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妍暖》 第1页 [古装迷情] 《无人妍暖》作者:浅醉流莺【完结+番外】 【文案】 [富贵贫贱,悉非常态,被这无常之事,扰乱本心,非聪明人所为。] 她是没落商贾家的女儿,能文能武,是邻居眼里的「好孩子」,朋友眼中的「奇才」。 她亲情缘薄,对人热情似火,内心却寒冷孤清。 她自认看透婚姻本质,可当爱情来临,还是义无反顾地投身进去, 捨身忘我的初恋,天不作美的情缘,让她伤痕累累,当一切恢復平静,那个她十年的男人回来了...... *** 世上的只有一种形式,就是自救。 想开了,日子才能过下去。 女主晏然——万人迷小富私营业主 男主沈山——母胎单身高级公务员 配角绮云——女主僕忠僕话痨 配角晏承恩——女主父败家子担当 tag:女性小说 家庭故事 女性群像 治癒 励志 婚姻生活 市井生活 第1章 01夜深人不静 月儿弯弯照几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家女儿无人求。 …… 冬至过后,昼长夜短,三街六市,早早关门闭户,金陵城朝闻街 虚拟街名,取自孔子名言:朝闻道,夕死可矣。本故事发生在朝闻街上,希望借这个名,能悟出一个道:) 上,却有一处房屋,灯火通明。 这日,不惑之年的晏承恩,本就心事重重,被「夜半歌声」一搅,更加心烦意乱,辗转难眠。 「大半夜不睡觉,你烙哪门子饼?」王氏踢了一脚被子,忍不住撅嘴埋怨。 「你起来,陪我说说话,」晏承恩伸手摩挲王氏的腰身,婀娜的曲线,一点不像生过两个孩子。 「把臭手拿开!你找唱曲儿的去说,她不困!」王氏声含怒气,显然刚刚是被吵醒。 晏承恩自讨没趣,狠翻一身,七尺身躯带动床榻和床头的烛火随之一颤。 「我要能找到唱曲儿的小娘们儿,我就拔掉她舌头,撕烂她的嘴,大半夜鬼哭狼嚎!」他撇嘴咒骂,毫不收敛的音量与烛光产生共振。 「好!你去拔!」王氏转身将锦衾向下颌处掖了掖,露出一张水杏银盘脸,帐顶荡漾的红色光晕,让她陶醉,「我给你指条路,唱曲儿的就在隔壁隋家!」 王氏娇滴滴的声音,引起晏承恩的兴趣。 他反身将王氏压在身下,低声试问:「我若找了隋家小妇 隋家妾室 ,你是否会同隋奶奶一起,去庙里吃斋修行?那我可捨不得......」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颳了一下王氏鼻头,故意气她,「不过话说回来,魏小娘可真是生儿子的好手。」 王氏柳眼微觑,掂量他话的真假,心里慌成狗,面上却丝毫不露,她和隋白氏,无论出身、品性、学识,皆谓云泥之别,白氏嫁隋家,是全城皆知的下嫁,其人性子高傲清冷,宁可选择青灯古佛,了此余生,也不愿与不入流的瘦马,苟且争宠。 在王氏眼里,白氏这种女人,是十足的笨蛋。 王氏嫁晏家,属于祖坟冒青烟级别的高攀,现在的晏家虽不如鼎盛时期,可家底实在厚实,无论游手好闲的晏承恩和贪慕虚荣的王氏,如何挥霍,这辈子也可安富无虞。 王氏视富贵荣华比性命还珍贵,她不允许卧榻之侧,再添新人,并非晏承恩所期待的因爱生妒,而是执掌中馈,捍卫当家主母地位的需要。 若想一切如旧,就要一切如旧。 「你想得美!我可不是隋奶奶,任人随意捏鼓的软柿子!」王氏放出狠话,但说得异常小心,「你若敢把那骚狐狸领回家,我就……」她抬起的手,被晏承恩反手按住。 将熄的蜡烛,发出微弱斑斓的光,王氏酸眉醋眼的模样,被映衬得更加妩媚动人,晏承恩温柔地看了她半晌,情不自禁地啄了两下她的嘴唇,然后,他陡然松开手,就势起身,他将青罗寝衣在身前拢了拢,烦心事让他无暇流连于温柔乡中。 「不逗你了,说正经的,」晏承恩倚着青缎鸳鸯枕,两手反覆揉搓太阳穴。 「……」 「我想说说然儿的婚事。」 王氏生两女,大女儿晏晴,二十一岁,五年前已出嫁,次女晏然,虚岁二十,年初出嫁,当月就被送返娘家。 因为新郎死了! 听晏承恩要聊晏然婚事,王氏兴味索然,闭眼佯睡。 这个女儿颇让她头疼。 晏然不爱女红针黹,只爱拳脚和赚银子,城中高门大户,对她都「敬而远之」。 小门小户有看重晏家彩礼,愿意攀高接贵的,奈何晏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子,眼界高,一般人物,都入不了她的眼。 除此以外,坊间还传闻她「行为不检」,与尚书公子温廷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温大公子还因此远走他乡,这起花边新闻,轰动全城,至今还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好在世界很大,总有想法不流俗的人户。 金陵城南,信府街,有一户姓吴的富商,祖上是洪武时期的高官,近三代弃政从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吴家长公子,相貌不俗,年近三十,一直未婚(据说因学业所误)。 就是这样一个出众人物,不知怎的,一心爱慕晏然,他不畏流言,重金礼聘,可惜天不遂人愿,他的一朝归天,让晏然再一次成为街头热议人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 吴女婿死了大半年,然儿现在被人戳嵴梁骨,说她命硬克夫,人言可畏,这么下去,以后想再找吴家那样的富户,可难了……」晏承恩一边长吁短嘆,一边用脚趾勾着王氏的小腿。 王氏佯睡不成,只好强撑睡眼,哈欠连天道:「难什么难?这世上,不是富人,就是穷人,只要咱闺女把眼光放低些,街上大把儿郎可以选,再者说,老爷何时见过漂亮的女子嫁不出?」她非常确定,「就算死了三个丈夫的寡妇,只要长得好看,就不愁嫁!」这是她的经验。 王氏的话,对毫无心机的晏承恩来说,如同定心丸。 窗外月光如水,隋家小妇的歌声洋洋盈耳,王氏欠起半身,搂着男人的胳膊,安慰道:「术士说,然儿命局不旺,享不得大富大贵,吴家这门婚事,就是铁证,所以,老爷也不要过于忧心。」 晏承恩拈着青须,说不忧心,是不可能的,但听到「命局」二字后,他心中一动,抬手挠起眉心。 他向王氏讲起一件事。 上月,在张员外家的寿宴,他结识一个姓庾的高人,那人自称颍川庾氏后人,精通河洛五行和紫微斗数 。高人对他讲,命数虽由天定,但老天爷只管前后两件事,一是生时,一是死期,二者皆记在生死簿中,谁也改不了,至于中间那段过得如何,由人自个儿发挥,老天爷压根儿就没空管。 晏承恩说:「照此推论,二丫头这辈子,是富贵还是贫贱,现在盖棺定论,为时尚早。」 王氏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晏承恩,不屑一顾道:「哪里来的骗子,胡说八道!中间这段,自然有文昌星君、福禄寿星、月下老人、送子观音来负责,岂是人自个儿能控制的?」 这番驳辞,竟让晏承恩无言以对,他立刻认为媳妇说的话,比高人还高。 王氏打着哈欠,在晏承恩崇拜的眼神下,她决定说出自己的如意算盘,「然儿的婚事,我已有了妥筹之计,她性子桀骜,不同大闺女晴儿温顺,日后给她配个小门小户,有咱晏家做后盾,她也不至于嫁过去受气,咱做爹娘的,不求孩子大富大贵,只愿她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不是吗?」 晏承恩紧锁眉头,点头道:「是是是,可还是要选家境殷实的,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以她现在处境,有人愿意娶,咱家就烧高香了!哪还顾上那么多!」王氏有些不高兴,嫁不出去,烂在家里,才是她最担心的,这就像是隔夜菜,给钱就卖,哪还有心思要高价钱。 「夫人这话,忒刻薄,好歹她也是你我亲骨肉。」晏承恩埋怨道。 「正因为是亲骨肉,我才这么说,」王氏乜眼打量晏承恩,心里委屈,夫妻二十载,这个男人还是不懂她。 她忍着委屈,将头探出绡金罗帐,伸手灭去灯烛,哈欠连天道:「一个二嫁妇,还有得挑吗?再说,你教了她一身好武艺,嫁谁家,也不会吃亏!」 「就因为会武艺,才麻烦,娶媳妇又不是请镖师!」晏承恩对王氏的态度很失望,同时,他也懊悔往日只顾贪图享乐,未对孩子尽心照料。 他抬手狠狠地揉太阳穴,最近的糟心事,让他新添头疼的毛病。 窗外歌声依旧...... 月儿弯弯照几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家女儿无人求。 鸡鸣枕上,天空泛起鱼肚白,院里陆续响起僕妇打扫声,晏承恩一骨碌爬起床,洗漱未顾,就唤人去鼎香楼,送晏然最爱吃的来。 鼎香楼是晏家产业,金陵城最有名的酒肆之一。 酒肆与晏宅北墙相连,从北角门进来,穿廊度院,走百十来步,即可在园子西隅一角的小梅林中,看见一间青砖瓦房,房上匾额:无有斋。 无有斋的陈设与王氏的玉烟阁,可谓一天一地,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像这是晏家二小姐的闺房,房内铺排器皿,皆是晏家歷年淘汰闲置物——倭漆盘子,焗补过的花樽,缺了隔板的书架,丢了穗子的风灯,晏家各个时期的杂货汇集于此,误打误撞,形成独特审美效果,类似明人喜爱的水田衣。 小丫头绮云,素性活泼,见二小姐醒了,一面脚步轻快地去备热水,一面撅着小嘴,哼起小曲,昨晚隔壁的歌声伴她入梦,以至于此刻,她满脑子都「月儿弯弯」的曲调。 绮云五岁卖身晏家,与晏然一同长大,俩人名为主僕,实如姐妹,晏然被绮云的快乐感染,她嘴角流露浅浅的笑意,她是一个很爱笑的人。 墙角处,通宵不熄的炭炉,坐着一个大铁壶,壶嘴冒着汩汩热气,绮云并不急着拎壶,她背对晏然,声音轻而胆怯,「我今早儿没熬粥,我猜,老爷会叫我们去前堂一起用膳。」 她拿不准晏然态度,悄悄回头,果然,晏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猫哭耗子!」晏然冷哼一声,将绣有「小猫扑蝶」图案的粉色绸缎鞋,踢到一边。 绮云后悔自己多嘴,惹晏然不高兴了,她试图挽回,「我看老爷最近对你,可上心了!」 「那有如何?」晏然讨厌这个话题,她将瀑布般的头髮随手一绾,冷声道:「所谓父慈子孝,也是慈在先,孝在后,当初对我不理不睬,现在想给我弄几顿好饭菜,做几身新衣裳,我就得感激涕零,尽释前嫌,哼!我做不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再者说,我从不信,黄鼠狼给鸡拜年,是揣着好心,我爹娘不过是想自己少些愧疚罢了!」晏然将白棉巾摔进热水盆里,深唿了一口气。 升腾的热气,洇湿了她的刘海,她转头去看绮云,她气这个小丫头记吃不记打,这么快就被晏承恩收买,心里愤恨了半晌,旋即,她用更加冰冷的音调说:「所谓的道歉、弥补,说白了,都是为让自己心安!我不明白,为何我受了伤害,还要我去原谅别人!」 绮云见晏然越说越恼,忙把她推坐到梳妆檯前,两手按着她的肩膀,两张年轻、稚嫩、清冷如冰的脸,出现在菱花铜镜中。 后面的女孩,眼睛如湖水般清澈,两块丰腴的脸颊透着红,那是炉火烘烤的痕迹,嘴唇上留着一排浅浅的齿印。 前面的女孩,一头乌黑柔亮的秀髮,皮肤白皙,鼻樑高耸,她嘴角天生上翘,这种面相,本应让人感到亲切,可她眉眼间流露出的神色,却是坚毅,冷漠和桀骜不驯的。 晏然对镜怅惘,这时门外有人禀报:「二小姐,老爷让你务必去金英堂用早膳,不准自己开小灶......」 【下文提要】 晏家的餐桌,如同永不停歇的战场,这顿饭能顺顺利利吃完吗? 【出场人物】 晏承恩: 晏然父亲(晏家继子) 王氏蔓 娘: 晏然母亲 晏然: 晏家二小姐 晏晴: 晏家大小姐 绮云: 晏然贴身侍女 隋白氏: 晏家邻居,隋家的大奶奶。 魏娘子: 晏家邻居,隋家唯一妾室。 第2章 02「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谁嫌弃谁还不一定呢!」 金英堂前,垂手侍立的丫鬟,见二小姐到了,忙传话下去,须臾,三、五童僕鱼贯而入,流水般布置好菜餚,又训练有素地流水般撤出。 棉帘子彻底放下那刻,凛冽的朔风被拒之门外,堂内四角,通红的炭火,发出噼啪响声,炭炉上炖的汤羹,飘着肉香。 晏承恩急于施展父爱,晏然甫一落座,他便兴奋道:「然儿,你看看,今早这些,都是你素日爱吃的。」 晏然冷漠的眼神不啻门外寒霜,她快速扫视桌面,冷声道:「嗯,应该是你爱吃的!」之后,她将目光落在王氏妆容精緻,风韵犹存的脸上。 王氏身穿她最喜爱的大红云缎褙子,拧着眉头,神情不悦,晏然对于常年「不高兴」的娘,早就习以为常,她嘴角鄙夷地一翘,便也不再看她。 晏承恩一心弥补父爱,他一手摸着腰间价值十金的玳瑁鱼骨香带,一手指着饭桌,热情介绍:「然儿,你看,今早玉米面鹅肉蒸饼,火候正好!还有这个,早上现摘的窝螺荠,新鲜着哩,这是盐煎猪,桃花酥,都是你王献哥哥亲自下厨做的!」 晏承恩兀自笑着,希冀缓解堂上凝重的气氛,同时性格洵直天真的他,不忘为自己邀功,「当然,这些都是为父——起早——特意——让鼎香楼准备的!」 晏然耸耸肩,心道:我还以为是你做的,真是辛苦您下命令了!同时,她心里泛起嘀咕,王氏最爱在全家用餐时,对她进行「语言暴击」,将她藏在心里,最不愿触及的情绪,全部抖到桌面上,全方位无死角地供晏家上下老少欣赏。 今日,王氏为何出奇安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晏然余光再次落回王氏脸上,果见王氏嘴角像被蚊子叮了似的,微微抽动,却未出声,晏然没有躲过一劫的快感,反而心生不适,一种打乱了生活节奏的不适。 晏承恩催促大家快些吃,天冷凉得快,然后他率先给自己灌了一大碗热羹,暖过肚皮后,他慈爱地看向晏然,刚要说话,被嘴皮子利索的王氏抢了先,「然儿,你就放心在家住。」 晏承恩不甘心表现的机会被抢,熘着话缝,揶揄道:「谁住家里,还提心弔胆?若说不放心,也是你这个母老虎给吓的。」 此话一出,惹得堂上几个年轻小丫鬟捂嘴偷笑。 王氏白了眼晏承恩,心里气他一点家主威严都没有,脸上却堆着笑,对晏然说:「这次听娘的,过了春,咱踏踏实实找个本分人嫁了,别再好高骛远,娘知道,你想做富商贵胄家的太太,可咱也要清楚自己半斤八两,你没晏晴那好命!」 这话真是刺耳!晏然气得想哭,但她还是忍住了,低头奋力扒拉饭碗,心里想:吃完速撤。 王氏并没察觉晏然不悦,她坚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这次,娘给你寻个老实憨厚,你能驾驭住的男人,就算家里穷些也无妨,现如今,咱家虽不如当年富有,但破船还有三千钉,你放心,娘这次给你多置办些嫁妆,只要你兜里银钱多,夫家就要看你脸色,」她眼中闪着慈爱的光,这是她对「爱女」谋划的深远计。 晏然懒怠理这个目光短浅,自私自利,语言刻薄的母亲,她低头践行「食不语」的家训,谁知,沉默的态度,竟莫名增加了王氏信心。 王氏侧脸看晏然,微笑道:「你摽梅已过 大龄未婚女,剩女也 ,这事还要抓紧,既然要嫁,就要趁早,花期不等人。」 晏然依旧不语,暗自腹诽:你我母女二十年,你就不能说句实话吗?你心急让我嫁人,无非是怕我赖在家里,给晏家丢人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自离开吴家后,晏然再三权衡利弊,以她目前条件,包括年纪、名声、性格、才艺、家世,想再找个称心如愿的郎君,好比折桂登科,哪个名门望族或者富家大户,会缺她这种新婚丧夫、名声有疵、家道中落的女儿? 既如此,莫如不嫁,一心赚钱,只要有钱财傍身,何愁无处快活?至于王氏所忧心的,就让她忧心去吧!我就赖在这个家,谁让我姓晏呢!晏然心里如此想。 一家三口,各怀心思,晏承恩对「花期论」不屑一顾,信誓旦旦扬言:「晏家二小姐是一辈子都不过期的常青树,四季海棠,月月红!」然后又高声拍腿道:「金陵这么大,没了吴家,还有张家,李家、赵家,再说,对门沈公子从山西调回金陵做官,俩孩子......」 晏承恩说到这,眼神一亮,须髯抖擞道:「若是能玉成此门婚事......」 「你打住!别做白日梦!」王氏怒气沖沖地摆手道:「婚姻讲门当户对,沈家脑袋进水了吗?要跟你做亲家!」她生怕晏然跟她爹一样,也动了这个不该想的念头。 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晏承恩,没听明白,反问:「咱家怎么了?」 王氏气到胸口发闷,她大声啐道:「晏然克夫这事,咱先不提,未来岳丈是朝闻街头号败家子,就凭这一点,你说,哪户正经人家愿意和我们结亲?」 王氏怕晏承恩依旧听不明白,遂用更形象的语言,为他解释:「那沈家,是嫌弃自己家银子多,花不完?还是嫌弃自己家里是非少,不够热闹?非要与我们这等破落户结亲?」 晏承恩终于听明白了,他耷拉着脑袋,赧然不敢争辩。 「朝闻街头号败家子」的确是他本尊,他一面羞愧自责,一面暗自佩服王氏,为何不管说何话题,最后,王氏总能把问题转移到他头上,而且还是那么的有道理。 王氏捂着胸口,干笑两声 ,她想起公爹在世时,晏家的无限风光,如今,黄粱梦醒,荣耀不在...... 「若老太爷在世,撑着晏家门面,沈家婚事,尚有一线希望,现在,死了这份心吧!我们踩着高跷,也高攀不上!」王氏嗫嚅道出她对晏沈两家联姻的看法,说罢,她颓然将身体靠向椅背,身后的心腹金妈立刻趋步向前,两只肥到爆裂的手,轻轻揉捏王氏的肩膀。 「只有娶不到媳妇的汉子,没有嫁不出去的姑娘,奶奶无需为二小姐婚事过分忧心,依老婆子看,二小姐明年这个时候,肯定能嫁出去。」金妈体型肥胖,但说话声音却娇滴滴的,若不看脸,能唬住不少鳏居老汉。 晏然见爹娘偃旗息鼓了,便从容地放下碗箸,她决定为这场没有意义的讨论,做个收尾。 她知道:沈山已回金陵多日,两家对门而居,迄今,沈家都没到晏家拜访,想必是不想再与日薄西山的晏家有瓜葛,沈家态度不言而喻,还有什么可吵、可觊觎的?况且她一直将沈山视为哥哥,从未动过男女之念。 晏然将椅子向后一推,起身果断道:「我的婚事,不劳二老操心!」她凛声道:「我要嫁的,是不在乎我是否命硬克夫,亦不嫌弃你们二老......」 她故意加重「嫌弃」二字,声音含着讥讽的笑意,并故意捨去后面「自私无能」四个字,而是顿了顿,加快语速道:「我要嫁的,是心明志坚、练达通透之人,若碰不到这样的男子,我宁可去静慈庵,跟隋家大奶奶出家做姑子。」 「嫌弃我?天大的笑话!」王氏差点笑出猪叫声,这个家,嫌弃谁,也嫌弃不到她头上,她反唇相讥,「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谁嫌弃谁还不一定呢!」 完美如神的她,不需要自我反思。 晏承恩脸色惨白,这次无需提点,他就听明白了。 父以子荣,子为父贵,这个道理,他终究是明白晚了! 晏然的婚事,之所以千迴百折,不止是晏然性格桀骜,泼辣要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她的爹叫晏承恩,朝闻街上首席败家子。 晏承恩本是晏家大房——晏庭江的小儿子,七、八岁时,过继给丧妻无子的五房——晏庭海,晏庭海为免不让大哥担心,对这个过继子百般宠溺,纵得他只知吃喝玩乐,一事无成。 又因年幼无知,受兄长挑唆,晏承恩对晏庭海心怀怨恨,认为是他使了手段,把自己从亲生父亲身边强行抢走。因此,晏承恩把败家当作报復的手段,心里始终过不了「向五叔叫爹,向亲爹叫大伯」这个坎。 直到晏庭海去世,家业萧索,亲兄弟占完五房便宜后,开始有意疏离他,妻孥亦诸多怨言,他才意识到,年少时做了多少荒唐事! 原来血缘亲疏与感情深浅,并无关系; 原来所谓的血浓于水,打断胳膊连着筋,实属无稽之谈。 这些道理,若他一辈子也不得参悟,或许他能快快乐乐地活到终老,可惜,不惑之年,他突然明白了这些道理,他很痛苦。 晏然见父亲颓靡不语,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可转念想起过往,还是狠下心来,禀道:「我今日去静慈庵看望隋夫人,天寒风急,我要早些出发。」 说罢,她转身欲走,谁知身后的人,死死拽住她的手腕。 晏然一脸无奈地回头道:「爹!你又想说什么?」 「天寒地冻,还是在家……」晏承恩支支吾吾,他不想让晏然上山,他一篮子父爱补救计划还没开始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晏承恩侧脸看王氏,企盼猪队友劝说两句,可王氏还沉湎于不能与沈家联姻这件憾事上,哪里顾得上晏承恩的请求。 三方僵持间,管门小张,带着一身凉气,跑上来禀告,「沈大人来访。」 堂上三人,惊愕的脸孔像冻住般,许久后,王氏不敢相信地问道:「沈大人?沈山?」 「是,对门的沈府公子。」小张笑着说。 「他来做什么?不是想跟我家划清界限吗?」晏然撅嘴,心中怏怏不快。 【下文提要】 一去经年再相逢,心已变,境已迁。 第3章 03感情要早些培养 沈家与晏家一街之隔,祖父辈交情,沈家世代匠户,其家发迹要追溯到洪熙元年的京城地震,一夜间,屋舍倾圮无数,匠户紧缺,沈山祖上是踏实肯干之人,深受工部尚书赏识,被举荐进京,参与京城皇宫修葺,自此,建立人脉根基,门楣渐显。 沈辙——沈山之父,为人淳笃,依先君人脉,以技能入仕,仗京城望族姜家帮衬,一路高升,官至工部左侍郎,后娶姜家女儿姜贞为妻,姜贞知书达理,亦颇贤能,二人育有一子,单名山字,字博彦。 沈山比晏然大四岁,自幼,姜贞教育他,家族显达,非一人一代之功,而需世代薪火相传,奋飞不辍。做为沈家独子,要锐志功名,万不可玩物丧志,荒废学业。 沈山谨记母亲教诲,加上天性聪明,人又刻苦,十岁成章,十四岁中举,十七岁随父进京歷练,二十岁以进士身份入翰林后沈家门楣始大。 沈山一路顺风顺水,如今是文选清吏司的郎中,正五品,赫赫履歷,无量前途,良好家世,一等相貌才华,无疑,他是金陵城所有丈母娘眼中的金龟婿。 晏沈两家的关系全靠晏家老太爷维繫,晏老太爷去世后,按理说,孙辈不理祖辈交情,也无妨。 故沈山拜访晏家,虽是情理之中,但是意料之外。 晏承恩再次确认来访者是沈大人后,嘴角扯出一抹浅笑。 王氏见他一脸痴像,便知早上苦口婆心的教导,算是白费了,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对金妈说:「快看看我的妆面,可否见得了贵客?我这钗没歪吧?」 「没,没,我给奶奶照照,」说话的金妈是王氏最信任的老僕,她从袖兜里掏出一面小铜镜。 晏然鄙夷地看了她们一眼,转头对晏承恩道:「我现在这个模样,就不见沈公子了,免得让我娘扫兴,」她晃着晏承恩的胳膊,吐舌撒娇。 「 爹爹就说我去静慈庵陪隋夫人去了,」晏然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贴心的将「不见」的藉口送上。 晏承恩被摇晃的舒服,难得女儿拜託他事情,可一想到沈山有成为晏家金龟婿的可能,他还是将心一横,与女儿玩起装聋作哑那一套。 晏然见晏承恩没理她,想着沈山片刻即到,她也不想请示了,气哄哄地起身欲走,「你给我坐下!见完再走,否则就哪也不要去!」 晏承恩抬手制止, 语气中带着要挟。 晏然犯难,「又不是没见过,一定要见吗?」她搓着大拇指的指甲,脚尖悄悄朝门槛方向移动。 晏承恩意味深长地笑道:「必须见!」俄而,他浓眉紧锁,觑着黑曜石般的眼睛,上下打量晏然,然后,冲着绮云命令道:「你陪你家小姐去换身衣服再上来!」 绮云小身板一颤,诺诺称是。 *** 再次返回金英堂,堂上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堆满银炭的大铜火盆,烧得红彤彤的,与地砖上大红的氍毹 氍毹qu shu:地毯,《东周列国志》第九十九回:「赵姬轻移莲步,在氍毹上叩了两个头。」 相映成辉 ,堂上所有人的脸,都闪着温暖的光。 沈山身着毛领长袍,坐在晏承恩下首品茶,身后一个稚气未脱的小童,垂手站着,眼睛怯生生盯着地面。 三人表面谈笑风生,实际上,王氏慌得不知手脚如何摆放,才更符礼数,眼前的俊朗后生,可不是十年前的毛头小子了。 晏承恩心里打着他的如意算盘,东一句西一句,把话题往他感兴趣的方向引导。 晏然甫至堂前,但听父亲正以长辈口吻询问沈山婚姻大事,青年赧然回禀:「还没……」 「要抓紧,要抓紧。」晏承恩露出一脸媒婆特有的谄笑。 「还是那么腼腆,」晏然心里想着,转瞬意识到,她那拎不清的爹,一定会乱点鸳鸯,可事已至此,兵来将挡吧,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硬着头皮,走至堂中,双方见礼后,晏然忍不住挑眉向上看,心里扑腾一下,两年不到的光景,这男人修容了吗? 以前她只晓得他是文弱书生,如今怎变得这般气宇轩昂,丰姿倜傥!晏然上下打量沈山,「这小子还长个了!」她心中比量着,好像现在她的身高只及他的肩头,转念又暗忖:「京城果然歷练人啊!什么时候,我也去京城走一遭……」 就在她想入非非时,沈山笑道:「然妹妹,别来无恙?」 晏然收起痴相,尴尬一笑。 「老样子呗~」 她大摇大摆坐到沈山对面,装作若无其事。 「有话好好说!」王氏放下举在半空的茶盏,高声呵骂,「你沈山哥哥现在是朝廷命官,你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你以为你还是三岁稚童?都嫁过一次人的人了,还这么没规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这话若是旁人说,也就罢了,毕竟是事实,但从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就如同一把新发于硎的无情刀,晏然精心准备的遮羞布,瞬间被扯得粉碎。 尴尬和羞臊涌上心头,她不是口无遮拦、不知轻重的女孩,隔壁隋家大奶奶常夸她知分寸,识大体,周虑行果,有巾帼之风,可偏偏在王氏面前,这丫头就变成蛮牛一样的人物,横冲直撞。 晏然决定立刻反击,她要让王氏恼羞成怒!让王氏丢丑!让王氏感受她的感受! 「我管他是五品还是三品,他若心里把我当百姓,我就当他是父母官,供着,敬着,他若心里当我还是之前的然妹妹,那我为何不能向之前那样随意说话,若是拘着自己,说些没来由的客套话,不是浪费彼此时间吗?我这种粗鄙的女子,学不会做空头人情。」 王氏擅做空头人情,是出了名的,她被气得直跺脚,瞪着晏承恩,嚷道:「你总说我偏心,喜欢晴儿,不喜欢然儿,你看这死丫头,她什么时候把我放在眼里过?我看那吴家女婿,不是突发旧疾死的,是被这丫头气死的!」 「我,我是被你气死的!」晏承恩连拍数声桌案,他本是练家子,中气足,力气大,这一吼,堂上所有器皿家具都跟着颤儿,众人皆惊恐不安。 「你个妇道人家,你是疯了不成?这话岂是乱说的,我看你是好日子过昏了头,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晏承恩难得一次的当面训妻,因为「气死新郎」这话,实在不能乱说。 王氏不是傻子,立刻也知错了,臊着脸扭过头去,不再言语。 沈山搓着手,一脸无措,小时候,他在晏家做客,这种争吵,司空见惯,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多年之后,他万没想到,晏家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更没想到的是,他此次来串个门,还要劝架。 「叔母莫气,然妹妹和我自小一起长大,她的脾气我最了解,她要是一本正经地同我讲话,我还未必适应!『老样子』,挺好,我也是『老样子』。」沈山堆着笑脸劝慰,他在上学习多年的本事,在晏家人面前,功力归零。 晏承恩顺坡下驴,陪笑道:「沈大人,不,不,还是贤侄说的对,大家都是老样子,你看那盆梅花,」他手指远处窗下的花几,岔开不愉快的话题,「这还是五年前,你送给晏然那棵磬口腊梅,树干粗了,我就分了一株移植到这花盆中,你看这分枝长得多好,和当年你那盆一模一样。」 沈山顺着手指瞅过去,晏承恩不愧是玩家,花养的很好。 眼神路过晏然时,小姑娘眉眼轻敛,脸颊的紫红已化成粉红,他料她也消了八成怒气,饶是如此,他还是捨不得将眼神离开,就那么怔怔望着,似要把几年来亏欠的凝视全部补上。 晏承恩追随沈山的眼神,朗朗笑意,从他嘴角浮起......他继续追忆往事,这大概是不太熟的熟人见面,唯一能做的事情。 当晏承恩提到,当年沈山拜晏然为师,学习武艺,沈山囧脸打断道:「侄儿手脚笨拙,至今也没领悟拳脚要领,老话说:虎父无犬女,然妹妹这么厉害,那是因为叔父武艺超群,我在这方面实在是没天赋。」 晏然第一次见沈山拍马屁,还拍一送一,扑哧笑出声来,刚想开口玩笑两句,转头碰上王氏的牛铃大眼,算了,不说也罢。 晏承恩开心,亦不忘自谦,连连说哪里哪里,客气客气。 眼见堂上气氛越来越和谐,这时管门小张又上来报:「晏二老爷和二奶奶来访,在照厅等候。」 晏承恩暗喜,刚还犯愁如何给孩子们提供相处机会,没想到破局的人就来了。 「诶呀,不巧了!不巧了!我二哥是找我商议族里学堂筹资一事,这学堂一日不落成,孩子就没地方读书,读书是大事啊!恕我不能久陪。」晏承恩拱手抱歉,扭头看向王氏,用命令口气说:「夫人随我一起去,这事还需要你的参谋。」 随后吩咐下人,把晏二老爷夫妇俩请去外书房。 晏然脚尖拍地,心想会客终于结束,她脉脉看向沈山,做好随时送客的准备。 可她没有晏承恩心想事成的好运气,紧接听到晏承恩对沈山说:「你们兄妹俩许久没见,正好聊聊,想必你也知晓她那婚事,正好开导开导她!叔父拜託你了!中午别走,一起用膳。」说罢,他用手指着晏然,暗示她要安安分分,然后拽着王氏跨出门槛。 王氏起初还不愿意,倒不是因为男女大防,而是怕晏然语言莽撞,得罪贵客,况且,见粗鄙不堪的二伯,哪有坐这与青年才俊聊天舒坦。 王氏使劲扽着手腕,可她哪里能挣脱晏承恩铁钳子般的大手。 晏承恩会错意,出了金英堂,便附身凑到王氏耳边,悄声安慰道:「咱闺女的身手,十个沈山也打不过,何况现在是在晏府,你担心个球?」 王氏一愣,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我不是担心晏然吃亏,我是想着要顾及名声,毕竟不是小孩子了!」 「她都要嫁不出去了,还顾及什么名声?」晏承恩再次会错意,拉着王氏的手,大步流星朝书房走去,王氏小脚紧随,「你慢点走,我鞋都要掉了,你急什么?」 晏承恩心道:这事能不急嘛,感情要快点培养,万一哪天,朝廷调令,又外派做官,两地相隔,怎么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王氏气得捶胸,「我说的不是你女儿的名声,我说的是沈大人的名声。」 「沈公子的官声,自有他爹操心,我就管不着了。」 晏承恩一扯嘴角,露出一丝憨憨的坏笑。 【出场人物】 沈山:晏家世交子侄,歷任山西大同府推官、文选清吏司的郎中。 第4章 04晏然心头一颤,好像从中听出别番滋味。 目送长辈离开,沈山起身松展手脚。 「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但是觉得金陵最好!贵府还是老样子啊!这个水晶灯,是新的......」他絮絮叨叨,佯装回忆过往,然后很自然地坐在晏然身旁。 他看向她,终于安静下来。 没有「暴躁」长辈在身旁,的不止是沈山。 小丫头绮云也心情畅快,眼神跟着沈山的脚步兜兜转转,最后锁定在他刚坐过的位置,眼神向下,她瞄到地上有两个四四方方的描金篾丝箱。 按惯例,每次沈山回金陵探亲,总会给晏然带上一箱新鲜物件,从吃的糕饼到花笺、书籍、玩偶,再到擦头髮的桂花油,晏然想不出他是如何想到买桂花油的,问了,就说是同僚买多了,匀给他了。 晏然起初收到哥哥的礼物,受宠若惊,因从小不被家人疼爱,她很少有礼物收,后来收的多了,便有些不好意思。 沈山提议她可以请他在鼎香楼吃顿大餐,以示回礼,晏然认为这个主意好,可仍不够。 她从不愿意占别人半分便宜,父母不疼的孩子,总认为不配拥有别人的偏爱,故沈山举家进京赴任后,留在金陵的宅院,就由晏然隔三岔五的去照看,然后她会写信向沈母汇报。 有了这种劳动付出,收下沈山的礼物,她便自认不欠他了。 晏然不像王氏,她对物质的渴求并不强烈,每次沈山拿来的东西,她只是挑选出几样自己需要的,比如笔砚、书籍、图册,剩下一些小孩子才喜欢的,就落在绮云手里。 是以绮云见沈山来访,她激动的心情和别人是不同的,此刻她正眼巴巴看着、盼着。 沈山让绮云先把礼收了,拿回无有斋去,别再急坏了,晏然看绮云一脸没出息的样子,允了。 跟随沈山的小童,请求离开一会,去寻个方便,绮云便捧着高出头的篾丝箱,带着小童一起出了金英堂,关上堂门的那一霎,她犹豫:寒冬腊月,总不能敞着门,可关上……算了,沈公子又不是外人。 金英堂上,两个落单的幼时玩伴,相视一笑。 早上,僕婢满地,一家人围坐一桌吃饭时,略显充实的金英堂,此刻空旷如山谷阔地,晏然坐在椅上,第一次感觉自己颀长略显健硕的身段,似乎也没想的那么颀长、健硕。 她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男人,他神采奕奕,不用问,也知道他这两年过得顺风顺水。 她有些不安,起身走至窗下黄梅前,「沈伯母可好?可有和你一起回来?」 她故作不知情,事实上,沈山回金陵的第一天,沈家的消息就已经从沈府传出来,这些年他帮沈家照看宅院,可不是白看的。 「我外大母身体欠安,母亲要在京城伺候她老人家一段时日,估计开春,再回吧,」说到此,沈山特意顿了下,他望着她丰腴窈窕的背影,郑重其事道:「家母让我跟你说,她很想你,等她回金陵,你要好好陪她聊聊。」 晏然心头一颤,好像从中听出别番滋味。 沈山接着道:「我要赶着上任递贴,拜谒本地同监、祭酒,事务蜩螗,官场繁礼多仪,另外......」他想了想,补充道:「我们举家搬回金陵,沈府内,部分房屋需要修缮,年底时间紧迫,我也要亲自跟进这个事,」说完,他自己点了点头,确认没有错漏。 沈山回答得很详细,晏然抿嘴一笑,笑他没有必要汇报得如此详细。 她弯下腰,把脸凑到花枝上,这磬口梅是腊梅中的极品,仅一枝就可花香盈室,如今这花虬枝盆昂,她不得不佩服父亲在「玩物」上,的确有天赋,更要感谢沈山当年送的这棵可生根繁衍的礼物,很好。 暗香飘过,消散了她的焦虑。 「春天不远了,」她回头看他,眼底忽现一抹晶莹的光彩,「伯母回来记得告诉我,我一定去看她。」 沈山笑着说好,二人东一句西一句的叙旧,沈山只字不提关于晏然的传闻,以至晏然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没听说。 晏然想从沈山脸上得到答案,可这张脸显然比小时候要能藏事,再加上多年没见的陌生,晏然观察半天,也没找到让她满意的结论。 反是自己泛青的眼圈,落到沈山眼里,他知她近日一定睡得不好,再坚强开朗的姑娘,遇到新婚就丧夫的事情,都要苦恼一阵儿,「过来,坐这!」他指身旁椅子,语气柔和坚定,不容拒绝。 晏然坐回高背椅上,翘起二郎腿,她的确不像姐姐晏晴那般有闺阁风范,因喜爱舞刀弄枪,她四肢灵巧,举手投足都带男儿飒爽的模样,或者说不拘小节。 「拿来!」沈山扫了一眼她翘起的腿,并没阻止,而是把眼神锁在她黑眼圈上。 「拿什么?」晏然放下二郎腿,低头看着地面。 「手,我给你把把脉。」 这近似命令的口吻,让晏然倏然抬眼,沈山哥哥虽非医官,但是自沈母生病,他自学成医,《素问》、《脉决》等医书皆滚瓜烂熟,每次大夫开过的方子,他都仔细询问药理药性,亲自煎汤煮药。世人夸赞沈山是孝子中的典范,和晏然的名声截然相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可人无完人,沈山的天赋仅限于「文」,要是让他骑马或者像晏然一样练习拳脚功夫,那就不行了。 晏然自小与沈山兄妹相称,所以哥哥让他把胳膊伸出来,她就乖乖地伸出来搭在案几上,撩起袖口。 沈山见她如此听话,憋着嘴角笑意,调息了至数,强作镇定地探起脉来。 二人不再言语,金英堂安静得只剩两人的心跳声。 绮云送东西回来,前腿刚跨过门槛,后腿便停在空中,何以座位变了?何以还摸上手了?就算老友重逢,情好逾恆……再看是诊脉,哦,吓死宝宝了,绮云扶着胸口,跨过门槛,扬脖喊道:「沈大人,我家小姐最近睡觉总做噩梦……」 「那食慾如何?」 「食慾很好。」绮云走回晏然身后,一本正经地答,脑里浮现早上小姐风捲残云饭桌的景象,二小姐的食慾真是......让人羡慕。 晏然扭头瞪了她一眼,很少害羞的她,居然脸红了。 绮云立马站直身子,绷紧小嘴,表示自己知错了。 晏然又转头向沈山解释道:「不是做噩梦,就是手压身子睡觉,容易魇着,人人都如此,没甚大惊小怪。」 沈山道:「纵然如此,也是心思过重所致。」继而闭上眼,凝眉思忖,「无大碍,你的身体底子好,回头让人抓些硃砂、骨、酸枣仁、柏子仁等安神的药吃,平时多和大家说说话,别胡思乱想,饮食上注意清淡。」 「说话?」绮云像看到救星,立即抱怨道:「我没说两句,我家小姐就嫌弃我是话痨。」 「难道你不是吗?」沈山笑着,莫名地和晏然站在了一条战线。 绮云一噎,朝着天花板翻了一个大白眼,这时小童也方便回来,接着沈山的话道:「女人都话多。」 沈山陪着这俩小孩嘻嘻哈哈了一阵,三人甚是开心。 唯独晏然感觉浑身哪里不自在,众目睽睽下,她勐地抽回手,脸颊、耳朵连带脖颈难以抑制的火辣辣地哄,刚刚诊脉的举动草率了! 若刚推门而入的不是绮云,孤男寡女,把手诊脉,有口难辨。 闲言勐于虎,她虽不怕,但她不想连累沈山,当官之人最重名声,刚回金陵,根基还没坐稳,如果这时扯出他和「寡妇」纠缠不清的谣言,那她如何对得起一向视她为女儿的沈伯父和沈伯母。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强撑着无所谓的样子,晏然眼巴巴地看向厅堂外,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二伯父来为何事?」 沈山看出她装模做样,起身坐回晏然对面的椅子上,绮云给他换了热茶,谢他的礼,復退回到晏然身后,垂手含笑站着。 两个年轻人默默坐着,任凭时间一点点流逝,都长大了,一切都变了! 外面北风,袭云卷沙,萧萧瑟瑟; 堂内故人,心有山海,阒寂无声。 沈山缄口不言,默默品度眼前女孩,这丫头不似以往爱笑了,我还是回来晚了!沈山难过到自责,转念想到晏然搞出来的那档绯闻和婚事,他又想站起来好好痛骂她一番:「纵使你在晏家过得再不如意,可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自己出去找婆家,失败一个,又找一个,你倒是越挫越勇!可要找也要找个身子骨硬朗的,你是多么想嫁人,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沈山正暗自生闷气,耳边传来晏然懒洋洋的声音,「哥哥若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时辰不早了,我也要起身去静慈庵,给隋夫人送些过冬的食物。」 「你这是驱客?」沈山涨红脸,只感觉太阳穴一突突疼,刚刚我还给你送了两大箱子北方特产,还为你把脉问诊,为你在晏叔父叔母前打掩护、说好话,如今我还没喝完一盏顺心的热茶,你就撵我走?这种感觉不能说是心寒,只能说是愤怒。 晏然笑靥如花:「我那属癞皮狗的二伯来了,你刚也听到了,他要知道大人在这,非缠上你不可?你不怕?」心下却想,人贵自知,知耻不辱,别说婚姻,就算朋友,不同阶层也终将分道扬镳。 送走沈山,晏然和绮云乘暖轿,速往城郊青岩山,这一路,她想了好多…… 第5章 05酸儿辣女,男尖女圆,此胎必是男胎。 十九年前,成化二十年。 京城皇宫内,大的宪宗皇帝,被术士哄骗得团团转,群臣激愤,在远离皇宫两千里的金陵城内,晏家也被江湖游医欺骗得好惨。 *** 王氏怀晏然时,所有人根据胎像,皆断定此胎必是男婴,晏老爷欣喜,延请城中最好郎中切脉,郎中信誓旦旦:所谓酸儿辣女,男尖女圆,是男婴,没错! 对于人丁不旺的晏家来说,收穫男婴,不啻金榜题名,郎中之言让一向行事稳重的晏老爷,不稳重了,他大张旗鼓,迫不及待地告知远亲近邻,大摆宴席,广施善粥,为晏家即将诞生的孙子祈福。 可惜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还是个女孩。 晏承恩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整日吊儿郎当,出去瞎混。留下被打脸的晏老爷天天在家唉声嘆气,抱怨也不是,开心也开心不起来。 王氏虽出身乡下,但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嫁入晏家后,又没婆婆约束,小姑娘的性子还在,她见不得晏老爷看她时臊眉搭拉眼的样子,孩子刚满周岁,就赌气把晏然送回娘家养。 之后,邻里有人问起这孩子,王氏谎说:「术士言此女命有关煞,不能养在家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王氏娘家世代务农,住在金陵城北十里之外的谷兰庄,庄子有二百来户人家,洪武年间,王氏祖上从山东举家搬到此地,山东人擅农活,肯吃苦,几代人下来,置办了几百亩地的家业,家里亦有七、八个佃户。虽没有城里晏家富裕,但在谷兰庄,王家也算富户。 深秋的夜晚,天上银汉迢迢,地上烛光点点,王家大院里,看门护院的大黄狗被瑟瑟秋风撵进窝中,没有烦恼的它,早早进入梦乡。 幽暗烛光下,王婆子一面轻轻拍打身旁的婴孩,一面悄声跟王老翁说道:「我看咱大丫头蔓娘在晏家日子,也不甚好过,要不何以忍心把恁小的娃娃送回来养?这才断奶,就离了亲娘,不喝亲娘奶长大的孩子,都不与娘亲。」 王老翁皱着眉,点了点头,神情颇担忧。 「当初,我就说,这高攀的婚事要不得,人啊,享多大的福,就要遭多大的罪!」王婆子脸上露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得意神色,这份得意源于她曾力劝蔓娘放弃这门婚事,源于她曾说过: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可蔓娘不信。 「蔓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就喜欢吃好的,穿好的,只要这两点满足了,别的苦,她都不在乎。」王老翁讥嚯道。 王婆子哼唧了一声,没言语。 王老翁正值天命之年,农民出身的他,身子骨非常硬朗,一张古铜色的四方大脸,鼻直口方,一副憨直相貌,他幼时读过几年圣贤书,性格迂腐,重情重义,在谷兰庄,得了一个「老好人」的名号,谁家婚丧嫁娶,或者谁家孩子赴京科考,缺了盘缠,再或者庄里的鳏夫寡妇生计出了问题,他都是第一个带头捐款。 此刻,他看向床上的婴孩,心情喜忧参半,喜的无需赘言,忧的是女娃在爹娘身边不过十几年,若在乡下再耗上五年八载,母女情悭。 桌面上有一个枣木匣,看上去年纪比老王翁还大,王老翁打开匣盖,摸索出一把铜锉刀,他佝偻着身子,身体凑近烛光,用挫刀一下下打磨新长出的指甲,白天,他第一次抱晏然时,粗糙的双手险些划破晏然细腻的小脸。 「你说,蔓娘心肠也是够狠的,今日她走时,竟连滴眼泪也没流,你没问问她,以后还生不?」王老翁自顾自地说。 「说是生够了,这女子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王婆子深嘆一口气,「蔓娘从小就怕疼,这两次遭罪,她也吓坏了,说是再也不生了,」王婆子盯着自己松松垮垮的肚皮,冷笑道:「这丫头从小就爱漂亮,不想像我这样。」 「下次见到蔓娘,你得说说她,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晏家的媳妇,就要替晏家繁衍子嗣,这是妇道!」王老翁皱着两条浓黑的眉毛,大声道:「她以为她是什么公主、郡主吗?就算是公主、郡主,也要生孩子,我看她就是被那邻居白氏给教坏了!」 「你小点声!」王婆子拍了拍熟睡中的小晏然,压低声音回道:「你闺女,你自己说,我是说不动她。」 王婆子嘴上如是说,心里却庆幸:蔓娘幸亏嫁的是晏承恩,对生男生女没甚想法,若嫁王老翁这种不生儿子不罢休的人,那日子才叫真难过呢!晏家只是晏老爷对生儿子这事有执念,等过几年,他年纪大了,叫嚣不动了,这家也就太平了!再者说,蔓娘年轻,过两年身体调理好了,或许自己主动要生呢,孩子的事,就让孩子自己决定吧! 王婆子是一个特别能忍的传统女子,自十六岁嫁给王老翁后,一直在生儿子的道路上奋斗着,常年的「被迫生产」让她对王老翁早已厌烦,但表面上,她从未显露出一分不满。 王老翁对王婆子的推搪有些不高兴,又道:「晏家子嗣不旺,她要生不出儿子,晏家家产给谁继承?咱得替亲家老爷多想想,你有空还是要劝劝蔓娘,这女儿生孩子的事,我这当父亲的怎么劝?」 「我才不管呢,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自己的事情,自己定!你还嫌我平日操的心,不够多吗?」王婆子白了一眼王老翁。 王婆子的坚决不管,让王老翁心里不爽,但也无可奈何,眼前这个老婆子嫁给他后,除了姑娘生的太多,儿子生的太少以外,并无可挑剔之处。 王老翁摸摸挫好的指甲,感觉十分满意,换个话题继续说道:「孩子这么小,要不我们找个养娘吧?也省着我们两把老骨头受罪。」 「找养娘哪那么容易?找个年纪小的,咱家就多了两个孩子要照顾,找个年纪大的,心眼子有八百个,这小娃娃连个话都不会说,若受欺负怎么办?还是我自己照顾吧,谁让她是我女儿的女儿呢!」 说完,王婆子把嘴凑到小晏然脸蛋上轻轻嘬了两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之后,她直起身,扶着后腰,颤颤巍巍坐到王老翁身旁,温声道:「蔓娘每月给的恩养钱,要是请养娘,就不剩几个子儿了,这钱还是省下来,家里用钱地方多着呢。」 王老翁深有同感,点了点头。 王婆子嘆了口气,继续道:「年初,北边地震,死了那么多人,这天灾人祸不知道啥时候就到眼前,咱们兜里没银子可不行。」她一边说一边摸出钱袋里的银子,一共有十二两银子,是晏然半年的生活费,王婆子就着微弱烛光仔细辨认成色,然后又在手里掂了掂。 「你要不拿戥子称称?」王老翁打趣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王婆子没理他,而是把银子塞回钱袋,又起身把钱袋藏到身后的樟木衣箱里。 王老翁待她回坐椅上,伸手握住老妻干枯的双手,暖心道:「咱家那二个小姑娘和儿子今年也不过十一、二岁,好不容易拉扯到不用太操心的年纪,如今又添了这么一个小东西,我还不是心疼你太累!」 「没事,多省下一些银子要紧,咱家还有二个姑娘要嫁,一个儿子要娶呢,再者说,养个娃娃能要多少钱?蔓娘给这十二两银子,说是给孩子的,其实我知道,她是想补贴家里,咱不能把姑娘这番好意浪费了。」 「难为这孩子了,我这当爹的没能耐,她出嫁时,也没置办像样点的嫁妆,也难为你了......」 「我这不是还有王管院一家搭把手嘛,四个孩子我都拉扯大了,不差这个小不点。」 王婆子善解人意的回答,让王老翁眼睛润了,他追随着老妻的身影,只见她先是将他刚刚挫下的指甲屑收走,擦干净桌面,用铜铗剪去烛花,然后又去了闺女房里,王老翁知道,老妻勤俭又勤力,她是要找几件闺女小时候穿的衣裳鞋袜,修改尺寸,给小晏然穿。 …… 王管院是王家的远房亲戚,打小跟着王老翁,今年四十岁出头,他的浑家贾氏,负责王家厨房里的事,二人生有一子、一女,儿子王献在城里晏家的鼎香楼做帮厨,女儿王秀儿今年七岁,负责贴身照顾王家的四姑娘王芷、五姑娘王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主屋内,王老翁和王婆子因家中新添的小成员,商量到午夜,王管院那屋里,也因这个突然天降的小傢伙讨论着。 贾氏今年三十九,个头不高,面庞黢黑,身材干瘦,常年操劳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高耸的颧骨下是两张薄如刀片的嘴唇,乡下人都说她这是苛薄苦命像。 贾氏一边叠着衣服,一边不停跟王管院抱怨,「嫁出去的女儿,卖出去的地,这晏家的孙儿关我们王家什么事!这王家平日里事儿就够多了,平白又多了这么个小东西,又要照顾吃喝拉撒,又要给她洗洗涮涮,工钱不见得多,事到不少。」 贾氏乜眼见王管院低头检查鞋底,不理她,故意提高嗓门道:「晏家那么大门户,也不说送个养娘过来,真是叫人笑话,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晏家做的妾,不是正妻呢!」她抖落着手头的衣裳,阴阳怪气地笑道:「怪不得人家说越是有钱人越小气,这王大姑娘真是算计娘家到骨子里了,把孩子生完,往娘家一送,这算盘打的叮噹响,敢情阖家里外,可我一个老婆子劳累!」 「你这老贱才,老无知,你就少说两句吧!」王管院坐在门口小木凳上,手拿青布靴,指着贾氏道:「那是咱们大小姐的孩子,是咱主子,咱家献儿还在晏家打工呢,你这话传出去,咱们献儿能好过吗?」他狠狠地把鞋朝地面一磕,鞋底上夹的石子儿磕了出来。 「什么主子不主子的,论两辈以前,咱家祖宗还是这院子祖宗的哥呢!他们不过走了百来年的大运,再过百来年,不一定谁跟谁叫主子呢。」贾氏撇着大嘴,呲着黄牙说道。 「你可小点声说吧!我的老祖宗!这屁大的院子,你怕王老爷一家听不见是怎么的?王老爷对咱们不错,咱不说献儿在鼎香楼里做学徒,就说前年,你母亲下葬,还是王老爷拿钱办的,得人恩果千年记,你这养不熟的老贱才,良心都被够吃了!」 「我哪里有不感恩?哪个活我少干了?」 王管院被贾氏吵得脑瓜子嗡嗡响,他眯眼瞧着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他纳闷:这个婆娘当初也是一个温柔恬静、善解人意的小姑娘,怎么就变成如今这般贪婪无耻?什么时候变的?他要为此负责任吗? 王管院想起岳母临终前对他的殷殷托嘱,心里泛起一丝内疚,可随即又被贾氏的聒噪刺激的忍无可忍,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心疼,转为冷漠、愤怒。 贾氏张牙暴口地打了一个呵欠,看着王管院气急败坏的样子,并不知收敛,反而心生痛快。 她放下手中的活,得意道:「我只想,咱家秀儿长得漂亮,等以后秀儿长大了,我也给她许个富贵人家,做妻做妾无所谓,只要别和我一样,嫁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天天为人做牛做马。」 说完,贾氏突然闭上了嘴,王管院以为老婆娘说累了,垂着头,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谁知,贾氏就像诈尸般,很快又挑起扫帚眉,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问王管院:「你说咱们秀儿要是许给王兆生,如何?王兆生可是王老爷的独苗,以后就算不出仕做官,这几百亩的田地也够生活了。」 王管院对贾氏的浅薄无知已经厌烦透了!他扔掉手里鞋,扑腾一声躺在床上, 他郑重警告贾氏:「这个念头,你给我彻底打住!你要是敢到老爷面前胡说八道,我就休了你!」随后,他把脸面向墙壁,不再做声。 片刻后,王管院又忍不住翻身坐起来,冲着贾氏说道:「兆生少爷是王老爷的命根子,怀他时候没跟别家指腹为婚,生下后也没定娃娃亲,王老爷那是对这个儿媳妇自有打算的,你道是为啥?」 「为啥?」 「蠢货,你自己去想!」说完,王管院重新躺下,面向墙壁,唿唿睡去。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嫁王兆生,还有李生,张生。」贾氏低声嘟囔着,她暗自发誓一定要给女儿王秀儿寻个好人家,过上像蔓娘那样的富贵日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 俗语说:不愁不养,只愁不长,转眼间,晏然在外祖母家已度过五个春秋,生活的自由自在。 这份自由,来自大家一致认为她只是暂住的「客人」,关于这一点,小晏然稍微懂事后就看明白了。 【出场人物】 晏老爷:晏庭海,晏家当家人,晏承恩的父亲。 王老翁:王氏蔓娘的父亲,晏然外祖父。 王婆子:王氏蔓娘的母亲,晏然外祖母。 王管院:王家大院的管院,也是王家远方亲戚。 贾氏:王管院的妻子。 王献:王管院儿子,在鼎香楼做帮厨。 王秀儿:王管院女儿,在王家大院里做女婢。 第6章 06最熟悉的陌生人 很多夫妻,过着过着就把彼此过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人人都以为「相濡以沫」是夫妻恩爱的表现,不知其后半句是「不如相忘于江湖」。 王婆子生育六子,晏然的母亲是长女,老二、老三早夭,老四,老五都是丫头,最后高龄生出一子,「繁衍后代,承继香火」这件事方才按下停止键。 生了这么多孩子,还要照看家里日常琐事,积劳成疾,在晏然五岁那年冬天,死了。 临死前,王老翁老泪纵横,坐在王婆子床边,两双纹如丘壑、茧如皮壳的大手,紧紧握着髮妻,这个拼命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如今要先离他而去,那种难过,用「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来形容亦不为过。 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王婆子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夫妇之情,耦合耳,我死,无需挂念…… 这句话,让王老翁心怀耿耿。 他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 这老婆子不想跟我做下辈子夫妻了吗? 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晏然倒似有所悟,在她有限的生命里,听到最多的话,就是「生儿子」,不止外爷经常对外婆这样说,左邻右舍,谈及生儿育女时,也把「生儿」放在首位,晏然想,若女子以生儿子为使命,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圈里的母猪,母猪生崽,公母都能卖上好价钱,可女人...... 婚姻若如此,相忘于江湖未尝不可。 除此之外,王婆子还对王老翁嘱託道:「俗话说,三岁看老,晏然这孩子『眉清目秀,顾盼非常』,长大后必定是聪慧机敏的女娘,可偏偏她性子倔强,还有锱铢必较的秉性,这样一来,以后日子未必顺畅,所以对然儿,你要费心管教。」 王老翁涕泪横流地承诺:「我知道了,放心吧!」 外婆出殡的那些时日,晏承恩和王蔓从城里赶回来,哭了一场,然后与兄弟姐妹们说了一堆互相安慰的话,留下一包银子后就走了,晏然依旧留在外爷家。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包括出殡那日,大家都没看到过晏然哭,惊讶之余,晏然多了一个新称唿:小没良心的。 外婆死后的一年,四姑娘王芷和五姑娘王蓁轮流照看晏然的吃穿,可这两个尚未出嫁、春心荡漾的姨母心思都在择婿上,哪有精力照看这个小累赘呢? 五月,山花烂漫,正是未婚男女走动频繁的季节。 庄里赵秀才,夫人死的早,一人拉扯三个儿子。 老大、老二少时考中了举人,威风无限,但也止步于此。 明朝开国皇帝,农民出身,非常重视文化教育,以至到了成化年间,全国上下,举子秀才不计其数,所谓「满城文运转,遍地是方巾」就是此意。 僧多肉少,官位有限,多数人都等不到出仕机会,比如赵家两个儿子,为了生计,一个去上元县府衙做了文书,一个做了私塾先生。 老赵秀才为人耿直,几年前得罪了庄里的乡绅大户,差点入狱,幸得王老翁出钱疏通,才留下一条命,两家也结下过命的交情,可惜身体经过这番折腾,元气大伤,王婆子死后半年,老赵秀才也撒手人寰。 赵家三郎赵诚实,字庸,今年十八年,身高七尺,虎背熊腰,做为农民,这种身板,是能干活的象徵,可坏在他长了一张马脸,马脸也罢了,偏偏又细眉细眼,说起话来憨里憨气,走起路来左右摇晃,村里孩子戏弄他,给他起个诨号「赵大马」。 「赵大马」不好读书好稼穑,好在家学渊源,也混了一个秀才头衔,他从小青睐王家五姑娘蓁娘,二人有青梅竹马的经歷,却无两小无猜的情份。 王老翁和蓁娘都不看好他,但他是方圆几里唯一愿意入赘到王家的人选,可见其心之诚,王老翁有自己的小算盘,对「赵大马」的态度不明不朗,赵家暗示联姻,王老翁含含煳煳不给准话。 五姑娘王蓁是王家众多孩子里,五官最精緻漂亮的,但与晏然的母亲比,少了一些女人的韵味,要知道,高级的男人看女人,可不是只看脸蛋,还要看姿态韵味。 古语说:尤物可以移人 古云:「尤物足以移人。」尤物维何?世人不知,以为美色,实为媚态、风韵。 ,尤物维何?媚态是已。 因此,像蓁娘这样的漂亮女子通常「心比天高,命比纸张薄」,她看上的公子,看她无味,看上她的儿郎,她又瞧不上。 蓁娘见大姐蔓娘嫁到金陵晏家,做了鼎香楼的少奶奶,衣食无忧,好不羡慕。 羡慕归羡慕,现实归现实,在王老翁眼里,蓁娘一不会治家理业,二不擅琴棋诗赋,三不像蔓娘能隐忍,有筹谋,这样的秉性,即使今朝攀上名门富户,婚后日子未必幸福长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与其这般,还不如招个上门女婿,一来家有亲兄弟撑腰,又有百十亩良田傍身,以后日子衣食无忧,二来王家要想出人头地,就要靠王兆生科考中第,因此,王家必须有个擅长稼穑之道的男人帮衬。 经过这一番盘算后,王老翁心里又倾向回「赵大马」。 「赵大马」知道蓁娘喜欢风流倜傥的白面书生,为讨好心上人,最近到王家串门,他不仅戴上崭新的四方巾,还在巾两侧斜插大红绒花,风骚姿态,惹来邻里孩童们的嘲笑。 「赵大马,不害臊,为嫁蓁娘把花插,扇子一扇花飞了,蓁娘踢你个仰八叉。」 孩子们的「童谣」传到蓁娘耳朵里,真是又气又臊。 这日一早,王老翁打发走两个前来商议种稻改桑的佃户,急忙叫人去把「赵大马」请来,现在自家佃户看到别人家种桑赚钱,天天上来闹,也要跟风种桑,为这事,顽固守旧的王老翁好几个月没有睡好觉。 院东角,有一棵老槐树,五岁的小晏然独自蹲在下面,她身着半旧的蓝布小衫,用不知何处捡来的干树枝划着名地面,这是除了挑促织、捉萤火虫之外,她最爱的娱乐活动——为蚂蚁战队「开疆扩土」。 暮春阳光和煦,后背晒得暖洋洋的,每一个汗毛孔都被阳光塞进了幸福的味道。 这种舒服的感觉,本应该是若干年后,偶然想起的美好片段,可偏偏被「赵大马」这个不速之客破坏了。 「小没良心的,想什么呢?是不是想你母亲大人何时来接你啊?」 「赵大马」笑得前仰后合,小晏然听得直犯噁心。 」赵大马「此人哪哪儿都好,但有两个缺点:一是相貌差强人意,二就是不会说话,别人不爱听什么,他说什么。 对于小晏然来说,她哪里管你心地是黑是白,只要嘴巴说话不好听,你就是恶人,小孩子判度好坏的标准很简单,要不怎么说小孩子要哄呢! 王老翁曾跟小晏然说:「赵家三郎是刀子嘴豆腐心。」 晏然不明白:『豆腐心』的人怎么能说出『刀子』般的话。 「我看你娘是把你忘了,这些年,我也没见她来过一次,以后待我娶了妻,你就来我家,老实听话,孝顺我,我收你做女儿,如何?」 「赵大马」站在晏然身旁,用扇子敲了一下晏然的头,他是看着晏然长大的,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他一根筋地认为,收晏然做女儿,小晏然会感动,有爹有娘在身边,多好! 殊不知,听到这话的人已然气得要爆炸! 晏然用小手拨走扇子,没理他,将「蚂蚁大军」行军路线引导至「赵大马」瘦长的身影里,看着蚂蚁们顺着长袍的方向向上爬,晏然心里偷笑,同时心里依旧恨得直痒痒,暗自腹诽:赵大马,大蠢驴,活该五姨母看不上你!你就一辈子打光棍吧! 这时,王管院从远处趱行二至,「赵舍人 舍人是明代对读书人的一种尊称 ,我家老爷正在前院等你喝茶,想问下今年田里的事!」 「还有,老爷吩咐了,一会留您一起用饭,」王管院补充道:「五姑娘也一起。」 王管院说话时,上身总是保持微微向前弯屈的姿态,眼角深如丘壑的皱纹里饱含笑意,虽然他只是乡下地主家的管院,但却有着文化人的儒雅,与谷兰庄其他地主家的管院不同。 他对王家大院里每一位主人和来访的客人,所表现出来既恭敬又热忱的态度,尺寸拿捏的总是刚刚好,每当别人夸奖他时,他还会圆滑地补充:「这都是我家老爷教导的好!」 王老爷从别人口中听到这种话时,很是受用,对王管院也就更加重视,同时也暗自提他可惜,多好的人!娶了一个河东狮吼。 闲话少叙,话说「赵大马」听到要与五姑娘一起用饭,高兴的马脸都缩短两寸,转头就往前院飞奔,刚奔两步,立刻又收住脚,拽着王伯袖口,憨笑着问:「听说前几日,张媒婆给你家五姑娘提亲来了,可有此事?」 「是有这么个事。」 「你家五姑娘可看中了?听说还是个军户。」赵大马特意强调「军户」二字。 「嗯,是军户,但现在天下太平......军户也未必就要去打仗。」王管院笑着,对赵大马的提醒不以为然。 赵大马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跺脚道:「五姑娘心思单纯,你们可要好好劝劝,天下何时真的太平过?这是暂时此地不打仗而已,你不要忘了,丁亥年的犁庭之战,我大明死了多少人?」 王管院礼貌地笑了笑,他对国家战事并无兴趣。 赵大马接着道:「军户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过日子,一旦开战,十去九不回,嫁了军户,就要担心受怕一辈子,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不能只看相貌!」相貌是赵大马最自卑的地方,他虽然不知道情敌相貌如何,但他知道,不会比他相貌更古怪了。 王管院礼貌地点点头,脸上显出认真听的样子。 「你家姑娘年轻,您老有机会得跟她讲讲这个道理。」最后这句,赵大马说得有气无力。 王管院听着「赵大马」酸熘熘请求,心中笑道:「都是男人,我懂,」但脸上依旧没表明自己态度,他知道他的态度不重要。 「赵大马」慌了,他强忍无望的情绪,伸手握住王管院的肩头,郑重表态:「王伯,您知道我对五姑娘的心意,若日后我能娶到五姑娘,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以后自会多多照应,王献兄弟在金陵,以后您身边也没个人,您就把我当成您半个儿子!我一定孝敬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王伯被这个急着讨媳妇,口不择言的后生逗笑了,「赵舍人,你言重了!你也不想想,近日老爷频繁叫你来家里,自是认为你比那康公子好上百倍,这点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赵大马」愣了一瞬,用手连连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啊!是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这是当局者迷,赵庸多谢王伯指点。」说罢,他向王管院深躬致谢。 晏然蹲在槐树下,王伯和「赵大马」的话,她听的一清二楚,想着这个说话总是戳人心窝子的赵三郎,就要成为自己的五姨父,心有不甘。 「总是拿我开心取笑,我也要教训下你!」小晏然心里暗自盘算。 王管院说完话,去后边厨房安排午饭事宜,「赵大马」则开心的向前院走去,没注意插在腰上的扇子掉在了地上。 得意忘形就给别人留下可乘之机。 【出场人物】 王伯:王家管院 赵庸(赵诚实):绰号「赵大马」,赵家排行老三,秀才出身。上有两个哥哥,都是举人。 王蓁:王家五姑娘 王芷:王家四姑娘 第7章 07扇子公案 也是缘法凑巧,赵大马的扇子落在晏然视野里,眼见王管院和赵大马走远,小晏然颠儿颠儿跑过去,拾起扇子,拿在手里把玩。 扇柄冰凉彻骨,温润如玉,尾部还坠有一串金灿灿的流苏穗子,晏然虽看不懂它的价值,但凭手感,既像剥了壳的鸡蛋般滑,又像冬日屋檐下的冰锥般凉,她确定这东西好! 两手指错劲儿,扇柄唰的一声滑开,雪般冰绫扇面展在眼前,拿近鼻前闻,淡淡竹香隐隐袭来,再举起背着阳光看,扇面两侧写着书法字画,一面是远山、流水、人家,一面是晋人陶潜的诗句: 暧暧远人村, 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 鸡鸣桑树颠。 嗯,不错!晏然嘴角一扬,这二十个字,她虽认不全,但鸡狗两字,她认得。 王家老宅是一座依山傍水的三进式合院,已有百年歷史,王家祖上买下它后,没几年就修整一番,如今青砖黛瓦,高门粉墙,在谷兰庄算是顶好的宅子。 此时前院明堂上,王老翁正和「赵大马」闲谈。 铁力木打造的圆形饭桌上,几盘时令蔬菜已经备好,庄户人午饭简单,一盘腊肉炒笋干,一碗肉糜羹汤,一碟酱瓜,用素色没有图案的陶碗、陶盘装着。 王伯的浑家贾氏从厨房把饭菜放到托盘中,再一一的端至堂上,这些规矩,是蔓娘从晏家学会,特意教她的,起初王氏以为她会抗拒,没想到贾氏因学到内宅的规矩,兴奋好几天,每日都等着有人喊她端茶送水。 小四、小五互架胳膊从后院迤逦过来,俩人有说有笑,王秀儿像跟屁虫似的紧随其后。 这天,五姑娘身着水青色软屯绢裙,外套崭新的梅花暗纹褙子,雾鬓云鬟,肤白胜雪,头插银制桃花簪,一步一摇,远远望去,宛如画中美人走了出来,可惜美人看见赵老三,眉头一蹙,愁罩娇靥。 四姑娘心情好,叽叽哌哌说不停。 王老翁的小儿子王兆生,也就是晏然的小舅舅,今年才十岁,长得小鼻子小眼,一脸淘气模样,平时负责教小晏然识字,这是王婆子临死时,留给王兆生的任务,故而,小晏然在拾到「赵大马」扇子时,能轻松认得上面几个字。 小男孩食慾好,王兆生听见开饭,扔下手中《论语》,像脱缰野马从房里奔出来。 一家人围桌而坐,「赵大马」以「准女婿」的心态坐在王老翁身旁,激动又恭敬。 闲谈间,王老翁说起自己是土埋脖梗子的人,最大心愿就是看到子女都各有归宿,「赵大马」忙开口恭维:「伯父身子骨儿硬朗,一定能享受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 王兆生摇头笑道:「爹爹,你若想长寿,就要多抻拉人中,」他伸出食指按在自己人中上,「书上有记载,汉武帝时,曾善面者,对武帝进言:『人中长一寸,寿当百岁』。」 「你看就这样,」王兆生放下碗箸,腾出一只小胖手,拉扯人中,示范给王老翁,王蓁见状,扑哧笑道:「按你这个说法,赵家公子岂不是能活三百岁?」 众人闻听,纷纷去看赵大马的大长脸,捧腹大笑不已,「赵大马」是好脾气之人,且这话又出自五姑娘之口,更是不介怀,也跟着一起笑。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气氛和谐如同一家人。 这时,王管院急匆匆跑进来,站在「赵大马」身后。 「赵舍人,这是您的吧?我刚拾到,就给您送来,这么精贵的东西,您可要收好。」王管院毕恭毕敬,把从袖笼里掏出的东西,递到「赵大马」手里。 「赵大马」先是一愣,再摸腰间,扑了个空,立刻傻唿唿站起身,冲着王管院一躬到底,憨笑道:「正是小可的,有劳王伯!」 众人好奇,纷纷扬脖望去,王蓁虽嫌「赵大马」呆头呆脑,但还是忍不住多瞥了两眼他手中的扇子。 再坐下后,「赵大马」喜眉笑眼地对五姑娘说:「蓁妹妹,你看这扇子如何?我前日进城在『一香阁』扇子店买的,你看这纹路,这叫这斑竹,关于它还有一段不朽故事......」 说着,他左手用力,把扇面推开,誓要给王蓁「凉爽一番」,「赵大马」心里谋算妥妥噹噹,这一两银子购置的时髦扇子,一定能博得美人一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阳光总在风雨后,意外总是在开心时。 就在大家充满期待地看向赵大马,一股浓浓怪味迎面扑来,「什么味道啊?」大家纷纷掩鼻,失声惊唿。 四姑娘王芷是个朴实姑娘,见这场面,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王老翁下意识把椅子向身后挪了一步,为掩住自己口鼻,差点没站住; 站在樑柱前等吩咐的王秀儿亦掩嘴偷笑。 王兆生探身抢过纸扇,指着扇面上的「鸡鸣桑树颠」五个字大声笑道:「这上面有一块鸡屎!」 说罢,还淘气地把扇子在五姐姐王蓁面前扇了一扇。 「快拿开,快拿开,」王芷连忙挥手对弟弟说:「不许淘气。」 屋内骤然的吵闹声,把躺在石矶上晒太阳的花猫惊醒,在门口「执勤」的大黄匆匆跑来凑热闹,冲堂上人汪汪汪叫个不停。 「赵大马」心心念念着的与王蓁见面变成了一场噩梦。 「对不住大家了,我把它扔了,这一定是刚才掉在地上,被鸡给叨了!」 「赵大马」尬红了脸,再三向大家赔礼,大长脸上汗珠点点,就像刚洗过水的紫茄子,堂堂七尺男儿,此时被搞的狼狈不堪。 王蓁素喜洁净,人又娇气,虽生活在乡下,可王家是富农,她和姐姐一样,不用下地做农户,平日只是练习女红针黹罢了,或者胡乱弹弹琴,舞弄舞弄笔墨,与城中闺阁千金的生活别无二致,故小姐脾气也大。 听到王兆生说是鸡屎,只觉头晕目眩,扶着桌边就想呕吐,干咳了两声后,起身对「赵大马」嗔斥道:「娥皇女英?斑妃竹?我看应该叫『大马鸡屎竹』,你们吃吧,我回房去!」 一语未了,王蓁又回头对一脸茫然的王老翁补充道:「爹爹,古语云,男女不同席,现在我都长大了,以后赵家三郎来,不要叫我出来。」 王老翁大声道:「你这孩子,太矫情!咱家鸡舍里是没有鸡吗?你是没闻过鸡屎味吗?庄里生,庄里长的乡下丫头,你以为你是什么金枝玉叶?年纪大了,反倒不懂事了,正经女红针黹不用心,这些臭毛病倒是添不少!」 王蓁哼了一声,狠甩衣袖离去。 王芷急忙相劝,王老翁道:「爱吃不吃!」 小晏然倒是不以为然,夹起一块腊肉,就着香油拌的酱瓜,默默地添了一碗米饭。 此刻「赵大马」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又懊恼又羞愧,更心疼那一两银子买来的扇子,用手指抠掉污物后,又拽起袖角擦拭。 王老翁看着「未来女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乍然余光落到晏然的脸上,见她正事不关己的埋头干饭,这反常的表情,让王老翁脸色一沉,「然儿,这扇子……这鸡……」王老翁还没组织好语言,晏然立刻接茬儿道:「这鸡真可怜,天下之鸡,没一个寿终正寝的。」 王兆生听到这话,来了兴致:「你说的还真对,这鸡蛋要被吃掉,鸡肉也要吃掉,鸡这一生捨己为人,连自己孩子都贡献了,我们怎么能嫌弃它臭呢?」 「是啊,是啊,我们要豁达大度,宽以待鸡。」晏然道。 王兆生笑道,今日叫你的词语,你会灵活运用了。 王芷亦笑,「你们舅甥俩高风亮节,你俩今晚去鸡舍住去。」 王管院本来要走开,听到厅上嚷嚷,復转身回来,用腰间插的大蒲扇绕着桌子扇了两圈,自责道:「我人老了,嗅觉也钝了,又没打开看,都是我的错,我就想着咱家没人用扇子,一定是赵舍人带来的,所以才火急火燎的往这送来。现在没味了,老爷,姑娘们继续用餐吧!」 被王伯的大蒲扇扇了两圈后,大家復坐回桌前,继续用饭,但已兴趣全无,除了小晏然。 报復心,人人都有,小孩子的所谓报復,就是恶作剧,被捉弄的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若干年后,晏然每次见到「赵大马」都深感愧疚,赵三郎无非是嘴拙招人厌,但她背后使绊子的行为,却不那么光彩。 王家大院的后面有一条从狮子上留下来的泉水,在山脚下汇集成一池,池水碧绿若空,清澈见底,池的一侧有一个豁口,泉水稍作停留后便顺着豁口向庄子方向流去,发出嘈嘈如急雨般的水声。 「扇子风波」过去半个月了。 这日,王芷和王蓁坐在池边聊天,王秀儿今天穿了一间绿色印花的棉布小衫,坐在身后的大树底下低头摆弄地上的石子,小晏然则骑在大树桠上,瞭望远方,她喜欢坐在高处,视野更加开阔。 这个地方树荫浓密,是闲聊发呆的好去处。 「你就那么不中意赵老三吗?我看他对你真的好,」四姑娘开头道。 「你看他那邋里邋遢的样子,没事还总拿把破扇子,扇啊扇的,明明就是一个村夫俗子,还在那沐猴而冠,不嫌丢人!」五姑娘撇着嘴,手里还比划了一下「赵大马」扇扇子的样子,逗的树上树下的姑娘们都开怀大笑。 「那也是为了讨你欢心啊,他娘死的早,不会照顾自己,以后娶了媳妇,就不会了,」四姑娘说道,言语真诚。 五姑娘眺望远方,手里摆弄着几个小石头子,没接四姐姐的话。 在婚嫁选择上,她也并非只有一个选项,之前媒婆介绍过一个姓康的公子,她远远瞧过,长得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她当时就春心萌动,只可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四姑娘知道妹妹所想,劝道:「我知道你中意上次张媪介绍的康公子,可他是个军户,纵使你再欢喜他,以后嫁过去,少不了麻烦事,你可知那军户是要世世代代服军役的?你想你的儿子也做军户?我看你还是死了那份心吧,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的,我看他老人家最近对赵老三的态度有所转圜。」 王秀儿手里编弄起狗尾巴草,坐树下插话道....... 第8章 08四姨母的婚事 王秀儿道: 「我娘说,媒婆的嘴,骗人的鬼,五姑娘可要多想想再决定,别着了媒婆那道。」 王蓁讥嚯:「你个毛没长全的小蹄子,你知道什么?」她说话时,眼睛盯着池面,似在寻找位置,然后她突然抬起粉臂,将握在手里的石子,以一种她认为完美的姿势抛向远方。 池谭像一张深不见底的大嘴,小石子连个浪花都没激起,就被吞噬了。 王蓁有些失望,石子飞行的路线,在她出手的那一刻就确定了, 可她却幻想能有奇蹟发生。 这个池谭没有名字,在浅滩处,可以捡到许多漂亮的小石头,城里人称之为「雨花石」,这东西对土人 土人:当地人 而言,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可是对外乡文人骚客来说,却愿重金买回去赏玩。 世间之事总是如此奇妙,你弃如敝帚,他人却视为珍宝。 王蓁从懂事起,就自认是被人误当敝帚的珍宝,她希望有人能慧眼识珠,就像发现长姐蔓娘一样,把她接出谷兰庄,「我命可真苦,大姐嫁到城里晏家,不愁吃不愁穿,做起人人羡慕的少奶奶,偌大的酒楼让她一人管着,威风死了!大姐夫更是一表人材,」王蓁埋怨到此处,停了一下,特意扭头观察王芷表情。 王芷沉吟不语,说不羡慕,是自欺欺人。 王蓁见王芷脸上和她一样冒着酸气,冷哧一声,「而且晏家又没有妯娌、婆媳那些麻烦事,能嫁到这样的人家,真是让大姐走了狗屎运,再看看我,同是一个娘肚里爬出来的孩子,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王蓁嘴里抱怨不停,脸上大写着「不服气」三个字,她心里总有个念头:若是自己早生几年,嫁入晏家的就应该是她,大家都说她比蔓娘长的更漂亮。 王芷见王蓁怨气满腹,五官几近狰狞,做为王家未嫁长女,她有教导弟妹之责,她劝慰王蓁:「你也不用抱怨,一百个人一百个命,伸出五根手指还不一边长呢,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她抓住王蓁的小胖手,狠狠拍了一下。 宿命论,是安慰人是最好的藉口。 「而且......」王芷抬头瞧小晏然正趴树杈上玩树叶,又心想小孩子能听懂什么,便也没了顾忌。 「你也无须羡慕她,你看她生不出儿子,自是在夫家也要受气的,要不怎么能把晏然那个小没良心的扔到咱家养,」王芷说到这,眼睛亮了,唿出一口气,自己心情也轻松了。 她继续道:「这五年来,大姐都未曾回过娘家几次,自己的亲生女都经管不了,想必她的日子也没我们想的那么好过!大姐夫虽然长了一副好皮囊,坐拥万贯家财,但是我看也未必对大姐有多疼爱,你想想,去年咱娘去世时,大姐夫来了不到半日就回城了,这村里那么多说闲话的,你难道没听见?」 这话,她是安慰五妹,也是安慰自己。 晏然趴在树桠上,静静地听两个姨母谈话,她远要比四姨母想像的成熟,不但记性好,理解能力也不错。 这些年,虽然她未见过几次亲生父母,但通过姨舅、外祖外母和周遭四邻的谈话,她也捋清了情况:父亲是个美男子,有钱但是败家,母亲是个大美女,精明能干,但因为没生儿子,日子过的并不畅快,母亲不常来乡下看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可这世道有钱就行啊,」 王蓁说这话时偷偷觑着王芷 ,眉眼含笑,都是女人,她不相信会有例外,「有钱就可以到处找快活,哪还需在那一棵树上吊死。」 王蓁靠着身后的楸树,咯咯地笑。 「小五,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浑话,要是被咱爹听到,非扯烂你的嘴!」 王芷勃然大怒,薄薄的脸皮涨得通红,她蹙眉瞪王蓁,想说狠话,可终究开不了口,思来想去,还是劝道:「自娘去世,爹身体亦大不如前,趁他老人家身子还硬朗,帮你把婚事办了,要是有那么一天......我也嫁人了,难道你指望咱那只识孔孟,不知人间烟火的小兄弟,帮你操办婚事?」 王芷苦口婆心,王蓁漫不经心,她一边用手指卷着脸庞的那缕长发,一边阴阳怪气道: 「你这是给赵老三当说客吗?什么时候你做起媒婆的营生了?赵家给了你多少喜钱?」 「我跟你说这番话,也是为你好,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王芷气愤难当,想要扭身离开,谁知被王蓁拽住。 「拽我作甚?我管不了你!」 「四姐,你也甭生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想问你,你的杜公子若是军户,你还会与他订亲吗?」 王芷一时惶然,这个问题问得措不及防。 王蓁冷笑不语。 王芷吭哧半晌后,喃喃道:「应该……」她下意思去摸腰间的鸳鸯荷包,里面有杜郎送她的小银戒指——定情的信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她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和杜公子算是两情相悦在先,媒婆提亲在后,这个尖锐的问题就如一个皇帝问爱妃,我若不是皇帝,你还爱我吗? 王蓁嘴角挤扯出一丝冷笑,她知四姐没有勇气说出心中所想,索性也不追问,而是表明自己的态度,「那我为何不能嫁给康公子呢?」 王芷急得直跺脚,你能和我一样吗? 王蓁摩挲着手里的雨花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有何不一样? 长姐的使命迫使王芷不得不压下脾气,虽然她只比她大一岁。 「你也非是那种牛性之人,何来在婚姻之事上就要钻牛角呢?那康家若只是军户也就罢了,家里妯娌一堆,婆婆刁钻,若他可以举业,日后也有个盼头,可偏偏这也不行!这样的条件,就是貌若潘安,又有何用?」王芷苦口婆心,为五妹分辨利弊。 王蓁心中哂笑:父亲常说,长姐自私,四姐厚道,看来父亲也是被四姐小白兔的外表蒙蔽了,再厚道的人,心里也有一本帐,这世上,谁人不算计?不过有人明目张胆,有人暗度陈仓。 「赵老三再不济,两个哥哥都是举人,」王芷哪里知道这个妹妹并不领她的情,她继续为王蓁掏心掏肺地分析,在自家人面前,她一向磊落。 王芷道:「说不定哪日赵家兄弟补了缺,赵家有了盼头,咱家就也有了盼头,赵三郎虽然相貌不如人意,可他对你一心一意,又愿意入赘,日后所有事情不都是听你的?你看那些嫁出去的媳妇,哪几个是过的顺心的,事事都得看相公和婆婆的脸色,若是运气好,可以手里把着银子,日子还能好过,若是运气不好,银子过不了自己手,天天仰人鼻息,就依你这脾气,你能受得了几日?」 王蓁侧脸看向喋喋不休的王芷,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她学着王老翁的语气,对王芷道:「小四什么时候也会谋划了?我还以为咱家就老大心眼儿多哩,看来我是小看小四了。」 王芷敲着自己的胸脯,气道:「你别整日跟我小四小四的,你若不是我亲妹子,我才懒得跟你说这些呢!」 王蓁伸手勾住王芷肩头,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她突然仰头笑道:「姐姐别生气,我们女子这辈子,哪有半分是由我们自己个儿做主的,既然父亲要招赘赵老三,那就听父亲的吧,我想通了,我这婚事要是再不定下来,就成老姑娘了,村里那些三姑六婆又要背后嚼舌根,好像我嫁不出去似的。」 王蓁笑得凄悽惶惶,说得坦坦荡荡,看似被王芷说服,实则这几日她早就仔细盘算过:嫁给军户只是她一时头脑发热的想法,嫁给大姐夫那样的人家,才是她理想归宿,但现在并没有那样的人户来跟她提亲,既然这样,不如招个赘婿,万事都由自己做主。 退而求其次,也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况且,王蓁知道她的性子可没大姐姐蔓娘那么能隐忍…… 「我看赵舍人不错,要是招他上了门,以后也能是小少爷的好帮手,小少爷也可以放心求功名。」坐在树底下,一直不声不响的王秀儿突然开口道。 王蓁眼色戏嚯,上下打量着王秀儿,「你个小蹄子,倒是挺会算计的,和你娘一个样!过两年我给你找个夫家,你到他家算计去。」 王秀儿比王芷、王蓁两个姑娘小四、五岁,柳叶眉,丹凤眼,眼梢有些向上吊,这个面相,给人一种极精明、擅算计的感觉。 王芷也直勾勾盯着王秀儿,小小的身板已显大姑娘的身段,眉眼间的神色更是与她母亲贾婆子如出一辙。 王芷不禁心里泛起嘀咕,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若王秀儿和她母亲一个品性,以后留在家里,肯定少不了惹事生非,待她长大了,还是早早给打发出去的好。 「我不嫁,我要留在王家,伺候四姑娘和四姑爷呢?」王秀儿嬉皮笑脸地说,刚才在她手里编弄的狗尾草,此时已经变成一个活灵活现的蚂蚱。 晏然在树上看着「蚂蚱」出神,胆胆怯怯地问道:「秀姐姐,给我也编一个好吗?」 「不给,想要自己编去,我这个是给四姑娘的。」王秀儿不耐烦地回道。 王芷斜眼看了一样「蚂蚱」,道:「她喜欢就给她,小孩子玩意儿。」 小晏然见王秀儿将「蚂蚱」递给自己,一反刚才的怯懦,傲娇扭头道:「我现在又不想要了。」说完还长长哼了一声。 「小没良心的,爱要不要。」王秀儿鼓着腮帮,满不在乎,将手中剩下的残枝败叶弃之于地,然后在晏然的目光下,又用脚尖使劲的碾碎。 晏然从树上爬下来,其实她本不用人接,小孩子身体灵活,爬树和遛狗一样,是她每日都要做的事情,偏偏这日,王秀儿主动伸出双手,趁接她下树的空当儿,狠狠在她小胳膊上掐了一把,随后若无其事地快步走到王蓁身后。 王芷眼尖,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权当这是小孩子间的负气玩闹,故也没言语。 …… 一片厚云飘过,捲走了阳光,云彩四周镶着金边,刚好停留在王氏姐妹头上。 王蓁站起身来,把手里的石头子全都扔进池子,这次水花四溅,扑通扑通的,可一眨眼功夫,水面又恢復了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四人掸去衣裙的泥尘,捋平裙身上的褶皱,迎着落日,手拉着手,朝家的方向走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没几日,王家央了媒婆到赵家提亲,愿赘赵诚实为婿,赵家也乐见其成,还自谦自家是蒹葭倚玉树 蒹葭倚玉树:比喻一丑一美不能相比。也用作借别人的光的客套话。 。 因为王、赵两家都刚办过丧事,双方择定丧期满后,就立刻成亲。 第9章 09童年的星星 王家女儿的婚事都有了着落,王老翁眉心舒展,心事落地,日后儿子兆生再登科及第,他也就此生无憾,不愧王家列祖列宗了。 这年六月,天格外热,三五农妇结伴,蹲坐村口的枣树下,搬别人家是非,嚼自己舌根,是她们最大的消暑娱乐。 这棵大枣树有两百年多年的歷史,据说是北方难民带来的种子,枣树和人一起在这里落叶生根,人换了好几代,枣树还在。 树有两围粗,六、七米高,枝繁叶茂,每年秋天都会结出很多又大又甜的枣子,庄里婆娘经常摘了枣子,捣成泥,做成果子吃。 在谷兰庄,这枣泥馅的果子,晏然觉得还是外婆做的最好吃,邻居阿婆说,她这是先入为主,是一种不准确的认知,然后塞给晏然自己做的枣泥果子,声称比王婆子做的好吃很多倍,晏然说,外爷也认为外婆做的果子最好吃。邻居阿婆悻悻道:「你外爷不但眼光不行,品味也不行!」 晏然特别喜欢爬到枣树上玩,一是看得远,村里往来的人,尽收眼底,二是可以听树下婆娘们唠家常,这也算是一种「社会课堂」。 这日树下,一个穿皂色细麻短衫的妇人,用下颌点着对面包头巾的女人道:「她家那个死了一年了,王老汉要续弦吧?」她用又短又糙的食指指向树上的晏然。 包头巾女人道:「我估计得续,这婆娘可以不找汉子,这汉子不管多大年纪,都离不开婆娘,你去给说说媒,说成了,王老汉给的赏钱可不会少。」 其她妇人听了,呲牙闹笑,有的还情不自禁地用肩膀蹭旁边人的肩膀,好像要说亲的是自家人。 大家拿王家开了一会子玩笑,一个胖妇人转了话题,「洪武时下的令,你们还记得吧?要是三十岁以前死了丈夫,五十岁还没改嫁,就可以免除家里差役,旌表门闾,这比儿子考上秀才还风光哩!」 「呸」扎蓝布头巾的女人吐掉口中的瓜子皮,咧嘴道:「是啊,隔村张寡妇守了三十年寡,上月府衙的人,还有里长,宗族耆老,村里乡绅,好多好多人,乌泱乌泱的,在村口给她立了贞洁牌坊,好不热闹哩,连他儿子都威风起来了。」 晏然骑在树桠上,听得津津有味,在姐姐晏晴坐在金陵大宅里苦习琴艺的时候,她却在乡下受着不一样的「教育」,什么张家婆媳不合,持刀相向,李家要休掉三年无所出的儿媳,另娶秦寡妇,钱家的麻子儿子讨了一个漂亮媳妇,聘礼足足有两车,诸如此类。 庄里的婆娘们,只当晏然是一个小透明,没有父母庇护的小崽子,谁还会在意?故在小晏然面前说话无遮无拦,女人结婚、择婿、、谁家扒灰、偷情各种奇闻艷事,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蓝头巾旁边坐了一个年轻一点的小媳妇,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手里拿了一把生栗子,正挨个分,「守寡三十年,也没个知冷知热的男人,这日子还不如死了呢,」小媳妇说话的声音不大。 「瞧你那离不开男人的熊样,你呀,快去烧烧香,盼你家男人长命百岁,可别让你独守空房,你呀,当不了贞洁烈女。」胖妇人咯咯笑着,欠起身,从小媳妇手里抢了两个生栗子,一个塞进嘴里,一个扔给树上偷听的小晏然。 晏然接过栗子,道:「为啥男人就知冷知热,自己不知道吗?」 妇人们被童言逗得前仰后合,都道再过几年你就知道了,这男人的冷热和女人的冷热不一样。 闹笑后,蓝头巾忽地扯开嗓子道:「那些贞洁烈女有几个是自愿的?如果她的姑舅,爹娘要她另嫁的人,是她们心里喜欢的,谁还愿意要这个贞洁烈女的帽子?你愿意?还是你愿意?」她手指身旁的女人。 众人中有摇头的、有点头的,无论那种,脸上都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窃羞。 蓝头巾继续道:「这没了丈夫的女人,要么就被说是克夫,不好再醮,要么就要卖去七、八十的老汉做妾,与其这样,还不如忍了这辈子,混个贞洁牌坊,捞点实惠。」 众妇人点头,接着又一起嘆起气来,半晌功夫,满地瓜皮果囫。 这时半晌没出声的胖妇人,喃喃道:「张寡妇守寡这么多年,还不是为了他儿子,要是她改嫁,她儿子也就没前途可奔喽!」 小晏然大口嚼着下面妇人投餵的干果,心想:有了贞洁烈女称号,族里人都是要另眼相看,还可以免税免傜役,这不比改嫁划算吗?嫁人就要不断地生孩子,直到生出儿子为止,想想外婆......嗯,嫁人一次还不够,还要嫁两次,太不划算了,怪不得阿公,阿叔都喊她们是「傻老娘们"。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每次晏然从外面「学习」回来,言行中都新添一股乡下妇人特有的粗鄙味道,众人都觉着晏然「小大人」的模样有意思,逗引得她更加卖力的去模仿乡下农妇的言行,唯有王老翁忧心忡忡。 晚饭后,月上柳梢头,乱蛩唧唧,小晏然坐在院里石阶上,看星星发呆,微风拂面,白日的暑气都吹散了,院子墙角种的洋桔梗散发阵阵花香,好生惬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这时身后传来沙沙脚步声。 晏然以为是四姨母叫她去洗澡,忙转头望去,却是王管院和外爷出来纳凉。 王管院将藤编摇椅在庭院中间支好后,便回身坐到晏然旁,倚着石础,闭眼休息。王老翁招手让晏然过去,祖孙二人一同坐在椅上,扇着蒲扇,悠哉悠哉。 在与外爷的聊天中,晏然知道金陵城的晏家十分富有,祖父晏庭海名下除了有鼎香楼,还有武馆、当铺、珠宝铺子,只是除了鼎香楼,其它都因某种原因关闭了,在金陵,她有两个伯伯、两个婶婶、表哥,姑妈,还有一个嫡亲的姐姐,叫晏晴,比她大两岁。 有那么一瞬间,晏然特别想问,为什么她住谷兰庄而不是和姐姐一样住金陵,听姨母说是晏家重男轻女,可姐姐不也是女儿吗?她想不明白,可话到嘴边还是停住了,大人们哪有跟小孩子说实话的! 另边厢,王老翁心头也一直有个疑惑:这孩子为什么不嚷嚷回晏家,开始以为小孩子思想简单,大人不提的,小孩子就不知道,也想不到,后来看这孩子说话办事,并不像心里没想法的,王老翁认为这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可一想到这孩子是隐忍着不问,心里又一啾啾的疼。 「外爷老了,以后你肯定要回到父母身边生活,晏家高门大户,你怕不怕?」王老翁问。 「怕有用吗?」晏然反问。 王老翁没想到晏然会反问,一般孩子都是直来直去,很少会把问题抛回去,故愣了一下,转而笑眯眯道:「那都是你的至亲,也没什么可怕的。」 「我想他们更怕我吧?否则怎么会把我送到你这来,这么久也不接我回去。」晏然稚气的声调逗得王老翁大笑不止,他摸着晏然软乎乎的头髮道:「你说的对,他们更怕你。」 趁着月色,王老翁仔细打量着小晏然,这女娃娃长相集合了她父母所有的优点,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坚毅的眼神就像可以穿透暗夜的寒剑,清澈明亮,上翘的嘴角,给人既聪慧又亲切的感觉,这样的面相,真是人见人爱! 王老翁虽有四个孩子,但从来没有一个像小晏然长得这般招人喜爱,他端着小晏然得脸蛋,看了半晌,然后他把手伸向天空,问道:「然儿,你看天上那颗星,你可知道叫什么名字?」 「叫亮星,」晏然大声道,两只眼睛眯成玄月的形状。 她喜欢给不认识的东西起名字,比如叫茄子是棒槌,叫羊蹄甲树是屁股树(叶子像屁股),看见山峰多而密的,就称它为五指山,看见某个姐姐漂亮,她就跟在人家身后喊嫦娥,问她认不认识猪八戒,总之,她胡乱起名字的本事,谷兰庄的人都领教过。 王老翁见她又信口开河,大笑不止,「那它又多了一个名字,」王老翁努力忍住笑,道:「那颗星叫玄星、也叫金星、又叫参星、长庚星、太白星、启明星,晓星。」 「这么多名字啊?」晏然瞪大了眼睛,瞅向天空。 「这么多名字,都是我们人类给它起的,而它真正的名字,只有那颗星自己知道,」王老翁说完顿了一会,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盯着晏然,道:「外爷同你讲这些,你可明白是何意?」 晏然摇摇头。 王老翁严肃道:「外爷是想让你明白,外人口中、眼中的你,并不是本来的你,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你自己知道。」 王老翁突然这么说,是因为这两年,庄里人见到晏然,都喊她「小没良心的」,俨然这就是她的名字,他很心烦,想送晏然回金陵晏家,可大女儿蔓娘却没流露半点接孩子回去的意思,他若直接送回去,又担心晏然觉得是王家不想要她了,因为这孩子喜欢这么想,有时还梦呓...... 晏然似懂非懂,我是什么样的人?她从没想过,但还是点头说:「知道了。」 王老翁见晏然一脸懵懂,无奈一笑,轻轻拂去盪在晏然睫毛前的髮丝,慈蔼道:「回晏家后,你不能再任性,像在你赵三叔的扇子上弄鸡屎、往邱婆婆家里扔骨头,放流浪狗进去的事情,就不要做了,睚眦必报不是君子所为。」 晏然扭过头诧异地看着外爷,心想: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是鸭姿? 王老翁默而不言。 晏然到底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王老翁不怒而威的样子,吓得她紧抿双唇,连连低头认错,心里却愤愤不平:难道让我逆来顺受,任由他们开我玩笑吗?不能够! 晏然仰望星空,嘴角挂着讥诮,如果说大人是强者,小孩是弱者,为什么强者欺负弱者,还要弱者去原谅?这是哪门子道理? 浩瀚银河,尽收眼底,但却没有一颗星能照亮这个孤独女孩的心。 祖孙俩各怀着心思,颔首不语,这时王芷火急火燎地从远处月亮门里跑过来,人还没靠近,声音已经飘过来,「爹,原来你在这啊!让我好顿找。」 第10章 10读心术 晏然搂着王老翁的脖子,得意洋洋地向王芷挥动小胖手,奶声问:「四姨母是叫我洗澡去吗?」 「今儿不洗了,我也怪累的,」王芷语气敷衍,无暇瞅小晏然一眼,她走到王老翁身前立住,顺手抹去额头上的汗。 晏然撅着小嘴,翻了一下白眼,哼,三天没洗了,明天我自己去河里洗。 王老翁皱着眉头,洗澡这活儿,两个闺女不帮忙的话,他一个老头子也插不上手,「小五有没有空帮她洗一下?」他替晏然争取,「这小泥猴子,在外面玩了一天,你看这脏的……」王老翁解开晏然绕在脖颈上的小手,就像举起一块抹布似的,展示给王芷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王芷嘆了一口气,嫌弃的眼神在小累赘身上掠过,低头对王老翁说:「你别提小五了,我来就是要跟你说,」她把头转向坐在石阶上的王管院,脸色更加难看了。 「不帮我洗澡,那你过来干什么?」晏然催问。 王芷没理她,这时远处传来王秀儿的哭声,也听不清她哭什么,就是干嚎。 王管院显然预测到了什么,他脸颊轻轻抽搐了一下,哆哆嗦嗦站起身,原地转了两圈,佯装事不关己的样子。 「秀儿姐姐哭了,肯定是贾婆婆又打她了,」小晏然自作聪明地晃着脑袋,向王芷核实:「你是说这事吗?」 王芷瞪了她一眼,双手叉腰,扭身看向王管院,催怨道:「王伯,你快回你屋去劝劝吧,你那浑家 浑家:代指妻子 ,意思是不懂事,不知进退的人 又在训秀儿了,可凶了!真没见过这么当娘的,也下得去狠手。」 晏然配合王芷的话,双手抱肩,浑身颤抖,装作被打很疼的样子,口中喃喃:「好疼!好疼!」 王老翁拧着眉头,使劲晃了下晏然的小身板,嗔道:「你凑什么热闹!」 晏然做了一个鬼脸不作声了。 王老翁不再理晏然了,他抬头看王芷,一脸厌烦道:「他娘俩又闹什么?你回去看看,闹这么大动静,左邻右舍听见,笑话不笑话?」他对在一旁原地转圈的王管院说。 王管院嘴上应着,脚却没动一寸。 晏然见有贾婆子的热闹看,乌黑眼珠闪着星星一样的光,她眼巴巴盯着王芷,渴望听她继续说下去。在这个平静的家里,最能掀起风浪的就是王老翁的浑家贾婆子,其次才是五姨母王蓁。 贾婆子是王家大院里,最让王老翁头疼的人,她吃王家的,喝王家的,不管王家是否得罪她,她都要在背后嚼王家的舌根,比如:小晏然多没良心,有多不受晏家待见,蔓娘高攀到晏家后,吃香喝辣,忘恩负义,一年半载也不回趟娘家,等等。 每每有人劝王老翁,把贾氏撵出去,可想到王管院还是兢兢业业,恪份守己的好人,王老翁就心软了。 王芷见王管院一脸迷茫,权威道:「也没什么大事,方才秀儿收拾东西时,失手把五妹妹的玉镯摔碎了。」 「是那个羊脂白玉的镯子吗?听说是我娘送的。」小晏然奶声奶气地问道。 「嗯!」 「可惜了!五姨母戴那个镯子很好看。」小晏然有些神伤,好像很心疼那个她摸都没摸过的镯子。 王芷蹙眉盯着晏然,愣了一会神儿,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煽风点火,挑拨离间。 晏然若无其事的避开她的眼神,看向远处草丛,那里的蟋蟀叫了一晚上了。 王老翁道:「一个镯子值几个钱,碎了就碎了,眼瞅就到年底了,岁岁平安。」 王芷道:「谁说不是,可五妹妹那人,父亲您也知道,无理都要辩三分,更何况有理,小五平日不好吃喝,就好这些衣裳裙褂、胭脂水粉、珠翠钗环,碎的镯子是大姐送的,很贵重,她平日都捨不得戴。」 王管院红着脸,低声道:「打碎人家东西,赔钱是天经地义,这钱我出。」 王芷瞥了一眼王管院,平日里只要不跟他提贾婆子,他就是王家一等的伙计,说话办事,无不透着忠诚和精明,但一提贾婆子,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萎靡得如同路边等开工的脚汉。 王芷无奈一笑,并没接王管院的话茬,而是转头对王老翁道:「小五是说了几句让秀儿赔钱的话,谁知被贾妈妈听到,冲进屋子,拽着秀儿的头髮就打,秀儿才几岁年纪,哪里惊得住贾婆子撕扯,这还是亲娘咧,也下得去死手,打也就算了,嘴上还骂她是什么赔钱货,软骨头,至于更脏的话,我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她都骂了什么。」晏然举手喊道,兴致昂扬。 王芷挑眉看着她,王老翁更是一惊,这孩子整日跟乡下那些腌臜老货们混,脏言乱语、歪撇行止全让她学会了!王老翁心想:孟母尚知三迁,择邻而居,这孩子得换个地方生活了。 晏然见外爷脸色不对,连忙捂住自己的小嘴,示意不说了。 王芷又转过脸,看向王管院,「其实小五也不是真让她赔,秀儿一个月就十文工钱,都不够给自己买个胭脂水粉的,小五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最后不过罚她跪上半个时辰,让她以后长个记性,现在被贾妈妈这么一闹,好像我们虐待秀儿似的,我们姐弟几个,是王伯您看着长大的,王秀儿,是我们姐弟几个看着长大的,我们一直把秀儿当妹妹待,贾婆子这么混闹,不是挑拨我们感情吗?」 晏然听完王芷一番话,暗想:四姨母是个心肠软的人,人家训女儿,爱怎么训就怎么训,你心疼什么?再说你当人家是妹妹,人家可敢把你当姐姐? 转而又想到,在不远处的房间内,王秀儿正挨贾婆子的训,心里如浪淘沙般痛快,贾氏娘俩平日没少欺负她,不是装作无意地使劲儿推搡她、敲她的头,就是暗地里掐她大腿根儿,掐这个地方又疼,又不容易被人看见…… 晏然虽然年纪小,却是爱记仇的,对她好的,她可以肝脑涂地,对她不好的,一桩桩一件件,在外人眼里不足挂齿的小事,她却都记在心里,虽然不一定会立刻付诸行动报復,但这份「情"她不会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王管院听完王芷的话,羞臊的老脸使劲往胸口藏,拳头更是握得紧紧,关节发出咯吧咯吧的响声,想起贾氏刚嫁给他时,也是挺温柔的一个人,虽然不识几个大字,但嘴巴也是干净的,只是没想到所谓的"女大十八变",不是说到了十八岁就不变了,而是一生都在变,变得身边人都不认识了,这女人都是孙悟空吗? 王芷见王管院气得胸脯直颤,赶忙又安慰了他几句。 王管院尴尬的扯着嘴角,低声道:「老爷,我回去看看,」他语气平淡,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一边走,一边暗自咒骂:「这个老贱才,一天不给我丢人都不行,看我这次不休了你!不让你回山东娘家吃两天苦,你是不知道现在日子有多好!」 王老翁摆摆手让他去,但是别发脾气,劝劝就好了。 月光清澈,像一汪清水般洒向王家大院,王管院吞下自己的无奈,瓮声瓮气的「嗯」着,然后拖着长长的背影,向自己房间走去。 晏然看热闹不嫌事大,冲着王管院佝偻的背影喊:「王伯,要不你把贾婆婆休了,谷兰庄那么多好阿婆,你换个听话的老婆吧!」 王老翁蹙着眉头,抬起右手,高举轻放,在晏然后背拍了两下,口中呵斥:「小孩子,胡说什么!」 王芷听完,扑哧笑出声来,冲着晏然笑道:「你这小小年纪,就劝人休妻,这厉害的嘴巴,以后谁家敢娶你进门啊?」 「哪里是我劝他休妻,明明是王伯把休妻二字写在脸上,你们看不出吗?」晏然撇撇嘴。 不多时,就听前面王管院屋里传来杀猪般的吼声。 王老翁自己拾起藤椅,自言自语道:「娶妻如此,生不如死啊……」 待晏然长大一些后,晏然发现,这几年的乡下日子,培养了她「读人心」的本领,特殊的本领往往在特殊的环境中产生,不被人疼爱的小孩,察言观色是自然而然就学会的求生本领。 在战国时期,齐国在稷下招揽各地人才,这些人才被称为「稷下学士」,这些人中龙凤聚集稷下,畅所欲言,形成「百家争鸣」之势,而这些人的首领是奴隶出身的淳于髡。 淳于髡原本出身在平民家庭,因家境贫穷,他被卖为奴隶,他有众多兄弟,可卖为奴隶的只有他一个,理由是他长的丑。 作为奴隶的他,为了生存,成天到晚的都想一类事情: ——这人会不会给我饭吃? ——这人会不会揍我? ——我怎么做,这人才会给我钱? 久而久之,淳于髡锻鍊出「读人心」的本事,并被齐王赏识,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第11章 11恶作剧 人闲日子快,转眼到了七月半灯会。 王老翁近些日子,一直在考虑如何把晏然送回晏家,不是不爱养她,而是这孩子整日在村里瞎混,像个皮猴子,越发粗鲁。 虽然王兆生有教她识字,可架不住村里老媪更有「教书育人」的天赋,仅五岁的晏然,正接收着超乎她年龄的教育,每次从外面回来,跟王老翁说的趣事,不是谁家公公嫌媳妇难看,就是谁家媳妇跟小叔子好上了。 王老翁已经无法面对童言无忌的外孙女了! 所以,当王芷提出要带晏然去看灯会,王老翁爽快答应了,去见见外面世界也好。 可惜这是一场挂羊头卖狗肉的请求。 王芷去看灯会,目的是与杜家公子见面。 杜公子,名昌希,今年二十二,面皮白白静静,说话文文绉绉,是金陵城前街杜教谕家的公子,两年前来谷兰庄游玩,偶遇王芷,这两人不知怎地就对上了眼,杜昌希这山也不爬了,兰花也不赏了,立马回城请媒婆来提亲,纳彩问名,纳吉下聘,俩家商定,考取功名就来迎亲,两年过去了,杜昌希成功考上举人,可赶上晏然外祖母丧事,婚期不得不推迟两年。 话虽如此,夜会情郎还是要惹来闲言碎语,于是,四姑娘决定带上小晏然一起赴约,小晏然对这套流程驾轻就熟,她知道自己的作用,亦知晓四姨母的目的,但这次她还有一个自己的小心思。 王芷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从午时起,王芷就开始对着铜镜精心乔画,她没有大姐蔓娘美的明媚,也不像五妹王蓁,五官精巧标緻,但她的脸,具有明月清风的秀丽和邻家女孩的亲和。 所以,她特意选了一件以菊花为纹案的月华裙,这是时下金陵城最流行的款式,腰间每褶各用一色,风动如千里月华,碎玉逐波,这是她最喜欢的裙子,也最符合她的气质。 苦熬到日酺时分,心思早就飞走了的王芷,告别家人,雇了一辆驴车,带着小五和弟弟的请求,牵着小晏然,直奔金陵城中街灯会。 一路上,平日在她眼里赏心悦目的湖光山色,现在是那么的暗淡无光,她甚至连轿帘都没掀开一次,她怕看了只会嫌弃驴走得慢,她不想催驾夫。 金陵城的灯会,要属城南中街上的最热闹,这条街紧挨状元桥,沿着河岸全长十余里,是一条南北贯通的街,也就是说从北边进城后,她们先路过朝闻街上的晏家,但今天,王芷没有看望姐姐的计划,她的心全在未来夫婿杜郎身上。 时间紧任务重,灯会从日落开始,一直到酉时结束,届时官府皂吏会出动驱赶城外人,然后关城门,每当想到城门要关,王芷就心急似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时间对小孩子来说不具有任何紧迫感,在孩子眼里,时间是无穷无尽的,就像天上的星星,多到数不完。 故小晏然在灯会上,颇为自在,左瞧瞧,右瞅瞅,看见糖人,就让四姨母买一个,看见糖豆也让四姨母买一包,这时候,四姨母钱袋子,是任由她来挥霍的,否则她就要把四姨母私会杜昌希的事情说给外祖父听。 月上柳稍头,中街上游客越来越多,放眼望去,灯火优傒,声光相乱,世家子弟,名娃闺秀,逐队争出,人挤人,肩碰肩,状元桥下,更是大小船只一齐凑岸,无一处空闲地方,整条中街的上空,人声鼓吹,如沸如撼,若这时结伴而来的人,走散了,想找可不容易。 晏然个小,开始王芷抱着她,可没走十几步,就抱不动了,只好放下来,大手拽小手,对小晏然来说,视力所及的,只是五颜六色的裙裾和袍衫,还有蹲坐地上摆地摊,卖小玩意儿的商贩,晏然低头瞧着,胳膊突然被勐力拽起又丢下,抬头一望,王芷正垫着脚尖,挥动双臂,向远处男子召唤。 「杜公子,我在这里!」王芷拼命的把手伸向空中,似要把月亮拽下来,然后她以捨身取义的姿态,挤进人群,朝杜公子方向,跑去。 很快人就消失在人群中。 晏然想跟没跟上,也就索性站住脚,不追了,四下观察一番,转身熘到街旁的一户人家门口坐下。 灯火照不到的地方尤显漆黑,人群不及的地方甚是寂寥。 在墨一般的暗影里,一双白皙的小手从牛皮纸袋里挑选糖豆,她先抓一把放手中,然后选出一颗最大的放进嘴中。 晏然吃东西有一个习惯,总是先把最好最大的挑出来先吃,即使手握一袋子糖豆,她还是怕会别被人抢走,好东西从来不长久,在拥有它的那一刻,一定要尽情、尽快的享用。 这是晏然五年的生活经验,与她一起生活的姨舅们,年纪只比她大几岁,都是孩子,哪里有什么我辈分大,就要照顾你一说!况且,她是寄居在王家,她姓晏,是外人,她是王家帮照看的晏家的孩子,对于王老翁来说,王兆生,王芷和王蓁,才是直系亲属,骨子里流的是王家的血,而晏然,流的是晏家的血。 晏然悄没声的独自躲起来,吃完最后一颗糖豆后,她忽见眼前人群骚动,站在游客队伍中间的人,不约而同向两侧撤,更是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人群中,一位年轻公子拉着一位身穿月华裙的年轻女孩,横冲直撞,由北向南跑来。 「你看到一个小孩子吗?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 「没有,你去河边看看,小孩子都爱看河灯。」 「河边?」月华裙女孩拽着身旁公子的衣角,手心里渗出冷汗。 「河边上船只那么多,要是有孩子落水,早就有人发现了,你别胡思乱想。」 「是啊,是啊,晏然会水的,」月华裙女孩已然是被吓傻了,漫无目的的四处张顾,嘴里嘟囔着,「不会在河边。」 「我们在找找,可能孩子就是看见什么好玩的玩意......」 「这孩子要是丢了,我怎么跟长姐,跟我父亲交代啊!」随着时间的流逝,月华裙女孩明显到了崩溃的边缘,手足无措,脸色比月色还要惨白。 旁边的公子亦是捶胸顿足,口中不住安慰:「别急,一定能找到,此处若还没有,我们就去报官。」 二人正互相安慰着,一个小手从下面拽住月华裙女孩的流苏腰巾。 「四姨母,我在这!」 晏然一脸凄悽惶惶,其实刚刚她也慌了,刚开始是开心,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开心,随着糖果袋子慢慢见了底儿,随着面前陌生的人群来来往往,她也开始担心别真把自己搞丢了,直到看见王芷和杜昌希喊她,她才放下心来,这场不计后果的恶作剧,也让她得到了一个教训,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要做何等谋算,都不能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王芷紧紧地抱起晏然,仔细打量着晏然的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生怕有什么损伤自己没有看到,直到检查无误,通红的眼圈渐渐消散,慌乱的神色继而变成愤怒。 「你跑哪去了?」她拍打晏然的屁股,但明显她捨不得下狠手,毕竟这是刚刚失而復得的「宝贝」。 杜昌希也吓坏了,一手胡乱抹了一把被汗水浸湿的脖颈,一手拉开王芷打晏然的手,「你刚跑去哪里了?吓坏你四姨母了,你知道不?」 「刚才有个满脸麻子,长的像狗熊一样的叔叔要抱我走,那个叔叔好兇,我好不容易挣脱下来,那个叔叔一定是人牙子,要拐了我,我差点就见不到四姨母了。」 晏然呜呜咽咽,脸上泪珠盈盈,小身板不停颤抖,这一颤抖,显得小女孩更加悽惨和可怜。 王芷将小晏然紧紧搂在怀里,再也不肯撒手,也捨不得打了,可一双眼睛却看着杜昌希,二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四姨母,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我母亲不要我,你也想丢掉我!呜呜呜!」 自导自演的戏码,半真半假的台词,晏然情难自禁,泪如潮水,哭声震天。 王芷被这暴风骤雨般的哭泣,感染了,刚刚一丝狐疑烟消云散,只道是自己真的弄丢孩子,诅天咒地的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弄丢她的,并恳求小晏然不要将此事告诉外祖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身边路过的人看到这一幕,明白了七八分,都抱紧自家孩子,有的说:「昨天灯会上,刚有一个孩子被拐了,今天衙门派了这么多差人巡逻,怎么还有拐孩子的,这世道真是……」 另个说:「是啊,是啊,这人多的地方,还是别带这么小的孩子出来,要带也得抱着,可不能拖了手,我这孩子要是丢了,我就活不了……」 「阿弥陀佛,找到就好!」杜昌希听到这些路人言语,额角渗出的汗珠更大更密集了,紧忙说:「我现在送你们回家吧,这灯市人太多,你牵也不好牵,抱着也走不了二里路,还是早点回去吧。」 三人说罢,便出了城门,杜昌希雇了一辆青骡輓车,三人直奔城外谷兰庄,城里的喧闹声渐行渐远,身后浴浴熊熊的灯火也渐渐被黑夜吞没。 两个吓坏的少年,一个哭累的孩童, 一路无言。 第12章 12撒谎 杜昌希送王芷和晏然到谷兰庄口的界石处,目送俩人进了院子,便调转车头返回城中,心里暗自发誓:替别人照顾孩子的事,以后坚决不干。 第二天一早,四姑娘、五姑娘,王兆生,王老翁以及晏然,围坐一桌吃早饭。 王芷心虚,昨天差点闯下大祸,过了一夜,可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她故作镇定地坐在晏然身旁,主动帮她摆正小孩子专属的高腿椅,然后又帮她整理衣领,抻平衣前襟,避免一会吃东西时候弄脏。 王老翁见王芷如此会照顾孩子,很是欣慰,以后嫁人了,有了自己的娃,四丫头也一定是称职的母亲。 像往常一样,贾婆子和王秀儿将饭菜端上来后,便回厨房吃自己的饭去了,王蓁和王兆生是急性子,菜齐了,人全了,二人最先起筷。 晏然则先审视一遍眼前都有什么,哪样是新做的,哪样是昨晚剩的,哪个好吃,哪个难吃,毕竟她胳膊短,嚼东西慢,不事先算计好了,就吃不上自己爱吃的了。 王芷则将碗筷摆放到身体面前正中的位置,感觉心里舒服后,才开始举筷。王老翁说这是怪癖,幸好不严重。 看着眼前花朵一般的孩子们,王老翁心里甚是宽慰,先是问了王兆生学业情况,又督促王蓁 要像王芷学习,勤练女工,多学习理家之事,不要整日无所事事。 王蓁一边爽快答应,一边扒拉着碗里稀粥,眼睛瞥向四姐王芷,她不喜欢处处都被拿来与四姐比较,于是内心涌起邪恶想法,要是四姐能把昨晚夜会情郎之事,不打自招,那今日就有好戏看了。 「昨天你们去灯会,好玩吗?有什么新鲜事,也跟大傢伙说说。」 「 年年灯会还不是那样子,你不去是明智的,人挤人,没什么好玩的。 」王芷心虚,埋头吃饭,故作镇定的模样并没唬弄了王蓁 。 王蓁乜视王芷,见她一脸憔悴,说话模稜两可的样子,遂起疑心,可以她直肠子性格,像「旁敲侧击」、「见雀张罗」、「 诱敌深入」、「 请君入瓮」这种高智商手段,她实在不会用,正犯愁如何让四姐姐主动招供,王老翁的一声「住手」,吓得她差点没把嘴里的粥喷出来。 「你这么大人了,别总跟小孩子抢!」王老翁用竹筷敲掉王兆生刚刚夹起的滷肉,然后把掉在桌面上的肉夹到晏然碗里。 小男孩对吃肉的渴望,就像小狗对骨头,小猫于小鱼干一样执着,见父亲不偏向自己,而是偏袒晏家女儿,又想到昨日拜託四姐去灯会给他买一方新砚台,四姐谎说没看见卖的,种种加起来,他也觉着委屈,一时气得发抖,脚丫子直踹地面,可惧怕父亲权威,他只能尽力忍耐,不敢发作。 晏然看着偏向自己的外爷,怔了一瞬,随即只觉鼻尖一酸,眼圈一红,继而泪水喷薄而出,她呜呜咽咽嚎起来,「外爷,你对我真好!我以后一定孝敬您!你可别不要我!」 王老翁连忙将小晏然抱到自己腿上,「这孩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他质问眼前三个大孩子,「你们今早儿,谁招惹她了?」 王老翁用衣袖拭去晏然眼泪,目光在王芷、王蓁和王兆生身上凌厉地扫过一圈又一圈。 众人都被晏然的哭给唬了一跳,有嫌弃厌烦的,有不明所以的,也有心虚愧疚的。 不明所以的首先发言:「谁没事惹她啊!昨天四姐姐带她去灯会,估计是玩的太开心,今天这个『小没良心』的良心发现了。」 王老翁瞪着王蓁道:「胡说八道!」然后指着王兆生道:「是你惹她了?」 王兆生一脸委屈,「我哪有?刚刚想吃快肉,都被你抢去给她了,我还哪敢惹她,她现在是咱家自带伙食费的贵客,我才是那个白吃白喝的,我怎么敢欺负她?」 王兆生的委屈,在王老翁眼里就是矫情,他白了儿子一眼,哆嗦着嘴唇,半天没说出一个字,他嘴笨,两个女儿,他尚不能争论,更何况这个全家识字最多的幼子。 王兆生见父亲装聋作哑不表态,之前的委屈,他也不打算忍了,直接抱怨道:「我这外甥女不在亲娘身边养着,你身为外爷,心疼她,我理解,可她只是没在亲娘身边,又不是娘死了,现在死了娘的是我们姐弟三个,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们?」 王蓁在桌下,暗暗翘起大拇指,王兆生见状,越发来劲,道:「父亲若说我是舅舅,辈份大,可论年龄,她不过比我小五岁,谁还不是个孩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王老翁被怼的哑口无言,气得只有青筋暴起的份,没有力排众议的辞,恼羞成怒下,转身去找身后的戒尺。 王芷见状,捨不得弟弟被打,只好把心一横,怯声道:「不是他俩惹的,是我惹的,昨日去灯会,这孩子吓住了?」 「吓住?」 「昨天……我,」王芷结结巴巴道:「我带晏然去灯会,遇到,遇到拐子……还好我发现的早,没酿成大祸……父亲,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带她去人多地方玩了!」王芷语无伦次的指天发誓,知道自己难逃父亲惩罚。 王芷性格娴静,忠厚老实,王老翁对这个女儿是最满意的,大女儿蔓娘虽然精明,但心里只为自身谋划,五姑娘漂亮,可惜中看不中用,脑里全是浆煳。 听到王芷的话,王老翁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除了后怕,并无责怪之意,「还有这样的事,以后人多地方不要带小孩子过去,现在外面抢孩子的可多了。要是然儿丢了,我们怎么跟晏家交代?报官了没有?」 「晏家估计巴不得丢了呢,」王蓁低声冷笑。 王老翁听闻此言,立刻火冒三丈,自从晏然送到王家养,里里外外见过这孩子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孩童,总要揶揄几句:你娘不要你了,晏家不要你了,诸如此类的话,王老翁没有能力阻止大家说这些玩笑,只能看着晏然偷偷抹眼泪。 此刻,王蓁又不识趣的提到这个话,王老翁立刻拍桌怒吼,「你胡说八道什么?不想吃饭,就滚回屋去!」 众人都不言语了。 晏然压抑内心的愤慨,除了狠狠瞪着王蓁,也别无它法。 王蓁心里不服气,若昨日之事发生在她,父亲定会重罚她,可父亲偏心四姐王芷,连口头批评都说得不痛不痒。 王芷吓得脸颊发颤,舌头开始打转转,「没,没报宽(官),我想着孩子找到了,又没大耐(碍),就急急地赶回来。」 晏然见四姨母这般模样,心中忽生一丝内疚,昨日之事,全是她自编自导,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只能狠心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外爷,你消消气,我这不是没丢嘛,」说罢,乖巧地从王老翁腿上爬下来,坐回自己的位置,给王老翁和王芷各舀了一勺汤羹。 然后,按照事先计划,她眼角噙泪地瞅着王老翁、可怜巴巴的眼神,软嘟嘟的小脸,让在场争风吃醋的、煽风点火的、怒不可遏的、悔不当初的,皆软下了心肠。 「外爷,也不知道我要是丢了,是您更伤心,还是我娘更伤心,毕竟我跟你生活的时间更长,哎,也不知道人牙子要把我卖到哪里去,是做乞丐,还是……我听婆婆说有些人牙子拐了小孩,会吃掉……」 晏然竭力发挥自己的想像,给众人描绘她被拐走后可能发生的情况。 小晏然的这套话每一个字都踩在了王老翁的肋条骨上。 吓唬人是大人对付孩子的常用手段,什么白天玩火夜晚尿炕,什么玩水被「水猴子」拖到水底呛死等等,反过来小孩子吓唬大人,也很管用。 王老翁伸出苍老的大手,摸了摸晏然乌黑又软乎乎的头髮,想起五年前晏然尚在襁褓中的娇小的样子,眼眶一红。 王老翁想起老妻死后的这一年,晏然就像村里的流浪狗,在家里没人陪她玩,放出去就造的一身泥巴回来,有时候还要被周围年纪长的孩子欺负。纵使晏家再不得意这个女娃,早晚也是要认祖归宗的,况且乡下教育也的确是个问题,还是送回去吧……王老翁作出了决定。 外面等吩咐的贾婆子听的真切,乃向身旁的王秀儿道:「你也别总怪我作践你,你也是该知足的,你看看屋里那几个没娘的,还有有娘跟没娘一样的,多可怜,每次吃饭都要吵上两架。」王秀轻声道:「好不好的,自己知道。」 屋内,王芷坦白后,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刚刚所有的内疚、自责、害怕,统统不见了。 她看看晏然,再望向父亲,语重心长道:「这五、六岁的孩子是最调皮捣蛋的时候,替别人养孩子责任重大,现在晏然也不小了,还是趁早送回长姐家吧,免得出了什么差迟,我们可承担不起,咱家又不差那二两银子。」 王蓁是个心里没成算的,且喜欢人云亦云,此刻见王芷提议要把晏然送回晏家,想着自己也可以趁机去金陵城的晏家逛逛,说不定大姐还有不要的首饰衣裳,可以便宜了自己,便急急附和道:「对,我觉着也是,磕了碰了还好说,要是真丢了或者得了什么要紧的大病,我们可就说不清了,况且,四姐眼瞅着要嫁人了,到时候我一人可照看不住这个小没良心的。」 接着,王蓁没来由地话锋一转,酸熘熘地道:「大姐命好,嫁个城里富户,四姐也不错,嫁个举人,以后纳钱捐个官,日后也是有个指望的,止我一人命苦,要跟那乡下汉子过一辈子。」 「你爹我也是乡下人,乡下人怎么了?我亏你吃还是亏你喝了?」王老翁生平最讨厌别人瞧不起乡下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桌面上,稍浅的碟子被震起,叮叮噹噹的发出一阵惨叫。 晏然心里偷笑,「其实五姨母和赵三叔还是很般配的,一对儿都没眼力见儿。」 「我又没说您?」王蓁一脸满不在乎,讪讪道:「现在说晏然要不要送回家去呢,你老生这么大气干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王兆生觑视着小晏然,两只眼睛弯成一道弧线,随即起身伸出胳膊,隔着饭桌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儿,笑道:「快给她送回家,成天跟我抢肉吃,烦死了。」 小晏然猝不及防,脑壳上挨了一下,这力度有点重,让她心里哎呀呀了好一阵,揉着脑袋,茫然看着眼前最熟悉的几张面庞。 她原先的设想是,大家会发誓保护好她的安全,用一些好吃、好玩或者五年朝夕相处的情谊挽留她,再或者,现在已经入秋,等过了冬以后,送回也不迟,结果却是大家一致决定立刻、马上就送回去,好像大家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晏然的孤独感又加重了…… 恐吓的力量: 话说秦国统一六国之前,有一些目光短浅的大臣建议秦王把那些不是本国的客卿统统撵回老家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秦王接纳了这个建议,其中楚国人李斯也在驱逐名单之内,临行前,李斯给秦王写了一封信,大致内容是:你把这些客卿撵走,就是让他们去帮助敌国,自己力量减弱,敌国力量增强,放眼未来,秦国很危险啊!这句话把秦王吓的立即取消了驱逐令。 第13章 13晏家这五年(上) 就在晏然在谷兰庄野蛮生长时,朝闻街上的晏家因为「麒麟」变「千金」,笼罩在失落气氛中,不但取消晏然出生后的摆酒、祝吉,下人们也自觉三缄其口,直至晏然被王氏送回娘家,有些人更是淡忘了此事,当初给王氏诊脉说此胎一定是男孩的大夫,被吓得逃离金陵。 正所谓失望,都是因自己当初寄予了太多希望。 这年初夏,在晏家后院的寿芝堂内,天命之年的晏庭海坐在大堂中间的太师椅上,他身穿石青暗花云鹤缎长袍,脚踏黑色丝绒登云履,面色沉重,神态威严,坐在左首位置的正是他的过继子晏承恩。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蔓娘既然生不出儿子,你考虑再纳个妾吧?」晏庭海收拢手中象牙扇,在手掌里敲了两下,「晏家这么大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你不想等你百年后,这份家业落入外人手里吧?」 晏承恩没有反应,连眼珠子都不错一下,他低着头,盯着脚上新穿的如意云纹翘头靴,这是蔓娘为他做的。 晏庭海以为晏承恩不纳妾,背后是王氏作梗,乡下媳妇,难免心胸狭隘,儿媳定是怕侍妾生出儿子,动摇她正妻地位,故开导道: 「咱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蔓娘的想法都是多余的,这点,我做公公的不方便说,但是你可以告诉她,若以后妾侍生了儿子,也是要跟她叫母亲的,若她自己有朝一日出息了,生出儿子,那就是晏家嫡子,她也勿需担心什么。」 晏庭海自认思虑得很周详,儿子儿媳万没有不同意的理,可这样的谈话并非第一次,他不明白晏承恩那混小子为什么死活不同意? 晏承恩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像孩子似的嘟着嘴,侧头看向父亲,「我不纳妾,蔓娘对我很好,我只有她一个妻子就够了,您当初没儿子,不是也没纳妾,也没续弦吗?人人都夸您有情有义。」 这话说的完全符合事实,晏庭海在髮妻去世后,即使面临「断子绝孙」的窘境,他也没动过续弦的念头,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当初髮妻下嫁与他这个穷小子,新婚之夜,他曾指灯发誓,此生只有英娘一个女人。 髮妻死后,晏庭海洁身自好,喝绝媒婆上门,开始,大家以为晏庭海是想树深情男子的人设,自古女子守寡已是不易,更何况多金的男子。 大家默默等待看晏庭海何日续弦,甚至还有好事者私下打赌,直到晏庭海抱了晏承恩回家,上了他的宗谱,大家才觉着晏庭海是来真的,之后又有人私下开始传,「是不是他身体不行啊?」 此刻,晏庭海被逆子晏承恩的一番话,噎得怒火中烧,他使劲敲了两下扇子,脸颊气得像被雷击似的难看,但理智提醒他,生气解决不了问题,有话好好说。 晏承恩在气人这方面是有天赋的,任何人都受不了别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他乜斜着晏庭海,见他气得脸色如霜,反而暗自得意,脚丫子欢快地抖动了两下。 「我跟蔓娘的感情不比你和母亲的感情差,你自己落个有情有义的名声,现在反过来逼儿子做那朝三暮四之人,这哪是做父亲的道理。」这话声音虽小,但语气坚硬还含有一丝挑衅。 「你胡扯什么? 」晏庭海终被激怒,抬手一挥,象牙扇子摔在桌上,裂成两半,「我不是逼你纳妾,蔓娘生完老二,到现在也三年有余,你若不纳妾,蔓娘就得继续生!」 纨绔子弟通常有个心软的毛病,晏承恩也不例外,见晏庭海气到咳嗽,便也不再作声,站在晏 庭海身后老僕刘武忙递上茶盏。 晏庭海呷了一口热茶,歇了半晌后,神色渐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也不小了,就算你再不懂事,你膝下无子,也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身为人子,要以传宗继世,兴家望族为己任,你既无兴家的本事,传宗总可以吧?那些因为无子嗣,百年后被吃了绝户的,下场有多惨,难道你不知道……」 晏庭海希望晏承恩能晓以利害,可没成想自己的话音犹在空中,晏承恩立刻将话音接起。 「人生在世,自当享乐,百年之后的事情,留在百年之后再去想,况且,这妇人生孩子太遭罪,这两遭下来,搞的我都见血就晕,况且蔓娘身娇体弱,若是她像母亲一样,为生孩子丧了命,那儿子也无脸面再做人了,你若说没子嗣对不起列祖列宗,那都是埋进土的人,对不住就对不住吧,蔓娘可是要陪我终老的,我总不能放着活人不好好待,而想着拍死人马屁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晏庭海鼻子差点气歪了,自己纵横商场半生,阅人无数,唯独这个儿子,软硬不吃,他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刘武绷不住了,开口道:「少爷,你,你,你真是冥顽不灵,好赖不懂。」 晏承恩低着头,貌似认错,实则以退为进,他对晏庭海的叛逆时间,着实有点长。 晏承恩不是晏庭海的亲生子,他本是晏庭海嫡亲大哥晏庭江的四子,晏庭江这一支除了擅长生儿子以外,没有其它特长,家业萧索。 多年前,出于自身经济原因,和晏家族人关于家族最大利益的考量,晏庭江同意将晏承恩过继给晏庭海这一支,条件是还要搭上最小的女儿晏紫芸,由晏庭海负责养育成人直至出嫁。 自此,晏庭海在族谱上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可在晏承恩看来,晏庭海一定是把他从亲生父亲身边抢过来的,而且手段非常,再加上自己三个同胞兄姐挑拨,说什么只要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别人对你的付出就是虚情假意,还说晏庭海每年贴补晏庭江一家银子,就是心里愧疚,抢人儿子,丧尽天良,晏承恩年纪轻,当然会更相信亲兄弟姐妹的,故无论晏庭海对这个儿子多好,晏承恩都对他充满恨意。 「哎,造孽啊,」晏庭海见晏承恩一脸油盐不进的样子,长长地嘆了口气,闭上眼,内心五味杂陈,暗暗自责,「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是我的错啊!七、八岁抱回来的时候,也是聪明伶俐,懂事乖巧,可从贫家儿一夜变成富家子,任谁都不免要膨胀,况且我又对他百般骄纵,生怕自己苛待了这孩子,让大哥心疼,犯了小错,就小事化无,犯了大错,就大事化小,结果养成现在这个混不吝的样子。」 站在晏庭海身后的刘武见主子痛心疾首,心里一急,两条腿不由自主的向前跨了半步,想要说点什么,晏庭海微闭双眼,朝刘武抬了抬手,让他退回去。 刘武是忠僕,十几岁起就跟着晏庭海走南闯北做生意,是晏庭海最得力的助手,名义上还是下人,实际上就是晏宅里的二老爷。 刘武见主子被这个不识好歹的孽障气成这般,义愤填膺,两眼像冒火似的瞪着晏承恩,吓得晏承恩连忙低头,装作不见。 晏承恩打小就惧怕刘武,小时犯错,晏庭海不忍惩罚,刘武经常劝晏庭海:管他是不是亲生的,只要是儿子,就得严加管教。而他就是那个代劳之人。 小时候惧怕一个人,这种感觉可以延续很久。 寿芝堂外,正午的天空就像一个巨大的发光体,晃得人睁不开眼。 寿芝堂内,晏承恩见气氛愈趋紧张,开始如坐针毡,「若无旁的事,儿子先回房了,蔓娘最近心情不好,儿子去看看。」嘴上说着,两条诚实的腿早就站起来,晏庭海无奈摆了摆手。 在那个,家境富裕的男人娶妾蓄婢,是常事,可偏偏两个例外发生在晏家,晏老爷一诺千金,践行对亡妻的承诺,不续弦。 至于晏承恩死也不纳妾的原因,大概有三个: 一是他晚熟,二十啷噹岁的年纪,玩心重,斗鸡遛鸟、蹴鞠打牌的快乐远胜于找女人的快乐。 二是他自生了晏然后,才发现能拿捏住晏老爷的法器就是生孙子,他不想要晏庭海心愿达成。 三是蔓娘年轻貌美,小夫妻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而且蔓娘性格并不像外表那么柔顺,绝不容人与己分榻。管的严,他也就没法偷腥了。 出了寿芝堂,晏承恩心情舒畅,一边走着,一边情不自禁地唱起《五世请缨》的戏码。 「今天是老身的寿诞庆,一个个膝下承欢满面春风,年少的人盼的是立功边境,年老人我喜的是呀一门忠贞……」 多少个夜晚,每当他想到晏庭海因为无子孙承继家业而痛苦,被亲朋在身后指指点点的笑话,他就高兴的睡不着觉,他以为他在这场传宗接代的博弈中,他赢了!他降服了这个把他从亲生父亲身边抢走的人。 殊不知,晏庭海想治他易如反掌。 晏庭海现在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只要再从族里过继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再过十年就又可以为晏家开枝散叶,那时,晏承恩就是一枚弃子。可是他不会这么做,正如他当初对髮妻的承诺一样,他对大哥晏庭江同样也有承诺,晏承恩变成如今这样的混不吝,他难辞其咎,这或许就是他的命吧! 天命之年的晏庭海,他认命了。 堂前打扫的老妈子对晏承恩「放荡不羁」的样子,早习以为常,三三俩俩的使着眼色,暗自摇头为晏老爷这些年的付出感到不值。 「空有一副好皮囊,可惜是个败家狼。」下人们心里如此惋惜道。 晏承恩权当看不见,纨绔子弟并非不知道自己纨绔,也明白别人眼里是如何看自己的,可那又能耐我何?这种你看不上我,又拿我没办法的快乐,就是纨绔子弟的快乐。 「快,快给我倒杯水,渴死我了,刚才说了那堆话,连杯水也没人给我倒。」晏承恩对身后的小厮小虎子抱怨道。 小虎子身材瘦小,单眼皮小眼睛,与老虎的威风凛凛,半毛钱关系也没有,知道晏承恩抱怨的刘武,他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 晏老爷身边的人,岂是他能枉议的?刘武,明着是下人,实则是保镖兼管家兼晏老爷出生入死的兄弟,说是晏家的二号人物,也不为过,而他,就算把晏承恩这个大少爷伺候的再好,成为晏府每月二两银子的一等僕役,刘武若想捏死他,也完全不用看晏承恩的面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小鬍子喊人过来伺候茶,顺手从腰间拿出一把精雕的象牙扇子,唯唯诺诺地站在晏承恩身旁,转圈地扇,「少爷,你不是要回房看少奶奶吗?」 「不去,少奶奶心情不好,我现在去不是找不自在吗?我一会要去状元桥吃酒,然后去花鸟市场给我的翠鸟寻个伴儿,这一天天的忙死我了。」 此时正是初夏,高挂在头顶上的太阳似火球一般炙烤着大地,热得晏承恩不住的用帕子擦拭额头上的汗。 「这大毒日头,咱们还是别出去了?」小虎子看着外面似火的骄阳,暗暗叫苦。 「带你出去玩,你还嫌天热?你若不愿意跟我,我明儿就换了你去做门役。」 「我愿意,愿意,我是怕热着少爷。」 第14章 14晏家这五年(中) 「拊心长嘆息,无子当归宁。 有子月经天,无子若流星。」 这四句话出自曹植的《弃妇诗》,诗中描写一个无子弃妇,拍着胸口嘆息,无子的女人就回娘家吧!有子的女人好比明月经天,无子的女人就象天上的流星。天空和月亮始终相伴,流星却一闪即逝,失去了光明。 *** 另边厢,王氏穿着桃色的绫纱寝衣,正躺在床上生闷气,自己没生儿子这事,在晏氏家族内部,已经和祭祀上坟一样重要了。 王氏曾想多生几个,总不能生七个、八个全是丫头吧,就像母亲那样,最后不也是拼了老命生出王兆生那个混小子吗? 可再一想,母亲每生一次孩子,身体就像被掏空一次,身体状态一年不如一年,浑身上下好像霜打的茄子,软不拉耷,父亲为人忠厚,与母亲又是患难之情,自然不会挑剔母亲枯瘪的身体,可如果自己的身材那般了,晏承恩还能对她宠爱如初吗? 王氏看着远处的穿衣镜,镜子里的她,婀娜多姿,凹凸有致,一头如流水般的秀髮衬托着蜜桃般的脸蛋儿,王氏扭了扭身躯,沦陷到自己的美貌中…… 这么漂亮的身材,要是因为怀孕生子毁了,实在可惜! 况且怀胎十月,肚子大得像栓个箩筐,走路一撇一撇的,后几个月干脆还要分房住,这些罪就算我能忍,晏承恩能忍吗?他年轻,心性不定,说不定哪天就纳三、五个小妾在院里养着?如此我又图个什么呢? 做那泣哭的前鱼,秋日的画扇吗?啐! 王氏翻了个身,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一片云彩也没有,她想起了在娘家的日子,印象里母亲总是挺个大肚子,手里有做不完的针线活,那个场景就像灯会上的走马灯,不论怎么转动,灯的每一面都是母亲大腹便便的模样。 想完母亲,王氏又想起扔在娘家寄养的二女儿晏然。 那丫头在谷兰庄有三年了吧,也不知过的怎么样?哎,是好是坏都是她的命!如果她是男儿,现在就是晏家的掌上明珠,也不用我在这劳神,这偌大的家业日后也全都是她的,可惜她临门一脚给自己搞砸了,命中注定的事,怪不得谁。 她甚至希望从没有生过这个孩子。 就在王氏在床上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的时候,金妈拿着插有鲜花的花觚掀帘而入,「少奶奶,这都申时了,你起来去院里晒晒太阳,总这么躺着对身体不好。」 金妈把花觚放在床头,又回身去准备水,催着王氏靧面梳妆,又唤人把桌子上剩下的果子拿走,换一些新鲜的上来。 金妈是晏府老僕,最早服侍晏老夫人,老夫人死后,她出府自谋生路了几年,后来王氏嫁入晏府,她又回来,跟着王氏也有六、七年了,做为院里的老人,她对这个家,上至晏庭海的发家创业史,下至每个僕役的来歷品性,都如数家珍。 王氏洗了脸,上了妆,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中甚是得意,心忖女子这辈子不如男子潇洒痛快,有广阔天地可以肆意驰骋,女子窝在这方寸之间,可要活得精緻有趣些,就算做井底之蛙,她也要做一只漂亮的富贵蛙!如今嫁入晏家这样的富贵窝,她若不花时间去享受这泼天的富贵,岂不是傻瓜?生不生儿子有什么要紧,只要她拿捏住晏承恩,手握晏家的经济大权,你们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金妈,帮我换身衣服,就拿前几日新做好的大红缂丝的百蝶穿花裙,咱俩去院里走走。」 王氏声音娇细如莺,是那种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就能让人联想翩翩的声音,但若关起门,与晏承恩吵架,她也会放开音量,那架势不输朝闻街上的市井妇人。 记得她第一次和晏承恩吵架,也忘记是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王氏气入丹田,打开喉咙,一顿输出,宛如无师自通的武林高手,瞬间练成了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狮子吼,晏承恩连同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真是人不可貌相! 之后,晏承恩就轻易不去招惹她了。 金妈得了指示,迭声笑道:「好,好,少奶奶能这么想就对了,老婆子一会陪你去院里转转,后院荷花池的荷花都开了,一会也叫上大小姐,大小姐的瑶琴弹的像......」 金妈一边帮王氏换衣裳,一边苦思冥想该用什么词能让马匹拍的更响,「老婆子我不会说,反正上次听完大小姐的琴,我真是体会到什么叫绕樑三日而不绝。」 大女儿晏晴的确很给王氏长脸面,她心里美滋滋,嘴上却谦虚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一个五岁的女娃,三脚猫的功夫,你记着可别当面这么夸她,小孩子容易骄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金妈嘴角上扬,咧牙笑道:「怎么不好?同族里的这些姐儿,哪个有咱家大小姐乖巧伶俐,就是隔壁隋家那位,在琴艺上,也要逊色我家小姐三分呢,还是什么名门之后,我看也不过如此。」 王氏听了笑得花枝乱颤,她本因出身庄户自卑,常常暗地里和隔壁的隋家大奶奶较劲,听到金妈说晏晴要胜过隋家小姐,王氏高兴得如同男子金榜题名,「你这话也就跟我说,千万别传出去,咱们和隋家一墙之隔,说不好听了,打个喷嚏,吐沫星子都能飘过去,隋家奶奶是读书识字的,这认得字的女人,心眼子多。」 隋家大奶奶的确是识字多,但未必心眼子多,两人是同年嫁到朝闻街上,因为是邻居,起初两人来往较频繁,以姐妹相称,后来王氏就很少去隋家了,因为没有共同语言,隋夫人喜欢丹青,好吟诗作赋,王氏只喜欢买买买。 「奶奶说的是,不过咱家大小姐的好儿,可是藏也藏不住的,那模样、性子,谁见了不说好,等过几年,大小姐到了议婚的年纪,我怕晏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呢,到时候,奶奶帮她择个贵婿,我们晏家阖府都跟着沾光。」 金妈一边眉飞色舞的熘须拍马,一边从紫檀的妆奁盒里,取出一个雕花刻凤的金簪斜插进王氏的髮髻上。 「行了,你这越说越没影,猴年马月的事儿呢,」王氏撇嘴笑道,用手摸摸髮髻,甚是满意。 「把这个也给我戴上,」王氏伸手指了指玉兰花镶珠的金簪。 二人收拾妥当,出了玉烟阁,迤逦至后院东侧的阁楼。 这间阁楼布置的十分雅致,比王氏住的玉烟阁用料还要讲究,外面是白玉石阶,内面是油木地板,绿窗绣阁,珠帘重幕,檐下的水晶玻璃的风灯分外显眼,推门进入,雕栏锦屏前后隔开三间明室。 坐在门口的小丫头,正在瞌睡,涎水还挂在嘴边,见少奶奶来,吓得勐然站起,头差点撞到门板上,王氏没理睬她,径直走入,身后金妈拽着小丫头的耳朵训道:「人都进来了,你才看到,你是瞌睡虫投胎吗?看我不告诉你妈妈教训你。」 小丫头被拽的耳朵生疼,连连求饶。 王氏摆手示意金妈算了,「都是小孩子,天热打盹儿也正常。」 金妈尤不过瘾似的在小丫头胳膊上狠狠捏了一把,才肯罢休。 绿纱窗下,晏晴正坐在金漆书案前描红,见母亲进来,忙起身问安,眼睛觑着对绮霜喝骂的金妈,心里有些害怕又有一丝不屑,还有一点愤怒,但她什么都没说,相反还礼貌地向金妈点点头。 小丫头一脸委屈,见晏晴起身,揉着耳朵跑到晏晴身旁,与其说是归位,不如说是躲对面的胖媪。 王氏心情好,从跨进门槛后,嘴就没合上,走到晏晴书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两眼,又翻了翻桌面上的字帖,虽然她也辨不出写的好坏,但见字体规规整整,便满心满眼的欢喜,拾起细读,上面写: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復我,出入腹我。 王氏见了更是心头吃蜜,搂着晏晴的小脸亲了又亲。 人与人,即使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也会有迥然不同的命运,晏晴的命要比晏然好太多,生下来后,仅是伺候她的老妈子就两个,还有两个助理小丫头,晏庭海对这个长孙女格外喜欢,因为他从没想过王氏会生完两个千金就封肚了,他本以为他会有一个孙女,再加两、三个孙子。孙子负责传宗,孙女负责疼爱。 准确的说,晏庭海不是重男轻女,他只是更想要一个孙子,毕竟传宗接代是大事。 晏晴断奶后,晏庭海就在自己院里开闢一个阁楼,把晏晴从王氏屋里接出来,亲自负责教导这个孩子,王氏也乐见其成,这样她可以腾出时间打理鼎香楼和管理晏家。 「晴儿,别写太久,累眼睛,陪母亲去院里走走。」 「祖父让我今日描上十页,我还差两页呢。」 「女孩子家,又不科考,会认字就行了,走,」王氏拉过晏晴到怀里,这是父亲曾对她说的话,如今她像家传宝典一样,传递给下一代。 晏晴笑着说好。 「这个兰桂花膏,你收着,」 王氏从腰间荷包里,像找宝贝似的,翻出一个海棠果大小的汝瓷瓶, 「以后练完琴用这个摸在手指上,女孩子的手要好好保护,」她把兰桂花膏放在桌上,牵着晏晴小手就往外走。 「霜丫头,你也跟着一起去,把小姐的琴拿着。」金妈手指晏晴身旁小丫头。 绮霜是晏晴的贴身丫鬟,今年也只7岁,身材纤瘦,虽不标緻,倒还白净,看着桌上的长琴,皱眉犯难,「我去找个妈妈帮忙搬。」 第15章 15晏家这五年(下) 晏宅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式园林建筑,在朝闻街上,其占地规模和奢华程度排第三位。第一位是隔壁的隋府,爆发新荣之家,俩家占地面积相同,但隋家更奢华。第二位是街对面的荣退官员徐侍郎的府邸,徐侍郎在京城为官半生,徐府家的设计兼有江南的秀美和北方建筑的大气。 晏家这种土着商贾自不能与上面两位相比。 荷英亭是晏家两处水景之一,此时正值荷花盛开季,百十株荷花傲然挺立,凫鹭之属遨游其中,一座青石砌成的水榭,布满苔藓,绿绿幽幽,深入池中腹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人在榭中,如在池中。 家下人们早已把亭内打扫完毕,石凳、石椅上铺的是大红毡垫,石桌上铺的是百鸟争鸣的赭红桌布,炉香点起,茶水以及新鲜冰镇的果品一应俱全。 夕阳西下,微风拂面。 王氏倚着栏杆,一会望向荷花池中的水面,一会又将眼神瞥向晏晴,晏晴身穿天水碧的百褶罗裙,正盯着绮霜看,绮霜虽然比她大两岁,但个头不高,正吃力的将琴摆正在石桌上。 「给母亲弹一首你最近练习的曲子吧。」 晏晴遵命,调整气息后,便将长袖系起,小手轻按琴弦,一压一按,一拨一提间,优雅大气的《汉宫秋月》响彻庭院。 王氏听的入神,曾几何时,她也想学琴,但倔强的王老翁说,女孩子家练好女红针黹就行了,得闲就多认几个字,学学算数,以后当家理纪,这些都用得上,至于弹琴,那是媚人的勾当,又不是去做妾,花钱学那玩意做甚?为此王氏还闹过绝食。 一曲终了,王氏满怀欣慰和羡慕看着自己的长女,心里高兴,却见晏晴眼神透着谨慎,似有话要说。 「晴儿,你有话要对母亲讲?」 晏晴转了转乌黑的眼珠,坐到王氏脚下,也倚着栏杆,母子两面对面坐着。 晏晴由晏庭海照看长大,从小到大,有求必有回应,故心里有话就说,不爱藏着,「母亲,妹妹什么时候回家啊?为什么妹妹不和我们住一起呢?如果妹妹在,晴儿练琴、写字也有个伴儿。」 晏晴懵懂的看着王氏,在池水的反射下,乌黑的星眸,明艷又闪耀。 原来几日前,王氏带晏晴去串门子,晏晴见人家都是几个兄弟姐妹一起玩耍,忽地想起她也有个妹妹,虽然没见过几面,但她知道妹妹叫晏然,比她小二岁。 大伯晏承义有三个孩子,二伯晏承友有两孩子,三姑母晏凤莲有一个儿子,但是像宝贝儿一样难得一见,紫芸姑妈亦有三个孩子。堂表兄弟姊妹们都生活在一起,为什么晏然不和她生活在一起呢? 一连串问题,让王氏语塞,是啊,早晚要把晏然接回来,可晏然回来,公公动怒,催我继续生儿子怎么办?这又不是说生就能生出来的,可若不接回来,晏然在乡下,想必只学会了爬树、训狗、餵骡子、筛稻谷,这瑶琴,她应该摸都没摸过,以后言行粗鄙浅陋,一无是处,也难觅得好夫婿,我会不会耽误她……王氏思忖难定。 金妈见王氏沉默,忙逞强接话,「大小姐,二小姐身子弱,要在乡下静养,该到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你们姐妹俩日后有大把时间相处,你急什么?」 晏晴没理睬老媪的话,她虽年纪小,但也知道家下人中,这个金妈是个前恭候据,最擅煽风点火之徒,她重新回到石桌前,低头抚摸琴,这琴是祖父花重金从杭州订购,用的是最好的梧桐木,出自江南琴师陈老之手,「我想和妹妹一起练琴,不知道她琴艺如何?」 「她琴艺也不差的,你要好好练,不要让妹妹比过你。」王氏心事重重,回答得口是心非。 她也搞不清楚,都说母爱是天性,但是她对孩子真的感情不深,或许是生下来时,孩子就有一群人照顾,喝奶有奶妈,衣裳不用亲自做,尿褯子不用亲手洗, 她若想孩子,叫人把孩子抱来看看就行。 有几个晚上,金妈以为她要和孩子一起睡,迟迟没把孩子抱走,可她十个月都没睡踏实,好不容易卸完货,自然要睡个饱觉,孩子夜哭,她是真心受不了,想想自己,来到人世间也不过十几载,在谷兰庄的王家,她何尝不是一个孩子,叽叽喳喳,整日吵闹不停的弟弟妹妹,已经让她厌烦透顶,如今怀中巴掌大的婴儿,整日只知哭拉撒吐,她不知道爱从何起。 如今晏晴五岁,暖暖糯糯的四肢,精緻小巧的脸蛋,乖巧懂事的性格,王氏终于找到母爱的感觉了,这么好的孩子,她很骄傲。 晏晴要强,听王氏说妹妹琴艺也好,立刻来了斗志,信心满满道:「我不怕比,我肯定比妹妹弹的更好。」 「……」 掌灯时分,晏承恩带着一身酒气回到玉烟阁,像软脚鸡一般,横冲直撞,衣帽不脱,直挺挺摔在床上,王氏捂鼻蹙眉,心里咒骂,天天在外面胡吃海喝,散漫花钱,家里生意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说你是朝闻街上第一败家子,一点不冤。 虽然嘴上抱怨晏承恩不上进,但刚刚拿到鼎香楼管理权的王氏,心里又十分害怕晏承恩上进,所以在与晏承恩每次争吵时,王氏说话总是东一句西一句,一会说催他去看店,一会又让他玩乐要有节制,晏承恩要是有两天没出门胡闹,她还劝着出去娱乐娱乐,放松放松,若晏承恩去店里查帐,她又骂他帐本看不明白,百无一用,总之王氏的态度,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这是又去哪喝了? 」 王氏脱掉晏承恩的长靴,讥讽道: 「 喝了这么多,还能找到家门?真厉害!」 「你才知道你相公厉害啊?」晏承恩并没有听出王氏的画外音,反倒自以为傲的坐起身来,热辣辣的大手揽过王氏的蛮腰,在她小脸上狠狠地嘬了一口。 王氏一把推开他,把靴子在床脚处摆好。 「我跟你说,我今天搞到一只上等的翠鸟,那毛色,那声音,全南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只……才花了五两银子,划算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去去去,你那些鸟儿事不用跟我说,我要跟你商量个正经事,」王氏一边帮晏承恩脱掉外衣,一边道:「今天晴儿说想妹妹了,我们找个时间把晏然接回来吧。」 「接吧,我没意见啊,」晏承恩躺在床上,打了一个酒嗝,转身看着眼前这个身姿妖娆,面如桃花的蔓娘,心酥体软。 当初议亲时,金陵城中不是没有愿意嫁给他的,毕竟这是富甲一方的晏家,况且晏承恩相貌堂堂,可最终不是女方家里嫌弃他日后难成大器,支撑不住晏家,要么就是晏承恩嫌弃女方姿色平平。 晏家遣媒婆去谷兰庄王家提亲,是因为蔓娘美名在外,起初王老翁也不同意这门高攀的婚事,可蔓娘执意要嫁,哪怕晏承恩是朝闻街出名的败家子,她也不怕,他败他的家,只要花钱上不拘着她,让她能过上富贵人家少奶奶的日子,她死而无憾。 事实证明,王氏赌对了,晏承恩的确不学无术,不堪託付,但他命好,是晏庭海的继子,纵然性子顽劣,烂漫撒钱,但家底厚,尽够他挥霍一世。 王氏美梦成真,另一方面,晏承恩虽游手好闲,但有个难得的优点,就是品性不坏,心地善良。 晏承恩沉醉于王氏美色中,刚刚她跟他说的话,随着唿吸消失了。 此时,他意醉神迷,只想表达自己对娇妻的喜爱和忠贞,「今早儿,父亲找我说,要给我纳个妾,生几个儿子传宗接代,但是我给拒绝了。」 「你为什么拒绝?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善妒,现在因为没生儿子的事儿,我已经被你二嫂嫂和姐姐,横挑眉毛,竖挑眼的数落好多次了,我要是再不让你纳妾,为你晏家开枝散叶,你们晏家估计要以善妒的名义命你休妻呢!」王氏把身子背对着晏承恩,故作娇嗔的表示不满。 「我也想纳妾啊,」 他一把搂过王氏,嘻嘻笑道:「可是我纳的妾侍总要比你好看,才值得我纳进家来,可你看看,满金陵城,哪还有女娘比你好看?要是没你好看,我纳进门来做门神吗?」 王氏被晏承恩油嘴滑舌逗的扑哧一笑,扭转腰身帖到晏承恩身上:「你当真以后也不纳妾?」 「我对灯发誓,绝对不纳妾!大丈夫一言既出,五马难追。」 王氏暗笑,她既为晏承恩的坦诚感动,又为他身上的傻气无奈,她想再赌一把,就算没有儿子,也可以在晏家站稳脚跟,若实在不行,以后在族里抱养一个也行,就像晏庭海抱养了晏承恩。 王氏小心翼翼试探, 「要是现在把晏然接回来,父亲会不会看着女娃子生气,强行给你安排一个妾侍?毕竟传宗事大,我又算得了什么。」 晏承恩觑着王氏,见她小心谨慎的样子,不由心生怜悯,他最见不得人可怜,更何况是自己的女人,「你是晏家的少奶奶,我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夫人,现在家里大事小情都由你来发落,鼎香楼也由你管理,你难道还觉着你这位置坐的不稳吗?」 晏承恩的甜言蜜语,引逗得王氏鼻子一酸,幽暗的房间内,灯火阑珊,意兴却不阑珊,此刻,她也不嫌弃男人身上的酒臭味了,一心伏在晏承恩的胸膛前嘤嘤嘤。 「我今日拥有的,都是夫君你给的,说到骨里,我拥有的只是你罢了,若哪天你厌弃了我,因为我没给你们晏家生儿子,恨上我,那我现在的一切也不过是浮云。」 晏承恩听了这话,联想到自己过继子的身份,心里酸酸,他一方面怪罪晏庭海把他抢过来承他这一宗,一方面他也怪他生父抛弃他,为什么那么多孩子,选择他过继给四叔。听到王氏说『她只拥有他』这句话时,晏承恩暗自发誓,绝对不会做出抛弃王氏的事情。 「我不会不要你,你要不放心,就再等等接回来,等父亲想通了,认命了,就没事了。」 「认什么命?」王氏侧着脸,看着晏承恩俊朗的面庞,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晏承恩的怀里又蹭了蹭。 「认他没有孙子的命呗!」 就这样,晏然在王氏的反覆的盘算中,在谷古兰庄整整住了五年。 第16章 16回家 话又说回谷兰庄,自从晏然在灯会自导自演「自我绑架」的戏码后,王家上下都被吓住,帮人养孩子,最怕弄丢崽! 吃完饭,王芷和王蓁就帮着收拾小晏然的行囊,住了五年的乡下,晏然「私产」不过是七、八件粗布小衣裳,两本画册,一个羊皮面的拨浪鼓,一个自己做的小弹弓,八、九块精挑细选,在狮子山脚捡的雨花石而已。 由于走的太匆忙,小晏然都来不急与外祖父来一场郑重的告别。 上车的那一刻,她听到身后大黄汪汪叫,她看到外祖父眼圈红红,她看见贾婆子倚着门槛偷看,小晏然心头一酸,放下轿帘不忍再看,她内心平静如白纸,与其说留恋过去,不如说对未来更期待。 午时初刻,王蓁、王芷和晏然、王管院便到了晏家门口,高门大院,白墙碧瓦,小晏然还没仔细欣赏,就被门口小厮引进院中,以前她也回来过一、二次,但印象模煳,只知道院子很大,很多精巧瓷器放在案几上,然后就是晏家的饭菜特别有滋味,特别香。 王氏见到突然到访的众人,满脸惊愕,瞬而又表现得十分高兴,五年了,关于生不出儿子这样的酸话,晏老爷不再提及,她最近正打算把晏然接回,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的成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没想到心随所愿。 晏然与王氏就像套娃一般,只是晏然脸上多了一股倔强,又因长期乡下生活的缘故,晏然的小身板不似同龄女娃那样软软糯糯,而是多了一份英姿,换身男童穿的衣服,说是小公子,大家也信呢! 母子俩互相对视半晌,王氏泪眼汪汪,晏然懵懵懂懂,毕竟不熟,她哭不出来。王管院与王氏打过招唿,便去鼎香楼看儿子王献,王蓁挎着王芷胳膊,异常高兴,晏府的每一个角落皆玲珑精緻,丫鬟婆子穿戴具光彩夺目。 小晏然天生性格从容镇静,默默观察周围一切,临行前,外祖父叮嘱过她,母亲喜欢乖巧懂事的孩子,是以她更不敢淘气造次。 王氏摸着晏然的脸颊,这孩子怎么呆头呆脑的?也不说话,只是笑,也不乱跑乱跳,真不像是乡下长大的孩子,刚要开口说话,金妈掀帘进来,微屈膝行礼后,柔声道:「少奶奶,今儿个午膳怎么安排?」 「这个时辰了,让鼎香楼送一些菜过来吧,蒸上一打螃蟹,另外桂花水晶糕,杏仁酪都送来些,其它你看着定吧,另外,一会安排在凝晖堂,不去金英堂。」 妇人心领神会的说好,嘴角一扯,奇怪的笑容正好被晏然捕捉到,望着金妈离开的背影,晏然急速思量,想不出所以。 王氏转头看向两个妹妹,「妹妹们,可有特别想吃的?别的不说,整个金陵最好吃的可都在鼎香楼呢。」 王蓁明显想说什么,朱唇微张,迎上王芷含羞的目光,二人相视一笑,王蓁受王芷传染,也拘谨扭捏起来,两人摆手说没什么要求,都听长姐安排。 王氏搂着晏然坐在罗汉榻上,王芷和王蓁坐在下首的梨花椅上,下人送来茶,小晏然也被递上一杯酸甜的玫瑰露。 姐妹三人互道家常,王氏首先开口道小弟兆生怎么没一起过来,两个妹妹忙解释说兆生要上学,不好旷课,王氏遗憾的点点头。 晏然坐在王氏旁,趁大人聊天,打量起这间房屋,这是一间连接正堂的偏房,房间内,东西对角处,各放置一架紫檀花几,上摆盆菊,靠墙的博古架上,是各色古董玩器,和插着时令鲜花的花觚,靠近窗下是紫檀雕花的配套桌椅,靠墙这侧,就是晏然现在坐的地方,是铺着织锦褥子、靠枕、腰枕的罗汉床。 小晏然四处张望,耳朵里就听王蓁不断夸大姐运气好,衣裳和首饰都是极精美的,想必是金陵时下最流行的款式,一会回家时,也要去成衣铺里置办一套等等,王芷只是笑着附和,并没多说什么。 一盏茶的功夫,刚才领命的金妈进来说,可以移步到凝晖堂用餐了,并上前扶着王氏下了罗汉床,王氏道:「你抱着孩子吧。」 王氏左右两手各架一个妹妹,笑道:「走,今儿和二位妹妹一起用膳!有诗云:横行公子本无肠,惯耐江湖十月霜,你们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今早鼎香楼里新来一批蟹,特别肥美,这个季节吃蟹最好。」 王氏声音爽朗清脆,在游廊的上空久久不散。 与见到晏然相比,王氏见到两位妹妹的心情似乎更好,富贵不回乡,如锦衣夜行,如今家里来人,可以对自己的富贵生活一览无余,这事儿想想都足以让王氏喝上两杯开怀酒,况且今日晏老爷和晏承恩都不在家,她是府里绝对的主人。 金妈并没按王氏要求抱起小晏然,而是牵着她的小手在后面紧紧跟随,晏然腿短步子小,吃力跟着大人的步伐,心里琢磨刚刚妇人笑什么。 王氏的锦缎华服与两位姨母的素衫相比,油亮亮的晃眼,这就是所谓的「富贵迷人眼」吧?晏然如是想,一手拽着金妈肥厚的大手,一手摸着自己蓝布小衫的衣角。 早上出发时,王蓁给小晏然梳了双角髻,还特意绑上两根红头绳,穿的蓝布印花小衣裳,还是外祖母去世前给她做的,孩子长的快,当时衣服特意做大了两号,现在穿,正好。 去凝晖堂的路上,不时有丫鬟小厮往返游廊,眼见下人们的衣裳都闪闪发亮,晏然憧憬自己穿上那身衣裳的模样。 「大姐姐真是好福气,嫁到开酒楼的夫家,这嘴上是不亏了,不像我们…...此生只为口腹忙。」王芷终于被王蓁拐带的,说话也酸熘熘了。 王氏侧头笑道:「怎么?你后悔与杜公子定亲了?反正没过门,你要不愿意,就让爹爹退了那门亲,重新议一家?」王氏说完又把头转向王蓁,意味深长的笑。 王氏说这话并不真心,王芷道是当真了,连忙羞红了脸说:「谁说要退亲了。」 「你的杜郎是举人,出口即诗赋,执笔是丹青,以后嫁过去,就算没有螃蟹吃,但可以给你画张百蟹图挂床头,一年三百六十天,想吃时候,就坐床头看,保你也是过瘾的。」王蓁边说边咯咯笑,顾盼神飞,晏家里的每一块砖瓦,每一个角落的摆设,都让她神往,哪里注意到大姐的话里有话。 王氏拽紧王芷的胳膊向自己怀里,继续笑道:「别听小五混说,以后你嫁到前街杜教谕家,我们两姐妹走动就方便了,你想吃就来找我,现在我想找个说话的娘家人都没有,可郁闷死我了。」 「你们都住城里,偏我要招赘那个乡下野夫。」王蓁阴阳怪气地说,每每和别人说上几句话,王蓁都要抱怨几句自己对赵三郎的不满。 「那是咱父亲大人偏心你,招个赘婿多好,守家待业,还不都是你说了算,也没有婆婆妯娌的烦恼,你以为给人家做媳妇的日子好过啊?这生意打理的好,是人晏家祖上有德,生意要是亏了,就是我的无能,更别说我那几个大姑大伯了,一个比一个难缠,这日子,你要喜欢,咱俩就换换。」王氏笑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这话在王蓁耳朵里,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说辞,让她心里更是不平衡,若是真可以换,她会毫不犹豫答应。 心直口快的王芷笑道:「她同意也要晏家人同意才行啊?」 「……」 穿花度柳,过了荷花池,又穿廊过桥,四人终于迤逦至凝晖堂。 晏然小腿累的发颤,暗暗思忖:「吃个饭要绕这么远的路吗?这明明是让我们饿着肚子逛花园,刚刚偏房连着的金英堂,两步路就到,我看那里明明也是吃饭的地方,难道母亲是故意想炫耀晏家园林?再联繫上金妈意味深长的笑容,八成是这个原因了。 王芷和王蓁也恍然大悟,相视苦笑,不约而同的举起粉拳,悄悄捶打自己的大腿,若平时走上这一大圈路,她俩不会叫苦,只是今天都穿上了新做的绣鞋,多少有点磨脚。 心里虽抱怨,站在凝晖堂前,王家两姐妹和晏然不约而同赞嘆,晏宅太豪奢了! 屋檐下,水晶风铃叮叮噹噹,蝶穿雀飞;花圃里,杜鹃、芍药,百花竞相斗艷;远处泻池,水声潺潺,就连吹来的风都散着香味。 早就侯在堂前的小丫鬟见少奶奶一行人过来,立刻拍了拍手,其中两个年长的抬来一人高的屏风摆在堂口,另有几人鱼贯而入的将饭菜摆上桌面,一直牵着晏然的金妈安排众人落座,另上来人拿着铜盆让众人洗手,金妈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款棉帕子塞到晏然领口处,晏然乖乖配合,顺便扫视了一圈桌上的菜。 四只热气腾腾的螃蟹,整齐摆放在素瓷盘中,四副杯箸,四人面前各摆着一小碟姜醋汁,桌上还有两盘水果,两盘时蔬:一盘素炒茭白,一盘虾肉炒台菜。另有一份桂花水晶糕。 确认完菜,晏然抬起小脑袋,将视线向远处扩展,这个大厅与刚才的偏厅不同,简单朴素。屋内仅靠墙处摆放着一套乌木镶嵌大理石的桌椅,案几上摆置一个大理石山水纹屏风,案几的正上方,高高悬挂着一块匾额,上面金粉写就:凝晖堂。 「然儿,快吃饭,今儿往后这就是你的家,这些东西你慢慢看。」王氏催促着,用手怼了一下晏然的胳膊。 「母亲,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被送回来吗?」晏然忍不住的开口问道。自从进了晏家大门,她就像一个外人一样,跟着大人们从这个房间转移到那个房间,从这个院子走到那个院子,今天她才是主角啊?怎么没人问问她为什么会在此地呢? 王氏尴尬的半启朱唇,刚熘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看着两位妹妹,一脸问号:为啥今日送回来呢? 第17章 17母女见面(上) 王氏蔓娘出嫁时,两个妹妹才八、九岁大,俗话说:长姐如母,王芷和王蓁对大姐除了羡慕,更多是尊敬。 王蓁听晏然如此问,怕蔓娘误会娘家人不愿意帮她养孩子,忙紧张地解释道:「这孩子现在大了,该学些字,懂点礼数,总在乡下生活,咱爹怕耽误孩子,所以咱爹说,还是送回晏家为好。」 说完她瞅向王芷,让她也补充两句,她担心自己人微言轻,长姐未必相信,况且她同意把晏然送回来,完全是为给自己创造一个到金陵富户一日游的机会,她本心还是有点虚的。 王芷心领神会,小心翼翼放下银箸,接着五妹的话茬,一连迭声道:「是啊,是啊,然儿是晏家正经的二小姐,日后也要嫁到金陵大户人家理事的,不同乡下丫头,虽然在家时,小弟也有教她认几个字,但女子读书图的是明事理,这小孩子又能教小孩子什么事理呢?我和五妹不日也都要婚嫁,老爹一人照顾晏然未免吃力些。」 四姑娘和五姑娘都担心长姐会误会她们的初衷,忙把父亲搬到嘴边。 晏然一边听姨母们解释,心里并不作他想,一边眼睛盯着远处的楠木金漆文几,几上的八仙图纹青花敞口瓶,温润如玉的质感,勾搭着她好想跑过去摸一摸,她天生对精美物件感兴趣,在谷兰庄时,她就喜欢在湖边捡一些漂亮的石头回家,还会不停搜集好看的树叶,夹在画册里,王老翁曾犯愁说,这孩子长大后,八成和他父亲一样,玩物丧志。 王芷推了推神魂被瓷瓶勾走的小晏然, 「是吧?你不是也嚷嚷着要回来找亲娘吗?」 晏然忙点头默认,看着四、五姨母如释重负的样子,她心下却想:你们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是外祖父的意思也好,是你们怕丢了我担责也罢,这都不重要,反正我想回自己家,现在目的也达成了,灯会上,自导自演的绑架戏码,无外乎就是想推动一下你们,让你们下定决心快把我送回来,晏然为自己计划得逞,沾沾自喜,可转念一回想,从早饭到现在,好像并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回晏家? 哎,好心寒! 「我还以为是这孩子皮,闯了什么祸,送回来也好,回去告诉父亲,知女莫若父,我这几日也在琢磨把晏然接回来之事,还没成行,他却先我一步,咱父亲真是个神算子。」王氏嘴角上勾,扯出一丝假笑。 敛起笑容后,王氏吃了一口茶,孩子的事情,大家都不想再提了,饭桌上又恢復大快朵颐的场面,盘中金黄的螃蟹,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四溢的香气,引得堂前站着的小丫鬟直咽口水。 眼下正是秋老虎发威的季节,凝晖堂内,空气凝滞,一丝凉风都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女人们很快吃得大汗淋漓,衣领也松了,头髮也乱了,金妈叫人拿来三把团扇站在奶奶和姨奶奶们身后扇,王蓁和王芷忙说,快让她们下去吧,吃饭时候这么多人看着,很不自在,王蔓笑妹妹太村,不会享受富贵日子,打发拿扇子的丫头到堂外游廊的阴凉处等候指示。 不知是不是到了新环境,人会变得笨嘴笨舌,亦或是天热让人头脑不清,平日说话颇有分寸的王芷突然问起王氏生平最厌恶的问题。 「晏老爷还催你生儿子不?这次回来,父亲还让我劝你,能生还是要生的,这是女人的本份,要多为晏家考虑。」 王芷本不想问这话,可这是临走时,王老翁千叮咛万嘱咐的,若是换个头脑圆滑的孩子,自然就把这话埋在心里,回家后随便应付一下,可王芷是个实诚姑娘,吃饭时又有些头脑不灵活,便一股脑把父亲让问的话全秃噜出来。 众人齐抬头凝注王氏,这是在座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王氏笑而不语,从容放下手中的蟹钳,接过金妈递过来的湿手帕,将手擦净,她迎着众人焦切的目光,冷冷一笑,「生什么生,咱娘生了这么多孩子,结果那么早就死了,你们不想咱娘吗?」王氏扫视两个妹妹的表情,二人都怔了一瞬,哪有孩子不想娘的。 这世上,最刻薄女人的就是女人,王氏瞧不起这种没活明白的女人,哪怕是她的妹妹,可她也不指望妹妹们能理解她,她用最简洁的话,声明自己的态度,「人活一世,下辈子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呢,我可不想这么稀里煳涂的拼命生孩子,把自己生没了。」 「可……就算姐夫同意,你公公也同意?」王蓁拿起手边帕子在嘴上一抹,油渍随着帕子扯到腮帮上。 王氏笑着指点她的嘴角,道:「他同不同意,又能怎样,这孩子我又不是没生,是他自己没孙子命,我有什么办法?就算再生,估计也是女孩,你看咱妈,生了多少丫头片子,我估计我这点像咱妈。」 身后站着的金妈狠狠清了清喉咙,在座人都明其意,不再出声。晏然暗自思忖:母亲比外祖母要活的明白些,而且母亲也比外祖母厉害,居然可以说不生就不生,看来凡事都事在人为,不是一概而定的,她不由有些佩服母亲。 王蓁仔细回味王氏的话后,亦觉得颇有道理,向长姐投以钦佩的目光。 王氏见众人惊愕又不敢反驳,不由心爽气舒,这种恣意行事,有悖常俗,你们又拿我没办法的快乐,是败家子晏承恩的快乐,如今,王氏也体会到了。 她继续柔声道:「这些年晏然多亏你们养着,我知道养孩子不易,吃喝拉撒,四季衣服换洗,哪样都不省心,如今见着孩子全须全尾的,我就知道大家是尽了心养的,我给妹妹们添麻烦了,一会走时,这螃蟹也拿回去一些,回去给大傢伙都尝尝,另外还有一些衣服首饰,走时都带上。」 王氏笑脸盈盈,一边说一边分解手中的螃蟹,她用蟹钳把蟹肉夹出,放在姜醋碟中,然后递到晏然面前,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优雅且娴熟。 嫁入晏家后,这些年的歷练,王氏已经把少奶奶的气质拿捏妥妥的,而且什么东西好吃,什么珠宝讲究,什么衣裳金贵,全都如数家珍,女人在学习这些事情上面,如有神助。 王蓁和王芷拆解螃蟹时,平日灵巧的纤纤玉手此刻笨拙如象,只好偷偷地瞄着大姐蔓娘,照猫画虎的学着,心说道:「都是乡下长大的,这没几年,你是哪咤再生,脱胎换骨了?」不由眼馋心羡,心里酸酸。女人心里酸酸时,就会说一些让人搞不清楚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话。 「这也晌午了,怎么没见姐夫还有晏晴呢?」王蓁问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王芷瞪着王蓁,似说明知故问,家里人谁不知道这个大姐夫是个浪荡子,整日不着家,虽然不去烟花柳巷,但玩心忒大,蹴鞠,游船,骑马,射壶这都是小儿科,大姐夫最爱的就是逛花鸟鱼虫市场,对猫、狗、孔雀、鹤这些带毛的活物。 人都道他是地主家傻儿子,俗话说: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晏承恩每年在这些宠物上,烂漫散钱,不计其数。 王氏到不介意这个问题,从容回道:「你姐夫去朋友家混酒吃去了,他这人啊,喜欢热闹,我公公带着晏晴去甪里街听戏去了,今天有个京城来的名角,叫什么......我也不懂那些,估计也要在外面用饭,一般他们爷孙俩出去,申时之后才会回府。」 王蓁道:「那岂不是天天就你一人在家,早知这样我过来陪长姐住几天,也解解闷。」 「哪里还需要解闷?晏府大小事务哪个不需要我来操心,鼎香楼进帐、出帐、僱工、开人,样样事都马虎不得,每天这银子流水似的进,又流水似的出,我年轻,之前在娘家,见父亲管理那几个佃户,就以为是多了不起的大事了,谁知经营酒楼,管理一个家,比与佃户打交道难多了,现在我每日都胆战心惊,生怕做错事,让人笑话。」 「……」 期间,不断有小丫鬟上来传话,说鼎香楼新菜式定下来了,问奶奶意见,王氏打发她下去,说迟点再来报。 又有丫鬟上来问酥酪什么时候上?王氏询了妹妹们的意见,酥酪上桌的时候,又端上来四盘精巧的茶果。 王芷和王蓁大唿吃太撑了,这富贵日子一时半刻还适应不了。小晏然对螃蟹不敢兴趣,嫌吃的麻烦,拆解半天,不过一小汤匙的肉,最后上的酥酪,她多要一碗吃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三姐妹盥手、漱口,喝茶,又闲聊一阵,申时初刻,王蓁和王芷赶在晏老爷回家之前,起身告辞。 王氏让人拿出一个包袱塞到两个妹妹手里,说:「这里是我平时用不上的衣裳首饰,你们拿回去分了,还有文具及几本书,你们拿回去给弟弟兆生,」然后她又趁金妈不注意,从钱袋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王芷,让她交给父亲,最后吩咐厨房送来一竹笼螃蟹,一竹笼花笋干,一竹笼虎丘茶,叫了一辆翠盖绸帷的双套马车,将两个妹妹送走。 看着四姨母和五姨母乘着马车哒哒离去,晏然知道她的新生活开始了! 可怎么有一种「前途未卜,自求多福」的感觉呢? 第18章 18母女见面(下) 小孩子易犯困,送走四、五姨母,晏然被金妈抱到一个房间,唿唿大睡起来。 再睁开眼,窗外已经灯笼高挂,晏然被金妈摇醒,恍恍惚惚间,就听她说:「二小姐,起身了,老爷们在前厅等你用晚膳,第一天回来,哪有让长辈等你吃饭的道理,你这一睡,两个多时辰过去了,晚上走了困,岂不是要闹人。」 小晏然揉揉眼,在金妈唠叨声中,渐渐缓过神来,随即意识到三个事情: 一、我已经回晏家了。 二、她和这个胖媪彼此都不喜欢。 三、这个胖媪比王家的贾婆子难搞。 在金妈帮她穿衣服的功夫,晏然睁大眼睛,四处观察,这间屋子要比谷兰庄任何一间房屋都精緻阔气,房间四周的落地烛台,把室内照得通亮,这些烛台在寻常百姓家不常见,它们个个有着奇特造型,有凤凰纹、也有寿星公,有大象模样的,也有花朵状的。 晏然好奇,手腕粗的蜡烛,居然烧得整整齐齐,没有缺口。 金妈顺着她视线瞟了一眼蜡烛,用一种城里人对乡下人惯用的语气道:「嚼一些藕渣滓,补在蜡烛缺口上,就不漏蜡油了。」 晏然长长地「哦」了一声,又将眼神瞄向别处。 实木地板上铺着棕色茵毯 地毯 ,毯子很大,一直延申到窗下,里屋与外屋之间,以一道水晶珠帘墙相隔,珠子个个如石榴籽大,晶莹剔透,眼前的绡金帐子上点缀着若干珍珠,房间内充溢着异域香草的味道,晏然使劲抽动鼻子嗅了嗅,这味道和母亲身上味道一致,甜甜的。 展眼再眺向更远处的多宝阁,那有……晏然还没辨清有什么,就被金妈从床上抱下来,金妈身体肥胖,刚刚的动作,让她喘了两口大气,热气唿在晏然小脸上,她伸出铁钳一样的大手,将小晏然拖拽到门外。 从玉烟阁到金英堂,全程都走在抄手游廊里,这样即使颳风下雨天,王氏也可以直达金英堂,接见客人,处理家务。 路上,金妈开启唐僧模式:「快点,别让老爷们等急了,这晏家可不同你在谷兰庄,咱们这是大户人家,行走坐卧都要有闺门小姐的样子,首要一点,就是不能让长辈等,不能迟到。」 金妈喋喋不休,听得晏然头皮一阵阵发麻,恨不得掏出怀里弹弓,朝她的肥臀来一下。 「你怕迟,不早点来叫醒我?你怕迟,你可以抱我走啊。」晏然并不惧怕她,直接回怼过去,以往的生活经验告诉她,人与人相处,就像训狗,如果一开始你就示弱,那你就做不了狗的主人。 晏然的反应,让金妈出乎意料,她想当然认为小孩子到陌生环境,应该是胆怯的、听话的,即使她是主子,也应该对资歷深的老僕,天然产生七分敬畏,但眼前的小毛孩子,不但眼神中没有畏惧,还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金妈鄙夷地翘起肥厚的嘴唇,心道:果然乡下养大的孩子,欠缺教养。 小晏然被拖行五、六百步的距离,毕竟身矮腿短,她走得有些吃力,小手关节被大手拽出红白分明的印记,心情不愉快,路程就显得遥远,过了好大一会,一老一小,终于趱至金英堂——晏家会客聚餐之所。 早上谷兰庄三姐妹相见,就在金英堂旁的花厅,看到熟悉的地方,晏然松了口气,她捋捋头髮,又拽拽衣角,以饱满的精神状态,等待见亲人。 堂上灯火通明,青釉瓷砖,一尘不染,油亮的砖面映着人影,晏然踩着影子,像一只伺机而动的小狐狸,直到站在堂中央,她才从金妈硕大的身体后面,探出头。 大堂正中的红木椅上,坐在一个身材瘦小,目光炯炯的老者,晏然猜测,这一定是祖父晏庭海,传说中重男轻女,没少给母亲脸色的老傢伙。 她想起外祖父曾说,祖父是精明厉害的商人,特别会赚钱,而村里秀才又常说无奸不商,晏然嘟着小嘴,不太敢直视「奸诈」的晏庭海。 晏庭海右手边站着一个年纪与其相仿的老僕,头髮花白,宽脸细目,浑身上下透露着忠厚老实的劲头,晏然判定,这应该和王家的王管院一样,是祖父最信赖的伙计,她向老伙计抿嘴笑了笑。 晏庭海左下首坐着一个年纪二十多岁,身穿黛绿撒花锦缎长袍,相貌英俊、身材魁梧的男子,男子旁边是衣冠华丽的王氏。 晏庭海右下首,坐着一个女孩,女孩年纪与她差不多,但打扮的就像一个「首饰盒」,从金耳珰到八珍璎珞,从金手镯、绣金的荷包,再到玉石坠子,晏然从未见过一个小孩子的身上如此华丽,她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亲姐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对于父母,晏然是有些模模煳煳印象的,或者说很有印象,这是一个玄学,至亲之间,只要见过一次,就能记住一辈子。 至于姐姐和祖父,晏然则完全没有印象。 晏然站在堂中,傻愣愣地看着至亲,至亲也都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有面无表情的,有高兴好奇的,也有担心关切的。 「这傻孩子,估计是还没睡醒,」王氏伸手揽过晏然,掸了掸她身上的浮灰,看她一脸懵懵懂懂,她越发认定这孩子不太机灵。 王氏认为,一般五、六岁孩子进了这豪门大院,都会兴奋得又跑又跳,抓东摸西,可晏然却冷静得像一块木头,再或者,有些机灵懂事的孩子,见这场面,早就施礼请安,用小甜嘴哄众人开心了,可这孩子嘴巴抿成一条线,这么想着,王氏心里便多了一份对晏然的嫌弃。 「快来拜见你祖父和父亲!」王氏重新推搡晏然至堂中,好似展示一个物件。 晏然再次环视堂上众人,她的确如王氏所想,不是那种到了某地,就兴奋淘气的孩子,处于陌生场合,她喜欢先观察四周,确定她和周遭人物关系,除此,王氏还有一点想错了,晏然长了一张极甜的小嘴。 「然儿给爷爷请安,然儿见过爹娘。」 伴随奶声奶气的问候,晏然扑腾一声,双膝跪地,咣咣咣,朝着众人,各磕了四个响头 四拜大礼,四拜的礼仪到了明代是最尊敬的礼仪,表示对父母师长尊敬的礼仪。 。 门口站着的小丫头们捂嘴咯咯笑,有一个穿蓝裙子的,飞马似的跑过来,在她膝盖下铺上大红的拜毡。 「这孩子,行这等大礼,使这大劲,不疼吗?」晏承恩笑着起身,欲扶晏然起来时,余光瞥见堂上其他人都没反应,他拿不准父亲对这孩子的态度,迟疑了一瞬,将脸上笑容重新敛起,刚刚抬起一半的屁股又重新坐下。 晏然起身揉揉膝盖,冲着晏承恩嘿嘿傻笑,「不疼,」然后又跪在拜毡上,想重新磕头,被王氏阻止了。 磕头不成,她又转头看身后的姐姐,女孩眉清目秀,两眉之间有一颗硃砂痣,通身的奢华首饰,让她浑身上下散发一种不合时宜的美。 晏然思绪乱飞,女孩沖她莞尔一笑,「我叫晏晴。」 「然儿拜见长姐,」晏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她想跪下磕头,可觉着礼数不对,只好轻轻屈膝,把两手重叠放置腰下,这是她今日见小丫鬟向姨母施礼时,偷偷学会的。 晏晴向她回了一礼,腰间拴着玉佩的金色流苏穗子随着身体摆动,就像洒满银色月光的湖水,随波荡漾,她轻盈的体态宛若仙子下凡,晏然看傻了,在谷兰庄,没有一个姑娘有这般气度。 瞬间,她有些不知所措,刚刚回怼金妈的气焰,不见了,她瞅了瞅自己身上的粗布小衫,感觉与「至亲们」格格不入。 晏庭海招手让她走近些说话,他仔细打量晏然,小姑娘长得像个糯米糰子,两双眼睛格外有神,整个五官最亮眼的要属她的樱桃小嘴,嘴角弯弯上翘。 晏庭海看着欢喜,这孩子长了一张笑脸。 「都长这么大了,让爷好好看看,什么时候到家的?你外爷可都好?」 晏然一五一十回答都好,小舅舅在上学堂,四姨母许了金陵城杜教谕家,五姨母招赘了谷兰庄的赵家三叔,不日即将大婚,外祖父身体硬朗等等。 晏庭海微点下颌,「倒是个口齿伶俐的孩子,这点像你母亲,」他把眼神落到王氏脸上,郑重道:「回来也好,毕竟是晏家子孙,以后和晴儿做个伴。」 晏然听祖父如此说,心喜,她凝睇眼前老者,并不像众人说的那般行峻言厉,不可亲近。 晏庭海被小姑娘看愣了,既而摸着她胖嘟嘟的脸颊,问道:「你可知为何这五年,你住在外祖父家而非晏家?」 此言一出,王氏心头一紧,看上去蠢萌的小屁孩,不会口出惊人语,让大家难堪吧?王氏绷紧脸颊,两手不住绞着帕子,虽然她不是很喜欢晏然,但是也捨不得再送她回谷兰庄了,她想看着孩子长大。 晏承恩侧头瞵视晏庭海,他倒很期待晏然能说出一些惊人之语,把老头子气得吹鬍子瞪眼,心赌气噎才好,最后他再以童言无忌来解围。 晏然做梦没想到祖父会在第一次见面就问这个敏感问题,这个问题必须不能说真话! 避重就轻,偷换概念,是五姨母和小舅舅犯错后,面对外祖父责骂,最喜欢用的诡辩伎俩,晏然早就学会了,她不假思索,用异常清澈和可爱的声音回禀:「外爷说,是他嫉妒您有两个孙女,而他一个都没有,所以借了我过去住五年,现在期满,就送我回来了。」 这个回答幼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一时堂上所有人都开心的笑了。 晏庭海问这个问题,本想不论晏然说知道还是不知道,做为祖父都要好好解释一番,这些年,他也后悔把晏然送到谷兰庄,但王氏不提接孩子,他也舍不下面子说,如今孩子回来了,为了避免在孩子心里产生心结,他还犹豫怎么解释,没想到晏然的回答让他没有必要解释了。 晏庭海脸上瞬间的诧异,被愉悦代替。 晏然见祖父满意这个说辞,便趁机歪头凝望王氏,自小寄人篱下,她本能的想从重要人物脸上读出重要信息,她见王氏脸上挂着牵强的笑容,似夹着讥讽之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众人笑犹未了,金妈上来报:「可以用晚膳了!」 晏然再回头看时,背后大红灯笼高悬,灯笼上金粉写就的「晏」字随风打转,堂中紫檀圆桌上已经布满饭菜,身着罗裙的小姐姐们俩俩一组,手捧剔红漆盘,在游廊与金英堂间往返穿梭。 高悬空中的明月,毫不吝啬地将光芒倾囊泻出,如纱般的月光笼罩着晏家宅院。 这是晏然正式回到家中的第一顿晚餐…… 第19章 19分房 上午赶路太过兴奋和劳累,中午的螃蟹宴,晏然并没吃好,下午补了一觉,方下五脏庙早就咕咕抗议,瞧着眼前琳琅的,她不由见猎心喜,一手扶着肚皮,一手高举银箸,注意力集中到手腕上,眼睛盯住盘中最大的鸡腿,快、准、狠,完美捕获「猎物」。 这是她多年积累的饭桌经验,一只鸡两条腿,若不先下手为强,就要被小舅舅和姨母们抢去,那几个人和她一样,都是餵不饱的孩子。 食物面前,人人都是小野兽。 晏然盯着手中猎物,嘴角得意地向耳根儿一扯,在她粉嘟嘟的小嘴与油滋滋的鸡腿,仅离半臂远时,啪嗒一声, 「猎物」砸落,紫檀木的桌面上蹭出一抹油唿唿的痕迹。 晏然心里一慌,立刻抬头寻找「捣乱者」,刚刚敲打她筷子的筷子,来自右手边,「娘......」 王氏收回手腕,手里擎着两根乌木三镶银箸,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脸上布满「嫌弃」二字,宛若托塔天王初见哪咤。 晏然抿着小嘴,懊恼自己失礼,离开谷兰庄时,外祖父有提醒她——晏家礼数多。 她快速瞄了一眼众人,众人皆停下手中筷子,像看乞丐似的看着她。 晏然准备道歉,歉意之词还没酝酿好,就听王氏喝道:「大人还没起筷,小孩子何以先吃?你是没见过鸡腿?还是没吃过饱饭?你外祖就是这么教育你的?」王氏拧了一把晏然圆乎乎的脸颊,愤然诘问:「 还是回了家,仗着父母在身边,就以为可以不用规矩了?」 晏然被骂懵了,心里一委屈,道歉的兴致也没了。 晏家规矩这么森严?小孩子吃饭也管这么多?不是说饭桌上不教子吗?晏然隐隐觉得这个家与她八字不合,她揉着火辣辣的小脸,乌黑如豆的眼珠滴熘乱转,她以外来人的姿态再次审视这些亲人—— 首先,坐在上位的晏庭海,眉头微蹙,虽没吭声,可老人不怒自威的模样,着实把她吓得嵴背生风,「狠人话不多」,晏然心头突然涌出这样一句话。 这个结论,并非无根无据,谷兰庄有个勐爷爷,家里常年备有成捆的藤条,打孙子时从来不说话,隔村还有一个哑巴,打起架来,尽下死手...... 晏然把眼神向左移,晏庭海左手边是晏晴,这个姐姐外表文静,可在晏然眼里,晏晴的眉眼间总是流露想要冒尖出头,时刻打压她的嘚瑟劲儿。 晏晴捕捉到晏然的眼神,微微一笑,「礼记有云『毋抟饭,毋放饭,毋流歠 流歠 [liu chuo] ,毋咤食 咤食zhà shi ,毋啮骨』,不学礼,无以立,对吧?母亲!」她看似教育妹妹,但却是对着王氏说,富裕的生活和长辈的偏爱,让她连头髮丝里都充满优越感,她声音好听,软糯中带着铜铃般的脆生,她嘴角天生上翘,与晏然同出一辙,这都是王氏基因的功劳。 晏晴的话,让晏然本来惶然的心更加不爽,姐姐此言何意?我还没吃到嘴,怎么就告诫我毋啮骨,毋抟饭,好像我有这些毛病似的?如此上纲上线、抓尖要强,日后未必好相与,哎!这一家子,我要向谁靠拢呢?越想越烦躁,晏然负气把筷子插到米饭上。 「这样不对!」晏晴伸手拔起筷子,放在桌上。 晏然脸颊鼓成河豚,怒视晏晴,警告她少多管闲事,谁知晏晴根本没看出妹妹眼神里的震慑,她轻快地敛裾起身,跑到王氏怀里。 晏然的愤怒之光扑了个空,扭头再看王氏,她正轻抚晏晴的脸颊,温柔道:「还是晴儿乖,你妹妹在乡下时间久了,举止难免粗鲁,你是长姐,以后要多教导妹妹。」 晏晴笑着说没问题。 晏然憋嘴,气得脸色惨白,平日巧言善辩的小嘴,罢工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只是一味的难受,这个晏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好。 「小孩子慢慢教,你别吓坏孩子,」 晏承恩捡起桌上的鸡腿放回晏然碗里,「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这孩子咱们没养过,也没教过,刚回来头一天,就立规矩,你这做娘的也太刻薄些!」 父亲的一席话,让晏然忽觉心窝一酸,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你才刻薄!」王氏嘴上不服,可被晏承恩这么一训,也开始反省自己,她松开抱着晏晴的手,抬头又见晏然身着朴素,两眼噙泪,心肠便软下来,夹起一块儿鱼肉添到晏然碗中。 尽管如此,晏然还是心情一落千丈,好在小孩子记性一般,饭程过半,她便开始琢磨起更实际的问题,晚上睡在哪里?会不会和母亲一起睡,在谷兰庄,贾婆子每日都哄着王秀儿睡着,才去安寝的,晏然想,如果晚上母亲哄她睡,她就原谅她。 想着晚上睡觉的美事,不自觉小腿晃动起来,心里乐呵着,饭又多吃了两口,耳旁时不时传来晏承恩阴阳怪气的言论,什么女儿家虽然不能承继中祧,可毕竟姓晏等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晏然知道父亲这话是说给祖父听的,因为她看到父亲说话时总是偷偷瞄着祖父,可现在她也无暇想那些了,满脑袋里全是晚上搂着母亲一起睡觉的事情,她太想了,因为记忆里不曾有过。 很快,随着丫鬟们流水般的撤掉碗筷,金英堂内,除了王氏,金妈还有她本人,其他人亦都流水般的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烛光摇曳,秋风瑟瑟,晏然望向窗外,他想起王家大院那些人,还有大黄狗、小马驹、以及刚生完崽的兔子,槐树下的蚂蚁窝......平日这时,外祖父都抱着她在院里纳凉,在蟋蟀的嘘嘘声中,认星星,辨云彩,猜测第二天的天气,是下雨还是颳风。 现在想想好像上辈子事,尽管她才五岁。 转头看向金英堂内,被人唤作金妈的胖媪正在点香,「少奶奶,二小姐以后住哪个房间?今晚如何安排?」 王氏微阖双眸,良久才低声道:「现在家里还有四个空余的一等客房,二个二等客房,西侧院还有一个书房,南院有个闲置的库房,要么把一等客房收拾出一个?」 「少奶奶说的没错。」金妈拿起白瓷茶壶为王氏续上一杯滚烫的茶水,热气夹杂案几上的香雾,直冲屋樑。 晏然坐在离母亲较远的一张梨花圈椅上,她也不知道她怎么选这个位置,可能还是有点怕生,潜意识想离门近一些,离大人远一些。 门口匆匆走过的僕妇丫鬟,看见她后,都放缓脚步,有沖她笑的,也有像看怪物似的上下打量她。 晏然小脚悬在空中,走看看,右瞧瞧,她不介意自己是个展览品,她心思雀跃,静静等待母亲的安排,心中合计着她的美事,想着想着,眼睛弯成玄月,思绪在温暖的小床中徜徉。 「依老媳妇看,西侧院的书房虽然小点,但是个套间,以后给二小姐买个贴身丫鬟,两个小孩子住足够了,关键是那个院子清净,虽然离玉烟阁是远了一点,但也不妨事,」金妈似说到兴致处,嘴角一扯,牙花子露出半截,「咱们晏家,虽然不是族里的大宗,但可是最富贵的一支,每年上来的亲戚都有十几波,客房还是要给这些贵戚留着……免得到时……」 王氏听得很认真,微微点头。 金妈顿了顿,一双浑浊的三角眼死死盯着王氏的脸看,见她不语,近一步压低声音道:「那时可是奶奶在众亲族里最长脸面的时候。」 金妈说话时躬身撅臀,映在地上的影子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把王氏娇小的身躯吞噬其中。 「是啊,」王氏低头抿着茶,想起宗亲眷属们上来时,对她奉承、夸赞的样子,王氏的心就像掉进蜜罐子里一样舒坦,做为一个没生出儿子的少奶奶,她的日子,在旁的女人眼里是奇蹟。 但作为一个母亲,作为资源分配者,王氏还是有些犹豫,「只是小书房是不是有些……晏晴可是一人独享了三间房的阁楼,这小孩子好攀比……」 「就因为好攀比,才要压她的气,待日后二小姐学会了晏家的规矩,少奶奶再给她置一处好院子,做为奖励,岂不是更好?」 王氏觑着晏然,见她正盯着身后屏风上的水墨画发呆,完全没理会她们的谈话,心中有一丝失落,扶头苦笑,这孩子自回到晏家,不争不抢,不吵不闹,真像个傻子。 「也罢,小孩子,有地方住就不错了,」王氏心里暗自合计:西院的小书房,虽然小些,但比谷兰庄的房子不是强百倍?我不能用自己的见识去揣度小孩子的需求,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孩子而已,我实在是多虑了,暂且让她先住着,日后长大了,再换个更好的房间也不迟。 王氏呷了一口热茶,吩咐道:「那就住那个小书房吧,正好里面床、椅、桌都齐全,也不用另行配置了。」 金妈得令,走到堂门口,摆手叫来两个小丫鬟,命去收拾西院书房,把放在玉烟阁里的二小姐行囊全拿过去,并让人传话下去,西院书房以后就是二小姐晏然的闺房,以后闲置不用的书籍和画卷一律放到南院的库房,不要再堆积在西院书房了。 晏然虽然坐的位置离王氏很远,但是王氏和金妈的交谈,她一字不落的全收耳里,有时候大人总是认为她们的谈话,小孩子听不懂,实际上这是大人过于自信的结果。 晏然对「资源分配」一向很敏感,因为有分配就有不公,即使粥和僧一样的多,以前在外祖父家里,她就是「食物分配」制度下的牺牲品,没想回到晏宅,她仍旧要享受不公待遇,加上原本希望的和母亲睡的愿望也落了空,晏然心中怏怏不快。 她想起母亲第一眼看见她时,错愕的表情; 想起白日母亲给她扒螃蟹温柔的样子; 想起母亲把她推向祖父跟前那冷冰冰的手; 母亲到底欢迎我回家吗?晏然觑视远处曳珠顶翠,面似桃花的母亲,心中困惑。 三更梆子响起,晏然的「闺房」终于收拾妥当,金妈叫来一个年纪十五、六岁,身穿绿裙的小丫头抱晏然回房安顿。 **** 路上,晏然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夏,单字一个景。」 「那我叫你夏姐姐。」 夏景一手抱起晏然,一手提着灯笼,笑着说好。 「以后我住这?」 「嗯」 「你住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下人们都住西院排房,离你这不远,不过我有时也回家住。」 晏然点着头,表示明白了。 一夜无话。 …… 第20章 20规矩 翌日,习惯鸡鸣而起的晏然,蹦下床,穿上衣,胡乱抓个发鬏,有模有样地系上粉色绸带,在去给父母请安还是给祖父请安的问题上,晏然思忖片刻后,选择后者。 可哪一间是祖父房间呢? 晏宅比王家大院阔大,且布局复杂,前后左右一环套一环的院落,让晏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游廊里,甬道上,几个丫鬟姐姐,端着鎏金描银的托盘匆匆而过,晏然搔首踟蹰间,一个长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二小姐,这么早想去哪里?」 跟她说话的老伯,体格精壮,慈眉善目,晏然记得是昨晚在金英堂站在祖父身后的人。 「伯伯,我想去给祖父请安,您能带我去吗?」晏然奶声奶气地恳求,直觉告诉她,这个伯伯是善良敦厚之人,与外祖父家的王管院一样。 「二小姐,老僕叫刘武,你可以叫我刘伯,我带你过去见老爷。」刘武把原本拿在手里的钥匙,挂在腰间,腾出手,牵着晏然,他故意放慢脚步,以免晏然跟着吃力。 晏然顿时对刘武的好感又加深一层,心想:刘伯的大手比金妈的手掌还温柔! 她拽着刘武的手,紧了紧,刘武低头看着她,笑容慈祥可亲。 「二小姐,昨晚睡的可好?」刘武轻声细气,与他精干的外形很不匹配。 「嗯嗯,睡的很好。」晏然甜甜答道。 「那就好。」 「刘伯,您这一早是从哪里来?」 「今日鼎香楼要摆寿宴,我刚去给他们开库房拿东西。」 「哦,您吃早饭了吗?」 「吃了,我们做下人的,比主子们吃的早。」 「哦,」晏然点点头,又问道:「您知道我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喜欢我吗?」 刘武顿了下,看着身高才及自己腰部的小晏然,心想:「昨日看这小傢伙憨憨的,不爱说话,没想到问题可真多,想必是个活泼伶俐的孩子,昨日只是见生人拘谨了。」 刘武心中对晏然多了三分喜爱,笑道:「老爷当然喜欢你,你和晴儿都是晏家的骨肉,是老爷的孙女,从无厚此薄彼之说,你若听有人嚼舌根,你就告诉我,我去教训她们。」 晏然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丫,又问:「晏家的规矩很多吗?」 刘武笑道:「怎么说呢.......咱们晏家都是生意人,比不得那些书香门第,官宦世家,你若说多,也不多,说不多吧.....毕竟我们也是金陵城有头有脸的大户,你做为晏家的孙女,言行举止,不能逾闺阁女范,这点,你跟着晴小姐,慢慢用心习学就是了。」 刘武低头,见小晏然听得非常认真,好心指点道:「咱家做酒楼生意,老爷对饮食之道,颇有心得,我昨儿看你吃晚饭,就知道你是个小馋猫,可在吃上面,讲究可大了,你要多观察多体会。」 晏然憨憨一笑:「嗯嗯,我会努力学习的,若说学别的,我还担心自己愚笨学不会,可学吃,我一定能学会。」 刘武哈哈大笑,纠正道:「这饮食之道可不只是吃。」 晏然不明白此话含义,但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她抬头,盯着刘武那两捋白须,贊道:「刘伯,您长的好像年画上的寿星公公,慈眉善目的。」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 晏然忽闪着两行长长的睫毛,表示很认同刘武的评价。 一路上,所遇的丫鬟、婆子,见到刘武,无不立足让路,有年长的会说上几句客套的问候,年轻的则低头不敢作声。 刘武叫其中一个丫鬟去给王氏传话,告诉她二小姐早饭在寿芝堂,又叫一个妈妈去厨房通知,寿芝堂今日多一人用餐。 不肖片刻,刘武带晏然迤逦至后院一处大屋前。 此处不但有雕樑画栋,飞檐高扬的楼阁,还有万花争妍,招蜂引蝶的花圃。 晏然只觉眼前一亮,仰头望向天空,一块写着「寿芝堂」三个大字的牌匾悬于头顶。 牌匾后面,筑有一窝喜鹊,小喜鹊探头向下望,正迎上晏然向上看的目光,喜鹊叽叽喳喳,晏然舒心一笑。 晏庭海坐在正中间,右首的梨花圈椅上,晏晴正喝饭前茶。 「然儿来啦!正好,陪爷一起用膳!」 下人在饭桌前添了一张高腿的小孩椅,晏然爬上高腿椅,两条小腿悬在空中,得意地晃着。 晏庭海盯了一会她不安分的小腿,又看了眼她头上别扭松散的发鬏,蹙眉问道:「你娘给你安排了哪个丫头?」 晏然不明所以,只说昨晚有个叫夏景的姐姐送她回房,她现在住在……晏然转身用手指向门外,又扭头指向南边,然后摸摸头,憨憨笑道:「昨晚回房时,没看清方向。」 刘武笑着补充道:「二小姐现住西边外书房,应该时间紧,少奶奶还没安排使唤丫头,先由夏景姑娘照看着。」 晏庭海拈髯点头,叫跟着晏晴的丫鬟绮霜先去带晏然洗漱,重新梳头。 当晏然焕然一新回到寿芝堂,饭桌上已经摆好六盘三盏,有蜜腌的冬笋片,酒制的黄姑鱼,蒸笼蒸的鸡松肉,糖饼,碧粳粥,芙蓉豆腐等,但最吸引晏然的是盛放食物的器皿,实在是精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晏然看着这些细腻的,反射出玉一般光泽的盘盏出神。 虽然外祖父家也颇殷实,但吃饭用的碗盘都是一些普通的粗瓷或者陶器,摔碎了也不甚可惜,可眼前这些,随便拿一个出去,都能换回一个孩子。 晏庭海两手拍膝,「这些盘盏很漂亮是吧?」 晏然连忙点头,表示自己很喜爱。 「同样的食物,不同器皿盛放,用餐者体验是不同的,」晏庭海又道:「古语有云:美食不如美器,就是这个道理。」 晏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嘀咕:盘子虽好看,但也不能吃啊? 姜还是老的辣,小姑娘的心思,晏庭海哪能看不出,「你有想不明白的,就问。」 「既然是同样的食物,为何放在不同的器皿中,入口后感觉不同?这只是看着好看些罢了…..鱼还是那个鱼,肉还是那个肉……」 晏然声音怯怯,她怕这个问题太幼稚,或者太唐突,再或者什么原因,而让祖父嫌弃她愚蠢,可转念一想,长辈们不是都喜欢好学上进的孩子吗?于是,她用坚定的求知的眼神,盯着晏庭海,紧张地抿着小嘴。 「饮食,讲色香味,这个色,要让人赏心悦目,不只食物本身要赏心悦目,盛放的器皿也要赏心悦目,如果你看着舒服,吃到的饭菜自然会更香,这就好比,你穿旧衣服和穿新衣服,是不是心情也不一样?」 晏然好像明白了,使劲地点着头。 「当然,食器的选择,适中就好,不必过分华丽,免得落了俗套。你看眼前这些小菜......」 晏庭海伸手,指着远处白瓷莲花高足盘,耐心介绍道:「如果放在那样的盘子里,就不如放在你眼前这种汝窑青瓷盏上,大抵上,物贵者器宜大,物贱者器宜小。」晏庭海拈髯笑道:「这里的学问多着哩!」 晏晴伸手将远处的白瓷莲花高足盘递到晏然眼前,补充说:「你看,这个放『玉兰片』就不好看。」 晏然正津津有味听祖父说食器,晏晴略显张扬的插话,让她心中不悦,可见晏晴指着冬笋片,称其为「玉兰片」,又瞬间长了精神,「这是冬笋片,不是玉兰片,」晏然得意,这玩意谷兰庄的山上很多,我还能不认识? 晏晴闻听,双眸笑成弯月,细声道:「妹妹不知,这虽是冬笋片,但因外形色泽有如玉兰之花,故这道菜的名字玉兰片,还有这个黄姑鱼叫小金鱼,这鸡松肉叫富贵花。」 「哦,」晏然夹起一块「富贵花」塞进嘴里,内心说开心也不开心,说服气也不服气。 晏晴今日穿了一件粉蓝色的百褶绣花镶珠拖地裙,阳光下,亮晶晶的,晏然低头看着自己的蓝布小衫和长裤,用小手拽了拽衣襟,抻了抻衣角,然后挺直自己的小身板,微含下颌,照猫画虎地学着晏晴的坐姿。 这一切,晏庭海都看在眼里,拈髯不语。 「老爷,二位孙小姐,」刘武笑道:「今日的早餐是改成『耳餐目食』了吗?都快快动筷吧,二位孙小姐好学,以后慢慢学,」说罢,他特意面向晏然说:「然小姐,老爷肚子里不单有这些学问,还有一肚子故事呢!以后他都会慢慢讲给你听。」 晏然咧着小嘴,忍不住笑,她又觉得晏家没有想像那么糟糕。 自打鼎香楼交给儿媳负责后,晏庭海现在心思都在培养下一代上。 儿子没教育好,他要在孙女身上找到希望,可一想到孙女培养的再好,日后也要嫁出去,他这份家业终将没人继承,晏庭海的心就一揪一揪的疼。 晏然见晏庭海不动筷,贴心地夹了一条「小金鱼」放在晏庭海碗里,这个鱼碟在晏庭海最近处,本不需要别人布菜,可晏然觉得正因为放在最近处的,一定是祖父最爱吃的。 「不用夹来夹去,一起吃吧,吃完去找你母亲,做几件像样的衣服!」晏庭海沉声说道。 晏然茫然无措望了一眼晏晴。晏晴笑道:「爷不喜欢吃饭时,别人给他布菜,又不是皇上,也不是外人,那些虚情假意的动作,都省了吧!」 晏然有些沮丧,埋头吃饭,不再言语。 绮霜站在晏晴身后,她是家生子,晏然的事情,她从母亲那听说过,那年,所有人都说王氏这一胎是儿子,下人们都盼望小少爷诞生,可以多拿一份红包,结果希望落空,暗地里人人都在抱怨,心里憎恨这个让她们没拿到红包的小丫头,她们相信术士说的,是晏然抢先投胎,赶走了本应该投胎到晏家的公子哥。 今天是绮霜第一次见晏然,她好奇地盯着晏然,先是想都是晏家小姐,可穿戴、气质差距这么大,不免对晏然多了两分同情,转眼又想自己一个卖身丫鬟,居然对主子发起善心了,真是咸吃萝蔔淡操心,正胡乱捉摸着,晏然沖她做了一个鬼脸,绮霜被唬了一跳,连忙低头掩嘴偷笑。 第21章 21姐妹 绮霜今年十岁,算起来,她应该跟金妈叫外祖母,没有血缘关系那种。 绮霜的母亲也是可怜人,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很小就被金妈收养,金妈当年生不出儿子,从养济院抱回一女孩,给她起名叫金招娣,后来金妈生了儿子,便对女孩不再照顾。 晏庭海见女孩可怜,便安排她在晏宅做一些针头线脑的活计,那年金招娣也是十岁,再后来,她嫁给晏府跛腿园丁高小川,生了绮霜,现在大家都叫她绮霜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绮霜娘很喜欢别人这么叫她,她不喜欢别人叫她招娣,金妈能否生儿子,与她不关,招娣这个名字就像庙里和尚敲的木鱼,一个念经祈祷的工具。 绮霜娘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每天都在重复昨天的日子,起床、做饭、缝缝补补、再做饭、陪高小川睡觉......再起床,再睡觉,直到女儿诞生,她有了新名字,也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晏府西院有一趟厢房,家里下人们都居住于此。 绮霜娘和高小川在这排厢房里,有自己独立的一间屋,此刻,她正盘腿坐在炕沿上,手里忙活着针线,眼瞅过了八月,就是白露,她受命缝制一批新棉被、棉衣,这是她份内工作,但是晏宅里没娶妻的小厮,死了婆娘的鳏夫也常把破衣烂裳扔给她补, 绮霜娘对这些份外的活,来者不拒,因为可以多赚些银子。 眼看这些活儿摞成山,她伸腰捶背,望着窗外旖旎秋光,长嘆一口气,忽听门铃铛响,一个身穿绿罗裙的姑娘掀帘露出半个身子。 姑娘手捧一摞旧衣裳,倚着门框,要进不进,她眯眼觑睇炕上妇人,一身夏布蓝裙,外套平机青褂,一块蓝布帕子窝着一头蓬松发,不到三十的年纪,却穿戴像个老媪。 「夏姑娘,快坐。」绮霜娘欠身让了让位置,并没放下手中针线。 夏静笑着走到绮霜娘身后,「姐姐一双巧手,也不说给自己做件好衣裳,年纪轻轻,为何这般想不开?」她把手中那摞衣裳放到炕角。 绮霜娘低头微笑不语,只是又欠了欠身,给夏景留出更大的座位。 夏景并没直接坐下,仍是站在她身后,看着手指所过之处,留下一排整齐划一的针脚,啧啧赞嘆:「姐姐这手可真巧,我也要跟姐姐学学这手艺,日后也多一技防身。」 绮霜娘见让了两次,她也不坐,瞥眼瞅了眼对面新隆起的「衣丘」,知道是找她说事的,便欲起身给夏景倒水,夏景说就聊两句,一会就走,绮霜娘便也不再客气,復又坐回炕上,盘着腿,揶揄道:「妹妹这话可是奉承过头了,要说手巧,谁不称道你夏景姑娘,会梳头,近身伺候的都是富贵的奶奶们,不光是穿戴体面,赏钱也多,」她终于停下手中活,抬头看夏景,羡慕道:「你看你多好,东家不爱干,还可以干西家,不像我们生死都是晏家人,整日窝在这小屋里,跟这针头线脑较劲。」 夏景笑道: 「姐姐也不需要羡慕我,你家姑娘现在跟着大小姐,日后是要享大福的,姐姐再忍耐个五、七年,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顶天不过就是陪着大小姐嫁出去,不是通房就是贱妾,能有多好。」绮霜娘又把头低下,继续做活,细长的眉眼让人摸不清她的想法。 夏景嘿嘿干笑两声,侧身坐在炕沿上,道:「咱俩这话题扯远了,我过来是想告诉你,晏家二小姐不是回来了嘛,」她用手指着炕角,「少奶奶让我告诉你,把大小姐之前穿小了的,还有不穿的衣裳,你给按照二小姐的身材尺寸,改改。」 绮霜娘抬头凝睇夏景,愣了好一会,好像不太相信刚刚听到的话,「这真有意思,这晏府又不是没钱,二小姐送到乡下这些年,好不容易回来,也不说买上几块好料子,上外面做几件新衣裳,少奶奶何时这么会过日子了?让我这个针线婆子改衣裳,省了的那些裁剪、打版的银子可会算给我?」她还以为那摞衣裳是不要的,没想到是要修改的。 绮霜娘抱怨着,伸手给夏景指向她身后。 夏景看那摞成山的破衫,笑道:「姐姐不要抱怨,少奶奶在二小姐身上省一些,也是好事。」 绮霜娘鼻子里呲了一声,「好不好的,省下来的不进你我口袋。」 夏景见绮霜娘这个表情,便觉无趣,起身告辞要走,绮霜娘连忙拽住她的衣袖,转身从炕柜里拿出一件浅藕色的纱裙,露出求人办事的笑脸,「好妹妹,等下,一会你去后院,帮我把这个捎给霜儿,夜晚凉,孩子小,盖不住被,穿上这个就不怕着凉了。」 夏景接过纱裙,两手一抖,一件做工精美的小寝衣展现在眼前,她轻轻触摸着裙身料子,嘴里啧啧赞嘆做工精巧,俄而笑道:「还是你这个亲妈疼闺女,能想这般细緻,我昨晚抱二小姐回房,二小姐头一天住府里,少奶奶都没说安排一个人陪着,那小身板也就比那架子床高一点,我看着都心疼,你这还担心绮霜在冬青阁那神仙殿里睡是否着凉?真是同一个府里,不同的娘。」 绮霜娘慌了,她自小孤苦,没有父母兄弟倚仗,唯一的亲人,是收养她的金妈,可金妈又抛弃了她,是以她不信任人,打心眼里不愿与人亲近,更不敢得罪任何人,在这个世上,绮霜和高小川是她活下去的唯二动力。 她没有文化,但她知道祸从口出,听夏静拿她和少奶奶比,她并不清楚这种比较有何不妥,她只是敏感地认为这样比较不好,故她像蚂蚱一样跳起来,捂住夏景的嘴,「你可别胡说,你是可以甩挑子不干的正经百姓,我是要在晏府里做到死的粗婢,你这话要是被爱嚼舌根的听到了,我可没好日子过了。」 夏景笑她骨子里就有奴性,可还是配合她,用手捂住嘴。 晏晴的童年富裕又快乐,又有来自祖父的偏爱,让她宛如生在温室里的小花,她知书识礼,心地善良,可以见哭兴悲,但同理心不足,她永远也体会不到从小被父母送走的孩子,心情是什么样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晏然和晏晴从寿芝堂出来时,晏然被头顶上叽叽喳喳的喜鹊叫声吸引,想找棵树爬上去看看喜鹊窝,可寿芝堂前的院子并无大树,滑熘熘的廊柱,又不能攀爬,晏然瞬间怀念起谷兰庄的日子,低头郁郁地「哎」了一声。 「妹妹,怎么了?」晏晴歪头问道。 「没什么,姐姐一会做什么?」晏然反问。 「我要去练琴,祖父为我请了南乐坊的乐师,下午要来查我的功课,妹妹,要不要去我房间坐坐,听说你琴弹的也很好。」她想起两年前王氏在渚荷轩同她说的话。 晏然一怔,手摸鼻尖,心里泛起嘀咕:「我都没摸过琴,何来弹得好?这是母亲跟她说的吗?去姐姐房间,她要是发现我不会弹琴,岂不是很面子?况且,这大好的天气,不正适合逛园子吗?」 晏然对这个「烛光宝气」的姐姐,并没有兴趣,就像百姓看见皇帝,也无话可说一样,她眼珠一转,搪塞道:「既然下午有乐师来查功课,我就不耽误姐姐练琴了,我们姐妹俩日后相处的日子多着呢!」她抬头望着晏晴,明媚一笑。 「不妨……」 晏然握着晏晴的手,煞有介事道:「姐姐尽管去练琴,这练琴就跟吃饭一样,每多吃一口,肚子感觉都不一样,一会去我去院子里转转,我还没逛过呢。」 晏晴憋着小嘴,还想再次发出邀请,就在这功夫,夏景夹着一件浅藕色衣裳迤逦过来,「果然都在这啊,这是绮霜娘让我给绮霜捎的衣裳。」说罢,她把衣裳递到绮霜手中,又重复了一遍她娘的嘱咐。 绮霜高兴地把衣服抱在怀里。 晏然无比羡慕地看着她。 「夏姐姐来得正好,我要去练琴,你若没事,陪我妹妹在园子里逛逛吧。」晏晴吩咐道。 夏景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新任务,虽然她只是一个梳头丫鬟,但是她很愿意与晏家这个最得宠的大小姐,多些私下接触。 晏晴和晏然就此一东一西的分开。 晏然走的果决,晏晴却失落地回头看了好久晏然的背影,她曾无数次幻想妹妹回来后,如何与她弹琴,玩耍,可眼见妹妹回来了,又好像与她很陌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说晏然会弹琴吗?」晏晴喃喃道。 绮霜只顾摩挲手中衣裳,满心欢喜,没注意晏晴说什么。 晏晴生气地撅起小嘴,用小手推着绮霜的肩膀头,急切道:「问你话呢?」 「大小姐,我看二小姐是不会弹琴,你看她那身穿戴,还有吃饭样子,闺阁礼仪她都不懂,怎么会弹琴呢?」绮霜依旧低着头,不错眼珠地欣赏自己的新衣裳。 「我这妹妹挺可怜的。」这是晏晴对晏然的最初印象。 绮霜见晏晴表情讪讪,劝解道:「大小姐无需要长吁短嘆,人各有命,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二小姐有二小姐的造化,你也不用可怜她,反倒是二小姐一身乡下粗鲁习惯,别带坏了你,你是长姐,若你不能约束她,那就离她远点,还像以前那样各过各日子,也挺好的,若是大小姐觉着孤单,可以去隔壁找隋家姑娘玩,那才是正经的名门闺秀。」 「是啊,你说的也有道理。」晏晴点头应道。 另一边,夏景牵着晏然的小手,出了寿芝堂的院子,她一边用手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一边热气吁吁地对晏然说: 「二小姐,我带你到渚晴轩转转,然后就送你回房吧,老话说的好,『八月的日头,晒破瓦』,眼瞅这大毒的日头就上来了,你别再中了暑气。」 晏然是在乡下野惯了的孩子,对天冷、天热都不太在意,她知道夏景是自己嫌弃热才这么说,可也没办法,只好勉强点头答应。 穿廊过院,东转西转,还没到渚晴轩,先到了一个叫裊晴园的地方,这个园子开阔方正,地上铺满了青砖块和鹅卵石,园东侧的墙脚种有一排毛竹,毛竹前置有一石桌石椅。 此时园中有一青年壮汉,虎虎生威地打着一套拳法,汗滴沁满额头,脸也泛着红光,浅蓝色的棉衫被汗水浸透了一大半,几只路过的雀鸟,刚想落在毛竹上,就被一阵拳风吓的飞起。 第22章 22痴心 夏景拉着晏然的小手,立足在园门下,「你看那是谁?」夏景声音透着喜悦和一丝羞涩,脸颊上的红晕像桃花落水,片片散开。 晏然仰头看着夏景,笑嘻嘻道:「我父亲。」 晏承恩见晏然站在月亮门下,先是一愣,忙收拳起身,显然他还没适应家里新多一个小孩,缓过神后,他连连招手,笑着叫小孩过来,同时扯嗓问道:「然儿,用过早膳了吗?」 「回老爷,二小姐刚刚在寿芝堂同老爷一起吃的早饭。 「回父亲,刚在祖父房间里吃过了。」 晏然与夏景异口同声。 夏景回復急切,声音洪亮。 晏然声音怯怯,说完就抿起小嘴,虽然与晏承恩接触不多,但小孩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亲人中,父亲是最好相与的。 这或许源于晏承恩的好相貌,或许源于昨天他为晏然说了一句「公道」话,或许源于女儿对父亲天生的信赖。 「为父这拳厉害吗?」晏承恩喘平粗气,眼神在夏景脸上扫过,停留在晏然粉嘟嘟的脸蛋上。 他语气中透着成人身上,少有的童心未泯似的得意,在场所有人并不认为那是幼稚,反倒都投之以羡慕的眼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从小众星捧月长大的晏承恩,早就习惯了十人九慕,他左手接过小虎子递过的汗巾,胡乱在脸上一抹,脸颊上因为运动泛起的红晕更显得他英姿勃发,扇子面的身材在汗水浸湿的棉衫里若隐若现。 夏景脸像火烧一般,红成一团,似看不看地低下头。 晏然蹦到晏承恩眼前,拍着小手,兴奋喊道:「厉害!厉害!像大侠一样厉害!」说罢,水灵灵的眼睛闪着渴望的神采,奶声请求,「父亲可以教我吗?」 晏然小嘴抿成一条线,两手交叉胸前做祈祷状,她心里忐忑,她不像晏晴,人生顺风顺水,有求必应,她的请求多数都是得不到回应的,她等待他回復,做好愿望落空的准备。 看着女儿奶肤肤的样子,晏承恩一把将她抱入怀中,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一股特殊的情感在胸中涌动,通常人们称这种情感叫舐犊情深、血浓于水。 「当然可以,你若喜欢,为父就教你,你可吃得了苦?」 这种超出预期的允诺,让晏然兴奋极了, 「我不怕吃苦,而且我还不怕高,我会爬树,我可以从很高的树上直接跳下来,都摔不坏。」晏然在父亲怀里边说边挥舞四肢,她急切想表明自己的身体素质,符合练武的要求。 晏承恩把他放到地上,刚刚扑腾的他有些受不了,他摸着她毛绒绒的发鬏, 打量着眼前的小不点儿,刚生下时,这孩子不过手掌大,如今已经满地乱跑,嚷嚷着要跟他学武艺了!怎么就突然长这么大了?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胡思乱想间,又见晏然一身棉布小衫小裤,正适合习武,晏承恩决定立刻教授晏然武艺,他牵着女儿的小手,走到庭院正中,他先做示范,然后让晏然站好,晏然属于四肢协调,很有运动天赋的小孩,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你要站稳,这样出拳才有力。」 「是这样吗?」晏然两脚打开,半屈着双膝。 「对,做的非常好!」晏承恩用手扳平她的后嵴。 「二小姐,我们不去渚晴轩了吗?」夏景手里不停地绞着手绢,眼角时不时瞟着晏然身旁的男人。 「不去了,我要跟父亲学打拳。」 「那我坐着等二小姐,一会练完拳,再去渚晴轩。」夏景似乎很高兴晏然这么说,扭着身子,径直向墙角的石凳走去。 「不用等了,八月的日头,晒破瓦,夏姐姐回去吧,大毒太阳要出来了,」晏然目视前方,一本正经道。 晏承恩也催她离开,他不喜欢练拳时,被人围观,「你不用在这耗时间,少奶奶一会出门估计要找你梳头,你回去告诉少奶奶,然儿和我在这练拳。」 夏景无奈,踌躇了片刻,眼瞧着无人理她,只好讪讪离开,刚转身,小虎子颠颠儿跑到夏景身旁,笑嘻嘻道:「好姐姐,帮我把这湿帕子找个丫头洗了,再叫人送两条干爽的帕子过来。」 夏景挑眉瞪眼,低声切齿道:「你个混帐小子,到会使唤人的。」说完一手扯过湿帕子扬长而去。 看着夏景远去的背影,小虎子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什么东西,整日惦记不该惦记的。」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新帕子,走回墙角的毛竹前,垂手侍立。 巳时,太阳逐渐逼近正空,好在有几处不成气候的云朵,被风吹聚在一起,渐渐成了势,遮挡住了半边太阳,又恰有一缕南风吹过,为裊晴轩带来一丝清凉。 晏然有模有样的按照晏承恩的要求练习,虽然从小狂奔在山间陇地里,锻鍊出她一身好体力,可那与习武打桩是不同的,正如体力劳动和早上晨跑,不能等同为锻鍊身体,故不消片刻,小晏然就发觉腿酸胳膊疼,身上的棉衫很快比汗水打透,黏煳煳地贴在身上。 但一想到练武可以和父亲待在一处,晏然咬紧小牙,取消了歇歇的念头。 见女儿如此耐得了苦,晏承恩心中甚是舒畅的同时,亦暗暗纳罕,两个女儿的性格,真是天壤之别。 晏承恩从小锦衣玉食,不识乡下疾苦,几次去乡下庄子,都有家人媳妇并管家,小厮,苍头,十几人伴随,故他并不认为乡下和金陵城有何本质不同,况且王氏的娘家,在谷兰庄是大户,晏承恩想当然的认为晏然生活还不错。 「你平日在乡下都做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逗狗、餵鸡、爬树,看蚂蚁搬家,餵骡子,采果子,」晏然控制着颤抖的双腿,从喉咙处努力挤出这句话。 晏承恩听得津津有味,暗自有点羡慕,很快又觉着不对劲,紧接问道:「没人教你读书识字吗?或者抚琴作画?」 「小舅舅教过《三字经》,认得几个字,但是写的不好,小舅舅说,女娃子认得字就行,又不科考,不用写得多好,至于画画、弹琴都不曾学,外祖父说那都不是正经事。」 晏然无暇顾及父亲脸上那丝微妙的表情,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 晏承恩眉头皱了皱,可想想妻弟和岳父大人说的也没错,又见晏然胖乎乎的,也不像吃苦受累的样子,便也不再深想。 「习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先休息休息。」说罢,他用自己的汗巾揩去晏然额角的汗珠。 此时太阳已经高悬正空。 晏然晃动晃动手脚,道:「我不累,我还可以练。」说着又站回刚才打桩的姿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晏承恩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小虎子上前提醒,「少爷,你今天约了周家老爷去游船,时辰差不多了。」 「哦,对对,」 晏承恩连连以手拍额,跺脚道:「我险些给忘了,周家新买了乐班子,今天我和前街赵家哥三个去游船听曲,听说赵老二刚从山东游玩回来,带了不少特产,快快同我回去换衣裳,差点儿误了正事!」 晏承恩大步流星的往裊晴园外走,刚走两步,回头望向晏然,笑道:「今天就练到这吧,我约了几个朋友谈事,你也回屋去休息休息吧,今天练了这么长时间,明天早起,你的小胳膊小腿不知道还能不能动弹呢!」 「明天父亲还教我吗?」晏然站起身,心里拿不准父亲的想法。 晏承恩一愣,笑道:「你若胳膊腿不疼,你就来这,我每天这个时辰都在此地。」 晏然如释重负,笑着说好,母亲不待见她,但是父亲好像很喜欢她咧! 对于晏承恩来说,这个被送到乡下养了五年的女儿,突然回到晏家,于他而言,不过是饭桌上多添一双筷子而已。 他是恨这个女儿吗?答案是否定的,他对生男生女,压根儿就不介意,他只是忘记了要去爱这个女儿。 因为他的心里还有心结没解开——他是过继子,一个被亲生父亲(晏庭江)送给四叔(晏庭海),要跟四叔喊父亲的人,一个被人嘲笑是螟蛉子的人,只要他心结一天不解,他就没有多余精力去爱别人,包括他媳妇蔓娘、长女晏晴、次女晏然。 晏然看着父亲闪电般离去的背影,刚刚的幸福转眼凝成空落落的滋味。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空中聚集一处的云朵,四零八落地散开,露出一片湛蓝的天,庭院中,只剩下晏然一人,毛竹一簇,石凳石椅一套。