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执行》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一章 佛不保佑 冬日,适逢大雪,名为罗定的小镇上几乎已看不到人影。有的只是从家家户户屋顶上袅袅升起的炊烟。 正在这时,小镇远处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斜阳映照下在皑皑白雪上拉出两条斜斜的影子,远远看去,倒也不显孤单。 斜阳缓缓没入大地,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也来到了小镇,在他们身后,只有一大一小两条不怎么规则的脚印向远方延伸,却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又被覆盖,了无痕迹。 小镇对于外来人还是有些关注的,但这种关注也是仅局限于茶余饭后无聊时或者串门时的聊天。没有几个人会真正去了解和自己无关的人。 这是来到小镇的第七天,再有五天就是腊八节了。张平一看看手中卖柴剩下的几枚铜钱,觉得要去买点红豆,绿豆回来,不管师父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该过的节日还是要过的。这么想着,人已经来到了小镇唯一的粮铺,递上五枚铜钱,要了一些红豆和绿豆。不是说没有其他原料,尽管这所粮铺不大,但作为小镇唯一卖粮食的地方,基本的原料还是齐全的,但价格却相差极大。而红豆和绿豆作为低价产品,也是张平一能够负担的起的。和店小二告了一声谢,张平一将背上賣柴剩下的干柴扶了一下,便快步走向镇尾,在那里还有人在等着自己。这样想着,步伐不由又快了几步,终于在太阳没入大地之前赶回了那座破庙。这是一座佛庙,在道教盛行的大苏国内,早已没了香火。 推开那扇勉强能够挡住凛冽寒风的庙门,入目的则是两边的两尊“密迹金刚”,即便残缺不堪仍目露狰狞。向前望去,则是一座不知是哪位佛门罗汉的塑像,漆料脱落严重的佛像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仍旧肃穆,张平一照例放下肩上担子,双手合十,恭敬行礼,向佛许愿。然后从一侧小门来到佛舍。小镇偏僻,即便在佛教盛行时也不过就两座建筑,一为佛殿,一为佛舍,佛庙基本的山门殿,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全无,小镇之人除了有数几位老人和官府大人,也没几人真正懂得寺庙布局分布。张平一和师父盲道人来到小镇之后便居住在此。 张平一把干柴放到柴房堆好,便来到师父屋内,屋内一人为一老人模样,仙风道骨,精神状况看上去不错,但唯一遗憾的是双目无神。 “平一回来了?”老人微笑开口。“嗯,师父你看我买了什么?”“红豆和绿豆,今天是腊八节,我们能吃顿好的了”到底还是孩子,只要有吃的一切烦恼都不算什么了。一番炫耀之后,张平一便一头扎进灶房,不一会便传来米粥的香气,,师徒二人很快解决完了晚饭。盲道人开口“平一,你可知道腊八节的来源吗?”“师父,徒儿不知。”“嗯。腊者,接也。寓有新旧交替的意思,腊八过后便是年,这是腊八的传统含义,其实腊八节还是佛教盛节,腊八节为佛祖释迦摩尼成道日。后随佛教盛行,佛祖成道日与腊日融合,在佛教领域被称为‘法宝节’,这才是腊八的真正含义。”“啊!”听到这里,张平一突然惊慌起来,马上跑到灶房将剩下的米粥盛出,然后跑到大殿内,恭敬供奉于佛像前,不停告罪,随后又再次许愿。佛祖保佑! 日子就这么在平凡中缓缓逝去,不快也不慢,对于这个偏僻小镇来说,无论外面世界多么纷扰,王朝更替?妖魔入侵?神仙打架?只要没有波及到这里,那么小镇就还是那个小镇,唯一不同的是随着年关将近,多出来的那份年味。 家境富裕的人家早早开始迎接新年,门前石狮子脖子下的红绸带,屋檐下两个硕大的红灯笼,朱红色大门上的两幅鲜红对联上的雄劲大气的毛笔字,以及从主人到仆人的新衣服无不显示着大户人家的阔绰。 像县衙这样的大苏国正式部门,则是早已披红戴绿,即便财税不多,府库不足,仍是竭尽所能的摆出最好的样子。毕竟,再怎么样,也不能落了朝廷的面子。 而家境一般的人家石狮子是没有的,红灯笼或许有,对联则户户必贴,家里孩子是有新衣服的,再不济,糖葫芦之类的年嘴也是有的。 这是无数个新年之一,和祖祖辈辈过得不无一样,但是即便这样人们对其也没有一点厌烦,这是已经烙印在骨子里的东西,即便洲际不同,民风不一,只要人族还有传承,只要时间还在流逝,那么年就是年,从未变化。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或许就是镇尾多年无人居住的寺庙在某一天有了人气,或许就是小镇上多了一位仙风道骨的盲道士还有一个穿梭于街头巷尾卖柴并对谁都乐呵呵的孩子。 人们对于这两个外来人员并没有什么抵触,仿佛两人本就长居于此一样。 像往常一样张平一卖完柴之后,就向寺庙走去,走到半路,看着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总觉得自家少了点什么,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了一个弯,快步跑向临街一家店铺。“陈婶婶,给我来一副对联,便宜的那种就行。”“哟,小平一来了,这是你的对联,拿好了。”“谢谢婶”张平一将两个铜板放在柜台上,拿着对联沿着原路返回。 张平一看着手里的对联,那被太阳晒的黝黑的小脸上不由多了两个小酒窝。其实对联和门神都是要买的,但是想想庙里两个怒目金刚,不比什么门神都要管用?为买到对联和为自己的聪明感到高兴的张平一来到寺庙,将对联贴到门上,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年味,心情不免又好了几分。 照例先拜佛像,佛祖保佑。 距离年关越近,张平一却并没有像其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急切着等待着新年,反而更加珍惜年前的这段时间。 与小镇的大多数人不一样,张平一是见过传说中的神仙人物的,而且自家师父就是正统的道教神仙,即便双目失明,依旧道心通彻。虽然师父认为自己没有学习道法的天赋,但是跟在师父身边自己仍旧学会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将会使少年受益一生。 盲道人出身道教灵宝一脉,且不说境界高低,但自小便入世修行,一路走来却也是留下了莫大名声。尽管如此,盲道人停在如今的境界已经多年,如果近期之内还没有踏出那一步,大限已到的他将再也不能走出这座小镇。 张平一对这件事早已了解,盲道人对于自己的情况也心知肚明,师徒二人对此事的态度是一个比一个平静。对于盲道人来说,几个百年时光足以体悟人生百味,即便再增几百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此生足矣;对于张平一来说,此事非人力能为之,师父自有其打算,多想无益。 又是一日过去,天气阴沉,或有大雪将至。 师徒二人又坐在一起,“平一,为师大限已到,既然未能踏出那一步,为师也并无其他遗憾,你的事情我已和师门说明,不日,我师弟将会带你回山,你天赋平平,我灵宝一脉术法于你来说并不适合,回山后,何去何从,一切由你自己定夺。” “知道了,师父。” 盲道人盘坐于蒲团之上,张平一陪坐旁边,相顾无言,静的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随着时间推移,当屋内只剩下一道呼吸之时,那酝酿了许久的大雪,终于也飘然而下。 只有屋内那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显示了少年并不平静的心境。 不知何时风雪已停,大雪为小镇平添了一份肃洁。 当第一抹阳光透过庙门照在佛像之上时,张平一像往常那样出门卖柴,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 不一样的是,一夜之间长大的少年郎,忽略了一件往常必做之事,仿佛曾经的礼佛只是幻像,如梦幻泡影。少年刻意忽略了那具佛像。即便本就不报什么希望,但少年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佛不保佑。 少年郎啊少年郎,并非佛不保佑,自古佛道不相干啊。 没来到阁皂山之前,张平一还是不太理解何为神仙洞府,灵地仙山,直到来到这座天下有数的仙山之后,张平一才懂得为何自古以来世人都向往神仙生活。这是一处超脱世俗生活的超然所在。 阁皂山能作为道家灵宝一脉祖庭所在,自有其道理。说是山,实则为一绵延山脉,镶嵌在天边的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夕阳的照耀下反射出闪闪的金光,显得分外壮丽,好像一幅美丽的远山图。钟灵毓秀,悬崖峭壁,雄奇险峻,灵气充沛,随处可见仙珍奇材,甚至外界相传早已绝迹的仙禽灵鹿,偶尔也能瞧见,处处都透着仙山的气势。 自山脚蜿蜒至云层深处的青石阶梯,经历无数年的风吹雨打,依旧不曾有任何毁损,像是一条自云间嬉闹玩耍累的青龙,暂时停歇在此一般。 有月的晚上,石阶是极美的,明暗交错像是海浪一般,夜风掠过,隐有乐声似有似无,走在石阶路上,张平一总能感到一种震撼,这种震撼远比他在世俗间见到的任何名山大寺都要震撼的多。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二章 必有后福 身为这座天下最知名的神仙庙所所在之一,能够往来之间的必然是山上神仙人物,但令张平一不解的是,无论是自家仙师还是外来仙人,无论地位高低,修为深浅,来到此山之后无不是收回神通,自山脚石阶拾级而上,除仙禽飞鸟外,没有其他人物直接御风而至。为此,张平一曾问过一位齐姓师姐,是不是山门有令,不准御风飞行,而那位师姐的反应却令他更加摸不到头脑,那位齐姓师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以一种你还小,不懂的表情摸摸他的脑袋,微笑离去。 对此事张平一郁闷了好长时间,因为在他自己以为,自去年年关一过,自己已经十二岁了,是个大人了。这个年纪如果在乡野百姓家里或许不算小,甚至有些人已经娶妻生子,但在身为神仙中人的齐师姐来说,确实太小。 而灵宝一脉自建成起,也从未对内对外有过不能御风飞行的规矩,无论是自家还是外来神仙之所以舍弃神通,自费脚力,完全是出于对于一教大宗的尊重和敬仰。 这也是灵宝宗作为道家一脉五教之一的真正威严和底气。 今晚张平一又像往常一样,沿着青石台阶去往另一座山峰的一处山崖,此处山崖名为相望涯,相传为一前辈成道后在此思念故人的地方,张平一知道此地之后,便在每月十五晚上来此,不知是缅怀故人还是思念家乡亲人?来到这大半年,无论风霜雨雪,每月必至,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张平一来到此地后,像往常一样盘坐涯畔,遥望天边明月,最初眼神哀伤,远处望去,形影相吊,倍显孤独,然后少年郎不知是想通了什么,长呼一口气,伸展双臂伸了个懒腰,眼神渐渐坚定,原本面无表情的面孔上,略显单薄的嘴唇微微上扬,这一刻,明月似乎更胜,秋风似乎也少了几分萧瑟多了几分和煦,就在今晚,少年郎终于想通了什么。这一刻,明月秋风和影子互相见证。 谁也不知道这位少年郎到底想通了什么,能够确定的是,自此以后,少年郎将踏上属于自己的征尘! 山中无岁月,即便张平一还不是神仙中人,但在神仙遍地的阁皂山,时间也像是被刻意的忽略了。眨眼间,新的一年即将来临,对于即将十三岁的张平一来说,距离自己独自外出历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盲道人临走之前曾经和张平一有过一次促膝长谈,两人一起生活这么久,老人对于少年郎的心思也是有所了解,所以老人与张平一之间有过约法三章:第一,张平一不必因为两人师徒一场,就与道家绑在一起,是去是留全凭本心,这也是张平一那晚于相望涯真正遵循本心做出了决定的根源。恩情永不磨灭,但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走。第二,张平一十四岁束发之前要留在阁皂山学习生活,在此之前不准踏出此山一步,此后便自作主张,阁皂山绝不干涉。第三,盲道人说到此条时,神情异常严肃,无论以后你张平一选择何种道路,是下山还是上山,我盲道人自身因果以及各种牵扯皆与你无关。 这些盲道人也曾告知其师弟远山道人,所以张平一来到灵宝宗之后就以记名弟子的身份与一众师哥师姐一起生活,倒也充实。 在这里的这些时间,张平一对于灵宝宗的一些基本情况也已经渐渐了解。 灵宝宗作为道家五脉之一,其主要的修炼方法主要是符篆科教。它又受到另一大教派上清派的影响,也讲存神、诵经之类。灵宝宗比较重视集体的活动,与其他山上宗门有很大不同,其他宗门多是以个人为单位,其修炼也以自身为主,而灵宝宗则是众弟子一起唱经、一起吃斋,通过斋醮科仪,用礼拜等方式来提升心境,用唱经来净化口出的“恶言”,用存神的方法来驱赶贪欲与恶念。并且灵宝宗提倡修道者应该不仅仅只求个人成仙,而应包括要借此帮助别人行善得道,普度众生。所以当门下弟子修为达到一定程度时,宗门就会命其入世,行走天下。其中的代表人物也被人称为天下行走。 所以张平一即便凡资凡俗,也并没有在宗门受到讥讽,被人看低,反而颇受众师兄师姐照顾。这反而更能体现出其作为大教的气度。 灵宝宗素以符篆闻名于世,世间符篆大多出于其中,张平一每天与众人一起于研习殿内研习符篆之术,虽天赋不高,但日积月累,细心抄录之下,对于灵宝宗基础符篆法门《灵宝五符灵法》却也是熟记于心。但因其尚无修行,体内并无可激发符篆的灵力,却也从未实际应用过。 张平一天生体虚质弱,于普通人相比还有不足,根本原因还是幼年时严重营养不良。 七年前,盲道人于西方藏丽洲行走天下之时,听闻一座小镇不知何原因每年都有人莫名死去,传言有鬼魅作祟,盲道人本着济世救人之心来到此镇,经过一番探查,果然有一数百年道行的鬼修在此借助生人阳气修行。众所周知,妖怪和鬼魅其实并不相同,世人对于妖怪之类的精怪之属,并无多少厌恶,甚至有些修行之人还会收其为坐骑,而某些修炼有成的大妖也会投奔到某些山上势力,为其效力。而一些妖怪也会隐藏于市井之中,只要不为祸人间,倒也没有人去干涉其生活。 但是鬼魅之类,无论是山下王朝势力,还是山上神仙,但凡是遇到,必然是出手斩杀,因为生死轮回乃天道规则,妖怪这类尚且在天道之内,但鬼魅则完全处于方圆之外,本就不应存活于世,人人得而诛之! 了解事因的盲道人,立即与当地官府取得联系,毕竟那鬼修已在此经营数百年时光,其间风险绝不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否则当地官府绝不会放任其在此为祸百姓。 世人皆知,不只是山上仙家才有修炼者,山下王朝势力为了维护自身统治,那么相应的武力机构也必不可少。甚至某些小宗门也会依附其宗门所在王朝。所以,在盲道人提出来意之后,当地官府二话不说立刻全力配合盲道人铲除此物。一为借助道家神仙之力除掉此物,还百姓一方平安;二则能够与山上神仙接触合作,其间益处只多不少。 在盲道人与当地最高武官武都伯及一众武卒的合力配合之下,那鬼物终是饮恨当场。算是还了一方平安。 当此事终了,盲道人即将离开此地再次云游四方之时,恰巧碰上了正陷入绝境的张平一,此时的张平一年仅五岁,其父母皆死于那鬼物之手。当老道人在巷子一角发现这个几乎瘦的不成人形并且有病在身的小家伙时,绕是见惯了人间冷暖,世间悲苦,早已不为所动的老道人,也被其纯净不受一丝污染的眼神所触动,将其收为弟子。 在将其收为弟子之后,盲道人虽治好了张平一的一身疾病,但因其年龄幼小,又常年吃不上饱饭,且还因鬼物的缘故而沾染上了一丝阴邪之气,导致其身弱体虚,时常生病,一身根骨更是被毁的七七八八,即便是其寿命也受到影响,就像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泥胚房,处处漏雨,四面灌风。当张平一长到七岁时与五岁时也并没有多少变化。有那么几次盲道人都认为他挺不过来,但是这个瘦小如猴子般的小小少年却硬生生活了下来。其对于生存的信念令老道人也心惊不已。 为了改善他的身体素质,盲道人对其进行了一系列的训练。身为修道之人,即便是不重身体的道修,其身体素质也不是常人能比,所以路途劳累在老道人身上几乎是看不到的,因此盲道人仍是按照自己速度赶路,毫不顾忌身边还有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所以旁人常常就会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一位道人模样的老人自顾自的悠然前行,在其身后远远的跟着一个瘦弱的满脸汗水的竭力想要跟上道人脚步的孩子,让人可气的是,在孩子那瘦弱的肩膀上还背着一个与其体型并不成比例的背囊,从背囊的制式看,绝对是前面那位老道人之物。每每看到这一场景,总有人气不过上前数落那位道人,可结果往往是老道人一脸平静仿佛此事与我无关,而那个满头大汗的孩子却急急忙忙快跑几步赶上前来,气喘吁吁的向路人解释,自己是自愿的。而这反而使得人们更加的对老道人感到不屑,也更加的心疼这个懂事又可怜的孩子。 等到张平一又长大几岁之后,师徒二人的生活起居,都是张平一一人打理。如若是行走于荒山大泽,则是张平一负责砍柴生火,于树上摘果,下河捉鱼,甚至是师徒二人的蓑衣,草鞋也全出自于少年之手;又或者是行到某处城镇驿站,则由张平一每天出门入山砍柴卖柴或者采挖草药以维持两人生活。 以盲道人的身份地位自然是不用如此,每到一处,只需亮出身份,自会有当地府衙官人亲自迎接,热情招待,毕竟是从灵宝宗这样的顶尖大教出来的人物,任谁都得礼让三分。 盲道人的心思,除了这师徒两人,其他人确是不知。 而盲道人这么做的一切也终是取得了一些成效,曾经那个瘦弱不堪的孩童,在不经意间开始长大,虽然依旧消瘦,但是在那粗麻布衣服之下少年郎不再是排排肋骨,取而代之的是略显流线型的肌肉,个头也是节节拔高。如久旱的树苗经过雨水的灌溉,开始抽条发芽,显出勃勃生机。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只是这个后福对于常人来说却最是平常不过。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三章 明心见性 又是夜晚降临,张平一走出屋子,按例沿着宅前青石台阶向着山下行走。自从张平一被其师叔远山道人带回宗门之后,便住进了其师盲道人位于宗门的府邸。使得这个常年闲置的府邸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下山总是比上山要快的。转眼间张平一已经来到了半山腰处,此处屋舍俨然,错落有致。这里便是灵宝宗一众弟子的住处,即与张平一一同学习的师兄师姐的住处,此时这些道家弟子都在自己的屋子内或是休息或是温习功课,并没有人去注意屋外青石台阶上每晚都要出现的身影,即便是看到,也不会多加关注。 当然一个人却是除外。那就是那位曾经揉过张平一脑袋的齐师姐。自从有一晚发现这位不久前来到宗门的小小师弟之后,齐梦瑶就对这个听说没了师父的小男孩产生了兴趣,当得知这位师弟父母的情况之后,更是对其产生了一丝同情。所以当有一次看到这位师弟夜晚下山之后,齐梦瑶就将其拦下,以一种关切的语气询问张平一这么晚了不好好休息,下山为何?当得知张平一是在锻炼身体之后,齐梦瑶又对这个还未成年的小小少年有了钦佩。齐梦瑶甚至对自己产生了羞愧,一个没有修道天赋的少年仍然不放弃自己,自己有这么好的天赋资源,却还不如一个孩子。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一种情况,每天晚上,张平一从自家师父府邸出来,沿着青石石阶锻炼体质,这是自五岁那年就形成的习惯。而同一时刻,在半山腰,张平一必经之路旁的一块巨大磐石上,齐梦瑶就在此盘坐修行。 张平一从山上走下,远远就看到了远处石头上的那道靓丽身影,在月光的映衬下愈发神圣,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每每看到这位齐师姐,张平一心里总觉得暖暖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孤身一人的自己突然见到了在远方的亲人。 两人就这么默契的交错,应该说是路过,等待下一次相遇。 张平一就这么来到山脚,然后热身,这是盲道人生前为张平一定制的特殊的热身方式,乃是改编自道家一位早已得道的老祖的一门功法,传闻这位老祖即便是与道家真正的那几位巨擘都相差不远,所以即便是其功法改编的热身法门,其效果自也不必多说。因为张平一只是盲道人的俗世弟子而非传道弟子,算不得道家弟子,所以道家功法张平一都不得修行,而像《灵宝五符灵法》这样的符篆修行法门只能算作灵宝之类的外物,算不得功法,虽然也不得外传,但是既然张平一作为盲道人唯一的弟子,传授与他,倒也无妨。 张平一屏气凝神,默默运转法门,感受到自身精气神都以达到顶峰之后,便开始修炼起来。他以一种常人几乎做不到的姿势,双臂向后扭曲,交叉叠起,双腿自然下蹲,成马步状,从远处看就犹如一只巨大的蛤蟆,这样能够充分锻炼身体每一块肌肉筋骨。然后自山脚台阶开始,一步步向山顶跳去。 张平一和其他一众弟子所在的这座山峰,虽然比不上主殿所在的主峰那般巍峨,但也相差不了多少,旁人正常行走如果不借助自身修为尚且需要半天时光,而张平一以这种怪异的姿势却比一般的修道者还要快,只见其双腿刚刚触到一块台阶,人已经出现在了下一个台阶。如此这般不到一个时辰,张平一就临近了齐师姐修炼的地方,靠近这里之后,张平一就停下身形,而齐梦瑶也有所感应,从入定之中转醒过来。两人相视一笑,后者向他轻轻招手,张平一就一个跳跃来到磐石之上,自然的坐在了其身边,而齐梦瑶也是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手巾,还有糕点,递给张平一,顺便还揉了揉他的脑袋。 张平一明显想要躲闪,但是顿了一下,还是没有动,任其将他还未束发的头发弄乱,“师姐……”“什么师姐不师姐的,以后没人的时候叫姐。”“嗯,师姐,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再揉我的头了,会长不高的。”张平一无奈的说道。“下次再说下次。”齐梦瑶瞪了少年一眼,又意犹未尽的揉了两下,才心满意足的收手。剩下张平一在那郁闷不已,两个人就这么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聊天。 此时天上星光灿烂,皓月当空,月华如水般浸润着大地,如此美景,又有几人共享? 明月将斜,两人将最后两块糕点吃掉后,就各自返回休息,张平一目送着齐师姐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其没入远处那片古色古香的建筑之中,这才收回目光。 活动一下,继续保持那副古怪姿势向山上跳去的张平一自己都没注意到,其比往常要欢快些的步伐,如果说以前的锻炼,只是一种机械性的动作,那么从现在开始便有了真正的精神气,这是一种质的变化。 少年以往锻炼的目的不外乎活着,在少年这么多年的不懈努力下,少年这座破破烂烂的泥胚房终是修补完善,不在渗雨漏风。但,泥胚房终归是泥胚房,不像其他的高堂广厦那般坚固,受不得强大外力的摧残。但自刚才起,这座小小的泥胚房确是向着砖石转变,即便这个过程无比缓慢。 自小便父母双亡的张平一,比其他人都要更加懂得一个道理,除了父母亲人,没有谁会无条件的对自己好。盲道人是一个,自盲道人走后,还有人这么关心自己,张平一感觉很好!非常好! 张平一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张平一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珍惜这份关心,哪怕拼上一切! 因此张平一破天荒的觉的自己往常太过懒惰,决心从明天开始,要正儿八经的开始努力了。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自家门前,看着这座造型宏伟细致的府邸,张平一不自觉的有些怀念千里之外的那座破烂佛庙,那里有着自己最后的美好时光,从离开那里的第一天到现在以及今后的每一步,都需要自己走,所有后果,也只能自己一肩挑之。 一念至此,张平一转身眺望这片天地,有着这么多的美妙等着自己,只觉胸中有豪情万丈,不禁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期待。感慨片刻,少年轻呼一口气,压下心中激动心情,准备回去洗漱休息。可还没走到门口,少年郎突然福至心灵,扭头望向那座仙气环绕的主峰峰顶,看了半天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摇摇头就去干自己的事了。 殊不知,在他刚刚望去的那个方向,有着一处外人无法到达的地方,这里原是灵宝宗立教祖师玉宸道君的供殿。而本该早已无人的大殿内,却有一道士盘坐于此。此时的玉宸道君对于这位能够感知到自己查询目光的少年感到一丝讶异,他刚刚确实是感觉到了一股精神波动,虽极小却纯净,因此便睁眼望去,却没想到这个尚未开始登山的小少年能够有所感知,不由觉得一丝有趣。 不同于世人常说的山上修行士,这位灵宝宗祖师作为道教始祖的弟子,确实是一位真正的神仙。作为道家五脉中的一脉之主,即便是在神仙遍地的另一方天地,也是处于顶尖的行列,而本不该位于这座天下的他,却不知为何又重回故地。 要知道,像他们这些神仙中的神仙,去到这座天下之上的另外一座天下之后,是极难再下来的。但除却对错,凡事都无绝对,这些传说中的人物,付出一些代价之后,也是能够回来的。只是这份代价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住的。 又是一天清晨,太阳自西方升起,缓缓碾过远处的高山大泽,逐渐露出全貌。 光线照射在空气中,然后又被折射成不同的颜色,在周围雾气的环绕之下,愈发美丽。 这时候的张平一早早就已起床,在完成了比以往要复杂一倍的晨练之后,少年就静静的看着此方美景。 这是少年自五岁时就养成的习惯,那时的张平一尚不知道自己能否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所以每天早上总是下意识的在日出的那一刻醒来,这七多年来,从没有哪一天失误,就连他自己都对此感到诧异。 一个拼命想要活下去的人,总能有些不同常人的地方,这是那些不必时时刻刻挂念着自己生命的人所触及不到的。 欣赏完了这番天地美景,少年像往常那般去往一众道家弟子上早课的大殿,一路上遇到些平日一起研习功课的师兄师姐,总免不了打趣他一番,毕竟少年虽说是来到了这一大教宗门,但其着装却与其他弟子不同,虽也不是在山下跟随盲道人游走四方时的麻衣草鞋,但也不是道家制式的道冠道袍,这就使得少年有些格格不入。