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刚薨,我再嫁成了皇贵妃》 第一章 今天应当是她的大婚之日 此身弥留之际,方知心之所系。 眼前出现一道清俊身影,阮桑枝还以为是燕璟来接自己去地府了。 可当她挣扎着再次醒来,才惊觉自己仍然苟活于世。 “燕璟?” 来人明显怔愣了一下,阮桑枝强撑着眼皮,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并不是记忆中熟悉的轮廓。 “……在下沈枯。” 连日来的重病让她无法思考,阮桑枝感觉视野有瞬间的模糊,她倔强的睁着眼睛重新躺回去,泪水于无声处淹湿被褥。 一切变故都发生在三个月前。 边关苦战之际,京城突生宫变,悍将萧洪山夺位称帝,自此雍朝覆灭,大盛国建立。 曾经惊才绝艳的太子殿下已经死在那个夜里,属于她的燕璟不会再回来。 如果萧洪山的铁蹄没能踏破京城,今天应当是她的大婚之日,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燕璟会轻轻拉着阮桑枝的手,说此身不负,此心永恒。 至于沈枯……他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要救她还是杀她,已经不重要了。 而在阮桑枝没有看见的地方,沈枯垂在一侧的手微微颤抖,像是想要拂去她的眼泪,但始终没能抬起来。 他最终还是离开了,步伐快而稳健,眨眼就出了殿门。 不一会儿,阮桑枝唯一的侍女茯苓匆匆赶来,看上去惊慌极了。 “郡主!”茯苓红着眼替她把脉,连膝盖猛地磕在床沿上都顾不了:“怎么会突然这样,明明白日里都还好好的。” 阮桑枝缓缓转动脖颈,小幅度摇了摇头,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见状,茯苓脸色煞白,一双杏眼饱含红丝,却只是一个劲儿的流泪,嘴唇都要被她咬出血来。 好好的南康王府一等丫头,何时遭过这些罪?阮桑枝看着茯苓瘦削的脸颊,心中更是一阵痛楚。 跟了她真是可怜。方神医早说她就是天生带煞的命格,克死了亲爹亲娘,还吞了太子殿下的气运,这下连小丫头都未能幸免。 走吧,离开这里。 阮桑枝用眼神示意茯苓出去,两人相处多年,茯苓也自然懂她什么意思,如今却宁愿装作不懂。 罢了,反正自己也熬不过今晚,苟且偷生半载有余,她这条命早该收回去了。 阮桑枝闭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浑浑噩噩之时,此前那个影子仿佛去而复返。不过多了些渗入骨髓的阴风,状似谄媚的在周身萦绕着,衬托的他像是前来审判的地府尊者。 “胆敢骗我……” 沈枯的嗓音压的很低,朦胧的月光让关于他的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 “还不够吗……” 似有若无的呢喃传入耳中,阮桑枝甚至能察觉到陌生且冰冷的呼吸,蹭过自己鬓边的肌肤。 她竟然久违的感到一阵战栗。 “唔——” 沈枯看着自己猝不及防被划出血痕的手腕,下意识皱起眉头。视线往下,女子心口的淡淡金光在满屋子的灰黑浓雾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不容忽视的震慑意味。 那是对阴气的本能驱逐。 既然如此,那他就可以放心了,这些肮脏的东西不仅伤不了她,还会成为她的养分。 只是自己这边有点麻烦。沈枯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难得有些苦恼。 他叹了口气,抬腿踹飞一只趴在血滴上吸食的厉鬼,马上又有新来的补上去,渐渐的,这屋里虽然空无一人,但也总算是热闹起来了。 沈枯扯下一截阮桑枝的裙摆,随手包扎好手腕,便几个翻身上了屋顶,借着月光休养生息。 顺便时刻关注着那人的气息,可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见阎王……至于为什么要救那个人? 沈枯搜刮着这具身体贫瘠的记忆,一个含冤而死的冷宫太监,一个病入膏肓的高门贵女,实在是没能发现半点线索。 他不喜欢那样不受掌控的局面,却仍然保持着混乱复杂的思绪,直到天光乍破之际,才逃窜似的离开了这座仿佛会吃人的永和宫。 又活了一天。 阮桑枝有些疲惫的睁开眼,被透过窗户纸的光芒刺的生疼。几个呼吸间,茯苓就端着参茶走了过来,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仿佛昨日的生死一线都在梦中。 “郡主,趁热喝了吧。” 茯苓眉目间难掩担忧,却还是故作轻松的道:“虽然不知道陛下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挺看重郡主的,好东西可没少往永和宫送呢。” 东西没少送,人一次不来。 阮桑枝垂下眸子,只当萧洪山没脸见她。毕竟哪有师兄给师妹的新婚礼物,是杀了她夫君全家的? “不想喝。” 这并不是赌气。阮桑枝明白活着才是一切的道理。但准确来说,她行将就木的原因并非是寻常病症,而是被阴邪鬼魅所伤,一般药物起不了作用,那些违背天常法子她又不愿意用,只能慢慢养着。 “可郡主……诶?”茯苓惊喜的看着她,指尖已经搭在了手腕上,脉象虽依旧虚浮,但较往日要平稳许多:“老天有眼,真是太好了!” 阮桑枝看着她笑了笑,道:“茯苓真是小福星。” “所以郡主要听茯苓的话。”在养病这方面,茯苓从不含糊,她端着参茶的碗又向阮桑枝凑了凑,汤匙里的汁水恰到好处的稳当:“放心喝吧,不会很苦的。” 没办法,阮桑枝认命的张嘴,入口是苦中回甜,微微发涩的味道,淡到几乎尝不出来。 看着她一口一口咽下去,茯苓眼眉都舒缓开来:“郡主真厉害。”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阮桑枝顺着说下去,却见她着急的要跳起来:“呸呸呸,郡主福泽绵长,可不许说那个字。” “砰——” 瓷碗还是被碰倒了,掉在地上成了碎片,茯苓嗷了一声,嘟囔着什么碎碎平安就往门外跑去。 阮桑枝看着沾在自己衣角的水渍,无奈的叹了口气,却瞥见一截断裂的裙带。 原来昨夜种种,并非做梦。 不过有违天常,必遭天谴,他为什么要替自己承受这一切呢。 第二章 被某只恶鬼借尸还魂了 身负孤煞命格还能成为太子妃,千秋万代只她一人了。 阮桑枝抚上心口,灵台处氤氲缭绕的新鲜煞气,缓缓流淌至四肢百骸,浸润每一寸脆弱的血脉。 那样的神色落在萧洪山眼里,像极了餍足的猫。 茯苓被他的狗腿子拦在了门口,百般焦急不能出声。某位不请自来的皇帝却并没有踏过门槛,只是静默的立在廊下,隔着半开的窗户窥视他的贵妃。 片刻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似乎只是来确认屋内的人是不是还活着。 正值隆冬,年轻的帝王也仅仅是于常服外披了件墨色大氅,在难得一见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不同于京城高门贵族对他的评价,萧洪山本人的样貌并非如蛮族般粗犷,反而俊美倜傥,令不少怀着忐忑心情入宫的女子见之羞红了脸,春心荡漾,觉得命运也没那么不公。 对阮桑枝而言,却是闭上眼都忘不了那张脸。 两人的初见是在一个暮春,当时自己还在南康王府的后院练剑,突然被一个高挑的少年偷袭,便顺势来了场友好切磋,结果自然是她落败了。 输了比武的阮桑枝没有沮丧的意思,甚至邀请他去找方神医下棋。但少年看她的眼神始终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直到方神医熟稔的叫出他的名字……萧洪山。 “当年孟家惨遭灭门,是养子萧洪山将尚在襁褓的你救了出来,那时他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 同样是七岁的阮桑枝心头一震,没拿稳手中的剑,被萧洪山眼疾手快的接住。 “方大夫,义父于我有恩。” 萧洪山没说什么煽情的话,他甚至抬手想揉一揉阮桑枝的发髻,但最终还是落到了她的肩头,笑着拍了拍。 “……如今已经是南康王府的阮大小姐了,往事无需再提。” 少年的嗓音总是意气风发,有丝丝压在心底的委屈冒出头来,可年幼的阮桑枝依旧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萧洪山看出些端倪,将长剑塞回她手里:“别难过啊,老王爷受了义父恩惠,阮家照顾你本就天经地义的。” 那个时候的他笑起来很好看,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让阮桑枝也能生出一股向死而生的冲动。 她说:“我想跟你走,哥哥。” …… 回忆着前尘往事,阮桑枝心底竟没什么悲痛情绪,只是感到阵阵困倦。她自嘲的笑了笑,反正跟萧洪山之间的恩恩怨怨,也已经扯不清了。 “他又送来了什么?” 微微勾起的眉眼带着些慵懒,如此便少了几分尚在西北大营时的英气,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属于京城贵女的风姿。 “郡主,齐全的很呢。”茯苓小跑着抱了件狐裘披风过来:“穿上吧,可暖和了。” ……虽然不及太子殿下此前送给郡主的那件,她只在心里念叨着,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给郡主添堵的。 多好的一对璧人,竟然落得个阴阳两隔的结局,真是命运捉弄。 “哎呦。”感觉到脑门的痛意,茯苓捂着头看去,便见阮桑枝那似笑非笑的眼睛。 “有些人有些事,想都不要想。” 她岂能不知这小姑娘的心思?只是今非昔比,宫闱之内向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须得万事小心才好。 这般说着,阮桑枝也强迫自己这般想,片刻的沉默落在茯苓眼里,越发不是滋味。 “我去给郡主做些甜点心。” 再待下去,茯苓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到时候更让郡主伤心,那真是罪过大了。 阮桑枝没拦着,紧了紧披风,索性心一横站了起来。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一阵天旋地转,脑袋仿佛挨了一记重锤似的,就要往地上倒去。 “……还挺虎啊。” 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亦是不太熟悉的嗓音。 阮桑枝撑着来人的臂膀站起来,鼻尖嗅到一丝带着梅花寒气的冷香,眼睛微睁时,只看见一截寒酸到近乎磨白的袖口。 那个叫沈枯的太监。 她顺着胳膊看上去,入眼的先是比一般阉人宽阔健硕的胸膛,再是白皙修长的脖颈,而后是那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阮桑枝不禁要问,这样的人是怎么埋没深宫了的? “娘娘看得有些久了。”沈枯冷不丁开口,嘴角噙着笑,颇为恶劣。 阮桑枝对太监没什么男女大防的忌讳,闻言只是指尖搭着他的小臂,慢吞吞的站起来。 “几次三番、悄无声息的溜进我这梦华殿,你……是人是鬼?” 沈枯看着贵妃那对小鹿似的水眸,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理智提醒他这人在装单纯无害,但心思却不由自主的软乎下来。 “奴才当然是人啊。” 他自始至终都勾着唇角,眼底却没有片刻欢愉,如同死物一般。 阮桑枝对这样的“人”见得惯了。哪怕梅花香味完全覆没了腐臭腥味,却躲不过她的眼睛,原先的小太监肯定是被某只恶鬼借尸还魂了。 不过这恶鬼屡屡相救,怕是死前承了她的大恩大德,死后没了生人的记忆,却还知道帮她,是友非敌啊。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阮桑枝顺着看过去,应当是茯苓要回来了。 再回头时,沈枯已经不见了踪影。 “郡主。” 茯苓提着一大一小两个食盒,小的那个看着陌生,不像是自家的东西。 “方才遇到了德妃娘娘身边的人,就是那个叫墨书的丫头。”茯苓将食盒稳稳放下,一层一层的掀开盖子,点心的甜香随之扑面而来。 “这些便是她送来的。”茯苓端出一叠玲珑小巧的梅花糕,动作熟练的验起毒。 阮桑枝想到那位稍晚入宫的德妃,她的祖父林太傅于燕璟有解惑之恩,往来之下,自己和林筝筝也算有些女儿家之间的交情。 “林家的姑娘,始终存着几分文人风骨,不至于害我。”阮桑枝说着,缓慢挪到桌边坐下。 茯苓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先前连起床都要自己搀扶的人,这会儿竟然能满屋子溜达了,霎时将点心盒子一扔,连忙凑上去给阮桑枝把脉。 “墨书可还说了什么?” 见脉象无异,茯苓松了口气,眉眼都展露着喜色:“她让我给郡主带个话,说德妃娘娘很记挂郡主,等好些了传个信,一起逛园子散散心。” 第三章 请贵妃娘娘为臣妾做主 皇上一大早去了趟永和宫,不过午间时分,贵妃“痊愈”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既然如此,快去请贵妃娘娘来!” 为首的女子有些气急败坏,她转向一旁看乐子的林筝筝:“德妃,你们二人不是相熟的很?” “嗯。” 坐在对侧的林筝筝眼皮子未动,只轻轻应了声,随后端起茶盏,恍若未闻的吹着热气。 见使唤不得她,沈淑妃颇为恼恨:“秋月,你去!” …… 天寒地冻的日子,长久待在外面总是不太好受的。 阮桑枝看着殿外那个不请自来的小宫女,无奈的让人进来,心底有些被赶鸭子上架的气闷。 正在为她梳妆的茯苓满面愁容:“都怪奴婢,只想着给郡主弄些药膳补补,却得意忘形了些,被御膳房那些碎嘴的厨子抓了现成,招来麻烦。” 阮桑枝没半点怪她的意思,看着镜中逐渐润泽的脸色,笑了笑:“如今叫外人看去,倒也并非是虚言,茯苓果真生了一双巧手。” 郡主的容貌,茯苓的骄傲。 作为京城权贵公认的第一美人,阮桑枝在茯苓眼中,哪怕不施粉黛,在各种宴会上跟前朝宫妃或者是高门贵女坐在一块时,都没有逊色过谁的。 “因为郡主是个漂亮天仙儿。” 阮桑枝有些感慨,先前在西北时,自己是毫不在意梳妆打扮的。谁料在京城遇见燕璟那家伙,硬生生被他养娇气了,就连如今用惯的那盒胭脂,也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起早贪黑,亲手做出来的。 指尖在玉质容器上轻轻点了一下,并没有流恋太久,阮桑枝认为自己在这种事上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将人领进来吧。” 见着那陌生的宫女时,阮桑枝已经身着华服坐在了高位,属于皇朝贵妃的气势已经蔓延开来,就连熟悉她的茯苓都愣了片刻。 “给贵妃娘娘请安,奴婢秋月,在春华宫侍奉淑妃娘娘。” 淑妃?不认识。阮桑枝入宫都是浑浑噩噩之间被抬进来的,除了萧洪山和林筝筝,其它的人还真不熟。 “免礼,何事来寻本宫?” “回娘娘的话。昨日苏昭仪的贴身侍女莲心不慎跌入明镜池,至今昏迷不醒,江婕妤却一口咬定是韩婕妤指使丫鬟害了她。” 阮桑枝:? 疑惑填满脑袋,她不禁笑出声:“你方才说自己是春华宫的,可这与淑妃有何相干?” “娘娘心地善良,又与韩婕妤是同乡好友,自然是看不过眼。可江婕妤有宋昭仪护着,春华宫就只有被欺负的份,还望贵妃娘娘移步,还大家一个公道!” 卧龙凤雏齐聚一堂,真是热闹。 不过毕竟是一条人命,为难小宫女也并非她能干出的事,阮桑枝决定趁此机会探探形势。 从永和宫到春华宫的路并不远,也恰好路过明镜池。 湖面平静无波,那是燕璟曾经领的差事,为先太后祝寿所建。记忆里应是碧水映澄天的美景,如今却笼罩着浓浓阴气,绕着湖心的万寿台悄然盘旋。 许是积怨太重,不过被她轻飘飘的看了几眼,“它”竟如受惊的野兽般叫嚣起来,灵台处隐约受到些压迫,像是在对她示警。 见此,阮桑枝反倒来了兴致。 一时间驻足而立,默然注视,果然激怒了“它”。霎时,那团阴气凝成数道箭镞似的形状,朝她疾刺而来。 心口的煞气随之翻腾,发了疯似的冲击她那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灵台,强烈的痛楚瞬间蔓延至每一寸血脉。 ……这反而令她清醒。 四肢百骸的疼痛最终被灵魂深处的兴奋压制住了,有如山海呼啸般的威压自阮桑枝周身倾覆而去,天地间似乎有流风涌动,明镜池的死水也不得不翻起着阵阵波澜。 “下雪了?” 茯苓惊讶的伸出手,片片晶莹的雪花落在掌心,经久不化。她却没什么闲情去欣赏,只是满目担忧的凑上前,替阮桑枝拂去鬓边碎雪。 阮桑枝拍了拍茯苓的手背表示安慰,而垂在袖中的指尖熟练掐诀,强行封住煞气乱窜的灵台,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些。 “走吧。” 这雪不干净,淋久了没什么好处。 春华宫就在不远处,里面要暖和许多,阮桑枝一踏足这里,就被数道目光盯上了。 林筝筝柳眉微拧,起身将她扶到自己身边坐下:“不是说你痊愈了?我怎么瞧着还虚的紧呢。” “总要循序渐进的。”鬓角似乎出了些薄汗,这模样落在其他人眼里,确实有些狼狈。 阮桑枝笑了笑:“倒是你,怎么来这凑热闹了?” 闻言,林筝筝冷笑道:“可不是?淑妃妹妹在京城里无依无靠的,生怕宋昭仪把她吃了,急得几次三番寻本宫过来护她。” 阮桑枝顺着看过去,只见座上有个妩媚动人的女子,也正瞪着林筝筝。 四目相对,沈淑妃收敛神色,对着阮桑枝露出一个假笑:“今日请贵妃姐姐前来,实在唐突,妹妹先给姐姐赔个不是。” “只因为陛下有令在先,若姐姐身子好了,便让太后娘娘将凤印交还姐姐,妹妹也是一时情急才无礼叨扰,姐姐勿怪。” 交还凤印?萧洪山在搞什么幺蛾子,难怪他这些日子面都不敢露,莫非真想用这些手段将她困在后宫? 迟疑的片刻,便被坐在林筝筝另一侧的女子抢了先:“虽说有令在先,但诸位眼见为实,贵妃这身子……不宜思虑过重,还是太后娘娘代管合适。” 阮桑枝循声看去,她是认得这位美人的,在自己回京之前,宋清姝可是众望所归的太子妃,如今,想必已经是宋昭仪了。 两人目光对上,宋清姝对自己的敌意还是那么浓,真是造化弄人。 阮桑枝叹了口气:“昭仪说的有理,本宫——” 沈淑妃眼见她不想掺和这事,忙瞪了一眼宋清姝,然后无比真挚的望向阮桑枝:“此等大事不容儿戏,陛下本就有过吩咐,宋昭仪欺辱臣妾也就罢了,竟敢忤逆陛下的意思!” “请贵妃娘娘为臣妾做主!” 第四章 我与太子恩爱缠绵数年 先问该不该,再说能不能。 这样行事的人,内心多是不太在乎最终结果的,就像此时隔岸观火的宋昭仪,义愤填膺的沈淑妃,那个可怜的小宫女是死是活,又何曾入过她们的心? “为你做主?” 阮桑枝唇角微勾:“沈淑妃可知那宫女的名姓?” “姐姐这话是何意?”沈淑妃面露不解,见她不按常理出牌,心下有些忐忑。 “苏昭仪的人落了水,韩婕妤的人沾了腥,她们二人尚未发难,你为何在此多嘴?” “……” 沈淑妃愣了愣,还想狡辩什么,却被身侧的温婉女子牵住了手腕。 “娘娘莫要责怪淑妃姐姐,都是臣妾的错。” 未闻片语泪先流,阮桑枝可受不了那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当即拧起眉头,冷声道:“你就是韩婕妤?身边的丫头睡着了?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知道上手擦擦?” “……” 韩婕妤又惊又羞,不是说这位贵妃娘娘是出身尊贵的京城第一美人吗?说起话来怎能这么刻薄? 泪还在眼中打转,来不及掉下来,就听见那人再次开口:“本宫并非贪恋温柔乡的皇帝,不会对你心生怜惜。” 话落,阮桑枝还叹了口气:“犯了什么错?说来便是。” “臣、臣妾……” 韩锦绣脑子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落到阮桑枝耳朵里,仍然是娇柔无害的语调:“臣妾不该向淑妃姐姐诉苦,更不该叨扰贵妃娘娘,平白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 “是臣妾无能,臣妾无用,偏听偏信一介丫鬟的话,就一个劲儿的与诸位姐妹作对,坏了情谊,真是该死。” “可、可是,霜儿与臣妾相伴多年,名为主仆,实为姐妹。”韩婕妤又落下两滴泪来:“她的秉性,臣妾最是清楚,断不会做出谋害性命的事!” 真是一出催人泪下的姐妹情深戏码,阮桑枝侧头看去,茯苓那姑娘双眼泛着红意,手指紧紧揪着她的衣摆,就差拉着胳膊诉衷肠表忠心了。 “人在做天在看,若霜儿姑娘清清白白,自然也没人能冤枉她。” 话落,阮桑枝看向宋昭仪身边缩的跟个鹌鹑似的江婕妤,遥遥看着侧脸,她总觉得有些眼熟。 直到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她才由衷感叹一声君心难测,萧洪山真不厚道,竟然把小时候公认的事儿精给弄过来了。 可如果是她的话,一切就突然合理了起来,这个江蝶儿还真能做出损人不利己的破事。 “真是稀奇,江大小姐难不成越活越回去了,莫非怕了本宫?” “我会怕你?笑话!” 阮桑枝似笑非笑的看向她,无论过了多少年,激将法对这只鼻孔朝天的臭孔雀还是这么管用。 许是岁月终究给江大小姐上了一课又一课,如今她恢复冷静的时间,比少年时期要短暂的多。 “呵,贵妃娘娘若是因儿时嫌隙便针对臣妾,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了。” “那要令你失望了,本宫还真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呢。” 阮桑枝的笑脸倒映在江蝶儿眼中,瞬间就勾起了她记忆中最难堪的一幕。 数年前,夜幕降临之时,稚气未脱的江蝶儿羞红着脸向心上人送去莲灯,却被他随手抛开。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上人转身离去,大步走向另一个人。 那人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巧笑嫣然的站在那里,她的心上人就能为此赴汤蹈火,丝毫不在乎她的感受…… 阮桑枝! 曾经在西北时,仗着自己是萧将军的师妹,就无时无刻不粘着他,害的自己根本无法接近那人。 如此也就罢了,现在的萧洪山已经是一国之主,自己费心费力才向爹爹求得这小小的婕妤之位,阮桑枝何德何能,竟然被他封为贵妃? 后位空悬,萧洪山莫不是还要专宠阮桑枝?一个有过婚约,半只脚踏进太子府的女人? 可笑至极! “阮桑枝,你以为自己高贵的很?跟前朝太子厮混那么多年,早就不干不净的了,怎还有脸勾引陛下!” 骂人的人脸色铁青,被骂的人却神态自若,林筝筝一个没忍住,直接当众笑出声来。 作为太傅的亲孙女,林筝筝可谓是先太子和他太子妃感情的见证者,那叫一个鹣鲽情深、情比金坚,腻歪的令人心头发酸。 况且还是先帝圣旨赐婚,先皇后亲自操办,契书聘礼、十里红妆从无缺漏,怎么能叫厮混呢。 她默默为这位江婕妤点了柱香。阮桑枝这女人看上去经常都是笑眯眯的,心里可是亲疏分明的很,真如那句“睚眦必报的小心眼”般对待冤家。 遑论先太子已经薨了,如今提起她那个芝兰玉树的心上人,无非就是动阮桑枝的逆鳞。 果然,听着就令人头顶生寒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那么多年……”阮桑枝笑意退去,面如覆冰:“要是真如你所说,厮混的久一点倒也罢了。” 如同看死人一样的目光落在江蝶儿眸中,仿佛心头也随之压上千斤重物,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不过有一点说对了。” 阮桑枝缓缓起身,一步一步逼近江蝶儿,近在咫尺之际,她却被吓得从椅子边跌落下去。 “我与太子恩爱缠绵数年,的确不干不净。” 清晰又坚定的字句,如烙铁一般烫进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虽然对萧洪山这种谋朝篡位的反贼谈不上愧疚,也无所谓贞操,但我还是决定……自请入冷宫。” 阮桑枝轻飘飘的看了眼呆愣着摔在地上的江蝶儿,笑的真心实意:“再会了,诸位。” 话落,便气定神闲的向殿外走去,脑子同样没转过来的茯苓连忙磕磕绊绊的跟上去,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嫔妃。 “……这都没拖出去砍了?” 一直坐在角落毫无存在感的陈婕妤感叹道,随即招来其他人的注目礼。 “我是说——” 话到嘴边却急忙咽下,陈婕妤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像那位贵妃娘娘有强硬的身世,如果贸然议论此事,怕是真得被拖出去砍了。 可贵妃娘娘公然骂当今圣上是反贼诶。 第五章 还走什么?冷宫就在这儿 “郡主,咱们真要搬去景秀宫吗?那边又潮又暗的,您伤还没好……” 茯苓向来对阮桑枝的决定是盲目相信的,只要郡主想离开,她自然会马不停蹄的收拾包袱。 可按郡主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万万不能冒险的,但是话已经放出去了,不做点什么恐会遭来闲言碎语,该如何是好呢? 阮桑枝看出茯苓的忧虑,气定神闲的伸手指向高悬的牌匾:“把那个摘下来,此处就也是冷宫了。” “……” 茯苓略显忐忑的看了眼:“郡主,我爬不上去。” 见她皱成一团的眉眼,阮桑枝轻笑出声:“傻姑娘,又没让你去摘。这雪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快去拿伞来。” 茯苓点点头,臊红着脸向殿内小跑而去,留下阮桑枝一个人站在门外。 “砰——” 灰蒙蒙的碎雪穿透朱红宫墙,卷着殿门紧紧关上,耳边只剩凄厉的风声,仿佛自己被隔绝在凡尘之外。 “明镜池里住着的那位,有必要追到这里?” 许是吸收了太多生魂怨念,它竟然修炼出了鬼气化域的本事,阮桑枝还真有些期待它的真面目了。 “嗬——”脑子里回荡着一阵粗噶的尖啸,让阮桑枝连日来紧绷的心神险些崩断。 “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冷笑一声,指尖牵引煞气汇聚于灵台,翻手成印,覆手化阵,令人不快的啸声霎时消失,风中只传来细细碎碎的呜咽。 就在此刻,无形的壁垒之处传来波动,只见沈枯突然出现,撑着柄老旧的油纸伞,向自己缓缓走来。 先前作乱的那东西,早在他出现的时候就逃窜而去。 “娘娘似乎总是不高兴。” 天光乍破,头顶倾落一片阴影。沈枯默默的将伞盖全部斜了过来,周遭霎时安静了,风声,雪声全都消失不再,阮桑枝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沈公公来的正好,能将那个匾弄下来吗?” 阮桑枝抬手一指,“永和宫”三个鎏金的大字熠熠生辉。 沈枯低头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她想折腾什么,但此事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于是一言不发的将纸伞递给了阮桑枝。 起落之间,衣袂翻飞,转瞬牌匾就被他拎在了手中。 阮桑枝笑着将伞举高一些,分给沈枯半边:“做的不错。” 沈枯淡淡瞧了她一眼,随手将匾丢开,极力压下想要上翘的嘴角。 “郡主!” 瞧见阮桑枝与人同撑一伞,茯苓吓了一跳,跑近时才发现那人是个脸生的太监,更是摸不着头脑。 “你这奴才好大的排场,竟敢劳烦娘娘——” 后面的话说出来都是对郡主的亵渎,茯苓狠狠瞪了沈枯一眼,伸手将阮桑枝扶到自己身边。 “茯苓,莫要胡闹。”阮桑枝将伞还给沈枯,无奈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见郡主偏袒这人,茯苓更气闷了,仿佛自己的位置要被抢走了似的:“你是哪宫的人?” “景秀宫。” 茯苓被噎了一下,愣是没说出什么问候的话来,便只别扭的开口:“娘娘,咱们回去吧。” 走上台阶,阮桑枝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沈枯。 他依旧撑着伞,眉眼似乎蒙着层远山云雾,总是看不真切,哪怕近在咫尺也不知他心中所想。 四目相对,沈枯嘴角的笑意渐渐沉了下去,攥着伞骨的指尖悄然收紧,他垂下眸子,意欲独自离开,看上去可怜极了。 “还走什么?冷宫就在这儿。” 阮桑枝挑眉看着他,难得看见沈枯眼露懵懂的样子,还挺新奇。 不过那样的神态转瞬即逝,在茯苓控诉抗议的目光下,沈枯依旧是从善如流的跟了进来。 “茯苓,领着丫头们去收拾一下,送她们回去。” 冷宫就要有冷宫的样子,那些洒扫的修剪花枝的,一个不留。 至于苦差事谁来做?阮桑枝似笑非笑的看向沈枯,连明镜池那个家伙都畏惧这位,他应该能使唤不少的鬼。 “平日里,只你一人在景秀宫?” “是。” 沈枯答道,非要说的话也不算,景秀宫大概是夜里最热闹的地方,十八般死法的受难者齐聚一堂,要么哭诉自己有多可怜,要么吵嚷着找仇家索命。 “沈公公竟然有这样的本事,既然如此,这地方也仰仗你了。” 阮桑枝吩咐的理直气壮,转身自顾自的找软榻坐下。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恢复能力,卸下力气的瞬间,难以言喻的酸麻感自四肢百骸涌出,疼的她险些昏厥。 沈枯发现了异样,他连忙上前,想要扶住阮桑枝的肩膀,却又在将要触碰到她的刹那停住了手。 不该那么做。 警告和痛苦同时从灵魂深处发出,前者令他怯懦,后者却激起了他压抑的渴望。 “唔……” 窸窸窣窣的嗓音传来,站在门外的茯苓傻眼,屋内的动静极大的考验着她身为忠仆的操守。 太子殿下尸骨未寒,郡主她……也好,茯苓首先说服了自己。若郡主能接受其他人,至少也能说明她不会沉溺在“丧夫之痛”中郁郁寡欢。 可、可是那人是太监啊! 茯苓又开始为郡主的心神健康担忧起来,生怕她学会那些个荒淫无道的玩意,名声事小,伤了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 阮桑枝并不知道自己的小丫鬟自顾自想了些什么东西,多亏有沈枯借着悬丝引气入灵台,她已经睡着了,甚至拥有了连月来最好的安眠。 沈枯察觉到门外的动静,但出于避免吵醒阮桑枝的本分,或者是自己那不可言说的私心,他并没有走开,依旧安静的守在那人榻边。 阮桑枝的状况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许多,到底是什么人伤了她? 不,也许不是人。 他无比庆幸自己在昨日夜里,听了明镜池那东西的鬼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自己呢。” 沈枯喃喃自语,自己是不忍心责怪她的。他认命的想,往后待她……需要再周全些。 第六章 方才她亲吻过的地方 安逸的时间总是短暂,一入夜,阮桑枝的梦境就纷繁变化起来。 “还有什么招式没使出来?” 阮桑枝手起刀落,在梦中将那些傀尸斩杀了一遍又一遍。 自从除夕夜之前去了趟西北,亲眼目睹一手将自己带大的老王爷死在身前,她就常常做这样的梦。 似乎厄运就是从那时开始的,重伤濒死的阮桑枝在本该生机盎然的春日被抬回来,迎接她的只有被世家刁难到分身乏术的燕璟。 那是一段连回忆起来都觉得难以呼吸的日子,先帝病重,燕璟腹背受敌,四面楚歌,而自己受伤病折磨,家族刁难,俨然成了他的软肋。 阮桑枝本想隐居静养,却偏偏是在这样的处境下,有人将她和他们的婚约推到了台前。 她从未见过燕璟那样阴沉的脸色,尽管在看见自己的刹那就如同融雪化春水一般消散了。 “阿桑总是不高兴。” 燕璟替阮桑枝收拢了狐裘,然后小心翼翼是拥着她:“奏折和内卫消息都给你看过了,外面的事我都能解决,也相信相信我,好吗?” “……好。” 阮桑枝应着,却无法忽略他掩盖在温柔笑容下的疲惫,于是心一横,悄悄用了剑走偏锋的疗法,让自己迅速恢复起来。 之后的日子,她的眼线几乎遍布整个京城,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被无处不在的游魂收入囊中。 当世家的大小行动在二人眼中如同透明,局势也就轻松起来,直到阮桑枝自认为的助力,骁义军主帅萧洪山倒戈向了内阁蛀虫齐家,甚至里应外合…… “不要——” 画面斗转,今日也没能救下燕璟。 人总是不能战胜未知的东西,阮桑枝并不知道燕璟是如何迎来自己的生命终末的,也就一直不能将他从无尽的黑暗中抢救出来。 梦中的低呼惊醒了浅眠的茯苓,但想起阮桑枝此前的吩咐,她并没有将人唤醒。 她猜郡主又梦到了太子殿下,毕竟那是唯一能见到他的方式,也是她不愿醒来的原因。 片刻,茯苓又觉困意袭来,她闭上双眼的刹那,没能察觉到身后悄无声息的影子。 沈枯来到阮桑枝榻边时,还能听见她似有若无的呼唤。 燕璟。 又是这个名字。沈枯记忆里没有半分关于他的消息,可这个人竟然令阮桑枝如此在意,这让他有些莫名的嫉恨。 但他还是俯下身来,近乎虔诚的将额头与她相抵,肌肤相触的刹那,四周的景象骤然变化。 入梦。 沈枯独自站在宫门,眼前是殷红似血的宫墙,地上散落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他无暇顾及,只是一个劲儿向前走着,他要尽快找到阮桑枝。 越靠近中心,厮杀声越清晰,血腥味也越来越浓,刺的沈枯心神不宁,似乎是整个梦境都在排斥他。 “站住。” 泛着寒光的剑刃抵住沈枯的脖子,来自梦境主人的震慑令他腿脚发软。好在他第一时间认出了身后那人,内心由衷的庆幸将他淹没。 “阮桑枝。” 似乎自己是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姓名,沈枯心底踊跃出隐隐的兴奋。 梦境里的她略感疑惑,没有立即要沈枯的性命:“你似乎是个生面孔。” 阮桑枝觉得蹊跷,再次经历过燕璟之死的她,被悲愤驱使着几乎要杀穿整个皇宫。然后像每一次那样,等到天光乍破之时,踩在最后一具贼寇的尸体上,精疲力尽的脱离梦境。 可这次或许会不一样?因为眼前这个陌生人的出现。 既然出现在梦里,自己应该认识他才对,为何…… 剑尖一空,眼前的人骤然化为魂体,看着那张脸逐渐变成自己魂牵梦萦的模样,阮桑枝不可置信的后退半步,却又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哪怕会徒劳的穿过他的身体。 “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 沈枯敏锐的感觉到自己发生了某种变化,但此时此刻阮桑枝热泪盈眶的模样更令他心神不稳。 他主动握住了阮桑枝的手腕,接触的部分化为实体,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抱歉,我不记得了。” 沈枯实打实的回答道,但阮桑枝似乎也并不意外。在那样的缱绻目光中,他豆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他想,或许自己能带给阮桑枝一个美梦。 “要去走走吗?很久没和你待在一起了。” 阮桑枝怔愣片刻,随后点头应允,瞬间,四周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尸山血海消失不见,微风和煦,花香萦绕,繁星满天,而两人交握的手并未松开。 “没在第一时间杀了萧洪山替你报仇,会不会恨我?” 阮桑枝和沈枯并排躺在屋顶上,她某种倒映着万千星河,却不敢看那个人的眼睛。 “我相信你的一切决定。” 沈枯无比自然的说出这句话,他已经不再纠结自己是谁,也不在乎什么萧洪山什么仇恨,只想和阮桑枝好好度过此时此刻。 天边泛起鱼肚白,有光透出来,那是分别的前兆。 他侧头看去,阮桑枝已经睡着了,呼吸声均匀平缓,两人挨的很近,沈枯甚至能看清她眼底的乌青。 梦快要结束了。 沈枯也闭上眼,享受二人最后的独处时光,脸颊却在刹那之间感到一下蜻蜓点水般的微妙触感。 这让回到身体的沈枯还有些发懵。 阮桑枝还未醒来,沈枯指尖轻轻触碰着方才她亲吻过的地方,如果这具身体还有气息的话,耳朵尖估计都要红透了。 “你——” 第三人的声音响起,沈枯神态自若的将手放下来,看向惊魂未定的茯苓。 这丫头怎么醒的这么早? 沈枯平日里就不喜欢这人防贼似的防自己,在她眼里自己肯定是个没安好心还老惦记她主子的死鬼太监。 真是冤枉,他可不是真太监。不过这事误会就误会了吧,别让茯苓知道,否则以后就不能顺利的翻窗进屋了。 “莫要扰她清净。” 沈枯端坐在窗边,俨然一副正宫娘娘的架势,让茯苓气鼓鼓的翻了个白眼。 “快从娘娘房里出去!” 第七章 鬼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吗 失去打杂人员的第一天,茯苓望着偌大的永和宫发愁,最终决定效仿先前在王府中的日子,将生活范围缩减到郡主所在的小院子。 万事开头难。许是很久没有亲自烧火做饭了,茯苓竟然拿这小厨房没有办法。 浓浓的挫败感笼罩着这位贵妃娘娘身边的一等丫鬟,她碎碎念道:“要是这火能自己燃起来,锅铲能自己动就好了。” 话落,就跟灶神显灵似的,飞溅而出的火星子险些烧了她的裙子,而一旁的食材也腾空而起,自己切好了自己,井然有序跳进锅里。 “……” 茯苓给了自己脑门一巴掌,疼痛告诉她眼前并非是幻觉。 “鬼……鬼啊!郡主救命——” 阮桑枝难得睡了个好觉,晃晃悠悠的起床后,正靠在廊下发着呆,就见茯苓惊慌失措的向自己跑来。 “怎么了?” 她挑眉轻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急得茯苓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小厨房里,火自己就燃了,还有那些菜,锅铲真的自己在动……” 茯苓看上去吓坏了,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让一旁安静站着的沈枯毫不掩饰的面露嫌弃之色。 那模样落到茯苓的眼睛里,侮辱性极强。 “你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事关郡主安危,还不去探探虚实?” 不过茯苓是使唤不动沈枯的,她自己也知道这个事实,无非是想吼上两句壮壮胆罢了。 沈枯侧头看向阮桑枝,无声询问她的意见。这种两人拥有共同秘密的感觉,让他的魂魄如同浸泡在蜜水中一般的温暖舒适。 “小茯苓啊,你说的鬼既会生火又会做饭,那就是好鬼啊。” “以后你没事就教一教它们,就当带带手下不懂事的小丫头,养好了也能为你分担些差事呢。” 阮桑枝循循善诱,茯苓下意识点了点头,丝毫没发现自己被她带偏了,甚至煞有其事的问:“可那是鬼啊,鬼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吗?” “色香味俱全。”阮桑枝面不改色的答道。 只是含了些阴气,那点“佐料”对她没有影响,于沈枯可谓是大补,但却会伤了茯苓的心脉。 料想她这永和宫和鬼物打交道的机会还多,茯苓堪当大用,不能出事,阮桑枝索性将护身符掏了出来:“戴好这个就不怕鬼了。” 茯苓双手接过,受宠若惊:“郡主,这样贵重的东西,怎能——” “反正我现在用不上,留着也就是个念想。” 毕竟玄门驱鬼术有三种派别,即诛灭、往生、炼化。 原本孟家子弟皆是传承往生术,可自己亲爹早逝,又跟着尊号鬼见愁的暴力师父启蒙,自然就入了诛灭一道。 奉行的是见鬼就杀,不送轮回,不留后患。 这符便是师父闲得发慌,意欲参透温和驱鬼的转生道时顺手做出来的,后来觉得扔了可惜,索性送她。 阮桑枝笑道:“若过意不去,你就天天戴在脖子上,让我随时能看见。” 孟家世代驱鬼,她生来就有功德金光护体。这么多年能伤了她的,也就只有那神出鬼没的忽勒傀尸。 倒是沈枯这家伙,生前到底是有什么气运,身为天理不容之物,竟然敢如此堂而皇之的站在她身侧。 四目相对,阮桑枝竟然从沈枯眼中看出一丝不满:“你又怎么了?” 茯苓先反应过来,连忙将护身符小心翼翼的套在自己脖子上,耀武扬威的看了眼沈枯,才如同斗胜的公鸡似的奔向厨房做监工。 “……” 沈枯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脖子,眼神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危险。 阮桑枝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怕那些东西,就别霍霍我的宝贝了。” “可是她有你的护身符。”沈枯皱着眉,显得有些执拗。 “我总不能看着她受伤吧?” “她有你的护身符。” 阮桑枝见这人油盐不进的样子,好气又好笑:“那符是驱鬼的,驱鬼的你也要?” “嗯。” 沈枯目光坚定的仿佛要献上一切。那瞬间阮桑枝真的相信,他就算被护身符灼伤到掌心血肉模糊,神魂不稳,都不会松开手。 “蠢!”阮桑枝用力弹了一下沈枯的脑门,转身大步进了屋子。 本就没有痛觉的沈枯反倒是担心她的指尖会不会痛,于是连忙跟了上去,却见阮桑枝在翻找什么东西。 片刻,她拿着根玉簪转过身来,然后挑剔的说道:“让小鬼们给你找两件新衣裳来,这身看着太磕碜了。” 沈枯低头看去,没觉得哪里不对,但也顺从的点了点头。 “这是养魂的好东西,你拿去。” 玉簪末端雕着朵只有三片花瓣的梅花,看上去是个半成品,还没有交到它的主人手中。 “原本是要送给谁的?” 玉簪在阮桑枝指尖转了一圈,锋利的尖端霎时抵上了沈枯的喉间。 阮桑枝冷声道:“我竟不知,你还是个多嘴的家伙。” 她深知自己并不是因为一两句话发脾气的家伙,这惊弓之鸟似的反应,或许是还没接受玉簪原主人已经离世的事实。 而沈枯不躲不闪,看着自己的目光依旧平和纵容,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爱人。 无力感涌上心头,为什么鬼使神差的要将这物件送他?但事已至此,阮桑枝随手将玉簪抛过去,转身出了房门。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贫瘠的记忆没告诉沈枯该怎么哄姑娘,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 不远处,茯苓昂首阔步走在前,身后跟着一连串悬空的饭菜,那景象怎么看怎么诡异。 “郡主,我尝过了,菜品味道真的不错,比御膳房的手艺还好。” 为首的鬼厨子听见这话,竟也怪模怪样的笑起来,看上去还真像哪朝哪代的御膳房师傅。 只是在看见阮桑枝之后,众鬼齐刷刷的瑟缩了一下,全都老实飘着不再动弹。 难得看见血色煞气与功德金光在同一个人身上的奇景,隔着沈枯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浓浓的杀孽。 阮桑枝见此才后知后觉的想,若是被师父看见自己养鬼当苦力,怕是会被骂死。 第八章 我要回去跟母妃告状 永和宫的动静还是传到了那位太后的耳朵里。不过她没有纡尊降贵的亲自来找麻烦,而是搬来了南康王府的人。 “阮桑枝!” 来者不善,殿内大大小小的鬼护卫们纷纷捡起眼睛去看,盯的原本还气势汹汹的阮商陆毛骨悚然。 “吵什么,没大没小。” 她还以为是谁呢?搞半天就让这么个酒囊饭袋过来废话了。 往日里念在阮老王爷的面子上,阮桑枝还给了王府台阶下,如今他老人家仙去,倒也不必顾念劳什子“亲情”。 毕竟,若非作天作地的南康王夫妇受不了边关苦寒,想尽办法逼她回京,阮桑枝现在还能在西北过安生日子,没准骁义军就不会一分为二,老王爷也不必屈辱赴死,萧洪山更不会反叛篡位。 忍一时越想越气,阮桑枝看向南康王世子的眼神染上几分杀意。 从没上过战场的软脚虾哪见过这阵仗,竟然在门口畏畏缩缩没敢进来,看得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南康王是马背上承袭的爵位,阮家儿郎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怂货?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名义上的姐姐一直看不惯他那窝囊爹和作精娘,阮商陆是知道的,但就这么让她骂,未免显得自己更怂了。 “你休要在此指桑骂槐!”阮商陆恶狠狠的道:“本世子又没惹你,凶什么凶!你还瞪我!不许瞪我!” “……” 到底是十八岁的少年。 阮桑枝冷笑一声:“死小子不去国子监,跑我这来狗叫什么?” 阮商陆不甘示弱:“母妃叫我来教训你的!真是胆子肥了,翅膀硬了,送你进宫是你的福分,竟然还跟太后娘娘作对,还自请入什么冷宫,怎么不一根绳吊死算了?以后休想得到南康王府半点恩惠!” 任务完成,阮商陆深出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噎死在那里。 “喝口茶润润嗓子。” 真是难为这二世祖了,阮桑枝给他倒了碗茶,阮商陆也理直气壮的进屋坐下喘气。 “谢谢姐,这茶真不错。”方才还破口大骂的人此时笑得没心没肺:“有什么吃的吗?” 阮桑枝似笑非笑的道:“我这可是冷宫,茶都是前些年的,想什么呢。” “搞什么啊?来真的啊?” 阮商陆惊得要跳起来:“你这是没苦硬吃?” “莫非是姐夫薨了,你也茶不思饭不想,只等随他而去了?” “臭小子!”阮桑枝狠狠给了他脑门一巴掌,指印清晰,看着也好带回去交差。 “府里怎么样?” “还是那样。”阮商陆呲牙咧嘴的揉着脑门:“父王又接了个姨娘,不过看母妃那架势,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不一定呢。” 南康王府这么多年来,只有阮商陆一个男丁,就足以见识到那位王妃的决心。 “二爷呢?” 这位尚任兵部尚书,勉强继承了几分阮家人的野心和狠辣,尤其是嫡出的一双儿女,始终在国子监里压着阮商陆打。 果然,提起那一家子人,他脸色就难看起来:“阮明意竟然和宋清源勾搭到了一起,整日里给我找不痛快,她到底是谁家的?二叔也不管管!” “宋家那个二少爷?” 阮桑枝对那家伙有点印象,毕竟是宋清玄的堂弟,宋清姝的胞弟,可惜既没如前者般芝兰玉树,也不如后者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只能勉强和阮商陆这种纨绔笨蛋斗个旗鼓相当。 “你那是什么眼神?” 阮商陆向来是不喜欢有人将他和宋清源那种欺男霸女的恶棍联系在一起,他可认为自己顶多算游手好闲,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话说他姐也进宫了,宋清源整天耀武扬威的,可得瑟了,你能斗的过那个宋什么昭仪不?” 阮桑枝白了他一眼:“又不是园子里的鸡,整天斗什么斗,你少看些稀奇古怪的话本子。” “切。”阮商陆骂骂咧咧的,又将宋家人数落了一顿,唯独避开了宋大公子,提起时也只是说:“听说他去了永州,好好的一个状元郎,不知道怎么待下去的。” 宋清玄啊,阮桑枝见过的。他是燕璟的至交好友,宋家的一股清流,若燕璟还在……罢了,宋家势力盘根错节,他本人也并非等闲之辈,说不定还真能做出一番造化来。 “姐,我饿了。” 阮商陆眼巴巴的瞧着:“我一大早就过来了,什么都没吃。” 没等阮桑枝开口,他就自顾自的嚷嚷起来:“茯苓?茯苓在吗?茯苓姐姐!” 还在偏殿和小鬼们友好交流的茯苓听到声音,连忙迎了出去,就见世子殿下盯着她的眼神如同看到什么救命稻草似的。 她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殿下想吃些什么?” “紫晶芙蓉糕、荷包里脊、樱桃肉、三鲜——诶唔唔唔——” 沈枯捏住他的嘴,将人丢了出去。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对待本世子!阮桑枝,将他打发了!” 听见这人直呼其名,沈枯霎时目露不善,出于怂包畏惧强者的本能,阮商陆瞬间老实了,唯唯诺诺的立在墙根,十分委屈的看着阮桑枝。 “打发他?不如先将你打发了。” 阮桑枝故意重读了这个打字,吓得某二世祖一激灵,撒腿就跑。 “我要回去跟母妃告状,你死定了!” 沈枯皱眉盯着他的背影,倘若阮桑枝一声令下,他就能将人击倒在地。 “算了。”阮桑枝笑着招手,示意他回来。 “咱们宫里的东西可不能随便给他吃,那死小子虽有些庸庸碌碌,不学无术,口无遮拦,没大没小,但好歹罪不至死。” 提起阮商陆的时候,她眼中总带着几分纵容,沈枯也不动声色的收敛了气息,没再针对那个跑出老远,还时不时回头给他们招手的少年。 “多亏有他瞎搅和,否则我在南康王府待不下半月。” “南康王府待你不好?” 阮桑枝摇摇头:“算不上,老王爷于我有恩,只是子孙都不大争气。” “不过瞧着阮商陆这傻样,我倒愿意护着他,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 第九章 跟着主子干一番大事 虽说不针对阮商陆,但被人打到了门口,忍气吞声是不可能的。 若是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安无事也好,可有人非要指手画脚,阮桑枝也不介意给他们找点事做。 “茯苓,去把厨子叫过来。” 正目睹了沈枯将世子爷丢出去的茯苓还在目瞪口呆之中,猛然听到郡主这样的指令,还有些懵懂。 “郡主,我们哪有厨——”茯苓在阮桑枝的目光中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般的说道:“好的,我这就去!” 不一会儿,天下第一靠谱的侍女茯苓领着空气前来,她的脚步略显凝滞但依旧坚定,尽管眼神并不知道该聚焦在何处,但还是颇具信念感的微微侧身:“郡主,人……哦不,鬼已经带到了。” 阮桑枝看着茯苓身后忍俊不禁的厨子大叔,自己也险些笑出声来:“辛苦,去休息吧。” 天下第一靠谱的侍女强行迈出镇定自若的步伐离开了,阮桑枝相信她以后会做的更好。 原本这事交给沈枯更好,可他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不知道跑哪去了,殿内就只剩阮桑枝一人,和眼前的鬼魂。 “你叫什么?” “奴才狄胜。”厨子生得一副福相,看上去就喜气洋洋的,待在后厨真是可惜了,这样的人放在门口指定招财。 “以前是御厨?”阮桑枝笑道:“哪朝哪代的?” “回主子,奴才生在大姜,晟元年间入的宫。”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只是没干上多久,姜朝就亡了。” 如果阮桑枝没记错的话,正是燕氏皇族灭了姜王朝,而孟家先祖的从龙之功也由此开始,被奉为座上宾,成为历朝历代从未公之于世的国师。 说不定这厨子没能入轮回,还有孟家……咳,不能空口无凭的给自家先祖抹黑。 阮桑枝的笑意真切了些:“狄叔,我看你手脚麻利,心思活络,面象也好,生前死后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应该认识不少朋友?” “不敢当不敢当。”狄胜一拍胸脯,爽朗大笑:“咱们这些孤魂野鬼,游荡了不知道多少年,既无阴差来接,又无天师来收,日子忒无趣了些。” “承蒙沈大人关照,入了主子门下,顿觉海阔天空,浑身是劲儿,若是有什么要我老狄头去做,尽管吩咐便是!” 不愧是混到过御厨的家伙,一手奉承的本事是经久不衰。 阮桑枝似笑非笑的道:“这份心意我领了,往后若能把事办的妥帖,自然少不了好处。” 她可不是那些修习炼化之道的忽勒族人,不会把这些家伙当成不通人性的工具和武器,就像眼前的厨子,无血无肉,却也有情有义。 “主子这是哪里话!”狄胜目光坦荡,笑意朗朗:“别的奴才不敢妄言,但就我老狄头,平生不好那些虚的,就想跟着主子干一番大事!” “好。” 论迹不论心,阮桑枝如今也愿意给狄胜这样的机会:“你且召集三五好友,去把太后、宋昭仪、韩婕妤,连同她们的心腹几人,都给我盯紧了。” “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奴才领命!”狄胜目露喜色,面带激昂,这、这是要让他当头儿啊! 阮桑枝看出他的心思,便趁热打铁补上一句:“茯苓肉体凡胎,不识阴阳,但胜在长袖善舞,忠心可靠,往后你就做内管家,要与她好好相处。” “是!” 狄胜高高兴兴的走出殿门,路过廊下赏雪的茯苓时还友好的打了个招呼,尽管她还是被这道阴风冻的瑟缩了脖子。 等到屋内说话声消去,茯苓才扒着殿门探头去瞧。 “郡主和那位……厨子师傅,谈好了吗?” “怎么了?”看着永和宫内唯二的活人,阮桑枝总是要亲切许多。 茯苓从袖中掏出一卷未拆的纸信,熟悉的质感令阮桑枝头皮发麻:“杜仲交予我的,并未口头交待什么。” “阮商陆那小子,十八年了,连身边跟了个二叔养的眼线都不知道。” 她缓缓道:“说起来,茯苓最初来我身边的目的也不是很友善呢。” 阮二叔野心勃勃,虽已贵为尚书,执掌兵部,可仍组织了南康王府最精锐的一支暗卫,在阮家人身边都安插了眼线,是老王爷去世后王府真正的掌控者,更是意图位极人臣的野心家。 而阮商陆身边的杜仲,和自己身边的茯苓都是暗卫出身。 见郡主旧事重提,茯苓认命的闭了闭眼:“您可莫要说给我自由的话,除开郡主身边,我已经没有归处了。” 阮桑枝笑了笑,拉过茯苓的手腕,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我当然舍不得你离开,来,一起看看杜仲那家伙扔了什么麻烦过来。” “助长宁得宠,紧盯……苏雪霏?” 茯苓解释道:“就是苏昭仪,裘国公府的小姐,二爷与礼部的苏大人向来不对付。” “我倒是还记得她。”在阮桑枝的记忆里,这姑娘总是屁颠屁颠的跟在她那兄长苏弈身后,天真无邪的小白兔和一肚子坏水的笑面虎,燕璟跟自己提起这对兄妹时,面色总是很滑稽。 跟宋清玄一样,苏弈也是太子殿下的好友。与前者不同,裘国公的胞妹是前朝太皇太妃,虽然赵王并未参与夺嫡,在先帝继位后也老老实实去了阳州封地,但苏家暗中依旧与赵王一脉有着密切联系。 只是子嗣单薄,裘国公现如今也只有苏雪霏一个孙女,而苏弈其实是从旁系抱来的养子,大部分年岁里也都长居阳州。 新帝即位,礼部这段日子确实忙碌,但非说有什么要紧事也算不上,莫非是向来夹着尾巴做人的赵王有什么异动?或者是苏弈要回来了?可这和苏昭仪有什么关系,她自己还险些死了个侍女呢。 阮桑枝百思不得其解,便只道:“就如二爷所言,留心苏昭仪那边的状况,切勿打草惊蛇。” “是。”茯苓想了想,又略显迟疑的问道:“可郡主,我尚有一事不明。” “嗯?”阮桑枝还沉浸在纷繁复杂的局势中,却听茯苓叹了口气,说出令她心神一颤的话。 “您曾经入局,是为了助太子一臂之力,可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呢?” 第十章 你也要与太后娘娘作对? 瞻前顾后,一事无成,阮桑枝在行事上很有老王爷的魄力和手腕,向来认为当下想不明白的事,就等到以后再想。 只是狄胜和茯苓去各忙各的,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沈枯也不在。 她百无聊赖的在廊下溜达了几圈,确认了身体可以支撑行动后,便取来披风,给茯苓留下一张字条才出了永和宫。 今日无雪,阮桑枝熟练的避开往来宫人,一路顺畅无阻的走到了林筝筝所在的玉华宫,门口的小丫鬟看见她,抬手便拦了下来。 “你是哪宫的?” 见穿着不像奴仆,身后却也没个人跟着,这到底是什么来头? 阮桑枝摘下兜帽,语气淡淡:“去叫你墨书姐姐来。” 听见名字,小丫鬟不敢怠慢,连忙跑进殿内,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玉华宫竟然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这就是你说的……一个、奇怪的女人?” 墨书看着几步外花枝招展的沈淑妃和她足足五个的侍女,面上的表情隐约有些崩裂。 那小丫鬟也傻了眼:“方才分明是另一个人——” “哟,怎的是墨书亲自来迎本宫?” 沈淑妃却是丝毫不见外,巧笑嫣然的就大步进了殿门:“还不领路?本宫有些话要同德妃姐姐说。” “是。” 墨书深出一口气,连忙走在前面,等到一伙人浩浩荡荡的消失,阮桑枝才从墙角出显身。 “娘娘似乎遇到了麻烦。” 沈枯突然出现,让狭小的墙角显得更为逼仄,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阮桑枝的眼睛上,让人难以忽视。 “这身还挺好看。”此情此景,阮桑枝脑子有一瞬间的发懵,见他不知道从哪整了件精致的飞鱼服穿上,下意识就说出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嗯。” 好在对方也是个闷葫芦,半天蹦不出一个屁来。阮桑枝定了定神,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另一只伸直指了指屋顶:“带我上去。” 沈枯点点头,没有丝毫迟疑的搂住她的纤腰和腿弯,眨眼间就窜了上去,还贴心的送到了正殿的位置。 大殿之内,沈淑妃的声音清晰可闻。 “咱们宫中这些人,只有姐姐与贵妃交好,都怪妹妹上回惹恼了她,才弄出这样的祸端。” “不知姐姐能否替妹妹带个话?也好消解我与贵妃娘娘之间的误会。” 有什么误会?跟她有仇的最多算一个江蝶儿,还是些陈年旧事。阮桑枝现在都不知道沈淑妃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被她惹恼过了? 屋内,林筝筝也是同样的疑惑,她停下了正在誊写书本的笔尖,眉眼间依旧冷冷清清:“什么话?” “先前自作主张将贵妃姐姐请到春华宫,多有怠慢,是妹妹愚笨,会错了太后娘娘的意思。” 沈淑妃斟酌着开口,语气显得有些磕磕绊绊的:“近些日子,太后娘娘凤体欠安,不如请贵妃姐姐做些可口的膳食,交予妹妹给太后送去。” 阮桑枝的脸色从一头雾水到逐渐阴沉,攥着沈枯衣摆的指尖在不经意之间捏的死紧,崭新的飞鱼服就这样多了几道皱褶。 不过沈枯并没有在意,听到那女人要她洗手作羹汤去讨好那个老毒妇时,他心头已经盘算着要怎么告诫一番了。 “若太后欢喜,也好解了贵妃姐姐的禁足令。” “……嗤。” 听到这,林筝筝总算是撂下笔,颇为嘲讽的开口:“让没有腿的人不许下地行走,太后果然是老糊涂了。” “姐姐休要胡言乱语!” 沈淑妃大惊失色,她心中隐隐有些后知后觉的懊恼,这位德妃能和阮桑枝那样的人交好,想必也是个硬茬。 “本宫还以为你能说出个什么天花乱坠来,结果还是给那老虔婆当了马前卒。” 林筝筝轻蔑的瞥了她一眼:“不过你应该没那个本事,莫非……连说辞都是那位韩婕妤替你想的?” “妹妹真是好记性,哪怕是放到书院里,也是一等一的好学生。” “你、你——” 沈淑妃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你也要与太后娘娘作对?!” 见她笨嘴拙舌,只能搬出太后来压人时,林筝筝没忍住笑出了声:“真是感谢妹妹,让本宫当了回逗鼠的猫儿,看它努力挣扎的样子,竟也觉得有几分愚蠢的可爱。” “淑妃娘娘,你且记好了,这宫里一日无后,便只有皇上一个主子。” 林筝筝面无表情的说着,站起身来缓步朝她逼近:“至于太后?不过是皇上随口认的养母,区区一个三流世家不受宠的庶女,背弃丈夫、纵容子女,她算什么东西?” 她每说一句,沈淑妃就后退一步,直到被逼到了门槛处,脸上早已挂着泪痕,瞳孔无力的睁大,慌恐着不知言语。 “我、我不知道……锦绣她、她没有告诉我,不,她也不知道才是……” “哦?” 林筝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真是一对可怜的姐妹花呢,那本宫就再提醒你一句罢了。” 沈淑妃呆愣着抬头,一副快被养废了的蠢样,事实上脱离了韩婕妤的帮助和提点,她已经没能力独当一面了。 “江婕妤和太后都来自凤州,你最懂同乡了,猜猜太后会站在谁那头?” “我……” 走投无路的沈淑妃险些被门槛绊倒,还好两三个候在门边的丫鬟将人稳稳扶住了。 “淑妃偶感风寒,身子不适,劳烦你们将她送回去了。” 林筝筝依旧端庄优雅的立在那,纤长的脖颈宛如振翅欲飞的白鹤。 等到一行人离开,阮桑枝才让沈枯将自己从屋顶上带下来。 “……” 眼前突然出现一对人影,某白鹤被吓的险些尖啸起来。 阮桑枝连忙身上捂住她的嘴,笑嘻嘻的道:“对不住,做了回梁上君子。” 林筝筝拽着她的手腕往下扯,没好气的道:“就你能折腾,整天想一出是一出的,身子好利索了?” “哪能啊,就是出来动动筋骨。”阮桑枝一个转腰侧身,就露出了身后没什么存在感的沈枯。 “殿下怎么也——”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林筝筝恍惚之间,竟然将沈枯认成了燕璟。 第十一章 阮桑枝,可不要轻看我啊 京城四月春日宴。 林筝筝带着满肚子怨气早起梳妆,一到地方就找了个惯用的清静之处坐着发呆,往日里都没人打扰,今天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哟,这不是太傅家的姑娘嘛,还没睡醒?” 来人一袭明艳红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天姿国色,动人心魄。 与久居深闺的自己不同,这位从西北边关回来的长宁郡主,举手投足之间飒爽利落,眉眼弯弯如远山长河,她一定见过许多自己心驰神往的风景,才能成长为这样令人忍不住靠近的模样。 林筝筝曾经埋怨家里人对自己太过严苛,可那时却觉得庆幸,幸好祖父是太子殿下的老师,自己才能与她相遇。 可她又觉得可惜,长宁郡主那样的女子,应当自由热烈,无拘无束的活着,却背上了和太子的婚约,往后几十年要被困在深宫之中,想想都令她心疼。 “想什么呢?怎么还不高兴了?” 阮桑枝捏了捏林筝筝略带稚气的脸颊软肉:“说说,怎么个事?” 林筝筝拂开那双作乱的手,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却转头看见她身后默默站着的太子殿下。 一时心头惶恐,连忙行礼道:“臣女——” “诶。”阮桑枝将她扶起来,笑嘻嘻的说:“阿璟好不容易才跟着我逃出来,别整这些没用的折腾他了。” 太子殿下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林筝筝有些没缓过神,她后知后觉的想,不愧是长宁郡主,竟然能轻而易举的将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 而平日里众星捧月般的太子殿下,竟然也如寻常侍卫一般,就那么乖巧的跟在长宁身后。 或许那道婚约,对他们二人而言并非束缚,而是命中注定的礼物呢? “你又在想什么,还不理我?” 同样的人,同样的话,跨越时空交互交叠,如今的林筝筝不是当年太傅家的小姐,阮桑枝也不是太子妃。 她抬头看去,曾经的太子妃风华如旧,只有自己记忆恍惚,口出妄言。 “在想你为什么总带着个跟班,这位是?” 阮桑枝面色看不出异样,只是故作高深莫测的道:“心腹。” 林筝筝白了她一眼:“我让墨书做了玉露糕和芙蓉羹,进来坐坐?” “好!” 打心底来讲,阮桑枝一直都觉得墨书的手艺比茯苓要好一些,后者修习医术,老是惦记着食疗什么的,在自己受伤后更甚。 不像人美心善的墨书姑娘,做什么东西都偏甜口,她爱死了。 “茯苓虐待你了?” 林筝筝见她两眼放光,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霎时无助掩面。 “她好着呢。”阮桑枝兴致勃勃的接过瓷盏:“不过墨书姑娘的手艺乃是天下第一等,可馋死我了,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墨书闻言,脸颊微微泛红,眼睛晶亮晶亮的看着阮桑枝,丝毫没有往日那般稳重大气的形象,倒像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 “我倒看你那嘴比芙蓉糕还甜,怕是再待些时日,我这儿的福气都要跟你跑了。” 林筝筝念叨着,慢悠悠坐回原处,开始写她那永远写不完的字。 阮桑枝便也凑过去看,入眼竟是一封家书:“给林二哥的啊,能瞧吗?” “瞧吧。”也就几句问候的话,她的生活单调无趣,跟阮桑枝之间也没什么好瞒的。 “听商陆说,宋清玄去了永州,你家二哥呢?” 这话,阮桑枝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宋状元选择了自我放逐,林探花也没什么仕途上的好消息……莫非还在惦记着长公主殿下? 林筝筝面色有些犹疑,渐渐转为苦涩:“他领了个闲职,整日跟着阿策花天酒地,胡作非为。” “而阿姐远在奉川府,又即将临盆了,还好姐夫待她不错,家里人也能放心些。” 她眸中多了些真挚的笑意:“这可是林家的第一个孙辈,我才想着修书一封,催二哥去看看阿姐。” “毕竟……那位,二哥已经连家都不回了。” 宫变那日,长公主恰好外出,时至今日也没有半点踪迹。 “她会平安回来的。”想起那个娇俏可爱的姑娘,阮桑枝也有些动容。 燕氏皇族向来子嗣单薄,先帝后宫里仅有皇后、敏妃和慧嫔三位娘娘。先皇后诞下太子燕璟,敏妃无所出,慧嫔膝下一子一女,分别是大皇子燕琦和长公主燕璃。 慧嫔是个温柔到有些懦弱的女人,燕琦受她教养,自幼谦和恭俭,颇为安静寡言。而燕璟从出生起就是太子,一举一动都被严格规训,于是,宫中只有打小养在敏妃身边的长公主要活泼好动些,但也并不娇纵。 宫变那夜,燕璟和燕琦尸骨无存,只有燕璃生死未卜。 “若能找到她,那便是燕氏皇族最后的血脉。” 几句无心的喃喃自语,却让林筝筝笔尖顿住:“莫要再说这话。” 阮桑枝心神一震,莫非……林二哥做出一副为情所困的潦倒模样,甚至不惜与太傅决裂,都只是装装样子? 是啊,燕璃毕竟是前朝余孽,若真被林家找回来,太容易被扣上反贼的帽子了。 何况她本就是敢爱敢恨的性子,如果铁了心要复国,也未必不能成一番大事,而林家无论有心或是无意,都已经是一只脚上了这贼船。 林筝筝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她的欲言又止总是带了些难以诉说的愁绪。毕竟自己已经是宫妃了,倘若娘家造反,她的下场自是不言而喻。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云淡风轻的,给正在将她往火坑里推的二哥写着家书。 阮桑枝瞄了眼,里面尽是报喜不报忧的话,透露出的意思,也是鼓励他放心大胆的做。 “筝筝——” 她拧着眉,不由自主的按住林筝筝移动的手腕:“写到这里就可以了。” 作为至交好友,自己是不忍心看见林筝筝以身涉险的,可作为外人,她又没有立场去指手画脚。 “我都明白的。”林筝筝笑着将她的指尖握在掌心,眉目间的愁绪一点一点的散开,绽放出夺目的光彩:“阮桑枝,可不要轻看我啊。” “也许不仅仅是二哥……我也想让她回来呢?” 第十二章 相约冷宫,互诉衷肠 从玉华宫回来后,阮桑枝被茯苓抓住念叨了半天,于是往后三日,她都没踏出门槛半步。 今儿一早,前些天安插下去的几个小鬼们,终于有了消息。 归功于曾经帮燕璟建立情报组织的经验,她没看错人,狄胜是个很有潜力的探子,不仅将动向探查的一清二楚,甚至还拟成小报送了过来,堪比训练有素的暗卫了。 阮桑枝一页一页的翻看,待读完最后一个字时,阴气凝成的纸卷霎时焚毁,凭空消失,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太后想再给萧洪山添几个新人,宋昭仪绞尽脑汁想拉自己下场,韩婕妤倒是出乎意料,推人下水那事还真不是她让人干的。 “做的不错。”阮桑枝对狄胜很是满意:“依你看,我们先对付谁?” 狄胜惊讶于阮桑枝会问他的意见,大笑道:“当然是全凭主子喜恶了。” “不过论起手段,宋昭仪最狠,论起心肠,太后那厮最毒,倒是韩婕妤,像是个背锅的倒霉蛋。” “背锅?”阮桑枝来了兴趣:“替谁背锅?” 狄胜面露复杂,他指了指明镜池的方向:“那里面住着个水鬼,阴晴不定的,指不定就是它做的乱,反倒是被那帮女人利用,成了对付人的法子。” “有道理。” 阮桑枝点了点头:“继续盯着,尤其是宋清姝,其他人就别管了。” “那苏昭仪呢?”狄胜陷入沉思,他想起那个半死不活的侍女:“如今只有主子您神通广大,方能救她一命,没准儿就能问出真相了?” 看着这厨子跃跃欲试的模样,阮桑枝轻笑一声:“真相?我看上去很像是多管闲事的人吗?” 狄胜恍然大悟,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奴才领命,这就招呼弟兄去干活儿了!” 吵闹的家伙远去,殿内再次安静下来,然后阮桑枝就看见茯苓悄然探出的半个脑袋。 “……” 有时候人还真能比鬼瘆人。 “郡主,有苏昭仪的消息了。” 作为贴身丫鬟,茯苓向来喜欢口头汇报:“我盯了三天三夜,发现她总会在子时前往景秀宫见一个神秘人,似乎还是男子。” “两人有没有发生什么?”阮桑枝正在喝茶的手顿住,表情微妙起来。 茯苓懂她的八卦心思,面上也会心一笑:“一个是年轻貌美却不受恩宠的昭仪娘娘,一个是才华横溢但饱受相思之苦的郎君,在寂静的深夜,两人相约冷宫,互诉衷肠。” 许是跟鬼魂们待久了,她家侍女不可避免的染上了癫癫的毛病。 见郡主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胡乱发挥,茯苓连忙补充道:“不过也大差不差了,他们之间肯定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阮桑枝颔首,默默的为萧洪山点了柱香。可怜他还没享受到身为壮年皇帝后宫三千的奢靡日子,就先得到了糟老头般的待遇。 “那男人是什么来头?” 茯苓僵硬一瞬:“奴婢不知,他穿着侍卫服,武功高强,奴婢一不小心跟丢了。” 这死丫头,一心虚就自称奴婢了。阮桑枝懒得说她,近乎全能的茯苓就一个缺点,三脚猫功夫。 当年阮二爷将暗卫分位在明在暗的两拨人,杜仲那批就是专精武功,神出鬼没的,茯苓这批则是上的厅堂下的厨房,他还觉得自己特有智慧。 可惜他没见过太子手底下那帮鬼精鬼精的家伙,到现在阮桑枝都还羡慕的很。 “既然二爷在意此事,没准那人就是他要的线索。” 阮桑枝琢磨着,反正这事本就与她没什么利害关系,不如顺水推舟:“去给杜仲递消息,实话实说。” 茯苓点头,进入暗卫状态的她连离开都是悄无声息的。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阮桑枝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前额,深出一口气。 她本可以不趟这浑水,等萧洪山回来便一刀剁了他,即是大仇得报。可新帝身死,朝堂群龙无首,一旦异族进犯,藩王起兵,必将天下大乱。 现如今除了萧洪山,阮桑枝还真想不到有谁可以力挽狂澜,她不想辜负尸骨未寒的燕璟,可更不能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咳咳——” 心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她看到掌中锦帕似乎带着点点殷红。 血腥味愈发浓郁,而自己心中的困苦尚未缓解,阮桑枝索性起身,朝着梦中最为熟悉的地方走去。 再回东宫。 偌大的宫殿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因为避开人群而强行运功的阮桑枝一路坚持到书房,才精疲力尽的跪倒在地。 此处摆设杂乱,一星半点的财物都被洗劫干净,看上去破败潦倒,可她闭上眼就能重现这里往日的热闹。 燕璟白日里就坐在那边的书桌旁,自己则在窗外练枪,是他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累了便进屋歇着,他会第一时间收起书本,又在空处放杯热茶,坚决不许自己喝凉的。 若是宋清玄或者苏弈来了,也不许靠她的专属软榻,只能坐在另一侧的硬凳子上,被碎嘴子苏弈抱怨了好久好久。 宋清玄倒是没意见,他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功夫却是意外的好。除了燕璟做她陪练,宋大公子时不时也能过上两招,不过他们这些没吃过边塞风沙的王公贵族,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苏弈就逊色的多,比起文韬武略,他更喜欢声色犬马。曾经意图带着阮桑枝去什么烟花柳巷,被燕璟拦住了,从那次之后,苏少爷足足三月不准进东宫。 阮桑枝挪动身子,费力让自己靠在熟悉的软榻上,她低头时,还能看见桌案上一道深一道浅的划痕,是自己跟燕璟发脾气时弄的,真是委屈了这木料。 啪嗒。 有眼泪滴落,恰巧浸润了那道印记,她下意识擦了擦,竟然露出了被灰尘覆盖的其它痕迹。 是一个桑字。 不知道燕璟什么时候刻上去的,是刚遇见她的时候?表明心意之后?还是在她重伤的那段日子里…… 她也再没有机会得到那个答案。 阮桑枝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将额头抵在那苍劲有力的字迹上,仿佛这样就能离那时的他近一些,仿佛自己还能多陪他一些。 第十三章 杀神抱着煞神造访 “醒醒?” 阮桑枝疲惫的睁开眼,见是燕璟那张脸,便倒头继续睡着:“不想醒。” 他面露无奈,起身拿了方薄被,轻手轻脚的给躺在软榻上的姑娘盖好,自己坐回一旁,安静的看着奏折。 笔尖摩擦书页的沙沙声,持续不断的传到耳朵里。若在往常,这对阮桑枝来说是绝佳的助眠曲,可今天…… “还有多少没批?” 身侧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正将脑袋凑过来,兴致缺缺的看着,凑巧有几缕发丝落在他的腕间,生出细微的痒意。 “快了。”燕璟轻笑,将她鬓边乌发别至耳后:“先去休息吧。” 阮桑枝皱眉,伸手夺过他的笔,精准的扔回架上:“难得我在这儿,还要看那些东西?你都多久没合眼了。” “……” 某太子欲言又止,想伸手去将笔拿回来,却在心上人牢牢盯视的目光下默默缩了回去。 “哪有你这样好欺负的太子?!” “永州水患,凤州大旱,朝中尽是些酒囊饭袋之流,卖官鬻爵之辈,还妄图欺上瞒下,一群虫豸!” 阮桑枝气的直拍桌,险些将燕璟的笔架镇倒,幸亏他眼疾手快的扶住。 她看在眼中,生出些悲凉情绪:“这东西倒了要你扶,天下什么时候乱了,我看也只有你……” 后面的话没忍心说出口。燕璟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似的转身,搂着阮桑枝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别担心。”像哄孩子似的,燕璟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阮桑枝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两人的心跳逐渐融在一起:“齐老贼还不肯收手吗?” 她恹恹的问着,扯着燕璟垂落的发丝打圈。 “齐洪将永州祸害的民穷财尽,他当然要给蠢货儿子留后路。” “后路?他还是准备留棺材吧。”阮桑枝忿忿不平,她只想将那该死的齐家人都砍了,活着都是浪费粮食。 “好,让他死。”燕璟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说着冷漠的话,低沉的笑声传入她的耳间,脸颊的温度有些不合时宜的骤然升高。 “说正事呢!” 阮桑枝有些羞恼,她双手并用,与燕璟撑开些距离,却发现自己的腰还被他环着。 “某人方才还不许我说正事呢?” 燕璟笑意愈浓,眉眼都飘飘然起来,比起寻常温润如玉的他来说,今夜实在是有些恶劣了,还很孟浪。 不过阮桑枝也纵着他,毕竟今夜是来辞行的,若非不得已,自己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 想到此处,她指尖轻抚着爱人泛红的眼眸,一字一句的软声道:“燕璟,我要去一趟凤州。” “……什么时候回来?” 良久的沉默,她只能听见爱人逐渐紊乱的呼吸。直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蓦地收紧,阮桑枝才身体力行的感受到了燕璟的不舍。 “顺利的话,除夕之前。” 她不敢保证,却又不忍将此行的种种困难告诉给他。燕璟虽贵为太子,但也是肉体凡胎,而她要面对的,都是一些天理不容的阴邪之物。 “很危险,对吗?”燕璟很了解自己心上的姑娘,若是寻常小事,她定会留一封书信就跑了,上面写着简短的两句话:去去就回,勿忧可念。 而这次,她竟然夜里进宫,还纠结到现在才说出口。此行的艰难险阻,燕璟不敢细想,但他又不由自主的去担忧那种最坏的结果。 “我和老爷子同去,他在呢,定能平安回来的。” 心上人软绵绵的嗓音随着温热的呼吸扑散在自己脖颈处,引起一阵深入骨髓的战栗。 见燕璟没应声,阮桑枝正要抬头去看怎么个事,却在天旋地转之间被他按倒在了软榻上,耳边尽是属于成年男子的粗重喘息声。 “……” 梦境戛然而止。 燕璟最后看着她的眼神,杂糅着强硬与缱绻,令阮桑枝心中只有不顾一切想要留在梦中的冲动。 但假的就是假的,若是沉溺于过往的美好或者是痛楚就不敢接受现实的话,那真的就什么愿望都没有可能成真了。 而燕璟无法死而复生,她还有未完成且必须完成的事。 眼眸开阖之间透出一丝光亮,阮桑枝发现自己还在东宫的软榻上,身上真盖了块薄被子。 “醒了?” 视线上移,沈枯就坐在书桌旁,此刻正单手撑着下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阮桑枝突然觉得臊的慌,绝对不是因为做了那样的梦。 她故作镇定:“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枯避开那人的目光,指尖轻敲桌案上已经干涸的水渍:“这个时候。” “……” 进宫后的难得两次流泪,都被他瞧见了,阮桑枝自认倒霉。 “还挺能藏。”她笑了笑,将这事揭过去。无论如何,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已经帮了自己许多,他本该是自由的,应当无拘无束才是。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沈枯没问缘由,他精致的眉眼被烛火覆上一层暖色的影子,阮桑枝后知后觉的想到,这红烛应当是要留到东宫喜宴的。 她弹指扑灭火苗,眸色也刹那黯淡下来:“那就走吧。” 皇帝外出的日子里,宫道上也颇为冷清。这段路,阮桑枝在梦里走过无数次,睁着眼是凉如水的月光,闭上眼是交错尸体,血流成河。 月黑风高夜,冷风卷起雪花,吹的兜帽鼓鼓囊囊,感觉肺腑被冻的发疼,渐渐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小心——” 沈枯及时扶住她一侧的肩膀,恰到好处的力道隔着披风传来,自己的脊背落到他的臂弯中,便犹如一尾入水的鱼,阮桑枝真想就那样睡着,不必动弹。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当占明镜池为王的水鬼探出脑袋时,看到的是杀神抱着昏睡的煞神造访,悔的恨不得沉入湖底。 “救她!” 沈枯没有半点求鬼办事的态度,若非他双手抱着人,怕是能将剑抵在自己脖子上。 不过难得见到他惊慌失措的时候,水鬼幸灾乐祸,可不会乖乖就范:“死了正好,为什么要救一个能取我性命的人?” “你已经死了。” 第十四章 沈枯这魔头要失去理智 闻言,沈枯冷笑一声,单臂搂住怀中人的腿弯,霎时闪身至水鬼身前,指尖成爪,直直插入它的体内。 “嗬——” 破风箱似的嗓子呐喊出绝望的尖啸,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被沈枯捏在掌中,它甚至疼得无法低头去看。 “你最好老实一些。”沈枯慢条斯理的说着,对水鬼的痛苦视若无睹:“若是好好配合,我还能让她放你一条生路。” “反、嗬……反正都是死,我——” 见它还想狡辩,沈枯面露嘲讽:“又忘了?你已经死了。” 水鬼:敢怒不敢言! “怨气这么重,你仇家还活着吧?” 这话踩到了水鬼的痛脚,它本就面目全非的五官霎时扭曲起来,一时间,恨意让它几乎忘记了痛苦。 “啊——” 沈枯对这样的无能狂怒嗤之以鼻,他面无表情的道:“你离不开这明镜池,便永远报不了仇。” “你住嘴!” 见水鬼那泡发了的脑子就快要失去理智,沈枯松开了捏着腐烂心脏的手,眼睁睁看着它瘫倒在湖面上,升起阵阵浓稠恶心的黑色雾气。 “救她,她能让你报仇。” 沈枯居高临下的看着那滩东西,眉眼冷厉:“你没有考虑的时间,我总能找到救她的办法。” “救!让我救!” 水鬼一改之前的嚣张,雾气化作触须缠在沈枯的脚腕上,被他满目厌恶的一脚踩碎。 “滚。” 他转身,大步向着池边回廊走去,此处早在他到来之时就设下结界,风雪无法侵扰,对阮桑枝来说极为安全。 水鬼略显谄媚的跟来,确保自己身上的水渍不会污了那女人的裙摆时,它才敢凑近瞧。 “上次你给的法子,能用。” 沈枯将手腕伸出来:“还需要多少我的血,都能给。” 虽然水鬼很想借此坑他一笔,但碍于绝对的实力震慑,它无比窝囊的咽下了那口气。 “一码归一码。”水鬼不情不愿的解释道:“先前那个是保命的,说真的,我也没想到能成。” “哦,意思是你没用了。” 沈枯目光染上几分危险,水鬼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唾沫,忙道:“有的!我有用的!” “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话落,那水鬼蓦地溜进池中,沈枯半跪在阮桑枝身旁,见她气若游丝,脸色越发阴沉。 结界之中的气流开始乱窜,池水受到波及,无风起浪,逐渐沸腾。 “嗷——” 那水鬼被烫的呲牙咧嘴,哆哆嗦嗦的从池底爬出来,满心满眼都是委屈,但在看见沈枯那赤红的双目时,吓得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有办法了?” 他已经完全露出了非人之相,雪发红眸,利爪尖牙,水鬼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在此时答了否,本就残缺的魂魄定能被当场撕碎。 “有有有!”它晃了晃手中遇水不湿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这是当时建这明镜池的人留下的,其中蕴含着几丝魂力,待我搜寻一番,定能——” 沈枯没听它废话,直接伸手夺过来。 “魂力?”他将自身阴气注入纸页的刹那,竟然显出几行悬空的金色符线,眨眼之间没进阮桑枝的身体。 水鬼那见过这情形,一时间吉凶难辨,趁沈枯发愣的空档,它连忙窜入水中,却被他一把揪住摔回地上。 “你拿的什么东西!” 眼看着这魔头要失去理智,锋利的爪子要将自己刺个对穿,水鬼回想起掏心之痛,急的直冒黑烟:“真有用的!你快看她!” 原本是缓兵之计,但沈枯看向那女人的瞬间,还真就安定下来了。 水鬼连忙爬起来,将自己泡在池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哆哆嗦嗦的瞧。 “你……” 四目相对,阮桑枝看向面容大变的沈枯,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着自己在她眼中倒映的模样,沈枯霎时慌乱不堪,甚至来不及平息失而复得的强烈情绪,他再次施展瞬移之术,消失在了阮桑枝面前。 “……” 谁来告诉她怎么回事? 阮桑枝观察四周,虽然处于阵法结界之中,但还能轻易认出,自己此时在明镜池畔。 继而查探自己灵台,原本枯竭殆尽的地方多了一些天然亲切的魂力,真奇怪。 “哗——” 身后水花飞溅,身前多了个湿哒哒的丑东西。 不过阮桑枝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这样的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你就是明镜池的水鬼?” 她饶有兴致的道:“帮个忙呗,把沈枯给我找回来。” “……” 这俩怎么一开口就要它干活!沈枯也就罢了,它打不过,眼前这个病秧子,它不可能还不是对手。 见水鬼竟然生出些阴狠的神色,阮桑枝叹了口气,转瞬之间自掌心幻化出一柄长剑,霎时抵在了它的脖子上。 “嗯?要不要帮我?” 水鬼:敢怒不敢言! “先、先说好!”许是这女人看上去要比沈枯那魔头温和的多,水鬼难得壮着胆子,磕磕绊绊的道:“沈枯他答应过我的,如、如果我能让你醒过来,你就、就要帮我报仇!” “跟我讲条件?” 见她眉眼狠厉,那股熟悉的压迫感又涌上水鬼心头,它连忙改口:“不!不是的,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 “……可你已经死了。” 阮桑枝笑道,看它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傻子。 水鬼头一次体会到被反复鞭尸的麻木感,自觉万念俱灰:“那你让我魂飞魄散吧。” “我怎么舍得呢。”阮桑枝伸手,于它额头处起了个简单的咒,淡金色的魂力一闪而过,水鬼顿觉神清气爽,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这这这、这是?” “现在,可以帮我去把沈枯找回来了吗?” 她轻轻笑起来的模样,落在水鬼眼睛里宛如九天神女一般动人。 “请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 “……”好狗腿子的水鬼。 四周安静下来,阮桑枝将酸痛的脊背靠在廊柱上,看向结界之中泛着黑雾的湖面。 直到对岸突然出现一个女人。 还是活的。 她哭哭啼啼的坐在水边撒着白花花的纸钱,捏着手帕,不停的擦眼泪,仿佛在祭拜什么人。 阮桑枝认出了她,是苏雪霏,那位死了侍女的苏昭仪。 第十五章 我阳气足,不怕那东西 “何事如此伤心?” 身侧悄无声息多了个人,苏雪霏吓了一跳,惨白着脸色站起来,如同惊弓之鸟般,小声道:“你是长宁郡主——不,贵妃娘娘,臣妾、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冷宫之人,当不得一声安。” 阮桑枝笑道,随即蹲下身去,指尖拨了拨还在燃烧的纸屑,残存着的一丝阴气让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位倒霉鬼的位置。 “可陛下一日无令,娘娘就仍是贵妃啊。”苏雪霏嘀嘀咕咕,也蹲在阮桑枝身侧,将剩下的物什全部烧进去。 看着她的动作,阮桑枝故作纠结,凑近些小声提醒:“宫中可不许做这些。” “是、是吗?”苏雪霏手腕颤动,她咬着下唇,面色无助的看过来:“那你可以不告发我吗?” 嘶……说这人胆小如兔吧,她偏偏又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说她胆大如牛吧,这会儿又可怜兮兮的求着自己。 阮桑枝不免在心中感叹,也只有裘国公府才能养出这样清澈单纯的姑娘。 见贵妃迟迟不回应,苏雪霏呜咽了一声,竟然在她的注视下抽泣起来。慌乱之间,还笨手笨脚的被焰火烫伤了手指,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她目瞪口呆。 “……” 阮桑枝深出一口气,语调尽量放得轻柔起来,哄孩子般的安慰道:“放心吧,我不会告发你的。” “真、真的?” 苏雪霏睁着一双水润润的小鹿眼,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的时候,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可以大济天下的命定之人。 她哪见过这阵势,忙道:“真的,我跟苏弈尚有几分交情,怎么能骗你呢。” “原来是弈哥哥的朋友。”苏雪霏略带委屈的表情缓和了一下,转而笑得眉眼弯弯,看上去软软糯糯的,分明是很讨喜的长相:“谢谢你照顾我。” 猛地听见这话,阮桑枝唇角僵硬了一瞬,直觉这么说可要不得,便连忙岔开了话题:“照顾算不上,你在祭拜谁?” 闻言,苏雪霏面色一苦,眼看着又要掉下泪来:“是我的侍女莲心,她前几日不慎跌入湖中,没能、没能挺过今夜。” 阮桑枝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尽管内心毫无波澜,但还是演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可我听淑妃所言,似乎并非不慎?” “那江婕妤真是欺人太甚!苏妹妹,你可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千万别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姐姐?” 话落,可怜兮兮的小白兔却是骤然竖直了耳朵,目光警惕的看向她:“没、没有,什么江婕妤,我不知道,贵妃姐姐莫要说了。” “啊……沈淑妃和江婕妤为了这事快打起来了,你竟是不知?” 阮桑枝似笑非笑,却也生怕自己在苏雪霏心里变得面目可憎,便学着和这位昭仪如出一辙的无辜腔调:“罢了,姐姐也是担心你。” “苏大人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从未出阁起就视若珍宝,咱们这些姐妹当时可羡慕你了呢。” 说起国公府,苏雪霏渐渐放松下来,她脸上露出羞怯的红晕:“爹爹和娘亲都是极好的,哪怕进了宫,还时不时让迁哥哥——” 似乎是说错了话,她大惊失色的捂住嘴,看向听者的表情竟然多了几分出人意料的狠绝。 阮桑枝自然是装作没听见的模样,自顾自的泼了把湖水到纸屑上。 “诶——” 苏雪霏连忙伸手阻拦:“贵妃娘娘快住手,那样不吉利的!” “什么不吉利?”阮桑枝眨了眨眼,颇具勇气的耸肩一笑:“没关系,我阳气足,不怕那些东西。” “再说了,我方才就是看见了火星子,唯恐走水才寻了过来,若是被巡逻的侍卫瞧见了,该当何罪?” 几句话将苏雪霏唬的一愣一愣的,她茫然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娘娘——” 怕什么来什么。 有刻意压低的呼唤声从不远处传来,苏雪霏立刻如临大敌,惊慌失措的抱着阮桑枝的胳膊,险些将她拽进池子里。 “贵妃姐姐,可以再请你帮我个小忙吗?” 阮桑枝艰难的稳住身子,皱着眉将胳膊抽出来,却还是被她揪着衣角,仿佛离了自己就无法喘气似的。 “我的侍女找来了,请、请贵妃姐姐告诉她,我只是想和姐姐叙旧,所以一直和你待在一起,没有乱跑。” 苏雪霏急的眼泪汪汪,看着就快要咬破唇角:“求求你了,帮帮我吧。” 没等阮桑枝答应,那个叫魂似的侍女就来到了跟前,看上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反倒是很适合做暗卫的长相。 “画屏姐姐……我在这里。” 苏雪霏松开揪着衣角的手,迅速躲在阮桑枝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 那位被唤作画屏的侍女露出没什么感情的微笑,恭恭敬敬的行礼:“奴婢见过贵妃娘娘,小姐,更深露重,小心着凉,请随奴婢回宫吧。” “不!我不想——诶!”苏雪霏刚说了几个字,就身形不稳的将要掉进河里,还薅了阮桑枝一掌。 眼看着就要掉进湖里,阮桑枝暗骂一声,求生的本能瞬间爆发,反手将苏雪霏拽了回来,并毫不客气的拿她当了人肉垫子,一齐重重摔在地上。 “啊——” 苏雪霏的尖叫直接惊动了远处的侍卫,阮桑枝冷笑一声,抬手便点了这祖宗的哑穴,自己面无表情的撑着地面爬起来。 低头看去时,她已经昏死过去了,被唤作画屏的侍女小心翼翼的扶着,像个任人摆布的瓷娃娃。 眼看着侍卫越来越近,画屏镇定自若的向阮桑枝行礼道别,自己扶着人直直迎了上去。 “我家娘娘本欲寻些夜露煮茶,奈何受了凉,如今走不得路,尔等速去找来步辇,送昭仪娘娘回宫。” 躲在树丛后的阮桑枝满心赞叹,她好像明白苏雪霏是怎样被养出来的姑娘了,有这样的侍女,还有什么是需要自己动脑子的? 待那行人没了踪迹,阮桑枝才慢条斯理的回到原处,蹲下身,以指尖捻起一撮灰烬,抬手洒向湖面。 霎时阵起,方才沾染纸屑的地方幻化出重重叠叠的金色丝线,把迟迟赶来的水鬼吓了一跳,不敢上前。 第十六章 可曾见过太子殿下 其中的一缕金线缓缓延伸,这端缠绕上阮桑枝的指尖,另一端蜿蜒着爬向宫城深处。 她侧头看向水鬼:“躲那做什么?快过来。” 水鬼摇了摇头,躲在廊柱后没有迈出半步:“不去,我没把沈魔头带回来,你会杀了我的。” 没想到这家伙还挺实诚的,阮桑枝笑了笑,骂道:“没用的东西。” “……我很有用的!” 水鬼忿忿不平:“是他自己不跟我回来,我又打不过他,当然拿他没办法!” “过来。” 见那女人招了招手,哪怕自己心里还是不情不愿的,水鬼也老老实实的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道,似乎压根不计较沈魔头的去向,水鬼霎时幸灾乐祸起来,真是一物降一物。 沈枯为了这女人屡次来找它想办法,不惜以用一滴少一滴的血来招煞养魂,只为稳固她的灵台,可她竟然只是装模作样的问了两句就没后文了。 哼,天下没一个好人。 “想什么呢?”见水鬼迟迟不回答,阮桑枝手中的丝线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霎时缠上水鬼的脖子。 剧烈的灼烧感让它滋儿哇乱叫,水鬼连忙喊道:“盼儿!我叫盼儿!神仙,祖宗,收了神通吧!” 这名字有些耳熟。 阮桑枝挑眉,丝线在她掌心盘绕成乖巧的蛇形,一点都不如方才那样,像个折磨人的刑具。 盼儿捂着脖子,欲哭无泪,方才感觉要断掉的地方甚至伤口都没有留下,疼痛感只存在于她腐烂的心脏里。 她发出嘤嘤嗡嗡的悲鸣,如泣如诉,令人毛骨悚然。 “闭嘴。”吵死了。 阮桑枝也总算是想起来盼儿是哪位,她面露复杂的道:“你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还是死后遭遇了什么?” 原因无他,这盼儿生前,自己也是见过的。正是前朝慧嫔身边的宫女,长得清秀靓丽,为人善良温婉,偶尔遇见几次,给她的印象都还不错。 听她问起陈年旧事,盼儿就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的,本就不太稳定的精神刹那崩裂,扭曲的五官让阮桑枝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冷静点,好好说。” “你要帮我报仇!”她目眦欲裂,生生溅出两行血泪:“给我杀了那个畜生!” 泼天的怨气迎面而来,难得苏醒的魂剑杀意沸腾,竟是兴奋的从灵台处跑了出来,在阮桑枝掌心震颤。 她握住剑柄,警告似的敲了敲剑身,抬眼问盼儿:“谁?” “齐洪!” 原本怂包一个的家伙看见魂剑也没有退缩,面目全非的眉眼间竟然还残存着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凉。 倒是阮桑枝在听见这个名字时,险些没拽住她的剑。 “青天白日,他溜进后宫,就在这明镜池畔,那畜生……玷污……” “我不堪受辱,奋力挣扎,用簪子捅了他,他就将我推了进去。” 盼儿咯咯的笑着,很是刺耳,阮桑枝这回没再伤她,只是看向幽深不见底的湖水沉默。 “帮我报仇!” 她近乎于嘶吼,湖水随着她的意念泛起阵阵涟漪,阮桑枝皱起眉:“可我听说他已经死在了宫变之中?” “哈哈哈哈哈——”盼儿怒而发笑:“只可惜,祸害遗千年,他那日并不在宫中,死的只是齐泰老儿!” “原来是这样……” 等等! 阮桑枝猛地回神,双手揪住盼儿的肩头,死死盯着她青白无神的眼睛:“宫变的时候你在哪里?可曾、可曾见过燕璟?见过太子殿下?!” 她整个鬼从迷茫转为呆滞,最后竟然痛苦的捂住脑袋:“嗬——”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阮桑枝心中万分焦急,却也不忍心看着盼儿承受这样的痛楚,便掐指成决,打入她的额头。 金光没入的刹那,盼儿哀嚎一声,化为一缕黑雾,转瞬间钻进湖水之中。 有夜风撩起她的发丝,刮在冻僵的脸颊上,没什么感觉,阮桑枝后知后觉的全身发冷。 “出来吧。” 沈枯再怎么神通广大,也还是没怎么跟玄门中人斗智斗勇过的鬼中新手,在她察觉到这人的位置之前,魂剑就已经要忍不住见血了。 月光下,他的眼睛恢复成了墨色,但发丝还是莹莹如雪的白,泛着一层清透的月光,看上去似梦似幻,不像什么借尸还魂的怪物,倒像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 “躲什么?” 阮桑枝揪着他的衣襟,借力撑着,才能勉强站稳身形。 说来也怪,她能在苏雪霏面前游刃有余,能出手让盼儿安定下来,却不想在这家伙跟前继续逞强。 “你又乱来。”此时的沈枯也顾不得隐藏自己的怪模样,他索性将这个总爱折腾的姑娘打横抱起,临空一跃,辗转腾挪就到了永和宫。 茯苓依旧守在殿内,却是一动不动的躺在软榻上,烛火映照着她的脸庞,睡的还挺安详。 见怀中人看过去,沈枯淡淡道:“点了睡穴,没死。” 语气之中的委屈和别扭,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直到阮桑枝将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时,这人的嘴角才悄然扬起几乎微不可见的弧度。 沈枯一路抱着她走进卧房,轻手轻脚的将人放到床上后,还踌躇着没立即离开。 “过来坐,问你个事。”阮桑枝抛出了个留下来的理由,便见他熟练的搬凳子坐在自己榻边,仿佛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似的。 “这头发还能变回去吗?” 白发红眸,尖爪利齿。 沈枯那时的模样与记忆中的傀尸逐渐重叠,她闭眼都能在脑海中重现,那东西的手……是怎样穿透了老爷子的胸膛。 饶是沈枯再迟钝,也发现了阮桑枝情绪上的变化,他惊觉于自己最初的预感是正确的,这副模样果然只会得到厌恶。 离开这里,离开她! 灵魂深处对这副躯体下达了警告,沈枯迅速起身,腕间突如其来的力道却让他动弹不得,轻飘飘的,却也如千斤重。 阮桑枝笑了一下,没松手:“变不回去了?” 沈枯摇头,尽管他并不知道方法,但即使变不回去,也要想办法把头发弄成黑的。 第十七章 我要让他真正活过来 阮桑枝研究了半晌,最后还是得茯苓出马,捣鼓了特制药膏给他染回黑色。 比之前更黑,阳光下隐隐泛着绿光。 “……” 见她站在几步外,一个劲儿的盯着自己瞧,沈枯有些不自在。 他迟疑的开口,天生冷淡的嗓音比寻常多了几分扭捏:“很难看吗?” 阮桑枝闻言,努力压住想要上翘的嘴角:“好看,显白。” 这她倒是没有撒谎,墨发披散的沈枯此刻端坐于院中,让人明明知道他本是腐朽尸骸,却还是移不开目光。 沈枯眉眼微垂,有梅花随风落在他掌心,看起来就像个仙风道骨的妖精。 “我以为……你不愿见我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抬头看阮桑枝,显得乖巧又脆弱。 所以,哪怕理智警告了阮桑枝,眼前的人可能是在以退为进,欲盖弥彰,但她依旧顺从了内心深处的情绪,无视风险,顺其自然。 “可你非但没做什么杀生害命的事,还救了我两次,对吗?” 阮桑枝说服了自己,抬手从他的发顶拈起一瓣落花,笑道:“十恶不赦之人,不会被万物亲近的。” 沈枯的气息有些不稳,他不受控制的拽住了眼前人的手腕。 目光交汇,阮桑枝蓦地感受到了一股磅礴的魂力,恍惚之间,灵台入梦,前半生的欢欣与苦痛如泡影般在脑海中浮现,又接连着破碎。 “混账!” 她强行破梦,眼神骤然清明,看着近在咫尺的家伙,心中颇为气恼,还好她此前下意识撑住了桌案,才没有摔进沈枯的怀中。 “你觉醒了什么东西?!” 沈枯后知后觉的脱离出来,方才他也入了梦境,看到了阮桑枝的过往。 尤其是那个太子。 夜宴初见,惊鸿一瞥,辗转难眠。 他们花前月下,琴瑟和鸣,在猎场策马同行,又在城门外依依惜别。 沈枯心中升起了隐秘的嫉妒和酸楚,但魂魄深处蔓延开来的怀念和爱意,又令他极为恐慌。 这份突如其来的记忆,分明是自己从阮桑枝那里偷来的,却仿佛填补了他过往所有的空白,他甚至能感受到魂魄在这具躯体里逐渐完整,变得充盈。 沈枯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方才那瓣梅花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浅浅的血色。 血色。 他如梦初醒,抬头看向阮桑枝,一腔汹涌的情绪无法言说,只有起伏的胸膛和灼热的目光替他表达心意。 阮桑枝也发现了蹊跷,反客为主的捏住了他的手腕,就在那一瞬间,清晰的脉搏跳动坠入她的心头。 “你……活了?” 她的震惊难以表达,阮桑枝松开沈枯的手腕,上上下下一顿乱捏,却发现这副躯体从头发到膝盖骨,竟是和寻常人无异。 忽勒人梦寐以求的起死回骸,在沈枯身上成功了。 “怎么做到的?” 阮桑枝眉头紧锁,她甚至都能想象到那帮疯子看到沈枯时的兴奋,他们肯定会跪地叩拜,说这是古神赐下的福祉,是天道赠予的奇迹。 “是你让我重获新生。” 此时此刻,沈枯眼中意气激昂,像个所向披靡的将军,其忠诚和勇猛不容置疑。仿佛只要阮桑枝一声令下,就能为她带来想要的一切珍宝和胜利。 可君心往往难测。 “唔——” 寄居于灵台的魂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来,刺透了阮桑枝想要阻拦的手,直直插入沈枯身体。 “……” 怎么会这样。 血溅到她的脸颊上,是生人才有的温暖,可沈枯仅仅才拥有了几个瞬间的心跳。 魂剑无形,剑意消失,剑身离散。如今自己魂力不稳,正是无法完全驾驭它的时候。这魂剑曾经是她的左膀右臂,现在看来,倒像是师父给她套上的金箍。 “我并非救死扶伤的大夫,哪怕我想要你活命,也用的是一些诡异的法子。” 阮桑枝冷着脸,但嗓音分明在止不住的颤抖:“抱歉,你没得选了。” 她抬手掐诀,指尖翻飞,淡金色的焰火化作艳丽的蝴蝶,翩跹,盘旋,源源不断的没入在沈枯前胸的伤口处。 待最后一只焰蝶燃烧殆尽,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剩下破损的衣服微微颤动,回味着方才发生的离奇景象。 而沈枯没了气息,茫茫天地之间,关于他的存在都仿佛静止在那一刻。 飘落的梅花落在他的眼睫,那双瞳孔黯淡无光,没有半点反应。 阮桑枝猛地咳出一口血,灵台枯竭,魂力流失,她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比眼前这个要死不活的家伙也好不到哪去。 为什么要这样折腾呢? 沈枯本就是天理不容之物,魂剑要杀他并没有错,反而是自己太过偏执,得不偿失。 按理来说,是犯了禁忌,要被逐出玄门的。 可…… “是你让我重获新生。” 阮桑枝闭了闭眼,沈枯的声音还在她脑中回响。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爱人曾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或许是自己身为孟家后人,对阴邪之物有着根植在血脉本能中的悲悯。 又或许是,她不想成为命中注定的天煞孤星,而想做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他……他死了吗?” 梅花树下,盼儿突然探头。 她今天是有精心打扮过的,看上去要顺眼不少,只是行走之间还是将院子里的石板小路弄湿了。 阮桑枝突然想逗逗她:“他本就已经死了。” “对、对哦。” 盼儿青白色的眼睛瞪大,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不像沈枯,她从来没见过那样聪明又好看的鬼。 “不过,我要让他活过来,真正的活过来。” “啊?”盼儿脑子里的水不由得叮当作响,她兴奋的问道:“我呢?我也可以活过来吗!” “你已经死了。” 阮桑枝颇为恶劣的笑了笑,眼见她眉眼失落下去,便温声细语的哄道:“帮我将他扔到……司礼监,悄悄的,别被人发现了。” “你都不让我活过来,我盼儿也是有几分脾气的,为什么要帮——” 见这女魔头掌心中又升起那灼热的金色焰火,盼儿连忙改口:“帮!我帮还不成吗!” “嗯,识时务者为俊杰。” 阮桑枝打了个呵欠:“放心,这活不会白干的。” 第十八章 曾经的沈魔头死了 阮桑枝在沈枯破损的衣襟中,塞了块鎏金腰牌,足以证明他的身份,运气好的话,还能让他不吃苦头。 此前去林筝筝那要的,当时她就觉得一直让沈枯跟个孤魂野鬼似的待在自己身边不大可能,便开口提了这事,没想到好姐妹还真有办法。 改天得专程去谢谢她,绝对不是因为想吃墨书做的小点心了。 阮桑枝又在院子里坐了会儿,直到腿快冻麻了,茯苓才姗姗来迟。 “郡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皱着眉:“沈枯他人呢?这么冷的天,他竟然没扶你回屋休息,连个披风都没拿?” 方才的事对茯苓来说实在是过于离奇了,所以阮桑枝并没有告诉她原委,只是云淡风轻的说道:“他被司礼监的人带回去了。” “可内廷的那个管事说,根本没有这号人?” 茯苓眉头紧锁,阮桑枝毫不怀疑,这丫头已经把沈枯定为了居心不良的细作。 “可能他身份特殊吧。” 一个谎要用千万个谎去圆,所以阮桑枝懒得解释,直接让茯苓自个儿想。 “我就知道!”茯苓义愤填膺,给阮桑枝裹披风的手都带了几分力道:“那沈枯突然出现,还任劳任怨的,定是不安好心,别有所图!” 阮桑枝听得乐呵,笑道:“咱们现在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他图什么?” “当然是——” 茯苓想起曾经在殿门外听见的动静,羞红了脸说不出口,总不能说他图郡主的身子吧?可他是太监啊,这这这……多难为情啊。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丫头为什么涨红了脸,又是在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阮桑枝并没有揪着问。 她现在困的要死,必须立刻去榻上躺着。 ……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 腹中的排山倒海般的饥饿感提醒她,事情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当她弄出了细微的声响时,茯苓迅速冲了进门,一脸惊慌。 “郡主!您终于醒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模样,看得阮桑枝暗道不妙:“怎么了?不就是睡了会儿吗?” “一会儿?”茯苓欲哭无泪:“郡主,您睡了三天三夜!” “哦,难怪这么饿。” 阮桑枝却是没当回事:“我想先吃点东西。” 茯苓连连点头:“一直煨着呢,就担心郡主不舒服,我这就去端来。” 见她小跑着离开,步伐虚浮,跌跌撞撞,想必这几日也没休息好。 但愿今后……会风平浪静了吧。 掌心处传来轻微的灼烫感,阮桑枝低头看去,竟然生出了一道若隐若现的淡金色裂痕,看着像是昨日被魂剑刺穿留下的伤口,但按理说,应该不会伤她才对。 至于其中原因,她也不知,只能说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主子?” 一只水鬼突然出现。 阮桑枝若有所思的看向盼儿,熟练的向她招手:“过来一下。” 眼看见那暗藏杀机的笑容,盼儿连连后退:“我不,我是来说正事的!” “司礼监的大太监刚好路过,看见了沈大魔头的腰牌,把他带进去了。” “曾经的沈魔头死了,他现在已经是小沈子了!” 盼儿将幸灾乐祸明晃晃的写在脸上,阮桑枝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松了口气,问道:“他醒过来了吗?” “嗯嗯!”盼儿忍不住语调上扬,满是羡慕:“那大太监一碰到他,他就醒过来了,还差点把那太监的手拧断了。” “那太监没生气,还毕恭毕敬的跟他说话,一点都没发现他是个死人!” 听见这话,阮桑枝挑眉轻笑:“因为他已经活了。” “哼!” 盼儿心里直发酸:“从来只听说活人死去,没听说过死去活来的,你有这样的本事,就实话实话的告诉我吧,要怎样才能让我变成活人?” “真贪啊。”阮桑枝叹了口气,她收敛了笑意,精致的眉眼天然带着些疏离的冷气,令盼儿不寒而栗。 “要报仇,还是要失去现有的本事,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选吧。” “报仇!” 盼儿没有一分犹豫,她将尖牙咬的咯吱作响,冷笑道:“多谢主子教诲,我悟了,这样多好,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那齐洪于如今的我,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手捏死的蝼蚁。” 阮桑枝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孺子可教。” 盼儿听不懂,但女魔头看上去心情不错,应该是在夸她。 “我要去练功了!答应我,让我成为你麾下的第一猛将!” 话落,某咋咋呼呼的水鬼便入飓风一般张牙舞爪的跑了。 “怎么这么多水?” 茯苓接踵而至,她满目疑惑的看向桌案,见茶杯安安静静的放在哪里,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 阮桑枝叹了口气,心道下次一定叫盼儿收拾好了再走。 “小心些,待会儿再叫个阿飘过来收拾。” 这是茯苓要求的叫法,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瞧见的。她此前觉得鬼啊鬼啊,有些伤它们自尊,便用了这么个更委婉的名号称呼。 真是……还挺可爱的。 “郡主,今日这饭菜如何?还合口味吗?” 茯苓有些谨慎,尽管自家郡主在吃食上并不挑剔,却有自己的喜恶。作为一等丫鬟,郡主不在意的小习惯,茯苓都会替郡主记着,也能让她更舒心一些。 正如此时,直到看见阮桑枝没露出什么不高兴的表情,茯苓才放下心来。 “比狄叔做的还更精细些,是个有灵性的阿飘。”阮桑枝琢磨着,问道:“换掌勺的了?是之前做糕点的那个?” “郡主真是料事如神!” 见茯苓这也能夸,阮桑枝颇为无奈的笑了笑:“它叫什么名字?” “蔡端,有些不善言辞,我瞧着品性不错,看着也挺老实。” 虽然没提狄胜半个字,但阮桑枝还是能感受到茯苓对他似有若无的排斥,这让她很是在意:“狄叔已经很久不去膳房了吗?” 茯苓欲言又止,踌躇之下反倒是给自己憋出一股子火气来:“那狄胜仗着郡主高看他几分,就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不只是我,满院子的阿飘都不喜欢他呢。” 第十九章 这次,咱们就去主持公道 狄胜耳朵贴着殿门,静心凝神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等到茯苓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离去之后,才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飘进殿内。 “主子。”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这是做什么?”阮桑枝装作几分惊讶的样子,恍若不解的笑道:“莫非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老狄得意忘形,竟然损了兄弟情谊,请主子责罚。” 他的额头依旧抵着地面,那模样虔诚又卑微,看上去是在真心实意的悔过。 阮桑枝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身边:“狄胜,你又凭什么认为……那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呢?” “主子?” 狄胜猛地抬头,瞳孔微睁:“您的意思是?” “我并非良善之辈,若手底下只养了一群软弱的小羊,怎么能安然入梦呢。” 阮桑枝慢条斯理的将跪在地上的家伙扶了起来:“在这宫中,咬人的狼才是不可或缺,我什么时候怪过你?” “而家里的三两只小羊害怕猛兽,再寻常不过了。” 狄胜恍然大悟,感激涕零:“奴才谢主子体谅!” “行了,别说这些废话,交待给你的事办得如何?” 听见阮桑枝发问,狄胜满是干劲儿,激动的拍了拍腿上不存在的灰尘,伸手将她虚扶到一旁的美人榻上。 “奴才听您的话,将那宋昭仪盯的死紧,嘿!