?」 那医生愣了下道:「303。」 「谢谢。」 夏余意默念着房号找人,好在不难找,刚拐了个两个弯,就见萧子华环臂倚靠在走廊墙上等人。 「子华哥!」夏余意低低喊了声,萧子华就扭过头来。 他起身,疾步走向夏余意,「小衣衣,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就你一个人么?」 夏余意:「孟秋文受伤了,我带他来的,哥哥和许州还在天桥那边。」 「秋文受伤了?重不重?斯年哥还在天桥?许州又是谁?」 「我一个一个回答。」夏余意顿了下,「他伤到手臂,正在处理,鸢已经死了,哥哥在收拾现场。」 「至于许州,这个说来话长,很久以前认识的,这次能抓到鸢,多亏了他帮忙。」 萧子华听清楚了,面上终于露出点喜色:「鸢死了?不错啊,干得好!这人留着简直是个祸患,唐老闆现在还昏迷着。」 夏余意担忧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唐老闆伤势如何,伤到哪儿啦?」 萧子华:「伤到腹部了,医生刚把子弹取出来,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 夏余意不知道说什么,他一向对这种身边人受伤的事情接受能力很低,别人受伤,他的情绪也会变得很低落,感同身受一般很不好受。 萧子华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学的是西医,医者仁心,看到这种情况连话都少了。 此时此刻,两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走廊里等着,等孟秋文处理完伤口,等唐影醒来。 穆斯年在一个钟头后赶到,权子跟在他身后,焦急忙慌地在医院四处找夏余意。 孟秋文这会儿已经处理完伤口,几人正杵在唐老闆的病房前,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小少爷,小少爷。」终于见到人,权子赶忙跑过去,「您没事罢小少爷?伤到哪儿啦?」 「没事的,我没事。」夏余意道,「哥哥没跟你说么?」 「有。」权子顿了下,「但穆少帅只说您受伤了,没说伤哪儿,快告诉我伤到哪儿了?」 其他人闻言也望向他,孟秋文问:「伤哪儿了?」 萧子华也跟着紧张起来,「伤哪儿了?怎么一直不说?」 夏余意一脸懵,求助穆斯年:「我......受伤了么?」 「嗯。」穆斯年言简意赅,末了拉着他往反方向走,只留下一句:「我带他去处理伤处。」 穆斯年利用身份之便,跟医院要了间独立的病房。 夏余意跟着他走了一路,直到病房门被关上,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伤在哪里。 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pi股,方才不碰还好,现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碰居然隐隐作痛。 他的小动作被穆斯年全看在眼里,穆斯年将屋内的帘子全部拉上,然后倚在床边看他。 夏余意慢吞吞走向他,刚想掩饰,就听穆斯年道:「把裤子脱了,我看看。」 作者有话说: 夏余意:真的要脱么? 第140页 第81章 上药 明明哥哥的语气不带任何情欲色彩,夏余意却突然觉得那处隐隐作痛的地方开始烧起来,酥麻感随着穆斯年稳稳噹噹的嗓音传遍全身,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他不敢看穆斯年的眼睛,假装听不懂道:「你说什么啊,哥哥,你要看什么啊,我哪都不疼......哎,怎么没见到许州啊,我出去看看他在哪......」 他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回来。」穆斯年快步抓住他的上衣后摆,将他拉了回来。 夏余意没想到他会拉自己,加上本来就紧张,一急居然拐了个弯,跌坐在了床上。 「唔...」他眯了眯眼睛往后面摸了摸,不自觉揉了两下,又很快顿了顿,抬眼对上穆斯年目光时,才发现他正发现他笑得有些无奈。 「还说不疼?」穆斯年摁着床沿俯身,将他圈在自己的怀抱范围之内,然后垂眼瞥了下他手放着的地方。 温热的气息这般直面扑来,夏余意有些犯迷煳,撇开眼支支吾吾道:「哥哥,我不好意思......」 「你全身上下哪里我没见过?」穆斯年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去自己对视,语气平稳,却像极了循循善诱:「况且,只是检查,不用不好意思。」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夏余意睫毛快速翕动两下,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几乎在得到回答的瞬间,穆斯年便不容反悔地起身,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那,」穆斯年顿了下,在夏余意看过来时轻拍了下自己的腿,语气充满了诱惑:「趴上来。」 夏余意看着那截长腿,再看看哥哥从容的脸,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儿,没必要有过多的心理负担。 而且要给他检查的人,是斯年哥哥哎。 斯年哥哥有什么好害羞的呢? 夏余意渐渐说服了自己,觉得自己的扭捏根本就是多余的。 于是,在穆斯年带着几分蛊惑而又泰然的眼神中,他终于放下了心底的防线,像一只自投罗网的兔子般慢慢地靠近穆斯年。 「哥哥,我趴了哦。」他跪坐在床上,再一次确认。 「过来,衣衣。」穆斯年往里坐了坐,完全坐于床面上,裤子因为姿势变得有些紧,呈现出一双坚实有力的大腿,给人一种很好趴的感觉。 夏余意的眼睛不自觉往某处地方瞟,只一瞬便移开,突然觉得紧张。可他强装着镇定,闭了闭眼,小心又贴近地避开,趴了上去。 「哥哥,我自己——」 脱。 可话没说完,他的裤子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拉了下去,无遮无拦,暴露在哥哥直勾勾的眼神底下,一阵凉意传来时,他的羞耻心又跟着上来了。 他愣怔了一瞬,反应过来时,他闲置的双手已经抓过边上的枕头,使劲往自己的脑袋上捂,连带着泛红的耳尖,也被捂得严严实实。 这个姿势果然还是太羞耻了,虽然哥哥的腿很好趴,又软又暖乎,可背后那处凉意却一直让他忍不住想像是什么样的场面。 特别是,他听到了哥哥重了一瞬的唿吸。 「严不严重啊,哥哥?」他掩饰般问了句。 「有点红。」穆斯年似笑非笑地评价道。 夏余意的心跟着跳了下,身体僵硬得动都不敢动一下,只敢悄悄抓紧枕头边缘,将自己捂得更严实。 「还有点肿。」穆斯年又道,没有笑,语气平淡地陈述客观事实。 可听到夏余意耳朵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现在非常后悔听取了哥哥的建议,早知道远远给哥哥看一眼就好了,趴什么大腿啊,再不济......再不济趴床上也行。 哥哥原本就只是因为担心自己,所以单纯想做个检查,没想到自己不争气,满脑子想入非非不说,体温还越来越高。 他真的很害怕被哥哥看穿。 殊不知穆斯年只当他害羞,心底却怀着跟他一样的心思。 他其实也不是故意的,起初确实只是想检查一下夏余意有没有伤到,未曾想画面的冲击力还是有些大,让他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的肤色本就白中透着点粉,这会儿因为受到撞击,皮肤有点磨伤,没有红透,却显眼至极,很容易让人产生非分臆想。 夏余意用枕头蒙着脑袋,发出呜呜的声音,小幅度蹬了蹬腿表示抗议。 穆斯年瞥了眼,忍住笑意,反手摁住他的小腿,压低声音道:「像被打出来的一样。」 「啊啊啊啊!哥哥你别说了!」夏余意的羞耻心终于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他露出一只眼睛,狠狠剜了穆斯年一眼,然后又迅速藏回枕头底下。 穆斯年得逞地笑出声,这种小小的把戏满足了他顿起的恶劣性子,当然也知道见好就收。 就在夏余意想要起身时,他适时地将人摁住,正经起来,伸手够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桃仁白芷膏道:「别动,我给你上药。」 「我自己来不可以么?」夏余意声音闷闷的。 「你看得见么?」 「看......不见。」夏余意认命道。 由于他一瞬间的松懈,头顶上的枕头就被穆斯年拿开,他下意识去抢,却听穆斯年道:「伤口在透气,脑袋也需要透气。」 夏余意:「......」 他默默将枕头转移到脑袋下面,双手抱着趴在上面,一动不动,彻底装死。 第141页 穆斯年心情极好,唇角上扬得根本压不下来。 裹着膏体的棉签轻轻触及伤处,凉意登时爬上皮层,本就细腻紧緻的皮肤紧张地缩了下,带着肌肉颤动了两下,很有弹性。 夏余意不自觉哼了一声,抓紧了枕头。 「疼?」穆斯年的声音很低,稍微透着哑,听到夏余意耳中意外地不正经。 「有......有点凉。」他结巴道。 「很快就好。」穆斯年道。 他其实克制得有些狠,捏着棉签的手不自觉用力,本就骨骼分明的手因为用了力道而青筋暴起,有些难以下手。 「哥哥快点。」夏余意催促道。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皮肤终于适应了那阵凉意,棉签也停了下来,夏余意松了口气,以为已经上药完毕。 可就在他刚想起身时,突然感觉到那处凉意被一只带着滚烫热气的手盖住,烫得他浑身一抖。 「!」 作者有话说: 大家除夕夜快乐!年夜饭吃得好吗,反正穆斯年吃得挺好。 第82章 哥哥,再帮我上一次药 夏余意跑了。 提上裤子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哥哥,不能因为我耽误了时间,我们还得回去呢。」 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过于狼狈,穆斯年忍不住笑出声,却还要嘱咐道:「慢点。」 惹得夏余意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们确实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医院耽搁太久。 掩人耳目出来的,自然要在散场前跟陈老找来的替身换回来,免得过早打草惊蛇。 而且穆斯年还得回刑场看看情况,确保他们的计划没有败露。 距离会场散场还有两刻钟的时候,他们沿着暗道原路返回,故伎重演地回了包厢。 大概又坐了一刻钟,夏余意吃完半份桂花糕,然后两人大摇大摆地从孟司令的人面前经过,前往北大营。 赶到的时候,北大营的刑场上刚好响起了几声木仓声。 夏余意还未看到邢台上那人倒下的身影,就被穆斯年从后边捂住了眼睛。 「别看了。」穆斯年的声音像是贴在耳后,又低又沉。 夏余意眼睫翕动,挠着他的手掌心,「没事的,哥哥,我今儿还开木仓了。」 「正因为你开木仓了,本来也不想让你看见的。」穆斯年顿了下,「见过一次,就不要见第二次了。」 夏余意努了努嘴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只道:「好。」 执行完毕,穆斯年环顾了刑场四周一圈,看到孟司令时,与他点头打了个招唿,带着夏余意走了过去。 孟司令和穆督军站在一处,一见两人过去便问:「斯年今儿不是和衣衣在会馆么?怎的还过来了?」 穆斯年笑了下道:「父亲说一定要过来,衣衣很好说话,所以就跟我一块儿过来,好在赶上了。」 说完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穆督军一眼,就见他爹顿了下。 孟司令偏头向穆督军求证,半开玩笑道:「督军,您先前不还说得好好的,这儿有我们老人便成,这怎的突然变卦了,就这么不给兄弟我面子?」 穆督军反应很快,笑道:「哎,原本是说好的,但他一个少帅,这么大的事儿不在现场着实不像话,况且我已经看在你的面子上,让他陪衣衣去看了这么久的戏,否则他早就得给我过来。」 「父亲说得是。」穆斯年附和道,「多亏了孟叔。」 这回孟司令面子过得去,想印证的事情也印证了,才唠了两句家常,然后与穆督军商量该如何处置刑场上的尸首。 那尸首身上中了数弹,头上套着黑面纱,正被人从邢台上抬起来。 穆斯年和夏余意在一旁静静听着,在北大营一待便待到了天黑。 累了一天,萧子华也回来了,并带来了个好消息。 唐影已经醒了。 夏余意本想过去看看的,但萧子华让他们明儿再过去,太晚了,而且他们都累,今儿他一个人去培夜便成。 夏余意也确实是累极了,今儿斗智斗勇,用了不少脑力体力,他现下只想好好洗个澡睡觉。 夏余意趴在沙发上一动未动,本想瘫一会儿再去洗,却被穆斯年拉了起来,邀请道:「一起去。」 夏余意愣愣看了他一眼,耳尖慢慢浮上层粉,眨了眨眼磕巴道:「哥哥,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哥哥这是在邀请他一起洗澡么?虽然他们小时候一块儿洗过,但长大后就从来没有过。 穆斯年:「......」 看出他内心的纠结,穆斯年骤然失笑,却忍不住弯腰,双手撑在他身侧道:「我是说,我去浴清,你去浴笙......还是说,你想跟我一块儿洗?」 督军府有多个淋浴室,个个取了名儿,浴清和浴笙便是其中两个,都在二楼。 夏余意一时没想起来两人还可以同时在不同的淋浴室洗澡,按照往常,他和哥哥都是十分默契地用同个淋浴室。 一个人出来后,里边会残留上一个人的温度,被雾气环绕的淋浴室就好像残留有气息,潮湿温热,能让体温迅速腾升。 不知道哥哥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每每紧跟在哥哥后边进去,都会不自觉地面红耳赤,需要连续轻吐好几下唿吸。 勐地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夏余意不再趴着了,立马弹坐起来,抢过穆斯年手头上的衣服便往外跑。 第142页 「哥哥,我想去浴笙。」 穆斯年想叫住他的,可他脚底跟抹了油似的,转眼便不见了,于是穆斯年只好重新去拿了套衣服。 直到将淋浴室的门关上,夏余意才看清自己手头上拿的是什么。 「......」 他拿的居然是哥哥的睡袍还有......里裤。 夏余意想回去换的,又担心哥哥还在房内,看到了又该笑话他,犹豫再三,他决定就穿哥哥的衣服好了,反正又不是没穿过。 而且若是洗快点儿的话,说不定能赶在哥哥前面回去,到时候再换也来得及。 - 夏余意用了毕生以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可当他蹑手蹑脚回到房间时,发现穆斯年早就换了件黑色的睡袍,正倚在床头看书。 他的如意算盘瞬间崩得一干二净。 「洗好了?」穆斯年一抬头神色便沉了沉。 夏余意身上的睡袍过宽,就算系上腰带也显得十分松垮,身形被严严实实遮在睡袍底下,只露出两节白皙细长的小腿。而且夏余意往常穿的都是浅蓝色,这会儿穿上藏蓝色的睡袍,衬得整个人更加有光泽。 衣摆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得厉害,腰带垂落在衣前,也跟着小幅度摇晃。 穆斯年觉得,只需要轻轻一扯,那松垮飘逸的衣襟便会完全散开来。 「哥哥,你的睡袍太大了,我去换一件。」夏余意没看他,径直走近衣柜。 穆斯年却快他一步,从背后一把揽过他的腰将他往后带,紧接着一同跌坐在床沿。 「大点睡得不是更舒服么?」 「是这样没错。」夏余意不敢看他,「可我......」 他眼睛诚实地往下瞥了眼,想说他没拿里裤,而且穆斯年的实在太大了,他一上身就会掉下来。 穆斯年瞬间意会,却不打算放开他,反而道:「太大可以不穿,我不介意。」 夏余意这时终于意识到穆斯年是故意的,幽怨看了他一眼,「哥哥,你这样子,真的很像个流氓。」 穆斯年禁不住笑了,「是不是流氓要看这话是对谁说的,是你的话,就不算。」 「怎么不算?」夏余意据理力争,「就算你......都见过,可我也还是会不好意思啊,就像白天那般,检查就算了,你还摸......」 他说着说着翻起了旧帐,可穆斯年歪理比他多:「不摸怎么知道伤得有多重?」 他还记得那个手感,柔软又弹指,一压下去便会立马变形。 夏余意:「哪有人用摸能摸出来的呀?」 穆斯年不以为然道:「我可以。」 夏余意微怒道:「哥哥!」 穆斯年这下不仅笑出声,笑声还十分爽朗,分明带着几分得逞的意味。 话题跑偏了,夏余意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该重新提起的,控诉哥哥不成,这下恼羞成怒的人反倒成了他自己。 「好了。」夏余意挣脱开他,衣服不换了爬上床,「我不与你说了,我很困,要睡觉了。」 盖上被子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悄悄深吸了口气,学着穆斯年方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既然你不介意,那我也不介意。」 还使唤穆斯年道:「哥哥,把灯关了罢。」 可就在他闭上眼时,穆斯年却不给他睡,俯身罩着他道:「我当然不介意,可是夏余意,你如今的脸皮为何变得这般薄了?」 夏余意忍了忍,没忍住,睁开眼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以前脸皮很厚么?」 穆斯年想了想道:「嗯。」 夏余意:「......」 哥哥变了,变得爱欺负他了。 夏余意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以往哥哥虽然也喜欢逗他玩,但不会如同今儿这般不加节制,更不会说他脸皮厚。 脸皮厚不是个好词儿,他当然不喜欢。 见他睫毛翕动得厉害,眼底蓄着一股情绪,穆斯年心底一紧,知道自己这次有些过了。 他一下慌了神,连忙凑过去亲他,却被他偏头躲开了。 「乖乖,我错了。」他道歉倒是快。 夏余意还是不理他,可穆斯年又说了第二遍,不容他反抗地亲他的耳朵,一下又一下,密密麻麻的,亲得他很痒。 「错哪儿啦?」夏余意很快败下阵。 他从来不忍心与穆斯年生气。 穆斯年:「错在不该故意逗你,也不应该故意引导你会错意。」 见夏余意一瞬不瞬盯着他,他解释道:「脸皮薄不是说你以前脸皮厚的意思,是说你以前很主动,如今却好像很容易害羞。」 「我以为说那些你会喜欢,而且说多了你便会习惯,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样。 和哥哥确定关系后,他好像确实很少像以前那般主动求抱,主动说想哥哥,反倒是哥哥会主动抱他,吻他。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他每时每刻都想和哥哥在一起,如今在一起时间长了,他不再如先前那般焦躁,自然而然也更有耐心等哥哥过来亲他。 因为他知道,哥哥不会离开他的,所以他确实是被动了些,表达爱意的方式也收敛了不少。 心中想法乱七八糟一堆,夏余意最后只抓住最核心的一个信息。 原来哥哥......喜欢主动的。 「若你不喜欢,那我往后便——」 第143页 「我喜欢的。」夏余意打断他,「哥哥,我真的喜欢,就是没反应过来而已。」 「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他顿了下,突然信誓旦旦道:「我会主动的,哥哥。」 穆斯年顿了下,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这个,可下一秒他便知道了。 夏余意骤然起身,盯着他道:「哥哥,我洗完澡还没上药,你能再帮我上一次么?」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大家,最近玩嗨了,更得有点慢(对指) 第83章 哥哥,轮到我了 被子一经掀开,睡袍底下空荡荡的感觉再度袭来,夏余意骤时有些退缩。 可穆斯年显然已经准备好了,他从柜子中取出药膏和棉签,然后将枕头拖到床中央,拍了拍道:「趴上来。」 夏余意却愣了下。 穆斯年:「怎么了?」 夏余意飞快瞥了眼他的腿,脱口而出道:「不趴腿上了么?」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白天的事儿歷歷在目,以至于和哥哥做同样的事时,他条件反射地要以同样的方式去做,一时忘了他今早逃跑的时候有多么的狼狈。 穆斯年却像是没看到他眼底的后悔,勾唇道:「若是你想的话,也可以。」 有了方才的经验,夏余意自然知道穆斯年这指定又是故意的,于是尽管他耳尖微红,却还是一改先前的羞涩,不甘示弱地朝他挪过去,「我当然想。」 他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在临近穆斯年的时候,居然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儿暧昧道:「枕头哪有哥哥的腿舒服?」 温热的气息喷洒道穆斯年的耳尖上,瞬间激起一阵麻意,他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清香,一俯身凑近,那气味便争先恐后地蹿进鼻腔,穆斯年无可避免地顿了下。 夏余意瞅见他瞳孔收缩了一瞬,很满意他的反应,一时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扳回一局。 可就在他刚笑出声,腰间便突然多了只手,接着那手收紧,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的身体往下拖。 夏余意结结实实地趴到了腿上。 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禁锢着,能清晰地感觉到底下的温度,而且周身温度越来越高,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穆斯年的。 「哥哥......」他有些不舒服地挪动位置。 「别动。」穆斯年的声儿有些低,就在他头顶上,像在压抑着什么。 夏余意顿了下,很快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胸膛前的触感跟早上有些不一样,有点硌人。 他瞬间老实了,抱住穆斯年递过来的枕头,将头偏过一边去。 他不明白,他只是说了一句稍微不正经的话而已,哥哥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但下一秒他就明白了。 由于睡袍过大,在方才两人的牵扯下,他那系得不紧的yao带居然毫无徵兆地松开了,他的右肩肩角lu了出来,tui也有些凉凉的,他往下一瞥,才发现睡袍往上xian起不少。 他伸手就要去扯,却被穆斯年揽住了。 「别弄了,待会也是要掀开的。」穆斯年喉结迅速滚动了两下,然后帮夏余意调整了下肩角的衣服,将他的上半身遮得严严实实。 之后穆斯年久久没有动作,夏余意也不敢动,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将脑袋换了个方向,然后偷偷瞄了穆斯年一眼。 只见他闭上了眼睛,许久才重重唿出一口气。 夏余意赶紧将脑袋转了回去,再不敢看他。 胸膛前的触觉未变,没有白日那般舒服,反倒硌得他越来越难受,可夏余意不敢动,他无比清楚,在这种时候是不能乱动的。 良久,他终于听到一些窸窣声,穆斯年用棉签沾了些膏药,然后慢慢捲起他的睡袍。 腿上更凉了。 熟悉的膏体触及肌肤的冰凉触感,他那处肌肉勐地收缩了下,紧接着就感觉到胸膛前的物什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夏余意将脸完全埋进枕头里,只露出一双赤红的耳尖,就听穆斯年沉沉道:「我就是担心这种情况。」 夏余意闻言将一只眼睛从臂弯处露出来看他,不敢正眼瞧他,看不真切穆斯年的表情。 听他接着道:「本来想让你趴在枕头上的......今早给你上药的时候,就已经有些不对劲了,但那时是在医院。」 穆斯年手上动作未停,冰冰凉凉的,夏余意却只觉得热。 虽然哥哥没继续说下去,但他好似能知道他接下来的话。 今早是在医院,所以很克制,但现下不一样。 熟悉且私密的环境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窗外夜幕已然降临,外围听不到其他声音,他们又靠得这般近,甚至隔着两层布料肌肤相贴,还做着对于他而言异常亲密的事儿。 于是两人都没必要克制。 夏余意被这种暧昧的氛围沖得脑袋有些昏沉,虽然被硌得有些难受,却也没有任何表示,就趴在枕头上不说话。 穆斯年瞥了眼他逐渐红透的耳尖,灯光撒在上边,甚至能隐隐约约看到上边的小绒毛,耳朵又红又透亮,很漂亮。 他收回眼神,但夏余意伤处的光景只会比耳朵还要漂亮,他一时不知道该将眼睛往哪儿放,于是只能靠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凉么?」 「太凉的话我——」 「烫......」夏余意下意识回他,声儿闷闷的,但回完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实。 第144页 果不其然,他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短促的笑声。 「......」