而少年那学自山下武夫的见礼方式,在道家弟子看来,由瘦弱的少年郎实践出来却并没有那股子豪迈之气,反而多了一丝滑稽。配上少年那严肃认真的表情,即便是研习殿的督监长老看了,那常年不苟言笑的脸上也不由多了几分柔和。 这位少年好像总是能给人带来快乐,他所在的地方总是伴随着各种欢声笑语。这是一众长老和弟子内心的感受。却不知道,他们之所以有这种感受与灵宝宗“明心见性”的修炼心法密切相关。但凡他们的心里有一丝的不洁,那么也就不会有这种感受。 张平一其实就像是一只自带放大功能的镜子,但凡是和他接触的人,一旦接触久了,其缺点与丑陋就会与在少年的接触中慢慢放大。 有的人可以借此磨砺自身缺陷,从而使自己趋于完美,而还有的人却在放大的假恶丑面前难守心智,从而自堕深渊。 因此就产生了这样一种现象: 喜欢少年的人愈发喜欢他,而讨厌少年的人也越来越讨厌他。 由此可知,与张平一一起的这些道家弟子在心性上确实皆为上上之选。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四章 多事之秋 张平一来到研习殿,远远的就看到齐师姐向他招手,便走到其旁边的位子做好,研墨开始画符。少年在画符方面确实没有什么天赋,别人往往学上几遍就能写出的符文,他却怎么都不会,明明一眼就能记住,但就是写的时候总是写不好,为此少年没少受齐师姐的嘲笑。少年自知愚笨,所以也就愈发勤奋,一遍写不会就十遍,十遍写不会就百遍,百遍写不会就千遍万遍。对于少年来说只要是能够靠努力做成的事,都不是难事,就怕那种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看不到一丝希望的事情,譬如登山修道。 对于见识到山上风景的少年来说,性命无忧之后当然要亲自登山去见识一下更高的风景。这也是为什么世人都知山上危险,一不小心便身死道消,对此仍是趋之若鹜。 偏偏少年资质平平,又后天受创,所以在身体没有打熬出来之前,尚且无法登山。 无法登山的少年并不灰心,仍然醉心于对于符篆的研习。另少年想不通的是,简单的几笔勾画,形成的常人所看不懂的符篆是怎么发挥出威力的。对于此事,少年曾经向他人请教过,这可难住了那些被请教的人,只得用“此乃祖师大能历经漫长岁月的创制成果,岂是我们这些弟子能够随意揣测的?”搪塞过去。这就使得少年愈发好奇。不过想不通的事情少年总是会默默埋在心底,等到某一日机缘到来,便能开花结果。 修行修行,不只修道,还要修心,所以研习完符篆之后就是养心殿修心,因为其中涉及道家心法,张平一又无法修行,便继续留下描绘符篆。 将一张神行符描绘了三万遍后,少年起身来到殿外,舒展身形,放松过于紧绷的精神。 当少年将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位中年道人,这让少年心中一凛,身体先是紧绷后又放松下来,这位道人绝对是境界高深的神仙人物,说不定还是那种已经看遍半山腰的风景,正往山巅行去,欲要一窥山巅景色的真人人物。 一念至此,少年连忙恭敬行礼。 少年的猜测对也不对,这位道人确实是一位境界高深的神仙,但却早已不在此山之中,甚至已经不属于此方天地。 玉宸道君看着这位有些特别的小少年,开口问道:“在此可还习惯?” 少年对于这莫名其妙的话有些不解,在不了解这位道人的身份的情况下也不好乱开口,只得回答到:“习惯。”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站着,不发一言,各想心事。 这时要是有其他人在此的话,绝不会对此有什么诧异,因为在他人眼里,此时站在那里的只有一个少年郎。哪有什么中年道人?哪怕灵宝宗现任宗主元清真君在此,只要玉宸道君不想,任他百般施法,也发现不了任何蛛丝马迹,毕竟玉宸后面的两个字不是谁都能用的。 日头来到了两人上头,算算时间,齐师姐他们也要结束修行,少年看看道人,发现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告辞离去。 中年道人看看少年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看这片天地,不由叹息一声:“多事之秋啊!” 直到回到自家府宅,张平一还是没想明白刚刚那位中年道人为何来此,摇摇头,索性不想。 少年来到灶房,打算做饭,虽然灵宝宗内有专门的庖厨,无需为口腹担心,再说古书上也有“君子远庖厨”之说,但少年自小跟随盲道人行走天下,身为弟子,这类生活琐事当然不能让师父来干,所以对于这些生活中的小事,少年自是熟稔无比。 再说此地为有名的洞天福地,灵气充裕,自然也不乏仙珍野禽,可以说是遍地食材,只要不怕费事,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张平一来到此地后,对于生活上的事不愿假借他人之手,每每自己进山打猎,三餐自己解决。 少年正在做饭,只听院门一响,也没见少年有什么动作,只不过是将原本一人份的饭菜加了一倍。 齐梦瑶功课结束之后,匆匆回到自己房间,简单收拾一番,便又急急的向山上赶去,生怕错过了什么。 来到山上的一座府邸,直接推门而入,好像这才是自己的家,熟门熟路的来到灶房,看到那个正在忙碌的消瘦身影刚开始做饭,顿时舒了口气。 自从某次来到少年这里恰逢赶上少年吃饭,被少年留在这里吃了一次饭后,齐梦瑶就真的喜欢上了少年的手艺,时不时就来蹭饭。那些山上常见之物,经过少年之手虽没有宗门准备的膳食精致,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那是一种与山上迥然不同的气息。 对与这个师姐的蹭吃蹭喝,少年早已习惯,每次入山采摘食材总是多备一些。 少年默默的在那收拾各种食材,齐师姐就在旁边问东问西。对于这位修炼天赋极高但生活经验空白的师姐,少年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么觉着,便也真笑了出来,这就使得少女有些纳闷,追问少年为何而笑。 两人就这么嬉戏打闹,场面看上去颇为温馨。 —————— 秋去冬来,天气开始变得寒冷,但少年依旧在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着。白日里跟随着一众弟子修行,晚上继续打熬身体,在这种昼夜不停的努力之下,其结果也算是可喜。 少年对于符篆的探究还是没什么进展,但是其对于符篆的描绘却已经到了登堂入室的地步,大量的抄录使得少年即便是只看到其中几笔,也能知其属于哪副符篆,这样的成绩不说无人企及,但也屈指可数。 而少年的身体也愈发的结实,这种从不间断对于身体的打熬,使得少年与山下的纯粹武者相比也毫不逊色。但其真正的战力或许连少年自己也不清楚。 年关又一次临近,对于山上练气士来说,年早已经不那么重要,他们追求的是大道长生,大道长生面前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但对于少年来说,他对于年的期待却半点不少。在少年的记忆里,对于父母的样子已经记不太清,但小时候一家人过年时的情形却历历在目。 张平一早早就托人去极远处自己的家乡买了过年要用到的东西,什么春联啊,门神啊,灯笼这些过年用的东西,以前是没有这个条件,但现在有灵宝宗按月发的月供,自己不说是很有钱,但置备点年货还是可以的。 随着年关愈发临近,终于有一天少年没有像平时一样去殿内修行,而是沿着一处偏僻的石阶小路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去处,若是在春夏之际,此处必定幽静深远,花木繁茂,绝对是山下山上隐士结庐修行的理想去处。即便身处这样的仙山之上,这样的地方也不多见。 少年缓缓走到这处幽静地方,发现已经有人比他早来一步,脚步一顿,还是来到那人身旁,两人就这么看着那处突出地面的小土包,心思各异。 直到最后两人也没什么交谈,只是那位少年自来到宗门之后就再没有见过的道人,在将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将一本书交与少年,少年郑重接下后,道人似是想要说些什么鼓励的话,但话到嘴边,仍是没有吐出,只是重重拍拍少年肩头,便转身离去。直到少年再也见不到道人身影的时候,才从远处飘来一句话“好好活着,替你师父!” 少年望着道人离去的方向,像是对道人,也仿佛自言自语道:“会的!” 少年收起那本薄薄的古朴书籍,走到一旁树林,找到一棵大小正合适的树,气运丹田,一掌拍出,登时树木炸裂,少年手中便多了一块木板,可见少年对于力道的运用已达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 将这块木板插入坟前,少年自袖中掏出平日里用来练习符篆的那只毫锥,也不见其染墨,就这么半跪着在木板上书写,随着木屑的簌簌落下,少年收笔入袖。然后双膝着地,重重三个响头,迟迟不肯抬头。 当少年再次起身之后,早已泪流满面。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五章 练拳 少年走后,这里再次恢复平静,只是多了一方木碑。其上楷书书就:恩师盲道人之墓。 方方正正,入木三分。 原来少年哪是用的什么读书人的宣笔,不过是削成宣笔模样的木芯。只不过少年削的太过于逼真,纤毫毕现,就连与少年最是亲近的齐师姐都没有瞧出任何端倪。 策目穿如札,锋毫锐若锥。 不知少年是怎么用这样一支笔,在符纸上写下的那么多的符文。 张平一回到自家府上,犹豫了很久,才拿出那本薄薄的古书。张平一知道那位师叔不喜欢自己,在小镇第一次见到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叔时少年就知道。甚至少年还知道个中原因,自家师父一生未曾收徒,只为追求大道,到最后破例收下自己,自己却不能接替其衣钵,换做是自己,恐怕也会不喜。所以少年对此没有丝毫怨恨。 —————— 就在少年刚刚离去的地方,中年道人不知何时去而又返。又或许是从未离开? 远山道人看着自家师兄墓前多出的那块木碑,又低头看看手中一只碧绿玉簪。如果少年在此肯定能够认出,这是自己师父平日里用来束发的发簪。 道人想到师兄以往风姿,不由沉声问道:“师兄,值得吗?” 中年道人的疑问当然得不到回答,只有凛冽的寒风由北而来,在将要接近道人及那处小土包的时候,宛如撞上了一座巍峨大岳,支离破碎。 周围寒风凛冽,那些侥幸逃过了秋风鞭挞的枯叶却在更加严酷的冬风里瑟瑟发抖,直到承受不住,飘然落下。 道人在此又待了片刻,随后便负手离去,只是原本手中的碧绿玉簪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枚碧绿树叶,在冬日的阳光下,脉络清晰,似有一股光晕在其中流转,颇为神奇。而且此树叶与四周枯叶相比,更显其勃勃生机。 道人走后,寒风也似乎少了几分忌惮,愈发肆虐,那为数不多的枯叶终于抵不过鞭挞,簌簌落下,满地枯叶堆积。 只有以坟冢为中心三丈之内,片叶皆无,似是在昭示这座只有一个木碑的坟冢内,葬着的定不是一般人。 天地有道士,眼盲心不盲! —————— 封面古老的薄书其实是一部拳谱,上书——十楷二字,字如其意,整部拳谱如书法中的十楷体一般拳势劲挺,气势磅礴,属于直来直去的拳势。而其来源也确与书法有关,此拳谱著者原为一柳姓读书人,本立志于考取功名,躬身庙堂,奈何庙堂之上多是蝇营狗苟之辈,这让原本想要施展一番抱负的读书人备受煎熬,最后一怒之下由文从武,硬是凭借一双拳头打出来赫赫声名,而这本拳谱则是他将书法与拳法相结合的产物。 对于这些少年是不知道的,但是有一点少年明白,那就是这本拳谱珍贵异常,先不谈其拳法如何精妙,单单是其中的字体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写出,少年甚至能够从其中感受到书写者写作时一往无前的气势,当真是下笔风雷,字字见心。少年跟随道人行走天下时曾见过不少书法大家的笔墨,有些也能说是笔精墨妙,但少年总觉得少些东西,直到看到自家师父的手书之后,少年才知道,少的东西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势。或许只有盲道人能够与那位柳姓书生相提并论,但两者却并非一路。柳姓书生的势是一种大道直行的势,而自家师父的势则是敢为天下先的大势。 今有少年,见字知势! 只见其字,张平一就对这位柳姓书生产生了好感,毕竟能够写出这样字的人必定是光明磊落之人。少年对于自己的这种直觉一向很信任,比如五岁那年,当自己感觉是不是就要死掉的时候,那位对自己伸出手来的目盲道士,再比如喜欢摸自己头的齐师姐,甚至是不喜欢自己却还是赠予自己拳谱的那位师叔。 有些人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少年的世界里,日月交替,清风拂面。 张平一用极短的时间就将这内容并不怎么多的拳谱读了一遍,并且记住了大部分,但就像平时那样,少年记性太好,但是身体素质太差,这就像是一个一岁大的孩子看了一遍大人走路,就记住了所有的细节,但受限于身体条件,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少年将整本书都记了下来,然后就地在屋内架起拳桩,结果就像少年想的一样,意识到了,但身体却慢了不只一拍,这种感觉就像是安了假肢的人,远没有常人灵活,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崩溃了,但少年自小便是如此,早已习惯如常,仍是控制着身体朝着预想着的轨迹上运行,一拳又一拳。 张平一曾听见师父称赞一位儒家圣人写下的一段流传千古的文字:古之成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并对其赞不绝口,赞其只有真正的君子人物才能写出这样通达之句。张平一在一旁听到这句话时就觉得喜欢,等到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少年就愈发的喜欢,连带着对于那位说出此句的苏氏儒家圣人也尊敬起来。 当真是世间的大道理都被读书人说了去。 少年沉浸在对于拳势的理解与运用之中,却忽视了对于外界的感知,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很少出现在少年身上,闯荡江湖的经历使得少年对于外界格外的敏感。 但是一来少年现在并非身处山下江湖,而是道教大宗,当然没有什么危险可言,二来自己居于自家师父的府邸,乃是独门独院,与山腰一众弟子宅院相隔甚远,平日里除了齐师姐也没有什么人来此,不用担心被人偷窥,所以少年便将所有心神投入到练拳之中。 殊不知这时候门外来了个小小毛贼,这个小毛贼,本是无意中游玩至此,但来到这座府邸之后,却发现记忆里并无人烟的弃宅,不知什么时候贴上了对联,门神,还挂上了两个鲜红的大红灯笼,这让对山下习俗有些记忆的谢宝灵来说,可比什么读经有意思多了,于是这位玩心甚重的谢姓女童便环视四周,发现四下无人,便化身为翻墙毛贼,寻了一低矮墙处,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便翻入墙内,看其架势,哪是什么新手,分明是不知道干过多少次这种勾当的老手了。 谢宝灵翻进墙内,发现并没有什么人,便蹑手蹑脚的向二进院子走去,直到来到张平一练拳的寝室前,终于找到人的谢宝灵偷偷来到门前,借着门缝悄悄向屋内望去,只见屋内有一不同于宗门人物打扮的少年,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桩,然后不断对着空气出拳,只是少年每次出拳都像是牵线木偶一般,被人牵制,本该挥出去的拳总是慢上两拍,看上去别扭无比,甚至有点搞笑,这让偷窥的谢宝灵都忘了自己是偷溜进来的,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随着这一声突兀笑声的发出,张平一瞬间从入定之中清醒过来,随即看向屋门方向,然后就看到了一个扎满了朝天小辫的小脑袋,谢宝灵愣了,张平一也愣了,两人就这么大眼对小眼对视了三秒,然后伴随着令少年都觉得刺耳的一声尖叫,谢宝灵转头就跑,看那速度,根本不像是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能有的速度,就连张平一都有些错愕,谁知小女孩或许是真的被少年吓到了,就在将要跑出二进院子的时候,不知是被什么拌了一下,就这么趴在了地上,然后迅速爬起,顾不得今天刚换的新衣服上沾染的灰尘,也没有从原路返回,而是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夺门而逃,一溜烟就跑没了人影,看的张平一不由摇头。随后少年走到女孩摔倒的地方,捡起地上女孩来不及捡起的一只绣花鞋,不由想到女孩没了一只鞋子还能跑的这么快?随后张平一关上院门,回到屋内,将那只绣花鞋小心放好,等着女孩来取回。 坐回桌前的张平一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告诫自己道,“张平一啊张平一,以后不管干什么还是要留点心。” 张平一连着两天没怎么出门,呆在自家院内练拳,就怕那个满头小辫偷窥自己练拳的女童回来取鞋却找不到人,但是一连两天除了师姐齐梦瑶时不时过来蹭吃蹭喝之外并没有女童包括大人来此讨要绣鞋,这让少年着实有点纳闷,便想着再等一天,一天之后再无人来取,便不再等。 殊不知谢宝灵那日自张平一府上落荒而逃之后,那是一刻不停的就从张平一所在山峰跑回了另外一座山峰上的自家府上,也不知道女童是怎么拥有这么大的爆发力和耐力的? 而女童正在闭目养神的师尊看到女童满身灰尘气喘吁吁落荒而逃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微微叹口气,颇有些头疼,自家这位弟子虽年岁尚小,但天赋却极高,只是这个脾气性格却完全没有一般女孩子该有的含蓄端庄,真真是玩心甚重,一刻不闲。 女童本是宗门掌门元清真君早年间心生感应,亲自出山,在其还未出生之前便将其收到门下,并亲自赐名宝灵,等到其日渐长大之后,便被接到宗门之内,因掌门闭关前曾特地交代,此女乃宗门大兴之根本,务必慎重对待,所以女童便被安排在这位掌门首徒座下,要说谢宝灵真不愧是被宗门掌门誉为一宗兴衰之根本,其对于灵宝一脉的功法心法的理解当真是一日千里,让宗门内一帮老家伙也不仅汗颜,慨叹天道不公啊!只是谢宝灵从小便顽劣异常,十分精神九分都用在玩上了,对此是让包括其师尊在内的一众宗门顶梁柱气的吹胡子瞪眼,但偏偏还无可奈何,打不得骂不得,最后只能任其自然,况且其年龄又尚小,只要其完成每天功课,便由她去玩。所以女童来此三年多,早已经将灵宝宗转了不知多少遍,而整个灵宝宗面积不知凡几,日积月累之下,女童有这么强的耐力便不足为奇了。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六章 宝灵 谢宝灵跑回自家师尊府上,看到自家师尊之后方才将紧绷的心慢慢放松下来,拍拍惊魂未定的小心脏,谢宝灵这才发现自己的新绣花鞋少了一只,仔细一想才想起肯定是跌倒的时候掉在那座院子里,有心想回去捡,但实在是被少年吓的不轻,说什么也不敢回去了。而这一幕正巧被女童师尊瞧见,虽然女童往日里也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来来去去,但还是头一回这么惊慌失措,就连往日里颇为重视的绣花鞋都丢了却不知道,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道人有些纳闷。 但随后两天发生的事情却让道人不只是纳闷而是疑惑了,实在是这两天自己这位小弟子每天就像正常弟子一样读经修道,只是这种正常在女童身上就显得太不正常了,往常都是读书还未一两个时辰便坐不住偷偷溜出去玩了,但这两天却大门不迈,二门不出,老老实实研习功课,如何不让道人疑惑。 终于到了第三天,道人实在是想不出缘由,正想亲自去问问的时候,谢宝灵却自己来了。 原来谢宝灵安分了两天之后,慢慢的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随后又想到自己丢的那只绣花鞋,是自己娘亲刚刚托人送来的,女童实在是心疼,便也顾不得害怕,想要去将鞋子取回来,但想想自己一人去还是有些胆怯,便想要将师尊拉上,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就去向自家师尊求救。 当听谢宝灵讲述完事情经过之后,这位灵宝宗宗主座下首席大弟子哭笑不得的同时还有些诧异,哭笑不得的是这位天不怕地不怕,被整座灵宝宗供起来的小祖宗竟然能被人吓成这样,连鞋都跑丢了,着实是让人吃惊,要知道这个小祖宗当年可是连自己师尊的胡子都敢拔,自己在旁边看的那是心惊肉跳,偏偏自己师尊还不生气,自己还从未见过师尊对谁这么和蔼过。诧异的是小宝灵说的那处偏僻院落,原本是自己那位盲师叔的府邸,只是自己那位师叔常年在外行走天下,如今更是早已羽化登仙,按说那处院落早已废弃,怎么会有一少年郎在此,况且练的还是山下拳法而非山上道法,着实令人费解。 玄冠道人看着拉着自己衣袖可怜巴巴的小宝灵一副你不跟我去,我就去找师祖告状的架势,只得无奈点头,况且道人确实也想见一见那位练拳少年。 其实以玄冠道人的境界修为,如果是在外界,两峰之间这段距离,一眼望去,便能知风见晓,但身处灵宝宗之内,阵法笼罩,除非真人出世,否则任你千眼万通,也休想窥视他峰。所以玄冠道人便跟着小宝灵信步来到少年所在丁仙峰,上山之时,还是小宝灵在前带路,俨然一副“这里我熟”的样子,等到来到那座在道人记忆中都有些模糊的院落时,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女童瞬间就变得像寻常百姓家极少见人的孩子一样,躲在道人身后,紧紧攥着道人的衣袍,这就使得道人对于少年更加好奇了。 道人看着这座院落,不禁想起盲师叔昔年风姿,平静道心泛起一阵波澜,对着院落躬身执弟子礼。 身份极高的道人并没有贸然闯进,而是在院外等了片刻,因为院内有极其悠长的呼吸声,还有声声沉闷的空气摩擦声传来。院外风声和煦,院内罡风凛冽。 院内有少年,练拳拳生风。 等了片刻,贴了山上不常见的门神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有一消瘦少年,不高不矮,相貌没啥特点,最多算是清秀。只有一双眼睛清澈纯净令人记忆犹深。 少年面带笑容,仿佛等了他们很久。 张平一看着站在门外的道人,眼神撇了一下道人的玄色道冠,心中了然,又看了看躲在道人身后的女童,露出歉意一笑,把两人让进院内。 先把道人安坐于院内石凳上,张平一便进入屋内,将女童丢于院内的那只绣花鞋拿了出来。 见到自己心心念念了三天的绣花鞋,谢宝灵便顾不得害怕,从道人身后飞快跑出,拿了绣花鞋之后又迅速跑回道人身后,带起两股微风。 道人尴尬一笑,只得出声缓解一下尴尬,“不知少年与这院子主人是何关系?” “此院主人乃是家师。”张平一平静答道。 玄冠道人连忙起身站直,左手抱右手,负阴抱阳,内掐子午诀,外呈太极图,正身行拱手礼,“贫道道号愈知,不知师弟名讳?”少年也起身行拱手礼,“回师兄,家姓弓长张!”两人这一唱一和,使得一旁的谢宝灵瞪大了双眼,一脸茫然的看着两个人,要知道自家这位便宜师尊可是很少对人行礼的。 确实,以道人的身份,除了宗门里那几位宗主副宗主级别的长辈,以及那些早已不出世的老怪物,也就只有平辈之间需要见礼。但即便是平辈那也是不常见。不巧,如今这处院落内就有一位,还是个少年郎,这让玄冠道人有些郁闷。但郁闷归郁闷,道门内对于辈分要求极严,别说是一少年,就是一孩童那也是要行礼的。 玄冠道人将小宝灵从身后拉出来,“这位是你小师叔,快行礼。”尚且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小宝灵迷迷糊糊行完了礼,等行完礼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多了一位小师叔,还是自己偷窥人家练拳的小师叔,还是自己偷窥人家练拳并被人家发现还把鞋弄丢了的小师叔。这么一想,小宝灵就有点不好意思,就又跑回自家师尊背后去了,只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害羞。 张平一却不知道女童心态的转变,只当是上次被自己吓的不轻,不由歉意愈深。 其实,对于玄冠道人的身份,早在开门的那一刻,少年便有了猜测,毕竟道人头上的那顶道冠可不只是装饰,即便是少年来到这里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张平一和师父游历天下之时就听盲道人讲述过宗门之内辈分的重要性,其中主要的分辨标志便是道冠,根据道家法服道典《法服科戒文》规定,道家衣冠分为七种:一者初入道门,平冠、黄帔。二者正一,芙蓉玄冠、黄裙、绛褐。三者道德,黄冠、玄巾。四者洞神,玄冠无纹、青褐。五者洞玄,黄褐、玄冠,皆黄裙对之。冠象莲花,或四面两叶。六者洞真,褐帔用紫纱,长短如洞玄法,以青为里,袖领带,飞青华裙,莲花宝冠,或四面三叶。女子青纱之裙,戴飞云凤炁之冠。七者三洞讲法师,如上清衣服,上加九色,若五色云霞,山水袖帔,戴元始宝冠。 所以张平一在看到道人头上玄色无纹的道冠之后便大致有所了解道人地位,绝对的一宗顶梁柱之一。 只是早年间听师父说起这些之时,并没有考虑太多,也从未想过自家师父地位会这么高,跟着师父这么长时间,张平一从未见过师父戴过他所描述的那些制式道冠,所以少年对于师父的身份也不甚清楚。只是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少年那位神色冷峻的师叔曾告知少年,在此宗门内,除洞玄莲花冠以上之人需要行晚辈礼之外,其他人皆不用行礼。当时少年特意观察了一下冷峻师叔头上所带的莲花冠,四面两叶,由此张平一便知道自家师父身份必定极高,只是当少年问及为什么师父不戴道冠的理由时,那位师叔却并没有回答少年。让少年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不是道人不戴道冠,而是道人的那顶道冠尚不可戴。 昔年有位道人,行走四方,盲眼看天下,胸有凌云志,敢为天下先! 张平一和道人又闲聊了会,道人这才清楚原来眼前这位少年是自己那位盲师叔的俗世弟子,怪不得自己以道号称礼,少年却以家姓还礼。这也解释了少年为什么练的并非山上道法,而是江湖拳法。玄冠道人当然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位和自己同辈的少年,身体本是千疮百孔,即便缝缝补补,但却暂时修道无望。玄冠道人不由暗叹可惜,自己那位师叔一生未曾收徒,最后只有一位弟子却无法修道登山,着实使人无奈。 良久,道人告辞离去,张平一送到门口,小宝灵跟着师尊走远,突然回头向着少年做了个鬼脸,然后自己却被自己逗笑了起来。再也没有了来时的害怕,又成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 张平一回到院内继续练拳,往常晚上的锻炼早已被少年改成了练书法。