还真让我发现了些猫腻!” “哦?” 阮桑枝漫不经心的看过去,总归是闲来无事,就当听些乐子。 “主子有所不知,在您休息的这些天里,那些个娘娘可没闲着。” 这会儿的狄胜也没闲着,他将热茶和糕点一个个的拿到阮桑枝跟前,比茯苓还会看人眼色。 “就昨天夜里,韩婕妤身边的那个宫女霜儿畏罪自尽,发了疯的要投湖!折腾了大半宿,闹得直接惊动了太后。” 狄胜描绘的眉飞色舞:“太后一怒之下,都没听她狡辩,就把霜儿扔到了内务府。韩婕妤也被禁足了,听说太后很是不待见她,等陛下回来,就要将她送到景秀宫呢!” 乍一听见这些,阮桑枝深感意外。 这后宫中的第一次交锋,她本来挺看好韩婕妤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冷宫危机。 “沈淑妃没保住她?” “害,别提了。”狄胜撇嘴:“奴才还以为她俩姐妹情深呢,没想到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阮桑枝想着,还其中还得有林筝筝推波助澜的成分,当时在玉华宫把沈淑妃喷的狗血淋头,还告诉她江婕妤和太后是同乡的内幕,多少在心中扎了根刺。 “可昨夜之事,又与宋昭仪有什么关系?” “奴才正要说呢!”狄胜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昨儿个,天还没黑的时候,我和几个兄弟就守在了宋昭仪的玉泽宫里。” “都打着呵欠了,却见沈淑妃身边那个宫女,好像叫什么……秋月,对,就是秋月!鬼鬼祟祟的进了玉泽宫,可让我大开眼界!” “秋月?”阮桑枝纳闷,她倒是有点印象,当初就是那姑娘跑来永和宫找自己过去“主持公道”的。 嘶……这么想来,阮桑枝惊觉自己对莲心落水一事的认知,全都来自于这位叫秋月的宫女。 是她说江婕妤诬告霜儿,也是她说沈淑妃为韩婕妤出头。 虽然后者的确是真,但那位沈淑妃的“仗义相助”,又何尝没有这些人的推波助澜呢?一口一个同乡姐妹,沈淑妃可是被架在火上烤呢。 想起那天,自己本就是劫后余生,一觉醒来匆匆赶到春华宫。那时她并不愿意掺和这些破事,便矛头直指跟自己有旧怨的江蝶儿,爽怼了一顿就甩手离开,却忘了那韩婕妤前前后后都在委婉叙事,只说自己听信侍女谗言,并没有明说是江蝶儿冤枉了她。 况且,沈淑妃并未在自己面前替韩婕妤或者是霜儿申过冤,所谓的为姐妹出头之事,不过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沈淑妃要提的……分明是让太后将凤印交还给自己! 而从始至终,她针对的人也仅仅是宋昭仪,并非什么江婕妤。就连林筝筝在玉华宫大骂沈淑妃时,也只说她是那老虔婆的走狗。 一切的一切,被秋月这么精心编排了之后,是谁受益呢? 阮桑枝气笑了,太后为了拿稳这破凤印,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至于一个宫女的死,谁在乎? 她们或许是为谁掩盖了秘密,或许是为谁背了骂名,反正在那些主子们眼中,可怜的宫女永远也开不了口了。 一个莲心,一个霜儿,接下来就该轮到秋月了吧,若真是她颠倒黑白,还能成功脱身吗? “主子?” 狄胜的呼唤拉回了阮桑枝的思绪,她脑子转动,想起了方才听见的话。 “就是跟秋月见过面之后,那霜儿才疯疯癫癫的呢!” “那秋月现在何处?”阮桑枝挑眉问道。 她这是被人摆了一道。虽然对凤印并不热衷,但这次能被当枪使,下次指不定能被扣上什么屎盆子,哪怕威胁不到她,也挺能恶心人的。 毕竟权力这种东西,还是要捏在自己手里更好,既然能成为握刀之人,为什么要做那砧板上的鱼呢? “回主子,还在春华宫呢!”狄胜眉眼之中闪过一丝嘲讽:“那些娘娘齐刷刷的都去了,就差主子您了。” 好熟悉的场面。 沈淑妃曾经挣扎着和太后打过擂,经上次一别,却已经成了她的手下败将。如今……还有没有勇气请自己过去为她“主持公道”呢? “娘娘!” 茯苓从门外小跑着进来,直直穿过了狄胜的身体,吓得他连忙闪到一边。 “急什么,慢慢说。”阮桑枝缓缓起身,指尖轻弹,首先将碍事的狄胜撵了出去:“要出门去?春华宫的人来了?” “……” 还未出口的话卡在嗓子眼,茯苓略显僵硬得点了点头。 “好,为我梳妆。” 阮桑枝勾唇一笑,抬手拍了拍茯苓的肩头:“这次,咱们就去主持公道。” 第二十章 这罪奴我就带走了 春华殿内,好戏开场。 这次被声讨的对象从霜儿变成了秋月姑娘,前者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间,后者跪在大殿中央,摇摇欲坠,似乎一眼能望到头了。 周遭这些贵人,正在决断她的死活。 “贵妃娘娘到!” 引路的小宫女喊了一嗓子,也不知道是谁的馊主意,反正全殿的目光又聚焦到了阮桑枝身上,真是令她异常熟悉。 “今儿个气色不错。” 林筝筝笑道,依旧是这丫头来拉她入座,还是和上次一样的位置。 “承你吉言,冷宫还挺养人的。” 阮桑枝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荒唐话,得到了她的白眼:“你还是偷着乐吧,可没人想让你安生养病。” 沈淑妃仿佛感觉到自己被阴阳怪气了,她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反驳一下,却是又想到了什么旧事,隐忍着没动静。 “这跪着的犯了什么事?” 人毕竟是自己叫过来的,沈淑妃任认命的答:“这是服侍本宫的秋月,同韩婕妤身边的霜儿起了……冲突。” 阮桑枝面露不解:“冲突?何至于此?” “……那霜儿不知怎的中了癔症,似乎还是些不干净的东西,惊扰了太后娘娘,已经押送慎刑司了。” 此言一出,刚走到门口的苏昭仪当即吓了一跳。三日不见,她倒是清瘦了许多,莫名的有些憔悴,或许是被这些事折腾的心神不宁。 她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默默的走到了角落坐下,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似的。 倒是沈淑妃,咬着下唇欲言又止,像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却又顾及着什么不敢挑明。 “小小一个秋月竟有这种能耐,不过说来也怪,慈宁宫离这远着呢,霜儿怎么就惊扰太后了。” 阮桑枝直接替她说了,沈淑妃这个怂蛋,还没被林筝筝骂醒,被太后拿捏的死死的。 “贵妃娘娘既然已经自请入冷宫,还管这些事做什么?” 一提到太后,江蝶儿就坐不住了,连忙吠两声表明自己的立场,给阮桑枝听乐了。 她漫不经心的笑道:“这是皇宫,你算什么东西?对我指手画脚?” “你!” 江蝶儿脸色顿时青白交加,她气急败坏的道:“阮桑枝,你休得张狂!现在一没权二没兵的,还以为自己能像在凤州那般呼风唤雨吗?” “我这就去请太后娘娘,看她怎么治你!” “好啊,去请。” 那云淡风轻的脸色又令江蝶儿忐忑不安起来。莫非太后在虚张声势?她手上没有能让阮桑枝失去一切的把柄? 见她畏畏缩缩的模样,阮桑枝顿觉索然无味:“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蠢。” 太后那种小心眼,若能真正对付得了自己,何苦耍这么些手段,只有江蝶儿这个没脑子的,被那女人哄的团团转。 她没再搭理江蝶儿,喝了口茶清清嗓子,便不疾不徐的道:“春秋轮回,时序更替,前朝忙着开基立业,后宫却在草菅人命。” “幸而皇上征战未归,诸位……想好该怎么跟他交代了吗?” “皇、皇上也会知道这件事吗?” 开口的是沈淑妃,她瞪大了眼睛,却又生出几分隐秘期待来。 “哪件?”阮桑枝似笑非笑的盯着她:“莲心?霜儿?还是……” 视线移动到跪着的秋月身上,那姑娘依旧是冷眼旁观,无喜无悲。 阮桑枝叹了口气:“茯苓,将她扶起来吧,找个小板凳坐着。” “是。”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茯苓动起手来也是行云流水,打心底里只有阮桑枝一个主子的她,在这群宫妃面前也毫不扭捏。 秋月如同傀儡一般的被她按在凳子上坐下,就在阮桑枝身侧,看上去就像被雄鹰护着的小鸡崽。 沈淑妃一阵面红耳赤,尽管秋月并非从家里带来的丫鬟,但毕竟是春华宫的人,自己不但没能保下来,还让她承了别人的庇护。 她心一横,厚着脸皮开口:“敢问贵妃娘娘有何高见?” 阮桑枝眉头轻皱,叹了口气:“本宫深居简出,对这些弯弯绕绕只算一知半解,可……” “娘娘请讲!” “那莲心可是不慎落水?” 虽然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那个凄惨的丫鬟,沈淑妃还是点了点头。 “淑妃娘娘与韩婕妤情同姐妹,料想秋月和霜儿也没什么可吵的,不知是什么缘由?” “娘娘竟是不知?”沈淑妃看向秋月,眼神满是疑惑:“前些日子,霜儿非说秋月是太后娘娘的……奸细,当时闹得不可开交,臣妾才让秋月去请娘娘过来。” “可秋月分明告诉本宫,江婕妤诬告霜儿推莲心落水——” “你休要血口喷人!”江蝶儿眉眼中的愤怒不似作假:“我那日好生待在殿内,哪知道什么霜儿莲儿?” 沈淑妃细细听来,更觉心惊胆战。她指尖颤抖,直指秋月:“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奴婢无话可说。” 话落,秋月闭上了眼,宛如冷风中摇摇欲坠的落叶。 听她这副作态,沈淑妃才后知后觉的瞪大双眼:“你竟然真是——” 奸细?叛徒?她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眼前的人。沈淑妃在这京城初来乍到的,她是真把堪称京城百事通的秋月当自己人。 “原来是这丫头搬弄是非。” 宋清姝气定神闲的说道,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本宫这就禀明太后娘娘,将秋月一并押送内务府处理,如何?” 那略带讽刺的目光也落到了阮桑枝身上,但她觉得并不可:“太后吓得心神不宁,你还想去叨扰,是何居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盛初立,福泽绵长,皇宫更是受龙气庇佑之地,哪来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霜儿那所谓的癔症,恐怕是误会呢。” 沈淑妃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对对对,陛下说真龙天子,霜儿定是被秋月陷害了!” 见她上道,阮桑枝舒心不少:“不如将秋月打入冷宫,以禁足罚之,淑妃娘娘以为呢?” 贵妃的态度,让向来迟钝的沈淑妃破天荒觉得,这里面肯定还有隐情。 她尽力克制住激动的心,忐忑的声音:“如此,甚好。” “你!” 看着宋清姝难以置信的脸色,阮桑枝语气也轻快起来:“这罪奴我就带走了,人美心善的昭仪娘娘,记得将冤枉的霜儿带出来啊。” 第二十一章 要抢了你做太子妃 秋月觉得,这还不是结束。 刚到永和宫的她还很警惕,问什么都不开口,宛如行尸走肉。 不过阮桑枝向来很有耐心,茯苓也随了这样的性子,就当是院子里又多了个阿飘,瞧见秋月呆愣愣的站在那,颇为嫌弃的给她塞了把扫帚。 “扫!不许吃白饭。” 这是茯苓大总管定下的规矩,阿飘们不用吃饭,可以两个飘干一个人的活,但是人不行,茯苓以身作则,兢兢业业,现在来新人了,自然也得遵守。 秋月不明所以,但自打她踏上永和宫的台阶时,就感受到一种似有若无的压迫感,仿佛暗中有千百只眼睛盯着自己。 “……” 身后有细微的响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茯苓已经离开了,只剩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但就是不敢回头。 她捏着扫帚的指尖冻的发紫,背脊都在隐隐颤抖。 “……” 不是说皇宫乃是龙气庇佑之地,没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吗? 秋月咽了咽唾沫,耳畔风声大作,吹得她头脑发胀,眼睛蒙上了一层烟雾,看不清前方的景象。 “秋月姐姐……” 是霜儿的声音,却长着莲心的脸,还是泡肿了的那种。 她将扫帚猛地扔出去,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直直往后摔在地上,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疼痛。 “你为什么要害我——” “怪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秋月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嘲讽意味:“不过我也是,所以待会儿就来陪你了。” 到了这地步,她的眉眼间笼罩着绝望的平淡,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贵妃娘娘,您又何苦捉弄一枚用了就废的棋子?” 刹那,幻象破碎。 原来自己这么弱吗?盼儿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死鱼眼,低着头不敢对上阮桑枝的目光。 “你很有潜力。” 阮桑枝没搭理那只非要秀一下能力的笨蛋水鬼,反倒是颇为欣赏的看着秋月。 见此诡异情形,她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下,便恢复成那副无喜无悲的模样:“贵妃娘娘还真是……不简单。” “没什么想问我的?” “这话该我问娘娘才是。”秋月安静的立在梅花树下,举手投足之间不像是什么丫鬟,倒是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标致。 阮桑枝笑了笑:“别叫什么娘娘了,我不爱听。” “或许你不记得了,其实我们曾见过的。” 听到这句话,秋月的表情终于有了丝变化,她指尖无意识的揪着衣角,脊背已经快要抵在树上了。 “我大雍最后一次放榜时,皇后娘娘设下春日宴,宋状元、周榜眼,林探花齐聚芙蓉园,才子佳人,春风得意。” “我记得,燕璃给你也递了帖子。” 阮桑枝每说一个字,秋月的脸色就更白上几分,末了,直接腿一软,顺着梅花树跌坐在地。 “好久不见,祝姑娘。” 祝秋月闭上了眼:“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我以为……” “以为大雍亡了,齐家倒了,这世上就没人知道你的过去了?” 阮桑枝缓缓走近:“早在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认出来了,当时只是疑惑你怎么成的宫女。” “我也曾想过,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宋昭仪手上,现在看来,应该是太后知道了什么才是。” 祝秋月眉目颓败,她对上阮桑枝的目光,只觉得自己拼命隐藏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无所遁形。 她突然想起来那人曾经说过的话,太子殿下有个好妻子,说是手眼通天都不为过,更是他魂牵梦萦都得不到的女人。 “若是他顺利成了太子,便要抢了你做太子妃。” “……” 阮桑枝眉头一皱:“倒也不必说这话来恶心我,小心燕璟半夜找你麻烦。” 祝秋月笑了笑:“说真的,当时我还很嫉妒你。” “我才想不明白呢,那种管不住下半身的奸淫禽兽,有哪里好了?值得你为他背这么多闲言碎语?” 阮桑枝将她扶起来,两人坐在一旁聊着京城往事,盼儿看着只觉羡慕,本想躲在梅花树后偷瞧,却被拿着糕点茶水归来的茯苓拍了拍脑袋。 “喂,你又是哪只阿飘?别在这里乱晃,地上全是水,都要结冰了。” 祝秋月被阮桑枝问得心绪不宁,那段屈辱又甜蜜的时光不断撕扯着她的回忆,正不知道怎么应声,回头却见茯苓在跟空气说着话。 “她——”得癔症了? 阮桑枝摇了摇头,竟然也对着那虚空笑道:“盼儿,别搁那鬼鬼祟祟的,跟茯苓一起过来坐。” “……” 有名字的阿飘都不是什么善茬。茯苓好奇的戳了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盼儿的脸颊凹下去又弹了回来。 等到看见身侧的石凳上多了团水渍,脚边的土地也湿哒哒的,祝秋月才后知后觉的惊慌起来。 “先前那么淡定,我还以为你不怕这些家伙。”阮桑枝笑意盈盈,将糕点往她那边推了推:“饿了吧,吃点压压惊。” “我也想吃。” 盼儿委屈的开口,或许是灌多了水,她的嗓音听不太真切,但先天的清丽婉转又增添了几分朦胧美,就像有人在耳畔唱戏似的。 祝秋月打了个寒颤。 她本来就聪明,现在仿佛能猜到这位盼儿是谁了:“我能问你个事吗?” “嗯?” 见有活人敢大言不惭的跟自己搭话,盼儿身为勇猛女鬼的自尊心受到了挑衅。 她脚尖一点,周遭景色骤然变换,仿佛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水中,伴随着昏天黑地的视野,就连呼吸都不畅快起来。 “哼哼,怕了——嗯?” 一个茯苓,一个祝秋月,竟然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在阮桑枝身上,将她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鬼域当做稀奇玩意似的。 “凭什么!” 盼儿气的跳脚:“你出去,让她们两个单独在里面待着!” 阮桑枝好整以暇的笑着:“她们在夸你厉害呢,要是能看见星星的话,就算得上天下第一了。” “真、真的吗?”笨蛋水鬼被突如其来的夸奖冲晕头脑:“不就是看星星嘛,我力量不够,你给她们变点,快啊!” “……” 阮桑枝没好气的弹了她的脑门:“我还是个病人,多不厚道啊。” 第二十二章 伤主的剑,不能要 “祝秋月,齐府表小姐,宁州祝家的姑娘。” 阮桑枝将一叠信件放到燕璟面前,他拿在手中细细翻看着,道:“宁州玉麟书院的祝崇文,是她的祖父?” “好记性。” 她笑着拍了拍燕璟的肩头,在他身边坐下:“不过是三叔公,齐家大夫人是她的堂姑母。” “祝秋月的爹娘是宁州有名的儒商,可惜早在她年幼的时候,双双死于匪寇之手,又有祖父临终托孤,打小便养在祝崇文膝下。” 燕璟闻言,不着痕迹的握住身边人的手,收拢到自己怀中。这样的经历太过相似,他担心会让阮桑枝联想到自己。 “我和她可不一样。”阮桑枝云淡风轻的笑道:“他们血脉相连,同宗同族,祝秋月本来就姓祝。” “孟大人他……”燕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孟立明出京的时候,他还是个三岁孩童,虽然启蒙的早,对那位国之肱骨有些印象,但实在算不上了解。 至于这位父皇的至交好友,燕璟现在只知道他是治世之能臣,更是大雍不对外言明的国师大人。 甚至父皇曾告诉他,未来也会有一位孟家子弟成为他的国师。 燕璟看着眼前的姑娘,指尖描绘着她的掌心,不像一般贵族女子那样细嫩,反倒是多了些茧子,而孟家的女儿,正当如是。 “痒。”阮桑枝还在想事情呢,被燕璟这么一打岔,没好气的抽回了手:“别闹别闹。” “在想什么?”燕璟笑了笑,又悄悄的将她的指尖拢在自己掌中。 “祝秋月……在齐洪心中到底有没有分量?” 表哥表妹之间的佳话也并非没有,但她怎么看,都怎么觉得齐洪可不是能被温婉小青梅栓住的畜生。 “有一点,但不多。”燕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他解释道:“齐泰和他那儿子是两个极端。” 阮桑枝挑眉轻笑:“老的惧内,少的滥情?” “……”该不说她是京城第一八卦头子吗?燕璟无奈摇头,曲指敲了敲她的掌心:“齐家的破事少打听。” “诶,你这可就是过河拆桥了啊。” 她反手抓住燕璟的指尖,毫不客气的拧了一下:“要不是我这个包打听,你可要被那对父子算计惨呢。” “嗯,谢谢我的国师大人。” “大逆不道。”阮桑枝连忙捂住他的嘴:“你爹好好的呢,说什么疯话。” 燕璟从善如流的改口:“是有些不大清醒,应该是谢谢我的……爱妃。” 他将最后两个字念的极为温柔缱绻,两人之间本就不算宽敞的空间都变得黏稠起来。 “阿桑。” “嗯?” “嫁给我会不会后悔?” …… 月上中天。 茯苓在偏殿睡的正香,阮桑枝从梦中惊醒,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院中的梅花树下。 清冷的月光让她脚下的地面变得斑驳零碎,时不时有雪白的花瓣飘落,发出细微的响声。 指尖在接触到石桌的刹那被冻的瑟缩了一下,阮桑枝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剑的时候,也是像这样抖了抖手腕,险些掉在地上。 想着,小别三日的魂剑就出现在了自己手中。 当年,师父费心尽力找来极阴之玉,在惊蛰那天引下天雷,将万千怨魂锁于其中一并诛杀。雷声响彻七七四十九天而不绝,最终玉魂俱焚,才化为这一柄剑。 魂剑认主,师父苦于灵台不够坚韧,控不住剑意,便几经辗转找到了功德护体的孟家后人,天天缠着要收她为徒,于是牙牙学语的阮桑枝,学会说话后喊的第一个人,是“师父”。 魂剑有灵,此时也随着她的心境发出阵阵嗡鸣。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阮桑枝的一招一式,都是从生死之间杀出来的,她的剑意,升则破云吞海,落则遮天蔽日,更是与谦谦君子不沾边。 “铮——” 剑气劈开一瓣白梅,旋起阵阵寒风。 来人以梅枝为剑,刹那落花纷纷,似雪飘飞,堪堪几个回合,阮桑枝的剑尖就抵到了他脸上的鬼面。 哪怕不摘下来,她都能认出沈枯,但沈枯好像并不认得她。 “这剑……很特别。” 当然特别,阮桑枝想。这是魂剑,所以在沈枯眼中,她应该拿着团空气,这也是他走不过几个招式的原因。 不过他对剑意的感知和把控当真是炉火纯青,这么看来,沈枯的身手在寻常人中当属第一流。 “你睡不着?” 许久未见,阮桑枝不知道该怎样跟他说说话。毕竟她也是第一次用起死回骸的秘术,并不清楚这人现在是什么状态,听气息倒是很安稳,应该问题不大。 沈枯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事实上,他面具之下的眉眼已经皱在一起了。 他不知道自己大半夜的为什么发疯来了这里,明明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女人的存在,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姓。 “嗯。”但他的确睡不着。 “为什么戴面具?”在阮桑枝发现这人比自己还混乱的时候,就变得悠哉悠哉起来了。 沈枯脱去了那身亮眼的飞鱼服,换上了如今绣着穷奇暗纹的黑袍。阮桑枝没听燕璟说过这支力量的存在,所以大概率是萧洪山的队伍。 她不由得拧起眉头:“三天不见,就投敌了?” 原来之前见过,沈枯心神安定下来,他确信了自己和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有过交集的,那么他时不时回想起的片段,和梦里荒唐到令人忍不住沉溺其中的……或许都是他们之间的回忆。 “你杀了我。” 这或许是他“投敌”的原因,无论事实如何,沈枯首先说服了自己。 阮桑枝一时间哑口无言,她想了很多种结果,唯独沈枯还记得自己当初刺他一剑这种事,实在是不想接受。 沈枯没再说什么,他伸出手,阮桑枝下意识就将手放了上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沈枯细细的摩挲那道掌心的淡金色痕迹,月光下,其实已经看不真切了。 “伤主的剑,不能要。” 话落,沈枯像是如梦初醒般的,转瞬之间消失在她眼前。 阮桑枝反复想着那句话,不知道他在说剑,还是再说他自己。 第二十三章 莲心要寻的人是您 “太子妃。” 祝秋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殿内走了出来,看上去她也没有困意。 乍一听见这个称呼,阮桑枝还有些恍惚,便笑着摇了摇头:“礼还未成,做不得数。” 祝秋月盈盈一笑:“说起来,原本您的名字已经入了前朝太庙,还是皇上亲自带人弄了下来。” “……”神经病。 “所以,称呼一声太子妃也不为过吧。” 眼前人的神情中带着些状似平静的疯癫,她算是摸不透了,便只是颔首应道:“随你。” “秋月此前一心求死,幸得太子妃及时出手相助,才没有稀里糊涂的落到那些人手中,匆匆了却残生。” “想清楚了?” 阮桑枝原本还挺欣慰,但看着女子眼中逐渐燃起的恨,她又有些迟疑,不知道怎么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但毕竟人还活着,活着才有一切,若是真被宋清姝那帮人搞到慎刑司去了,怕是得折在那里。 “承蒙娘娘点拨,秋月无以为报,思来想去,难以入眠,便想着……拿些您可能感兴趣的消息交换。” “哦?” 阮桑枝是觉得自己没说什么大是大非的哲学,无非是白日里同她酣畅淋漓的骂了骂畜生齐洪,加上盼儿那无所不用其极的犀利词汇,把茯苓听的目瞪口呆。 说到底,祝秋月就是被齐家的高墙大院困住了,多好的小姑娘,活生生养成了畜生表哥的金丝雀。从此看不见绵延不绝的山河大川,整日在小小的鸟笼中伤春悲秋,供人赏玩。 “我入宫之后,其实曾被多嘴的嬷嬷认了出来,几经辗转,就被太后带到了身边。” 宫里的腌臜事不少,她缓缓道来的时候,表情却没多少痛苦。 阮桑枝想,祝秋月应该是个很坚韧的女子,齐府垮台之后,她内心痛苦并非都来源于宫中的磋磨,或许还有挣脱牢笼,重建自我的迷茫困顿。 就像自己在七岁时,决绝的随萧洪山离开南康王府一样,虽说是过了几年苦日子,却终究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太子妃?” 察觉到眼前人在走神,而且看着自己的目光让人起鸡皮疙瘩。祝秋月便好整以暇的撑着下巴看她,问道:“与我一起的,还有莲心、夏荷、白露三人,后来的事,您也能猜出来?” 阮桑枝见她跟私塾先生似的,也清了清嗓子,正经回答:“莲心跟在苏雪霏身边,那么我猜……夏荷监视江蝶儿,白露监视宋清姝。” 人与人之间总有亲疏远近,看祝秋月对其余三个姐妹的微妙态度,她还能继续猜:“恐怕白露被宋清姝第一个策反,而在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和外强中干的毒妇之间选择,夏荷对谁都难忠心,或许成了白露的内应。” “宫里很难说有什么巧合,如果莲心真是太后安插在景和宫的眼线……” 阮桑枝想起来那个叫画屏的侍女,莲心若是和她对上,几个照面都能暴露底细吧。 “说不定她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被灭口的。” “不愧是太子妃。” 祝秋月眸中满是赞赏,似乎并不意外阮桑枝可以猜个全中,毕竟这位就是制造细作的宗师。 就像齐洪之前天天在她耳边抱怨的那样,他的行踪对太子殿下来说总是单方面透明的,活生生成了安插在齐阁老身边的探子。 “依盼儿姑娘所言,莲心在落水之后曾被人救起过,听她的描述,那人应当就是夏荷。” 阮桑枝叹了口气,有时候人心还真比鬼怪更狠。笨蛋水鬼看见莫名其妙掉下来个姑娘,都好心将她托到了岸上,倒是胸腔里跳动着鲜活心脏的人,竟然如此残忍的要了莲心的性命。 她问道:“如果莲心认出夏荷,会将秘密说出去吗?” “会的。” 想起那个姑娘,祝秋月眉眼中难得露出一丝温柔:“她才是真正的傻子,被人欺负了也不开口,生怕给人添了麻烦。” “不过是沾了点同乡情谊,便以为自己真是太后的亲信,不能给丢了太后的脸,还说自己来京城是要找什么小小姐。” 同乡、京城、小小姐。 阮桑枝呼吸一滞,试探性的问:“莲心原来叫什么?” 祝秋月不明所以:“好像是……莫小芸,不过家中没什么人了,她兄长还跟着陛下上过战场呢。” “那她的兄长——” “失踪了。”祝秋月叹了口气:“太后给她取的这个名字倒是贴切,这姑娘是真苦。” 半晌没听见动静,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阮桑枝情况不对,略一思索,便有些迟疑的开口:“太后和莲心都是凤州人,听说太子妃您也在西北待过,莫非莲心要寻的那个……就是您?” 阮桑枝没应声,她脑中闪过一幕幕平淡却温馨的画面,早些年的凤州并不算安稳,只有在别院小住的时候,才有如暂避桃源,能得几分喘息。 小芸的祖父是爹的书童,儿子儿媳皆死于灭门惨案,还好孙儿莫霆和孙女莫小芸侥幸活了下来,爷孙三人同萧洪山一直枯守着孟家别院,等到自己回去了才热闹起来。 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忽勒不除,这些话她就依然无法对祝秋月讲。 “太子妃冷静些,莫要伤了手。” 随着丝丝入心的嗓音,祝秋月缓缓掰开阮桑枝扣在石桌边沿的指尖。 “凭太子妃的本事,想见小芸……应当并非毫无办法?” 她改口倒是挺快。 阮桑枝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关心则乱了,她唤出此前从苏雪霏烧的那堆纸钱中薅出来的因果线,一端缠着自己食指,另一端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无止境似的向前延伸。 “秋月祝太子妃得偿所愿。” …… 天边泛起鱼肚白。 心口阵阵闷痛,阮桑枝麻木的顺着丝线指引的方向前进。 她一遍又一遍的责问自己,若当初善心大发、多管闲事,或许小芸就不会遭受那样的折磨,更不会凄惨的死去。 爹娘死在了灭门惨案,祖父死在了去年的除夕血夜,为什么就连小芸也是这样的结局! 连天风雪也消不灭阮桑枝心中的悔恨和怒火,丝线的光芒越来越弱,即将消散了,而她抬头看了眼牌匾。 景和宫。 第二十四章 请大师收了神通吧 烛火骤然熄灭。 独守主殿的画屏从浅眠中惊醒,索性有淡淡的天光自窗外透过来,四周不算一片漆黑,她霎时松了口气,狂跳不止的心却始终安分不下来。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画屏起身,想再次点上烛台,却仿佛有人走到了她身后。 “谁!” 匕首破风而出,直直扎在不远处的桌椅上。 而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画屏吞了吞唾沫,反手将烛台捏在背后,浑身都在防备。 “呼——” 她猛地转身,却见只是窗户被吹的吱呀作响。 兴许烛火也是被这怪风吹灭的呢。画屏这样安慰自己,她打了个呵欠,打算将烛台放回桌案上。 恍惚间,她看了一眼烛台侧方铜制的莲花瓣,那里空无一物。 没有自己的倒影。 “咚——” 烛台掉落在地,画屏气息微乱,正懊恼的想捡起来,却又是一阵风吹来。 霎时引线自燃,烛火大盛,眼前的景象瞬间淹没在灼热之中。 火焰迅速吞噬着她的理智,来不及细想,画屏头也不回的跑出了殿门。 “砰!” 她倒在了地上。 “好听嘛。” 盼儿从墙后探出头来,笑嘻嘻的邀功:“请恭喜我的鬼域精进一步!” 阮桑枝淡淡瞥她一眼,抬脚便走向殿内。 四周摆设完好无损,烛台稳稳当当的放在远处,若是画屏醒过来,恐怕只会觉得自己做了场噩梦。 因果线到这里就已经完全断了,至少证明此处就有小芸的遗物,或许还寄托了她的残魂。 真是心善的姑娘,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气。 阮桑枝叹了口气,唤出魂剑,从前只拿这东西诛邪,今日反倒用它寻鬼。 剑身轻颤,对此很是不满。 “安分点。” 她没有跟魂剑商量的意思,抬手间御气催动,霎时化为万千剑影,朝四面八方飞刺而去。 盼儿被这景象吓了一跳,连忙东倒西歪的躲避:“喂!我还在呢!” 阮桑枝靠着墙,双臂环抱,似笑非笑的道:“嗯,这剑戳不死鬼,刚好练一下你的拳脚功夫。” “这、这样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贵妃娘娘用心良苦,自己却这样埋怨她,真不是个知恩图报的好鬼。 打定主意成为天下第一猛鬼的盼儿此时精神抖擞,有模有样的比划起来,尽管那动作在外人看来颇为滑稽。 阮桑枝有些头晕,她自嘲的笑了笑,这样也好,魂剑尚不能发挥出十之一二的实力,纵然不受她的控制,也伤不了小芸分毫。 “铮——” 剑身轻鸣,幻影消失。 魂剑绕着一个朴素的木盒盘旋,阮桑枝快步往前走着,心里却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画屏?” 也正在此时,殿外冷不丁的传来苏雪霏的声音。 阮桑枝和盼儿对视一眼,后者气定神闲的拍了拍胸脯。 时间不等人,她划破指尖,就地起阵,木盒之中缓缓现出一团若隐若现的雾气。 并不是莲心。 反倒是上了年份的骸骨,苏雪霏在搞什么?竟然藏着这种阴邪之物! “快跑快跑!” 盼儿肩上多了个窟窿,脸上飘着几行血泪:“他们有帮手!我打不过呜呜呜呜!” 阮桑枝神色一凛,抬手在木盒上下了个追魂咒,才迅速收拾地面,弄成原本的模样。 “好好歇着。” 她在笨蛋水鬼惊悚的注视下捏了把那滑腻腻的脸蛋,将其收进掌心的裂纹中。 方才使用魂剑时,掌心灼烫异常,她隐隐约约感受到这裂纹或许残存了几丝剑意,如今看来,倒真能临时做个收鬼容器。 不知道能打伤盼儿的家伙,又是什么来历,莫非…… 阮桑枝想起一张脸,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趟真正的冷宫。 景秀宫。 两地相隔不远,不过她要成功溜出来还是花了不少力气,刚好这里阴气充足,一些没眼力见的小鬼闻到了功德味儿就飞蛾扑火般的冲上来,魂剑不用招呼,自己就窜出来杀了个爽。 “够了!我说够了!” 房梁上吊下来一个白花花的鬼影,魂剑正要去砍了,被阮桑枝抬手拦了下来。 “铮——” 剑身颤动,气流乱飞,她没好气的曲指弹了弹剑柄:“这个会说话,先听它狡辩一下。” “……” 白衣鬼很不舒坦,它不服气的梗着脖子道:“真要打起来,还不知道谁赢谁输呢。” 阮桑枝眉头一皱,魂剑当即飞刺而去,将白衣鬼捅了个对穿。 “你——” 这年头,还没见过有哪只鬼敢嘲讽到她脸上的。 “大师,收了神通吧。” 天光乍破,殿门大开,那鬼一袭红衣猎猎,长发披肩,缓缓撑起一柄墨色骨伞。 好一只男艳鬼。 宫里怎么会有这号人物?阮桑枝在记忆中翻了翻,实在是没想出来哪位燕氏皇帝好这口。 “好说。”阮桑枝抬手将魂剑收回灵台,笑道:“看你也是个通情达理的鬼,我来此处并非挑事,只想寻个仇家罢了。” 艳鬼看了看满地还未消散的魂魄残屑,又看了看毫不心虚的阮桑枝,叹了口气。 “大师的仇家?若小生识得,必定如实相告。” 他说起话来婉转悠扬,就跟唱戏似的。阮桑枝也放松下来,转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指尖燃起一团金色火焰,两三只蝴蝶围绕着盘旋。 “认识这个吗?” “功德。” 那艳鬼笑了笑:“大师心善,那仇家想必也是十恶不赦之人,小生若能助大师一臂之力,本就是功德一件,无需回报什么的。” 啧啧啧。 阮桑枝不由得埋汰起盼儿来,若她有这样的玲珑心思,自己的宝库怕是要被掏空了。 想到此处,她指尖轻弹,其中一只小蝴蝶扑腾着翅膀就飞到艳鬼身边,安安静静的停在他的伞沿上。 “你可见过这人?” 蝶翼翩翩落到艳鬼的掌心,他的脑子瞬间出现了一张中年男人的脸。 “小生认得,他叫狄胜。” “是何来历?” “生前是赵王府幕僚,改换江山后突然出现,接着便被沈大人带走了。” 阮桑枝不由得冷笑一声:“好一个沈大人。” 先前她就觉得不对劲,但想着是沈枯的人,便不甚在意,没想到还真给她送了个细作过来。 第二十五章 奴才背主,论罪当诛 “砰——” 景秀宫的殿门被大力破开,来人一柄长刀直指艳鬼。 他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墨伞飞旋而出,却被直直劈了回来。 艳鬼抬手接住,横于胸前,堪堪抵挡接踵而至的凌厉杀招。 冷兵相接,发出直侵魂魄的嗡鸣,艳鬼被震的身形不稳,闷哼一声,冷不丁往阮桑枝坐的地方倒去。 真是个心机鬼。 她抽了张凳子过来:“坐好。” 见没能享受到美人的怀抱,艳鬼眸中闪过一丝遗憾,他柔弱无骨似的贴在桌案上,眸光莹莹的看过来:“那厮狡诈阴险,大师救我。” “铮——” 泛着寒光的刀尖直直插入桌案,倒映出阮桑枝面无表情的脸。 “竟然是你。”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狄胜看见她似乎是毫不意外。 “作为厨子,你手艺还算不错。” 阮桑枝气定神闲的坐着:“可要当好一个细作,你还得练。” 狄胜挑眉,上前拔出自己的刀,抬脚蹬在椅子上,发出吱呀的响声,看上去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哦?” “大雍开国后,根本就没有姜朝的鬼。” “……” 狄胜愣了一瞬,原来他自打进入永和宫就已经暴露了?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话术,在这女人眼中却如一场笑话! “难怪,你让我去查宋昭仪,去查江婕妤,却是只字不提大小姐。” “我倒是好奇,赵王府究竟是许诺了你什么?生前兢兢业业,死后还要鞍前马后。” 阮桑枝真诚发问,谈笑之间倒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话及此处,狄胜不免长叹一声,收剑入鞘,面色多了几分经年风霜。 “若无王爷提携,我也不过是山林中籍籍无名一猎户,知遇之恩,无以为报。” “舍了性命也不够还?” 狄胜眸中似有怀念:“王爷金尊玉贵之身,却也待我如兄长,不过是要我护大小姐周全,岂有拒绝的道理?” 想到之后种种,曾经的阳州刀客不由得仰天长笑:“说起来,我生前只跪王爷,死后也仅跪过你!” “这倒是提醒我了。” 阮桑枝唤出魂剑,一剑穿心。 “奴才背主,论罪当诛。” “你——” 刀掉落在地。 狄胜低头,看着自己身形一缕一缕的消散,而双手却丝毫使不上力气,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看来,苏雪霏那个盒子里装的骸骨,真是你的。” 他脸上显现出癫狂的神色,骤而痛苦的抽搐起来:“原来如此,竟被你发现了那东西。” 阮桑枝叹了口气,指尖淡淡金光勾勒出符咒的模样:“若是你进了门提刀便砍,我还真没办法。” “现在追魂咒生效,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你也得魂飞魄散。” “哈哈哈哈——”他终于是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狄胜,告退!” “……” 见她一剑斩了那般厉害的家伙,艳鬼小心翼翼的开口:“大师,为什么不拷问一番?” 因为等不了一秒。 灵台处传来阵阵绞痛,阮桑枝维持着神情,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魂剑在指尖打了个圈,抵在艳鬼心口。 “大师这是何意?” 他目露凄切,仿佛在看一个负心薄情的郎君。 魂力的流失让阮桑枝近乎昏厥,但这里还在景秀宫,她若是倒下,怕是能被周遭的鬼怪当成补品撕了。 “大师?” “闭嘴!” 这艳鬼没什么打斗的本事,浑身解数都集中于那一双魅惑的眼睛。而四肢百骸源源不断传来的灼烧感正提醒她,自己也中招了。 魂剑不争气的消失,她不敢想象自己此刻的模样,只是恨不得剜了艳鬼那双眼睛。 “大师……” 他肆无忌惮的靠过来,冰冷滑腻的脸贴在阮桑枝鬓边,如情人间的呢喃细语那般。 阮桑枝冷笑着道:“你这样的货色,还入不了我的眼。” “小生自知浊骨凡胎,伺候不了大师,但如此良辰美景,若是能得大师半分怜啊——” 那家伙妄图得寸进尺的去拽她的衣襟,却在转瞬间飞了出去,重重摔在角落里,看上去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 阮桑枝抬头,那张鬼面逆着光,看起来更加狰狞。 沈枯一言不发的走到她身边,沉默着将有些凌乱的衣襟整理服帖。凑得近了,她都能看见这人青筋暴起的手背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啧,这么生气啊。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又为何来扰我?” 阮桑枝笑得恶劣,仿佛真是去销金窟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 沈枯看了她一眼,指尖划过方才留下的打斗痕迹,缓缓道:“它们给我通风报信,说你有难,我便来了。” 虽然看上去,眼前的女人并不需要他多此一举。 甚至自己还坏了她的……好事。 他不得不承认,在看见那畜生与阮桑枝耳鬓厮磨的时候,内心的愤怒和痛苦简直快要将自己淹没,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眼见这闷葫芦面色铁青,阮桑枝无奈的笑了笑,顺毛道:“多谢沈大人及时赶到,带我回去吧。” “好。” 沈枯听到自己略显沙哑的声音,恍若引而不发的闷雷,压抑的可怕。 “大人……也不见得有多磊落。” 那艳鬼轻笑一声,捂着胸口缓缓起身,眼中满是挑衅。 但阮桑枝并不搭理他,只是窝在沈枯怀中,兴致缺缺的打了个呵欠:“看来你下手轻了。” 听见这话,艳鬼生怕又要挨打,便瑟缩一瞬,化成烟雾跑了。 “走吧,我累了。” 沈枯不明白安静躺在自己臂弯的人是什么想法,他的记忆空空荡荡,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被刺了一剑,更不知道阮桑枝为什么还能信任自己。 就连他这莫名其妙能对付鬼怪的本事,都不知道从何而来。 “在想什么?” 阮桑枝被他杂乱的心跳吵醒了,不由得嘟囔一句,却发觉他体温也霎时升高了些。 莫非是这具躯体出了问题? 她将手覆在沈枯的心口,从裂纹中探出一丝魂力,触及到那道魂魄时,依旧能感受到久违的安心和亲昵。 沈枯没有回应,阮桑枝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永和宫的院子里,伸手就能碰到那棵梅花树。 “怎么不放我下来?” 第二十六章 现在可没人救得了你 “我究竟是谁?” 沈枯脱口而出的话,让她的心跳停了一瞬。 对此,阮桑枝早有一个过于惊世骇俗的答案,但她不敢轻易说出口,对她来说,能看见活生生的沈枯就已经是奢望了。 她垂眸,不去看那双眼睛。 沈枯自知今天得不到答案,便也不去逼她。 来日方长。 “郡主!” 茯苓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她脸上惊魂未定,身后还跟着祝秋月,面色惨白惨白的,看起来也不怎么平静。 “怎么又是你?” 看见沈枯,她瞬间警惕起来,想到之前在永和宫发生的事,便自然而然的以为两人还没断干净。 联想到郡主一夜未归,说不定就和这人待在一起,茯苓脸色蹭的涨红,磕磕绊绊的道:“你、你该早些将郡主送回来的,还不放、放郡主下来!” “……” 见这丫头的表现,阮桑枝便猜她又是误会了什么。 她似笑非笑的看向沈枯:“还愣着做什么?” 后者闻言,瞥了一眼茯苓,气定神闲的将阮桑枝抱进殿内。 “你这家伙……” 有时候,阮桑枝还真不知沈枯是真木头,还是假正经。明明长了八百个心眼,却还能装出来纯良无辜的样子。 这点倒是很像燕璟。 沈枯走的轻车熟路,他内心也觉得奇怪,但这恰好证明自己和这女人之间是有过曾经的。 这个结论让他心生雀跃。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沈枯轻手轻脚将阮桑枝放到榻上,自己半跪在她身前,眸光之中的温柔宠溺,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但如今的阮桑枝,已经舍不得使唤他了:“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她笑着,轻抚沈枯的眼眸:“近日似乎是没休息好?莫非司礼监那帮人欺负你了?” “没有。” 沈枯摇了摇头:“我在想你,夜不能寐。” “……” 老脸一红。 猝不及防说出这样的话,偏偏眸色清明,神情坚定如磐石,反倒令她呼吸乱了几分。 阮桑枝闭了闭眼:“回去。” 眉眼之间如被羽毛拂过,传来些许柔软的触感。 耳畔似有一声轻笑,她愣愣的睁开眼,房内空无一人,心神却逐渐平静下来。 久违的困意涌入脑海。 当茯苓开门查看情况的时候,只看见阮桑枝沉沉的睡在那里。 衣襟完好,她松了口气。 “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祝秋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茯苓身后,冷不丁开口。 “小声些。” 茯苓瞪了她一眼,将人拽到了房门外:“昨夜郡主外出,你明知她重伤未愈,为什么不拦着?” 见她眼里的责备,祝秋月觉得自己有些冤枉:“我不知。” 她还敢练武呢,可威风了。 “况且太子妃有要紧事,我可拦不住。” “郡主不是去找沈枯的?”茯苓皱眉,莫非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郡主又遇到了什么意外? “不是。”祝秋月神色淡淡的看了看瞎脑补的茯苓,无奈说道:“我方才就说过,太子妃和那位沈大人,清清白白。” 茯苓:? 不是,她没瞎吧? 沈枯都抱上了!抱上了! 对于这个总把心思写在脸上的小姑娘,祝秋月不免多了几分包容:“你也说过,太子妃重伤未愈,她一个人走不回来的。” 这倒是。 茯苓若有所思,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了秋月口中这颇为冒犯的称呼:“什么太子妃,我们郡主还没过门呢!你可不许乱喊!” “太子妃自己都没说什么。” 在她心里,那样的一对璧人,碧落黄泉都无法将他们分开,自己可以不是齐夫人,但阮桑枝必须得是太子妃! “……”好嘛,郡主不急丫鬟急。 茯苓收声,转身气鼓鼓的去给阮桑枝熬药。 祝秋月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只觉得好笑,正打算离开,却后颈一痛,瞬间失去了意识。 “要杀了吗?” 黑衣人询问身侧的锦袍公子,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迅速放下了刀。 “不宜见血,只带她走。” 锦袍公子抬手指向屋内的人。 …… 浑身酸痛。 阮桑枝挣扎着醒来,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似乎有些发热。 她环顾四周,看起来像是某处宫殿内的暗阁,伸手不见五指,呼吸间充斥着腐朽潮湿的气味。 “醒了?” 几步外的烛台骤然亮起,她瞧着眼熟,是景和宫的东西。 原来自己是被苏雪霏的奸夫绑过来了,小芸的事情还没跟他算账,自己就撞上来了? 仇恨之下,阮桑枝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想起在池边偶遇苏雪霏时,不慎说出的那句“迁哥哥”,这奸夫没准就是这个名中带“迁”字的男人。 迁、裘国公、苏家…… 呵。 “原来是你这么个余孽。” 阮桑枝冷笑一声,哪怕被绑在椅子上,也丝毫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落魄。 倒是李迁听见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能让娘娘记挂着,李某便不算籍籍无名。” “那倒不至于,只是没想到燕随尚存几分良心,落荒而逃之时,还能想着带上靖王府的累赘。” “萧洪山也是个没用的东西,竟然把你放了进来。” “哈哈哈哈哈——” 李迁大笑,他似乎很满意阮桑枝的怒意。 “贵妃娘娘就好生待着吧,燕璟死了,萧洪山也是半截入土,现在可没人能救得了你。” 他勾起唇角,笑得无法无天。 阮桑枝想不明白,苏雪霏也是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怎么就爱上这个一脸奸相看着就不像好人的家伙了。 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她尝试着在逼仄的空间内动了动手脚,酸麻感险些让头皮飞起来。 狄胜已经魂飞魄散了,留下的都是些肉体凡胎,如今的确没人救得了她,但笨蛋水鬼可以。 不过……这反倒让阮桑枝有空闲思考起背后的隐情来。 起初她还想不明白,为什么狄胜要费尽心机埋伏在自己身边,可现在李迁又铤而走险将她绑过来,反倒是给出了答案。 一定是她本身拥有的什么东西被盯上了,还只有鬼怪能取过来。 阮桑枝深知自己的魂剑不是什么灵丹妙药,那么便只有一样,孟家后人生来就有的累世功德。 但李迁要她的功德做什么? 第二十七章 哪来的色中饿鬼在这发癫 李迁自己是毫无办法的,直接杀了阮桑枝也不顶用,所以他不得已去了趟景秀宫,吃尽苦头才招来一个讲道理的鬼。 “大师那日就该从了小生。” 冷不丁在黑暗中看见艳鬼那张阴气森森的脸,阮桑枝不由得心生嫌弃。 “小生比之沈大人,孰美?” “沈枯。” 这没什么可犹豫的,阮桑枝挑眉便答,让艳鬼露出些许悲伤的神情来。 “哪怕是在这样的境遇,大师也不愿意哄一哄小生吗?” “不愿。” 艳鬼眸中满是幽怨,仿佛下一秒就能落下泪来,可惜他是鬼,没有泪。 “若大师软声细语的求一求小生,小生就放大师出去。” 阮桑枝挑眉:“你还有这本事?” “莫要看低了小生。” 艳鬼叹了口气:“虽不是狄胜、沈枯之流的对手,但小生也从未对那等凡胎心生惧意。” “观大师面相,来日必有一番了不起的造化,小生不敢得罪。” 她听了听,只觉得滑稽:“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今天就死在这鬼地方,哪还有什么来日?” 艳鬼了然一笑:“所以小生,定然不会让大师殒命于此。” “有求于我?” 阮桑枝握了一下掌心,让裂纹之中蠢蠢欲动的笨蛋水鬼安分点,她临时改了主意,想看看这个一肚子坏水的艳鬼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敢欺瞒大师,的确如此。” 艳鬼打了个响指,狭小的暗阁内瞬间烛火通明,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 跟昨夜在景秀宫的时候不同,这一次,阮桑枝才完完全全看清了艳鬼那张脸。 不得不说,艳鬼毕竟是艳鬼,长得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大师,小生与沈大人,孰美?” “沈枯。”她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闻言,艳鬼掩唇一笑,指尖用了些力道,勾起阮桑枝的脸:“听说大师是京城第一美人,哪怕是沈枯,都不及大师分毫。” 这倒不假。 阮桑枝对自己的这张脸还是有几分认知的,别说沈枯,就连燕璟来了也得自愧不如。 “你想要?” 艳鬼一愣,摇了摇头:“小生的容貌虽入了不大师的眼,但自己看着还算舒心的。” 既非如此,那这家伙究竟有什么宿怨未了。阮桑枝突然觉得很是糟心,自己一个冷漠无情的鬼见愁,有朝一日竟然沦落到靠鬼救命,还得帮着忙实现愿望,荒谬! 她皱眉道:“爱离别、怨憎会、求不得,你是因何生怨?” “小生在世为人的时候,便有一个心愿,可直到死去都没能实现。” “讲!” 艳鬼目露几分羞涩:“小生不才,曾经也是绿漪楼的头牌,只可惜声名未显之时,便被当朝公主召进宫中,又遭奸人暗害,含恨而终。” ……磨磨唧唧的,阮桑枝听得也没了耐心:“哪个公主?谁害的你?是要我帮你报仇?” “公主待小生极好,小生魂归西天也是自认倒霉,心中并无恨意。” 她翻了个白眼:“你魂在这,没归西天。” 艳鬼幽怨的瞪了阮桑枝一眼,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脸颊又涌上奇怪的红晕:“小生肉身损毁的太早,还未尝过男女之事的销魂滋味。” “如若大师不嫌弃,同小生春风一度,便是做鬼也无憾了。” “……” 阮桑枝的脑子被这孟浪的话惊成了一团浆糊,只待那只不安分的手碰到了她,才霎时清醒过来。 呔!哪来的色中饿鬼在这发癫! 盼儿!她的盼儿呢? 掌心裂纹逐渐灼烫,阮桑枝正打算将盼儿放出来,却猛地听到身后机关响动。 “如何了——啊!” 艳鬼长袖一甩,李迁就被拍回了门外,他不客气的道:“不打招呼就擅闯进来,没规没矩。” 李迁这回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虽然他请来这家伙也不容易。 “迁哥哥!” 苏雪霏瞧着李迁摔倒在地,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抬头看见红衣飘飞的艳鬼时,却吓得尖叫一声,哆哆嗦嗦的躲到了李迁身后。 有了心上人的加持,李迁也变得所向披靡起来,竟然有胆子吩咐他:“你先出去。” 艳鬼正要教训他,转头看见阮桑枝仿佛憋着一肚子坏水的模样,瞬间改了主意。 他大步踏出暗阁的门,在李迁二人眼中晃了一下,又迅速化为雾气溜了进来。 暗阁内,站了三个人的地方变得更加拥挤,阮桑枝头脑发胀,有些窒息。 “啊,贵妃姐姐怎么在这里?” 苏雪霏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只仰头问她的迁哥哥这么个蠢问题,并没打算给快被勒死的贵妃姐姐松绑。 “贵妃娘娘私藏了件珍宝,那珍宝本该是属于霏霏的,迁哥哥正要给霏霏拿回来,物归原主。” 阮桑枝:?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第一流。 关键是苏雪霏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我的东西怎么会在贵妃姐姐那里呢?迁哥哥,不知是什么珍宝?” 李迁闻言,邪魅一笑,凑近苏雪霏的耳朵,悄声道:“属于咱们……的福气。” 苏雪霏瞬间红了脸,莫名其妙的羞涩起来:“这、这贵妃姐姐还在呢。” “……” 其实也可以当她不在的。 “迁哥哥,皇上若是知道了,我该怎么办啊。” 李迁闻言,眉眼间满是毫不掩饰的阴狠神色,阮桑枝不由得心中一凛,她宁愿手刃萧洪山,也不愿意看着他被这样的小人坑害至死。 “皇上?谁不知道他这个皇位是怎么得来的。” 说着,他还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阮桑枝:“你说是吗?贵妃娘娘?” “嫁给杀夫仇人的滋味如何?有没有一点后悔呢,当初若是不跟靖王府作对的话,说不定孟家不会灭门,阮世忠也不会死。” “当然后悔。” 阮桑枝笑了笑:“后悔没在一开始就赶尽杀绝,留了你们这些四处逃窜的虫子,惹人厌烦。” “放肆!” 劲风袭来,盼儿卡准时机解开了阮桑枝的镣铐,李迁这一巴掌便扇在了身后的木头桩子上。 阮桑枝抬头看了看,他疼得呲牙咧嘴,看起来更磕碜了。 “迁哥哥!” 苏雪霏抱着他迅速红肿的手轻轻吹气,并不觉得这样的力道打在阮桑枝脸上会有什么坏结果。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恶。 第二十八章 李迁伏法,告慰英灵 令人意料之外的是,阮桑枝并没有掉在地上,迎接她的是一个带着靡丽香气的怀抱。 “你们是一伙儿的?!” 李迁瞪大双眼,仿佛全世界都背叛了他:“你、你并非有意助我,而是为了救她?” 艳鬼单手搂着阮桑枝,毫不愧疚的说道:“愈漂亮的男人愈不可信,你娘没说过吗?” “少废话。” 阮桑枝皱了皱眉,一把推开艳鬼,并在刹那之间从他心口拔出了把柄墨色骨伞。 暗阁内的烛火霎时熄灭。 “盼儿,出去守着。” “是!” 或许是觉得这样退场太过草率,她眼睛一转,颇为恶劣的凑到苏雪霏脸上晃了晃。 “啊——” 尖叫声震耳欲聋,借着四周飘飞的幽幽磷火,阮桑枝看到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落难鸳鸯。 “阮桑枝!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你冲着我来,别伤害霏霏!” 她勾起唇角,缓缓向前走了两步,看上去像来自地府的索魂使者。 “说,谁杀了莲心?” 骨伞锋利的尖端抵住苏雪霏脆弱漂亮的脖颈,李迁连忙伸手去挡,被扎破了皮也毫不在意。 真是情比金坚,反倒衬得阮桑枝像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似的。 “回答我。” 她指尖一紧,伞尖再次前进半分,李迁痛苦的哀嚎瞬间充斥着整个空间。 “迁哥哥——”苏雪霏哭得梨花带雨,她徒劳的往后缩,直至整个人都紧贴着墙:“贵妃姐姐,求你放过迁哥哥吧,他只是太爱我了,他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求求你了!” 哭声实在是令人厌烦。 阮桑枝不喜欢听那些废话,她冷笑一声:“所以莲心就该死?” “谁让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李迁将苏雪霏搂在怀中,尽管手背的伤口血流不止,但他还是拼命忍着痛苦,设法不让爱人感到半分恐慌。 “何况还是太后送来的人,我当然不能让她活着回去告密!” 他眸中满是不耐:“阮桑枝,左右不过一个丫鬟,死了便死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嗤。” 阮桑枝手腕翻转,伞尖直直捅进了李迁的心脏,血花飞溅,不受控制的脏了苏雪霏的脸。 她呆愣愣的看着爱人逐渐涣散的眼眸。 “迁、迁哥哥?” 李迁的身子重重倒在了苏雪霏的怀中,她停止了哭泣,眼泪还垂在卷翘的睫毛尖上。 “前凤州同知李全举族谋逆,不忠不臣,皆就刑于市。” 阮桑枝冷声道:“其子李迁侥幸逃脱,今已然伏法,也算告慰英灵。” “可那都是些陈年旧事,李伯伯一家就剩下这一个独苗,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苏雪霏歇斯底里的哭喊道:“大雍已经亡了!贵、妃、娘、娘!” “……” 她闭了闭眼,骨伞顺着力道没入地面三寸。 艳鬼原本还在看热闹,见状也吓了一跳,连忙蹑手蹑脚的上去将自家宝贝拔出来,细细的擦干净收回体内。 “我尚有一口气在,便依旧是大雍子民,依旧有人念着大雍。” 阮桑枝面露讽刺的笑:“不过李家可不止李迁这一个独苗,你说是吗?” 她的目光仿佛能看穿自己所思所想,苏雪霏下意识捂住小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暴露了。 “私通逆臣、珠胎暗结,你仍无半分悔改之意?” “可我没有选择!” 苏雪霏咬着下唇,目光终于凶狠起来,像是被囚笼中的孱弱困兽,在走投无路之际露出自己稚嫩的獠牙。 或许是为母则刚,可现在的她还不够格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迁哥哥与我青梅竹马,哪怕在凤州的那些年,我们相隔两地,他也未曾断过一封家书。” “谁知李家出了那样的变故,爹爹不仅不许我再跟他联系,甚至还迫不及待的替我物色夫君,这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十多年的生命中,苏雪霏从未有如今天一般畅快的直抒胸臆,她不禁悲从中来,却是癫狂的放声大笑。 “大雍亡了,他害怕国公府不保往日荣华,竟然狠心逼我入宫,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粗蛮匹夫!” “放肆!” 阮桑枝气的双眼通红,俯身揪住她的衣襟:“你口中的粗蛮匹夫,在外敌烧杀抢掠的时候连战十日不曾安眠!” “你在书信中缠缠绵绵,可知有万千士兵因为李全父子贪了军需死无葬身之地,连亲爹娘都没能收到抚恤!” “还敢藏匿反贼……你可知靖王贪赃枉法、勾结外敌,险些掏空西北十三州的赋税,无数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 “……可这与我何干?!” “混账!” 阮桑枝猛地将她甩了出去,闭着眼平息怒火。 “与你何干?” 艳鬼走上前,撑住摇摇欲坠的阮桑枝,对半躺在地上的女人道:“若西北兵败,外敌南下,你还有安稳日子?” “况且,谁知道你每日的饭食,身上的布料,和李迁送的钗裙中,会不会有西北的民脂民膏?” 艳鬼目露嘲讽:“裘国公府也不见得有多干净。” “……” 苏雪霏眼中依旧不甘,但碍于“敌众我寡”,她只是死死捂着肚子,一言不发。 “看来李迁很喜欢这个孩子,莲心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孽种的存在,才被灭口的吧。” 阮桑枝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的小腹,冷声道:“害了活人性命,已经是埋下因果,功德不受,罪责难逃。” 苏雪霏不可置信的抬头:“怎、怎么会?那位师父明明说——” “谁?” 见她发问,苏雪霏顿时警惕起来,颇为得意的道:“我知道了,你定是想套话,趁机对付恩人,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神经病。 懒得跟她废话,阮桑枝只想知道最后一件事:“莲心的尸体呢?” “现在有求于我了?” “不知死活。” 阮桑枝抬脚就要踹她小腹,见这架势,苏雪霏连忙蜷缩起来,泪眼汪汪的说道:“烧掉了!骨灰也洒了!” “撒谎!” 因果线不会骗她,这景和宫内必然有东西藏着。 苏雪霏欲哭无泪:“一直都是迁哥哥和画屏操办的,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非要说的话……护身符!她送了我一个护身符,我此前入夜总是不得安睡,就放在榻边的!” 第二十九章 我这都是为了穆家 阮桑枝一路畅通无阻的取走了护身符,上面残存的魂魄化作点点微光,亲呢的蹭了蹭她的掌心,转瞬间消失在那道裂纹中。 那么现在的护身符,也就是个物件而已。 她抬头看了眼房梁,借着腕力将其抛了上去。若屋内的住客光明磊落,这符可保平安驱邪魅,若做了亏心事,必然夜夜难眠。 天若不开眼,她就亲自送报应。 “主子!走啦!” 盼儿百无聊赖的蹲在殿门口,面前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宫女,还有一个昏迷了都还凶神恶煞的老嬷嬷。 那张脸太熟悉了,先前在凤州就时不时爱给她找点麻烦,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就如同周遭乱飞的蚊虫,总是聒噪的很。 阮桑枝给盼儿使了个眼色,她点了点头,走上前狠狠踹上一脚。 “哎呦——” 那老嬷嬷捂着腰,还没睁开眼就滋儿哇乱叫起来:“哪个没长脑子的,瞧见老身摔了也不来扶一下?” “啊——” 四周的离奇景象,将那嬷嬷吓得连连后退,抬头看见阮桑枝时,神情更是僵硬无比。 “表、表姑娘?” “周嬷嬷。”阮桑枝抬脚越过地上的人,目不斜视的走到她身前。 “不好好伺候太后娘娘,跑到这景和宫做什么?” 周嬷嬷这才如梦初醒,眼前人已经不是凤州的那位大小姐了。 “太后前些日子受了惊,三宫六院的娘娘皆为她诵经祈福,老身便是来取苏昭仪抄写的经书。” 想到自己有太后做靠山,她面上多了些轻慢的神色:“不知贵妃娘娘抄的经书又在何处?” “啪——” 阮桑枝眉头一皱,抬手就给了这老东西一巴掌:“没规没矩的东西,轮得到你来教本宫做事?” 周嬷嬷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一时间口齿凌乱,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景和宫进了刺客,苏昭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还不快去禀告太后?” 盼儿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贼喊捉贼,老实的闭上嘴装鹌鹑。 那周嬷嬷虽生气的紧,却也不敢怠慢,便恶狠狠的道:“兹事体大,还请贵妃娘娘与老奴同去!” “也可。” 阮桑枝轻飘飘的应下,直接越过她走了出去。 盼儿正想跟着,却被艳鬼拽了住衣袖,听他说道:“你留下,将这地方收拾干净。” 见这水鬼目光呆滞,一副入耳不入心的模样,艳鬼叹了口气,曲指敲了敲她的脑门:“笨,全都弄醒,让这些人该做什么做什么。” “再将苏雪霏弄出来,最后一把火烧了暗阁,懂了吗?” “毁尸灭迹?”盼儿兴奋的搓手,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别伤人性命。” 总觉得这家伙不怎么靠谱,但阮桑枝已经走远,艳鬼连忙跟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盼儿这才有些后悔,若是长此以往,她身为主子麾下第一猛鬼的地位岂不是要被那家伙取而代之? “看什么看!” 正闷闷不乐的盼儿对着突然出现的苏雪霏张牙舞爪,却见她满脸痛苦的捂着肚子,往下一看,地上竟然有一串血迹。 别是要死了吧。 想起艳鬼临走时说的话,盼儿停止跳动的心脏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你你你——” “……救我。” 苏雪霏说完,就毫无预兆的滑落在地,她连忙凑过去接住,离得近了,更被这人苍白的脸色和犯紫的嘴唇吓了一跳。 完了完了,真要死了。 “这该怎么办啊?喂!喂!” 盼儿自己是不可能抱着人去太医院的,可现在哪还有人能…… 还真有。 茯苓那丫头做饭不行,治病救人可是一流的。 “你撑住,等主子回来再死啊。” …… 慈宁宫。 阮桑枝看着懒懒散散歪在太后宝座上的艳鬼,觉得颇为滑稽。 “她是想给我个下马威?还是病入膏肓快咽气了?” 周嬷嬷脸上青白交加,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后凤体欠安,先前也不知道贵妃娘娘要来,劳烦娘娘候着。” “候着?” 阮桑枝抬脚便要往内殿走,急的她连忙喊道:“娘娘千万不可硬闯!” “谁要硬闯?” 真是千呼万唤使出来。 被称为太后的女人面容姣好,看上去精神奕奕,风韵犹存。 “我当是病得快死了,还后悔没带个超度和尚来。” 阮桑枝将地上的蒲团踹开,悠悠的回到椅子坐着:“瞧着不还是生龙活虎的?今日若换个倒霉妃子前来,莫非要被逼着跪到天黑?” “几年不见,阿桑的脾气倒是越发大了,真令姨母忧心。” “凭你也配?” 阮桑枝冷笑一声:“在穆家祠堂跪个三天三夜,老爷子都不见得认你。” “父亲向来是偏心的,可他终究错了。” 太后幽幽的叹了口气:“他最疼爱的女儿早已是一抔黄土,而我如今尊贵无双,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更让穆家从凤州那穷乡僻壤来到了京城。” “阿桑,他该欣慰才是。” “你说的一切,不过是萧洪山随手的赏赐。” 话落,太后反而是笑了出来:“你是在提醒哀家,姐姐养了那么多年的好儿子,到头来孝敬的是别人吗?”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我先前还羡慕姐姐有个太子女婿,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谁知道出了这样的变故。” 她目露讽刺:“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早年间若听我一句劝,给你和洪山定个婚约便对了,青梅竹马多好,偏偏那时候又看不上人家。” “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你虽还未过门,但也是许过太子的……” 小人得志,真是聒噪。 阮桑枝听得兴致缺缺,想来盼儿也清理的差不多了,便开口打断她:“怎么?想让郭云睿封侯拜相,还是让郭云熙母仪天下?” 内心的打算就这样被赤裸裸的袒露出来,一时间,饶是太后那种人也哑口无言。 “哦对,凤州郭家徒留英名,现在只有京城穆家,你那一双儿女也已经改姓穆了吧。” “你懂什么!” 太后有些气急,眼尾的胭脂妆线飘飞,看上去有些狰狞:“我这都是为了穆家!” 第三十章 被他抱在了怀中 穆家自大雍开国之时,便百年如一日的驻守边关,死战不退。 历代穆家将领皆是忠肝义胆之士,从无贪图享乐之辈,纵是穆家女儿,也是铁骨铮铮的巾帼英雄。 阮桑枝的母亲便是雍朝第一女将,不仅战功赫赫,威名远扬,还越过兄长接了帅印。 可惜出了穆四这么个不肖子孙。 身为穆家幺女,幸运的生在了安稳年间,却因先天体弱多病,打小养在祖母身边,反而别有用心的仆从宠得娇生惯养,刁蛮任性。 说起来,江蝶儿的娘跟穆四臭味相投,靠着这层关系,江家可没少借穆家的势为非作歹。 正想着,她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太后娘娘!” 江蝶儿对这慈宁宫可谓是轻车熟路,猛地看见多了个稀客,眼睛都瞪圆了。 “你怎么在这!” 没等阮桑枝接话,太后直接打断了她:“着急忙慌的,有什么事?” 江蝶儿目露不忿,却还是强忍着性子,温声细语的道:“禀太后,景和宫遭了刺客,苏昭仪不见了。” “不见了?” “太后娘娘,老奴正要说呢,可惜被贵妃那么一打岔,就耽搁到现在。” 周嬷嬷瞥了阮桑枝一眼,阴阳怪气的道:“老奴本是去苏昭仪那里取手抄经本,却莫名其妙的被人打晕了,醒来就见宫女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老奴不知来龙去脉,只瞧见、瞧见……” 太后顺着她的话,将装满茶水的杯子砸在了周嬷嬷脚边:“说!哀家还在这里,便由不得谁犯上作乱!” 她猛地跪倒在地:“老奴醒来只看见了贵妃娘娘,就站在那些生死未卜的宫女中间!” “贵妃,嬷嬷所言属实?” “臣妾不知。” 阮桑枝面不改色的道,一宿没睡又大开杀戒,她这会儿是精疲力竭,只觉得头重脚轻。 “……不许动我!” 殿外一阵吵闹,她骤然清醒,这分明是茯苓的声音。 见这兴师动众的架势,事情必然不简单,江蝶儿难掩快意,高声道:“我看你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快将人带进来!” 太后虽不喜她自作主张,但能看到阮桑枝落难,也实在是内心舒畅。 “在做什么?成何体统?” 为首的人穿着内务府的太监服,看上去面生,正押着茯苓往殿内走,下手全然不知轻重。 盼儿也跟着溜进来,径直趴在阮桑枝身边,开口便道:“主子,我闯祸了。” “……” 阮桑枝闭了闭眼,便听她磕磕绊绊的说着:“苏雪霏看上去快死了,我害怕她真死了,就想着带回去让茯苓救一下。” “我太着急了,忘了那些宫女还晕着,也忘了放火……” 那暗阁中的尸体,想必也落到画屏的手里了。 见她不发话,盼儿正努力的察言观色,却被艳鬼一把拽到了角落。 “你又要做什么?!”她现在就觉得自己是被这家伙坑了,长得就不像个老实鬼,肯定是觊觎她在主子身边的地位,才出了个馊主意! “还想不想补救一下?” 盼儿本不想相信他的,可看见茯苓受了那样的委屈,便一咬牙:“说!” 大殿之上。 “放开她。” 阮桑枝压下眉眼间的眩晕,朝茯苓招了招手:“到我身边来。” “贵妃娘娘,还请稍安勿躁。” 那太监面色狠戾,竟是硬生生拽住了茯苓的胳膊,强行按着她跪下:“禀太后,奴才全力搜寻,最后在永和宫找到了苏昭仪,和这个可疑的侍女。” “苏昭仪何在?” 话落,她惨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走进来,行步之间宛如游魂,只有在看到阮桑枝时,眼眸转动了几分,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禀太后,没有什么刺客,一切祸乱皆因臣妾的侍女画屏而起,她居心不良,乃是……前朝余孽。” “臣妾唯恐危害陛下以及太后的安危,伤了臣妾事小,惊扰圣安事大。” 苏雪霏叩首跪拜:“臣妾愚钝,识人不清,险些酿成大错,请太后娘娘责罚!” “……” 字字句句竟然分毫不提阮桑枝,江蝶儿很是不满,连忙跳了出来:“那你为何出现在永和宫?” 闻言,苏雪霏并没有着急回答,反而若有所思的看向阮桑枝,似乎在等待着她的选择。 这是要拿茯苓来威胁她? 若接下来的口供为茯苓开脱,那阮桑枝就要站在她这一边,保护她,或者保护她腹中的孩子。 可这姑娘还是不太明白,什么时候才能跟人谈条件。 “本宫与侍女外出散心,路过景和宫,见其中乱象,心生疑惑,便想着进去瞧瞧。” 阮桑枝走到茯苓面前,倾身将人扶起来,那太监本想阻拦,抬眼却看见她嘴角溢出的鲜血,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郡主!” 茯苓惊呼一声,匆忙摸了下脉象,其紊乱程度让她瞬间回想起了刚进宫的那几日,在生死一线徘徊的时候。 阮桑枝擦掉血迹,悄然将她护在身后,一字一句的接着说道:“不料周嬷嬷来得急,不由分说将本宫带走。” “留下茯苓看着昏迷不醒的苏昭仪无计可施,加之事态不明,唯恐打草惊蛇,她又凑巧略通医术,便带回了永和宫救治。” “茯苓,何错之有?” 不知为何,太后总觉得心神不宁,她看向苏雪霏:“事实就是如此?” 苏雪霏深知自己错失了先机,又着实没有证据,事到如今,明哲保身才是唯一的办法。 她正想答是,却被看热闹的江蝶儿横插一嘴:“全都是阮桑枝的一面之词罢了!” “苏妹妹向来耳根子软,怕是吃了亏也不敢说出口,谁知道贵妃娘娘是不是跟那画屏一伙儿的?” “论起前朝余孽,宫里的诸位都不如这位……太子妃吧?” “此言有理。” 太后听得有些心烦意乱,便只随口吩咐道:“先将此人押入内务府,待寻到那个画屏了,再做打算。” “郡主!” 茯苓挣扎着被拉开,失去支撑的阮桑枝直直摔落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众人只觉眼前闪过一道墨色身影,回过神时,她已经被那个睥睨天下的男人抱在了怀中。 “皇、皇上?” 第三十一章 燕璟真不是我杀的 “小桑?” 怀中的姑娘眼睫颤动,气息微弱,脆弱的像个纸扎的精致人偶,萧洪山抱着她的时候甚至不敢用力,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阮桑枝意识尚存,此时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全然抛却前尘往事,只是凭本能的感到安心。 “我在呢。” 他低喃道,像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少年萧洪山抱着生死一线的女婴绝望奔袭,近在咫尺,却随时都有可能阴阳两隔。 整个慈宁宫仿佛笼罩在低沉的雷暴之下,所有人都无法承受一位掌握千军万马的帝王怒火。 “关曜。” 话落,随即从殿外跑进来一个身着铠甲的健硕男人,混合着沙场血腥气的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就地封锁,在朕回来之前,不许放出去任何活物。” “是!” 阮桑枝的状态越来越不好,隔着衣袍,他都能感受到逐渐冰冷的体温。 萧洪山大步走出慈宁宫,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单手将她搂在身前,直直冲着寝殿奔去。 而那里,神医等候多时。 …… “如何?” 方神医倒也不是第一次见萧洪山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不过之前也是因为阮桑枝。 “这丫头做起事来,总是那么不知死活。” “方大夫。” 一模一样,上次他这么说的时候,萧洪山也是这样瞪他。仿佛天底下就只有阮桑枝这么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任何人都说不得她半点不好。 心偏到脾胃里了。 “实话实说,这我救不了。”方神医捋了捋胡子:“神仙在世也许能救一下,毕竟我这阳间的大夫管不了阴间的事。” “要怎么做,你直说便是。” 萧洪山低头,指尖蹭了蹭阮桑枝消瘦不少的脸颊,眸间满是愧疚。 “把我那师兄找回来。” 方神医叹了口气:“丫头这是那次留下的病根,旧伤未愈又忧思成疾,再韧的剑都得折了。” “可师父……” “他就这么一个亲传弟子。”方神医挑眉:“说句不好听的,你这样的死千百个他都不在乎,可这丫头,掉根汗毛他都得心疼死。” “那他倒是现身啊。” 萧洪山冷笑一声:“非要人不行了才追悔莫及?” 方神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师兄可是出了名的不靠谱。 “那就只能先养着了。” 他面露晦涩:“病根一时半会儿是除不尽的,但病因还能治一治。” 忧思成疾?萧洪山眉眼一黯,瞬间偃旗息鼓,阮桑枝的病因……似乎就是他本人。 “看看你干的好事!” 方神医颇为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他一巴掌:“有什么误会就说清楚啊!” “哪有杀了妹夫还马不停蹄将人娶进门的?啊?” “你、你——我这张老脸啊,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萧洪山埋着头,高高在上的帝王此时也憋屈的不敢顶嘴。 只有一点。 “我没杀燕璟。” “燕璟真不是我杀的,我带兵进宫的时候,没遇到一个活口。” “……” 方神医怔愣一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陈年旧事,神情骤然凝重起来:“你说清楚,什么叫没有一个活口?” “就是字面意思。” 萧洪山不厌其烦的道:“连个带路的都没留下,死的干干净净。” “不过我还真没找到燕璟,活的死的都没有,没准逃出去了。” 见方神医敛着眸子不说话,萧洪山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又是你们玄门中人搞的鬼?” 这话让几步外的盼儿和艳鬼同时瑟缩了一下。 莫非这殿内还有高手? “谁?出来!” 方神医自认没有师兄那样神通广大,但好歹不是什么酒囊饭袋。说话之间,他指尖从胸口夹出一叠符咒,刹那燃起赤色火焰。 “大师别动手!” “有话好好说!” 两只鬼战战兢兢的走出来,乖巧的站在方神医面前。 “贵妃娘娘于我们有恩,我们是来报恩的,并无恶意。” 说着,艳鬼撞了一下盼儿哆哆嗦嗦的手肘:“拿出来啊。” “哦、哦哦。” 盼儿连忙从心口掏出一叠泛着淡淡金光的书页,献宝似的递上去:“先前娘娘快死了的时候,摸了一下这个就好了。” “我之前偷偷藏了一点,就是以备不时之需的!” 笨蛋水鬼,这个就不需要往外说了啊! 艳鬼满心无奈,却在方神医要伸手接过时及时拽住了盼儿的手腕。 “慢着,东西只有这一点儿,万一被你糟蹋了怎么办?” “对!” 盼儿猛地收回手,防贼似的盯着方神医:“让开!我的主子我来救,才不需要你们插手。” “……主子?” 方神医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倒还算忠心的水鬼,指着阮桑枝道:“你可知她学的什么本事?” “驱鬼术,诛灭道。” 艳鬼将盼儿拽到自己身后,面无表情的道:“我们知道,但我们也知她不是嗜杀成性之人。” “倒是胆大。” 可到底是宫中的鬼,不知道世道险恶,还敢慷慨陈词。今日侥幸遇到的是他一心向善方某人,若是换作师兄,露面就得魂飞魄散。 “也罢。”他叹了口气:“将那东西给我,你们拿着只会伤及自身,且发挥不出十之二三的用处。” 盼儿将信将疑,侧头看了看艳鬼,见他没说什么之后,才伸直胳膊,将书页递过去:“你可别骗我。” 见状,方神医也只是笑,抬手将一道灵咒打入她额头。 “啊!” “诶,稍安勿躁。”他瞥了眼神色淡淡的艳鬼,又回头看了看木头桩子似的萧洪山,轻哼一声:“你这个心思不纯的东西就算了。” “现在好处也拿了,离开吧。” 盼儿眼中的惊喜刹那消灭,原来这老头给的精纯功德竟然是送行酒,这怎么行? “你拿回去!我不要你的东西!” 见这水鬼又要急眼,艳鬼连忙拉住她:“咱们先走。” “可是——” “走。” 他最后看了眼安静躺在那里的阮桑枝,仿佛要将苍白如纸的面容深深刻在那无法跳动的心上。 “铮——” 利刃划破艳鬼鬓边的皮肤,若非躲闪及时,这特制的武器怕是能让他再也睁不开眼。 回头看去时,匕首在萧洪山指尖打着转,而那位帝王面色冷凝,满眼警告之意。 “别肖想她。” 第三十二章 随时可以带你离开 阮桑枝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萧洪山和方神医都不知去向,大殿内只有摇晃的烛影,她看向窗外,只有那里尚存一道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 “我想回永和宫。” 她轻声念了一句,话音刚落,便听到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直到那张鬼面出现在眼前。 阮桑枝熟练伸出双臂,眉眼弯弯。 恍惚间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接着是并不令人难受的失重感,最后是被无尽温柔包裹的安然。 “我们这样算不算秽乱后宫?” 横在自己腿弯的小臂骤然收紧,不用看,她都能想象出沈枯轻皱的眉和微红的耳朵。 “不算。” 他答道,声音很快淹没在风中,阮桑枝动了动脖颈,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了一些。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绕开护卫的,一路上没遇到任何意外,似乎有沈枯在的地方总是不需要自己担心什么。 “那时候你怎么没来?” 阮桑枝有些困倦,她闭着眼,恍若随口的梦呓。 “此前听到消息说,萧洪山在回京的路上,便提前做了些安排。”沈枯向来不会瞒着她什么消息,但提到这件事时,语气也有明显的迟疑。 “现在,我随时可以带你离开。” 离开? 阮桑枝突然好奇自己在沈枯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折断翅膀的鹰,还是孱弱无能的金丝雀? 想来也有些道理,自打入宫以来的几次遇险,都多亏了他及时相救,更何况自己现在都还在沈枯怀里。 “为什么?” 意料之中的发问,却还是令沈枯心头一重:“这里不安全,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不要受伤,不要难过。” 他的嗓音很轻而遥远,仿佛来自天边外。落在心上却掷地有声,让阮桑枝久久说不出话来。 永和宫距离不远,甚至算得上沐浴圣光的风水宝地。 看得出来,萧洪山待她可谓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处处都是最好。 可惜如今的永和宫冷冷清清,茯苓不再,便是一个活人都没有。阮桑枝回来的时候,笨蛋水鬼在殿内急得上窜下跳,身边还坐了个看着她满屋子打转的祝秋月。 “主子!” 见着她,盼儿简直难以置信,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在确认阮桑枝脱离危险之后,才眉开眼笑:“还得是沈大魔头!” 沈枯对于这个称呼不置可否,他曾经是恶人还是厉鬼都不重要了,护好眼前人才是唯一的心愿。 “茯苓还没回来?” 阮桑枝接过祝秋月递过来的茶,不由得有些担心,却听她气定神闲的道:“你离开之后,皇上就下令封锁了慈宁宫,茯苓还在里面。” 祝秋月颇为揶揄:“瞧着皇上对你的疼宠,那丫头可不会受苦。” 他来真的啊。 阮桑枝从始至终都没有失去意识,萧洪山所做的一切她都知道。偏偏这样下去,只会让本就理不清的恩怨越缠越紧。 “这位小哥是?” 沈枯还在纠结她话里的字眼,尽管知道身侧的女人是当朝贵妃,但他内心其实并不想承认这个身份,而萧洪山的热情更令人闹心。 “沈枯。” 阮桑枝的介绍只有短短两个字,像是不愿意多说,可祝秋月是何等不管不顾的主,见此便笑出了声:“这是怎么回事?你也有奸夫?” “也?” 她忽略那些有的没的,直接抓住了话中的疑点:“你已经知道苏雪霏的事了……见过画屏了?” “太子妃果然聪慧。”祝秋月又给她添了杯茶,细细道来:“先前我还纳闷呢,是谁把那个半死不活的女人送过来的,这下却清楚了,正是这位沈大人吧?” 见沈枯没回话,阮桑枝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当时盼儿将苏雪霏送到永和宫,却被突然闯入的太监逮了个正着,连累茯苓被押到慈宁宫。 而沈枯正是跟着那些太监同行,见此觉得蹊跷,才回到景和宫,继续做着盼儿没做完的事,不料还是被江蝶儿意外撞见,生了些麻烦事。 “别瞎打听,画屏呢?” 施以援手固然欣慰,但阮桑枝并不想让沈枯牵扯进来,她看向祝秋月,迫使这人打消掉不该有的好奇心。 “关着呢,那个厨子守着,要带上来吗?”祝秋月摆了摆手,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厨子?” 这才刚送走一个狄胜,马上又来一个,不知道这位又是谁的部将。 正想着,盼儿就领着那个小鬼出现在殿门外,她的另一只手还拽着个连走路都磕磕绊绊的画屏。 “人已经带到了。” 盼儿朝那个厨子晃了晃手腕,一叠整齐的状纸就送到了阮桑枝掌中。 “我听茯苓提起过你的,狄胜走后便是你掌勺,是叫……蔡端? “娘娘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见到这位京城第一美人的笑颜,蔡端有些受宠若惊,他以为自己就是个被抓来当苦力的倒霉蛋,没想到传说中的贵妃娘娘会是这样随和亲切的人。 依照皇上对这位贵妃的宠爱,他担心的事岂不是还有回转的余地? “郡主!” “茯苓?”盼儿瞪大眼睛,连忙丢开蔡端,上去围着她猛转圈,手忙脚乱的问道:“你没事儿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艳鬼去哪了?” “在想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某笨蛋水鬼才看见斜倚在门边的骚气包,顿时翻了个白眼,闪到阮桑枝身边。 “都过来。” 见她发话,三人三鬼齐聚一堂,还有个沈枯这样不清楚成分的家伙,竟然也显得分外和谐。 “茯苓,你先说。” “方神医和皇上一块儿来的,他认出了我,便直接将我带了出来。”茯苓从袖中掏出药方:“这是方神医交给我的,我会好好利用起来的。” 阮桑枝下意识感到口中苦涩,但看到茯苓眼底的青黑和憔悴的脸色,最终也没什么话。 “说起来,皇上回来的时候大发雷霆,太后在他面前气都不敢喘,不过那个江蝶儿,眼睛都快粘上去了。” “倒是苏雪霏,脉象还是很混乱,这样下去,只有一尸两命的份。” 茯苓细碎的念叨着,不知不觉间,她反而对萧洪山有了很大改观。 “……皇上待郡主挺不错。” 阮桑枝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听见这话了。 第三十三章 如果我也需要你呢 有祝秋月守着,永和宫内一切井然有序,加上沈枯亡羊补牢,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眼下萧洪山回来了,李迁和苏雪霏私通的事还没捅出来,想必太后一干人等还得各显神通,没时间扰她。 廊下无人,难得安静。 阮桑枝看向天边,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眼的时候景色微暗,或许是临近日暮时分,也可能是要下雪了。 “铮——” 祝秋月自打来了永和宫后,闲下来就折腾起那些闲情逸致的东西,之前茯苓和盼儿一窍不通,她不感兴趣,现在有了艳鬼,倒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琴声悠扬婉转,混着淡淡的药香,令人在不知不觉间就平静下来。 可总有一些不速之客。 “……” 阮桑枝叹了口气,随手折下一支白梅,往墙外扔去:“进来,别藏了。” 话落,便见墨色大氅猎猎生风,萧洪山那张比以往憔悴不少的俊脸就出现在她面前。 他手上还拿着那支白梅,小心翼翼的捧着,没蹭掉一片花瓣。 见阮桑枝侧过脸不看他,萧洪山想了想方神医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过来人经验,深出一口气:“我……” “我都知道了。” 阮桑枝猝不及防的打断,那天萧洪山和方神医在殿内的谈话,她全都听到了,一字不落。 “我没有杀燕璟。” “我知道。” 萧洪山看着她异常平静的眼睛,只觉得心里发毛:“要不……你还是哭一哭?或者打我也行。” 有病。 如果那场宫变当真无一活口,除了忽勒族人的傀尸,阮桑枝想不到其他的凶手。 守株待兔太久,她要主动出击。 “如果这都是你的权宜之计,那么现在,就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大雍动手,但自己还是要回到凤州的,忽勒残党不除,实在是身心难安。 “现在不行。”萧洪山拧眉:“你身上还有伤,至少得等师父回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是皇帝,找个人算什么难事?但他那样寻踪难定的高人,你更不能乱跑,他回来了才找的到你。” 可凤州才是玄门聚散之地,若是长久的待在京城,只会是这副病恹恹的样子。 阮桑枝觉得自己快废掉了,没好气的道:“师父若是有心,天涯海角都能找到我。” “铁了心要走?” 萧洪山眉眼微暗,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嗯,老爷子走的惨烈,我那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燕璟遭此横祸,我——” “老爷子,燕璟……” 阮桑枝的肩膀突然被他扣住,离得近了,还能看见眼底的血丝,看上去这些天休息的不是很好。 萧洪山在她眸中看见了自己此时的模样,实在是有些狰狞。 他苦笑了一声:“如果我也需要你呢?” “能不能……暂且留下来?” 那一瞬间,阮桑枝掌心的裂纹忽明忽暗,隐隐发烫。 她暗道不妙,连忙将手贴在萧洪山的心口,霎时黑雾四起,盘旋而上,笼罩整个天幕。 缚虎囚龙之象,大凶。 视线下移,萧洪山双眸禁闭,额角青筋暴起,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看上去极为痛苦。 阮桑枝无奈揽着萧洪山的脊背,让他的额头抵在自己肩窝。 随后曲指成印,刹那生出万千赤金魂蝶,自她掌心振翅翩飞,直冲云霄。 “铮——” 琴音和鸣,邪祟尽除,天朗气清。 萧洪山眉眼平和下来,有点点微光洒落在他的发间,宛若安眠的神只。 艳鬼凑过来:“需要小生将他抬进去吗?” 还没等他上手,萧洪山就警惕的睁眼,那把特制的匕首已经被他握在了指尖。 “!” 艳鬼一溜烟的跑掉了。 阮桑枝挑眉:“醒了?那就自己站着。” 闻言,萧洪山有些后悔,他厚脸皮的装作没听见,只是调整站姿,卸了大半的力道,没压着她。 “登基之后,我每夜都会做噩梦,无论是十八年前的那个雨夜,还是去年的除夕。” 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那些画面在阮桑枝的脑海中随之出现,或许,这世上只有她能感同身受了。 “小桑,我怕自己有一天会因此疯魔,真正成了他们口中的那个暴君。” “你试试吧,就试试。” “如果我没救了,就趁早跑得远远的,等师父来了结我。” 阮桑枝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别说这种蠢话。” 莫须有的猜疑折磨了她许久,如今亲口听到萧洪山的辩白,终于了却一桩心事。 老爷子、燕璟、小芸……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宿怨缠身,来源蹊跷,你得罪谁了?” 见她目露疑惑,萧洪山直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眉眼间尽是帝王的肆意与威仪。 “不知,但得罪我的都死了。” 阮桑枝白了他一眼:“以后少杀两个就好了。” “当真?” 仿佛这还是个很困难的要求似的,她后知后觉的想,或许市井之间流传的暴君一词就是这么来的。 “其实我那天是真想清君侧来着,可惜燕家人没……咳,没赶上。” 在阮桑枝护犊子的目光下,萧洪山将那句“没本事”压了下去:“毕竟是自家妹夫,也得照拂照拂。” “完事封我做个一字并肩王,配享太庙,流芳百世,岂不美哉?” “可惜了。” 此时的脸色就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阮桑枝冷笑道:“怎么,做皇帝委屈你了?” “可不是嘛,前朝那帮老东西一整天的跟我玩心计,后宫的漂亮姑娘连手都没摸……” 萧洪山清了清嗓子:“话说,我这一次大胜归来,往后便没有人能篡我的位。” “你都是贵妃了,就不做点什么意思一下?” 阮桑枝懒得搭理他:“你要是来快点,我还安心做我的太子妃呢。” 也不知道萧洪山的脑子怎么长的,在片刻的沉默后,他冷不丁开口:“燕璟尸骨未寒,要是直接封你当皇后不太厚道,我虽不在乎什么,却也担心外面的人说你闲话。” “放宽心,你做这个贵妃,待遇不会比皇后差!” 有一种万岁爷论功行赏的荒谬感。 第三十四章 小小姐,可以叫我莫芸 萧洪山坚持要盯着阮桑枝将药喝了再走,尽管她觉得自己这伤是寻常药石无法医治的。 “手怎么了?” 他皱着眉,将药碗放在一边,掰着阮桑枝的掌心瞧:“剑伤?” 穿透了整个手掌的伤,再偏一点就能废掉。 “看着瘆人,其实是因祸得福。” 阮桑枝笑了笑,正打算将手抽回来,却突然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小小姐。” 看见熟悉的“人”,萧洪山挡在她身前的胳膊才收了回来:“莫小芸?” “啊,萧公子也在。” 莫小芸屈身行了个礼,对于这位孟府没有血缘关系的少爷,她向来是当成半个主子看的,不甚亲近,畏惧有加。 按照魂魄的缺失程度,阮桑枝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苏醒过来,唯一的变数便是萧洪山的触碰。 天子气运。 这样想的话,魂剑的诞生本质上也是天道降福,与天子气同根同源,理论上可以流转。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阮桑枝看向萧洪山,如今自己还是不能完全控制魂剑,若是方才那一下用力过猛了,他这会儿就是被妖精吸了精气的倒霉蛋。 “非要说的话,我饿了。” 萧洪山理直气壮的道,挨了她的一记白眼。 “小芸呢?” “有我在,就不必害怕了。”或许仍是心存愧疚,阮桑枝格外珍重的拉起她的手,面容也尤为温柔。 “小芸不怕。”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眉眼弯弯,没有一丝戾气,完全不像什么怨鬼。 这就耐人寻味了。 萧洪山很想将阮桑枝拉开,涉猎浅薄的玄门道学告诉他,只有怨气十足的鬼才能残存于世,像眼前这样的,都直接转生去了。 可一直等她义愤填膺的控诉完莫小芸的悲惨遭遇后,他才听到了针对自己的那句话:“让穆四当太后,你怎么想的?” 突然被阮桑枝揪住了小辫子,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谁?” “一个江蝶儿,一个宋清姝,这俩就够折腾的了,你还把她弄来,是想三足鼎立?” 萧洪山这才想明白什么事,不甚在意的道:“那女人虽然不是个好的,却是真的疼云睿,你知道的,郭将军临终托孤,我自当视他为亲弟。” “打听打听,我都将他封为逍遥侯了。” 阮桑枝对穆云睿没什么偏见,印象中他还是那个亦步亦趋跟在云冲表弟后边的小屁孩。 只是穆云熙,完完全全跟着她娘长偏了,和江蝶儿才像是亲姐妹。 “未来岂不是让穆云熙当皇后?” 萧洪山听见这没头没尾的话,忍不住皱眉:“那谁又不是老郭的种,我只管云睿小子。” 阮桑枝:? 见她一脸懵,萧洪山这才扼腕叹息起来:“可怜我那郭将军,浴血奋战好些年,到头来受了这样的委屈,还体恤那毒妇的名声不愿意往外说” 现在她有些怀疑,穆云熙是不是真和江蝶儿是亲姐妹了。 “无论如何,那免死金牌只是给穆云睿的,那女人作的孽,必须得有个交待。” “小小姐。”莫小芸拽了一下阮桑枝的袖子,轻声道:“太后娘娘没有为难我,是我自愿去的。” “我刚来京城,什么都不懂,她们说苏昭仪出身尊贵,待人和善,我脑子笨,兄长说小小姐改了姓,便以为她就是您。” 莫小芸眸中有些失落:“可惜并不是,我无意撞见昭仪娘娘有了身孕,才被灭口了的。” “我不是个合格的细作,没能将消息告诉太后,也没能成功躲开昭仪娘娘的报复,是我太笨了。” 阮桑枝听的有些汗流浃背了,先前并非没有注意到萧洪山的警告,她心中其实一直存着同样的疑惑:“你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吗?” 莫小芸沉默了一瞬,眉眼都耷拉下来,满目痛苦与思念:“我兄长杳无音讯,我不知他是死是活……” 不对,不是这个。 眼前的“莫小芸”状态很是奇怪。 她和萧洪山对视一眼,便立即出手控制住那道残魂,同一时刻,萧洪山的匕首也架在了脖子上。 “莫小芸”面露困惑,她有些不知所措,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小芸?” 阮桑枝试探性的问了句,只见她眼瞳一转,紧紧盯着自己,正当她想继续询问时,“莫小芸”却突然勾起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萧洪山的匕首骤然逼近,有浅浅的灰雾从伤口中蔓延开来,幸而及时拽住了他的手腕,否则小芸就得魂飞魄散了。 “小小姐,我是莫小芸。”她笑了笑,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或者说,我也是莫小芸,那个家伙瞻前顾后,总是办不成事,还得我出马才行。” “小小姐已经为我犯了杀孽,往后便让小芸自己来吧。” “不行。” 阮桑枝想都没想便拒绝了,自己可以给小鬼们提供安生一隅,但并不能纵容他们在阳间杀生害人,哪怕那些事听起来合理且大快人心。 莫小芸的神色刹那黯淡下来,鉴于小小姐的话不得不听,也就并没有说一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话。 “小小姐?” 她熟悉的那个姑娘回来了,见阮桑枝那样好奇的表情,莫小芸也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是那个人掌握了意识的控制权。 “听爷爷说,我们莫家人都有这样的病,老爷其实也知道的,但没有遣散我们。”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阮桑枝也是现在才知道,不由得感叹,不知道是自己当年太过愚钝,还是这些家伙掩藏的太好。 “小芸只想找回兄长,如果是二哥使用那副躯体的话,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太好的事。” “莫霆不是跟着你?” 萧洪山蓦地被问到,也从记忆之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他给老郭作先锋小将,很是勇猛。” 而那支队伍的结局,大家都清楚。 “二哥可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语调有明显变化,看来现在占据意识的是另一个小芸:“小小姐,可以叫我莫芸。” 温软的五官也仿佛因此变得明艳灵动起来,她眼神锋利许多,带着充沛的情绪和浓烈的怨气。 “血脉相连,我能感知到他,他就在京城。” 第三十五章 皇上他竟是这种人 关于莫霆的去向暂且不论,眼下还有更令人咂舌的事。 “她方才说……昭仪有了身孕?” 萧洪山眉头一皱,仿佛被拉进小巷子敲了个闷棍,他看向阮桑枝:“是真的?” “真的,孩子他爹你也认识。” 见他目露疑惑,阮桑枝幽幽的叹了口气:“李迁。” “李全的儿子?”萧洪山眉毛都拧成麻绳,像头炸毛的狮子。 “好大的胆子!他还敢来京城?在朕眼皮子底下,睡朕的女人?” 这就触及到了帝王的逆鳞,比单纯的秽乱后宫更让他感到愤怒。 阮桑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李迁已经被我杀了,尸体扔在景和宫的暗阁里,记得让人去处理了。” “苏雪霏暂时不能动,裘国公府跟赵王同气连枝,眼下百废待兴,就别起冲突了。” “赵王?燕璟的那位九皇叔?” 萧洪山勾起一抹冷笑:“若是安分待在阳州,我自然不会为难他。” “但裘国公这样踩我的脸面,不处置何以立威?” 拉是拉不住了,她沉吟片刻,给气头上的皇帝陛下找了个杀生理由:“那孩子就算生下来,也过不上好日子,只是世上多一个可怜人罢了。” “我本来也没打算留着那女人的性命。” 话虽如此,但阮桑枝总觉得还会有什么变数。 “刚当皇帝就遇到这么多破事,早知道不接这烂摊子了。” 萧洪山往后一躺,赖在她的美人榻上不肯动弹:“要不你去把燕璟找回来吧,没准还活着呢。” 阮桑枝给自己倒茶的手腕一抖,险些摔了杯子。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人各有造化,我只希望他好好的。” “……” 听这话的意思,像是知道那家伙的行踪啊。 不过姑娘大了,有小心思了,萧洪山自认为明白,也不会一个劲儿的追问什么。 “你还不回去?” 阮桑枝只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却见萧洪山呲牙咧嘴的嚎起来。 “怎么了?”她视线下移,墨色衣袍看不真切,但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已经逸散出来,令人难以忽视。 “受伤了也不说?” 她俯身去看,却被萧洪山眼疾手快的拦住:“做什么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小心燕璟半夜找你啊。” “……早晚把这张嘴给你撕了。” 阮桑枝抬手点了他的穴道,将那块裤腿撩起来,一截略显敷衍的布条展露出来,干涸的伤疤混着新鲜的血肉,只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是吗?” 听她的语气不太和善,萧洪山颇为谄媚的笑了笑:“担心宫中出事,我带人抄近道回来的,是有点急了。” 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之后,就一直将心思放在她身上,所以现在都没来得及处理伤口。 “萧洪山,你当真以为自己天运加身,可以随便糟蹋吗?” “诶、不是,我这——” 原本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看见小姑娘红着眼眶为自己处理伤口,他又磕磕绊绊的说不出话来了。 仿佛回到了早些年还在凤州大营的时候,他和穆云冲那毛头小子对练起来总是不知死活,哪怕被穆老爷子训的狗血淋头也毫不在乎,以至于双双受罚,最后还得是小桑一脸嫌弃的过来帮忙看伤。 “没事的,只是看着吓人。” 萧洪山眉眼都柔和下来,却被她猛地一勒。 “嗷——阮桑枝!你大逆不道!” “不知死活。” 她抬手解开萧洪山的穴道,眉头紧锁:“遇到什么东西了?怎么还能伤得了你?” 乍一看是箭伤,可创口的角度和形状又实在蹊跷,若说是猛兽撕咬,也不会是那么怪异的位置。 倒像……被什么尖锐的刺勾住了。 “没什么。” 萧洪山皱了皱眉,他也说不清楚,但也不想阮桑枝徒增烦恼:“方神医说了,你现在不能多想,都被我弄死了,不是什么麻烦事。” “再怎么说,我也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徒弟,可不要小看我啊。” “……” 阮桑枝有些气闷,但凭自己现在的状态也无济于事:“回去歇着。” “我就不能留宿永和宫?” 萧洪山理直气壮的道。 “男女授受不亲。” 阮桑枝自顾自的走到殿外:“关将军!老关!” “末将在。” 他换下了铠甲,只着文武袍,在夜里壮的像一堵墙,站在阮桑枝面前只能看见亮晶晶的一双眼。 “把你主子扛回去。” “?” 关曜尽力理解着阮桑枝的措辞,点了点头,绕过她走了进去。 “皇上?您的腿——” 声音戛然而止,等萧洪山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走出来时,关曜跟个小媳妇似的跟在他身后,看上去挨了个不轻的巴掌。 “好好养伤。” 看着萧洪山欲言又止的模样,阮桑枝眉眼弯弯,先他一步说出了这句话。 “……行。” 他手一抬,关曜连忙架住胳膊,恨不得将萧洪山背着走。 许是姿势太过蹒跚,萧洪山一直到走出永和宫都没有回头。 “噗。” 艳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阮桑枝身边,见状也颇为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没想到皇上是这样的人。” 眼看着天边又泛起白,她也没什么睡意了,便笑了笑:“哪样?” “有些简单的可爱。” “你还好这口?” 见阮桑枝的眸光不对劲起来,艳鬼掩唇一笑:“哪能呢,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好这口也别想,他是皇帝。” 直接或间接死在萧洪山手上的人,比寻常百姓一辈子见过的人都还多。 看着艳鬼,她就想起曾经的自己。初见燕璟时也是那般想法,以为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便没觉得一国储君有多么新鲜。 那时的燕璟见她都会脸红,谈情说爱也如愣头青一般,没少被先帝和先皇后扯着耳朵教训。 直到先帝的病情直转急下,太子监国,她才知道燕璟早就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锋芒毕露,獠牙尽显。 “阿桑,我现在是储君,未来还会是一国之君,你就是我的皇后,也只有你。” “无论如何,在你面前的燕璟,只会是燕璟。” 他曾经给予无上的珍重与忠贞,终于如愿的在阮桑枝心中永恒不灭。 没有谁能代替他,更不需要谁成为他。 第三十六章 可以随便出宫的吗 萧洪山眼里容不得沙子,第二天一早,苏雪霏就搬到冷宫去了。 但知道内情的并不多,大家都默契的不愿提起,反倒不如“皇上刚回宫就留宿贵妃那”这件事有冲击力。 待茯苓将大大小小的八卦都告诉她时,阮桑枝沉默了一瞬,看着她兴奋的眼眸,决定问起另一件事。 “杜仲最近来找过你吗?” “并没有。” 自从上次阮商陆来闹了一场,南康王府似乎是夹起尾巴过安生日子了。现在她万分确定,阮二爷要茯苓紧盯苏雪霏,就是为了逮住李迁。 莫非是想给裘国公扣上私通反贼的帽子?不过话又说回来,李迁那样的家伙怎么会为了自家小青梅就铤而走险跑回京城呢。 死在她剑下的狄胜是赵王府给苏雪霏保命的东西,而国公府中唯一还和赵王有联系的,就是苏弈。 那么,二爷是因为什么发现端倪的呢? “收拾收拾,咱们回府。” 茯苓目瞪口呆:“郡主,我们是可以随便出宫的吗?” 阮桑枝瞥了她一眼,回头向不远处抚琴看花的祝秋月说道:“来人就说我病倒了,如果是萧洪山,便说我会回来的。” 祝秋月眉眼染上几分揶揄,微微颔首,拨弄了一下琴弦以作回应。 听起来像是湘妃怨。 这女人阴阳怪气起来真是有一手。 “带上我!” 盼儿急急忙忙的跟上来,却被艳鬼按下脑袋甩到后方:“小生对宫墙之外熟悉的很,不如带我?” “盼儿。”见阮桑枝叫了自己的名字,她眼睛都多了几分光泽。 “留下吧,秋月手无缚鸡之力,又看不见蔡端,没了你得饿死。” 笨蛋水鬼的眉眼瞬间耷拉下来,看起来委屈极了。 “再说了,我的盘缠和宝贝可都留在这永和宫,要是有什么不怀好意的贼人闯进来,秋月可守不住。” “艳鬼又是个不能打的,要是再碰到狄胜那样的可无济于事,只有你才能让我安心。” “是!请主子放心!” 阮桑枝看着这个突然容光焕发的家伙很是满意,悠哉的往外走去。 许久没在白昼的时候出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宫中有多了这么些新人。眼生的太监和宫女忙忙碌碌,四处挂起了花灯,看着就很喜庆。 “郡主,年节将至,府里又要热闹起来了。” 她说的委婉含蓄,却还是令阮桑枝眉心一跳,那些不好的回忆瞬间涌了上来,闭上眼都能感受到阮家人的可怕。 阮家祖籍元州,山水往复,瘴气丛生之地。老王爷的祖父跟着大雍开国皇帝四处征战,打下了这个爵位,便留在了京城。 绵延至今已经没兵马了,眼看着改朝换代,阮商陆那纨绔样也做不了第六代南康王。 但年节时分宴请亲友的惯例还在。 去年阮桑枝是被抬回来的,哪怕是在自己院子中修养,都免不了被远房的阮家长辈或晚辈轮流问候,得知未来夫君是太子之后更甚,恨不得连燕璟穿什么颜色的里衣都打听出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眼下南康王府进退维谷,料想这个年节应该是不会安生的。 “贵妃娘娘!” “墨书?” 茯苓见她手中拿着什么东西,便小跑着迎上去:“这是?” 她走得急,像是生怕错过了,被茯苓搀着来到阮桑枝身前时,都还是气喘吁吁的。 “小姐托我交给娘娘的。” “她呢?” 墨书叹道:“沈淑妃拉着小姐去园子里闲逛,路上又遇到几位娘娘,一时半会儿不能脱身。” “方才小姐看见娘娘经过,便连忙吩咐我将东西拿过来。” 阮桑枝接过,是两封信。薄的是给她的,厚的也许要交给林二哥。 “我收好了,回去吧。” 见她点头,墨书才松了口气,恨不得就地给她磕两个:“多谢娘娘,娘娘安康吉祥!” 话落,便一溜烟的跑掉了。 茯苓啧啧称奇:“墨书进宫前不是这样的,现在怎么也疯疯癫癫的。” “进宫哪有不疯的。” 不过她马上就要出去了。 拿着萧洪山给的令牌,普天之下畅通无阻。 “少帅哪需要这个?” 守宫门的侍卫头子看着眼熟,应该也是关曜手底下的副将。 这个久违的称呼令阮桑枝有一瞬的恍惚,铁血男儿的嗓音总是混着大漠孤烟的苍凉和枪兵甲胄的冷寂,让人一匣胸腔都沸腾起来。 “京城不比边关,要守规矩的。” 阮桑枝笑着将令牌收好,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便看见关曜。 “娘娘。” 他行礼,也并非是军中的礼。 不知道萧洪山跟他说了什么,关曜此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小动作挺多啊。” 阮桑枝冷笑一声:“回去告诉萧洪山,姑奶奶只是去趟南康王府,最多三日就回来,跑不了。” “……是!” 关曜躬身抱拳,屁颠屁颠的亲自去开了宫门:“恭送少帅。” 闻言,阮桑枝瞥了他一眼,又笑着跟守门小将问过好,才闲庭信步的走出了皇宫。 “关老大,你乌纱帽要没了。” “你个不识字的东西,老子什么时候戴过乌纱帽。” 两个壮汉相视一笑,热泪盈眶。 他们没经历过穆帅治军的日子,从被阮老王爷收编后,也算是看着三位主子长大。 皇上那时候还是军中刺头,没少打人也没少挨打,可学的快打的也疼。比起穆少爷那个骄阳似的小霸王,骨子里总是多了个股狠劲。 只有少帅,少帅就是少帅。 哪怕姓阮,大家都觉得她会是下一个掌印之人。 至于少帅为什么突然要回京,又遭遇了什么身负重伤,就不是关曜这些人能知道的了。 而如今,他们都只是皇帝的兵。 阮桑枝不知那些猜测,令她意外的是,宫外竟然有人接应。 低调之中暗藏华丽的马车,绣着她没见过的暗纹。 “绿漪楼。” 艳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向来不着调的家伙此时也多了几分郑重。 马车之内走下来一个绿衣公子,玉面书生般的长相,看上去还与艳鬼有七分相似。 “见过贵妃娘娘,在下罗裳。” “来接胞弟兰舟……归家。” 第三十七章 怎么求嫂嫂帮忙呢 艳鬼,现在应该叫兰舟,从始至终也没说什么,不过看他的神色,应当是认识绿衣公子的。 “跟你兄长吵架了?” 阮桑枝笑了笑,并没有在意这家伙此前的欺瞒。 “不是还要回府?