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大明之秉国太后》 第1章 喜当娘 大明,天启三年八月十八,北直隶风雨大作。 正午时分,北京城却风雨如晦,犹如黄昏,一丈之外的人和物,皆看不清楚。 紫禁城,乾西所后面的一条夹道里,一位被关押在此的女子,正慢慢移到廊檐下,伸出苍白的小手,接住瓦檐上流下来的雨水,拼命地往嘴里送。 那手抖得太厉害,本就不多的雨水,送到嘴边时,只能打湿嘴唇。 女子渴得狠了,顾不得打湿衣衫,费力地往前爬了一点,将头伸到屋檐下,用嘴去接那屋檐水,几经挣扎,总算喝到几口水。 这是她几天来,第一次喝到水。 突然,天空中闪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刺破黑压压的云层,照得女子一张清秀的小脸,惨白如纸。 紧接着一声惊雷,仿佛就在紫禁城的上空炸响,震得人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刺拉……轰隆隆! 女子身子一抖,口中喃喃道:“万岁爷……万岁爷……万岁爷!” 倒在了廊檐下。 风雨如磐,紫禁城瑟缩在暴风雨中,静默如斯! 闪电愈发密集,电光在空中交织碰撞,发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如梦似幻。 在闪电与雷声交接的间隙,一声嘹亮的婴啼,在夹道中响起。 女子缓缓睁开眼睛,惊诧地四下里打量,然后,她′被身下的婴啼声吸引了目光。 许是出于这具身体的本能,她伸出双手捧起婴孩,四下里望了望,什么都没有,只好扯开衣服,把光溜溜的婴孩裹了进怀里。 却发现婴孩的脐带还连在身上,她只好一低头,把脐带咬断,并打了一个结,然后,将带着血污的婴孩,放进怀里,扯出一点干爽的中衣,将他盖起来。 婴啼声戛然而止。 自婴啼声响起,空中的电闪雷鸣突然停歇,满天的乌云瞬间消散,天空放晴,金色的阳光撒向大地。 一条七彩长虹,自夹道中升起,另一端,直插天际。 女子的眼中,闪出异彩,顺着那道彩虹,她看见了自己的来路。 来这里之前,她刚辞了职,开着她的电动汽车,和爱宠阿宝,开启了一段说走就走的旅程。 也是这样一个风雨如磐的上午,她的车刚开上一座桥,桥就断了,她和她的车,还有车上的阿宝,一齐掉下了山谷。 那时候,她看见了一道彩虹,她拉着阿宝的爪子,被罩进了彩虹中…… “阿宝!”她低声唤道,“阿宝!没想到第一次带你出来旅行,就让你把命丢了,阿宝,你在哪里?” “喵呜……” 随着声音,从屋檐上,跳下来一只玉雪狮子猫,那蓝萤萤的眼神与她对视片刻,竟流出两行晶莹的猫泪来。 不是她的阿宝,又是哪个? “呜呜呜……阿宝……宝!”女子伸出手,想把阿宝搂到怀里,互相安慰一下。 劫后余生啊,啊不,劫后新生啊。 阿宝却闪身躲开,把嘴里叼着的一个盒子扔给她,腾出猫嘴“喵喵”地叫了几声。 “阿宝,你……你……你说什么?你能说人话?”女子惊得连盒子也忘了接,指着阿宝道,“你……你变异了?” 阿宝:“喵喵喵……” “先别管我啦,赶快吃点东西吧,否则你就要饿死了……” 女子明白了,阿宝的语言,只有她才听得懂,她打开阿宝叼来的盒子,满满一盒糕点。 顾不得其他,女子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她这时候才感觉到,这具身体,快虚脱了。 糕点太干,噎得她直翻白眼,她望向檐下水沟里的雨水,犹豫着要不要喝一点。 “喵!”阿宝看出了她的心思,走近前,伸出一只爪子,抬起她的右手,“喵喵!” 只见苍白的右手食指上,滴出一滴水来! 她也变异了? 救命要紧,女子把食指放进嘴里,尝到几滴清甜的甘露,她就着甘露,飞快地把一盒子糕点吃完了。 糕点里的糖分,迅速补充了体力,她这才有精力关注起这具身体来。 这具身体刚生下一个婴孩,身下满是血污,下身的衣裙,全被打湿,血水流到屋檐下,把排水沟里的雨水也染红了。 她强撑着身子,挪到一块稍干爽一点的地方,把身子靠在墙上。 一转头,却发现阿宝在挖坑。 “阿宝,你做什么?” “喵……挖个坑,把胎盘埋掉,省得被宫里的流浪猫偷了去!” “阿宝……呜呜呜……” “喵喵……拎不清,现在是哭的时候吗?顾着那孩子!” 哦,女子收起感伤之心,揭开衣襟,一张满是血污的小脸上,婴孩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耶!他怎么不哭?”女子好奇地问,她前世没养过孩子,只知道小孩子一出生,都是要哇哇大哭的。 “喵喵……他在母亲的怀里,舒服得很,怎么会哭?” 婴孩和女子对望着,突然:“哇……哇哇……” 女子急了:“他……他是不是饿了?” 阿宝翻了个白眼,啊不,蓝眼,心累:“喵喵……喂它一滴甘露啊。” 哦,女子忙将右手的食指伸到他嘴边,凝聚心神,一滴甘露,滴到婴孩的嘴巴上。 那小小婴孩,张开嘴,甘露流进了他的小嘴,一滴、两滴、三滴…… 滴了十来滴,甘露没有啦,婴孩望了她一眼,闭上眼睛,安心地睡了。 女子才来得及问:“阿宝,咱们这是在哪里啊?看这红色的墙,这明黄色的瓦,这是寺庙还是宫墙?” 阿宝点点头,跳到她肩上,伸出爪子按在她的百会穴上,顿时,无数的记忆涌进她的脑子…… 这具身体叫张蔷,跟她前世的名字张嫱,同音不同字。 张蔷,顺天府涿州人,十一岁入宫,去年,被天启皇帝宠幸,有了身孕,于今年五月封为裕妃。 按《启居注》上记录的日子,预产期本该在六月,谁知到了八月还未生产,经御医检查,孕妇和胎儿,一切正常,只能再等等。 张蔷生性耿直,虽然是被客氏选中,送到天启帝身边的宫女,却不肯如其他宫女一样巴结、依附客氏。 只因说了一句“万岁爷年已弱冠,何需奶娘日日守护在身边?” 就得罪了客氏,客氏诬她欺君,说她提前向万岁爷报告了怀孕的消息。 欺君是大罪,天启帝下旨:裕妃张蔷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客氏更狠,直接把她关进了这道夹墙,两头堵得死死的,断绝饮水和食物,要活活饿死她。 一场大雨,裕妃张蔷果然死了。 一场车祸,后世张嫱的魂魄,穿越而来,喜当娘。 一脚油门,直接回到四百年前? 第2章 异象 就算张嫱不是学历史的,但客氏和魏忠贤,已经被前世的影视剧演到烂大街,所以她知道,这两人把持天启的后宫,连皇后张嫣的孩子都敢害。 更别说她一个宫女升上来的裕妃了。 知晓目前的处境后,张嫱浑身发冷,心里更冷,本以为带着记忆重生一回,捡到宝了,谁知穿到一个弃妃身上! 客氏正在要她的命!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她不想再死一次,据她前世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没有一个主角死后还能穿再穿越回去的。 想活命,就得想办法自保,不说生命诚可贵,就了为枉死的前身,为了怀里这个婴孩,她也得活下去! 何况她还有阿宝! 见一道彩虹的影子照在廊檐下,在地上投下七彩的光影,张嫱艰难地挪过去,把自己罩在光影里,借一点热阳光的热量,暖一暖这冰凉的身心。 “阿宝……”她想叫阿宝也来晒晒阳光,却发现阿宝不见了。 此时,阿宝正敏捷地在宫殿间穿行,不一会儿,就悄无声息地到了乾清宫东暖阁,静静地趴在了御案下。 御书房里,天启帝正站在西侧的轩窗边,望着天上那道彩虹。 他身边,一位年近四十的半老徐娘,和一位五十来岁的高大太监,正跟他一起望向那道彩虹。 那半老徐娘,正是天启帝的奶娘,奉圣夫人客氏。 那位一脸横肉的高大太监,正是在内廷和外廷一手遮天,炙手可热的魏忠贤魏公公。 皇帝是万岁,他是九千岁。 书房的正中间,摆着一架香案,案上摆着瓜果供品,一只宣德炉里插着三支香,正在袅袅燃烧。 香案的后面,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正在掐指计算,口中念念有词。 阿宝望向老道,蓝莹莹的眼中,两道竖瞳正对着老道那半睁半闭的双眼,似在传递着一种古老的信息。 突然,老道打了一个激灵,骤然睁开眼睛,望向西边那道彩虹,拍案道:“大吉!” 西窗边的三人,闻言都围到他身边,客氏急忙发问:“天师,可否为我等解惑?” 老道一甩拂尘,把跟他胡子一样洁白的拂尘搭到左肩上,这才说道:“老道刚才神游仙界,刚到玉清境,就遇到元始天尊……” 朱家皇帝都是狂热的道教信徒,天启帝朱由校也不例外,听老道这样一说,他就忍不住问道:“天尊说什么?” “天尊说,他座下一位小仙,正该在今日午时,下界渡劫……” 老道的话还没说完,朱由校就拍手笑道:“是啦,刚才狂风暴雨,闪电呈五彩,正是天生异象。 看那彩虹,一头挂在天上,一头落在地上,天师,那是不是小仙下凡之路?” 老道的脑子猛然清醒,心想,我刚才说了些什么? 他忍不住往御案下看,一对上阿宝的蓝眼睛,他脑子嗡地乱了,点头说道:“万岁爷修为又精进了,只是天机不可泄漏。” “快快快!备轿!”朱由校兴奋地吩咐道,“嬷嬷、伴伴,咱们去看看,那彩虹落在哪座宫殿?元始天尊座下小仙下凡,快快去迎接!” 魏忠贤忙下去安排,三顶软轿很快来到宫门口,朱由校兴冲冲带着两人坐上去,这才想到还坐在蒲团上的老道。 他又吩咐道:“给天师抬一乘软轿来。” 老道士站起来,一挥拂尘,打了个稽道:“无量天尊!万岁爷前面行,老道自会跟随而来。” 朱由校在前,客氏和魏忠贤紧跟在后,临上轿前,客氏对魏忠贤使了一个眼色,魏忠贤会意,向一个心腹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悄悄转向大殿后面,沿着另一条通道,飞跑而去,他要去看看是哪座宫殿,什么情况,还要赶在万岁爷到达之前,向九千岁汇报。 等皇帝一行出了门,伏在御案下的阿宝这才起身,纵身跳上屋顶,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紫禁城里的异象,早引起了朝臣们的关注。 上午的狂风暴雨,不知道造成多大的灾害,已经有御史,准备借天罚来劝谏朱由校,要他亲贤臣,远小人。 东林党与阉党正在争权夺利,文臣们口中所谓的“小人”,当然是指以魏忠贤为领导核心的阉党,甚至直指魏忠贤。 更多的朝臣,却拥到窗前,望着那条长长的彩虹,讨论着上午那场诡异的暴风雨。 “闪电交织成五彩,老臣六十有五岁,从未见过此等异象。”一位老臣摇着头说。 “大人你是没见过,下官等人,是听也没听过呢。”一位年轻官员说。 “看那彩虹,一端落在后宫那边,估计是后宫有喜了。”又有人说。 “毛大人,你擅易术,快快卜一卦,测测吉凶!”有人向一位四十多岁的官员喊道。 其实,不用他喊,有好几位精通《易经》的官员,已经悄悄地掏出六枚铜钱,私下里打起卦来。 如此壮丽的雨后彩虹,难得一见,后宫的妃嫔和宫女太监,也被惊动了,纷纷拥到各宫的院子里观看。 坤宁宫的一众太监宫女,也簇拥着皇后张嫣来到院子里观看。 “娘娘,老奴看那彩虹,一头好像落在长春宫那边呢。”张嫣身边一位管事嬷嬷道。 长春宫住了两位妃子和一位才人,张嫣想了想,问道:“哦?莫非成妃又有喜了?” 嬷嬷摇头:“成妃的女儿还没断奶,不像是她。” 一拍手道:“哎哟,瞧老奴这脑子,长春宫的裕妃,不是过了预产期吗?莫非生了?” 皇后身边一位年纪稍大的宫女出声道:“嬷嬷忘了?张氏不是因欺君之罪,被削了封号,打入冷宫了么?” 皇后想到自己四月时失去的儿子,那孩子要是不出意外,也该在这几日出生的,她心中一痛,忙吩咐总管太监派人去冷宫查看。 “总归是陛下的血脉,如裕妃当真产子,本宫当奏明陛下,接回来好生养育,不令他在冷宫中受苦。” 坤宁宫总管太监王应昌躬身答应,忙亲自跑去查看。 坤宁宫离长春宫更近,王应昌比那乾清宫出来的小太监,先一步到达长春宫。 到那里一看,长春宫大门紧闭,那彩虹的一端,并没有落在长春宫,看那架式,似乎还要往西,竟是在乾西所那边。 王应昌提脚再往乾西所那边找去,乾西所年久失修,杂草丛生,野藤爬满了宫墙,几朵攀在墙上的喇叭花,刚经过风吹雨打,跟枯枝败叶一起掉落在地上。 越往西边走,越是荒凉,地上的青砖缝里,却顽强地长出了一丛丛的节节草,在雨后更显青翠。 王应昌顺着彩虹找去,见那彩虹的源头,并不在乾西所,而是在乾西所后面的夹道里。 他正要上前查看,就见一个小太监飞快地跑过来,他认识,来人正是在乾清宫当差的魏如意,魏忠贤的干儿子。 第3章 贵妃驾到 魏如意也发现了彩虹的源头,当即黑了脸,转身就走,连招呼也没同王应昌打一个。 他在乾清宫只是一个跑腿的小太监,王应昌却是坤宁宫的总管太监,品级比他高了好几级,魏如意此举,相当无理。 王应昌顾不得其它,踩着满地的枯枝败叶上前查看。 因为乾西所这边,经常处置犯规的宫人,这些宫墙之间的通道,就被人从两头堵死,宫人被关在里面,比关在冷宫里惨多了,冷宫至少还有残羹剩饭吃,而被关在这夹墙之中,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生生让人冻死、饿死、渴死。 想出这种折磨人的法子之人,可见其心有多黑! 王应昌见那堵门的砖块是松动的,便用手轻轻拿掉一块,从砖洞里往里一瞧,里面的情形,惊得他差点仰面跌倒。 夹墙里,只见一束七彩光影正照在廊下,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怀里抱着个婴孩,正被罩在光影里,如梦似幻。 不是长春宫的裕妃娘娘,又是哪个? 王应昌悄悄退下来,心想:这些人也太大胆了,万岁爷的旨意,明明是打入冷宫,这些人,竟是将人封死在这夹墙里,要活活饿死她! 太猖狂了,他得赶紧去报告皇后娘娘! 另一边,魏如意并没有直接去找魏忠贤,而是先跑到景阳宫,找到皇贵妃任氏,任氏是魏忠贤的义女,一进宫就被封为皇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张嫣。 任氏正与宫人们,站在景阳宫的院子里观看彩虹,宫人们搬来椅子,垫上褥子,请她坐下慢慢看。 “今儿这彩虹,格外好看,”任氏脸如满月,声音娇软,半眯着眼睛说,“本宫还是小时候在乡下,才见过如此绚丽的七色彩虹。” 身边的宫女嬷嬷们正要奉承,就听院门被人敲得咚咚咚响。 “去开门!”任氏心想,该不是万岁爷今儿要来过夜吧?她满怀希望地望向院门。 太监打开门,任氏见是乾清宫的小魏公公,喜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听魏如意急切地说道: “给皇贵妃请安,娘娘,出大事了!” 任氏惊得跌回椅子,脑子一瞬间宕机,只听魏如意说道:“长春宫的张氏,因欺君被关进别院,本来这两日就要断气的。 偏今儿这彩虹,一头插在那别院里。 万岁爷听信张天师的妖言,说有元始天尊座下的仙童下界渡劫,异象正应在这彩虹上。 万岁爷正领着奉圣夫人和九千岁,往那边去呢。 娘娘,您快想想办法吧!万一那张氏没死,可就要坏了夫人和九千岁的大事啦!” 说完,不等任氏做出决定,急急忙忙地转身跑了,他还要去向魏忠贤汇报。 与此同时,王应昌也在向皇后张嫣汇报:“根本不是冷宫,是在乾西所的一道夹墙之内。 那夹墙,用砖封死的,眼见得是要把人饿死。 老奴去看了,里面之人,正是那张氏,已经产下一婴孩,男女不知,正在廊下晒太阳……” 张嫣一听,忙站了起来:“不管男女,总归是万岁爷的血脉,胡嬷嬷,准备一些用品,跟本宫去看看。” 皇后怀孕时,坤宁宫中原准备了一些婴儿用品,皇后的孩子流掉后,胡嬷嬷怕她见了伤心,都藏起来了。 现在又着急忙慌地找出来,用一条布巾包了,跑出去跟上皇后的队伍。 乾西所后面的夹道内,张嫱在彩虹的光影里晒暖和了身子,正在想着办法,要怎么才能从这两头堵死的夹道内出去。 她想去看看那堵墙的砖头,是否能拿掉,奈何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她连挪动一下都费劲,就算那砖头是活动的,她也推不开。 她不敢想象,前身是怎么拼命,才生下这孩子的。 没办法,只好等阿宝回来,让它去御膳房偷点食物,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阿宝没有回来,她却听到外面嘈杂的脚步声,有人来了,她有救了! 