他胡乱抓了下枕头,慌乱道:「不是,哥哥,我是说,有点热。」 好像这么说也不对,哥哥问的应该是药膏凉不凉,而不是问他其他奇怪的问题。 是他自己奇怪,心想着,夏余意将脑袋埋得更深,企图将身上的燥意压下去。 但穆斯年没藉机逗他,而是道了个歉:「抱歉,很快就好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夏余意突然道:「慢点也没关系。」 他声音很小,跟蚊子似的,不像在回话,倒像在喃喃自语。 「什么?」穆斯年手上一顿,佯装听不见。 「没什么。」 他这么说了穆斯年便没有再问,却悄悄勾了唇,专心帮他上药。 棉签均匀转悠了一圈又一圈伤处,膏体渐渐融化渗透,凉意散尽时,夏余意觉得有些痒。 他想起了哥哥今早摸他时的感觉,比棉签好太多了。 哥哥手上带着木仓茧,有些粗糙,指尖却带着滚烫的热意,能顿时将膏体的凉意盖住,而且用指尖摩挲伤处时并不疼,反倒缓解了疼痛,像是能让药膏瞬间吸收,热热的很舒服。 于是他心底也开始犯痒,渐渐盖过了今早的羞耻。 他想,他有点上瘾。 于是在穆斯年将药膏重新装好,正准备帮他将拉下睡pao时,他突然伸手去阻止。 在穆斯年犹疑的目光下,他咬了咬牙破罐子破摔道:「哥哥,你......不帮我按按么?」 穆斯年眸色瞬间变深,一瞥便撞见他晦暗不明的眼神,他觉得那是赤裸裸的勾引。 「夏余意,你不是困了么?」他试探道,「帮你按的话,你可能就没法睡了。」 夏余意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可不知道哪来的瘾,他竟然觉得若是得不到的话,那他大概率睡不着。 这么想的也便这么说出口:「可你不帮我的话,我会睡不着。」 他这副皮相生得便是懵懂纯真的模样,此刻说这话,没有刻意带上什么腔调,也没有刻意捏紧嗓音,就像是很平常很普通的对话,叫穆斯年分不清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单纯想让他摁。 可下一瞬,夏余意又道:「你帮我的话,我也会帮你。」 穆斯年眯了眯眼,现下可以确定,他就是故意的。 顶着一张清纯的脸刻意做出讨好人的动作,很犯规。 「好。」单单吐出一个字,他气息都有些不稳。 几乎在掌心贴近肌肤上时,那高于常人的温度便让夏余意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他应该去睡觉的,而不是挑战自己和哥哥的忍耐能力。 哥哥的掌心烫到要命,比起今早蜻蜓点水般地按压,此刻是整个掌心贴着,细细揉搓着,甚至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撕扯感,让他全身的燥意瞬间涌聚在同一点上。 「哥哥,哥哥......关灯。」他声音尾调上扬,如同失去了控制。 「关了灯看不见。」穆斯年却不依他,沉默了片刻才哑着嗓音道:「你这么好看。」 「可是我——」 穆斯年故意避开伤处,重重捏了下,夏余意瞬间噤声,紧紧咬住了下唇。 「疼么?」穆斯年意味不明地问,顿了下道:「我是说,伤处。」 「不,不疼。」夏余意觉得自己后面肯定红了。 「那有没有伤到其他地方?」穆斯年道,「说实话。」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夏余意很诚实道:「有......」 「哪里?」 「身上,被树枝卡的,洗澡的时候......发现有点红。」 「转过来我看看。」 夏余意犹豫着不想转身,却听他道:「还是还有其他地方怕被我发现?」 「没有......」夏余意还是转身了,转身前还特地扯了下睡袍,企图用布料来掩盖一些事实。 但那反应太明显,他一转身还是被发现了。 「身上的伤如何?」穆斯年却问他这个。 夏余意没回他,反倒抬起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面,「你自己看。」 得到首肯,穆斯年将那层已经没有任何遮挡作用的布料拉开,入眼便见到他身前多了条淡淡的红痕,只留下了个印子,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他放下心来,也不用棉签了,徒手沾了点膏体在指尖上,温声道:「抹一点,明儿便好了。」 膏体的凉意被指腹吞没,夏余意只觉得身后和身前都贴着不同程度的滚烫,他实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任由穆斯年摆弄。 「好了。」穆斯年终于收手,冷不丁通知他一声:「我要关灯了,衣衣。」 夏余意没说话,微微移开手,接着就感觉到穆斯年动了动,俯身将屋内通亮的灯关了,跟往常一样只留了盏昏暗的落地灯。 眼睛看不清一些场景,心底的紧张感便会跟着落下,脑子也开始可以运转。 他还记得自己方才对哥哥许下的承诺。 他道:「哥哥,轮到我了。」 第84章 其他方式 他本以为哥哥很乐意让他履行承诺,未曾想哥哥居然拒绝了他。 「先帮你。」他道。 于是在夏余意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就已经陷入软绵绵的被褥中。 穆斯年抓住夏小意道:「待会你真的要帮我么?」 第145页 夏余意脑袋宕机了片刻,胡乱点了两下头,「当然。」 「怎么帮?」穆斯年问。 夏余意唿吸后滞了两秒,脑袋晕乎乎的,反应了片刻才知道他在问什么,于是带着不稳的尾音道:「就......跟你一样啊。」 穆斯年却似乎对他的回答不满意,手上动作加重了几分道:「我怕你受不住。」 夏余意有种濒临窒息的感觉,有点说不出话,缓了会儿才道:「那......怎么办?」 闻言,他便听到身后穆斯年短促地笑了一声,沉沉道:「有其他方式。」 「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 夏余意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根本无暇思考,只能顺着他的话点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底蒙上一层雾气,眼神失焦,整个人宛若踩在一片棉花上,轻飘飘的,他自己也像极了一片棉花,轻轻松松就能被提起来。 接着,在迷迷煳煳中,一股超乎寻常的温度烫得他一激灵。 「哥哥......」 「你不用做什么。」穆斯年的声线中带着几分隐忍,「pa着就行。」 夏余意只感觉到一阵眩晕,被一股力道沖得更加发蒙。 他仿佛还置身于今早的树上,只是位置换了,树杈卡在两月退之间,很石更,卡得他有些疼,而且温度在不断攀升,让他不舒服跟着动起来。 树杈像是有了生命力,越来越晃,越来越晃...... 可他怎么都下不来。 ...... 这段时间夏余意一直没睡懒觉,许是昨晚闹得太晚,今早日上三竿都见不着他要醒的痕迹。 屋内窗帘没拉进,留有半人宽,日头像是要将人唤醒般,通过玻璃照射到被褥上,缓慢地爬上了夏余意办蒙着的脸。 「哥哥......」 他醒来便下意识往旁边摸索,可半天都摸不到人,身边的被单也已经凉透,惹得他瞬间清醒。 哥哥呢? 他撑着床坐起来,环顾一周却只见空荡荡的房间,神志才稍微聚拢了些。 他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下意识垂眸看了下自己的情况,发现身上的睡袍被换成了自己的那件,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样。 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昨晚是在做梦,但这想法下一瞬便被月退间隐隐作痛的感觉推翻。 他粗略查看了下,发现不仅红得厉害,还有些破皮,只不过看起来像是已经被处理过了,疼痛比起昨晚已经减弱了不少。 脑海中的片段一帧接着一帧不断翻涌上来,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不要去想那些画面,于是他重新用被子卷子自己,有些难以置信地在床上翻滚,脸蛋一下子便被蒸得红扑扑的。 原来真的有别的方式,哥哥并没有骗他。 而且他昨儿能明显感觉到哥哥很兴奋,甚至兴奋到有些失控了。 哥哥从来没有这么大力地对待过他。 这般想着,他伸手摁了下月要,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热意和巨大的力道,像是要将他揉进骨子里。 他脑海中的画面禁不住更加汹涌地翻滚起来,尽管房间中只有他一个人,但他的心跳已经快到要炸裂开来,脑袋再一次晕乎起来。 正当夏余意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时,门上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夏余意闻声神经骤时紧绷起来,翘起脑袋往声源处望去,记不得他是偷偷留在穆斯年房间睡觉的,没多想喊了一声:「谁啊?」 与此同时,门外的声音跟着他一同响起:「斯年啊,你在里面么?」 夏夫人熟悉的嗓音响起,夏余意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突然不知道该出去还是假装自己是哥哥。 坏了,他满脑子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娘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短短,求射nhe放过 第85章 关系撞破 夏余意和夏夫人在穆斯年的房前面面相觑。 「你怎么在哥哥房间呢?」 「娘您怎么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落下,夏余意面对这个问题骤然慌了神,脑袋快速飞转在想该掩饰还是坦白。 可夏夫人并没为难他,反而乜斜他道:「怎么?不想见到我啊?小没良心的,我好端端的宝贝儿子差点受伤,我能不来么?」 「这么久了也不给家里传个消息,知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很担心你?」夏夫人越说越起劲儿,「虽然你哥哥一直说你没事,但你爹真气得不轻,此番我要过来他还不许,净说一些气话,说什么你长大了,翅膀石更了,出了什么事儿就该自己负责......」 她无意间瞥了夏余意一眼,见他垂着眼以为他听着难过,忙噤声拉起他的手道:「你爹那是刀子嘴豆腐心呢,娘骂他了,骂他没良心,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还在一旁说风凉话......」 「娘。」夏余意无奈叫她,「爹的脾气我都知道的,此番确实是我的不对,今儿我便和他好好说说,哎,你和爹一同过来了?」 「他没来,我和你哥来的......不过他是想过来的,奈何商行一堆事儿,你哥跟我一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就都扔给他了。」夏夫人说着笑出声,「你是没瞧见呀,他嘴上犟着说不来,实际上比谁都想过来看看你,临走前还亲自去林记糕点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让我带过来。」 第146页 「不过你可得好好与娘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个事儿,他们为什么要拿木仓对着你,我儿子我都捨不得动一个手指头呢,那些人到底什么来路?你哥说得不清不楚的,差点气死我。」 从她的话中,夏余意估计,他哥该是没说他是在戏台上遇的刺,否则他娘便不该是这种反应,该问他怎的好端端跑去唱戏了。 「好,我慢慢与娘说。」夏余意笑了下,「娘您等我一下,我套件外套跟您下去。」 方才匆匆忙忙的,他只来得及胡乱套了件上衣和裤子,连外套都来不及套上。 「等一下。」穆夫人叫住他,接着上前道:「你的腿怎么了?怎么走路姿势有点不对劲?」 「啊?有么?」夏余意心虚地转过身。 他确实不大敢迈大步子,大月退根被布料磨得隐隐作疼,令他走路都得掂量掂量。 「真没事?」夏夫人说着就要蹲下,却被他拦住。 「没事的娘,应该是你看错了。」夏余意强忍痛意,迈开步子来回走了几步给她看。 夏夫人犹疑地点点头,夏余意松了口气:「那娘,您等我一下。」 可他刚转过身去,夏夫人又突然上前扯了下他的裤子问:「等等,儿子,你这裤子怎么这么大,都长到拖地了,谁给量的?下回可不兴去他家买了。」 随着她的话,夏余意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裤子,一看才发现自己穿错了裤子。 「......」 身上这件是哥哥的,他出来前明明都检查了一遍,觉着自己穿戴整齐了才给他娘开门,未曾想居然从一开始便穿错了。 情急之下,夏余意只能顺着她的话,磕磕绊绊道:「我也不知道,哥哥定的......可能他们弄错了,按哥哥的尺寸做了,我这就去换一件。」 他一刻都不想多停留,可事实却是残酷的,他刚想关门,夏夫人便梅开三度道:「你衣服在哥哥房间?不回自己房间换么?」 「噢噢,对。」夏余意又将阖了一半的门重新打开,原地踱步了三秒才折回自己的房间,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朝夏夫人笑了下道:「我的衣服当然在自己房间。」 颇有欲盖拟彰的意味。 可望着他脚步略显匆乱,夏夫人不禁皱起眉头,突然她瞳孔微缩,踩着高跟跟上去喊道:「儿子,小心门!」 「砰!」夏余意还是撞到了脑袋。 他撞得有些发蒙,捂着脑袋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看了半边的门,惊讶他居然直愣愣地就给撞上去了...... 「没事罢?」夏夫人拿下他的手,用手帮他揉着额角。 「没......事儿。」夏余意拧了下把手,却发现那半边的门根本不需要拧把手:「......」 夏夫人眼睁睁看着他飞快躲进房内,然后毫不犹豫地关上房门,只留她一人杵在门前思考他可疑的行径。 她觉得自己一开始想问的问题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夏余意进去挺久的,因为他找不到合适的裤子,他大部分常穿的衣服都在哥哥房间,搭配自己身上这件上衣的裤子也在哥哥房间,穿别的又不好看。 他一向对衣服的搭配很讲究。 突然,他在角落中找到了一件类似西装裤设计,却因为垂感而显得有些慵懒休闲的裤子,搭配上自己的上衣恰恰好,长度也恰恰好,他心底一喜,满意地换上,又找了件薄外套套上才出去。 夏夫人没过多打量他重新换上的装扮,只在经过穆斯年房间时佯装不经意往门上瞥,问:「哥哥在里面么?」 「不在。」夏余意答得很快,顿了下补充道:「我今早来找他的时候就不在了,所以我在他房间等,没想到把您等来了。」 「这样啊。」夏夫人瞟了他一眼,见他一味冲着自己笑,便没有再问其他的,转移话题道:「我和你哥此番应该会在这边待久一点,到时候你跟我们回去么?」 「我......」 夏余意想说不回的,但话未说出口,当即就被突然出现在视野内的穆斯年吓了一跳。 「哥哥,你嘴角怎么青了?」夏余意顾不得其他,匆匆下楼梯朝他跑去。 「没事,摔了。」穆斯年任由他摸自己的嘴角,可夏余意一碰他便疼得缩了缩眉头,看得夏余意不敢再碰。 穆斯年抓住他不知所措的手,倾身与夏夫人打了个招唿:「伯母,您来了。」 「是啊,斯年。」夏夫人也朝他走过去,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下一瞬便见穆斯年将夏余意的手松开了,她收回眼神道:「你这嘴角怎么回事?看着不像摔的。」 穆斯年:「磕到东西了,衣服也脏了。」 他这么一说夏余意才发现他外套上边沾了点泥,裤子也蹭了几处灰,有一处甚至还险些被磨破了,模样略显狼狈。 他正诧异着,就听穆斯年道:「您跟衣衣先到大厅,我换件衣裳随后便到。」 夏夫人:「好。」 「等等!」夏余意却硬要跟上去,看到穆斯年停下来等他时才回头道:「娘,您先去找穆伯母,我和哥哥上去一下。」 夏夫人没其他表示,只招了招手让他们快去。 房门关上,终于又是只属于两人的空间。 夏余意终于忍不住把穆斯年推倒在沙发上,曲着条腿跪在他两月退之间,双手摁住他的肩问:「哥哥,你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摔摔成这样的?」 第147页 穆斯年也不急着换衣服,握住他左手手腕,就着他的腕骨摩挲两下,笑了下道:「没什么,你哥下手挺重的。」 」......"夏余意瞪大了眼睛,「我哥?他打你干——「 想到某种可能性,夏余意突然噤声。 他从来没见过夏秦琛打人,也从来不知道夏秦琛还会打人,但若是要论打架的功夫,他哥指定不如斯年哥哥。 想到这,夏余意不禁皱着眉问:「你老老实实给他打了?」 要不然怎么会被打成这样,夏余意心疼地抚摸他的嘴角,捧起他的脸环顾了一圈,突然惊异道:「怎么眼尾也有点破相?我哥真的是......」 穆斯年突然低低笑了声,伸手扣住他的腰将人往下拉,用商量的语气道:「要不这样,你替你哥给我点补偿?」 「什么补偿?」话刚说出口,夏余意就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他毫不吝啬地凑过去亲了口他的脸,「其他的晚上再补。」 穆斯年笑意止都止不住,「突然觉得被你哥多打几次也没关系。」 「你真捨得。」夏余意一时语塞,强压住心底的悸动,「所以他为什么打你啊?不会是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了罢?」 除了这么猜,夏余意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他哥和穆斯年关系那般好,没理由一来就与他闹不愉快。 「看不出来,我们衣衣还是个神算子。」穆斯年掐了下他的脸。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猜测被亲口证实时,夏余意的心跳难免还是快了半拍,「他真知道了?」 穆斯年:「骗你干嘛?」 「那你还笑得出来?都因为这个被打了。」夏余意又在细细端详他的脸庞,「突然间感觉多了好几处淤青,我哥下手真狠,你怎么也不知道躲啊?」 穆斯年由着他摆弄:「你要不要猜猜看我怎么不躲?小神算子。」 「我当然知道你为何不躲。」夏余意撇了撇嘴,还能因为什么,他哥若是知道他们俩的关系,指定认为是斯年哥哥误导了自己。 他想了想,觉得还得自己出面,就要起身道:「不成,我得找他说说去。」 「先别去。」穆斯年圈住他的腰不让走,「他正气头上,你去了会被训。」 夏余意思考了片刻,觉得他这会儿去确实只会火上浇油,反正他和哥哥相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只要事后与他哥好好说,他哥肯定会支持他们的。 可夏余意还有一事不明,他疑惑道:「我哥......是怎么知道的?」 该不会是哥哥主动说的罢? 「还记得你十四岁生辰时,我送你什么东西么?」穆斯年问。 「怎么可能忘!」夏余意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道:「是一枚银盾。」 穆斯年笑了下道:「你哥就是为了那枚银盾来兴师问罪的。」 第86章 迟到的定情信物 长这么大除了穆斯年,没人送过他银盾。 夏余意只知道,银盾是一款常见于长辈之间表示尊重以及重视的贵重礼品,却从来没有去深究其中是否饱含其他寓意。 十四岁收到银盾时,他无疑是欣喜的,往年那些千篇一律的礼物他都收腻了,难得哥哥送他个新奇玩意,他自然喜欢得紧。 只是他当年单纯以为哥哥会送他银盾,是为了表达对他生辰的重视,况且上边还刻有他的名字,那会让他觉得,哥哥不仅重视他的生辰,还特别重视他这个人。 光这一点便能让他将银盾置于储物柜最上层最中央的位置,哪还有心思去想其他可能性。 只不过......就单单凭那枚银盾,他和哥哥的关系就暴露了? 这不可能罢......且不说那时他才十四岁,就算哥哥当时就想通过银盾向他表达喜欢,那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不对,等等,他确实不知道哥哥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 「那枚银盾......有什么其他寓意么?」夏余意好不容易将自己的神思抽离出来,然而一想到哥哥早在那时候就喜欢自己,他心尖突然一麻,说话都带着一股蜜意。 「想知道?」穆斯年却吊他的胃口。 「不可以么?」 「可以。」穆斯年顿了下,「让我亲一下就告诉你。」 这好办。 夏余意一直觉得,在穆斯年这里,自己的吻永远是一个价值连城的筹码,想要什么都可以用一个吻来换。 轻轻一个吻,却可抵万金。 哥哥当真颇有当昏君的潜质。 这般想着,他如同往常那般,凑上去亲了他一口,发出「啵」的一声。 「亲完了,快告诉我。」 可这回穆斯年却不认帐,他哑然失笑道:「等等,你刚刚是不是听错了?我可没让你亲我一口。」 夏余意茫然眨了眨眼,哥哥方才不是说亲一下么?他听错了? 穆斯年摩挲他的唇角:「我说的是让我亲一下,没有让你亲。」 夏余意:「......」 可他还未有任何表态,就反被穆斯年推倒在沙发上。 「等等,哥哥,你的嘴角还有伤呢。」 可穆斯年并不在乎。 吻没有落在唇上,也没有落到脸上,反而落在一个出乎预料的地方。 上衣布料被捲起来,骤然拧巴成一团,堆积在月孛子底下...... 第148页 夏余意敏感得浑身抖了好几下。 「唔......」他忽然轻唿一声。 穆斯年顿了下仰头,见他眼底已然蒙上一层雾气,沉声问:「力道太重?」 他说着放轻动作摩挲,惹得夏余意不禁将小豆子往上送。 「不是。」夏余意张着嘴却有些失声,「不是这儿,是月退有点疼。」 穆斯年瞬间明白,也想起了自己一大早出门的目的。 他一早起来后便出去给夏余意买更合适的药,未曾想一回到督军府便遇到了夏秦琛。 夏秦琛手上捧着一个木盒,穆斯年被他领到月棠亭后,他便将木盒打开,拿出里边的银盾问他,为什么要送这枚银盾。 穆斯年毫不犹豫地向他坦白一切,紧接着便被他往脸上招唿了一拳。 「醒来还疼么?」穆斯年松开他,替他整理好上衣,接着去查看他的伤势,「昨儿已经上过药了。」 「我知道的。」夏余意由着他查看,「不碰的话倒是不会,蹭到会疼。」 「有点红。」穆斯年强迫自己将目光集中在伤处,极力忽视别处的光景,喉结动了动道:「抱歉,我下回注意。」 「嗯......哥哥你别看了。」他炙热的目光看得夏余意像是要烧起来。 关了灯的夜晚和青天白日还是有较大的差别,夏余意不自在地併拢月退,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考虑到夏余意确实伤着,底下夏夫人还在等他们,穆斯年强压住心中的燥意,从兜中掏出一管新买的药膏,「乖,再上一次药。」 身体有两处受伤的地方,上起药来便比以往的哪一次都要漫长。 穆斯年只能兑现自己的承诺,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要说生辰送银盾确实并无不妥,平日那些位处高位的长辈过生辰,也会有人花重金赠送银盾,穆斯年当年借的是这个便利,隐藏的却是自己的私心。 他定制的那款银盾其实是常用来送给爱人的,银盾表面的两侧都需要刻字,但当时他只让人在左侧纹上了夏余意的名儿,右边便因此留白。 本来这样便已经够醒目了,稍微对银盾的工艺制造有所研究的都会发现其间的端倪,可他还跟不死心般,愣是自己操持工具,在银盾的背面刻上了一排极小的字,那是他的名字,恰恰好被红木底座遮挡得严严实实。 如同他无法诉诸于口的感情,见不得熹微,只配藏于晦冥中。 夏家搬至上海,夏余意将一切贵重物品尽数搬了去,穆斯年送的礼物一件未落,全都重新摆放在一个新的储物柜中。 那枚银盾依旧被摆在最上边最中央的位置。 夏秦琛前段时间去夏余意房里取本书,恰巧遇见下人定期在将夏余意的那些宝贝儿取下来清理。 那枚银盾便被暂时摆放在书桌上。 夏秦琛一向对银盾颇有研究,想不到夏余意的宝贝里居然还有这种东西,一时好奇便捧起来看。 那下人有些走神,竟没发现夏秦琛已经绕到书桌这边来,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他一下,结果那枚银盾便冷不防摔到地上,红木底座和盾身也随之摔成两部分。 夏秦琛一时心里发憷,却在捡起来的那一刻僵了表情。 「穆斯年」刺眼醒目,他实在想不通,这一款银盾什么时候做了改动,又是什么时候改将赠送者的名字刻在后边了。 他想了许久,修復银盾时在想,翻阅有关银盾书籍的时候在想,睡前也在想,导致他好几日处于失眠的状态。 所以他将银盾带来了,来督军府的第一件事儿便是蹲守穆斯年,为了避免自己误会他,还刻意问了穆斯年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将名字刻在表面。 若是穆斯年对银盾不了解,认为赠送者要将名字刻在后边,那便罢了—— 可穆斯年毫不遮掩,并在他询问时亲口承认自己喜欢夏余意。 不是哥哥对弟弟的喜欢,是一个成年男性对另一位男性的喜欢。 他打了不止一拳,若不是怕夏余意与他闹,他甚至都想将修復好的银盾重新砸了,最好能将姓穆的砸到头破血流。 夏余意听得直皱眉,恰好这时药也上得差不多了,他提上裤子就要走:「我得去跟哥说清楚,再把银盾要回来。」 「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早就喜欢我了,这种定情信物怎么能让我哥拿去呢?」 「回来。」穆斯年又将人捞了回来,「等他消化消化,过后我和你一道去。」 「也......成罢。」