为什么要跟绿漪楼的人走?” “艳鬼骗了我,兰舟没有吧。” “……” 他眉头轻蹙,将视线移向窗外,整个人随着马车轻晃,并不言语,阮桑枝也很有耐心,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到了。” 罗裳撩开车帘:“娘娘,请吧。” 眼前的景象很陌生,阮桑枝从未踏足,或者说,她从未听闻京城的闹市之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乍一看隐藏于大街小巷,并无任何明显的标识,楼前门可罗雀,阁上只有两扇翠绿的纱帘。 走下马车,上走台阶,前前后后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又恢复成不起眼的模样。 然而当她进入楼内的瞬间,却仿佛来到了另一方洞天。 熏香,绸缎,光影纵横,视线交错,目眩神迷。 “砰。” 身后的门被轻轻合上,罗裳再次站到了她的侧前方:“娘娘是绿漪楼的贵客,请随我来。” 纱帘轻移,暗香浮动之间,眼前出现一截步梯。阮桑枝抬头看去,楼上的栏杆处趴着条软趴趴的蛇。 “……” 小东西见来人了,也只是懒懒的支起前身,露在灯火下的细密鳞片通体翠绿,一看就很毒。 “相思大人是楼主养的吉祥物,不会攻击像娘娘这样的贵客。” “相思?” 听她唤了一声,小绿蛇吐着信子就游了过来,阮桑枝伸出指尖,就顺着盘上了她的手腕。 冰冷的触感引起一阵颤栗,相思被阮桑枝的手抬至眼前,不但没有躲闪,还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鼻尖。 “没吃什么脏东西吧?” 相思仿佛能听懂她的话,赌气似的窜了出去。 阮桑枝看过去,自内间伸出一只胳膊,可怜的小家伙就这样被那个绿衣男人抓在了掌心。 罗裳躬身行礼,默默的站到了竹青丝帘外。 “楼主。” 相思自他袖口直起身子,颇为熟练的将丝帘掀开,阮桑枝这才看见那人的侧脸。 “……装神弄鬼。” “装神勉强,弄鬼可不及嫂嫂。” 阮桑枝抄起身侧的烛台就往苏弈脸上砸,被罗裳眼疾手快的接住。 “嫂嫂好大的火气。” 苏弈起身,慢条斯理的顺了顺衣袍,相思跳回他的肩头,好奇的打量着眼前人。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些日子。” 还整的神神秘秘的。 不过在看见老熟人的瞬间,她不知不觉间还是放松了许多,眼下也有闲情逸致欣赏起来。 绿漪楼的选址不错,向远方能遥望皇宫,而近处就是京城中美酒佳人齐聚之所、宴请八方来客之地,自在楼。 青天自在,暗伏绿漪。 苏弈撑着脑袋:“你真把狄胜给我砍了?” “他已经死了。” 阮桑枝这话说的无悲无喜,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宫中接二连三的噩耗传过来,实在是闹心的很:“李迁也砍了?” “他该死。” “……行吧。” 苏弈百口莫辩,只没什么精气神的问了句:“苏雪霏还活着吧?” “她可能快死了。” 阮桑枝挑眉:“萧洪山将人打入冷宫的,你有本事的话,这会儿去捞还来得及。” “嫂嫂,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燕璟在时你没叫过一声大哥,死了反倒攀起交情了?” 见她似笑非笑的神情,苏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没这一层交情,怎么求嫂嫂帮忙呢。” “想救苏雪霏?” 苏弈点了点头:“没把姑娘给人带回去的话,国公爷得要我的脑袋。” “你就乖乖的将脑袋给他?” “那毕竟是我爹。” 阮桑枝可不觉得苏弈是甘愿受制于人的家伙,作为苏家养子,到头来却没怎么在国公府待过,很难说存在深刻的感情羁绊。 但他既然这样说,必然有什么难处了。 “我以为,你会一直待在阳州。” 苏弈神情一顿,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实在敏感,或者说,赵王的处境有些艰难。 “真能如此便好,我也不会求到你这里。” “来真的啊?” 说到这,阮桑枝将兰舟揪出来,似笑非笑的道:“这也是你的人?” 兰舟垂眸,脊背挺直。他的骨相和皮肉都是绝顶的美人之流,哪怕在昏暗的灯火下也能令人心神恍惚。 终于见到了弟弟,罗裳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两步,万千离愁卡在喉咙,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苏弈瞥了他一眼,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着阮桑枝欲言又止,眸中藏着晦涩难懂的情绪。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后退半步,接下来的话肯定不是什么爱听的。 “兰舟,是我派去齐家的细作。” “……” 那么兰舟会留在宫中,就说明他是那场宫变的幸存者。 话落,他就走要苏弈身边,被阮桑枝一把拽住:“骗我?” 嗓音有明显的颤意,兰舟觉得自己应该心痛,但那个地方早就已经不会跳动了。 杀又杀不得,纠缠之间,相思趁机顺着游到他的手腕上,不由分说的咬了一口。 “……我只有一个主子。” “嫂嫂,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吧。” 阮桑枝冷笑一声,将他放开:“你最好能给出有用的东西。” “那是自然。” 她走之后,屋内一片死寂。 罗裳杵在那不敢动作,只目不转睛的看着兰舟,又触碰不得。 “她在宫中如何?” 苏弈发问时,兰舟还沉浸在阮桑枝看他的最后一眼,语气也不由得带了些沉闷:“倒没人能欺负她,只是身子实在不太好。” “杀狄胜要了她半条命,后面被李迁绑了,差点就折在那,好一番功夫才救回来。” 苏弈闭了闭眼,茶杯照常在手中打了个转,却不慎打湿了他的袖口。 “苏雪霏怎么惹到她了?” 想起阮桑枝和萧洪山的对话,他斟酌道:“太后派了个眼线去昭仪那,被李迁处理了,那眼线恰好是贵妃娘娘的旧部。” “那这笔账得记在太后头上。” 苏弈眼神阴鸷,隐藏在影子中看不真切,却让兰舟有了些回归现实的熟悉感,相比之下,阮桑枝的身边宛如世外桃源。 “为什么不说真话?她入宫那天不省人事,明明是您送了一程。” 星奔夜袭两千里,到头来不提只言片语。 “不省人事才好。” 亲自送嫂嫂再嫁,像什么话啊。 第三十八章 这一声绵延不绝,久久回荡 茯苓被绿漪楼的人带到了对面的自在楼,见阮桑枝神色不虞的回来,一时间有些担心。 “郡主,艳鬼他——” “他死了。” 阮桑枝不想提那家伙,叫上人便打算离开,却被自以为风流倜傥的蠢货给截住了。 “诶,我大盛民风开放,小娘子竟然这般害羞,出门还戴个锥帽?” 她抬眼一看,竟然是宋清源。 这纨绔的长相与冷艳挂的宋清姝没有半点相似,看上去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映照了那句相由心生。 茯苓眉眼一厉:“我家夫人偶感风寒才作此打扮,还请公子慎言!” “夫人?不知哪家的老爷如此有福气,娶了这样貌美的天仙?” 见他纠缠着不肯让路,茯苓也来了些脾气:“老爷适才进京,不日便要离开,萍水相逢一场,公子就当行善,莫要纠缠我家夫人。” “好一个萍水相逢!” 适才进京,衣着不凡,想必是外来的商贾人家,那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只要价钱给够,这美妇人不就是他的掌中之物? 宋清源以掌心合上折扇,作势便要挑开那轻纱:“萍水相逢即是缘,我观夫人刚来这自在楼,不如由本公子为夫人介绍一番京城风物?” “放肆!” 茯苓抬手将折扇打掉,她虽然身手不精,可对付宋清源这样的酒囊饭袋,还是游刃有余。 “啧。” 向来无法无天的人此时骤然黑了脸色,周遭看热闹的食客都不由得屏气凝神。 “小丫头,你家夫人还未发话,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让郡主被迫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岂不是自己的失职?茯苓在心里已经将宋清源唾骂了百遍,可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的。 “都说了夫人风寒加身,这也是为了公子的安康着想。” 她说着,还瞥了眼掉在地上的折扇和眼前人干瘪的身板。 “……” 这就有些冒犯了。 宋清源气笑了,正要来硬的,便被阮桑枝抬手点了穴道。一股气卡在丹田不上不下,将他憋得从脖子根红到了耳朵尖。 “噗。” 茯苓没忍住笑了出声,还得是自家郡主啊,人狠话不多。 阮桑枝直接绕过他往楼外走去,奈何宋家实在是仗势欺人的惯犯,眼见主子被欺负了,家丁们便接二连三的堵在街上,争着要拿下她邀功。 “都围着夫人做什么,不去救你们少爷吗?” 家丁们面面相觑,茯苓冷笑一声:“再不抬回去请府医瞧瞧,命根子都要没了!你们担待的起?” 闻言,三五个人连忙冲进自在楼,将人架了出来。宋清源脸依旧红着,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夫人好烈的性子。” 留下的喽啰里,还有个看上去就一脸煞气的刀疤兄弟,盯着阮桑枝的目光就像见了肉的饿狼。 对这样的市井渣滓,茯苓全然没了方才的顾虑,从腰间抽出软鞭,抬手就抽了过去。 “啪——” 这一声绵延不绝,久久回荡。 宋家家丁在京城被人当街揍了!真是大快人心! “没规没矩。” 茯苓身侧三尺内,除开那刀疤,没有一个家丁敢靠近。 刀疤也有些愣住,为非作歹那么多年,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教训过?他缓过神来,恶狠狠的道:“我是宋家的!人你这是不把宋阁老放在眼里!” “你也姓宋?” 这样得话她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别说区区一个家丁,就是宋阁老在自家郡主面前,那也是要礼让三分的。 还阁老?这样纵容仆从当街作乱的家伙,回头就让郡主吹吹枕边风,让皇上给他撵出去。 也就是不想暴露身份,不然宋清源压根都凑不上来。 唉,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郡主跟前乱吠了。 “我家小姐可是昭仪娘娘!我家老爷可是首辅大人!你惹得起吗?竟然敢对老子动手?” “首辅?” 阮桑枝没记错的话,前朝首辅是廖老大人,在宫变前告老还乡,去林家的嘉阳书院做了个闲散老头。 而当朝首辅是一个叫慕容潜的寒门学子,萧洪山破格提拔的年轻后生,有勇有谋,心怀百姓,堪称大盛之利剑。 哪是宋文泉这种左右逢源的老东西可以沾边的? “是的,怎样!” 见那刀疤看认不清状况,围观看客中有个人坐不住了。 “你家老爷是何人?在下也与首辅大人有几分交情,可不知道他有你这样的家丁。” 众人纷纷循声看去,只见那人一袭寻常衣袍,眉眼清俊,说起话来也是如沐春风。 刀疤满脸不屑:“就你?给我家老爷提鞋都不配!” “哦?” “听着!我家老爷乃——哎呦!” 在他身后不远,正是作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还维持着扔木棍的姿势。 “舅、舅舅?您打我做什么?” “混账东西!” 那宋府管家一路跟踪家丁,看到这场面,气得脸色铁青。 如今的皇上是个阴晴不定的主,眼下形势更是容不得半点差错,还好他来得及时,险些酿成大祸! “小的管教不严,扰了尚书大人清净,大人勿怪。” 尚书?哪个部的尚书? 阮桑枝侧头看去,又是个没见过的新面孔,在她养病的时间里,萧洪山到底是从哪找来这么多人的? “无妨,散了吧。” “是是是。”那管家连忙拽着哭号的刀疤离开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茯苓有些忿忿不平:“就这样让他们走了?这尚书心也是偏的!” 阮桑枝没好气的弹了一下这丫头的脑门:“跟盼儿待久了?怎么这都想不明白了。” “快跟人家道谢去。” “啊?” 茯苓捂着头,正要一头雾水的走过去,却见那尚书已经来到了身前。 离得近了,更让人感叹这家伙生的真是标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 兵部是阮二叔,礼部是苏国公,户部是宋清玄他爹,还剩刑部、吏部和工部。 看这人像是横空出世,带着元州口音,眉目间还没那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味儿,而手上也有老茧,应当是习武的。 而这样的人,她恰好有点印象。 “顾大人,幸会。” 第三十九章 顾某有心求一个巧遇 顾延玉,元州人,南康王府的远房亲戚之一。 在凤州大营时,与慕容潜同为萧洪山的幕僚,堪称左膀右臂。 不过那时候她已经离开骁义军了,所以只是知道有这个人,并没有见过。 阮桑枝跟着他来到自在楼二层,天字号阁内,这里视野极佳,颇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气派。 “没想到第一次见顾大人会是这样的场面,多谢大人替本宫解围。” 知道她此次出宫需要掩人耳目,便贴心的将宋家狗腿子打发走。 “为娘娘分忧,实乃顾某之幸。” 他倒是客客气气,斟起茶来的动作也是行云流水,赏心悦目。阮桑枝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一声,很难有人不为这样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侧目倾倒。 不过叹归叹,前朝忙成那样,这人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喝茶,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本宫此前倒是不知大人也在自在楼,今日所见所闻,还请帮本宫给皇上告个状,可不能被宋家欺负了还忍气吞声的。” 前脚昭仪和反贼竹马私通,后脚贵妃被纨绔子弟调戏,萧洪山打平了前朝唱反调的,后院却消不下火,阮桑枝都替他叹口气。 “娘娘所言极是,朝堂二宋本是前朝的一段父子佳话,若宋家人不懂得珍惜,微臣定当上奏,替阁老选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颐养天年。” “如此,甚好。” 阮桑枝举茶相敬,笑道:“话说回来,前朝事务繁忙,当真是巧了,竟能在此偶遇顾大人。” 见她眸中并无喜色,顾延玉暗自苦笑,将茶一饮而尽。 “果然瞒不过娘娘,顾某有心求一个巧遇,好在得偿所愿。” 他缓缓道:“眼下有一事,令顾某束手无策,皇上见迟迟没有进展,便亲自指了条明路。” 好嘛,原来是萧洪山搞的鬼。生怕她一去不返,还真是想尽办法的找了个牵绊。 看着顾延玉递到自己身前的茶,白净修长的指尖都被烫的绯红,阮桑枝内心一阵憋闷。 “顾某斗胆,请娘娘出手相助。” 她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重重撂在桌案上:“说吧,什么事。” “不知娘娘可还记得朱雀弩?” 朱雀弩。 阮桑枝呼吸一滞,没想到顾延玉开口就问这个。 记忆启封,她仿佛还能嗅到漫山遍野的血腥味,耳边似乎还有万千弟兄的怒号。 “李全当年暗改图纸,盗取矿石以谋私利,送到前线的全是些不能用的破铜烂铁。” “原本万无一失的奇袭计策难以维系,大好形势逆转,敌军趁机反攻,以郭将军为首的精锐部队……尽数阵亡于青石谷。” 提起那场战事,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虽未在凤州大营相见,但那段慷慨激昂的烽火岁月却都在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 生死离别,万千悲欢,最后都只泯灭在这一杯淡茶中。 茶水入口清冽柔和,却平增一股愁肠寸断的苦涩。阮桑枝笑意勉强,语气尽力平稳:“我没记错的话,当年的奇袭计就是你提出来的。” “现在这是要做什么?” 她眸光坚定了几分:“如果真如萧洪山所说,我能帮上忙的话,尽管开口吧。” 顾延玉也有些许动容,见阮桑枝还认军中情谊,他没说那些客套的废话,只从怀中掏出一叠有些破旧的图纸。 “您看,这张是李全篡改的图纸,这张是朱雀弩的原稿。” “只有一半?” 多亏自己的全能师父,阮桑枝对机关术也略有涉猎,虽然不会上手,但看明白还是没问题的。 闻言,顾延玉有些激动:“这另外半张应该还在李全手中。” 朱雀弩的设计者是凤州有名的隐世高人,而这能够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神兵利器,正是他的关门之作。 高人已经远去云游,如今的王朝连年征战,外敌虽被萧洪山打了回去,但大盛兵马也急需休养生息,如果有了这朱雀弩,当真算雪中送炭。 “我们担心的是,这图纸如果落到了靖王余孽或者赵王手中……” 对了。 这样就连起来了。 朱雀弩的消息,被有心人透露给了身为兵部尚书的阮二爷,那么他顺藤摸瓜的查下去,自然就将目光锁定在了李全之子李迁身上。 李家倒了,李迁若是回到京城,就只能联系世代交好的裘国公府。至于裘国公之女苏雪霏,便让身在宫中的茯苓去寻找线索。 没想到李迁还真是个情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潜伏宫中,甚至与苏雪霏有了肌肤之亲。 而顾延玉既已经得到了萧洪山的指示,也必然知道苏雪霏和李迁的事。 裘国公府和赵王私下联系密切,所以他真正担心的就是……不能让朱雀弩的图纸落入赵王手中。 难怪萧洪山会在苏雪霏私通之事暴露时直接针对赵王。 “这些,他应该亲口告诉我的。” 见阮桑枝眉眼低垂,无悲无喜的说这话,顾延玉吞了口唾沫,脑子飞速运转着,心都提到嗓子眼。 “也许,皇上是怕您……费了心神伤了身子?” 她淡淡的瞥了一眼,能让好好的谦谦君子露出这样谄媚的表情,真是为难尚书大人了。 顾延玉松了口气,也幸亏自己在凤州待过,作为萧洪山的亲信,没有对这位娘娘说出“后宫不得干政”的蠢话。 毕竟是求人帮忙,态度和位置他还是放得明明白白。 “这事不能声张,你们是怎么让阮宏敏知道的?” “兵部的那位阮尚书?” 顾延玉眉头一皱:“不应该啊,知道这事的都是凤州旧部,参与进来的只有皇上、慕容和关曜,阮大人他……” 凤州旧部。 霎时间,掌心的裂纹一阵发烫,阮桑枝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但顾延玉丝毫没发觉,他无意识的转着茶杯,继续道:“我们搜遍了景和宫,沾半点边的纸片布帛木板什么的都没找着。” “关曜亲自去审的苏雪霏,什么有用的都没问出来。” “娘娘,您有办法的,对吗?” “……” 第四十章 你们惹她做什么 “有是有,但需要你做件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既然明白了症结所在,那苏雪霏的用处便不止于此了。 顾延玉敏锐的察觉到这位贵妃娘娘并没有和盘托出,她一定知道自己和皇上都不知道的隐情。 “但凭娘娘吩咐。” 阮桑枝笑了笑,道:“将苏雪霏借给我。” 还没等他应声,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顾延玉握着茶杯的手顿住,四目相对之时,她也不想第二天传出贵妃娘娘宫外私会朝廷重臣的八卦,索性闪身躲到了屏风后的隔间。 “砰——” 这自在楼莫非是风水不好,怎么接二连三的有人闹事。 就在她暗道倒霉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尤为熟悉的嗓音。 “宋清源!你放开她!” 先是阮商陆扯着嗓子的喊,然后传来几道拳脚劲风,她不由得错开屏风往外瞧去。 还好,是宋清源挨的打。 而他身侧还站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模样看不真切,不过能让阮商陆为她动手打人的,只有堂妹阮明意了。 “阮商陆!你瞎吗?!” 宋清源一手捂着高肿的脸颊,一手以折扇遮挡:“本公子来办自己的事,刚才瞧见阮姑娘。” “本想打个招呼,但她见着你跟个兔子似的,自己慌慌张张不小心摔了,我好心好意的扶了一下,而已!” “你放屁!” 阮商陆作势又要打他,吓得宋清源连忙往屏风后面躲,眼看着就要怼到阮桑枝身上,一直沉默着看热闹的某尚书终于出手了。 “宋公子。” 顾延玉抢过他的折扇,顺着手腕打了个转,抵住宋清源的肩。 “放肆!” 猪头脸瞬间暴露于人前,他在原地愣了一瞬,面目霎时狰狞,伸手就要去将折扇抢过来。 顾延玉气定神闲的道:“公子伤的不轻,还是趁早去看大夫较为稳妥。” “就是就是。” 阮商陆跳出来,在宋清源的伤口上撒盐:“别灰心啊,输在本世子手上不丢人的。” 如今的大盛,宋家为文臣魁首,阮家是武将领袖,若前朝是齐穆之争,现在便是宋阮之斗。 因此,阮商陆碰见宋清源非要凑上去咬两口,就像宋清姝看见阮桑枝也不可能低头一样。 可惜宋清源只带了个柔弱小厮,此时也急得六神无主,申冤无门。不像阮商陆,坚信拳头才是道理,身边一直跟着老仆冯叔,周围少说藏了四个暗卫,是不必担心他受伤的。 眼看着因为几句挑衅,宋清源又要扑上去,顾延玉随手将折扇丢到桌上,也溜到了屏风后。 却见这位贵妃娘娘已经悠哉游哉的坐在小茶几边,旁若无人的吃着点心。 顾延玉无声的笑了笑,微微俯身,朝阮桑枝伸出手。 她慢条斯理的咽下最后小半块芙蓉酥,将指尖轻轻搭在男人的腕间,随着他的力道起身,径直走到窗边。 “冒犯了。” 腰间传来柔而韧的力道,顾延玉揽着阮桑枝一跃而下,平稳落到了自在楼的后院中。 他收回了手,衣袖依旧平整,随风轻轻晃动。 “你对这里倒是挺熟悉。” 顾延玉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阮桑枝伸手拈住一片飘落的梅花,似有若无的香气唤起她久远的记忆,竟然是凤州才有的品类。 这自在楼背后的主子定然不简单。 “茯苓姑娘已经候在了马车内,微臣这就送娘娘回王府。” …… 南康王府。 守门的胡伯是老王爷的副将,看见阮桑枝的时候只愣了一瞬,便热泪盈眶不能言语,连忙将她迎了进去。 不过月余未归,丫鬟已然换了面孔,瞧见阮桑枝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见着胡伯恭恭敬敬,也屈膝行礼,称了一声贵客。 “……混账!瞧仔细了,这是郡主!贵妃娘娘!” “胡伯。” 阮桑枝抬手拦住气急的老人,看着瑟瑟发抖的丫鬟,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您也收着些脾气,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我都舍不得骂一句。” “少帅!我——” 老人哽咽着,作势便要跪下,被阮桑枝眼疾手快的扶了起来:“您这是做什么?” “我身子好多了,还没死呢,可别哭了,被兄弟们瞧见多丢脸啊。” “好好好。” 胡伯又笑,拍着她的肩膀:“我就知道少帅福大命大,天上的兄弟们都保佑着少帅呢。” “少帅?我当是谁来了呢。” 来人实在是不太友好,胡伯脸色一白,嘴唇都有些许颤意,可他分明是戎马半生,战功赫赫的老将…… 阮桑枝瞬间就不得劲了。 她侧身将胡伯挡在身后,抬手从茯苓腰间抽出软鞭:“让让。” “阮明雪、阮明月。” 正要出门去的二位小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神气什么?”阮明雪强撑着胆子,阴阳怪气的道:“从冷宫偷跑出来不容易吧,信不信我马上让人将你抓回去?” “就是!” 阮明月听见这话,整个人都少了几分惧意:“王府都知道了你的丑事,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御赐郡主不成?” “说完了?” “怎、怎么,燕璟已经死了!你已经没有倚仗——啊!” 软鞭破空之声久久回荡耳间,阮明雪肩上的血痕让姑娘们都愣了半天。 “以为我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 阮桑枝冷笑着,手腕翻转,又抽了阮明月一鞭子:“王府?阮宏敏知道他庶出的女儿,开口闭口就敢代表南康王府吗?” “啪——” “还有,你们不配提他。” 此时,娇生惯养的闺阁小姐又想起了被这位少帅支配的恐惧,上一个在她手底下见血的人,还是南康王府真正的世子爷。 “怎么回事?” 世子爷脸上挂着彩,本想悄摸的溜进来,却没想撞见这样的场面。 “她生气了?” 阮家二姐妹以为撑腰的人来了,还没哭出来,却又听到他说道:“我姐身子还没好呢,受不得气,你们惹她做什么?安的什么心?” “哥!” 作为家里最小的妹妹,阮明月首先哭出来:“你看清楚!是她动手打了我们!” “谁让你们惹她生气的。”阮商陆皱眉,没好气的道:“也就是我姐还病着,没什么力气,不然高低得在榻上躺三个月。” 就像他当年一样。 第四十一章 娘家侄儿也叫顾延玉 阮明雪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肩上的伤口并不深,最多是破了些皮,应当是被气晕的。 阮商陆颇为嫌弃的瞥了一眼地上的人,拽了拽旁边的阮明月,便转身蹲了下去:“把你姐扶到我背上。” 但阮明月也带着伤,此时哭的抽抽搭搭,完全使不上劲。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 来人衣着考究却不打眼,哪怕上了年纪,却依旧很有精气神,比寻常贵妇瞧着要容光焕发一些。 看见阮桑枝,她的视线便立马从两姐妹身上挪开,颇为亲热的道:“娘娘什么时候回府的?怎么也没让人提前递个消息?可是想家了?” “瞧我,婶婶也是忙晕头了,这王府本就是娘娘的家,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是长宁考虑不周,给婶婶添麻烦了。” 阮桑枝笑道,也没解释什么,不过她这刚回府,除了一个游手好闲的阮商陆,遇到的都是二房的人。 怎么,现在的南康王府成了二夫人当家? 阮宏威当真窝囊到了这个程度,空有南康王的名头,到头来全靠弟弟在外面撑门面不说,内里还要补贴家用? “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二夫人摆了摆手,看向晕倒的阮明雪,正要开口问,就听阮商陆一板一眼的拉偏架:“这俩妹妹不知轻重,冲撞了贵妃娘娘,婶婶平日里还需多花些心思。” “瞧见我这脸上的伤了没?宋清源打的。” 有些话点到为止。 二夫人脸色一白,料想自己那亲闺女定是又与那厮纠缠不清了,连忙点头道:“世子说的在理,这几个丫头的确是欠了管教。” 被这么一打岔,她也变得心绪不宁起来,看着姨娘生的两个惹祸精就更是没什么耐性。 自己出身不如嫂子,夫君又无法承袭爵位,从嫁进阮家开始就被她处处压了一头。 谁不知道南康王府只是具苟延残喘的空壳,明明外在的体面都靠自家夫君撑着,在府中却还要受窝囊气。 更令人窝火的是,身为阮宏敏明媒正娶的夫人,总要给两个庶出的小姐擦屁股。 “今日得亏是娘娘心软,若是得罪了其它贵人,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样的祸事来。” “婶婶言重了。” 阮桑枝抬手将鞭子递给茯苓,漫不经心的道:“不如让商陆先将二位妹妹带下午,让府医瞧瞧。” “虽说咱们阮家的女儿不该这么娇生惯养,但毕竟久居京城,正如寻常的闺阁千金一般,倒也情有可原。” 二夫人叹了口气:“姑娘们都被我宠坏了,只有明河还随了几分他爹的脾性。” “我倒不求他能文韬武略,金榜题名,只要不辱没了阮家门楣,老来别觉得一事无成便好。” 说起儿女时,这位贵妇人眉眼柔和下来,比谈论阮宏敏时的神色要真切的多,仿佛年少时的爱慕终将被岁月磨平成大小琐事。 听老爷子所说,当年的二叔为了娶商贾出身的婶婶进门,可是和老夫人闹了好久的脾气,但后来不还是纳了一房姨娘,生了两个女儿? 二夫人倒是反应快,见阮桑枝情绪淡淡,便猜她不爱听这些:“瞧我,一说起这些嘴上就没个把不住门了。” 她揶揄的笑:“以后娘娘有了身孕才不用担心这些呢,皇上舍不得撒手不管。” “……”倒也不必畅所欲言。 阮桑枝僵硬的笑了一下,她暂时没有发展第二春的打算,也不准备怀个有违天理的鬼胎。 二夫人趁她没应声,转念一想,王府那不知道阮桑枝回来了,肯定没收拾她的院子。 最近贵妃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大房定然不待见这个养女,倒不如让她来做个顺水人情,毕竟眼前的女子可不像受了委屈的模样。 “说起来,你二叔没什么本事,倒是喜欢做些雅俗难评的景致。” 她面上像在抱怨,眼中却满是嘚瑟的光辉:“前些日子捣鼓了个临湖小筑呢,昨儿个正收拾好,我看着不错,但也一时半会儿没去住过。” “正好娘娘回来,不如就在那里将就一下?也好替你二叔掌掌眼!” 话说得妥帖漂亮,阮桑枝也没有委屈自己的习惯,能因此接近阮二爷自然是更好。 “这是说的哪里话,婶婶待我如此用心,是难得的福分。” 两人说说笑笑就往院内走,一路上倒也没遇见其它的主子。 临湖小筑位置巧妙,精美绝伦却并不突兀,若坐落在以往南康王府的小型练武场和兵器库之间,便是实打实的格格不入。 但阮家的子子孙孙在京住的太久,全然已经被世家同化,开始追求起种花遛鸟,抚琴对诗的高门贵族之雅了。 “这屋子是你二叔亲自画的图纸,他那榆木脑袋啊,刀枪剑戟什么的总是不趁手,反倒跟这些木头亲。” 他还有这手艺? 阮桑枝似笑非笑:“那不如和工部的顾大人换一换。” “哟,这玩笑可别开,回来老头子能闹死我。” 二夫人拍了一下她的手腕,走到窗边坐下,话锋一转,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眸光:“不过那工部的顾大人……是叫顾延玉吧?” “说起来,我娘家侄儿也叫顾延玉呢,不知是不是他。” 阮桑枝记得她这位婶婶是元州富商柳家的独女,似乎并没有没什么兄弟姐妹,跟顾延玉还有这层关系? 见她目露好奇,二夫人笑着招呼阮桑枝过来坐下,娓娓道来:“我爹和我娘那可是一对神仙眷侣,自打生了我之后,我娘身子就不大好了,便也没个弟弟妹妹。” “可柳家总遭人惦记,也不怕娘娘笑话,接近我的小姐公子,都没几个单纯的。” 想起往事,她嘴唇轻勾,眸中满是怀念之色:“爹疼我,也担心往后嫁了人家,我一个弱女子守不住积蓄,便认了个养子,做我兄长。” “只是后来遇上些事,兄长怕给柳家惹上麻烦,才用回了之前的名字。” “他原姓顾,前些年带着小延玉匆匆见过一面,往后就没了音信。” 二夫人蹙眉叹息:“若延玉真来了京城,为何不见我呢?” 第四十二章 母妃也并非在教训你 “咔哒。” 书房的屏风缓缓挪动,露出只容一人通过的暗道,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阮桑枝摊开掌心,轻轻唤道:“小芸?” “小小姐。” 话落,身前就出现了一缕似有若无的灰色烟雾,渐渐显露出熟悉但没怎么相处过的俏丽身影。 她挑眉看向身后的暗道,露出了然的笑来:“小小姐想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莫芸去去就来。” “多谢。” 见阮桑枝对自己有些客气,她摇了摇头:“小小姐有什么需要吩咐就是,我和莫小芸的记忆是共通的,莫芸也愿意成为您的利刃。” “我明白了。”阮桑枝抬手,揉了揉莫芸同样柔软的鬓发,笑道:“但你们谁都不是利刃,而是我的家人。” “你拥有拒绝我的权利,而所谓的吩咐,不过是我的请求。” 莫芸有片刻的怔愣,但细细想来确实如此,小小姐的身边才是家,才是自己的归处。 “你一直在我身边,应当知道我的顾虑。若是阮二爷也参与了朱雀弩的案子,我就得提前做点什么,保证南康王府不被波及。” 阮桑枝闭了闭眼:“我不能辜负青石谷的弟兄,老爷子在天之灵也容不得阮家人乱来。” “不宜打草惊蛇,由你去一探虚实最为妥当。” “莫芸明白。” 机关合上的瞬间,门口便传来茯苓的声音。 “世子,现在还不能——” “姐!” 阮桑枝翻了个白眼,将门拉开的瞬间,抬腿将牛高马大的少年郎一脚踹了出去。 “哎呦!”阮商陆栽倒在地上,索性席地而坐,捂着腰唉声叹气。 “你凭什么打我,哪里招惹你了!一身功夫不用在正道上,只知道欺负我这金尊玉贵的世子爷。” 他没好气的抱怨:“都是贵妃娘娘了,怎么这么爱动粗?就该让你来做我的侍卫,不像那群酒囊饭袋,看见小爷挨打却躲得远远的。” “被谁打的?” 阮桑枝明知故问,她就喜欢看这小子吃瘪。 “……” 阮商陆这人全身上下就嘴最硬,愣是没好意思说出那个字,他理直气壮的道:“遇到个调戏良家少女的无赖,我打的他,他伤得更重。” “没出息的东西,连个地痞流氓的打不过。” 闻言,他气的从地上弹起来:“打的过的!是宋——是他人多势众,王府的暗卫就跟眼瞎耳聋一样,从头至尾都没出现过。” “怎么没找王爷要几个人?” 她只是随口发问,却见阮商陆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他哪有空闲管我这档子事,柔姨娘快生了,想当爹了,生怕那女人出半点意外,哪还记得自己还有个世子。” 这事难评。 南康王爷越老越风流,姨娘一个接一个的抬,老京城贵妇已经快熬成怨妇了。 唯一的念想,便是十八年前丢失的亲生女儿,比阮桑枝早出生几天。 不过阮商陆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姐是没什么感情的,在他心中,有阮桑枝这么个又飒又美还能撑腰的贵妃姐姐已经是顶天的好了。 算上刚接进来的柔姨娘,王府如今有三位美妾,无一例外的是,她们都没有顺利生下来的子嗣。 也就是王妃一门心思都在对付姨娘身上,才疏忽了阮商陆这边,给了他溜出去胡闹的机会。 “到了。” 家宴设在老太太曾经居住的荣安堂内,远远就能听见交谈声。 阮商陆停下了脚步,他笑容淡了几分,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父亲骂一顿,也不想看见王爷王妃为此大打出手。 “我就不去了。”他指了指自己高肿的脸颊:“本世子可没有成为一整年笑柄的打算。” “随你。” 阮桑枝越过他像内走去,一出现在众人眼前,四周霎时变得安静。 她不慌不忙的给南康王屈身行礼,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也没有人敢多言半句。 阮商陆去而复返,鬼鬼祟祟的蹲在墙头瞧着,眸中是说不出的羡慕。 “长宁回来了啊。” 南康王阮宏威摆出父辈的架势,却因为常年沉迷酒色导致的身子亏空,看上去像纸糊的老虎。 王妃柳眉一竖:“怎么不知道提前递个消息?京城不是你的凤州,大小事宜都要有规矩。” “虽然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但阮家也不是一般人家,身为郡主更别出什么差错。” 看来这位养母真的很不待见她了。 “嫂嫂这是说的哪里话。”二夫人出来打圆场:“年关将至,娘娘出宫一趟可不容易,开开心心的聚一聚本就是大好的事了。” “娘娘?”王妃讽刺的笑:“这门婚事究竟是谁的还不知道呢。” 这就很不给面子了。 阮桑枝轻轻放下茶杯:“应当是谁的?请王妃为本宫解惑。” 被这样直白的问出口,她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看着四周好奇的眸光,不由得心生怨怼。 “你既已经许了人家,便不可二嫁为妃,也就是看在皇上他——” 王妃住了口,若是让众人知道皇上跟她还是青梅竹马,那岂不是助长了阮桑枝的嚣张气焰? 真是咬碎了牙往肚里吞。 “长宁,母妃也并非在教训你,如今不是姑娘了,嫁了人就该老老实实守妇道,你老实告诉母妃,是皇上准许你出的宫,还是被撵回来的?” 还要给她难堪? 阮桑枝脑袋一歪,往后靠着椅背,用指尖撑着鬓边,看上去对那些刻薄的话没什么意见:“母妃,你可知守门的小将军是谁?” 王妃心中咯噔一下,在府中作威作福惯了,许久没体会过这种局面,就像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似的。 果然是阮世忠养大的,真是看到了就令人厌烦。 没等到回答,阮桑枝漫不经心的说道:“是我前些年的副将,后来才跟了萧洪山。也对,母妃没去过凤州大营,自然是不知。” 她眼睫微低,光影在脸颊交错,看不清神情,只平白让人觉得高不可攀,惟愿俯首称臣。 “他称为我少帅,并不是贵妃。” “……” 第四十三章 姐,你永远是我姐 “哎呀,二爷可算是回来了。” 二夫人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局面,又或者说,王府的争吵总是以这种方式落幕。 她嘴角的笑意快要掩饰不住,连忙侧过身前去迎接:“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在场的人都转头向外看去,除了南康王夫妇,他们在对待弟弟和弟媳的态度上,这对怨偶总是一致。 阮宏敏身形挺拔如松,行步矫健有力,眉眼轻皱,不怒自威。 发妻难得给自己好脸色,他有些受宠若惊,抬手将自己的外袍递给小厮之后,才看见角落里坐了个神色淡淡的阮桑枝。 他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是从善如流的向兄嫂问好,随后自然的坐在二夫人身边,这才看向阮桑枝:“长宁回来了啊。” 真不愧是两兄弟,说的话都一样,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阮宏威看她的目光总带着些心虚和难堪,但二爷到像是真正的长辈一般,她对这位深藏不露的二爷还是有几分敬重的。 “近日无事,回府看看。” 阮桑枝没有作什么解释,因为茯苓这位“双面细作”的存在,她的行踪对二爷来说可谓是了如指掌。 “也好。” 阮二爷也不是什么健谈的人物,朝兄嫂颔首示意之后,便要动起筷子来。 “诶,先等等。”阮宏威出声拦住了他的动作,皱着眉头道:“怎么不见明河?明意?” “阮商陆又去哪里鬼混了?!” 闻言,王妃嘲讽的道:“我当你是只惦记那还没生下来的孽种,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嫡长子了呢。” 她将“嫡长”二字咬得极重,带着些明显的怨气。 “你这又跟我闹什么?” 阮宏威没心情跟她争吵,只看向自家沉默寡言的弟弟。 而他弟弟也睁着茫然的眼睛看向自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妻子。 “哦,是这样。” 二夫人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的说道:“明河与孙老大人同去白鹤寺小住几日,还没回来。” “明意身子不舒服,我瞧着实在心疼,也担心将病气传给贵妃娘娘,便让她躺着休息。” “至于世子……”她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妃:“嫂嫂,虽说南康王府不拘小节,但好歹是家宴,娘娘可是难得出宫一趟。” “我这人心直口快,也不怕得罪嫂嫂。明河明意不来也就罢了,毕竟是堂兄妹,世子就不一样了,若想混个宫廷侍卫,还不是娘娘一句话的事?” “还是说,世子也惦记着自己那位走丢的亲姐姐?” “柳锦兰!” “阿姐——” 王妃气得将茶杯重重摔在地上,险些要站起来跟她扭打一番。可突然又听见了自家宝贝儿子的声音,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回头看去时,只见他脸上的红肿还没有完全消退,一看就是跟人打过架的模样。 “商陆?你怎么——” 世子爷老老实实弯腰,行了个不大标致的礼,便跳到了阮桑枝身边,一板一眼的道:“姐,你永远是我姐,我也可以凭本事拿下武状元,才不需要给皇上吹枕边风呢。” “……” 阮商陆总是有令人好气又好笑的本事。 她招了招手,待那张本就挂彩的脸凑近时,抬掌又补了一下。 “记住今日说的话,若武状元不是你该当如何?” 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悔意,阮商陆吞了口唾沫,梗着脖子道:“请姐姐替我向皇上求个恩典吧,守宫门也行。” 阮桑枝冷笑一声:“就你还想守宫门?” “可别小看我啊。” “阮商陆!” 南康王看着他那没脸没皮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脸色涨红的拍桌:“堂堂世子,成天到晚不务正业,我南康王的爵位从何而来,你清清楚楚!” “怎么就沦落到连宫廷侍卫都要妃嫔——” 后面的话他无颜出口,在阮宏威还是南康王世子的时候,算是切切实实受到了老爷子荫庇,哪想到如今的光景。 可又不能细想,他怎能不知阮商陆的今日造化,其中没有自己的过错? “不是寻常妃嫔,是我姐。” 阮商陆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淡淡补充道。 “……” 阮宏威两眼一闭,险些晕过去。 还好有个灰袍老仆眼疾手快的凑上来给人扶住,没顺上两口气,那老仆又斟酌着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神色意味不明。 “砰——” 筷子砸在了王妃身前。 阮宏威骤然起身,巴掌高高扬起,怒目而视。 “之前你做的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是顾及夫妻情分,可你这个毒妇,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暗害他人!你!” 王妃对他这副表现已经是见怪不怪,她冷笑一声:“如何?你还要打我这个孱弱妇人不成?” “本王……本王要休了你!” 阮宏威当真是气急了,不知是为王妃伤了自己的心上人难过,还是因为颜面受损。 这、这都是他第几个子嗣了啊! 妒妇!毒妇! “呵。” 休妻这种气头上的威胁,王妃从第一个姨娘“意外”小产开始,就听到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担惊受怕的了。 “休,你休吧。” “商陆都到了娶亲的年纪,你还想老来得子?休了我倒无所谓,只是到时候看看你这张老脸往哪搁。” 眼看着南康王脸色晦暗不明,缓缓放下来胳膊。柳锦兰颇觉无趣,却在下一瞬听见了自家夫君毫无波澜的嗓音。 “王妃有错在先,休妻也无妨。” 阮宏敏以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了令人汗流浃背的话来,他却像浑然不觉一般,继续道:“堂堂南康王世子,为何要担心娶亲之事?何况如今的心思应该在立业上。” “兄长还有什么可顾及的?” “宏敏,你嫂嫂她毕竟是——” “皇上很不喜世家。” 字数越少,事情越大。 王妃脑子停顿了一瞬,从出生起就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对动乱的来临变得十分迟钝。 反倒是南康王,毕竟曾经也是老爷子亲自教导的世子爷,此时迅速察觉到了弟弟的话中有话。 难道……他看丈母娘脸色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第四十四章 有四五分相似的脸 文家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四世三公,钟鸣鼎食。王妃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官拜首辅,她的母亲,如今的荣国公府老太太,与前朝太后为闺中密友,也领了一品诰命。 更令阮宏威难堪的是,在南康王府因连年征战库房拮据的那段日子里,多亏了荣国公府接济才熬过去。 于是在妻子面前,本就没什么地位的南康王总觉得自己低上一头,像个软饭硬吃的窝囊废。 如今改朝换代了,荣国公府再不得了,也是前朝的事。 萧洪山毕竟是泥腿子出身,本就看不惯世家,加上齐家发动宫变造反令燕氏皇族覆灭,他捡漏当了皇帝之后颇为忌惮也合情合理。 想到此处,阮宏威叹了口气:“阿瑛,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放心,若那位真要对国公府动手,我定能保你平安无忧。” 没等王妃应声,他便义正言辞的看着阮宏敏:“往后别说这种话了,你嫂嫂只是有些不知轻重,但本性纯良,并无什么天大的过错。” “……兄长说的是。” 阮宏敏微微颔首,他无悲无喜的与南康王对视一眼,便垂下头去,抬手给身侧的柳锦兰夹了一筷子小菜。 见状,阮宏威也放松下来:“虽然对府中的事既往不咎,但那位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传出去了影响也不好,你收敛一下。” 他趁热打铁,起身理了理衣袖,不慌不忙的道:“本王去看看柔姨娘,商陆的事,晚些时候自会处置。” 文瑛眼睁睁看着他离去,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倒是柳锦兰长舒一口气,轻轻拍了拍阮宏敏的胳膊:“还挺能唬人啊,我头一回见她这样吃瘪。” 阮宏敏不置一词,顺势将她的手合拢在掌心,而后双双站起来:“明意还病着,我就和锦兰先回去了。” 路过阮桑枝时,也跟个没事人似的同她颔首致意,而后牵着妻子慢悠悠的离开,似乎是照顾她的步子。 看上去,叔婶之间的感情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冷淡。 不过事已至此,文瑛也没有了找自己麻烦的兴致,她尽力在阮商陆面前维持着身为母亲和贵族子弟的尊严,故作镇定的道:“我也乏了,商陆,送贵妃娘娘回去。” 话落,身侧的侍女就贴心的将她扶了起来,匆匆往外走去,如同落荒而逃一般。 “……终于走了。” 阮商陆一个大步坐在自己老爹之前的位置上:“饿死我了,幸好还热乎着呢。” 看着他大快朵颐,阮桑枝也觉得还没怎么吃饱,便抬手招呼候在几步外的茯苓:“过来过来,一起吃点。” “冯叔呢?也叫来。” “他加练去了。” 阮商陆头也不抬,狼吞虎咽的道:“今日在他眼皮子底下,我都能被宋清源那个偷奸耍滑的文弱书生给伤到,冯叔觉得自己退步了——哎呦!” “你打我做什么!” “没出息的的东西。”阮桑枝慢条斯理的收手:“该好好练武的是你才对吧?传出去多丢人啊。” 想起白日里的场面,她阴阳怪气的补了一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宋家小公子打了吧,大家认出你是南康王府的世子爷了吗?” “……” 菜没凉,心拔凉拔凉的。 阮商陆咽下口中的佳肴,此时也觉得味同嚼蜡,不由得将碗筷放下,神色肃穆起来:“我这就去找冯叔,让他传授我几招硬功夫。” “嗯,今晚别睡了。” 阮桑枝在他错愕的目光中缓缓伸出指尖,戳了一下脸上的红肿:“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疼疼疼——” 他呲牙咧嘴的跳起来,委屈的都快哭出来了。 见状,阮桑枝也只是冷哼一声,将目光放回面前的菜肴上:“滚吧。” 待阮商陆离开后,这荣安堂才终于安静下来,茯苓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在永和宫的日子,她感叹道:“王府的厨子也不怎么样嘛,还不如蔡端的手艺呢。” 确实。 阮桑枝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了,百无聊赖的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冷不丁低头一看,茶水竟然缓缓染上了血色。 她瞥了眼还在埋头吃饭的茯苓,用掌心盖住杯口,魂力自裂纹迸发而出,霎时间整桌的茶水都激荡起来。 “什么声音?” 茯苓抬头:“谁叫了一声?” 在永和宫的所见所闻让她第一时间怀疑到鬼怪上,于是连忙放下碗筷,双手离开桌案,不由自主的捏紧了脖子上的护身符。 “……你终于回来了。” “谁?!” 耳边传来似有若无的低喃,茯苓冷汗直冒:“郡主,我们离开这里吧。” 阮桑枝无奈点头,挽着她的胳膊向外走去,直至茯苓踏过门槛,自己却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冤有头债有主,看来这小鬼还挺有原则的。 “郡主!” 茯苓大惊失色,想回到她身边,却被无形的力量推了开来。 “不必担心。” 阮桑枝笑了笑:“你在这里反倒是让我束手束脚,不如早些回去,帮我找到包袱里的寻魂香,好让盼儿也过来帮忙。” “嗯!” 她转头就沿着来时路跑去,脚步声随着身影越来越远,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中。 地上的阴影却越来越近,直到将自己的影子完全吞没,她的身后出现张牙舞爪的怪异形状,浓厚的血腥味充斥在鼻间。 “我认识你吗?” 阮桑枝不疾不徐的开口,此时还有些走神的想,跟鬼待久了,自己竟然还有心情唠嗑了,若是以往,早就一剑杀了个干干净净。 那阴影扭曲起来,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不明动静,令人身心不适。 “娘娘怎么会记得我这种蝼蚁。” “那我跟你应当无冤无仇才是。” 阮桑枝毫无征兆的转身,反而将小鬼吓了一跳。 四目相对之时,她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王府?” 女鬼听见这话,顶着那张与阮桑枝有四五分相似的脸,发出一串咯咯咯的笑声:“生前就是你的影子,我好不甘心,如今便要拉你陪葬!” 第四十五章 狼狈的移开了视线 女鬼道行尚浅,甚至不能离开这个院子,倾尽全力也只能做个如纸薄的结界,甚至都不需要她拔剑。 “嗬——” 阮桑枝轻松避开利爪,单手将她摔了出去,并无练武痕迹的女鬼直直撞到荣安堂的假山上,霎时阴风四起,吹起圈圈落叶,又朝着她席卷而来。 这样的把戏除了能撩起她的鬓发之外,没有任何的威慑。 她只需挽手作剑指,便有金色火焰骤然升起,漫天落叶瞬间燃成灰烬,随即化为点点幽光,如织密的网漂浮在女鬼周身,逐渐逼近,最后凝聚成一只翩翩飞舞的金蝶,停在女鬼的心口。 现在,她毫无还手之力了。 “现在可以说了?” “你不会明白的。” 女鬼看着被金蝶灼伤的手,目露惧色:“你竟有这样的本事,难怪他总觉得不满意,果真是画人画皮难画骨。” ……简直莫名其妙。 阮桑枝叹了口气:“你说清楚我就明白了。” “何名何姓,家住何处,怎么死在荣安堂的,是谁杀了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就是长得像了一点?哪来那么大的恶意。 女鬼呆滞了一瞬,随后慢吞吞的从怀中掏出一枚有些陈旧的香囊,看纹样明显不是京城的款式,阮桑枝只觉得有些眼熟。 “这物件是我仿着他的东西,一针一线还原的,郡主可还认得?” 她不认得。 “看着像凤州的货。” 阮家也曾扎根西北,有这样的物件不足为奇,但她实在是想不起来这香囊的由来,总不会是自己从凤州带回来的吧? 女鬼讽刺的笑道:“原来他在你心中这么无足轻重,也算是报应了。” 阮桑枝皱眉,这鬼怎么就不会好好说话呢,只拿个香囊有什么用?莫非是对自己的死法一无所知?真令人头疼。 她不由得失去了耐心:“你口中的那个他,是谁?是他杀了你?” 正到关键时候,那女鬼突然痛苦捂住心口,无声惨叫,一点红光自眉心蔓延至四肢百骸,如丝茧般将她围困,再毫不留情的绞杀。 断魂咒,诛灭道的一种驱鬼术法。 阮桑枝曾孤注一掷,用同根同源的追魂咒短暂控制过狄胜,再出其不意以魂剑斩杀。但这断魂咒极其霸道,需要借鬼怪贴身之物施法,入阵炼化三日可成,成则必然灰飞烟灭,无法可救。 哪位道友在她面前抢功? 还是说,那个神秘的“他”正在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啪。” 红光骤灭,倩影消散,只有那只香囊掉在了地上。 她正要俯身捡起来,却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了先,同一时刻,背后也得到了温暖的支撑力量。 “娘娘似乎总能招惹些脏东西。” 沈枯今夜没戴鬼面,两人凑的有些近,自己仿佛被环抱在怀中,略一转头就能见他月光下轮廓分明的脸。 方才动用魂力也属实损耗心神,阮桑枝索性当他是根木头桩子,毫无顾忌的往后靠,不甚在意的道:“或许我是什么香饽饽吧,但是这只没害过人,不算脏。” “因为娘娘并非寻常女子,若是撞上重伤未愈的时候……” “可我现在还好好的啊。” 这样的回答太过敷衍,正如她总是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沈枯面上不大平静,有些难以抑制的后怕,搂住她肩膀的指尖也无意识收紧,似乎是唯恐眼前人也如那鬼一般消散而去。 阮桑枝笑了笑,对他过度的在意和紧张很是无奈,却也不想在这时候促膝长谈,便岔开话题道:“盼儿呢?怎么是你来了?” “不知。” 沈枯如今是普通人,按理说不可能比盼儿先赶到南康王府,也不可能接收到寻魂香的召唤。 那么,他就是凑巧就在这附近。 萧洪山就这么缺人?都能让司礼监出来办事了……林筝筝给的腰牌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似乎是猜到了阮桑枝心中所想,沈枯垂下眼眸,目之所及是她小巧白皙的耳垂,不由得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回答的声音都放得更轻:“最近有令在身,连日来都在宫外行事。” “只是许久没有你的消息,我便来了。” “……” 他这般说话,更是像极了故人。 阮桑枝觉得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沈枯,索性用出拖延大法,转身往荣安堂外走去。 沈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只默默跟在她身后,若阮桑枝猛然一回头,还能看见他疑惑又小心翼翼偷瞄的眼神。 “你怎么溜进来的?” 像是没话找话,阮桑枝随口问了一句,半晌没听见回应,便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他们不会发现,也拦不住。” 沈枯还是站在自己身侧,抬臂就能相拥的位置,目光灼灼。 阮桑枝突然想起了沈枯带闯进萧洪山寝宫的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直白又热烈的眼神,一片赤子之心。 她有些狼狈的移开了视线,嘴角勾起一抹粉饰太平的笑意:“什么时候来的?看清刚刚那个女鬼了吗?” “嗯。”沈枯眉头紧拧,攥着手中的香囊,语气骤然沉下来。 “一个低劣的赝品。” 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眸染上令人心惊的狠戾,就像是准备将始作俑者碎尸万段一般。 阮桑枝指尖微勾,轻轻将香囊从沈枯的手中解救出来:“是有些蹊跷,但细细想来……也不过是针对我的麻烦,算不上棘手。” “其心可诛。” 沈枯不知道猜到了什么,在这件事上似乎也更为偏执。 她有些无奈:“别想太多,什么都担心的话会变难看的。” 是这样吗?沈枯皱眉,无意识的呢喃出声,他不知道自己的皮相在眼前人心中算好看还是不好看。 因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沈枯还真的原地紧张起来,路都不会走了。 见状,阮桑枝笑了笑,拽了一下他的袖口:“大人自然是丰神俊朗。” 轻柔的力道宛如小猫挠痒,沈枯下意识侧头看去,她灿若星汉般的眉眼霎时落入心间。 对他来说,先前所有的不安和纠结都迎刃而解,阮桑枝就是唯一的答案。 第四十六章 送给明河少爷的物件 回到临湖小筑的时候,茯苓在屋子里急的团团转,桌案上还有燃了一半的寻魂香,和安静坐在旁边的莫芸。 看见阮桑枝的身影,茯苓连忙迎上来:“郡主!没伤着哪里吧?盼儿有没有来帮忙?” 她马不停蹄的把脉,反复确认几遍之后,提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阮桑枝笑了笑,安抚性的握住她的手腕,将茯苓也拉到桌边坐下:“不是什么大事,无需担心。” “以后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她作为小小姐的丫鬟,还不够格。” 莫芸正襟危坐,说出口的话和她的眉眼一样冰冷。 茯苓翻了个白眼:“郡主身边好歹还需要个活生生的人吧,你死都死了还跟我抢位置。” “……” 很难想象她还没回来的时候,这屋内是个什么场面。 阮桑枝按下茯苓紧绷的肩头,看向莫芸,没接这茬,直接问起白日里发现的暗道:“里面有什么?” 莫芸眉眼轻蹙:“回小小姐,那暗道的尽头有一间囚室,但是并没有发现被关押的人。” 阮宏敏有这癖好? “还有什么线索?” 见她面露困惑,莫芸从怀中拿出一块沾血的腰牌:“这也是在囚室之中发现的。” “哦?” 阮桑枝伸手接过,腰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上面刻着“杜仲”二字,没想到还是熟人的东西。 茯苓也看见了,心下大骇,却听莫芸冷不丁问了一句:“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这是——” 四目相对之时,茯苓不着痕迹的改口:“王府下人都有的东西,不过我的纹样和这个不大一样。” 她看向阮桑枝,目光晦涩,继续编道:“二爷平日的脾气比王爷还要好,也从未见他为难哪个仆从,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想必是什么暗卫吧。” 阮桑枝不明所以,却也从善如流的顺着她说下去,而后抬手将腰牌扔回给莫芸:“这腰牌的主人还活着,我这身份不便行事,劳烦你去将他找出来。” “是。” 莫芸起身行礼,眨眼间消失在临湖小筑。 阮桑枝看着茫茫夜色,不由得感叹起来,若是作为一名暗卫,她看上去要比茯苓要能干多了。 “郡主,她也是谁派来的细作?” 茯苓眼眸微眯,若是莫芸此时折返回来,便会觉得这丫头和自己方才面对的傻白甜是两个人。 “为什么这样说?” “感觉啊。” 她注意到阮桑枝眼中的欣赏,赌气般的坐到之前莫芸的位置上,摆出一模一样的姿势,周身气势陡变:“心思太多了,不像盼儿那只笨蛋水鬼。” “我记得郡主说过,这样的鬼怨念深阴气重,往往性偏执、行不端,是不可控制的。” 茯苓双手一拍桌案:“但莫芸表现的太正常了,就像有完备的报仇计划一般,可她没有告诉郡主什么,对吗?” 阮桑枝笑了笑,不置可否。 莫芸和小芸不同,她对自己亲近敬畏,却并非知无不言。何况残留于世的目的是寻找莫霆,如果执念消散,阮桑枝必然会亲手了结她。 人鬼殊途,她如今的所作所为已经是离经叛道了。 短暂的沉默让茯苓有些后悔,她唯恐自己的多疑为郡主平添烦恼,便斟酌着安慰:“多年不见,人各有际遇,总是会改变的嘛。” 而后凑到阮桑枝身边,眉眼弯弯的说着绵里藏针的话:“郡主也不要怪莫芸姑娘,她或许是有什么苦衷,以为自己可以解决,便瞒着郡主没说呢?” “不过莫芸姑娘也真是的,若是因此坑了郡主,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好了。”阮桑枝没好气的弹了一下茯苓的脑门:“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秋月还没死呢,你费心思挤兑一只鬼有什么用?” “!”茯苓不禁暗道失策,方才的思索已经耗尽了她的脑子。 不过郡主说的真是有道理,莫芸再怎么厉害,也是抢盼儿的位置,倒是那个祝秋月,看着与世无争的清高模样,实则内心计较的很呢。 不行,她才是郡主身边第一人! 见这丫头大半夜的精力充沛,阮桑枝不由得挑眉轻笑:“谨慎行事也没有错,但杜仲那边有莫芸去查,你最近别和二爷联系了,免得打草惊蛇。” “我这里有新的任务交给你。” 她从袖中掏出那只香囊:“瞧瞧这个是什么?” “看着眼熟。” 茯苓将香囊握在手中细细的瞧,半晌,眉头轻皱:“这不是郡主回京那年送给明河少爷的物件吗?” “嗯?” 还有这回事? 见阮桑枝一头雾水的模样,茯苓忍不住笑道:“郡主不记得了?从凤州回来的时候,可是给府中的少爷小姐都带了礼物呢。” “比如世子爷腰间的那枚玉佩,我就没见过他摘下来。” 这样啊,阮桑枝想起来了。 她要回京的消息一传出去,穆家的大舅和二舅便坐立不安的,带着云冲那家伙连夜搜罗了一箱子好玩意,让她带回去挨个打点关系,信誓旦旦的说穆家的姑娘不能太寒碜,惹人笑话。 后来,贵重的大件都给了长辈们,玉佩是阮商陆是自己挑的,其余的头面首饰分给了几个姑娘,最后剩下了一只装着珍奇药材的香囊,恰巧阮明河那段日子体弱多病,就送给他了。 “奇怪,郡主送的那只应当要精细很多,里面装的也不是寻常花草,这是谁做的?” “荣安堂的那个。” 阮桑枝故作镇定的说道,眼睁睁看着茯苓得表情从疑惑变的震惊,而后嫌弃的丢开。 “她是哪房的丫头?莫不是对明河少爷有意?” “……”有些汗流浃背了。 联想到那张与自己有四五分相似的脸,和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阮桑枝动了动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是她为什么要针对郡主?” 茯苓没注意到她的神色,还在努力的思考着:“郡主仔细想想,是不是见过那个丫头,难道是不经意间棒打鸳鸯了?” “也许。” 阮桑枝咽了口冷茶,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还是悄悄的烂掉吧。 第四十七章 很会不自知的勾引人 “啪。” 灯花炸了一下,阮桑枝抖了抖林筝筝给的信纸,就着烛台烧成灰烬。 信上说,林二哥许久不回府了,要找他的话,得去烟花柳巷,具体的地方林筝筝也不清楚,劳烦手眼通天的贵妃娘娘寻一寻,在年关之前,将家书送给兄长。 这死丫头,尽会给她找事。 上次去找林筝筝叙旧的时候,便看见她在写家书,这才隔了多久,莫非是没能送出去? 阮桑枝轻捻着另一封信的边沿,手感粗粝脆硬,应该搁置了有些时日,那么信中的内容,也许就是她上次看到的那样。 薄薄的纸页突然就沉重起来。 她不禁感叹,如果自己把这信送出去了,林家若是真找着了长公主,这世间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阮桑枝习惯性的在信封上添了道追踪咒,又因此耗了些心神,才难得安然的闭上眼睛。 但夜里正是鬼魅作乱的时候,沈枯并未听话的离开,而是悄然守在临湖小筑的房顶。他的眼瞳已经变成了骇人的赤红,五指成爪,面无表情的撕裂了又一只厉鬼。 四周终于恢复了平静,听着屋内女子平稳绵长的呼吸,沈枯松了口气,席地而坐。有那么一瞬间,他在看着满天星辰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不止一次这样做过梁上君子。 毕竟阮桑枝就像金光闪闪的宝藏,总能让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心生觊觎,铤而走险,妄图伤她性命。 “唔……” 动静不对。 沈枯骤然睁眼,来不及细想,便直接翻窗进了屋子。 月光若隐若现,榻上的女人侧着身子,眉眼如画,青丝如瀑,衣襟微微凌乱,露出精致锁骨和莹润肌肤。 令人望而却步,不敢亵渎。他转身正欲离去,方才惊觉周遭的景象已经发生了变化。 举目无星无月,低头血流成河,沈枯不知道自己跨过了多少残肢断臂,才在暗巷尽头找到了阮桑枝。 她手执长刀,背身而立,一袭墨色衣裙沾染上深深浅浅的血迹,发丝随意挽起,仅点缀了一支桃木簪。 听见脚步,阮桑枝回头看去,眸中闪过一瞬的惊讶,眨眼间又变得格外温情:“怎么不早点来。” 她笑着走近,每一步都踩着沈枯的心尖上。 在那双澄澈的眼眸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属于那位太子殿下的脸。 “怎么不吭声?” 阮桑枝戳了一下“燕璟”的脸,挑眉道:“好吧,来的也不算迟,能见到你也挺不错了。” 沈枯低垂着眼,将她的指尖收拢在掌间,抵在自己心口。 简单的动作却像做过成千上万遍似的,让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分不清究竟是鬼上身了,还是自我的觉醒。 “怎么你还先委屈上了。”阮桑枝笑了笑,亲昵勾住男人的脖颈,将脑袋一并靠了上去。 “每天夜里都得厮杀至天明,我好想安安静静的睡一觉。” “今天有我在。” 沈枯将人横抱起来,四周景象再次变化,红烛摇曳,红纱帐暖。怀中女子的衣裙也变成了凤冠霞帔,美的惊心动魄,举世无双。 “他们总说我还没过门,算不得与你夫妻一场。” “何须听他们说。” 良辰美景,两相依偎,耳鬓厮磨。 他听见阮桑枝轻轻的笑了一下,声音如梦似幻,有些听不真切:“如果重活一世,你有什么愿望?还想不想做皇帝?” 沈枯不明所以,他并不了解燕璟和阮桑枝的过往,也没想过要当皇帝,无法给出那个属于前朝太子的答案。 “嗯?” 看着她含笑的眼睛,沈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念,反正也是在梦中,倒不如肆意一些。 “我想娶你。” 真正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困扰他的一切思绪反倒是消散的无影无踪。 也不知道谁才是这个梦的主人,眼前的红罗春绡是想都不敢想的场面,却直毫无征兆的展露出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求与妄念。 沈枯突然庆幸自己顶着这张脸,哪怕短暂的缱绻时光是窃取来的,也足以令他眷恋。 “长相守,到白头,可好?” 嗓音有些微的颤抖,被遗忘的过往令他恐慌。 他们有过分离,甚至是不欢而散。低头看着阮桑枝的掌心时,那道裂纹清晰可见,昭示着曾经的刀剑相向。哪怕如今,他都不能正大光明的站在贵妃娘娘身边。 这一刻,沈枯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和燕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梦境骤然破碎。 他还没有等到阮桑枝的回答,眼前就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而自己站在原地。 “沈枯?” 刚从梦中醒来的人,嗓音带着股慵懒劲儿的沙哑,让他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 好在阮桑枝对于他的突然出现并无什么抗拒,也没有冷着脸将他轰出去。 “好浓的阴气。”她仅仅披了件带着狐毛的外袍,就走到了沈枯身边,还伸手去摸那双赤红的眼睛。 沈枯捏住了她的手腕,将有些冰冷的指尖卷在衣袖中,然后默不作声的将外袍系带紧紧绑好。 “哑巴了?”阮桑枝任由他老妈子似的动作,站着打了个呵欠。 沈枯眼眸微阖,瞳孔已经变成了介于墨黑和深红之间的颜色,看起来似乎很在意这个。 他往后推了半步:“夜深了,娘娘歇息吧。” 欲盖弥彰,欲拒还迎。 阮桑枝觉得这家伙是真的很会不自知的勾引人,简直是天生的狐媚子,这祸国妖妃的名头不如让他来得了。 被这么一打岔,她是肯定睡不着的了,便索性坐了下来,指着沈枯衣服上的穷奇图案,问道:“这是什么?” “明镜司的绣徽。” “明镜司?” 阮桑枝第一时间想到了明镜池,萧洪山竟然也不觉得隔应,取这么个颇有前朝底色的头衔。 沈枯只以为她是好奇,便一板一眼的解释:“只凭皇上调遣,行如耳目利刃。” “你是什么官?” “……督主。” 她似乎并不关心自己这次出宫究竟领的什么任务,反倒是视线往下,落在了某处不可言说的地方,眼神还颇为可惜。 沈枯连忙起身,翻窗而去,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阮桑枝后知后觉的想,给他重塑身体的时候,应该也可以顺便修复一些损伤的吧。 所以沈公公现在是假太监喽。 第四十八章 引得探花郎侧目而视 天还没大亮的时候,门外就传来嘀嘀咕咕的动静。 阮桑枝索性穿好衣服,直接走了出去:“什么人?” “奴婢玲珑,奉王妃之命前来,请娘娘移步沁芳院。” 茯苓瞪了那个侍女一眼,没好气的道:“说是柔姨娘不行了,王妃想让郡主去请太医。” “南康王府已经沦落到请个太医都请不到了?” 怕不是想将害死人的帽子扣在她身上,这件事谁沾上谁倒霉。 “茯苓,你跟去瞧瞧。” 那侍女见阮桑枝没有乖乖听话的意思,瞬间面色一冷:“王妃让娘娘亲自过去。” 这才一晚上,就又开始折腾了? 茯苓气急,正想骂回去,却被阮桑枝拦了下来。她改了主意,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都要趟这浑水,反正这临湖小筑没有小厨房,不如顺路去蹭顿饭。 刚一踏足沁芳院,刺鼻的药味便扑面而来,侍女哭哭啼啼的端着血水盆子往外走,看着瘆人的慌。 “王妃做了什么?” 阮桑枝侧头问玲珑,却见她满脸嫌弃的神色还未散去,听到问题,也是三缄其口并不透露半个字,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茯苓见状,上前一把扣住玲珑的肩膀,反手扭成麻花按在廊柱上:“娘娘问你话呢。” 玲珑在王妃身边作威作福惯了,在外就代表王府女主人的脸面,哪受过这种待遇。 她扯着嗓子喊:“放肆!别忘了自己是哪里出来的,我要告诉王妃,治你的罪!” “你清醒一点,我只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 茯苓冷笑一声,捏着她的后脖颈,像提着猫猫狗狗似的将人丢出去:“喊什么喊,这事儿可别闹大了,要是传了出去,你猜最后顶罪的会是谁?” “娘娘这是在救你,知不知道?” 话说到这地步,玲珑也有些害怕,她瑟缩着望了眼屋内,耳畔还回荡着柔姨娘的痛苦呻吟。 如果里面的人真咽气了,最后肯定要推个无足轻重的人出来受罚,而这件事前前后后都过了玲珑的手。 她磕磕绊绊的道:“王妃用的只是寻、寻常堕胎药,与之前的没、没什么差别,按理说不会这样的。” “之前的?” 阮桑枝眉头微皱,虽然她很少多管闲事,但乍一听到这样惨无人道的话,还是有些不得劲。 玲珑被她冰冷的目光惊了一下,不由得侧过头躲避视线:“就是给赵姨娘和苏姨娘用过的,她们也只是在床上躺了大半月,就恢复如初了。” “这是王妃找大夫特制的药,真的不会像柔姨娘一样……” “药?这分明是毒吧。” 茯苓翻了个白眼:“药渣呢?” “什、什么?” “给柔姨娘喝剩下的东西,药渣或者沾了毒物的瓷碗,你也不见得忠心耿耿,就没偷偷收着?” 被识破小心思,玲珑又是一颤,支支吾吾的道:“那东西添在了厨房端给柔姨娘的补药里,连带汤盅都埋了。” “埋哪了?” “王妃的院子里有棵梅树,土刚翻过,埋的不深。” 见问出了答案,茯苓看向阮桑枝,得到她的肯定后,转头走出了院子。那样重要的罪证可不能毁了,以防这些人倒打一耙,给郡主泼脏水。 待她离开,阮桑枝似笑非笑的看着玲珑:“王妃从来都不知道那只汤盅的下落,对吧?” “……” 玲珑木讷的点点头,事实上,王妃以为汤盅已经被销毁了:“她不会知道的,我不会告诉她。” “聪明。” 阮桑枝撂下这句话,便抬腿向屋内走去,险些跟六神无主的侍女撞了个满怀,好在被她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您是?” 侍女暗中打量一番,见衣着首饰颇为贵重,看发髻也不是姑娘了,可这个节骨眼上,会有哪位夫人肯来她们这沁芳院呢。 “王妃叫我来瞧瞧姨娘。” “王妃?!” 听见这个称呼,那侍女升起敢怒不敢言的脸色,看着阮桑枝的眼神都开始忌惮排斥起来。 “咳咳……小桃——” “主子!”她连忙扑到榻边,却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不敢触碰奄奄一息的女子。 阮桑枝自顾自的走近,终于看清了这位柔姨娘的面容。柳叶眉,桃花眼,行如弱柳扶风,状似欲语还休。 可惜了,红颜薄命。 “是贵妃娘娘吧。” 她一字一句的开口,嗓音如幽谷黄莺,婉转动人,却令阮桑枝感到几分惊讶。 “姨娘竟然认得我?” 柔姨娘虚弱的笑了笑:“入南康王府前,奴家曾是京中乐伎,得长公主赏识,在春日宴上弹曲助兴。” 她手腕往前伸了半寸,露出青葱般的指尖:“有幸瞥见娘娘芳容,天香国色,难以忘怀。” “咳咳——” 剧烈的咳嗽带出一口黑血,小桃大惊失色,如同无头苍蝇似的,冷不丁给阮桑枝跪下。 “贵妃娘娘!求您救救主子吧,她一生行善,从未害过谁,怎么、怎么就遭了这样的祸患!” “小桃。” 柔姨娘挣扎着,竟然猝不及防的坐了起来,脸色也因这个动作变得更加苍白:“没用的。” “毒入心脉,神仙难救。” 阮桑枝叹了口气,与柔姨娘对视一眼,抬手将小桃扶了起来:“你的卖身契在何处?可还愿留在王府?” 小桃泪眼朦胧,并不应声,只一个劲儿的摇头。 “在奴家这里。”柔姨娘指了一下梳妆台:“就放在那儿。” “待在南康王府,以后只会是寸步难行,小桃,离开吧。” 她笑起来有种岁月静好的温婉,飘飘然不似凡尘中人:“你的故乡是在阳州吧,我没有那个福气和你一起去看看别样的风光了。” “主子!” 柔姨娘按住她的手腕,安抚似的拍了拍,抬头对阮桑枝道:“娘娘,晴柔也曾心高气傲,在春日宴上故意弹错一指,果然惹得那位探花郎侧目而视,才知他真如姐妹们所言,风流倜傥,才情斐然。” “晴柔斗胆,请贵妃娘娘取走绿漪琴,若再遇林公子,便赠予他。” 阮桑枝扫视一圈,在窗边的桌案上发现了那把琴,保养的很好,看得出来主人很是爱护。 “好。” 第四十九章 怕不是冲着这位来的 南康王府真是流年不利,临近年关还在办丧事。 恰巧赴宴的亲朋故旧也到了,关于柔姨娘的一切也不允许被提起,她不吵闹的进门,又无声息的离去。 阮桑枝被玲珑带到了主院,平日王妃和世子都在这里用膳,今天多了几位生面孔,倒也有一个认识的。 “来这儿!” 阮商陆随性惯了,南康王妃还没动弹,他就三两步窜到了阮桑枝身边。 “皇上说你身子还得养,让宫里的厨子送了些补品,我亲自点过的,快来瞧瞧。” 萧洪山还是一如既往的像老妈子,整天操不完的闲心。 阮桑枝慢悠悠的过去,视线扫了一圈,发现大家都老老实实的坐着,还没人动筷子。 瞧着王妃那张满目幽怨又敢怒不敢言的脸,恶劣的笑了一下:“等谁呢?柔姨娘来不了了。” “……” 王妃眉眼一僵。可宫里的人刚走,她又没胆子为难这位贵妃娘娘,只能熟练的端起架子来:“规矩就是规矩,这里都是贵客,姨娘本就来不了。” “哎呦,王妃真是抬举我等。” 接话的正是那位熟人,老王爷结拜大哥的儿媳,元州同知黄宗庆的夫人。 黄夫人体态丰腴,眉眼精明,与二婶婶同为商贾出身,似乎与柳家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到了南康王府,反倒是亲热起王妃,对二房避之不及。 眼看着一来二去的又寒暄几句,终于开始了进食。 阮桑枝病气未散,没什么胃口,倒是阮商陆跟饿虎扑食似的,头埋下去就没抬起来过。好在世子爷的教养还没丢了,憨是憨了些,看着还挺喜庆的。 “久不见世子,真是芝兰玉树,气宇轩昂啊。” “嗐,京城这风水宝地养出来的贵人,跟咱们那穷乡僻壤能比嘛。” 听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夸着,王妃眉目舒展开来,她颇为无奈的说道:“打住打住,再夸下去,这小子就傲得找不着北了。” 黄夫人咧嘴一笑:“要我说,世子爷就该傲!” 不是很懂这些贵妇的乐子在哪里,反正屋内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衬托得只知道吃饭的阮商陆和敷衍进食的阮桑枝有些格格不入。 “哪像我家那冥顽不灵的少爷,他爹整天在旁边念叨着考取功名,他还能跟没听见似的,摆弄什么刀啊枪的。” 黄夫人面露难色:“要是能像世子爷这么出色,我也就放心了。” “京城的风水固然养人,但归根结底还是王妃教导有方啊。” 一通马屁令王妃心旷神怡。 哪怕是知道这老姐妹早就想将自家儿子塞到国子监去,她也对这甜言蜜语很是受用。 “此言差矣,炳天有那个练武的根骨,来日再如他祖父一般做个大将军,岂不是人人称羡?” 闻言,黄夫人眸子暗了一瞬,却也迅速恢复过来,笑意只比先前更真切:“王妃说的是,若我那姑娘有个做将军的兄长,往后也不愁没亲家喽。” “你那闺女还没及笄吧?就想着议亲了?” 这话递的正好,眼看着王妃也来了些兴趣,她趁热打铁的道:“瞧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话,书君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坐在这桌子上的贵妇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听见这话,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元州同知家的大小姐,又跟南康王府沾亲带故的,寻常官宦子弟都得掂量掂量。不过同知夫人特意在这个场合提起,大家不约而同的悄悄瞄了眼认真用膳的世子爷……怕不是冲着这位来的? 王妃显然也这么想,她嘴角微不可查的瘪了下去:“儿孙自有儿孙福,世子爷是个有主意的,本妃懒得插手,唯恐遭人厌烦呢。” 又接着打趣道:“听起来,黄小姐与长宁差不多年岁,可进京了?得闲也可一同游玩。” 有事长宁郡主,无事贵妃娘娘,这位养母还真是会拉她当挡箭牌。 阮桑枝抬眼,没理会黄夫人暗含希冀的目光,摆了摆手:“本宫鲜有机会出宫,又年长许多,可不会猜小姑娘的喜好。” “我姐还病着呢,母妃,你可别折腾她。” 阮商陆放下碗筷:“不就是带人出去玩嘛,叫我啊,京城哪条大街小巷我不熟悉?” 短短几句话,令王妃面色铁青。 却见黄夫人极力掩饰上扬的嘴角:“那正好那正好,炳天这几日也来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劳烦世子爷带他认认路?” “好说好说。” 阮商陆本就是人来疯的性子,又听说黄家公子喜好练武,更是像遇到了知己似的:“不知黄兄身在何处?本世子这就去寻他!” “那国子监?” “就不去了!” 他后知后觉的看向王妃,料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对自己怎么样,便壮着胆子:“母妃,国子监的孙老大人同明河去白鹤寺了,这两天本就没什么课业。” “……” 王妃快要维持不住表情,她不着痕迹的瞪了一眼阮桑枝:“贵妃娘娘难得回来,你就将人撂在这?” 这就有些无理取闹了,哪有出了嫁的长姐还跟着弟弟混的。 但气头上的王妃显然不顾忌这些,阮商陆也没觉得哪里不对:“阿姐跟我一起呗,不是说还有个姑娘?我和黄兄切磋武艺的时候,阿姐就不会觉得无趣了。” “……” 阮桑枝想,她就算在府中待着也不会觉得无趣。 凭借世子爷的小祖宗地位,王妃还是点头答应了。她本打算走出主院就分道扬镳,可冷不丁撞上鬼鬼祟祟出府的小桃,就有些令人在意了。 “那是谁啊?” 阮商陆将脑袋凑过来:“哪个院的丫鬟?你认识她?她得罪你了?” “闭嘴。” 阮桑枝没好气的揪住他的嘴,捏成鸭子的形状:“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听见半句废话。” “唔唔唔。” 阮商陆连连点头,等嘴巴重获自由之后,他大步跨出了府门:“阮桑枝,我金口玉言,从来就不说半句废话!别以为你是我姐就能贬低我身为世子的尊严!” 有病。 她追了出去,眼看着小桃就要消失在街角,便顾不得跟金口玉言的世子爷多说些什么:“跟上!” 第五十章 阿姐,我看见鬼了! “晴柔死了,你满意了?” “是我让她多活了十年。” 说话的男人坐在屏风后面,小桃跪在地上,看不清神色。 “从人人喊打的罪臣之后变成众星捧月的乐坊大家,她该感谢我才是。” “小桃,你总是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是晴柔的好姐妹,可人与人之间,永远隔着无法触碰的壁垒。” 随着他的话,屏风从中间散开,露出一截熟悉的青绿衣摆。 “困于草丛的凤凰,怎能共情泥潭里的麻雀呢?” 小桃冷笑着仰起头,勾勒出倔强的弧度:“你懂什么?” “好吧,就当你们是姐妹情深。” 苏弈侧躺在长椅上,相思盘在他的手腕间,像是睡着了。 “恭喜,任务完成的不错,你可以回阳州了。” “胜哥呢?” “他早就死了啊。” 面对她的质问,苏弈眼眸微阖,听上去并没有多少怜悯:“不顾王爷的交代,为李迁做了马前卒,神仙也救不了他。” 小桃双目赤红,紧捏着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撕了他:“胜哥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他生前是最好的刀客,死后只会无人能敌,有谁能奈何的了他?” “你不是还派了人进宫吗?究竟是谁害了他!” 苏弈指尖颤了颤,相思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从睡梦中醒来,吐着蛇信子游到他的肩头。 “兰舟。”他轻轻唤道,随即在半开的窗台边上,凭空出现一只身着红衣手执墨伞的鬼魂。 苏弈往后靠了靠,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掌心的相思,细密的鳞片始终能带来冰冷的触感,让人清醒着沉迷。 他没理会兰舟那看上去不太愿意配合的神情,自顾自的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吧。” “谁杀了胜哥?” 被小桃死死盯着,兰舟也只是扯了一下嘴角:“我啊。” 话音未落,锋利的刀锋就抵上了兰舟的脖颈,他仍是不慌不忙:“你这肉体凡胎无法伤我分毫,省省力气吧。” “别骗我。” 小桃死死咬着下唇,恢复了些许理智:“同样都为王爷做事,你没有杀他的理由。” “究竟是谁?” “我只听楼主的命令。” 兰舟将伞横过来,步步逼退剑拔弩张的女子:“生前在齐家潜伏了数个年月,只是不小心死在了宫里,便被困住了,前些日子才出来。” “可狄胜不同啊,王爷信他,让他自己带着骸骨远走高飞,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落到了李迁手中,只能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从那时候起,狄胜就是敌人了呢。” “骸骨?” 小桃脱力般的摔在地上:“怪我,都怪我,如果我们一直待在阳州,如果听了那位道长的话……” “住嘴!” 苏弈突然发难,将困在自责和愧疚中的女子吓了一跳:“王爷交代的你都忘干净了?” 相思立起前身,发出嘶嘶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是、是。” 似乎想到了什么,小桃有些后怕,她垂下脑袋,指尖死死扣住掌心,不甘的砸向地面:“那骸骨呢?” 兰舟正想说什么,被苏弈抬手制止了:“李迁有个叫画屏的侍女,如今下落不明,也许在她那里。” “我想办法送你入宫,往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闻言,小桃跌跌撞撞的起身:“你会有这么好心?” 苏弈笑了笑:“我坏事做尽,如今也想成人之美,若你有心,便替我照看一下昭仪娘娘。” “嗤。”小桃不以为然:“不就是要我接着去找那破图纸嘛,说的这么好听,搞得像有多疼爱你那妹子似的。” “……你知道,也好。” 屋内的动静逐渐消失。 趴在屋顶的两人四目相对,阮商陆大气不敢出,等着自家姐姐发出下一步指令。 她做了个离开的手势,阮商陆虽未在军中待过,但好歹在老爷子身边养了几年,也能理解一些。 阮桑枝这个病秧子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还得靠他带下去。 “咱们这样真不会被发现吗?” 绿漪楼外就是大街上,阮商陆眸中还有未散去的兴奋,虽然不知道听见的话是什么意思,却也像参与了一场大事似的。 见他这招摇的模样,阮桑枝无奈的将披风拉紧了些,以蓬松的狐裘遮住脸颊,寒风呼啸,倒也不打眼。 “他武功不好,发现不了。” 苏弈这家伙打小就聪明,练武的根骨却不好,前些年花天酒地的又多有损伤,如今的拳脚还不及之前。 “胜哥是谁?李迁是谁?还有那个绿衣男人,和突然出现的红衣鬼!” “阿姐,我看见鬼了!” 阮桑枝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小声嚷嚷!” “……” 阮商陆老实了些,他好奇的紧,见身侧的人停下,就有些不乐意了:“阿姐,这旁边就是自在楼,我请你吃顿好的,你给我讲讲呗。” “你瞧瞧,前面那是谁?” 他匆匆瞥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的道:“谁啊?不认识。” “忘了自己出来是干什么的?” 看着那双清澈耿直的眸子,阮桑枝朝着黄家兄妹的方向,似笑非笑的道:“看清那姑娘没?给你做世子妃好不好啊?” “诶——” 阮商陆急的跳起来:“我这么个黄花大闺男,娶妃什么的,还早着呢!” “况且、况且……”他有些扭捏的道:“本世子的夫人,定然是自己选的心上人。” “噗、哈哈哈哈!”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清源鬼鬼祟祟的猫到了身后的摊位边躲着,将世子爷的慷慨陈词听得一清二楚。 “黄花大闺男?” 阮商陆又羞又气,冲上去就要打。 “诶、诶、诶。”宋清源慢条斯理的用折扇抵住他的肩头,视线却一直放在身侧的女子脸上。 “这位——” “啪!” 阮桑枝一巴掌扇过去:“放肆。” 宋清源捂着脸,嗡嗡作响的脑子还有些发懵,自己就这么被人打了? 这就给世子爷抓住机会了,他难得扬眉吐气:“姓宋的,既见贵妃娘娘为何不跪?” 贵妃娘娘?! 第五十一章 作恶之人必有报偿 阮桑枝没否认,先前遮遮掩掩,是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萧洪山今天一大早就往南康王府送东西,该知道的早知道了,便也不需要藏着。 “清源……给娘娘请安。” 他自以为风流的笑了一下,屈身行礼,折扇在手中打了个转,又稳稳的收在身前。 “贵妃娘娘?!” 周遭的小贩听见这话,有些不知所措,纷纷跪下,闹出不小的动静。 阮桑枝见状,抬手拂开兜帽,微微倾身,扶起离自己最近的老伯:“都免礼。” “年关将至,皇上得胜凯旋,朝堂内外繁忙,但他仍然心系百姓,便叮嘱本宫走了这一遭。” “此事不宜声张,望老伯体恤。” 她笑了笑,转头对阮商陆道:“我瞧这物件都不错,买些回去迎年节,算是讨个彩头。” “哦。” 这些事自然轮不到世子爷做,他打了个响指,冯叔随即从暗处走出来,熟练的安排好一切。 “多谢娘娘,娘娘万福!” “娘娘!”人群中挤出来一个精壮的中年男人,不由分说的给她跪下。 身材高大,皮肤细白,衣着干净整齐,手指关节处有老茧,像是做小买卖的商贩。 “求娘娘为小人做主!” 嘶,好耳熟的话。 没等她动作,阮商陆先上前一步,挡住了那男子的视线:“有冤屈去找衙门啊,娘娘又不是捕快。” “若草民正是为衙门所欺呢?!” 阮商陆:! 见事不妙,世子爷连忙躲到阿姐身后。 “那便与本宫同去衙门,莫要在此扰民生事。” 阮桑枝微微蹙眉,刚转过身时,却见一队人马匆匆赶来,看打扮,正是京兆府。 “世子哥哥……” 不知何时,黄家兄妹也凑了过来,那位名讳书君的姑娘还大着胆子和阮商陆搭话。令阮桑枝在意的是,她兄长黄炳天目光晦涩,双拳紧握,像是在隐忍什么。 宋清源见阮商陆身边多了个姑娘,联系到先前的对话,霎时来了兴致,连京兆府的热闹都顾不得看:“这位姑娘可是第一次来京城?” “诶你——” 阮商陆抬手将黄书君护在身后,辗转之间,却是将宋清源完全露于人前。 “是你这个畜生!” 那壮汉却是神情激动起来,一把揪住宋清源,眨眼就给了他狠狠几拳。 “住手!住手!”飞跑过来的捕快将人按倒在地,宋家家丁也涌上来,连忙将少爷扶起来。 可惜来迟一步,宋清源已经是鼻青脸肿,口含血沫,看向那壮汉的眼神也带了些阴毒。 “哈哈哈哈哈哈!” 壮汉仰天长笑,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哪怕被捕快架着,也毫不瑟缩,反而看着阮桑枝,坦坦荡荡的道:“草民要状告这个畜生!就是他辱我发妻,强抢民妇!” 还真像宋清源能干出来的事。 阮商陆眉头一皱:“畜生。” “我没有!” 宋清源脸色铁青:“我才冤枉!大人,请府尹大人还我清白!” 京兆府尹陈平江不置可否,直直走到阮桑枝面前,撩袍跪地:“微臣见过贵妃娘娘,给娘娘请安。” “平身。” 这家伙来了京城倒老实不少,只是那张脸瞧着,还挺凶神恶煞的,看上去就很能镇场子。 陈平江贴心的给阮桑枝准备好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往衙门而去。 “阿姐。” 阮商陆趁人不注意,一个纵身跳了进来,在她对面坐下:“你觉得宋清源真能做出来强抢女子,又害人性命的事吗?” 阮桑枝眼眸微抬,似笑非笑的道:“怎么?他没抢过女人……还是没害过性命?” 话虽如此,可他依旧觉得蹊跷,眉头紧皱:“我听那个男人说话,总感到有些熟悉。” “因为他是元州口音。” 阮商陆:“!” 她斜斜往后一靠,笑道:“老乡有难,世子爷可要出手相助?” “这与他是谁无关,天道昭彰,作恶之人必有报偿。” 掷地有声。 阮桑枝呼吸微顿,看向她这纨绔弟弟的目光有些浅浅的惊讶,但又觉得,这才该是阮家男儿该说出口的话。 “嗯。” 嗯是什么意思? 阮商陆摸不着头脑,自打瞧见那个红衣鬼开始,他总觉得冥冥之中,自己似乎要……过另一种人生? “娘娘。” 陈平江轻轻敲了敲门框边沿,等阮商陆从另一侧窜出去,阮桑枝才慢条斯理的走下马车。 “还没恭贺大人高升。” 离得近了,只有陈平江能听见她的这句话,闻言,他不着痕迹的勾了下嘴角:“本该如此。” “宋家卷进来,可不算小事。”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微臣也不怕拿宋家做磨刀石。” 阮桑枝瞥了他一眼,大步朝衙门内走去,在她身后,陈平江警告般的扫过众人,示意捕快将人带进来。 通判和推官都已到场,见府尹对这女子如此尊敬,便很有眼力的叫人加了把软椅,才将陈平江请到高位之上。 一切妥当。 “堂下何人申冤?” 壮汉跪在地上,脸颊虽有擦伤,但脊背依旧挺直:“草民庄虎,三日前同发妻进京做些买卖,今天一早,内人就没了踪迹!” “这与我何干?!” 宋清源怒道,刚抬起头,又被身侧的捕快按下去:“休要放肆!” “肃静!” 陈平江抬手砸了下醒木,面色冷沉的道:“庄虎,凭何指认宋清源?” “回大人,昨日申时,草民与内人慕名前去自在楼,恰巧遇到了京城回春堂的孟神医,内人风寒加身,草民便想求两副药,因此离开了一时半会儿。” 庄虎目眦欲裂,以拳砸地:“没想到,没想到等我回来的时候,珍儿就不见了!” “大人,草民四处打听,才知是这姓宋的畜生在此调戏民妇,一定是他起了脏心,掳走了内人!” “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他猛地叩首,起身时,又转向一旁的阮桑枝:“请娘娘为草民做主!” 额头上的血痕触目惊心,阮桑枝倒是不拒绝为他做主,只是……听他描述的场面,怎么那么像被宋清源拦住的自己? 第五十二章 你家娘子是何许人也 话说到这份上,宋清源也有些明白过来,他暗自舒了口气,神情也放松下来。 “大人明鉴,在下昨日的确去过自在楼,也与一位妇人有过交谈,但那女子携丫鬟匆匆离去之后,便再无半分交集。” 他眼眸一转,指着坐在旁边看热闹的阮桑枝道:“此事南康王世子可以作证,不如请贵妃娘娘将人叫来?” 接着陈平将投来询问的眼神,她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传南康王世子。” 阮商陆正愁进不来,这下有人领着他进衙门,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见宋清源老老实实跪在那,还没笑出声,就被惊堂木拍安分了。 “南康王世子,昨日申时,你在何处?” “申时?”阮商陆面色一僵,下意识摸了摸脸上已经褪去的红肿,扭扭捏捏的道:“自在楼。” “本世子和宋清源切磋了一下。” “切磋?” 对上府尹明显不信的眼神,阮商陆哽着脖子回嘴:“本世子见那混球对我家堂妹动手动脚,一时冲动,才动手打人的,而去他也没怎么样,这应该不犯法吧?” “堂妹?” 怀疑的眼神又转到了宋清源身上,他理直气壮的说道:“大人,这无关本案,且完全是南康王世子恶意揣测,在下只是见那位阮家姑娘将要摔倒,出手扶了一下罢了。” 陈平江面对这等风流人物,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拍了一下惊堂木,便再次看向阮商陆:“世子,可曾见过宋清源与一位妇人纠缠不清?” “妇人?”阮商陆想起昨日,宋清源确实带着几个仆从在那鬼鬼祟祟的,倒也像在找什么人,但后来只是看见他跟阮明意拉拉扯扯…… 他虽然与宋清源向来不和,但随口诬告也是触犯律法的,没多思索,就一板一眼的答道:“大人,本世子并未见到什么妇人,只听他说要办什么事。” “你们分明是一伙儿的!” 庄虎听不下去了,作势就要扑过来打人:“京城谁不知道南康王世子?那也是一等一的纨绔子弟,谁知道是不是和这姓宋的畜生狼狈为奸?” 这话比直接骂阮商陆是畜生还令他气愤,什么时候宋清源也配和他相提并论了?! 他正要骂回去,却乍一瞥见阮桑枝警告的眼神,连忙咽了口唾沫,憋的脸色绯红。 “你才来京城几天啊?本世子什么时候有这、这般的名声了?休要胡言乱语。” 阮商陆冷哼一声:“府尹大人若是不相信,顾大人可以作证。” “顾大人?”陈平江挑眉:“工部尚书顾延玉?” “说来惭愧,我和宋清源切磋,不小心把自在楼厢房的门打坏了,惊扰了顾大人。” 阮商陆越说越有底气:“因为这事儿还给自在楼的掌柜赔银子了,众目睽睽之下,一问便知。” “完事之后,宋清源差点破相,就被他们那个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家丁带回去找大夫了。” 陈平江沉吟片刻,道:“这么说,昨日申时,并未有人目击宋清源强抢民妇。” “庄虎,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宋清源换了个姿势,悠哉游哉的坐在地上,侧身面对他:“庄公子,实不相瞒,在下遇见的那位妇人衣着低调却难掩华贵,就连身边的丫头都是气度不凡,不知你家娘子是何许人也,莫非是什么高门贵女不成?” “你!” 庄虎怒不可遏:“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不不不。”宋清源手中的折扇丢了,他只能晃了晃手指头:“在场的食客和百姓都看见了,嘶……那妇人还有个牙尖嘴利的丫鬟,话不投机便拿鞭子抽我家丁,若非管家来的快,我那家丁都能折在那。” “不知庄夫人的丫鬟现在何处?” 话说到这份上,瞧见庄虎铁青的脸色,基本上可以确定宋清源遇到并调戏的那位并非是他失踪的夫人。 这样,庄虎对宋清源的所有指控都不成立了。 他也明白了这个道理,随即抹了把脸,一下一下的朝陈平江磕头:“草民束手无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求大人为草民寻妻!” “砰!” 惊堂木再次想起,庄虎闭上了嘴,无声流泪。 宋清源看见这样的痴心人,也有些于心不忍,叹了口气:“庄兄弟,你不如描述一下庄夫人的模样,我虽算不得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但在京城这块地界,也认识不少三教九流的伙计,没准儿还能帮你寻一寻?” “你少再这里贼喊捉贼!” 庄虎并不信他全然无辜,但话糙理不糙,眼下也只好求助于陈平江:“大人,内人身形较为瘦弱,昨日出门时戴了一顶白锥帽。” “……” 那妇人也戴着白纱锥帽。 宋清源万分确定自己遇见的那个美人不是眼前这壮汉的妻子,只是太过巧合的事,那就可能是有人故意给他设局了。 “说的再细致一些。” 坐在下首的通判冷不丁开口,他神色肃穆,看上去也是一位负责的官员。 “细致……”庄虎情不自禁的软着嗓子道:“内人姓薛名珍,鹅蛋脸,弯月眉,桃花眼,说话温声细语,元州口音。” 元州人,姓薛。 在阮桑枝的印象中,那位黄同知的夫人,似乎正是姓薛,联想到方才黄炳天有些捉摸不透的神情,她适时开口:“不知令夫人,是否认识元州同知黄宗庆的妻子?” 听见这名字,庄虎瞬间怔愣,霎时眉目疏冷,僵硬的解释:“那位夫人是内人的嫡姐,但草民从未与黄大人有过交集。” 撒谎,瞧着黄炳天的态度,可不像是不认识他。 “说来也巧,黄夫人昨日便到了南康王府,同知大人家的公子小姐方才也在街上,庄公子可要去拜访一二?” “不,不必。” 庄虎神色莫名,她并不知道两家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只是瞒看这架势,定不会简单到哪去。 晚些在问问二婶和顾延玉好了,不知道再这场大戏中,南康王府和柳家又演着什么角儿。 “此事容后再议,庄虎,回去等消息吧。” 陈平江拍了最后一下惊堂木,宋清源挣扎着站起来,碍于阮商陆就在不远的地方,哪怕他早就疼得呲牙咧嘴,但背影始终挺直。 第五十三章 那就从最开始说起吧 走出衙门,阮商陆大喘一口气。 他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眼匾额,视线自上而下,落到了慢悠悠走着台阶的阮桑枝身上。 “你倒是舒服,坐了个软凳子只顾着看热闹。” 阮桑枝瞥了一眼,抬脚就朝他膝盖踹过去:“又没让你跪着。” 两人磨蹭的这一会儿功夫,面前就停了辆马车,帘子缓缓拉开,只见黄书君明眸皓齿的看过来:“贵妃娘娘,世子爷,家兄备下酒菜,还请往自在楼一叙。” 肚子饿了就有人递碗筷? 阮商陆没什么意见,平日里没有黄家兄妹,也有其它好哥们约着吃酒,于是他转头看向阮桑枝:“去吗?” “嗯。” …… 昨夜。 兰舟突然造访,沈枯还没离去。 浓重的阴气险些让他发狂,还好及时拉入了梦中,没闹出什么动静。 “放弃吧,萧洪山不可能留着苏雪霏,活一天算一天。” 阮桑枝眼眸低垂,冷声道:“他虽没限制我什么,却也并非毫无顾忌,宫城的布防更谨慎了,想带人出来,毫无可能。” “既然人不能带出来,那往里面送如何?” 兰舟叹了口气:“楼主说了,你给他送个心腹进去也成。” “好说。”阮桑枝唇角微勾:“现在该告诉我了,我要知道你经历的,前前后后所有事情。” 他只一怔愣,无奈的笑道:“楼主可没答应现在就告诉你,不过……倒也无妨。” “那就从最开始说起吧。” “齐泰联合那些文官,撤卫所裁检校,给自己抬品级,将流放或关押的贪官污吏送回来,不过区区数月,京城就乱作一团。” “但王爷只说时机未到,便让我静观其变,后来就出事了。” 阮桑枝不由得攥紧指尖,强迫自己冷静些:“说清楚。” 兰舟看向窗外,眸光黯淡:“我不过是齐府养着的乐师,那日齐泰挟持了病入膏肓的先帝,要先皇后设宴迎萧洪山凯旋,才得以混进了宫。”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只等萧洪山带兵进京,他便能龙袍加身,篡位称帝了。” “痴心妄想。”阮桑枝冷哼一声:“且不说萧洪山是假意归顺,只论盘踞阳州的燕斐,下落不明的燕逢,这皇位就轮不到他!” “别上火啊。”兰舟抬手给她倒了杯茶,甚至消耗魂力弄成热的:“宫里那神医的嘱托我都记着呢,你现在做什么都要心平气和的,不然一个气没顺过来,倒头又要睡个三天三夜。” “……管的真宽。” 他双手奉茶,眉眼弯弯:“那请娘娘受了这好意,再继续听下去。” 见阮桑枝口不对心的蜷起指尖,捂着瓷杯取暖,兰舟有片刻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在永和宫的日子。那时候不用顾忌苏弈的命令,整天和盼儿玩闹,和秋月聊聊琴曲,没事还帮着茯苓熬药,他都学会照顾人了。 仿佛自己也可以像个寻常百姓一样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讽刺的是,这样的日子竟然出现在死后。 他接着道:“先帝灯尽油枯,众目睽睽之下驾崩了,先皇后悲伤过度,紧随而去。” “齐泰大喜,以为天助,便将他提前准备好的禅位诏书拿出来,带着人去寻玉玺。” 兰舟面色无悲无喜:“至于我们这些知道了秘密的乐师,只有被暗卫抹脖子的下场。” “幸而我早在先帝驾崩的时候就趁乱跑了出去,逃过一劫,谁知一时慌不择路,竟然到了东宫。” 阮桑枝手腕轻颤,将茶杯放在桌案上:“……如何?” 兰舟神情晦涩,眸中似乎多了几分于心不忍:“许是我凡胎肉眼,但东宫的确空无一人,只余红纱罗帐,和未写完的婚帖,墨迹干涸已久。” 婚前三月,她就已经失去了和燕璟的联络。 当时便猜测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但宋清玄腹背受敌,自己也重病加身,几经绝望,听天由命。 可燕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不是孑然一身的光杆太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囚禁起来?而他又遭遇了什么? “然后呢?” “很安静。”兰舟的眉目间浮现一丝困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可确实又死了那么多人,仿佛都是在瞬间被封喉了。” “娘娘,实不相瞒。” 他摊开掌心:“我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若说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只有这里,多了颗红痣。” “据说这是情人的泪,可我孑然一身的,哪有——” 兰舟发现阮桑枝并没有没听自己在那胡扯,只是死死盯着那颗“痣”。 “有什么蹊跷吗?” “想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 阮桑枝低声道,以指尖蘸取茶水,在桌案上准确勾勒出皇宫的轮廓,接着又在东南西北四角各点了一下,最后落在东宫。 霎时间兰舟那颗红痣似乎产生了共鸣,水纹波荡震动,他感觉有一股难以抵挡的吸力要将自己封到那座“皇宫”中。 眼看着沈枯有醒来的迹象,阮桑枝抬手抹去水渍,法阵刹那消散。 “呼。” 兰舟恍若劫后余生,他有些后怕的看向阮桑枝:“这是?” “以整个皇宫为界,布下此阵,便能兵不血刃,索魂害命。” 阮桑枝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便也不想透露更多:“你走吧。” 兰舟合拢掌心,指尖轻轻触碰那颗红痣,如今只剩下了些微的痒意。 他起身再行一礼,消失在夜色中。 …… “姐?” 阮商陆试探着戳她的胳膊:“别睡了,到自在楼了。” “我就说嘛,那什么临湖小筑肯定睡不惯,不如搬回原来的院子吧,我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好了。” 阮桑枝淡淡瞥去一眼,他略有心虚但依然理直气壮的道:“那个,我已经让人去搬东西了。” “也好。” 见她没生气也没拒绝,阮商陆不由得咧嘴笑了两声:“走吧,吃饭去。” 自在楼无论再什么时候都是人生鼎沸,这背后的老板定是赚得盆满钵满。 黄家的小厮已经候在了门口,远远瞧见马车就快布跑着过来:“两位贵人请随我来。” 第五十四章 你认识的人还挺多 黄家尚有几分财力,订的厢房竟然也是天字号,阮桑枝往窗外望去,还能看见那棵凤州移过来的梅花。 “此番请娘娘和世子前来,行事实在鲁莽,炳天自罚三杯。” “且慢。” 阮桑枝似笑非笑的收回视线,按住阮商陆蠢蠢欲动的手腕:“人还没到齐吧。” “啊?” 阮商陆看了看黄炳天,见他支支吾吾不说话,便利落起身,一把拉开包厢房门:“哪有人……怎么是你?” 庄虎抬眼,见到这位纨绔子弟,面色瞬间难看下来,冷哼一声就要离开。 “虎哥!” 黄炳天三两步凑上来,越过阮商陆揪住他的衣袖:“快随我进来。” “炳天,罢了。”庄虎眉眼低垂,作势要走:“你已经帮了我许多,万万别再为了阿珍的事去给这些贵人低声下气。”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阮商陆忍不住出声打断,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人看人厌的家伙了? 眼看着又要打起来,黄炳天一手拽一个,将两人都拉到了屋内,而后眼疾手快的关上门,苦口婆心的劝道:“都是通情晓理的好男儿,有什么误会不是喝杯酒就能消解的?莫要在外吵闹,让外人看了笑话。” “外人?” 阮桑枝勾起唇角,将呆愣愣的世子爷护在身后:“这个姓阮,你姓黄,他姓庄,何时成一家人了?” “庄公子,您到底对南康王府有什么偏见,不如直接说出来,省得老是逮着商陆这么个软柿子欺负。” “就是!” 阮商陆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还真打算杯酒泯恩仇来着,可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还被人埋汰来埋汰去的,心里是真不好受。 一旁安安静静坐着的黄书君暗道不妙,连忙开口找补:“娘娘这就误会兄长了,他没什么恶意的,我们在元州的时候——” “商陆,走。” 阮桑枝径直起身,真是懒得听这些人废话,一群拎不清的小孩儿,这是想求人办事还是教她做事? “砰!” 阮商陆关上门,还顺手落了锁,他抖了抖衣袖,只觉得通体舒畅。但想起母妃的吩咐,他又忐忑起来:“好歹是咱们的客人,黄家祖父还是爷爷的结拜兄弟,就这样拂了人家的面子,回去不会被父王教训吧。” “谁家纨绔少爷做成你这个窝囊样子。” 阮桑枝懒得搭理他,径直走到大堂角落里毫不起眼的位置,敲了敲桌案:“吃饱了?准备马车。” “……” 桌边三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人同时顿住手上的动作,面面相觑。 其中领头的那个回过神来,按耐住心中惊诧:“贵人是怎么发现咱的?” “陈平江说的。”她挑眉:“还不去备马?” “是是是。” 领头的使了个眼色,待其余二人心照不宣的离开,才露出一个略显谄媚的笑容:“按头儿的吩咐,小的们得将贵人请到城外的秀水山庄。” “出城?” “诶。” 见阮桑枝没什么好脸色,领头的也不敢多说什么,估摸着差不多了,又叫来小二打包了两盒点心。 “奴才陈阿三,路上有什么渴了累了磕着了,尽管吩咐便是。” 阮商陆顿时乐了,哥俩好似的攀住他的肩膀,凑近道:“府尹大人上哪找来你这样有眼力见的门人,还有没有弟兄,介绍几个给小爷?” 陈阿三嘿嘿一笑:“爷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哪能缺奴才伺候,莫要埋汰三儿了。” “你倒是会——诶诶!” 阮桑枝忍无可忍,抬手将他从陈阿三胳膊上扯下来,向门外走去。 上了马车,阮商陆跟没事人似的,也不管有没有下毒,打开点心盒子就吃起来:“这陈平江还是你老熟人啊?” “半生不熟。” 不过是曾经的太子门人,林老大人的学生。 他出身市井,父母被贪官双双害死之后,年幼的陈平江险些与那帮败类同归于尽,还好被燕璟捞了出来。 燕璟总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行事喜好剑走偏锋,并不妥当,便扔到偏远州县磨了几年,谁知他自己憋着一股劲儿,愣是爬了回来,还做到了这样的高位。 可惜,刀已磨好,人却不在了。 “你认识的人还挺多。” 阮商陆横躺下来,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呵欠:“那秀水山庄也是他的地盘?上次我和林策路过想进去看看,还被拦住了。” “站住!” 他一个鲤鱼打挺:“啊?怕什么来什么?” 陈阿三掀开帘子:“贵人,守门的不识抬举,不给放行。” “边儿去!” 只听窸窸窣窣的甲胄碰撞声,陈阿三连忙往旁边躲闪,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骤然出现。 “天子有令,此时出城需——” 老将倒吸一口凉气,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需、咳咳,请……请出示令牌。” 阮商陆翻了个白眼,不用看,都知道这天下又多了个被贵妃娘娘美貌迷倒的男人。 “皇上不仗义啊,怎么给你安了这样的苦差事。” 老将抹了把鼻涕,眉开眼笑:“我这胳膊腿儿还好着呢,您可千万别瞧不起啊。” 阮桑枝将令牌递到他手中:“人多眼杂,我就不下来了,见谅啊。” “嗐,跟咱们哪需管这个。” 他只低头摩挲了一下令牌,便抬手还了回去,眼睛依然亮晶晶的:“瞧着真威风。” “改明儿让皇上也给你发一个。” “哈哈哈哈借您吉言!来,放行放行!” 直到马车在城外的道上跑了许久,阮商陆才回过神来。 “你认识的人真多。”他扭扭捏捏的道:“把那个令牌给我看看呗。” 阮桑枝困的慌,听见这话,随手就扔了过去,吓得他瞬间坐直身子,接住了还心有余悸:“轻点轻点!” 令牌为青铜铸制,形体厚重,四周出廓,上镶飞龙,下嵌祥云,后有“骁义”二字。 “骁义?” 听着耳熟,似乎是祖父统领过的军队,后来怎么落到了萧洪山手中?阮商陆没去过凤州,也并不清其中原委楚。 “我以为会是什么皇帝令,这看上去怎么像兵符?” 饶是如此,阮商陆也不敢怠慢,双手递了过来:“你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连这东西都能送出去,怎么还没封你为后啊?” 第五十五章 刀锋擦过他的脸颊 “阿姐?” 她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阮商陆一个人待着也觉得无趣,便翻出去坐到了赶车的陈阿三旁边。 陈阿三听见动静,冷不丁回头,见着是他还有些意外:“这地方颠簸,世子爷快进去歇着。” “本世子可不娇气,还要多久才到地方?” 他环顾四周,总觉得心神不宁的:“这条路不是荒废多年了,不怕山匪打劫吗?” 陈阿三笑意不减:“世子爷有所不知,府尹来了之后,这周遭的山匪死的死,逃的逃,没什么威胁了。” “府尹挺有本事。” “大人一向英明。” “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阮商陆视线一转,落到他腰间的短刀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似乎有些年头了。 感受到他的注视,陈阿三笑着将刀取下来,拿在手里掂了掂:“世子爷对这个感兴趣?在下也只会些花拳绣腿的招式,这玩意就是拿来吓唬人的。” 真当他是个一无所知的纨绔? 阮商陆记得清清楚楚,这种形制的刀只有匪寇会用。 枝丫上都是惊弓之鸟,车轱辘碾过的落叶有些过于厚了,像是在掩盖什么痕迹。 完了,不会被人绑了吧。 想起里面那个不能动武不能受惊的病秧子,他有些难以抑制的紧张,却只能故作镇定。 阮商陆将胳膊搭在陈阿三肩头,凑近了笑嘻嘻的道:“三儿,庄里应该会派人接应吧?” “我和娘娘可都饿着呢,可别在路上绕弯子啊。” 陈阿三拍了拍胸脯:“世子爷放心便是,这地方看着偏,却是到秀水山庄最近的路,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等到了呢。” 话落,他朝后面骑着马的陈阿五和陈阿六招了招手,两人连忙一左一右的跟上来。 “都利索点,饿着世子爷了,你们担待得起?” 众人笑了笑,面上看起来是在加紧赶路,只有阮商陆不断冒汗的掌心证明他有多忐忑。 划过耳畔的风声越来越急,马蹄声仿佛每一步都落在他的心头,四周再无其他的动静。 他心神不宁,正要回头掀开帘子看看阮桑枝的情况,却突然被身边的人拽着跳下了马车。 “小心!” 阮商陆就地滚了两圈,连忙惊魂未定的爬起来,就先前坐着的地方已经插了把寒光凛冽的长刀。 “……” 冷汗直冒。 不过转瞬的功夫,陈阿三几人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和蒙面刺客缠斗在了一起。 容不得多想,他歪头躲过刀尖,冒着被砍成两截的风险纵身向前一跃,双手将插在马车上的刀拔了下来,而后猛地转身一劈。 “嗤——” 白刃入肉,那刺客被捅了个血窟窿竟然也毫不在意,径直向他砍过来。 阮商陆瞳孔一颤,用尽全身力气往旁边闪开,刀锋堪堪擦过他的脸颊,钉在背后的木板上。 “呼。” 他深出一口气,抬脚方才将那刺客踹出去,迎头又见一抹刀光。 “铮——” 兵刃相接,阮商陆下意识抵挡,虎口被震的发麻。这群人未免太过狠辣,没有多余的动作,招招致命。 仅片刻的掉以轻心,胳膊就被划了一刀,他不免有些怨愤:“知道我是谁嘛?南康王世子!诶——” 侧身又躲过一刀,看来这群刺客真就天不怕地不怕,以阮商陆这点拳脚,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冯叔!冯叔救一下啊!” 上次跟宋清源打架也是,那些暗卫听老爷子的吩咐,见他死不了就不会出手。 阮商陆真有些绝望了,眼看着刺客的刀冲着他胸口捅过来,但胳膊压根举不起来。 欲哭无泪。 可终究还是生存的本能战胜了一切疼痛,他咬着唇,没搭理身上不断冒血的窟窿,翻身将刺客按倒在地,刀尖抵着脖子:“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刺客眼神平静,脖子一伸自己撞刀刃上,死了。 “……” 原来人命也可以这么轻。 “愣着做什么?!” 陈阿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了,见阮商陆趴在地上,有些起气急败坏的将他踹开,反手将要偷袭的刺客捅了个对穿。 “你、你怎么流这么多血?”陈阿三手都抖了一下,没发现自己也不遑多让,但抬头见刺客越来越多,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 马已经死了。 “贵人!跟我们——” 马车内空无一人。 阮商陆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难以置信的拉开帘子:“阿姐?阿姐!” 难道刺客真正的目的,是阮桑枝? 一时间血液回流,阮商陆只觉得头皮拔凉拔凉的:“现、现在怎么办?” 陈阿三抹了把脸,转过身去继续厮杀起来:“去找大人!” 阮商陆只觉得耳畔嗡鸣作响,他僵硬的点了点头,拖着刀往外围走去。眨眼间,不知从何处出来几个灰衣仆从,齐刷刷跪在身前。 “我不是还没死吗?” 他冷笑一声,用刀柄点人:“你送我去秀水山庄,冯叔,带着人去寻贵妃娘娘。” “是。” 老仆看阮商陆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动容,他从袖中翻出一瓶伤药:“世子珍重。” 阮商陆接过,失血过多的眩晕让他几乎站不起来:“快去。” 话落,人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 另一头。 阮桑枝一觉睡醒,发现自己第二次被绑,感觉良好。 四周没有半点光亮,手脚被结结实实的捆着,只有口中还残存着某种药草的苦涩。这帮家伙上哪弄的配方,还挺管用的,至少能让她睡得舒坦。 不知道阮商陆怎么样了。 敌暗我明,贸然动用武力只会让她油尽灯枯,但这些人未免有些大意,就拿打结的样式来说……只用了些西北大营里学的小伎俩,绳子就形同虚设了。 手脚重获自由,她摸索着缓缓走到墙边,将耳朵贴在石壁上,闭眼倾听。 风声,哭声,脚步声。 越来越近。 阮桑枝骤然睁眼,在这四四方方的囚室内毫无躲避的地方,就连门也是铁铸的栅栏,看上去像什么废弃仓房。 她重新坐回被捆的位置,双手握住麻绳两端,是很方便勒脖子的姿势。 “锵——” 铁锁掉下来,金属撞击声在暗道里久久回荡。 逆着光的位置,出现一个人影。 第五十六章 又做了什么让他爽到 垂落的锁链砸落在栅栏上,发出令人肺腑震颤的响声。而那人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良久,发出一声轻笑。 “娘娘,天亮了。” 闻言,阮桑枝也没再装晕,她眼眸轻抬,便见一张似笑非笑的俊脸,逆着光看不真切,只觉得莫名眼熟。 天地良心,有那么一瞬间,阮桑枝以为郭将军的冤魂来找她了。 那人提着灯走近,昏暗的火光映照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不说话也显得锋芒毕露,一如在慈宁宫的大殿上押着茯苓逼她认罪的模样,令人手痒。 “啪。” 阮桑枝抬手扇了一巴掌。 “救驾来迟,该罚。” 这凶神恶煞的太监难得愣住,沉默了半晌才回过味来,唇角的笑意却是越发明显:“娘娘说的是。” 话落,他骤然出手,扼住阮桑枝的喉咙,眉眼覆着些许癫狂的神色,随即倾身而上,脖颈交缠:“不过娘娘有些分不清自己的境遇了,奴才可不是来救娘娘的。” “哦?那就是要杀了我?” 阮桑枝才不相信,这帮人费心尽力的找了这么个隐蔽的地方,只是为了给她选个无人知晓的坟墓。 不过这样被人钳制着实在是有些丢脸了,她用力在这家伙的耳朵上咬了一口,趁其不备踹向下三路,又一个回身将腕间的麻绳套上去,借力打力将他锁在柱子上。 他喘着粗气,眸中闪过的杀意转瞬就被兴奋替代:“呵,娘娘果然跟寻常女子不一样。” “放屁,这是本能。” 阮桑枝吐了口唾沫,唇齿之间混杂着血腥味,有些恶心。 以防万一,她拔下簪子扎在这人穴道上,能保证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之内不会被偷袭。 血花直冒,这死太监并没有露出什么可怖或者痛苦的神情,反而诡异的勾起唇角,看上去还挺愉悦。 “你叫什么名字?” “安秀。” 他轻轻闭上眼,不疾不徐的回答,仿佛自己不是被绑着,而是靠着软榻晒太阳。 阮桑枝也觉得有些气虚,不由得席地而坐,这样一来,就颇有些促膝长谈的意味了。 花灯放在一旁,像是从集市上随便淘来的小玩意,她回忆起早些时候在大街上暴露了身份,或许安秀就是在那盯上她的。 “不在慈宁宫鞍前马后,跑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她让你抓我的?” 听到这话,安秀眼睫微抬,眸中藏着些她看不懂的神色:“拜您所赐,天子一怒,小人遭殃。” “娘娘只是寝宫睡了三天三夜,奴才们可是挨了三天折磨,最后像落水狗似的被撵了出来。” 他笑着说道:“也幸亏娘娘昏迷不醒,皇上为了积德祈福,没狠心收了奴才的性命。” 这些话也必定真假参半,安秀这种人,十个字有九个都不能信。 阮桑枝眉眼淡淡:“这么好用的打手,太后就舍得放你出宫?” 依照那天在慈宁宫的情境来看,这两人私底下没一点交集,是万万不可能的。 安秀失笑:“娘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在这宫中,皇上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主子,太后又有什么办法呢。” “萧洪山忙着呢,哪有功夫在乎一个小太监的死活。” 阮桑枝起身,将花灯提在手中,:“你就在这待着吧,时辰一到,就自己离开。” 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令安秀有些意外,他眼中的兴味越来越浓:“娘娘既然抓到我了,不再问点什么?” “你很希望我动粗?” 她以睥睨之姿,抬脚踹在安秀的肩头:“本宫没闲心陪你们斗来斗去,明白吗?” “饿了,恕不奉陪。” 阮桑枝没理会这个有些疯疯癫癫的家伙,生怕又做了什么让他爽到,只顺手摸走了他腰间的短刀,转身朝囚室外走去,还顺手落了锁。 花灯的照明范围实在有限,地面凹凸不平,她蹲下身,指腹抹开脚下的泥土,触感干燥,质地细碎,似乎还有被灰尘掩盖的车轱辘印记,和半截断裂的稻草杆。 她将花灯往旁边的窟窿伸去,空空如也,望不到边界。 接着是第三间、第四间、第五间,阮桑枝的脚下踩到一颗石子,她弯腰捡起来,扔向没有光亮的地方。 “砰。” 轻微的撞击声传来,带着些空洞的回响,像是撞到了什么木头箱子。 阮桑枝继续向前,直至来到甬道的拐角处,她隐隐约约听见来往的脚步声和似有若无的交谈,算不上远。 “吱——” 像是地窖口老旧的木板被掀开,一行人顺着楼梯下来,她将耳朵紧贴着墙壁,闭眼数着。 咚、咚、咚。 是三种脚步声,三个不速之客。 显然甬道内并没有躲藏的地方,敌情不明,一打三还是有些冒险,阮桑枝看向第六间的栅栏,恰有一截断裂的缝隙。 脚步越来越近,她没有犹豫,径直钻了进去,来到此前投石问路的地方,果然有一口木箱。 “诶,狗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什么?” “阿嚏!”狗蛋冻得哆哆嗦嗦,不由得咒骂道:“什么动静,老鼠吧。” “快点快点,再搬一个就离开这鬼地方,阴森森的,冻死人了。” “这里面可比山上暖和多了。” 另一个人开口反驳,伸手拍了拍木箱:“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喂!看什么呢二牛?” “嗐,不是说真抓了个什么娘娘过来嘛,据说漂亮的很,咱们要不……哎呦!麻子哥,你打我干啥?” “咱们就只是干苦力的!其他的事别掺和,别瞎打听,知不知道?” 狗蛋煞有其事的点头:“二牛快点过来,你力气大,抬这边。”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箱子内的阮桑枝只感觉片刻颠簸,身体就摇摇晃晃的腾空而起,跌跌撞撞的移动起来。 “今儿怎么这么轻?” “你话怎么这么多?”麻子踹了二牛一脚,阮桑枝跟着一斜,险些撞上箱子内壁。 “也许是哪个老爷又贪了吧。” 狗蛋骂了一句,他似乎总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这让麻子很是着急。 “待会儿见着人,可千万要收着性子,哪怕当个哑巴当个傻子也行,那地方也没人惯着你。” 第五十七章 叫你一声……小叔? 阮桑枝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木箱子终于停了下来,底部重新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她险些热泪盈眶。 “累死牛了。” 二牛跟着往地上歪倒,一时半会儿没有爬起来,就被不远处的管事毫不留情的责骂:“你们是干什么的?还不滚出去!” “诶诶,这就滚这就滚。” 还得是麻子反应快,连忙拽着哆哆嗦嗦的二牛和已经开始撸袖子的狗蛋往外跑。 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陌生的脚步停在远处,没有走近。 阮桑枝手中的花灯已经被压得变形了,但庆幸的是,那簇微弱的小火苗还健在。 她有个不太仁善的念头,想了想,还是决定作罢,前些日子花费了太多功德,现在能不杀人就不杀,自己这玄门中人更容易遭天谴。 箱子有些年头了,阮桑枝将那把短刀抽出来,抬手凿出一个裂缝。 有光瞬间透进来,刺得她眼睛有些疼。 “这些箱子都是?” 是尖细的女子嗓音,听上去满含妩媚风情,可声线又轻又稳,很可能是个练家子,不容小觑。 “哎呦,二当家怎么亲自来了,莫非是信不过我们富春会?” “可不是嘛。” 没想到她这么直言不讳,先前还咄咄逼人的管事瞬间变了脸色,弯腰赔笑道:“不知小的何处得罪了当家?” “我们虎头寨虽然是些乌合之众,可最是讲义气,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将寨子里的孩子呼来喝去的使唤?” “锵——” 大刀砍在阮桑枝所在的箱子边缘,险些划到她的胳膊。 “……” 那二当家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抬手将刀拔出来,怒极反笑:“搞清楚,我们虎头寨并非只有这一条出路,要是富春会不想交朋友,也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那管事双腿一软,趴在地上:“二当家息怒,女侠息怒!” “好大的口气。” 闻言,阮桑枝无奈的闭了闭眼,这死变态还真是阴魂不散。 “哟,安会首竟也纡尊降贵来仓房这种乱糟糟的地方,难道是对小女子念念不忘,思之如狂?” 安秀笑了笑,意有所指的道:“在下可不敢惦记珍娘,只是丢了件贴身之物,前来寻找。” “贴、身?” 珍娘巧言调笑:“会首掉进哪个温柔乡里去了,不会被人骗财骗色吧?” “寻常小贼罢了。” 阮桑枝嫌弃的看向手中短刀,也不是多好的材质,更像是随处摸了一把,用着都算不上趁手。 不过安秀是怎么找过来的?这刀上还有什么玄机? “会首的地盘,我自然是干预不得的了,请。” 珍娘侧身让路,安秀一步一步走近,指尖抚上先前的刀痕,而后停顿。 “下次可别对它动手了,脆弱得很呢,伤着了我会心疼的。” 好嘛。 难为他还在装模作样的寻找,阮桑枝怎能不知,依照这家伙的武功,早在进屋的时候就能察觉到多出来的一道呼吸了。 “会首还看上了这堆木头不成?” 珍娘只当他又在发疯,便豪爽的大手一挥:“无非都是些没什么用的破铜烂铁,会首若看上了,拿走便是!” “哦?” 安秀这会儿是发自内心的笑了笑,皮肉都展开了,看上去还挺有几分迷惑性:“那在下就谢过二当家了。” 语罢,他打了个响指,四周霎时出现两个黑衣男子:“抬上箱子,动作轻些。” 幸亏不是第一次见这人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珍娘已经见怪不怪了。 “麻溜的,继续干活!” …… 有饭菜的香味顺着裂缝传进来。 阮桑枝在心中唾骂了一声,便用短刀撬开了箱子盖,抬眼便见安秀似笑非笑的瞧过来。 “娘娘,好久不见啊。” “嗯。” 她慢条斯理的起身,缓步跨出来,毫不见外的坐到桌边:“没下毒吧?” 安秀挑眉:“下了,必死无疑的那种。” 阮桑枝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手上却毫不犹豫的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肉:“希望这毒不要影响口味。” “……” 他夸张的埋下头,低声笑起来,让人担心会不会就这样背过气去。 “娘娘,您应该戒备我的。” “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阮桑枝不是很明白,若非仇恨驱使,只有看到她死了才能活下去,在其它任何情况下,她活着都比死了要有用吧。 “我得罪过你?你真要替穆四杀了我泄愤?” 听到那个名字,安秀眼眸颤了颤,转瞬即逝的异常被她捕捉到了,看上去眼前这位并不是寻常太监那样简单。 阮桑枝视线上移,注意到他额角不太明显的疤痕,用了药之后还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最初怕不是要破相。 “她毕竟是你姨母。” 嗯? 这就有意思了。知道太后在穆家行四的人虽然不多,但有心一打听也能知道,可关于她和穆家的关系,那就是不为人知的辛秘。 安秀,疤痕,穆四…… 这样的人,倒还真有一个。 据说,郭府曾经有个不学无术的小儿子,仗着自己是嫡出就为非作歹,惹是生非,后来闯了大祸,被亲爹打破相了,逐渐没了消息,不知是死是活。 而穆四,此前正是郭府的少夫人。 “那我岂不是还要叫你一声……小叔?” 安秀笑意微僵,指尖蜷缩起来,泛着白:“上哪打听到的,江湖百晓生若是遇到你,都得自惭形秽了。” “吃老本罢了。” 阮桑枝眉眼低垂,端起茶喝了口,看上去倒像是借酒浇愁似的:“燕璟没了,幕僚,门人,细作,亲卫,死的死散的散,我和他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真要我对萧洪山俯首称臣?”她将茶杯重重摔在桌案上:“这世上唯一知晓我全部过往的人,我的兄长,我的恩人。他为一国之主,我就只能是山河锦绣上一簇盛放的花,不该是割除腐草朽木的刀刃。” 忌惮恒生,并肩之人便无法两心无间。 安秀闭了闭眼,轻声道:“刀刃锋利,伤人伤己。” “阮阮,我们是同一类人。” 他睁眼,眸子过分璀璨,嘴角又勾起那样肆意妄为的笑意。 见状,阮桑枝翻了个白眼:“谁跟你一样,我可不是孤家寡人。” “先太子薨了。” “死人的爱就不算爱了?” 安秀:? 第五十八章 不就是区区一张弩嘛 酒足饭饱。 阮桑枝撑着下巴,仿佛自己只是来消遣的:“富春会是干什么的?” “卖自在楼没有的东西,杀绿漪楼不敢动的人。” 安秀嘴角上扬,极其乖戾,若是好胜心强的苏弈听见这话,可能要当场跟他打一架。 阮桑枝不置褒贬,悠哉游哉走到窗边撩起帘子,不料霎时万千灯火闯入眸中,周遭金碧辉煌,歌舞升平。 “你这营生不太正经啊。” 比起酒楼,这一片更像是极尽奢华的地宫,掩藏在不为人知的山林之中。而她所在的位置恰好可以览尽全貌,外围一圈层层叠叠的包厢,中央置有锦绣莲台,轻纱曼绕,引人注目。 “只有被各路豪杰争抢的东西才配称为举世无双的珍宝。” 安秀轻笑一声,眸中倒映着此间盛景,宛如睥睨天下的君王:“在下只求财,不害命,小本生意罢了,可别告诉皇上哦。” 阮桑枝并不领情:“那你就早些放我回去,世子爷回头没找着人,闹到皇上去了,掘地三尺也要把你这富春会端了。” “阮阮不是不想见到他吗?”安秀凑近,带着些蛊惑的语调,像条毒蛇似的靠在她身侧:“我清楚你的本事,帮我找个东西,事成之后,我亲自护送你回凤州,如何?” “找什么?” 阮桑枝有点心动。四目相对,安秀料想双方都心知肚明,但为表诚意,还是将自己掌握的情报和盘托出。 “朱雀弩。” 他叹了口气:“一半的图纸在萧洪山手上,另一半在李迁手中。” “可怜我在宫中待了那么久,眼看着就能将李迁揪出来,却没想到阮阮会突然动手,你可知道自己打断了多少人的计划?” 阮桑枝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这种没牵绊的家伙要干点什么,向来都是无所顾忌:“你要那东西做什么,也想当皇帝?” “非也。” 安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精致小巧的弩,歪头射向中央莲台。 她顺着看过去,有个壮汉已经哀嚎着跌倒在地,身下已经渗出一滩血,脚尖正插着支短箭,泛着摄人的寒光。 “唉,总有一些不自量力的毛贼妄图破坏富春会的规矩,我不介意帮他们长长记性。” “……” 这是重点吗?阮桑枝看向他手中的物件,简直是袖珍版的朱雀弩。 安秀余光瞥见她的眼神,手腕一转调换方向,箭在弦上,直指阮桑枝的眉心。 “咻。” 他比了个口型,但指尖老老实实勾着,并没有放弦的动作:“啧,怎么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不怕死?” “反正活着也没什么念想。” 阮桑枝耸耸肩,伸手将弩从他手中夺过来,单指拉弦,一触即发,箭头转瞬就钉在了安秀身后的墙上。 “差点意思,如果按着这个模子往大了做,也不如真正的朱雀弩,真要用起来还很容易出毛病。” “啪、啪、啪。” 安秀目露欣赏:“阮阮果然是懂行的,这也是那位高人师父教你的?” “你呢?谁教你的?” 阮桑枝反问道:“传闻郭二公子少时离家,经年未归,看你这活蹦乱跳还武功高强的,有什么奇遇?” 安秀摊开掌心:“不如先将拿走的东西还给我?” 她将小型弩箭放上去,却见这人摇了摇头:“还有呢。” 腰间一轻,短刀已经落到了安秀手中,他熟练的拧开刀柄,从中取出一截木质的细管,散发出奇异的香味。 “别看这刀长得平平无奇,其中可藏着十八种小暗器,七种剧毒。” “那这个是?” 阮桑枝指着他手中的细管:“什么味道?不应该是毒吧?” “你运功试试。” 安秀总是以折腾人取乐,但这次却是惹到棉花了。她无奈道:“我此前伤了根骨,若能运功,早就大摇大摆的杀出去了。” “难怪。”他也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将那截奇香收回刀柄:“这玩意可好用了,专门针对武功好高强之人,不运功则一个时辰之内自然化解,若动了粗,片刻便筋脉炸裂而亡。” “师父向来不喜欢我在机关术里加这些所谓的歪门邪道,后来也因此将我逐出师门了。” 安秀笑得肆无忌惮:“虽然我只将他的本事学了个七成,但加上这些索命的好东西,不就弥补上了?” 阮桑枝忽略了他话中无关紧要的部分,若有所思的道:“所以,你师父就是尉迟良,朱雀弩的主人。” 他并没有否认,只是笑:“器物是没有灵魂的,谁用谁才是主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他老人家将我撵了出去,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待见我,但我还是打心底尊重他的。” 安秀将短刀挂回自己身侧,看上去纯良又无辜:“朱雀弩是师父的毕生心血,也是金盆洗手之作,我可得守护好了,不能让那东西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中啊。” 贼喊捉贼了。 阮桑枝也算是对他刮目相看,眼下正儿八经的皇帝,盘踞阳州的赵王,暗中蛰伏的靖王世子都想抢这图纸,安秀如今又有什么筹码?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看上去就这么没有胜算吗?” 他打了个响指,不知道又触发了什么机关,阮桑枝身后的墙突然旋转,凭空出现一条暗道。 和临湖小筑的有些相像。 “请。” 暗道并不长,似乎是一直盘旋着往下,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眼前就出现了一间宽阔的仓房。 四周挂着长久不会熄灭的灯油,中间是一张巨大的桌案,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器具,角落还有单薄的躺椅,似乎仓房的主人时常在这里歇息。 安秀按下桌边的机关,暗处的立柜齐齐往旁边挪动,露出一面放满各式弩箭的墙。 “……” 阮桑枝头皮发麻。 “怎么样?”安秀走到她身侧,语气温柔的不像话:“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就算是师父他老人家看见,也会大吃一惊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就是区区一张弩嘛,尉迟良做的出来,我自然也可以。” 她回头看去,安秀眼中的灼灼光芒没有半点夸张,这个人说了数不尽的谎话,只有此时的信念,全然不算虚假。 第五十九章 还不快见过新任会首 安秀要闭关,在这期间,富春会大小事宜由阮桑枝代劳。 她接下了这个活,算是和安秀各取所需,只要能顺利回到凤州,就有门路痊愈,再也不用过这种被人绑来绑去的憋屈日子。 况且手里没个人用,实在是有些伸展不开,想她当年呕心沥血替燕璟养了百八十个精良探子,也不知道如今都流落在哪里了,如今也只能从头再来。 这会儿,瞧着堂内诸位或好奇或怀疑的目光,阮桑枝只觉得熟悉的很。 一如曾经见到燕璟手底下那帮能人异士的时候,也是这样舌战群儒的刺激场面。只是安秀不像太子殿下那样德高望重的,眼前这些刺儿头心里不服气,面上也气势汹汹。 “贵妃娘娘不在宫里养猫种花,跑到咱们这穷山恶水凑什么热闹?” “就是,想要什么东西,不如回去跟皇帝撒撒娇,暖个被窝就到手了。” 众人哄堂大笑,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瞧着贵妃娘娘面色苍白,手脚发虚,分明就是个病秧子嘛。” 那个闹得最凶的秃头大叔抽出刀插在地上:“各堂口的弟兄们都是刀口舔血出来的恶棍,不如听洒家一句劝,早些扔了这差事,保命要紧。” “毕竟是安秀的请求,我可不能拒绝。” 阮桑枝笑了笑:“不过我还有一事好奇的紧,若是扔了这差事,诸位又当推举谁为会首?” 众人面面相觑,一部分目光汇聚于坐在左侧首位的健壮男人身上,他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的听着。而另一拨看向右侧首位那尖嘴猴腮脸的男人。 “自然是万老爷了!” 右侧有人率先举荐:“在座的各位同仁,论财力,有谁比得上万老爷,论资历,万老爷也是安会首的好兄弟,最初加入的几位之一啊。” “各位,咱们富春会的富字从何而来啊?不就是因为有万老爷的家财万贯嘛。” 那个万老爷听到这一通奉承话,也颇为谦虚的起身拱手作揖,笑呵呵的回话:“梁掌柜莫要抬举鄙人了,可别让贵妃娘娘看了笑话喽。” “我可是实话实说!” 梁掌柜嘀嘀咕咕的坐下,又与身侧的商人交头接耳,丝毫不顾忌坐在上位的阮桑枝。 “娘娘,万某空有几分财力,但出身寒微,人脉稀薄,实在是担当不得这会首之位啊。” 瞧着万老爷佛口蛇心的模样,阮桑枝似笑非笑的说道:“确实。” 在梁掌柜怒火高涨的目光中,她不疾不徐的喝了口茶:“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富春会之所以能留到今天,还得是靠着安秀……或者太后的庇护。” “如果让官府知道安秀被你们拉下去了,信不信京兆府明天就能填平了这地方!” “这……” 众人犹豫之时,阮桑枝抬手将茶杯放回桌案,闷响声如同一记警钟,狠狠敲打在这些商贾或者江洋大盗的心上。 “安秀让我接手富春会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挂个当朝贵妃的名头,免得被官府一窝端,明白?” 一时间鸦雀无声。 她缓声道:“诸位因财而聚,我却是临时帮安会首看会儿摊子,都知道和气生财,又何苦跟我过不去呢。” “会首高义。”万老爷率先起身跪地,毫不犹豫的行了个大礼。 眼看着后面的人要跟上,阮桑枝慢条斯理的走到他跟前,轻轻托着万老爷的胳膊,扶着他站起来:“真是折煞我也,若是论资排辈,您才是当之无愧的会首。” “眼下各方势力汇聚京城,可不是搞内讧的时候,万老爷也好,梁掌柜也罢,能从豺狼虎豹的口中撕下来多少好肉,就看诸位的本事了。” “万老爷,您说是不是?” 阮桑枝勾唇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心存芥蒂,明里暗里给我使绊子啊。” “会首这是哪里话。” 万老爷捋着胡须,眼眸微敛,坐回自己的位置:“事已至此,相信弟兄们也都能好好听会首的吩咐。” “如果没什么事——” “且慢。” 堂外走进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目光炯炯,气喘如雷。 “哎呀,庄老弟,怎的如此姗姗来迟?还不快见过新任的会首。” 四目相对,他眼中满含审视意味。片刻,见阮桑枝分毫不让,便没二话的撩袍跪下:“庄龙拜见会首!” 庄龙?庄虎?阮桑枝觉得蹊跷,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他紧接着说道:“禀会首,朝廷来了一队人马,正堵在前厅,领头的好像姓沈,非要查咱们的账!” 万老爷首先站起来,不用问也知道他那些钱财的来路定然不干净。阮桑枝眼前一黑,怎么刚接手这烂摊子,就碰上找茬的了? 她叹了口气:“说说吧,都捅了什么篓子。” 闻言,左侧首位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起身一拜:“汪旌问心无愧,只是事务缠身,想先行离开。” 哦,打铁的。 安秀事先给她提过这个家伙,算是左膀右臂一样的存在,阮桑枝当即摆了摆手:“去吧。” 等人离开,她扫视了一圈:“还有没有问心无愧的?” 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最后还得万老爷率先表态:“往日官府也有来查账的,不过是想捞些油水,会首不必如临大敌。” 阮桑枝挑眉轻笑:“那就是不怕查喽?” 梁掌柜阴恻恻的接话:“尽管查便是,相信他们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也不敢动咱们富春会!” “就是就是,这下可以放心了。” “是啊,我那还有生意要谈,就先失陪了。” “我那也是,关外的大客户还候着呢,怠慢了可就跑了!” 眼看着大大小小的商贾们自顾自的离开,眨眼间这堂内就空空如也了,万老爷眼眸微眯,只觉得这是给新上任的会首出了道难题。 “他们都散漫惯了,富春会成立不久,也没遇到过什么风浪,会首切勿放在心上。” 万老爷乐呵呵的道,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看得阮桑枝莫明好笑。 “你真觉得……这次也只是小打小闹吗?” “会首有何高见?” 领头的姓沈,如果是她知道的那个家伙,可就有意思了。 第六十章 重活一世的人格外纯情 阮桑枝刚踏进前厅,便见一人负手而立,盯着墙上的书画出神。 似乎是心有感应似的,沈枯也转过身来,看到是她,寒渊般的眸子瞬间软成一汪春水。 “萧洪山就是让你干这个?” 她率先开口,走到沈枯身侧,指尖轻轻划过那幅《万里春山图》,最后停在落款上。 燕璟。 “没想到富春会还留着这东西。” 难不成“春”字正是由此而来?可安秀一个土生土长的凤州人,没有理由还惦记着前朝太子,莫非这背后另有其人? “嗯。” 沈枯的目光从她的指尖挪到眉眼,见其中暗含的怀念之色,心口有些密密麻麻的刺痛。似乎在这位娘娘看来,自己只是闲暇时候的消遣,或是趁手的刀刃,他在那个人面前向来毫无胜算。 现在只需要等阮桑枝开口。 明镜司的人不放过任何角落,时不时就将一些账本放在桌案上,很快就堆起半人高的几摞,方才还耀武扬威的梁掌柜急得满头大汗,频频给她递眼色。 “可用过午膳?” 阮桑枝没搭理那人,只眉眼弯弯的问起沈枯,见他摇头,便连忙招来侍女吩咐备菜,看上去并不在意富春会的死活。 梁掌柜眼前一黑,咬牙走到两人之间:“会首,咱们都是清清白白做生意的好人家,哪能被这么查啊,不是坏了名声嘛,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他的嗓音越来越小,沈枯的眼神如利箭似的,几乎要将梁掌柜扎成破洞筛子。 “急什么?你心里有鬼?” 乍一听见阮桑枝的话,梁掌柜心中大骇,暗道不妙。这安秀分明是引狼入室,他早就瞧着这俩的气氛格外黏糊的紧,又都是宫里出来的,姓沈的长得还怪俏,怕不是背着皇上就有一腿。 “沈大人,可查出什么了?” 阮桑枝慢条斯理的翻了翻账本,有几处明晃晃对不上条目的地方,连作假都上不得台面:“这是谁的?” 沈枯只瞥了一眼,冷声道:“天星斋。” 梁掌柜双腿直哆嗦,闻言直接跌在了地上。他哆哆嗦嗦的开口解释:“沈大人,都是小、小本生意,草民也没多少利润,这些兴许是……是哪个不靠谱的浑球账房做的!草民这就回、回去教训他!” 眼看着人要溜,门口的鬼面人直接飞袖一刀,穿过他的裤脚,牢牢钉在了地面上。 “啊——” 明明伤口都没有,梁掌柜也吓得抱着头哀嚎,仿佛半条腿都断了似的。 门外还在憋屈抱怨的商贾们听见这动静,纷纷噤声,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这些鬼面人拿自己开刀。 “有八十万两不见踪影,你这分明是从国库偷钱啊。” 阮桑枝全程对梁掌柜的遭遇视若无睹,只悄然将天星斋的账本翻了个遍,看向他似笑非笑的道:“我来替沈大人问你,去哪里了?” 他喘着粗气,犹如奄奄一息的落水狗,颤颤巍巍的摸了一把小腿,发现依然存在之后,便嘴硬的回答:“草民不知,待草民回去问问账房先生。” 只怕一走出富春会,天星斋的账房就要畏罪自戕了。 要从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嘴里抠出点什么证据,不下点狠手是没有作用的。但沈枯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他面无表情的吩咐:“带走。” “不!你不能就这样抓我!” 梁掌柜宛如砧板上的鱼,开始最后的猛烈挣扎:“你没有证据!我不服,我要告你,天理不——” 鬼面人一掌将他劈晕,眼看着要从前厅提溜出去,阮桑枝连忙阻止:“等等,劳烦从暗门离开。” 见沈枯点头,鬼面人立即照做,只是动作毫不客气,梁掌柜肉眼可见的鼻青脸肿起来。 阮桑枝笑了笑:“外面还有其他人呢,被看见了多不好,我这毕竟是刚上任的会首。” “嗯。”看见她笑,沈枯面色柔和了几分,哪怕不是因为自己,心里也跟着雀跃,觉得格外满足。 鼻间嗅到一股香味,三五侍女端着饭菜鱼贯而入,个个屏息凝神,放下东西便迈着小碎步溜了。 阮桑枝就跟没看见似的,乐呵呵的将瓷碟往他那里推:“尝尝。” 见沈枯迟迟不肯动筷,只悄然将她盯了个遍,还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阮桑枝笑了笑:“怎么?要我喂你啊?” 某凶神恶煞的沈大人不知道暗自想象了什么画面,冷不丁红了耳根。她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这重活一世的人就是格外纯情,也特别好逗。 “不必。” 他拿起碗筷的手都有些微的颤抖,阮桑枝想,这人抹脖子的时候都没这样紧张过。 不过长得好看的人吃东西也是赏心悦目的。她看在眼里,先前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下来,思绪却逐渐飘远。 明镜司这种直属于皇帝的组织,不会莫名其妙的直接查到富春会来,更有可能是从某个贪赃枉法的官员那里顺藤摸瓜,梁掌柜只是其中流通财物的区区一环。 齐家倒台后,往日猖獗的贪官污吏们都收敛了许多,最近朝堂稳定,萧洪山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算,也正好将重臣的位置换成自己人。 最惹眼的那只待宰肥羊,应当是户部尚书宋治昌,宋清玄的爹,毕竟朝中三宋的佳话也该有个结局了。 心中有了猜测,阮桑枝自己肯定是万分赞成将这些蛀虫一一弄死的。 只是…… 沈枯都找上门了,虽然并不想招惹什么麻烦,但还得运筹一下,免得安秀闭关出来什么也不剩,最后交易失败,她也回不去凤州了。 倒不如来一招断尾求生,就大大方方的让沈枯抓人,将那些坏心眼的脏东西全清出去,留些有真本事又不碰底线的潜力股。 至于富春会最后姓安还是姓阮,只是说是造化弄人喽。 沈枯见她眉眼舒展,也知这一顿饭的功夫就打定了主意,便放下碗筷,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可还合你胃口?” “……嗯。” 本以为要说正事的,没想到一开口还是这个,难道阮桑枝在不甚熟练的贿赂自己?如果对象是她的话,分明不需要做这些的。 “那就好。”阮桑枝打了个呵欠:“我先去歇息,你随便查,只是完事儿先别动手,差人叫我一起。” 第六十一章 下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说是休息,可走到安秀让人给她准备的院子时,远远就见候着乌泱泱的人群。 不就是富春会那帮人贪事多的臭老头儿? “哟,这会儿不着急谈生意了?一个个的都挤在我这里做什么。” 阮桑枝只管大步向前走,原本还摆出堵门架势的人纷纷不由自主的让开一条道,等她从中间穿过才回过神来。 “会首!您想想办法吧,再不做点什么,咱们的家都要被那帮狗贼抄完了啊!” “是啊是啊,看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那位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时间吵嚷起来,她安安静静的听完,笑道:“若是能将账目对好,亏空的税款补上,自然相安无事,只是要辛苦各位过个朴素的年节罢了。” 若是肯狠下心出出血,也未必过不去这个难关,可眼下聚集在这里的,都是些舍不得嘴里的肥肉又不愿意付出代价的家伙。 “会首怎能如此、如此——” 带头的富商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眼眸一厉,猛地甩了下衣袖:“既然会首无情,就别拦着我就另寻高人了!” 语罢,转身就走。 周遭的人也不约而同的想到另一个人,便或怨愤或打着原场的离开。人群渐渐散去,只有一位从头至尾都没高声呼喊的人还留在这里。 见阮桑枝依旧对他视若无睹,这才有些着急:“会首!” “鄙人是观云斋的韦德生,有些事儿不能瞒着会首。” “哦?” 阮桑枝记得,观云斋和梁掌柜的天星斋都是做典当生意起家的,可是老对头了,这个节骨眼上跑来告密,是明晃晃的站队,还是利用她痛击仇家? 韦德生见她态度不明朗,心下捉摸不透,便也咬咬牙豁出去了。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滴:“会首许是知道鄙人和那姓梁的有些龃龉,此前打听到一个消息,关于那八十万两……” 阮桑枝轻笑一声,转身进了院子,韦德生连忙亦步亦趋的跟上,见周围没有耳朵,才压着嗓子说:“新皇登基,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喜好,便想着什么都准备一点。” “恰好天星斋收了一把绝世神兵,估摸着皇上是武将出身,兴许会感兴趣呢,就将东西压了下来。” 韦德生往四周瞧了瞧,道:“我的人日日夜夜盯着那天星斋,就在小半月前,宋府那个管家从后门进去了一遭,足足两个时辰才出来!” “肯定是他买去了!” 瞧他这副斩钉截铁又不免眼红的模样,阮桑枝觉得好笑,故意问韦德生:“莫不是你编出来整他的吧?” “诶我、不——” 他正欲解释,却反应过来这位会首并没有怀疑或者责怪的意思,便无奈的叹了口气:“会首,您就别拿老头子我寻开心了。” “好。”阮桑枝从善如流:“只是空口无凭的,不能拿宋治昌怎么样。我看那梁掌柜不像是肯吃亏的人,你最了解他,去找些证据来。” 闻言,韦德生面露难色,还没等他开口,阮桑枝就道:“事成之后,京城便没有天星斋了。” “!” 他按耐住心头的激动,指尖控制不住的颤抖:“好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 等人走远,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被她强压许久的眩晕随之袭来,阮桑枝眼前一黑,险些倒在地上,只得靠着廊柱平喘息。 还是太弱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也可能是在宫变之夜布阵的那群人捣鬼,搞得这京城就如同吸人精气的妖窟,长此以往下去,只会源源不断的滋生邪祟,善者作恶,恶者化鬼。 要不还是劝萧洪山迁都得了。 “会首小心。” 身侧神不知鬼不觉多了个冷面小姑娘,锦衣劲装,腰间缠一柄软剑。 她单手扶着阮桑枝进屋,尽管照顾人动作有些生疏,但力道把握的恰到好处,胳膊也很稳,看得出来内力深厚,一拳能打十个茯苓。 “你叫什么?” “属下花鸢。”她鼓着稚气未脱的包子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并未让人觉得冷漠,反倒是有些可爱。 “春山镖局的人?” “是。” 自己问一句,花鸢才会答一句。阮桑枝想了想,道:“安会首告诉我,富春会分为两支,一支为富字号,都是万老爷那样的商贾。” “另一支为春字号,明面上经营春山镖局,暗里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个个武功高强,神出鬼没。” 如果交易成功,便是这帮人护送她回凤州。 “是。”花鸢脆生生的回应,明明是手染鲜血的刺客,眼睛却干净漂亮的不像话。 阮桑枝靠着软榻,半眯着眼睛,继续问她:“你平日都听谁的?” “镖头庄龙。” “他可有个叫庄虎的兄弟?” 花鸢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料想这姑娘也不是爱八卦的性子,阮桑枝没期望她给出回答:“你们和虎头寨什么关系?” “属下曾经押过一次镖,从京城到元州,被虎头寨劫了。” “元州?”最近老乡出现的有些多了,直觉告诉阮桑枝这其中藏有蹊跷,她精神了几分:“押的什么?” “一个人,女人。”她皱眉:“叫薛珍,元州宝月阁的二小姐。” 阮桑枝笑了笑:“你可知这薛珍正是庄虎的夫人?” “啊?”花鸢瞳孔微微放大,终于显现出一丝小姑娘的情感,随即有些纠结的道:“护送薛珍回元州是镖头交给我的私活儿,所以后来被虎头寨抢了人去,我们也不敢声张,是镖头亲自去将人要回来的。” 这就很奇怪。先是镖头庄龙借用春山镖局的势力护送薛珍,半路被虎头寨劫了。后有庄虎带着薛珍进京,结果夫人又丢了。 她和阮商陆被庄虎莫名其妙的拖进这个案子,还在去秀水山庄的路上遭到了追杀。而这秀水山庄正在她脚下,与春山镖局一明一暗,即是富春会的富字号所在。 这感觉并不好,仿佛被无形的手推着前进,或许下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第六十二章 这不是官府的说法 阮桑枝饿醒了,睁眼往窗外看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花鸢,前厅有没有差人过来?” 半晌没听见动静,料想山庄内也不会出什么事,她便先去梳妆,却冷不丁从镜子中看见了沈枯的身影。 好吧,知道花鸢为什么不见了。 烛影昏暗,他还是那身黑衣,鬼面被早早取下挂在腰间,看上去跟寻常的俊俏公子别无二致。 沈枯走到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就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偌大的房间霎时显得局促起来。 阮桑枝悄然勾起唇角,手上动作不停,给自己弄了个简单的发髻,又慢条斯理的从妆奁里挑了只看似平平无奇的桃木簪。 身后的人目光飘来飘去,最后还是落到了她的指尖。 沈枯想起,自己有一支只雕刻了三瓣梅花的玉簪,不知道从何而来,但他潜意识里知道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便一直随身带着,放在紧贴心口的位置,看样式……和她发间的有些相似。 “歪了。” 沈枯伸手将她的桃木簪扶正,触碰到的瞬间,却宛如一道惊雷扎在魂魄深处,他心神震颤,不由得闷哼一声。 阮桑枝连忙转身,指尖封住几处大穴,手腕勾起他的脉搏,裂纹自掌心相抵处散发出淡金色光芒,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渗出一层薄汗。 沈枯的双眸还有些迷蒙,见她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由得红了耳朵。 “你把那小丫头弄哪去了?” 天空飘下细雪,阮桑枝走在前,望了一圈都没见着人影。 沈枯指尖微动,想拂去她发间的晶莹,在瞧见那支桃木簪时,却骤然清醒过来。 “嗯?” 阮桑枝停下脚步,回头朝他笑。沈枯霎时愣在原地,只觉得看不清天地,目光只余鬓边一抹雪白。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绕了半晌,阮桑枝终于在墙根瞧见了花鸢,正在和同样身着明镜司衣服的男人对峙。 剑拔弩张之时,两人同时回头,都停下了招式。 “会首。” “督主!” 小姑娘冷着脸站到她身侧,脖颈和手腕上有明显的瘀痕,却咬着唇一言不发,默默站在她身侧。 那位明镜司的小哥却张嘴就开骂:“你们富春会的怎么回事?一上来就动手,下死手!” “我们督主又没把她怎么样!” “乌乘。” 乌乘心下一惊,这才瞧见旁边似笑非笑的阮桑枝,忙磕磕绊绊的道:“贵妃娘娘,我的意思是、是,这姑娘的功夫还、还挺不错的。” “花鸢自然很好。”阮桑枝拍了拍她的手背:“先去疗伤?” 花鸢摇了摇头:“无碍。” “那边走边说吧,查的如何了?” 她微微颔首,伸手拽着沈枯的袖口往前走,后者的神情肉眼可见的由不怒自威转为飘飘然,看得乌乘目瞪口呆。 沈枯摩挲了一下指腹,悄然贴近了衣料些许,仿佛还能感受到她似有若无的体温。 “宋治昌原打算在三日后举办鉴宝会,届时也会请皇上一观,地方就选在秀水山庄。” 阮桑枝:? 这帮老贼瞒的是真死啊,安秀那个狗东西,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竟然也不知会一声。 “明镜司拿到了赴宴名单,说是鉴宝会,其实是一帮居心不良的官吏为宋治昌交投名状。” “只是不知道具体数目,也没有证据抓人定罪。”沈枯眼眸微凝:“所以我们决定从钱款来源入手,也就是各路商贾。” 见她神色不虞,沈枯眼眸微敛,状似不经意的道:“皇上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顾忌娘娘的身子,便没让微臣告诉娘娘。” “可如今已经接手了富春会,微臣想,娘娘早做准备也好。” 有时候男人耍起小心思来,还真无师自通。 不过自己跟萧洪山之间向来分的清清楚楚,本就不是真夫妻,自然也不需要事事同心一体。 她掩着笑意:“那夜你为何会出现在南康王府,该不会……我父亲也在名单上?” 沈枯顿住,没有直接回答,他看向阮桑枝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有些惊讶,阮宏威尽管没什么大本事,但能安安稳稳当这么多年南康王爷,就不至于参与这种看着就风险满满的集会。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阮家跟宋家可是死对头啊。 “南康王接受了请帖,虽然并未付诸实质行动,但他的态度导致部分官吏摇摆不定,名单人员直接翻倍。” 沈枯将事实娓娓道来,一边还分心关注她的情绪,好在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在乎南康王的死活。 “那萧洪山有的忙了。” 文武重臣私下勾结本来不是小事,更别说还在这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的时候。以他的性子,怕是抓到人就要抄家问斩。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沈枯落得个酷吏的名头。 “富春会的猫腻更多。” 沈枯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比起萧洪山,他倒是更宁愿阮桑枝担心南康王爷。 不过后者显然没意识到沈枯格外密集的小心思,今夜无风无月,平日里勾栏听曲的老爷们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在前厅交头接耳。 周遭站着明镜司的人,个顶个的冷面煞神,没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对账本动手脚。 “查好了就交到衙门去,大半夜的围在这里像什么话?” 看见阮桑枝,憋了一肚子话的韦德生正要凑上来,却被她一个眼神盯了回去。 阮桑枝径直走到神态自若的万老爷身前:“这就是你给弟兄们的交待?” 万老爷放下茶杯,泰然一笑:“不应该是会首还诸位一个说法嘛,鄙人不过草芥,官府说什么便是什么。” “抓。” 沈枯一声令下,万老爷便被按在地上,刀光凛冽,烛影斑驳,眨眼间所有商贾的性命都掌握在了明镜司手中。 有胆小的直接颤抖着哭出来,纵观前厅,也只有韦德生和他周遭几人勉强能保持镇定。 “我万某清清白白,行事并无半分差错,凭什么拿人!” 沈枯冷笑一声:“这不是官府的说法,是我的。” 第六十三章 属于自己的天命时刻 万老爷富贵前生,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他也没想到明镜司真能毫无顾忌的动手,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 萧洪山那种山野匹夫必然坐不稳皇位,迟早被自己作死。 “沈枯,你草菅人命!” 乌乘闻言冷笑一声,拎着他的衣襟直往地上摔,只听一道闷响,万老爷脸颊硌得生疼,却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啊——” 他年岁大了,逐渐有些喘不过气,只得哑着嗓子示弱:“娘娘,您在外便是代表了天家尊严,可不能任由着明镜司乱来啊!” 乌乘手腕顿住,抬头看向沈枯,见他神色淡淡,不置可否,又看了看阮桑枝。 “他们都听皇上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阮桑枝眼眸微转,前厅里的富商们人人自危,生怕脖颈边的刀落下。她没制止乌乘,只是漫不经心的道:“老老实实做生意,自然相安无事。” “会首说得是。” 韦德生此刻表现出超乎寻常的镇定,他慢条斯理的朝沈枯作揖,指了指周围的富商:“禀沈大人,我和醉仙楼的李老爷,珍宝阁的张老爷,还有这几位好友,都听会首的话,将账目修正好了,之前不小心漏掉的税款也全数补上了。” 见厅内的视线都聚集到自己身上,韦德生心跳都快了几分,他知道,这将是属于自己的天命时刻。 “另闻大军凯旋之喜,我们几个由衷感激皇上护佑大盛,便凑了一百万两进献朝廷,皇恩浩荡!” 话落,身边的几个好友也跟着拱手一拜,齐声道:“皇恩浩荡!” 这场面,坐在万老爷身边的那些富商们眼睛都瞪圆了。 这些家伙什么时候倒戈的?大家都怀着什么心思不知道?合着就他们这些人还稀里糊涂的跟着姓万的冲锋? 无论如何,这是明镜司希望看到的结果,沈枯打了个手势,韦德生身侧的黑衣人就放下了刀。 他擦了擦汗,身子往前一倒,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谢大人高抬贵手,多亏会首指点迷津。” “快起来,坐好。” 阮桑枝隔空虚扶了一下,才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道:“沈大人,若真抓这么多人,明日京城中一半的铺子都得闭门谢客,想必也不好跟皇上交代。” “毕竟不是人人都如万老爷和梁掌柜那样富可敌国,其它的弟兄们不过是些小本生意,料想诸位也都能一个子儿不少的补上税款,对吧?” “是是是。” 坐在万老爷身侧的那个富商率先认怂,他用手肘撞了一下旁边还在发懵的朋友,用眼神提醒。 “对、对,我们都能补上。” 真要论起来确实不多,但大家这么些年惯于弄虚作假,能少交一两就能再昧下八文,来来去去,费尽心机,不过是一个贪字。 “走。” 沈枯定定的看了阮桑枝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让人带着被打晕的万老爷离开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有薄薄的天光照进来,正巧落在前厅的万里春山图上,一时间山光水色恍如流动之物,令人心驰神往。 韦德生心思活络,他本就是京城土着,也曾听闻这位贵妃娘娘和前朝太子的二三事,如今看来,这还是念念不忘的啊。 不知道刚才自己对皇帝的一番慷慨陈词会不会让这位不高兴。 阮桑枝神色平静,落在那群心惊肉跳的富商眼中,就是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众人面面相觑,新会首搞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出,直接将昨日闹得最凶的两位拉了下来,莫非只是在借明镜司公报私仇而已? 先前率先答应补交税款的那位心乱如麻,他不禁咬牙试探:“敢问会首,万老爷不在,过两日的鉴宝会由谁操办细则?” “韦德生。” “诶!”他还在云游天外,脑补缠绵悱恻的禁忌之爱,冷不丁被阮桑枝点名,还愣了一下,才缓缓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接了什么差事。 鉴、鉴宝会? 那可不兴开啊。不对,会首竟然知道鉴宝会? 韦德生自认为是个明哲保身的老实人,那种看上去就像什么反贼聚会的活儿,他才不敢接。 如今万老爷倒了,大家当做无事发生多好。 “那就交给你了。” 可看着会首那威逼利诱又话中有话的眼神,韦德生福至心灵,猜测这位许要干一票大的,便难以抑制的激发出一种豪情壮志:“是!” 心绪难平,他转头看向发问的那位:“孙兄,承让了?到时候挑几个美人帮帮场子,那晴湘姑娘就挺不错。” 孙兴荣冷哼一声,跟失了智似的开口:“有会首在,花魁来了都得甘拜下风吧。” “……” 好勇的人。 韦德生缓缓闭上嘴,眼睁睁看着孙兴荣的脸色由黑转白,仿佛刀又架回了脖子上。 阮桑枝并没有因此生气,她撑着脑袋,凝神静气,让孙兴荣摸不透想法,他身边的人忍不住帮忙找补:“晴湘那丫头曲唱的不错,但是性子倔,孙兄有时候都拿她没办法,要是晴柔姑娘还在就妥了。” 孙兴荣:! 他抬手便给了身边人一巴掌,这下是一根筋变成两头堵了,怎么能句句都往会首的逆鳞上薅呢? 阮桑枝笑意微敛:“那样蕙质兰心的女子,孙老爷舍得将她送出去?” 孙兴荣不由得汗流浃背,他干笑了两声:“人各有命,人各有命。” 此前她还以为是阮宏威见色起意,现在看来,怕是富春会早有预谋,给他身边安插了个细作,确保那请帖能稳稳当当的落到他手中。 “会首。” 花鸢突然出现,凑到她耳边悄声说着:“南苑的客人醒了。” 阮桑枝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陈平江这么多年的性子都白磨了,一上来还是直入虎穴,找死归找死,把世子爷拉上做什么。 “会首。”韦德生眼眸一转,瞧出她有要紧事,贴心的道:“鄙人经验浅薄,不如吩咐孙兄一起?他可是操办宴会的行家里手。” “也好。” 孙兴荣正憋着气呢,一下子接到了自己肖想许久的肥差,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连连点头:“谨遵会首吩咐。” “都散了吧。” 阮桑枝率先领着花鸢离开,一路直奔南苑。 第六十四章 你也是尉迟良的徒弟 “我姐呢?!陈平江,你别在这磨磨蹭蹭的了,快去把我姐找回来!” 大老远就听见阮商陆在那嚎,难怪花鸢会是那样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些天陆陆续续来了些客人,都在南苑住着,他这么一闹,就有几个闲得慌的跑出来了。 阮桑枝让花鸢将自己带到隐秘的地方藏着,现在还不是暴露她已经“投敌”的时候。 “没想到陈大人也来山庄做客。” 来人笑呵呵的拱手见礼,陈平江眼眸微眯,臭着脸不情不愿的问好:“不过是初来乍到,听闻此地风景怡人,便慕名而来,听顾大人的意思,是这里的常客不成?” “常客算不上。”顾延玉笑着摆了摆手,目光有些揶揄:“大家都是为皇上做事,只有方法有些迂回嘛,能最快起到作用就行了。” 两人绕着弯的说话,将阮商陆听的云里雾里,他没好气的道:“风景也看完了吧,这荒郊野岭有什么好待的,全是唬人玩意。” 顾延玉装作才看见他的样子,有些惊讶的说:“顾某还以为王爷会亲自过来,没想到让世子代劳了。” “什么?我爹他——” 陈平江皱眉,一把将阮商陆薅了回去:“你先别说话。” 眼看着人又要炸毛,他以这辈子最快的语速道:“你姐也在这山庄里,相信我,咱们得找机会联系上她。” “那些刺客就是这里的人?” 阮商陆眉头都要拧成麻绳了,他的伤还没好呢,怎么还得以身犯险,自己不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吗? 不论这家伙想到了什么,好在他陷入沉思,没再坐不住得要找他姐。眼下顾延玉出现在这里,虽说他是萧洪山的亲信,但也难保不会被利益蒙蔽双眼。 顾延玉端着君子做派,事实上也异常警惕。这位京兆府尹可是前朝太子的人,现在靖王赵王惹出的乱子已经够多了,如果又冒出来一堆为前朝太子复仇的家伙,皇上得头疼死。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皇上的头已经够疼了,真不知道贵妃娘娘什么时候回宫去。 看着两人互相猜忌防备的模样,阮桑枝心中颇觉微妙。 陈平江这家伙嫉恶如仇,忠于这片土地而非燕氏皇族,正如当年的燕璟一样,萧洪山完全可以信任这样的人,还得用好这样的人。 顾延玉更不多说,大家都是过命的交情,一个土坑里吃过灰的战友,如果连他都背弃萧洪山,与京城世家同流合污,那离改朝换代也不远了。 也多亏赴宴的官员自己是不知道名单的,不然两人一露面就得被请出去。 “顾大人,陈大人。”裘国公站在几步外的地方就开始打招呼,而后快步走来:“我还当是自己看错了呢,二位大人,哟,世子爷也在呢!” 他面色较以往要憔悴许多,唯一的后代苏雪霏被打入冷宫,对裘国公府的打击不小。 不过国公都来了,那么苏弈…… “找到你了。” 兰舟冷不丁凑到她身边,肩头还盘着相思,一动不动的跟死了似的。 “它没事的。”见阮桑枝的注意力第一时间放在了这条蛇身上,他有些止不住的委屈:“好久不见,娘娘可还安好?” 闻言,阮桑枝才很是莫名其妙的看向这个末了还背刺自己的家伙:“我好不好,与你何干?” 兰舟眼眸微暗,指尖轻轻抚着相思的脑袋:“多一个人记挂着,娘娘也不亏啊。” “你是人吗?” 她并不留情面,此言既出便不再搭理这个鬼。 只是短暂的交谈下来,将身侧的花鸢看得一愣一愣的。她伸出指尖往前探了探,什么都没碰到:“主子,你、你在跟谁说话?” 阮桑枝压低嗓子:“鬼啊。” “啊——呜。”花鸢吓得要惊叫出声,却连忙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脸色都憋红了。 见顾延玉若有所思的看过来,她拍了拍花鸢的肩头:“走。” 小姑娘落荒而逃,凭着本能一口气跑到了春山镖局在这里的据点才肯停下来。 她喘着粗气,还小心翼翼的往阮桑枝身后的空当瞧:“那鬼没跟来吧。” “他有自己的任务。” 没想到花鸢会怕鬼,阮桑枝乐呵呵的捏了一下她的包子脸,真是越看越可爱。 “砰——” 门内传来一阵炸响,花鸢和外面放哨的镖师四目相对,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什么动静?”阮桑枝抬脚便往里走,正遇到满面炉灰往外跑的汪旌。 他穿得单薄,鼓鼓囊囊的肌肉若隐若现,离得近了,耳畔和脸颊都被迫环绕着温热的气息,那是属于精壮男人的炽热体温。 “会首?” 汪旌全身上下就一双眼睛还算干净澄澈,他局促的往后退了半步:“让您见笑了。” “在做什么呢?” 阮桑枝错开他往里走,主屋的布局有些像安秀的那间暗室,只是周遭要热得多,她看向角落那个那堆只等开刃的刀剑,眸中闪过惊艳。 不论从用料还是锻造工艺来看,都称得上是夺命利器。 “你也是尉迟良的徒弟?” 听到那个名字,汪旌沉默了一瞬,也看向那些半成品:“不敢辱没师父的名声。” “鉴宝会的重头戏是那个传说中的绝世神兵,只可惜已经落到了宋治昌手中,你可知是什么东西?” 阮桑枝寻了个座椅,正要坐下,却被汪旌抬手拦住。 他眼疾手快的找了块布擦干净,才让出地方来:“天星斋瞒得很死,富春会是一个相对松散的组织,安秀也没有强求。” “你是他的师兄?” 汪旌点了点头:“他的兄长战死沙场,我的胞弟年少夭折,虽是师弟,在我心中也当他为亲人。” 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其实心思细腻的很,还挺会照顾人,平日里沉默寡言,说起弟弟来话还挺多。 “他其实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被太后拿住了什么软肋,就连富春会,也是太后弄出来笼络朝臣的东西。” 说到此处,汪旌有些欲言又止,他皱着眉:“富春会此前也并非安秀的一言堂,我怀疑,凤州那位世子……也在这里。” 第六十五章 不会被安会首拆了吧 燕逢?竟然还敢回京城。 好啊,她还没去找这家伙算账,就自己送上门了。如果富春会中还有他的人,那么鉴宝会十有八九是针对萧洪山的了。 阮桑枝问汪旌:“最近春山镖局可有什么异常?” 他垂眸想了想,有些无奈:“我虽为掌柜,却也只做些修刀备车的活。” “镖局有九位镖头,一位总镖头,其中八位常年在外奔波,驻扎京城的只有镖头庄龙和总镖头陈丰。” “陈丰?” “嗯。”汪旌想起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不知道他最近又接了什么常人干不了的私活。 “总镖头还有个浑名,大家平常都叫他陈阿三。” 陈阿三?阮桑枝心里一紧,先前在衙门的时候,陈平江说另有安排。后来又见陈阿三跟了一路,便以为他就是来引路的人,如今看来是自己大意了。 不过私活这个词,她最近好像听到过。 阮桑枝不太明白:“纵容手底下的镖师私自找活,出了事怎么办?” 汪旌眼眸微垂:“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我是说,会不会得罪什么人?” “会首不妨直说。”他抬眼一笑,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双眸犹如百川汇流的海,让人忍不住心生信任。 “你应该知道,我是被绑上山庄的吧。”阮桑枝叹了口气:“此前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牵扯到燕逢,也不得不在意。” “会首是想问,春山镖局有没有参与?” 汪旌面色舒缓,眼神平静,却没直接开口解释,反而说起别的来:“安秀是个别扭的家伙,您靠猜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的,但据我所知,他对您其实很尊敬,或者说……在意?” “如果有什么疑惑,不如直接去问他?他会告诉您的。” 阮桑枝不置可否,那样阴晴不定的疯子,还是少接触为妙。 看她犹疑,汪旌也并不奇怪,他目露晦涩,应该是想起了陈年旧事:“一夜之间,安秀从将军府公子沦为街头乞儿。” “初见他的时候,额角的伤狰狞可怖,如同笼中困兽,战战兢兢,接受不了任何好意,时刻准备着扑上去撕咬接近他的人。” 阮桑枝平日并未打听这些八卦,只是郭家和穆家的交情向来不错,后来穆四嫁了过去,她才多关注了一些,但那位小公子的去向,大家都是讳莫如深。 “郭老爷子一身正气,郭将军也是忠厚善良的人,他怎会沦落至此?” “安秀的身世并不光彩。”汪旌眉头微皱,他看向阮桑枝的眼睛,像是再次确认她是否有资格知晓另一个人的过往,又像在审视自己的行为会不会伤害到那个人。 “他有一半的忽勒血脉。” “那位姨娘来自那里?” 汪旌点了点头,原本还想接着说下去,却不料门突然被踹开,扬起的尘土让人视线模糊。 “真是聒噪啊,两位。” 阮桑枝抬眼看过去,安秀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大步走过来握起她的手腕就往门外拽。 “……” 门内的人来不及阻止,门外的人不敢开口劝说,大家都知道安会首脾气不太好,瞧着新会首没什么大碍,便也没一个着急忙慌的。 直到两人消失在视野里,花鸢才朝屋内探头。 “掌柜的,咱真不管吗?” 她咽了口唾沫:“会首那样柔柔弱弱的女子,不会被安会首拆了吧。” 汪旌自顾自的蹲下去烧炉子,头也没抬的道:“他才不会呢。” 安秀是不会。 阮桑枝想,他这会儿只是跟个小孩子似的无能狂怒,尉迟师徒这么多年照顾他真是辛苦了。 “好好的富春会,就被折腾成这样了?” “你分明是向着沈枯!你就是跟他有一腿!”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阮桑枝坐在鱼池边,掏出方才从汪旌那里顺来的不知名点心,一撮一撮的掰开了往里扔。 “我都看见了。”安秀见状,双手猛地撑在她腿侧,眼神很是凶恶,但嘴角一反常态的向下耷拉着,有种莫名其妙的委屈感。 “沈枯就是从永和宫出去的吧,一个来路不明的假太监。” 他将最后三个字咬的极重:“贵妃娘娘,你说……皇上知道吗?”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阮桑枝勾起嘴角:“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上哪找沈枯这样没什么牵挂又很能打的家伙。” “富春会就不需要用人了?” 安秀满腹怨念,抢过阮桑枝手中的点心,狠狠砸到池中,溅起的水花甚至还弄湿了她的裙摆。 阮桑枝讨厌湿答答的感觉,将手中断掉的一截径直塞到他嘴里。 “吵什么吵。”她顺手用安秀的衣襟擦了擦指尖残留的粉末,抬脚便往前走去。 “阮桑枝。” 安秀骤然捉住她的手腕,将人拽了回来,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让他收不住攻势,只一瞬间,阮桑枝便觉得自己肩膀剧痛,似乎是被卸掉了。 “……” 被自己钳制住的女子脸色苍白,鬓边渗出一阵薄汗,轻轻颤抖着,宛如被雨淋湿翅膀的云雀。 安秀只觉得喉头发紧,有些喘不过气,他连忙放开,跌跌撞撞的往后退了两步。 “愣着做什么。”阮桑枝摸索着坐下来,眉头紧锁:“快给我正骨,耽搁久了弄死你。” 她抬眼看去,不知道这疯子又想了什么,竟然冷不丁的笑了一下。 “娘娘不治我的罪?” 安秀正骨的手法很熟练,现在她整只胳膊又痛又麻,感觉快散架了。阮桑枝瞥了他一眼,随即轻轻阖上:“你现在又不是朝廷中人。” “还好出来了,继续待宫里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区区一个富春会都管不好,留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后捅刀的蛀虫,迟早会被害死。” “目的达到就行了。”安秀满不在乎,撩袍坐在她身边,两人的肩膀之间只余一指宽。 “什么目的?”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阮桑枝睁眼看去,直直撞入他那一双深邃的眸子,那瞬间她不禁想起汪旌的话,这家伙应该真有忽勒血脉。 她没好气的道:“禁止说谜语。” 安秀颇为恶劣的笑起来:“咱们只是交易双方的关系,娘娘是不是有些贪心了?” “不说算了。” 第六十六章 贵人不如随奴家进屋 后来安秀还是出卖了太后,前些天在山道上的刺杀果然是她吩咐的,由春山镖局安排行动,虎头寨的人动手。 只是连他也不知道,陈阿三为什么要临阵反戈,那帮求财害命的土匪也并没有对阮桑枝下狠手。 “本打算去毁尸灭迹的,没想到反被娘娘阴了一招。” 两人并排着走,谁也不愿意将后背留给对方,虽然拼死一搏,阮桑枝也未必不是安秀的对手,但她并不想付出那样惨重的代价。 “那我还得感谢不杀之恩了?” 安秀挑眉,唇边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娘娘还是谨慎些好,我可不是什么守信用的人。” 话落,他便运起轻功离开了,仿佛待在阮桑枝身边也很不自在似的。 没一会儿,悄然跟着的花鸢才突然出现,她小心翼翼的问:“会首可要上药?” 阮桑枝摇了摇头:“无碍,准备一下,咱们去芳园瞧瞧。” 芳园。 京城土财主孙兴荣的宅院,曾经是某朝的王府,阴差阳错被他买了下来,改建成吟赏风月的玩乐宝地,接待各路王公贵族。 苏弈是那里的常客,曾经还带着阮桑枝去过一次,只可惜还没玩尽兴,就被宋清玄逮住了,还告诉了燕璟,她哄了好久才消去醋劲儿。 芳园啊,它好就好在男女不忌。 “两位客官看着眼生,是头一回来咱们这儿?” 就连守门的男人都眉清目秀,说话也不忘暗送秋波,花鸢头皮发麻,手都按到了剑上。 “看来是头一回了,叫奴家撷英便是,两位请。” 阮桑枝自在的简直不像个初来乍到的生客,她拍了拍花鸢的手腕:“放松些,咱们是来找乐子的。” 撷英闻言轻笑一声,长得好看的人连声音都是好听的:“冷梅院空着,奴家这就领二位前往。” “冷梅二字……有什么讲究?” “贵人可是来自北地?”撷英放缓脚步,微微侧身面对她,是很适合交谈的姿势,显得更为亲近:“奴家祖籍安县,听着贵人言语,总觉得格外牵动心弦。” “这院中有颗梅树,是从西北首府凤州移来的,耗了不少心力,瞧,就在那。” 阮桑枝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院中果然有一棵盛放的梅树。 冷香扑面而来,让人想起儿时的年节,穆府院中没什么花花草草,但老爷子疼她这个外孙女,专门让人弄了棵梅花树,只栽在了她的院子里。 没成想到了京城,还能短短半月遇到两次。 两次。 撷英抬手接住一片落花,递到阮桑枝眼前:“这梅花边缘略尖,泛着薄薄的红晕,老一辈的人总说,这红是边关将士鲜血染成,便只有凤州才能养得出来。” 她正要去接,却见撷英手腕翻转,凭空递出来一支梅花簪:“一点不入流的小把戏,送给贵人。” “不可。” 见花鸢伸手阻拦,撷英浅笑着将簪子收回半分,又柔声细语解释说:“说出来怕贵人笑话,奴家祖祖辈辈都是金银匠,闲下来便也想练练手,只是实在简陋……” 阮桑枝似笑非笑的摊开掌心,撷英眸子一亮,将簪子放上去,还带着些温而不热的体温。 “好手艺。”她瞧着眼熟,指尖轻抚栩栩如生的梅花瓣,叹了口气:“听说凤州穆府的姑娘出嫁时,都得配一套隆芳斋的头面,真是许多年没见崭新的物件了。” “您……” 撷英眼瞳轻颤,热泪盈眶,阮桑枝微微颔首,没多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来人呐!抓刺客!” 花鸢瞬间警惕起来,刀已出鞘,寒光映入阮桑枝的眼眸,她环顾四周,知动静从东边的大院过来,便转头问起撷英:“那边是什么人?” 撷英摇了摇头,眉头轻皱:“芳园有自己的规矩,每个院子都有专门的人看着,奴家平日不会过去。” “贵人切莫忧心,奴家这就过去瞧瞧。” “等等。”阮桑枝按住他的手腕,神色淡淡的看向花鸢:“那刺客不明底细,去打探一下,快去快回。” “是。” 花鸢点头,将刀递过去:“主子保护好自己。” 等人没影,撷英默不作声的替阮桑枝整了整披风:“外面风大,贵人不如随奴家进屋?” 这话若是叫常人听去,便会觉得脸热,但阮桑枝是何等心空眼大之人,只管抬腿往里走。 迎面一阵熏着香的暖风,只觉得心旷神怡,撷英顺手将门关上,又替她接过脱下的披风,背过身去挂好,才笑着煮起茶:“依奴家浅薄的见识,贵人这狐裘可是难得的宝贝,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 阮桑枝倚在窗边,透过缝隙看外面的动静,却不会被吹得受凉。 听见撷英这话,她淡淡道:“不过一件衣裳,算不上宝贝。” “贵人说的是。” 刚回头,窗户便被外力破开,电光火石之间窜进来一个黑影。 “小心!” 撷英紧张的站起身来,却见寒光凛冽,阮桑枝的刀已经与那人过了几个来回。 “太子妃,是我。” “林二哥?” 她收刀入鞘,歇了口气,慢条斯理的将窗户关好,却见撷英闭着嘴准备往外走,忙出声阻拦:“可会抚琴?” “会的。” 琴音响起,与沸腾的茶水交错,恰好掩盖了两人的交谈声。 阮桑枝掏出随身携带的书信:“看看这个,筝筝托我带给你的。” 林彦飞应了一声,捏着信纸的手不住颤抖,纸上的字并不多,他却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小妹想让我去奉川,劳烦娘娘转告筝筝,年节之前必定赶到,只是京城这边……” 阮桑枝打断了他:“太傅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定然念着你,有什么阻碍是回不了家的?” “爹做了大半辈子文臣,却在我们兄弟几个身上练足了拳脚功夫,这几天可不敢回去触他的霉头。” 林府也出事了? “娘娘怎知我在这里?”他神色紧张,时不时还往窗外看,当真如林筝筝所说,成了无家可归的惊弓之鸟。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晴柔?我本打算来碰碰运气,看来老天待你不薄。” “晴柔……”林彦飞眉目间染上几分暖意:“她可安好?” 阮桑枝淡淡道:“死了。” 第六十七章 我这儿没什么庄夫人 屋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动静,像是什么人打起来了。 耳听着声音越来越近,林彦飞来不及悲痛,神色凝重的对她说:“我已经找到了她的踪迹,年节后,我将从奉川出发直接去永州。” 他沉默了一瞬,从怀中拿出一枚令牌,双手举过头顶,不敢直视阮桑枝的眼睛,只垂眸道:“若林家有难,望太子妃照拂一二,至少……保全阿策。” 林太傅垂垂老矣,林大小姐远嫁奉川,筝筝又在宫中,眼下只有未及弱冠的小少爷林策羽翼未丰。 阮桑枝拿起那块令牌,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太子”二字,笑了笑:“太傅于阿璟情义深重,便是没有这东西,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听到她这句话,林彦飞心里的石头终于是落了下来,他热泪盈眶,站起身直直磕了个头:“大恩不言谢。” 没等阮桑枝将人扶起来,就见他一溜烟的逃了。 谁能想到曾经意气风发的名门公子探花郎,如今像个人人喊打的蟊贼一般躲藏在烟花柳巷呢。 屋内的琴音仿佛感受到了她低落惆怅的情绪,渐渐从张扬的战曲转为柔和的小调,令人不知不觉间就将烦恼全然忘却,心情也平和下来。 当她看过去时,撷英目不斜视,依旧垂首拨弄丝弦,仿佛只要她不叫停,这琴音就能续到天亮。 阮桑枝轻声笑了一下:“今日得见撷英,才知一掷千金并非夸张。” “贵人有这份心就够了。” 他勾唇浅笑,并不多问半个字,阮桑枝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当真如解语花似的,见之欢喜。 “让开!” 随着一声冷喝,门外响起此起彼伏的拳脚来回和咒骂声,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阮桑枝闭眼数了数,就有七八个人倒地不起。 “屋里的是谁?给我出来!” 这声音听着耳熟,但阮桑枝一时没想起来。 撷英眉头轻皱:“惊扰贵人了,奴家这就去打发他们走。” “不必,我去瞧瞧,免得花鸢将人打死了。” 见阮桑枝起身,他连忙去将旁边的披风取下来,整理妥帖之后,又匆匆从角落的柜子中取出一张银质的面具,雕刻着蝴蝶的花纹,很是精致漂亮。 “这个没人用过,也是奴家亲手做的,贵人试试?” 他眸中有些小心翼翼,但嘴角还是维持着温柔的笑意,看上去似乎并不怕被人拒绝。 阮桑枝双手捏着披风的系带,索性直接闭眼。撷英有些意外,眼瞳不由自主的颤动着,指尖仍然稳稳当当的伸过来。 “可能会有些凉。” “嗯。” 屋内言笑晏晏,屋外剑拔弩张,花鸢向来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只要没耽误雇主的事,便能动手就不多说半个字。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知道爷爷是什么人吗?” 花鸢实诚的摇了摇头,不由得心里一咯噔,她这不会是给雇主惹到大麻烦了吧? 只是转念一想,安会首亲自在镖局下的单,点名要她倾力相护的人,应当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正想着,房门从屋内打开。 见着阮桑枝,花鸢连忙跑过去,跟尊煞神似的护在她身侧。 “辛苦了。”阮桑枝一眼认出那叫嚣不停的家伙正是宋清源身边那个刀疤脸,便不甚在意,只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打探出什么了?” “孙兴荣领着人挨个查房,撞破了裘国公和国公夫人各自的好事,两人打起来了。” “……” 嘶,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夫偷腥还是妻通奸啊。 但那跟宋清源有什么关系? 见她看过来,领头的裘国公面色微凝,颇为埋怨的看了眼宋清源,却见他直愣愣盯着那位白衣女子,跟被勾了魂似的。 气氛逐渐焦灼,孙兴荣先一步认出了花鸢,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会首来芳园,怎么也没跟鄙人知会一声?” “知会什么?都出去。” 见阮桑枝冷眼相对,孙兴荣身子一躬就打算退出去,宋清源却不打算当个瞎子,他有些兴奋的说:“会首?可是富春会的主人?” “在下正想拜会一番,却苦于没有门路,今日再次相遇实在是缘分,不知会首可还记得在下?”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讨打。” 阮桑枝冷笑一声,叫上花鸢便要关门,却被姗姗来迟的几人喊住了。 “且慢!” “诶——”宋清源连忙将人拦住,揪住藏在黄炳天身后的庄虎:“这位就是我那天遇到的女子,压根不是你的什么夫人,瞧仔细了?” 庄虎定定的看了两眼,有些失魂落魄:“不是珍娘,她不是珍娘。” 珍娘? 花鸢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霎时心头一惊,不由念叨着:“镖头?” 她猛地看向阮桑枝,四目相对,脑中都有了些猜测。 “你们在寻人?” 听到阮桑枝发问,宋清源殷勤的回答道:“正是,我这位庄兄弟的夫人在京城失踪了,他先前还怀疑是在下图谋不轨呢。” “好在不打不相识,庄兄弟是明事理的人,在下心生担忧,便帮着寻庄夫人的踪迹。” 见宋清源两三句话配上大义凛然的神情,便将自己塑造成了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儿郎,黄炳天都有些看不过眼了,他连忙将话题引回正轨:“有人瞧见庄夫人进了芳园,我等便前来此地寻找线索。” 这整的哪一出? 孙兴荣是疯了不成?芳园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地方,能大张旗鼓的带着外人查房? 还真把裘国公夫妇之间的腌臜事儿给查出来了,瞧那臊眉耷眼的模样,苏雪霏摊上这么一对爹娘,真是不幸。 阮桑枝沉声道:“我这儿没什么庄夫人,孙兴荣,将人请出去。” 闻言,他躬身一拜,正打算离开,却被宋清源以折扇摁住肩头,霎时间动弹不得:“咱们忙活半天倒没什么,累着国公爷可是罪过了。” 他又侧身凑到裘国公旁边:“这时候离开怕是要跟夫人撞上,不如暂且歇会儿?” 裘国公瞥了他一眼,这小子的花花肠子谁看不出来?不过听说富春会门路广手段狠,说不定有办法解他的燃眉之急。 第六十八章 这鉴宝会我非去不可 阮桑枝递了个眼神,让撷英先退了下去。 宋清源见状,连忙抢着做起了斟茶倒水的活儿,殷勤的模样若是让阮商陆看见,定要嘲笑他半辈子。 阮桑枝没碰茶杯,只开口问起孙兴荣:“筹备的怎么样了?” 他却是下意识看了屋内,连忙装作神游天外似的哆嗦了一下,道:“一切稳妥,会首不必担心。” “筹备什么?” 宋清源心有不满,故意插嘴,反倒让在座的其它三人都愣了一下。 片刻的沉默让他有些不明所以,孙兴荣见状,乐呵呵的道:“富春会邀请了诸多达官贵人在秀水山庄一聚,宋公子若有兴趣,也可前去。” 宋清源没应声,他瞧着苏老头那表情,便猜想自己老爹应该会去。 他才不想送上门挨骂,于是顺口找了个理由:“不妥,黄兄和庄兄初来乍到,本公子可不能因此怠慢二位兄弟,只能失陪了。” 尽管在宋清源心中,元州同知家的公子和某不知名商贩可远远够不上“达官贵人”的槛。 不过阮桑枝很想看见庄龙庄虎碰面的场景,也想知道虎头寨那位二当家珍娘与失踪的庄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京城这趟浑水必须有个泄流的闸口,那么就选在秀水山庄好了。 她微微挑眉,漫不经心的道:“我今日恰好得了消息,南康王世子已经在山庄了。” 宋清源:! “陈平江和顾延玉两位大人也在,听说他们相谈甚欢呢,少了宋公子真是遗憾。” 孙兴荣见他眼睛都憋红了,又看向阮桑枝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神色,不由得头皮发麻。 他眼眸一转,当即给宋清源递了个台阶下:“这宴会又叫鉴宝会,咱们可准备了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宋公子这样识货的行家,错过了才是遗憾呢。” “哦?有什么好东西?” 听他发问,孙兴荣得意的捋了捋胡须,开口却故意卖了个关子:“公子若前去山庄,定能尽兴而归。” “好你个孙兴荣,看来这鉴宝会我还非不去可了?” 他哈哈大笑:“恭候大驾!” “只是我这两位兄弟……” 宋清源试探性的看向阮桑枝,毕竟任凭孙老兴荣再怎么吹得天花乱坠,富春会的主人还是眼前这个女子。 她审视的目光从黄家兄妹和庄虎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黄书君那双水润润的眸子里:“分明是三位。” 宋清源笑得揶揄,折扇轻点,遮住黄家妹妹的脸庞:“这位我可不敢轻薄怠慢了,说不准就是往后的南康王世子妃呢。” 闻言,黄书君脸色一白,不经意瞅见裘国公惊讶中带着些挑剔的目光,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开口却是娇嗔般的柔腔:“公子莫要这般言语,世子哥哥与我、与书君之间并无什么……” “害羞了不是?”宋清源也没有为难她,此处不是什么皇殿明堂,在座却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恐怕除了这姑娘自己,没人会把随口的调侃当真。 黄炳天看出些端倪,强压下心中不快,将妹妹护到自己身后:“我家小妹云英未嫁,也实不敢攀上南康王府。” “至于鉴宝会,宋公子多虑了。” 他缓缓从怀中拿出请帖,烫金的纹样尽显富贵:“黄某此行,本就是父亲交代的差事,饶是小妹和庄兄弟,也可随我去秀水山庄。” 宋清源只觉得气血上涌。 除了处处和他作对的阮商陆,和这个富春会的会首,还没有人敢这么下他的面子。 他不着痕迹的闭了闭眼,随后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那正好,咱们也可以搭个伴儿了。” 阮桑枝默默将宋清源眼底的嘲讽和冰冷瞧的一清二楚,她又捕捉到黄炳天眉目间还未散去的不耐,和黄书君忐忑中捎带纠结的愁绪,不由得暗道一声过瘾。 真不知道遇到阮商陆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一出大戏。 台子都搭好了,蠢弟弟的临场表现可不要让她失望啊。 “接下来会首还有什么行程?不如随我们一起回山庄?” 看着宋清源期待的目光,阮桑枝发自肺腑的摇了摇头:“我另有安排,你们先行离开吧。” 三下逐客令,饶是脸厚如宋清源也没有理由强留了,只是裘国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很是在意。 难道神通广大的苏弈和绿漪楼还不够他使唤? “贵人别站在那儿,当心受凉。” 撷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像棵白梅似的立在那里,看着就让人神清气爽。 “贵人要走了吗?” “嗯。” 他眸中隐隐露出几分水色,却又转瞬即逝,唇角勾起一抹微笑:“那我送送您吧。” 没等阮桑枝回答,撷英便自顾自的打开房门,侧身挡去寒风,配合着她的步子往外走去。 路人没有遇到其他人,仿佛偌大的芳园只有阮桑枝一个客人似的。 “芳园设计巧妙,而这条小道向来僻静,奴家妄自猜测……贵人应当更喜欢才是。” “挺不错。” 阮桑枝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我瞧着孙兴荣待你格外冷淡,他可曾欺负过你?克扣你的银钱?” 闻言,撷英愣了一下,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老爷待奴家极好,奴家这样的漂泊无根之人,能得一处不受饥寒的地方度过余生,已经感激不尽了。” “我还没问过你,隆芳斋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按道理,哪怕是改朝换代,西北首屈一指的金银匠也不该沦落至此。 撷英眸色微暗:“您必定还记得朱雀弩吧?” “大家都说那是能带来希望和胜利的绝世神兵,但我觉得,那分明是沾染了无数鲜血和纷争的不祥之物。” “我的父亲和尉迟良是师兄弟,只是他更偏好刀枪剑戟,后来更是捣鼓出了朱雀弩,便要拉我父亲入伙。” 他苦笑了一声:“尉迟良这么多年潜心钻研,早就用光了家底,后面更是掏空了隆芳斋都不够……我……” 阮桑枝叹了口气,她不曾知道朱雀弩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悲惨的过往,毕竟做为骁义军的少帅,那时候已经沉浸在欣喜之中了。 “朱雀弩的存在威震四方敌寇,使得数以万计的年轻儿郎不必上战场,隆芳斋……功在千秋。” 第六十九章 只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夜深人静。 曾经的京城此时应该灯火辉煌,直到萧洪山登基,至今仍未解除宵禁。 大雪纷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阮桑枝撑着撷英送的伞,心道他这看天象的本事果真灵验。 她在伞上使了点障眼法,由此骗过两米开外巡逻的官兵,却把藏在巷子里的乞丐吓得不轻。 “鬼……鬼!” 阮桑枝停下脚步,定定的看了那人一会儿:“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没、没有了。” 他摇了摇头,眼神忽远忽近:“你是地府的鬼差吗?我阳寿到了?” “嗯。”阮桑枝将发间的桃木簪递向他:“天亮之前赶到白鹤寺,我就不收你了。” “真的?” 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双手接过那只发簪,垂下的眸子燃起熊熊烈火,哪怕脚腕处的冻疮渗出鲜血都不在乎。 “还有三个时辰。” 阮桑枝轻声道:“现在已经不能从城门出去了,祝你好运。” 话落,先前还行将就木的家伙瞬间跟回光返照似的,撒腿便跑,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她收回视线,看向几步外的那个人影。 苏弈站在那有些时候了,久到眉眼间都覆上了细雪。 “嫂嫂真是热心肠。” 他曲起一条腿,斜斜靠着院墙,双臂随意的横于胸前,高大的身形垂下一片阴影。 阮桑枝走过去,胳膊微微抬高,将伞向他倾了一半:“不冷吗?” 苏弈有些意外,他以为两人之间已经是剑拔弩张的关系了,自己说话都不免夹枪带棒的,没想到还有这样和和气气的时候。 “既然叫我一声嫂嫂,我便仍然当你是燕璟的兄弟。” 她轻笑道:“苏雪霏废了,偌大的裘国公府便全靠你一个养子撑着,我明白你的苦楚,也可以对兰舟的事既往不咎。” “我不是萧洪山的附庸,更没想过与你为敌,阿璟去了,过些时日我就会离开京城。” 阮桑枝拍了拍他肩头的雪:“我只希望你们都能好好活着。” 苏弈垂眸不语,良久,才从喉头发出一声低沉的笑:“你这身子还不如我呢。” 他瞥了眼阮桑枝冻得通红的指尖,便抬手将伞接了过去,又恢复成往日那般懒懒散散的语调:“走吧,冰天雪地的等了这么久,回头发热了得算嫂嫂头上。” “你又是从哪知道我踪迹的?” 富春会号称脱离自在和绿漪二楼掌控之下的法外之地,难不成也被两边的探子渗透了? 见她眉头微皱,苏弈颇为揶揄的笑了笑:“嫂嫂如今自个儿就能去芳园那种地方消遣了,也不知道叫上我。” “别的地方不敢说,只在这天子脚下,就没有哪处的销金窟不认识我苏弈这张脸,不告诉我想知道的事。” 好嘛,原来是芳园里有他的人,这倒没什么好奇怪的。 阮桑枝抬脚跨进绿漪楼,早早候在门边的罗裳接过披风和伞就退了下去,没弄出半点别的动静。 那条蛇则要乍乍呼呼的多,瞧见她的影子便从二楼跳了下来,精准的扑到怀中,迅速缠在她手腕上,跟狗皮膏药似的粘人。 “猜猜我今天遇到谁了?”阮桑枝捏了捏翠绿的小脑袋,垂眸说道。 苏弈瞪了相思一眼,坐到她旁边将热茶添上,语气淡淡:“家丑外扬,让嫂嫂看笑话了。” 阮桑枝双手捧着茶杯,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整个人都惬意起来:“国公爷似乎有话要跟我说,只是当着其他人的面不好开口,这会儿应该已经到秀水山庄了。” “我明日送嫂嫂过去。” “你不打算赴宴?” 苏弈看了她一眼,最终沉默着摇了摇头。 得,又是不能说的秘密。 阮桑枝也没打算逼他,反正鉴宝会之后她就要离开,到时候无论京城这斗兽笼厮杀出什么结果,都与她这个收鬼诛邪的玄门中人无关了。 “嫂嫂很在意沈枯?” 猝不及防的从苏弈口中听到那个名字,她还有些恍惚:“你见过他了?” 这样的反应落在苏弈眼中,恰好印证了他的猜想。 “嫂嫂没有见过少年时期的太子殿下吧。” 越是牵动人心的时候,他反而拐弯抹角起来:“在遇到你之前,太子其实就是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这都算是抬举了。” 苏弈笑了笑:“他的心是死的,魂是空的,不过是一具行走的躯壳。” “你回京之后的短短两年,再算上半死不活的那一年,我都快忘了太子曾经的模样,直到前些日子……” 他看过来,身子微微前倾:“我见到了沈枯,真像啊。” “不知道那家伙在嫂嫂面前又是什么模样呢?” 相思像是感应到了主人陡然的情绪变化,有些焦躁不安的在阮桑枝的手腕上又缠了两圈。 她指尖轻抚着,像是在安慰一只受惊的兔子:“还是那样。” 阮桑枝并不打算接这茬,却听苏弈接着说道:“如果嫂嫂真在意他,怕是不能离开京城了。” “……” 她手上动作顿住,抬眼看向苏弈。 “沈枯惹上麻烦了,大麻烦,除了嫂嫂,怕是没人能救得了他。” 阮桑枝没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反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狄胜和兰舟,是谁送进京城的?” 还有腕间的这条蛇,她冷不丁捏住七寸,将相思提到空中晃了晃,浓浓的阴气让人下意识反感。 苏弈叹了口气,伸出手道:“别折腾这小畜生了,它没害过人的。” 阮桑枝松开指尖,相思连忙蹿到了他掌心,将自己盘成一团,尽力缩小存在感。 “我那位朋友早在宫变之前就洗心革面了,嫂嫂今后寻仇的时候要是遇到他,还请手下留情。” 意思就是,那人曾经是忽勒影卫中的一员,却并未害过燕璟,如今在给赵王做事。 “他没有暗中作梗,不代表别人不会。”苏弈笑了笑,向阮桑枝面前的杯子中添茶:“我说这些,也不过是想提醒嫂嫂,沈枯并非肉体凡胎,反而更容易落入他们手中。” “倘若是我想岔了,沈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嫂嫂就当听了个笑话吧。” 第七十章 好不容易主动寻我一次 “楼主,罗裳求见。” 敲门声有些急,让人下意识跟着紧张起来。 苏弈眉头微皱:“什么事?” 那张和兰舟有气分相似的脸难掩慌张:“禀楼主,秀水山庄遇袭,已经联系不上兰舟了。” 罗裳看向阮桑枝:“娘娘,根据兰舟之前传回来的消息,山庄有六位官员被困,包括京兆府尹和工部尚书,至于南康王府世子,裘国公一众人等……皆是生死未卜。” 寻常山贼对付不了兰舟,如果连他都下落不明,那么事情就麻烦了。 苏弈神情懒散,无论是富春会遭殃还是朝中官员遇难,对他和赵王来说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她转头问苏弈:“裘国公还在山庄里,你管不管?” “我这种游手好闲的纨绔,不成器的养子,难堪大用。” 苏弈眼瞳幽深,看向罗裳的目光有些冰冷:“谁让你多嘴的?自己下去领罚。” “是。” 罗裳咬着下唇,默不作声的叩拜,不敢再多看阮桑枝一眼,像影子似的走出了房门。 “安秀那种丧家之犬,你也要为他和他的富春会赴汤蹈火?” 苏弈面露讽刺:“嫂嫂,就算你是活菩萨在世也救不过来啊,玄门的人应当还没死绝吧。” “有人出手当然更好。”阮桑枝眸色平静的站起身,将手伸出窗外接住片片雪花,源源不断的凉意让她越来越清醒:“我得走了。” “好不容易主动寻我一次,就这么走了?” 他垂眸坐在原处,指尖把玩着空空如也的茶杯,半张脸埋没在阴影中,看上去比安秀更像丧家之犬。 阮桑枝淡淡道:“等下次吧,跟这几十上百条人命比起来,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苏弈没说话,她径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风雪不见消减,阮桑枝下意识的想要拉紧披风,却摸了个空。 “娘娘。” 身后传来一道略显虚弱的声音,她停下脚步,才看见刚刚还被拉去受罚的罗裳:“马车已经备好了,是楼主的吩咐。” 他拿着披风和伞走上前来,雪地里的脚印深深浅浅,应当受了不轻的伤。 阮桑枝叹了口气:“回去吧。” 罗裳摇了摇头,勾起的笑容有些勉强:“我先前算计了娘娘,本该羞愧难当,可心中实在放不下兰舟,还请娘娘允我同行。” 好嘛,俩伤员凑一块儿了。 她拉起兜帽,隔着狐裘搓了搓冻僵的指尖:“随你,生死听天由命。” “谢娘娘大恩。” 罗裳将整个伞面都倾斜过去,自己则快步跟上,微微喘息着道:“兰舟还说了,那些人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暂时只将他们分别关着,没有直接动手。” “找东西?” 白日里安秀出关,还带来了一个消息。他已经做出了崭新的朱雀弩,预期的杀伤力还要更强一些,也不知是福气还是祸患。 没成想等她一走,秀水山庄就出事了,莫非就是冲着安秀的弩来的? 心下有了计较,隐隐的担忧也散去几分,只要有所求便好。 她害怕会像在凤州的时候,神出鬼没的忽勒影卫突然集结起来,不计代价的杀戮持续了三天三夜…… “娘娘?” 罗裳眉头紧锁,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惊诧,犹如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要枯萎了一般。 阮桑枝避开他的视线,撩起帘子看向天边,估计再过两个多时辰就能看到日出了,也不知道那个少年有没有去到白鹤寺。 “绝境逢生,会激发一个人全部的潜力吗?” 她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让罗裳紧绷的脑子有些缓不过来,只凭借自己本能的回应道:“未必,石头洗干净了也不能变成金子。” “也对。” 作为前朝礼部侍郎,兼任太子詹事严庆大人的小儿子,如果连这第一关都过不去,还留下来对抗满朝风雨,就只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白鹤寺的那位武僧秋璇师父,虽非玄门中人,却也不是寻常吃斋念佛的和尚,还欠过燕璟的人情。 他若是看到那根可断魂能驱鬼的桃木簪子,自会善待严小公子,如果确实是个好苗子,往后再寻个由头去接人回来便是。 阮桑枝按了按酸痛的眉心,熟悉的嗡鸣再次充斥着她的脑袋,疲惫感从四肢百骸传来,一时间让人生不如死。 “要不我给您揉揉?” 罗裳反正也坐立不安的,瞧着贵妃娘娘难受,他心里也不踏实:“我也学了几手,娘娘许是累了。” 她没力气说话了,便只点了点头。 柔韧的力道覆上发顶,渐渐的真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了。 “你和兰舟来自哪里?” 听她问起这个,罗裳愣了一下,回忆瞬间涌上心头,不由得轻笑道:“永州,澜水之畔,我们原姓余,祖上都是做布匹生意的。” “后来家道中落,我和兰舟被叔伯卖到不干净的地方,几经辗转得了楼主赏识,才来到绿漪楼。” 罗裳语气有些怅然,只有在说起兰舟时,才陡然温和下来:“他是个认死理的孩子,楼主救过他的命,便老老实实听话做事。” “之前在宫中若是得罪了娘娘,还请别跟他一般见识,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我替他偿还便是。” “你处处这般护着他,他永远也长不了记性。” 阮桑枝笑了笑:“阴阳两隔,现在该他护着你了。” 罗裳嘴唇微动,只感到眼角一阵湿润,半晌都没说出什么话来。 兰舟她肯定是要收走的,只是在这样护犊子的兄长面前,阮桑枝也不敢说出什么打打杀杀的话,免得被他阴了还没地方说理去。 “是我没保护好他。” 听着嗓音都有些哽咽了,她不太明白罗裳怪罪到自己身上的思路,只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两相沉默,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绿漪楼的车夫敲了敲门框。 罗裳率先下了马车,回身像阮桑枝伸出胳膊:“娘娘小心些。” 积雪的山道有些滑,对于她这样没内功护体还孱弱无力的身体来说,就更难走了。 只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马车只能停在这里,她抬眼向上望去,这是秀水山庄的后门,天梯直达峭壁之上。 第七十一章 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是不是有些难为我了?” 若是在风和日丽的春天,她还有些兴致来这地方看看风景,可那石梯上全是积雪,稍有不慎便会掉下山崖。 罗裳的双眸逐渐失去光泽,嗓音颤抖着开口:“娘娘,没有别的路了。” 阮桑枝抬眼望去,靠近峭壁的那间屋子,似乎是安秀的暗器工坊,如果可以找到他运送精矿的机关铁索,不就迎刃而解了? 她回过身,却见罗裳蹲下身子,用衣袖一点点的将雪抹去。 “你……” 阮桑枝弯腰握住了他的手腕,轻声道:“别忙活了,随我找找这附近哪里有堆放矿物的屋子。” 罗裳眼眶微红,点了点头。 “往山庄送东西靠不了人力,我瞧着那边的土更踏实,看看有没有车轱辘印,顺着往下走走吧。” 两人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果然见到一处天然形成的洞窟。 “找到了!” 罗裳有些欣喜,直接小跑进去,四处摸索起来,见她走近,才有些赧然的笑了笑:“娘娘说的机关,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油灯长久不熄,在石壁上映照出阮桑枝的影子,竟如鬼魅一般。 “在这里。” 她对安秀的伎俩很是熟悉,尉迟派的机关术总是藏巧于拙,在平平无奇的地方憋大活。 随着阮桑枝拽动灯盏,洞窟尽头浮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平台。 “走吧。” 无人应答。 她屏息凝神,耳畔只有雪落枯枝的响声。 “罗裳?” 在喊出名字的瞬间,阮桑枝伸手拽住锁链,纵身一跃跨上平台。霎时掌风呼啸,她凭借对危险的本能反应,矮身抬腿踹了出去。 有什么重物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相响声,转眼间便化为一团黑雾再次缠上来。 阮桑枝连退两步后稳住身形,下意识去抽发间的桃木簪,却摸了个空。 来不及犹豫,她当即五指成爪,瞄准黑雾最浓的位置一把抓住,掌心裂纹光芒大盛,灼痛的感觉随之而来。 见这邪祟挣扎不休,渐渐的初具人形,阮桑枝抬手唤出魂剑,利落的削掉了那颗圆滚滚的脑袋,而后反身突刺,看准心口捅了个对穿。 黑雾消失,无影无踪。 阮桑枝看向洞窟中央,长发如雪般铺散开来,红瞳不甘心的睁着,尖牙利爪缭绕着不详的黑雾,正是先前被她踹出去的罗裳,或者说已经变成傀尸的罗裳。 “抱歉。” 她眼眸微垂,将罗裳随身携带的香囊取下来,随后转身跳上平台,拽过墙上的油灯,一把火焚烧得干干净净。 失去桎梏的锁链飞速运转,阮桑枝随着平台上升,发髻被气流吹得凌乱,握着魂剑的手腕却丝毫不抖。 “咔。” 平台停在安秀的暗器工坊,四周黑漆漆一片,看样子应该是仓房,她往前迈了一步,脚下骤然传来柔软的触感。 有人抓住了她的脚腕。 “站住……” 阮桑枝将魂剑插入地缝,接着淡淡的寒光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汪旌。 她踹了两脚:“睁开眼看看。” 三十多年的铁没有一天是白打的,汪旌的体质显然要比常人好很多,他双眼逐渐有了神采,只是疲软得四肢依旧动弹不得。 “会首。”汪旌气息不稳:“我逃过了他们的追杀,藏在这里。” “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他们行踪如鬼魅,我拼尽全力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安秀。” “嗯。”阮桑枝应了一声,抬手将汪旌打晕过去。 忽勒影卫在山庄多半有内应,否则不会挑这么个日子,现在情况不明,任何人的话都信不得。 至于汪旌,醒着也帮不了什么忙,还是继续装死比较好。 她走到安秀的暗器墙边,挑挑拣拣选了些趁手的,又回头看了眼汪旌,最终还是决定将人拖到角落藏好:“祝你好运。” 山庄里安静的不像话,连只鸟雀都没看见。 阮桑枝就那么大大咧咧的走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嗬……嗬……” 前方不远处有细微的响动,她淡淡瞥了一眼拐角处逸散出来的黑雾,从腰间抽出柳叶刀直直扔过去。 雾气弥漫至阮桑枝的裙边,她抬脚走过去,那把柳叶刀就插在地上,泛着浅金色的光芒。 “嗡——” 掌心裂纹发出警示般的灼烫,提醒她右后侧和左前方气息有异。 阮桑枝闭了闭眼,计算着位置反手射出袖箭,随即弯腰拔出飞刀,旋身向前丢出去。 脚下的黑雾越来越浓,这些东西没了也不会让人安生,再待下去只会招来更多的麻烦。 她摊开掌心,魂力凝成丝线向四周铺开,脑中的眩晕如潮水般一阵一阵的冲击最后的清醒。 阮桑枝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杀,都杀了。 丝线受她的心绪影响,止不住的颤动起来,随后骤然爆开,发出肉体凡胎听不见的轰鸣,但足以让那些东西短暂的无法行动。 凤州之难以后,回到京城的阮桑枝苦思冥想对付傀尸的办法,没有一刻不在等待着这个机会。 她扯下一截衣带,绑在自己眼睛上遮住视线,整个山庄的布局和傀尸的位置却通过灵台清晰呈现出来。 时间不多了。 十米开外,飞刀断魂。 十米之内,一剑穿心。 阮桑枝咬着舌尖保持冷静,她在心中默默计数,现在第三十七个。 迎面有傀尸飞扑过来,她毫不犹豫用提剑便砍,却在擦肩而过之时嗅到了有些熟悉的气息。 第三十八个,是花鸢。 她蒙在布条下的眼睛颤了颤,反手将剑拔了出来。 现在还差最后十一个。 炼化这些傀尸的家伙定然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要在短时间内弄出这么多邪祟,付出的代价可不是寻常人可以负担的,搞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灵台崩塌后沦为无神智的怪物。 而如此繁复的动作必会产生不少的阴气,即使有阵法加持也不能完全抑制住,那么……阵眼在哪里呢? 她想起兰舟所描述的宫变之夜。 若是同样的手法,会不会也是同一波人? 想来萧洪山以雷霆之势入京,那帮杂碎也来不及撤退吧。 第七十二章 这条命只有会首能保 气血上涌,脑子越来越混沌,但灵台却越来越充盈。 阮桑枝一把扯下布条,往四周看了看,残肢断臂,血肉横飞,只有自己脚边的“花鸢”还算完整。 小姑娘白发红瞳的模样,挺漂亮。 她抬眼看向半遮半掩的月亮,以仅存的理智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我也不想的,师父。” “但他们必须死。” 阮桑枝咬破指尖,以血为笔就地起阵,周遭升腾起浓浓的黑雾,隐隐泛着摄人心魄的血色。 “嗬——” 花鸢骤然睁眼,与寻常傀尸呆滞的目光不同,她那双赤红的眸子迸发出浓烈的杀意,纵然被阵法牢牢束缚住动弹不得,也令人不寒而栗。 阮桑枝只默了一瞬,掌心翻转拍在她的额头上。 “嗬!!” 一阵哑声尖啸,花鸢额间便多了道刺目的金色裂纹,她逐渐冷静下来,眸子缓缓转动,除了外形上的差异,看上去竟是与常人没什么区别。 阮桑枝勾起唇角,抬手替她整理好衣襟,指尖拂过心口处的破损时,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我带你去报仇,好不好?” 花鸢勉强能对她的话作出反应,却理解不了具体的意思,只僵硬的点了点头。 阮桑枝从花鸢的腰间抽出长刀,塞进她手中:“用这个,免得脏了手。” “现在跟紧我。” 如果不计代价的话,要寻阵眼有个最简单的法子。 阮桑枝唤出魂剑,沉闷了许久的家伙终于再次嗅到厮杀和怨愤的气息,很是兴奋,绕着她不断盘旋,最后一个猛子扎进地下。 锦绣莲台。 入口在山庄前厅,但仅存的理智勒住了她的脚步,贸然前进不可取,她还不能在这里死去。 阮桑枝想起自己藏在箱子里被运进来的暗道,直达莲台之后的仓房,现在得抓个人来带路。 “找找哪里有活人。” 花鸢闻声而动,哑着喉咙发出一声嘶叫,提刀便要冲过去。 “不许杀。”阮桑枝扣住她的肩膀把人拽回来,谁知花鸢会错了意,竟然矮身将她托到了肩上。 高处的视野还挺新奇。 变成傀尸的小姑娘穿梭于草木假山和漫天风雪之中,行动极为迅捷,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一处院子。 她看着挺眼熟,正是阮商陆和陈平江住的地方。 “嗬——” 院内的傀尸发出警告的嘶吼,没等阮桑枝吩咐,花鸢骤然之间蹿出去,抡起刀刃就削去了那家伙的脑袋。 周遭散发出令人犯恶心的尸臭,花鸢踹了一脚,骨碌碌的球体滚到了屋子里,隐隐约约能听见细微的动静。 阮桑枝拦住花鸢:“别动。” 她果然乖乖不动了,红瞳一眨不眨的盯过来,有雪花飘进眼睛里也毫无知觉。 “守在这里,别让他们进来。”不管花鸢能听进去多少,阮桑枝抬脚便往屋内走。 被冻僵的皮肤有些刺痒,她站在那颗脑袋旁边,脸上的银质面具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顾延玉带着人躲在暗阁里,只透过缝隙看见半道身影。纵然他记得阮桑枝的身形,但今日遭遇的荒唐事太多,一时间也不敢相认。 可身边的世子爷蜷成一团,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已经发起高热了,闭着眼睛抖个不停。 他闭了闭眼,横竖也是个死,不如搏一搏。 顾延玉悄悄从暗阁退出来,露头的瞬间就被那双眸子锁定了,其中蕴含的浓烈杀意让他心神一颤。 阮桑枝大步走近:“阮商陆呢?陈平江在不在?” 他咽了口唾沫,稳住嗓音道:“世子爷在这,只是情况不大好,陈大人离开了,说是要找什么线索。” 说着说着,顾延玉乱跳的心就落了回去,眼前这个就是贵妃娘娘,在听她开口的瞬间,自己就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们都在里面。”顾延玉大力推开暗阁的门,露出狭窄的甬道,幸存的人皆如惊弓之鸟一般紧紧贴着墙壁,满眼惊惧的看着她。 她一眼便看到了阮商陆。 “别、别过来!” 眼见人群攒动起来,顾延玉从她身后露出个脑袋,连忙开口:“小声些!这是来救我们的。” “她手上有血!” 阮桑枝低头看了眼,是刚刚不小心沾上的,却不知道触碰到了这些人哪根心弦,纷纷叫嚷起来。 “我说你这么大的官,怎么没跟陈平江一起去吃香喝辣的呢,合着是来监视我们,给她当内应的吧。” 说话的竟然是庄虎,他从人群当中站起来,抬手指着阮桑枝,露出几分狰狞:“这就是富春会的会首,秀水山庄的主人!” 话落,顾延玉也有几分惊讶,他还以为皇上让贵妃娘娘来救人了呢,没想到竟然有这层缘故。 但意外归意外,在场的谁跟他是一伙的,谁的话不可信,顾延玉心里门儿清。 “难怪你不跟我们一起回来,那些怪物就是你养的吧!” 庄虎气红了眼,他一把揪起半死不活的阮商陆,朝着阮桑枝丢过去:“你不就是想要这些达官贵人吗?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就活该陪葬?” 阮商陆一个趔趄,摔在了阮桑枝臂弯之中,他额角渗出冷汗,迷迷瞪瞪的抬起头,呢喃道:“阿姐?” 腰腹处的伤口撕裂,血腥味传入阮桑枝的鼻间,她眼眸微冷,侧身让顾延玉扶住阮商陆,自己则上前去将藏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熟面孔揪了出来。 “你是锦绣莲台那个管仓房的?” 那人嘴角一瘪就哭了出来:“是我是我,会首,我是自己人!” “嗯。”阮桑枝拎着他的衣襟,抬脚便往外走。 “你就这么走了?”发泄完情绪的庄虎有些愤愤不平,还有些隐隐约约的后怕,一直胆战心惊的藏在这里真是难以承受的折磨。 顾延玉回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凭什么要以德报怨?娘娘这么做必然有她的道理。 “走吧!快走!” 仓房管事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作为秀水山庄的人,他知晓此处说是暗阁,其实是富春会监视客人的密道,来来往往四通八达,并非真正的安全,说不准就会被怪物前后围困。 与此相比,既然会首能安然无恙的到达这里,就肯定有对付怪物的手段,他这条小命只有跟着回会首才能保住。 第七十三章 还不如虎头寨干净呢 顺着隐蔽的小道来到仓房,只见一片漆黑,管事习惯性的想点灯,却被阮桑枝拦住。 顾延玉将昏迷不醒的阮商陆放在角落,眉头紧皱:“伤口又崩开了,我这儿的药也不多了。” “天亮之前,我会带你们离开。” 管事见状,紧张的指了指自己,悄声比着口型:“我、我……” “所有人,包括你。” 阮桑枝没再耽搁,低头将身上简单好用的暗器全拿了出来,尽数交给顾延玉:“瞄准心脏打。” 她又转头看向花鸢:“你留下。” 小姑娘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却没有半分灵气,只缓慢僵硬的点了点头。 “那你呢?”他满眼不赞同:“这地方不容易被发现,我们——” “你们要是落到敌人手中,才是真的难办。” 话落,外面传来一阵响动,众人霎时闭气凝神,不敢出声。 阮桑枝定定的看了顾延玉一眼,抬腿便往外走去,这地方就在忽勒影卫的眼皮子底下,她也只是赌一把灯下黑。 从仓房到莲台的路并不远,每接近一分,远处的响声就越清晰,直到听到她熟悉的嗓音。 “山庄上上下下两百余人,还喂不饱?” 是安秀。 他的情况并不是想象中的危急,反倒是自在的很。 “都看我做什么?别想着打虎头寨的主意!”珍娘恶狠狠的道,语气带了些讽刺:“我可不像有的人,还是要讲究江湖道义的。” “况且,说好的报酬还没付呢。” 安秀淡淡道:“自己去仓房挑。” 珍娘轻笑一声:“这还差不多。” 脚步朝自己这边过来了,阮桑枝悄然往后退,直到仓房门边。 “会首?” 正在放哨的管事一脸懵逼,这还没半柱香呢,怎么就回来了? 阮桑枝按住他的脑袋推进仓房内,又立即向顾延玉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清晰的脚步踏进了每个人的心底。 房门推开的刹那,花鸢一个健步扑上来将珍娘钳在了地上,管事眼疾手快的捂住她的嘴,顾延玉默默上前将门关好。 利爪刺破了珍娘的皮肤,她狠狠咬了一口管事的手,皱着眉满脸不虞,却丝毫挣扎不开。 阮桑枝封住她几处穴道后,将珍娘全身上下藏匿的暗器毒药都搜了出来扔在一边,才让花鸢松开。 终于从窒息的感觉中解脱出来,珍娘不由得大口喘息,抬眼见是她时却颇为意外:“贵妃娘娘?”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自己送上门来,可怨不了谁了。” 阮桑枝柳眉轻挑:“看看处境再说话,现在谁是猎物?” 珍娘喉头一哽,愤愤不平:“反正你们也走不出这个山庄。” “死也要拉你陪葬。” “……”她脸色缓和几分,幽幽的叹了口气:“算我倒霉行了吧,要怎么才肯放了我?寨子里还有百来号弟兄饿着肚子,等我这救命钱呢。” “安秀去哪了?那些……怪物,是谁弄出来的?” “说了你就放我走?” 阮桑枝面色冷淡的道:“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她并没有透露已经听到了这些人的对话,也没表现出自己能对付傀尸的本事,毕竟敌众我寡,还带了个伤员,必须小心行事。 珍娘笑了一下,朝角落里捂着红肿的手指悄悄流泪的管事招了招手:“这不是周老头儿嘛,过来过来。” 周管事目光幽怨,屁股往前挪了半截,就不肯动弹了:“老头儿手疼,走不动。” 她也懒得计较,开口便道:“一个芳园,一个秀水山庄,都是自诩风雅之地,暗里还不如虎头寨干净呢。” 阮桑枝眸光微动,没有打断她,却见珍娘转头朝自己看了过来:“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将你们带出去,十年之内,朝廷不对虎头寨动手。” “我珍娘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这十年内也绝不会给朝廷添麻烦,如何?” “我不过是个后宫妃子,这话你得给他说。” 