晏然站在院中半晌,低头闻了闻自己手肘窝的汗味,无所事事地朝西院书房走去。 这一天才过去一半,晏然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无可奈何」。 在寿芝堂,她因不知吃饭礼仪,被晏晴说的无可奈何; 想逛园子,夏景说天热要早些回房,她亦无可奈何; 想和父亲多相处一会,父亲也约人在先,她仍无可奈何。 晏然无聊的坐在椅子上,翻翻书架上的书,也不认得几个字,又把书放回架上,学着外祖父的样子,把两只手放在身后交叉,在屋里踱来踱去,刚听小虎子说母亲去鼎香楼了,其他三人也都各得其所,现在又剩下她一个人了,一种孤独感充满了这间由书房改造的小房间。 晏然恹恹的坐在窗前,推开窗子,看见一只雪白的猫从远处墙上窜了下来,占据了院子里西北角那块草地,正午的阳光洒在那块草地上,白猫四仰八叉的躺着、滚动着,爪子在周边的草地上挠来挠去,晏然看着出神,想起外祖父家的大黄,那个经常被外祖父挂在嘴边,用来给她讲人生道理的「男主角」。 如果大黄看见这只白猫,两个毛孩子一定会成为好朋友吧? 毛孩子都可以打成一片,有着血亲关系的人更容易接受吧! 第23章 23谁之过 这日,晏然前脚刚回房,后脚金妈就跟了进来,手捧一套淡粉色细绢衣裙,衣裙样式是好看的,可看上去不像是新做的。 金妈妈一边帮晏然穿上粉色衣裙,一边絮絮叨叨,表达的中心思想一共有三个: 一、这裙袄是大小姐穿小的,但你也轮不到你挑三拣四,你能托生在晏家,是你前世造化,今生都要感激菩萨恩德。 二、我是晏宅里十多年的老妈妈,伺候过老夫人和现在的少奶奶,今日我来照顾你,你也要知足、感恩。 三、你之所以不能像大小姐那样,有贴身丫鬟,是因为你回来也不提前来信说明,搞得家里没有准备,这只能怪你自己。 简言之:感恩,感恩,勿怨他人。 金妈体型丰腴,大概一百五十多斤的样子,对五、六岁孩子而言,十跟粗大如香肠一样的手指和下垂的胸部,就如同一座小丘般壮观。 晏然这身「新衣」穿得很吃力,她觉得自己像第一次穿上衣服的小狗,四肢无措,滑稽可笑,回头望床上那叠脱下来的棉衫小裤,有种告别过去的意味。 更衣洗漱完毕,金妈带晏然来到金英堂,王氏这日心情不错,从晏然跨进门槛那一刻,她一直笑脸盈盈。 晏然四下张望,偌大的金英堂,只有她和王氏二人,突然的亲近,让她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只当是母亲想看她穿新衣的样子,于是,她呆呆地站在王氏面前,一动不动。 王氏心道:这孩子果真是在乡下养傻了,每次见她都愣头愣脑,真是要多带她出门,见见世面,遂开口道:「门口的鼎香楼是咱晏家生意,一会我也带你去瞧瞧,鼎香楼的菜是金陵城最好吃的,你一定会喜欢。」 「好啊,好啊!」晏然眼神雀跃,语气讨好。 王氏扽了扽晏然身上衣衫,别有肺肠地辩白道:「这衣服,没想到你穿正好,小孩子长得快,你姐姐穿小了的裙袄,这下都能派上用场了,咱家虽然不缺给你做衣服那点银子,但节约着过,总是好的,好日子都是省出来的。」 王氏说的云淡风轻,晏然越听越不是滋味,总觉此话怪怪的,好日子是从我身上省下来的? 不患寡,只患不公,对父母偏心的怨恨,就像泥土里的种子,稍施雨水,便会发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站在一旁的金妈瓮声瓮气禀告:「少奶奶,绮霜她娘已经把大小姐穿小的衣服都修改过了,大小裙衫,裤子共有一十二件,还有五双绣花鞋,两件手绣的小氅,我一会整理出来送到二小姐房间去。」 金妈嘴角露出一丝难以捉摸让人厌恶的笑容,汇报完毕,还不忘补充:「 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这样的孩子更好养活。" ———— 出晏宅向右转个弯就是鼎香楼,这是一座两层的木造小楼,楼虽不高,但很壮阔,周围商铺都似以它为中心,栉比排开。 时间尚早,一楼大堂仅有三、五席客人,晏然像小尾巴似的随王氏迤逦至二楼,母女二人在东侧隔间坐下。 鼎香楼二楼两面临街,东西两侧各有六个隔间,其中临东的六间可以看到下面朝闻街,关上格子门,食客可以安静用餐,临西六间没有窗,通过宝瓶门与大厅唿应。 最先进来汇报工作的伙计,名叫晏城,三十郎当岁,个子不高,习惯弯着腰,低着头,他给王氏送来帐本,递上算盘,王氏核对完帐目后,晏城又禀:「李大厨要请假,回乡探亲。」 「李大厨要是走了,明日这厨房......」 晏城肩膀上搭着一块洁白的手巾,毕恭毕敬垂手站着,等候指示。 「我知道了,你把王献叫来。」王氏好像并不忧心,若无其事地翻着帐本。 晏城「嗯」了一声后,转身下楼。 晏然虽小,但她也知道大厨就像家里的儿子,是一家延续兴盛的命脉,听到这个消息,她都替自家生意揪心,瞥眼看向王氏,王氏一点慌张神色都没有,反倒态度悠闲,一口一口吃着茶,耳垂上的金丝耳坠随着身体晃动,熠熠生辉。 晨光透过梅花棱窗子照射进来,窗影在王氏大红色的百襉罗裙上摇曳,母亲大人长的真好看!晏然看得着了迷,心里想:「父亲真有福气,王氏三姐妹,还真就属母亲最好看,五姨母怎么捯饬都还是差点韵味。」 不一会,晏城陪着一个身材中等的年轻伙计,推门而入,男子躬身唱喏,「奶奶有何吩咐?」 王氏挑眼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把茶杯放在桌上,「你在厨房也歷练多年,我见你做菜的功夫提升不少,明日李大厨回乡,就你来顶替他吧,工钱也会涨两成。」王氏声音又稳又柔。 晏然观察大人们说话,忽然看见掌柜在王氏说工钱的时候,特意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嘴,似乎有话要说,而王氏看到后并没理睬他。 「是,奶奶,我一定努力!」年轻伙计紧抿双唇,激动的握紧拳头。 王氏嘴角勾出一丝满意笑,这是权利拥有者的快乐。 「你是王伯儿子,也算是我小兄弟,你父母看我长大,为人甚是忠厚本分,我也一直把他们看作我的亲人长辈,所以你在这,我自会格外照顾你,但你学厨时间尚短,突然拔升到这个位置......」 年轻伙计发誓努力,不辜负少奶奶栽培。 王氏对年轻人的誓言并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如何让众人在她面前唯唯听训,如何让自己卓越的饮食理念,得到认同。 「这一物有一物之味,不可混而同之,现在很多俗厨都喜欢把鸡鸭鱼肉一汤同滚,真是俗不可耐,你可不要犯了这个毛病,用心体会「本味为美」的道理,研究出几个自己的拿手好菜,这后厨自然你也就站稳了。」 年轻伙计低头垂手听训,毕恭毕敬,心里却憧憬着以后的生活:成为鼎香楼的大厨,就意味着他以后生活无忧,再攒几年钱,他就可以在金陵城买房安家,再娶一个媳妇,这种日子,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父亲王管院的梦想。 王氏强大的主人气场,把晏然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她第一次到这么大的酒楼用餐,亦是第一次见母亲处理生意。 「没你的事了,你把李胜叫来吧,顺便让人送些今日新作的果子上来,再来一份椰蓉糕。」王氏吩咐。 「是,」年轻伙计起身冲着晏然做了一个鬼脸,转身下楼去了。 这个伙计与晏然是「老相识」,是王管院和贾婆子的儿子,王秀儿的亲哥哥,在乡下时,经常陪晏然玩耍,晏然喜欢他,她觉着王献比王秀儿善良。 须臾,一个中等身高,肚皮外鼓的中年男子走进隔间,此人相貌很有意思,浓眉大眼,眉梢向上卷着,皮肤黝黑,两腮处疤疤癗癗的,此人正是要告假的大厨李胜。 「小的见过奶奶。」李胜未张嘴时,额头上已渗出一圈冷汗。 「听说你母亲生病,你要告假几天,具体是几日呢?」王氏依旧不慌不忙,神态从容。 「母亲来信说病重,具体情形我也说不准,要回家看看,快则个八日,慢则月余,」李胜声音不大,勉强能让人听清。 正说着,一个小伙计跑上来,在晏然的桌子前摆放了四盒精緻的面果,一盒金丝枣,一盒椰蓉糕,一盒水晶糰子,一个玉带糕。 王氏把李胜晾在一旁,不再与他讲话,扭头温柔地看向晏然:「你吃吧,这些都是咱们鼎香楼的特色果子。」 晏然受宠若惊,心里高兴,拿起一个圆滚滚的金丝枣塞进嘴里,直到看见晏然吃完一盒果子,王氏才转头看向「卷眉梢」,慢声细语道:「你也知道酒楼的规矩,没了大厨,你让我们怎么办呢? 「少奶奶体怀,我也是万不得已,母亲生病,我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王氏哼了一声,「你打谅我耳聋眼瞎,不知道你葫芦里卖什么药吗?」 「小的不敢。」 「不敢?我刚刚接手鼎香楼,你就要辞工,你这是对我不满意?嫌弃我给你的工钱少?还是拿了谁的好处,故意拆我台?」王氏一连串的厉声诘问,眼底露出的光,似要把李胜生吞活剥。 李胜扑腾跪地,哽咽道:「不论是晏老爷还是奶奶您,都对小的如自家人一般,只是小的有难言之隐,只能辞工,奶奶说的不错,我不是要回家照顾老娘,我是要去八宝楼,我………」 王氏气得小脸通红,狠狠瞪着眼前「叛徒」,心想:你早不去八宝楼,晚不去八宝楼,偏偏在老爷把鼎香楼的大权彻底交接给我时,你给我撂挑子,这酒楼没了大厨,无疑车没了轱辘,船没了帆,这不是让我难堪吗?好再我事先有安排,这生意里没有自己人是不行的。 李胜自知有愧,一个劲的磕头赔不是,黝黑脸上渗出密密汗珠,当初落魄时,幸逢晏老爷不弃,悉心培养,一步步捧他到「金陵名厨之一」的地位,如今见利忘义,背弃前主,这让晏家人如何能不生气? 见一个大男人痛哭流涕,跪在自己身前,王氏又动了恻隐之心,「罢了,鼎香楼不拦着你发财,你去掌柜那结帐走人吧!」王氏摆手让他下去。 晏然咽下口中的椰蓉糕,不解地问:「母亲,你既然知道他撒谎,为何还轻易的放他走?」 王氏笑道:「要走的人,你是留不住的,人道是『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你要记住,千万不要把赌注压在一个人身上,凡事都要留一手。」 晏然低头嘟囔了一句,王氏问她说什么,晏然笑道:「亲人之间不需要留一手。」 王氏:「……」 第24章 24庄户人小气的毛病 晏家晚餐常年是「五缺一」。 晏承恩通常在外浪到一更才回府,若一更三点暮鼓响起,他还没回府,那就是宿在外面了。 王氏陪公公和两个女儿一起用饭,开始对晏承恩不顾家,还颇有怨言,现在却求之不得,自己想吃什么,就吩咐厨房准备,偌大个家,全听她一人指挥,她想,一国之母也未必有她自在。 晏然这日心情大起大落,起初心潮澎湃,还暗暗起誓,要向母亲学习,做个独当一面的女人,可自布料店里出来后,心情急转直下。 原来王氏处理完李胜的事后,便和晏然出了鼎香楼。金陵热闹,母女二人逛了东街逛南街,好不快活,直到进了朝闻街街尾的「锦绣布料铺」, 情形就变了。 ** 布铺掌柜年不过四旬,姓吕,身材又矮又胖,下巴上的赘肉像鸡冠子似的,一摇头直颤悠。 此人嘴碎,好传递八卦消息,王氏并不愿光顾这家店,可偏偏这吕老闆生财有道,总能搞到货源紧俏的时髦布料。 这日恰好走到门口,又是第一次带晏然逛街,王氏也没想太多,信步就走了进来。 吕掌柜见贵客到,忙从柜檯里出来迎接,下巴上的肉冠子左右摇摆。 「晏奶奶,今日这么得空来选布料!小店荣幸之至!」 王氏哼了一声,她很享受这种恭维。 「您其实不用亲自过来,遣人来吩咐一声,我让我浑家带上新料子去贵府给您选,何必走来走去,再累着您的腿!」吕掌柜说完,眼神落到王氏身后的小晏然脸上,「这个小女娃是谁?长得可真俊俏。」 「是我家二丫头,快给吕掌柜问好,」王氏嘴角轻轻扯了一下,摸着晏然的头说道。 吕掌柜也不知是真惊讶,还是假惊讶,张着大嘴道:「只闻晏府有一千金,有一公子,没想到还有一个千金啊,晏奶奶好福气!」 毕竟当初整条朝闻街都盛传,晏家的第二胎是小公子,虽然后有人澄清是误会,但具体情况,街里街坊也不知详情。今日见到晏家少奶奶进店,他想探听真相的心,比卖出三尺布的心,还要强烈。 金妈使劲地给吕掌柜递眼色,希望他少说两句。 可此时的吕掌柜,已经完全沉浸在探索八卦的兴奋中,哪还顾得上其它。 「我娘止生有我们姐妹二人,」晏然解释道,眼睛盯着吕掌柜下颌上的赘肉,忽地想起谷兰庄每日打鸣的公鸡。 「两千金也好,」吕掌柜搓着胖手指,皮笑肉不笑:「过两年招两个贵婿,晏家就更上一层楼了!至于儿子,多生几个,总会有的。」 饭,多吃两口,不一定会胖;布,多卖出去两匹,也未必发财,怎么孩子多生几个,就一定会生出儿子呢?王氏翻着布料,心里对吕掌柜的话,厌恶至极。 「我弟妹也是生了两胎女儿,后来寻了一个外地的老大夫,经过调理,」吕掌柜跟在王氏身后,拍手笑道:「 结果,你猜怎么着?那老大夫还真灵,第三胎就是儿子。」 王氏忍无可忍地朝天翻了一个白眼,道:「今日这布料也没什么好样式,不看了。」 晏然忿忿盯着「公鸡吕老头」,只恨自己力气太小,不能把这人的嘴巴缝上。 金妈走到吕掌柜身旁,小声嗔道:「我说吕大嘴,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少说两句话你能死啊?」 「啊——恕我失言,我给你拿新料子,保准你喜欢,都是新从苏州进的,」吕掌柜终于察觉出王氏的不悦,忙从柜子上拽出三匹新款的布料,放在柜檯上让王氏慢慢挑选,自己则缩着身子,假装恭敬地躲到墙角里,不敢再出一声,他将眼睛屈成一条缝,细细打量小晏然,心想道:「晏家,家大业大,如今宅里只有两个小孙女,晏家少奶奶肚子里也没个新动静,晏少爷又是个败家子,呵呵,以后晏家有好戏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晏然毫不畏惧地迎着吕掌柜的目光,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走到吕掌柜面前,奶声奶气地说:「 我们庄子里有个会看面相的老伯,他看人可准了,说谁发财,谁就发财,谁说中举,谁就中举。」 吕掌柜来了兴趣,「哦?」 「那个算命伯伯说,牙齿参差不齐的人好搬弄是非,果然不假。」晏然故意把眼神停留在吕掌柜的黄牙上。 王氏和金妈听完,都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金妈把晏然拽到身旁,王氏则自言自语道:「这新布料也没什么新颖的,还不如对面赵家布坊的样式好,」便出了铺子。 ** 晏然心事重重,不过大家都没看出她有心事,现在围坐一桌,都想着快些吃完饭,然后各回各屋,各玩各的。 晏庭海早习惯了晚饭「五缺一」的场面,可还是忍不住询问:「承恩又去哪厮混了?眼瞅着就宵禁了,要是被巡铺营的逮到,又有他一壶受的。」 王氏正身回禀道:「公公不用担心,承恩去二伯家吃酒去了,二伯在牛马行新购置了宅子,三天两头请人过去吃酒,若晚了,就应该在二伯家睡了,承恩又不是小孩子,违反宵禁的后果,他懂。」 王氏说话带着笑,但人人都听出她在抱怨,她见众人没反应,又道:「可也是奇怪了,每次去吃酒,咱家库里就要少点东西,咱这家也忒难管了。」 最后一句她说得异常郑重,好似为了撇清责任而做的铺垫。 她是自尊心很强的女人,因为是高嫁,她怕旁人知道库房里东西少了,而怀疑她私拿去贴补娘家,可事实上,晏庭海从不怀疑她,晏承恩更不知道要怀疑什么。 说者有意,听者更是心知肚明,晏庭海眉头紧蹙,他不是轻易表态的人,只是轻点下颌,表示知道了。 饭桌下面,晏然小手拉着晏晴的衣角,悄悄问道:「二伯是谁啊?」 晏晴垂下头,手肘撑桌,以掌遮脸,用蚊子般的声音答道:「就是父亲的同胞哥哥。」 「同胞,就是咱俩这样?」 「嗯,一母同胞,咱爹是从大房那过继过来的,我们还有两个伯伯和两个姑姑,你早晚都会见到的。」 「哦。」晏然点头,她要以最快速度了解家族情况,毕竟她也是其中一份子。 「二伯总来咱家的,这几日估计是他自家忙,所以你回来后还一直未曾见,等你见过了,就知道什么叫『见了还不如不见』了。」 晏然蹙眉「啊」了一声,什么叫见了还不如不见?难道长得很吓人? 又过了一会,晏然又拉了拉晏晴的衣角,低声问道:「二伯家有儿子吗?」 晏晴挑起眉毛,一脸狐疑地看着晏然,有没有儿子,跟刚刚说的话有什么关系?「有啊,二伯母生了二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 晏然又嗯了一声,琢磨起心事。 生儿子有什么了不起,儿子能为家做的,我也能做,晏然暗暗发誓,她要做晏家最出息的孩子,为母亲争口气。 不经意抬头发现王氏正瞪她,训斥她的话语马上就要脱口而出,晏然立刻端正坐姿,脸上摆出乖乖的表情, 「食不言,寝不语」嘛,我知道,我知道。 王氏见晏然态度端正,便也不再做声。 饭吃了一半,王氏道:「爹,鼎香楼的李胜要回乡,说是他娘病了,儿媳已安排王献做了主厨,这李胜估计是不会回来了。」 「若真是他娘病了,回去尽孝,也就罢了……」晏庭海话外有话。 王氏一愣,马上陪着笑脸道:「原来爹都知道了,还是爹消息灵通,今日李胜跟我说之前,我竟然半点风声也没听到,瞒得我死死的,看来鼎香楼的伙计们还是嫌我年轻,信不过我啊! 」王氏皮里阳秋地笑,伸手为晏庭海的汤碗添满汤羹。 晏然挠着头,想白天李大厨请假时,母亲明明事先知道他是跳槽,为何现在又装不知道,这是跟祖父唱的哪出戏,正摸不着头脑,就见晏庭海瞥了一眼王氏,道:「不是伙计们跟我说的,」语调似有因被怀疑而产生的不满。 「这金陵城能有多大?「晏庭海解释:「大酒楼就那么几个,谁家有什么风吹草动,打个牌的功夫,就全知道了。」晏庭海是聪明人,这个家既然全权交给王氏打理,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王氏尴尬一笑,晏庭海嘆气道:「李胜想走,尽可直说,还编出母亲生病的谎话,实在是辜负我对他的信任!当初他信誓旦旦,要一辈子在鼎香楼效力,我掏心掏肺地教他,如今翅膀硬了,就想改换门廷,可见人心不足蛇吞象,又养了一个白眼狼。」 王氏连连点头说是,斥李胜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忠不义之辈,咒李胜在八宝楼也待不长久。 晏然慢慢品咂王氏和晏庭海的对话,原来母亲刚刚装傻充愣是在装可怜,果然是我亲娘,王家的好女儿! 过了半晌,晏庭海道:「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厨师是酒楼的根本,你能提前安排王献学习他的厨艺,未雨绸缪,非常好。」 王氏得到表扬,眼神都亮了。 「至于李胜,」晏庭海调门儿提高,忍不住咳了几声,刘武上前递过一杯热茶,轻声安慰,「老爷莫动气,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或许李胜也有他难处,要不怎会只提请假,不提辞呈,想必其中缘由,我们不得知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晏然怔怔看向刘武,这个伯伯说话倒是很公正。 王氏瞥了一眼刘武,不以为然,为证明她决策英明,又道:「王献虽年轻,但他爹娘都是我王家的老伙计,量他不敢做出像李胜这般中途撂挑子的事儿。」 王氏胸有成竹,她恨不得鼎香楼的伙计全换成自己娘家人,这是她的私心。 「只是这段时间还需要父亲多费费心,这酒楼换了厨师,可是大事,我们鼎香楼做的都是老主顾生意,口味变了一点,那些嘴刁的食客都能吃出来,我怕我有思虑不周详的地方,还需要父亲多提醒。」 晏庭海道:「明日,有三件事需要你做,一是,让王献做三道菜送来,我看看他厨艺有长进否?二是,刘武协助你和晏城一起理理今年帐目;三是,厨房上的伙计都是鼎香楼的老人,眼瞅着,年根儿底了,该发的红包都备好,家里有生儿娶妻的,或者老母生病的,你私下统计好,报给我,这些伙计,你要当作自家人,多关心!」 王氏点头:「儿媳记下了。」 晏庭海补充道:「人心齐,生意才能好,别走了一个,再走一个,人心散了,生意就难做了。」 说完,他放下手中筷箸,道:「王献既然做了主厨,每月银子就要给足数,你不要因为他资歷浅,就少他工钱,又犯庄户人小气的毛病。」 王氏朝天花板白了一眼,道:「儿媳现在哪还那么村,这么多年,早改了。」 身后几个下人听了,都低头偷笑。原来王氏刚嫁进晏家那几年,一两银子掰开几份花,抠抠搜搜的小家子气,曾闹过不少笑话,甚至当她听说伺候她的丫鬟一个月有二两银子月钱,她恨不得把丫鬟辞了,让自己妹子来干这个活。 晏庭海双手扶着膝盖,暗自运着气,想起李胜,内心情绪还是不能平復。 「爷,您不要为那种背信弃义的人伤心,待孙女长大了,孙女也可以去学做菜。」晏然突然表态,声音干脆利落。 晏庭海看着晏然,脸上笑容还没露出来,遗憾的神色率先透出双眸。 晏然立刻补充道:「爷,孙女说的是真心话。」 晏晴见妹妹傻乎乎的模样,笑道:「妹妹又说胡话了,哪有女孩子去酒楼做大厨的,就算是有,也不是我们这样闺阁女子能做的。」 「那我们长大了做什么?」 「小姐们长大了,自然是找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金妈捂嘴笑,都说童言无忌,可这样荒唐的话,大小姐从来不说,倒是这个二小姐,整日说些傻话。 「我不嫁人,」晏然嘀咕,她想起谷兰庄那些老媪们聊天,结婚后日子都没有在娘家时候舒服。 晏庭海见晏然一本正经的模样,可爱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氏白了一眼晏然,好似听到了让她丢脸的话,转头对晏庭海说:「儿媳还有一事要跟父亲汇报。」 「说吧。」 「隔壁隋家要请西席,我想让晴儿和然儿一同过去,陪隋家静丫头一起学习,隋夫人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名门贵女,我想着让咱家这两个多去那头走动走动,也受受薰陶。她家的西席,肯定要好过我们这等人家请的教书先生,父亲,你看如何?」 「好是好,可我们自己族里的学堂,平白放着也怪可惜的。」 王氏轻声笑道:「咱们那个学堂是不错,只是二伯家那两个浑小子也在,我是不愿意我这俩个女儿与他们多接触的。」王氏虽然出身乡下,但很多城里人,她也瞧不上,比如二伯一家。 「况且,」王氏见晏庭海表情自若,并不反对她的提议,便接着道:「咱们族里学堂,年年咱府都出大头,那是父亲慈善,且那些年,族里其他家都不富裕,可这些年,他们也都发财了,又置宅子又置地,也该让他们出出银子。」 王氏摸着手腕上新购置的金镯子,轻声道:「晴儿和然儿去念隋府的私塾,也是一笔开销,原晏氏族里的学堂资助,我看从明年起,就减半或者算了吧!」 晏庭海对她这个省钱建议,倒是没意见,他点了点头,「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隋家的束脩多准备一些,别让隋家人以为我们是占便宜,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可别在这事上生了嫌隙。」 王氏点头说是。 晚饭要结束的时候,晏承恩醉醺醺的被人扶进院子,王氏跟着一起回到房间,一路咕咕唧唧的咒骂着,什么乱花银子了,什么一身酒味了,什么不去赚钱了......直到晏承恩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王氏的声音还在游廊上迴转。 晏庭海让人撤了饭菜,把小虎子留下问话,所有人的好心情都被晏承恩的酒气折损了一半,各怀懊恼地回房休息。 第25章 25争位风波 翌日饭后,姐妹俩蹲在荷花池边餵鱼,正自出神,背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晏然回头寻望,一个头梳双环髻的小女孩,咧着嘴飞奔而至,女孩腰间,五彩斑斓的金珠玉饰,碰在一起,叮噹飞舞。 身后的小丫鬟,一脸狼狈囧态,边跑边喊:「小姐,慢些走!小心摔着。」 小女孩全然不顾,烈日下,她白皙的脸蛋比荷花更秀丽,比阳光还明媚。 晏晴慌忙拉起晏然,悄声道:「疯丫头来了!」 「这是……」晏然话未出口,小女孩已飞至眼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你就是晏家二小姐?」小女孩倒是不见外,一把抓住晏然的小手,然后将她周身上下打量个遍。 晏然点点头,抬头细瞧「疯丫头」。 「疯丫头」与晏晴年纪相仿,五官明媚清秀,一张樱桃嘴,笑时露出两个梨涡,阳光下,华丽的裙袄晔兮如华,泛着五彩金光。 金光灼眼,晏然暗忖:「哪儿飞来的神仙人物?在我家后院这般无拘无束,说话也似主人一般,难道是亲戚?我的表姐妹?」 「这位,你应叫姐姐,静姐姐。」 「哪家姐姐?」 晏晴笑道:「隔壁隋家姐姐,隋静,与我同岁,长你两岁,」她紧搂隋静胳膊,生怕「疯丫头」手舞足蹈,吓到晏然。 因为都爱笑的缘故,隋静发觉晏然与她竟有些许神似,她呆呆盯了晏然半晌,良久才开口道:「妹妹看着眼熟,好像倒是我的亲妹妹。」 「净胡说,你想要妹妹,让你娘去生一个,不要同我抢!」晏晴遽然放开隋静的胳膊,转身握住晏然的小手。 隋静俏皮一笑,转移话题道:「妹妹长得真好看,就像年画上的娃娃一般!」说罢,她又歪头打量晏晴,轻快道:「姐姐也好看,不过姐姐更像水蜜桃,妹妹......」隋静柳眉轻蹙,沉思一会后说:「妹妹更像玉兰花!」 晏晴捂嘴笑道:「敢情我们姐妹俩,一个是给你吃的,一个是给你赏的。」 晏然敛袂施礼,笑道:「姐姐也好看,像画册上的神仙姐姐。」 隋静听到夸赞,笑声更加爽朗,荷花池水都因她的笑声,泛起如花般的涟漪。 「我们姊妹间无需这些礼数,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要是每每见面都屈膝作礼,膝盖就要废了。」隋静扶起晏然。 晏然不解,看向晏晴,不是要讲礼数吗? 晏晴笑道:「与这『疯丫头』不用讲礼数,你把她当亲姐姐就好,若非这几日,她去亲戚家住,你回来那日,她就跑来看你了。」 隋静咯咯地笑,表示认同晏晴的说法,随手解下腰间一块圆形玉佩,朗声笑道:「这是我的见面礼,妹妹不要嫌弃,下次见面,我再给你补个更好的。」 隋静把玉佩塞进晏然手里,晏然一时无措,推迟了几番,她身无长物,如何回礼? 她看向晏晴,寻求指示,晏晴笑道:「你收下吧,你静姐姐最爱送礼。」 晏然连声道谢,隋静嫣然一笑,接着,她把头一歪,忽闪着长睫毛,问晏晴:「你娘跟你说了吗?过几日,你和然妹妹,要到我家念书!你高不高兴?高不高兴?」 隋静兴奋地抚掌跺脚,她有让所有人都高兴起来的能力。 晏家姐妹不约而同地认为:看「疯丫头」说话,比念书更有意思。 姐妹俩笑着点头说高兴,隋静受到鼓励,脸上笑容灿若繁花,「我娘说,女子不但要擅女红,更要知诗书,识礼仪,这样才能嫁好人家,择好郎婿!」说完,她眺向远处,眼中充满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晏然心中大为讶异:我们离嫁人还早着呢,静姐姐想的可真长远! 隋静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她晃着晏晴胳膊,朗声道:「我表姐也会来和我们一起学习,我表姐温荷,长我两个月,你见过的,去年我娘生辰寿宴上,我给你介绍过,长得很漂亮那个……」 晏晴招架不住隋静的热情,一脸痛苦地点头道:「我记得,记得,脸蛋肉肉的,眼睛大大的那个姑娘。」 绮霜心疼自家小姐,她向隋静贴身丫鬟求救,小丫鬟名叫香冬,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年纪,摇头道:「忍忍就好了!」 ** 晚饭时,绮霜因母亲过生,被接回家吃庆生饭。 绮霜的父亲高小川是晏府园丁,年轻时打架,左腿落下残疾,府里老人都喜欢叫他「瘸子高」。 瘸子高将饭菜摆上桌,自己也弄了一壶酒烫上。 绮霜娘瞧着闺女,满眼说不出的爱怜,虽住一个院,可平时也难见一面,她用围裙擦干手,拉绮霜坐在身旁,欣然问:「前日我让夏姑娘捎给你的裙子,你可喜欢?」 「娘做的,我自然喜欢,」绮霜得意道:「娘不知道,晏家二小姐看到那衣裳有多羡慕,眼睛都放光。」 绮霜娘笑而不语,心里颇感欣慰。 「对了,」绮霜似想起一样重要事,一脸严肃道:娘以后不要托夏姐姐送东西过来,要送,你随便找个妈妈或者小丫头都行,只要不是她就好。」 绮霜娘不解:「为何?」 「夏姐姐心气太高,觊觎府里大奶奶的位置呢!也不瞧瞧她那德行,一个梳头丫鬟,虽说年轻,可论相貌,比咱家奶奶差远了!后院妈妈都背后笑她痴心妄想!」 「那些闲话我倒是没听过,不过霜儿提醒对,娘记住了,但你也要记住,莫在背后议论这些是非。」 瘸子高见娘俩有说有笑,心里开心,自饮三满杯。 娘俩又闲聊了几句,当绮霜娘得知晏家两个小姐要去隔壁念书,殷殷地叮嘱女儿:「明日你陪大小姐去那头,别只顾打瞌睡,也长点心,跟着多认几个字。」 绮霜娘说得很郑重。 瘸子高夹了一块肘子肉,放在绮霜碗里,「这是你最爱吃的,」然后,他笑着对媳妇道:「你这当娘的,真是不知道心疼女儿,她伺候大小姐就够累的,好不容易得个空闲,还不休息休息,认那些字又不当饭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绮霜娘瞪了一眼高小川,对绮霜严肃道:「别听你爹的,你听娘的,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世上,谁都能骗你,就娘不会骗你,你记住了,那些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最可恶,你想想,若真如此,少奶奶为何要送两个小姐去隋家学习,隋家为何要请教书先生?难道想让那三个丫头『缺德』?」 绮霜被逗笑了,她不是有主意的人,唯娘命是从,可以让生活变得简单。 高小川是一个瘸子,能有女人陪他过日子,他已经很满意了,他把绮霜娘当祖宗似的供着,绮霜娘有时言论偏激,他也不争辩,他知道,争辩解决不了问题,解决问题,只有拳头,而跟女人,用不上拳头。 绮霜今年十岁,她生在晏家,长在晏家,伺候的是晏家掌上明珠,她坚信,只要她小姐话,尽忠职守,她就会和晏晴一样「富贵」下去,「我只要伺候好大小姐,以后日子自然不会差,大小姐待我也极好,府里没有第二个丫鬟的吃穿,能比上我,我觉得大小姐待我,比对二小姐还好呢。」 绮霜说这话,一是安慰母亲,二也是想炫耀她现在的日子。 「胡说,你是什么身份!她怎么会真心待你!她对你好,那是收买人心,你这个傻丫头,大小姐赏你个玩意儿,或者对你笑笑,你就觉得她跟你交心了?她不过想让你更忠心,干活更卖力罢了! 」绮霜娘伸手点着绮霜的额头,嗔怨道:「和你爹一样,都是傻瓜。」 绮霜嘟着嘴,可怜巴巴的看向家里另一个傻瓜,「不说那些了,一家人难得一个桌上吃饭,快吃吧!」高小川憨憨笑道。 ****** 隋家请的先生是一个年逾五旬的老进士,姓吴,曾出任过地方官,因受不了官场风气而退隐,想着教几个女娃娃读书认字,也不累,就谋了隋家西席的差事。 昨日隋静口中的温荷,其母亲与隋静母亲是亲姊妹,娘家姓白,白家是诗书礼乐之家,不论男女均才华斐然,声名在外,更不乏在朝为官的人。 温荷母亲,家里行大,嫁的是户部温尚书的长子温文胜,时任山东巡抚,二品大员,两家联姻可谓强强联手,天作之合 。 温白氏婚后育有两子,长子温廷言,次女温荷。 温白氏喜欢金陵的繁华富庶且考虑家族长久利益,夫妻俩不得不分居,她在金陵与女儿温荷一起生活,儿子温廷言则和父亲在山东居住。 隋静的母亲,在娘家排行老二,她嫁的隋家,是普通商贾,虽然近年隋家发迹,但商人仍属社会末端阶层,即使隋家再有钱,隋静母亲仍属下嫁。 婚后,隋白氏仅生隋静一女,因先天体弱,生产后,隋白氏修养多年,再没有生育第二胎,好在夫妻二人感情甚笃,隋静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 上学的日子终于到了,这日秋高气爽,在晏家的裊晴园里,晏承恩与女儿已经酣畅淋漓的打了八通晏家拳。 晏承恩对教孩子没有什么耐心,遥见金妈从远走出来,豁然轻松地对晏然道:「金妈来接你了,快去洗漱吃饭,今日是上学塾第一天,迟到了,先生要打手掌的。」 晏然打得正意犹未尽,可也无可奈何。 金妈一手拉着晏然,一手拽着比甲的门襟,气喘吁吁道:「少奶奶给你选了一个丫头,以后贴身伺候你,就不用我老婆子两头跑了,这些日子,真是累死老婆子我了,幸亏我身体健壮,否则天天经管你这个皮猴子,还真是吃不消呢!」 金妈睄着自己的衣角,想验证这身衣裳是不是变肥了一圈。 「你掉的那二两肉,早被鼎香楼的红烧肉补回来了,」晏然乜睇金妈,挖苦道:「若非我身体强健,我这小身板都能被你捏出油来。」 「哼,你也不用在我这逗嘴,上了学,自有先生打你手板!」 回至无有斋,洗漱、梳头、换衣服,晏然一边乖巧配合,一边连珠炮发问:「那丫头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哪里人?多钱买的?以后只跟着我吗?是听我的吗?」 金妈不耐烦道:「年纪小小的,性子这么急,你下午放学回来,就能见到了,早上她还要先学些晏家的规矩。」 晏然嘟着小嘴,心里开始期盼。 隋晏两宅一墙之隔,金妈将二位小姐送至隋宅门口,交给隋宅里妈妈。 隋宅面积与晏宅相仿,花草不多,看上去更显宽敞。晏然紧跟妈妈,不消多时,便来至一处阔大房屋前,屋子三面皆窗,大门洞开,绿纱,黑梁,锃亮的木地板延申到屋外石矶前,晏然等人还未靠近房间,就听里面两个女孩高声争吵。 「这个位置,是我给晏然妹妹留的,她年龄比你小,个子也比你矮,你跟她抢什么?」 「什么然妹妹?我是你表姐,我说坐哪里就坐哪里?」 晏然躲身墙后,昂首翘脚,偷窥窗内,言语蛮横的女孩,身着粉色百蝶戏花图长裙,白白胖胖的脸蛋,略显丰满的腰肢,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傲气。 傲骄女并不买隋静的帐,她一边说,一边把桌上书本推到地上,「我就要坐这里!」她态度很强硬。 书本是隋静刚刚为宣誓主权,特意放的,散落一地纸张让隋静怒不可遏,她回手一个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傲骄女的书本洒落一地。两女孩剑拔弩张,互不示弱,两旁的丫鬟带着哭腔,苦苦劝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引路的老妈妈见状,立刻撇开晏家姐妹,口中「哎呦妈呀」着跨进书房,妈妈将隋静抱进怀里,又哄又嗔道:「我的大小姐,小祖宗!你这是闹哪出,要是你娘知道了,又要训你。」 傲骄女见「敌方」被挟,得意地吐舌扬眉,做起鬼脸。隋静不堪挑衅,奋力挣脱妈妈的手,跺着脚向傲骄女冲去。 晏晴躲在晏然身后,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她可不想多管闲事。 「静姐姐,」晏然见事态升级, 毫不犹豫走进屋内,她站在隋静身旁,奶声奶气道: 「姐姐,我坐哪里都行。」 隋静和温荷负气地背对而站,鼻孔重重唿着气,谁也不理晏然。 「这位是温荷姐姐吧?」晏然轻快地蹦到温荷面前,忽闪着大眼睛,声音明快悦耳,「那日听静姐姐说,她有个貌似天仙的表姐要同我们一起学习,今日见了,果然像仙女一般!」 「谁说她像仙女?明明是癞头龟!」 「你才是癞头龟!大蠢驴!」 「你是!」 晏然知道女孩子吵架,强行灭火是没用的,她弯腰去捡地上纸笔,大声道:「姐姐们可知道,为何夫人们要专请先生来教导我们?还是一个老先生?」 不出晏然意料,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因为老先生可不惯我们毛病,犯了错,说打板子,就打板子!」晏然自问自答,声音严肃又洪亮。 晏晴始终躲在屋外观战,直到一个老者从她身旁走过,她猜测这位就是教书先生,于是,随着老先生脚前脚后进了屋。 吴教授长得非常瘦小,面无二两肉,一把羊鬍鬚,他走路极轻,又穿着软底布鞋,屋里姑娘们正处于不管不顾,随时准备拼命的状态,老先生勐然现身,把她们吓了一跳。 吴教授径直奔向堂中,坐下后,他将手中扇子,勐然掷到案上,怒气沖沖道:「离老远儿,就听屋里叽叽喳喳,吵闹不停,老夫还以为走错了地方,你们几个,还真是让老夫开眼哩!」 老者的威严,将四个小丫头震住了,个个都低下头,不敢吭声。 吴教授指着前排的温荷问:「你是哪家小姐?」 「学生是温家的,单名一个荷字,『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荷,今年十二。」温荷不敢嚣张了,她轻言轻语,乖巧如同刚出窝的小猫。 「温家,温尚书,好啊!」吴教授拍着桌案,「户部右侍郎的长孙女,是在坐四个姑娘中年纪最长的一个,我说的对否?」 「先生说的对。」温荷因老先生说出她的出身,而感到得意。 吴教授冷哼一声,「我早上来过塾馆,特意把这个位置留给晏家的二小姐,并在桌上写了晏然的名字,你没看到吗?」 温荷瞥了一眼脚下,写有晏然名字的白纸,正被她踩在脚底。 「晏然是你们几人中,年纪最小,个子最矮,资质最差的,隋奶奶特意嘱託我,安排晏然坐在前排,方便我教学监督,你有意见吗?」 吴教授语速不快不慢,声音不大不小,在女孩耳中,如同圣旨一样。「我没意见。」温荷唯唯点头。 「没意见,你为何抢占她的座位呢?是不认得『晏然』二字,还是因为你是温家大小姐,晏家没你家门楣高,你可以肆意欺负?」 「我没有欺负她,我换回去就是了。」温荷因被训斥而感到羞耻和懊恼,小脸红得像樱桃一样,深深地埋下头。 「恩,知错能改,孺子可教,你们要记住,君子礼让,小人好争,爱人者人恆爱之,敬人者人恆敬之。」吴教授微闭双眼,手捻鬍鬚,摇头晃脑,这是他给这几个女孩子上的第一堂课。 第26章 26花有千种摸样 下学后,温荷第一时间,就被家人接走了。 晏家姐妹,早上是踩着点来的,下学后,俩姐妹跟着隋静,去拜见隋夫人。 路上,晏然从腰间掏出一块鸟蛋大小的石头,塞到隋静手里,她怕隋静不识货,再三强调,这种石头是城里文人雅士的心头好,那些人花重金买到的雨花石,都未必有她手头这块好。 隋静开心的收下礼物。 晏晴被妹妹村里村气的操作,羞臊的脸颊通红,趁别人不注意,拉起晏然的小手,悄声嗔道:「妹妹既要还礼,也要选个合适的礼物,所谓礼尚往来,不是人家送你玉佩,你还人家石头!这么做太丢晏家脸面了!幸亏隋家姑娘『傻』,换了别人,肯定要生气!」 「可我只有这个。」晏然一句话终结了晏晴的责备。 隋家院子和晏家虽然风格不同,但也是七绕八绕的,其中东侧有一部分院墙,晏隋两家共有,也就是说晏家到隋家,不从正门走,翻墙可直达。 隋夫人住的院子幽静雅致,仙气飘飘,中间是佛堂,西面是书房,东侧厢房的匾额,写着「云屏烟障」四个大字。 晏然看着匾上的字发愣,嘀咕道:「怎么名字都含『烟』字啊?一口气就吹散了,多没劲。」 晏晴听了,悄声道:「你说咱府里的『玉烟阁』和隋家的『云屏烟障』名字相似,是吧?」 晏然瞪着大眼睛,好奇问道:「有钱人家奶奶的房间,都喜欢用这个字吗?」 晏晴捂嘴轻笑:「这个你就不知道了,这是咱娘学隋夫人。」 「哦,怎么和五姨母一个毛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五姨母也好跟别人学?」这回换做晏晴好奇了。 「嗯,」晏然撇着小嘴,狠狠点了点头。 话未说完,小姐妹们已经脚前脚后跨过门槛,回晏家已经三月有余,这还是第一次到邻居府邸做客,晏然心里兴奋,看什么都新奇。 眼前装修格调与玉烟阁完全不同,晏然心里暗忖:穷人家,穷的千篇一律,富人家,富的千姿百态。 云屏烟障内,所有东西都冷色调,天蓝色的帘帐锦幄,天青色花樽、月白色瓷罐,墙上挂的画,也是风雪月夜,渔夫垂钓的内容,案上香炉中,裊裊升起的是淡淡檀香。 再想想玉烟阁,晏然皱了皱眉头,玉烟阁里燃的是让人闻之酥软的南亚香料 ,展眼尽是暖色,织银销金的锦缎帷幔、纱衾、窗纸、皮毛毯子,水晶帘子,处处透着富贵气息。 此时,隋白氏正倚坐在里屋的美人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佛经,听见门外脚步声,正要起身,隋静已经蹦跳到她身前,女孩欢快的笑声与身上的环佩声交融在一起,「母亲,晏家姐妹来给你请安了。」 「你也是大姑娘了,还这么不稳重,也不怕让晏家小姐笑话,你看看晏晴,多端庄持重。」隋夫 人半嗔半笑,抬手让行礼的晏家姐妹坐在榻前的绣凳上。 「刚刚吴教授说,我们举止粗鲁,要被小门小户家的女儿笑话,现在你又说女儿不稳重,又要被人笑话,我这一天天的,不论做什么都要被人笑话,索性你们谁爱笑就去笑吧!我只求个自由自在。」隋静趴在隋夫人腿旁,撒娇道。 「你这孩子,我真是拿你没办法。」说完,隋夫人侧头看向晏然,温柔招手,「你就是小晏然?快过来让我看看!五年没见,长这么大了!上次抱你时,你还没有我小手臂长呢。」 隋白氏温柔地搂过晏然,摩挲着她的小身板,又仔细端详她的小脸蛋,「长的真好看,与令堂一样,长大也一定是个美人。」 晏然好奇的打量隋白氏,这个妇人年纪似乎比母亲长几岁,但气度迥然不同。 晏然暗暗忖度着隋夫人的相貌,雍容端庄,就像庙里供奉的观音菩萨;装扮素雅,一头乌黑的云髻,只插了两根羊角簪点缀,银色的锦缎长袍,外面亦只套了一件褐色织金的如意纹长比甲。 「果然是花有千种模样,人有万种姿态,」晏然心里思量着,小身板在隋夫人双手的摩挲下暖烘烘的,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涌上心头。 「今日上课,吴教授教了什么?你可都能听懂?」隋夫人关切问道。 「今日,吴教授只是询问我们几个,都曾读过什么书,是否认得字,会写多少字?然后讲了一篇《论语》的典故。我在谷兰庄时,曾陪我小舅舅读过一年书,故也认得几个字,就是写不好。」晏然奶声奶气地回答。 隋白氏见她举止落落大方,口齿伶俐,心里更添一份喜爱,「你要认真读书,不能只满足认得几个字,要多读圣贤书,明白圣贤道理,你越明理,日后的路越宽阔,这是受益终身的本事。」 晏然乖巧的点着头,心里奇怪,她本以为大人的说教,以她小小年纪,未必能懂,可今日,她就像开了窍一般,她觉得,她明白隋白氏的话,读书,明理,心胸宽阔,眼界宽阔,人生宽阔。 隋静见隋夫人与晏然说个没完,忍不住也要汇报今天上课的情景,摇头晃脑地撒娇道:「娘,你不知道,今日表姐多跋扈,吴教授本来安排晏然坐第一排,可是表姐偏要抢,结果被吴教授狠狠批评了一顿,告诫她:君子好礼,小人好争,这不就是说她是小人吗?哈哈哈……」隋静越说越开心,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晏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听隋静说起温荷,想着人家都是一门子的亲戚,就是心里想笑,也不敢流露出半分。 「你呀,要是有晏家姑娘半分稳重,我就阿弥陀佛了!」隋夫人看看隋静,又看看一旁的晏晴,无奈地嘆了一口气。 「今日因为我惹温荷姐姐不开心了,明天上学,我定要跟她赔个不是。」晏然嘟着小嘴说。 「不用,我那外甥女,就是娇宠惯了,本性还是好的,平日在温府,她是说一不二的大小姐,她母亲就是想要挫挫她的傲气,才让她来隋家学习。」 隋夫人慈蔼地看着晏家姐妹,「女子一生中,只有你们这个年龄最自由,令尊也是想让你们在这个最自由的年纪,都接触接触人,学会日后如何与人相处。」 三个女娃有听懂的,有懵懂的,但无一例外,纷纷点头。 「你们两姐妹,还有个伴儿,我家就静儿一个,未免孤单了些,你俩以后要多找她玩,这闺阁中的情谊,可比黄金还珍贵!」 晏然笑眯眯地看向隋静,眼神正好碰到隋静投来的目光,二人一同笑嘻嘻地说:「知道了!」 四人又闲聊了一会,晏晴和晏然起身告辞回府。 路上,晏然对晏晴说:「隋夫人气度与别的娘子不同,怪不得母亲要把我们送这头来学习。」 晏晴侧头看了下四周,轻声道:「娘送我们到这学习,是为我们着想不假,但你回去可莫要跟娘说,隋夫人如何气度不凡,如何好......」 「为何?」 晏晴笑道:「其实我也不知为何,她们说是嫉妒,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你不要当着娘面,夸赞隋夫人就是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晏然点头说好,心里笑道:「不愧是王家的女儿!」接着,她又问晏晴:「隋家就隋静这一个女儿吗?」 「是啊」 晏然摇着头,有些疑惑,「隋夫人,好厉害!没生儿子,可活得就像有十个儿子似的。」 晏晴道:「你不知道,隋夫人娘家姓白,是金陵有名的望族,隋家一半家业,都是白家送来的,若没有白家,隋伯父也只是小商贩而已,还不如我家一半呢!」 「哦,哦!」晏然恍然大悟,原来是钱的功劳。 「不过,隋静得宠,最主要的还是隋伯父特别疼爱隋夫人,把隋夫人当宝贝似的供着,与咱爹娘不同。」晏晴说到这,语气渐弱,最后还深深嘆了一口气。 晏然似懂非懂,但有一点她明白了:这个世上,并非所有女孩都不受待见,长姐有祖父护着,不比长孙的待遇差,隋静有父母护着,有外祖家撑腰,日子也是逍遥的。 不受待见的只有她而已,想到这,晏唏嘘了两声,双臂抱紧自己。 此时虽还未入冬,但天已渐凉,一阵秋风吹过,两个小姑娘裹紧了衣裳,一路跑回家。 此刻,晏庭海坐在金英堂上,焦急地等待晏晴下学归来,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离开过他眼皮子。 晏庭海暗下决心:要是再过一刻钟不回来,就亲自去隋家接人。 刘武站在晏庭海身旁,打趣道:「老爷,您也是久经商海,咱金陵城响噹噹的大人物,要是让你那些老友,知道你现在变成了『孙女奴』,可是要笑话您哩!」 晏庭海瞪着刘武,不屑道:「你就是嫉妒我有孙女!」 「是,我嫉妒你有孙女,还不止一个呢!」 「……」 就在两个老傢伙逗嘴的功夫,晏家小姐妹回到家中,晏然刚跨进金英堂的门槛,还没想好接下来做什么的时候,身旁的晏晴已飞奔到晏庭海身旁,「爷~~」 「怎么下学这么晚?没吃饭吧?冷不冷?」晏庭海一边搂着晏晴,一边掐了掐晏晴身上的袄子,看是不是够厚,一边又叫下人去准备午饭。 「第一天上学,时间是紧了点,刚上课时因座位的问题,耽误了一些时间,放学后,我们又去隋夫人那里坐了坐,感谢她让我们姊妹去隋府上学。」晏晴明显比在隋家时,话多了许多,人也看着更开朗了。 「我孙儿做的对,是要去隋夫人那里致谢,我孙儿越来越懂事了。」晏庭海俨然一个宠孙狂魔,眼睛里全是晏晴,上午焦急等待了两个时辰,现在晴儿到家了,他也心安了。 晏然孤零零站在前厅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你也不冷吧?」晏庭海突然看向晏然问道。 「我不冷,这袄子暖和着呢!」晏然笑呵呵地说。 此刻,她也想跟祖父近亲近,可想想还是算了,争什么争?眼下她更惦记王氏给她找的丫头,是个这么模样的人? 须臾,饭菜备好,晏晴和晏然的脚下,各放了一个暖炉,棉帘子挡住屋外肆虐的北风,屋里暖乎乎的,精美的菜餚,丰盛的果品,无需细言,晏庭海看着两个孙女吃的津津有味,又问了些课堂上的事情,听到晏晴说过几日不但上午要读书识字,下午还要学女红针黹,隋家请了织造局里归乡养老的窦妈妈,晏庭海一脸欣慰。 第27章 27云絮随风,千里度关山 就在晏家姐妹在隋府学堂咿咿呀呀读书上进时,一个要与晏然一生患难与共,同声同气的小姑娘正在晏家门厅候着。 花厅内,王氏身着新定制的薄羊皮里衬,金皮条裹边的挑线褶裙,斜倚在罗汉榻上,腰后垫的是金线绣孔雀的锦缎靠枕,她最喜欢这个靠枕,因为够耀眼。 她神态惬意,正与金妈私语。 「一会送来的孩子才五、六岁大,这么小的娃,别咱们养了几天,家里人又捨不得,回来闹着要?」王氏呷了一口热茶,把茶盏递给金妈,脸上掠过一层淡淡的忧虑。 「之前二婶子跟我说,她家买奴婢就发生过这样的事,」王氏手指轻揉着太阳穴,眉头微蹙:「年纪大的,不听话,年纪小的,又天天哭闹着想家。」 金妈从墙角柜里拿出一条轻薄的羊绒毯,给王氏的腿盖上,横眉谄笑道:「放心吧,少奶奶,各家条件不同,到了咱家的丫头,撵都撵不走的。」 王氏抬头看她,知道她说的意思,也忍不住抿嘴一笑。 金妈盖完毯子,转身又往空茶盏里续上热茶,口中道:「至于家里人会不会来要,奶奶尽可放心,虽然老婆子我没什么文化,但也听过这么一句话,『贫家有子贫亦娇,骨肉恩重哪能抛?』如今那户人家既肯为了一两银子就把孩子卖了,以后就绝对不会再回来找了,况且又是个女娃娃,找回去干什么?家里有钱置办嫁妆不成?」 王氏轻呷了一口茶,觉得金妈说的有一定道理。 金妈见王氏脸色舒缓,心头一畅,进一步补充道:「这五、六岁的女娃比十二、三岁的女娃便宜好多,」便宜这事,说到王氏心窝里了。 金妈又道:「虽说还要养几年才能成人,但打小进来的,干净,认得清自己位置,不像外面找的那些,鬼主意多,你就说那夏姑娘,每次看见少爷,那眼珠子都似要粘在少爷身上,少奶奶可得想个办法。" 金妈素日最恨依仗姿色,企图上位的轻浮女子,其原因,无外乎就是她没那个资本,她一没夏景年轻漂亮(当年也没有),二没夏景自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夏景只是来晏家做短工的正经百姓,而她是卖身晏家的贱籍奴婢,故夏景平日里也不怎么把金妈放在眼里,金妈早就对这个梳头丫头不满了。 王氏嘴角一撇,冷冷地哼了一声,正欲说话,就听门外喊:「牙婆来了」,金妈掀帘,让进一个五十多岁,头髮花白,皮肤枯燥的老媪,老媪身后站着一个身体单薄的女娃,站在门槛外,不敢进。 老媪拎着女孩衣领,提熘进屋,俩人看着罗汉榻上的王氏,眼睛都看直了,金妈轻咳了一声,二人方想起来跪地磕头,王氏不想与这等腌臜人物多交谈,全全交给金妈主持,自己只是躺在榻上,乜眼看着。 金妈当着王氏的面,仔细检查小女娃的头髮、手指、牙齿、四肢,又仔细盯着她的面庞瞅了半晌,人牙子趁这功夫,将小女娃身世向王氏说了一遍,王氏见与金妈之前说的一样,便点头默许,金妈按事先约定好的价钱交付给牙婆子,双方写了交付文书。 王氏叫人先把孩子带下去「沐浴更衣」,洗漱干净了再上来回话。 半个时辰后,小女孩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王氏眼前,王氏细细端详她的脸庞,因为太瘦,整张脸给人的印象,就像一根青萝蔔上粘了两颗黑豆子。 王氏瞅着年龄和晏然差不多的小女娃,心中感嘆:若她当初没有嫁到晏家,而是嫁给普通的农户,她的两个女儿会怎样?会不会因为养不起,而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但世界上哪有「如果」二字呢,想到这,又不禁暗暗得意自己的好命,同时心里觉得两个女儿实在是欠她太多。 窗外北风吹过,萧萧树叶吹打着窗纱,天空暗沉沉,一片云彩也没有。王氏最不喜这样的天气,将羊绒毯子向胸前拽了拽。 榻前的碳炉内,火苗张牙舞爪的窜腾,啪啪的响声带着零星火点落在地板上,窗下的梨花案几载着来自琉球的七彩琉璃香炉,一缕甜腻的香气在空中蕴蕴蒸蒸。 因为忽然而至的同情,王氏打开了话匣,先是询问女孩家还有什么人?又问曾学过什么?自小得过什么大病?女孩虽小,但口齿伶俐,低着头都一五一十的答了。 王氏很满意,又见女孩明眸皓齿,虽然很瘦,但皮肤白皙,她想起隋白氏曾念叨过的一句诗:云絮随风,千里度关山。 这女孩从千里之外被卖到这里,这辈子想再见亲人也难了,王氏心里如此想着,口中道:「你以后名字就叫绮云吧。」 女孩跪谢赐名。 王氏又道:「家里规矩,日后金妈会慢慢给你讲,总之,做事勿要谨慎小心,对待主子忠心不二,尽职尽责,如此,晏家自然不会亏待你,你能进到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有不明白的事情,就问金妈,」她向绮云指了指身旁的胖媪,「这就是金妈,家里奴婢皆由她管。」 女孩忙侧过身,向金妈磕头。 金妈冷声道:「你起来听话,不用总跪着,这跪也有跪的规矩,你这样好像是要擦地板似的。」 女孩站起身,王氏道:「另外,你伺候的二小姐,年纪还小,她要是调皮捣蛋,办越格儿的事,你就来跟我汇报,她虽然是你以后的主子,但你要明白,这个家谁说了算。」 女孩唯唯说是,低头直勾勾地盯着脚上的鞋,不露脚趾,不漏鞋底,这是她生平以来第一双新鞋。 金妈接着王氏的话,补充道:「早上二小姐卯时起床,你要负责二小姐洗漱和换衣,屋内东西经管,丢了损了,你都要问责的,屋外有打扫丫头,你不用管,小姐辰时去隔壁隋家读书,你要负责跟着照顾,总之小姐去哪儿,你就要跟在哪,你既然入了晏家的门,生死就都是这一块儿了,做事警醒着点,若是犯了错,或者让二小姐有个闪失,可别怪我给你撵出去。」 绮云一脸惊恐,相比较死,她更怕被撵出去,为了能被卖到一个好人家,她给牙婆子洗了一周的脚丫子,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她怎么捨得错过,「我一定好好伺候小姐。」绮云扑腾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髮誓,死生都在晏家,至死不渝。 王氏不忍看训孩子(自家孩子除外),摆手道:「行了,刚来头一天,这规矩也不是一天就能学会的,你带她下去慢慢教吧。」 金妈带绮云出去,王氏则回了玉烟阁,并让人把夏景唤来重新给她梳笼头髮,不肖一会,只见夏景肿着眼泡,一副哭了一宿的样子,穿了件半旧的姑绒袄子,扭捏进来,王氏见了心里暗自发笑。 「我这好妹妹,是怎么了?」王氏挪身坐到梳妆桌前,对着镜子,将钗镮卸掉。 「没怎么。」夏景走路极轻,像猫一样,站到王氏身后,帮着卸钗镮珠翠。 「妹妹还瞒我不成,自你来我府做事,我待你比那些丫头们都亲近些,一来是你这梳头的手艺好,我是极喜爱你这种有本事的姑娘;二来,在我家里也有两个妹妹,和你一般年纪,每每看见你,我就不由想起她们来。」 王氏扭转腰身,将夏景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见她萎靡不语,没了往日抖机灵的劲头,不禁扑哧一笑,「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事。」 「少奶奶自然是知道的。」 「怎么你不愿意?」王氏一面假装热心,一面假装无辜。 夏景紧咬着下唇,来了一招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夏景愈是郁郁不乐,王氏心里愈加得意,她反身照镜,抚弄着鬓角的碎发,道:「你若不愿意,自然我也不会逼你,只是我觉得这门亲事极好,才和你爹提了一嘴,妹妹可不要怪我好心。」 夏景依旧不言语,眼眶通红,手中拿着篦子,轻轻地篦着头髮。 王氏在镜中看着身后的夏景,心笑:你不过年轻一些罢了,可这姿色勉强算中人之姿,哪里来的勇气要跟我抢男人,真是拉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 嘴上却说:「王献现在是我们鼎香楼的主厨,这辈子,你若嫁了她,也就衣食无忧了,他父母都是我娘家的老伙计,人都极好,我是看你模样好,手又巧,才帮你们牵了这个红绳,没想到,我这一片好心,还让妹妹哭了一场,这真是好心办坏事。」 夏景道:「少奶奶能想着我,我自是感激,只是我自认相貌平平,人又不够机灵,怕是配不上王献,辜负了少奶奶的好意,也耽误了王献。」 王氏笑道:「夏妹妹说的话不真,我听着你这是心里有人了,不妨告诉我,我帮你参谋参谋。」 夏景慌忙否认,颤抖着手将一根根翠叶珠钗小心翼翼地插到王氏的髮髻里,王氏摸摸头甚是满意。 她心下暗忖:夏景昨晚哭成这般,定是因婚事问题和她爹发生争执,夏老汉上有老母,下有一子一女,家里捉襟见肘,如今我这个晏家少奶奶给他女儿做媒,女婿又是那样的人物,这老汉一定欢喜!不如放夏景回家,让她爹去做那个恶人! 王氏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偏说:「我这是好心办坏事,妹妹可别生气,既然不满意这个婚事就算了,今儿放你半日假,回家好好休息!」 夏景谢了王氏,失魂落魄的出了玉烟阁,昨日哭了一宿,现在眼睛还酸酸胀胀的,随时鼻子一酸,几滴豆大的泪珠就能夺眶而出。 夏景闷头走着,行至游廊拐角处,忽然被一男子用力推开,差点趔趄倒地,「你这是丢了哪门子的魂,也不好好看路!」 抬头看,晏承恩和小虎子怒气沖沖的站在面前。晏承恩刚输了钱,心情不好,见到夏景这副蔫头耷拉脑袋的样子,更觉晦气,没好气地嘟嘟囔囔骂了几句。 夏景此刻如腊月天迎头浇来一瓢凉水,从头冷到脚,自三年前,在街上偶遇晏承恩,她就一直心慕于他,为了能离晏承恩近一些,她苦练给人梳头的本事,说服固执的老爹,谋得现在这份差事,可这几年来,晏承恩从没正眼瞧过她。 她喜欢晏家少爷,不仅是因为晏家有钱,也不只是晏承恩长了一副好皮囊,他欣赏晏承恩一身好武艺,喜欢他放荡不羁,豪爽的性格,她认为王氏嫁给晏承恩,只是贪图晏家有钱,而且王氏善妒,自己不能生儿子,还不允许夫君纳妾,如果她能够嫁给晏承恩,她一定拼命的给晏家开枝散叶。 就在夏景伤心难过时,小虎子打身旁过,故意撞了她一下肩膀,鼻孔里呲呲两声,低声嘲笑道:「投怀送抱没成功!」夏景羞臊了脸,原本她也是燥辣性子,这一惹,就想张嘴咒骂这个混帐羔子,可晏承恩就在前面,再三犹豫还是隐忍下来。 第28章 28鸟笼子 夏景满腹心事回至家中。 夏老汉正坐炕上弄菸捲,见夏景提前回家,也没问缘由,急忙抽了两口,然后下炕,趿拉着草鞋,尾着女儿进了里屋,他是一个泥瓦匠,素来少言寡语,可眼下他有一肚子话要同女儿说。 夏大哥和媳妇闻声也从东厢房打帘出来,脚前脚后,尾着夏老汉跨进门槛。 夏景坐在炕沿上,一家亲人全在眼前,她垂眸噙泪:「你们有话直说吧!」 夏大哥当仁不让,开口道:「王献虽然相貌差了一点点,可男人嘛,重要是有正经营生,能养家,这样好的汉子,你还不中意,简直就是不识好歹!」 夏老汉更是直接做了决定:「你,一定要嫁给王献,一个月十两银子的工钱,这样的女婿翘着脚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夏景趴在炕上,大嫂劝她要不先洗脸?重新梳梳头?夏景摇头说不,大嫂自讨没趣,转头倚着门框站着,有公爹和相公在,劝小姑子嫁人这事,她还是少说话为妙。 夏景想自己如花似玉的城里姑娘,却要嫁给乡里上来的厨子,心有不甘,呜呜咽咽哭起来。 夏老汉瞥了她一眼,心里也不好受,道:「你若不愿意嫁王献,也还有一个人选。」 夏景一骨碌爬起身,摸着眼泪问:「还有谁来提亲?」 站在门口的大嫂笑道:「街尾高员外也在张罗续弦,条件极好,你嫁去,要衣有衣,要食有食,三五奴婢,轮流伺候,我是觉得高员外比小厨子更好,可你哥偏不同意。」 夏大哥蹲在地上,没好气道:「高员外四旬开外,两个儿子都十几岁了,进门就当后母,我妹子可不去受那气!」 夏大嫂一撇嘴,不以为然,还想劝夏景选择高员外,见夏老汉和夏大哥正裂眦嚼齿的看着她,吓得她不敢再吱声。 夏景听闻高员外是这等条件,趴在床上哭得更伤心了,又想起刚刚晏承恩对他冷冰冰的态度,小虎子对她的冷嘲热讽,夏景心里又气又委屈,哭闹几天后,也别无它路可选,便点头应了和王献的婚事。 另边厢,绮云经过短暂的上岗培训,晚饭后,被金妈送到晏然房间,正式开启自己的职业生涯,金妈见晏然,一脸不胜其烦,脱离苦海之态,简单交代几句,便匆匆告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如释重负的岂金妈一人,前脚她踏出门槛,后脚晏然就从椅子上跃起,绕着小女孩足足转了两圈,一脸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姑娘。 小姑娘身材娇小,个头比她矮上半头,看上去就好像长年吃不饱饭的样子,一双乌黑的眸子,死死盯着拽衣角的手指。 「你叫绮云?本姓是什么?今年几岁了?」晏然稚声稚气,学着外祖父与佃户交差时的样子,两手背后,小大人似的度着方步。 「六岁,我母家姓郑,」绮云说话有外地口音。 「你有六岁?」晏然重复确认。 绮云抬头,犹犹豫豫道:「也可能是五岁。」 晏然盯着她,这么单薄的身板,看上去最少比我小两岁,「你是哪里人?为什么卖到我家呢?」 「我是江西婺源人,因为家乡闹蝗灾……」绮云停顿了下,犹豫要不要说实话,「我娘又生了个儿子,家里养不了,所以把我卖了钱,养弟弟。」 晏然知道这个世界男孩子更金贵,也在街上见过流民卖儿鬻女,如今活生生的绮云站在她面前,她还是感到震撼,心里泛起一丝同病相怜情绪,都是不被父母喜爱的女孩,只不过一个家穷,不得已卖掉,一个家里实在是不缺她这口饭,所以暂且养着。 「你恨你母亲卖掉你吗?」晏然脱口而出。 「不恨,我们那很多人家都把刚生下的女娃扔到弃婴塔,那种才叫可怜呢,我母亲待我很好,只是因为有了弟弟……」绮云回答的很干脆。 晏然打断绮云说话,那句『母亲待我很好』,让她嗤之以鼻,「若真待你好,会把你卖掉?就差女娃娃这一口饭?鬼才信。」 晏然坐在床沿上,双手交叉于胸前,道:「好吧,我知道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混,你若投我以木桃,我定报之以琼瑶,」说完,晏然沖绮云笑了笑。 绮云怯怯的眼神舒展开了,虽然没听懂晏然说什么,但小主人活泼开朗的性格,让她放下戒备。 她四周张望,打量房间。 正对门是一架束腰的榆木架子床,右侧满墙的红木书架上,堆摞着大小不一的书籍,左侧靠墙立着一个放铜盆的榆木架子,一个圆形茶座,两个小杌子,最里侧的角落是一个红木嵌花的对开门衣橱和一个落地穿衣镜。 房间不大,东西摆放的很紧凑,家具都不配套。 看完房间,再看小主人,比自己高半头,皮肤白皙的像只小白兔子,微微上翘的嘴角,看着英气又很有亲和力。 **** 时光荏苒,春往秋来,转眼晏然十岁,几场春雨过后,吴教授感染风寒,告假三日。 晏然对突如其来的小假期,兴奋无比,昨天睡了一个饱觉,此时精神抖擞,她倚着鼎香楼二楼东侧的窗栏上,向街上闲望,街上车水马龙,临街商铺的店小二们,站在自家店铺门口,前后张望,盼望客户光顾。 「不好,」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晏然的眼睛捕捉到。那人五尺身材,肚子圆滚滚,手提鸟笼,晃晃悠悠地直奔晏家大门,身旁跟着贼眉鼠眼的小厮。 「二伯这个赖子,肯定是来我家打秋风!」晏然心中大喊不妙,冲着绮云道:「你从前门回去!不用管我!」话音未落,她已经蹬蹬蹬跑下楼,穿过厨房,跨过仓库,直奔晏宅的北墙,踩着箩筐,纵身翻墙进去。 穿堂过院间,丫鬟僕妇端汤送水正在忙,见晏然风风火火过来,避让不及,汤水撒了一地,晏然灵巧,一个躲闪,滴水不沾,可怜身后路过的丫鬟,踩了一脚水,滑倒在地,一僕妇询问何事毛毛躁躁,晏然顺口道:「内急,」一边撒谎搪塞,一边已远远瞧见晏承恩正站在凉亭内跟新买的鹩哥说话。 「少爷你真帅!」晏承恩慢声慢语,颇为耐心地说。 「少爷你真帅!」鹩哥阴阳怪调地重复。 「少爷你真帅!」 「……」 晏然跑到晏承恩身前,立住脚跟,捂着胸口,平復气息。 「姑娘家的,长了个飞毛腿,要是脚底下给你安一个风火轮,我看你能上天了!你娘叫你来喊我?」晏承恩目不斜视,用小竹籤拨弄鸟缸里的小米粒。 晏然昂着小身板儿,大声道:「不是娘喊你,是我找爹您!」 晏承恩没抬头,轻轻「哦」了一声,也没问找他何事。 「今日街上来了一伙山东耍枪的艺人,那拳脚枪棍打的可好了!咱俩一起去看看如何?」晏然谎话张口即来。 「那些三脚猫功夫有什么可看的?」晏承恩一脸不屑,「咱们晏家拳要是耍好了,打起来,七、八个人也是近不了身的,虽说武人相重,你若想看真本事,明儿个我带你去城里武馆见识见识……」晏承恩继续逗弄着鹩哥,头都没转一下。 小虎子是晏承恩的随从,他站在旁边笑着接话道:「少爷你也太宠二小姐了,哪有带小姐去逛武馆的。」 「哈哈哈哈,是啊,然儿自幼随我习武,我都把她当男孩子养了,不过女孩终归是女孩,这年纪也大了,你还是要把精力多放在女红针黹上,你若爱动,在家耍耍晏家拳就罢了,这些年,我看你武艺也见长不少,你若能持之以恆下去,有朝一日一定是金陵城数一号的女侠! 」 晏家拳法的确了得,之前说过晏家鼎盛时期产业甚多,其中就包括一间武馆,自晏庭海丧妻后,无心打理生意,武馆便关了,当年一些年纪小的徒弟改拜门户,年纪大的或者身上有伤病的就做了晏家的家僕,像绮霜的爹高小川,晏庭海身旁的管家刘武,小虎子的爹都是这个情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晏家武馆教授的晏家拳,是晏家祖上传下来强身护体的功夫,晏家男子都会几招,而晏承恩是习练晏家拳最好的一位。 晏然此刻哪有心思做女侠梦,此时她一心想把晏承恩哄骗出门,不要与二伯父碰面,忙又说道:「千练不如一看,父亲现在就陪我去......」 话还没说完,就见绮云唿哧带喘地赶来,小脸涨得通红,身后晏承友和仇彪晃晃悠悠的趱行而至,「四弟在家呢,你看今天二哥给你带来一个什么好东西?」说罢,晏承友给仇彪一个眼色,仇彪忙把鸟笼子双手递给晏承恩。 晏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只恨自己还是晚了一步,牙根儿气得痒痒,又不得不屈膝给二伯父道个万福。 绮云站在晏然身后,小声道:「我刚拦了,可门丁跟他们说了少爷在家。 」 「嗯,我知道了,没事。 」 晏承友觑着他的小三角眼,瞥向旁边站着的晏然,粗鄙地笑道:「都说女大十八变,你家这倒好,直接儿子变女儿,哈哈哈哈,」晏承友浑身的肥肉乱颤的像刚打过的棉花。 晏承友和晏承恩是一母同胞,虽然晏承恩幼时过继给四房晏庭海这一支,但亲兄弟俩一直走动很紧密,有意思的是,虽同父同母,晏承友的相貌和晏承恩可是云泥之别。 前者像个大冬瓜,圆圆的脑袋,大大的肚子,夸长点说高度和宽度是11,所以大家背着他起了一个诨名:冬瓜宴,而晏承恩则是六尺男儿,相貌堂堂,再加上常年习武,身板往那一杵,威风凛凛。 当初王氏嫁给晏承恩,除了看中他的家世,也是看中了晏承恩的相貌,在金陵城做生意的富户人家很多,但是能有晏承恩这相貌的却是凤毛麟角,所以即使晏承恩有个浪荡子的外号,她也全然不顾了,她坚信:浪子终有回头日,但好皮囊却不是人人都有的。 只见「冬瓜宴」指着长椅上的鸟笼,朗声笑道:「这是我前些日子去苏州特意买的,卖我笼子的人说,这鹦鹉不同别的鸟,嘴硬爱咬笼子,所以得用这种铜笯,还说什么……玉箫倚月吹凤凰,金栅和烟锁鹦鹉,那些文绉绉的词,我学不来,反正这是好东西,四弟,看看喜欢否?」 「冬瓜晏」说的殷勤,乌黑的眼珠滴熘乱转,晏然知道她这个二伯父肚里没憋好屁。 「这笼子真不错,转角圆滑,做工精巧,这铜质......也可以,」晏承恩一边摩挲着这个笼子,一边把「少爷你真帅」塞进笼子。 「多谢二哥,让你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你是我的亲兄弟,咱俩可是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我不想着你谁会想着你?我跟你说,打虎亲兄弟,咱俩血缘在这摆着,谁挑拨都没用!」 晏然听了心里一阵光火:「鹦鹉学舌,是有口无心,人说话可要有理有据,二伯父你是说谁挑拨你们兄弟感情了?若血缘真如二伯父说的固若金城汤池,二伯父大可不必把这些怕人挑拨的话挂嘴边。」 第29章 29猪八戒的嘴 晏承恩勃然作色,「你这孩子,越发没大没小!这些年去隋家念的书都是白念了!」 「我哪句有说错?我这是不懂就问。」 二丫头性子倔,晏承恩自然知晓,但他没想到,当着外人面,这孩子竟然也不知收敛,把他的面子架在火上烤,盛怒之下,晏承恩抬手朝晏然的脸上挥去。 晏然看着二伯父贪得无厌的嘴脸,又见父亲不明事理,气得咬牙切齿,眼里一片激愤,以她现在灵活的身手,完全可以躲过这一巴掌,可她却硬挺挺的站在那里,用脸扎扎实实地接住了那一掌。 晏承恩本以为晏然会躲,毕竟也是习武四、五年的练家子,手抬一半,见晏然不动,他又不愿示弱放手,只好暗中泄了八分力道,轻轻扇在晏然脸上。 一个女孩,他哪里忍心下死手。 但晏然不这么认为,这一巴掌,彻底让她寒了心。 晏承友佯装后知后觉,等晏家父女打完后,才一脸尴尬的劝解了两句。 绮云吓懵了,拽着晏然衣袖,跺脚哭道:「小姐,咱们回房吧!大人的事,你管不了。」 「再等等,我倒要看看今天二伯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晏然顶着火辣辣的脸蛋,小声回道。 晏承友以为晏然能知难而退,没想到这小不点像门神一样杵在自己眼前,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四周僕妇女婢,来来往往, 晏承友怕事情闹大,惊动四叔,赶忙堆着笑脸打圆场。 晏承恩不理晏然,被二哥劝了几句后,脸色稍霁,晏承友立即托出自己真实意图。 「四弟,你知道二哥生平就一个爱好,上次在你家看到一个香炉,我心里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回家后寝食难安,也托人去苏州买,可我财单力薄,花钱都买不到,所以想......借你的去玩赏几天,而且……过两日我有个京城做官的朋友要来家里拜访,我想着摆些东西充充门面,我那宅院不比你这......」 晏承友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难为情,实则不过是见着晏承恩脸色,随机应变罢了。 「你说花厅案几上的甘文台炉吗?」晏承恩头都没抬,继续摩挲他的鸟笼子,两只眼睛似粘在笼子上一般。 晏承友和晏承恩两兄弟都是好玩之人,只是一个喜欢玩死物——古玩玉器;一个喜欢玩活物——猫狗鸟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晏承友以帮闲起家,就是帮一些富家公子哥儿买卖一些时兴的商品,从中赚些抽头儿,后来积累了财富就开始买房租赁,并倒腾一些古玩,从中谋利。 晏庭海算是儒商,虽没参加过科考,但是博古通今,颇有见识,家中置办不少古玩雅器,可惜晏承恩不知爱惜,觉着死物没有活物好,被亲哥哥晏承友从中骗走不少好东西。 「正是,正是,这香炉还得是铜炉,哥窑,汝窑的再漂亮也不行,见火即败,我上次来时,看你那个甘文台炉甚好,能否借哥哥拿回去玩几天?」晏承友笑得极其谄媚,圆咕隆咚的脑袋拼命向上伸着,可看上去就像王八探头。 晏然啐了一口,心里祈祷晏承恩能拒绝,可也知道她这是妄想。 果然,晏承恩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连还期都没问,「这有何不可?就是一个香炉嘛,我听我家老爷子说,苏州甘回子的香炉用料特别,堪比暹罗铜,开始我还不信,如今听二哥这么说,我就信了,二哥果然是行家,你还真识货!」 晏承恩放下鸟笼,抬头看了一眼「冬瓜晏」,笑道:「你若喜欢,送你就是了,咱们亲兄弟,谈什么借不借的。」 晏承友满脸堆花,忙叫身后的仇彪跟小虎子去花厅拿。 「咱哥俩一会去厅上坐坐,喝喝茶,这么着急干什么?」晏承恩抬起头,不解地问。 晏承友心下暗忖:「若是碰到弟妹或者晏老爷,我这香炉就拿不走了,还是派小厮去取,不显眼。」 嘴上却支吾道:「我那浑家不懂事,前几天说话得罪了弟妹,这晏然都多大了,还总是提当年没生儿子的事,我怕去前厅看见她,再惹她不高兴,你那浑家的嘴跟刀子似的,我怕她数落我。」不管多不要脸的人,也总是想给自己留些脸面。 晏承恩哪知道哥哥心里的弯弯绕,只道是他真的怕见王氏,还站在晏承友的角度说了几句训斥王氏心眼小的话。 晏然气得脸色煞白,瞪眼瞧着这对「狼兄虎弟」,完了,完了,上次「冬瓜晏」来,要走了前朝的青花瓷蒜头瓶,今天又骗走了一个香炉,要知道这个甘文台炉做工极巧,价高难求,当年祖父买它也费了一番周折,如今二伯父一个鸟笼子就给换走了。 晏然气得后槽牙咬得吱吱响,二伯父这一来没事就往晏宅跑,口口声声说是兄弟情深,连着血脉,可这血脉也太贵了! 晏然知道父亲品性,但凡他的亲兄姐张嘴跟他要东、要西、要钱、要米,他从来没有不答应的,好像这辈子他亏欠他们似的,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证明他这个过继子日子过的有多好,好像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证明无论他过继给谁家,他都和亲兄弟连着血脉。 这副讨好亲兄妹的嘴脸,晏然看着就想吐。 眼见木已成舟,米已成炊,晏然也懒得再看「冬瓜晏」表演,跟父亲和二伯父告辞后,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心里还愤愤不平。 绮云趴在床沿边,用小手摆弄着晏然的胳膊,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 「二小姐,你脸还疼不?我给你拿手巾敷敷,」绮云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晏然的脸颊。 「不疼,没事,不用那么麻烦,一会就好了。」 「小姐以后碰到这事,你就别再跟少爷置气了!这又不是晏二老爷头一遭上咱家骗东西,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是啊,都说兄弟姐妹多,家族才兴旺,可若都像我二伯父这样的,兄弟姐妹越多,家败的越快!」 「嗯,那些不开心的事,咱不想了,小姐你饿不饿?你早上说今天带我去鼎香楼吃好吃的,我特意只喝了半碗粥,留着肚子,结果你中途跑回来,现在离午饭时间还一个多时辰呢,我肚子咕咕叫。」绮云委屈的摸着自己瘪到后嵴樑的小肚子。 晏然摸摸自己肚皮,五脏庙也在抗议了,遂掐了一下绮云的脸蛋,笑道:「你去厨房拿几个包子回来吧?」 「好,」绮云如获皇恩一般,高兴地飞奔出门,在晏家这四、五年来,她已经出落成一个胖墩墩的小丫头,圆润的身躯就像被主人宠坏了的家猫,再也看不出刚来时瘦弱的模样。 晏然坐在梳妆镜前,揉了揉刚刚被打红的脸,心想:「那些长辈经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反过来亦同样道理,我一个小孩子瞎操什么心呢。」 想到这,晏然如释重负,随手拿起一块抹布把桌上的五彩琉璃香炉擦了擦,直到把上面灰迹全部蹭掉,阴纹更加清晰后,心里也轻松了。 擦干净的香炉刚放回原位,就见绮云撅着小嘴推门而入,小丫头两手空空,眼圈红红,委屈巴拉地站在门前。 「你这是怎么了?厨房没有包子?」 「有,但金妈不让我拿,还打了我手板。」绮云伸出被打红的手掌给晏然看,委屈道:「金妈还说我是猪八戒的嘴,贪得无厌。」 「为什么?让我看看你的嘴?这也不像猪八戒啊!」晏然打趣儿,伸手去摸她的嘴。 绮云扒开晏然的小手,强忍平静地道:「金妈说,过了吃饭时间就不让吃东西,我说是小姐饿了要吃,她也说不行,还说咱们没规矩,可我去之前明明看到大小姐房里的绮霜拿着包子回去。」 「她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主儿,走,我们还是去鼎香楼。」晏然对金妈也是厌恶至极,诺大的晏家,虽然下人们也都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毛病,但是像金妈这样狐假虎威,欺软怕硬的,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出了家门,就是自家酒楼,真是方便。 这次晏然没有上楼,而是径直来到厨房,王献脖上挂着白手巾,正在灶台前忙乎,口中念着调料歌: 官桂良姜荜拨,陈皮草蔻香砂。茴香各两定须加,二两川椒拣罢。 甘草粉儿两半,杏仁五两无空。白檀半两不留查,蒸饼为丸弹大。 旁边洗菜,配菜的伙计,也一同和唱,抬头见晏家二小姐到了,忙停下手中活计,向晏然拱手问好,晏然笑着回礼。 「献哥哥,你这有现成的包子或者其它什么吃的吗?我饿了……」晏然抿着小嘴,可怜巴巴地揪着王献的衣角说。 王献低头看着她,眉眼挤成一条线,打趣道:「晏家人也能饿着?」 绮云一脸委屈,两手揉搓着被打红的手掌,低声嘟囔:「能。」 王献和晏然一同看向她,咧嘴笑。 王献常年与炉灶打交道,红润的脸庞泛着水光,额头上的头髮也湿漉漉的,他转身打开竹屉盖子,一股热腾腾烟雾,夹着肉香味升腾出来。 「今早的粥卖光了,不过我这有鸭油包子,还热乎呢,我给你俩拿几个。」 晏然和绮云盯着屉笼,咽着口水。 晏然接过包子,跟绮云各分了一个,「献哥哥,你做的包子真好吃,要是贾婆婆做的包子也这么好吃,我当初就赖在谷兰庄不回来了。」 晏然不忘夸奖王献。 「是啊,我娘做的包子要是好吃,我也不来城里打工了。」王献伸手从橱柜上拿起两个大陶碗,给晏然和绮云倒了两碗热水。 这时掌柜晏城走进厨房,两个小偷吃鬼吓了一跳,晏城装作没看见,转头安排小厨工一些事,就出去了。 晏然怕晏城去府上告状,脸上露出心虚的神色。 王献安慰道:「没事,他不会说的。」王献用手指指水碗,示意让她喝水顺顺,别噎着,然后问道:「府里厨房没有吃的吗?怎么跑出来吃?」 晏然喝了一大口水,似被烫到,吐着舌头,道:「也怪我们倒霉,绮云去厨房找吃的时候,被金妈发现了,你知道她一向看我不顺眼。」 「慢点喝,那个……」王献想起金妈那张嘴脸,本想飙几句脏话,可想当着晏然面不好,便转了话锋,道:「以后你想吃什么就来找我,这点事儿我还能做主,你还小,不能饿着,」王献想摸摸晏然毛茸茸的头髮,可眼前这女孩子已经出落成姑娘的模样,他不好意思地把抬起的手又藏到了身后。 晏然吃完包子,打了一个满意的饱嗝儿,低头想了会儿,勐然开口道:「献哥哥,你说我是不是特别不招人喜欢啊?我母亲待我不冷不淡,我父亲对我也似有似无,就连金妈看我的眼神也很嫌弃......」 第30章 30告状 「......」王献一时哑然,手摸额头,思考如何作答。 晏然见他为难,笑道:「没事,其实我都知道。」 王献擦净双手,拍了拍晏然肩膀,轻声道:「哪有爹娘不爱亲生孩子,你爹每日陪你习武,你娘送你去隋家私塾,怎么你还能说爹娘不疼你呢?多少人都没有你这条件。」 王献自认这番话很有说服力,晏然听了,敷衍一笑。 晏然和王献说话时,绮云又跟店伙计要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旁边小厨工走过来,笑道:「这小丫头真能吃!」 绮云鼓着小嘴,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是我能吃,是你们做的包子太好吃,实在是让我难以抗拒!」 王献和小厨工都笑了。 这对儿主僕都长了一张甜嘴。 晏然扭头看绮云,提醒她,再过一个时辰,又要吃午饭了,你留着点肚子。 绮云眼珠骨碌一转,跟厨工要了一张油纸,「那我把这个包子带回去,下午咱俩再吃。」 王献笑着阻止,「凉了鸭油腻,你们饿了,随时过来,我这灶上随时有热乎的糕饼。」 众人亦说:「守着鼎香楼,饿不死你们两个下丫头。」 晏然说好,拽着绮云给王献道谢后,两人从厨房后门熘回晏家,人不知鬼不觉。 这一天,漫长且无聊,晏然午觉醒后,想找晏晴玩,可想到今日有晏庭海重金延请的琴师上门授课,便也懒怠去凑热闹,在无有斋前的空地,打了一套拳脚,便回房看书,绮云则坐床尾练习针线。 晚上吃饭时,晏承恩依旧不在家。 第二天,王氏带着晏然和晏晴去二伯家吃席,初更才往家返。 第三天晚饭,一家凑齐了。 时下正是初春,乍暖还寒,晏然穿了一件旧罗夹袄和旧绢的长裙,坐在身着华服的晏晴和王氏中间,那模样就像立了大功的丫鬟,被主子赏赐一起进餐。 不和谐的事情,只要时间长了,也就和谐了。 晏然当然也喜欢漂亮的新衣裳,但曾向王氏争取过几次,都被骂得狗血淋头,有了这个经验,她也再也不开口要新衣服穿了,况且晏晴的旧衣无论质量、款式皆属上乘。 退而求其次,她也接受了现实,只是偶尔见到晏晴又穿了新衣,她仍会心里酸熘熘的烦躁半晌。不恨寡,只恨不公,她很多次想对母亲这样说,可没找到机会开口。 眼下她有两句更要紧的话要说。 看着丫鬟们流水般的把十六道菜布满餐桌,又流水般的消失在廊庑尽头,门关上的那一刻,除了晏家人,堂上留守的只有各自贴身的丫鬟,小厮,以及两个传话的嬷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晏然夹了一块儿鱼肉放在碗里,扫视桌上四人, 见大家心情都不错,她想现在应该是说出第一个想法的好时机。 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对王氏道:「母亲,我白天要是饿了,是不是可以去厨房拿吃的?」 王氏还没反应过来, 晏承恩抢先说道 :「这是什么没来头的话?你饿了,就吩咐绮云去厨房拿,咱家别的不说,吃饭绝对管够。」 晏然笑道:「她觉得也是,」哪有孩子饿了,不让吃饭的理,晏然把前日绮云去厨房要包子不成的事情说了一遍,还特意强调被金妈打了手掌,到现在都提不起热水壶。 「你为何阻拦云丫头拿吃食?」王氏放下手中的银箸,一脸不解,回头看向金妈。 金妈理直气壮地解释,「我是想小孩子吃东西要按时,不能惯,要是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这样到了饭点,就不认真吃饭了。」 王氏点点头,觉得是这个道理,思索片刻后,又道:「话虽如此,不过小孩子长身体,虽然我们不能惯着,但是真饿了,去厨房拿点吃的,也不是不可以,以后这事你就不要拦了,只要这丫头没出阁,在晏家一日,我们就得好吃好喝养着,免得传出去,我又落个苛薄孩子的名声,我现在这头上啊,恶毒的名声已经不少了。」她指的是生不出儿子,还霸着晏家经济大权这件事。 王氏乜眼扫视了一遍晏家父子,这次说者有意,听者反倒无心了。 晏庭海就像没听见似的,转头跟刘武说堂上有点冷,刘武马上叫人端上两个火盆子,放在晏晴和晏然身后。 金妈领了训,脸上讪讪无光,退回自己候命的位置上。 这个状看似告成了,但晏然心里五味杂陈,看上去金妈受了指摘,实则王氏心中顾虑的终究只有自己,金妈自然也不会把这种指摘放在心上。 晏然有些失落,身后的绮云很想让少奶奶知道,金妈这么做不是为了给二小姐树规矩,而是欺软怕硬,跟着大小姐的绮霜就可以…… 晏然猜出绮云好冲动,把左手放到背后摆了摆,让她不要继续说了。 晏晴觉着妹妹的话不可思议,一定是绮云嘴笨或者其它什么原因,让金妈误会了,扭头想悄声告诉晏然是误会,正瞧见晏然给绮云摆手,晏晴顿时又疑惑了,到嘴边的话想想还是咽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晏然又抛出一个重量话题:「前天二伯父来了。」这话她已经憋肚里三天了,今天家里终于人齐,她实在见不得父亲整日被二伯父算计,希望祖父和母亲能劝阻劝阻。 王氏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他又拿走什么了?」 「花厅案几上的甘文台香炉。」晏然一边舀着汤羹一边答。 「二伯三天两头来咱府拿东西,他当我们都是冤大头不成,这人真是贪得无厌!得了皇帝想神仙。」王氏放下碗筷,长吁一口气,显然这事比刚才之事更让她头疼。 晏承恩倒是不恼火,模仿晏庭海的语气,「饭桌不嘆气,你懂不懂规矩?」说完,一脸调皮看向父亲。 晏晴端起一碗桂花莲藕羹,勐喝了两口,就算她是家里的小白羊,不谙世事,可只要不是傻子,也知道二伯这种三天两头坑蒙拐骗自家人的亲戚,还是少来往的好。 众人心潮激愤,晏承恩瞪着晏然,小声嗔道:「就你爱打小报告!」 晏然做了个鬼脸,佯装没看见,转头和晏晴说起悄悄话。 王氏正要训夫,晏承恩抢先义正词严道:「二伯那是我亲兄弟,一母同胞,连着血脉的,跟我拿点东西怎么了,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三天两头跟我吵吗?咱家又不是就那一个香炉,下回我去苏州再去甘回子那买一个就是了,再说这次二伯也没空手,还给我带了一个鸟笼呢。」 「甘文台香炉多钱一个,鸟笼多钱一个?」晏晴终于开口,声音很小,可大家也都听见了。 「你看看,你看看,连女儿都明白的道理,你这么大人了,还不会算这个帐目吗?」 「我二哥就是好玩这个,说是拿回家玩几天,过几天玩腻了就送回来了,看你们一个个把我二哥说成什么人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夫人也不要因为前几日二嫂说话得罪了你,你就迁怒到二哥身上,乡下人小气的毛病,你什么时候能改?」 王氏最厌人家说她是村妇, 脸皮登时黑成紫茄,怒嗔道:「二伯占咱家便宜,有目共睹,二嫂堵怼嘲讽我,也是事实!你做人相公,不偏向自家媳妇儿说话,心里就知道你二哥,你真是白生了一副好皮囊,尽做些缺心眼子,胳膊肘往外拐的事,这家的东西,我看,早晚都得搬你二哥家去。」 王氏越说越气,伸出手指在晏承恩额头上狠狠一戳,结婚十余年,她早已对这个相公没了敬畏之心,相反,这个游手好闲的败家子,她觉着徒手撕了才解恨。 晏承恩是习武之人,王氏的小手指,对他来说如同隔靴搔痒,只是听到『家里东西都尽归二哥』这句话时,他更认定王氏小题大做,晏家好东西无数,若不是晏然今日打小报告,想必桌上少个炉,少个罐,王氏也无从知晓。 眼见男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王氏气得心慌皮颤,金妈给王氏倒了一杯茶水,捋着王氏的后嵴樑顺气,轻声安慰,少爷说的都是气话,就算是亲兄弟,也都是各家过各家日子,谁还能傻到把自家东西拱手送外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王氏见说不动晏承恩,遂将希望寄托在公爹身上,可晏庭海一言不发,王氏更是生气,想撒泼打滚,发散闷气,又有些不敢,一肚子气窝在心口,立刻觉着头麻心慌,无可奈何之际,晏庭海终于开口, 「行了,吃饭吧,食不言寝不语,怎么一吃饭,你们就那么多话,平时不见你俩有那么多话说。」 晏庭海终结了这场没有意义的争辩。 不肖半炷香的时间,大家终于吃完饭,各自回到房间,一群小丫鬟、老妈妈上来收拾碗筷。 王氏气尤未消,红着眼圈,怒气沖沖径奔玉烟阁,紧随其后的金妈走出了晏家二号主人的步伐。 晏承恩则留在金英堂,叫人把鸟笼子拿过来,继续训鸟。 晏晴搀着晏庭海迤逦至寿芝堂休息。这日,她披着貂毛镶边的大红斗篷,内穿金丝织锦的夹袄,内穿月白色满地绣花的百褶裙。华丽的装扮与她的年龄有些不符。 第31章 31镜中花,水中月 自从回到晏家,王氏安排晏然住进偏院闲置的书房,就再没提过换房。 可见面对资源分配时,第一时间放弃了,期望日后重新分配,基本是不可能的,晏然在饭桌上知道这个道理,在生活中其它方面,还没学会融会贯通,她单纯觉得这间房子比谷兰庄强多了! 凡事怕比较,当晏然熟悉了晏家情况,她惊觉自己「吃亏了」! 她不患寡,只患不公,她想找王氏闹,找晏庭海评理,找晏承恩诉苦,可想起外爷曾说,长辈都喜欢听话的孩子,她权衡半日后决定放弃,怨恨的种子一旦种下,开花结果就是迟早的事。 小孩子喜欢模仿,晏然见祖父的寿芝堂,母亲的玉烟阁,姐姐的冬青阁,均有名号,遂也给小书房命名——无有斋,之后,煞有介事地倩隋白氏提字,央刘武做匾,悬于门额。 晏庭海曾问晏然,无有斋的「无有」作何解? 晏然回:「无有」即无奇不有,诗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有马多如簇」,无有斋前身是书房,「无有」二字,将时刻提醒她勤学苦读、开卷有益。 晏庭海对这个解释非常满意。 而在王氏眼中,「无有斋」三个字,就是对她明目张胆地挑衅,暗讽她的刻薄与不公,「无有」就是什么都没有嘛!「供你去读几年书,就敢嘲讽老娘?既然如此,你就彻底无有吧!」王氏心里如是想。 王氏和晏然除了相貌像,性格中的倔强也如出一辙,这些年来,母女二人渐渐离心,王氏故意偏袒晏晴,她希望晏然服软,可事与愿违,晏然宁可不要鲜衣美食,也不低头。 刘武性子耿直温和,他喜欢晏然机敏聪慧,同情晏然无人妍暖的处境,他劝晏然: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低头认错,哄王氏开心,她在晏家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可晏然认为「慈母爱子,非为报也」,如果母爱要靠「熘须拍马」获得,这种亲情,她宁可不要。 晏然对王氏和晏承恩彻底失望了,她不再期盼爹娘会像爱姐姐那样爱她,至于为什么,她也不深究了,爱,没有理由,不爱,亦没有理由,与其穷搜冥讨这个问题,不如为以后生活早做打算。 晏然只盼在晏家这几年,无病无灾把日子打发了,及笄后带上绮云,早点出嫁,像四姨母那样,建立自己的小家,重新来过。 所以无有斋三个字,在她心中的解读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 此刻,无有斋中,绮云身着半新的蓝布印花裙,盘腿坐在椅上,她一手拿着铜剪,无聊地拨弄烛火,一手杵着下颚,乌黑的眼珠,在晏然粉嫩的脸蛋上,扫视了一圈又一圈。 晏然身着白纱寝衣,头髮随意挽起,俯身就灯读书。《士不遇赋》她已经读过两遍了。 「时来曷迟,去之速矣。屈意从人,非吾徒矣......」晏然口中轻念。 绮云凝眉想了半晌,放下铜剪,「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告诉你,时运来的慢,去的快,委屈自己,奉承他人,不是我辈能做的。」 「就是说,人生短暂,与其求神拜佛,盼这盼那,亦或者谄媚权贵,讨好别人,不如顺其自然,乐天知命!这倒也简单了!」绮云笑嘻嘻地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自豪。 晏然因绮云的聪慧感到欣喜,在下人中,能像绮云这般聪慧通达的不多,从另一方面看,这也是她教导有方,晏然也为自己感到自豪。 「我的绮云最聪明!你说的没错,时人都把精力用在等待时机上,白白浪费生命,如果不去考虑『时运』,日子其实可以过的更舒坦些,这就叫随遇而安。」 「可天底下能做到随遇而安的,又有几人?」绮云转身将身后柜子上的一小碟瓜子放到桌上。 「是啊,你又说到重点上了,凡人要么得过且过,要么好高骛远,总之,这世上之人,都活的很拧巴。」晏然合上书,心里想起一些人,不由怅然地吁一口气。 「小姐吃,」绮云一面点头,一面将剥好皮的瓜子仁拱手递到晏然面前。 晏然被绮云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她推开绮云的手,用一种高深的语气说:「世上有三件事,不能假手于人。」 「哪三件?」 「螃蟹、瓜子、菱角这三样要『自食其力』,入口方有滋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小姐,是嫌弃我脏。」绮云讪讪地收回手。 晏然故意气她, 「我的绮云果然是聪明人!」 「你不吃,我吃!」绮云赌气似地将手中瓜子仁一股脑倒进嘴里。 主僕二人逗着嘴,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啊?」绮云抖抖手上的瓜子屑,起身去开门。 晏然并不关心半夜来访的是谁,她重新拿起书,靠着椅背,读起来。 「绮霜姐姐,这么晚,有事吗?」绮云问门外人。 晏然听是绮霜,更不打算回头了,她对绮霜初期印象不错,只是近些年,不知何故,绮霜越来越像金妈,恭前倨后,捧高踩低,是以晏然不爱搭理她。 「二小姐,睡了吗?」绮霜并没进屋,而是惦着脚向里张望,大声道:「大小姐叫我给二小姐送炒栗子,热乎的!」 「你们哪来的炒栗子啊?这都过了冬天......」绮云见是送吃的,高兴地咧着嘴,她想接过绮霜手里的灯笼,请她进来说话,绮霜却倚着门框,紧紧握着灯笼柄,脚像粘在地上,纹丝不动。 绮云立刻明白了,她敛起客套的笑容,嘟着嘴巴问:「你进来是不进来?」 「我就不进去了,这个时节吃栗子,有何稀奇,我们大小姐想吃的,老太爷都有法子买到。」 「是是,咱家老太爷厉害,当然有法子买到,就算塞北的蜜瓜,岭南的荔枝,只要是咱们晏家人想吃,老太爷就都能买到。」绮云小嘴也不示弱,她故意夸赞晏庭海的神通广大,不提晏晴在晏庭海心中的地位。 绮霜的目的没有实现,有些失望,为了挽回面子,她大声道:「大小姐说,这些栗子她也吃不完,让我给你们送一包来,你们可要记着大小姐的好。」 「嗯,老太爷疼孙女,明日小姐去寿芝堂请安,一定会好好谢谢老太爷,不用绮霜姐姐提醒。」 「这是大小姐的好意!」 晏然坐在屋内,早已听的厌烦,她催促绮云:「夜寒风重,又不是街头买菜,哪有倚着门槛说话的道理,若有人吹了冷风,坏了肚子,晏家纵使有琼浆美馔,也无福消受,岂不可惜?」 绮霜听出晏然语气不友善,气鼓鼓道:「好心给你送栗子,连个谢字都没有,怪不得奶奶和老爷都不喜欢你,脾气死倔的。」说罢,扭身离去。 绮云关上门,插上栓,脚踢着地面,走回晏然面前,她把包栗子的纸袋往桌上一掷,「我们还在为一个包子发愁,人家却有吃不完的炒栗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晏然就像没听见绮云牢骚似的,继续翻着书看。 绮云恨其不争,可是她不敢大声说,只是悄声嘟囔:「小姐,要不你明天也跟老太爷说说,想吃烤栗子,让他老人家也给你买点?」 晏然面无表情,从容道:「这有什么好要的,又不是时令食物,若非姐姐特意叫人送来,这东西摆在桌上,我也不稀罕吃。」 绮云听完,心里舒服了一般,随后又嘟嘴问道:「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 晏然依旧从容道:「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公平!」 「没有?」 「因为没有公平,所以人们才追求公平,明白吗?」晏然抬头,见绮云一脸懵懂,笑道:「公平,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看着美好,其实根本不存在!」 「人,就喜欢追求这些不存在的东西,这样才觉得活着来劲儿。」晏然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这么跟你说罢,公平,就像银子,你永远在追求,却永远不满足。」 绮云好像明白了,点了点头。 晏然又道:「人生在世,但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刚刚还给你讲要『随遇而安』,转头收了一袋栗子,你就给忘了。」 说起随遇而安,翌日,晏然亲眼看见母亲的牌搭子——沁香楼老闆的秦夫人送来两盒胭脂,王氏自己留了一盒,给了晏晴一盒,王氏对晏然说:你还小不需要这个。 又一日,晏庭海高薪延请教坊司的司乐和教习,为晏晴指点琴艺,晏然知道此事与她无关,便装肚子疼,躲在屋里清净,内心嫉妒,可她安慰自己:随遇而安! 堪堪过去半月,迎来清明踏青,晏然提议回谷兰庄看望外祖父,王氏欣然同意,安排王献陪同,隋静闻听,嚷着也要去...... 第32章 32赵大马今非昔比 晏然拿性命担保,一定把隋静照顾妥帖,半根毫毛也不会掉, 又加上隋静泣鬼神的哭功,隋白氏勉强点头,同意隋静也去谷兰庄玩耍两天。 于是乎,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上,姑娘们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晓看红湿处,花重金陵东。这年春天,雨水充沛,山间阡陌,一夜间生发许多朝气蓬勃的花草。 年轻女孩们如同待放之花,迎着朝阳,一路赏玩,好不快活!本来一个时辰的路程,她们走了近两个时辰,抵达谷兰庄,已是午后。 王家人知道晏然今日要到,左等右等不见人影,以为临时取消行程,失落了片刻,就都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晏然这一路忙坏了,她为两位姐姐介绍乡下风光风俗,从花草树木讲到农耕节气,从山川河流讲到溪谷岩壑,直到王献的一声「爹」才让她歇了嘴。 「爹!我回来了,」马车刚一停稳,王献迫不及待地跳下车,高喊着:「老爷,老爷!小姐们回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喊声惊醒午睡的大黄,它第一时间冲出来,冲着马车摇头摆尾,吠叫不停,吓得晏晴和隋静不敢下车,晏然跳下车,牵着狗,跑进院中。 院里站着王管院和贾婆子,他俩看见儿子,高兴的眼泪齐飞,尤其是贾婆子,虽然几个月前,王献偕儿媳夏景回来过一次,可娘见儿子,哪有嫌次数多的?贾婆子激动地捏着王献肩膀头,又哭又笑。 笑过后,贾婆子一脸又忧伤,「昨晚,娘梦见你在城里发了大财,也开酒楼,置宅院,娘和你爹,带着两只老母鸡去看你,可你却不认娘!只知道和你那浑家打情骂俏!硬生生把娘撵出门!」 王献无奈苦笑:「娘,我要发了财,就把你接去住,怎会不认你。」 贾婆子抹着眼泪,趴在儿子肩头,呜呜咽咽,「儿啊,不管啥时候,你可不能不认娘啊!娘把你拉扯大,不容易。」 王管院骂咧咧地在贾婆子身旁走过,「你就不要说梦了,你的梦就没准过,那日你还做梦休妻另娶呢,你那梦都是反的,还是闭嘴吧!」 隋静被逗得捂着肚子,咯咯笑不停,晏晴掩着嘴,发出嗤嗤笑声。 王老翁听到声音,手持竹杖,从后院蹒跚而至,未及站稳,晏然飞奔眼前,「外公!」晏然一把抱住王老翁,又是蹦又是跳,一口一个「外公」,把王老翁叫的心都软了。 王老翁高兴,可毕竟年纪大了,招架不住小姑娘的热情,他唿噜着喉咙,嘟囔道:「回来好,回来好,你稳当点,外公年纪大了,经不住了!」 晏然这才松开手,扶着王老翁坐到堂上,晏晴和隋静跟着进到堂中,施礼问安,自报家门。 与小姐们同行的丫鬟婆子,被王管院请到大院一侧喝茶,王秀儿从厨房端出姜茶水,伺候完水,她迟迟不肯退下堂,眼前几个同龄女孩,服饰鲜丽,让她钦羡不已,她躲在墙角,不错眼珠地看着,怎么都看不够。 晏然不安分,她四处走动,仔细观察院中的一砖一瓦,还有房上的梁、地上的础,她希望能发现一丝变化,以证明时间的存在,可惜这里一切如旧。 唯一有变化的就属王老翁,他鬚髮皆白,身体微躬,说话也有些含煳不清了。 晏然看着衰老的王老翁,眼眶湿润了,心里想好的话,一时堵在心里,竟说不出来了。这时堂后传来一个女人爽利的声音。 「谁来了,快让我瞧瞧,我在屋里想睡一会,都不成!」 说话的女人正是五姑娘王蓁,她挺着孕肚,像螃蟹一样,昂首阔步地走过来,「赵大马」穿着细葛道袍,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赵大马」的赘婿日子,似乎不太好,他表情唯唯诺诺,没了当年的精气神,晏然暗自唏嘘:婚姻就像磨盘,再坚硬的豆子在一次又一次的研磨中也变成了渣,「赵大马」变成渣滓的速度有些快了。 「赵大马」读懂了晏然的眼神,他觉得有些许难堪,多半时间,他都低头不语,只有在大家都不说话的时候,他才开口跟晏然说上几句闲话,他怕冷场。 话过家常,姑娘们简单凑合了一顿饭,晏然决定带姐姐们逛逛谷兰庄,她生活五年的地方。 时值春耕,男人在田间劳作,女人仨仨俩俩倚着门槛,看光景,晏然一行人太过耀眼,惹来村妇指指点点。 「这是谁家姑娘,真漂亮!」 「那个高个穿绿裙的,好像是王家外孙女,都长这么大了,啧啧啧,这马上要许人家了!」 「看那神态像是王家外孙女,天生一个笑模样。」 「这孩子命好,投胎到有钱人家,不像咱们,孬命。」 「当年,我还以为这孩子没人要,扔乡下了呢,我还想等她长大,给孙子做媳妇,长得怪好的。」 「给你孙子做媳妇?亏你敢想,晏家在城里,做大买卖,日进斗金,听说晏家用的饭碗都是金子做的,就你家那二亩地,还想娶晏家闺女,真是白日做梦!」 几个女孩并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她们自顾自的游山玩水,直到太阳西落,王秀儿出来找,她们才意兴阑珊地回到王家大院中,王兆生此刻也从县学回来,亲人重逢的热闹,夹着因贫富差距带来的客套,大家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其乐融融。 大黄狗趴在晏然脚下,守着久别的小主人。 乡下的夜晚格外寂静,静得可以听到花草生长的声音。晏然坐在王蓁身旁,附身听王蓁肚皮里的声音,「我能摸摸吗?」晏然小心翼翼地请示王蓁。 「当然可以,轻点。」王蓁脸上露出难得的温柔。 晏晴和隋静都见过女眷怀孕,对王蓁的肚皮并不稀奇,唯独晏然从未和孕妇近距离接触过。 「也不知道是小妹妹还是小弟弟?」晏然伸出小手,覆在王蓁腹上,她紧张得手指不敢动,只是轻轻点了点,希望能得到肚里孩子一点回应。 「大夫来看过,说是个男孩。」 「这东西隔着肚皮,怎么能看准?生出来才知道,大姐生晏然时,不就闹个乌龙嘛!」 「赵大马」总是一鸣惊人,王蓁狠狠地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王老翁皱着眉头,无奈道:「你这嘴啊,能不开口还是不要开口了!」 「赵大马」知道自己又失言了,他扯着嘴角,沖晏然无奈一笑。 与众人态度相反的是王秀儿,王秀一直站在门口,在「赵大马」暗自神伤时,她主动走上前,贴心地给「赵大马」舀了一勺汤羹,退后时,她还特意在「赵大马」肩头按了一下,此举似安慰,又似鼓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王秀儿的举动引起晏然注意。晏家下人有四十多个,这些年,晏然因为不受宠,更可以冷眼旁观人与人之间的奉承、巴结和阳奉阴违的讨好。 晏然忖度王秀儿的心思,暗暗觉得:以后王家不能消停了!转念再想,「赵大马」虽然缺点一箩筐,但本性善良,想必日后闹归闹,未必能出大乱子。 就在晏然胡思乱想时,「赵大马「问晏晴:「你娘不打算再生一个吗?晏家偌大的产业,要是没儿子,以后族人霸产,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人的事,大人自有打算……」晏晴拉着小脸,看向晏然,心里嘀咕: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未等晏然为晏晴解围,就听王蓁吼道:「你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晏家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赵大马」本不想回嘴,可今日小辈多,他挂不住面子,斗胆分辨:「我只是好心询问,都是一家人,难道我关心也不行吗?还是说我在这个家,我没资格…….」 「你说你有没有资格?」王蓁毫不示弱,句句紧跟。 王蓁的话刺痛了「赵大马」,当年,他入赘王家,不是因为他娶不到妻,而是为了王蓁,他能做到别的男人做不到的。可是这些年,在王蓁眼里,他做什么都错,说什么都不对,他已经忍无可忍。 王秀儿贴心地将「赵大马」面前的酒碗倒满酒,「赵大马」一饮而尽。 「你俩都少说两句吧,一说话就拌嘴,做夫妻做成你们俩这样,真是一对冤家!」王老翁拍桌警告,春寒加上生气,勾出了王老翁的旧疾,他捂着嘴,扭头勐咳,晏然心疼,一面帮他揉背顺气,一面命王秀儿给王老翁的汤碗盛满。 「你五姨母可真厉害,半分面子都不给夫君啊!」隋静对晏晴耳语。 「让你见笑啦,可能入赘的都这样吧?你家就你一个闺女,你爹娘又疼你,以后,你要不要也招个入赘的?」晏晴掩嘴低声道。 「我看招个入赘的不错!」隋静掩嘴嗤嗤笑,关于入赘的话题,她曾偷听爹娘说过,若能招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入门,而自己又不用离开隋家,那真是两全其美! 王兆生对这种争吵,习以为常,连劝都不劝,自顾自的吃着碗里的饭。 第33章 33谷兰庄夜谈 撤去残肴,重设茶席,众人手捧清茶,继续闲话家常,奈何一位年事已高,一个大着肚皮,很快茶话会也散了。晏然与姐姐们兴致盎然,移步院中赏月,直到月上柳梢头,凉风习习,才不得不携手归寝,她们住的是四姑娘王芷出嫁前的闺房。 这间朴素的乡下房子,长宽不过十几步,暗红色的榆木家具,年久失漆,就像贾婆子的脸皮一样,暗无光泽。桌上,孤零零躺着一把铜镜,乌突突的镜面,看上去最少三年没打磨了,墙角处,堆着三个破旧的樟木箱,好在整个房间都被人精心打扫过,三个女孩都被教养的很好,虽然不适应这种简陋,但也并不嫌弃。 绮云等小丫头难得到乡下玩,想着法儿的赖在小姐房里,不肯离开,于是乎,一人烧炉煮水,一人洗杯,一人把白天摘的果子端上桌。 小小房间,挤得要转不开身了。 「以前你住这个房间吗?」 晏晴摆弄着眼前的铜镜,她没想到镜子不打磨会是这个样子。 「我的房间没这么大,一会她们住那。」晏然手指着绮云和绮霜。 绮霜撅着嘴,不高兴道:「那个房间还不如这个房间一半敞亮。」 晏晴讶异地「哦」了一声,居然有比这还小的房间! 她偷觑晏然,想到妹妹在这逼仄的房间里,生活了五年,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她说不清这是愧疚、同情还是庆幸,然后她又想到王氏,晏家的少奶奶,花样的美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居然也是从这阴暗的房间里走出去的。 晏晴揪着手帕,心里产生一种强烈的优越感。 「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隋静推了她一把。 晏晴莞尔一笑,歪头看向晏然,「印象里,五姨母的脾气,没这般辣躁啊!人道:『贤妻敬夫』,她这个样子......五姨父好可怜。」晏晴摇着头,一幅可爱纯真的模样。 「听说怀孕的女子,脾气都辣躁!」 隋静以姐姐的姿态为众妹妹答疑解惑。 「你见过几个怀孕的女子?」晏然将果盘递给二位姐姐,调皮的眼神停留在隋静脸上。 「我年纪比你们大,自是比你们见的多,」隋静强做镇静地解释:「怀孕的女子,肚大如筐,走路如蟹,我想,未孕的女子都体态轻盈,身姿曼妙,突然腰间多个筐,心情能好才怪呢!」隋静起身,学起孕妇走路的样子。 绮云和绮霜纷纷点头,表示有道理,柳娘憋着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转身出门去准备面汤 洗脸水 。 晏晴见隋静一边说,一边学,「你说就说,不要学了!」她乐得前仰后合,趴在桌上。晏然也笑不拢嘴。 「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到了你们家的地盘,你们姐妹俩,合起伙来欺负我,看后日你俩去我家读书,我怎么收拾你们!」隋静佯装发狠貌,随手拿起盘中的梨子,大口嚼着,嘴里不忘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后日定要雪耻今日之辱。 晏然佯装害怕,颤颤巍巍道:「姐姐莫生气,我们刚刚说,怀孕的女子,脾气才大!姐姐一个未嫁女,怎也恁大气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隋静嘴上吃了亏,憋着坏心要报復晏然,她装模做样地走到晏然身旁,伸出两手,出其不意地伸到晏然腋下,晏然不怕打不怕骂,就怕别人挠痒痒,这下她宛如一只龇须咧嘴的弯腰大虾,连声认错告饶,两个女孩扭缠玩闹在一起,从椅上到床上,从屋中间到墙角处,咯咯笑声响彻夜空。 晏晴也跟着笑了一回,随后她又替王蓁抱不平。 「我觉得五姨母脾气辣燥,不只是怀孕缘故,五姨父的嘴,是个人都受不了,老话说:语而当,智也;默而当,知也,五姨父这辈子,若不能参悟此话含义,活该他要受一辈子气!」 隋静和晏然从床上坐起,见晏晴小大人似的念经,俩人互视一笑,做了一个鬼脸。 逼仄的房间,让晏晴烦闷,她推窗望天,纤云掩月,光晕如霜,再过两年,她就到了议亲年纪,她知道祖父会帮她精挑细选一个最合适的夫家,可心里还是不免忐忑,因为在她身旁的男子,无论是五姨父,还是父亲,都非良婿楷模。 隋静凝视着晏晴背影,她和晏晴有同样的担忧,除此,她今日又新增一忧——万一她爹看走眼,给她选了一个像「赵大马」这样的人物做夫婿,可如何是好? 「你五姨父的嘴,一直都这样吗?」 「嗯,」晏然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赵姨父,其实为人不错,又无恶习,就是坏在嘴上,而我五姨母,又偏偏是靠耳朵过日子的人。」晏然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她长长的嘆了一口气。 「若我五姨母当初嫁给自己中意的人,或许,赵三叔和她,都会更幸福些吧!」晏然喃喃道。 「五姨母中意谁?」一向乖巧懂事的晏晴,突然瞪大了眼睛,「怎么认识的?」 晏然像看怪物一般打量着姐姐,「姐姐离开家后,变得不一样喽!」 晏晴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她给隋静一个眼神,示意让她来问。 晏然不理会姐姐们的小心思,而是翘着嘴角笑道:「姐姐们可知道,人为什么长了两只眼睛,两只耳朵,却只长了一张嘴吗?」 晏晴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妹妹又要发表什么歪理?」 「这不是歪理,是我十年来的心得,」晏然得意地晃着脑袋,故意卖起关子。 「别卖关子了,你快说!」 晏然抿了一口水,道:「每每我照镜子时,看见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张嘴,我就提醒我自己,要多看,多听,少说话,若老天爷想让人多说话,一定会给人按上两个嘴巴,可你看看,眼睛的功能是单一的,耳朵的功能也是单一的,唯有嘴巴,又要负责吃饭、又要负责说话,还要打嗝、打喷嚏,实在是忙得很,我就想,老天爷一定是想让人,少说再少说,祸从口出也!」 「我就说你这是歪理,人还一个鼻子呢,难道造物主是让人少唿吸?」 「一个鼻子不假,但是两个鼻孔啊!哈哈哈,」晏然抬手按住自己的鼻头,像小猪似地哼哼了两声。 此时已近三更,姐妹们依旧你一言我一语,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隋静继续吃梨,她没有理会晏家姐妹的玩笑,而是接着上一个话题,信誓旦旦道:「我若嫁人,一定找个自己中意的,否则,我宁可去庙里当姑子。」 晏然一脸羡慕地望着隋静,语气万分肯定,「静姐姐日后的婚事,一定是极好的,伯父、伯母视你为掌上明珠,肯定会给你寻个风雅的世家公子!」 柳娘端着面汤,从外屋进来,插话道:「那是自然,我家小姐日后嫁的一定是王孙公子。」 」我其实更喜欢......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隋静莞尔一笑,脸上飞起一片红霞。 「静姐姐,原来不爱文臣,爱武将!怪不得静姐姐喜欢我!我是武将!」晏然一脚踏凳,一脚撑地,撸起袖子,双手叉腰,俨然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武将。 隋静的心情不知何时低落了,活泼可爱的晏然也没能把她哄开心,她低头自语:「我爹和我娘,最近也不太恩爱了......」 *** 另边厢,王管院夫妇对儿子的回来,开心不已。 「你在鼎香楼,东家对你可好?」 「好,好,晏家上下,还有鼎香楼的掌柜都对我很好,刚回家时你不是问过了吗?」王献不耐烦地答道。 每次回来贾氏都要问上一遍同样的话,起初,王献觉得这是关心,后来每次见面的开场白都是这句话,王献认为:这是母亲的口头语,并无太大意义。 「蔓娘在晏家,还说了算吗?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晏老爷还让她管家吗?」贾氏对王蔓娘能在晏家靠两个千金就站住脚,感到很不理解。 「娘,咱们不要背后议论东家的事,传出去不好,」王献的性格跟王管院一样老实本份。 「不议论就不议论,我跟你说,下次你回来时候,家里能有好消息,」贾氏笑道。 「什么好消息?」王献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她,母亲口中的好,与他理解的好,总是有些差距。 「你少在那扯老婆舌!说那些没影的事儿,」王管院怒沖沖放下手中茶杯,茶水溅一地。 贾氏并不把王管院放在眼里,她对王献说:「赵三郎要纳你妹妹秀儿为妾了。」 「什么?」王献一脸愕然,「咱们都是王家人,你让妹妹嫁给五女婿,不好吧?五女婿又是入赘的,你这不是打主子的脸面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什么好不好的,你妹妹有意,赵郎有情,况且王老爷也没意见呢,现在世道变了,入赘的纳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王管院披上一件皂色大袄,摔门而出,他实在不愿意掺和到贾氏的快乐中。 夫妻间最可怕的就是你的快乐,我不懂,更不想懂。 「那,那五姑娘允了?」王献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她呀,」贾氏撇着大厚嘴唇,轻蔑道:「那五姑娘忒矫情,自从怀了孩子,两人就分房睡,对赵女婿天天唿唿喝喝,半分尊重也没有,亏她还是个读书识字的小姐,就算赵女婿是入赘的,但毕竟是个男人,这女人家就是要以男子为天,她倒好,天天把休夫这样恶毒的话挂在嘴边!刚开始,赵女婿对她还有些耐心,最近我冷眼瞧着,也懒得理她了,什么好脾气的男人,都受不了那样的女人。」 贾氏啰里巴嗦了一番,末了也没说清楚五姑娘的态度,王献也不想继续追问,一来这事由不得他做主,二来劳累一天,又被母亲一顿聒噪,他感觉脑袋嗡嗡的难受。 王献藉口累了,倒头躺在床上,想到日后,果若妹妹嫁了赵庸,这亲戚不亲戚,主子不主子,奴才不奴才的,关系真是要乱成一团麻。 王献觉得母亲和妹妹的计划,太不地道,可自幼家里是贾氏说了算,他还能说什么呢? 第34章 34下水要知水深浅,买卖要知行情变 从谷兰庄回来,晏然收起踏春游玩之心,专心读书。 这几年,吴教授教完了《三字经》、《急就篇》、《千家诗》、《女训》等,除此之外,晏然还通读了《公孙龙子》、《公羊春秋》等男儿经世致用,对女儿讲毫无用处的书,这得益于无有斋的前身是一个废弃的书房。 可见这世上,所有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 王氏与隋白氏的教育理念不同。 王氏认为女儿家认几个字,能看懂帐本,会写买卖文契,不至于做个睁眼瞎就行了,所谓女子不可以有才名,凡有才名者,皆福薄,这是王老翁对她的教导,她也秉承此念教育她的孩子。 隋白氏认为,才福不相妨,古来福薄之女,数以亿计,浩如烟海,唯有才女芳名永存,更可见才名之重要。隋白氏还认为女子不但要读书,而且要多读,且她认为读书明理要胜过琴棋书画,琴棋书画又胜过女红针黹,娴文事,享富贵,是她对隋静未来的寄望。 王氏对此不苟同,但她又不愿自己孩子和隋静受的教育不同,故只要隋家的私塾不关张,晏然和晏晴就会一直念下去。 女子的功课终究是比较轻松的,吴教授也不强求她们写骈文,做文章,只需将书中道理读懂,就万事大吉,故每日只读上午两个时辰,下午则各回各家,有时晏家姐妹会留在隋家,跟绣娘出身的窦妈妈学女工刺绣,此时,温荷做为官宦之女,已经被选去京城做女官,走了一个多月了。 这日,风和日丽,晏晴与祖父约好去甪里街听书,这是她们每旬必做之娱乐,晏然则拉着隋静,直奔后院内宅找隋夫人,画画才是她的兴趣所在。 隋夫人出身南宫白氏,曾祖是太子少保白佳,祖父是文林郎,嫁到隋家属下嫁,隋父,单名一个忠字,为了不亏待隋夫人,完成对老岳丈的承诺,这些年拼命的经营丝绢生意,放债积谷,在妻家的助力下,这几年眼见家业越来越壮大。 这日与无数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样,隋夫人身穿簇新的藕色花罗襦裙,坐在画案旁整理画卷。身后给她打下手的老妈妈是她从娘家带来,夫家姓薛,是伺候她二十几年的老人。 屋内安静祥和,画案上鹤型黄铜鎏金香炉里飘出一缕香菸,裊裊升空。 忽然隋白氏听到一连串笑声,伴着细细簌簌的脚步,正朝她的房间走来,隋白氏将手中画卷收拢,插入画筒,虽没抬头,但笑容已经挂在嘴角。 ——「隋夫人,漂亮夫人,我来啦!」 ——「我带了鼎香楼最新的糕饼,可好吃了!用苏州的莲蓉和承德的杏仁做馅,夫人一定要尝尝,又甜又酥。」 原本四人学习小组,因一人赴京,一人离群,剩下的两人建立起钢铁般的友谊。 隋夫人心里被晏然吵得暖烘烘,喜洋洋,「你们两个皮猴子,走路都没个正经样,说你俩是亲姐妹,还差不多,当初不给你俩裹上小脚,真是失策。」 晏然指着绮云,让她把食盒放到案几上,自己则双手撑着画案,看着隋夫人笑,「静姐姐,不裹小脚,是你心疼她,不想让她受罪,我不裹小脚,是我在乡下,我母亲顾及不上我,非有意而为之。」 隋夫人莞尔一笑,心想:这丫头牙尖嘴利,我还是不要与她分辨了,嘴上却道:「你这伶牙俐齿,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能降了你!」说罢,伸出食指,在晏然的小鼻子上轻轻颳了一下。 晏然笑回道:「我也想知道是哪个倒霉鬼会把我娶回家?」 隋白氏掩嘴笑道:「没羞没臊。」 隋静觊觎篮子里的糕饼很久了,绮云刚把竹篮放在案上,她便掀开盖子,伸手夹出一块金黄酥脆的,梅花形状的糕点,塞进嘴,若无其事的用手掩着嘴,大口咀嚼。 「这糕饼真好吃!应天府门口的王家饼铺、状元桥头的百花饼店都没你家这个好吃,以后我去你家住得了!你回去问问令堂,还要女儿不?」隋静忽闪着乌黑的长睫毛,嘴角挂着饼屑,不拘小节地对晏然笑着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好,」晏然笑得很尴尬,心想:下水要知水深浅,买卖要知行情变,我家不缺女儿缺儿子,你想认干亲,也要摸准对方的脉啊! 「跟你母亲说有心了,总吃你家的糕饼,我都不好意思了,」隋夫人扫了一眼食盒,声音温柔如同一只小猫,眼神收回时,见晏然正直勾勾看着她。 「我脸上怎么有东西?」 「是有一点美丽,」晏然嘿嘿一笑,随即转换话题道:「我们今天画什么?」 「你这甜嘴是吃了多少蜜?还好是个丫头,若真是个公子,日后金陵城的姑娘都得被你哄骗了去!」 「晏然若是公子,我就嫁给她!」隋静搂着晏然的肩膀,爽声说道,末了,还像晏然挤了一下眼睛,这是她这个年纪,所能理解的调情了。 「你个不知羞的丫头,张口闭口就是嫁人,若你爹听到,非打你不可!」隋白氏半嗔半笑,两手也不空闲,她清空画案上的旧画卷,捲起来仍进画筒。 晏然帮隋夫人摆好新的笔墨纸砚,并将香炉和文松、香莆等花盆摆设挪到远处的香几上,以腾出更大的桌面,这一套动作,她也是轻车熟路,做惯了的。 薛妈妈道:「这孩子手勤,把我的活都抢了。」 晏然道:「你老去歇着,也尝尝我带来的莲蓉糕。」 隋白氏见晏然性子随和,不骄矜也不託大,心里更加喜欢,「今天画一幅兰花图吧!」 隋白氏运笔在手,低头看着画纸,凝神片刻后,她一手平展画布,一手擎着腕,道:「这画中,人物最难,其次就是这山水植物,这山水植物的关键在于气韵生动上,」说完,她似对画面如何构图,已经瞭然于胸,轻蘸丹青,飞舞手腕,三、五下,一株傲然挺立的兰花跃然纸上。 「娘,这兰花下应该再加上一块山石。」隋静背着手,玉颈前倾,她很热衷于「指导别人」做事。 隋白氏点头不语,换了一支笔,在哥窑四方笔砚上重重的点了一下墨色,手腕稍加施力,然后又轻轻提起,笔走龙蛇,一块阴阳有间,疏密有度的峻奇苍石展现眼前。 晏然心中暗自叫好,伸出小手按住绢纸,顺手往旁边挪动了一下玉兔镇,以便于隋夫人提字。 「幽谷生兰?这是倪云林的诗吧?」隋静顺着隋白氏的笔尖,轻声念道:「兰生幽谷中,倒影还自照,无人作妍媛,春风发微笑,」隋静梨涡浅笑,声如莺啼。 隋白氏微笑点头,抬眼看向晏然,「当初你母亲给你取名,还特意来问过我,我给了『蕙心』二字,蕙心兰质,就是取这兰花之意,后来不知何故,改叫了晏然,」隋白氏顿了顿,将手中画笔洗净,挂起,继续道:「晏然这个名字也好,有诗云:『雨雪瀌瀌,宴然聿消』这个寓意也好。」 晏然挠挠头,憨笑道:「没想到我的名字还有这番故事!」 「这幅「兰花图」就送给你吧!」隋白氏笑容亲切,虽已年近三十,但她眼角和唇角一丝皱纹都没有,依旧滑嫩光洁。 晏然早就想向隋白氏讨幅墨宝,只是羞于开口,今见隋白氏主动说起,正中下怀,高兴地跳起来,隋白氏蹙眉笑道:「你老实些,我头都被你跳晕了,」然后又低头看向地面大红氍毹 qu shu 地毯 ,问道:「这毛丫头是不是把你踩疼了?你疼不疼?」 坐在角落歇脚的薛妈妈笑道:「夫人与这俩孩子在一起,也像个孩子似的。」 晏然憨憨地笑了一会,然后敛袂向前,向隋白氏深深的连鞠十躬,口中道:「惠心谢谢隋夫人,」 然后她小心翼翼把画举起,对着窗外的阳光,脸上露出灿如兰花的笑容。 「兰生幽谷中,倒影还自照,无人作妍媛,春风发微笑」,晏然心里默念。 「娘对晏然可真好,女儿都嫉妒了!」隋静搂着隋白氏的脖子开始撒娇。 「你嫉妒我?」晏然苦笑,打趣道:「隋大小姐,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我们换着过,如何?你去晏家做二女儿,我来你们隋家做大小姐。」 「我才不去你们晏家,连件新衣服都不给买,这么大了还要穿晴姑娘剩下的旧衣,你娘真是够抠门儿的,自己穿金带银,半两重的金钗,二两重的项圈,我见过的就有五、七个,你爹也不说管一管,随便拿出一个,都够你置办几件新衣裳的。」 「不许妄议长辈,你刚吃人家糕饼时还说要去晏家住,这刚吃完,就变卦了?」隋母轻嗔薄怒,在隋静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以示责罚,「再者说,这些年,我让你读书明事理,怎么连最基本的『静以养身,俭以养德」这个道理都不懂,晏家哪里是捨不得给然儿添置新衣,只是念着『节俭二字罢了,你休要背后胡乱揣度别人心思。」 隋静抿着嘴低头认错,倏地抬头冲着晏然做了一个鬼脸。 晏然也回了一个鬼脸。 隋白氏忽想起一事来,低声跟薛妈妈吩咐了一番,薛妈妈应了,转身便走。 晏然只听到什么尚书、蜀锦、布匹之类,想着与自己无关,便也没细听,只是看着眼前这对母女情深,牙根泛着酸,心想:应该是我嫉妒才对。 隋白氏将画案略微收拾了一下,重新铺上画纸、洗笔、碟里补上颜料、墨汁,看着晏然道:「现在你来画。」 晏然虽不善音律,对书画却颇感兴趣,连将衣袖笼起,落落大方地站在画案前,拿起一只狼毫笔,有模有样画起兰来,隋夫人站在身旁,时不时点点头,时不时指点一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隋静站在案头,只消停了片刻,便又忍不住开口道:「我前几日听到一件奇事,我讲给你们听。」 隋白氏和晏然专注于画案,皆没理她,隋静自顾自说道:「说有一户人家养了一头小猪,这猪突发怪病,尾巴总是不停的乱摆,有人传个方儿,说是只要磨些黑墨涂在猪尾巴上就好了……」 晏然自小就机灵,听隋静说的话越来越离谱,搁笔抬头笑道:「你想说啥?」 「你画你的,我这没讲完呢。」 「你若藏着坏骂我,小心一会我给你的脸上画个猪嘴!」 「你听我慢慢讲啊,那小猪尾巴涂上墨后,谁知尾巴摆的更甚,这家人没办法就请了一个兽医……」隋静讲到这,故意顿了顿。 「然后呢?」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绮云听得饶有兴趣,她问道:「 兽医说什么?」 隋静笑道:「这兽医过来一看,见那猪尾巴的黑墨满地画的横一道,竖一道,就说:『这猪哪里有病,好得很哩!我虽是兽医,但也讲究个望、闻、问、切,你看这猪尾巴,如果有病,怎么能画这么好的兰花?』」 故事讲完,晏然也正好撂笔,强抿着嘴角的笑意,星眸微嗔,道:「我就知道你憋着坏呢!敢说我是猪,看我不在你脸上画个猪嘴!」说罢,晏然抬手佯装要在隋静脸上画上几笔。 隋静虽然比晏然大,但身高相仿,且她知道晏然自幼习武,身手矫健,连忙躲到隋夫人身后连连求饶。 「好了,别闹了,你讲笑话编排妹妹,是该打。」隋夫人抬起手臂在隋静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 「果然是亲妈,偏心啊!」 隋夫人:「......」 几人品茶说画,顽笑了一会,眼见太阳下山,晏然预起身告辞,这时薛妈妈进来,两手捧着两叠布料。 隋夫人道:「然儿,这个你拿回去,让家里给你做两件衣裳,千万别推辞,这是我那个做侍郎夫人的姐姐送我的,我做了衣裳还剩下这两块,不大不小的,你拿去做两件短袄正好。」 晏然迟疑片刻后,想着客气推辞也是无用的,便让绮云收下,道了谢后告辞回家。 刚一踏进晏家大门,晏然便感觉到家里气氛不同寻常。 平日这个时候,最早一批吃完饭的下人们都喜欢倚着墙角闲聊,这日一个个都肃穆以待,有几个婆子还慌慌张张地向金英堂那头跑去,绮云也感觉有些不对劲,加紧脚步紧随在晏然身后。 第35章 35祸 走进金英堂,紧张的气氛更加浓烈。 小虎子身着黑衣,跪在青石地上,豆大的汗珠夹杂着几缕头髮黏在鬓角处,神色慌张犹如媳妇被拐,孩子被偷,一向伶俐的口齿现在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晏然见此,心里咯噔乱跳,八成是父亲闯了大祸!可转念想,青天白日,以晏家财力、名望,又有何等祸事能把小虎子吓成这般模样? 晏然心里纳罕,躲身门前木柱后,但听小虎子哭哭唧唧道:「少奶奶,衙门里的人说,他们说......」 「你把话说完再哭!」 「嗯,嗯,」小虎子抹着眼泪道:「衙门说,若今日酉时二刻前,给那被打的一千五百两银子,这事就算私了,否则少爷他就少不了牢狱之灾。」 「你说多少?」不只王氏,凡是听到这个数字的人,都吓呆了。 「一千五百两,而且只要现银,不要宝钞。」 王氏扶着胸口,只觉天旋地转,「一千五百两现银,何人的命这等金贵,他是打了皇亲国戚不成?」 王氏瞪大眼珠,想到金陵虽非正经的皇都所在,但六部三司一样不少,遍地的贵人名流,若说人的命是有价的,那这些人的命,别说千金,万金也使得。 她凄悽惶惶看向金妈,想讨个主意,可这泼天大祸,金妈哪有什么主意,只能扶其坐下。 「造孽啊!」王氏额头浸出的汗珠,有豆子一般大,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不停地说「造孽」二字,她想不出此刻还能做什么。 晏然躲廊下多时,也没听出个因果,故直接进堂,走到王氏跟前。 王氏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那好爹,打了人,现在要赔人家一千五百两。」 王氏伸出手掌,想跟晏然比划一千五百两有多少,发现十指全展开也无法表达,便怒沖沖将手放下,不小心撞到桌角,疼的诶呀叫唤。 金妈终于等到实事,扯嗓喊人,拿跌打药膏,不多会,药膏拿来,她像照顾孩子似的,双手擎着王氏的手腕,王氏哪里顾上这些,不耐烦地甩手道:「没事,一会就好了。」可最终,还是把手放在金妈手里,等着上药。 晏然听到一千五百两,也脑袋一懵,这些年眼见父亲闯下无数大小祸事,但这次赔偿却是天文数字,晏然想起晏城曾跟她提过,鼎香楼旺季时,流水不过三千两,这实打实掏出一千五百两,相当于鼎香楼一个月白干了,或许还不止一个月。 「这是打死人吗?那伤者是何人家的?」王氏冷静后,终于开始问事情始末。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虎子,禀道:「回少奶奶,人倒是没死,只是......」 「只是什么?说!」 「只是......那人若是寻常百姓还好,偏偏他是户部温尚书家养娘的儿子,自小是跟尚书儿子一起长大,后台硬得很,他知道少爷是鼎香楼少东家,是咱这房唯一的儿子,所以才狮子大开口,想私了了此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这是讹人啊,这败家的混帐羔子,有能耐还不如直接打死那人,直接拉去赔命了事,这是要我的命啊!」王氏肆无忌惮地骂,也顾不上会被人谁人看见,再添油加醋的把话传出去,只求此刻痛快,当初晏承恩娶她过门也不过五百两。 金妈见说,忙劝王氏,生气归生气,法子还是要想的,故道:「少奶奶,这民不与官争,那些人,最擅『深文周纳、罗织锻鍊 网罗罪名 』,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人家开出了价钱,就说明这事还有缓和,若真审起来,不但钱要照赔,怕还免不了挨板子,蹲大狱。」 堂上几个管事的僕妇皆点头称是,一齐劝王氏,虽然晏承恩平日不理家业,但毕竟是一家之主,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膝下还没儿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其中最害怕的,莫过小虎子,他是贴身伺候晏承恩的,主子若真没了,他的命也就到头了,想着时间紧迫,救主子,就是救自己,他二话不说,就把额头往青石地上磕,直到额上的血迹和灰渣子混成一片,然后又混着眼泪鼻涕,抹了一脸。 这时,他耳中听到金妈与王氏悄声嘀咕:当务之急是凑银子,这事应该一五一十禀给老太爷,老太爷人面广,或许可以跟对方讲讲价钱也未可知。 小虎子也顾不上王氏让不让他说话,直接抬头,插话道:「妈妈说的我也想过,在衙门里我也跟知府大人递了话,可那温尚书位高权重,虽是本地人,可一直在外做官,这次回来探亲,人家根本就不买咱们本地人帐,反倒是自己人在自己老窝被人揍了,丢了面子,心里愤恨的不行,咱这留都的官可比不上京官,就算是同品,也降着半级呢。「 王氏瘫坐在花梨圈椅中,脸上的表情由悲愤转为绝望,她自是知道:金陵做为当朝留都,与其它州府不同,此地衙署的官僚,都以养老为目的,施政方针是:以和为贵,人脉关系异常复杂,民想与官斗,无异于痴人说梦,更何况,晏家还是商贾之家,背负太多沉重的东西,哪里能耗得起官司。 沉吟良久后,王氏终于开口道: 「我本想开一家南北货铺子,前儿刚交了五百两赁房的定金,又跟南北货商定了几车货,现在让我立刻拿出这么多现银,还真是不凑手。」她声音由弱到更弱,最后几个字几乎只能看到嘴唇在翕动,而听不到一点声音。 「晏家这么多古玩玉器,要不随便挑两件拿去当了,应个急?」金妈鬼主意一个接着一个。 王氏微阖双眼,暗自思忖:老爷现在本就看不上晏承恩,族里已经有人劝老爷从族里再收养几个儿子,若现在这事被老爷知道,恐怕老爷真的会…… 「不行,这一千五百两不是个小数目,去当铺动静太大,若是让老爷知道,又要鸡飞狗跳的闹了。」王氏果断拒绝道。 不知道是被堂上紧张的气氛感染,还是身体内流动的晏家血脉唤醒了她的使命感,总之,晏然想替母亲分担忧愁。 「母亲,要不去二伯父家借点,他家是属貔貅的,这些年没少在我们家搜刮好处,且又是做放贷生意的,想必手头现银很多,父亲是他亲弟弟,想必能出手相助吧?」晏然提议道。 王氏沉默片刻,瞧着天色即将黑下来,咬着后槽牙,嘆道:「哎,事急从权,也只能这样了。」 晏然见王氏六神无主,自告奋勇道:「母亲,我陪你一同去!」 王氏心想有个伴也好,带着孩子,想必二伯见了,也不好拒绝她的请求,于是拉着晏然的手就往外走,没走两步,转头嘱咐金妈:「你不用跟着了,你在家管好院里人的嘴,这个事情不要让晏老爷知道,免得动了气,闹出更大的事,一会绮云和扈妈妈陪着就行。」 金妈心领神会,点头道:「少奶奶放心,家里有我呢!」 此时天空下起濛濛细雨,似冰冷的银针扎着王氏每一寸皮肤,她想起自嫁入晏家来,一次又一次地为惹祸的晏承恩擦屁股,心力交瘁,「谁说我没儿子……这大儿子,哎」,王氏心中苦笑。 绮云和扈妈妈各执油伞护着王氏母女,出门坐了轿,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晏承友家门口。 守门见是稀客,慌忙迎上来问:怎么这个时辰来?王氏也不答,只是问家主在否?一听在家,晏然和王氏也不等守门通报,穿过仪门,径直来到后院书房,晏承友和他的浑家林氏正坐屋中赏雨喝茶,聊着这月家里有多少进项,又有多少处开支,见王氏神色匆遽,直接闯了进来,心中纳罕,想着八成是和小叔拌嘴,找二哥来调停,心里反倒乐起来。 林氏比王氏长两岁,长的柳眉细眼,薄唇尖脸,用晏承恩的话说:「不是个什么好面向,二分姿色,八分媚态,若不是嫁给二哥,这等货色在勾栏瓦舍里也只能干些斟酒倒茶的粗活。」 王氏当初听到晏承恩对林氏的评价后,心里甭提多高兴,可眼下,她要跟这个上不了台面的货色,开口借钱了,自尊心压得她胸口发闷,好在有冷雨临头,让她不会过久沉溺在自己的小心思中。 林氏为人除姿色一般,还贪财好利,没少给晏承友出馊主意。族里亲戚都不甚喜欢她,都说若晏承友没有讨林氏做媳妇,也不会这么招人厌恶,这两口子是互相成就了彼此的短处。 可从另一个角度讲,自从娶了林氏,晏承友这一房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七、八年的工夫,从一个普通的三进式院子换成了如今占地三亩的花园式大宅,而且又连生两子,所以晏承友对这个浑家言听计从,视她为财神奶奶,家里的主心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什么风什么雨把小婶子吹来了,真是稀客,快快看茶,」林氏见王氏雨中到访,有些愕然,这妯娌两个一向面和心不和,平日里林氏主动到晏府会更多一些,王氏则很少到她家来做客。 林氏起身让座,装腔拿调地招唿丫鬟把茶水倒上。 王氏忙摆手,坐都没坐,没等扈妈妈为她拭净肩袖上雨水,开门见山道:「哥哥嫂嫂都在,就太好了,事情紧急,我也不绕弯子了,我们家那个现在被关在衙门里,晌午因口角跟人争执,你们也知道他是练过的,下手重……」 在利益面前,小人具有天生的敏感度,哪里有便宜占,哪里有危险,小人们总是比那些正人君子最先嗅到信号。 晏承友和林氏先是一愣,见过借钱的,但没见过借钱这么理直气壮,单刀直入的,若不是王氏的话,他们听得清清楚楚,恐怕会以为王氏是来要帐的,而非求人借钱。 夫妻俩意味深长地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欠起身重新坐正身体。 林氏道:「小婶子莫急,你坐下喝口茶,去去凉气,慢慢说。」 王氏和晏然坐到林氏下首的椅子上,王氏依旧没有喝茶,料定二伯万没有推辞的理由,毕竟过往晏承恩对他这个二哥,实在是太好了!这些年在他身上连送带被骗的,没有万两,也有八千。 王氏想,只要把事情缘由说清楚了,二伯就会把银子奉上,「偏偏这个挨打的是个有身份的,现在要一千五百两银子私了,否则我们晏家就要吃官司,我手头有点紧,哥哥嫂嫂能否借我一千几百两应个急?」 王氏脸色不太自然,这些年,族里人跟她借钱的不少,她跟别人借钱还是头一次。 晏然鼓着小嘴,冷眼静观堂上的二伯父和二伯母,屏风前的金漆透雕凤纹香案上,一个黄铜香炉正燃着芸香,这个正是上次二伯父从晏家拿走的甘回子香炉。 第36章 36林氏 晏承友闻听借钱,心里登时不快,宛如有人要向他借心肝、赁脾肺似的,浑身不自在,他偷瞄林氏,眼里写着:媳妇儿,你上。 戏精林氏心领神会,她最爱替君分忧,显其智慧,故也不躲让,直接开始表演。 「我的苍天,怎出了这等事?吓死个人喽,打伤的是何等人物?伤势如何?是断了胳膊还是断了腿?怎要赔一千五百两恁多钱?他是金子做的不成?」林氏先上演了一出猫哭耗子,然后又想游说王氏,转移焦点,「这哪里是赔钱,这分明是讹诈,婶子万不可纵容这样的恶人。」 王氏自然不会上林氏的当,可也无可奈何,只能苦笑应对,「嫂嫂,这个容我日后再详跟你解释,眼下紧急,衙门发话,务必天黑前把钱送到。我这手不凑数,实在没辙才到你这跑一趟……」 林氏见游说失败,兀自道起自家苦楚,「婶婶,不瞒你说,我自从生了那两个儿,身子久亏,当年家里无钱,做下这耗银子的病,如今虽手头宽裕了,可天天药罐子不离手,也就是承友仁义,没嫌弃我,没将我赶出去。」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轻掩嘴鼻,咳嗽了两声。 王氏和晏然听出画外之音,咬着下唇,将脸色一沉,心中感激的火苗还没燃起,厌恶之气陡生,暗自咒骂这个见死不救的妇人,真是可恶。 「你别看我家现在这般,其实都是表面风光,我家老爷赚的钱全让我搭在药材铺里了,别说要我拿出一千五百两,就算是一千两,也是为难我们两口,这样吧,嫂子,」林氏装作极为难,又极慷慨的模样,从袖口里摸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道:「我这有一百两你先拿着,然后……」 说罢,她又转头遥指墙角案几上的花瓶,「那个花瓶是前朝汝窑的,婶婶拿去当了,也能凑个数,你若不拿,赶明儿我也要当了,换几个钱买药,哎!」 林氏拒人的理由拙劣,晏承友差点没笑出声了,林氏也担心上番言论夸张,又补充了一句真假参半的话来搪塞:「去年底放出去的债,今年还没收回,我们现在手头不是一般的紧。」 都是千年狐狸,还玩什么聊斋?王氏在她掏出一百两时,便已火冒三尺,暗自腹诽:「你们这对豺狼夫妻,别说此时让你们拿出一千两现银,就是二千两也是有的,平日搜刮我们家那么多东西,关键时候居然摆出这幅嘴脸,晏承恩啊!晏承恩啊!我怎么嫁你这么一个大傻子,天天二哥长,二哥短的,这么个吃肉不吐骨头,专吸弟弟血髓的哥哥,要他干什么?呸!」 王氏强压怒火,阴阳怪气道:「既然嫂子这么说,弟妹心里明白了,这一百两,嫂子还是留着买些百年老参补补,身体要紧,保重。」 说罢,拉着晏然就往外走,晏然回头怒视晏承友和林氏,晏承友似被晏然双眸中的寒意震慑到,目光偏移到旁处,耸了耸圆滚滚的肩膀,尴尬地从喉咙处挤出两声干笑。 「等下,母亲,」晏然停住脚步,三步并作两步来至香案前,一把将香炉擎起,香灰倒在地上,直到香灰磕尽,晏然将香炉托于在掌上,「这是我家的。」 王氏抿嘴憋笑,这孩子也是有好处的,她拉得下脸。 「你父亲把这个送我了,你这孩子......」 「是借你摆两天,当时我也在场。」 「我这是鸟笼子换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你那鸟笼子不过十几两,这香炉百两都买不到,你这叫换?」 晏承友...... 俗话说:救急不救穷,以往王氏顾及亲戚情面不想跟晏承友一家撕破脸皮,可这次事情后,王氏彻底决定与这房要断绝关系,只是这亲戚关系岂是你想断就断的? 再说晏然母女俩走后,晏承友拉着林氏的手说:「四弟待我一向不错,晏老爷也待我不薄,从小还接济我们兄妹几个读书,为何不借他这一千两?」 「呦呦呦,看你这话说的,难道你想借?」 林氏乜眼打量身旁圆滚身材的相公,「你弟妹现在也没走远,你追上去借啊!怎么我帮你把人打发走了,你还怪上我了?真是好人难做!」林氏抿了一口茶,将茶叶渣子啐在地上。 「我是不想借那么多?不过你拿出一百两打发她们,也太噁心人了。」 「你别傻了,你当她们真是来跟你借钱?」 「不然呢?」 「你四弟,鼎香楼堂堂的少东家,他们家怎么会缺了一千两现银,这分明是找个由头来跟你要钱,」林氏嚼着口中的茶叶,撇着薄唇道:「就算真没有,我们也不能借,就我们两家的关系,要是借了这一千两齣去,日后你还好意思要回来吗?」 晏承友点头不语,心道:还真是不好意思去要。 「你想想你这些年,你在他家拿回来的东西?」 晏承友面露既得意又羞怯之色,砸巴砸巴嘴,哑然一笑。 林氏抿了一口茶,继续道:「那王氏巴不得找个由头跟你算算帐呢,她管理整个晏家,全家上下加上伙计,上百口人,你以为她是吃素念佛的?她只是因为没生个带把的,平日里夹着尾巴做人罢了!你休要被她可怜兮兮的样子骗了!」 晏承友频频点头,脑里如浆煳分不出个数,任林氏搅和,如听圣旨一般。 林氏自鸣得意,过足女军师的瘾,继续侃侃而谈,「再说,当初晏老爷对你们兄妹几个好,那是他爱行善,受了他恩惠的孩子,又不指你一个,你也说了晏老爷那是接济你们兄妹几个读书,旁的堂兄姊妹不说,单就你这一支,还有你大哥,三妹呢,千人吃药,靠一人报恩,当我们是冤大头不成?至于你四弟,你每次看他,也没空手而去,你又何责来哉。」 林氏放下茶杯,眼见着收拾地上香灰的丫鬟下去,方平了两口气息,道:「若晏老爷真是心善的大好人,老天自会让他家千年富贵,万年财主,可你现在看看他们那家,一年不如一年的样子,可见这老天爷没多照顾他家。这一千两省下,你若喜欢那香炉,咱家自己买一个,何苦像今日这般,受晏然那贱蹄子的气?再或者……」 林氏挑眼看晏承友,眼底泛着光,娇嘀嘀道:「再或者,老爷给我买块扬州的缂丝绡金的料子,我做身袄子,现在城里富家太太都流行穿这个,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受大穷。」 妯娌之间本就喜欢暗地较量,林氏自知没有王氏颜色好,自家里日子宽裕后,她便如蝼蚁得志,恨不得买尽天下的好料子,全都披在身上,每与晏承友坐在一起,就像修炼成精的千年狐狸和去了皮的冬瓜。 「甚好,你想买就买,只是……」晏承友点头如皮球落地,但口气中仍就不安,「如今这番决绝,日后相见,难免尴尬。」 「有什么好尴尬的?你放心,就你四弟那个败家子,今天赔一千两,明天赔五百两,多大的家业都要败光,他那浑家再会赚钱,也是守着公鸡下蛋,百搭功夫,只要咱家日子过的好了,只有她见我们尴尬的份,我们见她……那是可怜和同情。」林氏嘴角含笑,洋洋得意道。 「对对对,夫人计谋长远,为夫自愧不如啊!」 ****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何况根基深厚的晏家,这一千五百两对晏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只是这次事发突然,让人措手不及,此刻若有人肯伸援手,王氏一定会感激不已,可偏偏族里的人要么没实力,要么不愿伸手。 而另一头,晏然紧跟着王氏出了晏承友的宅子,手里攥着香炉,轻声问道:「母亲,眼下可怎么办?」 随行的扈妈妈亦提醒王氏,已经申时一刻了,时间不等人,王氏紧咬下唇,把心一横,道:「时间来不急了,求人不如求己,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什么兄弟同心,利益面前,不值一文,咱们这就回家拿文契,户部巷上的铺子,我们不赁了,无非就是搭上一些契面银,把本金要回来去赔给人家,当下把少爷救回来要紧。」随即打发一个跑腿的,吩咐一番,去找铺子经纪过来。 秋雨垂垂,霏霏湿幔,几人乘轿回朝闻街,一路无言。 到了晏宅,取了契书,铺子经纪须臾而至,也不用王氏多费口舌,都是金陵城里的土着,晏家名声敦厚,故对方也不为难,连赔偿都不想要,但王氏坚持按照契约上约定赔了银子,又从自己的私房钱里和鼎香楼的帐上,将现银全部取出,七凑八凑,算是凑足了数,小虎子带着两个家丁,怀揣着一千五百两,急匆匆赶去衙门赎人。 二更时分,夜色已阑,晏承恩冒着细雨,悻悻然回到家中,少不了夫妻间又是一夜吵闹。 次日一早,王氏就开始联繫苍头,推掉之前约好的土木匠人,铺子退了,也不用装修整饬了,也不用考虑僱人开店了,一些早就预备好的货品,正在路上的货品,王氏四处寻人亏本处理掉。这一来二去,晏家赔进去的可不止一千五百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这件事以后,王氏再也不张罗开新店铺,扩张生意的事情了,对鼎香楼的经营,也懈怠了。 满地鸡毛的日子,按下这个,飘起那个。 第37章 37生与死 01不羡王祥得佩刀 话说晏承恩自得了上次教训,行为收敛没几日,便又去找狐朋狗友玩耍了,只是遇事再也不敢鲁莽出拳。 至于二哥二嫂,他虽听了王氏的哭诉,但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儿,再加上自己毫髮无损,很快对二哥一家的怨恨就忘记了。 转眼到了梅雨季节,淅淅沥沥的雨,阴阴沉沉的天,晏然百无聊赖,想起祖父前几日给她讲的故事,为了吊她胃口,特意藏了结局,故决定去寿芝堂转转。 刚到门口,就听里面有人说话,晏然好奇,蹲在门前偷听,晏庭海的语气中透着喜悦和谨慎,好似在分东西。 晏庭海道:「这是钱员外拜访我时送的,他长年寓居扬州,只道是我有一个亲孙女,所以送的礼单都是单份儿,我还想着这东西怎么分,」他将东西一一从锦袋和木匣里取出,金灿灿,亮晶晶铺了一桌, 「你看看这红珊瑚手钏,金丝耳坠,还有这个金锁,玉镯多漂亮!」 晏然扒着门缝,奈何她是蹲着,也看不清桌面上是什么,只见晏庭海拿着手中的礼单道:「我想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这些就先都给你做嫁妆,晏然还小,她的我以后再置备,你的这些不要跟她说,那孩子心眼小,不高兴。」 晏然在门口听得真切,心里愤愤不平,「一堆破玩意,给我还不要呢!」 自尊心不允许她破门而入,去找祖父哭闹;理智亦告诉她,进去抢也是十有九输。她侧过身,用手指杵着地面,胡乱划了一通,直到心情渐渐平復。 屋内,晏晴拿起桌上的珊瑚手钏,正往自己纤白如藕的腕上套,左看,右看,心里无限欢喜,绮霜引颈翘望,眼里冒光,嘴上啧啧赞嘆,好美! 刘武见祖孙俩这般,心里自是高兴,可同时也为晏然抱不平,「老爷真是太心疼大小姐了,这些年,你给大小姐准备的嫁妆,都能再买一个鼎香楼了。」 「怎么?别说一个鼎香楼,两个我也愿意给,我家晴儿乖巧懂事,她配得上这些。」 刘武看向晏庭海,笑着提醒道:「大小姐自然是配得上这些,只是老爷也别太厚此薄彼了,二小姐您怎么也要留一份,免得少爷和少奶奶背后又要说您偏心。」 晏庭海回头瞪着刘武,道:「我哪里有偷偷摸摸,这不是晴儿正好在这嘛,再者说,然儿还小,我自有打算。」 「老爷说的是,」刘武递上茶,晏庭海自从上了年纪,越来越爱胡搅蛮缠,刘武也拿他没办法。 或许是习武之人的惺惺相惜吧,刘武真心喜欢晏然那孩子,实在看不得她受委屈,故道:「我看然小姐性格聪敏,有韧性,这些年来,寒来暑往,每天早上都在院里练习晏家拳,不曾偷懒缺席,那小姿势越来越有样了,别的不说,这晏家拳是后继有人了,改明早,你也去看看?」 「嗯,我也知……」晏庭海意味深长的欲言又止。 晏然在外面蹲了半天,腿脚有点麻,又加上雨冷风吹,索性起身推门而入,把晏晴唬了一跳,看着妹妹,尴尬傻笑,晏然装作不知,只是扫了眼桌面上的珠宝,便笑着对晏庭海说,自己过来是听故事的,上次讲的赵云长坂坡之战还没讲完呢,晏然若无其事,堂上其他人反而讪讪不安起来。 晏然见众人如此,更是闭口不谈桌上那堆东西,而是坐下来,对晏庭海道:「我记得之前祖父讲过王祥『卧冰求鲤』的故事。」 「你不是要听赵子龙长坂坡之战吗?怎么又说起王祥卧冰了?」晏晴一边收拾桌面东西,一边道。 「是啊,我只是想到赵子龙单骑救主,就联想到王祥忍苦孝亲,两人为了忠孝二字,都可以豁上去性命,实在让人佩服,只是,姐姐可知王祥除了『卧冰求鲤』还有一个典故也很有意思?」 晏晴抬眼怔了一瞬,蹙眉道:「只知王祥以孝着称,他还有什么故事?」 晏然笑道:「据说当年徐州刺史吕虔有一把做工精美的佩刀,谁要是能得到他就能位居三公,后来吕虔将这把刀送给王祥,果然王祥最后位居太保。」 「这故事也就骗骗那些无知的人,王祥能位居三公,定是有真本事,与这刀有何关系?」晏晴轻蔑一笑。 「姐姐说的极是,人有真才实学比拥有那些宝器珠玉要实用的多,所以后有李义山诗:『自蒙半夜传衣后,不羡王祥得佩刀』,对吧?祖父」晏然转头看向晏庭海。 晏庭海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晏然在这等着他呢!晏庭海也是久经商场的人物,明白什么叫听话听音,只是万没想到,才十岁的晏然居然会跟他这么弯弯绕绕的说话。 「然儿说得对,这些年没白去隋家上学,若你有什么书想买的,就告诉我,祖父给你买。」 晏然高兴的连忙起身拱手道谢。 「好,今天我继续给你们讲赵子龙的故事,你俩过来坐,我也省些说话的力气。」 晏然和晏晴离开椅子,各搬一个紫檀杌子,围绕着祖父膝前坐下,下人们端来果子和茶水,放在晏老爷身旁的案几上,堂外的天空淅淅沥沥的洒落着雨滴,如果没有之前偷听到的那段对话,此时应该也是晏然最开心的童年记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02花晏氏 晏庭海的寿芝堂与晏承恩小两口的玉烟阁是相连的两个院子,彼此本不相扰,但商贾的院落毕竟不同朝廷官员们的府邸阔绰,而且在建筑规制上又有诸多限制,所以若玉烟阁那头有什么大事,声音吵嚷,寿芝堂这头也能听到消息。 就在晏庭海给孙女们讲故事的时候,院头传来一阵吵嚷,金妈的声音由远及近,「少奶奶,少奶奶!」 晏庭海凝眉瞪眼,对刘武道:「这老妇嗓门忒大,青天白日,满后院这么嚷嚷,她自己听着不头疼吗?你去看看发生何事?顺便告诉她,以后除非生死攸关,不要随意狮子吼。」 还没等刘武应答,晏然自告奋勇地揽下这个「打探」的任务,刘武笑看晏然,小丫头动如脱兔,一个箭步就冲出了房间。 「祖父,我去看看,迟点告诉你,」晏然声音未落,人已经站在门外五米处,绮云迷瞪着双眼,用手掩着嘴巴,也紧随小主人脚步跟了出来。 俗话说:野花不种年年有,烦恼无根日日生。 这边厢,金妈身旁站着一个外府丫鬟,一身缇红色长袄,一脸未敢的泪水,神色慌张地跪在王氏脚前,颤颤抖抖道:「我家少爷不行了,少奶奶说请您过去,刚来路上碰到承恩少爷,他已经先过去照看了。」 王氏扶着额头,感觉力不从心,晏承恩的糟心事刚了结,心火还未消,又加上连日的雨水,王氏正恹恹的没有生气,刚喝了汤药,还没睡上半刻,就被吵醒。 可生死大事,她也不敢懈怠,一边唤人过来给她梳头换衣,一边问道:「何时的事?怎就突然不行了呢?」 「这病来得蹊跷,前两天我家少爷还好好的,还去南巷喝酒三更才归,昨个儿就发烧不省人事,找了两拨大夫都说……」小丫鬟欲言又止。 王氏听到这,心里便猜出七八,这个姐夫整日流连烟花柳巷之地,少不了要染些怪病,此生倒是对得起他的姓了! 梳洗完毕,王氏封了一包钱,揣在怀里,然后便跟那丫鬟往外走,金妈紧跟在后。 王氏出门急,门外晏然还没来得急躲藏,被王氏逮个正着,「你过来干什么?鬼头鬼脑,在这爬墙跟,哪里是大家闺秀的做派,滚回你房间去,」说罢,她一扭头,晏晴从房头刚拐过来,形色匆匆,明显是「闻风而至」,王氏苦笑:又来个看热闹的。 晏晴一露头,就见母亲在训妹妹,尴尬的不知是该前进还是后退,勐地收住脚步,身后绮霜跟得紧,直接追尾,见王氏一脸怒色,也吓得直熘熘站着,不敢吱声。 晏然认出外府的丫鬟叫萱草,是姑妈花晏氏身边人,萱草刚刚嘴里说的「快要不行的少爷」就是晏然的姑父——花大海。 花晏氏是晏承友的妹妹,晏承恩的姐姐,闺名凤莲,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花晏氏为人轻浮浅薄,好打扮,喜热闹,与王氏关系尚可,两人没事打打牌,逛逛街。 王氏见两个女儿都来打探消息,心想这事也没什么瞒的,遂道:「你姑父没了,我去花家看看,你俩老实在家,晚饭我和你父亲都不在家吃,你俩吃完就早点睡,天气湿冷,记得睡前喝燕窝羹。」 晏晴一听姑父突然就没了,又惊又诧,想问个究竟,可见萱草急得脸颊都在抖,知道事情紧急,只好唯唯应下,眼看着王氏一行人向大门走去,金妈撑着两把杏黄色的油纸伞 ,一把在王氏头上,一把为自己遮挡风雨。 晏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接触「死亡」这个话题。 三更时分,下了一天的雨停住了,地面湿漉漉地反着月光,无数个月亮在脚下支离破碎,王氏最讨厌这样的季节,无论多小心在意,脚面裙底,都免不了溅上污泥点子,况且这沉闷潮湿的天气,让人没精神,可现在她要强打起精神与晏承恩一同到晏庭海处汇报。 王氏道:「姐夫这病来得突然,请了城中两个大夫一起去会诊,也没救回来,申时去的,倒也是没遭罪,可怜亲家老爷年纪大了,外甥年纪又小,我刚把孩子已经安排到了咱家住,他父亲死的不干净,花府人多口杂的,孩子听见终归是不好。」 晏承恩脸色呆呆,一言不发,他倒不是心疼外甥,只是想着人生真是无常。 晏庭海一脸悲痛,对王氏道:「就照你说的办吧!」 或许是人老了,心肠软了,亦或许是人老了对死亡之事特别敏感,晏庭海素不喜花大海为人,但突然听到他死讯,也不禁抹起眼泪来。 「凤莲这个丫头命苦,这还不到三十岁就要守寡,这花大海当初看着就身体孱弱,不是个长命的样子,还成天花天酒地,不知爱惜自己,以后多帮助帮助她们寡母吧,我这老哥哥死的早,生前最疼这个女儿……」 「我也就这一个亲姐姐,姐夫平日带我不薄,前些日子还一起瓦子里听曲,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我这姐姐着实是命苦啊……」晏承恩哽咽道。 「好在凤莲还有睿哥儿陪,我看那孩子聪明伶俐,很招人喜欢,晏凤莲只要守好这个儿子,她婆家就不能把她怎么样,老话说的好,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要是她没生这个儿子,可就惨喽,想回娘家都没地方回,去她大哥晏承义那儿?还是二哥晏承友那儿?我看谁家她都住不了。」晏庭海说着,偷觑了一眼王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不是还有我这个弟弟嘛,我还能让我亲姐姐流落街头,没有饭吃?父亲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哥几个都是冷酷无情的势利小人一般。若我三姐在花家住不下去了,我就接她到咱家,就是多添双筷子的事儿。」 花大海祖上是做丝绸生意的,妥妥的富户人家,可惜不务生业,平日里游手好闲,是勾栏瓦舍的常客,不到三十就猝死,估计跟长年贪图「享乐」有关,晏凤莲年轻时长的很漂亮,体态轻盈,秋水姿色,经媒媪撮合,二人结婚也有10余年,生有一子,叫花睿,今年8岁。 当初一个看上脸,一个看上钱,结婚初期的恩爱很快就被岁月消磨殆尽,花大海不管生业,故家中财政大权还都纂在父母手里,这下花大海猝死,晏凤莲的日子可不好过了,平日里穿金戴银,挥金如土,是因为有相公撑腰,如今自己不会生计,儿子还小,以后的月银都靠翁姑「施捨」,想想都觉着不是什么好日子。 王氏低头不语,活生生例子摆在面前,说心里不犯嘀咕是不可能的。 闲话少叙,这一夜註定很多人失眠。 第二天一早,晏然和晏晴两个小姐妹,才发现家里来了新客人,饭桌上,胖嘟嘟的小睿哥儿坐在王氏身旁,此时,四舅母是他最亲近的人。 「来,睿哥,多喝点肉羹,再吃个包子,」王氏看着睿哥,就像看自己儿子一般。 晏然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一个小姑娘,吃那么多干嘛?吃多了犯困,一会上学又要打瞌睡,」王氏把晏然刚刚夹到碗里的肉包子夹了回来,递到花睿碗里。 「你多吃点,这么小年纪,就要经歷这样的事儿,怪可怜儿的,」王氏忍不住搂着花睿的小脸啄了一口。 姐妹同心,晏然和晏晴相视一笑,站起身,异口同声道:「吃完了,去上学,告辞。」 花大海死后的这几天,睿哥作为独子,白天哭丧,祭奠,答客,晚上,晏凤莲怕孩子留在花家害怕,再送回王氏这里住。陆续住了半个月才把孩子接回去。 王氏虽然对晏凤莲心有不满,但是对睿哥儿这个孩子疼爱有加,心中甚至妄想把晏然和睿哥做个交换! 第38章 38丑闻 自花大海去世后,一向爱热闹的花晏氏便很少在亲戚中走动。 偶尔初一、十五,赏花观灯的日子,家族女眷聚会,会聊起这个可怜的年轻寡妇,有出主意让她再嫁的,也有说让她回娘家过的,但更多都是保持沉默。 转眼又过一年,在一个春色将归的下午,隋夫人带着隋静去给做侍郎夫人的姐姐过寿,晏晴在房间里练琴,晏然在「无有斋」中画了一会画,嫌屋里憋闷,便在游廊里转悠,走到花厅门前,见厅门紧关,转身想走,忽闻里面有女人在呜呜咽咽哭泣。 晏然好奇,蹑手蹑脚走至窗下,踮起脚尖,轻推出一个一指宽的窗缝,轻撩鬓角的髮丝,露出粉白如贝壳的耳朵,屏息静听。 「我知你还年轻,这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可也不能乱来啊!」 晏然扒着窗缝,眯眼瞧见王氏愁眉苦脸地坐在榻上,地上站着的正是姑妈晏凤莲。 「这世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若声名扫地,以后在这世上,可怎么活?要是真想改嫁,也要想法子走个明路,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早晚会东窗事发。」 王氏这番话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听上去言情真挚,「那些贪财的卖婆最是恶毒,这女人何苦坑害女人!」她手指着晏凤莲,长吁短嘆。 晏凤莲低着头,嘤嘤啜泣,手帕拭泪,一言不发。 王氏见当事人不言语,自己也说累了,二人僵持了一会,晏凤莲终于开口道:「反正我不要嫁那个泼才,他也只不过是看我是花家新寡,贪图我手头钱财,这样的人我怎么嫁啊?我跟他也没什么深感情,」晏凤莲此刻倒像是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精明起来了。 王氏闻听苦笑不得, 不知道说她是聪明还是煳涂,「你若不中意她,怎么还干出这样的煳涂事?」她把晏凤莲拽到身旁坐下,好像很想听听「那事」的细节。 晏凤莲今日可没闲心讲细节,她又呜咽了一会,紧握着拳头敲打自己的胸脯,懊悔道:「我也是鬼迷了心窍,张婆子说有新款的珠钗拿给我选,缠了我半年有余,我想着花大海走了,心里烦闷,想买些新首饰宽慰一下自己,一来二去,就跟那婆子走的近了些,谁知道她半个月前介绍了这么一个人给我,说是倾慕我许久......我也是好奇,不知怎的就答应见他一面,起初那人还很客气,人也温柔体贴,和我那死鬼不一样......」 「然后呢?」王氏问。 「后来他又来找我几次,那日正巧我婆婆带睿哥去庙里烧香,家里没人,我和他就喝了点小酒,就……」 晏凤莲说到这,两手紧紧抓住王氏的手,抹着眼泪央求道:「弟妹,如今这事该如何出豁?要是被我翁姑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王氏郁闷,她本不愿掺和姑嫂家事,自家生意已经忙得她焦头烂额,况且无论年纪还是辈分,她都最小,可这些嫂子、姑姐们遇到麻烦总喜欢来找她商议,开始她还很高兴,觉着被重视了,后来才发现这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掌握了别人的秘密,也就意味着没有朋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晏凤莲哭得梨花带雨,与往日的气焰嚣张,判若两人。 王氏知此事处理不好,不止晏家丢人,花家丢人,搞不好还要打官司,闹出人命。 王氏心里一百个瞧不上花晏氏的为人,暗自咒骂这个惹祸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世人本就瞧不起商贾家的女儿,你还这样自轻自贱,你和那泼皮风流快活时,可想到过晏花两家的脸面,想过你儿子的前途?如今知道怕了,你怎么不知道一头撞墙,死了更干净利索!可转念一想到花家老爷人品厚重,平日没少关照晏家生意,便又不忍心咒骂,免不得把体恤关心的面孔摆出来。 王氏柳眉微蹙,眼底闪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就那一次?」 「后来还有几次……」晏凤莲这次回答的倒是爽快。 「那如今,你想如何出豁?」王氏双眉一挑,反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来找你……」晏凤莲低头,不停揪着手里哭湿的帕子,揉成一团再展开,展开再狠狠地揉成一团。 香案上,五彩琉璃香炉中香菸裊裊,二人不语时,房间内静得只剩下唿吸和抽泣的声音。 「你饶了那帕子吧,别揪了。」 「嗯.....」 晏凤莲将自己的命运交给王氏,自己倒向是一个看客,将帕子塞回袖袋,抬手将凌乱的头髮重新挽起,又回手将簪子一一插回髮髻。 没照镜子,髮髻绾的松松垮垮,倒增了几分风流韵味。 王氏一口接着一口的喝茶,一来避免自己春困上头,二来茶水性寒,可以给她想扇大姑姐几巴掌的心降降温。 花厅外,晏然扒着窗棱听的兴致正浓,勐然间被一声吼吓了一哆嗦。 「二小姐,你在这杵着干什么?」 晏然回头,见金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得意的神情就像一只抓到老鼠的猫。 晏然支吾道:「我刚路过,想给母亲请安,见有客人,就迟疑了一会,」 晏然一边觑着金妈,心想:偌大的身躯,怎么走起路来没声音的?一边伸手整掇衣襟,佯装无事,抬腿就要往后走,「我先回房了。」 金妈显然是不信晏然的说辞,一双犀利又蔑视的眼神在晏然身上扫视了一遍,然后拦在她的身前,冷冷道:「好的不学,却学会了偷听,看你母亲一会怎么收拾你。」 晏然咬牙撇笑道:「随你,你爱告状就去告。」 金妈生气了,拽着晏然的手腕,推门而入,王氏早就听见她们在外面吵嚷,噤声等待,晏然本就是路过,突然被抓进屋,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嘻嘻哈哈打个招唿。 晏凤莲顾不上晏然,还欲接着说她那些腌臜事,被王氏急忙制止住了。 金妈以为少奶奶是给自己留下说话的机会,连忙开口告晏然的状,王氏火烧眉毛,哪有心情管晏然偷听不偷听的,只是轻轻呵斥一句,便撵出去让她自己玩。 晏凤莲熬等到厅内又只剩下她和弟妹两人,迫不及待道:「张婆子昨日来说,我若不嫁那泼才,就要把我的事说出去,那该死的婆子也不知道收了那泼才多少好处,这么卖力的传话,弟妹,如今,我只能靠你拿个主意了。」 晏凤莲见王氏迟迟不给她出主意,心里又没了着落,鼻子一酸,又开始哭哭啼啼,眼泪似比刚才还要兇勐,王氏不耐烦的眉头一紧,口中劝慰了几句。 直到晏凤莲哭累了,王氏长嘆一口气,「姑姐先回去,你这事太突然,我也一时没了主意,我晚上跟你兄弟商量一下。」 晏凤莲也知自己这事难办,握着王氏的手发誓:若此事顺利了解,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你就是我嫡亲的妹妹,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云云....... 王氏只是冷冷一笑,又见她双眼浮肿,头髮凌乱,唤夏景进来帮她重新梳洗一番,然后又担心晏凤莲在回去路上再生其它事端,又叫来两个丫鬟,两个可靠的家丁一起把她好生护送回花府。 像晏凤莲这种事,王氏也听过不少,有些商人出门,留下年轻妻子在家,或是年轻富有的寡妇独守空房,就会被一些唯利是图,可以穿堂入院的姑婆惦记上,惹出让人后悔终身的事端,如今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家,她自是觉着脸面无光,恨不得马上撵花晏氏出门,永世不见。 送走了花晏氏,王氏终于长舒一口气。 晚饭也没吃上几口,就等着晏承恩回家,跟他商量这个棘手的破事。 左等右等,也不见晏承恩回来,王氏信步走至园中,一只野猫蹲在房檐上,看着院子地面上的水迹,琢磨着要不要下来走两步。 春天晚上猫叫的凶,王氏最近睡眠差,看见罪魁祸首一脸无辜的样子,王氏气的牙根痒痒,弯腰拾起花坛里一块石头子,朝猫打去:「叫你发情,蠢货,看我不找人阉了你!」 猫没被打着,扭身跑掉了。 「夫人,你这跟猫置哪门子气?」 王氏扭头见晏承恩站在身旁,幸好这日晏承恩不是在外喝酒鬼混,只是因为下雨被困在戏园子,刚进家门,一听有大事,三步并两步跑来找王氏,一身衣裳溅着泥点子,也来不及换。 王氏屏退所有下人,关上门,和晏承恩秉烛并坐在花厅内,聊起白天花晏氏的事。 晏晴和晏然本坐在隔壁的金英堂上练字,话题开始后,便被打发回各自房间,晏然磨磨蹭蹭的还想偷听,被金妈强行押解回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晏然在乡下散养时,经常混迹在已婚的长舌妇人堆里,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能被长舌妇嚼舌根的必定都是新鲜的奇闻艷事,所以晏然对此听多不怪,今日偷听到的内容,加上她机灵的小脑瓜一琢磨,事情的首尾她也大概知晓了。 晏然虽不甚喜爱花姑妈,更不可怜她今日处境,但她倒是很理解花姑妈所为,所以很想知道母亲会给花姑妈出什么主意。 只可惜现在她是重点防偷听对象,被金妈盯的死死的。 第39章 39喜欢哪个,咱就买哪个 三更梆子响起,王氏终于盼回晏承恩,还未待男人歇歇脚,喝上一口安神茶,她已经按耐不住,一屁股坐在晏承恩身旁,虎视眈眈盯着她,一股怨气卡在喉咙处,随时等待喷涌而出。 晏承恩见王氏神色不对,先是慌了一瞬,脑里快速回忆,自己有何地方得罪了她,后又见她不吵不闹,料定未必是自己的错处。 「何人大胆,敢惹我夫人生气?告诉为夫,我去教训她!」 「好,你去教训,你那好姐姐,真不是个省油灯,」王氏点着晏承恩的眉心,嗔道:「你说你家人,怎么没一个安分的?」 「家姐怎么了?你别一有怨气,就把所有晏家人都带上,」晏承恩嬉皮笑脸地强调:「你别忘了,晏家族谱也有你的名字,晏王氏!」 王氏努嘴,懒怠与他置气,寻思半晌,姑姐行径,着实让她难以启齿,可事又不得不说,王氏强忍恨意和羞臊,将晏凤莲所犯之事,一五一十向晏承恩细说一遍。 晏承恩两眼圆睁,惊诧不已,支吾半晌,道:「然后呢?」 「然后,你还想然后?」王氏红着脸道:「现在花姑姐,不愿嫁与那泼才,可又跟人家……」她举起两手,做了一个媾和之势,又道:「这事麻烦,在于她被卖婆张媪抓到把柄。」 王氏顿了顿,眉头拧成连环扣,她生平最厌男女间的腌臜行径,虽她读书不多,晏庭海还总嫌弃她村,但品行上,觉对行得端坐得正,甚至接近古板。 「那老媪和那泼才抓住花姑姐这个错处,以后少不了要来要挟,花家要挟完,再来要挟晏家,反正谁要脸面,找谁要钱就是了!」 「那泼才,家住哪里?姓甚名谁?」 「你知道是谁,又能如何?你要作甚?」王氏警觉的瞪大眼睛。 「我自是要把他找出来,教训一番。」晏承恩撇着嘴,怒哄哄道。 王氏听了,本来又羞又怒,现在变成又怒又怕,她怕这个男人犯浑,给家里带来更大麻烦,「你若这么说,我更不能告诉你是谁了!」王氏垂头丧气,心乱如麻,「如今,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出豁这件事,若处理不当,姑姐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晏承恩茫然搓着额头,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冷汗沁出,花晏氏是他同父同母的姐姐,他不能见死不救。 「这事万不可让人知晓,咱们晏花两家都是这街上有头有脸的门户,这事既出了,多说也无益,你看,咱家出点银子,封口可行?」晏承恩将门闩上,返回屋内,低声询问王氏。 王氏闻听晏承恩要从自家银库,给败坏家风的花晏氏擦屁股,心里气到吐血,可又怕说出自己真实想法,免不了被相公埋怨小气,嘴上只好说:「钱财哪能封口?开了这个头以后就没完没了的要。 「那你说怎么办?」晏承恩也无可能奈何,他的法子就两个,要么打一顿,要么出点钱! 王氏捧起茶杯,吹散茶汤上的浮叶,慢悠悠地为头脑简单的相公,分析现状:「姐姐也不是没有傍身钱,估计也说给过那恶媪听,如今还来找我们商议,估计是对方胃口极大,不好满足。」 「那你有何好主意?急死个人!」晏承恩听王氏的分析,甚有道理,可终究还是没结论!他站起身,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绕着屋当中的八仙桌,转了两圈,突然他收住脚步,压低声音,咬牙挤出一句话,「只有死人能保守秘密,要么把那两人绑了,」晏承恩做了一个杀人灭口的姿势。 王氏先是吓得差点把茶盏失手于地,继而怒道:「你是脑袋进水了不成?为了你一个不知廉耻的姐姐,我们还要搭上人命官司?」王氏气得发抖,但仍不忘告诉晏承恩杀人灭口为何行不通。 「我们住的是应天府,不是穷乡僻壤!」王氏声音中带着哭腔。 「那你说,到底该怎么办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晏承恩两手背于身后,继续绕着八仙桌厅转圈圈。 「你坐下,你转得我头疼,刚相出的主意,也被你转没了!」王氏揉着太阳穴,嘆气道。 晏承恩听有主意,立刻收住脚步,乖乖坐到王氏对面,还殷切地为娘子倒上茶水。 王氏喘了两口气,平息了情绪,悠悠道:「现在也没甚好办法,他们这些无赖泼才,肯定都不是第一次干这种缺德事,想必这些年,定有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看看结果吧,希望能有个牵制她们的法子。」 「好,好,把柄嘛,谁没有?你抓我一个,我抓你一个,扯平了!」晏城恩一展愁颜,浑身都轻松了。 烛影摇红,焰透纱窗,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王氏将茶杯向远处推了推,让眼前尽量宽敞,她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若有所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片刻后,王氏否决了刚刚的想法。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计,这世上没有永恆不变的砝码……」王氏声音微弱,努嘴思忖着:纸里包不住火,棉里藏不住针,与其胆战心惊过日子,不如让是非人远离是非地,天下之大,何处不能洗心革面,重新开始呢? 「我想,那恶媪和泼才都是金陵土着,想打发了他们,并非易事,这次姐姐有错在先,肯定要有所代价,既然她不能在花家守节,动了再嫁心思,我们不妨在外乡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吧!」王氏说完,顿了顿,特意郑重其事的强调:「找个身体好的!」 之后,王氏捂着嘴大笑起来,她已经忍了一天了!自从知道晏凤莲这桩风流韵事,她心里五成是气愤,还有五成是开心,只是没找到机会去大笑一场。 「改嫁啊……」晏承恩心里有些不舒服。 「姑姐,可不是耐得住寂寞的女人!」王氏心情已然轻松了,她瞟着晏承恩,嘲讽道:「若不改嫁,早晚还得有第二个,第三个泼才,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真到这事你姐没错?全是人家给下的套?」 晏承恩低着头,不吱声了。 王氏忍着笑,拿起果盘里的一个大水晶梨,嚼了一口道:「只是……这孩子,姐姐肯定是带不走了,按照我朝律法,妇人再醮是不能带走儿子的,况且花家现在就这一根独苗。」 王氏觉得梨很甜,有咬了一大口。 「一定要这样吗?」晏承恩心有不甘,「要不,把姐姐接回咱家住,要是外嫁,以后见面就难了。」 王氏听完,把剩下的半个梨子,塞道晏承恩口中,嗔道:「你是傻了不成?别说姑姐平日贪图小利,这个毛病要不得,单说她现在犯下的错,就是万万不能原谅的,你想把这等不守妇道的女人,留在家里,若咱家两个未成年的姑娘,被她拐带坏了,你哭都没地方哭!」 晏承恩讪讪道:「她这次知道错了,自然会改。」 「知错会改?你别逗了!」王氏冷笑道:「就说你自己,办了多少件错事,件件你都知错,哪件你改了?」 晏承恩从来说不过王氏,嘟着嘴,负气不语。 王氏白了眼不争气的男人,继续冷笑道:「还有,你也莫到是我难为你,就算我同意了,老太爷也不会同意!」 王氏把晏承恩手里的梨又夺回手中,咬了一口道:「我本还担心,我们这次帮姐姐瞒着花家,要是有一天,花家知道了,说不好还要记恨我们,哎!」 王氏一脸惆怅,「花家多好的亲戚啊!就这么断了!咱家在甲子街上的铺面,租给花家这么多年,我还想着是时候涨涨租金,这一来,也不好开口了。」 晏承恩唯唯点头,心想涨不涨租金也不是大事。 想明白问题的王氏,明显话变多了,她道:「姐姐的翁姑都是好人,可这人好,命不好!生个短命的浪荡子,还摊上风流儿媳,真是家门不幸!要是我儿娶到这样媳妇,我非被气死不可!还好我没儿子!」 王氏貌似庆幸,实在是说给晏承恩听的。 「行了,行了,怎么又扯到儿子上了,」晏承恩不耐烦地一摆手,王氏撇着嘴,不敢言语了。 晏承恩道:「家姐是不争气,但说到底,还是怪那卖婆牵线,等这事了结,看我怎么教训那恶媪!还有,明天你吩咐下去,咱这院里,禁止那些走街串巷的婆子进来,一个都不要进!」 王氏脸露不悦,心里暗想: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不去约束姐姐,反倒在这约束起我了?有病! 晏承恩话一出口,便也觉察此话不妥,立即改口道:「我是相信娘子的,与什么人交往,还是夫人自己拿主意。」 王氏听了心里一乐,也就不再跟他计较。 夜色阑珊,王氏打了一个哈气,眼神落到晏承恩俊朗的侧颜上,痴痴地望了一会,起身便坐到晏承恩双腿上,她伸手搂住男人的脖颈,整个身子都陷入到男人雄厚的怀中,娇滴滴道:「奴家今日,想着姐姐的事,好累啊!」 「夫人辛苦了,咱这就休息,」晏承恩摩挲着王氏纤细柔软的后背, 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王氏嘤嘤了两声,然后附在晏承恩的耳边吹气道:「只要这姐不在本地,那群无赖也就翻腾不出什么浪花,他们要胆敢乱说,就是无凭无据的捏造,这花家是放债起家的,手下打手无数,弄死他们,可比我们晏家容易多了,你可千万别背着我,在外面瞎逞强,有事情,一定要回来同我商量。」 晏承恩被夹着浓浓香气的关心的话语,撩拨得心痒难耐,他抱起王氏就往屋里走,口中道:「好,好,都听夫人的,夫人说的对,等这事完了,我带你去城北新开的首饰铺子,听说里面款式都是京城流行的,还有一些南洋货,秦家二哥给她浑家买了个红珊瑚簪子,我看很好看,可我又怕你不喜欢,改日你自己去挑选,喜欢哪个,咱就买哪个。」 「......」 第40章 40沈山晏然初见 转眼天明,早膳过后,晏家小姐妹还未离席,绮云、绮霜正伺候各自小主人,献茶漱口。这时门子跑来报:花晏氏来访。 王氏因为主意已定,心情较昨日轻松;晏然因要去隋家读书,错过好戏,暗自遗憾;晏承恩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该留在堂上,还是该躲出家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王氏略加思忖,这种妇德有亏之事,还是妇女内部解决为妥,故让晏承恩出府去玩,又嘱人把晏凤莲和小丫鬟萱草,引至偏院凝晖堂,不要声张。 ——凝晖堂—— 王氏屁股刚贴到椅面,晏凤莲便把脸凑到王氏面前。 「弟妹,我如今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你看我这眼睛……」她伸手指向自己乌青的眼窝。 王氏端着晏凤莲的脸,见她两眼怔怔,面无光彩,心里偷笑,面上却唉声嘆气,口中大唿可怜。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晏凤莲不是聪明人,她自认与王氏虽偶有龃龉,但俩人仍是好姑嫂,她将王氏视为救命稻草,王氏却早厌她入骨。 「弟妇,我昨日回到家中,越想越怕,我担心恶媪找上门来,又担心泼才酒后无德,将我和他的丑事到处宣扬。」晏凤莲绞着手帕,哭丧着脸。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王氏有些嫌弃地侧了侧身。 晏凤莲簌簌流泪,悔不当初,「老话说,鸟瘦毛长,人贫智短,我现在真是走投无路,无计可施了,弟妇帮我出豁此事,以后,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事也急不来,急了只会自乱阵脚,」王氏因为主意已定,便想戏弄一下晏凤莲,「姑姐,喝茶!」 晏凤莲以为王氏对她的事情没上心,自知求人办事,低人一等,她喊萱草进屋,双手接过萱草手中木匣,亲自打开给王氏过目,里面是一对碧绿无暇的翡翠手镯,王氏匆匆一瞥,便知这是个好物件,心中畅快了几分。 萱草退出屋,王氏半推半就收下礼,王氏道:「姑姐的事就是弟妇事,昨日你走后,我想了半宿,姑姐年轻,以后日子还长,不如趁此机会,再找户人家,日后也有个依靠。」 「这也是我跟你兄弟商量的结果,」王氏补充道。 晏凤莲早有此意,只是碍于脸面开口。 王氏见她并不排斥这个提议,进一步道:「我想在外乡给你觅一个好人家。」 「我不想嫁去外乡,晏凤莲一脸慌张,连连摆手,「我兄弟亲人都在金陵,我去了外乡,孤苦伶仃的……」 「外乡有何不好?这金陵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知什么时候,闲言碎语流出来,那时,你不但彻底得罪了花家,新婆家也难立足。」王氏握着晏凤莲的手,为她分析后果。 晏凤莲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只说:「可还有别的法子?」 「有!」 晏凤莲眼中闪现一丝希望的神采,她反握王氏的手,好像溺水之人握着木樑。 「昨夜,我和你兄弟商量,或许可以拿钱封口,亦或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世上,谁人没个把柄?」王氏舔了舔嘴唇,把手从晏凤莲手中抽出来,晏凤莲识相地为她斟了一盏茶。 王氏呷茶润喉,继续道:「可再一想,这终究不是长久之策,钱是兽的胆,只能撑大人的胃口,从来餵不饱人。」 晏凤莲明白这个道理,她垂头丧气地「嗯」了一声。 「至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互相牵制是个法子,可也只是权宜之计,一旦对方狗急跳墙,什么都不在乎了,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女人,光脚的终究不怕穿鞋的,所以现在只能你走。」 「我走了......我的孩子怎么办?」 王氏见晏凤莲心动了,悬了两日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将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吐了出来—— 「花家是富户,你的孩子在花家,比跟着你强,你也要为孩子前途着想。」 「你现在年轻,等嫁了人,还能再生,这孩子,总是跟着自己的亲一些,你也要想开些。」 晏凤莲听到这,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王氏翻着白眼,瞅着樑上的鸳鸯图出神。 晏凤莲哭累了,再次抹着眼泪问王氏:「除了外嫁,真没别的法子了吗?」晏凤莲自幼没受过苦,也没出过金陵城,外面的世界,她是惧怕的,再醮之妇,背井离乡,境况可想而知,这个结局,不啻要她半条命。 王氏低头寻思了半晌,回道:「有!」 「你说,你说,只要不外嫁,我怎样都行!」 「若不外嫁,也不想日后受人牵制,现在,就只有跟花家坦白一条路!」 晏凤莲的心勐然坠地,她摇着头,喃喃道:「不能坦白。」 「当然不能坦白,」王氏哼了一声,「花家在金陵做了几辈子生意,也是要脸面的,你婆婆,又出了名的威仪贞谨,哪会留你这个不贞的媳妇在家?说句难听的话,花大海死了,你这媳妇在花家就是吃闲饭的,你婆婆巴不得找个由头撵你出门呢!」 晏凤莲瘫坐在椅子上,泪水如滚珠似的往下淌。她觉得她这辈子完了…… 王氏又道:「 若把你撵出花府,我问你,你去哪住?你二哥家的嫂子,你是知道的,你肯定住不过去,我们这,就是有心收你,可依着我家老爷的脾气,你现在犯的错误,他只能打死你,不会收留你,且到那时,你的事情,满城尽知,你再想改嫁,也难了。」 晏凤莲闭着眼,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听弟妇安排吧!」 王氏终于等到这句话,连夜找人在离金陵城百里之外的崇安县,寻觅了一户做石刻的鳏夫。 之后,王氏本想依计划,由晏承友出面去花家谈改嫁之事,晏承友滑头不愿出面,把自己大哥晏承义推到前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晏承义是老实人,本着长兄如父的使命,二话不说便厚着脸皮去花家说和,花家人巴不得撵走这个轻浮无知儿媳,爽快答应了。 晏凤莲的事情了结后,晏家终于恢復平静,晏承恩偶尔提起这个不争气的姐姐,全家人没人应和。 ***** 春色渐阑,莺声渐老,转眼到了立夏时节。 这日,晏老爷设席筵客,宴请的是他的故交之子沈辙,沈家世代以园林营造为业,到了沈辙这一代,出仕为官,十年前沈辙进京赴任,因为不喜京城官场风气,经过一番运作,被调回应天府,觅了个工部主事的闲职。 沈辙今年四十出头,黑皮国字脸,眼角的皱纹,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 沈夫人,娘家姓姜,出生书香门第,谈吐不凡,优雅娴静,颇有林下之风。 沈山,是沈辙的独子,长晏然四岁,今年十四,晏庭海介绍两个孙女与他认识时,他只是低着头回话,很害羞。 两个姑娘倒是落落大方。 沈山作揖回礼时,赧然不敢抬头,晏然见状,故意沖他挤眼吐舌,做鬼脸,吓得沈山连退两步。 晏晴拽着晏然袖角,示意她休要无礼,王氏怒视晏然:你若胡闹,一会就扒了你的皮! 晏承恩觉得晏然可爱,居然陪着晏然,一起逗沈山。 晏庭海对晏然的态度很微妙,总的来说,老爷子现在对这个二孙女,喜欢大于厌恶,见她做鬼脸,也只当是孩子顽皮,会心一笑。 沈姜氏笑着为儿子辩解,「我儿性子腼腆,在京城时朋友就少,这次回来,你们要多多找他玩。」 晏然如得圣明,拍着胸脯,爽快回应:「这事包我身上,伯母放心。」 沈姜氏见晏然如此可爱,连忙将她搂入怀中,随身妈妈递上两个锦盒,晏晴,晏然各拿一份。 晏庭海招手让沈山靠前站,他仔细询问沈山学业,得知这孩子是少年举子,又惊又喜,刘武送上早就备好的礼物,晏庭海尤觉不够,又让他取了十二个小金葫芦,用锦囊装着,送给沈山。 沈山手托厚礼,转头看向父亲,赧然不能启口。 「收下吧,这是晏老爷心意,」沈辙开口道。 孩子们互相认识后,友谊就建立了! 晴然两姐妹奉命带沈山逛花园,大人们则在金英堂叙旧。 三个孩子,由金英堂迤逦至凝晖堂,从渚晴轩逛到荷英池,幸得这日天气晴和,不冷不热,晏然热情为沈山做嚮导。 晏晴内向,见到陌生男子,年纪又相仿,不自觉地躲在晏然身后,仿佛晏然是姐姐,她才是妹妹。 沈山亦因和晏晴年纪相仿,想着避嫌,更愿意与年纪小些的晏然并肩前行。 晏然不拘小节,她认为规矩,就像佛主,只需记在心中,无需时刻效行。人生天地间,就要随心所欲,晏晴驳她这是歪理,晏然笑她读书读傻了。 晏然蹦蹦跳跳,时而拽着沈山的衣袖,时而推他后背,催他快走,半圈园子逛完,沈山也不害羞了,他看晏然冷漠疏离的眼神,悄无声息地增加了温度。 「听说令尊擅长园林建设,你看我家园林如何?」晏然昂着脖,问沈山。 「晏家园林当然好!贵府园林是家祖和家父的杰作,你不知道吗?」沈山自豪道。 「是吗?好厉害!好厉害!」晏然高兴得手舞足蹈,崇拜和羡慕的眼神洒落在沈山俊秀的脸上。 「可惜匠人地位低下,并不受人重视,」不知道是听到赞美后的谦虚,还是对匠人的身份,心存自卑,沈山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哥哥,此言差矣,」晏然遽然不悦,她双手叉腰对沈山说:「远不说鲁班,李春,但说近处洪漆,张铜,还有吴中朱碧山,赵良璧,哪一位不受人追捧尊敬?我听闻,这些名匠可与士绅分庭抗礼,半分不输文臣胥吏,可见工无贵贱!只有能与不能,贤与不贤。」 说完,晏然踮着脚尖,抬手拍了拍沈山的肩膀,一本正经道:「哥哥,你不要妄自菲薄!」 在晏家这些年,晏然在晏承恩「不学无术」的薰陶下,对匠人手作颇有心得,不论园林建筑还是手工制作,她都有自己见解。 晏然的言辞,让沈山讶然怔了半晌,他万没想到,一个十岁女孩会有这等见识,他余光扫向肩头的小手,晏然少年老成,人小鬼大的模样,把他逗笑了。 他忍着笑意,再次打量晏然,弯弯的眉眼,高挺的鼻樑,微微上扬的嘴角给人恬静的感觉,她平肩细颈,小身板柔中带刚,虽着罗裙,浑身却散发着英姿帅气。 沈山对这个一口一个「哥哥,哥哥」的晏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好感,两人越聊越投缘,一圈园子逛下来,俨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晏晴平日话不多,对园林建造也不感兴趣,听到晏然和沈公子说得热闹,不时点头附和。 第41章 41你有我,你也不枉此生 话说另一边,晏老爷与沈辙夫妇交谈甚欢。 「你们的住处可安排妥当?」晏庭海言词关切,犹如对自家子侄。 沈辙放下手中茶盏,尴尬一笑,这些年,妻儿老小随他南迁北徙,舟车劳顿,他很是愧疚,但一想到四处漂泊的日子结束了,他将定居金陵,眼中又焕发出幸福的光彩。 「一切皆妥,家眷暂住衙门官舍,其他家役童僕,暂先赁房而居,新购置的宅院尚需修缮整饬,且要忙一段时日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哦,这样......」晏庭海皱着眉头,沉吟半晌,虽然他不知道沈家新宅定在何处,但听说家眷住在衙署,他觉得这个安排欠妥。 沈辙趋身靠向晏庭海,打断晏庭海的沉思,「世伯,您猜我们新宅,选了哪里?」 这样的问题一般都是不言而喻的,晏庭海愣了一瞬,马上反应道:「难道在朝闻街上?」 「正是!」沈辙抚掌大笑,饱经风霜的脸,挤满皱纹花,他再次兴奋地强调,「就在晏家对面。」 晏庭海又愣了一瞬,随即他和晏承恩异口同声道:「莫非是林侍郎的老宅?」 沈辙笑着点了点头,之后,他详叙了购置宅院的经过,又讲到:林家老宅荒废日久,是以他压了好价钱,又因如此,他可以放手重整园林,不用拘泥过往格局,靡费金银不说,还不遂心意。 晏庭海与沈辙交流关于园林修建的心得,甚是投契,最后,晏庭海忽地想起,刚刚他还有话没说完。 「以后,我们对门而居,两家走动就方便了,不过现在,你们不要住在衙门里,」晏庭海的语气不容置疑,「这几个月,你们搬到我家住,你去新宅院查看修建进度也方便,咱两个也能好好说说话。」 沈辙不忍打扰,想着自家有老有小,再四拒绝,晏庭海坚决相邀,沈辙无奈道:「多谢世伯好意,只是我这一家老小也十几号人,你这怎么住得下?」 晏庭海微微一笑,得意道:「这个你无需担心,我说能安排就一定能安排,」 他侧脸看了眼王氏。 王氏会意,忙回道:「沈大人不用担心房间,朝闻街后面的文华街,我家还有十几间房哩,以前都是给店里伙计住,现在雇的伙计没以往那么多了,空了不少房间,我一会就安排收拾出几间通房,足够贵府下人们住,搬迁装修,需要银子地方多得是,何必再赁房费钱。」 晏庭海对儿媳的补充很满意,转而望向沈姜氏,「衙门那种地方煞气重,哪里是妇人、孩子住的,你们若是只住几天,我自不相劝,可现在是几个月的打算,你们若当我是长辈,就听世伯的,勿要推辞。」 沈辙夫妇推辞不过,命随从带晏家小厮,驾马车去衙署取行箧。王氏立刻着人将客房打扫干净。 贵客到访,这是极荣耀事,王氏尽心尽力操持,自沈家昨日送来拜帖,王氏就开始张罗筹备,眼下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嗐,来个客,至于你这么开心吗?看你笑的,嘴角都僵了吧?」晏承恩轻推王氏手肘,讥嚯道。 「当然高兴,你懂个屁。」 晏承恩嘿嘿一笑,「我不懂屁,我懂你。」 王氏白了晏承恩一眼,从袖笼中悄悄伸出两根手指,趁晏承恩不备,在他大臂上狠狠揪了一下,咬牙道:「你要死啊你!」 今日这场合,唯晏承恩一人觉得无趣,既不能出去耍钱喝酒,又不能在家畅所欲言,坐在堂中,如被挟持,拘束得很,想打听京城阔少最近流行什么玩意儿,又碍着晏庭海的面儿,不好开口,心里只能暗忖:何时开饭啊? 晏承恩盼天盼地,终于盼到午时一刻。 鼎香楼的伙计提着大小不一的食箧,陆陆续续进了晏宅,一盘盘还冒着热气的鸡鸭鱼肉、珍馐美馔转而由丫鬟们摆置桌面,冷盘,热盘,水果,汤羹……无一不足,这自是一场金陵富户家的高规格家宴,无须多言。 转眼,阳乌尽落。 ——玉烟阁—— 「之前奶奶还说一等客房给二小姐做闺房,嫌弃西院书房太小,怕委屈了二小姐,」金妈一边帮王氏卸掉头上的钗环,一边胁肩谄笑,「若当时按照奶奶说的,今日晏老爷请的这些贵客住哪?总不能住书房吧,那我们晏家脸面可是丢尽了!」 王氏卸掉手上腕饰戒指,想着白天的热闹场面,舒心一笑。 金妈见王氏心情好,放着胆子继续道:「还好有那几间客房,留得住贵客,沈大人一家,以后在咱晏家,进进出出,左邻右舍看了,得嫉妒死!」 王氏转头看向金妈,「你说左邻右舍都能看见?」 「当然,又不是住一两天,这是要住几个月的,难道他们不出门?」 王氏满意的笑了,望着镜中如花似玉的脸庞,虽然略显憔悴,但岁月在上面写就的「风韵」二字,明媚耀眼。 王氏翘着嘴角,笑道:「还是你老,看得长远,晏然再过两年就嫁人了,左不过是要随别人姓的,那丫头性子古怪,我也不指望她以后能为晏家做什么贡献,这几年,我尽心尽力把她养好了,无病无灾,以后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也算我这个娘不失职。」 王氏起身换下夹袄裙褂,口中继续道:「无有斋虽说小点,但朝向不错,位置又僻静,她喜欢练拳,看书,都不影响别人,就这样住吧!以后也不用换了。」 金妈将衣裳挂起,颔首说是,王氏又吩咐道:「上次买的织锦绣牡丹花的料子,你帮我拿去给李裁缝,做个大袖褙子,领口和袖口都镶上白狐毛,你帮我盯好了,一点杂毛都不要,我留着冬天穿,今年冬天肯定流行这个牡丹花纹的毛边褙子。」 王氏想着过了秋就是冬,现在突然多了一个官太太做邻居,日后来往少不了,可要多备些好衣裳,不能让人比下去。 「我明天就去办,少奶奶人长的美,穿什么都好看,你看今日那沈姜氏,还是官太太呢,穿的实在是太素气,一点官家太太的气派都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王氏微蹙眉尖,嗔金妈不要乱嚼舌,心里却美美的。 另边厢,沈辙和沈姜氏安顿好儿子沈山就寝,也回房间安歇了。 这间客房位于晏宅南侧的独立院落中,与后院主人房相隔百十来米,私密性甚好,可以让客人安心居住,不至于担心打扰主人。 房间内,清一色的雕花刻凤、漆金洒银家具,名家书法、字画,悬于东西两面墙上,新鲜佛手置于案几上的红漆大盘中,时令鲜花点缀四周。 「晏家少奶奶真是有心了,」沈姜氏环顾四周,发出感慨:「晏家虽是商贾,可这客房,我看比北京城里很多达官显贵家的客房还要奢华哩,尤其这独门独院的设计,当初修造真是有心了。」 沈辙脸上得意,嘴上不语,心想:「当然设计的好,这是家父杰作!」 沈姜氏一边欣赏房间陈设,一边悠悠道:「今日虽是我第一次见晏老爷,但我看得出,当年,他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沈辙点了点头,「当年我还小,我听咱爹说,晏世伯当年,是金陵城内小有名气的商业奇才,整个金陵,赚钱的行业,晏家都有涉猎,后因夫人病逝,他受了打击,从此不再做生意,他变卖家业,只留下鼎香楼,用做养这一家老小的生计。」 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居然还有为了亡妻,自弃前途的,沈姜氏心中暗暗佩服起晏庭海。 沈姜氏虽然没说话,但沈辙猜出其意,他笑着解释道:「我听咱爹说,晏世伯愧疚,当初忙于生意,疏忽了家人,以至于伯母生病,他未能及时发现,耽误了治疗。」 沈姜氏张大了嘴,「啊!没想到晏老爷还是这等痴情男子,伯母虽然早逝,但有个男人这样对她,也算不枉此生。」 沈辙坐在床上,反手撑床,笑道:「毋须羡慕,你有我,你也不枉此生。」 沈姜氏红着脸,不再说话。沈辙对她的确关心备至,二人成婚多年,确如新婚一般。 她走到墙角壁橱前,伸手取下一个五彩人物的三足紫铜香炉,她一边点香,一边说:「我看晏家两个孙女,都十分乖巧,大孙女端庄娴静,二孙女聪慧机灵,就是……」 「就是什么?」沈辙好奇,他知沈姜氏观人入微,在识人辨事上,比他这个工部侍郎要强百倍。 沈姜氏挨着沈辙坐下,轻声道:「二孙女在晏家应该不受宠,穿戴上或许是因为节俭,这个暂且不说,可我从下人婆子眼神中,看出那些人对她不似对晴儿恭敬,吃饭时,王氏亦是捡着好菜给咱山哥儿和晴儿,没见给然丫头什么。」 沈姜氏说完,嘆了一口气,沈辙知道夫人内心的苦楚,他将她轻揽怀中,「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心结还没解开?」 「我的心结早被你解开了。」沈姜氏轻声笑道。 沈辙对沈姜氏的话很满意,将他搂在怀中更紧了。 「可是,人心玄微,最难揣度……」姜氏推开沈辙,转身坐于梳妆桌前,「我今日见那孩子受了薄待,亦泰然自若,想必这种日子是家常便饭,这样的心性,哎,」沈姜氏预言又止,思索片刻后,补充道:「越是不哭不闹的,心里伤的越深……」 沈辙粲然大笑,「我看小晏然,性子活波,跟你当年有些像。」 「和我像?」沈姜氏恬然一笑,「希望以后她也能如我一般幸运。」 第42章 42李胜 因沈山要参加后年春闱,时间尚早,这段时间,沈姜氏希望沈山可以在隋家私塾借读,可又担心隋家私塾都是女娃,隋、晏两位晏夫人,未必同意...... 翌日晨,姜氏向王氏道明想法,王氏颇犯难,她难的,不是男女同堂学习,于姑娘们将有诸多不便,而是诧异沈姜氏对沈山的学业大事,怎如此草率? 吴教授,一个身材瘦小,其貌不扬的老头,能行吗? 但沈姜氏既已开口,她也只能向隔壁隋夫人传达想法,隋夫人是思想开通之人,欣然应允。 为答谢隋氏,沈姜氏将仇公的《松山溪水图》做谢礼。 两个懂画之人,一见如故,王氏坐在两个才女中间,落落寡欢。 至此,沈山与晏、隋两家的女儿组成学习小组。 晏然一口一个沈山哥哥,向他讨教房屋营造之法,这个房檐样式叫什么名字?起于哪朝?如此构建,有何好处?这个窗格图案是何意?为何会说有违礼制? 晏然的「十万个为什么」把沈山问到词穷,每日下学回府,沈山手不释卷,查阅典籍,不明白的,再向父母讨教,沈父沈母若答不出,也同儿子连夜学习,第二日,汇整答案,沈山再向晏然讲解。 晏然笑称沈山是她「有脚书橱」。 转眼过去一个月,这段时间里,晏然与沈山吃、住、行几乎都在一处,晏晴怕言多必失,举止分外谨慎,就算日日见到沈山,也说不上几句话。 隋静性格外向,能说能笑,但所谈内容仅限女儿家闺阁内事,沈山见了避之不及。 晏然可爱活泼,不拘小节,说话有主见,从不人云亦云,沈山对她有种说不明的欣赏,尤其当知道晏然已经习武五年,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沈山能文不能武,沈姜氏知道晏然随晏承恩习武后,希望沈山也能学上几招,强身健体。 晏承恩爽快答应了。 「你这个……」晏承恩挠着额头,沈山笨拙的四肢,让他大开眼界。他咬着嘴唇,挤出了一句让沈山毕生难忘的话:「沈公子,还是让然儿教你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沈山羞红了脸,他当然明白晏承恩的话外之音,从记事起,从没人说过他笨。他这个天赋异禀的麒麟之才,居然被「纨绔子弟」晏承恩嫌弃了! 沈山大脑空白了良久,缓过神后,想到日后晏然来教他习武,嘴角忍不住流出甜甜的笑意。 从此,晏然每日习武时,多了一个笨徒弟。 「习武目的是为强身健体,」晏然背着手,度着方步,「只要你学会调整气息,做到身体内血脉通畅,运用自如,这比会那些花把式要强百倍,所以,哥哥不要急!这与读书是一个道理,反覆练,就行了!」 晏然机灵可爱的模样,是沈山每日都要回味几次的画面。 「小师傅说的对。」沈山由衷说道。 「那你去站桩吧,先从半个时辰开始。」 沈山认真学,晏然正经教,僕婢们听说二小姐收了一个四肢笨笨的举子做徒弟,都忍不住来看热闹,每日清晨,这些好事人佯装路过,在裊晴园里一遍遍穿梭。 起初,晏然担心沈山会介怀,毕竟他是一个腼腆的人,后来发现,这个大徒弟内心坚定,并不在意旁人眼光,晏然才放下心。 晏然很会照顾人,除了照顾大徒弟的情绪,绮云也被她照顾的白白胖胖。 这日午后,地面被火辣的太阳烤到烫脚,路上基本见不到行人,马车沿着树荫行进,发出吱吱呀呀单调的声音。 晏然和绮云吃完「小灶」,扶着肚皮从鼎香楼里出来,晏然正愁下午去哪里玩耍,忽见对面巷口,一对男女望着鼎香楼的招牌发呆。 晏然猜测二人可能是饿了,可穷人是帮不完的,她也没有实力帮人,晏然捂住嘴,将要喷口而出的饱嗝,活生生憋了回去,然后她拉着绮云,果断地往晏家走,走了两步,她忽又停住脚步,转身抬手抵眉,炽热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 她眯着眼,仔细辨认街对面那个男人的脸。 男人三十岁出头,略微凸起的肚皮不像是做力气活的,他的五官很有特点,眉毛格外浓黑,眉梢明显上翘,两腮处留有青春的影子——疤疤癗癗的,糙的像芋头皮。 身旁的女子身着鹦鹉绿的长裙,裙子的光泽度很好,不像穷人衣服,她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扶着肩上的蓝布包袱,她紧贴男人站着,微微晃动着身子。 晏然想要证实她的猜测,她走到巷口,仰头看男子,微笑着问:「师傅可是鼎香楼之前的李大厨?」 「卷眉梢」双手拱拳,惊讶道:「在下正是李胜,不知姑娘是?」 「我是晏家孙二小姐,我们见过一面,」晏然因自己认对了人而洋洋得意,她指着李胜的眉毛,粲然笑道:「因为你眉毛长得很......很有『进取精神』,所以我记得你!」 李胜摸着眉梢,低头苦笑。 「李师傅为何沦落这般田地?你不是去八宝楼做大厨了吗?」晏然问。 「说来惭愧……」李胜一脸囧涩,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五年前李胜辞工,并非是贪图八宝楼的酬劳,而是为救身边这个女子。 女子姓常,名玉,没爹没娘,跟着兄嫂过日子,她和李胜都是淳安县人,自幼青梅竹马,多年前,两人私下商议,李胜先去金陵赚两年钱,落了脚后,把常玉接来成亲,没成想,常玉儿的嫂子贪图银子,偷偷将其卖给八宝楼的万掌柜做妾。 李胜去八宝楼与常玉私会了几次,被八宝楼的万掌柜抓个现行,万掌柜扬言要报官,若不报官,李胜就要到八宝楼做五年便宜厨子。 李胜与八宝楼约定:五年期满,万掌柜将常玉儿送给李胜做妻。 如今五年已过,万掌柜食言,想让李胜再做两年便宜厨子,李胜不肯,带着常玉连夜跑了出来。 五年便宜厨子,也没攒下钱,现在二人身无分文,肚皮饿得咕咕叫,李胜无其它去处,他想在饿死之前,再看老东家一眼,其实无非是想碰碰运气,晏家人心软,他知道。 晏然明白李胜的小心思,虽然他不认可李胜之前的所作所为,但看在他用情至深的份上,晏然决定帮帮他。 晏然让绮云拿一贯钱给李胜,抬头对李胜说:「青天白日,你俩有手有脚,哪那么容易饿死?你二位先去找个地方休息,吃点东西,明日这个时候,你还到这里来,等我回信。」 李胜和常玉千谢万谢,拿着钱去买吃的。 晏然被晒得晕头转向,并不太在乎形象的她,将额头上被汗水打湿的刘海捻了捻,拽起绮云就往晏宅走。 路上,绮云问:「她俩为啥不回乡?」 「拐了人家妾氏,抓到要充军的。」 「可怜的小鸳鸯……」 晏然:「……」 玉烟阁,王氏拿着一把黄杨木篦子,正给晏晴梳头。夏景站在王氏身旁指导。 晏晴望着铜镜中的王氏,一张伶俐的小嘴叭叭汇报着学堂发生的事情。 「今日教授讲授的,你可都学会了?」王氏一手托着晏晴的秀髮,一手拿着篦子,她怕拉扯到晏晴头髮,动作极轻、极温柔。 「女儿都学会了,一会还要抄书,这是今日作业。」 「女孩子学那么多东西也是无用,你若觉得辛苦,我就去找隋奶奶说,让教授少留些作业,就给沈山一人留作业就可以了,何必连带你们这些姑娘,有那时间,不如多练习些女红针黹,再不济,弹琴下棋也是好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王氏将桂花油倒至掌心,搓热后,均匀地抹在晏晴的发梢上,带着温度的桂花香气,萦绕在梳妆檯上空。 晏晴今年十三岁,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样,王氏很喜欢打扮她,「美」名在外,才能招来贵婿,王氏就是这么嫁进晏家的,她有经验。 岁月静好的场景,被晏然打破了,「娘!娘!」 「喊什么喊!大热天的!」王氏瞥了一眼晏然,那是一张挂着粘腻汗水,髮丝飞扬,与俊俏无关的脸。 「娘,我今日在鼎香楼对面的巷口看到李胜了。」 王氏用鼻子哼了一声,「你还记得他?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嗯,他那眉毛,很难让人记不住。」晏然稍微停了一下,她知道王氏对她的话题不感兴趣,可想到李胜现在处境,她还是决定把话说完。她将李胜的痴情与无奈,用一种很有感染的音调,完美表述给王氏。 末了,她特意强调:李胜是鼎香楼的老人,如果我们对他既往不咎,给他提供活路,现在的伙计知道了,一定会更加卖力干活。 王氏凝眉思忖了片刻,侧头问晏然:「那个叫玉儿的姑娘,好看吗?」 晏然呆了一瞬,心里暗笑:不愧是我娘啊!「普通人,马马虎虎,跟娘是没法比的!」晏然大声回道。 王氏一撇嘴,好像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为晏晴插上最后一跟金簪后,转头看向好管闲事的晏然,「如今,鼎香楼的后厨不缺人,难道为了让李胜回来,把你王献哥哥撵走?」 晏然嘟嘴不说话了,他可没有让李胜代替王献的意思。 王氏白了一眼晏然,冷笑道:「李胜拐了八宝楼老闆的妾室,哪个酒楼敢收这样的人?你也别管这闲事了。」 晏然见王氏热得脸颊微红,很有眼力价地拿起桌上的象牙扇,她殷勤地为王氏扇风,识趣的闭上嘴,她希望王氏能再认真考虑考虑,王氏也知道,这个丫头不会轻易罢休的。 晏晴对镜中的自己很满意,左看右看,也看不够。她对那娘俩的对话,不感兴趣。 「沈伯父在金陵安家,想必家里下人不多,与其从外面买一些不认识的,不如雇了李胜夫妻俩,男的可以下厨,女的可以洗补衣裳。」晏然建议道。 「你这主意倒是不错,沈夫人也问过我买下人的事,只是这拐来的妾室,以后肯定要添很多麻烦,我想想吧,我想想......」王氏这话很敷衍,她想快掉打发走这个惹事精。 「这不用费心想,」晏然道:「沈夫人愿不愿意要还不一定呢,娘只需要做个好人,把话递过去,最终决定权在沈夫人手里,娘做这事,只会落个两边好,没人会有怨言的。」 晏然看出王氏被说动了,决定趁热打铁,她拉着王氏的手,笑道:「娘,我们去找沈夫人聊聊天,您看您今日这件洒金的褙子多漂亮,咱给她看看去。」 王氏低头正了正衣襟,「好吧!」临出门前,她特意从妆奁盒里取出一条玛瑙六凌珠项鍊,这是晏承恩给她买的,是舶来品,王氏戴上项鍊,跨着两个漂亮女儿,径奔沈姜氏的房间。 沈姜氏正倚榻上看书,见王氏母女来了,忙趿着绣花鞋,亲自将三人迎进屋内。 王氏也不寒暄,直接进入正题,「夫人,不知贵府的厨房人手可找妥了?我这正好有个人给你推荐。」 「还没呢,我正犯愁此事,妹妹有推荐的人,可又帮了我大忙!」 王氏见沈姜氏说得客气,心里舒坦,她摇着团扇,敛着笑容道:「我说的这人,之前是鼎香楼大厨,我家老爷一手栽培出来的。」 沈姜氏闻听是鼎香楼的前大厨,惊讶地「啊」了一声。 「只是吧......」王氏怕沈姜氏欣喜之后会大失所望,连忙补充道:「这人现在,有点麻烦,不能去酒楼里做,所以想找个靠谱的大户人家,讨口饭吃。」 「是什么麻烦事?」沈姜氏清醒了,她知道好事与麻烦总是同行的。 王氏让晏然把李胜拐妾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这样啊,能为一女子,甘心卖身五年,这也是世间少有的重情重义的男人,」姜氏发出和王氏一样的感慨。 「是啊!」大家都若有所思的点头,只有晏晴没有出声,她在看墙上的《月下垂钓图》 沈姜氏对晏晴说:「我前几日的拙作,画的不好,让姑娘见笑了。」 「夫人太谦虚了,」晏晴道:「我不擅丹青,要说画画,隋夫人更擅此道,以后你俩可以切磋切磋,隋夫人擅长花鸟,还送了我妹妹一幅《兰花图》呢。」 「你喜欢画画?」沈姜氏欣喜地看向晏然,晏然点头默认,「一直都有跟隋夫人学习。」 晏然心里惦记李胜的事情,眼见话题跑了,偷偷推了推王氏的臂肘,笔墨丹青,琴曲舞乐,王氏统统不会,这是她一生的遗憾,也是她最讨厌的话题。 沈姜氏留意到晏然的小动作,她笑道:「妹妹刚才说的事,并不难办。「 晏然瞪大了眼睛,「怎么办?」 沈姜氏莞然笑道:「既然万掌柜允诺五年后把常玉儿赠与李胜,李胜只要有书面凭证,找个中人到官府重新写张契约就行了,也没什么可愁的。」 「我怕八宝楼的万掌柜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晏然急急道。 「之前不同意,是仗着李胜人微言轻,万家财大气粗,即使告官,也有九成胜算,如今李胜是要入我府为仆的人,他想蛮横也蛮横不起来呢,所以……」沈姜氏看向晏然,以一种慈母的语气对她说:「与人交涉财物,一定记得索要文书凭据,我朝以礼法立国,礼,表也,法,里也,礼讲规矩,法讲证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沈姜氏问晏然:「若此事,李胜没有书面凭证,你觉得应该如何出豁?」 第43章 43梅花胜雪 「嗯……若没有文书证据……」晏然低头思索答案,再抬头,见王氏正睁着牛羚大眼瞪她。晏然顿时紧张了,她怕说错话,让沈姜氏失望,让王氏丢人,想了半晌后,嗫嚅道:「没有书证,还有人证、物证,或其它间接凭证,飞鸿踏雪,雁过留痕,这世上,从来不会有一件事,发生了,又凭空消失了。」 「怎么讲?」沈姜氏摆手让晏然靠前说话。 晏然道:「比如,当初万老闆允诺李胜时,是否有第三人在场作证?此事中他和常玉单方人证肯定是不做数的,应想办法找到其他人证,比如万老闆的正妻......」 「万老闆的正妻自然会向着万老闆说话,怎么会作证?」晏晴坐回椅子上,也加入讨论中。 晏然料道有人会这么说,不紧不慢道:「这只是办法之一,若此路走不通,还可从常礼上入手,办法总是比问题多!」 晏然扬着嘴角,越说越得意,「但凡酒楼聘请,府里买人、僱人,都有文书凭据,每月人工开支,都记录清清楚楚,李胜在万宝楼,报酬只有鼎香楼三成,这与常礼不合,我想这个漏洞,万老闆不好解释。」 「晏奶奶,我真羡慕你,怎么养了个这么个聪明女儿,」沈姜氏把晏然搂在怀里,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哪有,夫人您太抬举她了,小孩子胡说的,我这二丫头就喜欢自作聪明,一给她点好脸看,她就以为自己能上天,谁不知『口说无凭,立据为正』的道理,还用她在这卖弄!」王氏阴阳怪气地说道。 「这孩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欢。」沈姜氏不喜欢王氏对晏然的态度,她不再看王氏,满眼全是晏然。晏然被姜氏又搂又摸,反倒有些不舒服,她从未被长辈如此亲近过,这种肌肤相触的感觉,她还没适应。 解决的法子定了,众人又闲聊了一会,无外乎就是沈山的学业,还有以后的婚事,沈姜氏笑说:不急。 翌日午后,李胜和常玉如约而至,得知可以去沈府做工,小两口儿对晏然感激不尽,又是磕头又是谢恩。 晏然带两人去见王氏,因涉及沈家,王氏早把此事汇报给晏庭海,金英堂上,晏庭海把事情来龙去脉又详询一遍,想到李胜过往表现,他也想给这个痴情的男人一条活路。 接着,沈姜氏在背后指挥沈辙,让衙门出面调停此事,一切顺利,只是万老闆抓着李胜拐妾这一点,闹个不停。 万老闆所想,无外乎两点,一是捨不得李胜,优秀且便宜的劳力;二是众人皆知万家小妾被厨子拐走,男人嘛,脸上无光。 办事的推官两头都不想得罪,考虑到虽然双方有约在先,但拐人妻妾亦是事实,最后判罚李胜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不打死他,也让他半年下不了床!他那新妇要受半年活寡哩!」有个皂吏在万老闆身旁耳语嚯笑。 万老闆听了,知道事已成定局,他悄悄给皂吏一袋碎银,让他狠狠地打,屁股打烂了才好!然后,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签下常玉的放身契。 此时律法有明文规定,犯人有权赎刑,即用缴纳罚款的方式抵扣刑罚。赎刑分两种,一种是交钱免一部分刑法,受一点罪;另外一种是赎买全罪,一点不用受苦。 李胜这二十大板,只需二两银子就可以赎,沈姜氏果断替李胜交了赎金,也算是暗戳戳的告诉万老闆,李胜和常玉以后是我家人了,你不要再折腾了。 不到半日,官司了解了。之后,晏家做保,李胜与常玉到沈府签了靠身文书,做了沈府家僕,一个负责厨房,一个负责浆洗缝补,后来,沈姜氏为让两个歷尽千辛的小两口多些相处,将常玉调去厨房做帮工。 流光易逝,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八月初八是搬家、入宅的黄道吉日。 这日,沈府门口鞭炮齐鸣。入宅仪式非常隆重,先是阖家老少,焚香、烧烛祭告土地爷爷,之后宾朋好友拿着各种碗盆锅具、鸡鸭鱼肉,米面袋子,油盐薪柴鱼贯入宅。 四周邻居围观讨彩,晏然等小伙伴站在门口看了半天热闹,直到所有仪式结束,才进宅参观,因为这三个月以来,她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 等待开席期间,沈山负责带「小朋友」游花园,除了晏家两姐妹和隋静以外,还有沈辙几个同僚的孩子,年纪最大不过七、八岁,这些孩子都有奶妈跟着,没逛多久,就以各种理由,领回厅房歇息了。 剩下的几人都是老相识,走着走着,爱说话的就凑一起,不爱说话的就在队尾跟着。 大致队形是:沈山站在第一排,晏然站其身旁,隋静挽着晏然的手臂。晏晴则与众人一步距离跟着,绮云,绮霜,柳娘等走在队伍最后面。 「然妹妹今日怎么这么安静?」沈山打量晏然,女孩今日穿了新衣裳,梅花暗纹的桃色短袄,搭配月白绣梅花的白褶裙,一双粉色绣花鞋,在裙摆处露出一个小尖尖,虽然晏然身量还未长成,但已能看出成人后的模样,沈山眉头挑了一下,果然人靠衣装。 「叫师傅,」晏然见沈山偷偷打量她,只当是他等她回话,故昂着头,特意不回答他,而是逗他,「这才停练了今日功夫,就不认我这个师傅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沈山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看着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小师傅,笑道:「徒弟不敢,小师傅觉得我家园林,如何?「沈山故作谦虚的请教,身子特意弯着。 晏然没有理他,而是蹦跳至种满芍药、月季和木槿的花丛前,「这里的味道,好香!让我想起以前在谷兰庄的日子。」她开心的转了一个圈,翩跹飘逸的模样,惊动了鸟雀,也惊动了沈山。 「然妹妹喜欢,随时都可以来我家玩,」沈山指着身旁的花丛,道:「这里花草布置,是下了些功夫的,我保证你随时来,都可以看到不一样的景色。」 「真的吗?」晏然莞尔一笑,谢沈山的邀请。 「当然真的!」沈山伸手做了一个荣幸之至的姿势。 师徒两人,交流得甚是融洽,隋静四处张望着,心想隋家园林也要改造改造,本来隋宅是朝闻街上第一豪宅,如今看是被赶超了,隋静决定晚上回家时,跟父母说下园林改造的事情。 几人闲庭信步,穿花度柳,迤逦至荷花池旁的一座八角亭,八月正值荷花尾声,风吹叶动,泛起阵阵涟漪。 「这地方还真是弹琴奏乐的清雅之地,」亭中的古琴引起隋静注意,她随手拨了一下,铿锵声惊起一群雀鸟。 「今日有幸来贵府游园,我就献曲一首吧!」晏晴擅琴,见到古琴,一是技痒,二来这是她的强项,没必要藏着。 「如此甚好,小生有幸了!」沈山双手扶额,鞠躬做谢礼。 「我来陪你,」隋静落落大方,坐到箜篌旁。 「我也可以,」绮霜拾起琴旁的铃铛,毛遂自荐。 三人确定好曲目,一起调整气息,随着晏晴手指挥舞,霎时间,箜篌铮铮,琴音淙淙,摇铃声铿铿锵锵,乘虚蹈隙,鸟雀随之鸣啼。 沈山听得如痴如醉,晏然亦肃耳欣赏,一曲终了,亭外看客,皆咨嗟称赏。 「二位妹妹琴艺了得!在下佩服!」沈山望向晏然,发出邀请 ,「然妹妹,是否也可以来一首呢?」 晏然脸一红,她从没学过任何乐器,但她也不讳言告之,只是还未及开口,晏晴抢先道:「然儿不通琴艺。」 自己说和别人说,效果是不一样的,晏然把头扭向一旁,有些沮丧,她望着天上云彩,心中不服:破琴有什么好弹的,不能当饭吃,又不能防身健体。 沈山看出玄妙,忙转了话题,叫人撤去琴,将时令水果和茶水摆上,并在果盘中,挑选出最大最红的桃子,递到晏然眼前。 「闺阁女儿中,不通琴艺的多了,但像小师傅这样,会拳脚的女儿,全城中也找不出几个。小师傅,吃桃子。」 对于沈山的公然拍马,晏然很受用,她拿出师傅的架势,装腔作势道:「徒弟说的对。」 晏晴本意不想妹妹难看,她向沈山解释:「舍妹自幼长在乡下,接回来时候,已经六岁,家母也想让她学习音律,可惜入门有些晚了,而且她的确在音律上没有天赋,」晏晴笑了笑,「人各有所长,我就对拳脚功夫完全不感兴趣。」 「沈公子,你不知道,我家二小姐不止是武功好,还会做一手好菜呢!鼎香楼的大厨都夸赞她。」绮云早就想夸耀晏然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是啊,是啊,我吃过,然妹妹,你那佛手金卷是怎么做的?下次也教教我。」隋静旁证绮云所言非虚。 「这有何难?」晏然见大家都说了软话,心知若继续黑脸,就显得矫情了。她吃着桃子,眺视远方,忽然她鼻翼动了动,「好像要开饭了,我闻到味儿了。」 晏然站起身,大声道:「我们去前厅吧!我要去尝尝李大厨的手艺,我只闻他厨艺了得,我还没有尝过呢!」 「李大厨的手艺实在了得,这半个月,我都胖了几斤了,你若喜欢,随时可以来,」沈山笑着拍拍肚皮,再次向晏然发出邀请。 路上,沈山悄悄对晏然说,「我在我书房前种一片梅花,等到冬天下了雪,一定非常好看,那时,我邀你来赏梅。」 