只是这十楷确实集楷书十家之长,少年还只是刚刚开始,要想将其真正学会,怕是需要不少的时间。毕竟天下万般书法,唯楷书最难。 楷书如立,行书如行,草书如走。学草、行、分不一二,天下老幼悉习楷书,而罕能至,其最难也。 张平一每天除去学习符篆的时间外,会拿出两个时辰练拳,不是少年懒惰,而是十楷这部拳法太过刚直劲猛,以少年如今打熬的体魄,两个时辰已是极限,倘若再练,则有害无益。所以少年大多时间都被用来练字,所练之字皆出于拳谱十楷,借十楷之势练楷书之字,由此可以看出这本孤本的珍贵,毕竟此书乃作者真迹,内含拳意拳势,练字即是练拳。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七章 收获 随着天气的由凉转暖,寻常百姓家心心念念的年终于正式的迈出了脚步。 关于年的来处其实是一种传说,也可以说是一种信仰,年真正讲述的是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时间带给人们死亡,所以人们需要克服死亡带来的恐惧,最后人们给自己讲述了这么一个关于克服时间的故事。 但对于山上人来说,时间并不是无解的,当他们走上了自己选定的道,无论这条道是宽是窄,在这条道上走的越远,他们就越能够从时间手中获得更多的喘息,这条道的尽头,连通的是真正的神仙都无法揣测的未知。 所以,山上人对于年就没有了山下人的敬畏,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活的要比山下人从容,只是这一切是事实如此还是只是他们的臆想,便只有见仁见智了。 张平一没有考虑过这些,那是老年人和读书人该考虑的事,而少年很年轻并且远远算不上读书人。少年只知道符是要画的,字是要写的,拳是要练的,那么年也肯定是要过得,就像小时候一样。 只是张平一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身边会多出个小尾巴,这让少年有些头疼。 小宝灵自那天从这里回去以后,是又变回到了原来的调皮性子,唯一让自己害怕的人还是自家小师叔,这下子整个灵宝宗就都是自己地盘了。所以原本就坐不住的小宝灵现在是基本见不着人影了,气的玄冠道人是吹胡子瞪眼叹气连连,颇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人家师徒之间哪个不是师严徒孝,偏偏到了自己这里就是这种情形,这让道人都想找自己师尊诉诉苦。 只不过原先满山跑,满山转的小女孩,现在却是大部分时间都跟在自己小师叔身后,少年去哪里,女孩就跟去哪里,张平一去研习殿学习符篆,女童也跟着一起去,要知道以前研习殿这种地方女童是说什么都不会去的,即便是偶尔去了一般也就是转一圈就出来了,所以少年带着女童去的时候,着实是引起了一场轰动。当然,引起轰动的主角肯定不是少年,女童身份实在是太高,即便是在张平一平日里学习的这个绝非一般弟子能够来的地方也不例外,所以当小宝灵还未走到殿内的时候,就被迫停下脚步接受一众弟子的行礼,“谢师叔好”“谢师叔好”。偏偏小宝灵还挺享受,双手背负身后,小大人模样的点头致意,时不时的转头看看自家小师叔,那娇憨的模样让张平一都禁不住微微摇头。 早在小宝灵要求跟着张平一去研习殿的时候,张平一就提前跟小宝灵商量过,对于少年是女童师叔这件事在外人面前不可提,代价就是要给小宝灵削一支自己使用的那种木笔,这可把小宝灵高兴坏了,早在第一次看小师叔练字的时候,女童就喜欢上了小师叔用的木笔,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师叔在一旁练字。这些少年当然知道,所以便有了这次商量。 张平一既然是小宝灵的小师叔,按理来说就应该称的上是一众弟子的师叔祖,但一是少年本就不愿在称呼上大费周折,二是少年虽身处本宗,但严格来说却不算宗内人,是被人称作师叔祖,还是称呼他人师兄师姐,以少年心性,当然选择后者。 让一众弟子有些诧异的是,这位论身份地位比自家师尊还要高的小小师叔为何会跟在张师弟身后,最不可思议的是竟然还显的如此乖巧? 齐梦瑶对于张平一身边多出来的这位自己的小师叔,确实有些惊讶,等到来到张平一府中,亲耳听到自己身份尊贵的师叔竟然称呼少年为小师叔,齐梦瑶就有点反应不过来了。直到少年把事情经过详细解释一番之后,齐梦瑶才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被自己当成弟弟的少年,竟然是自己名义上的师叔祖,这就让少女有些纠结,只不过当她看到少年依旧平静清澈的眼神之后,顿时又释然。 习惯性的摸摸少年的头,少女在少年一脸无奈的表情中心情愉悦的轻快离去。 张平一目送少女离去,等到那抹欢快倩影再也见不到之后,少年这才松开紧握的双手,只见手心之中尽是汗渍。 殊不知,相比于少女,其实少年更加忐忑。 这一幕都被一旁女童看在眼里,谢宝灵拉拉少年衣袖,仰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小师叔,你是不是喜欢刚才那位姐姐?”少年被问的有些尴尬,随即正色反问道,“如果在炎炎夏日或者是冰冷冬日,突然有一阵习习凉风或是温暖春风拂过,那你会不会心生欢喜?”女童仔细思考了一番,认真回答道,“会!”“那刚刚那位姐姐对于小师叔来说就是那阵习习凉风或温暖春风!”少年看着齐师姐身影消失的方向,不由微微一笑。 女童看着自家师叔脸上的笑容,对刚刚那位姐姐也开始喜欢了,毕竟能让自己小师叔喜欢的人,绝对不会差的!小宝灵这么想着,也开心的笑了起来。 之后的几天一切又走上了正轨,大家渐渐习惯了有一位小师叔和他们一起修行。 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如今来张平一府上蹭饭的人由一位变为了两位。 不过这对于张平一来说却没有任何不满,无非就是多准备一些饭菜而已,这对于少年来说可是再简单不过了。少年这处偏僻院落总是要多些人气的。 尤其是在这个新旧交替的美好时节。 不过,要是有外人在,肯定会被三人之间的称呼搞的苦笑不得。哪有一个人师叔的师叔却叫这个人师姐的道理。偏偏这看似不合理的情景在三人身上却显的无比合理。着实令人无奈。 张平一每天过得依旧充实,十楷拳桩少年如今已经能够完整练习,楷书书法也稍加熟练,少年对于拳势的理解也愈发深刻。年的愈发临近并没有打乱少年的步伐,反而可以说是锦上添花。 最近几天少年练拳练字之余,经常独自寻些山中密林处采摘狩猎。被小宝灵发现之后,说什么也要一起去。最后少年实在拗不过女童,只得带她一起。 翻山越岭对于少年来说那是最简单不过了,每每走的是闲庭信步,不过女童便没有这么好的体力了,虽然相比起其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女童确实占优。但像这种于密林中另辟蹊径,却最是熬人。 所以尽管女童一开始不想麻烦小师叔,独自咬牙前行,但最后还是坚持不住,脚丫肿痛。最后是眼泪都痛出来了。 张平一看的心疼,不顾女童的反对将其背起。这种痛苦少年小时候不只一次经历,所以少年深知其中滋味,少年不愿女童像自己一样。但那时候的自己无依无靠,要想活着只能进山采摘些药材换取铜钱。所有的委屈只能自己承受,实在忍不住,少年便找个偏僻的地方大哭一场,哭过之后继续忍痛翻找药材。每次回到家里的时候,总是被脚上的伤痛的睡不着觉。冬天还好些,因为少年会在晚上将双脚泡在冰凉的水中,直到没有知觉。 所以少年最喜欢冬天了。 不只因为能够睡着觉了,还因为冬天进山采药的人变的少了,所以少年不用跟在那些大人后面费力寻找那些他们瞧不上眼的像少年一样弱小的药材。 最令少年高兴的是,每到冬天,药材总是能够比往常多卖上一文钱。这样自己距离完成那件愿望又近了一步了。 也不知道,一个本应绕膝于父母身前,享受万般宠爱的孩童是怎么活过那些风霜雨雪的? 更不知道的是,这样一个倔强的孩子又会有怎样的愿望? 天道或许不公,人心或许不古,但少年却从不怨天尤人! 渐渐的小宝灵也习惯了被小师叔背着,那种感觉,嗯,就像是小时候骑在父亲头上的感觉。 所以,小宝灵有些想家了。 正值冬末,密林之中依旧萧瑟,但隐藏在深处的勃勃生机却已渐渐萌发,少年凭借着多年深入密林的经验,于密林中穿梭前行,寻找埋藏于地下的美味。 每每少年依据土质,地形,周边环境找到潜藏的奇异植物或是潜伏的野禽伏兽,总能引得女童一阵惊呼,这可比自己满山瞎逛好玩多了。 所以女童愈发觉得自家小师叔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小师叔了。小宝灵不由也跟着自豪起来,谁让小师叔最喜欢自己呢。 不过让少年惊讶的却是,小宝灵那异于常人的感知力,虽然女童尚小,但对于天地灵气的感知确是强大无比。若不是小宝灵在背后伸手指引方向,即便少年经验再丰富几倍,也不可能有现在这样的收获。 殊不知,不只是此山,整个阁皂山那庞大的山络脉系,都天然亲和于女童,女童仿佛牵引着整个山脉的气机。 这便是一宗传承的强大之处,其福源的深厚真真是让他人心生绝望。所有其他人眼中的奇珍异宝,对于女童来说那是遍地都是,即便是在路上随手捡拾的一块石头,放在别处那绝对是可以引得四方震动的宝贝,而在女童这里就仅仅是一块让人心生喜欢的石头,自家院子里多的是。不禁让人感叹一句:天道不公啊!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八章 钟秀 不过少年并不知道这些,即便知道了,以少年的性子也只会为其高兴,说不定还会叮嘱其几句,让其好好保存,不要随便给他人看。 毕竟财不露白这个道理,少年早在山下的时候就已经深有体会了。 少年深知自己福源浅,能够活下来已是万幸,所以从没有奢求太多,也不敢奢求太多,除了那一次。 远方的一处偏远小镇,又一次迎来了新的一年,镇尾的那处破烂寺庙门楣上的老旧楹联,记录了少年唯一一次的奢望!只是再也没有人会买来红桃春联,为其张贴悬挂。 阿弥陀佛! 张平一带着小宝灵往府上走,少年身上都是这次进山的收获,来时带来的竹筐早已装不下,只得肩扛怀抱,当然,这点重量对于少年来说依旧轻松无比,一旁跟着的小宝灵也是一手拎着一只野禽,别看体型小,但是其肉质却最是鲜美。要不是女童坚持,这两只野禽少年也不会让其拿着,不过当女童看到即便全身挂满东西,依旧走的闲庭信步的小师叔,还是睁大了眼睛。 回去的路上,少年特意在路上采摘了一些在冬天常见的植物,让女童有点纳闷。 两人很快回到少年府上,将东西放好,少年便自己一人去到了厨房,而小宝灵则是偷偷溜到二进院内的少年屋内。 女童跑到少年屋内后,就手忙脚乱的脱掉了鞋子,结果原本两双粉嫩的小脚丫现在却早已红肿不堪,痛的小宝灵眼泪都出来了,等到听到小师叔的脚步声后,顾不得疼,又急急忙忙的把鞋子穿上,然后故作轻松的跑出门去,故意在少年面前蹦蹦跳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对于小宝灵的这些动作,少年自然心知肚明,不觉又好气又心疼,故作严肃的板起一张脸,拉起女童的手将其领到屋里,脱掉她的鞋子看了看,只是有些红肿没有受伤,不由松了口气。 小宝灵看着自己小师叔脸上的严肃表情,原本有点委屈的心情愈发委屈了。当然这种委屈是对自己拖后腿的不满。这让女童恨不得马上就长大,这样就可以帮上小师叔的忙,而不是在一旁拖后腿了。 张平一查看完了女童情况,又立刻返回到前院厨房去了,这让小宝灵有些不高兴,可爱的小脸都皱起来了,嘴里嘀咕着:“臭师叔,坏师叔,再也不喜欢你了!” 等到张平一端着一木盆回来的时候,看到她这个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少年端着木盆放到小宝灵旁边,木盆里是一盆刚刚烧好微烫的热水,里面泡着的就是在路边采摘的那些冬草,原来这些路边的野草竟然还是药材,将小宝灵的两只脚泡进去,少年在一旁问道“刚刚在那嘀咕什么呢?”小宝灵被这么一问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答到“我在说小师叔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师叔!” 少年身为正式踏入武道的纯粹武夫,虽不会神通,但一身感知却敏锐无比,女童在屋内嘀咕的那些早已被少年听到了。不由微微一笑,倒也不拆穿。 小宝灵看着自家小师叔没生气,试探的说到,“小师叔,明天灵灵还要进山。” “好!”少年干脆答到。 “小师叔最好了!”听到少年的肯定回答,女童立刻从小板凳上站起来,随即又立马坐了下来,毕竟脚还是很痛的。 不过女童还是无比高兴,冲着少年嘿嘿直笑。 少年看着兴奋的女童,突然有些想家了! 于是少年悄悄做了个决定。 年前的最后几天,远离山上是非与山下江湖的寻常百姓家,早早的就为过年做好了准备,只剩下迎接年的到来。 而已经远离寻常百姓生活的张平一却还在积极做着最后的准备。小宝灵除了第一次入林回来后的不适,再以后就基本没有了第一次的情况。 不知是那次的草药太管用?还是女童体质太好?又或是其他什么别的原因? 不过少年第二天再带着小宝灵入山的时候,发现小姑娘往自己身上贴了些什么,以少年对此物的熟悉程度,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了,分明是道家符篆,只不过那些在外人看来珍贵无比的符篆,在女童这里却仿佛不要钱一般,仅仅是少年看到的就有五六种之多,并且还不算那在少年来说都有些眼花缭乱的庞大数量,看的少年都有些咂舌。 不过少年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些符篆与少年平时练习的那些寻常符篆并不完全一样,其珍贵之处就在于其用来书写的似纸材质以及那不同寻常的朱砂。 不知少年知道之后又会作何感想? 在这些符篆的加持之下,女童便再也没有出现第一次那样的窘况,不再用少年背的小宝灵那好动的天性也被释放了出来,围着少年叽叽喳喳的说着一些宗门发生的趣事。 师侄二人就在这样的氛围里,每天收获满满。 其间二人还特意去了一趟被誉为“天下第三泉”的瀑布泉。 一抹溪水从阁皂山中流淌汇聚,随后在幽谷中激湍,从北向南,冲岩直泻,恰如飞泉,形成了一条多级瀑布, 曾经有位儒家圣人来此云间瀑布三千尺,天外回峰十二重。 张平一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不似人间景色的景观了,一年前初来阁皂山之时,少年就曾震撼于此山的雄伟壮丽,仙气缭绕。不过这次则不同,当少年立于瀑布之前,那从云端俯冲而下的壮丽,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冲少年全身穴窍,少年练习十楷过程中出现的某些凝滞阻碍之处尽皆被摧毁殆尽,一身拳意不由自主的释放而出,并且气势逐渐提升,渐渐的有犹如实质的白色拳罡环绕身周。 小宝灵在一旁看的有些惊奇,因为在女童的感知里,自己小师叔已经与整座飞泻瀑布融为了一体,师叔的一身无前气势已经完全的和这处瀑布的天地大势合二为一。 天人合一!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少年一身拳意渐渐收起,再次成为了那位普通的少年郎。 不起眼,但也不容易让人忽视! 这时候如果有一位武道宗师在此,便能看到,在少年皮肤毫米处,一层拳罡缓缓流泻游动。 此时的少年郎才算真正的一脚跨过那道武道门槛,正式登堂入室! 张平一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喜也是有些高兴,但少年天生的平淡性子倒也使得少年没有失态,平复心情,张平一带着宝灵继续沿着瀑布向下行去。 一路向下,二人半路上便收获颇丰,只不过二人今天的目的并非在此,所以一路上也没有过多停留,不过女童在半路上发现了一种似鹰非鹰,似鸾飞鸾的猛禽,特别喜欢,于是少年便多耽误了些时间,于崖间巢穴中掏了两只鸟蛋,将其小心翼翼的交到女童手里,说来也怪,原本气势汹汹的成年凶禽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少年交到了女童怀里的时候,顿时安静温顺了下来,这让原本想要拿其试拳的少年大失所望。 两人继续向下,远远的就听到瀑布底部传来的轰鸣声,声如雷鸣。 日色渐渐暗淡,红日西斜。终于,少年和女童来到了瀑布底部,只见这里有一小潭,潭不大,但却极深,要不也不能承接天上来的瀑布之水,这里便是阁皂山另一处钟秀之地,投龙潭! 满耳怒雷飞急雨,转头红日在青松。 瀑布砸向潭水发出的巨大雷鸣声,声声入耳,震人心魄! 投龙潭的四周怪石峥嵘,丰水季节,瀑布泉水夹着飞沫,像一条白龙窜入潭里,此潭因此得名。 瀑布泉与投龙潭相辅相成,二者构成了此处宛如仙境的幽静之处。 瀑布泉入投龙潭! 这两处地方就是与另一处闻名天下的美景——白云深处万仞山齐名的天下钟灵毓秀之地! 适值冬末,即便初春在即,但当第一缕春风还未吹拂到此处之时,那么此处便依旧萧瑟荒凉,即便此处是灵气充裕的道家仙山。 因为这才是自然规律,天下大势,而道家最是讲究道法自然,毕竟道家几位祖师提出的“无为而治”“顺其自然”绝不仅仅只是一纸空文,往往是言出即法随。 所以天地自有其方圆,万物自有其规律,如此这般,便也使得天下序稳,万物延和。 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 不过,往往有些事物偏偏不愿身处或原本便不该属于此方圆之内,存于这万物之中。于是也就便有了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一说。 投龙潭仿佛早先一步感知到了春天的气息,早早的便展露出了春天的容貌,潭边百丈范围内早已百花争放,绿意盎然,各种外界不常见的植物在这里都能见到踪迹。与百丈之外的草木黄落形成鲜明对比。 潭中心有一小岛,岛不大,其上别无他物,只有一株巨大的老柳树,其上结着无数的痂,张平一读书不多,但“痂越多,寿越长”的道理却还是懂得,也不知道这株老柳树已经存活了多长时间? 不过柳姿依依这个词是绝对用不到它身上,因为这株老柳树是真的很大,大到仅仅是最细小的那根柳枝也有人大腿粗细。从那粗壮的柳枝上无数的柳条垂落而下,帷帷蔓蔓,自成一界。 万条垂下绿丝绦! 那垂落的柳条于水面之上寸许随风飘拂,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一旁从天而泻的瀑布泉水气势磅礴,砸在潭水之上,飞沫四溅,但偏偏不曾落于柳树丝毫,一静一动,奇异非常。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九章 上钩 不过张平一和小宝灵来此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欣赏这样的奇景,而是为了泉水中存在的某物。 投龙潭灵气磅礴,乃仙山中的仙地,这样的地方当然孕育着某些天地灵物,比如潭水中的龙须鱼,张平一师侄两人此行的目的便在此。此鱼可以说是少年为年节做的最后准备了。 红日西斜,天色暗淡,两人时间不多,于是少年便加紧了动作。 张平一很快就在一旁竹林中找到两颗紫色细竹,经过少年一番制作,转瞬间就变为了一大一小两只鱼竿,将较小的那只递与小宝灵手中,少年将不知从哪里弄到的鱼饵串于钩上,而一旁小宝灵的鱼竿却并没有放饵,甚至连鱼钩都没有,因为少年根本没有想要让女童钓鱼,钓鱼是个耐心活,少年对于小宝灵的了解,以女童那活泼的性子,想让她耐起心来钓鱼,简直比让她学习经文还要难。 所以少年收心养性,根据以往钓鱼的经验选了一处鱼群可能出没的地方,盘坐于岸边青石上,专心钓鱼,一是是少年垂钓技艺好,而是傍晚时分,鱼群活泼,很快就有一尾龙须鱼被少年钓起,在空中摆动着银色的身躯,带起一连串的水花,在落日下美丽异常,龙鱼随后被少年收入身旁早已准备好的鱼篓。 有了第一条,很快第二条就被钓起,然后是第三条,第四条……不多时间,少年身旁的鱼篓就已经快要满了,在等最后一条鱼上钩的时候,少年不忘向一旁望去,只见小宝灵看着小师叔钓上这么多的鱼来,有些羡慕,于是学着少年的姿势也开始钓鱼,但一没鱼钩二没鱼饵,当然没有鱼上钩,渐渐的女童便沉不住气了,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少年在一旁看的好笑。 很快,最后一条鱼就被少年钓了上来,将满满的鱼篓背好,鱼竿拿起,少年来到女童身旁,就在张平一刚要开口之时,突然女童手中鱼竿颤动,在少年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一条身形娇小的龙须鱼便被钓了上来。 只见这条瘦弱的龙须鱼死死的咬着鱼竿的钓线,一副死也不肯松口的架势。 愿者上钩! 不过让少年更加惊讶的是,这条鱼与自己钓上来的鱼有些许不同,张平一钓的那些鱼通体银白,没有一丝杂色,而被女童拎在手里的这条,虽然体型娇小,身躯也是银白色,但唯独四条飘荡鱼须却呈现亮眼的金黄色,让人啧啧称奇! 小宝灵对于这条自己历经“千辛万苦”钓上来的鱼宝贝的不得了,小心翼翼的放到师叔给自己准备的小鱼篓里,抱着鱼篓,左瞧瞧右瞧瞧,爱不释手。 将小鱼篓小心翼翼背好,小宝灵因没钓上鱼来而有些沮丧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少年感受着女童心情的变化,不由着也有些开心。 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有些东西不是强求就能强求来的,是你的就是你的,想甩都甩不掉,不是你的,即便使劲攥在手心,终究也会像沙粒般从指缝流走。 就像那条金须龙须鱼一般,这是它的机缘,所以咬住了鱼线便死都不会松嘴,而对于其他的银色龙须鱼来说,即便是最强壮最凶猛的龙须鱼,也根本连靠近鱼线都做不到。 因为不够资格! 大道本艰,走的越远,就越是寸步难行,所以哪怕拼掉性命,也要争那一丝机缘。 不知,在刚刚那一炷香的时间内,又有多少龙须鱼为此丢掉性命? 当然,这些就不是少年这样连登山都没法做到之人能够考虑的了。 远处,天边,那轮红日已经缓缓没入了阁皂山系中的骆驼峰南面驼峰下,再过不久天色就会完全暗下来,两人要抓紧回去了。 张平一收拾好东西,背着一身的收获,牵着小宝灵,就要离开此地,原路返回。临走之时,少年又看了一眼湖中孤岛上的那株老柳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没有着急离开,却是领着小宝灵走向了离湖中心最近的那处岸边青石之上,在小宝灵疑惑不解的眼神里,少年放下手中竹竿,卸下肩上背篓,顺带着解下腰间鱼篓,负担全无的少年望着潭面,默默计算着与潭中心的距离,一旁一直观察着少年的小宝灵似是看出少年想要干嘛,在自己身上摸了两下,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张符箓,伸手递给少年,张平一看着女童手里两张材质特殊的踏水符,却并没有去伸手接住,“此地术法禁绝,这些符篆用不上的。” 小宝灵不信邪,自己试了试,果然不行,不由有些沮丧,如果说连师尊给自己的符篆都用不上的话,那么别的法术神通就更使不出来了。 其实早在从山上下来之时,张平一就感觉到了此地的不同寻常,因为少年因练拳而产生的一身拳意就在刚刚进入此地之后,便被死死压入了体内,再也施展不出分毫。 果然,正如师父说的那样,天下间能被叫的上号的钟灵毓秀之地,就没有一处是善地。只是不知道如果是阁皂山主峰上那些以真人作为后缀的道家仙人来到此地后,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半点修为也施展不出? 张平一感受着自身的力量,再看看远处的那处小岛,觉得有些把握,便不再多想,于青石边上将身体半蹲,深吸一口气,只听一声沉闷轰响,只见少年身影在青石上骤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是在潭面之上,紧接着少年脚尖于水面一触,如蜻蜓点水般,借助水面张力又一次向前冲去,很快便落于潭中小岛上。 只有近距离观看这株老柳树,才能真正感受到人的渺小,无数由垂落柳条组合而成的层层帷幔,随风飘荡,偶尔蹭到少年脸上,痒痒的,一股久违的春天的气息。 少年穿过那些柳枝帷幔,来到了柳树树干处,看着那些密密麻麻分布不规则的树痂,少年不由心生敬意,双手抱拳,以山下江湖中人的礼仪行礼,“在下张平一,此次前来是希望求取一支柳枝作为他用!” 等了片刻,老柳树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少年思索片刻,随即改口道,“在下求取柳条不是留作自己用,而是为了岸边那个孩子。” 话音刚落,原本毫无动静的柳树终于动了,只见柳枝摆动之间,一支如成人手臂般粗细的柳条便脱离树身掉落在了张平一面前。 张平一面色始终平静,俯身捡拾起那支将近两米长的粗壮柳枝,再次抱拳行礼,然后趁着残余日色,转身离去。 老柳树在刚刚的异动之后再没有了任何的异常,如果不是少年手中那支柳条的话,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柳条无风而动,宛若春风。 少年怀抱柳枝,在岛边发力,又是一声轰响,少年身形瞬间前冲,在水面连点两下,回到了来时的那处青石之上。 小宝灵本来看着自家小师叔不施展一丝神通,完全凭借着身体力量便踏水而行,去到潭中那座小岛,便有些兴奋,现在又看到小师叔怀抱一根柳枝回来,便愈加亢奋,不禁想着这么厉害的小师叔怎么就是谢宝灵的小师叔呢,不过女童随即又想到,这么厉害的小师叔当然得是谢宝灵的小师叔了。 这么想着,小宝灵便更加高兴了。 看到小师叔抱着柳枝回来,小宝灵连忙迎上前去想要接下那根柳枝,生怕让小师叔累着,不过少年当然不会让宝灵接过去,先不说小宝灵年龄太小,即便是寻常柳枝都不一定拿的起来,就说少年手中这枝看似普通的柳枝,实则沉重异常,不然,少年回来之时也不可能在水面连点两下,以借取更多的力。 张平一将沉重柳枝扛在肩上,又将原本放在青石上的一众装备穿戴完毕,腾出一只手来牵着小宝灵,两人最后一次看向整个潭面。 夕阳西下,红艳的光线穿过莽莽群山,照射在潭面上,却被因少年踏水借力而产生的层层波纹打散,呈现出鱼鳞般的景象,从少年和女童的角度来看,就如一只欲要翻滚的巨大红鲤一般,晃人心神。 若是少年再晚来几天,等到春风骤起之时,岛中那株老柳树满树柳絮飘飞,引得潭中万头银鱼竞相争食,不知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世间奇妙,谁又能说的清呢? 远处,又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向着远方行去,斜阳依旧在地上拉出两条斜斜的影子,不过不一样的是,这次没有大雪满天,而是清风拂面,没有沉闷压抑,而是畅快前行。 一叶落水一叶飘,一叶离面又出刀,银鱼落水翻白浪,柳叶乘风下树梢。 两人走远以后,一位道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块青石之上,道人身形缥缈,身着上清道袍,袖口彩绘山水,头戴元始道冠,分明就是玉宸道君,此时的玉宸道君看着极远处的两个年轻人,因事而紧锁的眉头也不由的舒展了几分,道人眼角余光撇了眼远处的那株柳树,思索了片刻,最后叹息一声,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只见潭中那株柳树因道人的突然降临,原本无风自动的柳条,仿佛凝固了一般,不动分毫,直到道人走了很长时间后,才渐渐恢复。 