阮桑枝指了指身后的顾延玉:“这是工部尚书,正儿八经的朝廷大员,他说话更有分量。” 从她口中听见这话,顾延玉只觉得头皮发麻,正要开口时,却被目光灼灼的珍娘弄了个手足无措。 “哟,大人好生俊俏。” 珍娘作势要摸他的脸,被顾延玉一脚踹开。 “我答应你的条件,不过要加上山庄所有幸存的人,一个都不能少,而且时间最多三年。”他眉眼凛冽,掷地有声的言语让珍娘变了脸色。 没等珍娘开口,阮桑枝漫不经心的添了把火:“可要想好了,陈平江是个什么脾性,在这儿受了气,回头要是知道虎头寨也参与进来,怕是要带着骁义军踏平你们山头。” “我答应你。” 珍娘顾不得那么多了,眼下那些人都在地下忙活,虎头寨的百八十号弟兄还在山里候着,运几十个人出去应该不算难事,大不了都打晕了,装在箱子里抬出去。 “好。”阮桑枝压抑着灵台处汹涌窜动的魂力,垂眸道:“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说说,他们都在干什么?” 珍娘见她神色不对,莫明的有些胆寒,老老实实的开口:“都在莲台那边做法呢,安秀不知道从哪带回来一个异域神棍,还有个蒙面装哑巴的怪人。” “安秀想要那个神棍的精铁矿,不过神棍听蒙面哑巴的,经常偷偷交谈,不让我们听见。” 说着,珍娘也有些来气:“你要是有本事,一定要弄死那个神棍!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都是他搞出来的。” “他们想要什么?”阮桑枝不理会她的话,只在乎最终目的。 “我不知道,但是好像跟什么兵器有关。”珍娘语气飘忽,没什么底气的说道:“我总觉得那个蒙面哑巴来头不小,他一直想招揽安秀,但是安秀不乐意……你怎么了?” 阮桑枝突觉头疼欲裂,双目一片赤红,凭本能的去开门。 顾延玉看出些端倪,连忙拽住她的手腕:“我们一起离开山庄,之后的事从长计议。” 却不料往日里病弱的贵妃娘娘直接甩开了他的手,眸中又恢复了那杀意凛然的模样。 “带他们走。” 第七十四章 只会和燕璟一个下场 再次走上通往莲台的小道,阮桑枝得心境要平稳的多。 珍娘口中的异域神棍和蒙面哑巴已经离开了这里,她站在莲台之下,四周灯火不熄,空无一人,仿佛来到了另一方天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你怎么——” 身后响起脚步,阮桑枝转身将魂剑刺出去,径直穿过了陈平江的心脏。 那是一种灵肉分离的微妙体验,就像魂魄出窍又紧接着回到躯体似的。 他站在原地发愣,视线隔了许久才回落到阮桑枝身上:“发生什么了?” “你怎么在这里。” 阮桑枝眉头紧锁,问出他方才没说完的话:“单独行动,不要命了?” “娘娘不也一样嘛。”陈平江耸耸肩,笑得有些邪性:“没抓到搞这些乱子的罪魁祸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他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是料定阮桑枝会跟上来:“别说我了,那些家伙往西北角去了,不追吗?” “追。” 西北角正是安秀的兵器坊,阮桑枝心里一咯噔,汪旌还在那里! 她步伐瞬间快起来,让陈平江有些摸不着头脑:“娘娘,你病好了?” 回应他的只有耳畔呼啸的风声,许是刚刚灵魂出窍的后遗症,陈平江觉得自己脚步轻飘飘的,心跳的却很厉害,就像找回了跟在燕璟身边的感觉,甚至还要鲜活一点。 “啊——” 接近工坊的时候,蓦地听见一声惨叫。 阮桑枝和陈平江四目相对,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她沿着墙蹲下,指尖触地,一缕浅金色的丝线逸散出去,眨眼消失在空气中。 “谁!” 陈平江闻声而动,眼疾手快的将她捞起来,三两步蹿到工坊的昏暗的角落里。 阮桑枝按下机关,墙面翻转,两人落到了堆满精矿的库房里。 “咳咳。”陈平江被屋里的矿灰呛了一嘴,只得闷声给自己顺气。他向阮桑枝看过去,见她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矿不对。” “什么?” 阮桑枝捻起一撮碎屑,在常人看来毫不起眼的黑灰色颗粒,此时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气。若是以此为原料制造兵器,殒命的亡魂不但无法转生,还会沦为被控制的厉鬼,甚至是傀尸。 这就是安秀想要的东西?他到底知不知道后果! “咔。” 有人按动了机关,退无可退,陈平江本能的挡在阮桑枝身前,却被她扣住了肩膀。 暗门缓缓打开,阮桑枝提剑便向前刺去,霎时插进了来人的心口。她催动灵台,魂力倾泻而出,压着剑柄微微颤动,逼得那人连连后退,直至被钉在墙上。 隔着厚重的青铜面具,阮桑枝注视着他的双眸。 可惜是个活人。 魂剑只能让他短暂脱力,要不了性命。 “你总是这样。” 蒙面人开口,嗓音有些粗粝,喉咙应该受过伤,隔着面具听不真切。他并不在乎自己心口的剑锋,反倒是因此欢喜,垂下的手缓缓上移,虚扶在阮桑枝的腰间,目光夹杂着令她莫名熟悉的情绪。 阮桑枝一只手握着剑柄,另一只手去摘他的面具。 与此同时,那人也抬手将她的面具取了下来。 “真的是你。” 她闭了闭眼,让魂剑回到了掌心裂纹之中。站在后方的陈平江不清楚眼前什么状况,总觉得自己又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辛秘。 “杀了她!” “小心!” 阮桑枝骤然睁眼,见一道黑影朝自己扑过来,霎时侧身躲避,随即五指成爪直捣心脏。 只听见细微的破裂声,白发红瞳的傀尸化成一团凌乱的黑雾,弥散在屋子各处。 陈平江咽了口唾沫,饶是他这样见惯生死的人,也会被眼前的血腥场面震住心神。倒是旁边的这俩,一个比一个淡定,见怪不怪的模样,必然是作恶多端的贼人。 “你的伤还没好吧,动用这种程度的力量,就不怕走火入魔?” 燕逢微微抬手,黑雾在他指尖的缝隙缭绕,又转瞬消散:“封道长要是知道了,还得挨一顿罚。” “你在以什么立场跟我说话?” 阮桑枝冷笑一声,提剑便向所谓的异域神棍砍去,那分明是忽勒影卫七大护法之一,天狼。 他并不擅长近身作战,对如此汹涌的攻势只能连连躲避,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猖狂:“瞧瞧你现在的样子。” “孟立明要知道孟家后人成了这幅德行,都能被气活过来。” “那岂不是更好?” 阮桑枝看准时机,一脚将他踹飞出去。天狼摔的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反击,就被不知道从哪里找来铁链子的陈平江绑了个结结实实。 他气不打一处来:“世子,你要袖手旁观吗?!” 世子? 陈平江抬头看过去,哪个世子?凤州的那个靖王世子? “来不及了。”燕逢眉眼冷淡,没让她放人,也没有要讲和的打算,他垂眸看着阮桑枝:“希望下次遇到你的时候,别刀剑相向了。” “至于他,就当重逢礼物吧。” “燕逢你个畜生!”天狼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敢骗我的!你就不怕忽勒的报复吗?” 而被骂的狗血淋头的人对此恍若未闻,甚至笑了一下:“要不你还是待在我身边吧,咱们一起回凤州。” “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阮桑枝没听他胡言乱语,伸手扼住了燕逢的脖颈,五指收拢,他的目光黯淡了几分,似乎是叹了口气。 “叮——” 燕逢从腰间取来一只银铃铛,只轻轻晃了晃,阮桑枝就感觉四肢发软,浑身脱力,不由自主的倒下去,落到了他的臂弯之中。 “封道长是我父王的挚友,更是靖王府的门人。”燕逢拍了拍她的脊背以表安抚:“哪怕远走高飞了,也不会弑主的,你说对吗?” “好了好了,我也不想用这个办法对付你的。”他嗓音放的很轻,几乎是哄孩子的语气,却让阮桑枝气得浑身颤抖。 “就知道你不愿意跟我离开,没关系的,你好好保重。” 燕逢将阮桑枝放到旁边的椅子上,随即打了个响指,身后便出现了乌泱泱的傀尸。 他转头冷冷的看了眼陈平江:“告诉萧洪山,偷了属于我的……只会和燕璟一个下场。” 第七十五章 安秀还能翻了天不成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燕逢离开,陈平江满腹怨气无处发泄,抬腿便狠狠踹了天狼一脚。 “啊——” 他不由得蜷成一团,看向陈平江的眼神饱含杀意,四周霎时阴气缭绕,令人不寒而栗。 阮桑枝见状,从身后的墙上取来一把短刀,抬手送进了天狼的胸口。 “你做什么?” 陈平江目瞪口呆:“不审?” “自己看吧。”阮桑枝神色恹恹,将短刀拔出来,扔到角落,目光定格在天狼最后阴恻恻的笑上。 “他死了吗?”陈平江伸指探向脉搏:“是死了啊。” “天狼是炼制傀尸的高手,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她指尖催动魂力,浅金色的焰火径直点燃了那具躯体,刹那化为黑雾,消散在陈平江眼前。 “就没什么能管管你们吗?” 陈平江不禁说了些丧气话,瞬间就后悔了,他抬眼观察着阮桑枝的脸色,见平静如常才放下心来。 “现在做什么?” “没有那些傀尸,燕逢能不能逃出去还说不准,但天狼的本体肯定就在附近。” 阮桑枝摊开掌心,裂纹处有一缕黑雾,如搁浅的游鱼似的盘旋冲撞:“这是他的残魂,我能感应到大概方向。” “天狼既然落到了我手上,不死也得扒层皮下来。” 陈平江不由得内心振奋:“那就出发吧。” 视线转移到阮桑枝的脸上时,却被她惨白的面色吓了一跳:“娘娘还是把位置告诉我,我带人去清剿。” 阮桑枝淡淡瞥了他一眼,就陈平江这样的肉体凡胎,对上傀尸几乎没有胜算:“这并非儿戏。” 脚步越快,陈平江的心越平静。 他始终提着一口气,观察四周的动静和线索,就算帮不上阮桑枝的忙,也不能给她拖后腿。 顺着工坊往外走,有一条不甚明显的小道,直直通往安秀那颇为隐蔽的练武场,待到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远处或高或低的靶子就映入眼帘。 “有人!” 陈平江连忙警戒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巡视四周,余光却瞥见阮桑枝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他突然很想笑。 太子爷心里到底有没有数?还说他是个喜欢剑走偏锋的疯子,自己身边有这么个不管不顾的家伙,不也还是拿她没辙? 阮桑枝并不清楚陈平江又再想些什么,她看着被绑在靶子上的男人,伸手碰了碰擦着皮肤钉在他腰侧的弩箭。 “唔……” 汪旌缓缓睁眼,干裂发紫的嘴唇和额边渗出的冷汗不由得让人担心起他的身体状况来。 阮桑枝一刀砍断麻绳,汪旌没了支撑,像烂泥似的摔在地上,还不幸被锋利的弩箭划破胳膊,血腥味霎时弥漫开来。 陈平江黑着脸,眼前的景象让他想起来幼时被卖到地下赌坊的日子,那些有恶趣味的达官贵人就会玩这种拿人当靶子的游戏,赌会不会射中,射中了哪里。 他腰侧就有一处伤疤,正是拜齐家狗官所赐。 “谁干的?!” 阮桑枝知道陈平江那段不愿意提起的过往,便没多说什么,只简单的解释道:“他是京兆府尹,你若有冤屈,尽管说来。” 谁知汪旌虚脱的过头,费力动了动嘴唇,也只无能为力说出磕磕绊绊的几个字。 “安秀……他往虎、虎头寨……” “安秀去虎头寨了?”阮桑枝目光一凝,燕逢和天狼在山庄大开杀戒,他去那里做什么? 她眉头紧锁,再问汪旌:“你的伤是安秀弄的?” 汪旌低垂着眉眼,没有回答,若隐若现的袖口露出刺目的红痕,眼中的破碎和难过不似作假,似乎是没想到护了半辈子的师弟会这样对他。 “这里不安全了,跟我们离开。” 陈平江冷笑一声:“那个什么天狼我对付不了,区区一个安秀还能翻了天不成?” 阮桑枝看向汪旌:“燕逢逃了,需要你帮忙将他找出来。” “我、我能…什么忙?” 汪旌嘴角的笑意有些勉强,仿佛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全身力气。 “除了陈阿三,就你还能使唤春山镖局吧。” 阮桑枝对陈平江听见那个名字时黑沉如铁的表情视若无睹,道:“把人都找出来。” 第七十六章 陈平江被踹到马车外 陈平江有些绝望。 他费了好大劲的功夫才将京城一带的贼寇剿灭干净,就剩了个虎头寨苟延残喘,若给那帮乌合之众都配上了朱雀弩…… “娘娘,得调兵。” “令牌给顾延玉了,相信他。” 阮桑枝随口的回答,让陈平江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他下意识勒紧马车缰绳,缓缓开口:“哪、哪种令牌?” “可以调兵的那种。”末了,阮桑枝靠着椅背,好心解释道:“是萧洪山给的,之前被阮商陆带在身上,早些时候告诉他了,但愿他胆子大一点。” 这是能给顾延玉的吗? 尽管知道那位工部尚书是骁义军的凤州旧部,但陈平江毕竟是刚经历过宫变的前朝老臣,对此更不免多了几分谨慎。 可回头瞧见贵妃娘娘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又觉得是自己多心:“希望我们的顾大人真能搬来天兵天将。” 阮桑枝压着嗓子咳了一声,面不改色的将沾有鲜血的锦帕扔出马车外,并没有回答。 她将披风的系带拆开,又重新打了个结,指尖颤抖着落入眼中,莫名的有些想笑。 又不知过了多久,阮桑枝仿佛被困在混沌之中,挣扎着睁不开眼睛。 “娘娘?” 陈平江皱着眉,完全不懂医理的他也尝试着上手摸脉搏,只知道指尖的皮肤之下还在跳动,好歹松了口气:“睡着了?” 待他抬头看去时,却见阮桑枝正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怪瘆人的。 他默默的收回了手,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咱们到了。” 阮桑枝微微颔首,虚扶着陈平江走下马车。 寨中霎时冲出来一圈举着火把的土匪,刀口在夜色里泛着寒光,齐刷刷对准两人。 “来者何人?”领头的喊道。 声音有些熟悉,阮桑枝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她迟缓的在回忆中搜寻,一时没对上号。 倒是陈平江抓了那么多匪头子,今天竟然被几个小喽啰堵上了,他正要亮明身份,却遭到了阮桑枝的阻拦。 “麻子,狗蛋,二牛。” 她神色淡淡:“我是你们二当家的朋友,麻烦通传一声。” “你怎知俺们叫啥?”三人当中最为老实憨厚的二牛挠了挠头,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麻子哥,要去叫二当家吗?” “我问你,咱们二当家叫什么?” 麻子有些小机灵,但不多。二牛总觉得这样问不对,但他想不出来比麻子更好的处理方式,便跟着点了点头。 只有狗蛋眉目一凛,开口道:“麻子,她不是二当家的朋友吗?总知道二当家姓什么吧。” 陈平江暗道稀奇,谁不知道虎头寨二当家珍娘是方圆十里最泼辣的女子,可若问起她的姓氏,自己剿了那么多匪窝,还真没听说过。 他不禁看向贵妃娘娘,且不说刚从宫里出来,就只论在京城养病的一年,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吧。 “薛,她名薛珍。” 阮桑枝垂眸咳了两声,瘦削的身姿立在冰天雪地里更显得单薄,看上去被冻得不轻。 狗蛋和麻子对视一眼,不论这女人什么来历,如果真在门口被冻死了,那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麻子连忙赔笑:“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贵人快请!” 他又抬腿踹了一脚二牛:“快去拉闸,没看见有马车嘛,狗蛋去赶车!” 看着这个狗蛋趁着赶车的空档将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陈平江没说什么,只有些担忧的看向阮桑枝:“怎么突然咳嗽了?” 看着不像是风寒,结合她今夜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状态来看,怕是用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法,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沉重,脸色苍白的有些透明,就好像下一瞬就要烟消云散了。 但阮桑枝不会,或者说不能给他回答。 她仰着头,眼眸紧闭,呼吸轻的几乎听不见。 陈平江颤着嗓子开口:“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我现在能做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嘈杂的车轱辘声。 他这时候就很想念太子殿下,如果那位在的话,定然不会像自己这样束手无措:“如果是太子的话,我是说如果啊,你会希望他做什么?” 半晌,阮桑枝依旧没睁眼。 陈平江都快要放弃了,他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寨中灯火通明,不像是什么匪窝,倒像是大营。 他没去过西北的凤州大营,真想知道那里是不是也像这般……不对,虎头寨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刚刚好像闪过去一道黑影。 那是什么人?! “好冷……” 阮桑枝好像说话了,陈平江心跳一紧,凑近了些去听。 “冷……” 冷?他捂了捂帘子,暗骂自己是个蠢货,明知道贵妃娘娘受不得冻,还掀帘子让风灌了进来。 “现在还冷不?”他倒是急出一身汗,恨不得自己替阮桑枝受这折磨。 “诶——”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马车外的狗蛋喊了一声,陈平江刚回头看见一抹黑影,自己就被踹到了马车外。 “……” 他看了看端坐在上面的狗蛋,四目相对,都感受到了对方眼中的凌乱。 “去聚义厅。” 直到那黑衣人冷冽的嗓音传来,陈平江挽起袖子就往里冲:“放肆!” 布帘掀开,露出一枚刻着龙印的令牌,上书“明镜”二字。陈平江心下大骇,再往里看去时,只隐隐约约得见半张极其俊美的侧脸。 马车再次前行。 沈枯将阮桑枝搂在怀中,一旁的盼儿正源源不断的用刻有字迹的书简给她输送魂力,正是那位方神医送给她的宝贝。 “怎么会这样?” 盼儿眉眼满是焦急,让沈枯抱着她的手都不由得收紧了几分,又不知道她身上有没有暗伤,不由得连忙松开。 “是你说有办法的。” 沈枯的眼神看起来能当场撕了她,尽管这人现在已经不是厉鬼了,但盼儿还存着被他一爪掏心的恐惧。 “那是以前!以前!”对阮桑枝的担忧还是胜过了恐惧,她抓狂道:“我这主子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完全是拿命去拼。” “我这小小的一杯水怎么可能灌满大海!” 第七十七章 从鉴宝会到傀尸之乱 阮桑枝头疼欲裂,如坠冰窟,本能的向热源靠近。 靠得越近,越能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阿璟……” “嗯。” 沈枯眸光微闪,轻轻应了一声,把旁边苦思冥想的盼儿看得目瞪口呆。 “你是太子吗你就答应?” 她灌满水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骂骂咧咧的将书简塞到沈枯手里:“先续着,我没辙了,只能回宫里找皇上,把方老头抓过来。” 话落,眼前就没了那女鬼的踪迹。 沈枯握着书简,下意识看了看上面的字迹。 “冬月初三,阿璟带了水晶芙蓉糕过来,虽然没吃出什么味道,但是挺甜的。” “冬月初四,阿璟好像察觉到我要离开了,该怎么告诉他呢。” “冬月初五,没见到人。” “冬月初六,没见到人。” “冬月初七,今日是阿璟生辰,我去了东宫,他竟然还在批折子,忙得什么都忘了,烟花升空的时候,我将自己亲手做的护身符送给了他。” “冬月初八,阿璟一日无事,我们本打算去郊外跑马,半路却被齐泰那老孙子截胡了。” “冬月初九,齐洪在永州作乱,把阿璟气得不轻,我却不得不离开了,去东宫见他的时候,把留着京城的细作名单都给了他,还逞能说自己能在除夕前赶回来,真是昏了头了。” “冬月初十,阿璟说好要来送我离京,他没来。” 记录戛然而止,之后发生的事情,沈枯从传闻中能拼凑个大概。 她没能在除夕夜回来,那位前朝太子只等到了奄奄一息的未婚妻。 不知道燕璟有没有后悔。 这些东西怎么会沉到明镜池里?恐怕只有阮桑枝自己知道。 沈枯垂眸看了看那双依旧紧闭的眼睛,将书简放到她掌心,希望还能起些作用。 马车停了,得到消息的顾延玉早早等在外面,见状连忙撑着伞迎上来。 “怎么这么严重?” 他眉头紧锁,眸中隐隐有些懊恼,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后果,怎么说也要拉着她一起离开。 沈枯没接话,众目睽睽之下抱着阮桑枝大步走进聚义厅,屋内的炭火烧了许久,要比马车里面暖和的多。 狗蛋一溜烟跑到珍娘身边,三两句话说明了情况,便悄无声息的退开。 珍娘满目怨念的盯着四周神情冷峻的穷奇卫,见顾延玉回来,不由得发起牢骚:“顾大人,我可是把人一个不少的都给你带回来了,赖在这不走还则罢了,还叫来这些人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回话,沈枯冰冷的目光就扫了过去:“虎头寨窝藏朝廷重犯,明镜司奉旨拿人。” “薛珍,明儿你这寨子还在不在都不一定呢,现在最好夹着尾巴做人。” 陈平江突然出现,似笑非笑的勾住顾延玉的肩头,在这匪窝里跟在自己家似的如鱼得水。 珍娘只得偃旗息鼓,愤愤不平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横什么啊?沈大人胳膊酸还是心里酸啊,那贵妃娘娘是你能碰的吗?” “小哑巴,把你主子带进去。” 一声不吭蹲在角落的花鸢闻言歪了歪头,她额头上的纹路已经快淡的看不清了,但周遭人没能发现。 “小哑巴?” 花鸢嗅到了熟悉的气味,浑身上下阴气乱窜,竟然直接冲破了封印,直直向沈枯冲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阮桑枝被突如其来的杀意惊醒,本能的护着沈枯,另一只手隔空按住花鸢的前额。 “……” 花鸢瞳孔僵硬的转动,阮桑枝虚弱的钳制根本奈何不得她,但刻在灵魂里的亲近让她硬生生的停下了动作。 “不、可、以。” 话落,她勾着沈枯的胳膊顺势拍了拍后脖颈,道:“让我坐在旁边吧。” 众人被眨眼间发生的变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阮桑枝的苏醒总归是好事一件。 陈平江接收到阮桑枝的视线,他开口问顾延玉:“世子爷怎么样了?” 顾延玉朝阮桑枝微微颔首,拱手答道:“世子一切安好,请娘娘放心。” 他隐晦的看了一眼沈枯:“有贵妃娘娘给的令牌,皇上八成会让关统领全权处置。” 陈平江心下一沉,若是明镜司和禁卫军的人都来了虎头寨,那皇宫的安全又靠谁保障呢? 若这正是靖王世子的打算,又该如何是好? 显然阮桑枝也想到了这点,而在场的人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燕逢已经入京的消息,此事必须早作准备……沈枯值得信任吗? “燕逢入京了。” 阮桑枝在沈枯耳畔悄声说道:“从鉴宝会到傀尸之乱,恐怕都是他在幕后操纵。” 燕逢这两个字对沈枯来说只是个前朝反贼的名号,但从身侧女子寒潭般的眼睛中能看的出来,这人于她必然有着极深的瓜葛和纠缠。 上一个给他这种感觉的人还是萧洪山,那时候贵妃娘娘还当皇上是宫变之夜的凶手。 “但凭娘娘吩咐。” 沈枯的眸子清明决绝,仿佛阮桑枝要他立即自戕,也能面不改色的完成。 只听她缓缓说道:“燕逢做了万全准备,先是通过鉴宝会……让忽勒影卫首领之一的天狼,运送了大批含有阴气的铁矿进京……顺便笼络了诸多重臣,危及江山社稷。” “又让安秀闭关炼制了改良型朱雀弩,我和陈平江……追着他和天狼到虎头寨,当务之急,是抓人。” 阮桑枝强撑着椅子扶手,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开口:“异域神棍受了重伤,不会再有傀尸了。” 她和陈平江离开秀水山庄时绞杀了剩余的家伙,现在仅存的傀尸只有眼前的花鸢,无论对文弱书生还是穷奇卫都构不成威胁。 “珍娘,你还能联系上陈丰吗?” 陈丰……她真是许久没正儿八经听见人叫大当家的名字了。 说来也讽刺的很,春山镖局的总镖头是臭名昭着的虎头寨大当家,顶天的保护伞还是当朝太后娘娘,难怪能扛过新任府尹轰轰烈烈的剿匪行动。 可这位贵妃娘娘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她也拿不准,是诈出来的。毕竟能在虎头寨、春山镖局和京兆府三头吃得开的人,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他现在或许是反贼,珍娘,你也想造反吗?” 第七十八章 阮桑枝看着他的背影 珍娘犹豫一瞬,便接受了现实,她看向顾延玉:“五年,我要朝廷五年不对虎头寨出手。” 陈平江下意识皱眉,被身侧的顾延玉眼疾手快按住了,他连连答应:“可以。” 没理会这位京兆府尹快要喷火的视线,顾延玉开口问她:“我与二当家同时回到虎头寨,并未遇到陈丰和安秀,他们还能藏身何处?” 这话同时也洗清了珍娘的嫌疑,她的话应当可信。 “大当家不常回来,但给他单独留了院子,我许久没去过了。” “不常回来?”陈平江冷不丁的说了句:“现在山上的人是听他的还是你的?” 珍娘面色微沉,语气中暗含一丝嘲讽:“谁知道呢,他才是大当家。” 阮桑枝眸光微转,看向角落里的狗蛋,淡淡道:“你听谁的?” 一时间,聚义厅的视线全都汇聚于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喽啰身上,只见他先是震惊的瞪大眼睛,而后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口说话的时候嗓音还有些颤抖:“听、听二当家的。” 似乎觉得这样说太没有诚心,他又补充道:“我自打上山以来,还没有见过大、大当家的,也没有抢到过一颗粮食,只有二当家还愿意给我口饭吃。” 诉衷肠的劲儿眨眼间过去,狗蛋脑子清醒了些,又不由得一阵后怕,他咽了口唾沫,想起自己这潦倒仓促的前半生,竟也悲从中来:“二当家,不止是我,二牛和麻子,还有寨子里的好多弟兄,大家都听二当家的!” 这倒令珍娘有些意外。 “那还愣着做什么,带路啊。”陈平江笑道:“等抓了陈丰,高低得让珍娘封抬你做个二当家。” 见狗蛋傻愣愣的没回话,珍娘抬腿踹了他一脚:“别搭理他,让弟兄们该干嘛干嘛去,不许在寨子里乱晃,听见没?” “……是!” 抓陈丰和安秀这种事,自然是明镜司出马。沈枯垂眸看向阮桑枝,话还没出口,就被她轻飘飘的堵了回来:“去吧,我就在这里。” “……” 沈枯有些莫名的心慌,他想起自己在旧书简上看到的过去,便不想让阮桑枝再经历孤身一人的委屈和苦楚。 但她仿佛能明白自己全部的思绪似的,眸间缓缓染上几分笑意:“大家都看着呢,先松开手啊。” 沈枯猛地低头,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身侧女子的手腕。 他明白自己应该立即放开,却像是中了邪似的,迟迟无法动作。 “等你回来,一切就结束了。” 耳畔传来温柔的声音,宛若情人之间的呢喃。 沈枯看着她的眼睛,明明是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她再一次的,透过躯壳和魂魄对话,或者说……和那位前朝太子对话。 可现在占据控制权的人是自己。 他有些狼狈的避开那过分缱绻的视线,起身大步离开,衣摆猎猎生风,隐隐露出几分怨气。 阮桑枝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有几分好笑,还真和当年的阿璟一模一样。 厅内的穷奇卫紧随其后,短短几个呼吸,就只剩花鸢还在这里守着她。 一般刀枪剑戟伤不了傀尸,水淹火烤也无济于事。 虽然花鸢顺利完成了将众人护送出秀水山庄的任务,可无论是虎头寨还是明镜司都不敢将她带在身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神通广大的贵妃娘娘,也无可奈何的将危险留给这么个自己都保护不了的病秧子。 阮桑枝蜷缩在椅子中,花鸢歪着头看过去,目光相接,她赤红的瞳孔没有夹杂着任何感情,额头上的印记也越来越淡。 注视变成对峙。 她仅存的威压制止着花鸢的进一步攻击,但累世功德的诱惑无疑是任何阴邪梦寐以求的东西。 “嗬……” 花鸢的尖牙渐渐显露了出来,爪子扣在扶手上,挠出刺耳的响声。 阮桑枝想起师父的教诲,永远不要在敌人面前表现的孱弱,但自己好像做不到了。 她破罐子破摔般的闭上眼睛,气息缓缓沉到灵台,在那里,温柔的金光包裹之中,能听到来自孟家先祖的声音。 生死有序,神与形离。 “往来痴怨,速速归去。” 阮桑枝将记忆里的往生诀念了一遍又一遍,在她看不见的外界,花鸢径直僵在原地,发丝和瞳孔奇迹般的变回了黑色。 “砰——” 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她睁开眼,看见了失去呼吸的花鸢,仿佛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包子脸小姑娘,只是睡着了而已。 “啪、啪、啪。” 天狼从暗处显身,目光中的贪婪和阴狠令人作呕:“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孟家转生术?倒是大开眼界。” 阮桑枝没有应声,但看向他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他闪身突进,一把掐住阮桑枝的脖颈,面色逐渐癫狂:“毁我造物,损我心魂,要怎么弄死你呢?” “京城第一美人?”天狼的指尖如同冰冷的毒蛇一般在她脸上游走:“我看安秀对你很是特别,为此不惜处处与我作对,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可惜,天阉之体尝不了那种欲仙欲死的快乐。” 他故作夸张的瞪大眼睛:“你觉得傀尸做的到吗?要不我找个壮点儿的来试试?” 见阮桑枝依旧淡漠的目光,他有些气急败坏:“为什么不怕?真以为我做不出来?” 天狼手腕翻转,猛地揪住阮桑枝的衣襟,披风的系带霎时被外力扯断,和她一同被摔在地上。 精致的锁骨暴露无遗,阮桑枝只觉得冷,透彻心扉的冷。 她本能的伸手触碰近在咫尺的炭火盆,却被天狼看了出来,狞笑着将她捞起来,紧贴着抵在墙上。 “我改变主意了。” 天狼眉头微挑:“我还没碰过女人呢,孟家后人,贵妃娘娘,还真是不亏啊。” 他将手伸向阮桑枝的腰间,却刹那感到一阵冰凉。 撕心裂肺的痛苦随之而来,天狼低头看去,却见满目赤红,手从腕处齐根断裂,喷溅的血散发出刺鼻的腥味。 “找死!” 去而复返的沈枯目眦欲裂,在他发疯般的攻势之下,身受重伤的天狼逐渐不敌,正要找机会逃走时,回头却见到了救星。 “世子救我!” 第七十九章 这便是我存在的意义 俗语道,灯下黑。 一前一后逃出秀水山庄的天狼和靖王世子竟然胆大包天的出现在聚义厅,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沈枯将插在地上的刀拔出来,挡在阮桑枝身前。后悔与愤怒快要冲垮他的理智,哪怕眼前是十个傀尸,他也能毫不犹豫的砍上去。 天狼躲闪不及,明白身受重伤的自己不是沈枯的对手,连忙朝燕逢跑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点寒芒直直向心口刺来,他顿时毛骨悚然,浑身血液倒流,下意识就地翻滚,本以为能逃过一劫,却终究在燕逢算计之中。 “啊——” 另一只手腕也被齐根削掉,天狼疼得满地打滚,精神恍惚。 “你怎能、怎能过河拆桥!” 燕逢以银面具遮掩容貌,仅仅露出一双极致冷漠的眼睛:“你的作用到此为止了。” 在他解决天狼的时候,沈枯转过身去,半跪在地上替阮桑枝整理衣襟,动作小心翼翼,神情近乎虔诚。 他指尖掸去狐裘沾上的灰尘和零星血迹,重新系好披风,才将人抱起来。 燕逢的眸光始终落在两人身上,这时候才终于有了些情绪变化,只是颇为复杂,让人猜不到在想什么。 “你就是沈枯?” 怀中失去意识的阮桑枝时不时传来一阵惊颤,像是在做什么噩梦。他眉头紧锁,看向燕逢的眼神满是不耐:“别扰了她。” 那位世子却毫不在意,反倒是自顾自的坐下:“你应该明白自己对她的特殊之处,尽管那并不是因为你这个人本身。” “我更好奇的是,你现在到底是人是鬼?” 沈枯置若罔闻,低头拂去阮桑枝鬓边的汗珠,沉声道:“你最好说些能救她的方法,否则我保证不了会不会替天行道。” “凡夫俗子怎么救?” 燕逢的视线在阮桑枝的眉眼间辗转流连:“她恨我,不愿意跟我走,我不会勉强她。” “但你迟早会害死她。” 这样明显是挑衅的话,沈枯不为所动,他尽力压抑着想要将燕逢凌迟处死的厌恶,只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不能再让阮桑枝落入危险的境地。 谁知道这个燕逢发起疯来会不会伤了她? 燕逢对沈枯的忌惮了然于胸,他略显喑哑的声音隔着面具传来:“不必如此,我不会对阿桑动手。” 听见这个过于亲昵的称呼,沈枯眸光微凝,面上的不忿快要溢出来。 “好奇我和她的……过去?” 不得不说,燕逢真的很会激怒人,每个字都踩在沈枯的逆鳞上。 “作为直接受皇帝调遣的卫队,你应当很熟悉萧洪山了吧?”哪怕说着这样的话,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仿佛没有一丝人气。 “我听到过一些荒谬的流言,有说萧洪山进京就是为了强取豪夺第一美人的,有说准太子妃薄情寡义转投新帝怀抱的,还有的,对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知半解,说是青梅竹马终成眷属的。” “简直可笑,萧洪山不过是阿桑的兄长,从来都是。” 燕逢看阮桑枝的眼神中填满了赤裸裸的占有欲:“但她生来就是我的世子妃。” “……” 沈枯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觊觎她的苍蝇可真多,赶走一个又来一个。 “没想到世子爷也有癔症。”他语气略带嘲讽,指尖轻轻捂住了阮桑枝的耳朵:“这些话还是别叫她听见了,徒增烦恼而已。” 燕逢看着他的眼神无悲无喜,以陈述事实的口气说道:“她不排斥,甚至纵容你的亲近,却从未给过你答案。” 直觉告诉沈枯,接下来的话他并不愿意听,只有隔着布料触碰到的似有若无的温度,证明着自己才是离她最近的那个人,对她来说特殊的人。 “还在自己欺骗自己。” 燕逢不意外他的反应,只是漫不经心的拨弄炭火:“她费尽心机吊着你的命,本想给你一个崭新的人生,你却不知好歹的往她跟前凑。” “在为她对你的特殊沾沾自喜吗?说到底不过是个赝品罢了。” 木炭燃烧爆开的气流声狠狠砸碎了沈枯的心防,他眼睫微颤,只有注视着阮桑枝沉睡的容颜,才能勉强维持仅剩的体面。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沈枯突然觉得释怀。 “无所谓。”他淡淡道:“不如说这便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因她而生,也为她而死。” 轻飘飘的话,让燕逢难得的有些惊讶。看来那个太子堂弟确实对他的阿桑死心塌地,连残魂都这么一往情深。 不过没关系,他会修正这些错误。 “那就祝你死得其所。” 燕逢这话跟诅咒似的,令人不寒而栗,姗姗来迟的方神医只看到他半扇身影,也瞬间将人认了出来。 “靖王世子进京了?!” 沈枯不咸不淡的看过去,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方神医正打算说什么,视线却被地上进气多出气少的天狼吸引过去,转而又看向昏迷不醒的阮桑枝,霎时思绪混乱,气得脸色涨红:“造孽啊,天杀的燕逢,天杀的忽勒人!” “刚刚燕逢做什么了,你就眼睁睁看着?” 沈枯眉间充斥着几分戾气,把方神医吓了一跳,他忍着性子道:“我知道轻重缓急,但请先救贵妃娘娘。” 听见这话,方神医脸色一青,只无奈的摆了摆手,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得靠她自己熬过去。” “我说了早就说了,不能动怒不能动手,她——” “她什么时候听过你的话。” 萧洪山的声音陡然响起,他身后还跟着煞神般的关曜,再往后,是乌泱泱的禁卫军。 年轻的帝王威仪不减分毫,按理说自己的属下和妃子过于亲密,应当天子一怒才对。 但他只是定定的看了沈枯一眼就收回视线,对着方神医道:“这回得给我守好她,出了事唯你是问。” “禁卫军已经将虎头寨围的水泄不通,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沈枯,带着人一寸一寸的搜。” 萧洪山杀意浓烈:“燕逢既然自投罗网,就没有留他性命的余地。” “是。” 第八十章 玄门中人都叫我封一刀 “玄门中人都叫我封一刀,意思是只拔一次刀,不杀光不入鞘。你这小姑娘骨骼清奇,不如跟着我学些捉鬼驱邪的本事?” 梦里,阮桑枝站在庭院中,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着落拓不羁的师父和年幼的自己对话。 那时候,盘踞西北多年的靖王府还没与忽勒异族勾结,孟穆两家也曾与其交好,她的爹娘时常拜访,甚至还做过小世子的启蒙先生。 她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父亲的善意和敬重,让靖王有了自己也能问鼎天下的想法,从而做出那样万劫不复的决定。 “封兄,你怎么来这儿了?” 靖王笑呵呵的走过来,弯着腰神情慈爱的拍了拍阮桑枝的丸子发髻,不着痕迹的将两人分开:“小阮,不喜欢跟世子哥哥玩吗?他方才还在找你呢。” 年幼的阮桑枝摇了摇头:“世子哥哥很好,但我想回家了,我有自己的哥兄长。” 话落,燕逢就在回廊外看着她。 半大的少年面容稚嫩,但那双眸子却有着超乎年龄的冷峻,让人下意识躲避他的注视。 “父王,我送小阮回府。” 面对这个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的儿子,靖王只沉默着点了点头,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诶王爷,我看这——” 封一刀还想说什么,却被靖王连连拽开:“你看看,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多好啊。” “我们俩糟老头往跟前凑什么?” 是这样吗? 小姑娘听觉出奇的好,靖王的话让她觉得浑身膈应,下意识离燕逢远了一步。 少年状似没有发觉,身如青松眉似朗月,看上去倒是坦坦荡荡。 “小阮的兄长是什么样的人?” 小姑娘歪着头,脆生生的道:“很勇敢很厉害,笑起来很好看,我听爷爷说,他还文武双全呢。” “真好,以后又多一个人保护小阮了。” 她没注意燕逢骤然黯淡的眼眸,颇为不服气的争辩:“我才不需要人保护呢,我也会很厉害很厉害。” “世子哥哥,刚刚那个封道长是干什么的啊?” “小阮想拜他为师吗?” 燕逢这家伙,就像比别人多一个脑子似的,总能先说出她还没出口的话。 “封道长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住在靖王府,做我的武学师父,小阮可以经常来找我玩。” 当年的小姑娘就这样被他忽悠着点了头。 事实上,封一刀在血洗靖王府的傀尸之后就去了凤州大营,正儿八经收阮桑枝做了徒弟。 “我要回去了。” 燕逢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直到阮桑枝走了过去,他似有所感般的转身,伸手触碰眼前的空气,指尖相抵的刹那,眼前的人有了实体。 少年有些怔愣,此时的他看上去才真正像个半大的孩子。 “我在做梦吗?”他自言自语道。 阮桑枝摇了摇头。 燕逢下意识看了眼远处的宅院,那里已经没有了小姑娘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万分熟悉的靖王府。 他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里面发生什么了?” 阮桑枝摇了摇头。 随后跟着他的脚步走进王府,怨愤和恐惧的情绪铺天盖地,属于傀尸或人的碎片交错纵横,令人窒息。 梦境往后推移,此时的靖王府勾结忽勒人炼制大批傀尸,妄图以此对抗镇守凤州的骁义军,从而控制西北,南下进京。 只是阴谋终究被封一刀识破,他召来几个玄门好友,终止了这场灾难。 “世子?” 封一刀站在尸堆里,靖王面色阴沉在坐在椅子上,受了不轻的伤。 看到燕逢,他眉头紧锁:“你怎么回来的?” 这话问的好奇怪,不过自这次事变之后,阮桑枝确实没再见过燕逢,仅有的几次交锋还隔着面具,所以梦境里的他才会是少年模样。 父子俩无声对峙的时候,封一刀将视线落到了她身上。 “有意思。”他大步走近,剑指点在阮桑枝的额头:“嚯,小阿桑长成大姑娘了啊。”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个胆大包天的欺负你了?” 阮桑枝顿觉鼻尖酸楚,一头扎进师父怀中:“你到底去哪了?凤州出事的时候没回来,宫变的时候没回来,现在忽勒影卫都打到京城了,师父,你怎么还不来啊?” 封一刀面露苦涩,神情逐渐凝重起来,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没想到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小阿桑,你听我说。” “行诛灭之道,并非要你成为无情修罗,而应该接纳天地,生生不息。” 像儿时那样,封一刀眼含慈爱的拍了拍阮桑枝的发顶:“分明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偏生跟我学成了鬼见愁。” “咱们这个路数啊,不像孟家转生诀那样稳扎稳打,不像忽勒人炼化厉鬼有违天常,就是得不破不立。别怕灵台枯竭,老老实实把我教给你的心法多念几遍,熬过去了便能上一层台阶。” 四周景色陡变,回到了阮桑枝最为熟悉的院子,她在凤州的住处。 面前只有一板一眼的师父:“发什么呆?继续!” 她闭上眼,催动心法,随即感受到灵台逐渐变得充盈,和被功德滋养的独一份福泽。 “别催了别催了,老夫在救了!” 耳畔传来嘈杂的叫喊和凌乱的脚步声,阮桑枝睁开眼,只见方神医穿梭于来来往往的伤患之中,符咒拍了一张又一张。 她起身将贴歪了的符纸拉正,转头和方神医大眼对小眼。 “醒了啊,快来帮忙。” 阮桑枝正要点头,却见他惊诧的瞪大眼睛:“醒了?!没感觉哪里不舒服吧?要不要再睡会儿?” “用不着。”她笑了笑:“外面情况怎么样?” 方神医长出一口气,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腕,无奈道:“关统领带着禁卫军死守寨门,伤亡惨重。” “禁卫军都出动了,那京城里怎么办?” “皇上亲自来了。” 阮桑枝微愣,随即有些气恼:“他跑过来做什么?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国之君,岂能拿生死当儿戏!” “神医!神医!” 两人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禁卫军制服的男人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皇上他杀急眼了,统领快要拦不住了!” 第八十一章 孟立明,这就是报应 “我去吧。” 阮桑枝按下方神医的肩头,看向周遭痛苦不堪的士兵:“我清楚皇上的情况,而且他们更需要你。” “你的身体?”方神医顺势摸了摸她的脉搏,霎时瞪大眼睛,又不由得眉头紧锁:“有什么隐患吗?” 她摇了摇头:“没事的。” “好好好。”方神医沉浸在喜悦之中,下意识将没事和没有化为等号,只招手唤来那个着急忙慌的士兵。 “快领着贵妃娘娘过去!” “贵、贵妃娘娘?”士兵一愣,忙抹了把脸,又要作揖又要叩头的,被阮桑枝拎了起来。 “带路。” 有一个喜欢御驾亲征的皇帝是什么样的体验? 想必御驾身边的大统领关曜最有发言权,作为从戎以来就跟在萧洪山身边的副将,他不仅是行军布阵方面的左膀右臂,还是喝酒演武的好兄弟。 如今的后宫没什么太监,萧洪山有什么心事了,还是习惯跟关曜喝着酒瞎扯两句。 一是他足够忠诚,其次是因为这家伙是个直头直脑的二愣子。 “统领小心!” 有人想上前将关曜拉下来,却被他狠狠推开:“都别动!” 萧洪山的剑招越来越凌厉,关曜却只拿剑鞘作挡,哪怕自己身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都没对他产生丝毫怨念和威胁。 阮桑枝不由得有些动容。 她立即唤出魂剑,凌空飞劈而去,径直分开二人。 “娘娘!” 关曜只感觉自己被一道无形的巨力弹开,转头看见是阮桑枝,仿佛遇到了救星。 萧洪山凛冽的视线也转移过来,瞳孔中都隐隐泛着血光。 “都退下。” 听见她的话,关曜有些迟疑,但看见莫名其妙安静下来的皇上,不由得生出几分信心。 “听我号令,后退十步,警戒!” 禁卫军闻声而动,整齐划一的绕在四周,手纷纷放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魂剑盘旋在萧洪山身侧,如同束缚住野兽的绳索。 阮桑枝缓步走近,耳畔的喘息声越来越狰狞,仿佛自己随时都可能被这个失去理智的家伙撕碎。 她轻声问道:“梦到什么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梦魇,才能让萧洪山不管不顾的大开杀戒。 “小桑……不许……” 阮桑枝凑近耳朵,却隐隐约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叹了口气,手掌抵在萧洪山的心口,自裂纹处振动蝶翼,转瞬间,自己的神魂也随之入梦。 四周景象陡变,大雨滂沱,哪怕是在虚幻的世界,阮桑枝也不喜欢这种湿答答的感觉。 抬眼望去,街巷十分眼熟,目光所及的前方乃曾经的衙门,旁边是知府孟立明的宅子,自己降生的地方。 “嗖——” 有黑影穿雨而过,行动极快,阮桑枝只来得及抓住一缕白发,而它们的目的地显然就是孟府。 “孟立明,这就是报应。” 为首的那人站在庭院之中,却丝毫没有淋湿衣裳,就连脸上的银白面具也干干净净。 阮桑枝顺着看过去,有些怔愣。 她第一次见到素未谋面的爹娘,竟然是在萧洪山的梦里。 父亲眉眼周正,儒雅俊朗,母亲明艳动人,落落大方。哪怕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二人脸上都毫无惧色。 “你真以为自己还能出去?” 孟立明冷不丁开口,让那人骤然变了脸色:“你要害死自己妻儿?” “死又何足惜!”穆澄音握着丈夫的手,与他并肩而立:“能拉着祭司和这些喽啰做个垫背的,倒也不错。” “天真。” 祭司阴恻恻的笑起来:“我不会真正的死去,忽勒终将等到我的归来。” “但孟家,可要断子绝孙了。” 孟立明淡淡道:“玄门又不止靠孟家撑着,尔等多行不义必自毙,届时自会长眠。”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祭司似乎被这话激怒了,他操纵着傀尸发出猛烈进攻。孟立明虽然早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看着不愿苟且偷生的亲信一个接一个的殒命,心头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悲愤。 尤其是自己的妻子,她分明是最无辜的那个,还刚刚生产结束…… “想什么呢?!” 穆澄音闪身过来,狠狠拍了一下孟立明的脑门,抓着他的手腕便往后院跑去:“还不是结束!” 哪怕是将希望寄托于七岁的少年。 “你记着,我从未害怕,也从未后悔。” 躲在角落的萧洪山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眼睁睁看着养父母朝着自己的反方向跑去。 他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只低头碰了碰小婴儿的脸颊,有些冰凉的触感让萧洪山陡然清醒。 必须把孟家唯一的后人带出去。 “找到你了。” 祭司突然出现在萧洪山的身后,一把夺过他怀中的婴孩:“她就是孟立明的女儿?看样子活不长了呢。” “没关系,我来送她一程。” “还给我!把她给我!” 萧洪山目眦欲裂,隐隐显露出几分奇特的凶光,让祭司有些兴奋。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呢。” 他一手拎着襁褓,一手成爪钳住少年的脖颈:“快,叫声舅舅。” “孟立明究竟是怎么想的,忽勒正儿八经的王储也敢收为养子,就不怕喂出个白眼狼?” 话落,萧洪山就狠狠咬上了他的虎口。 祭司吃痛,将人摔了出去,却并没有发怒,只是似笑非笑的道:“你身上始终留着忽勒人的血,骨子里就是掠夺和杀戮的天性,养在孟家又如何,什么都改变不了。” “不如告诉我,如何破了这阵?” 眼前的人终于露出他的阴险面目,颇有些威逼利诱的意味:“孟立明既然敢将女儿交给你,那么肯定告诉了你逃出去的办法吧。” 萧洪山冷笑一声:“做梦。” “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乍一接收到太多信息的阮桑枝有些没缓过神,她再抬眼望去时,却见萧洪山已经幻化成了长大后的模样,看着更像一尊杀神。 而孟府就是他单方面的屠宰场。 祭司被他逼的连连后退,而萧洪山仍然不依不饶:“把她还给我!” “你怎么敢伤她!” 第八十二章 你最多怪我识人不清 “锵——” 阮桑枝下意识提刀格挡,虎口被震的发麻。 “看清楚!”她将萧洪山逼退,刀刃映照出两人针锋相对的眼眸,时间仿佛凝结在呼吸之间。 萧洪山显出几分挣扎的神色,额角青筋暴起,痛苦不言而喻,再这样僵持下去,迟早得爆体而亡。 阮桑枝暗骂一声,手腕翻转后退半步,主动露出破绽。 长剑入肉。 眼前一黑,失血过多的眩晕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她咬紧牙关,死死揪着萧洪山的衣领:“给我醒过来!” “小、小桑?” 萧洪山涣散的目光逐渐有了焦点,眼前的视野却陡然被鲜血染红,蓦地感到一阵窒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剑怎么会刺向她呢? “你是人是鬼?” 阮桑枝瘫在地上,听到这话,不由得气的吐了口血。 她招了招手,看着那张近在咫尺还略带怀疑的脸,一拳揍了上去。 “蠢蛋,别做梦了。”阮桑枝扯着他前胸的衣襟,忍痛说道:“看看周围啊,你现在是大盛的皇帝,在京城,没在凤州。” “皇上!” 耳畔传来谁人的呼喊,梦境与现实重叠,萧洪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血腥气还未散去。他第一时间去看阮桑枝,见人完好无损的站在身前,不禁有些惊奇。 “你的伤?” “没什么大碍。”阮桑枝笑了笑:“不像某个家伙,抓个人差点把自己搭进去,来添乱的吧?” “待在宫中只会更糟糕。” 萧洪山眉头微拧:“不说这个,安秀和陈丰抓到了,正关在虎头寨的暗牢里,去看看?” “嗯。” “你身子受得了吗?” 阮桑枝淡淡瞥了他一眼:“废话真多。” 虎头寨的暗牢不见天光,阴虱毒虫横行,常人在里面待上一刻钟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体寒虚弱的怕是得直接晕过去。 而明镜司折磨人的路子不少,像陈丰和安秀这样的练家子,这会儿被结结实实绑在刑架上,看上去没什么皮肉之苦,可也是进气多出气少。 “你——” 话还未出口,沈枯就看见了阮桑枝身后缓步而来的萧洪山,他眸光黯了一瞬,稍稍后退,不再言语。 倒是安秀似有所感的抬起头,唇角微勾:“小侄女,救救我啊。” 阮桑枝眉头微皱,没搭理他,径直问道:“那些忽勒精矿在哪里?” 他闻言轻笑了一声,眸中染上几分得意之色:“当然是进炉子了,你换个词,应该问那批安秀弩去哪了?” “这名字不好听。” 安秀挑眉:“那你取一个新的?” “……” 两人莫名其妙跑偏的对话让萧洪山感到荒谬,他拍了拍阮桑枝的肩膀,将人拽到自己身后,随即抬腿狠狠踹向安秀的腹部。 “混账东西。” 萧洪山戾气横生:“郭安邦在军中的时候,还经常念起他离家的弟弟,每到新的地方必定四处打听,没想到就是这么个渣滓德性。” “靖王府勾结忽勒断他粮草,毁他兵器,害他性命,你怎么有脸跟那些畜生混在一起?” “咳、咳咳——”安秀嘴角溢出血迹,脸上显出几分癫狂的笑意:“我早已是无家可归之人,如果做不到没脸没皮,没心没肺,怎么活下去呢。” “来人,把他皮给我扒了!心肺也掏了!” 安秀真是好会激怒人。 阮桑枝拉住炸毛的萧洪山,看着周遭跃跃欲试的穷奇卫,不由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想想怎么做才能达到目的吧,你不是希望拿到朱雀弩的图纸吗?现在有更好用的东西摆在这里,不要白不要啊。” 她看向安秀:“可以留你一命,但终身不得出宫,只为大盛改良炼制强兵利剑,如何?” 如何?有点心动,毕竟活着才有一切,安秀又不是一根筋的傻子。 他眨了眨眼睛:“没有别的要求了吗?” “说出你知道的全部计划,工坊随便怎么建,各种矿石管够,有人好吃好喝的伺候。” “对吗?皇上?” 萧洪山虽然内心很不喜欢眼前这个家伙,但不得不承认这人在冶炼方面的造诣确实堪称天才,让他活着比一具死尸要有用的多。 于是他决定展示身为帝王的胸襟和气度,矜持颔首:“可。” “谢皇上。” 安秀参透了能屈能伸的精髓,眉眼都多了几分谄媚,挑衅的看向一旁沉默寡言的沈枯:“沈公公,以后咱们又是同僚了,请多关照啊。” “少废话。”阮桑枝拔出沈枯腰间的刀,反手砍断绑着安秀的绳索:“现在,一五一十的说。” “我是追着李迁进京的,可惜一路跟进宫都没找着图纸。” 安秀耸耸肩:“反倒是阴差阳错成了太后的亲信,她利欲熏心搞了个富春会揽财,我只是她派出来追杀贵妃娘娘的刀。” “她要杀你?” 这段日子朝廷实在是忙不过来,自苏雪霏入冷宫之后,萧洪山还真许久没管后宫的事了。乍一听到这儿,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她又发哪门子的疯,儿子不想要了?” 阮桑枝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恨屋及乌,穆四小姐看不惯我和我娘很多年了。” “不说这个,燕逢和忽勒人是怎么找上你的?” 安秀挑眉,更是理直气壮了:“说实话,我最初没认出来那是世子爷。” “他说自己是忽勒商人,手上有一批特殊的矿石,问我要不要,我当然要啊,这才让春山镖局接了这个大单。” 他颇为无辜的说道:“哪知道正儿八经的商人会变成制造怪物的神棍,你最多怪我识人不清。” “你明明有机会叫停。” 安秀笑了笑,眼眸微深:“难道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吗?到目前为止,死的都是秀水山庄的人吧,娘娘,你知道富春会呢,有几个干净的人呢?” “啊,不会是心疼你那个漂亮的小保镖了吧,好像叫什么花鸢?” 他有些幸灾乐祸:“这小姑娘看着人畜无害,可到底是春山镖局的人,手上性命不少,心疼她不如心疼那些无辜的老百姓呢。” “……聒噪。” 第八十三章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最终安秀也没说出来什么靠谱的东西,一是因为燕逢始终防着他,二是这家伙脑子里只想着自己,工坊和机关之外的事可谓毫不在意。 不过念着往后的待遇,他颇为积极的提高自己的价码。 “别相信陈阿三说的话哦,那可不是我的人。” 安秀眉头微挑:“陈大人,你剿了那么久的匪,虎头寨怎么还在呢?” “……”陈平江刚从隔壁的牢房窜过来,还没给皇上请安,就冷不丁听到这话,霎时眼皮跳了跳。 “禀皇上,虎头寨易守难攻,多年来早已与附近村庄的居民沆瀣一气,密不可分,如果强行围剿,只怕会引发暴乱。” 话落,安秀嗤笑一声:“那你敢不敢告诉皇上,那庄子里所谓的村民都姓什么?” “姓宋。” 没等陈平江回话,萧洪山自己就点了出来。 这天底下没有秘密,连夜批奏折的日子里,明镜司早就将朝中大臣的底细呈了上来,可知道是一回事,真动手又是另外一回事。 朝廷积弊已久,文官之间的勾连盘根错节,实在是他的一块心病。 “齐家倒了,宋治昌这只猢狲想吞下巨树,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逼仄的牢房安静下来,视线都聚集在阮桑枝身上,她继续说道:“宋文泉工于心计,阴险狡诈,手段毒辣,必须提防,但成不了气候。” “其长子宋清玄……”阮桑枝眼眸微敛:“永州如今也算是政通人和,他既为前朝状元,应当有几分本事。” “至于其他小辈,你有想过抬昭仪娘娘当皇后吗?” 萧洪山下意识皱眉,他记得那个看着就一肚子坏水的刻薄女人,还妄想谋害阮桑枝,不打入冷宫就是给宋家最后的体面了。 “看来咱们皇上不打算为江山社稷牺牲美色了。” 阮桑枝眼含笑意的打趣,让久经沙场的铁血硬汉不由得老脸一红。 萧洪山岔开话题:“那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 “能跟阮商陆折腾个五五开。” 哦,看着挺蠢实际上也不聪明。 “所以宋阁老一把年纪了还费尽心机,无非是想给子孙谋个锦绣前程,对付他也不必畏首畏尾,且别说一个宋家庄,就是要他半数家产,也放不出半个屁来。” “麻烦的是,宋家倒了,那些贪官污吏没得个领头的,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大盛刚立,最不愿意见到这般动荡的局面。” 阮桑枝看向萧洪山:“你得有不破不立的准备啊,这里有我,回去吧。” 他眸光逐渐深邃,嘴角上扬:“要不我封你当个皇后?这样就没人惦记那个位置了。” “……” 阮桑枝翻了个白眼,转身大步向隔壁的牢房走去。 霎时只剩陈平江几个大臣陪着这位年轻的帝王,大家小心翼翼去瞧他的脸色,却见他笑意未散,丝毫没有刚刚狂躁得要杀人的暴君模样。 “陈平江带两百禁卫军,同沈枯留下肃清虎头寨。” “顾延玉押上安秀,随我回宫。” 皇上风风火火的来,又悄无声息离开了,被困在暗牢中的陈丰对此并不知情,事实上,他被抓的时候就神志不清了。 “娘娘!” 乌乘守着他,见阮桑枝过来,随即弹射起身,笑嘻嘻的行礼。 她对这位明镜司内难得的唇红齿白小少年印象深刻,初见的时候就跟花鸢打了一场,还率先向沈枯告状。 “今天认得我了?” 阮桑枝微微颔首,越过他走到陈丰面前,这个变化多端的男人此时已经没有了身为“陈阿三”时的谄媚气,紧闭的双眼让眉骨上的刀疤更明显,平添了几分狠劲儿。 乌乘凑过来,伸手拍了拍陈丰的脸颊:“还睡呢?” 见人没动静,他手腕下移,扼住脖颈,狠狠往柱子上撞去。 后脑勺砸木头的动静把阮桑枝吓了一跳,她一把拽住乌乘的手腕:“做什么呢。” “……不叫醒他怎么问话?” 陈丰迷迷瞪瞪的睁眼,他先是痛苦的皱起眉头,将目光移到乌乘身上,又顺着手腕挪向阮桑枝。 他只稍微一猜便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自己的伤又是怎么了来的。 “原来是落到娘娘手里了。”陈丰笑了笑,神情泰然自若,并不恼怒,也并不惊讶。 乌乘见状,转头拽了个板凳过来,塞到阮桑枝旁边:“娘娘,歇会儿。” “不必,耽搁不了多久。”她看向陈丰:“天狼已死,安秀投靠皇上,燕逢还在逃,但终究出不了这虎头寨,你什么打算?” 这般唠家常似的问法,让乌乘眉头紧锁,但又不敢跟贵妃娘娘顶嘴,只悄然向倚在门边的沈枯使眼色。 沈枯垂眸,打了个手势叫来乌乘,自己却顺势进屋,还反手锁了门。 姗姗来迟的陈平江和被关在门外的乌乘大眼瞪小眼:“沈枯呢?” “在里面呢。” 他眼皮子一跳:“贵妃娘娘呢?” “也在里面。” 好家伙。陈平江不由得怀疑阮桑枝将皇上使唤走的真正目的,不会是嫌正儿八经的丈夫碍事了吧。 但转念一想,皇上似乎并不介意两人之间的暧昧情节,真是奇怪。 屋内,阮桑枝回头瞧见沈枯,只稍显客气的点了点头。 “如果说,我从头至尾什么都不知道,你会相信吗?” 陈丰露出一抹苦笑,长时间的昏迷让他有些虚弱,而过于僵硬的捆绑令他的四肢近乎失去知觉,简单的交流都变成了负担。 “实不相瞒,我接到的任务只是护送二位到秀水山庄。” “……” 看到她骤然凝重的神情,陈丰也有些悲怆:“娘娘被带走后不久,世子爷也被救出去了,只有我和两个弟兄拼死抵抗,直至失去知觉。” “天狼是谁?安秀……安秀不是一直在宫中吗?燕逢……是前朝皇亲?” 阮桑枝和沈枯对视一眼,心中都遭到了不小的触动,如果陈丰没有参与进来,那他们究竟漏掉了谁?! 沈枯捏住陈丰的手腕,径直划了道不算深的伤口,鲜血顺势顿时滴落到指尖,他低头嗅了嗅,神色复杂的看向阮桑枝:“没有撒谎。” 能昏迷这么久,药量还不小。 阮桑枝闭了闭眼:“松绑包扎,别把人弄死了。” 第八十四章 她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找到陈丰的时候,他确实是昏迷不醒的状态。” 沈枯缓缓开口,将明镜司的行动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她,包括珍娘在路上闹出的幺蛾子。 “庄虎非说珍娘是他的夫人?” “嗯。” 当时陈平江也在旁边,他着实没想到,自己出来平乱还能继续审案。 更离奇的是,庄龙正守着陈丰的院子,听见动静过来一瞧,当场就跟庄虎打了起来。 沈枯描述那种鸡飞狗跳的场面时,眉头都拧成了麻花:“安秀险些趁乱逃走,还好被抓了回来。” “那珍娘是不是他夫人?” 瞧着阮桑枝亮晶晶的眸子,沈枯不着痕迹的勾起唇角:“不妨猜一猜?” “……不猜。” 有那么一瞬间,阮桑枝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和燕璟在水榭回廊中依偎着闲聊的时候。他讲着讲着,也会不时卖个关子,自以为这样会显得更加有魅力一些,生怕阮桑枝觉得他是个无趣的人。 片刻的沉默让沈枯垂下眼眸,他状似不在意,继续说道:“珍娘是庄虎的夫人,也是虎头寨的二当家,却不是元州薛家得那位小姐。” “她伪装的很好,甚至不惜蛰伏于庄虎身边两年,以为这样就可以彻底抹去过往的痕迹。”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庄虎对薛珍用情至深,其实他早就发现了自己夫人被掉包了,却又顾忌安危,不敢打草惊蛇,一直等到珍娘入京,回到了自己夫人第一次失踪的地方,才敢去报官。” 这对怨偶的纠缠最后以陈平江的那句“全抓起来”的命令暂停,而后眼睁睁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汪”字的令牌。 “你就是庄龙镖头?” 庄龙认得汪旌的令牌,心下疑惑,却也连忙点了点头:“正是。” “安秀和陈丰在哪?”陈平江开门见山的问道,让庄龙一时间摸不清楚状况,不过让京兆府尹亲自抓的人,想必犯了天大的过错。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露出上了锁的院门:“老大和安会首在休息。” 之后的事,沈枯就不知道了。 怀着怨念走出几步外的时候,他就觉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仿佛这样的事不止发生过一次。 千思万绪最后只化为一个念头,去阮桑枝的身边。 “多亏你及时赶到。” 看到她的笑容,沈枯先前淡淡的落寞和不甘悄然散去。 “两位。” 陈丰恢复了些精气神,在默默听了许久八卦之后,忍不住开口:“虎头寨大小事宜已经交给了珍娘处理,我相信她,哪怕让她做大当家也没关系。” “只是听这话里的意思,那庄龙莫非是珍娘的小叔子?” 他眉眼陡然锋利,自己的左膀右臂有着这样的关系,而陈丰自己竟然毫不知情。难怪感觉越来越使唤不动人了,没准一个洒扫的丫头都是训练有素的细作。 导致自己成了替罪羊,还一无所知是往火坑里跳。 “小叔子又如何?珍娘似乎并不在乎那些东西。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想怎么摘开自己的嫌疑。” 阮桑枝笑了笑:“安秀可说是你将人和货物运送进京的。” “放屁!” 陈丰歪在地上,毫无坐像:“什么人什么货,我没看见过。” 自然明白这一点,她只是在等陈丰自己发现真相,别人说的总有怀疑的理由,自己推论出来的必然没什么问题。 可话又说回来,镖局里还有谁能越过总镖头接这个活儿呢? 她立即想到了一个人。 来自凤州,与安秀关系密切,能代表春山镖局,还顺利的在秀水山庄变故中活了下来。 阮桑枝和陈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汪旌。” 她对这个尉迟良的大弟子印象向来很好,现在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如果汪旌并非逃难,而是一早就埋伏在工坊,那么自己和罗裳只怕是早就在他的监视之下了,那只袭击罗裳的傀尸很有可能就是他弄下来的。 当时阮桑枝就心生怀疑,武功再怎么高强,也毕竟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从傀尸手下逃脱呢?要么他和燕逢是一伙儿的,要么就压根没遇到危险。 只是时间紧迫来不及细想,随手打晕了事,谁知道后来燕逢又带着人去工坊了。 这就更不得了。能躲过傀尸算汪旌幸运,能让天狼那种杀千刀的畜生对他手下留情,就很奇怪了。 听他的意思,是安秀在折磨他。 可阮桑枝脑中浮现出安秀提起汪旌时的神情和语气,分明十分敬重这位师兄,又怎么会在那种前有狼后有虎是时候下狠手呢。 事实上,汪旌受伤无法转移,反倒成了唯一留在秀水山庄的人。 “不行。” 阮桑枝眉头紧锁,径直起身:“带上人,把皇上追回来。” 第八十五章 娘娘,我是你的玩物吗 兰舟说了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我的任务是盯着汪旌。”他眸中闪过一丝恨意:“只是被傀尸缠住了片刻,就……就没等到罗裳。” 阮桑枝有些怔愣,兰舟的话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测,苏弈的提醒霎时在她耳边想起。 有人要对沈枯下手,不过不是他的朋友,而是另外的人。 “是汪旌带你和狄胜入京的?” 阮桑枝没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不由自主的颤抖,沈枯有些担忧的想要触碰她的手腕,却只悬停在咫尺之间。 兰舟点了点头。 “他对罗裳下手,只是意外吗?” “没有意外。”兰舟眼眸已经完全被恨意熏染:“天狼已经死了,他也别想活。” “娘娘不是要去救皇上吗?让我一起吧。” “……” 说句题外话,阮桑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天煞孤星还是渡世菩萨,怎么一天天的到处救人。 事不宜迟,沈枯当即拉开牢房的铁门,刺耳的响声惊的陈丰从呆滞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我说,你们就把我扔这儿了?” 门外,陈平江大步踏进来,勾起一抹冷笑:“你以为自己就是什么好东西了?把他给我绑回去!” 可惜明镜司的人不听他使唤,京兆尹在这里也只是个光杆司令。 直到沈枯对乌乘点了点头:“你带一支小队留下,听陈大人调遣。” “是。” 安排妥当,他垂眸,看向阮桑枝的目光中满含担忧:“身子不要紧吗?” “无妨。” 阮桑枝越过他率先走出暗牢,兰舟随即跟上,没有实体的墨伞也能完完全全挡去风雪。 盼儿和方神医早在外面等候多时,见着几人出来,连忙凑到身边。 “你这又要折腾什么?” 方神医还没说出劝阻的话,就被阮桑枝轻飘飘的堵了回去:“皇上恐怕有难,我得去救他。” “你……” “你这老头儿怎么变卦?”盼儿目瞪口呆,她满眼不赞同的伸手拽住阮桑枝:“主子,你需要休息!完完全全的休息!” “拦住她吧,方神医。” “你已经很久没叫过我师叔了。” 阮桑枝闻言,似笑非笑的道:“封一刀的师弟是意气风发的方黎大侠,不是这个济世救人的神医。” 话落的一瞬间,平常还时不时插科打诨的方黎仿佛老了十岁,他终究也只是苦笑了一下:“罢了,保重。” “你!” 再怎么说,与封一刀师出同门,制住一个盼儿也是不在话下,看着阮桑枝渐渐远去的背影,方黎敲了一下盼儿的脑门:“想帮她?” “废话!” 方黎又露出那样蛊惑人心的笑容,先前他也是靠这个将小女鬼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看啊,不论是皇上还是沈枯,去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你家主子是不是做什么都要亲力亲为?” 盼儿一愣,点了点头,她那灌了水的脑子缓慢转动,又听方黎说道:“你也是个独来独往的孤魂野鬼,遇到点阻碍就办不成事,对不对?” “你说得对,但我才不是孤魂野鬼呢,我有主人的。” “好好好。”方黎捋着胡子,并不跟她计较:“就当是为了你家主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盼儿眼露警惕,在宫里的日子告诉她,秘密可不算是什么好东西。 只见方黎笑了笑:“皇上知道贵妃娘娘辛苦,也愿意让她自由出入,但免不了别人说闲话,众口铄金的道理,你应该懂的吧。” “这就得给娘娘立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头,恰逢京城邪门之事频繁发生,皇上便猜测是鬼怪作乱,想成立一支玄都卫,由娘娘统领,专办各类常人无法识破的悬案疑案。” 方黎观察着盼儿的神色,见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会心一笑:“你身为娘娘座下第一猛将,觉得如何?” 娘娘、座下、第一猛将! 盼儿昂首挺胸:“很好!” “那、那依你之见,我现在该做什么?” 见小鬼上钩,方黎眉头微皱,状似为难:“皇上贵为天子,应当以稳定朝局为重,不能妄言鬼神之事,免得人心惶惶,生出祸患。” “可贵妃娘娘独木难支,就需要你去替她招兵买马,招揽些能用、好用的孤魂野鬼、能人异士了。” “!”盼儿瞪大双眼看向方黎,胸中似有千言万语,可贫瘠的脑子却无法让她用言语形容。 方黎了然的笑了笑:“我知道有几个街巷最近总是闹鬼,瞧瞧?” “好!” 这边盼儿不知不觉间就给阮桑枝接了个大活,而在山道上疾驰的她全然不知情。 方黎对萧洪山的维护在意料之内,或者说他早就有意取代孟家人,成为新朝的国师。 但沈枯却将方黎的欲言又止放在了心上,一路上几乎目不转睛的盯着阮桑枝,只要她皱半分眉头,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 “我真的没什么大碍。” 阮桑枝无奈的拉住他的手腕,摁在自己的脉搏上:“你摸吧,很正常。” 沈枯摇了摇头,这时候的他比谁都要执拗:“你和常人不一样,脉象证明不了什么。” “我不可能停下的。” 听见这样的回答,他心中燃起难以消解的躁意,不由得垂下眸子遮挡。 虽然早知道自己不能左右阮桑枝的想法,可只要想到她义无反顾的为另一个男人赴汤蹈火,内心就难以平静。 甚至燕逢的话又开始在他耳边不停回荡。 “还在自欺欺人吗?” “你只是一个赝品。” “她纵容你接近,却从未给过你答案。” 是啊,她的周围总有很多人。 沈枯瞥了眼挤在马车中的朱红色身影,碍眼的衣摆很不识趣的蹭到了阮桑枝的鞋面。 “出去。” 突然响起的嗓音冷而沉,兰舟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人在跟自己说话,他正憋着一肚子火气,霎时就想动手,却被阮桑枝按住了肩膀:“你阴气重,他受不了。” “……”是这样吗? 兰舟皱眉,却还是半信半疑的缩回伞中,让阮桑枝将自己放到车厢外。 “现在好受——” 话还没说完,沈枯骤然将她捞了过来,抵在身体和座椅之间。 温热的呼吸扑洒在耳畔,阮桑枝有些不自在的侧过脸,微小的动作却让深陷情绪的人更加偏执。 “娘娘,我是你的玩物吗?” 第八十六章 去救皇上还是找沈枯 燕璟生气的时候也喜欢这样,也许是这种类似于把猎物压在身下的姿势很能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不过他很少生气,而且一般都是自己冒险做什么的时候,才会惹毛了他。 “娘娘又在走神?” 沈枯笑意不达眼底,不由分说的挟住她的下巴,分明极具压迫感,却又在双唇距离不足半分的时候猛地停住。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眸子骤然黯了下来,径直松开手,一言不发的将阮桑枝衣襟抚平,随即便要跳出马车。 “诶——” 阮桑枝下意识拽住了他的手腕,沈枯转过头,压抑着浓郁情绪的眼睛直直盯过来,让她不由得片刻怔愣。 “娘娘还想说什么?” 手腕上传来不轻的力道,沈枯想要挣脱,可她从未忘记苏弈的提醒,不由得眉头轻皱:“如今明枪暗箭,危机四伏,待在我身边吧。” 这个京城中令无数世家贵族闻风丧胆的酷吏,此时却红了眼尾。 他眸中闪过挣扎和不甘,最后还是强硬的推开了阮桑枝的手:“娘娘这般护我,只是因为我是那位前朝太子的残魂吗?” “……”这话没法接。 在阮桑枝沉默的片刻,沈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颇为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究竟是哪个畜生又在沈枯边上说闲话了,被她逮到绝不能轻饶。 “沈枯真是太子殿下的残魂?” 兰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脸上的兴味正浓:“娘娘把他当成替身?那太子殿下还能回来吗?” 这会儿的阮桑枝可听不得这些,抬手便给了兰舟一拳:“闭嘴。” “我说真的。”他眼含揶揄的笑了起来:“娘娘强大却平易近人,又向来不会收敛自己的善心,殊不知这样只会让更多的人对您动些不该有的心思。” “……” 见阮桑枝面色复杂,兰舟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当然不是娘娘的错,就拿沈枯来说,没有娘娘,他只不过是困在冷宫的孤魂野鬼罢了,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是他自己凑上来的吧。” “他应该感恩戴德才是,怎么能给娘娘徒增烦恼呢。” 他煞有其事的道:“无非就是娘娘对他太好了,蹬鼻子上脸了。” 这家伙搁在朝堂上,高低得是个指鹿为马的奸臣。 阮桑枝没搭理他,自己如今的思绪乱得很,不过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沈枯在她看来,就是和燕璟完全区别的两个存在,她从未将他们混为一谈,更遑论什么“替身”的说法。 至于燕璟能不能死而复生?她虽然做梦都想与爱人重逢,但并不打算违背天常。 沈枯的存在已经是逆天而行,自己只能尽力给他如寻常人的余生。 等等。 难道这就是忽勒人盯上沈枯的原因吗?莫非是因为她成功完成了一次“死而复生”?如果是她的话,也会想要寻来活生生的成功案例做研究吧。 那现在事情有些棘手了,汪旌是冲着萧洪山去的,虽说天狼已死,但她不敢赌燕逢还有没有后手,沈枯的安全压根就得不到保障。 “去救皇上还是找沈枯?” 像是看出来阮桑枝的纠结似的,兰舟故意这么问,逼着她做出选择。 车轱辘在山道上发出噪杂的响声。 阮桑枝闭了闭眼:“我们必须追上萧洪山。” 听到这话,兰舟心中也不禁五味杂陈,真不知道该说贵妃娘娘有情有义,还是天性凉薄。 只能祈祷那位耍小性子的沈大人平安喽。 快要到山脚下的时候,阮桑枝终于看到了黑压压一片的禁卫军。 鬼影凄厉,无声索命,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慌乱之间,一道黑影直奔萧洪山,场面瞬间万分焦灼。 来不及犹豫,阮桑枝唤出魂剑一跃而下,兰舟撑开墨伞紧随其后,攻势骤然逆转,这对临时搭档本就怀着一肚子怨气,下起手来狠辣至极。 旁边幸存的禁卫军见状,也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悄然退至四周警戒。 厮杀中,阮桑枝暗自松了口气。这些阴魂虽然个顶个的难缠,却并没有自主意识,只知道无差别的攻击,对被保护在中间的帝王没什么直接威胁。 手起刀落,邪祟清理殆尽。 她分神向那道黑影看去,好像还是个活人,正和关曜打得难舍难分。 而萧洪山端坐在马背之上,厚重的墨色狐裘落满晶莹雪花,神情依旧不动如山,有这样的帝王,也潜移默化的令惶恐不安的士兵逐渐冷静下来。 阮桑枝收回魂剑,走到他身前。 “多亏有你。” 萧洪山十分自然的朝她伸手,如同儿时那般邀请共乘,阮桑枝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手腕一转拽住了缰绳。 “分内之事。” 有些生硬的回答让萧洪山摸不着头脑,多年的相处让他瞬间就看出了阮桑枝眉间的委屈和郁气:“谁惹你了?” “没有谁。” 话落,便毫不客气的抽过萧洪山的剑去帮关曜应敌去了。 那刺客黑衣蒙面,逐渐在两人配合默契的剑招之中败下阵来,只是他的路数实在是很熟悉,就连关曜也越打越迟疑。 瞅准时机,阮桑枝一剑挑开了那人的面具。 “……莫霆?!” 孟府的家仆,郭安邦的副将,骁义军中的后起之秀,他怎么会对萧洪山下手呢? “小小姐。”被俘的人勉强勾起唇角,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却燃不起半分喜悦,整个人较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模样憔悴了许多。 阮桑枝下意识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莫小芸的踪迹,她蹲下身,视线与莫霆齐平,嗓音比以往更为急促:“你们投靠燕逢了?” 莫霆摇了摇头:“他和萧洪山一个都逃不了,都得死。” “小小姐,骁义军一分为二,穆将军下落不明,萧洪山脱不了干系!” “是吗?” 正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看向莫霆的目光无悲无喜,只停顿了一瞬便转移到阮桑枝脸上:“别听这人乱说,等回去了,我保证事无巨细的告诉你……好吗?” 最后出口的两个字近乎恳求。 阮桑枝拍了拍莫霆的肩膀,转头对关曜说:“先扣押,不许动刑。” 话落,她又晃了晃手中的剑:“先借我用用,沈枯有难,我得去找他。” 第八十七章 那位太子还会回来吗 萧洪山虚晃一计回马枪,想必京城里埋伏的忽勒影卫只能扑个空。 兰舟那句话还是问错了,她并不需要在救皇上还是沈枯之间做出选择,因为…… “咳咳——” 荒郊野岭,树影婆娑,伸手不见天光,之前的马车被关曜征用去运送伤员了,好在萧洪山给给她留了一匹马。 阮桑枝拽着缰绳,身形微晃,眼看着就要倒下的时候,余光终于瞥见一抹墨色身影。 沈枯稳稳的将她捞在了怀里。 有的人啊,就是嘴硬心软。 这个笨蛋离家出走还揣着那支梅花簪子呢,他到底知不知道,哪怕到天涯海角,自己也能感应到方位。 在这样崎岖的山道上追着马车,定然不太容易。 “辛苦沈大人了。” 她掩去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眸色淡淡,从沈枯怀中挣脱,踉踉跄跄的走到旁边,一副要划清界限的模样。 手臂间的重量骤然消失,沈枯不由得生出几分慌乱,他下意识抬起手腕,指尖微微颤抖,却没有勇气再次触碰近在咫尺的人。 “我……” 能说什么呢?是自己贪心不足,竟然妄想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如今的冷眼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皇上没走多远,沈大人现在跟上队伍,还来得及。” 阮桑枝翻身上马,昳丽的眉眼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清冷倔强,又因为隐隐作痛的旧伤增添了些许脆弱。 马蹄躁动,沈枯也心乱如麻,骤然拽住了缰绳,仰头看向她:“娘娘要去哪?” “沈大人,明镜司毕竟还是由皇上调遣,一直待在我身边不合规矩。” 阮桑枝答非所问,听起来像是毫不留情的驱赶,可就在几刻钟前,她分明还说着让自己留下来的话,怎么现在就不算数了呢? 手腕一空,缰绳被她夺了回去。 沈枯仰头看过去,只得到了一个疾驰而去的背影。 衣袂翻飞,眨眼间就没了踪迹。 “为什么要离开?你不是很在乎他吗?” “或许在她心中,你并不是那个人的替身呢?” 兰舟冷不丁出声,他正一袭红衣坐在树上,也不知道偷听了多久两人的对话。 “你是不是失忆了?我不是说还活着的时候,是死了之后,作为孤魂野鬼的时候。” 沈枯终于正眼瞧他:“你都知道些什么?” 兰舟顿时来了兴致,闪身凑到他身边:“在贵妃娘娘进宫之前,你突然出现在冷宫,强大又残忍,我们这些喽啰都不是你的对手。” “大家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你却整日坐着发呆,直到贵妃娘娘入宫,却相当主动的凑上去给人家奴才。” 沈枯不喜欢这样的评价,但是潜意识里并没有觉得他在撒谎。 兰舟眼神中透出羡慕:“后来不知道贵妃娘娘怎么做到的,竟然真的将你死而复生了。” “之前的我……” “你连这都不记得了?”兰舟有些意外:“借尸还魂啊,你跟我们这种肉身损毁的家伙不一样。” “就这么说吧,你这副躯壳不知道是谁的,可能就是原本的沈枯,但魂魄又是前朝太子殿下的,阴差阳错寄居下来,存留于世。” 他啧啧称奇:“连那群异域神棍都没能做到的事,娘娘竟然做到了。” “那位太子还会回来吗?” 沈枯瞳黑如墨,仿佛蕴含着足以绞碎一切的风暴。 兰舟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的对他说:“你希望他回来吗?” 如果燕璟回来,或者说这具躯体补全了他的魂魄,那么世上就再无沈枯这个人了,自己对阮桑枝而言也只是记忆中无足轻重的一小部分。 “看来不希望了。”兰舟嗓音染上几分蛊惑的意味:“不如跟我们绿漪楼合作吧,让你永远做她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如何?” “目的是什么?” 沈枯早就查过绿漪楼,其背后的势力属于赵王燕斐,无论有什么动作,最终都是为了谋朝篡位这么一个结果。 兰舟没直接回答他,反倒是幽幽的叹了口气:“她和当今皇上如今倒只说是兄妹之谊,时间一长,指不定会生出什么想法呢,毕竟第一美人,名不虚传啊。” “反正她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贵妃娘娘,不是吗?” 是。 老老实实给萧洪山当差,虽说能时不时见到阮桑枝,却永远只能站在她的一步之遥。 人一旦种下了名为欲望的种子,就会迅速的生长为遮天蔽日的大树,掩盖所有无关紧要的东西。 想通一切的沈枯周身气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回到了初见他的时候,又多了些邪和魅,就像要拖着人缠绵至死的厉鬼。 “她去哪了?” 兰舟挑眉,抬手指了指秀水山庄的方向。 阮桑枝还是很惦记那批含有阴气的特殊铁矿,之前被汪旌骗去虎头寨,或许正是因为他要掩藏山庄内的东西。 再次回来,四周异常的安静,血流成河的景象不复存在,与发生变故之前的秀水山庄别无二致。 反而显得不真实。 “郡主,你怎么还在这里?” 许久没听到茯苓的声音了,阮桑枝神情微凛,这果然是个幻境。 “太子的迎亲队伍就快到了,郡主再不梳妆就来不及了!” “……”这还幻境还挺阴险的,知道怎么往人心上捅刀子。 天光乍破,阮桑枝看向镜子中自己身上的凤冠霞帔,和那时候燕璟给自己准备的一模一样。 她竟然有些期待了。 等到按照流程进行到新娘子下轿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自己眼前,腕间的小痣和记忆中并无差别。 “阿桑。” 温柔缱绻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天旋地转之间,在外人面前向来恪守礼数的太子殿下不顾宫人的阻拦,竟然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 “是不是累了?我知道阿桑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放心,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 阮桑枝鼻尖发酸,她闷闷的应了一声,将头埋在“燕璟”的衣襟里,看上去像是害羞似的。 “没关系的,阿桑是全天下最美好的新娘,所有人都在祝福我们呢。” 她苦笑一声:“真的吗?” “当然。” 燕璟才不会对自己撒谎呢。 阮桑枝垂眸,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等我肃清余孽,就来找你。” 第八十八章 我只能透过他见到你 她抬手将“燕璟”打晕。 哪怕是在幻境中,阮桑枝也做不到挥刀向他。夜幕之下,白日里熟悉的景象变得阴森诡谲起来,每一个漆黑的角落都仿佛蛰伏着什么非人之物。 身上还穿着那件华丽却并不压身的嫁衣,在并不刺眼的月色下浮动着若隐若现的光辉。 “嗬——” 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粘腻的黑色怪物凭空出现,向着被围困在中间的阮桑枝缓缓逼近。 不愿沉溺在虚假的美好中,就只能直面惨淡的真实吗? 她神情微凛,魂剑悄然握于掌中,矮身躲过奔袭而来的利爪,而后手起剑落削掉了傀尸的脑袋。 幻境中的傀尸并没有如同现实那样消散为一缕黑烟,并没有渗出血迹的脑袋骨碌碌滚到了她的脚边。 花鸢,竟然是花鸢那张脸。 阮桑枝不由得脊背发凉,这幻境的主人也太恶心了,她指尖微颤,不敢想象自己下一个“杀死”的又是谁。 可前仆后继的傀尸压根没有给出挣扎纠结的余地,她索性蒙上眼睛,凭借极其灵敏的感官收割了一个又一个的幻影。 “嗤——” 魂剑入肉的声音,但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阮桑枝一把扯下蒙住眼睛的布条,眼前人朱红的衣袍让她心神恍惚,布料破开的地方鲜血淋漓,魂剑造成的伤口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 她不敢抬头去看“燕璟”的目光。 “没、没关系的。” 燕璟脱口而出的话都在尽力压制着极度疼痛带来的颤抖,他嘴角依旧噙着笑意,伸手去触碰阮桑枝的脸颊。 “阿桑,我又要离开你了。” 阮桑枝猛地抬头,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燕璟,可能真的是燕璟。 她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下意识后退半步:“什么叫又?” 燕璟疼的支撑不住身形,索性就席地而坐,还坏心眼的将阮桑枝也拽了下来,让她跨坐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的程度,发丝相互交缠,他很满意。 “长话短说。”燕璟笑意微敛,眸色染上几分凝重,他轻抚着阮桑枝掌心的独特裂纹:“第一次恢复意识,就是在那个人拥有心跳之后。” “不过时间太短了,我只能透过他见到你……触碰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燕璟眼眸子微微发黯,带着淡淡的委屈,她霎时就心疼的要命,连忙解释道:“我以为沈枯是你的残魂,就多关照了他一些,没想到你只是暂时寄居在那具身体里。” 燕璟摇了摇头:“我和他并非死而复生,而是一体双魂。” “但我才是那个不速之客。”他不经意间换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嘴角再次扬起满足的笑意:“不过每次我都能在梦中和你相见,也不算阔别太久。” “那现在……” “你猜的没错,他也在秀水山庄,也踏入了这个幻境。” 朱红色的身影渐渐变得通透,他意识尚存的时间越来越短。 阮桑枝呼吸一滞:“我要怎么做才能——” 燕璟伸指捂住了她还未出口的话,眉眼微皱,满是不赞同的情绪:“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相信我好吗?我会努力来到你身边的。” “非要说的话,你要好好养伤。” 话落,唇边温软的触感骤然消失,魂牵梦萦的爱人从指缝间如烟如雾般消散,怅然若失的感觉充满了整颗心脏。 燕璟“死去”,幻境即破。 或许幻境存在的目的就是要入阵者亲手杀掉自己最珍视的人,实在是用心险恶。 阮桑枝环顾四周,正好与不远处刚从幻境中退出来的沈枯目光相接。 他眼瞳幽深,不躲不闪,大步朝自己走了过来。不知为何,在知道燕璟可能正透过这双眼睛注视自己时,阮桑枝突然就有些心跳加速。 “回答娘娘之前的问题,我就是想一直待在娘娘身边。” 阮桑枝想现在已经无法分辨沈枯对自己的示好是不是受到燕璟意识的影响了,或者说原本就是如此,亏自己还妄想做点什么划清两人之间的界限。 想到燕璟信誓旦旦的承诺,阮桑枝自暴自弃的道:“随你。” 第八十九章 只是为了诈他们出来 “客人先在这里住下吧。” 阮桑枝看向颇为熟悉的院子,似笑非笑的问:“我们可是有两个人呢。” 那老叟低眉垂眼,提着灯往后退了一步,映照出沈枯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缓缓道:“这位客人并不在鉴宝会的邀请名单上,恕老奴无法接待。” “无妨,退下吧。” 他微微颔首,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视野之中。 沈枯紧跟着阮桑枝走进小院,没有丝毫局促:“看来娘娘得和我一起过夜了呢。” 阮桑枝没搭理他,径直推开房门,轻车熟路的点上灯。不知是有意或是巧合,那老叟竟然将此前住过的地方安排给了她。 看着熟悉的桌椅,有一个人比自己还热情的坐了上去。 “娘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静观其变。” 她越过沈枯走到角落的梳妆台边,从精致小巧的雕花抽屉中摸出了藏在里面的辟邪符咒,多亏自己有这样的好习惯,不然某个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家伙怕是活不过今夜。 一起被放在其中的还有撷英送给她的银质面具。 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阮桑枝将面具举起来,对着昏暗的烛火细细观察纹样。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莫霆脸上见到过类似的工艺,甚至是更早之前的燕逢。 “娘娘舍不得小情人送的东西?” 沈枯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他凌厉的眉眼在昏黄的铜镜中形如魅惑的男妖,让人很容易被那双幽邃的眸子吸引目光。 阮桑枝淡淡收回视线,将面具放回桌案上,却猝不及防被他抢了过去。 “芳园好逛吗?” “挺不错的。” 她眼眸微眯,宛如魇足的猫儿,让沈枯心中的醋意又浓了几分。 “你调查我?” 阮桑枝的反问在意料之中,他理所当然的道:“沈某给皇上办差,做皇上的耳目手眼,贵妃娘娘逛窑子这种不太光彩的事情,自然得多关照关照。” “不过娘娘放心,沈某并没有告诉皇上呢。” “你倒是有心。” 沈枯笑了笑:“娘娘,有心的可不止我。” 这话听起来像是知道什么内情,直觉告阮桑枝,大概率跟他手中的银面具有关系。 她透过铜镜直视沈枯的双眼:“洗耳恭听。” 岂料这家伙竟然极为放肆的倾身而下,双臂撑着桌案,是将阮桑枝整个人圈在怀抱里的姿态。 两人的目光在铜镜中交汇,一个炽热,一个冰冷。 在阮桑枝要气恼的时候,他终于开口:“撷英本名楚悬渊,是凤州隆芳斋的少当家,家道中落又被奸人蒙害,这才隐姓埋名入芳园做了清倌。” 讲到此处,沈枯眉眼都更缱绻了几分:“天可怜见,娘娘冤枉我了,我查的是楚悬渊,不是您。” 阮桑枝神色淡淡:“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沈枯低低的笑了几声,温热的气息扑撒在她的颈侧,带来些许痒意:“那说些娘娘可能不知道的。” “楚悬渊自幼过目不忘,您猜他记不记得朱雀弩的图纸?” “……” 瞧着阮桑枝微缩的瞳孔,他蓦地收住凑近:“咱们皇上啊,其实早就拿到正儿八经的图纸了,这一局,李迁、苏弈、燕逢,还有龟缩在阳州的燕斐,都是输家。” 阮桑枝偏过脑袋躲开他,阴阳怪气的说了句:“连苏弈都知道?” 沈枯挑眉,勾起阮桑枝的下巴,强硬的让她正对自己:“娘娘,您是否将在下想象的过于软弱无能了?” “不过没关系,无论我做过什么,是什么身份,对您来说都毫无威胁。” 是吗?曾经她也许会这样认为,但看现在的表现,并不觉得沈枯是什么无害的家伙。 “可安秀已经做出了威力更强的东西。” “他不是被招安了?” 阮桑枝眼眸微垂:“所以皇上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诈他们出来?” 沈枯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本是这样想的,没想到他们这么沉不住气。” 苏弈伙同李迁入宫捣乱,燕逢带着忽勒影卫进京,就连宋治昌都弄出了个什么鉴宝会。若是毫不相干倒好,偏偏势力联结错综复杂,环环相扣,令人防不胜防。 “这是一招险棋。”阮桑枝眉头微皱:“就不怕棋盘掀了?” “娘娘这话应该去问皇上。” 沈枯漫不经心的说道:“毕竟在下只是为皇上打杂的,决定不了什么。” “简直胡闹。” 她闭了闭眼:“现在好了,一国之君困在虎头寨,靖王府神出鬼没兵临城下,苏弈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后来一刀,这还能睡得着觉?” 沈枯冷不丁开口:“听说皇上噩梦缠身,很久没睡好觉了。” 自作孽,不可活。 阮桑枝有些埋怨萧洪山什么都瞒着自己,又隐隐觉得后悔,不该在他面前提什么要离开京城回凤州的话,仿佛自己成了逼他剑走偏锋的最后一根稻草似的。 罢了,事已至此,先解决燃眉之急吧。 她走到窗边,今夜无星无月,寒风彻骨,依稀可见细碎小雪。以那老叟的说法,天亮之后才开始举办鉴宝会,可阵法不除,这天不会亮的。 “阿桑。” 她怔愣了一瞬,下意识回头看去。 只见沈枯单手托着下巴,笑意盈盈的坐在梳妆台前:“如果我们一直待在这里,算不算长相厮守?” “……别做梦了。” 阮桑枝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陡然见到了一张熟悉却不愿面对的脸。 “天寒地冻,客人还请回房。” 这里的花鸢尚有几分血色,眸子黑亮黑亮的,头发高高束起,和自己初见她时的模样别无二致,只有神情冷漠生疏的过分。 “你叫什么?” 阮桑枝开口问她,却并没有得到回答。 “你叫花鸢。” 哪怕她这样说,小姑娘都没有丝毫触动,就像没人告诉她可以作出反应似的。 “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 听到“天亮”二字,花鸢的眸子终于出现了一丝神采,她一字一句的回答道:“无可奉告。” 沈枯倚在门边,听到两人的对话最终以阮桑枝吃瘪告终时,二话不说走上前来,将花鸢敲晕在地:“这种跟死士没区别,问不出来什么话的。” “娘娘难不成对她心软了?” 第九十章 闹出点动静也无所谓吧 “不要打草惊蛇。” 事已至此,阮桑枝也没有必要再掰扯什么,她默了一瞬,索性将花鸢拖到屋内,顺便落了锁。 这间屋子位置偏僻,正巧与工坊处在对角之上,却有一条通往地下莲台的暗道,可供绕路前行。 考虑到她和沈枯二人毕竟是势单力薄,不宜正面冲突,所以直捣黄龙,摧毁那批特殊的弩箭之后迅速离开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走这边。” 阮桑枝按下机关,一条狭窄的甬道凭空出现。 她从桌边取来烛台,昏黄的光映照出两侧冰冷的石壁,抬眼望去,看不见尽头。 沈枯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宛如无声的影子。 “我——” 在他讲话的瞬间,阮桑枝骤然转过身,伸指抵住了沈枯的嘴唇,用目光示意他别出声。 “哒、哒。” 甬道的另一端传来深深浅浅的脚步声,或轻或重,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像是在寻找猎物踪迹的猛兽。 出口有东西把守。 杀它倒是容易,可若是因此惊扰了其它家伙,势必得闹出不小的动静,到时候再摸到工坊就麻烦了。 沈枯嘴唇微动,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不如我去引开它们?” 阮桑枝摇了摇头,自己尚且不敢硬闯,何况空有一身世俗武功的他,真去当了诱饵,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天狼已经死了,所以如今秀水山庄存在的邪物大概率不是傀尸,结合最初遭遇的恶心幻境来看,现在控制山庄的人必然极为精通阵法之道。 先前遇到的老叟和花鸢皆是厉鬼所化,短时间内凝聚躯壳……一般情况下无法实现,但秀水山庄刚经历过血腥惨案,冤孽横生,若是有这大阵源源不断的吸纳阴气汇聚于此,就能将其变成养鬼的炉鼎。 傀尸没有自我意识,对付起来简单粗暴,就是一个“杀”字诀。可厉鬼多是阴险狡诈、残忍凉薄,道行高的更是不惧阳光不畏术法,与常人无异,令人防不胜防。 但是话又说回来,只要是鬼,就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魂根。 强如狄胜,也会因为骸骨落到了李迁手中而不得已听命于他。兰舟从不离身的把柄墨色骨伞,也正是魂根所在。 阮桑枝握着烛台,一缕魂力自掌心裂纹蜿蜒向上,柔和的火苗霎时被染成了诡异的幽绿色。 瞧着沈枯有些微妙的神色,阮桑枝只当他是好奇,便解释道:“这个叫魂灯,能以假乱真的障眼法。” 还好自己手里有个现成的法器,如果那只离得最近的厉鬼将此当做自己不翼而飞的魂根,定要急匆匆的过来查看情况。 玄门中人很喜欢用这一招,屡试不爽,尤其是经验不足的厉鬼,闻着味儿了必然上钩。 “啧。” 沈枯下意识的蹙眉让她不由得多留意了几分:“怎么——” 一阵劲风呼啸而过,阮桑枝连忙侧身躲避,狭窄的甬道变得更加拥挤,两人之间几乎毫无间隙。 那厉鬼就站在几步外,虎视眈眈的盯着她手中的烛台,发现并不是自己的魂根之后,瞬间恼羞成怒,作势便要扑过来。 可为时已晚,请君入瓮之计,进来了就没有出去的道理。 阮桑枝抬手唤出魂剑,直直刺穿那厉鬼的心脏,当即灰飞烟灭。 “快走!” 她忙不迭将燃着绿火的烛台放在甬道里,这样一来,其他鬼就会觉得自己的同僚只是在这里偷懒罢了,并不会来此查探。 回身去拽沈枯时,却发现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沈枯?” 看着他失去涣散无神的瞳孔,阮桑枝眉头紧锁,正要摸上灵台时,他才后知后觉的醒了过来。 “阿桑。” 阮桑枝心神一颤,手腕上移,难以置信的轻抚他的脸颊:“燕璟?” 久别重逢的太子殿下顶着沈枯那张脸,格外温柔的笑着点了点头,让人膈应的头皮发麻。 “好、好。”燕璟多半也是被魂灯吸引出来的,但现在并不是互诉衷肠的时候,阮桑枝没有犹豫,拽着他继续前进:“我现在要去把秀水山庄里所有阴铁铸造的弩箭毁掉,阿璟,你能不能感应到什么?” 闻言,他笑意微敛,不疾不徐的开口:“好像身处漩涡之中,有一股力量将我往深处推,却又让我莫名的精力充沛。” “许是阵眼所在……哪个方向?” 燕璟眉眼微挑,隔着袖口处的布料反握住阮桑枝的手腕:“现在该我带路了。” 这时候了,还醋着呢。 捏着自己手腕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没造成什么不舒服,或者说在知道燕璟就在自己身边的那一刻,阮桑枝就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了,现在可谓是看什么都顺眼。 但最终的视线还是落到了他身上。 若是两人站在一起细细比较,沈枯的眉眼则比燕璟更为精致凌厉,哪怕不说话也给人不能招惹的印象。而燕璟的长相随了先皇后,温润大气,见之如沐春风,正儿八经的国色天香。 这时候,阮桑枝反而感谢起夜夜造访的噩梦,给了她见到燕璟的机会,永远不会忘记那张脸。 “就是这里。” 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的莲台,其上诡异的符文排列的密密麻麻,红线缠绕的铃铛交错悬挂,让人看着就毛骨悚然。 “阿璟,其实我原本是打算稳妥行事的。” 阮桑枝笑了笑:“但如果有你在的话,闹出点动静也无所谓吧。” 在燕璟无奈的目光之中,她转头看向昔日歌舞升平的莲台,纵身一跃,提剑便砍,霎时铃铛响彻,符纸碎屑混着红线纷飞如雨,散落一地。 “这下真得逃了。” 话虽如此,可阮桑枝勾起的唇角上看不出丝毫惧意。 不知从何处传开一声刺耳的尖啸,浓灰色的阴气形如鬼爪,从四面八方向站在莲台中央的两人袭来。 阮桑枝扯开断落的红绸为鞭,耀目的金色魂力宛如潜海游龙,几息之间便撕开了一条通路:“走!” 燕璟闻言,单手将她捞进怀里,运起轻功在楼阁飞檐中辗转腾挪,直至天光乍破,夜幕散去,风雪停滞,抬眼竟是难得的凛冬晴日。 “客人,鉴宝会就要开始了,还请入座。” 第九十一章 我与沈大人一见如故 那老仆竟然守在工坊门口。 正在阮桑枝打算强闯的时候,他露出一抹僵硬的笑,用那近乎枯朽的声音说道:“客人感兴趣的东西,待会儿都能见到,不必心急。” 话落,他又似笑非笑的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燕璟:“这位客人,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请。” 他怎么知道换人了? 而且沈枯不在邀请的名单上,燕璟却在。 阮桑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不容易的重逢可不能被破坏了,她下意识捏住燕璟的手腕,将人护到自己身后。 燕璟见状,拍了拍她的手背,满不在乎的笑了一下:“不如就去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沈枯的记忆中,那位新帝似乎很不喜欢这些世家,这次鉴宝会的起因也是他与宋治昌那老狐狸的豪赌,只是筹码过于庞大,庄家逐渐混乱,导致走到了肥羊纷纷入局,却无人扫清桌案的场面。 那么,现在操盘手变成了谁呢? 随着老仆回到莲台的路上,阮桑枝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她紧扣着燕璟的手腕就没有松开过,时不时便会盯着他的眼睛瞧上一阵。 “我一直在呢。” 燕璟将她的患得患失看在眼里,心上也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但又生怕阮桑枝难过,并没有表现出分毫阴郁的情绪。 他维持着嘴角的弧度,将阮桑枝虚搂进怀里,轻吻了一下她的鬓发:“没关系的,阿桑,就算我暂时离开了,也早晚会回到你身边。” “等你长出自己的脸了再说吧。” 阮桑枝本就心烦气躁,又面对着这样处处娇惯自己的燕璟,不由得横生一股子无名火。 “沈大人?贵妃娘娘!” 冷不丁在这种时候这个地方看见裘国公那张老脸,她似笑非笑的道:“国公爷怎么有兴致来参加鉴宝会?若是看中了什么,是给昭仪娘娘送去,还是给赵王爷啊?” 裘国公干巴的眨了眨眼睛,没说出什么挽尊的话。他一路云里雾里的从地上走到地下,正在感叹秀水山庄的神奇之处,谁知道就遇到了这俩灾星。 “许是我猜错了,国公爷莫非是来典当家产的,带了什么奇珍异宝,也让本宫开开眼?” “你、你——” 可怜的老头儿被阮桑枝两三句刺的面红耳赤,眼看着就要厥过去的时候,向来混不吝的养子从背后扶住了他。 “苏家还没倒呢,嫂嫂。” 最后两个字轻而无声,只阮桑枝和燕璟二人注意到,恰在此时,苏弈的目光落到了燕璟身上,闪过一丝了然。 “我与沈大人虽是初次相逢,却也觉得一见如故,不若喝上一杯?” “你倒是自来熟。” 裘国公眼睁睁看着不着调的养子跟着阮桑枝进了高处的包厢,而自己只能被领着去平平无奇的地方。 “谁让你这么安排的?”他忿忿不平的质问老仆,却只得到了一个古井无波的眼神,令他霎时头皮发麻。 “您的名帖上刻有记号,客人。” “哦、哦。” 他不再纠结,大步朝自己的位置走去,跟逃难似的。 苏弈隔着纱帘目睹了一切,饶有兴致的回头,看向阮桑枝:“嫂嫂怎么来了,我以为你没心情凑这热闹。” “是没有闲暇吧。” 她神色淡淡的瞥了一眼,拉着燕璟坐在自己身边,开门见山的道:“你认识汪旌?他什么来头?” “嫂嫂,我苏弈行走天下,靠的就是一个信字。” 燕璟轻笑一声:“哦?” 四目相对,苏弈愣了一瞬,笑意微敛,眼眶霎时有些湿润。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心绪蔓延开来,他躲避着燕璟的视线,将脑袋朝向中央莲台,装作若无其事的说:“我以为,你真的、真的在那天……” 挚友相逢,竟是如此场面。 阮桑枝托着下巴,笑嘻嘻的凑到燕璟面前:“你看他,倒像是什么被抛弃的小媳妇似的。” “……”燕璟没好气的捏了捏她脸颊:“这好像该我兴师问罪吧,太子妃是不是表现的太冷静了?难不成消失的这段时间,阿桑就将我忘了?” “哪有。” 她拽着燕璟的手腕,将自己的脸颊肉解救出来,一字一句的道:“我只是还没习惯你不在身边的日子,谢谢你回到我身边,就像出了个远门,只剩下了重逢的惊喜。” 阮桑枝说话的时候,燕璟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直到最后一个字的声音散去,就骤然将她捞到了怀里。 “这不算惊喜。”他闭了闭眼,语气有些闷闷的:“会有真正重逢的那一天,我不会让那天太远。” “喂——” 苏弈翻了个白眼:“你们好歹顾忌一下我吧,还有别人在呢。” 阮桑枝慢悠悠的从燕璟怀中探出头来:“叽叽歪歪的吵什么呢,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连汪旌的来历都不肯说,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 “……” 以往千人千面的苏小公爷此时被怼的哑口无言。 好在燕璟并不怪罪他,他满心满眼的替阮桑枝整理鬓发,察觉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才漫不经心的道:“苏弈有自己的事要做,没关系。” “应该不是来吵架的吧,有什么事直说便好。” 太子毕竟是太子,在众人面前的形象从来都是海纳百川,厚德载物。 苏弈这时候才有了那么点重回当年的感觉,他收敛了神色,将自己的苦楚缓缓道来:“我先说个事实,赵王爷真没打算篡权夺位。” 阮桑枝:“?” 顶着她那莫名其妙的目光,苏弈自暴自弃般的趴在桌案上:“殿下应该了解你那九皇叔吧,其实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什么都想插一脚,却又对权力没什么欲望的人。” “九皇叔……确实。” 燕璟面上一派正经,背地里却是暗戳戳的将阮桑枝的手捞到自己掌心,表情严肃的还让人觉得他在谈什么很重要的大事。 “可若是论迹不论心,他也给萧洪山添了不少麻烦。” “不应该吗?”苏弈耸耸肩:“他何德何能当这个皇帝,那骁义军还不一定都听他的呢。” 阮桑枝眸光一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九十二章 兄长顶替了他的身份 记忆里,凤州同知李全受靖王残党指使,蓄意破坏行军辎重,导致郭安邦在青石谷对敌时无力抵抗,三万精兵尽数牺牲。 而那时的萧洪山,应该还在黑玉关鏖战忽勒人的十万大军。 只见苏弈眼眸幽深,抬手打了个响指,霎时显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小小姐。” 莫芸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她小心翼翼的看了阮桑枝一眼,就扑通一声跪下来,额头狠狠砸在地上。 “这是做什么?” 自打这姑娘一去不返,阮桑枝也直觉猜到了什么,只是偶尔想起“小芸”那个单纯无邪的存在时,徒留一些伤感罢了。 眼前的这位……莫芸,应当和她那背负着所谓惊天秘密的兄长一样,来到自己身边都有其它的目的,说不定还利用了小芸的“死”。 “兄长被奸人蛊惑,不听劝说,铁了心去刺杀皇上,求、求小小姐出手相救!” 莫芸抬起头,言辞恳切,眼中氤氲着灰蒙蒙的雾气。 “晚了,他已经被抓进宫了。” 阮桑枝神色淡淡,看上去有些意料之外的凉薄,让莫芸在慌乱无措之余生出几分隐秘的埋怨:“可是,可是,如果小小姐也没有办法的话……” “你不妨先告诉我,他受了谁的蛊惑,又为什么要刺杀皇上?” 莫芸眼睫乱颤,下意识看向苏弈。 这让阮桑枝有些摸不着头脑,论亲疏远近,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孟家人怎么着也比苏弈要靠谱吧,几天的功夫就被收买了?真令人匪夷所思。 “瞧我做什么?”苏弈俯身,似笑非笑的捏着她的下巴:“没看见嫂嫂都开始怀疑我了吗?莫非你不是来求人办事的,是来恩将仇报的?” “不是的,不是的。” 莫芸摇了摇头,一双眸子逐渐变得平和下来:“当年青石谷兵败,我本以为兄长也死在了那里,伤心欲绝之际立了个衣冠冢,却在不久后等到了他。” “那时我甚至以为他做了逃兵,结果兄长告诉我,三万弟兄被李全那个畜生坑害,才个个含恨而终。” “他受了郭将军嘱托冲出重围,余生便只有复仇这么一个信念。” “可他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被打成了出卖郭将军的叛徒,连萧洪山的面都没见到。”莫芸神情凄切,怨念随之缭绕,与一般厉鬼别无二致:“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来到京城寻您。” “我化名莲心,靠着穆太后的关系藏在宫中,却阴差阳错丢了性命。” 提起那个名字时,她眸光有些难以抑制的恍惚,眨眼间又被凛冽的恨意填满:“兄长一直被通缉,好在他精通易容之术,东躲西藏直至如今。” “通缉?”阮桑枝眉头紧锁:“我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也是萧洪山的算计!”莫芸声色俱厉:“他就是不想让小小姐知道那些事。” “小小姐,我们祖孙三代,皆是孟氏家仆,万万不敢背叛。” 说着,她作势又要磕头,阮桑枝一把将莫芸拽起来:“你这说的云里雾里的,我还没明白呢,别浪费时间。” “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见莫芸点了点头,她才开口:“莫霆可不是一个人是刺杀萧洪山的,他带的那些厉鬼从何而来?” “回小小姐,是这位苏楼主借给兄长的。” “……” 苏弈正看着好戏呢,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一激灵,他正了正神色,不疾不徐的道:“那个,我那朋友给的人、哦不,鬼。” 