她正要呼救,却听到一个娇软却气急败坏的女声说道:“这别院里的人犯,早该死了,打开看看!如果没死,送她一程!” 外面的人,是来要她的命的! 这狭小的地方,逃无可逃,难道,她就要成为史上最短命的穿越众? “阿宝!阿宝你去哪里啦?快来救命啊阿宝……”她心底绝望地呐喊。 阿宝没来,外面的人却开始拆砖了! 她怀中的婴孩,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哇哇哇地大哭起来。 任氏正指挥人拆砖,突然听到婴儿的哭声,她心中一突:这死宫女,居然生了孩子!不行,干娘既然要她死,这孩子也不能活! “再上去几个人,快点拆!”她慌了,她要赶在万岁爷到来前,把这死宫女和她的死孩子,挪到乾西所的院子里去。 毕竟,万岁爷的旨意是打入冷宫,而不是这个“别院”。 在她的命令下,身边除了一个管事嬷嬷,其他人全都涌上去,手忙脚乱地帮着扒砖。 很快,那砖就被扒掉一截,众人看到里面的情形,都呆在那里,不敢动了。 “怎么回事?继续扒啊。”任氏见众人停了下来,越发焦急,跺着脚喊道。 “贵妃……”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指着夹墙里面说道,“张、张、张……” 任氏身边的管事嬷嬷,上前踢了小宫女一脚:“慌什么,管她是人是鬼,先处理了再说。”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爬起来,也顾不得回话了,回去帮手,等扒开砖,贵妃自然什么都看到了。 很快,那砖头就扒掉一半,一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正要翻进去,先结果了里面人的性命再说。 我命休也!张嫱绝望地想。 就听通道那边传来喝道之声:“皇后娘娘驾到!” 任氏一听急了,忙叫那太监:“快!快翻进去!” 那太监踩在另一个小太监的肩膀上,正使劲往上攀登,正当他要翻过砖墙之时,眼前白光一闪,一只猫从一边的房檐下窜出来,锋利的猫爪扫过他的眼睛,又嗖地一下,窜到另一边的房顶,几个起跳就不见了。 “啊!我的眼睛……”那太监惨叫一声,从墙头跌下来,两只眼睛鲜血淋漓,痛得在地上打滚嚎叫。 其他人被吓住,不敢再往里翻越。 这边正乱着,通道另一边,皇后坐着软轿,在众人的簇拥下已经到来。 任氏只好转身参见皇后,她的后台再硬,也越不过皇后去。 景阳宫的人,除了那个在地上打滚的太监,全都呼啦啦地跪下行礼。 “这是怎么回事?”张皇后指着那太监问,“他怎么啦?” 第4章 奴婢叫阿蔷 任贵妃行完礼,忙上前解释道:“臣妾听说,那张氏……” 张皇后故做惊讶地问:“万岁爷不是下旨,把张氏打入冷宫的吗?怎么在这里面?还用砖封死了?” 任贵妃稳了稳心神,这才回道:“臣妾也是来这里后才知晓的,那张氏欺君罔上,恐是犯了众怒,被人从冷宫赶到这别院里来了。” 在这后宫,除了横行无忌的客氏,谁还敢抗旨,把人从冷宫拎出来关到这里? 冷宫里好歹有房屋栖身,有冷饭菜吊命,这个“别院”里,只有三尺房檐!何况还砌了砖,摆明了要人性命。 张氏只不过说了一句真话而已,客氏就要取人性命!活活让人饿死,一尸两命! 张皇后指着砖墙下的太监宫女,冷声道:“任贵妃刚才,在做什么?” 任贵妃有干爹魏忠贤撑腰,心里对这个皇后毫无畏惧之心,闻言也不隐瞒自己的目的: “那张氏,大言欺君,本就该死,今日狂风暴雨之时,又产下妖孽,为了后宫安稳,需留她不得,本宫此来,就是要除掉这个祸害。” 说完,也不等张皇后答话,就吩咐她的宫女太监们动手。 扒砖的宫女太监有了刚才的教训,谁也不敢再翻墙进去,又不敢违抗贵妃的命令,只好先把砖头扒开再说。 “住手!”张皇后喝道,“张氏再怎么样,也是万岁爷的女人,今日产下的婴孩,也是万岁爷的子嗣。 没有万岁爷的旨意,任何人也无权要她的命。” 任贵妃却针锋相对地喊道:“继续扒,我看谁敢停!” 正在扒砖头的宫女太监们,不知道听谁的,贵妃敢与皇后硬抗,他们哪里敢啊? 再怎么样,万岁爷还是心疼皇后的,今日之事如果报到万岁爷那里,贵妃会没事,他们却是要送命的。 可是,不听贵妃的话,他们马上就会没命! 正在僵持,就见巷道转角处,转出一队人来,不是天启帝朱由校,是哪个? “陛下驾到!”小太监魏如意跑在前面喝道。 皇后和贵妃的两拨人,全都跪下行礼。 朱由校从软轿上下来,急步走到张皇后面前,将她扶起来:“皇后也来了?朕还派了人去通知你呢。” 张皇后温言道:“臣妾看那彩虹,竟是落在后宫之中,一时好奇,便来看看。” 朱由校抬头往夹墙内看去:“哦,皇后看见什么了?” 张皇后没出声,也往夹墙那边望过去,看见什么?看吧,有人在扒墙呢。 客氏和魏忠贤两人,上前给皇后行礼,他们可以背后使坏,但当着朱由校的面,却不敢失了礼数。 “这是怎么回事?”魏忠贤抢在朱由校之前发问。 客氏在他身后,紧张得浑身发抖,她假传圣旨,公报私仇,要是直接几棍子把人打死,还让人好受一点,偏要把人弄到这鬼地方关起来,慢慢地饿死人家,这就太残忍了。 魏忠贤悄悄伸出手,握了一下客氏的手,让她且安心,他自有打算。 任贵妃忙上前回道:“臣妾见过万岁爷,见过干爹,见过干娘,臣妾也跟皇后一样,想来看个究竟呢。 到此后,见那彩虹好似在那夹墙里,正命人扒开砖头,里面什么样,臣妾还没看到呢。” 那个被阿宝抓伤眼睛的太监,早就被人抬下去了。 “接着扒!”朱由校吩咐道,“扒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太监宫女们纷纷涌上去,不一会儿,就扒开砖石,露出一道五尺宽的夹道来,里面的情景,把所有人都看呆了。 只见一道七彩光晕,正罩住一位十七八岁的宫妆女子,本来惨白的面容,在光晕的照耀下,隐隐透出些往日的光彩来。 朱由校一下子就认出了她,他惊呼道:“阿蔷?你怎么在这里?” 那女子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望着他,好一会儿,终于认出他来,她虚弱地呼唤道:“万岁爷,奴婢……奴婢没有欺骗您……” 说罢,揭开胸前的一片衣襟,露出一个小小婴孩,凄楚地笑道:“奴婢……怀胎十二月……生下了万岁爷的儿子……” 说罢,就晕了过去,她怀中的婴孩“哇”地大哭起来。 夹道内遍地鲜血,血水流进排水沟,将沟里的屋檐水,也染成了红色。 女子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浸透,只有胸口裹着孩子的那一片地方,稍稍干爽。 朱由校被眼前的惨象惊呆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趁着他发愣的瞬间,魏忠贤怒声质问道:“是谁敢违抗万岁爷的旨意,自作主张把张氏关到这里来的?” 一句话,就把他和客氏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客氏顿时就明白过来,也发怒道:“去,把乾西所的管事太监和管事嬷嬷拿过来!本夫人倒要问问,他们何来如此大的胆子?” 两人这一番表演,恐怕整个乾西所的太监宫女,都活不成了。 张皇后见张氏晕倒,也顾不得许多,拉起朱由校的手,温声道:“不管如何,张氏总是为皇家诞下子嗣,先挪个地方再说吧,孩子要紧。” “对对对!”朱由校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忙叫道:“把阿蔷挪回长春宫,找太医来诊治,快!” 一直跟在他旁边的张天师,一甩拂尘上前,送上一个瓷瓶:“陛下,老道看那女子,是久未进食,加上生产,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老道斗胆,献上此药,且吊住她性命再说吧。” 经他提醒,朱由校想起了那个“元始天尊座下童子”的话题,心中大动:此言莫非,是应在那婴孩身上? 他催促道:“皇后,快快去让她服下,抬朕的软轿来,送回长春宫!” 客氏不服,还要上前阻拦,被魏忠贤一把拉住,小声警告道:“你还是想想,怎么善后吧。” 这个女人,恃宠而骄,真当万岁爷是她儿子了,万岁爷再敬她,人家也是一条真龙,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前边,坤宁宫的管事嬷嬷亲自上前,接过瓷瓶,带着两个宫女跨进去,扶起张蔷,捏开她的嘴,把张天师那粒药丸送进她嘴里含着。 夹墙外,张皇后劝朱由校道:“张氏刚生产,浑身污脏,恐脏了万岁爷的轿辇,还是用臣妾的吧。” 朱由校点点头,张皇后一挥手,后面四个抬辇的宫女,抬着皇后的软轿进去,同里面的三人一起,轻轻地把张蔷连同她怀中的孩子放进轿里,抬起来往外走。 朱由校的双眼,死死盯在女子那惨白的脸上,脑海中,满是初逢时女子那回眸一笑的模样:“回万岁爷,奴婢叫阿蔷……” 注:为了行文方便,后文里,女主就叫张蔷了。 第5章 回宫 而此时,出了那七彩光晕,女子的一张脸,惨白如纸,昏迷中,还用双手死死托住怀中的婴孩。 “快把孩子抱下来!小心摔了!”张皇后担心地道。 那管事的胡嬷嬷摇着头回道:“娘娘,老奴刚才试过了,她抱得太紧,老奴怕伤到孩子,不敢下重手……” 张天师在旁边道:“这婴孩刚离母体,还未洗漱,还是让他挨着娘亲才好。” 胡嬷嬷解下外衣,篼头篼脸地盖在张蔷身上,毕竟曾经是万岁爷的女人,就算要赐死,也不是外面的宫女太监能随意看的。 张皇后向朱由校辞行:“万岁爷,臣妾先过去照看一下,这里,就交给万岁爷料理吧。” 她才懒得管客氏和魏忠贤的破事呢,眼不见心不烦,还是走了好。 朱由校目送一行人转过启祥宫的通道,才收回目光。 他再回头看那道夹墙,七色彩虹已经消失,只剩下斑驳的墙面,和那满地的血水,提示着他:他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何要如此折磨一个女子?”这本来是他心中的想法,却不知怎么地,就喊出了声。 魏忠贤拉着客氏,双双跪倒在地:“万岁爷息怒,老奴刚才已经查过,是乾西所的管事太监王兴,擅自做主,把张氏关进这里的。 那王兴,现已被老奴拿下,等待万岁爷处置。” 朱由校浑身发抖,指着夹墙喊道:“把那狗奴才关进去,让他尝尝被活活饿死的滋味!” 魏忠贤一挥手,两名内操军的太监,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太监过来,直接推进了夹墙。 底下的太监宫女,得到魏客二人的吩咐,忙拥上前,捡起砖头,又将那墙堵了起来。 朱由校犹不解恨,口中喃喃骂道:“可恶,可恶,太可恶!” 客氏松了口气,上前劝道:“万岁爷,当心气坏了身子,老奴陪您回去吧。” 朱由校从小死了娘,是奶妈客氏陪他一起长大,在朱由校的心里,简直把这位奶娘,当成了亲娘,对他十分尊敬。 客氏惭愧地说:“也怪老奴,一心只顾着万岁爷的身体,想着这后宫之事,自有皇后打理。 哪知皇后到底年轻,一时看顾不过来,也是有的,老奴下来,还是要多多提点提点皇后。” 客氏和魏忠贤,当真好手段,客氏这一说,一是在朱由校面前表了功,说自己一心扑在他的身体上。 又暗戳戳地给皇后上了眼药,指责她年轻,管不好后宫之事。 朱由校再怎么昏庸,对他亲自挑选的皇后,还是很维护的,他说:“皇后是好的,只怕下面的人欺她年轻,阳奉阴违地做出这些事来,嬷嬷以后,多帮着皇后看顾一些吧。” 客氏望见在魏忠贤身后的任皇贵妃,恨她今儿办事不力,没有第一时间弄死那张氏,要不是魏忠贤推出一个替死鬼,她今儿就要下不来台。 没办法,这是她和魏忠贤安在后宫的一颗棋子,再生气,也不可能马上撸掉她,还得捧她上位。 所以客氏说道:“万岁爷说的是,老奴有个建议,皇贵妃任氏,受魏公公教诲,贤良淑德。 不如,就让她协助皇后娘娘管理后宫吧,也让老奴省点心,专心伺候万岁爷。” 朱由校点头:“随嬷嬷处置。” 十九岁的朱由校,被魏忠贤和客氏,三言两语哄好,心中的气消了大半,启驾回乾清宫做木工活去了。 长春宫,此时正忙乱不堪。 张蔷因为怀孕,被封为裕妃,和成妃李氏、贵人冯氏一起住在长春宫,因她是怀孕的妃子,被安排在正殿居住。 自她获罪后,住在东侧殿的成妃李氏,就搬到了正殿居住,现在,朱由校又下旨,将她送回长春宫安置。 长春宫离乾西所很近,成妃早派人悄悄打探到了消息,等皇后把人送回来的时候,她正在腾屋子呢。 太监宫女往来穿梭,正忙乱地把成妃的东西,又搬回东侧殿。 张皇后一见,就黑了脸。 成妃和冯贵人,忙上前见礼:“见过皇后娘娘。” 胡嬷嬷正要上前质问,张皇后拦住她说:“先安顿好张氏再说。” 胡嬷嬷只好说:“请娘娘到正屋里坐坐,老奴去安置张氏母子。” 张皇后望着成妃吩咐道:“把张氏原来的宫女太监,全部拨回她跟前去使唤。” 成妃哪里敢多说半句话?忙叫住一个十五六岁的太监:“张公公,把你们的人,都叫回张氏身边去伺候吧。” 那太监跪地谢了恩,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转身唤人去了。 ……………………………… 张蔷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体估计是被清洗过了,换上了干净舒爽的衣服,身上盖的被子,散发着好闻的皂角清香。 自己这是?活过来了? 在她的右手边,躺着一个小小婴孩,正是前身拿命生下的孩子,现在,是她的儿子了。小孩子也经过了清洗,干干净净一张粉红色的小脸,正在熟睡。 “喵!”张蔷转过头,左侧的被褥上,阿宝正卧在那里,睁着一双蓝萤萤的眼睛望着她。 “阿宝!”张蔷见到了亲人,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阿宝,咱们是不是安全了?” 阿宝:“喵喵……暂时安全,你在做月子,不要哭,对眼睛不好。” 张蔷点头,听阿宝的,她收住眼泪,总算没有饿死,可喜可贺。 以她前世从宫斗剧里学到的教训来看,只要不往皇帝跟前凑,降低在后宫的存在感,还是能够活下去的。 只有活下去,一切才有可能。 许是感受到她醒了,身边的小婴儿,眼睛都不睁开,就哇地哭起来。 张蔷正准备坐起来,她感觉胸前胀胀的,可怜的孩子,到现在还没吃到一口母乳呢。 守在外面的嬷嬷和宫女们,听见屋里的动静,忙推门进来伺候。 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管事姑姑,领着两个宫女,来到床前跪下,未语泪先流:“夫人:奴婢们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第6章 张氏怎么样了 张蔷翻了翻原身的记忆,知道这位年纪大的,是分到她身边的管事姑姑,叫姜柔,另外两位是宫女,叫阿月和阿清。 她现在被褫夺了妃位,不能称娘娘,也不好直接称她的名讳,只好含糊地称她为“夫人”。 “姜姑姑,快快扶本……我起来,哥儿饿了。”她不喜欢看人哭哭啼啼的,只好出声说道。 “是,”姜柔站起来,一边上来扶她,一边吩咐道:“阿月,你去让奶娘到旁边房间里候着,给哥儿喂奶。 阿青,你去把外间温着的那盅燕窝拿进来,伺候夫人进食。” 张蔷忙阻止道:“等等。” 阿月和阿青停下来,和姜姑姑一起望向她。 “那个……我想自己喂哥儿,我听说,小孩子只有吃了亲娘的奶,才能长得壮实,不容易生病。” 拜前世的网络科普所赐,她虽然没生过孩子,却也知道初乳对婴儿的重要性,为了便宜儿子的身体健康,她一定要亲自喂他。 “这……”姜姑姑犹豫了,“宫中的孩子,都是由奶娘喂养的,况且,夫人刚遭了大难,正是该养身子的时候。” “我就试一试,要是没有奶水,再交给奶娘喂也不迟。”张蔷坚持。 姜柔只好依她,叫阿月去把奶娘叫进来,让奶娘协助她给孩子喂奶。 几经周折,小婴儿终于吃到了他娘的第一口奶水。 把孩子喂饱,奶娘上前要把孩子放平躺下,张蔷阻止了她。 自己把孩子抱着立起来,让他靠在左肩上,用右手在他后背上轻轻地拍打,直到孩子打出一个响亮的嗝来。 “好啦,”她说,这才把孩子放到旁边躺下。 