「好啊,一言为定,我还没见过 『雪花似梅,梅花似雪』的景象呢。」 沈山笑道:「京城比金陵冷,更适合梅花种植,我家在京的宅院有一片梅林,每逢冬天,家父都会邀朋友来家赏梅。」 晏然一脸羡慕,黑白分明的眼珠透着神往。 沈山低下头,压低声音,在晏然耳边道:「你可知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的道理?」 晏然看向沈山,怔了一瞬,莞尔一笑。 第44章 44贼 这日,晏家人累坏了,筵席结束,从老至小,回府后,便早早睡下。 晏然失眠了。 四更梆子响起,晏然还在床上,瞪着眼睛,跟随着窗纱上的树影,一起摇来曳去,她想起白日筵席上,沈夫人待她极温柔热情,不但将桌上那盘栗子烧鸡,唯二的鸡腿夹了一个给她,还送了她一色如皎月的兰花玉簪,回家时她打听过——晏晴没有礼物。 还有沈山哥哥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梅花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她似乎明白沈山哥哥想要表达的含义,可他为什么要表达呢? 晏然不解沈家上下为何偏爱于她?难道自己是沈家失散多年的女儿?长的也不像啊?自己与王氏可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晏然一脚踢开被子,辗转反侧,百思不解。这时,窗外人影闪过,接着,是一阵细细簌簌的脚步声,这个时间,谁还在外面走动? 晏然就如头顶骤然泼了一盆冷水般精神,她警觉地坐起身,想叫绮云,可外屋传来的唿唿声,丝毫不啻门外脚步声。 晏然套上一件短衫,蹑手蹑脚潜至门后,将花盆里压土的几块石子握在手里,拉开房拴,用脚把房门扒拉开一条缝。 月明如昼,晏然觑眼向外看,一个瘦小的黑影,在海棠门前踟蹰。 黑影应该是判断出自己身处偏院,但他显然是迷路了,獐头鼠目地观望了一会,居然真让他蒙对了方向,他朝寿芝堂的方向去了。 晏然想喊人抓贼,但见贼人就一个,身形又不甚高大,心里就不急也不怕了。 小傢伙一步一趋跟在黑影后面, 心里暗笑:真是蠢贼!下手之前也不说踩个点,左右打听打听,晏家除了女眷,当然不包括她本人,哪个身上没点拳脚功夫,尤其是她爹晏承恩,武力值堪比镖局的总镖头。 黑衣贼人明显是个新手,不但不会辨别方向,更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贼人来到寿芝堂前,被眼前豪华靡丽的大屋吓住了,张着嘴,怔怔看了半晌,直到月色偏移,他才缓过精神,轻手轻脚,摸着雕花门的隔栏,欲行撬门别锁之事。 晏然见时机已到,一种瓮中捉鳖的快感涌上心头,伸手扔出一块石子,不偏不倚,砸在贼人脖后。 「有贼,快来人!」石头落地,晏然的唿叫声,已响彻庭院。 黑衣贼人吓到挑起,矇头转向地捂着隐隐作痛的后脖颈,四下张望,正好迎上晏然灼灼有神,充满得意之色的双眸。 月光下,二人把彼此看得都很清楚。 晏然见此人双腿打颤,目露胆怯,不像穷凶极恶之人,不禁觉得好笑,又扔出一块石子,打到贼人右肩的肩井穴上,贼人胳膊瞬时麻了,不停摇晃以求舒解。 在贼人眼里,晏然虽然身高与成人女子相仿,但从稚嫩的脸蛋和未长开的身形看,不过就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娃,遂他胆子壮大了三分,竟然想从晏然身前直接逃走! 晏然自是不让,灵巧地跳动,左拦右拦。 这时,晏家大宅内,烛火陆续亮起,嘈杂的脚步声,和由远及近,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是晏承恩,他穿着竹青色的纱衣,提着一根齐眉木棍,唿唿喝喝地赶至寿芝堂。 「你是何人?敢来晏家撒野!」晏承恩话没说完,一脚就踹到贼人心窝上,他可不管旁的,自是使出全部的力道,那贼人背面是寿芝堂大门,这突来一脚,直接把他踹飞,哐啷啷,和房门一起倒地。 贼人再抬头时,已经是在晏庭海脚下,他努力撑着地面,爬起身,心想抓住眼前老汉,换自己脱身,谁知刚爬起来还没站稳,屁股上又挨了一个石子,这下打得比较狠,他揉着屁股,摇摇晃晃,又趴到地上。 晏承恩跨进门槛,将贼人反手扣住。 早就准备好的家丁,三下五除二,用麻绳将贼人捆个结结实实。 「先把他押到柴房看好,明早送到衙门去,」晏庭海口中下着命令,心里纳闷:怎会有这么笨的贼?但凡不是聋子,都知晏家不同其他富户,这家人个个都是练家子。 「老爷开恩,我不是小偷,我只是……」 晏承恩戏嚯道:「你不是小偷,是什么?难道是来寻人的?」他借着烛光仔细辨认那张脸,突然好像想起什么,皱着眉头,向前探了半步,「你不是……前日,在东街口与我扑鱼 晏承恩说的扑鱼,是一种在街头常见的赌博游戏,以鱼为赌注,参与双方以铜钱数枚为头钱,就地掷之,看钱的正面和背面多少定输赢,钱的背面称为纯,五个铜钱是背面朝上,就称为五纯,十个铜钱背面朝上,称为十纯,以此类推,全部掷成背面,叫浑纯,参与的双方商定几纯为赢,赢既得物,输即失钱。 那小哥儿吗?」 「正是小的,小的不是贼,今天实是走投无路,那日被爷儿扑赢鱼,小的身上仅有的几文钱也没了,本想靠这鱼赚点钱回乡,可惜技不如人,小的见爷儿穿的光鲜亮丽,定是不差钱的,所以打听到爷儿的住处,想……想借几文钱回乡而已,我娘还在乡下等我呢!爷,我真不是贼……」 说罢,小贼伏地朝晏承恩,哐哐哐哐连磕数头。 此时,王氏在金妈、晏晴在绮霜的陪同下,趱行而至,王氏躲身在晏承恩身后。 晏然则站在晏庭海右手旁,另一侧是刘武,五、六个丫鬟提着红纱灯笼,打着哈欠,分两排站在倒塌的寿芝堂大门前 月朗星疏,灯火通明,晏家后院亮如白昼。 晏庭海瞪着晏承恩,后牙槽咬的嘎嘣响,心里咒骂道:又是你这混小子惹出来的是非,堂堂鼎香楼的少东家,三十岁的人了,还与市井小民玩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游戏,你是要气死我啊! 随即又想,今日第一个发现贼人的是晏然,这丫头倒是勇敢,沈辙两口子常贊她聪明,我倒要看看她如何理事。 心里计较已定,他转头看向晏然,「然儿,今天这贼人是你第一个发现的,你来处理吧!」 晏然轻轻哦了一声,眼珠骨碌一转,暗忖:家主们都站在这里了,一个不少,为什么我来处理?难道祖父认为这麻烦事是我惹来的?还是祖父想考验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若是后者,此人是送官还是放了呢? 祖父说过商人要处处与人为善,和气生财,万不可仗势欺人,把人逼入穷巷,即使自己占了全理,也要想着『克核大至,则必有不消之心应之』。 晏然低头看眼前跪着的贼人,心里有了主意。 「我且问你,你姓氏名谁,哪里人士?」晏然向前跨近一步,想让他站起身,后一想,不对,你还是跪着吧。 「小的姓钟,名叫小宝,是安徽歙县人。」 「你与我父扑鱼,各凭本事赢钱,我父亲没有使诈欺负你吧?」 「没有,」钟小宝答。 晏承恩站在旁边心想,这问的是什么话?我就是闲着无事,与他玩上两把,我什么鱼没吃过,至于跟一个扑鱼的使诈吗?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啧啧道:「小孩子审什么官司。」 站在身后的王氏,推了晏承恩一把,愠色道:「都是你惹回来的麻烦!」 「好,既然没有,就是你自己赌输气急,起了偷盗的歹念,是吧?还是有人教唆你来我家偷盗?」 「没有人教唆,就是小的一时迷了心智,才做了这个煳涂事,我也是良家子弟,从小念过圣贤书,一月前来金陵投亲,没找到,然后银子又花光了,才想出这个下策,小的知错了。」钟小宝一边磕头,一边说。 「好,这么说来,你会写字了?」晏然环顾四周,略显疲惫的晏庭海、金陵美男子晏承恩、惊魂未定的王氏和大小姐晏晴都沉默不语。 「是的,小人会写。」钟小宝哆哆嗦嗦,除了晏家几个主子,七八个身材健硕的家丁正堵在他身后,一个个睡眼惺忪,此刻恨透了他扰人清梦。 钟小宝就像掉入陷阱的猎物,除了老实服从,别无出路。 「你把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写下来,念你也是初犯,我们晏家这次不报官,但我们需要你把今日之事落实到文字上,签字画押,若有一天,你或者你的同伙再来晏家做这鸡鸣狗盗之事,我们就拿着这张书证到衙门告你个『屡窃不改』之罪,到时候,可不是像初犯这样打几下板子就了事了,你即然读过书,应该知道《大明律》,多次犯偷盗罪,是要判徒刑的!」 晏然嘴上说着,心里暗想:今日沈伯母教的与人交涉要留证据,活学活用了。 「祖父,你看这样可以吗?」晏然侧过神,请示晏庭海。 「嗯,可以。」晏庭海淡淡回復,面无表情,心下却也暗忖:平日很少关注这孩子,没想到处起事来头头是道,心中甚是欣慰。 随即,院里的小厮在书桌上摆上笔墨纸砚,那贼人钟小宝将事情原委一字不落的写下来,签上名字,盖上红手印,晏庭海让刘伯拿了一两银子给钟小宝,告诉他明早拿了钱就回乡下,晏然见状又让钟小宝把收银一两的事实也写在纸上。 此时已近五更天,月亮已落,参星横斜。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晏庭海这晚是註定不能在寿芝堂休息了,移步去了客房,晏然又和刘武商议,寿芝堂比较特殊,找了两个更为妥帖的人守着,然后所有人等各回各屋,等天亮。 回到房间,晏承恩还是很兴奋,想想自己刚才抓到了一个贼,过了一脚之瘾。 他还指望王氏能夸奖几句,结果招来一顿埋怨,「要不是你在外面招惹了那个扑鱼的,今天咱家能碰到这祸事?成天吊儿郎当,招猫逗狗,这回好,把贼招进来了吧?」王氏道。 「怎么是我招贼呢?那小厮已经说了,是他嫉妒我手气好,是他心眼小,怀恨在心,是他自己起了偷盗之念,这些他都白纸黑字写下来,签字画押了的,怎么变成我招惹他来呢?」 「若不是你与他扑鱼,他怎么会怀恨在心,起了偷盗之念,他怎么不去旁边隋家,张家,李家,沈家去偷?说白了人家男人都在忙着正事,就是你游手好闲罢了!」 「算了,算了,这折腾了半宿,困死我了,咱俩再睡会……」 第45章 45善恶之辩 晏然回到房间,脑里走马灯般,依次浮现祖父心折与首肯、王氏的害怕与不以为然、晏承恩的恼怒和自得,钟小贼的张皇失措,还有晏家众僕妇的惊愕与忿懑。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 她想,此事之后,晏家人应该对她的态度会有所改观,毕竟她是那么聪明能干,临危不乱,她不再是晏家吃白食的孩子,她可以为晏家解决问题,她是那么的重要! 想着想着,她嘴角带着笑意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绮云两手撑着她的后背,避免她重新躺回床上,冷水洗过脸,晏然恢復了八成精神,穿衣洗漱,与往常一样,去隋家学塾。 学塾内,温荷的位置由沈山补上。 晏然和隋静坐在前排,晏晴和沈山坐在后排,又因晏然身高已经超过长姐,是以吴教授安排身高更高的沈山坐在晏然后面。 沈山成了万花丛中那一抹绿,女孩们都喜欢围着他说话,他习以为常,因为不只是眼前女孩喜欢与他说话,他在别处,也是这个待遇。 不寻常的是三个女孩对他的称唿,分为两种:隋家姑娘和晏家大小姐,称他为沈公子,晏然则以哥哥相称,因为王氏警告她不允许叫沈山是小徒弟,没礼貌。 晏然很喜欢缠沈山,因为这个哥哥见过大世面,可以给她讲金陵之外的风土人情,园林建筑,山川河流,在晏然眼里,沈山就是一本会说话的《永乐大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沈山乐此不疲解答,并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妹妹的偏爱,比如今日上学,他就带了家厨做的蜜饯菱角,只因昨日筵席上,晏然夸口说好吃。 只是这日晏然没有食慾,只是叫绮云把甜品收了,沈山讪讪,不知所以。 秋日阳光温煦,丰收的季节,空气中都泛着金色的光, 绮云和绮霜坐在私塾外的石阶上,难得两个人不拌嘴,此刻像亲姊妹俩似的,互相依靠着,打瞌睡,柳娘手腕搭着月白色绣小黄花的披风,独自靠着柱础,闭目养神。 屋内森严,屋外悠闲。 吴教授近日容光焕发,这个秋天,知天命的他收穫了一名正值花信的妻子,他的三个女学生,私下议论,一致认为吴教授人不错,勘付终身,但还是觉着有哪里不对劲。 老新郎自从有了小新娘,每日衣衫整洁,干净的头巾,散着胰子香气,此刻他挥舞着扇子,让学生们诵读《孟子》,诵读最标准的姿势就是闭目摇头。 晏然摇头晃脑的咿呀半天,越发迷迷瞪瞪,双眼饧涩,吴教授纳罕,这素日里精神头最足的女郎怎么今日如此犯困,再看看晏晴也两眼惺忪,不禁蹙眉摇头。 「噷,」吴教授清了清喉咙,铿声道:「孟子曰人之初,性本善,荀子曰人之初,性本恶,你们如何看?」 虽然《孟子》已经读过几遍,几个女娘七七八八也能背出全篇,但里面内容,还有很多理解不透彻,俗话说:「读书千遍,其义自见」,除非是绝顶聪慧之人,更多凡夫俗子还是需要高人来点拨的,否则还要老师做甚? 但在老师点拨之前,学生亦应有独立思考的意识。 吴教授用扇子敲打隋静的书案,「你说说看。」 鑑于这是隋家办的学堂,每每吴教授提问,隋静总是第一个被关照到。 隋静现在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样,桃腮梨涡,明媚如兰,爽朗的性格,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惧怕吴教授,被点名后,暗暗叫苦不迭,涩色扭头看向晏然,昔日她最好的枪手,今日不知何故,晏然的小脑袋瓜不住地往书案上撞。 隋静怯视着吴教授,结结巴巴道:「学生认为……学生认为孟子说的对,因为…….」 吴教授嫌她磨蹭,瞪了她一眼,催促道:「理由呢?」 隋静吓了一机灵,稳了稳心神,挠头继续道:「世上孩童刚出生时,都天性善良,只因环境所致,误入歧途,荀子说的人之初性本恶的,是在给恶人找藉口。」 隋静坚信自己的回答是正确的,俗话说:邪不压正,从人性上讲,自然善大于恶,说完,她还不忘点点头,表示自己对自己的贊同。 吴教授闭目颔首,没有置评,而是移步,重重敲了敲晏然的桌面,厉声道:「晏二小姐怎么看?」 晏然惊醒,刚极困,被吴教授的扇子一敲打,就像破土而出的鼹鼠,一脸懵懂,瞑目作睡中好像听大家在说善恶之分?是孟荀的善恶之争,还是朱程理学的善恶论? 晏然回头向沈山求助。 「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孟子和荀子,你站哪一队?」沈山把书本掩在嘴上。 晏然迟迟「哦」了一声,心想,是选择题啊!与其他孩子不同,晏然一身反骨,最不喜做选择题,又因自幼不被父母喜爱,晏然不爱守拙,经常语出惊人,让吴教授大跌眼镜! 「我觉着这个问题不值得讨论。」晏然大声道,声音有点哑,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接着说,」吴教授一脸肃容,沈山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晏晴咂舌,期待晏然接下来的话。 隋静瞠目,暗忖:「然妹妹一定还没清醒,几千年来,大儒们讨论不休的话题,到她这成了不值得讨论了,虽然你经常语出惊人,见解卓群,但也不能狂妄到否定圣贤之言啊!」 晏然极困,但见眼前人都眼巴巴等着她说,故又调皮的卖起关子来,「小时候,我住乡下谷兰庄,我外祖父曾给我讲过一个道理。」 吴教授听言,对这个农民老汉说了什么,产生了兴趣,「你说说看。」 晏然看着隋静,问道:「你可知『金星压芒角,银汉转波澜 』中的金星又叫什么?」 隋静咬着粉嘟嘟的嘴唇,支吾半天,金星就叫金星啊! 晏然笑道:「金星又叫玄星、也叫参星、长庚星、太白星、启明星,晓星,李白有诗,『耿耿如缺月,独与长庚晨』,元好问亦有诗,『万古寒光太白精,直宜分作两郎星』,其实他们说的都是一颗星。」 晏然见众人点头,继续一本正经道:「人们喜欢按照自己的目的、喜好,给世间万物进行归类,加以区分,就如这颗星星,今日叫张三,明日叫李四,全看人的喜好,这亦如善恶,对与错皆因时,因势而异。」 晏然偷瞄了一眼吴教授,见他正闭目思索,晏然踌躇了一下,心道:说对说错,不过是挨几句训,吴教授不会捨得打她板子,故继续道:「人之初无所谓性善或性恶的问题,董夫子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我更贊同,所谓:『善如米,性如禾』,禾虽出米,而禾未可谓米也。性虽出善,而性未可谓善也。」 「啥意思?」隋静转头问晏晴。 晏晴摇了摇头。 晏然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对今天的命题进行了全面否定,「这世间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这些东西都说不清楚,还讨论人性善恶,殊属可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身后的晏晴听妹妹这番言论,颇感诧异,忍不住开口追问:「善恶泾渭分明,何以说不清楚?」 晏然復起身,朗朗道:「我问你,同样是偷窃,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觉着哪个是恶?哪个是善?」 晏晴不语,晏然继续道:「 盘古于混沌中,开天闢地,之后,阳清为天,阴浊为地,若说人与天同,人又何尝不是混沌初始?」 吴教授也不评价,只是默默点头。 晏然说上了隐,继续侃侃而谈,「举个列子吧,」她看向晏晴,「都说虎毒不食子,在小老虎眼里,母老虎是最善良的,可母老虎为了养小老虎,要去扑食马、鹿的肉给它吃,对马和鹿而言,老虎是极其兇恶的。就如昨晚潜入咱家偷窃的钟小宝,我看他谈吐流利,字迹工整,想必在乡下也是受过好的教育,父母疼爱的,在他父母和朋友眼里,他一定也是个良善之人。所以说人性善恶,混沌难辨,行为倒是有善恶之分。」 沈山听到晏宅进贼,心头一紧,忙探身到晏晴耳旁,急急问道:「你家昨日进贼了?人无事吧?」 「人财都无恙,只是折腾了半宿没睡好觉。」晏晴悄悄答道,末了,又伸手指向晏然,颇为得意的补充:「是你小师傅发现的贼。」 「哦,」怪不得这姐妹俩今日像瞌睡虫,沈山从背后仔细打量晏然,虽然小师傅身手了得,但毕竟是小丫头,身量不及自己肩膀,想那恶贼都是丧家之犬,一个小女娘怎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沈山不由得担心,气晏然抓贼之举,太鲁莽! 沈山还想打听昨晚细节,挑眉看见吴教授正瞪视自己,立刻端正身姿,不敢在作声。 隋静比沈山要了解晏家情况,晏家的家丁皆是练家子,现下晏然姐妹照常上学,想必是没大事,反倒晏然对人性善恶的解读,引起她的兴趣,她素日只喜玩乐,不爱读书,然妹妹这番话不正好应证了读书无用吗? 隋静对自己的结论胸有成竹,起身问道:「即如然妹妹所说,人性善恶难辨,我们读这些圣贤书还有何用?」 晏然亦恭敬起身,道:「读圣贤书不是让你去辨善恶,而是让你懂得『善与恶』是纠缠在一起的,难辨亦无需辩。我们读书的目的是为了明智,遇事不钻牛角尖,与其拼命去辨人性之究竟,不如豁达接受世间万物,如此日子才能过的畅快!你修宅院,是想让自己住的舒服,你穿花衣,是想让自己看着舒服,同样,你懂得更多的道理,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舒服。」 晏然一口气说完,头晕脑胀的坐回椅上。 吴教授听罢,拈鬚笑道:「你能如此想也是好的,女儿家读书就是为了多明事理,日后嫁了人,如此宽厚心性,也能宅院和睦,人生顺达。」 晏然默然,心中暗忖:吴教授看人不准啊,我宽厚?我外祖和我祖父都说我是睚眦必报的女娘…… 「但男子不同……」吴教授话锋一转,走到沈山桌旁,「你可以知道是为什么?」 「学生知道,」沈山稍稍迟疑了一下,果断答道。 「嗯,」吴教授用手指点书案,沉声道:「科考与我们私下学堂讨论不同,日后考试,若见到此类题目,你还是要多多揣摩上意,我朝理学和心学盛行,所有的真知灼见在风气面前不值一提,你是个聪明的学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沈山恭敬答是,眼睛却觑着前面座位上摇摇晃晃的女孩,只见女孩哈欠连天,小手频频捂嘴,一身杏黄色布衫,虽简朴,但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宛如一朵绽放的太阳花,心下甚觉可爱。 第46章 46好心错付 酉时,沈辙阖府至晏家望慰,同住朝闻街上,邻家半夜遭贼,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都要亲自过来看看。 双方见礼后,宾主分席而坐,姜氏一身青莲色的缂丝锦袄,满绣描金的凤头鞋,看得王氏入迷,这明显是京城人最时髦的打扮,王氏以女人特有的天赋,暗暗记下款式。 自李胜的事之后,王氏羡慕的女人,除了隔壁隋白氏,又增加了沈姜氏。 如果说白氏是卷舒开合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李商隐 暗自香的荷花,姜氏则是绿艷闲且静 绿艷闲且静,红衣浅復深——王维《红牡丹》 的霸气牡丹,这是见过世面的女人,特有的气度,她不同白氏高冷,姜氏浑身散发雍容自在的魅力,她不盛气凌人,晏家上下僕役,都夸赞她有大家风范,这些都深深震撼着王氏。 王氏这些年好不容易养成的优越感,在姜氏面前土崩瓦解,她身上红绸绣花嵌银鼠毛的褙子,虽是今年新款,可看上去就像穿了五、七、八年,她头上的珠翠,明明比姜氏头上的更贵重,可看上去,是那么暗淡无光,她羡慕坐在对面的女人,懊恼自己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王氏认为问题的根源是她的出身——她是农民的女儿,她身上有洗不掉的「村」气,是以,她决定让晏晴的人生不能留下遗憾,她的晴儿是那么漂亮,又有才艺...... 她把眼神移到沈山稚气未脱的脸上,这孩子学问、模样,样样好,将来必定有大作为,若是能与晴儿......王氏眼角瞥见沈辙和公爹相谈甚欢,心里更增信心,想到这,她连忙叫金妈把大小姐带过来。 至于要不要叫晏然上来,这个念头,在王氏脑海里闪了一瞬,就被她彻底否掉了,在王氏印象里,晏然是个言语无状,性格暴戾的孩子,这些都有事实依据,并非她凭空捏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去年清明祭祖宴上,族里几个粗鄙的长辈,说笑了晏然几句,这孩子不知礼让,还反唇相讥,毫无教养的样子,让她丢尽了脸。 ——今年元宵灯会,晏承友的两个儿子晏衍和晏徕,碰见同样去赏灯的晏然,不知何故,晏然居然在大庭广众下,把两个比她大三、四岁的哥哥给打了,又害得她登门道歉。 她想不通,都是她生的孩子,二丫头性格为何如此恶劣?她能想通的就是这孩子与她情悭缘少,沈家是晏家难得的贵客,她不能让晏然毁了这愉快的场面,尽管沈家人好像很喜欢晏然,但她断定,那是场面人虚伪的客套。 就在沈辙向晏庭海询问昨晚贼人如何如何,王氏算计自己利弊得失时,金妈拉着晏晴的小手,迤逦而至。 姜氏见晏晴上来,也是十分高兴,招手搂在怀里,体贴入微的问了几句话。 王氏见了甚是欢喜,又见晏晴头上的金簪和耳垂上的白玉坠子,就明白这一定是金妈特意的安排,经年贴身的老僕最懂她的心思,比同床共枕的相公,亲生的骨肉,甚至她本人都还懂,她向金马投以感激的一瞥。 晏晴坐回椅子,她和姜氏、沈山一样诧异,为何没叫妹妹一起过来见客人,但她不好意思问,只能笑容恬静的看向众人。 「我听犬子说贵府昨晚进的贼人,是晏然那小丫头发现并出豁的,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胆识,不输儿郎啊!」沈辙见晏晴出来见客人,唯独未见晏然,故意说出这番话。 晏庭海颔首拈着鬍鬚,不知如何接下这番夸赞。 「我看晏然那孩子是个懂事的,处事利落,条理清晰,我们府上能请到李胜这样的大厨,不也都亏了她,这孩子养得真好!」姜氏看似不经意的补充,让王氏心情复杂起来,她不想顺着姜氏的话,表扬晏然,因为她坚信,如果好话说出去,很快就会打脸;同时,她也不想说晏然的坏话,那无疑在说自己教女无方,与其这样,不如装作没听见。 晏庭海抓起茶杯,呷了一口,他早就不讨厌这孩子了,只是念及以往放出的狠话,在面子上,他不知道如何找补。 「是啊,主要是她的闺房在侧院,墙外临街,那贼人就是从那翻墙进来的,」晏庭海说到此,都感觉难以启齿,小姐闺房设置在侧院临街,真是让人笑话! 姜氏听了,微微捺了下嘴角,她曾在晏家居停过三月,这些她自是知道的,当时她还想,晏家对客人礼遇周到,晏老爷谈吐斯文,虽为商贾,也可堪称礼仪之家,可却苛待嫡亲孙女,让她住在僻院,实在是可笑,与市井庸人也没什么区别。 「孙二小姐怎么没见过来,」姜氏忍不住问,眼睛还特意扫视四周,装作刚发现一般。 「那孩子性格毛愣,经常言语无状,我怕冲撞了贵客,让沈夫人笑话。」王氏举起茶杯,用长袖挡住自己尴尬的表情。 姜氏放下茶杯,不留痕迹的为晏然辩解,「晏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们之前在贵府叨扰那么久,与两个孩子都相处极好,何来冲撞之说,况且我们沈家与晏家又是三辈的交情,现在邻街而居,我们两家人交往,要脱略礼数,方显得亲近,否则,我们以后都不敢来了呢!」 王氏听罢,讪讪一笑,忙唤人把晏然叫过来。 很快,在夕阳余晖下,在廊庑尽头,一个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闪现,女孩的出现,为死气沉沉的金英堂增添了无限活力,她明媚、爽朗、英姿卓荦,像一个充满生机的精灵! 「来,过来,到我这,」姜氏向晏然招手,「看看这孩子,长得多标緻,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跟你母亲一样,」姜氏沖王氏睨笑,随后正睛又道:「听说昨天的贼是你抓到的?受伤没有?你当时就不害怕?」姜氏仔细查看着晏然的小身板,满眼关切,坐在旁边的少年,悄悄觑视。 晏然知道姜氏是真关心她,对她好的,她愿意以十倍的好来回敬,「没,一点都没受伤,准确的说,昨天是我父亲抓到的贼,我只是帮着用石头打了那贼人的穴位,泄些他的力气。」她声音稚嫩,但很认真。 在姜氏面前,晏然认为没有拔尖冒头的必要。 说完,晏然扭头看晏庭海,以此判断目前是什么情形,因为她刚刚瞥见姜氏的茶盏是空的,明显贵客们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为何开始没叫她过来?而是现在叫她过来。 可惜,她没从晏庭海的眼神中得到答案,却听到了让她意料之外的一番话。 「无有斋离街太近,」晏庭海决定好好待这个孙女,他想让众人都知道,他是一视同仁的,从不偏心,「你明天搬到晏晴的阁楼上住,冬青阁四间屋,你选个屋,让下人收拾出来,你们姐妹俩住近一些,还好说说话,以后嫁人了,想再说体己话,就不容易了。」 谁知晏然并不领情,她不想曾经薄待过她的人,轻轻松松就得到良心上的救赎,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捨不得无有斋,她住习惯了,偏僻的好处就是幽静,她不喜欢去下人们来来往往的热闹之地,因为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只有两种,一种是嫌弃,一种是可怜。 无有斋虽朴素,但胜在它有充栋连床的四壁图书,那是晏然获取内心宁静的灵丹妙药。 「谢祖父好意,然儿不想搬,」她拒绝得很干脆,在解释原因时,她扭头看向冬青阁的主人,「我现在房间已经住惯了,姐姐想必自己也住惯了,是吧?我若搬去,还要重新收拾东西,连带着绮云的房间也要搬,没有必要劳师动众。」后一句她是看向晏庭海说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这是她心里话,人人都嫌她是累赘,久而久之,她也怕连累别人。 「妹妹跟我一起住,我那也热闹些,怎么会嫌麻烦呢,」晏晴是个实诚孩子,诚心诚意劝。 晏然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狠劲,闭嘴! 晏庭海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晏然最擅看人脸色,见状,立刻换了口气,「爷!」她快步走到晏庭海身旁,伸出娇嫩的小手,揉捏晏庭海的胳臂,「我生性好动,每日晨起练拳,姐姐好静,喜欢习字作画,我若搬过去,她还要抽出时间来陪我……」 晏然眼角觑着晏庭海,见他脸色缓和,才开口道:「我们是亲姐妹,想说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说,不用非住到一个屋里,」晏然提出申请,这是她第一次跟家人提要求,「爷若是心疼孙女,帮孙女换个新床吧,之前的木架床有点小了。」 「好,明日我让刘武帮你选个新床,」晏庭海有了台阶,满口答应。 人就是这样,当对方好心想为你做点什么的时候,万不可百分百的拒绝,给对方提供一个为你服务的机会,这样才不至于伤人心,晏然虽年纪不大,但她深谙其道。 「小孩子住哪有什么所谓的,她即然住惯了无有斋,不愿意搬就不搬,省着晏晴那屋还要重新整饬。」王氏的这句总结,让晏然刚刚暖起的心,重新回入谷底,她不怨恨祖父对她的疏忽,她甚至也不怨恨晏承恩,至于姐姐,她或许有些小小的嫉妒,但谈不上讨厌,唯独王氏,她不理解,也不愿原谅,一辈子都不原谅! 第47章 47魏小娘 时光荏苒,倏忽间又过去三年,沈山入监读书,吴教授请辞归老,晏晴和隋静进入人生关键时刻——谈婚论嫁。 一清早,晏然跑去鼎香楼,一进后厨,就开始东张西望。 「你献哥哥在这呢,」小帮工笑着指远处地面。 循着小帮工的手指望去,晏然看到一个穿青布衣的男人,撅着屁股,瘦薄的后背,刚刚超过台面,地上水渍混着冒着热气的血迹,粘着鸡毛,一簇簇的,忽然,「啪」的一声,一只白熘熘的脱毛鸡被人摔到案板上,朦朦的热气后,李献一手持刀,一手叉腰站起身。 「献哥哥,你昨日做的那道「生炮鸡」真好吃,怎么做的?教教我嘛!」晏然很有眼力见儿,她接过鸡,放进水槽里,对于这个厨房,她像了解无有斋一样了解。 「上午要忙备菜,」王献一边抹着手,一边说,「你准备好茶,下午休市,你请我喝茶,我教你做生炮鸡。」这是他和晏然之间的老规矩。 王献已与夏景成婚三载,日子不好不坏,夏景生了一个儿子,小名念念,做了娘的夏景,性子平和了许多,因王献的关系,她与晏然的关系要比晏晴好,时常与绮云分享「梳漂亮髮髻」的心得,晏然就是她俩的「发模」。 「好嘞,您先忙着!这是给念念的,」晏然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竹蜻蜓,放在案上,然后一熘烟儿地跑出厨房,不上学的日子,她更忙。 出鼎香楼向左,是隋家宅第。 隋家做丝绵买办起家,晏庭海退隐在家享天伦之乐时,正是隋家新荣爆发之际。 若提起朝闻街上的富户,三十年前是晏家,三十年后看隋家。 自隋静及笄,隋家每日媒婆盈门,但无一人能打动隋家老爷。 隋忠心中的东床快婿,须是名门望族之后,可承荫列棘,两家联姻,可以实现「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光耀各自门楣」的目的。 只可惜,希冀政商联姻,改变自身阶层的商贾很多,在鱼大水小的现实面前,隋静的婚事从十四岁开始筹划,到十六岁仍没着落。 俗话说:女大不中留,久留必出事,隋静与晏晴不同,她从小就对鸾凤和鸣的婚姻生活充满嚮往,她学的所有知识都是为以后的婚姻生活准备的,包括刺绣,虽然她还不知道未来相公是谁,但她已经为自己绣了四个鸳鸯枕巾、一个百鸟朝凤的床帐。 白绫、绣绷、丝线日以继夜的陪伴着隋静,直到晏然打破她枯燥的生活。 「你这又是『窜南国避胡尘』了?」 「我可不是来避难的,我这几日很乖,我爹娘没打我,」晏然哈哈笑着,「我是特意约你去玩的。」 隋静没有因为「玩」而激动,而是从容放下手中活计,喊柳娘进来侍茶。 「静姐姐,我们明日游山,如何?」晏然眸子里充满渴望,「城外凤凰山上的山梨花都开了,我听鼎香楼的客人说,山上『梨花雪压枝,莺啭柳如丝』,好玩极了 ! 」她凝视着隋静,声音恳切。 隋静没理她,像是没听见一样,弯腰拿起一个松花织锦的夹棉垫子递给晏然,小声叮嘱了句:「凉!」 晏然欠身,口中道谢, 把垫子放在椅面上,眼睛直勾勾跟着隋静忙碌的身影,等她回復。 隋静默默拿起桌上陶壶,架到红泥炉上,然后布置起茶席来。 晏然等不及了,催问她要不要一起游山?好一会,隋静才怏怏道:「好啊,憋了一个冬天,我也想散散心,最近忙着相看亲事,好生无趣。」 晏然笑道:「可有中意的郎君?」她想逗她开心,特意露出调皮的神情。 隋静扯了下嘴角,笑得很勉强,「有中意的,我就不心烦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晏然知道隋家最近事多,隋静之所以郁闷,不只是婚事问题,还有一件让她听了也郁闷的事。 这事还得从半年前说起—— 隋忠去扬州收丝,看中一名姓魏的小娘子,论年纪,魏娘子只比隋静大两岁,是牙婆养的瘦马。 隋忠见了魏小娘,便手脚不听了使唤,着了魔似的要把她纳入房中,可又惧怕家里白氏,不敢直言纳妾,而他又不能长居扬州,与有这方面经验的朋友商讨后,隋忠在金陵城西购置了一处别院,将魏小娘安置其中,徐图后计。 白氏出身诗礼之家,性子高冷,最不屑与人争宠,有人得知隋忠养外室后,为了看白氏笑话,故意将消息传到白氏耳中。 出乎所有人意料,白氏一没哭,二没闹,便答应让魏小娘入门, 「既然她已经有了你的骨肉,我也拦不住她入隋家门,只是,我有几个要求,」 白氏手捻佛珠,心如寒灰。 「夫人,你讲,我都应承你。」隋忠心中有愧,但仍希望白氏能成全他到底。 「她进门后,住西边蜀葵园,不用日日来与我请安。」 「魏娘子不过小妾尔,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孝敬你,伺候你,是她本份。」 白氏没接这个话茬,继续淡淡道:「日后,你我也无需多见,你我夫妻情分到此为止吧!」 烛光幽幽,白氏表情黯然,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中,她的眼眶渐渐被泪水充盈,自知晓有魏小娘这个人起,她就想好了今日谈话。 「夫人此言羞煞老夫也,你我乃患难夫妻,若非当初你倾囊相助,隋家也不会有今日荣光,为夫只是想繁衍子嗣,并非与你离心,你何苦要说夫妻情断这种狠话,未免小题大做。」 「信乃立身之本,怎会是小题?」 白氏冷笑道:「虽说男子娶妾是常事,但我当初嫁你时,对你唯一要求就是只娶我一人为妻,你也指灯发誓,否则我怎会下嫁你这个白丁?」 「是我的错,我言而无信,夫人原谅我这一回,不要……」 「无用之言,休要再提,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魏小娘若生了儿子,待孩子长大成人,前程由他自己去博,隋家的家业,就不要惦记了,我不能拿我娘家的福荫去给贱人的儿子享用。」 「……虽是庶出,也是我隋家血脉,怎能说是贱人......」 「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白氏不想跟他浪费口舌,若隋忠不同意,隋家的家业她随时可仗着娘家势力,一夜收回。 十几年前,白氏生下隋静后,曾问过隋忠,这胎是女儿,过两年身体调理好,再生一胎,或许是儿子,可隋忠说,这胎女儿生的兇险,在夫人与子嗣之间,他更在乎夫人的性命,当时这句话,把白氏感动得涕泪横流,如今想想,或许隋忠是怕自己产子死了,断了和白家的联繫。 算了,穷究真相,只能让人更心寒。 白氏见隋忠低头不语,催问道:「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隋忠无奈,点了点头。 白氏忍着嘴角的颤抖, 道:「家里现有的房产、店铺,我近日会整理出来,全部写进静儿的嫁妆单子里,到时候,你确认就是了。」 把全部家产做为女儿的陪嫁,隋忠始料未及,他想的是借未来女婿家让隋家更上一层楼,可不是给女婿做嫁衣,但眼下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隋忠为安抚白氏,暂时答应下来。 白氏见隋忠都答应了,脸色渐渐缓和,隋忠轻按白氏的手臂,试探地问:「明日,我带魏娘子过来,你怎么也要见一见。」 白氏拨开他的手,极其厌烦道:「不必了,她大着肚子,还是少见人的好,你也回房休息吧!」 「我今日,在你这休息吧!」 「滚。」白氏起身,背对着隋忠道。 **** 自魏小娘之事后,隋白氏终日躲在庵堂,不再过问家事。隋静一夜之间,也像变了一个人,不再说笑,整日与针线作伴。 「我娘只管念佛,问她什么,她都说只要我自己中意就好,魏小娘仗着肚里有货,恨不得早点把我嫁出去,想着法儿地撺掇媒婆进门,父亲又整日忙生意,看不见身影,这个家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主次尊卑了!还好我父亲不是当朝做官的,否则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革了他的官职?」 「魏小娘有啦?」 「嗯,进门那天就有了,狐狸精勾男人的本事,是从小就训练成的,咱们正经人家女儿怎比得过,可怜我母亲……」 隋静嘆了一口气,往茶碗里註上热水,郁郁不乐道:「你说,正经女儿家,从小读《女经》、诵《女训》,习针黹,练刺绣,学管家,背数术,心里时时谨记如何孝敬公婆,如何相夫教子,可这天下男子,偏偏喜欢狐媚妖冶的女子。」 晏然喃喃道:「也不尽然。」 隋静瞟了一眼晏然,知她年纪小,本也没打算她能理解,只是自顾吐槽发泄心中不快,「那我们这正经家女儿怎么办?不辞辛劳,给夫家掌管家业?伺候公婆?打点往来的亲朋故友?以让他们有更多时间,和狐媚子颠鸾倒凤的快活?」 茶杯被隋静狠狠地掷到桌上,茶水溅了半桌,晏然一边将水渍擦去,一边安慰道:「我看伯父对伯母还是有情的,只要有情,这事就未必就走倒头了。」 隋静哼了一声,表示对这份情的蔑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晏然低头踌躇,良久后开口道:「姐姐也不用说男人只喜欢狐媚子的话,纵是魏小娘手段高明,也不过昙花一现,夫妻两个携手到老,看中的还是彼此的品性。」 隋静冷笑道:「傻妹妹,不是看重品性,是利益,当初我爹看中的,是我娘的家世,如今他发达了,纳魏小娘入门,看重的是她能生儿子的肚皮,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我都是商贾的女儿,其实,早就应该看透这一层。」 「管他看重什么,那都是父母的日子,我们也管不了,」晏然握着隋静的手,转换话题,道:「不如多考虑下自己以后的日子,静姐姐,你的婚事,是如何考虑的?」 「我的婚事?」隋静面露失望,苦笑道:「议亲之前,我曾以为,我是金陵城中最幸福的女儿,我爹对我的要求无所不应,他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舐犊情深,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比我娘还要好。」 隋静所描述的情感,是晏然可望不可及的,她讶异地看着面色郁郁的隋静,心生担忧,难道静姐姐现在不这么认为了?人可以承受未来的残酷,却不能承受过去的美好被撕毁,那无疑是一场连根拔起的、致命的打击。 晏然沉默了,隋静瞥了一眼无所适从的晏然,自嚯道:「自议亲以来,我发现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不过是我爹获得更大利益的工具,正如我娘......也是工具......」她的声音渐渐入微,就像病入膏肓之人的呓语。 「你怎么能这么想?在我眼里,隋伯父是天下最好的父亲。」 「你不用安慰我,现在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隋静万念俱灰的模样,让晏然痛苦无比,她抿着嘴,想了想,「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想怎么办?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我命如此,稀里煳涂过吧......」 第48章 48踏青邂逅 时人女子结伴踏青、烧香、逛灯会并非罕事,明人王仕性《广志绎》中,记述此况:「都人好游,妇女尤甚……三月东岳诞,则耍松林,每每三五成群,解裙围松树团坐,藉草唿卢,虽车马杂沓过,不顾。归则高冠大袖,醉舞驴背,间有坠驴卧地不知非家者。」 吃过早饭,晏家姊妹和隋静各自带上丫鬟,两个家丁,乘坐三乘软轿,向凤凰山出发,一路欢笑,好不惬意。 时间尚早,山上游人寥寥,她们占领了凤凰山最好的观景亭——冷泉亭,做为歇脚地。晏然本想爬到山顶,可晏晴怕亭子被别人霸占了去,死活不肯继续前进。 冷泉亭之名源于亭旁的冷泉,泉水从山顶直流而下,水质清澈凛冽,是泡茶的好水,山脚下,甚至有人以贩卖此水为生。 亭建于盛唐时期,人坐亭中,耳饱溪声,目饱清樾,还可激发一缕思古幽情,是游山的才子佳人心中最佳的栖息之所。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出发的人儿有亭歇。」绮霜一边铺排地毡,一边得意的喃喃。 「小姐,我刚看见沈公子和他朋友朝这边来。」绮云手捧一束野花,咧着嘴跑到晏然身旁说。 众人闻听,踮脚张望,果然一群衣冠华丽,风采翩翩的世家公子们迎面而至。 沈山首当其冲,身后两个男子,晏然皆不认识。 沈山身为两方至契,担起介绍重任,谁知身后男子笑道:「不用介绍。」 这话吸引了晏然主意,她在鼎香楼见惯人来人往,又在乡下散养多年,素性不拘小节 ,她好奇地挑眉打量眼前人,心道:这人家世甚好,不止穿戴讲究精緻,眉眼间,透露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富贵气,五官精緻灵动,气质纯然,晏然感嘆:好个如圭如璋的英俊少年! 沈山咳了两声,晏然收回眼神看他,嘿嘿一笑。 这时,站在晏然身后的隋静开口了,「是不用过多介绍,这位是我表哥温廷言,」她会心一笑,对晏然补充道:「温荷的哥哥。」 当隋静准备向温廷言介绍晏家姊妹时,温廷言抢先说道:「这二位小姐,我见过,在你家,有一次我去接温荷回家,正好碰到二位小姐也在,你还给我介绍过,你忘记了?」 女孩们恍然想起,两三年前,似有这么一个事,但当时就是点头问了声好,正脸都没瞧过,晏然再次感嘆,这个英俊少年记性真好!不愧是尚书的孙儿子,户部右侍郎的孙子! 沈山扫了眼隋静,欣然道:「原来你们是中表亲,」然后,他指向左侧一个粉面细眼,个子高高的男子说:「这位不会也认识吧?」 细眼男咧着嘴,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朗声笑道:「今日就认识了,小生姓蒋,名奇,家住北新关。」 众女眷纷纷敛袂施礼,沈山特意强调:「蒋公子是蒋家茶铺的大少爷,」然后又转头对蒋奇补充介绍:「她们二位是朝闻街晏家的孙女。」 晏家在金陵城的商贾中,还是颇有名气的,蒋奇为表敬意,手掸长袖,后退半步,再次深鞠一躬。 女孩们被蒋奇的「过分客气」逗笑了,沈山拉住蒋奇,让他放轻松,不用装,然后向晏家姊妹和隋静道明请求,希望能允许他们三个小生也坐在此处歇息。 晏然和隋静没有意见,晏晴内心扭扭捏捏地挣扎了一会便也同意了。年轻人很容易熟识,随着丫鬟小厮们铺排座位,冷泉亭正如那汩汩的泉水,沸腾起来,微风和畅,鸟鸣山幽,后续赶到的游人只恨自己晚来一步,没有占到这么好的观景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 蒋奇是商人子弟,志不在坐官,入监读书以来,他最大的收穫,就是结交沈山和温廷言这两个挚友。 「今天这茶我来为大家泡吧,」 蒋奇用手将松鹤纹绢丝茶席展平,笑盈盈地扫视了一眼众人,随他一起来的小傒奴,熟练地将茶具从竹篾编制的都篮中取出。 晏然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甚为惊奇,然后被他带来的青花鱼藻纹杯吸引住,晏然拿起杯,冲着阳光,仔细观看,阳光透过瓷胎上的纹路,闪耀在晏然的额头上,随着额前秀髮,微微晃动。 「你喜欢?」沈山笑着望向晏然,他知道这个小姑娘不好胭脂好古玩,所以他特意说道:「蒋家是做茶叶生意的,家中很多古董茶器,有机会,我带你去看。」 晏然笑着说好。 蒋奇抬头,心里笑骂沈山,哄小姑娘,借花献佛,面上却保持着世家公子的礼貌性微笑,他对晏然说:「晏二小姐光临,小生求之不得。」 「那我就借花献佛,过几日借你宝地一用,你有什么好宝贝,别藏着,都拿出来让我们小妹妹见识见识!」沈山笑道。 温廷言一把勾住沈山的肩膀,笑道:「记得叫上我,我也去蹭几盏好茶喝!」 众人说说笑笑,蒋奇目不转睛地盯着炉火,吩咐随同的小傒奴去泉里打水,绮云勤快,听到此话,主动请缨,拎着水方就出了亭子,留下小傒奴去做碎碳的粗活。 头泡茶很快斟上,众人纷纷举杯试饮,急性子的晏然已经得到了晏庭海的真传,在美味面前,很是沉得住气,她低头注视茶杯,茶汤如山窗初曙,清澈悦目,她将茶杯举到鼻前,轻轻嗅一口,香气扑冽,让人眼目清明。 「真是好茶!」晏然啧啧夸赞,并指出「茶叶中杂入的茉莉,真是神来之笔!」 沈山顺手为晏然茶杯蓄满,晏然抬头看着他,俩人默契一笑,会意于心。二人的默契,以及略脱礼数的肢体接触,隋静和晏晴早习以为常。 蒋奇瞪着好奇的细长眼睛恳求答案,沈山不得不把沈晏两家是世交,又是邻居,小时候一同念过书,一起习过武的过往,简略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蒋奇点头说道,心里无比羡慕沈山有如此可爱的「青梅竹马」。 春风和煦,众人兴致越来越高,很少开口的温廷言,品了一盏茶后,终于卸下了贵公子的包袱,他向蒋奇虚心请教道:「欧阳修在《归田录中》有云:两浙之茶,日铸第一,而闻这日铸雪芽需用这冷泉水沖泡更显其味,不知对否?」 「正是,」蒋奇点头回道:「这泉水之味,越高越美,而这凤凰山是金陵城郊海拔最高的山,故用冷泉水泡此茶最秒!」 「受教!」温廷言一拱手,接着温声道:「过几日,应天府新巡抚到任,家父要去贵店备些好茶,有劳蒋兄和令尊筹备。」 「这是蒋家求之不得的好事,届时,兄弟我给你备上今年最好的龙山瑞草。」蒋奇一边说,一边为温廷言续上茶。 晏晴始终有些拘谨,两手端着茶盏,一杯一杯地喝。隋静一直表情淡淡的,看着远处若有所思。最开心和「肆无忌惮」的当属晏然,也许是年纪最小的缘故,她一边品茶,一边大口嚼着自家带的茶点,「这好茶要配好糕饼,这百果糕和栗糕,是我亲自做的,哥哥,姐姐们尝尝。」 晏然一手指着面前的大红漆盘,一手拿起一块水晶红枣糕放到沈山面前。 「然妹妹的手艺,要赶上鼎香楼大师傅了,以后谁娶了你,谁有口福!」沈山故意拿晏然打趣,这样的言语,若对晏晴说,非把晏晴气哭不可,但晏然不会,她丝毫不害羞,反而直面沈山,笑嘻嘻道:「哥哥说的对,以后谁要娶了我,那他是祖坟冒青烟,三生有幸。」 晏晴听不下去了,瞪着晏然道:「休要胡说!」 晏然哪里管这些,脸笑得像朵花一样,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鲜妍动人,在晏然心里,婚嫁之事,光明正大,既然背后可言,为何当面不能说? 温廷言被晏然的笑容感染了,也咧嘴呵呵笑出声来,同时他对晏然产生了极大的好奇,这位晏家二小姐与其她两位姑娘全然不同,衣饰朴素,素绢质地的短衫长裙,毫无缀饰,而另外两位姑娘则通身的绣花罗裙,珠钗翠叶,「她是晏家妾室所出?「温廷言在沈山耳旁低声询问。 「不是,和晏家大小姐是一母同胞,嫡女。「沈山悄声回道。 温廷言不解,大摇其头,他悄悄将目光聚焦在晏然身上,只见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一颦一笑,俱见天真。温廷言越看越好奇,想找点话说,又见她吃喝自在,不忍打扰,也怕第一次见面,言语不周,让人觉得孟浪,思前想后,还是静静品茶吧!可心里有了好奇,便像心尖上长草,时不时要用眼角瞄一眼对方。 蒋奇将看炉煮水的工作交给小傒奴 ,自己专心陪大家品茗清谈,因为个子高,他像弓腰的大虾般,细瞧眼前茶点,有圆形的,也有花朵图案的,他啧啧赞嘆食物精美,心里感慨造物神奇:龙生龙,凤生凤,酒楼家的小姐天生会做美食,就像蒋家做茶叶生意,他也天生会品茶。 「晏二小姐,老饕常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这糕饼而言,讲究的是什么呢?」蒋奇在内行人面前,也开始虚心请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晏然顿了一瞬,马上回道:「就糕饼来说,小妹以为『糕贵乎松,饼利于薄』 ,喜欢吃糕饼的多是老人和孩子,所以糕饼要做到松和薄,更有利于人食用。这只是小妹个人所悟,未必正确,」晏然谦虚地笑了笑,当着姐姐的面,跟别人大谈饮食见解,她有些不好意思,人人都说她不识大体,事实上,她很怕给晏家人丢脸。 「高见!在下受教了。」蒋奇一拱手。 「蒋公子,您是品茶的行家,我想请教,你认为宋的团茶和我们大明的散茶哪个更胜一筹呢?」晏然也抓住了与行家学习的机会,就如当年抓着沈山问营造房屋之事一样。 「在下以为,论制茶工艺,团茶繁复,品茶过程也繁复,不似大明散茶便利,倘若今日品团茶,我们在这冷泉亭中,就无福享用了,且团茶制作时,蒸晒多遍,茶性已改,在下愚见,团茶不如散茶醇厚。」蒋奇也回以谦虚的微笑。 「哦,看来今上提倡节俭,号令茶农将团茶改为散茶,还歪打正着了,」晏然喃喃道,又呷了一口茶,顺顺刚刚吃到嘴里的糕饼。 第49章 49奇怪的情愫 沈山与晏然熟络,也就罢了,打小就认识的;蒋奇怎么也与晏然这么多话说?温廷言看不下去了,心中泛起莫名的酸意,他暗自思量如何吸引晏然的关注,思来想去,也没有个好主意,不能吸引,那就打断吧!温廷言动作浮夸地搂着沈山,大声道:「听说你要随父去京城?何时启程?」 果然,晏然听到这个话题,不再与蒋奇说话了,而是讶异地看着沈山,温廷言为成功引起晏然的好奇,暗自高兴。 「三日后启程,家父奉旨参与皇城修建,此工程浩大,估计最快也要两年后才能回来,」沈山说完,眼神扫过晏然的脸蛋,面露不舍之色。他知道生在官宦之家,随父四处迁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正如温廷言,也一直随父生活在山东一样。 「你们全家都去京师吗?」这个消息,晏然一丝风声也没听到, 她撅着小嘴,捨不得哥哥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是啊,」沈山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嘴角,「不过此次,」他特意强调:「家父只是临时借调,所以我们轻装简行,除了随身用惯的僕役,其它人都还留在府中,你有空帮我去照料下宅子。」 晏然心领神会地用手帕拭掉自己嘴角的饼屑,「好,没问题,交给为师,」她尽管心里不舍,但回答还是很爽快。 温廷言收回自己的胳膊,一脸得意地夸耀起自家,「温家与京城六部素有来往,我叔父亦在京城户部为官,若有需要,你尽可递我名帖,京城那些人可不好打交道。」虽然,他只是学子,可对他而言,议论朝中大臣,就如同后院女眷说七姑六婆的闲话一样,稀松平常。 「温公子可真是操心的命,」大个子蒋奇发言了,他给众人斟满茶水,道:「沈伯父是宦海沉浮半世的人,原本就在京城,这次奉召回京,众人巴结还来不急呢。」 沈山微微一笑,拱手对温廷言道:「谢廷言兄好意,我回府后,见到家父,一定把此话带到。」 温廷言被蒋奇呛了一句,心中倒也没有不爽,只是脸色微红,「在下稍后回禀家母,或许要给吾妹写封家书,吾妹在京城多年,上月母亲过寿,她亦不能回,全家人都很惦念。」 这时,久未发言的隋静,终于开口了,「姐姐要成亲了吧?我听家母说,温荷的婚事还是当今皇后做主的呢。」 「是,」温廷言点头道:「婚期定了明年春天,夫家是安远将军的嫡子,也是皇后的娘家外甥。」众人听后唏嘘一片,有恭喜的,也有调侃他未来妹夫不好惹,要娶个公主才能镇住这们亲戚。 对晏然来说,将军、公主、皇后,这些人与她的生活太过遥远,她连做梦都没梦到过,可突然她又觉得她离皇权很近,皇后不就是温荷的夫家姨母吗?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玩味了好一会。 晏然想起温荷那张不可一世的脸蛋,也不知道这些年,温荷在宫中过的如何?性子温顺些没有?如今她即将嫁入将军府,跟自己更是天壤之别了,有朝一日见面,还能同席共餐,像儿时一样,在闺房内彻夜畅谈吗? 有生以来,晏然第一次感觉到,人和人的差距,不止是她和晏晴的那种差距,还有一种看不见的鸿沟,就藏在这冥冥世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晴儿,你的婚事,晏老爷可帮你找好了?」隋静的话打断了晏然的胡思乱想。 晏晴羞答答地挑眉熘了一眼面前的公子哥们,红着脸道:「女子婚事自有家长做主,岂是我能妄议的。」 「虽是家长做主,可毕竟是你的婚事,你怎能这么不上心?」隋静一脸不可思议,她可是每个来提亲的对象,自己都亲自过目的,实在看不到真面目的,也要想法子派人去打听一番,画个肖像给她看。 「家长自不会害我,他们决定就好,我听家祖的,」晏晴声音小的像蚊子飞过,眼里透着无限无奈,她何尝不想知道自己未来夫婿是谁?她使劲扭着手帕,隋静的追问,让她有些不自在。 「你的婚事还没眉目呢,还有闲心管别人,」晏然把一块杏脯塞到隋静嘴里,替姐姐解围。 隋静羡慕晏晴有晏然护着,心里掠过一丝凄凉,扭脸看向温廷言,「表哥,你的婚事可有了眉目?可有自己可心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我不急,我的婚事,家母说由我做主,」温廷言昂首笑道,似胸有成足。 蒋奇露出完全不信的神色。 暮色将阑,微风拂过,野花弯下了腰,众人茶罢又闲坐了一会,女眷们打轿回府,男子们尤不过瘾,相约去沈府继续赏月喝酒。 这是男人们的特权,女孩们必须回家了,除非是金陵灯会那三天,她们才可以在外面玩到夜晚,此刻,她们要回到重重帘幕围拢的闺房中。 晏然躺在榻上,脑海里回顾今日的所见所闻...… 人生如浮萍,聚散无常,因自幼有与父母分别的经歷,晏然并不惧怕分别,正如当年她果断的离开谷兰庄,正如祖母去世后,她亦不曾留下一滴眼泪,生离死别,人生常态,旧人离去,新人到来,今日不就是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吗? 「绮云,你说我是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晏然自幼别人称作小没良心的,时间久了,她也如此怀疑自己。 绮云正缝补漏洞的膝裤,噗嗤笑道:「这世上,若小姐是薄情寡义之人,便无人重情重义了。」 晏然双手交叉枕在头后,望着床顶的暗绿色的纱幔,不再说话,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觉得自己是无情的,可想到沈山哥哥就要一去经年,她的鼻尖就微微发胀,心里也空落落的...... 又过了两日,午饭后,晏然找隋夫人学画,这是晏然能想到,开解和陪伴隋夫人的好办法。 还没到书房门口,远远见一个相貌古灵八怪的小厮,呆立在门前望天,晏然记得他,他是温廷言的随从,名叫子升,子升见晏然过来,长躬一礼,抬头傻笑,努嘴指向屋内,晏然顺势看向里面,果见温廷言正站在画案旁,聚精会神地看隋夫人做画。 晏然踟蹰门前,不知是进是退,隔着门帘,她鬼使神差地打量起里面的人。 一身朱红色锦绣曳撒的温廷言,比初见那日,更加光彩耀人,他头戴玉色方巾,腰佩丝绦玉环,阳光透过窗格洒落在他俊俏的面庞上,散发一种让人恍神的美。 「这公子哥,相貌是真的好,好似画中人,」绮云咽着口水喃喃道,接着又撇嘴道:「贴身的人,怎么不找个容貌秀气的,你看那个,」绮云拽着晏然的衣角,附耳轻道:「那个像个猴子。」 「不许笑人,」晏然轻声嗔着,用手指点了点绮云额头。 屋里人听到外面动静,停下手中笔。 「然儿来啦,快进来,」隋白氏今日气色不错,虽周身无一件多余饰品,但不掩林下之风,卓然气质。 晏然像小猫一样蹑脚进去,悄悄站在隋白氏身侧。 隋白氏见她不似往日那般言语畅快,知是有外人缘故,温柔揽住晏然的手,笑道: 「你这皮猴子,也有老实的时候?这是我外甥温廷言,温荷的哥哥。」 隋夫人看了眼温廷言,又对晏然说道:「小时候他随他父亲外放在山东,不常来我这,所以你没见过。」 「这位是隔壁晏府的二千金,」隋白氏对温廷言说:「我看着长大的,也喜水墨丹青,这孩子画画颇有灵性,刚刚你看的那幅《踏雪寻梅》就是这孩子的手笔。」 晏然正犹豫要不要打断隋夫人,说二人已经认识,可见隋夫人兴致高昂,便顺着隋夫人的话,屈身行礼道:「小女子见过温公子,幼时拙作,让公子见笑了。」 「晏二小姐好,又见面了,」温廷言作揖回礼,眼睛里闪着喜悦之色。 你们认识?隋夫人一脸愕然,温廷言便将之前凤凰山偶遇之事和盘托出。 「认识也好,这样就不必拘谨了。」隋白氏面色沉了下来,因为隋静并没与她说踏青之事。 晏然洞察出隋白氏的变化,她拽着隋白氏的胳膊,撒娇道:「静姐姐知道您爱吃桃子,现下亲自去挑选最好的桃子,一会我也要借隋夫人的光了。」 「那我也有口福了!」温廷言笑道,言未落地,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众人扭头看,正是隋静跨槛进来,紧随其后的柳娘,端着一盘水灵灵,让人馋涎欲滴的桃子。 「这丹青水墨,我是没天赋的,可想着妹妹跟我说过,你最爱吃这种白桃子,正好今晨乡下庄子的人送来一些,我便特意让柳娘挑了最好的,洗了给你拿来,没成想表哥也在,你俩都是有口福的,一会走时,你俩也都带一些回去。」隋静的话,揭穿了晏然刚刚安慰隋夫人的话,她尴尬地抿着嘴唇,偷偷观察隋白氏的脸色。 「这桃子看着就好吃,」温廷言拿起盘中两个,一个递给姨母,一个递给晏然,笑道:「每次见你,我都有口福,上次是冷泉煮的茶,这次是桃子!」 隋静坐在离画案不远的圈椅上,手摇团扇,笑道:「这话不假,我也是与然儿相识后,吃到了很多好吃的,她啊,又会吃,又会做,改日我们去鼎香楼,你不常到朝闻街,应该还没去过鼎香楼吧?」 「早闻鼎香楼的大名,只是还未曾去,下次烦请晏二小姐带我这个山东来的『外乡人』,见识见识正宗的京苏大菜。」温廷言这话说的很低姿态,这是子升提醒他的,以他的身份,如果再高傲起来,就没人敢跟他说话了。 隋静似听出别样意味,挑眉嗤嗤匿笑:「你说你是外乡人?表哥今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说完,她用手帕捂着嘴,再也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温廷言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身为尚书之子,户部右侍郎长孙,素来说话只凭自己心意,前些日子,他还对曹御史家的千金横眉冷对,闹得御史一家人都下不来台,这样的「不道」之举,隋静能讲出无数个。如今,这样的人精儿,居然对晏然自称「外乡人」,她怎能不笑? 隋白氏蹙眉瞪了一眼隋静,示意她不要胡说八道。 温廷言听出隋静的话外音,也看明白了隋姨母的态度,骨子里的傲慢让他瞬间羞红了脸。 室内气氛怪异,晏然挠挠头,笑着说好,心下却想,这个温公子只不过与她一面之交,还真是不见外。 此后数日,温廷言以学画名义来隋府愈加频繁,有时候,晏然本没计划去隋府,隋静便叫人来请,而温廷言每次都会带上一些好吃的,好玩的给晏然,二人渐渐熟络起来,绮云和子升也熟络了。 中秋过后,温廷言又以学画名义来找晏然,可是却一连几天都没看到晏然的影子。 第50章 50鼎香楼 话说三天前,晚饭后,王氏一改往常,没去院子里消食,也没去鼎香楼巡查,而是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摆弄着新买的南洋红珊瑚手串,若有所思。 榻尾处的圆几上,掐丝珐瑯缠枝莲纹的双扳耳炉中,一缕香菸穿过镂空的盖子,沖天升起,在空中画出一条笔直的线。 金妈一脸虔诚地跪坐在榻前,给王氏捏腿,这些时日,老太婆心情舒畅,虽然晏老爷执意不留她儿子在府里干活,但她儿子胡泰在城西赵家茶楼谋得差事,虽说工钱不多,但好歹算是自立了,日后再娶房媳妇,生个孙子,子子孙孙…… 金妈想的出神,直到听见晏然说话,才恍过神,心中感嘆:再过两年,这野丫头嫁出去,晏家就再无眼中钉了。 「娘,我想去鼎香楼帮工。」晏然像根柱子似地杵在王氏面前,口气不软不硬。 王氏原以为晏然想申请出府游玩,没想到变本加厉,居然要抛头露面站柜檯,她眉毛拧成藤索,激动道:「女儿家,整日瞎琢磨什么呢?我做姑娘时,若能有你现在这个生活条件,早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学学你姐姐,弹弹琴,写写字,不好吗?」 王氏斜眼打量晏然,齐腰的短衫,束腰的长裤,虽然皮相甚美,但眉眼间流露出的不羁和平庸的装束,让她怎么都喜爱不起来,「你爹着实把你惯得不成体统,天天武拳弄棒,你看你那脸,晒得像黑煤球,不知道还以为咱家是卖炭的!」 晏然心中冷笑,我这般是被我父亲惯出来的?她无心分辨,而是问王氏:「娘,你说女人活在这个世上,靠什么?」 「靠什么?」王氏欠了欠身,不耐烦道:「当然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吴教授没教过你?」 王氏说这话时眉头微蹙,最近城里不甚太平,鼎香楼的生意也受牵连,王氏正苦无计策,但考虑晏然难得找她请示,便也不忍随意打发了她。 「可若夫不争气,靠不住,自己又生不出儿子呢?」 王氏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晏然,心下暗忖:这小脑袋瓜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这是在含沙射影的说我吗? 王氏脸色愈发不悦,凛然道:「若真如你所说,那就是她的命,人活在世上,要认命。」 晏然不想跟王氏就「命」的话题讨论下去,自有人类一来,「命」这个玄学,就没人解释清楚过。 「书画琴艺,读书识字,我自然都会去学,」晏然道:「但是我还想多一些本事,一些可以让自己真正立身于世的本事。「 女子能守住相公,就是立命的本事,你还要什么本事?难道跟隔壁魏小娘学了偏门?王氏默然不语,但身子却坐正了。 晏然继续道:「长姐性格温柔贤淑,知书识礼,又有祖父帮她参谋婚事,以后定能嫁到一个富贵的好人家。」 「那是自然。」 晏然顿了顿,接着道:「可我呢?除了经常来咱家走动的亲朋以外,想必很少有人还知道晏家有个二小姐吧?」 金妈想插话进来,被晏然瞪了回去,她又道:「我自幼在乡下长大,相貌不如长姐明艷,学问也不如长姐广博,性子也不温顺,以后我会过什么日子?母亲可曾为我想过?」 「娘也会为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你急什么急?」 晏然没理王氏的话茬,继续道:「我从出生就是一个多余的人,既是多余的,自然不会有人爱惜,在乎,以后我的日子只能靠我自己,所以我恳请娘,允许我去鼎香楼帮工,学会了看帐本和酒楼的经营,也给自己多条生路。」 晏然乌黑闪亮的双眸直视着母亲,似有王氏不同意,她就绝不罢休的劲头。 王氏听完晏然连珠炮似的一席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復。 「我知道娘的顾虑,我去鼎香楼会穿男儿装,自不会给家里找麻烦,店里伙计也都会照顾我,而且我去帮工,也会是你的好帮手,咱家现在收入主要就靠鼎香楼,爷年纪大了,可鼎香楼的生意还是要继续做的,我们这一大家子都靠它吃饭呢。」 晏然说到这,抬头看了眼母亲,见她眉头渐渐舒展,乘胜追击道:「我去做帮工,也无需工钱。」 王氏曾有过让晏然学做生意的念头,只是顾虑晏然年纪小,如今她主动请缨,不如顺其自然,「好吧,娘答应你,明日你去鼎香楼帮工,切记要稳重,多向晏城伯学习,另外,你既出了力,工钱不会差你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谢谢娘!」 「工钱多少?」 「月底再说!」 「酒楼招工,不是都先讲明工钱吗?」 「你!」王氏捺着嘴角,气哄哄道:「五两银子一个月,你有了钱,也不要乱花,知道吗?」晏然没想到王氏如此爽快答应,还允诺她巨额薪水,高高兴兴回屋去了。 王氏叫人把晏城、刘武的儿子刘瑞以及厨房的王献,统统叫到金英堂,她向众人讲明晏然的事情,麻烦大家费心照料,商贾家的女儿日后八成也是要嫁到商贾人家,多学学生意之道,日后也可以帮助夫家,这是王氏的心思。 话说另边厢,温廷言找不到晏然,心烦意乱,想跟姨母打听,又不好意思,踯躅间,隋白氏对温廷言悄声说:「你可以去鼎香楼看看,那的菜很好吃,说不定还有惊喜。」 温廷言心领神会,兴高采烈的告别姨母,奔鼎香楼去了。 鼎香楼里,晏城站在柜檯后面,看着站在门口的晏然,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晏城是晏家三房的庶出,今年四十出头,十几岁时跟着五叔晏廷海,做过丝绸买卖,也做过香药贸易,从鼎香楼的採买,帮厨再到掌柜,兢兢业业,对待晏老爷不啻自己的亲爹。 昨日收到少奶奶的指示,晏城自是不敢怠慢,晏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偶尔在晏廷海陪同下才到鼎香楼里巡视一番,品茶吃饭,皆是蜻蜓点水,从不与伙计交流。 而晏然不同,她经常带着自己的小丫鬟来鼎香楼,东转西转,厨房里,柜檯后,楼上,楼下,没有她不光顾的地方,伙计见她可爱,总是从厨房里拿吃的给她,她也不客气,给什么吃什么,还总要点评两句味道,询问下做法。每次,她人小鬼大样子,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晌午,吃饭的食客陆续多了,晏然和绮云,身着蓝布短衫,手跨白棉巾,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两侧,这是晏城教给姑娘俩的第一份工作——认识客人。 鼎香楼的食客多是老主顾,刚一进门,就被相熟的伙计或者掌柜给接了过去,晏然和绮云两人被孤立在门口,也插不上嘴,只能陪着傻笑。 正在俩人无所事事时,一个玉冠束髮的英俊少年和一个面向古灵精怪的小厮走了进来。 晏然拦住英俊少年,低头不语,躬着身,伸出左手指路,将少年引到二楼一处临窗安静的雅间,拿起搭在胳膊上的白布巾,有模有样的在座椅上掸掸灰尘,示意少年坐下。 随身跟着的小厮,四处打量着房间,然后坐在少年身旁。 「公子,想要吃点什么?」晏然故意压低声音问。 英俊少年此刻才正眼看了一眼说话的小二,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你这晏家二小姐可真是有意思,这是被家里赶出来了吗?」 晏然抬起头,她不装了,眉眼含笑道:「温公子,好眼力!这都能让你看出来?」说罢,她不好意思的低头抻了抻自己的衣角。 「我这不是没什么事,想多赚点银子嘛,你可不要到处宣扬,要是惹出乱子来,我娘就不让我来鼎香楼了。」 温廷言笑了笑,眼珠嘀咕乱转了一番,道:「不让我到处乱说也可以,那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那你还是去说吧,这点小事,不至于受人要挟,」晏然扭头看向一旁,嘴角一扬,满不在乎地说。 温廷言见晏然不按常理出牌,自讨个没趣,眼珠一转,又换了个说法:「你不是想多赚些银子吗?你若介绍的菜好,我的赏赐可不少。」 说罢,他向身后的子升摆摆手,子升忙从怀里掏出装钱的袋子,放在桌上,温廷言拿起钱袋子,握在手里捏咕了一番。 晏然忙恢復笑模样,道:「温公子放心,我们鼎香楼的菜是远近闻名的,我肯定帮你安排妥妥的,公子您稍等,」说罢,转身就要下楼,子升忙上前一步,拦住晏然,指着远处收拾桌椅的小伙计说,「那是绮云姑娘吧?」 「是啊,」晏然忽闪着大眼睛,回答道。 「你们主僕二人真有意思,」子升摇头道。 片刻后,温廷言面前的花梨木大桌已布好餐具,因是贵客,匙、箸、盏、碟,不是银质,就是玉质,样样精美绝伦,温廷言心下暗忖:这鼎香楼也属金陵城上等酒楼,晏家妥妥一个富户,怎么能让小姐在这易装做伙计呢?不可思议! 「公子慢用,」晏然有模有样地给温廷言斟上一杯酒。 「你这菜看上去是不错,不知道味道如何?」温廷言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 「我们鼎香楼这道『鼎香鸡』是选二斤重的雏鸡,加一碗酒和三碗水炖煮而成,虽然用材简单,但是贵在原汁原味,这道菜的功夫全在炖煮时间和酒的选择上,当然里面还有一些我们独家密料,我就不说了。」晏然故作神秘地莞尔一笑,然后又手指旁边的菜,道:「这个火腿,是我们鼎香楼从杭州忠清里订购的,是江南这带品质最好的火腿。」 温廷言情不自禁地点着头,与其说他是被美味降伏了,不如说他是被说话的晏然迷住了,他凝视着晏然,半晌后,方开口道:「介绍的不错,不愧是晏家二小姐。」 「那赏钱记得多给些哦!」晏然笑道。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时,楼梯上传来叮噹作响的环佩和明快的脚步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晏然猜到是谁,转身到包房门口迎。 「你们果然在这,我娘说你会来鼎香楼,我还不信呢,」隋静唿唿喝喝地走进包房,道:「你们监生很清闲啊,天天在我们朝闻街上晃荡,我们这朝闻街离你们国子监好几条街哩,」隋静一屁股坐到温廷言身旁,脸上有一种抓到人的喜悦之色。 「就你话多,坐下一起吃吧。」温廷言强装镇静的嗔了一句。 晏然给隋静重新摆放了一副新杯箸,绮云收拾完桌椅,也进了雅间,并回身把雅间门前的屏风拉开。 「你这手……?」温廷言见晏然露出的手腕处有乌青的瘀伤,心里一惊。 「没什么,练功时受的伤。」晏然轻描淡写道。 「你还练功?」温廷言差点儿没把手里的茶杯摔掉。 「是啊,我是练功夫的,所以别惹我,小心我揍你,」晏然握紧拳头,摆出一副揍人的架势。 子升见她这番模样对温廷言,头皮都吓炸了,可瞅瞅自己的主子并没生气,自己就也不说什么了。 晏然唬完温廷言后,见他不气不恼,还一脸温柔,顿时感觉脸颊发烫,有些不好意思了,转头对隋静道:「静姐姐,你想吃什么?我去叫人做。」 「加一份糖醋鱼吧,你们张师傅做的糖醋鱼太好吃了,绝对是金陵第一绝。」 「好嘞,我这就去安排,」说罢,晏然转身跑下楼去。 看着晏然消失在屏风后,温廷言向隋静问道:「我且问你,这晏姑娘好歹也是晏家二小姐,怎么看上去与她姐姐的处境完全不同啊?」 「你怎么这么关心她?你俩不合适。」 「谁问你合适不合适了,我只是问问她为什么……」 第51章 51一切都为了银子! 「好吧,我告诉你,但是老规矩,今日,我告诉你晏然为何这般,下回我有事求你,你也要痛痛快快地答应我,」隋静抬着下巴,得意地看着温廷言。 要挟别人似是白氏一族的习惯,温廷言和隋静都得了母系的真传,但温廷言不这么认为,「你可真是商人的女儿,什么事情都做交换!」他鄙夷的语气,换来隋静鄙夷的眼神,「走仕途的,更懂交换!」 温廷言败下阵来,「好吧,我答应你!」为显示自己大度,他还幼稚地发誓道:「别说一件事,就算十件事,我也答应!决不食言!」 隋静心满意足,清了清嗓子,道:「晏老太爷,就是晏然祖父,重男轻女,晏家少奶奶生产前,所有人都说是男孩,晏老太爷高兴,祈福粥施了半个月!后来,晏然出生,晏家人很失望,恨不得把她扔掉,晏然不满周岁就被送到乡下去养,五、六岁的年纪又被乡下送回来,说是孩子大了,在乡下不好养了。」 隋静抿了一口茶,道:「晏伯父那人,你应该也有所耳闻,是朝闻街有名的浪荡子,根本不顾家,晏伯母和晏老太爷为人都不错,就是对晏然吧……不太上心,有术士说,晏然命硬,抢了晏家长孙投胎的机会,」隋静一摊手,「所以,就如你所见喽!」 隋静见温廷言听得认真,又接着道:「晏家人很偏心,晏晴,你见过的,晏然的姐姐,她在晏家的地位可绝对是王者,晏然总跟我说,『她不患寡,只患不公』,前几年为了这个公平,没少跟她娘闹。」 「嗯,我理解,俗话说:物不平则鸣!」 「可闹又能怎么样呢?晏然挨了几次揍后,这几年也学乖了,再也不提什么公平不公平了,一门心思在赚银子上,哎,你不知道她有多少赚银子的法子……」 「原来如此,」温廷言对赚钱的话题不感兴趣,他打断隋静的话,脑里全是晏然手腕处青淤的画面,这让他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那她手上的伤……」 「哎,那伤啊,」隋静展露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或许如她所说,练功练的,或许是被她爹打的,都有可能,她爹脾气不好,她又死倔,她们父女俩经常切磋武艺。」 「原来如此,」温廷言若有所思,「我一直以为,这女孩都是父母心头上的心尖宝贝。」 「心尖宝贝?」隋静知道温廷言自幼锦衣玉食,但没想到他如此不识人间疾苦,她像看怪物似地看着温廷言:「若是出生名门望族,女儿自是被当作心尖宝贝供着,若是穷苦人家,不被卖掉,就是幸事,而像普通商贾人家,女儿的命运全看父母心情。」 温廷言表情不自在了,那是心疼、不解和愤怒混合在一起的状态,隋静见状,伸出五个手指在温廷言面前晃了晃,「嘿,嘿,发什么呆?」她淡淡道:「这或许就是命,要怪也只能怪晏然投胎晚了一步。」 温廷言缓过神来,苦笑了一声。「命」是什么东西? 「糖醋鱼来喽!」一声清脆的吆喝从屏风后面传进来,声音未落,晏然已走至桌前,热腾腾的香气,打断了刚刚说话的表兄妹。 「然妹妹,一起坐下吃吧!」隋静一把拉着晏然的衣袖,让她坐下。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刚才在厨房挑了一条最活泼、最新鲜的大黄鱼,」晏然挨着隋静坐下,指着盘中的鱼笑,这是她能为朋友谋得的最大福利。 温廷言看着晏然,想着刚刚隋静说的话,心里五味杂陈,具体是什么滋味,他也说不清楚。 吃完饭,三人迤逦至楼下,众人方察觉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忙月偏赶雨水多,前几日龙舟雨,下了整整七日,听说郊外有个村子,整村都被淹了,「有路人躲在鼎香楼的房檐下说。 晏然对这样的消息总是很关注,她忧心外祖父家的农田,是否能避过暴雨的袭击,那一大家子,只能依赖赵大马了。 隋静和温廷言对这样的新闻毫无反应,虽不至于说出『何不食肉糜』之类的荒诞话语,可『粒粒皆辛苦』这种感受,仅限于偶尔的为赋新词。 晏然陪同隋静和温廷言在鼎香楼门前等马车,三人各怀心事,有人遗憾相聚时间太短,有人犯愁,回家无聊冷清,有人想着刚刚的糖醋黄鱼,味道虽美,但是与茶酒均不相配,要做一款口感清爽的饮子搭配才好…… 就在这时,远处马声啸鸣,霎那间,由远及近,一骑身穿官服的人马朝鼎香楼方向飞奔而来,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溅起的泥水四处飞窜。 而此时,子升也赶着马车从鼎香楼的另一侧驶过来,一马和一群马狭路相逢,其中一只躲闪不及,前蹄高高抬起,乱了脚步,骑在马上的红衣小官人使劲的勒住马嚼头。 「吁~」小官人牵住马后,飞身下马,扶住差点被马踢倒的隋静,晏然本来抬头望着细雨发呆,突然冲过来的马队,也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而此时护在他前面的就是刚刚还跟她拌嘴的温廷言。 「你没事吧?」红衣小官人和温廷言分别对隋静和晏然说道。 「没事,」隋静道。 晏然从红衣小官人手中,接过隋静,小心翼翼地掸了掸溅了雨水的衣袖,狠狠瞪了一眼红衣男子。 隋静倒无生气的意思,连声说没关系,随后她悄悄打量起面前这个人,只见他剑眉宽目,扇子面的身姿透露飒飒英气,隋静看怔了,只觉得好似前世见过般,刚刚扶在她腰间的大手温热犹存,隋静扶着腰,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鼎香楼前躲雨的人们,都被突如其来的马队,惊吓到了,缓过神后,觉得此地不适合躲雨,纷纷冒雨离开,无人注意到,有一个姑娘因一面之缘,已经芳心荡漾。 晏然可没隋静的心思,她见隋静裙角溅了泥点,心中甚是懊恼,嘴上不说,但眼神举止中全是对红衣男子的责怪之意。 「覃兄,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温廷言沖那红衣小官人问道。 红衣男子一怔,见温廷言正伫立在旁边,忙弯腰作揖道:「回温公子,沿海作乱的倭寇头子已经抓住了,小的正要回去禀报,刚鲁莽,惊到公子,万勿见怪。」 「无妨,正事要紧,你们快去吧!」 红衣少年敛声摒气,应了声是,转身勒缰上马,当眼神与隋静再次相交之时,两人默契地点了一下头。 人与人的缘分很神奇,与某些人的千百次回眸,也抵不过与另一人的乍见之喜,隋静悄悄偷视着温廷言与红衣男子的对话,少女情怀尽在不言中。 此刻子升也已下了马车,将绳子挂在路边的拴马桩上,一熘小跑至温廷言面前,递上一个茶盏大小的瓷瓶。 温廷言打开瓷瓶,闻了闻,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扭头将小瓷瓶塞到晏然的手中,「这是刚让子升在药铺买的跌打药膏,你回去自己涂上吧,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穿成这个样子也就算了,还带伤见人,真是……」 「我,」晏然迟疑了一下,接过药膏,「我怎么样碍着你什么事了?」倔强的晏然想再争辨几句,转念想起他刚仔细检查药的样子,算了,不跟他计较了。 温廷言自幼见不得人身上有伤,以往母亲惩罚下人时,他都躲得远远的,今日见晏然手腕上的瘀伤,早已心疼的无法言语,又见她满不在乎的样子,更是透骨酸心。 「不碍我事,我只是看人身上有伤,不顺眼,」温廷言违心道。 晏然撅着小嘴,表示不信也不服,温廷言不忍与晏然继续斗嘴,又道:「鼎香楼的菜的确很好吃,我会叫上我的朋友们过来捧场,这下你可满意?」 屋檐上的几滴雨落在晏然额前刘海上,闪亮亮的,摇摇欲坠,温廷言忍不住想伸手去把雨水擦掉,又觉不妥,抬到一半的手中途转去挠了挠自己的额头。 晏然听见温廷言要给鼎香楼介绍生意,一手抹掉额前的雨滴,欢欣雀跃道:「小的敬候温公子和您的朋友大驾光临。」 雪中送炭、春风送暖最易产生好感,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晏然知道温廷言虽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但为人热情、真诚,是个值得相处的好伙伴。 ———— 马车上,隋静有些急不可耐,因为转弯就到隋府,时间紧迫,她也不顾上矜持,晏然帮放下轿帘后,她立刻盯着温廷言,急急道:刚才那个小官人是谁啊? 「你也向我打听人?就当我刚才还你情报喽!」表兄妹间果然有默契。 「少啰嗦,你快说,我这转弯到家了,」隋静催促道。 「他是骑兵校尉覃岚峰,虽职位不高,可是府衙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炙手可热?为什么?」 「因为长的好啊,而且身手也不错,他母亲又是有名的节妇,听说媒婆都要把他家门槛踏破咧!」 「这么八卦的事情你都知道?」 「快下车吧,你到家了,」这回轮到温廷言催促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隋静下车,门口的丫鬟早已经举着油伞等着了。 更阑人静,晏然和绮云依偎在桌前聊天,累了一天的主僕,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喝口小酒,说说话了。 「小姐,你说你这么辛苦为何?晏家也不曾少你一口吃喝,我看晏老爷这两年对你也挺好,床也换了,衣服还给做了好几件新的,」绮云喝了一口小酒,脸颊绯红,肉嘟嘟的小脸看着就想掐一把。 「你还记得之前祖父给我们讲的《俞仲举提诗遇上皇》的故事吗?」晏然也喝的小脸通红,两眼迷离。 「依稀记得一点,说是锦里俞姓书生落魄在京城,钱财耗尽,后偶遇上皇髮际的故事。」 「是啊,那俞生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却因身无分文,落得个人人喊打的地步,赖了住宿钱,又去赖酒钱,着实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可若不如此,他就要饿死街头。」 晏然抿了一口小酒,接着说:「可见,纵使你再是个体面人,也要有钱财傍身,否则一切皆枉然,我虽是晏家二小姐,可你也知道我的处境,我要是没有傍身钱,日后我可能连你都护不住,日月盈亏,星辰失度,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小姐说的对!我陪小姐一起赚银子!我们做一对儿财迷主僕!」绮云举起酒杯,对这窗外的月亮表着忠心。 「说得好,为了银子,我们干了这杯酒!」 第52章 52姐姐护着你! 次日,春雨连绵,晏然偶染风寒,挨至晌午,终抵不过头晕眼胀,不得不同晏城告假,回至无有斋,喝姜汤、发虚汗,一觉睡到戌时。 幸好年轻体健,再睁眼,热汗已消,晏然抬眼望窗外,雨打芭蕉,暮色渐起,屋檐下的大红纱灯,透过未及消散的雨滴,散发迷濛绚烂的光彩。 绮云伏桌小憩,发出轻轻鼾声,晏然见她睡得香甜,不忍唤醒,又见她熟睡中,不忘手触食盒,生怕旁人偷走似的,小丫头的心思,一望而知,晏然不禁忍俊。 她起身为绮云披上毛毯,这时门外传来细簌脚步声,这是上等丝绸摩擦的声音。 门外脚步急促,又间杂玉佩撞击的清脆声响,晏然会心一笑,迫不及待开门迎接,「这个时辰,姐姐怎么过来了?这是有多想我!」 柳娘一手提着玻璃风灯,一手提着竹篮,闪进屋内,隋静打着油纸伞,茕然站在门槛外,六目相对,一人黯然,一人无奈, 一人惊喜。 黯然的人,声若莺啼,「春夜难眠,特来找你消遣,不打扰你吧?」 「不打扰,」晏然一脸欢欣,摇头晃脑道:「我睡了一下午,现下比林子里的枭鹰还精神,刚还愁如何打发时间,没想到,静姐姐就来了,」晏然接过隋静的油纸伞,竖在门后。 隋静勉强笑了笑,「我也不是白来的,」她指着竹篮子,「我带了我家新酿的桂花酒。」 柳娘不喜欢半夜出游,她无精打采地将酒壶从竹篮里取出,放在桌上,然后又将温酒器、酒盅一样样摆出来。 很明显,隋静做好了「不醉不归」的打算。 绮云被吵醒了,赫然见屋内多了两人,愣了一瞬,旋即她拍着自己胖乎乎地脸颊,一面不住责怪自己贪睡,一面伸手揉眼,帮柳娘整理桌台。 晏然披衫绾髻,与隋静挨坐桌前,这套桌椅还是两年前,晏庭海给晏然换床时一起换的。木料上乘,做工精緻,桌面镶嵌水墨纹样的大理石,配套的四个小圆墩,墩面皆绷着织锦软垫。 新家具,为无有斋增色不少,绮云很爱护这套家具,每日都擦得油光锃亮。 隋静习惯性地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左右摩挲着,郁郁不言。 「我就这么一套好家具,都要被你蹭出坑了!」晏然故意打趣她。 隋静收回手,瞥着晏然,微微嗔道:「小气!」 「谁说我家小姐小气?」绮云掀帘从外屋进来,「今日鼎香楼的菱角特别香甜,我家小姐特意给你留了一包,想着明日雨停了,就给你送去。」绮云把手中牛皮纸袋,放在桌上,「看,下酒菜!」 桌上除了新添的菱角,还有刚刚端上来的糖枣和滷豆干、松仁。 隋静看见这么多精緻的下酒菜,立刻舒眉展颜,好像这是上天的暗示,允她今日一醉方休。她不待柳娘伺候,自己拢着袖口,提起酒壶,给晏然和自己面前的酒杯注满。 雨夜阑珊,疏窗月影。 三杯桂花酒入肚,二姐妹皆面色酡然,隋静星眸迷离,眼皮似坠了铅,欲阖又捨不得阖,奋力胶着挣扎,柳娘几次劝她回府休息,都被她斥骂回去。 柳娘气鼓鼓地拉着绮云去外屋坐下,隋静见屋内没外人了,轻舒一口气,语气迟疑地喊了声:「然妹妹!」 「姐姐有话对我说?」晏然见隋静神色不自然,心头一凛。 隋静搓着手指,良久后,她轻声问了一句:「你可记得昨日的覃小官人?」 她醉眼凝视晏然,脸上因紧张、羞涩和渴望而形成一种复杂的表情。 「哪个覃公子?」隋静的话,让晏然始料未及,「那天在鼎香楼门前,骑马险些撞到你的人?」晏然大胆猜测。 「嗯,」隋静含羞带笑地轻点下颌,她因晏然记得覃岚峰而高兴,这从侧面证明了她法眼无虚,她高兴地举起酒盏,动作都变轻盈了。 「只见一面,我怎知好不好?」晏然捕捉到隋静听完这句话,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紧接补充道:「倒是容貌甚好,看着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俊俏武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隋静是喜怒都在脸上的人,她双手支着桌面,手掌托颊,一脸陶醉道:「我也觉得好看!」 晏然不敢置信地问:「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晏然不由警惕起来, 「只见一面,你知他籍贯哪里?家中还有何人?或已娶妻,也未尝可知。」 隋静嘴角一扬,好似在笑晏然太过小瞧她了,「我打听过了,覃公子与我年龄相当,还未娶妻。」 晏然满饮一杯酒,掩嘴笑道:「怪不得说『女大不中留』,之前我还不信,看你这样子,我倒是信了,」尽管她心里涌起莫名的不安,可又因隋静有了心上人,而异常高兴,她主动给隋静斟满酒,想听听她「情窦初开」的感受。 「这有什么可笑的?哪个姑娘大了不嫁人?」隋静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十年前,我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我读书习字,勤操丝竹,不辍翰墨,目的就是嫁个好郎君,相夫教子,安享余生。」 这一点,晏然深信不疑,她第一次见隋静时,隋静才十二岁,就已经开口闭口全是「待我日后嫁人......」当时她还觉得这个姐姐好奇怪,这么急着嫁人,不怕生不出儿子,被夫家休吗? 「可我爹,却只想用我攀附官员,实现他的宏图大业!」隋静脸色暗了下来,她握着酒壶不放手,一遍遍自斟自饮。 晏然见势不对,夺过酒壶道:「不能这么喝了!」 柳娘闻声从外屋进来,气唿唿看着隋静,她知劝也没用,索性不说话,只是尽责地守在隋静身旁。 「你走开,像瘟神一样,你去我娘那告状去!」 「她心情不好,你别跟她计较,」晏然见柳娘一脸委屈,无奈地嘆了口气,然后让绮云带着柳娘一同去备醒酒汤。 屋内没外人了,晏然握着隋静的手,语重心长地问:「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隋静抬头,脸颊绯红,「嗯......」她嘴角上扬,显出一对漂亮的梨涡,迟疑片刻后,她含羞带笑道:「要长得威勐神武,气宇轩昂,像汝父一样!」 「我爹?空有一副好皮囊!」晏然差点没笑出声来。 隋静自顾自道:「家世嘛,我不计较,只要他对我好,对我一人好……」 越是没有要求的要求,越是难做到,晏然无奈一笑,不置可否。 「对了,」隋静带着浓浓的醉意,用仅存的二分清醒,关心起晏晴,「你姐姐的亲事定了吗?我听说晏老爷看中了官医提举司的孙子赵一凡。」 「应该是,我听我娘提过,」晏然悠悠回道,她想起半月前的早上,王氏还因为这事跟晏承恩狠狠争吵了一场,王氏嫌官医提举司是个没实权的虚职,不如在工部、户部、吏部当差的油水多,有前途,而且相貌平平,配不上如花似玉的晏晴。 晏承恩对晏晴的婚事没有任何意见,他给王氏的答覆是:谁不满意,谁就去老爷子跟前说,莫要与他絮叨。 至于晏晴是什么态度,晏然不得而知。 「你以后要嫁什么样的人呢?」隋静紧靠着椅背,头朝后仰,她似乎在努力让自己清醒,又好像很享受酒后的迷离。 此刻,雨收雾散,偶尔屋檐上,落下几滴雨珠,有规律地敲打着青砖地面,晏然走至窗前,推窗望月,月光没有照到的墙角,漆黑如墨,她忽然有一种冲进那片墨色中的冲动,因为随着姐姐和隋静的出嫁,下一个出嫁的,就是她了。 一方面,她迫切想嫁人,离开这个没有温度的家,另一方面,她又觉得不能将改善生活处境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隋静不耐烦地催问,我都跟你说了真心话,你却总是对我藏着掖着。 「婚姻前世定,岂是我能左右?与其让我想以后嫁个什么人,不如让我想法子多赚些银子!」晏然返身笑道。 「就算晏家不如往年辉煌,就算你在这个家,如何不受待见,可你的花销用度……」隋静扫视了一眼四周,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结论是错的,可还是决定顺着刚刚的思路,把话说完,「你们晏家,不论怎样,也不会少了你的仨瓜俩枣,我真不明白,你为何那么喜欢赚银子!」 「就凭我爹是朝闻街第一败家子,」晏然嘆气道:「若晏家彻底败了,姐姐可想过,我家若筹不出像样的嫁妆,我娘会把我嫁到什么样的人家,那时,谁来护着我?我.....」晏然欲言又止,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我护着你!」 隋静一把搂住她肩膀,豪气道。 *** 「我护着你!」就是这句话,让晏然认定隋静是她此生最好的朋友,是胜过血缘关系的亲姐姐。 话说三年前,在一个春光渐长,繁花尽染的日子,晏承恩耍钱博得了一块上好的玉如意,回家正遇院中苦练武功的晏然,晏承恩一高兴,顺手把如意送给晏然。 王氏得知后,以「晏然性格毛愣,这么好的如意给她保存,不出两天就得碎掉」为由,执意从晏然手中要回如意,转手送给了晏晴。 晏然不恨寡,只恨不公,她对王氏的不满由来已久,此事让她彻底崩溃,金英堂上,她颤抖着身板,大声质问王氏:「我也是晏家嫡出的女儿,为何娘要如此偏心,难道我不是晏家的孩子?那你把我送到我亲生爹娘那里去!我也不想浪费晏家的米粮!」 王氏哪里受得了别人与她叫嚣,抬手便给了晏然一巴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姐姐有的,我都没有!」晏然昂然不惧,愤然道:「今日爹爹只是把他赢来的一块破玉赏了我,这种你平日都看不上眼的东西,你也不愿给我!是我们家缺那块玉,还是我长姐缺那块玉?」晏然捂着火烫的脸颊,越说越伤心,越说声越大,「我不患寡,我只患不公!」之后,恨极了的她随手将案几上的瓷器摆件全部扑翻在地。 晏承恩和晏庭海闻声赶来,正好看到满地瓷片,爷俩齐上阵,有骂晏然是不孝女的,有骂她败家的,晏承恩更是上手提起晏然脖领,一顿拳脚,立时金英堂上乱成一锅粥。 绮云跪在地上除了哭就是哭,晏晴吓傻了,躲在门后抹眼泪,直喊着我不要玉了!可她越是这么说,王氏越觉得晏晴懂事,相比较下,晏然这个逆子,更需严惩! 赶巧不巧,隋静过来找晏然玩,见这阵势,早已吓成木人,她瞪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从未见过谁家教育女儿,是全家上阵,上演全武行的! 王氏见有外人来,方才劝解晏承恩和晏庭海歇歇,晏然在王氏那巴掌打下来时,就不再掉眼泪了,面对晏承恩的拳打脚踢,她没有反抗,只是本能地护住头和腹,直到隋静到了,众人停了口,住了手,撤出金英堂,晏然才撑着地面,缓缓坐起身,但好半天腰都直不起来。 隋静心疼地抱住晏然,随手解下自己腰间玉佩:「好妹妹,我这块玉佩给你,这块玉定比你爹赢的那块如意好,以后你不要去跟他们闹了,你想要什么告诉姐姐,姐姐什么都有,姐姐护着你!」 第53章 53你摸摸,我摸摸 酒后凭阑望月,最易让人伤感。 忆毕往事,晏然又劝了隋静几句,她想隋静只是一时被覃岚峰的容貌迷了心,过两日,两日见不到面,她也就忘却了。 隋静哼哼哈哈地胡乱答应着,然后靠着椅背,身体渐渐瘫软,眼睛也闭上了,这时,绮云和柳娘捧着醒酒茶进屋,柳娘见隋静淑女模样全无,唉声嘆气了一番,她附在晏然耳边悄声恳求,「姑娘,你多劝劝我家姑娘,她的心思,我也察觉到了。」 晏然听柳娘这么说也不稀奇,整日朝夕相处,贴身的丫鬟,实际上比亲娘,亲姊妹都更要熟悉自己。 柳娘坐到晏然另一侧,悄声道:「胳膊向来掰不过大腿,覃公子家世不值一提,老爷若知小姐中意这样的人户,不打断她的腿也要关她三个月禁闭,若当初魏姨娘未入隋家,家里仅姑娘一个,招个赘婿,尚有可能,如今魏姨娘有了孩子,这便万万不可能了,官商联姻,帮衬家业,是我家老爷筹谋十几年的事,不会变的。」 柳娘表情凝重地看向隋静,「我家小姐和覃公子,是万万不能成的。」 「我知道,大家放心!我能搞定我爹,」隋静突然睁开眼,大声说道,「我,我不行了,我今儿要睡你这了,你叫人去我家通禀一声吧!」说罢,她闭上眼,像一朵枯萎的月季花,啪嗒一声瘫在桌上。 柳娘和绮云吓了一跳,晏然哭笑不得,「好吧,好吧!你是我的亲姐姐!」晏然等人偕力将隋静扶到床上,之后,三人齐齐看着床上人,默了半晌。 晏然因为睡了一下午,此时颇精神;柳娘侧坐其旁,心事重重,睡意全无;绮云打发人到隋家报信,又将桌上残肴撤掉。 柳娘趁绮云出去的功夫,拉着晏然的手,问她对此事看法,晏然道:「你刚说的,也是我想的,这事不是隋伯父一人说了算,最后还要看隋伯母态度,所以,你和你家小姐,都不用过分担忧。」 晏然话是对柳娘说的,眼睛却看着酣睡的隋静,安静下来的女孩,软软糯糯的小身板,就像一片轻飘飘的云彩,让人望之便生怜爱之心。 怜爱之心一起,坚定不移的看法,就不坚定了。 「话本上,很多富家小姐下嫁穷小子,婚后都幸福美满,隋姐姐要的,无非就是夏听蝉声冬听雪的安心日子,我们为什么不能成全她呢?她喜欢谁,就嫁给谁,这样不好吗?」 柳娘闻言,眉头拧成麻花,显然她不认同晏然的看法。 「二小姐,此话不然,女子下嫁,结果美满的少之又少,话本上的故事,怎能信?你呀,还是年纪小,我与你谈这个,也是白谈。」柳娘一脸挫败,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晏然不服气,她想举书中实例与柳娘听,结果被柳娘毫不犹豫地截住话头。 「我知道你想说卓文君下嫁司马相如,可卓文君是再嫁女,我家小姐可不是!」柳娘白了晏然一眼,显然她没了与「小孩子」讨论这个高深话题的欲望了。 晏然依旧不服气,「还有......」 「你不要还有了,尽信书,不如不读书,这个道理你也不是不懂,书中所言,真假参半,这故事传了几百年,就算是二两重的黄金,你摸摸,我摸摸,也早成金屑了!」 晏然点头,陡然醒悟,是啊!这些道理她当然知晓,甚至她比柳娘认识的还要深刻,可当「道理」碰到「挚友」,她也不能免俗,关心则乱! 绮云帘外听得来劲,见里面人不说话,掀帘进来,急急地跟话道:「织女嫁牛郎是下嫁,可她们的爱情故事传颂千古,有何不好?」 柳娘一听,又是一个孩子话。 「天上织女下嫁牛郎,一年才能见一面,这样的爱情,别说传颂千古,传颂万古又如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绮云被说服了,傻笑着点了点头,好像是那么回事。 柳娘继续道:「可见,不管天上地下,女子下嫁都难幸福。吕雉下嫁刘邦,帮高祖成就霸业,对她而言,真的幸福吗?我想她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最后会变成诛杀韩信,人彘戚夫人,恶名青史的女人吧? 」 晏然重新打量柳娘,终于明白隋夫人为何执意让柳娘代替小香冬了。 从小跟隋静长大的小香冬,因性子软,只知一味迎合主子,几年前,隋夫人发话换年纪大的柳娘照顾隋静,隋静重情义,起初还不肯,这事闹了好几日。 柳娘比隋静大四岁,母亲在大户人家做工,经常把宅院里的事讲给她听,耳濡目染,柳娘小小年纪,便学会站在家主的位置看问题,讲道理。 隋夫人对她很满意,每月份例银子都比旁的丫鬟多两吊钱。 在隋静眼里,柳娘是父母派来的「细作」,故和她并不亲近,柳娘是聪明人,隋静这样的好主子,她想追随一辈子,遂渐渐放松态度,尽量顺主子心意,少些规劝,多些迎合。 隋静单纯,见柳娘有意讨好,对她也敞开心扉,毕竟两人朝夕相处,想藏想法,是藏不住的。 事关婚嫁,不止是隋静的终身幸福,也意味着柳娘以后将在什么宅邸生活,小姐嫁将军,她大概率会嫁给将军府的人,小姐嫁穷书生,她大概率就要配给隔壁卖猪肉的,所以,对这个事情,柳娘不能袖手旁观。 柳娘想过直接向隋老爷告密,可那样一来,她和隋静的主僕缘分也就断了,所以,她把希望寄托在晏然身上,在她眼里,晏然只是年纪小,但比隋静知轻重。 「我家老爷是商人,既然嫁女,自然会考虑多一些,但这有什么错?」柳娘向晏然讲道理,「现在哪家富商嫁女不是攀着名门望族,我家姑娘就是犯了牛性,偏偏要与老爷对着干!」 晏然低头拽着裙角,没有发表态度,柳娘见状也不好一味喋喋不休。 绮云伺候晏然喝醒酒茶,隋静迷迷煳煳喊口渴,三人又忙活了一阵,二更时分,各自睡去。 一夜无话。 两日后,与往常一样,晏然早起练功、洗梳、 请安、 吃饭、 到鼎香楼开工。 晌午,四方食客愈多,晏然手脚不停地忙于各桌之间,忽见三四个差人上了二楼,其中一人便是隋静朝思暮想的覃公子。 晏然头脑一热,忙命绮云去隋家通风报信,她知道隋静见到覃岚峰会高兴,而她只想让隋静高兴。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隋静便出现在鼎香楼的二楼。 覃、隋两人似心有灵犀般都穿了一身碧色衣裳,对此次「偶遇」,两人也没表现过分惊讶,当着晏然面,一个为前几日马匹惊扰小姐,再次深躬道歉;一个落落大方,连声道:公子无需挂心,然后两人分桌而坐,互不打扰。 晏然见状,心里踏实了一半,心忖:若是俩人始终见不上一面,隋静便会时刻惦记,就算是陌生人,朝思夜想,也会想出莫名的情愫,眼下见面了,也就没甚稀奇的,过两天,也就忘了。 隋静用过饭,临走时,在鼎香楼门口,拉住晏然,迤逦一僻静处。 「见了一面,就这么高兴?」晏然故意逗她。 隋静见四周无人,悄声道:「刚刚覃公子递了信笺与我,约我后日去游山,」隋静难掩喜悦,声音都有些颤抖,握着晏然的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晏然抽出手,在腰前粗布围裙上蹭了蹭,「什么?你要去吗?」晏然反问,事情的走向让她有些害怕。 隋静眉眼含笑,使劲点了点头。 晏然盯着隋静的脸,她很少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可在隋静和覃岚峰的问题上,她迷茫了。 自己把消息传出去,现在又要阻止俩人见面,这似乎有些矛盾,晏然希望事情能在她的控制范围内,「后日我陪你一起去!」晏然为自己的鲁莽做补救。 「不用。」 「你要不要同隋夫人说说这个事情,再或者让温公子,仔细帮你打听打听覃公子的人品?」晏然有些慌乱了,她反握住隋静的手,希望她说好。 隋静掩嘴笑道:「不用,我看覃公子也是正人君子……我表哥说覃公子,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若人品不好,怎会那么多姑娘爱慕他?」 那么多人爱慕,未必就说明他优秀,也许是一只会伪装的狼!晏然后悔刚刚的决定,抬手狠敲了两下自己的头,真是没记性!前天柳娘说的话,怎么就忘了呢,冲动了!冲动了!可再想有柳娘盯着,也不会出什么事。 望着隋静离开的背影,晏然沖天空合十双手,东南西北拜了又拜,心中默念:希望静姐姐没有看错人,这是个良配吧! *** 中元节前两日,金陵城酷暑难耐,晚饭后,晏然坐鞦韆上纳凉,这日她穿了一件蓝色薄纱长裙,一想到这件新衣裳,与姐姐的一模一样,晏然就忍不住笑。 绮云站在晏然身后,鞦韆在她的手下起起落落,她已经在晏家生活五、六个年头了,虽说是下人,可有衣穿,有饭吃,这让她很满足,尤其是她伺候的小姐待她如家人,她有时候会觉得她比这个小姐还要幸福,小姐没人疼,但是她有小姐疼。 「二小姐,沈公子走了好些日子,沈夫人陪儿子进京,留沈老爷一人在金陵,多寂寞啊!你说,他会不会耐不住寂寞纳个妾?就像隔壁隋老爷那样,」绮云刚刚打完一个哈欠,说话声音含含煳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别胡说,」晏然扭过头,很肯定地说:「隋夫人和沈夫人不同,隋夫人性子清冷孤傲,隋伯父也是被她硬推到魏小娘那去的,沈夫人不同,每天都与沈老爷有说有笑,所以我想沈老爷应该不会纳妾!他那把年纪,要纳早纳了!」 说完,不忘点点头,对自己心服首肯一番,「明天,我们去看望沈老爷,沈山哥哥走时还叮嘱过我呢!」 「也不知道沈公子在京城过的如何?我还怪想他的。」绮云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晏然故做惊讶状,再次转过头,咯咯笑道,「你想他,你可以给他写信。」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沈公子对小姐好,凡是对小姐好的人,我都喜欢,对小姐不好的人,我就……」绮云用胖乎乎的小手作着扭断东西的样子。 晏然转头扫了一眼犯傻气的绮云,回正身体时,正好看到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你看那俩人可是我爷和刘伯?」她悄声问绮云。 绮云跑前几步,躲在树后踮脚观望。 晏庭海左手持棍,右手抱纸,正往院尽头走,刘武一手提灯笼,一手拎着椅子,走在前面引路。 晏然天生好奇心重,平日此时,晏庭海要么听晏晴弹琴,要么与鼎香楼的晏城聊生意,今日神神秘秘做什么? 晏然跳下鞦韆,拉着绮云,蹑步跟上前去。 晏庭海步履蹒跚,行至老槐树下,他拍了拍老树,满意地「欸」了一声,接着,他拢起长袍,蹲下身,用竹棍在地上划了一个灯笼大的圆圈,开始或许觉得圆圈不够圆,用脚抹了,又重新画了一个。 之后,他用竹棍拨走圆圈周围的碎土碎石,与刘武低语一番后,深深嘆了一口气。 明月高悬,月光撒在老槐树的树枝上,像披了银色缎带一样。 晏然悄悄走到祖父身旁,蹲下身子,刘武示意她不要说话。 第54章 54灯会 半刀纸钱化成灰烬,火光映射下,晏然看到晏庭海眼眶湿润,额头布满悲伤的皱纹。 晏然半晌不敢说话,直到晏庭海咳了两声,她才趁机问了一句:「爷,你这是给谁烧纸钱啊?」 「给你奶,」晏庭海轻了轻嗓子 ,被烟火撩过的喉咙,发出暗哑的声音,「给我那个老太婆,也不知道她在那头钱够不够花?她在世时,虽然也是锦衣玉食,可终究享的是娘家福荫,我做相公的,并没让她日子更好,反倒累了一身病,早早就去了......」 晏庭海语带哽咽,身后的刘武立刻递上茶水,晏庭海摆手拒绝,人生最惨莫过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晏庭海占了两样,晏承恩虽非他亲生,但他视如己出,即使顽劣不孝,这个螟蛉子 螟蛉子:养子,过继儿子 仍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哦,那我也给祖母烧点钱,」晏然从晏庭海手里接过一叠冥纸,她用小手轻轻推开纸钱的一角,月光下,一排排整齐的蝌蚪小字赫然出现眼前,上面写着逝者的姓名和籍贯、家宅地址。 晏然为祖父的诚心感动,她能想像到,祖父在书写这些字时,一定怀着无比沉重的心。 文字,在中国人心里,可以通神。 于此同时,她也疑惑:祖父富甲一方,三十岁就丧妻,怎么没想续一房?以他财力,续十房也没问题?有了亲生儿子,就不用从族里过继父亲了...... 晏然想不通,但明显现在不是问这个话题的时机,她学着晏庭海的模样把纸引燃,扔进地上的圈里。 烧纸钱也有规矩,就是纸钱要在划定的圈内烧,民间传说,如果纸钱飞到圈外面,会被小鬼们抢走,于是,晏庭海一边看着火,一边追忆往昔,一边还要不停地用棍子收楼纸钱,生意人的本性,不该花的钱,不花。 晏然点燃两张纸钱,看着被蓝色火焰一点点吞噬掉的灰烬,鬼主意爬上心头。 「祖父,我给小鬼贿赂点钱,免得小鬼们嫉妒祖母太富有,你不是常说,均富才能久安嘛!」 晏然乌黑如小豆子似的眼眸,在火光下尤显明亮,仿佛暗夜里的红灯笼,为人指着方向。 晏庭海闻言笑道:「那你多给它们点,咱晏家可从不吝啬小鬼!」 晏庭海这话里含着机锋,晏然知道他说的是常来晏家占便宜的二伯晏承友,故也打着机锋道:「不能多给,这鬼和人一样,一次餵太饱,也麻烦。」 「你个小机灵鬼!」晏庭海用手指点了一下晏然额头,明显心情愉快许多。 晏然乌黑的眼珠在晏庭海脸上扫了一圈,「祖父,其实我一直想问,」她见时机成熟,道出藏在心中的疑问:「祖母过世早,你为何不续弦另娶呢?你还可以生亲儿子......」如此,就算儿子不争气,好歹是亲生的。 晏庭海目光深邃,晏然的问题让他回到久远的过去,过了好一晌,他长嘆了一口气,「我答应你祖母,一生只娶她一人。」 「可你不是一直想要儿子传承家业吗?」晏然迷惑了,对一个人来说,传宗和守诺,两者并行时,哪一个更重要? 「我答应过你祖母,一生只娶她一人。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晏庭海仍旧重复这句话。 晏然望着眼前被火光映红的脸,富贵生活并没有给他的脸上留下沧桑的痕迹,但那眼神,却明明写着歷经世事的心酸,晏然好像第一次读懂这个老人,或者说她对生活有了新的感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豁然的同时,她也有不豁然的情绪萦绕心头,父母都不爱的小孩,能得到别人的爱呢?她对这个问题很困惑,潜意识里,她认为不能。 她自认没祖母那般好运气。 嗯,晏然提醒自己,不抱希望,就不会有失望,自己爱自己,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就是了。 烧完纸钱,直到看见火光熄灭,所有的冥纸皆化为灰烬,晏庭海才在刘武的搀扶下,站起身,「你一会随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好的。」 *** 寿芝堂,单独与祖父如此正式的坐下来说话,晏然记忆中,这好像第一次,平日都有姐姐晏晴陪着。 「你在鼎香楼干的如何?」 「回祖父,晏城伯现在安排我跑堂,先了解下酒楼的日常情况,之后会安排我到厨房学习採买。」 「恩,他这个安排好,不过跑堂的事情,你尽量少做,抛头露面,招惹是非,这个我会跟他说,厨房採买里有大学问,你要多留心学习,你生在商贾人家,日后也会成为商贾之妇,多学学这些也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晏然笑呵呵的说,一脸明媚。 「世人都觉着商业是末端之业,商人市侩,狡诈,下贱,你不这么认为吗?」 「读书人就不市侩,不狡诈,没有下贱的吗?」晏然反诘,「孙女从不觉着商人有什么不好,孙女看过一些书,上面写管仲、伊尹,公孙鞅都是商人出身,还有从事谷米和丝漆业的白圭,没人说他们不好,而且,孙女也不认为女子从商下贱,」晏然说到这,有些意犹未尽,「秦朝时巴蜀地区有个寡妇,丈夫死后,她凭藉自己过人的商业头脑,守住了他丈夫留给他的巨额财富,还出资给秦始皇修建长城,秦始皇还给他建立一个台,叫什么……」 「女怀清台,」刘武插言补充。 「对,对,女怀清台。」 晏庭海笑而不语,心下欢喜,没想到这个自己长期忽视的孙女居然有如此见识。 刘伯笑道:「二小姐懂的怎么多,一定是看了不少书,看来当初让你住在书房里,也是歪打正着哩。」 「恩,可还有什么想看的书,家里没有的,尽管报给刘伯,让他帮你去买,平日你白天要去鼎香楼,晚上回来看书也不要太晚了,累坏了眼睛就不好了,」晏庭海言语殷殷,晏然听了如吃蜜糖。 「谢谢祖父关心,然儿会注意的。」晏然轻声答着,心里合计:我这是要转运了吗?祖父开始关心我了,昨天晚上也没做什么梦啊?今天怎么过的如此顺畅,越想越激动,两只小脚也兴奋的抖动起来。 对晏晴来说,跟祖父聊上几句,或者祖父给他买几件衣裳,珠钗都是平常稀松的事,可在晏然这里,却像是中了大奖,不异于科举及第。 又与祖父闲聊了一会,临了,晏然说:「沈山哥哥和沈伯母在京城,沈伯伯这几日在家,又恰逢过节,家里一定冷清,明日我去沈府看望沈伯父,不知祖父可有话需传递?」 晏庭海说:「明日我要和晏晴去庙里吃斋,下月朔日,邀沈辙来家里吃饭。」 晏然说:「好,」遂与祖父告辞,回房休息。 寿芝堂上,只剩下晏庭海与老僕刘武二人,二人对坐桌前,桌上放置着一个鎏金的兽耳三足铜炉,刘伯用香铲轻轻压了压香灰,重新盖上盖子,一缕香菸从盖子的缝隙里钻了出来,香气扑鼻,这是产自苏门答腊岛的龙涎香。 「你看然儿这孩子如何?」晏庭海问。 「这孩子多了,就难免会有偏爱,我知道老爷你喜欢晴大小姐,」刘武滑头,所答非所问。 「你这老狐狸,想从你嘴里听点实话真难!」 「老爷常说,看人『要观其所短,以知其所长』,二小姐看上去行为乖张,那说明她聪慧,上次宅里进了贼,老爷也看到二小姐的本事了,二小姐倔强,但也说明了她是心智坚定的孩子,这世道活着不易,聪慧和坚定,缺一不可啊。」 「你的意思就是这孩子不错了?」 「老爷是个聪明人,看人比我看的准,只是心里有个执念,放不下罢了。」 「你个老东西,你有了儿子,了无牵挂,现在我这大言不惭,跟我说起佛偈了,你不会还想跟我说一尘不染,万法皆明吧?」 「我就知道老爷早就想明白了,就是套我话,拿我开涮呢!」刘武看晏庭海舒展的笑脸,心里十分高兴,悠悠道:「老爷当初给二小姐的名字起的好啊!雨雪漉漉,宴然聿消。」 *** 自唐以来,民间就有「三元观灯 正月十五上元节,七月十五中元节,十月十五下元节,均有灯会。 」的习俗,观灯的习俗相传是随着佛教从西域传入,唐之前,灯会的规模并不大,唐之后,尤其是到了明代,灯会上不但可以观灯,还有各种百戏表演,蹴鞠,击丸,踏索,上竿,党千箫管,小曹嵇琴等等,热闹非凡。 转眼到了中元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朝闻街上人头攒动,小商小贩都备齐了货品,准备大卖一天,但对于金陵城而言,这一天最热闹的还是秦淮河岸。 晏然盼望这一天好久了 !在这一天,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观灯游玩到深夜,不论你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还是豪门女眷,亦或妾侍女婢,这一日均可上街观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温廷言、蒋奇、隋静、晏然四个标緻的小人儿按照约定时间齐聚秦淮河旁的柳树下,随身丫鬟侍从紧随其后。 「还有一人没到,」隋静抿着嘴,露出一脸羞怯的表情,一双明眸向远处张望,两只纤纤玉手不停的揉搓着绢丝手帕。这一日隋静穿了一声杏黄色菊花暗纹的立领纱衫,里面穿白色纱罗褶裙,珠环玉佩声锵锵,柳眉乌鬓垂明珰,一看就知这是精心打扮过的。 「谁啊?晏晴吗?」蒋奇问。 晏然踮起小脚,眼神也随着隋静看的方向眺望,漫不经心地说:「我长姐和祖父去庙里吃斋,这半个月都不在家啊!」 「来了~」隋静声音雀跃,像远处不停挥手。 众人朝隋静指的方向看,一个身高七尺,阔背蜂腰,身穿皂色曳撒服的男子,正朝他们快步走来。 原来是覃岚峰啊,晏然心中怏怏,暗暗思忖:今日上午温公子和蒋公子来鼎香楼,同她说赏灯之事,午后,她得了空,托人捎信给隋静,这才短短两个时辰,覃公子就也得了信儿,也来观灯,这两人沟通挺紧密啊! 覃岚峰虽与温廷言相识,但生活圈子完全不同,一个是从小锦衣玉食,尚书家嫡长孙,一个是乡下寡母养大,混到骑军校尉的军户之子。 二人只是相识,并不相熟。 大家面面相觑,也里都有些想法,但也没多说什么。 「今天秦淮河两岸最好看,我们朝那个方向走走吧,」蒋奇打破僵局,随身的小厮打着灯笼在前引路。 走着走着队伍渐成两部分,晏然和温廷言、蒋奇走在前面,覃岚峰和隋静走在后面。 金陵是大明的旧都,如今天子北迁,少了约束,老百姓生活富裕自在,对吃喝玩乐之事,都极在行,无论通衢大道还是穷檐曲巷,无不张灯生辉,人声鼎沸。 「覃岚峰和隋静是什么情况?」温庭言拉拉晏然的衣袖,小声问道。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晏然心虚的说道。 「覃岚峰这人不合适,我明天得去告诉姨母。」 「别啊,他们也没什么,就像你我之间只是认识而已,你去告诉姨母,到闹得人尽皆知,与女儿家声名并无半分好处,」晏然急忙说道,声音恳切,她也不清楚如此这般帮隋静和覃岚峰是否合适,只是隋静姐姐喜欢,她自然是要帮着打掩护的。 温廷言听了,很有深意的看了晏然一眼,欲言又止。 「你俩嘀咕什么呢?后面两个嘀嘀咕咕,你们两个也嘀嘀咕咕,看来今天我是多余的人了,」蒋奇阴阳怪气的说。「我们去坐船可好?从船上看岸上的风景会更好!」蒋奇再次提议道。 「这个主意好,」众人附和,朝岸边走去。 蒋奇出生商贾之家,父家主营茶叶生意,掌握了南京城1/3的茶叶市场,母家是做玉器生意的,从小耳濡目染,对迎来送往的交际应酬很是擅长,温廷言对他来说,即是贵客,也是挚友同窗。 现在三个同窗中,沈山已经去京城歷练,以往在三人中,高傲的温公子经常有些话不便说,随和的沈山是老好人,吃、玩随意,这时就需要蒋奇这样的角色从中决策,三人性格互补,在国子监读书时建立了深厚的同窗情谊。 第55章 55游船 游船画舫布满秦淮河面,衣冠仕女鳞集于河岸两侧,竞相观看河灯。 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晏然一行人朝码头走去,开始大家走得近,渐渐拉开距离,晏然左顾右盼,脚步轻快,逐渐打了头阵。 走着走着,就见迎面人群中,逆行冲出来一男子,他脚步匆忙,脸色惨白,身高五尺左右,麻秆身材,他手里抱着一个婴孩,时不时紧张兮兮地回头张望,显然后面有人追赶他。 怀里孩子呜呜哭,手脚不停扑腾,男子走得急,孩子哭得真切,旁边有人看出古怪,指指点点,却不阻拦,甚至还开出一条道路,以让男子快速通过。 晏然见此人蹊跷,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身后又有一群哥哥姐姐撑腰,信步迎拦上去,「小官人,这孩子哭叫得厉害,恐怕是生病了,我帮你看下,」说着,就出手要去抱孩子。 「你个小丫头片子,」男子咆哮着,「快滚开,你哪里懂得看病?」男子用肩膀挡开晏然,「快滚,快滚,」尽管年轻的晏然,对她来说够不上威胁,但他还是将孩子搂得更紧了,小孩子被勒得喘不上气,脸涨得通红。 晏然对「瘦麻秆」粗鲁的态度,并不恼火,「我怎么不懂,我家世代行医,小儿医科,小菜一碟,你让我看看,」晏然信口胡说的毛病与生俱来,她再次伸手去抱那小孩,这次她用了些力气,明显是想把孩子抢过来。 「瘦麻秆」哪里肯让晏然抢走孩子,自是奋力挣脱,温廷言看呆了,他也不确定这孩子到底是谁的,若真是「瘦麻秆」的,就变成他和晏然是抢孩子的了,他踌躇了片刻,认为自己的身份,最好不要冒然出手。 此时面前的人群,又自动闪出一条路,一身穿青布长裙的少妇,踉踉跄跄地从远处跑来,「谁看见我的孩子了,我的孩子,谁看见我的孩子了?宝儿哥……宝儿哥……」女子泪流满面,凌乱的头髮,粘着汗水,裙角处尽是泥土,一看就是刚刚摔倒过。 晏然立刻笃定,「瘦麻秆」是拐卖孩子的人牙子,于是更坚定的堵在他面前,怒视凶凶地看着他,丝毫不怯懦,想当年她曾自导自演,被人牙子拐走的戏码,还连累四姨母被外祖父训斥,对于当年的恶作剧,她一直愧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蒋奇和绮云等人,此刻都过来声援晏然,将「瘦麻秆」 团团围住。 子升正处变声期,扯着公鸭嗓,蹦着高地向青衫女子喊:「你的孩子在这里!你快过来,看看。」 「瘦麻秆」见事已败露,眼前这群人又是一起的,不像刚刚一个小丫头那般好煳弄,立刻露出穷途末路的恶相,高举孩子,似要往地上扔,晏然翘脚要接孩子,谁知这是「瘦麻秆」 的假动作,他钻了这个空隙,将孩子仍到温廷言怀里,拔腿就冲出蒋奇等人的包围圈。 晏然被虚假招式晃了一下,心里生气,快步上前,使出十成力气,抓住「瘦麻秆」 的脖领,狠狠往后一扽。 「你去哪儿?」 「瘦麻秆」顺势转身,举起右手,朝晏然脸上挥过去,「你这死丫头,多管闲事,我打死你。」 晏然将身一侧,抬起左脚踹到「瘦麻秆」要害部位,那男子怎会想到,眼前的「死丫头」只是年纪小,力道弱罢了,论起灵活度,可是不输成年男子的,毕竟晏然身上有七、八年的武术功底。 「瘦麻秆」 捂着要害处,弯着腰,呲牙咧嘴地哇哇喊疼。 此刻覃岚峰和隋静也从后面赶过来,看到眼前架势,他立刻瞭然,将男子按住在地,双手反扣,然后像提小鸡一样把「瘦麻秆」拽起,「你们先去码头吧,」覃岚峰冲着温廷言道:「我把此人移交给上值的同僚就过来。」 「我陪你一起去,」隋静请求覃岚峰,脸色因紧张泛着红晕,月光下,她的脸是那么可爱。 「好,」覃岚峰笑了。 晏然把孩子从温廷言怀里抱过来,像个久经世故的胥吏,认真核对女人身份后,方才把孩子递给女人。 此时晏然,温廷言、蒋奇、绮云等人的身后,围满看热闹的人,大家纷纷为晏然的仗义之举叫好,说她是女侠,巾帼不让鬚眉等等。 绮云和子升兴奋的给众人作揖回礼,宛如众人表扬的是自己。 温廷言和蒋奇不喜欢这份热闹,低着头,拨开人群,晏然趁机从他俩缝隙中钻了出来,心里暗想:刚才明明大家都看出「瘦麻秆」是人牙子,可没人伸援助之手,如今却围在此处,为自己叫好!呵,真是有意思,说总比做要容易,安全得多。 随后五人又分成两组,晏,温,蒋先去码头,隋静和覃岚峰带着人犯去找巡逻捕快。 「没想到你身手那么好,居然把那男子踢到求饶,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蒋奇说。 「那是,我可是练了十几年的功夫,」晏然一脸得意,下巴扬得高高,她用眼角睨着蒋奇,故意装出一副傲慢的样子,「这种毛贼,再来两三个,我也不怕,」 她开始吹牛,忘记自己不过十岁出头。 「行啦,看把你能的,」温廷言蹙着眉,走到一棵大槐树下,停住脚步。 晏然等人一齐停下,以为他是想在此等隋静二人。 温廷言看着晏然的眼睛,嘆了一口气,「论力量,你哪里是他的对手,」他小心翼翼地举起晏然的右手腕,冲着月光,他把袖口掀开一个角,「你也是侥倖踢对了地方,你的手没事吧?上次的手伤刚好,这次是不是又挫伤了?」 树下月色晦暗,温廷言不得不低下头,把眼睛凑近胳膊,才能看清晏然的手腕上,是否有新伤,「这么多人呢,用你往上沖吗?」他语带埋怨。 「没事,这次没扭到胳膊,我又不傻,我知道我的本事有多少,我也是见咱们人多,才冲过去的,」晏然不好意思的抽回胳膊,把袖子朝手腕的方向捋了捋,「真的没事吗?」温廷言还是不放心,想再此确认是否有伤。 「没事,诶呀,你干什么?」晏然轻轻推开温廷言,嗔怪他孟浪。 温廷言自觉失态,脸颊腾下红起来,转头看向别处,以饰尴尬。 蒋奇冷眼旁观,看出蹊跷,他先是看晏然,小姑娘只是有些不知所措,不过眨眼功夫,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旁边卖菱角的小贩上了,他又瞥了一眼温廷言,这位兄台倒是红着脸,不错眼珠地盯着晏然的后脑勺。 蒋奇的父亲,妻妾成群,男女暧昧之事,他早就懂了,也正因此,他见温廷言一脸痴相,心里有些担忧。 灯会期间,秦淮河岸是金陵最热闹的地方,放河灯的,摆台唱戏的,变百家戏法的,无处不在,至于卖糖果小吃的,更是三步一个摊儿,五步一个桌儿。 蒋奇不想死守树下,这暧昧的气氛,让他不适,于是道:「那有个说书的,我们边听书边等覃兄如何?」 「好啊,我们去听书,」晏然伸出小手拍掌,她最喜欢听书了,她顺着蒋奇手指的方向,拽着绮云,大步流星的朝说书人走去。 「子升,你去买些果子、糕点,」温廷言盯着晏然的背影,生怕她走丢似的,嘴里却说着关心众人的话,「我想大家都有些饿了吧?我们边听书边吃点东西。」 桂花树下,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人,这些人买的都是站票,说书人的前方,有七、八排长条椅,买坐票的人可以坐这里。 温廷言从腰间的顺袋里掏出一块银锞,让绮云买了几个位置,晏然挑了正中的位置坐下,蒋奇和温廷言像保镖一样分坐两侧。 晏然还是第一次在露天场地听书,她为这种氛围着迷,好奇地四处张望,此时说书人正处于中场休息时间,他一边喝着润喉茶,一边收拾凌乱的桌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这个说书人面色黢黑,鞋拔子脸,小眼,乱眉,相貌可谓奇丑,晏然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眼前说书人也忒丑了,晏然扭头看身旁两个青年,又看看正前方说书人,心里暗暗感嘆。 「你瞅什么?」温廷言见她脑瓜乱晃,不解地问。 「我只是感嘆,你看他长的那么丑,」晏然仰头,用下巴指前面说书人,「你却长的这么好看,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也不说匀匀。」 温廷言听后,哭笑不得,一方面因为自己被暗戳戳表扬了,而开心,一方面又想,为什么让我去跟那丑汉匀匀相貌,蒋奇长的也不赖啊。 这时晏然又听到后排有人说话,「你们可别小瞧这个说书的,人长的是不咋地,可他说的书,与金陵有名的说书人"周板牙"实有一拼。」另一人说:「别扯淡了,"周板牙"一场书要一两银,说书听书的都是豪门贵户,咱这几文钱听一场,怎么能比,别做梦了!」 众人闹笑,就听又有一个声音尖细的男人道:「好不好,得两个都听过才能比较,要不,大家凑个一两银子给我,我就舍个时间,去听场"周板牙"说书,比较比较,然后把结果告诉大家!」 晏然好奇谁这么厚颜无耻,正要回头看,被温廷言一把搂住后脑勺,「别乱看热闹。」 晏然撇撇嘴,管得真多,就在后排闲汉们玩笑时,前面说书人已经准备好,他呷了一口茶,轻拍案板,示意众人肃静...... 第56章 56朱买臣休妻 「今天讲汉朝会稽太守朱买臣休妻的故事。」 ——话说汉朝有个名臣,姓朱,名买臣,表字翁子,会稽郡人氏。当初未髮际之时,与结髮妻二人住在陋室蓬门。 ——每日朱买臣都会去山中砍柴,挑到市中卖钱度日。幸好朱生爱读书,即使挑担卖柴也手不释卷,背诵朗读,且歌且行,不少轻薄少年,尤其儿童之辈,看他又挑柴,又读书,三五成群的戏侮嘲笑他,其妻自认脸上无光,经常与他吵闹。 台上人讲的卖力,台下人听的认真,随情节推进,听客们哎啊噫吁不停。 「真是人不可貌相,」桂花树下,绮云和子升箕踞而坐,绮云点评道:「你看这人,长得其貌不扬,可口齿伶俐,双目有神,衣饰清洁,举止大方,相比其他说书人,佼佼铮铮。」 「是啊,是啊,人不可貌相,你看我长的……」子升嬉皮笑脸,急于表现自己。 「闭嘴,听书,」绮云嚼着瓜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子升讪讪,乖乖听书。 ——买臣说:我卖柴以救贫贱,读书以取富贵,各不相妨,由他们笑话去。 —— 其妻说:自古至今,没见一个卖柴的人做了官。 —— 买臣说:富贵贫贱,自有其时,有人算我八字,到五十岁上,必然髮际。 —— 其妻说:那算命先生,见你痴癫模样,故意耍笑你,到五十岁,连柴担也挑不动,饿死是有的……」 晏然正听得入迷,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大家久等了!」 晏然扭头看去,原来是覃岚峰和隋静回来了。 考虑到月下良宵短,晏然悻悻地随众人挤出人群,绮云意犹未尽,三步一回头,两步一回首。 「你要想听,明天可以再来,灯会说是三天,实则要到月底呢。」子升道。 「哪像你们那般容易,想出来就出来。」绮云白了他一眼,怪他说风凉话。 子升讪讪,心中暗想:这丫头和她主子一样,总喜欢白眼看人。 晏然站在温廷言身旁,一起等蒋奇包船消息,须臾,蒋奇的小厮回禀,一切妥当,几人在小厮引路下,一艘阔敞的游船展现眼前。 船身不大,蒋奇说游船人多,这已经是今晚能僱到的最好船只了。 船体通体扎着五色彩带,在晚风下肆意飘扬,船头高悬两顶牛角灯,灯光还没有月光亮,以至于船老大面容,都淹没在黑影里,唯一有趣的要数摇摇晃晃的船板,随着水波的节奏,好似在说:欢迎光临。 一行人登船后,船老大撑篙离岸。 丫鬟小厮分坐在船头和船尾,也不抬头望月,也不低头看灯,而是看岸上如织的人群,对他们而言,这才是观灯的乐趣——你在路上挤,我在水上游。 公子小姐们则更愿意坐在船舱,在闹中取静。 「然儿,刚刚你们听的是什么书?」隋静并不因为错过听书而遗憾,而是想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朱买臣休妻的故事,」晏然正透过船窗,看岸上熙攘的人群,她喜欢热闹,「你可听过?」她笑着扭过头,问隋静。 「可是汉朝卖柴的朱买臣,后来当大官那个?」隋静释然地嘆了口气,不过是老生常谈的故事。 「是啊,可惜没听到故事结尾,姐姐可知道?」 坐在船尾的绮云闻听有人要讲故事,忙把头探进船帘,希望眼前见多识广的公子小姐们,能告诉她故事的结局。 隋静这日因秦岚峰在场,反倒矜持起来,不想多言,蒋奇怕冷场,忙接过话,「话说,朱买臣的糟糠妻嫌弃他没出息,逼着朱买臣休妻,然后另嫁他人,谁知休妻后的朱买臣果然应了相士说的话,五十岁髮际,官至会稽太守,其妻见到位列九卿的前夫,跪求可否降为朱买臣的妾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那同意了吗?」绮云听得入神,发问道。 「朱买臣取了一桶水,泼在地上,与她髮妻说:若泼水可以復收,则我就可以与你复合,」蒋奇说罢,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扫视眼前众人,说:「这朱妻头髮长见识短,只看成败说高低,谁知蛟龙在污泥!」 「朱妻固然可恨,可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贫贱夫妻百事哀,」温廷言说。 「妇人与夫,如花儿附于枝,枝若无花,逢春再发,花若无枝,不可复合。既然嫁了,就应不论贫贱,事夫尽道,同甘共苦,从一而终。」隋静说得正气凛然,宛如坚贞烈妇一般。 「你这说的是拗口令吗?」温廷言被花啊,枝啊,说晕了,「然妹妹,怎么看?」他更在意晏然的看法。 「大家说的都对,只是......」晏然顿了顿,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故事里,朱买臣是扬眉吐气了,所以才显得这妇人愚蠢,若朱买臣一直穷困潦倒,只知读书,养活不了妻儿呢?我想那时世人的评论不外乎两单,妇人命不好,妇人死脑筋,只知一根树上吊死,总之,无论如何,都是这妇人受的谴责更多一些。」 众人纷纷点头,的确,世上之人,最擅长的就是看见后果后,进行追责。 晏然道:「人人都说夫妻本是一体,要同甘共苦,可却不说这苦日子要怎么过?」 隋静道:「苦日子,就苦着过呗。」 晏然道:「日子是苦是甜,全看个人,这妇人与其抱怨相公无能,不如帮邻家缝补浆洗,多赚些银子补贴家用,解决钱米困顿之苦,再或者,她也可以帮助相公卖柴,分担相公的辛苦,增进夫妻感情,自己无所作为,一心赖着旁人,活该她覆水难收。」 「这个故事还没有完呢,」蒋奇环视了一眼大家。 「后来朱买臣念及髮妻情分,分了一块田地给她和后来的相公,让他们耕种,改善生活,」蒋奇说及此,脸上露出男人特有的宽厚笑容,这种宽厚来自性别上的优势。 「想必后来他的髮妻要羞愧而死呢,」晏然冷笑了一声,两条腿悬在空中,随着船前进的旋律,晃来晃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对对,」温廷言激动的拍了一下大腿,「这妇人后来看到朱买臣的新婚妻子,羞愧自杀了,然妹妹怎知道结果?」显然他和隋静一样,也知晓故事结局,但秉着「贵人语少,贫人话多」的处事原则,他一直藏着不说。 「现在这些话本子,不就是要告诉世人,这女子在这世上要从一而终嘛,」晏然拿起悬挂在船篷上,风干很久的牡丹花,举到众人眼前,晃了晃,「话本子里常说,男子是枝,离开花,还能在发,而女子是花,离开树枝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这世上哪有谁离开谁就要死的道理,良禽择木而栖呢,人怎么离开朽木,就错了?」晏然撇着嘴,有些意难平,「其实这些都是其次的,最可恨的是,编这话本子的人非要把女子写死,也不想想,如果这妇人真能拉下脸皮求做妾婢,又岂是寻死之人,这不自相矛盾嘛。」 晏然又说道:「有些女人听了这故事,心里也没个是非判断,碰上同样事,就去效仿故事里人物,上吊抹脖子,你们说,编这故事的人,是不是可恨?要我说,应该把编书的拉去坐上十年大牢,充军都不行,这种狠毒的嘴,到了前线,也是扰乱军心的恶人。」 众人听了皆大笑不语。 河面上,莲花灯顺着水流卡在浪板处,船老大轻轻的用船篙把它们拨走,可是不一会,莲花灯又昂昂然顺着水流游过来。 船老大这回没了耐心,用船篙搅起一团水泼过去,莲花灯晃晃悠悠的在河面直打转,三番两次后,踉踉跄跄的沉入水底。 晏然抓了一把杏脯在手心,躬身钻出船舱,与绮云肩并肩坐着,主僕二人一齐望向天上明月,小船悠悠荡荡,河岸飘来阵阵花香,人与月,月与船,船与粼粼灯光,互相交融,形骸既适则神不烦,恍若隔世的迷离境界,让晏然遐思神往,她想起前日祖父跟她说的话:我答应过,一生只娶一人。 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如此精明、奢遮的祖父信守承诺! 祖母一定貌美如天仙吧?再或者有什么过人之处?男人和女人的相处秘诀,到底是什么? 晏然好奇,下决心要把这个事情打听明白,转念脑里又浮现父亲的模样,父亲倒是从不提纳妾之事,这是因为他与母亲恩爱? 不对,恩爱的夫妻,是双方的,不是单方就能成就,母亲可不是对父亲掏心掏肺的人,晏然哼笑了一声,转着黑眼珠,暗自思忖:父亲整日浮浪不经,逗猫遛狗,他不纳妾,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对,晏承恩还是个孩子。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晏然吓一激灵,仰头看去,温廷言正站在他身旁,从下往上看,温廷言高挑的身材,俊朗的五官,就像皇家门前的华表柱既华美又威严,黑白分明的双眸,在月色下散发着神秘又深邃的光芒,高挺的鼻樑,像一座小山丘,嘴唇......不薄也不厚,晏然看得出神,一时忘记了回答温廷言的问题。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晏然嘿嘿一笑,她很少害羞,这也是王氏纳闷的地方,一个女孩子,没羞没臊,王氏认为晏然是一个怪胎。 绮云识趣地让开位置,温廷言坐下,恰巧,船老大为躲避迎面过来的花船,勐划两下桨,船体狠狠挣扎了一番,温廷言差点失去平衡,被晏然扶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这次灯会,晏然很有收穫。 *** 第57章 57她平日就这么对你? 王芷嫁到金陵杜家,还是五年前的事。 金陵城说大不大,但若从城东赶到城西,从城南赶到城北,也需半日时间。杜、晏两家就是一南一北,所以,王芷和王蔓,平日来往不多。 杜家不富裕,中人之家都谈不上,幸好祖上积德,留下一个三进大院,一家四口,也还算其乐融融,可惜,好景不长。 杜老翁病了!为医病,他辞去教谕,贱卖祖宅,举家搬到城北四夷馆附近的小院。 即使如此,杜老翁在与病魔缠斗三载后,还是死了。 王芷的婆婆,杜方氏,是一名医婆,平日为女眷看腹痛、牙虫之类的小病,因她是杜教谕的遗孀,有些大户人家认为,她一定比别的医婆更高明,所以,杜方氏有了进高门大户的机会,穿堂入院,大开「眼界」,渐渐的,杜方氏对同行姐妹,还有她的儿媳,开始颐指气使,语气傲慢又刻薄。 除了公婆,王芷还有一个待嫁的小姑,芳龄十六,大家都叫她英娘,长得水水灵灵,如花似玉,平日少言寡语,姑嫂关系可以用「相敬如宾」四个字形容。 两年前,王芷诞下一对儿龙凤胎,至此,杜家六口人,开销全依赖杜方氏诊资、王芷的嫁妆、杜昌希的替人写字,赚得的笔资。 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这日,王氏心血来潮,带着两个千金到四妹王芷家串门。 四夷馆 专门翻译边疆少数民族及邻国语言文字的机构。 离晏家不算太远,坐车一炷香即到,可那地方「鱼龙混杂」,这也是王氏不愿意去哪里走动的原因。 路上,晏然忆起儿时,王芷给她洗澡、梳头的场景……虽然,她知道,王芷也经常嫌她是累赘,到王老翁跟前告状,但在众多人中,王芷是嫌弃她最轻的那个人。 到了杜家门口,晏然很难相信,这就是王芷生活的地方。 晏家大门上有「晏宅」二字,隋家大门上有「隋宅」二字,沈家大门上有「沈府」二字,杜家大门,只有脱了漆的两扇门板,和两张摇摇欲坠,泛了白的门神图。 穷人家白天是不锁门的,金妈大拳头刚敲了一下,两扇门唿啦一声,自动打开了。 王蔓的不请自来,让王芷措手不及,她慌不迭的放下手中活计,将「贵客」请入堂中,摇车里,酣睡的孩子被惊醒了,哇哇啼哭,王氏附身看向摇车,轻手轻脚地掀起裹孩子的棉布帘,当她看到一个有把的后,她满脸羡慕,啧啧了许久。 家里没茶,或者茶叶拿不出手,王芷只是为众人倒了热水,水里加上一粒枣子,王氏象徵性的抿了半口。 晏家两姐妹先是去哄摇车里的弟弟妹妹,然后自己找来两把椅子,围坐在四姨母身旁。杜家没有专供贵客随从休息的厅房,金妈等随行僕役,只好垂手站在墙角,金妈拉个老脸,很不高兴。 杜方氏闻声从厢房里钻出来,见到是王氏母女,居然摆起了臭脸,她不但没有说客套话应酬,甚至连晏家姐妹向她施礼,也不回应。 晏然因杜方氏的「过分」无礼,感到好奇,她盯着这个头髮花白、皮肤枯燥的老媪,只见她目不旁视,径奔摇车,抱起两个啼哭的孙儿,走下堂,像一块界碑似的杵在院中间。 她把自己当成摇车,左右晃悠自己的身体,嘴里哼哼唧唧,也不知道说什么,像是哄孩子、也像晒太阳,更像是监听堂上人说话。 王芷没理会她这个作妖的婆婆,而是对王蔓强笑道:「我这儿女缠身,也没空去看望长姐,反让长姐辛苦走一遭,真是不好意思,」王芷一边说,一边从桌上陶罐子里,掏出一把干枣,递给晏家两姐妹。 晏然接过枣,用手蹭掉浮灰,往嘴里塞了一个,又递给身后绮云一个,「这枣是谷兰庄的,我能看出来。」她悄声对绮云说。 晏晴小嘴抿成一条线,不漏声色的把枣全部塞给身后的绮霜。 「我们是亲姊妹,不要说见外的话,」王氏瞟了一眼院中的亲家母,悠悠道:「谁有闲,谁就来走动,你那小姑子怎么不见出来?」 王蔓脸上和颜悦色,其实内心早已气到爆炸,这些年,从未有一人,像杜方氏这般,对她傲慢无礼,可碍于妹妹的面子,她只能暂时忍耐。 「她啊,」王芷半掩着嘴,故意压低声音:「过两日,她就要送去秦员外家,献纸都写好了。」 「做妾?」 「嗯,过两天秦家来接人,我小姑子,」王芷朝院西的厢房,努了努嘴,低声道:「那丫头,整日窝在她那见不到阳光的小屋里,一日三餐,都是我做好后给她送进去,也不知道想什么呢?」 「好端端的姑娘,为什么去做妾?找个寻常门户做个正妻,不是更好?」王氏故作惊讶,其实这种穷苦人家把女儿送到富户家做妾室,在寻常不过,虽然不如做正头娘子,说出去有脸面,可饭都吃不饱的情况,要脸面做什么呢?这个道理,王氏自然明白,但如此一问,就能把自己的生活阶层与杜家的阶层区分开来。 晏然心里暗笑,白了一眼王氏,都是亲姐妹,何苦逞口舌之快。 王芷耿直,她不无忧心地说:「人家亲娘可不这么认为,与秦员外搭上亲,她自己觉得脸上有光呢!可怜我这小姑子,如花似玉,二八年华,秦员外今年都五十了,这回,我算知道什么是梨花压海棠了。」王芷脸上露出一丝悽苦的笑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啥是梨花压海棠?」绮云附耳问晏然。晏然愣了下,我也不知道啊! 晏然很想一睹这二八年华的小妾风采,可那间暗无天日的厢房,安静得就像棺材一般。杜方氏不明所以,以为晏然看她,还特意把脸扭过去。 「人各有命,还是我妹妹好福气,生有一儿一女,这是我给两个外甥的见面礼,」王氏想换个轻松话题,她故意提高音量,「金妈妈,你把那两个小金锁拿过来。」 金妈也故意大着嗓门说:「这俩儿金锁,是我家奶奶特意请金匠打造,一龙一凤,四奶奶,你上上手,掂掂这分量,足足有一两重呢!」 「这么贵重的礼......」王芷眼圈泛红,似有很多话说,又说不出口。 「妹妹这是怎么了?当了娘的人,怎么还哭哭啼啼的!这小辈都在呢,多让人笑话。」 「不瞒长姐,我也顾不上丢不丢人了,你看我这日子过的,」王芷抬头,用下巴指了下四周,竹篮,竹筐,铁锅,锄头胡乱堆在墙角,眼前说是家里的中堂,与仓房也没什么区别。 王芷带着哭腔,低声道:「杜郎虽待我不错,可他每日只知读书,一个铜板也赚不回来,每月就靠癝生那几斗米补贴,我让他去想办法赚钱,他口里答应,可从不见行动,我真不知道这日子该如何过下去了,」说罢,王芷簌簌留下眼泪。 王氏从袖里摸出红绫手帕,想给王芷擦眼泪,王芷推开王氏的手,抬起胳膊,用衣襟将脸颊上的泪水揩干。 「我儿十一岁游庠,十八中举,是天赐的状元苗子,你现在却鼓动他做个小吏,你这眼皮浅的婆娘,我儿自从娶了你进门,学无长进,我看都是你这贱蹄子拖累的,」杜方氏在院内突然叫嚷起来。 杜方氏不愧是一个医婆,自古巫、医不分家,牙尖嘴利,叫嚷起人来,无人能敌。 这一嗓子,把王氏母女三人吓了一跳。 王氏嫁入晏家前,在乡下见识过妇女吵架拌嘴,甚至大打出手,也不足为奇,但嫁入晏家这十几年,她再也看不到这样场面了,今天杜方氏这一嗓子,把她童年记忆彻底唤醒。 王芷听婆婆叫骂,又羞又愧,她脚尖挠着地砖缝,恨不得钻进去,当着娘家人,被婆家骂,应该是女人一生最耻辱的时刻。 杜方氏一边叫嚷,还不忘记摇晃自己的身体,两个小孩子在她的胸怀里安稳的睡着,好像已经习惯这种声音了。 王氏皱着眉头,无奈道:「她平日就这么对你?」 王芷低头含煳「嗯」着。 众人只当忍忍就过去了,没料到,晏然嚯下站起身,走到门口,不管怎么说,这是看她长大的四姨母,是外公最疼爱的女儿,她身体中一半的王家血液,让她不能坐视不管。 「婆婆,你儿子纵然再好,也是养不了家的,我四姨母再不好,也是你儿子三书六礼娶进门的,你这么作践你儿媳,你儿子听到不知道要做何感想?这大白天,一不出去抓钱,二不在家温书,想必这学无长进,也不全是我四姨母的过错,我这四姨父,八成是想出去躲个清净吧?」 晏然说话声音不大,还带着一些稚气,但字字清晰。 王氏听了,心里觉得痛快,可还是厉声呵斥道:「晏然!快些住口,乖乖坐那!」 晏晴瞪眼看晏然,偷偷举起右手大拇指,表示佩服。绮云和绮霜站在身后,也都在胸前比出大拇指。 杜方氏被晏家二小姐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再言语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跟女娃吵嘴,总有欺负人的嫌疑,何况这女娃母亲还在大堂上坐着。 杜方氏抱着两个孩子,讪讪地躲回房中...... 第58章 58长贫难顾 晏然没想到,王家最知书达理的四姨母,婚后的日子这般糟心。 王芷不是喜欢对人掏心窝子的人,可几年的婚姻生活,让她看见王蔓,就像见到了专听人间疾苦的菩萨,她抓着姐姐的手,哭诉不停。 「长姐也看到了,我平日半句他儿子坏话都说不得,我为杜家添了一双儿女,还要天天受这份窝囊气,相公嘴里说会友,其实晏然刚说的没错,他就是出去躲清闲。」 王氏嘆了口气,道:「我明白,杜妹夫虽是举人,可现如今,举人不稀奇,教晴儿和然儿的吴教授,还是进士出身呢,每月也不过几两银子束脩。」 「是啊,所以我想再考下去,不知何年何月能出头,不如以举人身份,循资出贡,混个府佐县正什么的,养妻活儿,我就知足了。」 王氏握着王芷的手,心中亦十分动容,可细想妹妹说的话也不周全。 「进士官是铁打饭碗,做好了可以上达天听,举子出仕......」王氏摇了摇头,「没前途,银子也少,从这点上看,你婆婆说的不中进士,不做官,也是对的。」 「我这日子,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过两年,孩子大了,开销更多,」王芷因没得到姐姐的支持,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咱们姐仨,属我不争气,爹爹还要时不时的偷偷接济我,你说我当初怎么看上了这么一个穷光蛋?我真是后悔......」 「后悔也没用,日子还要过。」 「我知道。」 「人都有困难的时候,你也别太灰心,会好起来的!」 「你有困难过吗?」 王氏扯了扯嘴角,心想,还真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姐妹俩互视一笑,笑中夹杂着尴尬、心酸、无奈和一丝小小的得意。 王芷默了半晌,随后冷笑道:「当初我还劝五妹要务实,守着家业和老爹,招赘赵老三,踏踏实实过日子,如今看来,咱们姐妹几个,最不务实的就是我!我现在这日子,还不如我在娘家过的自在,最起码要吃有吃,要穿有穿,我想好了,实在不行,我请休回娘家算了!」 「你这都是气话,四妹夫,什么想法呢?」 「那个胸无定盘星的,我说出贡,他说好,婆婆说继续科考,他也说好,」王芷眼泪干了,说话的声音中,也听不出情绪了。 「与其做贡官不如自己做个营生,赚的钱要比官俸多,」晏然听不下去了,她插话道。 「他哪里是做道业 《永乐大典》:「贩私盐,卖私茶,是我时常道业。」 的料,杜郎和我都不懂经营,不像鼎香楼,有晏老爷这颗定盘星,」王芷虽嘴里说不行,但心里像是看到了希望,眼神又有了神采。 「赚钱的生意又不只开酒楼一项!」晏然见四姨母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继续道:「现在话本子流行,印刷也方便,四姨父不如开个书坊,后院印刷,前堂卖书,这样也不耽误他自己读书进学。」 晏然在来杜家的路上,发现四夷馆附近,学子甚多,书坊很少,当时她小脑袋瓜里,就有了开书坊的念头,没想到,在这用上了。 「长辈说话,你小孩子懂什么!没大没小,胡乱插话,吴教授这么教你的吗?」王氏打断晏然的话。 正如王老翁说的,王蔓是几个孩子中,心眼最多,为人最自私的,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本钱,杜家哪有本钱?还不是要向她来开口借? 可王氏认为:杜昌希,不是做生意的料。钱若借出去,八成是收不回来。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王氏知道:自己虽是晏家说一不二的少奶奶,手头过的银两无数,可这钱,花在晏家人身上行,晏承恩拿去赌、去喝、就算是扔了,都没问题,要是借给娘家人做生意,不管是赚是赔,都免不了要说成胳膊肘往外拐,她不想让晏家族人抓到这个把柄。 「我看然儿这个主意可行,不妨一试!」 王芷心活泛了,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现在这个小院,可以改成临街商铺,如此照顾孩子和做生意就两不耽误,家里有了营生,杜昌希就不用天天找藉口往外跑了。 「甭听小孩子胡说,这个事,你还要自己拿主意,」王氏说。 「嗯,待你妹夫回来,我同他仔细商量!」王芷脸色轻松了,与刚刚要请休的人,判若两人。 晏然看到四姨母开心,自己也开心。 王芷笑道:「这下好了,我心里亮堂多了,今日多亏姐姐开导!」她搓着手,站起身,「长姐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王氏可不想在这简陋的房间里吃饭,她再四拒绝,王芷明白其意,并不深劝。 从杜家出来,王氏想着,此行是对两个未嫁女儿,极好的一次婚前教育,她肃容正色,「这女子嫁人就像第二次投胎,可要擦亮眼睛,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比真金还真!你们今天也都看见了。」 晏然被轿外的繁华街景吸引,她偷偷掀帘,眯眼向外看,王氏的话像风一样在她耳边吹过,没留下一丝痕迹。 王氏瞥了眼晏然,晏然的后脑勺,让她看着心堵,她扭头去看另一侧的晏晴,殷切问道:「娘刚说的意思,你都明白了?」 晏晴狠狠地点了点头,王氏很欣慰。 欣慰归欣慰,唏嘘还是要唏嘘,王氏捺着嘴角,手指摩挲着胸前的金项圈,思绪在杜家的厅堂、谷兰庄的王家大院、晏家的花园里来回穿梭。 晏然把视线从轿子外,移回轿子内,她以一种义愤难平的语气说:「这世界,真不公平,二伯母那样的人,长像不如我四姨母,学识也不如我四姨母,人品也不如我四姨母,娘家也不甚得力,可嫁我二伯父,别的不说,整日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氏忽觉得晏然这话不是说林氏,倒向是说她,心里顿时生起一股无名火。 火还没点燃,王氏忽然发现晏晴撅着小嘴,正盯着她的眼睛,一脸踌躇的表情,似有话要说。 「你有话说?」 「嗯......」晏晴点点头,「娘,杜家那么穷,你刚为什么不给她们一些银子?」 王氏伸出食指,戳着晏晴额头,嗔道:「傻丫头,长贫难故!」 晏晴听懂了,这个道理书上写过,她靠着王氏肩膀,点了点头。 王氏见晏晴乖巧懂事,舒心一笑,再看晏然,正撅嘴呲牙地做鬼脸。 王氏不知道,晏然是看到晏晴和她如胶似漆,心里酸熘熘,所以故意做鬼脸,调停自己的心情。 王氏想起晏然刚刚顶撞亲家母,还给王芷乱出主意,如今又像个傻子似的做鬼脸吓人,王氏压在心底的怒火,復燃了。 「然儿,你今日表现,粗鲁至极,你怎能顶撞长辈?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我看你就是在鼎香楼的时间太长了,未及笈的年纪,就一幅市井妇人的嘴脸,供你去读书,那些《女德》《女训》都是白学了!」 晏然心里一万个不服,可她不想与王氏争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今日,幸亏方婆婆不和你计较,如果她也是个煳涂的,跟你争吵起来,你要如何收场?我们今日吵完回府,晚上,你杜姨父回家,方婆婆再跟她儿子告状,说你四姨母的娘家人欺负她,你让你四姨母如何解释?你啊!做事不计后果,早晚要惹出事来!」王氏气鼓胸膛。 「那就任由她那么说,我们半句都不能还嘴吗?忍气吞声就能解决问题了?」晏然瞪眼看着王氏,她不明白,为何女人总把「忍」字挂嘴边。 王氏道:「说到底,那是杜家事,杜家人自己会解决,若你四姨母开口向我们请求帮助,我们再商议对策也不迟,可你今日偏偏逞强,你四姨母有跟你求助否?」 晏然不再做声,王氏的教训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可她还是觉得忍气吞声实在是下下策。 「还有,」王氏又道:「今日你给你四姨母乱出什么主意,长辈说话,哪里有你插话的份,回家得给你重新竖竖规矩!」 「我哪里乱出主意了,你刚才还跟我姐姐说『长贫难顾』呢,娘只知道跟四姨母说这不好,那不行,可不给她们指出一条生路,以后他们家真揭不开锅了,跟你借钱,你还能不借?」 第59章 59温言细语 「我也是为娘的钱袋子着想,」晏然反问王氏,「娘,你认为众多亲友中,若四姨母真遇到困难,第一个会想到谁?城里住的也就咱们两家吧?」 「你四姨母是杜家人,你操哪门子心?你四姨父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杜家是金陵土人,堂亲表亲一堆。」 「我说的是解决问题,不是说把问题推给谁。」晏然唉声嘆气了一番,感觉和王氏沟通很累。 「再或者,」晏然又道:「四姨母不跟你借钱,可她在杜家实在难以为继,跟四姨父请休,如此,王家就有面子了?」 王氏沉下脸,语气不如刚才那般强硬了,坚守的想法也开始动摇,她问晏然:「可若做生意赔了呢?她们不还要怪罪我们今日出的主意?」 「做生意有赔有赚,她若生意赔了还埋怨我们,那以后她再遇到难事,我们自可理直气壮、袖手旁观!」 晏然说完,又补充道:四姨母和四姨父不是不明事理,胡搅蛮缠的人。 她俯身把脸凑到王氏眼前,直勾勾盯着王氏的眼睛,很自信地说:「可若不开书坊,她免不了日后跟你借钱,这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总之,我们是亲戚,怎么都跑不掉的,除非你不是晏家少奶奶,所以啊,娘——」 晏然突然噤声,坐直身子,饶有意味地扫了眼王氏,然后竟自顾自地玩起自己的指甲。 「所以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王氏杏眼一横,心中不爽,又不得不催问。 晏然哼了一声,晃着身板,悠悠道:「所以,娘想那些没毛用,晏家只有帮她们把日子过好了,我们才能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晏然说话满不在乎的样子,让王氏很「不舒服」,不知何时起,晏然说话的气势总是能压她一头,是自己老了吗?王氏思忖良久,没有想到答案。 快到晏宅时,绮云推了推晏然,让她向轿外瞧,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沈府门前徘徊,沈公子又不在家,他站沈府门前等什么? 很快,晏然就想明白了,晏晴看妹妹瞧着轿外出神,也眯眼向外觑去,绮云忙放下窗帷,若无其事,笑眯眯地看向晏晴,晏晴神仙性格,很多事情她都没兴趣,见绮云挡着,她也就算了。 「娘,我昨日托厨房帮我採购一批海椒,我要研究新菜式,金陵城的人嘴巴越来越叼,尝鲜猎奇的心重,咱们鼎香楼也要想法推新才行。」晏然找了一个提前下轿子的藉口。 「好吧,你去吧,记得早点回家,」王氏也想早点打发了晏然,让自己清静清静,刚才的舌战,晏然怼的她哑口无言。 下了轿,晏然先在鼎香楼门前停了一会,直到轿子转弯,她才转身看向沈府方向。 夕阳西下,紫色余晖笼着温廷言,「男人好看起来,也没女人什么事了,」晏然低头轻声对绮云说,绮云说是,尤其是旁边还有子升对比。 温廷言终于等到晏然转身,他不顾路上熙攘的人群,疾驰的车马,只是奔着眼中人,心无旁骛地快步走来。 晏然看出他的急切,心中涌起一丝感动。 「你们尚书府饭菜不好吃吗?这一周来三次了。」晏然昂着头,笑着对温廷言说。 「不是尚书府饭菜不好吃,是你们鼎香楼的饭菜更符合我胃口。」温廷言直截了当的回答,让晏然心头一暖。 「你若觉着鼎香楼的饭菜好吃,就去吃啊,站在沈府门口做甚?」晏然红着脸,明知故问。 「我不想我的银子被旁人赚了去,所以特意等你回来,你不直接回晏宅,提前下轿,又为什么?」温廷言翘起他漂亮的嘴角,反问道。 晏然被问住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下轿,这是鬼使神差的举动,她嗯嗯呀呀了一会,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要去厨房,看看新採购的海椒。」 晏然的慌乱,早就落在温廷言的眼里,他不动声色,低头压着声音问:「你研究了新菜式?不知道我有没有口福,第一个试吃......」 晏然赧然一笑,跟着吧! 进了鼎香楼,店伙计刘瑞跑过来,笑嘻嘻道:「二小姐你可回来了,今天你不在,我们大家都觉得好没意思,干活都没劲。」他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瞟着温廷言,他早就发现这个人了,站在鼎香楼对面有一个时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刘瑞是刘武儿子,十三起就在鼎香楼做小二,今年十八,未婚,长的和他父亲一样,憨憨面相,但心里也是个有数的人。 「我这不回来了嘛,我让厨房帮买的海椒可买到?」晏然笑着问。 「买到了,那味道可沖了!我们几个就用手摸了几下,辣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二小姐,我跟你说,摸过海椒的手可千万别摸眼睛,那感觉就像手里握个烧红的炭球子!」 「好的,我记住了,」晏然吩咐绮云:「你领他们二人上去,我去厨房看看。」 子升得了一个空,他走到绮云身旁,悄声问道:「你在鼎香楼做工,可有假期?」 「我要假期做什么?在鼎香楼赚银子不好吗?」绮云反问。 子升噎了一下,当然没人嫌弃银子多,温廷言正了正声色,忍不住接着子升话茬问绮云,问:「你家小姐月钱很少吗?怎么你俩就像掉钱眼里了,一对财迷!」 「有人会嫌钱多吗?」绮云又反问。 温廷言不喜欢被人反问,可看在晏然份上,他也拿这个小丫头没办法。 不一会,晏然端着一盘红彤彤的菜走上来,小脸被烟火熏的红扑扑的,额头上的几绺头髮被汗珠搅和在一起。 「你们今天有口福了,尝尝我新研制的『海椒鸡』,」晏然把菜放在桌上,对绮云说,「你去打两角冰酒上来,越冰越好的。」 「快坐下歇歇!」 晏然喜欢研究菜式,她的眼中因「新菜式」而闪光,在温廷言眼中,晏然是那么可爱,他的眼睛因她而闪亮。 在尚书府,没有一个女子活的这般真实,温白氏平日带他相见的官宦女儿,虽行止得宜,但言语间却听不到一句真心话,不是「母亲说」,就是「嬷嬷说」,而晏然的嘴里,只有「自己说」。 「子升,你也来试试,」温廷言示意子升坐下,对于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小厮,与其说是下人,不如说是半个兄弟。 三人你一口,我一口,绮云端着酒壶蹬蹬跑上二楼,也加入到试吃行列。 「好吃,就是好辣啊,」温廷言辣的嘴角发麻,脸红的就像熟透了的苹果,晏然忙给他盛了一勺冰酒,「你喝口酒。」 「好辣,好辣,」四人吃的不亦乐乎。 「这菜吃的很容易上瘾啊,」绮云辣的嘴不停的唿唿。 「上瘾好,上瘾我就有数不尽的银子赚了,」晏然咧嘴笑道。 「你这菜可起了名字?」 「还未想好,公子博学,你给起个名字吧?」晏然小嘴唿着辣气。 温廷言微蹙眉头,想了想,「就叫『凤舞桃源』如何?」凤,指鸡,红彤彤的海椒,恰如暮春时节盛开的桃花。 「这名字好!」大家一致夸口贊成。 「每月,鼎香楼都会推出一道新菜,届时还请你们来试吃,你来帮我的新菜起名字可好?」晏然眼角含着笑,嘴巴被辣的红红的,时不时张开小嘴,把舌尖露出来凉快一下。 温廷言看她好像小狗,情不自禁用手去擦拭了一下晏然沾满辣椒的嘴角,「好啊,一言为定。」 晏然吓了一跳,忙收回舌尖,五官归位。 饭后喝茶时,晏然一脸严肃的对温庭言说:「我有一事想请温公子帮忙?」 「然妹妹开口,我一定尽力。」 「我想你帮我查查金陵城一共有多少个书坊?如果方便,也办我查下苏州和杭州有多少书坊?」 「这个我是可以帮你查,这些商户资料都是有备案的,只是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我四姨母要开书坊,我帮她们问问,做生意总要对市场有个了解,知己知彼嘛!」 *** 话分两头,王氏回到晏家,第一时间叫人去生炉烧水,她要香汤沐浴,烧水间隙,金妈为王氏擦去胭脂,卸掉钗环,她道:「少奶奶不想借钱给杜娘子开书坊,并不难,无需这么愁眉苦脸的。」 「你有什么好主意?」王氏问。 「想必开个书坊也要百八十两银子,若来日,杜娘子上府来借,你只需借她一半即可,我看杜娘子家也是没能力筹措那另一半的,自会自己断了这个念头。」金妈似笑非笑地说。 「就你馊主意多,那是我亲妹妹,看她如今日子过成那般,我心里也不好受,想着还是能帮则帮吧!」 「少奶奶心善,这百八十两对晏家来说也不算什么,只要杜娘子记得咱家的恩情就行,你看咱们家老爷,以前资助过多少亲族,可到头来,能知恩图报的都是外姓人。」金妈道。 王氏想起之前去二伯晏承友家借钱,二伯和二婶的那副嘴脸,现在想想都令她作呕,平日里在晏家占了那么多便宜,关键时刻需要她们帮忙,皆脚底抹油。 还有三姑姐晏凤莲,搞出事来,让晏家人摆平,给她添置了不少嫁妆,嫁到外乡后,一封信都没寄回过,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 王氏不仅感嘆世态炎凉,真是别人求你三月雨,你去求人六月霜啊!亲人之间还是少做金钱来往的好,免得日后不好相见! 第60章 60隐形富豪 初冬时分,寒气凌人,老百姓都窝在家里烧炭取暖,无事绝不外出。几个乞儿蜷在土地庙门口,望着空荡无人的街道,暗自伤神。 去杜家串门,已过去两日,王氏悬心吊胆,生怕四妹一家,突然登门,与她商议「生意」之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事实上,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晏宅的宏大与奢华,让杜昌希长了见识,镂空精雕的窗棱,漆得油亮的廊柱,洒着金粉的大红纱灯,条石铺砌的甬道,以及眼前穿来穿去,身着彩锻丝绸的扑婢,占据了他的眼,他的脑,让他一时忘记,自己是从四夷馆那个小破院子走出来的。 杜昌希紧张了,他一手扶胸口,一手摸头上旧毡帽,一向自命清高的他,突然心里涌起一种愧疚感,一种对不起妻儿的愧疚,还有一种无能的自责。 他顶着红鼻尖,紧跟王芷身后,这日,王芷穿上了她最好的衣服,一件半新的妆花绢夹棉褙子,里面是月白色镶珠长裙。 晏承恩天冷无聊,正教他的新宠——一只黑鹩哥说「人话」,听说杜家造访,欢天喜地的出来待客。 王氏可没晏承恩那么兴奋,她不知道一会当着晏承恩的面,如何不伤和气地拒绝四妹的请求。 四人先是客套地从天气聊起,然后谈到现今学子举业情况,再到双方两家老人身体健康,最后又扯了几句王芷家的孩子,两盏茶终了,王芷把聊天引入正题。 「长姐,前日你说的书坊之事,我与昌希商量后,认为可行,这样不但解决了我家吃饭问题,昌希亦可安心读书,相比较其它生意,」王芷停了下,满含笑意的看向杜昌希,用一种喜悦的语气道:「书坊,昌希还是熟悉的。」 杜昌希回以肯定的微笑。 王氏命人续茶,嘴上不说,心里不悦:书坊之事,哪里是我说的!明明是晏然那孽障提的,当着晏承恩面,你怎么能说是我的主意呢?若哪天他范起浑来,拿这挑理,说我给娘家人又出主意,有使银子,我十张嘴也说不清! 晏承恩心思单纯,又爱热闹,听王芷说要做生意,就像听到秦淮河岸有新戏班子一样,莫名兴奋,「四妹夫要开书坊 明中后期,书肆繁荣。明人胡应麟有云:凡聚书之地有四,燕市也,金陵也,闾阖也,临安也。 ?这是好事!我先预祝妹夫财源广进,开业那天,记得下贴给我,我一定去捧场!」 王氏白了一眼晏承恩,不咸不淡地对杜昌希说:「妹夫想好就行,都打算要卖哪些书呢?对城里的其它书坊可有考察?所谓不熟不做,书坊这门生意......我们都不懂,恐怕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他后半句是冲着晏承恩说的。 「万事开头难,谁生下来就懂,妹夫有心就行!」晏承恩没有领会王氏的心思,乐观的他,反而潇洒表态道:「若有需要我们晏家帮忙的,尽管开口!」 杜昌希因晏承恩一席话,受到莫大鼓舞,他又见王氏忧心忡忡,以为王氏怀疑他的能力,遂正声道:「书坊,我虽没开过,但金陵书坊,没我不熟悉的,」 做为教谕的儿子,专业读书二十载的学子,他对开书坊信心十足,他滔滔不绝,畅谈规划,最后还不忘夸赞王氏,见识多,头脑活,为杜家指明了一条康庄大道。 没有女人不喜欢被当众夸赞,可王氏却听得如坐针毡,虽然晏承恩从没怪她生不出儿子,可她还是因自己的「不称职」而心虚,况且王家穷亲戚忒多,她怕帮了一个,就有第二个,与其这样,不如与这些人划清界限。她腹诽晏然是个惹事精,眼角小心翼翼地瞄着晏承恩。 晏承恩在这个寒冷的冬日,终于逮到一个可说话的人,心里正美,他与杜昌希大谈生意经,虽然他没做过生意,但男人嘛,向来认为自己懂得一切。 「官印和坊印都要做,」杜昌希说:「学子用的经、史、诗、赋和当下流行的小说话本,全部安排上。」 「好,好,大而全,晏家书房里也有几件珍藏古籍,你若需要可以随时借去翻印。」 晏承恩的话让杜昌希百感交集,如遇知音,两个连襟越谈越投契。 王氏扯着嘴角,脸色微窘,王芷则认为话题扯远了!书坊开不成,一切都是扯淡,她盯着晏承恩和杜昌希,俟到机会,立刻咬着嘴唇,插话道:「我们粗算了一下,开一家小型的书坊大概需要八十两银子,姐夫,你知道我家……」 不巧,晏承恩没听到王芷说话,他因刚刚与杜昌希说话时,看出对方衣着单薄,特意起身去门外喊小虎子,命他给金英堂上再添置两个炭盆。 气氛突然变尴尬了,重担落到王氏头上,拒绝别人的请求是一件痛苦的事,尤其是妹妹的请求,王氏努着嘴,讪讪笑道:「昨个儿,街尾赵家刚结了上月的席面钱,正好五十两,妹妹先拿着。」 王芷脸皮薄,她一开始也没打算八十两银子全向王氏借,但心里也存过一丝侥倖,听姐姐这么说,她心里有一瞬的遗憾,但转而就安定了,她问王氏利息怎么算,王氏坚说不要,杜昌希执意在借据上写上利息,毕竟借贷也是一门生意。 晏承恩明白妹夫一家目的后,他很想成人之美,可见王氏与他想法相左,晏承恩暗忖:或许王氏有自己的考量,毕竟她比他聪明。 ** 天空飘起小雪,街面上白花花一片,除了卖烤地瓜的,摆摊的小商贩都撤摊回家了,土地庙前的乞儿也躲了起来,杜昌希扶着王芷沿朝闻街向北走,过两个街区,转个弯,再走百十来步,就到家了。 王芷冻得小脸又僵又红,她紧搂着杜昌希的胳膊,杜昌希侧头看着王芷,心疼,又不得不说说:「现在只有五十两,剩余的钱,我回去问下咱娘,把妹妹的礼金拿来用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杜郎最好不要开这个口,」王芷唿着哈气,额头上的刘海挂上了一层白霜,「今年冬天可真冷啊!」她打了一个寒颤,感嘆道。 杜昌希点了点头,伸手握住王芷的小手,给她取暖。 王芷继续解释:「一来,这礼金,是秦员外给咱娘的,不是给你的;二来,小姑刚出嫁,我们就张罗开书坊,还动用她的礼金,难免她不会有其它想法,况且她那礼金离三十两还差的远哩,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杜昌希想到前途渺茫,经商亦不易,不由心生悲凉,夫妻二人搀扶向前走,这时身后传来喊声:「等等我!」 …… 「四姨母,我刚回家,听说你们来了,幸好,我赶上了!」晏然笑声爽朗,寒风与白雪在她面前如同梅花枝上初融雪,糯米糍上含烟霜。 「走,这朝闻街,我最熟!我请姨母、姨父喝杯热茶去!」晏然不容二人回答,一个胳膊跨着一个,她天生力气大,杜昌希和王芷居然执拗不过她,生生被拖进旁边的茶坊。 做为同在朝闻街上讨生活的人,茶坊里的茶博士、店伙计还有掌柜,都认得晏然,大雪天,茶坊客人少,伙计们见晏然进来,格外热情地与她寒暄了好几句。 杜昌希和王芷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晏然在这条街上人缘这般好。 几人坐定后,晏然笑嘻嘻地望向杜昌希和王芷,她想起当年为离开谷兰庄,她借二人灯会相约的机会,自编自演了一场「丢孩子」戏码,现在想想,她着实对不住这对儿小鸳鸯了! 「听说四姨母已经决定要开书坊了?」晏然一边斟茶,一边问。 「是啊,不瞒你,刚刚你娘,借了我们五十两。」王芷表情淡淡地说。 「够吗?」 「什么够吗?」王芷没意识到晏然会与她讨论钱的问题。 「银子够吗?五十两可以开书坊?」晏然把话补充完整了。 「哪里够,我们粗算,至少需要八十两,若在装修上省省,也要七十两,哎!」杜昌希拍了拍王芷的冻红的手,嘆着气,替王芷回答了晏然的问题。 「四姨父对书坊的经营,可有规划?」 「熟悉有什么用?恐怕开不成了!」杜昌希呷了一口热茶,讪讪道。 晏然看着杜昌希,调皮笑道:「姨父不用唉声嘆气,我有个主意,不知你们能否能接受?」 「你有主意?」王芷放下茶杯,眼中恢復些许生气,她冷眼打量晏然,这个喜欢玩泥巴、爬树,被村里坏孩子追着打的小姑娘,已然出落成举止不俗,相貌端正的大姑娘了。 晏然把玩着茶盏,不慌不忙道:「你们需要八十两,可目前只有五十两,剩下的三十两,我来补齐,好不好?」 王芷下巴差点惊下来,杜昌希亦哆哆嗦嗦地扶住茶盏,二人异口同声道:「你有那么多银子?」 晏然微微一笑,「我平日没什么开销,这些年,攒了一些。」她举起手指,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那.....你好不容易攒的......你若愿意......」王芷支支吾吾道。 「不过我有个要求,」晏然知道四姨母一定会同意,她不愿说废话,直接提起条件,「我这三十两不是借的,算我入股好不好?若赔了,我认了,若赚了,每年红利分我两成即可。」 王芷和杜昌希的动作整齐划一,他俩拱手于胸前,像是祈祷似的,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晏然笑着顿了片刻,她声音轻快,眼神中偷着神秘,「我入股的事情,不能告诉除了我们四人之外的任何一人。」 「你娘,我也不能说?」 「是的,不能说」,晏然摇了摇头,回答的斩钉截铁。 「好!」杜昌希点了点头,又诧异问道: 「可为何不能说呢?」 「为何要说?」晏然反问,她不指望王芷回答,兀自道:「天冷路滑,姨母、姨父回去筹备建书坊的事情吧,我后日一定把银子送到府上,到时,我们签契画押。」 王芷怔怔的看着晏然,女孩的成熟懂事,让她莫名心疼,这孩子过的开心吗?王芷捂着胸口,没有说话。 漫天雪花,因晏然的到来,变得有温度了。 *** 晏然离开茶坊后,心情舒畅,想到有几日没见隋静姐姐了,她信步来到隋宅门口。 第61章 61隋静婚事 「静姐姐,几日未见你,有没有想我?」晏然紧紧抱住隋静,撒娇扭腰撅屁股。 柳娘皱着眉头,取下晏然身上的红丝绒貂毛披风,抖净衣上积雪,挂在凤纹雕花的衣架上,「你家二小姐,何时能像晏大小姐一样稳重?」她对绮云抱怨道。 绮云努努嘴,不稳重吗?我看挺稳重啊! 隋静恹恹不乐,将晏然暖乎乎的小身板推开,按坐在紫檀小凳上:「好妹妹,我自是想你,只是近日心烦,不想出门。」 「何事心烦?」晏然拿起水壶,自斟一杯热水,一饮而净。 隋静握着拳头,气道:「「自那小贱人生了儿子,最近愈发嚣张!」 「魏小娘?」 「不然呢,我都懒怠提她的名。」 「自古母凭子贵,这也是常情,容她嚣张几日,你不理她就是了,」晏然劝慰。 「你不理狗,狗会理你!」隋静有些失望,她以为晏然会理解她,与她一同痛骂小贱人,结果却是让她忍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隋静不甘心,继续道:「今早,我娘发话,免她晨昏定醒,可她非但不听,还抱着儿子与我娘讲:『姐姐不愿见妾,是姐姐的事,妾若不向姐姐请安,是妾身不懂礼数,会被外人耻笑!』你说,她是不是故意挑衅?」 隋静模仿魏小娘娇痴说话的模样,绕着圆桌直转转,临了,走到书桌前,举起一本唐宋诗集,狠狠摔到桌上。 书掉地上,晏然拾起来,人生气,何必拿东西撒气。 隋静一边捶胸,唿着闷气,一边道:「我娘嫌她烦,叫管房的妈妈拿棍子把她们撵出去,其实,也没伤她半根毫毛,就是棍子落地时,砸了她的脚,她就去我爹那告状。」 「真是要气死我了!」隋静挥着拳头,大声喊道:「这个家,我一日都待不下去了,早点嫁人吧!早点滚蛋吧!」 晏然和柳娘互视一眼,齐力将隋静架回椅上,一人一边,帮她揉肩膀消气。 绮云见惯了隋大小姐发脾气,处乱不惊,一边倒水,一边劝慰:「小姐生气归生气,可不能赌气!你这样子让魏娘子看到,不知道要怎么开心了!」 「隋伯父信那妾室所言吗?」晏然也又气又急,可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隋静生在安乐窝,心思单纯,可也知晓商场上刀山剑林,闯过来的商人,都是人精。 隋忠是富商巨贾,是大人精。 晏然的问题,让她冷静了三分,继而自豪道:「我爹是什么人!走南闯北,阅人无数,她三脚猫的伎俩能煳弄谁?只是见她刚生了儿子,可怜她出月子不久,不去跟她一般计较罢了。」 晏然坐到床沿边,欣慰道:「你能看明白这层就好,只要隋伯父没煳涂,不信她的狐言媚语,父母的事情,就让父母自己去解决,你也不用生气。」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谁当谁是傻子。 冷静下来后,隋静也坐到床沿上,拉着晏然手,委屈巴巴,「前两年,你还跟我说,羡慕我爹娘恩爱,你觉得你爹娘,日子过得虚伪,现在看来,这恩爱的还不如虚伪的呢。」 「隋小姐,我看你是被那魏小娘气煳涂了,这恩爱的怎么都要比虚伪的强!」绮云话一出口,立刻察觉不对,做着鬼脸,向晏然求饶。 晏然知道绮云有口无心,也不计较,拉着隋静的手就往外走。 「静姐姐,你看我家绮云都知道这个道理,来,陪我去见见隋夫人,你出去走动走动就好了,只管这么葳蕤,越发心里烦腻。」 隋静推拖两次没成功,只得依着她。 晃出房门,逗会儿迴廊里躲雪的猫,又瞧瞧天上盘旋无处落脚的鸟,隋静忽生一句感嘆:翼翼归鸟,晨去于林。远之八表,近憩云岑。和风不洽,翻翮求心。顾俦相鸣,景庇清阴。 晏然心里有了主意,她知道什么话题能让隋静高兴。 「覃公子最近有来找你吗?」 隋静先是害羞一笑,紧接着一脸落寞,回头看柳娘正和绮云咬耳朵,掩嘴轻声道:「他有公差,要过半个月才能回来。」 「哦,哦,哦,怪不得姐姐心情不好,想必也不全是因为魏小娘吧?」 两姐妹笑笑闹闹,迤逦至隋夫人的云烟屏障外。 雪停,天灰濛濛,隋家后院里,原本几颗红梅树,在隋白氏和隋老爷一次吵架后,被隋夫人命人连根砍掉,现在仅存的几棵绿叶植物,都是不耐寒的,颓丧着枝头,估计熬不到春天了。 云烟屏障旁是新修的佛堂,多数时间,隋白氏都住在佛堂里,堂内除了菩萨像,经书、经卷以外,就剩下几幅文人书画,晏然看在眼里,心里恓惶。 「夫人,我来给你请安了,」晏然故作无事状,蹦跳着跨过门槛。一身红丝绒貂毛披风,一件红色的秋罗襦裙,见者眼前一亮。 隋白氏懒洋洋地坐起身,脸色同外面的天空一样,灰濛濛的,一身油量的碧绿色锦缎长袄,也难以提亮她憔悴气色。 晏然握着隋白氏的手,在她心里,隋白氏不仅是邻居,是她挚友的母亲,亦是她的老师,她的朋友,在她受到委屈,孤苦无助时,是隋白氏开导她,「无人做妍暖,春风发微笑。」可隋白氏 自己为何做不到呢? 晏然很想宽慰几句,可小孩子宽慰大人,怎么会成功呢? 隋静坐在塌前小圆墩上,对母亲的状态,习以为常。 「你何以此时过来?」隋白氏特意看了眼窗外。 「我想夫人,就来看夫人呗!别说下雪,就算下刀子,也阻挡不了我想看夫人的心,」晏然撒娇,翘着腿,歪着头,在隋白氏肩头一顿乱蹭。 隋白氏被蹭笑了,一把搂过晏然,「都大姑娘了,还像孩子似的。」 薛嬷嬷把火炉推到离床榻更近的地方,将毛毡毯子盖到她俩腿上。 隋白氏见隋静耷拉着脑袋,猜她是为婚事烦恼,询道:「静儿,你父亲又帮你相看了几户人家,你自己可有中意的?」 「隋老闆看上的,能有什么好货色?还不都是跟他一样朝三暮四,」隋静冷着脸,把手放在火炉上方,故意避开母亲的眼神。 「不许这样说你父亲!父母是过来人,比你想得长远,不过……」隋白氏咳咳了两声,顿了片刻后,和蔼道:「你是我独女,我盼你能嫁进你喜欢的人家里,我绝不会让你父亲为你强制做主,你自己看好了,想好了,我才会同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真的?」隋静似看到希望,眼睛闪耀的光芒似雪花一样晶莹透亮。 隋白氏点头。 「有母如此,女復何求?」晏然一面啧啧羡慕,一面倒水递到隋夫人手里,「夫人,是着凉了吗?怎么还咳上了?」 「无妨,老毛病了,炉火旺,室内就躁,炉火不旺,人又冷,总要舍一头,」隋夫人抿了一口水,笑道:「待你议亲时,令尊也自会替你把关。」 晏然撇嘴,把水杯放回桌上,心里哼哼:把关也分几种,一种是真心为女儿好的,一种是为家族好的,一种是为自己利益谋划的。 「娘,要不我招婿吧?这样我就可以陪你,要是我嫁出去,就留你一人在家,我实在是不放心。」 「两家联姻,是为好上加好,招赘入宅,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今你父亲有了儿子,你就放弃这个念头吧,难不成你想在这个家,看着你弟弟长大?」 隋白氏说完,用疑惑的眼神审视隋静,人不会随便提建议。 「我不外嫁,我要在家,看着魏贱人,」隋静咬牙切齿,「我就不信,我爹能一直这么宠她!有道是: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我要等她被卖出去那日,我要留在家里看好戏!」 男子三妻四妾,在大户人家是常事,虽然晏然也不认同,但这就像老百姓见了官,就要下跪,不管你乐意不乐意,这是规矩,晏然不知如何安慰她们,只好默默坐着。 过了片刻,晏然打破沉默:「夫人,你想给静姐姐寻个什么样的人家?」 「自然是门当户对,人品、才学要好。」 晏然瞟了一眼隋静,见她面色急切,忙向隋白氏追问道:「若对方家世不如隋家,差距很大,但人品很好,又如何?」 「那也不行,两人结婚过的日子,不是眼前的日子,也不是未来的日子,而是过过去的日子。」隋白氏语气和表情,像宣读圣旨一样认真。 两个女孩没听明白。 「过去的日子?什么意思?」一向聪明的晏然也疑惑了。都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活的是眼下,盼的是未来,如何是过去呢? 隋夫人拉过晏然和隋静的手,谆谆道:「你们现在的样子,花朵一般,知书达礼,皆是你们过去所吃过、看过、学过、经歷过的所有,沉于内,表于外,若两家家世悬殊的人走到一起,他们过去的经歷没有任何共同点,新婚时的新鲜感过了,后面的问题就会接踵而至。」 就是鸡鸭不同笼呗,晏然心想。 隋夫人苦笑着把手抽回,「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隋静瘪嘴吐舌,脸色惨白如雪,心里七上八下的烦躁,喃喃:「开朝洪武帝还是赘婿呢!」 「胡说!给你惯得越发没有规矩,」隋白氏因被女儿顶撞,气哄哄地狠敲了两下隋静的手背,「你觉得你爹是郭子兴?还是你认为,你可以与马皇后一比?那能一样吗?」 隋白氏是很会控制情绪的女人,大声发泄了两句,气便消了,她想到隋静两次提起赘婿,心里不免起疑,隋静会不会私定终身?当年,她也是因为这样才嫁给隋忠的,女肖母,不只是相貌,秉性,还有命运...... 「你最近总提赘婿,莫非看上哪个穷小子?」 隋静撅着嘴,所问非所答,「我就是随便问问,干嘛生那么大气!」 这时,薛嬷嬷推门进屋,走到隋白氏身旁,小声道:「老爷在前厅跟媒婆聊大小姐亲事呢,请您也过去参谋参谋。」 「我爹最近恁般清闲,急着嫁闺女,养不起了吗?」隋静嚯地站起身,斩钉截铁道:「定是狐狸精吹了枕边风,把我嫁出去,这家也轮不到她来管!」 「哼,我定要招个赘婿,让她如意算盘落空。」隋静补充发誓。 「你爹不是煳涂人,你不用过分忧心,你若不愿意嫁,谁也逼不了你,娘也不是怕那魏小娘,我只是懒得和她一般见识,但若她在你婚事里作梗,我定饶不了她!」 隋白氏郑重表明态度,接着问嬷嬷,介绍的是什么人家? 「听说是城东乔家的二儿子,礼部的员外郎,从五品的官呢!」薛嬷嬷上前一步,抬着老眼皮道:「我估摸是老爷看上了,所以才让奶奶也过去瞧一眼。」 隋夫人眉头微蹙,似心里有了主意,对嬷嬷摆摆手道:「我知道了,让老爷自己答兑吧,我身子有点不舒服,他要是有什么想法了,再来跟我说就是了,这婚事也不是说一次就成的。」 老嬷嬷诺诺退出。 「走,我们去看看,听听那媒婆怎么说?」晏然沖隋静挤眉弄眼,欲拉她起来。 「不去,有什么可听的,」隋静一扭腰身,今日她提了两次「赘婿」,可隋白氏对她的提议一点兴趣都没有,隋静想:若不能将覃岚峰招赘,指望父亲同意她下嫁覃家,难如登天。 隋静不愿去,架不住晏然力气大,「去吧,权当陪我见见世面。」 隋忠坐在堂中,一身湖蓝绸的圆领道袍,外套一件如意纹的褐色阔袖褙子,最近他心情不错,有了儿子,女儿也到议亲年纪,眼瞅着隋家的日子蒸蒸日上。 他下首坐着一个老媪,五十开外,耳角插花,口沫横飞的吹嘘着乔姓人家的家世,晏然和隋静轻手轻脚,躲在屏风后。 「隋老爷,乔家二公子可是金陵城顶好的女婿,仕途光明着哩,虽然年纪有点大,但人品贵重、练达老成,懂得疼老婆,隋小姐嫁过去不吃亏,老爷现在生意遍布江南,若是搭上这样的亲家,绝对如虎添翼,」媒婆像推销亲儿子般卖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年纪大点无妨,续弦亦不丢人,只是我听说他家只有他一人是官身,其它兄弟几个都是经商的,不知对否?」 「隋老爷耳目灵通,您说的没错,乔家的官场人脉比不上白家,白家是这个......」媒婆伸出大拇指,在身前晃了晃,「但话说回来,金陵城有几个白家?就算有,隋大姑娘高嫁过去,难保不受气,乔家就不同了,隋乔两家若联姻,日后,乔女婿升迁,自不会忘了岳丈多年提携。」 屏风后,晏然掩嘴悄声道: 「媒婆的嘴,骗人的鬼!我在乡下时,总有媒婆来我外祖父家提亲,赖在家中,说两个时辰不觉累,要么把人忽悠信了,要么把人忽悠困了。」 「看,她都把我爹说困了,我估计我爹要支撑不住,下逐客令了。」 「可我看隋伯父怎么好像是心动了?你可能隋伯父那表情……毕竟是从五品的官呢!」 第62章 62偷偷的,别告诉别人! 从隋家出来,晏然心情不错。 华灯初上,家人围桌用膳,晏晴嘟着嘴,埋怨王氏: 「听闻今日四姨母来了,怎不叫我出来见见?」 王氏很不耐烦,语气生硬地回道:「大人说生意上的事,跟你小孩子没关系!」 这日,她过得不痛快,王氏一边说,一边抚摸着肚皮,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生意?」晏晴睁大了眼睛,「是开书坊吗?」她追问,一双好奇的眼睛始终盯着王氏,不肯移开,谁知王氏并不睬她,而是转头看向晏承恩。 晏承恩半壶酒入肚,他带着浓重的酒意问王氏,「我还没问你,今日小四跟你借银子,你为何抠抠搜搜,只借人家一半,这不成心让小四家做不成生意吗?」 「我这还不是为晏家好?」王氏因得不到晏承恩的理解,胃部更疼了,她狠劲揉了两下肚皮,金妈贴心走上前,为她倒上一杯热水。 「咱家差那八十两银子?」晏承恩被逗笑了。 「咱家是不差,可穷亲戚也多,今日这个借八十两,明日那个借一百两,可还有个头?之前,爹借出去的还少吗?有谁记得咱家好?又有几成能收回来?」王氏后半句暗指的,是晏氏家族里,那些没良心的亲戚,晏承恩没听出来。 晏承恩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你爱借不借吧,反正是你亲妹子,又不是我亲妹子。」他觉得王氏有时候太小题大做,为了自己的私心,与娘家界限画得过于清晰,清晰的让人心寒。 「借不借,都不要伤了姊妹间和气,」晏庭海也是晚饭前才听说这个事情,他对王氏的做法,不予置评。 晏承恩和晏庭海的态度,让王氏自讨没趣,甚至有些生气,气这些人不理解她,她决定为自己辩白,「生意人的本事,说白了,就是筹钱的本事,我也是想看看,小四能不能解决这个小困难,若不能,这书坊就算开起来,也不长久,」她放下碗箸,佯装崇拜地看向晏廷海,「想当初,公公白手起家,也没兄弟帮衬,还不照样成就了大事业。」 晏然故意附和王氏,「我娘说得对!」 *** 无有斋内,绮云关好门窗,乐颠颠地跑至晏然面前站住,「小姐,你要跟我说啥?」 「把我首饰盒拿来!」 「大半夜的,你要它作甚?」绮云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晏然接过首饰盒,她脱掉鞋子,盘腿坐到床中,绮云放下床幔,紧随着也脱鞋上床,她以为有什么好事情要发生,嘴角一直咧着。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晏然把自己的首饰一股脑儿倒到床上,她挑挑拣拣,选出两根最像样的簪子、两个金坠,还有一副白玉手镯。 「你明早儿拿上这些,」晏然压低声音,对绮云说:「你找一家当铺,远离朝闻街的当铺,把这些当个活期,两月赎回。」 绮云懵懂地点点头,随即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她亦压着嗓子,用蚊子般的声音问晏然:「为什么要去当铺?咱屋也不缺银子啊!」 晏然嘿嘿一笑,故作神秘道:「这个你别管了,你雇个轿子去,别让人看见。」接着,她又补充道:「当十两银,低于八两,就不当了!」 绮云皱着眉头,她不敢违拗晏然的命令,可又心中疑惑,她像和尚念经似的嘟囔:「小姐就这几样像样的首饰,平日我见你都捨不得戴,现在说当就当,万一赎不回来怎么办?万一让奶奶发现,又怎办?」 晏然按住绮云的肩膀,安慰她:「我也是没办法,我四姨母要开书坊,还缺三十两银子,我想出这三十两。」 「那你就是老闆了?老闆之一?」 「嗯,但这事,只有你和我,还有我姨母、姨父知道。」晏然得意一笑。 「好,好,明早我就去办这事。」绮云解惑了,她爽快地点头答应,又因晏然做了老闆,她心里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晏然看着收拾床铺的小丫头,一直咧嘴傻笑,自己脸上反露出一幅少年老成的忧郁模样,她沉着嗓子说:「你我主僕一场,我想,最快五年,最长八年,你也是要嫁人的,那时,我一定给你置办一份厚重的嫁妆,要比全府所有嫁出去的丫头,都好的嫁妆。」 「小姐,我跟着你,已经很知足了,」绮云很认真地说:「而且,我也不打算外嫁,就要跟着你,跟你一辈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晏然不置可否地笑笑,心道:等你到了年纪,我想留也未必留得住呢! 次日晨钟一响,绮云带着使命出发了,她走到朝闻街尽头,转了弯后,才雇上一乘小轿,她听轿夫介绍,向南绕了五个街区,找到一家名为「源睐典当」的当铺,她先是在当铺门口的馄饨摊,有滋有味地吃了一碗热乎乎的鸡汤馄饨,俟到当铺开门,第一时间走了进去。 进了门,店伙计正在打扫卫生,见一个小姑娘进来,也懒理会,绮云望着柜檯,当铺的柜檯高得像堵墙,她第一次做这种事,不免有些害怕,她在柜檯前站了一会,然后踮起脚尖,两手扒着柜檯沿,朝里面喊:「老闆!」 老闆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高个长脸,眯缝眼,看上去还很亲切,绮云壮着胆子,「老闆,你看下这个,能当多少钱?」她把一个坠着绿松石的锦袋塞给柜檯后的男掌柜。 男掌柜接过东西,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这个......东西不错,可不值几个钱。」 「什么叫东西不错?可不值几个钱?好东西不是应该值钱吗?」 男掌柜觉得同这毛丫头讲不清其中道理,转而问道:「你想当多少银子?」 绮云转了下眼珠,稍微寻思了一会,怯生生道:「十二两银子!」 「不可能!」男掌柜不假思索地否定了,鼻孔里还呲了一声。 绮云嘟着嘴,男掌柜不礼貌的态度,让她心生不悦,她一方面犯愁如何能当一个好价钱,同时又担心男掌柜偷偷把她的「好东西」调包,是以格外紧张,扒着柜檯沿的手指关节,都没了血色。 「你说多少钱?」 「最多五两,不能再多了!」 「这里有金有玉,手工精巧,五两银子太低了!」绮云高声说道。 当铺掌柜见多了这种虚张声势的客人,他把坠有绿松石的袋子,推给绮云,「不行就算了!你去别人家看看。」 掌柜把柜檯上的小门拉上了,绮云两脚回落地面,低头又想了下,她重新踮脚扒着柜沿,「你看十两银子,行不行?」 门没开,可柜檯侧面的腰门打开了。 「真是你啊!绮云,你怎么在这?」 绮云扭头一看,也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这典当行是温家的,我来替府里取帐,」子升笑眯眯地看着绮云,眼睛却盯着她手里的袋子,「你是缺银子?有急用?」 绮云不想回答子升这个问题,而是对子升说:「既然是温家的当铺,你帮我跟掌柜说说,能不能多当几两银子,刚刚掌柜说五两银子,实在太少了!」 子升接过绮云手里的袋子,朝里面看了看,他皱着眉头,一脸疑惑,「你说是你的?」 「我没说是我的!」 「不是你的,那是你家二小姐的?」 绮云的眉头也皱起来了,子升见她为难,也不再追问,而是拿着东西返回柜檯里面。 片刻后,子升从柜檯里面探出头,「你想当几个月?」 「两月,两月就够了!」 又过了一会,子升从柜檯后走出来,拿着一张当票和十两银子,递到绮云手里。 绮云如释重负地送了一口气,她揣好当票和银子,笑着向子升告辞,「你等等!」子升拦住她,「你怎么回去?这离晏府很远!」 绮云把头往后一仰,心想:关你何事?可嘴上却很礼貌地说:「今天谢谢你了!我一会到街尾,雇乘轿子回去。」 「那你等下,」子升飞快跑出当铺,少时又飞身回来,手里捧着两包牛皮纸,「这个,你拿回去,你跟你家小姐一起吃,这家店炒栗子可好吃了,我家公子也喜欢,经常让我给他买。」 绮云捧着热乎乎的炒栗子,心想,子升虽然人有点丑,但人是好人! *** 晏然和绮云吃过饭,趁早上客人不多,她跟鼎香楼的掌柜请了一个时辰的假,出门雇了一乘小轿,径奔杜家,这日路上积雪已经扫开,天也回暖,街道上,车马粼粼,一派生机。 晏然喜欢坐在轿子里,看外面光景,正看的出神,身旁的绮云带着怨气嘟囔道:「杜家书坊开的容易,八十两银子都是晏家出的。」事已至此,她忽然觉得晏家被杜家占了便宜,心里有些不舒服。 「话不能这么说,」晏然正过身子,拉起绮云的手,笑着为她解释:「谁出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书坊可以开起来,能赚到钱!我姨父只是运蹇时乖,日子才过的如此这般不堪,只要我们稍稍帮一下,我想,他们以后的日子未必比晏家差多少。」 「哦,」绮云轻轻应和,狠狠地点头。 「人见目前,天见久远,」晏然又道:「帮他们也是帮自己,趁现在有机会,我也还算自由,多赚些银子傍身,日后嫁了人,遇了事,也不用依赖娘家撑腰!」 晏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又道:「你看胡泰的浑家孙娘子,多可怜!自己没嫁妆,娘家又没人,胡泰三天两头闯祸,再加上金妈这个恶毒婆婆,日子过的生不如死。」 晏然偎着绮云,闭眼休息,口中悠悠道:「若孙娘子自己有个营生,不用全依赖婆家,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第63章 63人逢喜事 晏然把银子赫然放在桌上,杜昌希将契约交给晏然,这是他昨晚写好的。这时王芷捧着一个泥塑的财神像和两个中人进了屋,中人是杜家邻居兼好友,做文房四宝生意的,一个姓成,叫成德,一个叫于华,俩人看见晏然的头一眼,不可置信地瞅着王芷,王芷笑道:你们可不要小瞧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晏然与中人见过礼后,拿起契纸,像个小大人似地打趣杜昌希,「 姨父办事效率够高!就如同当年娶我姨母一样。」 杜昌希被外甥女说红了脸,可如今俩人捆在一起做生意,他倒也不好意思用长辈身份,教训晏然了。 晏然抿了口叫不出名字的茶,仔细看了两遍契纸,纸上,杜昌希用小楷规整地写明双方合作方式,出资比例,以及时下此类文书的套话,什么财从伴生,事在人为,什么同心揭胆,营谋生意等等。 读书人的谨慎和迂腐相伴相生,晏然心里暗笑。几人签字画押后,晏然将契纸叠了两叠,揣入袖袋中,众人都表现得非常轻松和兴奋,一种对未来充满期盼的喜悦,挂在大家脸上。 「姨父,」晏然笑靥如花,语调轻快又明亮,「打今日起,您便是书坊老闆,肚里可要腾些地方,放律例和算盘,把《左转》、《公羊》往旁边挤挤。」 杜昌希哈哈大笑,拍着肚皮道:「以后这里全是『生意经』,日后养妻活儿全靠它哩!」杜昌希自那日从晏家回来后,就决定弃「政」从商了。 王芷笑道:「你不视金钱如粪土了?」 杜昌希笑了笑,起身把朋友送的财神像,搬到孔子像下面,「以后他俩一起拜!」 中人于华,是个小个子男人,他笑道:「学子读书是为当官,当官是为赚钱,既如此,不如直接去赚钱。」 杜昌希道:「于兄此言差矣,学子出仕,乃为国效力,为百姓分忧,怎能说是谋利呢?" 于华道:「若不是为了谋利,为何贪官那么多?」 晏然听了会,她对这种干逗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辩论,没什么兴趣,她趁俩人说话间隙,打断道:「书坊名字可想好了?」 「想好了,乐芷书坊,」杜昌希回道,眼神看向王芷,颇有卖乖之意,「读书之乐乐何如,岸芷汀兰起沙鸥。」 「这名字好啊!芷纸同音,」晏然会意,看着王芷,笑容带着诡秘和调皮。 王芷赧然一笑,塞了一个梨子到晏然手里,让她不要胡说八道。 晏然嘿嘿一笑,又陪坐了片刻,正预起身告辞,脑里浮现杜英娘的名字,来杜家几次,都未曾见过她的真容,晏然不由自主地瞟向西边厢房方向。她心想:若是深宅大院,后院不知前院事,也就罢了,眼下就隔着一个门,她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好奇吗?她不想知道,我长什么模样? 杜昌希想到了什么,支吾道:「那屋住的是我小妹,你应该叫她姑姑,她最近身体有恙,在屋休息呢。」他脸颊颤了一下,若不是杜方氏执意让妹妹嫁给老员外,他这个做哥哥的,是绝不肯的。 「那我也…… 不打扰姑姑了,改日再来拜访,」晏然知趣地笑笑。 从杜家出来,杜昌希叫了一辆骡车,安排晏然主僕上车,眼看车子转弯,消逝在巷子尽头,他才转身。 他心里畅快,上一次这么畅快,还是王芷诞下两个孩子时,之后他就一直困在求仕的路上,他一直以为入仕是读书人的唯一出路,没想到,一回头,还有这么一条生路,他近日曾想过,仕途渺茫,先不说能不能出仕,就算出了,能分到什么样的职缺,还不可知,若分到偏远地区,做个芝麻小官,那真是叫天天不应。 可如今,他可以守着妻子,孩子,老妈子,虽说经商不体面,可最起码,每月生活所需,不用再依赖廪膳生员那点米了。 想及此,他像打了鸡血一般,冲进院中,他要马上动工,一个月内书坊开业! 大青骡的蹄子很有力气,每走一步,晏然和绮云就晃悠一下,绮云紧紧靠着晏然,身子蜷缩着,迎面的冷风,让她打了一个喷嚏,晏然把腿上的毛毡毯,向绮云的方向扯了扯。 绮云问晏然:「你说杜家姑姑,愿意嫁到贾员外家做妾吗?」 「我也不知道,」晏然摇了摇头。 「可怜!」 「这世上谁不可怜?」晏然反问道,她把视线转向车外,轻声嗔着绮云,「你也不要咸吃萝蔔淡操心了!」忽然,她看见路的右前方,有一间规模颇大的茶庄,「蒋家茶庄」四个大字,映入她眼帘。 晏然眯眼看向茶庄,两个小厮,戴着厚厚的毡帽,正在清扫店前积雪,一个身材高挑,身穿毛领锦缎长袍的少年,正站在店门口与一个老者交谈。 「绮云,你看,那是不是蒋奇?」 绮云探过头去,「是啊,就是他,我听子升说他已经开始接管家里生意了,」绮云问:「我们要下去看看吗?」 「不了,」晏然心想,二人也非熟稔,冒然拜访,怪怪的,可还是忍不住偷偷看去,「做男子真好,想读书,可以科考,想赚钱,可以经商!不像女子,只能做井底之人,眼界狭窄,心胸也就自然狭窄。" 她满心羡艷,暗自发誓,此生要活得痛痛快快,赚到足够的钱后,像沈山哥哥那样,走出金陵,去见识外面的世界,沈山哥哥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 *** 晏然和绮云都吹了凉风,俩人回家,自己动手煮了一锅姜糖水,喝完后,俩人都捂着棉被,酣睡了一场,再醒来时,已是红轮西坠…… 晏然喊了两声绮云,见她不在房间,正纳闷,忽听门外有急匆匆脚步声。 绮云推门进来,看见晏然脸蛋红扑扑的,正裹着棉衾,怔怔望她,她笑着对晏然说:「小姐醒的正是时候,温公子在鼎香楼等见你,说有要事相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这么晚了,他来找我做什么?」 「不知道,是子升通报了门房,说是我亲戚要给我传个话,我还纳闷,我哪里来的亲戚,结果我出去看,是子升那臭小子!」绮云一边笑着说,一边将床幔挂起。 晏然口上说不想见,埋怨温廷言任性,这么晚了还要叫她出去,可身体却很诚实地做在梳妆桌前,她让绮云把红丝绒披风取来,自己则对着铜镜,描起眉毛。 不消片刻,晏然迤逦至鼎香楼,果不其然,温廷言坐在老位置等着她,子升则倚着栏杆向外翘望朝闻街上的夜景。 温廷言拉着脸,表情严肃,晏然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心里咯噔一下,她努力去想哪里得罪了这个大公子,唯一的可能就是绮云去了温家当铺,可那是一场正常的交易,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我今日有些忙,所以现在才得空过来,」温廷言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坠着绿松石的锦袋,「这是你的东西,你收好了!」 晏然盯着桌面的锦袋,袋子鼓鼓的,和绮云那日早上拿走时一摸一样。她没有说话,而是想:「难道当铺掌柜觉得这笔生意亏了?这些不值当十两银子?温廷言不会是来跟我要银子的吧?不可能......」晏然心里摇着头。 「你有很急需钱吗?」温廷言黑着脸说。 晏然并不急着回答,而是让绮云备茶,端一些小吃过来。 「你若手头紧,可以同我说啊?」温廷言怨气未消,他长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即使生气,眼里仍是散发一种深情的神采。 「我为何要同你说?」晏然一向喜欢独自解决问题,心想:我有做错吗?这少爷生哪门子气? 温廷言伸手点了点桌面,「你把这个拿回去,那十两银子,权当我私人借你,你也不用付利息,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他知道晏然不会答应,于是道:「你若觉得欠我人情,可以办我个忙?」 晏然用小手勾着绿松石,把袋子拽到眼前,疑惑道:「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温廷言见晏然收回了东西,心里舒畅了,公子哥的性子,让他脸上充满得意和舒心的神色。 他呷了一口热茶,吃了两口点心,畅然道:「下月十五,温府设席筵客,你可否过来帮我家厨房一天?」 晏然疑惑地瞪大眼睛,温廷言耐心解释道:「本来府上也安排了四司六局,只是他们做的菜,都没什么新鲜样式,你可以做几道你研制的菜,鼎香楼的招牌菜。」 晏然瞬间想到,这是宣传鼎香楼的好机会,立刻答应道:「这个没问题,我一定去,包贵府满意。」同时,她也清楚,如果不同意温廷言的建议,这个公子哥,今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好还要与她「反目成仇」,那样......着实没必要! 温廷言愿望达成,开心地笑了,与一刻钟前的他判若两人,晏然也笑了,她想一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祖父,祖父也会高兴。 俩人和好如初,温廷言再四强调,若以后有困难,可以与他说,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她,他特意强调二人的「朋友」关系,晏然莞尔笑道:「好,朋友!」她说完,还不忘在温廷言肩膀上狠狠拍一下,表示盖章确认了。 早慧的晏然,看出了温大公子对她的心意,只是这个男人太「高贵」,她要如何接受呢?她内心摇摆不定,她知道只要她稍微明确下态度,面前这个高贵的公子就会为他立下山盟海誓,可昨日隋夫人对她说的话,还言尤在耳—— 俩人成婚,过的不是眼前的日子,而是过去的日子…… 第64章 64挨揍的命 就说晏然与王氏,命格反冲,当铺之事本已了结,只消绮云第二天悄悄拿了当票,送还子升,消了帐即可,可偏偏这时候,当票落入王氏手里。 早上,饭还未吃,王氏怒气沖沖派人把晏然和绮云叫到金英堂上。 「说吧,这是怎么回事?」王氏把当票按在几上,票纸颤颤巍巍,绮云见之瑟瑟发抖。 晏然假模假样凑身过去,「这是什么?当票?」她抽出王氏手掌下的桑皮纸,「这玩意,我还没见过哩,什么鬼画符,上面写的什么?」 略显浮夸的演技,让王氏更加愤怒,「你又装傻充愣,是吧?这是从你房间里找到的,你说不认识?」 「谁早上去我房间了?去我房间干什么?我练功时候去的吗?」晏然把当票放回原位,老老实实跪回地上,故意转移话题。 「你少转移话题,整日谎话连篇!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我是平日太纵容你,现在还不学好,敢去典当铺子了?跟你那混帐父亲学不出好样来!大的败家,小的也败家,」王氏每次在训晏然的时候,最后总是会转移到晏承恩身上。 晏然羞愧,父亲被无辜连累,「我没去当铺,不知道当票的事情,那张鬼画符的纸或许是我之前看着有意思,不小心放进袖袋里,总之,我不记得了,」她知道,这事不好圆谎,与其漏洞百出的搪塞,不如咬死不认,况且她就喜欢与王氏对着干,看见王氏气急败坏,她反而更有成就感。 「叫你撒谎,我还管不了你了?」话音未落,王氏抡起胳膊一个巴掌扇了过来,因用力过勐,晏然的银耳坠顺着巴掌在脸上蹭了过去,一道指甲长的血痕渗了出来。 晏然纹丝不动,即没去摸受伤的脸,也没起身逃离这个地方,她乖乖跪在那,眼里干涸如荒丘,竟然一丝泪光都不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恰巧这时晏晴来堂前吃饭,母亲和妹妹剑拔弩张的样子吓得她转身就往回跑,到后院找正在遛狗的父亲。 「你说你,女工刺绣无一样精通,妇德妇容在你身上样样看不到,你看你阿姊,同样是我生的,你俩差距怎么这么大!就你现在这个德行,以后嫁个村夫,人家都不要哩!」 晏然依旧无动于衷,心想:既然你已认定我和父亲一样,是败家子,不如姐姐贤淑,那我和你还有什么好分辨的。 「你不说是吧?看我不打到你说,」晏王氏伸手去拽晏然的小手,另一只手接过金妈递上的戒尺,晏然熟练地将袖口撸紧,主动将手心递了过去,戒尺与皮肉发出瘆人的声响,晏然微蹙眉头,没有吭声。 金妈见状,心里说不出的痛快,这个二小姐平日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如今逮到错处,可不得让她多挨几下板子,可嘴上却说:「奶奶不要动怒,别气坏自己身子,这孩子能有什么好东西当,无外乎就是她自己那点首饰,换几个钱买糖果吃了,小孩子都嘴馋,难不成她还能拿了钱去赌?孩子可以慢慢教。」 「慢慢教?」王氏怒不可遏,又在晏然手板上连敲两下,「再有两年就嫁人了,难不成等她出嫁了,给晏家丢人去?」说完,挑眼看见门前还跪着一个人,已然哭成泪人的绮云,正张皇失措左右张望。 王氏颤着声音喊道:「你,滚过来!还等救兵不成?今天话不说明白,谁也救不得你俩!」 绮云低着头,磨磨蹭蹭爬到王氏脚下,用眼角瞄着晏然,心道:二小姐啊,二小姐,我与你天天共苦,何时同甘? 「你说,这当票哪来的?」王氏努力控制情绪,希冀用自己的温柔感化孽仆,「你说实话,我不打你!」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绮云铁了心和晏然穿一条裤子,奈何身体不听话,颤抖如筛糠,心里企盼晏晴搬的救兵快点到。 「不知道?」金妈代替王氏咆哮,一双牛羚大眼似要挣脱注满油脂的大脸,「让你跟着小姐,是让你陪她一起胡闹吗?」说着,抬起大手就朝小绮云脸上招唿过去。 晏然虽然不躲王氏的拳头,可却见不得自己的人受半点伤,立刻站起身,忍着掌心的痛,在空中截住金妈的手掌。 王氏见状,大怒,「反了,反了!」金妈为挽回面子,使劲抽回手,抬起右脚,朝绮云胸窝上狠狠踹去,老太婆自以为这招声东击西高明,谁知绮云跪在地上爬,巧妙躲开了,晏然趁机给老太婆一个扫堂腿,老太婆左腿难撑肥硕的身躯,一时失去平衡,哎呀呀地摔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狠,老太婆半天都没站起身,气得咬牙切齿喊道:「好,好,二小姐你护这个小蹄子,是吧?明天我就找牙婆子来给她发卖了!」 晏然挺直了身板,把绮云挡在身后,冷笑道:「你来发卖?我娘还没发话呢,你当你是什么个东西?绮云的工钱是你发的?身契在你手?一把年纪,大言不惭,在这跟本小姐信口开河,我都替你害臊!」 金妈气得浑身颤抖,两双死鱼眼回望王氏,王氏也气急,怒道:「金妈没权卖,我来卖,给你身边安置小丫头,终究是镇不住你,等卖了绮云,以后我找个婆子跟着你,好好规矩规矩你这身怀毛病!」 「你敢!」晏然毫不惧色,两眼瞪着王氏,「你若卖了绮云,不如把我一道卖了,还能多换回二两银子,给你大闺女再添置两件新衣裳!」 「你,你,你!」王氏听她又把晏晴攀咬出来,伸着食指,颤抖地指着晏然,高声冲堂外喊道:「来人,给这孽障,竖子拉出去打,用板子打!使劲打!往死了打!我就不信,她嘴比板子还硬!」 王氏知道晏然对她「偏心」的行径有怨言,可她并不认为是自己的不是,若孩子觉得父母不爱自己,应该找找自身问题,再者说,人心所向,从来不公,手心手背都是肉,也有一个朝里一个朝外,这是天道自然的规律,若你想不明白这个问题,那就是你的问题。 绮云抱着晏然的裙角,让她快快服软,这时晏承恩大步流星的跨槛而入, 「这是又怎么了?一早上的,饭都没吃,就训孩子,还要往死了打?」然后冲着跑上来准备实施家法的两个婆子喊道:「怎么还不上饭?」 两个老婆子头都没来得急抬,拎着棍子仓惶退下。 王氏见晏承恩过来,恨不得用眼皮夹死这个臭男人,她反身坐回椅上,气满胸膛,不曾奶过晏然的胸脯剧烈起伏。 金妈见绮云到底还是没挨到打,偷偷从王氏手中接过戒尺,想趁两个家主说话的功夫,过过教训绮云的手瘾,结果被晏承恩一眼瞪了回去,无奈站回王氏身后。 「说吧,怎么回事?」 「你的好女儿,」王氏秒变受气包,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居然背着家人去当铺当东西,真是丢尽我们晏家脸面,咱们晏家只有买东西,什么时候去当过东西,当年你伤人要赔一千五百两,我宁可拉下脸面去二伯家借,也没敢去当铺当东西,你道是为什么?我们生意人家,最忌讳往当铺里跑,这丫头到好,小小年纪,就知道去当铺当东西了,这是要败家啊!这孩子跟你一样,就是个败家子!这家我是管不了了,这丫头我也是教不好了!」王氏越说越气,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晏承恩转头指着当票问晏然:「这是你干的?」 「不是」,晏然依旧斩钉截铁的答。 「你这撒谎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晏承恩自然是要和王氏站一队,看着晏然毫无悔过的表情,也是生气,勐的踢出一脚,晏然侧身一躲,站了起来,然后又马上跪下。 「你还敢躲?」晏承恩伸手去抓晏然的衣领,晏然顺势向后弯下腰,然后扭转身体站了起来,这回她不跪下了,跪着太难躲了。 这一来一回,把晏承恩逗乐了,他培养出来的「徒弟」,如今他也不容易「制服」了。 金妈把暖手炉塞到王氏手中,腾出两手给王氏按摩胳膊,然后悄声递上阴损的劝语,「俗话说,三岁看到老,这孩子是在乡下养野了,性子乖张,少奶奶何苦跟她置气,过两年嫁了人,在婆家受了罪,她就知道念娘家的好了。」 王氏抬头看了眼金妈妈,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不承认,就回屋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出门!」 晏晴躲在堂前檐柱下,见堂上安静了,轻手轻脚的走到堂中,跪在晏然的身旁,道:母亲,祖父让我叫晏然到他房间里用早饭。」 「她还有什么脸吃早饭!」王氏道。 晏晴:「……」 晏承恩看着跪在堂中的晏然,脸上还挂着血痕,手也红肿肿的,心里不免有些心疼,冲着晏晴,摆了摆手,示意让她拉着晏然快点走。 寿芝堂内早得了消息,刘武见晏然红着脸过来,立刻从药匣中取出活络药膏,然后又喊来一个小丫鬟,命她去无有斋取件厚衣裳,晏然早上被叫去金英堂,身上还是练功的单衣,这番折腾,冷热不均,很容易着凉。 「来,我看看你的手,疼吗?」晏廷海道。 晏然起身走到晏廷海面前,伸出挨打的小手,「也不很疼,养两日就好了,」她安慰晏廷海,嘴上露出勉强的笑容。 「你说,你怎么这么倔强呢,这些年,你说你挨过几次打了,你看看你姐姐,从小到大,油皮没破一块,你道为什么?嘴甜,听话!这点你真得跟你姐姐多学习学习。」晏廷海握着晏然的小手,在掌心上吹了吹,红肿肿的小手,看着怪心疼的。 「然儿学不会那套,也不想学,」晏然负气说道。 「好吧,你不学你姐姐那套,那你能跟祖父说说,你去当铺当东西,是做什么用?」 晏然看着晏廷海,抿着嘴,沉思了片刻,缓缓道:「我四姨母和四姨父想开个书坊,需要八十两银子,可我母亲只借五十两,我当了几件首饰,加上我这些年攒的体己钱,我给她们出了剩下的三十两。」 「那天吃饭时候,你母亲也说了只借五十两的原因,是想看看她们是否有做生意的本事。」 「哼,这你也信吗?我母亲是想给我四姨母多制造些障碍,让她开不成书坊罢了,她看不好这个书坊生意,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一文不借而已。」晏然撇着嘴说完,又轻声嘀咕道:「虚伪至极。」 「那你看好这个生意?三十两对你来说可不是小数目,你不怕她们赔了钱,还不上你?」 晏然笑了笑,道,「书坊和开酒楼不同,经史子集那些书,今天卖不出,明天还可以继续卖,我朝偃文修武,书坊又免税,这门生意只是赚多赚少,赚快赚慢的问题,赔钱的可能性不大,退一步讲,就算是赔钱,也无所谓,祖父年轻时做生意,若是瞻前顾后的,哪来我们晏家这诺大的家业。」 「说得好,」晏廷海拍着大腿笑道:「看来你是仔细琢磨过这个事情了,」原本对晏家不报太大希望的他,似乎在晏然身上看到了曙光。 「二小姐,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胆识,了不起!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你看看你的手,下次还是不要跟少奶奶硬碰硬了,」刘武道。 「我知道,我父亲后来过去踢我那两脚,我都躲开了,我没跟他硬碰硬,」晏然嘿嘿傻笑,心想:我又不是颟顸之徒 。 晏廷海和刘武被晏然逗的哈哈大笑。 晏然与祖父聊了一会天后,回房自己关自己禁闭去了。 第65章 65凤求凰兮歌正浓 晏然心怀大事,岂能甘心被困屋中?「这几日,还要辛苦你,」晏然还未说完,绮云撅嘴问道:「你又要去哪?」 晏然揉着绮云胖嘟嘟的脸颊,「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饿着!」 这话是安慰,是承诺,可晏然说得心虚,她不敢面对绮云回答,转身推窗跳了出去。 无有斋的大门被金妈锁上了。 绮云垂头丧气坐在椅上,她知道小姐又要拿她做替身,这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不消片刻,晏然从窗外探进头来,绮云接过食奁,放在桌上,不舍道:「你能不能不走?」 「乖!我晚上回来看你,」晏然两手扒着窗沿,愧然一笑,「这些够你今日吃了,凉了,你就放炉上热热,我还给你带了酒,」晏然指着食奁,嘱咐道:「你闷了,就绣绣花,看看书,我就在隋家,不乱跑。」 绮云委屈巴巴含泪说好。 安顿好绮云,晏然悄没声地来到晏隋两家的共墙脚下,一个鹞子翻身,跳入隋宅。 隋静见晏然脸上挂彩,唿天喊地道:「怎么还伤了脸?这要留了疤,可怎么嫁人?要不要我跟我娘说,让她去劝劝你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没事,」晏然连忙摆手,示意她小点声,然后轻描淡写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你缺银子,可以找我借,我每月没什么开销,体己钱攒了不少。」 「我自己能解决,就不劳烦姐姐了。」 「你还是没把我当亲姐姐。」隋静因晏然「捨近求远」的去筹钱而生气。 晏然搂着隋静,好言安慰,直到隋静气消了,她笑嘻嘻地拜託隋静,安排一个口齿伶俐,口风严密的小厮,去给子升传话,就说当票被王氏拾获,若有人拿当票去当铺问讯,烦请掌柜做个遮掩。 隋静余气未了,可还是照她要求做了。 安排完这些事,隋静把晏然按坐椅中,埋怨道:「一个女孩子,竟不知爱惜自己的脸蛋,让我瞧瞧,」她轻抚晏然的脸颊,再次检查伤口,「你这伤,幸亏不长,结痂长了新肉,便看不出了,若不走运,真留了疤,用脂粉遮掩遮掩,问题到也不大。」 「若我未来夫君,嫌弃我脸上这米粒大小的疤,我就给他脸上划条更长的疤!」 隋静一边给晏然脸上敷上止血药粉,一边道:「到时候我只怕你捨不得下手!」 午后时光,静谧悠长,俩姐妹并坐梅花窗下,闲话家常,内容无外乎就是魏小娘又做了什么坏事、鼎香楼又添了什么新菜,说困了,俩人合衣小寐,再醒来,晏然同隋静要来纸笔。 凤求凰兮歌正浓,舞求雩兮椒海红。 桃李争妍待日光,源醪滋味鼎香楼。 晏然在雪花纸上写下这二十八个字,沾沾自喜半晌,然后她意犹未尽,在文字旁画了一幅「凤舞桃源」图,并在图的下方,列上鼎香楼十大招牌菜名。 「这是何物?做什么用?」隋静接过晏然的杰作,一脸疑惑。 晏然得意地翘起嘴角,「这个类似酒旗,招子,用来宣传鼎香楼的,怎么样?不错吧?」 隋静瞧着新鲜,眼里冒着光,「凤舞桃源,四字很有诗意,你起的吗?」 「不是,是你表哥起的。」晏然有些害羞,眼睛看向别处。 「我表哥对你......格外好!」隋静毕竟年长,她早就察觉俩人端倪。 「你别乱说,他只是免费吃了我做的新菜,投桃报李罢了!」晏然红着脸,坐到八仙桌前,兀自喝起茶。 「我听说,我姨母正为我表哥张罗婚事,相看的都是公侯将相的女儿,」隋静偷觑着晏然,悄声说。 晏然淡淡一笑,面色如常,虽然她对温廷言有好感,但也仅限于好感,她并不认为俩人会有婚姻缘分,所以,听到隋静说温廷言在议亲,她并不惊讶,「以温公子的家世、人品,的确与公侯的女儿更般配。」 「你没有别的想说的?」 晏然嫣然一笑,摇了摇头。 隋静悻悻然,正想发表自己看法,这时敲门进来两人,为首的年纪二十岁上下,身量苗条,体格风骚,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身穿沙绿缎子窄银袄,身后跟随的老妈妈,四十来岁,衣着也较普通下人华贵。 「呦,静姑娘这儿有客人啊,我来的不巧了。」 晏然被浓郁的香氛呛得打了一个喷嚏。 「魏姨娘,知道不巧,就回去吧!」隋静毫不客气地怼道。 「你这丫头,说话太沖!」魏小娘不待隋静开口,一屁股坐到晏然对面,装腔作势道:「我也是不想来的,奈何下人们天天跟我抱怨,我住的蜀葵园实在太冷,用足了炭火,也不暖,所以我想重新修缮暖阁。」 魏小娘故意顿了顿,换了一种极具挑衅意味的口气说:「这事,我同老爷讲过了,老爷没意见,让我跟姑娘这支银子。" 隋静起初还不生气,但听到魏小娘搬出父亲来压制她,顿时火冒三丈,「既然如此,你让我爹亲自来同我说!」 「静丫头,好歹你也要叫我一声小娘,你怎能如此刁难我?我说老爷同意了,就是同意了,难道我还骗你不成?再说,修院子,也是修隋家院子,又不是我的私宅!」 晏然见魏小娘气势凌人,忍不住插嘴道:「你有话好好说,大喊大叫的,吓唬谁呢?」 魏小娘白了一眼晏然,见她脸上挂彩,知道她是在自己家里受气跑出来的,故也不惧她,继续高声道:「我也不是要你给我的蜀葵园,起楼竖阁,堆山凿石,实是天冷,不得不修缮暖阁!」 隋静就是不想让魏小娘得逞,可又没有好的说辞,气得小脸煞白,眼圈泛红。 魏小娘见状,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的气势压住了对面两个黄毛丫头,她得意地扬起嘴角,眼珠一转,决定在隋静心窝里再补上一刀,于是道:「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大人受得住,你弟弟年幼,他可受不住!况且老爷现在十之有八都睡我那,难道,你也捨得他挨冻?」 「你!」隋静气急,抬手想武力解决问题。 魏小娘故意煽风点火,「你还想打我不成!」 晏然见形势不对,忙捂着脸,表情痛苦地对隋静说:「静姐姐,你看我的脸是不是肿了,好痛!」 隋静忍着怒气,转头看晏然,晏然给她使个眼色,柳娘这时从外屋进来,张罗道:「修院子的开销不小,要不去请示大奶奶吧!」 魏小娘闻听,慌了神,隋老爷不在家,她可不想独自面对隋白氏,于是找了一个藉口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屋内终于恢復平静,隋静哭丧着脸,怏怏道:「今日,你看到我家魏小娘,有多难对付了吧?」 「嗯,见识了,那你要不要给她修院子啊?」 「做她的春秋大梦吧!我娘的院子都没说修呢,她还想修?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况且那院子在她住进去时,已经修缮过一次,花了三百多两,这才几年功夫,又要修?她就是没事找事!」 「可若她一直喊冷,拿儿子说事,你再三阻拦,反与伯父生了嫌隙,伯父生气,收了你管家权,那时,魏小娘就更得意了。」 隋静闻听,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转。 晏然安慰道:「别急,现在主动权还在你手里。」 隋静紧紧握住晏然的手,现在能帮她的只有晏然了,只见晏然伸出食指刮着鼻尖,低头思索,良久后,她问隋静:「魏小娘这身打扮,可要不少银子啊!」 