一位驼背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柳树跟前,一头白发披散,随着万千柳条的摆动而飘荡不已,老人对着刚刚道人离去的地方以道家礼仪深深行了一礼,神色拘谨。 缘分二字,当真奇妙,若不是那枝柳枝,恐怕世间便再没有了这株潭中老柳。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章 红火 张平一和小宝灵在天完全暗下来之前终于回到了半山巅府邸,张平一将一身东西悉数放置好,然后将鱼篓里的鱼全部放入院子内的那处大水缸中,随后少年看着被小宝灵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的那只装有金须龙鱼的小鱼篓,想了想,还是没有将其和其他鱼放在一起,并不是害怕这条瘦弱的鱼被其他鱼欺负,而是怕自己辛辛苦苦钓的鱼明早起来都进了他人的腹中,得不偿失。 没看到,原本在水缸中欢快游动的那些肥美大鱼,在女童抱着那只鱼篓走近后,全都蔫了,就连鱼嘴都停止了张合? 少年特意找了一只没怎么用过的大瓮,将那条金须银鱼装了进去,仿佛有些不满意自己竟然栖身这么个小地方,这条金须龙鱼在瓮里游了三圈,然后鱼尾一甩,顿时甩了少年一身水,少年倒是不怎么在意,不过一旁小宝灵可不干了,立马跑到小师叔面前,指着瓮里那条趾高气扬的龙鱼,脆生生说到,“小师叔,我们先吃这条鱼好不好?”张平一愣了一下,随后答到,“听你的。” 本来瓮中龙鱼在女童跑过来时就发觉有些不妙,等到小宝灵说完那句话的时候,这条不同寻常的金须龙鱼顿时变得比刚刚那些普通龙须鱼还要蔫了,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一旁正在清理衣服的张平一,等到那三个字从少年嘴里说出来后,彻底绝望的金须龙鱼才真正认识到,在这里,真正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人不是一旁洪福齐天,牵引无数气机的可爱女童,而是旁边那位怎么看怎么都不起眼的消瘦少年。 谁让小宝灵最喜欢自家小师叔了呢! 看着这条已经绝望到翻白眼的龙鱼,少年心情莫名的就好了许多。一旁早在少年抱着那条柳枝从岛中回来后就察觉到小师叔心情有些不好的小宝灵,胖乎乎粉嫩嫩的小脸上也绽放出了更加可爱的笑容,两个小酒窝愈发明显。 解决了这些鱼的去处,剩下的可就有些犯愁了,毕竟鱼还是活物,但那两只鸟蛋在还没孵出小鸟之时尚且算不得生灵。虽然少年极为年幼时便整天进山出山,对于野禽走兽最是熟悉不过,但孵蛋一事少年还真是一窍不通,着实让人犯愁。正在这时少年耳边却传来了几声鸣叫声,宛如山重水复中的柳暗花明,令少年眼睛一亮。 原来是那天第一次带着小宝灵进山打猎时被女童拎回来的那两只野禽,之所以还留着没有被少年做成食材,一是食材已经足够,再多,以三人的饭量也只是浪费,二就是小宝灵有点特别的爱好,那就是对于自己劳动的所得,别管是不是什么珍贵的物件都特别宝贝,那只被她亲自拎回来的野禽是这样,这条她亲自用无钩鱼竿钓上来的金须龙鱼更是如此。不过现在看来,小宝灵或许已经不怎么喜欢那条金须龙鱼了? 所以那两只野禽便被张平一养了起来,为此少年还特意进山取了些树枝,搭了一座简陋的禽舍。除了刚来那会担惊受怕了几天,渐渐的发现没有性命之忧的这两只绿翎地禽小日子过得甚是舒坦,每天都有少年拿上等的秕谷喂养,还能够离着小宝灵这么近,原本便不是凡物的地禽也渐渐的多出了一丝灵性。 看着少年由远及近走过来,饿了一天的两只野禽不由叫的更欢了,等到看到少年手里拿的不是秕谷而是别的东西之后,顿时没了兴趣,但这两只地禽虽然与那条龙须鱼相比起来灵性相去甚远,但却有一个好处,不会拿狗眼看人,虽然相比起少年,这两只野禽也是天然亲近那个女童,但却也知道真正喂养自己的确是眼前这个少年,所以对于少年也算是亲近。 张平一来到禽舍中,将两只鸟蛋放到禽窝里,那两只地禽虽然神智不高,但也明白少年的意思,只得回窝孵蛋。少年又回屋取了些秕谷撒给它们,此事也算是圆满完成。 少年撒完秕谷,径直来到前院门口,将门口两只大红灯笼从檐下取下,随后又从袖口里掏出两只新的红艳蜡烛,替换到灯笼里面,用火折将其点燃,身形一动,又将其挂回檐下。 两只灯笼散发红光,照的门前火红一片,照的门上门神活灵活现,也照的少年红光满面,神采飞扬! 早在小宝灵认张平一作小师叔后没多久,这个爱好疯玩疯闹的女童就赖在张平一这里不想走了,对此少年倒是没多说什么,只不过是让女童回去询问一下自己师尊,看看自家师尊的意思。于是,最听小师叔话的小宝灵二话不说当即就迈开小腿,一溜烟跑没了人影,没多长时间就满脸兴奋的跑回了自家师尊那里。只不过少年是让她询问师尊,女童倒也是在询问,只是那语气怎么听怎么也不像是询问的语气,倒像是说:我只是听小师叔的话问你一声,你答不答应就和我就没什么关系了。然后不等道人回答,就自顾自跑回去收拾东西了,剩下道人自己在那里直揪胡子,一口早已古井无波的止水心境,宛如被谁家败家孩子闲着无聊非得找点事干,拿了几块石头丢到了水里,溅起无数水花波纹,气的道人狠不得找上门去与那位名义上的小师弟理论理论。 不过玄冠道人很快便幡然醒悟,闭目不言,竭力使自己泛滥的心湖平静下来,又恢复原先的明镜止水。再次睁开眼睛的道人,心头有所明悟,不禁心中叹然。师尊说自己虽天资卓绝,大道可期,但年轻时也未免心高气傲,对于心境的修炼有所欠缺,表面上看似一切无事,但若是长久下去,修为达到一定瓶颈,往往就会滋生心魔,到那时再想解决恐怕为时已晚。所以才将小宝灵安排在自己座下,希望能够早日发现问题,以免阻隔大道。 一番良苦用心,如今机缘巧合之下终于花开结果。 可喜可贺! 对此毫无关心,一心一意收拾自己东西的小宝灵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就将手中还未收拾完的东西一丢,又风风火火跑向了府邸门口。远在另一处闭关的玄冠道人心生感应,收拾好心绪,抬眼望去,原本恢复平静的心湖差点又要风波乍起,道人赶紧收回探视目光,以道家无上心决平心抚气。 眼不见,心不烦! 原来,女童不知从哪里搬出了道人常坐的那只一看就不是普通竹子制成的竹凳,放于门廊下方,然后踩着竹凳,兴致勃勃的贴着……春联?门神? 不用想,肯定是女童觉得小师叔门楣上贴着的春联以及门上贴的门神新奇好玩,特意跟小师叔要来贴到自己师尊家门前的。 别看女童年纪不大,但办起事来确实是有条不紊,雷厉风行。当然那得是让她感兴趣的事,若是她不感兴趣,任谁来了,即便是自家师尊哪怕是说尽了好话,说破了嘴皮子,女童也是理都不理。 或许只有一个人能让小姑娘乖乖听话。 贴好粘好,小宝灵跳下竹凳,在门前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只觉得贴的真是好,就是好像还少了点什么,要是再有两个像小师叔门檐上的大红灯笼挂在这里那就更好了。下次一定要让小师叔多买几个回来。 大功告成,将竹凳搬回原来的地方,别看女童在上面踩踏了这么长的时间,但凳面依旧纤尘不染,多少年来,都是如此。 天下之间存在着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虽然有些洞天福地早已在无数年的光阴变化中破碎崩塌,有些被诸子百家中的某些流派占为己有,有些却由儒道释三家同时掌控,但大部分的洞天福地还是牢牢的掌握在三教手中,每处洞天福地必然都有至少一位类似于道家以真人为后缀的山巅人物镇守其中,统御万物。 像是阁皂福地便是七十二福地之一。在一众福地中论疆域面积,灵气浓郁程度皆排在前三甲,乃天下有名道家名山,风景秀美,灵气缭绕。 而盖竹洞天却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洞天不大,但在所有洞天中却最是盛产灵竹。洞天之内各种品类的仙笋灵竹遍地皆是,而玄冠道人这只碧绿的竹凳便是取材自这座小洞天中名气最大的静山,竹名静狱,乃三大静竹之首,最是能够平复人的心境,对于道家修士来说,最是宝贵,道滋心魔,心魔可以说是道家修士修行路上最大的阻碍,而静狱竹偏偏对于心魔最是有效,所以手掌大小的一片静狱竹,其价值就无可估量,不知那只竹凳又价值几何? 小宝灵收拾好东西,远远跟师尊打了声招呼,就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风一般跑向了小师叔那里。等到其跑出去很远后,玄冠道人身形一闪,就从闭关的地方来到了府邸门口处,看着小宝灵欢快的步伐,道人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一手背负身后,一手轻抚胡须,笑容既无奈又欣慰。 有徒如此,夫复何求。 谁让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又何尝不是将小宝灵当做自己的骨肉呢?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一章 山上风大 看着女童身影消失不见,道人视线不变,姿势依旧,轻声说到,“出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道人身后门上两副门神,一武将,一文官,双眼绽放光芒,逐渐显形而出,于道人身后以道家礼法行礼,一躬到底,其中那位执笔文官恭敬道,“小神方舢,是西方雪落国皇室封赐正统文神。”然后伸手一指旁边那位执锏魁梧武将说道,“这是吴归园,也是雪落国皇室赐封正统武神。小神无意冒犯仙君,只是我们两人于雪落国坐镇门神神位,不知为何突然心生感应,便想着探查一番,然后便被仙君拘来此地,我们二人绝无其他恶意!” 道人仿若未闻,依旧是刚才姿势神态,自顾自说道,“文神尚且能够说得,只是武神二字,寻常人等可说不得。” 两位在雪落国高高在上的门神,此刻神色拘谨,毕恭毕敬的站在道人身后,甚至连身上刺目金光都尽数收敛起来,不敢泄露丝毫。两人听到道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只是不等两人细想,道人就已经转过身来直视两人,这两位平常百姓口中的真正神仙,就愈发局促不安起来,历经百年时光凝聚的香火神躯都有了溃散的迹象。 —————— 远在另一洲极西处的一个一年有将近半数时间都在下雪的王朝皇都内,距皇宫不远的一处富丽堂皇的大殿中,供奉着两座金身神像,其中一位手执金笔,一股读书人的气质油然而生。另一位则是手执一只巨大金锏,使看到他的人迎面扑来一股沙场气息。 两座神像之前无数百姓排队为其磕头烧香,以祈求一家平安,认真并虔诚。只是眼前这两座已经矗立在此百年时光的巨大金像,突生异变,原本一身璀璨金身毫无预兆的龟裂崩开,于身上脱落坠地,使得满地金黄,只剩内部泥胎。 这可吓的那些前来烧香祈福的百姓不轻,尤其是那些已经烧香叩拜许愿的人家,更是惊慌失措,唯恐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惹的神仙大老爷震怒显灵,于是别管是走出大殿还是尚未走出大殿的人全都再次跪倒在地,惶恐不安。 寻常百姓不知晓其中关键,只当是从不曾显灵的神仙突然显灵,但一旁朝廷安排在此的值守官员却知晓些许内幕,不由满头大汗,惊慌失措,立刻派人向上禀报,自己在殿内守着,以防有人趁着混乱将那些脱落金片据为己有。 —————— 道人直视着两位山下朝廷神祗,也不知道施展的是什么道家无上神通,两个道行不浅的神祇一身金光身躯就这么缓缓溃散消失。这使得两神痛苦不堪,面目扭曲,就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百年时光积攒的香火功德就这么慢慢消散于天地间,令两人逐渐心生绝望。 而在落雪国内,消息很快便层层上报,朝廷一众非大事不出面的高品文官武将纷纷来到朝堂之上。只见雪落国当代皇帝早早便等候在此,手中一副朱丹金底手册,眉头紧皱,似心事烦扰。一旁皇帝最是宠幸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小心翼翼的站在一侧,垂手弓背,不敢发出哪怕一丝动静,唯恐惹得龙颜震怒。 多少年了,自从自家主子顺利坐上此位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主子露出这样的神态。 外人或许不知如今坐在这座龙椅上身穿龙袍的这位年轻皇帝的厉害,但这位自当朝皇帝小时便侍奉左右的掌印太监却清楚的很,自家主子不仅手腕极强,而且城府极深,即便当年的天子之争也没看到主子露出这样的神态,如此看来,这次事情或许可以说是万分危急! 渐渐的,朝堂之上人很快来全,看到一向和颜悦色的皇帝这番模样,都心生不妙,恐将有大事发生!于是纷纷闭口不言,静等下文。 雪落国皇帝看着手中这册用朱红丹书写就的敕封书册,只见书册上极靠前处有两处人名,原本并无异样的丹书人名现在却忽隐忽现,模糊不清,仔细看去赫然便是方舢和吴归园两名,字迹淡然,仿佛下一刻便会从书册上消失不见,仿佛被人抹去。 雪落国皇帝将手中朱丹手册放于案几之上,略微舒展眉头,看着大殿内一众王朝砥柱,缓缓开声道,“我雪落国恐将有大祸!” 哗!一句话说完,整座大殿仿佛炸掉,文官还好些,读了这许多年的圣贤书,即便做不到书中大岳崩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境界,也不会因此而惊慌失措,最多也就是有些茫然疑惑,反倒是那些出身沙场的武将,震惊不已,这些在万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一身凶悍血腥气息的武人,虽不惧战场厮杀,但好不容易爬到如今这个地位,脚下不知多少白骨铺垫,绝不想有什么人或事威胁到他们的地位,毕竟那是他们用命换来的。所以整个殿内全部就剩下他们那或沙哑或粗壮的声音。 这让坐于高位的皇帝刚刚有所舒展的眉头又重新皱了回去。这些沙场武人是真的不让人讨喜啊。 一旁看似两耳不问,目不斜视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其实时时刻刻都在观察着皇帝的一举一动,待到捕捉到皇帝脸上那微小的表情后,仿若一尊雕像的这位看似无关紧要其实权势滔天的掌印太监,终于从沉默中动了起来,依旧是弓腰垂手,向前走了几步,没有想象中的尖声尖气,而是不分男女的浑厚嗓音,“肃静!” 中气十足,余音缭绕,绕梁而上。 顿时,整座大殿之内所有杂乱声音全部偃旗息鼓,很快便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对于这个平时很少见面的十二监中最高的司礼监出来的掌印大太监,众人还是很敬惧的。毕竟能够做到这个位子上的,没些真本事傍身,单靠阿谀奉承是绝对不可能得到十二监认可,手持那方盘龙大印的。 司礼监大太监看到自己想要的局面之后,姿势不变,慢慢退回到皇帝身边的阴暗处,不漏踪迹。但没人会再次如刚才般慌乱不堪。 安静了几个呼吸时间,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终于位列高位的一国上柱国于队列前段走出,快走几步,立于台阶下方,持节行礼道,“我雪落国自立国以来,征讨四方,疆域位于周边十数国首位,国力不说能够镇压四方,但也不惧任何一国,甚至数国联手也能攻守自如,绝不会丢失哪怕一寸土地。虽如今不兴兵事,转为内务,但殿内一众将军也绝无贪生怕死之辈,皆是能够为王朝洒热血的勇将。臣等实在想不到会有哪个国家能够威胁到我雪落国。” 高坐上位的雪落国皇帝轻揉眉头,说道,“柱国所言甚是,朕还不把那些国家放在眼里。只是这次恐怕不是八方铁蹄践踏,而是山上罡风凛冽!” “臣还是不明白,王朝之内上的了门面的山上门派即便是没有臣服于皇上脚下,也都纷纷与我们交好,不敢与我们交恶,怎会无缘无故于朝廷不利?难道是他国门派?” 年轻皇帝看着案几上的那卷手册,两个朱丹人名已经几乎看不到踪迹,不由轻叹口气,无奈道,“我朝先帝立国之时亲自册封的一国文武门神,如今不知被谁突然拘走,杳无音信,看封册字迹,如今怕是已经遇难。据朕所知,别说是周边十数国,便是再扩大几倍,也没听到有哪个山上宗门能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已经百年修为的神祗拘走,况且还是两位!” 听到这样的话,整座大殿顿时由安静陷入寂静,殿内的人都知道,雪落国这次或许是真的要迎来灭国大祸。 身处庙堂,往往身不由己。 殿内的人都清楚,在他们获取功名爵位的那一刻,他们就和这个国家绑在了一起,要么功成名就,要么一起灭亡,没谁能够全身而退。 早在走上这条路之初就做好心理准备的众人,其实,越到最后,越没有了多少波动恐慌。只是叹息没能死在诸国征战的铁蹄兵斧之下,而是被一阵所谓的山上罡风吹拂而过,便寸草不生。 山上,风是真的很大啊!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二章 归来 两神本以为就要这么消散于天地之间,或许还会连累本体所在朝廷,不仅悔恨不已,不该随意探查,惹来大祸。 只是不知为何,一身香火全部消散完毕之后,本应就此消逝在此的两位世俗神祗,却还站立在原地,只是原本一身金光如今是半点全无,但是本该是虚无之身的两人此刻竟是比起原本香火凝聚而成的那副身躯更要凝实无比,宛若活人。两人对视一眼,难掩心中惊喜,各自向前一步,第一次收起手中笔锏,整理身上衣衫,再次以道家礼法恭敬行礼,“多谢仙师再造之恩,两小神无以为报!” 玄冠道人站立不动,坦然受之。 “你二人有此机缘,也是你们的缘分,我就替我那徒儿受你们这一礼。” 两人心里一凛,虽然不知此时正在何方,但观此地气象,想来也是距本体所在王朝千万里之外,以两人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感知并探查到此地,那么就肯定是有人接引,莫非就是那位穿红袄的小姑娘?只是在两人模糊的感知中那有些熟悉气息的消瘦少年又是何许人也? 不待两人深想,道人伸手一挥,一股力量拖拽着两人,就要让他们从哪来回哪去,只是那位儒家出身的执笔门神欲言又止,一旁武将门神以眼神不断示意,让其不要多生事端,但执笔文官看了看手中那只无墨金笔,终于还是上前一步,只是这次没有用道家礼法行礼,而是双手交叠,广袖飘摇,用儒家礼法作揖行礼,一股读书人的精气神自然而然的显现而出。问出了那个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不知仙师所在宗门是何处仙地?” 圣人有云,“多见而识之,不知则问之!” 玄冠道人看着这位一身书卷气的儒家神祇,眼神有些赞赏。 有点读书人的意思。 一直没什么动作的玄冠道人以道家礼仪微微还礼,在两位门神就要消失返程的那一刻,缓缓出声,“道门,灵宝。” 话音刚落,两人身形就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不留一丝气息。 正在返程途中的文武两神,一个震撼不已,另一个却若有所思。两人确实是没有想到这次会被拘到不止千万里之外的另一座大洲之上,而且还见识到了灵宝宗这样的庞然大物。 此时武将神祇震撼之余不禁兴奋不已,这次的经历绝对可以让自己在那帮神仙兄弟之中吹嘘不知多少年。 而那位儒家读书人,却有一种想要奋笔疾书的冲动。果然,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自己以前是被一叶障目了,山外的更高山上,果然如书中所说,有大风景啊! —————— 雪落国。 原本的一众文武官员,在明白事态严重之后,反而愈发凌厉起来,一众文官无不是慷慨激昂,一身正气。而武将也是纷纷请愿,愿与山上修士一较高低,即便打不过,也不会后退哪怕半步,绝不会弱了沙场武人的气势。 雪落国皇帝看着满殿中流砥柱,不禁想到,若是没有此次大祸,雪落国或许能够君临天下,铁蹄践踏之下,将王朝领土再扩大几倍不止,自己也会被无数国史官载入史册,传颂一洲,到那时,就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就在皇帝深思,众官激愤之时,皇帝案几上的那卷手册却异变突生。 只见手册之上原本已经消失不见的两处人名,现在却又一次显现而出,不过却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而是一跃排到了第一二位,超越了四大山岳正神以及那位融雪河河神。不仅如此,原本朱丹书就的人名现在却已经变成了金色字体,与神殿之内崩碎脱落的那些金色碎片一般无二。 案前时刻观察着朱丹手册的雪落国年轻皇帝,破天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这件事实在是怪异无比,绕是已经见识过许多风风雨雨读过许多密札手册的他,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正在皇帝目瞪口呆之时,离皇宫不远的门神大殿内,原本一众跪拜的王都百姓早早便被集中在了殿外的广场之上,而广场之外就是在亲军都尉府都尉率领下的一众帝国亲军,里三层外三层,当真是将此围的水泄不通,哪怕是世人口中能够飞檐走壁,一夫当关的江湖宗师若是来到此地也只怕是有来无回。 只不过除了都尉府的那些都尉统兵能够进入场内,其他那些身穿劲甲,手拿长枪弩箭的普通亲军却只能在外围镇守,若是胆敢跨入一步,恐怕这一身只有亲军才能穿戴的兵甲就得由哪来回哪去,此生再无机会成为亲军中的一员。 从六品以下武职官员在任期间不得进入任何祭祀神庙。 这条规矩刚刚制定之时,确实是引起了军中不小的轰动,那些在战场上厮杀流血的兵卒军将最是不信什么神仙鬼怪,他们在外守家护国,风餐露宿,而那些什么狗屁神仙,明明就是一座泥做雕像,为何偏偏能够在雕梁画栋的大殿内享受百姓香火?因此不少的军中七品以下武将纷纷联名上书,希望废除这条规矩,结果还没有传到皇帝手中,就被某位军中大佬拦了下来,听说当时这位在军中绝对能排进前三的大佬看到这封书信的时候,气的拍碎了好几套名贵桌椅,连呼,“胡闹!”为此不知道多少边关武将被降职甚至撤职。这才将此事彻底压下去。对此不少人都觉得做的有些过了,寒了不少人的心。 就比如此时都尉身后跟着的两位左右统兵,其中右边那位佩刀统兵就对于当年这件事心怀不满。这位韩姓统兵身材魁梧,面目峥嵘,尤其是那双浓密眉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和善人物。 此人名为韩雄,原是屠夫出身,平生最不怕什么鬼神,因此此时看向殿内露出泥胚的两座神像目露讥讽。 而另一边那位吴姓佩剑统兵自从来到殿外广场之后就没怎么说过话,一直是慎言慎行,看向殿内神像尤其是那位武将神像的目光也是恭恭敬敬,若不是殿内现在不准任何人进入,恐怕现在这位看着不像军中人物反而更像读书人的俊朗年轻人早就进去跪拜了。 三人看着殿内光景,居中都尉倒是没有什么表情,韩姓魁梧汉子心中则是有些快意,那位吴姓俊朗年轻人也是面无表情,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转身之时,才从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忧愁。 一旁广场一角的皇都百姓,大多是些妇人老妪,看着这样的情景,此刻都有些慌乱。 “看来我们不在,这里有些热闹啊!”一道温和的嗓音在众人身后传来。 只见原本正在殿外观察的三位都尉统兵骤然之间全都身体紧绷,一旁的百姓待看清说话之人的样貌后也都齐齐惊呼出声。 惊呼是因为竟然有两个人凭空出现在了广场上,而身体紧绷则是因为以三人那不俗的武道境界竟然会没有一点感知,便被人摸到了身后。 三人转身,看着站在广场中央的两人,只见一人头戴儒巾,手拿金笔,衣袖飘飘,一股读书人的气质油然而生,而另一人则是身披铠甲,右手手里拿着一只巨大金锏,一股沙场气息扑面而来。看这两人面容,分明与殿内两座神像一般无二。 广场百姓早在认出两人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跪倒了,原来世上真的是有神仙的! 亲军督尉左侧那位吴姓统兵看着眼前两人突然疾跑两步,一下子跪倒在那位执锏门神面前,满目含泪道,“孙辈吴念归,拜见老祖宗!” 孙辈?吴归园?吴念归? 有趣!有趣! 只见吴归园连看也不看跪拜不起的孙辈吴念归。 都尉紧随其后,来到两人面前,恭敬行礼。方舢以儒家礼仪回礼,吴归园也抱拳回礼。 只有韩雄在后面瞠目结舌,尴尬不已,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最后还是在都尉的示意下,这才慢吞吞的走上前来行礼。扭扭捏捏的像个姑娘似的。这下子是真的颠覆了这个汉子对于世间鬼神的认知,不知道以后再杀人的时候还有没有以前那么干脆利落? 都尉适时出声,“既然两位神祇安然无恙回来了,那在下就回去复命了,只是皇上那边还要两位神祗去亲自说明一下。” “这是自然。” 那位亲军督尉再次对两人抱了抱拳,然后领着正兀自尴尬的吴雄转身离去。 很快广场上的百姓以及场外的亲兵全部离去,只剩下了广场中央的一人两神。 这时吴归园才低头看着跪地不起的自己孙辈,“从明天起,滚去边军,从底层做起,如果五年内还没有升到五品,就不要叫我祖宗,我也没有你这么丢人的孙子!” 跪在地上的这位皇都才俊,年纪轻轻的从六品亲军统兵,这才抬起头来,“谨遵祖宗教诲!” 满脸泪水却笑的像个孩子。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三章 除夕 殿内满地金黄早已被专人全部收集保存了起来,这些蕴含着香火心愿的金色碎片,对于一般百姓来说顶多就是折算一些金子钱,但对于朝廷神祇或是山上修士来说却是妙用无穷,每一片都是不小的机缘。 只是如今,两位神祗已经不怎么看重这些了,如果说以前这座大殿之内的两座神像是两人立足根本,那么现在就只能算是一座外在化身,即便被人毁坏,也只是伤其表面,伤不到根本。 方舢和吴归园并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施展神通来到了皇宫大殿之内,两神由殿外向殿内走去,方舢在左,吴归园在右,正好与殿内众人的分列排布相符。 两位神祗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皇宫大殿之内。 两神一路前行,两侧一众文武官员纷纷行礼,虽然他们不知道传闻惨遭不幸的两位神祇为何去而又返,但这却不妨碍殿内众人对于两神的尊敬,毕竟这是从小便听长辈说起的神仙人物,毕竟这是一国气运的承载者。 坐于首位的雪落国年轻皇帝早早便起身离开了座位,来到台阶之下等候两人,等到两人上前见礼之后,年轻皇帝又亲自领着两人去往御书房,询问事情经过。 这一问就是好几个时辰。搞的一众大臣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还是掌印大太监进去亲自询问了一番,这才得到确切回应,让众人退下。 