这是她听前世的堂嫂说的,婴儿在吃奶的时候,会把一些空气喝进胃里,如果不把这些空气排出来,婴儿会消化不良。 那奶妈,二十来岁,也是生头一胎,孩子六个月大,因家贫,狠心给孩子断了奶,自己出来做奶妈,挣点钱补贴家用。 张蔷在心里吐槽:生头一胎的奶妈,自己都不会带孩子,如何能带好她的孩子?还有,听说八个月后的母乳,就没什么营养了,把她儿子带成大头娃娃怎么办? 不行,还是自己喂养比较好,毕竟,有了这孩子,她在这危险重重的后宫,也多一丝保障不是? “喵……是的。”阿宝从被褥上站起身,懒洋洋地弓起背伸了个懒腰,嗖地一下,窜到床背后去了。 那奶妈见自己喂不上奶,急得都快哭了,生怕自己被赶出宫。 要知道,为了得到这份工作,她婆家可是卖了十亩水浇地,给出宫来办这事的公公,送了一份厚礼。 要是失了这份体面的工作,婆家得把她打死! 张蔷安慰她道:“姐姐不用急,哥儿虽然吃本夫人的奶,还需要你平日里陪着他玩耍呢。” 那姓宋的奶妈,这才破涕为笑:“那奴婢在外间候着,夫人需要,随时传唤奴婢。” 张蔷点点头:“去吧。” 奶妈出去后,她问姜柔:“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吧?” 姜柔点头:“大家都担心夫人的身子……” 六七天水米未进,又惊又吓,原身可不是被折磨死了么?张蔷一个穿越者,想起来都恨意满胸。 外面的人,是她宫里原来的太监和宫女,自从她被打入冷宫后,这些人就像失去主人的流浪狗一样,等着上头来人再分配工作。 像他们这种主子失势的宫人,会被人嫌晦气,没有哪个妃嫔还会要他们,多半是分配到十二监里干粗活,一辈子别想出头。 张蔷可以想象到他们复杂的心情,她说:“姑姑去告诉他们,还按原来的安排,各自去忙吧。我很好,只是见不得大家哭哭啼啼的样子,等身子养好了,再与大家相见吧。” 她现在一无所有,拿不出东西来赏赐下人,还是不见的好。 却说,张天师那句“元始天尊座下仙子”的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外廷,有些想在天启帝面前刷存在感的御史,就开始提笔歌颂天降祥瑞,乃是国有明君,天下太平之象。 以叶向高为首的东林党人,上书指出:事关皇嗣,不得不慎重,张氏承宠,《起居注》上记得明明白白,至于怀胎十二月才生产,古来书上也有记载。 也许,小皇子命格重,在母胎里多养两个月也是有的。 那个谁?托塔天王李靖的儿子哪吒,不是怀了三十六个月才生出来么?那可是神仙! 确定了小皇子的出身正确,下一步,就是要追究残害皇嗣的当事人,以及他们幕后主使者的责任。 矛头直指魏中贤和客氏,这才是东林党关注这件事的真正目的。 而阉党一系的官员,也上奏章为魏忠贤辩解,说九千岁日理万机,客嬷嬷只在乾清宫上值,对张氏之事,一概不知,且已经在第一时间惩治首恶,还了张氏一个公道云云。 朱由校对双方的弹章大战,早已经习惯,他的处理方式一如往常:不看、不听、不做。 张氏罩在七彩光晕里的圣洁样子,以及被抬出来时候的惨象,两幅迥然不同的画面,在他的脑子里反复纠缠,让他坐卧不宁。 他根本不敢去面对那个叫阿蔷的女子,是的,他虽然是天下至尊的皇帝,他却不敢去看那个女人,他同以往一样选择逃避。 他把自己关在乾清宫后面的一个房间里,拿起一块木头,用小刀雕刻起来,只有木工活,能让他平静。 雕刻半天,一个女子的头像慢慢显现出来,朱由校仔细端详,他雕刻的,是皇后张嫣。 他捧着那块木头,去了坤宁宫。 张嫣正在看书,见他捧着一块木头,心神不宁地进来,就知道他还没有从前几日那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 胡嬷嬷送上一壶茶,带着宫女太监们退到殿外,留帝后二人相对而坐。 张嫣知道他心情郁闷,一边为他斟茶,一面说道:“臣妾正有一件有趣的事儿,要讲给万岁爷听呢。” “什么事?”朱由校心不在焉地问。 张嫣未开讲,自己先笑了起来:“今儿上午,臣妾去长春宫看望张氏母子,那小哥儿啊,真真让人心疼。” 见朱由校的耳朵都竖起来了,显然是极想听她带回来的信息。 她接着讲道:“那哥儿吃了奶,还要奶妈这样竖起来,在他背上轻轻拍几下,那哥儿就‘嗝儿’地一下子,打出一个好大的嗝,跟大人似的。 哎哟,才五六日的小哥儿,他还知道打嗝……” 朱由校忸怩了半天,才问:“哥儿长得可好?” “好着呢,脸上干干净净的,白里透着粉红,能吃能睡,长得跟头小猪仔似的……” “那……张氏……怎么样了?” 第7章 斗不赢躺不平 张皇后拉着朱由校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张氏十一岁入宫,万岁爷对她的了解,比臣妾更多一些。 她的脉案,记得清清楚楚,欺君之言,真不知从何说起…… 太医都说了,只要孕妇母子健康,推迟生产,也是有的,那惫懒的哥儿,可把他父皇和娘亲害苦了,真该打屁股…… 那张氏,得万岁爷庇佑,让她回长春宫将养,臣妾看她的样子,倒养得比以前好了呢。 那张氏说了,等她将养好,再来给万岁爷磕头。” 朱由校闻言,良心也没那么痛了,他高兴地说:“等朕问过魏伴伴,把她的宝册还回给她吧,毕竟她为朕生了儿子。” 你自己的女人,却要问魏太监?张嫣无语地望着她面前的皇帝,心里叹息,十九岁的皇帝,还没有长大啊? 长春宫正殿,东暖阁,张蔷的卧房里,她和阿宝还在聊天。 “阿宝,你不要再到御膳房为我偷吃的了,这里每日的饭食够吃了。”张蔷小声地说。 “喵喵……你以为本猫偷点东西容易吗?告诉你个秘密:这紫禁城里,流浪猫们都划分了地盘的。 像御膳房这样的黄金地段,那是大佬的地盘,所有想去顺点食物的猫,都得给大佬进贡。 你以为我愿意啊,不去更好!” “啊?还有这样的事?” “喵喵……是啊,御膳房里老鼠最多,每次为了给你顺点吃食,本猫还得为那大佬抓十只老鼠,真tm累猫啊。” “原来,做猫也不容易,阿宝,你辛苦了,以后,你就在我身边,我吃啥你吃啥,绝不会饿着你。” “喵喵……你可拉倒吧,上辈子你喊着要减肥,本猫跟着你吃了两个月的萝卜青菜,吃得脸都绿了。 要不是本猫去小区流浪猫那里抢一点剩菜,本猫就要被你减没了。” 张蔷伸手抱过阿宝,同情地撸了撸它丝绸般光滑的毛:“阿宝,这辈子,本小姐再也不减肥了,爱谁谁,咱们都死过一回了,何苦为难自己? 该吃吃,该喝喝,不往皇帝面前凑,咱们就躺平过日子!” “喵……也别凡事不管,虽然朱由校准你回来,却也没有恢复你的名誉地位,后宫可不是能躺平的地方。 连我一只猫,在后宫里都不好混,更别说你一个女人了。” 张蔷举起右手,遗憾地说:“唉,别人穿越都带着空间啊,物资啊,偏偏本人,只带了这一点点甘露,一无钱二无权,更没有后台,在这后宫,怎么混?” “喵喵喵……妄自菲薄了不是?你前世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那么多年网络白混了?” “是啊,还看了那么多宫斗剧,难道还斗不过这些古人?”她被阿宝激起了一点点斗志。 “喵喵……算本猫白操心,你就这格局?算了,本猫出去逛逛,你好好想想吧。” 阿宝临出去时,那鄙视的眼神,深深地伤害了张蔷,斗又斗不赢,躺又躺不平,她活得不如一只猫。 深夜,朱由校的卧室里,悄无声息地溜进来一只玉雪狮子猫,它轻轻地停在床栏上,默默地注视熟睡中的朱由校良久,然后悄然遁去。 朱由校在睡梦中,又看见紫禁城的那道彩虹,看见那个罩在七彩光晕里的女子,女子说:“万岁爷,奴婢没有欺骗您……” 第二日,朱由校征求魏忠贤的意见:“伴伴,朕这几日睡得不好,一闭眼,就梦到张氏当日的样子,朕想把宝册还给那张氏,可好?” 这件事,魏忠贤早就跟客氏商量过了。 张氏命好,生了个儿子,外廷的大臣们开始对他们喊打喊杀,要追究残害皇嗣的凶手,不给一个交待,显然说不过去。 不如先退一步,一来顺了万岁爷的心意,二来,堵住朝臣们的口诛笔伐,三来,一个后宫的女人,能拿捏她一次,就能拿捏她二次、三次,且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总算说服了客氏不再吵闹,现在朱由校问起来,他便躬身答道:“万岁爷宅心仁厚,老奴这就去安排。” “后宫之事,还是交给皇后去办吧,伴伴多为国事操劳操劳。”朱由校手里把玩着一块玲珑球,指着御案上的一堆奏折说。 这个玲珑球,里外六层,每一层都雕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是魏公公的人从琉璃厂淘来的,他今天刚进献给朱由校。 果然,年轻的天子立即被吸引住了,将桌子上的公文推给他,自己研究玲珑球去了。 魏忠贤拟了一份圣旨,恢复张氏裕妃的封号,还居长春宫正殿,正要盖上皇帝的宝印,就见客氏从侧门进来了。 搞不搞笑?客氏在御书房的旁边,有一间专门的值房,她每日守在值房里,时刻关注着朱由校的一日三餐,冬夏冷暖。 前朝万历帝未成年的时候,李太后住在乾清宫教养他,也没有专门的值房,可见客氏在后宫,霸道成什么样子。 “万岁爷要恢复那张氏的妃位?”她早在隔壁听到朱由校和魏忠贤的谈话,见朱由校到后面玩木头去了,便进来问道。 魏忠贤把宝印盖上,才抬起头来说:“是啊,刚写好圣旨,这就送去给皇后。” 客氏抓过圣旨,生气地说:“这张氏,还是本夫人从宫女中选出来送给万岁爷的,却在万岁爷面前说本夫人的坏话,忘恩负义的东西,不捏死她,本夫人在后宫,还有什么威信? 看在万岁爷的面子上,给她个贵人的份位就行了,这圣旨,你重新写一份!” 魏忠贤号称九千岁,在京城能止小儿夜啼,却拿客氏没办法,他好言好语地哄道:“万岁爷难得开一次口,咱们就依了他吧。 上次你就违了他一次,万岁爷明明说把张氏打入冷宫,你却让人关到‘别院’里,万岁爷看了那张氏的惨样,这几日夜夜做恶梦呢。” 客氏说:“你不早说?今儿晚上,我给万岁爷炖一盅安神助眠的补汤,让他睡个好觉。 这张氏的事,你要是不同意,本夫人自找万岁爷说去!” 说着,拿着那圣旨,就要往外走。 魏忠贤拉住她,指着御案上如山的奏折说:“我劝你别闹了,你看看这些奏折,有一半是要求惩治残害皇嗣的幕后凶手。 万岁爷少年心性,哪一日被吵烦了,下旨让大理寺调查,咱们还能落得了好么? 就算万岁爷看在你从小哺育的情份上,不予追究,外面的朝臣,能放过你么?有了这个把柄,他们的弹章,能把你压死! 你说,到时候万岁爷顶不住了,会不会让你出宫?” 一番话连哄带吓,劝住了客氏,魏忠贤从她手上拿回圣旨,交给门口的魏如意:“送去坤宁宫,请皇后娘娘处理这事。” 第8章 裕妃 张皇后接旨,便让王应昌去女官监取回张氏的金册(明:只有皇后和皇贵妃有宝有册,其它妃嫔有册无宝,“宝”指金印),带着随从,去长春宫宣旨。 经过十几日的将养,张蔷的身子,总算恢复过来。 因为朱由校只是下旨将她送回长春宫修养,在后宫里,她还是一个被削去妃位的普通女子,连最低的选侍也算不上。 这十几日,除了皇后张氏打发人过来看望外,后宫妃嫔并无一人前来,就连同住在长春宫的成妃李氏和贵人冯氏,都不曾移步来看一眼。 不来更好,张蔷巴不得她们不来,无人打扰,她才能好好休息。 再说,她对天启帝后宫的了解,仅限于前世的影视剧,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啊。 这日,她正在搜寻前世的记忆,就听外面有人传话,接着,姜柔满脸喜色地进来报告:“夫人快快起来梳洗,万岁爷恢复了你的裕妃封号,皇后娘娘就快到了,快起来接旨。” 阿宝正在床尾睡觉,闻言睁开蓝萤萤的眼睛,“喵”地叫了一声,又睡了。 她只好爬起来,匆匆洗漱一番,来到正堂接旨。 圣旨是魏中贤写的,简单直白:“宫女张氏,因诞育皇嗣,着,恢复裕妃封号,等级待遇,一如从前。” 张蔷表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内心里却开心得一批:有了这个封号,在后宫里,就更容易躺平了吧? “臣妾张蔷接旨,陛下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双手接过精美的印册,这是她在大明的任命书,标志着她从一个宫女,又晋升为裕妃。 “起来吧,”张皇后说,“虽然前些日子你受了苦,好在万岁爷是个记情之人。以后,你就好好将养身子,安心养育皇子,妹妹的福分啊,还在后头呢。” “承皇后娘娘吉言,臣妾现在,只希望哥儿平平安安,能吃能睡。”后宫争宠那些戏码,她就不演了,她跟朱由校不熟。 “把哥儿抱来,本宫瞧瞧。”张皇后随她来到东次间,坐在南窗边的软榻上,要看她儿子。 奶妈进去,抱着熟睡的孩子出来,送到皇后的手里。 张皇后心里一阵伤感,她要是不小产,儿子也该这么大了,见到红色襁褓里的粉团子,恨不得上前亲一口。 可能被皇后抱得不舒服,小孩子在襁褓里扭了扭身子,小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下一刻,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张皇后尴尬地笑道:“这孩子,哭得这么大声,中气挺足啊。” 张蔷把孩子接过来,送给奶妈:“估计是拉了,整日里不是吃就是拉,然后就是睡,让人想跟他玩一会儿都不能。” 皇后说:“孩子生下来快半个月了,整日哥儿哥儿地叫,本宫问过万岁爷,他前面还有两个哥哥,就称为三皇子吧。” 张蔷只得跪下来谢恩:“谢娘娘关心,以后,哥儿就称三皇子。” 皇后还带来了一些赏赐:“这些珠钗,留着赏人,那些锦缎,给你自己和哥儿做几身衣服。 你以前的那些衣服首饰,不知道能找回来多少,先用着吧。” 张嫣果然跟后世的记载一样,是一个温婉善良之人,也许是还年轻,没有学会宫斗手段。 要是朱由校能活他爷爷万历帝那么大的年纪,张皇后最终,也会成长为狠厉刻薄的老妇人吧? 不管怎样,张蔷现在能感受到她的善意:“谢娘娘,臣妾现在一无所有,等三皇子长大,再报娘娘今日关照之情。” 张蔷这话,是真心实意说的,张嫣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孩子流掉以后,再不能生育。如果没有嫡子,按皇室立嫡立长的继承法,三皇子以后,就是皇位继承人。 到时候,善待张嫣这位皇后,也算报答了今日关照之情。 送走皇后,吩咐姜柔把东西收起来,张蔷回到东暖阁,见宋妈妈正抱着三皇子一边轻摇,一边唱小曲儿哄他。 她又给孩子喂了一顿奶,小孩子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得她心都化了。 她忍不住要跟他说话:“你知道不?你以后称三皇子,依娘的心意啊,不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娘给你起个小名儿,就叫平安吧,朱平安,怎么样?” 姜柔抱着一匹锦缎进来,听见她的话,提醒道:“娘娘,宫里的皇子,没有私下里起小名的,传出去又是一场闲话。” 张蔷心里吐糟,嘴上应道:“是啊,我也就私下里叫一叫,你们统统称三皇子吧。” 喂完奶,让宋妈妈抱着拍嗝,她就躺下休息了,这身体,到底伤了元气,就算她每日有几滴灵泉滋养,奈何时日尚短,效果还没有显现出来。 刚躺下,阿月就进来报:“成妃娘娘和冯贵人来访。” 这是看她恢复了封号和待遇,前来走动来了,两人与她同住在长春宫,半个月来,硬是没往她的正殿这边看一眼。 张蔷理解她们,后宫谁不知道她得罪的是客嬷嬷?与她往来,想跟她一样被关进夹墙里活活饿死吗? 不是谁都有运气,有彩虹罩着的。 张蔷叹了口气,只好爬起来被迫营业,披上衣衫到东次间待客。 朱由校还不到二十岁,后宫中这些女人,年纪都很轻,成妃李氏,十八九岁,着紫色织金丝暗花云锦宫装,头上珠翠环绕,主打一个富贵大气。 据姜柔私下里传的闲话,这位原是被李康妃看好的,差点就被选为皇后,是朱由校亲自选中张嫣,她才屈居成妃之位。 像她这种从全国海选中杀出来的选手,是十分看不上张蔷这种由宫女升上来的女人的,就像前世娱乐圈中,科班出身的明星,看不起草根出生的明星一样。 所以,她对张蔷居长春宫正殿,十分不满。 成妃一进来,就关切地问:“妹妹可大好了?看这气色,满面红光的,姐姐我呀,就放心了。” “谢李姐姐关心,请这边坐吧。”