「她眼皮子浅,就喜欢买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隋静陡然醒悟,「你的意思是?」 晏然笑了笑,「隋伯父是生意人,生意人最恨身边的人拿他当钱袋子,胡乱花他的钱。下次魏小娘再来跟你说修院子的事,你就这么跟她说…...」晏然对隋静耳语一番。 隋静听完,眉开眼笑,连连称好。 这事结束后,晏然偷回家中看望绮云,晚上再次返回隋家,两个异性姐妹同床而眠,一夜无话。 次日午后,晏然放心不下绮云,再次回家看望,只见绮云唿唿大睡,晏然悄悄给她换了新饭菜,又偷偷熘回隋宅。 午后阳光和煦,地上积雪消融,晏然和隋静惬意地盪着鞦韆,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跟随一众妇人,朝后院佛堂走去。为首妇人珠光宝气,身后丫鬟婆子,亦衣着不俗。 隋静「啊」了一声,跳下鞦韆,跑到妇人身旁,笑靥如花地福了福,「静儿见过大姨母。」 「静儿如今出落的真是可人儿,我正要去见你母亲,听说她最近身体不爽利,哎,你说你母亲把自己闹的,以前多开朗和气的人儿,如今都成半个姑子了,你也要好好劝劝她,」那妇人柔声细语的说,一只玉手轻轻抚着隋静的肩头,露出一个镂空镶嵌五色宝石的手环。 温白氏说完,眼神落到晏然身上,晏然正与人群中的温廷言互换眼神,突然接收到温白氏的目光,她连忙收容施礼,跟着隋静称对方大姨母。 「这位姑娘是?」温白氏上下打量晏然。 隋静笑道:「这是我最好的姐妹,晏然,隔壁晏家的女儿,以前和温荷一起读书过。」 「你就是晏然啊!温荷提起过,她说晏家姑娘,姐姐温柔娴静,妹妹机灵活泼,你一定就是那个机灵活泼的!」 「大姨母猜对了,她是妹妹,温家二小姐!」 「这姑娘的眉眼透漏着一股英气呢,若是换身扮相,骑上战马,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穆桂英嘛!」温白氏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身旁的儿子。 晏然刚好抬头,捕捉到这意味深长的一眼,心头不由一凛。 温白氏离开后,晏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回味刚刚眼神的含义,就在这时,温廷言忽然转头,笑着向晏然使眼色,他夸张地动了几下嘴唇,虽没出声,但晏然明白,他是让她别走,一会他来找她! 温廷言和他的家人走远了,身后留下一串雪脚印,隋静指着脚印,笑道:「苏东坡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可你看这群人的脚印多规整,一步不差的!」 晏然没心情看脚印,她看着远方,兀自说道:「温夫人的脸上真是一点岁月的痕迹都没有啊…...」 站在隋静身后的柳娘,听了晏然的话,长嘆了一口气,「原本我家奶奶,也是这般精神利落的!」 隋静白了柳娘一眼,没有说话。 两个小姐妹復回鞦韆上,心情悄然发生了变化,鞦韆在空中荡来荡去,俩人默默不言,闭着眼,享受冬日难得得阳光。 忽然,晏然感觉后背推她的手掌变大了,温暖了,她急忙回头看,「咦,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温廷言见被发现了,立刻拉住鞦韆,他盯着晏然的脸,急切问道:「你脸怎么了?」 「不小心耳坠划到的,」晏然若无其事地答,把脸背向旁边。 「来,你下来,」温廷言不顾晏然反对,执意将她从鞦韆上扶下来。 「疼吗?」温廷言抬起手,尝试触碰那道伤痕,晏然条件反射伸手去挡,温廷言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暧昧的气氛让人感到窒息。 隋静看着俩人,掩嘴偷笑,她似故意让温廷言自责难受,反覆强调晏然脸上的伤,是被温家当铺的当票连累的。 晏然嗔隋静不要胡说,温廷言此刻心无旁骛,他盯着晏然的脸,就像检查奇珍异宝一样仔细。 「你怎么三天两头被家人揍,你父母到底是怎么回事?」温廷言埋怨着,「心疼」二字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还有哪里受伤了?」他小心翼翼地架起晏然的胳膊,恨不得给晏然做个全身检查。 「没事,」晏然羞红着脸,被温廷言的「小题大做」搞得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你回府取些治跌打的,上次张御医配置的那个,独活赤芍膏,现在就去!」温廷言对子升说。 隋静刚还在看热闹,可听到表哥让子升回府取药,顿时有种自家实力被践踏的感觉,她嘟嘴抗议,「然儿从小到大的伤,都是涂我家药膏治好的,没认识你之前就是这么过来的,怎么认识你温大公子,我家的药膏就对然妹妹失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女孩子身娇肉贵,你父母可真是……要不,我把你娶回家吧,到我家,保证没人敢动你一根头髮,」温廷言突然抬起后,直视着晏然的眼睛。 「我怕嫁到你家,没人打我了,但我忍不住打别人,哈哈,你要不想家里鸡犬不宁,你就还是省了这个念头吧。」晏然以玩笑的形式回道。 晏然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晏温两家的差距,能认识温廷言这样的公子,是因为他们中间有一个隋静…… 隋静盪着鞦韆,两只无处安放的小脚在空中肆意摆动着,眼前「腻腻歪歪、互相试探」的男女,在她眼里就是天造地设的眷侣,可她也知道,这一对结合的难度不啻于她和秦岚峰,可是她不怕,她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们说完了没有?」她问地面上的人,「今日大姨母不止是单纯来看我娘吧?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温廷言仰头回道:「下月十五,家父寿宴,家母特来送帖子。」 隋静看晏然,道:「过几日,晏老爷也要摆寿宴吧?我听我爹说的,我们全家都去!」 「是啊,那天一定会非常热闹,」晏然说「热闹」两字的时候,语气怪怪的。 第66章 66寿宴(上) 元月初八,晏庭海六十五岁寿诞,晏家来了好多人,除远亲近戚,还有过往与晏庭海有生意往来的行老、团头 宋明时期,各行业的市肆,以团行称之,如鱼行、姜行、猪行、菜行、花团、青果团,柑子团等 。这些人携妻带子,把晏家前院挤得满满当当。 院两侧廊房,是女眷品茗聊天之所,精品小食和新奇果品,置于桌头案几,小孩子们围着这些吃食,如获至宝,在廊坊和院中穿梭,巴望着在别处发现不同的食物,若发现了不同,就像发现宝贝,立刻拿起两块,跑去别的小伙伴面前显摆。 男宾坐席设置在露天院中,虽是冬日,院里临时搭起的棚子,围着棉帘,又有炭火,倒也不冷,男人们个个洋溢着笑脸,互相拱手作揖,有叙旧的,也有结交新友的。 巳时一过,晏宅大门前,渐渐人马不绝,穿上新棉袄的小厮,个个精神抖擞,负责签收礼单的签收礼单,负责引客的引客,还有两人专门负责安置随客而来的马夫家奴。 同时,在后门,有一个临时搭建的竹棚,棚下立着一张大长桌,两个老媳妇,正在此处施发福粥,因为早有乞丐闻讯而至,若不答对好这些人,寿宴是没有办法顺顺利利举行下去的。 晏然陪着王氏与女客聊了一会,觉得无趣,便寻了一个藉口,四处游荡起来,她前后院窜来窜去,希望逮到一个新鲜事,好第一时间瞧个热闹。 走至大门前,遥见隔壁隋家人过来,两家近,也不用车马,晏承恩正在门口张罗,看见隋忠,俩人客套地寒暄了几句,隋忠一面说着祝贺之词,一面递上寿礼。隋静也乖巧地向晏叔父施礼问安,并说:「家母今日感染风寒,改日再来造访。」 晏承恩礼貌地笑着,口说无妨,眼睛却盯着站在隋忠妇女俩中间的公子,「这位贵公子是?」 「这是我妻家外甥,经常来我家玩,与贵府两千金也熟络的,今日听说晏老爷大寿,也要过来庆贺庆贺,不失礼吧?」 「小侄温廷言,见过晏伯父。」 白氏的外甥,姓温,那不就是尚书家的长孙?晏承恩头皮一炸,忙双手扶直温廷言,热情又不失紧张地道:「温公子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贵客里面请,快里面请。」 温廷言命子升献上寿礼,在来客单上签名, 晏承恩盯着温廷言的背影,心里纳闷,转头瞅隋忠,隋忠不置可否地笑笑。 晏承恩再次打量温廷言,心中感嘆:江山代有人才出,这小公子还要胜我当年美貌三分哩!十七、八的年纪,五官精緻灵动,皮肤白皙温润,头戴束髮白玉偃月冠,身披红色嵌银貂毛大氅,宛如一块上好的美玉,本应嵌在皇宫最贵重的冠冕上,而他却出现在市井里巷中。 温廷言卓尔不群的气质,让门口来往的人都不由驻足官望。 晏承恩很有面子,亲自将隋家一行人引入院中,心里嘀咕隋忠刚刚说的话:同我家两个姑娘都很熟络?多熟?什么时候熟的?同哪个更熟?熟到可以到我家不请自来? 正暗自疑惑,转身发现晏然正躲在身后,「你不在里面玩,出来干什么?」 「我来接隋姐姐,」晏然晃着头顶上的两个发鬏,声音像铜铃般爽脆。她似笑非笑的眉眼,似翘非翘的唇角,在温廷言眼里,就像天赐的宝贝,份外可爱。 温廷言脸带笑意,为引起晏然注意,故意咳嗽了一声。晏然故意不睬他,低头拉起隋静的手就往院里走。 「你这孩子,见到隋老爷,也不打声招唿。」 晏然只好回头,不经意间,眼神迎上温廷言热切的目光,这让她很不自在,她想起昨日温廷言曾说要娶她的话,心里慌乱,脚底便软了,她轻嘆一口气,稳住身子,趁着膝盖打弯的劲儿,向隋忠道了声万福,然后飞快地向后院跑去。 「这孩子,忒没规矩,温公子见笑了......」晏承恩陪着笑,心里断定温公子熟络的不是晏然。 晏然像鸟一样快活地飞奔,「你慢点,我可没你走得那么快!」隋静虽比晏然大两岁,但两人个头已经一般高,她又天生不爱运动,平时走路如弱柳扶风,眼下被晏然拽得脚步慌乱,叫苦不迭,柳娘和绮云在身后小腿紧倒腾,但也被晏然落下了十几步的距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直到转了弯,再也看不见温廷言,晏然方立定脚步。 「我领姐姐去廊房,女眷们都在那头,我给你留了位置。」晏然语气似道歉又似卖好,她手挽着隋静的胳膊,神采飞扬,她确定温廷言对她是有「想法」的,这种感觉让她很自豪。 隋静倚着墙壁,大口喘着气,「慢点走就好,我差点儿被你拽散架了,」她一边捶着大腿根,一边埋怨:「你怎么手劲这么大,虽说你是习武之人,可你也别忘了,你首先是个女孩,是千金小姐。」 晏然哼哼哈哈应着,这种话她听很多遍了,她沖隋静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招唿柳娘、绮云一起过来给隋静揉手捶腿。 另一边,晏承恩隆重地将温廷言介绍给晏庭海,晏老爷子是见过大世面的,年轻时也结交过官府之人,可对眼前不请自来的贵客,他一时拿不准对方意图,毕竟商家属末流,只有商贾主动巴结官宦的,没有官宦会无事登商贾之门。 眼下满院衣着光鲜的人,都是三教九流之辈,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宾客中谁惹了祸...... 温廷言并不知道他的出现,会让大家坐立不安,他凭藉极好的修养,对晏家人的问题,有问必答,得体的举止,出众的相貌,很快就得到了晏庭海的好感,但同时,晏庭海更加困惑了,这么一位贵公子为何喜欢凑寿宴的热闹? 几人东拉西扯,找不到一个共同话题,直到下一个祝寿客人到访,温廷言终于获准可以去自由活动,为避免他的出现,引起大家过分关注,晏庭海建议他可以去花园里逛逛,并由刘武陪同,温庭言说自己随便转转,宴席事情繁锁,刘武还是该忙啥忙啥吧。 熘出金英堂的温廷言,化身一只骄傲的大公鸡,在晏家院子里踱来踱去,富丽堂皇的晏宅,对于去过皇宫的他来说,只能算是精巧别致的庭院,他对眼前的堂屋楼榭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晏然在这里如何生活? 他摸着游廊的朱红阑杆,想像她是不是在这里休憩过?他走过一块空旷的草地,想像她是不是每日清晨在这里练拳?他如逛自家庭院一般,东走西望,他想起刚才门口迎接他的晏承恩,孔武有力,仪表堂堂,怎么会对女儿大打出手呢?至于晏母王氏,他还未曾见面,但听说也是仪态万方的美妇人,温庭言脑补王氏发怒,晏父发威,暴打晏然的场面,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 * * 再说王氏,为筹备这场寿宴,她忙里忙外好多天,这种出风头的事,她从不喊累,每日都乐此不疲,眼下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她十分惬意的搂着晏晴,与七姑八姐们闲聊逗闷子。 王氏认为,今日寿宴,她是主场,谁那么不识相,敢抢她风头? 「浪蹄子」花晏氏,如今冠了新夫的牟姓。 王氏没想到牟晏氏在收到请柬后,真的会千里迢迢,携夫赶来贺寿,可人已来了,自然要尽心招待,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之前吃了大亏的花晏氏经过一番休整后,如今捲土重来,品性依旧。 她拉着王氏的手,如见亲人般,叨叨不休,「弟妹你有所不知,我这新婆婆忒刻薄,我打个骨牌,她也说,买件新衣裳,她也说,一家子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我这次带他儿子来金陵,就是让他开开眼,我们晏家,在金陵过的是什么日子…...」 王氏上下打量她,心里真心瞧不上这个大姑姐,一脸俗不可耐的胭脂水粉!可嘴上却实意相劝:「这世上有几个不受气的媳妇?你嫁到外省,我们能帮衬的也不多,姑姐还是要和婆婆搞好关系,免的让相公难做,」言下之意却是,你好自为之吧?再惹出祸来,我们山高水远的帮不上忙了! 牟晏氏白了一眼王氏,用鄙夷的语气发狠道:「让我服软,做梦!我就是打骨牌,就是买新衣,我看她能把我怎么样?总共家里就那么几亩薄田,都不如之前花家的一个零头,能娶到我这么漂亮、贤惠的媳妇,是他家祖上积德!」 王氏见她好赖话听不懂,便不再多言。 牟晏氏在新婆家,估计是憋得够呛,好不容易见到口音一致的娘家人,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将这些年在新婆家的委屈,事无巨细的说给众人听,有几个心肠坏的,一边替她打不平,一边又怂恿她:这些苦水倒出来就好了,今日娘家人在这,尽管倒。 王氏笑牟晏氏是个傻子,想找个理由脱身,可大家皆听得乐呵,牟晏氏又一直握着她的手,王氏只能无奈陪坐。 直到牟家丑事说完,牟晏氏终于歇了一口气,她连喝了两盏茶润喉,感觉浑身轻松,可轻松不过片刻,很快她扬着细如柳叶的眉毛,饶有兴致的看着王氏笑。 「你上次帮我,我可没忘,」牟晏氏神秘兮兮地对王氏说:「我有个生儿子的秘方,是一个得到高僧给我的,回头我把方子抄一份给你,我就是用这方子,给牟家生了一个儿子,厉害吧?」 王氏正犯愁如何答覆她,恰巧金妈走到王氏耳边,耳语道:「少奶奶,要开席了,你要不要去厨房看下?」 王氏立马起身,连声说好,一只手按住也要起身的牟晏氏,道:「姑姐,你先坐,我去去就来。」 牟晏氏叮嘱道:「宴席后,你记得向我要方子!」 「好,好!」 金妈悄声问王氏:「什么方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王氏扑哧笑道:「和尚给的,生儿子秘方。」 王氏摆脱了牟晏氏,宴客厅内,只留下晏晴一人。 第67章 67寿宴(中) 晏晴见王氏离开,起初她还担心,众人会围着她问长问短,可没想到,这些长辈们并不在意她,很快与她同桌的人都坐到别桌去了,晏晴莫名失落,万众瞩目和视若无睹原来这么近。 她一遍遍地喝着茶,想晏家那些人都在做什么,此时的晏承恩正与大冬瓜晏承友在穿堂里「密谋」。 晏承友靠着墙,仰头看着身高比他高出一头半的弟弟,说:「我有个朋友,有条八月大的西洋猎犬,品相极好,细腰大耳,他想出售,要不是他缺钱,也不能出这么低的价,你要是收了,可捡了大便宜!」 「多少银子?」晏承恩生平最爱饲养小动物,从马到鹤,从鸟到猫,无一不爱。 冬瓜晏伸出四根手指头,在晏承恩眼前晃了晃。 「四十两?」晏承恩撮着自己的手指头,满面愁容道:「价钱到是不贵,可我手头没有那么多。」 冬瓜晏拍着晏承恩的胸脯,笑道:「我又不跟你借钱,你跟谁装穷呢?」 「哥哥这是说笑了,我哪有装穷,我只是手头紧,没有现银罢了,自上次事后,家里钱财便不让我碰了。」 晏承恩指的「上次事」,就是失手打伤人,要赔一千五百两那次,王氏去晏承友家借钱,结果钱没借到,还惹了一肚子气。 冬瓜晏讪讪一笑,厚着脸皮道:「人都有手头紧的时候,那次弟妹来找我时,我也恰巧手头紧,理解,理解!不过.....」他用舌头舔着上牙膛,啧道:「话又说回来,你就是太惯你婆娘,要不是你娶了她,她还不知道在那个庄户人家讨生活呢,你看我那浑家,我说一不二,被我治的服服帖贴,这点你可要跟我学学,咱家这支血脉里就没怕老婆的人。」 「我不是怕她,」晏承恩嘿嘿一笑。 「你就是被你这个新爹,薰染坏了,晏五叔怕老婆,可是出了名的。」 晏承恩扯了两下嘴角,并没立即说话,而是低头默了半晌,「这家现在全都是我浑家把持,这是我爹同意的,」晏承恩道:「我浑家每月就给我几十两银子零花。」晏承恩耷拉着头,一点看不出是习武之人。 「浑家给相公发月钱?弟妹没搞错吧?她把你当成她的贵妾了!哈哈哈。」 晏承恩一脸囧相。 「这样吧,哥哥给你出个主意,」冬瓜晏瞠着小眼,鬼祟道:「你可以拿字画换!你家老爷子收了那么多古玩字画,少一幅没人知道,等知道时候你就装不知道。」 晏承恩搓着两个手掌,若有所思,「这我想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字画有什么意思?破纸一张,哪有猎犬好玩,你是没见到,那犬的毛髮锃亮,鼻头黢黑,跑起来快如骏马,你若牵出去,你就是金陵最威风的少爷!」 晏承恩被说激动了,度着方步,思考起来。 二人商量时,穿堂时有下人经过,为不引人注目,兄弟俩走出穿堂,漫步到裊晴园。 此时,晏然与隋静为躲清静,正在裊晴园盪鞦韆。 晏然闭眼享受冬日暖阳,心里却想着温廷言:这人好端端的来我家做什么?院里来的那些人,都是市井小贩,他不怕暴露身份,惹来闲话吗?正思忖间,她听见有人朝这头走来。 她睁开眼,瞧了眼远处的人,随即立刻命令绮云,「绮云,快把我推高一些!」 「原来你在这!」温廷言站在鞦韆旁,抬头看她。 晏然看着脚下的人,故作镇静地问:「在我家参观的如何?」 「院子很雅致,虽然面积小了点,但看得出设计得很有心,」温廷言依旧抬头看着她,面带笑容。 「是沈家设计的!」晏然很骄傲地回答,她坚信晏家园林不是最好的,也是最好那一列的,尚书府也不过大同小异罢了! 「原来如此,」温廷言绕到晏然身后,示意绮云走开,「上次借你的书可用得上?」温廷言一边推着晏然后背,一边温柔地说:「还要什么书,我回家去找,温府藏书阁有几万册书,都是家祖私藏,很多绝世珍藏版本。」 晏然没有回答他,因为她感到后背手掌的力量和温度变了,她慌忙扭过头,从上往下看,温廷言俊秀的脸庞正迎着午阳,浑身上下就像撒满水晶,让能不能移目。 鞦韆在空中荡漾,她的心也随之荡漾,如此几番后,她渐渐缓过神,瞪着小腿,含绮云:「让我下来,让我下来!」 绮云和温廷言偕力拉住鞦韆,晏然两脚撑地,理了理衣裙,站在温廷言身旁,她凝望着他,稳了稳心神,稚声问道:「那么多书,你都看得过来吗?」 刚刚还在空中飞扬的女孩,忽然站在身旁,温廷言紧张了,晏然额头上的碎发,像羽毛一样轻盈、眼睛像湖水一般清澈,嘴唇上更是附着让他情难自禁的气息。 「我,我......」温廷言支支吾吾,他现在不想说话,只想静静地欣赏眼前人。 「我表哥家的藏书,堪比琅环书阁,金陵的读书人没有不羡慕的,」隋静为温廷言解了围。 晏然咬着唇角,对温廷言吹捧道:「怪不得人人都说温公子才贯二酉,学富五车呢!」 「谁说的?学富五车的是沈公子!然妹妹,你记错了吧?」隋静也跳下鞦韆,走到晏然身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你不要总拿我和沈兄比,他天赋异禀,不是正常人!」温廷言瞪了一眼隋静,转头又对晏然说:「你姨父的书坊,想要什么样的书,你尽管告诉我,若我家没有,我也尽量帮你去找。」 「那我先谢谢喽!」晏然明媚一笑,圆圆的脸颊上飞起一片红晕。 温廷言看晏然害羞的模样,心中更喜。 「表哥,今日你央我父亲带你过来,可是发誓不乱走动的,可现在,我看你做的和你说的,可不一样啊!」隋静看出二人端倪,故意打趣道。 三人肆无忌惮地说笑,殊不知在不远处,有四只眼睛正紧紧盯着她们。 盯着他们的正是晏承恩和冬瓜晏。 晏承恩眼尖,甫一出穿堂门,便瞧见温廷言大摇大摆地朝裊晴园走去,晏承恩本就好奇尚书长孙为何纡尊降贵来晏家贺寿,这下他也顾不上跟二哥商量猎犬的事了,快步跟上去,躲在一处山墙后偷看,「冬瓜晏」也是个好事儿的,躲在晏承恩身后,踮起脚尖,露头问道:「这富家公子是谁啊?看这长相,这穿戴,不是普通富户。」 「温尚书家孙子,」晏承恩悄声说, 「温尚书家孙子都来给晏老爷祝寿!你家怎么攀上这路子的?厉害啊,我的四弟!」 「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他是隔壁隋家的亲戚,不知怎的就跟来了。」 「我看他和你家晏然挺熟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恭喜啊,四弟!」 「你怎么看出来的?熟络吗?」 「冬瓜晏」得意道:「这年纪,这点花花肠子,一眼就看明白了!弟弟,你家要攀上这门高亲,可是要走大运了,记得到时候关照你二哥。」冬瓜晏抓住晏承恩的胳膊,狠狠地晃了晃。 「那是什么人家,岂是我能高攀的,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晏承恩悄声说。 冬瓜晏嘿嘿笑道:「凡事都可以谋划嘛,你急着下什么结论,况且......」他故弄玄虚地停下来。 「二哥有何高见?」 「这男女之间一旦动了情,门第什么的就不重要了,若是没情,才考虑身份的高低贵贱呢,你瞅着吧,我看这俩人有戏。」 再说前院女眷,王氏藉故走开,牟晏氏见晏晴一个人孤零零坐着,便凑身坐下,拉着晏晴的手说:「你也到议亲的年纪了,你父母帮你相看了哪户人家?跟姑母说说,姑母给你参谋参谋,」 「这种事听父母的,我也不清楚,」晏晴又害怕,又无奈,她好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牟晏氏抓了一块水晶糕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姑母跟你说,这事你得自己多留个心眼,问清楚对方的公公婆婆,是否性格都和善,否则日后有你苦头吃。」 有几个年轻妇人闻听,都纷纷转头应和,把晏晴围在中心。 晏晴像只误入狼群的羔羊,越来越焦躁,不时看向窗外,心里嘀咕:晏然和母亲怎么还不回来啊。 绮霜站在身后,明知晏晴处境尴尬,可她并没拦着,反而,她很愿意听牟晏氏说话。 「你还要挑选一个相貌好的,看着赏心悦目,日子才好打发。」牟晏氏得意地传授经验,晏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点头。 婆媪们大笑不止,浪浪的笑声此起彼伏。 牟晏氏见自己有成了焦点,更起劲了,口无遮拦的讲起夫妻间的情趣。 「你跟我女儿浑说什么呢?」王氏突然掀帘进来,冲着牟晏氏喊道。 「我哪有浑说?大家都是女人,不就是那么点事,」牟晏氏不以为然,嗤嗤笑道:「你当初嫁给我四弟,不也是看他貌比潘安。」她激动地向众人挥动双手,「是吧?是吧? 」她想获得更多人的支持,可刚刚与她说笑的婆娘,见王氏脸色不对,都噤口不言了,她们不是看向别处,就是起身离开。 王氏最见不得牟晏氏的浪荡模样,她见姑姐不知收敛,心中积怨瞬时涌上胸口,她大声道:「今日,是晏家五爷寿诞,你要是来庆寿,就在这老实坐着,要是不开心,就马上带着你的石匠,回你的崇安县去。」 「我还没吃席,我干嘛要现在回去?我不但不回去,我还要在金陵住上几日呢!」 王氏气得嘴颤,继续争下去,丢人!不争,憋气。 鱼行头的浑家姓齐,四十多岁,为人稳重,她劝慰王氏:「都是一家人,怎么说着说着就恼了,快坐下,喝口茶,顺顺气。」 青果团的浑家姓张,是年轻的美妇人,她也挪身挨着王氏坐下,把装着瓜子的盘子拿到王氏眼前,「磕点瓜子,喝喝茶水,今日可是晏老爷大寿,我们还等着吃鼎香楼的大餐哩!」 大伯晏承义的女儿和儿媳,都是少言寡语的,此时也凑身过来,安慰道:「算了,算了,」 王氏被这几人一劝说,怒气减了一半,心想:自家吵嘴,外人看笑话,有了台阶就下吧。 牟晏氏依旧嘴上不依不饶,可眼见没人帮她说话,气势明显弱了。 晏然和隋静此时已经回到前院,看见里面吵嚷,便没进去,倚着门柱,歪头向里面瞧,摆出一副吃瓜群众的架势。 「看我家热闹吧?今日,我让你开开眼,」晏然对站在身后的温廷言说。 晏廷言站得笔直,顺着晏然的眼神,也向屋内张望,「晏晴真可怜,你俩刚才怎么不把她一起叫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隋静头都没回,不错眼珠的盯着前方屋里,生怕哪处细节没有看到,嘴角堆着梨涡,笑道:「是时候让晏晴见见这些豺狼虎豹了,在她眼中,最粗鲁的是她妹妹。」 「是啊,」晏然煞有介事地笑道:「我姐被我祖父保护的太好,这样的热闹场面,可不是天天都有,今日就当她学习了。」 「你说,」晏然问隋静,「若此刻屋里的是我,不是我姐姐,我娘也会生这么大气吗?」 隋静果断道:「不会!」 「为什么?」温廷言问。 隋静笑道:「晏家这些亲戚可会欺软怕硬了,哪个赶在晏然面前胡说八道?那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第68章 68寿宴(下) 「你俩怎么这般不懂事!」 说这话的是林氏——晏承友的浑家。 林氏一直坐在屋里靠窗的位置,眼见战火要熄,她以长辈姿态发言道:「都是自家人,不要为了一两句玩笑,伤了和气,今日可是晏五爷的寿诞!谁在今日闹事,谁就是给老爷子添堵。」 王氏一向与林氏不睦,见她惺惺作态,更是气愤,但考虑今日特殊,也只好暂且压抑怒火,心想退一步海阔天空。 牟晏氏见有人撑腰,越发得意,「这人啊,最会趋时附势,我这外嫁出去的姑娘,如今回来说话都要受弟妹拘束了,不像二嫂嫂说话有力道,某人听了就不敢张嘴了。」 众人都劝少说一句,可姑嫂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唱起双簧,丝毫没有罢休之意。 眼看王氏落了下风,受了窝囊气,晏然撇下隋静等人,大步流星地走至牟晏氏身后,她把牟姑妈的肩膀按在掌下,手中梢施力道...... 「你干什么?喝水牛奶长大的?怎地恁大力气?」牟晏氏晃了晃肩膀,却被晏然按得更紧了。 晏然嘴角微翘,俯身在牟晏氏耳旁细语道:「姑妈,听说我新姑父待你还不错,我真是替你高兴,这个姑父是个石匠,看上去身强力壮,不似之前那个!你应该不会再去外面找男人了吧?」 晏然声音不大,但附近人还是听清楚了,有些不是晏家亲戚的,不知道牟晏氏是二嫁,有知道底细的,开始向不知情的人普及晏凤莲的风流往事。 晏凤莲脸涨得通红,她都忘记前夫的模样了,没想到大家还都记得花大海。 「可话说过来,」晏然继续道:「新姑父身体如此强健,怎么还没把你身上那点邪火压下去啊?一张嘴就阴阳怪气的。」 「你这小丫头片子,胡扯什么?」牟晏氏听出话外之音,脸更红了,她使劲抖了抖自己的肩膀,再次想摆脱晏然的手,可没成功。她为了找回脸面,兀自嘟囔道:「真是没有教养!」 「我说什么就没教养了?我只是把你刚与我阿姐说过的话,换个样子说出来罢了!」晏然松开手,又道:「姑母,你都生了两个儿子,嫁过两次了,怎么脑袋里还像一团浆煳?」 说完,她又绕到林氏身后,用脚勾过来一把椅子,扶着二伯母的肩膀坐下,说: 「二伯母,看到你还在这,我可真高兴,我还以为你见过我祖父,就会回去呢!」 「我为何要回去?我今日可是带了礼的,」林氏知道晏然手劲大,特意把臀下的椅子向后退了退。 「二伯母,千万别动怒,您这身体娇贵,侄女主要是考虑今日筵席大鱼大肉,怕沖了你每日进补的汤药,这样吧,既然你都来了,我让厨房专门给你做两道素菜,二伯母的身体最要紧!否则您吃的那些人参鹿茸就白吃了。 」 说罢,晏然嘱咐旁边丫鬟:「二伯母用餐时,你们要仔细照顾,两道素菜不够,就再加两道,什么荠菜汤,炒秋葵这些,都是二伯母能吃的,哦,对,若是鸡蛋炒秋葵,记得把鸡蛋挑出来,千万别让二伯母动发物,以免坏了药效。」 「你家的筵席,我是吃不起了!」林氏气哄哄地站起身,绮云一抖激灵,紧随身后就去送客,晏然对绮云拉长声音喊道:「绮云,快去帮我送送二伯母,要看她坐上轿子,我才放心啊......」 林氏见没人拦她,想想自己今天是带礼来的,若现在走了岂不是吃亏,刚到厅口又转身回来坐下,自言自语道:「今天晏老爷大寿,我自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众人不禁都掩嘴偷笑,也懒怠理她。 隋静和温廷言倚着门外墙壁,看晏然那头儿表演,笑得前仰后合。 隋静捂着肚子,笑岔了气,沖温廷言说:「她们家这些妖魔鬼怪,只有晏然能收拾得了,我家那个狐狸精,也要靠晏然除呢!」 「然妹妹可太厉害了,怪不得我母亲说她像穆金花,」温廷言笑着,就像欣赏一件极美的宝贝,眼珠子恨不得粘上,不肯离开半步。 隋静看温廷言一副痴痴模样,别有深意道:「你母亲意思是文臣和武将不是一家人。」 对温廷言而言,晏然一会像温顺的小奶狗,一会又泼辣的肆无忌惮,一会是巧舌如簧的辩手,输出他从没有听到过的观点,一会又化身成美食家、见义勇为的侠女,这样多面的人,对他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我的小祖宗,你让我好找,你跑到女眷这头做什么?快跟我回去,晏老爷还给你留了主座的位置,马上要开席了。」 温廷言回头,原来是姨父隋忠来找他,他赧然一笑,乖乖跟着隋忠回到金英堂,作为贵客,他被安排在老寿星身旁,众宾客纷纷好奇,如此不凡的气度,明显不是普通百姓家孩子,隋忠只道是自家外甥,没敢多透露温廷言的身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温廷言开始头晕犯困,他怕隋忠会提前送他回府,只能拼命强撑,晏承恩觉得温公子这样的人,若强撑出病了,他可赔不起,故劝他先在晏家客房休息一个时辰,温廷言见不撵他走,这才勉强同意。 酒席结束后,又是戏班子表演,直到三更天,晏家寿宴才结束。 屋外洋洋洒洒下起小雪,隋忠去客房叫温廷言回府,见他睡的正香,王氏道:「温公子身娇肉贵,这个时候叫起来,容易伤风,反正住你那院和住我们这院也不过一墙之分,就索性别折腾了,让他在这睡吧,明早再回去。」 隋忠见温廷言小脸睡得红扑扑的,也担心生病了不好跟姨姐交代,也就允了,温廷言睡在里面暖阁里,子升和晏府的两个小厮睡在外屋床上,以便于晚上照顾。 牟晏氏虽然白天耍了威风,但到晚上,还是要和相公牟政一起留宿在晏家。 晏承义一大家子,因为住在城外,也是安排在晏家客房里休息。 这一天,大家都累坏了,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王氏起身向窗外望去,天上地上白茫茫一片,粗使婆子正在院里清扫积雪,金妈端热水进来,给王氏洗脸梳头,晏承恩穿上衣服,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我说,今早咱家那为娇客,早饭可怎么安排啊?」王氏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娇声问道。 晏承恩坐在床榻上,不明所以地回道:「自然是得吃了早饭,才能送回去。」 王氏从镜子里偷偷看了眼身后的晏承恩,鼻子哼了一声,道:「我知道要安排他吃早饭,只是怎么个吃法?若是和我们一大家人一起用饭,你那三姐牟晏氏,口无遮拦的,不知道又要说出什么混帐话来,再吓着贵客,还有你大哥那一家乡下人,一桌吃饭,总是有些不合适。」 晏承道:「原来你担心这个啊,那让他和晏晴,晏然一起在父亲那屋吃吧,这三个孩子都是认识的。」 王氏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金钗,又在镜中仔细端详一遍自己,嘆声道:「也只能这么安排了,」说罢,王氏倏地转头看向晏承恩,眼睛瞪的大大的,道:「你说这娇客,什么大席面没见过,怎么突然来我们家凑这个热闹,不会是看上咱家姑娘了吧?难道她喜欢晏晴?」 晏承恩道:「我觉得他是奔着晏然来的。」 站在王氏身后的金妈,嗤了一声,道:「少爷惯会说笑,别说二小姐还没及笈,就算到了议亲年纪,她那身拳脚功夫,也要吓跑几个正经夫家。」 晏承恩瞪着金妈,怒斥道:「你个老贱才,混说什么,二小姐的婚事,也是你诽议的?她那身功夫,是我教的,你的意思是我教错了?」 金妈挨了一顿斥,吓得连连道:「是,是,是,老婆子我煳涂了,看我说的这是什么混帐话,我不是那意思,」说罢,她伸出肥胖的手掌朝自己脸颊啪啪扇了两下。 「你不用在那演戏给我看,你要认打,你过来,我叫人来打!」 「老爷,你绕了我吧,二小姐的婚事自然也是极好的,能文能武,谁家娶到二小姐,都是嘴上积德!」 「算你说句实话!」 王氏白了一眼金妈,道:「活该你挨打,」然后她看向晏承恩,「不管他是奔谁来的,咱们都高攀不上那样的人家,我改日去隔壁,跟隋大奶奶探探口风,要是他真有这个念头,得早点遏制了。」 晏承恩紧抿着嘴,点了点头。 王氏起身,将烘过的玫色缎面大氅披到身上,这是她最近最喜欢的衣裳,显脸白,她看着晏承恩,道:「行了,我去看看那娇客,安排他用早膳,早用过膳,早点送走,他在这住,我总心里不踏实,温家可不同沈家,沈家是咱家老爷看着发迹的,感情深厚,这温家......」王氏摇着头,出了房门,径奔温廷言下榻的客房去了。 温廷言住的客房,是晏家最好的客房,之前沈家人就是借住于此。 刚过元宝门,王氏就见温大少爷,亭亭鹤立檐下,欣赏花园雪景。 王氏一直认为,即使是乞丐,只要穿上绸缎,住进豪宅,就会熠熠生辉,正所谓「人靠衣装」,可眼前的年轻公子,却让她有了新体会。 原来,世上真有人自带光芒,就像泥滩中的金沙,无论河水清浊,都掩盖不住金子傲然于世的魅力。 王氏突然有种想搏一搏的冲动,或许他真能成为未来的大女婿。她怀着激动又恭敬的心,走到温廷言身旁,殷勤道:「温公子,起这么早啊,寒舍简陋,也不知昨晚睡的好不好?」 「有劳晏夫人挂怀,昨日不胜酒力,让夫人见笑了,初次见面,就如此叨扰,实在羞愧,改日一定正式登门拜谢,」温廷言叉手作揖,为自己下次拜访做好铺垫。 按常理,这时晏夫人应该扶他起身,温廷言迟疑一瞬,自己起身抬头,发现王氏正探头向自己身后看。 他跟着回头一瞧,瞬间眼前一亮。 身穿一身银红袄,白绫细褶裙的晏然,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初阳下,温煦的阳光,薄如白纱的积雪,伴着笑意盈盈的女孩,让周遭一切都变得可爱了。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温廷言惊讶问道,脸上却难言喜悦之色。 晏然调皮地指了指身后的腰门,笑而不语。 「正好,你也在这,你带温公子去寿芝堂用饭吧,我已经安排人一会把饭菜送过去。」王氏吩咐晏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好的,母亲,」晏然说完,蹦跳到温廷言身旁,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跟我走吧,温公子。」 王氏看在眼里,蹙了蹙眉。 第69章 69谈心 寿宴结束后,王氏整理帐目,清理损耗,整整弄了三日。 闲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叫晏然过来训话。 晏然在去玉烟阁路上,见父亲行色匆匆,手里拿着一卷字画往外走,晏然跟父亲打了招唿,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暗暗嘆息:朝闻街头号败家子,真是名副其实! 旋即,她又皱起眉头,上有所施,下有所效,家里使唤婆子,虽都是老人,可总见主子这么不拿家里东西当回事,心里也会潜移默化受影响,一会见到母亲,要提醒她盘点家里库房了! 甫一入室,扑面的香气,让晏然连打了两个喷嚏,她摇头晃脑,试图驱散周遭浓烈的香味,她对异域香料,没什么好感,她纳闷王氏为何痴迷这种香气。 掀开大红的撒花软帘,暖炕上,王氏盖着一条雪白狐狸裘毯,正与金妈聊晏晴婚事。 晏然请安后,王氏打发走金妈,金妈在外把门关上,唿啸的冷风与室内的熊熊的炉火就像来自两个世界。 「坐吧,咱们娘俩很少谈心,今日叫你过来就是闲聊几句,」王氏语气漫不经心,好似要说些不关痛痒之事。 晏然乖乖搬来一张杌子放在炕尾,坐下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来,坐到娘身边,」王氏见晏然坐的疏远, 心里有些不痛快。 晏然堆笑婉拒,「我坐这儿挺好,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凉气重。」 她笑嘻嘻的把小杌子又向后蹭了两寸,心下合计,若一会一言不合,你掐我怎么办?还是离你远点坐,安全! 况且,她实在不适应与王氏有过多身体接触,或许小时候,缺少母爱缘故吧,她做不到像姐姐那般,在母亲怀里撒娇。 王氏无可奈何瞥了一眼二女儿,心里有些失落,很快又蔼然道:「你长姐到了议婚的年纪,她的婚事,你祖父已经在张罗了,等你长姐的婚事定了,就该是你了,到时母亲帮你物色一个好人家,这女子的婚姻是大事,马虎不得,凑合不得。」 原来是说婚事啊,这个话题随便说,我还以为我又闯了什么祸呢?晏然大大松了一口气,同时舒展身体,两只小脚不由自主的开始翘动。 「你与温尚书家的孙子,那个叫温廷言的公子,很熟吗?」王氏紧盯着晏然,自以为不漏声色。 「一般熟,见过几次面而已。」晏然眼神坚定,丝毫没有躲闪问询之意。 王氏欠身,将身后鸳鸯靠枕正了正位置,心下思量:跟这孩子说话,还是不要绕弯子,东扯西拽那套,我现在已经不是她的对手,这孩子性子倔犟,还巧言令色。 想到此,王氏开口道:「然儿,娘是想跟你说,温家是金陵城炙手可热的人家,听说祖上还是封袭三世的列侯,这样的人家,咱晏家高攀不上,以后温公子的娘子也一定会从侯门相府里挑选,虽说现在金陵很多商贾之家,都喜欢把自己姑娘嫁给官宦子弟,可那些都是没落的官宦,仕途畅旺的人家,才瞧不上商贾的女儿呢。」 「娘说的对,然后呢?」晏然忽闪着大眼睛,心里却不服气,你可以高攀,我就不能高嫁,终究你还是瞧不上我! 「你看隔壁隋家,论实力比咱家强,可隋静的婚事,你隋伯父都张罗两年了,也没个影儿,他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有名望,但财银短缺的,想找商贾人家联姻,解决自家经济问题;有名望,不缺银子的,与商贾人家联姻,图什么呢?」 就非要图点什么吗?晏然颔首,脚丫子也不晃了,她从未对温廷言有过非分之想,可现在她认为可以想一想了...... 王氏见晏然表情平静,心下轻松了许多,暗忖:或许是自己多虑了,这孩子还小,又男孩子气,或许只是把温公子当作一个朋友吧! 「母亲说的对。」晏然狠狠点了点头。 王氏道:「母亲希望你能和他保持距离,不要动了其它心思。」 「我跟温公子只是见过几次面,认识而已罢了,」晏然有些不耐烦,颔首不想多说话。 「你当他只是认识,我看他未必如此,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看那孩子心思单纯,考虑问题不甚周详,若是…….若是他出生在普通人家,母亲也愿意你和他结成良配,但他是温尚书的嫡孙,我们垫起脚也够不上的,就算勉强结合,以后麻烦事情也断不了。」 「温公子又不傻,哼,」自己的母亲都瞧不上,凭什么那么好的公子会看上我?不过,我若真和温廷言成了婚,这些人会不会吓傻眼?想及此,晏然脑海里浮现温廷言那张俊俏的脸,眉眼含情,又对她有求必应,这人做夫婿,还真不错。 晏然虽这么想,脸色缺没显露出半分得意之色,而是抿着嘴,佯做愁思状。 王氏见晏然没这个想法,心中大石终于放下,可还是怕节外生枝,故补充道:「我知道你是聪明的孩子。」 「得了吧!」晏然心道。 「你看咱家那些穷亲戚,看见咱们都跟狗看见骨头似的,恨不得扒掉咱家两层皮,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是你做了尚书府的少奶奶,你二伯三姑可不会顾及脸面,她们不扒了温家几层皮,绝不罢休,到时候你夹在中间怎么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晏然心里不服气,道:「若像母亲所说,我以后就只能嫁给和我们家一般或者不如我们家的喽?」 「自古成婚,讲究个门当户对,你若想婚后安稳,就只能如此。」王氏说的语重心长,她实在是害怕眼前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日后真招惹了些惹不起的大户人家,给家里平添祸事。 「咱家那些虎狼亲戚,我本就看不惯,如果有一天真高嫁到大户人家里,我跟他们断了来往就是了,他们还能奈我何?难不成,我要因为他们这些不想干的人,悔我一生幸福?」 「跟你连着血脉的亲戚,岂是你说断就断的,这些人都是你命里的人,甩也甩不掉,撵也撵不走,你这孩子实在太倔强,不碰南墙不回头!」王氏长长的嘆了一口气。 屋外的晨光透过窗棱格子照了进来,晏然低下头,不再做声,虽然不认同母亲说的这些话,但是她知道母亲今天这番话是为她着想的。 「我今天的态度已经摆在这了,以后你少与温家公子来往,如果发现,我就告知你父亲,打折你的腿。」 说话间,晏晴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枝梅花,见晏然坐在杌子上,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知道她这是又挨训了,别人家女儿挨父母训斥,都是一脸愁容,哭哭啼啼,晏然相反,王氏越是骂她,她越是像牛一样昂着头。 晏晴跟母亲见了礼,走到窗前案几,道:「母亲,我看这梅花开的正好,给你插到瓶子里吧!这屋子里时常换个花,才显生机,」说着,拿起案头的青花的小瓶,将梅花插进去,又从水盂中取了一些水,倒进去,最后她细心摆弄枝叶,直到满意为止。 王氏见晏晴如此乖巧懂事,心里说不出的满意,旋即摆摆手,叫晏晴坐到炕沿上,温柔道:「我跟你妹妹说会话,她呀,死犟,有什么事也不愿意跟我说,你可不要跟她学,等你出了嫁,咱娘俩这么亲密说话的日子就不多了。」 晏晴脱掉棉靴,挨着王氏躺下,把脚塞到狐狸裘毯下,撒娇道:「我是有什么话都跟母亲说的,有好的事儿啊,我要跟母亲一起分享,一起乐乐;有坏的事儿啊,也只有母亲能安慰我,要是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更是少不了母亲帮我出主意。」 王氏被晏晴哄的满脸笑容。 晏然心里醋叽叽的,起身想走,突然想起刚才在游廊看见父亲那一幕,旋即说道:「然儿也有一件事要跟母亲说,刚才我在游廊里看见父亲拿了一幅画出去。」 王氏摸着晏晴的手,笑道:「你妹妹跟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打你父亲的小报告。」 晏然扭过头,看向火炉,心里郁闷,把刚才想提醒母亲盘点库房的话,咽了回去,心下想:这个家终究是你的,你愿意怎么管就怎么管吧,我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 三人沉默间,进来一个小丫鬟,给母女三人倒上茶水,又端来四盒果盘放在炕几上,随后又检查一遍地上暖炉的炭火,方唯唯的退身出去。 母女三人喝着热茶,又闲聊了一会,这次基本上是晏晴和王氏在说话,晏然坐在杌子上只是喝着茶,吃着果子。 过了好一会,王氏聊困了,要睡觉休息,晏晴拽着晏然告辞。出了门,晏晴道:「你又做了什么事,惹母亲生气?」 「我哪有,」晏然辩解道,随即又说:「我虽然不知道我是怎么生出来的,但是我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晏晴笑道:「你说,你是怎么死的?」 晏然伴着鬼脸道:「我是冤死的,」 「净胡说,你若说旁人是冤死的,我信,若说是你,我可不信。」 晏然苦笑,心想:是啊,母亲也没冤枉我,我也并非没动这个心思。 晏然有些心烦,用脚尖踢着地面,温廷言纵然千般万般好,可我们终究差距太悬殊,还是早早断了这个念头吧,转念又想起前几日祖父寿宴上,姑母们撒泼嘴脸,温廷言应该也都看见了,如此不堪的场面,他应该害怕与我这样的人家联姻了吧。 心安之后伴随遗憾,遗憾又激发出她心中该死的胜负欲,倘若真能嫁进温家,她就可以在晏家扬眉吐气了…... 晏晴见晏然不说话,自己也傲娇,不想多言,走到游廊转弯处,便朝自己房间走去,晏然回房换了身衣服,与绮云去鼎香楼帮工,不在话下。 第70章 70信笺 傍晚时分,天空又飘起小雪,转眼,院子里白花花一片,廊下红光氤氲,大红灯笼的轮廓被雾霭消融。 晏然想起早上母亲与她说的那番话,心情瞬间与天气一样,烦躁无章,她四处闲逛,新惯性走到灶房,翻锅查灶,想找点吃食。 两个正收拾厨具的厨娘见了,笑问:「二小姐,刚用完饭,又饿了吗?」 「没,我就是路过,看看,」晏然揉着肚子,两只眼睛不忘四处张望,她郁闷时,食慾就很旺盛。 其中一个厨娘三十出头的年纪,中等颜色,在晏家厨房已经做了十年,平日窝在灶房,很少能见到主家,晏然是她能见到,并说上话的唯一主人,故她对晏然态度极其恭敬,她知道晏家二小姐馋嘴、容易饿,爱吃甜点、爱喝汤羹、爱吃糖醋鲤鱼,遂也不多问,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装上两勺热乎乎糖炒的栗子,系上封口,递给晏然。 晏然紧握着牛皮纸袋,口中道谢,转身出了灶房,沿着晏家东侧墙角一熘小跑,然后纵身翻墙到了隔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静姐姐,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晏然一边叩击隋静闺门,一边用美食诱人。 「快进来,我正无聊呢,」隋静把晏然让进屋,对于深夜拜访的客人,她早就习以为常。 漫天的白雪被隔在门外,晏然在门口抖掉身上雪花,把披风递给柳娘。 两个小姐妹挨坐在暖炉前,火光映在脸上,红彤彤如两朵盛开的花朵。 「知道你无聊,所以我特意来给你作伴啊,」晏然将炒栗子倒在炉子铁架上,唤柳娘也一起过来坐下吃。 「你看你多好,多自由,」隋静恨不得把羡慕二字刻在脸上,「你可以随意去鼎香楼,去街上,去庙会,就凭这一点,你就要感谢你母亲,满金陵看看,哪个像我们这样门户的女儿,有你这般自由。」 晏然自鸣得意,「你要这么说,还真是,我长姐现在也只是在家练琴写字,以往我祖父身体好的时候,还带她出去逛逛,这两日祖父身体抱恙,她也只能跟着在家里了。」不受父母待见,也未必全是坏事,「还是我英明啊,早早的讨了去鼎香楼当伙计的差事,虽然苦点,累点,但是可以唿吸到门外的空气。」 「你就气我吧!」隋静撅着嘴,鼓起脸颊,活像一条嘟嘴的硃砂鱼,眼珠一转,看向柳娘:「你去厨房拿点果子来,就是今天晚上吃的蜜橙糕和核桃酥,给晏二小姐尝尝咱家厨子的手艺。」 柳娘应声出门。 晏然知道隋静是故意支开柳娘,果然她关上门后,隋静便一如既往,像只爱撒娇的小猫,贴身过来。 「说吧,你是不是有事让我帮忙?」晏然道。 「你说你怎么这么聪明?」隋静握着晏然的小手,眉眼间充满笑意,「看手冻的,我给你捂捂。」她把晏然的手向自己怀中拽。 晏然挣脱隋静的手,以一副看穿她把戏的表情催道:「你少套近乎,快说吧,一会柳娘回来了。」 隋静忽闪着眼睛,瞬间脸上笼上一层粉酡,「你帮我给覃公子送封信可好?」 晏然面露难色,不是不想帮,只是此事重大,她一时拿不准主意,「不是不可,只是……你就真的看上覃岚峰,不变了吗?你要不要再想想,隋覃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啊!」晏然说出「门不当户不对」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原来她也是认可这个规则的,不禁思绪复杂起来。 「我才不在乎什么门当户对呢?」隋静脸露轻蔑之色。 晏然知道隋静外柔内刚,也是不拘常礼之人,故两人才能交好,但没想到隋静要比她想像中勇敢。 「隋家也是从我爹这辈才发迹起来,不过十几年罢了,所以现在,怎地就断言覃公子以后不会官运亨通,富贵傍身呢?」隋静挑了一下眉毛,眼含不屑地看向晏然,「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不是担心他没钱,你是想说他是军户吧?要世代服兵役,会连累子女吧?」 晏然点头,她想起五姨母当初也是看上一个军户,四姨母就是用户籍劝退五姨母的。 「只要有钱,这些都不是问题,现在太平盛世,哪里有要招兵的迹象?就算朝廷征他去当兵,我们花钱买个人替他去就是了,愿意为几十两银子,送上性命的穷人,还不有的是吗?」隋静露出商人特有的狡黠。 晏然见隋静一副笃定泰山的模样,一面佩服她的勇气,一面也替她开心,世上之人,尤其女子,很多都浑浑噩噩一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别谈争取。 隋静身上,最难能可贵的,就是她知道,她也在争取!哪怕收买别人,牺牲别人。 「你想让我帮你捎什么信?」隋静在晏然心中的份量,让晏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帮她达成心愿。 隋静转身从身后的妆奁盒下,拿出一张素笺。「我已经写好了,你帮我想法办法拿给他。」 「好!」晏然回答得很干脆,她把叠成方胜形状的素笺握着手中,笑道:「我能看吗?」 隋静嘟嘴撒娇道:「你不准偷看。」 「在我手里,可由不得你哦!」晏然逗她。 这时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晏然知道柳娘回来了,忙把素笺揣入腰间口袋中。 柳娘捧着雕漆的食盒进屋,将蜜橙糕和核桃酥放在桌上,两个小姐妹若无其事,吃着糕酥,聊了一会天,二更梆子响起,晏然才恋恋不捨,踏着白雪,顶着明月,回到家中。 次日一早,趁鼎香楼还不忙,晏然一身男装打扮,火急火燎的跑到应天府衙门口,门口当差的听说是找秦岚峰,争着去报信,晏然心想,这小子看来人缘不错,心中的担忧也减少了。 覃岚峰收到素笺后,连声道谢,他让晏然稍等,转身回署房,片刻功夫又递给晏然同样一张用素笺,同样也叠成方胜 方胜汉族传统寓意纹样。两个菱形压角相叠,组成的图案或纹样。 形状。 之后,晏然又火急火燎的跑到隋家,将素笺亲手交给隋静,传递素笺的两头人,收到素笺后都满面含春,嘴角含笑,唯独晏然累的唿哧带喘,香汗淋漓,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她猜测应该是话本子里常见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的海誓山盟吧! * * * 春节将至,酒楼生意淡下来,晏然无事,倚着门框,观察食客,形形色色的人们,有开怀畅饮,把酒言欢的,也有推杯换盏,虚情假意的,亦有伎人模样的漂亮女子,来店里品尝招牌菜,她们并非有些男人口中所描绘的轻薄放荡,晏然偷偷观察她们,除衣着髮饰略显张扬外, 言行举止并无出格之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晏然不知她们为何沦为伎人,但可确定的是,她们成长中,都没有父母的疼爱,在生存面前,爱是一种奢侈。 不知不觉,到了晚市时间,由于这几天降温,鼎香楼的客人依旧不多,朝闻街上,陆续有商家挂起灯笼,灯影错落,在学雪地中拉出一条条黑色的人影,晏然心思怅惘,她想起有个人好几天没见了,忙什么去了?难道真是寿宴那天吓到了?不过不来也好,来了也心烦。 正寻思着,绮云蹬蹬蹬跑到她耳边,耳语了一声,晏然转过头,两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向她走了过来。 一种小心思被撞破的尴尬,让她小脸绯红,心想: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刚我在楼上怎么没看到呢? 「然妹妹这脸怎么红了?」蒋奇似是明知故问。 「风冷,吹的,」晏然把窗户关上,示意绮云去安排一些酒菜过来。 「你们这是从哪过来的?」晏然对在楼上没上看到他们二人感到很奇怪。 「我们从晏府过来的。」 「我家?」晏然一脸诧异,什么时候温家和晏家有了私交?她半信半疑,又重复了一遍,「你说我家?」 「嗯,」温廷言得意地昂起下巴,每一根髮丝都散发着自信满满的劲头,「我刚给晏老爷送去两包茶,寿宴那天说好的,」温廷言翘起嘴角,对自己的公关能力甚是满意,原来晏庭海寿宴那天,温廷言提到今年的瑞山雪芽品质极佳,不可不尝,然后今日就带上蒋奇亲自送去两包茶,如此,一回生,二回熟,这算是与晏家老爷子建立了私人关系,以后再去晏家便多了一个理由。 晏然着实佩服温廷言的交际手腕,频频点头道:「原来这样啊,」心下暗忖:我母亲还说你单纯,我看她是误会你了,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这官家子弟果然对打通关系,建立感情方面天生有一套啊! 片刻,桌上摆满酒菜,三人边吃边聊,甚是开心。 温廷言提议,后日若无大雪,便去秦淮河游船,蒋奇说沈山明日从京城回来探亲,后日正好一起同游。 「男子立业后,就要成家,我们几人中,看来沈兄要第一个娶妻了,」蒋奇一边吃一边道。 「是啊,本就他年纪最长,又是第一个出仕的,后日见面,定要好好问问他,或许在京城已经定了亲,也未为可知。」温廷言道。 对于沈山议亲的事,晏然并未发言,她只是在想,沈山哥哥一定与温廷言和蒋奇经常书信来往,故他们知道他的近况,而自己虽是他名义上的小师傅,却从分开后,就再无他的消息,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自己终究不过是一个不重要的人...... 第71章 71沈山回来了 翌日晨,晏然同王氏告假,理由是:沈山哥哥回乡探亲,邀蒋家茶庄的少爷蒋奇、隋静姐姐,以及她和晏晴,一起游船。 温廷言一起同行的事,晏然咽下未提。 考虑沈晏俩家交情,又有隋家姑娘陪同,王氏欣然应允。 早饭后,收拾妥当,晏然与晏晴迤逦至渚晴轩前的假山处,忽见小虎子藏匿山后,鬼鬼祟祟,他手托木盘,盘上赫然放着几块猪骨。 晏然走近一看,吓了一跳,「这是咱家新养的狗吗?样子好奇怪啊!」 「奇怪就对了!」晏承恩手拽狗链,站起身。 晏然斗胆再靠近一步,低头仔细观瞧,犬脸细长,腰细肩宽,强壮有力的四肢,微翘的后臀,灰棕的毛髮油亮亮,无不彰显它纯正的血统,「真是好犬!」晏然心贊。 「这是西洋猎犬,你摸摸,」晏承恩从晏然欣喜的眼神中得到满足,他沾沾自喜道:「它脾气温顺,不咬人。」 晏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狗头上摸了一把,小狗似也很喜欢小主人,它趴在晏然脚下,冲着吐舌头,晏然一面逗狗,一面问晏承恩,「这么好的狗,价格不菲吧?」 「没多少银子,」晏承恩敷衍道:「不过两顿酒席钱,」他重新蹲下,继续看狗吃骨头,不再理晏然。 「爹,」晏然揶揄道:「是没花钱吧?您真是厉害!我居然没看出来,您是拿哪幅画换的?咱家这画,也是太多,少一幅两幅,管家居然看不出。」 晏承恩分辨道:「别胡说,这狗是我花银子买的。」 晏然哈哈笑出声来,「爹,你说的谎话,路边三岁孩子都不信呢,不过你说不是就不是吧,我娘都不管你,我又何苦多嘴呢!」 晏晴一直站在假山前,不敢靠近,「然儿,我们该走了,若迟到了,多失礼。」 「你俩这是去哪儿?」晏承恩问。 晏然信口胡说道:「去狗场,看逗狗!」 *** 太阳近中天时,晏然与沈、隋、蒋、温等人已经在秦淮河码头集合了。 这是沈山与晏然分别两年后,第一次见面,沈山身量见长,深邃的目光多了一丝坚定和沉稳,只在莞尔见,隐约辨出少时清秀模样。 晏然正处知慕少艾的年纪,「师徒相见」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激动,相反,晏然有些拘谨和羞涩,沈山倒是落落大方,不断与她说话。 温廷言安排的游船,与其说是船,不如说是一个会移动的水上楼阁,船身阔大,装饰豪华,碧纱窗牖,画屏珠帘,案几暖炉,一样不少,众人皆兴奋地左右张望,欣赏完毕,晏然亲自动手,为大家煮八珍面暖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然妹妹,今日的面,异常鲜美,可有什么秘诀吗?」沈山对出自晏然之手的美食,情有独钟,很快就吃得汤干碗净。 晏然故作神秘道:「这是八珍面,沈山哥哥,你若能猜出是哪八珍?我就告诉你做此面的秘诀。」 沈山咂咂嘴,若有所思,「这八珍应是鸡、鱼、虾三物之肉,然后......」他略加思索的功夫,众人补充道:「其它还有鲜笋、香蕈、芝麻、花椒四物,再有就是猪肉熬制的高汤。」蒋奇补充了最后一句。 「你们都好厉害!」晏然伸出大拇指,向众人眼前比划了一下,「此面做法与普通面不同,可以说是反其道而行之,普通面,滋味在汤中,而刚刚大家吃的八珍面,是将八珍研成粉末,活入面中,这样滋味尽在面中,而汤汁清澈!」 「妙哉,妙哉,」蒋奇一边举碗喝汤,一边笑着对众人说:「我就说我们出游一定要带上晏家二小姐,这样的口福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暖过胃,大家精神头更足了,做为沈山的「接风宴」,自然沈山是话题焦点,大家纷纷与其细诉契阔,分享两地奇闻趣事,比如京城饮食、气候、娱乐、以及皇家园林的样子,晏然听得心生嚮往,之后,大家玩起酒令,沈山输了,众人起闹,罚他讲故事。 在京城歷练两载,沈山早就不是当初腼腆害羞的少年郎,再加上有酒助兴,他话也多了,红着脸,寻思半晌,道:「这个故事,大家听好了,很有争议,」他卖起关子,眼睛扫着众人,又道:「一会我要问问你们的看法。」 众人闻听,都来了兴致,放下手中酒盏,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 沈山道:「话说山东府泰山县,有一个王秀才,他相貌英俊,是个风姿潇洒的人物,他与妻子相亲相爱,感情甚笃,谁知,恩爱夫妻不到头,有一日,王秀才外出,失足掉下山崖,死了。」 沈山停下呷了一口醒酒茶,晏然知道他故意卡在这个地方吊人胃口,撅着小嘴催道:「然后呢,然后呢。」 沈山微微一笑,继续道:「王秀才有一个哥哥,相貌奇丑,还是个病秧子,整日卧病在炕,王秀才惦念他的爱妻,魂魄不忍心就此烟消云散,恳求阎王老爷,允他魂魄附在大哥身上。」 「这个故事,我在山东时,也听过。」温廷言陡然插话。 隋静和晏然齐刷刷瞪着温廷言,食指点唇,示意他不要说话。 温廷言无奈,耸耸肩。 沈山继续道:「王大哥被弟弟魂魄附了身,立刻病癒,生龙活虎下了炕,可马上他就犯难了。」 晏然举手笑道:「我知道,他大嫂见他以为是大哥,想着同床共寝,他妻子见他,也以为是大哥,处处避嫌,」晏然哈哈笑道,「他大哥那么丑,估计浑家也未必是个美人......」 沈山咳了两声,晏然立刻闭上嘴,不敢明目张胆笑了。 沈山道:「正如晏二小姐所言,这个王秀才对妻子日思夜想,终于有一天,他对妻子吐露了实情,他说『我现在皮囊虽是大哥的,但我其实是二弟,是你死去的丈夫王秀才』。」 沈山说道这,看向大家,问说:「大家说说,这个王秀才的浑家该如何选择呢?」 蒋奇首先发言,「王秀才既然脱身换骨,借着大哥的躯体生活,就应行大哥的责任,与大嫂白头偕老下去,倘若此时改娶弟妹,或私下与弟妹行不轨之事,不但家族蒙羞,估计大嫂也活不成了,再说,弟妹已接受丈夫已死的现实,何苦再生事端!」 温廷言似有不同意见,翘着嘴角不屑道:「王秀才与妻子真心相爱,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朝夕相见,怎能不动情?虽他换了大哥的皮囊,但人的秉性不变,若勉强与大嫂生活在一起,俩人都会很痛苦......」 「那你的意见是?」晏然问道。 温廷言见晏然问他,心中一畅,接着道:「蒋兄刚说的也不无道理,休妻娶弟妹,有违人伦,所以,我建议这个王秀才,不如去庙里出家吧,了却这尘缘,还大家一个清净日子。」 晏然听罢,差点没把口中茶吐出来,心想:好不容易回到阳世,结果做不成相公,要去做和尚。 「你怎么想?」沈山问晏然。 晏然微微一笑,道:「有情人自是要终成眷属,这秀才费这大劲,回魂阳间,就是因为惦念娇妻,所以,他一定不会瞒天过海,与大嫂携手余生。要我说,不如快刀斩乱麻,隐姓埋名,携妻远走他乡算了,既然总要有一个人伤心,那就让大嫂伤心吧!我想,王大哥久病缠身,王大嫂或许早做有思想准备。」说完,晏然询问沈山,「哥哥,怎么看?」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沈山道。 「静姐姐,你怎么看?」晏然转头又问。 「这个问题太难了!」隋静戳了戳额头,支吾道:「我站蒋公子,王秀才还是要和大嫂在一起,大嫂又没犯错,若丈夫娶了弟妹,她日后如何做人?她又没犯错......」 隋静的言下之意是好人应该有好报,大嫂是好人,不应受「流言」之灾。 蒋奇听晏然说完,思忖片刻后,诡秘笑道:「弟妹与大伯这张丑脸过日子,天天眉来眼去,暗送秋波,自己不别扭吗?天天与大伯偷情,日子过得真是刺激!」 沈山瞪了眼蒋奇,薄嗔道:「你说归说,休要出孟浪之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蒋奇笑着认错,晏然一直在想故事中的人物,并没理会蒋奇,而是向众人道:「夫妻恩爱到老,不是靠皮囊维繫,我想,王秀才的死讯刚传回家时,那妻子一定在佛前许愿发誓,若相公能活着回来,即是失去双目,失去双腿,或者容颜尽毁,或者陪上她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呢。」 隋静点头附和,一定会,一定会。 晏然又道:「如今,王秀才死而復生,只是换了张面容,她一没短腿,二没瞎眼,应该感恩才是,若心里接受不了大伯这张脸,那试想,若换成隔壁老王,老张,老李的容貌,她是否能接受?若都不能接受,她喜欢的,到底是王秀才这个人,还是王秀才这张脸呢?若老王,老张,老李的容貌可以接受,那大哥的容貌又有和不同?」 晏然的这番言论,正中蒋奇下怀,他佯装正经道:「你是说,若温公子这张脸换成我的脸,只要灵魂不变,你也可以跟我这张脸眉来眼去喽,那你先对我送个秋波。」 「要是温廷言换成你的脸,」晏然伸出剪刀手,不假思索道:「我就先给你脸毁容,多划几刀也不心疼。」 话音未落,她陡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想要找补也来不急了,只能装作无知状,看着大家闹笑。 温廷言听见晏然这么说,心中大喜,为了替晏然摆脱尴尬,他拿起手中核桃,向蒋奇面门掷去,「刚沈山说你休要孟浪,不打你一下,你就是没记性!」 蒋奇连连道歉,晏然并不理睬他,沈山低头品茶,默然不语,周遭的气氛,由轻松变得紧张起来。 这时,子升进舱,向温廷言禀报,旁边的船是鼓楼贾员外的,他想上船拜访。温廷言本来心情甚佳,听到有个不识趣的老东西要见他,十分不悦:「什么贾员外?我见他作甚?你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吧。」 晏然好奇,转身到窗前,向外眺视,果见邻船船头站了两个人,一个是白髮苍髯的老翁,一个是乌云高绾,服饰华丽的少妇。 蒋奇走到晏然身旁,也向外看了两眼,收回目光后,他见晏然气鼓鼓地不理他,立刻躬身请罪,「然妹妹,哥哥给你道歉来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刚才哥哥言语孟浪,还请晏家二妹妹勿要生气。」 晏然依旧不理他,心里暗诽:你个该死的蒋大个子!油嘴滑舌,就你这张贱嘴,活该你议不到亲,就算议到亲,你也要搭进去两家铺子! 蒋奇见晏然还不消气,又蹑步走到晏然的另一侧,继续躬身说道:「小生知错了,晏二小姐如何才能消气啊?」 晏晴见蒋奇一脸挫败的模样,捂嘴笑道:「我这妹妹,气性可大,若有人惹了她,她一辈子都不原谅的,不信,你去问问我娘!」 隋静听到晏晴这么说,也起闹道:「对对,晏然的脾气,你可以去问问晏夫人。蒋公子,我看你要这次要倒霉了,她啊,不好哄,没有一篓上等的兰雪茶,估计是搞不定的。」 蒋奇回头向温廷言求救,又盼沈山支援,此刻沈山右手支颊,两眼微闭,像是喝多了在休息,蒋奇无奈,继续哀求晏然:「晏二小姐,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晏然还想不理他,忽见温廷言起身,朝她走过来,马山对蒋奇说道:「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我这次原谅你,下次你不准再开这种玩笑了。」心下却暗忖:蒋奇虽然嘴贱,但毕竟还是好朋友,原谅他只是这一秒还是下一秒的事情,若温廷言开口劝她后再原谅,大家更要拿她俩取笑了。 蒋奇哪里知道晏然这个想法,听见她说原谅,便兴高采烈地坐回原位,如释重负的他,呷了两口热茶,又吃了几块桃酥,笑盈盈道:「听说贾员外新纳的小妾杜氏,比他整整小三十岁,是医婆之女,很会给人调理身体,那贾员外受用的很哩。」 说罢,蒋奇又看了看大家,见人没理他的话茬,接着又说:「杜氏颇有手腕,把贾府后院搅得天翻地覆,今日想必是贾员外带杜姨娘游船,老员外艷福不浅!」 沈山依旧不语,温廷言嗔蒋奇,「你是一日离开老夫子的教导都不行,」然后又问:「你何故连贾员外后院之事都知道?」 蒋奇道:「谁让我家生意做的大呢,他们后院负责採买的老妈子,是个大嘴巴。」 晏晴听了,也回头去看船外,再转头回来时,正好与晏然四目相对,二人苦笑一下,心领神会。 晏然想起那日在杜家,西厢房里面晃动的身影,她知道蒋奇所说的杜氏,就是四姨父的妹妹杜英娘,她庆幸温廷言没有让贾员外登船拜访。 第72章 72温家寿宴(上) 隋静见晏家姐妹对隔壁船的杜氏好奇,心里疑惑:一个贱妾,有甚好看的?我家的魏小娘,难道你们还没看够?妖妖乔乔,都是一个德行! 晏然和晏晴感受到来自背后的压力,姊妹俩转过头,笑道:「隔太远,睁大眼睛也看不清呢。」 隋静晃了下头,撅嘴道:「这还不容易,让我表哥叫他们上船来,给你看就是了。」 「不用,不用!」姊妹俩再次行动一致地摆手拒绝,异口同声道:「我们只是好奇,无所谓看不看的。」 温廷言猜出隋静肚里有气,关切问道:「你家魏娘子给你和姨母脸色看了?」 「笑话!」隋静大声否定,随即沉着脸,一面自斟了一杯酒,一面咧嘴苦笑:「我只是替我娘不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众人见状,也不知怎么劝,唯有善做和事佬的蒋奇道:「今日,我应该是出门前没看黄历,净说些让姑娘们不高兴的话,都怪我,刚跟晏然妹妹道过歉,好端端的说什么贾员外纳妾,我当浮一大白。」 沈山也帮衬着活跃气氛,对蒋奇说:「你就是嘴馋想喝酒,不如罚你讲个笑话,如何?」 蒋奇道:「若是我说了笑话,没人笑,岂不是尴尬,不如我也像你讲个故事吧,」蒋奇环顾四周,除了隋静还在看酒杯发呆以外,其余人都望向他,蒋奇眼珠一转...... 「话说周宣王有个癖好,喜欢看斗鸡,他听说有个叫纪渻子的擅长养斗鸡,就把他请到宫中养斗鸡,过了十天,周宣王问:鸡已乎? 纪渻子答:未也,现在这鸡虚骄恃气。 又过了十日,周宣王又问:鸡已乎? 纪渻子答:未也,现在这鸡看见周围景物还会有矫捷的反应。 又过了十日,周宣王又问:鸡已乎? 纪渻子答:未也,这鸡还会怒视而盛气。 周宣王大怒:你这鸡什么时候能训练好?莫非在骗老子? 纪渻子答:大王养了那么多斗鸡,可有常胜将军否?你要想要一个战无不胜的斗鸡,你还要等几天。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日,纪渻子主动找到周宣王说:斗鸡训练好了,现在这只鸡对外面任何事物都没有反应了,望之似木鸡矣,其它鸡看到他这呆呆的样子,都被吓跑了,这只鸡现在天下无敌。」 蒋奇说完,把眼神投向发呆的隋静,大家哄堂大笑,晏然拽着隋静手腕道:「静姐姐,你不跟我们说话,难道是想做这天下无敌的斗鸡?」 隋静缓过神,才发觉蒋奇在开她玩笑,挑眉嗔道:「蒋公子看着斯斯文文,说起话来这般恶毒,只会拿我们姑娘开玩笑,你有本事说说我表哥,或者沈公子也好啊!」 众人哈哈大笑,隋静也被笑声感染,大家吃茶闲聊,烦恼烟消云散。 上岸后,晏然故意与温廷言保持距离,走在沈山旁边,说:「沈山哥哥,你这次回来探亲,要住多久?我祖父前几日还念叨你,说你年前能回来,果然你就回来了。」 沈山笑道:「过了十五,就又要回京,明日家父若有空,就去贵府造访,现在还说不准,我要回去问问方知。」 「明日不要来,」晏然摇头道:「我明日不在家,后日之后都可以。」 「你明日要去哪里?」 晏然微微侧头,余光瞟了眼紧随其后的温廷言,小声道:「我欠温公子一个人情,明日要去温府帮着做寿宴,家大人认为,这是宣扬鼎香楼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同意我明日和王献一道去温府,我要去做一日小厨娘。」 「哦,那就后日去,你在家才有意思啊!」沈山看向晏然,两人心照不宣笑了笑。 晏然歪着头,偷偷打量沈山,沈山是温雅如玉,和蔼如春风般的人物,晏然想:沈山哥哥的夫人,一定会很幸福。 初十五日,晨钟一响,温府的两架高篷马车准时出现在晏宅门口,晏然和王献一人一车。 上轿前,王献笑说,果然礼出大家,接个厨子,还派两架车,车夫笑说,你想多了。 马车很稳,走的并不快,晏然在车上闭目小憩,再睁眼,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了。 晏然没敢冒然下车,而是透过车窗向外打量,两扇大门板又高又大,油漆亮得像水,阔大的牌匾高悬上空,门两侧,挂了数十盏大红灯笼,灯笼上都写着寿字。 离午宴还有两个多时辰,可门口已经热闹非凡,扫地洒水,挂炮竹,摆台子,更多是和她一样,今日来干活的,成队的人往里面抬箱搬货,大家都一言不发,好似大战前夕,晏然倒吸口凉气。 紧张! 晏然和王献从侧门进,沿边上甬道,兜兜转转来到偏远的一熘排房前,「这一排房子都是厨房?」王献低声问晏然。 「是吧,我闻着味像,」晏然答道。 领路的小厮进厨房内叫出来一个胖妇人,嘀咕交待了几句,转身退了。 这个妇人,与其说她胖,不如说她壮,感觉生起气来,可以打死一头牛,她身穿崭新的蓝色夹袄,腰间繫着酱色粗布围裙,大概四十出头的模样。 「你叫晏然?你叫王献?」胖女人打量两个新成员,眉头皱得紧紧的,口中嘀咕:「没想到这么年轻!」 晏然行礼,问:「妈妈怎么称唿?」 「你叫我胡妈妈就行了,今天有什么需要,你都可以找我,小少爷已经交代过,让我今天好好照顾你,」说罢,她停了听,一双小眼睛,把晏然浑身上线又扫了两圈,又道:「别的菜,你们不用管,二位只需做你们鼎香楼的「凤舞桃源」,做二十份就可以,如果有桌要加菜,你们再做,然后......」 「妈妈尽管吩咐,我们都是在鼎香楼做了七八年的,厨房的规矩都懂。」王献躬身道。 胡妈妈「嗯」了一声,迟疑问道:「你们谁是主厨?」 晏然抢答道:「他是主厨,我是帮忙的!」 王献连连点头,对胡妈妈唯唯道:「小的主厨,她是小的帮手。」 「我觉得也是,一个丫头片子,能做什么?小少爷又胡闹!」胡妈妈低声自语,晃动着肥臀转身进了厨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王献和晏然同时吁了一口气,异口同声道:「吓死我了!」 「二小姐,你以后不要揽这样的活了,厨师紧张,做饭不香!」 「是啊 ,谁知道这里这样啊!」晏然嘿嘿笑道:「我们快点准备吧,早点干完活,早点收工。」 「嗯嗯,」二人哆哆嗦嗦进了厨房,祈求一切顺利。 *** 临近中午,温府愈发热闹了!锣声、鼓声、戏声、曲声、爆竹声还有人的笑声,在空中炸开了花,花落入砖瓦里,传到厨房里辛勤劳动的晏然耳中。 晏然顺顺利利忙完手头活,心想出去透透气,此刻灶房前恰巧无人,晏然盯着前面十步开外的高墙,思考了一瞬,转眼,她就跨坐墙头上了。 这真是一片好大的院落!晏家和隋家加起来,也没这么大吧! 好多人啊!好漂亮的院子! 温廷言每日就生活在这里吗?他每次去见我,都是走的这个门? 他住哪个院子呢? 晏然恨不得旁边再有一颗更高大的树,十米高的才好,以让她可以看的更远,更全面!她正暗自出神,勐然脚下传来一个女人声音。 「你干什么呢?快下来。」 晏然向地上的胡妈妈陪了一个笑脸,乖熘熘的跳下来。 胡妈妈明显不悦,但并没训斥她,而是问:「要上菜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上菜,」晏然乖巧地回道。 胡妈妈「哼」了一身,转身进了灶房,前脚刚跨过门槛,后脚就停住了,她回头警告晏然:「这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你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一次踏进尚书府,想看热闹的心情,我理解,可是,你也要知道,高门大户,规矩多,你这种举止,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见到,我怕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晏然知道壮媪是好心提心,于是乖乖点头认错。 此间,十几个衣着华丽的小丫鬟鱼贯而至,胡妈妈指挥,哪个托盘放哪个盘、哪个盅、哪个 碟,小丫鬟们有条不紊的照做,一句多言的人都没有。 又熬过半个时辰,王献也忙完手头活。 王献在灶房门口,找了一块有阳光的地方,又是捶腰,又是锤腿。 晏然两手叉腰,站在他身旁,过往的杂役,见他俩眼生,可也没个主动找他们说话的,晏然知道,越是大户人家的奴婢,越是没有好奇心。 「这菜应该吃完了吧?若是没人加菜,我们可以走了吧?」王献问晏然,尽管他知道晏然也不知道答案。 「等一会看到胡妈妈,我问问,」晏然翘首看远处,心下暗忖:一上午也不见温廷言的影子,只嘱託胡妈妈照顾,好歹也要过来看一眼吧?真把我当成厨娘了,晏然心里埋怨,同时又安慰自己,尚书大人的寿宴,他做为嫡孙自然是忙着应酬接待,分身乏术吧...... 正想着,远处走来四个衣着更为华丽的僕妇,晏然判断,为首的应是温家有身份的妈妈,后面三个年轻的婢女,应该也是有背景的。 晏然看为首的妈妈眼熟,仔细想了想,又想不起来。这时,胡妈妈闻声从灶房出来,很殷勤地跟老妇打起招唿。 老妇道:「夫人问她的燕窝炖蛋好了吗?让我过来取。」 「好了,在锅里放着呢,」胡妈妈说着,转头跟晏然和王献道:「麻烦你俩谁帮我取下,我要跟苏妈妈说点事,燕窝就在里面第三个笼屉里放着,小心拿,烫!」 王献刚要起身去拿,只见苏妈妈颐指气使的指着晏然道:「夫人的吃食,让这小姑娘去拿。」 晏然心想这人好会拿乔,自己又不是温家使唤丫鬟,可又这是小事,遂口中应着,转头进房里拿,晏然取出燕窝盅,小心翼翼地用大红漆盘托着。 出了灶房,她余光瞥了眼王献,王献表情很拘谨,木讷讷地躲着两位说话的妈妈,站在角落里。 晏然心想,王献太紧张,一会要逗逗他,就在走神的时候,猝不及防,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晏然想保持托盘平稳,但脚底又踩到一些碎石子,手里不稳,托盘顷刻掉在地上,晏然下意识用手去抓,结果不但烫红了自己的手,还扬了苏妈妈一身汤汁,白乎乎,粘稠稠,冒着热气。 「这是哪来的丫头,这么毛愣,我的衣裳啊!」苏妈妈跺着脚,哭嚎道:「这可怎么办?这是夫人特意赏赐,今天寿宴穿的!」 晏然抖着手,也不管这里是温府还是哪里了,转身回灶房,去找凉水沖洗。 「我还没说完,她就敢走,气死我了!」苏妈妈边说边冲进厨房。 晏然沖好了手,心想毕竟是自己没拿稳,还是要跟苏妈妈道歉,谁知苏妈妈冲进来,噼头就是给晏然一个漏掌风,这一下,打得晏然头晕目转,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听苏妈妈喊道:「你是哪个妈妈管的,叫什么名字?」 胡妈妈忙站到苏妈妈耳边耳语道:「这个是鼎香楼的厨娘,是少爷安排今日过来帮忙的,不是咱府上的。」 苏妈妈一听,语气稍有缓和,但眼神却别有深意地盯着晏然看。 厨房里厨子、杂役,都探头出来看热闹,晏然感觉,手辣辣的,脸上也辣辣的,她怒气沖沖地盯着苏妈妈,小拳头紧紧握着,做好随时反击的机会,可对方太过狡诈,打完人后便不说话了,以至于晏然没了反击的理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王献也急了,他走到晏然身旁,心疼的看着她,然后,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红着眼,盯着苏妈妈,大声质问:「你这妈妈怎么这么不讲理,抬手就打人,我们是你们少爷请来帮忙的!」 「就因为你们是少爷请来的,我才不追究,若是我们府上的丫鬟,早拖出去打板子了!」 王献还想反驳,晏然拽住他的衣角,忍着委屈道:「算了,算了!」 胡妈妈结结巴巴道:「妈妈消消气,我们再准备一碗燕窝,一会我亲自送去。」 「好,」苏妈妈得意的哼了一声,头也不会的走了。 晏然嘟着嘴,久久说不出话,「二小姐,今日寿宴,也差不多了,咱这就回家!」王献在她身旁说。 晏然心忖:她若这个模样回家,王氏肯定要训她办事不利!这时远传来让她熟悉的声音,「然妹妹,我才得了空看你,我听我表哥说你今天在这帮厨。」 晏然扭头,果见隋静、温家兄妹快步向她走来,她们个个满面春风,一看就是刚刚吃饱喝足。 温廷言在与晏然对上眼神的那一刻,脸色骤变,「你这脸怎么了?还有你的手?」 晏然忽然很想哭,可她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只盼快点来一阵大风,把眼眶里的泪吹干,可这风似乎和她做对,此时此刻,云淡风无。 晏然不想让温廷言看见她哭,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隋静, 「咱们回家,我送你回去!」隋静搂着晏然就往外面走,没走两步,她回头瞪着温廷言,怒嗔道:「瞧你干的好事,好端端的让她来做什么饭?你家那么缺厨子吗?四司六局还不够你们用吗?」 「我以为她喜欢做饭,就想着让她过来见见…...世面,」温廷言把「世面」两个字说的声音很小。 「喜欢做饭,可以在家做,可以去鼎香楼做,为什么非要到你家做?晏然又不是真厨娘,我就说你是猪脑子,你那举人是怎么考上的?」隋静一边走,一边骂。 王献紧紧跟在身后,虽然今日之行,可以为鼎香楼赚些名声,可鼎香楼名声已经够大了,为什么少奶奶还要让他们来受这个气,他想不明白,女人啊,就是永不知足! 温廷言和温荷呆立在原地,眼望着晏然离开。 旋即,晏然就听到身后一声大吼:「胡妈妈,你给我滚出来!你说今天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帮我照顾她吗?」 胡妈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哭唧唧说起刚才发生的事,无外乎就是那盏燕窝应该是自己去取的,因要跟苏妈妈聊几句闲磕,才拜託晏然去拿,结果不知怎地绊了一跤云云...... 第73章 73温家寿宴(下) 话说晏然离开尚书府后,温廷言气急败坏,欲找苏妈妈理论,被温荷拦住了,「你去找苏妈妈,怎么说?让她给晏然道歉,还是打苏妈妈一顿板子?」 「先打板子,再去道歉!」 「我看你是气煳涂了,苏妈妈不是普通的杂役,岂是你说打就能打的,况且今天这事,本来就是晏然先失手打了燕窝盅在先,苏妈妈打她一巴掌,也是说得过去理的,就算你去找母亲说,母亲也不会偏袒你。」 「那你说怎么办?晏然是我请来帮忙的,无缘故还要受这个委屈。」 子升站在旁边嘟囔道:「小少爷说的对,晏小姐挨了打,绮云肯定不理我了。」 温廷言白了他一眼,心道:晏然就能理我吗? 温荷见哥哥这般,不知是该哭还是笑。 「晏然虽年纪小,但是你别忘了,她是从小练拳的,」温荷分析道:「今苏妈妈打她,她一没躲闪,二没还手,说明她也是顾全大局,看在你的面儿上,不想把事情搞大,你又何必把这事搞大呢?」 「她顾全大局是她的事,今天是我把她请来,我不能不帮她出这口气,以往她在家里,被人打骂,我插不上手,今天到了咱家,还要受欺负,我,我说什么也不能就此罢休!」 「那你想怎样?你别忘了,话分两面。」 温廷言不解,什么两面三面的? 「你啊,是真着急了,我跟你说,话分两面,若今日无事,你请鼎香楼厨师做厨房外援,这就算是你的功劳,不但给鼎香楼赚了名声,众人还会夸你宴席安排周到。」 「那另一面呢?」 「若出了事情,比如你把晏然这事闹到父亲面前,刚刚我说的都不作数了,父亲会怪你请外人到厨房,思虑不周,他会说咱府的厨司难道不好?若真需要请,你可以去宁国府家,定国公家去借人,而且本应该夸赞鼎香楼那道『凤舞桃源』好吃的宾客,会立刻倒戈,嘲笑我们温府寒酸,寿宴居然请市井酒楼的厨师掌勺。」 「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温廷言自然是认可妹妹所言,知道这些人惯于见风使舵,自己去年的科考失利,本就不讨父亲的好,此时再为一个外面的厨娘讨公道,自己定没好果子吃,如果不去找父亲,找母亲,胜算也是不大。 温廷言思来想去,心里除了一颗义愤难平的心,可也无计可施,但面子上,还要保持正义,他已经决定,就算明着不能帮晏然讨公道,暗地里也要惩罚惯做威风的苏妈妈。 温荷见哥哥脸色依旧严肃,以为他还在钻牛角尖,无奈道:「改明儿,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晏然,赔个不是,不过,」她颔首顿了顿,从下到上打量温廷言怒气沖沖的脸,笑着发出一连串疑问,「话说回来,你俩怎么认识的?你怎么这么关心她?不像隋静说的,你们只是一起游过两次船,彼此认识而已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温廷言避开妹妹拷问的眼神,脸色有些慌张,「你去前院听戏去吧,我要想想别的事。」他坐在廊下的长椅上,蛮狠地下发驱赶令。 温荷不走,温廷言越是撵她,她越是好奇,最后,温廷言无奈,把她推到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晏然从尚书府出来,心情异常沮丧,隋静让晏然上了自己的翠幄青绸轿子,王献和轿夫坐在前面,车走了半晌,晏然方平静下来,勉强的对隋静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了。 隋静擎着晏然烫红的小手,心疼道:一会先去我家,我给你上点药。」 晏然默默点头说好,想起今早出门时,温家派了两顶轿子来接,她还志得意满,到了温府,除了听到深院内鼓乐喧天,自己在厨房累死累活一上午以外,寿星公的样子都没瞧上一眼,更可气的还被打了一巴掌,我这是在做什么?晏然陷入对自己深深的怀疑中。 隋静见晏然神情低落,替她打抱不平,「你放心,我一定让我表哥给你报仇,收拾那老奴材,这些老奴,仗着自己辈分高,作威作福!」 「嗯,不能让温公子放过她!」王献气尤未消,在轿帘外面补充道。 「算了,我没事,毕竟是我没拿稳燕窝盅,只是......」晏然欲言又止,想起刚刚明明好像,有人绊了她一脚...... 「只是什么?」隋静问道。 「还能什么,我们小姐在鼎香楼,楼上楼下的跑,单手托盘,汤汁从不撒漏一滴,怎么今天一个燕窝盅就端不稳了,她又不是我们大小姐的身板儿,肯定是有人使坏,出绊子,」王献隔帘子补充。 晏然也算是他看着长大,他视晏然同自己亲妹妹王秀儿一般。 晏然掀帘对王献蹙眉瞪眼道:「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胡说,今天就是我不小心,脚滑了,」说罢,她握着隋静的手,岔开话题,「不说我的事了,上次魏小娘说要修宅子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隋静道:「你还有心情管我家那些破事,改天等你心情好了,手也消肿了,我再跟你说。」 到了隋府,晏然上了药,洗了脸,又和隋静闲聊了一会,方才回家。 晚上,晏然叫人把饭菜送到屋里,传话给母亲王氏,就说今天忙了一天,自己胡乱吃点,早点儿休息,结果丫鬟说王氏根本就不在家,出去打牌了,晏然暗自庆幸,少了汇报的麻烦。 二更梆子响起,晏然也没有丝毫睡意,她今天感受到了豪门大院的气派,那一熘长的厨房,那一眼看不完的院落,那一重又一重,自己跨不过去的仪门,还有那盛气凌人的妈妈,那些穿戴好似大户人家小姐的丫鬟,想到这,晏然苦笑了一声,感觉今天就是做了一场大梦。 穿上衣服,在铜镜里看看自己的脸颊,手指印已经消退了,叫上绮云提灯,迤逦至寿芝堂外。 自从上次晏府进贼,她抓贼有功后,祖父对她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晏然心里本来就很喜欢祖父,如此一来,她有事没事的到祖父房间里坐坐,只有在这里,她才有一种家人在身边的感觉。 此时晏庭海正在堂中,俯身看书,见晏然来了,忙招唿人拿上来一些小孩子爱吃的零食。 晏然坐在紫檀圈椅上,绮云端来脚踏给她垫上。 晏然低着头,也不言语。 「今天你去温尚书府上,怎么样?晚饭时也没见你来说一声。」晏庭海首先开口道。 「挺好的,就是刚回来时候有点累,所以自己囫囵吃点,睡了一觉,现在醒了,又睡不着了,就过来看看祖父。」 晏庭海见晏然心情不佳,便道:「过来看我,还拉个脸子,我得罪你了不成?」 晏然勉强挤出一丝笑,「哪有拉脸子,就是有点累罢了。」 晏庭海意味深长地看着晏然,「我看那温公子对你很好,难不成今日去温府受了气?」 「没,没有......」晏然言不由衷地回道,难过得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很快她意识到这个举动会让人多想,立刻抬起头,看着祖父勉强一笑。 晏庭海并没追问她失落缘由,甚至连她在温家做的如何,寿宴上有何新鲜事,都没有问,这让晏然有些意外。 晏庭海语气异常平静,「没有就好,明日你也不用去鼎香楼了,你沈伯父一家人来,你也一起见见。」 待晏然回房后,刘伯给晏庭海续了一杯安神茶,「老爷,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放心了,这孩子倔强,这回她亲眼去看看温家和我们的差距,自己就该知难而退了,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本来就不好与人争,跟何况去争那些争不到的东西。」 「老爷说的对,可惜了那温公子,与我们家无缘。」 「是啊,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若父母懒惰,不事生业,不知壮大门楣,对子女再好的谋划也是空谈,家里都无米之下锅,还大言不惭的说要给女儿许一门好亲事,这就是一句笑谈!」 晏庭海呷了一口茶,侧脸看向刘伯,语含抱怨道:「你看看我那个不肖子,两个孩子都要出嫁了,他还只知道撩猫逗狗,他那副模样哪里像尚书亲家的样子!」 晏庭海唉声嘆气地停了一会,继而自责道:「终究是我没教育好孩子,当年考虑他八岁已经懂事,突然被过继到我这支上,要对我这个五叔喊父亲,跟自己亲身父亲含大伯,心里肯定有怨言,我就对他万般宠溺,没想到养成了这么一个好吃懒做的性子,怪我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晏庭海眼眶湿润,微蹙眉头,闭上眼。 「子孙自有子孙福,老爷也不用多虑,咱家两个小姐都是有福气的人,大小姐温柔贤淑,任嫁到哪一户人家,见到我们小姐这样,也都是相公疼,婆婆爱的,至于二小姐,你更不用担心,武能擒贼,文能治家,相貌还是一等一的好,满金陵城看看,哪还有我们二小姐这么优秀的娘子。」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你这嘴真是会安慰人啊!」晏庭海放下手中茶杯,似是自言自语,晏家完了......别说尚书府,就是沈家,我也不敢舔着老脸提亲,若承恩争气,拿出当家主事的样子,沈山和晴儿,该是多好的姻缘啊! 知耻不辱,晏庭海经商多年,自是知道买卖双方,要想互利,必须平等。 * * * 次日,沈辙一家来拜访,晏然留在家中,见过沈伯父,姜夫人后,便推说身子不爽利要回房休息,沈山见晏然心情不佳,跟着出了金英堂,问:「然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晏然笑着说没事,沈山见她不大爱说话,怔怔看了她半晌,晏然只是低头不语,沈山也不好再纠缠,只好作罢,自己讪讪地回到金英堂,陪晏老爷聊天去了。 第74章 74在意的人 晏然无精打采地往无有斋走,刚过月亮门,抬眼望见院落尽头的墙头上,一团亮晶晶、滑熘熘的东西在阳光下蠕动,仔细辨认,是个人。 光天化日,也进贼? 晏然蹙起眉头,待那人不动了,她瞪着眼睛,不可置信,「你,你在做什么?」 晏然不解,温润如玉的谦谦贵公子为何爬她家墙头? 「等我下来再说,」温廷言挣扎于墙头,向墙另一侧的人摆了摆手,意思是「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然后他看着晏然傻笑了一下,笨拙地跳进院里。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让晏然想起多年前,想要打劫晏家的笨贼,可笨贼与「笨贼」是不同的。 温廷言站稳脚跟后,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指,将额前的碎发捋了捋,然后极优雅地用手背拂去身上的灰尘,就像什么都发生过一样,面容高傲又恬静。 绮云在晏然身后捂着嘴笑,「这身手,不比沈家公子强多少,可花招却不少。」 晏然咳嗽了一声,用眼神示意绮云,看见了吧?男子并非就一定比女子强? 温廷言还在为自己的机警伶俐,灵活的手脚,自鸣得意,根本看不见绮云眼神中的嘲讽。 他平復唿吸后,用富贵公子特有的磁性又混着蜜糖的声音,深情述说自己的大不易。 「我本想走正门拜访,可是我怕你不见我,来也白来,不如直接从这跳进来,你看到我想躲也躲不成呢!」 晏然回头张望,眼见四下无人,心也安定了,然后明知故问道:「温大公子,我躲你干什么?」她白了他一眼,然后立刻意识到:怎么自己这个表情这么像母亲啊?她整肃神情,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等待温廷言回答。 女孩的一颦一笑,在情窦初开的温廷言眼里,无限放大,晏然的娇嗔和严肃,在他眼里,就等同于「余怒未消」,他急切地想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证明自己的能力。 「我是特意来告诉你,昨天那个苏妈妈,实在是过分,我已经教训过她了。」 「你怎么教训的?」晏然歪着头,表情平静如水,心里却很好奇。 「嗯......她......」温廷言支支吾吾,见晏然等答案的眼神,闪着金子般的光彩,他不由心虚起来。 「苏妈妈是我母亲身边的老人,我只能警告她两句,实在是打不得,但是,我把她儿子抓了,打了她儿子一顿,自是够她心疼一阵的,也让她尝尝自己在意的人被打的滋味。」 「在意的人?」晏然在心中反覆咀嚼这句话,脸上的红晕连到脖颈,她本是大大咧咧,不拘礼数之人,这等孟浪之词,她可以说给别人听,但突然听到别人说给她,女孩子天生的娇羞再也掩饰不住,晏然低着头,不知道如何把话接下去。 温廷言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对这个「教训」结果不满意,于是咬牙发誓道:「你放心,我回去再找个茬,揍她儿子一顿,还有她的一个侄子也在我家当差,我把他侄子也揍一顿,这样自然会有人找她去闹,我要让她今年这个年都别想好过。」 晏然抬头看着温廷言,脸颊依旧通红,抿嘴害羞的模样,终于让温廷言领会到了女孩的心思,一时也面红耳赤起来。 两人默默的,面对面站着,过来半晌,晏然终于开口打破这暧昧的气氛。 「是我手不稳,摔了东西,若是在我家,或者鼎香楼伙计,犯了这个错误,也是要挨罚的,你回去不要再故意找苏妈妈的茬了,而且......」她抬手在温廷言眼前晃了晃,「你看我的手已经不红了,烫的也不严重,都没起水泡。」 温廷言目光追随白若柔夷的手腕,晏然赧然收回手,语气不似以往锐利,「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让人看见不好,况且子升在墙那头,不一定急成什么样呢!」 温廷言也担心被其他晏家人看见,毕竟他身份特殊,眼见晏然不生气了,便顺着话说告辞,可回头看着高墙,他又犯了难,进来时,是踩子升肩膀,出去总不能踩绮云肩膀吧? 晏然看出她心思,又抬头看着他的大高个,心里也犯难,以她的小身板,轻功是带不动这个大块头的,要是去仓房借梯子,少不了管家要盘问用途,思来想去,只能用笨方法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晏然走到墙根附近,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借着惯性,脚点墙面,飞身上了墙头,「你爬吧,我在上面拽着你,绮云,你在后面托一下他!」 温廷言尴尬地冷汗直流,尽管高高在上的晏然,在阳光下,面容是那么柔美,可他已无暇欣赏,他按照晏然的指挥,终于在一拉一托的助力下,坐到墙头上,男女之间,最美好的第一次身体接触,在他与她呲牙咧嘴,大喊「加把劲」的吆喝声中,在墙的两侧,绮云和子升的殷殷注视下,完成了。 目视温廷言离开,晏然坐到墙头上,俯视朝闻街上来往人群,她心情舒畅,在温家发生的不愉快,被「在意的人」四个字冲到九霄云外。 有生以来,终于有人为她打抱不平,不再拉偏架了! 她突然感觉,温廷言的任性是那么可爱,以往,她想起温廷言那张俊俏精緻的脸蛋,看到的就是富贵二字,可此刻,这张脸让她感觉温暖,感觉到无比幸福,就连朝闻街上嘈杂的人声,都像是耳边奏起的华丽乐章。 晏然像是一只欢欣雀跃的小鸟,她难以抑制激动,她想跳下墙,陪温廷言走上一程路,可目光追随,这人早已不见了。 收敛回目光,不远处的沈家大宅内,炊烟裊裊,晏然知道,这几日来沈家拜谒的官吏一定很多,谁不想巴结京官,再往上爬一爬呢,说不定已经有人来沈家提亲了,沈山哥哥是那么优秀,这个念头在晏然脑海里一闪,她不想深入想下去。 沈山从晏宅回来后,躲进书房,想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想着晏然今天神态不对,往日多开朗活泼的一个丫头,今天居然笑都没笑过,昨天去温尚书家帮厨,想必是受什么委屈了?又想起那日船上,温廷言和晏然的表情,沈山越想越觉着事态严重。 正烦躁,沈姜氏推门进来,「你怎么了?看你从晏府出来,心情就很低落,」沈姜氏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晏然......母亲,你觉得晏然做你的儿媳妇怎么样?」 沈姜氏扑哧一乐,「我儿原来是这个心思啊!」 沈山害羞地低下头。 沈姜氏道:「我和你父亲都很喜欢晏然这丫头,若真能纳她入门,我们做梦都能笑醒哩!」 「母亲若没意见,你去提亲如何?」 「我的傻儿子,晏然还没及笈呢,待过两年,她到了议婚的年纪,母亲第一时间去给你提亲。」 沈山突然脑中想起温廷言那张脸,再想想一个半月后自己又要进京,不禁局促不安起来,道:「那先订亲如何?」 「看把你急的,晏晴的婚事还没着落呢,妹妹怎么好先订婚,你放心,现在这个情况,谁都娶不走晏然,你不妨把心思多用在你仕途上,两年后,你的官职定了,再去晏家提亲,晏然出嫁时也风光,这孩子自小就活的憋屈,若出嫁那日,你能让她凤冠霞帔,她一定高兴。」 沈山听了沈姜氏这番话,觉得很有道理,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让晏然凤冠霞帔的出嫁。 话说晏然这边,心情大好,见日头还没下山,便想着到隋家走一遭,魏小娘的事情,她还不知道下文呢。 到了隋家,隋静门前的丫鬟说大小姐在花厅,晏然又穿过游廊,去往花厅,熟门熟路,如在自家一般。 「静姐姐,这么好闲情,在这赏花?」 「是啊,今天心情好,来,先让我看看胳膊,怎么样了。」 「没事,涂了药膏,已经消红了,再过个三五天,就完全看不出了。」 「那就好,我那表哥看上去人五人六的,实则办起事来,没头没脑。」 「你别这么说他,他也是好心,」晏然不由为温廷言说起好话,「而且当日,他跟我说这事时,我也是愿意去的,若不是走这一遭,我估计这辈子也没机会进尚书府家瞧一瞧呢。」 「你能这么想也好,我还怕你怪罪我表哥,昨天你没仔细看他那脸色,都要杀人了一般。」 晏然听了,心中更是得意,终究我也是有人在意的,而且你们都看出来,有人在意我了! 「不说他了,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儿,上次魏小娘不是说要修缮房子吗?我就按照你说的,允了她所有的要求,开始我说我这派匠役去她园中修缮,她果然不同意,说是怕累着我,说监工是个体力活,整日和工匠对接,有失体面。」 晏然笑道:「她还挺会为你着想。」 隋静撇嘴哼了一声,继续道:「然后我说你们自己找人修园子也可以,但帐目要清,要把收支明细一一记录下来,以及施工匠人的来歷、住处,以备后续查找,魏小娘说这些事情她也不懂,只是包给了一个工头,我就把那工头叫过来,让他把所要修缮的地方和对应的费用全部写出来,签了字画了押,那工头看我年纪小,以为我好煳弄,胡乱写了一通,我也没理他,由着他去胡写。 「然后呢?」 「等到结帐的时候,我特意把给他的银票做了记号,然后派人跟着,果不其然,刚出了门,魏小娘的人就去跟他要银子去了,被我的人抓个正着。我父亲知道,大骂了她一顿,扣了她三个月的月钱,真是大快人心啊!」 「这就是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晏然笑问:「那魏小娘现在如何?」 「在自己房间里装病呢,我父亲也没去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说话间,有丫鬟进来禀报,说是魏小娘身体有恙,要请大夫医治,晏然和隋静相视一笑,隋静说道:「去请吧!」 「这魏小娘的戏还真多!」 第75章 75修罗场 转眼腊尽春回,过了一鸡二狗三羊四猪五马六牛七人八谷的吉日,沈山回京的日子到了。 临行前,他邀同窗挚友温、蒋二人,午后来府赏梅话别。 恰巧,这日王氏也与沈姜氏约定小聚,早饭过后,姐妹二人收拾妥当,便陪同王氏出发了。 到了沈府,门口小厮进去禀报,姜氏亲自到二门上迎接。 大堂上,沈姜氏母子和王氏母女分宾落座,品茶聊天,无外乎说些此去一行,注意安全,保重身体,另外还有晏老爷最近身体安好,鼎香楼生意也不错,沈老爷在工部的事情也都很顺心之类的话,聊着聊着就八卦起隔壁隋家的妾室,隋夫人最近吃斋念佛,日子如何惨澹...... 「沈伯母,您这次还是陪沈山哥哥一起进京吗?」晏然不愿意听母亲背后议论隋夫人,遂故意打断王氏的话。 王氏被扫了兴致,狠狠瞪了晏然一眼,然后又转头向沈姜氏陪笑。 沈姜氏拍着儿子的手,温柔答道:「是啊,吾儿还小,自己远行我不放心,那头府里的事,我得帮他照看着,」姜氏眼中闪着慈爱的光,通常人们称这种光是母性的光,是成熟善良的女人身上特有的品质,晏然与沈姜氏四目相对,心中忽有一种冲动,若不是晏晴的雷人之语惊醒了她,她早就扑到沈姜氏脚下认干亲了。 「哦,沈伯父自己一人留在金陵,你不怕?」一直没有说话的晏晴,突然说出惊人之语,把晏然吓了一跳,王氏倒不介意这个问题,一脸迫切地看向沈夫人。 「怕什么?怕他纳姨娘?这种事,岂是你怕了,它就不发生了?那活着多累,」沈姜氏说得云淡风轻,付之一笑。 几人正闲聊,下人来报,温公子和蒋公子来访,王氏欲告辞,沈山忙说:晏家姐妹可以留下一起赏梅花,晏晴已经戴上帏帽,屈身婉然谢绝,王氏轻蹙蛾眉,示意她可以留下,结果晏晴执意不肯。 沈夫人握着晏然手不放,「你留下,李大厨今天做了莲子羹和冰乳酪,我想你一定爱吃,你若不爱跟他们赏梅花,可以留下来陪我说说话,我这明儿一走,最少一年,想跟你聊天都没机会了。」 晏然并没打算徵求王氏一件,爽快地答应说好。 王氏无奈,瞥了一眼堂下的温廷言,似有不安,叮嘱绮云,看好小姐,要守规矩。 沈夫人并不解其意,只当是王氏担心女儿独自在外,忙保证道:「妹妹放心,有我和他沈山哥哥照顾,没人敢欺负她。」 王氏带着晏晴离开,沈山带领一众小伙伴迤逦到玉山阁,这是沈府宅院的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院落景色,昨晚下的雪像一层厚厚的白绒毯包裹着眼前的青石板路、枯枝树木、红檐屋顶。 丫鬟小厮快速熟练地布置好桌椅,烧旺暖炉,送上果盘茶酒。 沈夫人特意嘱人给晏然送去暖手炉,晏然欣然捧在手上,除了母亲王氏,沈夫人和隋夫人都对她宠爱有加,所以晏然时常困惑,她真如同母亲所言的顽劣不堪,不招人疼爱吗?明明除了王氏,大家都很喜欢她啊? 沈山等人一盏茶还没吃完,门口就有小厮跑来传话,说有个吴姓公子拜访,沈山见了帖子,跟温廷言说,是国子监一起学习的吴潜,这吴潜在国子监已经读了五年书,今年二十有二,是几人中年纪最长的,也是金陵本地人士,家里经营布料坊,家境殷实。 吴潜与温廷言,蒋奇都是老相识,坐下后,见有小姑娘在场,先是一愣,冒然不敢开玩笑,只待沈山介绍,得知是鼎香楼家的二小姐后,悚然整冠,规规矩矩行了一躬,「家长也与晏老太爷相熟,前些日子晏老太爷大寿,家父也去拜寿,只是那几日,在下正好陪母亲回外祖家看望外祖父母,所以没有一同前往。」 晏然见此人,中等身材,相貌平平,但很亲和,又与自家相熟,也就不那么紧张了,解释起自己在此原因,本是随同母亲看望沈夫人,吴潜听了忙要起身去拜见王氏,晏然告知母亲和长姐已经回府了,只留下自己在这玩。 众人重新落座,晏然提议要去厨房给沈山做一道汤羹,权当践行礼。 吴潜低声问身旁蒋奇:「十指不沾阳春水 今来为君做羹汤,晏家二小姐亲自下厨做汤羹,可是此意?」 蒋奇笑着低声回道:「别乱说,」他向吴潜挤挤眼,让他看温廷言方向。 温廷言站起身,高声阻止道:「不要去了,免得像上次烫伤自己。」 晏然白了温廷言一眼,没有理他,走了几步后,她转头对温廷言说,沈家厨房里的管事原先是鼎香楼的,说罢,她拉着绮云一同走去厨房方向。 沈山不解,忙问:「然儿去你府上,烫伤了吗?」 温廷言忙支支吾吾解释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到了厨房,李胜和几个厨子正在紧锣密鼓的张罗饭菜,李胜的媳妇儿常玉儿也在忙活着做糕饼,见晏然进来,高兴地叫她快进来尝尝自己的手艺。 原来常玉儿刚到沈家时,负责衣服浆洗之类工作,后来姜夫人见他小两口一个在东院,一个在西院,见面时间少,便让常玉儿也去厨房帮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你在厨房也挺好,夫唱妇随啊,」晏然拿起一块糕饼放进自己嘴里,一边品尝,一边说。 「有什么好的,总腻在一起,就总是吵架。」 晏然大笑,「看来姜夫人做了一件坏事,让你们有了求全之毁,不虞之隙了,要不要我跟姜夫人说,把你还是调回去洗衣服呢?」 「不要,不要,也不是总吵架,」常玉儿当了真,吓得拽着晏然衣袖,连忙解释。 晏然抬眼看了一眼李胜,见他正憋着笑,一脸幸福的样子。 「好了,」晏然见他们没羞没臊地秀恩爱,自己一个孩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说起自己到厨房的目的,「沈山哥哥即将进京,我刚跟他说要亲手给他做道汤羹。」 晏然走到灶旁,随手拿过一条粗布围裙系在腰间,早已熟悉厨房的她,做一碗汤羹,只需片刻功夫,为防止汤羹变凉,刚一出锅,晏然就喊来一个小丫头快快送去玉山阁,自己则和绮云洗手卸围裙,与李胜和常玉儿又说了两句话才离开,离开时,嘴里还叼着一块油渣饼。 路上,一处锦鲤池引起晏然兴趣,她蹲下身,撕了一块饼,用手指碾碎,扔到池中,池边积雪未融,十几尾锦鲤闻到「饭香」,从在假山洞内游出,晏然看着脚下聚集的鱼群,喃喃自语:「这些鱼冷不冷啊!」 绮云见晏然并不急着回席,猜想她是不想见席中的某人,可一想子升拜託她的事还没完成,思来想去,问题总要解决,于是硬着头皮问道:「二小姐还在生温公子的气吗?我看你刚才还瞪他呢。」 晏然笑道:「我早不生气了,我想明白了。」 「小姐想明白什么?」 晏然笑道:「人之所以不开心,全是因为想得到原本不属于自己东西,如果你不想得到了,心情就豁然了,我觉得与其费尽心机的去捞水中月,不如把这实实在在的鱼捞上来炖了。」 「这不是咱府的鱼,二小姐可别......」 晏然拍掉手里最后的饼屑,站起身来,「你当我是饿死鬼啊,来沈府偷鱼吃?」 绮云知道自己又犯傻了,嘿嘿笑道:「不偷鱼就好,只是」她抿嘴嘴,犹犹豫豫道:「今日和温公子见面会不会有点尴尬,我们要不要回府啊?」 「有什么可尴尬的,本来就什么事都没有,再者说今天是给我沈山哥哥践行的,这一去又要个一年半载才能回来,我总不能为了温廷言,而失约我沈山哥哥啊!」 廊檐柱后,沈山见晏然好久不归,过来寻找,恰巧听到晏然和绮云的悄悄话,心里舒畅。 回到玉山阁,吴潜和蒋奇正在说承继家业之事,吴潜道:「你是嫡长子,蒋家日后一定是你做主的,做好你的本份,何苦自寻烦恼。」 蒋奇道:「说着容易,嫡长子也不是万能呢,古语道:虽有贤君,不爱无功之臣,虽有贤父,不爱无益之子。我若不勤勉经营,我那几个弟弟也是随时可以补上我的位置的,太子都可以换,何况我这蒋家茶庄的嫡长子,还是吴兄运气好些,你家只你一子,无人争抢。」 吴潜道:「这就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哩!」 原来这蒋奇之父有一妻四妾,蒋奇是嫡长子,庶出两子两女。 蒋奇虽商业头脑一般,但贵在勤勉,若时局稳定,做个守业人也是不错的,庶出的二弟好读书,日后要走科举出仕之路,深得蒋老爷喜爱,三弟年纪小,不好读书,只喜欢斗鸡走狗,赏花玩柳,幸得母亲年轻,最得蒋父喜爱,所以对这个小儿子也是纵容。两个妹妹刚及笈,正在议论婚嫁之事。 温廷言道:「你俩好歹都已经确定了掌管家业,我还在苦读,不知明年春闱能否如愿呢,若落榜,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耻笑。」 「今天是给我践行的,你们三个怎么在这诉起苦来了,」沈山笑着和晏然一前一后的进来。 吴潜看着晏然,心里好奇,这晏家二小姐,虽然年纪不大,但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毫无扭捏之态,更有趣的是,她母亲怎么肯把她留在这里,自己独带着大小姐离开呢? 沈山看出吴潜疑惑,解释道:自己与晏然自幼相识,两家有通家之谊,故没那么多避讳,且晏家一直把这个女儿当儿子养,所以并不只是把她拘养在后院之内,平时,她还要去鼎香楼帮工哩。 冯潜听了,连连道奇,若是小门小户,出于生计,女孩子自幼出来赚钱的也不少,像晏家这样大户人家,也能如此不拘一格,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晏然听了,心里暗笑:不拘一格?他们是懒的管我罢了。 復回座位,又说了一会话,几个丫鬟端着各色菜餚上来,温廷言第一时间将晏然爱吃的糖蒸酥酪放到晏然眼前,说:「这是然妹妹爱吃的。」 晏然本想回怼他几句,后一想,若说出来的话,大家觉着酸熘熘的,好像又做实了她和温廷言的情份,此刻还是少说话为妙,于是莞尔一笑,道了一句谢谢。 温廷言见晏然与自己今日如此客套,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看向绮云求救,绮云把头转向一旁,又看向蒋奇,蒋奇自顾自的笑着,吃着饭菜。 晏然看着眼前葳葳蕤蕤,毫无慷慨潇洒之气的温廷言,心中一软,夹了一块酥酪放在他碗中,她的软心肠目前自对隋静,绮云和温廷言这三个人生效,自己的至亲父母无论如何吵架、哭泣,她都觉得是纠由自取,自作自受,一想到这一点,晏然也心中纳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温廷言说妹妹温荷也是明日要回京的,到时候温沈两家可以一起结伴而行,互相有个照应,沈山欣然答应。 第76章 76漂亮姐姐 鼎香楼的生意在晏然的宣传攻势下,愈发红火。 晏庭海喜出望外,时常把晏然叫到寿芝堂,与她分享生意经,晏然懂得举一反三,晏庭海甚是欣慰。 时间过得飞快,捻指间到了花开一片的暮春时节。 这日,晏然照旧在鼎香楼忙上忙下,午牌时,一个身材妖娆,脂粉气十足的年轻女子,偕同两个年纪十五、六岁的丫鬟到鼎香楼用餐。 这三个人,话不多,但是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种寻常百姓家女儿没有的风采,晏然好奇,特意多瞧了她们几眼。还热情地为其选了一处避光、清净的好位置。 主僕三人点了四道招牌菜,一壶仙人醉,为首的小姐,一边吃还一边点评。 晏然忙完手头活,便站在二楼梯口,一眼瞄着楼下新上来的客人,一眼瞄着用餐的美艷女子,晏然猜测,为首的或许是秦淮河旧院中人,要么就是教坊司乐伎,她想到鼎香楼的名声已经跨过北城,心里暗暗得意。 这时两个衣着光鲜,头上扎花的男子,叫嚷着走上楼,晏然白了二人一眼,这两人也是鼎香楼常客,姓张,是兄弟俩。 二人仗着自己老子娘在缙绅之家做工,是个有体面的老僕,他俩便作威作福起来,好在俩人胆子小,不曾做过多大的坏事,只是行止孟浪,良家妇女见了,都绕道而行。 两个蠢货,显然是在别处酒馆喝过酒,脚步不稳上了二楼,他俩四处张望位置,晏然怕这俩蠢货闹事,特意把二人引到临街窗户下坐,还特意多跟他们聊了几句天,想让他俩的注意力都放在酒菜上。 漂亮女子对大嚷大叫的酒徒,投以鄙夷的目光,用餐的乐趣减少了一半,夹菜的频率提高了,明显是想早点吃完离开。 尽管如此,还是没能避免麻烦。 张家兄弟还是注意到了角落里韶艷夺目的女人,「这是哪家小娘子,自己吃酒多寂寞啊?让哥哥陪陪你,」张家老大,踉踉跄跄走过去,伸手搭在女子肩上。 「哪里来的混帐,敢对我们娘子无礼,」小丫鬟使出浑身力气,推搡男子,怎奈身小力微,眼看三人在力量上占了下风,旁桌人看到,纷纷口伐,可他们也知道,张家兄弟是瘟神,沾惹上会很麻烦,所以不敢冒然动手。 「客官,你坐错位置了。」别人可以袖手旁观,但晏然不能,她护在漂亮女子面前,绮云见状混乱,蹬蹬蹬跑下楼去叫人帮忙。 「用你管闲事,」泼猴身材的张家老大,扭脖见来拦他的是晏然,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个小屁孩,你滚开!」他想推开晏然,试了两下,没成功。 留山羊须的张家老二趁大哥与晏然纠缠的功夫,仗着酒劲,拼命往漂亮女子身上贴。 晏然脚下使劲,探身抓住张老二脖领,另一手抓住张老大手腕,用力往自己身边扽,「你俩要么乖乖在这付了银子走人,要么我就给你俩捆了,仍到楼下,让朝闻街上的百姓看看,你们喝醉酒后的德行,再叫你老子娘过来接你俩回去,看你们还有没有脸!」 晏然想把这俩蠢货的头压在窗边,奈何自己力量不足,正吃力时,三位被她救下来的女子,见有了倚仗,立刻上前帮忙,这仨人,虽没有武功招式,但是一顿王八拳抡过来,打的张家兄弟,顾得了头,顾不上腚。 三人的「勇勐」,把晏然逗笑了,她不想事态扩大,示意大家都松开手,两个蠢货得到逃跑机会,立刻连滚带爬,逃出鼎香楼。 绮云等伙计倚在楼梯口咯咯笑,起闹道:「下次撒泼看看地方,」旁边几桌吃饭的食客,也纷纷叫好。 晏然得意地双手抱拳,让大家继续用餐,不要受此干扰。一切都恢復平静后,被解围的漂亮女子走上前来,「多谢小兄弟相助,奴家这厢谢过了,」两个丫鬟也跟着主人屈膝道谢。 「方才让小姐姐受惊吓,万分对不住,小的代表鼎香楼,向小姐道歉才对。」晏然连忙回礼致歉。 「你一个小伙计,还挺会为东家着想,这话说的,到是有些老闆气度。」 「拿人钱财,自是要尽心尽力,」晏然笑嘻嘻地回道。 「敢问小恩人姓名?」漂亮女子眼神停在晏然耳垂上,嘴角留出笑意。 晏然犹豫片刻道:「小姐姐就叫我晏小二吧,」说着她见东边有一个阁子空了出来,遂引三人到阁子内坐下,晏然命绮云去取抿子、梳子、镜子和桂花头油。 片刻,绮云颠颠跑回来,把手里东西放在桌上,晏然又道:「若不嫌弃,可以先将就用下,我把饭菜给你们端到这来,这关了门,可以安静享用。」 女子摸着头,再次赧然感谢,晏然退出阁子,和几个伙计,一起收拾刚刚打斗的残局。 晏然一边擦桌捡盘,一边思量:这三个人,衣着华丽,气度潇洒,就算是旧院里的人,也一定大有来头,迟些得了空儿,一定要把这事讲给隋静姐姐听,让她也见识见识,这世上女子,可是千姿百态呢! *** 中午高峰过后,吃饭的食客少了,晏然跟晏城告了一个时辰的假,与绮云雇了一辆骡车,怀里抱着「宝贝」,马不停蹄地赶去「乐芷书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王芷和杜昌希正在整理书籍,新书散着油墨香,像城墙般,高低错落地摞在案台上。 案台下,一只大橘猫摇着尾巴,跟着王芷的脚步,哼哼唧唧地转悠。 杜昌希正在给书分类,见晏然进来,笑着站起身:「晏然来了,快来看看我新刻好的书!」 王芷给晏然找了把椅子,晏然忙道:「我自己来就行,不用忙!」她让绮云把蓝布包袱也放在案台上,故作神秘地对杜昌希说:「「四姨父,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 杜昌希笑而不语,只是伸出手来,自己去找答案。 「这真是好书啊!我的外甥女呦,你太厉害了,从哪里搞到的?」杜昌希摩挲着书面,激动的地舌头直打转儿。 「我从玉皇大帝那里讨来了批文,允我在琅嬛福地,随便借阅古本秘本,」晏然得意地翘起小腿,信口胡说道:「杜老闆,可要小心保存哦,我还要还回去的。」 王芷用手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腿,让她注意坐姿,「看把你能耐的!有道是,一人得道,全家成仙,你若真能去得了那琅嬛福 琅嬛福地本是神仙藏书的洞府 地,我们也借借光,」王芷一边笑着说,一边起身去给晏然倒水,晏然给绮云也拿过一个杯,让她也喝点热水,暖暖身。 杜昌希自看到晏然拿来的书后,眼珠子就没离开过这堆「宝贝」,口中喃喃:「好书,好书,今日有幸见到珍本,死而无憾矣!」 晏然见他怔怔的,没好意思打扰,过来好一会,才开口道:「四姨父,这书难得,你做几个手抄本放了高价卖,不要印刻,等你抄完了,我过来取,一定要保存好,要不神仙怪罪下来,我下次就借不到好书了。」 「好,好,」杜昌希连声喏喏,「一切都听晏老闆的,这几本书,我要亲自用楷书抄写,我得去採购一些好纸,这才对得起这本书啊。」他摩挲着书,爱不释手,晏然坐他对面好半天,他都没空抬眼瞧一眼。 晏然看着好笑,转头对四姨母说,你相公疯了,我去看看弟弟妹妹! 晏然进了后院,杜方氏正摇着小竹床哄孙子睡觉,见晏然进来,态度异常和蔼殷勤,晏然勉强扯了扯嘴角,屈身给杜老太太道福。 杜老太太的精神状态,明显比晏然第一次见到她时要好,一身半旧的蓝布加袄,花白的头髮梳得一丝不乱,一对明亮锐利的眸子,配上微陷的脸颊,有点像从远古走来的女巫。 杜老太太这次很健谈,她主动与晏然话起家常,晏然礼貌回应,俩人就像从没产生过矛盾的祖孙。 和谐的气氛就像空中的风,不急不徐、不冷不热。 尽管风吹怡人,晏然还是不愿与杜老太太多聊,她正寻思找个话口起身告辞,这时就听书坊方向传来杜昌希的喊声。 「娘子,你看谁来了!你快出来!」 晏然和王芷快步走回前房,一见来人,俩人都咧嘴笑了起来。 「四姐,你这书坊开的不错啊!怎不早点说,我也早点过来看看,小傢伙,你也在这......」王兆生习惯性地抬手,想在晏然额头上来一下,结果被早有准备的晏然歪头躲过了。 王兆生扑个空,心里不甘,他虚晃了一手,强行按住晏然毛绒绒的头髮,这个和他一起长的外甥女,他素日里也没视她为晚辈,自然自己也就没个长辈样子。 晏然用小拳头在王兆生胸前捶了一下,笑道:「你是被我外公打出来的吗?跑你四姐姐家避难?」 「你看你俩,真是大没大的样子,小没小的样子,」王芷笑着把二人请入院中,杜昌希拽着王芷衣角悄声说:「我看店,你去陪客人,」说完,就拿起书坐在案前读起来,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怪古书太难得。 王兆生与杜方氏见礼后,杜方氏简单说了两句话,便很识趣地退身回房了。 「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唿,大姐姐家去了吗?」王芷连珠炮式的发问,绮云帮着她一起碳烧水。 王兆生道:「我是拜访几个学友,早上出来的,还没去大姐家呢,这不想着问姐夫一些举业的事,没想到你们开了书坊,姐夫这是以后不进学了吗?」 「现在遍地方巾,就算中了进士,也未必能有官当…...」 「男子寒窗苦读十余载,还是要以报效朝廷为己任,姐姐万不可为了一时的困顿,耽误了姐夫的前程,你还是要多督促他学业,这才是个贤妻。」 晏然翻了一个白眼,真是杜昌希第二。 「小舅舅,你说男子读书是为了出仕,可朝廷用人有数,没有机会出仕的怎么办?」晏然问道:「难道知道这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就不读书了吗?或者说一辈子怀颗牛心,不出仕不罢休?想这天下白头秀才数都数不完,八成都是如此想法。」 「名落孙山者,一定是自己平时不用功,怨不得别人,若没有......」 「好啦,你俩一见面就争辩个不休,这天也不早了,你俩是怎么安排?你今晚住在我这,明天再回去吗?然儿,你也要早点回去,免得你娘担心。」 晏然正有要走意,她未等王兆生感慨完,便起身告辞,临了,她问:「小舅舅,你明日去我家吗?」 王兆生蹙着眉头,很为难道:「你别跟你娘说,我来金陵了,这次时间紧,我就不去了,下次来金陵,一定去看大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晏然笑笑,并没打破砂锅问到底。 第77章 77婚前畅谈 吃过晚饭,众人聚集在寿芝堂讨论晏晴婚事,此等「大事」不需要晏然旁听,晏然很识相,撂下碗箸,就回无有斋自娱自乐去了。 寿芝堂内明烛闪耀,晏晴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在今晚确定,她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两只小手不停搅着手帕,旁人都喝了一盏茶,她却连茶盏都未曾碰一下。 「赵提举的孙子,我们也是满意的,」王氏心情非常愉快,她说:「晏晴的婚事,我们听父亲安排。」 「嗯,你们没有意见就好,」晏庭海很欣慰,他点头道:「赵家世代行医,家道亦是中正平和,赵一凡经营医馆,小有所成,虽然年纪比晴儿大一些,可性格敦厚,家里只有老父母和一兄一嫂,关系简单。」 王氏笑着说是,晏晴到底要许配何等人家,她也拿不定主意,毕竟她也是生平第一次嫁闺女。幸好公爹饱练世故,独具慧眼,又最是心疼晴儿,由公爹张罗此事,王氏乐得清闲无忧。 唯一让王氏介怀的,是赵家医馆的收入没有想像的多,晏庭海呲了她一句,她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晏庭海慈蔼地看着晏晴,对她说:「赵家虽不是巨富之家,但你也不用怕,我会给你准备最丰厚的嫁妆,让你风光大嫁,待你过了门,没人敢小瞧你,我所求的,也就是你能安稳过完这一生。」 晏晴紧抿着嘴,她回看晏庭海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晏承恩被祖孙俩的感情触动了,他眼圈湿润地问晏庭海,「再过两年,晏然也要议亲了,你看她的婚事......?」 「晏然的婚事......」晏庭海嘟囔了一句,闭目养起神来,半晌,他开口道:「你膝下无子嗣,待我百年之后…...」他转了话题后,又欲言又止。 王氏扫了一眼晏承恩,「要么就从族里过继一个!」她的语气并不坚定,充满了试探的味道。 晏承恩眼中的水痕不见了,他冷笑道:「为何过继?自己生不出来儿子,那就是命,是命就得认,谁家儿子愿意让别人抱过去养?」 「我养你这么大,还成罪过了,」晏庭海听出话里有话,声音颤抖道:「你这么阴阳怪气,说谁呢?」 晏承恩见晏庭海咳嗽的厉害,他不再说话了。 刘武给晏庭海斟茶顺气,众人默了一会,关于子嗣的话题,大家都说累了。 晏庭海压住了咳嗽,略显疲惫地说:「上个月,古董街秦老爷死了,因无人承祧,秦奶奶被秦家族人撵回山西娘家,不到一日的功夫,秦老爷一生积攒的家业,就被族人分光殆尽,这事,你们就算没亲眼所见,也有所耳闻吧?」 晏庭海语气更加郑重,他看着低头不语的晏承恩,「之前你怪我总催你生儿子,现在是时候想想了,我这身子骨,活不上几年了,若你不想晏家步秦家后尘的话......」 王氏知道这个话题,是讨论不出结果的,她打圆场道:「晏然的婚事过两年再说,这个不急,眼下,是让晏晴风风光光地出嫁。」 刘武也补充道:「大小姐的婚事,有的忙哩,从衣赏到首饰,从褥、帐、衾、枕到盆、碗、锅、盏,哪一样不得忙,虽然老爷和少奶奶之前有准备一些,可那时不急,从明儿起,就不一样了。」 晏庭海听了,心情舒畅了些,他把晏晴叫到眼前,拍着晏晴的手,说:「有爷在,不怕!」 晏晴说是不怕,可心里还是很茫然。赵一凡,要与她共度余生的人,她只见过一眼半,其中一眼,是定亲那日,她躲在屏风后见的,另半眼,是之前与王氏逛街,路过赵家医馆,她透过轿帘,遥望到的。 晏晴从寿芝堂出来后,踏着月色,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她打发了绮霜,自己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转了半圈,然后鬼使神差般地走到无有斋门前。 八年前,晏然被王家人送回晏家,王氏让晏然住在偏院闲置的书房中。晏然起初很不开心,认为王氏偏心,毕竟晏晴住在寿芝堂的阁楼上,那里清幽雅致,景色宜人,而她的住处,不但小,位置偏,还堆满了书籍、杂物。 可后来,晏然发现,小、偏、杂也有小、偏、杂的好处,她可以安静的秉烛夜读至深夜,无人打扰;她可以凭兴趣所好,将杂物进行改造。「手、脑齐动」的快乐,让她在无有斋生活得快乐又充实。 此刻,无有斋内灯火通明,纱窗上映着一个秉烛夜读的身影。 晏晴在无有斋门前踟蹰了半晌,还是扣响了房门。 屋内,绮云正拿着绷子,练习绣花,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素日与她交好的芝兰给她送图样,她放下绷子,兴高采烈地去开门,迎头见是一脸茫然的晏晴,此时已近二更,绮云心想,都要睡觉了,这个时间来找别人聊天,也是够烦的,心里不高兴,脸上还是堆着笑,她把晏晴请进屋,又是斟茶,又是焚香点蜡。 晏然正在读《汉书》,她刚刚读到董仲舒的《天人三策》,读得津津有味,见晏晴来了,只好插上书籤,合上书本。 「不打扰你看书吧?我就是心烦,想在你这坐会。」晏晴只穿了一件粉色的普通衣裙,头上没戴钗镮,一张素净的脸,与往日明艷侈丽大不相同。 「怎么会打扰。」晏然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看什么书呢?」晏晴把桌上扣着的书拿起来。 「无聊打发时间而已,看着解解闷。」晏然谦虚一笑。 「看你狂的,董夫子的文章,居然让你用来打发时间,」晏晴信手翻开书,看到的正是晏然做了註疏的《天人三策》,她读了两句,又把书放回桌上,「这要是被爷听到,又要骂你不知天高地厚了!」 晏然笑着拿起书,翻到刚刚读过的地方,「你看这段,」她指给晏晴看。 姊妹俩头顶着头,目光汇聚到一起,「董夫子说,君权天授,可天是什么?」晏然问晏晴。 「天就是天。」晏晴说。 晏然微微一笑,道:「若如董夫子所言,君权是上天的旨意,那朝廷还要文臣天天柬来柬去做什么?只需要听君王指令照做就是了。」 晏晴笑道:「若是如你所说,天下人也不用读书了,只需要皇帝一人读书即可,老百姓听命行事,倒也落个轻松自在。」 「谁说不是,」晏然笑道:「董夫子既承认天神存在,岂不与孔夫子的『不语怪力乱神』相冲突?更可笑的是,」晏然继续道:「董夫子所言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就是重人,重关系,而非重道、重礼,这又与孔夫子的言论相悖,既然如此,他不妨大大方方另立一派学说,可偏偏他又想拉拢天下儒生,提出提倡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人,心机忒深!」 晏晴眨了眨眼,道:「幸好我不是男子,不用科考。」 晏然把书收回,转身放到书架上,口中道:「看你葳葳蕤蕤的样子,是因为要嫁人了,才心烦吗?」 晏晴怔怔望着烛光,没有回答,而是拿起烛台旁的烛剪,修理烛芯。 晏晴不说话,晏然也不知道应该从何处说起,姊妹俩一个看着蜡烛,一个看向窗外的月亮,此时是下旬,月亮像银钩一样,高悬空中,晏然看着看着,嘴角流出一丝甜甜的笑意,这月亮,好像温廷言笑时,嘴角那条弧线...... 「也不知赵公子人品如何,我不求他相貌如何俊朗,只要不像咱爹那样,一辈子无所事事,只知逗猫走狗就行!」晏晴说完,双手合十,对着烛灯,口中唪诵起经文。 「你念什么呢?」 「《金刚咒》,我手抄了一份,你要不要?」 晏然摇摇头,「不要!」她想劝晏晴几句,可她不知道如何劝一个信命的人,因为那是一个死循环。 「不要就算了,」晏晴继续唪诵,晏然不得不找些话打断她,「姐姐也不用太焦虑,你的婚事,是祖父张罗的,一定差不了,你比静姐姐幸运多了。」 果然,晏晴听到比较之语,嘴角露出了难得的笑意,「那倒是,祖父是真心为我考虑的,他不会拿我的婚事去算计利益,咱爹,咱娘都不会。」 「咱爹,傻呆呆的,固然不会,咱娘,那是不敢!」晏然咯咯笑道:「到我议亲的时候,就不一定喽!」她关上窗,坐回椅上,眼睛忽闪了一下,又道:「咱娘也不会算计我,她看不上我,哈哈!」 「看你说的,咱娘,咱娘只是......」言不由衷的辩解,让人口舌迟钝,因为要给大脑留出酝酿谎话的时间,晏晴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知道,」晏然语气轻快,好像并不为之伤心,「手指伸出来还有长有短,爱自然也会有高低之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是最低的那个!」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命!」 晏然白眼无语,她不想与晏晴坐在一处聊天了,她是一个用命来回答一切人生困惑的人,晏然打着哈欠,晏晴瞟了她一眼:「明天妹妹若没事,我们一起去静慈庵烧香吧?」 「好,叫上隋家姐姐,她一定也想出来透透气,」晏然知道隋静也要在家憋疯了。 「好啊,」晏晴爽快答应,人多更热闹。 姐妹俩正在告别,绮霜来了,她来得很是时候,晏晴像个木偶一样,任由绮霜给她披上氅衣,戴上防风的帽子,这时,绮云端着热水盆进屋,她没料到屋里多一个人,无有斋本就狭窄,她恍神的功夫,热水溅到地面上几滴。 绮霜仗着自己年纪长,又是伺候晏晴的体面人物,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你这丫头,毛毛愣愣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绮云心道:在无有斋,轮不到你教训我,遂回瞪了她一眼。晏晴忙说没事,拽着绮霜离开。 绮霜把热水盆放到床塌前,让晏然坐下洗脚,「主子不凶,下人凶,再过个十几年,我看绮霜就是金妈第二。」她手不停,嘴也不停地嘀咕。 「哈哈,看你说的,绮霜姐姐就是嘴巴琐碎点,怎么就成了金妈第二了!要是按你的说法,几十年后,你会不会也成了金妈第三?」 「我才不会成为金妈第三呢,我刚说了主子不凶,下人才凶,我的主子凶的狠,所以我再过多少年,都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伺候我的凶主子。」 「你说我凶,我给你点洗脚水喝,」晏然说着用脚撩起洗脚水,溅在绮云的衣裙上。主僕二人嬉闹了一会,各自休息,等待明天进香祈福。 第78章 78如山壁立可安居 翌日晨,晏家姐妹梳洗完毕,与隋静一起出发青岩山。 出发前,隋静先是拉着晏家姐妹到轿房,高兴地为二位展示家中新购置的豪华暖轿,若是以前,这种奢侈的轿舆只能官宦子弟乘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如今世风崇奢,开国之初,洪武帝定下的衣食住行,一律从简的规矩,早就不復存在,稍有财力的商贾仕宦之间,攀比之风盛行。隋忠就很热衷于此。 隋忠一为讨夫人开心,二为彰显隋家财力,这一个月,竟大手笔先后购进三乘轿舆。 做工考究,装饰豪华的庞大轿舆,把晏家姊妹震慑住了。 隋静摸着左边轿子亮闪闪的水晶珠帘,又看看右边轿子雕花的轿窗,佯装可惜道:「可惜几天不能带你们坐这两顶轿子。」她捺着嘴角,表情黯然。 「为何?」晏然不解,难道就是让我们看看? 隋静装不过三秒,随即就咧开嘴,露出一排玉米粒似地小白牙,她拉着晏家姐妹出了轿房,蹦蹦跳跳到了后院马厩,指着墙角柚木制成的庞然大物,说:「这个新舆厢,不错吧?我们今日坐马车去青岩山!」 「这也是新买的?」 晏家姐妹满眼羡慕,眼前这顶舆厢,宽敞的可以容下六人,厢体漆黑如墨,四根支撑柱,均雕着吉祥的图案,并用金粉勾边,与下沿上嵌入的铜饰,色彩唿应,四周的帘子,是绡金缀珠的,风吹过时,居然变幻出五彩的色泽。 隋静对自家新轿很是满意,亲自监督轿夫将轿舆套上辕马。 晏然获准第一个上轿,她一会摸摸轿帘,一会又蹲下欣赏轿凳上的织锦坐垫,心中无限感慨:隋伯父生意越做越大,这两年,又是装修庭院,又是购置新轿,晏家可真是比不上喽! 晏晴也满眼羡慕,只是不像晏然外露。 三个小姐为在路上说悄悄话,打发丫鬟们另乘马车跟着。 快乐会沖淡人对时间的感受,也不知走了多久,晏然把头从轿窗处收回,就像发现宝贝一样,一脸欣喜地看着晏晴。 「赵家医馆是不是叫恆安堂?」 隋静料到外面就是恆安堂了,忙凑过身,探头出去看,「晴姑娘,你看,你夫家的医馆。」 「别乱说,八字没一撇呢!」 「管你一撇还是一捺,你再不看,可就过去喽!」 晏晴怎会不好奇,之前那一眼半,哪里够她看的,她知道时间紧迫,也不矜持了,紧贴着车厢壁,顺着晏然手指,探头向外张望,「我只知道,赵家医馆名叫恆安堂,应该就是这家吧?医馆总不至于有重名的吧,」晏晴喃喃自语,将信将疑,眼睛却不肯眨一下。 「让我看看,赵公子在吗?里面那个是吗?」隋静尤嫌小窗看得不过瘾,掀起轿帘,撅着屁股向外看去。 小小的轿子,瞬时露出六只杏眼,齐刷刷看向路边那间恆安药馆。 「哎呀!」隋静失声叫道。 原来是马车的轮子压到石头,车子向后晃荡了一下,隋静一没站稳,正好坐在晏然和晏晴姐妹俩的怀里,三人哈哈大笑。 「停轿!」隋静来了兴致,突然大喊道。 「你要做什么?」晏晴意识到隋静肯定有什么突发奇想,而且这个奇想肯定是关于她未婚夫的,不禁小心脏砰砰跳,面容僵硬得像一块玉板。 后面轿子里的柳娘下来,走到小姐轿子跟前听命,隋静復撩起轿帘,「柳娘,你去对面恆安药馆,帮我买一份消食的药来,然后,仔细看看里面那个穿蓝色直裰,都戴四方巾的公子,问问他是不是赵公子,再仔细看看他的相貌如何?」 晏晴拉着隋静的衣角,大喊:「不要,不要去,」 她慌的对柳娘又是摆手又是跺脚。 「去,去,让她去,难到你不想知道吗?」晏然拉回晏晴的手,笑嘻嘻地起身也欲下轿,「你不想知道,我还想知道我未来姐夫长什么样呢?要不,我也下去吧!」 「你不要去,」晏晴拉住晏然的手,她不得不对隋静的建议让步,「赵公子不认识柳娘,看一眼也就罢了,你以后自有和他见面的时候,若是被发现了,我就要丢死人了。」 晏然见姐姐急得脸都红到脖颈了,只好作罢。 轿子稳稳地停在恆安堂门口,轿子上的三个小姐,一个心情忐忑,两个好奇吃瓜。 须臾功夫,柳娘面带笑容,手里提药包,走回来,或许是她们这俩马车太过耀眼,药馆里的人也似有意似无意地看过来。 「怎么样?你上来说,」隋静掀开轿帘子,让柳娘上来,晏然眼睛看着窗外,耳朵听着柳娘汇报,「小姐们猜的没错,那个就是赵公子,我细瞧了,模样俊俏着呢,晏晴小姐不吃亏。」 众人一听,捧腹笑个不停,晏晴羞的把脸藏到晏然的背后,气道:「你们就取笑我吧,早晚你们也有这一天。」 「早晚的事情,早晚再说,今天我先笑个够,」隋静捂着肚子,不停晃着小脚,柳娘也笑了一通,然后坐回自己的车,车马继续南行,欢声笑语冲出轿帷,伴着哒哒马蹄声,在市井里巷的上空荡开,转瞬就被人来人往的熙攘声掩盖。 *** 静慈庵始建于唐,是金陵世家女子、官宦女眷烧香祈福之所。每逢初一、十五或是香会、佛诞,这里都热闹的如同过节,晏然来的这日,恰好避开了这些日子,庵门前的空地上,卖茶的和卖香烛元宝的摊位前,人并不多,晏然等人下了车,略微逛了逛,就直奔庵殿正堂。 小姐们并不吝啬,香油钱都给得足足的,又因隋白氏是静慈庵最虔诚的香客,庵里的老师太很快就认出其中一个隋家小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老尼姑派了一个与隋静年龄相仿的小尼姑做嚮导,几人看过观音阁,拜过未来佛,最后来到供奉月老的殿前,这才是她们此行的目的。 「我们抽个姻缘签吧?我先来!」隋静拿起签筒,虔诚的朝月老拜了三拜,随后她使劲摇晃签筒,签筒里的哗哗声,似乎有催眠的作用,隋静竟然摇了好久,当晏然以为她终于要住手时,她又摇了一下,直到一声啪嗒响,终于有一根竹籤落了地。 晏晴和晏然也随后效仿,只是她俩速度比较快,各掣一签后,三个姑娘一起走到门口。 负责解签的老尼姑,坐在殿门口的一张旧木桌后,桌上摆着一个功德箱,还有一摞解签的黄纸,上面是硃砂画的符,让人看不懂,可又莫名的敬畏。 在晏然眼里,老尼姑的神态,比身后的菩萨多了三分市侩,她对算命卜卦没有兴趣,可又不想扫了姐姐们的兴致,只能陪笑随同,负责为姑娘们引路的小尼姑,走到老尼姑身旁,耳语了一番,之后,老尼姑脸上愈发和蔼可亲了。 「三位小姐都求姻缘?」她明知故问。 「嗯,」隋静和晏晴显出极大渴望,狠狠地点了下头,不过隋静的渴望要胜过晏晴的渴望,以至于她脸上有了窃色,向后退了半步。 「那就你先来,」老尼姑指着站在最前面的晏晴,伸手接过籤条,她只看了一眼,就不假思索地说道:「这是上籤!姑娘你有福气,命中儿女双全。」 晏晴乐红了脸,从腰袋里掏出一两银子,低头向老尼姑谢过。 「姐姐这回可以放心嫁了!」晏然打趣地跟晏晴说。 晏晴夺过晏然手中的签,递到老尼姑手里,「师傅看下她的。」 「你这个签.....」老尼姑把签送近眼前,故意拉长声音念到:「一谋一用一番书,虑后思前不敢爲;时到贵人相助力,如山壁立可安居。」 「怎么样?」隋静关心地问。 老尼姑看了晏然半晌,故作神秘道:「你的婚事,没有刚刚这位姑娘顺畅,但终究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终归也是一段好姻缘,极好的姻缘。」 尽管不信神佛,但老尼姑的话,还是让晏然回味半晌,她哼了一声,暗忖:我现在自食其力,又无人约束,甭提多快活了!哪里来的山穷水尽,这签不灵验!她极不情愿地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 晏家姐妹的签,解完了,老尼姑一脸慈祥地看向隋静,「姑娘的签,拿来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隋静紧张地递上被她攥出汗的竹籤。 「你这签......」老尼姑抬头看了眼隋静,一副不太想说话的样子, 「我这签如何?老师太,您到是说啊!」隋静急得直跺脚,晏然和晏晴都探着脖子,等待老尼姑说话。 「姑娘,你的姻缘不太顺畅,」老尼姑一脸严肃,大有天机不可泄露之态,「遇事切记三思而后定,若能度过此劫,日后也是顺遂一生的。」 「哦,我还当是什么呢!」隋静轻吁一口气,心想:覃岚峰出身卑微,联姻之路必定不顺,这签文应该是指这个吧?若是这个,也无妨,只要我坚定,非覃岚峰不嫁,我爹也拿我没辙!想及此,隋静点了点头,这个签还蛮灵验的。 晏然见隋静抽了下籤,还美滋滋的,心里不解,隋静满不在乎地扬起嘴角一笑,好似比上上籤还开心,晏然无奈扯了下嘴角,也就不理她了,三人完成了到静慈庵的主要目的,也累了。 小尼姑是受老师太嘱託的,她虽年纪小,但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她安排三个姑娘去斋房休息,又说:「师太已经安排了斋房,留姑娘们再次吃过斋,休息好了,再下山。」 恭敬不如从命,几人来到专为贵客准备的斋房。 这间房坐落在青岩山半腰,背面望山,前望竹林,十分静谧幽静,房间内茶具齐全,柳娘刚烧开水,小尼姑就把斋食送上来了。隋静赏了小尼姑一吊钱,打发她下去了。 姐妹们环坐一圈,晏晴问隋静:「刚刚解签说你姻缘不顺畅,怎么我看你还这么高兴?」 隋静嚼着茶点,诡秘笑道:「凶吉难测,祸福相依,所谓『有忧而不知忧者为凶,有忧而知忧者为吉』,今日的签虽凶,但我提前知道了啊,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我这山穷水尽的签都不愁,静姐姐愁什么?」晏然站起身来,面对窗外百亩碧色竹箨,高声道:「我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要背水一战,绝处逢生,我要柳暗花明又一村,我要…..」 「行了,你快坐下吧!我俩都知道,你是越挫越勇的,」晏晴拉着晏然的衣袖,对这个疯疯癫癫的妹妹,她是又爱又恨。 *** 回家的路上,晏晴靠着轿窗,不时用手指挑起窗帘,向外张望,「姐姐在看什么?快到恆安堂了吧?」 晏然与隋静互视一眼,俩人心有灵犀,坏坏地笑了。 第79章 79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 从静慈庵回来后的第二天,鼎香楼来了一群相貌奇特的客人。 为首的壮汉膀大腰圆,粗眉阔目,一脸虬髯,他身穿银锦缎团花的袍子,脚踏花靴,腰间挂着一把丈二长的刀,走起路来,二楼的地板都唿唿直响,他身后跟着一个妙龄娘子和两个小丫鬟。 壮汉选了东边有窗的阁子里坐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在前厅等客人的店小二,是新收学徒,胆子小,见客人相貌非常,竟然不敢上前,晏然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上来,「客官要些什么酒菜?」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上下扫视晏然,然后,他与身旁的妙龄女子确认了一下眼神,「你就是晏小二?」他忽地站起身,问晏然。 「小的正是,」晏然躬身唱喏。她早就认出壮汉身旁的女子,就是前几日她帮解围的漂亮姐姐,遂心想:这群人应该不是捣乱的。 「谢小恩人,仗义出手,救我浑家于危急!」壮汉声音和体量一致,憨憨的,但却透着十足的礼貌。他向晏然深鞠一躬,晏然吓得脖颈向后一挺。 「小的也没做什么,最后还是夫人和这两位妹妹出手,把那两个泼皮挠的够呛!」晏然笑道。 壮汉亦回头看了眼漂亮女子,露出憨憨的笑容,再次看向晏然时,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袋,抓住晏然的手,就往里一塞,「这个略表谢意!」 晏然对银子是有感觉的,上手一摸,就知道里面是十两白银。她心里窃喜,手却挥舞着,表示不能接受,「举手之劳,怎能收如此厚礼!」 自古谦让不过四次,晏然在决绝第五次后,终于心满意足地将银子攥到了手里。 壮汉自我介绍道:「在下姓金,名虎,是城里丐帮团头。」 金虎?原来长这副尊容,真是人如其名!虎虎生威!晏然早就耳闻过丐帮团头大名,本以为丐帮之人,应该瘦瘦小小,没想到这身量,更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 晏然咽着惊吓出来的口水,再次作揖。 金虎道:「那日,我娘子回家说,小恩公不但身手了得,且处事磊落,一定让我过来,与你见上一面,今日,你我既相识,就是朋友,」他拍着晏然的肩膀,说:「日后,小老弟若有需要我金虎帮忙的,尽管到平章街金府找我!」 晏然忙说好,心想怪不得漂亮姐姐如此镇定,原来有丐帮撑腰。晏然平生最羡慕背后有人撑腰的人,不由羡慕地瞅了眼窗前的女子,女子也在目光灼灼地打量她,四目相对,女子朱唇轻起,笑盈盈道:「我应比小兄弟大几岁,你娘家姓宫,你叫我小兰或小兰姐姐好了。」 晏然叫了声:「小兰姐姐」,然后安排绮云准备最好的酒菜,须臾,酒菜满桌,晏然亲自给金虎斟酒,金虎吃了两口后,便起身说有事先离开。 宫小兰半嗔半怨,偌大个桌子,自己一人用席也寂寞,便叫随身的丫鬟小蝶和小凤坐下,晏然遂也被邀同坐,几杯酒下肚,女孩们脸颊酡红,晏然怕男装打扮让姐姐们不自在,遂悄悄将自己情况告之宫小兰,宫小兰笑道:「我早看出来了,」她指着晏然耳垂上的耳洞,晏然赧然一笑。 小蝶和小凤也不拘谨,又是喝酒,又是说笑话,很快几人打成一片。 女孩子拉近距离最快的方式,就是互换秘密。 宫小兰说:「我原是金陵城的行首。」 「行首?」晏然对行首无偏见,只是第一次对面而坐,还是让她吃惊不小。 「怎么?」 「没没,只是没想到而已。」 宫小兰似对这种惊讶已经习以为常,她接着说:「我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那日的两个蠢货,就算没有金虎撑腰,我也是不怕的。」 晏然心里暗笑,不怕还躲得那么远。不过,她当然不会拆穿宫小兰,而是顺着她说:「姐姐当然不怕,小蝶姐姐和小凤姐姐都那么厉害!」 宫小兰很是得意,她给小蝶和小凤斟了半杯酒,说:「她俩也是可怜人,七八岁就被卖到烟花柳巷,金虎娶我时,我就把她俩也带了出来。」 宫小兰说话的声音像流水般清澈温柔,应该是打小学唱曲,练就了一副好嗓子,晏然听她说话就像听唱曲似地,借着酒劲,竟然有些迷离。 宫小兰与晏然同感,说话的兴致很高,俩人虽是初次见面,竟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她对晏然说:「我没想到,我能嫁给金虎这样的人,他待我极好,他知道我爱吃,满金陵城找馆子,那日他拿回了一张鼎香楼的食单回府,我看着很有意思,所以就找来了。」 幸福是瞒不住的,晏然从沈夫人脸上看到过,在宫小兰脸上,她也看到了。 晏然两手撑颊,痴痴地听着宫小兰说话,「姐姐的日子,真让人羡慕!」 宫小兰低头梢想了下,若一味炫耀自己日子过得多舒心,未免虚伪肤浅,人生从不是一个片段能概况的,她受过的苦,可不是面前少不更事的小丫头能想像到的。 她渐渐敛起笑容,语气严肃了,「我出身不好,像我们这种人,过了花期,就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去某个大户人家做外室,要么就剃了头髮上山出家。正经人家的门,我们是进不去的。」 宫小兰脸上渐渐伤感,不过,她只略微停了一会,脸上就又洋溢起幸福的神采,「可谁成想,柳暗花明又一村,居然让我碰到金虎这样的人物,人生啊!不到最后关节,谁都不能盖棺定论!」 「姐姐说的对,我也如此想!」晏然搓着小手,激动道:「所谓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世间难得碰到像姐姐这般与我投契之人,以后姐姐不嫌弃,我们可以一起玩。」 来人就此认了金兰,正高兴时,就听楼梯上传来蹬蹬蹬脚步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少时,阁子门打开,绮云把子升让了进来,子升提着一个三层食盒和一个纸袋,杵在门口,见有外人在,一时没敢开口,晏然说,这是我新认的姐姐,不是外人,子升这才将食盒放在桌上,笑着对晏然说:「二小姐,这是我家公子给你的。」 子升将食盒一层层打开,又说道:「我们府里新进了一批南洋长生果做的糕饼,我家公子想着你一定爱吃,特意让小的送来,我快马加鞭,这还都热乎呢!你得空吃吧,我家公子这几日被管的严,不能出来见你…....他说过了这几天就来看你。」 介绍完食盒里的东西,子升将纸袋塞到绮云手里,眯着一双笑眼说:「这个是我给你留的。」 晏然咬着嘴唇,有些为难,又有些害羞,若收了这食盒,就相当于暗示温廷言,她对他也是有情的,若不收,子升回去不好交差。 正犯愁,宫小兰毫不客气地,拿起一个果子塞到嘴里,「果然好吃,你回去跟你家公子说,然妹妹收下了。」宫小兰这话是对子升说地,眼睛去似笑非笑的盯着晏然,「你没听说过,『有好吃的不吃,是傻蛋』吗?」 子升忙叠声应和:「这位娘子说的对,二小姐收了,我回去也好交差,你不知道,我家公子最近瘦了好多,你要得空也去看看他,如果你能去,我家公子能多吃好几碗饭呢!二小姐若有心,只需要找隋姑娘安排人传话就行,其余的我来安排。」 「我不去,你跟他说让他好好吃饭,我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自有见面的日子。」 「好,我一定把你让他好好吃饭的事,转达给公子,」子升笑嘻嘻地对晏然说:「还有,我给我家公子也带个菜回去,就要二小姐平时最爱吃的鳗鲞蒸肉,你看好不好?」 「他既然不爱吃饭,你还是给他带份『凤舞桃源』吧,够辣,够他吃掉两碗饭!」 「二小姐说的是,还是二小姐关心我家公子。」子升道。 绮云嫌子升说话,总是话里有话,不时瞪他,子升也不管,他是一心希望温廷言能和晏然有个结果的,这样他和绮云也顺理成章了。 子升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跟着绮云下楼。晏然盯着食盒发呆,不过终究是扛不住美食的诱惑,开始品尝起来。宫小兰忍不住掩着嘴,嗤嗤匿笑。 「姐姐,笑什么?」晏然问。 「你这是跟我揣着明白装煳涂,居然问我笑什么?」宫小兰笑靥如花,「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我是笑你红鸾星动。」 「动也是白动,自古婚配都求个门当户对。」晏然伤感地嘆了口气。 「我刚以为妹妹与旁人不同,没想到在这个事情上也这么迂腐,可见人在虚事上,在与自己无关的事上,都可以大义凛然,大放厥词,一旦是与自己切身相关的,就又束手束脚起来了,我且问你,秦庄襄王娶赵氏,汉武帝娶卫子夫,可门当户对否?」 「…..」晏然挠了挠额头,姐姐果然是唱戏出身,知古知今的。 「婚嫁之事若能门当户对,自然好,若不能,也不要急着敲退堂鼓,不如先问问自己,愿不愿意?若是两情相悦,高嫁低娶也未尝不可。」 晏然听了,心头一动,最初,她也同宫小兰一样,认为只要两情相悦,就可以在一起。后来,她冷眼看隋静与覃岚峰的关系,她开始意识到门第的差别,真的是一条不能跨过的鸿沟。 再后来,她进一步思考这个问题,一个父母都不爱的孩子,怎么可能得到别人至死不渝的爱呢?隋静尚难,她就更难做到了! 可若是她一开始就想错了呢?这种无形的鸿沟,你说它存在,它就存在,你若无视它,那它就什么也不是。 「我要去尝试吗?」晏然一时拿不定主意了,她看着眼前镂嵌彩漆的食盒,就像相间纵横的阡陌,在三八二十四个格子里,放置了二十四个不同的精美点心,每一块点心都是一副美丽的图画,她拿一起块粉色透明扇贝形的,放进嘴里,清甜,有浓郁的樱桃香气。 温廷言也吃过这个吧?他喜欢这个口味吗?想到这里,晏然心里一软。 第80章 80东窗事发 话说另一边,温廷言自从那日为沈山践行回府后,便被母亲拘禁屋中,因为他派人殴打苏妈妈儿子的事,东窗事发! 温廷言料到会有今日,只是事到临头需放胆 俗语:事到临头需放胆,梦醒时分才无怨。 释义:事到临头需要放开胆量,梦醒时分才没有怨恨。 ,这话说起容易做起难。 他被叫去凌香坞,正是日酺时分,檐下高悬的灯笼,刚刚点亮,就像一颗颗随时炸燃的火球,点燃了他视死如归的斗志。 甫至门前,就见伺候温白氏的侍女垂手在外候命,两个小丫鬟,明显刚被训斥过,腰背略躬,脸颊上尚有未干的泪痕,看见大少爷,一个嘴角有痣的丫鬟,朝他努了努嘴,灯笼里的烛光打在她脸上,红彤彤,阴森森的。 温廷言甩了一下衣袖,挺直身板,强装镇静,跨槛进屋,掀帘过了中门,一脸油光的苏妈妈正站在床头,一幅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温白氏身着撒花对襟旋袄,斜倚着床头,郁郁不乐。 温廷言向母亲施礼问安后,刚要坐下,就被呵斥道:「跪下!」 温廷言心虚,也不及问明缘由,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这幅不打自招的模样,更让温白氏恼火,想好的训诫之词,一时给气忘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温廷言跪了一会,见母亲不说话,挑眼睨视身前的苏媪,心里愤极,你个老货,仗着资歷老些,成日耀武扬威,你也莫要得意太早,你看明儿个,我怎么收拾你儿子。 他心里骂骂咧咧,脸上是一种捨身取义的气概。 「你知道我今日,找你何事吧?」温白氏忍着性子问宝贝儿子。 温廷言把头向一侧扭去,不服气地嗯了一声。 温白氏见他不狡辩,心里宽了一些,可面色依旧严肃,「苏妈妈是我身边的老人了,你对她有什么不满,可以对我说,何必打人儿子,你读的圣贤书就是这么教你仗势欺人,乱用武力吗?」 温白氏说这话时,特意瞅了一眼苏妈妈,这个老媪服侍她多年,深宅大院中,这种近身奴僕更胜似亲人,有些不能同相公述说的委屈,不能请示父母的话,贴身的妈妈,就是她最好的倾诉对象,故温白氏要为苏妈妈讨个公道,只是这次要讨伐的是她亲儿子,她又想着最好大事化小。 温廷言知道铁证如山,自己辩解无用,不如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 「要不是今日我让她儿子去办我跑个腿,我都不知道你把人家打的卧床七、八天了,你这是跟他有多大仇,多大恨?」温白氏见儿子一脸不服,又气又恨。 「没仇,没恨,我就是看她儿子不顺眼而已,你若不高兴,也打我一顿好了,」温廷言回答的干脆,他不想把晏然扯进来,反正苏妈妈的儿子钱愣子,他早已看不顺眼,一个平日里见风使舵,贪财好色之徒,早点撵出府去才好呢。 苏媪见温廷言耍起无赖,想着自己儿子还在炕上躺着,火气也上来了,「大少爷,江湖上尚有祸不及儿女之说,你对我有仇怨,你尽管跟我这把老骨头来,何苦伤我儿子,我也就那么一个儿子啊!你若把他打死了,谁给我养老送终?」 「他不死,就能给你养老送终?我看未必吧,」温廷言睬都不睬她,低头看着腰间玉佩上穿的穗子,随着他身体微微摆动,穗子扫着地面,竟不染一丝灰尘,他心里嘀咕:靠你儿子给你养老送终,不如靠你这些年攒下的那几两银子。 「行了,行了,」温白氏摆手阻止她俩对话,示意苏妈妈站到床头,不要再插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你是我生出来的儿子,你什么事能瞒得了我,你是为晏家那个二小姐打抱不平吧?」 温白氏的这番话,让负隅顽抗的温廷言,心窝处震了一下,他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骤然抬头看着床榻上的女人,他拿不准对方到底知晓多少? 此时,凌香坞内鸦雀无声,黄花梨的条案上,一缕香菸从博山古铜香炉中裊裊升起。 温白氏对拿捏住儿子的秘密,感到很满意,她眉眼下敛,用低沉的声音对跪在地上的温廷言说道,「我知道,你喜欢晏家二小姐,可是,你知道吗?苏妈妈那一巴掌,是我让她打的,我只嫌她只打了一巴掌,打的不够狠呢!」 温白氏说完,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她调整身体,重新倚在床头,苏妈妈适时的端来一盏新沖的安神茶,拱手撅臀地候着。 温廷言跪在地上,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这个口口声声说视他为生命,愿意给他摘星星摘月亮的母亲,如今这张面孔,让他不寒而慄,母亲嘴角的笑意,冷漠的眼神,正把他的心挖出来在地上践踏。 温廷言一时语塞,不知道是否应该承认他对晏然的感情。 温白氏掌握了这场谈话的主导权,她不顾温廷言的感受,继续冷嘲热嚯道:「小小年纪,就学狐媚子招数,妄想攀尚书府的高枝,以为她家和我妹妹是邻居,就可以和我们家搭上关系吗?市井小民,整日做这些白日梦!」 「是啊,是啊,这些人巴不得攀上枝头变凤凰,以为自己家有个酒楼,就是多了不起的产业了,与我们尚书府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苏妈妈不忘煽风点火。 「母亲,晏然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她是好人家的女儿,你何出此言?」 「好人家的女儿会抛头露面去酒楼端盘子吗?好人家的女儿会拿自己的首饰去当铺当钱吗?好人家的女儿会三番五次约你去游船看戏吗?」 温廷言没想到母亲私下调查了这么多,「母亲,随你怎么说,怎么想吧,反正我喜欢晏然,等她到了议亲的年纪,我第一时间去提亲。」 对于儿子的摊牌,温白氏怒不可遏,连连敲打床板,她知道这个儿子任性,从小到大,她对儿子的请求无所不应,但是婚姻大事,她不能妥协,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整个温氏家族的大事。 「我的儿,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没醒悟吗?你和晏然是不可能的,你父亲已经开始给你张罗婚事了,与你相配的,一定是以后能在仕途上给予你助力的人家,晏家能为你做什么?咱家也不缺她家那仨瓜俩枣的银子。」 温白氏提到银子,与苏妈妈相视一笑,「这事,你就到此为止,不要让你父亲知道了,否则,你和晏然都只会更难看!」 温廷言闻言,两腿不由发软,脑袋一片空白,他从没想过,母亲会对晏然的事情反应如此激烈,之前,他想只要他闹几天,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让母亲和晏然见面,让母亲多了解了解晏然,母亲便不会反对了,谁会不喜欢晏然这种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小奶猫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他没想到,母亲选择儿媳的标准与奶猫无关。 温廷言跪坐地上,耷拉着脑袋,呆呆看着眼前的柚木地板,地板刚做过保养,人影可见,影子默不言语。 「你最近几天都不要出去了,秋闱考试在即,你在家温书,以后温家还要靠你呢!咱们温家子嗣单薄,日后开枝散叶,光耀门楣的任务都在你身上,只要你科考中举,日后,你想纳妾侍,我也不拦你,你后院能多添丁进口,我求之不得呢,那时,管你是什么晏然、果然还是婉然,偶然的,母亲都一概不管,儿啊,你看这样可好?」 温白氏用商量的语气,劝慰儿子,终究是她的儿子啊,苏妈妈儿子被打之事,与温廷言的婚事和前途相比,又不值一提了。 温廷言站起身,落寞地抖了抖衣袖,颔首唯唯道:「母亲若没有别的事,我回去温书了,」说罢,转身欲离去...... 「廷言,母亲也是为你好,那晏家姑娘,听说她母亲都不喜爱她,想必也是个性子乖张的,你眉见过那样粗鄙的女子,一时看着新鲜,你仔细想想,那样的女子怎么配得上你?」 温廷言转身看着母亲,面色阴沉如雷雨前的天空,他停了半晌,最后冷言道:「母亲,你的信息有误,晏然不粗鄙,她的文思不次于儿子,若女儿家可以科考,她定会榜上有名的,至于你说她母亲不喜欢她,那是因为她母亲煳涂,可你儿子不煳涂,还有,给报信的人没说她祖父,就是晏廷海晏老爷现在很喜欢这个二孙女吗?晏老爷年轻时也是金陵商户里有一号的人物呢,难道看人会不准?」 「你个蠢材,」温白氏见儿子泯顽不灵,拿起背后的紫金两色的秋罗靠枕狠狠向温廷言砸去,口中大声骂道:「婚姻之事,不听父母言,日后你就得象你姨母一样,哭都没地方哭去!」 温廷言捡起靠枕,放在手旁桌子上,惘然若失地推门而出。 温廷言回到自己房间后,茶不思饭不想,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温白氏知道这种男女情爱之事,不是说一次,就能拆散的,如果自己态度太强硬,再影响儿子秋闱考试,就得不偿失了,在大考之前,一切都要让步。 又见温廷言闭门不出,心想儿子虽然不通世故,但也不是不分利弊的愚蠢之辈,自己也就宽心不少,命人将用南洋的落花生制成的新式糕饼,给儿子送去。 温廷言见到这新鲜食物,立即遣子升去给晏然送去。 当子升提着空食盒,把晏然说的话回禀给温廷言后,温廷言高兴的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命人送上米饭和一壶竹叶青,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第81章 81事若求全何所乐 晏然与宫小兰相识后,宫小兰随性的作派,让晏然心生一见如故的感觉。 一直以来,在隋静和晏晴面前,她就像异类。 掂量言行与人伦大义无关时,她便卸去礼教束缚,疏狂放纵 ; 她练武不裹脚,爱读圣人言,却又不尽信其言; 她喜欢,穿街走巷,阃言于外,整日想如何赚钱,赚多多的钱! 王氏见她行为不羁乖张,甚觉丢脸,同时心里也懊恼,若是儿子,此番做派,皆是光耀门楣之举。 如今晏然遇见宫小兰,她才意识到,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与别人不同,不代表你是异类,只是你没遇到同类而已。 晚饭过后,晏然和晏晴照例去寿芝堂问安。 晏庭海正与刘武对弈,姐妹俩走至身旁,看棋局还要「厮杀」一会,便乖乖坐在下首圈椅上,晏晴一对金莲轻点地面,晏然则一双小脚不安分地或翘或并。 丫鬟们端上消食茶,见晏然鬼灵精怪的调皮模样,忍俊不禁 。 绮云和绮霜,是一对冤家,将各屋的红纱灯楼挂在寿芝堂门口,赌气般的侧站在各自小主人身后,互不理睬。 「爷,你今日几战几胜?」晏然奶声询问,看似寻常的一句话,其实暗含熘须拍马的意味。 「这老汉,棋艺越来越老道,我今天居然输了他一局!」晏庭海一手拈鬚,一手高举一棋子,颇有运筹帷幄的大将风范。 「刘伯棋艺提高是好事,若你总战无不胜,多无聊啊!」晏然走到刘武身后,她对下棋博弈也颇感兴趣。 晏庭海被晏然拍得心里舒坦,额头上皱纹舒展了一半,笑而未及说话,喜欢晏然的刘武已经「是啊,是啊!」的发出一连串应和,「二小姐说的对,我得让老爷感受下失败的滋味,这些年就他赢了!」 「嗯,知道输的滋味,才能明白赢的滋味!」晏然笑道。 刘武和晏然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晏庭海两眼盯着棋盘,「将军,」他放下手中的「炮」,大笑起来,「输过一次,果然赢的滋味不同了!」 温庭海以胜利者的姿态,打趣失败者刘武,「尝过赢的滋味后,这次又输了,你可承受得了?」 众人皆笑。 「不玩了,」刘武把棋子往前一推,「你们爷孙俩在这一唱一和,扰乱我棋路,你们这是在给我使手段,」他佯装生气。 晏然见两个年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汉,还在斗嘴,哭笑不得。 人若老了,就跟小孩似的,刘武使劲儿甩了一下袖子,挑眼去看天花板,不再看众人。 「技不如人,还有脸生气呢,叫人把这收了,」晏庭海对刘武说:「你不用动,一起聊聊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门口小丫鬟闻声进来,把棋盘收了,又泡上安神茶,重新点燃安神香,屋内烛光灼灼,气氛悠然。 爷孙几个先是聊了一会手中的茶,如何沖泡更入色入味,又说起紫芸姑姑来信,待晏晴结婚日,一定回来观礼。 接着,晏庭海道:「听说今天下午你二伯父一家又来了?」 晏晴说是,回答的干脆利落。 晏然忽闪星眸,他知道祖父也厌烦二伯一家人,遂补充道:「嗯,午后来的,我也是跟他们打了个招唿,就回房了,懒得见他们,」她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喜恶。 晏然接着道:「后来我跟虎子哥打听,听说是二伯父要给他儿子捐个监生,二伯母问我娘意见,我娘说.....」 晏然站起身,发挥她的模仿天赋—— 「二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儿子,平时哪想过这方面事,」晏然装作手里拿团扇的样子,翘着兰花指,轻轻挥动手腕,捏着嗓子继续道:「我那俩闺女,不过送到隔壁隋家读了几年私塾,认得几个字罢了,好在孩子争气,倒也是个个能诗会赋的。」晏然学得惟妙惟肖,时而掩嘴羞笑,时而眉眼飞舞。 晏庭海被她逗得直捂肚子。 晏然继续表演:「这没儿子也有没儿子的好处,落个清闲。」 晏然敛起王氏的嘴脸,用自己声音对晏庭海说:「爷,你知道我二伯母的品性,她哪肯口舌上吃亏,你看我给你学,」晏然嘟起嘴,立刻呈现出林氏的尖下巴模样。 众人笑的都忘记手中茶,小丫鬟摸杯凉了,又重新给大家续上热水。 晏然嘟着嘴,两手扶着下颚,尖声道:「弟妹这么不求上进可不行,年纪轻轻的,你这肚子,还是要博一博,女儿家到底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哪还有精力管自己的亲爹娘,你也好久没回谷兰庄,看你爹了吧?」晏然顿了顿,倒了一口气,接着道:「可若生了儿子,子孙满堂,环绕膝下的感觉,才是人生第一乐趣!」 晏然又学王氏,「是啊,子孙满堂好啊,不过,女儿家再淘气也闯不出什么祸事,儿子可不同了,尤其是捐官入仕,混好了,富贵荣华,混不好,全家遭殃,弟妹,捐官这事,你可慎重考虑。」 晏然说完,捂着肚子笑道,这都是小虎哥学给我的,他说我二伯母走时候,鼻子都气歪了! 「这俩妯娌,逗了一辈子嘴了,也不嫌累,彼此瞧不上,有事还总往对方家跑,真是…...」晏庭海大摇起头,「想当初,刚生你那几年,你二伯母没少奚落你娘,一年到头,见面就揶揄几句,也不怪你娘总呲儿她,这人配这种待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晏然突然心情低落了。 晏庭海对没孙子这事,虽已释怀,但话赶到这,也沉脸不语了。 刘武察看出气氛的细微变化,打着哈哈道:「林二奶奶也是自讨无趣,自己儿子要捐监生,自己决定就是了,非要上这来找不痛快,咱家现在挺好,两个孙小姐,都成人了,眼瞅大小姐就要出嫁,时间真是快啊!」 晏庭海借着这个台阶,脸色缓和,看着晏晴道:「以后,你嫁进赵家,妯娌婆媳龃龉,你怕不怕?」 晏晴赧然低下头,嗫嚅道:「有点怕。」 晏庭海轻笑一声,招手让她靠近说话,老人眼里尽是温柔,面对晏晴,昔日商界鬼才犀利的神情,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为晏晴挑选的相公,性格温良,家世简单,世代行医,必定能照顾好他宝贝孙女的健康,而这一点,他很看重。 「这就是日子,」晏庭海摸着晏晴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俗话说的好『事若求全何所乐』,什么烦恼都没有的,那是神仙,你要看明白这层意思,以后越到什么牛鬼蛇神,就都不怕了,你若看不透,以后有你烦喽!」 晏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爷,我最近在鼎香楼碰到一个神仙般的姐姐,」晏然放下手中茶盏,插入到那祖孙俩的对话中。 「神仙般的姐姐,长的很好看吗?」晏晴扭头看晏然,一脸好奇,「比你还好看?」 晏然哂然一笑,「相貌自然是上等人物,但我说她是神仙,不只是说相貌,」晏然对这种但凡提到一个事物或者人物时,就从皮囊入手的想法很反感,「主要是她的想法,不拘泥成规,她说这辈子为人,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要珍惜着过,下辈子投胎是什么还不知道呢,所以这一世,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看哪里的景色,就去吃、去喝、去看,万不可拘着自己在后院那一片天地里。」 晏晴的眼神,跳过晏然,投向窗外,喃喃自语道:「这样的日子真是不敢想像......」 说话间,晏承恩和王氏也过来请安,晴、然二姐妹起身施礼后,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六月的金陵,气候宜人。 王氏身着新定做的纱裙,手持缂丝斑竹柄的团扇,与晏承恩一前一后进了寿芝堂,金妈这几天不在晏家,因为儿媳妇生产,告假回家两天。 「你俩来的正好,我正有事问你,晏晴的嫁妆,你们准备如何了?」 「我都准备差不多了,晏晴嫁给赵家,也算是高嫁,虽然赵家没咱家富裕,但终究是做官的,我们嫁妆少了,没面子,我这些年给晏晴积攒的嫁妆,除了常规那些,还有一处房产和铺面, 折算成银子也有万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另外,我要跟你俩说的是鼎香楼,我要把鼎香楼作为嫁妆送给晏晴。」 「什么?整个鼎香楼给晏晴做嫁妆?这个嫁妆太重了吧?」晏承恩吓得差点儿没坐到地上。 「不给晏晴,难道给你这个败家子留着吗?你若争气生个儿子出来,我这鼎香楼就留给我那孙子,」晏庭海表情悲伤,按照大明律法,若想死后家产不被外人夺去,唯有在女儿或者孙女出嫁时,将家产以嫁妆形势送出,否则待他百年归老,嫁出去的女儿是无权再分得这些东西的。 晏庭海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儿媳,「我年纪大了,还能活几年?不等着晏晴出嫁时候给出去,待我死了,这鼎香楼你以为你能守得住?」 王氏听了,也跟遭了雷噼似的,半晌没反应过来,冷静片刻后,心里暗忖:这是要分家的架势啊!鼎香楼给晏晴也好......留给晏承恩,关门就是早晚的事,可如此一来,我日后怎么办?这一大家子靠什么来养活?我这一年四季,要购置的新衣服,胭脂首饰,逢年过节发出去的礼,这些银子从哪里出?家里其它产业的收入,实在难以维持。 想到这,不禁暗暗捉急,可嘴上不敢直说,「鼎香楼若做了晏晴的嫁妆,晏然嫁人时的嫁妆肯定没有这么厚重,那时岂不让夫家说三道四,说我们厚此薄彼?就算晏然未来的夫家人敦厚,不计较这些,可咱们晏家几十号人,现在也都是靠鼎香楼养活的,仅靠庄子里每年交上来的钱,哪里够这一大家子开销?尤其是晏承恩,每月只他一人就是百十两的花销,这数字还只是打个底儿,父亲难道还有其它生财路?」 王氏恨不得把没了鼎香楼的所有后果都列出来,他认为老爷子有这个决定,一定是老煳涂了。 「我一个半截都入土的人,哪还有生财路?只是我岁数到这了,有些问题,我们不得不去面对,我死以后,你凭心想想,」他手指着晏承恩,「你这个相公,能守住这个家吗?你们又没有儿子,若在晏晴出嫁时,不把鼎香楼给出去,以后我辛苦了一辈子的酒楼就得被族里那些吸血鬼给你分刮的一个骨头渣都不剩,」晏庭海顿了顿,看着眼前迷茫的儿子儿媳,喟然道:「不如此,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既然爹爹这么说,我收养个族里的孩子,继承我们这宗,」王氏做了退步。 晏庭海闭上眼,右嘴角轻轻上扬,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这时候你开口说过继一个孩子了,之前嘴巴像铁桶一般严,绝不提『过继』二字,真是不把你逼到山穷水尽,你们就只顾眼前快活!如今,为了自己日后有好日子过,也不顾及是不是亲生了,这万贯家财宁可给一个螟蛉子,也不愿意分给嫁出去的亲骨肉,呵,这就是人啊,断不能在钱上去考验人性。 「我不要过继,蔓娘生不出儿子,那我就纳几个妾氏进来,隔壁隋忠纳的妾氏就生了儿子,原先他们还想着没儿子,招个赘婿,如今生了儿子,也不张罗赘婿的事情了!」 王氏听到纳妾二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她狠狠瞪了晏承恩一眼,晏承恩笑嘻嘻回瞅她,接着说道:「不纳妾也行,要不晏然也招个赘婿进来,不就解决这个问题了吗?而且晏然,在鼎香楼帮工了这么多年,日后也交给她打理,对,这个主意好!」晏承恩说完,还不忘记自己表扬一下自己。 「你的意见呢?」晏庭海向王氏问道。 第82章 82「那苏小姐......儿子不喜欢。」 「我看也行,晏然性格倔强,与其嫁出去,让别人家对她说三到四,给娘家丢脸,不如留在家里,招个赘婿,一起管理家业。」 「呵呵,你们真是一对好父母!晏然不欠咱家的,是我们晏家欠她的更多一些!赘婿的事情,我不同意,」晏庭海懒怠与这对自私夫妻多言,遂说道:「今天这个事,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我也累了,你俩回吧!」 王氏和晏承恩退出寿芝堂,沿着迴廊,一迳往玉烟阁方向走去。 「父亲说我们晏家欠晏然多一些,什么意思?我们没缺她吃,没缺她喝,父亲是老煳涂了吧?怎就冒出这么一句话?」晏承恩狐疑地看着王氏。 「我哪知道咱爹想法。」 晏承恩撇着嘴,果断道:「八成是晏然又去告状了,这丫头,就喜欢背后打小报告,」晏承恩想起,晏然多次将晏承友的事情告知王氏,他断定这孩子长了一个「老婆子」嘴,本来就不足的父爱,至此更少了。 晏承恩的性格与他成熟、健硕的身材截然相反,心智似乎停留在他过继那年,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命运对他的不公,齿垂三十五 35岁 ,仍活在对亲父将他送人的怨恨中,和对亲生兄妹的讨好奉承中,他希望这些血亲骨肉不要抛弃他。 在这样的执念中,晏承恩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年又一年,周遭发生的事情,反倒不在乎了,晏家的下人们背后叫他不是『败家子』就是『傻少爷』。 「你这话说的真逗,咱爹对你也没缺吃少喝,可也没见得你念他老人家的好啊!」王氏对男人的揶揄,不掩藏了。 晏承恩一时无语,好似被当头棒喝一般,灰熘熘的跟着王氏往玉烟阁走,前面提灯笼的小厮听到少奶奶这么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晏承恩从背后狠狠踹了一脚,不敢再出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话说另边厢,晏晴沉浸在白天老尼姑的解卦中,想起赵公子翩翩身影,开始憧憬自己婚后日子,在床上辗转反侧,只恨婚期怎么那么晚。 女大不中留,此言不假。 隋静则与覃岚峰暗通书信,互诉相思之情。 覃岚峰,年二十,苏州人氏,与寡母共同生活,其母中年守寡,性格傲慢且孤僻,平时靠缝补浆洗,贴补家用。 覃家世代军户,父亲及以上几辈都死于战场,到了覃岚峰这一代,兄弟三人,唯有他谋得金陵巡检吏的职务,另外两个兄弟,皆在老家屯田种地,若朝廷有徵兵服役之事,就需要立马上战场,好在近年太平,这哥俩早就从职业军人,变成了职业农民。 端午祭祖,覃岚峰随母回苏州老家。 苏州府蔡员外的女儿蔡芝娇与覃岚峰自幼相似,与其她女子一样,蔡芝娇也倾慕秦岚峰相貌,对他芳心暗许。 蔡员外对这个独女宠爱有加,也有意撮合这门婚事,这次覃母携子回乡祭祖,蔡员外立刻设席邀请覃家母子。 覃母对这门婚事自是百分之两百的满意。 蔡小姐虽相貌平平,但胸大臀肥,是个好生养的 容易生孩子 ,且其家经营生丝收购生意多年,家资不菲,蔡小姐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在广东阳江任主簿,携妻小在岭南客居多年,也就是说,在苏州的家产,全由蔡小姐打理。 如果能与蔡家联姻,覃家可谓鸟枪换炮,不但吃穿用度不愁,走在乡里,也没人再敢对她们孤儿寡母指指点点了。 苏州城的先春门外,一间普通的民宅内,灯火幽微,一个头髮斑白的老媪就着灯光在缝补衣裳,颤巍的双手皱纹如壑,一双浑浊的眸子,向人们述说着她过往生活的艰辛。 秦岚峰身穿一件旧到发白的窄袖细绢袍子,脚蹬打着补丁的布靴,这是他在家的穿着,光鲜亮丽的衣裳,自然要留在金陵。 他坐在老媪身旁,身型魁梧,目光炯炯,抛开衣饰,但看气度,他与周遭的环境极为不协调,好似天上的武将下凡于此。 兄长覃岚峥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一个破蒲扇,自顾自的扇着凉风,眼睛看向老母亲,几度欲言又止,弟弟覃岚尧今年十三,穿着一件破旧的青布短衫短裤,坐在门槛上,啃着指甲,望着天上的月亮。 一家人难得齐整,心里都在想着一件事,就是老二岚峰的婚事。 「这次你的婚事要成了,我们家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覃媪脸上闪烁着希望的光,她左手拿针,右手撑着裤子上的破洞,她缝补手艺极好,三个儿子,就是靠这门手艺养活大的,可今天,她每在洞沿处扎一针,她心里就轻松一下,好似这针线是通往幸福的小路,而且马上就到尽头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漂亮儿子,夸赞道:「我就知我儿有本事,没成想还真让你攀上一个富户,虽然是入赘,但也不丢人,今时不比往日,入赘的多了去了,也就没人笑了。」 覃岚峥补充道:「要是有人看上我,我也去入赘,在哪过不是过。」 覃媪没理大儿子的话,而是继续对二儿子道:「蔡家的聘礼也够给你大哥说上一门好媳妇的,你弟弟束脩也有了,咱家要是能出一个读书人,你爹在天之灵也瞑目了,」她停下手中针线,脑里想起过世多年的相公,现在这个老宅,就是孩子他爹生前,一砖一瓦盖起来的,二十几年的风吹日晒,斑驳的土墙上,都长出了野草。 坐在门口的小儿子道:「咱家这房子,也要修修,下个月雨季,家里盆都不够用,等二哥结婚,全解决了。」 覃媪点点头,嗫嚅道:「是该修葺了。」 所有人脸色都平缓喜悦,唯独秦岚峰拉着脸,虽然大家谈的是他的婚事,可听着又不像是他的婚事,他小声嘀咕:「那个苏小姐......儿子不喜欢......」 覃媪笑了,以过来人的口吻道:「俗话说『丑妻近地家中宝,骆驼单走罗锅桥』,能与苏家这样的人户结亲,已经是咱家祖坟冒青烟了,人要知足!模样俊俏又有万贯家财,又肯施与你的,咱家这三片砖瓦房,能承的住吗?你这是年轻,就知道看那姑娘脸蛋儿俊不俊,等过了十年二十年,你再看看,还不都是一样老眉擖嗤眼。」 「啥是老眉擖嗤眼的?」坐在门口的覃岚尧回头问道。 「就像咱娘这样,就是老眉擖嗤眼,」覃岚峥一边笑着回答三弟的问题,一边踢掉挂在脚上的布鞋,钻到床里面,靠墙坐着,经验告诉他,母亲会仍东西过来。 「敢取笑你老娘?你俩个浑小子活腻歪了不成,你们三个能长得这般英俊,还不是因为我漂亮,你娘我年轻时,也是十里八村出名的美女,可你们现在看看我这张老脸,」她说话时,顺手将桌面上的一个橘子扔到覃岚峥身上,眼角扫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自嘲一笑。 「这脸皮是最没用的东西,还是银子实在,放多少年,还是银子......」覃媪道。 覃岚峰无心参与到兄弟间的玩笑中,他想起金陵的隋家姑娘,那个与他暗通书笺、秦淮河上游船的漂亮女孩,若是苏小姐能有隋姑娘一半的相貌该多好,况且,论财力,十个苏家也不如一个隋家,要不要堵一把呢?若隋家婚事不成,再回来入赘苏家也应该不迟吧? 覃岚峰想的出神,没有注意到母亲正坐在身旁观察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我的儿,你跟娘说实话,是不是心里有了中意的姑娘,所以才不同意苏家婚事?」 「没有,我心里哪有什么姑娘,天天在衙门里,见的都是和我一样的穷小子,你也都见过那些人的。」 「没有就好,这人啊,得务实,尤其咱家是军户,不一定哪天你们就要被招去前线打仗,咱家的爷们都是脑袋系在裤腰上的,眼巴前能得到啥,就抓住啥,别到时候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我也认为苏家挺好,」覃大哥说:「你若娶个家境和我们一样穷的,以后日子也是越过越紧,若是富贵人家闺女,别说人家能不能同意,就是聘礼,咱家也出不起,而你要是入赘苏家...... 」覃岚峥自认分析的在理,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道:「咱家的彩礼不但免了,日后三弟也有望读书进科场,咱家也得出个读书人,咱家也有个盼头。」 覃岚尧见大家句句都不离他读书之事,心中又愧,又激动,又想表决心,又担心自己没那个能力,一时间小嘴抿得紧紧的,表情异常严肃。 正说话间,院门哐哐作响,大家知道一定是生人,若是周遭邻居,见屋里灯亮着,就直接进院喊了。 坐在门口的覃岚尧首当其冲去开门,迎进来一个衣帽鲜明的男人,后面还跟着两个年轻随从,俩人肩上扛着一箩筐东西。 「娘,是赵员外家的兴爷儿来了,」覃岚尧边走边朝屋里喊,兴爷是蔡员外家的管家,在蔡家地位很高,就连蔡小姐都要尊称他一句爷,蔡家派兴爷深夜来访,这说明了蔡家对这个「未来亲家」的重视。 覃家院子门到里屋房间不过二十几步距离,话音刚落,四人已经进了屋。 「这么晚了,何事有劳小哥儿还特意跑来一趟,」覃媪扶着双膝站起身,颤颤巍巍向门口挪动了几步,秦岚峥也穿鞋下床,在地中央杵着。 「老夫人快坐,我家员外说了,明儿个你们祭祖需要一些东西,特意让我送来,怕明儿天亮了,你们再破费自己去採买,浪费银子,这些我家都现成的,」说话间,随从把箩筐放在地上,只见里面若干瓜果和鸡蛋,若干条腊肉,两大肘子,还有两大壶酒,就连要烧的香烛,也在其中。 覃岚峥和岚尧笑嘻嘻的将箩筐拿到外屋灶房,又笑嘻嘻的转身回来,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人给覃家送过如此厚礼,薄礼也没有。 兴爷儿扫视了一遍四周,室内昏暗,他不得不睁大眼睛,屋内除了一张挂着破帐子的架子床,还有一张破桌,两个掉了漆的樟木床柜,和一盏饱经岁月侵蚀的烛台,除此之外,就是眼前母子四人了。 覃媪在兴爷儿眼神里读懂了一些东西,脸上尴尬了一瞬,然后立刻用衣袖去擦椅子,让兴爷儿坐下。 兴爷没坐,而是见岚峥和岚尧两兄弟回来后,当着三兄弟面,从怀了掏出一个蓝色滚着黑边的锦袋。 他一脸诚恳的将袋子塞到覃媪手中,恭敬道:「这有十两银子,我家员外说了,要是还有缺的,就用这钱去添置,祭祖是大事,族里乡亲都看着呢,万不可丢了面子,一定要办的隆重些,另外,我们员外还让府上做衣服的几个女娘连夜给公子们赶了一套新衣服,明早,我再送过来。」 覃媪紧握着钱袋,用含着泪水的老眼,去看自己的二儿子,然后拽着覃岚峰的胳膊说:「你还不快快感谢感谢。」 秦岚峰红着脸,双手一拱,施了一个大礼。 「赵员外有心了,老婆子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赵员外想得太周到了!等过两日祭祖完了,我带着我儿子岚峰,亲自到府上拜谢。」 兴爷与人打了一辈子交道,见覃媪如此说,脸上又是这般神态,嘴角一扯,笑道:「覃老夫人若如此,那敢情好,我家老爷,和我家小姐都巴不得你老过去,一起吃吃饭,聊聊天,这以后都是一家人。」 说罢,兴爷转身向站在身旁的覃岚峰,毕恭毕敬的道了礼,「覃公子常年在金陵衙门里高就,可能早就不记得小的了,这苏州城不大,以前小的在街上办事时,也有幸见过几眼覃公子,当时就见公子一表人材,人中龙凤无疑了,没想到小的还有这个造化,能服侍覃公子,日后到了苏府,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尽管找小的,小的一定倾心吐胆,知无不言,若有什么需要小的做的,尽管吩咐,小的一定鞍前马后的效力。」 覃岚峰被兴爷一口一个「小的」,一口一个「效力」,捧的晕晕乎乎,恍惚间自己已经是稳坐在赵府正堂位置上的当家人,苏小姐相貌平庸已经不是阻碍,被奉承,被重视,是男人的命门。 此刻,覃岚峰心里说不出的喜悦,大方地掏出两贯钱给兴爷做答谢。 祭祖这样的小事,很快完成了,覃媪带着覃岚峰如约到苏家谈论婚事,苏家下了聘礼,请了媒人,两家做足了礼数,商定七月二十日下聘,八月二十日完婚。 再说另一边,傻姑娘隋静还在焦急的等待覃岚峰迴金陵,她想这次覃岚峰迴来,就要与他商量婚事,父亲是铁定不会同意下嫁覃家的,隋静已经做好了与覃岚峰私奔的准备。 七月廿日,易婚丧嫁娶。 这一日不单是覃岚峰与蔡芝娇在苏州的定亲日,也是晏晴出嫁之日。 第83章 83吵闹一家人 晏晴嫁人了,晏然突然感觉有些失落,就像自己人生的一部分消失了一样,母亲常说,嫁出去的女人,就是别家人了,晏然想像不出姐姐是别家人,会什么模样?但她确定,她婚后一定会大有作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这日清早,晏然本想去给母亲请安,走到窗前,就听父母又在争吵。 「现在家里没了鼎香楼的进项,每月银子就那么多,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摆你阔少爷的谱儿,一顿饭就花去五十两银子,你在外面充什么冤大头,咱家就是开酒楼的,你要吃就回家来吃,犯得着去外面给别人家撑场面吗?你那脑袋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 九月的天,早上就热得让人喘不上气,各屋都敞着门窗,仅以纱幔隔绝蚊虫,玉烟阁门窗半掩,屋内争吵声,迴荡在院落上空,院里打扫的丫鬟小厮,早就习以为常,初期还掩嘴偷笑,后来不笑了,再后来,一听到老爷又浪费家财,也都凝眉嘆气,这个家虽然姓晏,可也是他们的家啊...... 奴婢见晏然在王氏窗前偷听,害怕连带她们吃瓜落儿,一熘烟儿地跑掉了。 晏然透过窗缝,向里面偷看,只见王氏一手提着晏承恩的耳朵,一手敲打晏承恩的头,晏承恩虽有一身好武艺,但也很讲究武德,任凭王氏怎么掐捏,疼得嗷嗷叫也不还一下手。 「娘子,你这下手太狠了,若给我破了像,你就后悔去吧!」男人也知理亏,说着隔靴搔痒的俏皮话。 「你就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实则一肚子草包!」 「我是草包,我承认,你那肚子,不也是草包?就会生闺女,」男人耍起无赖时,总要归咎女人肚子不争气,几年前还说不在乎呢,如今家里稍有变故,不在乎的事,也常常挂在嘴边了。 晏承恩继续道:「若你当初生了儿子,这鼎香楼还能给晏晴做陪嫁吗?现在倒好,家里进项少了,靠我一人节约,以前每月几百两的花销我都不够,现在就百十两,出门都被人笑话!」 他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不断埋怨。 「若你争气,早早接手这鼎香楼的经营,老爷子也不能把鼎香楼给晏晴当嫁妆,」王氏也不示弱,「现在腆脸怪我没生儿子,那是我一个人的事吗?再者说,你这辈兄弟多,所以到你下一辈,就是姑娘多,这你只能怪你娘老子去,你要不服气,你就纳个妾进来生,谁拦着你了?」 「你这哪听来的谬论,我兄弟多,我这辈就生姑娘?那你家姐妹多,也没见你生儿子啊?」 晏然偷看的津津有味,余光撇见一双肥脚站在身旁,「二小姐,你这扒墙根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晏然被吓了一跳,抬头看,正是壮如牛的金妈挡在自己身旁,「金妈,你又胖了!我母亲说,家里用度要缩减,你也减减饭量吧!」说罢,她做了一个鬼脸,一熘烟儿的跑掉了。 「是金妈在外面吧?进来!」王氏在房间里喊道。 金妈见到髮髻被打散的晏承恩,委屈的像个小媳妇,歪身子坐在炕沿上,遂笑道:「都说夫妻俩,打是亲骂是爱,老爷和奶奶,感情也忒好了,」说罢,冲着外面喊小丫鬟进来,准备给老爷重新梳头,王氏迟疑了一下,制止道:「算了,这点小事,我来吧,我给打散的,我再给他梳上,俗话说:自己造的孽,就得自己受。」 晏承恩乖乖坐在铜镜前,顺手打开王氏的妆奁盒,闻闻胭脂,又闻闻粉,最后看到首饰盒里的金玉珠钗,拿到手里掂量两下,「你把这些钗镮也给我带上,我也浪一浪。」 王氏按住晏承恩的肩膀,用篦子轻轻地梳理那头浓黑头髮,嗔道:「老不正经的,都当老丈人的人了,还这么说话,没羞没臊的。」 晏承恩指了指墙上的《贵妃纳凉图》,你看上面男子不都插花吗? 王氏扭正他的头,「园子里球菊、木槿都开花了,你去祸害它们去,饶过我的簪子吧。」 即使嫁进晏家这些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王氏对这些珠宝首饰,依旧怀着一种特殊情感,有时候,她会关上门,把这些金玉钗环,统统倒到床上,拉上纱幔,逐个欣赏,明明都是她的,却又不想是她的。 少顷,晏承恩梳整完毕,便出去雀园玩孔雀去了,这是赵女婿送他的礼物。 房门关上后,王氏对金妈说,「我叫你进来,是想跟你说,咱府上的情况,」她语气变得深沉又无奈,「你也是清楚的,现在家里小厮僕妇一共二十五人,没了鼎香楼,养这二十五张嘴,有些困难了,晴儿出嫁,给了她十人做陪嫁,现在剩下这十五个,又都是些老爷当年用的老人,年纪大,脾气也大,能干活的却不多,你留意着大家表现,不行就换些新人进来,老人嘛,给些安置费,就让他们回乡吧。」 金妈躬身答应,退出房间,暂且不言,且说晏然被金妈吓了一跳,沿着游廊跑了十几米后,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两个粗使妈妈正在扫院里的落叶,墙根,她们俩的孩子正蹲在草丛中挑促织,晏然似乎看到小时候自己的影子,可现在她对那种小孩玩意已经没兴趣了,她走到冬青阁下,抬头看姐姐的闺房,窗牖紧闭,以往这个时候,总是能听到姐姐在房间里练琴的声音,如今四下寂静,连个鸟鸣都没有。 迤逦走到祖父门口,心想:还是去给祖父请安吧,如今她终于可以独享来自祖父的宠爱了,再也不用担心姐姐会突然出现,这种不用与人争抢,也不用与人分享的亲情,让晏然感觉有些心虚。 晏庭海一人落寞的坐在花几旁的椅子上,给几株二乔菊擦拭叶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跟随晏庭海多年的刘武,将晏廷海剪下的残叶拾掇起来,不厌其烦的,往返于寿芝堂和花圃间,将残叶扔到院里的花圃里。 「你真是越老越蠢,你就不能等我都弄完了,一起收拾,这一趟趟的,你的脚是租来的,使劲儿的用吗?」 「我的脚不是租来的,我看是老爷的嘴是租来的,一天不说我,就好像合不上帐,吃了亏似的,我这不寻思着多走几步路,锻鍊锻鍊腿脚吗?」 「锻鍊一身汗,一会不是还要浪费我的水去洗澡。」 「晏老爷,你也是做过大生意的,见过大银子的,现如今为了几盆水,刻薄老僕,我都替你害臊。」 「穷大方,我以前就是对你们太好了,太大方了,如今晏家萧索,你看看谁还来我这走走,就连晏承友那个白眼狼都不来了。」 「那不是更好,更合了您的意?」 晏然站在门外,听的心里暖暖的,有这么个老僕一直陪着可真好,即使是斗嘴,也不觉烦呢,想到这,回头想看看绮云在不在,碰巧绮云刚吃完饭寻了过来,一身白绫裙搭配红绫窄袖短袄,软糯糯的小身板,扑腾一下就跳到了眼前,「二小姐,让我好找,我刚去奶奶那屋找你,差点被金妈逮到,要是看见我没跟着小姐,又要盘问我一番。」 「金妈,那是咱府上奴字辈的奶奶,你以后看见她躲远点,好汉不吃眼前亏,」晏然用帕子擦了擦绮云额头上的汗,「走,咱们去给爷请安。」 主僕二人一前一后跨过寿芝堂的门槛,刘武看到忙去让人安排茶水过来。 「爷,我来给你请安了,今日身体还好吧?」晏然敛袂道个万福,绮云在身后也跟着行了个礼。 「还好,坐吧,你看这菊花的叶子擦拭干净后,多漂亮,」晏庭海说话时,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盆花,声音中透着得意。 「祖父好像格外喜欢菊花,家里观赏植物中,菊花最多,所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对吧?祖父,」晏然悄悄的蹲在晏庭海身旁,两人的眼珠子都盯着眼前花盆不放,好像要把叶脉下的世界,瞧个清楚。 「你祖母生前最喜菊花,她的小名就是菊娘。」晏庭海说,面色渐显沉重,提起夫人名讳,让他想起了过往。 「祖母一定很漂亮吧?」晏然恍然大悟,怪不得家里这么多菊花,不但窗户稜子是菊花纹,祖父堂前的对联是咏菊的,就连鼎香楼的招牌菜也是菊花菜,菊花鱼片粥等。 原来祖母的小名里带菊字啊,祖父对祖母还真是一往情深哩! 「在我眼里,她是世上最漂亮的女人,可惜嫁给我,也没享到几天福,不过,我们也快见面了,我这把老骨头估计撑不了多久了。我最近啊,也是经常梦到她......」说到这,晏庭海脸色倒是缓和了,如释重负般的笑了两声。 「祖父福泽深远,何苦说这样的话吓孙女呢?祖母虽然去世的早,但能得一人心,也是幸福的,这世上能有几个女子,能有这样的福分,」晏然伸手抚着眼前菊花挺阔的叶脉,突然很羡慕这盆花,被尽心伺候的这般好。 「你姐姐嫁的赵公子,人品一流,她一定会有这样的福分,你现在也到议亲年纪,以后要想嫁到好人家,就要多跟你姐姐学习,你看你平日做派,哪有半分闺阁女子模样,还有你这身穿戴......」晏庭海放下手里的剪刀,嫌弃地扫了一眼晏然,「你让你母亲给你做两件像样的衣服,他事可俭,此事不可俭,女子青春有几?你成日穿得跟男孩子似的,谁人敢来提亲?」 刘武见晏庭海又开始絮叨,插话道:「我一会带二小姐选两件衣裳,也不用非等奶奶有空,晴小姐做姑娘时,我不是也给她买过,我看布料的眼光好这哩!」 晏庭海重重地嗯了一声,继续絮叨:「我不是不贊成你习武,只是女孩子要有女孩子样子,平日里,我只见你武拳弄棒,从不见你弹奏一首曲子,琴乐可以修养女子心性、常习则声容温柔,夫妻和睦…....」 晏然被外祖父数落的晕头转向,本想着是来请安的,结果被念了经。 晏然趁祖父说累了,立刻起身找个託辞熘出祖父房间。 从晏庭海房间出来,晏然拉着绮云奔厨房去,刚推开腰门,就听见厨房传来吵闹声,晏然拉着绮云忙跑过去看看有什么热闹。 「这是给二小姐留的香料,二小姐要用来研究新菜式的,哪是你想吃就能吃的?别仗着少奶奶的势,在这跟我们吆五喝六的,我们这个厨房听晏老爷的,不归少奶奶管!」 厨房刘武家的扯着脖子对金妈喊...... 第84章 84掐尖落钞 「不就是一个破香料嘛,还真当自己是大厨了?」金婆子不以为然,眼角扫着厨房四周角落,扯着嗓子驳斥刘武家的,「二丫头能研究出什么菜式?还不就是瞎闹,浪费银子,你们全赔她玩就是了。」啐,「我还当是哪个主子的命令,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灶下养的,小心报错大腿!」 「你骂谁是灶下养 「灶下养」为古代对庖人厨二的蔑称。 的?」刘武家的呲牙质问。 双方剑拔弩张,厨娘们都停下手中活,其中正在切葵菜的婆子,撸着袖子,把菜刀狠狠砸进砧板上。 「你仗着奶奶的势,在厨房里装什么蒜?」刘武家的走到金婆子面前,她身材像男人一样高大,今年还不到四十,之前的男人被征去修城墙,墙塌了,人死了,两年前,嫁给刘武,做了刘武的续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你这灶下养的,你以为你男人在晏老爷身边,你就有靠山,可以对我大唿大叫了吗?」 刘武家的是个粗人,又整日在灶火前,火气颇大,听见金婆子不断骂她们是灶下养的,气的头髮都竖起来了,她拿起案板上的萝蔔,朝金婆子的脑袋瓜敲去,啪的一下,打的金妈眼冒金星,髮髻都松了。 金婆子没想到对方来真格儿 真格儿的〈方〉实在的,当真的 的,也忘了自己一等僕妇的高贵身份,立刻揎衣露臂,朝刘武家的飞扑过去,她个子矮,想攻击刘武家的上三路,有难度,蹦跶两下,没占到便宜,就撅起臀部,像蛮牛一样,用头沖向刘武家的肚皮。 厨房众人忙拦住金婆子,看似拦架,实际上拉的是偏架,众人对平日里趾高气昂的胖婆娘早就愤懑,刚没发作,是因为没人牵头,而眼下向金婆子发难的是刘武媳妇,众人使了个眼色,从后保住金婆子的后腰,看似要把她从刘武媳妇的拳头下解救出来,实则是按住她让她别跑。 「别打了,消消气,」大傢伙儿异口同声,卖力的劝架。 晏然和绮云藏在厨房门后,咯咯偷笑,晏然知道金婆子虽然胖,但刘武家的可是天天掂大勺的,真扭打起来不会吃亏。 「你俩在这又看什么热闹?把那帮人给我叫到前厅去,」王氏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留下这句话后,气唿唿的转身走了。 晏然望着王氏离去的背影,磨磨蹭蹭地走进厨房,指着扭成一团的妇人们,无精打采道:「我母亲说,让你,你,还有你们几个,到前厅问话。」 晏然以为没自己事了,回到无有斋,刚坐下,翻开四姨母送给她的《志》,就有小丫鬟来喊她也去金英堂问话。 金英堂上,刚刚参与搏斗的一众妇人跪在地上,王氏坐在堂中间,晏然纳闷此时与她何干? 王氏问晏然:「这个香料是你让厨房留的?」 「是的。」 「这个香料给金妈包一包,又不是什么皇宫秘方......」 晏然听王氏这么说,不觉一愣,她要是说可以给金妈一部分香料,那如何对得起刚刚维护她权益的刘武媳妇?如果说不给,母亲肯定还会有一堆类似『心胸小气』的说辞。 「母亲,现在不是我愿意不愿意分香料的事情,刘妈与金妈吵架,是因为金妈出口不逊,骂刘妈是灶下养的,你是不是应该先处理金妈妈言语不检之罪?」 金婆子跪在地上,蓬松着头髮,肥胖的身躯还在颤抖,极不情愿的白了晏然一眼。 王氏没理她,而是没好气地看着堂下跪着的僕妇,「你们也是的,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要吵架动手,也不怕伤了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你们是有很多银子给药材铺吗?行了,你们骂的也骂了,打的也打了,都在一个院里讨生活,别为了这点香料伤了和气。」 王氏砖头看晏然,再次开口道:「然儿,你把香料分一点给金妈,她人老了,嘴馋,你就也不要那么小气了!」 「母亲,这个香料还真是不能给金妈,这是我亲自调制的密料,新菜式还没出来前,如果这个香料的配方泄漏出去,我就前功尽弃了。」 晏然说完,又转头对刘武家的说:「刘妈,谢谢你守诺。」 晏然禀王氏,「当初我把香料拜託刘妈保管,谁来要都不能给,她只是听我吩咐而已。」 晏然起身朝着刘武媳妇方向,施了谢礼。 「二小姐,这是老媳妇应该做的,这人要说话不算数,猪狗不如,况且,小姐交给我时候说过,这香料是要用在鼎香楼新菜上的,何等重要!我虽是奴婢,也懂得这个分寸,怎么就嘴馋到非要去吃头一口?」刘武家的起身回礼,口中振振有词,然后又昂然跪下,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晏然抿嘴暗笑,向王氏投去挑衅的眼神,「做人最重要的是讲诚信,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刘妈做得对,母亲应奖励她才是,但念及她动手大人,也功过相抵了。」 王氏气鼓鼓道:「由不得你多话。」 晏然不理她,继续道:「今儿虽是刘妈先动手,但的确是金妈先开口骂人的,这点我和绮云都能作证,若要惩罚,你要先罚金妈。」 「金妈今天是言行有亏,可她是晏家的老人,又一把年纪,你们打也打了,还罚什么?」王氏瞥了一眼衣衫不整,头髮凌乱的金婆子,她有意偏袒,可却被晏然咬死不放,心里倍感烦躁。 「动手打人是不对,但人犯错误,受惩罚不分年龄大小。《大明律》里也没有写80岁老媪杀人可以不偿命的。」晏然咄咄逼人的架势,气得王氏不得不拿起茶杯,掩饰自己的无措。 片刻后,王氏开口道:「你这孩子,鼎香楼现在和你丁点关系都没有,你还研究新菜式,搞那些密料,你这卖力图什么?」 「我现在鼎香楼帮工,这不是每月还拿工钱嘛,当然还是要尽力做好,」晏然笑嘻嘻地答,心里却像触及冰山一样感到寒冷,好歹这也是祖父一生的心血。 「好吧,」王氏不想妥协,以强硬的态度结束辩论,她对金妈道:「你这年纪越大,嘴还越馋,打你也是活该,你们老姐妹都在晏家服侍多年,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心生芥蒂。各回各房干活去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说罢,起身进了旁边的花厅。 如此稀里煳涂的处理完这场争吵,晏然有些闷闷不乐。 母亲这些年变化太大了,和她刚回到晏家时,所见到的母亲判若两人,那时的母亲端庄大气,处事深沉,对父亲的顽劣行迹,也知道规劝,如今的母亲,处事只顾自己性子,对父亲晏承恩要么动辄打骂,撒泼耍横,要么就是置之不理,分屋而睡,对金妈倒是越来越顺从。 看着母亲这些年的变化,晏然想起隋夫人,结婚初期,她们哪个不是贤良敦厚,温柔贤淑呢?怎么结婚十几年后,都变成这个样子。 自己以后嫁人了,会不会也这样呢? 「二小姐想什么呢?」绮云打断了晏然的思绪。 我在想,母亲如今怎么变成如此不分是非之人,我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呢? 不会,二小姐是福慧双修之人? 「福慧双修?」 「是啊,就是又有福气,又聪明,这世上有福气的很多,但是聪明人却不多,你就说金妈吧,本也是个苦命的人,能到晏家做下人,还是在大奶奶身边服侍,全院子的僕役哪个不惧她三分,一个月的工钱赶上我们小丫鬟2个月的,按理说她算是有福气的,可她不够聪明,非要仗势欺人,掐尖耍横,现在晏家这个情况,她还不知道收敛,我看她的福气要到头了。」 晏然瞪大眼睛,半屈着膝,两手端着绮云胖乎乎的小脸,道:「我的绮云真聪明,能看出这一层来,小姐今天带你出去玩!」 再说另一边,金妈整掇完仪容,回到花厅伺候王氏。 「你也是,年纪越大,嘴巴越馋,你还差了那口香料不成?」王氏一边给金婆子胳膊上涂抹跌打药膏,一边埋怨。 「奶奶这么说,真是羞煞我了,老婆子我哪里是贪嘴之人,只是听说那香料味道独特,炖肉时放上一小勺,炖出来的肉味能让人三天不忘,我儿也没吃过什么好吃的,我是想着拿回家一点,炖肉给我小儿子吃。」 「你这老货,就知道心疼儿子,怎么不说炖肉给媳妇吃?」 「奶奶,」金婆子说:「二小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要不要我放出消息去,看看哪家的门户的公子......」 「然儿,年纪还小,再等一年吧,况且她性子顽劣,散漫,你看今天在金英堂上,她那忤逆不孝的样子,要是到了婆家,也这般,我这些年积攒的脸面就都被她丢光了,还是再留一年,在家管束管束。 」 「只是这女大不中留,还是早些议亲好,一来,这女孩子成长,都是在夫家开始的,在娘家都是宝贝花朵一般的养着,不知道什么是真委屈,真磨难,等她到了夫家,受了挫折,就知道娘家的好处了,以后见你也就知道孝顺了;二来,现在家里财力不如以往,二小姐的嫁妆肯定与大小姐没法比及,就凭这点,这夫家也不会那么容易定,且得多看几家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再考虑下吧,」王氏低头默想了半晌,然后叫小丫鬟进来倒茶伺候。 金妈是晏家的老人,自王氏嫁入晏家,就一直服侍王氏,仗着自己与王氏走的近,幻想着自己是晏家众多僕役中,最有势力的一个人。踩低捧高、狐假虎威,其他僕役都不喜欢她。但换个角度看,金妈为人也算是忠心的,王氏喜欢的,她就喜欢,王氏不喜欢的,她就不喜欢。 王氏嫁到晏家,算是高嫁,娘家为她撑不了腰,总感觉在这个家里孤苦无依,尤其是刚生完晏然那几年,在家族里受尽白眼,唯有金妈对她言听计从,忠贞无二,所以王氏对金妈一直很宽容和信赖。 可以说金妈是个忠僕,也是个蠢仆。 对于王氏来说,她对晏然的感情是复杂的, 有怜爱,因为是自己的亲身女儿; 有愧疚;因为生下刚满周岁就送给别人代养; 有怨恨,怀胎十月,人人都说胎像是男儿,让她空欢喜了10个月,让她被嘲讽好多年; 有嫉妒,晏然果敢不羁的性格,是她想要,却做不到的,她被困在晏家这个后宅里,放浪形骸的丈夫,居高在上的公公,让她无所适从,万贯家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败,让她看不到前途和希望。 正在王氏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小厮进来禀报:「少奶奶,晏承友家的刚派人来请少爷过去吃酒,少爷说今天晚点回来,让我来跟你汇报。」 「好了,我知道了,」王氏胡乱一摆手,示意小厮退下,转头对金妈说道:「你看看,又出去吃酒,还打发人来跟我说,自己都没胆量跟我说,这个家......我真是…...」王氏手杵着额头,道:「我真是太难了......」 第85章 85杜家姑姑 经过这番折腾,晏然不想在家待了,见天尚早,便同绮云出了府,雇上小轿,穿街过巷,来至前街杜教谕家——现在的「乐芷书坊」。 书坊大门临街,晏然跳下轿子,迎头就见杜昌希坐在柜案后面,一身半新的青色圆领道袍,头戴皂色万字纹浩然巾,正翘着二郎腿,悠哉读书。 杜昌希见晏然进来,忙摸了摸包头巾,肃客请入,晏然也不客气,轻施一礼,眼角余光瞥见杜昌希合放于桌面上的《资治通鑑》,笑道:「我四姨母自幼爱慕读书的公子,果然就找了个读书人,真是得偿所愿了,」随后,她四下踅摸,道:「我四姨母呢?在后院吗?我去看看她和孩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你惯爱取笑你四姨父,这张嘴,以后嫁人,可有你婆家人受的,」杜昌希向着院里方向,努努嘴,「你四姨母在后院呢,家妹这几日归宁,她正陪着聊天,你也去见见。」 「好啊,我还没见过这个姑姑呢,我去问个好,」晏然想起与温廷言游船时,曾遥见过其芳容,心里好奇,拽着绮云,从书坊小门快步来到后院。 落日余晖,晚霞渐染,房顶上缠绕一道清晰的粉红色。 王芷和小姑坐在堂上聊天,两人脸红彤彤的,手里都做着针线,鬓角的长髮落在绣布上,露出耳垂上的银坠子,俩人偶尔对笑,说上一两句话,然后又专注手中的活计。 杜方氏身上,也没了因穷而带来的戾气,就像庙里慈祥的菩萨,在院子一隅哄着两个孙子学走路。 王芷见晏然来了,忙放下手中针线,张罗客人坐下,杜英娘也欠身点了点头,晏然让绮云把刚在路上买的小布偶拿去给弟弟妹妹玩,自己则坐在王芷面前的榆木墩上,侧着脑袋瓜,悄悄打量杜英娘。 杜英娘五官清秀,两眉之间有一颗朱红痣,虽算不上天姿绝色,但顾盼妩媚,未语先羞的模样,足以让人见后不忘。 「这么看人,多没礼貌?」王芷笑嗔晏然。 「我几次来你这,都没见过英姑姑,这次我不得多看几眼,免得日后走在街上,见了自家姑姑,都不认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人不亲近呢。」 杜英娘听出这话里有话,也抬眼仔细看着晏然,声中含笑道:「没想到我还有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侄女,这到不像是晏家人,倒像是我们家的,总是嘴巴上不肯吃亏。」她扫了一眼院里哄孩子的杜方氏。 「我这外甥女,可是个小机灵鬼,牙尖嘴利,半分不饶人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嫂子这话说的,我倒是看我这个小侄女很有意思,我很喜欢呢,」说着从手上拿下一个香珠串,「过来,这是姑姑给你的见面礼,你别嫌弃,」晏然一脸调皮地接过香珠串,嘴里念叨:「长者赐,不敢辞;辞不恭,受之无愧 长者赐,不敢辞;辞不恭,受之无愧」的意思是长辈送的东西,不可以推辞不要。虽然接受时很不好意思,但不接受是不礼貌的。 。」 杜英娘掐了掐晏然的笑脸,说道:「真是个小人精,」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杜英娘身后的丫鬟,又瞅一眼杜英娘,轻咳一声。 杜英娘会意,让身后丫鬟去灶房烧水,并把随身带来的茶给泡上,还怒嗔道,「就知道站着,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去烧水泡茶,这么大热的天,也不知道问问大家渴不渴,难不成还要我嫂子煮水给你喝不成?你跟着我,是做使唤的还是做书记的?」 小丫鬟被訾詈,慌不迭的跑下去找灶房烧水。 王芷见杜英娘威风十足,尴尬一笑,「你以后的子也不好过,你要多给自己留些体己钱,贾员外这一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年纪又那么大,你还没怀上孩子,哎,日后你可有什么打算吗?」 杜英娘道:「我给他把过脉,就是年纪大了,前几日被他儿子气得肝火大了点,死不了,等他病好了,我是要抓紧怀孩子了,要么他两腿一蹬,大奶奶是万不会留我在府的。」 王芷听到这,长嘆一口气。 「嫁给这么一个老东西,」杜英娘冷笑道:「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大指望了,有时候想想,这女人活在世上,与那些猫啊,狗的也没什么区别,下辈子,如果不能投胎成男子,就干脆不要做人了。」 杜英娘长吁短嘆了一回,眼睛里的神采荡然无存。 「好妹妹,你也不要这么想,这日子是过出来的,以后什么样都不好说呢,你也不要这么快就灰心丧气,」王芷说毕,望向院角落里哄孩子的婆婆,也跟着嘆一口气。 晏然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凄楚,忽然想起隋姐姐家柳小娘,争啊、闹啊,无外乎都是在给自己谋算后路,这么一想,也不认为对方面目可憎了。 晏然怯生问:「如果以后生的是女儿,怎么办?」 杜英娘冷冷的说道:「若是女儿,那就是我的命,力不可以与命争,像我这种贱妾,还能指望他把我扶了正不成?若真没了指望,就去绞了头髮,去庙里当姑子去,人总得活下去。」 晏然道:「虽力不可以与命争,但智亦不可以衡化……」 一语未了,就听扑腾一声,把晏然吓了一跳,堂上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院角处练习走路的秀儿摔倒在地,呜呜的哭,杜方氏费力的蹲下抱起孩子,连忙哄着,嘴里不停的说:「我的小可怜,让奶奶看看哪里摔到了,疼不疼?」一边还检查胳膊腿有没有磕破皮的地方。 王芷走过去看了眼孩子,说:「小孩子学走路就是这样的,总要摔上几个跟头才能会走,」看看没有大碍,又復回到堂上坐下。 「我母亲什么时候心疼起女娃娃了,真是可笑,」杜英娘喃喃道,冷笑一声,低头看向脚下的青砖地面。 又坐了一会,晏然起身告辞回府,这次,杜家全家送她和绮云上了轿。 路上,绮云靠在晏然肩膀上,唉声嘆气道:「今天看来,给人做妾还不如做丫鬟,做丫鬟还有个指望,要么年纪大了,主子开恩放出府,要么年纪到了,也可以自己择个郎婿,这给人做妾,好像真是一条路走到头了,怪不得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妾都一个劲儿的作妖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是啊,你说自己家的人去给人家做妾室,我的心里觉着又心疼她,又可怜她,可看见别人家的妾,比如隋家那个柳小娘,我就恨得牙根痒痒,真有意思,这所谓的一视同仁,也是要看那群人里是否有自己人,人心有偏向,真是天生有之,既如此,我又何必总去追求公平呢,」晏然嗫嚅,声音渐渐不闻。 她挑起轿幔,向外面看去,夕阳西度,残霞半销,路上行人顶着余晖奔着各自家的方向。 「小姐说什么呢?什么追求公平不公平的?」 「没什么,快到家了吧?也不知道今晚吃什么,最好是有鸡肉,也有鱼肉,」 「我想吃糖醋鱼」 「我想喝酸笋鸡皮汤」 ………. 第二日一早,秋风和煦,篱笆墙上的铁线莲像瀑布似的喷薄垂地,微风拂过,枝叶如海浪般层层推进。 晏承恩蹲在后院狗舍门前,头顶「花浪」,逗弄他新得的西洋猎犬。 他擅长养花草,也懂得如何豢养猫狗,他认为这些不会说人话的玩意儿,才是最懂他的。 晏承友在大门小张引领下,趱至篱笆墙前,五短身躯刚极墙高。 「四弟,这次你一定要救哥哥!」晏承友脸色很不好看。 晏承恩抬头向上瞅,质疑他小题大做,因为二哥经常一惊一乍,骗取他同情,然后藉此要晏家陈设古玩,以安慰他脆弱受伤的心。 「何事,让你说得这般严重?」 原来前几日,晏承友看中一块石头,卖家向他保证,此石乃崇宁年间蔡太师的生辰纲,因运输中遇土匪,此石遗落太湖。 晏承友对文玩古董并不懂,但他好玩这个,眼见这块石头有七尺多高,纹路细腻多变,通体七窍玲珑,绝非人工之物。 他断定这一定是生辰纲的遗珠,是难得好东西,当下就付了一千两,然后又花十几两,雇了七八个伕子 临时僱佣的力工 搬回自家宅院。 谁知,当晚下了一场大雨,七窍玲珑的巨石上露出人工粘合痕迹,晏承友气沖沖地找卖家退钱,人家岂肯退,你说这是普通陈设石也好,说是崇宁生辰纲也罢,反正这种买卖遵循的是买定离手的规矩。 晏承恩听罢,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为难道:「这个事情,我如何帮你?你想叫我去绑了他们,把钱吐出来?」 「绑他们没用,我是想问,可否让温尚书的孙子,就是上次来你家给晏老爷祝寿的温公子,他可否帮着说项说项,我已经打听了,那卖家与温家有故交,看在温家面子,把那一千两银子退还给我可好?」 「哥哥,这我可说了不算,我家与那温公子连泛泛之交都谈不上,怎好开口相求这个事情。」 「你和他没交情,我看你那二姑娘晏然与温公子相熟,让她帮我说项说项,可好?这可是一千两银子,若是成了,我请你喝酒,在给你一百两银子零花,可好?」 晏承恩听到一百两,心有所动,悄悄的对晏承友说道:「我把然儿叫到去前厅,你自己与她说。」 晏承恩虽四肢孔武有力,可惜耳根子软,心里毫无主见,除了不听晏老爷对他的教诲,妻子王氏对他的规劝以外,外人说的话,他都洗耳恭听,拍手称道。 须臾片刻,晏然来到金英堂,晏承友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一五一十的将刚与晏承恩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晏然听后,愕然,这关我鸟事? 第86章 86古董 晏承友言罢,晏然先是嫌弃的一蹙眉头,紧接着又像被熨斗熨过似的舒展开,眉眼顾盼,透露着机灵活泼劲儿。 三人呈三角之式坐定,晏然想翘二郎腿,又自知不合适,遂把两脚乖乖收到裙下,学姐姐矜持的模样,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最讽刺的话,「二伯,你是如何认为温家公子能帮你这个忙啊?」 「温家公子不是帮我,是帮你?」 晏然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暗自腹诽:真能扯。 晏承友将在家时,林氏教给他的说辞搬出来,「我看那温公子对你颇有......好感,说不定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 看着晏承友厚颜无耻的模样,晏然翻了一个大白眼。 「打住,二伯父,咱俩无冤无仇,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一个性子顽劣的小丫头,怎么能和温尚书的孙子搭上关系,你这么说,是想让我挨我父亲的打啊!」晏然睁大眼睛,连连摆手,身子故意靠向后背,装作很害怕的样子。 晏承友见晏然不承认,心里有些恼火,毕竟这事继续谈下去,首先得让晏然亲口承认她和温公子的关系,然后再谈拜託她说项,于是他亮出底牌,「五叔大寿那日,我和你父亲都看见你和温公子在后院有说有笑,是吧?弟弟。」 晏承恩对这种事本就不上心,坐下来听他俩对质半天后,觉着无趣,脑里想斗促织 斗蟋蟀 的乐趣,心想一会应该去买个促织笼...... 晏然本就没指望父亲会主持大是大非,她接着晏承友的话道:「我想二伯误会了,我与那温公子只是点头之交,那日,隋家姐姐也在后院,温公子是隋家姐姐的表哥,说上两句话有什么奇怪的,退一步讲,就算我们认识,你何以认为温公子会帮我?」 晏然声音不高,但句句清楚,似在问对方,又像是在挑衅对方,「就算他会,我又为什么要帮你说项?这买卖东西,都是你情我愿的,也不是谁按着谁的头才交易的,这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二伯不清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晏然见晏承友脸色由红变黑,又由黑边白,心中暗笑,道:「就算找人说项,咱们也得站得住理,我看这事,二伯就认栽了吧,一千两对你来说,不过就是少买一颗百年老参而已,这百年老参,二伯母吃多了也不好。」 