众人都不知道三人在里面谈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在两位门神身上发生了什么,人们只知道这次令整个朝廷人心惶惶的事情非但不是什么坏事,反而还是天大的好事,知道那两位本就尊贵无比的神仙人物如今更是如日中天,甚至还隐隐压了原本在两人上面的山岳正神与江河水神一头。 因为就在当朝天子与两神交谈完毕之后,紧接着就有三道圣旨颁布。第一道圣旨是举国大庆三日,五年内各州郡所有赋税徭役全部减半。第二道圣旨是将全国各处道家道场全部翻新扩大,大兴道教。第三道圣旨则是封两位文武门神为雪落国国神。这在雪落国历史上可是从未有过的。 其实还有一条口头圣旨,只不过没有专门写下,那就是所有品级以上的沙场武将,无战之时必须读书。可见这位年轻皇帝对于一众武将殿内的表现确实是不甚满意。 不过寻常百姓关心的可不是什么封神兴道。神仙什么的离他们实在是太远了,寻常百姓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够见到传说中的神仙。那是皇室和达官贵人们需要考虑的,对他们来说,平平安安衣食不缺便很好了,如果收成再好点,每季还能有点存余,那就更好了。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雪落国又迎来了长达半年的雪季,鹅毛般的大雪落得满地都是,只不过却淋不灭满城的灯火辉煌。传闻这三日每天都有无数的白银黄金从皇城府库中运往国内各地,皇城之内的那条内河都充满了浓郁的酒香。就连最偏远的山村小镇也是这样,宛若过年。 —————— 张平一最近几天没怎么急于练拳,并不像前段时间那样但凡身体吃的住就练拳不停,而是将更多的时间用来练习书法。因为自那日在瀑布泉与飞泻瀑布天人合一之后,张平一就算是迈出了一大步,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的进展,只能够通过练习书法渐渐增加对于拳意的理解。 如此一来少年书法倒是增进不少。甚至有了些许的韵味,不再只是以前的方方正正,寡淡无味。 而那条与众不同的金须龙鱼当然没有被少年真的拿去煲汤,只是那次之后确实安分了许多,每次少年去喂食,都是一副谄媚的样子,张平一看在眼里,不仅也觉得有些好笑。 而那两只鸟蛋还只是在孵化之中,也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之前,能不能见上这两个小家伙一面。 小宝灵这几天却是一改往日性子,破天荒在自己师尊那里讨了很多的道家典籍,甚至还把自家师尊的那只绿竹小凳搬了过来,道人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反而有些高兴。毕竟是有了读书的念头不是? 关键是,即便道人对着小宝灵说上半天,小宝灵听得听不听的进去还得两说。一般都是道人苦口婆心的说着,一旁小宝灵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了阁皂山上的哪处地方去了。让他这位小宝灵的师尊是真的有力无处使! 所以,这几天,每每少年在房间练字之时,小宝灵就会搬着那只小凳子,凳子上再放上几本书,然后来到少年房间,坐在少年旁边,安安静静的看书。 整间屋子里就只有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以及翻书之时的书页翻动之声,如蛰虫苏醒活动,如春风抚遍大地。 冬日的阳光透过门窗,照在两人身上,颇有一番意境。 由前几天的极动转为现在的极静,水到渠成,一大一小两人都没有任何的不适。 —————— 又是一年来临,如今整座天下,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喜庆的。从家家户户传出的砧板声,大街小巷传出的爆竹声,小店铺子传出的“劈劈啪啪“的算盘声和抑扬顿挫的报帐声,再夹杂着处处的说笑声,此起彼伏,洋洋盈耳,交织成除夕欢快的乐章。 只是,这一切,于少年来说却有些遥远,不管是尚在山下时,还是如今身处山上。 这一天,少年依旧在旭日之前就已起床,收拾一番,少年并没有练拳,而是去到小宝灵房间,在熟睡的女童床头放了一只山下才有的柑橘。 然后少年便开始了忙碌的一天,先是将桌上那些水果全部换成了苹果,寓意平平安安。相比于山上的那些价格昂贵的奇珍异果,少年其实还是更喜欢山下寻常的瓜果,几颗铜钱就可以买到许多。 其实过年期间的吃食,少年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只不过除夕这天,总要有点砧板的声响,所以少年还是亲自去厨房做了一些吃食。 小宝灵今天醒的出其的早,往常都是需要张平一亲自去叫的,今天自己早早的就醒了,一翻身,碰到一个凉凉的东西,揉眼一看,是一个大大的金黄橘子,顿时也没了困意。自从来到这里之后,除了每年娘亲寄来的零嘴衣物,还真没有谁会想到除夕这天给自己床头放一个大橘子。 于是,起床后的小宝灵,就穿着娘亲刚刚寄来的过年穿的红色小棉袄小棉鞋,手里拿着剥好的大橘子,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小师叔忙这忙那,只觉得这个橘子是真的很甜啊! 早饭在少年的手中很快就做好了,这时候某人也闻着饭香踩着饭点的来了。 看着宝灵师叔手中还未吃完的橘子,齐梦瑶也是有些眼馋,但是师叔在上,总不能跟师叔抢吃的。于是趁着小宝灵没注意,悄悄向少年讨要橘子。结果当然是没有了。 除夕放在床头的橘子与压岁钱其实是一个道理,只能是给小孩子的。不同的是压岁钱是用来厌胜驱邪、帮助小孩子过年的。而橘子又名桔子,取其吉祥如意的意思,也是只有小孩子才能有这份待遇。 齐梦瑶早已过了及笄的年纪,所以橘子是肯定没有的。 三人吃完了早饭,没有橘子吃的齐梦瑶只能拿了桌子上的苹果啃起来,一大一小师侄两人,一个吃着没吃完的橘子,一个啃着苹果,就在一旁看着少年继续忙碌。 不是两人不想帮忙,是实在插不上手。 少年毕竟不是本地人,甚至不属于这一大洲,所以有些风俗习惯与这里迥异。 就比如少年现在做的这件事——敬神。两人就从没见过,因为在世俗人眼中,他们这些修行中人就是神仙,所以阁皂山可以说是遍地都是神仙,当然除了少年这个特例。 其实张平一还有件事没有做,那就是拜菩萨,只不过少年想了很久,在道家的地盘上拜佛教菩萨,确实是说不过去了,所以也就没有做这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然后少年就觉得有些心疼。 毕竟没敢拿出来的菩萨像和现在正在祭拜的神像以及门前贴的那些春联门神都是来自自己家乡的物件。虽然挂像春联不值几个钱,但是跨洲的运送费用可就贵了去了,几乎就是少年全部的身家。以少年那半个铜钱都要算半天的性子,估计这几天是睡不好了。 拜完了神,少年又将早就准备好的红纸条拿了出来,这次少年没让两人闲着,将这些红色纸条分给两人,让两人贴到家俱床铺,厨房门上、禽畜栏前以及水缸边,这些地方都要贴上红纸条,叫做“封岁”,也叫“上红”。 一番忙碌过后,齐梦瑶要去做早课,两人就将她送出门去,当然临走的时候也没忘了顺手带走了一个苹果。这时候若是有旁人在场,绝对会惊愕万分,这还是那个平日里严肃认真的大师姐吗? 送走师姐,少年在院子中央架起拳架,继续练拳,而小宝灵就去逗弄那条龙须鱼。原先瘦小的金须龙鱼,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几乎一天一个样,很快那只并不算小的瓮就装不下他了,只得把他转移到了水缸之中,为此小宝灵没少拿他开玩笑,经常在一旁嘀嘀咕咕,说着再长大些就可以拿来炖汤了这样的话。这些话这条鱼听没听懂不知道,但自从那以后,这条鱼就开始绝食,虽然后来还是在少年的一番劝说之下开始吃东西,只是却再也没继续长过。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四章 一年又一年 日头由东转西,很快便晚霞满天,忙了一天的张平一和玩了一天的小宝灵终于迎来了年夜饭,为了这顿饭,张平一可是忙活了将近一下午时间,不可谓不丰盛。 架起饭桌,摆好碗筷,小宝灵一手端着一只绘有阁皂山九十九峰山形的白色小瓷碗,留白处用小篆书有一诗: 殿影高低云掩映,松阴缭绕步徘徊。 从今莫厌簪裾累,不是乘轺不得来。 另一手拿着一双材质碧绿的竹筷,筷子上段分别刻有青竹与翠微四字,小巧可爱,相映成趣。 此刻的小宝灵眼巴巴就等着小师叔把饭菜端上来好大快朵颐呢。 不过少年没有着急上菜,而是先把每份菜都分了一份,将其放于神像前的供桌之上,少年家乡的习俗。虽说入乡随俗,但是山上山下完全是两种不同情况,少年只能按照家乡的习俗来了。 一切收拾完毕,就等开饭的时候,齐梦瑶这才慢悠悠的来到。来了二话不说,先自己找了个靠近宝灵师叔的位置坐下,然后学着师叔的架势,一手端碗,一手持筷,坐等上菜。 张平一在一旁看的是哭笑不得,自己这位齐师姐每次来的这么准时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一副吃着别人家的饭还理所当然的样子。这让少年不禁为其终身大事忧愁起来了,自己这位师姐,以后可怎么嫁的出去啊? 想了半天还是发现这个问题不是自己能够解决的了的少年,索性不再想了,去到厨房将样式丰富的菜全部端上桌,然后少年又拿出三只瓷碗,全部盛满米饭,每只碗里都插了一双筷子,放到桌上。 此为吃“岁饭”,三份米饭分别代表张平一的父母以及亲师,而饭上插着的的三双筷子则代表着少年希望如今已不在人间的三位至亲保佑在做的三人,在往后的一年里平平安安,顺心称意。 张平一看着早已迫不及待的两人,正式宣布开饭,然后不等话音落下,两人就迫不及待的开动起来,全然不顾吃相。 这是三人第一次一起吃年夜饭,少年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但少年很是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 张平一将桌上唯一的那只老母鸡的两只鸡腿一人一只夹到两人碗里。 尊老爱幼。 —————— 阁皂山主峰,凌云峰。 云层之上还要高出许多的一处地方,有一座道观,庙内有一位正在闭关的中年道人,神情肃穆,双目紧闭,此时的道人整个人呼吸紧促,转瞬之间就满头大汗,仿佛想起了什么让他痛苦不堪的事情。 不过道人像是想通了什么,很快便神情放松下来,呼吸也平稳了起来,等到又过了片刻,道人呼吸几乎微不可闻,只是原本的一身通天气势也渐渐的收于体内,此时的道人与世俗之中手持一卦幡的算命道人其实并无两样。 真正的返璞归真! 然后道人睁开眼睛,原本一身汗水悉数散尽,身上衣衫也像是焕然一新,缓缓起身,道人推开庙门,走到门外不远处的一处风景绝佳的崖畔,恭敬行礼,“弟子葛森,拜见掌教!多谢掌教出手相助!” 原来早在道人闭关进行到最危险时刻的时候,就有另一位道人已经来到了这里,于崖畔放目远望。 “此番扣心关,步步杀机,比之心魔来袭恐怖不止百倍千倍,你却能一路前行,直指本心,本就说明了你的心性天赋,即便我不出手,此番你最多也只是有惊无险。我也只是随手为之罢了。你刚刚破境,见识到了更高处的壮阔风景,更应该了解真君两字是有多重的斤两,如今方可真正承担的起这二个字,切莫堕了真君的称号。” “弟子谨记掌教教诲!” 此时刚刚破镜的灵宝宗真君,真正的道家砥柱,却在那位之前恭敬执弟子礼,甚至略显拘谨。即便是以现在的修为境界,来看眼前这位看起来甚至比自己还要年轻的道人,还是云遮雾绕,模糊不清,看不真切。道人知道,自己与眼前这位的差距,终究还是差太多了。 高山仰止。 原来这位刚刚破关而出,跻身这座天下真正顶尖人物的道人就是此方福地的压胜之人,灵宝宗宗主葛真人。而那位于崖畔眺望的道人,就是灵宝宗真正的鼻祖玉宸道君。 随后两人回到道人之前闭关道观,盘腿而坐,玉宸道君随意聊了起来,不过只是一问一答,玉宸道君问什么,葛真人就答什么。 其实葛道人对于掌教为什么返回这座天下还是没弄明白,但绝对不会是为了自己此次闭关破境,所以在了解道君的真正来意之前,葛真人多少有些忐忑,并不敢多言。 于是就有了如今的局面。 最后葛道人实在是没有忍住,问出了今天最为重要的问题,“不知掌教重返天下,所谓何事?” 玉宸道君沉默片刻,叹息一声,“你师兄坐化一事,想必你已经知晓。” “师兄于山下行走之时坐化,现在恐怕已经进入轮回,只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虽然不清楚师兄所走的道是怎样的道,但想来定然不是什么寻常的小道,否则也不用如此频繁的堕入轮回。莫非师兄此次轮回出了什么问题?” “你应该知道整座阁皂山福地以及灵宝宗的真正气机不是一众天才弟子,不是宗内山巅长老,也不是你葛森,而是你师兄,只是此次你师兄坐化,却并没有进入轮回,而是真正的身死道消。若不是你师兄早年间让你将谢宝灵带回宗内,然后将灵宝宗所有气运全部转稼到小宝灵身上,恐怕此次我灵宝一脉就将一蹶不振。千年之内再无跻身道家五脉的可能!” 听到此处的葛真人,豁然起身,顾不得掌教在前,震惊的无以复加。良久才将心湖泛起的层层涟漪压下。 玉宸道君其实也是有些生气,自己的这位后辈,如此的惊艳,再给他些许时间或许当真能够走出一条前人不曾走过的大道。只可惜这条道实在是太过骇人,以至于很多人都不可能让他活下去。 毕竟就连自己师尊都曾说过,不敢为天下先! —————— 年夜饭在三人的风卷残云之下很快便消失一空,然后张平一去收拾碗筷以及灶房,这些都得在今晚弄好,按照少年家乡习俗,明天一天都得吃素,不得动用灶房。 剩下的两人就摊坐在各自的椅子上,两人吃的真的是太饱了,尤其是那道由投龙潭中龙须鱼煲的鱼汤,端的是鲜美无比。撑的两人如今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齐梦瑶可不会在此过夜,休息片刻后,很快运转修为,将食物快速消化,然后告辞离去。 少女走后,张平一关好院门,今天晚上要“点岁火”,每个房间都要整夜灯火通明,就连灶房,禽舍也不例外,这叫守岁,辞旧岁,迎新春。每到这时候家长都要给小孩发压岁钱,所以张平一便将小宝灵叫到身边,在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三枚古旧的铜钱以及一只木制宣笔,笔上还有少年亲自刻上的两个小字——柳芯。 三枚铜钱是早年间盲道人送给少年的压岁钱,一年一枚,直到少年八岁总角之年后便再没给过,这三枚铜钱可以说是少年最后的家当了,除此之外,少年是真的穷的响叮当了。 而那只刻有柳芯二字的柳木宣笔则是上次两人去投龙潭时,少年与潭中老柳讨要的那只巨大柳枝的一小一截柳芯制成。 收到压岁钱的小宝灵兴奋的不得了,尤其是那只心念了很长时间的宣笔,更是宝贝的不得了。 原来小师叔都记着呢。 夜已深,年纪尚小的小宝灵还熬不住夜,早早的便睡过去了,被张平一送回了屋内床上,只是当少年想要将熟睡中的小宝灵手中握着的宣笔以及压岁钱暂且放置到一边的时候,却怎么也取不出来,被女童攥的死死的。 少年无奈,只得作罢。 回到自己房间,张平一守着桌上明烛,一边继续守夜,一边回想着这几年的经历。 不禁感叹, 一年又一年……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五章 此问,有关心性 子时已过,对于张平一来说,如今的自己算是完成了师父的交代,成为了自由身,去留都随己意,远方有更多的风景在等着自己。 很快东方的天空开始翻起了鱼肚白,一夜未眠的少年并没有多少的困意,于是便走出屋子,走到院外,迎着朝霞,练起了十楷拳,虽说十楷拳分为十个拳架,也就是十种拳意,每一种都与众不同,毫无联系,但终归是属于一种拳势,走的是刚猛无匹,一往无前的路子,所以少年在出拳的时候,就要一快再快,快到敌人赶不上你的拳,快到一拳打出,神鬼辟易。 于是就在这座半山腰上,有一位少年,出拳如风,越来越快,少年不断变化拳架,本来只有七道拳意罡气萦绕在少年身边,只是随着少年出拳越来越快,很快又有三条不同拳意渐渐浮现,由最先的纤细如丝变得粗如手臂,然后与原先的七条很快熟悉,然后十条互不相同的拳意围绕在少年身边,少年身影不断变换,在空中扯出道道残影。 这些张平一都没有察觉,此时的少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些,再快些,快到可以追到天边蔓延的光线。 天边本来很小的那片鱼肚白,越翻越大,渐渐的就已经占据了半边天,速度不减,继续向着西方蔓延而去,不占据整片天空誓不罢休。 等到张平一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清醒出来的时候,早已满脸通红,满身汗水,全身筋骨肌肉疼痛不堪,令少年身形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息,一阵阵疲倦感侵袭而来。原来少年刚刚进入那种忘我状态下,从而忽视了自身体魄的承受能力,十楷不比其他拳法,本就刚猛,一个不甚便会伤到自己,刚刚少年在极短的时间内却完成了往常练拳的三倍,身体早已承受不住。不过少年眼中光芒却是亮了不少,因为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少年隐约像是触碰到了一丝的拳势,不知是不是错觉,就算是错觉也够少年高兴好一阵的了。 张平一实在是累的不行了,只好打算回去休息一下,然而刚刚起身,一位道人就已经出现在了远处的一处独立石崖之上。 远远看上去,明明是一位并不怎么起眼的寻常道士,可能还没有山下为人算命的伪道士来的仙风道骨,可偏偏给人一种巍巍大岳立于眼前的感觉,即便没有一丝气势流露出来,却也压的少年呼吸由原先的急促变得缓慢下来。 道人一步踏出,没见什么道光凝聚,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步迈出,再次出现时就已经到了少年身旁。 “师叔!”张平一俯身行礼,不过这次用的不是山下江湖礼仪,而是道家礼法。 道士原来是少年师叔,远山道人。 此时的张平一因为刚刚的练拳,原本披散的头发沾染汗水,显得杂乱不堪,有些甚至贴到了少年侧脸上。 道人低头看了少年一眼,轻轻一抬手,一根锦带凭空出现在少年头上,将其杂乱的头发全部绑束住。使得张平一顿时显得精神不少,也成熟了不少。 在张平一的家乡,男子十四岁,应当束发。 第一次束发是不能自己亲自动手的,应该由家中长辈代为束发。张平一无父无母。唯有一位师父。如今师父也已经不在了。 如此,则师叔代束。 终于,西方,亮白光线顺利的占据了最后一片黑暗,黑夜正式退出整座天下。 这一刻,天下大白! 张平一看着远方的这一幕,感受着身边人的气息,突然感觉眼睛有些发涩,是那种小时候在山里饿的没办法,吃的尚未成熟的野果子一样的涩。 这种涩,少年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两个人就站在崖畔,看向西方。少年极目望去的方向,就是西方那座名为藏丽洲的大洲。而远山道人望去的地方,却是一座小镇的一处破烂佛庙。 阵阵微风在两人身旁吹过,带来了一丝春天的味道。 看来,春天不远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张平一原本的疲累不堪,在刚刚的呼吸由促转缓之间,就缓解了不少,如今微风一吹,便又散去大半,除去全身肌肉筋骨还是酸痛不堪,需要时间来修养外,精神却是好了不少。 站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就在张平一刚想要开口打破这份安静的时候,道人就已经先一步开口了,“会不会有些失落?”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若是旁人早就摸不着头脑,一副不解的样子了。 不过少年想了想,回答道,“不会!” 道人低头与少年对视了一会,又问道,“真的?” 张平一挠挠头,仔细想了想,不好意思道“假的。” 听到少年发自内心的回答,道人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是有了些笑意。这才是一个十四岁少年该有的心态。总是像个迟暮老人一样的沉闷,不好,年轻人就该有些年轻人的样子。 迎着太阳奔跑,向着星空起誓,闭目勾勒未来,睁眼行走天下,这才是年轻人! “早先就听师父说了,自己这条命都是捡回来的,所以不必再想什么机缘福缘,越是想努力抓住的东西,偏偏越是苦求不得。那些本该有的东西,即便是暂时还不属于我,以后也会属于我的。” 少年说道这里顿了一下,随即又说道,“道理我都明白,可是等到真正经历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的有些失落。” 年前,少年曾经在一处风景绝佳之处,踏水入岛,向一株高大老柳躬身,只为求取一节柳枝。只是少年满心诚意,老柳却自顾飘摇,全无动静。随后少年以宝灵师叔身份代宝灵讨要柳枝,原本毫无动静的老柳树却赠予一节主枝。其间态度,堪比云泥。所以少年一路归程乃至回来后的一段时间内,心情都不是很好。 张平一回头望了一眼自家院落的方向,没什么动静,然后转过头来继续说道,只不过这次表情异常的严肃,“所以我想了很长时间,一遍一遍问自己,如果小宝灵没有索要宣笔,那自己还会不会去讨要那节柳枝,答案是不会。我又问自己,如果小宝灵以后会获得更多的机缘,比一节柳枝要多的多,那自己会怎样。然后我想了很多遍这样的场景,只会越想越高兴,越想越觉得宝灵这么天真可爱的孩子,好东西就应该属于她,而且还会有更多的好东西该属于她。”少年说到这里的时候,或许是真的看到了小宝灵以后的样子,原本一脸严肃的表情也有了几分笑意。 于是就有了少年在从投龙潭回来后不久,心情就莫名变好的这一经过。 远山道人感受着少年心情的变化,又问道,“这次是真心话?” 少年想都没想,“是!” 远山道人没待多长时间就离开了,张平一则拖着酸痛的身体回到院内。昨晚熬夜的小宝灵还没醒,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醒了,少年想了想,还是去灶房取了些早就准备好的吃食,放到了小宝灵房间里。 然后张平一便回到自己屋内,没多长时间便睡熟了。 殊不知,在少年已经束起的发髻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枚碧绿簪子。 凌云峰。 刚刚从少年那离开的远山道人,此时就在那座灵宝道君闭关道观旁。这时的灵宝真君刚刚破境,境界尚不稳固,又因盲道人一事心湖动荡,至使道人差点破境又跌境,远山道人就没有进去打扰,只是以心声传音,“我还是选择相信师兄。” 长久的寂静之后,一阵回音在远山道人心湖响起,“那个少年我也留意了一下,不能说有多差,只是以他如今的底子,想要踏上修行路都有些困难,又谈何他能走多远呢。” “在修行一事上,师兄比你我二人走的都要远,有些事情,他看的比我们都要远的多。星空之下,师兄几次堕入轮回,遍行天下,见识过了许许多多的人或事,如今却只收了这么一个不算弟子的弟子,即便……他真的不能走到高处,替师兄说一说道理,问一句为什么?那也是师兄自己的选择……” 远山道人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再想开口,却已是无言。 然后远山道人就此转身离去,只是转身之时,似喃喃自语道,“小家伙,我挺喜欢。”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六章 一个人的小师叔 凌云峰这处高地,重归寂静,仿佛两人的谈话并没有发生一般。一只他峰野鹤飞来此地,于崖畔昂首踱步,时而梳理一番羽毛,最后一声高亢鹤鸣,又展翅飞往别处。 其实道人还有句话没有说,“师兄此次之所以选择身死道消,未尝不是对我们,对这个世界太过失望!” 张平一其实并没有休息多长时间,因为精神本来就清醒,不需要休息,真正需要修养的只是身体筋骨。只是看情况,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养好的,最近几天练拳需要放一放了。 所以,少年醒后就开始提笔练字,只是比起往常的流畅痛快,此次练字却有些凝滞别扭,因为往常少年都是左手写字,这次却破天荒换成了右手。因为就在早上练拳之时,少年总觉得出拳还是有些不痛快,右手出拳总是不及左手出拳爽利,所以少年就想着以后要试着用右手练字。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情形,不过纸确实是好纸,墨也确实是好墨,但是写出来的字,即便是从没有接触过笔墨的山下寻常百姓,也得竖起大拇指,只是却是向下竖起的,因为确实是有些惨不忍睹。 少年却没有因为字写的难看,就有什么异常,这样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了,当年自己第一次写字的时候,可比现在丑多了,当时还不是乐的屁颠屁颠的?明明知道师父眼盲看不见,还非得拿去给师父瞧瞧。让师父品评品评。 因为少年一直觉得,师父肯定能够看的到,现在依旧这么觉得。 想到这里,少年因为专心练字而有些紧绷的嘴角微微有些上扬,只是眼角却有些泛红。 少年头上,那只碧绿簪子不知何时有荧光缭绕,似有一人在此处观望,满目慈祥! 小宝灵在太阳即将越过头顶,向西行去的时候,终于是醒了,简单洗漱一番,小宝灵拿着小师叔早前放在桌子上的吃食,一手一个,嘴里当然也不能落下,然后推门来到师叔屋内,就坐在少年旁边,一边吃一边看着小师叔练字。看着少年与以往不同的写字手势与姿势,以及那一丝不苟的神态,女童觉得有些下饭,于是在吃完手中的吃食后中途特意去了一趟灶房,又拿了些吃的。 自己书法怎样,张平一心知肚明,别说自家师父,就是和身旁的小宝灵比都差得十万八千里。所以少年练字之时便只取其意,不取其形。 对于右手练字,少年没想过一蹴而就,练字如练拳,是需要下苦功夫的。张平一喜欢这种努力了之后能够感受到进步的感觉,慢些不要紧,关键是从未停滞不前。 张平一给自己定了练字百万的目标,这个练字不是说练一百万个字,而是说将十楷这本拳谱练百万遍,而且是左右手各自百万。 从入手拳谱到如今,已有些时间,即便是以少年如此笔耕不辍,也不过是左手刚刚迈过五万门槛,右手也才刚刚开始。距离真正达成目标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时间就在少年每天的练拳与练字中悄然溜过,转眼已是初五。 初五,出年界。 张平一这天,早早就把屋内供着的家乡神像收了起来,然后将早先贴的哪些“封岁”纸条全部取下烧掉。做完这些事情,年就可以说是过完了。 这是张平一在这里度过的第二个年头,当然,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年头。 收拾完一切以后,张平一没有急着练拳,而是坐在门前台阶上,手肘抵着膝盖,下巴抵着手背,默默发呆。像是在思考什么。 小宝灵今天没能够睡懒觉,早早便被自家师尊领走了,说是要去见几个人。据少年了解到的消息,这次从其他地方来的几人来头都不小,听说都是本洲有名的道家仙派,其中有几个甚至是宗字头的仙家门派,虽然与灵宝宗比起来还是有不少差距,但也都是一方巨擘,在各自地界都是一跺脚都能令天地抖三抖的庞然大物。 