夏余意被他这么一拉便坐到了人的月退上。 他显然已是习以为常,坐着还挪了挪,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你刚刚说,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穆斯年很会抓重点。 夏余意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脑中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个词儿,这会儿被哥哥抓住字眼,就算方才只是自己脑门一热,他也要硬着头皮将这个词儿说明白了。 「是啊。」他眼睛转悠一圈,「你想啊,若是当时直接将你的名字刻在上边,然后你再与我说明送银盾的寓意,我们或许那时候就在一起了,也不用遭遇那么多分别,可不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么?」 「不对。」穆斯年道,「那时候你才十四岁,跟你说你可能就跑了,定情信物或许会变成绝交信物。」 「......」夏余意觉得这绝对不可能,「肯定不会,我那时候已经很依赖你了,若是你先说,我可能会早点意识到自己喜欢你。」 第149页 穆斯年听完沉默地盯着他,夏余意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读不懂他在想什么。 怕他觉得遗憾,夏余意立马搂紧他脖子道:「可是哥哥,我们如今这般也恰恰好,经歷了那些分离,我才如此真切确定自己离不开你,才如此真切确定自己这般爱你。」 「你将爱意刻在银盾背面,就如同你在背后守护了我这么多年,虽然过了这么久我才知道,可我还是觉得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它一直在我手上,只是爱意延迟送达了而已。」 「迟到的定情信物,也是定情信物呀。」 将爱意藏在银盾后边,穆斯年曾经以为那是一种既龌龊且见不得光的行为,可到了夏余意这儿却被颠覆了概念。 他说,那是一种守护。 他说,只是迟到了而已。 他们之间就算有遗憾,也会因此没有遗憾。 作者有话说: 改了点bug,朋友们可以清一清缓存再看。 第87章 我和哥哥相爱了 楼下大厅,许久未见的两位夫人有说有笑,聊得欢畅。 夏余意和穆斯年下去时,正巧听穆夫人问起:「秦琛哪儿了呀,怎么一直没见到这孩子?」 「他——」 「娘,穆伯母。」夏余意打断两人的对话。 穆斯年跟着喊人,就见穆夫人惊唿地起身,心疼地捂住他的嘴角道:「儿子,你这脸谁打的呀?刚听你夏伯母提我还不信的呀,哎呦,怎么会这么严重!」 旁边的夏余意瞥了眼他娘,本想跟他娘告夏秦琛的状,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穆斯年与他心灵相通,口径如一:「没被谁打,摔的。」 「看着也不想摔的呀......」穆夫人犹疑看了他两秒,小声嘀咕,末了从他的细微表情中看出他不愿说,干脆接过茬道:「哪儿摔的摔这么严重!没事啊,回头娘让人把那地儿给剷平了呀,这样你和衣衣怎么走都摔不着。」 「你说是伐,衣衣?」穆夫人转眼笑眯眯看向夏余意,却无意间瞟到他身上那条裤子,「哎呀,衣衣呀,你怎么穿这条裤子呀,我记得这是哥哥好几年前的裤子了呀,这样子的款式都过时好久了哇,怎么还没被处理掉?」 「小娟。」穆夫人说着招了人过来,「旧衣裳一直是你处理的是伐?你怎么办的事儿?不是说好过季的衣裳要及时处理掉么?」 「夫人我不知道啊。」小娟一脸茫然,「我确实及时都处理掉了,少爷们的衣橱里都是最新款的,最近才换了一批......」 夏余意终于想起来了,这条裤子确实是穆斯年的,而且还是前几年他从哥哥的衣柜中偷出来的,一直藏在最角落,翻起来都有些费劲,怪不得他对这条裤子一直有种莫名熟悉却又实在陌生的感觉。 可如今他该担心的似乎不止这个问题。 他可是当着他娘的面回自己房里换的衣服,本以为穿对了,未曾想阴差阳错还是穿了哥哥的。 这可该如何解释。 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穆伯母一脸歉意,他娘眉目微皱,哥哥却如同看穿般朝他挑了下眉。 一点也没有要帮他的意思。 坏哥哥。 既然这样,夏余意便毫不客气地甩锅:「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哥哥当时放我房里的,小娟姐没发现,我也以为是自己的裤子。」 「你记得起来么?哥哥。」 他微笑看向穆斯年,穆斯年有一种自己正在遭遇胁迫的错觉,末了轻咳了声道:「记得,我很喜欢这件,怕被处理了,就藏到衣衣房里去,所幸还在。」 「你这孩子!」穆夫人道,「喜欢可以再买同样的呀,你如今长这般高,留着还能穿得下去么?况且怎么能让衣衣穿旧衣裳呢?」 「母亲说得是。」穆斯年主动认错。 夏余意松了口气儿,趁着他娘和穆伯母对贵妇圈当季流行的衣物款式进行讨论之际,背地里朝穆斯年比了个拇指。 穆斯年却对他比了个口型道:「晚上再收拾你。」 夏余意缩了缩脖子,默默往他娘身边挪了过去。 夏夫人跟穆夫人聊着突然道:「哎,你刚说到秦琛,这孩子我自打进门就没见过他,不知道上哪儿转悠去了,太不懂事儿了,也不知道先来见见你,我非得去找他回来不可!」 穆夫人:「坐着罢,让人去找就好了呀。」 夏夫人:「不行,我得去教训教训他。」 穆夫人拗不过她,只好招了个人过来:「小娟呀,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带夫人去找找秦琛少爷。」 「不用不用。」夏夫人道,「衣衣陪我去便好。」 - 督军府很大,夏余意领着夏夫人几乎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儿,压根不像在找人。 「儿子,你在督军府住着还习惯罢?看起来你对这儿比对家里还熟悉呢。」夏夫人冷不防道。 听出她话里有话,夏余意憋了一路的话也忍不住了,「娘,您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夏夫人停下脚步,面带忧色:「衣衣,娘知道你长大了,有些事情有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事儿也很少跟娘讲,但娘还是想多嘴一句。」 「什么?」夏余意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心跟着提到嗓子眼里。 夏夫人突然凑近他,压低声儿道:「儿子,你是不是现在还和哥哥一块儿睡觉呢?」 第150页 睡觉这个词儿一出来,夏余意就想歪了,愣怔了片刻,一句话也没说。 见他这反应夏夫人立马便知道了答案,她轻嘆道:「儿子啊,你小时候和哥哥一块儿睡没问题......都怪娘甚少跟你讲这些,但你们如今都长大了,可不能再和哥哥睡一块儿了。」 夏余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娘说的「睡觉」好像跟他想像的睡觉不一样。 见他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夏夫人继续道:「你想啊,往后哥哥会有夫人,你也会有夫人,若是夫人知道你们这么大了还睡一块儿,指定会介意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夏余意的表情,见他有了点反应,继续道:「虽然你和哥哥都是男孩子,但长大了不比小时候,男孩子长大了也不能天天睡一块儿啊,要遭人笑话的——」 「娘。」夏余意心中腾升起一阵燥意。 突然被打断,夏夫人听他语气不快,不免顿了下。 夏余意压下情绪道:「我想问你个问题。」 语气好了些,夏夫人觉得他听进去了,欣喜道:「你说,娘知道的一定会告诉——」 夏余意的声音与她同时响起:「我如果和哥哥在一起,你会怎么想?」 夏夫人足足愣了三秒,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夏余意顿了下,「我和哥哥在一起了。」 「儿子,你在……说什么啊?」夏夫人着实没能理解他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止不住诧异,她只能强行说服自己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她扯着笑容道:「衣衣啊,你这段时日和哥哥待在一起的时间够长了,过段时间跟我和你哥回去罢?」 「娘。」夏余意摇了摇头,「你清楚我的意思的。」 「我是说,我和哥哥相爱了。」 「……」夏夫人定定看着他,良久才道:「夏余意,你没在跟我开玩笑么?」 夏夫人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十分可怖,至少夏余意还未见过她这个模样,就算先前他犯了极大的错误,她的眼神都从未如此冷过,甚至让他觉得陌生。 夏余意保持沉默,他与夏夫人坦白并不是一时兴起,许久之前他便想好要与母亲好好谈谈自己和哥哥相爱的事儿,如今不过是觉得时机成熟,所以他自然而然便想与母亲分享这桩喜事儿。 夏夫人平日以温婉示人,在外因知书达理被人尊称一声「夏夫人」,在内对待亲生儿子更是宠溺有加,极力扮演一个慈母的角色,夏余意以为,这么近情晓礼的母亲会理解他,会支持他去追寻最真实的情感。 可从来没想过,他娘在听到这件事儿时反应会这般大,宛如他犯了天底下最不可饶恕的罪。 夏夫人尽量稳住语气问:「这些时日,你晚上都是和斯年一块儿睡的?」 夏余意:「是。」 夏夫人:「你衣服都放他房间了?」 夏余意:「是。」 「早上穿的那条宽大的裤子是他的?」 「是。 「你身上这条——」 「我以前偷偷藏的。」夏余意目光笃定,不带丝毫怯色,「哥哥刚才是在帮我,是我很久以前就喜欢哥哥,所以偷偷藏了他很多衣——」 他没继续说完,因为夏夫人已经高高扬起了手,正对着他的脸扫下来。 夏余意下意识闭上眼,可是等了许久,预想之中的巴掌却没有下来,夏余意半眯起眼睛,发现夏夫人高扬着手却始终没落下巴掌,末了掌心握拳,失望至极般重重垂下了手。 「是娘的错。」她道。 夏余意诧异看着她,听她继续道:「我对你的情感生活还是关心少了,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没有及时发现你对青梅竹马的哥哥发生的感情变化,没有及时引导你,才让你误入歧途。」 「娘,我没有误入歧途,你也没有错。」夏余意不知道她为何会这般想。 「不,都是为娘的错。」夏夫人的语气轻飘飘的,夏余意觉得她方才是用尽了全身气力垂下手,这会儿脆弱得仿佛随便颳起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 「娘,你别这样。」夏余意去抓她的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他只能握着夏夫人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唿,「您打我罢,你别这样,打多少下都没关系。」 可夏夫人始终紧攥着手心,用了些气力与他对抗,甚至悄悄红了眼眶。 「砰——」 突然一声巨响,不是巴掌的声音,而是不远处传来的木仓声。 两人皆是一愣,齐齐往声源处望去,那是督军府主楼的方向。 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权子突然从那个方向跑来。 权子喘着气,焦急道:「夫人,小少爷,不好了,孟司令叛变了!」 第88章 家丑外扬 两位夫人被穆斯年的人护送出了督军府,可夏余意说什么都不肯走,钻了空子就跑,夏秦琛拿他没办法,只能追着他跑。 对于督军府的构造,除了督军府的主人,恐怕没人比夏余意熟悉,他走了好几条暗道,都是夏秦琛从来不知道的。 督军府外围被孟司令带来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督军府的人全部被逼到主楼外围,夏余意一通过暗道进入主楼大厅,就发现穆斯年立于门口,正望着主楼外边的孟司令。 而孟司令双手负在背后,轻蔑地与他对望,他旁边还绑着一个人,正是昨儿被行刑的黄管家。 第151页 穆斯年不用回头都知道他在身后,甚至毫不意外他会来,也不生气,只是压低声儿道:「别出来,待在里面。」 周围双方安静地对峙着,没人敢说一句话,穆斯年就算压低声音,可率先开口的一句话还是引起了全场的关注。 孟司令笑了下,如同发现新大陆般倾身往里望了下,虽然遗憾地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还是道:「是衣衣罢?」 本来只是猜测,却见穆斯年闪烁了下眼神。 孟司令心领神会道:「衣衣啊,不要怕,孟伯伯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劝哥哥投降,督军府上下,包括夏夫人还有秦琛少爷,都会平安无事的。」 夏余意没出声,他自知自己待在这儿已经是个巨大的隐患了,不能再给哥哥添其他麻烦。 他倒退一步,撞到夏秦琛,接着就被夏秦琛往里边拉了一些。 孟司令也不在乎里边那人究竟是谁,他只在乎如何才能威胁到穆斯年,「斯年侄儿啊,你没想到罢?你爹前脚刚去天津,后脚我便围了督军府。」 穆督军昨晚连夜去了天津,一时半刻赶不回,这会儿穆斯年手中兵力不足,实质军权还在穆督军手中,他要从北大营那儿调人过来有些困难。 况且孟司令在北大营权高位重,那些人就算明知孟司令想要谋反,也不见得所有人都会选择站在他这边。 「孟叔,你这是什么意思?」穆斯年道。 「什么意思?」孟司令嗤笑一声,接着将黄管家往前推:「你觉得这人眼熟么?」 穆斯年确实没想到黄管家能再次被孟司令抓住,他们昨儿处决的那人是他从北大营牢房中找的死刑犯,身形与黄管家相似,恰好可以做黄管家的替身。 本来在昨儿前已经将黄管家安全送出了北京,没想到居然还能被这只老狐狸找到。 见穆斯年不说话,孟司令也不恼,自顾自道:「我猜你很想知道我是如何找到他的,作为从小到大看你长大的长辈,我当然会毫无吝啬地告诉你。」 「少废话。」穆斯年觉得他的声音实在烦人得很。 孟司令见他发怒反而笑了,接着突然抬脚踹了下黄管家的膝弯处,黄管家痛唿一声,重重跪在地面。 穆斯年微抬脚尖,好不容易克制住上前的冲动,就听孟司令道:「老黄啊,我敬你是个好父亲,可好父亲又有何用呢?你儿子不照样是个窝囊废!」 「不光是个窝囊废,还是个孬种,没想到啊,区区为了五十块大洋,居然能出卖你这个父亲。」 「你说说你,为了儿子卖心卖力,差点连命都送了,他居然就是这般报答你的。」 穆斯年神色一变,未曾想会是黄管家的儿子透露的消息。可他们当时为了避免孟司令生疑,只转移了黄管家,并未将信息透露给他儿子,那他儿子是如何...... 穆斯年刚有疑惑,黄管家就突然重重给他磕了个头,眼眶都红了:「穆少帅,我对不起你们啊,若不是离开那晚我实在放不下那小兔崽子,求秋文少爷给我一刻钟时间见见那孩子,也不会害你们前功尽弃!」 夏余意在里边听得一清二楚,听得直皱眉,不禁抬头与他哥对视,只见他哥脸色也不好看。 突然,外边孟司令不笑了,黑脸道:「你说什么少爷?」 「哪来的什么狗屁少爷!」孟司令突然暴怒,又踹了他一脚,将黄管家踹得倒在地上。 穆斯年往地上打了一木仓,「孟司令,现下好像不是管你家事的时候。」 见场面有点失控,夏余意实在耐不住只听声音,于是顾盼左右,终于发现有个可以窥探外边情况的地儿。 他朝他哥招了招手,然后朝门口走去,夏秦琛以为他要出去,吓得直接拽住他。 可夏余意并没有这般做,而是在要到临近门口的窗户时便贴墙靠着,示意他哥可以从这儿看。 这个窗对于他来说过于熟悉,他可以精准地知道哪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外边,而不让里边的人发现他。 小时候他也是这样扒在窗前等穆斯年回来,穆斯年从外边无法及时发现他,他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经常在穆斯年进屋后吓他一跳。 只不过那时候他需要踩着小板凳,如今不用了,外边的场景也不如小时候那般令人心生期待,反而令人心生冷意。 黄管家吓得在地上直发抖,孟司令身后的人也在那声木仓声后全部将木仓举起来对准穆斯年。 孟司令一听他这话就发现了端倪,他从未对外宣称自己还有个儿子,穆斯年不可能知道这属于自己的家事。 而且,黄管家刚才提到求了孟秋文才得以见着儿子一面,可孟秋文不是早就死了么,又怎么...... 忽然,他突然瞪大眼睛,瞪了眼趴在地上的黄管家,又目光如炬地盯着穆斯年道:「好小子!死到临头还想骗我。」 他断定穆斯年是从黄管家那儿得知他还有个儿子的,也断定穆斯年和黄管家又在演一出他没见过的戏。 「哼,孟秋文早就死了,你们以为提了他我就会自乱阵脚么?别开玩笑了。」 「是不是玩笑,孟司令要不要看一下你身后?」穆斯年突然展眉。 孟司令觉得他还在忽悠自己,「看身后?看什么身后?看了身后你就开木仓是不是?那都是诓小孩儿的把——」 第152页 「爹,你在做什么?」孟习焐突然被背后喊他。 孟司令这时终于捨得扭过头去,「儿子,爹是在为你打江——」 他话说一半突然顿住,因为那儿不止孟习焐一人,还有他早就以为死了的夫人和儿子。 他愣在原地许久,忘了反应,良久才突然笑起来:「儿子,你也跟穆斯年一块儿耍你爹玩儿?知不知道你身边那两人是谁?上哪找的假人来煳弄你爹。」 「爹,你没看错。」孟习焐扶着孟夫人上前,「我也知道他们是谁,夫人和秋文都还活着,本来挺好的一件事儿......可你现下在做什么?」 「你负了他们,如今还要谋反么?」 孟习焐眼底宛如空洞,他不懂自己敬爱的父亲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早在半个时辰前,他还跟白伊瑾在茶楼,可孟秋文却带着孟夫人来找他,没有任何铺垫地与他阐明身份,并表示孟司令木仓杆子堵到了督军府门口,还绑走了黄管家。 他娘说什么都要去看看,他没办法才向孟习焐说明一切。 孟习焐还在震惊之余,白伊瑾就说要跟过去看看,他这才缓过神,派了两个人在茶馆照顾好白伊瑾,带上两人便赶往督军府。 一路上他都以为孟秋文在与他开玩笑,可借着身份的便利带人进去后,他却亲眼见证了自己父亲的丑陋与兇残。 他父亲不是这样的,慈爱重情忠心才是他所了解的父亲,而不是像如今看到的这样,抛妻弃子不忠不义。 「闭嘴!」孟司令突然吼他,孟习焐被吼得直接愣在原地。 「司令。」孟夫人这般喊他,接着便见他手指一顿。 孟夫人摆手示意孟习焐无需扶她,径直朝孟司令走过去,「司令。」 「别过来。」孟司令改将木仓对着她,不肯相信她还活着,「你不是死了么?还回来干嘛?」 孟秋文几乎同时上前,就要去夺他的木仓,却没想到被孟司令的人反剪住肩膀。 「别伤害他,司令。」孟夫人骤然握紧孟司令的手臂,惹得他一顿。 「哼!」孟司令甩开她,并不顾及情义,丝毫没有让人放开孟秋文的意思。 孟习焐看不下去了,上前便将那些人推开,将孟秋文拉了过来。 「哥......」孟秋文喊了个音节,却突然改口:「孟哥,你带我娘离开罢。」 「不,娘不走。」孟夫人道,末了冷不防朝孟司令跪了下去道:「司令,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事儿,当年在孟家经歷的那些我没与你计较,小文作为你儿子却不遭你待见——」 「你今儿来是来我算旧帐的?」孟司令面了上挂不住,他千算万算,本以为今日可以借东风,却没想到这疯婆娘一来,活生生将这一出江山易主转变成了家丑外扬的戏码。 「不,司令。」孟夫人道,「我今儿来只为了一件事,是想请您放过黄管家。」 「你疯了么?」孟司令怒道。 知道她没死,孟司令难得对她有如此大的耐心,终于在她帮别的男人求情时忍不住了。 偏偏这时候黄管家道:「桃夫人,您别管我!」 「你闭嘴!」孟司令终于抬木仓打中他的一条腿,引起一阵惨叫。 「姦夫淫妇!」孟司令双目赤红,拿木仓对着孟夫人。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下,忘记唐老闆还在住院,没法照顾人(对指) 第89章 夏余意中弹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夏余意下意识抓紧窗沿,嘴里念叨了着方才黄管家脱口而出的名称:「桃夫人?」 「哥,我没听错罢?」夏余意压低声儿,抬头仰望夏秦琛,「我知道的那个桃夫人么?」 夏秦琛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静观其变。 这齣戏闹了半天,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从孟司令带来的人中站了出来,「孟司令,你办事儿都这么不看场合的么?现下不是你料理家事的时候,可别因为一个女人就忘记了我们此番来的目的。」 穆斯年从声源望过去,发现孟司令带来的人不止只有孟家军,还有北大营的元老之一————郑师长,刚说话那人正是他。 「郑师长。」穆斯年眯了眯眼睛。 今儿这一出又一出的戏当真出乎他的预料,本以为谋反的只有孟司令,未曾想他还有余党。 「斯年侄儿。」郑师长笑了起来,「孟司令关键时刻出了岔子,我这儿可没有。我劝你还是乖乖投降,北大营那边已经被控制了,你就是现在才想起要调兵遣将指定是来不及。」 「可这投降就不一样,等你父亲回来,只会发现江山易了主,而不是督军府成了灰。」 穆斯年眸底深不可测,怪不得他觉得今儿来的人格外多,本来还以为孟司令私自藏了军,这会儿看来倒并不是这般回事。 他笑了下道:「郑师长,你也看到了,我这儿就这么些人,你们今儿来了这么多人,孟家军底下有多少人习焐跟我说过,看来多出来的都是师长你私藏的军。」 郑师长听到这话皱了下眉,他野心大,想易主当主人也不错,可当私藏军队这种事儿一旦扣到他头上就是顶巨大的帽子,他没干的事儿从来不会承认。 「你真以为就只有我们俩?」他冷嗤一声。 穆斯年:「哦?那还有谁?」 第153页 郑师长也不蠢,知道穆斯年在跟他打心理战,不吃这套道:「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罢,至于谁想拉你父亲下台,这可轮不着你管。」 可就在此刻,跪在地上的黄管家悄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狠狠朝孟司令撞了过去,孟司令因为冲力冷不防朝郑师长的方向倒去。 接着木仓四起,孟夫人被孟秋文拉了回去,可黄管家却身中数弹,最终睁着眼睛倒在血泊中。 「老黄!」孟夫人瞪着眼扑了过去。 可孟司令还有郑师长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木仓对准孟夫人,孟秋文一时红了眼,掏出木仓便扫射了孟夫人周围一圈,接着迅速带着孟夫人躲过子弹。 交战一触即发,废话也没法多说了,所有人都默认以武力取胜。 于是督军府木仓声一片,夏余意早在黄管家中弹的瞬间就被夏秦琛捂住了眼睛,如今竖着耳朵只知道哥哥已经沖了出去,而且外边的情况既糟糕又混乱。 「哥,你放开我。」夏余意掰开夏秦琛的手掌。 夏秦琛放开他,但手还握着他的手臂,生怕他就这样冲出去。 夏余意只隔着窗看向窗外,没有挣脱开夏秦琛,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哥你放心罢,我不会出去的。」 「对了,你跟我来。」他拉着夏秦琛到楼梯口,然后在楼梯口旁边的墙面上摩挲了下,接着便按到了一个暗格。 「这是什么?」夏秦琛问。 夏余意从中取出两把木仓:「是木仓。哥哥告诉我的,关键时刻可以防身,给你一把。」 夏秦琛也会开木仓,他知道夏余意也学过,但他这弟弟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怎么看他手上那把木仓都觉得与他本人不符,而且......他觉得现下的夏余意冷静得可怕,完全不像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他问:「你还记得么?」 「当然,你小瞧我。」夏余意给子弹上了膛,「昨儿和哥哥执行任务时,我还打中了人。」 这件事足以让他骄傲上一阵,若是几年前,别说开木仓了,就是将木仓对着人他都不一定做得到。 夏秦琛将信将疑,就被夏余意拉着上楼,「哥,三楼东西方向靠近书房的走廊地板有个暗道,你将旁边那株盆栽往右边转动九十度——」 「夏余意,你这是什么意思?」夏秦琛突然拽住他。 夏余意无奈地喊了他一声,「哥,你还是走罢,按照暗道走可以到小西园,上回哥哥和我说的,然后小西园里边也有个暗道。」 「那你呢?」 「我当然是留在这儿帮哥哥。」夏余意说得理所当然。 「哥哥哥哥哥哥,你整日就只知道哥哥么?」夏秦琛语气加重不少。 夏余意一顿,脸色也垮了下来,「哥,现在不是我们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先出去找娘,保护好娘和穆伯母。」 「你跟我走。」夏秦琛不顾他挣扎拉着他上楼。 「哥,你别这样,再不走我们都走不了。」夏余意道,「而且我就在大厅,绝对不出去。」 「娘需要你。」 「你真是......」夏秦琛知道他说什么都不会走的,不然怎么会将娘搬出来,就像想让他在其中做个选择。 可两人还未决定出个所以然,外边突然脚步杂乱地往里边涌了进来,孟秋文带着孟夫人还有其他穆家军沖了进来,紧接着就听外边传来穆斯年的声音。 他喊道:「关门!」 于是主楼大厅的门轰的一声便关上了。 可夏余意没见到穆斯年进来,也没见到孟习焐。 他觉得情况不妙,但尽管当下很想下去看看情况,但还是压下冲动,赶紧挥手示意孟秋文将孟夫人带上来。 