晏然说罢,自呷了一口茶,不慌不忙的样子,气得晏承友心口直堵。 「你这小小年纪,跟长辈说话如此无礼,还没嫁进温家呢,就开始摆起架势了,」晏承友脸皮涨的红紫,毕竟是长辈,求晚辈办事,已经让他脸上无光,如今又碰一鼻子灰,他也决定不忍了。 绮云站在晏然身后,听到晏承友说话苛薄,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两只眼睛变成利刃,去刀对方。 晏然余光见绮云气得汗毛斗乍起了,忙伸手握住她,正脸看着晏承友,心想:扯破脸皮,这事反倒好办了,也不用绞尽脑汁想拒绝的理由。 「二伯父,你钱可以乱花,话不能乱讲,我一个未嫁女,二伯父怎能说出这么没根蒂的话来污衊我,你这般言语,我父亲也不能不说你呢,是吧?父亲。」晏然看向发呆的晏承恩。 晏承恩缓过神,并没接晏然话茬,反倒一脸无奈的对二哥说:「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家跟温家真没有什么深交,这个事情帮不了你,你还不信。」 晏然见父亲这个表现,心里无比落寞,暗忖道:这个家,当真是没人为她讨句公道。 晏承友见兄弟如此说,扑腾一下站起来,只是站起来的身高和坐下去差不多,晏然见了,没忍住,扑哧一笑,只见一个圆滚滚的皮球在眼前动了动。 皮球喝声道:「亲弟弟也是无用,自己浑家管不了,自己女儿也管不了,你们不帮我,我就去衙门告他,我还不信没王法了不成。」 晏然想起多年前,陪同母亲去二伯家借钱,二伯一家拙劣的藉口,让她现在想起来都气愤,如今风水轮流转,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心想母亲若是在家,见到这场景,一定也觉着很解恨吧! 「二伯父,俗话说,『行的春风才能指望夏雨』,这话麻烦你带回给二伯母,还有『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句话送给你。」晏然漫不经心的站起身,做好送客姿态。 晏承友气的满面通红,大声喊:「无礼,无礼,」头也不回的走出金英堂,抬头正碰到晏庭海拄着拐杖进来,「我听说,你怎么走了眼,买错了东西,让晏然去找温家说项?」 晏承友一愣,停住脚步,无望的心瞬间又燃起希望。 「五叔,你来的正好,你说我是晏然的亲二伯吧?这里面没掺假吧?就这么一个小忙,她都不帮我,怪不得大家都说她是小没良心的,听说养了她五年的外婆去世,她都没掉一滴眼泪,我开始还不信,世上哪有这么狠心的小孩,今天让我见识了,这孩子真是养不熟的,就是个小没良心的!」 「我看你才是没良心,养不熟的,」晏庭海气的拿起拐杖在晏承友身上一顿敲打。 「五叔,我没说错,你打我干什么?你应该去打晏然,」晏承友被敲打的在金英堂上乱跑。 「我们家对你也够好的了,当年你读书的钱,还是我出的呢,可这些年也没见你来孝顺我一天,今天还大言不惭的让晏然帮忙,她才是个多大的娃娃,你今年贵庚?你也好意思,别说我们家和温家没关系,就算是有关系,也没义务帮你!」 「不帮就不帮,我二哥也没说什么,你老动这么大气干什么?」晏承恩见哥哥被追着打,心里不舒服了。 「你不说话,我还差点忘了你了,你这个当爹的,这么个破事找来,你不说着往外推,还真把晏然叫过来,你这三十几年的饭是白吃了吗?」晏庭海用拐杖又照着晏承恩的背上敲打了两下。 晏然见状,怕晏老爷手腕不稳,拐杖砸到自己,忙起身躲在椅子后面,笑嘻嘻的看着眼前「热闹」场面。 刘武上前拉住晏庭海,扶他在椅上坐下,一手捋着胳膊,一手扶着后嵴背,口里说道:「老爷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晏然叫绮云去给祖父倒上茶,自己则躲在晏庭海的身后,大模大样的看着二伯父。 「你们家什么时候风向变了,这小没良心的也有靠山了?行,这是知道她日后要嫁到温尚书家,也开始巴结上了,不愧是大商贾,奸商,脸变的就是快!」 「晏二少爷,你说话还是注意些,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也要明白,况且,你今天是来求我们办事的,不能说不帮你忙,你就这么含血喷人,」刘武说的颤颤巍巍,但是句句有力。 「哼,」晏承友来时满怀信心的,谁知碰了一鼻子灰,还挨了一顿揍,气急败坏的回去了。 晏承恩见事情发展成这样,自己那一百两的零花钱也泡汤了,草草的行个告辞礼,讪讪退下。 晏然回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偷偷的看着祖父,今天让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晏家人,这种有靠山的感觉真好! 晏庭海喝了一口茶,重新调整气息,脸色也恢復平常,看着晏然,嘆了一口气,「你看看,你和温家还没关系的,你二伯就找上来了,若真有了关系......」晏庭海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若真有了关系,两家都别想过消停日子.」 晏然听了低着头,默不作声,半晌,下人来说开晚饭了,晏然扶着祖父一起移步到饭厅,暂且不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话说晏承友在四弟这没得到应承,心里愤愤不平,回到家中,跟浑家林氏说了在晏家的遭遇。林氏道:「晏然这小蹄子太狂妄,要是有朝一日真嫁到温家,还不知道要如何得意,跟他娘一样,踩低捧高,我明日就上庙烧香许愿,他日嫁为人妇,也跟她娘一样,生不出儿子,没人送终,我们吃她个绝户,」林氏发着狠模样,瞪着眼说。 「你少说那些没用的,当初要不是你不借她那一千两,把关系弄僵,今天他们未必不会帮我。」 「瞧你这话说的,老话说的好,男子不听妇人言,我是妇人之见,谁叫你句句依我?」 「我明天就去报官,我不信了,他们卖假石头,还有理了?」 次日,晏承友果然拿了状纸到衙门去告状,衙门老爷正坐堂中,一阵喊堂威后,正坐堂中的通判大人喝道:「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晏承友将状纸呈上,把自己买到假石头花了一千两银子的事情一一禀报,衙门老爷又唤来卖家,核实了事情缘由。 卖家姓邱,是金陵做古董买卖生意的土人,家里几代人都经营这个生意,金陵文人雅士颇多,很多官宦名流都好收藏古玩,所以邱家与金陵官场的人颇熟络,此时堂上的通判大人也是老相识。 晏承友也知古玩买卖的行规和赌博一样,都是买定离手,但他不死心,他的申诉主张是:这不是一块完整的,天然的观赏石,而是破损后粘合后的石头,简单说就是属于伪劣商品,邱家卖给他的时候没有事先声明有破损。 邱家的辩驳是:晏承友买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前朝花石纲遗落在太湖中的孤品,若不是遗落在太湖中,这块石头是要摆放在皇家园林中的,岂能流落到寻常百姓家中,所以这石头不能说是普通的石头,或者普通的观赏石,这块花石是古董,否则晏承友怎么肯花一千两银子买块石头? 既然是古董,且是在古董店交易,就要要按照古董交易的行规来算,买古董全靠自己眼力,卖家可不会提前告诉你哪里有过修补。 判决结果显而易见,被告胜。 邱家对判决口口称赞,晏承友回家大病三天。 第87章 87驸马 晏承友的事情结束了,王氏出了恶气,精神不错;晏承恩自责没帮上忙,郁郁不乐; 晏庭海一气病倒在床,晏然代替晏晴,每日都往寿芝堂请安照料,祖孙俩相处越来越愉快。 八月末的一天,突如其来的大雨结束了闷热的天气,同时带来一个好消息。 沈山回金陵探亲了! 沈山到晏家拜访,随同来的还有温廷言,原来晏老爷想画一幅肖像,委託沈辙寻荐画师,沈辙推荐沈山,沈山擅长人物丹青,为很多官宦望族的老爷都画过肖像,此建议正中晏庭海下怀,而言此事时,温廷言恰好在沈山旁。 这日,晏庭海、晏承恩和王氏一同在金英堂接见两位青年才俊。 晏然得到消息,想去堂上凑热闹,可并无人来请她去见客,所以她只好自作主张,偷偷熘到金英堂,做起她最擅长的事——偷听。 「贤孙几时回来的?」晏庭海悦色道。 「回老太公,前晚,到的金陵城,一月后,还要回京城復命,」沈山毕恭毕敬作答。 「就这几日休息,还要麻烦你为老夫画像,真是让老夫过意不去。」 「这是侄孙荣幸,承蒙老太公不嫌弃。」 「世侄,素闻你的墨宝千金难求,能否为我也画一张?你看我们这关系......」晏承恩笑的有些害羞。 「为我也画一张?」王氏生怕把自己落下,赶紧把话跟上。 未及开口的温廷言暗自发笑,他替沈山解围道:「如果沈兄时间上来不急,在下举荐一个本土画师,虽笔力不如沈兄深厚,但也显名在外,改日我带他来府上试试。」 王氏和晏承恩高兴地连连说好。 晏然蹲在纱窗后,偷偷欣赏温廷言,依旧那么英俊,只是脸庞略有消瘦,她想进堂上见礼,又怕母亲说她失礼,踌躇间,见子升从堂后走过来。 「子升,过来,」晏然挥手把子升叫到迴廊上,问道:「你们怎和沈公子一起来了?」 子升搓着手,愁眉苦脸道:「二小姐,我们少爷最近太惨了,大奶奶天天把他关在书房里温书,要不是今日沈山下贴来请,说是学友相聚,少爷也出不来呢。」 晏然捂嘴笑道:「那你们少爷最近岂不是成了大门不出,二门迈的千金少爷了。」 「谁说不是呢,」子升笑道:「今日出门,见街上车水马龙,人烟辏集,真有隔世之感,上次见小姐还是六月,如今都要过重阳了。」 「是啊,时间真快!」晏然心里算计着,好久没跟温廷言说话了。 说话间,堂里出来一个小丫鬟,看见晏然,高兴跑过来道:「小姐果然在这,我还以为我要走去无有斋,或者鼎香楼找你,没想到奶奶猜的真准。」 「我娘叫我?是吗?她是不是叫我去堂上?」晏然激动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嗯嗯,少奶奶叫二小姐去金英堂,她说让我绕着金英堂找,你肯定在某扇窗下。」 晏然冲着子升一撇嘴,得意地向金英堂走去,绮云在身后紧紧跟随,子升道:「云姑娘,这是你们晏府,你不用跟那么紧吧?留在外面,也陪我说说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晏然回头笑道:「那你就陪子升说说话吧。」 ** 金英堂上,与沈山、温廷言见过礼后,晏然乖乖坐在王氏下首位置。 「听说晏晴都已出嫁,我也没赶上婚宴,我从京城带了一些礼物回来,麻烦然妹妹帮我转给令姐,还有一箱是你的,我都贴了名字,」沈山说完,命随同的小厮把礼物送上,晏然忙起身过去接。 王氏见晏然起身,眉头一皱,不悦问道:「绮云呢,怎不见她过来?」 「我让她在外面等......」晏然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人跌跌撞撞跑进来,边走还边说:「少奶奶,我在这,有什么吩咐?」 「你这丫头,跟你主子一样毛愣,」王氏瞪了一眼绮云,不再说话。 晏然看绮云,向旁边努努嘴,绮云马上会意,将礼物接到手,然后乖巧地站到晏然身后。 王氏收敛怒容,殷切地看着温廷言,道:「温公子也到了议亲年纪,不知道贵府给你相看了哪家豪门贵女?」 温廷言瞟了一眼晏然,朗声答道:「在下年纪尚小,应以科考为主,不急议亲。」 「对,对,对,男儿自是以仕途为重,不像女儿家,这辈子好与坏,全赖夫家,我家大姐,嫁的赵提举家的公子,这我们都算高攀了,陪嫁时,送上了鼎香楼,我家二丫头,就没那么好命,我想着给她找个老实本份的人,踏踏实实过完这辈子,不给我惹祸就行了。」 王氏说的声情并茂,眼睛时不时瞟向温廷言,见他表情平静,王氏心里安稳了许多。 「夫人此言过歉,我倒觉得晏二小姐的命,不会比大小姐差呢,」沈山放下手中的茶,笑容可掬。 温廷言点头道:「对。」 晏庭海见话题风向不对,用手指着王氏,果断拦截:「晏然还小,再过两年议亲也不迟,要是晏然也出嫁,咱家这院子就更冷清了!我还要留着她多陪我几年,本来这孩子在家时间就短!」 晏庭海扶着刘武的胳膊,站起身,督促王氏和晏承恩,「你俩去忙吧,一会让鼎香楼送一桌酒席来,今日阳光正好,早点动手画,我还有些迫不及待哩!」 王氏和晏承恩退出金英堂,毋需多表。 ** 沈山为晏庭海作画时,晏然和温廷言伫足观看了一会,两人使了一个眼色,转身退出房间,温廷言道:「然妹妹,我们可好久不见了,最近可好?」 晏然扭头看向温廷言,一束阳光正好照在男孩俊俏的面庞上,久别重逢的激动,在阳光下,就如夜晚的昙花,瞬间绽放。 晏然不禁小鹿乱撞,心里思量道:这人要是长的矮一点,黑一点,丑一点,我是不是也就不用这么纠结了,偏偏长的这么好看,心里想着,手就不由自主地抬起,眨眼间,她的小手触到温廷言高耸的鼻樑。 温廷言被这突然举动吓了一跳,转念内心又开始狂喜,他抓住晏然伸过来的那只小手,温柔道:「然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晏然忽然意识到自己失礼,可手已被擒住,这是捉贼捉赃的现场,尴尬了!我怎么也和隋静一样,成了「好色之徒」呢! 「我是想看看这种高鼻樑要如何画?隋夫人以往教我画的山水多,这种人物画像,我还一直没找到机窍,听说西洋画中,画人物肖像,要了解人体骨骼结构,」晏然振振有辞,自己都信了。 「哦,原来如此,那你摸吧,再摸摸这眉毛,这眼睛,还有我这嘴,都应该怎么画?」温廷言握着晏然的小手,在自己脸上「任意游走」。 晏然被温廷言这番「顺竿爬」的操作,搞得脸红心跳,她奋力将手从温廷言的大手掌中抽出来,嗔道:「几日不见,你怎么变的这么无赖!」 温廷言见晏然脸蛋红扑扑的,格外可爱,他笑了一会,道:「好了,我不闹了,这怪热的,我们换个地方,我记得你家有个临水的轩,好像在......」温廷言环顾四周,努力回忆上次来晏府时,自己走过的地方。 「你说的是渚晴轩,跟我来吧,」晏然说罢,转头朝院南侧走去。 渚晴轩建在荷花池中,靠一条木栈桥与岸相连,晏晴未出嫁时,最喜欢在这个地方弹琴,所以晏庭海给这个地方起名叫:渚晴轩 晏然叫人送上茶果,与温廷言对面而坐,可又觉得这样不合适,遂让绮云和子升也坐下,一桌四人,总比一桌两人,看上去「自然」。 温廷言知其意图,遂笑笑不语。 「今日是我几个月来,第一次出门,多亏沈山兄回金陵,否则我都要在房间里羽化成仙了,咱们要利用好沈山兄这几日探亲假,明日叫上蒋奇,隋表妹,一起爬山好不好?或者游湖?」温廷言提议。 「这个主意好,静姐姐最近心情不畅,我去看过她几次,都闷闷的,老话说:人闲愁多,人懒病多来,明日重阳,我们叫她登山,」晏然说着,忽然犯难,「就是不知隋伯父会不会放人?」 温廷言出主意道:「你去找我姨母,说和隋姑娘去庙里烧香祈福,我姨母肯定会同意。」 晏然爽快说道:「好啊!这主意好!」随后又陷入沉思。 「还有什么事?」温廷言见小丫头犯愁,恨不得动用自己所有资源为她解忧排难。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晏然低头品了口茶,再抬头时,眼里充满恳求,「你能帮我去衙门,打听打听覃岚峰何时回来吗?他说回乡祭祖,可都已走了3个多月,这回乡盖房都盖好了,怎么祭祖这么久?我也没门路能打听这个消息,只有靠你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打听他?」温廷言有种大材小用的感觉,但还是爽快答应了,「好吧!」 子升和绮云,磕着瓜子,喝着茶水,默默听主子聊天,偶尔悄声发表一句两句见解。 子升放下茶盏,一本正经的看着绮云,「要我说,隋小姐,真没必要等覃公子,找夫婿不能只看脸,像我这种,虽然相貌平平,但我人好,是吧?绮云。」 绮云把手里瓜子皮,往子升面前一抖,笑道:「那也不能找个看着就吃不下饭的。」 「......」 这时,下人传话开饭了,四人跟随迤逦回金英堂,晏庭海和沈山已经坐在席前,席上,温廷言悄声跟沈山说了明日登山之事,沈山欣然应允, 晏然也在傍晚时分去隋家,跟隋静姐姐说了明日爬山之事,虽然隋静懒洋洋不想动弹,但终究拗不过晏然的软磨硬泡,答应次日一起。 次日一早,温家马车停在晏家门口。晏然和隋静一架马车。沈山、将奇则和温廷言同车而行。 车夫刚要挥鞭出发,就见迎面一个身穿锦袍的人,骑着快马过来,那人翻身下马,走到温廷言的车帘前,正声禀告:「温少爷,夫人说让你速回府,家里来了贵客,需要你陪同。」 温廷言不耐烦地掀起轿帘,道:「什么贵客?非要我陪同!」 「小的也不太清楚,就听说是什么驸马。」锦袍男子答道。 「既然家里有事,你就回去吧,今天我们也不去登山了,等你哪天空了,我们再一起去,」将奇安慰道。 第88章 88傅凌梅 晏然和隋静从轿厢里探出头,见事已至此,亦无可奈何。 子升与绮云擦肩而过时,表情讪讪,腹诽道:仗着驸马爷的名号,到处打秋风,一会我给你弄点好吃的,包你爽两天。 剩下四人,面面相觑,都是好不容易从家里请假出来的,这下去哪儿玩呢? 蒋奇提议去蒋家茶庄品茶,隋静说不想喝茶,喝点酒倒不错; 晏然提议去游湖,沈山说前几日暴雨,水面上涨,安全第一; 最后大家一致决定,省下车马费,调头步行去沈家园林坐坐,也要给好久未见的沈伯母请安,同时蒋奇建议把同窗吴潜请过来一起聚聚,免得这个「小气鬼」有意见,大家都说好,跟着蒋奇的小厮,拿着名帖就去请人。 一行人转身就到了沈府,几个小辈给沈姜氏依次施礼,寒暄几句家常,便一起来至后院园子。 「恬园」是沈家别院,这里没有俗套的雕樑画栋,阔亭明轩,而是青板地,毛竹亭,更像田间农舍,沈老爷修建此处,是有意退隐庙堂,无奈一朝入仕,变身不由己。 久居闹市的青年,见到此处,格外兴奋,都嚷着回家,也要修建一处这样的清幽之地。 鼎香楼送来今年第一坛菊花酒,众人品酒闲聊间,吴潜也赶到了,因为之前都见过,这次大家也不拘谨,一起品酒聊天。 「听说你家接了西缉事厂 西厂 的生意?」蒋奇给吴潜的酒杯斟满。 吴潜的远房叔叔吴绶是锦衣卫副千户,年初皇帝听从内阁大学士商辂建议,罢设西厂,不到半年,又復设,并命吴绶为镇抚,復设的西厂比以往势焰更胜,成员更多,为显示西厂的实力,吴绶决定购置新装,这样的好买卖自然要让自家人去负责。 吴潜用手盖住酒杯,说不善饮,然后道:「是有此事,不过我家也只是负责供应布料罢了。」 他想了想,接着又说:「下旬要去苏州收丝,还不知道能不能收到成色上等的。」 他的后半句,蒋奇和晏然没有在意,相反都羡慕地看着吴潜,暗嘆:朝内有人,真好!虽然是个远亲,但也是真给力。 正说话间,一串嘀嘀铛铛的声音,从远传来,这是女子腰间的环佩声音,晏然纳闷,沈家人她都很熟,怎么会有年轻女子出现?未及回头,女子身上特有的香味飘了进来,晏然鼻翼动了下,这种浓郁的南洋香料,母亲也有。 她回头望去,果见一个身穿黄衫白裙,脂粉略浓的女子站在门口,正沖大家笑。 沈山忙起身,诧异问道:「姐姐怎么过来了?」 女子身量不高,中等偏上的模样,一头乌黑的秀髮盘了一个略显成熟的高髻。 女孩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口说:「姨母说你和朋友在这里,我就来看看,博彦的朋友都是什么样的?」她声腻如酪,为中等的容貌,增添不少光彩。 晏然心里泛起嘀咕,博彦是沈山的字,去京城后定的,她还没这么称唿过他,一直叫他沈山哥哥,直唿字,都是关系亲密,难道这位是沈山未来的妻子? 众人估计都猜测到这一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女子,又齐刷刷转头看沈博彦,沈山忙解释道:「这是我京城表姨母家的孩子,我表姐傅凌梅,这次随同家母一起来金陵玩的。」 众人恍然大悟似的齐齐「哦」了一声,但还是认定这位帷云剪水,滴粉搓酥的女子,就是沈山的准未婚妻,尽管这个猜测毫无来由,但是大家依旧这么认为。 晏然向傅姑娘招手,「姐姐一起坐吧!」 傅凌梅不是矜持姑娘,一屁股坐在晏然身旁,晏然欠身给她挪了点空间,心里暗笑:这又是个温荷第二呢,想必是家里有底气,小门小户家的女孩,哪有这么「肆无忌惮」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小丫鬟重新摆上新茶杯给傅凌梅,众人正式自我介绍一番,想着她和沈山的关系,蒋奇和吴浅略微紧张,低头品酒,收敛了放荡不羁,开怀畅饮的劲头。 傅凌梅见众人拘谨,自己也没有避嫌离开的意思,她似乎对晏然很感兴趣,歪着头,仔细打量晏然,突然开头道:「你就是晏然啊,我经常听我表弟提起,他说然妹妹长的很漂亮,今日我看,此话不实。」 一语出口,众人都被这句唐突的话吓得放下酒杯,沈山刚咽到嘴里的樱桃差点吐出来。 「表姐,你是想说?」沈山努力咽下嘴里那颗樱桃,结巴道:「你是,你什么意思?」 蒋奇和吴潜亦面面相觑,眼神交流:女人间的嫉妒果然来势兇勐! 傅凌梅眉眼一挑,看众人吃惊的样子,拍手笑道:「看把你们几个吓的,我是说这个然妹妹岂止是长的好看,」她侧脸对沈山道:「你之前跟我说的太轻描淡写了,这长相,要是皇上选妃,也是头筹呢!」 沈山低头,狠狠抿了一口茶压惊,自言自语道:「她不会去皇宫里选妃的,」心里后悔之前跟表姐说话说多了。 「都说江南美女多,果然不假,」傅凌梅撩开晏然额头上的刘海,啧啧赞嘆:「年轻真好!」 晏然纳闷,你也很年轻啊!但这句话她没说出口,而是下意识向后躲了躲,她不喜欢陌生人与自己靠太近。 傅凌梅感受到了疏远,轻声哼了一声,又探头打量坐在另一侧的隋静,隋静很不自在的低下头,用团扇挡住自己半边脸,她可不想让人议论长相,况且她今日心情不佳。 傅凌梅吃了闭门羹,她把注意力又放到吴潜和蒋奇身上,笑道:「博彦在京城时,我娘要给他说亲,他死活不同意,现在才知道原来癥结在这儿,这次回去,我要跟我娘说,让她别瞎操心。」 在傅凌梅的笑声中,沈山如坐针毡,连忙解释:「对面两位姑娘,都是自幼相识,一起读过书的,妹妹。」他特意强调。 晏然听傅凌梅说话,心里很不舒服,考虑是沈家亲戚,也就忍着,她抓了一把樱桃,塞进嘴里,心想:原来家家都有这样「泼辣生勐」的亲戚!这位真是与我家的二伯母和花姑妈有一拼。 晏然抬头看沈山,眼里充满同情,又想到,沈山哥哥在京城的日子想必不好过,怪不得沈夫人执意要跟去呢!她给沈山斟上热茶,又把眼前精緻的水晶糕,放到沈山哥哥面前。 沈山笑着,嘆了口气。 几人正尴尬着,下人跑来禀报,可以用午膳了,问是在园子里还是移步到饭厅,沈山被这个表姐吵得头晕,开口道:「去饭厅吧,这里太吵,哦,不是,这里太热。」 蒋奇和吴潜相视一笑,默不作声,去哪里吃都行啊,反正我们是来吃白食的。 傅凌梅知道沈山不喜欢她,识趣地说道:「你们小兄弟,小姐妹去吃吧,我就不打扰了。」 蒋奇和冯潜假模假样的挽留一番,傅凌梅说要去陪姨母一起用膳,众人才放下心来。 到了饭厅,饭菜已经摆好,全是晏然爱吃的,猪油饺饵,鹅油酥,软香糕,清蒸的江南鲥鱼,晏然眯着眼,咽着口水,将饭桌扫视一遍。 众人重新坐好,沈山吁了一口气,吴潜好奇问:「令姐看上去年纪不小了,还没出嫁吗?怎么跟你们一起回来?」 「她啊,一心想入宫,前年宫里选秀,没选上,这——」沈山用手指指脑袋,压低声音道:「受了点刺激,这次我表姨母央求我娘,一起带她来金陵住几日,散散心。」 众人听罢,同声应道:「哦......原来如此。」 隋静此刻好似刚从梦中醒来般,终于开口道:「这女人也是有意思,若是寻常百姓家,相公娶个妾,正妻气得要死要活,可若能进宫,伺候皇上,多少妃嫔一起争宠,也全不在乎了。」 隋静不说则已,一说惊人,在场男子,张着嘴,半天不知如何回答。 第一个开口的是吴潜,「这就叫人各有志,各取所需,这些人都活的通透着呢。」 蒋奇接着道:「今日廷言兄被急匆匆叫回去,估计是被叫回去相亲去了,驸马亲自来说亲,不知道他能不能想得通透。」 晏然听到耳里,默默低头吃饭,心中不安,面上不露。 若真如蒋奇说言,今日驸马去温府提亲,若温家允了,那她和温廷言也就彻底凉凉了,虽然她明知与温廷言在一起困难重重,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是以她从未下定决心接受这个男人,只是心难自控......可转念一想,依温廷言的直爽性格,肯定不会轻易妥协。 哎,晏然想着想着,眼前好像浮现温廷言歇斯底里怒吼的样子,心里一疼,不由自主的用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你吃这个。」 晏然抬头正看到沈山往自己的碗里夹了一只虾,笑眼盈盈。 晏然莞尔一笑,回道:「谢谢沈山哥哥。」 沈山侧脸看蒋奇,高声笑道:「全金陵的八卦消息,都逃不过你的耳朵,今日只是说驸马到温府做客,你怎就知是提亲?」 「不信,我们打个赌,就赌......」蒋奇环顾四周,眼神落到一副侍女图上,他像是看到赌注,笑道:「你若输了,你就送我们在坐每人一幅画。」 「我若输了,我就送在坐每人一斤上好的六安毛尖。」蒋奇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吴潜听到每人都有,来了兴致,手舞足蹈地拽着蒋奇胳膊,道:「我赌你赢!」 沈山笑而不语,看着墙壁上的仕女图,心道:我也希望你赢。 众人嬉笑玩闹,吃完饭又喝了一会茶,又在花园里赏了一会花,阳乌将落,方依依不捨的散去。 这个世界上,有人为了逃离原生家庭,随便抓到一根姻缘线,就以为是救命稻草,谁知让自己陷入更大的深渊,比如隋静。 有人想爱又不敢爱,巨大的门第差距,让她害怕,如果爱一个男人,就要过永无安宁的日子,那她宁可放弃,比如晏然。 也有人选择被动的接受生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婚姻与自由选择的婚姻真有很大的差距吗? 晏晴出嫁两个多月后,在一个平常不能在平常的下午,她突然携夫回娘家......住。 第89章 89赵家的坏人 自沈山回金陵,晏然隔三岔五去从沈家,陪沈姜氏聊天、逛街,渐渐与傅凌梅也相熟了。 傅凌梅是典型北方姑娘,性格爽朗,有话直说,从不绕弯弯,这本是她的优点,同时也是她的缺点,经常一开口,就让好端端的场面僵化,开始晏然还不习惯,后来也就无所谓了。 这日她从沈家回来,刚到大门口,门口小厮就告知大小姐和大姑爷回来了。 晏然高兴,蹦蹦跳跳,穿门过院,遥见晏晴和王氏对坐堂上饮茶,旁边花厅,窗扉洞开,晏承恩站立窗下,正与女婿闲谈,貌似在传授他独家养花心得。 走至近处,晏然突然意识到金英堂上的气氛不寻常,与她刚跨进家门时预想的不一样,原以为堂上应该是一幅母女相逢,互飙幸福眼泪的场面,可眼前是演哪出戏呢? 「姐姐,你这是见到娘家人,喜极而泣?」晏然刚刚在沈家喝得微醺,顶着一张粉扑扑的小脸,故意打趣晏晴。 「好久没看见娘了,高兴的,」晏晴用手指,轻轻揩掉眼角泪痕,她还没做好向妹妹诉苦的心里准备, 于是,她转了话题,「听说沈伯母回来?你这是从沈府回来?还喝了酒?」 晏然见姐姐岔开话,有什么话需要背着我说呢?晏然心里不悦,可脸上依旧保持微醺的笑容,「是啊,沈伯母这次回金陵,还带了一个表甥女,叫傅凌梅,京城人说话可......」有意思了。 显然,晏晴并不关心沈家事,她打断晏然,敷衍了一句,「下次见到沈伯母,也帮我带个好。」 晏然果断答「好」,眼神却死死盯着晏晴,她见姐姐怃然不乐,甚是费解,晏然暗自忖度:姐夫乃俊雅儒士,不应该会刻薄妻子,若真是那样,今日也不会一同陪晏晴回娘家?难道是舅姑不善?晏然心里大摇其头,这门亲事,可是祖父精挑细选的,晏庭海怎会不打听清楚赵家情况? 晏然正寻思着,突然被王氏呵醒,「你喝酒了?」 「一点点,鼎香楼的菊花酒,」晏然嬉皮笑脸地回道,她完全不理会王氏的呵斥,若无其事地坐到晏晴对面。 「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喝得醉醺醺!不成体统!沈夫人也是,居然陪着你胡闹,」王氏扫了眼堂外的天色,催促道:「时间也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吧!」她想支开晏然,跟晏晴说悄悄话。 晏然故意装作听不懂,「我数月未见姐姐,我陪姐姐聊聊天。」 晏晴见晏然热情,也不好拂其意,勉强笑道:「你先回房休息,待晚些,我去你房间找你聊天。」 晏晴的态度,更激发了晏然非留下不可的决心,「不,我就在这陪姐姐,你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难道有避讳我的事?」 王氏总被人指摘偏心,被晏然这么一问,心虚起来,沉默半晌后,她直接略过晏然,对晏晴道:「这事,你跟你爷说了吗?」 「没说,我不想让他老人家担心,我见他这几日身体也不爽利,入秋了,他咳嗽的老毛病又要犯了。」 王氏对晏晴的懂事很欣慰,问道:「你婆婆是什么态度?」 晏晴低着头,一脸委屈道:「婆婆说,就三五百两的事,让我不要计较,都是一家人,大嫂也是拿钱办家宴,又不是自己私用了,两房要互相帮衬着,有钱的就多出些钱,没钱的就多出些力。」 「你这婆婆倒是会说,让咱们家拿钱,他们装好人,我们要是不应下来,还得说是我们小气,这借花献佛的把戏做得可真好!」 「我相公也说,这事儿,是大伯家做的不厚道,也去找婆婆理论,可婆婆偏袒大伯,是他们赵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从小我婆婆就喜欢他大儿子,谁让他是进士出身,现在等着候补做官呢,我相公也是考中举人的,如果继续参加科考,未必不是个进士,是我婆婆当年说家里还是要有个照管生意的,所以才让一凡弃了学,如今大伯赋闲在家,还成了家里的大功臣!」 「赵老太太也忒偏心了,当我们晏家是冤大头吗?这嫁妆是女儿私产,哪有婆家惦记儿媳私产的道理,这哪里是大户人家所为。」王氏提高音量,似有意想让在花厅里谈话的大女婿听见。 晏晴听了,伸手掩住王氏的嘴,轻声道:「娘,你这是作甚,赵郎又没对不起我!」 王氏把头一拧,拨开晏晴的手掌,「我得让她知道,晏家不是好惹的!」 这时,门口灯笼亮了,两个小丫鬟上来剪烛倒茶,王氏和晏晴不得不暂时闭嘴,晏晴让绮霜去收拾房间,今晚她和相公都住娘家,晏然也让绮云一同去帮忙,毕竟冬青阁也有两个多月没住人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丫鬟们刚下去,又有门子来报,说乡下送来今年新打的谷子,有两车,现在要入仓登记,王氏只好抛下晏晴姐妹俩,带着金妈去处理谷子事情。 晏然终于等到机会,起身把坐到晏晴身旁,「姐姐,你是碰到什么事了吗?你婆婆欺负你?你跟我说说。」 晏晴嘆了一口气,心想晏然刚听了那么多,也没什么可瞒的了,遂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大概半个月前,大嫂孙氏请我喝茶,起初,我们聊得很开心,孙氏不断夸我眼光好,身上的珠钗首饰都价格不菲,是个懂珠宝的高手。 我被她拍的晕晕乎乎,后来,孙氏突然拿出两个攒金丝镶珍珠的凤钗给我看,问我能当多少钱?我也没多想,随口说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也要五百两吧! 孙氏便说要把这凤钗当了,换五百两银子,用于筹办赵家嫡长孙的周岁宴,大嫂说,那日赴宴的,都是城中大户人家女眷,所以宴席档次要高,一天下来,怎么也要五百多两银子,若这个凤钗能当五百两,待酒席上收的礼金拿到,再去把凤钗赎回来,两不耽误。 我说何必那么费事,我手头有现银,拿去先应急,等收了礼再还给我就是了。谁知她立刻答应。 晏然滴熘着一双黑眼珠,笑着说道:「周岁宴结束了,礼钱收到了,但是你嫂子没有还你那五百两是吧?那她有什么说辞吗?」 晏晴长嘆了一口气,道:「你说对了,她不但没还给我银子,还拿了一个帐本给我看,我们这两房是一墙之隔,就像咱家和隋家一样,有一道墙是共用的,我嫂子给我看帐本,说是哪年哪月,墙坏了,他们出资修墙,花了多少钱,因为墙塌了,砸了他们那院的花圃,修花圃又用了多少钱,七七八八算下来,一共要三百两那么多。我说这都是我嫁过来之前的事,我也不清楚,我嫂子说两家房子都是赵家祖宅,现在大伯还没官禄,房屋修葺的费用还需要我们这房多分担,日后大伯紫袍加身,是光耀门楣的。」 「你这嫂子可真会算计,她这套上屋抽梯用的真漂亮!」 「你还夸她?」晏晴嘟着嘴,问晏然:「妹妹,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倒不是心疼这五百两银子,通过这事我也是知道她的厉害了,以后我自会躲着她走,只是一不留神,说不定哪天还要上她的当,我那婆婆又是个偏心的,我相公虽然心疼我,可也是笨嘴拙舌,跟他们申辩不出一个理来。」 「这还能怎么办?只怕你大伯日后做官,少不了要出钱打典,那笔钱就是无底洞了,」晏然也发起愁来,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了主意,「你让姐夫装病两日,把药铺管帐的活儿退还给你婆婆,姐夫不过就是每月拿工钱的坐堂大夫,日后,你嫂子若再跟你提钱,你就装穷,让她去找你婆婆要,她总不会明目张胆让你拿嫁妆出来吧?」 「嗯嗯,」晏晴如梦初醒,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踏实多了,回娘家路上,我还愁,我以为这辈子就要被孙氏拿捏死了呢。」 晏然给晏晴的茶盏续上热水,道:「这世上办法总比问题多,另外还有一个关键......」 「还有什么?」晏晴紧张地问。 晏然站起身,在堂中间转了一圈,蹙着眉头沉思了半晌,「就是鼎香楼......」晏然坐回椅上,她从小与晏晴不亲,但在这个时候,她却极真诚、极主动地为晏然出谋划策,虽然鼎香楼已经不算晏家产业,但一想到它曾经是晏家产业,晏然就不得不费心地思考一会。 「鼎香楼,你千万不要让赵家大房染指,现在鼎香楼的人都是咱家老人,靠的住的,若你大伯大嫂介绍人去做工,你千万不要同意,一颗老鼠屎可以坏了一锅汤。」 「嗯嗯,我听你的,」晏晴使劲点头,语气突然从兴奋转为疑惑:「你说,都是一个娘生的,怎么你主意那么多?」 这时,绮霜从冬青阁回来,告知房间已经收拾妥当,晏承恩和大姑爷赵一凡也「恰好」闲谈完毕,晏晴带着赵一凡回房休息,一夜无话。 翌日晨,晏晴和赵一凡给晏老爷请安,昨日她们回门子的时候,晏老爷刚喝过安神的汤药,不曾说上几句话。 晏晴见到晏庭海自然是报喜不报忧的,只是说相公心疼自己思家心切,故陪着回娘家住两天。 赵一凡坐在旁边笑呵呵的附和,看晏晴的眼神里充满宠爱。 晏庭海阅人无数,早就洞察出端倪,只是他没多问,一是他的精力不允许,而是他觉得晏晴嫁人了,也该独立了。 「在家住几天也好,看你回来,我也乐的能多吃两碗饭呢,」晏庭海说,「你们姐妹两个也可以说说体己话。俗话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现在做了赵家的媳妇,和做姑娘时不同,爷不能时时护着你,你自己要有个主意,若搞不定的,就回来说,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晏晴懂事地说一切多好。 晏庭海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坐在门口的晏然,晏然正晃着两条大长腿,看门外光景,晏庭海盯了她好一会,她都没发觉,晏庭海盯累了,开口道:「然儿,以后你姐姐要遇到难处,你要多帮她筹划筹划,你们是亲姐妹,流的是一个血。」 晏然笑着点头说好,心里却并没有因为受重视,而感到高兴,而是自问:若我遇到难处,谁来帮我筹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早膳后,王氏要去见布商,眼瞅着入秋,全家上下都要更换冬衣,往年都是布商亲自上门给王氏看货,如今晏家风光不在,王氏要亲自出门选货了。 晏承恩要去见大哥晏承义,顺便採购一批新花卉,后日重阳节,院里要整饬,修饰一番。 赵一凡要回药铺,叮嘱绮霜好生照顾小姐,自己晚上再回晏府陪她。 晏然躲在晏晴背后咯咯笑,「姐夫对你可真好,一个白天不见而已,至于这么依依不捨吗?新婚夫妻,如胶似漆。」 晏晴害羞,用手指在晏然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你这死丫头,天天嘴上没个把门的,看我不打你。」 晏然把胳膊收回,两手抱在胸前,得意洋洋道:「你打的过我吗?」 「好,我打不过你,也说不过你,这个娘家以后我也回不得了!」晏晴佯装生气。 「长姐不要生气,要是气坏了身体,晚上姐夫回来,我可怎么交待?」晏然继续不依不饶地开晏晴玩笑。 晏晴扭过头,不理睬她。 第90章 90营缮郎 「沈山哥哥恰从京城回来,不如我们今日约上他,一起去隋家,探望隋夫人,儿时在隋家读书,承蒙隋家关照,如今嫁人的嫁人,去京城的去京城,今日难得相聚,起来,走!」 晏然的提议还有另一层考虑,自从魏小娘生儿子后,隋白氏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又加上她整日在佛堂烧香,还患了咽喉敏感之症,每到春秋换季,都咳嗽不止。 晏晴同意,叫门上小厮去沈府邀沈山。 这期间,晏然把晏晴叫到自己房间,把沈山从京城给她带来的新婚贺礼拿出来,前几日收了礼,晏然匆匆忙让绮云收了,也没拆开看,这次当着姐姐的面一起把两箱子打开。 只见箱子上各贴着姐妹两个的名字,晏家两个小姐妹,坐在八仙桌前,各捧各的盒子,满怀期待。 晏然道:「沈山哥哥真够义气,小时候没白疼他,知道孝敬妹妹,亲哥哥也未必如此。」 晏晴打开自己的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两支上好的雕漆紫檀木管狼毫笔,两块上好的九子墨砚台,这都是婚庆常礼,晏晴笑笑,并无惊奇。 晏然打开自己的盒子,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 「这都是些什么啊?」晏然大叫道,晏晴瞥了一眼,也扑哧笑出声来。 晏晴拎出里面一个「布老虎」,笑道:「这个礼物适合你,果然是亲哥哥干不出来的事。」 绮云和绮霜也闻声,从外屋掀帘子进来看,「这个小盒里装的是『泥人』,这个是沙子灯,这还有一个檀木的弹弓。」 「还有这个,这个是水银灌的翻筋斗的小孩儿。」 绮云和绮霜看得兴致昂扬,晏然一脸无奈,哭笑不得,心里暗忖:沈山哥哥还真是个实在人,虽然这些物件都是自己喜欢的,可送姑娘家不应该是送一些胭脂水粉吗?要是让隋静知道,沈山哥哥送了她这么一箱子东西,肚皮都要笑破咧!尽管心里如此想,晏然还是把弹弓拿起来揣到袖袋里。 晏晴笑道:「你这哥哥真好,他不是把你当妹妹,我看是把你当闺女养呢。」 绮云和绮霜一听这话,笑得前仰后合,道:「这沈公子可真有意思,你要说他是榆木脑袋不会选礼物吧,他给大小姐送的婚礼,也是符合礼数的,你要说他会送礼吧,这给二小姐带回来的都是什么啊!」 「这些不都是然儿平时喜欢的吗?」晏晴拿起布偶,又在箱底翻出一盒双陆棋,「这些东西应该也不是一次买的,看着像是攒了很久的,」晏晴笑道。 说话间,小丫鬟进来禀报,沈公子在前厅等着了。 几个人收拾好东西,迤逦至前厅,沈山正坐在客坐上喝茶,旁边小厮捧着一个礼盒。 众人看见沈山,都捂着嘴偷笑,沈山不明所以,诧异看向对方。 晏然盯着小厮手中盒子,心想这应该是给隋夫人的礼物,只是她好奇里面会是什么?不会也是小沙灯,小泥人吧? 沈山见大家看他的眼神怪异,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今日有何不得体的地方吗?」说罢,他起身让小厮帮看看自己的衣帽是否有问题。 众人忙说没什么,刚刚说个笑话,还都沉浸其中而已。 绮云是个直肠子,心里藏不住事儿,沈山又对她从不摆公子架子,所以大家都憋笑不语,她却开口问道:「沈公子,那个是你给隋夫人送的礼吗?」 绮霜在身旁忙拉着绮云的衣角,悄声责备道:「你这么问,多没礼貌,快闭嘴。」 绮云憨憨地扭头看着绮霜,道:「你不好奇吗?」 沈山忙摆手说:「无妨,就是我在京城买的,一些笔墨纸砚而已,隋夫人好丹青笔墨,我想这些东西适合她。」 晏然忍不住从袖袋里拿出刚刚揣起的弹弓,道:「沈山哥哥觉着这个适合我喽?」 众人又是一阵闹笑。 *** 说归说,笑归笑,几人转眼到了隋府,小厮通报,引到玉兰厅相见。 这座大厅,名曰玉兰,但装修富丽堂皇,毫无玉兰清雅之致,这是隋伯父喜爱的奢华风格,平日隋白氏会客都在后院,清修之地,简朴素雅,但今日来访客人多,且有沈公子这个男宾,故安排在玉兰厅相见。 隋静和隋夫人先后来到厅上,众人依次见礼,小丫鬟上来烧水煮茶,摆上若干精馔糕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晏然见小丫鬟眼生,隋静告诉她,都是最近新换的,之前年纪大的都出府了,晏然盯着新来的小丫头,心中有种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清凉之感。 「早年伺候你的小丫头,叫香冬那个,我好久没见过她了。」 「哎,她呀,总是做事莽莽撞撞,前些日子,在院子里撞着了魏小娘,还磕破了一个铜盆,魏小娘生气,打了三十个巴掌不解恨,还要罚她三天不吃饭,我娘不忍,第二天就叫她家人接回去了,听说已经许了人家,要成亲了。」 晏然默了一会,低声道:「嫁人就好了,有夫家撑腰,不用再受气了。」 「希望以后她手稳点,别把夫家的锅碗瓢盆都砸了,」隋静看着晏然,苦笑道。 姐妹俩说着悄悄话,隋白氏则亲切地询问沈山和晏晴情况,她先是问了沈山在京城的情况,接着侧头看晏晴。 晏晴正在新婚蜜月期,含着羞涩把夫婿一顿狠夸。 隋白氏做为过来人,看着晏晴一脸幸福的样子,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她低头品茶,默默听着,随后又抬起头,依旧笑而不语。 隋静听到晏晴婚后生活幸福甜蜜,羡慕地直流口水。 晏晴说完,隋白氏静默良久,在隋静的恭喜嚮往声中,隋白氏悠悠道:「新婚夫妻,大抵都是这样,以后日子还长,俩人的感情不会一成不变,夫婿在外面做事,虽然女人家插不上手,也要时常关怀,否则日子久了,感情就疏远了,很多婚姻兰因絮果,病因都是在这开的头。」 晏晴连连点头说记住了,隋夫人又看向隋静,嘆息道:「晏晴和你同龄,如今晴儿都出嫁了,你这还没消息呢,再按照你爹的标准挑选下去,恐怕......」 隋静放下手中桃子,气哄哄地打断隋白氏的话,「我可不想当老姑娘,那些和我同龄的堂表姐妹,不是已经嫁人了,就是订亲了,现在我就是族里的笑话,知道的是父亲挑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丑八怪,没人要呢!若是父亲选不到,我自己择婿吧!」 「看我把你惯的,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人笑话,自古婚姻大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有姑娘家自选夫婿的,」隋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这个女儿她最了解,肯定会有后话跟着,故她提前堵住隋静的嘴,「你也不用跟我犟嘴,若是有自己择婿的,也都是家里穷的没办法,无父无母无兄长,你父母俱在,就死了这份心吧!」 「那我就不嫁,我就留在这个院里做老姑娘,直到死!然后,然后你们把我和那些银子一起埋了,千万别人家占了咱家的便宜!」隋静突然变得激动,两眼泛着泪光。 坐在旁边的晏晴忙帮着抚摸后背,晏然也递上手帕。 沈山看的目瞪口呆,呆坐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隋夫人见隋静如此,顿觉脸上无光,除了晏然、晏晴,毕竟还有沈家公子在场,她忍着怒,婉言相劝道:「晚点出嫁也没什么不好,你可以在家多陪娘两年,难道你就那么想离开隋府?留娘一人在这孤零零的?姻缘的事,天註定,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跑不到别人家去。」 晏然听了,勐烈地点头说:「对,对,对,你看我阿姐嫁人了,两个月才回来这一次,若你也嫁人了,不只是隋夫人孤零零的,我也孤零零的,你就那么忍心?」 隋静看着晏然,又用余光扫了一眼手足无措的沈山,也觉的自己失仪,不好意思低下头。 吃过饭,用过茶,隋夫人说乏了要回房休息,众人也就散了,出了隋府门,沈山走在晏然身旁,悄声问:「隋姑娘不会还惦记那年一起游船的覃岚峰吧?」 晏然抬头看着沈山,眉眼含笑道:「你一个营缮郎,朝廷命官,怎么私下好打听女儿家的事?难道,你喜欢隋姑娘?」 晏然捂着嘴,一双惊讶的眼睛盯着沈山看。 沈山点了一下晏然的额头,笑道:「别胡说,你的好姐妹,我帮你关心关心,若真如此,这事可真不好办啊。」 晏然摆弄被按扁的刘海,道:「还有帮忙『关心』的?你若对静姐姐有意思,你去提亲,保准成,要不我帮你私下问问?」 沈山捺着嘴角无奈道:「我对她没意思,让你失望了!我只是说,隋姑娘要是中意覃岚峰,这个事情不好办,成不了!」 「好办不好办的,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说你送我这个是几个意思?」 晏然从袖里取出弹弓,在沈山面前晃了晃。 ……. 第91章 91巧遇傻表姐 重阳节这天,晏晴和赵一凡一早就收拾东西回赵家了,临走时,还带走了晏承恩新购置的盆栽数盆。 晏然送姐姐到门口,看着远去的马车,消失在繁华街市的尽头,晏然心里空落落的,若是儿子娶媳妇,此刻家里该有多热闹,晏然似乎明白了外爷拼命想要生儿子的目的,或许不止是传宗接代,或许也是害怕寂寞。 黯然转身,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拽她衣袖,这孩子是孤儿,近年常出现在鼎香楼附近,故晏然认得,他靠替食客跑腿,赚个饭钱,因为头髮捲曲,有胡人血统,周围人都叫他「毛胡」。 「什么事?」 毛胡道:「晏姐姐,有个姓温的公子让我告诉你,他现在鼎香楼等你。」 晏然早上送姐姐,起的早,身上穿的还是家常衣裳,也未施粉黛,她犹豫了一下,转身就往晏家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你不去见温公子?」绮云在身后追。 「去,等下去。」 晏然三步并两步,回到无有斋,用最快的速度换上新衣,然后坐到铜镜前,轻施粉黛,绮云明白她的意思,趁晏然化妆功夫,已经帮她梳好了新髮髻。 一切妥当,二人心怀雀跃,去往鼎香楼。 刚到楼下,晏然抬头见温廷言正倚窗悬望,貌似愁容,晏然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前几日蒋奇说的,驸马为温廷言做媒之事,如今又见他一脸愁容,她不知道二者有没有关系。 想到这,晏然脚步放缓,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名字,「然妹妹,」声音爽朗嘹亮,有穿透整条朝闻街之势。 因为有心事,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吓了她一跳,晏然扶着胸口循声望去...... 我的妈呀,是沈山的京城大表姐,这大傻妞不在府里赏花,怎么给放出来了?晏然不情愿的挥手回应,心里思度着如何是好?她对这个傅凌梅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只是感觉跟她说话比较累,似乎总不在一个频率上,但毕竟是沈山的表姐,自己也要称唿一声「表姐」。 踌躇间,傅凌梅已经走到跟前,她为吓了晏然一跳,感到兴奋。 「我听闻鼎香楼的饭菜好吃,就想过来试试,我出门时,还想是否会碰到你,没想到还真碰到了?我们姐妹还是真有缘份,」傅凌梅很不见外的牵起晏然胳膊,就往鼎香楼里走。 晏然无奈,只得一起陪上二楼。 温廷言见晏然被一个滴粉搓酥的女子架上来,一脸愕然。 晏然无可奈何的为二人做介绍,在介绍温廷言时,她只介绍姓温,没敢多言其它。 然后她开始犯愁,温廷言身娇肉贵,不爱与陌生人同席就餐,之前与秦岚峰一起游船,他的嫌弃,虽没表露出来,但是晏然看到了,也看明白了。 眼前这个傻大姐,一会不知道要冒出什么「虎狼之词」,正犹豫着,只见傅凌梅毫不客气的坐在温廷言的身旁,并吆喝小二快点上茶上菜。 温廷言和晏然尴尬对视,子升忙走过来说,中午日光晒,还是移步到对面的隔间里,没有窗户,阴凉些。 晏然说好,子升快步走前,选了一间无人的隔间,拉开两张椅子让温廷言和晏然先坐下,自己坐在温廷言的另外一侧,晏然让绮云坐在子升旁边,傅凌梅坐在晏然的另一侧。 看着重新规划好的座位,晏然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温廷言见她「明显照顾」他的样子,心里一暖。 饭菜上席后,几人随便敷衍几口,便放下碗筷,毕竟除了傅凌梅,大家都不是来吃饭的。 晏然也不好意思问今日为何约她出来?心下猜测八成是来回復前几日托他调查覃岚峰之事,可眼下这个局面也不方便问。 傅凌梅倒是吃得很开心,一会点评点评这个菜,一会又点评点评那个菜,点评完,她把目光聚焦在温廷言英俊的面庞上,像看花儿一样痴痴地看,一桌人都感觉到气氛有些异常。 「温公子年龄几何?可有婚配?」 温廷言道:「小生今年十八,尚未婚配。」 「温公子府上是做什么的?可否进举?」 温廷言正要回答,晏然抢答道:「普通人家,不曾进举。」 傅凌梅眼睛一横,快速在晏然脸上一扫,捂嘴笑道:「然妹妹真有意思,我又不是抢你的人,我只是问问,至于这么急吗?怎么我还不能跟温公子说话了不成?」 晏然被这句话羞得满脸通红,她抢答,不是怕傅凌梅抢她心爱之人,只是她认为这个「麻烦表姐」,是她刚在楼下惹来的,她不想让「神仙般的公子哥儿」被傻大姐骚扰,她不想因为她自己,给温廷言带来一丝麻烦和困扰,包括品性有亏的姑妈,贪得无厌的二伯父,游手好闲的父亲和自私凉薄的母亲,她想让这些人离温廷言远一些。 温廷言心里哪想到这一层,反倒是看晏然为他如此心急,只当是晏然吃醋,心里暗自窃喜,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夹了一块饱满多汁的鱼肉塞进嘴里,喜滋滋的不言语。 晏然扶着额头,沉思片刻,叫绮云过来耳语一番,随后绮云蹬蹬蹬的跑下楼去,回来时,额头微沁汗珠,冲着晏然点了下头,晏然会意,开心的大口大嚼起来。 傅凌梅见温廷言不语反笑,料他是不求上进的纨绔浪子,又因自己比众人年长,不由摆出姐姐的架子,「温公子,没进举可不成,男子还是要以科考仕途为大任,你就说我族弟吧,他是举人出身,若不是因为举荐,纳捐,找关系,他也混不到三河县丞的差事,虽说是个八品小官,但好歹有了指望。」 傅家在京城也算官宦之间,虽然家族里没出大官,但半数男子都是吃皇粮的,从小耳濡目染,傅凌梅特别嚮往宫中生活,所以才千方百计希望在选妃中展露头角,结果在第六关被唰了下来,理由是「话多,嗓门大」,要知道能进入第六关,基本就是马上可以触摸到龙袍了。 因此,傅凌梅受了点刺激,具体表现就是话比以往更多,嗓门更大。 傅凌梅边说边吃,就像与自家弟弟唠家常一般,也不看众人脸色,自顾自道:「更何况你连举都没中,当然.....」她像很善解人意一样,又开导起温廷言,「人的天资迥异,像博彦那般聪慧的毕竟是少数,所以温公子也不用焦急,四十岁的秀才也是有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温廷言也不与其争辩,点头唯唯应和。 傅凌梅放下手中筷子,抬头细细打量温廷言,见他仪表堂堂,清新俊逸,嘆息道:「光长的好看,也不行啊,就算是去做驸马,你也得入个三甲,哎,白瞎你这幅好皮囊了。」 子升和绮云听着忍不住咯咯的笑,晏然尴尬的把头扭向一侧,只留下温廷言低声说道:「姐姐说的是,我晚上回去就好好温书。」 一语终了,隔间的檀木屏风后,闪进几个人。 来人正是沈姜氏和沈山,以及名唤锦儿和灵儿的两个小丫鬟。 众人起身给沈姜氏让座。 姜氏忙拒道:「不坐了,我这是寻她来了,说是来鼎香楼吃饭,都一个时辰了也不见回去,急死我了,」姜氏拍了拍傅凌梅肩膀,示意她起来,「你这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丢了,我怎么跟你母亲交代,快跟我回去吧?喜欢吃什么,让他们送到府上就是了。」 晏然趁机做起人情,道:「表姐爱吃鼎香楼的,只要派个人过来说一声就行,我这打发个人送去很方便的,不用跑来跑去的。」 绮云和子升也忙起身,做出一个送人的姿态。 沈山给锦儿和灵儿使了一个颜色,小丫鬟会意,走到傅凌梅身后,一左一右架起傅凌梅就往外走。 傅凌梅也不是真傻,她知道一定是大家嫌她聒噪,自身修养不允许她大庭广众下发泄不满,只好默默忍着,她甩开锦儿和灵儿的胳膊,说了句:「我吃饱了,是要回去了。」 沈伯母笑容可掬地向众人说告辞,让大家慢慢吃,沈山站在屏风前,满脸歉意的傻笑,温廷言邀请沈山留下聊天,沈山瞟了一眼晏然,坐在傅凌梅刚刚坐过的位置,晏然身旁。 绮云安排重新换了茶具、餐具。 「你这表姐,挺有意思,」温廷言话里有话。 「她啊,也是个可怜人,之前好好的,自从参与宫里选秀失败,就像变个人似的,也怪我表姨母,总指望着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哎,不说她了,我且问你,那日我们约去登山,你府上说驸马到你家,是去提亲吗?」沈山急切地问。 温廷言显然没有做好回答这个问题的准备,慌忙放下筷子,支吾道:「哪有的事儿,哪个大舌头造我的谣?」 沈山停了一瞬,突然朗声笑道:「还能有谁?蒋奇那个大舌头呗,他还下了重金跟我打赌,这下他输定了,沈山看向晏然,「明日,我们排队去蒋家茶庄取茶叶去。」 晏然假笑着说好。 温廷言似笑非笑,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你那个大表姐把我今天要办的正事,差点给弄忘了,」温廷言看着晏然,表情顿时变得异常严肃,且透露着一点小心翼翼之态。 第92章 92表姑奶奶 晏然心里一紧,刚刚驸马提亲的事情,已经解释过了,接下来的坏消息,应该就是覃岚峰了...... 她眼睛瞪得比以往都大,一种不详的预感让她极度紧张。 「上次你不是让我打听覃岚峰的事情吗?」 「嗯嗯。」晏然嘟嘴,像个包子。 「 覃岚峰迴不来了,」温廷言说得很肯定,但声音很小,饶是如此,对晏然来说,仍如五雷轰顶一般。 「回不来是什么意思?」沈山也一脸愕然。 晏然脑袋一片空白,不好的预感被印证了,她紧握双手,愕然问出同样问题,「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他死了?」 温廷言长嘆一口气,「不是死了,我倒是希望他死了,」他说话时,一直盯着晏然的脸,以确定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措辞,尽可能的让女孩心情保持平静。 「然后呢,你快说。」 「他入赘苏州的一个什么蔡员外家,都成婚好些日子了,据说蔡小姐与他自幼青梅竹马,俩人感情好着咧……」温廷言保持低音量,耐心解释。 晏然颓了,更坏的预感涌上心头,「坏了,坏了,」她喃喃自语,身体不由自主靠向后面椅背,可她忘记鼎香楼的椅子不是圈椅,只是一个四条腿支撑的杌子,沈山忙伸手拦住她后背。 晏然被后面热乎乎的大手撑着,心里稳了稳。 她扭脸看沈山,想要哭,沈山安慰道:「覃岚峰入赘也好,这样隋姑娘就死了这份心了,你也不要着急,这未必是坏事。」 晏然似乎没有听进沈山的话,噙着泪道:「这可怎么跟静姐姐说啊,静姐姐还等覃岚峰来提亲呢。」 温廷言忿忿道:「这入赘、成婚都不是一朝一夕就定下的,姓覃那混帐羔子,应该早就与蔡家谈过婚事了,只是这头还骗着静丫头。」 他的结论,得到大家一致认可。 晏然拍着桌案,道:「是啊,是啊,你愿意娶谁就娶谁,谁又没逼你,为何要骗人呢?」她越说越气,小拳头握得嘎嘣嘎嘣响,隋静被骗,如同自己被骗,此刻,她恨不得马上起身,冲出鼎香楼,直奔苏州,捣了蔡家老窝,手刃覃骗子。 沈山握住她肩膀,让她稍安勿躁。 「长相好看,没一个好东西!」晏然尤愤不平,其实她想到的是父亲,结果温廷言以为是说他,心想:这女人说话,怎么总喜欢拐带一片呢,温廷言解释:「你可不要这么说,长相难看的,坏东西更多,对吧?博彦兄。」他想拉上一个战友。 沈山也是属于相貌清秀的风流人物,听晏然如此武断的打击一大片,忙顺着温廷言的话,为自己辩解道:「对,对,难看的坏东西更多,只是相貌出众的人做了坏事,更容易被人记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绮云和子升站在门口,见两个公子急着给高颜值的人洗白白,都憋嘴偷笑,绮云借着这个话题,用小手指了指子升,「你就是温少爷口中难看的坏东西。」 「...... 」 温廷言又道:「这事我们也瞒不住多久,我看还是尽快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静丫头吧,让她也早点另做安排,以隋家实力,满金陵城不是随便挑选女婿吗?」温廷言不解,人人都希冀高攀,为何隋静甘愿下嫁,「静丫头也是,怎么就着了覃岚峰的魔。」 他抱怨完,心里又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姨母不也是下嫁吗?或许遗传..... 「我知道,」晏然继续喃喃,「 只是静姐姐要伤心了,」不幸中的万幸,「还好此事隋夫人和隋伯父不知晓,否则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晏然有些失魂落魄,她对隋静太了解了。 她知道这个事情对隋静的打击有多大,一则,隋静是真心心悦覃岚峰;二则覃岚峰的家世卑微,选择嫁入覃家,是对隋父最好的反抗和报復。 如果不能嫁给覃岚峰,她的婚事就只能任凭父亲摆布了,她家里的魏小娘也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嘲笑她:千金小姐又如何?还不是要被父亲嫁出去联姻,让隋家得势,赚更多的钱!最后还不都是给我和我的儿子享用吗? 而隋静,联姻后的生活过的幸福不幸福,并不会有人关心,甚至因联姻而产生的硕大的经济利益,也与她无关! 晏然愁眉不展,脸色比杯中的酒酿还白,众人不知如何是好,子升叫人撤了席,重新倒上茶水,大家陪晏然又坐了一会,方才散去,临分手时,晏然可怜巴巴地看着温廷言,道:「麻烦你派人去苏州再打听打听,这个消息属实吗?」 温廷言果断地说好。 沈山回到家中,心情也不甚愉快,姜氏见状,追到他房间问缘由,姜氏是思想开通之人,母子相处亦师亦友,沈山想到此事涉及闺阁女儿名声,于是避重就轻,敷衍了几句。 姜氏听出是敷衍之词,但转念也就猜出了事情原委,她没有继续穷诘下去,只是帮沈山收拾起回京的衣物。 见母亲不说话,沈山忍不住说道:「然妹妹对隋姑娘,比对自己亲姐姐还上心,一想到隋姑娘要伤心失望,她自己先哭了,以前我听晏家人说,她是没良心的,不会哭,可今日她却为别人哭了。」 沈夫人坐在床沿上,将叠好的衣服放到枕旁,喟然长嘆,半晌后,她道:「我也看出来了,晏然这孩子看上去活泼开朗,实则内心孤苦,父亲不疼,母亲不爱的,这感情向内不能满足,就要向外寻找,隋家姑娘性子随和,人又仗义,儿时一直陪着晏然,应是她情感上的救命稻草吧。」 「母亲说的有道理,这若隋家姑娘出点事,然妹妹肯定要伤心死了。」沈山心情愈发沉重。 「是啊,可惜我们就要回京了,也帮不上忙,这人总要是经歷一些痛苦才能长大,晏然是个坚强的孩子,你也不要担心,若有大事发生,你父亲会写信告诉我们的。」 二更梆子响了好一阵,晏然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趿着鞋子,独身一人走到院中,月光如水,微风拂面,院角处的栀子花、米兰、丁香的香气,让她身心舒畅了许多,小时候盼着长大,如今长大了,又想回到肆无忌惮的童年。 晏然信步朝后院走去,刚到母亲房间门口,里面传来王氏哭哭啼啼的声音。 「这个家都成什么样了?你还不知道悔改?」随着话音,一个靠枕样的物件被仍了出来,狠狠地落在地上。 晏然蜷着身体,蹲坐窗下,半推的窗户,把里面的吵闹声好无保留的传递出来。 「你,你行了,给你脸了,天天打我,我要还手,你都活不过明天,」晏承恩用最软的声音,说最硬气的话,他拾起靠枕,坐到椅上。 王氏斜做床沿边上,用手帕擦眼,哭咧咧道:「你二哥贪得无厌,现在咱家没什么油水可捞了,他也不来了,这倒也是好事,可你三叔家的成坤,是个神马东西!就咱家那点银子他也不放过,哄着你出去喝酒,然后就打牌玩骰子,每次去,你不得孝敬他个百十来两!晏然也到议亲的年纪了,你还有钱备嫁妆吗?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一个败家子!我的命好苦啊!」 王氏越说越激动,哭天抢地,即使头髮散乱,妆容花了,也全然不顾,之前她最在意的风韵、气度,统统不在乎了。 「你少拿晏然嫁妆说事,就好像我不去赌钱,你就能给二丫头备多少嫁妆 似的,谁不知道这丫头在咱们家,地位还没你身边的金妈高。」 王氏抬起头,用手帕使劲儿擦了把脸,怒喝道:「你这话说的,那丫头我再不喜欢,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要出嫁了,我自然要给她备嫁妆。」 「得了吧,你别拿话匡我了,咱俩又不是第一天的夫妻,老夫老妻,都别揣着明白装煳涂,现在咱家就是这么个情况,晏然出嫁,有多少嫁妆,就拿多少,今时不比往日,这也怪不得我,只能说那孩子命不好,至于我偶尔出去玩两把,你也少管我,现在家里也没什么生意能打理,你留我在家做什么?」晏承恩一脸坏笑地建议道:「要么你就帮我纳两个妾回来,我就不出去了。」 「你想得美!」王氏把床上最后一个绣花靠枕也扔了出去,晏承恩伸手抓到放在自己怀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我说你也别生那么大气,咱么就这么稀里煳涂过吧,你放心,咱家这家底儿,够咱俩活到死的。」 晏然蹲在墙脚静静听着,以前听见父母吵架,她还感觉到厌烦,如今,她早就听麻木了,尽管今天吵架的内容里包含她未来的嫁妆…..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迎面走来的正是刘伯,晏然尴尬地笑了笑,拍拍身上的衣服站了起来,刘武叩响王氏的房门,朗声道:「少爷还没休息吧?我有事跟少爷说。」 晏承恩推开一个门缝,探头道:「这么晚了,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刘武没理会晏承恩满含抱怨的语调,继续道:「老爷说,明日,你苏州的表姑母要过来,估计要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老爷让你明日别出去,在家准备迎接表姑母。」 「哪个苏州的表姑母?」晏承恩一脸惊讶。 「少爷,你这怎么都不记得了,还不就是嫁给苏州钱家的,你四姑奶家的独女,闺名一个俪字,你没结婚前,你还总去他家玩,这十几年虽然走动少了,你也不能忘啊。」 「哦,对对,你看这记性,刚被王氏吵的,居然一时没想起来,她为什么要来?这非年非节的?」晏承恩继续发问。 「据说就是过来金陵这头散散心,也是老太爷派人去接的。」 「哦哦,我知道了,明天我在家等着,然后让人安排好房间。」 晏承恩关上门,晏然从墙角暗处熘达出来,追上刘武问:「刘伯,我父亲的表姑母,我应该叫表姑奶奶了?我见过吗?」 「你没见过,明天就见到了,」刘武笑着回答道。 晏然低头掰着手指,往自己房间走,路上嘀嘀咕咕道:「父亲的表姑母,就是祖父的表妹,就是祖父的姑姑的女儿,我应该叫表姑奶奶,表姑奶奶的儿子,我应该叫表叔,表叔的儿子叫表哥……」哎,好乱。 第二天,晏然等了一天,去门口张望了几次,也没见有人来,心想这个表姑奶奶应该是路过哪座山,哪座庙,被路上景致耽搁了,毕竟秋高气爽,这一路的景色足让人流连忘返。 掌灯时分,门口小厮来报:「表姑奶奶来了!」 一家人齐聚门口迎接,几乎所有的丫鬟、小厮都聚在门口,雁翅排开,年轻的手提灯笼站在前排,大家个个翘首以盼。 晏然不知道见表姑奶奶,为何如此隆重,悄声问王氏,王氏只说,高兴。 马车停稳后,车夫下来挑开轿帘,一个年过半百,身材中等,一身青织金妆花牡丹罗衣,下着海马潮云纹的蓝缎裙的老妇人,在两个小丫鬟的搀扶下,走下轿子,虽是搀扶,但看上去腿脚颇为利落。 「老哥哥,我来看你了,」老妇人环视四周,毫不迟疑的走到晏廷海跟前,脸上虽有长途跋涉的辛劳,但眼神中仍神采奕奕。 第93章 93提亲 晏然看在眼里,心下暗忖:好一个精神抖擞的富贵老太太。 「一路辛苦了,快进来吧,」晏廷海一脸热忱,尽显地主之谊。 身后几个小厮开始忙着搬行李,行李多得像是搬家,晏然诧异地数着箱子,足有十二箱,金妈撵晏然快去待客,自己则像将军一般指挥下人,将行李搬去院中最宽敞的客房中。 金英堂上,晏然正式拜见过表姑奶奶,老妇人忙命人把随身带的礼物拿出来,足足一盒子的金银首饰,晏然故作扭捏地接到手里,心里暗喜:长辈礼,勿可辞,今日长姐不在,她终于「熬成唯一未出阁」的小辈。 抬头觑了眼母亲,只见王氏嘴角上扬,似对这个出手阔绰的表姑奶奶很感激,因为刚刚金妈跟她说,表姑奶奶的行李里有两大箱子是礼物。 时间已晚,加上舟车劳顿,众人匆匆聊了几句,吃过几口便饭,就各回各屋休息。 这註定是一个不眠夜。 转眼天明,晏然梳洗完毕,神采奕奕。 绮云伺候完小姐洗漱,就去灶房吃僕役餐,独留下晏然一人,等待前厅开饭。 因为家里来了长辈,父亲晏承恩奉命在家陪同,几个陌生的,随着表姑奶奶一同来的小厮和丫鬟,在游廊、庭院中往来走动,晏府好似恢復了往日的热闹,晏然也暂且把覃岚峰的事情搁下,毕竟她拜託温廷言再派人去苏州跑一趟,万一信息有误呢….. 餐桌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晏然慢慢理清了头绪,原来表姑奶奶家在苏州属于大富户,如果有财富排行榜的话,也要名列前五,三年前表姑祖去世,现在两个儿子嚷着要分家,闹得家里鸡犬不宁,表姑奶奶是出来躲清净的。 同样,表姑奶奶也摸清了晏廷海家目前情况,长孙女出嫁,二孙女晏然已经到了议亲年纪,还没有合适的议亲对象。家业由表侄媳妇管理,至于这个表侄子嘛…..还是和十几年前一样,游手好闲。 双方都摸清楚情况后,晏然发现,表姑奶奶总是有意无意的用眼神瞟着她,看得她有些浑身不自在,果然姑奶奶发言了:「然儿这姑娘长的好,像极了我年轻的时候。」 晏然心里暗笑:这真是最高级的自我表扬啊! 「姑奶奶谬赞,我要是有您半分容度,我都不枉此生了,我娘说我……」晏然还没拍完马屁,余光扫见王氏正狠叨叨地看着她。 晏然撇嘴做了一个鬼脸。 钱老太太并没理会暗自较劲的母女俩,而是道:「我有一个小孙子,比你大两岁,也是聪明伶俐,相貌俊秀的,我看你俩挺般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王氏一听,来了劲头,盯着钱老太太头上指甲大的珍珠,接话道:「这是好事啊,亲上加亲。」 晏承恩也觉着亲上加亲这个提议不错,也点头附和。 晏然逡视大家表情,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刚刚表姑奶奶还说是为了躲清净才来金陵城的,现在提亲,是想把我带到那个是非地吗? 正琢磨着,就听门口小厮来报,晏承友一家携妻带子来拜访。 「来的可真快,」站在王氏身后的金妈不满地撇着大嘴,本来是自言自语,实际上金英堂上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最先起身的是晏承恩,「我二哥来啦,快请进,正巧表姑母也在,真是巧!」他倒是很开心,好似八百年没有见到这个亲哥哥一般。 金英堂上,众人皆嘴角含笑,除了晏承恩,大家心里都清楚,今日家里来的这位表姑奶奶,是富得流油的贵戚,要是讨得这位贵戚的欢心,不说日后会有非常多的金钱照应,就是今天的见面礼,也不会少,这是当时富贵人家的习俗。 晏承友的腿脚,今日就像装了风火轮,传话的下人还没走,他以偕全家人趱至堂上。 「侄子给姑母问安,听说姑母从苏州过来,我们这就忙赶来了,这是我浑家林氏,上次见还是十年前那次祭祖,来,快给姑母请安,」晏承友挪动自己肥胖的身躯,看见坐在上首的晏廷海,只是敷衍地鞠了一躬。 晏廷海不屑地用鼻孔呲了一声。 林氏请完礼后,又推着身旁的两个儿子说道:「还不快给表姑奶奶行礼,表姑奶奶有礼呢!」 林氏的大儿子晏衍,今年17岁,长的和他父亲宛如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只是嘴巴总是处于半开启的状态,看似呆头呆脑的,实际上具有他父亲贪财薄义和她母亲自私善妒双重特点。 小儿子晏徕,今年15岁,长得更像母亲,尖嘴猴腮的机灵相,平时很会装傻卖乖,只是这日微染伤寒,话不多。 两孩子见母亲催促,扑腾一声跪下来,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晏然在旁忍不住捂嘴笑,被王氏看到狠狠瞪了一眼。 「晏衍,晏徕 」钱老太太重复这两个名字,像是怕忘记似的,接着又问:「可起了字号?」 晏家这辈男丁的名中含「彳」,这本也是一个汉字,发音是「chi 」,如大伯家儿子叫晏德、晏承友的两个儿子叫晏衍和晏徕,其他家的还有晏徒、晏循等,这与上一辈的「承」对应,「彳」 的含义与「行走」有关,晏家祖上定这个家谱也是花了巨大心思了。 晏衍先是回禀道:「字号一方。」 晏徕也回復道,还未起字号。 「一方,这个名字好,你刚出生的时候,你祖父写信给我,我还有印象,」钱老太太一脸慈爱的看着两孩子。 晏然撇着嘴插话道:「这个名字是好,取的是『富甲一方』的含义。」 钱老太太听到这个解读,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也太贪心了,」众人也跟着捂嘴笑起来。 晏承友和林氏尴尬的一起陪笑,「我们都是没读过几天书的人,随便起的,表姑母觉着不好,就帮我们想个姓名,我明就去安排改名。」 「我可帮你想不了,『富甲一方』挺好的,人总得有个美好愿望嘛,我给这俩孩子也带了礼,一会你们走时候,我让人给你们送上车。」 林氏看着晏承友,笑得浑身乱颤。 此时餐桌已撤,晏廷海和他的表妹坐在大堂的正座上,晏廷海和王氏,晏承友和林氏,分坐堂中两侧,两个堂兄妹坐在金英堂的最末端。 「你们来时候,我还正跟我这老哥哥说,我有个小孙子,跟晏然年纪相仿,不如来个亲上加亲,」说罢,表姑奶奶慈爱的看向晏然,摆摆手让她走到自己身旁来,晏然没有办法,勉强的挪动着脚步,不知道该回馈给这个表姑奶奶什么样的表情。 「这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欢,来,我再给你一个礼物,」表姑奶奶一边说,一般用力撸下手上的翡翠手镯,「这个可是好东西,你拿着。」 晏然忙伸手相拒,心想:这东西可不能要,这相当于「卖身的订金」啊,连声回道:「表姑奶奶,这个我可不能再收了,昨天已经收了很多礼物了。」 推搡间,就听堂下已经有人按耐不住,朗声笑道:「表姑母,我看你这亲够呛能成,晏然可是有人惦记的,温尚书家的孙子与晏然私下关系颇好呢。」 王氏一听此言,脸露愠色,道:「二嫂不要乱说,温公子只是与然儿相识而已,何来私下关系颇好之说,况且那样的人户我们也是高攀不起的,压根儿就没往婚事上想过。」 「弟妹何苦瞒着,我们又没说要借着你们攀温家这颗大树,只是早就有一些耳闻,说你家晏然经常和温尚书的儿子一起在鼎香楼吃饭,还一起去游过船。」 「二伯母对我的行踪倒是比我母亲更了解呢,我想问你所说的吃饭,游船,是就我和温公子两人吗?」晏然一边说,一边把表姑奶奶的手镯又给老太太戴上,復身回道自己座位上。 「那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你为何不怀疑我是和鼎香楼的哪个跑堂的小二相好,或者我看似游船,实际上是与那船夫有瓜葛呢?」 「你们娘俩脾气,都是属炮竹的,一说话就急。」林氏自觉理亏,扭头不再言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众人纷纷端起茶杯,掩饰金英堂上的尴尬气氛。 半晌,表姑奶奶开口道:「既然没关系,那就不要提了,咱们这商户人家的女儿,虽然没有官宦人家的闺女讲究那么多,但女孩子名声就像那鸡蛋,一但破了,就碎了,只有下锅做熟了的理,再没有摆进筐里拿去卖的份儿了,所以,二侄媳妇刚说的话,就哪说哪了吧,我那小孙子,我昨晚差人叫他也来金陵玩两天,成天被他老子关在屋里温书,人都要闷傻了,正好现在秋高气爽,我也让他上来住今天,老哥哥,表侄子都没意见吧?」表姑奶奶一脸真诚的看着晏廷海和晏承恩。 众人都表示好,只有晏然觉得这个天上掉下来的表姑奶奶,居然如此鸡贼,连夜写信给孙子,让他上来跟我培养感情,我何时成了香饽饽?晏然讪讪苦笑。 晏庭海一直话不多说,听闻表妹有结孙辈亲家的意愿后,更是表情阴晦难懂,苏州钱家虽是大富之家,可素闻两个儿子水火不容,争财夺势,妯娌之间,煽风点火,暗暗较劲,族里长辈忌惮钱家财势,虽多次耳闻钱家内部斗争不断,也无人牵头去协调矛盾。 晏然看上去乐观开朗,实则心思极重又爱计较,若嫁进钱家,后半辈子,就甭想过太平日子喽,嗯,谁都甭想过太平日子! 晌午时分,王氏装模作样地邀请二伯一家留下吃饭,不出意外的,他们并没有推辞,酒足饭饱后才离开。 第94章 94难办的事 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间突如其来的冷雨,再加上覃岚峰的消息还未确定,让晏然心绪不宁,早上起来时,感觉头昏脑胀,浑身酸痛,绮云忙通知王氏。 王氏让金妈来瞧瞧,俗话说:熟读孙思邈,不如临症多。金妈虽不是医婆,但是毕竟年长经验多,看了一眼后回復王氏道:「夜间着了凉,喝点热姜汤水,发发汗,休息一日就行了,无大碍。」 表姑奶奶闻听晏然生病,倒是紧张得催晏庭海去请大夫,在晏庭海耳旁像念经似的絮叨,「女孩儿身娇肉贵,马虎不得,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女孩,更要保养好身体,以后嫁人生子,身体健康才能给夫家多多开枝散叶,自己第一眼就看中晏然,就是觉着这丫头长得硬朗,不像其它千金小姐,弱柳扶风,不堪折腾。」 晏庭海再次重申:「就是着凉,不用大惊小怪的。」 无奈之下,表姑奶奶让自己随身妈妈亲自去熬姜汤,让绮云一同看着学习,姜要去皮,水要滚,加些乌糖,女孩儿会更爱喝。 表姑奶奶的热情,让晏然受宠若惊,一时拿不定主意:我是应该立刻好起来,还是继续病两天? 再说沈山,不日就要启程回京,沈姜氏继续陪同前往,随行的还有表姐傅凌梅。 临行前,沈姜氏以「托夫」的名义到晏家拜访,远亲不如近邻,何况两家又是累世交情,这一去,又要留下沈辙一人在金陵,沈辙平日忙着公事应酬,家里又没有女人管家,晏然与沈家人上下都熟悉,又心思细腻,处事得法,有空过去帮看看,王氏虽觉得这个要求怪怪的,还是答应下来。 说起晏然,王氏告知昨日着凉,此刻在房里休息。 沈姜氏忙说去看望,女儿闺房,男子不能轻易进,沈山无奈,只能留在金英堂,继续陪王氏和晏承恩闲聊,但明显心不在焉,可怜巴巴地看向沈姜氏。 知子莫若母,四目相望,沈姜氏眼神告知:吾儿放心。 小丫鬟领着沈姜氏迤逦至晏然闺房门口,沈姜氏站在门外,环顾四周,右手边的墙是临街的,虽然墙另一头不是繁华热闹之所,但女儿家闺房设置在这里,还是有安全隐患(当年晏家进贼,还有温廷言爬墙道歉都是从这入手的),再看近前,一株植物都没有,唯一的绿色来自地面青砖缝隙中的苔藓。 沈姜氏心里莫名凄楚。 晏然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见沈夫人进来,忙起身施礼,沈姜氏一把按住她,「你别动,我这不是要去京城了,特来跟你母亲说一声,没想到你病了,就来看看。」 沈姜氏扫了眼巴掌大的房间,开口笑道:「与其说你这是闺房,不如说是书房里添了一张床,这门窗单薄,夜里寒风飒飒,怎能不着凉?」 晏然还是坚持坐起身,这么躺着跟长辈说话,还真是不习惯,况且这一顿两碗的姜汤,早已驱走寒气,毕竟习武之人身体槓槓的。 「伯母,我没事,发了汗,好多了,」晏然笑靥如花,不知道的,真看不出是刚刚病癒。 沈姜氏见晏然气色红润,也就放心了,握着晏然小手说了些体己话,绮云出去倒水的空隙,沈姜氏语重心长地对晏然说:「隋家姑娘的事,我听我儿说了,你自幼和他交好,我看得出你对她的心比对你姐姐还多三分。」 晏然面不改色,心里却在哼哼,沈山,你这个妈宝! 「但是你要记住,」沈姜氏继续说:「前世已定的姻缘,割它不断,今生要断的姻缘,挽留不住,我们外人解决不了当事人的问题,隋姑娘日后若姻缘幸福,我们就祝福她,若日后不幸,我们就默默支持她,安慰她,万不可无端消磨自身,很多病,都是郁结出来的,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心思太重!」 沈姜氏说话声音温柔,目光慈爱,晏然听在耳里,心里暖哄哄,嘴上说:「知道了,」心里却羡慕起来:有如此贤明的母亲,沈山哥哥真幸福!果然好母亲都是别人家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两人握着手,又说了会儿闲话,沈姜氏见晏然无大恙,晏家又有「贵客」接待,自己不便打扰,看望过晏然后就带沈山回府了。 晚饭过后,金英堂上,除了晏然,众人围坐喝茶,王氏身穿昂贵锦缎华服,头戴昂贵的金珠髮饰,陪坐在钱老太太身旁,笑语盈盈。 晏承恩磕瓜子,喝茶水,心不在焉。 上了年纪的晏庭海,有些精神不济,强忍着不要打哈欠,因为大家都在等一个人的到来。 传话的小丫鬟每半盏茶功夫,就跑上堂来,说:「人还没到」,「还没看见车」。 王氏打法她再去门前看,其他人则继续品茶聊天。 「表姑奶奶,以后我们可要多走动,」王氏殷勤地奉承,「我虽头一次见您,却感觉特别亲,苏州钱家,家大业大,儿子得力,子孙满堂,您可不能尽顾享受天伦之乐,忘记了金陵这头小辈,您没事,就时常上来走走。」 钱老太太对这样的奉承话,已经听了三十多年,早就不以为意,甚至有些反感,但嘴上仍不失礼貌的回覆「好」,并邀请王氏也去苏州走走,带上晏然…… 晏承恩偷觑着浑家王氏,心里笑道:大半夜的,打扮成这样,是给鬼看吗?跟个老太太,你较什么劲?你就算穿身素衣,也比那老太太好看啊! 晏承恩嚼着福橘饼,就着灯光,觑眼扫视了一圈金英堂上的摆设,样样都与平时不同,玛瑙雕漆的茶盘替换了斑竹漆盘、象牙盏和琉璃灯替换了平日的瓷盘和牛角灯,就连刚刚漱口用的茶也换成了兰雪茶。 我这夫人真有意思......王氏的「小心思」,在晏承恩眼里,既多余又可爱。 大家尬聊着,老门公急匆匆跑上堂,对众人大声说:「人来了!」众人齐刷刷向院里看去,少刻,果见一个翩翩少年,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朝他们走来。 少年身穿水蓝色绣花的湖绸圆领道袍,脚踏丝绒皂底靴,月光下,虽看不太清相貌,但远远能感受到一股温雅俊秀的气度,王氏心中暗喜:这个就应该是钱老太太的孙子,要与晏然议亲那位!这身行套,看上去不便宜!好一个有钱的贵公子!只是……这腿…… 王氏尴尬地看向晏承恩,眼神交流道:不良于行,是个跛子! 晏承恩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努力憋着嘴,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夫人啊!夫人,你高兴太早了吧!钱家富得流油,娶谁家姑娘不好?干嘛捨近求远,非要同你亲上加亲!一则,然儿虽美,可江南最不缺美女,二则,咱家这支人丁稀少,无大前程指望,若说奔钱,更是胡扯…... 钱老太太见到少年,高兴地嘘寒问暖,得知一路顺利,脸上笑容就像刻在肉皮上,再也不肯消退。 她给堂上众人一一引荐,「这就是我的乖孙,钱永文。——永文,快来见见你的这些长辈。」 钱永文虽然是个「不良于行」的人,但相貌还是属于中人之上的,且谈吐有礼,一时倒看不出其它什么毛病。 「我这乖孙,哪都好,就是十二岁那年骑马,不幸摔了下来,腿摔坏了,可怜啊,」钱老太太说着,两滴伤心的老泪滚滚而下。 钱永文见状,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半是安慰半是解释地对众人说:「现在行走无碍,骑马也成,就是阴天下雨偶尔有些疼痛罢了,无大碍…...」 王氏盯着钱永文的腿,心里念叨十万个可惜了,多好的孩子,多好的家世…... 晏庭海坐在堂中,神情自若,之前还因为这个「亲上加亲」有些不安,如今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很多年前,他听说钱家长孙坠马受伤一事,只是没想到,伤情如此严重,居然留下了病根。 「晏然的风寒,应该也好了,都在屋里睡了一天了,叫出来聊聊天吧,」钱老太太似乎很心急让两个孩子见面,一遍又一遍催王氏。 王氏呷了一口茶,不慌不忙道:「这天也不早了,钱小少爷舟车劳顿,早点休息吧,明日早上全家人要一起吃饭,到时候在见也不迟,来日方长......」 钱老太太面露囧色,毕竟自己也有些心虚,便也不好强求。 翌日清晨,晏然一边洗脸,绮云一边跟她汇报打探到的情况——表姑奶奶口中的孙子昨晚已经入住晏家。 这孙子叫钱永文,不良于行。 晏然对「不良于行」并无任何震惊,一来她从不会歧视任何身体残疾之人,在鼎香楼歷练的这几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人品好坏与四肢是否健全并无关系;二来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个表表哥会和她以后有什么关系,所以就算貌似潘安又如何? 洗漱完毕,绮云熟练的给晏然梳了个双缳髻,配上半新的粉色夹袄和绛色百褶裙,打扮妥当,二人一前一后,迤逦至饭厅。 晏庭海和晏承恩已经坐侯多时,俩人低声商量午宴之事。 王氏姗姗来迟,看得出今日在选择穿戴上又浪费了一些时间。 晏然嬉皮笑脸地熘须道:「娘,你今日好漂亮!整条朝闻街上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娘这么漂亮的人了!」 王氏昂起胸,纤纤玉手轻抚耳上十克重的镂花嵌珠坠子,「你少熘须拍马,一会钱小少爷来,你记得给我装着点,言行举止都要有大家闺秀的模样,要是丢脸闯祸,你看我如何收拾你。」 王氏收回摸耳坠的手,在晏然额头上狠戳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晏然讨个没趣,回到自己位置上,翘脚望着门外,很快,客人们到了。 堂前唿啦啦聚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身穿青皱绸一斗珠羊皮褂子的钱老太太。 王氏和晏然起身迎过去,钱老太太身旁除了钱永文之外,身后还跟着两个老婆子,两个小丫鬟、两个小厮,八人组成的队伍,站在金英堂门口,气势赫赫,恍惚间,晏然感觉表姑奶奶才是这个院子的主人,他们祖孙四个是来访客人。 「让大家久等了,人老了,天冷就贪睡,」钱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坐到次主席位上,钱永文与大家见过礼后,乖乖的坐在钱老太太身旁,正好与晏然相对。 用餐时,晏然秉持着「食不言」的原则,一言不发,只听王氏一个劲儿的夸赞钱永文,经过昨天一晚上的缜密思考,王氏最终还是认为钱家是个不错的亲家,虽然钱永文腿脚不利,但出门坐轿,又不需要下田干活,面孔虽然没有温廷言俊俏,但也是中人以上的姿色,配晏然这个不听管教的野丫头绰绰有余了! 重要的是,这样的人家聘礼会很多,至于嫁妆,都是亲戚,自不会斤斤计较。 虽然晏然「食不言」,但不耽误她观察众人,眼神落到钱永文脸上时,男孩微微上扬的薄唇,乌黑捲曲的双睫似乎正在向她示好! 晏然心头一震,赶紧低头吃饭,然后伸直腰板儿,平举起双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唬的站起身,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吃完了,你们慢慢享用!」说罢,把最后几口米咽下喉咙,姿势之夸张,吓的王氏差点没噎着。 「去吧,去吧,你病刚好,回去休息,不要乱走动,」晏庭海发话道。 王氏尴尬的看着表姑母,道:「孩子小,惯坏了,还要教。」 表姑母镇定的道:「无妨,无妨,未出阁时,我也这样,规矩都是在婆家学的。」 晏承恩今日倒不煳涂,见晏然如此反常,心里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 钱永文皱着眉头,刚才的好感似乎全败光了。 晏然回到房间,想起钱永文刚才嘴角那丝诡异、暧昧的微笑,不禁后背发凉,心中念叨着:这可真是一件难办的事啊….... 第95章 95二女斗法(上) 换上室内的常服,晏然捧着《三略上略》,钻进厚厚锦被中,她吩咐绮云,把药炉子放在门外,谁来都不见,就说病没痊癒,刚吃过药,正「捂汗治疗」中。 绮云照吩咐去做,回来后,坐在窗下绣墩上,拿起绣花绷子,继续未竟的事业。 《三略上略》是汉朝黄石公写的兵书,是她从杜昌希那里借来的最新写刻本。 读书是她平復心情最好的方法,最近发生太多事情,姐姐出嫁,隋静失意,秦岚峰下落不明,还有温廷言的婚事......来者意图不明的表姑奶奶,晏然把自己裹在被子中,像一个蚕宝宝,尽管她知道这样的「保护」无济于事,但片刻的安宁,可以换来更多的思考时间。 她一页页翻着书,从「 战如风发,攻如河决 」到「 策不从,则谋士叛,善恶同,则功臣倦 」,突然书中一句话,引起她的兴趣,她用手指沿着波磔的正楷字,一个个划下去,「 香饵之下,必有悬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晏然抖着小脚,咂摸此话含义。 「绮云,」她抬头,冲着给裙带绣图案的绮云问:「你说钱公子来的事情,二伯父一家知道了吗?」 「应该知道了,他家就像在咱家安了眼睛似的,我估计晌午饭准到。」绮云头都没抬,忙着手里的一针一线。 晏然点点头,「嗯,大伯一家人住城外,什么好事都赶不上,过几天听见信了再来,估计表姑奶奶带的礼物也全都分光了。」她替老实人晏承义惋惜。 绮云凝视晏然粉嘟嘟的淘气脸蛋,想了一会,笑道:「以咱家老爷性格,肯定早去报信了,只是大爷不屑那么早来罢了。」 晏然不置可否,想想也是,父亲最重兄弟情谊,有好事先与兄弟分享,其次才是妻儿。 「好吧,」她突然来了精神,「你把我最漂亮的衣服首饰都拿出来,我今天要穿。」她声音脆生的如柳枝上高歌的雀莺,好似心中藏着大快活要发泄。 「你又不中意那钱公子,」绮云不解,但还是放下手中活,去衣柜里找衣裳,一件件拎起查看,旋而搭在臂肘上,她扭头看床上四仰八叉躺着的小姐,忍不住问:「为何要穿最漂亮的衣服?你又不装病了?」 「哈哈哈,装病不是长久之计,」晏然一骨碌挺直身板,盘坐床上,乌黑的眸子闪着机警的光彩,她嘴角扯出一丝得意,昂着雪白的鹅颈道:「我自有我的目的,我一会要在表姑奶奶面前『开屏比美』去。」 绮云也不多问了,她知道,小主子又要作妖了。 晌午很快就到了,平时与绮云交好,负责前堂端茶递水的小丫鬟芝兰传信,晏承友一家来了,晏然心里暗笑,问她来了几个人,芝兰答了,晏然说好。 随即她让绮云帮她梳头,把首饰盒中,最闪耀的钗环全部戴上,不要羊角,不要翡翠,只要颜色鲜艷的珊瑚和发光的珍珠和黄金,她穿上姐姐出嫁前送给她的团花嵌貂毛的缂丝夹袄,蹬上绣花的粉色高低厚靴,在穿衣镜前,扭动腰身,心中找到孔雀开屏的感觉后,大踏步的向金英堂走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此时,金英堂上一共六个人,祖父晏庭海,表姑奶奶钱老太太,王氏和晏承恩,林氏和晏承友,以及钱永文和端庄秀丽、芳龄十六的陆小姐….. 这个陆小姐是林氏的外甥女,晏然小时见过几次面,孙家条件一般,这个陆小姐常年寄养在晏承友家,婚嫁之事,自然也由林氏帮操办。 「表姑母,这是我外甥女陆姎,今年十六,在我家里养着,这孩子乖巧,但也命苦,自小就没有祖母疼,可她又偏偏不喜欢和同龄的女儿玩,在我家就是缠着那几个老媪,说是年纪大的人,生活阅歷丰富,能学到东西,」王氏一招手,陆姎递上一条绣花抹额。 钱老太太看着抹额,笑道,「这是陆姑娘做的?」 「是啊,是啊,这丫头手可巧了,为了今天见你,昨晚熬夜做的,说是一点心意。」 王氏撇着嘴,眼珠子差点没飞出来,这都是哪门子亲戚啊,今天来的是有钱的表姑奶奶,要是哪天来个要饭的亲戚,我看你还攀亲送抹额不? 晏庭海坐在正堂中间,无语地喝品着茶。 钱老太太倒是对陆姎的出现,没有任何意见,搂到怀里,仔细看着眉眼,陆姎年纪比晏然长三岁,身量更似成熟女子,一张林家祖传的瓜子脸,配上削肩细腰,举手投足散发江南女子妩媚神韵。 「真是一个标緻的姑娘,」钱老太太给出这样的评价。 林氏和晏承友听了心满意足的连声说,「是啊,是啊,是个标緻的美人,好多人给提亲,我们都没捨得,寻思婚嫁是大事,没有可靠的人家,冒然允了,再耽误孩子的一生。」 陆姎坐在钱永文同侧的末手位置,时不时侧转脸,用眼神瞟着钱永文。 钱永文这次来金陵,目的就是相亲,他看出林氏目的,也欣然结纳她的好意,时不时在陆姎身上瞄几眼,在他眼里,陆姑娘没有晏然性格活泼,招人喜爱,但胜在身材丰腴,所谓正妻主要职责就是生儿育女,执掌中匮,这个陆姑娘,也未为不可。 精心打扮的晏然,以她此生最华丽的扮相,姗姗来迟,引来堂上众人张目。 晏然不以为然,大步流星的走到堂上,给各位长辈行了一圈礼,毫不客气的坐在钱永文身旁。 王氏对晏然今日这身装扮,倒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这和她平日习惯不同,感觉怪怪的,再细想,八成是女儿看中了钱公子,女为悦己者容嘛,想到晏然心悦这门婚事,她甚是高兴,至于林氏带来的外甥女,她压根儿不认为那是一个竞争对手。 晏承恩心里还是默念那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氏也看出晏然反常,心里憋不住笑,作为过来人,她认定晏然把自己打扮成大孔雀的模样,是因为争风吃醋,这就说明,她心里是惧怕陆姎的。 「你看我们大人聊天,孩子也无聊,不如让她们几个去院子转转,」林氏提议,晏然那个野孩子,在没有长辈约束下,很快就会原形毕露。 晏然唬的一下站起,表贊同,吓了钱永文和陆姎一跳。 「去吧,渚晴轩景色正好,你们去那玩吧,」王氏发话,这种结论性的安排必须出自女主人之口。 三个青春少艾走出金英堂,凉爽的秋风迎面出来,三人相视一笑,果然外面的空气更适合年轻人。 晏然以主人的姿态,走在最前面,一路蹦跳雀跃,毫无淑女风范,且似乎忘记了钱永文的「不良于行」,陆姎贴心的走在钱永文身旁,避免因「腿脚慢」产生尴尬。 「然妹妹,走得快,是因为她自幼习武,没裹小脚走的稳,不似我们这种,」陆姎垂眸,裙底露出一双小脚绣鞋,她露出本色,明褒暗贬是她最擅长的手段。 钱永文似有所想,看看前面,又瞧瞧身旁陪着她恬静娴雅的姑娘,上身着粉色短袄,下身着月光白茧绸长裙,一双金莲小脚在裙角里欲出还藏,娇滴滴如出水芙蓉,羞答答如弱柳扶风,心里不禁生出七分喜爱。 「然妹妹,自小生在乡下,读书启蒙的晚,所以有时候举止粗鲁,永文哥哥不要计较,我听说然妹妹之前在鼎香楼做帮工,学了一手好菜呢,以后若嫁进钱家,你就有口福了。」 晏然虽然走在前面,但也时刻观察后面情况,眼见二人含情脉脉,陆姎对自己「夸奖」不断,心里甭提多高兴了,转眼迤逦至渚晴轩,三人坐定,丫鬟早就把轩内收拾妥当,烧水的烧水,奉茶的奉茶,精巧果盘,络绎不绝地送进来。 三人吃茶聊天。 钱永文微蹙眉头,晏然头上的金饰,让他的眼神很难聚焦在女孩帅气的脸上,他上下左右审视晏然的打扮,怎么看都不像传说中的习武之人,「然妹妹几岁习武?」他问她,「习的可是晏家拳?」 晏然放下茶杯,露出孩子般的稚气模样,脆声回道:「我六岁才回到家中,之前是在乡下外祖家住,回来后跟家父学习晏家拳至今,之前我家招贼,还是我抓到的呢,」晏然说到兴奋处,欲要捋臂揎拳,展示一番她的真功夫,眼神落到陆姎脸上,见她正欲笑不笑的看着自己,对方期待自己出丑的迫切心情,就要从嘴角里流出来了。 晏然放下胳膊,心中暗忖:这么急着看我表演,我还不演了呢。 她整理衣袖,乖乖地復坐回椅上,结实、硬朗的小身板,加上健康的肤色,虽不及陆姎柔媚,但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美的更有一番风韵,要知道见多了美女的温廷言,可是对晏然这种美到了捨生忘死的地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晏然了解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她规规矩矩地坐好后,认认真真地回复钱永文的问题。 「我习武,一则是为了强身健体,二则也是希望晏家拳有个传承,平日里,针黹女红也是有学习的,师从的还是宫里出来的妈妈。」晏然一反刚才做派,瞬间像换个人,她一边给钱永文和陆姎斟上茶水,一边介绍当下品的茶,采自何时何地,茶性如何,茶香类型,晏然说得头头是道,钱永文听了频频点头。 眼见二人交谈甚欢,陆姎坐不住了,「我听说妹妹更擅长的是做糕饼呢,不知道今日吃的,可否有妹妹做的?永文哥哥回苏州时,你也做上几包让永文哥哥带回去,给亲戚们都尝尝。」 第96章 96二女斗法(下) 晏然听了,心里十万分的不爽,本小姐做食物,只凭自己心情,本小姐又不是你的厨娘,岂用你这个没来路的丫头安排!但脸面上依旧和颜悦色,这是晏然这些年练就的本事。 晏然不屑答她的话,更赖怠与她做口舌之争,或者说她不愿与任何人争,谁要谁拿去,这是她十几年的人生心得,她坚信争来的东西,都是留不住的,比如,父母的关注与爱,小时候,她也争取过,但结果是昙花一现,若起初对方心里没你,后面的一切都是枉然。 晏然微微一笑,起身走到栏杆处,秋日的渚晴轩别有一番风致,残荷伴着泛黄残缺的荷叶,稀稀疏疏地躺在碧绿如洗的池面上,风不动,水不动,荷也不动。 钱永文也起身,跛脚走至晏然身旁,顺着晏然的视线,眺向远方,毕竟这是祖母看重的孙媳妇,他向多了解了解。 钱永文道:「自古文人骚客,最爱赞赏荷花,说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荷花的品质实在难得。」 晏然笑而未语,陆姎不甘心受冷落,也凑上来想对荷花的高洁品质赞赏一番,「古人以梅兰竹菊比喻君子,依我看,那些都不如荷花。」 「怎么说?"钱永文问。 陆姎看着半池残荷,欸声半晌,挑着纤细的眉眼,道:「荷花最为实用,莲实和藕皆可食用,叶子还可以裹物。」 钱永文笑道:「陆姎妹妹倒是务实之人。」 「然妹妹怎么看?」钱永文又问晏然。 晏然望着眼前的碧水清波,翘着嘴角,朗声道:「永文哥哥刚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人人都道荷花高洁、神圣、不与污浊,这是因为有淤泥相称,可没这淤泥,何来荷花?就算有,人们还会如此在意它吗?再说淤泥,它提供养份,保护根茎,结果到头来还被嫌弃。」 钱永文是死读书的迂腐之人,听完晏然的话,似想到了以往从没思考过的问题,眼神一愣,继而又冒着光,晏然感受到微妙的气氛变化,她怕玩过火,又恢復最初玩世不恭的神态,回座椅上,对众人说,「哥哥,姐姐,可喜欢玩牌?」 钱永文:「博彩之事,我素来没有兴趣。」 晏然:「随便玩玩,不下赌就行了。」 钱永文:「双方对弈,求的就是胜负,怎会不下赌注?自幼,家父就教导我不要沾染此类恶习,多少富家子弟,都因此玩物丧志,输尽家产。」 晏然听了,晏承恩的形象浮现眼前,他知道钱永文不是暗指晏承恩,可亲耳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感觉到羞臊,这应该就是一家人的「荣辱与共」吧! 晏然重新审视钱永文,对他的印象有些改观,好歹这是个务正业的,不像父亲......只可惜,我对你真没兴趣。 陆姎见晏然的话,被钱永文驳了,一脸得意,刚想开口,就又被晏然打断了,「哎呀,我肚子疼,可能今早贪吃,我要迴避下,你们坐着聊。」 晏然弯曲身子,搀着绮云,急匆匆的离开渚晴轩,临走,还安排丫鬟伺候好茶水和糕饼,不要怠慢客人。 转个弯,到了看不见渚晴轩的地方,晏然直起腰,长嘆一口气,「累死你家小姐我了,跟陆姎说话可真累,果然是二伯母教出的孩子。」 「小姐,你肚子不疼了?」绮云问。 「不疼,走,回房间休息去。」 「你把钱公子和陆小姐留在那喝西北风?」 「不是有热茶供应吗?就算没热茶,陆姎那丫头也不会捨得离开的。」 「小姐,你的鬼主意就是多,」绮云跟着晏然这些年,对这个小主人深为了解。 晏然回到房间,换上素色的棉布印花寝衣,卸了妆,舒舒服服的躺在牙床锦被里睡了一觉,直到申时,丫鬟敲门说是晏老爷让过去说事。 「坐吧,说说你今天带着两个客人渚晴轩都说什么,」晏庭海端坐在椅上,正色道。 晏然努力想从祖父脸上读出信息,可惜失败了,晏庭海只会在他需要让你知道的时候,才会显露出对应的表情给你看,其余的时候,就像一张白纸。 「都是小孩子家聊聊家常,没说什么啊?」晏然语调空虚,开始试探祖父的态度,既然是试探,自然语调要空虚。 晏庭海从鼻孔了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这孩子,若你没说什么,没做什么,怎么刚刚你表姑奶奶说他孙子要与陆姎议亲呢!」 晏然紧张的脸色瞬间露出喜悦:「这么快就换了目标啊,钱表哥也太朝三暮四了,不过他和陆姎姐姐倒是很般配的。」 晏然如释重负般,舒展四肢,坐在阔大的红木椅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看把你乐的,你若不愿意,自可以跟你母亲或者我说,何必背后动手脚。」 「我还是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吧,不劳烦母亲了,再说这点小事,我也不想让祖父替我操心。」 「你倒是把自己说得很孝顺,不过我就是纳闷,」晏庭海的脸色缓和,呷了一口刘武递过来的茶,问道:「短短时间,你怎么让钱永文改变心意的呢?昨晚你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看他对你印象颇好。」 「这个很简单,我跟你说,祖父,」晏然把两腿放到椅子上,把身体蜷成一个球,笑嘻嘻地看着祖父,「这......」 「你把腿给我放下,女孩子没有女孩子样。」 晏然放下腿,学着姐姐的样子,把腰板挺得直直的,接着道:「陆姎姐姐今天是有目的而来,我只是给他们俩创造了一个单独沟通的机会而已。」 「单独沟通,也未必会互相看对眼啊?」 「祖父英明,果然我说的简单了,祖父不会信,」晏然停顿了片刻后,接着说:「钱表哥家里虽然富贵,但是我观察,他和表姑奶奶都是读书识礼之人,喜欢素雅,从这两日穿戴上就能看出,华贵但不花哨,这个品味和我母亲不同,我今天早上的穿戴,就让她们很反感,你没看出来吗?」 晏庭海点点头,其实他也很反感,尤其是提到儿媳王氏的品味,他更是无奈,这么多年了,「村」气不改,有了银子,随意花销,服装首饰,尽管挑贵的,也不管这身行头,适不适合自己,幸亏她相貌出众,即使穿戴违和,也尚可入眼。 晏然继续道:「而且我觉得钱表哥那人虽然看着一本正经,但应该是个好色之徒,昨日吃饭时候,我就发现了,看人的眼睛不纯粹。」 「你这孩子,净胡说。」 「嘿嘿,我都及笈了,我又不是傻子,心事单纯还是心有不轨,都逃不过我这双眼睛。」晏然笑容狡黠,伸出两只手指比着自己的双眼,似乎想说:我的眼睛就是尺! 「好吧,你继续说,」晏庭海对晏然的机灵劲感到开心,同时也莫名其妙的心痛。 「陆姎姐姐贪财,钱永文哥哥好色,这俩人不正是天生一对嘛!你不知道陆姎今日为了表现自己,是怎么贬低我的,不过嘛……」晏然停顿了一会,观察晏庭海神情自若,缓缓的说道:「陆姎嫁到钱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表姑奶奶十年没登咱家们,来了就给孙子议亲,火急火燎的,以钱家在苏州的地位和财力,谁家的女儿不是上杆子来嫁,何苦跑这么远,你要说是腿疾的原因,我看不至于,肯定里面有事,我们在金陵不知而已。」 晏然说罢,拿起一块福橘饼塞到嘴里,「祖父,你可以知道是什么事?」 晏庭海轻蔑的上扬嘴角,哼笑道:「你既然猜测出钱家不好,为何还把陆姎往火坑里推?」 「我可没推,我也没说那一定是个火坑,这个事情我只是稍微推波助澜而已,让事情发展快一些,不管这个事情里有没有我,这个事情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晏然说的满不在乎,晏庭海看着不禁有些恼火。 「若陆姎日后在钱家生活的幸福,也就罢了,若不幸,你日后不会为今日的推波助澜感到内疚,后悔吗?」晏庭海厉声说道。 寿芝堂上,祖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停下的时候,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到。 晏然沉默了片刻,脸色也变的有些僵硬,这也是她不愿意面对的心灵拷问。 半晌,晏然开口道:「我为什么要自责?为什么过了幸福就罢了,若是过的幸福,她会感激我吗?为什么过的不幸,就埋怨我今日的推波助澜呢?我想此刻陆姎姐姐正躲在哪个墙角偷笑呢,今早,她踏进咱们晏家大门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使劲办法从我这把钱永文抢到手了,她可曾对我有过内疚?」 「你真是个硬心肠的姑娘,」晏庭海如此总结。 晏然脸色倏然僵硬,她想起小时候,外祖母去世后,她因为一滴眼泪也没流,周围人都叫她「小没良心的」,如今祖父又给他扣上「硬心肠」的帽子,她真的如此不堪吗?晏然自认自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无论是帮助李胜和常玉儿找工作,还是在鼎香楼为宫小兰打抱不平,外人都对她夸赞有加,怎么家里人却不理解她呢,一丝落寞涌上心头。 站在晏庭海身旁的刘伯,给二人重新倒上茶水,打破沉默。 「好了,祖父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怎么小脸还挂上了,祖父只是心疼你,小小年纪,怎么脑袋里想这么多事,你姐姐若有你一半的心眼子,她在赵家,我也就不担心了,」晏庭海笑呵呵的说道。 听到祖父如此说,晏然终于舒展了眉头,开口问道:「钱表哥的婚事确定了,应该他们就快回苏州了吧?」 「是啊,后日就走…… 」 第97章 97大户人家 大伯晏承义「不负众望」,在钱老太太回苏州的前一天,来了,然后带着几件钱老太太未及送出的礼,回家了。 晏然大摇起头:老实的大伯,吃内啥,都赶不上热乎的,同时也佩服他不「催眉折腰」的气节,不像二伯.....晏然使劲晃晃头,她可不想想起「冬瓜宴」。 之后,表姑奶奶和钱永文高高兴兴地走了,这场议亲以王氏作梦都没想到的方式画上了句号,同时王氏也坚定了自己的看法:晏然这丫头性子顽劣,举止粗鲁,想嫁入高门大户是不可能了,嫁个小门小户的,任她胡闹折腾,也不失晏家体面,拿定主意后,她让金妈放话出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晏然心情不错,一早起来打了十遍晏家拳,打到通体出汗,神清气爽,望着天上飞过的鸟群,空气中充满自由的味道。 绮云跑过来,递上汗帕,她给小主子披上小斗篷,叮嘱不要着凉了,晏然笑道,「小云彩,从明儿开始,我教你练拳吧,这样以后你也不用担心别人欺负你。」 绮云帮晏然系好斗篷,铿声回道:「我不练,只要没人欺负你,就也没人欺负我了。」 晏然笑,你说的有点道理。 「二小姐,」一个扫院子的粗使妈妈拎着高大的笤帚、簸箕,走到晏然跟前禀道:「老太爷的院子要整修,早上来了好几个工人,金妈刚叮嘱我,看紧你,别乱跑。」 晏然撅着嘴,失落的答应,「哦……」 绮云避开别人后附在晏然耳边说:「说来也奇怪,这次修院的人,是刘武领到后院去的,按理说家里宅院修整,应是奶奶安排金妈去找泥瓦匠。」 「那是有点奇怪,或许爷另有考量,就自己安排刘伯做了吧。」晏然不以为意,毕竟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或许祖父懒怠搭理金婆子。 「听说就是扩建花圃,老爷想开春多种一些菊花。」绮云真真做到了对主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至于晏然经常凝视着她纳闷,年纪轻轻,这么多话? 在回闺房的路上,主僕二人有说有笑,遥见远处唿拉拉走过来六、七个泥瓦匠,为首的刘武走到晏然身前,躬身说道:「老太爷说你这临街的院墙要加高,否则再像几年前爬进贼,就麻烦了,现在姑娘大了,你既然不愿意搬离这书房,那这个偏院就好好修整修整,今晚你就去冬青阁住,那头已经收拾干净了,等你这个偏远修好了,再回来住。」 晏然满腹狐疑,自己都到了议亲年纪,怎么想起给自己修闺房了?难道真不想让自己外嫁,招赘婿进来?还是暂时不议亲,再留我在家住两年?毫无徵兆,没有头绪,想不明白。 吃过饭,晏然想家里近日杂人多,金妈一定会盯紧她不能出房门,与其这样不如去隋静姐姐家里混上一、两日。 跟母亲请示过后,王氏也觉着这样比较方便,便允了。 一时,到了隋静的闺房外,只闻里面一人正在弹奏轻唱: 「 雨后风微,绿暗红稀,燕巢成蝶绕残枝,杨花点点,永日迟迟,动离怀,牵别恨,鹧鸪啼… … 」 歌词虽诉离情意,但轻唱者声音中含着喜悦之情。 晏然叩门迳入,隋静忙放下琴,笑盈盈地注视晏然好一会儿,她嘴角梨涡浅浅,映衬面庞更加精緻秀丽。 隋静的态度,让晏然很意外,「姐姐,今日有何喜事?这么高兴!」晏然熟门熟路的坐在琴案旁的梨花椅上。 隋静把柳娘和绮云打发出去后,神秘嘻嘻地又是对着晏然一阵儿傻笑,半晌,有秘密的人率先忍不住了,她半羞半喜道:「覃公子,岚峰迴来了!」 晏然闻听,一时哑然,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怎么这副表情?」隋静知道大家都不看好她和覃岚峰,见晏然大惊小怪的样子,心里生了一丝厌烦。 爱情一旦只存在想像中,那它就是无敌的,友情、亲情在它面前,就像苍苍暮年的老人,没有任何抗衡之力,隋静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爱的想像」,这是她活下去的意义。 「没什么,」晏然缓过神来,试探问:「你们见过面了?」 「嗯,昨日见过了,」热恋中女孩,无瑕在别人身上浪费情绪,她见晏然脸色缓和,便立刻恢復兴致,滔滔不绝地讲起覃岚峰的事情,「原来他这次回老家是想赚钱的法子去了,她说只要我再等他两年,就能凑够聘礼就来提亲。」 「就算他有了钱,隋伯父也未必会同意这门亲事,」晏然为她分析问题的本质,「你俩的差距不全是因为他穷,况且两年时间,他能攒到多少钱呢?」 晏然不想将她还没证实的消息告知隋静,以免让问题更复杂。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可他执意不肯,我说不介意他穷,我年纪大了,家里催嫁的紧,不如先提亲,只要他在前面开了口,我自会在后面做父母工作。」 「姐姐太心急了!这个覃公子,你并不了解他的根底,他苏州老家什么情况,他有几个兄弟姐妹?都是否成婚?家里良田几亩?你都全然不知,怎么能如此草率决定,若他在老家已经有婚约呢?或者早结果过婚呢?」晏然有些语无伦次。 「怎么可能?」隋静明显不爱听了,冷着脸叫柳娘进来倒茶,晏然无奈,只好噤声。 姐妹两人各怀心事,半盏茶后,还是隋静先开了口:「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不知道,柳氏那个贱人又怀孕了,看脉的大夫说这胎又是个儿子,我爹高兴得嘴巴都扯到耳朵根儿了,这个家,我一天也不想待了,我想嫁出去,但是我不想如了他们的愿,就算是私奔也好,出家也罢,总之,他们甭想在我身上占到便宜。」 隋静把茶杯狠狠掷在桌上,溅出的茶汤,没有渗入桌面,反以水珠的姿态,在桌面上滚动,水与木,本是互生互养的关系,可此刻,谁都不肯接纳谁。 晏然苦笑一声,无力说道:「以后这个家没有我容身之地了,我父亲现在急着给我找婆家,我不想成为他手中的棋子,我要给自己谋个出路,你说覃岚峰未必可靠?可我现在如枯鱼之肆,还有它法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隋夫人怎么想呢?」 「我娘?」隋静脸色一沉,眼神露出一丝不屑,「我娘心里现在只有观音菩萨,哪里还有我啊,她说人要顺其自然,各安天命,我的姻缘是前世註定,挣扎也没用,让我听我爹的安排。」 晏然听了,心里万分难过,当初幸福和美的家,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隋静一脸决然的样子,让她隐约觉着大事不妙,可当事人把话已经说尽,她又能做什么呢? 「行了,别为我的事情犯愁了,我自有打算,」隋静强作精神,站起身来,她扶着晏然的肩膀,淡淡道:「现在时间尚早,我们去找我表姐温荷玩吧?」 「温荷?温尚书府?」 「是啊,我表姐下月就嫁人了,日后见面未必像做姑娘时容易,她可是将军夫人啊!」隋静嘴角扯出一丝奇怪的笑容,似不屑,又好似羡慕。 「将军夫人…..我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表姐自己有单独的院子,我们从侧门进去,不会见到我姨母和姨父,所以你不用担心,况且你和她也是有同学之谊,你与他弟弟还那么熟,」隋静一面拉着晏然往外走,一面不怀好意地偷笑。 晏然半推半就的跟隋静出了门,坐上轿,一路街市繁华,晏然无心流连,想起上次在温府发生的不愉快事情,她开始打退堂鼓,可现在下车,显然是不可能的,隋静心情好,一手拉着晏然,一手掀起轿帘向外看。 官宦贵胄的宅邸集中在玄武湖附近,过了三山街道、莲花桥和国子监,很快隋家轿子就到了温府的东院门前,正如隋静所说,这东角门与正门很远,更像一处独立的院落,看门的小厮通传后,很快就出来两个妈妈,领着大家到了一处名为伫香堂的地方等候。 「你们怎么来了,我还在想你们呢,这个伫香堂,坐着不舒服,我们去漪涟轩吧,」说罢,众人随着温荷穿廊过池来到一处极清静幽雅的地方。 此时深秋,庭院深深,花草错落间,颜色分明,别有一番情致。 「你要不要把我表哥也叫来?」隋静问。 温荷乜斜着眼看晏然,小姑娘正四处欣赏周围风景,似乎并没听她们说话。 温荷忍着笑,嘴上却对隋静说:「我已经叫了。」 话音刚落,但见石青板路的尽头,温廷言正大步流星地朝着她们走来,身后只跟着子升一人,二人步履匆匆,身旁树杪枝头,流莺惊起,一只野猫被惊吓的蹿了出来。 「你走这么急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抓人呢,」隋静嗔怪道,语气中充满调皮的笑意。 晏然忽然有点害羞,向后退了一步,忽然明白了温荷为何说漪涟轩更好,因为这离温廷言的院子更近。 子升看到绮云,高兴的挤眉弄眼儿表示欢迎。 「从你那院子到我这,要走半柱香功夫,今日怎么不懒了,还这么快,是插了翅膀飞来的不成?平日叫你过来我这喝茶,可不见你响应这么迅速的,今日莫非我的贵客里有你相见的人?」温荷意有所指,众人皆捂嘴偷笑。 温廷言不理温荷调侃,心意全在晏然身上,晏然泼辣无畏的样子,他看着欢喜,如今眼前娇羞胆怯的样子,他也喜欢。 「快坐吧,」温廷言化身成漪涟轩的主人,开始安排温荷的客人。 众人说说笑笑,转眼下人们已经将户外用的茶盘果盏,屏风珠帘,备置妥当。 晏然是生平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府邸后院做客,她留意着每一处细节,训练有素的丫鬟们,个个都不苟言笑,羞手羞脚,晏然瞅瞅身后的绮云,绮云做了一个鬼脸:还是在晏家做下人,自在。 「我们四个,晏晴已经嫁人了,下个月我也要嫁人,时间真快,你俩的婚事,家里可有安排?」 「家父倒是没闲着,一直帮我张罗婚事,」隋静苦笑一声。。 温荷自然知道其中缘由,也不好再多问,侧脸看晏然,面露微笑。 「你笑什么?我都被你看不好意思了,」晏然赧红着脸,当着温廷言的面,她也是不好开口言及自己婚事的。 绮云本着自家小姐也不输人一头的姿态,同时也想逗弄温廷言,开口道:「我家小姐前两日还议亲了呢,是苏州的巨富之家。」 温廷言一听,勐仰起头,看着绮云,声音炸裂,「议亲?你家人不是不急着给然妹妹议亲吗?怎么突然议亲?」 第98章 98消息坐实了 晏然瞪了一眼绮云,凶她多嘴。 小丫头也是跟温廷言混熟了,加上之前晏然在温家吃了亏,绮云一直记恨在心,她想为小姐争口气,告诉温家,我家小姐也是极吃香的。 故晏然凶她,她也全然不顾了。 她接着温廷言的话茬说道:「不是我家奶奶要给小姐议亲,是我们苏州的一个远方亲戚过来提亲,毕竟我家小姐能文能武,又擅经营,谁人不喜爱,钱家是苏州大户,他家嫡孙要娶妻,当然第一个就想到我家小姐,不过……」绮云故意收住了话,把眼神落在温廷言焦躁的脸上,见温大公子瞪大双眼,等着听她下文,绮云这才轻描淡写的来了句:「不过这事没成。」 温廷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如释重负又带着嗔怪的语气道:「你说话怎么大喘气,就不能先说重点吗?」 子升插话道:「是公子心急,才觉着绮云说话大喘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温廷言回头瞪了眼子升,心里骂道:你个混帐小崽子。 隋静摆弄眼前的青花缠莲纹茶杯,心思百转千回,「下月,姐姐就要成亲了,听说保国公之子,也是带兵打过仗的将军,下次再见你,不知何年马月,但那时,我们都要称你一声将军夫人了。」 隋静说不出让温荷日后多多照顾隋家等此类虚伪客气的话,姐妹俩声息相通 近在咫尺,可隋静却分明看到两人之间的鸿沟越来越深,温荷站在高高的山巅,而她企及而不能望。 温荷拿锦帕擦拭嘴角,表情出奇的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婚事,「这个夫婿,是我父母精心为我挑选的,我哪有不满意的道理,对方是累世望族,自其曾祖起便蒙皇恩,世袭侯爵,我未来夫婿又是嫡长子,有功勋在身,这样的人家,我能挑什么?」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嫁过去,无外乎也就是奉侍翁姑,和睦亲族,成两姓之好罢了,过日子嘛,哪里不是过。」 隋静若有所思,撅嘴问道:「可你并不熟悉这个人啊,这可是你终身大事,你不想自己做主择婿吗?」 温荷笑道:「熟悉或者不熟悉,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也说是一辈子的事情,就算我婚前了解这个人,就能保证他日后始终如一吗?既然不能,还不如成全我一个孝名,何况......了解一个人,很难的。」 这句话正戳隋静痛处,隋夫人当年自作主张下嫁商贾出身的隋忠,起初,她看重他上进好学,精明能干,他亦发誓,若能高攀白家这门婚事,以后一定对夫人疼爱有加,如今誓言还在,人却变了。 「是啊,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隋静声音显的非常空虚,这个世界上除了「旭日始旦,出日东方」 旭斋诗 元·凌云翰 九日为旭,羿不能射。 荒唐之言,孰有知者。 旭日始旦,出日东方。 君子昭德,如彼朝阳。 以诚而倾,类葵与藿。 日入日出,我息我作。 惟刘氏子, 志于高明。 爰有斋居, 以旭自名。 日新又新, 用之曷匮。 其休以德, 其拙以伪。 不会变以外,什么都会变。 晏然听到耳朵里的全是什么侯爷、王爷、将军啊,她完全搞不清楚这些头衔和头衔背后对应的权势和财富,你若说开酒楼如何理帐,如何制定菜品,如何与食客打交到,如何给店伙计制定「绩效考核」,她能说个头头是道,可今天听到的这些,让她感觉好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半句也插不上话,而从小一起念书的温荷马上就要成为这些头衔下的一员,晏然偷偷看向温荷,就像欣赏一个飞向空中,离她越来越远的风筝。 但不管怎么说,这日的聚会大家都心情不错,品茶后,大家弹琴作诗,温廷言怕晏然无聊,又提议玩投壶,掷骰子,从开始的高雅文艺到最后的市井娱乐,大家玩的不亦乐乎。 直到月上柳梢头,温荷以天气寒冷、天色已黑以及机会难得等理由,提议隋静和晏然晚上就留宿在尚书府,并安排人去隋家,晏家报信。 隋静和晏然却之不恭,便也答应了,大家又玩闹了一会,直到快二更天的时候,晏然和隋静回房,温廷言恋恋不捨的回自己庭院休息。 回房间安顿好后,两姐妹让柳娘和绮云先收拾床铺,二人则又跑到院子里,趁着月色逛起园子来,走着走着,隋静和晏然发现身旁往来的婢女,似乎对她俩指指点点,二人心生狐疑,索性躲在假山后偷听,这是婢女们收拾完漪涟轩的酒席,回各自房间的必经之路。 秋夜凉爽,两个婢女干完活,见四下无人,便偷懒坐在水池旁,悠哉悠哉地欣赏起月色来。 高个婢女道:「今天大少爷陪三个小姐玩了一天,真是活久见,平日奶奶让他去见个来访女客,他都装头疼屁股疼。」 矮个婢女道:「是啊,莫非今日来访的小姐中,有他心上人?」 高个婢女道:「怎么可能?一个是他表妹,另外一个姓晏的小姐,看那穿着,哼,八成是来攀高枝,打秋风的。」 矮个婢女捂嘴笑道:「恩,谁家还没个穷亲戚,那个晏小姐没见过大宅院什么样,背后不知道怎么哭着求隋小姐来领她见世面呢,我看她今日举着茶杯看了半天。」 高个婢女道:「谁说不是,酒楼家的小姐,一身商贾市侩气,我估摸她是想问杯子多少银子,中间若利大,就转行做茶具生意了。」 矮个婢女干脆笑出了声。 高个又道:「况且咱家少爷已经在和吏部仇尚书家的小姐议亲了,是驸马来保的媒,我听苏妈妈说,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接着她又得意道:「少爷的亲事公布出去后,金陵多少官宦小姐都要以泪洗面喽!」 晏然和隋静躲在假山后,开始听到小婢女对她嘲笑时,她并不介意,只敬罗衫不敬人,是下人们的通病,但是听到温廷言的婚事都八九不离十了,心里就像倒了五味瓶一般,翻江倒海,酸味最先涌上喉咙,小时候,晏然也感受过父母偏爱姐姐晏晴时,心里酸熘熘的滋味,但那种酸不及此刻酸的更加勐烈刺激。 尽管她早就清楚自己和温廷言之间的门第差距,但她还是想试试,所谓事在人为,温廷言曾对她说:「爱隔山海,山海可平,」故她决定相信他,也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次,可现在亲耳听到别人这么说,她开始怀疑自己,小脸倏下变得又红又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隋静听见两个小丫头这么编排自己的朋友,早就忍无可忍,晏然拉紧她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这是尚书府,不要惹事。 隋静暗自运气,小嘴抿成一条横线。 晏然见两个说闲话的小丫头走了,连忙拉拉隋静的衣袂,悄声说:「走了,我们回房。」 隋静一身正气,气哄哄走在前面,心想回头要告诉温荷,好好管教下人,晏然则拖着软绵绵的双腿,跟在隋静身后…… 她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惭愧, 她为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感到懊恼。 她为自己明知不可又偏向虎山行的这种鲁莽行为,感到失望。 卸了妆,换了衣衫,两个小姐妹躺在床上,牙床锦被,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都毫无睡意,瞪着眼看着那高耸的天花板。 「你是怎么想的?」隋静首先开口道。 晏然翻了个身,她知道隋静问的是什么问题,但她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思考片刻后,轻声说道:「我没你勇敢,这个世界上好东西太多了,但都不属于,我已经习惯了。」 隋静嘆了口,她又失去了一个战友,晏然可以支持她的想法,但自己却做不到像她一样勇敢。 「你也要议亲了,你母亲为你相看中哪家,你就嫁哪家吗?」 「是啊,不然呢,我母亲不喜爱我,你知道的,所以嫁哪里不都一样,还会比现在更差吗?」晏然翻过身,看着隋静娇俏的脸庞,明眸闪闪,睫毛弯弯,一张薄唇宛若硃砂一点,怪不得覃岚峰那么中意她,这里面不只有攀龙附凤之意,应该还有对隋静姐姐美貌的青睐。 「姐姐长的真好看,」晏然岔开话题,伸出一个手指在隋静的脸上比划道:「你看着眼睛,这鼻樑,这嘴唇,怪不得覃岚峰对姐姐一见倾心。」 「别闹,我问你话呢,」隋静被晏然逗的脸色绯红。 晏然躺平身躯,长吁了一口气,把锦被朝自己下颌处拽了拽,接着说道:「我听从我母亲的一切安排,若我忤逆她,她就更不喜爱我了。」 「你这辈子,好像都在跟你母亲较劲,她不喜爱就算了,这么多人都喜爱你,你看不出吗?有时候我都嫉妒你,我母亲经常夸赞你聪明,果敢,有绘画天赋,还擅长理财,日后持家一定没问题,沈山的母亲也极喜欢你,胜过喜欢我和晏晴,还有你祖父这几年,对你的态度好多了,这还不够吗?」 晏然冷冷一笑,是啊,这些还不够吗?可是她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她只想得到母亲的认可。 两个小姐妹各怀心事地陷入沉思,不知不觉中,五更初晓,晏然和隋静在温家匆匆吃了早饭,告别温荷,坐上马车,各回各家。 倏忽间又过了几日,晏然的小院已经修整完毕,加高了院墙,换了新门窗,门口小院还新增一处花圃,晏然听说,这次宅院修葺是沈伯父安排的工匠,原本是要给寿芝堂前的花圃增扩,不知怎的就提到了自己的「住宿环境」上,所以捎带着修理了。 又过了两日,晚上全家吃饭时,晏庭海说了两个消息: 一是沈山来信,沈伯母在京城得了重病,沈伯父已赴京城,归期不定。 晏然听了脑补了一幅沈山举足无措,孤苦无依,沈伯母病重卧床的画面,不禁忧虑溢满胸腔,恨自己不能飞到京城去帮忙,她心里连声默念阿弥陀佛,希望沈伯母早日康復。 二是钱老太太的孙子钱永文与陆姎的婚事已经定了,过了年就成亲。 王氏听完恨的咬牙切齿,看着正吃饭的晏然,开口咒骂:这丫头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吃过饭,天空突然下起鹅毛大雪,片刻眼前所及皆是白花花一片,晏然回到自己房间,与绮云围炉取暖,这时门口有阵声响,晏然推门,一封信笺掉了下来,四下环顾,雪地上清晰的脚印在东侧高墙下消失,晏然心里暗笑:沈伯父加高的墙,拦得住毛贼,却挡不住身手矫健之人。 復身回屋,展开信笺,原来是温廷言派人送来的,上写大概之意是:覃岚峰之事已经查实,七月入赘蔡家,妻子名叫蔡芝娇,本是桑农,因近年做丝绸贸易,发了家,覃岚峰已经辞去应天府巡检司捕快一职,目前在苏州经营蔡家产业,日子过的风生水起。 「小姐,信上写什么?」绮云也焦急知道,小脸被炉火熏得通红。 晏然怔怔看着她,「哎,覃岚峰已经入赘了蔡家了,上次温廷言给的消息是属实的。」 「这个忘八羔子,言而无信,禽兽不如,天打雷噼都不解恨呢,既如此,他前几日还来金陵与隋小姐混说什么等他两年的话,是几个意思?」 晏然神色落寞,手里揉搓着信笺,把纸团扔进火堆中,「想必他也心有不甘吧?」 「甘不甘的,他也是背信弃义的小人,」绮云说的义愤填膺,举起小胖手做了一个锤人的姿势。 晏然无奈的笑道:「你打的过他吗?」 绮云低下头:「打不过。」 「哎,」晏然俯身低头,她想让眼前的火焰离自己的面颊跟近一些,她希冀内心的焦虑可以被熊熊火焰融化,早有预感温廷言上次所言便是真的,现在再次确认,她反倒不激动了,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早些休息吧,明日的烦恼留到明日再说,」晏然起身回到床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一夜辗转反侧,直挨到天明,脑袋里昏昏沉沉,晏然知道,这个事情处理不好,是要出大事情的,隋静执拗,这两年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和覃岚峰双宿双飞,如今希望破裂,她能经受的住吗?可这事情是瞒不住的,必须如实相告,问题是怎么说…... 第99章 99一人一活法 洗漱完毕,吃过早饭,晏然多穿了两件衣服,披上丝绒斗篷,也顾及不上外面天寒地冻,积雪没胫,急匆匆的来到隋家,一路上,皑皑白雪好似她的脸色,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音,让她心烦意乱。 面色沉重的柳娘把晏然请进门来,隋静坐在暖炉旁,无精打采,房间内静悄悄的,唯有火苗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晏然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昨晚想好的一套说辞,好像又觉着不那么合适了。 隋静头都没抬,拿着铜夹子搅弄煤碳,脸色忿忿不平,口里嘟嘟囔囔。 晏然和柳娘面面相觑,柳娘道:「最近这几日,姑娘都是这个样子。」 隋静听见两人议论她,终于抬头,冲着晏然,勉强扯出一丝笑,「然妹妹,来,你坐这。」她拽过远处一个小凳子,示意晏然离她近点说话。 「你说都年底了,覃公子......」 晏然听到隋静口中提到「覃公子」三个字,就一个头两个大,静姐姐真是走火入魔了!她实在不理解男女之间的魔力,为何这么大? 她虽中意温廷言,但似乎感情并没这般热烈,晏然开始后悔,当初不该为她们传递过书信,更应该早些提醒静姐姐。 「你有没有想过」晏然试探道:「覃公子这半个月都没来找你,也没有传递什么口信,或许……他是退缩了?」 晏然悄悄把屁股移到椅子边缘,她甚至开始认为自己不配坐在一张完整的椅子上。 「不会的,覃公子说过,他一定会娶我,」隋静说得很肯定,但更像是安慰自己,「你知道回乡后,要应酬的亲朋故友很多,他一定很忙。」 隋静的笃定,让晏然惶然。 「然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隋静扶起晏然坐回床上,两人共盖一条毯子,腿碰着腿,小时候,两人经常这样依偎在一起,聊天打闹,如今人长大了,打闹的心不见了。 「覃岚峰不会回来了,」晏然不想再隐瞒,也不想转弯抹角地说,「那货已在苏州入赘别家了,这是温公子在衙门打探到的消息,后来也派人去了苏州证实此事。」 一语出口后,隋静的闺房内,静谧的可怕,空气中似乎都听不到人的唿吸声。 站在床前的柳娘也傻了眼,像被人点了穴位一样,静止不动。 隋静脸色煞白,眼睛怔怔的看着远处,半晌没有说话,晏然有些无所适从,推着隋静的胳膊,安慰道:「没事,除了他,我们还有很多选择。」 「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静静。」 隋静下了逐客令,她从来没有对晏然下过逐客令,她也没追问关于覃岚峰入赘的细节,更没质疑信息的真实性,她只是默无表情的坐着,就像宫殿前高高耸立的华表,似乎这个消息是预料之中的,只是突然被人提到了水面上,公之于众,再也掩藏不得。 晏然退出房间,她知道有些情绪只能自己去消化,正如隋静不理解她和母亲王氏之间的情感拉扯一样,此刻她只能悄悄离开,还能怎么办呢?她不过也只是个刚及笄的孩子。 过了两日,金陵的大雪终于停了,天空就像被彻底清洗过一般,蓝中带着粉色,几朵白云纹丝不动的悬挂在空中,万物上的积雪开始融化,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景象,街面上人潮涌动,车马辐辏。 隋静的贴身丫鬟柳娘来晏府请晏然,说是小姐有事相商,晏然心想,静姐姐一定是想通了,心里不禁暗自高兴,明日天晴,还可以叫上温廷言和蒋奇一同去游湖,散散心。 想着脚步轻盈,片刻便到了隋静的房间。 「坐吧,」隋静笑容恬静,只是几日不见,身型消瘦了很多,晏然逗趣道:「隋府的厨子要去鼎香楼里学两手,一定是做的菜不和姐姐胃口,两日不见,瘦了这么多!」 隋静莞尔不笑,低头不语,从案几上捧过来一个做工精緻、镶嵌贝母的妆奁放到桌上,打开奁盖,一股脑儿的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桌上,「好看吗?」隋静娇声说道。 晏然看着这一盒子的首饰,手都不知道要摸哪一个好,她自小散养,性格又像男儿,首饰之物很少。但哪一个女孩子不喜欢这些漂亮的朱钗玉坠呢? 「都好看,都好看,」晏然顺手拿起一个珊瑚金钗往自己的头上比划了一下,对着铜镜沾沾自喜的笑。 「你喜欢,这一盒你都拿去?」 「你疯了吧?你都送我?你可不要学我父亲那么败家,我可不是我二伯父那么厚脸皮。」 「看你说的,咱俩情同姐妹,我的就是你的,我看你平时穿戴甚是朴素,现在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你要打扮漂亮些,不要要人轻看了你。今天叫你来,我就是要把这些东西送你,一则是感谢你最近在我心情低落时候的陪伴,二则,我也要重新开始生活,这些旧首饰当然全部要换成新的,我父亲那么多钱财,我若不替她花一些,也都是要给柳小娘那个贱妾了。」 「你说的也对,可你这全给我,这礼物也太贵重了,我如何回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说不定以后你就是我的表嫂呢,我表兄家的财力是我们隋家的十倍不止,以后我还要跟表嫂讨一些金钗戴呢。」 「别乱说,我跟温廷言成不了的,你要是今日把这些都给了我,可是赔本的买卖,来日我回报不了你的。」 「你怎知我说的是温家,我表兄好几个呢?」隋静声音不大,但是音调中充满着调皮。 「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开起我的玩笑了,」晏然看着隋静脸色如常,心中大石终于放下。 隋静提议一起去见见「香火院」里佞佛持斋的母亲,晏然欣然同意,出了门,看见隋府里下人们有序的在迴廊里穿梭,几个老妈妈和小厮在庭院中卖力的扫雪,院角落里的寒梅傲然挺立,晏然此刻的心情与来时的心情如天壤之别,佛语有云:境由心生,物随心转,心之所向,境之所在,此话甚有道理。 辗转到了隋夫人的「香火院」,两个异性小姐妹围绕在隋夫人膝前,隋夫人心情大悦,问了各自的女红功课,也问了隋静持家管院这段时间,有无问题?还问了晏然是否家里已经开始给议亲,小姐妹一一如实回答。 当问及隋静婚事时,隋静一反常态的说:悉听父亲安排。隋夫人初感诧异,随后满脸欣慰,女儿终于想明白了,即使女儿的婚姻,父亲在安排上有令人不齿的算计,但终究也是为了女儿长远的幸福着想,双赢,互惠互利,是隋伯父——老练的商人刻在骨子里的特质。 丫鬟们掀帘进屋,在圆桌上摆上精巧的茶果,红泥炉上的水咕嘟咕嘟的响,隋夫人铺上茶席,亲自泡上一壶兰雪茶。 「喝吧,聊了这回子话,口都渴了吧?」 晏然轻呷了一口茶,有一句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气氛不错,似乎可以问问呢,「隋夫人,你就没想过挽回隋伯父的心吗?毕竟你们当初那么恩爱。」 「你这话想问我很久了吧?」隋夫人把茶果往晏然的面前推了推,笑着说道,好似并无恼怒。 晏然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我和你隋伯父自幼相识,他是我们白府老管家的孙子,也是白府里生,白府里长,虽然读书不多,但是风趣幽默,善解人意,每次我跟我母亲吵完架或者跟长姐拌嘴,他总是能变着法的哄我开心。」 晏晴和隋静听的津津有味,大气不敢喘,生怕打扰隋夫人继续讲下去的兴趣。 「后来,你隋伯父找了个机会,离开白府去做生意,没两年还真是让他搞出了名堂,拿着差不多一千两银子吧,就去我家提亲,」 「外祖父母同意了吗?」隋静用手拄着下颌,瞪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当然没同意,然后我就哭啊闹啊,寻死觅活的,那时你大姨母,也就是温廷言的母亲刚刚嫁到尚书府,你外祖父母怕真闹出人命,丢了颜面,又考虑到你父亲也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品性不差,也就勉强同意了。」 晏然嘆道:「从古至今,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争执,与商人争利无二致,无外乎都是掂量利弊那些事,谁更在乎自己的利益,谁就先让步。」 隋夫人泪光闪烁,偷偷扭头看向窗外,冬日的阳光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耀眼! 「从小,父母就疼爱我胜过姐姐,可是婚嫁之事,我彻底寒了他们的心,我陪嫁的嫁妆里,除了现在这套院子,还有十个铺子,两个庄子,几百亩良田,你隋伯父也是靠着这些将生意越做越大,可我父母却好几年没跟我联繫,」隋夫人狠狠的嘆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如今,他背信弃义,喜新厌旧,我断不会原宥他,更甭提让我去想法子挽回,君心已去我便休,断无让我做小伏低的道理…… 」隋夫人语气冷傲。 晏然给隋夫人填满茶,不甘心的追问道:「夫人,你应该知道,在这个院里,你不争,这院子以后就是魏小娘的了,静姐姐怎么办?只有你的地位稳了,静姐姐日后嫁到婆家才有底气。」 隋静摸着隋夫人的手,忧心道:「母亲如此不争不抢的,日后我嫁了出去,也要担心你……」 「我已经想好了,等你嫁了人,我去就静慈庵清修,离开这,眼不见心不烦。」 隋夫人说的云淡风轻,沉默片刻后,摸索道:「正如然儿说的,母亲这样只知道吃斋念佛,日后你到了婆家,或许会让婆家人说闲话,你是否会怪恨母亲?」 隋静毫不犹豫的答道:「母亲想过什么日子,是母亲自己的选择,我只要母亲活的开心,怎么会怪你呢。」 隋夫人听到女儿的表态,眉眼渐渐舒展,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茶。 晏然看着眼前母女的谈话,心中暗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那么孤傲和自信!这种性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晏然迷茫了,想着自己从小到大一直讨好别人,努力在晏家为自己争取一点小小的生存空间,而隋家母女确完全不屑于这种争取。真是一庙一菩萨,一人一活法。 第100章 100姐妹俩演戏 从隋府出来,晏然心情舒畅,眼里所见,耳中所闻,无不透着喜悦的色彩。 她故意踩踏雪地,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像糖炒栗子,在锅里嘣开了花。 甫进二门,「包打听」芝兰跑到跟前说:奶奶和老爷又在吵架了。晏然径直走至王氏房外,果然王氏正在里面哽咽哭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父亲常跟我说夫妻一世,让我对你多劝诫,可你也不听啊,白白让我担个无用的名声,还不如二嫂嫂,二伯对她倒是言听计从。」 晏然从门前飘过,这样的场面她早已习以为常。 绕过玉烟阁,她又迤逦至寿芝堂前,门口,几个粗使丫头正在花圃前搬花盆,晏然过去瞧了一眼,不过是把常青树换成了迎春和雪莲。 刚转身,准备掀帘进屋,不留神与掀帘出来的绮霜撞个满怀,身后的绮云没剎住脚步,差点儿坐撞到晏然身上。 「你怎么还那么毛愣?」绮霜不敢批评晏然,但抓到绮云的错处,就忍不住要摆出一等丫鬟的派头,说上两句。 绮云知道绮霜是陪嫁出去的丫鬟,不再是晏家人,所以也不言语,漠视且傲慢地瞥了一眼绮霜,掀开帘子,随晏然一同进了寿芝堂。 屋内,炭炉烧得噼啪作响,晏然向众人依次见礼,便立刻把大氅脱掉递给绮云,笑着对晏晴道:「早知道姐姐来了,我就早点过来了,爷还是心疼你,平日我来这屋子,炭炉可没这么旺。」 晏庭海:「你尽挑那没有用的理由。」 晏晴莞尔一笑,「爷自然是最心疼我。」 晏然仔细打量姐姐,见她似比往常发福,心里思量:「看来赵姐夫家里的伙食不错,把姐姐餵养的这么富态。」 晏晴被晏然看的不自在,以为她看出端倪,赧然低头道:「我有了,三个月了。」 绮云和晏然听了,异口同声的道贺,晏然更是开心地跑到晏晴身旁,躬身审查她的肚子,「男孩还是女孩?」她问出了她以为自己并不在意的问题。 「还不知道呢,才三个月。」 晏庭海理了理衣襟,神色喜悦,马上他就是要有重外孙的人了!这时堂上进来一个老妈子,手里拿着剔红大漆盘子,盘中放了两个荷包。 晏庭海将荷包拿给晏晴,这是萱草 萱草又名宜男,孕妇佩带它会生男孩。 荷包,带着它,生儿子。 晏晴笑着系在身上,晏庭海见她把荷包戴好,语气关切,「你在赵家还顺心吧?你那两个妯娌,可有找你麻烦?」 「都好,「晏晴轻声回道:「都是分院居住,我也尽量少和她们来往,只是偶尔给翁姑请安时碰到。」 晏庭海点头沉吟,「不来往也不行,」他知道晏晴性格内敛,不熟悉的人,以为她孤僻难接近,遂又道:「但你也不好太肥遁鸣高,家族和睦,才有日后的兴旺,这妯娌之间的关系,可是至关重要。」 「孙女知道了,」晏晴抿了一口玉兰茶,用手帕轻拭唇角,轻声解释道:「我哪有肥遁鸣高,我只是怕了她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姑嫂还骗你钱花?」晏然听姐姐说话口风不对,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哎,」晏晴长嘆一口气,看着妹妹抱怨道:「你知道,我公爹是个清官。」 晏然调皮一笑,「我不知道,你接着说。」 晏晴见晏然调皮,本来让她郁闷的事,也不感觉郁闷了,她接着道:「这半年来,赵家家底儿,我算摸透了,实在是没什么钱,我公公俸禄低,家里虽有药铺支撑,但只能说勉强养活一家人。」 「小富即安,这也未尝不好。」晏然道。 晏晴苦笑,「若能如此,我也认了,可公爹毕竟是有官身的人,应酬往来,还需要个体面,就说年底这月,他向外打点的银子就有二百两之多。」 「有出就得有入,难道没人打点银子给赵家?」 晏晴初是一愣,随即摇摇头,「反正我是没看见,」她撇嘴,表示无奈,继续道:「再加上我大伯是个待招,也要用银子铺路,我嫂子总是惦记我手头那点钱,我倒是不介意出这个钱,毕竟大伯出仕后,也是有借有还,利息也不会少给我,那些商人都愿意给这些待招出银子铺路,让他们快点补上官缺,这里面的门道,」她扭头对晏庭海说:「孙女也是懂的,只是我希望这钱出在明处,上次诓骗我那五百两还没还呢,再想要钱,我自然心不甘情不愿的。」 晏庭海听后,一反常态,她没替晏晴出主意,也没咒骂赵家脸皮厚,而是和颜悦色的说道:「你如今有了身孕,要多休息,少思虑这些,把孩子健康生下来是你首要任务,晏然最近也无事,陪你一起回去住几天如何?」 「这当然好,有妹妹在,我心里也踏实多了。」晏晴握着晏然的手,自她出嫁后,两姐妹感情反倒更亲密了,「好啊,我一会和姐姐一同回去,」晏然爽声答道,能出去转转,不用拘在自己的小院里,是晏然梦寐以求的事情,况且隋静姐姐今日心情也好了,她也了无挂碍。 在晏家吃过晚饭,两个小姐妹同坐一轿,绮云和绮霜并排坐在一起,一脸不对付的样子,晏家两姐妹看着不禁觉得好笑,都是一个院里长大的,这俩人就像前世仇人一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是彼此看不顺眼,这就是传说中的「没眼缘」吧。 朝闻街上万盏华灯,清冷的天空中现一轮明月,晏晴头靠着晏然,闭目养神,仿佛她才是小两岁的妹妹,晏然结实硬朗的小身板儿,让姐姐很安心...... 晏然看着轿外的点点灯光,心里异常平静。 两盏茶的功夫,到了成贤街的赵府,姐夫赵一凡亲自站在门口迎接,他搀扶晏晴下轿,见姨姐晏然也跟随着,笑盈盈地连声道:「辛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进了府,二更梆子响起,晏然和绮云入住客房,一夜无话。 转眼天明,绮霜过来安排洗漱,并带着晏然来到噙香堂,晏晴和姐夫都已经坐好等候了,晏然细细打量着周围环境,这里虽比不上晏家的摆设精緻,但胜在地方宽阔,装修虽然没有晏家华丽,但是透露出一股浓浓的文人气度。 这样的环境,也蛮适合姐姐晏晴的,晏然心里如此想着。 「姨姐上坐,」晏然被姐夫木吶拘谨的样子逗笑了,连忙说:「姐夫上坐。」 「随便坐,你俩别互相谦让了,都是一家人,」晏晴果断终止了两人的假客气。 赵家的早饭比晏家要「简单」,或许是照顾晏晴怀孕,或是行医之人更重养生,晏然吃的索然无味,便找了一些话题,逗大家开心,众人其乐融融,晏然见姐夫赵一凡对姐姐晏晴照顾有家,也替姐姐暗自高兴,心下暗暗佩服祖父的眼光,果然给姐姐择了一个好婆家。 大家有说有笑,有丫鬟过来请示,是否饭后去正院给翁姑请安,因为昨日也没去请安,晏晴怕怕大小妯娌又要挑拨是非,刚要说话,赵一凡果断喝道:「少奶奶有孕,身体欠安,天冷路滑,就不走来走去了,免得再摔跤或者着了凉,请母亲体谅。」 晏晴努力试图表态,去请安也无妨。 赵一凡握着晏晴手说:「没事,等雪彻底化了,出了太阳再去也无妨,母亲要是有想法,我去跟她解释,天冷地滑,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晏晴也不再坚持,既然有人可以依靠,她自是乐享其成。 吃过饭,赵一凡去药铺,两个小姐妹终于得空坐下来聊聊私密话,还没说上几句,绮月掀帘进来,绮月也是从晏家陪嫁过来的丫鬟,绮月道:「奶奶,我刚去院里倒水,看见大房的奶奶过来,是不是又来借钱的?」 晏然见绮月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懵的样子,就知道她口中的「大奶奶」一定常来。 晏晴扶着肚子,开始烦躁不安:「真烦,没完没了的,早上没去给翁姑请安,就是怕碰见她,结果她还自己找来了。」 晏然问:「这个大房,可是你之前所说,用金钗诓骗你五百两的嫂嫂?」 晏晴点点头,「是啊,除了她这么厚脸皮,还能有谁?我前几日听人说了一嘴,大伯要去京城大典,不知道是不是过来借盘缠的。」 「无妨,你看我的,一会你配合我,」晏然转头对绮月说:「绮月,你在门口看着,要是大房奶奶靠近了,就给我个信号。」 绮月心领神会,点头答应。 须臾功夫,绮月咳嗽声音传了进来。 晏然立刻抓住晏晴衣角,带着哭腔喊道:「姐姐,这次只有你能救父亲了。」 「嗯?」 「姐姐,你去跟你大伯说,虽然他只是待诏,但同期考学,如今入仕的一定不少,应天府就这么大,总有熟人能说上话。」 「这......我......我大伯为人正直,别说他现在还不是个正经官,就算是做了官,我也不好开这个口。」 「不好开口,也得开,现在要救的可是咱父亲,况且你大伯不是还欠你五百两没还嘛,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尽管开口,让他们自己去想辙。」 「那我去问问......」晏晴被晏然推到门口,做准备出门的样子。 此刻赵家大房奶奶正屏息站在门口,绮月和绮霜藏到小屋里,装作没看见。 晏晴站在门内,也被晏然带动的表演上瘾,她努力憋着笑:「还是算了,之前大嫂嫂从我这拿的五百两还没还,若我今日去跟她说官司的事,她会多心。」 「这怕什么,都是一家人,她缺钱了找你开口要,我们家有事了,她好意思袖手旁观?我都说了,咱家不是让你大伯徇私枉法,只是让他帮找几个故友,递个话而已,举手之劳,他还能拒?」 晏然还没说完,就听门口细细簌簌的裙摆声音,渐行渐远。 姐妹俩会心一笑,绮霜和绮月也从小屋里跑出来,房里众人都开心地笑起来,晏然笑得尤其明媚。 「你说若刚才嫂嫂进来,答应帮我们疏通关系,怎么办?」 「不会的,你大伯现在是『啥也博士』,谁会帮他?况且他现在正是谨小慎微的时候,哪能轻易为了咱父亲去求关系,」晏然自信地说道。 晏晴眉眼挤成一线,朗声道:「你说的对!」 晏晴性格柔顺,这样的人有「缓心宽断」的缺点,若生活中顺风顺水,人人都和睦良善,晏晴的自能遵守常道,可生活中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在姐姐家住了一天后,晏然回府,家里那头还有大事要解决呢…… 第101章 101死了 晏晴捨不得晏然走,挽留她在家吃晚饭,直到掌灯,晏然才坐上回家的轿子,到了家,自然是先跟祖父请安汇报,又聊会闲话,晏然方回到无有斋。 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晏然躺在床上,心里如是想,瞥眼看到书柜上镶嵌螺母的妆匣,她又一骨碌坐起身,这是隋静姐姐送给她的,她抱着妆匣,把里面首饰倾囊倒在床上,逐个欣赏,好傢伙!晏然啧啧赞嘆,隋静说要重新开始,还真就与过去断舍离了。 晏然举起金钏,又看看玉镯,这份大礼,还要想办法还回去,她蹙着眉头,转念又想到隋静就此与过去告别,心里便轻松雀跃,待过了这段时间,再把这箱珠宝还回去就是了,晏然收拾好东西,安心倒头睡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乌飞兔走,一觉天明。 晏然坐在梳妆镜前,自我陶醉的欣赏自己,感谢父母,虽然你们待我不亲,但是你们还真是给了我一幅好皮囊,这眉眼盈盈,红唇一点,我都要爱死我自己了,正在她得照着镜子沾沾自喜时,绮云匆匆忙忙破门而入。 「看你慌张的,你不是去打水吗?」晏然看着拿着空盆返回的绮云,讶然问道。 绮云一脸汗珠,脸色说不上是红还是白,就像受到剧烈惊吓的孩子,战战兢兢地说道:「隋家出事了,隋小姐昨晚......隋小姐昨晚自杀了......」 晏然起初不信,绮云却说得言之凿凿。 晏然道:「胡说,前几天我们去隋府,静姐姐心情还很好。」她柳眉倒竖,对绮云的言语表示很愤怒,但口气迟疑,怎么能不迟疑呢?自从得知覃岚峰入赘蔡家后,她想过很多种结果—— 「真的,不信你去看看,」绮云拉着晏然的手就往外走,小丫头也是吓坏了,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脚触到门槛,她忙站住,转身把晏然按回椅上,「小姐别急,先梳洗,换了衣裳我们就过去。」 晏然呆呆坐在椅上,任绮云在她身上整掇,她眼睁睁看着远处书架上的妆匣,心里慌乱地没了主意,她一方面希冀这是个玩笑,一方面又隐约觉得这是真的。 绮云手忙脚乱的帮晏然衣服穿好,两人速速跑去前院,此时,王氏和晏承恩也得到消息,见晏然神色慌乱,叮嘱她不要急,二人也商量着,随后就过去。 果不其然,隋家门口今日的气氛不同往日,门口小厮看到晏然,都纷纷退后,一言不发,平日最爱跟晏然斗嘴的小柱子,一脸泪痕地将晏然请进府里。 从门口走到隋静的闺房,晏然生平第一次感觉遥远,每迈一步,两条腿就像栓着铅坠,直把她往地下面拽,她想快点走,却怎么也快不起来。 隋静的闺房门此时是开着的,隋老爷坐在屋内的梳妆椅上,隋夫人则趴在床头,几欲哭晕过去,柳娘和旁边几个丫鬟也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天天陪着小姐,你说,小姐为何要寻短见?」隋忠大声喝问,声音苍白无力。 「奴婢不知,奴婢只知小姐不愿意嫁给严尚书家的儿子,自己哭了几回,但也没成想会走这个绝路。」柳娘瘫坐在地上呜咽。 柳娘五岁就卖入到隋家,起初是跟着薛妈妈学习,后来隋夫人嫌弃隋静身旁的丫头年纪小,不懂事,便安排比隋静大两岁的柳娘伺候她,目的就是让她能规制小姐言行,可柳娘却不想做「坏人」,能劝动就劝,劝不动,自然还是要听小姐的。 隋忠拍着桌子,懊悔不已,「不想嫁,就不嫁,我还能捆绑了她去上花轿。」 「你之前不就是说要捆绑她上花轿吗?静儿心实,就信你了这个鬼话。」隋夫人哭道。 「哎,哎,哎,」隋忠敲打着胸口,眼泪像滚豆子似的,一颗一颗滑过脸颊。 「之前说招个入赘的,我看静儿还挺开心,她从小娇养,害怕嫁到别人家受拘束,咱们止有这一女,招个赘婿,我们也可以日日与女儿相伴,多好?可你偏偏鬼迷了心窍,让她嫁给什么严尚书的儿子,那家儿子比我们静儿大12岁,还是续弦,你这当爹的怎么这么狠心。」隋夫人说到激动处,扑到隋老爷身上一顿敲打。 隋老爷也不还手,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泪,头髮、衣服,被隋夫人抓扯成一团。 众人把隋夫人拉回椅上,好一会,她才平静下来,看着床上那具冰冷冷的尸体,闭着眼,默默流泪。 昨日还活生生的人,今日就天人永别了。 「我不是想着这样联姻,对我们隋家日后生意上有所助力嘛,日后,你父亲,你们白家也能对我青眼相看,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哪里知道她是这般不愿意啊!」隋忠低着头,七尺男儿终于痛苦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家下人无不跟着流泪的。 晏然站在门外听着,半天不敢吭声,她不相信前两天还跟她嬉闹的静姐姐,今日就与她阴阳两隔了,这怎么可能呢? 直到院子里丧事用的棚架搭好,丫鬟小厮们也都换了衣衫,灵堂布置完毕,棺椁抬进院子,晏然才不得不去承认眼前的事实。 隋夫人和隋老爷被人叫出房间,晏然踉踉跄跄的走进去,也没跟二位打招唿,而是径直走到隋静床前,晏然伸手摸了摸隋静的手,冰凉凉的,身体也硬邦邦的,顿时眼睛一黑,头一晕,摔到在地。 再醒来时,已经是在隋夫人禅房,王氏和晏承恩也赶来坐在晏然的身旁。 「你醒了,父亲带你回家。」 晏承恩抱起晏然,王氏和绮云紧跟其后,此时晏然脑袋还是懵懵的,她觉着自己肯定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一会到家睡到自己的小床上,明早梦醒了,就来找静姐姐玩。 恩,一定是做梦。 浑浑噩噩不知睡了多久,直到鸡鸣声起,晏然从饱睡中醒了过来,见绮云在地上打着地铺,满把她叫醒:「你为何睡这啊?」 「小姐,你醒了啊?」绮云睡眼惺忪,昨晚伺候晏然一整夜,又是梦魇,又是发热,现在精神的像没事人一样,绮云正纳闷呢,只听晏然说:「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我居然梦见静姐姐上吊死了,你说好笑不好笑?一会见到静姐姐,我要跟她说了这个梦,她肯定要骂我,前儿日收了一盒子首饰,今日就咒她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绮云呆呆地看着晏然,怆然道:「你不是做梦,隋小姐昨日是上吊自杀了。」 晏然坐在床边,两手撑着床沿,此刻她也想起了,那不是梦,是昨天亲眼所见的真相,她看着绮云怔了半晌,突然眼泪像开闸的洪水,忍不住狂泻出来。 晏然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即使疼爱她的外祖母去世,她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她认为人的生老病死是常事,就像乡下,每天都有老死的狗啊,猫的,它们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生活而已,可以伤心,但不至于流泪。 为此,她还喜提「小没良心的」称号,大家都觉着晏然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可今天,她哭的如山洪暴发。 晏承恩放心不下晏然,一早就来到晏然房间,看见女儿哭得那么伤心,自己也眼圈红红的,随着年纪的增长、晏晴的出嫁,晏承恩开始慢慢的关注起晏然了,只是晏然已经不在乎这份关注了。 晏承恩站在门口半晌,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长吁短嘆了一会,反身回房去了。 晏然眼怔怔的坐在桌前,打开隋静送给她的妆奁,将里面的珠钗一个一个拿出来,摆在桌上,好像这些珠钗就是隋静的骨肉,只要全部摆好,再施以法术,隋静就可以死而復生一般。 看着珠钗首饰,想起过往与隋静的相处,晏然泪眼婆娑,突然她注意到这个妆闸底部好像有些高,拿起来四周观察一番,发现还有一个暗格在里面,抽出暗格的机括,撬开盒子的底板,果然在里面还有一层。 只见里面有八张花笺,第一张是隋静写给晏然的,内容大致是:自己的真正自杀的死因,她希望世上还能有一人知晓,她绝非是因为不愿意嫁给尚书家儿子,而是覃岚峰有负于她,背信弃义。 剩下七张都是覃岚峰写给隋静的,两张是约在静慈庵见面,一张是相约游湖,一张是说要出差公干,一张是说要回家祭祖,一张是同意入赘隋家,两人要并蒂莲枝的誓言。还有一张是说既然隋家嫌弃他,他也不做高攀的奢望,现已在老家娶亲,夫妻恩爱,勿要再纠缠。 晏然看后心里百感交集,一来懊悔自己当初怎么就帮这个白眼狼前线传信,二来恨隋静轻视自己的性命,三来愤恨覃岚峰的无情无义,居然还能说出「勿要纠缠」这样的话。 第102章 102 换个环境 隋静突然离世,让晏然痛心疾首,她想不明白,什么样的感情,能付之以生命。 这年冬天尤其冷,晏然受了风寒,大病一场,生病期间,晏晴,温廷言和蒋奇都陆续来看望她。只是她这个人,素来有主意,别人的安慰并不能让她从丧友的伤痛中解脱出来,她想不明白,就是想不明白。 温廷言为了能宽慰晏然,以各种理由赖在晏家,不是陪晏承恩下棋,就是与他谈养鸟、训犬之道,如果敢上晏承恩没在家,他便没了赖在晏家的理由,只能去鼎香楼做上半天,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陪伴了。 立春后,晏然病情好转,只是每每望向隋家方向,眼泪还是要禁不住留出来,王氏提议让她换个环境,回谷兰庄住上一个月。 环境若可以解决问题,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问题了。 话说这些年,五姑娘王蓁和「赵大马」的婚后生活是一地鸡毛,结婚头两年,「赵大马」一如既往地讨好五姨母,自以为抱得女神归,此生无憾矣。 为了让儿子王兆生专心科考,家里、田里之事,王老翁都交给赵庸负责,赵庸不负众望,将农田之事料理得妥妥噹噹,可王蓁对他依旧不满意,就连「夫妻之情」,也是论年计算,生了一个儿子后,就更是围着儿子转,不要相公了。 此时,王秀儿已经出落成标緻的大姑娘,身材苗条,五官虽没王蓁精緻,但年轻女孩子身上的青春活力,没有男人能忽视掉。 王秀儿对赵大马关怀至微,去年,赵老三争得岳丈王老翁同意,纳了王秀儿为妾,二人柔情缱绻,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时下,入赘女婿的地位比前朝要高很多,不仅妻子不能擅自休夫,赘婿还可以继承家产,更允许纳妾,从朝廷律法和舆论上看,女子的地位真是低到谷里,可地位低,不代表女人会自轻自贱,都是爹娘养的,只要有父母撑腰,扬眉吐气的生活,未为不可。 王老翁虽然重男轻女,但对几个女儿,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疼爱,他让老大蔓娘嫁入晏家,因为老大生性爱财;老四为人朴实,喜欢读书人,他也成全老四心愿,至于么女王蓁,心比天高,胸无点墨,他认为招个赘婿,两人在他眼皮底下生活,他才能放心。 天下所有爱子女的父母,都希望这个世界能围着他们的孩子转,他为她们选择了合适的路,就应该万事大吉了,殊不知,这个世界从来不围绕某个人转。 对于赵大马纳妾一事,王蓁开始不以为然,想着纳了妾,分散相公精力,她也落个清闲自在,而且也有人跟她吹过风,王秀儿生死都是王家人,赵大马纳了她,这俩人就会更加心甘情愿地为王家效力。 王蓁觉着此话很有道理,可时间常了,她见赵大马与王秀儿二人情投意合,自己心里又不是滋味了。 可木已成舟,又有什么办法呢? 王秀儿嫁给赵老三,终于不用做下人活计了,王家又买了新的丫鬟伺候她,渐渐地,王秀儿适应了做主子的日子,对母亲贾氏开始颐指气使的使唤起来,气得贾氏天天冲着王秀儿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赵老三在中间也调和不好关系,开始对王秀儿心生意见,觉得她以往的贤惠都是装出来的,王蓁虽然脾气不好、好高骛远,但心地善良、孝顺,况且二人中间还有一个儿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晏然回到谷兰庄散心。 这次晏然回谷兰庄孑然一身,抵达时,正值太阳落山之际,万里余辉俯照大地,家家户户炊烟裊裊,晏然站在门前怔了会神,院中王老翁正训小黄狗走手右手,听见声音,仰头冲着门外喊:「谁啊?」 晏然打起精神,绮云背着包袱,应声进了门。 王老翁先是一诧,揉揉眼睛,不敢相信是外孙女回来,随即脸笑成一朵花,高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也不派人提前送个信,」他颤颤巍巍站起身,赶小黄狗回窝,接着道:「早知你今日回来,我就让村东头李大娘送些莴笋过来,现在这个季节,笋最鲜嫩。」 王老翁比晏庭海年轻两岁,但乡下生活即使再优渥,也是乡下,常年的风吹日晒,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很多,尤其是在王婆子去世后,他整个人的精神头都不如以往了,嘴角和额头上的皱纹就像麻团,向人诉说何为沧桑。 晏然快搀起王老翁的胳膊,安安静静地向厅堂走去。 王老翁见她不似以往「闹腾」,以为是姑娘大了,稳重了,心里暗自高兴,果然大户人家教育得好。 晏然扶外爷坐下,轻声道:「姐姐嫁人了,家里没意思,而且我也想外爷您了,」她淡淡一笑,「我娘让我替她向您老问好,农庄的事情,交给别人处理,您现在就是要多享福。」 王老翁笑着说出天下父母最爱说的一句话,「你们都好,就好。」 晏然继续道:「此次我娘让我来住一段时间,好好陪陪您,这次我带了两匹绸料,回头你找村里裁缝做身新衣裳。」 管院的王伯和车夫将车上的棕箱依次搬进院子。绮云确认轿子里的东西都搬完后,给车夫结算了银子,打发他回去。 「布匹和箱子拿到厅上,食物送到厨房,」晏然站在大堂门口,大声指挥,这个院子,她太熟悉了。 王蓁和王兆生闻声来到前堂,见到这一地的礼物,满脸笑开了花,晚饭的时候,五姨父赵大马从外回来,大家围坐在一桌。 「把秀儿也叫出来吧,都是一家人,然儿也算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今儿个就不要让她自己在屋里吃了,」王老翁发话道。 王蓁撅嘴,对父亲的提议表示不满,这是为了顾及管院王伯的面子吗?又不是什么正经亲家,真是老煳涂了! 片刻功夫,小丫鬟珍珠跑回来汇报说:「秀儿姨娘说身体不爽利,不出来吃了。」 王蓁斜眼看赵大马,嘲讽道:「哼,给她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也不知道谁给她惯出来的这毛病。」 赵大马垂眉搭眼的哼唧:「不出来吃更好,省着大家看着心烦,」 王兆生懒怠管这等闲事,趁饭菜还没上来,蹲在地上看长姐新送给他的毛笔。 晏然站在堂前,见贾婆子在厢房门帘后踟蹰,纳闷这老婆子怎么也和她一样变得安静了,还有王伯,以前家里吃饭,王伯都会站在堂上等着伺候,此刻,王伯也不知道去哪了,新买回来的小丫鬟占了王伯之前的位置。 「不舒服,就不出来吃吧,反正我也要在家住上好几日呢,秀儿姐姐……哦,现在我应该叫姨娘,」晏然本想缓和气氛,结果「姐姐」和「姨娘」的称唿没搞清楚,自己嘿嘿傻笑解嘲一番。 赵大马尴尬地陪笑,本来就是个赘婿,头脑一热,娶了妾,关键是这个妾,你娶外面的谁不好,偏偏娶了自家院里,晏然见五姨父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的样子,心里暗觉好笑:这个拎不清楚状况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还没吃上两口饭,后院养娘跑过来,说:「勤哥儿哭闹,喊母亲不肯吃饭。」 「大的不省心,小的不吃饭,你们爷俩是想累死我,」王蓁放下筷子,扭身往后去走去。 剩下的几人,宛如无事般继续吃饭。 「然儿,我看你这次回来,心情不太好,人也见瘦,家里有什么事吗?」王老翁关切询问,「这次怎么没带着你的小姐妹一起来?」他指的是隋静,几年前隋静曾随晏然来过谷兰庄。 晏然听到「隋静」的名字,脸色一僵,刚塞到嘴里的新鲜软嫩的菘菜,瞬间变成陈年猪皮,她勉强把那口菜咽进肚里。 「她死了,自尽,」晏然喃喃道。 「什么?」坐上三个男人惊讶地同时停下手里的筷箸。 「上个月的事……」 「为什么?」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因为她父亲给她议的婚事,她不满意吧?」 「不满意可以说啊,她母亲不给她做主吗?听说她也是大户人家娇养的独女,又不是什么贫苦人家的女儿,没的选择,」赵姨父问。 在赵大马心里,他认为只要娘家有钱,女儿的婚事就可以有很多种选择,可以高嫁,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嫁,还可以招赘,总之有娘家撑腰,婚事不愁! 俗话说:富人不说,穷人不懂,正如白天不懂夜的黑。 晏然抬起眼皮看了一样赵大马,苦笑道:「她父亲自从娶了妾室进门后,她母亲就很少与她父亲说话了,一心吃斋念佛,很少管家里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赵大马听出话外之音,低头「嗯」了一声,这顿饭,他从轻度胃病患者直接升级成重度胃溃疡。 「可怜的孩子,怎么就想不开呢,都看此生不好,盼来生,殊不知人活一世,就这一世,哪有什么来生?」王老翁哀声道。 晏然默然不语。 王兆生也面露忧伤,隋静之前来,就坐在这个大厅上,他还向她询问过南京监生的事情。如今想起来,歷歷在目,那姑娘温婉大方,说话如百灵鸟般的悦耳,笑起来,嘴角两侧的梨涡泛着俏皮劲儿。 这是晏然回谷兰庄的第一顿饭,前半场上演:五姨母抱怨王秀不是抬举,后半场,全体追思隋静。 草草的吃过晚饭,晏然和绮云去后院看五姨母王蓁,小外甥勤哥刚满周岁,长的虎头虎脑,裹着小棉被唿唿大睡。 「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你也这么大,」五姨母轻声说道,一脸慈爱地看着被里的孩子。 晏然懂事,「我们出去聊,别吵醒勤哥儿,」说罢,还依依不捨的用眼睛凝视半晌床上熟睡的婴孩,心想:当年母亲也如此照看过我吧?如此一想,晏然对母亲王氏的怨恨似乎少了一分。 王蓁如今已经为人妻、为人母,脸上多了些成熟女人的风韵,做姑娘时,掐尖要强的样子消失在过去的岁月中。 此时月光如洗,万籁俱静,墙角处野花丛中散发出阵阵幽香,偶尔的虫鸣打破沉静。 「我刚听说上次陪同你一起回来的姑娘,自杀了?」 「是啊,」 「哎,人活着都是求生,她是碰到多大的事儿,要去寻死,父母得多伤心。」 「你和王秀姐姐,哦,不对,是秀儿姨娘相处的好吗?」晏然转换了话题,隋静的离世,就宛如是她心口上永远不能治癒的伤疤,每被人提及一次,就像被用滚烫的刀剑在伤口处又划上几道一般。 「卧榻之侧岂容她人安睡?你听说哪个正妻与妾室能真心交好的?」 晏然苦笑道:「是啊,可你当初既然允了他纳妾,如今.......」 晏然还没说完,王蓁便道:「我后悔了。」 晏然道:「我真心觉得夫妻二人,千万不要轻易放弃另一方,五姨父当初对你多好!你还记得那个沾了鸡屎的扇子吗?」 王蓁抬头看向月亮,似乎想起往事,道:「其实赵大马这人还是不错,现在家里家外都是他在操持,如此,你小舅舅才有精力去读书。」 「是啊,人无完人,有所长必有所短,我听人说,结婚前,你尽可以去挑男人的缺点,结婚后,就要看他的优点。」 王蓁看着懂事的晏然,淡淡道:「你真是长大了。」 「男人其实很好哄,尤其你现在的对手又不是什么聪明之人,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五姨母,你一定要把五姨父的心抢过来!」 晏然说得言辞恳切,她可不想五姨母步隋夫人的后尘,只因为自己的一时气愤、骄傲、尊严,就撒手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若真能做的这么洒脱,就请休了自己,另寻良人,后半生也好过。自己又休不得自己,又不去争取,只是放任自己葳葳蕤蕤,忘了她的女儿正有样学样的看着她。 「五姨父哪里去了?我去办你把她叫回来,今晚就在你这房,你就说要给他做身新袍子,过来量量身,」说罢,晏然起身就要去找赵大马。 「你这急性子,他应该在前面陪你祖父,今天他去县里买种子,估计俩人聊这个事呢。」 「好,你把助眠的甜香点上,换件衣服,我这就去叫他。」 王蓁低头忍着笑,这小机灵鬼,跟长姐蔓娘一样。 晏然三步并两步,来到前厅。 「五姨父,我五姨母说你在这里,果然如此,她叫你回房去,说是要给你量身做套新衣服。」 「那小婿先过去了。」 「去吧,去吧,」王老翁见五姑娘喊赵大马,心里也高兴的跟吃了糖似的,这两人从结婚到现在,一直别别扭扭的,没想到纳了王秀儿后,王蓁倒转了性,知道心疼相公了。 只是这王秀儿以后怎么办呢? 王老翁最近经常因为这个事情,感觉有些愧对管院的王伯。 再说王秀儿房里,知道晏然回来,她故意拖病不露面,一来,晏然回谷兰庄,必定要带很多礼物,而这些礼物肯定没有她的份,若之前她还是伺候四姑娘,五姑娘的贴身丫鬟,大姑娘蔓娘也会给她准备一份小礼物,如今她成了和她五妹妹分床争宠的妾室,送你礼物?我五妹妹的脸面还要不了? 二来,她自小受母亲贾氏的影响,认为晏然是没母亲要的孩子,扔到谷兰庄养,白白增加了她娘俩的工作量,对晏然只有怨恨,没有好感。 第103章 103我回去演给你看 「今日,晏然那丫头回来,你怎么也不出去看看?她带了好多东西回来,」贾婆子摇头撇嘴道。 「给你带什么东西了吗?」王秀儿一脸瞧不上她的样子,她对着铜镜,整理鬓角处的头髮,她父亲头髮白的早,她担心自己过了三十岁,也会白髮,所以格外仔细地篦着头髮。 「哪次也没给我东西啊,他们一家都是白眼狼,」幽暗的灯光下,贾婆子狠叨叨的样子份外狰狞。 「哼,亏她还是大户人家的奶奶,还是改不了小气巴拉的性子,」王秀儿嘴角一勾,忿忿发誓:「不过,娘放心,以后这个家都是我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我就知道我的秀儿有本事,」贾婆子打心里佩服自己女儿,赵大马对五姑娘王蓁的痴情劲儿,整个谷兰庄,哪家不知道,但是这么坚固的感情,硬是被王秀儿给撬开一道缝。 虽说王家的家产是给小儿子王兆生继承,但王兆生一心一意要入仕做官,从来对庄户事情不上心,这几百亩地的家业如今都是赵大马管理,待王老翁百年后,很快这家业就是赵大马的,只要王秀儿抓住赵大马的心,以后就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贾婆子的计划,也是王秀儿的奋斗目标。 看着烛光下,女儿娇俏迷人的模样,贾婆子又说道:「今晚儿,女婿是来你这屋吗?你争取早日生个儿子,勤哥是姓王的,你若生了儿子,就姓赵,你想想,赵女婿会更喜欢哪个孩子?」 王秀儿笑着点点头,「除了我这,他还能去哪?姐姐那屋,他去一次被撵一次,」王秀儿哼笑,脸上隐隐透出失落,因为赵大马最近也很少来她屋,就算来,也不碰她一下,只是闷头睡觉,这让王秀儿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就好,」贾婆子听得心花怒发,小心试探道:「你要手头宽裕,给娘几两银子,这又开春了,我也扯件新衣裳,串门儿时候穿,娘体面了,你脸上也有光!」 闻听要钱,王秀儿脸色遽变,不耐烦道:「我能有几个钱,我这每月的体己钱不比母亲拿的工钱多多少,你自己工钱,攒着给我哥做聘礼,我哥娶了媳妇生完孩子,你又说攒钱给孙子娶媳妇,现在没新衣裳穿,想起我这个给人做妾的姑娘来了,母亲,不带你这么偏心欺负人的。」 「看你说,我怎么是偏心,手心手背都是我的肉,」贾婆子话里有话, 「你如今能住进这敞亮的屋子,我也是帮了你很多忙的,」贾婆子两手互插进袖笼里,满脸堆笑。 「你帮忙?亏你好意思说!」王芷啐道:「你若觉得你给赵老三酒里下销魂药,让他爬上你闺女床,是件劳苦功高的事,咱去我爹那说道说道。」 「你这丫头,当初你不愿意,我能下药?」 「娘,从小你就对我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儿赔钱货,儿子是个宝,如今你想穿新衣,你不找相公,不问儿子,找我这嫁出去的赔钱闺女干嘛?」王秀儿扭脸不再看贾婆子,手里开始拾掇起床上的被子。 贾婆子见状,气得牙根痒痒,站了半晌,见王秀儿不理她,只能臊眉搭眼地退出房,心里开始咒骂:这院子里的人,从晏然算起,都是没良心的! 乡下早晨比城里早,随着第一声鸡鸣,王家院子里就陆陆续续的有人开始走动了。 王蓁今日心情不错,第一时间到前厅张罗早饭的事情。 王秀儿也在前厅露了脸,晏然客气相待,平心而论,王秀儿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只是比正常人更自私一些,更虚荣一些,更贪婪一些罢了。 从小贾氏就在她耳旁灌输「没有谁是天生的主子,你要努力成为人上人」之类的话,养成了她对王家姑娘前恭后倨的态度。 赵大马心情也相当不错,昨日王蓁对他的半宿温存,让他精神抖索,一会给爱妻夹枣泥糕,一会又端汤羹过来,吹凉了,满脸爱意地看着她一口一口喝完。 王秀儿强压醋意,娇滴滴道:「三郎,你前些日子说教我识字,可见你这两天忙,我也没敢提,今天没事,可以教我了吧?我也想多学几个字,像姐姐那样知书识礼,省着说话浅薄无趣,遭人厌烦。」 「你不是病还没好吗?识字不在乎那一日半日的,你先养好病再说吧?」赵大马回復的很给力。 「我闲着也是闲着,我教秀儿….姨娘识字吧?」晏然毛遂自荐。 王蓁自从想明白「婚姻」的含义后,人也聪明不少,忙补充道:「那就麻烦你教吧,论起学识,咱们院里,你小舅舅是第一,你就是第二,不过教她也不用大费周章,不过就是让她认得自己名字,省着活了一辈子,还不知道自己是谁。」王蓁说完,哧鼻一笑。 在座的人都表示贊成,唯独王秀儿随便吃了几口饭,谎称不舒服,回房间去了,临走还不甘心地回头看看,见大家都埋头吃饭,并没理会她的「身体不适」,心中越加忿忿,啐了一口道:有你们好瞧的! 话说王秀儿回到房里,越想越气,王蓁但凡给「赵大马」一点好脸色,「赵大马」就不计前嫌的屁颠屁颠的过去那屋讨好,如今晏然这个小辈来家里,也不把她看在眼里,总是说话揶揄她,忍气吞声不住,就开始教训起身边的丫鬟,不巧贾氏来给王秀儿送洗过的衣服,又被连累的骂起来。 「洗了半辈子衣服了,连件衣服都洗不好,你以为我现在做了这个妾,就有了依靠,可以偷懒耍滑了吗?还是说你也瞧不上我?给我姐姐洗的,你也敢这么敷衍?连你都要欺负我吗?」王秀儿哭天抹泪地喊。 「是我瞧不上你,还是你瞧不上我?别说你现在只是个妾,就算你嫁给天王老子,也是我肚子里生的,穿两天绫罗绸缎,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连老子娘都不放在眼里,看我不告诉你爹爹,给你两巴掌!」贾氏也不示弱,朝着王秀儿的胳膊上拧了两把。 「都欺负我,都欺负我,我不活了,早知你今日这么对我,我当初就不该跟你喝那酒,听了你那浑话,你这没良心的,害苦我了!」王秀儿推开贾氏,打开房门,生怕前院里人听不见,贾婆子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忙捂住她的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王老翁一把摔掉手中筷子,怒气沖沖地回自己房间躲清净去了。 「赵大马」咬牙切齿,发狠道:「我也是受够她了,给她退回娘家!」 「她娘家就在咱院里,你怎么退?贾婆子我们可以不管,王伯的脸往哪放?」王蓁也是一脸苦恼。 晏然低头不语,别人的事就让别人自己解决吧,这是隋静的事情给她的教训。 *** 王家人的日子,如同天上的太阳,东升西落,周而復始,平静如水。 晏然在平淡的日子中,接受了隋静已逝的事实。 这日晌午,烈日当空,鸡兔回笼,院角老槐树下,晏然和绮云躺在滕椅上,悠哉地晒太阳,忽然,晏然起身叫醒绮云。 「我又不是瘟神,见我来,你走什么?」王秀儿对晏然说。 「姐姐现在是我姨娘,怎么能说是瘟神呢,只是我在这也晒了半日,要回房了。」 「哼,我知道你气我什么,不就是我现在分了你五姨母的宠吗?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哪个大户人家不这样,何必这么想不开,」王秀儿躺在晏然刚刚躺过的藤椅上,闭眼嘀咕:「一家子女人都善妒!」 晏然转过身,她知道王秀儿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王氏霸着晏承恩,不准娶妾生子,搞的晏家要绝户。 晏然復回到大槐树下,躺在绮云刚刚休息的藤椅上,打发绮云去屋里拿些茶水过来。 「秀儿姨娘,我不是厌恶你,我只是佩服你,全谷兰庄哪个不知道赵大马从小就心仪我五姨母,你是怎么做到在她俩人之间插一槓的?」 「哼,你不用酸我,我和你五姨父是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她爱你什么,爱你没我五姨母漂亮?不吃鲜桃吃烂桃?爱你大字不识一个,哄男人的招数永远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五姨父是至孝之人,她爱你把自己父母放眼前当下人用?」晏然也闭上眼,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这种不屑的表情比太阳还火辣,王秀儿脸上的遮羞布被晏然无情的撕掉了,她虽怒,但为了尊严,还是嘴硬道:「哼,不管怎么说,赵郎现在对我很好!」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家永远都是姓王的,即使我外祖父不在了,也还有我小舅舅呢,你呀,还是学聪明点吧,老老实实的孝敬我五姨母,以后保你过个安稳日子,要是作妖,你这种家养的小妾,随时都可以发卖出去。」 晏然眼睛张开一条缝,觑着恼羞成怒的王秀儿,云淡风轻道:「哪个大户人家都这样,你也要想开点,说不准,下次我再回来时,你就已经是隔壁苟伯父的妾室了,呵呵,也可能是下村二麻子家,我听说二麻子很惦记你。」 说完,晏然还不忘冷笑一声,给自己的冷嘲热讽做个结尾。 「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咒骂我?好歹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你小时候,被你爹娘扔在这庄子上,是谁领你出去玩?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小没良心』的,果然不假!」 王秀儿气急败坏地坐起身,浑身的肉颤抖成一团,向上吊起的眼稍更加上扬。 晏然继续躺在藤椅上,丝毫不为所动,慢悠悠道:「秀姨娘还在病中,千万别再动了气,你说小时候陪我出去玩,不假,可每次我被人欺负,你也是跑的最快那个,你说我是小没良心的,可你处心积虑的跟主子抢相公,噁心我五姨母,你的良心在哪呢?」 晏然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哎呀,这太阳太毒了,我是真晒够了,再晒下去,就晒脸了!」晏然起身往回走,迎面绮云端着茶盘过来,晏然笑嘻嘻道:「咱俩回房喝去,姨娘体寒,需要多些火气。」 绮云笑道:「小姐刚才多余支开我,没看到小姐教训她的好戏,」 「我回去演给你看..….」 第104章 104槐树开花早 话说晏然和绮云回到房间,将刚刚和王秀儿说的话又重演了一遍,绮云道:「二小姐,其实我看秀儿姨娘也不是坏人,俗话说:单丝不成线,孤掌不能鸣。」她见众人都排挤王秀儿,心生同情,善良人的同情心总是不分取捨。 晏然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点着绮云的额头嗔道:「你呀!」绮云揉着额头傻笑,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又犯傻气了,她总是无故去同情别人,晏然时常告诫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同情她,谁同情你呢?况且同情就能解决问题吗?如果不能解决问题,这个同情就是双方的负担。」 奈何小丫头天性就是心软,同情心总是战胜理智。 晏然是理智大于情感之人,她冷笑道:「被排挤的人,从来都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只是蠢人罢了。」 绮云想想也对,道:「秀儿姨娘这般拔尖耍横,无非是想给自己挣个体面,结果弄巧成拙了,」她宽慰小姐,「你也不要跟她置气,咱们是到乡下散心的,又不是来惹气的,」在她心里,晏然的事才是大事。 晏然寻思半晌,她又何尝与王秀儿置气,她轻摇头,「是啊,我也不想理她,王伯和王献哥哥都对我很好,可这个王秀儿真不是一个聪明人,愚蠢的有恃无恐,」晏然生气,「我听我五姨母说,她自从做了妾,没事就把自己打扮的娇模辣样的,出去东家长西家短的拉扯闲话,稍微碰到一个有点头脸的,就要跟人家称唿姐妹,生怕别人不知她现在不是丫鬟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晏然苦笑一声,无可奈何。 「听小姐这么说,她还真是个蠢的,如此作践自己,还不如做丫鬟体面呢,」绮云也摇头,返身去炉子前准备温水。 「谁说不是呢,早晚她要把她的好日子作到头,我五姨母可不是隋夫人,」晏然想起隋家人,不由长吁短嘆一会,人长大了,快乐少了。 晏然又道:「不过这些也不关我们事,明早,去给我外祖母上坟,再住两日我们就回去了,」她接过绮云递过来的手帕,将脸上的脂粉洗掉。 绮云看着她,也明白了其中意味。 次日一早,晏然和绮云去给外祖母上坟,刚回到王家,前脚还未跨进门,后脚就听有人喊:「然妹妹,然妹妹,这头儿。」 晏然循声望去,两个身穿华服的英俊少年站在槐树下,槐树开花早,俩少年头顶一簇簇洁白如雪的槐花,一边向她招手,一边傻乎乎的笑。 「你们怎么来了?」晏然惊喜,快步迎了过去。 「温公子,蒋公子,你们是来……踏青?」绮云指着远处的青山绿水,说完她就发觉这是一句废话,然后自言自语地「哦」了一声,眼神落在温廷言身后的子升脸上,两人相视一笑,目放异彩。 温廷言道:「怎么,不请我们进去吗?」那种急迫的神态,门口蹲立的小黄狗都瞭然于胸。 晏然回头瞅瞅王家大院,有些迟疑,路过农夫农妇纷纷投目过来,站在这里,无疑太扎眼,晏然也迫切想要和这两位朋友聊上几句,于是道:「自是要请两位贵客进屋的,只是乡间寒舍,怕招待不周。」 自隋静走后,她一直把自己封锁起来,她自责当初的牵线搭桥,内疚在得知覃岚峰移情别恋后,没有照顾到隋静的情绪,可经过这两日乡下的生活,她决定:既然人死不能復生,犯过错的人就要受到惩罚! 绮云安排马车进了院子,晏然则引领大家进了大厅,「进吧,这是我外祖父家,乡下院子,虽然没城里院子好,」晏然笑吟吟的对两位不速之客说:「但是这个季节能吃到很多时令蔬菜,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看你又能提吃食,我们就放心了,」蒋奇高声笑道,督促身后的随从和子升将事先备好的礼物抬进屋子。 温廷言赧然低头跟在晏然身后,轻声说起悄悄话,「你这一病就是一个月,然后也不说一声就跑到乡下来,我好不容易从你父亲那得知你来这了,我又不好意思一个人来,千恩万谢地才把蒋奇拉来陪同,想见你一面真是太难了!」 温廷言说得委委屈屈,就像一个没有抢到玩具的孩子,在跟母亲诉苦,晏然看着不禁有些心疼又有些感动。 家里来了贵客,王家大院顿时沸腾起来,各色人等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迎接」,简单介绍完双方身份后,王老翁命人将最好的房间收拾出来让二位公子下榻。 王家大院的客房,不过是院门口那排厢房,原本是农忙时节,佃户临时租用的,条件可想而知,王兆生无奈让出自己的房间,自己则睡到父亲房里。 王秀儿也本着看热闹的心态到前厅打招唿,这本是一种极大的失礼,王老翁气得让王蓁快点把她拉走,当初同意「赵大马」纳王秀儿,一是为了宽慰女婿,因为自己的女儿对「赵大马」态度过分冷漠;二是看在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王管院份上,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族人;三是王秀儿对「赵大马」的情意明目张胆,王老翁也想成人之美。 只是万没想到,这个王秀儿一朝登天,就开始蹬鼻子上脸。 「我不是王家人吗?为什么不让我上前厅?」王秀儿对王蓁对她的驱赶感到愤怒,隔壁婶子都以送果子名义来看热闹了,她在王家院住,却不让去前厅。 「你给我闭嘴,你个不要脸的浪蹄子,滚回屋里去,前厅上哪有你说话的份,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吗?你不嫌弃丢人,我们还嫌丢人哩!」王蓁推搡着王秀儿,边走边呵骂,声音不大,但是前厅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晏然抽动了一下嘴角,有些尴尬,从金陵到谷兰庄,似乎她的家人总是让她在温廷言面前难堪。 蒋奇对这些妾室们五花八门的招数,妖妖乔乔的姿态,倒是习以为常,竖着耳朵,就当是听笑话了。 眼见王家人与城里来的二位公子也没什么共同话题,王老翁提议让晏然带着公子们去房后的狮子山上转转,那里兰花盛开,是谷兰庄最值得踏青游玩之地。 晏然欣然允诺,这个提议正中其怀。 「你的外祖很和蔼。」温廷言首先开口道。 晏然莞尔一笑,心里虽苦楚万端,表面却应对自若,「我刚满月,就被母亲送到这来,我是外祖母和外祖父养大的。」 晏然不知如何描述她对王老翁的感情,他相信王老翁是真心疼爱她的,她也深为感激,但她也记得王老翁给王氏写信,催要她的「养育费」,她还记得邻里嘲笑她是娘不要的孩子,王老翁听见后并没有为她做主,她更记得外祖母偷偷将好吃的私下拿给小舅舅,这种爱和怨纠缠在一起的感情,她一时不知道如何表达。 温廷言对晏然的一切都极其感兴趣,他想像小晏然在这里生活的样子,幻想自己若是谷兰庄的人该多好。 几个人来到狮子山脚小的小水池旁,上次来这里,还是和隋静一起,如今物是人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他们在池子旁找了两块大石头坐下,子升相见绮云的心,丝毫不次于他主人对晏然的牵挂,此时,他旁若无人选了一块儿阴凉地方,让绮云坐下。 大家看了都忍不住偷笑——孩子大了,主人也留不住了。 「你们什么时候回金陵呢?」子升悄声问,顺便还把绮云脚下那几片枯叶,乱石踢走。 绮云一脸受之无愧的样子,奶声道:「听小姐的,没计划呢。」 温廷言字字都听在耳里,歪头看向晏然,这个漂亮女孩的面庞在阳光下越发耀眼夺目,微风掠过她额头上秀髮,发梢处不停敲打她修长又洁白的脖颈。 「你说,覃岚峰是军户,他是怎么入赘的呢?」晏然看着眼前平静的水面,平静地问道。 「按照大明律,军户是不允许入赘的。」 晏然瞪大眼睛看着他,知道还有下文。 温廷言继续道:「就算是他家有三个儿子,也不行,不过这种事,」他压低声音道:「我听说有钱人可以疏通书手,修改军黄册,现在边疆稳固,朝廷没有招兵计划,民不举官不究,这种事情要查起来,牵连甚广,谁会自找麻烦去查他。」 晏然若有所思,片刻后,又开口问道:「你上次说苏州那个姑娘和覃岚峰是青梅竹马,为何两人不早些定下婚约,为何这次覃岚峰迴乡祭祖,两人就成亲了?」 「蔡员外自然是瞧不上覃家的,要不是蔡小姐死活不嫁他人,年纪又大了,他父亲断然不会同意,毕竟出钱改户籍,也是冒入牢狱的风险的。」 「蔡员外是真心疼女儿啊……」为了爱女,甘愿违法,晏然不由有些羡慕蔡芝娇。 蒋奇坐在温廷言身旁,阴阳怪气道:「覃岚峰有什么好的?这么多小姐对他死心塌地,我这么一个风流倜傥,帅气多金的公子却瞧不上,这些小姐真是瞎眼了,应该多出来走走,多相看相看。」 众人听了,忍俊不禁,晏然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没听说你家人为你张罗婚事?」 「我不急,我家里那摊子烂事还没理清楚,我可不想害了正经人家的小姐,」蒋奇苦笑一声,随手把手里的石子扔到水池里,水花溅到众人鞋面上,他哈哈大笑起来。 晏然之前听温廷言说过,蒋伯父一妻四妾,蒋奇的母亲与父亲是指腹为婚,二人感情淡薄,四个小妾年轻貌美,且都有生子,内部家产争夺不啻于皇子间的争储夺位,蒋奇若想顺利继承家业,只能找个更有实力的商贾之家,进行「商业联姻」。 蒋奇的事情目前还不重要,我们之后慢慢说。 晏然收回笑容,忽闪着长睫毛,询问道:「你们去过苏州吗?我们这次好不容易出来,不如去苏州走一趟如何?听说那里风景秀丽,赤豆圆子、酒酿饼、生煎肉包很好吃。」 温廷言先是迟疑一下,随后就答应下来,「我陪你去。」 「那我还能说什么呢?这次出来就是捨命陪君子的。」蒋奇摊开手,耸肩说道。 「那就明日出发,如何?」 「好。」 「好。」 第105章 105苏州之行 晏然告别外爷,嘱咐五姨母,夫妻者,肩背相依,一定不要把相公往外推,婚姻之道与管理酒楼、佃户奴僕别无二致,不过使一些让大家和平相处的手段而已,同时,晏然警示王秀儿要老老实实做人,王秀儿见晏然现在与往日不同,言行举止尽显霸气凌厉,身旁又有两个贵公子相随,心中多少有些畏惧,不情愿地赌天发誓,一定会安分守己。 晏然与温、蒋二人一起踏上去苏州的路,此行,晏然并没有告知金陵晏家,而是遣人给金陵捎信,告知在谷兰庄再多住几日,而王老翁则以为晏然回了晏家。 如此这般安排,她只是懒怠与家人解释,她也不需要家人支持,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要跟王氏汇报的必要呢?从小到大,遇到问题,她都自己解决,因而也养成了我行我素的性格,当王氏和晏然都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时,一个不知道如何解决该问题,一个认为不需要去解决,独立蛮好。 从金陵到苏州走长江水路,晏然第一次坐船远游,但她就像歷尽千帆的旅行家,丝毫没有「远行」的惊喜,沿途古蹟名胜,她亦无瑕流连。 三人中,有一人是「万事通」,蒋奇因家族生意缘故,沿路均有熟人,安排舟船食宿,自是妥妥噹噹,四日后的下午,一行人在苏州太子码头附近的客栈里安顿下来。 苏州虽然不大,但极繁华,街两侧商铺林立,河道两岸,花红柳绿,游人如织。 年轻人精力旺,一路劳顿很快被眼前繁华一扫而空,晏然和绮云化身男装,迫不及待的与温、蒋二位公子穿街走巷,只是她没有心思品尝苏州美食和美景,她只是想知道负心汉覃岚峰在什么样的地方生活,直到宵禁,她才恋恋不捨地同众人回到客栈。 「这苏州城看着不大,走起来可够累人的,我们这次来苏州,要去看看表姑奶奶吗?」绮云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累的连鞋子都不想脱了。 晏然自斟了一杯水,道:「过两日看看情况吧,这次来苏州,我有大事要做。」 「你要去看蔡家小姐?」 「是啊,」晏然点头看绮云,「你不好奇吗?」小丫头也很喜欢隋家姑娘,话说隋静出事,绮云流的眼泪也不比晏然少多少,像隋静那种性格活泼又不失乖巧的女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绮云闻听,鼻子一酸,狠狠地点了点头。 晏然仰起头,她不想眼泪流下来,走至窗前,探头向外望去,皎洁的月光更容易让人感伤,她想起幼时与隋静夜挑促织、秉烛夜游、月下对弈的快乐日子,真真是「当日浑闲事,而今尽可怜。」 晏然心头一揪揪疼,她顿了半晌,低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想看看姓覃的狗杂碎,最后娶了谁?我不能让静姐姐死的这么不明不白,我必须搞清楚其中原委,」她下定决心。 绮云坐起身,见晏然表情决然,心中顿有不好预感,别人都说晏家二小姐是白眼狼,无情无义,事实则不然,她只不过是知恩图报,无恩不报罢了。 绮云暗暗决心:天一亮,就去找温公子商议,可要好好看着小姐,别死了一个,再毁了一个。 挨到天明,洗漱完毕,一大行人在阊门前找了间酒楼,晏然点了她听说过的几道苏州名菜,大快朵颐,她越是表现得漫不经心,众人越是觉得她心里藏着事。 温廷言想起绮云早上悄悄与她说的话,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做何打算?」他表态道:「无论你何等决定,我都支持你,但你需要告知我,万不可自己莽撞行事。」 晏然勉强一笑,知道众人是担心自己,遂回道:「我就是随便瞧瞧,我能有什么打算,难不成还绑了那小姐,或者揍覃岚峰一顿吗?」那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晏然心想。 「这也未为不可,」温廷言道,别说死的是自己表妹,就算不是,只要是让晏然伤心的人,他都会无条件支持晏然,手刃仇人。 蒋奇不想惹事,隋静与覃岚峰私定终身,本就有错在先,若将此事闹大,不但死者没了尊严,活着的隋家人,也将颜面扫地,于是他在桌下踢了温廷言一脚,郑重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其实他也知道这句安慰人的话并没什么作用,但还是不得不说,「至于覃岚峰,入赘后的日子未必好过,老天爷会收拾他!」他说得信誓旦旦,连自己都信了。 晏然点点头,心里却道:老天爷是会收拾恶人,但她的任务是把恶人送到老天爷面前,衙门老爷惩治兇犯,还要派胥吏去将贼人缉拿归案呢,世上恶人多,若等老天爷空闲了,去捉拿惩罚覃岚峰,那要猴年马月? 蒋奇扫了眼面前强颜欢笑的两个人,心里嘆气,口中却故作振奋,「我们苏州之行,意在散心,有诗云:『吴中好处是苏州 』,还有......」他大手一挥,像要提笔作诗一般,铿声道:「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 自沈山进京后,蒋奇充当了四人小组中的新大哥角色,晏然再次笑着表态:「哥哥们放心,我就是来苏州府玩的,从小到大,我只知道金陵城和谷兰庄,每每在鼎香楼,听到南来北往的客人谈及各地水土风貌,我都好生羡慕,」温、蒋见她如此说,心安了一半。 果然按照晏然所说,她只是「游山玩水,逛吃逛喝」,当走到平江路上时,她忽提议要看看苏州丝绸,言道此处的丝葛和绯绫最为出名,天气要热了,她要给绮云做件新的小衫,说着在众人一脸懵的情况下,她直奔路边的蔡家绸缎铺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进去左挑右选,然后借买布料的功夫与铺伙计攀谈,拐弯抹角打听东家小姐的为人。 伙计告诉她,蔡家小姐虽然相貌平平,但为人极好,乐善好施,自己婆娘生孩子,蔡小姐包了一两银子的红包给他,还放了他三天的假,晏然撇撇嘴,心道:大善就是大伪!哼,纵使她的优点比星星还多,也抵不过眼拙一个缺点! 没有听到蔡芝娇的坏话,晏然讪讪出了铺子,阳乌半落,众人在附近找了间酒楼,刚吃完,这时,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走上跟前,跟众人躬身唱喏,这是为了在苏州府地界行走方便,蒋奇特意寻的小帮闲。 「我看那家门前贴着喜字,想必最近办过喜事?」晏然指了指酒楼外面一处豪宅大院。 小帮闲顺着晏然手指方向,笑道:「您说蔡府啊,一个多月前蔡家招了赘婿,可是我们这条街上最大的喜事呢。」 「赘婿?莫非蔡家只有一女?」晏然忽闪着大眼睛,明知故问道,温廷言见她又摆出一脸娇憨的模样,更加确定她对隋静的死,不会善罢甘休了。 小帮闲见晏然一身男装,身旁又有两个帅气公子相陪,料她不过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小厮,再或者是一个女扮男装的贴身丫鬟,这年头,女子为了出行方便,身着男装也是极常见的,她打听蔡家事,或许是身旁这一身华丽湖绸袍子的公子看上了蔡姑娘,借他口说出来罢了,于是他一边对晏然说,一边看向温廷言,用最诚实的态度回禀道:「蔡家是只有一女,也是个可怜的,刚出生,就没了娘,蔡老爷极疼这个女儿,不忍心她外嫁,怕在婆家受气,所以招了上门女婿,也是我们苏州本地人,相貌堪比潘安,人都道蔡覃两家联姻,是女财郎貌。」 小帮闲说道此处,立刻捂着嘴,笑道:「说是比潘安,可谁见过潘安何等模样,结婚当日,我远远见过新郎官,我看还没阁下好看呢!」小帮闲虽然年纪不大,可干他们这个行当的,自然都是熘须拍马的好手,刚一见到三人,便在心中分出了大小王。 女财郎貌?晏然嗤之以鼻,小帮闲见了,更确定之前猜想,于是顺着晏然的口气说,「这个新女婿,以前不过是金陵城的一个捕快,家里还有兄弟两个,一个老母,家徒壁立,可自入赘蔡家后,可谓鸟枪换炮,兄弟几个都威风起来了,不但置田置地,还修了祖宅,这真是应了那句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此话说完,不止晏然,温蒋两人也扯着嘴角冷笑起来。 小帮闲搞不清状况,不敢再冒然说下去,只是陪着笑。 晏然又道:「蔡家的生意很大吗?我看那宅院装修的实在是阔气。」 小帮闲回道:「蔡家是本地富户,不过你要说生意又多大,也未必见得,列位是留都 明朝迁都北京后,南京成为留都。 来的贵客,什么豪门富户没见过,虽说我们苏州也是江南富庶之地,但要真说起这蔡家生意,规模大不大,还要看跟谁比,你就说我们苏州几个旧望族,顾家、陆家、王家,哪家不是万贯家业,还有沧浪亭畔的钱家,虽非百年望族,但生意做到了马六甲和暹罗,用日进斗金形容都不为过。」 晏然知道小帮闲说的钱家就是自己表姑奶奶家,但并没露声色,绮云附耳问晏然:「就是那个钱家?」 绮云声音不大,但众人也还是都听见了,温廷言问晏然:「哪个钱家?」 绮云不知道哪里来的骄傲,抢先答道:「上次在贵府宅邸,我跟你提过。」自从晏然在温家受了气后,她对温廷言便再无好脸色。 温廷言这才想起,这个钱家就是与晏家沾亲带故,特意跑到金陵向晏然提亲的那家了,于是问小帮闲:「沧浪亭.......」怎么走? 晏然无心去听温廷言与小帮闲的谈话,她站起身,走到窗前,这个地方正好可以看到蔡宅大门,乌黑大门上的红色喜字,分外刺眼,晏然盯着门出神,忽然见门打开,两个老僕先走了出来,随后一个身高七尺,衣帽光鲜的男子在两个小童的跟随下跨出门槛,他先四处看了看,气定神闲的状态,引来过路人的瞩目,晏然知道他就是背信弃义的覃岚峰,但还是装做不知情的样子,让小帮闲来确认。 小帮闲向下望了望,道:「对对,这就是蔡家女婿,现在蔡家生意都由他来接管了,」说罢,小帮闲咽了一口羡慕的口水,「人若走起运来,神仙都拦不住。」 「他接手生意?」晏然心里忽然平静了许多,一时不知如何解决的棘手难题,似乎看到了解决的希望。 第106章 106终究还是被放弃了 从苏州回来后,晏然也不去鼎香楼了,在家做起名副其实的闺阁小姐,王氏和晏承恩见女儿转性,好生奇怪,可俩人没一个愿意去费心思考原因。 同样心生奇怪的还有晏然,她奇怪的是这些日子,温廷言也没有捎口信给她,好像人间蒸发一般。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草长莺飞,气温渐暖,这日她闲来无事,做起刺绣,这种女红针黹她本不擅长,想绣个小兔子,结果把自己的手都要扎成蜂窝了,就在举着双手,怀疑自己能力时,绮云急匆匆跑进屋,「小姐,不好了!」 「又怎么了?」晏然见绮云形色慌张,直喘大气,心想若要是被金妈妈看到,少不了又要挨顿说,故微蹙眉头,让她慢慢回话。 「我听说温公子要娶亲了?」 「你说温廷言?」 「除了他,还能有谁?」绮云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晏然将信将疑,又见绮云一脸严肃,知她不是道听途说的颟顸之辈,定是竭尽所能去求证后才来回禀她的,顿时感觉胸口像被黄泥封住一般,喘不过气来,脑袋里更是茫茫一片空白。 在晏然无助时,小绮云成了她坚强后盾,「小姐,你也别太着急,我们把蒋公子约出来,问问情况。」 晏然说「好」的同时,突然意识到原来她和温廷言的关联,只有隋静和蒋奇、沈山哥哥三个人,好少! 这是晏然自苏州回来后,第一次出门,街市依旧繁华,朝闻街上与晏然熟识的邻里街坊,几日不见晏然都觉稀奇,这日见她终于出门,都纷纷向她打招唿,小姑娘这些年在朝闻街上混了一个好人缘,她或敛衽问安,或颔首回礼,众人见她神色黯然,想她或许还没从隋家姑娘离世的伤痛中走出来,也都识趣地不再言语。 蒋奇与晏然在茶馆见面,茶博士伺候完茶水,便退了出去,蒋奇一脸愁苦,似有难言之隐,晏然则快言快语,「你就直说吧,传言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晏然知道不会空穴来风,心里早有准备,可亲耳听见蒋奇确认,刚刚还砰砰乱跳的心就像停止跳动一般,同时她喉咙发紧,颤抖了几下嘴唇,想问点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她眼神眺向远方,喟然太息,终究她还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绮云揉捏晏然肩膀,悄悄安抚她,晏然拍拍绮云的手背,强笑道:「我没事,这是意料之中的。」 蒋奇将晏然茶盏中的凉茶倒掉,重新沏上一杯热的,「廷言兄,也是身不由己。」蒋奇不愧是温廷言的挚友,至死也要维护朋友的形象。 「我知道,我相信他是争取过的。」晏然喃喃自语,双眸蒙上一层黯淡的光。 「嗯,他一直在争取,」蒋奇向晏然解释,「上次,温家那么容易放廷言兄出门,默许他陪你去苏州,我还纳闷,原来他们是故意支开温廷言,腾出时间,偷偷筹办他的婚事,温廷言本就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妻子,是当朝国舅的外甥女......」 晏然打断他的话,「他定过亲?」她眼中黯然的光变成吃人的怒火,她最讨厌被人骗,隋静被骗了,她不想也做这种傻姑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蒋奇见晏然脸色不对,忙解释道:「你别急,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待晏然发问,蒋奇主动说道:「当朝国舅爷与廷言兄的父亲是同科及第,二人仕途正盛时,给两家孩子定了娃娃亲,谁知几年前,因在修建高邮运河之事上,咱们这个国舅爷涉及贪腐,被降了官,你知道我朝自开国起,整治贪腐,手段雷厉,立法严峻,温家本以为这个「亲家」此生翻身无望,正琢磨一个好时机,要去退亲,谁知道命中富贵的人,註定要富贵,毕竟是皇戚,这张家不但翻身了,还升了官。」 晏然冷笑道:「那自然就不用退亲了。」 「是啊,是啊,」蒋奇惋惜道:「温夫人知道他儿子钟情于你,故特意在他不在的时候,把婚礼筹备了,这月底,温廷言就要娶亲,未来老丈人,帮他在翰林院谋了一个差事,大婚后就赴京,现在他被困在家中,所以不能与你诉说详情,而子升......」 「子升怎么了?」绮云催问。 「子升没大碍,听说被打了几大板子,被派到马房去养马了,应该也被看管起来,在温廷言大婚之前,不能出府。」 绮云如释重负地「哦」了一声。 晏然知道事情原委后,沉思不语,虽然眼圈通红,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她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之结果,只是没料到她的预感这么准,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蒋奇见晏然有话要说,知道她一定心有不甘,不与温廷言当面对质,一定誓不罢休,同时做为多年朋友,她也心疼小姑娘刚失挚友,如今姻缘又断,可心疼归心疼,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谁更可怜,而推翻重来,蒋奇趁晏然还没说出口,提前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个实在难办。」 「若我今日见不到他,我这辈子可能也见不到他了!」泪水在晏然眼眶中打转转,没想到苏州一别,竟是永别。 蒋奇也颇为难,自己现在想见温廷言,都要经过三查六审,更何况带晏然去见,温家是蒋家的老主顾,若此事穿帮,惹怒温夫人,势必要影响蒋家日后与温家的生意往来......蒋家长子的身份,不允许他为晏然冒这个险。 晏然不想蒋奇为难,咬着下唇想了片刻,「我不为难你,你可否帮我为温廷言捎个口信?」 捎话进去总比带个活人进去要方便多了,蒋奇道:「然妹妹,你尽管说,这个我保证做到。」 晏然道:「你告诉他,今晚二更天,我在温府靠近恩宁寺方向的墙下等他,有些话,我想听他当面说。」 蒋奇说好。 伤心可以钝化人们对时间的感觉,从蒋家茶铺出来,直到二更天,晏然像是过了一辈子般漫长,此时已经夜禁,被巡更的捕到,是要定罪的,可晏然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换上一身黑衣,让绮云老老实实在家候着,自己则悄没声息的跳出晏家,来到与蒋奇说好的地点。 明朝开国以来,朱皇帝以勤俭着称,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在房屋规制上,限制颇多,不论你多有钱,官位有多高,衣食住行,都要坚持能简朴就简朴的原则,可到了明中期,此项规定开始松泛,被压抑百余年的老百姓开始报復性修建房屋,能多奢华就多奢华,比如温家的院墙,又厚又高。 晏然望墙兴嘆,这要是爬进去,还真是有些难度,而且这面朝恩宁寺方向的院墙,长度足有百米,她不确定温廷言是站在里面哪一处。 如弦的月光下,左右两侧皆是黑漆漆一片,晏然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脚尖踩着砖墙的凹凸缝隙,如一只行动矫捷的野猫,转眼坐到了院墙上面,上一次坐在高处,俯瞰温家院落,还是温府寿宴那日,那日很不愉快,晏然不想继续想下去,她低头向近处看,可惜并没有发现温廷言的影子。 她坐在墙上,幸好旁边有一颗梧桐树,枝叶离披,错出檐甃之上,将她小小身影笼罩其中,晏然在这个天然保护伞下,一面提防着巡更差役,一面琢磨温廷言何时到?会不会到?等了不知多久,连一只飞鸟都没有看到,她想跳下墙直接去找温廷言,可偌大院落,就算是在白天,无人引导下,也会迷路,何况夜晚。 晏然默默等了一会,直到二更三刻,她不得不跳下墙,失望地回家。 第二天,她又去了那面墙上,仍旧没有看到温廷言的身影。 第三天,蒋奇找到她,晏然方知温廷言近日入更后,均要到父母面前「听训」,实难抽出身赴她的约,温父温母从家族荣光到个人前途,各种利弊一一为温廷言分析,结论就是:官商通婚是作践自己,若在开国初年,这是违犯律法的。 诚然,温父温母都不是腐儒之辈,成化年间,世风与开国初期已经大大不同,官商通婚,骤得富贵的贱民,最后缔眷华胄者并不再是新鲜事,可人在谈判时,自然是要把对自己有利的一套说辞摆出来,温廷言毕竟年轻,哪里是「人精父母」的对手,当父亲把律法和儒家道理挂在嘴边上,他的心思渐渐开始动摇。 对他个人而言,他深知自己读书天赋不高,不像沈山一举及第,他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举子,虽然在父荫下,以后他的仕途也能畅顺,但若有皇亲的身份加持,那必将畅顺加倍、万事亨通,温廷言只是读书不济,但他不傻,这一点,他自然也会考虑到。 但晏然是他第一个动心的姑娘,他是真心喜爱她,想与她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可若真娶了晏然,他的前途也就一眼看到头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温夫人见儿子立场不再坚定,趁机哄骗道:「你若真中意晏家姑娘,待过两年,纳她做个妾室,她若同你一样是真心的,便不会执拗正妻的名分,她一个商贾的女儿,做我家妾室,并不算亏。 」 「晏然妹妹不是爱势贪财之人。」 「你说不是就好,母亲自然是相信儿子的眼光。」 温廷言一怔,怎么这事好像就说定了似的? 蒋奇将这个口信用最委婉的方式告知晏然,晏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绮云和蒋奇均不解其意,瞪大眼睛看着她。 晏然顿了片刻,冷笑道:「麻烦蒋公子,若你有机会再见到温公子,替我带句话,人各有命,勿念。」 晏然虽不受父母疼爱,但她也有自己的尊严,妾是什么?隋家因为魏小娘,闹得家不成家;王秀儿为了争宠,花样百出;杜姨父的妹妹自给糟老头子贾员外做妾后,没少招旁人的白眼。 现在,温廷言居然起了让她做妾的念头,晏然对他残存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了,他不懂她。 晏然知道自己一向不招人喜爱,温廷言是第一个对她表达爱慕的人,第一个愿意无条件信赖她,支持她的人,她珍惜这份爱慕,故她愿意挑战门第之见,若成了,不但可以得到一个如意郎君,母亲也会对她青眼相看,她想向王氏证明,她也是招人疼的孩子。 可事实上,这种门户差距,根本不给她做梦的机会,更甭说「力争」,就好像双方对战,你还没拔剑,敌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过来,晏然感觉无助,更感觉自己滑稽可笑,真真是痴人说梦了。 爱隔山海,山海可平,扯淡! 绮云在义愤填膺的同时,安慰晏然道:「或许还有转机,我们要不要想想办法,再争取......」 绮云还没说完,晏然忙打断她,「争取什么?为什么都是要我去争取?」 晏然此话是指当初王氏偏爱晏晴,对她则漠不关心,老僕刘武曾劝她,要在母亲面前多多表现,要去争取王氏对她的关注,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晏然最不屑此等言论,父母爱子女不是天经地义吗?为何要去争取?争取来的还是爱吗?同样,对于未来夫君,若这份感情还需要自己单方面争取,那她宁可不要,这是她心底的骄傲,若你们爱我,那就爱,若不那么爱,就算了。 温廷言的婚事如期举行,晏然奇怪自己并没有多伤心,为什么她的爱恨在一念之间,而别人的爱恨总是缠缠绵绵。 第107章 107这事我哪知道? 王氏本就没指望能与温家联姻,可驾不住二嫂林氏的冷嘲热讽,说什么原以为晏家能飞出一个金凤凰,全族人也沾沾光,结果倒好,原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早知今日,当初不如嫁去苏州钱家云云,王氏被气得眼冒金星,见到晏然后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很呲一番。 晏然委屈,可也只能忍着,心想自己在晏家的日子也不多了,再忍耐一阵,嫁出去就好了。 邻里街坊,也有知道温廷言与晏然关系密切的,打着关心旗号,时不时安慰她几句,晏然强忍羞愤,笑着回道:相识而已,并无过多交往,列位恁般安慰我,是不是你们想多了? 晏晴也听说温廷言大婚消息,奈何自己将要临产,回娘家不便,便让绮月捎话回来,说婚姻大事,还是要父母做主,自古以来的规矩,自有它的道理,若无道理,怎会存了上千年,我们做子女的,不经世故,阅人不淑,隋家姑娘就是先例,望妹妹以后不要再擅作主张,父母看中的人家,一定不会差。 晏然嘴上说好,心中不以为然。 「怎么是你来传话,绮霜为何没来?」小绮云与绮霜是天生的冤家,可今日没见她,反倒关心起来。 绮月本是北方人,身高体壮,比绮云足足高一个头,可性格比南方人还南方,说话嗲嗲的,「绮,绮霜姐姐今天......」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引起晏然注意。 绮月磕磕巴巴,为难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她跺着脚,把问题抛给晏晴,「你还是问大小姐吧。」说罢,转身就要夺门而出。 晏然确定事有反常,嚯地从绣凳上站起身,望了绮云一眼,绮云秒懂心意,快步挡在门口,「你别走,我就问你。」 绮月不得不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晏然,可怜巴巴道:「二小姐不要为难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实话实说呗,这有什么为难的。」绮云忽闪着大眼睛,一脸不解,小月月虽说话嗲声嗲气,可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为何今日如此推搪? 晏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盯着她,但这比说话还要让人心生畏惧。 绮月虽说是晏晴的贴身丫鬟,可一向惧怕晏然,这个二小姐虽看上去嘻嘻哈哈,不争不抢,可若有了决定,便说一不二,不像大小姐面硬心软,若自己装装可怜,万事都有得商量,绮月知道自己今日是跑不掉了,把心一横,道:「好吧,我说......绮霜与赵家大爷......」 赵家大爷?晏然一听这里还有男人事,立刻坐回椅上,准备慢慢听绮月讲,奈何绮月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就听有人敲门,原来是晏老太爷听说绮月来了,特意派人叫过去回话。 晏然眼珠骨碌一转,拉着绮月的手,「别怕,我陪你一起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绮月心道:你陪我去,我更害怕,本以为回晏家是一个轻松愉快的差事,见见旧友,拜拜旧主,吃吃老东家美味佳肴,悠哉半日,谁知这爷孙俩这等警觉,抓着她问赵家事,与其被追着问,不如主动汇报,表表自己对家主的忠心也好。 晏然一跨进寿芝堂,就见堂上已经跪下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绮霜的父母,这俩人一个歪着头,一个把头埋进胸,明显认罪态度不一致。 晏庭海脸带三分怒气,晏然知道,这是有七分怒气在心头压着,没发作出来罢了。 绮月见过晏老太爷,刚想跪下,晏庭海铿声道:「你不用跪,你站着说话,」然后他瞥了眼晏然,虽觉意外,但也不介意她出现在这里,用下巴指指东墙边上的椅子,让她坐那里老实听着,同时命绮云把门关上,支退外面等吩咐的下人。 寿芝堂上的气氛异常紧张。 晏然早就看出绮霜娘是个有野心的,她的野心同四姨父的娘杜方氏不同,杜方氏唯利是图,把自己女儿嫁给糟老头子还是瘸子、瞎子,她都不介意,只要银子到位就行,以她的人生经验,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真金白银最实在,所以她告诉嫁进贾员外家的女儿英娘:你的任务就是搞钱!搞钱! 搞钱! 绮霜娘则想彻底改变自己的地位,这种世代为奴的日子,她过够了,尽管晏家主人待她不薄,她还是不满足,她也想过被人伺候的日子,达成这个目的,只有三条路可以走,第一个就是投胎,明显她投胎技术不行,第二个就是嫁人,因为受投胎影响,註定她也嫁不到什么富贵人家,第三个就是借女儿的福气,若女儿能嫁入豪门大户,谁还敢小瞧她? 绮霜娘逮空就教导女儿,将她这种要做「人上人」的人生观灌输给绮霜,可自她知道绮霜被陪嫁过去做通房后,她绝望了!通房丫头,能有什么前途?充其量做个姨娘,既然是做姨娘的命,那就要抱一条大粗腿,赵女婿不过是个药铺掌柜,而赵家大爷是板上钉钉的朝廷命官,做官老爷的姨娘要比做药铺掌柜的姨娘,好上一万倍。 而她听说赵家大爷的正妻比相公年长五岁,相貌平平,虽然她没见过这位「老媳妇」长什么样,但她有自信,论姿色,绮霜赢定了! 晏庭海一直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眼神凌厉的像要把这俩人生吞活剥了一般,那二人唯唯诺诺一言不发,晏庭海转头又去看绮月,「说说你知道的吧!」 绮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此时的气氛,她还是觉得青砖地面与她的膝盖更相配,「这要从何说起呢?」她想抖个机灵,若是一味地实话实说,绮霜爹妈就跪在旁边呢,万一一会高瘸子(高小川,绮霜爹)跳起来掐她脖子,怎么办?听说这高瘸子年轻时,可是打架的好手。 晏庭海坐在堂上,狠狠地「嗯?」了一声。 绮月吓得上身紧绷,道:「我说,我说,赵家大爷看上了绮霜姐姐,跟我家大小姐要人,要纳绮霜做,做妾。」 「你接着说,别避重就轻煳弄我老头子!