至于这些宗派为何派人来此,而且还需要小宝灵这么个灵宝宗的小祖宗去亲自接待,少年想不通,也不会去深想,那不是自己应该去想的事情。他该想的是小宝灵大概会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提前一些做好午饭,毕竟早早就被叫醒的宝灵,连早饭都没怎么吃。 张平一对小宝灵是发自内心亲近的,包括齐师姐还有远山师叔,但除却三人之外,其他的师兄弟乃至整个灵宝宗,少年依旧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既不太过亲近,也不过于疏远。就如旅人行至某处异地,找了一家客栈入住,即便客栈装饰精美,掌柜的态度态度和蔼,跑堂伙计殷勤招待,给人一种家的感觉,但那毕竟只是一种感觉,不是自己真正的家。 而且身处其中还要应付很多的人或事,其间分寸,不是谁都能掌控的了的,所以少年在这待的有些累。 自从初一那日张平一迎着日出光线练拳过后,到身体修养完毕,如今少年每日练拳已经能够达到三个时辰。 就在少年刚刚练拳完毕,正准备再练字之时,院外却传来了许多杂乱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稚嫩嗓音,由远及近。 其中就有一个嗓音最清脆,气势最足的,“一会到了我家小师叔那里,你们都要听我的!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才能做!我可提前告诉你们了,我家小师叔脾气不好,你们要是一个不小心惹到了我家小师叔,惹得小师叔不高兴了,我可帮不了你们的。” 不用说,这肯定是小宝灵那小丫头。 这时,另一个略带哭腔的嗓音弱弱响起,“要不我们不去了,回去吧?” 小宝灵的声音随即又响起,“李鼻涕虫,你个胆小鬼,你说你胆子这么小,又这么爱哭鼻子,怎么就能被李家道老祖收为关门弟子呢?你要是不敢去,就自己回去吧!以后不要和我们一起玩了!” 刚刚那个本来就弱弱的声音如今就更加微不可闻了,“可是我不认识回去的路啊?” “你说什么!”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听那声音,委屈的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没出息!” 张平一听着外面的声音,摇头一笑,看来字是练不成了,然后来到门前,除去门闩,推开院门。 这时外面一行人刚好来到门前,门一开,就是大眼瞪小眼。。 站在张平一面前的,不算小宝灵在内,总共七八个孩子,有男有女。从面貌看来,其中最大的不过十岁左右,小的也只有五六岁,都是与小宝灵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这几个孩子清一色的道家衣袍,不同的只是制式不一。从张平一的角度看去,只有小宝灵穿着红色的小棉袄站在几人中间,最是显眼,隐隐一种大姐大的架势,与众不同。 “小师叔!” 小宝灵见着了自家小师叔,也顾不得在几人面前保持自己大姐大的威严了,立刻便栖身上前。 其他几人这一路上被小宝灵灌输了太多的自家小师叔怎么怎么样,如何如何厉害,临了又被告知这个能耐比天还要高的小师叔脾气不好,等到真正见到小宝灵嘴中的小师叔的时候,这些在自己宗门被当成小祖宗供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家伙们,一个个都老老实实,毕恭毕敬的学着小宝灵的称呼,恭敬行礼。 “小师叔!” 搞的张平一有些招架不住,连忙将几人让进院内。 一旁的小宝灵原本不错的心情一下子变的不好了起来,撅着个小嘴,气呼呼的。 张平一在旁边看的是莫名其妙,这是谁又惹到小宝灵了? 原来小宝灵这是在生自己的气呢,只因小宝灵还有一件事忘了和几人说,那就是小师叔只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小师叔,只有她自己才能称呼自家小师叔为小师叔。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七章 李家有个李弓口 一行几人随着张平一和小宝灵来到院内,见到自家小师叔的小宝灵早就已经将刚刚还在一起玩的几人抛到了脑后。 而那几个清一色道家衣袍的孩童,四男三女,一个个全都规规矩矩,目不斜视,跟在两人身后。其中有个岁数最小的五岁男孩,明明两条鼻涕虫都已经猛虎出洞,马上便要翻山越岭了,却不敢伸手去擦。 没看到先前在几人面前气势凌人的红棉袄小魔女,在这个看似普通和善的少年面前却这么乖巧?这个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就好了。 他们又不是傻子!当然了,李鼻涕虫除外。 原来,七人之中年纪最小的那个鼻涕已然过河的毛头小子就是早先在院外要求回去,却被小宝灵好一顿奚落的李鼻涕虫。李家道李弓口。 说他傻,是因为就在今天早上,几人分别跟随各自师尊来到此地时,迎接他们的就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眼前这个乖乖巧巧亦步亦趋跟在少年身旁的红棉袄小魔女,另一个当然就是小宝灵的师尊。当时的小宝灵还没完全睡醒,小师叔准备的早饭也没怎么吃,正是心情不佳的时候。 他们七个人第一次见到小宝灵的时候,小宝灵就站在自己师尊身边,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等到双方真正碰面后,自然是各自师尊相互寒暄,于是他们这帮孩子就聚在了一起,其中这个鼻涕不断的李弓口,年龄最小,性格最皮,一个劲的往不怎么愿意搭理他们的小宝灵身边凑,一开始还只是问东问西,小宝灵自然是理都不理,渐渐的这个李家道的小子胆子就开始大起来了,看到小宝灵穿着的不是和他们一样的道家衣袍,而是山上不常见的鲜红棉袄,就想着伸手去摸,这下子可真是引火烧身了,原本心情就很不好的小宝灵也不犯困了,起身就把李弓口胖揍了一顿,末了还把人家裤子给扒了,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在旁边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完事了。 从来没受过这么大委屈的李家道小子,裤子也不穿了,光着屁股就去找自己师尊哭诉。就在几人都以为小宝灵闯了祸的时候,这个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李弓口胖揍了一顿还扒了人家裤子的同龄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得,又坐回原地开始发困。 就在几人等着看热闹的时候,最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李家道素来以护短闻名天下。曾经就有一位李家道弟子外出历练时被另一洲一位宗字头仙家也是外出历练的弟子打伤,并且狠狠羞辱了其一番。本来这位李家子弟在宗门内身份地位并不高,而对方却是宗内天才子弟,就在世人都在以为此事不了了之的时候,却从李家道走出了两个人,一老一少,出了李家道后一路未停,直奔对方宗门,到了之后指名挑战那位天才弟子及其一脉老祖,结果那名天才弟子以及其老祖在自家宗门前被这一老一少打的头都抬不起来,此后这一脉就再没怎么出现在世人眼中。 这还只是李家道众多事迹中微不足道的一笔,每次遇到家族子弟在外遭到公平对决以外的任何欺压羞辱,总会有人去亲自登门拜访,一老一少,不多不少。 所以李家道的人,不论地位高低,修为强弱,在外游历总有一股子底气。 打架不找剑修,挑事不寻李姓! 这几乎是每个宗门都会交代给外出游历弟子的行事箴言。 论护短,无人能出其左右。 李弓口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只是走的时候光着屁股,回来的时候还是光着屁股,众人以为的援兵也没看到身影。 满心委屈,理直气壮去找自家祖爷爷哭诉的李弓口,非但没请到救兵,反而还被往日里最疼爱自己的祖爷爷给轰了回来,于是就更加委屈。但是,再委屈也不能光着屁股啊,况且刚出年关,春风未至,温度并不高。 于是李弓口费了半天劲才将裤子穿上。要说这个李家道的小子也是个不长记性的,刚刚还被人家揍得哭爹喊娘,裤子也让人家扒了,要是旁人早就有多远躲多远,偏偏他还往人家面前凑,只不过到底是规矩了许多。 张平一在刚刚得知李家小子姓名的时候,便觉得弓口这两个字取的当真是好,有自己名字的几分风采,便开口夸了几句:“你家大人名字真会取名字!” 其他几个孩子听到这句话都以为小魔女的小师叔是在调侃李弓口的名字太难听,于是看向李家小子的目光都有些幸灾乐祸。 李弓口看向张平一的目光于是愈发委屈,甚至还有点幽怨,自己因为这个名字都不知道被一旁的几个同龄人嘲笑多少次了。 这就是为什么李弓口不怎么喜欢旁边几人,反而一个劲的往小宝灵身边凑的原因,因为仿佛对一切事都不感兴趣的小宝灵在第一次知道他名字的时候,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取笑他,觉得他的名字难听,而是一口说出了他真正的名字:“李弘?” 原来不是李弓口父母不会取名字,而是李小子本来就不叫李弓口,而是叫李弘。 弓口弘的弘。 据传李家道某位中兴老祖的本名就叫李弘,可见李小子的父母对其期望有多高。只是哪有用老祖的名讳去称呼一个晚辈小子的?于是就在整个李家道宗门内引起了一场关于如何称呼李小子的争论,这场争论最终惊动了宗内一位老祖宗,已经许多年没有现身的李家老祖在见到尚在襁褓的李小子之后,一锤定音,名字不变,只是及冠之前不得直呼其名,以视对老祖的尊敬。于是就将弘字拆分开来,名为弓口。 也就有了现在眼前鼻涕不断的皮赖孩子李弓口。 这些事少年不知道,而小宝灵懒得去知道,当初之所以能够在得知李鼻涕虫名字的时候,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叫他李弓口,而是说出来他的本名,只是小姑娘觉得他就该叫李弘,而不是什么李弓口,仅此而已。 不过,其他人不知道少年的脾气性格,整天跟在少年身后的小宝灵却对自家小师叔了解的很,小师叔说李鼻涕虫的名字很好,那就真的只是字面意思上的很好,绝对没有其他含义包含其中。 于是小宝灵拉了拉少年的衣袖,等到张平一蹲下来后,一手捂住少年耳朵,然后凑上前去说着悄悄话。 张平一听完小宝灵的悄悄话后,看了看还在留鼻涕的李小子,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我还是觉得李弓口这个名字更好听一些。” 小宝灵在一旁点头附和,“小师叔说好听那就一定是好听的。” 看的一旁几个孩子莫名其妙,什么好听不好听的? 几个孩子跟随张平一和小宝灵来到后院,经过一番了解,张平一对于这几个孩子的身份也都有了认识。无一例外,全都是某些道家仙派的嫡传人,相当于小宝灵在灵宝宗内的地位。 七人之中年纪最小的李弓口,自是不必说,来自李家道,只是这个李家道与一些其他山上仙家不同,从宗门名字中就能窥视一二,不以宗字为缀,反而以道立宗,可见当初建立此宗的那位道家神仙的气魄。因为这个宗门名字,李家道立宗初期不知遭受了多少打压排挤,后来宗门内先后出了许多惊才艳艳的后辈弟子,闻名天下,才使得许多议论非议偃旗息鼓。但即便这样,李家道依然不被大多数道家正统所接受。呵斥他为“旁门左道。”。 只不过李家道不在乎。 只是自李家道立宗以来,虽不屑与一众道家正派为伍,却偏偏与灵宝宗相交莫逆。相传李家鼻祖出道之初就曾问道于灵宝一脉玉宸掌教,虽没有师徒之名,却有传道之实。而在李家道初立之时,尚且不是灵宝宗宗主的元清真君当时就曾随师尊亲自前往祝贺。所以一直以来两宗关系都很好。 李家道不被大多数道家宗派所承认,而灵宝宗偏偏与之交好,会不会引来其他宗门的不满? 这个不满有没有不知道,但是从来没有人敢把它说出来。 在这个道教执掌的天下,作为整座天下道教五脉之一的灵宝宗,绝对是一众庞然大物中的庞然大物,庞大到让人对它生不起一丝的不满,只有尊敬与崇拜!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八章 六人六心性 除了鼻涕虫李弓口,其他六人三男三女,也都是来自本洲有名的道教大宗。 其中年纪最大的七岁女童,与李鼻涕虫同姓,名梦洁。来自本洲偏南的元相宗。相传其出生之时,其母有梦天地开莲,到了次日,本已凋零的院池荷花竟然全部含苞待放,等到李梦莲呱呱坠地之时,池内百莲开放,被宗门视为祥瑞。也就有了小姑娘名字的由来。李梦莲别看年岁小,但却气质出尘,安安静静,站在一群孩子中间,宛如一朵净世白莲。 再小一些的,就是来自西面黄煌宗的王霸郸,这个小子可以说是除了李鼻涕虫之外最不让人省心的了。反正小宝灵是觉得王霸郸这个名字特别适合他。 剩下四人,两男两女。 其中两个男孩,出自一宗,北方的白皑宗,两人为同胞兄弟,却长的一点也不一样,哥哥叫刘泠澈,身形瘦小,性格开朗。弟弟叫刘阳曦,体型壮硕,却内向怕人,遇人喜欢躲在哥哥身后。也不知道家里长辈是怎么起的名字? 还有一女来自东边的清圭宗,名于青清。除去本家衣袍,剩下的,从头饰到佩饰清一色的水蓝之色,于青清天生与水亲近,听说有“雨师之资”的美誉,反正张平一是不太懂这些,只觉得女孩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给人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几个人中年龄最小的女童,看上去与小宝灵年岁相仿。其他几人除去从不穿道袍的小宝灵外,就连李鼻涕虫都头戴道冠,唯独这个姓氏奇怪的女童偏偏不戴道冠,不仅如此,还扎了一头的冲天小辫,看上去有些盛气凌人,也不知道女童家里长辈是用什么手法扎的,整整齐齐,各自向天。女童姓白,名天天,所在宗门灵溪宗离灵宝宗应该不远,几个人中应该就数她脾气最冲。 不过不怕,这些人现在暂时都是小宝灵的小弟。 当然,这可不是少年的胡乱猜测猜测,这些都是小宝灵悄悄告诉少年的。 小姑娘一边说还一边努力仰着头,等着小师叔夸她呢。 张平一一只手牵着小宝灵,只好用另一只手掌在小姑娘头上拍了几下,以示对她的奖励。 这可把小宝灵高兴坏了,时不时的瞪几眼像是没了老母鸡保护的小鸡崽一样的七人。 少年让几个孩子随便坐,又去灶房拿了一些年前的瓜果。然后少年看看早已到了头顶的太阳,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倒也不冷。张平一突然想起什么,拉着小宝灵问,“饿不饿,小师叔给你做饭去?” 小宝灵自从住在张平一这里后,一天三顿饭,从没有缺过,再说有张平一在,也不能让宝灵饿着。 小孩子,再怎么着都不能饿肚子,更何况小宝灵就没怎么饿过肚子。张平一可是深知饿肚子的痛苦。下次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让小宝灵吃了饭再去。 尤其是过年这段时间,每顿都吃的饱饱的小宝灵,突然这一上午都没吃饭,早就饿了,不过小宝灵只顾着告诉小师叔自己新收的几个小弟,自家小师叔这一问,才后知后觉的肚子咕咕叫,委屈的看着少年。 张平一赶紧又去拿了些点心给小宝灵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先垫着点肚子。然后少年一边在心里埋怨着自己那位不靠谱的师兄,一边去灶房做饭: 这么好的小宝灵,课业不管也就算了,就连饭都不让吃了?有客人怎么了?来客人也不能耽误了孩子吃饭啊?哪有这样做师父的? 几个小家伙来历不凡,都是各自宗门里的小祖宗,放在外面到哪里都可以算的上是贵宾中的贵宾,可是在张平一眼中就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没看到这几个旁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宗门内的小祖宗,一个个都吃的满嘴流油,你争我抢的,就连头上的小道冠歪到脖子后面都没心思去管。也就几个女孩子还知道收敛一下,但在小宝灵的带领下也开始加入战团。 杯盘狼藉。 招待几个孩子吃完午饭,原本乖乖巧巧,规规矩矩的几个小家伙渐渐的都开始原形毕露。经过一顿午饭时间的相处,这几个小小道士对于张平一的脾气性格终于摸清了。 这个看起来就和善的少年是小魔王的师叔不假,但绝对不是小魔王口中那个脾气不好,严厉无比的小师叔。凶神恶煞这个词怎么都跟眼前这个正忙着收拾饭桌残局的少年人不搭边。 要是到现在几个人还不知道自己被红衣小魔王忽悠了,那也就没必要成为大宗派的嫡传弟子了。 于是几个人对于少年的称呼也由原先的小师叔变为了直接称呼少年名字张平一。 为此,李鼻涕虫还有意无意的当着小宝灵的面让张平一给他拿这拿那,当然也是直呼其名。好脾气的张平一自然全都照做。 果然,原本在小师叔面前极力忍耐的小宝灵终于忍无可忍,又一次将李弓口揍了一顿。看那架势,如果不是有小师叔在眼前,绝不会是揍一顿就能解决的。自己都舍不得让小师叔这么辛苦,每天都尽量自己起床洗漱叠被的小宝灵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所以又一次被揍的李弓口这次连委屈都不敢有,连忙躲在了张平一的身后。 大气都不敢出。 看到第一次这么生气的小宝灵,张平一有些心疼,蹲在小姑娘面前手忙脚乱的哄了半天,这才将小姑娘给哄高兴了。 不过,李鼻涕虫这次可算是真把小宝灵惹着了,待在张平一身旁哪都不去了,无他,从小宝灵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事不算完! 小孩子一般好奇心都很重。 白皑宗刘氏兄弟两个一人一边蹲在禽舍外面观察绿翎地禽孵蛋,看那样子要不是有栅栏挡着说不定就会进去近距离观察了。 两只地禽倒也尽职,瞪着不大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两人,唯恐他们暴起夺蛋。 刘泠澈刘阳曦兄弟两个还好,黄煌宗的小王霸郸则是趴在养着金须龙鱼的水缸旁边,双目放光,眼珠转动,大概是在想怎么将这条鱼弄到手。 正在缸中吞吐泡泡的金须龙鱼,早就对这个不速之客有意见了,没看到这小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吗?尾巴一甩,一捧水花溅起,直接给王霸郸彻底洗了次脸。 王霸郸浑然不顾一头的水渍,咧嘴一笑,道袖一挽,就要下手去抓,只不过扭头看了眼远处正在向这边张望的小宝灵,表情不变,已经抬起的那只手动作自然的来到了头上,像模像样的正了正头上浸湿的道冠。 恶狠狠的瞪了眼缸内悠哉悠哉的龙须鱼,报仇无望的王霸郸只好郁闷的走开了。 于青清正忙着在小宝灵门前的那堆五颜六色的石头堆里挑挑捡捡,手边已经有些专门挑捡出来的石头,不大,但都呈蓝色,水汪汪的煞是好看。 也只有年纪最大的李梦莲最是安静,坐在院中石桌旁像朵莲花。 现在李弓口是跟在张平一身边一步都不敢走远,唯恐再被扒了裤子。不过其他人都在找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李弓口自然也不甘人后,拉着张平一就满院子找宝贝,最后终于在一个小角落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钓竿。 在得知小一些的那支钓竿是小宝灵的后,李弓口果断放弃了将其据为己有的心思,反而打起了张平一那支钓竿的主意。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九章 熊孩子 小道士 夕阳西下,整片阁皂山山系仿佛被谁披上了一层红纱,如果现在有人在云端由上往下看,就能看到阁皂山九十九峰朝阳背阳,光影交错,勾勒出无数线条,这些巨大的线条又拼凑出一幅巨大的图卷。仔细看去,这哪是什么图卷,分明是一幅巨大的道家符篆,笔画繁复,晦涩难懂。 随着日头愈发西斜,明暗不断变化,以整个阁皂山主脉为符纸,山阴山阳为篆的巨大符篆也在不断变化,种种玄妙,不足为外人道也。 待到日落之后,素月升起,整片山脉又被月华笼罩,此时的符篆则由阳符转为阴符,继续流转不息。 等到无月的夜晚,灵宝宗的夜空总是繁星点点,星芒闪耀群山,丝毫不输有月的夜晚。 最为神奇的是,每当天空无月,群星熠熠生辉之时,无论此时的天气是晴朗无云、天高云淡,还是乌云密布、大雨倾盆,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总能神奇般的透过云层照射在群山之间。 这样的景色早已被一众山上仙家称为真正的神仙景象,甚至若是有谁机缘巧合之下能够有幸来到此地,哪怕只能远远一窥这样的天下奇景,等到离开之后,绝对能够成为他向人吹嘘的资本,而且不止一代。 不光如此,世间符篆一派的仙家道士都以能够欣赏到此地的风景为心愿,尤其是本洲所在道统的道士,更是对此追趋逐耆。 临近上元节,此时灵宝宗的上空不可能无月,不过下午时分,从南方飘来一大片乌云,将整片天空笼罩的毫无缝隙,任凭渐满的明月如何的月华如水,仍是没有丝毫月光渗透下来,唯有漫天星芒仿佛镶嵌在乌云之上,继续闪耀在天地间。 此时的张平一和小宝灵刚刚吃完晚饭,闲来无事,于是一人一只小竹凳,坐在院中欣赏这可遇不可求的美景。 就在傍晚的时候,被小宝灵带到家中的几个不像是来做客,反而像是来寻宝的孩子,终于被小宝灵师尊派来的一位年轻道士领了回去,不过这些孩子临走的时候那依依不舍的表情就有些让张平一苦笑不得。 刘氏兄弟两个站在禽舍旁边不愿挪步,黄煌宗王霸郸两只手抓着那口养着金须龙鱼的大缸的缸沿不肯撒手,清圭宗的于青清则是捧着一堆挑拣好的蓝色石头不放手,满头冲天辫的白天天则是剑眉一立,用她那双凌厉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张平一,眨都不眨,就连年纪最大,性格最是沉稳的李梦莲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张平一。 到底是孩子啊。 此时小宝灵的那位来此领人的师兄正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张平一,看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小师叔如何解决眼前这个天大的问题。 张平一微微叹口气,不想让旁边等候的师侄等待太久,于是蹲下身来,用商量的语气和小宝灵商量着什么,随后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原本不太愿意的小宝灵很快便欢快的答应下来,但是紧接着又添了一句,“一个人只能拿一颗。”然后在少年亲昵的揉了揉宝灵的小脑袋后,这场对话才结束。看的一旁那位年轻道士有些目瞪口呆,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无语望天。 这还是平时自己那个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小师妹吗? 在和小宝灵商量好了之后,张平一站起身,告诉这几个不想走的小道士,他们每个人都能在那堆小宝灵门前的石头堆里找一块自己喜欢的石头带走,但是仅限一块。 话没说完,原本磨磨蹭蹭的几个孩子纷纷离开原先的地方,蹲在那堆石头面前,一个个挑的起劲。 这让小宝灵的师兄都有些眼热,但总不好和一群孩子抢东西,尽管这些正在你争我抢的孩子身份不一般,但传出去也会让自己那些师兄弟笑话,所以只好眼观鼻鼻观心,不理外物。 于青清看着手中的一堆石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哪个都舍不得放下,于是来到小宝灵面前说是用自己的东西换,一件东西换一块石头。 等到将这些石头都换回来之后,原本一身蓝色佩饰,一头蓝色玉簪的小姑娘,全身上下已经一件配饰都没了,就这还有几块石头是小宝灵高兴了之后随手送给她的。 就在小宝灵正把玩着手里的一堆东西的时候,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来到正在挑拣石头的几人中间,屁股一撅,也跟着挑了起来。 让一边正观察着几人的小宝灵抓了个正着,直接一脚就朝这个撅的最高的屁股上踢了上去。 又被揍的李鼻涕虫这次最没理,只好悻悻的跑到一旁,抱着那只比他高的多的鱼竿流鼻涕。 原来李弓口到底是没有逃出小宝灵的魔爪,还是让小宝灵逮着机会把他裤子给脱了。第二次被当着这么多人脱裤子,委屈的李弓口哭的是稀里哗啦,最后还是张平一将他的那只钓竿送给李弓口,这才让他破涕为笑,抱着那只紫竹竿不撒手。 不过再想要去挑石头是不可能了,除非他想再被脱裤子。 很快,几个孩子各自挑了一块自己喜欢的石头,然后欢欢喜喜的跟着年轻道人离去。 这让张平一大大松了口气,果然孩子多了真的是很累啊。 张平一是第一次觉得冷清一点也挺好。 乌云越积越厚,缓缓下压,来势汹汹,整片天幕似乎就在头顶,其上星光点点,仿佛触手可得,最近几日春意渐起,温度自然也有所回升,只是不知道这气势磅礴的雨云最后降下的到底是雨还是雪? 不过,看这样子,不管是雨还是雪,一时半会还降不下来。只是,说来奇怪,自从张平一来到这里,也已经有一年时间,不管下多大的雨,从来没有见过哪怕一丝的雷电。 张平一在这一年里已经见识过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宗门内师兄弟的低空御剑飞行,比如一张符纸上面写些符文便能有着各种各样的作用,再比如夜空中的星光竟然能穿过厚重云层,照耀此地。还有就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的雷鸣电闪。 少年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不过今夜与小宝灵一起坐在院中,一边等着不知是雨还是雪的降临,一别却在数星星,有些无聊,便随口一提。 恰好小宝灵还真知道原因为何,于是也不再去想刚刚数到了第几颗星星,而是一本正经的给自家小师叔讲解起来。 原来雷电在道家尤其是符篆派之中算的上是杀力最大,地位最高的一类,而灵宝宗又是符篆一派的顶梁柱,此地当然有护宗大阵笼罩,所以不是没有雷电,而是那些蕴含天威的雷电都被那座大阵吸收转化为大阵的阵力,自然也就看不到云中的雷电了。 而且天上星光能够不惧云雾,依旧闪耀,也是因得大阵运行时而产生的异像。 这些也是小宝灵知道的一些事情。 小宝灵虽然地位超然,所知不少,但年纪尚小,又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平日里师尊讲述这些的时候,往往心思已跑到他处,能够记住这些已是不错。 但此时的小宝灵却有些不高兴,小师叔好不容易问自己些事情,自己却答不全整,看来自己得找些时间再去问问自己师尊。 小宝灵就是这么个性子,她与其他人都不太一样,因为她从不否定自己,哪怕此时不高兴,也只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够将小师叔的问题讲的明白,而不是责怪自己当时没有好好听师尊说这些事情。 