把她让到软榻的左手边坐下。 冯贵人虽然份位低,却也是海选中杀出来的,模样俏丽,一条浅绿色苏绣撒花长裙,一件樱粉色广袖上衣,披一条粉红色的披帛,整个人似三月的清风,让人一见难忘。 见到二位的模样,张蔷都要忍不住吐槽朱由校的品味,后宫中有如此美人,他还能宠幸原身,他到底有多听客嬷嬷的话啊? 比妈宝男还妈宝男! 第9章 朱由校的后宫 冯贵人份位低,没资格和两位妃位娘娘平起平坐,姜柔拿来一张铺着褥子的圆凳,请她坐在榻下的空地上。 成妃的身后,一个嬷嬷抱着一个五六个月的孩子,一坐下,成妃就接过孩子,对张蔷说:“妹妹离开后,我们媖姐儿一直吵着要见裕妃娘娘呢,看看,今儿过来,媖姐儿多开心。” 皇宫中的冷笑话都是这么冷的吗?张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成妃的女儿朱淑英,此时还是一个六个月不到的婴儿,自出生到今天,她也只见过几面。 这也太敷衍了,能找个让人好接受一点的借口不? 受前世宫斗剧的教训,她绝不碰小公主一下,那个武则天,为了嫁祸给王皇后,不是亲自捂死了自己的女儿么? 她得学曾国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于是,她摆出一个前世受过训练的笑容,伸过头去,看了看小婴儿,用最真诚的语言夸赞道:“哟,小公主脸上的酒窝,越来越迷人啦。 成妃姐姐真会带孩子,把小公主带得这么好,姐姐教教我呗。” 成妃得了夸奖,忙讲了一大堆从奶娘那里听来的育儿经。 张蔷耐着性子听下去,脸上的微笑都快维持不住了,真tm累啊。 正在她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把育儿的话题岔开时,宫门外的太监通报:“良妃王娘娘到!皇贵妃范娘娘到!皇贵妃任娘娘到!纯妃段娘娘到!” 正堂里的三人,连忙迎了出去,成妃李氏,裕妃张蔷,加上进来的四位,朱由校的六妃,今日在长春宫聚齐了。 皇贵妃范氏,是因为生了儿子,才封的皇贵妃,可惜她的儿子,未满百日就夭折了。 在儿子之前,她还生了一位公主,长到两岁时,因出痘没熬过来。 连失两个孩子,范氏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张苹果似的圆脸,缩了水,看起来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与朱由校,像是两辈人。 面对张蔷的行礼,她也只是礼节性地挤出一个微笑,让身边的管事姑姑送上一个盒子:“这是娘家送来的长命锁,送给三皇子当见面礼,这里面的一支山参,送给妹妹补身子。” 姜柔忙上前接了,张蔷把她迎到客位上坐下。 皇贵妃任氏,当初在夹墙那里,没能要了张蔷的命,现在也十分嚣张,因为她的干爹劝过她: “急什么?你是皇贵妃,那张氏,只是一个宫女提上来的妃子而已,等你将来生了儿子,你的儿子比她的尊贵!” 子凭母贵,将来争皇位,也要看母亲在后宫中的地位。 “可是,有先帝故事……”任氏担心,她的公公,光宗帝朱常洛,就是宫人生的皇长子,皇贵妃郑氏生的三皇子朱常洵,也没能争得过皇长子,最终被封去了洛阳。 她干爹魏忠贤霸气地说:“我看谁敢?” 任氏心定了,今日见到张蔷,也没那么讨厌了。 她拉着张蔷的手说:“姐姐真是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哈,那日,妹妹一听说姐姐生产,便带着人来救姐姐。 皇后为了万岁爷的皇嗣,也赶过来,连万岁爷,听说姐姐生了儿子,也亲自过来了。 姐姐可要把三皇子养育好,免得皇后和万岁爷担心啊。” 这是高手!张蔷在心里呸了一声,把害人的行动,包装成大义凛然的救人之举,后世的政客都要拜她一声祖师爷。 “借妹妹吉言,”张蔷扯出一个假笑,说道,“本宫真是白担了一个姐姐的名号,处事还不如妹妹懂事。 直到生了三皇子,本宫才明白,奶娘付出的心血,比本宫多多了,本宫深恨以前不懂事,伤了客嬷嬷的心。” 她要借任氏之口,向客嬷嬷递话,那女人风头正盛,以她目前的实力,只能暂避锋芒。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记得的历史,魏忠贤和客氏都没蹦跶几年。 等不到十年,三年后,朱由校就没了,她只消等待三年。 “姐姐能这样想,也不枉客干娘提拔一场。”任氏毫不客气地说完,就丢下她,自顾自地去和范氏说话,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 这是朱由校的华妃啊,张蔷忙甩开脑海中的念头,打点起心情,迎接走在后面的良妃和纯妃。 良妃是海选出身,美貌与气质并存,一看就受过良好的教育,她矜持地问过好,送上礼物,就坐到椅子上喝茶去了。 纯妃段氏,跟张蔷一样,是客嬷嬷从宫女中选拔出来,送给朱由校的,她被张蔷的遭遇吓坏了,自从张蔷被打入冷宫,她就吓得把自己关在侧殿里,连门都不敢出。 今日,还是任妃让她来的。 “姐姐好,”她送上一个盒子,“这是妹妹这两日缝制的小肚篼,姐姐不要嫌弃……” “怎么能嫌弃,宫里谁不知道,妹妹的针线好,万岁爷的衣裳,也要妹妹缝制呢,三皇子能得到妹妹的针线,是他的福气。” 姜柔正要上来接盒子,就听任氏在里面高声笑道:“来了半天了,姐姐快快把三皇子抱出来,让我们瞧瞧呗。” 成妃李氏也陪笑道:“是啊,我们媖姐儿来了半天了,还没有看到弟弟呢。” 任妃这才看到,李氏身后的奶娘手里,正抱着一个婴儿,她拍手笑道:“哟,这是媖姐儿?长这么大了?来,给本宫抱抱。” 奶娘忙把孩子递给她,任妃从手腕上退下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镯子,套在媖姐儿的袖子上,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一番,笑眯眯地道:“这镯子,是护国寺的高僧加持过的,保佑咱们媖姐儿平平安安。” 李氏忙抱过媖姐儿,代她谢恩:“本宫代媖姐儿谢谢贵妃娘娘。” 有了任氏带头,其他各妃只好退镯子的退镯子,取簪子的取簪子,不一会儿,媖姐儿的手上,就套上了三个镯子,虎头帽子上,插了两根簪子。 正热闹着,奶娘宋氏抱着三皇子进来了。 众妃都起身,想要第一时间看看,这个从彩虹里下来的仙童,到底长什么样。 任氏仗着身份尊贵,年纪又小,跑在最前面,她第一个跑到宋奶娘身边,抢着去抱小皇子。 宋氏忙把孩子送上前给她,任氏接过孩子,却双手一松,啊呀一声,孩子从她手中掉落。 第10章 每人一颗玲珑球 众人惊呼,张蔷救援不及,眼看着孩子就要头朝下掉到青砖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闪过,众人只见三皇子的襁褓,稳稳地落在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上面。 张蔷扑上去抱起小平安,只见阿宝在地上“喵”地叫了一声,爬起来跑了。 它说:你儿子真重。 众妃都吓傻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张蔷怀里的小平安,此时睁开了眼睛,屋子里的气息让他感到不安,便“哇”地大哭起来。 奶娘宋氏,这时候才回过魂来,扑通跪到地上,磕头如捣蒜:“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几下,额头就磕出血了。 “姜姑姑,”张蔷叫道,“把宋妈妈扶下去。” 姜柔忙上前,搀起宋妈妈,送到内室去了。 任氏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忙伸过头来看小平安,嘴里不停地说道:“不是故意的,本宫不是故意的!手滑了……” 成妃李氏上前,强笑着拉她到榻上坐下:“贵妃这是吓着了,三皇子没事,贵妃喝杯茶压压惊!” 皇贵妃范氏上前,没抱小平安,只伸着头看了看,倒扯出一个笑容来:“这小子,中气挺足,哭得这么大声。” 然后说:“好啦,三皇子也见着了,咱们走吧,别打扰裕妃母子休息。” 说着,带头走了出去,良妃王氏和纯妃段氏紧紧跟在她身后,连小平安也来不及看一眼,就急冲冲地走了。 任氏还愣愣地坐在榻上,她宫里的管事嬷嬷上前扶起她,温声劝道:“娘娘本是无心之失,如今三皇子好好的,裕妃娘娘也没有怪娘娘的意思,是吧娘娘?”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张蔷说的,张蔷扯出一个假笑:“是啊,不怪贵妃娘娘。” 那嬷嬷又道:“娘娘,回去吧,万岁爷不是说,晚上要去咱们景阳宫么,娘娘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嬷嬷这句话,带着显摆和威胁之意,任妃娘娘在万岁爷面前,可是比皇后还受宠的人,别说三皇子没摔着,就是真摔着了,万岁爷也不会怪罪她。 任氏低下头,一声不吭地由人扶着走了。 成妃李氏,跟在张蔷身后送走众人,见三皇子还在哇哇大哭,只得告辞离开。 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冯贵人,也匆匆起身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开窗开窗!透透这晦气!”张蔷吩咐道,然后抱着小平安,进了内室。 宫斗无处不在啊,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任氏就敢对平安下手,这后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宋妈妈还跪在地上,又不敢哭出声,只一个劲地流眼泪,见张蔷母子进来,又开始磕头:“娘娘……” “起来,不关你的事。”张蔷抱着儿子,坐到椅子上,准备给他喂点奶压压惊。 她对宋妈妈说:“去洗漱一下,给伤口上点药,再来给平安换尿布。” 宋妈妈忙起身,擦着眼泪去了。 姜柔凑上来,担心地问:“三皇子没事吧?奴婢去拿个鸡蛋,给三皇子喊喊魂?” 这么小的孩子,张蔷也担心他有事,就由得她去准备。 等房间里只剩娘儿俩人的时候,张蔷拿湿毛巾擦干净手,挤出一滴甘露,滴到小平安的嘴边,嘴里还轻轻哄着:“小平安不怕不怕,喝滴甘露,忘掉害怕。” 小平安闻到了香甜的甘露味道,忘记了哭闹,转着头左右寻找,张着小嘴啊啊啊地着急起来。 滴了几滴甘露在他口中,他吧嗒着小嘴,还要,张蔷只好把奶头塞到他嘴里。 估计奶水的味道与甘露一样吧,小平安跟往常一样,喝得咕咚咕咚地,张蔷这才放了心。 宋妈妈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出来,头上的伤也擦了药,用一张头巾包起来。 小平安喝完奶,被换到宋妈妈手上,也许是闻到了她额头上的药味,小家伙不干了,扯着嗓子干嚎,拒绝奶娘的怀抱。 “我来吧,你头上有药味,先下去休息休息,等伤好了再来抱他。” 张蔷只好把他接过来,竖到肩头上拍嗝。 见阿宝蜷缩在床上呼呼大睡,张蔷走过去,撸撸它背上的毛,带着哭音道:“阿宝,今日多亏有你,要是没有你,本宫都活不过第一集。” 阿宝睁开眼睛:“喵喵……别哭了,等着本猫为你报仇!” 张蔷吓了一跳:“阿宝,你可别杀人啊,这里刚出事,人家会怀疑到咱们头上的。” “喵喵……死了多舒服,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惩罚。” 长春宫发生的意外,很快传到了皇后张嫣的宫里,她对胡嬷嬷苦笑道:“看来,嬷嬷猜对了,在任氏没生出皇子前,那两人不允许宫里有皇子出生。 可怜我的哥儿……”想起胎死腹中的孩子,不禁泪流满面。 胡嬷嬷劝道:“万岁爷和娘娘还年轻,娘娘还会有哥儿的。” 帝后还不到二十岁,前朝后宫的人,都相信他们还会生出嫡子来。 胡嬷嬷又劝道:“那张氏母子,刚好一点,又遭此大祸,娘娘做为后宫之主,还是要把这事,告诉万岁爷才好。” 张皇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玲珑球,苦笑道:“看吧,这是万岁爷送给本宫的,说是还要雕刻六个,送给后宫六妃,万岁爷自己还没长大,哪里会心疼后宫的孩子?” 胡嬷嬷说:“娘娘也应当晓谕六宫,裕妃母子需要休养,后宫妃嫔,无事不要去打扰她,也算是为逝去的哥儿祈福吧。” 张皇后听了,点点头:“嬷嬷老成之言,本宫省得。” 两个时辰后,后宫嫔妃就收到了张皇后的懿旨:长春宫裕妃母子,尚在月中,需要静养,后宫之人,无事不得造访。 乾清宫后院,天启帝朱由校正在用几块黄梨木,认真地雕刻玲珑球,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正拿着几本奏折,向他汇报着工作。 “中书舍人汪文言死前招供:生前曾收受杨镐、熊廷弼之贿金,并供述称: 左副都御史杨涟收贿二万两;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受贿二万;吏科给事中魏大中受贿三千;河南道御史袁化中受贿六千;太仆少卿周朝瑞受贿一万 ;陕西副使顾大章受贿四万……” 朱由校正雕刻得起劲,听他絮絮叨叨,十分不耐烦,头也不抬,只挥着手说道:“朝堂之事,伴伴自去处理吧,别耽误朕刻这个玲珑球!” 魏忠贤低头应是,脸上得意的笑容一闪而过,又低头说起另一件事:“皇后娘娘提议,将成妃李氏和冯贵人,移到咸福宫……” 未等他说完,朱由校就挥手道:“后宫之事,任皇后处置,伴伴帮朕打理好朝堂之事即可。” 第11章 任贵妃的噩梦 魏忠贤回到御书房,客氏从侧门进来,问他:“万岁爷怎么说?” 魏忠贤看了她一眼:“怎么说?还是那句老话,后宫之事,交给皇后处理。” 客氏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要知道这些椅子,阁臣进来,也需要皇帝下旨,才能坐的,客氏就跟坐家里的凳子一样随意。 “你那个干女儿,也是个没用的,肚子又不争气,进宫一年多了还怀不上,手段又不够狠,还得让咱们操心,唉!” 魏忠贤眼里都是狠厉:“放心,任氏没生出儿子前,后宫有多少皇子,都得给她让路!” 客氏提醒道:“你呀,整日里盯着朝堂,这后宫啊,还要老身帮你盯着,依我看呀,把你那亲侄女儿屏姐儿接进宫来,有她和任氏两个,也更保险一些。 两人无论谁生了皇子,后宫就还在咱们手里,那忘恩负义的张氏,老身是不指望她的。” 魏忠贤沉吟了片刻,傲然说道:“我魏中贤的侄女儿入宫,怎么好意思做皇妃?只能做皇后,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那……皇后的提议,就让她得逞了?”客氏还不服气。 “移个地方而已,且先依了她,不要为了这点子小事,惹万岁爷不开心。”魏忠贤正跟东林党斗得厉害,无暇关注后宫这些琐事。 客氏日日守在乾清宫侧殿,早就引起了朝臣们的不满,每日都有奏章弹劾她,让她也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凡事依靠魏忠贤出主意。 听了魏忠贤的话,只好闭嘴。 张皇后得了朱由校的允许,连夜让人通知成妃李氏,让她和冯贵人一起,搬到长春宫后面的咸福宫居住。 这也是因为,她身边的媖姐儿,是目前后宫中最大的孩子,皇后也要给她三分体面,住在侧殿算什么事儿? 成妃巴不得搬去咸福宫,做一宫主位,她算看出来了,有三皇子在,长春宫以后难得安宁,她离这个是非窝越远,才越安全。 当下叫了她和冯贵人手下的太监宫女,一边去后边的咸福宫打扫,一边把寝具等一应物什搬了过去。 她和冯贵人,也连夜搬了过去,也不怕打扫其他屋子时,灰尘太大呛着媖姐儿。 任她们闹得沸反盈天,长春宫正殿的大门,也关得严严实实,她去辞行的时候,也只能隔着正殿的大门,与姜姑姑说话。 “我们娘娘说,两位搬家之事,她已经知晓,因三皇子受了惊吓,一刻也离不开我们娘娘,我们娘娘不便出来送行。 等三皇子休息两日,我们娘娘再来咸福宫,祝贺娘娘乔迁之喜。” 