朋友?分明就是汪旌吧。 阮桑枝瞪了他一眼,视线再次转移到莫芸脸上:“你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说莫霆受奸人蛊惑?” 莫芸眸中闪过一丝歉意:“之前在南康王府的时候,我撒谎了。” “那天夜里躲在临湖小筑密室中的人,正是……兄长。” “你说什么?他怎么会在南康白王府?!” 涉及到阮家,阮桑枝不由得慎重几分:“那块沾血的令牌呢?你们把杜仲怎么样了?” 闻言,莫芸动了动嘴唇,索性两眼一闭:“兄长入京时辗转流离,直奔南康王府寻小小姐,可那时您重伤未愈,兄长不忍见您忧心,便……顶替了那人的身份。” “入宫给茯苓传递消息的那个,也是莫霆?” “是。” 听到这样的回答,阮桑枝心中五味杂陈。 杜仲原本就是阮商陆身边的暗卫,恐怕就是追着小桃出府的那次,莫霆才找上苏弈的。 一个狄胜,一个小桃,还有罗裳兰舟两兄弟,都是前车之鉴,上了绿漪楼的贼船,可就没那么容易摆脱干系了。 “兄长去永和宫那次,是我们之间的诀别。” 提起死亡,她脸上已经没有了半分恐惧:“若非小芸占据身体的时候,苏昭仪丑事败露,也就不会耽搁那么多时间了。” “不过做鬼倒是比做人方便的多,跟着小小姐出宫之后,我才在南康王府再次见到兄长,他的易容被阮二爷识破了,受了不轻的伤。” 莫芸叹了口气:“我那时候就应该阻止他的,可惜……” 阮桑枝挑眉问道:“可惜你那时候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他放走了。” “对不起,小小姐。” “不必这么叫我。”她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很讲原则:“我如今不姓孟,你也无需如此称呼我。” “小小姐?!” 没理会莫芸的大惊失色,她云淡风轻的笑道:“怎么良心发现的?不找萧洪山报仇了?” 莫芸神色戚戚:“兄长在绿漪楼养伤的时候,我就替他打探皇上出行的消息,寻找合适的机会动手。” “盯上了鉴宝会?” 她点了点头:“可越打探,当年的兵败就越来越扑朔迷离,尤其是靖王府的人再次出现,还有那些白发红瞳的怪物,我不敢近身,只有一次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莫芸眼中满是惊诧和畏惧,身子在还有极端愤怒下轻轻颤抖:“那个叫汪旌的人说,青石谷就是忽勒术士以命换命,倒转阴阳的祭坛。” “那三万英魂,如今正在大盛的土地上……为非作歹。” 第九十三章 一整晚跟个傀尸似的 “咚——” 主持鉴宝会的美艳女子敲了一下莲台中央的大鼓,沉闷的响声落在每个人心头,更像是宣告着新的开端。 听到莫芸带来的这个消息,大家心里都不轻松,仿佛头顶悬着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喽。” 苏弈歪头笑了笑,他本就无牵无挂的,跟着燕斐混了这么些年,更是沾染了那位的脾性,非但不杞人忧天,还觉得有些兴奋。 燕璟没搭理他,只拍了拍阮桑枝的手背:“不要自己担着,太阳升起的时候归萧洪山管,落下了还有玄门的诸位顶着,别太担心。” “嗯。”她叹了口气:“玄门在各地都有联络点,等出了这里,我就将消息递出去。” 阮桑枝笑了笑,伸手抚平燕璟微皱的眉间,故作轻松的道:“现在家恨变成国仇了,忽勒怎么就逮着我一个人霍霍呢。” 爹娘、阮老爷子、先帝先后……燕璟,还有牺牲在边关的将士。 “如果去年那场仗我们打赢了,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你已经尽力了。”燕璟将她捞进怀里:“大家都尽力了,许是大雍建朝三百余年,气数到头了。” “哪有太子说这种丧气话的。” 阮桑枝笑着直起身子:“等尘埃落定,我再助你问鼎天下。” 苏弈挑眉:“那可得加我一个,高低封个王吧,丞相累死累活的我就不要了,给宋清玄正好。” “你想得美。”阮桑枝回头白了他一眼,只是提起宋清玄,不由得多了几分怅然。 “清玄去永州收拾烂摊子了,一直没回过京城。” 燕璟眼眸微敛,叫人看不清神色:“若是能造福一方,做个人人称道的好官,倒是还能救宋家一命。” “苏弈面上有些幸灾乐祸:“就是就是,嫂嫂可别心疼那家伙了,他又不是什么软柿子。” “不过我也没觉得他有救宋家的意思,就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勉强拆东墙补西墙罢了。” 阮桑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宋清源不知不觉间收获了不少“奇珍异宝”。 “合着他是给老爹进货来了。” 这鉴宝会明面上依旧是宋家笼络朝臣的手段,或许老狐狸宋治昌还有所警惕,但蠢儿子宋文泉和败家孙子宋清源已经没有理智去慎重应对了。 “齐家一倒,什么牛鬼蛇神就都冒了出来。” 阮桑枝淡淡说道,收回视线,看向默不作声的燕璟:“怎么了?” 目光相接之时,她敏锐的发现主宰这副躯壳的已经不是自己的爱人了。 只有沈枯被贵妃娘娘那太过缱绻的眸子给晃了一下,他正惊诧于自己竟然对先前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记忆只停留在被困在甬道的时候,霎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慌笼罩着。 但他瞬间冷静下来,看样子鉴宝会已经开始了,在那段空白的记忆里,自己和阮桑枝肯定做了什么,成功迎来了天亮。 而眼前突然出现的苏弈就耐人寻味了,这家伙还在自己的嫌疑名单上,可看周身的气息,有些过于亲近了。 被怀疑的苏弈眨了眨眼睛,他看了一眼陡然收起笑意,还下意识侧身拉开一些距离的阮桑枝,就立即想明白了状况。 不过殿下还在他身体里,这会儿应当继续瞒着才是。 苏弈眉眼弯弯,恢复成那副外人熟知的纨绔模样:“嫂嫂说得对,若是宋清玄还在,也轮不到这小子出风头。” “闭嘴。” 多年熟识的默契让阮桑枝也是毫不费力的演上了,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和苏弈去芳园被燕璟抓包的时候,想到他就在沈枯的神魂之中,不由得还生出几分诡异的心虚来。 “嫂嫂?” 沈枯眼眸微眯,勾起的唇角染上几分警告:“小公爷还是慎言为好。” 苏弈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要不是……小爷我还不乐意待在这呢。” “那就回去啊。” 阮桑枝不咸不淡的接话:“没给你安排地方吗?就算是替裘国公道歉,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等人离开,沈枯心中的那股疑惑还没完全散去,他旁敲侧击的道:“这些人来参加鉴宝会,不会出乱子吗?” “到底怎么了?” 阮桑枝决定先发制人,随即眉头一皱,目光中的担忧快要溢出来:“是不是太累了?一整晚跟个傀尸似的,木头桩子都要比你会说话了。” “……” 倒也不必跟傀尸比。 沈枯想起在梦中偶然闪过的记忆碎片,没准自己还真是傀尸变的,难不成是在山庄待久了,要变回去了? 他看着阮桑枝眼中自己的倒影,还是黑发黑瞳的模样,隐隐松了口气。 “无碍。” 阮桑枝见人终于安定下来,幽幽的叹了口气:“前两天发生的事就像做梦一样,你看,鉴宝会如期举行了。” “除了你名单上的那些,裘国公和宋清源也来了,他们并不知道皇上就在虎头寨,毕竟之前被抓的那几个商贾也没出现,还以为宋家的势力大不如前了呢。” 话落,莲台一阵躁动,只见那个美艳女子按动机关,长条形的桌案缓缓升起,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排精弩,闪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阮桑枝瞳孔微缩,下意识攥紧了指尖。原来那老仆说的是这个意思,她寻求的东西会出现在鉴宝会里。 汪旌到底想做什么?这种东西是可以拿出来卖的? 沈枯神色也凝重起来,他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弩箭中蕴含的浓浓阴气,藏匿在骨血之中的亲近感开始躁动,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杀戮的冲动。 “屏息。” 他下意识照做,转头看向阮桑枝古井无波般的双眼时,犹如冷水淋头,骤然清醒下来。 “这样的东西就不该现世。” 阮桑枝冷笑一声,掌心霎时燃起一团金色的火焰,毫不犹豫的朝那些弩箭砸了过去。 莲台之上,看似柔弱的美艳女子却异常机敏,在迅速按下另一处机关阻挡时,对着不远处的护卫吩咐道:“抓住她。” 第九十四章 沈大人的俸禄很高吗 俗世机关在魂力面前形同虚设,那一排弩箭霎时震荡起来,浓灰的雾气四处逃窜,惊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那美艳女子眉头微挑,从袖口中掏出一只金色的精致铃铛,漫不经心的晃了晃。 “诸位稍安勿躁,不过是个助兴的戏法,好东西还在后头。” 眼瞧着要钻入看客神魂中的阴气骤然消失,只有错乱的呼吸和心跳证明方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做梦。 “苏弈?!” 裘国公脑子一片混沌,瞧见平日里不怎么靠谱的儿子也觉得分外顺眼,他连忙凑上去:“这鉴宝会究竟在整什么名堂?为什么会有那种……那种东西出现?” “忽勒、忽勒人打过来了?” 退出权力中心多年的裘国公竟然还知道忽勒人的辛秘?原本打算随口敷衍过去的苏弈瞬间来了精神,他斟酌着说道:“我听贵妃娘娘的意思,确实是不小的麻烦。” “终于到这一天了吗……” 往后的声音太小,实在听不清,苏弈下意识看向阮桑枝所在的地方,隔着纱帘,仿佛还能接触到她的目光。 事实上,阮桑枝没空关注他。 包厢之中刚经历过一场恶斗,对她来说尚且游刃有余,却让沈枯吃了不小的苦头,最后出面收拾烂摊子的还是那个阴森森的老仆。 看到他出现,那些蠢蠢欲动的鬼影纷纷散去,周遭突然清净下来。 “老奴只是来替主人传个话。” 他身子微躬,低眉顺眼,颇有一种先礼后兵的架势:“主人说,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若是客人看中了什么,大可以拿钱买,直接毁掉太过可惜。” “这么说,你那位主人很会做生意喽?” 老仆眼眸微僵,索性不开口了。 阮桑枝顿觉奇怪,这鉴宝会就是韦德生全权负责,只是后来去孙兴荣的芳园溜达了一圈,回来就出了变故。如今鉴宝会“照常”举行,莫非是那家伙扮猪吃虎? “你还不走?” 那老仆毕恭毕敬的道:“主人担心客人再次做出什么伤和气的举动来,就让老奴在这里守着,客人若是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直接吩咐老奴。” 阮桑枝气笑了,径直开口:“那你现在去给我找一份鉴宝会上所有东西的名录,结束了再给我买卖清单。” 老仆果然有求必应,甚至没有明显说话的动作,几个呼吸之间,凭空出现的鬼影就将那份记录了全部珍宝的名录双手呈上。 她只匆匆瞥了一眼,充满阴气的弩箭被标注为朱雀弩,在那之后,尉迟良早年铸造的神兵“天命”赫然在列。 “这就是宋治昌想要送给萧洪山的东西?” 沈枯眼眸低垂,斜倚在窗边,在阮桑枝研究名录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锁定在了莲台中央的那件狐裘披风上。 “嗯?”半晌没听见回答,她径直走了过去,莫名其妙的问:“在看什么呢?不就是一件衣裳?” “很像。”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阮桑枝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件被几家贵公子争抢的狐裘和燕璟送给她的那个有些相似,倒也算个正儿八经的宝贝。 “一千两!” 即便是来自异域雪狐的用料,也不至于抬起这样的高价。 阮桑枝来了兴致,尤其是那散发着冤大头气息的嗓音听着甚至有些像宋清源,她转动机关,示意沈枯加价。 “一千五百两。” “……” 哪家好人一追就是五百两的,她倍感无奈:“沈大人俸禄很高吗?” “不高。”沈枯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语气淡淡的开口:“但我看娘娘的披风染上了些灰尘,不如趁此机会换一件。” “一千六百两!” 台下是咬牙切齿的宋清源,虽然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出沈枯的声音,但阮桑枝已经开始好奇他买这狐裘的理由了。 “两千两。” 相差几百两的追价让本就在气头上的宋清源瞬间破防,控制不住的羞愤让他的皮肤从脖子根红到耳畔:“阁下莫非是针对本公子?你若是用不上还蓄意哄抬价钱,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价高者得,本就是规矩。” 沈枯漫不经心的声音落入宋清源的耳朵里,更像是在浇了油的干柴上又添了把火:“宋公子还要继续吗?” 知道他的身份还这么嚣张? “两千一百两!” 输人不输阵,无论如何,不能让外人瞧低了宋家的底气。 “宋公子买这狐裘,是要送给哪个姑娘?”阮桑枝拉住了沈枯的手腕,似笑非笑的开口。 宋清源听不出沈枯的声音,却对阮桑枝的很是熟悉,霎时惊诧在原地,常年混迹风月场的本能让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笑道:“在下不知道是贵妃娘娘想要这宝贝,也怪这位竞价的小兄弟太过率真,险些让娘娘失望了。” “如果娘娘想要,那宋某就只好忍痛割爱——” “本宫可没夺人所爱的习惯,宋公子得此珍宝,定是要赠予佳人的。” 阮桑枝的嗓音仿佛带着小钩子,将宋清源的魂勾的一颤一颤的。他愣愣的点了点头,丝毫没觉得自己踏入了潜藏着危险的境地。 周遭地位不如宋家的官员心思瞬间活络起来,攀上宋家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联姻。 那位芝兰玉树的大公子自然是不二人选,但他远在永州,也不如这位二少爷得宠,很多时候,能力并不能完全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于是京城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一些世家豆盯上了宋清源这个香饽饽,拥有同样待遇的,还有南康王府的世子爷阮商陆,这也是他们经常互相看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听到阮桑枝下场,还在旁敲侧击问裘国公更多消息的苏弈也坐不住了,他用折扇挑开纱帘,双臂交叠着撑在围栏边:“宋公子,您以为这京城中有谁可当佳人之名?” 宋清源下意识朝阮桑枝看去,可理智提醒他不能对贵妃言语冒犯,脑子却反应不过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那必然是贵妃娘娘……的姐妹,阮二姑娘了。” 第九十五章 沈大人还是个哭包呢 那精铁方盒泛着生人勿近的暗蓝色幽光,旁人只觉得神秘莫测,但阮桑枝对此熟悉的很,那分明是尉迟良擅长的独门秘技,一种给机关上魇咒的法子。 安秀把这一招琢磨的十成十,虽说走了歪门邪道,但也误打误撞的有了如今的成就。 若是宋清源大大咧咧的碰了,只怕这魇会当场让他疯癫发狂,半月内深入神魂,到时候神仙难救。 阮桑枝眉头微皱,曲指狠狠敲了敲桌案:“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老仆眼眸微垂:“天命本如此,人各有造化。” “荒谬。” 宋清源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自有官府和律法制裁他,不应该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 她掌心凝起魂力,老仆抬眼,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闪至身前,五指成爪按住阮桑枝的手腕,粗噶的声音在她脑中萦绕:“客人,这是规矩。” “规矩?规矩是谁定的?” 阮桑枝冷笑一声,指尖轻点,在宋清源将要触碰到盒子的瞬间,浅金色的魂蝶蹁跹而至。 他愣了一下,被这过分美丽的东西吸引注意,没察觉似有若无的暗蓝色光芒悄然褪去。 只有身旁的美艳女子眉眼微挑,往阮桑枝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请,公子。” “客人,老奴已经失职一次,请不要再为难老奴。” 他的攻势越来越凌厉,似乎要将阮桑枝打到毫无还手之力才肯罢休。 不得不说,这个神秘莫测的老仆确实是强劲的对手,难怪汪旌只让他来盯着自己。但若不尽快将他除掉,干什么都是束手束脚的。 阮桑枝唤出魂剑,一招一式竟然都被他挡了回来,剑锋刺不穿他的皮肤,奋力划破的地方没有流出一丝血迹。 自打受伤以来,上一个这样棘手的敌人还是狄胜。 “客人并不是老奴的对手,老奴也并不想伤了客人性命,只要安分些便可保全自身。” “该安分的是你们。” 老仆混浊的眼珠发生轻微的变化,隐隐闪过几分诡异的血色:“您杀不死我们的。” 这刹那的变化和莫名其妙的话让阮桑枝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家伙吩咐起鬼影来都不需要言语交流,仿佛打手们的一举一动都能与他心意想通,莫非……他与那些鬼影共用一颗心脏? 她分神在脑海中搜寻着师父交给自己的忽勒阵法,在手臂传来尖利的指甲划破的刺痛感时,终于有了答案。 是的,存在这样的办法。 甚至这种秘法的核心并非如此,而是更为精妙的,以移动的魇物为阵眼,借此控制所有能够利用的力量,实现牵一发而动全身,真真正正的捉摸不透。 但是,汪旌以山庄为阵大肆聚集阴气,阵眼应该是先前莲台的那个,已经被自己破坏了才对。 那么眼前的老仆,又对应着什么阵呢? 阮桑枝心神不稳,猝不及防又被他刺中一剑,伤口泄出浓灰的雾气,看上去狰狞可怖。 她毫不在意,反手将魂剑送入老仆的心口,而在身后,沈枯正握着自己先前送他的那根梅花簪子,在同样的位置捅了个对穿。 “嗤——” 沈枯迅速将簪子拔出来,小心翼翼的用锦帕擦去上面的污渍,看起来心疼极了。 阮桑枝身形不稳,往后退了几步,虚脱的坐在椅子上。她呼吸微乱,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那老仆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隔着幽深的眸子,她仿佛能感知到幕后那人的存在。 宛如暗夜中的毒蛇,伺机而动,准备着侵吞无辜的生灵。 “嘶——” 阮桑枝低头看去,沈枯浓密的睫毛映入眼帘,他半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给自己包扎伤口,看上去憋着气呢。 她不禁有些好笑:“怎么,那家伙不是死了吗?还露出这副模样?” 沈枯没有回话,但指尖的动作放得更轻了。 阮桑枝往后仰倒,却突然感觉到裹着伤口的布条有些湿润,按理说被鬼怪伤到的地方不会流血才是。 她莫名其妙的瞥了一眼,却只匆匆捕捉到沈枯微红的眼尾。 “……” 没看出来,沈大人还是个哭包呢? 阮桑枝后知后觉的想,这究竟是沈枯的情感还是燕璟的本能作祟,不过最后,她还是幽幽的叹了口气,无奈的笑道:“我不是还没死吗?哭丧呢?” 沈枯颇为幽怨的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什么不解风情的木头。 她伸出完好无损的那只胳膊狠狠捏了一把沈枯的脸颊,硬硬的,没什么肉感:“拉我起来,我要看宋清源的笑话了。” “遵命,娘娘。” 沈枯好脾气的将她扶到窗边,看向莲台上的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时,眼神冰冷的可怕。 导致宋清源隔得老远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故作高深的轻轻抚摸着天命的剑身,却迟迟不肯动作。 只有身侧的女子能看清,他压根就没触碰到那把剑。 “公子?” 她目露几分澄澈的询问之意,让宋清源脸上有些挂不住。 脸上有多镇定,心里就有多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触碰不到这把剑,难不成还真的认主?还是说这本就是秀水山庄的阴谋,根本没人能拿出这把所谓的绝世神兵。 但此时身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宋清源绝对不允许自己露怯,他脑子一转,勾起儒雅的笑意:“在下开了盒子,只为诸位一饱眼福,至于拔剑……” “这样的绝世神兵,自然只有皇上那样的真龙天子才配拥有,正逢年节将至,不如由我宋家将此呈给皇上,恭贺我大盛福泽绵长。” “宋公子所言极是!” 周遭有人出声附和,宋清源不由得松了口气,连忙告别美艳女子,故意放缓的脚步也染上了几分焦急,带着些许狼狈的背影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既然如此,砰——” 她将盒子扣好,侧身对着鬼影招了招手:“将神兵送至宋大人府上,以免遭贼惦记,夜长梦多。” “宋公子,如此可好?” 宋清源的脑子已经停止运作了,听到这话更是连连点头,他身边的家仆见状,直接撩开纱帘喊了一声:“我家公子说好!” 第九十六章 留你一命是受人所托 阮桑枝站在高处,将宋清源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天命”果真有了灵性,但并非是什么天方夜谭的器灵,而是有个不干净的东西寄居其中。难怪需要附加魇咒的铁盒子封着,阴魂不散怨念缠身,久而久之只会变成魔剑,甚至逐渐侵蚀执剑人的心魂,沦为只会杀戮的疯子。 宋家还想把这东西送给萧洪山?莫不是嫌他身上的杀孽不够重,咒怨不够深? 那批阴铁矿做的弩箭和这把神兵天命,有一个算一个,休想完好无损的运出秀水山庄。 她正打算叫上沈枯准备行动,一回头却没见到人影。先前还灯火通明的莲台刹那间暗了下来,安静的宛如荒废多年的废楼。 一股不详的情绪笼上心头,似乎那老仆的“死”直接触发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门被锁死了。 窗户被无形的屏障封住,桌上的茶水冒着热气。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疲惫和饥饿,仿佛身体和魂魄都被封进了琥珀中,从此与世隔绝。 她唤出魂剑,运转心法,对准窗户刺了过去。浅金色的光芒刹那间隐没其中,耳畔只听见一声轻微的破碎声。 阮桑枝眉头微挑,朝着出现波动的地方,一拳砸了过去。 浓灰的雾气袭卷而来,她抬起胳膊掩面遮挡,视野恢复的时候,先前破开的口子竟然完好如初了。 “别白费力气了。” 粗噶的声音似曾相识,她下意识屏息凝神,魂剑又回到手中。 “不必紧张。” 老仆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她眼前,面部表情却比之前要生动的多。 阮桑枝眉头微挑:“汪旌?” “老仆”并没有应声,只是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有种要跟她耗到沧海桑田的架势。 “好歹给个话,别让我死的不明不白。” 闻言,他缓缓抬眼:“我没打算要你的性命,只需要忍耐一段时间,自会相安无事。” “那沈枯呢?你在针对谁?萧洪山吗?” 一连串的问题似乎让“老仆”有些不耐烦,他胡乱敷衍道:“留你一命也不过是受人所托,最好老实些。” 话落,眼前的家伙化为一团灰雾骤然散去了,只留下泛着涟漪的茶水。 阮桑枝目光微动,以指尖蘸取水珠在桌案上描绘出秀水山庄的模样,在东南西北四角各点了一下,最后落在莲台的位置。 霎时间,屋内的摆设震颤起来,发出刺耳的响声,又仿佛夹杂着鬼怪的尖啸。 她掌心朝下,裂纹泛着金光狠狠拍在方才的法阵上,水渍从指缝中飞溅而出,化为细小的锋刃刺向四面八方。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耳畔似乎有细微的风声。 阮桑枝缓步走向门边,将手搭在门环上,只听一声轻响,熟悉的回廊映入眼帘。 她走出那个屋子了。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秀水山庄使用的阵法,竟然与宫变那天是同一种,难不成汪旌也是忽勒影卫中的一员? 尉迟良也算半个玄门中人,更是师父的好友,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徒弟。 正想着,迎面劈来一道劲风,她下意识矮身躲过,正要反击的时候,却见一抹翠绿的影子,电光火石之间,那厉鬼就灰飞烟灭了。 “每隔三间厢房就有这玩意把守,真是下了血本。” 云淡风轻的嗓音传来,苏弈在这种时候依旧是优哉游哉的状态,丝毫不觉得自己处在什么危险的境地里。 只是在看见阮桑枝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臂时,瞳孔骤然收紧:“发生什么了?你受伤了?” “无碍。” 阮桑枝是真不在意,她摊开掌心,相思好了伤疤忘了疼,再次屁颠屁颠的挂在了手腕间:“你没有被困在屋子里吗?” 苏弈摇了摇头:“当时我突然就失去意识了,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就趴在厢房的桌子上。” “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我爹也在,不过他晕过去了,实在是弄不醒。” 她想起老仆曾经说过的,沈枯并非是秀水山庄的客人,而同样不在名单上的,还有苏弈、宋清源和裘国公。如果苏弈没有被困住,是不是说明只有名单上的人会被阵法限制? “没有找到沈枯吗?” 苏弈明白她内心深处的担忧,因为燕璟的缘故,他自己也对那家伙的存状态格外关注,生怕出什么差错,就真的救不了燕璟了。 阮桑枝摇了摇头,但事已至此,唯有主动出击:“我们现在应该来到了现实里的秀水山庄,遇到的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这就说明,那批阴铁铸造的弩箭和天命都可以被成功摧毁。” “你知道放在哪儿的?” “当然不知道。” 她没好气的瞪了苏弈一眼,低头戳了戳相思的脑袋:“小家伙,找找哪里的阴气最浓,带我们过去。” “我也要去?”苏弈连忙往后退了半步,满脸抗拒:“相思我可以借给你用,但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男子就不去凑热闹了吧。” 说完,他逃似的窜回了阮桑枝先前所在的厢房,只探出半个脑袋:“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等你好消息。” “……” 阮桑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蹲下身将相思放在地上,跟在它身后大步往前走去。 虽然不知道苏弈又要搞什么名堂,但自己也没有停下的余地。 一路上又解决了几只厉鬼,阮桑枝已经有些疲惫了,握着魂剑的指尖越来越紧,借此靠掌心裂纹过度使用魂力产生的灼烫提神。 好在相思终于停了下来,在原地打了两转,又游回了她的腕间。阮桑枝抬眼看去,发现自己来到了仓房外。 她没作犹豫,径直推开了厚重的大门,刺目的光充斥着视野,蒸腾的气流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后退半步。 这是走到锅炉里了? 但待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不禁毛骨悚然。 没有明火和木炭,燃的是鬼火,烧的是死于傀尸之乱的那些躯体。 仓房内只有三五个干苦力的厉鬼守着,没等阮桑枝出动,相思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死一个,剩下的也被憋着火气的她利落除掉。 “啧啧,伤这么快好了?” 阮桑枝一回头,竟然看到了安秀。 第九十七章 我想让少爷为母复仇 “你现在应该是囚犯才对,怎么跑出来的?” 对待安秀,理应秉持着谨慎小心的原则,谨防踏入他的圈套。更何况他们本身就没什么信任的基础,现在出现在这里,反倒是坐实了汪旌可能和他是一伙儿的猜测。 听着阮桑枝的话,安秀眸子暗了一瞬,不怎么识趣的凑到跟前来:“来抓你啊,小侄女。” 话落,自四面八方涌现出青脸白眼的厉鬼,整整齐齐端着阴气腾腾的改良型朱雀弩。 安秀站在中间,神色悠闲。 “跟郭将军相比,你差些火候。” 阮桑枝毫不留情的出言嘲讽,苏弈两眼一黑,拉都没拉住,两人只得双双被擒。 当剑锋抵着脖颈的时候,安秀眉头微挑,有些得意的问她有没有为自己的出言不逊后悔。 身旁的苏弈生无可恋,神色都悲壮了些,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境遇会在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好在他并没有怪罪阮桑枝,反而挣扎着踹了安秀一脚,有仇当场就报了。 安秀也是小心眼的家伙,当即就抽刀回身,要解决掉苏弈。 情况危急,阮桑枝使了巧劲挣脱束缚,一把将苏弈拽到了自己身边,大喊一声:“盼儿!” “来也!” 自认为骨头都要闲得生锈的贵妃娘娘座下第一猛鬼大将终于逮到了动手的机会,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卸掉了那些弩箭,而后物理意义上的开始掏心掏肺,简单粗暴,招招毙命。 “喂,看哪儿呢。” 苏弈一拳揍在安秀脸上。 他笑嘻嘻的道:“俩姑娘个顶个的厉害,咱们就来一场真男人之间的君子切磋,如何?” 真男人……阮桑枝都不知道花拳绣腿的苏弈对一个天阉之体说这话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安秀仿佛被踩到了痛脚,眉眼骤然阴狠,看着苏弈的目光染上几分实实在在的杀气:“乐意之至。” 可一招未出,相思冷不丁从苏弈的袖口中扑了过去,狠狠在安秀脖子上咬了一口。一息之间,安秀就笔挺的倒了下去,后脑勺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也就再这时候,盼儿也清理完了所有的敌人。 “做的不错。” 阮桑枝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忽勒人肯定想不到,也不敢相信,自己这个孟家后人,封一刀的徒弟,竟然会与厉鬼为伍。 “主子,你没有哪里受伤吧?” 盼儿瞪着那双瞳孔格外大一圈的眼睛,扒拉着她上下查看,最后落在脖颈间的细细血缝上:“天杀的安秀,老娘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见人晕在地上还不肯罢休,她又走上去踹了两脚。 苏弈好整以暇的看着,等她出完了气,才开口问阮桑枝:“怎么处理?” “被相思咬了的人会迷失在噩梦之中,就这样不管他的话,这辈子都醒不过来。” “那可不一定。”阮桑枝指了指莲台的方向:“他那位师兄或许就是使用魇咒的天才,不如……” 谈笑间,苏弈也明白了她的未竟之语,大步走到了仓房的杂物之间席地而坐,黑暗完全藏匿了他的身形。 盼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亦步亦趋的跟在阮桑枝身边,见她默不作声的跟着靠在墙边,自己也有样学样,三人齐齐藏在了仓房的角落。 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时辰。 “主子,咱们……” “坚持了这么久,不错。”阮桑枝眉头微挑,看向盼儿,有些揶揄的笑了起来。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藏在这里?” 她没有回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仓房大门开了条缝,有刺眼的光透进来,阮桑枝看见一截褐色的衣角,来人身形不算高大,应该也上了年纪。 “谁在那里?”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听到声音,阮桑枝就很熟悉了,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韦德生。 那日在秀水山庄没见着他,后来听救出来的管家说,他早在灾难发生的前一个时辰去城里购置东西了。大家还以为足够幸运,可能在这里瞧见他,怕是未必如此了。 “少爷?!” 韦德生瞧见地上的安秀,快步走了过去,却在要触碰到他的瞬间,陡然停住了动作。 “嘁,还以为能钓上什么大鱼,没想到来了这么个糟老头。” “阁下有什么目的?尽管说——会首?!” 他不认识苏弈,却不可能装作不认识阮桑枝。 “不是让你全权负责鉴宝会大小事宜吗?怎么跑到这里偷懒了。” 阮桑枝漫不经心的开口,在他百口莫辩之时,猝不及防的伸手将人揪了过来,衣袖离燃烧的鬼火只有咫尺距离。 韦德生脸色都吓白了。 他咬着牙:“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莫要如此折煞老子!” “好一条汉子。” 阮桑枝松开了钳制他的手,在他快要栽倒在锅炉里时,又抬腿将人踹了回去。 转瞬之间横跨生死,饶是意志再坚定的人也有片刻慌神。 “叫他少爷,为什么?” 盼儿将韦德生架在了墙上,锋利的指甲扼住他的咽喉:“主子问你话,最后一五一十的回答!” “你也是凤州人?郭府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阮桑枝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似笑非笑的道:“我听安秀的那位师兄说起过,他的亲娘正是忽勒人,也正是因此不受老将军的待见。” “住口!” 在提到安秀母亲的时候,韦德生故作镇定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深知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便也不再挣扎,再开口的时候尽显老态。 “是我害了夫人,又一错再错害了少爷。”韦德生苦笑一声,眼尾落下一滴泪来:“当年忽勒屡屡败在郭世雄手中,累累积怨之下,便有人出了个馊主意,用美人计让他身败名裂。” “忽勒人生来凉薄,哪怕我家夫人是大祭司的亲侄女,也只有被送去当牺牲品的下场。” 韦德生眼眸涣散,肝肠寸断:“她用术法迷惑了郭世雄,让自己成了那位猛将眼中唯一的污点,也让少爷成了收尽屈辱的存在。” 阮桑枝眼眸微敛:“你做什么害了安秀?” “夫人在生下少爷之后就被郭府的人杀害了,连尸首都没有留下。原本少爷可以远走高飞,过新的生活,是我太自私了,我想让少爷为母复仇……” 第九十八章 如果他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你才是忽勒人留在富春会的内应?” 韦德生动了动嘴唇,没说出什么狡辩的话来,他颓然的叹了口气:“是我的错,我竟然还对忽勒抱有期待。” “会首、不,应该叫你贵妃娘娘才对,我句句实话,绝无隐瞒。” 他目露恳求:“请你放过少爷,少爷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都这时候了,你还给他开脱?” 苏弈嘲讽了一句,掰过安秀的眼皮看了看,魇咒依然有效,甚至额头都渗出了层层薄汗:“救他也行,至少先拿出些诚意吧。” 他看向阮桑枝,眉头轻挑。 阮桑枝略一思索,道:“鉴宝会上展出的弩,和方才摧毁的,加起来也不到二十架,你把剩下的都送过来,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韦德生还想讨价还价,苏弈直接抬手在安秀胳膊上划了一刀,随后在他惊诧的眼神中勾起唇角:“人全身的血就那么多,看看是你耗得起,还是我们时间多?” “别、别,不要!”他往前走了几步,拳头紧攥:“我保证全部带过来,娘娘,快给少爷止血吧,少爷他、他要是有害你的意思,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主动送上门了啊!” “那就快去。” 等到韦德生的身影消失在廊道内,阮桑枝才拍开了苏弈的手,慢悠悠的给包扎:“安秀这步棋不是要我的命,是在救他自己。” 想到这,她无奈的笑了一下:“分明我在诛邪抓鬼,怎么反而像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似的。” 苏弈挑眉:“我早就看出来了,能跟燕璟混在一块,能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菩萨?” 阮桑枝就着手上的药瓶砸向他,没好气的道:“我家燕璟明明就是菩萨心肠,不许说他。” 他嗷了一声,捂着额头,颇为委屈的叹了口气:“我在说你,嫂嫂。” 说阮桑枝可以,阴阳燕璟不行。有时候这位太子妃对殿下的维护真的令人羡慕。 “不知道殿下怎么样了。” 冷不丁听到这话,阮桑枝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眼眸微闪,让心思细腻的苏弈瞧出来一些端倪。 “嫂嫂,沈枯和殿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苏弈的疑问摆在眼前,阮桑枝也不得不面对事实,她闭了闭眼,嗓音有些捉摸不透的轻颤:“阿璟没有告诉我宫变之夜的经历,不止如此,他说什么一体双魂,也不见得是真话。” “……”苏弈仿佛能预见到坦诚相见的那天,殿下会被狠狠的揍一顿了。 “我不敢猜测阿璟在忽勒影卫那里受了多么痛苦的折磨,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原先的沈枯是个可怜的牺牲品,是阿璟占据了他的躯壳。” 阮桑枝眉头微皱:“我不知道是忽勒影卫的手笔,还是天子气运荫庇带来的机缘巧合。” “但更有可能是前者,若非如此,阿璟在有意识的时候,不应该不和我相认,他肯定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苏弈点了点头,他对这些玄门的东西也是一知半解,不由得发问:“那这副躯壳里的另一个意识,是谁?” 这也是阮桑枝担忧的事情,她眸中的悲伤快要具象化,令苏弈有些心神不安:“你知道莫芸,应该也知道她身体里的另一个存在吧。” 苏弈呼吸微滞:“你是说——” “她说那是莫家都有的怪病,其实并非如此,而是一种魇咒。” 阮桑枝只是轻轻碰了碰安秀脖子上的伤口,就让水深火热之中的家伙打了个寒颤:“比起可以化解的噩梦,那种魇咒要恶毒的多,是以血脉为媒介,代代延续下去,甚至不会衰减的。” “莫家曾经也是玄门大族,正是因为中了这种魇咒,才渐渐没落下去,最后藏在孟家的羽翼之下。” 苏弈啧了一声,他回想起自己接触莫芸时的情景,有些疑惑:“我瞧着那姑娘也没什么异常啊?” 阮桑枝淡淡瞥了他一眼:“莫芸已经是死了,她是鬼。” “……”对哦。 “你是没见过小芸,那姑娘才是菩萨心肠。”阮桑枝神情染上几分暖意,很快就被怅然掩了下去:“这种魇咒的本质是离魂,就是在身体里分离出第二个魂魄,往往后者会更加残暴执拗,凉薄冷血,最后自取灭亡。” “所以说天子气运的荫庇不该是这样,我只是怀疑,阿璟可能也中了这种魇咒,甚至在宫变发生之前。” 闻言,苏弈的神情也凝重起来,往日里听到这种消息,他是兴奋的,好奇的,可如今事关自己唯一的挚友,那位曾经认可的储君,心绪没有丝毫轻松。 他尝试着安慰阮桑枝:“殿下都不着急,不是说有办法吗?” “如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阮桑枝眼眸低垂,视线飘忽,不知道该落在什么地方,正如她此刻混乱的心境:“我相信阿璟不会骗我的,唯一得解释就是,他自己真的以为沈枯就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 苏弈只觉得遍体生寒,他有些找不到说话的办法,只听见有些颤抖的嗓音开口道:“那、那谁才是正主?” 事实上,他比阮桑枝更清楚燕璟的脾性。 毕竟在这位堪称西北明珠的大美人来到京城之前,以德行敦厚现于人前的太子殿下,其实打心底就是个冷淡到有些厌世的家伙。倒不如说,他只在阮桑枝面前才人模人样的。 最后阮桑枝也没有给出那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她也不知道。 “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找他。” 苏弈眼睛都瞪大了:“秀水山庄这么大的地方,你去哪找?” 阮桑枝笑道:“我自有办法。” 她可是亲眼看见沈枯把那根簪子又塞回了怀里,而且遇到危险的时候,那封印在簪子中的阵法也会第一时间运转起来,绝对可以保护沈枯。 手腕上传来一道阻力,阮桑枝回头看去,是苏弈难得严肃的面孔。 “……小心。” “不会有事的。” 她拍了拍苏弈的指尖,大步朝门外走去,转眼间消失在黑暗里。 第九十九章 我怎么甘心入轮回呢 阮桑枝找到沈枯的时候,他正面无表情的擦着指尖的血。 在看到她的时候,沈枯有明显的怔愣,下意识将手藏在背后,又执拗的死死盯着她,不肯错过脸上的任何表情,仿佛出现一丁点的厌恶或者恐惧,这家伙都会迅速逃走。 她神色如常,径直走过去:“没有受伤吧?” 话音未落,阮桑枝视野一晃,整个人被他紧紧抱住,炽热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熟悉的气息沾染了丝丝血腥味,耳畔尽是狂乱的心跳声。 “你去哪里了?” 沈枯哑着嗓子问道,他撑开一拳宽的距离,依旧维持着将阮桑枝圈在怀里的姿势,注视着那双眼睛。 “方才灯灭之后,我被困在了厢房里,费了好大劲才出来。” 阮桑枝不疾不徐的说道:“只要身上带着那支簪子,我总会找到你的。” 沈枯那两条手臂跟烙铁似的,任由自己怎么拍都没有放开的意思,阮桑枝索性由着他,将脑袋埋在他胸膛,趁机闭目养神:“那老仆之前说,你不在鉴宝会名单上,但我在。” “也许这就是只有我被困在厢房中的原因,同样的,裘国公和宋清源也不是名单上的客人,应该也在山庄的某个地方。” “你找到苏弈了?” 不得不说,沈枯真的足够敏锐,也足够小心眼。 阮桑枝耸了耸肩:“我们还遇到安秀了,现在苏弈在仓房守着,待会儿会有人送朱雀弩过来。” 沈枯眸色微沉,故作好心:“不需要过去帮他吗?我记得苏小公爷似乎不擅长武艺。” 她装作没听出沈枯话语里的酸气和埋汰,笑道:“我现在要去找剩下的两个小可怜,你要回去帮苏弈,还是和我一起去?” 这并不需要选择,沈枯当然是要跟着阮桑枝一起行动了。 “他们在哪里?” 阮桑枝眸色微凝:“不在名单上的刚好是四个人,苏弈在山庄北侧,你在东侧,正好对应了四个方位。” “山庄西侧是招待宾客的小院,南侧是亭台水榭,我们先去南边。” 秀水山庄在成为富春会的聚集地之前,其实是齐家的地盘。齐泰那老头自诩文人风雅,这山庄的一院一园都是他亲自吩咐工匠建造的,堪比皇宫里的御花园。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享受,齐家就被逆贼小辈们嚯嚯没了,这山庄连带着齐家这个庞然大物,一同见证了大雍的终结。 小汀园。 这牌匾上的字出自齐泰之手,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这老头稳如磐石和她对弈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 “你输了。” 苍老的嗓音带着丝丝笑意,世人眼中只手遮天的大权臣,令人咬牙切齿的大贪官,其实是个看上去温吞迟钝的年迈之人。 当时自己年轻气盛,只道一句输也无所谓,如今亲朋尽失,深恩负尽,才知什么叫天命万般不饶人。 “砰——” 沈枯抬手砸了那块匾,他歪着头询问:“我见你盯着看了很久,是有什么问题吗?” 阮桑枝突然笑了一下:“现在没有问题了。” 正如曾经去齐府赴那场鸿门宴,输了棋局便输了,齐泰怎么也得将她完好无损得送出去,毕竟太子殿下就在门外等着呢。 记得她走出大门的时候,对着颤颤巍巍送别的齐泰说:“大人,现实并非棋局,个人的强大无法决定一切。你只是单挑赢了我,但我身后还有千千万万的人,他们不是非黑即白的棋子,我不会输,你也赢不了。” 齐老头死灰槁木般的表情,就像眼前的小汀园一样,山石倾倒,原本澄澈的池水显出诡异的血红,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阮桑枝以袖掩鼻,往后退了半步。 沈枯索性将刀抽了出来,时刻准备着应付未知的危险。 “咕噜。” 池水冒了个泡。让人直犯恶心的臭味越来越浓,隐隐有扩散的架势。 转瞬之间,水面即刻沸腾起来,自中心漾开一圈波纹,而后骤然伸出密密麻麻的手,青黑色的,瘦到只有一层枯皮的手,发了疯似的攀向池塘边缘。 阮桑枝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拦住沈枯,掌心燃起一团焰火,朝水池砸了过去。 “嗬——嗬——” 刺耳的尖啸快要震碎耳朵,更要命的是,这动静似乎惊扰了藏在小汀园其它地方的邪物。 沈枯搂着阮桑枝旋身闪避,反手挥刀斩断了从背后袭来的傀尸,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没事吧?” 阮桑枝摇了摇头:“按理说不应该还有傀尸的,他们似乎是一直守在这里没有出去,为什么?” 带着疑问,两人往深处走去,路上不乏遭遇几次恶战,心绪也不由得越来越沉重。 “如果宋清源真在这里,那怕是没命了。” 阮桑枝捏着魂剑,这次没有收回掌心。她看着不远处位于湖泊中央的六角亭,朱红色的丝线层层叠叠,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那是什么?” 沈枯的表情诠释了什么叫“无知者无畏”,他提着刀的手没有丝毫慌张,仿佛只要阮桑枝点头,就能冲上去杀个片甲不留。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傀尸一般是没有意识的,之前我控制花鸢,就是强行掐了一段往生诀,逆转阴阳,让她的魂魄暂时留在躯壳里,即便如此,也是懵懵懂懂不通人性的。” “但是你看那边,已经形成等级分明的群体了,那亭子就是尸王宝座。” 话落,只觉一道劲风扑面而来,言语中提及的“尸王”霎时出现在阮桑枝身前。 四目相对,她没有半分躲闪。 “你怎么还敢回来?” 花鸢的头发已经变回了墨色,只是眼睛依旧如血般赤红,她的脸上无悲无喜,似乎只是在询问吃过午膳没有。 阮桑枝笑了笑:“我以为转生咒起效了,你应该入了轮回才对。” “轮回?”花鸢勾起唇角,眸中闪过几分讥诮:“我大仇未报,死的不明不白,怎么甘心入轮回呢。” 事实证明,死过一次的人可能会性情大变,脑子却是没什么差别的。 “可是天狼已经死了,你去找谁报仇?燕逢还是汪旌?”阮桑枝的目光坦荡:“而且剩下的傀尸不多了,你没什么胜算。” 听见这话,花鸢狠狠剜了她一眼,皱眉道:“那你说怎么办?!” 第一百章 你是会首派来救我的吗 “当然说跟我合作啊。” 阮桑枝毫无防备的凑近,仿佛极其危险的尸王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我用阵法制住厉鬼,你再带着手下随便杀,怎么样?” 花鸢目露怀疑:“你说的轻巧,什么样的阵法才能起作用?” “这就不是你担心的问题了。” 她笑了笑,解释道:“我在山庄的东、北两方已经布下引子,只剩此处和西边的客房,反正我们的目的一致,试试又何妨呢?你时间可不多了啊。” 最后一句话重重落在花鸢心头。 “我凭什么相信你?” 她攥紧了指尖,尖利的指甲划破皮肤,却没有渗出半滴血液,只有浓灰的雾气逐渐在周身萦绕。 阮桑枝二指并拢,在她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之前没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花鸢没有接话,她别过头,半晌才闷闷的道:“哪有雇主保护打手的,何况那天是我自己离开芳园的。” “接到了谁的命令?” 她点了点头:“汪掌柜说山庄来了重要的客人,不只是我,所有镖师都回去了。” 结果一回去,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我记得一到山庄,突然开始剧烈的头疼,再然后就没有意识了,直到你杀了过来,我清楚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说不出来,也做不出对应得动作,后来还险些害了你。” 这么说着,花鸢轻咬嘴唇:“雇主不需要道歉,连现在报仇的机会都是雇主给我的,应该……是我对不起雇主才是。” “现在能勉强相信我了?” 见花鸢乖巧的点点头,沈枯淡淡的瞥了阮桑枝一眼,四目相对,这位贵妃娘娘眼中分明写着:我就说这个小姑娘很好忽悠吧? 但沈枯想,这就是她的魅力所在。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以伤害别人的前提做任何事,永远真诚坦荡,灼热的像个太阳。 阮桑枝拍了拍沈枯的肩膀:“想什么呢?找人啊。” “你这儿有没有跑进来个活人?” 花鸢疑惑歪头,下一瞬,从嗓子里发出几声刺耳的低吼,阮桑枝只捕捉到几个飞速移动的影子,那应该就是只会听命令行动的傀尸了。 不一会儿,她便看见宋清源被几只青面獠牙的大块头抬了出来。 平日里极为注重个人形象的宋公子此时狼狈极了,面如死灰,瞳孔涣散,宛如风中飘摇的枯草。 他先看见花鸢,眼睛转了转,霎时恢复了些许神采:“你、你不是富春会首身边那个小侍女吗?” “你是会首派过来救我的吗?” 浓烈的希望很是刺眼,花鸢活着的时候大多任务都是打打杀杀,见到的都是恐惧或者愤恨的临终眼神,这样殷切的期盼对她来说是过于新奇的体验。 她下意识看向阮桑枝,有些无措。 宋清源也顺着看过去,阮桑枝那张人间绝色的容颜就这样撞入脑子里,在这样杂乱血腥的环境里,实在是昳丽惊艳的过分。 他下意识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的开口:“贵妃娘娘……是人是鬼?” 沈枯上前半步,拎着宋清源的衣襟将人摔到地上:“清醒了吗?” “你怎么也在?!” 宋清源忙不迭爬起来,脊背挺得笔直,半点不愿意在沈枯面前露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儿了,你有找到出去的办法吗?” “走出去喽。” 阮桑枝随口道,在沈枯砸掉那个牌匾的时候,困住小汀园的阵法就已经破了,汪旌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顾全每个细枝末节。 但看着宋清源将信将疑的眼神,她也懒得解释,转头就往外走去。 沈枯和花鸢一左一右的紧随其后,宛如移动的磐石堡垒。 宋清源见状,当即咬牙跟上,他才不要一个人留在这种鬼地方,天知道刚刚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贵妃娘娘,刚刚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白毛红瞳,气壮如牛,却愚笨不堪无法人言,宋清源正疑惑着,猛然看见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花鸢,那双同样赤红的眸子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是我的打手,有问题吗?” 他连忙摇头:“挺、挺厉害的。” 花鸢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阮桑枝开口解释道:“傀尸,忽勒族术士炼制的一种非人怪物,身死的时间越短,怨念越重的人,变成傀尸之后会更加强大。” “要是人已经死了很久,就不会变成傀尸了吗?” “不一定,躯体腐化损毁,更有可能成为厉鬼。” 似乎是没想到宋清源会这么问,阮桑枝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害人了?” “没、没有。” 宋清源咽了口唾沫,眼皮微眨。 见他这副模样,阮桑枝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那就好,在我看来,怨念颇深的厉鬼比只知道杀戮的傀尸更难缠呢。” “到了。” 沈枯淡淡提醒道,他瞥了一眼身后明显有心事的宋清源,默不作声的往旁边站了一些,避免将两人的后背留给这个并不靠谱的家伙。 阮桑枝没注意他的动作,只看着连环相接的小院犯愁。 “裘国公在哪间屋子呢?” 那老头身上又没有她给的簪子,西院厢房这么多,该从何找起呢? 花鸢变成傀尸之后脑子不怎么好使了,索性双手环胸靠着院门口的山石发呆,宋清源正迈着小步子往她那蹭,似乎想寻求“最强武力”的庇护,又拉不下脸面。 “我们都要进去吗?”宋清源看了眼阴森诡谲的宅院,嘴皮都有些发颤:“我的意思是,要不要留两个人在外面警戒?有什么事也来得及求援。” 阮桑枝自然看透了他的小心思,挑眉笑道:“哦?但花鸢非人,我重病未愈手脚无力,不如你和沈大人前去一探虚实,救出裘国公?” “我?!”宋清源下意识后退,撞在了嶙峋的山石角,磕得呲牙咧嘴,但还是连连摆手:“我不行,我晚上看不进路,沈大人武艺高强,足智多谋,我去只会拖沈大人后腿!” 花鸢嗤了一声,嘲讽意味十足,直起身子准备走进去,却被阮桑枝按住了肩膀。 她笑道,取出一枚符咒塞到花鸢掌心:“宋公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便在外接应吧,若我遇到危险,这符咒便会自燃,到时候麻烦跟着火光进来救我一命。” “若你遇到什么难事,也可烧了这符咒,我自前来相助。” 第一百零一章 以夫人的身份挽着 沈枯对此毫无怨言,他本就不打算和阮桑枝分开行动。 “沈大人,尘埃落定之后,你有没有想做的事?” 他不太明白身侧的女子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试图从那双漂亮至极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端倪,却终究还是以失败告终。 沈枯认命的想,自己注定是要被阮桑枝拿捏到死的,或许死了变成鬼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见他不吭声,阮桑枝眸中染上几分笑意,好心的解释道:“在我看来,你似乎并没有留在宫中的理由,以你的本事,去做什么事情都比当众人口中的酷吏鹰犬比较好。” 沈枯呼吸微凝,下意识觉得这样不太好的名声从她口中说出来,实在是有些难为情,但他还是嘴硬的说:“我孑然一身,做便做了。” 至于留在宫中的原因,他神色复杂的看着阮桑枝,真不知道这位狡猾的贵妃娘娘是在装傻,还是想听自己亲口说出那些隐秘又放肆的心思。 真是太恶劣了,偏偏又让他惦记的魂牵梦萦。 幸好自己不是皇帝,沈枯想,如果他要坐上那个位置,怕是要沦为沉醉温柔乡的暴君。 “如果我要离开呢?” 阮桑枝其实还记得苏弈说有人要暗害沈枯的话,于情于理,她都得把这家伙一块儿弄走。 但对沈枯来说,这其实是她自个儿多虑了,因为答案只会有一个。 “你去哪我去哪。” 可是莫名其妙赌着气的沈枯并没有如实回答,他别过脸,故作冷漠的说了一句:“那是娘娘的选择,微臣无权干预。” “……” 阮桑枝不知道沈枯的气性究竟是从何而来,但跟他相处时总是用心不用眼的,哪怕别扭的沈大人这样说,她也明白这家伙最终的选择,便有恃无恐的笑着说:“这样啊,那还真可惜了。” 此言既出,沈枯心头一慌,正想说什么补救一下,抬眼却看见不远处鬼鬼祟祟的黑影。 他眉头微皱,抬手拔刀飞掷出去,只听一道白刃入肉的声音,那黑影就被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诶?为什么不疼?” 还没等两人走近,那黑影迷迷瞪瞪的从地上爬起来,盯着那把刀端详了半晌,才将视线转移到来者身上:“你们是什么人?” 眼前的女子做丫鬟打扮,生前应当就在西院内活动。 阮桑枝和沈枯对视一眼,随即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以寒暄的口吻对他说道:“我们来找人的,你有见过一个不太正常的老头儿吗?” “不太正常?”那鬼丫鬟敲了敲脑袋,有些懊恼的说:“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春杏!传膳!” 院内传来呼喊,面前的小丫头应了一声,忙不迭往里面跑去。 阮桑枝正要抬腿跟进去,却被沈枯抢先一步,明明自己才是肉体凡胎,却不管不顾探起路了。 院内的景象远比她以为的要和谐许多,仿佛世外桃源一般,三五个丫鬟嘻笑打闹,灰衣服的小厮来来往往,井然有序,生机勃勃。 厅内似乎在准备什么酒宴,隔着老远都能听见觥筹交错的声音。 “两位可是楚老爷和夫人?” 楚老爷?沈枯神色淡淡,一言不发静观其变,阮桑枝微微颔首,用颇为矜贵的腔调开口:“还有谁到了?” 那灰衣小厮乐呵呵的笑道:“回夫人,凤州盟的几位都到了,正在里面陪着国公爷呢。” “……” 这究竟是进入什么幻境了,裘国公的过往?但既来之则安之,她极其自然的挽着沈枯的手臂,往厅内走去。 倒是沈枯略显僵硬,走起来都同手同脚了。 她轻轻笑了笑:“正好我饿了,希望这地方的厨子有个好手艺。” “嗯。”沈枯下颌绷紧,看着一本正经,实际上根本没听进去她说了什么话,似乎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阮桑枝和自己手臂接触的片寸肌肤之上……以夫人的身份。 “楚老爷,夫人。” 刚一进门,就有装扮不菲的男人端着酒迎上来:“还没恭喜二位啊,这穆府的小姐出嫁,头面都是从你这隆芳斋出去的吧。” 楚姓,穆府,隆芳斋。 在这个幻境里,她和沈枯成了撷英的爹娘? 几番客套话下来,两人终于入座,才见年轻了十多岁的裘国公正优哉游哉的坐着听曲,俨然一副京城公子哥的做派。 阮桑枝的心却凉了半截。她还是来晚了,瞧这模样,已经是没什么活人气了。 “隆芳斋?楚老爷和那位大名鼎鼎的尉迟良同出一门,有这样的本事,怎么尽做些女人玩意。” 裘国公眸间染上些许醉意,似乎是怕自己说起话来没个轻重,连忙拐了个弯儿:“不过那穆府的大小姐也是天姿国色的美人,倒是只有楚老爷这手艺配得上了。” 沈枯淡淡道:“谬赞了,这是隆芳斋的荣幸。” “穆大小姐出嫁,自然是整个凤州的喜事,我们夫妇能蹭一蹭这喜气,高兴还来不及呢。” 阮桑枝笑了笑,目光陡然一转,看向二十出头的裘国公:“只是不知小公爷千里迢迢来此地,莫非是有什么天家指示不成?” 按照幻境里的时间,此时正是先帝登基之初,裘国公的姑姑,也就是赵王生母刚离京去阳州封地,留在京城的苏家人正是难堪又不安的时候。 “皇上一直惦念孟大人,派我来送贺礼罢了,连同京城世家的那些,全都完好无损的运过来了。” 话落,门边就出现一双郎才女貌的身影,阮桑枝心有所感,却迟迟不敢回过身去。 “秀菱,在看什么呢。” 穆澄音拍了拍她的肩头,语气亲昵可爱,姿态落落大方:“今天这样嘈杂的场面,我还以为你不会出面呢。” 阮桑枝愣愣的这位名扬天下的将门虎女,自己血脉相连的生身母亲,鼻尖仿佛还能嗅到淡雅的香气,有些抑制不住的酸楚,她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半个字。 “这是怎么了?” 穆澄音吓了一跳,不动声色的凑近了些,宛如姑娘家的耳语:“我听说尉迟那家伙背信弃义,快掏空隆芳斋的家底了,是真的?” 第一百零二章 尉迟良藏到哪去了 阮桑枝眼眸微敛,并不言语。 这可把穆澄音急坏了,她回头看向还在跟几个老狐狸打太极的孟立明,眸子狠狠一瞪:“过来。” 夫妻俩站在一块,天作之合,格外登对。 阮桑枝瞥了眼身侧的沈枯,突然就有了种带夫君回娘家的紧张感。他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手指僵硬的完全无法动弹,呼吸都轻的听不见了,阮桑枝都怕他一口气没上来,憋死过去。 “你跟我透个底,尉迟良到底在不在隆芳斋?” 尉迟良?阮桑枝怎么知道。 见她一声不吭,穆澄音心都凉了半截,旁边静观其变的孟立明神色微动,淡淡道:“尉迟良连半成品都没能弄出来,还干出顶天的蠢事,凤州盟的人不会放过他。” 原来是声讨那家伙的啊,阮桑枝目露伤心之色,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能帮的都帮了。” 话落,她就又听见亲娘义愤填膺的骂了句:“尉迟真不仗义,自个儿孤家寡人一个,跑得倒挺快,把烂摊子都丢给师弟。” 某倒霉师弟眼眸微垂,一副活受气的软包子模样,让穆澄音更恼火了。 “你俩也真是的,我还当隆芳斋好得很呢,倒底傻愣愣的给他补贴了多少银子,可有什么账目?” 阮桑枝宽慰的拍了拍深沈枯手背,勾起一丝勉强的笑意:“没关系,我相信他,要是真能做出来,我们就能彻底把忽勒人赶回去了。” “……那也算是戴罪立功。” 穆澄音神色复杂,半晌,斩钉截铁的道:“秀菱,不需要什么朱雀弩,我们也可以做到。” “秀菱”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当时的这位夫人做了什么样的反应,但对于多年后的阮桑枝来说,西北守军确实做到了。哪怕忽勒整出了影卫这种倒转阴阳的存在,也无法击溃大雍人的决心。 只是牺牲的军士们泉下有知,埋疴积腐已久的大雍终究从内部被几个拿着笔杆子的文人瓦解了,会不会不甘心。 “走吧。” 沈枯握住了阮桑枝的手腕,姿态比以往要亲昵许多,几乎是一路护着她落座。 “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靖王爷发话了,他比自己记忆之中要年轻许多,剑眉星目,坦坦荡荡,和几年之后的那副奸相判若两人。 此时的靖王和亲爹的关系不错,但那份若隐若现的倨傲还是出卖了他的野心:“立明的任期快结束了吧,皇兄若真将你召回去,我还有些舍不得,不如找个借口留下来好了。” 听见这话,孟立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当真:“君君臣臣,我自然只听皇上调遣的。” 靖王眸色微凝,嘴角的笑意却没有变化,反而更加灿烂了些:“至少也要等到王妃诞下世子再离开,我早就期盼着你做那小子的先生呢,别人我可瞧不上啊。” 孟立明指尖停顿了一下,并没有要和靖王继续客套的打算:“太子正是启蒙的年纪,只怕在下分身乏术。” “哈哈哈瞧你,给靖王府小小的世子做先生,的确是不如一朝太傅,倒是本王耽误了孟大人的前途。” 靖王虽然说着不太和气的话,姿态和语气却依旧亲近的很,让人不方便对他发脾气,实在是聪明的很。 这时候就得穆澄音出马,她勾唇一笑,撑着下巴问道:“王妃那样腹有诗书气、蕙质兰心的女子,怎么就做不得小世子的启蒙先生了?” “这……” 这话在大雍的其它地方说,会让人莫名其妙,但凤州之所以为凤州,就是因为此地的女子多显巾帼风采,加上有第一女帅穆澄音坐阵,由她来说出女子做先生这样的论调,更是令人反驳不出什么。 靖王只得三言两语囫囵的混过去,也不再提要孟立明留下来的事。 可阮桑枝知道,他最终还是留下来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楚老爷,当着王爷的面,本不应该说扫兴的话,但我还是看不惯有些人做的勾当,竟然跟忽勒人纠缠不清!” 坏了,搞事的来了。 开口指责的人看着眼熟,尽管眉眼间显出几分老态,但中气十足,身强体壮,应当是久经沙场之人。 “尉迟良藏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你们二人窝藏细作!” 细作?这又从何说起。 “空口无凭,莫要妄言。”沈枯面不改色的道,好整以暇的等着这人开口解释。 “郭将军,尉迟良泄密的事板上钉钉,罪无可恕,但是不是细作还没有定论。” 孟立明敲了敲桌案,清脆的响声落在每个人心头:“若诸位知道了他的藏身之处,还请通报官府,我等必然将其捉拿归案。” “这是我的态度,郭将军,我明白你的坚持,但国有国法,还请谅解。” “谅解?!”他怒目圆睁:“我怎么谅解,尉迟良给出去的可是青石谷完完整整的舆图!孟大人,穆帅,我老郭打心底感激您二位力挽狂澜救了那两万弟兄,但请休要再为那狗贼开脱。” “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凤州盟的其它人我管不着,但若是让我碰见那狗贼,只会替天行道!” 这么多人盯着搜寻,难怪尉迟良的行踪永远是个迷。 阮桑枝后知后觉的想,安秀作为眼前这位郭老将军的孙子,既摊上了身为忽勒人的娘,又认了尉迟良做师父,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是个人都得精神不正常。 尉迟良,郭将军,青石谷还有朱雀弩,这些字眼加在一起,她不禁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仿佛尘封多年的阴谋逐渐浮出水面,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哀叹。 “我说,菜都凉了,你们好歹也吃两口啊。” 裘国公作为其中唯一一个完完全全置身事外的家伙,各种八卦听的兴致勃勃,自在极了。 他乐呵呵的道:“要我说,这凤州城不是战场,忽勒人是会起死回生,上天入地不成?郭将军回了家,可别还这么紧绷绷的,来来来,喝酒吃肉。” 上头的郭将军也看不惯这京城来的纨绔子弟:“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神志不太清醒的小公爷反手将酒壶砸在了他脑门上:“去你的!” 第一百零三章 是在接收谁的指令 这在民风彪悍的凤州来说不算什么新鲜事,但在边塞重镇,当众欺辱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是有些找死了。 厅内的气氛有瞬间凝滞,裘国公愣愣的眨了下眼睛,不知道自己该装晕还是装醉。 一滴血从郭将军的额角滑落,他接过身侧人的锦帕摁了上去,脸色微沉。 “京城来的少爷就是气性大。” 孟立明没什么温度的眼神落到裘国公身上,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就听到这位西北总督淡淡的开口:“苏小公爷醉了,扶下去休息吧。” 这跟逐客令没什么区别了,但毕竟是京城来的“钦差”,又是郭将军恶言相向在先,也算是给全了面子。 见裘国公悄然离开,阮桑枝也跟着站起来,拉着沈枯便要跟上去,却被不依不饶的凤州盟众叫住了。 “好歹给个说法再走啊。” 那人面上有些幸灾乐祸:“尉迟良人不在,债可还在呢,两位不如先把欠款结了吧。” 他甩来一叠账单,上面密密麻麻的名目,最终都落上了隆芳斋的印鉴,阮桑枝都觉得触目惊心。这楚家夫妇还真是重情重义,只是这信任没换回来半分回报,只有无尽的麻烦。 想到在这种窘迫处境下降生的楚悬渊,以及他成为“撷英”这一路遭受的屈辱和痛苦,阮桑枝就更憋屈了。 她冷笑一声:“尉迟良极为擅长机关术,假造一个印鉴并非难事,我们隆芳斋可不认。” 那人似乎惊讶突然硬气的态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沈枯心领神会,抓起账单形如废纸,轻飘飘的扔在地上。 “楚家仁至义尽,今后不会为尉迟良还半两银子,诸位好自为之。” “你这样说,是不想在凤州做生意了?” 他言语间满是威胁之意,沈枯并没有半分慌张,只漫不经心的道:“大不了闭门谢客,我们一家的吃穿用度就不劳费心了。” “你!” 阮桑枝适时拉着沈枯,在穆澄音惊奇的又赞叹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看来亲娘是真把这位楚夫人当姐妹的,自己把满屋子的事儿精甩给她,还带着夫君一走了之,她竟然也没半分怨言,还由衷的为“秀菱”高兴。 往外走了一段路,沉浸在回味中的阮桑枝才被沈枯的声音拉回现实。 “我以为你会想再和他们多待一会儿。” 当然想啊。 阮桑枝勾起唇角,笑意里夹杂着几分不舍和惦念,却是干脆的摇了摇头:“幻境里的终究是假的,我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认识他们。” 穆家的舅婶兄弟对她的关照和爱护从未改变,而亲爹留下的功德传承更是与生俱来的宝藏和庇护,想比战乱之中流离失所的百姓,她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人了。 “与其沉溺其中,还不如早些结束这混乱的日子,让一切回归正轨。” 阮桑枝长出一口气:“我没想到萧洪山会登基称帝,也没想到……燕璟会这么早离我而去。” “命运总是不讲道理,并没有给我太多选择的余地,等到平息了靖王残党带来的祸乱,给燕璟报了仇,我就去做个玄门游侠,除奸惩恶,诛邪驱魔。” 沈枯觉得自己应该为她高兴,可眸子却不受控制的黯淡下去。在阮桑枝的计划里,句句不离前朝太子,还句句不提他沈枯。 但那又如何呢?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 换句话说,死人能做什么?沈枯佩服自己此时的毅力,他认为只要死皮赖脸的跟着阮桑枝一辈子,早晚能将燕璟存在的痕迹抹的干干净净。 “要不要再去吃点什么?” “嗯?” 阮桑枝后知后觉的想,他似乎很在意自己先前说饿的那些话,只是可惜了那桌好菜,竟然没能碰上一筷子。 但在幻境里并不会真正的饿死,而且找食物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阮桑枝笑了笑:“好不容易才出来,先去找裘国公吧。” 沈枯有些脸热,他也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怎么就说出了这样没头没尾的话。不过找那老头儿的确是要紧事,两人都不是拎不清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在正事面前感叹儿女情长。 好在运气不错,没走多远就碰见了最开始遇到的那个侍女。 “春杏。” 瞧见两人,她这次很是热情的打着招呼:“楚老爷,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阮桑枝笑了笑:“我们夫妇有些生意上的事想找小公爷商量商量,刚刚瞧见那个灰衣小哥扶着他去醒酒了,劳烦春杏姑娘带个路?” “你们一定要找小公爷?” 眼前的女子依旧噙着温婉可人的微笑,眸中的神采却逐渐变得僵硬,让人不由得头皮发麻。 “两位还是快些进去用膳吧,别误了时辰。” “……” 阮桑枝和沈枯对视一眼,多了几分慎重,她试探性的问道:“时辰?邀请我们过来的时候没说还有其它的事。” 春杏略一歪头,瞳孔迟钝又缓慢的转了转,似乎在接收谁的指令。 这样诡异的画面让阮桑枝想到了先前作为阵眼的老仆,她推翻了自己脑中的想法。 对比起来,傀尸具有原始的野兽特性,由力量强弱划分等级,个个服从尸王的调遣。而厉鬼大多具有人的想法和观念,如果没有什么强有力的约束方法的话,很难让他们乖乖听话。 先前阮桑枝以为是山庄的聚阴大阵让这些厉鬼们趋之若鹜,愿意为幕后黑手卖命。可现在看来,或许那老仆不是什么阵眼,而是精神控制其它厉鬼的核心。 老仆灰飞烟灭,核心换了宿体,像春杏这样的棋子就能继续接收核心发出的指令。 至于是不是这样,一试便知。 阮桑枝藏在袖中的手暗自掐诀,待春杏还在认认真真分析听到的话时,一掌按在了她的额头,金光闪过,眼前女子的目光有瞬间的涣散,半晌才找到焦点。 “我……” 阮桑枝明白猜对了,脱离控制的春杏神情恍惚,面色不停变换,最后有些颤抖的抬起自己的手,有些无助的看向她:“会首,我现在是人是鬼啊?” 第一百零四章 我有机会阻止一切 “当然是鬼啊。” 阮桑枝在春杏惊诧的眼神中替她挽好了鬓发,漫不经心的笑道:“带我们去找裘国公吧,早点结束这一切。” 她目露哀切,转而变得愤怒:“会首要还我们一个公道。” “会的。” 裘国公困在一个小院子里。 阮桑枝伸出手指晃了晃,却见他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对眼前发生的事没有半分反应。 “死了?” 沈枯问道,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不太可能活下来。”阮桑枝眉头轻轻皱起,转而环顾四周,屋内摆设简单干净,没有什么阵法的痕迹,倒像是脱离幻境的安稳一隅。 “他的魂不见了,留在这儿的只是一具躯壳。” 这话说出口,总让阮桑枝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又一时想不起来,她抬眼看着若有所思的沈枯,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们可能还真得回去一趟,若是能把他的魂魄找回来,可能人还有救呢。” “一定要救他吗?” 沈枯略一歪头,发出真挚的疑问。 阮桑枝眨了眨眼睛:“倒是可以直接毁掉这里,重新布阵,等到四方牵制既成,足以让花鸢大开杀戒。” 话到此处,她突然笑了一下:“哪怕这个人是蛀虫,渣滓,也是大盛的子民,我始终认为,他可以死在刑场的铡刀下,不能死在忽勒的算计里,而我明明有机会阻止这一切。” 沈枯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他觉得世人说那位前朝太子有多厚德载物什么的话,简直虚伪的很。论起慈悲心肠,没人比得上眼前这个女子了,真不愧孟家有那么多的功德,莫不就是这么攒下来的? “会首。”春杏凑了上来,乖巧的立在旁边,似乎在等待下一步指示。 “记得是谁害了你吗?”阮桑枝开口发问,不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失去意识之前,我正要收拾另一间院子,听说有新的客人过来,韦老爷吩咐我们早做准备。” “韦德生?” “嗯。”春杏点了点头,她目光微敛,语气中染上了丝丝惊恐:“然后我的记忆就断开了,不知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直到会首叫醒我。” 撒谎。 若是那时候就中招,应该是变成傀尸才对。她先前的愤怒和憎恨不像是凭空而来,这其中必然还发生了什么,才让她对某人恨之入骨,甚至不惜化为厉鬼。 对了,厉鬼,春杏是在此地阵法出现之前就变成厉鬼了。 西苑客房赶上热热闹闹的鉴宝会,应当人满为患,哪怕大部分活人都在发生傀尸之乱的当夜被顾延玉和珍娘联手救了出去,却仍有没能逃出去就死在傀尸手里的倒霉蛋,春杏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那么既然并非是困住裘国公那阵法中的一环,她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作用呢? 是汪旌布局之中的漏网之鱼,还是他抛出的饵? 阮桑枝心头多了几分慎重,只似笑非笑的试探道:“之后啊,出现了许多白发红瞳的怪物,凶残野蛮至极,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春杏听到这话,骤然怨气冲天,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裸露的皮肤上甚至都出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腐烂痕迹。 她见到这场面,话锋一转:“不过都被我弄死了,不知道你的仇人有没有在里面呢?” “没有,他一定还活着!” 春杏义愤填膺的道,看起来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我亲眼看见他拿着铃铛,那些怪物就都听他的话,他说杀谁就杀谁!他是叛徒,是细作,跟那些怪物就是一伙儿的!” “他是谁?” 等到问出这个最关键的问题时,春杏突然痛苦的捂住脑袋,跪倒在地,翻来覆去的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阮桑枝正要蹲下身子查看,却险些被蓦地飞扑过来的春杏掀翻在地,好在沈枯及时抽刀削掉了她的胳膊,才幸免于难。 他刀口沾染上浓浓灰雾,手腕青筋暴起,奋力制服不听使唤的兵器。 “我明白了。” 阮桑枝缓了口气,皱眉道:“这刀不能要了。” “砰——” 沈枯毫不犹豫的扔了刀:“现在怎么办?” “进去看看。” 再回前厅,踏入院门的刹那,阮桑枝就察觉到诡异的气息。方才还觥筹交错的地方安静的不像话,大门紧闭,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她推开门,桌椅摆设仿佛从未有人使用过一般整整齐齐的放在那,甚至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是你来了啊。” 阮桑枝抬眼看去,裘国公竟然凭空出现,优哉游哉的坐在那里,他恢复了那副苍老的模样,面相却比之前要平和的多,与良家老头儿没什么区别。 “你真是阮宏威的女儿?” 他脸上显现出明显的诧异,没等阮桑枝回答,自己就先摇了摇头:“知道吗?我想起一个关于你身世的传言,在你刚回京城的时候,就有人说这位甚得陛下欢心的长宁郡主,其实是孟立明和穆澄音的血脉,陛下是爱屋及乌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不知道,我可是正儿八经在凤州待过的,孟家那样重规矩的家族,怎么可能干出混淆后辈的事?” 裘国公铿锵有力的反驳让阮桑枝有些莫名其妙,他口中规矩森严的孟家至今都没来找过自己,如果有,那也只是旁系罢了,自己父亲这些身负功德的嫡系,从始至终都是一脉单传。 这老头儿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你不相信?” 此时的他倾诉欲过于旺盛,但为了他的小命,阮桑枝没当听众:“想活命得话,就快些跟我走。” “活命?”裘国公眼中有片刻的迟疑,转眼就变得坚定下来,他突然仰天长笑一番,说道:“这两天把在凤州度过的日子重温了一遍又一遍,你能明白吗?我不想回去了。” “妻子红杏出墙,女儿祸乱宫闱,养子有自己的算计,老夫这种世人眼中的窝囊废,可有可无的朝廷草包,有什么好活的?” “但是你知道吗?”裘国公眼中突然爆发出骇人的光亮:“曾经在凤州,他们都叫我什么?锦衣快马苏少侠!凤州盟里有我一席之地的!” 第一百零五章 这地方就是个陷阱 看着阮桑枝那张年轻漂亮的脸,他眼中的光芒又逐渐熄灭下来。 “算了,你走吧。” 裘国公颓然的闭了闭眼,他的外表也逐渐从华发苍苍变得俊俏起来:“让我以这副模样死去,就好像我的生命停止在那个时候。” 阮桑枝神情复杂:“骗骗自己就得了,死都要死的这么窝囊吗?” 裘国公:你才窝囊。 小老头嘴唇动了动,京城浮浮沉沉几十年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听到阮桑枝这话,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身子却是服从本心的站了起来。 “快别磨蹭了,走。” 她打开房门,却见阴魂不散的春杏呲牙咧嘴的站在跟前,断掉的手臂切口被衣袖遮掩,在看见阮桑枝的瞬间张牙舞爪的扑了上来,然后就被沈枯一脚踹飞了出去。 裘国公咽了口唾沫,悄摸的往阮桑枝身后躲了躲。 “我不记得路了,劳烦贵妃娘娘指点一二。” 阮桑枝淡淡的瞥了一眼,也没拆穿他,只抽出裘国公腰间的软剑,递给扔了刀的沈枯,自己大步向前走去:“小心些。” 不知过了多久,裘国公弱弱的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他虽然上了年纪,但脑子还是清醒的,这地方分明不是第一次来了。 “才发现啊?” 阮桑枝漫不经心的笑道,她曲起指尖,上面打横悬着一支玉簪,尾端闪着淡淡的金光,裘国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一直在跟着簪子走。 “没关系的,最多再绕两圈就出去了。” 话虽如此,但她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是让裘国公心中升起浓烈的不安,人一慌张起来,就容易说胡话。 “往日是我有眼无珠,今日瞧见沈大人,也是一身正气啊。” “……” 头一回听见这样的评价,沈枯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裘国公:“是吗?我以前难不成是个奸贼?” 这话没法接,这小老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不过紧张的心绪确实稍有缓解。他不由得端起长辈的架子,以审视的目光看向沈枯:“沈大人瞧着面生,是怎么进宫的?” 好歹姑姑身为太妃的时候,自己也是大雍皇宫里的常客,后来赵王党虽有落魄但大体上安然无恙,自己却实打实的得了便宜,也算是混了个天子近臣。 这后宫的太监丫鬟不说全部,那也多多少少有些印象,尤其像沈枯这样模样出挑的家伙,怎么可能不记得?除非他是萧洪山带来的。 沈枯默不作声,并没有回答。 阮桑枝瞧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沈大人是内务府出身,谁成想在皇上面前露了回脸,就得了个明镜似司的差事。” “说来还要感谢你那好女儿,给了沈大人捉拿靖王残党的机会。” 裘国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似乎是想起苏雪霏的境遇和自己那还未出世的孙儿,又气不过她昏了头的行径,抬眼还看见这对导致女儿受难的罪魁祸首,本就没什么心理素质的小老头险些晕了过去。 “是我没照顾好她,是我的错。” 小命还在这俩手上,他也知道阮桑枝冒着风险回来救自己很是不容易,并没有说什么自讨苦吃的话,只是一个劲儿的自责。 “我倒觉得,与其埋怨自己,不如憎恨别人……到了。” 话音未落,眼前豁然开朗,在无尽的廊道和山石草木之中,终于出现了放着裘国公身体的房门。 他小心翼翼的推了一下门环,露出窄窄的缝隙,便屏住呼吸,凑近去瞧,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一道难以抵挡的力量拍了回来。 三人齐齐看去,“裘国公”正以一种女子般端庄的站姿倚在门边,面对他们的视线,还颇为娇羞的掩唇一笑。 “你们是在找我吗?” “裘国公”看向阮桑枝:“会首不是说要给我报仇吗?怎么跑了?说话不算数,春杏可是会记仇的哦。” “春杏?” 阮桑枝被老头的一记媚眼惊的头皮发麻,她严肃的说道:“你先从这具身体里出来,这个不适合你。” “出来?”春杏面露讽刺:“出来被你弄死吗?断手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我可还记着呢。” “先进去,抢回来。” “我去?”裘国公指了指自己,有些迟疑:“我……” “那是你的身体,怕什么。”阮桑枝勾起唇角,索性按住他的肩膀推了一把:“春杏不敢出来,你坚强一点就能占据主导权了,先出去再说。” 她抬眼看了看隐隐发黑的天幕,心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情况不太对。想来自己和沈枯在里面耽搁的时间太久,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腰侧突然传来一阵灼烫。 阮桑枝低头看去,那张与花鸢成对的符竟然燃起火光,刹那间化为灰烬飘浮在空中,形成一缕指向来时路的线。 正在“内部”斗争的裘国公和春杏停下挣扎,齐刷刷的看向头顶,血红的印记令人毛骨悚然。 这图案她记得,与之前潜伏在萧洪山身体里的魇咒如出一辙。此时也如张着巨口的猛兽似的,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跑!” 话落,沈枯将阮桑枝打横抱起,往来时的出口奔去。 她凑近些说道:“这地方就是个实打实的陷阱,背后那人说不定就在哪等着我们呢。” 有时候人真的受不了乌鸦嘴。 阮桑枝话音未落,前方就出现了乌泱泱一大片的黑影。 身后传来男女混合的奇怪嗓音,似乎是在害怕,又像是在气急败坏的咒骂什么人。 “抱紧我。” 她沉声道,魂剑自掌心幻化而出,剑尖直指各路魑魅魍魉:“你只管大胆往前走,我来开道。” 在那一刻,沈枯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却又感到无边的心安。 阮桑枝的剑招算不上漂亮,但行云流水,出则毙命,如风卷残云,亦有拦江破浪之势。 凡是被剑锋掠过的鬼怪都在顷刻之间化为齑粉,而剑气所至之处,只余浅金的流光逸散盘旋。 “出去了我可能会晕一会儿。” 阮桑枝故作轻松的道:“你一定要守着我啊。” 第一百零六章 沈枯说:别怕。 “沈枯!” 原以为是救命稻草,可等宋清源看见他怀中不省人事的贵妃娘娘时,简直觉得天塌了。 “她、她怎么了啊?” 宋清源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哭腔,沈枯没搭理,径直绕过他走到一声不吭的花鸢面前,才看见这位尸王的状况也不太好。 “发生什么了?你们烧了符咒?” “在你俩进去之后,那些怪物就跟疯了似的追着我们打。”宋清源说起方才的经历,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好在这位姑娘有本事,那些怪物都不是她的对手,可我看着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烧了符咒。” 花鸢听见动静,晃了晃脑袋,宋清源见了,连忙伸手去扶,却被她一把推开,自己以长刀撑地站了起来,在沈枯身前站定。 “她受伤了?” 沈枯摇头,将人搂紧了些:“应当是力竭所致,阵法已经布好,接下来就不关她的事了。” 花鸢勾起唇角,手腕一转,在宋清源惊恐的眼神中用他的衣襟抹去鲜血。 “宋公子,还要随我前去吗?” 原本只是想逗逗他,哪知宋清源咽了口唾沫,斩钉截铁的道:“去!” “你救我一命,大恩不言谢,我虽不是什么绝世高手,却也不是那等花拳绣腿。” 一口气说完,宋清源后知后觉的有些脸热,语气磕磕绊绊起来:“如果你带、带上我,也有个照应的。” “好啊。”花鸢颇为恶劣的笑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愚蠢又天真的小动物。 沈枯见此,踹了裘国公一脚:“你也去帮忙。” “我?我才不——” “他会去的。” 苍老的男人喉咙变成了尖细的女子嗓音,给宋清源看得一愣一愣的,他迟疑着开口:“国公爷被鬼上身了?” 春杏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而宋清源这种,一看就是不怎么老实的,她扭着身子上前,笑嘻嘻的道:“我倒还想要个更年轻俊俏的身体呢,这个瞧着就不错。” 宋清源瞳孔一缩,连忙躲到花鸢背后:“有话好好说!” 沈枯淡淡的瞥了一眼花鸢,微微颔首:“我就带她走了。” “随便。” 花鸢笑意微敛,伤口在浓灰雾气的包裹中逐渐愈合,赤色眼眸宛如夜幕中的血月,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看着那人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她漫不经心的拍了拍宋清源的肩膀:“再多看两眼吧,免得待会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会的。” 宋清源抬起头勉强的笑了笑,又快速的垂下来,导致花鸢并没有听见他念叨了句什么话。 她骂了一句:“我心里都没底,真希望会首快点醒过来。” 事实上,阮桑枝一直有意识的。 比如此时沈枯抱着她,嘴里还不停得说些什么“不要睡”“快醒醒”“对不起”之类的话,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好像什么都帮不了你。” 沈枯的语气沮丧极了,阮桑枝很想睁开眼安慰他两句,却没那个多余的力气。 在凤州的时候,师父偶尔会谈起玄门里的八卦,其中不乏出神入化的男术士和肉体凡胎娇小姐的爱情故事,她曾经对此嗤之以鼻,觉得那样充满不对等的关系并不会长久,并毫不留情的评价为“画地为牢”。 直到自己也着了道,为了太子殿下甘愿留在京城这俗世樊笼,才知所谓的入骨相思并非虚言。 师父说,玄门中人切记不可因情误事,更不能痴念作祟,倒反阴阳。 阮桑枝记得清清楚楚,却也破罐子破摔的想,破戒只有一次和无数次,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勉强自己,反正谁也别想把燕璟从她身边夺走。 “主子!” 好像听见了盼儿的声音。 看来沈枯已经带着她回到了仓房,不知道韦德生有没有如约带来那些混着阴气的弩箭,苏弈有没有老老实实的毁掉。 “主子,汪啊——” 盼儿的声音戛然而止,阮桑枝呼吸微滞,眼睫止不住的颤动,却依旧像被困在茧里似的,无法突破桎梏。 然后她就听见一声闷响。 伴随着的还有一阵轻微的失重感。 刹那间脑子炸开,她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用瘫软的指尖勾住沈枯的袖口,却被一道温暖又坚定的力量碰了碰。 她听到沈枯在耳畔说:“别怕,没关系的。” 有湿热的液体从眼角涌出,阮桑枝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听到燕璟死讯的那个夜里,她也像这样被旧伤拖着,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别哭啊,待会儿就没事了。” 沈枯的语气有些慌乱,那人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 那一声强忍着痛苦的闷哼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阮桑枝走火入魔的导火索。 没人能把他从自己身边夺走。 双眼骤然睁开,视野恢复的瞬间,目光猝然相接,沈枯苍白的脸色倒映眸中,曲起的手臂依然稳稳的托着自己,却是以跪着的姿势。 “醒了?” 沈枯勾起浅浅的笑意,眼中满是惊喜,丝毫没觉得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 阮桑枝没吭声,从他怀中缓缓站起身,转过身看着坐在高位之上的那人。 盼儿被他用极为折磨的阵法困住,苏弈半瘫在地上,旁边是进气多出气少的韦德生,和依然不省人事的安秀。 “比我预想的要早。” 汪旌把玩着手中的铃铛,尾端连着一段若隐若现的丝线,另一端绑在沈枯的脖子上。 阮桑枝双目赤红,提剑直接劈了过去。 魂剑里汪旌的胸膛还有半寸时,他伸指夹住剑尖:“你回头看看。” 刹那间,汪旌的另一只手不慌不忙的摇起铃铛,阮桑枝下意识回头,只见沈枯痛苦的倒在地上,冷汗浸湿了鬓角和衣襟,却仍然忍着没有痛呼出声。 接触到阮桑枝的视线,他甚至摇了摇头,嘴唇微动,像是在说“没事”两个字。 “现在还要杀我吗?” 汪旌笑了笑,语气轻快极了:“我和他的魂魄连在一起了,我死他也活不了呢。” 见阮桑枝默然相对,他自顾自的说道:“首先辛苦贵妃娘娘闯过了我设置的傀尸之乱、匪寨突袭、山庄惊魂三重关卡,来到了最终考验,希望这里不会成为您的葬身之地。” 第一百零七章 剑穿透了她的胸膛 “废话真多,既然不直接动手,那就证明还有想要的东西。” 阮桑枝收起魂剑,一边说着,一边稳稳当当的将沈枯扶起来,手腕猝不及防被他握住,似乎是害怕自己又做什么傻事。 她笑了笑,转身看向汪旌:“别故弄玄虚了,说吧。” 汪旌眉头轻挑,伸手打了个响指。 刹那灯火尽灭,周遭一片漆黑,只能听见她和罪魁祸首这两道呼吸,沈枯和其他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阮桑枝摸索着椅子边沿坐下,冷笑一声,说道:“和鉴宝会那时候一样的手法,这又是什么幻境,没点新奇的本事吗?” 汪旌没有直面她的问题,反而带着几分探究的开口:“你似乎伤的很重,站不起来了?” “我在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非要这样一直耗下去?” 他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动作行云流水的在阮桑枝对面坐下,两人隔着桌案以目光对峙。 “说真的,天狼对你出手的时候我捏了一把汗,好在靖王世子是个不合时宜的情种,没狠下心。” 汪旌垂眸笑了笑,依旧答非所问:“其实最开始打晕我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计划失败了。” “你如果不想做交易的话,就趁早滚蛋。” 阮桑枝的攻击性在他眼中宛如困兽最后的挣扎,根本引不起半分忌惮。 “不不不,我不着急,应该着急的是你才对。” 汪旌往后仰倒,视线移到头顶上方的无边黑暗:“那些肉体凡胎应当撑不了多久,毕竟他们也不像你,有源源不断的功德护体。” “想要我的功德?” 阮桑枝拧起眉头,却见他笑着摆了摆手:“我对那东西没有兴趣,非要说的话,我觉得你更有意思。” “……有病。” “想起刚来秀水山庄的时候,你不会真以为我和安秀似的,沉迷于机关术不闻窗外事吧,看来我还挺适合做个细作的。”汪旌有些得意,转眼间又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只是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些,尉迟良是什么东西,安秀是个什么货色,你觉得……我会是什么纯善之人不成?” “啊,在西苑的时候,那些凤州的过往你都看见了吧。” 他略一歪头:“和自己爹娘相见的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很惊喜?” “……你究竟是什么人?” “贵妃娘娘一心离京,其实是为了凤州盟吧。” 阮桑枝呼吸微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自乱阵脚:“你也说了他们撑不了多久,再拖下去对你没有好处。” “没关系,我可以不在乎,但你好像放不下。”汪旌眨了眨眼睛,凑近了些:“你说,如果我一直留着外面那些人,你会不会听我的摆布做任何事?” “做梦呢。” “哈。”他短促的笑了一声,再次打了个响指。 四周被亮光铺满,阮桑枝有些不适的眯着眼,却见韦德生被他拎着衣襟揪了过来,按在跟前。 他蜷缩成一团,眼眸涣散,猛烈的咳嗽出两团血来。 “会……呃。” 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来,生命就戛然而止。 “恭喜,你的软肋又少了一个,高不高兴?” “疯子。” 阮桑枝明白跟这个人压根谈不了条件,再这样下去只会给他伤害更多人的机会,便毫不犹豫提剑砍去。 汪旌勾起唇角,任由自己的胸膛被她贯穿,看着不断逸散而出的浓灰色雾气,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大无畏气概:“你杀不死我的,就像孟立明无法真正杀死曾经的大祭司一样。” “你们玄门的人都是死脑筋,总以为肉体的死亡就是生命的终结……殊不知,那才是通往王庭的必经之路。” 看着阮桑枝依旧冷冰冰的眼,汪旌有些懊恼,竟然抵着剑刃一步一步的朝她走近:“是我的错,我应该让你亲眼看看的。” “不过,就这样死了还是有些不甘心呢。” 话音未落,黑雾乍起乍收,他五指成爪,径直穿透了阮桑枝的灵台。 “阿桑!” 不知道什么时候占据身体主导权的燕璟飞身将汪旌踹开,把阮桑枝护在怀中:“还好吗?疼不疼?” 看着疼得近乎晕厥,脸上血色迅速褪去的女子,他慌乱极了,想伸手触碰那缭绕着黑雾的伤口,却又颤抖着根本控制不住指尖的动作。 “今天还有意外收获?” 汪旌捂着伤口,有些死到临头的癫狂,他颇为惊喜的笑了笑,随后双手结印,隔空按在了燕璟的前额。 只一瞬间,墨发褪至雪色,如瀑散开,露出赤红的双眼。 “过来。” 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从燕璟心口转移至汪旌身体里,他额角青筋暴起,搂着阮桑枝的胳膊却不由自主的逐渐松开,脏腑俱裂,唇角溢出鲜血,浓烈的愠怒快要冲破眼眸。 “你休想——” 见着他那无谓的反抗,汪旌眉头轻挑,晃了晃铃铛,如愿见到了燕璟痛苦难耐的神情。 “若非我的造物,就这样的脾性,早就该回炉重造了。” 阮桑枝剧痛过后,意识回笼,强忍着伤口崩裂勾住燕璟的脖颈,不管不顾的吻了上去,咬破了他的嘴唇。 燕璟已经完全沦为傀尸了,做不出任何反应,木讷的样子直接逗笑了看热闹的汪旌。 “要是封一刀看见你和一个傀尸这样……得气死在这里,不过这傀尸真是不解风情,京城第一美人投怀送抱,还冷冰冰的不搭理呢。” 阮桑枝没理会他的嘲讽,将血液印在了燕璟的额头:“会没事的。”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燕璟沦为傀儡。 “你以为自己很高明?” 阮桑枝单手摁住灵台,掌心裂纹散发出刺目的金光,在汪旌错愕的视线中拧断了他的脖子。 与此同时,燕璟的剑也穿透了她的胸膛。 “主子!” 在汪旌死后失去束缚的盼儿哭喊着扑过来,却又忌惮着她的伤口不敢随意触碰,便带着满满一腔怒火跟燕璟缠斗起来。 鲜血源源不断从窟窿里涌出来,苏弈一声不吭的替她止血,紧张的嘴唇都被咬到发紫。 阮桑枝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消失,她撑住最后一口气,轻声问苏弈:“那些弩……” “都毁掉了。” 第一百零八章 连你也不救她了吗 她从未见过苏弈这般黑沉如风暴临近前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可怕。 “那就好——” “好什么好!” 苏弈紧攥着拳头,狠狠砸在地上,他动了动嘴唇,却又将本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淡淡的道:“止血药都用完了,我去找找。” 阮桑枝看着他走向安秀,指缝中渗出的鲜血滴落在地,却也丝毫顾不上,只憋着一股气来来回回摸索。 “砰——” 苏弈踹翻了角落的柜子,背对着她看不清神情,反正不会很平和。 阮桑枝瘫在地上,有些无力的眨了眨眼睛,似乎自己总是在生死线上挣扎来挣扎去,倒不如就这样死了干净。 “主子。” 盼儿小心翼翼的凑近,试图用指尖堵住灵台处不断逸散出灰雾气的窟窿。 “往后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阮桑枝往外吐出一口血,痛到麻木之下竟还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说好帮你报仇的,现在可能有点麻烦了。” “没有药了。” 苏弈去角落里蹲了会儿,将自己的情绪收拾体面了些,才重新回到身边席地而坐,像尊石狮子似的守在旁边。 “至少、这地方暂时安全了。” 阮桑枝要乐观的多,她下巴微抬,示意盼儿离自己更近一些:“把我的簪子取下来。” 盼儿不明所以,乖乖照做,在她将发簪放到掌心的刹那,竟然浮了起来,在空中打转,最后往门外飞去。 “跟上去,把裘国公带回来。” “是!”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应该有自己要做的事吧。” 面对她驱赶人的行为,苏弈不为所动,反而顺着躺下,近到发丝都交缠在一起:“累了,没力气。” 阮桑枝眼眸微颤,感觉意识越来越沉重:“裘国公的情况……你自己想办法吧。” “阮桑枝?” 苏弈轻轻唤了一声,没等来回应。 他闭了闭眼,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心头被无尽的痛苦和怨憎填满,明明是自己引狼入室,这傻姑娘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怪罪一句。 “没关系,我带你离开。” 月上中天,盼儿回来的时候,就只看到安秀一个人呆愣愣的站在屋子里。 “我主子和苏弈呢?” 安秀:? 他还想问呢,怎么自己一睁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韦德生死了,地上明晃晃的血,也不见什么人影。 “我问你贵妃娘娘去哪了?!” 盼儿怒火中烧,揪起安秀的衣襟将人摔到墙上,后者直接被震出内伤,咳出一口血来。 “你算一个,苏弈算一个,还有那畜生沈枯,都是自作聪明,连累了娘娘拼命相救,最后还背后捅刀!” “……” 安秀没吭声,毕竟他也是算计了阮桑枝的一员,只是用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倒是意想不到的脱罪了。 盼儿气不打一处来,转身看见裘国公,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老畜生,生了个儿子也是实打实的坑货,他把我们娘娘拐跑了,现在生死未卜,你说怎么办吧!” “……” 春杏眨了眨眼睛,举起双手:“我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花鸢这时候还算冷静,她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了?” 盼儿一拳砸在桌案上,名贵的木材霎时四分五裂:“娘娘杀汪旌的时候,被沈枯捅了一刀,很、很不好。” “沈大人是叛徒?”一直躲在人群之后的宋清源没忍住落井下石:“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偏偏贵妃娘娘还老是纵着他。” “闭嘴!” 花鸢和盼儿异口同声的呵斥,给宋清源吓了一跳。 “我去找皇上,除了他,主子也没有其它的亲人了。” 听到盼儿说这话,宋清源弱弱的补上一句:“阮家还没死绝呢。” 花鸢瞪了他一眼,道:“山庄阵法重重,我们几个留下善后。” “那这朝廷重犯我就带走了。” 盼儿自袖中甩出一段白绫,将安秀捆了个结结实实:“老实点。” 安秀低垂着眉眼,看上去并没有反抗的意思,温顺极了,只可惜盼儿并没有善待他的意思,等到回去虎头寨的时候,他已经狼狈的不成样子了。 盼儿一路风风火火,直到被拦在临时打理出来的军帐外。 “站住!闲杂——” 她一掌挥开站岗的士兵,大喊着冲进去:“关曜!方老头!” 军帐内摆设简单但很有讲究,陈平江正和皇上密谋什么,看到只有她带着安秀进来,萧洪山心头一跳:“贵妃娘娘呢?” “娘娘身受重伤被苏弈掳走了!” 陈平江脸色大变,略一思索:“先别着急,苏弈算是贵妃娘娘的故交,应当不会对她不利。” “只是存在他利用娘娘逼皇上对赵王妥协的可能。” 萧洪山指尖攥的发白,但也不得不承认陈平江的猜测,最后只淡淡的说出一句:“按计划行事。” “皇上!” 盼儿满眼不可置信:“沈枯捅了娘娘一刀,现在就连你也不救她了吗?” “那汪旌就是苏弈带来的,他能是什么好货色?!” “盼儿姑娘。” 方黎终于现身,盼儿情绪缓和了几分,她以为这家伙身为娘娘的师叔,总要说些维护的话,可没想一开口却依旧是站在萧洪山那边的。 “我们都很担心贵妃娘娘,但你知道的,靖王世子下落不明,三万阴魂束手无策,娘娘在苏弈那里……安全的养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闭嘴!” 盼儿咬着下唇,视线如利刃扫过在场的几个人:“娘娘从来都不欠谁的,哪怕是那什么世子都没想过伤她,反倒是你们这些人,遇到麻烦倚仗娘娘,出了事却不闻不问,狼心狗肺的东西!” 话落,盼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帐外的军士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也只能装聋作哑,只有关曜一头雾水的闻声赶来,却被她反手扇了一巴掌:“你也是个没用的家伙!” 关曜:? 她带着无尽的怒意回来,又满心怨恨的离去,浓灰的雾气笼罩着虎头寨的上空,见证了一位厉鬼的决心。 第一百零九章 严巍猝然跪了下来 咻—— 利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阮桑枝坐在特质的木椅上,看着不远处的小萝卜头训练。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等到太阳挪到头顶,茯苓就会端着热茶和点心走过来。 “郡主,今天是水晶芙蓉糕,苏小公爷把我需要的东西一样不落的带回来了。” “嗯。” 她没动,依旧是半睁着眸子懒洋洋的晒太阳,这点天赐的温暖在寒冬腊月的日子太奢侈了。 “嘶——” 相思顺着木椅的轮子游了上来,熟练的在她前胸快还没愈合的伤口处盘成一团,吸收着阳光下冒出的屡屡阴气。 “小流氓。”茯苓放下点心,低声嘀咕了一句,惹得相思立起脑袋,颇为得意的斜了她一眼。 “苏弈还没回来?” “回来了,在前院议事呢。”茯苓想了想,又补充道:“好像是京兆尹在找绿漪楼的麻烦,听兰舟说这两天都没什么生意了。” “大师父大师父!” 有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跑过来,茯苓连忙护着点心,却还是被阮桑枝逼着拿了出来。 “都饿了吧,吃点东西。” 原本冲在最前面的小丫头还有些拘谨,只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茯苓,没敢动手。而身后的少年直接挤开她,伸手拿了一块:“谢谢大师父!” 阮桑枝笑着拍了拍他的发顶:“不许欺负铃铛。” 听见这话,少年回头看了眼撅着嘴假装委屈的女孩,抬手又拿了一块递到她面前:“快说谢谢大师父。” 铃铛瞄了一眼阮桑枝,迅速接过点心塞在嘴巴里一口咽下,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道:“谢谢大师父!” 她看向一旁的少年,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也谢谢柳叶。” 柳叶哼了一声,扬起手中的弩,精铁铸就的机关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奇异光泽:“大师父,我今天没有脱靶!铃铛脱了三靶,其他人的成绩都记在册子上了,请您过目。” 阮桑枝接过少年从胸口掏出来的小册子,一页一页的翻阅,最后指尖停在了那个叫“严巍”的名字上。 柳叶心思活络,瞧见她的神情,连忙开口说道:“巍哥也没有脱靶,他还在那边练呢。” 严巍是这群孩子里年龄最大的,仅仅比阮商陆小了几月,却因为齐党的迫害长年流落在外,挨饿受冻之下,如今才堪堪和自己差不多高。 “表现的不错,快去找秋璇师父用饭吧。” “是!” 闻言,小萝卜头们在孩子王柳叶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去吃白鹤寺特供斋饭了。 等人影散去,阮桑枝才看见练武场角落的少年。比起雪夜捡人的那晚,严巍的状态好了很多,在秋璇这儿精细的养了半月有余,终于不是皮包骨的小可怜了。 “我推郡主过去?” 听到茯苓轻声询问,阮桑枝摇了摇头:“在这里等我。” 木椅在雪地上轧出咯吱咯吱的轱辘声,她推的很缓慢,严巍也没有回头。 “咔——” 阮桑枝低头看了看,轮子似乎被隐藏在雪地中的树枝卡住了,一时间动弹不得,她顾忌着伤口,也不能弯腰去拨开。 正犯难的时候,阮桑枝听见均匀有力的脚步声,接着是一双干瘦的手,准确无误的将轱辘中卡着的树枝拔出来扔在一旁。 她抬起头,正对上严巍古井无波的双眼。 看到这双眼睛,阮桑枝总能想起初见时他眸中燃烧的不甘怒火。 “看来秋璇师父教会了你许多。” 严巍明白她的意思,眼眸微阖,以一种矜贵又惬意的语调说道:“因为心藏杀意的刺客,总会死在目标之前。” “……我其实没想让你干这行。” “这是我的选择。” 他眸光依旧平和,反倒让阮桑枝有些头大。 严巍的父亲严庆大人是个学识渊博又有些古板的小老头儿,在教育子女这方面极为苛刻,严家长子就因为没考到前三甲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阮桑枝其实也打算让严巍走仕途的路,却没想一不小心成了刀口舔血的杀手。 她斟酌着开口:“有时候笔墨比刀剑更容易杀人,也更容易救人,你明白吗?” “我可以兼顾。” 严巍的眼中少了恨意,只有炬火般的坚定:“我没有落下功课,只是功夫底子实在是太弱了,才会刻意的多练一会儿。如果您需要我考取功名,去应该去的地方,我不会推辞。” “……” 阮桑枝眉头微皱,她救下这小子的时候压根没想那么多。 见她没应声,严巍猝然跪了下来,任凭融化的雪水浸湿衣裳也没有半分犹豫的磕了个头:“大恩大德,严巍没齿难忘。” 好嘛,这下阮桑枝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她拍向少年头顶的手挪到了肩上,颇为无奈的道:“你小子跟柳叶他们比起来,也是个大人,别动不动又跪又磕头的,教坏了小孩子唯你是问。” 严巍眉眼弯弯,终于露出了来到白鹤寺之后的第一个笑容。 他不疾不徐的起身,绕到木椅的扶手后边:“那严巍送送您,茯苓姐姐要瞪死我了。” 这时候,阮桑枝才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少年意气,若是严家不倒,这家伙也应该是和阮商陆宋清源差不多的京城公子哥。 “郡主。” 茯苓走过来的时候,严巍立即松开了扶手,乖巧的站在旁边。 阮桑枝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腕:“别耽搁了,今天秋璇师父下厨,再不去用饭的话就要被那帮孩子抢光了。” 闻言,严巍才迈开脚步,走出几步之后猝然回头,躬身行了一礼,才匆匆离开。 茯苓对此已经上司空见惯,她气鼓鼓的道:“水晶芙蓉糕都凉了,郡主真是浪费。” “谁说凉了就不能吃了?” 阮桑枝可听不得这话,在穆家,浪费是要挨军棍的。她正要伸手拿过来,却被一个闪身从背后冒出来的苏弈抢先端走:“大冷天的,别没罪找罪受。” 他笑嘻嘻的往自己口中塞了一块,云淡风轻的道:“确实凉了,待会儿我带给暗卫去,那几个馋嘴的家伙可舍不得嫌弃。” “绿漪楼还真是一个相对松散的组织。” 苏弈挑眉:“那我可就当作是礼贤下士的夸奖了。” 第一百一十章 楼主已经许过心愿 苏弈没去跟那帮杀手预备役一起用饭,他故作淡定的神情依旧掩藏不了其中的真实原因:害怕秋璇大师。 “你那是什么眼神?”苏弈咽了口茶,还在喋喋不休的狡辩:“那秃驴见着我就差端个木鱼敲了,才不想听他念经呢。” 无非就是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类的话。 阮桑枝幸灾乐祸的笑了笑,脑海中猝然浮现出秋璇那张悲天悯人的脸,以及比住持还能超度人的嘴,笑意也逐渐收敛下去。 秋璇曾经不小心得罪了齐洪,甚至连累白鹤寺遭了齐党的刁难,最后还是燕璟出面才摆平此事。 于是她也跟着燕璟见过几次这个秃驴,每次秋璇总会亲自下厨做些斋饭,给燕璟留一壶新茶,给自己准备可口的小点心。 然而吃到一半,就会开始滔滔不绝的“开导”,比之一般人家的老夫人更会唠家长里短,实在是令人招架不住。 那时候,自己总是气急败坏的让他闭嘴,秋璇则故意调转话锋念一些清心静气的经文,只有燕璟从始至终都笑眼看着她闹,格外珍惜这难得的惬意。 “咚咚。” 