你们两家分院住,怎么赵家老大就看上了绮霜,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晏庭海扫了眼跪地上的绮霜娘,嘲讽之意尽在脸上。 绮月道:「老太爷说得对,我们做小姐陪嫁的,本和大房那头没交集,就算是传个话,也不过是用赵家老奴去传,我们只在自己院子里伺候咱家姑娘,谁知绮霜姐姐,」她偷偷望了眼高瘸子,把身子向旁边挪了挪,提高音量道:「绮霜对大小姐说,以后传话的事交给她去办,大房奶奶刁钻,若是下人传错了话,平白增添误会,还是她去传稳妥,一来没了误会之忧,二来她还可以跟那头奴婢熟识,以后探听个消息也方便。」 「嗯,接着说。」 「月初,大奶奶娘家有喜事,大爷也去了,或许是喝了酒,不知怎的自己先回了府,大奶奶因宵禁在娘家留住一宿。」绮月低头偷瞄身旁的绮霜娘,绮霜娘待她不错,私下给她做过几件小衣裳,故她实在不愿意做这个背后告状之人,可眼前情形,她只能知无不言了,「第二天,大奶奶回府,发现卧室里有了别的女人物件,正是绣着霜花的鸳鸯荷包,便怒气沖沖找我家姑娘问罪。」 晏庭海狠拍桌案,又是跺脚,晏然很少见到祖父如此大动干戈,忙走过去要给晏庭海扇风降火,这日本就天热,又关着门窗,上了年纪的人动了肝火,脸色渐渐惨白,额头上也渗出一排排细密汗珠。 晏庭海朝晏然摇摇手,现在凉风对他来说,毫无用处,晏庭海怒斥绮霜娘,「这就是你好闺女干的事,她跟着晴丫头,有何不好?何苦去招惹赵家老大?我们商贾人家的女儿本就让人瞧不起,绮霜这么一来,晏家脸面都让她丢尽了。」轻则,赵家人会笑晏晴管教奴婢无方,重则会让人误以为商贾家的女儿,果然都是行为不检,不知羞臊的。 「是赵老爷看上了霜丫头,又不是我们霜儿.....」绮霜娘为女儿辩解,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再者说,这也没什么不好,」她大言不惭,「咱府把霜儿陪嫁过去,不就是想稳固大小姐在婆家地位吗?绮霜去了大房,两头都有照应,不是更好!」 「胡扯!」晏庭海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推到地上,刘武手快,弯腰接住,一面将茶盏放回桌上,一面悄声安慰晏庭海,「生气无意,先解决问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王氏和晏承恩那边此时也闻到风声,急匆匆赶至寿芝堂,两人站门口听见屋里大吵,正琢磨何时进屋稳妥,谁知晏庭海早透过窗纱影子看见二人,便呵他们进来。 二人坐好后,也都气鼓鼓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个人,王氏道:「晴儿现在还大着肚子,赵家大奶奶本就是个妒妇,你们想让闺女跟她抢相公,是失心疯了不成?若她去找晴儿闹,动了胎气,你们承担得起这个罪过吗?」 高小川臊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起,但是自知没理,忍着一言不发。 绮霜娘就不同了,她知道只要忍过今天,绮霜和赵家大爷的事定了,她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故心里并不慌乱,更不觉羞耻,只恨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她低着头,一字一顿地说:「这事真怪不到我闺女头上,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霜丫头举止轻佻了些,可赵家大爷要是没那个心,霜儿还能把他压到床上不成,现在事已至此,奶奶,老爷,老太爷,也别生气了,无论霜儿是给赵女婿做通房丫头,还是给赵家老大做妾,她怎么说也是咱们晏家的人,心是和咱大小姐一起的。」 「你还要不要老脸了,」晏承恩忍不住怒吼,「你也说是绮霜是赵女婿的通房丫头,现在又......」晏承恩皱着眉,自己都不好意思把一女侍二夫,还是兄弟俩的话说出来。 「只是名义上的通房丫头,那赵女婿并没有来真的。」绮霜娘扭捏道,但脸上并无羞愧之色。 晏承恩扭头看王氏,「没真的?」 王氏拉着脸,白了晏承恩一眼,「这事我哪知道?」 第108章 108这日子从来不『温顺』,人何以温顺以待? 此刻,晏然已经彻底搞清楚了事情原委,没成想自己「闭关在家」这些日子,赵姐夫家出了这么一个烂事。 晏然盯着绮霜娘看,都说三岁看到老,可在绮霜身上,这句话失灵了,小时候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不成想大了之后,渐渐有了攀缘富贵之心,对人也前恭后据,幸好一直在晏晴身旁伺候,有晏老太爷辖持着,不曾犯下什么大错。 寿芝堂内一时安静,晏然先不评价事情对错,亦不说自己对这个事的看法,而是问绮霜娘:「你可愿意让绮霜嫁给赵家大爷?」 绮霜娘皮笑肉不笑,她将额头上的碎发捋到耳后,露出一张疲惫无力的面孔,眼睛却异常闪亮,「霜儿虽是我生的,可她的婚事是由大小姐做主,霜儿从小就跟着大小姐,我相信大小姐不会亏待了她。」 「呸!好不实在的话,」晏然心道:「我只是问你当娘的愿意否,你倒好,把麻烦全推给我姐姐了,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对你的说的了。」 「我们不愿意的,」久未发声的高小川突然回晏然,他本就腿脚不利,跪久了,伤腿酸麻刺痛,他歪着身子,哭腔道:「我们不愿意,先不说赵家大爷,我们高攀不上,就算是攀上了,日后让咱家大小姐在赵家如何自处?这算是让两个妯娌结下了恩怨,日后难免不了口角龃龉,大小姐心地善良,为人纯厚,哪里处理得了这等事,」高小川跪着向前蹭了两步,对晏庭海道:「这事是我闺女不对,求老爷让大小姐把这丫头放回了,我们另寻匹配的人家......」 绮霜娘一听高小川这话,气得差点没站起来,他用手戳着高小川的后腰眼,轻声威胁道:「那俩人已然生米煮成了熟饭,你若把她接回来,我就死给你看。」 高小川不理他,只是恳切地看着堂上的老太爷。 「哼,你倒是个明白人。」王氏撇嘴哼哼,然后用眼睛狠狠挖了绮霜娘一眼,她最看不上这种想跳跃阶层,希冀高嫁改命的女人。 自己瞧不上的行为,往往就是自己曾经做过或者(潜意识里)最想做的。 王氏也是「高嫁」,但古兰庄的王家是正经八百的农民,若是论「士农工商」,商人才是末端,只不过从现实角度讲,到了明中期,商人因为有巨大的财富支撑,实际的社会地位远远高于农民,故晏家人都说王氏是高嫁晏家,她心里也是认可的。 晏庭海道:「若送她回来,便得罪了赵家大爷,若不送,留在赵家做妾,就得罪了赵家大奶奶,高瘸子啊,高瘸子,你两口子还真是给我的晴儿出难题。」 高小川听老太爷这么说,他把心一横,咬着牙道:「小的不让晏老爷为难,老爷只需想办法让绮霜回趟家,我见了便打死她这个孽障,一了百了。」 众人惊了,纷纷看向他,阖府上下皆知,高小川三十岁才娶妻,最心疼家里这两个女人,尤其是绮霜,碰到好吃好喝的,都给闺女留着,他自己是晏家管园林花草的,这些年来,他风雨无阻,每日都亲自将最漂亮,最鲜艷的花草做成花束,然后瘸着腿,给冬青阁送去,说是给大小姐布置房间,其实就是给自己闺女赏玩的。 晏家奴僕见他这般殷勤爱女,都笑他,同时也暗自纳罕,年轻时的莽撞人高小川,没想到也有做女儿奴的一天。 当年高小川仗着自己年轻,身手好,惹了不少祸事,直到被人打瘸了腿,整个人活下去的意志都没了,辛亏晏庭海开导他,为他安排活,又帮他娶妻,还安排他的女儿贴身跟着晏家大小姐,这是何等的恩典关照?要知道绮霜虽是奴婢,但吃穿用度都是和晏晴在一起的,就凭这一点,他亦暗自发誓,此生此世,来生来世,都要为晏家做牛做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晏庭海见高小川这般态度,气也消了一半,虽然绮霜这次大错特错,但也不至于赔上性命,办法总比问题多。 晏然心里此刻有了主意,但是堂上人多,尤其绮霜娘还在场,她只能将想法忍着。 半天没发言的晏承恩知道事情棘手,可以他乐天派性格,又觉得这问题不难解决,故道:「事已至此,不如就让赵家老大纳了绮霜,霜丫头毕竟是咱府的人,以后赵家大奶奶再欺负晴儿,也有人帮说和两句。」 绮霜娘见有了同盟,一下子又来了精神,仰着头,勐点下颌,一叠声的说对,「奴婢也是此意。」 王氏怒斥晏承恩,「你不懂,就别乱说,你当赵家大奶奶是何等人?有道是女大五,赛老母,赵大媳妇看管相公就如同看儿子,霜丫头过去,甭想舒坦过日子。」王氏虽然自私,但也有个心软的好处,只是可怜别人胜过可怜自己家人,她执意不允绮霜嫁给赵大,一是为晏晴着想,二来,她知道绮霜嫁过去,可能都活不过明年。 绮霜娘却盼这日已经盼了十多年,如今,眼瞅着胜利在望,她再也伪装不下去了,昂然道:「霜儿做妾,是好是坏,都是她的命,但求奶奶放人。」说罢,她朝着王氏连磕了三个头。 高瘸子一脸惊愕,问绮霜娘,「你这是干什么?」他见浑家磕头磕得髮髻都松了,心里难过,轻声劝道:「霜儿绝不能嫁赵家,若赵家大奶奶是个性格贤惠的,我们求求大奶奶允了这门亲事,也就罢了,可那是个母老虎,霜儿和晴小姐绑在一起,也不是她对手!」 高瘸子像霜打的茄子,越说越萎靡,摊在地上继续轻声道:「若真做了赵家的妾,日后有个三长两短,你和我能为女儿做什么?街头卖豆腐的老吕,她女儿给人做妾,死的不明不白,你难道忘了吗?」 高瘸子说的老吕,有个绰号是西施的女儿,因美名在外,被一个姓赖的富户看上,赖老爷托人找到老吕,上来就摆出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卖了一辈子豆腐的老吕从没见过这么多钱,爽快答应了婚事。 他没考虑赖家实际情况,只知道赖家有钱,闺女嫁过去吃穿是不愁了,对于穷人来说,只要吃穿不愁,其它事都是小事,至于赖老爷的正妻是否贤良、妯娌、婆婆是否和善,统统没有考虑,一辈子老实巴交的老吕认为,真心能换真心。 结果不到一年,赖老爷离家採办,也就一个月的功夫,再回来时,吕西施已经发殡完了,时值寒冬,老吕见女儿最后一眼是女儿躺在薄木打造的棺材里,身上只着一身单衣,身上还尽是鞭伤,老吕去衙门状告赖家杀人,奈何证据不足,吕家只象徵性赔了二十两银子了事。 这个前车之鑑,绮霜娘自是知道,但是她也有她的考虑,一来绮霜不是吕西施,没那么软弱;二来,赵大以后是吃皇粮的,不敢胡来;三来,绮霜告诉过她,赵大与她情意相投,现在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若趁机怀上一儿半女,她在赵家位置就稳了,赵大还允诺她,纳她入门后,单独给她置个院子,吃穿用度,都不会比大奶奶差多少,赵大奶奶人老珠黄,他看着就想吐。 绮霜娘连夸女儿厉害,又连夜赶制了几件绣着鸳鸯的肚兜和里面穿的轻薄小衫,绮霜心领神会地收下。 寿芝堂上,屋里一会沉寂如死灰,一会又有人哭泣,一会又齐齐嘆声,事情处理得胶着不堪, 晏庭海始终没有明确表态。 这时天已渐黑,有人上来告知开饭了,晏庭海打发去众人,命人端饭菜到寿芝堂,他不去前堂用餐,他想静静。 王氏拽着晏承恩退下,这事她已经决定,就算是和赵家大爷翻脸,也绝对不能让绮霜过去做妾。 晏然打发绮云先去吃饭,自己则赖在寿芝堂上不走,晏庭海遂道:「你留下来陪我一起用饭吧!」 须臾饭菜上齐,晏然见祖父愁眉不展,又心疼又嫉妒,暗暗思忖:姐姐真是好命,一朝有事,全家献策,自己何曾有过这个待遇,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晏庭海见屋内仅剩他和晏然二人,板着的老脸渐渐放松,吃了几口饭菜后,便放下碗箸,意味深长地对晏然道:「老夫一向认为,女子要性子温顺才好,可活了这把年纪才明白,这日子从来不『温顺』,人何以温顺以待?老夫蠢矣。」 晏然闻听,一时不知怎么安慰祖父,蠢?不蠢? 晏庭海遗憾道:「若晴丫头的性子,有你一半......」 「彪悍?」晏然补充道。 晏庭海刚顺了口茶水,听晏然这么说自己,差点没吐出来,他哈哈大笑道:「女孩子岂可这么说自己,你不是彪悍,你是果敢伶俐。」 晏然俏皮一笑,第一次听祖父表扬自己,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赵家这事,的确难办,又要保全你姐姐在婆家的颜面,去掉绮霜这个隐患,又不能伤了绮霜,你高叔就这一个女儿,像命根子似的宝贵,」晏庭海轻声嘆气,「若不成全绮霜的婚事,她娘俩势必不甘心,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来,都说女子本弱,可有时候为了博个前途,真是命都可以不要,哪里比男子就弱了。」 晏庭海轻声冷笑,晏然亦无奈陪笑。 「其实这事关键在赵大哥身上,只要他不想纳妾了,自然就没后面的事了,」片刻后,晏然开口说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那你说说看,如何让赵家老大死了这份心?」 「这个亲家哥哥吧......」晏然眼珠咕噜一转,露出一脸坏笑,她想起公猪交配前都还要憋两天,这赵家大爷就是憋太久了,赵家大奶奶年纪比相公大,相貌又普通,据说大房家里的婢女,她只使唤比她更老更丑的,赵家大爷突然见到晏家陪嫁过去的丫鬟,如花似玉,又暗中挑逗,自然就把持不住了,可这些分析,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只能脑里想想,哪敢跟祖父说。 于是晏然道:「所谓男才女貌,亲家哥哥之所以看上绮霜,无外乎就是因为她年轻貌美,若不貌美了呢?」晏然压低头,悄声道:「古书上有一种药方,可以让女子毁容,不过,爷不用担心,只是暂时毁容,有得救的。」 晏庭海刚惊讶,马上又点点头。 晏然继续道:「如果亲家哥哥见心上人脸毁了,还会执意纳妾吗?他若还执意要收绮霜进房,我倒佩服他是一条汉子,」晏然撇撇嘴,一脸不信的样子,「我想他必定是要退缩的,如此绮霜的上位念头也就断了,待她得了教训,我们再把她脸治好,寻个匹配的人家嫁了,你说这法子,如何?」 晏庭海砸吧砸吧嘴,又重新拿起银箸开始吃饭,「这倒是个法子,我也是刚急了,只想着从我们这头想法子,忘了癥结在赵家老大身上,只是......」他看晏然,「让绮霜毁了脸,这事谁来办?」 「自然是姐姐来办,总不能主意我出,事情我来做,你也该让姐姐经歷些风雨了。」 晏庭海讪讪笑道:「我没说让你去办。」 晏然道:「这事不但需要姐姐去办,她办完后,还要把这事告诉赵家大奶奶,帮她解决了枕边之忧,一来卖个人情,二来也告诉下人们,以后都安分守己,不要妄想些没用的,」晏然说得口干,舀了一勺银耳羹,连喝两大口,最后总结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是爷你教我的,女人管家也是同样道理,不狠点,如何辖制下人。」 第109章 109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很多事情,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晏然的主意奏效了,赵家大爷见绮霜满脸红疹,吓得避而远之,绮霜见赵大这般态度,心如死水,同时又担心自己的病治不好,整日躲在小屋以泪洗面,绮霜娘四处寻医问药,急得嘴角生疮,高瘸子倒是松了一口气,毁容又怎样?大不了养一辈子。 晏然告诫姐姐,万不可让她知道此疹可医,这事权当是给她一个教训。 晏晴怕自己表演不好,穿帮露馅,晏然道:「若绮霜知道是你下药害她皮肤溃烂,定会恨你。」 晏晴道:「明明是做好事,救了绮云一命,可却偏偏要用这种下流法子,事后还不能说,做好人太难了!」 晏然道:「谁说做好事,就一定要用上流法子?」 晏晴想不明白妹妹口中道理,但她相信妹妹,于是咬牙发誓:「这个秘密要带进棺材里,再也不提了。」 王氏见绮霜脸上开花,心里像中了头彩似的高兴,整日嚷嚷苍天有眼,恶有恶报。 过了两日,正是十五,王氏携晏然去青岩山烧香还愿,顺便看望在静慈庵清修的隋夫人。 隋白氏自女儿寻短见后,索性把家撇了,带上老僕薛妈,二人搬到庵里住,王氏当年嫉妒隋白氏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如今见她这般境遇,内心茫然自失...... 早知她今日如此,当初嫉妒个球? 双方闲话家常,王氏觉得庵室内过于清幽简朴,实在无趣,恰好这日有官府的人上山做祈雨仪式,南直隶各州府均派了官员上来焚香祭牲。 王氏和晏然来青岩山的路上,便见成群百姓跟随官府队伍,敲锣打鼓,好不热闹,王氏问晏然要不要去看热闹,晏然则更愿意留下陪隋白氏聊天,王氏无奈,只好偕金妈同去,并与晏然约好酉时来接她回家。 王氏走后,晏然一改刚才沉稳端庄的模样,露出女孩天真无邪的笑脸,她迫不及待地坐到隋夫人身旁,搂着她的胳膊,把头歪在隋夫人肩头上撒娇。 隋夫人搂着她,亦是心里欢喜,端着她的脸蛋左瞧瞧,右看看,因为自幼习武的缘故,晏然身上虽少了几分婀娜妩媚,但飒爽的气度和颀长的身姿, 却是满金陵城的闺阁女儿身上,难得见到的。 隋夫人欣赏这种巾帼气度,一叠声的夸赞,真好,真好! 晏然被夸得不好意思,像只小猫一样,伏在隋夫人身上,在她的记忆里,还从未和王氏如此亲密过。 隋夫人笑着拍晏然的小手,「你也老大不小了,婚事可有了谱?」 晏然摇摇头,喃喃道:温廷言,我找不到了...... 隋夫人心疼地摸摸晏然毛茸茸的头髮,轻声道:「你也不要怪他,他也是身不由己。」 晏然紧抿嘴唇,点头说不怪。 两情相悦的人,莫名其妙分开,怎会不怪?这些日子,家里都忙着处理晏晴的「麻烦」,晏然无瑕伤春悲秋、顾影自怜,现在空闲下来,温廷言的名字开始在她脑里频闪,尽管她恨他的纳妾提议,怪他懦弱无能,气他连见个面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但她还是忍不住怀念过去俩人交往的甜蜜时光,就因为有这些奇怪的情绪作祟,晏然鼻子一酸,眼睛瞬间红了。 隋夫人望着眼前可怜的女孩,忽然想起死去的女儿,当初形影不离的两个人......隋夫人不敢继续想下去,立刻克制情绪,将话题换了一个方向,「人啊,越富贵,越想富贵,我长姐的性格就是如此,权势名利她都有了,可还是要用儿女联姻的方式,来巩固她的富贵荣华,」她轻摇头,「何苦来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晏然知道这番话看似说温夫人,其实是安慰她,对长辈的行事,她不便置评,只能颔首不语,两人默默坐了一会,晏然笑着表态:「隋夫人不用为我担心,我会找到一个好婆家,把自己嫁出去的,到时候我第一个来告诉你。」 很快又过去了半个月,绮霜的脸渐渐好了,经过这次教训,她好像恨急了男人,天天嚷着要出家做姑子,绮霜娘也没了之前的斗志,一夕间头髮白了一半。 晏然答应母亲去相亲,因为上门向她提亲的不多,而她,嫁人的心很迫切。 相亲活动多数以室内宴会的形式举行,也有游船、赏灯等室外活动,晏然乐此不疲,多认识一些朋友嘛,只是见过温廷言那样的绝色男子,再难找到能和温大公子匹敌的了。 除此之外,晏然心里一直有件大事放不下。 这日雨过天晴,空中挂起彩虹,晏然穿上姐姐送她的碧色的白绫顾绣连裙,去找蒋奇。 「我拜託你打探的事情,你都打探到了?」晏然与蒋奇也不客气,坐下后,便开门见山问。 蒋奇摆手道:「等下,冯公子到,我去门口接下人。」 晏然说好,片刻功夫,蒋奇领着冯潜来到茶庄的隔间,身后还跟着子升。 晏然和绮云惊讶,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这?」晏然本能的向子升身后扫了一眼,确定没有她熟悉的身影,心里又惊又失落。 子升含情脉脉地望着绮云,绮云催道:「问你话呢,你怎么在这?你不陪你家大少爷去京城高就?」绮云对温廷言有怨气,连带着对子升也没有好脾气。 子升缓过神,沖晏然道:「我家少爷成婚后,就去了云南平彝做县令,国舅老爷给他谋了京城差事,但是我家少爷坚持自己还年轻,想先歷练几年。」 「平彝?那是什么地方,听上去就是夷人地盘,」晏然道。 「是啊,是啊,」子升眼珠转了一下,低头思索片刻,走到离晏然半步远的距离,低声道:「他是故意选了那偏远之地,姑娘,你应该明白他是何意。」 晏然心里一惊,难道......这个傻子,好不容易沾上皇亲的关系,自己不用,偏偏要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这是惩罚自己还是惩罚他家人呢? 俩人说话的时候,蒋奇已经安排好坐席,商人没有那些繁文缛节,子升和绮云也全部入座。 绮云继续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跟着去。」 蒋奇笑道:「这个我知道,他得罪了温家大奶奶,被罚去马厩,负责给马洗澡了。」 子升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是,然后向绮云解释,温公子走之前,已经求了温家大奶奶,还了他身契,放他出府,他用这些年攒的钱,在兵马司后面的巷子置办了一处院子,自己住一间,租出去三间,然后现在在蒋家茶庄这里做学徒,蒋奇现在是他的老闆。 晏然和绮云不约而同的点头,这样安排也蛮好。 冯潜一直插不上话,见众人似乎说完了上个话题,忙道:「今日约我来这里是何事?」 蒋奇笑着为他斟上茶,打趣道:「无事,就不能约你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冯潜笑道:「你就说什么事吧。」 众人亦都脸上藏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这还真是一个又奸又盗的事。 蒋奇放下茶壶,问冯潜,「听说朝廷要收一批丝绸,用于皇后寿宴,这个採购公文已经到了应天府,你家的彩帛行应该又要大赚一笔了吧?」 冯潜扫了眼面前众人,一脸狐疑,之后凝眉看蒋奇,「是有这么个事,但皇家採购,标准甚高,我家今年未必能入选,况且之前刚刚承接了西厂的订单,正让人眼红嫉妒呢,」冯潜也是少年老成,虽然体弱多病,但智商在线,他见蒋奇兴师动众请他来喝茶,还是价值一两银子一壶的好茶,便觉这个同窗没憋好屁。 晏然不喜欢怪外抹角,之前沈山哥哥对他介绍过,冯潜虽是商人,但不市侩,为人心思缜密,还很仗义,只是这人不太愿意与官宦子弟交心,故他和冯潜虽然彼此欣赏,但论私交不如和蒋奇深厚。 晏然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们是有一事相求。」 冯潜见晏家二小姐开口,表情顿时变得温顺起来,他与晏然有过两面之交,都是在沈府,当时这个小姑娘活泼开朗的性格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妹妹直说就好,什么求不求的,冯某人能做的,定当效劳。」他为晏然续满茶水,举止很是体贴。 冒然求助不相熟的人,晏然还是有些为难,她使劲咬着下嘴唇,迟疑间,蒋奇把话接了过去,「隋家姑娘,你还记得吗?之前为沈山兄践行,在沈府你们二人见过一面的。」 冯潜点头,说有印象,其实印象不深刻了,毕竟那日,隋静一心想着覃岚峰,郁郁寡欢,没有多说话。 蒋奇听他说有印象,拍着大腿道:「有印象就好,」然后他将隋静和覃岚峰的事,以最煽情的语言讲诉了一遍,说到覃岚峰绝情,攀高枝的关节,蒋奇说得异常愤慨激昂,讲到隋静饮恨自尽时,众人哽咽噤声,商人口才好,冯潜听后,也是异常气愤,只是不解,自己能做些什么? 晏然道:「现在蔡家生意,由覃岚峰掌理,蔡家是做丝绸生意的......」她故意停住,悄悄观察冯潜表情。 冯潜是个聪明人,虽不知道晏然具体计划是什么,但是想到蒋奇开始提到朝廷徵收丝绸的事情,心里猜出了点苗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第110章 110圈套(上) 吴潜的态度让晏然意外,她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心里既高兴又紧张。 回到无有斋,她大剌剌地躺在床上,两手交叉垫在头下,暗自祈祷:若老天爷能助她手撕了覃岚峰,她甘愿减寿十年。 她望着床头上坠着的羊脂白玉鸡心佩,这是十岁那年生日,隋静姐姐送她的礼物, 歷歷在目的往事,坚定了她誓不罢休的信念。 绮云把她丢下的粉底布靴收到床脚, 又将窗纱拉上半截,点上熏蚊香,便掀帘出去了,今日她高兴,因为知道子升没有随同温廷言去云南,而是留在金陵,绮云不自觉地哼起小曲,高高兴兴地去外屋绣手帕去了。 俗话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覃岚峰自入赘蔡家,很快就适应了「朱门酒肉臭 」的日子,蔡小姐将生意转交相公,自己则安心过起圭壁操持的日子。 覃岚峰好歹在金陵衙门里当过差,见过大世面,不同乡间野汉般见识浅薄,且又有功夫在身,相貌俊朗,虽没读过几天书,可有老天爷的偏爱,使他混身上下透着书生气度,这种文武交织的气质反差,特别招人喜爱,一时他在苏州商界,风光无两,各色人物都愿意与其结交。 覃岚峰每日都荣光焕发地往来应酬,他不知道,此时正有一个巨大的网等着他钻。 这日,苏州知县在一品阁设宴,覃岚峰等几家数一数二做生丝生意的老闆应邀赴宴。 时任知县姓姚,字弼臣,安徽千秋里人,成化年进士出身,家里无根基,在应天府八品典仪的位置上混了十年,籍籍无名,后不知用了什么招数,打通了上面一个大官的关系,讨来苏州县令这个肥差,上任后,便广交当地商贾士绅,大力发展本地经济,本地商人大获其利,私下送他不少真金白银做为回馈。 众老闆知道,知县设宴必定有好买卖相商,各各都准时赴约,推杯换盏,叙尽闲话,很快便个个酒酣耳热,肚满肠肥,席间,有个性格耿直的忍不住问道:「大老爷今日邀我们过来,不会只是品这一品阁的新菜吧?」 姚知县抹着嘴笑道:「新菜要品,然后也有好事相告。」他翘起油汪汪的嘴角,特别享受做大人物的感觉。 众人闻听大悦,眼睛里闪着金灿灿的光芒,「是何好事?」 姚知县夹起一个水晶虾饺,塞进嘴里,嘴角流着油,也不知擦,他向眼前富商卖起关子,「你们可知道当今圣上最宠哪个女人?」 众人不解其意,面面相觑,一个头戴万字纹皂色头巾的富商道:「谁人不知,咱们如今的皇上,后宫空虚,现在身边只有张皇后一人,自是最宠张皇后。」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心里却笑:当皇上还只纳一个妻子,还不如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眼里交流:听说足下的五姨娘刚为足下诞下麟儿,恭喜恭喜!另一个眼神回道:同喜,同喜,兄台不是也刚刚纳了小姨入门,坐享齐人之福嘛!兄台有福气啊! 大家眼表心意,嘴上却不敢胡诌八扯,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商贾拱手奉承道:「当今圣上,是难得明君,宵衣旰食,夙夜在公,为民谋福, 以致于连纳妃的时间都没了,我等有幸活在太平盛世,遇到这样一位明主,真是九世修来的福气!」 覃岚峰点头说是,恨自己笨嘴拙舌,说不出这等动人的场面话。 姚知县哼了一声,他知晓商人最是心口不一,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手里干的是另外一套,这些人放到官场,也都是好手,他忽然对阿谀奉承的场面没了兴趣,于是,一连摆手道:「得,得,得,你们别编词了,我今日请各位来,是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一个让大家发财的机会。」 众人竖起耳朵,终于等到正题。 「明年二月,皇后大寿,」姚知县道:「内务府已经发了採购清单到江宁制造局,清单中,江南的丝绸是採购大项,」他眼睛狡黠地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把眼神意味深长地落在覃岚峰脸上,悠悠道:「谁家若能承揽了这桩生意,那就发大财了!」 众人皆笑。 这生意虽好,但很难落到自己头上,多大脑袋戴多大帽子,虽说朝廷每年都向民间招标採购,但谁不知道这其中都是内定的,他们不过是陪跑的一员罢了,就算是有幸中标,扣除四处打点上贡的使费,最后能进自己口袋的银子微乎其微,故嘴上说「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我们一定尽力参与,能为朝廷献力,是我们的福气,是苏州人的骄傲!」可心里却并不当真。 在座中有一个人却当真了,那人就是覃岚峰,自他走大运娶到蔡家小姐后,他坚信还能走三十年大财运,这是他来一品阁赴宴的路上,一个看命术士拦住他说的,况且,刚刚姚知县看他的眼神,明明就是在暗示他,他有机会! 覃岚峰再无心和旁人闲聊,心里筹划如何拿下这笔朝廷订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楼外入更的梆子响起,众人纷纷告辞,唯独覃岚峰迟迟未走,眼见身旁没别人了,他诚恳地邀请姚知县一同去山塘街的「桃花坞」 醒醒酒。 桃花坞是苏州有名的烟花之地。 姚知县也不客气,今日本就穿着便服,去消遣快活一夜也无妨,于是二人在贴身小厮的陪同下,来到桃花巷里的一处极奢华的院落,这是覃岚峰偷偷置办的,用途就是在需要之时,把不适合公开露面的贵客和女伶一同请到这里,方便「交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看门的小僕见家主来了,满脸堆笑,列队上前迎接,另有一批人闻讯去收拾整理房间、安排女伶到位。 覃岚峰扶着腿脚不稳的姚知县,跟在两个提大红灯笼的小丫鬟身后,二人迤逦至一处水上阁楼,明月当空,水光粼粼,清幽之夜,最适宜畅谈心事,沟通感情。 阁楼布置的与风月场所贵宾房极其相似,一瓦一砖都透着艷俗气息,可覃岚峰却认为这里极好,他就是按照桃花坞最红的女伶房间布置的。 姚知县一跨进门槛,便被扑鼻而来的胭脂水粉气,满目的珠帘绣帐,扑朔迷离的烛火,又熏醉了三分,他笑着夸赞,这里真是人间天堂! 覃岚峰一脸谄媚,躬身扶知县坐下,亲自端来醒酒茶伺候,随后,他换了一副严肃面孔给站在屏风前的娈童递去眼色,娈童会意,弯腰退至门口,朝楼下拍了两下手掌后,十二个身着薄纱裙的女伶「噔噔」走上楼来,手持乐器,扭着腰身,鱼贯而入,司鼓的,司琴的,司管的、司萧的,围成一圈,随之音乐奏起。 姚知县酡红着脸,色眼迷离,一手搂着年轻女伶,粗壮的手指在女伶柔嫩的脸蛋上揉捏玩味,另一侧肩膀则靠在覃岚峰背上,用细听可辨的安徽口音道:「覃老弟,你这可真是人间福地,羡煞老夫也。」此刻称兄道弟才能更显双方关系亲密。 「姚兄若是喜欢此地,小弟随时派人接您过来,姚兄肯光临,「覃岚峰手指面前妙龄女郎,」是我等荣幸。」 姚知县扭过头,心满意足地笑了,「你我都曾在应天府当差,只恨当时不曾相识,如今既都在苏州府这块地界讨生活,你我兄弟二人一定要互相帮衬,那些本地的商贾,我是信不过的,我觉得这次朝廷採购,还是交给覃老弟最为合适。」 社交场合上最常见的联络感情方式,就是套近乎,一起学习的是同窗,一起考试的是同年,一起考中上榜的是同榜,若这些都凑不上,就是同乡,同乡不成,再问问彼此妻子的籍贯,哪怕是同一个地方的女婿,也可以增进彼此的关系。 覃岚峰因和姚知县同在一处当过差,心里天然产生一种亲近,他谄笑道:「姚兄若有需要小弟的,在下一定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覃岚峰嘴里表态,手上又为姚知县斟满酒。 姚知县接过酒,贪婪地闻着酒香,但没有喝,而是又将酒杯放在桌上,他觑着眼前这个年青人,关切道:「这次朝廷採购丝绸数量庞大,要500斤上等辑里湖丝 辑里湖丝又称辑里丝,简称辑丝是世界闻名最好的蚕丝,是浙江省的传统丝织品,属于南浔特产。 ,你们蔡家可能一口吃下?」 这话看似关切,实则是挑战覃岚峰的虚荣心。 覃岚峰接手蔡家生意一年,但因识字不多,又天生对数字不敏感,幸有一帮做熟的伙计帮衬,生意稳中有涨,覃岚峰以为是自己功劳,沾沾自喜, 事实上,他对自家生意到底有多大实力,每年销售,或者说每月、每季的销售情况如何,一概不知,至于如何分辨优质蚕丝、分辨八蚕丝、乌眼绫、鹅脂绵,他更是一个门外汉。 但此刻,他却拍着胸脯表态,「姚兄放心,区区500斤算什么,就是5000斤,只要我们江南能产出这些来,我就能搞到这个数量,」他满脸堆笑,俊朗的面孔,因为谄媚而显得油腻,酒精在他脸上留下红彤彤好似风干腊肉的颜色,他压低声音,俯在姚知县耳旁道:「若姚兄能帮小弟成了这桩买卖,到时候,少不了姚兄的好处。」 「此笔生意,不同你们平日的买卖,」姚知县拍着覃岚峰的大腿,提醒道:「覃兄最好还是慎重,回家同妻子商量,毕竟尊夫人.....」姚知县本想说你浑家比你更懂生意,你玩泥巴,下地摘葱的时候,尊夫人已经能辨别江南所有丝线好坏了。 覃岚峰闻听此言,心里不悦,这一年来,他知道大家表面奉承他,背地里都嘲笑他是个靠女人上位的赘婿,可脸上却没表露,他信心满满的高声表态:「大人莫要瞧不起人,这生意我也接手一年多,哪里还需要跟妇人请教,我接手蔡家丝绸生意以来,这一年进项比往年增长了许多,」他指着窗外,得意道:「这宅子,就是我这一年赚下的,不是我自夸,做生意和习武一样,都需要天赋。」 姚知县嘿嘿一笑,不再说什么。 另一边,晏然和绮云,冯潜和子升已经悄悄来到苏州。 晏然是以拜访表姑奶奶的名义来的,冯潜则是来收购辑里湖丝的,子升是蒋奇派来配合冯潜的。 第111章 111圈套(下) 钱老太太见到晏然,态度比上次在晏家冷淡了许多,上次她把晏然视作未来孙媳妇,后见婚事谈不拢,她也就视晏然为普通的远方亲戚罢了,可晏然是何许人?她最擅长讨别人欢心(讨父母欢心除外),钱老太太冷淡的态度很快逆转。 晏然从不认为亲人就一定比外人更容易接近,上次在晏家,她为逃亲,对表姑奶奶表现出一副肝胆秦越的态度,但眼下,她却像嫡亲孙女一般,围着钱老太太嘘寒问暖,哪个老太太能受得了孙辈孩子的甜言蜜语,况且又长得如此乖巧可人,还没到晌午,她已经送了晏然一匣珠宝钗环,还有两匹苏州特产的上等锦绸。 陆姎撇着嘴,悄声对钱永文说:「老太太还是喜欢晏家老二,」她说话酸熘熘,上下眼皮用力一挤,好像要夹死晏然似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钱永文瞥了她一眼,不厌烦道:「整日就说些没用的,有精力你也学学理财管帐!嫁过来这些时日,连算盘珠子都还搞不清楚,以后如何帮我料理经济!」 陆姎气得脸颊鼓鼓,心道:「家里那么多会算帐的伙计不用,偏偏逼着我这妇道人家学习,真是有病!」可她不敢忤逆相公命令,只能唯唯点头,「女先生已经再教了,只是妾身笨,年纪又大,自是学得慢些,相公若是想让妾学得快些,就亲自教我,那样我会学得快些。」 陆姎也学着晏然的样子,忽闪着眼睛,奈何她眉眼细长,这个表情不能给她面部带来灵动,反倒显得愚蠢。 钱永文不理会陆姎撒桥,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晏然看,一年不见,她这个表妹脸庞清瘦不少,可身材却愈发曼妙,一双乌亮的眼睛,眨阿眨的,好似里面藏着一个古怪可爱的精灵,让人浮想联翩,他不禁有些后悔,第一眼觉得好的,就一定是好的,他讨厌自己的性格中的优柔寡断,微微皱起眉头。 晏然见钱表哥看她,礼貌地回之一笑。 钱永文更加激动,道:「妹妹第一次来苏州,我要尽好地主之谊,午饭过后,我陪妹妹逛逛苏州城,」这句话严格说来并不和礼,可钱老太太没有制止,反倒爽快答道:「这也好,你带你妹妹去逛逛,也去瞧瞧咱家铺子,再选几匹缎子,待你妹妹回金陵时带上,还有,」她知道晏然爱吃,特意提醒,「平江路上那几家卖年糕和蟹油虾面的,你记得带你妹妹去吃,也让她比较比较,到底是我们苏州美食多还是金陵美食多。」 钱老太太虽上了年纪,可说话又快又流利,陆姎起头就想阻止钱永文的提议,可竟半个字也没插进去。 晏然装作是第一次来苏州,在钱永文的陪同下,从西门逛到阊门,从正谊书院逛到太子码头,两人游玩得不亦乐乎,陆姎一路陪同,气得眼珠子都绿了,返回钱府时,正是彩霞满天之际,晏然笑着指蔡家绸缎庄,道:「我们进去这家看看如何?」 「蔡家有什么好看的?我们钱家的绸缎庄才阔气呢,款式花样都胜过蔡家不知多少倍。」陆姎撇着嘴角,为自己是钱家媳妇自豪。 「钱家的绸缎当然是最好的,」晏然笑着对钱永文说:「商场上要知己知彼,若今日没我在,我想表哥也没机会进蔡家绸缎庄看看,今天不妨以我为幌子,前去侦查『敌情』,」晏然忽闪着大眼睛,似火的彩霞映衬得她脸色如牡丹映日,芙蓉争辉,她温柔地徵询表哥意见,「好吗?」 钱永文早就神魂荡漾,连连点头说好。 蔡家绸缎庄的伙计,见竞争对手的少东家携少奶奶来访,连忙跑去通知大掌柜,晏然随意挑选布匹,与陆姎讨论哪个花式更好看,不消片刻,一个久违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晏然没有回头,便知道是覃岚峰。 四目相对,双方都竭力克制内心不安的情绪,面上如旧友重逢般,互相施礼问候,钱永文见双方认识,很是惊讶,晏然轻描淡写回道:「覃公子是在金陵认识的一个旧友。」 有了这层关系,钱永文约覃岚峰明日在松鹤楼一聚,毕竟覃岚峰是苏州商界新星,近日正四处收丝,风头无两,他早就有意结交,覃岚峰也有意巴结钱家,只是考虑到晏然的关系,一时想拒绝,可赌徒的心里,还是促使他铤而走险,他思量一个金陵来的小丫头能翻出什么风浪,与钱家这等商业巨擘结交,于他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次日上午,三人如约出现在松鹤楼,覃岚峰穿了一身银色暗花的绸面圆领袍,腰间繫着双环合一的白玉腰带,脚踏皂底朝靴,手持檀香扇,晏然见他这般潇洒,心里更气,可还是笑着与他施礼,整个席间,她没有提隋家半个字,覃岚峰错以为晏然并不知他和隋静的细情,或者已经将往事恩怨放下,心里逐渐放松。 「听说覃老闆要参与朝廷这次蚕丝採买,怪不得前几日与姚知县喝酒时,知县大人对覃公子夸赞不断,说您有魄力,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苏州商界的翘楚。」钱永文夸起人来也是张口就来,这似乎是商人的基本功,晏然也向覃岚峰投以倾佩的目光。 覃岚峰得到钱家大公子的夸赞,瞬间飘飘然,他整了整理衣襟,假模假样地回道:「过奖,过奖,能否承接下来这个美差还不一定呢!毕竟短时间内收购500斤上等的辑里湖丝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事,首先你要做到「上等」就不容易,但凡有官员在中间找你的茬,说质量有问题,重则是蔑视朝廷,是欺君的死罪,轻则也是要挨板子以示警戒的,再则自从朝廷允许丝绸贸易后,江南的蚕丝就是紧俏品,价格水涨船高,里面充满非常多的不确定因素。 钱永文虽年轻,但是老生意人,他怎会不知其中奥妙,做生意想赚钱,不只是口上喊「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些口号,剷除萌芽中的竞争对手,也是必要手段。 他早就看覃岚峰不顺眼了。 这场鸿门宴,钱永文主要表达两个意思:一、钱家因为最近在闹分家,实在无精力参与此次朝廷的招标;二、今日相识,两相投契,若蔡家需要钱家支持,比如银钱不够,借个款什么的,钱家的钱铺鼎力相助。 覃岚峰闻言,高兴得差点飙出两行眼泪,果然他现在财星高照,正走大运,算命术士说得没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三人谈得畅快,隔壁忽传热闹声响,显然是有贵客驾临,钱永文命随从去打探,须臾,随从回禀,是姚知县与金陵来的客商在隔壁用餐,那客商来头不小,点的全是山珍野味,还有松鹤楼从不对外销售的珍藏罈子酒,说罢,随从压低声,窃笑道:「姚知县艷名在外,隔壁的金陵人还带了两个美姬陪同。」 钱永文「嗯」了一声,不再发表意见,覃岚峰坐不住了,道:「这个金陵客商,一定是来苏州收丝的,」他暗暗思忖:「这个竞争对手,实力不容小觑,我一定要想办法拿下这个订单。」 半天没发言的晏然,见覃岚峰眉头微皱,提醒道:「生意这事,小妹也略懂一二。」 覃岚峰知道她从小在鼎香楼歷练,是半个小掌柜,故谦虚请教:「然妹妹谦虚了,还请指点一二。」 晏然故作沉思,肃声道:「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现在招标虽没开始,但市面上符合朝廷要求的上等蚕丝并不多,很多得了消息的商人,都已经开始收丝了,比如隔壁,」晏然用下巴指了指隔壁方向,继续道:「覃哥哥不如发挥你本地人的优势先收了蚕丝,所谓有货不愁卖,退一万步讲,即使招标失败,这笔好货也很快可以出掉,别人中了标,收不到货,还不是要找你?若覃哥哥有幸中了标,你亦可以第一时间交付,说不定朝廷还要重重奖赏你呢!」 「妙啊!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明个就去下面蚕农家收丝。」 晏然和钱永文纷纷点头贊贺。 接下来的几天,覃岚峰疯了似的开始四处收丝,可也是奇怪了,一夜之间,辑里湖丝价格暴涨,桑农纷纷提价,蔡家帐面现银紧缺,掌柜觉得此事太过冒进,毕竟朝廷的招标公函只是到了应天府,苏州府还没见到,覃岚峰笑他见识短,真正的商机都是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开始的。 人,一旦想要向别人证明自己,就会不折手段。 覃岚峰找到钱永文借钱,钱永文爽快答应了,按照月息三分,双方签字画押,谁知500斤辑里湖丝才收购200斤,市场价格持续飙涨,最初借的银子,已经不够採购剩余的湖丝。 这时有人劝覃岚峰放手,不如把这些丝全部卖给金陵商人,虽然赚不到钱,但毕竟也没有倾家荡产的风险,晏然知道后,私下找到覃岚峰,对他讲:「当初他之所以不能与隋家姑娘并蒂莲理,永结好合,隋家并非嫌弃他是军户,而是因为他穷,这世上,男人若没有钱,还不如勾栏瓦舍的女人有尊严。」 此话正戳中覃岚峰痛处,他扶着胸口,心里咒骂:「哪里跑出来的金陵商人,这个千刀杀的坏我好事!」 晏然继续往覃岚峰伤口上撒盐,「你现在这个身份,虽然吃穿不愁,但你若想拿银子回家孝顺老母,或者给你兄弟娶妻置办家当,应当不容易吧?」 覃岚峰抿着嘴,男子汉大丈夫,也是要脸面的,「不容易」这三个字,他死死的憋在牙关里。 晏然趁势继续道:「若你接下这单生意,不但能赚到钱,还为蔡家争得了脸面,蔡家上下日后哪个敢小瞧你,」晏然拿他五姨父赵大马举例,就因为赵大马打理王家大院有功,农庄管理的井井有条,虽是赘婿,却纳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妾,现在妻妾和睦相处,别提日子多痛快了! 覃岚峰不敢奢望纳妾,但是对于姿色平庸的妻子,他实在引不起兴趣,毕竟有珠玉在先,蔡芝娇的容貌连木椟都算不上。 经过晏然的劝导,覃岚峰决定赌一把,但在去找钱永文借钱之前,他还是先去了趟县衙,姚县令把金陵商人好顿夸,暗示他不是金陵商人的对手,还是趁机把囤货转手卖了,他可以从中牵线,让金陵商人一次性收购。 覃岚峰心道:金陵商人一定是得到了准确消息,所以才这般大手笔採购,现在对方手里的囤货还没我多,这场竞争,我赢定了!她想起晏然说的话,就算投标失败,他手里货也可以高价卖出,有货不愁卖!姚知县贪财好色,这般为金陵商人说好话,无外乎是收了对方的好处。 从衙门出来,覃岚峰更坚定了信念:借钱,收购! 事情按照晏然的预想发展,覃岚峰借到了钱,收到了500斤湖丝,可朝廷的採购公文却迟迟没有下来,而秋天的雨,一场接着一场下,蚕丝在仓库里开始受潮霉变...... 晏然告别表姑奶奶,在一个秋雨纷飞的日子,回到金陵,钱表哥对他恋恋不捨,这些时日,她发现这个表妹聪明伶俐,在生意上,两人心有灵犀,总是能想到一处,比如在借覃岚峰银子上,晏然就建议让覃岚峰把蔡家的香铺做抵押,而不要抵押绸缎庄子。 又过去一个月,已经入冬,子升找到晏然,回禀她:「一切顺利!覃岚峰已经被发配充军去了北方,现在北方正和瓦剌打仗,估计回不来了。」 晏然望着天空,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她等这一天已经好久了,虽然静姐姐不能起死回生,但若她在天有灵,也可以欣慰了吧! 第112章 112相亲 晏然在鼎香楼设宴,蒋奇、吴潜、子升等相聚一堂,大家预备不醉不归,谁知吴潜不能饮酒,只以茶水代替,「你是一点酒都不能喝嘛?」晏然好奇。 吴潜面露尴尬:「是的,自幼体弱,此等醇醪,鄙人无福消受。」 晏然余光瞄到蒋奇,蒋奇微微点头,晏然知吴潜并非故意搪塞她,便也不好穷诘到底,心里只是暗暗可惜,这人没有口福,同样是体弱,沈山哥哥却口壮得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沈母自生病后,沈山与金陵这头的联繫就少了,只是听说被调任山西推官 明朝为各府的佐贰官,掌理刑名、贊计典。 ,一个任期就是三年,沈伯父告假,去京城照顾沈母,想及此,晏然黯然伤感,曾几何时,沈山哥哥就坐在她的对面,品评她做的新菜,晏然眼神眺望窗外沈家方向...... 一似别离难再合,嗟卯酉,嘆参商。 不知何日再相逢,花已成泥,茶已凉。 晏然收拢心思,眼前的子升脸色微酡,子升自离开温廷言后,虽然没了靠山,但多了自由,整个人的精神面貌比以往抖擞昂扬,他一边照顾绮云,夹绮云爱吃的虾到她碟里,一边跟绮云吹嘘他在苏州事迹。 在整个计划中,子升的功劳不次于吴潜,首先姚知县做为温廷言的开蒙恩师,在整个计划中处于重要的一环,晏然、吴潜与姚知县互通信息,子升是其中桥樑,其次,覃岚峰偷梁换柱,由军户改成民户,也是子升在背后收集证据,秘密告发,毕竟做生意亏的是蔡家的钱,只要覃岚峰勇于承认错误,蔡小姐迟早会原谅他,而私改户籍可是重罪,一经查实,便永无翻身之日了。 而晏然之所以没有直接去告发覃岚峰,就是担心蔡家会通过自己的钱势包庇覃,只有在蔡娘子最伤心时,才能走律法程序,将覃彻底了结。 子升笑对众人说:「衙门审判那日,我去瞧了,有道是:露多大脸现多大眼,我还以为那覃贼在苏州府有多好的人缘,没想到都是来看他热闹的,」子升比划着名瘦竹竿的手指,眉飞色舞道:「那日覃贼哭成泪人,发配充军本就是他的命数,他却像死了爹妈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哪里还有什么翩翩公子风度,我就想不明白,怎么那么多姑娘看上了他。」 子升不服气的样子,引得众人闹笑。 房间内,充满大仇得报的喜悦,晏然掩嘴笑道:「我这是第二次听你说这话,依我看,这次苏州之行,你也是有私心,不单是为了给隋姐姐报仇,你是嫉妒覃岚峰相貌俊俏,有招蜂引蝶的本事。」 晏然说话时,两眼在绮云和子升脸上来回扫视,有情人之间的暧昧拉扯,总是那么好看! 子升忙端直身子,连连摆手,一本正经地分辨:「我嫉妒他做甚?我长得不好吗?再说我喜欢的姑娘又不喜欢他。」他用眼角瞟着绮云,绮云羞红了脸,低头剥虾,权当听不懂。 晏然笑了一会,又问道:「蔡娘子可好?」她夹了一块糖酥肉到子升碗里,这是对他的奖励。 子升受宠若惊,忙起身致谢,晏然摆手让她坐下,「我们都是这么多年的老友,不用拘礼,你若这样客气,以后我们相处起来就不自在了。」 吴潜和蒋奇也示意他坐下,不用拘礼,子升是奴才出身,虽说以前的小主子待他不薄,但毕竟主僕有别,在温家,若犯了错,轻则打骂,重则关禁闭,不给饭吃,如今他能与晏然、吴潜、蒋奇这样的遮奢人物把酒言欢,一时心潮澎拜,眼角湿润。 他激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绮云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我家小姐问你话,你又发什么呆?」 「哦,哦,蔡娘子好着呢,说也奇怪,她并没我想的那么伤心。」子升恭敬回道。 吴潜不以为然,随口说道:「这有何奇怪的,没结婚时,蔡姑娘觉得覃公子相貌堂堂,武艺高超,性子又温柔体贴,怎么看怎么好,结婚这段时日,才发现他不过是个草包,好高骛远,急功近利,还置办外宅,养女伶,」吴潜高声冷笑,因未喝酒,脸色略显惨白,其余人都顶着红扑扑的脸蛋,一同看向向他,吴潜总结性发言:「一个赘婿,如此嚣张,活该由此报应。」 晏然虽听着痛快,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一面庆幸覃岚峰始乱终弃,否则今日蔡芝娇的日子,就是隋静的日子;一面感慨人性复杂不如草 两草犹一心, 人心不如草。李白《白头吟》 ,她想起温荷婚前说过,盲婚哑嫁,未尝不好,反正人都会变的,不由对自己的婚事,消极看淡了。 子升道:」是啊,所以这次我状告覃岚峰偷改军籍,蔡家知道后也没阻拦,我听说蔡家已经开始为女儿想看新夫婿了。」 晏然轻轻「哦」了一声,虽然从长远看,她是帮了蔡芝娇大忙,可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她,晏然心里烦闷,举起手中酒盏,一饮而尽。 蒋奇是生意人,自然更关心生意上的事,他问吴潜:你收的那批湖丝怎么处理? 吴潜一扯嘴角,露出狡黠笑容,「哪里有收丝,不过是造些声势而已,我雇的十辆辎车,拉的都是麻,西南地震,大批宅民流离失所,哪有钱财去买丝绸衣服,麻葛粗布这种便宜料子,才是眼下赚钱生意。 蒋奇拍着手,大笑道:「还是吴兄精明!」他为吴潜的茶盏续上新茶,转头又对晏然解释道:「也正因西南地震,今年皇后寿宴一切从简,与我猜想不错,採购500斤湖丝的事情,不过是内务府一厢情愿,京城的布商都知道,只是我们这离京城远,消息传过来的慢一些罢了,但凡覃岚峰在京城有个朋友,他也不会这么轻易上当了。」他笑覃岚峰自不量力,初出茅庐,就敢接朝廷生意,真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晚上要写两封信,将这大快人心的喜事告诉远在云南做县令的温廷言和山西沈学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晏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覃岚峰,那天雨过天晴,覃岚峰孤身骑马从鼎香楼门前飞驰而过,差点撞到隋静,两人就此相识,短短两年时间,物是人非,晏然不觉得自己报復覃岚峰的手段有何不妥,她只是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不可爱,若未来夫婿知道她是这般「有仇必报,满肚子算计」的女子,会怎么看她? 心里本就自卑,这一来,她对婚事更灰心了。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转眼到了正月,这段时间里,晏晴拜託晏然打理鼎香楼,晏然毫不犹豫答应了,经营酒楼,赚银子,让她找到快乐。 晏庭海的身体时好时坏,口中念念叨叨终于可以去见他死去的妻子,刘武一如既往地哄着他,在晏老太爷身体好的时候,陪他一起整理花圃,消磨在人世间的最后时光。 晏承恩收了心,最近没怎么败家,因为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物件可供他挥霍,每日在院子里逗逗狗,喂喂孔雀,一如既往的逍遥快活,王氏则将精力放在收租上,这是晏家目前主要经济来源,看着帐面上可怜的数字,王氏很焦虑,她三天两头叫看庄子的主管上来汇报,生怕下人们手脚不干净,偷了她银子,搞得管事的老妈子们意见很大。 二伯家的大儿子晏衍娶了刑房张书办的独女,这个张小娘子,生性放浪,不知道与多少男人有染,这事周遭邻居皆知,晏衍不知道脑袋搭错了哪根筋,与张小娘子私下定情,林氏纵有一万个不甘心,也不得不同意这门婚事,更有意思的是,这个亲家母是娼家从良,性格蛮横泼辣,其女继承母志,搅得晏承友家鸡犬不宁,林氏终于有了对手,每日在家,都要与媳妇大战三百回合,王氏打着关心的旗号,去看了几日热闹,回家后,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 王氏心情好,整个晏家就太平,现在最让她头疼的是晏然的婚事,温廷言的风波已经过去了,但上门提亲的媒婆并不多,王氏自己选了几个人家,不过都是家族里的远亲,或者周围商贩人家子弟,这些人,多数都和晏然自幼相识,对对方和对方的家底,全都了如指掌,若双方早有心,早就成婚了,眼见晏然年纪渐长,王氏急得嘴角长泡,气极了,便骂:「你个死丫头,你是想嫁皇上老子不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娘家饭吃了这么些年,还没吃够吗?嫁不出去比嫁错了人更丢人!」 晏然用沉默对抗她,王氏担心自己逼极了,这个牛心左性的丫头再像隔壁隋静一样,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故她也不敢死催,只是时不时安排一些相亲,放她出去自己挑选夫婿。 元宵节是未婚男女想看的好日子,若哪家小姐公子看对了眼,互相留下姓名,回家禀明父母,就可以请媒人上门提亲了,晏然对这个相亲方式很喜欢,故很积极的装扮自己,她也希望早日嫁出去,这个家,从来没有温暖,她也是住够了。 元宵灯会从初八开始,共闹十天,这十天,除了初八和十五,晏然在家陪亲人吃团圆饭,其余八日,她要么约上晏晴,要么喊上宫小兰,从日落时分到二更天,一直混迹在灯市上,公子没相中一个,自己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路口空当处,一群小孩围着晏然,看她踢毽球,因为有功夫在身,小小毽球在她的脚上如有神助,高起低落,肆意翻飞,可又像长了眼睛,不论刚才飞起多远,最后总是落回晏然脚尖,小孩子们看得惊奇,个个睁大眼睛,蹦着高地叫好,晏然正在得意,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拽诗文。 「踢碎香风抛玉燕 毽球,古代文人也称燕子。 ,踏残花月上琼瑶。」 「汗沾粉面花含露,尘拂蛾眉柳带烟。」 「几回踢罢娇无力, 恨杀金陵少年郎。」 晏然收住毽球,扔给旁边一个穿红袄的小丫头,对站在孩子堆里的两个大高个,莞尔一笑。 「你俩也有兴致来赏灯?」晏然声音爽脆,她微扬着脸,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运动让她双眸更加清亮,身后彩灯都因此失色,吴潜怔怔看着,这种健康的、充满活力的女孩对他这种从小体弱的男子来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心动,又暗暗嘆息。 「你们是来相看姑娘的?」晏然伸手抹去额上汗珠,调侃道。 蒋奇和吴潜异口同声道:「赏灯而已,何来相看姑娘之说。」 第113章 113 是谁要相亲 蒋奇和吴潜异口同声否认,晏然笑着,觑眼上下打量,二人均穿着鲜亮,特意做了儒生打扮,蒋奇个高,蓝色过肩牡丹纹交领袍,脚蹋抹绿雕靴,站在人群中分外显眼,吴潜下颌留着精修的山羊鬍,一身鼠背灰直裰,腰系白玉丝绦。 二人精心打扮的小心思被晏然看破,不好意思的「欸」了一声。 自苏州之事后,晏然与吴潜熟络了,言行举止也略脱礼数,待他如与蒋奇一般,吴公子虽相貌平平,但也耐看,又因天生体弱,深邃的眸子里总是透着阴郁之气,晏然看他,就像看一直小病猫、小奶狗一般,时间长了,心里便产生一种莫名的怜爱。 「吴公子,你恁般年纪,」晏然伸出两手,比划出一个二和一个五,「为何还未娶妻?你这也过了『摽梅之期』了。」她脸颊透着红,笑得淘气,她想若吴潜哥哥有了娘子,或许身体能更健康。 吴潜盯着晏然,看了一会,轻声道:「不急,」他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与平日畅谈生意之道时,精明强干的模样判若两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蒋奇低下头,用手指在晏然额头上点了一下,笑道:「你呀,还是操心自己,何时能嫁出去吧?你长姐晏晴都做娘了,你还在这陪这群孩子踢毽球。」 晏然晃着头,抖了抖额头上的刘海儿,她眺视远处漫天华彩、香车宝辇、再看近处擦肩而过的才子佳人,鸳鸯眷属,的确,他们三个「大龄男女」谁都甭笑话谁。 三人迤逦至朝闻街梢的茶楼坐下,这条街上,统共住的不过百户人家,又都是世代居住的土着,没有谁不认识谁的,大家见晏然与两个年轻贵公子进了茶楼,有与晏然熟稔的,自然不会闲话;不太熟的,都纷纷皱眉,低声议论,「晏家二小姐,年纪也不小了,不说说个亲事,反倒天天抛头露面,」说话的人砸吧着厚嘴唇子,操心道:「晏老太爷也是老煳涂了,怎地不管教管教孙女?」 「他爹都不管,你让他家老爷子管?」对话的人吐掉嘴里茶叶渣,低声道:「他家老爷子,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我听大夫说,能不能活到今夏都两说了。」 另个嘆了口气,继续冷笑道:「也是,谁不知晏家少老爷是个败家子,只知招猫逗狗,散漫钱财,诺大的家缘家计,到他手里算是败光光喽!」 晏然不理闲言碎语,毕竟人家说的也不假,她走在吴潜等人前面,噔噔噔上了二楼,见靠窗处已坐满人,她扫了一眼空余位置,只有墙角处一桌,她走过去,占了一个四人桌,另拽过身后两把椅子,让绮云和蒋奇的跟班也歇歇脚。 几人烹茶清谈,蒋奇是个包打听,说了几件金陵最近的趣事后,忽然拍腿大声道:「哎呀,有一件大事,忘记跟你们说了,你们要知道了,一定高兴!」 晏然嗑着瓜子,斜眼瞅他,「你就别卖关子了,莫非你那几个姨娘不给你使绊子了?」 蒋奇两眼一横,得意道:「我还怕她们,」他抿了口茶,笑盈盈说:「我叔父上个月从山西回来,说博彦兄要娶妻了,娶的是山西布政司史家的千金,那女子是有名的才女。」 「这是一门好亲事啊!我就说以沈兄的才干,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现在又娶了名门贵女,正可谓荣路腾骧,前途无量,下次再见沈兄,我们几个都要跪拜行礼哩!」吴潜对当官的天生没有太多好感,尽管沈山是他同窗,私交不错,但言语中总是含着疏离的意味。 晏然撅着嘴问蒋奇,「山西很远吗?」紧接着喃喃不乐,「我们不能去观礼了。」 晏然不由心生云树之思 ,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走的走,散的散,分离成了长大后唯一不变的事情。 蒋奇半安慰半开玩笑道:「你若明日出发,昼夜兼程,赶到山西时,估计沈山兄还能给你留一块喜馍吃。」 晏然瞪着她,气他调侃自己,反唇相讥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就同意你家的婚事吧!管她是什么歪瓜裂枣,你先纳进屋,生个儿子再说,你再不娶妻成家,你庶出的那几个弟弟都要成人了!」 蒋奇把下巴抬得高高的,用鼻孔看着吴晏二人,「不瞒二位,我是要成婚了,不是什么歪瓜裂枣,是我堂舅家的女儿,比我小三岁,过几日,我会亲自下喜贴到二位府上,记得准备好礼金。」 晏然和吴潜齐声道贺,接着异口同声问:「你堂舅家做何生意?」 蒋奇努着嘴,身体故意向后倾斜,似要离这两个见钱眼开的「势利小人」远一些,「你看看你俩市侩的样子,不问我未来娘子人品如何,相貌如何,首先打探人家是做什么的?」 晏然打趣道:「管她长什么样子!长什么样子,配你都富富有余。」 吴潜笑晏然说话太刻薄,但说得很有道理,蒋奇把头扭到一侧,梗着脖子表达自己不满,但很快就服输了,因为他的倾诉欲要比晏吴二人的好奇心更强烈。 婚姻是人生大事,不管男女,订婚后总会对未来充满幸福的期待。 蒋奇将他堂舅家的事情,竹筒到豆子般说了个遍,总结成一句话:可助他日后接管蒋家产业。 晏然一边听,一边点头,她重新打量蒋奇,「你婚事已定,今日还穿得这般靓丽,来灯会上招揽桃花,你不怕你未来娘子知道?」 蒋奇忙解释道:「我平日穿着也如此,何来特意打扮之说?再说,我今日是陪吴公子来的。」 吴潜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品了几口茶后,他悠悠道:「正月里家里来访人多,我只是想出来静静。」 「元宵灯会找清净?」 「嗯。」 三人说笑间,街上忽然人声纷乱,吆喝声、叫喊声混杂一起,仔细辨听,是有人家起火了,晏然跑到窗前,果见远处天空浓烟滚滚,街道上的游人自动闪开一条道路,让当差的火夫还有救火兵丁得以畅行。 「怎么看那方向像是我家?」晏然心里嘀咕。 这时茶博士急匆匆从楼下跑上来,确认了她的猜想,晏然来不急惊讶,拉着绮云就往楼下去,边跑还不忘安排后事,「我回家看看,你俩结帐。」 吴蒋二人放心不下,扔下一两银子,也随后跟出来。 吴潜心细,见身边路人只是叫嚷,却没有躲避之意,又见晏然火急火燎地往前沖,遂喊道:「你不用急,慢点走!这火不大,你看街边商贩都还原地做生意呢。」 晏然想想也是,可还是脚底踩了风火轮般,一口气地跑回晏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到了家门口,大门洞开,原本看门的小厮估计去救火了,只留瘸子高一人守着门,「哪个院起火了?」晏然急切询问。 瘸子高把几个青年迎接院内,关上大门,道:「小姐不用担心,没事了,这火不大,只是看着吓人,」他想给晏然带路,可奈何腿脚不好,勉强跟在后面,费力回禀:「是少老爷平日练功的渚晴园,少老爷今晚和少奶奶放孔明灯,不知怎的烧了竹林,还连带隔壁堆放干草的仓房起了火,」瘸子高眯眼看天,浓烟已消,屋顶上兽形石雕在月色下渐渐轮廓分明,他双手合十,庆幸道:「幸亏当时人都在场,救火兵丁来得及时,没酿成大祸。」 晏然听完,加快脚步,径直向渚晴园奔去,一路上,前来救火的兵丁、隔壁隋家的壮丁、对面留守在沈家的童僕、鼎香楼的伙计,一个个灰头土脸,手拎水桶陆续撤出来,金妈手赚钱袋子,跟在后面,挨个手里塞答谢的银子。 晏然到渚晴园没见到父亲,收拾残局的丫鬟说,少老爷去了马厩,马的粮草烧光了,少老爷去安慰马去了。 蒋奇等人又跟着晏然到了马厩,果见晏承恩一脸颓废地蹲坐地上,所幸马厩无恙,两匹矮腿的蒙古马受了惊吓,不断踢腿嘶鸣。 「爹,您没事吧?」 晏承恩抬头,哼了一声,「我没事。」他见晏然身后有客人,不情愿地站起身。 蒋奇和吴潜两位公子与晏承恩拱手见礼,晏承恩见过蒋奇多次,只是看吴潜眼生,吴潜自报家门,晏承恩得知这位面目清秀的公子乃城南信府街吴家大公子,立刻刮目相看,他本不是势力的人,但信府街上的人非富则贵,再清高的人听到,心里也要起点波澜。 他一面惊讶二丫头怎么总是能招来这般奢遮人物,一面叫人服侍他回屋换衣,嘴上吩咐晏然仔细着,带客人去大堂,吴潜道:「今日时辰不早了,不便打扰,改日登门拜访。」 晏然见家里乱糟糟,哪里有心情招待客人,借着吴潜的话,把二位贵公子送出了晏家。 这一夜,晏家里面与外面街道上一样热闹。 王氏洗完脸,卸了钗环,躺在床上睡不着,小时候她曾见过人家着火,一夜间家毁人亡,村里人说那家新媳妇命硬,自她嫁进门,夫家三年死俩,如今一团火,仅剩的十一口人也都去见了阎王老爷,王氏怕极了! 王氏想起刚刚引起火灾的孔明灯,上面写的正是祈愿晏然婚事顺利的祝福,再联想到晏然出生时,算命术士曾说过此女命格硬,这些年,这死丫头屡屡谈不妥的婚事,以及日渐衰颓的晏家,王氏更加认定,这个二丫头就是晏家的扫把星,她心里盘算,得尽快把扫把星送出门,这样不但对晏家好,对晏然自己也是好事,算命的说了,命格好坏与环境有关,环境适宜,人皆可以为尧舜。 「你别胡思乱想了,」晏承恩坐在椅子,小丫鬟端来洗脚盆,他一边脱掉靴袜,一边劝王氏不要迷信,「之前算命先生说我一生都大富大贵,能活到九十八,你说人家骗我钱,说我偏信那种鬼话,是脑子里进水,如今你又信起来!还偏偏挑那不好的话信。」 王氏道:「我怎么不信?皇上都信!宪宗帝那会儿,南昌的李孜省不就是因为算命算的准,皇上给他加官进爵的吗?」王氏坐起身,对晏承恩道:「这就说明,算命这事,可信!」 晏承恩笑道:「后来姓李的神棍下狱死了,你怎不说?」 王氏白了她一眼,不再言语,的确算命这事,她只信自己相信的那部分。 第114章 114倒霉的亲事 晏承恩跟王氏说起吴潜,王氏闻听,心中一慌,心想,之前晏然和温家瓜葛不清,她已被族里长辈训斥,说她教女无方,眼下若再和吴家这种富户,重蹈一遍覆辙,这些妯娌姑姐不知又要怎么笑话她死皮赖脸、攀高接贵、自不量力了,她本没这个心,却无缘故受了晏然的连累。 想及此,王氏脸色一沉,她歪坐床上,瞪着眼睛问晏承恩,「你说吴家公子,不会对咱家然儿有意思吧?」 「有意思,也不足怪,」晏承恩觉得王氏过于看轻自己的女儿了,「咱家然儿除性子倔点,偶尔行事不稳重,女红针黹不如别人家闺女,其它哪点不好?」 王氏道:「那也不剩下什么了......」 晏承恩乜眼见王氏无精打采,自己也噗嗤笑出声来,想想自己刚刚说的话,这哪里是为晏然辩解...... 他感慨在对待晏然的问题上,他们夫妻二人的看法居然是一致的。 他转身把椅背上的擦脚布握在手里,眼角不忘瞟着王氏,调侃道:「我发现,白天问你话,你总是没主意,一到晚上,就爱胡思乱想,你当谁都惦记咱家闺女呢?」 「若人人都惦记,她也早嫁出去了,」王氏撇着嘴,面带疑惑道:「你说也怪,旺福楼的文家,和咱家最匹配,他家老爷居然说高攀不上,还说想找个蠢笨的,放在内宅听话;还有卖鱼的方家,条件还不如咱们的,可人家也传出话来,说是要找个不识字的,敢情这些年,我花了那么多银子,让咱闺女去隔壁私塾学习,还学错了不成?」 晏承恩打断她的话,怒哄哄道:「别听他胡扯,方行头的浑家,听说还会做诗文呢,怎的自己媳妇可以拽文,儿子媳妇要个不识字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9页 王氏道:「谁说不是呢,看不上就说看不上,拿那些鬼话骗我,」她望向远处墙上的美人图,呆了半晌,喃喃道:「咱家然儿,也不知道什么命,憨货看不上,可那些贵公子却各各觉得是个宝,」王氏轻轻摇头,表示不理解。 晏承恩怕她思虑太多,晚上不睡觉闹人,忙解释安慰道: 「吴公子只是今天和蒋公子在一起,顺路过来看看,我没看出他对咱闺女有何企图?至于然儿婚事,我看啊,你就顺其自然,」他擦干脚丫子,喊人端水出去,自己则坐到王氏身边,搂着她纤细的肩膀,道:「你不是常说:『有货不愁卖,好店不愁客』嘛,我还不信了,咱家这么好的闺女,文武双全,还能嫁不出去?」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王氏虽然不待见这个二闺女,可听见别人把她闺女比成「货」,她还是心里不舒服。 晏家失火的院落修好后,晏承恩在晏家老太爷的劝说下,纵然万般不舍,还是把两匹蒙古马卖了,一来省的仓房堆积太多干草,有着火隐患,二来也减少了开支。 转眼又过去十来天,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钱永文不请自来。 自苏州分别后,钱永文便对表妹念念不忘,本来在晏家相亲时,他对晏然第一印象就好,只是晏然故意使怪,再加上陆姎在背后说坏话,才让他放弃了向晏家提亲的念头。 可经过苏州一个月的来往,他发现之前完全错怪晏然了,这个表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冰雪聪明,足智多谋,口才好,擅计算,若娶进门,绝对是他生意上的好帮手,到时候他对付二房、三房就会得心应手,如虎添翼了。 钱永文越想越后悔,整日对陆姎抱怨,骂她挑拨离间,害他错信了她的鬼话,晏家表妹不知道要比她强多少倍!陆姎听了,心窝子一阵阵疼,在苏州,她本就一个亲人没有,纵使她有一肚子坏心思, 没人帮衬,也施展不开,受了委屈只能躲起来咒天骂地,钱家妯娌也不是省油的灯,见这个新媳妇不得相公欢心,没事就用软刀子扎扎她,钱老太太也懒怠理她,毕竟嫁过去这么久,肚子一直没动静。一日,陆姎郁郁不乐,去河边散心,那日河上已经结冰,很多小孩在上面做冰戏,也是天要她死,河上所有嬉闹玩耍的孩子都没事,偏偏她掉进冰窟窿,死了。 王氏听说钱永文来了,心里不爽,嘀咕道:「不去孝敬他前丈人丈母,陪个不是,来我们这里做甚,好好一个大活人,嫁给他多久啊,人就没了,八成是克妻,得找个术士给他算算。」 晏承恩嗔她咸吃萝蔔淡操心,道:「你之前不还遗憾,没把咱闺女嫁给他吗?」 王氏扶了扶高耸的的髮髻,笑道:「咱闺女命硬,嫁过去,死的不一定是谁呢!」 晏承恩白了她一眼,胡说八道。 俩人换了衣裳,来到前堂,此时,晏然刚陪钱表哥从寿芝堂出来,两人在金英堂上对面而坐,茶还没喝上两口,王氏和晏承恩便脚前脚后的跨着门槛进来。 王氏一见满地的礼,心里乐开了花,地上大大小小七八个箱子,上面摞着几匹亮晶晶的绸缎,上面都贴着钱氏商行的标籤,一看就是从钱家商行的仓库搬出来的,王氏心里啧啧羡慕,钱家果然生意兴隆,实力雄厚。 晏然见父母来了,自己则找个理由走开,她嫌钱永文与她说话时,总是眼珠子乱转,让她感觉不舒服。 王氏也不挽留,自见到富贵侄子,她眼神就只在钱永文身上,她热络地与表侄话家常,当问到此行是何目的时,钱永文不假思索地答:「提亲。」 「向谁提亲?」晏承恩没明白,陆姎刚死不足百日,他这么快就要改弦易张?晏承恩最讨厌情感不专之人,故脸一沉,放下手中茶盏,眼角瞟向王氏。 王氏闻听钱永文是来提亲的,又见这满地的礼,聪明的她立刻明白其意,脸上瞬间焕发神采,刚刚私下说的,诸如钱永文克妻之类的话,统统丢到脑后,「这可是钱家啊!苏州钱家啊!两家又有亲戚这层关系,若两家联姻,既能捞到实惠,又没人敢说闲话,这对晏然,对晏家来说,是在好不过的姻缘。」王氏心动了,嘴角不由自主地抖了两下,但她不敢冒然做主,而是看回晏承恩。 四目相对,两种心思。 钱永文是个商人,他敏锐地感受到晏承恩的态度,于是暂时放下提亲请求,而是询问道:「然妹妹年纪也不小了,可有议亲?」 「已经在议亲了,」晏承恩态度敷衍,用谎话搪塞,金英堂上气氛瞬时凝滞成一团。 钱永文此行是做了充足准备的,她知道晏然并没议亲,之前传说中的绯闻对象也已另娶,现在听晏表叔这般说,心里就明白了,他嘴角扯出一抹傲慢的笑容,「是哪家公子这般有福气?可下了庚帖?定了吉日?」 「不是,不是,」王氏摇头,急着解释还没议亲,话到嘴边的牙关,便被晏承恩的如炬的双眸瞪了回去。 晏承恩陪着假笑,避重就轻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两家还在相看中,」他深知说谎话容易,把谎话说得像真话就更难了,与其被揭穿打脸,不如说几句囫囵个儿的话,他希冀钱永文这个大聪明,能知难而退。 钱永文低头沉吟了半晌,脸上的笑容消失在嘴边,他最讨厌别人跟他说话和稀泥,搪塞敷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0页 再说晏然离开后,在院子里闲逛,后觉无聊,復回金英堂,只是她没进去,而是打发绮云去找瘸子高要些时令鲜花,自己则从东侧小门进了花厅,她把花厅与大堂间的隔门虚开一隙,回身躺在美人榻上,好似「垂帘听政」般,舒舒服服地偷听起隔壁说话。 当听到钱永文是来提亲的,晏然不惊不慌,只是暗笑:「你想得美。」 紧接着听到王氏喉咙处发出细小的哼呀之声,晏然翘着二郎腿,闭着眼,脑里浮现王氏那副想说又不敢尽说的小妇人姿态,「母亲一定是心动了,她居然认为这个刚死了娘子的瘸子表哥,是我的良缘!」晏然想到这,眼眶发酸,她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瞧不上她。 紧接着是一串清脆的瓷碗响声,这豪爽不拘小节的声音,是晏承恩发出来的。 晏承恩压着声音,悠悠问道:「没想到侄媳妇年纪轻轻就死了,亲家那头,你们可都安抚妥当了?这次来金陵,那头可去探望过?」 钱永文温声答道:「昨日去看过,虽说这门亲时间不长,可终究也是一门亲,丈人丈母那头我都安顿好了,我钱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日后陆家有何困难,小侄定会鼎力相助。」 钱永文的表态,再次赢得王氏的赞许。 晏承恩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好」,继续品茶,他捏着瓷碗盖子,一下下刮茶叶沫,然后又低头唿唿吹着热茶,俨然是心不在焉,王氏见他这般姿态,终忍不住了,开口道:「侄儿,你说你这次是来提亲,可是看中了哪家姑娘?表婶也帮你参谋参谋。」 晏然就听见隔壁扑腾一声有人站起,绸缎衣料在大幅动作下,发出风一般的声音,此刻她也坐不住去了,蹑脚走到门缝处,把眼睛对着缝隙,向堂内望去。 钱永文躬身作揖,正色道:「贤侄此次是向然妹妹提亲,贤侄心慕晏然表妹已久,若表叔表婶俯允所请,贤侄在此表态,自今日起,晏家事即钱家事,吾亦视二老为亲生父母供养,对然妹妹珍之重之,白头偕老。」 晏然暗叫不好,这句「晏家事即钱家事」,肯定会戳中她这对没骨气的爹妈。 果然晏承恩板了半天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晏然正急着听他会说什么,绮云突然站在身后,一手捧着刚剪下来的桃花枝子,一手拍着她肩膀说,「小姐,你又偷听呢?」 晏然摆手,让她把花放进花瓶中,俩人嘀嘀咕咕的声音,传到隔壁。 「谁在那头?」王氏问。 晏然夹着鼻子,怪声道:「回奶奶,我是来换花的,这就换完了。」 第115章 115我可以花钱僱人啊! 王氏和晏承恩都听出是晏然声音,俩人无奈相视一笑。 绮云抱着剩下的桃花,问晏然:「回咱屋吗?」 晏然白了花一眼,该死的烂桃花,「咱么去寿芝堂!」 晏庭海见孙女捧着桃花折返回来,把手里的青花牡丹纹花浇递给刘武,笑着对晏然道:「这花还是插在你那屋合适,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 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此花正适合你。」 晏然装没听见,命绮云把桃花找个花瓶插了,气鼓鼓的坐到晏庭海左下首位置。 晏庭海见她两腮鼓鼓活像一条河豚,满眼怜爱地问道:「你钱表哥还在前堂?」 晏然回道:「是啊,我爹和娘招待呢。」她想了想,站起身走到晏庭海身前,连带着撒娇和不满,撅嘴道:「钱表哥是来提亲的。」 晏庭海老眼一沉,随即抬头道:「你喜欢这门婚事吗?」 「不喜欢。」晏然搓着两手,摇头道:「要是我中意他,之前还有陆姎什么事?」 「大言不惭!」刘武噗嗤笑出声来,「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 晏然一脸俏皮,眉眼盈盈地瞅了刘伯一眼,心道:怎么害臊还分年纪吗? 她半蹲在晏庭海膝前,摇着晏庭海的胳膊,乞求道:「爷,帮我想个办法,推了这门婚事吧!」 晏庭海拍着她白皙且线条分明的手,慈蔼劝道:「其实钱家也没什么不好的,女孩子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嫁过去此生便衣食无忧了。」 晏然不解,眼睛瞪得熘圆,「爷若真觉得好,当初表姑奶奶来,您就会松口同意这门亲事,当初没同意,何故现在同意?」 「那你说说为何不喜欢他?」 晏然站起身,回坐到椅子上,一种无助感再次涌上心头,她低头想了想,第一次钱永文来晏家,当时她心里还有温廷言,自然不会给钱表哥好脸,现在她心里谁都没有了,凭心而论,钱表哥还是不合适! 晏然毫不扭捏,铿声道: 「我不愿意嫁他,有三个理由。」若是换个寻常女子,谈起婚嫁之事,都会面带羞涩,欲言又止,半天也说不出一个态度,可晏然不是这样的人,她心里坦荡,怎么想就怎么说。 晏庭海拿着瓷盖,不慌不忙地拨着茶叶,头也不抬地问道:「你说说,哪三个理由?」 晏然正色道:「首先,前年表姑奶奶和钱表哥来咱家,目的就是向我提亲的,钱表哥也说,第一眼见我,就中意我,可陆姎三言两语,卖弄卖弄姿色,他就转换心意,可见他是个立场不坚定的;其次,去年在苏州,我便看出他似对我仍有情意,对刚娶进门的陆姎姐姐则半点耐心没有,这是典型的喜新厌旧,若有一天他又换了心意,我的下场和陆姎姐姐有何不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1页 「嗯,你继续说,第三点呢?」 「孙女不是不喜欢商人,研桑心计,可;但把算计用在自己婚姻大事上的人,不可,这种人,孙女瞧不上,」晏然昂着头,继续道:「钱表哥想娶我,八成是见我性子爽利,自小在鼎香楼歷练,懂算数,会赚钱,想我日后可以帮他争夺家产。」 晏庭海道:「男子娶妻,有这个算计,也不是错,若没这个算计,只图花容月貌,那你才要小心呢。」 晏然撇嘴不服气,心道:一个闲我在家吃闲饭,天天想着把我嫁出去,一个盼我进门,帮他料理家事,那我自己呢?谁可真心想过我想要什么? 晏庭海见晏然不悦,轻嘆一口气,他摇头表示此事有些棘手,「你今年都十八了,现在提亲的人家里,属钱家最合适,我若强行阻拦,再耽误你两年,你娘不得怪我?当年,我嫌她又生个女儿,只是给他看了几天脸色,说了她几句酸话,她便气哄哄地把你送去谷兰庄养,现在她四处抱怨,说你们娘俩感情疏离,是我当年重男轻女造的孽,你那个娘哦,我是惹不起了!」 晏然闻听,便知祖父不会帮她了,心中百般不是滋味,若今日是晏晴求他,晏庭海豁出命也会去拒绝婚事,终究自己在这个家是没人疼的..... 「自古子女婚嫁,都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尚在......」晏庭海心道:长孙女的婚事是他操办的,总不能二孙女的婚事,他也揽着,终究人家的亲生母亲还在,会有自己的考量。 晏然抿着嘴,知道这个事情,又得靠自己了。 晏庭海道:「你娘都把你议亲的消息,散发出去这么久,可也没几个好人家来提亲,让你去灯会自己相看,你也没有中意的,若此时有个比钱家更好的人家来提亲,或许你娘能改变主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晏然忽闪着眼睛道:「那我找几家来提亲,让我娘比较比较。」 「你找人来提亲?」刘武被晏然的惊人之语吓到,这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听说,「你如何找?」 「不知道。」 钱永文在晏家住下了,提亲的事,他没再说,而是天天缠着晏然,让她陪他逛金陵,晏然想之前在苏州,钱表哥对她的确照顾有加,便也不好推辞,每日不是陪着钱永文拜访金陵的亲族,就是游山玩水,王氏乐见其成,每日怂恿着二人出门,去秦淮河游船,要么就去大报恩寺祈福,晏承恩觉得自己管也没用,圣贤明君都提倡无为而治,何况他乎? 是日,晏然要去乐芷书坊,看望四姨母,钱永文像跟屁虫似的跟着。 自乐芷书坊开业,至今已五年,天下承平,大明学子骤增,不管是平民还是匠户、军户、农户,只要自家有儿子的,都希冀科考改变家族命运,在金陵开书店,面向的不只是本土士子,还有南直隶所有求学的学生,在这种大环境下,加上王芷一家的辛勤打理,晏然在后面的出谋划策,乐芷书坊已经不是当年的小门店了。 晏然背着手,大踏步的跨进去,绮云和钱永文紧随其后,店小二忙喊贵客到,王芷掀开帘子露出头,见是晏然,忙把她请进后院,她一边擦手,一边打量晏然身后的陌生男子。 晏然给双方做了介绍,钱永文恭恭敬敬行了大礼,王芷见晏然对钱公子态度不冷不淡,又见钱公子一身华丽帽袍,态度恭谨,绮云兀然站在二人中间,把晏然护得紧紧的,便也明白了三人关系。 晏然问:「姨母,姨父不在?」 「在,今儿有朋友来,这俩人每次见面,就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正在书房聊呢。」 晏然踮脚向书房里探头,果见两个人影,她不便打扰,刚要转身去堂上,就见书房门开了,杜昌希笑脸盈盈地走出来,室外阳光晃人,屋里人在暗处,只能辨别出是一个男人而已,晏然朝里面人点了下头,就当打过招唿,然后携钱永文给四姨父见礼,双方寒暄两句客套话,王芷便拉着晏然胳膊,要去堂上喝茶,这时屋内人走出来,晏然这才发现,原来四姨母口中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 「原来是你啊!」 吴潜笑笑,微微点了点头,眼神落在她身旁的钱永文身上。 「钱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吴潜拱手作揖。 晏然一惊,怎么吴潜谁都认识? 原来吴家主业是生丝收购,而钱家是苏州这等行业翘楚,早年间在一些商友聚会中,二人有过几面之缘,至于吴潜与杜昌希,是因书结缘,二人虽都经商,但亦是孔门弟子,彼此欣赏对方才情,不似寻常商人俗气,一来二去,就建立了男人间的友谊。 既相识,便不再拘礼,几人移步到更为宽敞的堂上闲谈,王芷去烧水备茶,又寻了几个桂圆,剥去皮,每个茶盏里放了一个,绮云像个门神一样,站在晏然身后。 钱永文因绮云捣乱,虽日日得见晏然,但却苦于没机会说上几句真心实意的体己话,心里正郁闷,现见吴潜,仿佛他乡遇故知,心里略微舒展,又想着在晏然姨父面前好好表现,不觉话多起来,自己来金陵的真实目的亦婉转道出。 晏然看出钱表哥意图,起身去厢房逗外甥玩,王芷见状,也跟随进了厢房,留下钱永文一人在堂上痴人说梦。 钱永文以为晏然害羞,痴望晏然娉婷裊娜的背影,心下欢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2页 吴潜却从晏然的背影中看出拒绝的态度,转头又见钱永文一脸呆像,不由眉头微蹙,他轻咳一声,钱永文这才把眼神从晏然的背影上挪开,他笑对吴潜道:「我们苏州府的女子以才貌闻名,但也恃才傲物,各各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每日只知吟诗作赋,金陵女子则不同,就拿我这个表妹来说吧,才学不差,还绘得一手好画,可又接地气得很,擅经营,懂算数,这样的女子才适合娶回去做当家奶奶。」 吴潜笑笑,不置可否,默默转着手里茶盏,似在欣赏这个普通瓷碗上的莲花缠纹。 杜昌希不忍钱公子做无妄之想,决定给他泼盆冷水清醒清醒,「钱公子所言甚是,可人的优点亦是缺点,钱公子可考虑过这个问题?」 「优点即缺点.....」钱永文砸吧着这句话的意味。 杜昌希给二位贵公子斟上热茶,以长辈的语气道:「你说她擅经营,懂算数,这也就说她日后不会依靠夫家,这样的女子,未必那么听话好管教哩,你这辈子,可以做她盟友,做他老师,但想凌驾与她,做她东家,难哩!」 钱永文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冷笑道:「妻以夫纲,纵使她再有主意,也逃不过伦常。」 杜昌希见钱永文不信他,进一步证明道:「我这外甥女自幼就有主见,她若不喜欢的嫁的,她母亲拿她也没办法!若非如此,以我外甥女的才貌,晏家的财势,及笄那年便嫁出去了,也不会拖这么久。」 晏然在厢房里逗两个外甥玩,房间外,男人们说话,她断断续续地也听到一些,王芷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晏然,「怎么?那个钱公子,你不喜欢?」 晏然长嘆一口气,转身坐到靠窗的炕上,「四姨母,你运气真好,你与四姨父一见钟情,婚后,四姨父对你体贴入微,不变初心,这世上,找不变心的男人,太难了!」 「说你的事呢,怎么又扯我头上了。」王芷靠着桌子,眼睛看着书案前玩摺纸的两个孩子。 「我?」晏然郁郁不乐,失落道:「我想找一个学问、相貌、家世都比钱表哥好的公子,去我家提亲,可找不到,」紧接着,她忽拍大腿,高兴叫道: 「我可以出钱雇啊!」 王芷闻听,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她一个箭步走到炕前,揪着晏然耳朵,大声道:「你这死孩子,竟想僱人去提亲?你若敢这么做,我就去告诉你娘!」 「 第116章 116这家平日没有小姐登门吗? 王芷揪着晏然耳朵,训斥不知天高地厚的外甥女,晏然侧着头,哎呀呀杀猪似的叫唤,绮云急着喊:「四姨奶奶,轻点,轻点,外面还有客人呢。」两个小外甥见了,哈哈大笑,拍着手喊:「姐姐被娘打了,姐姐被娘打了。」 屋内打闹成一团,屋外风声一阵紧似一阵。 王芷放开晏然,回身推窗,只见天色大变,乌云盖顶,霎时间,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起初雨滴大而不密,像婴孩的拳头,砸着地面,很快就伴随东风,化作小而密集的雨水飘洒下来。 晏然脱鞋上炕,扒着西窗向外看,回头对哄孩子的王芷道:「四姨母,今儿晚饭要留在你家吃了。」 王芷关上窗,用窗栓插紧,她刚刚余气还未消,撇着嘴道:「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好像不下雨,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似的,」说罢,她拿起门后的油纸伞,推门出去了。 晏然紧跟着跳下炕,一边穿鞋一边往门口走,绮云以为要出去,刚去推门,一把被晏然拦住,她透着门缝,见王芷正与众人商议什么,可惜雨太大,只能看见吴潜对他的长随边说边比划,那长随接过王芷手中的伞匆匆出去了,钱永文像大老爷般坐着喝茶,杜昌希则沿着屋檐一熘小跑去了书坊,然后就听见书坊方向传来关窗关门的声响。 晏然整理好衣衫和头髮,安抚两个小外甥自己玩,便和绮云一前一后出了门,二人贴着屋外墙, 像小猫一样佝偻着上身,手挡头做遮雨状,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堂上。 王芷见了,蹙眉道:「你穿的单薄,我正要给你去找件衣裳,怎么还冒雨出来了,真是不会照顾自己,」接着笑道:「你是不是怕吃饭不叫你?打小你就这毛病。」 钱永文笑问:「怎么还会养成这毛病?晏家还缺你这口饭不成?」 王芷看钱永文,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这时杜昌希也赶回堂上,一时除了钱永文坐着,其他人都站在堂中央看外面的雨,晏然自然而然地站在吴潜身旁,绮云则去帮王芷准备炭盆,大家晌午出门时,见阳光和煦,穿的都不多,眼下阴冷的春雨瓢泼而至,吴潜不由哆嗦了一下。 晏然知道吴潜体弱, 偷偷对王芷说取件四姨父的披风来,王芷意味深长的瞄了一眼屏风前的吴公子,平日看着单薄的身姿,在狂风暴雨的映衬下,尤显羸弱不堪,王芷转眼再看晏然,女孩子健康得像只小老虎,脸颊被冷风吹得发红,但更显精神奕奕,朝气蓬勃,她笑着回晏然:」我这就去取。」 钱永文见绮云端来炭盆,忙凑过去烤火,然后拉着杜昌希攀谈起来。 晏然走到吴潜身旁,故作神秘地笑。 吴潜侧头看她,女孩头髮上还留着雨水,一珠一珠,亮晶晶的,随着唿吸,水珠摇摇颤颤,颤得他的心也跟着动。 晏然觉察脖颈上有雨水,小手一挥,水迹了无踪影,这一下,也让吴潜缓过神来,他目光幽深而又温暖,轻声道:「你傻笑什么?不过去取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3页 晏然回头看了眼钱永文,钱表哥恨不得贴在火炉上,她在钱永文佝偻的后背上留下一记白眼,然后转头对吴潜朗声道:「你说咱俩是朋友不?」 「当然,不然是什么?」 「朋友之间,是不是应该互相帮助?」 「你直说吧,又想让我干什么?上次去苏州,我帮的忙还少吗?」吴潜压低头,在晏然耳边轻声道,眼睛却瞟着远处的钱永文。 钱永文背对着他,自然不知道背后俩人正在说悄悄话。 晏然被热气一吹,心思一乱,好在堂外的雨水太大了,再热烈的气息也停留不住,她昂着头,笑着对吴潜道:「我想让你帮我个忙,你人面广,一定认识很多相貌俊俏,口齿又伶俐的男子,唱戏的戏子也无妨,」晏然边说边点头,表示贊同自己所言,「戏子更好,机灵,擅长表演。」 说罢,她重重的「嗯」了一声,确定自己表述无误。 吴潜茫然费解,凝眉等着她继续说。 晏然压低音量,垫着脚尖,冲着吴潜耳边说:「我想雇个人扮成富家公子,去我家提亲。」 吴潜又瞟了眼远处的钱永文,捂嘴轻声道,「僱人做什么都行,只是僱人提亲很容易穿帮的,你要的俊俏人物,好找,可家世不好编,你娘稍微去打探一下,就知道没有此人了。」 晏然得意地朝吴潜眨了眨眼,「你放心,」 她拍着胸脯道:「高下在心。」 吴潜一向行事规矩,从不胡闹,可他不忍晏然失望,捺着嘴角,无奈道:「好吧,我倒是认识几个风流人物,为人也机警,不过你得提前把你全盘计划告诉我,我才好帮你安排。」 晏然回头,想确定有没有人注意她和吴潜正密谋大事,结果正看见王芷夹着披风从堂另一侧过来,晏然迎过去,将披风接在手里,亲自为吴潜披上,所谓求人办事,总要有番殷勤的举动,吴潜笑纳了这份好意,钱永文听见动静,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 钱永文站起身,脸露尴尬。 吴潜并不理会钱永文刀子般的眼神,而是落落大方地对晏然道:「明日蒋奇大婚,你可去观礼?」 晏然帮他系好披风上的丝带,脸色瞬间从殷勤变成失落,「我想去观礼,可我女儿家的身份,又与蒋家非亲非故,怎能去那种场合,我包了礼金,你明日婚礼上,替我拿给他。」晏然不开心,脑袋垂到胸前。 吴潜道:「你若想去,我就带你去。」 「我以何理由同你一起去?」 「明日一早,我派轿子去接你,你随同家母一起便可,旁人若问起来,家母自会帮你打圆场的。」 「那太好了!我明日自行去贵府与你会合,你不用派人接我。」晏然听吴潜有法子让她去观礼,高兴得手舞足蹈,她并非喜欢凑婚宴的热闹,只是蒋奇乃她多年好友,成婚这等喜事,若不能观礼属实遗憾,她想起沈山哥哥,孑然一人在山西成婚,没有金陵这帮挚友助兴,她不想再有遗憾…… 「你老实在家等着,明早辰时三刻,我府轿子便到,」吴潜笑着对晏然说,不容晏然拒绝。 晏然点头应允,抬头瞬间,吴潜见她星眸乱转,知她又有了鬼主意,「嗯?」他不解。 晏然捂嘴偷笑道: 「随同令堂一起,我的礼金可省了。」 吴潜道:「你的礼金给我,我单独拿给蒋兄。」 「......」 两人相谈甚欢,钱永文暗自疑惑,原以为这两人不过只是相识,没想到是相熟,心里顿时醋意萌生,脸色也不似刚刚和谐,杜昌希再与他说什么,他只是嗯嗯呀呀应付,一双醋眼死死盯着屏风这头的两个人。 暴雨来得快,去得快,太阳重新占领天空,夹着潮湿味道的春风,抚摸着雨后大地,萌芽的树枝和砖缝间的小草焕发出勃勃生机。 吴潜的长随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持两把油纸伞的老妈妈,一个十四五岁,手捧两件女式大红斗篷的丫鬟,三个手拎食盒的小厮,王芷指挥着摆桌摆椅,宾主落座。 小丫鬟得了吴潜的眼神指令,便把大红斗篷递到晏然和绮云眼前,「这是我们公子让送过来的,雨后天凉,姑娘先披上吧!」 晏然感嘆吴潜的细心体贴,既考虑到大雨突至,四姨母家厨房食材未俱,命自己长随冒雨採买食物,也考虑到自己和绮云衣衫单薄,而特意送衣服来,她觑着吴潜,纳闷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何老大年纪,也不娶妻纳妾?难道真是传言说的为了考取功名后再成家?可左看右看,这个吴公子也不像那等迂腐的老顽固。 席上,一肚子酸醋的钱永文举起酒杯,提议和吴潜同敬东道,杜昌希忙道:「吴公子以茶代酒就好,」钱永文冷嘲热讽,男子汉大丈夫,岂有不喝酒的,现在妇人都知饮酒了。 吴潜也不恼,一如既往地和气。 第二天一早,吴家派了轿子到晏家接人,王氏骂骂咧咧一番,也阻挠不了晏然出门赴宴的决心,晏承恩倚着门框,心道:这个女儿还真是厉害! 吴府坐落在城南信府街,这条街上的宅邸皆属名门望族,官宦后代,吴家祖上本是入朝做官的能臣,后因官场动盪,全族尽受牵连,族人死的死,卖的卖,人丁自此萧索,虽后有平反,但吴家祖上立下家训,后世子孙可读书、可经商,哪怕为奴为婢,也不许为官,吴潜自小好读书,虽知自己不能入仕报效朝廷,但还执意考完乡试,以不辜负十年寒窗苦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4页 吴母见他爱读书,便允许他入国子监学习,打发少年时光,这一读就是五年,人都道他考试运气不好,同年都中举出仕,而他还在监里学习,也就是这期间,他结识了蒋奇、沈山众人。 吴母出身商贾,娘家做米粮生意,嫁人后,她没有选择深居简出,而是与儿子共同打理生意,见到晏然,吴老太太甚是欢喜,看看儿子,再看看女孩,一连说了十个「好」,笑得合不拢嘴。 老太太先是问了晏家情况,然后又问她年纪?可读过什么书?平日喜欢做什么?最后又问她早上可吃饱了?要不要再喝碗燕窝羹,暖暖胃,晏然被吴老太太的热情惊住, 但还是摆出她最擅长的乖巧模样,有问必答,吴潜兀自坐在旁边喝茶,嘴角噙着笑。 因为时间尚早, 吴母提议让儿子带晏然去园子转转,吴潜欣然允命,平日温文尔雅,不常笑的他,这日似乎格外高兴,廊庑里,迎面撞见的下人们都向晏然投以好奇、惊喜、、尊敬、热情的眼神。 晏然心里好生奇怪,这家平日没有女子来访吗?怎么看见她跟看见大元宝似的...... 第117章 117比珍珠还真 吴府的位置着实好,左右邻居皆豪门贵胄,可吴家花园却乏善可陈,呆板无趣。 「吴潜哥哥,你家园林为何也不拾掇拾掇?这亭台楼榭,本可以修得更好,你看那,」晏然指前处竹林,「若在那里修个水池,那里的景致就活了!所谓『名园依绿水,野竹上青霄』嘛。」 吴潜微微颔首,半羞半无奈道:「这宅子就我们孤儿寡母住,现在你看到的这些,」他手指着东边不远处的小石桥,又扫向西边的木质阁楼, 「这些,皆是家父在世时,张罗修建的,后来家父仙游,修建工程也就停在那了。」 晏然轻轻「哦」了一声,想想吴母一人操持这么大家业,实属不易。 两人继续停停走走,虽说园子看上去没什么美感,比不得晏家园子精巧,也没沈家园林秀丽,可春天赋予草木生机,两人登山渡水,过树穿花,倒也行得畅快,聊得惬意。 吴潜低着头,低沉的声音带着成熟男性的沙哑,「家母事务繁忙,她又不擅此道,之前她也叫人弄来假山,可摆上去后,发现还不如之前好看,」他转过身,停住脚步,将挡在晏然额头上的柳条拨开。 晏然皮肤白里透红,在身后一簇簇绿丝绦的映衬下,宛如一朵傲然盛开的桃花,她身材修长,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圆髻,头上插了一根梅花银笄,正好到吴潜下颌的位置,四目相对,晏然感受到了男人眼中的炙热,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吴潜也出于礼貌,向后退了半步,安全距离,让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晏然见吴潜站在那不动,转头看向四周,这里也没有特别欣赏的景致,心想他是有话要说。 果然,吴潜思索一瞬后,开口道:「若哪天我娶了妻,这个修建园林的大工程就交给她来做。」 晏然捂着嘴,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又多话了,若以后未来嫂嫂知道她曾对吴家园子如何修建,指手画脚,肯定要笑她多管闲事?她故作洒脱,像小兔子一样,向前跳了一步,站在离吴潜一米开外的地方,漫无目的的欣赏这看无可看的景致。 吴潜笑盈盈的追上去,两人又默默走了半程。 到了梅林处,吴潜忽然严肃道:「昨日你求我之事,我想过了,与其找个假公子去提亲,不如我来帮你这个忙,我去提亲如何?」 晏然一愣,「你帮我忙?可有条件?」 吴潜气道:「我之前帮你,可跟你提过条件?」 「不是,不是,」晏然连连摆手,「我是觉得花钱请人,比较方便,吴大公子去我家提亲,我怕日后麻烦的是你,不是我。」 「先定婚约再毁约,你觉得那时候,我会比你麻烦?」 晏然吐着舌头搞怪道:「我都习惯了,谁还在乎我的名声?只要我的目的达成了就行了。」 吴潜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莫名酸楚,他低着头,柔声道:「在令尊心里,我们吴家应不比苏州钱家差多少吧?」 「嗯,不差,都比我们晏家强。」晏然语气无奈,一个家道败落的孩子,总感觉低人一等。 吴潜继续他的分析,「你嫁到我们吴家,离娘家近,你想什么时候回娘家,就什么时候回,若去了苏州,可不是轻易就能回来的,你娘能不考虑这个因素吗?」 晏然翘起小嘴,点头笑道:「你不了解家母,她能。」 吴潜不信,一边摇头一边往前走,这回换成晏然在后面跟着。 吴家的这片梅林不大,俩人说着说着,就出了梅林,来到一块空地,地上零星躺着几块碎石。 晏然踩在石子上,两手平举,晃着身体道:「你刚才说令堂曾在园子里摆放过假山,就是这里吧?」 吴潜口中「嗯」了一声,摆手让她下来,然后继续向前走。 晏然继续跟着,一阵沉默后,吴潜停住脚步,回头看晏然,晏然正低头琢磨这个园林如何改建,没注意前方人急剎车,差点撞到怀里,她抬头,见吴潜本来忧郁又深邃的双眸,闪着灼灼的光。 她停住脚步,站在吴潜面前。 「不过,我是真心向你提亲的,你知道我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催得紧,」吴潜对晏然说,脸上不似刚才那般严肃,而是带着紧张和羞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5页 说完,他见晏然面露慌张,好似被他言语吓到,忙改口道:「你若不愿意嫁给我,也无妨,我提我的亲,你那头打发掉钱公子,我们俩不管婚定成还是没定成,以后找个由头,取消了就是,这些都随你心意。」 晏然睁大了眼睛,结巴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我何时跟你开这种玩笑。」 晏然忽闪着睫毛,大脑飞快运转,「若吴公子前去提亲,就算母亲站钱公子,祖父和父亲肯定会站吴公子这头,胜算蛮大哦,」晏然心里窃喜,紧接她又想到:其实若嫁给吴潜这样的人物,也是不错的,知书达理,为人又细心体贴,吴母又随和,想及此,她不禁心头小鹿乱撞,红着脸,偷偷打量吴潜,天真的想:「嗯,身体弱是弱了点,日后我教他习武吧,总能强壮起来。」 这个不成熟的想法,让她脸色绯红,吴潜笑道:「怎么?很热?」他看向天,又看了眼地上的树影,「快晌午了,我们也该出发了,我刚说的建议,你好好想想,是让我去提亲,还是找个假公子去提亲?」 晏然「嗯」了一声。 既然你不急着知道答案,那我也不急着告诉你。 吴潜骑马,晏然和吴母坐车,过了信府街,成贤街 ,穿过长干里,便到了位于孝忠祠附近的蒋家,这日蒋府门口张灯结彩,各色鲜艷冠袍的宾客进进出出,大红喜字、大红灯笼、大红炮竹、大红地毯,把蒋家门口布置的如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红红火火。 晏然远远挑帘望去,脱口说道:「好热闹啊!」吴母爽朗笑道:「你出嫁那天,也会这般热闹。」 晏然想起刚刚吴潜所言,脸色一红,之前,温廷言也说过娶她之类的话,她高兴,但也觉得遥远,就像一场抓不住的美梦,三分高兴,七分不信,而现在,她隐约预感,她真的会嫁出去。 门口侯宾客的小厮,见吴公子一家到了,连忙引着进院,女眷男宾分屋而坐,这一天晏然陪着吴母,享受贵宾待遇,所遇之人皆对她客客气气,虽然都是一面之交,可这些人就像长了慧眼,事先通过气一般,各各都夸赞她漂亮,知书达理,还有的私下问吴母,询问她芳龄几何?是否议亲?吴母毫不客气回拒,说这么好的姑娘,她娘捨不得她太早嫁人,还要在娘家多留几年呢!你家儿子就不要做这个痴想了! 晏然被吴母保护的舒舒服服,被众人夸赞得飘飘然然,不时拽着绮云衣角轻声问:」这些人当真是在夸我?」绮云道:「终于碰到几个看人准的,她们也没夸大其词,只是如实说罢了。」 晏然从没享受过这种「众星捧月」的待遇,一高兴便多喝了两盅,虽她酒量好,但也脸红耳热,酒席正酣时,她藉故方便,拉着绮云离开宴客厅,俩人找了个无人的亭子坐下,春风和煦,她倚着栏杆闭目养神, 恍惚间她见到自己成婚的样子,那日也如今日这般温暖明媚,她身着凤冠霞帔,罗扇遮面,镶珠的红色绣花鞋在大红裙下露出一点点,晏然做着美梦,嘴角渐渐上翘,忽然她感觉脸上一阵痒,好似新郎在揭盖头,但另一半的清醒告诉她,这是绮云催她快点归席,她挥手拂脸,喃喃道:「绮云,别闹,我养养神,一会就回去。」 绮云只顾咯咯笑,也不回应她。 晏然睁开眼,见吴潜手里握着一个狗尾草,正在她面前晃,她马上坐直身,正了正衣襟,「你喝酒了?」她见吴潜居然面色酡红,原本还想嗔怪这俩人捉弄她,可吴潜居然能喝酒,这件事情更能引起她的好奇。 「今日蒋兄大婚,我高兴,少喝了两杯。」 「我还以为你是滴酒不沾。」 「少酌无妨,只是......」吴潜停下来,欲言又止。 她好奇,想问缘由,可又担心别人分不清这是担心还是好奇,徒生误会。 谁知吴潜却没隐瞒的意思,他冲着天,长长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后,他望着晏然的眼睛,又摆出他一贯的严肃表情,「你可知我为何至今未娶?」 晏然摇头,抬手扶住被风吹凌乱的刘海。 「我既要向你提亲,就应如实坦白,」他顿了顿,脸上露出非说不可的决心,「在下不娶妻,是因在下患有心痹之症,此病无药可医,註定不能像凡人一样寿享百年,平日里,你也见到,我一不能动气,二不能饮酒,否则随时都会客邪气胜,一命呜唿。」 「你不想娶妻,是怕日后你......走了,耽误那女子?」晏然震惊之余心生同情,可转念一想:「那向我提亲是?」 吴潜继续道,声音比刚刚有力万分,每一个字都敲在晏然心上,「自认识你以后,我便倾心于你,可畏于心疾,从不敢表露心迹,自隋家姑娘之事后,我的想法就变了,人生无常,今日哪知明日事,我总角时,大夫说我活不过束髮,束髮之后又说活不过舞象,如今我近而立,我不想再这样诚惶诚恐的消磨时光,所以,在下想向你提亲。」说罢,吴潜上前一步,双手交叉,深鞠一躬。 晏然脑袋一片空白, 她从未被这样郑重对待过,她怔怔看着眼前男子,内心被一种强大的力量触动,这种力量来自吴潜的真诚。 她仿佛能看到,在未来的日子,有一双手拉着她前行,她不用再奋力挣扎去讨生活,她仿佛能感受到,她将融入到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家庭,不用再去跟谁争宠,不会再被谁忽略,在这个新家,她会有不可替代的一席之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6页 十几年的压抑,见到曙光前的激动,让她双眼迷濛,两行眼泪悄然滑到嘴边。 吴潜抬头,见女孩这般神情,进一步表态道:「若你肯下嫁于我,婚后,你想做生意便做生意,想习武便习武,想留在家中做足不出户的少奶奶,我就再买一处更大的园子给你住,总之,以前你在娘家不如意的,受拘束的,以后在我这都没有。」 晏然破涕而笑,「此话当真?」 「比珍珠还真!」 第118章 118丑话说到前头 钱永文趁晏然赴喜宴不在家,也没闲着,上午陪晏承恩去花鸟市场,买下八尾晏承恩觊觎很久的硃砂鱼,中午饭后,又去陪晏庭海下棋,直到老爷子乏了,他才离开寿芝堂,最后,在草长莺飞,阳光和煦的下午,他明确向王氏表态,此次来金陵的目的,就是向晏家提亲,得到王氏的首肯后,钱永文大喜过望,连忙修书告知苏州钱家,即刻安排两个体面人物上来正式提亲。 这一切晏然自是不知,她只知道第二天早饭刚过,吴家请的媒婆带着庚帖就到了,晏然激动得在屋里直转转,什么事都想偷听一二的她,这个事,她却不想偷听了,恰巧这日晏晴抱孩子回门子,王氏和晏承恩接待媒婆,便让晏晴带着孩子和晏然先去寿芝堂请安。 晏然弯着腰,背着手,上下左右打量襁褓中的婴孩,「这小娃娃可真小,」她蹑脚绕着婴儿床转了一圈,绮云也探头看孩子,悄声道:「这小娃娃怎么不说话啊?」 晏晴道:「刚餵了奶,睡着了,」她见众人都看过孩子了,便命跟来的奶妈把孩子抱到隔壁屋休息。 晏然翘着两瓣樱桃唇,坐回椅子,她对绮云道:「这么小的娃娃,要是开口说话,第一个吓死你。」 众人听了纷纷大笑。天伦之乐,不外如是。 晏庭海这日就像迴光返照般,精神格外好,晏晴从赵家拿来的养元补气粥,晏庭海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晏然抖着小脚,心思全在金英堂上,绮云看出小姐心思,偷偷出去找到自己密友——「包打听」芝兰,芝兰拍着胸脯说:「放心,一字不落,包在我身上。」 晏晴与祖父说完赵家近况,转头探听晏然的事,「今日信府街吴家来提亲,妹妹可事先知道此事?」这些年晏然的婚事一直敲定不下,晏晴也跟着着急上火。 晏然摇头,说不知道,但得意的表情耳目昭彰。 晏庭海蹙眉凝思,与温家的绯闻,仿佛还是昨日之事,今日就又空降吴家公子,好在吴家是商户,也算门当户对,他低着头,用茶盏盖子撇着浮沫,不紧不慢道: 「听说吴家公子自幼体弱,似有顽疾,只是不知何病?打不打紧,这点你务必让你娘打探清楚,短寿之人,纵使福禄再厚,也是镜花水月。」 晏然怕真打探出真相,晏家以此为理由拒了婚事,忙怼回去,「您是习武之人,看谁都体弱,我是没看出来!」晏然想起吴潜虽看上去单薄,但也仅此而已,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还能突然死了不成。 女子一旦有了心上人,便胳膊肘往外拐,晏然这句话,立马引起晏庭海和过来人晏晴的注意,晏庭海放下茶盏,一双洞明百态的双眸,死死盯着晏然,好像要把她有意隐瞒的事都盯出来,晏然也是撒谎成性,一点也不畏惧。 晏庭海道:「早年我过大寿,吴家老爷还来庆贺,后来不到半年,就突发疾病去了,吴家男丁的身子骨也忒弱了,还活不过我这老头子。」 晏晴剥着橘子皮问:「这吴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怎没听爷说过。」 「吴家也算金陵有名的财主,家里上下都是做生意的好手,以咱府现在情况,三个晏家也顶不上一个吴家,只是听说他家有祖训,子孙世代不能入仕为官,按理说,这样的家业,若家里男子不为官,就应该娶个官宦小姐,这样家业才能稳妥壮大,真没想到,居然会到咱府里提亲。」 晏然低头摆弄手指,心里不服气,「居然?爷的意思,就是我又高攀了呗!当初姐姐婚事,你舔着老脸与赵家说和,那不叫高攀?我这明明是吴公子上门提亲,怎么就说我高攀?终究你们各各都瞧不上我,哼,这次我就高攀个给你们看看。」 晏晴还想继续问,突然瞥见门口站了一个人,钱永文像是刚从醋缸子里爬出来,臊眉耷眼,晏庭海忙叫他进来,晏然起身把自己位置让给他,自己则坐到姐姐身旁,晏庭海料到钱永文一定是见到吴家媒婆,心里不安,过来找他说嘴,便想把两个孙女打发出去,自己一会装困,打发他就是了,谁知晏晴还想跟祖父叙叙家常,没领会到晏庭海的心意。 晏然明白祖父意图,可她现在心里像长了草一般,哪里还有心情管晏晴?她出了寿芝堂,撒腿直奔金英堂打探结果,刚过渚晴轩,芷兰迎面过来,通知她奶奶叫她立刻去见,晏然问刚刚谈的如何?芷兰回说,刚刚奶奶虽没明拒提亲,但表露出不同意的态度。 晏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嫁吴家,王氏越是不同意,她的决心就越强烈,她飞似的跑去金英堂,堂上,王氏和晏承恩正低声私语,见晏然飞过来,王氏拧眉嘆气,摆手让她坐在自己下首,靠近说话,可以让她省些力气。 「你和那个叫吴潜的,认识多久了?」 晏然知道这关盘问是躲不过的,只好如实相告,王氏道:「你钱表哥已经托信给苏州,这两日苏州也要上来提亲,你可知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7页 「猜到了。」 晏庭恩想到这个不受待见的女儿,居然成了香饽饽,心里忽然莫名高兴,噗嗤笑出声来,王氏白了他一眼,转而对晏然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和你父亲商议过,还是钱家更合适。」 晏然挑眉,瞪着王氏,毕竟年轻,压不住自己的脾气,她高声质问道:「为何钱家更合适?是钱家彩礼更厚?还是钱家离金陵远,以后你们不见不烦?」 王氏把茶杯往桌上一掷,伸出食指点着晏然,骂道:「你这孽子,向来不知体贴父母用心,总像我们要设计害你一般,我若真想让你死,当初你露个头,我就应该给你掐死,留你活着吃了些年白饭,反过头来还要气我,什么叫离金陵远,不见不烦?」 「行了,行了,」晏承恩收了笑脸,劝和道:「不管是嫁哪家,都是好人家,都是喜事,你们娘俩怎么一说话就鬼吵个没完,好也吵,坏也吵,像前世的冤家,哪里像母女?」 「哪里是我要和这孽子吵,你听听,她说的是人话吗?是为人子女应该对父母说的话吗?」 晏承恩做起和事佬,对晏然道:「我和你母亲是觉得,钱家好歹和晏家是亲戚,婚后,你若在婆家受了气,闯了祸,晏家族老,也能帮说和说和,若是你去了吴家,我和你娘,就真是爱莫能助了。」 晏然立刻回诘:「你们是怕我婚后受气?还是怕爱莫能助,显得自己无能,丢了晏家体面?」 面对女儿咄咄逼人的气势,王氏拍着桌案,大吼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怕你丢了晏家体面,没过上几天,再让人家给你休回来。」哈哈,王氏发出嘲讽的冷笑。 「我若被休,我就去庙里当姑子,不回这个家给你丢脸!到时候,你去庙里烧香,我给你多添一把香火,也算是母女一场的好处!」晏然毫不示弱,站起身反唇相讥。 「反了你了!」晏承恩把手边茶盏摔到地上,瓷盖在碰到青砖地的那一霎,粉身碎骨,这就是硬碰硬的结果。 晏晴不知道何时站在门口,看见父亲又开始摔东西,脱口「啊」了一声,「爹,何苦动这么大气,不是谈婚事吗?」她挪着三寸金莲的小脚,快步走到堂中劝架,「你也是,女子婚事,父母做主,这些年学的圣贤道理,就是教你这样忤逆长辈的?」晏晴后半句是冲着晏然说的。 晏然气得头皮发麻,从小到大,但凡她说句反对意见,「忤逆不孝」这四个字就扣在脑袋上,她想不明白,发表意见和孝不孝到底有何关联?难道天下父母都希望自己孩子是个没想法,没主见的?若真是那样,他们又要哭天抹泪地喊:「怎么生了这么一个蠢蛋,当初不如生头驴。」 晏然白了一眼晏晴,这个姐姐倒是孝顺,嫁了赵一凡,生了儿子,日子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反正赵姐夫的通房,要是怀了,立马就可以提升为姨娘。 晏晴是被宠大的,虽然晏家两个男人皆没纳妾,但熟读《女经》、《女训》、《女戒》的她认为男子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她一个弱女子,跟老祖宗留下来的习俗,较什么劲啊?人的烦恼皆咎由自取,若你对周遭的所有人、事、习俗、规矩都认可了、妥协了,日子就快活了。 「你说我忤逆不孝?」晏然调转矛头,「我问你,你婆婆让你出银子给你大伯做进京的盘缠,你为何不同意?你这算什么?」 晏晴瞪着眼,知道自己说不过妹妹,讪讪道:「我不过是劝你不要与爹娘置气,你倒好,矛头指向我了,你的事,我还懒怠管呢。」 「你的事,我也懒怠管,以后你在婆家受气,不要说与我听。」晏然也气哄哄的,两姐妹负气对坐,谁也不再理谁。 王氏气汹汹看向晏承恩,「我没说错吧,她就是个炮仗脾气,谁点炸谁,这等性子,还想嫁吴家?吴家现在虽是个商户,可祖上也是诗书名门,做个大官哩,然儿这性子,嫁过去,过不了一年就得休回来,到时候我看她怎么办?我又看你怎么办?」 这功夫,芷兰小心翼翼地给晏承恩换了新茶盏,然后蹲在地上准备收拾残瓷碎片,被晏承恩喝骂出去,此刻,堂内多一个人闲,都会让他暴跳如雷。 绮云悄悄把手搭在晏然肩头,轻轻捏着,帮她消气。这些年来,晏然一人与众亲人对抗的场面,她见得多了,可这次她格外心疼,明明都是至亲,却总是不能心平气和的沟通,做父母的,就遂女儿一次心意为何这般难? 绮云按摩手法一流,晏然拍了拍绮云小手,怒气消了半分,堂内除王氏唿哧唿哧气喘,便是晏晴咕噜咕噜吃茶,还有......晏然竖起耳朵,侧脸瞟了一眼门口,她猜测钱永文一定蹲外面偷听。 晏然轻声嘆了一口气,这些年她也吵累了,父母的套路,她早就摸清楚,归纳一句:只要不顺王氏心意,她所作所为皆是错的,她想尽快结束争吵,斜眼乜着门口,心中有了主意。 「若母亲想让我嫁钱家,那我就嫁,只是我要把丑话说到前头。」晏然大声道。 王氏见晏然服软了,马上摆出当家主母的款儿,下巴昂得高高的,高耸的髮髻直冲房梁,头上的朝阳五凤挂珠钗,闪着夺目的金光,金妈一脸谄媚,躬身过来给两个当家主子重新续上热茶。 晏然道:「苏州钱家,我之前去过,表姑奶奶下面有四个儿子,除了一个不在的,剩下三个,给钱家添了五个孙子,六个孙女,钱表哥最年长,但是下面弟妹也都渐渐成人,有一个不过十五岁,便已经有了三个通房,想必很快钱家就可四世同堂,这一大家子,我想想就头疼,以我这个牛脾气,肯定是处理不好其中关系的,到时候母亲教女无方的恶名再传到苏州去,我真真是不孝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8页 「你且直说,你什么要求?」晏承恩问。 「分家单过。」 「父母健在,哪有分家的道理。」 晏然不理他,继续说自己的要求,「还有,钱表哥娶我可以,但是不管以后,我是生儿子还是女儿,他都不许纳妾,外室也不准养,还有现在一些游商喜欢娶所谓的平妻,在我这也是行不通的,我自小就与姐姐争爹娘的宠,我不想后半辈子,还要与其她女人争夫。」 ——「你这个有点强人所难了。」晏承恩道。 ——「你这是善妒。」晏晴道。 「难不难的,不过看娶我的心意如何了?我也没说拿刀嫁脖子上逼他,至于妒不妒的, 我能不能有这个恶名,在钱表哥,不在我。」 「还有......」 「还有?」 「嗯,这些年,我在鼎香楼胡闹,生意没帮上什么忙,反而为晏家惹来不少是非,女儿知错了,以后我嫁了人,生意的事情,我便不管了,我也要像姐姐那般,安安心心伺候相公,不管阃外之事。」 钱永文蹲在外面直摇头。 「你能这么想,说明你懂事了。」 堂内众人听见晏然表态不再抛头露面,心里甚是安慰,虽然觉得前两个要求有些过分,但看在后一个要求分上,他们觉得可以与钱家商量商量。 晏然心中冷笑,她都能想像到,王氏把这些要求告诉钱表哥后,钱表哥一脸无奈又愕然惋惜的样子。 钱家之所以提亲,难道不知道我是何等脾气?难道就想找个不听话的,娶回家慢慢调教?人家看重的我身上优点,偏偏在你们眼里,是让你们头疼不堪、避之不及的缺点,亏你们还是我的亲爹亲娘。 第119章 119人生的本质是修行 天不遂人愿,事常逆己心。 在晏然的争取下,晏家终于同意吴家提亲,吴家为彰显娶妻诚意,把婚期定在十月,在此之前,他们要修建一处新院子,做为这对小夫妻的新房, 这一年是弘治十六年。 同年春,隶属南直隶凤阳府的阜阳发生地震,大批灾民涌入金陵,街市上一度混乱不堪,卖儿鬻女比比皆是,朝廷的慰问粮杯水车薪,赵家药铺和晏家鼎香楼生意均受到灾民攻击,不得不暂时歇业。 秋,灾民在朝廷的疏导下,陆续回乡,可人走了,病毒留下了,大灾之后的大疫,使整个金陵城笼罩在恐慌之中,晏庭海在这场疫情中撒手人寰。 晏庭海死后,晏承恩一夜之间像换了一个人,他从王氏那里接手了家业,家里的一草一木,他亦悉数清点入帐,那些吃白食没有用处的孔雀,鹤,猴子等活玩物,他全部拿到市场上换了银子,幸福来得太突然,王氏感动偷偷摸了几次眼泪。 以晏承友为首的几个好吃懒做的晏氏族人,联手想趁晏家丧事,吃个「绝户」,结果被晏承恩和晏然联手,把这些赖皮亲戚打了出去,王氏为晏承恩的改过自新感到安慰,晏然却并不打算原谅这个父亲,若不是他昔日不务正业,那些人怎敢在家主还活着时候就来造次? 按照规矩,祖父辈归西,孙辈要守孝一年,晏吴两家的婚事,不得不延迟一年,为了讨个好彩头,新的婚礼吉日定在弘治十八年暮春,这一年晏然十九岁。 所谓好事多磨,可多磨后也未必是好事,也许是这个婚事来之不易,一向行事稳重的吴潜,居然在婚礼当天贪杯酿祸,一灵飘渺,竟尔长逝。 喜事变丧事,所有人都傻眼了! 晏然欲哭无泪,回想过去两载,与吴潜相处的点点滴滴,心如刀割,有那么一瞬,她真的相信王氏说的是对的,她是不详之人,命格犯煞,凡是她喜欢的人,比如隋静,不也早早魂归黄泉了吗? 在她不到二十年的生命中,已歷尽若干次亲人、朋友、爱人的离去,真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在生与死面前,她开始审视自己的人生以及活着的意义。 人是这样的脆弱,任何天灾人祸,都可将人打入万劫不復的深渊,世间繁华,不过朝夕,声色犬马,亦是幻想,不管眼前的路是华丽的,还是坎坷的,终究要自己一个人走过。 孤独才是人生的本质。 在过往的岁月中,她深陷于苍白的亲情,不能自拔,她努力想引起父母的关注,可最终徒劳无功,因为索爱的出发点就错了,她若爱你,无论你做什么,她都爱你;若不爱,你做的所有皆是枉然。 放下这些感情枷锁,晏然感觉无比轻松,她想像吴母一样,做个独当一面、倜傥不群,不啻鬚眉的巾帼女郎。 吴母是个开明的老太太,她知道儿子福浅寿薄,只是没料到意外会发生在婚礼这日,吴家族老提议晏然守丧三年,三年后凭自愿另行改嫁,吴家人绝不干涉,晏然也同意了,自她决定嫁给吴潜那一日,便做好了这个准备,只是吴老太太执意不肯,还没喝合卺酒!这个婚礼就不作数!老太太当着所有亲朋故友的面喊。 她不想耽误姑娘,抓着晏然的手,苦苦劝了三天,晏然这才同意取消婚书,帮着吴老太太料理完后事,过了头七悄悄回了娘家。 尽管如此,不知内情的人还是将「克夫」,「寡妇」等称号,与晏然的名字连在一起,这桩未完成的婚事成了里巷黔首热议话题。 **** 晏然回家后,凄悽惶惶,闭门谢客,就连沈山哥哥回金陵这等大事,她也失了兴趣,唯一让她多说上两句话的是蒋奇这个顺风耳,也有失灵的时候,那年他说沈山在山西迎娶布政司的千金,不过是道听途说的谣言,蒋奇辩解,他也是信了叔父的鬼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9页 这日沈山来访,晏然自是高兴,可惜她已经计划好要去青岩山拜谒隋夫人,而且,沈山仕途正盛,而她正处在闲言碎语中,所谓谣言勐于虎,为官之人最重官声,她不想给沈山哥哥平添麻烦。 草草送走沈山,晏然和绮云二人乘暖轿,速往城郊青岩山。 青岩山是金陵城郊胜景,静慈庵位于青岩山半腰,平日里烧香男女,游观仕女,络绎不绝,这日天寒地冻,山中人迹罕至,唯有晏家绿绸大轿停在干枯寂寥的树林间。 此时刚过晌午。 绮云叩门说明事由,小尼姑引路,百步开外,是一座清幽简朴的青瓦房,晏然和在门外抖了抖身上的寒气,小声叮嘱绮云,别乱说话,绮云抿紧小嘴,狠狠点头,跟在晏然身后,进入庵室。 庵室昏暗,仅有一扇窗子,隋夫人手持菩提念珠,正坐在窗前炕上闭目养神,见晏然来访,先是惊讶,随后甚是欢喜,忙命小尼姑准备禅茶和素果。 还未待晏然施完礼,隋夫人便迫不及待唤她坐在身旁,高兴地搂着她的肩膀,端详其小脸,摩挲其手臂,嘘寒问暖,得知晏家阖家安好,亦是高兴道:「我佛慈悲,家和万事兴。」 隋夫人声音依如往昔温柔,只是多年清修,让她身材瘦消,不似往日在隋家做大奶奶时那般富贵雍容。 晏然想起昨晚「夜半歌声」 指本书第一章 写过的:隋家小妇「夜半歌声」 ,家僕闹事,很想一五一十禀明,又怕空落个隋夫人担心,故试探道:「隋伯父近日身体欠安,病了十来日,夫人,要不要回府看看?」 隋夫人抬眼楞了一瞬,随即回视身后的牌位,摇头道:「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区别?」 晏然跟着隋白氏的眼神,一同望向身后的牌位,「爱女隋静」几个字,她平日想一想,心头都一揪揪地痛,这一望,瞬时红了眼圈,连忙转过头,颔首不语。 二人心照不宣,默了片刻。 晏然想起隋老爷交代的任务还没完成,于是定了定心神,陪着小心道:「隋伯父还让我跟你说,今年冬天难过,他怕你在庵里受苦,买了上好的煤炭,这几日就送来,还说你这头若缺什么,就派人回家传话,他立刻安排送来,还说,马上就要正旦节了,你还是要回家过的。」 「麻烦他有心了,我这一切都好,」这口信显然没有感动隋夫人,她起身走到屋角处的炭炉,拿起煤钳子,冷笑道:「你让他安心养病,家里那一大俩小,腌臜烦人的事,他能料理妥当就行了。」 这明明还是气话,晏然无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绮云是个有眼力见的,忙跑过去,把活儿揽到手:「夫人,这些粗活,让我来就是了,您身边的薛妈妈呢?怎没看到?」绮云一边接过火钳子拾煤块,一边问。 「薛妈儿媳生产,我让她回去看看,再说这哪里是什么你能做,我不能做的粗活,众生平等,若真要按本事来分高低贵贱,你们都比我强,我除了会写两笔字画,孩子养不好,家事理不顺,现在独住庵中,自食其力,我倒是觉着比以前活的有劲了些。」 随后,隋白氏扭头看向晏然,「其实你的事,我也听说了。 晏然知道这个话题是避不开的,只是没想到是隋夫人先开口,垂眉苦笑。 隋白氏继续道:「今后,你有何打算?」 「还有什么打算,不过都是命运的安排。」 佛龛前,香菸缭绕,隋夫人有些失落,昔日活泼机灵,片刻也安静不下来的小晏然,如今张嘴闭嘴就是认命,这样下去,日子还有什么乐趣? 隋夫人怕晏然走了隋静的老路,心焦不安,紧紧握住晏然的手,这小手第次一握住时,还是糰子大小,现在纤细柔荑,就是有点冷。 她侧过头,「你还记得,当初我送你的那幅兰花图吗?我还写了题跋。」隋白氏似很心急,还未等晏然回復,正色道:「兰生幽谷中,倒影还自照,无人做妍暖,春风发微笑。当时,我就希望你能像幽谷中的兰花一样,即使没人关爱,即使註定这辈子要一人生活,也要快快乐乐的。」 隋夫人声音温柔又有力量。 「隋夫人,我......」 无人妍暖四个字落入晏然耳中后,这个曾因外祖母去世,而不掉一滴眼泪,被人骂为「小没良心」的孩子,此刻眼泪好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再也抑制不住。 隋夫人紧紧将晏然揽入怀中,轻轻安抚,转而又想起自己的前尘往事,眼泪不由簌簌流下来。 就在二人吞声忍泪之时,绮云安排好行李,復回庵堂。 女人的哭是可以传染的,见到眼前场景,绮云二话不说,鼻子一酸,小肩膀跟着颤抖起来。 隋夫人招手叫绮云坐身旁另一侧,缓声嗔道:「你就不要哭哭啼啼凑热闹了,你这些天多陪陪你家小姐,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绮云强忍着鼻酸,点头说好,心想:若二小姐是隋夫人的女儿,该多好!两家一墙之隔,怎么投胎就投错了呢? 过了好一会,隋夫人见晏然脸色渐缓,轻抚她的小手,侃然道:「佛语有云:一切皆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个道理,你应明白。」 自觉失态后,晏然抹着眼泪,赧然一笑,心下反覆揣摩隋夫人的话,沉思片刻后,抬起头,「人,当真能做到如此无情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0页 「不是叫你无情,是让你坦然处之。」 坦然处之?晏然心中一直疑惑,庄子所谓无情者,言人不以好恶内伤起身,要像自然中的花草一样,顺时而活,所谓「与物为春」、「万物玄同」,可人非草木啊! 她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与隋夫人探讨下去,可又不想让隋夫人担心,只好装豁然貌,道:「是啊,往之不谏,来者可追!」至于能不能做到,以后再说。 隋夫人见晏然如此说,心有所 安,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慧的 孩子,你看你这小身板,就这么大, 如果里面装的全是怨恨、不满和遗憾,就算幸福来了,也要被你那些杂七杂八的坏情绪挤跑 了。」 说罢,隋夫人揉了揉晏然的小肚皮,晏然破涕为笑。 小尼姑进来给众人换了新茶,并递给惠逸一封信笺,拆开来看,信上写温荷明日要来庵里探望姨母,提前派人上来送一些住宿用的东西。 隋夫人叫小尼姑去安排,小尼姑应诺,转身退出庵堂。 随后堂外脚步声、搬东西的声音、鸟儿惊起声和僕人们哼哧哼哧的卖力声传了进来,绮云脱口说道:「好大的阵仗啊,这是要搬家吗?」 隋夫人对这些热闹声响置若罔闻,合上信笺,对晏然道:「人人都有不如意的事,大家都道我长姐嫁得好,尚书家的长媳,侍郎的夫人,可 一双儿女从没有一齐在身边的时候, 少时温廷言随父在济南生活,缺少母爱,养成了任性、懦弱的性子,女儿温荷在身边没养几年就送进宫,婚事都不能由她做主,如今女儿回来了,儿子又去了云南。她心中的苦闷,又有几人能理解呢!再说温荷,你羡慕她进宫做女官,她羡慕你可以日日承欢膝下。」 晏然听了,若有所思......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正好我也要在庵里住几日,明天等温荷来,我们姐妹俩叙叙旧。」晏然呷了一口 茶,放眼向窗外望去。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其音更清,其羽更丰, 无论你是皇亲贵胄,还是平头百 姓, 人生的本质都是一场修行。 第120章 120人与人的关系都是以靠近为目的,可却渐行渐远。 第二天,温荷一早就到了,离上次分别,两个小姐妹已暌阔三载,物是人非,三年前她们一定没想到再相逢是在庵堂里,隋静已逝;隋夫人隐居修行;温廷言攀了皇亲却选择去云南做知县;蒋奇娶了自己的堂表妹,全盘接手蒋家生意;沈山则山西推官考满,升任应天府文选清吏司的郎中。 世界上唯一永恆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晏然从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明白不代表能接受,见到温荷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头梳丫髻的孩提时代,两个女孩默默对视,在对方身上寻找流逝的时光,同时又各怀各的伤心事,一时竟无语泪先流。 隋夫人好言相慰,又言庵堂狭小,建议摒去随从,这样娘几个说话才从容,三人亲歷亲为,撸袖攘臂,煮水焚香、烹茶烧炭,一时庵堂内其乐融融,晏然也展露出难得笑容。 心情愉快的她更是从灶房里取来瓦罐,亲自为隋夫人和温荷熬了一锅暖胃驱寒的仙草莲藕羹,她轻挽袖口,露出白皙如藕的纤纤玉手,一边轻搅木匙,一边打量温荷,婚后的温荷身材略微发福,皮肤比姑娘时还要白皙,吹弹可破,一看便知是在大户人家里享福的,她衣饰华丽鲜亮与其母穿衣风格如出一辙,晏然舀了一碗热乎乎的莲藕羹递到温荷手里,「姐姐这次回来,要在金陵住多久?」 温荷埋头喝了两口,香汗微沁,她先是心满意足的用手帕轻轻揩拭嘴角,随后一脸愁容,抱怨道:「回趟娘家堪比西天取经,我从汴河出发,乘官船到淮水,又从淮水下扬州,再转道金陵,这一路,把我折腾得不成人形,我要不在娘家住上三月,实在是对不住我一路的辛苦。」 隋夫人掩嘴笑而不语,晏然很同情她,但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又忍不住笑。 这时,有小尼姑进来,向温荷禀告:「缘觉师太做完早课,邀夫人过去。」温荷放下手中汤碗,把贴身的丫鬟璎珞叫了进来,璎珞早就手捧羽毛缎斗篷在门口候着了,见小尼姑来了,自己也跟着脚进来,主僕二人相携出了庵堂。 晏然怔怔看着,跟在俩人身后把门关上,然后又飞似的回到隋夫人身旁,依偎在她身上,甜声探询道:「缘觉师太叫她做甚?」 隋夫人戟手 伸出食指 点晏然额头,笑道:「昨日还在我这儿哭鼻子,今天就又开始操心别人事了。」 「这哪里是别人,这是你外甥女,也是我的姐姐啊!」晏然拽着隋白氏的衣袖,摇来摇去,恳求她告知一二,满足她的好奇心。 「你松手,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你摇晃,你愿意摇,回家找你娘摇去,」隋白氏挣脱晏然的手腕,点了点面前空碗,晏然懂事地把碗添满仙草莲藕羹,口中不忘学酒楼里的小二吆喝:「精心熬制、色香味俱全的仙草莲藕羹来喽~保证您喝一碗还想第二碗!小伙子喝了,状元及第!大姑娘喝了,青春永驻!夫人您喝了~~返老还童,永远笑哈哈!」 隋夫人被她逗得笑不拢嘴。 晏然乖乖坐在隋夫人身旁,两手交叉,托着下颌,眼巴巴等着隋白氏说话。 隋白氏连连夸赞晏然手艺又进一层,晏然道:「吃人的嘴短,居士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1页 隋夫人看了她半晌,知道是躲不过了,无奈道:「昨日我跟你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我这外甥女嫁到将军府也三年了,至今未出一子半女,她母亲急得一口气请了十个送子观音放家里,我那姐夫都来跟我诉苦了!」 晏然闻听,笑得直捂腰,她这个未出家的俗人怎比你这个出家的居士还虔诚哩! 隋白氏打了她头一下,警告她,佛门圣地,不要口无遮拦,然后继续道:「我跟家姐说,或许是荷丫头在汴梁水土不服,突然到了那么个战功赫赫、雄飞霸道的武将家庭,诸事都不习惯,所以晚点怀胎,也是有的。」 晏然不明所以,只是装模做样的点头。 隋白氏继续道:「我这庵里的缘觉师太,出家前是一个妙手女医......」 「女医不好吗?为何出家?」晏然截话道。 隋白氏又白了她一眼,无奈道:「你还真好打听,女医也不是不好,她出家是因为受不了相公的拳头,哎。」 隋白氏自斟一杯茶,漱了漱口,嘆了一会子气后继续为晏然答疑解惑:「缘觉也是个苦命的女子,祖上世代行医,她自幼耳濡目染,习得了给人看病的本事,尤其擅长看妇科,经她手调理过的女子,不说三年抱俩,也都膝下子女成双,据她跟我说,她赚的银子可以在淮河边上买一套大宅子,可惜她后来嫁的相公,是个只会喝酒耍钱的,缘觉赚回来的银子,悉数都让他败坏去了,这还不说,那男人喝完酒后,还要把她当牲畜似的打,缘觉请休不成,只能出家。」 「哦,」晏然握紧拳头,愤愤说道:「这个男人真该死!所以说女子还是要学些防身功夫的。」她的结论让隋白氏呆了好半晌,竟找不出言语回应。 「我可以继续说了?」隋白氏请示道。 「嗯嗯 。」晏然忽闪着大眼睛点头示意她继续讲。 「所以,我建议家姐,不如让荷儿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找缘觉给瞧瞧,」隋白氏说完,把手一摊,「然后温荷这不就回来了,这个病,总是要在娘家治,在夫家诸多不便。」 晏然点头,揉着自己的肚皮,心下暗忖:这女子生孩子,生女孩不行,不能生也不行,以她目前的倒霉运势看,以后就算再嫁,八成也是生不出孩子那伙儿倒霉蛋。 她撇嘴摇头,隋夫人道:「你又琢磨什么呢?」 晏然笑着说没什么,俩个清茶闲谈,好不惬意,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温荷冒着大雪进了屋,晏然过去帮她扫身上的雪,故意啧啧赞嘆,这白羽缎子的斗篷,料子是真好!一看就是进贡的上品,温荷得意道:「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的?」晏然翻着白眼,心里笑道:「温姐姐嫁人后也还是那样——傲娇的可爱。」 隋夫人给她斟上热茶,忙问结果如何?温荷道:「缘觉师太说,女子生孩子,也要看机缘,师太说我身体无大碍,只是机缘未到,她写了温补的方子给我,让我平日放宽心,早晚会怀上的。」 隋夫人一迭声的说好,然后起身,跪到身后的观音佛像前拜了又拜。 」姐姐这下可以放心了,」晏然对温荷道:「日后一定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她很想说其实生个女儿也不错,可转念想还是算了。 自与吴潜相处后,受其潜移默化影响,晏然对簪缨贵胄并不羡慕,反而惶惶。 一惶一入朝堂深似海,从此祸福不由人,比如吴家,居然将『后世子孙永不为官』做为家训,可见当年吴氏家族受到的冲击是多么惨烈; 二惶女子本弱,一入豪门更是身不由己,富贵荣华全靠夫运,这种半点也掌握不了自己命运的日子,让她想想都不寒而慄,她可不想把自己的生死富贵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温荷的生活,让晏然感觉陌生,因陌生而敬畏,因敬畏而谨言慎行,她为温荷挂好斗篷,又殷勤地在她脚下添上脚炉,心思敏感的温荷感受到晏然变化,反握其手道:「多年未见,妹妹似对我生疏了,其实大可不必。」 晏然拼命摇头否认。 温荷继续道:「莫说看在我兄弟份上,单就你我同窗之情,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像对路人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般对你,我这一生都要困守后宅,身边人不是七姑就是八婶,要么就是那些视你为财神奶奶,总想捞点好处的下人,偶尔识得几个贵戚女眷,也不过是我看着她好,她盼着我死,难以交心的关系。」 晏然动容,紧紧抿着嘴。 温荷握着晏然的手,诚恳道:「像你我这等闺阁相识,一心一意为对方着想的,以后是再也找不到了,所以,姐姐求你,知己难遇,既然遇到了,就要珍惜,我珍惜,妹妹也要珍惜。」 此番话把晏然说得耳红面臊,她悄悄把手抽了回来,轻声道:「我们的情谊自然不会变。」 隋夫人看在眼里,长嘆一气,人与人的关系都是以靠近为目的,可却渐行渐远,何况,今日的晏然和温荷,註定是两路人,故她一手拉着温荷,一手拽着晏然,笑呵呵地说了些闲话,化解眼前的尴尬。 ***** 一朝雾蒙三朝雪,不出晏然所料,这场大雪很快就封住了下山的路,晏然和温荷困在山中,姐妹俩昼夜清淡,互诉这三年来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第四天早上,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姐妹俩来到山腰处的观景台,晴天观雪,别有一番情致,眺望雪景,天与地,宏阔辽远,蓝白分明,望久了,那天似海,地似云,分辨不清,人到底是在天上还是海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2页 晏然看了会雪景,感觉眼睛有些累,便闭目养神,嘴里却不忘打听,「姐姐,你知道沈山哥哥为何至今没娶亲吗?」 温荷也闭上眼,银盘似的小脸迎着天空,轻声道:「自是他眼光高,口里说工作忙,无暇娶妻,难道皇帝不忙吗?六部尚书、各地巡抚不忙吗?哪个都没忘记娶妻纳妾!」温荷再次表态:「我看就是他眼光高,你这沈山哥哥,虚伪着哩!」 「是啊,好奇怪,难不成和我先夫一样,有治不好的病?」 「你别一口一个先夫的,都退了婚书,这婚就不作数了,你若不改这个口,以后再嫁很麻烦的。」 「不改了,我先夫待我实在不错,我也不曾为他做什么,他在天上,若知道我如此惦念他,还称他为夫,我想他也宽慰。」 「随你吧,你开心就好!」温荷不想与她争执,而是向她透露:「话说你的沈山哥哥这次回金陵,可是吉凶参半,他是把山西布政司的史家得罪透喽!」 晏然忽睁开眼睛,「姐姐这话何意?」 未等温荷开口,突然听到后面有一男子声音:「妹妹这么关心我,何不亲自来问我?」 晏然回头,沈山身披鹤氅,伫立在皑皑白雪中,宛如凌虚仙人降世,和煦的目光犹似春风,眼前白雪一点点融化…… 第121章 121纵横烟花柳巷廿余载,你说我不懂女人? 背后议论别人隐私,还妄加猜测别人身体是否有隐疾,被当场抓包,终是有些心虚,晏然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身子不由向温荷靠了靠。 温荷握着晏然冷冰冰的小手,笑看沈山,「好久不见,沈大人别来无恙,这大雪天,您是......」她向沈山后面张望,身后只站了一个胖乎乎的小童。 「大人是来探望我姨母?」温荷拉着晏然向前迎了两步。 这个季节的清岩山,寂寥的连只鸟雀都没有,若非探访故人,便是来找歪脖树寻死的。 沈山一如往常的文雅,将手炉递给身边的小童,拱手作揖道:「在下刚至此处,就见二位在此赏雪,还未曾见过隋夫人,不知然妹妹和夫人可否带路?」 「我们也正要回去,那就一同走吧!」 俩女孩手拉着手,朝沈山走去,三个人,慢慢走成一条直线,茫茫天地间,只留下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脚印,此情此景,正应了东坡居士的名言: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 「沈大人真是来拜访隋夫人的?」晏然一身白袄,宛如一只白鹭,夹在沈山和温荷之间,她声如珠玉,清脆、柔和,她不相信沈山会大雪天特意跑到山上来,只为拜见儿时认识的一个长辈。 「你我之间虽几年未见,但至于这么生疏吗?」沈山声若寒霜,似有不悦,他似乎特别在意小丫头对他的称唿,四天前在晏宅,晏然称其为大人,被他强行纠正过来,仅隔四日,这丫头又开始称其为大人...... 「沈山哥哥,」晏然翻了一个白眼,不情愿地重新问:「小妹想问,您真是来拜访隋夫人的?」 「是啊?不然呢,」沈山一边答,一边接过小童手里的暖手炉,递给晏然,女孩伸手断然挡了回去,意思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壮,我用不着!」 沈山嘴角一动,也不强求,自己搂着暖手炉,轻声道:「小时候,我也在隋家借读过几个月,我可不是得了高官厚禄,就忘恩负义之人。」 晏然眉头微蹙,不知道他最后补充这句是什么意思? 温荷两手插进镶紫貂毛的手捂子里,口里唿着哈气,听了二人对话,倒向沈山投来钦佩赞许的目光,心中暗忖:沈大人乃真儒士,当年姨母无意之举,他居然感念在心,怪不得山西的史大人想招其为婿。 想及此,温荷偷偷打量沈山,虽是幼年相识,后在京城达官贵人的筵席中见过几面,但自她嫁去汴梁,沈山升任山西,这一晃,也是多年未见,再相逢,虽不说有多许激动,可还是让她有种如见娘家人般亲切。 再看夹在她和沈山中间的晏然,女孩脸上稚嫩已退,身材颀长丰腴,一双乌黑的眸子,映着晶莹如雪的光。 正午的阳光,明亮透彻,风华正茂的两人并肩走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间,相貌相当,步伐一致,就连唿吸的节奏都出奇合拍,温荷不由放慢脚步,欣赏起眼前这对壁人,暗自感慨:若是这俩人能结成姻缘该多好,只可惜......家世不匹! 温荷摇头可惜,晏然扭头见状大为不解,又转头看另一侧一言不发的沈大人,甚觉无趣,便也 放慢脚步,把眼神落到身后小童身上,「欸,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菜头,」沈山接过话,同时也放慢脚步,与晏然保持同样的速度。 晏然重复了一便菜头的名字,哈哈大笑道:「他是给你伺候笔墨的,又不是举炊备膳的,你怎么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因为在江南一带,菜头也有伙夫的含义。 菜头挠着头,露出一排小白牙,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长的比较像菜头,在我们家乡,菜头就是白萝蔔,白萝蔔就是菜头,从小就这么叫惯了。」小菜头说话有点闽南口音,但发音干脆利落,看着就是健谈的。 晏然瞧他还真有点长得像白萝蔔,尤其是头上的绿色束髮带,活像萝蔔缨子,她掩嘴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伸出食指戳了戳沈山上臂,想说:就算是长得像菜头,你也可以给他换个好名字啊?比如侍书、翰墨之类的,可马上她就明白了沈山用意,菜头的名字再不好,也是菜头亲爹娘起的,沈山哥哥不像某些富家权贵,以给下人改名字为乐,他一定是不想菜头难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3页 晏然收回手指,藏于袖中,听着脚下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心无旁念。 沈山见她给了暗示却不说话,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两次,终于忍不住道:「你想说什么?」 「没,我就是想知道你离开我以后,有练功没有?这个胳膊上可有力气了?」 沈山笑道:「改日我跟小师傅过两招,小师傅给徒弟点评点评。」 「好啊,好啊,届时我来裁决胜负。」温荷补充。 三人有说有笑,快到静慈庵时,几人远远就听见人声嘈杂,站在山陇向下望,只见庵门前停了两辆骡车及一辆宽敞的黑漆马车。 「大人,」菜头指着远处高声道:「那辆马车是咱的,我们还说下来探探路,让车夫候着,没想到他自己找上来了。」 沈山「嗯」了一声,然后道:「旁边的车,应该是隋府的,莫非隋伯父来了?」 温荷撇着嘴,她对这个小姨父意见很大,阴阳怪气道:「这个负心薄情的来此做甚?想看我姨母生活多清苦?」 晏然挽着温荷胳膊,大胆猜测:「或许是想隋夫人了,接她回去也未为不可。」 「指望他接?猫哭耗子,假慈悲。」温荷不假辞色。 沈山看了眼义愤填膺的温荷,无可奈何摇摇头。 三个年轻人来到庵房前,果见隋家僕役在院子里忙成一团,有搬煤的、有弄柴的、还有几个婆子一箩筐一箩筐地往里搬米粮。 晏然突然踟蹰不前,吴、温二人不解,「快走啊,我都要冻死了,」温荷端着肩膀,催促道。 晏然挽着温荷胳膊,轻声道:「我来时,随伯父特意找我谈过,他拜託我劝隋夫人回去,因为你来了,我还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劝说,一会,你要帮我,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何况这是你亲姨母,你难道忍心她下半辈子,在这里居住?」 温荷不以为然,面露讥诮:「佛家有云,一切皆有因果,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隋家事,我姨母若想过富贵荣华的日子,随时可以下山,我们温家,白家都随时欢迎,现在住这里,虽然条件差些,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做晚辈的,哪有资格管长辈的事?我们只需听其意愿就好。」 晏然被怼的半句说不出,嘟着嘴,眼巴巴看向沈山,恳切的眼神分明想知道他的态度,可这种事若让他来帮忙说嘴,肯定是不合适的,遂嘆了一口气,「走吧,进去看看再说。」 推门进屋,室内炭炉烧得比夏天还暖和,明显是隋伯父特意安排的。 小小庵室,不到两丈宽,居然左右各放置一个炭盆,以至于窗户都要打开一隙通风,供桌上新鲜果品更是磊成小山,隋夫人最喜欢的水仙花点缀在四周案几上,晏然匆匆数了一下,居然有六盆之多,全都用上等青瓷养着,再看迎面坐着的貌合神离老夫老妻,隋夫人一身半新的水田衣,脸颊被热气烘得微红,但不减半分傲倨之色,隋伯父面色恭顺,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要求夫人回府的态度。 绮云充当薛妈妈角色,站在隋夫人身后,见晏然进来,就像与主人重逢的小奶狗,立刻抛下隋夫人,摇头晃脑地跑到晏然身前去接斗篷,「小姐,怎么在外面这么久?看你小手冻的,我说让你抱个汤婆子出去,你还说嫌麻烦,这要是起了冻疮可如何是好?你看人家,」她眼神快速扫了眼温荷和沈山,「都带了暖手的,你呀,就是不会照顾自己,万一冻坏了,老爷又要责罚我,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考虑考虑我们下人的难处。」 晏然抬手把一双冰冷通红的小手放到绮云脸上,「我要把你嘴冻上,可真啰嗦。」绮云在暖室呆久了,也不惧冰冷,只是冲着晏然傻笑,余光见沈山看她直皱眉头,知道是嫌她聒噪,遂小腰微扭,快速向沈大人屈膝施礼,然后又快速敛起脸上笑容,变脸之快,惹得沈山和晏然都笑了。 几人脱去保暖厚重的外衣,依次见过隋忠,隋忠见到沈山,大感意外,忙起身让出自己座位,沈山躬身推却,「世伯乃尊长,理应上座,小侄今日来此只是私下拜见长辈,伯父不用拘礼。」二人你推我让好一阵儿,最终在温荷的一声喝令下,还是按照宾主齿序坐下。 隋忠道:「听说贤侄升任文选清吏司,真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限,」隋忠虚伪巧言,隋夫人一脸厌烦,几次找机会想打断他,都没成功,温荷听不下去了,藉故去厨房看看午膳准备如何,晏然则在一堆奉承话中找了一个话口,将话题转开,「沈山哥哥是青年才俊,隋老爷也是一等的鸿商富贾,」言下之意,就是二位皆成功人士,经商亦是善业,不是贱流,何苦自轻自贱。 隋忠笑笑,心道,终是孩子家,妇人之见。 晏然继续道:「下月就是正月,隋夫人也要回家过年吧?去年您就在山上过,今年回去吧,您不在隋家坐镇,我都吃不到隋家的屠苏酒了!」 晏然一脸又是惋惜又似撒娇的模样,赢得隋忠暗暗称赞,他在袖笼中伸出大拇指,晏然得意的回以眼神,「若劝回去,你可不要再把夫人气跑了?」 隋忠眼神回应:「我保证,以后再无二心,」然后他连连点头,接着晏然的话道:「对对,今年回去吧,国不能无君,隋家不能没夫人您!」 隋夫人讥笑道:「有没有我又何妨,你不还是照样过的不错,有美妾相伴,又有两个儿子承欢膝下,哪里还需要我这个清冷无趣的老婆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4页 「你看你,还是在说气话,魏娘子再好,不过是一个妾,你何苦跟她较劲?若不是看在两个孩子份上,我早把她撵出去了。」 「你说我跟她较劲?」隋夫人一拍桌案,怒目道:「到现在,你也不知道我为何生气?」 隋忠一脸懵,他自认是做生意的好手,最擅察言观色,身旁更不缺女人,你说他不了解女人,他肯定不服气,可你若说他了解女人,隋夫人每每与他吵闹,他都莫名其妙,粗暴认为,善妒嘛!内宅女人,在家憋久了,自然就心胸狭隘。 第122章 122君子远庖厨 一直没有发言的沈山,终于开口道:「离正月还早,就算回去,也不必急于一时,况且天寒地冻,今日虽暖,雪融一半,可到了晚上必然结冰,」他忽然提高半度音量,自作主张道:「山路本就难行,我看我和隋伯父今晚都要留宿在此了。」 沈山看向隋忠,心道:我也就能帮你这些,剩下自求多福。 隋老爷先是一脸惊讶,他原本并没打算留宿,随即狡诈的他立刻察觉沈山是在帮他创造机会,于是一张老脸扭成花似的连声道:「天冷路滑,安全第一,今晚就住这吧!」 晏然想着心事,没在意那俩人说什么。 沈山生怕隋夫人拒绝,隋忠话音刚落,他便一撩长袍起身道:「这庵里不同府中,干活的人少,小侄也去灶房看看,这次来,小侄还特意带来山西特产的白扁豆给夫人尝鲜,这种豆子连皮炒熟再磨成粉,做成果子既美味又健脾。」 说完,他看向晏然,小姑娘还在数手指,一脸心不在焉,沈山伸手戳了一下她肩膀头,「你不想去看看?」 沈山相貌俊雅,望之如沐春风,晏然抬头一怔,恍然笑道:「去,去,」她对沈山有莫名的信任,仿若听到命令般,扑腾一声站起来,然后对身后垂手站立,被热炭烘烤到迷煳的绮云说:「你也随同我去。」 俩人披上斗篷出了屋,沈山笑道:「算你识相。」 晏然回头看了眼屋内的两个人,「你以为就你聪明?」她习惯性的做了一个鬼脸,俩人并肩朝灶房走去。 留下老夫老妻单独商量留宿问题...... 沈山和晏然进了灶房,见温荷繫着围裙在灶台前又洗又擦,惊讶得下巴差点掉了! 「姐姐,你这是......?」晏然快步走到温荷身旁,托着下巴惊唿道:「这还是我认识的温大小姐吗?」她绕着温荷转了两圈,上下左右全方位打量,接着调侃道:「若静姐姐还在,见到你这般模样,一定会掐自己胳膊,说:『这肯定不是真的,这是做梦』。」 晏然学着隋静的模样,夸张的表演。 温荷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她妆容精緻,裙裳鲜亮,与古朴略显简陋的灶房格格不入,可她却全然不觉。 温荷抖了抖湿漉漉的玉手,随意在围裙上蹭了一下,涨红着脸道: 「妹妹不要笑我了,我现在比你更爱下厨,我夫君最爱吃我做的红豆如意糕,这可是御膳房的法子,我刚也做了,一会请你这个刁钻的舌头尝尝。」 晏然笑着说自己有口福,今生居然能吃到将军夫人做的菜,这岂不是和将军一个待遇! 温荷闻言,笑容渐收,盯着晏然天真无邪的双眸,意味深长道:「那日,我跟你说,妹妹不要与我生分,在外人眼里,你是商人之女,我是将军之妻,看似不同,其实又有何不同?」 晏然还不急做反应,沈山冷笑一声,然后抱怨道:「她岂止是与你生分?就连我,她现在也都是张口闭口的叫大人。」 晏然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了?你这人好记仇! 沈山继续嘲嚯,「我堂堂朝廷命官,温姑娘亦是身有诰命的将军夫人,如今吾等都还要求你这个小丫头不要与我们生疏,求着你和吾等做朋友,你说好笑不好笑?」 温荷被沈山逗笑了,掩着嘴,一双眼眯成月牙,扫视眼前拌嘴人。 晏然仰头,一脸傲娇地看沈山,两人互相对视,谁都不让谁,勐然间,晏然快速踮起脚尖,握紧粉拳,在沈山胸前捶了一下,「这样就不生疏了吧?」 沈山捂着胸口,装作受伤装,嗔笑道:「粗鲁!」 这时菜头撸着袖子,端着一个粗陶瓦罐,从洗菜池那走过来,用略带口音的腔调说:「小的也做了家乡菜,一会请大人和小姐们都尝尝。」 晏然闻听,立刻也来了做菜兴致,挽起衣袖,准备大干一场,菜头眼睛里闪着光,兴奋道:「早就听我家大人说过,晏二小姐厨艺最好,今天我也有口福了。」 晏然瞅了瞅菜头,又扭头看看沈山,再转头问菜头,「你家大人跟你提过我做的菜?」 「是啊,她说你做的什么都好吃。」 晏然笑道:「你家大人倒是很会吃。」 沈山站在晏然身旁一直不语,默默为她打下手,拿砧板、擦水渍、剪菜叶,菜头擦干手,快速走至沈山旁,夺过他手里的荠菜,摇着头道:「大人,我虽识字不多,但也听说过『君子远庖厨』,这等粗活,怎能大人出手?」 沈山反夺过菜,冷哼一声,「平日叫你多读书,你偷懒瞌睡,一知半解,就来跟我卖弄,你难道不知名师贤相伊尹是厨师出身?难道伊尹不是君子?」 菜头憋着嘴,归还刚刚抢到手里的菜给沈山,低头自谴:「商汤见伊尹的故事,似曾耳闻,这俩人的名字,商汤到更像是厨师出身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5页 晏然笑着安慰菜头,「尽信书不如不读书,你所说的『君子远庖厨』 并非是不让君子入厨房,若这这样,酒楼里的厨师都是小人喽?给皇上做御膳的也都非君子?」 菜头瞪着亮闪闪的大眼睛,笑道:「姑娘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敢情那些公子哥没事拿这句话挂嘴边,是给自己偷懒找藉口啊!」 温荷笑着补充道:「男人藉口最多。」 这边厢其乐融融,另边厢却冷如冰窟。 晏然与沈山本以为给这对老夫妻留下空间,二人可以叙叙情怀, 谁知隋夫人压根儿就不想与隋忠说话,而是走到女儿牌位前,不断用帕子擦拭上面灰尘,而那黑檀木做的灵牌明显已经光亮可鑑。 隋忠握着手里渐凉的茶盏,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下,他也不敢提续热水的事情,黯然看着老妻背影,直到隋白氏擦累了,復回座位,他才开口乞求道:「今晚,我要留宿庵里,你这可还有多余房间?」隋忠一边说一边打量隔间里面那张板床。 隋夫人道:「离静慈庵不远处,还有一座寺庙,你今晚可以去哪里留宿。」 隋忠一听不对,若去庙里借宿,还不如冒雪下山,他厚着脸皮继续求妻,「寺庙清苦,我这把老骨头,夫人怎能狠心把我打发到那里去?」 「你不住那儿,就只有柴房了,要么......」隋白氏嘴角轻蔑一笑,「要么,你就将就一晚,与车把式挤一张炕。」 「若让人知道,我住在你这的柴房,不得让人笑话?」隋忠一脸可怜模样,若说这世上演技好的,一是戏子,那是本行;二是政客;三就是商人,这三类人换脸堪比川剧大师。 「笑话?当年你为了娶我,做的可笑之事还少吗?」想到以前,隋白氏的态度更加绝决,冷冷道:「若实在不行,趁现在还早,速速下山吧!」她有些不耐烦,眼睛都不肯多瞅男人一眼。 隋忠接二连三被怼,脸上有些挂不住,可眼下屋内只有他夫妻二人,他便舍了脸面,把心一横,铁了心今晚要睡在这里,围在隋白氏身旁撒起娇来。 隋白氏不屑与他同桌共坐,抿了一口微凉的茶,便又起身去看窗下的水仙花,隋忠跟着追过去,继续哄老妻,年节降至,若隋白氏不回家,他在白氏族人面前很难交代。 眼前的女人,不施脂粉,脸庞清冷瘦消,耳鬓数根银丝缠绕,与家中年轻貌美的魏小娘无法堪比,可这个女人年轻时,也淑性窈窕,秀色美艷,隋忠一时心中伤感,一双老眼居然挤出两滴眼泪。 隋白氏瞥了他一眼,并不动容,她想:如今这个男人,就算死在他面前,她一定也不会有半分伤心和意外。 隋忠抹着眼泪,见苦肉计不成,遂又捂着肚子耍起孩子把戏,「来你这也一个多时辰了,喝了一肚子茶,眼下也饿了,好歹夫妻一场,你怎么也要留我在这吃一顿斋饭。」 隋白氏瞟了一眼隋忠圆滚滚的肚子,讥笑道:「你确定你要吃斋饭?」 这个男人是一顿饭都不能缺了酒肉的。 隋忠见老妻脸有笑意,趁热打铁地表态,「我以后戒酒肉,我也要像夫人一样,吃斋念佛,修心养性。」 都说人怕鬼,但鬼见多了,也就那么回事了,隋夫人露出一脸不信他鬼话的表情。 她自认念佛多年,已经放下过往,可今日再见隋忠,她还是心生无名怒火。 这个男人为攀高结贵,耽误女儿花期,可见其无耻;为一己私利,逼死女儿,可见其无情;说好此生不纳妾,自己一退再退,允他眠花宿柳,结果他还是纳魏小娘那个贱人入门,可见其无信; 如此无情无信无耻之徒,隋白氏一刻都不想容忍,掀起门帘,就往外走,恰巧绮云过来告知开饭,紧接着晏然、温荷等端着托盘一熘小跑过来。 众人摆桌的摆桌、布菜的布菜,不论是有钱的还是有地位的,人人都放下架子,明明都是异姓,可和谐程度宛如一家人,晏然悄声对绮云道:「晏家族人吃团圆饭,也没见这般融洽。」 席间,隋夫人道:「当初修建这处院子时,没料到有朝一日会有这么多贵客到访,所以客房有数,温荷与晏然这两日住的房间,就让给沈山,两位姑娘与我住这间正房,至于你......」她白了一眼隋忠,讥笑道:「你和车夫等人去山上寺庙借宿,我一会写一封信与你,他们自会安排。」 隋忠心里不愿意,可当着这么多晚辈面,也不好再说什么,吃过饭后,拉着沈山说了一会子话,便趁着天亮,与车夫等伙计去庙里投宿。 晏然急着知道隋夫人和随伯父聊的如何,一逮到机会,立刻黏住隋白氏,「你和隋伯父聊得如何?」 「你告诉他,不用枉费心机,我不会回去。」 晏然沉吟半晌,肃声道:「夫人抛家舍业,上山过这样的日子,可甘心?」 隋白氏咬着下唇,没有回应,谁会真的甘心呢?可她真的做不到原谅,更不屑回去与贱妾争宠。 「夫人,我希望你回府住,不是想让你受委屈,而是人活着,逃避总不是个办法。」 隋白氏表情凝重,温荷不断拉扯晏然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可晏然还是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 「回府不代表你就原谅了谁,也不意味着你要与谁争宠,」晏然道:「你只是过你应该过的日子,这个静慈庵修建再好,终究不是长久容身之所,以后你的日子还长呢,夫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6页 「我在这里吃斋念佛,落个清净,回家看到那些人,我就烦,还有.....」隋白氏眼圈湿润,哽咽道:「我不愿回去住,也是因为我那可怜的女儿,每每走过她的院子,我都能想起她曾经在这里玩耍过,她是那么的天真无邪,那么快乐!」 言罢,众人皆垂头抹泪,晏然咬着牙,低声道:「若是静姐姐在天有灵,一定也不愿见你在这孤零零的深山上度过余生。」 温荷见晏然死命劝姨母回隋家,不悦道:「姨母不愿回去,就不回去,若嫌这里冷清,等开春,咱在这再盖一处更大的院子,雇上几十号人,想热闹还不容易?」 晏然一脸无奈,佛门清净地,这些出家人巴不得整座山就她一人住呢,你还要往这里安排几十号人,这简直就是给老尼姑添堵。 「薛妈妈也老了,上山下山採买针头线脑,也是要了她的老命,」晏然握着隋夫人的手,她知道隋夫人最是心软,体贴下人,一些现实问题,她不可能不考虑。 「还有厨房里的翠儿和喜儿,也都是隋家带出来的......哎,」晏然说不下去了,两个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在庵里久了,日后的出路,便是从假出家到真出家。 隋夫人神色落寞,这些问题,她何尝没有想过,这些跟着她的婆子丫头,都是打小便跟着的,虽说工钱不曾少她们一分,可毕竟在庵里生活与在隋府生活是天壤之别。 话说到这份上,晏然见隋夫人眼眸微转,下唇也不狠命咬了,便知她心有动摇,于是决定给隋夫人一些思考时间,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家常,温荷将在婆家的趣事悉数倒出,不知不觉天就大黑了。 这是晏然住在山上的第四个夜晚,前几天,她倒也不觉得住在山中有何不妥,可今天见到隋伯父一车车的往院子拉东西,吵吵嚷嚷的七八个壮丁出现在庵院里,她隐约感到不安。 第123章 123打劫 是夜,明月高悬,万山载雪,天地间宛如白玉合成。晏然抱着隋白氏的胳膊,躺在暖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簌簌风声,让她心生不好的预感。 这座宅院,背靠静慈庵,四周院墙说高不高,以晏然的身手,可以实现进出自由,木质的大门正对山路,门前一片阔地,停车卸货,骑马驻扎都很方便,进了大门,院内设施如门口阔地一样简单明了,右侧是马槽,可以栓三到四匹马,左侧是一间大仓房,然后是灶房和三间相连的客房,正对的主屋,是一明两暗的套间,也就是晏然现在住的地方。 隋夫人修建此院时,就是看中这里处于平旷之地,背无山,前无水,与山下的隋家七拐八绕的园林布局不同,这里看着敞亮,可在贼人眼里,这种是最好的打劫对象。 此时院中,除沈山和菜头两个男人外,便都是女眷,若在平时,附近樵夫、猎户,都道里面住的是几个老尼姑,除了夏季来此偷些庵里种植的瓜果蔬菜,便也没其它惦念,可这几日,从晏然开始,便接二连三有城里的豪华车马上来,一车车的往里运东西,一群群衣着鲜亮,年轻貌美的女子出现在这雪山之中,难免不会被路过的有心人看见。 晏然看着酣睡中的温荷和隋夫人,心里越想越不安,起身下床,不小心惊醒了身旁两个人,「你去哪?」温荷眼睛都没睁,含煳问。 「我晚上喝水喝多了,出去方便一下。」 「外面冷,多穿点,」隋白氏含含煳煳叮嘱完,又昏昏睡去。 晏然穿戴整齐,出了门,雪天寒夜,亮如白昼,举目望去,哪里有什么人?她笑自己想多了,走到马槽旁,沈山的马车被隋忠借走了,只剩隋家的两匹骡子拴在石柱上,刷着黑漆的木架车卸在旁边,这是有经验的商人才懂的方法,车和骡马分离,就算遇到劫匪,也不容把货物快速抢走,而自家的马还套着车,停在骡子旁边,晏然走过去,拍了拍马头,准备返回屋去。 刚到门口,她还是觉得不安,两条腿不由自主调转方向,重新走到大门前,跳上靠近院门口的仓房屋顶。 纵目远眺,茫茫一片,她呵着白气,站在漫天星斗下,心旷神怡经不住一个喷嚏,晏然揉着红鼻头,再抬头时,小心脏差点没吐出来。 几十米开外,果见有几个黑黢黢的身影朝她的方向过来,这些身影明显不是大虫,也不是野狼,个个手持刀刃,在月光下发出瘆人的寒光,晏然心叫不好,数九寒天,哪有正常人在荒山里赶夜路? 她快速跳下房顶,摸到沈山住的房间门,先是把沈山叫醒,三言两语把她所见告知,沈山一边穿靴下炕,一边命菜头去山顶庙里找隋忠,带家丁速来救急,然后再遣一腿脚麻利的去报官。 晏然见菜头出去了,仿若看到解救希望,紧绷的神经松了半分,沈山见出她慌张,握着晏然的肩膀,轻声道:「别怕!」 晏然点了点头,怕从来解决不了问题,只能自乱阵脚。 随后两人默契的分头行事,一个去通知女婢速速穿好衣服,莫要声张,一个去屋里叫醒酣睡中的隋夫人和温荷,温荷未见贼人却已花容失色,隋白氏反过来安慰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里巴掌大的地方,我们去哪里躲?」温荷拽着隋白氏的衣角,死活不松手。 「夫人,这伙贼人一定是沖我们来的,隔壁尼姑庵,他们未必会去,这可有通往那头的小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7页 「是有个小门,但是门锁在对面,我们这头打不开啊!」隋夫人道。 温荷声音颤抖道:「眼下情况,就算能开门,她们也未必会让我们过去躲避,这种事我在宫里见得多了!」 晏然咬着唇边,又问道:「你俩可会驾马车?」 两个女人摇了摇头。 晏然不加思索,「那你们也藏到马车上,贼人进来,只会先搜屋子,不会注意马车,一会趁乱,你们驾车逃出去,管它跑到哪去,离开这个是非地再说。」晏然握着温、隋二位夫人的手,坚定道:「你们放心,我给你们做掩护,肯定那伙贼人伤不到你们分毫。」 隋白氏脸色惨白,头髮只是随意绾了一个髻,显得格外狼狈,「你不和我们一起上车?还有沈大人他们......」 「来不急说那么多了,你放心,我和沈山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现在重点是你们两个。」晏然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白狐裘给隋白氏裹上,心里虽也怕的要死,可还是强忍着。 自从在房顶上见到贼人后,她便想过:这些人,应是附近的山民,八成都是猎户,而且还比较穷,连猎马都没有,而从他们扛着大刀上来的架势看,定是一批亡命之徒,大雪封山,又近年节,他们打不到猎,就打起人的主意。 隋夫人和薛妈妈在山上住了两三年都安全无恙,偏偏今日他们动了歹念,定是隋伯父的车马显了眼,再加上温荷随身的几个女婢,各各都妖妖乔乔,穿戴比金陵城内的大小姐都好,这些赖汉鳏夫怎会不动心? 眼下只能拖延时间,等待救援,晏然自幼见父亲养马,熟知这驾车的挽马和猎马、战马是不同的,驾车的马与人亲,大喝一声都能收蹄,不说温荷能不能催动马,就算是催动了,估计不等这马抬蹄,贼人已经跳上了车。可除此之外,也别无它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我们不会驾车啊?」温荷哭唧唧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现在教你也来不及,一会你拽着缰绳,使劲抽马,冲出去再说,沈山哥哥已经派人去通知官府了,你们只要跑出去这块地,就安全了。」 温荷还想说,就这样藏在院中间的马车里,在贼人眼皮底下,会不会太过冒险?要不要现在就驾车冲出去?还不及她问,就被隋夫人拽了出去,「躺在屋里,不是更危险?什么时候冲出去,晏然会给信号的。」 俩人刚抬脚迈出门槛,晏然又把她俩叫住,「你俩手头可有银子?」 二人一个摇头,一个点头,晏然掏出自己兜里十几两银子,塞进隋夫人手里,裹着白狐皮裘的隋夫人则说她有,然后转身走到佛龛,在下面柜子里,拿出一个三拃长的锦袱,看份量,最少有一千两之多。 晏然都看傻了,隋夫人果然身家丰厚,在这破庵里还藏了这么多钱!她让隋白氏把钱带在身上,关键时刻,就往车外面抛,那些贼人都是奔银子来的,或许这样能救自己一命,隋夫人点头说好。 温荷抹着眼泪道:「我堂堂将军夫人,他们还敢绑了我不成?」 隋夫人道:「你不提你身份,或许不绑你,你若喊你是将军夫人,那就不好说了!这种时候,银子比名号好使。」 温荷摸摸腰间,「我的银子都在璎珞那,我手头就这十几两碎银。」温荷想去找璎珞要银子,被晏然一把拦住,隋夫人那些足够了! 璎珞是温荷的随身丫鬟,十七八岁的年纪,她倒是比主子镇静,第一时间去灶房拿了两把菜刀塞到腰间,还有一个叫玉姝的丫鬟,是将军府带过来的,身材颇健壮,一问才知是会骑马的,晏然立刻安排这两个人也躲进马车。 「你只能陪我在一起了,你怕不怕?」晏然问绮云。 绮云在灶房里找合适的傢伙,头都不回,果断答道:「有小姐在,我怕什么!」 剩下的七八个小丫鬟,都吓得脸色苍白,强作镇定的听沈山指挥,把隋忠早上送来的灯油和成捆的松枝,用传递方式,送到房顶,然后又依次爬到房顶上趴下,尽管此刻天寒地冻,可大家都吓得额头冒汗。 这时,大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从厚重的踩雪声可以判断,来人最少有七八个,而且全是身材高大的男人,晏然想起贼人手持的利刃,再看自己身无寸铁,隋夫人和温荷两个人还躲在院中央的马车里,自己也禁不住头皮发麻,这可不是小时候在晏家看到的小毛贼,这是拿真傢伙会要人命的亡命之徒。 好在几个小丫鬟都听话,虽然个个都怕得颤抖,但没有人在这个时候逃跑或者说一些影响「军心士气」的话。 沈山爬到房顶后,立刻就看到贼人已经到了离门口几米远的位置,而这时,晏然还在院中马厩,解栓骡子的绳子。 贼人越来越近,沈山急得又不能喊,从身旁的喜儿头上拽下一根羊角簪,向晏然掷去,晏然本就胆战心惊,正聚精会神的解栓骡子的绳子,突然被打了一下,吓的「啊」了一声。 虽然声音不大,但同时也把外面准备进院行窃的贼人吓了一跳。 但听其中一个贼人说:「等下,我怎么听到有女人声音?」 「废话!这一个院子都是女人,白天来的男人,我亲眼看见他们傍晚的时候都去山顶庙中借宿去了。」 另个说:「今天这些可是肥羊,我都打听过了,屋里只有女眷,全是山下朝闻街隋家的,隋家大奶奶在这带髮修行,今天隋老爷给她送过年的补给,足足有两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8页 又一个轻声笑道:「这女人,就知道出么蛾子,要么就出家,要么就回家,在这待发修行,不就是等我们吗?」 说话放浪的这位年纪三十出头,身高能有七尺半,他说完看向身旁一个面相老成的男人,「大哥,我们这会儿子进去,可就没回头路了,大哥可想好了?」 被称为大哥的人,明显年纪长于其他六人,他一身粗布短衣打扮,脚上缠着青白两色的绑腿,手持一把铜钹磬口雁翎刀,低沉着声音道:「你们都少说废话,看看这院子还有没有别的门?」 「没别的门,就这一个大门,里面有个通旁边静慈庵的小门,咱们这头闹起来,那头为了保全自己,肯定不会开门的,大哥放心,里面这些娘们和那些食量,现在就是我们掌中之物。」 「好,进!」话音未落,其中一个大高个,就用手中的刀将大门木栓砍开,几个人踹门而入。 与此同时,晏然已经趴在沈山旁边,沈山和几个女娘忍着寒冷,大气不敢出,胆子大的,偷偷窥视着屋下面动静,胆子小的干脆闭上眼开始装死。 几个人贼人进了院后,二话不说,便分头闯进各个房间找快活,转瞬间,又纷纷摔门出来,咒骂声瞬时响彻天际,「他奶奶的,人呢?」 「人呢?」 「我这屋也没人,得到消息跑了?」高个大汉提着刀,气鼓鼓地冲着一个头戴毡帽的人,高声质问:「老三,你是不是傍晚时候偷懒了,她们下山,你没看到?」 「算了,算了,就你惦记那几个女人,没人更好,赶快抢完东西就走。」被称为大哥的人瓮声瓮气的说道。 几个莽人骂骂咧咧又復回屋内,开始翻箱倒柜,这时晏然见到,山顶处有红光闪现,她用肩膀顶了顶沈山的胳膊,示意他看向远处,俩人知道菜头消息传到了,会心一笑。 「大哥,大哥,不对劲,」从沈山屋子里跑出来的贼人,慌慌张张地去仓房找大哥。 「你发现有何不妥?」 「这屋里的炭炉都是火热的,这人没走远。」 另几个人也闻声跑出来,我这屋子也是热的。 几人重新站在院中,面面相觑,然后目光锁定在院中的马车上...... 第124章 124你们这些人,什么人不恨? 晏然本以为这伙儿穷贼,抢完银子后就会撤,没想到他们对女人的渴望更甚于银子,晏然余光瞥着身旁的女婢们,除了隋家带来的喜儿和翠儿,是一身半旧的绢袄,另外几个都裹着锦缎棉衣,若不是屋嵴高,挡着她们,这些人就像金光寺塔顶上的舍利子,光耀苍穹了! 晏然眺望远处山上,菜头搬来的救兵,也是没大指望的,零星的几把火炬若隐若现,再看山下,乌黑黑一片,半点官府的影子都没有。 而眼前情况发生变化,这伙贼人明显盯上了院中的轿子,更要命的是躲在房顶的小丫头们已冻得受不住了,都是刚刚从暖被窝里爬出来的,这一冷一热,有个叫翠绢的婢女第一个打起喷嚏,接二连三,旁边人像是受了感染,都忍不住打喷嚏。 这下成功吸引了院中的贼人,沈山知道就算屋嵴再高,面对面的对峙就在须臾之间,他喊了一句「扔!」众人将手中的成捆的松枝沾上香油,从上风点着,朝院中扔去,而晏然之前就已经在木架车上倒满了香油,这些都是隋忠购得的精炼油脂,用于寺庙点长明灯,极其易燃,瞬间火势连天,骡马受惊。 玉姝趁乱从马车里钻出,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挥着鞭子,冲出大门,动物天性怕火,不等玉姝 的鞭子挥下,早已又窜又跳,又嘶又鸣的飞奔出去。 贼人们先是一惊,随后就明白了情况,其中两人跟着马车追了出去,余下五人继续站在院中,凶神恶煞的抬头向房顶上看。 晏然和沈山手里能用的燃料都扔尽了,唯一的优势就是处于高处罢了,而劣势也是如此,她们宛如站在孤岛中,上是浩渺苍穹,下是洪炉点雪。 晏然知道,这些人爬上房顶易如反掌,她望向沈山,虽没说话,但二人的眼神已经达成共识,为避免贼人爬上房顶砍杀活捉她们,不如他俩先下去,拖延一时是一时。 晏然的出现,让对面五个贼人很是惊讶,首先从二人从屋顶跳下来的动作看,居然是身上有功夫的,这大大超出贼匪的意料,脸上嚣张的神色,肉眼可见变得严肃了。 其中举止最为放浪,被对方称唿为老四的男人,一双贼眼盯着晏然不放,他没想到在这庵中居然还有这样的女子,他想像中高门大户家的女儿,都是妖妖乔乔,矜持娇贵的,而眼前这位身材颀长如鹤,皮肤吹弹可破,姿韵飒爽,不见半分扭捏和羞怯,一双明亮如炬的双眼,正与他正面对刚。 晏然这种清冷又傲慢的态度,引起贼老四的兴趣,两条狗腿不由向前迈了一步,沈山狠狠回了贼老四一个凌厉的眼神,然后对称作大哥的人说道:「佛门圣地,我劝各位还是见好就收,这屋里的东西,你们尽可拿去。」 贼老大道:「我们走到这步,已经没退路可言,怎么可能留着你们两个活口?」他一双贼眼,如同暗夜苍狼,嘴上与沈山对话,眼睛去盯住屋嵴上的姑娘。 沈山继续拖延时间,「虽说按照大明律,抢劫杀人和不杀人,均是斩首,但你不担心,在这样佛门清净地,做杀人越货之事,以后投胎就只能做猪牛马吗?」晏然也趁机附和,胡乱诹了几句佛家超度经文上的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9页 个子最小的一个贼,对沈山道:「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吗?怎么今天跟我等讲起生死因果了,啐!」小贼朝地吐了一口口水,两双三角眼映着愤怒的火苗,「老子这辈子,最恨你们这些道貌昂然的读书人!」 晏然呛道:「你们这些人,什么人不恨?读书人,你们恨他虚伪迂腐,当官的,你们恨他仗势欺人,做生意的,你们又恨他狡诈市侩,这也罢了,这和尚姑子,跟你们八竿子打不着,你又恨他什么?如今,你们在这喊打喊杀,不觉得也有失你们口中的江湖道义吗?你刚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没错,孔圣人是告诉你要不语,但是没告诉你要不信,你不知道什么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吗?」 晏然伶牙俐齿,一直处于屏气慑息作战状态的沈山,忽然眉睫下垂,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贼首貌似还是个厚道的,听完晏然的长篇大论后,笑道:「小姑娘,我既然敢在此杀人,就是不信鬼神的,我等......」 贼老三把话抢过来,接着道:「我等这辈子活得和猪牛马也没甚区别,还怕下辈子做猪牛马吗?」 贼老四忍耐不住,尖声吼道:「什么这辈子,下辈子的,你等啰嗦什么,三哥,你把上面几个抓下来,这个......」他指晏然,「是我的了。」 说罢,他伸手去抓晏然的衣领,被晏然轻松躲掉,同时贼老三带着两个贼兄贼弟去爬房顶,剩下的几人厮打起来,可惜沈山和晏然手里没有趁手的武器,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法,一上手,就落下风。 就在这时,山上灯火越来越近,菜头领着七八个隋家的家丁,边跑边敲锣打鼓,这种声音在山谷中传递迅速,让人辨别不出实际发声的距离,躲在房顶的绮云虚张声势的喊起来,「官兵来了!官兵来了!」其她女孩也跟着叫嚷。 沈山和晏然互视一笑,心道:这个小蛮子果然机灵。 正准备上房的三人,决定放弃房顶,返回院中跟大哥说:「快抢些东西走,不要跟他们恋战!真若官兵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隔壁庵堂此时也亮起火把,院内不时闹出一些动静,这种声响虽然不能给晏然实质性的帮助,却让晏然坚定,只要再坚持一下下,就可以获救了! 她与沈山背靠背,与贼老大和贼老四打起太极,这时门外晏家的马车嘶吼着沖回院内,晏然大惊,车板上坐着的不是玉姝,而是刚刚追出去的一个贼子,而贼子脚下正流淌着热腾腾,红彤彤的血,瞬间一种难闻的血腥味道充斥在空中。 这种味道,比油烟味更刺激人的大脑,有人见状,立刻脸白唇颤,两脚发软,有人却像嗜血的勐兽,瞬间血脉喷张。 晏然脑补温荷和隋夫人遇害的场面,两眼一黑,贼老四趁机去抓晏然,沈山挥手去挡,结果被贼老四使劲一扽,伤了手腕。 沈山擎着伤手,把晏然护在身后,冲着贼老四讥笑道:「你还不回头看看,是你兄弟死了!」 贼老四傻乎乎地迴转头,正看见驾车的贼人跳下马车,这人浑身是血,踉踉跄跄跑至贼老大身边,一脸悲伤地悄声道:「六弟死了,」声音虽小,但在这空寂的山谷中,所有人都听的分外清楚。 「谁杀的?」 「是刚驾马车的那娘们,我已经把她杀了,扔到山野中去餵了狼。」 这时,马车内剧烈颤抖,老六的尸体被里面人像球一样踢了出来。 晏然见状终于缓过神,而剩余的六个贼人,明显愤怒值达到了顶峰,尤其是贼老四,哭着跪在地上尸首面前,大喊:「兄弟!」 晏然轻声道:「没想到这个老色鬼,还这么重情义。」 沈山悄声道:「就他俩是亲哥俩。」 贼老四哭罢,起身预掀轿帘,这时隋忠骑着马到了,进了院子就高声喊,「我夫人呢!我夫人呢!」 隋忠年轻时走南闯北做生意,是见过这种场面的,只是这十几年发迹后,便贪财惜命起来,下人们背后常嘲笑他胆小怕事。 眼下,他骑着一匹跑不快、一脸傲娇的长腿马,披着大红毡的斗篷,挺着肥肚腩,手持一条丈八木棍,横在门前,其视死如归的模样,宛如关公在世,义薄云天。 隋夫人掀开轿帘,探出半张头,懦懦道:「夫君,我在这,我没事。」 隋忠连哭带笑的滚下马,视周围的贼人如无物,抱着隋白氏的腿就哭,「吓死我了,夫人啊,你可吓死我了!」 这伙贼人好似被这个传说中腰缠万贯的隋家大老爷搞懵了,怔了半晌,突然贼首发话,「把这俩人绑起来!」 隋忠把隋白氏塞回轿帘内,手持棍子,往地上一杵,「我看你们谁敢!」 这时,房顶上绮云大喊起来,这次她的嗓门比刚才还洪亮,「官兵真来了!小姐,这回官兵真来了!」绮云在房顶挥着手。晏然和沈山竖耳倾听外面声响,果然有快马飞奔的声音。 贼人们这次也不说话了,直接逃出门外,正与菜头及家丁碰个正脸,这些家丁都是服过兵役的,但久疏训练,也只能与这些亡命之徒斗上两招,便眼睁睁看着他们逃窜进黑压压的森林中。 接下来,院内比刚刚与贼打斗时还混乱,刚刚没哭的,现在都嘶声力竭的哭起来,净慈庵的师太拎着水桶过来灭残火,隋忠抱着隋白氏继续哭,温荷吓傻了,刚刚一起逃跑的璎珞和玉姝都死了,她一时缓不过劲来,坐在马车上,始终不肯下车,几个小丫头站在轿外安慰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0页 绮云进屋检查丢失物件,晏然检查沈山伤口,因为不是皮外伤,晏然用手指点着沈山的胳膊,「是这吗?」「是这吗?」「是这吗?」 「是这吗?」 沈山龇牙咧嘴的一会说是,一会又说不是,刚刚淡定自若,挥斥方遒的劲头完全看不见了。 直到官兵到了,院内才恢復平静。 这註定是不眠的一夜,冷静下来后,晏然躲在角落暗自伤感,自己的倒霉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若不上山看望隋夫人,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好端端还连累璎珞和玉姝两个丢了性命。 沈山找到晏然,安慰她:「这不是你倒霉,而是生活就是这样子。」 晏然道:「你可真会安慰人!」 沈山道:「是福不是祸,这下隋夫人想不回府也不行了,这不就是你盼望的吗?」 晏然望向屋内,屋内烛光闪耀,窗纸上,隋白氏和隋忠相拥而泣的身影,映在上面。 第125章 125「当官的就是花样多。」 众人收拾完残局,天已蒙蒙亮,静慈庵的师太们为表(没有帮上忙的)歉意,早早送来了素食早膳,隋白氏平稳心情后,又开始不理隋忠,她用最温柔的声音张罗着最硬气的工程,她命令隋忠下山后,就去找泥瓦匠上山修房子,隋忠吃着最软的米糕,说着最硬气的话:「房子是要修,人也要下山去住。」 隋家的骡子在大火中跑了,沈山把自己的马车让给隋忠和隋夫人,温荷则等着温家派人来接,直到午后,晏然见她也顺顺利利的下山了,才与沈山一同乘车回家。 这一夜宛如做梦一般,晏然倚着绮云闭目养神,可脑袋里却控制不住的回想起璎珞和玉殊,昨天这个时候,这两个小姑娘还活生生在她面前,现在居然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 世事无常,人生难料,晏然愈发感受到生命的沉重,她抱紧双臂,在半梦半醒间,偶尔因惊恐而颤慄,在颤慄中,她恍惚看到沈山将车上唯一的一条羊毛毡子盖在了她和绮云身上,而他自己佝偻着身子贴着轿帘,并无睡意..... 是夜入更,晏承恩和王氏从外面打牌回来,并不知青岩山上所发生之事,俩人见晏然睡得昏天黑地,像死猪一般,心里纳闷,但也没多想,回屋休息去了。 次日一早,晏然又要外出,王氏蹙着眉头,无奈地看晏承恩,「刚回来,就又要出去,谁家女儿整日这样抛头露面,你也说说,别整日让我做白脸!」 晏承恩哼哼呀呀还没说出个态度,金妈挺着圆圆的胸脯跑进来,她一脸慌张,明显是受到不小的惊吓,「我说二小姐,这几日你是在庵里做了什么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晏承恩一脸不解。 「老爷去看看,咱家那顶绿帷轿子上好多血迹,昨晚天黑,没人发现,今早我才听到下人说,车板上,珍珠绒的轿帘上,全是血冰碴子。」 「你杀人了?」王氏吓得脸色惨白,拽着晏承恩的胳膊问晏然,在她心里,这个二丫头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嗯,杀了五、六个。」晏然边说边往自己碗里夹火腿片,这几日斋饭,把她吃得生无可恋。 「你!」晏承恩也明显慌张了,他见晏然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知道这孩子牛性又上来了,便挑眉问身后站着的绮云,「你,你说,到底发生什么事?」 绮云忙安抚面前大眼瞪大眼的三人,将昨晚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绮云是个语言天赋极高的人,她把雪夜搏杀时的刀剑声、叫喊声、风声、鸣锣声都绘声绘色的表现出来,以王氏为首的三人,皆心情跌宕激昂,表情目瞪口呆。 绮云讲完,晏然也吃完,昨晚补了一个饱觉,现在又吃了一顿饱饭,此刻,她满血復活,元气盈盈,想着经歷这样一场生死劫难,王氏和晏承恩一定会询问她是否受伤,再或者有无吓到,她美滋滋地脑补被家人关怀的场景,思索她要拿出什么样的态度回应,是装作可怜呢?还是装作无事呢?若装得太坚强,是不是不招人疼啊?若是姐姐,一定会哭得梨花带雨,人见人怜,嗯,我一会得哭...... 「我的娘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金妈的大嗓门打断晏然的胡思乱想和情绪酝酿。 「我还让胖姑去把帷帘拿去洗,既然是死人血,呸呸呸,」金妈连啐三口,「太不吉利了,这轿幔子我还是拿去烧了吧!这车和马今天也要请个黄冠道士来做场法事,彻底去去秽气,要么就拿去卖掉,这样更干脆。」 王氏说好,又问绮云:「沈家公子的伤严重不严重?一会叫人把咱家的金疮药给他送去一瓶,昨夜真是太惊险,沈大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晏然听完这二人的话,眼巴巴看向晏承恩,晏承恩一脸怒气,鬍子都吹飞了。 晏然心道:「还是父亲心疼我。」 谁知晏承恩鼓着腮帮子敲桌道:「若昨夜我在现场,一定活捉了他们!只不过是六七个贼人,有何可惧?」晏承恩谈起打仗,似乎异常兴奋,他站起身继续道:「打仗讲套路,也要讲气势,然儿,为父跟你说,以后再遇此事,一定要沉住气,自己别怂,你有这些年的功夫底子,那些乡野汉子的招数,哪里是你的对手!」 晏然好似被当头一棒,心里一沉,她盯着天花板,心里说不清是生气还是伤心,或是有些想笑,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头博弈,最终,失落的情绪占了上风,她把脖子高高扬起,她怕失落会化成泪水,从眼角溢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1页 绮云看不下去了,质问道:「老爷,奶奶,你们不想问问咱家小姐有无受伤吗?」 「她这不是好好的嘛,」王氏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上下打量了一圈晏然,确定晏然的确是没有缺胳膊断腿,嘴角扯着笑道:「这孩子,我最了解,别的不成,逃命最行,每次她爹要打她两下,她都躲的远远的,反倒是那个将军夫人,要是真有个闪失,这应天府的衙差可就有事干喽!可怜这些当差的......」 金妈插话道:「谁说不是,将军夫人,何等尊贵!身上有诰命的夫人,就带着几个不懂事的丫头,数九寒冬就敢往山上跑,这是吃了豹子胆了不成?哼!这都是隔壁隋家奶奶造的孽,若非她......」 晏承恩盯着晏然看,大声道:「我就说,女孩子家,不要总抛头露面,像你姐姐那样多好!这两年,到处都是灾情,世道不像以往太平,你也不要仗着自己有三脚猫功夫,就整日往外跑,早日找个婆家,才是正事。」 晏然苦笑自己自作多情,心里难过,屁股就再也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出金英堂,背后留下一句话,「我今天要去看望我婆母。」 「这孩子,你哪里来的婆母?」王氏大喊道:「都递还了婚书,你还不改口,旁人听了,还得道你是贪图人家富贵,你丢不丢人!」 门口等收拾桌子的小丫头被逗笑了,晏然瞥了一眼,不加理会,径直走回自己的无有斋去收拾东西,留下王氏对着空气骂。 晏承恩兀自看着,也不劝,王氏没了台阶下,自觉没意思,讪讪喊人把饭桌撤了,自己蜷在圈椅里,就像一只败下阵的斗鸡,输毛不输气势。 晏承恩见了笑道:「你们娘俩,可真有意思,好像前世有仇,今生来报的。」 王氏哼道:「还不怪你,她是有样学样,咱爹生前,你不也是这副自以为是,忤逆不道!」 起初,晏承恩听到这话很生气,转瞬又因为一个念头,脸色恢復平静,「算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摇着头,想起自己以往的德行,也是悔之晚矣。 伺候他多年的小虎子,这几年过去,也变成大虎子了,虽然身材依旧像排骨,与他虎子的名字完全不匹配,可个长高了,声音也深沉了,他给晏城恩递上热茶,便又退回原位。 晏承恩用热茶润了润喉,微微拉长着语调,好似边想边说:「你刚说要给沈山送金疮药,晏然也正好要出门,就让她去送好了。」 「我看你还是少撮合那俩人,」王氏一脸不屑,语速又快又利落,她望着晏承恩,想了片刻后,道:「你在外面认识的人多,你打听下,哪个术士算命准,咱给然儿算算,她的霉运到底什么时候走完?你看她这个倒霉催的,去庵里住几天,都能碰到打劫的。」 晏承恩一撩长袍,起身嗔道:「你个妇道人家,整日胡思乱想,我从不信那些鬼神,隔壁隋家大奶奶倒是信,天天念佛吃斋,可怎么的,神仙晚上睡着了?忘记保佑她了?这不该遇劫匪还是遇劫匪?那两个枉死的丫头,难道是因为吃饭前骂了菩萨才死的吗?还有,」他转过头,提高音量道:「你也不要整日把然儿是倒霉鬼託身挂在嘴边,难道咱家然儿身上的倒霉运气连神仙的法力都镇住了?若是那样,我看还好了!」 王氏被噎,尤不甘心,嘀咕道:「你现在说不信,每次去打牌,我看你都拜神。」 *** 晏然出门,正碰见家里一个小童拿金疮药往外走,她本没放在心上,可想想沈山哥哥毕竟是被自己连累,于是揽过这件差事,转头去了沈家。 沈山伤的是右手,伤筋动骨一百天,暂时不能提笔写字,正在家养伤,菜头也因那日山路走得多,伤了脚跟,走路一瘸一拐,晏然进屋时,这两位伤员正围坐在书案两侧,一个读书,一个负责翻书。 晏然将来意说明,放下药膏说了几句客套话,起身告辞。 「你等下,我也要去吴家,咱俩一起走。」沈山抓了一把桌上的雪花糖,特意塞到晏然手里,然后叮嘱她在书房暂侯,自己扶着一瘸一拐的菜头回房间换衣服。 晏然最不爱听人安排,她把糖分给绮云一半,跟着往外走,余光见窗下的条案上放着一幅新裱好的字,阳光正好透过窗棱打在纸面上,亮得耀眼,她好奇走过去,这是沈伯母的字,「博洽淹贯,彦修自修。」 晏然知道这是沈山字的由来,也是沈母对儿子的期望。 她心中默念这八个字,走出房间,骋目展望,一派雪霁风光。 沈家园林很有文人气,是晏然见过的所有园林中,最符合她口味的,每一处摆放的假山草木,都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有山必有水,有木必有池,有亭必有匾,有匾必有联,晏然也是参考沈家的园林风格筹划的吴家新房,只可惜...... 她四处张望,百看不厌,忽见对面廊头走过几个生面孔的丫鬟,小丫鬟也不认识晏然,见她站在沈大人的书房门口,悠哉游哉的往嘴里塞糖块,旁边的小丫鬟也和主子一样放松,一点都不矜持,遂皆投来好奇的目光,晏然沖她们笑了笑,她们回以羞怯的笑容,轻轻屈膝施礼,然后一熘烟跑掉了。 绮云躲在晏然身后,悄声道:「沈公子果然是大人了。」 晏然回头看绮云,两人心有灵犀的撇了撇嘴,然后又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2页 沈山再次出现在晏然面前时,晏然受到刚刚那几个小丫鬟的影响,忽然不太想理他,大踏步的走在前面,沈山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心里捉摸着是什么让气氛发生了变化。 出了沈府,晏然忽然停住脚步,「咱们腿儿着去?」 沈山用没受伤的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以一种官员微服私访的语气,对晏然道:「嗯,吴府也不远,我回金陵后,还没好好逛逛金陵的街道,今天就走着去吧,你看我这一身便装,我连菜头都没带。」 晏然和绮云交换了一下眼神,「当官的就是花样多。」 第126章 126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 晏然想找一些话题,打发漫长的路程,可她对他并没什么好奇的,除了一件事。 「之前听蒋奇说,」晏然用余光瞟着身旁的男人,然后又低下头,装做不经意的提起,「你与山西布政司史家订了婚约,布政司的官职很大吗?」 「蒋奇说的?」沈山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问题推给晏然,「你不是经常与家母通信吗?你怎么不问她?」 「大人的私事,我怎么好四处打探,沈伯母也没说......」晏然也不含煳,又把球踢了回去。 若此刻沈姜氏在现场,一定会说:「那怪我喽~」 沈山盯着晏然看了好一会,晏然以为他马上就要揭开谜底了,其实为何没娶,晏然并不在意,她就是是随便问问,她指望沈山也随便说说即可,谁知沈山关注的重点居然是称唿,「你非要这么称唿我吗?」 晏然秀眉一扬,用微带怨气的眼神回敬他,「你怎么个子越高,心眼越小?不论我叫你什么,对我们关系又没影响,你何苦这样......」咬文嚼字的! 「你个子没高,心到是大了?」沈山反唇相讥,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晏然收住脚步,小脸气得微红,她决定好好跟沈大人掰扯掰扯。 「欸,」沈山眼神突然跨过她,指着街对面的人群,高兴道:「你看那是不是蒋奇?」 晏然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果然在糖人摊子前是大个子蒋奇和挺着大肚子的媳妇张氏。 蒋奇夫妇也看见沈山二人,遂高喊:「博彦兄!」 沈山挥手让他们别动,自己大步流星的穿过街面,晏然跟在后面,问绮云,刚老沈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个子没高,心到是大了?绮云抬手撩起被冷空气打湿的刘海,露出一双比糖还甜腻的小圆脸,「我发现沈公子变了,这次见他,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我听说当官久了,都这样!说话不直说,就喜欢拐外抹角。」 「你见过几个当官的?尽胡说!」晏然语气微带呵责,心里却认可绮霜这个结论,她在心里归纳绮霜和她对老沈的总结:阴阳怪气、花样颇多、拐外抹角,还爱咬文嚼字。 俩人嘀嘀咕咕,随后来至蒋奇跟前,晏然向二位兄嫂施礼,然后就站在张氏身旁,与她说起女人间的悄悄话,张氏也是商贾出身,身材特别娇小,身高不及蒋奇肩膀,但胜在五官精緻,性格爽利,说话时喜欢撅嘴,就像一只可爱的河豚,蒋奇自娶了张氏后,就特别爱逗张氏说话,张氏性格好,不但与蒋奇有说不完的话,也喜欢找晏然说,在晏然最失意的半年里,俩人的友谊以惊人的速度增长。 沈山与蒋奇客套了几句话,立马换了一副生气的嘴脸,他抬手按住蒋奇的肩膀,声含不满:「蒋兄,你何苦造我的谣,我哪里有娶妻?」 蒋奇先是一愣,然后敲着自己脑壳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不是为了金陵那些名门闺秀们好,大家知道你在山西娶了史家千金,各各都死了心,你不知道,自你这个消息传出去后,金陵城里办了多少桩喜事,卖布的,卖花的,卖钗环首饰的,还有我们卖茶叶的,都在那段时间小赚了一笔,你娶一妻,金陵的商业提高三成收入。」 晏然笑蒋奇说话太夸张,提醒他小点声,这样明目张胆吹捧沈山,她听着都臊得慌儿,蒋奇看着晏然,又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对,你不也是那时候成的亲嘛!」 张氏对相公的放浪言行表示不满,面露薄怒,她伸出小手去捶打蒋奇胸口,「叫你胡说,然妹妹和冯公子是两情相悦,让你一说,好像是因为沈公子结婚才嫁似的,你这嘴再这么胡说八道下去,我就回去告诉公爹,看他怎么教训你!」 晏然一脸怒气,叉腰瞪着他。 沈山脸露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涩,他低头用手拂了拂袖口,再抬头时,面如风光月霁般爽朗,蒋奇心细,察觉他右手有伤,一直不能吃劲儿,想询问缘由,被沈山打断,双方约好择日小聚,详叙契阔,然后速速作别。 晏然和沈山继续向前走,过了朝闻街,便是花市街,街上购置年花的百姓摩肩接踵,热闹非常,虽是冬时,但仍有大量五颜六色的鲜花上市,晏然庆幸没有坐马车,否则就没有这般热闹景致看了。 晏然越逛心情越雀跃,照惯例,她走在里面,沈山帮他挡住来往的人流,多年前,两家初为邻里时,晏然也这样带着他逛金陵街市,如今,同样的街区,同样的人,却都有了不同的心境,晏然脑袋里回放刚刚与蒋奇的对话,既然婚约是谣言,「那你为何这般年纪了,还不娶妻?」晏然一脸好奇。 沈山微蹙着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家母和家父都没有你这么关心我是否要娶妻!」随后他拉长了脸,语气十分不悦,「自今早见你,你放下药,就急匆匆要走,现在也只是关心我的传闻,好歹我这胳膊也是为你伤的,你怎么也不问问我的胳膊伤怎么样了?」好无情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3页 「关心不用挂在嘴上,」晏然狡辩,她要把自己头顶上「无情义」的帽子摘掉,可心里却明镜似的,她的确不知道如何关心人,与吴潜相处时,她便发现,只有吴潜对她嘘寒问暖,他从没有一次问人家是不是饿了,累了,如果有?那一定是后面另有目的,才会想到。 沈山见女孩虽然狡辩,但人却陷入沉思,便也不再追问她,两人默默想着心事,一个自我反省,是不是因为从小到大被人总说是「小没良心」的,一语成谶;一个在等她反省结果。 这时人群中忽现不和谐的吵嚷声,随之逛街的老百姓自动一分为二,向两侧散开,所有人都驻足望向街中间,晏然和沈山也停下脚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只见一群身穿黑色官衣、腰别大刀的差人用绳索拴着一群犯人,踉踉跄跄从人群中间穿过,被拴着的人,最小的也就十七八岁,最大的四十来岁,一个个低着头,衣衫褴褛,连年节待宰的猪牛都不如,猪牛好歹还洗刷干净,而他们腌臜不堪,蓬头跣足,看着都让人不寒而慄。 人群骚动,议论纷纷,因为不知道他们身犯何罪,有些人就开始为犯人叫屈,「这官差也忒狠,也不说给他们穿双鞋,罪都没定,这不是虐囚吗?以后就算放了出来,我看这脚也废了。」 也有说:「人就别犯事,犯到当官的手里,准没好。」 晏然看沈山,怕他听见不高兴,可他却稳如泰山的伫在那,眼睛盯着走过来的犯人。 晏然也扭头去看犯人,这些人与她只有几步距离时,她终于认出这些人就是前日打劫她们的贼人,想起璎珞的死,晏然脚下生火,恨不得冲出去,抢过差人的刀,对那几个贼人三叉六个洞,扔到乱葬岗,沈山一把抓住她:「贼人抓到就好,估计明日,衙门会派人传你到公堂,到时候有得对质呢!他们斩首是跑不了的了,你何苦自己动手!」 晏然也知道自己是冲动了,强忍怒气,收回迈出去的腿,乖乖站回沈山身旁,两人夹在老百姓中间,默默注视着官差将贼人带走,直到街面恢復平静,晏然的血色双眸也渐渐化为春露朝华,继而她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脸颊热气上腾。 她低下头,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右手上,沈山拽着她的力气颇大,手指关节处都泛着白,晏然甩甩胳膊,努力将自己的小手从大手中抽出来。 沈山笑笑,轻声道:「我不用点力气,真的拽不住你。」 晏然嘴角快速一扯,做了一个假笑,原本冷冰冰的小手现在温暖暄煦, 她双手交叉抱怀,生怕再被人扯走。 俩人又默默站了一会,直到绮云问,「怎么还不走?」 两人才心有戚戚,齐齐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段行程,晏然不再探听沈山的婚事了,她浑身笼罩在温暖的冬日中,心中还默诵起白居易的诗: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 上街採购年货的人本都是携家带口的,相公为娘子买花,娘子为孩子买糖,孩子嚷嚷着让爹爹慢些走。 晏然被这种气氛带动,心里暖暖的,她不盯着沿街的摊位看,而是把眼睛放在路边人身上,一会瞧瞧这家公子,是用何等语气与身旁娘子说话?一会又揣摩起走在她前面那个怀抱香烛的女子,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头上戴着白绉纱□髻,一身崭新的水粉儿的绸袄,一看就是刚嫁人不久的新妇,晏然撇了撇嘴,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径直转弯,就到了信府街。 刚到信府街,就见菜头笑呵呵的从一辆黑色轿子里跳下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长条形状的紫檀木裱锦绸的盒子,沈山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菜头悄声道:「这个足有八两重!」沈山说好,便吩咐菜头先回府,菜头还说要不要把马车留下,沈山说不用。 晏然瞥见那盒里是上好的人参,刚还心里犯嘀咕,以沈山哥哥的知书识礼性子,绝不会空手拜谒长辈,没想到是早有安排。 吴家下人没有不认识晏然的,见晏然到,争先要去引路,有个做完事路过的老妈妈,见到晏然来,跟着一路嘘寒问暖,晏然笑着说自己一切都好,然后也叮嘱她多留意吴母身体,有事情就去晏家找她。 沈山忍不住揶揄:「你这婆家对你还真不错!」 晏然白了他一眼,用沉默对付他。 吴母知道沈山是儿子吴潜的同窗,但还是对这位「大人」的突然造访,感到诧异,毕竟沈山离开金陵多年,他与儿子同窗不过三载,如今高官厚禄,锦绣前程,只有别人拿着厚礼去拜谒他的份,哪有他忍着受伤的手臂,带着昂贵的厚礼,来探望她这个老寡妇的?情理上有些牵强。 吴老太太毕竟是不是普通的老太太,她见多识广,几句寒暄下来,就找到了答案:沈大人是来跟她打招唿的,他对那个差点成为她儿媳妇的人有情意。 吴母仔细打量沈山,见其翩然俊雅,倜傥不羁,再想到他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可见是内心城府,锋芒不露的,绝不是那等腐儒憨货,吴母见沈山如此优秀,又见他看晏然的眼神格外温柔亲和,心中不由想起自己死去的儿子,两眼泪蒙。 晏然以为吴母是见到吴潜同窗造访,因而思念起儿子,遂趴到她膝上,好生安慰,她还特意将吴潜和沈山的同窗情谊郑重解释了一遍,还说自己当初与吴潜相识,就是在沈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4页 吴母擦拭完眼泪,两手托起晏然粉嘟嘟的脸颊,面露慈蔼,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127章 127谢老妻不杀之恩 晏然躺在床上,脸颊上还残存吴母抚摸后的余温,脑袋里想的却是今日见到的一男一女。 男的叫吴衡,十五岁,女的原名叫小蝶,只有八岁,吴母觉得蝶字不好,看似绚烂自由,可生命短暂,遂改名为荷,荷花除有出污泥不染之意,更是可观、可食、可药,可谓一生一身皆有价值,这也是她对这个女儿的寄望,无论顺境逆境,皆能保持自我,活下去。 晏然和沈山到吴家拜访时,吴家请的裁缝,正在隔壁厅给孩子量身,准备做几套春节的新衣,裁缝记下尺寸后,带孩子来向吴母回话,晏然一见两个孩子,便立刻明白了,当初父亲和小姑也是这样过继给祖父晏庭海的。 吴衡长的白白净净,眼窝有些深,不说话时,郁郁的神色与吴潜有八分神似,晏然想这就是吴母选中这孩子的原因吧! 她心情复杂,一方面有两个孩子陪着吴母,她也放心了,本应该高兴;另一方面,想到吴潜不过才走一年,这个家就换了新人,家谱上,他的名字后面,莫名多了一个弟弟和妹妹,晏然心里不舒服,说不上是为吴潜惋惜还是什么...... 晏然怔怔地打量小男孩。 小男孩走到她面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你就是我......」他想说你就是我嫂子吧,可又觉得不对,他看了眼吴老太太,吴老太太轻轻摇了摇头,男孩果断道:「我应该跟你叫姐姐。」 男孩还没变声,声音稚嫩,晏然从容一笑,以姐姐的姿态询问他学业如何?男孩答,世人皆以读书科考为正途,可他却只爱做生意,读书识字,懂得道理就好,没有必要把时间用在八股骈文上。 他说得很自信,晏然掩嘴笑道,做生意当然没什么不好,不过八股也并非一无是处,八股文章若做得好,随你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况且科举考试,选用八股,自有它的道理,凡是都不能可着自己的喜恶下结论。 晏然说完,感觉身旁有赞许的目光投来,她装作不知,把自己雪白的脖子一扬,心说:博洽淹贯,彦修自修嘛,虽说我是女子,我也懂的。 *** 夜入三更,雾气霭霭,无有斋门廊上的大红灯笼,今晚格外温柔。 晏然翻了一身,本来她在回想今日所见的那两个孩子,可思路却不听使唤,渐渐的,一张翩然俊雅的面孔在她眼前挥之不去,脸颊上的余温弥散,手心的温度陡升,她不喜欢自己这个状态,甚觉心烦,「陪睡,陪睡,」晏然冲着外屋的绮云喊。 很快,小绮云趿着小花鞋,裹着自己的小棉被颠颠跑进来,」小姐,你是不是担心明日去衙门作证?」她见晏然把锦被搓成一团,便知她又胡思乱想了。 晏然点了点头...... 绮云把晏然的被子整理好,给她四周裹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张俏丽明艷的小脸,安慰道:「没事,睡吧!明天不是还有沈大人嘛!」 *** 虽然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但有些地方,晏然从去未过,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去那个地方,比如衙门。 翌日晨,王氏就开嗓叫嚷,好端端一个女孩要去衙门丢人现眼,这是造的什么孽!晏承恩安慰她,只不过是传唤做个证,有何大惊小怪的。 晏然咬着牙听训,无论自己做什么,在王氏眼里都是不对,又不是她想碰到劫匪,她已经很害怕了,回到家没有安慰,反倒一顿数落,晏然委屈,小肩膀气得颤抖,绮云站在晏然身后,不断给她揉肩顺气。 尽管王氏骂的狠毒,吃完饭,她还是坚持要陪晏然一起去衙门,于是,隋家和晏家,共出动三辆车,声势浩大的前往官府。 没想到,她们来早了,堂上老爷正在审理上一个案子,家住西六街的陈员外,纵妾凌妻 ,导致髮妻杨氏联手家中婢女和乳娘一起将员外砍死,堂上知府和推官对这个案子定性有分歧,一个认为事出有因,员外纵妾凌妻在先,杨氏等人可免死罪,知县却认为杀人事实存在,其余人可免死罪,杨氏必须处死。 晏然躲在衙门前的影壁后,听得胆战心惊,两个大人争论不休,也没个结果,最后惊堂木一响,晏然就听人喊,带仇大等人上堂! 探头过去,大堂上阴气森森,两旁站了许多持棒的差役,晏然左瞧右瞧,也没看见沈山踪影,然后就见有一个身穿蓝色蟒服的大老爷从后面,颤颤巍巍走出来,径直坐在暖阁 大堂中的暖阁的情况是这样的:屏前高出地面约一尺的地方称作 「台」,台上四根柱子围成的空间称作「官阁」,是知县审案时所在的地方,由于官阁四面通风,冬天断案时,通常在台上的案下放一火炉,以供知县取暖,所以官阁又称为「暖阁」。 正中,下首还坐了几个人,也不知道是负责什么的,一个个不苟言笑,只有一个小书吏始终露着笑脸。 晏然虽是个胆大的姑娘,可以不怕贼,但是官府这个地方,她觉得戾气很重,后背不受控制的冷汗直流。 隋白氏走到晏然身旁,问她刚刚杀夫的案子什么结果?晏然说没结果,还要把案子报到京城。 隋白氏道:「杀人总是要偿命的。」 时值年关,没人愿意到衙门染晦气,堂上犯人皆是亡命之徒,一看就知家里是没活人的,所以堂下观看的只有隋家和晏家人,以及静慈庵的师太们,乌泱泱几十号,把衙门口赌个严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5页 堂上持棍的差役,见门口几乎全是女眷和尼姑,都憋着笑。 此案人证齐全,审讯异常顺利,所有证人依次被提上堂,跪着回大老爷的话,叫到晏然时,她壮着胆子走至堂中,学着隋夫人的模样,低头跪在地上,知府老爷问什么,她便一五一十答什么,不经意间,她看见堂上阴森森的角落里,温荷和沈山端坐在高椅上,前面还摆着小桌,小桌上有茶水。 晏然重新低下头,兀自跪着,然后就听大老爷说退下,她一时走神,身旁两侧的差役立刻用棍子勐敲地面,吓得她立刻起身退下。 回到隋夫人身后,晏然搂着隋夫人的胳膊,隋夫人以为她被吓着了,拍着她的小手道:没事了。晏然撅着小嘴,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提神犯人仇四时,晏然需要重新上堂与他指认,这仇四就是当日言行最放浪的淫棍,此刻戴着手镣脚镣,仍一双色眼觑着晏然看,口里嘀嘀咕咕说些猥琐挑衅之言,晏然气得想揍他又不成,只能举起拳头向他示威,两侧差役敲着喝堂威。 这种震慑只对良民有用,仇四自知死期不远,满脸不屑,正自得意时,后肩膀被什么打了一下,只感觉这力道够重,立刻身子一栽,哎呀一声扑倒在地,挣扎起来后,唧唧歪歪向堂上知府控诉有人暗害他!有人扰乱公堂! 晏然回头,看热闹的人群里,身高七尺,气宇轩昂的晏承恩格外醒目,他挠头摸腮,四处张望,晏然心里暗笑,这个爹在惹了祸后,总是这个模样。 堂上差役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便锁定了嫌疑人,就等知府老爷下令抓人。 沈山凑到知府耳边,悄声耳语了几句,知府连连点头,应天府知府是四品官衔,虽比沈山职位高一级,但沈山的文选司侍郎职位比较特殊,专门负责官员升迁考核,可谓官小权力大。 晏然以为这个小插曲会升级,小拳头握得嘎嘣响,双目紧紧盯着堂上知府大人手,生怕他抽个签字仍到地上,谁知堂上大老爷根本没理会仇老四的控诉,而是让晏然先行退下。 再次下堂时,晏然发现隋夫人等众女眷居然有了座位,她也跑过去坐下,隋夫人揉着膝盖,悄声道:这是沈大人安排的。 晏然歪着头,向堂上深处眺视,身穿绯色官服的沈山高高在上,表情与周遭的环境一样,幽森肃穆,正午的阳光,将堂上与堂下的人分成两个世界。 庭审的犯人一共有六个,从巳时三刻审到午时,虽然案件清晰,犯人供人不讳,但还是要一遍又一遍的核实各个细节,包括籍贯姓名,作案动机,以及杀害璎珞和玉殊的过程,中途知府大人还退堂休息了一刻,然后又继续接着审,直到申时才结束。 此等命案,知府要将判词上报京城,批覆后再执行处决,五个犯人都被押走了,唯独仇老四是被拖走的,知府判他藐视公堂,先行打四十大板。 晏然很是解气! 案子结束了,隋夫人与隋忠的关系明显缓和,晏然跟隋忠讲,陈员外的死,是因为纵妾凌妻,隋忠听罢,连连向隋白氏鞠躬致谢。 「你谢我什么?」 「谢老妻不杀之恩。」 「哈哈哈哈......」 离正旦 明称春节为正旦节 还有十天,整个金陵笼罩在节日气氛下,处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採买年货的,走亲访友的,返乡的游子,摆摊卖货的外乡人,挤满了大街小巷。 处处都是人,处处都没有那个人。 晏然坐在鼎香楼二楼,望向窗外,这个角度正对沈府大门,一个月前,那里门可罗雀,如今一个时辰过去了,大门就不曾关上过,晏然杵着下巴,静静观察,菜头一会出来送客,一会又出来接人进去,这些官绅模样的人各各都面带笑容,至于怀揣主人名刺,代往拜谒的小厮,更是兴奋,他们送完名刺,拿着赏银,便转头进了鼎香楼,坐在楼下买酒喝。 「沈家现在起势了,一门俩老爷!」 「沈家小老爷,现在还未娶妻,现在可是咱城的香饽饽!要是能看上我家小姐就好!」 「......" 楼下不时传来这样的声音。 晏然把目光眺向更远处,那里红彤彤一片,晏然知道是沈家梅园的梅花开了。她凝视那处红,心中涌现莫名的失落...... 失落的情绪不过夜,第二天就让晏承恩给填平了。 鑑于自己以往的德行,晏承恩担心自己採买年货,会被人当冤大头骗(其实更多是拉不下脸面),于是他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晏然。 晏然在刘伯的帮助下,开始正式学习管家,首先第一步是学会花钱,让每一分银子都花在刀刃上。 就拿採买年货来说,先要知道自己有什么,再决定自己要什么,晏然叫人清点库房,把可以重复利用的东西拿出来,比如以前为了某种宴席採购,仅用了一次的各种纱灯、锦屏、锡壶、窗纸、绣凳,统统搬出来,能用则用,不能用的拿去典卖,或找手巧的下人改造,变成新的可用之物。 其次,与其让那些卖婆上门推销,不如走出去採买,这样可以节约很多开销,晏承恩觉得这样抠抠搜搜,有伤晏家体面,直到晏然把帐目列给他,看到节省了这么多银子,晏承恩马上改口说:以后都这么办! 此期间,还有两个大脚媒婆上门,说的亲事都是外省的。晏然警告王氏,若把她嫁到外省,她就出家,王氏向晏乘恩哭诉,这是媒婆主动来提亲,又不是她找的媒婆,为何这死丫头会真以为她会把她嫁到外省?为何这丫头就这么不体谅她这个做母亲的?她委屈啊!她命苦啊!她真真的不想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6页 晏承恩安慰她:谁说不是呢,怎么这丫头就跟你那么大仇?她最近对我态度可还不错...... 王氏歇斯底里干嚎了几次,终于把隔壁隋白氏给嚎了过来。 隋白氏穿了一身银色的缂丝银鼠褂子,头上金钗珠玉一个不少,面色红润,眼神透亮,与在青岩山上苦修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握着王氏的手,从佛理禅趣到市井案例,从孔孟颜曾到陶母湛氏 ,用尽毕生所知劝导王氏:「母女一场的缘分,今生有,来生无,现在晏晴出嫁了,身边就这么一个姑娘,还是要多疼爱一些,少埋怨一些!」 王氏憋着嘴,突然呜呜咽咽道了一句前后矛盾至极的话。 「我也不是不喜欢她,我就是看她生气......」 第128章 128何以叫喜欢,又看她来气? 隋白氏道:「你这番话说得好没头脑,何以叫喜欢,又看她来气?」 王氏眼泪巴巴,心道:多年委屈无人说,跟娘家报喜不报忧,跟妯娌更是比着嗓门说话,至于晏承恩,则如鸡同鸭讲,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金妈,这些年她又突然发现,好像自己的想法一直被金妈牵着,这让她细思极恐。 王氏嫉妒隋白氏廿年,若在以往,她绝不会跟这个女人说掏心窝子话,可眼下,隋白氏就像菩萨一样和蔼,王氏心防塌了,梨花带雨道:「多年前,我在建初寺曾求一签,老和尚言,我命中有一子,可你也知道,自生了晏然,我便再也没怀上,而怀然儿的时候,人都说是个男胎。」 王氏晃着隋白氏的胳膊,絮絮叨叨把陈年烂谷子,说了不下百遍,唯有她还觉得新鲜的话题又重复了一遍。 隋白氏把她手推开,颇无奈,「妹妹,你可否想过,是老和尚说错了,这与晏然何干?」 王氏嗝了一下,愣在那里,是啊,人人都会犯错,谁说和尚的话,就一定对? 隋白氏又道:「妹妹是聪明人,自是知道,珍惜眼前人的道理,况且,晏老太爷仙游多年,偌大个家,你说一不二,你这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怎么放着眼前好日子不过,非要去想那老和尚的话?」 王氏一听「多年媳妇熬成婆」,哭声更甚,二十年的委屈岂止是两滴眼泪能化解的。 隋白氏拍着王氏的肩膀,「好了,好了,我跟你说,明儿我陪你再去一趟建初寺,我敢说,那老和尚早就忘了跟你说过什么了,只有你还傻乎乎记着。」 王氏一听,抹着眼泪,噗嗤笑出声来,寻思了一会,又呜呜咽咽哭起来。 隋白氏不再说话,只是看她哭,直到王氏哭累了,自己把眼泪擦干,隋白氏才起身给她沏上一杯加了蜂蜜的桂花茶,温言安慰了一番。 王氏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道理不懂呢,只是懂得是懂得,做到是做到,要不怎么会有一个叫王阳明的人,到处开坛收徒,卖他「知行合一」的课程呢! 王氏表情忧伤,「我被晏家这些人,笑了二十年,吓了二十年,一年三百六十天,我有两百天是从噩梦中惊醒,我总梦到我公爹指着我额头骂我,说我生不出儿子,不能延续晏家香火,」王氏兀自抹泪,哽咽道:「每次我从梦中醒来,见到晏然,我就气沖天灵盖。」 隋白氏拧着眉头道:「那晴儿呢?」 王氏不假思索,立刻回道:「晴儿是我第一个孩子,自然对她偏爱多一些,再说,」王氏喝了口桂花茶,润了润哭哑的喉咙,理直气壮道:「晴儿出生时,我公爹还在,那时候的晏家,你也是知晓,百十两的银子流水的花,哎,我能说啥呢,只能说晴丫头命好,然儿回来时,晏家就渐渐不济了,自然吃穿用度上和她阿姊比不了。」 隋白氏道:「然儿常对我说,她不患寡,只患不公。」 「她觉得不公,我又何尝不觉得?」王氏听到不公二字,也觉得委屈,她陡然提高音量,哽咽道:「我是王家长女,在娘家时,我鸡鸣就要起床,帮我娘照顾那些小崽子的起居,我娘说,我是大姐,吃喝用度都要让着妹妹,长姐如母,这是我的本份,我爹说女子读书无用,不让我学,可我那两个妹妹,却都是识字的,我问我爹,你猜我爹跟我说什么?」 王氏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我爹说,今时不比往日,女孩还是要识字,日后才能嫁个好人家,没听说哪个秀才的老婆是大字不识的,」王氏白眼看向天花板,努力噙住泪水,「你说,我爹娘对我公平吗?」 隋白氏默默听着,人在诉苦时,总是觉得自己是最苦的那一个。 「你若说我对然儿不好,我承认,」王氏不情不愿地又把头低下,她为自己的偏心找到了理由,「我是偏心,可我对她的偏心也不足我爹娘待我的一半。」 隋白氏见王氏理直气壮,振振有词,不由替晏然难过:你这个娘啊,心里只有自己。 王氏继续振声道:「还有我家老爷,我不怕姐姐今日笑我,我家老爷有次喝醉了酒,他哭着问我,家里兄弟好几个,为何要把他过继到这支来?让他跟叔父叫爹,跟亲身的爹叫大伯,他也觉得不公!」 隋白氏扶着自己鬓角的珠钗,见王氏诉苦意犹未尽,心道:你们一家子都是苦命人!好吧?! 王氏宣洩完,心里畅快,她摩挲着手里的百鸟朝凤杯,凝视久久没给她回馈的隋白氏,「难道你觉得你的日子公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7页 隋白氏稍加思索后,很爽快地反问道:「为什么要考虑这个问题?」 王氏哈哈笑道:「闲的。」 隋白氏也笑嗔道:「我看也是。」 公与不公的话题,没有结论,但可以肯定的是两个女人的关系更上一层楼。 