成妃听了姜柔的话,虽然深恨张蔷无礼,却也怪不得她,换做她的媖姐儿受到今日这样一吓,她也没心情应酬别人。 闹到傍晚,总算消停了一些,剩下的其他物件,不急着用,留到日后慢慢搬抬。 两位搬走后,已是初更时分,姜柔拿来一颗鸡蛋,装一碗米,让宋妈妈抱着小平安,在东暖阁、东次间、正堂三间屋子里转了九圈。 姜柔在前面走,一边撒米,一边呼唤:“小平安的魂儿,回来哟!” 宋妈妈就在后面答一声:“回来咯……” 那悠长古老的声调,跟巫神念经一样,听得张蔷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九圈转完,本来睁着眼睛的小平安,竟呼呼大睡起来,张蔷见儿子能吃能睡,心下稍安,也洗漱后躺下了。 宫斗是一项高智商的活动,不仅消耗脑力,还消耗体力,累人,这一晚,张蔷睡得很香。 有人却睡不着了。 晚上,朱由校听从魏大伴的建议,来景阳宫陪皇贵妃任氏吃晚饭,晚上,就宿在了景阳宫。 两人睡熟后,一只玉雪狮子猫从房梁上,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们的床头,盯着任氏看了半晌,然后,嗖地一下窜上房梁,几个起跳就不见了。 任氏“啊”地一声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动静太大,旁边的朱由校也被她惊醒了。 “爱妃怎么啦?”朱由校不满的问。 “本宫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不是我……啊!”任氏满脑子还是刚才噩梦里的画面,那个被她松手掉下去的孩子,摔得浑身是血,竟爬出襁褓,向她索命来了。 “不要……啊!啊!啊!”她爬下床,赤着脚满屋子飞跑,“不要过来……不要……” “来人!”朱由校被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吓住了,忙喊人。 值夜的宫女跑进来,见任氏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只好上前抱住她,在她耳边沉声唤道:“娘娘,醒来!” 同时用双手,暗中使劲,捏得任氏吃痛不已,这才清醒过来。 宫女把她送到南窗下的榻上坐好,这才跪下对朱由校说道:“万岁爷息怒,贵妃做梦了,这是被魇住了。” 任氏这才想起来,朱由校还睡在身边呢,吓得她完全清醒过来,扑通跪下来,哭泣道:“臣妾打扰万岁爷休息了,请万岁爷责罚!” 朱由校不耐烦地嘟囔道:“大半夜的,闹什么幺蛾子!” 一掀被子,起身下床:“来人,与朕更衣,朕回乾清宫睡觉。” 小太监魏如意忙闪身进来,与那值夜的宫女一起,为朱由校穿好衣服,又出去叫值守的太监,快把肩舆抬过来,送万岁爷回乾清宫。 朱由校回到乾清宫,一看怀表,已经过了丑时,经此一闹,也没了睡眠,干脆拿出玲珑球,加班加点地雕刻起来。 皇贵妃任氏,经此一吓,再也不敢睡,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眼睁睁地守到天明。 天亮后,景阳宫的管事嬷嬷杨氏进来问安,见任氏神情憔悴,一问才知道,昨晚上没睡好。 忙不迭去传太医来诊治,给开了一剂安神汤服下,迷迷糊糊地睡下,一宫之人这才安生。 杨嬷嬷细细问了贵妃昨晚上的情形,宫女只得照实说了,杨嬷嬷心下了然,心想任贵妃到底年轻,才十六岁,受不住事,这心魔,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去得了呢。 自此,任贵妃日日喝着安神汤,却还是三五日不到,就要做一回噩梦,搞得景阳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提心吊胆,不知道哪个晚上,贵妃娘娘就要闹一回。 人人都睡不好,半个月不到,景阳宫人人顶着个黑眼圈,成了后世的顶级宠物。 杨嬷嬷看着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事,就跟管事太监魏阳商量,要把这事报告给魏公公,以免贵妃有个好歹,魏公公怪他们照顾不周。 第12章 朱慈煌 直过了重阳节,任贵妃还是隔三差五地做噩梦,杨嬷嬷托人汇报给魏忠贤,想托他请张天师来景阳宫做一场法事,压压邪。 任贵妃是魏忠贤掌控后宫的关键棋子,当然不容她有任何闪失,听说她病了,忙丢下繁杂的公务,同客氏两人,亲自来探视。 只半个月时间,原本丰润的任贵妃,明显地消瘦下来,见了干爹,委屈得直掉眼泪:“爹爹,女儿想回家住几日……” 她说的家,可不是肃宁乡下的娘家,而是魏忠贤在宫外的家。 她的爹娘,是魏忠贤未发迹时的乡邻,见魏忠贤混成了宫中的大太监,忙把女儿拜在他名下做了干女儿。 果然被魏中贤送进宫里,一进宫就被封为容妃,承宠后,晋为皇贵妃,从此,皇贵妃就把魏忠贤的家,当成她的娘家了。 至于乡下那个娘家,她才不愿意回去住呢。 “行,那就回去住几天吧,万岁爷那里,爹爹为你去分说。”魏忠贤大包大揽地做了决定。 任贵妃收拾行李,当场就跟着魏忠贤回了家。 第二日,魏忠贤安排张天师来景阳宫,做了一场法事,把景阳宫的人心,稍稍安顿下来。 朱由校那天晚上受了惊扰,也不想去景阳宫,听说任贵妃回魏家住几日,一点也不在乎。 这一日,来坤宁宫与张皇后一起用餐,直感叹御厨做的菜,没有客嬷嬷做的好吃。 “明日,让客妈妈来为皇后烹调一桌菜,皇后就知道,妈妈做的菜有多好吃了。” 客氏能长久地留在朱由校身边,自有她的优势,她做的菜特别合朱由校的胃口,抓住了朱由校的胃,就抓住了朱由校这个人。 张皇后拒绝道:“客妈妈日日为万岁爷操劳,已经很辛苦了,臣妾何敢劳烦她老人家?” 客嬷嬷做的菜,她也不敢吃啊。 朱由校放下筷子,满不在乎地道:“你我夫妻一体,客妈妈再是长辈,也是一个下人,为皇后做菜,是她的荣幸。” 张皇后不想谈客嬷嬷,朱由校话是这样说,等客氏在他面前哭天抹泪地一闹,他就什么原则也没有了。 朱由校也知道皇后与魏客两人不睦,便转了话题:“后宫最近如何?” 张皇后摇头:“还算平静,只是有一件事,臣妾要提醒万岁爷,等用完饭再说吧。” 食不言寝不语,帝后二人静静地用完饭,漱了口,净完手,移到南窗边说话。 “皇后有何事提醒朕?”朱由校拉着皇后的手问。 张皇后说:“长春宫的三皇子,已经满了月,那孩子,洗三没办,满月也没办,出生快五十天了,还没见过万岁爷呢。” 朱由校一拍脑袋,想起八月那场狂风暴雨,和那道绚丽的彩虹:“哎呀,朕最近只顾着雕那玲珑球,把这事给忘了,三皇子还没取名字呢。 明日,朕去看看裕妃母子。” 其实,他是被裕妃那日的惨状,给吓出了心理阴影,一直在心里抵触这件事,不愿意面对。 现在,儿子都五十天了,皇后又提起这事,他做为一个父亲,不得不面对。 却说,这几十天来,张蔷苟在长春宫,无人打扰,着实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把前身亏空的身子,全都养了回来,不但恢复了当宫女时候的娇媚,更增添了一丝少妇的风情。 因为哺乳,身材圆润,娇俏的小脸,不施粉黛也白里透红,红唇不用点脂,呈自然的粉红色,丹凤眼眼尾微微上翘,整个人仿佛熟透的苹果,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朱由校看呆了,这还是那个从夹墙中抬出来时,浑身是血,脸色惨白的女子吗? 这是张蔷穿越以来,第一次仔细打量天启帝,十九岁,正该是生气勃勃的年纪,朱家基因经过一代代美女的改造,到朱由校这里已经接近完美。 朱由校五官相当俊美,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直口方,一双幽深的黑眸,两只肥厚的耳垂,相当有帝王之相。 人却瘦弱,让人想起温室里生发出来的豆芽菜。 来不及想其他,张蔷忙跪下行礼,月子里无聊,她可是把后宫的礼仪,全都学会了。 “臣妾见过万岁爷!”穿越到这里她才知道,与皇帝亲近的后宫之人,称朱由校为万岁爷,外廷的朝臣,称他陛下、皇爷。 “爱妃快起来,”朱由校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玲珑球递给她,“朕亲自做的,你们每人一个,这是你的。” 还挺公平。 张蔷接过玲珑球,哭笑不得,哄小孩儿呢这是?没办法,这位的爱好就是这么清奇,有幸收到人家亲手雕刻的礼物,她还得表达感谢之情。 她本来想恭维一下朱由校又能做皇帝,又是一个好木匠,说出来的话却是:“万岁爷这手艺,是三皇五帝以下,木工活最好的皇帝了。” 朱由校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这话他爱听,做皇帝就不能有点爱好了? 比起他高祖父,世宗嘉靖爷那烧钱的爱好,他用几块木头,实在算不上浪费。 总有不开眼的朝臣,要说他玩物丧志,只有魏伴伴和客嬷嬷理解他,支持他。 现在,裕妃也说他木工活做得好,他岂能不高兴? 张蔷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把他让到正堂里坐下,接过姜柔递上来的茶碗,双手捧给他。 朱由校接过茶碗放在一边,想起了今日来的目的:“皇儿呢,抱出来让朕瞧瞧。” 宋妈妈忙抱着小平安出来,有母乳和甘露的滋养,小平安长得白白胖胖,已经放开襁褓,小手小脚不安分地乱动。 张蔷接过孩子,双手捧给朱由校。 朱由校搓着手,试了几次,才伸出手抱过孩子,因为有上次任贵妃的教训,他很怕孩子会掉下去,抱得很紧。 小平安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了他爹一眼,“波”地吐出一个泡泡,然后,哇地大哭起来,一点面子也不给。 “呃……万岁爷,你抱得太紧了。”张蔷忙接过孩子哄道,“小平安不哭,这是爹爹……” “平安?”朱由校见那孩子,一到裕妃的怀里,立即止住了哭声,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他叫平安?” 张蔷只好跪下来请罪道:“臣妾擅自做主,给起了个小名儿叫着,等万岁爷赐下名字来,就给孩子改了。” 朱由校见平安长得壮壮实实的,心里欢喜,便笑眯眯地说道:“平安……这名字好,不用改了,朕赐的是大名,小名儿就叫平安吧。” 张蔷刚起身,闻言只好抱着小平安,又跪下谢恩:“平安,快谢谢父皇。” 朱由校这才想起来,他只给裕妃带了礼物,没给儿子带礼物来,只有腰间的一块玉佩,那是客妈妈给他的,不好送给儿子,免得客妈妈又闹起来。 想起进宫门时,见到院子里种了几棵大白菜,便说:“爱妃喜欢种菜?朕就赐平安一座西郊的庄子吧。” 张蔷心想,又不能出宫,庄子有什么用?不过,她不但不敢拒绝,还要抱着小平安谢主隆恩。 跪来跪去的,真tm累啊。 虽然张蔷的样子,让朱由校十分心动,但他记着客妈妈说的话:裕妃在别院里产子,身上晦气重,不好伺候万岁爷,怕过了晦气。 只好依依不舍地回了乾清宫。 第二日,朱由校取了几个大名,交给礼部挑选,又下旨,待冬至大典后,再举行命名仪式。 冬月初九,帝后在乾清宫举行了命名仪式,小平安的大名:朱慈煌。 第13章 皇庄风波 却说,朱由校赐了一座皇庄给三皇子的事,被朝臣们知道后,许多人就琢磨起了皇帝的心思。 因为大明的皇庄,历来只有三种。 第一种是皇帝名下的皇庄,没得说,天子庄田;第二种,是皇太后名下的皇庄,叫太后庄田;第三种,是皇太子名下的皇庄,即东宫庄田。 三皇子朱慈煌未满百日,就被朱由校赐了一处两千亩的皇庄,有心人未免要猜测:天启帝此举,是要立皇三子为太子的节奏? 由皇庄,又扯到皇三子出生时候的异象,就有那投机取巧之人,上书请立皇三子为太子,以图将来得个从龙之功。 就算朱由校活得长久,那投机之人这一辈子享受不到,也为子孙后代谋个福利,等他的儿孙入仕时,皇帝能想到他这个首倡之人,从而推恩于他的儿孙。 魏忠贤气得大骂:“阮大铖这个反复小人!被东林丢弃的狗,跑回家里还不晓得洗心革面,还要上这种折子上来恶心咱家!真是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那个呈秀啊,把它录入《东林点将录》里。” 于是,阮大铖这个东林叛徒,在阉党炮制的《东林点将录》里,居然得了个“没遮拦”的称号。 在他的指示下,朝堂上那些上立储折子的人,分别以办事不力、妄言东宫、贪污受贿的罪名,或杖责、或贬官、或流放,狠狠地惩治了一番。 这股上书立储之风,才刹下来。 张蔷在后宫,对外廷发生的事,完全不知情。 朱由校赐皇庄后的第三日,魏如意送来了西郊皇庄的田契和佃户名单。 张蔷看那皇庄,正在玉泉山下,一条玉河从庄子旁边流过,用水极为方便,所以,庄子里的土地,全是上好的水浇地。 张蔷前世看过《红楼婪》,知道贾家的庄头,每年送进城的各种农产品应有尽有,她也想看看小平安的庄田里,除了送进来的那些鸡鸭鱼肉他蔬菜,还产些什么粮食? 她找来长春宫的管事太监张泉,让他亲自去庄子里看看。 张泉回来,向她汇报说:“往年,万岁爷的这些庄子,都是把产出卖成银钱,直接交给管事太监,那庄头还问娘娘,今年的产出,按什么章程处理? 是跟往年一样交银子呢?还是直接把庄里所出运进宫来?” 并附上一张收成图,皇庄里的佃户,都是皇家的奴才,每年的收成,只留两成糊口,余下的,全都被皇帝收回皇宫,或进了皇帝的私库,或充做宫中的花销。 看得张蔷直咂舌,普通地主,收五成六成的租,就要逼得佃户造反,皇庄的佃户,竟要交八成! 张泉向她解释道:“娘娘,皇庄的佃户不一样,他们是皇家的家奴,被打发到庄子上去种地的,跟向地主家租地来耕种的佃户,不一样,那些人的户籍是农民,皇庄人只有身契。” 张蔷心下了然,奴才们没有人权。 前世的网络上,说这时代的大明,正在经历小冰河时期,各种自然灾害不断,庄稼绝收十之五六。 粮食珍贵,不能轻易卖掉。 她吩咐道:“庄子里的粮食,不管是小麦,还是菽类,全都挖地窖存起来;这些鸡鸭鱼羊的活物,留下一些供应咱们宫中吃用,其他的都换成钱;山货干果之类,也留下两成,其余的卖掉。” 张泉得了懿旨,就要下去办事,张蔷又叫住他问:“管庄的庄头,是谁的人?” 提起庄头,张泉一言难禁:“这处皇庄,在万历爷的时候,是皇太后名下的产业,庄头是太后宫里的老人,光宗爷上位,还未来得及处置这些皇室资产,就薨了。 到当今万岁爷继位,九千岁就以老迈为由,更换了管庄庄头,现在这庄头,是九千岁家的一个奴才,叫魏三。 庄子里的人都叫他魏扒皮,他不仅在庄子里作威作福,还把持庄子外的玉泉河与官道,凡有京城富贵人家,从西山上拉水经过,必须给他交过路费。 因他有魏公公撑腰,路过之人敢怒不敢言,这厮每年收的过路费,比庄子里的产出还多。” 魏家奴才收的钱,不用说,九成都进了魏忠贤的私库。 “魏家的奴才,竟如此猖狂,比神宗朝的矿监,也不遑多让了。”张蔷不由得感叹道。 “可不是么?”张泉担忧地说,“如今那庄子,在三皇子名下,魏三那厮干的恶事,都要算到三皇子和娘娘身上呢。” “我知道,你写封信回张家村,让族长选两个识字的,懂种地,善养殖的族人过来,明年,把庄子里的地,好好利用起来。” “唉!”张泉答应着,抹起了眼泪,他们出来七八年,终于要写信回老家了,不知道爹娘还在不在人世? 涿州张家村,是张蔷和张泉的老家,七年前,涿州早灾后,又连遭两次蝗灾,庄稼树叶,凡是带绿色的,都被蝗虫吃光。 庄稼人为了活命,只好卖儿卖女,张家村如张蔷一样被卖进宫做小宫女的,就五人。 另有六个八九岁的男孩子,被狠心的父母请人阉了,卖进宫做小太监,张泉就是其中之一。 张家村的孩子们在宫中熬了七年,到如今,女孩子只剩下张蔷一人,男孩子还剩下两人。 张蔷被封为裕妃后,私下里求了张皇后,把出了五服的族弟张泉,调到身边做了总管太监。 另一个族弟张胜,拜了魏忠贤做干爹,去御马监做了一个小管事。 “其实,十五伯就是村里最好的庄稼把式……”张泉低声说。 他指的是张蔷的老爹张十五,在族里兄弟中排行十五,也没个大名,从小就叫张十五,小辈人称十五叔、十五伯。 就算是最好的庄稼把式,也要卖掉大女儿,买几袋子粮食救小儿子的命。 