对于小宝灵的性子,少年觉得是很好的,应该说是极好的,甚至还有些羡慕,只不过羡慕归羡慕,恐怕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 阁皂山山势本就极高,此时雨云下压,愈发的使人喘不上气来,当云团下压到一定高度时,酝酿了许久的雨终于是倾泻下来,且没有任何的预兆,一开始就是倾盆大雨,当头浇下。 原本在院落当中坐着的两人早已经挪到了一进院子与二进院子之间的回廊中,张平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小宝灵依旧透过重重雨幕数点着那点点星光。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仿佛为没能淋湿两人而生气,更加暴虐起来,豆大的雨点连成线,誓要将两人淹没。 —————————— 距离二人所在山峰不远处有另一山峰,峰名太极,因地势合抱阴阳而得名。 太极峰是阁皂山九十九峰中山势仅次于主峰凌云峰的一座山峰,而且山势陡峭,四面绝壁,几乎找不到可以上山的路,几乎遍布整个灵宝宗的青石路在这里也难寻踪迹,仅仅在山脚处才能依稀看到屋舍的踪影。 太极峰因山势陡峭,山形酷似剑修所佩佩剑,所以也被称为剑峰,这里也是灵宝宗宗内修习剑术的剑修的磨砺之地。剑修杀力大,稍有不慎则伤人伤己,所以宗内剑修一般都来此地结庐修行。 此时,在太极峰的峰顶,原本应该剑指青天的山巅之处,仿佛被谁将剑尖斩了去,留出来一处不大的平台。大雨倾盆之中,方圆不过几丈的平台上,有一男子盘坐于此,在漫天雨幕中显得脆弱渺小,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重重雨幕所淹没。可若是有人离近了看去,此时毫无遮挡,暴露在大雨之中的男子,竟然滴水未沾,甚至就连整片平台都无一丝水渍。 原来,当泼天大雨即将落于男子及其平台附近时,不知因何,那一滴滴豆大的雨点全部分崩离析,随后分解过的细碎雨滴再次被分解,直到消失殆尽。 盘坐于此的那名男子始终双目紧闭,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其无关。 ————————— 来势凶猛的瓢泼大雨奈何不了山巅闭目盘坐的男子,对于躲在回廊中的两人也无能为力,原本的嚣张气焰也渐渐的被磨没了脾气,在最后疯狂了一阵之后,终于是弱了下来。 来势汹汹,去势也汹汹。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二十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这几日,一切都又回到了正轨,张平一还和往常一样写字练拳不停,小宝灵则是陪着小师叔在一旁读书,偶尔会出去逛一会。 只是那天来的几个孩子却留在了灵宝宗内,没有随着宗内长辈一道回去,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几个孩子每天都会一起来找小宝灵玩,不过小宝灵懒得搭理他们,几个人倒是不厌其烦,每天总会来那么一两次,或是看看少年练拳,或是在少年练字的时候在旁边指导一番。对于张平一的书法功底,几个小少年少女实在是不敢恭维。拳法他们不懂,只是觉得脾气温和的张平一只有在练拳之时才有几分霸道凌厉。但是说起写字来,几人就有了底气,即便是年龄最小,最不正经的李鼻涕虫都能写得一手好字,于是几个人围在少年身旁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每到这个时候,张平一总是停笔认真听,时而还能问上几句,让几个孩子的虚荣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只是少年下笔的时候,依旧是原先的字体,方方正正,除了能够看出来确实是用了心外,毫无新意。 年关渐远,上元临近。这一日,正是惊蛰。 惊蛰到,春雷始发,万物开始复苏。距离丁仙峰不远处的一片桃林,顺应节气更替,原本含苞待放的桃蕾,今天终于吐苞绽放,蔓了满山。 远远望去,与几日前的零星粉色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原本有些单调的山间林地也开始有了一些绿意,虽然还看不到绿叶迎风舒展,但也让人感受的到那粗壮枝干下萌发的春意。 越往山下去,绿意渐盛,山脚处已经是芳草遍地,野花飘香了,时而有些不知道名字的飞禽或在枝头,或在花丛鸣叫几声,声音婉转清脆,使听者心情轻快。 惊蛰分为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整座阁皂山福地正在遵循着二十四节气,完成既定的季节轮替。 惊蛰惊蛰,一声雷鸣,象征着春天的到来,蛰伏了一个冬天的花鸟鱼虫全都苏醒了过来,开始又一年的生活。 在惊蛰这一天,对于山下王朝的百姓来说是值得庆贺的,对于这些山间走兽虫鸟来说也是快活的。但,有人欢喜有人愁,对于那些深山大泽或是山下江湖中的妖族来说,却是无比的煎熬,每每天雷激荡,那些修炼有成的妖族就会宛如渡劫,被雷声震荡,痛苦不堪,宛若有神人手持雷鞭,抽打在这些妖族的身上。有些修为尚浅,根基不深的小妖就会因为抵抗不住这种天威,从而身死道消,百年修为化为枉然。 只有那些修为真正精深,能够在体内结出妖丹的大妖才能够无视此等天罚,逍遥天地间。或者是某些仙家门派内的供养神兽,有门派花费极大代价建造大阵,帮助他们抵挡部分雷罚。 否则,无论他们身处何方,即便是万丈深潭,亦或是连绵大山之中,雷声依旧宛如炸响在耳畔。对于其他人来说则毫无影响。 于无声处听惊雷。 说来奇怪,妖族与鬼魅都属于天道不容的一类,甚至两者相比,鬼魅更加不被天道所容,鬼魅一般都为至阴至邪之物,而天雷又是天地间至刚至阳的代表,按理说来对于鬼魅的杀伤应该更大,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世间的鬼魅一类,只要找寻到一处阴气浓郁的所在,或是一片坟茔或是一处古战场,又或者是附身于一阴气充足的少女,就能够躲过惊蛰这天的天道惩罚。委实使人难以理解。 当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距离惊蛰已经过去了几天时间,在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上元节又紧随其后来到了人们的眼前。 上元节算是年节的一个小尾巴,既然这样张平一当然没有要糊弄过去的意思,自然是从天刚刚亮就开始准备了,年前准备的东西还有不少,龙须鱼就还有几条没吃,正好今天解决掉。原本张平一是按照三人的饭量准备的食材,不过除了除夕那晚,齐师姐就没有再来过,听说是跟着其师尊去了别宗访友,连个招呼都没来的及打。 想起了龙须鱼,张平一打完最后一遍拳,收起拳架,提步回了院子,来到了那口大水缸面前,看着水里面半死不活的龙须鱼,一动不动,只有两条金须在水里微微飘荡,让人知道他还没死。 几天前的惊蛰,当时张平一正在屋内练字,此时的少年刚刚写到“倒峡泻河”四字,正在感叹这四字的气势磅礴时,小宝灵便急匆匆的跑过来,拉着少年的衣袖就往院中去。 原来,早饭吃的有点撑了的小宝灵正在院子里玩耍消食,突然看到缸内的金须龙鱼剧烈翻滚,将水扑腾的到处都是,上前一看觉得不对劲,于是这才不顾小师叔正在练字,将小师叔拉过来想办法。 少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莫非是缸内地方太小?想把他从大缸内取出来看看,谁成想以自己如今的力气竟然奈何不了这条发狂的鱼,反而被他的反震之力震的受了些伤。于是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道家最是讲究自然,所以尽管阁皂山是一处自成体系的福地,也与外界相差不多。不仅如此,有些时候比外界的某些规则还要来的严酷。就从此处灵气如此充沛,但除了那为数不多的几只祥瑞外,却从没有出现过什么大妖就能看出来,此地不适合妖族生存。 究其原因就是每年年后的惊蛰,对于妖类的鞭挞,比之外界要强横十倍不止,金须龙鱼发狂的原因就是在此。 此时的金须龙鱼承受着外人根本体会不到的天怒雷罚,挣扎越来越弱,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这时,张平一却抓着一堆的石子回来了,这些石子花花绿绿,放在手里煞是可爱,被张平一一股脑的丢到缸内,溅起一片水花,正是被小宝灵捡回来堆在门口的那些石头。 说来奇怪,得到这些石头帮助的金须龙鱼,渐渐的缓了过来,附在缸底石头上一动不动,看来是伤的不轻。 看到龙须鱼没什么大碍了,小宝灵自然又是转头去忙自己的事了,一溜烟没了人影。 张平一由自不放心,在此等了片刻,看到果真无事了后,这才离开。 为此少年特意去看了一下正在孵蛋的两只地禽还有厨房内剩下的几条肥硕龙须鱼。 果然,两只地禽只是有些萎靡,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在少年拿过来两颗石子之后很快便如往常一样。 但是厨房里的几条鱼游的悠哉悠哉,半点不适的样子都没有,引起少年的深思。 依旧是惊蛰这天,傍晚时分,刚刚吃完晚饭的两人正在谈论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听力很好的张平一听到了一丝往常没有的声音,很弱,但并不难听,不由的一喜,带着小宝灵直奔禽舍,果不其然,家里又多了两个小家伙。 几天过去了,原先悠哉悠哉的龙须鱼被少年炖成了鲜美的鱼汤,作为上元节的主菜。 受伤不轻的金须鱼依旧没什么精神,死气沉沉,不过这次不是重伤未愈,而是吃撑着了,原本一缸底的各色石头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 小宝灵自从两只雏鹰孵化后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它们身上,每当张平一喂食时都抢着帮忙,少年喂两只大的,女童喂两只小的。 张平一年后这几日过得都很认真。因为春风来了,该到了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没有练不完的拳,自然也没有分不开的人。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二十一章 蹭了春日的暖风 两只刚刚孵化不久的雏鹰倒是可爱,小小两只,都是一身灰色的羽毛,并没有像一般禽类全身光秃秃。 小宝灵自然是宝贝的紧,每天都是亲自喂食,两个小家伙倒是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 小宝灵连名字都已经起好了,大一些的叫大丫,小一点的叫小丫,全然不顾两小只作为猛禽的尊严。兄弟两个也是惫懒货,连抗议都没抗议一下,只知道跟在小宝灵身后颠颠的跑。 不知是两个小不点天生丽质还是此地灵气充沛,总之兄弟两个破壳三个时辰便能行走如常,半天之后就能展翅滑翔。每当小宝灵身形加快,两个小家伙跟不上时,就会张开一对小翅膀扑棱棱的赶上去。 两只绿翎地禽任务完成,可能是习惯的缘故,将少年给的两个绿色石子卧在身子底下,又一动不动了。 上元节过去后又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仿佛是要故意延缓一下春天的脚步,将少年的计划打乱了一下,不过张平一并不是很在意。毕竟拳未停,笔未辍,并无大碍。 这几日张平一几次想要和小宝灵谈一下自己将要离开的事情,只是看着她那无忧无虑的身影,就不知如何开口。 又是一日练拳完毕,张平一和小宝灵在院子里赏雪,雪早已经停了,说是赏雪其实就是看着大丫小丫在雪地上追来打去,只留下一地的鸡爪印,倒也不难看。 小宝灵看看跑远的大丫小丫,又扭头看看张平一,“小师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张平一挠挠头,反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宝灵托着下巴,说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几天你发呆的时间总是比以前长,还喜欢练完拳后站在崖边的大石头上往西边看,我偷偷看了好多次,什么都看不到……” “……” “小师叔!” “嗯?” “你是不是就要走了啊?” “嗯。” “小师叔,我知道你是想家了,其实我也想家,我想娘做的梨花糕,想爹爹硬硬的胡子,想哥哥给我做的木头玩具。不过师尊说了,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张平一听着小宝灵给他讲着自己小时候在家里的趣事,只是面露微笑,并不插话。 不是少年不愿说话,而是少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少年对于女童口中的那些点点滴滴很是陌生。 —————————— 记忆里少年对于爹爹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留下一个大概的轮廓,很高大的一个男人,但并不瘦弱,有一双大大的手掌,能够将自己的手完全包裹起来,还有两个宽厚的肩膀,自己每次出门逛庙会就是坐在这双肩膀上的,很平稳。还有那面总是充满笑容的脸庞,尤其是看自己还有娘亲时,笑容能把人融化。 随着时间的流逝,张平一对于这个男人的印象越来越陌生,只是那双手的温度,肩膀的厚重,笑容的温暖却在脑海里愈发的清晰起来,好些次都在梦里能够感受的到。 还有娘亲,少年对于娘亲的印象要清晰的多,很瘦小的一个女人,但是很漂亮,这并不是一个孩子对于自己母亲的夸赞,而是事实就是如此,在少年生活的那条巷子,甚至是临近的几条街巷,没有一个人不夸赞自己母亲的美丽。这些街坊邻居怎么都想不到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选择嫁给那么普通不过的一个汉子。 张平一没有想过这些,那时候的他还太小,不满四周岁的小孩子,自己在院子里玩泥巴,娘亲就坐在正门的门槛上,一边缝补着爹爹的衣服,一边抬头看看正在专心致志和泥巴的小平一。 张平一正在捏最后一个小泥人,眼角不经意间撇到了娘亲,此时的娘亲整个人都笼罩在傍晚的暖阳里,像极了爹爹讲的故事里的神仙娘娘,小平一转头冲着娘亲咧嘴一笑,露出一嘴漏风的牙,然后又继续去捏那个小泥人,三个泥人,这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小的一个,就在小平一的脚边还有两个泥人,一个厚实宽大,一个小巧玲珑,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夫妇,而事实也是如此,小平一捏的就是自家的三口人。此时手里那个尚未完成的小泥人看来就是自己了。 日头迈着自己固有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入远方的地平线下,只剩下天边的晚霞,今天的晚霞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颜色似乎有些深,红的有些发紫,显得有些昏暗。 光线暗了下去,已经不再适合缝补衣服,坐在门槛上的年轻妇人将手里的针线打了个结,然后抬起胳膊,将衣服与线连接处的那段线送入嘴中,轻轻一咬,便将线咬断然后收起,整个过程娴熟无比。 缓缓站起身,将手里的衣服伸展开,衣服材质很差,但是针脚很密,不像是买来的衣服,更像是家里的女主人亲手织出来的。 仔细看了几遍,确认再没有破损的地方,年轻妇人就将衣服折叠好,放入了屋内。 小平一还在捏着那个泥人,不过原先很小的泥人,已经被他捏的很大了,甚至比脚边的那个象征着爹爹的泥人还要高大几分。小平一仿佛还是不满意,依旧在改造着这个大泥人。 孩子脚边那两个已经捏好很长时间的泥人,因为时间的流逝,泥人内部的水分渐渐的消散,已经变得很干燥了,只是随着泥人的干燥,原本的泥人身上出现了很多的裂纹,那个厚实宽大的泥人甚至已经算是碎掉了,小巧一些的那个因为体积的缘故只是在身上分布着一些裂纹,并没有完全碎掉。 小平一终于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一个作品,满意的看着自己手里那个大大的泥人,正想着将三个泥人放到一起时,才发现脚边两个泥人的异常,试图将那个已经彻底碎掉的泥人重新黏合在一起,可早已干掉的泥人怎么可能拼凑回去? 孩子有些发愁。 “平安,别玩了,去看看爹爹回来了没有?”年轻妇人在屋内喊到。 “哎!”听到娘亲的话,小平一一边答应着,一边将三个泥人放到自己存放泥人的地方,那里已经存放了很多的泥人。 碎掉就碎掉吧,再捏就好了。 先去看爹爹回来了没有,爹爹说好了今天要买糖葫芦回来的,小平一咽了下口水。 爹爹向来说话算数的! 小平一走出自家院门,沿着并不平整的泥土巷子,向着巷口走去,一路磕磕绊绊,但是谁都能看的出来小家伙的喜悦。 来到巷子口的小平一,转头向着远处望去,这个时辰,爹爹应该就要到家了。果不其然,没过多长时间,远处就有一个身影出现,不过摇摇晃晃的,宛若喝醉了酒一般。小平一往前跑了几步,待到那个身影渐渐清晰,小平一仔细瞅了瞅男人的手里,果然握着一串糖葫芦形状的东西,不由的愈发高兴起来,蹦跳着喊着“爹爹!爹爹!” 男人走的很慢,甚至算的上一步一挪,仿佛下一步就要倒地不起,不过他依旧在往前走,原本不长的一段距离,在他这里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一般,男人已经听不清声音了,视线也开始模糊,其中一只眼睛漆黑无比,看不见眼白,多半已经瞎了,男人不在乎,他依旧在往前走,小平安还等着他把糖葫芦带回去呢。 终于男人的视线里看到了自家的巷子口,还有一个小男孩一边向自己跑来一边张嘴喊着什么,男人不用猜也能想得到男孩到底在喊着什么,不由得咧嘴一笑,然后另一只眼睛也彻底的变为了黑色,轰然倒地,溅起一地灰尘。 —————————— 男人到底是没能自己回去,他是被一群街坊邻居抬回家的,到家的时候,全身已经僵硬了。说来也怪,按理说这人走路的时候突然死掉,应该是身体下趴,但这男人却偏偏仰面躺着,一只手埋在怀里,让人惊异不已。 听到这个噩耗的年轻妇人已经支撑不住昏了过去,整个院子里,只有几个负责抬人的熟人,还有几家平日里关系不错的人家在这里,倒是院门口围满了来看热闹的人群,使得原本就逼仄的小巷更是无法过人。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小声交谈,“这张家男人,平日里也没病没灾的,身体也壮的很,在长工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把式汉子,怎的就突然去了呢?” “说的是啊,这也是个憨厚的汉子,被人骂了屁都不放一个主,平日里没听说跟谁有过什么过节,总不能是被土匪贼人害了吧?再说咱这都多少年没听说过有什么打家劫舍的土匪。” “我看着不像,你没看着张家小子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再说真要是遇到了匪人,哪还有命回来?” “这还真是怪了,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就去了呢?” “我看八成是老天爷看着这家的娘子太漂亮,这男人配不上她,本来就不该娶了她,这是遭了天谴啊。只是可惜了这家漂亮的小娘子,可不能守一辈子的活寡啊。”一声痞里痞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原本正在交谈的几个声音顿时没了声音,几个老人回头看了眼刚刚出声的那位男子,不正是平日里横行霸道的王痞子吗。 其中一个富态的老人胡子一吹,指着那王姓汉子就骂了过去,“你个天杀的,人命关天的事,你也敢乱说,小心老天爷把你也带走!” 那汉子拿眼撇了下富态老人,戏谑到,“老不死的,就是带,也是先带你走。”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节草茎,叼在嘴里,转身慢悠悠的走了。 “你……”那老人气的脸色铁青,喘着粗气。 这富态老人之所以敢指着那痞子骂,是因为老人的二儿子,现如今就在城里的衙门当差,所以老人自然不用惧他。可也奈何不了他。 “麻烦让让,大夫来了。”一个声音传来,人们这才让出路来。原来是刘大夫来了。 张平一一家人住的这条巷子以及周围这些街巷,虽说是在城内,可离着真正的内城却极远,只是在外城而已,说起来连个城门都没有,所以住在这里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这刘大夫其实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大夫,只不过年轻那会曾经在内城药铺子里当过几年学徒,跟着铺子主人看过不少病,对药材也熟悉,因此便回了这外城当起了大夫。 这刘姓大夫,手里提着个药箱,穿过人群,就进了院子。 刚进院子不自觉就打了个寒颤,心里咒骂一句天气的变化,就看到一个约摸四岁的男娃子正站在父亲尸体旁边,把两只小手拢成喇叭状,凑在汉子耳边说着什么? 待刘大夫走上前去,就看到那男娃子不再说话,就站在一边看着紧闭双眼的年轻汉子。还真是挺让人奇怪的。 刘大夫也没多想,就要验尸,眼前的汉子姿势怪异,一手放入胸口,任凭那刘大夫如何拉扯,就是拿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得按照老一辈接骨的办法卸掉了男人的那只胳膊,没了支持的那只手就自动从胸口滑了下来,随着手滑下的还有一只化的不成样子的糖葫芦。那刘大夫神情一滞,手上动作就慢了一分,只见那串糖葫芦滚落在地,裹了一身尘土。 一旁站着的小平安,惊呼一声,快步跑过来,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把糖葫芦捡了起来。 刘大夫叹息一声,不再多想,接好骨头,立刻就要验尸,奇怪的是,整具尸体连个伤口也没有。然后刘大夫照例是要翻看眼睛,等到将男人眼睛翻开后,刘大夫蹬蹬蹬连退三步,脸色煞白,吓了一身冷汗。旁边等着的那些街坊邻居也围了上来,无一不是惊异不已,奇了怪哉,这汉子眼睛怎么变成墨黑的了? 自觉事情不妙的刘大夫匆匆检查了一番,最后以发病暴毙盖棺定论。自己匆匆忙忙就离开了。 —————————— 男人到底是走的不明不白,城外不远处山脚下最近又添了一座新冢,坟前的贡品除了老三样外,还多了一串糖葫芦,没了外面包裹的糖浆,显得皱皱巴巴。除此之外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坟头上压清纸的不是寻常石块,而是一堆碎裂的泥快,大体还能看出是个泥人的形状。 就在男人走后不多长时间里,发生了件骇人听闻的事,官府派人调查男人死因的时候,去到了男人做工的地方,发现这处安置在城外的官家铸器坊,三百余名长工,全部身死,无一幸免,且死状与男人相仿,双目漆黑如墨。最可怕的是前往调查的那些衙卫,在回来后的三天内也尽皆暴毙,此事虽然被衙门压了下来,但人多口杂,到底还是漏了风声。 自从爹爹走了之后,小平安的娘亲原本就孱弱的身体愈发的虚弱了,没过多长时间便彻底卧床不起,刚满四岁的小平安再也不见了往日的稚嫩,一夜之间长大了。每天天不亮便出门去巷口水井那里打水,第一次没经验,拿了一只不比他小多少的水桶,等到装满水之后,才发现无论如何都抬不回去,打那以后,孩子就再也没有用过那只桶,而是换了一只小了许多的,无非就是多跑几趟而已。 没多长时间,仿佛无师自通,孩子就学会了洗衣做饭,甚至还能跟着附近的采药人去往最近的那座山头采些草药回来换钱。说是采药,其实也就是跟在那些采药人后面,将他们无意或者故意丢下来的未长成的草药捡回家而已。 好景不长,之前来家里的那些街坊邻居,尤其是健壮汉子,渐渐都出现了一些不适,起初没人在意,直到那位刘姓大夫突然暴毙,且双目漆黑后,再结合坊间的传闻,人们这才害怕起来。不过,为时已晚,这些男人没过多长时间便全都死去了。 自此以后,整条巷子就只剩下了小平安一家,再也没人会时不时的接济一下母子两人,以往那些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婶婶们顿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往日里市井之间泼妇吵架用的尖酸刻薄的骂人话,全部都朝向了母子二人。 也再也没人愿意带着孩子去山里采药,原先那些总是叫孩子跟住了别走丢了的采药人,看到了孩子后总是远远绕开,更有甚者还朝着孩子的方向吐口唾沫,骂声晦气,然后在一旁人的催促下才走开,直到没了人影还有骂骂咧咧从远处传来,什么“不详之人”“克死了自己爹不算,连别人家也要祸害……” 自那以后,孩子再也没和别人一起采过药。结果也就是每次的收获都少的可怜,往往一天下来只够换几枚铜板。 每一个人,有其依附之物。娃娃依附脐带,孩子依附娘亲,女人依附男人。但也总有例外,有些人啊,什么也依靠不了,那就只能依靠自己了。 —————————— 那年冬天,本就漫长的冬季变得更加漫长。 病榻上的女子已经骨瘦如柴,原本美丽的面目自然也变得干枯丑陋。 刚刚从药铺买药回来的孩子,放下肩上的背篓,将药煎上,发现他娘亲已经醒了,立刻来到床前,柔声问道,“娘亲,好些了没有?” 女子艰难的笑着说,“好多了,一点也不难受了。” 孩子大喜,“谢天谢地,药铺的伙计果然没骗我,这药果然是有用的!” 女子痛苦艰辛的想起身,奈何没有力气,在孩子的搀扶下这才半坐起来。 孩子就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 女子颤颤巍巍的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孩子因为长期采药而消瘦黝黑的脸,仔细凝视着孩子的脸庞,受尽病痛折磨的女子,在这一瞬间突然绽放出幸福的笑容,轻声道,“小平安是我的儿子呢。” —————————— 还是那年冬天。 女子到底是没能熬过那个漫长的冬天,死了。 她闭眼之前,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枚铜板,递到孩子手里说,“娘亲想吃糖葫芦,你去给娘亲买回来吧。” 女子看着孩子出门的背影,缓缓闭上眼睛,嘴里念叨着,“一定要活下去,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门外窗沿上有只全身布满裂痕的娇小泥人,最终没能抵住寒冬的凛冽,碎成了一地泥块。 从那天起,城外的新冢旁边又多了一座新冢,相同的是,压纸的依旧是一堆泥块,还有坟前的一只糖葫芦。 从那天起,张平一就成了孤儿。 只不过,孩子已不在是孩子。 —————————— “小师叔,你在发什么呆啊?” “小师叔在想啊,要给小宝灵买糖葫芦吃。” “那你说话要算数的,我们拉钩。” “好,拉钩。” 大丫和小丫从远处追逐而来,把雪地上原有的鸡爪印又踩了一遍,枝节横生,有趣的很。 一阵春风吹来,吹的两人鬓发飞扬,少年起身,站在那里,面带笑容,任由春风包裹,袖袍猎猎。 