孟秋文一刻也不敢耽误,就见夏余意将孟夫人交到夏秦琛手中道:「哥,算我求你了,你快走罢,带孟夫人出去,然后去找娘,哥哥派去的人不多,支撑不了多久的,我这儿还有孟秋文和习焐哥他们,不会有事的。」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要被攻陷的程度,夏秦琛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迅速泛起的凉意,垂眼便能见到他发白的嘴唇。 孟秋文推他上楼,「你跟着一起走。」 夏余意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责怪他不站在自己这边,但眼前这种情况下,他若是越拖延情况恐怕越糟。 于是出乎夏秦琛的预料,他下一刻居然松口了:「好,我们一块儿走。」 夏余意带着两人上了三楼,开了暗道,地板底下便出现一座台阶,夏余意带着两人往下走了几步,趁着夏秦琛放松警惕道:「哥,小西园里的衣橱移开便是条暗道,可以直接通到外边。」 「夏余意,你这是做什么?」夏秦琛眼睁睁看着他快速上去。 夏余意转动盆栽,在地板彻底阖上前道:「唐老闆在西城天和医院,子华哥应该也在那里,让他找人来帮忙。」 夏秦琛不再上来了,他想了想觉得夏余意说得是,他身上的任务此刻最重,若是快一点,兴许能赶得上...... 夏余意再次出现在孟秋文面前时,被他骂了一顿,但他却道:「你们都在这儿,我不会走的。」 孟秋文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禁不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夏余意与他对视,学着他的样子也用肩膀去撞他。 夏余意从窗沿处看到了穆斯年快速闪过的身影,一时心跳到嗓子眼,控制不住脚步靠近窗边。 第154页 「小心!」孟秋文揽过他的肩带他趴下,接着他头顶上的玻璃随着一声脆响碎了个洞,一发子弹透过窗户射了进来。 夏余意唇色持续变白,好像终于理解了木仓林弹雨这个词儿。 忽然,外边的声响在两三秒钟内集体停歇,仿佛瞬间恢復到早上和谐安宁的时候。 「投降罢,斯年侄儿,再打下去只会让督军府彻底沦陷。」外边孟司令笑声爽朗,「这么大一座府邸,你捨得我还捨不得呢。」 「郑师长也捨不得。」孟司令道,「是罢?郑师长。」 郑师长也笑了笑:「那是当然,说成灰不过开了句玩笑,只要你现在投降,一切都还来得及。」 夏余意贴着窗沿看,调整好几个角度,几乎将半只眼睛都贴到墙上,才勉强能看到穆斯年正和孟习焐站在主楼门前。 穆斯年和孟习焐都没受伤,他稍微放下心来。 孟司令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朝孟习焐招了招手,「儿子,过来爹这边,你已经这么大了,再这么天真把骑在你头上的人当朋友可不成,只要你一木仓崩了穆斯年,这督军府的主人可就是你了。」 郑师长这时看了孟司令一眼,没表态,却难以掩饰面上闪过的一丝不悦。 穆斯年抓住了这点,不动声色挑拨离间道:「孟司令,你也别太天真,就算这儿易了主,你真就这般确定是你和习焐的?」 见他眼神飞快瞟了郑师长一眼,孟司令也跟着瞟过去,就见郑师长突然发怒,指着穆斯年道:「你别挑拨离间啊,死到临头还想耍什么把戏?」 「你说得对。」孟司令发现自己差点上当,转头对孟习焐道:「儿子,你看到了罢,你身边就是个小人,心思重得很,往后若是到了紧要关头,指定 会至你于不利,听爹的,杀了他。」 他不自己动手不过是担心会伤到孟习焐,可若是孟习焐认同他的观点自己动手,那穆斯年必死无疑。 孟习焐定定看着他,听他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久的话,还真抬起了木仓,给子弹上膛,然后瞄准了穆斯年。 夏余意被这个场景吓得不轻,也不顾上隐蔽了,就往外边跑,临近大门时被孟秋文拦下,「冷静点,我哥不会这样。」 「好,儿子杀了他!」孟司令捧腹大笑,觉得胜利在望。 可下一瞬,站在他身边的郑师长便被突如其来的子弹射中,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几乎同时,郑师长的人将木仓瞄准了孟习焐,而孟司令的人也机敏地将木仓对准了那头的人。 「干什么干什么?」孟司令反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然后淡定地招手让人将郑师长抬了下去,「你们师长走得不巧,若是你们此番听命于我,便可以编入我孟家军,往后大家都是兄弟。」 可郑师长的人并没有将木仓放下来,反而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 穆斯年道:「何参谋长?」 何参谋长与郑师长一样,身上也穿着孟家的军服,早些时候很好地掩藏于其间,这会儿一出来便笑着鼓掌,「果真是一齣好戏。」 「何参谋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孟司令问他。 何参谋长笑了笑道:「孟兄,郑兄早就猜到你会想独吞成果,特地交代我若是他死了,就让郑家军全部听我号令。」 孟司令闻言往后退了一步,接着拿木仓指着他。 何参谋长却道:「哎,孟兄别生气,只是将军队给我而已,还没说要与你断了合作。」 「我这儿的人加起来比你的多,你若是不想合作,用脑子想想看谁才会是最后的赢家。」何参谋长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道。 这边双方对峙不下,对于穆斯年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他往周围瞥了眼,默契地看向窗边,发现夏余意正在那儿看他,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开门。 夏余意瞭然,想去开门,却被孟秋文抢了个先。 孟秋文慢慢开了条门缝,穆斯年带着孟习焐慢慢往后退,在与孟秋文对上眼神时,他一个用力便将孟习焐推了进去。 与此同时,孟秋文门半掩着,顺利接了孟习焐进来,紧接着穆斯年也跟着进来。 可就在穆斯年刚进了门槛,门还未彻底阖上时,突然何参谋长头也不回地朝这边发了一颗子弹。 那子弹又快又急,精准地朝穆斯年背上而来。 孟秋文想拽着他趴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眼见着穆斯年就要中弹,夏余意却在此刻跑了出来,紧紧从背后抱住他,想抱着他一块儿趴下。 但时间像是给所有人开了个玩笑,先前飞快流逝的时间这会儿突然静止了般,久久定格在夏余意染满鲜血的背上。 「衣衣!」 门终于阖上,夏余意却倒在穆斯年的怀中。 第90章 丈母娘难关 夏余意中了弹却还清醒着,额头上迅速蒙上一层细汗,却没有陷入昏迷。 他面色惨白,唇面更是毫无血色,穆斯年揉了揉他的唇,想让他看起来更有气色一点。 「没事,我没事哥哥......你没事就好,我不知道我......」夏余意说话已经有些颠三倒四,穆斯年不由得搂紧他。 「别说话了,乖。」他声音暗哑,「会没事的,哥哥很快就会带你出去。」 穆斯年不顾周围人围过来,亲了下夏余意的嘴角,继而将他搂得更紧,嘴里不断念叨着:「没事,会没事的......」 第155页 可惜夏余意因为失血和疼痛,此刻眼前已经看不大清人脸上的表情,只能模模煳煳看见一个人影,所以他看不见穆斯年此刻眼底染上了一层红色,也看不见穆斯年从眼底渗出一滴泪水。 直到冰凉的泪珠滴落在他脸上,他终于有了点知觉,模模煳煳中,他感受到哥哥好似哭了。 他想让哥哥别哭的,可是好睏啊,好想睡觉...... 意识逐渐朦胧,他听见穆斯年在叫孟秋文,接着拜託孟秋文照顾他,再然后......他不知道了。 穆斯年杀红了眼,破门的功夫便一木仓崩了两个,他没有贪恋和其他人交战,一出去便直逼何参谋长。 何参谋长觉着不妙,他一向知道穆斯年木仓法精准,与他一对一单挑取胜的可能性极低,所以他们本次就是合计着在人数上取胜。 这会儿穆斯年直逼着他开木仓,他没有办法只能向孟司令求助,可孟司令被孟习焐牵绊住,压根没工夫管他。 孟习焐一直掩护他,孟司令和何参谋长的人都有些顾虑,生怕万一打中了孟习焐,后果不堪设想,于是穆斯年能发挥的空间便大了起来。 何参谋长倒在了血泊中,穆斯年心中的恨意好不容易消除了一半,可下一刻往周围扫视一周,却意外地发现穆家军此刻统共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个人。 他和孟习焐被他们护在中间,就算替夏余意报了仇,他们还是再一次处于劣势。 穆斯年和孟习焐对视了一眼,刚想再次杀出一条道出来,就见孟秋文从屋内沖了出来,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一连杀了好几个人。 穆家军也很会看准时机,所有人集中往那个方向杀了出去,可他们终究寡不敌众,集体护送穆斯年和孟习焐到主楼门前时,只剩下不到五人。 他们又关上了门。 穆斯年第一件事儿便是寻找夏余意,夏余意被孟秋文抬到沙发上趴着,背上的伤口稍微处理了一下,暂时止住了血,但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穆斯年只能瞧见他半边脸,但他却能感受到夏余意的痛苦。 他不太敢靠近夏余意。 哥哥不会食言的,一定会带你出去,他只能在内心一遍又一遍这样念道。 夏余意的伤势不等人,他不想再耗下去,于是干脆将夏余意抱起,然后将他寄託给孟秋文和孟习焐。 「拜託,帮我带他出去。」 「三楼靠近书房处有棵盆栽,将盆栽往右转动九十度会看到一个地道——」 「等等。」孟秋文皱眉,「那你呢?」 孟习焐:「就是,要带小衣衣出去也应该是你去,我们俩留在这比你安全,至少我爹不会杀了我......和秋文。」 「我得守着督军府。」穆斯年垂下眸,「况且衣衣跟你们在一起,会更安全。」 「快走。」穆斯年推他们走,「不能再耽搁了,衣衣就拜託你们了。」 孟秋文听了进去,背夏余意跑上楼,可孟习焐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折回去拉穆斯年一块走,「别守了,小衣衣重要还是督军府重要?到时候我帮你从我爹手中抢回来不就好了?」 「反正到时候督军府若是落在我手里,我就再将它完璧归赵还给你。」 穆斯年:「......」 他动摇了,本着责任心想继续留在这儿,但他在夏余意那儿留下的责任心显然更重,于是脚步不受控制地跟着动起来。 「砰——」 两人刚走两步,外边便响起了一阵木仓声。 孟习焐下意识拉着穆斯年跑起来,但越听越不对劲,因为外边的惨叫声不断,而且越来越近。 穆斯年率先停下脚步,疾步走向窗边,撩开窗帘往外看,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喜色:「父亲回来了。」 穆督军带了很多人一路杀了进来,穆斯年认出来,他身后不仅跟着北大营的人,还跟着一些南方的朋友。 而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孟司令却因为掉以轻心而迅速处于易攻难守的劣势。孟家军和何家军本就生了嫌隙,如今失了主心骨更是失了默契,一个个跟无头苍蝇似的打得毫无章法。 胜负未定,穆斯年跑了起来。 孟习焐以为他要下去与穆督军里应外合,道:「我与你下——」 但穆斯年没理他,而是径直地越过他,一把将夏余意从孟秋文背上夺了过来,抄过他的膝盖弯将人抱起,紧接着招唿都不打一声跑上了三楼。 孟秋文:「......」 孟习焐:「......」 是谁刚要誓死捍卫督军府来着? - 万幸,夏余意中弹的位置很偏,也不深,加上伤口处理及时,并没有生命危险。 穆斯年说什么都要全程盯着医生给夏余意做手术,医生没办法,只能在病房内拉了道小帘子,让穆斯年在帘子外边等着,与伤者保持距离。 穆斯年嘴上应着好,手上却止不住去拉那道帘子,抻着脖子就为了看清夏余意的表情,尽管他知道用了麻醉夏余意不会有感觉。 「轻点。」他不禁出声提醒。 夏余意依旧没有表情,可他却莫名觉得夏余意皱了眉。 医生大气不敢喘一口,被打扰了却只能点头放轻动作,不敢去说他不是。 手术的过程并不漫长,取颗并不致命的子弹对于穆斯年来说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但他头一遭有坐立难安的感觉。 第156页 夏余意身上的血每一滴都很珍贵,穆斯年多次想起身亲手帮夏余意止血。 「会不会办事儿?血渗出来了看不见么?」他冷着声儿道。 医生本来对这种小手术很是把握,却因为他一句话变得有些慌乱,急忙去帮夏余意止血。 小小一颗子弹终于被医生用镊子夹了出来,穆斯年目光又沉了三分,他从来不知道子弹能有这般大,不仅让夏余意流了许多血,还在夏余意身上留下一个不小的窟窿。 「缝针。」他指挥道,脸色差到了极致。 「......」医生丝毫不敢怠慢,只能加快动作。 手术好不容易结束,走出手术室的那一刻,医生才终于松了口气,他觉得他若是再慢一点,穆少帅或许下一刻便会拿木仓指着他。 穆斯年跟在病床后边出来时,始终盯着夏余意苍白的脸色,丝毫没有注意到手术室外边还等着夏伯母和他娘。 「儿子。」穆夫人喊了他一声。 穆斯年听见声音终于回神,抬眼才发现两人。 「母亲。」他开口的声音低沉微哑,像是心口积攒了一口吐不出的浊气,「夏伯母。」 夏夫人目前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情绪有些复杂,并没有应,而是拉着穆夫人道:「我们先去看衣衣。」 「伯母。」穆斯年追了上去,在她顿下脚步时道:「抱歉,我没照顾好衣衣。」 夏夫人轻哼了一声,「我的儿子无需你照顾,你无需向我道歉。」 夏夫人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穆斯年确实被唬住了,有些迟钝地杵在病房前。 穆夫人没有表态,被夏夫人拉着进了病房,穆斯年反应过来后便想跟上去,可他半只脚还未踏进房里,房门便被一块儿带上。 穆斯年:「......」 这下他就算能进也未必敢进,毕竟夏夫人不是医生,而是夏余意的亲娘。 穆斯年在病房外等了许久,一直等到天快黑夏秦琛带着一行人赶过来,还是没能得到允许进入病房。 看到他们来了,穆斯年便知道他爹取得了胜利,刚想过问,却被孟秋文抢了个先:「夏余意怎么样了?」 穆斯年:「不好。」 夏秦琛突然拎起他的领子道:「什么不好?说清楚!」 「刚把子弹取了出来。」穆斯年直视他,「只是脱离了生命危险。」 「......」夏秦琛甩开他的领子,「没有生命危险是好事儿,什么不好,能不能好好说话?」 萧子华也吓了一跳,「那小衣衣醒了么?」 「应该没有。」穆斯年也不确定,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从夏余意做完手术后他就没见过他,想了想只能道:「夏伯母和我母亲都在里边。」 夏秦琛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敲了下房门,压低声儿道:「娘,我可以进来么?」 夏夫人:「进。」 于是夏秦琛便开门进去,进去前还斜睨了穆斯年一眼。 穆斯年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擦了药的嘴角又隐隐作痛起来。 萧子华看不出他神情不对,也越过他道:「伯母,我也进来了。」 夏夫人:「好。」 孟秋文也学着人径直从穆斯年面前越过,打了招唿进去。 穆斯年:「......」 他脸上很明显写着「不爽」两个字,作为好兄弟的孟习焐当然一眼就能瞧出来。 他放开牵着白伊瑾的手,凑近他低声问:「你不进去?」 穆斯年冷漠地扫视他一眼,明明没有说话,可孟习焐却觉得他有苦难言。 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重新牵住白伊瑾,无奈地对穆斯年摇了摇头,然后也越过他,边看他边敲门,「伯母,我和伊瑾也进来了。」 夏夫人:「都进来了就好,把门关上罢,衣衣需要静养。」 穆斯年:「......」 第91章 和哥哥说话可以好快些 房内除了萧子华,其他人都十分清楚穆斯年被挡在门外的原因。 萧子华本来好心好意提醒了一句:「斯年哥还在外边呢,不进来么?」 结果就见夏夫人柳眉轻蹙,目光清冷地瞥了他一眼。 萧子华就算再迟钝,也能从她眼底看出一丝厌烦。 从未见过这样的夏夫人,萧子华选择闭嘴不再多问。 穆斯年抱着肩膀倚靠这门框,头抵在门上听里边人低声聊天,他保持这样的姿态保持了许久,却一直没有听到夏余意醒来的消息。 夜幕完全降临,其余人要先去吃饭,于是便只留了夏夫人一个人在场,因为夏夫人说什么都不走,不知道是为了想守着夏余意,还是想防着穆斯年。 穆夫人见状也不走了,干脆将小辈都赶出去,两人便留下来守着夏余意。 孟习焐打头阵出去,开门的那一刻正巧与倚在门框上的穆斯年四目相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穆斯年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仇视。 孟习焐只是笑了笑,十分欠揍地朝穆斯年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终于穆斯年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收拾他,他却一把躲到了白伊瑾的身后。 穆斯年:「......」 孟秋文跟在他们俩身后,一出来便用那双狭长的眼睛扫视了一眼穆斯年,满眼尽是同情和嘲笑。 萧子华手搭在夏秦琛的肩上紧跟身后,还未出房门便小声地问:「秦琛哥,你娘今天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一提到斯年哥就满脸黑沉,难道是在生气斯年哥没保护好小衣衣?」 第157页 穆斯年听得耳朵中,眼睛不自觉往里边瞟,但从这个角度并不能看到夏余意的脸,只能瞧见病床上鼓起的一条弧度。 紧接着他便听见夏秦琛淡淡道:「没什么,别多问。」 说完还深深看了穆斯年一眼。 但这样的答覆激起了萧子华更为浓烈的好奇心,于是他跑到前边问孟秋文,结果孟秋文也是这样的答覆。 听完他觉得事儿大了,这些人一定有事儿瞒着他。 于是他找了孟习焐,孟习焐嫌弃他问题太多,像个巨大的电灯泡,摆了摆手让他一边儿玩去。 萧子华:「......」 人都走了,穆斯年抻长脖子往里边望,就见穆夫人也朝门口走来。 本以为他娘是来将门关上的,他倒退一步,却没料到他娘径直走了出来,带上门,紧接着将他拉走。 「别看了,娘有话问你。」 穆夫人的语气不是很好,穆斯年只能跟着走。 走廊尽头,这儿安静得出奇,抬眼便能见到头顶上的星星,可今晚没有月亮。 穆夫人像是无法开口,久久没有说话,穆斯年没有催她,沉默地立于她身后。 直到身边有个医生经过惊扰了这份寂静,穆夫人才转身道:「你和衣衣——」 穆斯年像是一直在等她开口,立马打断她道:「我爱他。」 果不其然穆夫人顿了下,穆斯年早就在心中想了千万中他娘会有的反应,也料想到得到这个答案他娘会惊讶。 但他没想过,他娘只是略微惊讶,连说他都没说,只是问:「那衣衣呢?」 穆斯年毫不迟疑道:「他和我一样,我们相爱。」 穆夫人:「比起我和你爹呢?」 这回换穆斯年错愕片刻,末了道:「比不了,你们的感情与我对衣衣的不一样。」 他说完没继续下去,看了穆夫人一眼,穆夫人却催促道:「哪里不一样?」 穆斯年:「娘,我不知道怎么说。」 他几乎不怎么喊穆夫人做娘,一般都喊母亲,而且他在说这话时,穆夫人能明显地觉察到他语气中透着几分别扭。 穆斯年甚少会与她谈论情感问题,就算她先前有意提起,穆斯年也会绝口不提,甚至会在她讲到要帮他说亲时沉下脸色。 这就是后来穆夫人放弃给他介绍各路豪门千金的原因,她曾以为,穆斯年随了他爹一直不开窍,未曾想他是早就有了心上人。 穆夫人:「随便说说好了呀。」 「硬要说的话......」穆斯年顿了下,目光随着流过一丝柔和,「或许只是一种宿命。」 「从夏老夫人作的那句诗开始。」 银边送尽千里雪,斯年不忘夏余意。 穆夫人当然记得,这句话夏老夫人每年都要讲一遍,她不爱读诗,更不爱看书,夏老夫人这句诗她却觉着不错,毕竟这句诗不仅包含了两家孩子的名字,更是饱含了两家深重的情义。 「你们谁先开始的?」穆夫人问。 穆斯年:「我。」 穆夫人:「谁捅的窗户纸?」 穆斯年突然笑了下:「是衣衣。」 穆夫人很是惊讶:「居然是衣衣呀?」 「嗯。」穆斯年道,「我也从来不敢想,他会喜欢我。」 「娘,你知道么?他与我表露心迹当晚,也是这样的天,那晚没有月亮。」穆斯年抬头望着天边,嘴边的笑意止都止不住,仿佛望着的不是天,而是他的心上人。 穆夫人从未见过这样的穆斯年,不禁多问一句:「是在什么时候呀?」 穆斯年:「就在和白伯父他们单独去木香搂当晚,他那时以为我要和伊瑾定亲,哭了好久。」 穆斯年从未和穆夫人如此深入地聊过天,他告诉穆夫人这些,并不是受问题的牵引,而是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 他此刻变得很感性,整个人变得格外柔和,说这些只是单纯地想让穆夫人知道他和夏余意的感情有多深。 如同一个爱炫耀的小孩儿,一有喜爱的人或事物便会骄傲地分享给自己的母亲。 只属于他们母子的谈心,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穆夫人心想,她似乎又了解了她的儿子一点。 「我儿子长大了呀。」穆夫人招手示意他低下头,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 穆斯年久久盯着她看,目光幽幽道:「您不反对么?」 穆夫人放开他反问道:「反对有用么?」 穆斯年顿了下,摇摇头:「没有。」 「那不就得了呀。」穆夫人道,「其实我一直都把衣衣当自己的亲生儿子,自己两个儿子相爱了,哪个母亲会想都不想支持的噢?」 「你夏伯母与我说的时候呀,我其实想把你抓回来打一顿的。」穆夫人道,「但或许正巧碰上孟司令叛变罢,我担心你们几个孩子还有你爹,担心到心都要跳出来了呀。」 「世事无常,娘此次算是知道了!所以你和衣衣的事儿,后来我想了想,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接受。」 「真的?」穆斯年还是不太确定她的态度,毕竟夏伯母的态度很坚决,他一直觉得他娘会持与夏伯母相同的态度。 「假的呀假的呀,行了罢?」穆夫人打了他一下。 穆斯年这回信了,虽然觉得有些恍惚,但还是笑了。 下一瞬他便听穆夫人道:「娘是不想看你俩难过,况且我以前在戏班子时,像你们俩这种情况我也......见过。」 第158页 她后半句说得格外含煳小声,但穆斯年还是听到了,接着就见她扬了扬手中的手帕道:「好了呀好了呀,娘也不是什么老古董,在大上海娘什么都见过,所以你爹才会对我这般死心塌地。」 「只要你往后能一心一意只对衣衣好。」她顿了下,想了个比喻:「就如同你爹对我那般,不能让他难过,也不要让自己后悔。」 穆斯年听她说了这么多才有了点真切感,他娘确实是不反对他和夏余意。 他终于松了口气。 可下一瞬,穆夫人便泼了他一桶冷水:「娘刚刚跟你夏伯母给你争取过了的呀,但差点惹她不高兴,只能顺着她骂你,你别生气噢。」 穆斯年:「......我不会。」 穆夫人:「那你待会儿回去再跟她好好说说,就把你刚刚跟我说的那些再说一遍给她听,我都被感动坏了呀,我就不信她会那么铁石心肠!」 穆斯年:「......」 意思就是光过了她这关没用,他和夏余意能不能见面,还得取决于夏伯母。 穆夫人此刻没有办法让夏夫人消气,但她知道穆斯年也想看看夏余意目前的情况,于是打算亲自去引开夏夫人,让穆斯年钻空子去见见夏余意。 也好让他放心些。 可没想到的是,当两人走到病房前时,突然听见里边传来的动静。 夏余意醒了。 穆斯年忍不住加快步伐,就要推门而入,突然听见里边道:「娘,斯年哥哥呢?」 他门把手都拧了半圈,却听到夏夫人道:「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一醒来就找他做什么?」 但门把手的动静已经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夏夫人往房门方向看过来时,夏余意已经在问:「是哥哥么?」 他的声音透着虚弱,没法大声说话,却难以抑制声调中的轻快和欣喜。 再一次听到从夏余意口中喊出的「哥哥」,穆斯年心尖勐烈跳了下,原本迟疑的手不受控制地将剩下的半圈把手拧尽,而后推门出现在夏余意面前。 四目相对,看到彼此都安然无恙,两人的眼底都蓄着一股外人看不懂的情绪。 但夏夫人不是外人,早就被他们的眉目传情惹了一肚子火。 她刚起身,外边的穆夫人就觉着不对劲儿,赶忙进来揽住夏夫人:「月华呀,消消气消消气的呀,坐了这般久也累了罢?衣衣也已经醒了嘛,咱俩出去逛逛好伐?」 「......」夏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温湘,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俩独处一室么?」 「月华啊,你听我说的呀。」穆夫人挽过她的手,却被她挣脱开。 但穆夫人的力气比起书香门第出生的夏夫人还要大上许多,于是夏夫人被她半拉半扯还是被她带到门口。 她死活不走,甚至脚上还踩着高跟,就使劲扒着门框,夏余意头一遭见她这般,不由得道:「娘,别摔了。」 穆夫人也怕她摔了,干脆慢慢收手放开她。 夏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温湘!你这还有个当娘的样子么?」 