张蔷对这个便宜老爹没有感情,只说:“让族长安排吧,也不知道如今的族长,还是不是祖爷爷,唉!” 长春宫这边在打听皇庄的事,另一边,西郊皇庄的管事魏三,也回家向魏忠贤哭诉: “老爷,奴才刚把今年的收成统计清楚,万岁爷就把庄子给出去了,也没人给奴才透个信儿,要不然,奴才一早把那些东西处理掉,银子都运回家了。 现在可好,长春宫的张泉,拿着地契和身契,来清点今年的收成,打了奴才一个措手不及啊,老爷,那庄子,今年白干了!” 魏忠贤握着这些皇庄,主要是为家中的奴仆们找点外快,至于他自己,还看不上那点收入。 但他看重的是脸面,内阁辅臣都拜在他门下,后宫一个张裕妃,他根本不看在眼里。 他骂魏三:“无脑子的奴才,你去与那张泉说,就说咱家说的:万岁爷是前几日才赏赐的庄子,按理说,今年的收成,要收归宫里。 是咱家看在三皇子的面上,今年的收成,就留一半给三皇子好啦,另一半,要收归宫里!” 第14章 本猫为你出气 有了魏忠贤的指示,魏三第二天便跑到西郊皇庄,提出了今年的收成分配方案。 那些年节里送出去的物资和银钱不算,年底这批粮食蔬菜,要拿出来平分。 张蔷虽然同意了对半分,但心里始终不痛快,她对阿宝说:“他们欺负人!” 阿宝从被子上抬起猫头:“喵……怎么了?” 张蔷撸着阿宝缎子似的毛说:“阿宝,你变懒了哈,小平安的事,你就不管了?” 阿宝:“喵……东林党那么强大,也斗不过老魏,你让我一只猫,怎么跟他斗?” 张蔷:“也是,可我心里这口气始终顺不下去,斗不过,咬他一口出出气也好。” 阿宝:“喵喵……只是出气啊,这个简单,等着看本猫的手段。” 第二天,紫禁城外,魏忠贤的府邸。 恭房外排起了长队,下人们都等着上厕所,外面的人不停地叫喊,让恭房里面的人快点快点再快点。 有人等不及,直接拉裤子里了,现场顿时飘起难闻的臭气。 一人关不住,更多的人就关不住了,不停地有人从队伍里跑开,都是拉到裤子里,跑回去清洗的,连恭房都不用上了。 “闪开!闪开……快让老子进去!”魏三从巷子那头飞快地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显然是忍不住了。 有人不满地骂道:“魏三,你都来了三回了,大家都在排队,你后面排着去!” 魏三在地上跳来跳去:“不行,老子急得不行了……” 众人纷纷指责他:“谁不急?来这里的人谁不急?” 魏三指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太监骂道:“老四,你是怎么买菜的?害得我们大家拉肚子,九千岁回来,看你如何交待?” 那老四若着脸说:“老三,你少血口喷人!我买了几年的菜,出过什么问题?那摘下来的菜叶子,鸡吃了怎么没拉稀?根本就不是菜的问题。” 魏三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又指着另一个太监说道:“老六,是不是你挑的水有问题?” 不等老六回答,魏三已经忍不住拉裤子里了,只得提着裤子往回跑。 魏府上下,闹得鸡飞狗跳,晚上魏忠贤回府,闻到满院子的臭味,气得把厨房一干人等,包括买菜的老四和挑水的老六,全都捆起来,各打二十大板。 直打得鬼哭狼嚎,屎尿齐出,魏府更臭了。 过了两日,胡贵人就跑到长春宫,向张蔷八卦起来:“听说那魏府的臭味,到现在也没散尽呢,魏公公晚上出宫,只好去客嬷嬷那里过夜……” 张蔷撸着猫,笑得一脸灿烂:“哎呀,你这样一说,今儿晚上吃火锅都不好吃了。” 胡贵人跟她一样,都是客氏从宫女中挑选出来,送给朱由校的,二人同处后妃鄙视琏的最底端,自然走得近些。 胡贵人是一个刚及笄的女孩子,活泼可爱,身材圆润,圆脸圆眼睛,脸上还有两个圆圆的小酒窝,充满了喜感。 小平安得了一个皇庄后,庄子上时常送一些羊肉、大白菜之类的菜蔬进宫,大冬天的,张蔷便用来煮火祸。 胡贵人这个小吃货,三天两头过来蹭饭,叽叽喳喳地,解了她许多深宫寂寞。 “听说,那客氏,日日炖些鹿鞭苁蓉之类的补品给万岁爷吃,还要亲自把万岁爷送到景阳宫里,她才下值,竟是连皇后那里,也不让万岁爷去呢。” 胡贵人叭叭着小嘴,一边蘸着芝麻酱吃羊肉,一边讲闲话,还赌气说:“不来更好,咱们落得清闲。” 深宫寂寞,日子难过,张蔷要不是因为有小平安,估计也会发霉。 “明儿准备一些菜,请皇后过来吃火锅。”她说。 第二日,皇后果然赏脸来了,只是有她在,胡贵人却不敢放肆了,规规矩矩地吃菜,比往日少了许多乐趣。 张蔷只好自己与皇后说话,不然气氛就太沉闷了。 宴席摆在西侧殿里,三张桌子,三个火锅,每人桌子上摆满了菜,随吃随烫,丰俭由人。 “这些吃食,都是庄子里送上来的,”张蔷指着桌子上的鸡鸭鱼羊肉,和山菇竹笋,白菜萝卜,“山野粗食,胜在新鲜,娘娘尝尝。” 胡嬷嬷上前,用银筷子夹起一片羊肉,放入皇后的锅子里,涮好后,蘸上一点芝麻酱,再放进皇后面前的碗里。 张皇后夹起来一尝,点头赞赏道:“好吃,哪日叫万岁爷也来尝尝。” 张蔷听了有些惭愧,庄子还是朱由校赐下的,她压根就没想过要请他吃一顿火锅。 还是帝后夫妻情深,难怪朱由校能顶着客氏和魏忠贤的压力,竭力维护她。 “娘娘要请客,明日臣妾送一些菜蔬去坤宁宫,娘娘与万岁爷过过二人世界,臣妾等就不打扰娘娘了。” 她可不想去当电灯泡,眼巴巴地看着帝后恩爱,她这具身体会不舒服。 是的,她确信,脑子里偶尔涌起来的一些情感,并不属于她,而是这具身子的。 第二日,果然挑了最好的食材,送到坤宁宫,张皇后一早往乾清宫送了信,邀请朱由校晚上吃火锅。 客嬷嬷听了,不免气恨,任氏还没怀上呢,怎么能让万岁爷去别处? 朱由校还反过来劝她:“妈妈不要生气,这个月的大礼之日,朕也没去皇后那里,传到外朝又是一场闲话,朕也该到坤宁宫走走了。” 大礼之日,是指初一十五,按礼,皇帝应该歇在坤宁宫中,与皇后行敦伦大礼。 客氏不好跟朱由校生气,却把气撒到了送菜的张蔷身上,觉得她是故意惹她生气,如果不设法惩治惩治,以后她客氏在后宫,真是一点威信也没有了。 “她那么喜欢吃庄子里的蔬菜,就让她去吃个够吧。”她跟魏忠贤撒泼道,“这张氏,跟只拍不死的苍蝇一样讨厌,我不管,这次,你得依我,老娘非得把她挪出宫不可!” 客氏的十次要求,魏忠贤总会满足她六七次,这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偏偏是他在后宫的最大助力,许多时候,他也不得不花些精力来哄她,才能让这女人乖乖地听他摆布。 他正在设法搞掉张皇后,凡是与皇后走得近的嫔妃,都是他的敌人,这次,他与客氏的想法一致,裕妃这个女人,必须得让她远离万岁爷身边。 这日,趁着朱由校做木匠活正高兴,魏忠贤对他说:“老奴听说,万岁爷赐给三皇子的皇庄,裕妃娘娘很喜欢呢,常常念叨,说要是能去庄子上住几天就好了。 依老奴看,庄子里菜蔬新鲜,三皇子也应该去见识见识稼穑民情,万岁爷就依了裕妃娘娘可好?” 小平安才四个月,见识个鬼的稼穑民情,魏忠贤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点也不把朱由校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朱由校昨天晚上,才在皇后那里吃到美味的火锅,闻言点头:“庄子里的东西,确实新鲜,就让裕妃带着三皇子去住一段时间吧。” 偏偏魏忠贤说的话,朱由校一点都不怀疑,根本不过脑子,也不想想,这寒冬腊月的,庄子里哪里有庄稼? 第15章 去庄子上住吧 于是没两日,长春宫就收到了天启帝的旨意:万岁爷赐下皇庄,是为了让三皇子体验稼穑民情,着长春宫裕妃,带着三皇子去皇庄上居住,无旨不得回宫! 寒冬腊月的,朱由校哪里会下这样旨意?这就是魏忠贤和客氏两人以朱由校的名义,下的矫旨。 魏忠贤也是急了,昨日,任贵妃查出有了身孕,为了保证这个孩子能顺利出生,他指示客氏对后宫严防死守,凡有一丝对任氏不利的火苗,都要掐灭。 如果有可能,他还希望将皇后张嫣挪出宫去呢,只是那样的话动静太大,要惊动前朝。 把宫女出身的张蔷挪出宫,魏忠贤挑了颗好柿子。 张蔷人在宫中坐,祸从天上落,真是苟得太久,她都快忘记自己是穿越众了。 魏忠贤的第一步,是先把她挪出去。 第二步,就要开始搞事情,要她母子的命了吧? “阿宝,我得见见朱由校。”她说,外面兵荒马乱的,为了儿子,她得多活几集。 “喵喵喵……总算振着了?早告诉过你,人世间就没有能躺平的地方,何况是在后宫?” 阿宝虽然埋怨她,还是从被子上爬起来,嗖地一下窜上房梁,跑了。 乾清宫后殿,朱由校正在雕刻他的第十颗玲珑球,一只玉雪狮子猫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蜷缩在他的脚边。 朱由校一低头,正好对上那双湛蓝的眼睛,如神秘幽深的湖水。 “喵!”阿宝乖巧地叫了一声,就守在那里,看他手里的锉刀灵活地转动,只几下就雕出一片叶子。 “你也喜欢朕雕刻的玲珑球?要不朕送你一只?”朱由校见阿宝看得认真,不由得来了兴致,“你是哪个宫里的猫?” “喵喵……”朱由校听不懂,只好腾出手来撸撸它的毛。 突然,他的手停下来了,对着猫儿说道:“朕怎么突然想起三皇子来了?不行,朕要去看看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朱由校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要来抱它。 阿宝起身,喵地叫了一声,避开朱由校的手,窜上房梁走了。 “备轿,朕要去长春宫!”朱由校走到前面的御书房,对魏如意吩咐道。 客氏在侧殿里听到,连忙出来阻止道:“大中午的,万岁爷怎么突然想起去长春宫了?外面多冷啊,当心吹了冷风……” 朱由校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朕想儿子了,去看看他。” 客氏忙跟出来:“老奴也想那孩子了,就与万岁爷一起去看看吧。” 魏如意只备了朱由校的软轿,见客氏也要去,只得又跑去备了一顶轿子过来。 客氏落后朱由校几十丈远,不停地催抬轿子的小太监:“快点,快点!跟上万岁爷!” 她生怕朱由校被张氏的样子迷住,再把她留在后宫,也怕他们矫旨的内容被朱由校知道,所以她要去看着二人,不让他们有亲热的机会。 张蔷把朱由校和客氏引到正堂里就坐,抱出小平安,给两人见过礼后,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万岁爷让臣妾带着三皇子去庄子上住,臣妾斗胆,向万岁爷要一队内操军,去庄子上护卫三皇子的安全。”她不客气说。 朱由校惊讶是望向客氏:“嬷嬷,朕几时说过?要让她母子去庄子上住了?” 客氏强笑道:“万岁爷忘了?前儿魏公公问你的时候,你是答应了的……” 朱由校拍了拍脑袋:“忘了忘了!魏公公好像提过这事儿,既是朕下了旨意,你母子就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吧。” 糊涂的不得了,这样的人,也只能做做木匠活,把皇帝的工作,让给权阉了。 张蔷曾经考虑过,要不要给点灵泉甘露,让朱由校养好身子,自己再辅佐他成为一代名君? 谁知,她越观察,越失望,现在,彻底放弃。 “那内操军……” 内操军,是魏忠贤为了对付外臣,怂恿朱由校在皇宫里操练的一支军队,掌管这支军队的是御马监太监王体乾,他对魏忠贤,比对朱由校更忠心。 所以这支军队,实际上是掌握在魏忠贤手里。 客氏想道,内操军都是老魏的人,裕妃要去百人更好,这些人可以随时监控她母子的动静,谅这张氏,也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这样一想,她便劝道:“万岁爷,裕妃母子出宫,按规矩也是要派锦衣卫随去护卫的,裕妃既然选内操军做护卫,万岁爷就依了她吧。” 朱由校立即从善如流:“依你,就选一百人出宫,护卫你母子安全吧。” 张蔷又要求道:“万岁爷,臣妾听说内操军的方正化方公公武艺好,请万岁爷把方公公给臣妾,三皇子的安危,就交给方公公负责了。” 客氏心下一惊,心想这张氏,怕不是在做宫女的时候,就听说内操军里有个武艺高强的方正化了吧? 不行,凡是张氏支持的,她就要反对,不能让张氏得意! 她正要找个理由拒绝,就听朱由校答应道:“好,传旨,把方正化调到长春宫,任三皇子的护卫统领。” 大明末年的太监中,魏忠贤是臭名昭着的权阉,王承恩是陪伴崇祯上吊的忠良,其实,还有一人,在保定城头死战不降,以鲜血和生命,证明了对大明王朝的忠诚。 他就是方正化,据说是金庸创作东方不败这个人物的原型。 张蔷见他生得孔武有力,跟少林武僧似的,大冬天只穿一件轻薄的夹衫,走动间虎虎生风,跟阴柔的东方不败,完全是两回事。 方正化只有二十多岁,现在还是内操军中的一个队官,手下管着五十人的一个中队,调到三皇子身边,管一个百人队,月例也涨了一级,自然是满心欢喜。 客氏把朱由校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见他有在长春宫留饭的意思,忙上前温声劝道:“万岁爷最近有点咳嗽,老奴炖了川贝冰糖雪犁水,万岁爷回去用点?” 朱由校只好放下小平安,随她转身,回乾清宫去了。 长春宫这边,张蔷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派张泉打前站,去皇庄里清洁屋子,清扫积雪,准备柴火。 把长春宫里的衣服被褥,全部打包,连地上铺的地毡,也揭起来带走。 东西陆陆续续地搬出去,赶在冬月三十这天,张蔷抱着小平安,和阿宝一起,坐车出城,往庄子上去。 小冰河气候,果然比前世冷许多,前世她在北京待过两年,冬天里也没这么冷。 车里装着暖炉,阿宝还是钻进被褥,跟小平安挤在一起。 “喵……太冷啦。”阿宝抗议,张蔷正把窗帘撩开一条缝往外看,闻言放下帘子。 “阿宝,城外好多难民……”她说。 第16章 路遇孙承周 北京城里还好一点,在堆满积雪的街角,偶尔见到蹲在那里的乞丐。 出了阜成门,只见雪地上,挖满了一排一排的地窝子,上面用树枝搭起一个个小拱棚,再用积雪拍紧,人跟老鼠兔子一样,生活在地下。 一有车马经过,就有人跟土拨鼠一样,从地窝子里窜出一个头来,接着爬出来跪在路边,不停地磕头,求车里的贵人赏赐一点吃食。 张蔷放下帘子,心里一阵阵发紧,眼前成片的地窝子,就跟末世的坟场一样,里面住的,都是活死人。 出城十里,路边有一坐亭子,所谓的十里长亭,送行之人,送到十里长亭作别,已经是很高的礼仪。 走了一个时辰,队伍准备在此休息,姜柔领着人,在亭子里摆上茶果点心,点燃火盆,四周用厚帘子围起来,免得雪风吹进亭子。 方正化领着一百内操军在四周警戒,一个个跟标枪似地站立在寒风中。 “咱们歇息一下就走吧,”张蔷说,“将士们站在寒风里,辛苦。” 方正化低头行礼道:“娘娘不必着急,照顾好三皇子要紧。” 张蔷抱着平安正要进亭子,就见从东边驰来一队人马,为首一位红袍官员,身后的随从皆着大明军服,有着铠甲的将官,也有着鸳鸯战袍的普通士兵。 姜柔一见,忙把张蔷母子扯进亭子里,与外面的人隔开来。 “阁老,这亭子有人占了。”只听外面有人说道。 还要是京城,出个门,随便碰上一个人,就是阁老。现在朝堂上有八位阁老,不知道外面的是哪一位? 只听方正化上前答话道:“卑职内宫侍卫方正化,见过孙阁老。” 就听一个中气十足,浑厚低沉的声音问道:“方公公,你怎么在这里?里面是哪位贵人?” 方正化说:“回阁老,是长春宫的裕妃娘娘,奉旨带三皇子去西郊的庄子体查民情。” 亭子外哗啦啦一阵下马的声音,然后是撩袍声,估计是跪地上了。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进来:“臣,蓟辽督师孙承宗,见过裕妃娘娘。” 一句话惊得张蔷站了起来,来到大明后,她重点理了理,自己知道的大明最后几十年的历史,知道这位正是朱由校依重的老师,在辽东筑城守土的重臣,后世毁誉参半的孙承宗。 “孙阁老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张蔷出声,就听亭子外哗啦啦响声一片,估计是全都站起来了,她松了一口气。 