小宝灵仰头看着自家小师叔,觉得真是太酷了。所以也站起身学着少年的样子站在春风里。 少年啊,蹭了春日的暖风,要行遍万里!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二十二章 满树桃花开 既然决定了要走,少年就不再犹豫,于是在日常的练拳练字之外,少年也在为远行做着准备。 行李必然是不少的,毕竟这次少年是要远走己乡。其间的距离,绝不是短短几天亦或是几个月就能到达的,毕竟少年自从五岁那年离乡,到得现在身处灵宝福地,已经过去了九个年头。 小宝灵自从知道少年要走之后,最近几天几乎是跟少年形影不离,在其收拾行李的时候,小宝灵就在一旁看着,可能是觉得小师叔行李有些少,所以小宝灵总是偷偷的将一些东西塞到少年的背篓里,随着次数的增多,少年也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然后少年就在背篓里找出了许多五颜六色的石头,顿时有些苦笑不得。 出远门走远路,最忌讳的就是负重前行,除了必要的衣物以及物件,当然是越轻便越好,不然就会犹如钝刀子切肉,磨人体魄精神,这些道理对于早早就一人入山采药的少年来说,最是明白不过。再者说,以前是少年不知道这些石头的珍贵,现在既然知道了,必然不能就这么随意的放置在身上。 财不露白这个道理,山上山下都适用。 把道理跟小宝灵讲清楚后,小宝灵也觉得有理,于是这些石头自然而然就又回到了小宝灵手中,不过小宝灵一再说明这些都是小师叔的东西,是自己拿来换糖葫芦的,现在只是帮着小师叔存放着而已。拗不过小宝灵的少年只得无奈答应。 张平一本来想在走之前再去见师叔一面的,结果却得知师叔已经离去多日了。不过,师叔应该是早就得知了少年要走,所以就给少年留了些东西,于是张平一就见到了师叔座下的那个“小道童”,小道童一只手里拿着一枚玉佩,另一手里则是一本书籍,身后还背了把木剑。 在道童手里接过这三样物品,然后就见那个“小道童”一脸好奇的盯着少年看来看去,一边给少年讲解着三样物品的用处。 那本名为《灵宝五符灵法》的书籍不算是什么珍贵物件,与少年平日里练习的符篆并无其他不同,只是内容上有些出入而已。 那面玉佩倒是个稀罕物,是一件山上修士人人梦寐以求的方寸物,方寸之间可纳他物,与佛门的须弥芥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拥有者心意一到,即可将除活物以外的任意东西存放其中。 这面玉佩内的空间不大,也就寻常人家的磨盘大小,可也绝对算的上是一件令人眼红的宝贝了,尤其是整面玉佩上有远山道人亲手雕刻的一幅五岳真形图。小道童说道这幅五岳真形图的时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到底是没多说什么,只说让少年好好保管这枚玉佩,最好贴身存放,不要轻易示人。 还有那把木剑,应该说是柳木剑才对,其前身其实是少年自投龙潭中央小岛带回来的那根粗壮老柳枝,除了取了一小段柳木芯做了一只毫锥送给小宝灵外,余下的大部分都被远山道人要了去,如今却以木剑的形式回到了自己手中。 少年虽然不是山上人,但如今也算练拳小成,体内自然也有了一口真气,也算是另辟蹊径,勉强可以使用那枚玉佩,于是心意一动,手里那本书便已经消失不见,少年心间浮现出的玉佩空间中,一本书已然躺在了其中。随后少年将玉佩贴身放好,拿起那把无鞘柳木剑,轻轻磨砂剑身上的纹路,问道,“不知道这把剑有没有名字?” “小道童”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如实回答道,“这把剑是师尊近日刚刚制成,并未起名。” 少年看着手中木剑,低头沉思了一番,然后眉头舒展,面带笑容,轻声说道,“既然如此,以后你就叫柳条好了。” 一旁正等着少年回答的“小道童”,一双眼睛瞪的老大,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少年,半天没说出话来。 张平一被小道童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怎么,这个名字起的不好吗?” 小道童呐呐道,“好,好的很。” 少年开心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张平一说完这句话却招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随后小道童又替师尊交代了张平一一番,大体意思就是,这三件东西,那本书算是借给你张平一的,以后需要归还,那把柳木剑则是因为取了属于你张平一的那根柳枝用作他用,算是报酬,剩下的那枚玉佩则才算是送给你的见面礼,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必放在心上。 之后少年便拱手行礼离去,只剩下那个“小道童”,看着少年背后的那把柳木剑,直翻白眼。 夜越来越短,昼渐渐变长,二者即将迎来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平等。 春意渐浓,就连张平一居住的这处接近山巅处的院落附近,也显现出了一片绿意,少年经常眺望远方的那处崖畔,怪石嶙峋,不知何时滞留此地的不知名草籽,在春风的吹拂之下,也都破土而出,舒展着稚嫩却坚韧的臂膀,拥抱这个世界。 少年所处的这处院落,向西的一面院墙外有着一颗桃树,与其他地方的桃树不同,因为这颗桃树有些大,虽然与投龙潭那棵老柳树没法比,但每到夏日,日头高照时,整株桃树的树冠形成的阴凉能够庇荫整个院落,可见其规模,很少能够见到年岁这么长的老桃树。 此时,这棵老桃树的枝杈上缀满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只待春风再强盛几分,就能万花齐放,吐露芬芳。 难得一遇的桃花春。 小宝灵自从知道少年有了能储物的方寸物后,就将方寸物装满当做了自己的任务,每天吃完饭便不见了人影,到了下一个饭点才会回来,每次回来必然会带回来些东西,有时候是一叠纸张奇怪的符篆,有时候是一些一看就知道是孤本的道家典籍,还有些奇形怪状的木偶,甚至还有那把碧绿的小竹凳,总之是五花八门。 张平一对此是毫无办法,这时候的小宝灵不是他能劝住的,如果说那些五彩石张平一还能收下的话,那么这些东西少年是绝对不可能私自留下的。 不过,对于小宝灵带来的这些东西,少年并没有拒绝,每次都是当着小宝灵的面收入方寸物中,随着东西的越来越多,原本空间便不大的方寸物终于是满了。 然后在一天晚饭后,张平一于院落中练习拳桩完毕后,将小宝灵叫到身前,将贴身放置的那块山岳玉佩取出,然后将其中的物件全部取出,摆了一地,琳琅满目。 小宝灵满面红光,高高扬起小脑袋,等着小师叔的夸奖。 只见张平一把那枚玉佩轻轻放到小宝灵手中,“这枚玉佩以后是你的了。” 小宝灵看着手中的那枚绘有五岳真形的玉佩,又抬头看着小师叔,疑惑不解,随即摇摇头道,“这是小师叔的,不是灵灵的。” 少年伸手指了指满地的物件,问道,“那这一地的东西,也不是小师叔的,你怎么也都给小师叔了?” 小宝灵原本高兴的心情顿时沮丧了起来,“可是,可是……” 然后小宝灵将那枚玉佩还到少年手中,低头不说话。 张平一蹲下身,与小姑娘平行,抬手摸摸小宝灵的小脑袋,说道,“这些东西虽然不是小师叔的,但是小师叔拿糖葫芦跟宝灵换的那些石头你是不是要还给小师叔了呢?小师叔的糖葫芦一般人想换可是也换不到的。” 原本低头不说话的小宝灵,这才抬起头,又变回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露出两颗小虎牙,抬起手伸出两个手指头,“那灵灵要换两根糖葫芦的。” “好。那就换两根。” 随后那枚山岳玉佩原本已经空出来的空间,转眼间就又被一堆五颜六色的石头给填了个半满。 随后又过了几天,大概是春天彻底站住了脚跟,就在春分这一天,院落外的那颗大桃树上满树的桃包,一夜之间全都开满枝头,花色艳红,有风吹过,远远看去,宛如一团盛开流动的花火,夺人眼球。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二十三章 离别在即 张平一原本是想要跟齐师姐告别的,但几天下来,依旧不见其人影,少年便不打算再等了。 来日方长,山水总相逢。 张平一身处山上已经满一年了,但除却平日里固定的课业以外,其实对于山上的一切还是陌生不已。譬如对于山上神仙中人之间的境界划分如何,依旧一头雾水,平日里的那些师兄弟们除了与他一样按时修习课业以外,并没有在他面前显露过什么神仙手段。但少年有感觉,以自己如今练拳的高度,如果切磋,自己没有一点胜算。 对于山上人最直观的了解,唯一一次就是那日张平一在崖畔迎着旭日练拳时,远山师叔从极远处一步踏出,瞬间来到少年身前。那一步仿佛直接踏在了少年心头,宛若大岳镇大地,至今萦绕不去。 张平一曾经在一次饭后问过齐师姐的境界高低,齐师姐没有明说,只是告诉张平一山上练气士对于一身修为的高深有个最直观的判断,那就是是否能够不借助外物御风远行。少女说道这里的时候沉默了片刻,然后又说到,自己还不能御风,不过应该也相去不远了。张平一在一旁听的是云里雾里,不过有一点少年听明白了,那些能够御风而行的人大概就是那种神仙中的神仙了,齐师姐马上也应该成为那样的人了吧。 这些事情了解就好,还不值得张平一费尽心力的去刨根问底。不过少年是真的替齐师姐高兴,如果是在饭前,说不定还能多吃一碗饭。 离别在即。 原本按照少年的生活习惯布置的院落又恢复了刚来时的模样。让少年颇为头疼的是家里的那三个小祖宗,那两只绿翎地禽还好说,放掉就好了。但是刚出生的两个小家伙,还有困于水缸里的那条肥硕龙鱼就有些麻烦了,按照张平一的打算是想着交给齐师姐照料的,既然师姐暂时不见踪迹,为今之计就只能是让小宝灵先为照看着了。 只是要说小宝灵照顾好自己少年觉得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让她照看一下他物,少年就有些不确定了,实在是小宝灵确实不是个能照顾他人的性子。 没办法的张平一只得把小宝灵叫到身边,把三个小家伙全部都交给了小宝灵,顺便告诉她如何喂养以及何时喂养它们。那条金须龙鱼就算了,原本在水缸中游动摇曳的纤细龙鱼,现在几乎不见了动静,整日卧在缸底的石头上,一副撑的翻白眼的样子,短时间内是用不着再给它喂食了,大丫小丫两个小家伙还太小,暂时是离不了人了。 小宝灵听完小师叔的交代,一只小手放在胸口上,仰着小脑袋,信誓旦旦道,“小师叔,你放心好了,下次你回来的时候,大丫小丫肯定白白胖胖的。”小宝灵随即又拿另一只小手指了指院子里的那口大水缸,“小白现在太胖了,又不愿动,这样下去它会胖死的,得饿它一段时间才好。” 张平一低头看看正依偎在小宝灵脚边的大丫小丫,一身灰不溜秋的羽毛,摇摇头,白白胖胖是不可能了,不过,估计那条被起名为小白的金须龙鱼接下来的好日子是到头了。 一切交代清楚,张平一背起一只小包裹,身后背着那把无鞘木剑柳条,一手牵着小宝灵,身后大丫小丫跟着,出了院子,关好院门,就去了临近的那座凌云主峰。 一路上春风拂面,一片草色,其间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在早春绽放的野花,青石板路两旁崖壁上的那些虬劲古树,一年四季未曾掉落的浓叶间,挤出了不少淡绿的新叶,一簇一簇点缀其间,探头探脑,浓绿淡绿颜色分明,仿若长辈带晚辈出来见识世面。 小宝灵一路蹦蹦跳跳,与小师叔说着刚刚听说的一些趣事。张平一故意放慢步伐,以便让小宝灵能够跟的上。小丫不知道怎么惹到了大丫,被大丫追着在两人身旁跑来跑去 。 张平一静静听着小宝灵说的那些趣事,偶尔会附和几句。离别在即,两人都没有一丝的伤感。小宝灵是年纪还小,不太明白离别的含义,无非就是小师叔想家了要回家一趟,当然应该高高兴兴的。 春日的暖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微眯起眼。 少年是不害怕离别的,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离别,比起某些再也无法相见的离别,少年其实挺期待离别后的再相逢。 所以啊,今天阳光不错,春风和煦,离别正好。 尽管已经放缓了脚步,还是来到了凌云峰上的一处邸宅,宅院大门上的两幅文武门神是少年再熟悉不过的了。到了这里,就是小宝灵开始在前面带路了,一路熟门熟路的就来到了师尊往日常待的三进院子。 院子里早已有一位道人等候多时了,正是小宝灵师尊那位愈字辈道号愈知的道人。 张平一先一步行礼,道人还礼,两人入座。 愈知道人开口道,“张师弟何不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等到再过两年下山不是更好?” 张平一摇头道,“自从五岁离家,如今已经九年了,是该回去看看了。” 道人点头道,“也好,这里灵气太过充沛,对于你们武人来说确实是有些艰难。这里是灵宝福地,乃是一处独立的小天地,你如今出去的话,还需要些东西,这是一枚灵宝宗特有的玉佩,拿着它就能出入这座福地了。”道人说完,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青色玉佩,光泽温润。随即将它交给少年。 张平一接过玉佩,并没有拒绝,只见玉佩一面是一枚朱红字体的符咒敕令,另一面则是斩妖治邪四字,纵横排列,透着股子降妖除魔的凌厉。 张平一并未久留,询问了如何离开此处福地的方法之后,便起身离开了。愈知道人和小宝灵将其送至院门处。 张平一跨过院门槛后,转身再次对着道人抱拳行礼。 玄冠道人以道家礼仪还礼。 然后少年又对着小宝灵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张平一最后独自一人走在青石台阶上。 背负一剑,剑名柳条。 腰间悬挂青色玉佩,丹书符篆如血。 贴身衣物处还有一枚秘不示人的五岳玉佩。作为在山上人看来都珍贵无比,可遇不可求的方寸物,如今少年已经能够灵活运用,一念之间就能存取他物,方便至极,张平一尤为喜欢。 玉佩内如今装着一本拳谱,古老质朴,上书《十楷》。 一本远山师叔所赠的内容上有些出入的《灵宝五符灵法》。少年暂时代为保管。 一只木头雕刻而成的毛笔小锥,一盒笔墨朱砂,以及一捆画符所用的黄纸。 还有占了玉佩一半空间的,犹如一座小山一般的五彩石子。 少年身上还有一副掩人耳目的包裹,里面装了一些白米,几样腌制小菜,一些煮饭用具,一把小手斧,另外还有几件换洗衣物。 这就是张平一如今全部的家当。 张平一走出一段距离后,只听得身后传来小宝灵稚嫩清脆的声音。 “小师叔,别忘了给灵灵寄信,还有下次回来不要忘了灵灵的两只糖葫芦!” 张平一转头回望,只见小宝灵站在最上面一层的青石路上,两只小手拢成喇叭状,小脸因为喊话而变的通红,与身上穿的红色小棉袄相互映衬。 张平一笑着抬起手臂,冲着小宝灵轻轻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然后再不迟疑,转身下山。 少年拢了拢肩上的那只包裹,希望下次再见面时,一切都好。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二十四章 下山 尽管山势极高,但下山总是很快的。不长时间,张平一就来到了山脚处,这还是张平一自来到这里后第一次下山,按照愈知道人的指点,整个灵宝福地的出入点在东面东驼峰的山脚下,所以张平一开始加快了脚步,疾跑前进,一口武者特有的真气在体内各气府流转,往往脚步一点,身形已经出现在了十几米外。 在第六次换气后,张平一终于来到了那处出口处,整个出口处于两座山峰之间,只见一座巨大的山门矗立在此,不知什么材质制成,山门前无来路,后无去处,就这么矗立在此,整座山门面东背西,门内光华流转,或有玄机。 山门两侧各有一蒲团,蒲团上各有一道人盘坐于上,皆头戴黄冠,闭目不言,气度非凡,身份必然不低。 此时的山门前已经有不少人等候在此,且还有越聚越多的架势,这些人身穿灵宝宗制式道袍,或独自一人盘坐一旁,或三两人聚在一起谈笑,只是都压低了声音,唯恐惊扰了山门处闭目养神的两位道人。 张平一在人群中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停歇下来,一面平复着刚刚因为赶路而躁动不已的那口真气,一面聆听着旁边人的交谈。 就在张平一左后方有一伙三人,为首一道人看起来年岁颇大,身边跟着两个道童,一男一女,道童看起来要比张平一大一些,约么着十七八岁的模样,那位道姑就和张平一差不多的岁数了,其中那位小道姑瞅着山门前的两个道人,对着年长道人俏声问道,“师尊,咱们在这里是要干什么,您不是说要带我和师兄出去历练吗?” 年长道人听到自己的这位二弟子的话,抚须笑道,“咱们宗门所处天地乃是灵宝福地,要知道世上不管是福地还是洞天,都是一处独立的小世界,而且洞天福地就这么些,能将整个宗门建在福地里的宗派可以说是屈指可数,而这里面又数咱们灵宝宗所处的这处灵宝福地范围最大。你们两个这是第一次随着为师外出游历,有些事情不懂情有可原,待到你们两个此次游历后,自会知道咱们灵宝宗三个字的分量之重,绝对不会比你们眼前这两座山峰轻半分。” 道人说道这里的时候,语气里带的那份自豪完全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然体现出来的。 甚至道人师徒周围有不少人听到了三人的谈话,非但没有觉得道人的话语有何不妥,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年长道人继续说道,“每一处福地洞天与外面的世界都有一处连接处,你们眼前这巨大的山门就是咱们宗门与外界的连接处,也就是出口。不过,每次出入都需要耗费不少的资源,即便咱们宗门再财大气粗,也经不起这种经年累月的点滴消耗,所以宗门内的长老就定下了一个规矩,这座山门,只有在每日的正午时分以及午夜时分才能分别开启一次。” 听到这里,刚刚那位女道姑顿时有些不乐意,怏怏道,“那我们不是已经错过了正午的那次,难不成我们要在这里等到午夜不成?” 那道人原本笑呵呵的表情难得严肃了起来,拿出了为人师的架势,呵斥道,“咱们修道之人不光要修力,掌握术法神通,除魔卫道,更重修心,若是心性不定,哪怕能够由入,也会终生停滞在境,终究不得大道。你年龄尚小,性格又跳脱,尽管天资不错,但难免心高气傲。此次带你下山历练,就是想着让你收收自己的性子,这一点上,你师兄要比你好的多,平日里为师都让你师兄带你,未尝不是存了这份心思。” 小道姑看着一向和蔼可亲的师尊如今严肃的神情,终于收起了自己的小性子,正襟危坐的听着师尊的教诲。只是道人的一番肺腑之言道姑听进去了多少,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张平一在一旁终于将那口在体内各大气府不停流转的真气安抚了下来,不由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少年就开始咂摸着刚刚道人那番言语,觉得甚是有道理,就牢牢记在了心里。 道理这个东西,在哪里都有道理。 为此张平一还特地转身对着道人遥遥抱了抱拳。 道人教训完了弟子,就又变回了那副笑呵呵的模样,看到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的那个来到此地就再没动作的少年转身对自己抱了抱拳,也笑眯眯的还了礼。 对于张平一身着一身山下武人特有的装束,而不是自己宗门的道袍,年长道人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毕竟以自己宗门在道家的地位,每年慕名而来的仙家豪阀,千年望族,乃至世俗里的大王朝,不在少数。如今又出现了一位武人装束的少年,不奇怪。 说不定这位少年的传道人还是一位站在武道顶峰的大宗师,不然的话,你以为人人都能通过眼前这道山门,进到此处? 只是那位小道姑可就不这么想了,自家师尊明明是在教育自己,你偷听不说,还在那边看自己笑话,于是对着张平一就是怒目相视。 张平一对于道姑的怨气感到莫名其妙,摇摇头就又转过了身子,继续背对三人。 看到张平一这个模样,道姑更是气得不行,恨不得眼神变成刀子,狠狠剜那小子几下。 这一切都被道姑师尊看在眼里,道人叹口气,伸手在年轻道姑头上敲了几下,这才将小道姑的心打回来。 还是得吃点苦头才行。 张平一转过身后,因为距离山门开启还有很长时间,闲来无事,又不能在此处练拳练字,所以只好又将老道人刚刚那番话翻出来又咀嚼了一番,除了依旧觉得有道理之外,张平一还对老道人在其中提到的几处山上人的境界划分提起了兴趣,尤其是对于那两个境界,更是有些好奇,连带着张平一也在心里猜想自己身处的武道一途,是不是也有如此的境界划分,比如自己在市井志怪小说上看到的一二三流高手之分?真要如此的话,那以自己如今练拳的高度的话,是不是也能勉强称的上是三流高手了吧?难不成还是不入流不成? 只是没等张平一细想,就从腰间传来了一阵波动,低头一看,原来是那枚玄冠道人交给自己的玉佩。只见玉佩刻有朱红字体的一面,其上那枚符篆敕令颜色愈发浓艳,且震动不已,只是幅度极小,旁人极难察觉。 不等张平一有所动作,原本盘坐于山门之下的两个黄冠道士,一直未曾睁开的双目,终于是睁开了。另得不少关注着两人的晚辈道士诧异不已。 只见两位黄冠道人双手掐了个繁复不已的法诀,原本没有什么动静的山门突然光芒大作,门内光华如流水般波动不已。 其中一位年纪较长的道人对着众人开口说道,“山门已开,只能维持一刻钟时间,速速离去!” 正在山门前等待子时来临的众人全都有些不明所以,但既然能够不用花费时间等待,众人也都欣喜不已,于是纷纷起身离开。 至于理由,两位道人还没有告诉众人的必要。 张平一夹杂在人群之中,只不过却放慢了脚步,等到所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之后,临到山门之前,两位原本盘坐在蒲团上岿然不动的道人,破天荒站起了身,对着腰佩青玉的少年就要执晚辈礼,只是两人刚刚有所动作,就被少年提前一步的抱拳行礼弄了个措手不及,行礼不是,不行礼也不是。 没等两人还礼,张平一已经一脚踏入了山门之中,一阵涟漪之后,少年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身为师兄弟的两个道人在众人走完之后,再次掐诀关闭了山门,又盘坐于蒲团之上,只是两人都没有陷入入定,而是在以心声传音。 其中那位刚刚出声让众人离开的中年道人对旁边青年模样的道人问道,“师兄,你可曾见过刚刚那位……师叔?” 青年道人猜测道,“刚刚那位应该不是师门人物,从其穿着以及行礼就可看出,明显是不想接受我们两个的行礼。” 中年道人疑惑道,“既然不是师门人物,怎么会有师门愈字辈大长老才能佩戴的青玉玉佩?” 青年道人也没了主意,只能轻轻摇头,表示不解。 此时的张平一正身处一座山峰的山顶平台上。身后是与福地内那座一模一样的巨大山门。 当真是,才下山头,又到山头。 尽管已经不是身处灵气浓郁无比的灵宝福地,但是此地灵气的浓郁程度比起其他地方依旧是浓郁许多。 张平一一到此地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尽管还是负重前行的状态,但比起在福地内已经好了太多。 踏上武道一途的武夫,与修行练气的练气士其实截然不同,练气士之所以被人们称为山上人,就是因为需要炼化天地间的灵气为己用,最后做到沟通天地,被天道规则所认同,所以越是灵气浓郁的名山大岳就越是遭到众人抢夺,有能力开宗立派的神仙人物必然要找一处灵气浓郁的地方作为自己宗门的所在地。对于练气士,灵气就是他们的根本。在灵气浓郁的地方,往往能发挥出远超平常的实力。 但武夫则不同,武夫不以灵气作为提升修为境界的媒介,而是以自身体魄作为修炼根本,练的是那一口武道真气,所有的力量来源全部由内而来,不予外求。 所以对于武夫来说,灵气非但不是什么好东西,反而会阻碍其前行,武夫在灵气浓郁的地方就宛如深陷泥泞,除非达到一定境界,否则就犹如负重前行,沉重不堪。 这也是为什么玄冠道人对张平一说他不适合在此地修行的原因。 张平一如今所处的这处地方其实算是灵宝宗的外宗,也就是设立在这座天下的门面,说是门面,其实依旧是一座庞大无比的宗门。 张平一不打算在此停留,于是再次下山,这次下山就真的是下山了。 下山,入江湖! 山确实很高,甚至比起张平一生活的那座丁仙峰也不遑多让。于是,黄昏来临的时候,张平一终于来到了山脚。 说来也巧,就在张平一刚刚来到山下之后,正巧遇上了那师徒三人,双方免不了要打声招呼。 只是正当张平一要离开时,那位老道人却开口道,“不知这位小兄弟要去哪里啊?如果顺路的话,不妨一起,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奇怪的是,那个看张平一及其不顺眼的小道姑却并没有出言反对。 张平一想了一番,回答道,“暂时并无具体目的,先向西边去,游历一番。” 老道人说道,“正好我也要带着我这两个弟子去西边拜访一位道友,不妨结伴,如何?” 既然顺路,张平一自然无不可,便答应了下来。 一行四人便真正互相介绍了一番,原来这位老道人道号真,是灵宝宗内一位五代弟子,因为早年间遭遇过一场大祸,导致修为境界一直凝滞不前,再无寸进,否则,一个长老的职位是逃不掉的,只好收了两个弟子,一心传道。 两个弟子,大弟子道号诚心,二弟子也就是那位小道姑道号诚意,俱是修道的好苗子。 天色已晚,但四人都没有要停步的意思。出了宗门一路向西行去。 几人就这么行走在大山之中,并非是没有人烟城池,而是老道士元真这次下山不比以往独自一人,而是要带着两个弟子历练一番,所以特意避开了城镇,为的就是让两人吃点苦头。 只是让老道人没想到的是,这位张小兄弟竟然走山路走的比自己还要云淡风轻。 单提跋山涉水一事,还真没几个人能比得过张平一。 所以一路上张平一走得是闲庭信步,老道士如果不是修为高深,还真不一定能走得过张平一。 只是却苦了老道士的两个徒弟,一开始还能兴致勃勃的欣赏沿途风景,只是随着路程的增加,渐渐的就都开始气喘吁吁起来,奈何老道士还不让运用修为神通,说是出门在外,沿途都是高山大泽,往往就会有些山精野魅,或是修炼有成的大妖之类,若是将一身修为全部用于行山,拿什么自保? 无奈之下,师兄妹两个只能一人捡了根树枝作为行山杖,这才能够远远的跟在两人身后。 看着前方谈笑风生的师尊二人没有半点要落脚的意思,诚心倒是还好,本就是个木讷性子,只管往前走。诚意就有些不乐意了,不过看着前面那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没有半点疲惫的神态,恨恨的咬咬牙,就又一瘸一拐的往前赶。 其实张平一曾经提议过休息一下再走,却被老道人抬手阻止了。随后老人就给张平一解释了一番。 初次下山,下马威是必不可少的,否则不足以打熬两人的性子,现在正是他们修心的大好时机,一旦道心不定,即便修为上去,也如那空中楼阁,中看不中用。 少年若有所思,把这些都默默记在心里。 一旁老道人看着少年深思的模样,眯眼一笑,随即又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谁有这好运气收了这么好个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