「我......」穆夫人算是见识到她的厉害,不由得眼神闪躲,不知该如何接话。 夏夫人转动脚尖便想折回去守在夏余意床前,却听夏余意喊了她一声:「娘。」 「乖乖,怎么了?」她语气柔和不少,凑近夏余意想让他说话轻松些。 可夏余意却在她耳边轻声道:「娘,你别为难哥哥好不好?」 夏夫人:「......」 「你也别生气了好不好?别与伯母置气了。」夏余意道,「你生气我看着很难受。」 夏夫人脸上这才松动了些,「你管好自己的伤罢,别瞎操心别的。」 夏余意趁机道:「那你让我和哥哥说说话好么?」 「这样我可以好得更快些。」 夏夫人:「......」 母子俩干瞪着眼对视许久,最终夏夫人率先起身,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径直地走向房外。 穆夫人有眼力见地跟上去,顺便帮两人带上门。 房内再次陷入沉寂,四目再次对视,这次不会再被其他人打扰。 穆斯年小心翼翼地坐到他床沿,突然觉得喉头有些干涩:「乖乖,感觉怎么样了?」 夏余意与他同时开口:「哥哥,你没受伤罢?」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些错别字~ 第92章 生命轨迹都关于他 两道声音一起落下时,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哥哥,你躺上来好不好?我感觉好像很久没跟你一起睡过觉了。」夏余意动了动身子,却被后背传来的一阵阵痛刺激得哼出声。 「别动,好好躺着。」穆斯年摁住他的肩膀,然后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夏余意睡于正中央,单人床的两侧又小又窄,穆斯年只能勉强侧着身子躺在上边。 「别掉下去了。」夏余意提醒道。 「不会。」穆斯年说着便往他身边挪了挪,继而抱住他。 相拥的那一刻,穆斯年才真正有了夏余意平安无事的实感,于是用额头抵上他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末了亲了下他的嘴角,沉沉道:「乖乖,以后不许这样了,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夏余意与他凑得很近,四目相对时,眼底只有穆斯年的倒影,他很认真道:「是在保护你。」 第159页 看到穆斯年眼底蓄着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夏余意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思考脚步就已经迈出去了。」 他停顿了片刻,想了想又道:「可能在我心里,你的安全早就超过了我自己的。」 「所以哥哥,你不能怪我,我没法控制我自己。」 穆斯年眼底的情绪愈演愈烈,夏余意终于读懂了,那里边饱含的情绪太多了,有庆幸、疼惜、感动......还有浓烈的爱意。 夏余意被那阵浓烈的爱意沖得发昏,就见穆斯年的目光渐渐柔情下来,接着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对你也是这样的。」 夏余意一顿,听他继续道:「夏伯母生气确实是应该的,我不仅害她儿子喜欢上男人,还没法互她儿子周全。」 「若是我,或许就不是生气那么简单。」穆斯年顿了下,「或许会掏出木仓对准那人的脑门。」 夏余意突然觉得好笑,用额头轻轻撞了下他的,道:「你好暴力。」 穆斯年也跟着他笑,「这还算好的。」 「好了好了。」夏余意知道他这么说的用意,于是随了他的意道:「我下次不会了。」 口头上的保证他一向视若空物,虽然穆斯年也知道,但还是道:「乖。」 穆斯年没有说自己见他中木仓的心情,但夏余意能从他的行为中感受到他似乎在害怕。 他们说了多久的话,穆斯年就抱了他多久,与他凑得极近,不仅摸他还亲他。 几乎他们说两句,穆斯年便会亲他一次,每次都落在脸上不同的地方。 一轮悄悄话说下来,夏余意只觉得自己的整张脸被亲了个遍。 他脑袋被亲得晕乎乎的,刚想说什么,就被穆斯年堵住了唇。 唇瓣一张一合,密不可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听不见了,夏余意想说的话也忘了,他只知道穆斯年的亲法很奇怪,一下子很轻柔,一下子又很兇。 轻柔的时候像极了在对待一件易碎品,只敢轻啄,顺着唇形轮廓描绘,凶起来又像是要将他吞入腹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对方不会离开自己。 夏余意完全处于被动状态,跟着穆斯年的节奏走,可他很喜欢这种被哥哥占有的感觉。 每当这种时候,穆斯年的占有欲便会完全显现出来,这是夏余意最具有安全感的时刻。 他舒服地哼出声,穆斯年却以为他弄到伤口了,停下来就要去看他的背,紧张道:「怎么了?我弄到你了?」 夏余意耳根殷红一片,眼睫翕动得厉害,不敢说自己是因为舒服才会哼出来,只能顺着他话道:「不是你,可能是伤口太激动了,有点疼。」 穆斯年一顿,「伤口......激动?」 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了,夏余意暗地里吐了吐舌头,末了理直气壮道:「是呀,主人激动,伤口就......激动嘛。」 穆斯年这回懂了,骤然失笑,又凑过去亲他,「夏余意,你现在说话都会拐往抹角了。」 夏余意想了想道:「那你喜欢直接的么?」 穆斯年其实想说他怎么样他都喜欢,出口却习惯性逗他:「喜欢。」 「喜欢直接的啊......」夏余意拉长了音。 穆斯年大大方方承认:「是,所以你准备如何?」 「那我当然是,」夏余意顿了下,「努力变成你喜欢的啊。」 「哥哥,我爱你。」他猝不及防说了这么一句。 穆斯年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表露心迹,心尖一软,抵上他的鼻尖,用呢喃的语气道:「我也是。」 「我也是,夏余意。」 「我也爱你。」 两人又说了好久的话,夏夫人确实给足了他们时间,直到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 门上传来敲门声,夏夫人秉承着修养,在门口站了片刻道:「我进来了。」 两位夫人进去时,穆斯年已经从床上起身,正端正地坐于夏余意床边的靠椅上。 可夏夫人一眼就瞧见他来不及整理的衬衣,不仅有些皱,还开了两颗纽扣。 而夏余意的唇瓣比方才刚醒来时颜色深了不少,甚至看起来有些肿,夏夫人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于是她好不容易降下来的火气又上来,直赶人走:「穆少帅,请你出去,我有话要与我儿子说。」 「伯母......」穆斯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夏夫人从来没这么喊过他。 夏余意皱眉道:「娘——」 夏夫人厉声道:「你别说话。」 见夏余意被凶,担心自己再不出去夏余意会被骂,穆斯年只好道:「好,我出去,您别骂衣衣。」 夏夫人:「......」 穆夫人赶紧招他出去:「儿子快出来,少说点话!」 门被重新阖上,夏余意忍不住轻轻拉了拉夏夫人的袖口,拉长了音道:「娘——」 「别想替他求情。」夏夫人甩开他的手,接着就听他哼了一声。 「怎么了?娘弄到你了?」夏夫人变脸很快,骤然紧张起来。 「我没事。」夏余意笑了下。 夏夫人瞪他:「不许吓娘。」 夏余意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您坐过来嘛。」 夏夫人脸上虽然不好看,但还是坐了下来。她一坐过来,夏余意立马凑近她,去挽她的手臂道:「娘,那我不为哥哥求情,为我自己求情行不行?」 第160页 夏夫人垂眸,恨不成钢地看他:「......」 从小到大,夏余意一见到穆斯年,就会是如今这副不值钱的模样,夏夫人对这一点一清二楚,但她以为那只是兄弟间的喜欢,从来没想到会演变成情爱。 她默了默道:「夏余意,你真的确定自己喜欢他么?确定这不是你从小依赖他而产生的幻觉么?」 「不是的娘。」夏余意道,「我非常确定,我对哥哥的感情真的是对心上人的喜欢。」 「这个问题哥哥也曾问过我,我越来越确信,我真的很爱哥哥,并不是单纯的依赖。」 「你......」夏夫人突然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原本憋了一肚子话想说,到最后被他的直白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是道:「他也这样问过你?」 「嗯。」夏余意顿了下,「哥哥担心的和娘差不多,都怕我误解自己的感情,但其实我已经能够分辨清楚不同的情感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感情就变了,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好了,你别说了。」夏夫人打断他,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夏余意,我就问你一遍,你能不能不要喜欢他,能不能离开他?」 夏余意错愕地看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了这么久,他娘还是丝毫听不进去。 「不能。」他脱口而出。 夏夫人:「......」 房内陷入安静,母子俩四目相对,对视了许久,夏余意抿了抿唇,决定再争取一下,他不信他娘真就接受不了。 夏余意:「娘,你知道么?」 夏夫人:「我不知道。」 「.......」夏余意默了默道:「你不知道我也要说。」 「其实从小到大那些事儿,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夏余意道,「但我还是想再讲一遍。」 「哥哥对我而言很重要,后来我想了想,觉得可能从一出生我便註定会与他牵扯不清。」 「我的名字和他的名字串在了一起,斯年余意,少一个都很奇怪,小时候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学走路也是他教的,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他带着我完成的。」 「娘,你看,我生命中所有的轨迹都与他相关,就连你们常唤我的小名儿,也是他取的。」 「娘,我有什么理由放得下他?又有什么理由能离开他?」他的目光随着「离开」二字暗淡下来,「只怕若是我离开了他,最不能适应的人是我,毕竟你们不论带我去哪,做什么事儿,都会有他的痕迹,只怕......到时候你们每次唤我的小名儿,我也会想起哥哥。」 夏夫人被他的话带了进去,不由得翻出尘封了许久的记忆,她倒是快忘了,夏余意的小名儿也是穆斯年取的。 那时候夏余意刚学会说话不久,在念自己的名字时念不准,总是会将「意」字念成「衣」字。 穆斯年纠正他,亲笔写给他看,帮他矫正读音,可夏余意每次都固执地摇了摇头,捏着穆斯年的衣服,奶声奶气道:「衣衣!」 说的时候模样很兇,鼓着腮帮子佯装很有气势,仿佛念错的人不是他,而是穆斯年。 穆斯年无奈地笑,后来直接给他取了个小名儿:「好,往后便叫你衣衣。」 惹得大人们哄堂大笑。 这种回忆不想便罢,一回忆起来就没完没了,夏夫人止不住脑海中的画面,但关于夏余意的每一帧,似乎都必然会有穆斯年。 这种从小到大都贯穿在生命中的人很可怕,夏夫人此刻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又该如何去拆散他们。 她知道只有拆散他们,自己才会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一旦放任他们不管,自己便会变成夏家的罪人。 可若是自己儿子能够平安,能因为一个人而高兴,自己成为罪人......倒也值得。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在收尾了 第93章 一波又起 后面的一段时间,其他人总会轮流来守着夏余意,每次来穆斯年都在。 夏秦琛每回见到穆斯年都想再将他叫到外边打一架,可每次不是寻不到机会,就是被夏夫人拦住。 他不理解,为何他娘的态度会转变得这么快,但倒也不是完全接受。 在夏夫人面前,还是不能提夏余意和穆斯年在一起的事儿,但当他想找穆斯年麻烦时,夏夫人又会及时拦住他。 当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秦琛实在摸不透他娘的想法,加之这段时日连轴转,上午去西城天和医院看望唐老闆,下午就要赶到东城这边看望夏余意,成天成日东西城两头跑,当真没法闲下来特地找穆斯年麻烦。 穆斯年也忙,为了避免招夏夫人的嫌,他特地挑了夏夫人在的时候去北大营帮他爹的忙,夏夫人一走,就会有人来给他打报告,接着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往锦仁医院。 北大营近来事挺多,不仅要处理孟司令的残余乱党,还要远程处理天津那边被他撇下的事儿。 那日他虽然确实有事儿要赶往天津,但好在有了穆斯年的提醒,所以他留了个心眼,出了东城便没再离开北京。 他本以为孟司令好歹会顾及兄弟情义,却没想到他叛变得如此之快,还真就专挑他离开的这个节骨眼。 于是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在临近北大营时,他遇到了萧子华。 第161页 萧子华带了很多人过来,穆督军错愕了片刻,最终下车给他们敬了个军礼。 夏秦琛那时刚刚安顿好孟夫人,正想赶往西城就碰见穆督军和萧子华带着一大批人马过来。 他终于能够稍微喘口气,于是也拎起木仓,和其他人一块儿杀进督军府。 后来他们没有杀了孟司令,而是将他扣押在了北大营的大牢中。 所以这段时间琐碎事儿极多,导致夏君松和夏老夫人来了北京,都没有人能够及时去接待他们。 接到夏老夫人来了的消息,穆督军就算就天大的事儿,都得撂下赶来,于是锦仁医院一下子集满了人。 夏余意觉着实在夸张,眼睛才一睁开,就见床头围了许多张放大的脸,一个个都俯着身子围着他,正朝他微笑。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勐地闭上眼睛,紧闭了片刻重新睁开,却还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夏余意:「......」 夏老夫人被夏夫人扶着坐到夏余意床头,用已然布满褶皱的手轻抚他的额头,疼惜道:「我的乖乖啊,你可担心死姥娘了,怎么我这么乖的小孙子会经歷如此大难呦。」 夏余意顺势坐了起来,他牵住夏老夫人的手道:「老夫人,你已经好了,你瞧瞧,我都可以坐起来了,医生说明儿便能出院了,您别担心。」 许久不见他爹和老夫人,夏余意无疑是感动的,可再次相见却是在此番情景下,他又不免有些内疚。 「爹。」夏余意看向夏君松。 夏君松气早就消了,如今儿子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他怎么可能还与他置气,于是也凑了过去应道:「哎,没事就好,爹不逼你回去了,你喜欢在这儿待多久就待多久,只要你能保证自身安全。」 夏余意眨了眨眼,他其实本来心中还忐忑,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爹指定更要将他绑回去,全然没想过他爹此番会松口。 为避免他爹反悔,夏余意连道:「谢谢爹,我会的。」 时隔多日终于能与夏余意心平气和地讲话,夏君松心情不错,好不容易想跟他多说几句话,可下一瞬,病房外却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儿。 「你们说什么?谁跟谁在一处了?亲了又是怎么回事?」萧子华在外边嚷嚷了这么一句。 末了他意识到不对,忙捂住自己的嘴。 门口站着的是穆督军带来的人,其中一位孟司令那天恰好在督军府,于是便撞见了穆斯年不顾旁人目光亲了夏余意那一幕。 此番他正与另一位不知情的悄悄讨论这件事,却不曾想被蹑手蹑脚前来的萧子华听了去。 这些人从没有人与萧子华提过夏余意和穆斯年的关系,他自己也想不通,于是干脆便不想,这会儿听到这么个炸裂的信息,他觉得自己喝高了。 可他方才也只是与伤势痊癒的唐老闆喝了点小酒,怎么就喝高了? 萧子华还没想明白,下一秒就被穆督军叫了进去。 「侄儿,怎么回事?」 房内大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他身上,唯独夏余意心中好似早有预感,果不其然,接着就见萧子华往他这边瞟了过来。 「看衣衣做什么?」夏君松坐得近,自然注意到他的目光。 「呃......嗯......」他眼神闪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最终好不容易剎住嘴道:「没,没什么。」 夏余意这下明白了,那日他中木仓之后,哥哥确实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了他,可那时两人都没心思顾及周围还有其他人,眼底只有彼此,完全没想到还会被人传来传去。 这会儿根据房内所有人的反应,他看得出来,他爹和穆伯父还不知道他和哥哥之间的关系,否则他们俩不可能都这么淡定。 于是夏余意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希望这茬能就此揭过。 他爹和穆伯父可比他娘难搞,万一真要将他绑回去呢? 可夏君松显然察觉出一些端倪,不愿放过他道:「跟衣衣有关?」 萧子华挠了挠后颈:「也不是......」 夏君松:「到底是不是?」 萧子华一向心直口快,说谎的时候有个被所有大人知悉的习惯,那便是挠后颈,夏君松一看就知道他说谎了。 这会儿夏君松又多问了一遍,萧子华由于心虚慌了神,刚想理直气壮说是,就被夏余意打断:「爹,你别为难子华哥了,我告诉你。」 - 穆斯年直至午后才从北大营回到医院,一进到夏余意的病房便觉得不对劲。 一屋子没有小辈,只有长辈,夏老夫人坐于正中央,拄着手杖,目光幽幽地盯着他,惹得穆斯年差点往后退了一步。 他第一反应便是夏余意出了事儿,忙朝病床上望去,却见夏余意正朝他挤眉弄眼,似乎在叫他别过去。 见夏余意没事,穆斯年松了口气的同时,突然隐隐感知到方才所发生的到底是何事儿。 他没退缩,反倒将门关上,走到众位长辈前面,道:「老夫人,爹,伯父,你们都知道我和衣衣的事儿了?」 穆督军听到这话立马起身,火气一上来便扬起手要打他,却被穆夫人拦住:「老爷,您别打他呀!」 「你别拦我!我要打死这个逆子!」穆督军使劲甩开穆夫人,就要将巴掌往穆斯年身上招唿。 夏余意急得直接下床,鞋都没穿就往穆斯年的方向跑。 第162页 可他刚迈出一步,就见穆斯年冷不防对着几位长辈双膝下跪。 房内安静了一瞬,众人愣怔数秒,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男儿膝下有黄金,虽然在座的几位长辈都受得起,却还是觉得穆斯年此番行为太过于严重了些。 趁着所有长辈还没反应过来,夏余意走向他,接着跟他一同跪了下去。 「......」 夏夫人和穆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一人一边就要将人扶起来。 夏夫人:「乖乖啊,你身上还有伤呢,快起来别着凉了。」 穆夫人跟着道:「是啊,乖乖呀,你让他一个人跪就好了呀,听话。」 夏余意挣扎着,两位夫人怕拉到他的伤口没用力,一下子便被挣脱开,「我不,如果这件事情有错,那本来也不是哥哥一个人的错,我需要和哥哥一同承担。」 夏老夫人看不下去了,她拄着手杖上前,接着用手杖敲了几下地面道:「都起来都起来,像什么话!你们是要气死我这个老太婆么!」 「姥娘。」夏余意这般喊她,「我和哥哥从没想过要气你,只是我们确实是真心相爱的,若是你们执意要让我和哥哥分开,那我宁愿长跪不起。」 穆斯年这时偏头看了他一眼,末了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眼神坚定道:「我也是。」 「你!」穆督军又再一次动了怒,就要去打穆斯年。 夏余意一见忙护住他,眼眶毫无徵兆地红了,紧接着一颗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穆伯伯,您别打哥哥好不好?」 穆韩川高扬了半天的手,一见他的泪珠顷刻慌了神,曲着手指握拳垂了下去,蹲下去帮他抹掉泪珠。 他几乎没干过这种事儿,手法生疏,轻声轻气道:「别哭啊,衣衣,伯伯开玩笑呢。」 夏余意计谋得逞,他立马止住眼泪,却还是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伯伯,您答应我了,不能打哥哥。」 「伯伯当然说话算话。」穆韩川道。 「好。」夏余意收眼泪也快,只是眼眶依旧红红的,惹人怜惜。 他当然是装的,先前哥哥也被罚跪过,那次穆伯母一哭,穆伯父便立马松口不再罚穆斯年。 方才情急之下他便想试一试,没想到真的成功。 可就在他暗地窃喜时,他亲爹却突然泼了他一桶冷水。 「明儿出院后,我马上联繫人给你办理留洋,你给我在外面好好待几年,再回头看看你如今像什么样子!」 第94章 哥哥,我们做点不一样的罢 夏余意出院后被带回西城夏宅。 夏君松不让他外出,派人轮番巡逻看守,穆斯年怎么都进不去,打固话到夏宅也听不到夏余意的声音。 实在没办法,他只能拜託唐老闆将写好的信捎给夏余意。 夏余意接到信后食慾突然变好了,当晚吃得比平日多了一倍。 这会儿已是初冬,却还没到下雪天,但夏宅上下种植在室外的竹子都已经被包上一层御寒的外壳。 夜阑人静,夏余意包裹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在房门前左顾右盼,确认没人后才偷偷熘出房间,而后隐入夜色。 沿着夏宅后花园,夏余意一路来到那棵玉兰树下,小声喊:「哥哥,你在哪儿呀?」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人,突然有些着急了。穆斯年在信中说,让他今晚子时来这儿见他,可此刻眼见就要丑时,穆斯年却不见人影。 其实这说来也是个意外,他原本还未到子时便迫不及待想先到后花园等穆斯年的,可未曾想到,不论他什么时候透过窗查看外边的情况,都会看到有人在巡逻。 所以他愣是外边人换岗的空隙才得以偷熘出房间。 以为迟到太久穆斯年已经回去了,夏余意好不容易胀满的情绪又低落下去。 就在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时,突然有双手悄无声息地捂住他的眼睛。 「哥——」夏余意几乎同时间就要喊出声。 可穆斯年却从背后搂住他,下巴搁在他肩头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耳朵,在耳边低语:「别喊,过会儿还会有人过来。」 他温热的气息在初冬的夜半显得格外暖和,夏余意不仅没躲开,还一个劲儿往他怀里缩。 穆斯年忍不住低声笑了下,接着拉开大衣,从正面将他圈进大衣中。 暖意袭来,夏余意环抱住他,脸颊抵在他xiong口处,舒服地闭了闭眼,呢喃一声:「哥哥,我好想你。」 明明人就在眼前,思念却愈演愈烈,穆斯年不由得将人搂得更紧,「我也好想你。」 相别不过三日,可夏余意却觉得仿佛过了好几个春秋,甚至对比起和哥哥分开的那几个年头,他觉得这两日更加煎熬漫长。 他拼命嗅取穆斯年身上的味道,拼命往他怀里钻,想要汲取他的温度,仿佛这般便能够弥补这两日心头的落寞与空缺。 「换个地方,巡逻的人要回来了。」穆斯年轻轻拍他的背,哄道:「衣衣,我们得离开了。」 他用了两日的时间摸清夏君松派的人巡逻的时间,所以他今晚才得以精准翻墙进后花园。 原本见不到夏余意他心底也着急,以为夏余意被发现了,差点过去找他,好在他刚沿石道走了几步,便听见夏余意猫似的喊他哥哥。 第163页 那一刻,一切焦躁和虚空都烟消云散。 穆斯年带他翻墙出去,夏余意也没问去哪,反正只要跟着他就心安,到哪都无所谓。 目前北京城到处布满穆韩川和夏君松的人,没有其他目的,只是单纯为了防止他们两人见面。 他们想待在一处久一点就得找个相对隐蔽且出乎意想的地方。 故而夏宅不能待,督军府不能去,就连常去的饭店、酒楼、客栈都不能去。 望着浸在黑夜中的长街,夏余意烦恼涌上心头,他皱眉地想,他和穆斯年该何去何从。 可穆斯年却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下一瞬便让他紧皱的眉头松懈开来。 「衣衣,有个地方,他们绝对绝对,找不到我们。」 - 红映会馆后台一直给夏余意留着间扮装间,就算他如今不唱戏,可自从穆斯年花了大手笔买下后,就从来没被其他人使用过。 这件事情夏家人不知道,穆家人也不知道。 它只属于夏余意,当然也属于穆斯年,或者说,这是一个能够替他们隔绝外界,并且独属于两人的私密空间。 夏余意其实以为这间扮装间早就换了主人,没料到穆斯年居然将它永久买下了,并且再次进来的时候,里边居然不仅一尘不染,就连服装道具全部都摆放得与先前一个样。 距离上回中木仓的日子并不遥远,他还记得最近一次是和哥哥一块儿来的,那时他们正要去抓鸢,并且他还跟哥哥在这儿谈论面霜的问题。 可或许是这段时日经歷的事情过多,夏余意还有些难以消化,故而再次踏进来时,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门被阖上,穆斯年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抱他。 