此时,亭子外的孙承宗也十分纠结,他在关外,听说了杨涟等人下狱的消息,知道魏忠贤罗列的那些罪名,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他决定上书为几人辩解,又怕折子根本到不了朱由校的手上。 于是,他想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上奏朝廷,说自己正在巡视蓟镇防务,希望路过京师的时候,顺便回京为朱由校贺寿,他要当面弹劾魏忠贤,为杨涟等人脱罪。 阁臣魏广微得到这个消息,跑到魏忠贤面前说:“孙阁老打算回来清君侧,他手握重兵,陛下要是被他说动,九千岁就危险了!” 魏忠贤一倒,他们这些依附阉党的大臣,东林党还会给他们留活路吗? 吓得魏忠贤跑到朱由校面前痛哭流涕,用阉党另一个干将顾秉谦的理由对朱由校说:“孙阁老守土有责,无旨不得离开信地,请万岁爷下旨阻止孙阁老回京!” 客氏也在旁边劝说,朱由校只好连夜召见兵部尚书赵彦,派三人带着圣旨,出京阻止孙承宗回京。 孙承宗已经到了通州,接到圣旨,只得对着京城行了大礼,遥祝陛下万寿无疆,过京城而不入,往西边巡视蓟州与宣府交界的关隘。 此时遇到带着三皇子的裕妃,他心思万转,伸手入怀中摸了又摸,最终叹口气,还是拿不定主意。 他再次行礼道:“臣巡视蓟镇,遇到三皇子,也是一场缘分,臣斗胆,请见三皇子一面。” 说完话,他十分忐忑,他拜见娘娘和皇子,是一个臣子的本分,再要求见皇子,就有点过分了。 要是被魏忠贤的人弹劾,外臣私交后宫,也是重罪。 但他是朱由校的老师,以帝师身份,见见四个月大的皇子,也无可厚非。 他人虽然在辽东,也从同僚往来的书信中,听说了这位踏着彩虹出生的皇子,想看看这位,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般龙章凤姿。 话音刚落,就听亭子里的裕妃娘娘低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一位姑姑的声音传出来:“请方公公将三皇子抱出去,见见孙阁老。” 方正化闻言进来,从姜柔手中接过平安,抱出帐外。 小平安被襁褓和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孙承宗双手接过,见小平安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嘴里吐着泡泡,冲着他咧嘴一笑,十分给面子。 他身边的将领也纷纷围上来,争睹小皇子的风采。 孙承宗忙把平安还给方正化:“外面风大,快抱进去!” 前后不到半分钟,方正化就把小平安抱进来了。 只听孙承宗在亭子外面说道:“微臣惭愧,路上没有准备,无有礼物送给三皇子,容臣回到辽东,再遣人送来补上。” 张蔷想了想,这是位帝师呢,送上门来的便宜,不占岂不是亏了?于是她说道:“阁老公务繁忙,不必为小孩子的一件礼物上心,阁老要送,就为三皇子开一张书单吧,留待他长大后品读。” 孙承宗愣了一下,就慨然应允道:“娘娘有请,微臣义不容辞,待微臣细细斟酌后,再列好送回来。” “本宫替三皇子谢谢阁老了,阁老还要赶路,请便吧。” “微臣告辞,娘娘保重!”孙承宗行礼告辞,带着随从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此时的孙承宗,已经六十有余,还骑着马在风雪中奔波,做官也不容易啊。 孙承宗督辽期间,在辽东筑起一道关宁锦防线,使努尔哈赤不敢南下劫掠大明,却也每年耗用军费六百万两,把大明的财政拖入了深渊。 有人骂他空耗国帑,劳民伤财,有人赞他“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千秋功过,都是后人评说。 冷兵器时代,骑兵真是世界上无敌的存在,南方汉人的步兵,对上北方民族的骑兵,再勇武的兵士,也很难取胜。 至少,在孙承宗督师辽东的四年里,努尔哈赤没有越过关宁锦防线,劫掠大明。 此时,这位花甲老人,为大明奔波在风雪中,当得起张蔷一声“阁老辛苦”的问候。 傍晚到了皇庄,张泉早已打点好一切,张蔷解开小平安的襁褓,却在他的背后,发现一本奏折。 孙阁老把奏折放进小平安的襁褓里,是什么意思? 第17章 朱由校的决定 她就说嘛,孙承宗为何要冒险见小平安一面,原来是为了送这本折子,用意不言而喻,要托她把这本折子送到朱由校手上。 张蔷不动声色地把折子收起来,等到晚上,收拾平安睡着后,她点着蜡烛,打开折子静静地看起来。 果然,折子上除了指责阉党滥用职权,蒙蔽圣听外,就是为杨涟等人开脱,说杨涟等人,做为御史言官,风闻奏事是他们的职责,既使有些地方言过其实,也不应该因言获罪。 至于魏党罗列的贪污受贿之罪,还请陛下安排三司会审,如几人真有不法事,就应该按律处置。 如没有贪污受贿,就应该还几人清白,切不可寒了忠臣之心,堵塞了言路…… 在前世读史的时候,读到明末党争,说是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张蔷现在算是窥到了其中一斑。 她对阉党固然没有好感,一个地痞流氓出身的太监,懂什么治国?也许后期,有人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不得不投靠阉党,却还未来得及施展,就被崇祯皇帝一锅端了。 而东林党,更是在朝野上下排斥异己,包庇同党,掌控言论,凡是与他们理念不合的言论,不管是治国的、治家的、治学的,都得被他们批得体无完肤。 张蔷对后期的东林党,更是没有好感。 不过,孙承宗托付的这本折子,里面劝谏朱由校的言辞,确实是一位帝师的老成之言。 她放下折子,见阿宝已经巡视完它的领地,从房梁上跳到桌子上,再跳到地上,然后从地上轻轻地爬到上床,趴在它的猫窝里,目光烔烔地望着她。 “阿宝,阉党与东林党争,咱们还是不要参与了吧?”张蔷把阿宝扯过来,开始撸猫。 “喵……党争不要参与,孙阁老这个忙,要帮。”阿宝舒服地眯起眼睛,“他还要为平安开书单呢。” “怎么办?咱们都出宫了。” “喵喵……明日张总管还回去拉行李,本猫随它回去一趟。” 第二天,张泉还要回宫拉一些大件的行李,阿宝衔着折子,早早地躲进了车里。 晚上,乾清宫,朱由校靠在床头,准备读两页书,然后睡觉,这个习惯,还是师父孙阁老教给他的。 他拿起床头的书,却发现拿起来的是一本折子,正是他刚才在御书房里随手拿进来的。 打开一看,正好是师父的字迹,想到孙师父路过京城,还想着回来为他贺寿,而他,却将师父拒之于门外,他心里非常惭愧,便仔细阅读起师父的奏折来。 杨涟几人的事,他好像听魏伴伴提起过,他当时只顾着雕刻玲珑球,全权交给魏伴伴去处理了。 据师父说来,杨涟等人,都是端方君子,绝无可能行贪污之事,就算有,也应该交给三法司会审,厂卫的一家之言,不可全信。 做皇帝,要兼听则明,才不会被人蒙蔽,厂卫铸成的大错,后人都要算到他这个皇帝的头上。 最后这句话打动了朱由校,他可不想给人背祸,师父说得没错!朱由校坐起身子,忙叫:“来人!来人!” 魏如意轻快地走进来跪下:“万岁爷,有何吩咐?” “去,召首辅、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来御书房商议政事!” 魏如意吃了一惊:“万岁爷,此时已经起更了,政事等明日交给大监处理吧。” 朱由校想起孙师父的折子里说的:“正事皆决于忠贤,至天下只知有九千岁,不知有万岁矣。” 看看,一个小太监,也来干涉他的决定,真真是气死人! 朱由校跳下床,一脚踢到魏如意的背上:“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魏如意被踢得趴在地上,却不敢喊疼,爬起来就朝宫门口跑去。 三法司的大臣还没收到通知,在宫外家里休息的魏忠贤却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吓得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追问来人:“什么事?” 来报信的小太监哪里知道?只得回道:“奴才不知,是乾清宫的如意公公,派奴才来通知老祖宗的。” 魏忠贤惊讶地问:“确信咱家在不进宫名单里?” 小太监道:“奴才不知,奴才传达的是如意公公的原话。” 魏忠贤知道问不出结果,赏了他一块银子,打发他走了。 魏忠贤才不管万岁爷有没有召他入宫,他收拾停当,坐着马车飞快地赶往了宫中。 万岁爷召集首辅和三法司的大臣,肯定是讨论案子,目前朝中最大的案子,就是关押在诏狱的,杨涟六人贪污案了。 是谁说动了万岁爷?魏忠贤在马车里恨得咬牙切齿,顾秉谦、魏广微之流,在内阁里把不了关,通政司那帮人也应该换掉! 急冲冲到了乾清宫东暖阁,见朱由校正在看一本折子,他恭身上前问道:“万岁爷深夜召见阁老和几位大臣,所为何事?” 朱由校见他比其他人先到,不但不责怪他无召入宫,却还赞道:“伴伴真乃朕之肱骨矣,朕召诸臣,唯伴伴第一个进宫,可见伴伴是把朕放在第一位的。” 魏忠贤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见朱由校不提折子之事,他也不便再提,只服侍着朱由校来到御书房。 不一会儿,首辅叶向高、刑部尚书乔允升、阁臣兼大理寺卿顾秉谦先后到来。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高攀龙,已经被逐出京城,左副都御史杨涟和左佥都御史左光斗正在狱中。 都察院来的是左副都御史王绍徽,提起这个王绍徽,各位读者比较陌生,但他给阉党提交的投名状——《东林点将录》,却是大名鼎鼎。 王绍徽因为着了《东林点将录》,从左佥都御史升为左副都御史,明年还会升为吏部尚书。 四位重臣,叶向高和乔允升都名列《东林点将录》,算是东林党人,顾秉谦和王绍徽,加上一个魏忠贤,三比二。 天启四年,阉党气势已经压过了东林党。 人员到齐,朱由校果然问起杨涟六人的案子。 魏忠贤抢先一步说道:“万岁爷容禀,中书舍人汪文言,指认杨涟等人贪污受贿,俱有供言作证,只杨涟等人性子狡诈,死不认罪,厂卫正在审讯,不日定有结果。” 叶向高气得额上青筋暴跳,他愤怒地说:“陛下,杨涟等是否受贿,岂可只听厂卫的一家之词?臣请公开审讯六人,将所有的证人证物,查实清楚,如六人真有受贿,按国法处置就是。 请陛下给六人一个公开审讯的机会!以彰显陛下公正之心!” 最后这句话,让朱由校想到了,孙承宗的折子上说的“兼听则明”之言,心里已经认可了叶向高的说法。 魏忠贤三人则坚称汪文言的供词无错,反对三司会审。 乾清宫里直吵了一夜,最后朱由校拍板:天亮就提出杨涟等人,到刑部大堂,交三司会审。 为何这样急?因为叶向高提醒他:陛下要尽快,否则六人很可能会瘐死在狱中! 第18章 蝴蝶的翅膀 朱由校好奇:真有叶首辅说的那么严重? 于是第二日,他悄悄去了刑部大堂,躲在屏风后面,观看审讯现场。 当杨涟几人被带上来的时候,朱由校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人显然受到刑讯逼供,特别是杨涟和左光斗,膝盖以下的小腿,几乎被打烂了!是由衙役拖着上来的! 二人却对身上的伤痛毫不在意,在堂上急呼冤枉,大骂魏忠贤罗织罪名,残害忠良,必象赵高、刘谨一样,留下千古骂名。 因为厂卫提供了几人亲手签字的供状,任他们如何辩驳,也脱不了罪。 原来,六人在狱中,左光斗曾出主意说:“汪文言死也不肯污蔑我等,最后还不是被押着按了手印? 我等如果出不了厂卫的牢笼,迟早要如士克(汪文言字)一样冤死狱中。 为今之计,我等先签字,等到案件移交三法司,再翻供。 到那时,有党人在外面奔走,我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们签字后,阉党并没有把案件移交给三法司,而是直接在狱中要了他们的命。 不说几人是否有罪,单单是浑身的伤势,就让朱由校心下恻然,对于厂卫方面提供的“罪证”,他根本分辨不出六人是否有贪污行为,只好和稀泥似地下旨,将六人流放充军,罪不及家人。 张蔷这只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杨涟六人,没有像历史上一样死在狱中,他们的家人,也得以保全。 最后,杨涟六人,被送到最危险的辽东前线充军。 再说孙承宗,冒着极大的风险,将奏折塞到了三皇子的襁褓中,实在是无奈之举。 他不知道裕妃娘娘看到这本折子后,会不会帮他传递,更不知道年轻的天子,会不会听他的劝谏,给杨涟等人一个公开审理的机会。 他沿着城墙,从西往东,巡视了蓟镇的防务,到达山海关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六,却接到了杨涟等人的消息。 这么快?要知道,自从六人入狱,朝廷内外的东林党人,没少上折子为六人辩护,却没有一本折子能到达朱由校之手。 他当时灵机一动,放折子的事,连他身边最亲近的赞画茅元仪都不知道,要知道,这事一旦暴露,就是抄家灭族的大事。 他虽然是朱由校的老师,却对这个裕妃娘娘,一点也不了解,他当时交出去的,是孙氏家族的命运。 六人的案子这么快就有了结果,据京中来信,是陛下亲自过问的结果。 那裕妃娘娘,确实是个值得托付之人!那么,娘娘要求的书单,他也要好好思量,用心挑选了。 一个月后,孙承宗派人送来一个沉重的箱子。 里面有一张熊皮,纯白色,毛质细密厚实,一吹一个旋涡,这是一张罕见的北极熊皮,这种熊生长在极北之地,只有生活在冰雪上的爱斯基摩人,才能捕获这种凶猛的动物,这张熊皮,来得十分不易。 还有半箱子书,保存得十分完整,打开一看,竟全是老先生批注过的四书五经,这就太珍贵了。 张蔷吩咐好好保管起来,等有时间再慢慢阅读。 最后一叠厚厚的纸张,上面列了长长一列书单,细心地注明,几岁读哪些书,读哪位大儒批注过的版本,十分详细。 张蔷估计,这一箱子东西,就是对她传递折子的回报。 眨眼间到了腊月,长春宫的用度却没有送来,张泉回京询问,说是客嬷嬷说了,万岁爷既是赐下庄子,庄子里的产出,已足够一宫之人吃用。 裕妃既已出了宫,宫里的月例,就不必发了。 张蔷闻言气了个仰倒,前世看的宫斗剧说得没错,她但凡退了一步,那些人就要欺上来一步。 没了用度,庄子里除了一点粮食和萝卜白菜,饿不死人外,其他的诸如油盐酱醋茶、针线绸缎花,凡是庄子里无产出的东西,都无钱购买。 最关键的,无钱给太监宫女们发月例。 这些身边人还好点,一百名护卫的工资,是一点也拖欠不得的,好多人就靠这点工资养家糊口呢。 又是年终,多多少少得给员工发一点奖金,才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啊。 目前她能想到的,就是首饰匣子里的几样金银首饰了。 深夜,张蔷把自己的首饰盒子拿出来,往床上一倒,仔细拨拉起来。 除了封妃时得到的一套金镶玉神仙庆寿头面,其他的几根缧丝金凤簪和两只玉镯,是回到长春宫,恢复妃位时,皇后和其他五妃来庆贺时送的礼。 原身做了几年宫女,只攒下几根银簪子! 她这个妃子,穷得只剩一个封号! 那套头面,尚服局有记录,不好出手,只能送去当铺,其他首饰,全都卖掉,先把这个年过去再说。 第二日,张蔷洗尽铅华,换了一身棉布衣衫,打扮成姜柔的样子。 没办法,姜柔和阿月阿清常年关在宫里,不谙世事,哪里会卖东西? 张蔷自己,好歹有前世的生活经历,知道当铺的门朝哪边开,只好亲自出马。 方正化这尊大神,她是请不动的,平安在哪他在哪,一步也不肯离开,半点不给她这个裕妃面子。 只好请他派两名护卫,骑着马一路护送。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马车门关不严实,尽管放了个火盆,却一点都不保暖,走了不到五里,张蔷全身都冻透了。 阿宝本来就怕冷,见火盆边也不保暖,只好跳到她怀里,一人一猫抱团取暖。 她在心里,把朱家的祖宗,从朱元璋开始,到朱由校的老爹朱常洛,通通问候了一遍,路才走了一半。 