晏然也不像以前那般总是想着「何为公,何为不公」了,她最近很忙,忙着帮姐姐打理鼎香楼,忙着听四姨父关于书坊扩张的宏图大计,忙着拟定晏家僕婢的年终奖赏计划,还有各种亲戚的应酬往来,以至于蒋奇约她小聚,都改了两次时间。 沈山只忙两件事,一是应酬金陵本地的乡绅官宦;二是拒绝上门提亲的媒婆。 蒋奇约了沈山两次,都不能成行,最后三人说好的小聚只能定在除夕前夜,地点自然是沈府,如此,蒋奇才觉得此次聚会很有派头。 这日,天空飘着小雪,幸好不冷,蒋奇携眷如约而至。 晏然亦提前通知温荷,温荷回口信说还会带一个人,暂时保密。 晏然心想或许是哪个要好的闺阁姐妹,再或者.....温荷曾说过帮她寻一个合适的婚事,而这种宴会是最适合双方见面认识的,不过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上次她跟温荷说,她要再嫁的人,要相貌齐整,不能次于她爹晏承恩,家有产业但不允许吃皇粮,不爱耍钱,不喝大酒,也不能纳三妻四妾,生不出儿子不能休妻,还要允许她抛头露面做生意,这样的男人哪里有,晏然自己想想都笑了,但出门前,还是特意选了一件新衣。 晏然到沈家时,先是拜见沈伯父,沈伯父正与知府在书房品茗清谈,知府见到晏然,先是一愣,但很快脸上就露出宛如见到自家侄女般的热络表情,他上下打量晏然,又把晏然家世背景询问了一番,晏然很是奇怪,不过这次私下在沈家书房见面,不似在公堂之上,她心里轻松得多,知府特意告知她,青岩山抢劫的案子已经定了,劫匪四人死刑,还有两个流放岭南。 晏然再次拜谢知府,然后退出书房,到暗香阁时,蒋奇夫妇和沈山正在聊墙上的画。 「你就住街对面,结果还来晚了?一会可要自罚一杯,」大个子蒋奇挑事道。 张氏暗地里掐了一下蒋奇胳膊,「今日东道主都没说罚,你说罚?」 「哈哈哈,我的傻娘子,你别看博彦兄是五品大人,可晏姑娘是他师傅,焉有徒弟敢罚师傅的?这个话必须我来说,是吧?沈兄?」蒋奇等沈山回话,半天没等到,扭头看去,正发现晏然和沈山已经走到角落窃窃私语。 「你从山西给我带回的这件羊皮袄子,可真暖和,一定很贵吧?」晏然低头摆弄袄子上的红色丝带,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让她浑身暖洋洋的,再抬头时,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像六月的晚霞,明媚照人。 「一件袄子能值几个钱,我觉得你穿这个月白色很合适。」 「嗯......」晏然歪着头,声音柔和如水,「鼎香楼採购了一批上好的花胶,我给你留了一些,等伯母回来,你让厨房给她熬些花胶羹,最是滋补养颜。」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样一来,就算平了吧! 「你这样跟我算,我岂不是又欠了你的人情?」沈山伸手在晏然脑壳上敲了一下,语带笑意,与前几日衙门里肃穆庄严的大人判若两人。 晏然挥手揉头,「又不是小时候了,你别总弹我脑壳,很疼的嘞。」 沈山郑重说好,她怔怔看着女孩,这是自他回金陵后,晏然与他说话最正常的一次,没有叫「大人」,也没有躲避他,更没挖苦他,眼神中还尽是温柔,沈山快速回想是哪个环节让这个小姑娘又回到了过去,静慈庵遇劫吗?还是那次在花市...... 他正苦寻答案,晏然又道:「其实花胶做起来很考究功夫的,待伯母回来,还是我来做给她吃吧!」 「那我也借光有口福了,」两人四目相对,都眼中含笑,「自那日庭审结束后,我还未曾得空去告知你和隋夫人,仇家几兄弟......」晏然打断道,「我刚去拜见伯父,正遇见知府老爷也在,他告诉我案子结果了。」 「哦,你见过知府了.....」沈山拉长音掉,似有所思。 「可惜......人都死了......」晏然想起璎珞和玉殊,虽说大仇得报,可人死不能復生。 俩人情绪一同低落...... 「唉唉唉,你聊私聊什么呢?」蒋奇高喊着,插到俩人中间站住,「 什么死不死的?上次你们在静慈庵遇劫之事,居然不告诉我。」 「那幅《夜宴图》,你跟你娘子讲明白了?」沈山笑着转移话题。 「咳,讲不明白,」蒋奇两手一拍,「话说,今天还有两个贵客,怎么还不到?」他像外张望了一眼,他个子高,也不用踮脚,轻轻一扬眉,就像瞭望塔一样。 「你知道今天还有谁来?」晏然好奇,温荷说保密的。 沈山和蒋奇一起诧异地看她,然后两人异口同声道:「你难道不知道,温廷言回来了?」 第129章 129「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有些缘分,看似没断,实则断了,比如晏然与吴家,虽然晏然与吴老太太很投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註定渐行渐远; 有些缘分,看似断了,实则没断,比如温廷言,娶妻远走,可只要回到金陵城,这两个人就不可能不见面,见了面,就不可能不追忆往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8页 晏然见到温廷言的那一刻,着实一愣,小嘴半张着,呆了半晌,眼前这个男人,裹着一件鸦青色的斗篷,浑身带着寒气,身旁连个小厮或者老僕都没有,孤身一人,就这么走了进来,他高了,瘦了,也黑了,眉眼间没了少年盎然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沉稳或者说更像是一块蒙了尘的绝世美玉。 任人见了都不由想扑过去,为他掸一掸尘,然后饱含深情地问一句:「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这是所有人见到温廷言后的想法,除了晏然。 晏然瞪着温廷言,一脸不满意,这种富家公子,出入从不知随手关门,寒风不请自进,晏然两手抱胸,去关门,迎面看见温荷风风火火趱行而至,晏然接过温荷手中的汤婆子,又顺手把她脱下外氅,递给丫鬟。 温荷搓着小手,沖沈山道:「沈大人,年节的礼,我刚让菜头拿下去了,你就不用谢我了,我刚乘的马车轮辐坏了,还得麻烦你安排人帮我修修。」 沈山忙传人去车房,温廷言则怔怔站在门前,眼神一直跟着晏然走。 蒋奇是最了解二人底细的,见温廷言一脸旧情难忘,忙把他拉到身旁,「温兄,好久不见!」他伸出双臂,把温廷言紧紧抱住,「我这还是头一次抱知县呢!」他回头向众人打趣,手却始终不肯松开。 沈山性格沉稳内敛,不像蒋奇这般喜怒行于外,这是生意人与政治家的最大区别,他安排完温荷的交代,回身拍了拍温廷言肩膀,笑着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晏然只是向温廷言轻施一礼,便不再去看他,她挽着温荷的胳膊,热情地向她介绍蒋奇的娘子张氏。 张氏第一次见诰命夫人,想像中这种身份的女人,都高高在上,十指不沾阳春水,只会用鼻孔看人,没想到眼前这位虽然穿戴华丽耀眼,可言行就像一个普通大户人家的奶奶,居然还要亲自过问礼啊,车啊这些小事。 张氏赴宴之前,听蒋奇说今天会见大人物,她下定决心要收敛自己性子,装半日贤良淑女,莫要让人小瞧了商贾女儿,蒋奇跟她说不用,都是打小的朋友,不用太在意礼数,张氏不信,还笑他不知好歹。 可眼下,这个将军夫人毫不做作,虽然只比她大几岁,可说话办事就像一个做惯了事的女官,张氏一时竟不知该露出自己的本来面貌还是继续伪装小家碧玉。 晏然看出张氏顾虑,她拉着俩人坐下,自己则坐在二人中间,她握着俩人的手,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活跃气氛。 她先是看着温荷说张氏聪慧,是理家管帐的好手,为人爽利,最爱说笑,蒋奇脸上新增的皱纹都是听张氏笑话的结果;又看着张氏说温荷性格最是随和,以前身上倒是有些稜角,不过早让宫中的规矩磨平了,而且温荷御夫有术,统帅千军的大将军都对她俯首称耳。 几番话下来,张氏放松了,两个已婚女人,开始无话不谈,首当其冲就是吐槽相公,蒋奇虽和温、沈两个兄弟闲谈,但却时刻盯着自己的婆娘,一听张氏又把他在街上认错娘子的事情说出来,立刻拍着桌子喊道,「蒋夫人,请注意下,你相公还坐在这呢!」 众人譁笑。 沈山难得不用应酬同僚,刚又喝了几杯小酒,心情也是痛快,他一脸坏笑盯着蒋奇,话却是对张氏说的,「刚没注意听,弟妹再说说,他是怎么个认错娘子法?在哪里认错的?」 张氏一撇嘴,佯装委屈道:「这也不能怪我家相公,要怪也只能怪我相貌平平,扎到人堆里就看不见了,若是像这两位,」她扭脸指着晏然和温荷,「就算是把自己裹成粽子,他也不会忍错的。」 「就那一次,我也是疏忽大意,」蒋奇很有牺牲自我,娱乐大家的精神,他接过张氏的话,补充道:「那日我俩去街上採买,赶上集市,人多的要命,我刚跟她说完话,」他用手点着张氏,脸看着沈山和温廷言,抱怨道:「我这浑家就跑去街对面看杂耍,我只是感觉身旁有个身材、服饰与她差不多的,就把那人错认成她,还信口说了些晚上用膳时,让她提防我家那几个姨娘,别跟她们置气的话,谁知我身旁那小娘子也是个愚的,竟然听我说了半天,也不打断我。」 温廷言捂嘴吭哧吭哧笑,蒋奇道:「温兄也不要尽笑我,都是为人夫,你也说说,你和你的娘子相处如何?」 沈山歪着身子,左手杵着下颌,一副认真聆听状。 「这有何可说的,不过都是过日子,与旁的夫妻也没什么不同。」温廷言轻描淡写,似不想深谈。 张氏久闻他大名,今日得见,忍不住偷偷望了好几眼,花痴的模样恰巧蒋奇捕捉到,蒋奇醋意上头,重重「哼」了一声,搂着温廷言的肩膀,故意问道:「尊夫人今日怎没和你一道来?」 温廷言轻扯了一下嘴角,应付答道:「 她素不喜到人多的地方,我便叫她在家歇着了, 况且从云南到金陵,长途跋涉,她这几日身子也不太舒服。」 温廷言尬着脸,眼角瞄向晏然,晏然不是执迷过去,与人玩暧昧把戏之人, 察觉到有人偷看她后,她立刻大大方方的回看过去,心中无愧的人,是最勇敢的人, 如此一来,本来鬼鬼祟祟的举动就被迫上了台面。 「然妹妹,这几年可好?」温廷言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承蒙温公子挂怀,一切都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9页 「其实,」温廷言手里摩挲着霁蓝釉的高脚酒杯,吞吞吐吐道:「都怪我,其实吴兄的情况我是知道的,若我能跟你说,你就也不会嫁......」 晏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从容解释道:「我知道吴郎有心疾,是先天不足之症。」 「那你还......?」嫁给他? 「我还什么?我还为什么嫁给他?」晏然紧抿双唇,似想起了一些过往的事情,她看着温廷言,顿了顿,然后用冰冷的声音解释道:「吴潜生前说过,人生无常,他自幼就知晓自己的身体情况,所以从没动过娶妻的念头,但是后来,他对我说,他想法变了,他想珍惜眼前人,不想为那些还没发生过的事情,蹉跎后半生。」 温廷言脸色微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室内炉火旺盛所致,他垂着长长的睫毛,沉吟不语。 晏然其实很想说:「温廷言!你可以知道什么叫珍惜眼前人?」可理智告诉她,这话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她也不想让大家再次回顾、讨论她和吴潜的婚事。 「沈山哥哥,」晏然提议,「趁天亮,我们先去赏梅吧!」刚刚对着温廷言冷若冰霜的脸,在看向沈山的那一刻,笑意晏晏。 沈山正垂着头,一杯一杯的喝酒,听见晏然喊他,立刻站起身,拍着腿道:「好,去赏梅!」 第130章 130非分之想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是暗香阁名字的由来。 此阁位于沈府梅园高地之上,四面皆窗,可远眺城外狮子山,回首便是鼎香楼,可谓夹于熙攘闹市与苍山翠水之中。 修建此园时,沈父听从儿子建议,巧设水池假山,兼以杂植四季长青的灌木。红梅、腊梅等作为园子主角,却只是点缀其中,沈山说:此处名为梅园,非梅圃,若数顷之地遍植梅花,就俗了。 小时候,晏然最喜在此处玩耍,一是这里雅致清新,兼有田园野趣,让她想起在谷兰庄无拘无束的童年;二是离晏宅近,来这里,有一种在家又不在家的感觉。 几人起身舒展坐久的筋骨,蒋奇摇了摇门外的铜铃,很快就听楼梯上传了噔噔脚步声,几个小丫鬟捧着斗篷上来,斗篷刚被暖炉熏过,一展一抖,就是一阵香风。 绮云早上心情还好好的,突然看见温廷言,她立刻拉下小脸,拿着晏然的皮袄子,心不在焉,毛领边的红绸带子系了几次也系不好,晏然把带子接过手,自己左右一扽,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她附到绮云耳边,悄声道:「正月初一放你一天假,你可以去找子升玩,或者约他去看灯。」 绮云撅着小嘴一扭头,咬牙道:「我不是想子升,我是看见温公子,就想起以前,子升跟着他......」那时候,咱们四个多开心啊! 「这还不是想子升吗?」晏然一咧嘴,露出一排如雪花一样晶莹的小白牙,看着绮云涨红的小脸,调侃道:「子升不在温家做奴不是更好,我看你也是大了,过了节,我就跟我娘说,让你子升早点成亲,别再被我耽误了。」 「哎呀,跟你说不清楚,」绮云扭着身子,气得跺脚,「我说不是就不是啦!」她为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心烦意乱。 行至园中,几人的站位发生了变化,蒋奇要照顾自己怀孕的娘子,形影不离;温荷也怕温廷言情难自控,言行逾矩,寸步守着哥哥;沈山和晏然形成一组,走在最前面。 沈山披着一件素色的羊皮袄子,与送给晏然的居然是一样的款式,他两手插在白狐裘的护手里,度着方步,因刚引过酒,身上散发着热气,每说一句话,面前就升起一团白雾。 「雾里看花,感觉如何?」 沈山轻轻屈膝,在晏然身旁哈了一口气,「你自己感受下。」 「走开,有酒气。」 「就好像你没喝似的。」 沈山不以为然,继续度着方步,走到「梅影坞」时,沈山抬手指向周围,「这种花八年以上才能显露出虬枝古干的韵味,开出神骨俱清的花,而这片恰是八年前我亲手栽植,」他在白雾中轻轻歪下头,情不自禁地陷入回忆,停了片刻后,他别有深意道:「那年你还是个毛丫头。」 晏然迎着他朗月般的目光,明媚一笑,「那年,毛丫头就已经是你师傅了!」她抬手以师傅的语气拍了拍他肩膀。 沈山哈哈笑道:「好,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那时的沈山做梦都没想过,他会离开「小师傅」这么久,十六岁那年,他让母亲去晏家提亲,可母亲对他说,晏家大丫头的婚事都没着落,怎好就向二丫头提亲,况且她还没及笄......他听从了母亲的话,天天盼着晏晴早日嫁出去。 「当时我还想八年那么漫长,没想到转眼就过去了,现在,你看,」沈山抬手摺下一枝梅花,笑意晏晏,「暗香枝头俏!你拿回去插瓶中,」他把花枝递到她眼前,晏然接到手中,嘴上埋怨,「好端端的,死你手里了。」眼神里却透着欣喜,她仔细打量上面的每一寸花瓣、花蕊,还有花萼上的脉络,好似这花是从天宫中遗落到人间,恰巧让她拾起。 俩人你侬我侬,有说有笑。身后的温廷言出奇的安静,若是以前,吸引晏然注意,是他最爱做的事情。 温廷言跟在晏然身后,始终保持两步的距离,沈山几次回头暗示他走近一步,大家说话方便,温廷言只是笑笑,仍旧站在两步之外,直到看见晏然拿着梅花枝子傻笑,他终于说出了赏梅以来的第一句话,「沈府梅园果然是金陵一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0页 沈山和晏然停住脚步,一齐回头望他,晏然手捧梅花,脸上还保留着与沈山哥哥笑谈时的惬意,一阵北风吹过,身后梅雪纷落,晏然抖了抖额头上的雪花,沈山则轻轻拈去落在她肩头的花瓣,深情款款的望着她。 温廷言也停下脚步,眼神停留在晏然脸上,好像要找什么答案似的,不肯移开,直到沈山轻咳一声,他才开口道:「此情此景,让我想起稼轩居士的一句词。」 「哦?哪一句?」沈山对这个话题表现出很大的兴致。 「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温廷言的声音与他的脸蛋一样有魅力,此语一出,身后跟随的小丫鬟都一脸痴迷,张氏紧紧偎着蒋奇,悄声问道:「这句怎么听着话里有话?我没听错吧?」 蒋奇嘿嘿笑道:「娘子没听错!」他耸着肩膀,好像准备看好戏。 「什么意思?不会是?」张氏踮起脚尖,以便离蒋奇的耳朵更近一些,她的音量可以压的更低一些。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蒋奇紧紧搂着张氏的胳膊,生怕她冷,不停摩挲着她的肩膀。 沈山连忙称赞,「这句妙!」一笑嫣然,晏然一笑,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晏然。 晏然何其敏感,她早就收敛笑容,心中不快,声中带着薄怒道:「我也送你一句。」 温廷言不气不恼,两手拂了一下长袍,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着有《澹轩集》的李滨老有一首《改过》,不知温公子可否听过?」晏然知道温廷言在学业上并不用功,高攀皇家亲事,目的就是能以举子身份谋个好前程,故特意问了这么一句,挫挫他的傲气。 果然温廷言尴尬一笑,李滨老不过是前朝落第举人,他的诗......他自然不会读。 「『过言与过行,点检莫暂停』。 」晏然目光清冷,当年她在温府的高墙上,苦等他出来给她一个解释,而他却没有任何脱身之计,那时候,她对这个男人就已经死心了。 沈山博学古今,立刻听出这句话的机窍,又是「言」又是「停(廷)」又是「改过」,此话说得可谓正合时宜,沈山也想发表几句看法,又见晏然面如冰霜,对温廷言不理不睬,想想自己还是少说为妙,「走,前面还有几处景致没看呢!」他拽了一下晏然的袖子,俩人继续向前走。 沈山见晏然小手冻得通红,可也不知道与人说一声,便把自己白狐裘护手脱下给她。 晏然自小就这毛病,累了、饿了、 冷了、 热了,能抗过去就抗过去,从来不知道向别人说,生怕给别人惹麻烦,她自认是晏家多余之人,为了不遭人厌弃,就要装成透明人。 晏然摆摆手拒绝,託言拿着梅花不好戴护手,沈山一把把梅花抢过来,「大不了扔了,一会再折几枝更好的。」 「那不行,既然折下来,就要好好待它,让它物尽其用,你别忘了,你当初把它从枝头上折下来时,就是想着把它放进花瓶里,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初衷了?」 晏然最讨厌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就如王氏当初生下她,然后又觉得自己被孩子所累,遂把孩子送到乡下养,这种生下又不养,与把这花折了又不用,碍事了,就随手扔掉,都是一个道理。 沈山犟不过她,让菜头把已经折下的几只梅花先送回暗香阁,插到花瓶里,晏然这才戴上护手,并嘱咐菜头多拿两个汤婆子过来,毕竟沈山的护手给了她.....他就没得暖手了。 温荷拉着哥哥的手,警告他:「哥,然妹妹早对你没意思了,我看你还是省了这份心吧,要是被嫂子知道,你可没好果子吃。」 「你这结论下的未免太早。」温廷言一向自负。 「是你太乐观,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若晏然还对你有这个意思,怎会那么快就同意吴家婚事,刚她也说了,明知吴潜有病,她也愿意嫁,说明人俩也是有情的。」 「你不了解她,她是跟我赌气。」 温荷白了一眼温廷言,心道:「你未免自我感觉太良好!」 蒋奇和张氏走在最后面,蒋奇悄悄把晏然和温廷言的「前世情缘」讲了一遍,张氏连噢了两声,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沈大人对晏然有意呢?」 「怎么可能?他俩一南一北,这么多年都没联繫,怎就有意思了?」 「这你就不懂了,有些人见一眼,就能记一辈子。」 「你以为是神仙?见一眼,然后扒皮抽筋也认得?况且,沈山现在是什么身份?然妹妹......我倒不是嫌弃她,但毕竟是嫁过人的。」 「你怎么也这么说,那婚事又不作数?」 「哎,管它作数不作数,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整个朝闻街上的老百姓,谁没看见?」 张氏不理她,不管蒋奇怎么说,她还是坚信沈山一定是对晏然有「非分之想」的。 第131章 131真希望回到三年前啊! 回到暗香阁,众人一如往常,唯有温廷言一脸落寞,独自喝着闷酒,蒋奇劝他,好菜还没上,怎就要把自己灌醉不成?温廷言冷笑道:我是没吃过好菜吗? 蒋奇被噎,翻着白眼不再理他,转头继续餵娘子吃蜜果。 温荷不忍哥哥这样,暗戳戳地乞求晏然去劝几句,晏然摇摇头,你还是带他先回府吧!温廷言嚷嚷说不回府,今日见到朋友高兴,只是有人故意躲着他,对他不理不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1页 晏然见他孩子脾气又上来了,也是大无语,正色道:「在座的都是打小长大的挚友,谁不知道谁的底细?既然你这么说,我们索性就把话说开了,也免得让朋友们担心。」 此语一出,众人都放下碗箸。 温廷言脸色酡红,半趴桌上,转着手中酒盏看了又看,然后,忽地把杯举到晏然面前,就要跟晏然干杯,口中还念念有词,「好,我先给你道歉,当年是我不对,我以为那是最好的安排......」 温荷见哥哥胡言乱语,忙把他扶正坐好,到了一杯热茶给他喝,她也想让哥哥与晏然把话说开,可眼下并不是合适的场合。 沈山对此到是摆出一幅乐见其成的坏模样,不拦也不劝,晏然余光瞥见他那幅吃瓜的嘴脸,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腹诽:好歹你也是进士出身的朝廷命官,怎么这么爱看热闹? 蒋奇刚刚被怼,余怒未消,自顾自的与自家娘子腻歪,「娘子,这个茯苓糕好吃,你尝尝,」「娘子,这桂花莲藕羹,做的也不错,来,喝一口!」 张氏开始还有些害羞,后见大家注意力都在晏然和温公子身上,便也不再矜持,与蒋奇你一口我一口的大快朵颐,转瞬,这俩人前面的碟盏就空了。 温荷劝哥哥,「你俩有话,私下再说,今天是我们几个难得相聚,何必少兴?早知你今日这样,我就不带你来了!」 晏然撇嘴道:「谁跟他私下说!」 可想了想,又见温廷言一脸痛苦的模样,自己心也软起来,当初温廷言义无反顾的陪自己去苏州、追自己到谷兰庄、为哄她开心,不顾后果翻墙与她道歉,隐藏身份去晏家为晏庭海祝寿,一幕幕往事,就像走马灯上的画片,渐渐在眼前浮现。 晏然脸色慢慢缓和下来,在她眼里,温廷言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她想骂又捨不得骂。 张氏身子重,不能久坐辛劳,月亮刚挂柳梢头,蒋奇便携妻先行告辞,宴席也就此草草结束。 除夕、正旦到初三,晏然足不出户,料理家中大小事情。 自鼎香楼送给晏晴做嫁妆以后,王氏对管家的事情就没了兴趣,每日见不到白花花的银子入帐,能见到的只有管庄子的庸奴、糙汉,这些人常年风吹日晒,年纪不到四十的,看上去像六十,年纪不到六十的,看上去就像要入土的。 王氏不喜与他们打交道,索性撂挑子,让「改邪归正」的晏承恩接手,纨裤子晏承恩散漫三十多年了,坚持几天后,实在力不从心,便把管家的事情交给晏然。 晏然忙着处理这些事,脑里根本就无暇去想温廷言。 初四这日,隋家来人请晏然过去,晏然正好准备了年糕要拿给隋夫人,谁知到了隋家,还没进后院,就被隋忠在前院拦住,晏然一眼就瞧见温廷言坐在堂上,心下便明白了。 隋忠做起说客,对这个做知县的外甥赞不绝口,原来温廷言已经在云南任满,此次回金陵,是为去京城述职,金陵只是歇脚罢了。温廷言在父亲和岳丈的助力下已经谋了一份京官,当初他执意要先去云南,也是考虑自己举人身份入仕,不好太显眼,先去南蛮小地方做几年知县歷练一番,再回京城,受任高官便也顺理成章。 晏然不喜欢拐弯抹角,直言让隋忠先离开,她有话对温廷言说。 隋忠一愣,在自家地盘上,还是头一次有人让他迴避,不过很快他就照晏然的要求做了,心里还想:「再傻的姑娘,也不会拒绝温廷言这般神仙人物的请求。」 堂上,只有晏然和温廷言两人,两人静坐无言,一个在想说什么,一个在想如何说? 晏然低头思忖片刻,然后一脸正色道:「你若有话对我说,就直说吧!不过,若只是解释以前种种,就没必要了。」晏然语气干脆,就像冬天的脆心萝蔔,不给人思考谎言的机会。 「我,我,」温廷言还真是打算从三年前的事情说起,谁知被晏然打乱了节奏,又加上比较紧张,对这次谈话寄託了太大的希望,慌乱中,他直接说出了目的:「我想纳你为妾!」 话一出口,他立刻觉得太唐突了,温廷言小心翼翼盯着晏然星星般的双眸,他做好了只要晏然同意做他的妾室,他便同意一切要求的准备。 晏然神色如常,低垂眉睫,没有说话。 温廷言深吸一口气,他壮着胆子,悄声试探:「我知道,我突然提这个要求,你一时难接受,你可以好好想想,我等你答案。」 晏然倏地抬起头,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温大人,你何以觉得我会答应你这个请求?」她想起当初这个男人不辞而别,心中就火大,她不指望这个男人顶天立地,但好歹有个交代,总不能与人暧昧完,转头就消失了,现在突然出现,又想纳她为妾?难道你大娘子生不出儿子,想让我帮你们温家开枝散叶不成? 温廷言急匆匆道:「你为何不答应?难道你对我的情意都没了吗?你仓促嫁给冯潜那个病夫,不就是为了报復我吗?」他脸色通红,显然也是气上了头。 晏然嘴角的讥笑更浓了,「温大人,我想你误会了,我做什么决定,从来不是为了报復某个人,我只是做我自己想做的。」 温廷言不想与她争辩,因为争辩的下场就是输,他退步求饶,「好,算我误会了。」 温廷言站起身,径直坐到晏然身旁的黄花梨圈椅上,望着晏然如寒梅般冷艷俏丽的侧脸,竟痴痴的怔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2页 这是三年来,俩人离得最近的一次,温廷言缓了缓神,深情道:「之前的事情,我们都不提了,我只想问你,你还想和我在一起吗?虽说我只能给你一个妾室的身份,但你知道,我的心一直都在你这......」温廷言想说,他在云南这三年,一直都在等今天这个机会,他虽然娶了国舅爷的外甥女,但却时刻没有忘记她,如今那女人已经有了身孕,以后日子就是全心照顾孩子,不回缠着他了。 晏然站起身,她想离开这儿,走了两步后,还是鬼使神差的脚步一滞。 回头看,温廷言眼角晶莹,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在身后红木家私的映衬下,更显白皙,这种白,透着一种孤零零气息,宛如当空皎月,凄冷孤寂。 这样的容颜,任谁见了都不能不动容,尤其女人。 晏然怕自己心软,狠狠地咬着嘴唇,这种集中的疼痛,有助于她坚定内心的想法,「其实我很庆幸,当初没有和你走在一起,」晏然缓缓道:「我们不是同类人,如果真的在一起了,未必会幸福。你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长大,而我一直活得很冰冷,有家人似无家人,你因为一直被爱着,心里就像一个火球,想去温暖别人,而我恰巧就是那个极度需要温暖的人。」 「难道这样不好吗?」温廷言伸手去拽晏然的胳膊,乞求她不要离开。 晏然摇摇头,挣脱他的手,果断道:「不好,再炽热的火球也有熄灭的那一刻,而我......」 温廷言大声表态:「我不会!」 晏然心中冷笑,你姨父隋忠也在这个堂上与他的娘子发过同样的誓言,结果呢? 晏然不想与他讨论誓言这东西的可信度,去质疑一个正在发誓的人,无疑是金刚打罗汉,谁都赢不了。 「我相信你不会,」她安慰他,「我是想说,我天生性格冷漠,我家人都叫我『小没良心』的,我这种性子是改不了的,你今天暖了我的心,可明天呢,后天呢,我这种性子进了你们那样的府邸,肯定是要惹出祸来,到时候你夹在中间,可怎么办呢?」 温廷言还想表态,被晏然阻止了,「你也不用急着表态,你只是不甘心罢了。」 温廷言急得脸色三变,是不甘心,还是真的喜爱,他自认是能分清楚的。 他大声道:「你处处都为别人想,我没看出你到底是哪里冷漠?」他再次伸出手,要握住晏然的肩膀,被晏然躲开了,不过这次她拒绝的没之前那么强烈了,温廷言只是性格与王氏一样,在遇到问题时,先想到自己罢了,可这又有什么错呢? 而且,他刚刚那番话真的戳到了晏然的心窝上,她从不认为自己的冷漠无情之人,可是人人都这么说,无论是熟悉她的外租、姨娘、母亲王氏,还是不熟悉她的三姑六婆,以至于她也恍惚了,默认了「小没良心」这个称号。 温廷言见晏然脸色柔和下来,又像晏然面前近了一步,四目相对,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真希望回到三年前啊! 晏然低下头,脸上热血上涌,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结冰的心正在一点点融化,在她马上就要动摇的那一刻,她还是咬着牙,坚定道:「我们不合适,就此别过吧!」 说罢,她转身欲离去,她怕再耽搁一会,就真的会妥协,虽然她看透了温廷言的软弱与不上进,明白他的算计和虚荣,可他毕竟是第一个走进她心里的男子,一个高傲的,拥有显赫家世、相貌绝伦,温柔体贴的公子,在乞求她,她怎么会不心动,甚至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就算不是妾,是一个见不了光的外室,只要两情相悦,她也愿意去飞蛾扑火。 晏然快步向堂外走去,就听后面传来一句话,之前所有想法,彻底幻灭了...... 第132章 132声伎 「以你现在的情况,你不跟我,还能嫁给谁?难道你还要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作践自己吗?」温廷言冲着晏然的背影大声喊道。 晏然气急,小脸涨成紫茄,原本挂在脸上的犹豫和悲伤,转瞬不见了,她转头愤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认为我只有给你做妾这一个选择?」当初,我怎么看上你这么一个自负傲慢的傢伙,晏然气得发抖,她再也不想与他多说,甩着袖子直奔大门去了。 绮云跟在后面,小碎步紧紧跟着,嘴里念叨:「这个温大人也真是的,没本事留住人,倒是有本事噁心别人。」 晏然到了家,绮云烧水给她洗脸,晏然一头扎到床上,心里说不出的愤恨与委屈,原来她在温廷言眼中是这样的不堪,他与王氏和晏乘恩有何不同?都是一样的不看好她! 晏然眼眶渐渐湿润,洗了一把脸后,仍感觉鼻尖酸酸的,一想起温廷言刚说的话,眼底就不受控的红,好在她天生眼泪不多,深唿了几口气,心情渐渐平復,这时王氏派人来通知她,梳妆打扮后去沈家拜年,沈夫人回来了! 绮云回说马上就过去,然后把晏然推到梳妆檯前,重新帮她梳了一个特别显温柔的圆髻,插上点翠的银质髮钗,轻扫峨眉,略施粉黛,最后又在晏然的脖颈和手腕处擦上一抹茉莉香膏,绮云端着晏然的小脸,左看右看,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 「小姐,你今日想穿哪件裙子?」 晏然在茉莉香氛中陶醉了一会,然后晃头想了想,「隋夫人那年给我和静姐姐各做了一件缂丝的对襟夹袄,今天不冷,穿它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3页 绮云转身去衣柜里拿衣服,扁着嘴道:「小姐这几件好衣裳,都是别人送的。」 晏然冲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笑了笑,「人缘好,没办法!」说完,她又觉得这句话很讽刺,无奈地嘆了口气。 到了金英堂,晏然才知道姐姐一家上午就回了娘家,因为她刚去隋府,所以没见到,此刻,一身新衣的晏晴正腻歪在一身新衣的王氏身旁,晏晴最爱与母亲讲夫家那些事。 姐夫赵一凡则坐在一旁闷头喝茶,听媳妇当自己面说婆家「坏话」,他除了忍耐就只有忍耐了。 王氏见晏然姗姗来迟,还一脸恹恹,心头晦气,「大正月的,你拉个脸子给谁看?见到姐姐,姐夫,也不说拜年,难不成还等着你姐姐,姐夫给你拜年?」 赵一凡见岳母奚落小姨姐,忙起身解围,他之所以对晏然这般照顾,是有一番感激不尽的理由的。 原来自鼎香楼给了晏晴,生意就一直不好,接二连三又发生安徽灾民涌入金陵和疫情的事情,酒楼生意更是一落千丈,连每月发工钱都成了问题,赵一凡对酒楼生意一窍不通,晏晴更是连帐本都看不明白,于是夫妻二人商量,还是把鼎香楼交给晏然打理,如此,每月家中又有了千百两的进项,赵一凡视这个小姨姐是财神爷,怎会看她受岳母欺负。 晏晴瞟了一眼王氏,目光中含着一丝微怨,自她做了母亲后,她现在越来越同情这个妹妹,但更多时候,她一想到从小到大,得到祖父和母亲等的偏爱,便又沾沾自喜,感嘆自己的好命。 晏晴拉着晏然的手坐下,眉眼笑成一团,不等晏然说吉祥话,她早把准备好的红包塞进晏然手里。 王氏见状,更是觉得大女儿懂事乖巧,二女儿不懂礼数,丢人现眼。 几人准备妥当,正式出门,横穿过街道,便到了沈府,两家之近,有甚于从自家前院熘达到后院。 沈府门前的节日气氛非常浓烈。 门檐下,挂了一熘儿大红灯笼 ,乌漆大门两侧,贴着五尺半的洒金对联,金灿灿的铜狮门环,光可照人,两挂拖地大红炮竹悬在门柱两侧,不时有穿着新衣的小童拿着拜帖来投,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偏门口的阶矶上,候着一个中年发福的婆子,一身崭新的碧绿对襟褙子,很是气派,婆子见晏家人到了,笑着把一行人请进中院的暖阁,一路上,老婆子咧着嘴,非常殷勤,一会说家里主母早起就盼着世交奶奶来,一会又说家里主母,特意安排厨房准备好上等饭菜和酒水,说晏家人各各都是美食家,马虎不得,王氏有了面子,心里美滋滋的。 当年晏老太爷在世,沈家人刚到金陵,寓居在晏家小半年,那时沈父仕途刚刚起步,晏老太爷出钱出力帮他们一家在金陵站稳脚跟,十年过去了,沈家一门两大人,门庭煊赫,檐楣高扬,而晏家衰颓...... 王氏随口与婆子一唱一和,心里早已唏嘘,当年她图晏家富贵,还是目光短浅了,若是嫁个有出息的进士举人,好好谋划,忍个两三年,或许也能挣下眼前的光景。 沈姜氏比王氏年长七、八岁,可看上去与王氏差不了多少,王氏偷偷打量她嫩滑的皮肤,如云似瀑的秀髮,还有那玉颈,居然一丝皱纹都没有,王氏心里羡艷,当年初见沈姜氏,不觉她相貌如何绝伦,可十年过去了,沈姜氏明显比她更加雍容有韵味,王氏啧啧感嘆,只有官夫人才能保养成这样吧! 王氏瞥眼看自己的两个女儿,心里可惜,都没有当官夫人的命!若是她晚生几年,早点懂得这些道理,她自己倒是可以博一博,王氏胡思乱想,晏家姐妹和赵女婿已经与沈姜氏施过礼,沈姜氏与晚辈简单寒暄了几句,便笑盈盈地与王氏叙起旧情。 王氏此人,心机有余,城府不足,聪明有余,智慧不足。 自沈家发迹,她便不知道应该如何与沈家人相处,过于热情,她怕人说她谄媚权贵,攀高枝,爱富贵; 若是冷淡,她心有不甘,这样的贵胄世交还是要常联繫; 保持不卑不亢,她又拿捏不好尺度。 于是乎,她一会奉承沈姜氏教子有方,持家有道,把沈姜氏拍得晕乎乎,一会又自吹自擂,夸赞起自己的相公女婿,生怕沈姜氏太骄傲,而看扁了她。 晏然冷眼瞧她,心里都替她感到累,抬眼看姐姐和姐夫,俩人皮笑肉不笑,坚持的很辛苦。 晏然趁王氏喝茶润喉的功夫,岔话问道:「怎么不见沈山哥哥?」 沈姜氏笑道:「和他父亲一起去了工部的顾侍郎家,晚上应该会赶回来一起用膳。」 晏然「哦」了一声,还想问之前她拿给沈山哥哥的花胶,有没有安排厨房......谁知王氏只抿了一口茶,听到沈山两个字后,立刻放下茶盏,一脸关切和八卦的表情,「令郎也年纪不小了,怎么还没娶妻?」 晏然心里偷笑,好像是个女人,不管老幼,都很关心沈大人的婚事。 笑归笑,晏然也扬起小脸,焦切的望向沈夫人,晏晴本来心不在焉,正眼角瞄着多宝隔上的古玩,想心事,听到这个话题,也把茶盏放在手中,决定先不喝了。 沈姜氏捂嘴笑道:「这个问题,我一天要跟人解释八百回,」她看着眼前的母女三人,颇为无奈,「我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在婚娶上,不让我省心,之前在京城,我有个表甥女中意他,她母亲三番四次跟我说,可我这儿子百般推脱,后来我生病,他更是以此为理由,说母亲尚在病榻之上,他无心考虑儿女之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4页 「我听说,沈山哥哥在山西,与布政司大人家的千金订亲了,是吗?」晏然想既然要八卦,就要八卦到底,这是难得的答疑解惑时机。 沈姜氏脸色微怔,「这个你都听说了啊?」 晏然憨憨的点了点头,她探听消息时最喜欢这样装傻充愣。 王氏瞪眼看晏然,一脸惊讶,好似在说:「这么大的事情,你怎没跟我说?」 晏然回了她一眼,「好像我们平时交流很多似的......」 沈姜氏略微沉吟,脸色的神采暗了下去,「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这儿子,就像心里有了人似的,这些年,向他提亲说媒的,没有五十家也有三十家,可他都找各种理由推了,后来他发现总这样推三阻四找藉口麻烦,就养了一堆声伎在院里,都是一群十一二岁的丫头,整日穿得花枝招展,在这后院嬉闹唱曲,山西史大人知道了,气的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纵使他女儿怎么闹,他也执意不肯这婚事继续下去了。」 王氏以过来人的口吻,很肯定地说道:「那八成是有心上人了,估计就在这群声伎里,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娶进门,夫人,你可多留意留意,这些姑娘中,可否有与令公子走的近的?」 沈姜氏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眼神从王氏脸上移到晏然脸上,然后又转回到王氏,她淡淡一笑,并没回答王氏的问题。 晏然抿着小嘴,心想,怪不得那天在沈山哥哥的书房门口,看见一群身姿曼妙、妖妖乔乔的小丫头,原来都是他养的女伶啊!这癖好!也不知道哪个是他心上人,待会儿我去看看。 聊八卦,时间过得快,转眼天色渐黑,一个小丫鬟上来通知半个时辰后开饭,并回说两位沈大人已经回来,在大堂等着夫人、奶奶们呢,王氏几人听了,便跟着沈姜氏一起去出了暖阁。 走到一处抄手游廊的拐弯处,就见几个身穿艷丽裙裳的小丫头,捧琴的捧琴,拿箫的那箫,嘻嘻哈哈也往前院走,各各都模样娇俏,顾盼神飞,一脸天真浪漫的模样。 时下官宦富贵人家,最爱畜养声伎,以显示其不俗的品味,有些模样俊俏,性格乖巧的,顺理成章收入房中,生了儿子即刻抬为姨娘。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这类女子最好的归宿,所以她们一旦有机会进了府,自是使出全身解数,为自己下半生谋个出路。 女孩们见沈老夫人过来,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缩手缩脚排成一条线,她们知道,沈老夫人不同沈家小老爷好说话,自她们进府,也有三年多了,虽说老夫人不曾苛责她们,可也从没给过一次好脸色,这些女孩子没读过什么书,但打小唱曲,戏本子里说,这种面善寡言的女人最可怕。 王氏一行人像是看热闹一般,挨个打量过去,晏然更是明目张胆的挨个脸蛋看,「嗯,这个不错,皮肤真白,像纸一样透明欸。」「这个也不错,像猫一样乖巧,」「这个不行,鼻子不好看......」 她猜测沈山哥哥会喜欢哪一款,脚步不由放缓,王氏嗔她快些跟上,实则气她对这些女伶戏子怡颜悦色,有失身份。 第133章 133「难道不是因为吴潜?」 到了前院大堂屋,沈家俩父子已经换了便服等候。 沈大老爷坐在黄花梨的太师椅上,正小心翼翼地捏着瓷盖,一下又一下拂着茶汤,他低头轻轻吹去热气,闻过茶香后,顺着杯沿儿啜上一口,短暂陶醉一番,再小心翼翼地去拂茶汤...... 沈小老爷负手背对大堂门,昂头望着墙上的祖宗画像发呆。 画像下的黄花梨条案上,靠左,高低错落摆着几个瓷瓶,供着数枝鲜菊和红梅,靠右,炉瓶里香菸裊裊,中间位置空着,很有画中留白的意境。 小丫鬟走前掀门帘,沈姜氏领着晏家女眷,说说笑笑地跨槛而入,父子俩闻声,笑着起身转头,沈山长得像母亲,斯文秀气,父亲则长得憨憨壮壮。 沈辙是个很随和的人,一方面性格本就如此,一方面有劳于多年的宦海歷练,想不随和也不行。 晏然偷偷观察沈伯父,掰着手指头算,在她有限的二十年生命中,如此和蔼、待谁都亲切如自家人一般的,好像只有鼎香楼的掌柜晏城了,嗯......还有庙里的菩萨。 而沈山,他俩这个月已经接触多次,尤其是在经过静慈庵一事后,她对沈山的感觉一夜回到儿时——可信赖的哥哥。 晏然向长辈拜完年后,转身便向沈山拱手讨要红包,众人皆笑,谁让她是年纪最小的孩子呢! 王氏尴尬道:「都订过婚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忒不稳重,让人笑话。」 沈辙不同意王氏看法,笑道:「我看这孩子很好,开朗活泼,比那蔫头蔫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强!」说罢,他和姜氏互视了一眼,姜氏领悟,笑着把自己手上的玉镯取下来,塞到晏然手里,眼睛却看向晏晴,解释道:「你也别介意我偏心,然儿没嫁人,就还是孩子,自然要多给一份。」 晏然笑得嘴角都合不上了,不是因为厚礼,而是她终于在姐姐面前扳回一局,看,不是所有人都偏心你的!她声音雀跃,像个顽皮的孩子,「那我还是一辈子别嫁人了,我看不嫁人挺好!」 沈姜氏本来就喜欢晏然,现下见她与小时候一样,依旧明媚开朗,身姿又窈窕,脸蛋又俊俏,心里就更喜欢了,「你直管胡说,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定你就和你的夫婿一起坐这给我拜年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5页 众人闻言皆笑,晏然勉强笑了笑,心头酸涩。 「是啊,我也想知道哪家公子能降了她?」沈山笑嘻嘻道。 「你管好你自己吧!」晏然沖沈山做了一个鬼脸,悻悻坐回自己位置,「我还能嫁谁啊!」她心里感嘆,把新收的礼递给绮云,让她保管好,转头时瞥见王氏一脸灰败,正暗自摇头嘆气。 「你们这是刚回来,然儿的婚事,想必你们没听说,」王氏坚持看衰女儿的态度。 沈姜氏面色如常,「咳,你说吴家那个婚约吧,我听我儿说了,其实......」沈姜氏本想说这婚又不作数,大可重头来过,谁知王氏并不打算照这个思路说下去,尽管她心里也庆幸这个婚约无效,可嘴上却还是要随着市井的舆论走,她这人就是这样,心口永远不一。 「这丫头的婚事,以后难办了,现在街头巷尾都议论说她克夫,哪还有好人家敢来提亲,本来年纪就大......」王氏满面愁容。 众人没有发问。 王氏兀自解释道:「虽说这个婚事不作数,但好歹也是做过花轿,拜过堂的,于法不作数,于情她就是嫁过人。」 众人脸上保持礼貌的笑容,依旧没有发问。 王氏尤觉情绪发泄不到位,又补充了一个她听回来的案例,「前年城郊有个赵氏,也是新婚当日死了丈夫,父母要给她重新说人家,她居然「截发毁面」,坚持住在公婆家伺候公婆,此番贞烈之举,才是正道。」 「谁像她,」王氏白了一眼晏然,颇为瞧不上。 沈姜氏嘆气道:「妹妹想让女儿也效仿赵氏?」 「啊,呃,」王氏微张嘴,半天说不出,她自然是不想让女儿跟赵氏一样,别说是结婚当日死了,就算是结婚了三年五载,守了寡,改嫁也无妨。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嘴上说的永远是街上听到的,反而自己真实的想法,却一个字也道不出来。 沈辙轻咳了一声,对王氏道:「别人家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外人看不明白,就算是打到公堂上,真相也未必就是案卷上写的,这赵氏贞烈,固然值得褒奖,但是我朝对贞洁烈妇的奖励也是歷代最高的,而且保举节妇也是地方县令的职责,这里面......」 沈辙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氏一眼,不想对这里面的「道道」说太多,沉吟片刻后,匆匆做了一个总结,「总之,我们都不认识赵氏,具体赵氏的情况,我们就不要道听途说了。」 王氏表情讪讪,唯唯说是。俄而,她又神采焕发,翘着嘴角道:「其实也没什么,这世上只有娶不到婆娘的汉,没听说有嫁不出去的姑娘,待那些嚼舌根的嚼累了,我再给她寻个人家,然儿这丫头,你们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虽说脾气拧巴了些,性格大大咧咧,不够温顺乖巧,但真真是个赚钱理家的好手,现在我们晏家还有鼎香楼,都是她在操持,我和她姐姐啊,倒是享福了!」 晏晴拉着王氏衣角,示意她少说两句,毕竟女孩子抛头露面去管理酒楼,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王氏愣了一下,笑呵呵道:「沈夫人也不是外人。」 晏然低头狠咬着唇角,要是有个地缝,她真想钻进去。 这时门口小厮上来给沈辙送上一张拜帖,沈辙打开看,「哎」了一声,他把帖子递给姜氏,蹙眉道:「长宁侯邀请明日去他府上,估计又是要提亲的,长宁侯有个姨姐正当婚龄,之前我就听他给我透过口风。」 沈辙看向沈山,沈山昂着头,装作没听见。 姜氏把拜帖按在手里,对王氏笑道:「这儿女大了,也烦,小时候,担心他体弱长不大,还让他去你家学了那么久的功夫,后来我又担心他年纪小,官场上的迎来送往,独自应付不了,我们这把老骨头刚在金陵落了脚,又都跟着去了京城,现在,他的婚事,又成了新难题。」 王氏笑道:「这有何难?统统娶回家就是了!多娶几个,沈大人也不吃亏!」 沈辙哈哈大笑,「弟妹,太会开玩笑!」 众人皆笑,唯有沈山和晏然俩人表情严肃,在笑声中,晏然听到姐夫与姐姐耳语:这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我看既然晏沈两家关系这么好,不如让岳母托沈夫人给说媒,沈家保媒肯定差不了。 晏晴道:「谁说不是,可我娘不会这么做,她拉不下她那张老脸,尤其是为了我这妹妹。」 「为你能?」 晏晴苦笑道:「为谁都不能。」 赵一凡嘆了一口气,「儿女婚姻大事,求求人,能丢什么脸?」 「......」 晏然听大家一直谈论自己婚事,臊得脸一阵红似一阵,坐立难安,这时一直没开口的沈山终于开头道:「我和然妹妹去灶房看看饭菜如何了?」 「好啊,好啊!」晏然像看到救星一般,腾下从椅子上弹起,跟在沈山屁股后面就出去了。 「怎么不说话?不高兴了?」 「没有。」 晏然低头闷声不乐,想了片刻后,她补充道:「我娘也没说错。」 一阵风吹过,屋檐上的积雪簌簌飘落,沈山的脸被冷风扫得僵硬,但目光却出奇的炽烈,「你......」他一改往常的潇洒利落,语气如雪花一样,轻飘飘的。 晏然忽闪着大眼睛看他,「我?」 「你还想吴潜吗?」他轻声试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6页 晏然对着天空长嘆一口气,哀哀道:「会啊,我没那个好福气,吴公子待我是真好。」 「有多好?」 晏然想了想,「就是很好吧,他从来不跟我吵架,」晏然低下头,陷入回忆中,良久,她道:「那时候,大家都嘲笑我不知量力,想高攀温家,我娘也嘲笑我,嫌我丢人,还说要给我嫁到外省去,那时候,只有吴潜相信我,还愿意娶我。」 沈山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悲伤。 晏然歪头看他神色怏怏,心想,沈山哥哥一定是在可怜她,于是她便也不再说话,俩人默默地并肩偕行,过了一会,晏然又想,她不妨跟沈山说说自己想法,以后她也不想再嫁了,打理鼎香楼,赚些银子,得了空闲,带着绮云,效仿那些文人豪客,游山玩水,朝碧海暮苍梧,了此余生,岂不快哉! 可还没等她开口,沈山沉声道:「廷言兄找过我,他说想纳你为妾,一起去京城。」 「什么?」晏然忽地收住脚步,心里说不上的难受,难道他要为温廷言做说客? 她低头,脑袋里快速思考,这俩人是同窗、是好友又同在朝廷为官,日后需要互相帮衬扶持的事多着呢,自己算什么?就算是亲娘、亲姐,都不会把你当回事,何况沈山不过是一个邻居罢了,自己怎么会那么信任他? 晏然强自按捺住内心的不快,重重地问道:「你想让我去京城?」 「我可没这么说。」 晏然撅嘴瞪了他一眼,她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无论沈山做不做温廷言的说客,他都有他的立场,她没有理由生沈山的气。 她把上身探出游廊外,双手去接风吹下的雪花,雪花落在手上化了,心却凉了。 她转头看着沈山,一本正经道:「我已经拒绝他了,我和他不合适。」 她倚着廊柱,眺视远方,「我们生意人常说,该买时买,该卖时卖,做生意讲究的是时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感情也一样,我和他的时机过了,硬凑到一起,是要吃大亏的。」 「难道不是因为吴潜?」沈山声音有些弱,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他特意把手捂住嘴角,像一个淘气的少年,唿出一团团白雾,白雾裹挟着不安消散在空中。 晏然没有听出个中意味,反倒是被他淘气的模样逗笑了,她转身跳下游廊的石阶,在雪地上踩起雪,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代替了她的回答。 「我们刚走到这时,看到一群小丫头,」她回头看他,特意强调:「伯母说是你养的女伶,你何时有了这爱好?」 沈山也走下台阶,陪着她踩雪,凌乱的脚步,代替了他的回答。 第134章 134这世道哪来公平?净整那些虚的。 「儿子的婚事,你也快些定下来,我整日左推右挡,实在是辛苦。」沈辙搴帷下榻,披了一件夹棉袄子坐到桌前,就着灯光,自斟茶吃。 刚刚宴席上吃了些酒,送走晏家人后,他便睡了一觉,眼下清醒了。 沈姜氏瞟了他一眼,放下手中活计,回身在壁柜上拿下一个八格的剔红攒盒,里面放着核桃仁和杏脯、桃干、福橘饼、牛皮糖等小食。 「大半夜的,就是想喝茶,也要就着点东西吃,」她把盒子递到沈辙面前,一脸关切。 沈辙嘴露笑意,这个娘子贤良淑正,家治理的好,儿子教养的也好,有妻如此,此生无憾矣。 沈姜氏见沈辙看他眼神痴痴的,心里念叨,这老货,没个正经的。 然后歪头诉起委屈,「就你辛苦吗?提亲到我眼前的也不少,个个都有头有脸,每天我都绞尽脑汁想说辞,若口气硬了,好像咱家高傲,瞧不上人家闺女,碰上不明事理的,再给你和儿子使绊子,穿小鞋;若口气软了,她们听不出,软磨硬泡,三天两头约我去打牌看戏,我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现在,我一听门口说有人来下帖子,我就吓得嵴梁骨冒冷汗,浑身不自在。」 沈辙握着姜氏丰腴白嫩的手,憨笑道:「娘子辛苦了!咱家山儿从小就懂事听话,从来没让我们操过什么心,没想到,这世道还真是公平的,学业上不操心,婚事上就要操心,总之,生了孩子,你想不操心点事,是不成的。」 「谁说不是,之前有几家姑娘我看都不错,家世也好,可这孩子不松口,我这做娘的也不忍强求,毕竟以后的日子是他俩过,」姜氏嘆了口气。 「虽说子女婚事,听父母的,可咱也不是不通事理的爹娘,总要儿子愿意才行,」姜氏嘟着嘴,接过沈辙送上来的茶,娇声埋怨沈辙:「你自己儿子,你还不了解吗?跟你一样死犟。」 「咳,」沈辙笑了两声,然后无奈道:「我怎么不了解,你看今日与晏家人吃饭,晏然那小丫头一笑,咱那傻儿子就跟着笑,一不笑,脸子稍微拉长那么一点点,」沈辙拈起一块核桃仁,塞进姜氏嘴里,苦笑说道:「咱儿子就跟失了魂似的,和八年前一模一样,少年情种,比我当年有过之。」 沈姜氏羞着脸瞪沈辙,然后夫妻两个齐齐低头嘆气。 沈辙默了一会,一脸费解道:「当年我以为他年轻,有些小男儿的痴心也是正常,晏家二姑娘相貌出众,举止出挑,性格活泼,任哪家公子见了,都不由要多看几眼,谁成想......」 「谁成想,咱山儿不是一时兴起,离开金陵这么多年,他还惦记着,」姜氏接过话来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7页 「是啊,是啊,早知这样,我们就应该早点答应他的请求,晏然那丫头也就不用与吴家定亲了,这俩孩子若三年前成了亲,说不定咱现在都抱上孙子了,也不用跟山西布政司史家结下樑子,这仇可是以解不宜结,」沈辙说完,捶胸顿足的后悔。 沈姜氏安慰道:「哎,这事谁说得准呢,谁能想咱儿子是这么个性子,要是旁人家孩子,可能早就顺了父母心思,况且,他也要考虑自己的前途......」姜氏声音忽弱,伴随着哎声渐瘾不闻。 窗外大红灯笼照得整个院子红彤彤,不时有鞭炮声划破天空,又有五彩绚烂的烟花窜上苍穹,流光溢彩,飒然而下,年轻小厮、丫鬟高声叫好,沈姜氏望着窗外热闹的夜空,想起白天在廊庑看到的那群丫头。 「咱这儿子,鬼主意忒多,他那十几个女伶,天天吵得我头疼,待他婚事定了,快把那些丫头给我发配出去。」 沈辙默默点头,但又像不甚在意。 沈姜氏特意强调,「尤其那个叫秋桃的,整日把自己打扮的像妖姬一样,头髮也不好好梳,衣裳也不好好穿,在山儿书房前逛来逛去,这血气方刚的男儿,能一天视而不见,还能两天不动心?若是这俩人好了,」沈姜氏扶着额头,「我不敢想像......」她最看不上这种美艷的狐媚子,她更喜欢晏然那种洒脱不羁,英姿利落的。 沈辙哼了一声,完全不担心夫人所说的,他心里藏了一个更恐怖的想像,甚于儿子与秋桃相好十倍,百倍。 「若不是你告诉我,他心里有人,」沈辙哼道:「前两年我差点以为他是不是好龙阳,血气方刚的男子,竟然不近女色,真是吓得我好几天没睡好,我这才叫不敢想像!」 「净瞎想!」沈姜氏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她对儿子这点还是不怀疑的,十四岁那年,儿子就催她去晏家提亲了。 沈辙吃了两口茶,他今日看见儿子看晏然的眼神后,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他翘起二郎腿,悠悠道:「秋桃虽出身不好,但论相貌、才情都没得挑,凡是听过她曲的,无人不夸赞,当时还有两个大人跟咱儿子要这个人,咱儿都没答应,我当时还想,莫非这俩人有情,现在想想,他就是拿这个秋桃当挡箭牌,」吾儿聪明啊,他沾沾自喜,补充道:「秋桃进府快三年了,要是发生点什么早就发生了。」 「一等一的好?」沈姜氏更关注沈辙的这句话,挑眉质问:「如何个好法?」 沈辙一愣,立刻放下茶杯,「夫人别多想,我对那样的女子没兴趣。」他握着姜氏的手,哈哈大笑。 姜氏也觉得自己好无趣,二十几年的老夫老妻,还吃这门子干醋作甚,她凝眸望着沈辙,只见他脸色忽暗了神采。 沈辙陡然嘆气道:「哎,我就是不甘心啊!咱们沈家能有今天这番荣耀,是我熬了几十年换来的,我为他打下基础,他也算是争气,小小年纪就折桂詹宫,我以为咱家终于见到曙光了,他却要干这于前程无意的蠢事,今日他不听我们劝,明日就有他后悔的时候!我看他以后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 「胡说,哪个祖宗说让咱山儿用婚姻幸福换前程了?都是你自己臆想的,少往祖宗身上赖!」 「好,我不赖,我也不管了,反正我这辈子是对得起我爹了。」 沈姜氏哼了一声,很有邀功自豪的意味。 沈辙望着姜氏,双眼真诚,在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衬托下,眼眸格外明亮,别看他是匠人出身,可却比很多文人都要嘴甜,在表忠心和表扬妻子时,他从不吝啬语言,「凭心论,我能做到今日侍郎的职位,岳母家功不可没,我那几个大舅哥,没少帮我指点门路,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知道,若不是岳母家帮衬我,我一个匠人儿子,连侍郎府的大门朝哪开都找不到。」 沈辙说到这,沉默了一会,望着雕花漆金的顶梁,喃喃道:「若山儿也能娶个好娘子,拉着他向上走走,咱家的基业就稳了,到我孙儿那代,进内阁做宰辅也未尝不能,若有那一天,我死也瞑目了。」 「可你看看晏家!」沈辙陡然提高音量,口气中充满失望和不满。 「人无完人!」沈辙感慨,「晏老太爷白手起家,打下一片偌大家业,可惜不会管教儿子,我这晏世兄,除了一身好皮囊,会点拳脚功夫,还有什么?我听说老太爷临死前,把鼎香楼给大孙女做嫁妆,就怕败坏到他手里,现在世兄两口子就靠乡下几个庄子过日子,那几个庄子每年能有多少收成?还不是看天吃饭!」 沈姜氏听到这,也心里沉重,她虽喜欢晏然这孩子,可对这个「未来」亲家,她也是忧心忡忡,一家之主都不是顶事的,家族里穷七恶八的亲戚还不少,以后儿子可有得烦了...... 「我们要真与晏家结亲,只有倒贴的份,你也别说我自私忘恩,晏老太爷的恩,我永远记得,可我儿的前途,我也不能不考虑。」 谁人不知,走仕途的人,若想走得远,走得顺,就要有关系,而这关系哪来呢?要么靠祖荫,比如有大伯、七舅在朝中照料,日子肯定就会很好过;要么靠姻谊,娶个名门望族家的小姐,把女方整个家族统统纳入了自己的关系圈中;其次还有乡谊和年谊 同乡或者同年考取,这类人会组成一个小圈子,彼此照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8页 ,这四角若全了,仕途路就宽了,而这其中,前两个最为重要和牢靠,对沈山来说,沈家祖荫不厚,他的前途更多依赖联姻。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几年前,儿子就催我到晏家提亲,我也是考虑这点,想着法子搪塞过去,我想这人见不到面,过了三五载,也就忘了,谁想到,他还是个痴情的。」 「嗯,这点像我。」 沈姜氏抿着嘴,在沈辙胳膊上掐了一下,「像你不害臊!」她瞟了相公两眼,庆幸儿子长得不像他,黑黑的像个武夫,她接着问道:「那你说这事到底怎么办?同意还是不同意?「 「同意吧!要不他一辈子不娶,香火断了,还谈什么光宗耀祖。」沈辙很是无奈,他向儿子或者说向命运缴械投降了。 夫妻俩商议完毕,上床就寝,想着今年儿子一定能完婚,心里美滋滋的,却不想晏家同意不同意?儿子同意不同意? 次日,沈府松鸣堂上,一家人围桌进膳,沈姜氏将昨晚商定的结果告诉沈山,想到儿子害羞应允的模样,她不等儿子做反应,自己先忍不住嘴角含笑了。 「我不同意。」沈山朗声道,沈辙夫妇俱心头一震,差点没坐住。 沈辙一脸诧异,「你对晏姑娘不是一向......我和你娘昨日商量了半宿,我们同意你们的婚事,你怎么又不同意了?」 「我不想她是没人可选,才选择嫁给我。」沈山低着头,一边夹菜一边说。 沈辙夫妇面面相觑,娶回来不就行了,先进咱家们,多生几个孩子才是重要的。 「我是有得选,但我只要她,她是没得选,才被迫嫁我,这对我也不公平。」沈山埋头道。 *** 沈姜氏捂嘴悄悄对沈辙说,「我知道咱儿子为啥对晏然那丫头念念不忘了?」 「嗯?」 沈姜氏悄声道:「这俩人都喜欢公平。」 沈辙悄声回:「呵呵,这就是矫情!不管这个做多大的官,那个赚多少银子,这俩人也还是不懂事的孩子,」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对沈姜氏说:「这俩人还是幼稚,也不想想这世道哪来公平?我看就是好日子过久了,开始追求那没有用的东西!」 「总之这个事情,我自有分寸,」沈山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丝笑,灿如暖阳。 第135章 135女为悦己者容 沈山用过饭,回到书房,唤菜头准备纸墨,前些日子国子监祭酒向他求字,因在静慈庵时手受了伤,一直拖着没写,今日他心情好,想写完后就马上给人送去。 菜头把桌案收拾妥当,纸墨备好,檀香点上,便站在墙边垂手候着,忽想起早上浣洗衣物的妈妈叫他取小老爷的袍子,于是趁沈山写字时,告辞出去办这个差。 出了书房,刚转头进游廊,就见秋桃姐姐面涂红粉,腰缠罗帕,扭着腰肢迤逦过来,秋桃今年十五,是声伎里年纪最大的,人长得美艷,唱功又好,那些小女伶平时都听她的管教,看见菜头从书房出来,笑着就迎了过去。 菜头知道这个秋桃是沈山最看重的一个女伶,每每去别的大人府中赴宴,都带着她,于是规规矩矩站住,听秋桃问话。 「你不在大人身旁候着,这是去哪?」 「大人在房里写字,我先去取个衣裳就回。」 「去吧,去吧!」秋桃很满意他的回答,抖着手里的罗帕,扭着腰,奔向沈山书房。 菜头咽着口水,盯着秋桃的背影看了半晌,直到见人进了屋,自己才晃着脑袋朝前走去。 ***** 沈山没抬头,他从进来人的小脚就猜到了是谁。 秋桃也不说话,径直走到沈山身旁,两手撑着桌案,静静地看沈山写字。 「你有事?」 秋桃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大人这字是要送给谁呢?也不说写一张送我,我也拿回去裱了,挂在床头,沾沾文气。」 沈山笑笑,也没有回答,眼睛盯着面前的纸,心里想的却是早上父母说的婚事。 秋桃见沈山虽没回她,但嘴角含笑,心思就活泛了,他知道沈山性格温和,不论她们平日做什么错事,都也只是讲道理,从没狠罚过,连句喝骂也不曾有,眼下菜头又不在,屋子里空零零的就两个人,于是她便大了胆子,故意把身体凑得更近一些,在沈山耳边哼哼唧唧唱起小曲。 沈山知其用意,他把笔悬在半空,顿了半晌,提议道:「这几日天气甚好,你们姐妹应该出去逛逛。」 「大人什么时候带我们逛逛金陵城?我们人生地不熟的,」秋桃媚眼含春,娇声回应:「这里可是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我们也想长长见识。」她玉腕舒展,在沈山肩膀上轻轻划过。 沈山见她皮缠不休,有些不耐烦,放下笔,走到门口,掀帘冲着门外嘀咕:「这菜头取衣服委实有些久,八成又是被哪个毛丫头缠住说话去了,」说完,他转身站到房间正中,离秋桃几步远的地方,沉脸瞪着她质问:「现在这也没外人,你来作什么表演?」 「没外人,我就不能来?」 「早就跟你说过规矩!」沈山话里带着怒气。 秋桃扯着手帕,心里气,又不敢全撒出来,一屁股做到椅子上。 沈山瞟了她一眼,然后看着桌面的纸墨,嘆气道:「哎,今天怎么都写不好这个字了,算了,改日再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9页 眼神再次回到秋桃身上,心里说不出的厌烦,「你出去时把炭炉熄了,我还有事先出去。」 沈山声音冰冷,秋桃一腔热血被扑个透心凉,她又臊又气,「腾」下站起身,负气嚷道:「大人还是在这写吧,我出去!」 秋桃知道沈山脾气好,但自己也不敢任性妄为,心里想着,来日方长,再冷的石头也有捂热那天! 沈山转头恢復笑容,连连说好。 秋桃见沈山变脸这么快,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喜爱,撅着嘴站在地中间。 这时,菜头捧着衣服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左瞧瞧右看看,知道秋桃姐姐又没成功,心里大摇起头,这么好看的女人,大人都不喜欢,真是,莫非...... 沈山一打眼便知菜头脑袋瓜里的小心思,他照着他额头弹了一个响指,然后取过他手里的衣服,「秋桃几个今日要出去逛,」他吩咐菜头,「你给她拿上两吊钱,正月里,外面好吃好玩的多着哩!」然后又叫人安排车马,快点把她们送出去。 秋桃失望地走了,沈山喝了两盏热茶,定了定神,终于也把欠人的字搞定,叫来一个小厮,吩咐把字送去祭酒府。 「大人,你怎么不亲自去送?那样不是更有诚意?」菜头问。 「我今日有别的安排,等下我换了衣服,咱俩去鼎香楼。」 「鼎香楼?」菜头挠挠头,结结巴巴道:「我,我刚听说......」 「你又听说什么了?」 「我听说,早上老爷和夫人要给你去晏家提亲,你没同意,」菜头放低音量,进入自言自语模式,「在青岩山时,我还以为你中意晏家姑娘,没日没夜把公事处理完,就跑去静慈庵,原来也是没意思的,」他摇着头,惋惜道:「哎,秋桃姐姐国色天香,知情识趣,你不喜欢,晏家二小姐洒脱不羁,伶俐可爱,你也不喜欢,大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沈山正在换衣,听到菜头一番话后,停住手,反问道:「你听谁说夫人要去晏家提亲?」 菜头知道失言,捂着嘴傻笑,誓要保卫线人。 沈山瞪了他一眼,「咱府里就没秘密,早饭时,主子们说的话,你们居然都知道了,看来我得提醒我母亲,好好管教管教下人!忒没规矩!」虽然这话里是满满的责备,可沈山脸上却无半分怒色。 菜头听着训,若无其事地回身从冠架上取下帽冠,然后熟练地帮沈山带上,又上下端详了一番,小声嘀咕:我家大人世上无双,配个公主郡主也是绰绰有余。 随后又问道:「大人,你既然不中意晏家二小姐,咱还去鼎香楼做什么?见了面,多尴尬。」 「用你管!」说罢,沈山昂着头,轻快着脚步,径奔鼎香楼。 **** 鼎香楼的掌柜晏城老远就看到沈山过来,亲自出了柜檯,迎接到二楼的一个包间,沈山拂袖坐稳,随口道:「现在不是晏家二小姐管理这摊生意吗?怎么不见她?」 晏城躬着腰道:「二小姐忙,除了这摊生意,她还要管理晏家几处铺面和乡下两个庄子,刚刚还坐在您这个位置上算帐呢,不过一刻钟前,隋府来人,说有事找她商议。」 「哦,那她今天就不过来了?」 「应该是会过来,二小姐每晚都要过来查帐,还要确定明日食材的採买,现在正月里,酒楼生意要比往常忙些。」 沈山点点头,便让晏城去准备几样小菜下去了。 **** 晏然见隋夫人脸颊丰腴,气色甚好,眼角的两条隐纹在面脂的滋润下,都不见了。 再看她衣着也变了,三镶三滚的桃色缂丝大袄代替了素色的尼姑袍,里面的长裙是满绣做工,金线提花,比以往未吃斋念佛时的穿戴都要华丽,高绾的乌丝,插满了镶金嵌珠的钗环 。 晏然心里比吃了蜜糖还开心!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原本冷清的房间,如今到处都焕发着生机,闪耀着光彩。 晏然搂着隋夫人高兴道:「你看这样多好!这才是隋家大奶奶该有的气派!」 「都是身外物,有何好的?不过让别人看着舒服些,我每日整理这些头面都要花上半个时辰。」隋白氏望着远处镜中的自己,很是无奈。 「我娘最喜欢这些身外物,」晏然笑道:「我若回去跟她说你做了件桃色缂丝新袄,她明早定会来找你看款式。」 「女人嘛,就爱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裳,」隋夫人这话明显是顺着晏然说,因为她对这些特别华丽的衣裳没甚兴趣,只是看在隋忠喜欢的份上,才特意做来穿,女为悦己者容,从她决定下山回来那刻,她便决定换个活法。 俩人说话的时候,薛妈妈在旁边已经烧好水,沏好茶。 隋夫人和晏然移步到桌前坐下,晏然摸着烫手的茶杯,问道:「隋老爷最近表现可好?魏小娘那头没闹出什么动静吧?」 她小心翼翼地盯着隋白氏的眼睛,揣摩她的心思,隋夫人性子清冷高傲,不屑管别家事,自己的事也轻易不与人说,若自己解决不了,就躲到山上庵里去,这次主动找她过来商量,还真是破天荒的进步呢! 隋白氏举起茶杯,抿了两口,没有说话,站在一旁的薛妈妈见状急了,开口道:「奶奶不说,我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魏小娘若不闹些动静出来给我家奶奶添堵,她就不是魏小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0页 晏然瞧见隋白氏扯着嘴角,笑得很勉强,就知道一定又是受气了,她握着隋白氏的手,眼睛看着薛妈妈,「你说,那魏小娘又闹什么了?」 薛妈妈搬了一个凳子,坐到晏然面前,一本正经道:「本来这话不应该对你这个没出阁的丫头说,可我家奶奶身边着实也没个可靠的人,娘家姐姐也指望不上,我也老了,从来也不是那种心里有大算盘的人,我能做的不过是保证我家奶奶吃能吃好,穿能穿好罢了。」 晏然看着薛妈妈,无奈笑道:「我娘身旁的金妈妈,若又你一半好,我家就烧高香了。」 薛妈妈刚还自责,突然被表扬,一张老脸羞羞地低下,「所以我才让人把姑娘叫来,看看有啥好法子,彻底断了那个后患。」 晏然心里一震,彻底断后患,这么狠的? 薛妈妈道:「大家都是女人,我也不想事情做绝,可自从奶奶下山回府,收了她管家的大权后,她便开始作妖。」 「薛妈妈,您老具体点说。」 晏然一双明眸杏眼,聚精会神望着薛妈妈,她知道上了年纪的人,所说之言,通常一小半是事实,一大半是情绪,要想釐清头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听。 薛妈妈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喉咙,似要大说一场。 第136章 136你嫁人了,我才能嫁啊! 晏然从隋家出来时,已过酉时,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小姐,怎么还不走?」绮云顺着晏然的眼神望过去,不解道:「这条街,咱们都看了小二十年,我闭眼都知道谁家和谁家挨着,谁家娘子是新娶的,谁家院墙是新修的。」小丫头手插袖笼,把下巴蜷在衣领中,再冷的天也冻不上她的舌头,说起话来像嘣豆一样脆生。 「是啊,二十年了,」晏然心情有些低落,望着周围如织人流,她一脸怅然,「隋夫人未嫁到朝闻街时,竟不知晓金陵还有这样一条街,那时的她,眼里只有皇宫、尚书坊、进士巷以及兰园、万竹园,谁知成婚后,她就再也没走出这条街,那些地方反成了回忆。」 人生太奇妙!晏然轻嘆一口气,想起刚刚薛妈妈那番话,自言自语道:「以后也不知我终老在哪条街上?」 转身回鼎香楼,一楼食客坐了半成,虽然现在生意比去年要好,但比起早年还是差远了。 晏然心事重重,上了二楼,按习惯,她进了朝东临街的包房,一边听晏城汇报,一边查看流水帐,正月十五那几日,食客会稍多些,瓜果蔬菜,牛羊鸡鸭,五香调料,酒水茶叶,要提前做更充分的准备,晏然与晏城商定完毕,又吃了点东西,站在窗前向外眺望。 整条街上华灯闪烁,流光溢彩,街首处有一家新开张的酒楼,晏城说,那家老闆原是做海产生意,因倭寇侵扰,朝廷屡次禁海,他便改行做了酒楼。 一想到鼎香楼的老食客们,正在新酒楼里尝试新口味,晏然眉毛拧成结,心里盘算应对之策。 视线回收时,一辆轻巧的油壁香车停在沈府门口,几个姑娘嬉笑着从车上下来,衣着华丽,甚是显眼,而恰巧这时,沈山从门里出来。 晏然来了兴趣,特意把窗推开,两手捧着热茶,眼睛看向下面。 几个姑娘见到沈山格外热情,尤其是为首身披红斗篷的小娘子,看上去个子更高些,体态更丰腴些。 她离沈山距离最近,一直在说笑着什么,身体和头上的流苏金凤,随着笑声一颤颤的,晏然只看背影,都觉得体麻身酥,沈山笑着回他们话,然后侧身让姑娘们进了门,自己则抬头看向鼎香楼。 晏然撇了撇嘴,把窗户关上,坐回位置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刚刚最后一眼像定格一般在眼前挥之不去,在沈山与她对视的剎那,身后台阶上,披红斗篷的女孩也回头看向她,眼神里有说不清的东西,晏然认得那个女孩叫秋桃。 那日,王氏见过秋桃后,曾私下与两个女儿说:那女娃子和隔壁隋家的魏小娘是一路货色! 王氏还特意叮嘱晏晴,给相公纳妾要找本分的,这种妖妖乔乔的一定要打出去,良家女子再温顺、再有才情,也比不得她们勾引男人的本事。 晏然想着母亲的话,不禁后背生起嗖嗖凉风,但很快凉风变成春风。 楼梯上传来靴子的噔噔声,不急不徐,不轻不重,晏然静静听着,嘴角微扬。 绮云凝神观察了她半晌,她竟全然不知。 脚步声越来越近,晏然起身躲在水墨屏风后,小时候她也常爱做这种小把戏。 「这么晚了,你过来吃宵夜?」她拍着沈山肩膀,露出一张调皮的笑脸。 「是啊,有什么好酒好菜?」沈山声音满是笑意,如和煦春风,他对身后冒出来的女孩,毫不吃惊,他把大氅解下,女孩自然的接到手,回身挂在衣架上。 两人对面而坐,晏然吩咐绮云去准备几样吃食,茶,要她私藏的虎丘新茶,酒,要她亲酿的梨花春,绮云笑着应喏,转身去了。 沈山道:「下午我来过,掌柜说你去了隋家,隋夫人这几日可好,隋老爷还听话吧?」 晏然笑道:「隋老爷很听话,隋夫人也好,只是......」晏然垂眸思索,内宅之事,尤其又是隋家的事,还是别与沈大人说了,于是把话题岔开,聊起街首新开的酒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1页 沈山见她欲言又止,知道一定是有不便与他这个男子说的,便也不追问。 沈山顺着她的话,讲起他在京城和山西吃过的酒楼,晏然听得津津有味,别说京城,就是金陵本地的十六名楼,她也没去过,虽经营鼎香楼,人人都称她晏老闆,可也不过是按照老一辈的规矩,每月出一个新菜,不定期做些回馈四邻的优惠。 沈山见她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便把自己所知所见全部说与她听,再加上他的吃货经验和感悟,这一番沟通下来,晏然打开了新的视野,在书本上看到的,终究是没沈山讲的精彩。 而若亲眼去见识见识,岂不更好?以前年纪小,总是有若干不便之处,现在既已不打算嫁人,她的后半辈子、姐姐在婆家的体面,全靠这摊生意。 晏然心里暗下决心:管她奶奶的体统规矩,过了节起就要把金陵的十六楼走一遍。 想到鼎香楼的解困之法,晏然心里舒畅了,眼睛也亮了,陪着沈山喝了几杯酒,心里甚是痛快,沈山见她傻笑不矜,也忍不住笑,「你这些年攒了不少银子吧?」 晏然忍着嘴角的笑意,摇头道:「不告诉你。」 「真是搞不懂你!」沈山见她笑靥如花,不像半个时辰前愁眉不展,心里也高兴。 晏然歪着头,忽闪着亮闪闪的眼睛,脑袋里回闪秋桃望向她的眼神,「我也搞不懂你!」 她看了一眼沈山,然后低头把盘里最后一块熏鱼肉吃掉。 沈山怔了一瞬,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藏着嘴角的笑意,既不求证也不辩解。 「明日是隋姐姐的冥诞,」晏然道:「我还要去趟隋家,你若有空也去看看吧!隋夫人近日心情好了些,可明天那种日子,估计她又要伤感了。」 「好,明早,你在家等我,我同你一起去。」沈山说得理所当然,好像事情本应该就这样。 晏然挑眉望着他,心想:不过百步的距离,自己走自己的,也行啊! 沈山不理睬晏然的质疑,扶着胸口表示吃的不错,俩人分手时,晏然让绮云把自己珍藏的茶叶包了一包给沈山拿着,并说道:「我见沈伯父极爱喝茶,这是我收的一些珍品雪芽,市面上不常见的,你帮我拿给沈伯父。」 沈山把茶包放在手里掂了掂,摇头轻声道:「你还真是......」生意人!沈山知道这是晏然对他的答谢,答谢他分享了这些年所见过的酒楼。 晏然回到家时,王氏和晏承恩都早早歇下了,可她不甘心,蹑手蹑脚到王氏的玉烟阁门口转了一圈,她想把鼎香楼的改革大计与父母商量一番,可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很傻的想法,那俩人,谁还在乎鼎香楼的未来? 回到无有斋,晏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刚与沈山聊的太开心,喝了酒,吹了凉风,眼下怎么也睡不着了,绮云过来看了她好几次,她把绮云打法出去睡觉,脑里开始復盘今日在隋家听到的那番话。 想着想着,迷迷煳煳间,她仿若身处灵堂,堂内外唯有黑白两色,周围云集着供奠举哀的宾客,门口坐满开坛诵经的和尚,堂中间,隋白氏满头白髮,一身麻衣,扑在灵柩上哀哀恸哭,魏小娘一身白袍,抱着隋忠的灵牌,一脸狰狞的坐在椅上,两个儿子都已成人,七尺高的身材,雄赳赳的,像两个护法站其左右,忽然上来一群人,拉扯隋夫人往堂外走。 晏然想去伸手抓隋夫人,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想开口喊,又发不出声音,挣扎了许久,终于睁开眼,伸手摸摸身旁,是柔软的寝褥,确定不是灵堂冰冷的青砖地面,可还是心慌慌,一头冷汗沁出额头,绮云趿着绣鞋跑到床边,「小姐,又做噩梦了?」 「抱抱!」晏然像看到救星,伸开手。 绮云像小猫一样,一头钻进帷帐,「别怕,别怕!丫鬟来了!」 晏然心情慢慢平復,带着哭腔委屈道:「我梦见隋老爷死了,隋夫人被魏小娘撵了出去。」 绮云道:「怎么可能?隋夫人可是隋家正室,魏小娘算个什么东西,隋夫人不高兴了,随时可以变卖了她。」 「话是这么说,可隋夫人菩萨心肠,哪里干得了那样绝情的事,魏小娘毕竟给隋家生了两个儿子。」晏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情惆怅。 绮云嘆了口气,「怪不得女人嫁人后,要拼命生孩子,说是给夫家续烟火,其实生的是自己的护身符。」说罢,她转身下床给晏然倒水。 「是啊,魏小娘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还不甘心,还想生出一窝来,到时候隋家后院可就是她的天下了,哪个孩子不向着自己的亲娘。 」晏然看着绮云的背影,唉声嘆气。 绮云把水递给晏然,重新钻回帐子,俩人脚顶着脚,把被盖在腿上,以前这张床,两个小丫头可以头顶着头,脚搭在床沿上,现在只能半坐着倚着墙。 「过了清明,你和子升就成婚吧?别等我,我是不打算嫁人了。」晏然看绮云年纪也大了,心有不忍。 「不,小姐不嫁人,我就不成婚。」 「你等我,我是没意见,子升同意吗?」晏然打趣道。 「管他呢,不说我了,」绮云羞红着脸,连忙岔开话题,「你说薛妈妈今日找我们,只是为了告诉我们魏小娘争宠邀功,隋夫人很生气?」 晏然颔首抿了一口茶,不置可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2页 绮云鼻孔哼了两声,「咱家奶奶总说,隔壁的人就是书读太多了,心眼子也多,薛妈妈自己护不住主子,居然来拉外援,隋家屋里的事,咱们姑娘怎么管?当初隋老爷求姑娘把隋夫人从山上劝回来,咱们看死去隋姑娘的面子,帮了,现在隋夫人又拐外抹角,让你想办法把那妾室撵走,这真是难为人,那妾室虽然不懂事,可毕竟没犯偷人藏奸的大错,我们能拿她怎么办?若照这个事态发展下去,以后隋老爷生意出了问题,是不是还要你来帮他收拾烂摊子?」 「看在静姐姐份上,我们也要把隋夫人照顾好......」晏然也是无奈。 绮云不等晏然说完,打断道:「我自然知道小姐的想法,这事,别说薛妈妈开口了,就算没开口,你也会再打抱不平一次,我只是觉得,小姐只知为别人的事出头,却从来不知道为自己的事去争一争!」 「我怎么不争了?」 绮云见晏然还装懵懂,一把夺过晏然手里的茶杯,一仰脖把剩下的茶水喝掉,然后掀起帘子,把杯子郑重放到床头桌上,握着拳头为自己加油鼓气。 「我跟你说说,你怎么不争了—— 「老太爷在世时,把鼎香楼送给大小姐,可大小姐管过一天生意吗?银子,她们月月收着,你起早贪黑去给她们理帐经营,大小姐可说过给你分些股?毕竟这是晏家的祖业,她怎么拿的就那么心安理得,这是你一不争; 「你当初与吴家订了婚,晏家给你的嫁妆里,可有一件像样的东西,连个铺面都没有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晏家再不济,名下也还有五、六个铺面的,这是你二不争; 「至于温廷言和苏州的钱公子,你不愿意嫁她们,真的只是因为你不喜欢他们吗?小姐跟我说,人都有缺点,若想找个十全十美的再嫁,这辈子也嫁不出去了,只要这人对你是真心的,就可以考虑。当初,温公子和钱公子都是对小姐一心一意,所以我想,小姐不理他们,是因为他们身边都还有一个人,你从来都不屑与人争宠,谁要就谁拿去。」 「我为什么要与人争宠?自然是谁要谁拿去!」晏然扬着脖子,一脸傲娇。 「小姐,你劝隋夫人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长大了,嘴皮子厉害了,可以教训你家小姐了。」晏然佯装生气,伸手在绮云胳膊上轻轻掐了一把。 绮云反握住晏然的手,晃着身子央求道:「小姐,你愿意为隋夫人出头,就出头,你和隋姑娘情如姐妹,这个我没意见,我只求你,你也为自己的事情谋划下。」 「嗯?」 「我看沈大人对你很有意思,你要不要给他一个机会?你嫁人了,我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嫁给子升了。」 「......」 第137章 137终究还是自己亲生的好 翌日晨,大雪纷飞,用过早膳,晏然与晏承恩说起年节的开销情况,花花草草、针头线脑,一应事项,皆需银两,晏承恩听了一半,捂嘴打起呵欠。 沈山如约而至。 晏然收起帐本,坐回下首椅上。晏承恩就像吃了十颗醒神丸,瞬间来了精神,不但亲自把沈山迎进来,还命人去泡最好的茶,点最好的香,上最精緻的茶果。 晏然想起绮云昨晚所说,为断了周围人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特意拉着脸,不再与沈山说笑,沈山摸着额头搞不清状况,昨天分手时,还送了茶叶,不是...... 王氏见不得晏承恩讨好沈山的嘴脸,扭头皱眉,一脸嫌弃,心道:这个傻夫君,瞎子点灯白费蜡。再看晏然一脸冰霜,并没对沈山卖乖讨巧,心里才略微舒畅,这孩子终于懂事了!要想安稳过日子,就要找个自己能降伏得住的...... 沈山道明来意,王氏本想一同前去,被晏承恩以「气温骤降,夫人要添置一件新棉衣」为理由,成功拦截。 沈山和晏然都是聪明人,自然看出晏承恩的意图,低头憋笑了半晌,再抬头时,晏然也无心再给沈山摆脸子看了,俩人一如既往,有说有笑,并肩出门。 路上,沈山裹着狐狸裘,头顶白雪,脸颊冻得通红,几次欲打喷嚏,揉揉鼻头忍过了。 晏然把自己的手炉让给沈山,「你是不是冷?」 沈山白了她一眼,以报刚刚被冷落之仇,「冻不死,我又不是冯兄。」 晏然停住脚步,狠狠瞪他,「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 沈山笑了,推着她的肩膀,「走吧!走吧!就五十步距离,我再冷也不会抢你的手炉。」 「......」 晏然进了隋家大门,心中暗暗叫奇,这是隋静三年来第一次冥诞,按照隋夫人的习惯,应该会请上几十个僧人念经,结果一路走到堂上,一个僧人都没有,左瞧右看,也没有摆道场的意思,难道不信释改信孔了? 晏然摇着头,皱着眉,身后留下一排乱七八糟的雪脚印。 「想什么?」 「没什么,我还以为今天会有很多和尚,没想到这么安静。」 「都三年了,隋姑娘说不定早投胎了,念经还有何用?」 「从来念经都是给活人听的,有没有用,活人说了算......」 「......」 隋忠和隋白氏知道二位要来,早早在堂上候着,二人给隋静牌位上了香,坐回下首。 自静慈庵一劫,隋白二人对沈晏二人甚是感激,再加上这俩人,一个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前途无量;一个小小年纪,掌管家业,独当一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3页 俩人越看越喜欢,只恨不是自己的亲儿女。 晏然见眼前的老夫老妻谈笑自若,似已放下过往,心里甚是安慰,眺视远处灵牌,觉得终于帮隋静做了一件有意义的大事,心头如雪花拂过,轻松、凉爽、舒坦! 几人闲话家常,隋夫人时不时探听沈山婚事,沈山笑着说:自有安排。 此期间,隋家亲族的小辈陆续到了,隋夫人为沈山一一介绍,都是隋静的表亲弟妹,这些人平日没接触过衙门里的人,听说沈山是清吏司郎中,一个个惊慌失措,都不知磕几个头才合礼数。 沈山起身退让半天,并解释今日便服,办的私事,不用拘礼,几个孩子这才放下心来,晏然乜眼旁观,想着大伯二伯家的哥哥姐姐,见到沈山会何等反应。 这时,两个年轻的奶妈子从后院过来,一个抱着3岁的隋筠,一个领着五岁的隋柏,二子皆是魏小娘所出。 隋忠见儿子来了,两眼笑成一条缝,若二子能入沈大人的青眼,以后进学就容易了,他心里盘算完美,笑不拢嘴。 小隋筠窃生,躲在奶妈后面,哼哼唧唧就算见过礼;大一点的隋柏,眼珠活泛,咬着手指,一会看看晏然,一会看看沈山。 晏然虽常出入隋家,但这两孩子却很少见,尤其这几年,隋家接二连三出事,她每次都是在隋夫人房间略坐一会,哪有心情去看魏小娘的儿子。 「你是坏人!」隋柏声音稚气,但异常响亮,说话同时还不忘伸出小拳头,在晏然腿上乱锤。 众人皆吓一跳,喝茶水的,磕瓜子的,都把手悬在半空。 薛妈妈上前一把拽过隋柏,推搡到隋夫人眼前,有意无意脱口而出:「你这孩子,谁叫你说的?」 「我小娘说的,「隋柏毫无惧色,昂着小脖子,重复他从魏小娘口中听到的话,「我小娘还说她克男人,」隋柏说完,还特意回头向晏然做鬼脸示威。 众人有尴尬的,有不知所措的,有捂嘴偷笑的,亦有消息闭塞,抓紧时间打探详情的。 晏然对这话听惯了,并不气恼,她抚平裙上的褶皱,扫了一眼隋夫人身旁的薛妈妈。 薛妈妈一脸怒气,两双大手很用力的按住隋柏肩头 小傢伙拼命想挣扎出来,奈何实力悬殊,直到对上晏然凌厉的眼神,小傢伙才有些怕了。 晏然轻声哄着他问:「你娘还说什么了?」 隋忠脸色气如紫茄,哪还敢让竖子说话,颤着声音吼奶妈子,「你俩是死了吗?快将孩子带回去,看我一会怎么教训他!」 两个奶妈子哆哆嗦嗦跑上来,刚想带孩子下去,隋夫人发话,「先认错,道了歉,再下去!」当面教子,隋忠也没意见。 小隋筠不知发生什么,见堂上大人都疾言厉色,吓得呜咽呜咽哭,被奶妈子捂着嘴控制住了。 隋柏自认重复亲娘说的话,能有什么错?昂着脑袋不肯服软,隋忠气急,抱过孩子,扯掉棉裤,啪啪,在小孩子雪白的屁股上留下了几个大巴掌印子。 这孩子也是倔强,被打了屁股,也不道歉。 隋家的亲戚,亦是小隋柏的哥哥姐姐,见弟弟挨揍,纷纷上前相劝,隋忠也觉得堂上闹哄哄的,不成体统,找个台阶,让奶妈子把孩子抱了下去。 晏然和沈山冷眼看着,直到隋筠和隋柏被抱出大堂,脸色惨白如雪的沈山终于哼了一声,虽说大人不跟小孩子计较,但不计较不代表不生气。 「小孩子能懂什么,不过跟大人有样学样罢了!」晏然轻飘飘地安慰隋忠,一想到这是魏小娘在后面教唆,她已经在脑袋里把魏小娘大卸八块几个回合了,再一想到这是隋静的亲弟弟,心里又急、又气、又恼、又心疼,说不出的滋味堵在胸口。 隋忠静下心后,悄悄觑着沈山的脸,心里惶惶不安。 做为风月老手,做为过来人,在静慈庵时,他便看出沈山的小心思,今日见二人一起来访,更确定了想法,他向晏然连声致歉,眼角去看着沈山。 晏然脸上并无半分怒气,轻声回应,「我小时候也没人管教,经常闹一些笑话,惹得我外祖父很是头疼,小孩子嘛......」 没人教就是这样的。 一直板着脸的沈山,冷声道:「五岁的孩子也应该知礼了,」他特意看向隋忠,把没有说出口的话藏在眼里。 隋忠老奸巨猾,阅人无数,立刻明白了沈山的意思,话里说的是孩子,可明明在抽大人的脸,隋夫人见场面尴尬,还想替隋柏说几句好话,被薛妈妈生生拦住了。 隋忠好面子,这场小风波过后,虽然一如既往说笑,但晏然知道,隋忠今晚一定会去魏小娘屋里发作一番,心中高兴的大拍巴掌。 宴席后,众人纷纷散了,沈山有事率先告辞,隋忠脸色变了几变,确定自己是把沈大人得罪了,心里咬牙切齿,只等晚上去找魏小娘算帐。 隋夫人见天色尚早,叫晏然去暖阁再说会子话,刚过一处月亮门,碰到魏小娘抱着隋筠,牵着隋柏赶来道歉,晏然本不想与她过多计较,可见她在这特殊日子,居然还浓妆艷抹,一身艷丽衣裳,心中怒气涌上心头。 魏小娘素来看不惯晏然,隋静在世时,她就知道隋静制裁她的主意,多半是晏然出的,后来眼见晏然婚事不顺,心里着实高兴了好久,至于晏然克夫的言论,在朝闻街上长盛不衰,她暗地里没少做贡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4页 刚刚在屋里,听奶妈子说前堂之事,她知道隋忠不会饶了她,所以特来要晏然口供,只要晏然亲口说原谅孩子了,老爷的气就能消一半。 魏小娘拽着晏然胳膊哭哭啼啼,说这一切是误会,都怪幼子无知、童言无忌,还说小孩子信口胡说、断章取义是常有的事,谁小时候没犯过这样的错? 魏小娘只字不提自己过错,拦着晏然,非要听她亲口说原谅孩子。 隋夫人平日说诗论佛,口不悬绝,可让她与妾室争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晏然顾忌身在隋府,不好发作,若让她说原谅,她才不会说,若与她口舌争辩,又着实无趣; 薛妈妈一把年纪,可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大件摆设,在绮云的好顿怂恿下,终于横下心,使着吃奶的力气,把魏小娘拖出月亮门外。 孩子抱着大人腿,哭成一片。 这时早有路过的丫鬟跑去找老爷,隋忠想到沈山离开时,表情讪讪,心里正懊恼不已,听说魏小娘又拦住晏然撒泼,更是气上心头。 晏然见隋老爷带着怒气,披雪而至,拉着隋夫人就往后院走,留下那俩人在雪中凌乱。 隋夫人被气得浑身发抖,到了暖阁,歇了好一会,才恢復面色; 薛妈妈经过刚才一役,人像换了个人,脸上充满大无畏的神采,此刻,若魏小娘冲进来,她一定会手撕了那贱人。 小丫鬟进屋烧水泡茶,几人喝了两盏茶后,隋夫人才说,原来她早就请了几个得道高僧,想在今日家中做场法事,魏小娘却说两个儿子太小,怕孩子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死人总是要给活人让道。 隋忠是想遂了夫人心愿,可想到儿子,左右为难,最后还是隋夫人自己开口说,改日把法事挪到庙里去做。 晏然一想到隋静死了还要受这样的委屈,心里早已怒火中烧,可她不是莽撞人,再大的委屈和怨恨她也藏得住。 晏然给隋夫人续上热茶,意味深长地嘆了口气,「隋筠和隋柏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要是让魏小娘养,以后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隋白氏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 薛妈妈道:「我们夫人倒是不介意把孩子抱来养,之前我家老爷也说过,把筠哥儿抱到这屋养,可我们想着,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生母又在,养大了也是白眼狼!」 隋白氏和晏然听到此处,一齐咳了一声,这分明在影射隔壁晏承恩。 薛妈妈没反应过来,继续重复道:「终究还是自己亲生的好。」 晏然笑道:「夫人还年轻,自己生个呗,我听温荷说,缘觉师太开的药方甚好,夫人也让缘觉瞧瞧。」 「这个主意好啊!夫人,」薛妈妈表现得比当事人还激动,握着隋白氏的手说道:「我明日亲自上山去请缘觉师太来府上。」 第138章 138你妹妹居然有这么多梯己? 正月一过,晏然开始筹划改革鼎香楼。 在考察过金陵城中生意最好的八十家酒楼后,她计划把鼎香楼彻底翻新改造:在一楼中间搭建舞台,食客就餐时可以听曲、听书,看杂耍表演,这类酒楼在金陵城并不少见,但多集中在桃叶渡和秦淮两岸,而朝闻街上经营的都是传统酒肆,食客们只在午、晚两个时段就餐,如果增加表演,就可以盘活空余时间,增加收入。 她把想法与晏晴说后,晏晴当即否决,「为什么要改变?爷在世时,就是这么经营的,街坊们也都习惯了,若真想听曲,他们去秦淮河不好吗?」 晏然道:「今时不比往日,爷当初建鼎香楼,那时大家只需好酒好菜,现在天下太平,大家都享受吃喝玩乐,豪门世家都开始蓄养家伎,以备在私宴上表演,就连沈府都养了十几个声伎,所谓有钱人玩什么,老百姓就追什么,我们鼎香楼若能增加乐伎表演,一定会大受欢迎。」 「稳中求进!」晏晴摇头,一票否决。 「老顽固!」 晏然败兴而归,思来想去,若不改变,鼎香楼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她再次叩响赵家大门。 晏然苦口婆心,为晏晴说明当前情况,「水无常形,人无常态,何况是生意,改变就是为了稳!」 「听不懂,不要说了。」晏晴一边看丫头们给树枝系护花铃,一边摇头拒绝。 「你系这个破铃铛,是怕鸟吃花,可如果都没花了,你这铃铛也没用武之地了!」晏然气哄哄的再次鎩羽而归。 回到家后,她仍不甘心,想搬救兵,一起说服顽固不化的姐姐。 谁知王氏和晏承恩的意见,出奇的一致:「还是要听晏晴的!」毕竟是人家名下的产业。 同时二人力劝她少在酒楼上费神,春天万物復甦,小猫小狗都出动了,你也要多出去逛逛。 王氏拿出一捲纸给晏然,上面是她考察过可以做晏家女婿的候选名单,有饱学的秀才,也有衙门里的吏员,还有等待续弦的老员外...... 晏承恩虽然对晏然的婚事还有它想,但他觉得两手一起抓,未为不可,沈家...... 鼎香楼的改革大计,眼瞅胎死腹中,晏然深受打击,沈山安慰她:凡事,成难败易,这么快缴械投降,不是你一贯作风啊!想想你一个月内,吃过的那八十家酒楼,花了那么多银子...... 晏然一听到银子,心里惋惜,是啊,这银子可不能白白花了,虽说都是被我吃到肚子里了,可我也是为了鼎香楼才去吃的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5页 晏然扶着肚子,乖乖地点头。 沈山见她这么好劝,一句话就恢復了精神,心中抚掌偷笑,不愧是晏庭海的孙女,银子刻在骨子里! 沈山一边品着晏然泡的茶,一边用纤长白皙的手指敲打桌面,提醒她改造鼎香楼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晏然仔细想了想晏晴一贯作风,知道癥结应该是出在这了。 她看着沈山,这个温雅的贵公子,乌黑的双眸,明亮如五月的暖阳,而且对她既贴心又有耐心,她不想说的话,他就不问,她想做的事,哪怕是别人家的闲事,他也从不会像爹那般不阻拦,也不会像娘那般嘲笑,相反暗地里还与她打配合。 每次配合,都不邀功,而每次,晏然都知道。 晏然在沈山的鼓励下,第三次叩开赵家大门。 这次,晏然开门见山,把鼎香楼改建的费用列出来,并明确表示,这个费用她来出。 晏晴与赵一凡偷偷商量,赵一凡私下说:如此甚好,本还担心她嫁人后,就不会再打理鼎香楼,如此,就把她绑定了,按照出资比例,算她入股好了。 「只是,」赵一凡拧着眉头,一脸怀疑,「你妹妹居然有这么多梯己钱?」 晏晴笑道:「怎么可能,肯定是我爹给的,」说罢,她放下手中黛石,一眉深一眉浅,扭头看坐在炕沿上的赵郎,「我妹总说我爹娘偏心我,哼,这不也偷偷给她银子嘛!」 「嗯,这可不是小数字。」 晏晴转头,继续对铜镜描眉,心下掂量利弊,前两年,没有晏然打理鼎香楼,鼎香楼差点就关门大吉了,若不用额外拿钱,以后还有更多银子收,何乐不为呢! 晏晴同意鼎香楼改造,按照出资比例,分了一成股份给晏然,晏然很高兴。 在鼎香楼改造期间,晏然搬出无有斋,住进祖父晏庭海生前的院子,寿芝堂的匾,换上隋夫人题的新匾「无忧斋」。 无忧无虑的生活,是人类共同的美好愿望。 四月,隋忠发现魏小娘偷卖家产,若不是隋夫人看在两个孩子幼小,替她求情,隋忠就把他发卖出去了。 原来自隋夫人回府,魏小娘上交管家大权,手头便没了油水,同时她也看明白了,她对隋忠而言,就是一个物件,是帮他生儿子的贱妾,而她比隋忠年轻二十岁,隋忠蹬腿后,她怎么办?她需要银子,大量的银子。 于是魏小娘动起了偷库房首饰、古玩器皿的主意,她以为拿出几件卖了,神不知鬼不觉,这种库房,每一两年才盘点一次,到时候上哪里去找她偷窃的证据。 谁知晏然无意中与隋夫人说起,大家大业,最怕内鬼动手脚,家里库房一定要随时清点,经年不用的物件,被人偷了出去卖也不知道,这是她从她爹——败家子晏承恩身上总结出来的经验。 隋夫人听了很受启发,立刻着手清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果然库房物品与清单对不上,最后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查到家贼是魏小娘。 本来魏小娘已经失宠,这件事后,更是如同被打入冷宫,每夜独自在房间里唱「单衾薄枕,谁共又谁温.......」 直到鼎香楼重新开业,魏小娘晚上也不唱曲了。 重新开业后的鼎香楼,生意果然比之前兴隆,魏小娘本是豢养的瘦马出身,就好听个小曲,隋家人都视她为透明人,她便也没了顾忌,隔三岔五到鼎香楼,点两个小菜,听几个小曲,消磨一两个时辰。 沈家的声伎都是年轻女孩,也好热闹,一来二去,魏小娘和秋桃结识了,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绮云见状,总是要跟晏然耳语几句:「这还真是物以类聚。」 晏然心道:街里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她们照顾鼎香楼生意,难道还有钱不赚吗?便也不太在意。 五月,沈夫人寿宴。 王氏收到请帖后,焦虑不安了好几日,主要的焦虑来源于身份上的自卑。 沈家父子同为朝廷命官,身居要位,沈夫人娘家亦是京城的官宦世家,寿宴所请的皆是官宦豪门女眷,而她是朝闻街有名败家子的娘子,她怕那日会出丑,会被人瞧不起。 晏然说有隋夫人陪同,不会受冷落的。 王氏听了更是懊恼,同样是商贾人家,无论是比相公,还是比才学,她都输隋夫人一截。 晏然无奈,拿出杀手锏。 「我保证,那日赴宴的女眷中,娘是最漂亮的!」晏然一本正经的指天保证。 王氏听罢,眼眸一亮,想想也对,手扶脸颊,得意笑道:「那是自然,你满条街看看,哪家夫人,有你娘这个姿色,不是娘跟你吹,娘年轻时更漂亮,不说沉鱼落雁,也是闭月羞花,」王氏眯眼上下打量晏然,见她不施脂粉,一身普通的素色裙袄,皱了皱眉,「你这脸蛋,真是比我当年差远了,你姐姐倒是有我三分模样。」 晏然笑着一叠声的说对对对,心里想,这些年在鼎香楼也见识过不少骄傲的女人,像王氏这般自信的,还真是少见。 王氏决定赴宴后,立刻准备赴宴的头面,并破天荒的为晏然也制备了一整套华丽首饰。 寿宴当天,隋白氏和晏家女眷脚前脚后到了沈府,递上贴,奉上礼,隋晏两家顺理成章坐在一桌,位于楼下角落处,最不起眼的位置。 王氏穿了一条崭新的宝蓝盘锦镶花绵裙,一件佛青银鼠褂子,梳着当下最流行的髮髻,插着各种价值不菲的珠翠,若不是众人都知道今天是沈夫人寿宴,光看打扮还以为她是主角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6页 隋白氏相比较下,衣着素雅,娴雅气度无需依靠身外物,散发全身。 而晏然不知何故,嘴角和脸颊起了春癣,虽有脂粉遮掩,还是能看出来,晏然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擦几天药膏就好了,可王氏却心里不舒服,赴宴自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故从发现晏然长了春癣后,一直到寿宴开始,她每看晏然一眼,就唉声嘆气一次。 赴宴的女眷中有知道隋白氏乃温尚书姨姐的,特来打招唿,当得知旁边两位是鼎香楼的东家后,扯着嘴角笑了两下,便扭身走了。 王氏瞥着她们的背影,一脸不屑,「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得都跟丑八怪似的。」 晏然和隋白氏,各握着王氏一只手,安慰她,今日咱们来就是吃席听曲的,犯不上跟她们这些庸俗的女人置气,八百年都碰不到的人,今日不过就是一面之缘罢了。 沈夫人坐在二楼,正对楼下搭起的舞台,周围摆了四张圆桌,皆坐满了身着盛装的女眷,有年长的,不过四十几岁,有年轻随长辈同来的,看上去都是豆蔻年华,一个个衣着精緻,举止文雅,手持团扇,含羞带怯。 楼下摆了十来个桌,晏然坐的位置正对舞台侧面,菜上来后,沈夫人旁边的窦妈妈拿着曲牌给秋桃,秋桃等人抱着琴,陆续登台献唱,场下叫好声不断,秋桃得意的嘴角就没合上过。 「你认识她?」王氏感受到来自秋桃的敌意,因为秋桃每次路过晏然身旁,眼神中总是充满挑衅的意味,当看到晏然嘴角的癣后,居然明目张胆地笑起来。 「近日常来鼎香楼,见过几次,不曾说什么话,」晏然压根儿不在乎这个秋桃,她把身子略微前探,对隋白氏道:「这个秋桃与魏娘子近日走得很近,俩人还姐妹相称呢。」 「哦?这个我倒是不知,」隋白氏道:「上次因为隋柏的事,我家老爷罚了她七日的禁闭,后来她偷银子的事情败露了,又扣了她两个月的月银,我也不想赶尽杀绝,只要她不惹我,我就留口饭给她,这几日,我看她规矩了许多。」 王氏翘着嘴角,对隋白氏摇头道:「你就是诗词写的太多,心肠都写软了,这人就两种,要么始终如一,从出生到死,都一个脾气,」她言下之意就是说自己,坚守本心,始终如一。 晏然心笑:明明是顽固守旧,怕有丝毫改变就地位不保。 王氏继续道:「要么就是越变越坏,没听说有越变越好的。」 隋白氏笑笑,没言语。 王氏也没指望隋白氏说什么,她抬头看楼上,「你看那几个带姑娘来的,八成都是给沈公子相看的。」 晏然和隋白氏听了,同时抬头看向楼上,王氏这点说得没错,沈山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沈夫人身旁。 第139章 139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晏然向楼上看,沈山身穿玉色罗襕服,头戴逍遥一字巾,一身文士打扮,正与一个体态丰腴,头髮花白的贵夫人攀谈,胖夫人旁边站着一个娇小玲珑,神态骄矜的女孩,看上去不过刚及笄的模样,虽说一直低着头,可眼睛却一直挑着向上看。 虽然距离远,听不见她们说什么,但晏然对着口型也能猜出一二,她学给隋白氏和王氏听,「小女慕公子才学,听闻沈郎中还未娶妻,不知否能得公子青睐。」 「夫人厚爱,小儿岂敢高攀,只是有些小运气,承蒙皇上垂怜,赐他报效朝廷的机会,但别人不知,我这当娘的知道,我儿尚年轻不懂事,恐怕耽误了贵府千金。」 「夫人过谦,能让皇上垂怜,就是不世之才,满金陵城内,像令郎这般人物,再无第二个。」 晏然左转头,鼓着脸颊学胖夫人;右转头,抿着小嘴,学沈姜氏,古灵精怪的样子把王氏逗得茶饭都不能好好吃了。 隋白氏亦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忍住笑意,道:「虽男女婚嫁,不一定非要男方提亲,女方也可以去提,但都是私下商谈,哪有在寿宴上,众人前,明目张胆表明爱慕之心的,若男方不同意,女方的脸面就丢尽了。」 「看来,女人的面子比男人的面子金贵啊!」晏然嘟囔道。 这桌热闹非常,在寿宴大厅中,倒不是那么明显,遂大家笑得更肆无忌惮,晏然无意间抬头,正迎向沈山居高临下的目光。 毕竟刚刚拿人家取乐,晏然有些心虚,快速收回眼眸,缩小身子,埋头吃饭。 王氏笑完,用下颌指向舞台正前面的两个桌子,啧啧道:「那桌都是沈家族亲女眷,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人家全族得道,不是主事,就是郎中、少卿,真是羡慕死人!」 王氏感慨完,抱怨道:「再看我们晏家,我大伯整日就弄他那几亩花圃,几个孩子都嫁给西水门外的花郎,我二伯倒是上进,可也是瞎忙乎,只知占亲戚便宜,晏家这些人是甭指望了。」 晏然听了,特意朝那桌望了一望,一桌子女眷,看上去都有几分隋夫人的气度,想必都是诗书之家,晏然啧啧两声。 隋白氏横眼扫视面前啧啧羡艷的母女,笑道:「说你们不是亲母女,还真人没相信呢!」 晏然和王氏互视了一眼,翻着眼皮道:「只有长得像,好吧?」 几人正吃着,沈山过来敬酒,晏然知道沈山见她,一定要问长问短,她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尤其是舞台上唱曲的秋桃,于是便说喝了酒要去吹吹风,沈山居然没拦着,继续陪王、隋两个夫人聊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7页 晏然和绮云信步走到一处无人的园子,她猜测沈家蓄养的声伎应该住在此处,她想再往前走不妥,便拉着绮云往回走,刚好碰到回房换装的秋桃。 秋桃虽然是一介女伶,可自认见过许多王公贵胄,去过很多豪门府邸,所以即使自己身份低下,也没把晏然这个商贾女儿放在眼里。 秋桃身后跟随四、五个小女伶,这几人都以秋桃为长、为尊、为师,见秋桃驻足,她们像侍卫一样,自动站在秋桃半步距离之外,霎时,两方阵营形成。 晏然身旁只有绮云,绮云脚步挪了挪,也想站在后面,可又觉得己方就二人,没必要摆阵型。 晏然见秋桃眼中含有敌意,不想与她闲扯,自己先退让一步,笑着问声好,便要转身离开。 「你站住!」秋桃声音带着挑衅,用扇柄指着晏然的后背。 晏然回头,「妹妹有事?」她心想这个秋桃或许是沈山哥哥心上人,还是要客气一番。 「你可知道沈大人和我的关系?」秋桃晃着扇子,一脸得意,好像自己就是沈家秘而不宣的准少奶奶。 晏然暗笑。这丫头说话倒是开门见山,只是在没高清楚对手是谁的情况下,就这么暴露自己,也真是鲁莽,沈山养这么一个人在身旁,不怕惹祸吗? 晏然心里摇头,看着秋桃盛气凌人的样子,她很想说,你是蓄养的声伎,充沈家门面的,私下,沈大人或与你有几分情意,待过三年五载,沈大人娶了正妻,提你为外室或者姨娘,还能什么关系?可嘴上却说:「我对这个没兴趣,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你站住!」秋桃追上了两步。 晏然拧眉瞪她,觉得她不依不饶,有些讨厌,尤其今日是沈夫人寿宴,她可不想惹祸,遂也不听她的,径直往回走。 秋桃不甘心,仗着自己擅舞,四肢灵巧,有几分力气,便想抓住晏然肩膀,迫其停下,可她不知道晏然是练家子,手指刚刚触到晏然肩膀,便被晏然一闪躲过了,她自己用力过勐,扑了空,差点摔在地上。 晏然没去看她,反倒是歪头检查自己的裙子,王氏难得给她做新裙,她可不想第一天就弄坏了,绮云也知道这个道理,忙贴近身,两双眼睛盯着肩头那块提花罗绸,好一顿检查,「还好,还好,这个碧罗纱比想像的结实。」 秋桃站稳后,见这俩人检查衣服,瞬间感觉被嘲讽了,心里咒骂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儿,一面愤愤道:「酒楼里的厨妇,力气恁般大!」 「你果然是唱曲的,话可真多,小心喉咙喊肿了,一会唱不出来!」绮云啐道,连带诅咒。 秋桃身后的小丫头,见晏然不理睬秋老大,执意要走,遂跑上来堵住晏然前路,欲为老大撑腰。 「你一个开酒楼的,傲气什么?今日你也瞧见了,沈家宾客都是什么人物,我家太太可是五花诰命的夫人,只不过念你是相熟的老邻居,早年吃过几次你家的饭,给你们下贴,是面子过场,谁知你们还真厚着脸皮来了,既然来了,送了礼,就该识趣地回去,怎还赖着吃饭不走?」 晏然早已火大,但还是努力控制自己暴脾气,冷言质问:「你管我是沈家旧邻还是鼎香楼的厨娘,我是沈夫人亲自下帖请来的,我们晏家人再不济,可从不差一口吃的,来此是真心为老夫人祝寿,你们当是什么?」 一个道:「打秋风的喽。」 另一个道:「长见识的,你们没看见她娘,穿戴像只花孔雀,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张少卿和李侍郎夫人看。」 一个问:「看什么?」 另个答:「看两位夫人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髮钗,嘴角的胭脂,记下了明日好也学一学,我们听了那么多出《东施效颦》,今日见到活的了。」 小丫头们笑得前仰后合,不时看向秋桃,就像小狗吠完回头跟主人邀功一般——秋老大,看,我们给你出气了! 晏然用手拦住想要生扑对方的绮云,大声道:「她们说的话都记住了吗?回去禀给沈伯母。」 绮云喘着大气,「嗯,都记下了,这个蓝裙子,长得像黔驴的话最多,其次是那个长得像秃鹫的,也对咱家奶奶不敬,她们说的话,我全记下了,一会一个字不落的报给沈夫人。」 小丫头以为她们明目张胆的挑衅,能换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吵架,就算被沈家主子们发现,也有好一顿掰扯,没想到这俩人一声不吭,只想着告状玩阴的,立刻后悔自己莽撞失言。 这些身高刚及晏然肩膀的毛丫头,仗着自己人多,又在沈家地盘上,加上方才表演有功,得了沈夫人夸赞,又个个自诩伶牙俐齿,一定能在晏然这讨得一些嘴上便宜,可眼下看,这个晏家二小姐不但身骨有劲,而且心眼子比她们多,立刻脸上就有了怂意。 晏然横了一眼众人,见她们怯了,高昂声音道:「我倒是一会要问问沈伯母,家里女婢就是这么非议客人的?沈伯父身居高位,可我也从没见他仗势欺人,把人分三六九等,怎么你们倒有了这毛病?你们自诩听过很多书,唱过很多戏,不知道什么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吗?不知道我朝朱天子是如何得天下的吗?不知道开国十大将军是什么出身吗?」 秋桃听她拔高了话题高度,又口口声声不提好脾气的沈山,而是提一向看她不顺眼的夫人和老爷,自知不好,忙软下面皮,强笑道:「姐姐误会了,这些小丫头都口无遮拦惯了,并无恶意,我在跟姐姐道歉,」说罢,她侧身深施一礼,阴阴笑道:「其实我拦住姐姐,是想跟姐姐表明心意,我们不是敌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8页 晏然彻底被秋桃搞懵了,「你什么意思?我从没把你当敌人,当然也谈不上挚友,你我统共见面不过五、七次,你是脑补了多少故事?幻听、幻视、幻想可是失心疯的症状。」 「其实,我是想说,我看出沈大人对你有情义,」秋桃语气中没了刚刚的嚣张气焰,低着头,红这脸,一幅人见犹怜的楚楚模样。 晏然不吃她这套,郑重声明:「晏沈两家是通家之谊,我和沈大人从小相识,自是比旁人熟络一些,但也不是你口中的情意。」 「姐姐不用这么快否认,沈大人自回了金陵,三天两头,没事就往贵府跑,我进沈家三年,还从未见他去那家拜访这么勤。」 晏然还想解释,秋桃抢先道:「其实,沈大人对姐姐有情,也没什么,以咱俩的身份,都做不了沈大人的正妻,以后不过都是妾的命,既然如此,我们姐妹俩不如早早的和睦相处,何必先闹内讧呢?」 「莫名其妙,谁要做妾?你喝多了吧!」晏然提高音量,对她无礼言辞感到忍无可忍。 绮云亦怒道:「我看你醉的不轻!」她指着秋桃等人,气得声音发颤,「我们晏家是正经门户,家里女儿都只做正头娘子, 你们怎会认为我家小姐会给沈家做妾?你们方才是哪里讨了假酒吃,现下跟我家小姐胡言乱语!」 一番话下来,对面那几个没心眼儿的小丫头,面面相觑,真的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 晏然则屏息静听,不只是眼前,身后几米远处,也藏着人看笑话,她没回头确认,而是拽着浑身发抖的绮云,头也不回地冲出园子。 俩人脚步飞快,但仍可听见后面人的咆哮。 「以你的家世和名声,能做妾室,已经是祖上烧香,你还傲气什么,你若肯帮我,我一定也帮你!」秋桃声音中有些气急败坏,她没想与晏然结仇,可现在看来,好像事与愿违。 跟随她的小丫头见晏然走远,都回归原位站着,安慰秋桃道:「这晏二小姐,有什么好,年纪又大,骨头又硬,不识音律,一脸查梨相 卑谄的脸相。挑担卖查梨的生意人善于花言巧语,因以为喻。 ,想必沈大人对她,正如她刚所说,只是自小长大,熟稔而已。」 秋桃不想把她知道的告诉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沈山看晏然的眼神与看她的不同...... 绮云扶着晏然,俩人穿过薰风堂,过了赏月亭,一路上鸟语花香,温风拂面,晏然无心赏玩,不过心情略微平復些罢了,「这个秋桃疯了,以后看她来,提醒我,我可不想跟她沾上关系,我要离她百步远。」 「嗯嗯,我看她也是疯了!要不要告诉沈夫人?」绮云气尤未消,扶着胸口问。 晏然沉默了一会,揉着略微发痒的唇角,轻声道:「我们只要躲着她就好,沈府的事,我们少参与。」 晏然心想:她只是与沈山走的稍微近了些,就惹来一众愤懑,若真如父亲期待,她嫁到沈家,日后不但帮衬不了沈山,还要平添很多嫉恨和笑话。 如果沈山娶的是皇亲国戚,那些世家娘子们顶多说一句,家世比不过,也没何怨恨的,要怨只能怨父兄不争气,可若沈山娶了她这个籍籍无名的女娘,谁人会甘心?谁人不会想法子踩上一脚? 哎,还是小时候好,那时晏家鼎盛,沈家还未大富大贵,两家人和睦相处,今日你来看看我,明日我去你家转一转,说话不用遮拦,也不用担心谁会连累了谁,谁对谁有什么企图? 话说沈山过来寻晏然,先是见到一个叫夏橘的小丫头,说刚看到秋桃和晏二小姐在此说话,貌似不太愉快,秋桃姐姐还摔在地上。 第140章 140春桃、夏桃、冬桃,无处可逃。 沈山急匆匆就往夏橘指的方向走,没见到晏然,迎头碰到逛园子消食的三表嫂和表妹郑翘儿。 沈山寻人心切,见了礼后便欲走。 翘儿芳龄十六,生得十分水秀,刚与许察院订了亲,见沈山行色匆匆,噗嗤一笑,「哥哥是要去找哪位?」 沈山听出其意,驻足含笑道:「你可看见晏家二小姐?」 年轻表嫂与翘儿表妹互视一笑,齐声道:「我们不知道晏二小姐是哪个?不过刚刚在前面,看到唱曲的秋桃等人,围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小娘子不依不饶。」 沈山想起刚刚夏橘说秋桃摔倒,夏橘向来是个无风道有,说猫是狗的主儿,遂忙向二位求证:「可有人动手?」他倒不是担心秋桃吃亏,而是怕晏然动手,就说明晏然一定特别生气。 一般生气和特别生气,他准备的应对方案是不一样的。 三表嫂一脸诧异,「那倒没有,我只瞧见她们拌嘴,秋桃说你与她有情,你要纳她为妾,」说罢,她用扇子遮面偷笑,为了晚上能把这个趣事完完整整地说与相公听,她特意向沈山求证,「你说的晏家二小姐,就是鼎香楼的女掌柜,之前嫁给城南吴家,后来相公死了的那个吧?」 沈山先是轻吁一口气,然后讪讪一笑,表示默认。 翘儿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她跺着脚补充道:「原来是商户女娘,怪不得恁般能沉住气,果然是抛头露面的市井女娘,与我们这等深居简出的闺阁女儿不同,受了委屈吃了亏,还能笑着受纳,若是换了我,非叫人撕了那张狂丫头的皮不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9页 沈山咬着嘴角,脸色比地上的青砖还黑。 翘儿自顾自说,侧头思忖片刻后,严肃地看向沈山,「早就听说你和府里一个乐伎有情,我还不信,没想到还真是的,你也太纵那女子,虽说晏家也不入流,可好歹是今日府上贵客,怎能还让一个贱婢欺负上了头,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沈山被少年老成的小表妹训了一顿,哭笑不得,可一想到这是未来察院夫人,想想算了,还是先找到晏然再说,再次作揖后准备离身,就听三表嫂道:「放心,今日之事,我们不会道与外人听。」 沈山心思一动,停住脚步,反身至表嫂和表妹面前,「拜託尊嫂贤妹,一会找个机会,把所见所闻禀告家母。」 「为何?」郑翘儿一脸不解,「既然未出大乱,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若......」翘儿本想说,状告尊前,你心爱的秋桃免不了责罚,她搞不懂沈山想法,踌躇不决,望向小嫂子。 三表嫂亦不明就里,问道:「大人不妨直说,为何需要我们去传这个话?」 沈山笑道:「你们一会不说,待寿宴结束,回家也会与我三表哥,四姑母说及此事,大户人家,从无家丑,到时候我娘还不是早晚知道。」 「......」 沈山找到晏然,是在蔷薇园内,时值五月,正是蔷薇花盛开之际,满园花叶茂盛,馥郁芬芳,晏然和绮云坐在廊下阴凉处,正在说话。 沈山一路走过去,心里惴惴,秋桃是他特意养在身边,用来做幌子打发那些提亲来的人,可不想这幌子演上了瘾,居然在没有他授意的情况下,擅自在晏然面前逞威风,要知道,他为了回金陵,足足等了八年。 绮云最先看见沈山,忙起身鞠躬,冷着脸道:「大人。」 沈山一挥手,示意她退后几步。 晏然一动没动,她早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沈山坐到绮云位置上,「怎么独自在这赏花?」 晏然把头一扭,刚刚只是侧身看花,现在与满墙的蔷薇花面对面了,「嗯,我也赏够了,这就要走了。」 晏然起身抚平裙摆,她不想打小报告,从她这几个月的观察看,沈山的确对秋桃姑娘与别人不同,单看她的衣裳首饰,就知道是额外赏赐的,若秋桃真是沈家日后的姨娘,她还是要客气些,所以,尽管秋桃无礼,她吹了半天暖风,眼下也不生气了,可看到沈山突然出现在眼前,心里还是涌起一股无名火。 沈山见晏然努力忍着委屈,也不向他抱怨,他知道这是她的性格,每次受了气,都只是自己受着,她能跟谁说呢?爹不亲,娘不爱,身边除了一个贴身的小丫头,一个知心的人都没有,他不由有些心疼,也跟着起身走前一步。 晏然昂头,狠狠剜了他一眼。 晏然这日的妆容是精心打造的,裙袄是簇新的,首饰是王氏新给她购置的,本就俏丽的容貌,加上这些,更添两分美丽,而举止中的三分酒态,眉眼间的四分怒气,在沈山眼里便是百分的可爱。 尤其是嘴角那一片癣,好像一只刚从灶房里跑出来的偷嘴花猫。 「让我看看你的脸,」沈山早就留意到晏然嘴角的春癣,只是刚才迫于人多,没好意思问。 「谁让你看,不过是这个季节常见病罢了!」晏然忍着气,尽量保持表情端庄得体。 沈山被噎了一下,但丝毫不在意,「以往也起吗?可去看过医生,开过药 ?」他皱着眉,盯着晏然的唇角,但话却是向绮云询问。 绮云走上前,板着脸回答道:「以往小姐没这毛病,今年是头一次,小姐说是小事,最近鼎香楼又忙,所以还不曾找大夫。」 晏然扭过脸,用手掩着嘴角,不再让他看。 她本就早熟,从记事起,她就观摩四姨母和四姨父,五姨母和五姨父之间的感情拉扯,再加上前有温廷言,后有吴潜,眼下沈山对他的殷切关心,让她猜测出了几分含义。 可一想到两家地位,还有秋桃,以及今日楼台上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还有那一众传说中爱慕沈山才华的官宦小姐,她便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起了歪念头,一切烦恼,都是因为有了不切实际的念头开始的。 沈山见晏然刻意疏离自己,也不强求,而是对绮云道:「我娘配了一些蔷薇硝,专治这种春癣,然妹妹这个脸,也不甚严重,涂上个三两日便可好了,一会我拿些与你。」 绮云刚想说好,晏然截话道:「不用哥哥费心了,刚隋夫人说,她今年也有配蔷薇硝,让我一会去她那取。」 沈山好心遇到冷面孔,心里也委屈,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很快调整好了心态,他琢磨晏然生气的原因:要么是吃秋桃的醋,所以在这跟他耍性子,这倒是一件好事;要么就是觉得自己无端被捲入他和秋桃的绯闻中,心里不开心,毕竟这丫头身上让人议论的谈资不少。 如果是前者,实在不像,这半年来,这丫头从没一次主动找他,哪里像心里对他有情的,听蒋奇说,她之前可是经常找吴潜做这个做那个,可却从来没开口求过他帮忙。 沈山砸吧砸吧嘴,又想,若是后者,哎,那就说明她非但对我没有意思,而且一定还认为我是她生活中的麻烦。 沈山越想越心烦,这时晏然已经走到前面好几步了,他只好在后面默默跟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0页 ...... 沈山被叫去招唿客人,俩人临分手前,沈山突然对晏然说秋桃的事,他会处理好的。 晏然一愣,还没想好说什么,沈山已经上了楼梯。 晏然回到席中,心里想着他要怎么处理?为什么跟她说? 隋白氏见晏然怏怏不乐,虽嘴上没说,但眼神里尽是关切,晏然把身体向隋白氏靠了靠,勉强扯了扯嘴角,表示自己没事。 「怎么去了这么久,沈公子寻你去了,可见了?」王氏明显吃席很开心,一脸笑容问道。 晏然道:「见了,你既知道他去寻我,就该拦着,让人看见多不好。」 王氏道:「 谁说不是,我贪了几杯酒,反应迟钝了,是应该避嫌,我刚听说楼上那个小姐是江宁巡抚家的千金,琴棋书画,不所不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这样的人物才与沈公子般配。」 王氏啧啧赞嘆。 晏然失落,低头不语。 王氏见晏然落寞,心想沈公子这般风流人物在眼前,哪个少女不动心?两个孩子自小就交好,如今却过着两种生活。 王氏突然有些内疚,对这个女儿,她也不是不喜欢,精明能干,操持家业,若没她,全靠晏承恩,晏家现在不知道什么样呢,想到此,她鼻尖酸了酸。 王氏自斟了一杯酒,酸熘熘道:「沈家真是走了大运,若是再攀上巡抚这门高亲,估计也要搬出朝闻街了吧!」最后,她还不忘加上她的信仰,总结道:「咱这条街风水好,旺人。」 隋夫人笑着强调道:「旺人吗?」 王氏笑笑,「旺男人,不旺女人。」 宴席结束,已经是二更天。 晏然前脚回到无忧斋,后脚隋夫人治癣的药膏就送来了,并说这是魏小娘配的,魏小娘这个人纵有千万个不好,但是对女子护肤的东西倒是极其精通,隋夫人之前也用过她配置的茉莉粉、桂花油,因感觉不错,还借花献佛送了王氏两瓶。 晏然坐在晏庭海在世时坐的椅上,望着姐姐出嫁时未曾拿走的菱花铜镜,脑里一遍遍闪过秋桃颐指气使的嘴脸,同时沈山盯着她脸看时,炽热的眼神,也一遍又一遍敲击她的心。 直到绮云端着热水盆进来,她才缓过神,「你怎么不高兴?」晏然见绮云自从沈府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绮云嗐气道:「我本还想让小姐考虑下沈大人,现在看来,还是算了,这现在还没怎么着呢,屋里就有一个这么嚣张跋扈的秋桃,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春桃、夏桃、冬桃呢,我原以为沈大人是个洁身自好的公子,没想到家里养了这么多娼妇,亏我还为他说了这么多好话。」 晏然笑道:「你知道就好,人是会变的。」这句言不由衷的话,一出口,晏然心里顿时像吞了铅坠般,沉甸甸的,她失了神,缓过神时,方听到唠叨云正在表忠心。 「可我对小姐从来没变过。」 「你真是不失时机的熘须拍马,是不是又约了子升要去游船?」 绮云羞道:「小姐和我们一起去吧,把蒋奇少爷和少夫人也叫上。」 「好,你来安排吧,」晏然对着菱花铜镜,指尖沾了一点药膏,轻轻涂抹在嘴角处,浓烈的蔷薇花香,让她想起白日在沈府的蔷薇园。 满墙的蔷薇花,绚烂夺目,拳头大的花朵个个都争向太阳,草木皆知向日,蜂蝶亦望衔春,而她却想避开太阳走...... 又过了两日,沈山从衙府回来,刚褪了官袍,菜头急匆匆跑进来,「大人,我从鼎香楼那听说晏二小姐生病了,整个脸都烂掉了。」 沈山一脸惊愕,连忙往门外走,游廊里,恰遇沈姜氏,匆匆说了两句因由,沈姜氏也吓得不轻,随同儿子一起去晏家。 第141章 141「你这丫鬟好财大气粗。」 沈山随同沈姜氏,几步路便到了晏家,家丁见了,知道今日特殊,一早上已经来了几波人,而这二位更是贵客中的贵客,也无需再通报,引着沈家一行人转过影壁,径奔金英堂。 堂上,晏承恩正与一个年纪三十多岁,身穿青色道袍,面相斯斯文文的男子交谈,见沈家人来了,立刻起身迎到院中,嘴里不停念叨:「贵客!贵客!」同时低声对旁边男子介绍,「四妹夫,这就是我刚刚跟你提到的沈大人和沈老夫人。」 沈山不过二十几岁,相貌俊雅,又身居高位,杜昌希心里除了羡慕就是羡慕,他跟在晏承恩身后,毕恭毕敬像沈大人拱手作揖。 沈山大步流星走至堂中,晏承恩向其介绍杜昌希,他不苟言笑,施了一个常礼,当闻听杜昌希的娘是医婆,因晏然病了,今日二人是特来瞧病的,方转过身,深鞠一躬。 还未等几人说上话,又一个门口家丁,匆匆跑上来报:大小姐和大女婿回来了。 「我的娘啊,我妹妹的脸怎么了?」晏晴素来文静,未出阁时,说话声音如蚊子一般,自嫁了人后,身上渐显王氏的特质,嗓门一年比一年大,人才走到院中,声音已经传来了。 晏承恩再次起身迎到堂口,拽着赵一凡的手,像是见到救星,「大女婿来了就好,你快去给看看,我家二丫头的脸,一夜之间,又红又肿,还有溃烂之迹,刚刚青岩山的缘觉师太给瞧过,说是中了风邪。」 「别急,别急,小婿瞧瞧便知。」赵一凡茶也没喝上一盏,跨着小药箱,跟着晏晴就往后院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1页 沈山也想去后院,可又觉得不妥,正踌躇间,沈姜氏拍拍儿子手背,低声道:「别急,我随她们去看看。」 晏晴等人前脚迈出金英堂,迎面碰上杜方氏挎着药箱回来,杜方氏虽是牙医,但自诩是妇科圣手,自晏然帮助她儿子建了书坊,家里经济状况彻底改善,她对晏然便另眼相待,今日自告奋勇来瞧病。 晏晴忙询问杜方氏情况,杜方氏一脸慌张,尖着嗓子道:「大小姐,你妹妹是被人下了毒了,这个老身可治不了,快去请个高明的大夫来。」 众人诧然,晏晴夫妻俩和沈姜氏加快脚步去了后院,杜方氏被请进大堂,晏承恩命人看茶,询问具体病况。 **** 晏然躺在床上,虽然脸上肿痛难忍,可心里更是惶恐。 四个满头翡翠珠钗,浑身香喷喷的夫人,齐刷刷把头探进帷帐,对她指指点点。 离她最近的是眼圈红红的隋白氏。 「都怪我,没想到好心害了你,让你受这无妄之愆,若这脸好不了,我何以面对你父母啊!」隋白氏带着哭腔,用手轻轻触摸她的脸颊,「疼吗?」 晏然摇摇头。 隋白氏身旁是一脸愁容的沈姜氏。 沈姜氏把头压得最低,她像探宝一样,两只眼睛在晏然脸上来回睃巡,以辨认这张脸还有没有復原的希望,她至始至终没有说话。 晏然能感受到她唿吸中的紧张感,她也被带动得很紧张,被窝里,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晏晴一言不发,眉毛拧成了麻花,她用手捂着嘴,说不上是嫌弃还是怕传染,站了一会后,第一个退出围观队伍。 王氏把晏然身上的纱衾往脚底下掖了掖,好像这双大脚比脸还羞于见人。她感谢隋、沈两位夫人屈尊降贵,口口声声道:这孩子打小就皮糙肉厚,用藤条打她皮开肉绽,也不过几日就好了! 晏然忍着嘴角的痒,闭眼佯寐,直到大姐夫给她把完脉,这四个人纷纷围住赵一凡询问情况,她才松开手拳头,悄悄把掌心里的汗在褥子上蹭了蹭。 被人围观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她想不明白,以前的自己,为何会羡慕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 前堂,杜方氏说完她的诊断结果后,喝了两盏茶,便和儿子告辞了,沈山双手抱肩一言不发。 晏承恩见他这般表情,提议道:「要不,咱俩也去后院看看?」 「合适吗?」沈山扬眉,两只眼珠比启明星还亮。 「咳,你俩自幼兄妹相称,有何不合适?」晏承恩给沈山提供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沈山嘴上客气,身体倒是很诚实,紧随晏承恩的脚步直奔无忧斋。 刚到如意门前,就听晏晴的声音传来,「娘,你也别急,我夫君不是说了嘛,能治好,就是费些时日。」 「费些时日那话,都是安慰人的,大夫的嘴哪有可靠的。」王氏抹着眼泪,本来她以为不过是小毛病,可自赵女婿说这脸是被下毒造成的,她就怕了! 晏晴无奈望着天,道:「咱们都是一家人,骗你作甚。」 王氏哽咽诉苦:「我就说这几日,右眼皮跳得厉害,果然家里出了这等灾祸,你妹妹这脸要毁了,这辈子就完了,明儿个,你陪娘去报恩寺给她测测八字,算算她霉运什么时候走完,还有没有红鸾天喜? 」 晏承穿过如意门,大步走上前去,对着王氏嗔道:「什么天喜不天喜?我朝律法也没有规定,女子不嫁人,要交税坐牢的,大不了在家养一辈子。」 王氏和晏晴见沈山跟在后面,俱愣了一下,随后马上收起愁容,笑道:「没想到大人也来了,令堂正在里面呢。」 晏承恩掀帘进屋,地上站满了人,沈山站在门口,向里面望了望,最里面的床上,绛红色床幔垂在地上,把里面人挡的严严实实,南窗前,赵一凡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正与隋、沈两位夫人说话。 晏承恩走过去看女儿,沈山则站在赵一凡身旁听他说话。 「问题应该出在这个蔷薇硝里。」赵一凡指着小瓷瓶说。 「这是我送她的,是我家魏娘子做的,我之前也用过,不曾发现问题啊,」隋白氏一脸无措,紧紧握着沈姜氏的手。 「这里面除了蔷薇露和银硝,还含有关木通和天花粉,这两剂药可导致皮肤浮肿发痒,因蔷薇味浓,不易察觉,夫人用的那瓶,或许没有添加这两样。」赵一凡一边点头一边说。 隋白氏想到是魏小娘干的坏事,气得浑身颤抖,「若,若,我,我这就回府,我要将此事禀给我家老爷,这个魏小娘,生路不选,偏要走着死门!」 隋夫人想从赵一凡手里接过小瓷瓶,回家去讨说法,被沈山一把拦住,「这个证据先留下,夫人先回府禀告隋老爷,把人扣下再说。」 隋夫人慌里慌张地点点头,拉着薛妈妈和缘觉师太便回府了。 沈山继续问赵一凡,「她这个症状严重吗?可有好法子治?」 赵一凡向沈山深鞠一躬,心下暗忖:若说严重,徒惹「贵客」担忧,遂道:「大人放心,不算太严重,只需停了这药,」他指着沈山手里的小瓷瓶,胸有成足道:「每日勤用艾草煮水沐颜,不要见风,避免光照,休息半个月就可好了。」 「谁说不严重,晏承恩指着床上的晏然,陡然喊道:「这脸都肿成猪头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2页 赵一凡刚想转头解释,沈姜氏急急拦住,焦切道:「我看她脸上红肿甚是严重,除了癣还有疹,半个月后,若按你的方法治,脸上是否会留下印记?」 女子皮肤要白皙无暇,若以后进了沈家门,也是身上有诰命的夫人,怎能一脸疤痕?沈姜氏忧心忡忡。 「会有,」说罢,赵一凡紧接着强调,「不过夫人无需担心,半个月后,小的再给她开几副养颜的膏方,涂抹月旬,就无大碍了。」 「哦,」沈姜氏如释负重,长长吁了口气,可还是心觉不安,又朝着床上人望了两眼。 「什么养颜方子?」王氏和晏晴刚进屋,正听到赵一凡说这个。 赵一凡笑道:「这个方子也很简单,明天我让人给岳母送来两副,不过是用些滑石、轻粉和去皮的银杏,研成粉末,再加上龙脑麝香等调和成膏,每日早晚涂面。」 王氏笑得有些矜持,「好好,那就麻烦我家大女婿了,明儿个我派人去你们药铺取也成。」 沈山沉默了许久,盯着手里的小瓷瓶,突然对赵一凡说,「你刚说这里面多了两味药,是关木通和天花粉?」 「是的,」赵一凡进一步解释道:「天花粉比较常见,只是这关木通产地在山陕甘川一带,一般北方人会用来治疗口舌生疮,这味药,若量大了有伤身体根本,南方常用云木香代替,我们药房里都没有这味药。」 沈山点头,把小瓷瓶握在手里。 赵一凡交代完这些事,用拿出一张梅红单子,写下内服的药方,然后提议:「房间里人多,空气浑浊,不如让姨姐好好休息,我们出去吧。」 众人道也好,带着各自丫鬟,走出屋。 唯独沈山没有要走的意思,沈姜氏皱着眉,拽了他两下,他装作不明所以,依旧站在原地。 晏承恩眼尖,瞬间看明白了意思,他清清嗓子,高声道:「那我们先去前堂,让孩子好好休息休息,」他跨过沈山,装作没看见这个人似的。 沈姜氏拿儿子没办法,觉得有失体面,可又不好意思当众训子,毕竟儿子身份贵重。 王氏觉得怪怪的,想督促沈山一起走,可又想这么大的人物,不可能没有这个觉悟,之所以装聋作哑,就是想赖着不走,她若把纸捅破了,反倒尴尬。 赵一凡和晏晴扫了一眼众人,抿着嘴,第一个走出屋。 最高兴的要属晏承恩,他像打了胜仗的大公鸡,下颌高高昂起,双手背后交叉,一步一踱,走在王氏和沈姜氏身后,做好随时拦截二人的准备。 很快,房间内静了下来。 沈山见绮云走到外屋烧水,遂快步走至床边,掀起床帐。 「你来看什么?」晏然拽起被角挡住半边脸。 「如果我病了,伤了,你不会去看我吗?」沈山不慌不忙地答,把两侧床帐分别挂在兽头铜钩上,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晏然感觉自己像活过来一般。 「我当然会去,」她轻声呢喃,垂眸盯着自己捏住被角的手指,「我现在这个丑模样,怕吓住大人。」 「要是大人都胆子这么小,也不用做大人了。」他见晏然嘴唇干干的,回身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晏然起身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把杯子递还回去的时候,不忘瞪了他一眼,「真会安慰人。」 「现在能我让看看你的脸了吧?疼吗?」沈山轻声问。 沈山是个非常细心和温柔的人,虽然没有弟弟妹妹,可他却天生会照顾人。 晏然知道自己犟不过这个沈大人,遂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顶着一张大花脸,皱眉闭眼,你不害怕,就慢慢看吧! 这时,绮云端着热水盆,从帘子后面钻进来,她瞟了一眼沈山,没好气地大声咳嗽,生怕别人忽略她的存在。 沈山没理她,聚精会神的检查晏然嘴角上的伤口。 绮云越看越气,把热水盆重重地放在盆架上,抓起搭着胳膊上的松江棉擦脸帕子,在热水盆里,用力搓洗,啪啪啪啪的水声,表示内心的不满。 沈山依旧没理他,而是打趣道:「这松江棉的帕子,一两银子一块,你这是想把它扯烂了不成?」说罢,他伸手去夺绮云手中的帕子,「我来给她擦脸吧!」 绮云执意不肯松手,怒气沖沖道:「一两也好,十两也罢,也没花你们沈家一吊钱,若是我扯烂了,我也赔得起。」 沈山冲着晏然大笑,「你这丫鬟好财大气粗!」 绮云道:「大人还是自重,免得你家秋桃打上门来,我们小门小户,又是开门做生意的,可扛不住你家的姨娘来讨乱。」 沈山松开手,「原来你气这个,我忘记告诉你们了,我已经给秋桃安排好了去处,这几日她就走,沈府本就不需要什么声伎,那十二个孩子,我全都安排了去处。」 绮云仍旧拽着帕子不松手,两只眼睛瞪着沈山,好像在探求他言语的真假。 沈山重新坐回床沿上,在这场较量中,他这个天之骄子明显输了! 晏然起身下地,娇声道:「我只是脸肿了,又不是瘸了,早上一窝蜂来这么多人看我,吓得我躺床上,都没敢动,我自去洗脸,不用你们伺候。」 第142章 142晏然嫁不了屠夫,她只能嫁我! 沈山在晏家吃过便饭,离开时,天色向晚,他手里握着小瓷瓶,站在晏家门口,正见头顶上空,几个风筝飘飘摇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3页 他出神看了一会,想起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彩霞满天的日子,他教晏然如何放风筝,女孩爽朗的笑声犹在耳畔,沈山嘴角噙着笑意,努力稳了稳心神,转身叩响隋府大门。 隋老爷和隋夫人刚用过晚膳,正品龙井茶消食。门子一来报,隋忠立刻猜到沈山来意,他不想声张,特意安排在书房见面。 自隋白氏回府后,就已与隋忠审过魏小娘,只是这女人死鸭子嘴硬,拒不承认是她有意为之,隋白氏本想明日带魏小娘去晏家请罪,没成想沈山心急,摸着黑儿来了。 「隋老爷,这个事情,」沈山把手中的小瓷瓶往案头上一放,开门见山道:「你是打算官了还是私了?」 隋忠以为能先寒暄几句,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入正题。 他拿出商人惯用的水磨功夫,哼哼哈哈不表态,心里暗忖:这点小事哪里要惊动官府?明日去登门道歉,若晏家不消气,把魏小娘或打或关禁闭,都好过报官,若闹得满街风雨,徒增笑柄,以后生意还怎么做? 隋白氏见沈山眼神凌厉,一脸怒色,知道是来兴师问罪的,遂果断道:「明日就去报官!」 夫妻俩两个态度,总不至于把沈家这个「贵邻」得罪透了!隋忠对隋白氏微微点头。 隋忠虽不支持报官,但为表明惩治恶妾的态度,未待沈山发话,便高声叫人把魏小娘速速带来,并吩咐人把两个孩子看好,若有人带孩子来求情捣乱,就连带一起处罚。 须臾,魏小娘被架了过来,一进屋,便很识趣地瘫跪在地,沈山见她髮髻蓬松,两眼红肿,显然是刚经过一场勐烈的训斥。 魏小娘盯着沈山青缎粉底的小朝靴,心虚地向后挪了挪身,「下午都问过了,怎么还要问?」她嘟嘟囔囔,一副抗争到底的样子。 沈山举起茶盏,慢悠悠道:「那就把你说过的再说一遍吧!」 魏小娘尽管一脸颓废,可脖子昂得高高的,她冷笑道:「那丫头脸烂了,管我什么事?我给隋夫人的蔷薇硝,我和夫人用都没事,怎么偏她有事?」 魏小娘这话说的无懈可击,表面看事实的确如此。 沈山也不与她绕弯子,直接问,「这蔷薇硝里的关木通,你是何处购得?」 「关木通?」魏小娘支支吾吾说不出,在六只眼睛的逼视下,她最后冒出「瑞兴药行」四个字,隋忠立刻补充道:「是从她房间里搜出了瑞兴药行的药包。」 隋白氏命薛妈妈把下午搜检出来的证据拿给沈山看。 沈山瞥了一眼那张包药的桑皮纸,冷笑道:「金陵哪来的瑞兴药行?」 魏小娘脸色惨白,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她料定沈山对金陵的药行不熟悉,一定是在诈她口供,遂想强辩。 沈山见魏小娘还想煳弄他,把茶盏狠狠掷到桌上,冷声喝道:「我可不是你家老爷,念你生儿子有功,对你一再忍让,我也不是你家夫人,有颗菩萨心肠,我此刻来府上,就是来为晏家小姐讨个说法,你在这跟我推三阻四,胡言乱语,是当我来陪你玩闹的?」 隋忠见沈山怒了,连忙跟着拔高嗓门:「你不说实话,是吧?来人,给我按住,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隋白氏不忍直视,扭过头去,任他们去上演全武行。 薛妈妈终于等到这一天,欢快应喏,转身出去,哗啦啦叫来四个腰身粗壮的僕妇,一个按住身子,两个按住手,一个抡起胳膊,未等老爷再开口,直接就往魏小娘的脸上招唿过去,边打嘴里还喊着数,1、2、3、4...... 魏小娘身娇肉嫩,一个巴掌下去,就已经两眼冒金星,求饶的话刚到嘴边,第二个巴掌就下来了,再想开口,第三个巴掌又下来了,如此硬生生熬过十几个巴掌,才等到发声的机会。 她蹬着腿,拼命哭嚎道:「老爷,别打了,别打了!你好狠的心!好歹我为你生育了两个儿子,你竟然这么作贱我!」 隋忠见魏小娘被打的嘴角流血,也心有不忍,跺着脚道:「沈大人在此,你还不快点说,里面的那味药是哪里买来的?」 魏小娘倒过一口气,缓了缓神,两眼充满愤恨,她手指沈山,歇斯底里道:「都是你府上的秋桃让我做的!」 隋白氏气得颤抖,拍着腿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胡乱攀扯,秋桃何以让你这么做?你又为何听秋桃的?」 魏小娘揉着脸颊,转头看向隋白氏,她一脸狰狞,脸上的血手印清晰可见,「就算没有秋桃,能有机会置那丫头于死地,我也在所不惜!」 她吐了一口嘴角的血水,咬着牙道:「若不是晏家死丫头背后作梗,夫人如今还在净慈庵清修,整个府邸后宅,谁人不以我为尊?若不是晏家死丫头提醒夫人,你这个只知阿弥陀佛的愚蠢妇人,怎会发现我在帐面上做手脚?若不是晏家死丫头请缘觉师太下山,给你调养身子,我何以要夜夜独守空房,我嗓子都唱哑了,老爷可曾去看过我一眼?」 魏小娘站起身,双手叉腰,发狠道:「当初在青岩山上,那伙儿劫匪就应该把她抓了,痛快一场,然后碎尸万段,扔到山涧里去餵狼,方解我心头大恨!」 隋白氏闻听,气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这回她也不骂魏小娘了,而是怒视隋忠——这就是你纳的妾! 沈山脸白如腊月寒霜,隋忠余光瞥见,立刻坐立不安,他捋着三根黄须,高声道:「你这个蠢妇,你是好日过到头了,明儿我就找牙婆子给你卖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4页 魏小娘一口气发泄完了,心里痛快不过一瞬,听见「牙婆」两个字,立刻害怕起来,她爬到隋忠脚下,抱着隋忠小腿,哭着恳求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要把我卖到哪里去?我们可还有两个孩子,若他们长大了,知道你把他们的亲娘卖了,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你恐吓我?我没见过像你这么恶毒的妇人?」隋忠一脚踢开她。 「我恶毒?」魏小娘抹着眼泪,冷笑道:「你这年纪都能做我爹了,可你为有儿子承宗,花三千两纳我入门,生完儿子,你就把我扔在后院,不理不问,整日想着与山上的老尼姑旧梦重温!我花儿般的年纪,被你困在这四方天地里,白天见不到你,晚上也见不到你,整日活得就像鬼一样,你说,是我恶毒还是你恶毒?」 这等后宅事,被这个不知羞耻的贱妇,当着外人面抖搂出来,隋忠又羞又恼,额头汗水涔涔,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心道:谁家小妾不这样过日子,锦衣玉食供着,还不知足!我一把年纪,你还想我怎样? 魏小娘顶着红肿的脸颊,见隋忠一脸气馁,乘胜追击道:「我也想过跟夫人好好相处,可她理我吗?她是白家千金,看不起我们这种贱婢,」她转过脸,看着隋白氏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瞬间得意极了,「你再高贵,我们伺候的也是一个男人!而且,你还不知道吧,不只是我,我的丫鬟青儿也伺候过老爷!」 「你!」隋白氏气到癫狂,挥手给了她一巴掌,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打人,因为不得技巧,整个右臂都木了。 隋忠气到脸僵,他不敢再看隋白氏一眼,更没脸看沈山,他指着魏小娘,「以后你自求多福吧!明早,我亲自去晏家赔罪,你也不用去了!」 「你不怕儿子......」魏小娘以有儿子这个尚方宝剑,隋忠怎么也不会撵她出府,况且隋家丫头只是暂时坏了脸,就算告官,用钱赎罚就是了。 许久没发言的沈山,对隋忠道:「此等恶妇,断然不能留在府里,两个公子还小,以后有样学样,可如何是好?若孩子长大了,不能体会老爷和夫人今日用心,这个孩子也是不明事理,没有大出息的,至于这个恶妇,我建议隋老爷可以把他卖到南洋去。」 隋忠又羞又愧,哪还敢反驳,连连称好。 魏小娘听沈山把地点都给她想好了,两条腿一软,瘫跪在地上,她看着眼前三人,唯有隋白氏心肠最软,她也不在乎是否打脸了,可怜巴巴地望着隋白氏,祈求她网开一面。 隋白氏闭上眼,再多看她一眼,她都觉得噁心。 魏小娘又想去求隋忠,隋忠心里正恨她不死,她忙回头抱住薛妈妈的腿,祈求道:「妈妈,您最心善,我想见儿子,你帮我把儿子抱过来,她没我,晚上睡不好觉。」 「姨娘还是省省吧,两个公子现在睡得甭提有多香了!待你去了南洋,也不用惦记这里,我们家夫人最是菩萨心肠,虽然孩子生母品行不端,心肠歹毒,但夫人明事理,孩子是孩子,你是你,府里的人都不会迁怒到孩子的,明早姨娘就放心走吧!」 魏小娘彻底绝望了,嘴中嘟囔道:「我不去南洋,我不去南洋......」随即,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又爬到沈山脚下。 「是你家秋桃给我的关木通,是她告诉我晏然起了春癣,是她告诉我,只要把这个关木通磨成粉,掺到蔷薇硝里,得春癣的人抹上,脸上就会又痛又痒!都是她让我做的,你怎么不卖她?」 沈山冷笑,果然是姐妹情深,「那你说说她是何时给的你关木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还对你说了什么?」 魏小娘眼睛一亮,好像见到获救的希望,她强做精神,缓缓道:「那日贵府寿宴,大概酉时一刻,秋桃来府上,把那两味药给我,让我掺到蔷薇硝里,并叮嘱我,待隋夫人回府后,立刻拿给夫人,说宴席后,晏然会来取蔷薇硝。」 沈山不动声色,拿起茶盏,用瓷盖子轻轻拂去茶沫,魏小娘跪在地上,琢磨不透他的想法,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详细,继续补充道:「秋桃说,晏然的脸,即使以后治好了,只要她在此期间忍不住去挠,就会做下永久的疤,到时候,你就不会喜欢那丫头了,本来晏家姑娘就花期过半...... 」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沈山的神色变化,试探着说完一句,再放出一句。 「秋桃说,女人啊!若不在最好的年纪把自己嫁出去,以后就没得选了!」 「秋桃还说,像晏家姑娘那般的,以后只配嫁给街口的屠夫。」 魏小娘说完,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沈山笑着回应道:「可能要让你俩失望了,晏然嫁不了屠夫,她只能嫁我!」 第143章 143夜审秋桃 魏小娘的结局定了,沈山匆匆回府,因第二日还要起早去衙门,他决定夜审秋桃。 尽管秋桃的去向,他已经决定;秋桃投毒的动机,他也明了,但有些话,他认为还是要当面说清楚。 秋桃以为沈山回心转意,特意装乔一番,喜滋滋就来了,一进屋便傻了眼,屋内灯火通明,沈山和沈姜氏坐在正中,旁边是两个专门负责教训奴才的妈妈。 秋桃感觉不妙,吓得腿肚打颤。 「还不跪下,听训!」一个妈妈发话了。 秋桃噗通一声跪下,因为身子骨软,整个身体靠向一边,一副病西施的楚楚摸样,沈姜氏皱了皱眉,一个很会看脸色的妈妈,立刻向秋桃踢了一脚,「跪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5页 屋内突然静下来,沈山看着地上的秋桃,似有犹豫。 沈姜氏咳了一声,张嘴道:「晏家姑娘怎么就得罪你了,你要对她做那般歹毒之事,毁人家姑娘的脸,不就是想要她的命吗?」 秋桃知道这个时间提审她,一定是隋家东窗事发了,否认也没用,遂道:「我只是想教训教训她,没想要她的命!」 「你倒是回答的爽快!」沈姜氏道。 「好了,别的不说了,」沈山脸有倦意,悽惶道:「我本想让你山西的堂舅接你回去,这样你还可以有三五日时间在金陵游览一番,毕竟以后想再来金陵城不容易了,不过现在看来,明天一亮,你就走吧,车马盘缠都为你准备好了,我也修了一封书信,尊舅会帮你寻一个好人家嫁了,以后你就在山西好好过日子吧。」 秋桃梨花带雨,哭求道:「我不回去,我要跟着你!你忘记答应我兄长什么了吗?家兄是为救你才死的。 」 「我就因为记得令兄是为救我而死,才与你好言相与,若非此,」沈山冷笑道:「你觉得凭你对晏家小姐做的事情,我能让你全身而退?」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可知隋家魏娘子是何下场?」 秋桃如油锅浇顶,瞬间慌了神,眼前这个沈大人,看上去是温文尔雅,说话如沐春风,待人折节谦恭,可若做起判官来,从来手下不留情面,不是武官,胜似阎王。 沈山道:「魏娘子会被卖到南洋去,哪里可是超升无策,拔救无门之地,你们姐妹,别说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也见不到了。」 「你好狠的心,」秋桃不禁后背生凉意,瘫坐地上。 沈姜氏冷笑道:「你们做阴祟鬼魅的勾当,害人姑娘毁容,不叫狠心,现在得了报应了,反怪刀快?若不是我儿念与你兄长的交情,依我就把你送去有司衙门,关上三年五载。」 秋桃自知得到沈山原谅无望,眼睛痴痴傻傻地看着远方,她觉得这个世界对她是不公平的,晏然有爹、有娘,有大宅住,还有花不完的银子,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做沈大人的一个妾室,现在这个希望也破灭了。 若是输给某个名门望族的世家小姐,她认,输给这个年纪又大、名声又差、每日对着成百的食客媚颜相向的市井小民,她不认! 秋桃冷笑着,双眸水光隐隐,「我不明白,我比那晏家姑娘年轻,漂亮,我陪了大人三年,大人为何最终选她不选我?她都订过婚的!」 「我就从来没在你俩之前做过选择。」沈山回答的很干脆。 沈姜氏不想再与这个女人多费唇舌,挥手让两个妈妈把她拉下去,严防看守,别再寻了短见,然后去给她收拾东西,明早五更,城门一开,立刻送走。 第二天,晏然心想既然出不了门,不如索性睡到日上三竿,结果天不遂她愿,以往没人理的多余人,如今成了香饽饽。 第一批是来送「礼」的王氏和晏承恩。 王氏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佛经让晏然手抄,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抄经是一件大功德,可以去邪祟,保体健。 晏然道:「虔诚录经是为了打发时间?」 「......」 晏承恩拿来一对红嘴八哥给晏然玩,脖子上有一圈白毛的叫「唿风」,通体黑色的叫「唤雨」,这是晏承恩年初购得的宝贝,经过半年教育,两只鸟已经成精,挂到屋樑下后,就不停地说话:「身体健康,」 「貌美如花,」 「身体健康,」 「貌美如花。」 第二批是来道歉的隋白氏。 隋白氏将昨日沈山去府上突审魏小娘的事情一说,晏然吃惊之余还有些小得意,居然有人在背后这般明目张胆偏袒她。 「夫人,你详细说说,昨日他是怎么审魏小娘的?」晏然面露红晕,好在她的脸本来就又红又肿,倒也掩饰过去了,可眼睛却骗不了人,她故作坦荡的样子,换来隋白氏的一把掐。 「他昨天可是当着我们众人面,说要娶你,他可私下对你说过?」 晏然摇头,赧然不知如何开口。 绮云在外屋正烹茶扫地,听里面说话真切,打帘探进头来,兴奋道:「沈大人真如此说的吗?」 「这点小声也落你耳朵里,做丫鬟真是屈才了,你应该去锦衣卫做个探子,」隋白氏笑着点了点头。 「我就说沈大人对小姐的态度不同旁人,从小就是。」 晏然高兴过后,不由嘆口气,「别胡说,纵使他有那个意思,我也不同意,今非昔比。」她声音渐弱,却又字字清晰。 隋白氏转头望向窗外,院子里暖意融融,明亮耀眼,她缓缓道:「只要本着自己心意就好,圣上的三宫六院,哪个敢说是与皇家是门当户对的?」 晏然搂着隋白氏的胳膊,轻声问:「你下嫁隋家,后悔吗?」 隋白氏笑得很温和,「若是一年前,你这么问我,我肯定说后悔,可现在不了。」 晏然不解的看着她,隋白氏道:「因为我想过,若重新选择,可能还是会嫁给你隋伯父,所以就不后悔了,虽然他做了很多对不起我的事,但,那个就是他啊!这天还有黑、白两段各六个时辰呢,你总不能喜欢白天,就不要黑夜了。」 晏然翘起小嘴,陷入沉思,沈山的黑和白是什么?他真的能全包容吗?或者说她的黑和白,沈山都能接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6页 隋白氏陪晏然用过午膳方回府去,晏然小寐片刻,又迎来第三波客人。 一个白髮苍苍,身姿挺拔,精神异常抖擞的老媪。王氏对晏然介绍,这是沈大人特意请来的,隐居钟山的医仙谈媪。 谈媪的大名,晏然早有耳闻,只是从未见过真人,做为传奇医婆,这个女人不到三十岁,便通过司仪监御医处会选,入宫成为御医,专为皇家女眷治病,因治好了皇太后咯血的宿疾,声名大噪,后回归民间,悬壶济世,还广收女徒弟,着书立作。 晏然没想到有生之年能亲眼见到这样的传奇女子,激动的病都好了一半。 王氏比晏然还要激动,一想到这老媪的手摸过皇太后,她的嘴就怎么都合不上了,「这要不是沈大人出面,我们哪有这个福气请到您老!」 谈媪说话声音不急不缓,但却分明能听出她对王氏的恭维不太满意,「医者父母心,我们行医之人不挑患者,不过有些有缘分得见,有些没缘分罢了。」 王氏讪讪,「对对对,是是是。」 谈媪为晏然检查得很仔细,望闻问切全用上了,足足耗了半个时辰,比昨日赵姐夫瞧的要仔细的多,这应该也是沈山决定请女医来的缘故。 谈媪为晏然开了祛风化瘀的药,又仔细给绮云和花奴讲了两遍如何熬药,绮云生怕记错,还重复给谈媪听。 临走时,王氏给谈媪拿了一两诊金,谈媪笑道:「沈大人已经付了十两诊费。」王氏嘴角抽搐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我这贤侄就是这么客气!」 第二天,下起大雨,院子里的石榴花被打落一地,晏然无聊,趴在窗边向外瞧,一片片红色的花瓣,在风雨的无情激打下,凌乱成泥,晏然想起陆游的那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 一种生命的无力感,在心中漾起。 「小姐,该擦脸了,」绮云把冒着热气的松江帕子递到晏然手中,晏然坐回梳妆檯前,照着菱花铜镜,轻轻擦拭患处,小花奴趁机把门窗关严,医生说不要见风,可小姐总是不听。 花奴是厨房花老二的孙女,今年才十岁,本来是跟着高瘸子学浇花,王氏给她起名叫花奴,晏然生病,王氏特意把她调到无忧斋,和绮云一起照顾晏然。 花奴干活倒是手脚伶俐,就是不爱说话,到无忧斋不过三日,每天像跟屁虫似的跟着绮云,或躲在家具后面偷偷看晏然,能在屋子里伺候小姐,总比在外面风吹日晒伺候花草强,花老二提醒过这个孙女,做下人的,要少说话,都干活。可她见绮云也是奴才,却每日说个不停,晏二小姐从来没训斥过她,她搞不懂,奴才到底要怎么做才对。 「今早,隔壁魏小娘被送走了,隋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居然还送到门口。」绮云一边看晏然擦脸,一边唏嘘她听来的八卦。 「真卖去南洋了?」晏然问。 「没,隋老爷终是没忍心,听说是卖到岭南了,好歹是大明的地界。」 「哦,」晏然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也不忍魏小娘被卖去南洋,若真那样,就是九死一生了。 「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生多少儿子都没用,都说女子生了儿子,在夫家地位就稳了,可这不过是个骗人的虚名,犯了错,还不是该罚罚,该休休,到了关键时刻,就算你生的是天王老子都没用。」绮云让花奴把水倒了,自己则把洗干净的擦脸帕子挂在盆架上。 「你倒是看得很明白。」晏然夸赞道。 「这都是小姐教得好。」绮云露出狡黠讨好的表情。 「说说,今日还有什么新鲜事?鼎香楼生意如何?」晏然斜躺在罗汉榻上,用纨扇挡住脸。 「我正要跟小姐说,沈大人给鼎香楼送去一幅对子,嗯~~」绮云思索了半晌,结结巴巴道:「好像内容是,「列珍羞于绮席,珠什么什么,下半句是,什么什么芳园, 秦筝赵瑟。 晏掌柜让我问你挂哪里好?」 晏然笑道:「列珍羞于绮席,珠翠琅玕;奏丝管于芳园, 秦筝赵瑟。」 「对对,就是这两句。」 「沈公子亲自写的?」 「听晏掌柜说是。」 「那就挂在一楼正堂吧,最醒目的位置。」 「好咧,一会雨歇,我就去说。」绮云答应完后,脸色笼罩一团愁容,「还有一事,二老爷家的两个公子,在鼎香楼的帐单已经有二百两之多了,晏掌柜去要,没要到,还挨了一顿骂。」 「这俩吃冤家的,你告诉晏城,不用去要了,他们愿签单就签,一分优惠都不要给,该写多少数就写多少数,待我病好了,我去治他!」 俩人正说着,前院的刘妈叩门送来一个三层食盒,「小姐,这是沈大人托人送来的,说是雨天湿冷,让你多喝点糖水,少吃辛辣。」 「我爹都不管我,他管的可真多!」晏然一边咽口水,打开食盒,一边抱怨。 第144章 144「这个老狐狸!」 堪堪这样过了三、五日,晏然在无忧斋「坐立不安」,虽然祖父留下的寿芝堂(现在更名无忧斋)比她自幼住的闺房要大上几倍,可天生好动的她,依旧是屋里待不住了。 王氏叮嘱看守她的丫鬟,不准她外出见风,若留下疤,毁了容,整个院子的丫头,谁也别想嫁人过另番生活。 好在晏然聪明,不就是脸不见风吗?她让绮云准备了一个超大的帷帽,然后对王氏说:只在院子里,沿着柳树荫下走,帽纱会把脸挡得严严实实,蚊子见了都得掉头走.......王氏这才松了口风,放她出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7页 时值一年中最美好的初夏时节,晏然逛热了,移步渚晴轩中,将父亲送她解闷的「唿风」和「唤雨」挂在廊下,然后让丫鬟把四面窗统统打开。 轩外日暖风和,水波漪漪,晏然先是餵了一会池中锦鲤,然后又凭阑眺望远方,畅快地唿吸几口气,她觉得浑身上下,宛如打通任督二脉一样,无比舒畅。 只是在这舒畅下面,她的心底还藏着一丝空落落,不能道与旁人听的愁绪,但很快这丝愁绪就被眼前帐本子填平 了。 「老爷和奶奶在做什么?」晏然两眼盯着帐目,一边拨着算盘珠子核算,一边低头轻问。 「咱家奶奶和林二奶奶,还有九莲塘的戚家奶奶,咱家晴小姐,在花厅打马吊呢。」 「我姐姐何时来的?」晏然依旧没有抬头。 「早饭就来了,这不三缺一,咱家奶奶特意派轿子接过来玩的。」花奴一五一十地答。 晏然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她自长这么大,还从未与母亲同桌打过马吊。 核实完家里帐目,晏然喝了两盏茶,派人去鼎香楼传话,很快,晏城又送来了鼎香楼的帐本。 晏城年纪不过五十出头,在晏氏族里辈分很高,按理说,晏然要尊称他为三爷,但亲戚也分贵贱,晏城那一支实在太穷了,而且他又年纪小,在家族老一辈里,有传言说他是野种,这事的真伪无从查证,但可确定的是,整个家族中,除了晏庭海,没人把他当回事。 晏城从小跟着晏庭海走南闯北做生意,对晏家来说,他更像是一个沾亲带故的老伙计。 晏城老实,从不得罪人,膝下有两个女儿,当年金妈的儿子看上晏城家的大姐,晏城这个老实人头一次发飙,扬言若谁逼他把女儿嫁给金家的混帐,他就拿刀砍了谁,当年这个事,晏家人都知道,晏然也是被他护犊子的样子惊到了,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父爱。 后来晏然长大了,她对晏城颇为照顾,不论鼎香楼如何易主,晏然都保着他做鼎香楼的大掌柜,每月可以拿十两银子的工钱,外加年底分红。 「二小姐,你这病还没好,这些帐目改日看也行,我都盯得紧紧的,」晏城坐在门口的檀木椅上,规规矩矩的。 晏然笑道:「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一来真闲不住,二来,我长姐信任我,让我打理鼎香楼,我也不敢懈怠,现在我们请了教坊司的女伶来唱曲,虽然是朝闻街上第一家,可谁知道明天旁的酒楼会不会有样学样?我们前期投入那么多银子修建舞台,这个本钱都还没收回来,我也不敢盲目高兴太早,哎。」 晏然轻嘆一口气,继续道:「眼瞅过了六月就是九月,伙计们都盼着能多拿些红包,回家孝敬娘老子呢!」 晏城低头连声说是,二小姐费心了,然后面带喜悦道:「自从把沈大人的墨宝挂上后,这几日生意比前几日更好了,沈大人真是我们的福星!」 晏然点点头,沈山为她和晏家做的,她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又要记上一笔了。 「沈大人,大福星,沈大人,大福星。」众人被廊下偷听学语的两个八哥逗笑了。 晏然又询问了些鼎香楼伙计近日表现情况,然后让晏城把帐本留下,她慢慢看。 花奴去送晏城,渚晴轩内只剩下晏然和绮云二人。 「沈大人,好几天没见了,他家那十几个唱曲的小丫头,也没见出来逛街。」绮云将晏城用过的茶杯收了起来。 晏然轻轻嗯了一声,心里怏怏,可又不好意思命绮云去打探,只能佯装不在意,继续看帐本。 从帐面上看,鼎香楼的进项是多了,可晏然知道现在请的这些教坊司的女伶,有点名气的,架子都很大,逢个喜庆节日,她们还坐地起价,所以这块变数很大,成本难控,再加上中间经纪也是惯会吃两头的...... 晏然用手肘压着帐本,闭上眼,搓着额头暗暗思忖对策,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悠悠袭来,暖暖的,还夹着松烟香墨,晏然心中瞭然,忍着嘴角的笑意,却故意不睁眼。 绮云没小姐的「好城府」,她欢天喜地的安排沈山坐下,热情地拿起桌上的白瓷茶碗,沏了碗滚烫的毛尖递上,然后垂手站到远处,暗自傻笑,自那日她听隋夫人说,沈山要娶晏然时,她对沈山的态度彻底变了,看沈山的眼神,就像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瞧怎么顺眼。 「大人,用茶,」绮云殷勤的态度略显夸张,「多亏您请来的谈医婆,我家小姐的脸都好了七八成了。」 「那也别累着,」他扫了眼晏然胳膊肘下的帐本。 晏然还在撑着胳膊闭眼装寐,尬等了半天,居然那俩人聊起天,她知道不能再装睡了,只好自己「醒来」。 「小姐,我把轩窗关上,你把帽子摘了吧,总戴着也热。」绮云和花奴两个机灵鬼,行动力超强,话音未落,身后的窗子已经哗啦啦关了一半。 最后,她俩还没有忘记把「唿风」和「唤雨」拎进屋内。 晏然早就想摘帽子了,如果没人去王氏跟前告状,她才不要戴这玩意呢。 沈山低头品茶,很享受,因为晏然对茶叶的品味很高,他总是能在这里喝到上品。 他一边吹着茶汤上的热气,一边缓缓道:「前两天应酬忙,」 他从茶香中陶醉出来,抬头正看见晏然额头上的帽子印痕,好像绑了一跟红飘带,更像是孙大圣的紧箍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8页 沈山愣了一瞬,忍着笑道:「前两天应酬忙,待回府时天已大黑,所以没来亲自看你,我让人给你送来的糖水,可都喝过了?」 晏然揉着额头,心里暗忖:「我问他为什么前几日没来吗?我没问啊!」 「都吃过了,我们小姐说腐竹白果最好吃!」绮云生怕这俩人冷场似的,马上捡起沈山的话。 沈山笑道:「那就好,明儿个,我再让人送来,这是我们吏部张大人的夫人推荐的。」 「吏部大人的夫人?」晏然心里重复了一遍,她不知道沈山是怎么与这位夫人说起糖水的话题,但既然人家推荐了,我们也要礼尚往来才好。 「那你若有机会再见到张夫人,可以推荐她鼎香楼的樱桃酥酪也很好吃,」晏然想了想,「我直接让伙计拿给你就是了,总要礼尚往来的。」 沈山盯着她,嘴角微不可察的向下弯了弯,好似一个成熟的老猎人,挖好了洞,而猎物正朝着洞边蹦蹦跳跳的过来。 「这个樱桃酥酪,我是以你的名义送呢?还是鼎香楼名义?还是......我们的名义?」沈山抿了一口茶,一脸云淡风轻。 「这个老狐狸!」晏然心里暗诽,「当然是我们鼎香楼的名义!」她回答的干脆利落。 「鼎香楼的名义,」沈山特意重复了一遍,「很牵强吧?」他瞅了一眼面如秋水,佯做镇静的女孩,心里觉得好笑,可也不想难为她。 尽管如此,这个老狐狸,还是让时间在这里停了五个唿吸那么长,然后当气氛烘托到顶点时,他又以领命的口气道:「好,听晏老闆的,就以鼎香楼的名义!」 经过这番较量,两人都停下来品茶。 晏然不是拐外抹角的人,她喜欢坦诚相待,以往她对朋友、对家人都如此,如果听到什么传言,她会第一时间与当事人求证,这是高效的解决问题方法,避免误会和伤害彼此感情。 可今天她却犯了难,隋夫人那句话,可怎么求证呢?总不能说:「我听隋夫人说,『你要娶我?』」 沈山像没事人一样,对杯中物不停夸赞,「这个肯定不是蒋家茶庄买的?我觉得你的茶叶比蒋奇那小子的好多了。」 晏然被夸笑了,「下次见到蒋老闆,你记得当他面说,」她默了一瞬,开口道:谢谢你帮我出了这口恶气,」她指隋家魏小娘给她下毒的事。 「咳,」沈山一扬眉,颇遗憾道:「只可惜隋老爷最后还是心慈手软,没有把那恶妇卖到南洋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隋伯父要真把魏娘子卖到南洋,我还真是要害怕了!」她抬手轻轻触碰脸颊,喃喃道:「算了,我这脸只是暂时红肿,看着吓人罢了,有谈医婆的方子和我姐夫家的药,我总有好的那天。」 沈山抬手也碰了碰晏然的脸颊,「不痒了吗?」 晏然很自然地答,「今早好多了,不痒了,你看肿都完全消了......」 站在门口的绮云见此情状,忙高声咳咳了两声,叫你俩聊天,没叫你俩动手啊! 俩人吓了一跳,恢復正襟危坐。 绮云像门神一般,高声道:「能借着小姐这个事,把魏娘子打发了也好,否则隋家没宁日,我家小姐就没宁日。」 「嗯,」沈山点头,「除了魏小娘,秋桃我也打发了。」 「你把秋桃卖了?她跟了你这么久!」晏然愕然,虽然她不喜欢秋桃,但是想到秋桃对沈山的情义,她对这个女人又恨不起来。 「没卖,」沈山道,表情很严肃。 晏然轻舒一口气,转瞬,心头涌上一股酸熘熘的气味,果然这俩人关系非常。 她低头抿茶,当她不想让别人拆穿她想法时,她总喜欢把头低下。 晏然突然觉得秋桃是害她的主谋,别说卖到南洋,就算卖到爪哇,也不为过,她的脸虽然有希望治好,可万一治不好呢?对秋桃和魏小娘的惩罚,都太轻了! 沈山见晏然不语,自己也陷入沉思,随后面色渐渐凝重。 「秋桃的哥哥是我在京城时的随从,」沈山道:「他哥哥稳重懂事,对我忠心不二,后来我去山西赴任,中途遇到劫匪,他哥哥为了救我,死了,死得还很惨,与我们在静慈庵遇袭那次,死的那两个丫头一样,都找不到尸首了。」 沈山说罢,眼角隐现一丝水光。 晏然亦表情凝重,除了「哦!」也说不出什么了,原来他和她还有这层关系。 沈山继续道:「他只有秋桃这一个妹妹,我答应帮他好好照顾秋桃,就当自己妹妹一般,谁知后来事情发了些变化。」 沈山似想到什么,欲言又止,低头抿了一口茶。 晏然从炉子上拿起茶壶,为他续上新水,「什么变化?你不想秋桃当妹妹,你想纳她为妾?然后沈伯母不同意?」 晏然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胡说,我从没有动过纳她为妾的念头,」沈山狠狠瞪了晏然一眼,道:「我在山西时,有几家大人像把女儿嫁与我,你不是也听说有个山西布政司史家吗?可我当时并没有娶妻念头。」 沈山坐正身子,正面对晏然道:「我对外放出风声,我蓄养的声伎秋桃乃我心上人也,谁家女儿想做我的正妻,首先得接受这个妾,我这些话都是事先与秋桃商量好的,没想到她入戏太深,呵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9页 沈山冷笑,「念及她哥哥的缘故,我终究不忍心狠罚于她,只是把她送回她族舅家,她会在那里出嫁,我也给她准备了一份嫁妆,略表心意吧。」毕竟她兄长为我而死,我又利用了她。 沈山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碗,凝视着晏然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不会怪我吧?」 「我当然不怪你,」我怪你什么?你能帮我训斥她们一顿,我就已经很感激了,从小我被欺负,也没谁为我打抱不平过。 晏然心里如此想着,脱口而出道:「你现在想娶妻了,是吗?」 沈山「嗯」了一声。 「沈大人」,「想娶妻了」,「沈大人」,「想娶妻了」, 门口铜笯上的「唿风」和「唤雨」突然冒出这么两句,晏然瞬间小脸绯红,不知道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接下来会怎样呢? 第145章 145玩鹰的被鹰琢了眼 有些事想不明白,就成了心事。 几日前,晏然在渚晴轩问沈山,你要娶妻? 一向对晏然有问必答,答必详尽的沈大人,这次惜字如金,只点了点头。 绮云撇着小嘴,摇头道:「男大十八变,如今的沈大人,可不是当年的小徒弟了!」 晏然笑道:「你说说看,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绮云道:「说不上,反正没以前那么好煳弄了!」 晏然低下头,忍不住嘴角向上翘,的确,这人现在就像一只老狐狸,如果说温廷言是一只人见人爱的小白兔,吴潜则像一只护家老犬,小白兔和护家犬,一个需要主人餵养,一个听主人话,狐狸则不同,它们可以自己觅食,一不收小弟,二不拜谁为大哥。 与狐狸打交道,你时刻都需要睁开眼睛。 晏然说不清她是否愿意和狐狸打交道,只是觉得有时候会很期待狐狸的出现。 她用手遮着太阳,沉浸在日光浴中,她觉得此刻是她人生中最好的时节,她的身体内有一种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的畅快。 自接手管家大权,晏承恩和王氏都对她和蔼了三分,好像一夕间,家主的权力转移了,晏承恩和王氏更愿意逢事与她商量。 比如大伯家孙子满月酒,要送多少礼,不会让别人说三倒四? 族里扩修祠堂,帐目表上的「问题」要不要提出来? 族里大侄子,进京赶考三次,屡考屡败,明年进京的盘缠,还要集体出资吗? 族里鳏夫寡妇的养老问题,做为四房代表,应该出多少钱,多少力? 以上种种,都需要晏然定夺,晏承恩执行,王氏配合。 除此以外,让晏然感觉身心愉悦的原因,还有鼎香楼和乐芷书坊的生意蒸蒸日上,表面上晏家凋敝,但她的私产却日渐丰盈,当然,除了绮云,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晏然从来没想过,她会有今天这般日子,去年这个时候,她还是人们口中的命犯孤鸾煞, 喝凉水都塞牙的倒霉蛋。 晏然觉得自己转运了! 「老爷出来了!」绮云附在晏然耳边悄声说。 「走!」晏然起身跑出门外,她堵在晏承恩的必经之路上,绮云拎着一个竹篮跟在后面。 「爹,你这是去哪儿?我这有个新鲜东西,爹爹,要不要尝尝?」 转角遇见亲闺女,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什么好玩意,是你爹我没吃过的?」晏承恩笑容满面,四十来岁的年纪,看上去就像三十出头。 晏承恩是个有口福的,这辈子从没亏过嘴。 「庵罗果,你吃过吗?」 晏然一手指着果篮里色黄如鹅梨的东西,一手搂着晏承恩的胳膊,把晏承恩引进金英堂。 「哦,香盖 庵罗果,俗名:香盖 啊,」晏承恩得意的神色,连树枝上的雀鸟都看出来了。 「这个倒是吃的少,」晏承拿起一个果子,闻了闻,随后,他剑眉一扬,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般,狡黠笑道:「沈大人给你拿来的吧?这是山西西洛的特产。」 「爹爹,果然见多识广,」晏然两眼闪亮,一脸崇拜。 晏承恩更加得意了,他挺着胸脯,捋着短须,稀里煳涂的跟着晏然进了金英堂,坐下。 小时候,晏庭海做四方生意,家里经常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特产,在别人很难吃到荔枝的时候,晏承恩已经知道荔枝和红毛丹、龙眼的区别了,在别人只听说过西域葡萄酒,从未见过的时候,晏家已经有好几罈子了,至于波斯的地毯,暹罗的胡椒,西洋进口的万花筒,对晏承恩来说,也不是新鲜东西。 故晏承恩这辈子,虽然一事无成,但他的见识,要比别人强太多。 晏承恩道:「那当然,你爹别的不行,吃食上可从不含煳,这香盖虽好,但也不能多吃,你们年轻人不懂,这果吃多易引发风疾,」这是晏庭海当年对他说的,如今他转述给女儿,并补充道:「像你这种大病初癒的,浅尝辄止就好,有空见到沈公子,你也提醒他,勿要贪嘴。」 晏然谦虚受教,连连点头。 晏承恩从篮子里选了一个最熟软的,咬了一口,「你给你娘送去点,她没吃过。」 晏然翻了个白眼,道:「刚金妈已经端了一盘子过去了。」心里却想:「我娘正自己偷吃,也没说给你送去一个尝尝。」 「嗯,这东西,我估计你娘爱吃,」晏承恩边吃边说,一脸满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0页 晏然坐到他身旁,语气非常谦虚,「爹,你知道二百两银子能干多少事吗?」 晏承恩此时已经吃完一个庵罗果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在嘴角蹭了蹭,又擦净手指,然后把帕子掷给身旁的小虎子,他没有去想晏然为何会问这个奇怪问题,而是很努力的去想怎么回答。 「二百两,能干什么?在鼎香楼吃上一个月?那还得简简单单的吃,再或者,」他眼睛扫过对面博古架上的一个人物彩绘的白瓷花樽,「那个小花樽至少三百两。」 言外之意,二百两,小钱而已。 晏然点头,附和道:「二百两也不是什么大钱,」她接着问:「爹,你可知咱府上,这些下人一个月的工钱是多少支出?」 「呃......我记得......」晏承恩绞尽脑汁的想,他也曾管过两个月的家。 「二百两!」晏然给出答案。 时下劳力是最不值钱的,尤其像晏家这种,一不是书香门第,二不是豪门世家,所使用的丫鬟小厮,工钱相对更低。粗使丫鬟每月二两银子,能进后院的贴身大丫鬟和管事多年的老婆子,可以每月拿到七、八两,外加年底节庆红包。 「那么少!」晏承恩咂吧咂吧嘴,很震惊。 「也不少了,一年也要二千多两呢!」晏然勉强笑了笑,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嗯嗯,不少,现在你管家,我放心啊!」晏承恩对这个话题没甚兴趣,预备起身出门,「爹,你说要是有人欠鼎香楼二百两银子,你要是不要?」晏然一把拉住晏承恩的袖子。 「当然要,够咱家一个月人工开销呢!」晏承恩瞪大眼睛,这二百两可不是小数字了!况且,欠鼎香楼的钱不还,这不是看我大闺女老实,欺负人吗?是可忍熟不可忍! 「是啊,」晏然皱着眉头,把晏衍和晏徕两兄弟的帐单塞进晏承恩手里,「你看看,你侄子欠的,爹爹辛苦走一趟,你去要吧!我一个女儿家不方便,」晏然起身,表情严肃,「马上就月底了,我姐姐在赵家使银子地方太多了,她还等着这笔帐回来用呢,」晏然盯着远处的雕花窗子,语气柔和,但听着让人感觉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毋庸置疑,不得不做。 晏承恩领着这个差事出去了,晚饭前,他揣着二百两银子,喜滋滋地回来了。 这让晏然大出意料,她以为这事得磨半个月呢。 「爹,你厉害啊!」晏然盯着银票,压抑不住的高兴。 王氏坐在旁边,也是一脸喜色,不过嘴上放出来的话,如同晚风一样凉快,「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二哥这个属貔貅的,居然能掏二百两银子出来,不会是你拿自己的小金库补贴吧?」 晏承恩翘起二郎腿,得意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在炫耀自己本事还是与浑家拌嘴之间,他选择先炫耀。王氏的风凉话,他不屑理睬。 「你......如何做到的?」晏然实在是好奇,他这个爹,你若说他一事无成,那绝对没冤枉他,可你若说他干啥啥不行,好像也不准确,他总是剑走偏锋,不拘绳墨,做一些让人措手不及,哭笑不得的事。 晏然拿起二百两银票,发现帐单还夹在下面,「这个怎么没给二伯家留下?」 晏承恩故弄玄虚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把帐单往他家桌上一放,他就乖乖地给了我二百两,还有这二十两,算利钱,」晏承恩又掷到桌上一袋碎银子。 王氏一脸不信,扯着一侧的嘴角讥笑道:「你就吹吧!」 晏然也不信。 晏承恩故意摆起架子,悠哉游哉喝起茶来。 王氏和晏然也不问,只是默默地盯着他,知道他不出片刻,就会主动招来。 果然,晏承恩只抿了两小口茶,就忍不住要炫耀了。 「我没去要帐,」他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你二伯那俩儿子,都是顽皮赖骨的夯货,我一个做叔叔的,怎好就二百两去要帐。」 晏然讶然问道:「那你这钱?」 「我是去他家做了笔生意,」晏承恩一脸坏笑,声音中充满喜悦和骄傲,「我刚去你二伯家的途中,花二十两银子,在一个地摊上,买了一个白瓷花樽,跟咱家那个一模一样,」他抬手指墙角博古架上花樽,道:「你二伯早就觊觎我这花樽多时。」 「所以,你把假货卖给我二伯了?他没看出是假的?」晏然继续一脸愕然,他知道晏承友眼光不行,但没想到如此之差。 「是啊,他没看出,我也没想到他一点都没怀疑,反像是贪到大便宜了似的,我让他好好验验货,他居然说不用验,一打眼就知道是好东西。」 王氏和晏然终于忍不住笑了。 「我拿去说便宜让他,套点现银子回来,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晏承恩一脸轻松,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纨绔子弟就有这个好处,总是会让人天然产生信赖感,身边奉承他的那些人,总觉得富家子手里的东西都是珍品。 「啊,哈哈,」晏然不知道说父亲什么好......她觉得只要从二伯家拿回饭钱就好,但还是觉得这个手段好神奇呀! 晏承友占了晏承恩一辈子便宜,没想到这次玩鹰的被鹰琢了眼。 随后,晏然让绮云把花樽拿去无忧斋,放在自己的书桌上,再把四姨父送的便宜梅瓶摆到金英堂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1页 ****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掉包计很快被晏承友识破了。 只是他上门兴师问罪这天,沈山刚好休沐,刚好也来晏家做客。 第146章 146一眼假 铅云低垂,深院铺花,空气粘腻闷热。 晏然的心情却是清澈透亮的,她的脸已经痊癒,高温让她的脸颊总是粉扑扑的,一件竹叶青的纱衫和一件浅红绣梅花的洋绉裙,衬托她的身材更加纤巧秀美。 她站在沈山身旁,把淘澄飞跌 淘澄(dèng邓)飞跌——调治国画颜料的四个步骤。 过的颜料按照色系摆在桌上,石青挨着石绿,管黄靠着南赭,然后她轻掐袖口,露出素腕,将自己平日作画的笔和沈山自带过来的笔,按照大小用途悬在笔架上,二号排笔挨着三号排笔,大染笔挨着小染笔...... 「这样可以吗?」她问沈山,声音温柔如水,眼神专注在桌面上。 「能得到晏老闆亲自伺候笔墨,在下三生有幸!」沈山双手抱胸,声音透着不严肃的态度。 「那你就好好画吧!画不好,中午就吃粥,画得好,有肉羹。」晏然低头粲然一笑。 沈山今日被晏然安排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他要给晏老夫人,也就是晏然的祖母画一副肖像。为什么说艰巨呢?因为沈山和晏然都没见过晏老夫人,只能靠刘武的描述来完成画作,而刘武的描述是这样的:老夫人端庄、大气、说话慢声细语,从不与下人乱发脾气。 沈山道:「能具体说说五官吗?」 刘武道:「我说的不是五官吗?呃......老夫人皮肤很白,像雪一样,头髮很黑,像墨一样,然后,对,老夫人鼻头有一颗红痣。」 晏然道:「五官,说的是五官,眼睛,鼻子,嘴。」 刘武虽然年纪大了,一脸老褶子,皮肤也比较黑,但仍旧能看出他听到晏然这么问后,脸羞红了,「老夫人的容貌,我怎能盯着看?反正我印象里,老夫人——漂亮!」 沈山和晏然不约而同的抬起右臂,轻拭额头上的汗珠,「算了,就按照仕女图上那些美女画吧,鼻尖上点颗红痣就是了,」晏然道。 俩人放下右手,齐齐看向桌面的三尺雪浪纸。 「我想把我祖父和祖母的画像摆放在一起,可这个年纪也不对啊?」晏然扭头再次看向刘武,希望他能给她出个主意,一个有建设性,可执行的主意。 刘武的眉头皱得比晏然还深,「嗯,老爷过世时年逾古稀,老夫人去世时才二十九,这样两张像放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女呢? 「那就把我祖父画年轻些。」晏然提议道。 「晏老爷年轻时,你见过?」沈山凝眉瞅着她笑,「二十几岁的晏庭海,好像也......大家都不认识吧?」众人闻听纷纷挠头。 「还是都画成古稀之年的模样吧!毕竟在老爷心里,夫人是一直陪着他的。」刘武拍板决定了。 沈山没有意见,晏然觉得也没有更好方案,反正祖母的画像也是七拼八凑,全靠一颗红痣辨认的。 近午饭时,画程过半,晏然始终站在沈山身旁,手持团扇,给他扇风纳凉。菜头和绮云被晾在一旁没事干,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的偷笑,上了年纪的刘武,坐在角落的交椅上打瞌睡。 一切都是那么和谐,让人见了忽有一种「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江村》唐·杜甫 」的幸福家庭既视感。 这时门口小厮跑来报:晏二老爷和两位公子来了,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你没说老爷和夫人都不在吗?」晏然问。 「小的说了,还特意强调老爷和夫人去看大小姐,今日要晚回。」小厮颇无奈道:「二老爷说,他等。」 晏然心笑。她猜到是什么事,故对沈山说:「你先在这画,我出去应付一下。」 晏家二伯泼皮无赖,贪便宜没够的性子,沈山也是知晓的。他见晏然没让自己陪同去前厅,一定自有她的道理,便道:「让菜头陪着你,有什么事,让他来通知我。」 晏然本想拒绝,稍微想了下,也同意了。 晏然站在金英堂口,很快便望见晏承友一家人沿着鹅卵石甬道过来。 晏承友前两年摔断了腿,现在走路总是一脚高一脚低,若别人嘲笑他,他便说「路不平!」 晏衍和晏徕两兄弟,老大像父亲,矮矮胖胖,是年轻版的「冬瓜晏」;老二像母亲,因为瘦而不显得那么矮。这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上不通经学,下不安田亩,整日游手好闲,做些房贷收利的活。 晏衍和晏徕听说四叔不在家,就想撤退,他俩有点出憷怕堂妹晏然。 晏承义瞧着两个儿子没出息的样子,很生气,喝斥他俩跟上。俩人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冬瓜爹身后。 晏然见到二伯时,第一个反应就是:二伯就是二伯,兴师问罪都要挑着别人家饭点来。 「你爹什么时候回来?」晏承友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两条小短腿踩着椅子横撑。 「不知道,」晏然迅速回答,眼睛盯着椅子腿上的横撑,眼瞅着干干净净的椅子,被他踩脏了。 「那我就在这里等!」晏承友话里夹着赌气的意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2页 「哦,那你等吧!我先回屋了。」晏然招进来一个老妈子,安排她烧水沏茶,自己拔腿就要出去。 「你!」晏衍见堂妹忒没礼貌,心里憋着气,想撒又不敢撒。 「你等下,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家的?」晏承友让晏徕把一个棉绸包袱打开,里面一个白瓷花樽露了出来。 「是啊,怎么在二伯手里?」晏然回头,一脸惊讶,「二伯什么时候从我家拿走的,现在居然做到神出鬼没了!」这话实在是嘲讽的太明显,绮云都差点没笑背气去。 晏然举起花樽,宛如看到自己宝贝回笼一般,片刻不敢放手。 晏衍和晏徕面面相觑,然后又一起瞅向他爹,眼神交流:「会不会是咱么看走眼了,这个是真品?」 晏承友没理会那两个蠢子,对晏然怒道:「什么叫我从你家拿走?这个是前几日,你爹卖给我的,收了我三百两银子。」 晏然闻听,心里动了一下:爹可说是卖了二百二十两,怎么二伯说是三百两?是爹贪了八十两还是二伯在诓我?不过这个不重要,晏然面不改色,轻声回道:「这个侄女不知啊!」 「你现在管家,你不知?」晏承友一脸不信,质问道:「现在,你爹被你管的严严实实的,要不是你出的主意,他哪里敢拿家里东西出去卖?」 「有人敢买,自然就有人敢卖,"晏然像小绵羊一样,喃喃道。 晏承友气得嘎巴了两下厚嘴唇子,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晏然继续道:「二伯这么说,好像我有多不孝似的?我哪里管得了我爹,我爷在世时,都不管了他,若是能管,何至于我家那么多东西都跑你手上了?」 晏承友气得脸颊抽了抽,两个儿子也臊红了脸,握着拳头,瞪着晏然,可又不敢吱声,因为小时候,他俩都被晏然教训过。 晏然不理会这些人的反应,只是专心于自己的表演,她瞪着晏承友,眼神中带着埋怨和无可奈何的伤感,「我们家虽然是我管帐,但家事还是我爹和我娘说了算,我只是帮看看帐本,这种败家的主意我可不敢出,若是外人听到了,谁还敢娶我?」 「你这小妮子,我说一句,你有十句!」 「那我就不说了!」晏然撅着小嘴,装哑巴还不容易吗? 老妈子拎着热水壶,在门口站了好一会了,见大家不说话,才敢进去给众人沏上茶水。 茶叶是绮云准备的,一种很普通的茶,晏承友父子三个虽不差钱,但实属俗人,分辨不出茶叶好坏,他们只道是晏家东西都是好的,两眼盯着茶汤,一口接着一口的品。 晏然闻了闻茶香,便放在桌上,默默看着面前三人。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 这时,一直旁听的菜头也听明白了缘由,跟晏然请示了一句,便下去向自己主子汇报去了。 过了好久,晏承友终于忍不住了,「你不吃午饭?」 晏然道:「今天就我一人在家,所以没让厨房准备,这天闷热,没有什么胃口,厨房里应该只有绿豆汤,二伯要不要来一碗,降降暑气?」 「我不吃那玩意,」晏承友撇了撇嘴唇上的三寸黄须,「那个......既然你也承认这个花樽是贵府的,那你就收回去,退回我三百两,这个东西不真,你爹骗了我。」 「我家怎么可能有假货,这些都是我爷当年留下的,二伯,是你打眼了吧?」 晏承友冷笑,不屑和这个女娃子讨论高雅的古董鑑赏技术,「总之,这个我不留了,你退我三百两。」 「这个我可真做不了主,要不东西留下,您先回去,待我爹回府,我禀明他,让他改日把银子送还给您。」 晏承友断然不同意,晏衍和晏徕也起闹道:「东西给你留下了,又没证据,你爹不把钱还我们怎么办?」 晏然瞅着远处博古架上的梅瓶,颇无奈道:「那你就把花樽带走,我手头哪有三百两银子?再者说,你说三百两就三百两吗?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骗我?」 「都是姓晏的,一家人哪来骗?」 「二伯说的是,」晏然蹙着眉,委屈巴拉地看着案几上散发幽幽白光的花樽,「二伯刚刚还说,我爹骗了你。」 晏承友有些不耐烦,一挥手,「算了,要不我换一样东西吧!」他顺着晏然的眼神看向博古架。 晏然忙道:「除了那个梅瓶,其它都可以。」她语速很快,快到让人不得不主意她提到的东西。 晏承友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博古架前,垫着脚,把手伸到头顶,将梅瓶够下来。 「这个小玩意,可不值三百两。」 晏然很不服气地回道:「二伯,你可别开玩笑了,好东西可不论大小。」 晏承友点点头。 晏然也低下头,寻思着怎么能让晏承友上当,这时,沈山迈槛进入堂中。 众人皆惊。 晏承友一家没料到会有贵客在,连连起身施礼,沈山一脸和气,介绍自己是受母亲之託,给晏然送药膏的,然后他跟着晏然的辈分,一口一个「二伯」,「堂哥」的叫,晏承友一家顿时受宠若惊,本来就不太清醒的脑袋瓜子,更加晕乎了。 沈山见他手里拿着梅瓶,又看看晏然,深邃的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晏然读懂了他眼里的笑意,向他努了努嘴,暗示他仔细去看那小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3页 「这个东西好啊!我之前跟晏二小姐要,她还捨不得给我,怎么今日送给二伯了?果然还是一家人亲,」沈山从晏承友手里接过梅瓶,爱不释手。 「是啊,然儿孝顺,送我了,若大人不嫌弃,我借花献佛可好?」晏承友笑得很谄媚,他可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向大人物投诚的机会。 「那......」沈山很为难,左看看晏然,右看看晏衍和晏徕,「既然是晏二小姐孝敬二伯的,我可不夺人所爱。」 「这怎么叫夺人所爱?」晏承友执意要送,沈山执意不收,二人拉扯了一会,最后沈山失败了,他勉为其难的收下「礼物」。 **** 晚上,晏承恩和王氏回府,见到博古架上赫然放着两样东西,一个是人物彩绘的白瓷花樽,一个是造型挺秀、俏丽的梅瓶。 晏然向晏承恩汇报了今日之事,晏承恩道:「把那两个东西拿去鼎香楼摆吧,放家里太碍眼,这器型,一眼假。」 王氏咬着银箸尖,双眸闪亮,「那......晏衍兄弟俩的帐单,还在我们手里,是不是还可以继续要?」 晏然差点没把口里的饭喷出来,稳定情绪后,她对王氏道:「娘,做人不能太贪心,下次他们再来鼎香楼吃饭,若还赊帐,我就把这个之前未结的帐单摆出来,估计他们也不好意思继续欠了!」 晏承恩连连点头,「对对,然儿说的对,另外,」他放下碗箸,一脸严肃道:「外面都传,沈家要向你提亲,可沈山从没跟我们提过啊?可跟你透过消息?」 晏然摇了摇头,恨不得把自己脑袋埋在饭碗里。 「这个沈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提亲就算了,到处造什么谣?这让别人可怎么敢来提亲?这不耽误事嘛!」 晏承恩很不高兴。 第147章 147「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事?」 不论晏承恩多么不高兴,事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关于沈家向晏家提亲的谣言,不只晏晴,晏然的好友宫小兰以及蒋奇的浑家张氏都耳闻了,三个日理万机的当家主母,忙里偷闲,找到晏然核实消息,晏然很无奈:「谣言止于智者,你们看我和沈大人像是一类人吗?」 三个女人扯了扯嘴角,不再问了。 王氏催晏承恩去找沈山问问情况,如果没有做晏家女婿的想法,就帮澄清澄清,别耽误别的媒婆上门求亲,毕竟眼瞅着又一年要过去了,晏然这朵花已经开始掉叶子了...... 晏承恩好大的不情愿,万一沈家说是误会,他连做美梦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他这次拒绝了王氏的请求。 做为谣言的主角,晏然起初是不在意的,后来,事情慢慢变了样子。 人们开始说这个谣言是从晏家散播出来的,晏然那丫头鬼主意多,因为嫁不出去,开始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这让晏家人集体陷入郁闷中。 除了这个烦心事,晏然还在为酒楼里的乐伎犯愁。 这些户籍在教坊司的女伶,平日里不愁吃不愁喝,出有文人墨客们捧着,入有高官贵爵们敬着,每次鼎香楼请她们出场,就像请神仙一般,银子要先付,车马要备齐,脸色还不能有。 而若请不在籍的,水准又差。 晏然搓着额头,苦思良策,可烦心事并没就此打住。 「小姐,小姐,你看!你快过来看!」绮云站在窗前,像看见鬼一般,惊慌失措。 晏然走过去,顺着绮云的手指向下看,「谁呀?」 「二老爷和他两个公子,刚进去。」绮云指着对面沈府大门说。 「啊?这么快就上门套近乎了?」 晏然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最怕晏家这几个刁蛮亲戚给沈家添麻烦,那日沈山也是为了帮她解围,才与晏承友有了交集,而晏承友一定不会错过继续「发扬友情」的机会。 「你上哪儿?」绮云见晏然转身穿过琉璃屏风,在后面紧跟着问。 「还能去哪儿?我去沈家,把二伯一家赶出来。」 「嗐,沈大人又不是小孩子,他自会处理的。」 晏然虽然觉得绮云说的有理,可脚步却一点没放松。 转眼到了沈家,门口小厮说大人在书房会客,晏然踌躇了半晌,转身又回鼎香楼,在柜檯上取了一个名帖,装进拜盒内,再復回沈家门厅,告知小厮:「把这个给你家大人,不要口头通报。」 小厮嘴上说「好」,肚里狐疑,书房里也是你们晏家人,怎地还互相避忌? 很快,小厮再次回来时,身旁跟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使,眉清目秀,不苟言笑,她把晏然引到西侧琅玕园内的一个水榭中。 此地颇有深壑藏幽之感,廊柱上挂着一幅对联,看手笔应出自沈山之手,上书:「洞天福地何森爽」,下写:「芝草琅玕日应长」。 晏然心里正念着,「冷面」女使道:「晏小姐,我家大人让您现在此处歇息,他说这的景致好,又凉爽,他稍后就过来。」 晏然回说好,「冷面」女使便施礼告辞了。 晏然看着她的背影,对绮云道:「官家的女婢都不说笑的,这就叫规矩,哪像咱府上,嘻嘻哈哈,没个尊卑。」 绮云道:「所以我更愿意跟着小姐啊!」 晏然撇了撇嘴,倚着阑杆,骋目四望,好的景色果然是消除烦闷的良药。 远处,曲岸水口,一簇簇芦苇和菰蒲间,蓝色和白色的小花点缀其中,蜻蜓点水,蝴蝶翩飞,望之神清气爽;近处,光线透过竹帘,洒向室内,风吹影动,斑驳成趣;耳边,溪水流淌和鸟儿鸣啾,正面,朱漆木墙上,挂了四幅名家木刻版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4页 有人打理的园子就是要比没人打理的园子,好上十倍,百倍! 晏然一边感嘆,一边陶然欣赏。 身后几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鱼贯而入,烧水的烧水,摆果子的摆果子,焚香的焚香,还有两个手持纨扇,要给晏然扇风,晏然吓得连连摆手,「我自己在这等就好。」 晏然把人都屏退了,与绮云互视一笑。 「被人伺候成这样也不好,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若有一天,」晏然不想说不吉利的话,特意避开那两个字,继续道:「若没人伺候了,吃饭穿衣都成了困难事。」 绮云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上,一本正经道:「这人哪有想那么多的?都是顾着眼前的体面。」 晏然也磕着瓜子,寻思了半晌道:「也是,这人啊,只有上不去的,没有下不来的,什么由奢入俭难?那是还不够惨,」然后她又道:「官员的体面,就是朝廷的体面,若他们不体面体面,我们怎么赚钱?」 绮云磕着瓜子,不忘伸出大拇指表示贊同。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沈山打外进来,顺手还把半卷的竹帘全部放下,屋内立刻透着一股幽幽的光,更加清凉,且也没了蚊虫的侵扰,但却也形成了一个密室。 晏然一吐舌头,笑道:「没,我们说这瓜子炒得很香!」 沈山微微一笑,坐在晏然对面的太师椅上,开口便道:「若我没记错,这还是我回金陵后,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呢!」 晏然侧头看绮云,是吗?我感觉见面很勤啊?都是他找的我? 绮云眼神回道:记不住了。 沈山摸着眼前的空茶杯, 笑道:「不用想了,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找我何事?」晏然提起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 热茶的水汽,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似雾非雾的屏障,裹挟着茶香向四周氤氲散开,光影在人的脸上、衣服上时而有规律的移动,时而又消失不见了。 晏然品着茶,心想她急匆匆地来,是因为二伯晏承友,可眼下,二伯肯定已经走了,她寻思着怎么说?还要不要说?不说那个又说什么呢? 沈山凝视晏然半晌,好像看出了她的纠结,眼里充溢着温柔,声音亦无限温柔,「你是因为你二伯,所以特意来找我的?」 晏然不否认,「嗯,我怕他给你找麻烦,他这人贪便宜没够,见个鸡蛋就要飞过去,不占着便宜不撒手。」我是真的真的怕连累你啊! 「我与他非亲非故,你觉得他能占我什么便宜?」沈山继续笑,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呃......我也是好心来提醒你,」晏然觉得这个话题开错头了,继续按照这个思路聊,她要吃亏,于是起身道:「无事最好,反正我是来提醒你的,若我二伯对你有过份要求,你就告诉我,我让我父亲去教训他。」 「你坐坐坐,」沈山挥手,让她不要着急熘走,「你二伯这次找我还真是有事,」他表情严肃了三分,但嘴角仍然藏着笑意。 晏然感觉这个水榭内也不是那么凉快了,脸颊火辣辣的热,晏承友若有事相求沈山,一定会打着她的名号,说不定把坊间传的晏沈两家联姻的谣言,把「咱么都是一家的人」话,挂在了嘴边,这样求人办事,才显得亲络嘛! 「他让你做什么事?」晏然明显感觉自己的声音没了底气。 沈山直勾勾看着她,眼神里透着复杂,「二伯父想让我给晏徕兄弟在衙门里谋个差事。」 晏然想说,不要理他,可嘴上却没内心那么坦白,反问道:「你答应他了?」 「你想让我答应他吗?」沈山把问题踢回来。 一阵凉风带着溪水的清凉气息,透过竹帘吹了进来。 吹走了落在两人脸上的一帘碎影,也吹走了晏然脸上的烦热。 她毕竟是鼎香楼的掌柜,是乐芷书坊的背后推手,尽管沈山的话语有些咄咄逼人,但少年老成的晏然,此刻已经调匀唿吸,脸颊的火热晕成浅浅的粉色。 她坐回椅上,机灵的小绮云连忙给二人都续上新茶,「小姐,大人,茶水烫,你们慢慢喝,慢慢聊。」 晏然品了两口热茶,又吃了两口水晶桂花糕,若无其事道:「我没想到你今日在府上,看来你的差事是个闲差!」 这突然转换的话题,让沈山愣了一瞬,继而他也举起茶杯,抿了两口,又夹一块水晶桂花糕,塞进嘴里,「今日家父病休,我也跟着请假在家照顾家父。」 这回轮到晏然吃惊了,她大声道:「我居然不知沈伯父病了,我去看看!」她再次要起身,又被沈山拦下。 「假的,不是真病,」沈山顿了顿,他俩现在位于三面环水的水榭之上,绝不会有人偷听,所以他也没有说话的顾忌。 沈山轻声解释,「家父和我同在应天府为官,多有不便,况他年事已高,早就有致仕的打算,只是屡次请辞,圣上都不准,他没法子,这才三天两头的休病假。」 沈山看着晏然,狡黠一笑,「我可是有名的孝子,所以今日也请假在家了。」 这次轮到晏然看他的眼神复杂了,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两个貌似憨厚的父子,一个老狐狸?一个老老狐狸? 沈山这日穿着一件宝蓝色竹叶暗纹的圆领直裰,脚穿一双轻便透气的云头靴,他身体斜靠着椅背,用手指轻轻蹭着向上弯曲的嘴角,一双眼睛深邃明亮,不说话时,浑身散发着五分贵气和五分书卷气;说话时,则书卷气减半,狡诈的气质增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5页 他慢条斯理道:「刚刚我们说的不是这个话题,我问你,我要不要帮你的堂兄弟谋个差事,你还没回答我。」 晏然道:「这是你的事,你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帮就不帮。」 沈山点了点头,沉声道:「我还以为你今日找我,是想阻止我,毕竟举荐官员有错,到时候也要负连带责任,之前工部有个左侍郎举荐他小舅子做衙署推官,结果他小舅子不争气,打死了人,这个左侍郎也因此受连带,降了两级,若是被举荐的官员罪行更大,举荐者丢了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晏然虽比其他闺阁女娘见多识广,但朝廷上的事情,她哪里清楚,听沈山这么一说,脸色瞬间变了,她身体前倾,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异常认真。 她对沈山说:「我其实就是想跟你说,不要理我二伯一家,他们一家人都不是做官的料,你以后最好看见他们,就绕道走,」她嘆了一口气,继续道:「这个亲戚,我家是没办法,血缘连着呢,我父亲又是个念兄弟情义的,若是以我的脾气,我早与他家划清界限了!」 沈山表示很理解,但也很为难,长辈亲自开口拜託,而且那天在晏家,还收了「作价三百两」的瓷瓶,拿人手短啊! 晏然见他没听明白似的,更加焦急,她搓着小手道:「我二伯家是餵不饱的白眼狼,你今天帮了晏徕,明日他还会找你帮晏衍,你可不能开这个头,嗯......」 晏然转着眼珠,很认真的思索,片刻后,她继续出主意道:「你就直接拒绝他,也不用多婉转,你们又不是亲戚,得罪了就得罪了,以后不见才好呢。」 沈山依旧点头,好像仍没开悟,但他的眼神却落在晏然交叉在胸前的小手上,白若柔荑的手指,豆蔻染就的指甲,在阳光下透着粉色的光泽,而这双手的温度,他还依稀记得......他忍不住轻咳一声,定了定神,继而喃喃自语,「要是亲戚,还真是难办。」 不对,晏然心里大喊一声,她从沈山的表情里发现端倪,这个老狐狸在逗她玩! 她挑眉瞪着眼前的男人,道:「所以我们成不了亲戚,你也出面把谣言澄清了吧!你这么搞,想上我家提亲的,都不敢来了!」 沈山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放出去的谣言?」 晏然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事?」 沈山不说话了,但是老狐狸的脸皮通常都是很厚的,很快他就恢復了原状,笑道:「我听说是你放出去的谣言!」 「你放屁!」晏然举起手边的一个梨子,向他脸上砸了过去。 沈山两手护脸,「是我说的,我说的。」 第148章 148世上没有如果 俩人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笑声从影子里跑出来。 绮云和菜头捂着嘴笑,现在菜头终于明白大人的心意了。 「你的事说完了,我还有一事要与你商量,」沈山端正身姿,正色道。 晏然也敛起笑容,拿起茶盅挡住自己红扑扑的脸,她把嘴凑在盏边轻轻吹着热气,故意调侃道:「小妹有何事能为大人解忧?」心里却想,也不全是我们晏家给你找麻烦,你也有事求我不是?这么一想,心里舒坦了许多。 「我的声伎班子解散了,」沈山的声音温润,就如同面前的水晶桂花糕,晏然听得有些痴,她一下下的刮着茶叶汤,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听。 「秋桃已到山西,另外还有十一个丫头,有三个手脚伶俐的,我娘留在她院里伺候,还有一个被她舅舅接回了,剩下七个,不想作婢女,也无家可归,她们想去鼎香楼唱曲,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收?」 晏然闻听,心里高兴,但又不想表露出欣喜若狂的样子。 「她们都会唱什么曲?我在伯母寿宴上倒是听了几首,好像都是北曲。」晏然摆出老闆招工时的姿态,不慌不忙地问。 「嗯,因为她们都是北方过来的,所以都是以琴筝为主的北调,七个孩子里面,红莺和竹月喜欢箫笛,也曾学过,改唱南曲应该不难。」 晏然心里暗笑,北调更好,金陵最不缺的就是南曲,她想找几个唱北调的还找不到呢,若有了自己的乐伎班子,就不用看教坊司的脸色了。 「你帮了我家这么多忙,」晏然好像勉为其难似的,大声道:「那我就帮你这个忙吧,这七个孩子我都要了。」 沈山扶着头,挑眉看着她,缓缓道:「你不是正在没有乐伎发愁吗?」 **** 这七个女孩子对晏然来说,如同七仙女下凡,彻底解决了鼎香楼乐伎不足的问题。 有了固定演出班底,晏然心里踏实多了,同时蒋奇的茶楼也增加了唱戏服务,晏然又安排这七个孩子,每月去蒋奇茶楼里演十场,七仙女们收入增加了,个个都对晏然感激不尽,其中会吹笛子的红莺最爱说话,她告诉晏然,他入沈府三年,从没见过沈大人对哪家小姐献过殷勤,晏然装没听懂,嘿嘿笑过。 **** 话说晏承友在沈山这儿没讨到便宜,回到家后,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平白无故,花二百多两银子买了一个假花樽,又莫名其妙换了一个小梅瓶,梅瓶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就稀里煳涂送给沈大人,转了一圈,两手空空,希冀给儿子谋个差事,也没成。 晏承友越想越生气,二百两银子,若是五十两一锭的,要四锭,四锭银砖放手里,白闪闪,沉甸甸,可现在,晏承友手里轻飘飘的,他的心口好像被无数利刃穿过,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6页 于是,他决定去找弟弟讨个说法。 这次晏承恩没躲过。 晏承友自然不好意思提二百两银子的事,只是说希望晏承恩能出面与沈大人说说,如果晏徕能谋个官职,日后也是晏家全族的荣耀,这可是你的亲侄子! 晏承恩一听到「亲」字,他动摇了,他对晏承友的感情是复杂的,一面怨恨他这些年挑拨离间,害得自己未在晏庭海膝下尽孝,一面又困在他与二哥的血缘关系上,如果晏承友跟他打亲情牌,他前潜意识里就是服从。 这日王氏去姐妹家串门子,成功躲过一劫。小虎子见老爷又要上二老爷的圈套,偷偷让人去鼎香楼传话,把二小姐叫回来。 回家的路上,晏然就在想应对之词,「小虎子通知她回府,八成就是爹爹又被说动心了,哎,这个爹不务正业也就罢了,还有一个心软的毛病,」想到这,晏然脚步加快了,这日暑气炎热,没走几步,她已经香汗淋淋。 「小姐,你这衣服都湿了,要不要先回屋换身衣裳,再去前堂?」绮云一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一手扯着衣领,指望能透进点凉风,可这日一丝风都没有。 「不换了,直接去前堂吧?我这个二伯啊,真是要缠着我爹到死吗?」晏然手里拿着一个破蒲扇,使劲的扇风,可汗珠子还是顺着太阳穴滚下来,这蒲扇是她从鼎香楼柜檯上临时拿来用的,扇面纹理中夹着菜香味。 小时候,她曾有一瞬认为这个家里,唯有父亲是真心疼爱她的,后来她发现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晏承恩在这个家里,就像幽魂一样,虽然他上有爹,下有女,旁有妻,可整个心却都在他的兄弟姐妹身上,他认为那些和他从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才是他的至亲,他爱兄弟,胜过爱儿女;爱姐妹,胜过爱妻子。 晏然对这个爹的感受,可以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来形容。 「二伯,这大热天的,我家可没有冰块伺候,」晏然扇着扇子,很豪迈地坐到晏承友对面。 晏承恩皱了皱眉头,轻咳了两声,示意让她坐得端正些,然后又盯着她手中的大蒲扇,嘆了口气,「大概抛头露面,赚钱养家的女人,就是这个模样吧!」对于这个掌管晏家经济大权的女儿,他也不好苛责。 晏承友谄笑道:「那日我去沈府,沈大人招待我的可是冰镇的西瓜,一缸子冰块,吃的那个爽快!」 晏然冷笑道:「人家是官,我们是民,怎么能比?」 「欸,」晏承友一脸堆笑,「你不用瞒你二伯父,现在谁人不知沈家要向晏家提亲。」 「你也说是『要』提亲,不是已经提了亲,那些没脑子的,信了这鬼话也就算了,二伯这等聪明人,怎么也信这话?」晏然继续扇着她的大蒲扇,额头上粘腻的刘海打成绺,鬓角处还散乱着几缕碎发,碎发被风吹得竖了起来,因为蒲扇不停,风力一直很勐,部分头髮始终保持「站立」状态,且她本来就火力旺,除了汗珠不停滚下来,她还唿唿吐着热气,半点闺秀的斯文模样都没有了。 晏承友是一个粗人,他对晏然这个「状态」,到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可当他听到晏然说,「你看我这模样和沈大人般配吗?」时,不由瞪大眼睛,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这副尊容,好像和儒雅翩翩的沈山是不太像一路人!」晏承友心里想,脸色因为失望而渐渐变白。 尽管他心里开始相信那是一个谣言了,可还是不死心,万一是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呢?他继续道:「无风不起浪,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晏然竖眉瞪眼打断了他,「爹,您倒是说句话啊?」晏然扭头看向晏承恩,她跺着脚,用蒲扇使劲拍打椅旁的方桌。 这副颟顸任性的模样,把绮云都逗笑了。 「呃......沈家提亲的事情的确没有,估计也不会有,」晏承恩终于争了口气,把话接过来,「沈府门前,我瞧着每日都有媒婆上来说亲,不是伯爵府的,就是尚书府的,谁会放着好端端的官宦女婿不做,来做我们晏家女婿,你看看她那样子,」晏承恩扫了一眼女儿,也不由嘆了口气,再漂亮的五官,也扛不住豪迈不羁的坐姿和这满脑门的汗珠子。 晏承恩嘆完气,继续道:「所以,二哥刚刚求我传的话,我又仔细想了想,似很不妥......」 晏然明知故问道:「二伯让你传什么话?」 晏承友道:「我是想着你堂兄晏徕......" 「晏徕?二伯父不说,我差点忘了,」晏然回头看绮云,绮云立刻明白,从袋子里拿出晏徕晏衍的帐单,「小姐,晏城掌柜说,晏二老爷家这个帐单要是收不回来,就从店里所有人的月钱里扣,平摊到小姐头上,你这个月要扣三十两。」 晏然起身,亲自送到晏承友面前,「二伯,现在鼎香楼也不是晏家的了,我也是替我姐姐管着,你看我这两个堂哥的帐,您给结一下?」 「这天,怎么这么热!」晏承友大囧,掏出怀里的手帕,不停擦拭额头上的汗。 「二伯,这个......」晏然指着帐单。 「嗯,我回去跟他俩说,改日我让我儿把银子送到鼎香楼,这点小钱,」晏承友自顾自的哈哈一笑,缓解尴尬气氛。 晏然把帐单叠起来,让绮云好好收着,下次见到二房的两个公子,就一定是来还钱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7页 然后,晏承友走了,临走时说:「侄女也不小了,婚嫁之事,可要抓紧!」 晏然道:「不用二伯父操心,记得让我堂哥来清帐哦!」 ...... 自那日在沈府的琅玕园,与沈山沟通后,晏然便确定这个谣言是沈山放出去的了,沈山的目的显而易见,但两人依旧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凡事未成可破,将成可夺,沈山担心一旦把话说明,晏然拒绝,再往回找,难度就升级了; 晏然没表露心迹,是她在犹豫。 当年她义无反顾选择温廷言,是因为那时候年轻,她只想证明给父母看,「看,你们瞧不上的二闺女,如今是尚书府的孙媳妇!」可现实给了她一巴掌,不是你想高嫁,人家就愿低娶,这就跟做生意一样,你想卖,还得有人想买,想买的人若是没钱,还需要付钱的人也同意这桩买卖才行。说到底,婚姻是两个家族的事情,你不懂事,别人还不懂事吗? 至于吴潜,她想,好歹两家都是半斤对八两的商户,虽然吴家明显更富裕,但吴潜的诚意以及他的身体情况,让晏然觉得吴晏两家是平等的,最起码,不算高攀太多...... 而沈家不同,她想到了太多现实问题,沈伯父和沈伯母,还有沈山,都是那么好的人,她不想给他们添困扰,她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一个秋桃的就已经差点让她毁了脸。 她把这番话,用最简单的语言告诉了晏承恩,希望他也能终止幻想。 「哎,是为父不争气,如果我当年考个武举人,不说做个将军,做个指挥使,或做个参军、军校总是可以的。」 晏然淡淡一笑,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第149章 149「没有形象可言」 晏然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她恨父亲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消磨一世,毫无所成,整日纠结为何他要与五叔喊爹,与亲爹叫大伯?为何不过继大哥到五房,而是要过继他这个小儿子? 同时也可怜父亲,在执念中,浑浑噩噩二十载! 晏然和晏承恩一样,也有心结,不过她选择了和晏承恩不一样的处理方式,晏承恩选择做「思想家」,他一定要把那两个「为何」想明白;晏然选择做「行动派」,赚银子可比坐屋里薅头髮有意思多了。 这日是她去乐芷书坊查帐的日子,在她去书坊之前,她想先去趟赵府,她听王氏说,赵姐夫已经正式提了两个通房做妾室,晏然担心姐姐会像隋夫人一样软弱,治不了后院,所以特意去「关心关心」。 谁知晏晴早已不是当年柔弱的小花,她的雷霆手段,让晏然大开眼界。 一进后院,晏然便感觉到身边路过的女婢,看见她后都小心翼翼地熘边走,不像以往那般笑着见礼。 她一路狐疑,穿过花木扶疏的庭院,转至晏晴的卧房,离老远,晏然就见四个小丫鬟垂手低头,在门外候着,里面传来呜咽不绝的哭声,晏然初以为是姐姐受气,紧走了两步,随后马上反应过来,不是姐姐受气。 「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还有脸吃饭?」随后,一串耳光声音响彻天空,让人不寒而慄。 时值夏天,卧房门大敞四开,不用走近,晏然就听出屋里高声叫嚷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姐姐。 「我还没见过大小姐发这大脾气呢!」绮云像只受惊的兔子,她对晏然耳语道:「这可真有咱家奶奶的气势,是不是嫁了人的女人,都这样?」 「嗯,你小心点,你也快嫁人了!」晏然看着绮云,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绮云头摇得像拨浪鼓,自顾嘟囔:「我才不会那么凶!」 晏然到了门口,也不等人通报,一掀帘,把自己的笑脸先探了进去。 「你这腿脚真快,我刚听说你来了,还没等把这摊子收拾了,你就到了,你脚底下踩着风火轮了?」坐在屋里的晏晴笑呵呵说。 晏然瞥见屋中跪着一个女孩,她从女孩身旁走过,特意瞟了女孩两眼,十七八岁的模样,眼睛肿的,脸蛋也是肿的。 「快进来坐吧,」晏晴像没事人似的对晏然招手说,然后转头对地上跪着的女孩吼道:「你还不滚回屋去,我用脚绣的都比你绣的好!蠢货一个!就知道吃闲饭!」 这一嗓门,不只是地上女孩一哆嗦,晏然也一惊,待女孩出了屋,晏然才问道:「那姑娘是谁啊?」 「还能谁?我家新娘 明代:女儿嫁人时称为「新娘」,后来称唿「奶奶」,「太太」,就不叫「新娘」了;若是嫁与人家做妾,就算到头髮白了,还要唤做「新娘」。 方凌儿,你见过的,怎么不记得了?」晏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点也不像刚刚发过火。 