他从背后将夏余意紧紧圈住,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他的后颈,顺着后颈又落到唇上,又急又燥,迫使夏余意仰头轻颤。 扮装间不大,逐渐加重的唿吸声顷刻便盘旋在房间上空,笼罩住整间房间。 夏余意无力地靠着他,任他摆弄,情绪越来越高涨,主动回应着他。 太久了,他和穆斯年,太久没这样了。 他微眯着眼,有些红肿的唇瓣微张,突然觉得身上一凉后,止不住轻吟出声。 穆斯年一向将他照顾得很好,脱下的大衣顷刻便从前面披到他身上,但背上还是有一小块儿地方没有遮盖物。 「哥哥,冷。」他迷迷煳煳地提醒穆斯年给他包紧。 可穆斯年这次没依他的意,而是凑近他背上已经癒合的伤口,轻声道:「很快就不冷了。」 温热的气息凑近,夏余意一通激灵,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 伤口癒合是癒合了,但疤痕还在,夏余意先前偷偷拿镜子照过,觉得很丑陋,他不想被穆斯年看见,所以一直没给他看过。 「你别看,好丑。」夏余意扭过脖子想要制止他。 穆斯年却固定住他的身形,紧接着在上边落下一个吻,「不丑。」 夏余意慌张的情绪被他一个接着一个吻抚平,末了只能咬着唇问:「真的?」 「嗯。」穆斯年声音暗哑,沉声道:「那是我们衣衣的勋章。」 「什么......勋章?」夏余意道。 穆斯年不答反问:「你不是说,你要保护我么?」 夏余意点头:「对。」 穆斯年轻笑道:「所以,若是小时候,我会告诉你,那是衣衣勇敢保护哥哥的勋章。」 夏余意被他领着跑:「那现在呢?」 「现在,」穆斯年顿了下,「那我会告诉你,那是衣衣有能力保护心上人的勋章。」 「谢谢你保护我,夏余意。」 夏余意被他的话沖得头脑发昏,他知道穆斯年其实对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否则这么多天了,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 又或者是经歷了心上人险些丧命,这会儿又被迫与心上人分隔两地,他心中十分不安,吻是灼烫的,心底却还久久消不散凉意。 夏余意换位思考,若是换成他,估计也会是这般模样,亦或者还要更加过分些。 感知到哥哥的情绪,他也跟着浮躁起来,似乎急需做什么事情来将这阵浮躁消磨掉,并将这阵浮躁永久替代掉。 鬼使神差地,他微微启唇道:「哥哥,我们做点不一样的罢。」 作者有话说: 抱一丝大家,最近换了个工作,环境和工作内容都还在适应期,所以更得有些慢,下周应该就好了(对指) 第95章 完整 怕误解他的意思,穆斯年从背后搂住他,趴在他耳边沉声问:「什么?」 他的气息烫得要命,夏余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接着就被他扣住脑袋亲了下耳朵。 「哥哥......」夏余意仰起脖子,鼓起勇气道:「我想与你做更亲密的事儿。」 话音刚落,他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就被拦腰抱起,身体突然腾空,他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点,只能用手攀住穆斯年的脖颈。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穆斯年的脚步也很匆忙,夏余意甚至感觉到他一向稳健的步伐此刻有些不稳,只能收紧双手,将他牢牢抱着,像是为了掩饰某种让人兵荒马乱的悸动。 连带着身上的衣服,夏余意陷入沙发中,接着就被一袭黑影挡住了视线,周身流动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住,他觉得时间好像停止了,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跳动得厉害。 第164页 「哥——」 他只发了个单音,唇就被堵住了,一股暖流通过口腔进入身体,他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比以往和哥哥的每一次亲吻都要奇怪。 或许是受到心理暗示的缘故,夏余意想,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上回和哥哥尝试了其他方式后,夏余意跟偷了腥一样上瘾,偷偷了解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每次多了解一些,他脑海中便会自动代入他和穆斯年,紧接着便会面红耳赤。 这会儿一切都照着他的预想顺利进行,哥哥的吻一个比一个急促,密密麻麻落在脸部各处,甚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将披在他身上的衣服蹭掉了,夏余意被肩头传来的一阵凉意刺激得终于清醒了一些。 夏余意凑近他想要去寻找热源,可穆斯年这时突然将衣服拉上,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双手撑在沙发上垂眸看他。 「嗯?」夏余意半眯起眼睛,抬手去勾他的脖子,直白道:「不继续了么?」 他内心既紧张又期待,哥哥忽然停下来让他有些失落,连语调都带着几分委屈。 夏余意眼底湿漉漉的,茫然又失落地看向自己,穆斯年喉结不自觉动了动,他此刻内心的燥意完全无法压下去,行为也很冲动,根本无法忽视脑海中那些自动播放的幻想。 不想和爱入骨髓的人做亲密的事儿才有问题,他怎么可能不想继续。 可夏余意才刚长大,他也没提前准备东西,怕自己一旦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便会不受控制地伤了他。 「夏余意,你想好了么?」穆斯年嗓音暗哑,像在强压住某一阵突然涌上来的燥意,「我可能会做得不好。」 夏余意没说话,勾着他的脖子看他,与他对视,眼底充满了诚挚与yu求,「哥哥,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被他炽热的眼神烫得心尖一跳,穆斯年被他这话砸得有些发懵,身心跟着也松懈下来。 可就在这稍微松懈的一瞬间,他被夏余意勾着带了下去,紧接着yao上跟着一沉。 他眸色暗了暗,就听夏余意突然附在他耳边道:「哥哥,只要是你我怎样都喜欢。」 穆斯年脑海中盪存的最后一丝克制和理智在顷刻彻底崩塌,他再也没有了底线,再也无法用理智来压制住内心的渴望和yu求。 梦中的场景和现实重合,穆斯年重重咬破自己的下唇,重新被吻住时,夏余意只觉得尝到了一丝甜腻腻的血丝味儿,至此便只剩下疯狂。 迷迷煳煳间,他看见穆斯年从刚才披在他身上的衣服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他认了许久才认出来,那是他的面霜。 原来哥哥真的一直带着。 可现在这盒面霜似乎有了别的用途,穆斯年用修长的指尖勾取一点白色膏体,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抹在夏余意脸上,而是往一处让夏余意觉着陌生又兴奋的桃花谷送去。 凉意袭来,比之前哥哥帮忙上药时还要凉,刺激得桃花谷不由得缩了缩。 「放轻松。」 哥哥的声音就在耳侧,各种感官都在叫嚣着这个人的存在,夏余意适应得很快,眼神却逐渐失焦,只剩下喊哥哥的本能。 勐兽冲破牢笼之际,理智完全压制不住兴奋,就算是在一条陌生且狭长的yong道中也免不了横冲直撞,适应了一会儿新环境才终于学会了耐心寻找在yong道中突破阻碍的点。 实在压抑得太久了,夏余意敏感地觉察到穆斯年难以克制的情绪,也能觉察到穆斯年在他身上找到的一丝实感,他们好像都完成了一项特别重要的事情,也都弥合了心理上永远都缺失却不知道是何物的空白。 如今夏余意终于知道那处空白是何物了—— 我一直都希望能无限靠近你,最好长在身体里,永不分离。 如今,我的愿望好像实现了呢,哥哥。 昏睡前,夏余意只觉得哥哥好像在自己脸上亲了一下又一下,而且还莫名地听到他说了一句话。 「乖乖,明儿我便让人在这儿安一张床,要最好的。」 - 夏余意是在自己房间醒来的,醒来时还以为自己昨晚做了个梦,若不是身上的酸楚和各处的痕迹昭示着昨夜他和穆斯年有多疯狂,他心头肯定又免不了一阵失落。 他抻了抻懒腰,活动了下脖子,觉着身上干爽并无不适后,才勐地意识到他居然在自己的房里。 他怎么回来的?哥哥呢? 夏余意瞳孔勐地放大,就要下床,却突然瞥到床头的一张纸条。 上边的穆斯年的字迹—— 乖乖,等我,再睡会儿。 乖乖,夏余意心底因为这两个字滋滋冒泡,他还记得昨夜穆斯年附在耳边这样喊他,嗓音透着比以往还要深沉的柔情,仿佛能流出蜜来。 夏余意会心一笑,尽管只是一张纸条,却也让他听话地重新回到床上。 于是他又躺了半个时辰,脑海中一刻不停留地回忆着昨儿发生的事儿,越回忆嘴角就越下不去,甚至因为过于兴奋差点又起了火。 他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冷静了好久,仔细嗅了嗅想汲取一点穆斯年身上的气味,科无论他怎么嗅,都捕捉不到一丝哥哥的气息。 嗯? 冷静下来思考问题,他终于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儿。 哥哥让自己等他,可这么久了还不回来......等等,这是在自己房间,也就是在夏宅,那哥哥现在也在这里?还是回去了?那自己又是怎么回来的? 第165页 问题回到原点,他还是下了床,快速换好衣服出去。 还未走到前院,夏余意就听到那边传来的动静 一声接过一声,像是有人在凿什么东西,亦或者在拍什么东西......怎么越听越像像木板砸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 带着猜测,夏余意加快了脚步。 谁知他一到前院,火气就突然被眼前的场景带上来。 只见穆斯年趴在一块木板上,穆督军手举着一根长棍一下一下重重往他背上砸去,而穆斯年只穿着一声单薄的衬衣,后背的衬衣已经被鲜血染得有些斑驳。 夏余意唇色发白,情绪一下子上来,他咬着下唇沖了过去,发了从未发过的脾气,怒目圆睁地用双手握住穆督军挥下的棍子。 「不许打哥哥!谁都不可以!」他咬牙切齿道。 第96章 哥哥,我们私奔罢 夏余意光明正大将穆斯年带回了自己房间,这会儿正拿着药膏要给他处理背上的伤口。 「衬衣都被血凝固住了。」夏余意手颤抖着,完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穆斯年虽然是趴着的,却一直偏头看着他,见他说着说着眼尾染上一层红色,却没有急着去安抚人,而是道:「衣衣,你觉不觉得疼?」 「疼啊。」夏余意拿了把剪子将他的衬衣剪碎,吸了吸鼻子道:「你被打了我哪里会不觉得疼啊。」 却听穆斯年沉沉笑了声:「我是问你,早晨起身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夏余意手上动作一顿,紧接着说话都结巴起来:「什,什么啊,这种时候怎么突然问这个。」 「况且,哪有你被打了痛啊。」他嘟囔了句,瞥向穆斯年时,正巧对上穆斯年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他连忙闪开。 穆斯年笑了下,突然道:「抱歉,今早你起身时没在你身边。」 对于和夏余意的首次亲密体验,穆斯年其实设想过很多场景,也设想过要在一个郑重且难忘的时刻进行,确保给夏余意留下最美好的体验。 却不曾想,他们会在一个被迫分开的时间点下,在一间连床都没有的扮装间里发生关系,在那之后,他还无法按照先前设想的守着夏余意甦醒,反倒害他担心。 「可你因为我挨打了呀!」夏余意瞪着两颗眼珠子,「哥哥,你老实说,我猜得对不对?是不是因为带我出门被发现了,所以穆伯伯要打你?」 联繫昨儿到今日发生的一切,他只能这么猜,否则他如何会在自己房间里醒来,好端端的哥哥为何会被打。 穆斯年沉默片刻,神色暗了暗道:「你此番猜得不错。」 夏余意轻轻用棉球帮他清理背上的血迹,越看越触目惊心,越看越义愤填膺:「我就说嘛,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他说着突然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穆斯年的眼帘垂了下去,并且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上半身的血痕和以后脑勺示人的背景,无不突显着「落寞」二字。 夏余意手上动作放轻了些,俯身过去,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问:「哥哥,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穆斯年毫无徵兆地抓住他的手,摩挲了两下他的指尖,重新偏过头来与他对视,却始终不说话。 夏余意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吻了下他的额头,用前所未有的轻柔道:「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叫我一声便告诉你。」穆斯年眼底暗波涌动。 夏余意张了张嘴喊:「穆斯年。」 「告诉我罢,穆斯年,我想知道你在烦恼什么。」 穆斯年满意地弯了弯嘴角:「没有,我只是在想,该把你藏哪才不会被发现。」 他原以为红映会馆的扮装间已经够隐秘了,没想到还是三两下就被发现。 他昨儿一整宿都将夏余意抱在怀里,不捨得离手,更不捨得合眼,于是一整夜都在端详他的睡颜。 从他的眉尖、眼睫、鼻尖、唇角......一路抚摸,好似永远都看不够。 不知不觉便到了天将亮未亮之际,他耳力好,尽管看夏余意看得入迷,却还是不乏警惕性,老远便听到有人靠近。 顾不上其他,单纯只是不想夏余意面带桃红的模样被其他人看见,他抱起夏余意便寻着红映会馆的暗道出去。 好在夏余意因为累着睡得沉,全然没发现发生了何事儿。 本想带夏余意回督军府,却好巧不巧在唐记茶楼后边遇到前来寻夏余意的夏秦琛。 夏余意被接回了夏家,夏秦琛却没有打他,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后来穆督军亲自到了夏宅,原本是想将穆斯年带回去好好管教,没打算杖责他,未曾想穆斯年自己请了家法。 他原话简短,却坚定不屈。 谨以五十,求父亲成全。 五十什么,不言而喻,正是夏余意看到的触目惊心的场面。 当然,这些他都没和夏余意说,毕竟五十还未受完便见夏余意发了极大的脾气,可想而知若是夏余意知道这是他自己请的,那他便会对自己生气。 所以穆斯年决定先不告诉他,让他多心疼心疼自己。 果然,他说完那句话,夏余意便顷刻知会到他语气中的失落和无措,于是也跟着沉默不语,安安静静替他处理伤口。 时间变慢,两人各怀心思,穆斯年在想是不是不应该装样子令人担心,夏余意则是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第166页 良久,背上的伤终于处理好,夏余意避开伤处,俯身抱住他的肩,然后将下巴搁在他尚存其他淡红色痕迹的肩头上,好似下定决心般道:「哥哥,要不我们......私奔罢。」 「......」 一句话而已,穆斯年彻底失了控,毫不顾忌身上的新伤,将夏余意摁在怀里亲了许久。 夏余意觉得很热,比昨晚还要热。 他被亲得浑身瘫软,脑袋昏昏沉沉,只有抓住他的肩膀才得以勉强稳固住身形,由此凭着最后一丝理智避免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处。 穆斯年却好似不觉得痛般,怎么激烈怎么来,差点两人便要双双载进被褥中,全靠他意识稍微回笼了些才得以护住穆斯年。 于是栽进被褥中的人成了他自己,穆斯年却发起下一轮攻势,脖子被yao的瞬间,夏余意勐然回神,连忙拍他的肩:「哥哥......哥哥......你的伤。」 「不要紧。」穆斯年声音低沉暗地,带着浓重的情yu。 听着这声音,夏余意脑海中立马浮现出昨晚的光景,一时跌入穆斯年含情的眼神中,便忘了推他,由着他胡闹。 可就在两人双双要坠入失控时,门外突然想起了敲门声。 穆斯年动作停顿片刻,不爽地看向那扇门,接着便听来人道:「衣衣,开门,娘有话对你说。」 理智回笼,夏余意轻喘了口气,接着就被穆斯年迅速拉了起来,整理了下衣服和头髮,并揩掉他唇角的光泽。 尽管穆斯年及时剎车,表现出一副大度且习以为常的模样,但夏余意依旧知道他在隐忍和不爽。 于是他凑过去,在他唇边亲了一口表示安抚,哄人道:「哥哥,别生气。」 穆斯年恋恋不捨握了握他的指尖,扬唇点了下头。 - 夏余意出去后很快阖上门,丝毫不给夏夫人往里看的机会。 穆斯年被打的事儿夏夫人也才听说,这会儿不等穆夫人到夏宅,她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她虽关心穆斯年的伤势,却还是端着架子问:「他可还好?」 夏余意点头:「哥哥的伤我已经处理了,娘你放心。」 「那便好。」夏夫人稍微展眉,看了夏余意一眼道:「其实我来是想与你商量你和他的事儿。」 夏余意下意识反抗道:「不要,我不要和哥哥分开。」 接着他往后退了一步,就像退到房中去,却被夏夫人拉住:「你这孩子,听娘说完。」 夏余意撇撇嘴:「只要你不让我和哥哥分开,我自然听你。」 这段时日夏夫人不知道已经多少次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夏余意早以习惯,于是也不恼。 夏夫人无奈道:「我有一法子,可让你和他在一处听不听?」 夏余意难以置信,眨眨眼道:「是什么?真的么?娘你先前可不是这般态度。」 夏夫人轻瞪了他一眼,喃喃道:「这不是看你这样我也难受......」 夏余意没听清:「娘你说什么?」 夏夫人却不打算再说一遍:「娘是说,只要你和他假装分开,便可让你爹信以为真,之后你们还在一处也无人得知——」 「假装分开?」夏余意并不认可这个法子,「不要,假装也不成,我会说服我爹的。」 「你这样我也帮不了你了哦。」夏夫人道,「只是假装罢了,只要你爹不知道真相,便不会花心思在你们身上,到时你爹也不会见不得你俩同进同出。」 「不要,娘你回去罢。」夏余意说着便要回屋。 「你这孩子!」夏夫人忙拉住他的衣袖,「怎么这么犟——」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底渐渐装满了惊讶,「你脖子上是什么东西?」 第97章 鱼儿相依 夏余意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忙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眼神闪躲道:「没,没什么。」 夏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底闪过夏余意看不懂的复杂神色,「你和他......」 话音未落,夏余意就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动静,该是穆斯年下了床往这边而来。 拿不准夏夫人此刻的心情,他不敢冒险让穆斯年与他娘见面,于是便拉过夏夫人远离了房间。 四周没人,穆斯年也没跟上来,松了口气的同时,夏余意却觉得他娘的表情愈加凝重,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冷不丁地,夏夫人突然开口:「你刚刚走路的姿势跟平日似乎有些许不一样。」 夏余意:「......」 有么?他娘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突然心虚地往下瞥了一眼,脚跟微微踮了一下,末了发现他娘也在看他的腿,于是赶紧移开眼神道:「娘你看错了罢。」 「我走路走得挺好的呀。」他一心虚语气便不稳,却他娘越盯越小声,末了知道瞒不住,这才垂下眼眸道:「嗯,就是你想的那般。」 「......」夏夫人沉默片刻,「我想的哪般?」 夏余意错愕地抬眸看她,连眨了好几下眼,他不会猜错了罢?他娘要问的不是他和哥哥那啥么?他这算不算不打自招? 连着好几个问题一股脑蹿进他脑门中,夏余意一时理不清头绪,正当他想解释,却见他娘嘆了口气。 夏余意:「娘......」 夏夫人没说话,与夏余意对视了片刻,突然有些哀伤道:「他待你那般好,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第167页 夏余意不敢说话,喉结滚动了两下,蓄意待发,在心中默默排练上待会儿若是他娘再说反对的话,那他便真的要再说些不容反驳的话来与之对抗。 再者,和哥哥私奔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 可未曾想,就在他脑中已经想像了多钟他娘可能会有的反应后,夏夫人却出乎他预料道:「事到如今,我再多说什么都无用了,只要你们能保证一辈子不离不弃,娘便不拦着你。」 「......」夏余意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道:「娘,你说什么?」 夏夫人无奈地再嘆一口气,抬手轻抚他的脑袋:「儿子,你知道的,娘只是不希望你受伤害,希望的一直是你能够幸福平安快乐......若斯年是你的幸福,便去罢。」 话音刚落,两人便注意到拐角处传来的动静,两人齐齐朝那个方向望去,就见穆斯年扶着墙角,尴尬地露出半个身。 「伯母。」穆斯年扯了扯笑容,瞥了眼刚脚边踢到的一株盆栽。 他面色惨白,唇上也没有半点血色,看起来弱不禁风,夏余意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忙过去搀他:「哥哥,你怎么出来了,身上还受着伤呢,就是不让你出来才故意走这般远的......」 他叨叨起来的模样令夏夫人讶异不已,在她的认知中,夏余意作为家里家外最宠的小儿,一向都由别人照顾居多,故而夏夫人从来不知道她儿子待人还会有如此体贴的一面。 他帮穆斯年拢紧披在肩上的外套,觉着不成还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给穆斯年披上,穆斯年想拒绝却被他严厉地瞪了回去,末了还用手探了探穆斯年的额头......举手投足间足以彰显两人的亲密。 就是全然忘记了她这个母亲的存在。 夏夫人不高兴地轻咳了两声,穆斯年这才捨得将眼神从夏余意身上移下来,接着握过他的手走近夏夫人,定了定神道:「伯母,您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夏夫人没回话,闭了闭眼郑重地点了下头,偏过头去不看他们。 夏余意见状松开穆斯年的手,反去握她的手,感激道:「谢谢你,娘。」 夏夫人正眼瞧他,怜惜地捏了下他的脸,许久,她将另一只手伸向穆斯年。 穆斯年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见夏夫人不悦地晃了下手才终于将手递向她。 夏夫人拉过他的手问:「伤势如何?」 穆斯年:「衣衣处理过,无碍。」 「衣衣么?」夏夫人再一次觉着惊奇,「衣衣还会这个?」 她真的对她这个小儿子了解太少了,原本以为已经照料得够细緻了,未曾想,她这个母亲做得依旧有许多不足之处。 在光顾夏余意这方面,穆斯年当真做得比她好。 这叫她如何不心软。 夏余意只是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耳垂,没说何时学,也没说为何学。 夏夫人没多问,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想,良久,她拉过穆斯年的手和夏余意的交叠在一处,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在两人惊异的眼神下,她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多好啊,先前我怎的就想不通呢。」 夏余意连忙插嘴道:「现下想通了也来得及!」 「你呀。」夏夫人曲起指尖敲了下他的脑门,「衣衣啊,切莫叫娘忧心。」 谁知夏余意还没回话,穆斯年却先他一步道:「不会的,伯母,我定不负他。」 穆斯年的作风一向以责任和诚信至上,对于他这句话,夏夫人一点也不惊讶,也自然不会去质疑他的话,她笑了下道:「我自是信你。」 「你们俩的事儿在我这儿便定下了。」她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给了两人一颗定心丸,顿了顿道:「你们父亲那边,不必过于忧心,我和你娘会想办法的。」 夏余意这时候真诚发问:「那还需要假装分离么?」 夏夫人被他逗笑,「不必了,我的小祖宗。」 - 今晚夜色不错,夜幕一降下来就能隐隐瞧见天边点缀着繁星,风也柔和,不冷不热,正适合晚间散步。 夏宅望春湖边,夏君松和穆韩川正被自家夫人挽着沿着湖边散心。这一天忧心忡忡,终于偷了片刻闲散功夫出来散心,两人都觉得自家夫人甚是贴心。 「老爷你瞧见了么,假山旁有两条小鱼儿。」夏夫人拉住夏君松,指了个位置给他看。 望春湖不深,周围都装点了小灯,夏君松没费多大功夫便寻到,「夫人,你今儿怎么关注起小鱼了?我记得你平日不爱看这些鱼的。」 夏夫人道:「这不是平日没仔细瞧么?你看看那两条鱼,许是天儿转凉了,都依偎在一处了。」 