绿漪楼的大夫敲门,照例看诊,苏弈自觉的走了出去,留下茯苓帮忙打下手。 片刻功夫,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大夫就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苏弈负手而立,冬日暖阳为他的轮廓渡上一层金边,大夫有些恍惚,记忆里总是游走在暗处的楼主竟然也有这么光明正大的时候。 “怎么样了?” 大夫回过神,话未出口先叹气,惹得苏弈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 “楼主,那位有一处剑伤,三处擦伤,还有两处内伤。”他脸色实在好看不起来,又清楚苏弈的脾气,只能实打实的开口:“擦伤已经痊愈了,内伤正在调理,我行医多年,剑伤也不是不能治,只是那位体质特殊,也定然非常人所伤。” 他又叹了口气:“只怕是就算伤口愈合,下半生也只能精细的养着,不能出一点意外。” 苏弈眉头紧拧,那瞬间他想到了很多,刚入京时明媚如骄阳的阮桑枝,窝在东宫骄矜似猫的阮桑枝,或者是奄奄一息被他亲手送入宫的阮桑枝,唯独想象不出余生都脆弱不堪的她。 大夫已经走远了,车轮轧在雪地上的响声惊醒了沉浸在思绪中的苏弈。 他回头看去,只见阮桑枝目光平静如水,单手托着下巴,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境遇有多艰难。 苏弈突然觉得释怀,毕竟躯壳的强弱并不能影响她坚韧自由的灵魂。 他笑着问道:“是不是无聊了?” 阮桑枝挑眉:“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苏弈走过去,推着她出院门:“今晚团圆夜,寺里没什么人,咱们去哪都可以。” “听说白鹤寺有一棵许愿很灵的老树。” “也不是很灵吧。” 苏弈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句,至少他的心愿就从未实现过……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垂眸看向近在咫尺的姑娘,突然又觉得传闻未必不可信。 阮桑枝坚持:“我想去看看。” “好。” 白鹤寺内空空荡荡,昨日还香火鼎盛得地方,今天就门可罗雀,只有几个沉默寡言的小和尚在扫着雪,也没有碰见秋璇师父,真是幸运。 苏弈很熟悉这里的路,没过多久,她就到达了目的地。 古树枝繁叶茂,被雪压弯了些,上面层层叠叠的红绸带覆上了一层白霜,模糊了字迹,认不出来。 “给。” 在她欣赏景观的时候,苏弈就去找了绸带和笔墨过来,一一摆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寺里的师父说,将心愿写在红绸上,挂得越高,越容易实现。” 阮桑枝应了一声,手拿着红绸,却迟迟没有落笔。 “是没什么心愿?还是心愿太多无从下手?” 抬眼见苏弈脸上的揶揄之色,阮桑枝麻溜的将绸带和笔都塞到了他怀中。 “你先来。” 苏弈愣了一瞬,随即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我若是要什么,都会自己想办法得到,何须多此一举。” “总会有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 话音飘散,两人齐齐陷入沉默。 直到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的嗓音在身后想起,苏弈条件反射的往外挪了几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秋璇曲指掸去红绸表面的霜雪,阮桑枝顺着看过去,只见其上写着“平安长乐”,落款赫然是“苏弈”二字。 “苏楼主已经许过心愿,您可以动笔了。” “我以为你会写得更具体一些。” 阮桑枝将绸带铺在腿上,半晌没有听见回应,才抬头看向苏弈,他耳尖还有未散去的红晕。 秋璇见状,露出了然的神色,他双手合十,俯身催促阮桑枝:“天冷,莫要在外逗留太久。” “知道了,婆婆妈妈的。” 阮桑枝提笔写下“海晏河清”,想了想,又在背面写上“早日重逢”。秋璇师父见此,再次扬起唇角,颇为欣慰的道:“祝您心想事成。” 一只熟悉的手递到了自己眼前,苏弈眉头微挑:“我帮你挂到最顶上。” 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看着红绸在随风飘动,阮桑枝真感觉有一种如愿以偿的欣喜,连日来压抑的心境也陡然轻松了不少。 “秋璇师叔。” 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小沙弥,匆匆忙忙的,像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师叔,外殿的两位施主打起来了,似乎有什么家事扯不清楚。” 秋璇对此司空见惯,只是谁在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来白鹤寺发生争执?这就别怪他武力劝架了。 阮桑枝看向苏弈,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也想去凑热闹。 等到三人赶到的时候,阮桑枝一眼就认出黑着脸站在门口的人是自己的便宜堂弟阮明河,跟他起争执的人也穿着国子监服饰,看样子势均力敌,两人的脸和身上都有些细小的伤口。 他显然也认出了阮桑枝。 见阮桑枝摇头制止自己,似乎是不想暴露身份的举动,阮明河也很上道的没有乱喊,只有一双眸子雪亮雪亮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怎么变成遇害了 在秋璇劝架的时候,苏弈已经推着阮桑枝进了禅院。 “竟然会遇到阮大少爷,他怎么还没回王府?” 苏弈率先开口,话里行间能听出些许对阮明河的不满,这让阮桑枝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小子什么时候得罪这位爷了? “他是跟着国子监的孙老先生来白鹤寺研学的,估计还没结束吧。” 这话说出来阮桑枝自己都不信,她和苏弈对视一眼,勾起唇角:“要不你去问问?” “行,给大小姐找找乐子。” 苏弈万般无奈,最后在禅院门口堵到了劝架归来的秋璇,一把薅住了他的脖子,险些被实力高强的武僧反手摔了出去。 “这位施主往后莫要如此胡闹。” “是你太大惊小怪了。” 苏弈毫不在意,他笑了笑:“那群监生怎么回事,还不各回各家?” 秋璇似乎是早知道他会发问似的,双手合十,低头念了句什么经文,才大步向一旁待着的阮桑枝走来。 “此事说来话长,两位请随贫僧去屋中暂避风雪。” “还给这和尚装起来了。” 阮桑枝瞪了一眼苏弈,警告他别乱嘀咕,好在秋璇也没气恼,反而是好脾气的倒上热气腾腾的茶水。 “孙施主领着六位九位监生入白鹤寺修行,今日恰好足月,也是约定离开的日子,只是昨夜大雪封山,住持已经派了武僧前去开路。” 苏弈挑眉:“就一句话说完的事,也能叫说来话长?” 秋璇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句经文。 这下阮桑枝听清了,是一般用来压制怒火的清心咒,她猝然笑出声,拽了拽苏弈的衣袖:“你快闭嘴吧,听秋璇师父怎么说。” 无论何时何地,秋璇师父对阮桑枝总是多了几分亲切,他眉眼刚舒展了几分,就又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再次皱成一团:“我曾夜观天象,只觉风雪来的蹊跷,不像天时所致。” “今晨,便有一名监生冻毙于山林之中。” 苏弈将茶杯“砰”的一声放回桌案上,宛如惊堂木似的,唤回了阮桑枝的思绪。 他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这事儿我听说了,那监生叫尤英卓,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他爹尤大人经常来国公府拜会,我也见过几次,书念的不错,性子有待打磨。” 秋璇点头:“苏施主所言不假,方才两位监生之间的争执,也是因为尤施主遇害一事。” “遇害?” 阮桑枝眉头微挑:“不是说冻毙于山林,我只当是意外,怎么就变成遇害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秋璇眼眸低垂,飞速了念了几句像是超度的话,才接着开口说道:“白鹤寺的僧人在发现尤施主时,只见他披了一件外袍,其下不着寸缕,且周遭残存些许男女之事的痕迹。” “……” 这些话从和尚嘴里说出来就格外离谱。 苏弈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世风日下,国子监的学子竟然在佛门净地做出这种事。” 阮桑枝瞥了他一眼,问道:“秋璇师父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 否则他不会提起异常的天象。 秋璇微微颔首:“不错,尽管白鹤寺流言迭起,但贫僧始终猜测,尤施主的死并非意外,也不是人为,而是妖孽鬼怪作祟。” 这就是阮桑枝的领域了。 她低头琢磨着该何从下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椅,眸中焕发出连日来不曾出现过的光采。 而苏弈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京兆府会不会介入?” 哪怕是香火鼎盛的白鹤寺,出了命案,依照律法也该由京兆府管辖,他可不想碰见陈平江那尊煞神,何况让那家伙发现阮桑枝就更不好了。 秋璇那张始终慈眉善目的脸上终于显现出了几分类似于幸灾乐祸的神情,他淡淡开口:“当然,府尹大人也组织了不少人手疏通官道,想必在赶来的路上了。” “他真可闲。”苏弈唾骂了一句,转头看向阮桑枝:“新人训练的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先撤?” 阮桑枝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腿下的木椅:“你确定我能撤?” 秋璇师父摇了摇头:“还需静养,不可妄动。” 当初正是重伤难治,苏弈才带她来到白鹤寺找秋璇帮忙,后来索性借寺中僧人对小萝卜头们的怜悯之心,死皮赖脸的要了后山做练武场,将白鹤寺发展成了绿漪楼的据点。 眼下那陈平江正愁找不着绿漪楼的“残党”,若是撞上了,必然是不小的麻烦。 苏弈倒是无所谓,他有把握全身而退,那些新鲜出炉的少年刺客们也无所谓,正好当成一次训练成果测验,只有重伤在身的阮桑枝……他隐瞒了萧洪山正在铺天盖地寻人求药的消息,方才那阮明河已经认出来了,若是被陈平江找到…… 不能被找到。 阮桑枝只以为苏弈担心绿漪楼的新生力量被陈平江一锅端了,便道让小萝卜头们先走,自己留下来的话,遭到了苏弈的拒绝。 秋璇倒是将苏弈的逾矩心思看得门清,他在心中为早逝的太子殿下点了柱香,又狠狠唾弃了一把眼前的男人,然后毫不客气的说道:“苏施主不如也将那些孩子留在白鹤寺,就当为自己积一积德。” 苏弈冷笑一声:“积德可不一定会有好下场,她伤害过谁吗?凭什么遭受这些苦难?” 冷不丁卷入话题,阮桑枝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确实。” 她神色淡淡:“天涯海角,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你还打算逃到哪儿去?不如拿出诚意会一会陈平江,想办法彻底摆脱绿漪楼的麻烦。” “彻底?除非陈平江把绿漪楼招安了……你那是什么眼神?” 阮桑枝觉得这倒是个办法,就好比将引线埋到了萧洪山的耳目之中,只是实施起来要从长计议,选出合适的人潜进入朝廷也不怎么容易,更重要的是,选一个新任楼主。 这个人要跟苏弈不对付,又能让小萝卜头们乖乖听话,还对朝廷构不成潜在威胁,可以获取信任。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两人的视线在秋璇身上交汇,苏弈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问一句:“秋璇师父有没有考虑过还俗?”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可林策还没回来 秋璇拒绝了苏弈的提议,并表示出家人不杀生,往后也莫要再提。 没等苏弈再说什么,门外就来了个小沙弥,隔着窗户还能看见乌泱泱的影子,他顿觉不妙,推着阮桑枝躲到了禅房后的茶水隔间。 “秋璇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下山?!” 来人的嗓音有些熟悉,正是之前和阮明河起冲突的监生。 “杨施主稍安勿躁,寺里——” “稍安勿躁?”杨顺安一拳砸在门框上,声音带了些颤抖,隐隐藏着几分俱意:“可是、可是林策早上出去找尤英卓,现在还没回来……” 林策?! 阮桑枝瞳孔一震,浓烈的不安席卷心头,苏弈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轻轻拍了拍垂落在木椅上的手背:“我会派人去找的,先听听怎么个事。” 秋璇眉头紧锁,佛珠被捏的咯吱作响:“孙施主可知道此事?” 提起格外严厉的恩师,杨顺安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夫子偶感风寒,卧病在床,学生不敢打扰。” “胡闹!咳咳——” 三朝元老、当世大儒孙承文老先生在阮明河搀扶下来到了禅院内,小沙弥瞧见了,连忙将人迎了进去。 秋璇正要拉开竹帘倒茶,却见苏弈飞快的将茶盘推了出来,又飞快了缩回了手。 秋璇:有时候和尚也挺无助的。 “朽木!一个两个都都是朽木,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还敢瞒着老夫!” 孙承文“砰砰”杵着拐杖,吓得在场监生皆是头都不敢抬:“若非明河告诉我,你们只怕要将天都捅破了,到时候又让谁去补?!” “明河,当着秋璇大师,还有这些榆木脑袋,你再将前因后果捋一捋。” 阮明河低垂着眉眼,正盯着竹帘出神,冷不丁被先生点了名,意识才逐渐回笼,他面不改色的道:“夫子,我与杨顺安、林策、尤英卓几位同窗暂居青松院,昨日酉时,尤英卓单独外出,戌时仍然未归,杨顺安出去寻找,亥时才回来。” 间隔至少一个时辰,杨顺安能做的事简直太多了。 嫌疑陡然增加,在同窗们似有若无打量的目光中,他忍不住开口:“我真去找人了,没找着!才打算回去叫阮明河和林策一起。” “阮明河,你可别装什么正人君子了,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昨夜要是答应跟我们一起去,说不定英卓兄就不会死了!” “闭嘴!”孙承文眉头紧拧:“昨夜风雪无常,明河待在院中才是明智之举,咳咳,你能平安无事的回来,才是万幸。” “……是。”杨顺安自己心里也有些后怕,闻言更是缩得像个鹌鹑。 “明河,后来呢?” 阮明河微微颔首:“后来林策同杨顺安外出寻找,大约两刻钟的时间,我听到了关门的动静。” “次日天色微亮,杨顺安敲门叫醒了我,说是林策放心不下,卯时再次出去寻人,足足一个时辰还没回来。” 秋璇停下捻着佛珠的动作,缓缓说道:“卯时三刻,本寺练功的武僧在东山的落云坡发现了尤施主,已经无力回天了。” 孙承文两眼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阮明河眼疾手快的扶住先生,一边轻轻替他顺气,一边从容开口:“我与杨顺安在路上遇到返程的僧人,这才知道了尤英卓的死讯。” “为、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一下子痛失两位爱徒,孙承文肉眼可见的颓败了不少,原本就疾病缠身的面色更加难看了些。 秋璇叹了口气:“现在争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孙施主,在官道疏通之前,咱们不如找寻那位监生的下落。” “大师所言有理。” 孙承文甩了杨顺安一拐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林策可有跟你交代过什么?” 他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让人一眼看出来其中还有猫腻。 许是害怕孙老先生再被气晕,有一人畏畏缩缩的走到前面来,扑通一声就地跪下:“夫子,我作证,杨顺安昨夜并未去寻人,而是与我在观月亭喝、喝了几杯。” “什么?!” 眼看情况不对,杨顺安一个箭步冲过来,忙不迭并排跪下:“夫子,我的过错我认了,只是现在找到林策更为要紧,回去之后我自会负荆请罪!” 事已至此,孙承文只觉疲惫不堪,他微微躬着身子,屋子里安静的只能听见喘息声。 “夫子,杨顺安说的不错。”阮明河轻声道:“只是责罚难逃,不如先将他禁足在青松院,待此案有了定论之后再做打算。” “你什么意思!” 杨顺安首先不服:“阮明河,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罪魁祸首?” 此话一出,原本死水般的人群沸腾起来,窃窃私语不绝于耳,而这显然是孙承文最不想见到的情况,但他也没有精力再说什么话,只颤巍巍的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秋璇大师,我这两个不省心的弟子犯了佛门清规,劳烦您施以惩戒。” 秋璇微微颔首,让小沙弥叫来两个武僧,眨眼间,杨顺安和另一个监生就被带了下去。 原本有九个监生,死了一个,失踪一个,关了两个,除开阮明河,还有四个在屋子里装哑巴。 “你们就毫不知情?” 见一问一个不吱声,孙承文又猛咳了几下,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眼皮发肿,看上去很难继续保持清醒了。 阮明河低声细语却格外强硬的劝说道:“夫子,您应该歇息一会儿,免得林策没找回来,自己先病倒了。” 孙承文听见这话,却意外的没有生气,只不咸不淡的瞪了他一眼,便挥了挥手,让其他人先退出去:“回自己的院子里老实待着,有什么天大的事都不要出白鹤寺内。” 阮明河躬身应是,却被他按住了胳膊:“你留下。” 等到拥挤的禅房再次恢复安静,孙承文以拐杖杵了杵地面,客客气气的说道:“两位,不如现身一见?” 这个时候,一身病痛的老者才显示出了几分多年身居高位的气势,只是他面对的也不是什么善茬。 竹帘缓缓拉开,孙承文的视线划过苏弈在落到阮桑枝脸上时,陡然目瞪口呆。 “太子妃娘娘?!”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阮明河低眉顺眼 她险些忘了,孙承文是太子近臣。 萧洪山称帝之后,他便自请担任国子监祭酒,一心钻研学问,渐渐淡出了朝廷视野。 如今再见故人,以往随太子大刀阔斧推进新政的时光仿佛就在昨日,孙承文眼含热泪:“娘娘,可还安好?” 阮桑枝笑了笑,微微颔首。 但她身下的木椅和苍白的脸色没什么说服力,孙承文也并非不问世事,瞬间便将近日皇上的异常和眼前女子的状况联系在了一起。 他目光转而落到旁边的苏弈身上,只感觉场面格外熟悉,似乎每次太子妃“出逃”都有这位混世魔王从中出力。 孙承文的眼神陡然变得挑剔:“苏小公爷怎么会在这里,今天这种团圆的日子也没回府,是为不孝。” “这不是替你们找人嘛。” 苏弈理直气壮:“小爷热心肠,孙老大人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吧。” 说到找人,气氛再次沉下来,孙承文重重的叹了口气:“既然是娘娘在这里,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宫变之后,国子监总会出一些不寻常的事,比如往日沉稳寡言的学子突然格外亢奋,或者性情内敛的学子变得张扬起来……” “我想不明白,但为了安全只能先把他们遣回府中,又以游学的名义将还未发生变化的学子带到白鹤寺悄然观察。” 他以拐杖杵地,面上显出痛心疾首的神情:“谁知道,谁知道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话到此处,阮明河不声不响的给夫子添了杯茶,几人这才注意到他。 孙承文目光缓和了些,他接过茶润了润嗓子,沉声道:“这些监生里,明河尤为出色,娘娘可以放心了。” 话落,阮明河状似不经意的瞥了阮桑枝一眼,见她面色依旧,又迅速低下了头。 苏弈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猝然嗤笑一声:“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休息够了?嫂嫂可还担心那林家小子呢,快点找人去。” 阮桑枝问秋璇:“可有消息了?” 他摇了摇头:“若有进展,秋贤师弟自会来告知贫僧。” “前山只有落云坡、霞光林、翠湖三处地方可去,后山绵延数十里,且地势险要,必经之路有武僧把守,林施主应当不会在那里。” 孙承文略一思索:“想必落云坡已经搜过了,便只有霞光林和翠湖。” 秋璇点头:“翠湖一览无余,除非林施主失足跌落水中,否则我们的僧人很容易就能发现他。” “……”倒也不必这样假设。 “不如这位阮施主随贫僧去霞光林查探,孙施主就在此处歇息。” 孙承文清楚自己的状况,便也没再勉强,他让阮明河将自己扶去隔壁的禅房,给阮桑枝让出一条道来。 苏弈漫不经心的推着木椅:“那我就和嫂嫂去翠湖看看,希望那小子没掉进湖里。” 阮桑枝瞪了他一眼,余光却见匆匆赶出来的阮明河。 “娘娘。” 苏弈挑眉,手腕一顿,回身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监生,自然而然的带上了些审视的意味。 但阮明河只是规规矩矩的行礼,便将目光都落在阮桑枝身上,让人莫名感到一阵内敛的嚣张。 他心想,这小子邪乎的很。 阮桑枝对这位堂弟的印象并不算深刻,记忆里是个沉默寡言但分外优秀的少年,不知何时长成了这样芝兰玉树的模样,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他曾经杀妻证道 阮桑枝正要接过密信,却见苏弈脸色陡变,一个飞扑将她抱离了湖边。 剧烈的动作扯得伤口传来刺痛,阮桑枝倒吸一口凉气,眼眸紧闭,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事吧?!” 木椅已经成了一摊碎片,苏弈近在咫尺的心跳震如擂鼓,平常漫不经心的语调也染上难得的慌张,他抱着阮桑枝的胳膊再次收紧,在与未知对峙的过程中,脚步不曾后退半寸。 阮桑枝稳住心神,侧头看去。 只见湖水中央咕噜噜冒着血色的气泡,赤红的液体向四面八方蔓延开,顺着泥土和草根覆上石板小径,如浪潮般席卷而来。 莫名的,她竟然能感受到一股没由来的怨恨,直冲着自己而来。 “阮桑枝!” 苏弈惊惶的眼神定格在一瞬间。 周遭陷入无边黑暗,鬼域中的阮桑枝无病无痛,将她拉进来其实是个自掘坟墓的选择。 “哎呀呀,奴家还是头一回见到贵妃娘娘本尊。” 那女鬼红绸裹身,足尖如玉,眉眼如画,踏着虚空而来,缓缓落在阮桑枝身前:“当真不负第一美人的名头。” 阮桑枝眉头轻挑:“你也不赖。” 闻言,她娇声道:“想不到娘娘非但不怕我,还夸赞起来了。” “我更好奇的是,自己什么时候得罪姑娘了?” 女鬼绕着她走了一圈,漫不经心的说道:“不,你没有得罪我,我也不认识你,只是拿了别人的好处,总得做点事回报。” “什么好处?我给你双倍。” 不知道这话哪里不对,女鬼竟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娘娘,这世上有些东西啊,女人是给不了女人的,你明白吗?” 阮桑枝面无表情的纠正:“……你是女鬼。” “啧,女鬼两个字多难听啊,奴家名唤晴月,可以叫奴家小、月、儿。” 晴月? 阮桑枝自动忽略了格外甜腻的嗓音和语调,注意力全放在颇有芳园特征的名字之上:“认识晴柔?或者晴珍?” 晴月眨了眨眼睛:“嗯呢。” “倒是奴家眼拙了,娘娘原来还对那种地方有兴致,只是缘分浅薄,没能伺候娘娘一夜春宵。” 这话是没法谈了。 阮桑枝闭了闭眼,直入主题:“尤英卓你杀的?” “不算吧。”晴月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理不直气也壮的说:“奴家可没想害他,是他自己不争气,顶多叫作极~乐~升~天~” “……好好说话。” 见她脸上显出几分不耐烦,晴月幽幽的叹了口气:“娘娘,您不会还没跟皇上恩爱过吧?” 话一出口,她惊讶的捂住嘴唇,神情夸张的道:“奴家差点忘了,娘娘心里还装着人呢。” 晴月似笑非笑的凑近,往她耳边吹了口糜丽的阴气,阮桑枝猝不及防,险些站立不稳,脾气还没发出来呢,就听到恶魔般的低语:“情到浓时总忍不住亲热一番,太子爷的滋味如何?” “……” “哟,娘娘脸红了。” 阮桑枝认命的想,女鬼,尤其是芳园里出来的女鬼,真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存在。 她硬撑着严肃的神情,一板一眼的道:“夫妻之间的事你少打听。” 晴月轻笑出声,半晌,又莫名其妙的感慨起来:“娘娘,不要太爱一个人了,谁爱的更多,谁就受更多的苦。” “哪有自己给自己套上枷锁,画地为牢的?您年轻漂亮,有权有势,都不需要勾勾手指,自然会有男人甘愿摆倒在石榴裙下,人间极乐啊……怎么舍得错过呢?” 或许是阮桑枝的表现太过冷淡,让晴月有种对牛弹琴的挫败感:“要不奴家帮帮忙,给娘娘托个梦?” “大可不必。” 阮桑枝曲指敲了敲她的脑门,没好气的说道:“你杀人了知不知道?现在供出同伙,还有可商量的余地。” 晴月撅着嘴,眼含委屈:“娘娘,做女鬼也是要讲信誉的,奴家都在佛门净地接受教化了,还不够老实吗?” “再说了,那姓尤的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您怎么不说奴家是在替天行道呢?” 阮桑枝翻了个白眼:“天行有常而世有律法,轮得到你当搅屎棍?” “娘娘说话真难听。” 她算是发现了,跟这家伙是不能讲道理的,那边只有用力量谈话了。 魂剑飞刺而出,一分为四,剑锋整整齐齐抵着晴月周身,令她动弹不得。 “娘娘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哪怕在这样的境遇之下,她也不见半分慌张,反倒勾起唇角,以一种怀念又癫狂的眼神抚摸剑尖,哪怕手指被划出伤痕也无所谓。 “娘娘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这阵仗吓不到奴家?” 晴月的自顾自的解答道:“或许娘娘知道秋璇?当年他就是用这种万剑穿心的招式,要了奴家性命。” 阮桑枝眉头紧皱:“你认识他?” 她笑意加深,显得有些诡异:“是呢,那时候秋璇还不是和尚,而是即将给我赎身的夫君呢。” 好一个平地惊雷。 阮桑枝呼吸断了几拍,看着眼前女鬼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那些都不是害人性命的理由,依照玄门——” “玄门规矩,见鬼怪斩无赦。” 晴月神情微冷:“曾经他也是这么说的,后来中了奸人计谋,杀妻证道,但人死不能复生,这才隐姓埋名出家赎罪,自私的将尸体沉入翠湖,我的魂魄也永远囚于此处。” 阮桑枝颇为头疼。 她本以为秋璇只是个懂些术法的和尚,却不想曾经也是玄门中人,还胆大包天的养鬼囚鬼,真不知道秋璇到底还瞒了多少事。 见阮桑枝沉默,晴月尝试着将抵着自己的魂剑推开,却又将指尖划了一道口子,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娘娘道心还挺坚固的,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童子功吧。” “秋璇明知是呢杀了尤英卓,还将我二人引来此处,究竟有什么目的?” “目的?”她眼眸微垂,唇边的弧度多了几分不屑:“娘娘可别将那蠢货想得太聪明,这事儿跟他没关系,叫您二位前来,或许只是想借您之手除掉我呢。” “这世上的男人啊,向来心狠。” 第一百一十五章 要不你收了他吧 黑雾猝然散去。 一道翠绿的影子飞蹿而来,她下意识伸手接住,细密鳞片带来的微凉触感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低头看去时,自己还坐在先前的木椅上。 苏弈眼中的惊慌还未散去,他目光转移到晴月脸上,转变成如刀子般的锋利。 “真是好大的气性呢。” 晴月面上有恃无恐,甚至还有胆子嘲讽苏弈,心中却是一阵后怕。还好刚刚反应的快,及时发现了自己在鬼域里压根奈何不得阮桑枝,反倒差点被她灭掉,但在外面,可就是自己说了算的。 只是……她瞥了一眼阮桑枝腿上那条翠绿的蛇,周身萦绕着和自己大差不差的阴气,看起来也不是善茬。 刹那的忌惮被苏弈捕捉到,他勾了勾手指,相思立即就窜了回来,盘在肩头,幽幽的吐着蛇信子。 “我们并无恶意,但毕竟是在你的地盘上丢了人,总得有个下落不是?” 苏弈笑得如沐春风,和虎视眈眈的相思形成极大反差:“这位……姑娘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林策的监生?就是那京城林家的小少爷。” “……” 晴月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阮桑枝的架势分明是来给尤英卓报仇的,怎么这个家伙开口却是寻人? 她瞄了一眼阮桑枝的神情,见没什么杀意,便将信将疑的给出诚意:“首先,佛祖在上,奴家只是被囚于翠湖这方寸之间,并非有意抢占地盘,你这家伙好不知礼,莫要胡言乱语。” “再者,这湖底就奴家一只鬼,你若是寻活人的话,还请去别处瞧瞧。” 苏弈转头看向阮桑枝,面上装作无事发生,推着她就打算走。 “奴家只让这位公子离开,还有话要跟贵妃娘娘说呢。” 晴月瞬移至阮桑枝身前,堵住了二人前行的路:“贵妃娘娘,可别为难奴家啊。”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阮桑枝轻笑一声,目光越过晴月,朝她身后潜藏的少年招了招手。 电光火石之间,少年以雷霆般的速度扑过来,用略显生疏的刺客招式扼住了晴月的喉咙。 “漂亮。” 面对她的称赞,严巍眼眸微垂,面色不改,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支雪夜相赠的桃木簪。 无形的威慑自簪身逸散而出,晴月没想到阮桑枝还留了这样的后手,不由得有些气恼:“玄门不是格外看重师门传承的规矩吗?你怎么随意收徒?” 阮桑枝眨了眨眼睛:“可他不是我的徒弟,用的也不是术法。” “不会吧,秋璇没给过你几件玄门宝物驱邪防身?” “你!”晴月恼羞成怒,周身阴气大盛,挣脱了严巍的束缚,手指成爪横劈而去。 少年紧攥着木簪抵住攻势,小臂青筋暴起,却还死死咬着牙关不肯松懈。 苏弈眉头轻挑,语气中带了几分揶揄:“要不你收了他吧,我看这小子根骨不错。” 若是一般的肉体凡胎,压根招架不住这样的威压,或许是跟那支簪子待久了,严巍无意识间也吸收了不少魂力,算是他个人的奇遇了。 “静气凝神,眼观灵台。” 阮桑枝出声提醒,待他气息有平稳的趋势时,再次开口:“默念秋璇教的心法,以簪为刃,照常打就是了。” 话落,严巍眼眸一厉,仿佛自己的对手不是什么满腹怨念的女鬼,而是练武场上的木头桩子,一招一式便也逐渐有了章法。 晴月在白鹤寺这种地方本就无法使出自己的全部实力,更何况她生前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真要和拿着法器的武人对打,胜算不过五五开。 况且先前在鬼域中被阮桑枝消磨了几分气力,现在的她更是节节败退,反倒是缺少实战的严巍愈发锋芒毕露,仿佛要将经年累月的仇恨全都发泄出来似的。 “啊——” 一个恍神,晴月就被严巍刺中了心下半寸的位置,紧接着又是一阵灰雾乍起,是她毫不犹豫的溜掉了。 严巍愣了半晌,也终于是支撑不住伤痕累累的身体,半跪在地上狼狈的喘着粗气。他手中还攥着那支木簪,甚至小心翼翼的没让簪子接触到地面,以免沾染灰尘。 阮桑枝推着木椅来到他身前,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见严巍丝毫不顾渗着血的伤口,眉眼低垂,双臂托起簪子,抬到她触手可及之处。 “严巍幸不辱命。” 第一百一十六章 倒不如心疼我呢 兰舟掷出骨伞,掠过水面悬停在湖心处,阴影笼罩下的地方霎时荡起圈圈波纹。 随着一阵刺破耳膜的尖啸,他微微抬手,骨伞便旋转着回到掌心,方才闹出动静的地方,赫然是晴月那张气到扭曲的脸。 “尤英卓那渣滓死了便死了,我又没招惹你,怎么一直揪着我不放?” 猝不及防背了黑锅的阮桑枝有些无奈,伸手指向一旁看好戏的苏弈:“是他干的。” 苏弈挑眉,并没有否认:“秋璇自认为入了佛门便能六根清净,却还是偷偷藏了个你,我很好奇,你在他心中究竟有多重的分量。” 晴月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拿我威胁他?你算是——” 没等她说完话,兰舟的骨伞径直飞窜而来,晴月躲闪不及,整个都被吸了进去。 许久不见,他的实力突飞猛进。 “想什么呢?” 苏弈将脑袋探过来,挡住了阮桑枝的视线,眨眼间,兰舟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他变强了,也变沉默了。” 听到阮桑枝说的这话,苏弈认同的点了点头:“毕竟唯一的亲人没了,这世上又多了个孑然一身的可怜鬼。” “乱世或许就是这样。” 她不太厚道的想,就站在这儿的三个人,自己、苏弈、严巍,凑不出半个爹娘。 “砰——” 身后传来一阵闷响,阮桑枝回头看去,见严巍倒在了地上,双眸紧闭,脸色苍白,表情痛苦。 苏弈蹲下身探了探鼻息,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笑道:“这小子经脉受损,内力乱窜,得吃不少苦头喽。” “带回去,请大夫看看。” “诶,不能厚此薄彼啊。”他义正言辞的提醒道:“咱们绿漪楼不论出身如何,向来是一视同仁的,凭什么其它小孩受了伤得自己扛,这严巍还能瞧大夫?” 阮桑枝眉头轻蹙:“他——” “咳咳。” 严巍意识尚存,颤抖的指尖奋力前伸,轻轻碰了碰阮桑枝的裙角。 他眼眸微睁,眸中杂夹着这个年纪的孩子少见的坚韧和倔强:“我、我可以的,不需要、不需要大夫。” 严巍不想让阮桑枝为难,但这样的举动反倒让她更加内疚。 早该想到苏弈还留了一手,可为了自己那点试探好苗子的私心,就让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实在是欠妥当。 “走了。” 苏弈心中却无半分慈悲,毕竟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甚至比严巍现在遭遇的更为不近人情:“别对他太好,绿漪楼最擅长培养白眼狼。” “……” 阮桑枝瞪了苏弈一眼,还想反驳什么,下一瞬就被他毫不讲理的推走了。 身后的细微的呼吸声越来越远,她还想回头看看,却被苏弈结结实实的挡住了视野。 “苏弈!” “在呢。” 他好整以暇的回答,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阮桑枝没了脾气,破罐子破摔般的仰倒在椅背上,恨自己脆的像纸片,一点抗争的手段都没有了。 见她这样,苏弈倒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大夫说了,生气不利于病情恢复。” 阮桑枝索性闭上眼,一声不吭,油盐不进。 “严巍自愿加入绿漪楼,自愿接受这里的规矩,我可从来没逼过他。” 苏弈语气平缓,娓娓道来:“绿漪楼的刺客分为甲乙丙三等,每等的权限都需要对应的实力匹配,严巍自己要选甲等的路子,就必须受得了常人无法忍受的苦。” “嫂嫂,你心疼他,倒不如心疼心疼我呢?” 阮桑枝睁眼看去,眸色复杂。 身为绿漪楼的楼主,苏弈也是被任命过来的,想服众,就必然经受了更严苛的考验。 “所以你每年离京……” 苏弈在每年冬至到立春的这段日子李,都会莫名其妙的消失一阵,所以在那期间,他是经受赵王的安排参加了什么训练? 可那花拳绣腿的功夫也不像啊。 从阮桑枝困惑的眼神中,苏弈仿佛猜出了她在想什么,笑道:“我这根骨平平无奇,再怎么练武,遇到个中高手也只有等死的份,倒不如另辟蹊径,不去干那些打打杀杀。” “是什么?” 他坏心眼的卖了个关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阮桑枝翻了个白眼,不再言语。 一路上不管苏弈喋喋不休的说了什么,她都一声不吭,维持着冷漠的神情直到迎面撞上惊慌失措的杨顺安。 他大口喘着粗气,衣服上还沾着血迹,可自己看上去却没什么外伤,也不知道是谁的。 见到阮桑枝两人,杨顺安顾不得那么多,也只是病急乱投医,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两位从何处来?可会武功?这寺里的武僧疯了,追着我打了一路,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苏弈略一思索:“就你这身板,竟然还有还手之力?” 杨顺安脸颊一红,磕磕绊绊的道:“我、我的友人功夫不错,替我拦了一会儿。” 阮桑枝面色冷了下来,她不觉得哪个监生有能力拦住白鹤寺的武僧,只有可能是眼前的这个家伙害了哪个倒霉蛋当了替死鬼。 “你的友人呢?” 杨顺安咽了口唾沫,指向自己来时的方向:“在那边!那群武僧也在!” 阮桑枝和苏弈对视一眼,颇为默契的往后退了退。 在杨顺安欲言又止的神情中,苏弈没有半点犹豫的道:“我不会武,她更是重病缠身,你往这里一直向东走,去找寺里的住持。” 杨顺安只觉得天塌了,事到如今,他并不信任这寺里的和尚,说话的嗓音都染上了哭腔:“两位什么时候来到山上的,官道是不是通了?” 阮桑枝眉头轻挑:“并没有。” “完了,全完了。” 杨顺安面色灰败,麻木且迟疑着站在原地,他迈出半步,想回去救自己的同伴,却又没什么信心,还唯恐将自己搭进去。 “我想起来了,先前看见秋璇师父和去了霞光林,还带了个同样穿着这身衣服的人。” 苏弈伸手指着方向:“就往那边去了。” “多谢二位!”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之前的事都忘掉 “他不是被关禁闭了吗?” 阮桑枝眉头紧皱:“别是禅院那边出事了,我们去看看吧。” 苏弈没什么热心肠,却还是慢悠悠得推着她往那个方向走去,一边还出声提醒道:“不找林策了?怎么是个人都要救啊。” “晴月都说没看见他了,现在还能去哪儿碰运气的瞎找,而且我觉得林策失踪和后面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或许脱不开关系呢?” 嘴上这样说着,其实阮桑枝心里也拿不准,她甚至都做好带着林策尸体去面对一个痛不欲生的林筝筝了。 好在从翠湖到禅院的路并不算远,没给她多少杞人忧天的时间,就见到了一片狼藉的地方。 寒冬腊月的花草树木本就枯萎凋零的多,如今更是残枝败叶落掉一地,山石的尖锐之处还挂着几缕碎布条,和隐隐约约的血迹。 苏弈将布条取下来,递到阮桑枝手中:“是监生穿的衣服。”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看来杨顺安没有乱说,那群武僧真的疯了。 她深出一口气,无意识的拍了拍木椅扶手,说话都急促了几分:“去找找孙老大人,希望、希望他平安无事。” 苏弈点了点头,向靠着内侧的秋璇那间禅房走去,还没走近,就能看见东倒西歪的屋内摆设,没听见除了两人之外的其它动静。 “砰——” 屋内传来一阵响动,似乎上什么东西被碰倒了。 苏弈瞬间戒备起来,相思吐着蛇信子从他的衣襟中探出头来,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救命!” 是之前的那个小沙弥,好像叫什么元智。 阮桑枝拽了一下苏弈的衣袖,后者配合的收起攻势,恢复到以往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 她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孙老大人可还安好?” 元智抹了把眼泪:“两位和秋璇师父刚走不久,师叔们突然发狂,见人就打,我实在害怕,就将禅房的门窗全部锁了起来,用桌椅堵住,自己躲在窗缝里偷偷瞧。” “前来医治孙施主的大夫也被打伤了,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孙施主瞧着不大好了。” 说着,眼泪竟然是越掉越多,阮桑枝有些应付不来,回头看向苏弈。 苏弈并没有安慰小孩的意思,只一脚踹开半掩着的房门,将阮桑枝推了进去。 她一眼就看见了平躺在榻上的孙承文,老爷子的脸色红的发紫,眼皮肿如杏仁,呼吸杂乱无序,看起来还有窒息的风险。 “不能再耗下去了。” 阮桑枝看向元智:“还有没有其它的大夫?快去找一个过来。” 元智摇了摇头:“恰逢年节,寺里懂医的就只有秋敏师叔了。” 坏了,秋字辈的大多是武僧。 阮桑枝两眼一黑:“他也疯了?” 元智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又急急忙忙的开口:“但是、但是我从窗缝往外看的时候,发现秋敏师叔的症状没有其它师叔那样厉害,而且他好像并没有离开,还在禅院里!” “我见到杨顺安跑出去了,秋敏是不是守着青松院?” “青松院……”元智垂着脑袋仔细回忆,随后猛地点头:“对,秋敏师叔亲自看守的。” 也只有“发狂”程度没那么厉害的武僧,才能给杨顺安逃出去的机会。 事不宜迟,阮桑枝拽了一把苏弈的袖口:“咱们去看看。” 苏弈却松开了手:“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歇着,我去就是了。” “我觉得我可以。” 眼见着这女人又要跟自己犟,苏弈神情严肃:“你就不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这小和尚能保护什么人?” 虽然知道这是他拒绝自己跟过去的借口,但又不得不承认的确存在这样的风险。 但阮桑枝还能狡辩:“兰舟不是也在这里吗?叫他过来守着不行?我这破身子要是遇上麻烦了,只能跟孙老爷子一起死。” 苏弈:“……你说得对。” 没等他吩咐,兰舟就冷不丁的出现在门边,红衣烈烈,在禅房这样的地方总是格外诡异。 “我守着娘娘,不会出事的。” 他颇为善解人意:“楼主可以去做自己的事。” 苏弈挑眉,当他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心里其实是不认同的,但眼下形势如此,也由不得他纠结。 待他离开后,兰舟抬手便打晕了无辜的元智。 阮桑枝:? 她心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在看见兰舟那略显疯癫的笑容时更加浓烈:“你这是怎么了?” “楼主有句话倒是说对了。”兰舟一步步走近,直到将胳膊搭在她的木椅扶手上,眼前的视野变换,阮桑枝原地转了个面,背对着孙承文。 “绿漪楼最擅长养出白眼狼。” “嗤——” 刀刃入肉,周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连一丝痛呼都没能发出来,那位曾经叱咤朝堂的三朝元老就屈辱的死在了病榻之上。 阮桑枝心头涌上一股密密麻麻的刺痛,侧过头难以置信的看向兰舟,只见他脸上没有半分负罪感,悠哉的擦去了匕首上的血迹,目光随即落到了晕倒的元智身上。 “他是无辜的!” 阮桑枝出声阻拦,却没起到什么作用,手起刀落,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小沙弥也停止了呼吸。 她紧闭着眼,不愿面对。 “没有谁是无辜的。”兰舟推着她走出禅房,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为什么?” 明知道现在追问原因已经毫无意义了,但她还是想要一个答案。曾经在永和宫的日子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那时候她是真心拿这个来路不明的艳鬼当作同伴,但从这一刻开始,只会是刀剑相向的结局。 “苏弈分明是在囚禁你,我想要带你离开。” 这不是杀孙承文的理由,阮桑枝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道:“那你现在松手,让我自己走。” 兰舟笑了笑:“可是有我在身边的话,会更安全的。” “那你这样的行径,和苏弈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他但笑不语,脚下的路逐渐起起伏伏,四周的植被也更加茂密,阮桑枝已经看不见来时的禅房了。 “您看,那人眼熟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可以这么叫吗 远远的看见秋璇和阮明河,她的心再次忐忑起来。 距离一点点缩短,秋璇二人显然也发现了她的存在,正大步走过来。 “兰舟,鉴宝会开始的时候,你在哪里?” 他脚步微顿,紧接着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一直都在您身边呢,娘娘。” 罗裳死在了天狼的傀尸手里,兰舟不可能投靠忽勒影卫,若是因此迁怒苏弈和背后的绿漪楼,倒是可能会加入燕逢的队伍。 看着她逐渐飘忽的眼神,兰舟伸出指尖在阮桑枝脸上晃了晃:“是在猜什么吗?” 他似乎很乐意见到阮桑枝困惑郁闷的模样:“娘娘放心,我没有要跟娘娘作对的意思,也不打算给谁卖命,只是有想要的东西,需要作出一些选择才可以拿到。” 话音未落,秋璇就来到了跟前,面色微沉,一副讨债的架势:“她呢?” 兰舟从容的勾起唇角:“可别着急啊,你许诺我的东西呢?” 秋璇指着远处的尖塔:“东西就在那里面,寺里全部的武僧都已经失去控制了,现在正是行动的时候。” 他却并不买账:“我的要求是见到东西,现在让我自己去取,是不是有些不厚道了。” “你!” “听闻白鹤寺有一卷记载着轮回之地所在的经书,找到那里的人,就能跨越生死,得偿所愿。”阮桑枝不紧不慢的开口:“难不成是真的?就在那座塔里?” 她看向兰舟:“那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如果真实存在的话,秋璇为什么不先复活晴月,弥补自己之前犯的错,再与爱人长相厮守?” “你知道她……” 自己的风流韵事被这样大大咧咧的说了出来,秋璇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眼神闪躲,避开阮桑枝的视线。 “晴月告诉我的,她还承认自己杀了尤英卓。” “她没有!”秋璇突然激动:“不是她,她没有杀那个人!” 阮桑枝眉头微挑:“你是在为她脱罪?” 秋璇摇了摇头:“那个监生中了魇咒,已经是无力回天,和晴月没关系,你不要为难她。” “魇咒?” 直觉告诉阮桑枝这事儿跟秋璇脱不了干系,但兰舟却没有耐心再听两人叙旧下去了。 “带路。” 什么尤英卓、林策一类的京城世家子弟,他半点不在乎:“拿到那经书之后,再说为不为难的话。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马上让你的晴月魂飞魄散。” “现在你必须保证她的安全,不许暗中折磨她!” “说的好像有多爱我似的。” 兰舟索性将晴月放了出来,细看的话,才能发现她周身那道无形的屏障,末端还缠在骨伞之上。 “现在满意了?” 他看着秋璇这真见着心上鬼反倒憋不出半个字的蠢样,颇为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目光转移到旁边的阮明河身上时,陡然冷了下来,一直盯着她的阮桑枝呼吸一紧,连忙拽住了兰舟的手腕:“人多力量大,留他一命。” 兰舟神情有些微妙,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临危不惧的阮明河,才回头看向紧张兮兮的阮桑枝:“好,那就留他一命。” 得到赦免,阮明河并没有离开,反倒是沉默着跟在阮桑枝身边,老实的像一道影子。 有秋璇领路,一路上没碰见半个捣乱的人。 现在的白鹤寺乱成一团,阮桑枝估摸着时间,这时候苏弈应该已经发现她不见了,不知道他见到孙老大人和元智的尸体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这塔有七层,塔身为白色,看上去斑驳厚重,已经有了些年头。 只是阮桑枝越看越觉得眼熟,尤其是飞檐斗拱的风格,不像是大雍工匠的手艺,可要说在哪见过……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那卷经书放在顶层的隔间,平常无人翻阅,在大家心中,其中的内容和异端邪书没什么区别。” 秋璇语气一顿:“顶层之前是由我的师弟秋敏把守,我已经将他困在了青松院,但不能保证他会受困多久,你们抓紧时间。” 兰舟抬眼望去,塔内的景象比自己在外面看的要繁复华丽很多,这样的惊叹在一脚踏入第七层时戛然而止。 “这是哪位……神?” 苏弈看着壁画中威风凛凛的巨兽,有些迟疑。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阮桑枝对那个图案更加熟悉,正是困扰萧洪山许久的魇咒,她立即就对传说中的经书多了几分好奇,找不找轮回之地不重要,要是能发现拔除那中魇咒的方法,才是撞了大运。 “咔——” 兰舟按动机关,一排紧挨着一排都书架向两边挪动错开,露出半人高的狭窄甬道:“找到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怎么有脸问我 在这个时候,她才忽然发觉阮明河也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当真应了南康王时不时对阮商陆的鞭策,这位堂哥的确样样出色,样样都将世子爷比了下去。 兰舟和秋璇还在和铜人缠斗,阮桑枝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自己从桌案上取了盏没有温度的冷火油灯,又推着木椅缓缓滑入甬道。 四周寂静无风,火苗纹丝不动,她借着昏暗的火光看向两侧壁画,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上面刻画的仿佛是什么盛大仪式,米粒一般的小人有序排开,阮桑枝凑近了些,看得更清楚了,心头却迎来一记重锤。 穿着忽勒人的服饰,举行忽勒下葬引魂的仪式,看壁画展示出来的规格,应当还是关于哪位王宫贵族的。 只是……为什么天子脚下,香火鼎盛的白鹤寺,会有这种东西? 阮桑枝忽觉一股难言的急切,她不免怀疑那所谓的可以跨越生死的经书,莫非是忽勒人留下的邪物? 灯火骤然熄灭。 密室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阮桑枝后背紧贴着椅背,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才发现这里比自己想象的要空旷许多。 “砰。” 身下的木椅似乎是撞到了什么低矮的物件,她借着灯芯残存的微光,摸索着找到了桌案上的烛台。 一连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将火苗渡过去。 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黑暗中陡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偏了一点,引线在这里。” 接着手腕上传来微凉的触感,顺着那人的指尖移动,视野在刹那间拥有了颜色,连带着他的眉眼都清晰起来。 “不想问我什么吗?” 燕逢端坐于桌案前,墨色狐裘懒懒散散的披在肩上,露出微皱的衣襟,他手边还放着字迹未干的经书,像是在这里待了很久。 阮桑枝想了想,问出一句:“你吃喝拉撒都在这里解决吗?” “……” 他愣了一下,埋着头低低的笑了起来,再抬眼时,眸色软的像一汪春水:“当然不是了,我住在守塔僧人的屋子里。” 阮桑枝没追问那名命运多舛的僧人去了哪里,只四处打量了一番,并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经文,于是她问起甬道上的壁画:“这座塔是不是和忽勒有什么关系?” 燕逢点头:“是他们修建的,对忽勒人来说还挺重要。” 这就有些离谱了。 阮桑枝眉头微皱,决定暂不细究陈年往事,她问起林策的下落,却被燕逢以指尖封住了双唇。 他领口的狐裘蹭到了脸颊,有些刺痒,但却格外的暖和。 注意到阮桑枝的神色,燕逢叹了口气,将狐裘盖到了她的身上,猝不及防被陌生的体温和气息笼罩,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 “我原以为你回京城是来休养生息的,怎么一天天的总不消停。” 燕逢的语气颇为熟稔,让阮桑枝有些不自在。 她本想将狐裘扯掉,却被这家伙拎着系带,绕过木椅打了个死结,便只能作罢。再看见自在闲适的燕逢,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有脸问我?若非你搞出那么多破事,我早就回到凤州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处处受制,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燕逢安静的听她发泄怒火,话语终了,才神色淡淡的替她挽起颈边散落的鬓发:“无论我和萧洪山谁坐上那个位子,都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至于和忽勒人合作的事……”他眉眼坦荡:“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忽勒人都和大雍不死不休,比如天狼就属于激进的那一部分,但汪旌就只在乎利益交换。” “在这方面,我希望你别像孟大人那样固执。” 阮桑枝面露讽刺:“你却走了和靖王爷一样与虎谋皮的老路。” “他太蠢了,总是被不怀好意的忽勒人算计。”燕逢在提起他父王时,眼中没什么温情,冷漠至极的模样倒是和记忆中的靖王如出一辙。 “那现在是要做什么?你是冲着传说中的经书来的?” 燕逢指尖敲了敲桌案上的书页,毫不避讳得拿给阮桑枝看:“瞧瞧,我其实看不太懂,这上面写了什么?” 她将信将疑的看过去,只见上面整整齐齐的忽勒文字,看样子燕逢并不认识,却还是很有耐心的抄了这么久,不由得令人佩服。 阮桑枝的忽勒字和忽勒话都是从南康老王爷那里学的,老爷子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将异族研究的十足透彻,现在让她去读这些东西,都是易如反掌。 “这不是经文吧。” 反倒像是史书一类的东西,上面的内容很是详细,甚至精确到具体时辰,只是…… 她看了一眼燕逢,见这家伙似乎也对上面的内容没什么概念,便不再继续解释:“你拿这个没什么用处,是忽勒人想要吧?” 燕逢点了点头:“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如果把这东西交给他们,会不会给大雍带来麻烦。” “这倒显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阮桑枝低眉思捋,她也说不明白忽勒人要这记载史料的东西做什么,正犹豫的时候,燕逢再次开口了:“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大不了只给他们一部分文字,你看看哪些可能比较重要?” 话都说到这份上,阮桑枝没有拒绝的理由,她从中抽出一叠意味不明的书页:“这些吧,可能涉及了失传的忽勒阵法。” “好。” 燕逢笑着收走了其他的部分,似乎是对她的配合感到欣慰:“这些东西放在你这里不太安全。” “反正也是复刻本。”阮桑枝指尖一抖,将书页放到了烛台上,眼睁睁看着对忽勒人来说异常珍贵的东西化为灰烬。 忽勒人拜托燕逢来偷,就证明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是拿不到真迹的,只要毁了这部分手抄的,就能相安无事。 燕逢没阻止她,反倒是贴心的将灰烬打扫干净,没留一丝隐患。 “东西也拿到了,我看苏弈也没什么本事,萧洪山迟早能找到你,愿意和我离开吗?” 燕逢果真应了之前那句不逼迫阮桑枝的话,却见她目露讽刺:“你再问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可能,从李全坑害三万将士葬身青石谷那天起,就再也不可能了。” 第一百二十章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等燕逢离开的时候,阮桑枝才发觉那些铜人都是由他操控的,是他故意将兰舟和秋璇拦在外面,也不存在什么铜人“慈悲”不攻击伤患的说法。 兰舟随他一同离开了,估计在秀水山庄的时候,这家伙就暗地里倒戈了。好在还算讲信用,走之前还真把晴月这不省油的灯给留下了。 她站在伤痕累累的秋璇旁边,喋喋不休的骂着什么,反观坐在地上的人,一双眼睛沉静如水的看着,仿佛眼前的女子就是他在乎的全部。 “白鹤寺出了你这么个搅屎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阮桑枝打破了这郎情妾意的氛围,若非秋璇腿缩得快,木椅就要直接撵上去了。 晴月瞧见她,软着嗓子道:“可别只说我们呐,方才您和那位大人,不也是关着门说话嘛。” 她脸色有些暧昧不清:“那么长的时间,足够做许多事情了吧,瞧瞧,这衣裳都换了呢。” “……” 阮桑枝决定终止和这女人说话。 秋璇眼眸微抬,拽了一下晴月的袖子,而后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尤英卓擅闯这座塔,他的死是个意外,阿月说那些话只是为了混淆视听,给我争取时间。” “至于林策的下落,我不清楚。” “跟她废话做什么。”晴月没好气的瞪了一眼秋璇,将人搀扶起来,急匆匆的往外走。 没等阮桑枝追上去,一人一鬼就被堵在了塔外。 阮明河身旁站着白鹤寺的住持,还有一排气势汹汹的武僧,氛围僵硬的可怕,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秋璇,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往日慈眉善目的住持此时也是尽力压着自己的怒气,秋璇心存愧疚,低垂着眼,晴月却一不做二不休,转头就挟持了阮桑枝:“都给我让开!” 冷不丁从木椅上被薅了起来,扯的阮桑枝伤口生疼,她微微躬着身子,避免崩裂,一边有气无力的道:“倒也不这样,我跑不了的。” 晴月冷哼一声,正要放开,却忽觉手背上一道刺痛,下意识松开了手。 这刹那的时间里,严巍看准机会猛地扑过来,将阮桑枝连人带椅子拽到了旁边,脱离了晴月的控制。 另一头,圆满完成任务的相思也回到了苏弈肩头,一人一蛇严防死守,不给女鬼偷袭的机会。 “秋璇,认罪伏法,回头是岸。” 住持的声音再次响起:“念在你被女鬼蛊惑,犯下杀孽,老衲罚你余生永不出塔,你可愿?” 阮桑枝颇为诧异的瞥了一眼这老秃驴,分明是秋璇囚禁晴月,又因此被威胁帮燕逢做事,怎么成了被女鬼蛊惑?真以为把所有过错都推给她,就能保一切相安无事了? 在这短暂的沉默之中,晴月眸光莹莹的看着秋璇,接着便一厢情愿的替他做出了决定。 “老秃驴,你休要坏我姻缘!” 话落,武僧闻声而动,迅速和晴月缠斗在了一起,细细看去,他们手持的棍棒上都刻满了经文,落在女鬼身上的每一棍都能带来灼烫灵魂的伤痕。 “师父,是我的错。” 秋璇扯断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佛珠,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散落一地,却没有胡乱滚动,而是准确的停在了他意料之中的位置。 晴月恰好处于阵法中央,霎时间浓雾迭起,众武僧动弹不得,秋璇最后定定的看了女子一眼,催动了阵法,眼睁睁让她消失在原地。 他终于迎上了住持的目光,那里一片平静,没有失望,也没有埋怨。 秋璇跪在地上,缓缓磕了个头。 “当年承蒙师父收留,然秋璇根性顽劣,铸下如此大错,有愧教诲,当自绝于此——” “砰——” 秋敏扔出的棍子将他想要自裁的手生生打断:“烂摊子还没收拾完呢,你倒好,一死了之,那些莫名其妙发狂的师兄弟怎么办?” 秋璇眸光微闪,唇边的笑意尤为苦涩,他向一旁还看乐子的苏弈道:“兰舟曾经是你的下属,那令人发狂的魇咒也是他带来的。” “那个叫兰舟的厉鬼,还杀了夫子和元智小师父。” 阮明河将自己先前说的话补充上细节:“似乎是他逼秋璇师父做事,想要拿到这座塔顶层的经文。” “他拿着经文走了。” 阮桑枝语气淡淡:“我没看见守塔的僧人,倒是有一群铜人,还打伤了秋璇。” “那厉鬼竟能突破降魔阵?” 秋敏眉头紧锁,她点了点头,由于还没弄清这座塔与忽勒的关系,阮桑枝不愿意与眼前的僧人推心置腹,便隐瞒了燕逢的存在,也没有透露自己进过暗阁的事实。 只是秋璇也对此只字不提,就有些奇怪了,按理说,他现在正是戴罪立功的好时候。 住持沉声道:“先回去吧,塔里的事情稍安勿躁,眼下最重要的,是救治中了魇咒的僧人。” “苏施主,你可有什么交代?” 从阮明河口中听到兰舟叛变的消息时,苏弈就想到了会有现在这样千夫所指的局面。 他丝毫不慌,反倒是指了指活蹦乱跳的秋敏:“您猜这位师父是怎么被治好的?” “也就是说,苏施主有对付魇咒的办法?!” 住持心头一松,面色都缓和下来,反倒是阮明河目露怀疑:“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兰舟是罪魁祸首,而你恰好就有解决之道。” “事实就是如此。” 苏弈并没有要解释的打算,相思在他的腕间游走,平添一股阴森可怖的煞气。 秋敏上前一步:“师父,我确实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师兄弟们经不起耽搁,不如先请这位苏施主瞧瞧再说?” 他指了指秋璇:“以防万一,让秋璇师兄也从旁盯着。” 住持这才点了点头:“也好。” 阮明河见状,也没有再反对什么,其实他也不过是因为兰舟的行径迁怒苏弈罢了。 一跃成为视线中心的苏弈并没有多在乎这些和尚,反而是大步走到了阮桑枝身前,目光在她身上披着的狐裘上停留了一下,才轻声问道:“伤口怎么样了?” 刚刚那一下拽得不轻,事实上,阮桑枝已经能感受到心口粘腻的触感,应当是崩开了。 苏弈将指尖捏得咯噔作响,他回身打了秋璇一拳:“你对得起谁?” 第一百二十一章 酉时三刻落云坡 闹剧并没有维持太久,秋敏在弄清状况的时候发现,待在院子里没有乱跑的两个监生受了轻伤,另外几个毫发无损,只有脱离自己视线的杨顺安不见踪影,连同最初的林策一起失踪了。 等到秋敏说完这些,阮桑枝接着回应:“我在翠湖畔看到杨顺安了,当时不知道秋璇那边的状况,只以为武僧动乱,便让他去霞光林寻求帮助。” 秋璇抬头,眸中满是迷茫:“我没有看见杨施主。” 阮明河也补充道:“我也没有。” 那就奇了怪了,抛开被无辜牵连的元智小师父不谈,兰舟杀孙承文的动机是什么?尤英卓若是因为擅闯这座塔中了魇咒,那林策和杨顺安的失踪又是因为什么? 她转头看去,塔里已经没有人了。 等等,若是燕逢已经潜入了塔内,那么兰舟就没有理由再去威胁秋璇拿到线索,他能干出这样的事,就证明他和燕逢并非一起行动的。 燕逢直奔经文而来,是为了继续和汪旌做交易,让兰舟杀孙承文或许并非他的命令,那是谁指使的?和林策、杨顺安二人的失踪有关系吗? 局势越发扑朔迷离,阮桑枝额角有些刺痛,不由得伸手按了一下。 严巍注意到她的疲惫,便自作主张的推着她往人群外走去:“茯苓姑娘已经备好了饭菜,您先回去处理伤口,也休息休息吧。” 阮桑枝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苏弈被那些和尚拉去祛除魇咒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却将阮明河留了下来,他不远不近的跟在阮桑枝身后,严巍肉眼可见的多了几分防备。 “他是阮家二爷的长子,不必小心翼翼的。” 阮桑枝感知到了严巍的戒备,仍然笑着让他走上前来,一时间想不到其它的事情,只开口便聊起林策:“你和林家那位小公子关系如何?” 阮明河垂眸想了想,犹豫再三,说了句:“君子之交。” 好嘛,也就是点头打招呼的程度。 依阮桑枝对林家小子的了解,能和阮商陆那样的家伙玩到一块,他或许还真同好兄弟一样,看不惯这个品学兼优的堂兄阮明河。 严巍却似乎有其它的看法,只是阮明河在身边的时候,他没有再开口说半个字。 茯苓远远瞧见阮桑枝,便被那虚弱的面色吓了一跳,她小跑着上前,将严巍从旁挤开,眉目间满是紧张:“不是说郡主身边有人护着?怎么还弄成了这样?” 关心则乱,她话语里不免夹杂了几分迁怒的意思,阮桑枝笑着扯了扯她的衣袖:“先帮我包扎一下。” 简单的处理结束,阮桑枝的耳朵也要被茯苓念出茧子了。 她靠在木椅上闭目养神,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自己依旧没什么知觉的腿,尽力掩饰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沮丧。 可茯苓好歹跟了阮桑枝这么久,只一个表情就能看出她内心的困苦。 “郡主,只要清理了您经脉之中的余毒,自然就会好起来的。” 阮桑枝勾起唇角:“嗯,会好起来的。” 茯苓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她犹豫了一下,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这是柳叶和铃铛发现的,他们之前以为是郡主布置的考验,才拿来交给了我。” “考验?” 阮桑枝伸手将纸条接了过来,上面的字迹有些磨损,似乎被大力揉过,但仍然可以辨认出形状。 酉时三刻,落云坡。 她心中咯噔了一下,这个时辰会被单独约出去的,很有可能是在林中遇害的尤英卓。 “他们在哪里发现的?” 茯苓愣了愣:“我没问,要不这会儿将柳叶和铃铛叫过来?” 阮桑枝福至心灵,神色平静了些,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训练也挺辛苦的,一起用饭吧。” 这差事自然是落到了严巍头上,他眸光微闪,转头走了出去,只留下阮明河和茯苓大眼瞪小眼。 “茯苓给大少爷请安。” 南康王府并没有分家,所以即便她是大房的丫头,见着阮明河也还是叫一声大少爷。 只是阮明河显然对茯苓的身份了解的更深,他以没夹带什么情感的语气说道:“父亲已经将暗卫交给了我,往后照常通报涉及大小姐的一切事宜。” 茯苓不动声色的应了声是,心中却铺天盖地的腹诽这对父子是如出一辙的具有变态控制欲。 本以为歹竹出好笋,这个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大少爷会是什么正人君子呢,没想到还是个喜欢暗中窥伺的家伙。 “大小姐和那位明镜司的督主,很相熟?” 茯苓眨了眨眼睛,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他口中的督主是哪位,脑子里霎时间闪过各式各样的沈枯,最后竟然莫名其妙的定格在那一头白发上。 她斟酌着开口:“那位沈大人曾经是冷宫的小太监,被郡主提到了永和宫帮忙,后面被内务府看中,才一路爬到现在的位置。” “这么说,大小姐只是对他有提携之恩?” 茯苓不明白阮明河为什么在意这件事,不过他自己都在脑子里完善好了来龙去脉,便只点了点头,没有自己再瞎编什么,以免顾此失彼暴露了两人之间的奸情。 “大小姐的伤是怎么回事?” 听见这话,她有些疑惑的看了眼阮明河,怎么开口闭口都是大小姐,人家正儿八经的弟弟都没问呢。 “你只管回答便是。” 阮明河眉目冷了几分,看起来凶巴巴的,落在茯苓眼中,和他那古板的老爹一模一样。 “郡主没有说,倒是苏楼主整天数落那位……”茯苓指了指天,目光变得晦涩:“况且郡主也不想回宫去,或许真和那位有关。”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阮桑枝漫不经心的推开房门,只一瞬间,方才还面色肃冷的大少爷突然如同冰川消融似的,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茯苓看得目瞪口呆,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郡主,等下山的官道畅通了,您要回一趟王府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他也去了落云坡 阮桑枝自然是没有要回去的打算,一屋子人其乐融融的,自己干嘛要去找存在感。 但是当着便宜堂弟的面,她没说什么狠心的话,只颇为敷衍的道:“等通了再说吧,就我这情况还不一定能下山呢。” 阮明河还想说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深深浅浅的脚步声,严巍已经带着两个小萝卜头走了进来。 柳叶向来机灵,见着有外人在,也不开口叫大师父,反倒是规规矩矩的俯首作揖,给贵妃娘娘请安。铃铛懵懵懂懂的,却极为信任同伴,跟着照做。 茯苓笑着拍了拍两个孩子的头顶,乐呵呵的道:“咱们郡主这里美那么多规矩,快坐着吧。” “诶!谢谢贵妃娘娘,谢谢茯苓姐姐……还有这位公子。” 柳叶状似乖巧的看着阮明河,眼神干净的没有掺杂半点邪念。 他眸光一暗,也笑着回应道:“我是贵妃娘娘的堂弟,也姓阮。” “柳叶和铃铛给阮公子请安。” 两个小孩熟练的行礼,这阵势搞得阮明河有些不知所措,只转头向阮桑枝求救。 “他们都是白鹤寺收留的孤儿,在我养伤的这段日子里,经常陪我聊天解闷,都是好孩子。” 阮明河点了点头,眼神都多了几分温度,俯下身去托着柳叶的胳膊,将人扶了起来:“听阿姐的,不用拘束。” ……阿姐? 茯苓瞥了阮明河一眼,这大少爷在搞什么名堂,之前也没见过他这么示好的时候,莫非是想借郡主的势攀高枝?二房已经落魄成这样了吗? 阮桑枝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才故作无事发生的提起筷子:“饭菜都要凉了,平常也没见你俩这么规矩,遇到人就开始懂事了?” 柳叶笑嘻嘻的坐上凳子:“这不是不想给娘娘丢脸嘛。” “就你小子嘴贫,要是师父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才是不给我丢脸呢。” 阮桑枝的话语中若有所指,柳叶也没有让她失望,神采奕奕的答道:“我们怕师父责罚,天还没亮就爬起来抄经文,全部都完成了!” “哦?”她似笑非笑的问:“寺里谁这么大方借给你们烛台了?” 铃铛腼腆的笑了笑:“是一个脸臭臭的,但是很好说话的大哥哥,他的禅房可大可漂亮了。” 小丫头环顾四周,最后看着阮明河道:“和阮公子穿的衣服很像呢,是不是阮公子的同伴?” 柳叶爷好奇的看过去,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好像是诶,我听师父说寺里来了好多国子监的弟子,个个都是青年才俊呢,阮公子好厉害。” 阮明河原本还沉浸在铃铛的那句描述中,冷不丁被夸赞到,便下意识瞄了一眼阮桑枝,见她神情温柔,唇边带着笑意,才虚心回应:“和真正有学问的人相比,我还差的远呢。” 一直闷声不吭的严巍听到这话,和在心中不断翻白眼的茯苓四目相对时,都看出了对方拼命掩饰的不耐。 严巍有些担忧都看了眼阮桑枝,他还是觉得这个大少爷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实在没胆子向她说明。毕竟和实打实的堂姐弟关系比起来,自己不过是个承蒙恩情的局外人。 只是茯苓的厌恶给了他一丝安慰,或许自己的感觉没有错,这个阮明河的确猫腻。现在只要将他盯紧了便是,莫要再出现兰舟那样的差错,致阮桑枝于危险的境地。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除了两个小萝卜头和本就没什么胃口的阮桑枝,其它三人都是味同嚼蜡。 趁着茯苓收拾桌案,严巍和阮明河都很有眼力见去帮忙的时候,阮桑枝这个伤患理所当然的靠着椅背发呆。 从方才铃铛的话中,她猜测阴差阳错之下,这俩恐怕就是最后见到林策的人了。 看那张纸条的损坏痕迹,很有可能就是林策无意间发现了之后捏的,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天还没亮就顺着纸条的内容去找尤英卓。 他也去了落云坡。 秋璇那时候就已经和兰舟勾结在一起了,他的话未必可以尽信,说不定武僧们还遗漏了什么线索?涉及到林策的安危,哪怕只有一线希望,阮桑枝也不想错过。 “去消消食?” 她看着无所事事站在原地的严巍说道,后者早就准备妥当,只等一声新的吩咐。 阮明河眼巴巴的看着,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眼神已经表达了一切,他不想被丢在这里。 茯苓见状,觉得自己要做什么在这位新主子面前证明自己的“忠诚”,便善解人意的道:“郡主,小巍的伤势还没好,要不请大少爷同您出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严巍:“……” 他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真要和阮明河出行,才是哪哪都不舒坦。 阮桑枝眉头轻蹙:“明河哪会照顾人,我——” “我可以的。” 阮明河语气都染上了几分急切,他自己意识到这点后,才连忙缓下来,笑道:“阿姐,我是会武的,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阿姐,想去哪里瞧瞧?” “……” “阿姐,冷不冷?” “阿姐,我走的会不会太快了?” “阿姐,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随着阮明河一声声“阿姐”,严巍和茯苓险些两眼一黑,不愿面对这个突然变得话唠的贵公子。 阮桑枝也有些惊奇,却并不在乎这些称呼,只想着怎么才能将路线毫无故意痕迹的引到落云坡去。 “好漂亮的云。” 铃铛小声赞叹,她拽了拽柳叶的袖口,小鹿似的眼睛清澈透亮:“上次说带你去落云坡看晚霞,今天或许就可以呢。” 柳叶无奈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现在可是冬天,怎么会有晚霞啊。” 小丫头肉眼可见的沮丧下来,甚至有些抽抽搭搭的趋势,阮桑枝抓紧机会的顺着接话:“好你个柳叶,又在欺负小铃铛了?” “我没有!” 柳叶撅着嘴:“是她没事找事,非要去落云坡看什么晚霞。” “谁不知道那里刚出过人命,多晦气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阿姐很喜欢梅花 “去看看吧。” 阮桑枝在茯苓谴责的目光中,停下了快要揉乱铃铛发髻的手。 严巍走在最后面,看似心不在焉的迈着步子,实则将每个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底。 “阿姐,你的披风呢?” 什么披风?阮桑枝愣了一下,当即反应过来,他说的应当是燕逢之前的那件,自己已经隐瞒了那人的存在,现在这来历实在是无法解释。 “在这儿呢。” 茯苓从木椅底部的夹层里取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狐裘,利落的抖开,给阮桑枝捂上:“一直给郡主备着呢,先前没觉得有多冷,这会儿凉风一吹,倒正好需要上了,还得是大少爷心细。” 阮明河笑了笑,一如往常。 见他没再问话,茯苓这才暗地里松了口气。天知道她有多心虚,这狐裘显然是男人的东西,她给郡主包扎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幸亏大少爷没什么眼力,要是换了那个苏小公爷,怕是照面就得露馅。 她不禁瞧了一眼自家郡主,窝在狐裘里惬意的跟猫儿似的,倒是自己狗拿耗子瞎操心了。 遭此一难的白鹤寺,在本该热闹圆满的日子里显得格外冷清,阮桑枝又路过了那棵绑满了红绸的古树。 只不经意的一瞥,她却感受到了似有若无的气场波动。 “怎么了?” 严巍霎时如临大敌,如果阮桑枝说那古树成精了,他都能立马拔刀上去将树砍了。 这应激的模样让阮桑枝有些无奈,她笑了笑:“没什么,小巍有什么愿望吗?听说这棵树许愿很灵验的。” “柳叶和小铃铛也别错过这个机会哦。” “我才不相信这些把戏呢。” 柳叶傲娇的将脑袋一撇,扯了一下铃铛的发髻:“你也别相信,找纸笔多费劲啊,再玩下去就看不到晚霞了。” 这话一出,原本还满眼期待的铃铛霎时冷静下来,她自言自语:“铃铛知道的,下次再来就好了。” “其实也不费劲的。” 说话的功夫,茯苓就从椅子的底部掏出来了一块燃烧过后的木炭,接着又掏出来两张还崭新的手帕,然后笑眯眯的递给小萝卜头:“来,用这个。” 铃铛眸子亮亮的,却还是先看向阮桑枝,等到她点头之后才将东西接了过来:“谢谢娘娘,谢谢茯苓姐姐。” 先前还嚷嚷着不感兴趣的柳叶,这时候也默默了拿起了炭笔,刚要动手,却转头看向了严巍:“要不小巍哥哥先写吧?我的愿望不长,挤一挤可以写下的。” 严巍摇了摇头:“我没有愿望。” 闻言,阮桑枝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小子还得隐瞒身份,避免仇家追杀,要是不小心暴露了才是得不偿失。 她弹了一下柳叶的额头:“人家小铃铛都快写完了,别磨磨蹭蹭的,晚些时候我带你的小巍哥哥过来就是了。” 听到这话,柳叶才开始动笔。刚启蒙的孩子笔画都是歪歪扭扭的,他还故意用手遮挡,不让阮桑枝看见。 眨眼的功夫,铃铛就写满了整张手帕,见阮桑枝偷瞄,她也忙不迭的捂起来:“娘娘,被看见就不灵验了。” “还有这样的规矩?” 茯苓笑了笑:“不给我们看的话,待会儿谁帮你挂上去啊?” 铃铛皱着眉,表情颇为苦恼,正巧柳叶也写好了,他摊开手:“我会爬树的,交给我吧。” 出人意料的是,小丫头冷不丁收回了手,攥着手帕背在身后,拨浪鼓似的摇头:“我才不给你看。” 柳叶面露疑惑,挠了挠头,却等到阮明河上前半步:“那小铃铛可以交给阮哥哥吗?我保证不偷看。” 待到手中多了道轻飘飘的触感,阮明河收拢掌心,看向柳叶:“天寒地冻的,摔下来可不好受,不如也交给我好了,给你俩挂在一起。” 或许是眼前的阮明河看上去太过平易近人,柳叶自然而然的就将手伸了过去。 而阮明河也正如他保证的那样,没有偷看一眼,利索的就将手帕挂到了树枝上,只是在一众红绸中,那绣着红梅花的补料格外显眼。 “阿姐很喜欢梅花?” 阮明河眸中满是好奇,这时候的他混在小孩子中间,恍惚之间竟然有了几分从未展露的少年意气。 于是她毫无防备的勾起唇角:“很多人都觉得西北是边关苦寒之地,其实并非如此,比如凤州就盛产梅花,这手帕上绣的就是我最喜欢的一种,叫朱砂月,也叫刀尖血。” “凤州老一辈的人都相信,这一点点薄红是守边将士的鲜血染就,在百姓心中向来都是神圣的存在。” 她看向阮明河:“作为南康王府的儿郎,没上过战场真是有些遗憾。” “有机会我定然主动请缨。” 少年的决心闪闪发光,不论他是否能说到做到,阮桑枝都颇为欣慰的笑了笑,然后客观的道:“可别看扁了咱们的骁义军啊,哪轮得到你去吃沙子。” “到了。” 严巍轻声提醒,阮桑枝抬眼看去,只见拱门上的牌匾写着“落云坡”三个大字,说是小树林,其实是个规模不小的园子。 回廊和山石样样齐全,阮桑枝坐在木椅上也可以畅通无阻的移动,不涌担心被树木挡住去路。 “当时尤英卓就倒在那里。” 阮明河指着不远处的梅树,被山石遮挡了大半,要发现其实挺不容易的。 “小铃铛,你害怕吗?” 柳叶有些颤颤巍巍的嗓音从背后传来,紧接着,他就被猛地拍了自己一下的铃铛吓得脸色煞白。 “柳叶竟然会怕这种事情吗?” 铃铛颇觉新鲜,甚至兴致勃勃的拉着柳叶往前跑了两步,直至双双蹲在梅树跟前:“你瞧,什么也没有。” “我总觉得不对劲。” 少年紧皱着眉头,正要转过身回到阮桑枝身边寻求庇护,却陡然发觉,原先站在不远处的人都不见了。 “铃铛?!” 柳叶大惊失色,铃铛也不见了。 他心都要快跳到嗓子眼,却仍然不敢乱走动,期盼着铃铛能从什么地方突冒出来,活蹦乱跳的说自己没事。 “柳叶。” 是严巍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四章 都曾经是太子党 “阿姐!” 阮明河面色有些惊慌,在看到熟悉的人时,才慢慢缓和下来。 而阮桑枝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魂力波动,料想有小鬼捣乱,凭借自己现在的状态必然应付不了,不如停在原地等人过来。 第一个等到的人是阮明河,她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问道:“看到其他人了吗?” 阮明河摇了摇头:“从这里往前再走一会儿就是那棵梅树的位置,我们现在去看看吗?” “也好。” 在这种境遇下还能保持冷静,让阮桑枝颇为惊奇的看了他一眼:“临危不乱,是个排兵布阵的好苗子,父王有句话还真没说错,阮家的小辈里,就你最为出众。” 冷不丁被阮桑枝夸赞,阮明河有些呆愣住了,随后腼腆的笑了起来,带着发自内心的暖意。她这才发觉总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明明是骄纵的年纪,阮明河却有些压抑,时时克制得过分。 或许是二爷对这个长子的要求太过苛刻了,她叹了口气:“明河,有时候多在乎在乎自己的感受,人生苦短,不妨随心所欲一些。” “随心所欲?”他语气中染上了几分似乎并不认识这四个字的疑惑,在阮桑枝看不见的地方,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暗芒:“我只是担心自己的任性或许会伤害到别人。” 听到这话,阮桑枝以为他的意思是害怕爹娘难过,便笑着摆了摆手:“我看叔婶也不是什么酸腐直之人,毕竟受过老爷子的教导,说不定更喜欢看到你潇洒快活的模样呢。” 阮明河勾起唇角:“阿姐也希望我那样?像商陆一样活着?”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别扭呢。 阮桑枝没细想,只随口应道:“商陆那小子自在惯了,我瞧着也没什么大志向,这辈子只求平平安安便是,明河可要入朝为官?凭你的本事,自然是前途无量。” “阿姐也觉得我应该对大盛尽心竭力吗?” ……合着阮明河还是个忠诚的大雍子民? 似乎是感受到了阮桑枝的震惊,他语气低沉:“祖父名讳世忠,阮家先祖也曾追随燕氏皇族开疆拓土,阿姐,我觉得南康王府若是还想东山再起,就不能给萧洪山卖命。” 阮桑枝倒吸一口凉气,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话,无异于看见从兔子洞里爬出一头猛虎。 她斟酌着开口:“所以你是想投靠赵王?” 宗室子弟里只有赵王燕逢和靖王世子燕逢还活着,阮明河既然站在了南康王府的立场上,就不可能与靖王一党为伍。 “可我听说,赵王没有要争那个位置的打算啊,况且,赵王手上并没有兵权,阳州也并非富庶之地,他拿什么造反?” 反正是在鬼域中,阮桑枝说起话来没有丝毫遮遮掩掩,倒是把阮明河吓得不轻:“阿姐,听说皇上已经对赵王发难了,往后这些话可千万不能提。” 尽管明知萧洪山不会因为这个跟自己翻脸,但当着阮明河,她还是颇为做作摆出宠妃的架势:“说了又如何?皇上才不会动我呢。” “赵王要是吃了亏,那也是他自己不争气,除了苏弈有点脑子,从没仔细看看找的都是些什么蠢货办事,要是我的话迟早被气死。”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下手这么狠吗 地上的尘土无风自动,清晰的排成卦盘一样的图案。 阮桑枝用梅花枝在其中一块点了一下,说道:“先去这里看看,运气好可能就找着人了。” 阮明河有些困惑:“可我们今天一早就搜过落云坡,并没有看见林策。” “你现在能看见茯苓他们吗?” 她目光一沉:“尤英卓不像是死后被人搬来落云坡的,秋璇说他是中了魇咒,我觉得不仅如此。” 阮桑枝环顾四周,好整以暇的问阮明河:“这里的布局很奇怪,你发现什么别扭的地方了吗?” 建在山坡上的园林规模并不小,山石草木时而茂密,时而稀疏,在景色怡人的白鹤寺里算不上出挑,唯有入暮时分那一时半会儿的落霞令人流连忘返。 他眉头微皱:“白鹤寺的景观大多都是建筑造诣非凡的老禅师设计,落云坡确实不像其它地方那样的水准。” 比如那几棵稀松平常的梅树,都没有精心造景,像是随手种在那的。 阮明河像请教夫子问题那样,十分诚恳的发问:“老禅师之所以没有动这块地方,是因为有什么忌讳吗?” “第一个收拾这块山坡的人,定然懂些玄门术法。” 阮桑枝毫不吝啬的解释:“这地方没有一颗花花草草是种着玩的,就像尤英卓死在那,都一定程度上破坏了落云坡的平衡。” “那会怎么样?” 她笑着指了指晴月:“招鬼。” 晴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说好咱俩现在是一伙儿的呢,干嘛在背后说我!” “说你运气好呢。”阮桑枝眸色微沉,她现在怀疑这白鹤寺的由来了,又是藏着忽勒史书的尖塔,又摆了这样一个镇压亡魂的大阵,究竟在搞什么?难不成忽勒人什么时候还打进京城了? “诶,是不是到了?” 晴月直犯嘀咕:“我感觉这落云坡挺大的啊,今天怎么这么快就走到地方了。” 阮桑枝正要跟进去,余光瞥见跃跃欲试的阮明河,连忙拽住了他的袖子:“你就别瞎凑热闹了,就在这儿等,别乱跑啊。” 阮明河眉头紧锁:“多个人多个照应,要是发生什么事,我还能带着阿姐逃走。” 她本来还想阻止,却被晴月开口打岔:“你就叫上他吧,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我瞧着这位弟弟倒是挺想做一回真男人呢。” 阮桑枝眼前一黑:“你给我正经一点。” 晴月撇嘴:“他自己心里清楚。” 阮明河没吭声,眉眼低垂,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手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阮桑枝的木椅,根本不愿意撒手。 三人踏入另一方空间的刹那,周遭景色悄然发生了变化。 碎金般的晚霞刹那间扑满天空,景色漂亮的宛如什么奇幻的梦中。 “危险往往掩藏在美好之下。” 阮桑枝毫不客气的出口提醒,打破了晴月还未开始的浪漫心思,她气得跺了跺脚:“危险危险,哪有什么危险?你这人婆婆妈妈的还不解风情,究竟有谁想娶你啊?” “……有没有一种事实,我嫁过人的,还嫁了两次。” 晴月阴阳怪气:“也是,一次太子一次皇帝,多风光啊,现在怎么沦落到怎么和我这个妓子为伍了。” 阮桑枝没理会她的抱怨,毕竟一波又一波的刺痛从灵台传开,她现在能忍住不痛呼出声就已经需要很大的力气克制了。 “阿姐?” 阮明河首先注意到她的反常:“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哪里不舒服?我们要不要先出去?” “你怎么也大惊小怪的。” 她摆了摆手:“没关系,反应越大越证明我们找对了方向。” 阮桑枝不由得担心起林策来,他在这住阴气浓重的地方可是待了好几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受伤没有,若是伤及心魂,日后养起来可就麻烦了。 晴月也被她的情况吓了一跳:“我说,现在往回走还来得及,咱们可以去找帮手。” “……来不及了。”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但单靠晴月和阮明河是找不着具体位置的。 阮桑枝抬起手腕,指尖指向哪里,阮明河就推着她去往哪里。 “唔。” 灵台的伤口再次崩裂,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晴月还没来得及查看情况,就被猝不及防的力道拽着摔到了地上。 “小心!” 阮明河余光瞥见朝着自己袭来的黑影,连忙推着阮桑枝躲闪,他大口喘着粗气,将人从木椅上捞了起来:“那是什么东西?!” 是傀尸。 还是刚尸变不久的那种。这时候的傀儡尸攻击性最强,且外表看起来和活人区别不大,所以对付起来也最麻烦。 阮明河抱着她无法反击,只能四处躲避,很快就受了伤。 阮桑枝忍痛说道:“放我下来,你去砍掉他的——” 只一瞬间,她看清了这只傀尸的面容。 林策。 一股凉意和怒气席卷了阮桑枝的身体,她牙关有些颤抖,以前所未有的冷漠嗓音说道:“出来,很好玩是吗?” 阮明河不明所以,下一瞬,眼前的傀尸突然停止了攻击的动作,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一道黑影踹了过来。 “阿姐!” 阮桑枝摔到了地上,鲜血混着泥土弄脏了她的衣裳,看上去狼狈极了。 “真可惜……只需要再快一点,就可以成功救下林策了。” 汪旌眉眼轻挑,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他走上前,动作轻柔的将阮桑枝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木椅上:“差点忘了,要是不小心把你弄死了,有人可是要找我算账的。” 看着她不断淌血的伤口,汪旌有些意外:“我下手这么狠吗?” 他挠了挠头:“难怪最近燕逢总是找我麻烦,是在给你出气吧。” 阮桑枝说不出口,也不想听他说这些没用的东西,便紧紧闭上了眼睛。 汪旌笑了笑:“我也不是这么讨人嫌的家伙吧,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我可是丢了命的。” “罢了罢了,看在我那盟友老老实实干活的份上。”他掌心蓄起浓灰色的雾气,一股脑送入阮桑枝的灵台之中。 剧烈的疼痛直达灵魂深处,阮桑枝蜷缩成一团,冷汗霎时浸湿了衣物,吓得汪旌连忙撒手。 “坏了,我忘了你身负功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换上裙装的珍娘 阮桑枝醒来的时候,首先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 她刚一睁眼,就见到身旁的人跟着动了起来,耳边随即响起轻柔干净的嗓音:“贵人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撷英眼含惊喜,鬓发微乱,看上去一直都是他在照顾自己。 “这里……” 喑哑的声音从自己喉咙里传出来,伴随着刀割般的刺痛,阮桑枝下意识皱起了眉,撷英连忙从早就准备在旁边的药膏端了过来,用精巧的勺子盛着,小心翼翼递到她唇边:“这药特意做成了膏状,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果甜,贵人用一点吧。” 阮桑枝看着他,配合的张口,果然如他所说,冰冰凉凉的触感入喉,整个人都轻松了些。 撷英笑着将药碗放在一旁,将连日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贵人昏迷了三日,安秀送您过来的时候,那伤势真是把我吓了一跳,好在他找来的大夫也有些本事,总归是有惊无险。” 安秀……怎么会是他? 阮桑枝眉头微皱,让他有些不明所以:“贵人,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她摇了摇头:“给你添麻烦了。” “贵人这是哪里话,孙老爷最近深居简出,这芳园也没什么客人,或许安秀正是瞧着我这里清闲,是个养伤的好去处呢。” 想到在秀水山庄见到的过去景象,楚悬渊的母亲也曾和亲娘是关系不错的好姐妹,阮桑枝心头一动,道:“若无动荡,或许我可以称你为悬渊,你也直接叫我姓名便是。” 撷英愣了一下,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他连忙起身:“这个时辰,是为您治伤的大夫来了,我去迎她进来。” 阮桑枝暗自叹了口气,闭眼听着动静,脚步平稳有力,身姿轻盈如燕,不仅仅是大夫,还是个会功夫的女人。 “劳烦公子暂避片刻。” 等撷英离开,她才颇为熟稔的坐到了榻边:“别装睡了。” 阮桑枝睁眼,笑道:“第一次听二当家说这么文绉绉的话。” 珍娘掩唇一笑,脱去那身虎头寨的土匪装扮,换上软袖锦裳的她,妩媚中尚存几分英气,很是迷人。 “一直见你就是病恹恹的,怎么现在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熟练的替阮桑枝换药,手上动作行云流水,嘴上也没停过的叭叭:“要是那时候老老实实待在虎头寨,哪能出那么多事?” “起码让那些弩箭没有重见天日的可能。”她默了一瞬,笑道:“不过现在我老实了,不把伤养好,我哪里也不去。” 珍娘起身收拾药瓶,听见这话,顺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现在站都站不起来,还能去哪?” 阮桑枝眼眸微垂,开口问她:“安秀怎么把你找过来了?我记得他之前中了魇咒,怎么好转的?” “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你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她直起身子,将窗户开了一条细缝散味,背对着阮桑枝道:“安秀的事情我不知道,虎头寨……有丰哥看着,我没什么去处,就只能赖上陈大人了。” “听伙计们说,那位盼儿姑娘带着安秀回到了虎头寨,后来又怒气冲冲的离开,倒是没发现他的踪影。” 珍娘双手抱臂,倚着窗回头看她:“我也不知道安秀怎么找到我的,不过他似乎还跟盼儿在一起。” 阮桑枝挑眉:“你方才说,自己和陈平江待在一起?” 她脸上显出一种烦不胜烦的郁闷神色:“还不是庄虎那死鬼,非说我是他拜了堂的妻子,我看那陈平江也是个昏官,只知道看热闹!” “那你是吗?” 闻言,珍娘撇嘴:“拜是拜过,但那都是金蝉脱壳之计,我不过是借那个身份用用罢了,真正的薛珍大小姐早就死了。” 见阮桑枝亮亮的眸子,她也放下了戒备,将不为人知的往事尽数袒露。 曾经,薛大小姐在来京城探亲的路上被流匪劫杀,正巧芳园的乐伎晴珍出逃成功,见此人与自己年纪相仿,又模样相似,便来了个偷梁换柱,成功骗过了京城的亲戚,待了几年才回元州。 女大十八变,家人并没有对她容貌的变化起疑,也只认为京城的风水养人罢了,为了彻底洗清过去,珍娘还在家人的安排下嫁给了庄虎。 “有时候,我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她轻飘飘的叹了口气:“后来再次回到京城,我又遇上了前些年劫杀薛小姐的那支流匪,想着自己借用了她的身份,便略施小计让他们自相残杀,却不小心把自己搭了进去。” “自相残杀……留下来的这些人就是现在的虎头寨?” 阮桑枝作为听者,也仿佛经历了她跌宕起伏的半辈子,不由得暗自唏嘘。 “所以说,人总是逃不过天命的捉弄。” 天命。 阮桑枝觉着耳熟,一时半会儿却没想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便不再纠结,只开门见山的问她:“你到这里来,陈平江知道吗?” 珍娘翻了个白眼:“他当然不知道了,我还是趁他去那什么白鹤寺查案的时候悄悄溜出来的呢。” “都过去三天了,京兆府有没有什么消息?” 阮桑枝脑海中浮现出最后见到林策的骇人模样,还有生死未卜的阮明河,指尖无意识攥的发白。 “没听说什么,倒是陈大人年夜饭都没赶回来,这倒是真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自在楼是自己人 不过听珍娘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她发觉陈平江的府上养了不少要么身怀绝技,要么阅历丰富的家伙,倒是令人惊奇。 只是没待多久,珍娘就眼尖的发现了阮桑枝的疲惫,想着人也是刚醒,便替她重新掖好被角,转头走了出去。 四周重归安静,她眼皮渐沉,也不知道过了一瞬还是一刻,鼻尖突然嗅到一阵幽冷梅香。 恍恍惚惚之间,仿佛看到窗外飘过一道略显清瘦的影子,眨眼的功夫,那道细细的窗缝就被按了下去。 等到阮桑枝再次醒来的时候,抬眼便见朦胧昏黄的烛火,以及屏风上映照出的美人身姿。 她没细想,下意识当是撷英,便颇为熟稔的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人默了一瞬,轻声回道:“亥时了。” 刹那间,阮桑枝就发现了这人并非撷英,但他毫无半点敌意,反倒给人一种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般的熟悉感。 “嗯。” 她不再言语,比谁更能沉得住气。 片刻,那人果然率先开口:“今天陈大人上门找麻烦了,为了不暴露你在这里,珍娘当时就跟着他离开了。” 他语气平缓,并没有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或许你会更习惯茯苓在身边?我已经派人去接她过来了。” 阮桑枝有些困惑:“这芳园的主任人不应该是孙兴荣吗?他把这地方卖给你了?” 闻言,那人低声笑了一下:“并没有,他是芳园的主人,我是这冷梅院的主人,并不冲突。” 阮桑枝骤然想起来半梦半醒之间闻到的那股梅花香,现在才发觉正是凤州特有的“刀尖血”,来京城这么久,也只在这芳园和自在楼见到过,不禁大胆猜测:“不止如此吧,阁下莫非是自在楼主人?” 他愣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正是。” “既然如此,为何不上前来,以真面目示人?” 明知道自己是个只能躺在榻上的废人,还整这出犹抱琵琶半遮面,阮桑枝隔着屏风和刻意压低的嗓音,实在是辨认不出来人。 “萍水相逢,不必相识。” 他笑了笑:“撷英留你在此养伤虽是自作主张,但如果是你的话,也没什么。” 阮桑枝这就更纳闷了,这人必然来自凤州,且认识自己,可她记忆里却完全没有能对上号的人。 那人仿佛猜到了她的苦思冥想,笑意加深:“不必纠结我的身份,如今正值年节,一定要轻轻松松的,未来的日子才会安康圆满。” 话落,他就趁着夜色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撷英提着灯出现在了视野里,在微弱的光亮下,他的披风还沾着晶莹雪花。 “你去送他了?” 阮桑枝没说明是谁,撷英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只淡淡一笑,取下披风挂起来,又熟练的查看起屋子里的暖炉。 “他交代了一些事情,很抱歉之前瞒着您,我其实也算是自在楼的人。” 暖炉满满当当,看起来被那位打理过,撷英指尖稍顿,若无其事的拨弄了一下,才来到阮桑枝身边:“您放宽心便是,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在楼也算是您的自己人呢。” “都是凤州人?” 见撷英但笑不语的模样,阮桑枝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凤州盟的最后一任盟主是我小舅舅穆澄星,已经失踪很多年了,可我瞧着,刚刚那位的身影不像是他,也是哪位穆家人?” 她从撷英的招牌微笑中看不出半分破绽,只好作罢,认命的道:“楚大公子,我能不能起来坐一坐?” 冷不丁换上了这样的称呼,他眸光有片刻的涣散,紧接着喉咙一紧,没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孑然一身数十载,头一回有人不掺杂任何利益的记得他的姓名,承认他的过去,一时间,楚悬渊有些热泪盈眶。 “怎么了?不喜欢这个名字?” 阮桑枝笑着逗他,主动说起自己在秀水山庄的所见所闻:“我那时候才知道,你娘和我娘关系还挺不错呢,只可惜摊上了尉迟良那个祸害,我爹就该早点将他抓起来。” 楚悬渊眉眼低垂,唇角却勾起一丝怀念的笑意:“世事难料,尉迟良……在我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他就是家里的常客,每次上门还会带一些精巧的小玩意,我曾经很喜欢他的。” “谁知道后来会变成那样。” 他的嗓音轻颤,单薄的身子更显得我见犹怜。 阮桑枝气得锤被子:“他养的那两个徒弟,也一个比一个能惹事!” 楚悬渊抬眼,瞧见她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你现在需要静养,可别为了那些家伙动气。” 他没忘记阮桑枝的话,一边神色紧张的顾忌着伤口,一边小心翼翼的往他她身后塞软被子:“有没有觉得好受一些了?” 阮桑枝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哦。” 楚悬渊脸一热,半羞怯半嗔怒的瞪了她一眼:“别说这些话。” 她笑嘻嘻应了声是,内心却觉得分外苦涩,无论是家破人亡的自己,还是颠沛流离的楚悬渊,仿佛生在凤州的孩子,就注定是这样孤苦伶仃的命运。 “……是想家了吗?” 相同的故乡,相同的经历,让楚悬渊更容易体会到阮桑枝没由来的情绪。 “我拜托楼主在院子里种了一棵刀尖血,每次想念凤州的时候,就去梅树下坐一会儿,站一会儿,闭上眼睛的时候,就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日子。” 楚悬渊站起身,眼眸发亮:“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诶。” 阮桑枝没拦住,只得看着他连披风也没穿,就一头扎进了风雪中,这家伙只真是的,明明自己也不容易,偏偏还逞强得安慰起她来了。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楚悬渊就抱着满怀的梅花枝进来了。 尽管被冻的眉眼通红,却还是马不停蹄的将插满花枝的瓷瓶摆到了阮桑枝窗边的桌案上。 “好看吗?” 他下意识搓着通红的指尖,语气依旧兴奋。 阮桑枝笑道:“很漂亮。” 她拍了拍身侧,等到楚悬渊走得近了,才将自己一直抱着的手炉塞到他怀里:“快去暖暖,别着凉了。” 楚悬渊眼眸定定的落在她指尖,缓缓点了点头:“好。” 第一百二十八章 藏经阁里在闹鬼 楚悬渊不愧是楚家的少东家,阮桑枝将原先那个可以推着走的木椅给他简单的形容了一下,仅仅半天的功夫,他还真敲敲打打的捣鼓出来了,还设计成了可以后仰的款式。 等到茯苓被打晕了绑过来的时候,阮桑枝已经可以窝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了。 “自在楼的手段未免有些不太礼貌了。” 楚悬渊嘀咕了一句,示意人退下,从袖中掏出某种“提神醒脑”的药膏给茯苓闻了一下。 片刻,就见她骤然惊醒,双眼茫然又警惕的看着楚悬渊:“什么人?你想做什么?” 没等他想个像样的说辞,就见茯苓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阮桑枝身上,霎时间热泪盈眶,不管不顾的跑了过来。 “郡主!” 她扒着木椅扶手就开始嚎啕大哭,楚悬渊完全没拦住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一针一线绣的暖垫被蹭得不成样子。 “这位姑娘……” 他语气沉了几分,但料想主仆相见自然是难舍难分,便无奈的叹了口气:“姑娘,你……离你家郡主远一些,别碰着她的伤口了。”. “伤、伤口?” 茯苓泪眼朦胧的抬头阮桑枝格外苍白的脸色闯入眸间,让她的心拔凉拔凉的:“郡主,是谁害了你,告诉我,我找人把他们都杀了!” 阮桑枝听着好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害我的人已经死了。” “现在我有更想知道的事,先别哭了,嗯?” 茯苓点了点头:“郡主是想知道大少爷的情况吧,那天我们在落云坡走散之后,我和小铃铛一起,莫名其妙的从霞光林走了出来。” “而小巍和柳叶更离奇,他们竟然绕到了翠湖畔。” “我们碰头之后,一直没找到大少爷,又猜想他应该和您在一起,就更着急了。” 她面色中流露出几分脆弱:“临近夜幕时分,我们找遍了白鹤寺,最终在藏经阁,也就是关押秋璇师父的那座尖塔附近找到了大少爷,他伤得不轻,却没有发现郡主……” “郡主,那是我度过的最胆战心惊的年夜。” 眼看着茯苓又要掉眼泪,阮桑枝笑着抹了抹她发红的眼角:“怎么,白鹤寺的年夜饭不好吃吗?” 岂料茯苓摇了摇头,眼神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惶恐:“藏经阁、藏经阁在我们进去之后就锁上了,然后、里面,里面闹鬼!” “……” 阮桑枝缓缓皱起眉头:“具体是什么场面?” 茯苓瞥了一眼楚悬渊,仿佛在问她这个人可不可信。 “说吧,自己人。” “郡主还是小心为好,身边的细作可多了呢,一个沈枯,一个艳鬼,一个莫芸,没一个好东西。” 听到这番抱怨,楚悬渊眉眼微垂,悄然往屋内走去,略显消瘦的背影让茯苓暗道后悔,恨不得撕了自己这张嘴。 阮桑枝笑了笑:“他叫撷英,收留我养病的好心人,现在可以说了?” 茯苓有些脸热,嘿嘿的笑了两声,萦绕在心头的恐惧也散去不少:“原本那群秃驴是不许我们进去的,尤其是那个秋敏,凶神恶煞的。” “还好小巍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他有过交情,把我们经历过的离奇事情详细说了几遍之后,秋敏秃驴才同意我们进塔,不过需要他一路跟着。” “等到走在最后的铃铛一进门,就听到砰的一声,门就关上了,明明没有落锁,却怎么也打不开,外面的和尚也叫不答应。” 茯苓叹了口气:“那时候,秋敏就开始破口大骂那只女鬼,说她死性不改什么的,不过从头骂到尾也没听见什么女鬼的动静,倒是在角落里发现了晕倒的大少爷。” 她语气有些别扭:“没想到那个秋敏还有几分本事,我正想去查看大少爷的情况,却差点被突然蹿出来的什么怪物给偷袭了,还好那秃驴反应快,把我拽了回来,不然茯苓这辈子都见不到郡主了。” 阮桑枝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谁让你这三角猫功夫还往前冲?” 茯苓笑了笑:“只看到大少爷,没见着郡主,我担心嘛。” “后来呢?” “后来秋敏也对付不了那个怪物,还得是在顶层念经的秋璇师父出马,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那怪物就躲起来找不着了。” 阮桑枝笑意微凝:“那怪物长什么模样?” 茯苓眉头微皱,仔细回想:“速度很快,我看不清模样,只记得是白色的头发,爪子尖尖的很可怕,看起来还是人形。” 听到这番描述,她心渐渐的沉了下来。 尤英卓和孙承文的尸体都被严加看管,现在还出现在白鹤寺的傀尸,只能是林策了。 “你们是怎么出去的?” 话落,她发现茯苓以一种惊讶的表情看着自己。 “郡主,不是……不是您带我们出去的吗?” 茯苓突生一股诡异的荒谬感,她咽了口唾沫,如果眼前的郡主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先前见到的人? 阮桑枝眉头轻挑,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被汪旌带走了才是,不过也不一定,毕竟自己昨天才恢复意识。 她拍了拍茯苓的手背,唇角勾起宽慰的笑意:“反正都平平安安回来了不是吗?遇到的那个家伙也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人呢。” 茯苓现在怀疑那个“郡主”可能根本就不是人,但她的行为举止又完全挑不出毛病,连自己这样的贴身丫鬟都分不出真假,就很不应该了。 她想了想,语气有些迟疑:“那个人并没有和我们一起离开,只让我们带走大少爷。” “我当时还挺遗憾呢,实在是想不明白郡主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守岁。” 阮桑枝也想不明白。 茯苓叹了口气:“等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和小巍去塔里找郡主,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连那只怪物的踪迹都不见了。” “再后来,京兆府尹陈大人就到了白鹤寺,他听闻了孙老大人的死讯,便下令将全部的和尚和监生都控制住,一个一个的盘问,连大少爷也不例外。” 阮桑枝淡淡开口:“这么说,他也知道我来过了?” 茯苓点了点头:“但是苏小公爷找机会溜出去了,小巍和那群孩子依然留在后山。” “郡主,我觉得小巍还是在您身边更有人气儿一点。” 第一百二十九章 那不就是死了吗 绿漪楼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可严巍也说过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以后无论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潜伏暗杀复仇当祸害,阮桑枝都不会干涉。 要么并肩作战,要么刀剑相向,只能说看各自的造化。 倒是在白鹤寺都这段日子,茯苓是真有些怜爱这个孩子,将他当作自己的弟弟了。 阮桑枝笑了笑:“怎么没见你担心柳叶和小铃铛?” 茯苓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郡主可别当我是笨蛋啊,我能看出来,不管是柳叶、铃铛或者其它孩子,他们身上都有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劲儿,但小巍不一样,他的命,或许在他眼中并不属于自己。” “茯苓也是这样的人吗?” 在阮桑枝的眼中清晰倒映着自己的模样,茯苓在那双澄澈的眸子中看见了自己唇边温柔的笑意,她突然觉得此生已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救赎。 “郡主,曾经的我和柳叶铃铛没什么区别,但现在,我也找到了属于我的路。” 阮桑枝笑着摇了摇头:“别说什么一辈子跟着我的话,我倒是希望你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茯苓斩钉截铁的道:“郡主当然不明白,我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郡主想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郡主身边就是我这辈子的归宿。” “若我是男子,定然要娶茯苓做夫人了。” “郡主若是男子才好呢。” 阮桑枝还见她幽幽的叹了口气,似乎因为不能嫁给自己这件事遗憾极了。 “胡闹什么呢。” 楚悬渊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她先是看见一双瓷白如玉的手,其上是热气腾腾的茶盏,缓缓递到了自己身前,这才注意到那张神情微沉的面容。 “这还是第一次见你使性子。” 阮桑枝笑嘻嘻的接过茶杯,难得看到一向作为“大姐头”的茯苓被楚悬渊批评的场面,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却没想这火下一瞬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楚悬渊眉眼一蹙,躬身行礼:“奴家这样没规矩,在贵人眼中也只是耍性子,实在惶恐,请贵人责罚。” “……” 好好的怎么又奴家奴家的了。 