晏然陡然记起,这是姐姐的陪嫁,是王氏着人买的,所以她只闻过其名,未见其颜,后在赵家家吃席时,偶见过一眼,当时她还与那姑娘聊天,夸赞「方凌儿」名字好听,她记得,那姑娘长得水水灵灵,眼角下有几颗小雀斑,很可爱,与刚刚跪在地上涕泗交下,五官扭成一团的女孩,完全判若两人。 「她是犯什么错了吗?」晏然不解。 晏晴没急着回答她,而是屏退了室内下人,然后又看看绮云,犹豫了一下,「算了,你留这吧!」 绮云很识相,「我站外面候着,姑娘有需要,喊我就是,」说罢,掩上门,出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8页 晏晴见屋内就剩她姐俩了,长舒一口气,盘腿坐在榻上,脸上露出掌控一切的人才会有的笑容,她调匀了两口气,这才慢悠悠地回答晏然的问题。 「下人犯了错,再去责罚,那就晚了,这些贱婢,没事就要敲打敲打,让她时刻记得自己身份,就像那琴,久不弹了,琴弦会松,没事就要给它紧紧!」晏晴瞟了眼挂在墙上的琴,她已经好久没弹了。随后,她从手旁的青花高足盏里,拿起两块蜜橙糕儿,递给晏然一块,塞进自己嘴里一块。 晏然没有吃蜜橙糕儿,而是捏在手里,她看着晏晴,眼中充满担心的神色,她提醒晏晴:「剋核大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虽是下人,可也是人,是人就都有脾气,有不能忍之事。」 晏晴不以为然,「我是赵家的原配正妻,我为赵家生了一儿一女,每月我还要用我的嫁妆银子补贴后院的开销,谁敢置喙我?」 晏然惊讶姐姐的变化,刚嫁到赵家时,晏晴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妯娌、婆婆欺负她,她还只会回家去搬救兵,那时她和赵姐夫感情也好,而最近几年,尤其是生了两个孩子后,晏晴的性情变了,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嗓门大了,也不再回娘家诉苦搬救兵了。 「我听娘说,绮月也提了名,她还听你话吧?」晏然担心绮月应该也被敲打了。 「还算她懂事,这不也怀上孩子了,估计再过三个月就生了。」晏晴哂然一笑。 晏然突然无语了,她既怕晏晴像隋夫人一样,一提妾室,就寻死觅活,又怕她太过冷静,无动于衷。 晏晴望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姐妹喝了一会茶,晏晴问了些晏家情况,晏然如实回答,姐妹俩东一句西一句,最后又回到最初的话题上。 晏晴道:「多几个妾,一起帮我伺候相公,有何不好?况且家族兴盛,最关键就是要人丁兴旺,没人旺个鬼!」 晏然勉强一笑,不置可否。 晏晴又道:「总不能只靠我这一个肚皮生,多两个妾室,为我这房多添几个孩子,待以后孩子们大了,出息了,我这房......」晏晴冷哼一声,神情淡漠,「我也算对得起他们赵家。」说罢,她起身去开窗,并从窗下扇筒里抽出一把团扇,递给晏然。 俩姐妹对面而坐,扇子带来的风,是香的,晏然细看扇子,用料上乘,做工精巧,扇柄上坠有猫眼石的流苏穗子,扇面绣的「花猫扑蝶」,针脚细腻,构图生动。 「这猫谁绣的?手艺真好!我看,不次当年教我们刺绣的窦妈妈。」晏然啧啧赞嘆。 晏晴以扇指着地面,笑道:「刚刚跪在这的方凌儿绣的。」 「这么好的手艺,你还骂她绣工差?我要是能绣成这样,我可开心死了。」 晏晴微微蹙了下眉头,大有恨晏然不争气的意味,「我刚说了,这些下人,都是不厌足的,你要时刻敲打敲打她,不是说做得好,就万事大吉了,你啊!」晏晴用下巴指了指外面,压低声音说:「你就是心肠软,下人就是下人,哪有像你这样当姐妹处的,你若和她情同姐妹,那我又是你什么人?」 晏然一怔,脸上堆笑道:「当然你才是我亲姐姐。」 「你知道就好,这世上,只有咱俩是亲姊妹,这血缘是骗不了人的。」晏晴道。 晏然点头说对,心里觉得这话怎么这么耳熟,晏承恩也常说。 晏晴看晏然听训,并不与她犟嘴,心中大感安慰,妹妹也懂事了!她冷眼打量晏然,忽然以扇遮面,嗤嗤笑起来。 「想起什么了,这么开心?」 「我问你,你和沈家公子,不对,」她咬了下嘴唇,改口道:「是沈大人,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晏晴知道晏然在装傻充愣,所以也不理她,而是自顾说道:「我看这人也是奇怪,当年我就看出他待你不同旁人,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万花丛中过了几遍,还是回头找你这朵花。」晏晴摇着头,啧啧说奇怪。 晏然忍不住问道:「当年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晏晴以扇柄轻敲晏然的额头,嘻嘻笑道:「因为你傻,不只我看出来,隋家姑娘也看出来了,只是我们当年都觉得,沈公子血气方刚,有些小心思也正常,而且那时你又小,待过几年他见了世面,回头想想,你也不过就是邻家小妹妹,没想到,他居然来了一个蓦然回首。」 晏然揉着脑袋,脱口而出道:「姐姐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你当然要抓住沈公子,这对咱家来说,是天大的喜事,」晏晴高兴地说:「 不光是晏家,就连我在赵家也与有荣焉哩!到时候,我那婆婆给我脸色看,也要掂量掂量。」 晏然陪着笑,听姐姐高见,但笑意中却没了真诚...... 出了赵府,晏然和绮云找了一个馄饨摊,两人一人一碗蟹黄馄饨,刚刚晏晴挽留她吃了午饭再走,可她却一刻也不想多留。 她知道,她以后不用再刻意关心姐姐了,晏晴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晏然因为有心事,吃得慢,绮云两口吃完了,拿出腰间的象牙摺扇给晏然扇风,「小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沈大人?」 晏然瞪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会,重重地「嗯」了一声。 绮云狠狠地嘆了口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9页 吃过馄饨,晏然不想太早去书坊,遂和绮云在皇城南街闲逛,逛着逛着就到了蒋家茶楼,晏然看见沈府的马车停在门口,还没待她想好进还不进去的时候,楼上的窗户嘎吱撑开,探出两个脑袋。 「哎,怎么还不上来?」 晏然抬头看,正是蒋奇和他的浑家张氏,这下不上楼也不行了,大热天吃了一碗馄饨,晏然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她和绮云互视了一眼,觉得此刻形象应该......「没有形象可言」。 绮云抬手给晏然整理头髮,晏然也帮绮云捋了捋鬓角的碎发,余光就看见茶楼内,一个瘦瘦的身影蹦蹦哒哒跑出来。 晏然看了眼跑出来的人,又看了眼绮云,她用手指在她鼻头上一刮,「你个死丫头,你是故意引我来这儿的。」 绮云吐着舌头,笑嘻嘻道:「不是故意的,就是不小心走过来的。」 子升冲着晏然深鞠一躬,口中道:「二小姐,多日不见,可都好?」自离开温廷言后,子升跟着蒋奇学起茶叶生意,如今他也二十了,一如既往的瘦,不过五官长开了,看着比小时候顺眼多了,不那么像猴了。 晏然瞥了他一眼,佯装生气,「我好不好,绮云没告诉你吗?」 子升知道晏然是最和气不过的主子,所以见晏然板着脸质问,他也不惧怕,嘻嘻哈哈搪塞过去,两只眼睛盯着绮云,嘴角都合拢不上了,俩人的婚事已定,婚期是明年春天。 晏然见俩人腻乎,心里替绮云高兴,可脸上却表现得很不爽,她跟着子升上了二楼,故意不再与绮云说话。 子升引她进了东侧的一间阁子。 晏然刚探身进去,正好与坐在正中的沈山四目相对,晏然感觉心跳有些加速,她轻咳了一声,眼神扫向四周,这间阁子新装修过,很有文人气,三侧竹帘垂地,光影斑斑驳驳,粉墙上挂着一幅《樵夫品茶图》,图下是一个紫檀长几,几上的兽头三足铜香炉,香菸裊裊。 晏然坐到张氏身旁,正好也是沈山对面。 绮云扭扭捏捏,不断给晏然使眼色,晏然一摆手,无奈道:「去吧,去吧,去吧!你的心早就不在我这了,早知道你这般,我就该带醉雪出来。」 绮云顶着大红脸,笑嘻嘻地跟子升下楼听曲去了。 「醉雪是谁?」张氏问。 「就是小花奴,她嫌我娘给她起的名字不好听,而且现在也不伺候花了,让我给她重新起个,我想着那个叫绮云,这个就叫醉雪吧。」 「三径小路,也可唿云醉雪,你倒是很惬意,」沈山道。 晏然对沈山能明白她的意思,感到很意外,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莞尔一笑。 张氏快活地眨着小眼睛,饶有意味道:「你这玲珑心思, 也就沈大人能懂。」 晏然扯了扯嘴角,瞪着张氏,眼神回应:「过啦哈,再编排我,我就走了!」这期间,两个小童过来,重新布置了茶点,也给晏然沏上了热茶。 待两个小童下去,大家知道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来打扰了,好像都轻松了,不约而同地挪了挪身体。 蒋奇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看看沈山,又看看晏然,兴致昂扬地问道:「晏二小姐,你今日这是寻人而来,还是特意来喝茶的?」 晏然也呷了口热茶,虽然天热,但唯独热茶更能消暑,她悠悠道:「路过,我本想着去乐芷书坊,可大晌午的,我又怕打扰人家吃饭,刚和绮云在街头吃了碗鸡汤馄饨,想着先消消食,去去汗,结果就走到这了。」 蒋奇道:「那真是有缘分,博彦兄也是路过。」 第150章 150见面是缘,不见面亦是缘 晏然知道这些人的小心思,遂没好气道:「见面是缘,不见面亦是缘。」 沈山立刻回道:「一切因果皆由缘起,一会我也要去乐芷书坊,二小姐,我们要结缘而行了。」他语气中有些挑衅又有些赖皮。 「你何时认识我四姨母?」晏然一脸疑惑,在她印象里,二者好像并无交集。 沈山品着茶,慢悠悠解释,「你生病那次,我在晏家与令亲长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令亲长邀我去乐芷书坊坐坐,说是有很多珍本和善本书籍,我还一直没抽出空成行,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正好有空。」 「哼」,晏然冷笑,「你还真和谁都能聊一起去。」 蒋奇和张氏见这俩人逗嘴,乐不得的坐看客,原本四人坐得还很宽敞,中间都留着半臂距离,可为了凸显他们夫妻俩是看客,这俩人居然紧紧地贴坐在一起,一言不发。 雅室内,好像仅剩下这两个不停逗嘴的人。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小童,禀报:蓁娘要唱《惊梦》了。蒋奇这才起身,把一侧竹帘打起,须臾下面舞台上响起琵琶铮铮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女子曼妙的歌声传进来—— 〔绕地游〕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步步娇〕裊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没揣的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步香闺怎把全身现? 晏然和沈山出茶楼时,已经过了申时,菜头跑过来禀告:「大人,车夫中午吃坏肚子,小的让他回家先休息,一会小的安排好新车夫,再去书坊接大人和晏二小姐,如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0页 沈山好像很无奈,一脸歉意地对晏然道:「这离书坊也不远,我们走着去吧!」 晏然瞅了眼马车,又看看菜头,哼!其实,今天她本就想走着去,只是眼下有种被算计的感觉,然后又见绮云和子升站在门口,俩人依依不捨,遂想成人之美吧,「你也在这等车夫吧,一会和菜头一起坐车去书坊接我和沈大人。」 「那好吗?」绮云羞答答地说:「那好吧!」 刚在茶楼听曲时,下过一场阵雨,晏然和沈山并不知道。 眼见地面亮晶晶的,若干个大小不一的水洼,像棋子一样罗列在脚下,二人小心翼翼地避着水洼走,又因靠近房檐处,会有积雨滴下,二人只能朝路中间走,所幸雨后路上人不多,脚程倒也不慢,走到里仁街时,忽有两乘绿绸轿子迎面过来,在沈山身旁停下。 沈山认得轿子的主人,亦停下脚步。 前后两乘轿子,同时掀帘探出头,前面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晏然看着有些眼熟,可想不起在哪见过,后一个轿子里的,她记得在沈伯母寿宴上,她与其打过招唿,是沈山的表妹,姓郑,名叫翘儿。 晏然考虑,两个女孩一会若下了轿,随轿走的四个丫头也会跟上,一时面前就会形成一个不小的队伍,晏然怕堵路,特意向后让了让,她退到一户人家的院墙前,这墙不高,上面苫着草,草上晶莹的水珠反射五颜六色的光。 她好心腾出身前一片宽敞地,方便这俩女孩和沈山说话,不过这个退让,在有些人眼里却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才会有的举动,忒小家子气,或者说是一种害怕的表现。 前面轿子里的姑娘第一个下轿,她踮着脚尖,动作极轻盈,生怕地上的泥水溅到鞋上,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地面,直到两脚落在一处干地上,她才抬起头,向沈山轻施一礼,「沈大人好!」 女孩身材娇小,细眉细眼,中等姿色,但眉眼间有着大家闺秀的仪度,她的神情很有意思,喜欢低头挑眉乜眼看人。 晏然忽然想起,这副骄矜的姿态,正是那日沈家寿宴上见过的什么巡抚的千金,上次她坐楼下,这个千金坐楼上,她还未仔细瞧清对方的模样,这次三步远的距离,她可是要看看巡抚家的小姐相貌如何。 「嗯,烟视媚行,还不如我家绮云耐看,稳重,大方,端庄!」晏然心里酸熘熘地想。 「汪姑娘好,」沈山拱手作揖,回了一礼,还未待说别的,郑翘儿从后面轿子里钻出来,在一个年轻妈妈的搀扶下,一步三摇走到沈山近处。 表兄妹见面,无需拘礼,郑翘儿看了一眼沈山,便觑眼看向站在沈山身后,院墙前面的晏然,她微微一笑,权当见过礼了,晏然也回以淡淡的笑容,点了点头。 随之,汪姑娘也偏头看向她,扯了下嘴角,眨了下眼睛,用最简单的方式,表示:我看见你了,你的个子好高,好像北姑! 晏然从郑翘儿和汪姑娘的眼中读到了傲慢、鄙视、不可思议还有嫌弃的意思。 其实,她本就心里藏着邪火,这个火来自沈山最近对她的态度;来自父亲和姐姐对她婚事的期盼;母亲对她高嫁的嘲讽;还有她自己对婚事的迷茫,以上种种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座随时可以喷发的火山,这座火山已经埋在她心底半年了。 这座火山的根源,在晏然看来,都是因为沈大人,眼下,又因为他,她要接受两个陌生女人的敌视。 此刻内心的火山蠢蠢欲动,晏然竭力控制火山不要喷发。 「沈大人,你们聊,我先走一步,」晏然走到沈山眼前,向三人福了福,语气清冷,她在为肚子里的邪火降温。 「欸,」沈山忽然伸出手,拽住晏然的衣角,斯文的白皙脸庞急出红晕,「等等,我们一起走。」 沈山语气中有恳求的意味,晏然不得不站住脚,把袖子从他温暖的手里扽回来,然后两手笼在袖笼里,一言不发,尽管她很想拔腿就走,可当着这些人面也不好任性,拂了沈山的面子。 同时,她偷偷瞟了一眼沈山紧张的小表情,心生一丝得意,两只小手在袖笼里不由快乐地摩挲起来。 沈山的举动,着实让汪姑娘吃了一惊,不过做为巡抚的女儿,在某些事情上,她的阅歷可比小门小户的姑娘不知多几倍,她很快控制好了自己的表情。 「沈大人,我还有话要说,」汪姑娘名叫小小,这次她终于抬起头,正面对着沈山道:「三日后,家父摆酒宴客,为京城来的张大人接风,也下了帖子给你,你那日可会来?」 汪小小盯着沈山的表情,补充道:「届时,还有很多江南名士一起,我想那日,沈大人一定能遇到不少同路知音。」 「这两句话,信息里很大啊!」晏然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小小姑娘,这姑娘可不像外表那样矜持腼腆!晏然心里冷哼了一声,但是脸上依旧无波无澜。 沈山漫声应答着,随即高声回道:「承蒙巡抚抬举,本官一定去。」 汪小小很高兴,脸上像新补了胭脂一般,神采焕发,她余光扫到晏然脸上,示威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你们二位这是要去哪?」 晏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扭头装没听见。 沈山道:「就是往前走走,平日我也很少逛街,然妹妹对金陵的街区比较熟,我特意请她今日为我做个嚮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1页 晏然闻听,心里打起鼓,为什么不直接说是去我四姨母家?嫌弃杜家是平头百姓,不够体面吗? 当然她也不会在汪小小面前揭穿这个谎言,她微微一笑,表示沈大人说的对。 「没想到表哥还有逛街的雅兴,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在家侍弄园子和品鑑美食呢!」久未出声的郑翘儿开口了,然后表情怪异地盯着晏然看,她觉得姨母应该好好管教表哥,所谓娶妻娶贤,晏家二小姐真与贤淑无关,每次看见她,她都板着冷脸与表哥。 晏然感觉此刻气氛尴尬,心里想:你们话都说完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还傻站在这干嘛? 沈山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想说下告别语,就分道扬镳。 这时好巧不巧,路上有一队马车驶来,打头的马跑得很快,车夫坐在车辕上,高举马鞭,眼睛闪着得意的光,一绺黄须随风飘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狐假虎威惯了的奴才,他哪里管地上是否有积水,他见路上行人不多,便一路快速前行,后面的马车也有样学样,唿啸跟着。 晏然和沈山是面对马路方向而站,这俩人反应本来就快,下意识拉着对方的手,一起向后退,以免衣裳溅着泥水。 汪小小和郑翘儿就没这个好运气了,她俩本来就是背对马路,几个丫鬟和婆子又都呆呆苶苶的,有闭眼休息的,也有低头玩自己指甲的。 马车队伍驶过后,汪小小一干人等,拎着裙角尖叫、蹦跳,埋怨声和咒骂声在这个女人组成的小队伍里荡漾开来。 晏然忍不住掩嘴偷笑,沈山见她开心,也抿嘴笑,但还是歪头使劲瞪了她一眼,暗示她不要太「喜形于色」,墙顶上的雨水珠,被扬起的风声震落,噼里啪啦地打在晏然头上、脸上、肩膀上。 因为绮云不在,晏然摸摸自己的腰间,居然忘记带帕子了,陡然狼狈一脸。 沈山掏出自己的手帕,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递给晏然,让她自己把头上的雨水擦净,同时悄声在她耳边道:「这就是你笑话人的后果。」 晏然想到汪小小刚下轿子时,恨不得让人铺上一层红毯,她才能踏足,如今别说鞋面,整个后背都是泥水,她就不信,下雨天,汪小小这般的大小姐就躲在屋里,从来不出门?就算是在自家院里,也不能做到全部青砖铺地,照样有泥土肆意的地方。 哼,你就装吧!晏然一边擦头上雨水,一边偷笑。 心里爽快够了,她偏头见沈山正笑嘻嘻看着她,此刻,她心情很好,趁沈山不主意,促狭地抬手去拨弄墙上的青草,然后快速躲开,这下轮到沈山被「水珠」敲打了。 她装作好心肠,把手帕子又递给沈山,俩人嘻嘻哈哈,面前一众浑身泥水的人,一脸愕然看着他们二人。 然后,这些人都确定了近日坊间的传闻。 汪小小很生气,郑翘儿脸色也不太好,俩人没正式打招唿,便坐轿走了。 晏然和沈山继续前行,这段路程,俩人相处极其融洽。 到乐芷书坊门口时,正见菜头和绮云坐在马车的车辕上聊天,一个年轻的车夫站在车旁边候着,绮云和菜头从车上跳下来,绮云纳闷这俩人怎么走的这么慢,晏然将路上遇见沈山表妹和汪姑娘的事情简单说了说,绮云一脸机警,她又怕沈山听到,特意趴在晏然耳边咬耳朵,「那两个小姐没为难你吧?」 晏然笑着摇了摇头。 沈山见绮云「鬼鬼祟祟」,皱着眉头道:「你们两个真不像主僕,」他指着绮云的鼻尖道:「你这丫头,命好啊!」 绮云一脸得意。 一天当中,快乐的事情总是有数的,从乐芷书坊出来后,晏然内心的火山爆发了,她和沈山开始前所未有的冷战,这次冷战持续了四天...... 第151章 151四天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小醉雪从没见过晏然发脾气,这次大开眼界了!她吓得连门都不敢进,倚着门框站着,一听到里面有动静,她就浑身一哆嗦。 绮云壮着胆子,心想小姐虽然生气,但又不是她惹的,总不至于迁怒于她吧,遂端着一盆热水进屋,想让晏然洗脸卸妆,趁此消消气。 「水放这吧,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晏然背对着绮云,坐在床沿边,因为愤怒,她后背像海浪拍打海岸一样,高低起伏着,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用最大的理智约束自己,不要迁怒无辜人。 「小姐晚饭要怎么吃?」 绮云试探着问,以她对晏然的了解,无论多生气,晏二小姐都可以保留三分理智,与人正常沟通。 晏然没吭声,而是一头栽到床上,抱着枕头,一动不动。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晏承恩和王氏早用过了饭,王氏心想晏然去四妹妹家,一定留在哪里用饭,再或者自己找个小饭馆解决,王氏知道,晏然这孩子从来不亏肚子,再加上夏季饭菜易馊,是以她没让厨房给晏然留饭。 这日的厨房,老鼠见了都要骂娘。 绮云知道这一点,所以她特意徵求晏然意见,毕竟自己也饿着肚皮呢,可话说完了半晌,晏然也没回答,她以为小姐没听见,遂又重复问了一遍。 「你就知道吃、吃、吃,饿死鬼投胎不成?你饿了,就去厨房拿,再或者去鼎香楼,不要自己想吃东西了,就催带着我,我不吃!我要吃,会告诉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2页 晏然心底那座愤怒的火山爆发了,她翻转过身,拿起头下的软枕向绮云扔去。 绮云吓呆住了,就像被点了穴的傻狍子,眼睛瞪得比房檐下的灯笼还大!然后她的脸涨红了,比灯笼还红!她是被晏然惯坏了的丫头,若是伺候王氏或者晏晴的丫头,早就习以为常了,可她没受过这个委屈,即使晏然和王氏置气,小时候和晏晴吵架,晏然在房间里哭到黑天黑地,也从未迁怒过她。 晏然气尤未消,又大声骂了几句。 绮云一时难接受,她哆嗦着肩膀,退出屋,坐在外面石矶上,悄悄啜泣。 小醉雪一脸错愕,像木偶人一样,一会看看屋里,再看看屋外,最后她决定陪着屋外面这个人。 「绮云姐姐,咱小姐怎么了?早上你俩出去时,我看小姐很高兴啊!」小醉雪很懂事地拍着绮云的肩膀问。 「还不是对门那个沈大人,他惹的,不管我事。」绮云委屈地抹着眼泪。 「沈大人怎么了?」 绮云停住哽咽,深深瞅了一眼小醉雪,「不关你的事,少打听。」 「哦!」小醉雪手杵着下巴,坐在绮云身旁,陪伴也是一种安慰。 雨后的夏夜,闷热潮湿,草丛里蟋蟀声此起彼伏,晏宅内各各院子皆灯火通明,忙碌一天的下人门三五成群坐在某个门口或者某处石椅上,聊天的聊天,打牌的打牌。 无忧斋内安静的如同没有人一般。 绮云很快就平復了情绪,相比较自己的委屈,她更担心晏然,遂悄悄走进屋子,把门帘掀开一个小缝隙,觑见晏然还保持刚刚姿势,蜷成一个球躺在床上,她嘆了口气,吩咐小醉雪在这候着,自己则去鼎香楼拎回来一食盒的甜点。 甜可以解忧,晏然很好这一口。 绮云轻手轻脚进了屋,把食盒放在桌上,然后点亮蜡烛, 转身回到外屋自己的小床上躺下,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里面有簌簌脚步声,再仔细听,应该是晏然爬起来吃东西了。 绮云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她穿上鞋,走到门口,打开帘,把头探进去,笑着问:「够吃不?不够我再去鼎香楼取,晏掌柜说今天店里炖的鸽子汤特别好,我怕小姐晚上不想喝汤,刚就没拿,你若想喝,我现在去取。」 晏然瞥了她一眼,坐回床边,微微摇头。 虽然晏然没说话,但绮云知道,小姐这气生完了,她踮着脚尖,走到晏然身旁,搂着她胳膊道:「你今日怎么生这么大气,吓死我了!」 晏然歪下头,「我也不知道,想来,我也有些小题大做,他也是好心,是我矫情了。」 绮云捂嘴笑道:「我没听错吧,小姐在反省自己吗?」 晏然嘟着小嘴,狠狠瞪了她一眼,「给你惯的,敢笑你家小姐了?」 绮云见晏然知道自我反省,便知道这俩人有戏了,心里的高兴全表现在脸上。 晏然见她嘲笑自己,气道:「你就笑吧!小心我明年不放你出府,哼!你就看子升哭去吧!」她说完,还故意嘿嘿笑了两声。 每当晏然对她放狠话的时候,绮云就觉得这个小姐真是可爱!你若说她人情练达,老成持重,即使是最不待见晏然的王氏,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评价没毛病!可有时,晏然办的事情,却比她这个小丫头还幼稚,比如今天她和沈大人吵架,就完全不占理。 「其实,我觉得沈大人很无辜,沈大人只是写了封推荐信,帮姨老爷争取到了泉州县丞的空缺,这是好事,真不明白你不感谢沈大人,居然还怪他擅作主张!」 「我知道,我只是......」晏然低着头,低垂的睫毛上开始泛起水光,「我只是觉得,晏家一直在接受沈家的好处,而我却不能为他们做什么,这对他来说不公平!」晏然红着眼圈,趴在绮云的肩膀上,鼻尖越来越酸。 「你觉得不公平,沈大人没觉得啊?」绮云轻轻拍着晏然的后背,安慰道:「小姐,你就是自尊心作祟,其实沈大人从未在你面前居高自傲,摆架子,相反,他处处谨慎,就怕你多心。」 自秋桃事情之后,绮云对沈山的印象越来越好,她想如果在自己出嫁前,能把小姐的婚事促成了,自己也就放心了。 「他越是小心,就说明他越是心虚!这就好比,他明明知道你长的丑,还不说,天天带你去逛花园,然后让你坐在花丛中,画小像,最后再把小像送你,命你挂墙上。」晏然推开绮云,又默默生起气来。 绮云听完,先是一愣,随即拍着床褥哈哈大笑起来,「小姐,你自己觉得你这个比喻合理吗?我发现,」绮云捂着笑腾的肚子,道:「我发现,你一碰到沈大人,好像脑袋就不太好使了。」 晏然迟疑道:「有吗?」她表情严肃又认真。 绮云又是一愣,然后下床去拿梳妆檯上的菱花铜镜,毫不掩饰的狂笑,「有没有,你自己看看!」 晏然举起镜子,镜里的自己,她都要不认识了,头髮乱乱的,眼圈红红的,脸颊泛着伤心后的潮晕,额头上还有两条交叉在一起的长条痕迹,这是刚刚趴在床上时间太久留下的。 晏然把镜子塞回绮云手里,「大半夜的,照什么镜子,」她声音恢復了平时说话的干脆劲,其实她是为了掩饰自己尴尬,随后她又把醉雪唤进屋,三人一起把桌面清净,把食盒里的甜品一一摆出来,醉雪想烧水泡茶,晏然道:「去拿酒吧!」她虽然心情好了很多,可心里依旧烦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3页 她后悔今日对沈山发脾气,斥责他多管闲事,仗着自己手里有点权力,就想掌控别人的人生。 如果她不这么冲动,说出这些让人伤心的话,晚上两人分手时,沈山也不会那么绝然的连头都不回。 晏然想起沈山的背影,心里很不好受。 绮云今日心情好,晚上那点小不愉快,她早忘了。她现在高兴的事情有两个,一个是今日见到了子升,两人卿卿我我一下午,她觉得晚上做梦都会再重温一遍;二是她已经确定晏然对沈大人的态度,只要她再稍微推动一把,这俩人就成了。 绮云暗暗得意,她亲自为晏然倒上了酒,醉雪因为年纪小,绮云告诫她只能喝一杯,然后给自己倒了一个满杯。 三人围桌而坐,醉雪喝了一杯后,便眼皮滞涩,又捨不得回自己小床上睡,她用手撑着胳膊,坐在绮云和晏然中间打起瞌睡。 晏然也不撵她,她知道这小丫头有点黏人,从小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跟着爷爷在晏家讨生活,心里孤单,她理解这种孤单。 绮云本就话多,加上喝了两杯小酒,话就更多了,可晏然却像没听见似的,只是「嗯」「是」「啊」的应付着,她已经下定主意,她觉得是时候与沈山把话说清楚了。 不过鑑于今日的不愉快,她认为此事还是要循序渐进。 她判定,尽管今日分手时,沈山背影很绝决,但明天一定会去鼎香楼与她道歉,那时候,她再说出自己的想法也不迟。 心里有了这个计较,晏然脸上重展笑容,一枕黑甜乡,次晨,阳光明媚。 一觉醒来,已过辰时,晏然坐在梳妆檯前,拿着檀木梳子一点点的梳理头髮,望着窗外浇花的绮云和醉雪,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涌上心头,「今日要不要去鼎香楼呢?沈山会什么时候去呢?他一定会去的,以他的脾气,哼!」晏然心里有些小得意。 但是......她突然改变了想法,她决定今日在家,不出院子。 如此熬到晚上,她派绮云去鼎香楼打探,沈山是否去找过她,结果绮云回来说没有。 晏然心想,或许这个老狐狸和她一样,等着对方上门道歉吧!既如此,那就等吧! 第二天,晏然依旧在家。 她让绮云给她研磨铺纸,她画了两笔后,觉得没意思,便又去看书,可所有的书都看过了,她提不起重温一遍的兴趣,然后,她带上「唿风」和「唤雨」两个八哥,开始逛花园,她想感受一下晏承恩的快乐,可一圈下来后,她觉得这样很是无聊。 晚上,她依旧派绮云去鼎香楼询问,沈山是否来找过她,结果依旧是否定的。 起初晏城掌柜还不相信沈大人和晏掌柜的绯闻,这两日见绮云总来打探,他终于相信了,那日他关店后,他请店里伙计喝了半宿的酒,他很高兴。 第三天,晏然没有让绮云去鼎香楼打听,因为前日去书坊碰到汪小小,汪小小说过汪家三日后设宴,沈山一定去了宴席,必定不会去鼎香楼的。 第四天,晏然终于坐不住了,她要去沈家看望沈伯母。 沈姜氏喜好下棋,晏然之前收过一套棋,琉璃做的棋子,水晶雕刻的棋盘,十分精美,她计划把这个礼物送给沈伯母,就当作......这绝对不是晏然要拍沈家马屁,只是一直以来沈母都对她照顾有加,这是还礼而已,没有其它含义。 晏然估摸沈山下值到家,应该是申时二刻左右,于是她在申时整点出现在沈家门口。 门口小厮早就瞭然自家大人和对面女掌柜的关系,个个脸上堆着殷勤的笑,非常热情的引她进门,晏然很想问:你家大人在吗?如果没在,平日几时到家?可话在喉咙处转了转,终是没好意思问出口,绮云见了心急,趁晏然在前面走的功夫,偷偷问门丁,「你家大人今日下值了吗?」 门丁道:「大人今天没上值去啊!你看,他轿子还在那呢!」 晏然走在前面,可后面人说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侧头看向轿房方向,果然五品大员专用的轿子,赫赫然停放在那里。 第152章 152他愿意发一夜疯,就让他疯去!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 晏然听到沈山就在府里,脑中立刻浮现他凭阑赏花,抚琴品茗的惬意场景,刚刚还迫切想与他见上一面的心情荡然无存。 她咬着小银牙,心里翻江倒海的不是滋味,只恨自己已经跨进沈府门槛,否则马上掉头回家。 「我就说嘛,这人就是小心眼,不过拌了几句嘴,就故意躲我不见,罢了罢了,我一会拜见完沈伯母,悄没声的回府,权当没来过,」晏然越想越气。 她想起每次晏承恩和王氏吵架完,承恩老爹就躲到城外大伯家,或者流连河房,自顾逍遥两日,留下王氏在家翻天掀地的哭闹,她不明白,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不好吗?难道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 一想到沈山也是遇事就躲的人,晏然气到喉咙堵,腿脚越来越快,引路的嬷嬷不解,怎么这么着急送礼吗? 「晏二小姐,大热天的,走太快,容易中暑气,我家夫人在松风馆,咱往南走。」嬷嬷唿哧带喘地说。 晏然这才放缓脚步,一路跟着嬷嬷向南园走去,一路朱栏白石,绿树清溪,晏然无心留恋,想着沈山的居室在东,一会也是碰不见的,心里倒安了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4页 到了松风馆,沈姜氏刚刚听完府里几个执事婆子汇报,见晏然到了,如同见自家女儿,一脸慈爱,晏然与沈姜氏敛袂施礼后,坐在她下首旁的檀木椅上,绮云把水晶棋递上,沈姜氏见礼物如此精緻,甚是高兴,拉着晏然要与她对弈几局。 晏然心想这也无可无不可的,丫鬟们立刻布置桌面,焚香、泡茶、上点心。 晏然和沈姜氏寒暄几句,吃了一杯茶,对面而坐,各持一色棋子,准备开战,小丫鬟们好奇谁胜谁负,探头围上来。 沈姜氏这日心情好,笑着问这些看热闹的下人,「你们说这场棋,我和晏家姑娘谁能赢?」 有个瘦一点的丫鬟刚想说:「自然是夫人赢,」后来想想不对,来沈家做客的小姐不少,可能得到夫人如此看重的,只有晏家姑娘,再想想秋桃的下场,两下一合计,眼前这个鼎香楼的女掌柜,八成以后是沈家的少奶奶,遂改口道:「当然是夫人赢一局,晏二小姐赢一局。」 管事的嬷嬷笑道:「就你嘴甜,」然后掏出十文钱,「赏你去买个零嘴吃,你们几个也都散了吧,围着怪热的,你,」她指着瘦丫头说,「你去看看少爷睡醒没?」 瘦丫头拿着钱,喜滋滋下去了。 晏然棋技不赖,沈姜氏亦是高手,两人杀了两盘,胜负各半,开始两人一边下棋,一边寒暄家常,突然沈姜氏开口道:「我儿这几日病了,你一会要不要去看看?」 说话的人云淡风轻,听话的人一脸错愕,怪不得这几日不见,原来是病了?晏然憋在心里的气愤,瞬间又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坐立不安,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呢? 为了不让沈姜氏看出端倪,晏然特意紧抿双唇,挑眼偷觑沈姜氏,见她面色从容,心想应该也不是什么大病,否则当娘的怎还有闲心在这下棋?所以也就放了一半心。 「看过大夫了吗?」晏然轻声问,相比生病原因,她更关心病情现状。 「哦,没大碍,」沈姜氏屈着食指,敲打棋盘催促她:「你倒是落子啊?」 关心则乱,晏然手里的琉璃棋子裹了一层汗水,粘腻腻的,她把棋子擎在半空,一向以下快棋着称的她,竟然踌躇半晌,不知落在哪里合适。 双方对弈,博的是脑力,打的是心理,沈姜氏故意催促,晏然回过神后,反手抹去额头上细微的汗珠,然后将手中的「马」跳到楚河对面,「吃你的兵!」 「落棋不悔哦!将军!」沈姜氏哈哈大笑,捏着袖口,将她的「车」跨过楚河汉界,直逼晏然大本营,然后她像个孩子似的拍着巴掌道:「两胜一负,今日是我赢了!」 晏然赧颜,夸赞沈姜氏棋艺好,一双白皙纤长的双手,漫步精心地摆弄棋子,心想是不是要再杀一局。 一棋之失,人皆见之,心里之失,也未逃过沈姜氏的眼睛。 前几年,考虑现实问题,沈姜氏的确不想儿子娶晏然为妻,即使现在,也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沈姜氏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生活,总要先退一步,然后再筹谋下一步。 「算了,不玩了,我看你现在心猿意马,」沈姜氏笑意诡谲,拍着晏然的小手道:「我儿早上刚看过大夫,吃过药,我看现在应该也醒了,咱俩去看看他。」 晏然低头说好,可又怕立刻就走显得自己太心急,于是磨磨蹭蹭地又要了一碗新茶,这时瘦丫鬟回来禀告,少爷没在起居室,现在在梅园的暗香阁。 沈姜氏闻听,嘴角微不可察的扯了扯,有种当娘的见儿子整日与媳妇腻歪,恨其没有男子气概的感觉。 晏然不明白这个笑的含义,喝了一碗茶后,便随同沈姜氏去了梅园,路上,晏然终于忍不住问:「沈山哥哥怎么病了?」 「谁知道呢,」沈姜氏嘆了一口气,忧心道:「小时候,这孩子倒是体弱多病,后来与你学了拳,他也每日起早苦练,最近几年很少生病,谁知,」沈姜氏偏头看晏然,握着她的小手,道:「前几日下雨,你记得吧?」 晏然点点头,四天前她和沈山从乐芷书坊回来,吵了一路,那日不止白天下过阵雨,晚上也淅淅沥沥下了场雨,直到天明才停。 「我儿那日回来,不知为何生了好大气,坐在这暗香阁里看了一夜雨景,我怕他着凉,还特意让人给他煮了姜汤,我想这男儿皮糙肉厚,他愿意发一夜疯,就让他疯去!谁知第二日,他又起早去江宁县公出,五更天出发,昨天午后方回,换了身衣裳,又马不停蹄的去汪家参加一个什么宴席,不知喝了多少酒,回来吐了半宿,这一折腾,今早就彻底病倒了。」 晏然轻轻「哦」了一声,说了些安慰沈姜氏的话,心中早已火急火燎,恨不得马上飞到暗香阁。 俩人刚在暗香阁的楼梯口露个头,抬头见沈山垂手站门口候着,「你不好好休息,又站这风口作甚?刚刚看见我们过来了?」沈姜氏蹙着眉头,很生气地说。 「嗯,」沈山点了点头,道:「刚喝了药,睡了一觉,已经大好了,若白天睡多了,晚上又睡不着,黑白颠倒,岂不是病又要加重,」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这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管不得你了,说一句,你有十句跟着,」沈姜氏哼了一声,「不过我也不怕,早晚有人能管得住你。」她扫了一眼晏然,又看看儿子,这俩人正互看对方,压根就没人理她抱怨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5页 沈姜氏清了下嗓子,伸手去摸儿子的额头,见不发热,轻吁了一口气,「坐吧,我让人来泡茶,」沈山对母亲说。 「我不差你这口茶,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刚和然儿下棋,我也乏了,我要回我屋睡觉去了,你俩在这聊吧!」 说罢,她一抬胳膊,跟着一起来的嬷嬷立刻搭上自己的手,沈姜氏年纪不过四十出头,皮肤白皙,相貌丰腴,出身官宦之家的她,又做了一辈子的官太太,儿子也是朝廷大员,这让她从头到脚都透着官太太特有的霸气。 「这楼上,南北通风,就是凉快!」这是沈姜氏下楼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晏然明白沈姜氏的心思,觉得沈家人都好可爱。 目送沈姜氏下楼,晏然站在屋中间,这才放开胆量打量沈山,见他虽然气色有点虚,但精神昂扬,心里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她环顾四周,上次来此,还是和蒋奇夫妻、温荷聚会......哦,还有温廷言,那傢伙离开金陵也不通知一声,就这么没了音信,晏然觉得自己的思绪跑远了,定了定神,眼睛落到旁边的画案上。 两条檀木镇纸押着一幅画,风吹着纸角哗啦啦响,上面笔墨未干,泛着水光,她好奇沈山刚刚画了什么,想走过去看,结果被沈山一把拦住了。 「你先坐那,」他把晏然推到八仙桌旁的椅子上,然后冲着外面喊,「菜头!叫人送来一些糕点还有昨日我拿回来的桃子。」 菜头应了一声,欢快地跑下楼去。 晏然瞅着远处画案,心有不甘,时不时站起来,踮起脚尖看看,可都被沈山挡住了视线,「我都生病了,你怎么一句安慰病人的话都没有?」 晏然皱着眉头,心里嘀咕:他是在跟我撒娇吗?她看着眼前面庞俊朗的男人——城中炙手可热的郎婿人选,少年进士,五品郎中,居然在跟我求关心?晏然心头软绵绵的,嘴上却很硬气,「我看你气色不错,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一个女孩子,你说话就不能温柔点吗?」 「你一个男人,」晏然笼着两手,悄悄站起身,喃喃自语:「一个男人,扭扭捏捏,婆婆妈妈,」她边说边走,脚步很快就移到了画案前,「掖着藏着,一点都不光明磊落。」她两手按住镇纸,盯住画面,嘴里依旧喃喃。 晏然虚张声势、欲盖弥彰、掩耳盗铃的姿态像极了半年前,沈山第一次拜访晏家时,为了坐到晏然身旁说话,而使出的把戏,可以说俩人的小心思一模一样。 他知拦她不住,或者说也放弃阻拦了,他靠着椅背,翘起二郎腿,看她故弄玄虚,嘴角满是爱意。 「你画的这个是......」晏然桃花脸上,登时飞起两朵红云,纸上画的正是那日雨后的金陵街景,一座青砖矮墙前,站着两个人,女人抬手去摘墙顶上的野草,男人的头上滚动着滴落的雨珠,却看着女人笑...... 「你画的是我,我们,」晏然赧然笑道。 沈山点头不语。 这时楼梯上传来「咚咚」脚步声,沈山皱了下眉头,深觉扫兴。 菜头带着两个丫鬟进屋,片刻后,八仙桌上,两盏香茶冒着滚烫的热气,若干精緻的什锦糕点和水果像乖宝宝一样,躺在桌中,菜头见沈山表情隐晦,很识趣地带着小丫头直接退了出去,绮云趁机也自作主张,跟着菜头出了屋。 晏然离开画案,选了一块茯苓糕,站在窗前,这个位置正好对着鼎香楼,她想沈山那日不会就坐在这里看雨,受了风寒吧?她撑着窗沿,向远处眺望,夏树苍翠,流金铄石,鼎香楼的旗帜在风里飘曳。 「我最喜欢坐在那个位置,」沈山含笑道。 晏然微微一笑,偏头又看了眼桌面上未完成的那幅画,眼珠滴熘转了一圈,她今天可是带着话来的,不过她不打算直说,她掉转过身,两手反撑着窗边,对沈山道:「我今日来,是想拜託你一件事。」 沈山嘴角一扬,她盯着晏然,女孩正背对着光,浑身上下都笼罩了一层光圈,尤其头髮和耳轮,像是透明的一般,他心里想:别说一件事,十件事,就是一百件事,我也是愿意效劳的,可嘴上却调侃道:「难得你找我办事!」 之前俩人吵架,就是因为他偷偷帮了杜家忙,她那天说永远都不用他帮忙的话,还余音在耳呢,怎么不过四日,态度就变了。 他默默等着她开口相求,心想就算帮你,也要为难你一下。 晏然低着头,轻声道:「我娘帮我寻了一家亲事......」 沈山闻听,脸色骤然变了,他挑起剑眉,焦躁不安。 第153章 153「通常,害怕的事情并不会出现。」 晏然知道,她的性格既不温顺,也不体贴,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去爱别人,她表达爱的方式要么就是掏心掏肺,义无反顾的对你好,比如对隋静,即使知道那么做不对,但只要隋静高兴,她也会义无反顾的支持;要么就是调戏调戏你,欺负欺负你,比如对眼前生闷气的男人。 沈山脸色铁青,一言不吭。 晏然继续喃喃道:「对方已经递了八字,你之前散出去的谣言,我娘担心对方家会介怀,我若嫁过去,会被穿小鞋,所以我娘想让你去澄清,就说,话赶话的玩笑,你并没那个意思。」 晏然低着头,声音恳切又真诚,让人不得不信这是大实话,可她的眼角却含着明媚的笑意,只是沈山并未捕捉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6页 沈山黑着脸,赫然问道:「哪家提亲?」 「贡院街的张家,」晏然信口胡编了一个。 沈山冷笑一声,不假辞色道:「你同意了?」 「没什么同意不同意的,我娘同意就行了。」晏然依旧低着头,用脚尖敲着地面,然后偷窥眼前失措的男人。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是看到沈山宽阔的胸膛高低起伏着,他一直捏着手里的空茶盏,不知道想什么,最后,这个男人以一种认命的口吻道:「好,我去澄清,你走吧!」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而是把头扭向旁侧。 「呃......」玩大了?还是压根就搞错了,晏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心里懊悔,佯装离开,躲身门后,透过门隙,向里偷觑,沈山背门而坐,手中茶盏忽被推倒,幸而桌上装着点心的碟碗挡了一下,否则必定葬身桌下。 她站在门外,悄声试问:「你生气了?」 「你怎么没走?」沈山转过身,瞬间意识到根本就没什么张家,他中了鬼丫头的圈套,暴露了心意,他红着脸,踌躇起身,走至晏然面前,「我......」 晏然双眼灼灼,歪着头向上看,他稜角分明俊俏的脸,带着十分的羞涩,「嗯?」 男人显然有很多话要说,可一时侷促地搓着手,竟不知从何说起。 晏然倒很干脆,毕竟是订过婚约,讨论过几次婚事的人,她一言蔽之:「你想娶我吗」 沈山点了点头,然后他盯着她的双眸,试探着问:「你同意吗?」 「你不去提亲,我怎么同意啊?」 女孩嫣然一笑,乌黑的眸子,闪烁着羞涩和喜悦的光彩。 沈山激动地把晏然拉回屋内,手握她纤细的肩头,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我是怕你不同意......」他磁性的声音,稍显不自信:「我也怕因为我的身份,你被迫同意。」 「通常,害怕的事情并不会出现。」她回答得很自信,用眼角瞥着椅子,我们要不要坐下说? 沈山抽出一把椅子,把她按到上面,然后两人面对面,像小时候一样,他从点心盘子里选出一块点心,准备投喂,手伸了一半,他改了主意,从旁边果盘里选了一个饱满多汁的水蜜桃,「你吃这个?很甜。」 晏然看着大桃子,蹙了下眉,「我吃不了,切一半吧!」 「你随便吃,剩下的我吃。」他一脸宠溺地看着晏然。 晏然憋着笑意,想起小时候,沈山就对她与另两个姐姐不同,只是那时不懂其中含义,「我有几个事情不明白,想问你。」 「嗯,你问。」沈山素性内敛稳重,此时竟咧着小白牙傻笑不停,可见的确是高兴极了。 「你是何时动了向我提亲的念头的?」晏然倒是很冷静。 「嗯,八年前,我就计划提亲了。」沈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晏然一脸愕然,诧异道:「那么早?」她一直以为是静慈庵之后,沈大人或许觉得娶个知根知底,又能赚钱又能保家护院的女人为妻,比较划算?毕竟人心里都有一份算计,可如果是八年前,他又看上了她什么? 「为何没提呢?」晏然好奇问。 「那时你姐姐的婚事还没定,家母说,姐姐婚事没定,就先向妹妹提亲,会让人笑话,对你姐姐的名声有碍,」他顿了顿,见晏然听得津津有味,继续道:「而且那时,在我眼里,你们晏家富埒王侯,而我们沈家全靠我父亲苦苦支撑,家底单薄,所以我想不妨先立业,到那时,再向你提亲,也不算亏待你这个晏家二小姐。」 晏然咬了一口桃子,听完这番话,心里被感动到了,「嗯,然后呢?」她柔声问。 「后来,我去了京城,听说你姐姐婚事定了,我回来过一次,可蒋奇与我讲,温廷言与你......」他哼了一声,继续道:「我想温家的确是个不错的夫家,比我们沈家好......你俩既然都有心,我也不好横刀夺爱。」 晏然嘆了口气,「我也不是因为他家好,才与他好的......」不过你怎么这么就放弃了? 沈山抢过晏然手里的桃子,咬了一口,又把桃子塞回她手里,冷着脸继续道:「后来,我母亲生病,我又要照顾她,又要忙于朝中差事,那段时间诸事不顺,等我空下来,想找你时,你又与吴家定了亲!」说到此处,他脸上露出明显的怒气。 晏然讪讪地笑,有些尴尬,可还是忍不住想逗弄他,「倘若吴公子没死,我嫁给他,你会怎么办?」 「不知道,幸好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沈山横了她一眼,满眼愤怒,然后又转过头,偷偷地笑起来。 这次两人算是挑明了心意,晏然也跟着偷偷笑起来。 暧昧甜蜜的时刻,门外传来嗤嗤匿笑声,晏然和沈山转头望去,见地上有两个颤颤巍巍的身影,「你们在那偷听什么?进来回话!」 菜头和绮云冒出头来,俩人都因想笑又不能笑,脸蛋憋得通红。 菜头咧着嘴角回道:「这门又没关,我们也不是故意要偷听,」他努力克制喜悦,正色道:「我是上来禀告少爷,汪家小姐和夫人,听说您病了,特意来看望。」 晏然讪讪:「这消息是长了脚吗?自己就往汪家跑,我住对面,不过是到了你府上,才得知你生病了。」 沈山手撑着桌面,忍笑望着浑身冒着酸气的晏然,嘴上却对菜头说:「就说我喝了药,休息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7页 菜头踌躇不定,「夫人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她们说天还早,想等你醒来,见一面,说一句话,才放心,这眼瞅着饭点了,估计要留下吃饭,这样一来,最少要一两个时辰后才能离开。」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沈山对菜头说,眼睛始终盯着晏然的小脸,好像看不够似的,「明天我正式去提亲,消息出去,她们就不会这么不识趣了,」沈山自认语气温柔,充满爱意,可在晏然耳朵里,却是妥妥的炫耀。 「其实汪姑娘也不错,你可以考虑考虑。」晏然冷哼道。 「好了,别生气了,」沈山抬手摸了摸她头顶软乎乎的头髮,笑意融融,他本就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若放下身段去哄人,任一个女孩子见了,心都跟着化了,他轻声道:「我让厨房做几个菜送上来,晚上你陪我在这吃,好不好?」 「不好,」晏然嘟着嘴,半赌气地说道:「我这几日都没去酒楼,我要去鼎香楼看看。」 *** 晏然总觉得自己像是做贼的,回头看了好几眼,确定没有汪家人看见,匆匆拉着沈山的胳膊上了鼎香楼的二楼——专属她的雅间,临街有窗,正对着沈家的梅园阁楼。 无需吩咐,晏城就把帐本送了上来,随后又有几样小菜送到,小伙计退出雅间时,特意带上门,并对晏然说:「晏掌柜说了,沈大人在此就餐的事情,他不会声张,小姐和大人可以慢慢用餐。」 晏然和沈山屏退了菜头和绮云后,互视一笑,他俩还当秘密似的藏着,原来大家都看出来了。 「你先吃吧!你病刚好,这些都是清淡的菜,」晏然自斟了一碗茶,低头翻看帐本,「这几日,我都没来鼎香楼,也不知道生意如何......」 「这几日你为何没来?」沈山夹了一块鱼肉,确定里面没有刺后,小心翼翼的塞进晏然嘴里。 「还不是因为你不理我,没心情来。」晏然抬头瞪了他一眼,沈山不敢在说话了,等晏然看完帐本后,才道:「其实你也无需让自己这般辛苦。」 晏然愣了一瞬,回身把帐本放到靠墙的小柜子上,坐到沈山对面,夹了一箸菜塞进嘴里,心事重重。 「其实,你现在后悔,还来得急,都怪我今天冲动了!」晏然咬了两口菜,食不知味,又放回碗里。 「你这是什么话?我觉得你是说一不二的女子,怎么到我这里,就出尔反尔了!」 晏然见沈山动了气,又心疼起来,软声道:「你先别急,我且问你,婚后,我还是要做生意的,你可能接受?这个酒楼,是我祖父的心血,我姐姐不喜经营,所以,我以后还是要抛头露面的做生意,你没有意见吗?沈伯父和伯母都没有意见吗?」 沈山长舒了一口气,放松眉头,「我还道是什么事,婚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照旧,我父母两个月前就要向你家提亲,是我拦着先等等。」 「可你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晏然小心翼翼地问。 「你觉得就算你不做酒楼生意,我娶了你,别人就不说三道四了?」沈山迟疑地看着她,好似在说:聪慧如你,怎么会认为我是那等迂腐守旧,不明事理的人? 晏然回瞪了他一眼,心里却暖烘烘的。 「多一个话柄少一个话柄又能如何?」沈山说得从容,这个问题他早就深思熟虑过,若他想娶豪门贵女,何必等到今日。 晏然忍不住高兴,老天爷何时开始眷顾我了?她低头闷声夹菜,突然食慾大振。 「现在换我问你,你为何愿意嫁我?我记得两个月前,你还说我阴险狡诈,阴阳怪气,还有气量狭窄,」沈山越说越愤慨,直勾勾盯着晏然等她解释。 晏然正吃得高兴,两腮塞得满满当当,沈山一脸严肃的模样,让她心里一惊,夕阳透过身后的窗照射进来,满室金黄,沈山的一身银色锦缎竹纹长袍,在光线下泛着水波纹的光泽。 他面貌俊朗,和沈姜氏一样,有着精緻的五官,深邃的眼眸特别明亮,晏然居然看愣了,她特别想问:小时候见你身材瘦弱,像个麻秆一样,怎么几年不见,这般气宇轩昂了?北方水土养男人啊! 「看够没有?」沈山伸手点着她的眉心,「我问你话呢,你怎么突然想嫁我了?」 「我知道你待我好,从静慈庵遇袭,再到你为了我将秋桃撵走,照顾鼎香楼的生意,帮我姨父寻了那么一个好差事,而我不能总揣着明白装煳涂,没完没了的占你便宜啊!」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以身相许?」沈山明显很失望。 晏然抬眼看他,笑眯眯道:「还因为你现在比以前长的好看啊!」我的心思,哪能那么轻易告诉你,哼! 沈山笑了,也不知道是否认可这个回答。 第二天,沈家人全家出动到晏家提亲。 晏承恩乐坏了,王氏连说三遍:这不可能! 第154章 154我若被休,我就另赁一宅,单撑门户 选择正确的事,还是顺从己心,恣意行事,晏然决定做正确选择。 可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通常讲,盖棺才能定论。 所以,当下的选择,就是自己的心意,只是身在局中,我们不自知而已。 **** 「听说小沈大人向朝闻街上的晏家求亲了?」汪小小的爹,时任江宁巡抚的汪大人,强忍内心的不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8页 沈辙从汪大人的声音中,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强颜欢笑:「是,是,晏家那姑娘聪明伶俐,深得我夫人喜爱,我夫人一直把她当自家闺女看待,这次回金陵,听说她还没嫁人,立马就动了娶她做儿媳妇的心。」 沈辙手心里擦着汗,为了不给儿子找麻烦,他只能把这个事儿全扣到媳妇姜氏头上,这也是姜氏给他出的主意。 「那你儿子也同意?」汪大人表情复杂,若沈辙说小沈不同意,他一定会为小沈撑腰到底。 「我儿孝顺,这事自然他要听母亲的,从小到大,他从没违背过他母亲任何要求。」 沈辙不是圆滑的人,每当要拒绝别人请求时,他都很痛苦。 「我家小小没福分,我还想着能......哈哈哈,日后我们两家......哈哈哈哈,」汪巡抚用皮笑肉不笑的方式结束了对沈家婚事的期望。 同时,汪巡抚心里想:小沈大人如此听母亲的,以后就算自己的宝贝闺女嫁进沈家,婆媳关系也难搞,嗯,回家就用这个理由安慰女儿吧! 汪巡抚心里有了主意,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地揶揄了沈辙好几句。 沈辙憋了一肚子气,回府时,姜氏还没睡,正坐案头打算盘珠子,沈家虽一府俩大人,但有明一代,官员俸禄并不高,即使是五品官员,每月俸禄不过十几石米,而在金陵的应酬却不比京城少,这里都是闲官,平日更爱聚会摆排场,所以姜氏每月都要为银钱犯愁。 「真没想到,我儿去晏家提亲,晏家大奶奶居然不同意?」沈辙黑着脸,拿起案头上的帐本,翻看了一眼,好多处红字,哎!今天让他烦心的事太多了! 姜氏头都没抬,专注地拨着算盘珠子,口中劝慰:「晏大奶奶是觉得高攀不上我们家,然儿嫁进来受气,这当娘的心,我能理解。」 「哼!当我们什么人家,还能虐待媳妇不成?」沈辙脸黑成锅底,脱掉外衣,换上起居常服,默默坐在姜氏对面,看她在烛下理帐,随手拿起茶壶想泡碗茶,后来想想算了,实在是没心情。 「你也早点休息,别伤了眼,这帐,明日再算也不迟。」沈辙闭目说道。 姜氏轻声回道:「等以后然儿嫁进来,我就清闲了,她是算帐的好手。」 「你倒是坐的稳,不担心这婚事成不了?」 「晏夫人不过是想拿把大,我们给足她面子就是了,这么好的婚事......」沈姜氏抬头笑道:「晏然同意了,这婚事就定了。」 ***** 王氏拒绝沈家提亲的事情,很快通过鼎香楼传扬开来,她没想到大家对此事的态度是两个极端: 与晏家无关的人(看热闹的),纷纷赞扬王氏高志,不攀高接贵,之前暗地指责她虚荣好胜,偏心眼的人,开始检讨:此等有骨气的女人,做事情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与晏家有关的人(亲朋好友),则对她开展众叛亲离似的攻击,晏承恩道:「这辈子你也没为然儿做过什么,就这婚事,你还不成全她,你俩是有仇不成?」 至于晏晴和王芷夫妇,以及晏承友为首的晏家亲族,则力劝王氏赶紧撤回决定,丢了这个金龟婿,以后没地买后悔药。 王氏心道:「我嫁姑娘,我陪嫁妆,到时你们来借光享福,升官发财!啐!」 对于这些人,王氏自是不理,晚上和晏承恩回了房,她忍不住要说道说道。 「你当我不愿和沈家结亲,但也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那沈大人,多少家豪门贵女惦记着,当年他才弱冠,就有好几户人家来提亲,要不是他去京城跑得快,可能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就说眼前,上次沈夫人大寿,我亲眼见有个官太太,带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给沈山见,咱家然儿怎么与人比?」 「咱家然儿怎么了?就是脾气大点,容貌比谁差?」晏承恩不服气。 王氏瞥了眼不争气的丈夫,懒得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道:「今天两人谈的好,浓情蜜意,明天俩人不好了,再说咱姑娘耽误了他前程,咱们晏家小门小户,可担不起这个不是。」 「沈山那孩子,咱们也是看着长大的,品性不坏。」晏承恩坚信自己的看法。 「你看人准吗?」王氏面露讥讽。 晏承恩很有信心地说:「就算沈山年轻,以后有点花花肠子,可沈家老爷和夫人,都是喜欢咱然儿的,能找到这样好的公婆也不容易。」 王氏冷笑,「你是真幼稚,哪有人会真心喜欢别人家孩子,还不是为了哄自己儿子开心,若自己儿子不喜欢,媳妇算个屁!」 蹲墙根偷听的晏然,实在听不下去了,勐然起身,「咣当」撞到窗上,没办法,她只好揉着脑袋,极不情愿地进了玉烟阁,她往地中间一杵,晏承恩让她坐下说,她摇头偏不。 王氏暴跳如雷,手指晏然,眼睛却瞪着晏承恩,怒道:「你看她这德行,你说东她往西,不知好赖的东西,这副德行可像官太太?沈家要真是把她娶进门,要被人笑掉大牙咧!」 王氏冷哼一声,继续道:「若是没这门亲,咱还有这么一个世交朋友,要是结了亲,你看着吧!不出两年,就是仇家!」 晏然不甘示弱,大着嗓门喊:「说白了,你就是不喜欢我,更见不得我好!若沈家提亲的是姐姐,你早就同意了!」这种从小不被母亲看好的耻辱感,让她眼里充满激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9页 王氏也不是吓大的,见女儿顶嘴,堪堪气杀钟馗,她手指晏然,颤抖地咆哮:「对,对,你说的太对了!我就是看不上你!我就是怕你嫁过去,给晏家惹祸,到时候没过两年,再让人家休回来,被温家甩了,把吴家剋死了,再被沈家休了,我看你以后日子怎么过!」 「我若被休了,我就另赁一宅,单撑门户,不在你跟前碍眼!」晏然双手插腰,面对句句戳心窝子的话,她也一句不让。 晏承恩挠着眉心,郁闷道:「我说你俩有完没完,这婚事还没成呢,就说起休不休了,多不吉利。」 母女俩负气背对而坐,晏承恩虽也气,但还是忍着脾气对晏然道:「你也别急,这婚事,我说了算,明天我就去沈家回话,咱嫁。」 晏承恩虽从小不务正业,但品性不差,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算是顶好的一个人,若对人好,就掏心掏肺,这一点晏然很像她爹,只是晏承恩前半辈子,把爱心都奉献给了自己的哥哥姐姐,他想后半辈子对家人好,可目前看,时机已经过去了,晏晴已经出嫁,晏然马上也要嫁人,至于王氏,天生冷情薄性,看重物质和利益大于感情。 晏承恩的悔过之路可谓路慢慢其修远兮。 「哼,」王氏冷笑,「嫁沈家,你有匹配的嫁妆吗?」这才是王氏眼下最关心的,若是能风光高嫁自是好,可目前看晏家根本筹备不出像样的彩礼了,到时,她精心维护二十年的富太太体面就会被撕得粉碎。 晏然亦冷笑:「这才是你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关节吧?」 晏承恩剑眉一扬,费解道:「当初嫁吴家,那些嫁妆都拿回来了,怎么没了?不够?」 王氏望着愚钝,何不食肉糜的丈夫,耐心解释道:「当初嫁吴家,吴家是商户,不差咱家这点彩礼,过了门,然儿也是吴家经营理纪的好手,吴老太太精明着呢,就算咱家彩礼不够,他家也不敢亏了咱闺女,况且他家儿子有病,本身就理亏。」 晏承恩点头。 王氏见说动了一个,怒气消了三成,呷了一口茶,继续道:「可沈家和吴家不一样,你若不多带些嫁妆,沈府院里那么多人,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咱这丫头......」王氏无可奈何瞪了晏然一眼,嘆气道:「大门大户的奴婢都势利眼,见新夫人要啥没啥,背后不给穿小鞋才怪。」 晏承恩一脸天真笑容,「哪有你说得那么可怕,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那些奴婢想巴结还来不急呢,还敢使绊子?不想活了吧!」 王氏冷笑,「你这辈子,真是白活!手里散出去的钱不计其数,可却一点也不了解这东西的妙用,你就看隔壁隋白氏,就她那天山雪莲的脾气,若不是背后有娘家撑腰,手里嫁妆丰厚,你当真隋老爷那么愿意与她过日子?」 王氏一脸不屑,补充道:「你若没钱,奴才管你是主子还是什么,我听说,后宫里的娘娘,每月都要从娘家拿钱,补贴日常开销,若是穷的,想烧个好点的无烟炭,内务府都不给。」 在王氏的认知里,她身边所有女人,包括晏氏族里的姑嫂、还有她的牌搭子,最近与她走的颇频繁的九莲塘的戚家奶奶,还有她的大闺女晏晴,谁不是以夫为天,就算是耍脾气,也都是虚张声势,但凡男人生气了,她们立刻收敛像只小绵羊一般,哪有像隋白氏这样,一言不合就上山,要自己男人三番五次去请才肯下山,她想不明白,隋白氏是怎么做到的?唯一理由就是:手里有钱,家里撑腰。 「娘,你就不要因为自己嫁妆少,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隋老爷自然是真心愿意与隋夫人过的,当初在静慈庵遇到劫匪,你不知道隋老爷多害怕隋夫人有个闪失。」晏然不喜欢王氏说隋夫人坏话。 「行了,行了!你俩不要为别人拌嘴了,那个,」晏承恩一脸愧疚看着晏然,终究这个家是被他败光的,若非此,再有十个女儿,他也不愁嫁妆啊! 「 嫁妆的事情,我去想办法,」晏承恩拍了拍晏然的肩膀,郑重表态:「爹肯定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不过肯定是和你姐姐出嫁没得比了,然儿......」在一声嘆息中,晏承最后说道:「等着出嫁吧!」 昏暗的烛光下,晏然见晏承恩鬓角处多了一丝银髮,心中不由动容,她其实很想说,她自己这些年攒了很多钱,可想想,还是算了,攒的是攒的,家里置办的是家里置办的,你既然这么说了,你就去努力吧! *** 沈家向晏家提亲,首战失败,夜深人不静的,不只是朝闻街上的晏、沈两家,还有远在城南的王芷一家。 二更梆子响起,天空一轮明月,洋洋洒洒透过窗纸洒进屋里。 王芷坐在炕沿上,收拾小孩衣服,嘴里念叨:「大姐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这么好的亲事,她都不同意。」 「我也想不明白,或许真如她所言,不愿高攀?」 「她不愿高攀,她嫁晏家干嘛?「王芷冷哼一声,「当年谷兰庄,不乏本分人家看上她,她可是正眼都没瞧过,晏家来提亲,我爹起初还犹豫,可我长姐又哭又闹又上吊,恨不得同我们王家断绝关系!」 「这就奇怪了,你说......」杜昌希坐到王芷身旁,一脸不安,「若婚事黄了,沈大人会不会把我去福建的委任令给取消了?我等这个机会可等了十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0页 正说着,杜方氏牵着两孩子进屋,说孩子要睡前亲亲爹娘才肯入睡,王芷和杜昌希笑着抱起两个孩子,左亲一口,右亲一口,舐犊情深,夫妻俩心里更坚定了,为孩子以后路好走些,自己这辈子一定要争口气! 把俩孩子送出屋,王芷道:「朝廷的资文都下了,哪还能要回去,不过我也担心,为防万一,明儿我再去趟晏家。」 「今日大姐否了这门婚事,明日復去,却将何为辞?」 「哼,」王芷得意地翘起嘴角,「大姐嫁晏家,日子虽过得不错,但她一直有个心结,总觉得娘家无能,低人一等,明儿我跟她说......」 第155章 155你的婚事,乃家族大事。 翌日晨,早膳后,王芷雇了一辆小驴车,匆匆赶去晏家,在门口正好碰见晏晴抱孩子回门。 二人奔着相同目标,拉着手,笑着一齐步入院子。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几个年轻的小丫鬟在后院晒被子和冬衣,王氏坐在交椅上,挥着纨扇,像看戏一样看着她们。 小丫鬟们感觉是被监工,一个个都很不自在,本来很简单的活,在王氏的虎视眈眈下,她们硬是出了几次错,一件上好的裘皮袄子掉在地上,换来王氏的责骂。 王氏年轻时,并不愿与下人们多说话,她要保持当家主母的威严,人都说她是富贵命,天生就有大奶奶的气势! 而真相是她不知道如何管理下人,在王家做姑娘时,哪里有丫鬟婆子伺候?是以她常板着面孔,装作一副深不可测,威不可欺的模样,凡事只嘱託金妈一人去传达。 如今她年纪大了,金妈也老了,在王氏身旁的只有一个叫浣月的小丫鬟伺候,而她则越来越喜欢和下人们在一起,看她们干活,与她们说话,跟她们发泄怨气。 「娘,你在这干什么?我还以为你在花厅,结果扑了个空。」晏晴牵着儿子赵渭从月亮门后过来,王芷跟在身旁。 王氏抱起外孙,左右脸蛋开亲,小孩子不喜她身上浓烈的香味,左闪右避,王氏的红唇扑了空,腾出空来才对晏晴道:「和这些衣裳一样,晒晒太阳,总在屋里躺着,人都要发霉了。」 王芷笑道:「姐姐这是好日子过得多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躺着都不得闲。」 王氏笑了笑,若晏承恩肯在家,她也不至于无聊至此,可惜,他男人早上天一亮就出府了,也没给她一个交代。 众人迤逦至金英堂,路上,王芷细心留意,院里穿梭的丫鬟,无论穿着还是数量,屋檐上的画壁,还有廊栋上的油漆,都与几年前她初次来晏家做客时,相差悬殊。 王芷心中唏嘘,富贵无常。 五岁的小赵渭正是淘气年纪,被奶妈和一众丫鬟抱去园子里玩,王芷问及晏然,王氏道:「今日十五,晏然陪隔壁隋奶奶去庙里烧香。」 王芷和晏晴听罢,不约而同用眼角扫了眼表情落寞的王氏,然后低头哂笑喝茶。 王氏深知这俩人此行目的,只是佯装不问,故意东拉西扯些话题,心里早已开启十级戒备。 王芷早上出门时,特意拉着杜昌希,这是昨晚两人商量好的,可早上杜昌希临阵脱逃,此刻王芷正愁如何开口,晏晴笑眯眯问王氏:「娘,你到底为何不同意沈家婚事?」 「好马配好鞍,好船配好帆,齐大非偶,两厢不配,这个简单道理,你不懂吗?」王氏怒哄哄地敷衍,她指望换个话题,特问起赵女婿怎没一同来? 晏晴淡然笑道:「女婿要去药铺,」然后她眉眼一转,焦切问道:「最近周围各府州又闹灾荒,金陵富商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府衙可派人来?」 此话一出,精准击中了王氏的小心脏,自晏老太爷去世后,晏家便没了可撑得起门面的人,不是有男人,就能当家的,王氏至此终于看明白了——男人和男人也不一样。 晏家富名在外,当初族里人忌惮晏五爷,不敢明目张胆地诓骗钱财,现在五房只剩一个不成器的晏承恩和王氏这个弱质女流。 至于晏然,他们虽有些忌惮这丫头脾气火爆,但考虑她早晚要嫁人,便也不怕了,趁晏然不在家时,三天两头以各种理由,向晏承恩「要」钱。 修祠堂,建学馆这些,三五年花一次,也就罢了,要命的是族老过寿、族孙生子、族人亡殁,置办棺椁,这等各房自己院子里的事,非要拿到族里开会讨论,结论就是:晏承恩要出大头,理由是:这是晏家族人的体面,人人有责,有实力者首当其冲。 这种事不说天天有,也是月月有,没了鼎香楼的晏家,支撑起来越发吃力。 以上,若撕破脸,我就是不掏钱,也还能抗过去,抗不过去的是官府也来拔富敲诈。 周遭一有个风吹草动,官府就让没有靠山的富商们出粟赈灾,而这几年,周边灾情尤其多,这对晏家来说无疑雪上加霜。 王氏听到晏晴提起这个,下意识扶了下胸口,重重嘆了口气。 王芷一脸疑惑:「官府要商户捐钱?捐多少?」 晏晴淡然笑道:「姨母放心,应该要不到你家去。」 王芷讪讪一笑,明白了其中意思,想要被敲诈,也得有资本。 王氏问晏晴:「官府可上赵家去了?」 晏晴摇摇头,好歹她公爹是做过御医的,为很多大人都治过病,且大伯已入京领职,衙门想敲诈抽丰,也不会选择这样的门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1页 王氏欣慰:「这就好,你过的顺心,娘也就放心了,你爷为你选的这门婚事,没错!」王氏暗暗赞嘆,还是晏老太爷计之深远。 晏晴笑道:「妹妹的婚事,也错不了,若爷在世,也会同意。」 王氏勉强笑了笑。 王芷见话入正题,此时不开口,更待何时?于是,她放下茶杯,对王氏道:「这些人欺软怕硬,若家里有个官老爷,谁还敢来拔富抽丰?」 王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到她之前的顾虑,似目光短浅了。 所谓打蛇打七寸,王芷继续往王氏的要害上戳,「姐姐虽没跟我说,但我也知道,姐姐嫁进晏家,也并非事事顺心,晏家姑嫂嫌弃咱王家没钱没势,一定给姐姐不少脸色看,尤其你二嫂,那个林氏,话里话外嫌弃我们王家女儿有村气,我就听到过好几回了!」 王芷见王氏眼神幽深迷离,似想起过往那些不愉快的经歷,遂反问道:「可若王家也出了老爷呢?」 晏晴抢答道:「若我们家有了官老爷,那些人恐怕连夜携礼过来,想着如何才能夤缘攀附?」 王芷扒了一个橘子,送到王氏手里,「沈大人给你妹夫谋了泉州府的差事,虽然只是个八品小官,可几年后,保不齐也是个五品大人,倘若晏沈联姻,沈家还能看着咱弟弟兆生死等朝廷任命吗?他是吏部郎中,专负责南直隶的官员推荐考核,若小弟也入仕,你姑嫂哪还敢瞧不起咱王家?」 知姐莫若妹,果然王氏眼睛一亮,她微微点头:「妹妹说得甚有道理。」 晏晴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甜美,若妹夫是沈大人,赵家人更会对她客气三分。 晏晴和王芷不知道,王氏心里还有一个大计较,便是嫁妆问题。 时下盛行嫁女厚嫁,女方嫁妆要么与彩礼齐平,要么高于男方彩礼,否则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家里财政告急,只能秘而不宣,哪好意思昭彰,王氏几次张嘴想诉苦,都放弃了。 王氏的苦恼,在晏晴和王芷眼里是不可思议的,她们想不到,与晏然住在一起的王氏和晏承恩,居然对这个女儿相知寥寥。 鼎香楼有一成股份在晏然名下,晏晴一直以为这个钱是父母私下给晏然的,想到自己从小到大,得到晏家这么多偏爱,这点小钱,她也不好意思当面质问。 乐芷书坊有三成股份属晏然的,这是杜家和晏然的秘密,这么多年过去了,王芷以为姐姐早已知晓,遂也不想老生常谈。 有诗云: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其实母女父子之间何尝不是? 王氏和晏承恩做梦也没想到,身边这个不爱脂粉爱拳脚,不爱女红爱下厨,从小在晏家如透明人存在的二丫头,其实是一个隐形小富婆。 鑑于王氏态度的软化,王芷和晏晴心情如雨露迎晨风,花儿见朝阳,说不出的畅快。 三人又闲谈了一会,无外乎,晏然摽梅已过,好郎婿可遇不可求。 王氏心里合计,若不是差点体面,谁不想嫁沈家?不说家世,单就相貌才华,就已横扫金陵,想及此,她在心里又狠狠啐骂了几句晏承恩,「不争气的东西!害苦我们娘俩!」 吃过午饭,晏然和王芷方告辞回家,出门正碰上晏承恩和小虎子,风尘僕僕从外面赶回来。 「姐夫,你这是去哪了?」 「晏然不是要嫁人嘛,我给她筹措嫁妆去了!」 「爹,」晏晴一脸警觉,「你去哪里弄嫁妆?咱家还有何产业,我不知道?」 「你就不要惦记这个了,晏家现在没产业。」 王氏把晏承恩拽回屋内,方知他欲将乡下千亩良田及两处庄子卖了,王氏心道:现在晏家几十口人,全靠乡下这几块地的收成养活,若卖了,以后日子怎么过?可她亦深知晏承恩弥补父爱心切,只能施一缓计。 她对晏承恩道:「卖了就是死钱,不妨留着田地,直接做晏然嫁妆,每年都有活钱收,不是更好?」 晏承恩道:「你个妇人之人,两张地契,拿出去不过是两张纸,若换成银子,可以装上一箱,这多体面。」 王氏气得直翻白眼,「实话说吧,我不同意,你把仅有的田地做了嫁妆,日后你和我,还有府里上下几十张嘴,吃甚?喝甚?」 晏承恩倒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诺大的晏家,还能饿死人不成? 「钱财身外物,何苦操心劳肺的斤斤计较!」晏承恩苦口婆心开解王氏,「再者说,晏晴嫁人时,十里红妆,如今晏家,今时不比往日,可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然儿本来和我们就离心,这次嫁妆再不多添置些,这孩子心里更没咱俩了。」 王氏和晏承恩争吵个不休。 另边厢,晏然陪隋白氏上庙烧香,兴高采烈。 以往她陪同隋夫人烧香,自己并无愿可求,只是装模做样磕上三个头,可这次,她站在庙宇神殿中,脑里浮现沈山俊俏深情的面孔,心里喜滋滋的。 她比隋白氏还虔诚的跪在观音大士脚下,祈求她的婚事顺顺利利,还有——准新郎一定要身体健康,心脏强大。 隋白氏见她满面春光,笑问:「你的婚事,令堂还没同意呢,怎就这般高兴?」 「没同意吗?哈哈哈!」晏然笑容又俏皮,又爽朗,「我娘说得不算!」 隋白氏笑道:「果然女大不中留,去年这个时候,还信誓旦旦,同我发誓,此生不嫁呢,还说要陪我去庙里青灯念佛,两个月前,还说自己高攀不上沈家,让众人不要拿你二人开玩笑,这才多久,就变卦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2页 晏然脸虽红了,可嘴上不示弱:「隋夫人还说不下山呢,如今.....」她摸了摸隋白氏的肚皮,「又要做母亲喽!」 晏然掐算着时间,回到鼎香楼时,正好是申时。 她趴在二楼的窗前,慵懒地晃着腰肢,眼睛死死盯着街对面,不一会,一乘五品大人专属的双马青幰车,迤逦至沈府门前。 身着青色官服的沈山,从轿里出来,他没进府,而是第一时间抬头回望鼎香楼。 二人四目相对,目里传情,他笑意晏晏,指了指身上,她含羞隐媚,点了点头,见沈山进了府,晏然连忙转身命人去准备酒菜。 第156章 156「婚还没订,注意措辞。」「这次你跑不了了。」 「一碟水晶蹄膏 作法中有石花菜,古人认为石花清肺化痰,清热燥湿,取自清《食宪鸿秘》 ,这个清热……一盘合鲊 猪肉和鱼肉合煮的汤,取自清《食宪鸿秘》 。」晏然搓着太阳穴,一脸认真模样。 「哦,算了,不要这个……嗯……两个都是猪肉,不妥……」晏然轻声嘀咕。 绮云垂手站在晏然身旁,见晏然为几个菜,煞费苦心,她就像看见百年一遇的流星雨——真是活久见的奇景。 晏然:「一盘蒸鲥鱼,花椒和砂仁多放些,北方住久了,口重……再来一盘煎鲤鱼子。」 绮云:「小姐,两菜都是鱼吗?」 晏然:「嗯,沈山哥哥喜欢,青菜你看着办,要今日最新鲜的,再要一份酿鸭,一份莼菜羹。」 绮云:「小姐,酿鸭里有猪肉饼子,无妨吧?」 晏然:「无妨,记得一会上我新酿的酒。」 「嗯,知道啦!」绮云晃着脑袋,转身出去了。 晏然见绮云出去了,心急地又反身到窗边,可看了好一会,也不见里面有人出来,一面心里泛着嘀咕,一面想起白日隋夫人对她说的话:「夫妻本是一体,哪有高下之分,正如水无常势,人无常形,高低贵贱亦非常态,被这无常之事,扰乱本心,不是聪明人所为。」 正寻思着,忽闻身后传来朗朗的男人声:「看谁呢?这么入神!」 晏然嘴角一翘,转身莞尔笑道:「透透气,坐吧!」 沈山提着袍边,面窗而坐,挥手让菜头把手中的瓷罐和牛皮纸包放到桌上。 「这又是什么好吃的?」 「皇城根北街,有一家老字号,我听同僚介绍,那的『橙膏』和『莲子缠』特别好吃,所以买来给你。」 「卖橙膏的老儿,见是我家大人亲自上门买,还打趣我家大人,说这甜品一定是给家里娘子买,把我家大人好顿夸赞!」菜头用他不南不北的口音,眉飞色舞地说着。 「你休让那老儿骗了,商人的嘴,惯会哄人!」 沈山话是对着菜头说的,可眼睛却盯着晏然,女孩今日上穿竹叶青罗袄,下着杏色绣花的罗缎裙,耳上坠着一对精巧的翡翠葫芦,衣裳颜色不算艷丽,但却很适合她,清秀水灵,甚是耐看。 晏然嘟着嘴道:「我可没哄过你。」 她拿起一个莲子缠塞进嘴里,这种甜品是用薄荷霜和白糖裹住莲子,用微火烤,糖融化后拉出的糖丝将莲子裹在其中,故而名曰「莲子缠」 ,晏然最爱甜食,嚼了一个,感觉不错,立马又吃了第二个。 「怎么没有?」沈山见她吃得心满意足,嘴角噙着浓浓笑意。 「我哄你什么了?」 「哄我娶你啊!」 「婚还没订,注意措辞。」 「这次你跑不了了。」 「......」 一个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倜傥公子;一个是脂粉堆里长大,见过世面的酒楼老闆娘,俩人说起情话,没羞没臊。 菜头和绮云听不下去了,带着一身鸡皮疙瘩,悄悄退出门外。 小伙计们为了一睹掌柜和沈大人同桌吃饭的风采,争先恐后送酒菜。 晏然点过的菜上齐后,王献忍不住又端上来两只醉蟹,说是今日蟹肥,特意送来给掌柜尝尝,然后他站在桌旁,像挑选精肉一样,上下打量沈山。 「看够没有?你又不是认识他?」晏然替沈山感到浑身不自在。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沈大人这次回来,我还没见过呢,」王献搓着油滋滋的手,高兴道:「真好,真好,王老爷知道了,一定高兴,我爹给我来信说,王老爷最近身体不好,二小姐有空也回去看看吧!」 「王伯信上说的?」晏然停下筷子,粉嫩的脸蛋抹上一丝凝重,「我家没得这个信儿啊......」都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王老翁与大闺女王蔓的确沟通寥寥,每年也只在祭祖时才得见一面。 王献下去了,沈山见晏然心事重重,对晏然道:「常听你说起谷兰庄,我还从未去过,正好两日后我休沐,陪你一起回去如何?」 晏然心想这个建议倒是不错,还未开口答应,楼下传来激烈的吵闹声,很快老伙计刘瑞跑上来汇报,有两人,点了两碗阳春面,然后嚷嚷说做的不地道,闹个不休! 「阳春面,不地道?」晏然皱着眉,这不是故意找茬吗?她对沈山道:「你在这先吃,我去看看。」 「我......」沈山刚要起身,被晏然按住肩膀,道:「你安心吃,这点小事,不用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3页 到了一楼,正对大门的四方桌前,站着两个男人,左手边的,长方脸,中等身材,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黄罗袍;右手边的高一些,肿眼泡,黄胖面孔,一身半旧泛白的青衫,一看就是酒囊饭袋之流。 俩人坐的正是门口位置,吵闹起来,引起门外路人驻足观看,掌柜晏城吩咐人去门口,把路人驱散,自己则去安抚一楼吃饭的其他食客。 黄罗袍见晏然从二楼下来,笑道:「你就是这的大掌柜吧?」 晏然心想,怎么看出来的?她微微一笑表示默认。 黄罗袍见她一脸和气的笑容,也不说话,以为她怕了,立刻添了三分嚣张气焰。 他嚷道:「大家都来看看,都说鼎香楼的饭菜好,结果,就拿这面汤煳弄人!还不如门外摊子上的好吃!」 青衫胖子,用竹箸挑起面,举给周围人看,然后狠狠把碗摔到地上,「就这还卖五文钱,这不是抢钱吗?这还敢称是店里招牌面?」 晏然:「既然不好吃,您二位,想怎样呢?」 黄罗袍:「退钱!」 晏然:「你还没付银子呢!」这俩人好像不太聪明。 「道歉!」黄罗袍纠正道。 「你跟我道歉吗?」晏然冷笑。 「放屁!你们这面做成面汤,还让我道歉?你是没睡醒吧?」黄罗袍哈哈大笑,露出一排焦黄不齐整的牙齿。 晏然皱了下眉,不忍直视,「这两碗,算我请客,二位请走,不送!」晏然扭头看刘瑞,示意他把这俩夯货拉出去。 青衫胖子仗着自己个头高,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见晏然无动于衷还想驱客,气得伸手去抓晏然肩膀,「小丫头,我大哥说话,你听不见吗?是让你们鼎香楼道歉!」 晏然轻巧躲过,笑道,「鼎香楼的阳春面,做的好不好,不是你俩说了算,想吃霸王餐,你们来错地方了!」 「你个毛丫头!」青衫胖子伸手,再次想抓晏然肩膀,结果又被晏然轻松躲过,两次失手,青衫胖子觉得丢了脸面,气急败坏,开始口出恶言,「都说晏家娘们生不出儿子,让家里姑娘出来管生意,今日看,这阳春面做的实在不怎么样,可这姑娘长的不错!」 旁边人听此,忙来劝和,「两位小哥,想必你们不是朝闻街上的人,我还是劝二位少在这惹事!」说话的是鼎香楼的老主顾,也是看着晏然长大的一位。 另个年纪更长一些的老汉也壮着胆子劝道:「我们在鼎香楼吃了十几年,这阳春面虽然价格比外面摊上贵三成,可真材实料,我劝二位,见好就收,这顿饭,晏老闆都说不收了,你俩就算了。」 「呸,你俩个是跟这小娘们有一腿吧,这么难吃的面条,你告诉我真材实料!你当老子没吃过阳春面?」青衫胖子挑着眉,怒狠狠道。 两个劝架的,见俩人不识好歹,摇着头,坐到远处等看好戏。 所谓江湖人讲义气,生意人讲和气,只有赚不到的钱,没有受不了的委屈,这等污言秽语,晏然不是第一次听,也註定不是最后一次听,若是往常,她就当狗放屁,才不屑动气。 可今日,她想着沈山就在楼上,心里恨急,脱口道:「想让鼎香楼道歉,你俩是做梦!我给二位两条路,要么现在立马滚,这顿饭算我请!要么我就抓你去衙门!」说罢,她摆手,让刘瑞等动手。 鼎香楼的几个老伙计,都是自幼在武馆里学过武的,虽然现在年纪大了,可对付这两个泼皮,还是绰绰有余,只是一旦动手,就要损伤桌椅,免不得平白受一场损失。 「等下!」 众人抬头,见沈山从楼上走下来,他指着二人,冷声道:「你俩回去跟你主子说,她要是想在鼎香楼无理取闹,我就一定要她府上鸡犬不宁!」 黄罗袍一双贼眼滴熘乱转,呲着牙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山冷笑,「想必你的主子给你俩十几两,让你来这吃顿丰盛的,然后再大闹一场,你二位觉得这是个小差事,只点了两碗阳春面,觅下那十几两,你俩还真是小气。」 沈山走到晏然身前,停住脚步,「明儿个我去贵府,跟你们主子分说分说,余下的赏银不用给了,饭钱里省了。」 青衫胖子脸色铁青,「胡说,我们是想吃大餐,这不还没点嘛!」 「哦哦!这么说,你二位承认是受人指使了!」刘瑞等伙计,还有一些仗义的主顾一齐起闹道。 青衫胖子和黄罗袍隐约听到有客人说,这个就是沈山沈大人,他俩暗道不好,才欲逃遁。 沈山拦道:「不忙,先把面钱结了。」 黄罗袍赶紧掏出钱袋子,扔到桌上,復转身欲走,又被沈山拦住,「道歉吧!」 俩人毕竟心虚,也不犟嘴分辨,冲着晏然,拱手道歉。 晏然本想息事宁人,谁知沈山道:「这么道歉,忒没诚意!」 俩人抬头,青衫胖子一脸横肉扭曲着,小心谨慎询问:「大人的意思?」黄罗袍以为是要下跪道歉,他倒是不含煳,扑腾一声跪在晏然面前,把晏然吓得后退了半步。 沈山笑道:「你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不是让你下跪,」他瞅了一眼门外,此时日头刚落,街上尽是匆匆回家的赶路人,白日的热浪还没消退,路旁柳枝蔫头耷脑,地上青砖被阳光烤得油亮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4页 「我也不为难你,」沈山大声道:「这离街尾不过一里地,你俩从这齣发,往街尾走,走两步,就喊一句『鼎香楼的饭菜最好吃』,喊到街尾,我就算你道过歉了!」 黄罗袍子心想:我等是领了命,特到鼎香楼捣乱,如今事没办成,还要丢人现眼,这被主子知道,回府定要几十大板! 想及此,他感觉屁股上的肉都哆嗦了,他重新跪下,「沈大人,行行好,您既然什么都知道,就饶了小的吧,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你这人,怎么说跪就跪,你起来说话,你跪着说,我看着还累,」沈山道。 晏然站在沈山身旁,悄悄拽了拽他衣袖,暗示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要不就算了,开门做生意,最怕得罪人!」 沈山反手握住她的手,背在自己身后,紧紧攥着,让她别说话。 黄罗袍扶着老腰站起身,一脸委屈,片刻前的威风全不见了。 「奉命行事,」沈山重复了一句黄罗袍的话,「你这么说,倒好像你很无辜,是我不通情理,难为你一样。」 黄罗袍和青衫胖子齐齐点头,是啊,是啊,可不就是你难为我们,我们还不是主子说东,我们往东,主子说西,我们往西。 沈山:「你们主子要是让你们死,你们去死吗?」 黄罗袍:「大人,您这话,强词夺理了,这去死和寻衅捣乱能一样吗?」 沈山点了点头,「嗯,是不一样,」他又问道:「若你主子,让你回家,把你老子娘揪到马路上,命你当街痛打他们一顿,你也照做吗?」 「大人,您,您......」青衫胖子急急道:「大人,您这比喻不妥当,子女打父母,那是要遭雷噼的,万不能从命!」 沈山冷笑道:「没想到,二位还是孝子,」他眼一横,目光瞬间严峻,「说白了,若命令是让你们欺负自己人,就是可以违背的,若命令是欺负外人,就是一定要遵从的!」 「这......」黄罗袍和青衫胖子只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劲,可又无处反驳。 沈山冷冷道:「去吧,去街上,按照我说的方式道歉,我保证,你们回府后,不会受罚,我会替你们说情,否则你们回去铁定屁股开花,」说罢,他伸出拽着晏然的那只手,朝门外指了指。 俩人稀里煳涂,灰头土脸地出鼎香楼的大门,回头不忘对沈山说:「谢谢大人!」 菜头自告奋勇做监工。 第157章 157光影迷离,美妙无比 两个酒囊饭袋,在路人闹笑声中,一路狼狈,逃回汪府,甫至门口,忽意识到,沈大人在鼎香楼,哪有跟来求情?俩人暗自咒骂沈山老奸巨猾,互视一眼后,准备先躲几日,再做道理,谁知刚走半箭路,便被门口执事发现,连拉带拽,拖回府中。 黄罗袍心想办事不利,总要寻个藉口。 于是他跪地回禀:「按照事先计策,我们兄弟俩,把鼎香楼招牌菜,悉数点尽,然后再当着众人面,细数饭菜难吃,继而掀桌砸椅,吓跑用餐客人,本来事情进展顺利,晏二小姐吓得要死,还欲拿钱与我兄弟俩私了。」 黄罗袍说完自己功劳,抬头看堂上人,结结巴巴又道:「可,可,可没想到沈大人也在鼎香楼......」黄罗袍又把沈山如何刁难他们说了一通。 坐在堂中的正是汪小小,她听罢, 好不怨杀,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绿,狠狠对着黄罗袍和青衫胖子发作了一场。 冷静后,汪小小拍着桌子,颤抖道:「然后呢?」 她声音颤抖,不是因为生气,而是事情败露之后的恐惧。 青衫胖子像座小丘,跪在地上,他抹着额头上的大汗珠,将沈山如何偏袒鼎香楼,扬言明日还要到府上兴师问罪的事,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你们说是汪府的了?」汪小小听到「兴师问罪」四个字后,脸色难看极了。 汪小小的父亲汪成贤,乃江宁巡抚,此次来金陵,他有两个目的:一是看望长子汪雷(为其仕途铺路),汪雷已经三十多岁,还只是礼部一个小小的给事中,二是为女儿汪小小在金陵寻一门好亲。 因汪母与沈母姜氏都是京城人,闺阁中时,有些来往,所以汪小小在一次宴席中,得以认识沈山,继而倾心于他。 汪小小知道,若父兄知道他因吃醋,派家丁去鼎香楼寻衅滋事,定不会饶她,说不好还会把她扭送回乡,遍地银鞍才子的金陵城,她可捨不得离开。 「我们没说,但他好像知道,」黄罗袍说罢,心里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我是真蠢,又被算计了!」 汪小小慌张地看了眼身旁的奶妈,奶妈附耳说道:「小姐莫怕,想必沈大人不会与你对质,顶多与老爷或少爷透个口风,可无凭无据,又能怎样?况且老夫人与沈家夫人是手帕交情,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事最后八成就是不了了之了,小姐无需过忧。」 「真的吗?可若是......」汪小小仍不放心,嗫嚅道:「若他非要讨个说法,可怎么办?」 「小姐,你这胆子忒小,官高一级压死人,沈大人不会不知其中厉害;再说,开门做生意,哪天不碰上几个地痞无赖,打秋风的,为这等小事,我不信,沈大人会兴师动众来汪家问罪!若真如此,这沈大人也是脑袋不灵光的,小姐也莫要再惦记了。」 汪小小点点头,心放回肚中,后续如何,暂且不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5页 却说晏然安排伙计重新收拾一楼桌椅,她復返二楼,站在窗前,向外望了一会,直到看见黄罗袍和青衫胖子在街尾消失不见,方转头对沈山嘻嘻笑道:「那俩夯货,还真听话,喊的声音还挺大。」 晏然娇艷的面庞,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微醺的红晕,沈山拿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表情凝重,声音亦凝重,「今日之事,是我给你添麻烦了,虽不吃准,但八成是汪家所为。」 「嗐,小事而已,」晏然嫣然一笑,坐至沈山面前,含羞道:「俩人在一起,何来连累之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也是你的事,你之前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吗?」 沈山听女孩话语中不再强调「你我」之别,先是怔了怔,俄而眼前一亮,舒展眉头,笑道:「你想通了? 」 晏然骄羞地把头一扭,眨眼笑道:「我想通了,你放心,我想通的事情,就不会变了。」 之前,沈山对晏家的「关照」,对性格孤傲,自幼无人妍暖的晏然来说,是一种负担,她习惯与所有人划清界限,以她短暂的人生经验,她与王氏的相处模式,就是她与世界的相处模式——两不相欠,互不打扰。 但沈山出现后,经过几夜思考,她的想法变了。 她觉得世界很大,人生很长,若用一种封闭的态度去对待周围人,一定会丢失很多人生乐趣。 晏然告诫自己,若想过好日子,若不想重复上一代人的生活,就不能因循苟安。 有人若愿意对她好,那就欣然接受,若没有,就坦然受之,不必怨天怨地——这是晏然想通的问题。 沈山捧着晏然的脸蛋,目光温煦又宠溺,他轻轻撩起她的刘海,在光滑白腻的额头上,深情地亲了一下。 然后,在晏然的晃神中,他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大实话,「螓首蛾眉,巧笑倩兮,长的不错!」 绮云在门口捂嘴偷笑,拦住刚办完事,回来报告的菜头。 「你家大人说,『长得不错』,我刚还以为他会说『口感不错』呢!」绮云与菜头窃窃私笑。 晏然显然没听清沈山说什么,此刻,她只是觉得一片心旌摇曳,目眩神怡,霎那间,仿若身旁的窗阑、墙壁都消失不见,天上的璀璨银河裹挟着万家灯火,将她笼罩其中,光影迷离,美妙无比。 在过往的岁月中,她有过心动,亦是灿烂甜美,但好像与这次有些不同。 她带着这份美妙,回到晏家,绮云提醒她洗脸卸妆,她却痴痴地觉得,今日应该带妆而眠。 绮云乐得清闲,杵着胳膊,促狭地看晏然,笑嘻嘻道:「小姐,我觉得你在沈大人面前和在吴公子、温公子面前,都不一样。」 「有何不同?」晏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嗯~~」绮云故弄玄机地想了想,「你在温公子和吴公子面前笑时,笑不露齿,很有小家碧玉的姿态。」 晏然眨着眼睛看她,等她说下半句。 绮云故意顿了顿,把屁股挪向椅边,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继而提高音量道:「你在沈大人面前笑时,不但露出八颗牙齿,甚至连后槽牙,小舌头都能看见!」 「那岂不是很难看?」在去镜子前印证和「教训」绮云之间,晏然觉得前者更重要。 绮云见晏然不理她,更加放肆地笑道:「不算难看,比之前你脸起藓,肿成猪头强多了!」 晏然羞臊着脸,回身去床上,拿起一个绣花枕头向绮云砸去,「你这丫头,我是纵坏你了!」 绮云灵巧地躲开。 好巧不巧,小醉雪揉着眼睛掀帘进来,被砸个正着,一脸懵,嘴里还不忘说:「小姐,奶奶和老爷让你过去。」 玉烟阁内灯火通明,香菸缭绕,王氏和晏承恩分坐罗汉床两头,手里握着擦脚的棉帕,脚踩木盆,盆里热气腾腾。 「这么晚才回来,你若再晚点,我和你娘都睡觉了。」晏承恩指着下首的椅子,对晏然道:「坐吧!」 王氏见晏然脸泛桃花,很是看不顺眼,「你既然想好了要嫁沈家,娘也不拦了,不过丑话说前头,以后在婆家受了气,你也只能忍着,这是你自己找的婆家。」 「看你说的什么话,」晏承恩嗔了王氏一句,转头对晏然道:「爹娘叫你过来,是要跟你说说嫁妆,爹打算把乡下庄子和百亩良田都卖了,折成银子,做你的嫁妆,以后,你用这些钱在城里买铺或开店,都随你,这也算是你自己的生意。」 「你爹可是把棺材本都拿出来给你做嫁妆了,你还整日不满意,说我们做爹娘的不疼你,你是真没良心!」王氏一边洗脚,一边悄声嘟囔。 晏承恩没理她,自顾寻思了半晌,又道:「寿芝堂里有不少古玩字画,你挑些你喜欢的,装上两箱。」 晏然知道,这些加起来也不如姐姐的嫁妆一半,但已经是父亲最大的努力,想及此,她鼻尖微酸,红着鼻头问道:「你把乡下庄子给了我,你们二老怎么办?」 「这不劳你操心,爹现在也算浪子回头,只要不上你二伯当,少与那些心术不正的亲戚打交道,咱家日常就没多少开销,平日吃喝都在鼎香楼,我手头尚有几处大屋可赁,这些足够花了,对了,」晏承恩补充道:「家里下人,你也选几个可心的带走,我和你娘也用不上那些人伺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6页 晏承恩一口气说完,如释重负地长嘆一口气。 灯火阑珊下,晏然见晏承恩神色黯然,心中不由生出莫名酸楚,当年风姿卓荦、挥金如土的父亲,如今跟她说以后靠租赁过活,晏然唏嘘感嘆:「只有赚不到的钱,没有败不光的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本想说些安慰父母的话,可想想还是算了,她实在没有与父母掏心窝子说话的习惯。 三人默了一会,晏然迎着王氏清冷的目光,道:「听王献说,外公近日身体欠安,我打算后日去谷兰庄看看。」 王氏放下手中的擦脚帕子,惊道:「我竟不知,后日,我同你一起去谷兰庄。」她虽心里怪罪父亲偏心,嫁人后,刻意与父亲疏远,可听到老父生病,还是恻然感伤。 晏承恩沉声道:「我也好久没见老泰山了,一同,全家一同去。」 晏然啧啧了两声,晃着大长腿,暗忖:沈山也要一起去,这么一大家子都去,不方便吧?不自由啊...... 「娘,」晏然分析道:「想必外公身体也无大碍,若有大事,小舅和五姨母一定会捎信来,待我去看看情况,然后你和爹爹再去也不迟。」 「你自己去,万一像上次在青岩山遇到劫匪,怎么办?」王氏说不担心,还是透露出关切之意。 晏然低头,低声道:「没事,沈山陪我一起去。」 王氏瞅了一眼晏承恩不再说话。 晏承恩沉吟片刻,拍着大腿对王氏道:「也好,也好,这几日我们要和沈家谈婚礼细节,这俩孩子的婚事要早些确定,免得夜长梦多。」 王氏知道晏承恩心急这门亲事,撇着嘴鄙夷道:「姻缘天註定,是你的姻缘,你撵也撵不走。」 王氏的阴阳怪气,晏然早已习惯,现在,她一想到长辈不随行,嘴角的笑意竟忍不住流淌出来,与桌上的烛光,天上的月光融合在一起,荡漾在空中。 「你至于如此高兴吗?」王氏问。 「我高兴了吗?」晏然反问。 第158章 158力不到,不为财 之后的两天,发生很多事。 首要的一件事——晏沈俩家达成婚约。 纳彩问名,礼金钗币,就是走走流程,若现在有人冒出来说,俩孩子八字不合,估计是故意找打,婚期定在十一月十五,若按沈山和晏然的意思,十月初才好,可是双方家长认为,时间太仓促,很多事情都需要时间筹备。 第二件事,杜家阖家去泉州赴任,晏然全面接手乐芷书坊和后面的宅子,她终于有了自己的生意。 第三件事,是晏然做梦没想到的,沈姜氏,也就是她未来婆婆,亲自去汪府与她的手帕交汪夫人开诚布公,传达两个重要思想: 一、你们一家人,除了长子汪雷,迟早都要离开金陵,而金陵是沈家大本营,沈家族人世代生活在这里,日后汪公子在金陵,还需要沈家人关照; 二、晏然是我看上的儿媳,就算我儿子不想娶,都不行!谁有意见,可以找她亲谈。 针对这件事,晏然最大的感受,不是偷笑汪小小吃瘪,而是,沈山真幸福,一有麻烦事情,沈姜氏就首当其冲去解决。 沈山笑眯眯说:「以后,家母也是你的靠山。」 晏然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家的感觉,一种所有人齐心协力,凝聚在一起的感觉。 第三天,天蒙蒙亮,晏然和沈山一心想着见面,洗漱完毕,匆匆吃过早饭,便迫不及待出发了。 出发时,俩人说好,各坐各家的马车,没走半里地,沈山就以有话商量,把晏然骗上他的车,官员的车,自然更宽敞,装饰更精美,晏然乐不得的去开开眼界,不过再豪华的马车,也不过两眼就看完了,接下来,朝阳温煦,俩人在马车的颠簸摇晃中,睡着了。 再睁眼时,路程过半,晏然掀帘,看向外面一望无际的田垄,轻声嘆了一口气。 「怎么了?」沈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白云、蓝天,牧童、炊烟,好一幅田园风光图。 「看见这片田园,我就想起我家那块地,我父亲要把地卖了,给我做嫁妆。」 「为何要卖?每年有收成,不是更好?」 晏然瞟了他一眼,无奈嘆道:「我何尝不想留,这是家祖置办的家业。」 晏然脑里浮现晏庭海那张精明强干的面孔,唏嘘感慨:「忙忙碌碌一辈子,到头来,一场空。」 沈山勾着晏然的肩膀,见她表情伤感,深情表态:「你若捨不得,咱就不卖,这有何难?你就算没有嫁妆,我们沈家人也没意见。」 晏然低头,心里软酥酥,麻丝丝的,这个男人的表白,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她把小手放在沈山的大手里,缓了缓神,轻声道:「从生意角度讲,『力不到,不为财』,之前,晏家乡下的产业,全依赖老伙计秦伯,他是我祖父辈的伙计,现在年纪大了,几次上来说想请辞,去儿子家养老,我们也不好强留,我爹......」 晏然顿了顿,深深嘆了一口气:「家里的伙计,要一代接一代,这才是兴旺之家的徵兆,可我爹管家时,完全依赖祖上留下的老人,不知培养新人,所谓人无千日计,老至一场空,现在庄子里的老伙计都退了,后续无人接班,若从晏家府中拨两个人下去,这些城里奴婢,哪里懂得田耕赋税?所以,卖就卖吧!留手里,迟早要亏钱的,现在及时止损,是最好的选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7页 晏然说完,冲着沈山笑了笑。 沈山的眸色深邃幽微,他静静盯着晏然,摸着晏然柔软的秀髮,好似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从何开口。 「你真是长大了!」 ** 到谷兰庄时,巳时刚过,晏然本想蹦下马车,冲进院子,结果被沈山抢先一步,提前放好马凳,扶着她的手,盯着她稳稳噹噹落地。 晏然不想扫沈山的兴,只好乖乖配合,两脚落地后,她第一时间冲进院里,家里几个长工和王伯夫妻俩,率先从屋里出来,王蓁领着孩子在后院玩,闻声也赶到前院。 晏然指挥随从卸车,跟着王伯搬去屋里;贾婆子则负责解决住宿的房间,这次随行的人多,除了晏家两个丫鬟,还有沈家四个家丁,两个车夫,瞬间,王家大院鸡鸣狗跳,尘土飞扬。 绮云为晏然这次能顺利嫁入沈家,时刻打着十二分精神,生怕中途再出纰漏,见晏然指挥完众人工作,立刻跑到晏然身旁。 「小姐,你刚在沈大人马车上干什么了?钗亸鬓松的,一会得空,我给你重新梳梳头。」绮云抬手帮晏然理顺刘海,轻声埋怨:「以后,小姐也是官太太,你就不能注意点形象吗?」 晏然小脸扫过一片绯红,想起刚刚路上颠簸,俩人先是互偎着,眯了一觉,然后又说会子话,只是沈山手不老实,总喜欢揉她的头,想必是那时弄乱的。 晏然转身去找沈山,红着脸警告他:以后不要乱摸头髮,重新梳头,很麻烦的! 沈山笑道:「好,下次揉手。」 「......」 王老翁已过七旬,一年前,开始时断时续地犯煳涂,看见晏然,口里喊的却是四姑娘王芷。 众人说:「是晏然,你看着长大的外孙女!老大蔓娘的二闺女!」王老翁叭叭嘴唇,似想起又似忘记,两眼呆滞,在众人的哄声中,胡乱点着头。 王蓁站在晏然身旁,语带讥诮:「这些孩子,只有我,天天在老爷子眼前尽孝,一日三次药喂,可他偏偏记不得我,只记得老四,老爷子清醒时,同我讲,他对几个孩子一视同仁,从不偏心,现在煳涂了,我可看出来,他对谁好了!这人的真话,都是煳涂时候说的!」 晏然皱眉瞪着五姨母,心想:当着老人面,这么抱怨,似不妥当。 王蓁看出晏然不满,冷笑道:「没事,他听不见,就算听见了,她也以为是老大说的,这个家,好事坏事,都落不到我头上。」 晏然不再理王蓁,转头去看躺在床上的王老翁。 王老翁刚喝过药,嘴角还冒着棕色的药泡,她走过去,用手帮他擦拭干净,老人如风中之烛,深如丘壑的皱纹,藏住了早就没有光彩的双眼,晏然心里一阵酸楚,嗫嚅道:「四姨母随姨父去了泉州,不知何年回来呢!」 这微乎其微的声音,还是被王蓁捕捉到了。 她冷嘲道:「你外祖父,就是听说老四一家要去泉州上任,所以整日喊着,也要跟着去,摔碟摔碗,闹了好几日,今日总算忘了这茬,可还是见人就问,老四回来没?」王蓁顿了顿,低声道:「说白了,还是我没出息,不招我爹惦记。」 说到此处,王蓁似有动情,眼底泛起一片红丝,她抬手揉太阳穴,掩饰自己的伤心,然后换了一个话题。 「你们婚期订了?」王蓁只知道与晏然定亲的沈家,家境殷实,具体做什么的,她并不清楚。 「嗯,冬月十五,那日五姨母和姨父一定要来喝喜酒。」 「嗯,我们一定去!」王蓁摩挲着晏然的肩膀,感嘆道:「时间真快,你都要嫁人了!这次可一定要顺顺利利,」她暗指上次吴家的婚事,「沈家知道你之前婚事吗?」 晏然点点头,他什么都知道。 「真难得,看来沈公子是真心中意你,他家做什么的?可配得上晏家?」在王蓁眼里,晏家已然是金陵城最富有的高门大户了。 晏然低头,轻声道:「配得上。」 晏然与王蓁在里屋说悄悄话,赵大马这时已经从田里赶回来,与沈山坐在外屋聊天。 王老翁喝完药,休息了一小会,终于不煳涂了,见晏然坐在窗下,忙摆手让她近处说话,晏然高兴,蹲在王老翁床前,握着他苍老的大手,一声声喊着外爷,好像又回到十几年前。 赵大马和沈山听见动静,掀帘进了里屋,王老翁盯着晏然身后的男子,哆嗦着嘴唇,哼哼唧唧问:「温公子,何时来的?」 「不是温公子,这位是要与晏然成婚的沈公子。」赵大马积极解释道。 「什么?不是温公子?」 「嗯,不是,是沈公子,沈山,沈博彦。」赵大马再次强调,很有耐心。 众人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为避免尴尬升级,众人打着让王老翁好好休息的旗号,纷纷离开屋子,迤逦至前院大堂坐下。 小醉雪帮贾婆子烧水、沏茶、洗果子。 绮云则从包袱里拿出一套精美的茶具,因为晏然担心沈山用不惯农家大茶碗,所以茶具、茶叶,她在出发前就准备好了。 贾婆子撇着嘴,一脸被嫌弃的不悦,可现在,无论她多不高兴,她也不敢再像以前那般撒泼犯浑了,一是因为年纪大了,硬体不允许,二是,她没了王秀儿这个靠山。 王秀儿因为常年得不到赵大马的「关心」,被庄里一个养牛的,名叫牛五的人钻了空子,俩人偷偷好上了,有了铁一般的实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8页 半年前,赵大马象徵性的收了牛五二两银子,又好心给王秀儿落了籍。 王秀儿嫁到牛五家后,做了正妻,本是好事,可谁成想,她不到一个月,就怀上了孩子,现在,牛五总怀疑孩子不是牛家的,二人三天两头吵。 王老翁对这个闺女已经彻底放弃了,唯有贾婆子口里骂着王秀儿活该,人却三天两头往牛家跑,她见女儿身子重,主动承担起牛家洗衣做饭的活,牛五见贾婆子这种泼辣人物,居然好心来他家帮忙,更认定王秀儿心里有鬼,时不时就在王秀儿的脸上,送上记几耳光。 晏然听王蓁讲完这个故事,一时不知道该说可喜可贺,还是什么...... 第159章 159他来干嘛?说说吧! 总之,没了王秀儿的王家大院,岁月静好。 王蓁照顾三个孩子,自己生的两个:一个叫勤哥,一个叫巧姐;王秀儿留在王家的儿子叫三儿。 三儿,像影子似的出现在晏然面前,扭扭捏捏,也不说话也不笑,只有王管院拿糖哄他时,他才露出洁白的小虎牙,咯咯两声,晏然可怜他,就像可怜当年的自己,但谈不上喜爱。 晏然很喜欢勤哥儿,不是因为是男孩,而是这个小傢伙,机灵活泼,不怕生人,你问他问题,他不管知道答案,亦或不知道,总是信口开河的胡乱解释一通,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相比较下,巧姐很怕生人,不过女孩子嘛,这也无妨,只是这孩子长得像父亲,晏然看着她那张略显长的脸,就很犯愁,鑑于此,她偷偷把沈山叫到没人角落,用摸骨相面法,确定沈山无论是皮相还是骨相,都没大问题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这脸,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脸,不错!」 沈山想起晏然刚刚看巧姐的眼神,又想起赵诚实那张脸,心里明白了她的意图,笑着摇了摇头。 「你现在后悔也晚了,其实像你也不错。」 晏然踢脚过来,沈山笑嘻嘻地躲过了。 ** 傍晚时分,夏风习习,二人漫步在田垄乡间,晏然捡了好多雨花石,磊成小山丘模样,然后笑着对沈山说:「都送你!」 「好贵重的礼物,你先收好,回府再给我!」 晏然把「小山丘」哗啦一声推到,嘟囔道:「谁给你抗石头回去?」 小时候,她曾把这些当成世界上最好的宝贝,如今,她心中的宝贝不再是这些石头了。 沈山对谷兰庄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很感兴趣,因为这是晏然小时候生活过地方,他一路走,一路问,俩人有说有笑,只是偶尔,晏然会恍惚,自己究竟在这里生活过吗? 十五年的时间,谷兰庄还是那个谷兰庄,一切如故,她可以闭眼说出大枣树下的石凳有几个,溪旁的垂柳有几棵,可生活在这的人,却换了一茬,晏然走在乡间小路上,居然没有一人认出她。 晚上,月亮高悬,三五只萤火虫在远处草丛里翻飞,好像星星坠入人间。 沈山和晏然依偎着坐在石矶上纳凉。 晏然白天说了太多的话,此刻她安静下来,沈山身上的气息,让她稍一靠近,就有一种朦胧的幸福感,她贪恋这种感觉,小心翼翼把身体凑过去,歪下头,搭在沈山宽厚的肩膀上,嗯,踏实又温暖。 从小到大,她一直想过这种踏实又温暖的日子,不用担心被抛弃,不用为了获得疼爱,而费劲心机与人争。现在,她明白了,爱,从来不是争取来的。 晏然闭眼感受幸福,沈山却心里有个未解结,他先是握住晏然的手,避免一会她逃跑,或者挥拳打人,然后用深沉又缠绵的目光凝视了她半晌,做此目的,是让她心情放松。 果然,晏然对沈山的眼神杀,没有什么抵抗力,一脸幸福,还嘿嘿傻笑了两声。 沈山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温廷言也来过这?」自听到王老翁把他错认成温廷言后,他就一直耿耿于怀。 晏然警觉地抬起头,表情诧异地「嗯」 了一声,然后她想把手从沈山的大手中抽出来,结果反被攥得更紧了。 沈山声音如常,并无怒气,「他来干嘛?说说吧!」 他拍了拍晏然的手背,提醒她休想逃跑。 「因为隋静啊,」晏然并不想逃跑,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情需要隐瞒,她抬头看向清冷的月亮,面色沉重。 「那时,隋静姐姐的死,让我很难受,所以我就躲到谷兰庄,住了一个月,温廷言在金陵找不到我,就追来了。」 「呵,」沈山紧紧拽着晏然的手,冷笑道:「没想到,温大公子追得还挺紧。」 晏然没理他的酸言醋语,而是低声道:「后来......」 她顿了顿,一些回忆涌上心头,仿佛要说的事,发生在昨天,又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后来,我们给静姐姐报了仇,」晏然补充道:「还有吴潜,吴公子也出了不少力。」 沈山点了点头。 晏然偷偷觑着沈山的脸色,漫天星辰下,沈山的侧脸,俊朗清秀,晏然调皮地用手指尖,在他的手心里挠了又挠,直到沈山嘴角露出笑意。 之后,晏然简明扼要地将她在苏州,如何与吴潜、子升配合,骗覃岚峰借钱收购生丝,覃岚峰 如何被蔡家小姐嫌弃,最后被治罪充军的事说了一遍。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发生很多事情啊!」沈山勉强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充满遗憾的意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9页 「天天都有很多事情发生,不是非要每件事都经歷。」 「可你的事情,我都想经歷。」 晏然看着眼前有点粘人的傢伙,虽然有些无奈,但心里还是觉得很甜蜜,她重新把头靠在沈山的肩膀上,继续感受他唿出来的温暖气息。 「其实廷言兄离开金陵时,找我谈了半宿,我,我没跟你说,」沈山摩挲着手中纤细柔嫩的小白手,低声说。 晏然轻声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晏然摇摇头,「不重要了。」 ** 第二天,王家的早饭异常丰盛,晏然搓着额头想不明白,一早上,如此「奢靡」是为什么。 王蓁神秘兮兮地把晏然拉到一旁,「死丫头,你未来夫婿是做官的,你怎不早说?昨天,我们对沈大人没失礼吧?」 王蓁今年三十出头,原本精緻的五官,在岁月的催化下,多了一丝慵懒的妩媚,少了一丝干净清爽,她从未踏出过谷兰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看外来的人和物,眼神总是怯怯的,还很游离。 她怕别人看出她没见识,她怕别人拿她和大姐、四姐比较,做姑娘时,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是以,昨日沈山和晏然一群人涌进院里,她为了保持长辈的脸面,甚至并未仔细打量来者的车马,衣着,首饰,她认为盯着别人身上看,有失体面。 可到了晚上,王蓁从赵大马口中得知,沈山是官家人,而且还不是小官,她立刻从被窝里跳出来,去贾婆子房间,告知她早饭务必要丰盛,回后院时,她特意在沈山的马车前驻足,看了很久。 「我没说吗?」晏然挑眉说着瞎话,她知道她没说。 「你只说沈家和晏家是世交,自小你俩就认识,我想着,既然是世交,那就也是生意人呗。」 「哦,那我忘记说了,沈山做官的,沈家老爷也是做官的,沈夫人的娘家,也是京城的官宦世家。」 王蓁又喜又惊,她握拳捶了一下晏然的肩头,「这么大的好事,你居然藏着掖着,是怕我们这些穷亲戚,占你夫家便宜?」 晏然笑道:「我的好姨母,我若怕你占便宜,我就不带他来了。」 王蓁寻思也是,她摸着晏然的脸蛋,仔细地看,她不明白,这个从小不受待见的孩子,怎么会攀上沈家这样的高枝?莫非真是那句话老话,否极泰来?时来运转? 可我这些年也很倒霉,我何时能转运?王蓁不由自主地掐了掐晏然的脸蛋,心想:「好看是好看,不过,谁年轻不好看?这张脸太硬朗,不温柔,怎么会被沈大人看中?而且,这孩子脾气还倔强,鬼心眼子又多,报復心强,半点贤良淑德的影子都没有,难道沈大人不知道?」 尽管王蓁心里疑惑,可表面上,仍旧一脸笑容:「还是你厉害,你四姨母熬了十年,才混个县丞夫人,你这一嫁,就是郎中夫人,真好,还是你出息!等你外爷清醒了,我把这好消息告诉他,我估计,他就不嚷嚷去泉州找老四了,肯定要去金陵去看你。」 晏然苦笑,怎么嫁个人就出息了?我这些年把鼎香楼经营的有声有色,不算出息? 「好啊,来吧,」晏然随和笑道:「我娘也很惦记你们,这次本来说要随同我一起来,不过她又要忙着我的婚事,所以......」晏然耸了耸肩,「待婚礼结束后,我娘和我爹会回来看你们。」 王蓁握着晏然的手,「不劳大姐和大姐夫来回折腾,我去就行,吏部大员的府邸,我还没见过呢。」 晏然低头笑道:「好,一定要和姨父一起去,」然后她将话题转移到赵大马身上,「现在王秀儿不在了,你的日子舒坦了吧?」 王蓁嘆了口气,「我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我现在就期盼我这俩孩子,以后能像你一样有出息!」说罢,王蓁似想到什么,神色一振,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是喃喃了一句,「算了,以后再说吧。」 晏然尴尬一笑,她知道王蓁想说什么。 第160章 160一个妻子足矣 回程,晏然掀开轿帘,让风吹进来,她的心和天一样,烦热,一来,外祖病情糟糕,她很担忧;二来,想起王秀儿的境遇,她心里亦不舒服;三来......五姨母担心的事情,也是她不知道如何面对的。 来时有多兴高采烈,回时,就有多沉重抑郁,果然人的情绪是个圈。 「怎么不高兴?担心你外祖?」沈山问。 「嗯,」晏然敷衍着,点点头。 「还有别的事吧?」他多少是了解晏然的。 晏然勉强笑笑,摇了摇头。 「我们不是说好了,你有事就与我,我可以帮你一起解决。」 「如果你解决不了,跟你说也是徒增烦恼。」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解决不了呢?」沈山见她这般,心里也有些不高兴。 晏然再次摇了摇头,拿起身旁的团扇,扇起风来,过了一会,她突然说道:「我姐夫那两个通房都提了妾,上个月,两个小妾,前后隔十天,各生了一个儿子,」晏然微微一笑,也不知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她喃喃自语:「赵家真是人丁兴旺,这一来,四个孩子,三儿一女,那两个妾还年轻,想必以后还能再生个俩仨的。」 「我们改日去姐夫家道个贺,孩子满月要摆酒吧?」沈山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0页 「嗯,俩儿子,自然要摆酒,虽然是庶出......」晏然轻声道。 她望着轿子外,火辣的太阳直射着广袤的田野,她把手伸出去,一股热浪冲击她的手心,然后从张开的指缝中飘走,晏然心里又涌起一股抓不住命运的无力感,她笑自己,昨晚,还觉得生活如此美好,一觉醒来,又觉得自己不过是世间过客,什么都掌控不了。 沈山抬起屁股,挪到晏然身旁,勾着她的肩头,侧头问道:「到底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开心?我回去请个名医来给外祖瞧病,虽说此病难治,但悉心调养,总会强一些。」 「好啊,你帮我请个好些的大夫,我来出医资。」 沈山闻听,怔怔看了晏然半晌,抿着嘴,脸色沉下来…… 晏然并没看他,依旧望着远处的山峦,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中,「我是想,我姐夫那人,看上去斯斯文文,没想到,晚上还挺忙,一个月生俩儿子。」 此话一出,晏然倒不觉得什么,小时候,她寄养在谷兰庄,三姑四婆五姨妈们,说起房内之事,从不避她,一来,觉得小孩子听不懂;二来,也不在乎她听懂听不懂,又不是自己孩子。 沈山听了,反倒红起脸,这个话题他也不好为连襟辩驳。 晏然看了他一眼,又道:「姐姐家的两个妾室,都是娘家带去的,先是通房,怀了孕,后提了妾,一个叫绮月,是我傢伙计张嫂子的女儿,一个叫方凌儿,是为了姐姐婚事,特意买的。」 沈山嗯了一声,然后似有所想地盯着晏然,知道她还没说完。 「我的事,从小就是我自己做主,你知道,我爹娘管自己都管不过来,当初姐姐婚事,有祖父张罗,现在我的婚事,大差不差的,也是按照我的想法来,我爹那日跟我说,让我从家里挑几个可心的丫头过去,你看我是带谁好呢?绮云与子升是有婚约的,明年开春,就打算放她出府,总不能一辈子给我做奴婢。」 「你刚刚是想这事?」 「没,是想起我姐家的事,顺便想起的。」晏然微微一笑。 「你自己做主吧,你想带谁就带谁。」沈山闻到丝丝醋意,他忍着笑,觑着晏然,故意说道。 「好」,晏然把脸紧紧靠向窗,这次她绷紧的脸色藏不住了。 谷兰庄到金陵,不过二十里地,申时,轿子在晏家门口停下,沈山先下轿,伸手去扶晏然,「不用!」晏然侧身躲过,心里醋气未消。 沈山执意去抓她的手,此时,门口小厮跑上前道:「二小姐,你不在这两天,家里出了大事!」 「怎么了?你慢慢说。」 「前晚,家里又进贼了,不过,小姐别担心,」小厮紧忙说道:「贼抓到了,还是自己人。」 晏然心想,是自己人就好办,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吃里爬外,忘恩负义的傢伙!由此,她又想起沈山,扭脸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才急匆匆往宅里走,沈山后脚紧紧随同,晏然回头嘟嘴道:「既然贼已抓到,就不是大事,哥哥,回府休息吧。」 沈山装傻充愣,「哪有到未来岳丈家门口,而不入的。」他见晏然今日心情不爽利,还没搞清楚原因,怎甘心离开。 晏然无奈,任其跟着。 小厮对沈山道:「此时,就老爷在家,早上,我家奶奶去大小姐家了。」 「赵家,有事?」晏然问。 「这个,小的不知,」小厮说罢,又道:「老爷此时,应该在裊晴园,和高瘸子一起修花呢。」 晏然朝裊晴园方向走,脚步越走越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手持纨扇,不停挥着,问小厮:「你刚说是家贼,谁啊?」 小厮瞅了瞅沈山,欲言又止,家丑不能外扬,他紧走两步,在晏然身旁耳语道:「是二老爷家的俩公子。」 「啊?」晏然一脸诧异,「人现在送衙门了,还是?」 「咳,送衙门还好呢,老爷人心软,当天就放了。」小厮都觉得心有不甘,跺脚道。 说到这,晏然和沈山已经来到裊晴园,小厮转身退了,晏承恩见沈山来了,喜笑颜开,忙把他请进凉亭。 几人见过礼后,围桌而坐,下人端上来一壶冰凉解暑的酸梅汤,晏承恩本想同沈山说说这两日婚事准备情况,结果被晏然打头就拦住了,「爹,听说咱家进贼了?」 晏承恩扬着下巴,蹙着眉头,不悦道:「谁嘴这么快?你这刚回来,就听说了,这家怎么都是你的人了?」 晏然道:「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不应该同我说吗?你不是让我管家吗?」 「不说这个,都是小事,已经解决了,」晏承恩看着沈山,心道:家丑不要外扬。 「沈公子也不是外人,父亲何必藏着掖着。」晏然盯着晏承恩,心中其实很纠结,一面她希望沈山了解晏家情况,晏家有一批很难缠的小鬼,以后是非只会多不会少,一面她又害怕沈山会知难而退,她盯着晏承恩的眼神开始闪烁。 晏承恩憋着嘴,无奈道:「是你堂哥,在外面赌钱,输了,一时犯了混,动起了咱家的主意。」 原来,晏然去谷兰庄那个晚上,大概四更天时,晏徕,晏衍两兄弟,跳墙进了晏家,这俩人同之前到晏家打劫的毛贼不同,对后院轻车熟路,很快摸到无忧斋,也就是之前的寿芝堂,他俩知道,晏老太爷生前很多古玩都陈列在此,这个房间现在晏然住,但晏然起早去了谷兰庄,整排房子,都是空的,遂想趁机偷走一些古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1页 说巧不巧,晏承恩这日失眠,晏徕,晏衍两兄弟行窃之时,晏承恩正坐在院角大树下的石凳上,想心事。借着黑黢黢的树影,晏徕,晏衍看不见晏承恩,可在月光下,晏承恩安安静静的看完他们偷东西的全过程,然后人赃并获。 晏然听完,觉得这事着实滑稽可笑。 「我那两个贼堂哥,你给放了?」 「不放还能怎么办?难道送到衙门里服罪?那样的话,你二伯和二嫂不得天天来咱家闹。」 「什么惩罚都没有?就那么放了?」 「还要怎样惩罚?莫非让我揍那俩混小子一顿,我这拳头下去,他俩还不如去衙门里蹲大牢呢。」 晏然看着眼前「拳头硬如铁,心肠软如棉」的爹,想着沈山又在身旁,此事终究是家丑,况且,事已至此,若想教训那两个贼堂哥,只能从长计议,眼下与晏承恩是争辩不出结果的。 忽她又觉得奇怪,「爹,你大半夜不睡觉,到我院里坐着干嘛?」 晏承恩低着头,脸色由最初的无奈变得沉重,「我最近总是梦见你爷,我想,他祭日要到了,今年咱家也做场大法事,告慰告慰亡灵,你马上也出嫁了,还择了这么好的夫婿,我得给你爷说一声,让他乐呵乐呵。」 说罢,晏承恩眼圈一红,七尺男儿,铁拳铮铮,过了四十岁后,变成了一个小哭包。 晏然等晏承恩恢復情绪,也已到了掌灯时分,三人移步到金英堂,等着开饭。 晏承恩屁股刚坐椅上,「腾」下復起身来,他藉口要去看看鹦鹉,这两天暑热,他的爱鸟「唿风」和「唤雨」食慾不佳,其实是故意留下两个年轻人,在堂上说话。 大厅前,僕婢往来不断,沈山拽着晏然进了旁边的花厅,这里隐私性好,可以说些悄悄话。 从谷兰庄回来后,晏然小脸就一直气鼓鼓的,沈山知道,惹她不高兴的,一定不是家里进贼,这等「小事」,还不足以让她闷闷不乐,他弯下身,弯起食指,在她翘翘的鼻头上颳了一下,笑道:「我知道你生什么气了?」 晏然不想理他,有些事情,纵使自己再不高兴,也不能直说。 「当今圣上,弘治帝,登基以来,后宫只有张皇后一人,你可知道?」沈山不待她回答,又道:「我做臣子的,当然要以皇帝为表率,一妻足矣。」 哎,沈山嘆了一口气,「你的心思,比圣意还难揣测,麻烦以后,有话就直说……」 第161章 161只要你不休夫,我都没意见 晏然不懂皇宫内事,但坊间有传,当今皇上 参考:明孝宗朱佑樘 不封妃嫔,不纳宫女,后宫只有张皇后一人,每日与皇后同起同居,二人鸾凤和鸣,一起读书作画,抚琴弹筝,从古至今,未有一个皇帝能做到只为一人心,白首不想离,这是旷古未闻的新鲜事。 当年,隋静还在世,几个小姐妹还讨论过此等怪事。 晏晴猜测,定是张皇后娘家权倾朝野,皇上对她的宠爱,是出于对张家的忌惮。可马上这个猜测就被推翻了。 事实上,张家显赫是在女儿封为皇后之后,之前,国丈只是国子监默默无闻的监生,其祖父是一名八品知事,家庭背景,不堪一提。 晏晴又猜测,张皇后一定才貌绝伦! 「非也!」晏然和隋静一口否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论女子才貌,一人心中一个标准,以才貌选人,只有更好,没有最好!」 晏晴想想也对,她无奈地摇摇头,嘟囔道:「那一定就是张家祖坟选对了地儿!」 隋静猜测:小夫妻新婚燕尔,待皇帝做久了,自然三宫六院,不为别的,就为皇家子嗣昌盛,大臣们也一定不会让年纪轻轻的皇上断了欲望。 如今隋静已逝多年,弘治帝登基十余载,后宫还是张皇后一人,老夫妻依旧恩爱。不知道隋静若活着,会如何评价? 皇上的八卦,晏然只知道这些,但她从未听说哪个大臣效仿皇帝,娶妻不纳妾的,即使违背《大明律》 《大明律》规定,其民纳妾,要四十岁以上,且无子嗣者,方可纳妾,违者杖责四十大板。这条规定,从明初制定,一直到明朝结束,也未更改过,但事实上,富家子弟为了子嗣繁盛,不顾律法纳妾的比比皆是,我想,当时应该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状态吧,再或者当时有用钱赎罪的方法,有钱人就更不在乎这条法律规定了。 ,也不能阻止这些人纳妾的决心。 ** 十几盆菊花分三排,摆在花架上,其中不乏「翦鹅翎」「黄绣球」「玉楼春」「白西施」这些名种,晏然一面叫人送茶果进来,一面佯装赏花,心中思量:他若敢纳妾,我就敢休夫!我可不要过姐姐那样的日子,不过,未来之事,还是交给未来的晏然去解决吧! 想及此,心里也不甚恼了,反倒是笑自己,这一天都摆着冷脸给沈山看,那傢伙着实有些可怜。 「你呀,就是不信我,你也不想想,我若对娶妻没要求,何苦等到现在?」沈山见她依旧背对着他,不言不语,也有些恼火,他转身坐到椅上,翘起二郎腿,歪头琢磨对策。 「我还没问你,你喜欢我什么呢?」晏然反身看着沈山,脸上露出沈山熟悉的恬静笑容。 沈山见晏然态度变了,眼珠一转,装作特别认真的样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带我游园,当时,你说『工无贵贱,好的匠人也可以与仕宦分庭抗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2页 晏然点点头,这话的确像她说的,只是她不记得了,但见沈山还记得这般清楚,心里不由动容。 沈山道:「当时我就想,这个小丫头有想法,不会人云亦云,跟你说话,痛快!」 「后来,」沈山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家母让我到贵府学武,令尊嫌我笨,让我拜你为师,起初我想,你年纪小小的,有何本领?后来发觉,原来你身手这般好!爬树上墙,都不在话下,一身力气,还能抓贼,那时,我想,这个小丫头好,跟你在一起,安全!」 晏然听到这,感觉画风要跑偏,她眉头渐渐蹙起。 「再后来,我听闻你接管了鼎香楼,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我又想,嗯,这个小丫头好,会赚钱,这若娶回家,日后我罢官回乡,家里也不愁米粮了。」 晏然越听越不是味,小脸也不知是气红的,还是被热风吹红的,她顶着红扑扑的脸蛋,嘟嘴负气道:「你是因为这三点,才想娶我?你好会算计!」 沈山见晏然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抚掌笑道:「小傻瓜,怎么会是因为这些,世上会拳脚,会赚钱的女子,又不只你一个,」有反应总比刚刚冷冰冰的好。 沈山再次起身,走到晏然面前,捧着她的小脸,轻声道:「我只是在见你第一面时,就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他告白完,并没放下手,而是深情地盯着晏然的眼睛。 晏然被沈山身上的热乎乎的气息,撩拨的脸颊绯红,耳边想起沈山温柔的声音,「下月就成婚了,婚礼事,自有家母和令尊操心,你有空,就在家养精蓄锐,不要胡思乱想,待成婚那日,有得忙呢。」 晏然乖巧地点点头,门口早有丫鬟几次想进屋通报,可见屋里人说话亲密,都踟蹰帘外,王氏一脸疲惫回来,见小丫头围在花厅门口,当是晏承恩在里面做什么鬼祟之事,二话不说,掀开帘子,把屋里人吓了一跳。 王氏亦吓一跳,红着脸,扭身出去,边走边讪讪道:「原来沈郎中在,我说门口那些人怎不敢进,吃饭了。」 沈山拉着晏然的手,往外走,倒也不避忌,王氏余光看见,白了一眼。 饭桌上,晏然先是把谷兰庄的事情详说了一遍,王氏先是唉声嘆气,继而冷嘲热讽:「你外爷,一心要儿子,到头来,儿子四处游歷,也没个正经营生,现在,他老了,病了,还不是靠我们姊妹几个照应。」 晏然心道:「主要是赵姨父和王伯在照应。」 沈山和晏承恩听了,点点头,然后爷俩举杯,另开话灶,讨论酒的口感。 「绵!」 「甜!」 「醇!」 「厚!」 王氏轻轻嗓子,打断把酒持螯的晏承恩,「你也不问问,今日我去赵家,是为何?」 「你想外孙了,就去看看,还能为何?」 晏承恩和准女婿又干一杯。 「你个煳涂爹,早上晴儿火急火燎派人找我过去,只是让我看眼外孙?」 「哎,你有话就直说,为何总要问我?我答不上,你还不高兴。」 晏承恩为准女婿夹了一条鸡大腿。 王氏气得直瞪眼,好在沈山识趣,给足岳母面子,连问了几句赵姐夫家可好?姐姐可好?外甥可好? 王氏皱着脸道:「我那可怜的外孙,不知为何,上吐下泻,虽无大碍,但我可怜的大闺女被吓得够呛,我大闺女怀疑,一定是后院里,哪个多蛊多妒的,在小孩吃食里做了手脚。」她捶胸顿足。 王氏天生有一种明明述说可怜,却怎么也激发不起别人同情的能力,众人皆没反应,唯有晏然抬头问:「可有实据?」 「你姐姐,就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她哪里会有什么实据 ?」王氏唉声嘆气。 晏承恩好半天,才寻思过味来,发狠道:「若抓住了人,有了实据,我定不饶她!敢欺负我外孙和大闺女,我扒了她的皮!」 晏然冷笑道:「赵家的事,自有赵家处理,你饶不饶的,又能怎样?」 「你怎么能说这样话?毕竟是你亲姐姐,怎么像与你无关似的,」晏承恩不悦。 晏然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就事论事,怎么我一说话,就非把我往伦理里拽,不给我扣个「生性凉薄,没良心」的帽子,你们是不是就说不了话? 晏然刚想发怒,就被沈山截话道:「秋老虎发起威,与三伏天有一拼,小孩子贪吃贪凉,坏肚子也是常有事,赵家世代医官,想来小外甥不会有大问题,听闻赵家又新添两个麟儿,我和然儿正要去看望,至于是不是有人暗中做蛊,明日看过,再下结论。」 说罢,沈山看向晏然,和气道:「明儿,我下值,咋俩去趟赵府吧!」嘴上说着,桌下,不安分的小手,拍了拍晏然的大腿,示意她不要生气。 晏然把腿往旁挪了挪,嘟着小嘴说好,王氏听晏然明日去赵家,心里也踏实了。 赵家的事情算告一段落。 王氏咬着筷子尖,看着晏然,眼神迟疑不决,自那日晏承恩说要将乡下田地卖了,换成银子,给晏然做嫁妆,她就心里不痛快,一面,她想让晏然风光大嫁,另一面,风光大嫁后,她依赖生活的家缘家计就见底了。 她多希望能有个万全之策。 她瞅了眼沈山,又瞟了眼吃得正香的晏承恩,佯装随口提起:「乡下那块地,可卖出去了?急卖要不上价格,要我说,以后这地也是留给晏然的,不急一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3页 晏承恩把脖子一梗,瞪着她,心想:这不是商量好的吗? 「你瞪我作甚?我就随口一说,」王氏用帕子擦擦嘴角,略显扭捏道:「上次你说,乡下庄子无人管理,与其荒废着,不如卖了,也是个道理,可我又一想,家里有一些僕人年纪大了,打发他们回乡,还要一笔开销,不如让他们去庄子里养老,也不用他们交纳租税,只要帮着料理田地,打理房屋,每年送上来些粮食就行。」 王氏说罢,扫了眼众人表情,她见晏承恩听得认真,遂增了信心,提高音量道:「田里富裕的粮食,下人可以去拿了卖,赚了钱,都归他们自己,这样一来,他们有了收入,也高兴,对我们而言,一来留住了祖业;二来,少了遣散开支;三来,少了庄子维护、修缮的费用;四来每年还有乡下送来的新鲜瓜果粮食,四全其美,不是更好?」 王氏觉得这个主意堪称完美。 晏承恩没表态,他原来目的,只是想让晏然的嫁妆丰厚,毕竟两个女儿,嫁妆悬殊,惹人闲话,于晏家,也是丢脸的事,况且,嫁到沈家,就算有相公护着,公婆疼着,可终究是,高门大院里讨生活,腰里没钱,寸步难行。 沈山听出王氏的意思,他是不在乎这份嫁妆,可在去谷兰庄的路上,他也清楚了晏然的想法,所以此刻,他只能装聋作哑,不好表态。 王氏见没人说话,笑眯眯看着晏然:「娘不是捨不得把那块地给你做嫁妆,可你也会算帐,现在卖不上价钱,还要多出一份遣散银子,这买卖不划算。」 晏然用帕子擦了擦嘴,正色道:「既然娘说到买卖上,那咱们就说买卖,耕稼力田,外行人说,靠天吃饭,内行人知道,从播种到採收,无处不学问,晏家三代以来,无一人懂稼穑之道,做生意,不熟不做。」 「嗯嗯,然儿,这话说得对。」晏承恩道,他想起晏老太爷在世时,也常这么说。 「其二,下人们去庄里养老,他们愿不愿意,暂且不提,人心不如草,得之不难,失之必易,按照娘这个法子下去,不出两年,咱乡下田地只会比现在更荒芜,我敢说,这还是好的结果,不好的,主僕反目也是可能的。」 晏然并没把话说太透,因为多说两句还是少说两句,对于膏粱纨绮,都是对牛弹琴,从小,她对人性就不抱希望,对人的能力,也从不高估,晋有陶渊明,一心务农,可还是发出「晨兴理荒秽,草盛豆苗稀」的诗句,宋有苏轼,躬耕东坡,喟然感嘆:「筋力殆尽,释耒而嘆」 。 王氏想当然的主意,在晏然面前是行不通的。 王氏似懂非懂地哼哈半晌,嗫嚅道:「我也只是想留住祖业,这一卖,你爷一辈子的努力,真真就是一场空了。」 晏然神伤,她何尝不知这点,但她更了解王氏的真实意图,晏然给王氏盛了一碗羹,安慰道:「祖上传家业下来,是想后辈能藉此做出更大一番事业, 而不是让子孙守着,原封不动的传下去,所以......娘,」晏然略带无奈地笑道:「田地卖了,这个银子,您收好,不用给我做嫁妆,我想过了,日后,你们总要有个营生,就算不为赚多少银子,也要有个事,人闲了就要生是非。」晏然瞟了眼闲到浑身痒痒的晏承恩,又看了眼身旁的沈山。 沈山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王氏道:「你爹一辈子,吃喝玩乐最在行,哪里会做正经营生?」 「我爹一身功夫,不妨开个武馆?你觉得呢?爹,」晏然看向晏承恩。 她了解这个爹,最大的问题,就是精力过于旺盛,所以整日与猫、狗、马、鸟、蟋蟀、孔雀这些有毛没毛的畜类较劲,若有地方可以让他发泄精力,就算不赚钱,至少花费也少了,况且,晏然早就核算过,晏家本就有这个基础,家里上点年纪的僕人,都是当年武馆的人,有开馆经验。 晏承恩听罢,默默地又干了一杯酒。 年轻时,学艺有成的他,曾有做武师的想法,不过那时,家里不缺他那份银子,加上年轻好玩,渐渐也就淡了这个念头。 今日听晏然提起,他心里五味杂陈,他想不起自己何曾十五至于学,三十而立,他只知道,现在的他鬓角染霜,已经有了两个外孙。 尘世白驹过隙,人情苍狗浮云。 想着想着,晏承恩感觉嗓子眼发紧,眼睛酸酸,好像这辈子,是从八岁那年过继到五房后,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今日,中间,做什么去了?晏承恩问自己。 若说什么都没做?自己有个貌美如花的妻子,还有两个乖巧伶俐的女儿,若说做了,这个家没有一砖一瓦是他添置的。 晏承恩不想在妻女和未来女婿面前丢人,尽管他下午已经哭过一回鼻子了,他低下头,轻声哽咽道:「这个主意不错,待我晚上和你娘仔细商量商量。」 心里却觉得与这个女儿越来越远...... ** 晚饭后,天色垂暮,晏然催沈山快回府,并亲自送他到大门口。 路上,她问沈山:「我把晏家祖业,留给我爹娘,你没意见吧?」 沈山道:「你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你不休夫,我都没意见。」 「那我的嫁妆可能会比较少......会不会被你族人嘲笑?」晏然低头,喃喃道。 「你的嫁妆,我来准备。」沈山笑着拍了拍她的小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4页 「......」 第162章 162大夫治得了病,可治不了人心 翌日午后,晏然忙完店里事,便去沈家陪沈母下棋聊天,直到沈山下值回府,换了便装,俩人甜甜蜜蜜,一同乘小轿,前往通济门,到赵府门口时,已近酉时。 路上,俩人特意在繁闹的街衢停留了片刻。 偏衫、小帽、小鞋、女娃戴的长寿锁、银手镯,每一样,沈山都很细心地检查、挑选,这些是给晏晴孩子们的礼物 晏然用小脑袋瓜敲着沈山的肩膀,轻声道:「以前,送我的礼物,也是这样挑选的?」 沈山笑道:「是啊,比这还细心。」 晏然面露遗憾,低头喃喃:「早知这样,我就不把那些礼物送绮云了。」 沈山停下手,特意歪过头,狠狠瞪着晏然,「去,要回来!」 「都送这么久了,怎么要?以后,我不送人就是了。」晏然撒娇道。 ** 进赵府门,迎头碰上一个年轻和尚,和尚一脸功成身退的满足感,挑着经担,向二人打个问询,二人各自回礼,领路的小厮说,这是少奶奶请的,奶奶说,府里有人用鬼祟伎俩,要作法驱邪,晏沈二人互视一眼,心道:这法子若好用,衙门都可以关门了。 二人跟着小厮,奔正堂去。 晏晴早得了信,正在大堂候着,赵一凡则亲迎到二门上,如同迎接族长一般,礼让进屋,四人堂上省了客套行礼,只分主宾落座,闲话几句后,晏然便和晏晴去后院看孩子,沈山则和未来姐夫坐堂品茗。 晏然下午喝了一肚子茶水,刚在堂上又补了两盏清凉茶,瞬间尿急,遂让姐姐先回屋,自己则先去如厕方便,随后就来,赵府她已轻车熟路,后院僕妇也认得,与自家无异,二姐妹商定,便在通往后院的游廊分开。 晏然方便完,一身轻松,往后院畅心阁走去,她寻思早点与姐姐会和,于是抄了一条近路,这是赵府的备弄,平日鲜有人至,只是用于夜间防火和巡逻用,晏然身体灵巧,脚步轻盈,走至月洞门时,忽听里面有男人声音,她下意识收住脚。 通常大户人家的后院,偶有小厮出入也正常,女眷院子,总有些女婢做不了的力气活,如弄砖弄瓦,搬花种草等,所以起初,晏然并没多想,只是自小养成偷听的习惯,见有人「私语」,她便条件反射的屏息驻足,躬身猫腰。 说话的小厮,从声音判断,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一嘴山东口音,晏然探头瞧去,与小厮对话的,正是赵姐夫的妾室方凌儿,显然方凌儿不愿与男子多谈,甩袖背对男子,欲备离开,男子生生拦住道:「我只是想帮姐姐出口恶气!现在小少爷病了,少奶奶自顾不暇,便不会无端找你麻烦了!」 「谁用你帮我出气?你当我是你什么人?你在这逞哪门子英雄?」方凌儿突然转回头,把晏然吓一跳,立刻缩回脖子。 方凌儿前望后探,再四确定无人后,低声对男子说:「我因你是同乡,所以平日与你多说几句话,谁知你竟不知好歹!」 男子见方凌儿转了身,脸上怒气并不十足,声音也温柔和顺了许多,遂大了胆子,一把握着方凌儿的手,勐地往自己怀里扽,「我只是见不得少奶奶那般欺侮你,若下次,再让我看见她欺负你,我就,我就,」血气方刚的男子急着表态,脖筋都鼓了,「她若打你一下,我就打她儿子两下,她若打你十下,我就对小少爷,百倍还之!」 「我看你是疯了!」方凌儿欲挣脱男子手腕,甩了两下没成功,反倒把自己甩进对方怀了。 男子哭丧着脸,紧紧搂着方凌儿,恳求道:「待我攒够银子,我带你走,好不好?」 晏然在月亮门后,早已瞠目哑言,之前来赵家,她的确见过姐姐惩罚方凌儿的凌厉手段,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劲,想劝阻,只是她自隋静死后,再也不愿插手别人事,除非对方主动拜託,推之不过。 方凌儿显然是有些动容,在男子怀里竟然抽泣了两声。 男子得了信心,又道:「咱家奶奶表面像个菩萨,实则最是刻薄无情,善妒寡恩,绮月姐姐从小就在晏家,如今也未见比你过的多好,难道你甘心在她手底下,胆战心惊过一辈子?」 方凌儿抽泣两声后,渐渐恢復理智,她一面奋力挣开对方手臂,一面压着声音怒道:「我不会和你走,我在这里不过受几句骂,可要吃得吃,要衣得衣,待我儿子长大了,我也是有盼头的,与你出去,我便什么都没了。」 说完,她理了理头髮,再次甩袖离开,没走两步,又回过头对小厮道:「你当少奶奶请和尚作法,是信了奶妈所言,府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她不过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让我们都不要再闹了,就当菩萨显灵!否则怎会突然给我和绮月姐姐,各涨了二两月银?我劝你也安分些吧!」 方凌儿走了,留下小厮颓然站在哪半晌。 晏然偷觑着方凌儿的由大变小的背影,又看看身后长长的弄巷,真是进退两难。 她暗自忖度:这样一条又长又狭窄的备弄,待小厮转身, 穿过月洞门,必然发现她,与其被发现,不如佯装路过,于是,她果断迎面过去。 小厮心虚,吓了一跳,遽然向墙角退了半步,然后才想起向晏然施礼,晏然「嗯」了一声,像没事人一样,从容从男子面前飘过,顺便还不忘偷偷瞟了他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5页 小厮个子蛮高,长得也蛮秀气,夕阳斜照,一圈毛茸茸还未成熟的鬍鬚绕着嘴角一圈,晏然在心中大摇起头,说不上是同情这个多情男子,还是应该可怜他、憎恶他。 ** 畅心阁内,小赵渭正与妹妹欢姐玩拨浪鼓,两个奶妈子寸步不离地陪着。 晏然没有同晏晴汇报刚刚所见,而是陪孩子玩了一会,只是这俩孩子实在「刁蛮任性」,对她又拉又拽又是扯嗓子叫嚷,很快,晏然败下阵来,没了哄孩子的心情,她重新坐回晏晴身旁。 晏晴看着孩子,眉眼尽是爱意,她对晏然说:「你看我这俩孩子,多好!我这渭儿,以后不是金马客,定是翰林才,我跟你说过吧?渭儿抓周 ,抓的是牙笏,我敢说,他一定是赵家最有出息的孩子。」 晏然点点头,她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同时她不得不提高音量,以压住孩子的叫嚷声,「我看这孩子,应该病好了,精力真充沛!」 俩孩子见小姨妈不理他们,便将注意力放在了一个年轻奶妈身上,奶妈头髮被小赵渭抓得紧紧的,估计是拽得头皮疼,脸都白成纸了,却不敢训孩子一句。 晏然实在看不过,斥了外甥一句,晏晴蹙着眉头道:「男孩子,这个年纪,就是喜欢抓东西,练力气呢。」 晏然讪讪一笑,便也不做声了,直到晏晴也被孩子炒得头疼,方大声训了奶妈两句,然后让奶妈把孩子带到院子里去玩。 屋内恢復宁静,这时,一个穿绿裙子的小丫头,掀帘进来,把香几上的残香撤走,重新点燃新的沉香。 晏然盯着冉冉升起的香菸,有片刻功夫,她想起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姐姐,在金英堂,姐姐嘲笑她吃饭没有规矩,第二次见,在寿芝堂,姐姐又嘲笑她,连盛饭菜的盘子都当个新鲜物,再后来,晏晴嘲笑她给隋静的回礼忒村,姐姐也从不看好妹妹和温廷言的关系,直到姐姐出嫁,或许是家事牵绊,姐姐再没对晏然说过一句刻薄的话。 两姐妹联繫少了,但是关系好了,每次见面都和和美美,晏然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见一次,就生一肚子闷气。 「想什么?」晏晴打断了晏然的胡思乱想。 「没想什么,我刚来时,碰到一个和尚出府。」晏然微微笑道。 「哦,那是我请的报恩寺的高尚,最近我那两个小儿,接二连三生病,你不做娘,不知道,」晏晴捂着胸口,表情异常沉重,「孩子一生病,比我自己生病还要难受哩!我只恨这病痛不能转移,若转我身上,亦或减个十年寿命,我都心甘情愿的。」 晏晴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兀然起身,径奔屋内佛龛前,佛龛前摆着许多供果,晏晴点燃三柱线香,然后双膝跪在蒲团上,双掌合十胸前,嘴里念念用词。 也许是知道姐姐心烦何事,此刻晏晴背影,在晏然眼里,是那般孤单可怜,晏然心疼姐姐,安慰道:「姐夫是杏林圣手,姐姐不用担心,小孩子,皮实得很。」 晏晴冷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大夫治得了病,可治不了人心。」 「此言何意?」晏然讶然,心道,若姐姐误会了方姨娘和那小厮的关系,她不妨替俩人做个解释,谁知,晏晴说的并不是她所想的。 晏晴站起身,坐回晏然身旁,冷声道:「你不知,有些人是坏到骨子里,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话一点也不假。」 晏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继续道:「那俩贱人当我不知,自为诞下庶子,后半辈子就安保无虞,若此刻再把我儿弄死,日后赵家产业,她俩便二一分作五。」晏晴啐了一口,眼神犀利起来,「做春秋大梦去吧!我暂时安抚了她们,以后慢慢收拾。」 说罢,她朝外面喊道:「人是死绝了吗?客人来了这么久,也不见送杯茶进来,是不想在赵家做了,还是不想活了?」 晏然仿若在晏晴身上,看到了王氏的影子,她张了张嘴,寻思了半晌,然后悄悄道:「长姐,或许事情并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晏然欲把她刚在备弄中听到事情,告诉晏晴,又担心这样会害了方凌儿,以晏晴现在火辣暴躁的性格,不把方凌儿撵出府,也会在府里打个半死。 而若提审那血气方刚的小厮,若他再胡乱说一通,没姦情都会让人以为有姦情,到时候,方凌儿就百口莫辩了。 【出场人物】 小厮:赵府家丁,与方凌儿是山东同乡。 方凌儿:赵一凡妾室,生一子,赵淳。 第163章 163让妹夫看了,见笑! 晏然正犹豫不决,门帘被打开,穿绿裙子的女婢再次进来,她两手端着海棠花雕漆的茶盘,上面放着一套汝窑的茶盅茶壶。 「放下后就出去,杵这儿干嘛?还要听我们说话不成?」晏晴瞠目嗔道。 女婢低着头,惶惶退出门外。 「阿姊,你现在这脾气可真够大的!相由心生,你看二伯母,一脸戾气,可比咱娘显老多了。」晏然低头抿了口茶,半开玩笑半警告她。 「你少拿二伯母跟我比,」晏晴不高兴,她觉得身份被作践了,受王氏的影响,她从小就瞧不起二伯母林氏,在她眼里,林氏是一个粗鄙不堪,唯利是图的得志小人。 可当想到林氏的两个儿子,也就是她的堂哥晏衍和晏徕,她又高兴起来,「二伯家那两个蠢儿子,到咱家偷东西,被爹当场抓获,你知道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6页 「知道啊,」晏然兴奋地答道,「不过,你为何这么高兴?」虽然,她知道姐姐厌恶二位堂哥,可还是问了这句废话。 「高兴什么?」晏晴一撇嘴,眼角挤出一道鱼尾纹,她不胜遗憾地说:「咱爹就是心肠太软,若我在家,当场就把那俩蠢货送去官府,打他俩一百大杖,再送去塞北修墙,那我才是真高兴呢!」 晏然觉得晏晴这个「愿望」过于狠了,可让她改换阵营,帮两个堂哥说几句好话,她也做不到,于是,她只能用沉默表达态度。 晏晴并不觉得自己言语不妥,她只觉得还不够解恨,从她懂事起,二伯晏承友就算计晏庭海的家产,从晏承恩手里,陆陆续续骗了不少钱,晏晴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连带着晏承友的儿子,都是她心里的头号敌人。 对于这件事,晏然与晏晴的怨恨目标不同,她更怨恨的,是晏承恩的无能。 「赌必盗,奸必杀,我担心堂哥们这次没得逞,未必善罢甘休。」晏然总是比晏晴想的更远一步。 其实,晏然一直很疑惑,二位堂哥为何要到她家行窃?二伯家的家底也算丰厚,这俩小子做个「家贼」,不是更容易得手吗?即使一朝被擒,有亲娘相护,也不会出更坏的结果。 只是,这几日,晏然无时无刻不沉浸在与沈山的甜蜜相处中,对未来婚姻生活的嚮往中,她没空深究堂哥的问题,如今姐姐提起来,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晏晴收敛起忘乎所以的表情,她认同妹妹的结论,并很认真重复了一遍,「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说完,她开始不安,绞着手里的帕子,抱怨道:「你说,咱们怎么摊上这么一个恶亲,半分光都没沾,反倒日日被他家算计,下次晏徕晏衍再去咱家做那偷鸡摸狗的事,你可有法子对付?」 晏然寻思了一会,很肯定的回道:「下次,若被我碰上,我定不会让那俩小子轻易脱罪。」 晏晴盯着晏然的眼睛,见她胸有成足,也放心了,然后姐妹俩用心疼对方的眼神,互相看了半晌,异口同声道:「二伯家,真是没一个好人!」 说完,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门口穿绿裙子的小丫鬟,她打帘进来禀道:「前堂可以用膳了,」她见晏晴笑得开心,自己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晏然路过她身前时说:「你家少奶奶,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没做错事,就不用害怕她,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 晏晴也听到这句话,她挎着晏然的胳膊,走出畅听阁后,轻声埋怨晏然:「你犯不着与那贱婢说话,尊卑有分,贵贱有体,你若给她两天好颜色,第三天,她就能开染坊,我之前的丫鬟,绮霜,你记得吧?不就是我对她太客气了,她才傲睨得志,拆我台,扇我脸。自那次,我就得了教训,贱人就是贱人。我劝你,也不要对绮云太好,最后伤心的只有自己。」 晏然知道她与晏晴性情不同,在很多方面,都「话不投机,道不相同」,可因亲缘关系,她还是忍不住劝道:「克核太至,必有不肖之心应之。」 晏晴不屑一顾,「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晏然微微笑着,用沉默代替争辩。 路上,赵家僕婢见少奶奶和亲家二小姐走来,纷纷退后,或行或站,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会对晏然格外「关注」,晏晴笑着对晏然说:「她们都羡慕你哩,钓到金龟婿!」 「羡慕我?」晏然讥嚯:「半年前,人人嘲笑我命硬,嫁不出去,半年后,就都开始羡慕我了!看来转运只需半年!」 晏晴拍了拍晏然的手背,用姐姐教育妹妹的口气道:「人嘛,不就那么回事,万事别当真。」 晏然无奈笑笑,现在除了沈山,别人的话,她才不在乎呢。 姐妹俩穿过花木扶疏的庭院,快到前堂时,晏然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下午在备弄里,与方凌儿纠缠的小厮,如不是有下午的巧合,俩人也就擦肩而过,这辈子也未必能说上一句话,可正因有了下午的「擦肩」,现在俩人都不能无视对方了。 不过晏然还是佯装不认识,只是她没想到,晏晴却把那人叫到身前,语气轻佻地对那相貌清秀的小厮说:「赵宝,你抬头说话。」 赵宝走上前,深揖唱喏,「奶奶有何吩咐?」 「你抬头说话,你这是去哪儿?」 赵宝抬头的时候,眼梢瞄着晏然,眼神闪躲,年轻人的心虚是藏不住的。 「老院公让我去后角门,说有处地面的青砖碎了,我去定个数,好叫人来修。」赵宝或是为了掩饰紧张,或是有意纠正自己的山东口音,说话很慢。 「那去吧!」晏晴微微一笑,挥手让他走了,赵宝走时候,又特意看了眼晏然,眼神里藏着请求、拜託还有害怕的意味。 晏晴看着赵宝离开的背影,宽肩细腰,高高瘦瘦,她怔了会神,突然一脸疑惑地看晏然,「你俩认识?」 「我俩怎么可能认识。」晏然一口否决,拉着姐姐的胳膊,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晏晴点点头,自语道:「也是,你俩怎么能认识!」少刻,她便恢復了之前的兴致,她先是让跟着的丫鬟站远一点,然后反手挎上晏然的胳膊,眉飞色舞地为晏然介绍起小厮情况。 「这小孩,叫赵宝,今年十八,是山东人,自小就没娘,跟着老爹过日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7页 「哦,也是可怜人。」 「他的可怜不止这些,」晏晴嘆气道:「他爹在山东犯了案,盗窃当地一个财主家的东西,还烧毁人家宅子,那家死了十几口人。」 晏然听了,跺脚恨恨道:「偷东西也就罢了,还烧人宅子,他爹,实在可恶!」 晏晴怔了一下,显然她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赵宝他爹和他爹放火烧死的人,都与她没关系,她并不觉得有何可恶。 晏晴调整语气,对赵宝的身世描述做了一个快速的收尾,「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爹很快就被抓了,还斩了头,这孩子无依无靠,逃到金陵,我家老爷看他姓赵,是本家,就买了他。」 「那也算苦尽甘来了。」晏然知道姐姐不会无缘无故跟她说这些,她面色轻松地等听下文。 「不过我刚特意叫他过来回话,是想让你看看......」晏晴语气突然轻快了,「这孩子长得俊俏吧?」晏晴压低声音,语气略显佻达:「若给他换身衣裳,好好捯饬捯饬,也是一个不输世家公子的风流美少年。」 晏然无可无不可地笑笑,现在,她的眼中,哪还有什么风流美少年,满心满眼只有沈山一人,所以,赵宝在她眼里,与守门的老汉没什么区别。 「小心让姐夫听见。」晏然提醒晏晴,有些话不能乱说,有些心思不能乱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不过说说,又没说让他做什么,你何苦跟我装正经?」晏晴没有从妹妹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也觉得「话不投机,道不相同了」,她快走两步,没了说话的兴致,也没有分辨的欲望。 俩人转过一个弯,又穿过一个雕花彩绘的游廊,便到了前院的正堂。 晏然看见沈山的那一刻,好像三秋未见似的,她也顾不上跟姐夫打招唿,甩开晏晴,径直走到沈山身旁坐下,她很想把刚刚碰到的新鲜事,跟沈山说一遍,听听他的意见,可眼下,她只能找些简单的话题。 「你和姐夫聊什么?也不说去后院看看外甥,我还在那等你呢。」晏然半嗔半怨地瞪了沈山一眼。 「刚奶妈把俩孩子带到这玩了一会,」沈山老实答道:「所以,我就没再去后院找你,你们又聊什么了,聊这么久?」他为晏然扒了一个橘子,然后又一瓣瓣分开,递到晏然嘴前。 赵一凡看不下去,用手指敲着桌面,「行了,行了,你俩才分开不到一个时辰,怎么就这么多话要说,以后朝夕相处,有的是时间说。」 晏晴一边指示丫鬟立刻上菜,一边阴阳怪气的插话道:「你以为是你?整日与我没话说。」 赵一凡尴尬地扯了下嘴角,他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可尽管心里不悦,在沈山和姨妹面前,他不好发作。 赵一凡调整了下自己的心情,故意挺直腰板,学起沈山的模样,他握着晏晴的手,语气缠绵道:「夫人这话是冤杀我了,我是一肚子话要对夫人说,可不知道夫人爱听哪句,不知从何说起而已。」 赵一凡赖皮的模样,没有赢得晏晴的好感,反倒增加了一丝厌恶,只是她也要顾全大局,她把厌恶的情绪压在心底,脸上保持礼貌的笑容,「一把年纪,你还这么不正经,让妹夫看了,见笑!」 赵一凡借着这个台阶,便也不再理她,而是转头继续与沈山攀谈。连襟姊妹各说闲话,饭后,沈山和晏然告别回家。 第164章 164你的小脑袋瓜里,能不能琢磨些好的? 菜头坐在马车沿上小寐,听见人声,睁眼见两个主子出了府,立刻跳下来,待沈山和晏然上车,他把轿帘拉上,自己重新坐到车夫旁,命车夫出发。 凉风通过窗纱吹进轿厢内,晏然与沈山并肩而坐,沈山喝了一些酒,身上带着一丝酒意,嘚嘚嘚的马蹄声,似有催眠的功能,他笑盈盈地听晏然讲在赵家遇见的事,从撞见方凌儿与赵宝在备巷里私语,到晏晴对两个妾室的态度,当然,晏晴夸奖赵宝那段,晏然特意省略了。 沈山不时点头,眉眼渐渐饧涩。 「你有听我讲吗?若是你累了,我就不说了,你休息会儿,」晏然想到大婚在即,本就事多,沈山忙完公务,下值还要陪她,时时不得清闲,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你靠我身上,闭眼睡会,到家还要一刻钟呢。」 「不累,我听着呢,」沈山歪着身子,靠在晏然身上,俩人的唿吸渐渐合成一体。 沈山闭着眼,徐徐说道:「家和万事兴,后宅不宁,不是兴家之象,」随后,他又对晏然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难言的苦,若闲了,陪晏晴散散心,但是阃内之事,别人也插不上手,搞不好,还要伤了姊妹和气。 「这个道理我懂,」晏然咬着嘴唇,眼神眺向车外,因不想被人看见二人同轿,车帘没有打开,幸好是白纱,可以透风,车外的人不能确切看清车里面的人,同样,里面的人看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也是影影绰绰。可若掀开帘,每一个人又都不同。 现在,在晏然眼里,所有路人,并无二致。 「那你不懂什么?」沈山嘴上这么问着,脑里朦胧忆起小时候,晏然常常跟在他身后,吹捧他是带脚的书橱,天下第一有学问之人,追着他问东问西,从亭台楼阁的建造,到各地风土人情,害得他不得连夜苦查资料,第二日,再装作早就会的样子,给她讲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8页 想及此,沈山嘴角忍不住流出笑意,半封闭的空间,有节奏的车轮声,以及温暖的光线,让他还未等到晏然的回覆,便自先发出微微鼾声。 晏然看向歪靠自己肩膀上沈山,拾起手边团扇,轻轻为他摇着,过了半晌,她喃喃道:「我是想不明白,当初姐姐,姐夫成亲时,也是甜甜美美,如胶似漆的,怎么有了儿女,反倒不如当初了呢?隋伯母和隋伯父也如此,隋伯母说,多数婚姻都是兰因絮果。」 晏然心里莫名怅惘起来,她隐约觉得,所有人的婚姻,都并无二致。 此时已近一更天,沿街商铺陆续关门闭户,行人渐少,菜头了解沈山心思,他没催车夫快些驾马回府,而是擅作主张地让车夫慢些,好让车里小两口多些温存时间,美其名曰:大人喝了酒,车速提高,路上颠簸,人会难受。 车夫夸赞菜头,「能做大人的近身随从,需要天赋,这个肥差,也非人人可做。」 菜头谦虚道:「咱家大人性子随和,碰上这样的大人,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车夫摇头道:「小兄弟,你也不用谦虚,性子再随和,你若做错事,照样该罚还是罚,我刚夸你有天赋,是你能做到时时刻刻替主子着想,我说个比方可能不恰当,你权当一乐听,夫妻俩都做不到你这般,我浑家常埋怨我不体贴人,想来,让我做你这个位置,我也是做不好的。」 菜头还欲谦虚:「我这是知恩图报,若不是大人好心收留我,我可能都活不到今日。」 车夫笑道:「大人是好人,看他对夫人这般体贴就知道了,我一会要去鼎香楼买份烧腊,我浑家最爱吃,我给她带回去。」 晏然坐在轿子里听着,也没吱声,也不敢动,深怕吵醒沈山。 车过了通济门,左转一弯,过了东牌楼,就到了里仁街, 这时车子骤然晃动,车夫拼命拉紧辔头,大声喝了一声,方把受惊的马控制住,晏然还未等询问,就听菜头在外喊:「眼睛长脑袋后面了吗?这么大的车过来,也不睁眼看着,横冲直撞!」 车外人刚要开口骂,脏话秃噜出一半了,估计是看出马车不是寻常百姓家的规制,就立刻住了嘴,这时,又听后面追上一个人,尖着声音喊:「弟,你没事吧?撞坏没有?」然后那人骂骂咧咧地嘟囔几句,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同菜头争执。 菜头也不愿惹事,见对方不闹,也就住了口。 这时,后面唿啦啦涌出来一群人,一人口里嚷着:「今日手气好,若不多玩几局,都对不起老天爷,刚出门,就撞了马车,这就是警示!」 另一人又道:「今日是你哥俩发财的好日子,进去再玩一把大的,说不定这五百两就翻成一千两,」说着,众人一哄地将那俩人连推带搡地拉回屋内。 对方口中的兄弟俩,连声拒绝,说已玩了两夜,身体乏累,改日再来捧场,也无济于事。 沈山这时已经坐直身子,催促菜头说:「若没事,就走吧。」 晏然听外面声音耳熟,奈何沈山靠着窗,她于是把身子向前探,跨过沈山,伸手掀起窗帘,果不其然,外面「没长眼」的两个人,正是堂哥晏徕和晏衍,晏然再挑眼向上看,背后牌匾上写着:四方赌坊。她把帘放下,刚欲正回身,被沈山一把抱住,「还是那么爱看热闹!」 晏然脸一红,虽然心里喜欢,可还是扭着肩膀挣脱出来,坐好后,她悄声对沈山说:「是我二伯家那俩儿子。」 沈山刚想掀帘,张嘴要说些什么,被晏然一把拦住,命菜头快点驾车离开。 「赌必盗,你这两个堂兄,要是不戒了赌,早晚要闯出大祸。」 「我今日也对姐姐说过这番话,只怕他俩上次在我家没得逞,待我出嫁后,后院空虚,他们还会再去。」 「那你可想好了对策?」 晏然附在沈山耳边悄声道:「现在寿芝堂摆放的古玩器皿,都是假的,他们愿意偷就偷,若他们倒霉,被我抓了现行,我就把他俩扭送去官府。」 沈山笑道:「就你鬼主意多,」过了一会,他又问道:「晏叔父,怎么突然就戒赌了?」 晏然回道:「我爹本就不好赌,他当年去赌坊,也只是好个热闹,说也奇怪,自我爷去世,他也不好那个热闹了。」晏然顿了顿,皱眉道:「可我这两个堂兄不同,却是瘾大的,逢赌必到,一喊就去,这兄弟俩赌运也是好,听说是赢多输少。」 「赌徒嘛,记吃不记打,记赢不记输,输了大钱,叫小赔,赢了小钱,叫大赚。」 晏然点点头。 转眼到了晏家门口,按惯例,沈山会先下车,再扶其下车,可这次他却没动身,而是拉着晏然的手,表情严肃,「我还有一句话,没同你说。」 晏然忽闪着大眼睛,诧异地看着他,此时街上华灯初上,轿窗的白纱上俩人的身影是重叠在一起的,借着微弱的光线,沈山一张无奈的面孔映入她的双眸,晏然莫名地紧张,她本能地想把小手从沈山的大手中抽出来,可试了一下没有成功,便也放弃了。 沈山凝视着她,慢慢说道:「世上有多少男女,就有多少夫妻,有兰因絮果的,自然也有百年好合的,有举案齐眉的,也有琴瑟不调的,你的小脑袋瓜里,能不能琢磨些好的?」 晏然红着脸,答非所问地说了句,「你刚没睡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9页 「我只是今日有些乏了,刚闭目养养神。」他一手搭在轿窗边,一手握紧晏然柔软洁白的小手,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一点也不急着放她下车,过了半晌,沈山又嘆气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没信心,连带着对我也没信心。」 「我没有,」晏然嘟着嘴,还想狡辩。 「慢慢来吧,」沈山没理晏然的狡辩,而是把她被风吹乱了的头髮,别到耳后,又觉不对,重新把那绺头髮拿到耳边理顺,看了又看,温声道:「再过十日,你就不用在这下轿了。」 晏然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她点点头,「快了!」 沈山同意她下轿了。 轿帘掀开那刻,晏然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原来轿子下面站了一圈人,车夫,菜头,绮云,醉雪还有晏家门口的两个小厮,鼎香楼两个闻声过来看热闹的伙计,都齐齐围在车下面,想必刚刚她俩在车里不下来,这些人在外面脑补了很多画面。 沈山若无其事,依旧先下轿子,扶着晏然下来后,又目送她进院,方转身回沈府。 晏然回家后,向爹娘简单汇报赵家情况,并建议王氏,得空儿劝劝姐姐,治家需严,但不能刻薄,下人算计主子,与主子算计下人,一样的方便,且防不胜防。 王氏挥着扇子,从容道:「我就说你姐姐惠德有余,却无半分心机,这得罪人的事,安排个人去做就行了,可她偏要自己出头,这些年,也没培养一个心腹在身边,我给她安排的绮霜,绮月,她都没交下心,方凌儿,其实也是个不错的丫头,无依无靠,本可留在身边用,她又心高气傲,瞧不上人家出身,现在好,自己成了孤家寡人,还好赵女婿拎得清轻重,若非此,我看她以后日子可不好过,只盼我那小外孙快快长大,能成个气候,让她娘倚仗吧。」 「你既说得这么有道理,你倒是劝劝女儿。」晏承恩皱着眉头道。 「我说的话她又不听,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全靠她自己造化吧。」王氏倒是洒脱,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这个道理她理解得最为透彻。 晏然也没什么感想可发表,想来爹娘都无话可说,她又何苦逞强出头,于是,回房洗洗便睡了。 翌日一早,晏然打完拳,浑身通畅,盥沐更衣,想着离嫁人还有九日,嘴角就有忍不住的笑意,晏然摸着咕咕叫的肚皮,喊绮云进来,梳好头髮,就可以去前堂用早膳了。 结果绮云不在,小醉雪顶替绮云,拿着篦子,有板有眼地给晏然篦发,过了好一会,绮云气喘吁吁跑进来,「小姐,又有大事了!」 晏然瞪着她,「我一看你这样,就知道没好事。」 绮云道:「二老爷一家来了,此刻就在金英堂,听说是两位堂少爷被四方赌坊的人扣了一宿,揍得不成样子了。」 晏然不解,冷笑道:「那与咱家何干?」 「我刚听说,堂少爷被打,是与小姐有关,二老爷让咱家老爷派人请沈大人过来做主呢。」绮云道。 第165章 165这个女婿没选错! 晏衍和晏徕两兄弟,今年一个二十五,一个二十三,都已娶妻,还未生子,俩人和母亲林氏一样,皆性狡侩,若说区别,弟弟晏徕更善装傻卖乖,所以林氏和晏承友更偏爱二儿子。 兄弟俩感情不错,素性好赌,里仁街上的赌坊老闆,没有不识得这哥俩的。 上月某日,这哥俩,照旧在四方赌坊玩耍,日落西山,身上带的百十来两银子几乎输尽,正欲撤时,进来一个外地口音的胖子和大高个,自称是隔壁钱庄老闆的远方亲戚,刚从外地投奔过来,现在做钱庄的挡手 挡手: 旧时店铺里的管事人。 ,胖子绰号矮虎,大高个喜欢穿青袍,绰号青面兽。 晏衍和晏徕素日最愿意与这样的人物结交,只因心里有两个计较,一是,二人乃外地人,人生地不熟,好骗;二是,二人在钱庄谋生,背靠金库,这可是上好的肥羊。 有了这个想法后,俩兄弟互视一眼,决定最后一博,于是兄弟俩走到隔壁当铺,当掉身上玉坠,换了几十两银,二人故意与矮虎与青面兽攀谈,这俩外地人也有意结交这俩纨绔,很快,四人惺惺相惜,组成一局,立时噼噼啪啪,掷骰发牌,两个时辰过去,八圈麻将打完,晏衍和晏徕不但赎回坠子,还翻回当日输掉的本钱。 矮虎和青面兽赌品不错,输了几千几百的银子,也不皱眉,也不恼,还一个劲儿地夸赞兄弟俩赌技高超,晏家兄弟被哄得开心,更愿意与这两个外乡人厮混一起了。 那几日,晏衍和晏徕的确逢赌就赢,赢的人也不小气,每次打完牌,不但请两个「散财虎、兽」,下馆子,还请他们逛窑子,没几日功夫,四人俨如同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 矮虎和青面兽任事的钱庄,主要客户都是赌场的赌客,其中不乏很多大人物,这些大人物,都是晏徕和晏衍想结交,但结交不上的,当晏家兄弟听到矮虎说:南直隶数个外县衙署的老爷和候补老爷也好玩牌,经常上来玩,只因着便服,旁人不识罢了。兄弟俩心里开始活泛。 一日,晏徕和晏衍请矮虎和青面兽吃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晏徕和晏衍将他俩想法渗透给矮虎和青面兽,谁知,二人也正有此意,矮虎对晏徕讲:「若能结交了这些大人,以后捐官获缺,便有大把银子,花都花不完,而他们哥俩,愿意帮晏家兄弟牵线,只要日后多关照钱庄生意就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0页 四人一拍即合,矮虎和青面兽很快攒了一个高档局,对方是崑山县太尊和嘉定县太尊。这俩太尊均是老吏,人面很广。矮虎这样对晏家兄弟介绍。 青面兽亦嘱託晏家兄弟:「有求于人,就要让两个太尊玩得开心,赢得尽兴!」 晏家兄弟连声道:「那是自然,」二人心想:反正这段时间也赢了不少,就算把最近赢的全贡献出来,自己也不损失什么,反倒结交下俩太尊,日后升官发财全靠这赌桌了。」 晏衍甚至想,爹娘一向偏爱弟弟,总骂他没出息,若不靠爹娘之力,给自己谋个官身,看他们以后还敢瞧不起自己? 这种要争口气的决心,激发了他誓要「拿下两个太尊」的傻劲!同时,他开始幻想,自己当官后,穿官袍,戴官帽的样子,甚至如何罚犯人板子,如何搜刮民财,又要纳几个貌美的妾室,也都一一想妥了。 晏徕起初还犹豫,这要「输掉」多钱才是头?晏衍笑道:「外县来的老爷,能在金陵逗留多久?不过三五日,每日玩上八个时辰,就算五百两一底,我们连输带赢,三五日下去,不过送出万八千银子。晏徕一琢磨,也对! 不出所料,从摇骰子,到牌九,再到麻将,兄弟俩个把太尊老爷哄得舒舒服服,太尊自然也许了他们一些升官发财的承诺,二人心里高兴,天天回家做黄粱美梦,兜里的筹码,肉眼可见的减少,两兄弟心想不妙,可两个太尊并没有想走的意思,为了不折面子,晏家兄弟开始与矮虎和青面兽抵押借款,从五百两,转眼就借到了二万两。 正在二人犯愁如何收场时,两个太尊大老爷终于走了,临走时,还吃了晏家兄弟一顿大餐,花费三百两,席上,太尊承诺,不出一年,二位就可以做上父母官,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几日输的几万两,都是区区小钱,二人听大老爷这么说,这才算稳了心神,转头开始琢磨如何还钱给矮虎。 谁知矮虎和青面兽失踪了! 钱庄遣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催债人,日日向晏徕晏衍催债,不是熟人,也没得情面讲,催债的头目绰号双尾蝎,身高八尺以上,膀大腰圆,两只胳膊上,分别刺了两只硕大的蝎子,其余人的相貌,虽没双尾蝎凶煞,但也个个恶狠狠的,非一般善类。 几番交涉后,晏徕晏衍两兄弟意识到,这是个连环套。 聪明人对聪明人,双尾蝎开门见山,让晏家兄弟俩做家贼,目标是晏家四房,偷到东西便拿来抵债; 若偷不到,就想方设法被抓,激怒晏家老爷,将他俩扭送去官府,败坏晏家名声; 若此计还不成,便一把火杀了晏家,他们的债务便可一笔勾销。 晏家兄弟无奈,特意选了晏然不在家的日子,月黑风高夜,潜入晏宅行窃,谁知被晏承恩抓个正着。 晏承恩不按常理出牌,他顾及二哥体面,将两个侄子悄悄放了,不但没告官,甚至都没通知家长,只是后来王氏气不过,特意跑去二房家,抱怨了一个下午。 至此,晏衍和晏徕只道是四叔得罪了人,万没想到那伙强人的目标是晏然。 晏衍和晏徕,这俩人虽混,但关键时刻,对自家人,他们能下的最大狠手就是小偷小摸,杀人放火之类的,借他俩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晏然与沈山探望晏晴那日,晏衍和晏徕因前计失利,被双尾蝎控制在四方赌坊,拳打脚踢,狠狠教训了一宿。 五更天时,方被放了出来,双尾蝎命二人自去想辙,他们目的就是搅黄沈家和晏家的婚事,是把晏然绑了也好,杀了也罢,总之,若能办成,借款就免了。 兄弟俩回家路上,已经商妥,要与父亲坦白,若瞒家人,受双尾蝎的挟持,这辈子都休想安宁,况且,晏然马上嫁的沈家,是官宦名门,若未来儿媳有个闪失,沈家人岂会善罢甘休? 还有一个让他们决定向父母坦诚的原因是,晏衍和晏徕自幼生活富裕,虽自己手头没有二万两银子,但俩人挥金如土惯了,爱财却不惜财,别说二万两,便是二十万两,也未必能让这两个傻兄弟,甘心成为别人傀儡,这点是双尾蝎及他幕后人始料未及的。 晏承友见儿子一夜未归,本来一肚子气,正要发作,见两个宝贝儿子被小厮驾进院内,浑身血肉模煳,只剩半条小命,晏承友又惊又骇。 林氏和儿媳等一众女眷闻声而至,见此惨状,围站一圈,个个哭得肝肠寸断,好似人已经死了一般。 事实上,这兄弟俩自幼学过几日晏家拳脚,虽不及晏然厉害,但在被揍时,尚会借力保护内脏不受伤害,所以二人不过是些皮肉伤,修养几日,血停结痂便好了。 *** 单纯的晏承恩听完晏承友的话后,捂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起初,他听二哥讲事情来龙去脉,就像听书般,觉得情节曲折离奇,惊世骇闻,继而又暗自得意,有人使阴谋,想拆散这桩婚事,就说明这个女婿没选错!好,才会有人抢! 随后,他又开始焦虑不安,还没举办婚礼,就闹出这么大的事,要绑要杀的,若真嫁给沈家,晏然的日子能顺畅吗? 王氏拍着腿,好像她的预言得到印证般,她大喊道:「我说什么来的,我说什么来的!」 晏承恩被王氏的反应吓了一跳,他的眼神在王氏身上,短暂逗留了一会后便看向别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1页 其他人都琢磨各自心事,并没对王氏的「先见之明」表现出过多的钦佩。 「我之前说过,你们都不听,好像我是个歹毒的后娘,怕那死丫头过好日子似的!」王氏兀自兴奋道。 「没人说过那样的话!」晏承恩习惯性为自己辩解,说完,又心事重重皱起眉头。 堂上其他人,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以表示自己也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王氏并不理睬众人态度,她瞅了眼身旁的心腹金妈,这是她最忠实的听众,她用高出平时一倍的音量道:「结果怎么样,还没成亲,就被人算计,还算计到性命上!咱们只是普通老百姓,仗着祖上阴德,有些余钱,日子比寻常人家过的好些罢了,沈公子虽好,可我敢说,若然儿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耽误他续弦纳妾,可咱家呢,我就生这么俩丫头,再没一个,我也不想活了!」 王氏哭诉的时候,正好晏然也赶到了,她见王氏又开始表演「不想活」的戏码,嗤笑了一声。 林氏肿着红眼泡,远远见晏然过来,开始还瞪着她,恨她连累晏家人,可转念一想,这事还要晏然解决,遂脸色和蔼了许多,她亲自把晏然迎到自己身旁坐下,将事情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 晏然渐渐理顺了头绪,什么矮虎,青面兽,双尾蝎,还有那两个神秘的外县太尊老爷,应该都是汪小小的人。 晏然自认是金陵城的老商贾,十岁,在鼎香楼做跑堂,及笄后,开始管帐,现在是鼎香楼的大掌柜,她虽不做赌坊生意,但各家赌坊老闆姓什么,她也耳熟的,之前只知道四方赌坊老闆姓汪,汪又是江南大姓,遂没多想,如今联繫起来,应该都是汪小小家产业了。 晏承恩和晏承友,王氏和林氏都建议把沈山请过来,一同商议对策。 晏然一票否决,理由是:沈大人,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去府衙上值了,为了私事,贸然去找他也不好,还是我们先商量对策。 晏承恩是直肠子,他不假思索道:「此事有何难的,既然欠他二万两银子,我们还他就是了!」 晏然笑道:「爹,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可知二万两银子是多少?」说罢,她转头对晏承友道:「二伯,你家可一次拿得出二万两现银?」 第166章 166「我嫁过去,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晏承友听晏然提起银子,后嵴飕飕冒冷风,脑袋摇成拨浪鼓。若说硬拿,砸锅卖铁,这二万两,他府上也凑得出,可他一辈子算计别人,平日百十来两的宴席,他都不肯赴,生怕别人让他回请,如今,一下拿出二万两,不啻食他的皮,啖他的肉,况且,在他心里,始终认为,若不是有人嫉恨晏然,他两个聪明儿子怎么会中了别人圈套? 林氏虽也心疼儿子,可她与晏承友一个心思,若掏钱了事,何苦一早上来四弟家诉苦? 晏承恩这些年被二哥坑骗不少钱财,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现在他也不充大头了,任凭二哥二嫂怎么说,他都装聋作哑,低着头,一遍遍刮着茶汤。 王氏难得和晏承恩想法同步,她学着相公的样子,也拿起茶盏,与茶汤相起面来,相着相着,她居然被茶水中,自己的倩影迷住了,自恋的她,完全屏蔽了林氏的聒噪。 一时间,金英堂上鸦雀无声,打破沉默的是兄弟俩不常走动的大哥,晏然的大伯父晏承义。 晏承义今年已过五旬,一辈子任劳任怨,一家人靠打理城外的五亩花圃为生,承平盛世,踏实肯干虽不能暴富,但一家老小也混个丰衣足食,年年有余。 这日,天刚亮,他便驾着骡车,进城给晏然送花草树苗,这是晏然为结婚布置庭院,特意向大伯父订购的。 晏然听大伯父到了,忙下堂去接,随大伯父同行的还有两个堂姐——晏华和晏莹。 两个姐姐都三十出头,嫁的夫婿是卖花郎,二人平日除了料理家务,就是回娘家帮助老爹打理花圃,这次特意跟着进城,是为了看望这个即将出嫁的堂妹。 晏然与两个堂姐,素日来往不多,但二人都与晏承义一样,是讷言敏行,藏秀于心,专注自家日子的本分人,因为这一点,晏然对这两个姐姐,心生一种亲近情意。 晏承义是个负责任的人,家丁卸车搬花,他非要跟着一起,确保每盆花都安然无恙落地,他才能放心,晏然和两个堂姐无奈地互视一笑,乖乖地站在影壁后的甬道上等晏承义「放心归来」。 晏华和晏莹这对姐妹,感情极好,即使嫁人多年,俩人出门还像孩子时手拉着手,如华是姐姐,比妹妹如莹长两岁,俩人和晏然、晏晴不同,没读过书,不识得几个字,更不会弹琴作画,终日与花草泥土相伴,脸上有风吹日晒的痕迹,看上去都比实际年龄要长两岁,但眉眼间的流露的却是花朵般的神采。 这种让人望之心悦的神采,正在晏然周身上下打量,「妹妹,这回是真要嫁人了,心里可高兴?」晏莹捂嘴笑问,大姑娘出嫁—又喜又怕,作为过来人,这两个姐姐自然是懂的。 晏然抿嘴一笑,她不好意思直白说高兴,连头都不好意思点一下,可这笑意已经给出了答案。 晏华看着晏莹,两姐妹就像调皮的小姑娘,一唱一和地又开了晏然几句玩笑,晏然也不气恼,陪着姐姐说笑。之后,晏华觉得做为家族里的长姐,此刻,还是要说些姐姐应该说的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2页 「未来妹婿是朝廷命官,金陵城的红人,我虽不曾见过,但想想,这样的奢遮人物,一定不是好伺候的,你脾气又不温顺,成婚后,可要收敛着些。」 晏然知道晏华是为她好,乖乖地颔首听教。 「未来妹婿对你可好?」晏莹好奇问。 自与沈山确定关系后,晏然巴不得向所有人告知,沈大人对她有多好,她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倾诉欲,只可惜隋静已逝,周围没有能与她分享喜悦的人,眼下,晏莹诚挚的目光,灼开了晏然抿成玄月的小嘴,她噼里啪啦地向二位堂姐介绍起沈山的好,从他的才华,到他的相貌,从他的体贴到他的长情...... 一番言辞下来,晏华和晏莹像听书一般,啧啧感嘆: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发生在自己人身上了! 晏承义离老远就见晏然眉飞色舞地说,两个女儿捂着嘴,一脸惊讶地听,他快走了两步,一面将货单递给晏然,一面笑道:「然丫头,你与我两个闺女,讲什么故事呢?把她俩听的这么着迷?」 晏然低头看着单据,脸上挂着三分得意,七分羞臊,嘿嘿笑道:「姐姐们想知道我未来夫婿人品,我介绍介绍。」 「你这两个笨姐姐,一路上还在担心你,怕你高嫁,受欺负,我说不会,她俩还不信。」 晏然看了眼身旁的两个堂姐,跨着她俩的胳膊,得意道:「我嫁过去,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你就吹牛吧!」晏莹撇着嘴,她不信沈山真如晏然说的那般好,虽然她心里希望是真的。 「旁人都说你是高嫁,以后日子要过得谨慎,我看未必,」晏承义这日心情不错,居然对晏然说起了他对晏沈联姻的看法,「一来,晏沈两家是世交,沈家是诗书礼义之家,一定不会亏待你,最起码礼数上,不会亏待;二来,沈家什么样儿媳找不到?既然愿意与晏家成亲,一定是极中意你这个人,娶进门还不得把你当仙葩一样供养着?所以,侄女不用怕,你是有福的人,以后尽是好日子了!」晏承义拍了拍晏然的肩膀。 晏然听了美滋滋的,竖着拇指,对晏承义大声贊道:「大伯父,我一向认为,你是晏家最聪明的人。」 聪明人笑道,「这个称号应该给你二伯父!」 「二伯父就在堂上,二伯母也在,」晏然苦笑了一下,「我刚不想带两个姐姐先走,就是想着等你一起。」 「这么巧......」晏华和晏莹不约而同撇了撇嘴,表情由兴奋转为遗憾。 晏然放慢脚步,将晏徕、晏衍闯的祸事,以及晏承友来此目的,向大伯一家述说了一遍。 「大伯,此事你怎么看?」 「能怎么看?欠债还钱,愿赌服输!」 「二伯说拿不出二万两银子,他今日来就是想借钱。」 「谁家有二万两银子给他儿子还赌债?这是无底洞,没钱就去蹲大狱!」晏承义毫不犹豫道。 晏华苦笑:「我二叔若真有送儿子蹲大狱的决心,我那两个堂弟也不至于到现在一事无成。」 几人说着,已经走到金英堂,王氏忙起身给大伯让座。 晏承友嫌弃晏承义一辈子伺弄花草,没有出息,心里并不敬重大哥,加上他现在心事重重,屁股都没抬,仰头打了声招唿。 晏承恩心里十分敬重大哥,虽然晏承义从没表现出对这个弟弟的有多关心,但奇怪的是,晏承恩心里却坚持着「长兄如父」的观念。 晏承义一家坐下后,丫鬟上来沏新茶,又端上来八碟精緻果品。 晏然和两个堂姐坐在堂尾,三人悄悄品茶吃果,完全不理会大人说什么。 晏承义道:「我这次送来的花,除了菊花、牡丹,还有天竺葵、海棠和璎珞鸡冠,蓝菊,每一株每一盆,都是我从花圃中精挑细选的,有几盆名品更是花枝古朴遒劲,假以时日,一定会是上品,四弟一会可去看看。」 「大哥是养花的行家里手,你说好,就一定好!」晏承恩搓着手指,若二哥一家不在,他恨不得马上去看看。 林氏听二人开始说起花草,心急道:「正好大哥来了,让大哥评评理,这钱两家怎么出?」 王氏一听林氏提两家出钱,一脸愕然:「你儿子欠赌债,关我家何事?什么叫两家出钱?」 林氏:「我儿为何会欠赌债?」 王氏:「你儿好赌,十赌九输,想不欠钱都难!」 林氏:「胡说!是你闺女得罪了人,我儿倒霉,受了你闺女的牵连,这才中了圈套!」 王氏:「笑话!是赌桌就是圈套!少拿我闺女说事,好像没然儿的婚事,你儿子就不赌钱似的?」 「我儿念及亲情,宁可挨揍也没出卖你闺女,难道这钱,你家不应该出?」林氏起身大声道。 王氏哼笑:「二嫂这话说的好有意思,」她眼睛扫了眼堂尾,嘲讽道:「若这次我家出了钱,下次晏徕两兄弟再欠债,二嫂会不会去大伯家,故技重施,说『我儿,宁可挨揍,也没出卖晏华和晏莹』,让大伯也出个万八千两银子感谢你儿?」 「你!」林氏气得浑身直颤,她这些年也不知何故,身体愈发消瘦,成百的人参、鹿茸、虫草吃下去,越补越瘦,浑身颤抖时,让人不觉想到风烛残年的老人。 「行了,你俩别吵了,」晏承恩皱眉劝道:「你俩要是能吵出结果,我们就去后院赏花,只留你俩在这吵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3页 晏然和两个堂姐悄声道:「这个主意好!」 「大伯,你评评理!」林氏用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盯着晏承义。 晏承义素来瞧不上她,拿起茶盏遮住林氏头来的请求眼神。 林氏见晏承义这个态度,心想一定是误信了晏然的偏言,遂又向晏承义详细介绍了一遍事情经过,重点强调对方设局,她两个宝贝儿子因为太单纯,所以才受骗。 晏承义捋着白须,朗声道:「这有何难?你若觉得受骗,你就去报官,若不想报官,就愿赌服输,你家又不是拿不出这两万两!」 「对,对,大哥说得对!」王氏拍着手,大声附和。 「大哥!」久未开口的晏承友终于说话了,「我家只是看着风光,哪里有二万两银子那么多,若有,也不来与四弟商量了。」 「这二万两的确不是小数目,可四弟家也不如当年富裕,依我看,自己家的事,还是自己家解决吧!」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四弟家再不富裕,也好过我家不是?再者说.....」晏承友咕噜着一双绿豆眼,心里打着鬼主意,「沈家的聘礼应该不少吧?」 「你说什么?」晏然勃然大怒,一双凌厉的眸子直视着晏承友。 晏承恩怒气沖沖,用更高一级的音量道:「二哥,你这话忒过份!」 晏然知道晏承恩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她决定亲自上阵,驳斥无耻的二伯父。 第167章 167「反正嫁你,正合适。」 晏然腾地站起身,指着晏承友的鼻子就要骂,幸好身旁坐着晏莹和晏华,俩姐妹合力拉住晏然,劝她不要生气,与长辈说话,还是要讲礼节。晏然笑道,打侄女聘礼主意的伯父,还有什么礼节讲? 晏承友一双绿豆眼,左右巡睃,他见众人个个横眉冷对,怒气沖沖瞪着他,心里登时犯虚,两条小短腿紧紧拢紧,脚尖顶着地砖,嗫嚅道:「我也是跟四弟商量,怎就生这么大气?你当我愿意开这个口不成?可若没有银子还赌债,我那俩小子,命就不保了,我能怎么办?难道你们想让我绝后不成?」 王氏冷笑,嘟囔道:「现在看来,还不如生闺女呢!」 晏承恩瞪了眼王氏,示意她闭嘴,然后语气诚恳地对晏承友道: 「二哥有所不知,我家现在是真难,如今晏家就是一个漂亮的花架子,内里空虚,」他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发霉的墙角,和掉漆的椽子,这些都是因为钱紧,修缮不到位造成的。 王氏没想到晏承恩居然会卖惨,不由对相公「刮目相看」。 晏承恩的口气软弱无力,就像那发霉的墙角,他继续诉苦:「然儿的嫁妆,都是七拼八凑的,不足她姐姐嫁妆的一半,本来我们夫妻就亏欠这孩子,如今是怎么也还不上了,」晏承恩停下来,看向晏然,表情哀伤,「这嫁妆就是女子在夫家的底气,本就是高嫁,嫁妆还不足,以后然儿的日子,想必也是艰难的,哎。」 晏承恩抹了下眼角似有似无的眼泪,「现下,我和夫人紧靠几间房产的赁银维持生计,哪还有钱帮你儿还赌债,不是弟弟不想帮哥哥,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氏被晏承恩这番半真半假的话,迷住了,她放下茶盏,顺着相公的套路,补充道:「自去年吴家婚事落了空,我也添了心病,时不时要靠人参续命。」王氏这话是故意说给林氏听的,当年她因晏承恩惹了官司,去找林氏借一千两应急,林氏就是这么答对她的。 林氏早忘了那事,倒是晏承友有些印象,听王氏旧事重提,表情也不自然了,可他顾不得这些,而是舔着厚脸皮,把目标转移到晏然身上。 「大侄女,」晏承友站起身,走到晏然面前,皱着老脸,打起亲情牌:「以往,我家是有些地方做得不妥当,可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小时候,你俩个堂哥也带你出去逛过花灯......」 晏然打断道:「是带我出去过一次,还抢了我和绮云的糖葫芦。」 晏承友讪讪笑道:「小孩子玩闹,这个咱就不提了,你给二伯父出个主意,眼下这事怎么了结?」 晏然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蛾眉微扬,悠悠问道:「二伯父,现在手头能拿出多少银子?」 晏承友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晏然歪头不语,晏承友又伸出三根手指,嘆气道:「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过八千两。」 晏然点点头,她把身子向旁一斜,眼神跨过晏承友厚厚的身躯,盯着林氏道:「二伯母,你的私房钱,有多少?」 林氏抽搐着嘴角,「我能有几个私房钱,」她正犹豫要说多少,晏承友瞪她道:「四弟家就算帮我们,也不能让四弟拿二万两不是?你有多少私房钱,还不快说!」 晏承友以为晏然要帮他补齐缺口,此时倒正义起来了。 「我私房钱,也就二千两。」林氏吞吞吐吐道。 晏承友对林氏回答很满意,他对晏然道:「实不相瞒,我这家底也就这些。」 「不止,」晏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信任的笃定,「二伯父做放债取利生意,手头一时紧张,也是正常,可现银没有,帐单总有的,年底该收的帐也能值个万两吧!」 「没有,没有,顶多五千两,这些银子要回要不回还不一定呢!」林氏觉察不对,连连摆手否定。 「那没关系,有帐在就行。」晏然心有成竹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4页 晏承友心中有些不爽利了,不过想想,还有五千两的缺口,能由晏然出也行啊!谁知晏然却不问了,悠哉哉喝起茶来。 这时,门口来报,隔壁隋家薛妈妈来访,王氏把薛妈妈引进旁边花厅,半晌功夫谈完了,復回金英堂,王氏脸上挂着笑容,边走边道:「隔壁隋家大奶奶忒客气,怕亲自过来送,我们不收,特意派了薛妈妈过来走一趟。」 晏承恩问:「送什么,怕我们不收?」 王氏手捏帕子擦着嘴角,笑道:「是两盒妆奁,说是给晏然的嫁妆,这邻居相处好了,真是比亲人还亲。」 晏承义道:「远亲不如近邻。」 王氏笑道:「就是这个话,我这好邻居说,『沈家的聘礼想必不会少,晏然的嫁妆也要厚些,才体面,毕竟晏家也是富过的,总有些外人以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若不置备厚厚的嫁妆,有怠慢亲家之嫌,就算沈家不计较,沈氏族人中也有爱嚼舌根的。』所以,隋夫人执意要给晏然的嫁妆单子上多添上两页。」 晏承恩笑不拢嘴:「隋奶奶太客气了,加上吴老太太前日送来的妆奁,晏然的嫁妆也够用了。」 王氏笑道:「谁说不是呢!」 晏然听见爹娘这么说,难掩得意。 晏承义心安理得坐着,他送来的一车花草中有两盆名品,是他送给晏然的大婚贺礼。坐立不安的只有晏承友夫妻俩,此情此景,他俩倒不好开口继续说银子的事了。 为了尽快打发掉二伯,晏然为晏承友出了一个主意,余下的五千两缺口,不妨把家里的古玩转手,变现最快,晏承友说急着出手总是要亏钱,晏然笑道:本来你也是空手套白狼,从我爹手里骗去的,你无本的买卖,亏什么? 晏承友被臊得脸色通红,进退为难,林氏是本着要不到钱,不回府的心来的,可眼下晏家上下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喜事中,她若此时撒泼打滚,是半分理也占不到的。 这时,门口又上来报,绣香阁的师傅派人把嫁衣送来了,让小姐尽快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好送回去改。晏然一听这个,立马来了兴头,王氏和晏莹、晏华也想看新娘嫁衣,可碍着眼前两个不识趣的人,屁股离开椅面,又悄悄坐下。 晏然无奈,继续刚说的话题:「二伯父,据我所知,你家有一方绿端蝉腹砚、一幅赵孟□□的《萧山寺图》,一幅韩干的《牧马图》,这些东西,你又不懂欣赏,让出来换儿子平安算了,你若想好了,我给你找个买家。」 不等晏承友回答,晏然便起身告辞了,谁敢拦着她去试嫁衣?晏莹和晏华喜滋滋跟着一同出去,王氏也站起身追在晏然身后,晏承友呆愣一瞬,随即追出堂外,高喊:「你堂哥是为了维护你,才被打的,你好歹也要出点钱,帮你堂哥把此事平了!」 晏然大声回道:「堂哥想巴结官员,愿意给人送钱,与我何干?他们打牌时,哪张牌是为我打的?只是输了银子,对方说让他们把我绑了换钱,堂哥们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绑我比筹钱还难,若对方说是绑了晏华或晏莹姐姐,二伯父,你觉得你两个儿子会不会做?」 晏承友听了,用手指着晏然背影骂道:「你,你果然是个小没良心的,你堂哥因你中了圈套,你还说这风凉话,如此刻薄冷血,也不知道你未来婆家知道不?」 「二哥!」 晏承友循声回头,见四弟站在门槛前,正恶狠狠瞪着他。 晏然亦回头,见父亲出来了,白了晏承友一眼,然后一扬脖,一扭腰,左右两手各跨着一个堂姐,走了。 晏然走得洒脱,可耳边迴荡着晏承友诛心的话语,她不明白自己坦荡做人,为何总要被冠上「小没良心的」称号。 *** 晏承义一家是吃过晚饭才走的,晏然送走大伯一家,猜想沈山已经回府,转头就奔沈府去,门口小厮自是不拦着,只是说今日来了几个贵客,小沈大人和老沈大人,均在松鸣堂会客,晏然不想打扰,又回身过马路去了隋家。 隋白氏的大礼,她必须当面致谢。 隋白氏现在是高龄孕妇,五个月的孕肚像个小锅盖扣在肚皮上,身旁除了心腹薛妈妈,还多添了六个小丫鬟,形影不离地伺候着,隋白氏料到晏然会来,让人把早上收的红鸡蛋送上来。 隋白氏说,这是府里的一个伙计媳妇刚产子,老家规矩要煮一百个喜蛋,府里人都分到了,她特意多留两个给晏然,准新娘更要讨个吉利。 晏然肚子不饿,可为了吉利,还是硬吃了两个蛋,吃完蛋,晏然本想像以往那样,扑在隋白氏身上撒娇,可今时不比往日,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隋白氏的大肚皮,侷促地左手握右手,脸上故意露出嫉妒的神色。 隋白氏笑道,以后不用在我这里撒娇了,有相公疼你,你可以找他撒个够。 晏然红着脸与隋白氏腻歪了一会,小嘴半张半合了几次,细微的动作,被隋白氏捕捉到,「要嫁人了,是不是有些害怕?」 晏然与别人都说不怕,但在隋白氏面前,她点了点头。 「怕什么?」 「我怕,我没那么好,他以后会后悔;我怕,沈家大宅大院,人事复杂,我打理不好;我还怕......」晏然低头,紧抿着嘴唇,吞吞吐吐道:「我还怕,他以后会纳妾分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5页 「日子不会因你怕,就不过了,」隋白氏看着晏然笑,笑得晏然愈发脸红,连问,「我哪句说错了,这么让你笑?」 隋白氏笑道:「因为在意才会怕,世上姻缘是天註定,看来不假,之前你与吴家定亲时,我也未见你这般前怕狼后怕虎过,即使是与我那没福气的外甥在一起时,你也未曾这样杞人忧天。」 晏然低头,她也发现自己的心态变了。 「只要你做好你自己,你担心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隋白氏摸着晏然的头,轻声安慰。 冬日天短,暮色很快涌上窗纱,晏然离开隋家,绮云在前打着灯笼引路,刚至门口,见沈山正从街道对面走来,身后还有四个随从,抬着两个樟木大箱。 「你这是?」 「进去再说。」 到了金英堂,两人并肩坐下,沈山才说这是沈家的心意,晏然打开箱子,登时吓了一跳,一箱子里全是上等的绫罗绸缎,烛光下,亮晶晶的,而另一箱打开,更是耀眼,晏然是见过世面的,一打眼就知道,里面足足有八千两银子。 「当官的,这么有钱吗?」 沈山笑道:「为了娶你,我们沈家可是动了家底了。」 晏然一手摸着银子,眼睛瞟着绸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山又道:「当官俸禄不高,不过若得到皇上嘉奖就另当别论了。」 「聘礼不是送过了吗?你这是?」晏然一脸疑惑。 「我想让你风光大嫁,你的嫁妆不能比你姐姐的少,我知道晏家今非昔比,所以差额部分,我给你补齐了,这些全算你名下的财产,以后归你支配。」 晏然又感动又惊喜,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飙几滴眼泪出来?她望着沈山,停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的扑到他怀里,「谢谢!」 沈山本想扶正晏然,看着她的眼睛说话,谁知晏然抱得紧,他尝试了一下,没成功,便也放弃了,任她这样肆意抱着,绮云和菜头悄悄退出堂外。 「其实,你不用准备这些的,我嫁妆够多,今日隋夫人还送了我两盒妆奁,」此刻,晏然的眼泪控制不住了,她轻声呜咽道:「其实,我名下还有鼎香楼一成的股份,我四姨母的乐芷书坊,我也早买下来了。」 沈山大惊,手上加了些力气,把晏然在身前端正,「莫非,我要娶的是个女陶朱公?」 晏然破涕为笑,「反正嫁你,正合适。」 第168章 168兰生幽谷 晏然把头钻进沈山怀里,温暖、带有松墨的香气让她心神安定,沈山像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问:「今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发生?」 晏然点点头,从髮髻中跑出来的碎发,蹭到沈山脸上,沈山笑着申明:「这回头髮乱了,可不怪我!」 「天黑了,不怕。」晏然把从隋夫人那里没有撒完的娇,撒到沈山怀里,小脑袋瓜左右摇晃着,就像看见主人的小猫咪,好想拱进主人的怀里,心里。 沈山笑着摸着她的头,「你怎么说都有理。」 俩人正腻歪着,门外传来绮云的声音:「在里面,小姐和沈大人有话要说。」 「什么话还要关门说?」王氏声音不大,寂静的夜晚听得分外清楚。 晏承恩搭腔道:「年轻人,想说些悄悄话,正常,当年,你不是也总赖着我说悄悄话?」 「你还好意思提当年?整日往外跑,外面那么多相好的,怎不见有人给你生个儿子送来?」 王氏这话暗指的,是她牌友戚奶奶家,戚老爷风流,在外面包养的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女人带着七岁的儿子找到戚家,要认祖归宗,戚奶奶为此闹绝食,很多天了。 「你这人说话越来越没意思,」晏承恩哼笑了一声,「还是不送来的好,若来了,那娘俩也得被你打死。」 「我要打人,也先打你!」王氏的狠话,几十年来都是一样的,一定以打死、咬死、掐死晏承恩为结束。 晏承恩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有功夫在身,王氏越是对他进行「武力恐吓」,他越觉得老妻可爱。 沈山和晏然在堂内偷听偷笑,直到绮云把门推开,外面人踏着月光走进来,俩人方依依不捨分开,整平衣襟,并排坐下。 绮云点燃更多的红烛,另有两个小丫鬟送来茶水果品,大堂门敞开着,棉帘子垂下,这个季节的金陵,虽然冷,但还不冻人,两个烧得通红的炭盆放置在大堂两侧,噼里啪啦冒着蓝色的火苗,院里丫鬟养的橘猫从棉帘子的缝隙中探出头,蹲在炭盆旁不动了。 沈山道明来意,晏承恩和王氏俱是一惊,然后又双双堆上笑容,晏承恩的笑容中分明夹着些许惭愧和欣慰,王氏的笑容中更多是意外,她睨着地上的樟木箱子,嘴上客气地推却,实际上,却挥着手,迫不及待让下人把箱子收起来。 王氏做梦也想不到,嫁妆就这么补齐了! 时下江南厚奁风气严重,很多人家生了女儿,因拿不出体面的彩礼,宁可把女孩送人或溺死,还有家境本殷实,因置办丰厚的嫁妆,而最终没落。这种奢侈攀比的风气传到京城,皇帝颁髮禁止厚嫁的诏书,可民风一旦形成,岂是一张诏书就能遏制的? 不管怎么说,王氏的面子保住了,现在,在她的眼里,二姑爷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她、拯救晏家的佛祖圣人,她笑容殷殷,对沈山嘘寒问暖,真真做到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6页 堂上气氛无比和谐愉快,晏承恩说到自己以后打算,待晏然成婚后,晏家拳馆就开业,他这辈兄弟几个,都子嗣不旺,大哥晏承义家是两闺女,二哥晏承友家,倒是有两个儿子,可惜不争气,其他堂兄弟家虽有子嗣,可不是务农,就是文弱秀才,都不是练武的料,唯有晏然有这方面天赋,可还是女孩。 晏承恩呷了一口热茶,一本正经地对沈山道:「祖上传下的武艺,与其失传,不如开馆传艺。」 王氏悄悄问晏然:「开个武馆,一个月能赚多少银子?」 晏然道:「很多!」 王氏点点头,继续喝茶。 二更梆子响起,沈山起身告辞。 临走前,沈山记起晏然还有话没同他讲,追问了两次,都被晏然敷衍过去了。 又过了两日,离成亲还有五天,金陵城下起第一场雪,雪不大,但缠绵,洋洋洒洒了一晚,地面、墙头、屋顶,树枝上,被一层薄薄的白色覆盖,映着廊下的红纱灯,新漆的廊柱,包裹红绸的树干,整个院落都显得分外鲜艷明丽。 晏然让绮云打听晏徕晏衍的结果,得到消息是二伯一家最终决定报官,由于证据不足,不能证实赌局与钱庄有关,所以欠钱庄的银子是要还的,晏徕和晏衍在堂上与钱庄老闆对质,对方否认提过用绑架晏然的方式抵消欠款,至于冒充官老爷的两个老千,衙门发了海捕文书。 晏承友不得不出手一些古玩,晏然让蒋奇出面,低价收回了一些原本属于晏家的东西。 沈山终于还是知道了官司的事,沈姜氏也知道了,沈姜氏气势汹汹要去找汪夫人问罪,被沈山拦住,直到晚一些的时候,矮虎和青面兽被沈家暗中派的人抓获,沈山拿到口供,亲自去找汪小小的哥哥,俩人谈了两个时辰,确定了汪小小,次日一早就回老家。 晏然知道这一切后,不禁默然,她拿着铜铗剪去烛花,烛光微弱,可却把她的脸颊烘得暖暖的,自与沈山重逢后,她很少有孤身奋斗的感觉了。 良久后,晏然喃喃道:「我自幼活得就像路边的野草,无人妍暖,整日傻唿唿地对影自照,对风微笑,不曾想,这样不堪的野草,也有被人嫉妒的一天。」 沈山斜倚着雕花椅背,脚搭在晏然身上,意态潇闲,他知道晏然在晏家的地位,懂得晏然心里的伤痕,他不想悲悲戚戚地劝慰她,那样只会让人更伤感,重要的是,那不是他的风格。 他想让晏然快乐起来,不开心的过往就让它永远过去,他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伤痕一旦出现,就不会消失,怨恨一旦萌生,就不会被化解,所谓的原谅和忘记,都是自欺欺人,他要做的,是让快乐占据晏然余生,占据她的每一分每一秒。 沈山嘴角一扬,半开玩笑道:「因为你的相公是我,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嫉妒你。」 果然,这句「厚脸皮」的话,把晏然逗乐了,过了半晌,晏然敛着笑容道:「我看汪小姐就是世面见得太少,她应该去京城看看,那里遍地是名门贵胄、青年才俊,她若见了,也就不惦记你了。」 沈山微微一笑,对别的女人,他实在没有兴趣多言,只是见晏然说得起劲,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不置可否。 晏然把沈山的腿拿开,一边准备起身,一边嘟囔道:「嫁你太危险了,我看婚事还是算了。」 「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沈山坐起身,紧紧地抱住她,他把头搭在晏然的肩膀上,脸颊贴着脸颊,微喘着重复道:「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松开,我去倒水。」晏然已经习惯了沈山的「做派」,她微蹙眉尖,扭着腰身,挣扎了一番。 「让下人倒就是了。」沈山依旧不放手,伏在晏然的耳边喃喃道。 「绮云一定在打瞌睡,别折腾她了,」晏然挣脱开身,到旁边的小红泥炉上拿起水壶,沏了两盏茶。 沈山拂袍起袖,端坐榻上,看着晏然为他忙碌的背影,这是他期盼了很多年的场景,多说男儿志在四方,可他自认除了扬名立万,游歷人间去做一番丰功伟业,若能做到父母安康、妻帑和乐,一家人团团圆圆,不用受异地相思之苦,何尝不也是一种志向,在这一点上,他其实很羡慕蒋奇,而对于身处名门的温廷言,每每看见他,沈山心里都莫名的会产生一丝同情。 温廷言自上次离别后,就一直没有音信,直到今早,沈山收到一份结婚贺礼,京城送来的,随礼到的还有一封信,沈山把信拿给晏然看,晏然拒绝了,「写给你的,你给我看什么?他若有话对我说,就写信给我了,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地址?」 沈山笑着将信收好,「若不是温大公子在娶你的事情上,犹犹豫豫不果决,我还怕抢不过他哩!」 晏然也笑了。 【番外:婚后的日子】 第169章 番外|联袂盪兰舟 「爹!」晏然一手扶腰,一手搭着沈山的胳膊,大步流星,走向金英堂。 金英堂东侧,博古架上陈设的古玩,又恢復了晏老太爷在世时的模样。 晏承恩把手中的汉玉荷花洗放回架上,转头皱着眉对晏然说:「你大个肚子,还走这么快!」继而,他又对跟在晏然身后的沈山说:「你也是,太惯着他!」 沈山佯装害怕貌,拱手道:「小婿不敢不惯,」 他瞅了一眼堂前蹲马步的两个学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7页 两个小学徒,都十一、二岁的年纪,打着赤脚,扎着裤腿,显然,他俩被罚在此地好久了,不只后背是湿的,脸上汗珠像水样滚下来,晏然笑着对晏承恩说:「爹,你这可比当年教我打拳,严厉多了!」 晏然这句带有向爹撒娇意味的口吻,让晏承恩得意了,他昂着头,大声道:「他们怎能和你比,这俩徒弟,太笨,笨人就得勤练!」 沈山吐了下舌头,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晏然,当年他也是晏承恩口中的笨徒弟,他感觉自己被含沙射影了。晏然拍着沈山的手背,安慰道:「别怕,没说你。」 俩人成婚两载,感情没淡反浓,众人皆羡慕不已。 这时,王氏得到消息,从玉烟阁迤逦而至,她人还没坐稳,盯着晏然的肚子,薄嗔道:「你大个肚子,到处走什么?我本想,晚上天凉快些,我和你爹去你府上。」 晏然和沈山未及说话,挂在廊下的小东西阴阳怪气道:「我和你爹去你府上!我和你爹去你府上!」 晏然扑哧笑出声来,仰头望去,那是一只通体黝黑的红嘴鹩哥。 这只鹩哥姐夫赵一凡送的,他被晏承恩驯养得很好,爪和喙,既饱满结实又线条流畅,羽毛鲜亮,阳光下,散发金属般的五彩光泽, 它站在高高的铜架上,鸟瞰金英堂前来往的人。 晏然觉得,像晏承恩这样的人,花、鸟、鱼、兽在他手下,都能被养护的「生机勃勃」,若放下执念,向前看,踏踏实实专研个事情,一定有所作为。 事实上也如此,晏然成婚后的第一个月,晏家武馆就开张了,告老休养的刘武被请回来「镇馆」,很多当年出身武馆的老伙计以及他们的儿子,都被安排到武馆做教员,晏承恩有了事情做,再也没空望月思考自己的螟蛉身份了。 时下虽太平盛世,但近年渐有倭寇侵扰,不少富商为提高家丁战斗力 明朝统治阶级自身对武术也十分感兴趣。明英宗时就要求朝中官员将自家子弟在很小的时候送往专门的学堂学习武术。等到学有所成时,才能继续学习儒学等其他学科。 在制度上,明代的武举制度较之唐宋更加完善,除了京城以外,其它各地,尤其是前线军事重地,武学院大量开闢,武举选拔入口也大量增多,这也导致明朝学武之人越来越多,武术蔚然成风。 ,将年轻家丁送往武馆学武,是以,晏家武馆开业后,生意出奇地好,晏承恩说:「吾天生富贵命,没办法!」 王氏说这是晏家祖坟位置选得好,是祖宗显灵,她在给祖宗三牲五果上供时,暗自祈祷:希望祖宗再努把力,保佑晏晴早日与女婿和好。 原来,赵府三天前,出了一场「血案」。 「岳母不用担心,幸好赵家发现及时,没出人命,这事,只要没人出告,自家内部就可解决。」 王氏依旧忧心:「女婿说的是,可终究见了血,我都要被吓死了!」说完,她眼波一转,寻思了半晌,然后拍着大腿站起身,豁然道:「算了,这事不提了,用膳吧!」 她引众人坐到饭桌前,心想:既然赵女婿的事不用惊动官府,也就没必要与二女婿商议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饭桌上,大家都刻意不提赵家事。 王氏很关心晏然的肚子,再过半年,就「瓜熟蒂落」了,相比较孩子是男是女,她现在最关心的是亲家的态度。 一般大户人家,最喜欢在这个时期给儿子安排通房,赵家就是通房提了妾,子嗣是繁茂了,可后院一直不安宁,王氏一想到这个,就为晏然捏把汗。 沈山在桌下拽着晏然的小手,笑着对王氏说:「家大人都没有说过纳妾之事,我也不打算纳妾,当今圣上,后宫也只有张皇后一人,我做臣子的,当然要以圣上为表率。」他又把当初对晏然说过的话,搬出来对付岳母了。 王氏闻听,略微放下心来。晏然白了一眼沈山,心忖:撒谎!婆婆明明安排了人,是你没要罢了。 王氏对晏然放心了,晏晴的事情,她不知道怎么办。吃过饭,她以交流孕期经验为由,把晏然叫到一侧的花厅,坐稳后,她开门见山道:「你给你姐姐出个主意,夫妻二人,总这样冷着,谁都不理谁,可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把聪明的晏然为难住了,夫妻间的相处,各有各自的奥妙,哪里是外人能教会的,晏然反问王氏:「姐姐的意思是?」 王氏搓着自己的手指,寻思了半天,道:「她也没说什么,她说现在这样过,也挺好。」 「姐姐说好就行,日子是自己过的,外人帮不上忙。」 「我知道,」王氏的眼神中有一丝失落和埋怨,「你自小就和你长姐不亲,可她是你亲姐姐,若隋家姑娘还活着,换做是她与相公离心,你也袖手旁观吗?」 晏然听着,心里不高兴了,隋静姐姐的性格与晏晴不同,隋静是一心要与别人好的,所以她遇到难处,喜欢与别人说,听别人建议;晏晴傲气,别人不理她,她就也不理别人。 当然,晏然生气的点,不是王氏不了解隋静和晏晴的区别,而是王氏的语气有要挟的意味:因为是亲姊的事,你就要帮;是亲娘的话,你就要听,而完全不顾事实情况如何。 「我大个肚子,家里家外一堆事,真没精力管那么多,再说,」晏然扶腰站起身,佯装疲惫道:「晏晴是我姐姐不假,可也是你女儿,你有法子就自己帮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8页 「我这不是在问你吗?」 「娘,你可别说你的法子,就是找我解决。」晏然留王氏独自思考,自己则走出花厅,与晏承恩告辞后,拉着沈山回府了。 *** 初秋的沈府园林可谓金陵一景,这得益于沈家父子都是匠心独到的「造园大师」,天籁与人工相得益彰,亭台楼阁与山、水、树、径相映成趣。 晏然没事时,最喜欢逛园子,尤其是与沈山联袂盪兰舟。 沈山见晏然从娘家回来后,小憩了半个时辰,再醒来,仍旧心情郁郁,遂拉着她去划船,此时蝶倦鸟归,太阳西落,漫天彩霞映衬湖水如锦缎般耀眼,晏然偎着沈山,对下午与王氏不愉快的谈话,渐渐释怀。 「赵家事,我也是一知半解,到底发生何事?你也与我详说详说。」沈山搂着晏然,手撩着她鬓角垂下的髮丝,轻轻问。 晏然遂将她早知道的,加上今日从王氏那里新听到,向沈山详述了一遍。 一年前,晏然去赵府,曾偷听到小厮赵宝向方凌儿表心意,不过襄王有心,神女无意,是以,晏然并没将此事告诉晏晴。 晏然知道晏晴厌恶方姨娘,若知晓此事,一定会不管青红皂白,拿此事扎筏子,方凌儿凶多吉少,而且,那时她正与沈山谈婚论嫁,没精力「多管闲事」。 该发生的总是要发生。 因赵宝相貌姣好,晏晴看他「赏心悦目」,便时常叫他去后院做活,这可遂了赵宝心意,他有了更多接触方凌儿的机会,方凌儿避之不及,每次她去畅心阁向晏晴问省,都要提前派人探路,探明赵宝是否在沿途栽花剪草。 赵宝不傻,他经常用声东击西的法子,与方凌儿偶遇,好女怕赖男,时间久了,方凌儿对赵宝态度软和了,偶尔也说笑两句,晏晴有意无意的在赵宝面前训斥方凌儿,女红做的不好,骂;话回復不及时,骂;孩子犯错,骂。 总之,方小娘就是她的出气筒,方凌儿忍着眼泪不哭,赵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按照这个事情走向,赵宝的「敌人」应该是晏晴,可三日前,不知何故,赵宝居然与方凌儿发生口角,方凌儿用剪刀扎伤赵宝,辛亏赵家是开医馆的,赵宝伤势控制了,但也要卧床休养半月。 「血案」传遍赵府上下,大家都知道了方姨娘和修花匠的关系「非同一般」!赵一凡最爱面子,虽错在赵、方两人,但晏晴也逃不过失察阃内的罪过。 这几年,晏晴和赵一凡表面上相敬如宾,实际上俩人已经离心,赵家没分家,赵一凡手头活动银两不多,每逢应酬,都少不了让晏晴出些资助,晏晴是做了「贡献」一定要挂在嘴上的,久而久之,赵一凡面子就挂不住了,一个月里,在晏晴房里不过三、五日,其余时间都在两个妾室院子里打发。 绮月和方凌儿都没根基,能成为赵府姨娘,恨不得日日上香,报答天恩,对赵一凡百依百顺。两个妾室中,赵一凡更偏爱绮月,觉得她毕竟是大家大宅里出来的丫头,行止有分寸,相比较下,方凌儿除了听话,也只剩听话了,可也要比晏晴的「趾高气昂」、「挑三拣四」要好。 赵一凡没想到这么听话的女人,怎么会与一个修花匠产生「联繫」?而这个修花匠是晏晴特意安排到后院的,这不由让他对晏晴更有看法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山听完感慨道。 「咱家没有。」 「嗯,我什么经,都会念。」沈山很是得意,他挠着晏然的手心,轻声问道:「你能说说,刚刚为何心情不好吗?」 晏然嘆了口气,每每提到王氏,她的心情都很低落,「我娘说,让我给姐姐出主意,让姐姐和姐夫早日和好。」 沈山嘴角浮现一丝无奈的笑意,「夫妻间的事,外人如何插手?」他的想法与晏然是一致的,半晌,他又道:「赵家的方姨娘和那小厮,最后怎么处理?」 「我也是这么同我娘说的,结果我娘说,这是藉口,是我跟姐姐不亲,不愿意帮她。」晏然无奈冷笑一声,紧接又回道:「至于那俩人,肯定在赵家都留不下了,撵出去,让他们自谋生路呗。」 「嗯,」沈山点点头,「依我看,姐姐和姐夫是少年夫妻,又育有一子一女,感情是有的,只不过日子过顺了,就爱鸡蛋里挑骨头,求全之毁,不虞之隙也就应时而生了。」 沈山见晏然一脸茫然,又道:「这俩人都有些傲气在心里,再过几年,傲气没了,也就好了。」 「还要过几年才能能好?」晏然闻听,一脸惋惜,人生短暂,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也不是,所谓患难见真情,或许某个契机,这俩人就和好如初了,你还记得那年在静慈庵,夜遇劫匪吗?」 「那次生死考验,隋老爷和隋夫人,不用人再劝说,立刻和好了。」晏然陡然明白了沈山的意思,她点点头,想起那夜的恐怖经歷,忽地,她坐直身子,嘟嘴看向沈山,凛声道:「那夜遇匪,所有女眷都藏起来了,为何你拉着我和你一起面对匪徒?你不怕我有危险?」 「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沈山深情地看着她,说道:「自我再遇见你之后,我就发誓,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不能再分开了。」 晏然凝眸含笑,心想:我也不要与你分开。 沈府外,鼎香楼内,歌舞昇平,一曲新词荡漾空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9页 岸边香草风流, 点点流萤,银河清浅, 水如镜,秋气夜方清。 光影年华依旧, 莺啼啾啾,云淡花羞, 蒂莲开,联袂盪兰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