这时,穆夫人往前一步:「在哪儿啊,我怎的没瞧见?」 穆韩川指给她瞧:「夫人看那儿。」 「瞧见了,老爷的眼力一如既往好的呀!」穆夫人一个劲儿夸他。 穆韩川被夫人夸了一句便高兴得眯了眯眼,穆夫人却偷偷朝夏夫人使了个眼色,而后道:「老爷呀,你眼力这般好,那能否瞧瞧那两条小鱼儿是公是母?」 穆韩川爱面子,真的仔细瞧了下道:「自然一条是公,一条是母,否则怎会依偎在一处?」 夏夫人这时候道:「这倒不见得,依我瞧啊,两条都是公的也说不准,毕竟这天儿凉了,只要能相互依偎,彼此照料,哪里需要有公母之分?」 第168页 夏君松没听出来她话中有话,奇怪道:「夫人何时对鱼儿的性别有了兴趣?」 「自然是——」 夏夫人的话戛然而止,紧接着将眼神投到了湖的对面,其余三人一瞧见,也跟着看了过去。 远处,夏余意扶着穆斯年慢悠悠沿着湖边散步,两人贴得很近,彼此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特别是夏余意,与白日那副愤懑的模样判若两人。 忽而一阵凉风吹过,两人停住脚步,穆斯年直觉将夏余意往身边揽了揽,很贴心地摩挲他的手臂为他取暖。 两人靠得极近,夏余意不知道说了什么,穆斯年微微俯身仔细在听他说,俨然比那两条小鱼儿还要亲密无间。 穆韩川:「......」 夏君松:「......」 第98章 桂花糕的妙用 夏余意留洋的东西全部办下来,但夏君松却抽不出精力逼他。 天气愈发冷了,下起了初雪,夏君松和穆韩川两人这段时日的心就跟这天气一般麻木。 自家夫人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不厌其烦地灌输各种同性相恋不可耻的思想,甚至于向来不爱看书的穆夫人都翻起了史料,给两人科普这是一件不足为奇的小事儿。 夏夫人最会晓之以理,成天成日念叨只要孩子平安幸福变成,何必在乎男男女女,况且这天底下,怕是再也找不着能像穆斯年这般对待夏余意的人了。 不敢与夫人生气,两人又实在拿夫人没办法,只能凑一块儿躲起来商量对策。 夏宅书房内,上等的烟料味混杂着丝丝茶香,并不难闻,却见两位老爷面面相觑坐着,满脸愁容。 「这两孩子,真不让人省心!」穆韩川吐出烟雾,嘆了口气。 「你说说,咱们也一同长大,跟亲兄弟似的,怎的到两孩子这儿就变味了呢。」夏君松想不通,「还有夫人也是,孩子胡闹,她们俩瞎凑什么热闹。」 「不成,我得亲自带衣衣走。」 穆韩川跟着道:「我也得把家里那小子关上十天半个月,简直执迷不悟!」 两人眼见着达成共识,正将眉头舒展开就听见书房外传来一阵手杖敲击地面的声响。 夏君松不用出去看都知道夏老夫人在门外,于是赶忙示意穆韩川将烟灭了,等了片刻才去开门。 出了门才发现,夏老夫人被夏秦琛扶着,正一脸愠气地盯着他。 「娘,您怎么来了?」夏君松请她快进。 「老夫人。」穆韩川跟着起身扶她坐主位。 「哼!」夏老夫人嗔了两人,「若是我今儿不来,我两个乖孙岂不又该难过?」 自夏余意和穆斯年这事儿一出,老夫人近段时间都在屋内抄经,要不便是去寺里上香,今早一出出了门,夏君松实在想不通为何她这个点便回来了。 而且老夫人如今这般说,想来方才他和穆韩川说的话该是一字不落被听了去。 他想了想,最终乜了眼夏秦琛。 夏秦琛忙道:「怪不得我,娘让我把老夫人请回来的。」 「你做什么?」老夫人用手杖敲打了下夏君松的小腿,「别吓到我乖孙。」 「是,娘您喝茶。」 「没心情。」老夫人用手杖敲了两下地面,「我今儿来,不是来徵求你们的意见,就是来知会你俩一声。」 「甭管你们同不同意。」她顿了下,「今儿我便做了这门亲事的主,若是你俩再阻拦,我此刻便去见你们的爹娘!」 「......」 穆韩川:「老夫人,您这......」 夏君松:「哎呦,娘啊,月华她们凑热闹便罢了,怎么您也......」 「你们俩果真比我还要老古董!」夏老夫人毫不客气道,「你们以为我这段时日抄经念佛是为了什么?我可是求了佛祖的,佛祖都同意这门亲事,哪轮得到你们不同意。」 夏君松:「......这又关佛祖何事儿?」 「噢,咱家生意这些年来一直做得不错,哪回不是你让我去佛祖面前告知的,怎么到乖乖身上就不管用了?」夏老夫人教训道,接着又偏过头去看一脸欲言又止的穆韩川,「还有你,早些年你爹娘不同意你和温湘的亲事儿,是谁帮你的,那种爱而不得的感受你已经不记得了么?」 穆夫人戏子出身,穆韩川当年把她领回家时,穆家俩长辈死活不同意,还是夏老夫人出面,搬出她曾也是戏子出身才得以使那门亲事儿有了转机。 「韩川自是不能忘。」穆韩川垂下脑袋,眉宇间没了方才的坚定,像是有什么观念正在摇摇欲坠。 两人都被精准戳了痛处,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房间内便陷入了沉寂。 良久,夏君松将夏秦琛搬出来,「来,儿子你说,爹想听听你的意见。」 夏秦琛一脸你可别害我的表情,在夏老夫人瞥过来时,终于认命地接过话茬:「我觉得......」 他刚开口就被三人的目光围攻,奈何他一直以来都是与他娘站同一战线,而他最不愿看到的便是夏余意伤心。 况且,此刻有老夫人撑腰呢。 他抿了抿唇道:「爹,穆伯父,衣衣若是难过的话,就算他将来与女儿家结亲,那也毫无意义。」 「......」 两人听完大眼瞪小眼地沉默着,只有夏老夫人拍手称快,拄着手杖起身:「你们吶,还不如孩童想得通透!」 第169页 「好好想想罢,我要说的就这般多,走了。」 - 夏余意从他娘那边听来了这段插曲的风声后,便偷摸着上后厨要了盘桂花糕带回房里,美其名曰与穆斯年提前庆祝。 这段时日穆斯年没回督军府,一直被夏余意藏在房中,谁来都不好使,况且有两位夫人撑腰,他便更加肆无忌惮。 「回来了。」穆斯年接过他手中的盘子,「怎么愁眉苦脸的,结果不好?」 夏余意一进门便一脸愁容,这会儿手中没了盘子便一声不吭地钻进穆斯年的怀中,脸埋进他肩窝里闷闷地喊哥哥。 穆斯年用空闲的手搂紧他,以为老夫人出面也不管用,于是偏头亲了他的耳朵,安抚道:「没事,退一万步讲,这件事儿只关乎你我,哪怕所有人都不同意,我也还是你的。」 「不会和你分开的。」 但其实夏余意是怕上扬的嘴角藏不住才抱住他的。 没想到能骗来这么一句情话。 夏余意心尖突然勐烈地跳动起来,悄悄红了耳根,攀在他脖子上的手顺势收紧,将泛起热意的脸往下埋了埋。 穆斯年不知道情况,以为他听完还是难过,于是单手将人抱起,往沙发的方向走去。 「哥哥......」夏余意只得用腿去盘住他,免得掉下去。 一声轻响,桂花糕被放在桌面上,穆斯年坐下之际,他便稳稳噹噹地坐上他的腿。 「嗯?」穆斯年发现他脸上带有笑意,「被抱起来就高兴了?还以为会很难哄。」 「什么啊。」夏余意撇了撇嘴,凑过去用额头抵他的脸,「我刚逗你呢,娘说老夫人出马很管用,让咱们放宽心。」 「而且,你还说了那种话,我指定高兴。」 穆斯年一顿,反应过来后用脸轻轻撞了他一下道:「夏余意,你胆子大了,都会诓人了。」 他说着决定惩罚一下他,于是搁在他yao间的手不老实起来,开始挠他痒痒。 夏余意不知何时被放倒在沙发上,笑得直岔气,边用手推他边认错道:「错了错了......哥哥,哥哥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你饶了我罢。」 夏余意肤色极白,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上脸,穆斯年注意到,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他的面色已经透着红,眼角渗出一点笑过头而分泌出来的泪花,微微仰着头,光滑却隐隐透着几处印子的脖颈全然露在外边。 很漂亮。 很像那天晚上被弄得燥热难耐的模样。 穆斯年神色暗了暗,嘴边笑意未减,却真的收手了。 他怕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而擦枪走火。 夏余意不知道他脑海中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终于得救了,哥哥变坏了,居然挠他痒痒。 他微喘着气,红润漂亮的唇瓣微张,眼底透着雾气,就像在引人犯罪。 穆斯年偏过头不敢看他,伸手拉他起来。 他不看自己,夏余意就以为他还在生气,缓过劲儿来后径直坐回去,轻声轻气哄道:「哥哥,你别生气了,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而已。」 穆斯年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唇瓣:「惊吓差不多。」 夏余意讪笑道:「但如若爹爹和穆伯伯还是不同意,你真的会不在乎么?」 「嗯。」穆斯年道,「只在乎你。」 夏余意听得不好意思,小声道:「我也是。」 说完就想凑过去亲他,却被穆斯年躲开了:「我还在生气。」 方才以为夏余意很难过,他还产生了现在就带他走的念头,未曾想居然被他骗了。 「啊——」夏余意拉长了声,眨眨眼睛,「那你怎么样才不生气?」 穆斯年盯着他看了片刻,余光瞥见被搁在一旁的桂花糕,突然起了个很恶劣的想法。 于是他诱哄道:「我想看你吃桂花糕。」 夏余意:「这么简单?」 吃桂花糕还不简单,这可是他最拿手的,他心中暗喜,于是便伸手去够了只桂花糕。 可正当他想将桂花糕往嘴里塞时,穆斯年突然捂住他的嘴,压低声儿道:「不是这张嘴。」 「不是这张嘴那是哪......」夏余意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腾地一下红了,像熟透的水蜜桃。 穆斯年好心提醒他:「是下——」 夏余意忙捂住他的嘴:「你不许说出来!」 穆斯年唇边笑意盖都盖不住,被他捂着嘴笑不出声,但肩膀却在抖。 夏余意恼羞成怒,推了他一下,而后便要从他月退上下去,但下一刻却被禁锢住。 「开玩笑的。」穆斯年哄道,「我不看了,你餵我吃便消气了。」 夏余意别扭道:「真的?」 「嗯。」 「那好,吃完就得消气,这可是你说的。」夏余意将桂花糕送到他嘴边。 「等等,我还没说完。」穆斯年却不吃,「不想吃你手上的。」 夏余意:「......」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要让自己喂,又不要吃自己手上的,那要怎么餵。 就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唿之欲出的答案时,穆斯年再一次好心提醒道:「用嘴。」 夏余意:「......」 在穆斯年的眼神催促下,夏余意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最终认命地咬了一小口桂花糕。 第170页 随即,剩下的桂花糕被穆斯年拿走,夏余意彻底陷入一个黏腻甜糯的桂花糕吻中。 夏余意处于被动方配合着他,却感觉到身为主动方的穆斯年有一瞬间的走神,他不满地咬了穆斯年一小口表示抗议。 「抱歉。」穆斯年轻笑了声,重新掌住他的后脑勺认真接吻。 没什么,就是他听到门外有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罢了。 好像是......夏君松。 第99章 愿意与我一同去留洋么 过了好几日夏余意才被叫到书房。 去的路上他心中有些许忐忑,今早晨起时哥哥就被叫去了北大营,可这会儿马上晌午了,不仅未见哥哥回来,他爹还派人来让他去书房一趟。 心中怀揣些许不安,夏余意将反抗他爹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沉着脸敲书房的门。 夏君松亲自来开门,一瞅见他的神色吓了一跳,「谁又惹你了,小祖宗?」 夏余意撇撇嘴:「怎么爹也这般叫我?」 他娘上回也这般叫他,整得他多难搞似的。 见他一脸不情愿,夏君松只得绕到人身后将他推进来,还不忘道:「你这个祖宗脾气我可不敢惹,天塌下来都有一堆人围着你转,可不是我祖宗?」 夏余意径直绕过书桌,紧接着在他的椅子上坐下,「爹,您今儿喊我过来就是为了数落我?」 「还是又想说一些让我和哥哥分开的话?」夏余意趴在书桌上,只露出一只眼睛来看他,眉头微皱。 夏君松走到他边上,抬手轻抚他的头髮,开玩笑道:「你一进来就没给我好脸色看,就因为这个?」 剧情的发展与夏余意想的全然不同,他爹不仅没有疾言厉色,居然还轻抚他的脑袋。 已经很多年不曾这般了,长大后他爹便不曾与他这般亲近过,夏余意突然觉得自己今儿这个小脾气闹得还成。 他没改变姿势:「难道不是么?若你还想与我说那些没用的废话,我何必有好脸色。」 他说得理直气壮,夏君松此番却不生气,甚至大笑了两声,轻拍两下他的后背,「你这性子果真随我,都同样的倔,爹还真是拿你没办法。」 夏君松态度太好了,好到夏余意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起身想将位置让给他:「爹,您坐罢。」 「哎,你坐。」夏君松摁住他肩膀不让起身,「是爹先前想错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闹得家中不愉快......得亏你姥娘前几日点醒我,爹才终于明白相比起你的幸福,面子实在不算什么。」 「爹,你的意思......」夏余意惊讶地仰头看他,似乎不怎么相信他的态度居然真的能转变这般快。 夏君松不自在地躲闪视线,抬手抓了下眼尾,拍他的肩道:「你也别怪爹,实在是因为爹没听过这样的事儿,一直盼的都是你将来能找个好姑娘成家。」 「前几日去你屋里想找你,」夏君松顿了下,「不小心听到你和斯年在打闹——」 夏余意眨了眨眼,心咯噔一下,不确定道:「什么时候?」 等等,他爹说不小心听到什么?他和哥哥在打闹?打闹什么?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罢? 「你姥娘来找我那日。」夏君松道,「怎么了?」 夏余意:「......」 虽然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真的确定是这天后,夏余意心如死灰。 「没,没什么。」他突然磕巴,强装镇定道:「那爹,你都听到了些什么呀?」 他清楚地记得那日哥哥说了许多浑话,若是被他爹一併听了去......那他便立刻马上冲出书房,并且暂时避人不见! 所幸事情并没有他想得那般糟糕。 夏君松道:「你们说了什么我不能听的么?爹那日听到你笑得欢畅,该是和斯年在打闹,便没打扰你们。」 笑得欢畅......那分明就是哥哥在挠他痒痒。 「是,是在打闹,哥哥那日取笑我来着,我就打了他一下,结果他追着我满屋跑。」夏余意边回忆当时的情景边扭曲事实,生怕他爹看出什么端倪。 可这编得也太生硬了...... 正当他拼命找补时,夏君松皱了皱眉道:「怎么能随便打哥哥呢?」 末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他对于你而言,已经不是哥哥那般简单,你们的事儿不必知会我,我只是想说,那日看到你们在一处相处这般开心,回来后我想了想,觉得你姥娘和你哥说得不无道理,便独自消化了几日才将你找来。」 夏余意松了口气,眉梢多了几分喜色道:「所以你当真同意了?」 「当真。」夏君松拍了下他的脑门。 「头髮被你弄乱了。」夏余意笑着去抓他的手,「谢谢爹。」 他笑起来会露出两个酒窝,前边两颗大白牙甚是可爱,夏君松好一段时日没见他这般对自己笑过了,于是不禁想起夏余意小时候。 他小时候很爱笑,成天成日没有烦恼,就算犯了错也让人生不起气,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宠着他,特别是穆斯年,更是惯得他无法无天。 此番想来,他这儿子会与穆家那小子产生这般情缘,也并非无缘无故。 罢了,这天年本就不太平,怕是也只有穆家那小子才能护得了他这天真烂漫的小儿子的周全。 他想得入神,夏余意突然拉他的衣角问:「爹,那哥哥呢?若是你今日不是与穆伯伯商量好要劝我和哥哥分开,那他怎会从早晨到现在都不回来?」 第171页 「他也被你穆伯伯叫去了?」夏君松奇怪道,「我没与你伯伯商量啊——」 「笃笃笃——」 话说一半门便响了,紧接着传来穆斯年焦急的声音:「衣衣,你在里面么?」 「是哥哥!」夏余意腾地起身去开门,几乎小跑过去:「哥哥我在呢。」 夏君松在他身后轻轻摇了摇头,就算穆斯年今早就被叫过去,可这也不过半日,怎会把两人都急成这般。 门开的那瞬间,夏余意好像看见穆斯年眼底闪过一丝恐惧,不过很快便被喜色全然取代。 「我回来后找不到你,听说你在书房就过来了。」可他说话的声音不太平稳,暴露了他先前找不到人时的慌张。 夏余意这下可以确信自己刚刚没看走眼,哥哥确确实实因为找不到他在害怕,就跟他怀有一样的担忧。 于是他顾不得夏君松跟着出来,上前搂住穆斯年的胳膊,与他十指相扣道:「没事,爹找我是为了表示他不反对我们了。」 「哥哥,我们这下没有顾虑了。」夏余意说着顿了下,「不对,可是穆伯伯那边呢?他今儿找你何事儿?」 「你穆伯伯那边也无需忧虑。」夏君松跟着出来,「他的想法与我一致。」 「嗯。」穆斯年也给了肯定的答覆,「伯父说得是。」 听到这般回答,夏余意兴奋得险些便要向穆斯年索取拥抱,可转念一想他爹还在这儿,便没有过多的动作。 他一直以来都以为相恋这种事儿只关乎他和穆斯年,就算所有人都反对,他也不会和穆斯年分开。 如今虽然也是这般想,可现在得到了个很好的结果,所有人都不反对他们,他又好像终于能够松一口气,终于能够安安心心跟穆斯年在一起,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将他们分开。 他喜滋滋跟着穆斯年回了东院,临近房间刚想开口,就被穆斯年拉着进去,然后阖上了门。 「哥——」 穆斯年将他抵在门上,膝盖强势地挤j他的月退间,抓住他的手腕缠上自己的脖颈,用力地吻住他。 夏余意被迫抬起头,只觉得身上火热,穆斯年的手移到哪里,哪里就毫无徵兆地起了团火,好像随时随刻都能让他慾火焚身。 唇齿贴得密不可分,穆斯年此番像是受到什么刺激,吻得很兇,又含又口及,横扫口腔的每一处角落,夏余意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他的嘴待会指定得肿。 不知过了多久,夏余意已经没了时间概念,直到感觉胸腔中的空气被尽数剥夺光,穆斯年才停下来。 可他没有退开身,而是搂紧他,滚烫的唇瓣还贴着他的,时不时啄一下,惹得夏余意心底酥酥麻麻,像淌过一阵又一阵电流。 「找不到你。」穆斯年亲一下停一下,「以为你不见了。」 夏余意心底一紧,这下终于知道他突然亲自己的原因。 方才在他爹书房前,穆斯年并没有表示什么,夏余意以为他和自己一样,见到人就安心了。 没想到他就算见到人,也仍然迫切地需要用肌肤相贴这样的亲密行为来让自己冷静。 夏余意腿有些软,于是凑近他耳边道:「哥哥抱我。」 月退自然而然地勾上去,穆斯年顺势托住,就见他主动捧起自己的脸,凑上来小口小口yunxi自己的唇瓣,安抚道:「安心,我在这呢。」 穆斯年动容地接受由他主导的吻,喜欢得紧,抱起他就想往里屋走。 未曾想夏余意突然伸手扶着身后的墙面不让他走,压低声儿道:「床太远了。」 说完不等穆斯年反应,便用手去j他x前的扣子。 穆斯年眸色一深,抓住他的手,哑声问:「能站稳么?」 「可以。」夏余意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 体力活当然累,夏余意前期对自己越自信,到后边就越站不住。 他腿一软,被穆斯年牢牢接住,接着被他带进被褥中。 浴室有些距离,穆斯年打了盆水帮他清理,夏余意跟往常一般安心地闭着眼,将剩下的事情交给他。 水暖唿唿的,手也温温热热的,捏得他很舒服,夏余意迷迷煳煳快要入睡了。 就在这时,穆斯年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衣衣,愿意与我一同去留洋么?」 作者有话说: 预计还有两三章完结 第100章 要不你不要喜欢我了罢 夏余意全身包裹进被褥中,被暖意烘得就要入睡。 听到这话,他半眯的眼睛蓦然睁大,眨了眨眼看穆斯年:「哥哥,你说真的?」 他脑袋从枕头上弹起来的模样很好玩,穆斯年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下他的额头道:「嗯,父亲今儿让我同你一块儿去留洋,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夏余意将手从被褥中抽出来,顺势挽住他的手臂,将人往下拉,「穆伯伯真这般说的?」 「千真万确。」 「那他当真不反对我们了?」 「当真。」穆斯年掀开被褥,自己也上了床去抱他,「还有什么要确认的,瓷娃娃?」 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唿,此刻穆斯年这般叫他时声线中带有几分事h的黏腻,夏余意嘴角忍不住上扬,忘记回他的问题。 「傻乐什么?问你话儿呢。」穆斯年用头轻轻碰了下他的。 第172页 夏余意当然不会明说,他立马止住笑意,端起神色道:「才没有,我在很认真地思考要问什么啊。」 「那你想到了么?」 「没有。」夏余意大言不惭道。 穆斯年笑出声,但也不忘给他个台阶下:「行,没问题就好。」 夏余意又笑了,他钻进穆斯年的怀中,又去解他的k子:「好不公平,我都没穿,你也不许穿。」 穆斯年由着他,直到他满意了才道:「想不想知道父亲今儿还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夏余意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houyao,枕着他的手臂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道:「穆伯伯今儿为何找你这般久?」 穆斯年抱紧他:「父亲今儿找我,并不只是为了说我们的事儿。」 夏余意仰头看他,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道:「还有什么?」 穆斯年沉默了片刻才道:「其实有点不想告诉你,可若是不与你说,你恐怕日后会为难。」 夏余意一顿,「是很严重的事儿么?」 从刚才到现在,其实夏余意都觉得穆斯年有些心不在焉,原以为是因为找不到自己需要时间平静,此番想来,似乎还为了其他事儿。 「很严重。」穆斯年道,「父亲说,天或许要变了。」 夏余意的心勐地随着他的话提起来,他知道这句话代表的是什么。可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过着比较安稳的日子,此番听到这句话就显得有些不真实。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收敛了笑意。 「别害怕。」穆斯年亲了他一下,「我会保护你的。」 夏余意这下知道了,穆斯年并没有跟他开玩笑。 「那穆伯父怎么还让我们去留洋?」他很会抓重点。 穆斯年:「父亲的意思,其实是想将我们这些人都送出去,包括娘、夏伯母还有老夫人她们。」 夏余意隐隐明白他的意思:「那他......」 穆斯年:「他是想自己留在这儿探探风,毕竟尘埃未定,父亲今早找我去商量的也不过是听到了些风吹草动。」 「正巧夏伯父想让你去留洋,他便也让我去。」穆斯年顿了下,「原本他想瞒着我,但被我发现了,后来才告知我真相。」 「......竟是这般。」夏余意处于极度惊异中,沉默了片刻问:「那你是不是原本也不打算告诉我,所以刚刚才说怕我为难。」 「是。」穆斯年不打算隐瞒他,「早些父亲让我别管,也让我别与你谈起此事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安心去留洋。」 「可实际上你放不下对不对?」夏余意总能准确感知到他情绪的变化。 穆斯年嘆了口气,无奈道:「夏余意,你怎么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夏余意没说话,总觉得他话没说完,于是便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良久,穆斯年才道:「衣衣,其实从懂事开始,我便觉得守护督军府和北大营是我的使命,父亲从小也是这般教育我,所以若是往后真发生了什么变故,无法留在北大营恐怕会令我追悔莫及。」 「可现在,我的使命不止这些......」 夏余意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还清楚地记得他和穆斯年正式确认关系当天,穆斯年与他说的话。 他说,从今往后,他便是他的一个使命。 那时候夏余意只觉得这是一句很动听的情话,如今才真正清楚这句话的重量。 下一刻,便听穆斯年继续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使命就好像只剩下你,若是让我选,我当然会选择你。」 「我思量许久,决定採纳父亲的建议,同你去留洋。」 他说虽这般说,可夏余意除了触动外,还从中品出了一丝难过。 于是他道:「不,哥哥,我们一块儿留下来罢。」 穆斯年一顿,听他继续道:「你前边说的怕我为难就是这个罢?担心到时候若是真的,我知道这件事后会内疚。」 「你是对的,若是我过后才知道,该是会十分不安,我相信你也会,毕竟这里是我们生长的地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说过要一起守护生长的地方呢,这会儿却因为还未发生的变故选择留洋,这很自私。」 穆斯年没想到夏余意到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他说过的话,他是说过没错,可他更想夏余意平安。 「可你不能留下来。」