阮桑枝瞥了眼忍着笑意的茯苓,只道是风水轮流转,不禁使出以毒攻毒的绝招。 她并不理会自己的伤口,作势要翻身去扶楚悬渊起身。 果然,在她的手还能撑到座椅上的时候,楚悬渊和茯苓就一左一右的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错了!” “我错了。” 两人异口同声的道。 阮桑枝悠哉悠哉的躺了回去:“以后不许拿我寻开心。” 茯苓点头如捣蒜,楚悬渊只低着头往茶杯中添热茶,抬眼时笑意盈盈的说道:“在外面待的够久了,我们回屋好不好,桑枝?” 茯苓听到这样的称呼,整个人都要炸起来了,以一种和当年看沈枯同样匪夷所思的申请看着这个柔弱又嚣张的清倌:“他他他——” 楚悬渊唇边笑意不减,只淡淡的瞥了茯苓一眼,便推着阮桑枝的机关椅往内走。 “我以为你还要别扭很久呢。” 他半晌没应声,正当阮桑枝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的时候,终于听到了轻飘飘却犹如千斤重的一句话:“我只是不敢面对曾经的自己。” 阮桑枝笑了笑:“真鼓起勇气面对一切了,其实也觉得当时的痛也不过如此,总归是要向前看的。” “可以面对,但不能接受。” 楚悬渊深出一口气,然后故作轻松的道:“不过遇到桑枝的时候,我已经将过去的仇家清理干净了,现在的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芳园清倌哦。” “干你这行能赚很多吗?” “嗯?” 他被阮桑枝这大胆的问话震惊了一下,随后慢吞吞的回答道:“其实也赚不了多少,一年到头不如隆芳斋三月的利润。” 既然如此,阮桑枝有些困惑:“那你干嘛还待在这?” 楚悬渊无奈的笑了笑:“桑枝,我并非伶仃游侠,是需要服从命令的。” “自在楼说到底还是个做生意谋财的组织,在京城各处安插一些细作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吧。” 他抬手撑着下巴,故意展露出一丝勾人的小动作:“如果逃不了当细作的命运,不如就选个自己最熟悉的,还能少费些力气。” 阮桑枝捂着眼:“喂,我可是守妇德的女子,别拿这个考验我。” “再让燕璟逮到我偷偷来芳园这种地方,回去就有得——” 话音未落,她唇角的笑意僵住,放在眼睛上的手也有些重了,不知道该怎么收回去。 楚悬渊微微倾身,隔着衣料捏住她的手腕,缓缓放了下来。 刚一接触到光亮,阮桑枝下意识闭上眼,半晌才轻颤着睁开。 她神情淡淡,仿佛方才什么小插曲都不存在似的,只唠家常似的问起楚悬渊:“安秀带我过来,是哪天的什么时候?” “除夕夜,我记得很清楚。” 楚悬渊面露不解,便听得她继续开口问道:“我当时真的一点儿意识都没有吗?” “的确如此。” 像一具空荡荡的躯壳。这话楚悬渊只在心中默念,没能说出口,但阮桑枝还是从他微蹙的隐隐后怕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端倪。 “这不应该。”在她的记忆里,自己去年除夕夜身受重伤的时候也不至于完全断片,她并不觉得这次反倒会是个例外,更宁愿相信是汪旌动了手脚。 楚悬渊敏锐的察觉到茯苓方才告诉阮桑枝的事情并不简单,他仔细回忆着和安秀从头至尾接触的细节:“有一点我挺疑惑的,不如说是担心,你刚被安秀带到芳园的时候,没有一丝气息。” 阮桑枝柳眉一皱,道:“那不就是死了吗?” 话落,她的额头就被楚悬渊弹了一下:“这大好的日子,说点吉祥话行不行?” 可事实就是事实,楚悬渊猝不及防想到此处,面色也多了几分怀疑:“安秀说是汪旌搞的魇咒,让我别担心,过几日自然会解除,我只能老老实实的守着,后来果真见你好转,便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现在想来,哪像是什么魇咒解除的模样,倒不如说是回了魂儿。” 第一百三十章 沦为八品的廖大人 那天的讨论没个结果,但是茯苓到来之后,阮桑枝恢复健康的速度可谓是突飞猛进。 转眼就到了百姓祈福消灾的日子,往年京城的权贵们都会去白鹤寺点灯烧香,今天却格外冷清,或许大家都听说了国子监血案。 官道疏通不久,陈平江在这方面向来靠谱,连带着路面都平整了许多,阮桑枝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甚至都没感受到多少颠簸。 约莫行进到半山腰的时候,却骤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茯苓正要掀开帘子去瞧,被楚悬渊拦了下来。 “步子快且重,步距偏长,听着是军中来人,不要轻举妄动。” 他掀开了茶壶盖,白茫茫的雾气缓缓萦绕在车厢内,和阮桑枝面上的白纱相互交织,从窗外往内看的话,很难分辨出她的样貌。 看见茯苓疑惑的表情,楚悬渊低声说道:“桑枝身份敏感,你我二人对付蟊贼还凑合,对上个中高人就毫无还手之力,还是谨慎些好。” 茯苓认同的点了点头,随即小心翼翼的问阮桑枝:“郡主,这年节都已经过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府?” 她甚至都不敢提回宫的事,念着郡主可能还会惦记一下世子爷,便继续添了几句:“自打上次随您出门之后,世子爷受了不轻的伤,还是京兆府尹大人送回来的,可把王妃心疼坏了,要他小半年都不能出府去呢。” 阮桑枝并未睁眼,语气淡淡的开口应声,听起来并不是很在乎:“他伤势如何?” 茯苓料想当时的郡主或许也和世子爷待在一起,他能好好的被人送回来,自家郡主却现在都站不起来,不由得也多了几分气闷:“世子爷被一群小厮丫鬟前呼后拥的,还有表少爷表小姐陪他解闷,快活的很。” “黄家兄妹?” 她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有些生疏的面孔,想到这俩从鉴宝会中全身而退,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实在是气运昌隆。 “只是可怜二爷,大少爷和二小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默默听了许久的楚悬渊不由得摇头笑了笑:“你这丫头,还操心起主子的事来了?” 茯苓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确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郡主向来不在意这些东西,她也就习惯了:“我操心也就操心了,你——” “停下,接受排查!” 冷不丁传来一声大喝,车夫是自在楼的人,遇到这样的事便熟练的表现起慌张,一边给楚悬渊传递信息。 片刻,他轻盈的走下马车,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开口:“军爷,可是白鹤寺里发生什么事了?” “去去去,少打听!” 楚悬渊柔柔弱弱的应了声是,便见为首的男人大步朝自己走了过来。青衣石带,瞧着是个校尉,看上去要刚正严肃很多,行步之间都带着军营的肃杀之气。 “白鹤寺突发命案,你们是上山拜佛的?回去吧。” “命案?” 楚悬渊故作惊慌的道:“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才有消息了的,军爷,我们府上的小少爷年前走丢了,后来听说白鹤寺收留了许多孩童,便马不停蹄的过来找,想着兴许能找到他,军爷,还请通融一二!” “回去。” 眼看着这校尉油盐不进,还作势要去牵马,楚悬渊连忙回身扒着窗沿,言辞凄切的哭道:“小姐,去寺里的路已经封了,我们、我们只能回去了。” “可少爷走丢时还生着病呢,若是再耽搁下去……” 马车里传来茯苓的声音,那校尉下意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放下了牵着缰绳的手,转而去掀帘子。 突如其来的寒气让她眉头微蹙,阮桑枝不情不愿的睁眼,瞥向那个不知礼数的校尉。 “放肆!” 茯苓怒气冲冲的推了他一把,却没想跟个铁块似的纹丝不动:“我家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你这样、这样孟浪的行径,是什么意思?!” “例行检查。” 校尉想到旧友口中的那道密令,若今天这一趟真的找到了“出逃”的贵妃娘娘,也许就能摆脱当下的困境了。 阮桑枝默不作声,却从他眼中看到了别样的情绪,宛如浅滩上的鱼,始终渴望化为海中游龙。 她轻声道:“如你所见,大人,我前些日子落了病根,站不起来的。” “病根?” “是的,不慎落水,风寒加重。” 校尉眼中的怀疑之色愈发浓烈,只有马车外的楚悬渊心下一沉,明明之前商量好的说辞不是这样,她应该是先天腿疾才是,为何要铤而走险? 阮桑枝正是要以身入局。 她赌这个呆头呆脑的校尉不会错过抓到“贵妃娘娘”的机会,也真要把机会摆在他面前,反倒会格外的小心谨慎起来。 “咳咳——”阮桑枝捂着伤口,咳嗽的厉害,让校尉下意识有些紧张。 毕竟密令上要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女人,要是病死在路上,恐怕自己也会被牵连。 校尉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紧张,茯苓趁机道:“我家小姐需要找个地方服药休息,军爷,可否暂且容许我们去白鹤寺稍作休整?绝不会捣乱的。” 他没吭声,等到车夫都打算放弃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句:“放行。” “诶,多谢军爷!” 茯苓笑着转身钻进马车,楚悬渊也打算跟进去,却被校尉拦了下来:“男子汉大丈夫,跟女子挤在一起?” “给他腾一匹马来。” 阮桑枝挑着纱帘正往外瞧,就见楚悬渊不情不愿受冻吹风的场面,不由得轻笑出声。 这时候校尉恰好回过头来,四目相对,寸步不让。 她漫不经心的勾起唇角:“大人怎么称呼?” “廖长风。” “廖大人。” 阮桑枝慢条斯理的放下帘子,那人的神情都被挡在外面,随着这个名字蔓延开的思绪却越来越清晰。 京城,姓廖,校尉,还是这样的脾性,莫非他就是廖阁老那个不受管教的大侄子? 萧洪山打进京城的时候,原本的城防营和禁卫军大多四散而逃,拼死抵抗的也化为尘土了,倒是廖长风这一支,不知道因为什么保留了下来。 印象中小廖大人已经是三品还是四品的将军了,突然之间沦为八品的小校尉,还挺委屈他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今夜是他俩死期 有了这群人随行,茯苓的一言一行拘谨了许多,她隐隐有些担心,看着郡主整天在外面瞎晃悠,总觉得不踏实。 “饿了?” 阮桑枝眉头轻挑,倒是丝毫不见慌张。 茯苓叹了口气,嗓音轻飘飘的,听起来却横的很:“郡主,您究竟打算做什么?能不能让我心里有个底?到时候也好配合。” 她笑了笑:“为什么这样问?” 茯苓只当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一时间心中郁结,霎时眉眼耷拉的鼓着腮帮子:“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哪怕郡主病着,也有在积极的配合疗伤,可自打、自打入宫之后,郡主哪里有过好的时候,我原先以为是流年不利,现在看起来,倒像是郡主自个儿找麻烦呢。” “茯苓明白您心里的那根刺,茯苓也只认太子殿下一个姑爷,所以一直没有改口,可事到如今,咱们还是得向前看啊,万一、万一姑爷的魂儿还在人间苦苦寻您,您却把自己弄下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她眸中染上几分伤感,又缓缓盈满鼓励之色:“郡主,你答应茯苓,不要再以身犯险了,好不好?” “好你个丫头,咒我呢?” 阮桑枝曲指弹了弹茯苓的额头,却被她按住了手腕。 “郡主!”她难得有些严肃:“茯苓相信,太子殿下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站都站不起来的郡主,就算您不在意王爷王妃,不在意世子爷,更讨厌皇上不想回宫,也想想姑爷啊,养好身子才能给殿下报仇,不是吗?” “……” 阮桑枝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她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茯苓的肩膀,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小声些,廖长风会武功的,被他听见就完蛋了。” 茯苓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道:“郡主,我觉得那个廖大人已经猜到您的身份了,并且是您主动暴露的,甚至想跟他搏一把。” “还是你懂我。” 阮桑枝并未否认,她微微后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茯苓,从我重伤回京到现在,也堪堪一年的光景,但长久的病气缠身,是会拖垮一个人的。” 茯苓陷入沉默,她想起刚入宫的时候,郡主还奄奄一息的躺在那,甚至险些没熬过那个夜晚。她突然后悔了,自己刚刚那番话实在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何止是旧伤复发,光是前些日子的那道伤口就狰狞的可怕。 “郡主……” 眼看着她迅速泛红又满是愧疚的双眼,阮桑枝无奈的笑了笑:“这是做什么?我似乎才开口吧。” 茯苓只一个劲儿的摇头,眼泪滴滴滑落,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 “不过是我疏忽了,只想着快刀斩乱麻,将你们都落下了,也不知道秋月和小端子在宫里待的怎么样。” “他们、他们和安秀在一块儿,明镜司的乌乘大人盯着,没什么危险。” “那就好。”阮桑枝伸手抹掉她眼角的泪珠:“我们茯苓很厉害嘛,还细心帮我打探了消息。” 茯苓听到这话,更觉羞愧:“是我太愚钝了,不能帮到郡主。” 阮桑枝不疾不徐的开口:“好了好了,谁有茯苓这么全能又贴心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所以郡主答应我好好养伤,别以身犯险了吗?” “……”还惦记着呢。 她在茯苓兔子般红彤彤圆瞪瞪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好好好,怎么吃怎么养都听你的。” “至于修身养性的事,眼下萧洪山忙于朝政,身边有方黎跟着,大概是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了,现在回宫去只能做个无所事事的妃子,所以我不想他们发现,明白吗?” 听这口气,茯苓猜测郡主肯定是和那个方神医生了嫌隙,便不再提回宫的事,只问道:“我明白的,那我们这次回白鹤寺也只是瞧瞧几个孩子,不去那个阴森森的塔,对吧?” 阮桑枝眨了眨眼睛:“也许吧。” 听到这样的回答,茯苓认命的闭了闭眼,蹲到角落自闭去了。 只留下阮桑枝若有所思的摸了一下袖中的令牌,林二哥曾经拜托她照看林策的话犹在耳边,还以为那孩子和阮明河一起去了白鹤寺就没什么危险,现在想来,还是自己大意了。 马蹄声缓缓减弱,她耳畔再次响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紧接着廖长风就掀开了门帘:“到了。” 在他眉头越皱越紧的注视下,茯苓和楚悬渊一声不吭的将阮桑枝挪到了提前备好的木椅上。 茯苓抖开披风给阮桑枝系上,蓬松的狐狸毛将脸遮住一大半,只要别凑太近,都看不真切她的模样。 好在除了守门的两个正巧没见过的武僧,他们这一路上就只是远远看见几个白鹤寺的和尚。 廖长风看上去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的就摸到了住持所在的地方,他拽了个小沙弥,指着阮桑枝道:“这位施主需要休息,麻烦行个方便。” 小沙弥瞧着那木椅有些眼熟,但是眼前有这么个大块头盯着,也就没有细想,只点了点头,走到三人身前:“施主请随小僧来。” 阮桑枝微微颔首,抬眼看向黑沉着眼眸的廖长风,笑着说道:“多谢廖大人。” “嗯。” 他转过身,大步朝院内走去,衣摆猎猎生风。 “这就是第一美人的实力?” 熟悉的嗓音再次响起,阮桑枝漫不经心的回头,正是苏弈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他大步走近,语气轻佻的揶揄了一句:“瞧瞧,咱们冷面冷言的小廖大人都害羞了。” 楚悬渊默默的将木椅往后拉了一截距离,茯苓翻了个白眼,转头笑眯眯的让明显受惊的小沙弥继续带路。 只有阮桑枝愿意搭理他:“怎么又回来了?” 苏弈挑眉:“有没有可能,就是说小爷我就没离开过?” 他看起来有些得意:“灯下黑的道理如此是也,倒是你突然不见,可把我吓了一跳。” “我也没想到这寺里还能不止一只鬼啊。” 苏弈瞧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便没再多问,只简短又快速的说道:“那廖长风估计和陈平江已经见上了,如果我说今夜就是他俩的死期,你会相信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跟喝了假酒一样 茯苓煎药去了,楚悬渊自觉的守在屋外,禅房内只有她和苏弈两人,很适合密谋一些事情。 “先是林策、孙承文,接着是陈平江和廖长风,都挡了幕后之人的路。” 阮桑枝首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又将自己看见林策的事透露出来:“他变成傀尸了,跟汪旌脱不了干系。” “但我想不明白,兰舟那么在乎他的兄长,不可能和燕逢或者汪旌混在一起,这样一来,猜想就被推翻了,他们的死或许毫无规律。” 苏弈沉吟片刻,提出异议:“人死了被炼成傀尸,这是两件事,杀人者和炼尸者可以不是同一个人。” 他耸了耸肩,眼中并无同情,只有对事实的冷静分析:“或许是兰舟先杀了人,被汪旌捡了个便宜呢,好歹是忽勒护法,莫名其妙针对一个毫无威慑力的监生做什么。” 阮桑枝很认同他的想法,接着补充道:“汪旌也许只是想要白鹤寺的什么东西,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是不是知道什么?” 苏弈挑眉:“比如?” “比如那座尖塔顶层的暗阁,守暗阁的僧人去向,和暗阁里存放的忽勒史书。”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无奈的勾起唇角:“阮桑枝,你这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我想知道为什么百年香火的白鹤寺会藏着忽勒人的东西。” 阮桑枝在提到那两个字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苏弈自然也清楚她与忽勒之间的累累血债,便收敛了笑意,:“我也并不知道其中原委,只是听说牵扯的家族太多,时间太久远,要弄清楚全部过往是很麻烦的事情。” “哪段过往?” 苏弈舔了一下嘴唇:“大雍建朝之初。” 两人目光相接,阮桑枝颇觉荒谬的笑了一下,随即又有一种微妙的不安感笼上心头,她指尖敲了敲桌案:“之前兰舟逼秋璇带他进塔,说明他也是来找东西的,只是被燕逢抢先了一步。” “……谁?” 苏弈无法形容自己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心中陡然空落落的感觉,他面上不显半分局促,藏在袖中的指尖却是不由自主的轻颤起来。 他故作镇定的笑了笑:“好啊阮桑枝,敌人都打进来了,还瞒着我呢。” 阮桑枝淡淡瞥了他一眼,装作没听出他说“敌人”那两个字时暗含的提醒意味,只不咸不淡的解释了一句:“当时我不太信任白鹤寺的和尚,后来也没有机会告诉你,再说了,你瞒着我的可多了,还有脸揪着我不放呢?” 苏弈笑意微僵,摆了摆手:“好好好,我那不是怕你色令智昏,阵前倒戈了嘛。”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燕逢那小子阴的很,又很能沉得住气,你可千万别上套啊。” 似乎是觉得这么说没什么分量,他琢磨着又补了一句:“想当年,殿下听说你在凤州还有个差点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时,气得好几宿都没睡着呢。” “……” 阮桑枝皮笑肉不笑的回应:“你怎么知道,跟他同床共枕啊?” 苏弈没了脾气:“我那是形容,形容!!” 鲜少看到一个失去风度的苏弈,阮桑枝没忍住笑出了声:“好了,孰轻孰重我还是明白的,从前我跟他之间就不可能,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说者云淡风轻,听者却并不觉得危机解除,他恶狠狠的道:“那家伙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哪怕让赵王生个儿子继位,都比燕逢靠谱。” 这点阮桑枝很是认同,现在朝中总有风言风语觉得萧洪山是暴君,在她看来却已经算温和了,若是让燕逢坐上那个位子,只会是独断专横的风格,那才有得苦吃呢。 看着阮桑枝眼中清明,苏弈暗中松了口气,笑道:“为了保护太子妃娘娘不被别人骗走了,我可是干了不少缺德事,哪天到了下面,殿下真得好好招待我一顿。” “少来。” 阮桑枝笑骂了一句,没打算再给苏弈八卦自己的机会,将话题拉回到正事上:“什么时候还能进塔看看?” 苏弈眉眼一厉:“那座塔已经被白鹤寺的武僧和捕快守了起来,要不知不觉的进去,是个麻烦。” 他看向阮桑枝的腿:“而且你现在行动不便,不要勉强自己,我会想办法的。” “小姐。” 茯苓在敲门,阮桑枝正要应声,却听到她继续开口:“廖大人到了。” 苏弈眸光变得有些危险,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待见这个廖大人,但下一瞬间,他就熟练的找了个角落躲起来了。 门一拉开,首先是扑面而来的浓浓药味,阮桑枝嫌弃皱眉,却被茯苓不容二话的塞到手中。 “趁热喝,这会儿一点也不烫。” “那个,茯苓……” 还没等阮桑枝讨价还价,茯苓眼睛都瞪圆了:“您忘记自己是怎么答应我的了吗?说好要老老实实养病的——” “喝,我喝。” 阮桑枝在开门之前想了千八百个对付廖长风的对策,此时却被一碗苦药折磨的脑子发懵,直到廖长风出现在她眼前,都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廖大人,有什么吩咐?” 廖长风动了动嘴唇,准备了许久的寒暄还是没能说出来,变成了冷冰冰的通知:“计划有变,我需要在寺里多待三日,在这期间,你可以去找令弟的下落。” “怎么,舍不得我走了?” “……” 茯苓两眼一黑,瞧着廖大人那慢腾腾从脖子根红到耳尖的俊脸,只觉得天塌了,真不知道自家郡主这喝药跟喝了假酒一样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阮桑枝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她面色不改,镇定自如的道:“那就多谢廖大人了。” 话落,廖长风还跟个愣头青似的站在原地,让茯苓都有些看不下去,她轻声道:“廖大人,我家小姐还有需要外敷的药,您……” “嗯。” 嗯什么嗯?茯苓还没说完呢,就见廖长风同手同脚的离开了。 她摇了摇头:“真逊。”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为什么回来了 苏弈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临走前还在她的桌案上留了一张字条。 练武场,老地方见。 阮桑枝缓缓将字条收拢掌心,然后呼出一口浊气,才再次摊开。 茯苓这时候恰好走到她身边,余光不小心瞥见字条,有些惊讶的道:“这字迹好眼熟啊。” 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进过这间禅房的只有苏弈和楚悬渊,后者不必说了,他今日才头一回来白鹤寺,之前发生的事压根没参与,所以写下这字条的人只会是苏弈。 而郡主险些遭殃那天,正是与这字迹一模一样的字条骗她过去的。 茯苓其实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因此对柳叶和铃铛心生芥蒂,她也是从小被训练的孤儿,知道暗处的肮脏手段,若是做了绿漪楼坑害郡主的帮凶,那真让她有些无法原谅自己的念头了。 “想什么呢?” 阮桑枝却没有想象中的反应,她若无其事的收起字条,将脑袋往茯苓这边偏了偏:“帮我弄一下,要利落点的发髻。” 茯苓见状也没再纠结,只当是自己多想,她自然的从袖中掏出一支泛着莹润光泽的玉簪,给阮桑枝插入发间。 “好了?” 她下意识抬眼一看,目光正巧落在那支玉簪上。 三瓣梅花。 阮桑枝眼睫微颤,指尖都无意识蜷缩起来:“这玉簪怎么在你这?” 茯苓面露不解:“是前些天从郡主发间取下来的啊,这簪子质地细腻,样式别致,因为每天都要给郡主梳妆,所以一直备在身上。” 她伸手将玉簪取下来,掌心快要枯朽的裂纹接触到其中蕴含的魂力,从破损的灵台深处映照出极致温柔的暖意。 不该是这样的,这玉簪……明明是她送给沈枯的,应该在沈枯那里才对。 茯苓被阮桑枝的神情吓了一跳,她小心翼翼的问:“郡主,这玉簪有什么问题吗?” 阮桑枝平复了一下呼吸,故作轻松的问她:“我以为这支玉簪丢了,之前在白鹤寺小住的时候都没找着,你有没有见我戴过?” “有啊,就是年夜,那晚您将我们从塔里送出来,月光刚好照在这支玉簪上,特别漂亮,我看得很清楚呢。” 年夜。 茯苓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不对劲,年夜……自己看到的那个“郡主”还是在白鹤寺里,而真正的郡主那个时候已经被送到芳园了。 她不受控制的想起“闹鬼”的种种迹象,咽了口唾沫,看着阮桑枝的眼神都染上了几分后怕:“郡、郡主,如果那个、那个是鬼的话,那这簪子为什么会跟回来啊。” “是啊,为什么呢。” “呜——” 茯苓一个没忍住捂着脸跑出去蹲角落了,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留下阮桑枝默默的看着掌心的玉簪。 “你为什么回来了?”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询问这支玉簪,或者是其他的谁。 无论如何,这物件对于几乎没有战斗力的她来说绝对是个养魂又防身的好帮手,至于年夜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离奇的事情,或许只有进入那座塔里才能搞明白了。 事已至此,阮桑枝反手将玉簪插回发间,慢腾腾挪到了前厅,眼见茯苓咋咋呼呼的对着楚悬渊一通描述,后者一副震惊到呆愣愣说不出话的模样,看着就令人发笑。 “走,去后山瞧瞧。” 茯苓还在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没有撒谎,闻言便和楚悬渊一起老老实实的过来推着阮桑枝出禅院。 “我探过了,陈大人还在住持那里没出来,咱们溜到后山没有问题。” 阮桑枝拉紧了自己的披风,环顾一圈,还是选择谨慎为上:“保不齐他还在什么地方安插了探子和捕快,得避免被盘问,我们那番说辞骗骗大营里的愣头青还凑合,骗陈平江这种老江湖就不够看的,让他生疑就麻烦了。” 她手指着禅院后的一条小道:“走这边,刚刚苏弈应该就是从这条路过来的,或许比较安全。” 小道确实鲜少有人经过,坏就坏在狭窄单调到无处可躲。 “什么人啊?” 茯苓比着口型,但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无法回答她。 狭路相逢,来自拐角后的脚步轻盈平稳,应该是个练家子,还是年纪不大的那种。 “豁出去了。” 茯苓看了眼柔柔弱弱的楚悬渊,大步走了出去,没想到来人也是分外警戒的状态,电光火石之间,都费了老大劲才收回了手。 “小巍?” 听见茯苓的称呼,已经将玉簪捏在手上的阮桑枝连忙又插了回去,这行云流水的小动作落在严巍眼里,让他眸色迅速回暖,不自知的绽开笑容。 “我还以为您短时间内不会来了,没想到还能再遇到。” 几天不见,少年明显要比最初那会儿健康了许多,就连脸颊都要饱满一点了,看上去很好捏的样子,偏偏眉眼又格外冷峻,让人感到又年轻又老成的。 阮桑枝欣慰的笑了笑:“事情还没办完呢,要是苏弈也跑了,留下你们这些孩子怎么办?” 听到“孩子”两个字,严巍眸色暗了暗,唇角的笑意却并未收敛,反倒显得更加亲切起来:“白鹤寺的武僧师父对我们都很好,住持也没有反对收留我们。” “那就好。” 阮桑枝注意到他利落轻便的打扮,看上去像是有什么行动,便隐晦的问了一句:“苏弈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 严巍猜想她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接了绿漪楼的任务,便点了点头:“联系了,让我下山一趟,去取个东西。” 怕不是取谁的项上人头。 阮桑枝自知无法阻拦,留给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便只微微颔首:“那就快去吧,小心谨慎,一切顺利。” “好。” 严巍照例给阮桑枝行了个大礼,在楚悬渊打量的目光中飞速离去了。 茯苓以为他在好奇,便好心的解释道:“那个孩子是郡主在白鹤寺养伤的时候认识的可怜人,郡主状态好的时候会教他几招,算是半个师父吧。” 谁知楚悬渊根本不在乎这个,他语气淡淡:“孩子?看起来比桑枝小不了几岁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哪有这么巧的事 没想到严巍这就开始接任务了,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好没好。 “他是严家的孩子?” 楚悬渊冷不丁开口,让阮桑枝愣了一下,她转过头去,毫不掩饰眸中惊讶之色:“你怎么知道?” “桑枝,我十年前就来京城了,那时候严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他笑了笑,似乎只有对故旧的回怀念,没有掺杂其它的东西:“权贵宴会上总是请来几个芳园之人,我也不例外,恰巧就见过一两次。” 这京城还挺小。 阮桑枝没解释,燕璟没了之后,萧洪山新帝临朝又遇藩王捣乱,无暇顾忌朝内派系之争,这就让原先的太子党们大难临头,纷纷遭到清算。 像严大人这样刚直不阿的存在,却是还没熬到改朝换代,就被齐洪坑害的家破人亡。 “当年严侍郎在宴上的诗文可谓是振聋发聩,狠狠打了齐党的脸,替不少清流文人争了口气。” 楚悬渊亲眼所见,比阮桑枝更加了解那时的情况:“可惜有个不争气的表侄,作出当庭调戏齐府的千金小姐的无礼之举,最后闹得不好收场。” “那表侄本就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纨绔,却将严大公子也带偏了,严家就此灾祸不断,还染上了贪墨礼部钱款的恶名,就连一家子死在火场里,也是不干不净得离去。”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留下这么个孤苦伶仃的小少爷还能做什么。” 阮桑枝琢磨着,觉得这话倒像是在说他自己,便笑了一下:“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现在这世道啊,还真说不好能做什么。” “没准他作为绿漪楼的刺客,哪天还能顺便手刃仇人呢,齐洪可现在都没个下落。” 楚悬渊眸子暗了一瞬,语气变得有些低落:“手刃仇人?至少他还有个目标,而我连爹娘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阮桑枝一愣:“不是凤州盟的人有意坑害?” “当年凤州盟内部的确出了问题,也是因此,你的小舅舅穆澄星才力挽狂澜当上了盟主。” 他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又迅速消失在脸上:“可我爹娘出事是在凤州盟动乱之前,记得那是一个寻常的早晨,他们出门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三天后穆姨才告诉我……噩耗。” 阮桑枝拍了拍他放在自己木椅上的手背:“既然我爹都知道了,衙门就没有查出来什么吗?” 楚悬渊目光晦涩:“当时我年纪还小,孟大人便让穆姨带着我散心,没多说什么,再后来……孟府也遭难了。” “一前一后,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唇角的笑意微冷:“冤有头债有主,找不到还债的人,就全部记在忽勒人头上就好,我看那些家伙绝对脱不了干系。” “郡主,那个忽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茯苓一声不吭的听了许久,这才发自内心的问出自己的困惑,似乎自从宫变之后,她总是听见这两个字,感觉什么破事都能跟它沾上边。 阮桑枝想了想,答道:“荒漠,戈壁,风一样流动不定的王庭,影子一样行如鬼魅的子民,以及各式各样颠倒阴阳毫无底线的术法。” 楚悬渊淡淡补充道:“忽勒没有平民百姓的说法,他们似乎认为自己生来就有什么使命,为此可以付出一切。” 使命? 阮桑枝突然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出汪旌从容赴死的场面,那时候他似乎说了一句“肉体的死亡是通往王庭的必经之路”? “你说,汪旌千里迢迢来京城是不是也有什么使命,总不能是来偷什么进贡的珍宝吧?” 她越想越没有头绪,索性两眼一闭直接放弃。 茯苓这时候若有所思的说道:“郡主,您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当时在塔里的时候,我好像听见秋璇师父提到过忽勒,难怪这么耳熟。” “他说什么了?” “说顶层暗阁里藏着忽勒人的珍贵之物,偏偏整座塔又刻满了阵法,纯正的忽勒血脉进不来,才只能使唤他干这些事。” 阮桑枝想起燕逢刻意只抄了一半的史书,问道:“秋璇此前一直待在暗阁里?” 茯苓眨了眨眼睛:“他是突然出现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救下我们之后就消失了,或许是躲进去了。” 听到这样的结果,阮桑枝又觉得是自己有些惊弓之鸟了,那塔现在被看得水泄不通,就算秋璇一根筋的要将史书送出去,也实打实的做不到。 “大师父!” 远远瞧见阮桑枝的身影,柳叶就蹦哒着跑过来了,铃铛落后他一步,却也很快追了上来,小发髻一晃一晃的,可爱又喜庆。 “这是寺里师父送的新衣裳?” 阮桑枝笑着捏了捏铃铛肉嘟嘟的脸蛋,又拍了拍柳叶的发顶:“年节就该这样热热闹闹的,未来的每一天也要快快乐乐的,才会有好运气上门哦。” 虽然两个小萝卜头的认知和成年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但还是对阮桑枝这样哄孩子的语气颇为受用。 茯苓无奈的将两个孩子拎走:“你们大师父的伤还没好利索,动作都给我仔细些,要是撞了蹭了,我也略通几分拳脚。” 柳叶闻言,连忙老老实实站好,笑嘻嘻的回答:“是,茯苓姐姐。” “铃铛也会注意的,茯苓姐姐。” 茯苓终究在一声声“姐姐”中迷失自我,楚悬渊有些看不下去,凑近问阮桑枝:“要不要这会儿挑一个当你家的小少爷?” 这是惦记着骗过廖长风呢,要是真能找个小萝卜头带走还给正经身份,苏弈估计得乐开花。 “可惜只能带一个。” 柳叶像是明白了阮桑枝的意思,回头看了眼铃铛,后者眼神平静,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转过头,面不改色的道:“大师父,我们训练用的弩好像出了问题,您能帮忙瞧瞧吗?” 阮桑枝对他不愿意和铃铛分开的行为并不意外,也没觉得奇怪,听到柳叶问起那批弩箭,便看向脸色不太和善的楚悬渊:“去瞧瞧?” 第一百三十五章 让他以为我是楼主 “我们还回去吗?” 眼看着阮桑枝在孩子堆里自由自在的,茯苓推了一把身边还在琢磨那些弩箭的楚悬渊,有些茫然:“你还有这本事?” “嗯。” 楚悬渊没抬头,手指翻飞之间又处理好了一个小故障,他拿着手中的弩和还没开始修理的细细对比,才发现其中玄机。 “是不是觉得很眼熟,看出来什么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阮桑枝笑着来到了他身边,先前围在一起的孩子们都去训练了,一时间陡然清净了下来。 楚悬渊手指划过弩身,眸中含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神色:“这些兵器,都是苏弈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睛:“也许是苏弈从什么地方偷来的呢。” 岂料楚悬渊却并不接受这个回答,他定定的看着阮桑枝,似乎在逼她说出背后的真相。 “之前各方势力明里暗里寻找朱雀弩的图纸,而顾延玉给我了半张,另外半张在李迁手里。” 说着,阮桑枝就从袖中掏出了那张保存完好的图纸,缓缓在楚悬渊身前的工作台铺开:“瞧瞧,是不是尉迟良的手迹?” 楚悬渊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指尖轻轻将那些东西推了回去:“这是拿您当饵呢。” “是啊,谁能知道萧洪山早就从你这里拿到正儿八经的图纸了呢?”阮桑枝将图纸随手扔到一旁的炭火盆里,眼睁睁看着被众人争抢的东西化为灰烬,不过屋内的人没一个心疼。 “说起来,沈枯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楚悬渊听到这话,有些怔愣:“沈枯?是那位明镜司的督主吧,我没见过他啊。”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语气带上了几分迟疑,指着手中弩身的一处绿豆大的机关道:“我给皇上的那份图纸其实只是最初的一稿,还很不成熟,就像这里,有明显的缺陷,若是直接使用,很容易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 “我本来不愿意拿出来的,害怕误人性命,那样和李全有什么区别?但毕竟是楼主的命令,而且他说,这批弩肯定给不到骁义军的手里,我以为他会动手脚,这才答应。” 自在楼的楼主还认识萧洪山? 若非身形气质差异过大,阮桑枝都要以为那就是萧洪山本人了。 “他应该不会事事都给萧洪山通气吧?” 楚悬渊眉眼轻挑:“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而已,我看楼主和那位的关系也并非有多融洽。” 最好如此,否则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养伤宝地就回不去了。 两人没说多久,在门口放哨的茯苓就走了进来,语气还挺着急:“柳叶说有人上山了,咱们要不要避一避?” 铃铛从她背后探出头来:“是应天府领头的那位官爷,带着一个文书,三个捕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到这儿了。” 阮桑枝指尖一顿,敲了敲自己那毫无知觉的腿:“就这情况,现在还能躲哪儿去?” 茯苓瞳孔放大:“郡主,那陈平江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楚悬渊眉头轻皱:“他们不是在查案吗?来后山做什么?” 这时候柳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气喘吁吁的回话道:“那位大人此前还在一个个盘问寺里的师父,不知道问出了什么,这会儿觉得咱们后山可疑,估计是怀疑到主子头上了。” 若是陈平江脑子实在灵光,这样想倒也合情合理,毕竟兰舟那祸害就是苏弈带进来的。 好在苏弈神出鬼没的,陈平江并不知道他就是绿漪楼之主,不如来一招将计就计,自己装作背后之人,混淆他的判断,给苏弈争取进入那座塔的机会。 说干就干。 阮桑枝转头看向楚悬渊:“或许你会一点易容?” 楚悬渊:? 茯苓翻了个白眼:“靠他还不如靠我呢。” 话落,她蹲下身子从阮桑枝的木椅夹层里掏出妆奁,十指翻飞捣鼓起来,从发髻倒饬到脖颈,看得楚悬渊一愣一愣的。 “陈平江大概率不知道郡主的腿受伤了,若是让他先入为主的以为绿漪楼的楼主就是如此,反倒是不会往郡主身上想。” 楚悬渊认同点了点头,看着阮桑枝光秃秃的发髻,和纠结着要不要用梅花白玉簪的茯苓,从自己袖中掏出一支青绿竹簪:“用这个,很合适。” 茯苓眼睛一亮,连忙接过来。 阮桑枝想了想,从腰间取下楚悬渊之前送给自己的银质面具戴上,如此一来,便只露出一双魅惑勾人的眸子,茯苓还在眼尾和鼻尖处分别点了颗小痣。 作为病弱小姐来说太夸张,作为杀手组织的幕后之人正合适。 “真漂亮。” 茯苓捧心赞叹道:“可惜这里没有镜子,郡主真该瞧瞧现在的模样,简直成祸国妖妃了。” “……” 这样的形容可不像是好词。 没给她练习表情的时间,一行人脚步匆匆的就赶到了禅房外,茯苓听见动静,连忙找了个面纱给自己戴上,随后收敛气息躲在角落装护法高手。 楚悬渊是不会武功的,只能端端的立在阮桑枝身边,当个深藏不露的美貌侍从。 门骤然打开。 阮桑枝抬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毫不收敛的暗芒就这样完成了第一轮交锋,孰胜孰败尚不分明,倒是叫陈平江身后的廖长风有些意外。 他眼中的惊讶和困惑过于明显,导致阮桑枝很容易就猜出了这愣头青在想什么。 “廖大人……是来帮我寻人的?” 廖长风眉头紧锁,没吭声。 倒是陈平江闻言,挑眉看了眼身后看似老实的校尉:“你认识她?” “她说自己是到寺里寻找走丢的弟弟,带了一个车夫,一个小厮,和一个侍女。” 陈平江转过头,眼中带了些看猎物般的兴味:“那这位姑娘找到走丢的弟弟了吗?” 阮桑枝面不改色的道:“皇天不负有心人,自然是找到了,待风雪消减几分,我自会下山。” “有意思,这后山禅院里一共是三十个孩子,个个都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儿,哪个是您家的小少爷?” 第一百三十六章 没犯哪条律法吧 “哦,都是。” 阮桑枝勾起唇角,轻轻挑起的眼尾宛如游动的蛇,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匍匐在她脚下的念头。 但某个铁石心肠的陈平江没有多余的情绪,他只感慨于这人装都懒得装的态度,暗想是不是还有什么后路。 “若姑娘是活菩萨在世,开个善堂将这些孩子都收留了也无妨,只是依在下的线索,他们似乎并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安安稳稳的长大?” 陈平江说这话的时候,兴许是想到了自己曾经被关在笼中与野兽搏斗供人取乐的经历,语气里便多了几分不忿和厌恶。 阮桑枝笑了笑,没将他的情绪放在心上,陈平江能有今天,完全是燕璟机缘巧合施以援手,否则他只会在阴暗腐朽之地苦苦挣扎,直至尸骨无存。 可有这种经历的人,大多连个站在阳光下的身份都没有,又有几个能如此走运? 不过是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其实我已经很知足了,至少大师父让我们吃得饱穿得暖。” 铃铛小声但坚定的声音传入陈平江耳朵里,她清澈的目光和自己当年绝望挣扎的眼睛完全不一样。 “大人,你们找大师父是有什么事吗?” 稚嫩的声音同时响起,陈平江回头看去,身后的雪地里乌泱泱站了一片孩子,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有的看上去才八九岁,却无一例外用警惕敌对的目光看着他。 “他们还挺……喜欢你的。” 陈平江将自认为的“敬畏”二字临时改成了“喜欢”,这很稀奇,他其实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受害者如此看待施暴者? 阮桑枝挑眉,轻笑一声:“因为我给了他们充饥的饭菜,蔽体的衣裳,挡雨的屋檐,报仇的机会和杀人的刀。” “相比之下,善堂做得到吗?” 她轻蔑的扫了一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扶手,淡淡道:“善堂的孩子成年之后送到哪里?陈大人应当清楚的很。” “遇到好人便去贵族老爷家里做牛做马,遇到畜生还恰好有点姿色的,便不知道会沦落到哪个院儿或者馆里去,这就是您所希望的吗?” “陈大人,我只是个有些家产的闲人,似乎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教他们功夫强身健体什么的,没犯哪条律法吧?” 虽然知道这女人在扯一些歪理,但自己确实没抓到绿漪楼的把柄,真要论起来,就连账目都规矩的不行。 陈平江一时间找不着话语反驳,就落了下乘:“罢了,今日前来此处,我并非针对你们,只是查到些线索,人命关天的事,楼主可否配合配合?” 瞧,这就过关了。 阮桑枝笑道:“自然,咱们与官府之间并非仇敌,对吗?” 陈平江露出一抹假笑:“我更喜欢就事论事。” “大人指哪一件?” “孙承文死的时候你在现场?” “是。”阮桑枝叹了口气:“那厉鬼凭空出现,目标明确,一同遭殃的还有白鹤寺的元智小师父,大人,您应该查看过伤口吧,我这身子,没有力气杀人的。” 陈平江没出口否认,根据仵作的说法,两人皆是被利刃一刀毙命,看刀口的形状和深度,行凶者为站立姿态。 “我倒是好奇,京兆府的捕快抓人厉害,抓鬼又如何呢?” “这世上哪来的鬼?” 廖长风眉头紧锁,料想打小爹娘就告诉他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看面相也是阳气十足,一般小鬼都不去招惹的那一类。 只是陈平江在秀水山庄走了那么一遭,已经对常人无法触及的世界有了自己的见解:“那鬼没有伤害你?” “可能是怜惜女人呢。” 阮桑枝反问道:“无论如何,这白鹤寺能少一具尸体,对您来说不是好事吗?” “不过廖大人,听上去您似乎对此不以为然,恰好我知道还有个地方余孽未清,不如一同瞧瞧?” 陈平江面露警惕:“你留在白鹤寺果然还有其它的目的。” “瞧您这话说的,不是你们官府浩浩荡荡的冲上山,我要是走了,岂不是百口莫辩?”阮桑枝毫不退让:“我从头至尾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就连住持都没有赶我走,陈大人怎么就随口污蔑人呢。” “也罢,陈大人毕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想在皇上面前表现表现,我也可以理解。” “嗤。” 陈平江冷笑一声,眸光逐渐变得锋利,却依旧隐忍不发:“你最好真的毫不知情。” 阮桑枝眨了眨眼睛,身子微微后仰拉开些视线上的距离:“这我可不敢保证,毕竟您查到的太少,有了盘问我的机会都无从出口,我就算有些细枝末节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告诉您啊。” 廖长风默默看着两人针锋相对,落在阮桑枝身上的目光变得匪夷所思,方才在马车上柔柔弱弱的女子是这副模样吗?他竟然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下落不明的贵妃娘娘,真是昏了头了。 “廖大人,京兆府尹瞧着已经听不进去我说话了,敢问您一句,现在查到什么地步了?我作为大盛子民,也是打心底想出一份力的。” 阮桑枝笑意盈盈,让人下意识就想要相信她说的话。 廖长风也不例外,他听见自己覆水难收的声音,心里却有股飞蛾扑火般的劲儿叫嚣着,她怎么会害自己呢? “根据仵作的说法,还有寺里僧人的口述,尤英卓死亡的地方是白鹤寺东侧的落云坡,时间在寅时之内。” “孙承文在禅房内遇害,具体时间没人比你更清楚。” 他看向阮桑枝,又下意识别过头移开视线:“仅从、仅从手法来看,并不像是同一人所为。” 阮桑枝似笑非笑的道:“手法?你觉得尤英卓那死相,像是人为吗?” 想想都瘆得慌。 “我们排查了尤英卓和其它监生甚至孙老大人的关系,没发现有什么仇杀的可能。” 事已至此,陈平江索性大大咧咧的坐下来讨论案情,阮桑枝也毫不例外,还顺手将茶壶给他推了过去,倒是让分外拘谨的廖长风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两人刚刚还相看两厌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他可听不得这些 阮桑枝从陈平江的态度中发现,当时住在青松院里的其它三个监生还没有洗脱嫌疑。 杨顺安,阮明河,林策。 第一个不必说,骗同窗自己去寻人了,结果躲在翠湖畔喝酒,可他又在当夜就回来了,尤英卓殒命的时候他还在自己禅房里睡觉。 而阮明河始终是众人眼中那个品学兼优的青年才俊,又家世显赫,向来与人为善,更是敬重孙承文,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凶手,偏偏没人能证明他当夜的去处。 只有林策现在都没找回来,却是寅时唯一一个独自外出的监生。 “凶多吉少。” 阮桑枝依旧抱着渺茫的希望,不愿意回忆起林策变成傀尸的画面,但片刻的沉默落在陈平江耳中,就被他发现了端倪。 “说起来,楼主是怎么离开白鹤寺的?” 白鹤寺位置特殊,三面峭壁,易守难攻,只有一条官道可供车马通过。 陈平江面露不解:“我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守了三天三夜,并未见任何人离开,直至今日,你从山下出现了,怎么做到的?” 阮桑枝没吭声,她也想知道汪旌是怎么把自己带出去的,但也因此注意到了此前忽略的另一件事……燕逢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就算汪旌神通广大,也做不到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知觉的带走一个活人。 除非他们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等到陈平江一行到达白鹤寺,山道上空无一人的时候,再悄然行动。 要想成功下山还不被陈平江带来的众多捕快发觉,燕逢在白鹤寺或许还有内应,会是秋璇或者晴月吗? 阮桑枝心里有了底,看着陈平江执拗的眸子,轻笑一声:“与其揪着我不放,不如去查查白鹤寺护着的那个罪僧秋璇,伙同杀了孙老大人的厉鬼,私闯藏经阁,拿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还绑了我当人质,这些……住持都没有告诉你吗?” 并没有。 陈平江黑沉的脸色说明一切,她也没想到白鹤寺铁了心要保秋璇,竟然连京兆府都敢对着干,还是说塔里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压根就不重要? “那秋璇是个什么人?” 廖长风问道,他刚上山,对情况一知半解,没受住持的忽悠,反倒是更容易摸清局势。 “看上去忠厚实诚的武僧,但是暗地里还有个女鬼老相好哦。” 阮桑枝勾起唇角,如愿看到廖长风抗拒的神情和紧皱的眉,她觉得,要是这家伙生活在凤州的话,定是个修诛灭道的好苗子,简直是天生无情。 “不仅如此。” 陈平江目光晦涩,显然知道秋璇和太子殿下的交情,也对那位相好的身份有些了解:“晴月、晴珍、晴柔……这些女人,真没一个省油的灯。” “哦?” 阮桑枝露出几分兴味,然而陈平江并没有要透露什么的线索的打算,他端过茶杯一饮而尽,随后似笑非笑的看向廖长风:“我瞧着廖大人也挺舍不得离开的,不如就留下来陪楼主解解闷?” “陈——” “就这么说定了啊,你的人借我用用。” 眼看着陈平江大步流星的离开,廖长风眉头紧锁,连忙追了出去。 “他们这是做什么?” 当了许久哑巴的楚悬渊没好气的坐下来,刚给自己倒了杯茶,却见廖长风杀了个回马枪。 惊的他险些将茶杯打翻。 廖长风显然也愣了一下,他匪夷所思的看向阮桑枝,后者面不改色的笑着说道:“回来了?坐。” 楚悬渊见状,面无表情的给他也添了杯茶。 阮桑枝敲了敲椅背,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着:“廖大人,咱们江湖儿女私底下都没那么多规矩,方才是陈大人在这里,总是要拘谨几分。” 廖长风也觉得是,提起的气还没松下来,却又听见她道:“但是话又说回来,大人是哪个营出来的?如今除了皇上,似乎没有人能调遣人手吧。” 他眸光霎时锐利了几分:“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哦,萧洪山指派的秘密任务。 瞧着最开始接触的那些反应,没准还是来抓她的。 阮桑枝笑了笑:“自然。” 就在廖长风以为她要消停下来的时候,阮桑枝又开口了:“大人是不是廖阁老的孙辈?” “……” 他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识抓了一下布料,整个人都变得警惕起来:“休要胡言乱语!” 哦,那就是了。 “别紧张啊,廖大人。”阮桑枝笑意微深,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刚见到那个老头的时候,看起来一板一眼,其实是个幽默风趣的家伙:“若是阁老在你这个处境上,定然要自在的多。” “为什么不去宁州,非要一个人在京城吃这种苦?” 廖长风抬眼,此时的阮桑枝在他心中犹如家中和蔼可亲的长辈,八尺男儿竟然平白生出些许酸楚的情绪,无端想要倾诉所有的委屈。 但最后一刻理智回笼,他陡然起身往后连连退了几步,一直到靠着门边。 “长风不认识什么阁老,只知忠君报国,不知清苦。” “哪怕是从堂堂将军沦为小小一个八品校尉?” “你!” 廖长风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漂亮的眼睛泛着红,看得楚悬渊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您快别说了,他听不得这些。” “……” 阮桑枝眨了眨眼睛,看向表情和善目带怜惜的楚悬渊,和神色麻木灰败的廖长风,不由得在心中赞叹,自己再怎么故意激怒,果然都比不上天生的刀子嘴。 “其实也挺好的,至少改朝换代的时候没丢性命呢。” 茯苓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没有陈平江在,她也没必要鬼鬼祟祟的躲起来,反正廖长风已经见过她了。 “你们不是要找人吗?” 茯苓:? 咱也不知道廖长风是怎样还在知晓了阮桑枝的“真实身份”之后还要拿着此前随口胡诌的由头说事,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话不该问出来,却也已经到了覆水难收的地步。 “恰好我这里也有一份失踪孩童卷宗。”廖长风面不改色的道:“现今这寺里危险难测,不如结伴同行?” 阮桑枝眉眼弯弯:“廖大人,监视就是监视,不用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明的不行来暗的 “京城这半月来频频有孩童失踪,至今已然超过三十人,引来朝廷关心,唯恐是有江湖组织作案。” 阮桑枝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心说朝中那些人也许并不是担心什么江湖组织,而是害怕忽勒颠覆政权。 毕竟哪里来的江湖组织还需要军营出动?骁义军的长枪还指向着异族呢。 但廖长风不疑有他,这会儿正老老实实的将小萝卜头们集中起来,拿着卷一叠名单挨个盘问姓名和家中信息。 “我叫柳叶!” 没等他开口,柳叶率先答道,还将身边的铃铛拉了过来:“这是我妹妹柳小铃,她胆子小,官爷别吓唬她。” 廖长风眉头微皱,转过脸以询问似的目光看向阮桑枝,后者好整以暇的点了点头。 嗯,不笑的廖长风的确很凶。 但是廖大人还是有自己的基本判断的,尤其是在知道眼前这群小萝卜头都是绿漪楼培养的刺客时,就没再拿他们当普通孩子看待。 像柳叶这样话多会来事儿的,显然是重点关注对象,指不定往后的哪年就在大狱里碰上面了。 “家住何处?” 柳叶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我和妹妹是被大太太丢出来的,在好几户人家里都待过。” “……” 廖长风少时家境殷实,亲友皆是高风亮节之人,所以哪怕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也对这样没底线的遗弃行为心生谴责。 他本想公事公办,却在对上小丫头那清澈纯净的眸子时,滋生了一点点不该出现的慈悲。 柳叶成功捕捉到了他的迟疑,连忙抑制住嘴边的笑意,状似坚强的揉了揉铃铛有些松散的发髻:“大人,我走街串巷惯了,认识不少乞丐地痞,您要是急着找人,不如让我出一份力?” 廖长风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阮桑枝,却不知她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 “胡闹。” 听着像是斥责的话,语气却是淡淡的,反倒有种指桑骂槐的涵义。 阮桑枝神色自然的从廖长风手中抽走了,后者看着空荡荡的手,不禁有些懊恼,正要抢回来,却见她粗略看过之后,又漫不经心的递了回来。 “这里没有名单上的人。” 她笑了笑:“绿漪楼也不是在大街上随便捡人的,这些孩子的身世背景都有专人调查记录,涉及朝廷疑案的,我们自会交代清楚。” 廖长风将信将疑,将名单收回自己袖中:“那神通广大的楼主姑娘,你有什么见解?” “神通广大的姑娘今天就来教教不太聪明的廖大人。” 阮桑枝摊手,柳叶熟练的往她掌心递了一根梅花枝,腕间翻转,来来去去之间,就在地上形成了一副简易的京城布局图。 廖长风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楼主在军中待过?” “未曾。” 可这种画法与行军作战时使用的技巧太相似了,他甚至想起了曾经在阮世忠老将军手下训练的日子,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在京畿营待过,有幸得到过老王爷的指导,那位也喜欢这样就地写写画画。” “是吗?”阮桑枝面不改色,仿佛他口中的老王爷只是个陌生人:“你再仔细看看卷宗上几处频繁出现的失踪地点,玉屏巷,榴花巷,文水巷,还有点翠坊。” 随着她的声音,枝桠在雪地上划出交错纵横的几条分割线,最后笔直插入泥土里,翻飞的叶片也随之稳稳当当的落在阮桑枝提到的地方。 廖长风看着格外规整的菱形布局,心头一沉:“果然是有预谋的行动,并非个案。” 他不通玄门术法,却也隐隐约约感受到一股不详的气息,然而阮桑枝依旧低着头在画什么,让人心生好奇。 “这是?” 菱形之中还有乾坤。 枝条随着阮桑枝的动作勾勒出别样的轮廓,他不由得看入了神,等到手腕收势的瞬间,竟是陡然生出一股被震慑的恐慌感。 廖长风捂着心口,喘着粗气,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阮桑枝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随手将枝条丢在一旁,让楚悬渊将自己推远了些,能更清楚的看见地上的图案。 一只眼睛。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看向廖长风,平静如水的眸子将这位八尺男儿衬托的狼狈不堪。 廖长风眼睫微颤,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异样来自忽勒邪术对魂魄的创伤,不禁暗自唾弃自己的软弱来,甚至在阮桑枝面前强装无事发生:“介于玉屏巷和榴花巷之间,这个位置……应当是自在楼。” 闻言,楚悬渊呼吸一紧,好在他微垂着头,没什么存在感,廖长风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继续道:“若此案真有此等邪术作祟,日进斗金的自在楼或许惹上大麻烦了。” 阮桑枝眉头轻挑:“也不一定,这阵法如蚍蜉撼树,进可颠倒阴阳,退可扭转乾坤,胜负之分全在人为,得找找自在楼有什么线索,才好置之死地而后生。” 廖长风听见这话,却是面露讽刺,语气都颓丧了几分:“自在楼背后的靠山大有来头,我这样的八品校尉,连门都进不去。” “靠山?” 阮桑枝来了兴趣:“谁在给自在楼撑腰?” “有传言说是宫里……”廖长风被她亮晶晶的眸子晃了一下,下意识就说了出来:“那位、那位最是得宠的贵妃娘娘。” “?” 这话一出口,就连几步外站着听八卦的车夫都愣了一下。 阮桑枝倒吸一口凉气,琢磨身为绿漪楼的主人,自己应该怎么回话,随后波澜不惊的道:“那贵妃只是前朝风光罢了,如今南康王府也日渐衰落,怎的搭上了自在楼的路子?” 敢情那自在楼的主子巴巴的上门叙旧,是借了她的名头忽悠人了?瞧着廖长风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阮桑枝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就连陈大人都不敢轻易找自在楼的麻烦,我去就——” 他虽然说着丧气话,眼眸越来越低垂,拳头却越捏越紧。 阮桑枝笑着打断了他:“明的不行咱们来暗的啊,廖大人,你身手应当还不错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她能有什么来头 “我拒绝。” 最终理智占了上风,廖长风义正言辞的道:“皇上只让我配合陈大人追查孩童失踪一案,若无指令,多余的事情我不会做。” 阮桑枝翻了个白眼:“怂包。” 他默了一瞬,没再吭声,看上去更像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葫芦了。 “这案子陈平江就查不了。” “你还知道什么?” 廖长风目光恢复警惕,但阮桑枝丝毫没放在眼里:“他抓人还凑合,抓鬼那可是束手无策,与其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不如早些找个懂行的玄门术士作参谋。” 话虽如此,可廖长风的视线飘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阮桑枝还是有些头皮发麻。 “我看你就可以。” 他勾起唇角,一对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眉眼都染上几分骄矜的神色,看起来总算明媚了些。 阮桑枝挑眉:“趁早歇了,我可不会像你一样乖乖听令。” 她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苏弈回来了。 趁着廖长风还没注意,她快速的与柳叶交换视线,这小机灵鬼显然明白了要帮忙隐瞒身份的意思,露出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笑容来。 “哟,长风怎么在这?” 苏弈第一时间注意到阮桑枝脸上的银质面具,有些不明状况,便率先跟廖长风搭上话。 “小公爷。” 廖长风微微颔首,眸中残留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苏弈还有些惊奇,看上去在他到来之前,这俩还相谈甚欢? 阮桑枝淡淡道:“这位更是神通广大,廖大人困扰的事,或许他能帮上忙呢。” “什么事?” 看着苏弈好奇的目光,廖长风正要开口,却突然反应过来:“小公爷这时候来白鹤寺做什么?” 苏弈眨了眨眼睛:“按习俗,每年的这个时候都得来白鹤寺点一盏长明灯啊,不只是我,京城大半的高门权贵都来了呢。” 阮桑枝对上苏弈的目光,读出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潜台词,不由得猜测这就是他一手促成的,只为混水摸鱼捞到他想要的东西。 但这消息对廖长风来说可算不上动听,他眉头紧皱:“在国子监残害人命的凶手还没归案,就这样大张旗鼓的上山,非常危险。” “陈平江不是在嘛。” 苏弈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拿出了身为纨绔草包的架势:“有那么多捕快在呢,怕什么。” “再说了,明日太后娘娘还会领着几位宫妃到白鹤寺祈福,届时明镜司的那帮煞神也会跟着,不会出事的。” “……” 阮桑枝眼睫一颤,暗自询问苏弈在搞什么名堂,却只见他打了个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的手势,看起来还是非常不靠谱。 “廖大人,陈大人那里必然人手吃紧,你不如去看看情况?” 阮桑枝好心好意的开口,字字句句分外真挚:“我不喜吵闹,就在这里看着这些孩子,你也别让那些个权贵子弟跑到这后山来,可好?” 廖长风想到陈平江的吩咐,还是有些犹豫,这时候,苏弈上前哥俩好似的攀住了他的肩膀,自以为小声的凑近说道:“长风,这位是谁啊?” 阮桑枝笑了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廖长风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浑身别扭,他飞速的说出答案,又连忙将苏弈一把推开。 苏弈站稳身形,面上还有未缓过神的呆滞:“她是绿漪楼的主人?” 那我是什么? 阮桑枝没搭理他,只静静的看着廖长风,目光沉凉如水,直递心间:“考虑的如何?” 他摇了摇头:“事急从权,我带来的人手都凭陈大人调遣,要是我突然插手,反倒容易起争执。” 苏弈点了点头:“就是,长风才别去掺和那些破事呢。” “不过咱哥俩也是许久没见了,我知道个地方有意思,去瞧瞧?” 廖长风有些警惕的后退半步:“我有公务在身,况且我和小公爷之间也不是很相熟。” “这就见外了不是?” 苏弈面色神秘:“你知道白鹤寺里的那座尖塔吗?听说那个犯戒的武僧就被关在里面,说不准跟你的公务也有点关系呢?” “没有关系。” 廖长风知道有陈平江的人驻守在那里,自己虽然领了皇上的密令,却依旧要注意分寸,谨小慎微,不能冒犯看起来平易近人的京兆尹。 阮桑枝眸光淡淡的看着试图忽悠廖长风入局的苏弈,直到身体的疲倦一点点的蔓延开来,她指尖揉了揉眉心,微微后仰。 苏弈见状,心生一计,话到嘴边打了个转:“那这样吧,我瞧着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去用点斋饭?别的不说,白鹤寺这群大师的手艺可都不赖。” 没等廖长风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茯苓就熟门熟路的推着阮桑枝往膳堂走去了,一边还颇有兴致的道:“小公爷这话在理,要我说啊,这白鹤寺久负盛名的桃花和翠湖都没什么意思,就是那斋饭和古树天下无双。” 阮桑枝想起自己在那树上挂着的红绸,心说也不是很灵验。 倒是廖长风眸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这家伙不信鬼神之说,必然也对那所谓的古树不感兴趣。 越靠近膳堂,就越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似乎这座连日来笼罩在疑案阴云中的寺庙都活了过来。 有小沙弥在往树枝上系代表祝福的红绸,偶尔还有积雪落在上面,疾病缠身的阮桑枝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年节的氛围。 “诶,你小点声!” 有人在说什么悄悄话? 茯苓眼眸瞬间发亮,按着阮桑枝的木椅不再动弹,还顺便拽住了楚悬渊的衣摆,不让他打草惊蛇。 阮桑枝看向双目迷茫的廖长风,他正被同样兴致勃勃的苏弈捂着嘴,没发出一点响动。 “我凭什么小点声?她以为攀上南康王府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竟然还敢跟本小姐甩脸子!” “……” 怎么一来就听到自家八卦,好在茯苓和苏弈都非常克制的没有看阮桑枝,倒是廖长风听到涉及到阮家事多了几分慎重。 嗓音刻意压低的女子问道:“那个黄书君,是什么来头?” “她能有什么来头?不过是远房表亲,怕是做着世子妃的梦呢!” 第一百四十章 江湖人敢这么嚣张 阮桑枝觉得稀奇。 南康王府的世子妃,竟然还有人看得上?还能为此争风吃醋? 可惜她从始至终都没在京城贵女的圈子里混过,若是林筝筝在这,倒是能听出来一墙之隔的是哪位千金。 “走了走了,王妃还在等你呢。” “哼,我娘早跟我说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阮桑枝暗自点了点头,这倒是。 下一瞬,衣着俏丽的两位骄矜小姐就这样出现在了几人跟前,一时之间大眼瞪小眼,气氛尴尬又焦灼。 好在其中一位认出了苏弈,连忙拉着身侧的姐妹行了个礼:“小公爷。” 苏弈挑眉:“不知姑娘是哪家的贵女?” 那女子脸色微红,闭口不言,倒是先前那个说黄书君坏话的先报起家门来了:“荣国公之女杜若敏,这位是吏部侍郎之女杨素娴,见过小公爷。” “原是若敏妹妹,还有杨姑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苏弈露出他标志性的风流笑容,让本就内敛的杨小姐更是连连后退,抬不起头来。 “这几位是?” 显然,荣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要开朗的多,她对苏弈身边的人很是好奇,尤其是这个戴银面具的女子,看起来神神秘秘的,一副江湖中人的打扮,却有股世家大族的气势。 “无需认识。” 阮桑枝淡淡瞥了她一眼,转头对茯苓道:“走吧。” 苏弈也没有要介绍的意思,连忙跟了上去,却冷不丁听到身后女子娇喝一声:“给本小姐站住!” “我倒要听听你是个什么身份,除了那个长宁郡主,还没让敢驳本小姐的面子!小心出了这白鹤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阮桑枝:? 她什么时候得罪这女人了?再说,荣国公府现在都这么豪横了?上次家宴的时候,她明明记得二爷还提到过萧洪山要清算杜家的小道消息,难不成只是装装样子? “莫名其妙。” 楚悬渊翻了个白眼,敲了一下茯苓的额头:“停下做什么,她又不是你的主子。” “对哦。”茯苓收回看傻子般的目光,旁若无人的继续推着阮桑枝前进。 这副景象落在刁蛮的杜小姐眼中,就是在明晃晃都打她的脸。 “欺人太甚!” 她跺了跺脚,三两步上前来,要拽阮桑枝的椅背,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被茯苓扣住了手腕,便瞬间卸了力道,只听到一声惨叫,就柔弱的倒在了地上。 茯苓整理袖口,面无表情:“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江湖中人,打打杀杀习惯了。” 楚悬渊幸灾乐祸的勾起唇角:“您现在应当庆幸才是……毕竟这条小命还在呢。” “你、你们!”杜若敏被面色惨白的杨素娴扶了起来,却并不领情,反倒是接着力道,一把将她挥到了地上。 “江湖中人还敢这么嚣张?只怕是什么流寇土匪吧!” 杜若敏眸色一暗:“你们难道是不知道京兆府尹正在这白鹤寺中,听闻城防营的廖大人也来了,莫非以为自己还能全须全尾的离开不成?” 她用一种看叛徒般的目光,死死盯着苏弈:“小公爷,你怎么跟他们这些人混在一起?” 苏弈颇为散漫的笑了笑:“我本就不是什么知书达礼的京城才子啊。” 难怪裘国公府如同日落西山。 杜若敏眼露不屑,余光不经意瞥到角落里不怎么开口的男人,看起来孔武有力一身正气,倒不像是跟那个面具女人是一伙儿的:“你愣着做什么?是不是衙门来的捕快,快动手吧他们几个抓起来啊?” “不是说白鹤寺之前发生的命案还没抓到凶手吗?我瞧着这几个人就可疑的很呢。” 听到“白鹤寺命案”几个字,杨素娴身子轻颤,指尖下意识绞着手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阮桑枝看着她的脸,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诶?吏部侍郎似乎还有个儿子,好像就叫……杨顺安? “杨姑娘,不慎卷入命案的那群监生里,有你的兄长?” 此话一出,杨素娴本就软趴趴的腿险些没站稳,那双秋水似的眸子瞬间染上薄薄的雾气,真是我见犹怜。 “杨侍郎家的公子虽不能完全洗清嫌疑,却也好吃好喝的在寺里住着,姑娘不必忧心,我瞧着他可舒坦极了。” 苏弈开口安慰道,哪怕是万花丛中过的他,在接收到杨素娴欲语还休的模样时还是有些头皮发麻。 “素娴知道的。”她的嗓音也如出谷黄莺一般轻柔婉转,每个动作都展示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却充满了精心设计的违和感。 阮桑枝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某位小公爷,这不是明摆着被瞧上了? 苏弈却是完全不在意,他唇边的弧度丝毫不减,眼中的温度却逐渐变得冰冷:“杨姑娘若是想见他,苏某也可略尽绵薄之力。” “……当真?” 杨素娴先是一愣,随后眸子微亮,激动的冒着泪花,作势要给苏弈行个大礼:“素娴多谢小公爷!” 岂料苏弈并没有怜惜的扶她起来,杨素娴也只能吃了这个闷亏,硬生生跪了下去。 一旁得杜若敏看不下去了,蹲下身将她拽了起来,语气里满是嫌弃:“早说想见兄长,我不就替你安排了?怎么还需要求到苏小公爷那里,难不成我荣国公府还比不上他们了?” “不是的。”杨素娴脸色微红,露出一个腼腆羞怯的笑来:“我已经麻烦你很多了,再、再提那件事的话,就要不遭人待见了。” “哪里的话。”杜若敏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那块白嫩的肌肤霎时出现一个月牙形的红痕:“我拿你当姐妹,你可别把我当什么外人啊。” 杨素娴笑着点头:“话虽如此,但还是要多谢若敏了。” 杜若敏对她这样得态度很是受用,她有些耀武扬威的看向苏弈:“不是要去看看侍郎家的公子吗?到了小公爷大显神通的时候了,不如让本小姐也见识见识?” 苏弈闻言,抬手拍了一下廖长风结实的肩膀:“廖大人,没听见荣国公府大小姐的命令吗?还不快带路?”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这不正是庄虎? 廖长风不为所动。 他对苏弈拿自己当挡箭牌这样很不厚道的行为表示不满,但碍于大庭广众之下,廖长风并没有发作,只淡淡的扫了一圈,懒得吭声。 “哪个廖大人?” 杜若敏开始仔细打量起廖长风衣着上的细节,联系到苏弈的称呼,她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个事实:“你就是城防营调来的校尉廖长风?那个廖阁老的嫡亲长孙,曾经的曜武将军?” “……” 廖长风深出一口气,只觉得额角青筋一阵接着一阵的抽痛。 面对这个没有一官半职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蛮小姐,他没有半点要将就的意思:“你妨碍办案了,还请速速离开此处,莫要再作纠缠!” “我不!” 杜若敏眼眸带笑,自以为俏皮可爱的说道:“我爹说了,荣国公府和廖阁老的交情可不浅,真要论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长风哥哥呢。” 或许是烦人精陡然变娇羞的场面太过令人窒息,廖长风脸色跟便秘似的难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用见到这个可怕的女子。 “噗。” 苏弈没忍住笑出了声:“我说,你不是自视甚高?怎么还倒贴一个区区八品的校尉啊?” “你懂什么!” 杜若敏恶狠狠的翻了个白眼,义愤填膺的为廖长风打抱不平:“呵,你还当裘国公府是什么香饽饽呢,眼巴巴送进宫的苏雪霏做出那样不守妇道的腌臜事暂且不说,苏伯父也跟国子监的倒霉蛋一样染上了疯病,看看现在谁还敢跟你们苏家走的近?” 一连串不客气的话听的苏弈拳头越捏越紧。 “你那是什么眼神?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还想对本小姐动手不成?” 她躲到廖长风身后:“有长风哥哥在这里,我才不害怕——诶!” 廖长风三两步跨到了阮桑枝身边,挤走茯苓接过来她手上的活,如同躲避瘟疫一般往前走:“不是要带杨姑娘去探视兄长吗?现在就出发。” 杨素娴不由得露出几分欣喜:“多谢廖大人!” “素娴!” 杜若敏看向“好姐妹”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和隐隐的敌意,杨素娴连忙摆手,小声解释,生怕她误会自己对廖长风有非分之想。 “你知道的,我、我早就心有所属了……” “哎呀知道了。”杜若敏似乎很看不上杨素娴那位心上人,眉眼之间满是不耐烦。 她回头看向廖长风:“原本我们就是要去找陈大人通融一二的,这些下沾了长风哥哥的光,真是好运呢。” “……” 廖长风眉头紧锁,面对这姑娘无意识的靠近,冷不丁后退了一步。 “说来我还应该给陈大人通报一声。” “才不需要呢!” 杜若敏美眸圆瞪:“陈大人当然会同意的,咱们都是正儿八经的高门贵族子弟,又不会耽误他破案,素娴,你说是不是?” “嗯?”杨素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来,连忙点了点头:“当然。” “再说了,素娴思兄心切,这天寒地冻的,也就是去瞧瞧他还缺什么,应该没关系吧。” “军令如——” “没关系。”苏弈一把将黑沉着脸的廖长风按住,笑嘻嘻的道:“我们怎么会拒绝杜小姐呢,这就走。” 他推着廖长风,一并带动阮桑枝往青松院的方向走去:“杜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位南康王妃似乎还是你的姨妈?” “正是。” 提起南康王府,杜若敏神色复杂,自己从小养在老太太膝下,同文家人的接触不算少,甚至因为这位王妃姨妈的关系,在阮家去凤州之前的那些年,经常还去王府串门,与阮商陆也算半个青梅竹马。 “那正好,阮家的大少爷也在呢,不知道王府有没有派人过来。” 阮桑枝默默的别过头,听茯苓说阮明河昏倒在那座塔里的时候,注意力全在塔上了,只知道他还活着就行。 “阮明河?不熟。” 杜若敏冷笑一声,余光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杨素娴:“你该不会还——” “若敏!” 杨素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恳求:“别说了。” 苏弈眉头轻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哦对了,杨公子和阮少爷都在青松院住着,恰好又和惨死的尤英卓和失踪的林策离得近,待会儿难免有捕快盯着,两位姑娘切莫慌张。” “本小姐身正不怕影子斜,区区捕快,还敢对本小姐动手动脚不成?” 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禅院门口,阮桑枝远远还能看见来回走动的人影。 “来者何人?” 领头的一身墨色衣装,面容却格外眼熟,这不正是庄虎?现在看起来精神奕奕的,与之前潦倒窘迫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大马金刀的走过来拦在门口,面上却谦卑有礼:“哎呦,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苏小公爷。” 庄虎又看向一旁的廖长风:“这位可是廖大人?府尹大人先前还在问你的去处呢,他刚离开去前院看看情况,咱们这儿啊,就需要您来坐阵呢。” “嗯。” 廖长风被他的热情惊到,并且露出非常不适应的一面,退后了半步。 庄虎见状,也明白了他的性子,连忙呵呵一笑,弓着腰让出路来:“几位请。” “哼。” 杜若敏白了他一眼,似乎对庄虎忽略自己的行径很是不满,但他的言辞举止又挑不出错处,当着廖长风的面,不好再为难这人,便拿沉默寡言的阮桑枝发泄怨气:“既然这里是严密把守的地方,那么后面这三个无关之人,就不能放进去了吧。” 谁知庄虎在看到阮桑枝的刹那,就想起了曾经在芳园的偶遇,也同时认出了她身后的楚悬渊。 庄虎心想,能在秀水山庄那样人间炼狱般的地方活下来,受了伤站不起来也能理解。他压下心中的疑虑,客客气气道:“敢问阁下可是会首?” 阮桑枝微微颔首,明知故问:“你如今还待在京城,可寻到夫人了?” 他嘿嘿一笑:“真要说来也不怕您笑话,我那夫人还就和这位撷英公子一样,也来自那地方。” “我们夫妇二人现在都跟着陈大人做事,就不回元州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的哥哥去哪了 在庄虎认出自己的刹那,阮桑枝陡然产生一种人已就位、好戏开场的荒谬感。 她在脑子里如同走马灯般的回忆起出宫之后的遭遇……先是荣安堂遇到了和阮明河关系匪浅的女鬼,又在临湖小筑发现潜入王府的莫霆,接着是黄家兄妹和庄虎,然后就被安秀坑上了秀水山庄,在那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最后来到白鹤寺卷入命案。 本以为销毁了那批朱雀弩就能暂且喘息,却不料世事一环扣一环,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就踏入了暗藏的陷阱。 “会首?” 庄虎笑脸相迎,阮桑枝也随即收了思绪,管它什么牛鬼蛇神,若自己真躲起来苟且偷生,才是不像话呢。 “恭喜。”阮桑枝淡淡一笑:“待在京城也不错,我瞧着你似乎与黄家兄妹交好,如此也还算有个照应。” “嗐,我哪攀得上那样的高枝?” 庄虎挠了挠头,他自己没多想,倒是一旁的杨素娴好奇开口:“这位捕头似乎来自元州,又提到黄家兄妹,莫非就是元州同知家的公子和千金?” 杜若敏原本还沉浸在如何与廖长风建立友好关系的思考中,乍一听见好姐妹的这句话,霎时来了精神:“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我还当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成为南康王府的座上宾呢。” “是是是。” 庄虎的神情看不出丝毫反感:“我这样的泥腿子,自是连南康王府的门槛都够不着了。” 他笑了笑,看向杨素娴的目光更是毕恭毕敬:“姑娘似乎认识恩公?我倒是许久没见着他了,之前因为元州同乡的关系,恩公帮了我不少忙,若是姑娘再碰见他,就请帮我道声谢。” 陌生男人的搭话让杨素娴有些不知所措,她眼睫微颤:“不,我与那位公子算不上熟识的。” “这样啊……”庄虎眸中闪过一丝遗憾,他叹了口气,大步上前敲了敲房门:“杨公子,有人来找你了。” 阮桑枝看着紧闭的门窗,一股不确定感油然而生,她问庄虎:“这人一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不是的。”庄虎摇了摇头:“今天送午膳的时候还好好的,只是方才吹了阵风,估计是怕冷吧,就把窗户也关紧了。” “这禅房本来就不暖和。” 庄虎说着,自己也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再去敲门:“杨公子,杨公子?” 屋内无人应答。 “我兄长会不会是睡着了?”杨素娴眉头轻皱,呢喃道:“来的真不是时候。” 杜若敏翻了个白眼:“把东西放这不就得了,难不成要我们这么多人在外面候着他?” 杨素娴无奈的点了点头,正要将臂弯的小包裹递出去,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吓了一跳。 她的包裹掉在地上,从里面滚出来一只小小的瓷瓶,阮桑枝淡淡的瞥了一眼,视线交错之间,杨素娴的慌张和心虚尽收眼底。 有意思。 廖长风二话不说踹开了门,而后长臂一伸拦住了去路:“且慢。” 屋内的摆设井然有序,看起来一切正常,只是没有发现杨顺安的身影。 “哥哥……我的哥哥去哪了?” 杨素娴小脸煞白,看起来摇摇欲坠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 阮桑枝回头看向庄虎:“你确定无人进出?” “当然!我可是一直守在这里。” 庄虎信誓旦旦的嗓音越来越弱,这里的动静也引来了同僚,他一把拽过来人,问道:“我刚刚去外院的时候,有没有人靠近这地方?” “不清楚,反正东北角没人。” 这人一直老老实实守在原地,连自己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庄虎打心底的慌了,陈大人将看守青松院的差事交给他,本就是信任和考验,这下该怎么和他交代呢? “来看看。” 廖长风像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他沉声道:“庄虎,你一个人进来。” 庄虎咬着牙,破罐子破摔般的走进屋内,顺着廖长风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那张惯用的书桌上,正斜插着一支笔,入木三分。 他走近,才看清这支笔牢牢将一张字条钉在了桌案上。 “来藏经阁见我……林策?” 庄虎眼睛瞪圆了,震惊的话都说不利索:“林策!就是那个失、失踪的那个?” 廖长风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将字条取了下来:“让其他人守好这里,一只鸟都别放出去,你随我去见陈大人。” 看着两人神色凝重的出来,连杜若敏都有些不安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但廖长风不想搭理她,只随口敷衍道:“案情有了新进展,你们二人不要肆意走动,赶快回去。” “我的兄长……” 廖长风大步流星的往外走,杨素娴还未出口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她美眸含雾,想要冲进屋子,却被先前那个看热闹的同僚拦住了:“闲杂人等禁止靠近。” “我们不是闲杂人等!” 眼看着这女人又要吵起来,阮桑枝给茯苓使了个眼色,连忙推着她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走出禅院的时候,明显感觉各处潜藏的捕快都多了起来,不论去哪里都有被盯着的感觉。 “你知道鱼群在什么时候最容易一拥而上吗?” 苏弈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就是有人投饵的时候。” 他脸上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阮桑枝想起方才那一瞥,论字迹,字条上的寥寥几笔和先前约尤英卓去落云坡的一模一样。 莫非也是汪旌在从中作梗?直觉却告诉阮桑枝,事实或许并非如此。 “这会儿守着藏经阁的人应该只多不少,你要怎么混进去?” “不止,我还要带你正大光明的走进去。”苏弈笑了笑,越过茯苓按住了阮桑枝的木椅,他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所以总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再次路过那棵古树的时候,阮桑枝下意识抬眼看去,却没找到自己先前挂在那里的红绸:“还有人闲的没事偷心愿吗?” “说不准是已经实现了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这丧门星害的 “水落石出之前,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嫌疑。” 陈平江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紧紧锁定在阮桑枝身上,让她有种给苏弈背了黑锅的既视感。 这位谨慎的府尹大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让人乱哄哄的冲进藏经阁,反而以雷霆手段将整个白鹤寺的高门贵族都聚集在了景色宜人但一览无余的翠湖畔。 阮桑枝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四周,只见观月亭里坐着几位妇人和姑娘,正悠哉悠哉的看热闹。 临近湖边有几个窃窃私语的年轻公子哥,看起来很有想法。 更远一些的山石附近站着故作高深沉稳的老爷们,他们对陈平江的态度算不上恭敬,蠢蠢欲动的想要指点一二。 “字条呢?” 陈平江问廖长风,后者随即上前半步,将东西递过去:“青松院的三个出入口都有人把守,且门窗紧闭,没有撬动痕迹。” 他提溜着庄虎的领子,将人拉到陈平江面前:“当时是他看守杨顺安,也只有我和他在事发后进过那间禅房。” “大人,不是我干的!” 庄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急得通红,浑身腱子肉的家伙在此时显得手足无措。 “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一个不漏的说清楚。” “是、是。”庄虎擦了擦汗:“我最后一次见到杨公子,是在送午膳的时候,他看起来有些焦躁,嚷嚷说禅房太冷了,要我去找些木炭来,可封山那么久,寺里哪找的出来,我只能劝他再忍忍,却被骂了一顿。” “然后你就怀恨在心杀了他?!” 谈话间,从后方的人群里冲出来一个形容狼狈的妇人:“陈平江,我不管你是多大的官,我儿子在你眼皮子底下都能出事,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这事儿没完!” “娘!娘,你冷静一些。”杨素娴试图拽住妇人的胳膊:“也许哥哥是自己溜出去的,没什么危——啊!” “就是你这个丧门星害的!” 她被一巴掌抡到了地上,半侧脸颊迅速红肿起来,霎时晶莹的泪花如泉水般往外涌,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不知道眼前这出闹剧又在搞什么名堂。 “杨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观月亭中坐着的一位妇人看不下去了,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杜若敏连忙过去,亲昵的挽住了她的胳膊。 妇人拍了拍杜若敏的手背“虎毒尚且不食子,哪有你这样对待姑娘的?” “我知道国公夫人打抱不平是天大的好心,可您千万别被她那可怜兮兮的表象被骗了!” 侍郎夫人埋汰起杨素娴来,不带半点怜悯:“这死丫头克死了她那不是什么正经货色的亲娘,又害得我那小儿子人事不省,我现在想起来就后悔,当初就不该带她来白鹤寺!” “这还没见着我儿,就听到、听到下落不明的消息。”说着,她情绪逐渐激动起来,张牙舞爪得要去挠杨素娴的脸蛋:“不是说这白鹤寺闹鬼吗?我看就是你这个晦气玩意招来的!” “从今往后你就别回来了!自生自灭去吧!” 杨素娴早就被“母亲”的恶言恶语吓得魂不守舍,孤零零的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滴落下去,仿佛下一瞬就会轻轻的碎掉。 阮桑枝叹了口气,推着木椅靠近了些,来到她面前:“还能站起来吗?” 尽管她这样一个“残废”问出这样的话有些滑稽,但杨素娴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就快些起来,地上凉。” 看着她磕磕绊绊的动作,阮桑枝眉头微皱,还没说什么,就见杨素娴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还好茯苓反应快,将人一把捞了起来。 阮桑枝转头看向陈平江,看上去他似乎也盘问好了所有细节:“大人,天色渐晚,不可能将所有人困在这里。” 陈平江终于没在装死,显然他一直注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私人恩怨,出于某种朴素的善意,他沉声道:“京兆府的捕快已经去搜查线索了,至于这位姑娘,庄虎,你先带下去休息。” 闻言,茯苓和庄虎大眼瞪小眼,随后看向侍郎夫人:“杨姑娘身边的丫鬟去哪了?” 侍郎夫人却只是随口敷衍道:“我怎么知道?兴许被鬼叼走了吧。” 茯苓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询问的目光看向阮桑枝,后者微微颔首,轻声道:“去吧。” 若是真让庄虎带人离开,只怕过不了今晚,那位刻薄的夫人就能将杨素娴失贞的谣言传遍京城。 “你人还怪好的。” 苏弈乐呵呵的凑近道,不知道为什么,陈平江并没有怀疑到他身上,倒是廖长风总是时不时往这边瞟。 而另一侧,楚悬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随着一名衣着熟悉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在陈平江身边,短暂耳语过后,他面色舒展,笑道:“诸位,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切线索,还请回到禅房去,会有明镜司的人保护大家,切勿惊慌。” “……莫名其妙。” 有几个没耐心的老爷生出些许不满的情绪,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却个顶个的兴奋,衬托的杜若敏在其中都要显得沉稳不少。 她问陈平江:“那什么明镜司的头儿不是都死了?剩下的这群喽啰真的靠谱?” 此言一出,原本还老老实实往回走的人都不淡定了,纷纷用质疑的眼光看向陈平江。 他有种无奈的讽刺:“要不您和他们过两招?” 杜若敏听见这话,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便理所应当的摇了摇头:“哪怕是武功盖世,面对厉鬼难道还有什么还手之力不成?我可不敢回去,说不定禅房里就藏了什么东西呢。” “这话说得对啊。” “万一就和杨……一样被不知不觉的弄走了。” “嗯,我还是留在这呢。” “跟府尹大人待在一起。”不知道是谁先说了这么一句,接下来所有的人都不愿意离开了,顶着刺骨寒风也要守在这里。 阮桑枝看着好笑,头也不回的对楚悬渊道:“咱们离开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咱们都不是孬种 刚走出去没多久,阮桑枝就感觉有人悄然尾随了上来。 她脑海中浮现出刚刚那个黑衣人的身影,越想越觉得眼熟,便示意楚悬渊停下脚步,那个跟随自己的人果然也停下了。 “乌乘?” 阮桑枝轻声唤道,下一瞬,他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许久不见,你这家伙怎么沧桑了许多。” 他眼眸微敛,说话的时候嗓子有些明显的粗哑:“老大不在了,皇上让关统领兼任掌司。” 终究不是自己的亲兵。 在皇宫那种地方,前有禁卫军,后有内务府,没了主心骨的明镜司只会是肥差沾不了边,脏活累活全都包揽,处处受制于人。 “这些日子辛苦了。” 阮桑枝现在看着这些沈枯曾经的下属,有种看前朝太子旧部的微妙感,仿佛冥冥之中,跟着燕璟或者沈枯干的仁人志士都没什么好下场。 乌乘有些动容,他与其它弟兄不一样,是真正受过沈枯恩惠的,这才会在白鹤寺需要人手的时候,带着在明镜司中同样属于亲近沈枯的那一派人主动请缨。 只是他看着苏弈和楚悬渊,有些欲言又止。 阮桑枝笑了一下:“你鬼鬼祟祟的跟着我,是要抓我走还是有所求?” “娘娘,我们是来投奔您的!” 阮桑枝:? 连带着苏弈都眉头一拢,下意识后退半步,换上了看乐子的心态。 楚悬渊倒是有些分寸,他一手拽着苏弈,一手拍了拍如临大敌的茯苓,将两人带离现场,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见周遭终于清净,乌乘便用最老实的脸,说着最大逆不道的话:“皇上早就颁了一道密旨寻找您的下落,可您至今都相安无事,乌乘斗胆,带着不愿待在宫中的十八号兄弟来投奔您!” 阮桑枝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理清了状况,她伸出指尖,敲了敲自己毫无知觉的腿:“都自身难保了,凭什么以为觉得我能给你们提供庇护?” 乌乘眼神清澈又坚定,看上去像是把她这句话当成了对自己的考验:“娘娘放心,咱们都不是孬种。” 他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们出逃的这些弟兄,都是大雍内卫,真论起来还算前朝余孽,只是在宫变那日恰巧外出执行任务,才侥幸活了下来。” “我们不想在夹缝中求生,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出了宫门便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想不到看起来青葱稚嫩的乌乘还有这样的过去。 或许是他提起大雍时的眼神过于亲昵,或许是自己也对“前朝余孽”这四个字有些共鸣,阮桑枝淡淡一笑:“你可知京城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乌乘老实的摇了摇头。 她笑意不减,目光变得渺远,映照着天边难得绮丽的晚霞,宛如飘飘然的仙人。 “那我给你第一个任务。”阮桑枝敲了敲木椅扶手,乌乘眼眸一亮,二话不说单膝跪地。 “请主子吩咐!” “既然是大雍内卫,多的便不需要我赘言,你拿着这个,去城外的秀水山庄,会有人接应你。” 末了,她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也可能不是人。” 乌乘大喜过望,并没有听清阮桑枝后面说的那句话,只高高兴兴的从她手中接过半个巴掌大的令牌,转眼间便消失在视野中。 苏弈从山石的另一侧绕出来,一只手毫不见外的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挑眉问道:“秀水山庄,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地盘了?” 阮桑枝并不正面回答:“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要是这群明镜司的打手都跑了,咱们待在白鹤寺岂不是任人宰割?” “会吗?” 她透过那双玩世不恭的眼睛,看向苏弈内心深处的戏谑。 阮桑枝收回目光,平视前方:“我以为你在这地方深耕细作多年,应当对一切了如指掌才是。” 头顶上传来苏弈的一声轻笑,不用看,她也知道这家伙现在是什么神情。 “况且他们离开了,不是对你更有利吗?” “那倒是。” 两人都不再对此袒露更多,就好像苏弈推着阮桑枝椅背的手,永远碰不到她的半寸衣摆。 “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阮桑枝问道,再过半个时辰天就会完全黑下来,俗话说月黑风高夜,正是偷鸡摸狗的最佳时刻。 苏弈并不着急,他终于在这时候显露出几分属于楼主的担当和责任:“对我自己来说,其实什么时候动手都没问题,但却不能保证能将其他人安然无恙的带出去。” “我以为绿漪楼不在乎这个。” 他听见这话,格外义正言辞的反驳道:“当然在乎,否则也不会有人愿意为王爷出生入死了。” 头一回听到还有这回事,阮桑枝有些惊讶:“这么说他还算个侠王?” 苏弈耸了耸肩:“他自己可不这么认为,但事实就是如此。” 虽然他没说,但阮桑枝还是能从他平缓有力的语气中感受到苏弈对燕斐的尊敬,也难怪苏弈在宫变的之后甚至之前选择了赵王的阵营。 当你的敌人足够了解你,那将会变成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就像现在,在阮桑枝沉默的短暂时间内,苏弈也能猜出来她在想什么。 “但我可以保证,王爷从来没想过针对他的亲侄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 彻头彻尾伪君子 “关我什么事。” 阮桑枝眉头一挑,不作评价。 空荡荡的禅院寂静的过分,她被苏弈推着,七弯八拐的绕着巷道,竟然是一路走到了藏经阁这塔外。 陈平江似乎是早有预料,捕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这黑漆漆的建筑,分明是佛光普照的地方,却无端让阮桑枝感到阴森。 脸上的银质面具在夜色中泛着寒彻的弧光,只一瞬间,她就感觉有道锋利的目光锁定自己。 “谁!” 如同银瓶乍破。 楚悬渊从腰间摸出软剑,茯苓将阮桑枝抢了过来,脑中随即开始计划着逃跑路线,只有苏弈稳如泰山,他脸上显示出胜券在握般的神情,阮桑枝也不禁期待起来,看看能搞出什么名堂。 “救、救救我!” 仅仅隔着一座假山奇石,来势汹汹的捕快停住了脚步,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求救。 杨顺安? 苏弈投下视线,眼中是明晃晃的尽在掌握。 “这里怎么会有个人?” “快被他松绑!” 一头雾水的捕快们正要扩大查探范围,却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 “顺安我儿!” 那位侍郎夫人冲开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捕快,跌跌撞撞的跑在前面,身后还跟着神色凝重的陈平江,和面色苍白的杨素娴,以及爱看热闹的一干人等。 “夫人,不如让他——” “让什么让!” 爱子心切的她听不进去任何劝告,杨顺安显然也有些分不清状况,眼神显得木讷,看上去像遭了大罪,更让那位夫人心疼了。 陈平江面色逐渐黑沉,他深出一口气,看向最先发现杨顺安的捕快:“什么情况?” “我们之前听到有人呼救,刚走过来,就发现了他。” 捕快如实答道,依照本能逻辑,他下意识说出“听到呼救才过来找人”的结论,如苏弈所料的让陈平江忽略了存在其他人的可能性。 只是…… “刚走过来?” 捕快挠了挠头:“是啊,我刚给他松绑,大人就过来了,我还纳闷怎么这么快呢。” 陈平江回头看向“通风报信”的阮明河,目光深深不见情绪。 “大人,学生暂居的禅房恰好在杨公子的正对面,此前的确瞧见他绕过守卫,独自从院子里的小道离开,并无半句虚言。” “学生曾经去过藏经阁,走的是同一条路,便猜想杨公子或许是要来此地做什么,至于……他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学生不知。” 陈平江微微颔首,却是不太相信这番说辞,阮明河不作过多解释,只双手垂立于一旁,静静等待。 “我的儿,告诉娘,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侍郎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让杨顺安有些不知所措,他迷瞪瞪的睁着眼睛,开口却道:“我不知道了,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视线飘忽间,他的目光飘到了远处的尖塔,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林策,林策在那里面!” 杨顺安一把推开自己的亲娘,大步上前揪着陈平江的衣袖:“大人,您快叫人进塔去,将林策救出来!” “你为何说林策——” 没等陈平江问完,杨顺安就像发了失心疯似的朝阮明河冲过去,两只手死死揪住他的衣领:“是不是你!明明之前大家都是好好的,来白鹤寺研学的名单原本就没有你!” “阮明河,你个小人,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看英卓不顺眼了,林策怕不是撞破了你害人的丑事才被灭口的吧!” 被挟制的人此时却气定神闲,在众人的怪异眼神和窃窃私语之中,阮明河捏着杨顺安的手腕促使他松开指尖,将自己的衣襟解救了出来。 “你还是冷静一些好。” 阮明河叹了口气:“陈大人,您应该不会相信这家伙的凭空污蔑吧。” 陈平江点了点头,还没开口,又被杨顺安抢断了:“呵,你分明就是跟那个吃里扒外的和尚是一伙儿的,抓女鬼的时候你就在这塔里,年夜那晚你和那和尚还在塔里,阮明河,巧合太多就是故意了吧!” “无稽之谈。” 阮明河面无表情的整理衣襟:“我一介肉体凡胎,怎么跟所谓的女鬼有牵扯?这座塔不过就是普通的藏经阁,你别胡乱猜测。” “我胡乱猜测?”杨顺安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若真普通,至于有这么多捕快守着,至于让住持大张旗鼓的让武僧天天巡逻,我看啊,八成是那邪门的和尚和女鬼在里面颠鸾倒凤呢!” “顺安!” 侍郎夫人惊慌的捂住他的嘴:“佛门净地,佛门净地……” “死了这么多人,算哪门子佛门净地!” 杨顺安眼睛都红了:“他们有胆子做,还不许人说了?” 正在局势越来越混乱的时候,杜若敏皱着眉头发问:“那塔里莫非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搞得这么神秘,不如打开让我们瞧瞧得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自己吓自己罢了 “发生什么事了?” 苏弈推着阮桑枝来到落单的杨素娴面前,将她吓了一跳,原本就湿漉漉的眼神如同小兔受惊似的。 “哦,我们刚刚在回禅房的路上听到这边的动静,就想着过来瞧瞧。” 他面不改色的胡诌:“大半夜兴师动众的,是抓到贼人了?” 杨素娴摇了摇头,目光晦涩:“我只知府尹大人在此处发现了兄长,他说那位林公子就在塔里,已经冲进去救人了。” “素娴,你怎么还在这里,看见我们廖大人——哟,这不是小公爷嘛。” 原本冲在前面的杜若敏去而复返,脸上的灿烂笑容在发现苏弈的时候骤然黯淡了几分。 她状似无事发生:“廖大人呢?” 杨素娴眨了眨眼睛,平白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若敏,我没有看见,刚刚我太担心兄长了……” “好了好了。”杜若敏脸色不是很好,语气也没什么耐心:“没看见就没看见,总是这副模样,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少女低着头不说话,被身侧的好姐妹大大咧咧的拽着手腕,小碎步跑进了藏经阁。 苏弈站在原地,朝鬼鬼祟祟躲在山石后的廖长风招了招手:“人走了,快出来吧。” “想不到英武非凡的廖大人,竟然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逼到这等狼狈的地步。” 面对他毫不留情的调侃,又堂而皇之的大步离开,将腿脚不便的阮桑枝丢到自己手中,廖长风木着一张脸:“我只是不想失了礼数。” 阮桑枝淡淡一笑,用只有两人之间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是怕自己得罪不起人吧。” 廖长风身形僵住,高大宽厚的肩背莫名的显露出几分奋力强撑之下的隐隐脆弱,夜色模糊了他的神情,才更能清楚的看清他的灵魂,其实也是个孑孓独行的可怜人。 廖阁老还在朝中的时候,廖家虽非京城世家,却也不必看谁的脸色,毕竟“桃李满天下”并不是虚言。 可惜今朝不认旧臣,阁老更是无心纷争,纵然故交旧友想要拉他的孙子一把,廖家的风骨也不允许廖长风走这样那样的捷径。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留在京城,在一个小小的京畿营里受苦?” 作为在西北边塞看着孤烟落日长大的姑娘,阮桑枝对于京畿营的印象,就是小小的。 廖长风看着那双在月下依旧明澈坦荡如浩瀚汪洋的眸子,便也觉得其中映照出了自己的模样,恍若不谙世事的飞鸟,被囚困于四四方方的围城之中,从未体验过天地的辽阔。 但…… “我在这里长大。”他唇边多了些几乎微不可查的笑意,那一瞬间,阮桑枝仿佛看见了顶天立地的担当和抱负。 “有人居庙堂,有人守边疆。” “我读不好书,进不去金銮殿,也没有行军布阵的谋略,当不了将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虽有遗憾,但并未因此损减几分少年意气:“祖父的故土在宁州,可我的家就在京城,这里的阴暗和危险并不比其它地方少,但只要我还在,我就会一直守护这里,尽我所能,守护这里的安宁。” 阮桑枝眼窝有些发热,她咬了一下腮边软肉,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哪怕改朝换代,陷入党争也在所不惜?” “嗯,在所不惜。” 许久没有直抒胸臆的廖长风眸中星光点点,心情过分愉悦,连带着阮桑枝都觉得身下的木椅有些要飞驰起来的意思。 她无奈的笑了笑,却也不由自主的也感受到一股蓬勃的信念和生命力。 “廖大人,待会儿见着陈平江,你先不要开口。” “嗯?” 廖长风雀跃的心情顿了一下,一如他踏进陌生的藏经阁内,下意识开始警惕起四周的环境来。 “廖大人。” 陈平江目光如炬,紧紧锁定在阮桑枝身上,直到这一刻,她才完全确定自己被苏弈当作了挡箭牌。 廖长风正要回话,却冷不丁想起了阮桑枝的嘱咐,犹豫的瞬间就失去了先机,只得听她开口。 “陈大人,我看上去像什么作奸犯科的恶棍吗?至于叫个狗皮膏药死死跟着?” “……” 阮桑枝的音量并不小,加上她显眼的木椅和神秘的面具,其实一踏进藏经阁的时候就有人注意到她了。 眼看着周围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陈平江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不由得有瞬间的崩裂,露出一丝头皮发麻的苦笑。 “好一出……阳谋。” 阮桑枝凑近,装作自己没听见他的低语,面上还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听说这藏经阁闹鬼,你带这么多人进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话落的瞬间,从平地至顶层的烛火挨个熄灭,四周霎时陷入黑暗,一息之间,却有澄净的月光从塔顶照耀下来。 “怎么会……” 戴罪守塔的秋璇念念有词的从角落走了出来,不知道他动了什么机关,塔顶的月光再次倾泻而下,将每个人的形容模样都照的明明白白。 往日里最是趾高气扬的几个权贵都紧紧依偎在了一起,为这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慌。就连杜若敏也歇了精神,拽着杨素娴的胳膊死不撒手。 “自己吓自己罢了。”杨顺安翻了个白眼,看向陈平江说道:“都愣着做什么呢,去找人啊!” 陈平江摆手,示意捕快们不要轻举妄动:“算上杨顺安共八人进塔,你们两人一组看护妥当,其它的,拿好家伙谨慎行动。” “我也要去!” 杨顺安不想被捕快圈在原地,看着眉头都要拧成麻绳的陈平江丝毫没有半分体谅:“让我跟着!” “大人……” “他要跟就让他跟!” 陈平江怒目而视,刹那爆发的杀意和血气让已经习惯他笑脸的人们都吓了一跳,只有阮桑枝还算淡定,毕竟她早就知道这家伙的脾性。 他看向惊慌中的侍郎夫人:“先说好,要是你这宝贝儿子少了什么胳膊腿儿的,我可不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