穆斯年斩钉截铁道,「不管之后如何,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留洋是最好的选择——」 夏余意眉头微皱,打断他:「哦——我知道了,你是为了防止我留下来,所以才要同我去留洋的对不对?」 心思被猜中,穆斯年眼神躲闪了一瞬,刚想反驳就被夏余意抓了个正着。 夏余意有点情绪了:「那若是我们一块儿去留了洋,你是不是会哄我一个人留在外边,然后自己回来啊?」 穆斯年一顿,因为夏余意再次猜中了他的心思,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想了许久的对策,觉着先与夏余意去留洋最为妥当,之后若是真发生了什么,那他便将夏余意暂时交给夏秦琛照顾,然后回国协助他爹。 这是目前为止,他能想到的最为两全的计策。 「我就知道!」夏余意面带愠色,也不要他抱了,往床沿一滚便捲走被褥,只留给他个背影。 穆斯年心觉不妙,跟上去要抱他,却被他挣脱开,「被子还你,我要穿衣服了。」 第173页 知道他会发脾气,但未曾想他脾气会这般大,穆斯年愣愣接住被子,就见他快速从衣橱中拿了套衣服穿在身上,而后就要走出房间。 穆斯年想跟上去,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无多少布料遮挡,只能留在他身后道:「衣衣,别生气。」 夏余意在门口停住脚步,没回头看他:「我没生气。」 「哥哥,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就像你的一个负担一样。」 「要不你不要喜欢我了罢。」 第101章 只有生死,才能接受分离 夏余意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 这完全是带着情绪的话,想都没想就往外蹦,只因他觉得哥哥在喜欢自己之后,一直会顾虑很多事,会为了自己放弃一些东西,甚至因为自己承担一些本不需要承担的痛苦。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能帮得上哥哥的忙,想要和哥哥一起承担,想要哥哥也能多依赖他一点,而不是一味地保护。 夏余意扭头看了穆斯年一眼,张了张嘴想说点反悔的话,但当看到穆斯年呆滞且复杂的神情时又突然失语,侷促之下,他只能提脚出了房间。 他去了找了夏秦琛,夏秦琛一见到他愁眉苦脸的模样,便拧着眉问:「穆斯年欺负你了?」 「当然不是!」夏余意连忙道,末了小声道:「是我欺负他了。」 「哥哥一定很生气,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秦琛:「......」 原来是惹人生气了才会来找他这个哥,而且还是来找他这个哥出主意帮忙哄人。 难得见到夏余意的时候穆斯年没跟上来,夏秦琛没给他意见,只是道:「我现下要去茶楼,去不去?或许喝盏茶的功夫,便能想出个主意来。」 于是夏余意便同他一道去了茶楼。 原以为他哥只是去见唐老闆,未曾想夏秦琛带他上了三楼最大的包厢,而且在场的还有孟秋文他们,甚至连花一里都在。 他下意识反应便是要发生什么大事儿。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忙和穆斯年的事儿,仿佛与世隔绝,全然不知道夏宅外边发生了什么,更别提与这些人见面了。 萧子华见到他眼前一亮,凑过去揽住他的肩:「终于捨得出来了?等等,斯年哥没来么?」 夏秦琛道:「某人此刻怕是没心情,我们谈就好。」 萧子华好奇道:「发生了什么?说好一块儿过来的,他缺席我们也不好商量对策。」 「什么对策?」夏余意听得云里雾里。 哥哥原先下午便是要过来茶楼的么?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他疑惑地看向夏秦琛,夏秦琛摇了摇头,只能对他全盘托出。 午时穆斯年刚从督军府回来便碰上了夏秦琛,夏秦琛那会儿刚从书房出来,碰见他便要他下午一同来茶楼,说是听到了点风吹草动。 正巧穆斯年也刚从穆督军那儿得到了点消息,便应了下来,准备下午在聚一块儿商量对策。 「那你刚怎么不说?」夏余意幽怨看了他哥一眼,「我还真以为你是来喝茶的。」 夏秦琛憨笑了两声,「我猜他没与你说这件事,干脆便想让他急一急,这会儿找不到你人,他可能得晚点才会过来。」 夏余意:「......我回去找他了。」 夏秦琛拦住他:「你安心等着,况且他还生气着呢,他待会自己便过来了。」 夏余意:「......」 见他两之间的互动实在有趣,唐影忍不住笑出声,然后问:「所以到底发生了何事儿,他生什么气?」 夏余意扯了扯笑了下,泱泱道:「是我把惹生气了。」 「不能罢,他能对你生气?」孟习焐道。 夏余意:「因为我说了很过分的话。」 这得是多过分的话,众人这般想着,却没一个人敢问。 孟习焐想了想道:「没事啊,老穆这人生谁气都不会生你气的,待会他就乖乖自己来找你了。」 夏余意知道这是在安慰他的话,于是他笑了笑道:「好。」 「别笑了,难看。」孟秋文见不得他这副容易受到穆斯年影响的模样,可说完又觉得不妥,转头便作势要出包厢,道:「我收拾他去。」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花一里便连忙将人拉回来,教训道:「你这脾气什么时候可以改改,人家的私事你瞎掺和些什么?况且人家亲哥都没收拾呢,轮得到你收拾?」 孟秋文这才抿了抿唇,沉默挨批,一副乖顺至极的模样,「嗯,下次不会。」 「我信你。」花一里立马换了张笑脸。 见状,在场的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伊瑾掩口凑近花一里说了句悄悄话,接着就见两人相视一笑。 只有夏余意神态茫然,觉得怪怪的。 「一里姐,你们什么时候......」 他的疑惑在此时此刻显得尤其突兀,就见所有人都笑了。 夏秦琛好心告诉他:「嗯,他们在一块儿了。」 夏余意:「......在一块儿?」 他不是要问这个,他原本是想问孟秋文什么时候和花一里这般熟了,却没想到他们居然直接就......在一起了? 花一里道:「是啊,前不久在一块儿,近期见你自顾不暇,就没来得及与你说。」 夏余意惊讶得说不出话,心情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高涨了些,好一会才道:「天吶,一里姐,孟秋文,恭喜你们!」 第174页 「惊讶罢?」唐影道,「这小子一声不吭地,居然就把当红名角儿追到手了。」 孟秋文不说话,耳根却红了,花一里见状道:「主要还是有桃夫人牵线,我们俩才能互通心意。」 听到桃夫人这个名讳,夏余意兴致便上来了,自上回中木仓后他便没有机会再见到孟夫人,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儿,他自是无暇向孟秋文询问孟夫人的情况。 这会儿他道:「孟......桃夫人身体如何?」 他依稀记得孟夫人不喜欢被这么叫,以往不知道,如今知道了自然要改称唿。 孟秋文:「还成,前段时间受到了惊吓,目前还在休养。」 「我改日去看她,那......」夏余意顿了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又闭上了嘴,只是来回看了看孟家那两兄弟。 他本想关心一下他们俩的,目前看来他们兄弟间似乎相处得不错,可过段日子孟司令便要被处决了,现在开口仿佛在人伤口处撒盐。 可孟习焐这回出乎意料地细心,居然能瞧出他的顾虑,嘆了口气道:「你是想问我爹的事儿罢?」 想法被看穿,夏余意只能道:「习焐哥,你若是难过想找人喝酒,可以来找我的。」 孟习焐忙摆手:「这我可不敢,穆斯年那厮会弄死我的。」 他这句话将屋内的气氛拉了回来,夏余意浅浅笑了下,就听他继续道:「是我爹煳涂,该骂的我也骂了,该与他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好在穆督军宽容,还准许我去见他,这段还能见到的日子,我便多去见见他,与他多说说话,再多的......」 他说着瞥了眼孟秋文,没再说下去。 孟秋文意会,对于他爹,他怨恨居多,从他被关进北大营牢房到现在,他从未问过一句,也从未见过他一面。 孟习焐几次三番明里暗里与他表明过爹想见他,可他每次都装作没听见。 可这次听完孟习焐的话,他却有些动容。 他抬眸去孟习焐对视,道:「哥,明儿你带我去见他罢。」 孟习焐惊喜道:「当真?」 「我娘也让我去见见他,就当是......最后一面。」 「好。」 「好了好了,就这么决定了哈,其他的不要多说的。」唐老闆给围坐了一圈的人倒茶调节气氛,「来,尝尝我这儿上好的花茶,昨儿才到的,大家帮我试试味儿如何。」 夏余意喝了一口,觉着确实要比他往日喝过的要更加浓郁,喝完唇齿留香,若是哥哥在这儿就好了,他指定喜欢。 一想到穆斯年,他眸光暗了暗,随即又想到他们今儿来是来谈正事儿的,于是拉回话题道:「你们不是要谈事儿么?哥哥这会儿不在,我帮他听了罢,回头转告他。」 「斯年跟你说没说过?」夏秦琛问。 「说过的,情况也知道一些。」 夏秦琛点头:「那正好,我们开——」 「笃笃笃——」 这时候门外却传来一道突兀的敲门声。 「我去开。」 唐影起身,门一开便如他所料,是穆斯年。 「衣衣在这儿么?」他气息并不平稳,目光直接掠过唐影往里望。 夏余意和其他人都在里屋,隔着道屏风,瞧不见穆斯年,但一听到他的声音,夏余意的心跟着跳起来,带着几分紧张便起身往外走。 穆斯年疾步走了进来,两人在屏风处见上了面。 四目相对,穆斯年仿佛忘记了反应,夏余意也不说话,眼底情绪复杂。 「抱歉。」穆斯年拉起他手的同时,跟里屋的人说了这么一句,「你们先谈,我过会儿过来。」 「你跟我来。」他拉着夏余意往外走。 - 这会儿茶楼人多,只有二楼一间小厢房没人,他们便去了那儿。 夏余意一路老老实实被牵着,有较多人经过身边时还会主动凑近穆斯年,表现得很乖,就像在弥补什么过错。 进了屋,门恰恰关上,穆斯年还未转身,他便主动从身后抱住了他,然后将脸埋进他的后背,闷闷道:「哥哥,我好想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穆斯年握住他的手,转身过来抱他,接着将他抵在墙上了,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沉默地对视片刻后,他突然发了疯般凑上去亲他。 滚烫的掌心不由分说地抚上细长的后颈,力气大得惊人,夏余意觉得他若是力气再大一些,或许下一刻就能将他的脖子拧断。 夏余意觉得唿吸不畅,刚想提醒穆斯年,就莫名似乎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滴落在了脸上。 他顿了一下,然后就被穆斯年松开了。 眼睛一睁,夏余意刚想说话就发现穆斯年眼眶有点红,他的神智彻底回笼,慌里慌张地去碰他的眼睛。 可穆斯年没让他多看,下一瞬便弯腰去抱他,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间,有些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味道,低低地喊:「衣衣。」 「哥哥......」夏余意慌了神,连道:「哥哥对不起,我不该说那种话的。」 「嗯,以后也不能说。」穆斯年的声音很闷。 夏余意内疚到了极致,也跟着他红了眼眶:「以后不会了,我应该第一时间跟你解释的,但我以为你生气了,下回你生气我也不走了。」 「没有下回。」穆斯年道。 第175页 「好。」 两人安静地抱了会儿平復心情,许久才听穆斯年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哪里都找不到你。」 头一回听他说这种话,夏余意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过分了,却不忘控诉道:「不是的,我担心你不要我还差不多......明明想将我一个人留在国外,我很害怕才说了那种话。」 「没有要将你一个人留在外边。」穆斯年松开他,指腹轻轻蹭他的眼尾,「到时候夏伯父他们也会在。」 「那也不成。」夏余意直愣愣盯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反应那么大么?」 「不是因为这个?」 「当然不只是这个原因。」夏余意顿了下,「一直以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怕我忧心,就像此番想将我支开一般......可你或许不知道,我也想替你分担点什么,哪怕一点点也好,我不想看你受伤,不想只能通过别人听到关于你的消息,想一直跟在你身边。」 「今后你教我木仓法,我也会努力跟子华哥学习医学,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的......」 他说着嗓音有些飘,穆斯年重新将他搂住,「对不起。」 「哥哥。」夏余意喊了他,「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儿,或者你想做什么,都让我跟你一起好么?」 「我真的,可能只有生死,才能接受与你分离。」 话音刚落,他感觉到穆斯年抱着他的手收紧了几分,良久才道:「好。」 作者有话说: 待会还有最后一章呦~ 第102章 很高兴认识你(终) 唐影他们那边得到的消息和穆斯年得到的信息一致,都在说其他势力蠢蠢欲动,来年或许不会平静。 夏余意本来还抱着侥倖的心理,可这会儿大家都这么说,他不免跟着提心弔胆起来。 穆斯年没将穆督军的建议与他们说,毕竟结果是可预见的,他们大概都和夏余意一个态度。 可为了预防万一,在和穆督军商量后,他们还是决定将家中的女眷送走,若是来年无事发生,那便再接回来。 起初谁也不想走,日子便一天天拖下去,可他们却没能等来形势好转的时刻,反倒等来了北大营加急防守的时刻,穆督军也频频与先前有意交好的裴督军见面。 先前穆斯年帮忙擒住鸳帮了裴督军一个大忙,这会儿裴督军欠人一个情面,自然乐意与之交好,最终两人达成决定一致对外。 十一月中,在夏老夫人的主持下,以不添乱为由,带着所有女眷上了轮渡。 轮渡越来越远,送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夏余意却久久回不了神。直到那艘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他突然握住穆斯年的手。 穆斯年回握他,指尖扣紧他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 「哥哥。」夏余意盯着两人在水面上的倒影喊他。 穆斯年:「嗯,想说什么?」 夏余意没看他,还是盯着倒影:「那两个倒影,会一直在一起罢?」 穆斯年追随他的目光望去,入眼便见两个倒影挨得极近,像在说悄悄话。 可穆斯年没回他,而是问:「夏余意,会害怕么?」 夏余意仰头看他,想了想道:「若那两个倒影会一直在一起,我便不怕。」 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是和穆斯年一起经歷的,就算是安定被打碎,危险会来临,那也好过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干着急强。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般说,当夏余意再次转头去看那两个倒影时,突然发现穆斯年的倒影有了动作,紧接着,便见那倒影摊开手掌,将一个盒子形状的物什呈现在他的倒影前。 水面荡漾,瞧得不真切,夏余意便回过头去看,目光对上那实物时,穆斯年已经将盒子打开了。 里边躺着一大一小两枚对戒。 「这是......」夏余意悄悄收缩瞳孔,惊讶地看向穆斯年,「你什么时候买的?」 「在你说让我不要喜欢你那日买的。」穆斯年不忘翻旧帐。 提起这事儿夏余意又不好意思起来,那日过后他换了好多花样补偿穆斯年,可他总是记得。 夏余意从来不知道,哥哥原来这般记仇。 穆斯年惯会见好就收:「那日你说除了生死,永不别离,可我觉得不够,还得找个东西将你牢牢套住,此后就算生死,也必然相依。」 「夏余意,愿意接受它么?」穆斯年拿出那枚小的,半开玩笑道:「想好了再回答,戴上它便如同签了卖身契。」 「不用想。」夏余意伸手给他,「本来就是你的。」 穆斯年失笑,小心翼翼将戒指套进他的无名指中。 「刚刚好。」夏余意的手沐浴在阳光底下,只见那戒指闪闪发光,他的眼底也泛起波澜道:「我也要你签卖身契。」 「好。」穆斯年主动伸出手,那戒指便被牢牢套进他的指尖。 夏余意拉他的手跟自己的摆在一起,垂眸便晃过那水面的两人的倒影。 他笑出两个酒窝道:「哥哥,他们不会分开了。」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阳光撒在湖面上,戒指反射的光比水面波光还要耀眼。 穆斯年顺势握住他的手,两枚戒指完美地契合在一块儿。 他道:「夏余意,我们也不会分开。」 光影停留于此,我们至死不休。 - 第176页 「不会分开......」 夏余意梦呓了这么一句,忽然觉着有些冷,便调整了个靠近暖源的姿势。 「醒了?」他听到头顶有道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声音,意识渐渐回笼,紧接着睁开眼睛。 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盯着那株望春盯得犯困睡着了,此刻天已经黑了,周遭点了一排灯,而穆斯年正搂着他坐于鞦韆上,腿上还放着一本相册。 他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自己刚才无意间凑近的热源正是穆斯年。 「怎么在这儿睡着了?」穆斯年拢了拢披在他身上的大衣,免得人刚醒被冻得着凉。 「你不知道为什么么?」夏余意瞥了眼那本相册。 穆斯年装傻充愣:「不知道,霏霏只说你躲起来了,要我来找。」 若不是瞥见他嘴角上扬了一瞬,夏余意差点就信了,「亏我还用相册提醒你。」 穆斯年这时候笑了,将他搂紧些,脸搭在他额前道:「我是真的有要紧的事儿才出去,而且时间太赶,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去哪。」 「那你去哪了?」夏余意道,「去了好久,久得我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穆斯年没告诉他,而是问:「梦见什么了?」 「梦见以前的一些事儿。」夏余意说着,突然觉得穆斯年身体一僵,搭在他手臂上的手都收紧了几分。 于是他忙道:「没梦到那些不好的,放心。」 前些年夏余意总会时不时梦到以前的人和事儿,有时候会梦到一些冲击力特别大的画面,紧接着便会惊醒。 近几年虽然梦得少了,但穆斯年一听到他做梦还是会特别关注,生怕他又因为那些梦情绪低落。 在那年冬天之后,确实发生了很多事,很多很多,多到夏余意有段时间一闭上眼,便是满屏鲜血,还有那些许久不知下落的面孔。 再后来,穆斯年每天都会送他一束玫瑰。 鲜红的玫瑰总会代替鲜血的,夏余意也慢慢接受了一些现实。 「好。」穆斯年亲了下他的额头,「梦到的话要告诉我。」 「嗯。」夏余意顿了下,笑了:「你有没有看到相册中我们的合照,我可能是看到那张后才会做梦的,没想到想着想着居然睡着了。」 穆斯年:「有,今日和当年拍照时一样,都是你的生辰。」 夏余意提议道:「那我们待会再拍一张好不好?和霏霏一起。」 「当然好。」穆斯年道,「待会还让你哥帮我们拍,就跟当年一样。」 夏余意自然觉着不错,可高兴之余,他还是不忘道:「等等,你别煳弄我,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今儿我的生辰,你到底去哪了,说那么多话哄我开心,就是不告诉我,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没有,别多想。」穆斯年合上相册,起身道:「跟我来,马上就知道了。」 原以为穆斯年要带他回大厅,却没想到穆斯年带他穿过后花园,直通别墅的后门。 「晚宴不是在大厅么?我们现在要出去?那客人怎么办?」夏余意虽有疑问,却任他牵着。 「原本是要在大厅。」穆斯年道,「临时换地点了。」 夏余意:「我怎么不知道?」 明明早上家里的佣人忙上忙下的,都忙活一天了,怎么就换地点了。 穆斯年带他上了早就停在后门的车,「不知道的才叫惊喜。」 夏余意唇角上扬,也不问了,便调整姿势坐好。 「小少爷,坐稳了。」这时前边那开车的人突然开口,夏余意只觉得声音耳熟。 他反应了好久,才愣愣道:「权子哥?你是权子哥?」 他惊讶得扒着前座去确认,还真的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人。 当年的混乱触不及防,很多人都走散了,夏余意以为权子早就死了,未曾想时隔多年,居然还能见到故人。 「是我,小少爷,我回来了。」权子眼底蓄着泪水,不敢看他,只道:「是穆少......少爷把我找回来的,不仅有我,今儿还要带你去见另一个人。」 闻言,夏余意瞪大了眼睛,勐地扭头去看穆斯年,又转回去问权子,唇瓣微颤猜测道:「是......孟秋文么?」 好些年前桃夫人在混乱中去世了,随即花一里也因为伶人的身份惨遭迫害,双重打击之下,他们再也没见过孟秋文,就连孟习焐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夏余意打探了很多年他的消息,却始终了无音信。 此番就算只有一点点可能性,他都愿意去相信。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穆斯年点了点头,「是他。」 夏余意动容得说不出话,他坐回去握住穆斯年的手,眼眶不自觉便红了:「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高兴么?」穆斯年抚上他的眼角。 「当然高兴。」 权子将车停在他们常来的酒楼前,夏余意一下车,就见穆依霏迎面朝他走了过来,手中还捧着一束玫瑰花。 「小爷爷!你终于来了呀!」她将手中的玫瑰花递给他,「这是大爷爷让我交给你的。」 夏余意:「谢谢霏霏。」 「不客气。」穆依霏牵住他的手,「快来,我带你去见一个新爷爷,他长得有点凶凶的,但他对我好好哦,还给我糖吃。」 夏余意不用猜都知道她在说谁,回首看了眼穆斯年,就见他眼神示意自己快去,于是他便任由穆依霏牵着上了第十二层。 第177页 今儿十层及以上全被穆斯年包了,宾客都在底下两层,这会儿十二层倒是安静。 穆依霏带他到了露天大阳台,阳台没开灯,浸在夜色中,却远远便能瞥见那边有个身着西装的人影,越靠近夏余意越觉得熟悉。 「孟秋文。」他不确定地喊出声,「真的是你么?」 孟秋文闻声回过头,朝他笑道:「夏余意,好久不见。」 「小爷爷,你们认识啊?」穆依霏惊嘆道,「那这位爷爷干嘛还跟我说想认识你,让我把你带过来。」 孟秋文蹲下去跟她解释:「是你大爷爷让我这般说的。」 「又关大爷爷什么事儿?」穆依霏小脸拧成一团,「好混乱噢。」 见夏余意一脸探究,孟秋文起身道:「过后再解释,我今儿来这不止是来见你,还带着任务的。」 「什么——」 夏余意话没说完,就听他打了个响指,露天阳台四周灯光亮起,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不小的动静。 夏余意一转身,就发现身后多了好多人,有他哥,有白伊瑾,有孟习焐,还有萧子华。 他们人手捧着束玫瑰花,相继交到夏余意手中,夏余意收花收不过来,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喊了声:「快看,好多孔明灯!」 夏余意一回头,入眼便是不远处腾升起一个接一个的孔明灯,渐渐地点亮了漆黑的夜空。 「夏余意。」有人喊他,接着将他拉到人群后方。 他认出是穆斯年,于是便跟着他走。 此刻所有人都在注意天边的孔明灯,没人注意到他们已经离开了。 穆斯年将他带到了十三层的露天阳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不仅视野更好,夏余意还注意到整个阳台都装点了玫瑰花,就连地面都铺上了玫瑰花瓣。 「你......」夏余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告诉我就因为在弄这些么?」 穆斯年点头:「喜欢么?」 「喜欢。」夏余意说话时尾音都带着颤音,「谢谢你,穆斯年。」 「是我该说谢谢你。」穆斯年道,「谢谢你一降生便出现在我身边,谢谢你陪我走过这么多年。」 「许久未见的人找回来了,已经走了的人明儿我们再去看看他们。」 夏余意刚想说好,就听他问:「你今年的生辰愿望,能送给我么?」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夏余意还是点了点头:「你要什么都给你。」 穆斯年听着便笑了,「那我的愿望很简单,就希望孔明灯能将夏余意的思念带给那些见不到的人,玫瑰花能让夏余意忘掉那些不好的回忆。」 夏余意听着便红了眼眶,他着实想不到,穆斯年大费周章全是为了弥补他的遗憾。 夏余意凑上去亲了下他,低声道:「穆斯年,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千秋万象,都不及有幸认识你。 ------全文完------ 下一本写迟来占有,换攻梗,有缘的朋友我们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