没办法,只好把客氏娘家和婆家的祖先,拎出来问候了一遍,正准备问候魏忠贤家祖宗的时候,阜城门到了。 算了,先办事,回程再问候魏家祖宗吧。 进了阜城门,城里城外完全是两个世界,城外一派萧疏,难民们藏在坟场似的地窝子里,寂静无声。 城里,却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富家显贵的大马高车和仆从在大街上耀武扬威,平民百姓肩挑手提,推车牵驴的,顶着呼呼的北风在街上讨生活。 张泉平日里出宫采买,都在大明门外的前棋盘街,这里位置居中,接近皇城和宫城,两边分布着明朝的军、政机关,购买力强劲,故而商业繁荣。 便带着张蔷来前棋盘街找机会。 张蔷抱着阿宝,正准备下车,就听到有人打招呼:“哟,这不是长春宫的张公公吗?怎么,进城来采办年货来啦?” 第19章 抵押 张蔷在车里闻言,赶忙戴上大口罩,这是她特意缝制的,既防寒又遮颜,戴上后只露出两只眼睛,除非是熟人,其他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啊?魏三公公!”张泉也大声招呼道,同时给车里的张蔷提个醒,“好巧。” 就听魏三讥讽道:“万岁爷赏赐的庄子上,有吃有喝的,张公公还进城买啥?要是被外人知道,还以为万岁爷苛待裕妃母子呢。” 张泉正色说道:“魏三公公可别想差了,咱家进城,买的是针头线脑,不打扰公公了,告辞!” 说罢,赶着马车离开,两名护卫,一左一右地护着马车,挤开围观的人群向前。 魏三只好让在路边,却吊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他不相信张泉进城一次,只买些针头线脑,要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喵……那人一直跟着咱们!”阿宝趴在张蔷的肩膀上,竖起耳朵,两只蓝眼睛烔烔有神,跟晚上一样有精神。 “阿泉,多转两条街,甩掉那个魏三!”张蔷在心里骂了一声jerk,吩咐张泉,在城里逛起街来。 碳盆里的木炭已经烧光,车里跟外面一样冷,还不如下车走路来得暖和一点。 走到东华门外的灯市口,阿宝终于垂下耳朵,告诉她魏三已经被甩掉了。 张蔷忙喊停车,她裹紧大披风,怀里抱着阿宝和首饰匣子,从车上跳下来,差点摔倒,腿脚已经冻得麻木,找不到感觉了。 等她站好,张泉机灵地说:“我把车赶到前面那条街去,再碰到熟人也好应对。” 张蔷应允后,带着两个护卫,沿街找寻当铺和银楼。 灯市街的繁华热闹,并不比前棋盘街差,这里是古董一条街,商彝周鼎,唐宋书画,珠宝玉器、蜀锦苏缎,真让张蔷开了眼,逛得都快忘了自己进城的目的。 直到逛到一家当铺门口,肩膀上的阿宝提醒她:“喵……这里有家当铺。” 哦,张蔷抬头看到店铺门口,挑出一个蓝色的布幌子,上面用黑色的字体写着一个大大的“当”字。 她跨进门,两名护卫站在门外警戒。 这条街上的当铺,抵押的都是珠宝古董等贵重之物,柜台上的伙计,眼光十分毒辣,其专业程度,堪比后世电视上的鉴宝专家。 张蔷把那套头面递进去,那位四十多岁的伙计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宫里出来的东西,看那成色,显然是新制不到一年的货品。 店里时常有人,拿着从宫里顺出来的东西来变卖,但是,拿一整套完整的头面出来变卖的,却从来没有。 他不动声色地问:“这套金镶玉神仙庆寿头面,客官要死当还是活当?” “活当。” “客官想要当多少钱?” 张蔷其实不知道这套头面到底值多少钱,她干脆直接回道:“掌柜的看着给呗,反正也是要赎回的,变点钱应急而已。” 掌柜的就知道,这位是外行,他从柜台里望出去,见客人戴着一只大口罩,头上还戴着披风的帽篼,显然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他估计是后宫里的一位管事姑姑,受主子委托出来办事,又不愿意让人知晓。 真要是这样,就难办了,估价少了,得罪后宫里的主子,钱给多了,又坏了这一行的规矩。 “客官这套头面,在下也拿不准,”伙计说着,走出柜台,邀请她到另一边的贵宾室里落座,“容在下去问一问东家先。” 贵宾室里温暖如春,茶香袅袅,伙计恭敬地为她斟了茶,说声“请稍候”,便转到后院去了。 不一会儿,出来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那伙计介绍说是本店的东家。 “在下刘鸣谦,是这铺子的东家。”他自我介绍道。 张蔷点点头,指着被伙计端进来的盘子里那套头面问:“刘东家给估个价,看看这套头面能当多少钱?” 刘鸣谦刚才已经听过了伙计的分析,估计这人是宫里出来的,就像她说的,当多当少,反正是要赎回去的,他的利息分文不会少。 如果能借此交好宫里的贵人,以后,怕没有生意做么? 想到此,他说道:“姑姑有所不知,当铺的生意,不只是典当东西,就是用这头面做抵押,贷出银钱来应急,也是常有之事。 所以,姑姑算算,要多少银钱应急?本店索性贷给姑姑,还钱的时候,付点利息就行了。 姑姑觉得在下这提议怎么样?” 还有抵押贷款这样的好事?张蔷问:“利息是多少?年利还是月利?” 刘鸣谦心说:还懂年利月利,看来以往没少在钱庄贷款。 他恭敬地说道:“姑姑如果选择年利,是五分利,月利一分,且是复利。月利太高,在下劝姑姑选年利的好。” 年利五分,一万两银子,贷一年的利息是五百两。月利一分,换算在年利率就是十二分,一万两银子贷一年,不算复利就要一千二百两。 复利,就是利滚利,上个月的利息,要加到下个月的本金里一起计算利息。 张蔷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给三名太监、三名宫女、一个奶妈、和一百名护卫发两个月工钱,再加上过年的开销,一万两应该够了吧? 毕竟,她长春宫的月例,是每月两千两,生了平安后,加到四千两。 “本……人想贷一万两银子,年利五分……行么?”张蔷差点说漏嘴。 刘鸣谦准确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停顿,他想,果然是宫里出来的管事姑姑,虽然那套头面的价值,只值五六千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道:“没问题。” 然后,他叫立在身边的伙计:“给这位客人开一张抵押贷款的票据,年利五分。” 然后,亲自捧着盘子,回后院去了。 张蔷还在庆幸,这家当铺的老板,挺好说话的嘛,殊不知,只她进店这半个时辰,人家已经把她里里外外称量了一遍,连她的身份,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打死这些人,他们也不敢猜想,一位宫里的娘娘,竟然会亲自来当铺。 有了钱,张蔷也不想卖首饰了,她领着张泉和两名护卫,来到阜成门大街上的一家酒楼,准备吃完午饭就出城回皇庄。 毕竟她的身份敏感,要是被人认出来,就要大祸临头。 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张蔷四人特意选了大厅的一个角落坐下,菜刚摆上来,就听到一拨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门口那几匹马,是御马监出来的,看看是哪位贵人在此歇脚,咱们前去打声招呼。” 第20章 得罪本宫要付出代价 张蔷坐在主位,正对着门口,见几个太监簇拥着一位身穿蟒服的大太监,一边进门,一边四下里打量着。 张蔷在做宫女的时候,见过那人,不是御马监太监王体乾又是哪个? 吓得她当即拉上披风的大帽篼,又把口罩戴上,微微侧了侧身,躲到两名护卫的身后,心里咚咚咚跳个不停。 两名护卫本来就是御马监出来的,见了王体乾,忙跪下行礼:“小人陈泰(郑宏)见过王大监!” 张泉也赶忙跪下行礼:“小人长春宫管事张泉,见过王大监!” 张蔷只好也跟着跪下行礼:“小人长春宫管事姜柔,见过王大监!” 这个王体乾,本是尚膳监管事,后来调到司礼监任秉笔太监,在魏忠贤与王安争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时候,给客魏二人出了不少主意。 斗倒王安后,王体乾得到了御马监掌印太监的的职位,御马监在宫内掌武职,司礼监在宫中掌文职,两监的掌印太监,本来不相上下。 严格说来,御马监掌印,比司礼监掌印还威风一些,大明朝多数时候,东厂的掌印太监,是由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的。 但王体乾甘愿投到魏忠贤门下做小弟,才造成魏忠贤以司礼监掌印的身份,提督东厂,从而在朝野上下为所欲为。 王体乾一双鹰目直视着张蔷,吓得旁边的张泉瑟瑟发抖,生怕被他看出破绽来。 过了好一会儿,王体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旁边的一个随从才出声问道:“外面的几匹马,是你们的吗?” 张泉定了定神,才回道:“回大人,是的,小人们随裕妃娘娘住在西郊皇庄,今日进城采办用品。” “起来吧,要爱惜宫中的马,大冷天的,不要骑出来到处逛!”王体乾教训完,就在众人的簇拥下,上楼去了。 他身边的那位随从又呵斥道:“大监的话听明白没有?还不快走,让宫中的马受了凉,你长春宫赔得起么?” 我呢个去!张蔷在心中问候了王体乾的祖宗,更恨这位狗仗人势的随从,还真不让人吃饭呢,这口恶气要是不出,她干脆改名叫忍者蔷! 就算她能忍,阿宝也不能忍!阿宝在她的披风里拱来拱去,要不是张蔷死死按住,它早钻出来了。 她一松手,阿宝嗖地一下,就窜上旁边的柱子,只几下,就窜到房梁上去了。 二楼的一间包厢里,王体乾几人一坐下,就大声喊上酒,这鬼天气,只有喝烧刀子才痛快。 小二送来几坛烧刀子,几人等不及上菜,拍开酒封,就倒出来开始痛饮。 几名小二流水似地捧上菜肴,众小太监都围着王体乾奉承,敬酒的敬酒,夹菜的夹菜,比伺候爹娘老子还殷勤。 谁也没注意到,一只玉雪狮子猫,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蓝眼睛在屋子里一扫,目光锁定在披风下面的几件包袱上。 包袱里装的是银子,太重不好拿,阿宝把目光转向挂在衣帽架上的披风,那件绣着蟒纹的披风里,缝有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一叠银票。 阿宝借着披风遮掩,顺着衣架爬上去,从袋子里衔出几张银票,再悄无声息地爬下来,瞅个空子,静静地溜出房门,几下就窜上房顶,再从房顶上窜到前院。 见张蔷几人已经出了门,那一桌没来得及吃的酒菜,被打了包,估计是准备在路上吃。 张蔷频频回头,显然是在找它。 阿宝在房顶上跳了一下,让张蔷看到它,然后,它沿着房顶,跑到临街的屋檐下,等张蔷的马车从大门口出来一瞬,它就轻轻地跳到了车上。 连张泉和两名护卫,也没注意到它的身影。 路过路边的一个茶馆,张蔷让张泉和两名护卫,进去要点热茶,就着热茶,把打包的食物吃了再走,大冷天,在路上吃冷食,谁受得了? 至于她自己,就待在车上解决,不愿意再下车去冒险。 张泉送上来一壶热茶,又把火盆加满木碳烧起来,车里才有点暖气儿。 张蔷给阿宝顺了一碟五香酱牛肉,自己拿了一盘子点心,就着热茶,灌了个水饱。 茶馆里的三人,狼吞虎咽地吃完食物,用滚烫的热茶把水袋灌满,放在怀里保温,便骑马出门,直奔皇庄。 阿宝斯文地吃完了它的牛肉,用爪子抹干净嘴脸,才钻到张蔷的披风里,衔出几张银票,放到她的膝盖上。 “喵……本猫为你报仇了。” 张蔷拿起来来一看,有一百两的,两百两的,最大的一张,是五百两,一叠银票加起来,共一千七百两。 最下面是一张清单,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王体乾此次出宫,以年节名义,向西山上的煤矿主索贿的账目。 哈哈哈!张蔷一手撸猫,一手握着银票,无声地笑了:让本宫跪你,是要付出代价的! 另一边,王体乾回宫后,想要拿出收入清单交给账房记账,却怎么也找不到。 数了数银票,跟记忆中的账目,总是对不上,他记不住明细账,总账却是记得的,对来对去,少了一千多两银子。 一定是小偷在摸银票的时候,连清单也一起掏走了!他急了,这张单子要是落在东林党手里,他王体乾不死也要栽个大跟斗! 气得他大骂身边的随从:“张胜!你tmd给老子滚进来!看看这银钱,是不是被你们偷走了?” 随他出门办差的张胜,吓得屁滚尿流地进来,顶着王体乾吃人的目光,把银票、银子仔细地数了三遍,始终与总账对不上。 他心里想:这是这狗东西私自昧起来了,故意来讹诈他们的? 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现,只得把一路上的经过重新捋了一遍,然后说:“回大人,小人思来想去,只有在吉祥楼吃饭的时候,包袱行李才离开过咱们的身边。 会不会是那吉祥楼的小二,见财起意,吃了熊心豹子胆,偷到咱们身上来了?” 王体乾恼怒地骂道:“既怀疑是那吉祥楼的伙计,还不快快去给咱家讨回来!讨不回来,提你们的脑袋来见!” 吉祥楼的人可遭了殃了,张胜从御马监出来,带上白天那帮人,讲了银票和账目丢失的事情,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往吉祥楼杀来。 正是晚饭时候,吉祥楼里宾客盈门,张胜几人冲进去,对着迎宾的咨客就是一顿猛打,边打边大声呼喝:“反了天了!连王大监身上的银票也敢偷,这吉祥楼,不想开了是吧?” 掌柜的忙出来劝解,几人正在气头上,按住掌柜的一顿拳打脚踢,要不是被两名青袍官员喝止,掌柜的估计得被打死在当场。 “当街行凶,诬人清白,真真是岂有此理!”一名年轻的官员上前指着张胜几人,目呲欲裂,“大明朗朗乾坤,就没有王法了吗? 王体乾的人是吧?本官不参你们一本,这御史也不用做了!” 宦官遇到文官,向来被人看不起,张胜强辩道:“谁诬他了?咱家们今日在他酒楼吃饭,王大监足足少了两千两银票,不是他们偷的,还有谁? 你又是何人,来管御马监的闲事?” 那名御史当即双眼发光,急步上前,发出夺命连环问:“多少钱?他哪里来的钱?是不是出城勒索了?勒索谁了?既是少了银票,拿出账单来核对!” 另一名官员也冷笑道:“你问他是谁?他就是福建道御史……周宗建!” 第21章 救他 张蔷一行人回了皇庄,却不知道,阿宝的所谓报复,才刚刚开始。 吉祥楼打人事件后的第二天,福建道御史周宗建,就上章弹劾御马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两条大罪: 一是收取西山矿税,重兴万历朝矿税之狱。二是御下不严,纵容手下当街打人,要求朝廷彻查王体乾不法事,并绳之以法,还大明朗朗乾坤。 东林党人这一下抓住了阉党的小辫子,一时间弹章满天飞,对王体乾喊打喊杀,唾沫星子喷得魏忠贤十分恼火,把王体乾叫过去狠狠骂了一通才解气。 魏忠贤一手遮天,再多的弹章,也动摇不了王体乾的地位,魏中贤骂他骂得凶,有一句话却是对的。 “你怎么教的人?尽用一群废物!” 他带着满肚子的怒气回到御马监,挥起鞭子,把张胜几人抽得满地打滚,直抽到没力气了才住手。 事情还没有完,吉祥楼背后的东家,也浮出水面。 这一天,后军都督府都督张维贤,在皇宫里截住魏中贤,满脸怒气地甩给他一张清单:“魏公公,长胆子了啊?王体乾那个狗东西,连我张家的酒楼也敢诬陷? 这是御马监那群凶奴,在吉祥楼砸坏的物品清单,还有咨客和伙计的医药费、误工费、护理费、赔礼费!让那狗东西看着办!” 要说在大明朝,魏忠贤不敢惹的人中,第一个是朱由校,第二个,就是这位英国公张维贤了。 这位,可是把朱由校从西李手中,抢出来送上皇位的牛人,是朱常洛的托孤大臣之一。 没有这位英国公,朱由校将被西李控制,而西李的心腹是李朝忠,他魏忠贤,哪来现在的风光? (注:历史从来是众说纷纭,有人把李朝忠和魏忠贤视为同一人,本文支持另一个说法,李朝忠为魏忠贤是不同的两个人,大家姑且一听,这事儿对后文没有影响,不必较真。) 就算他现在贵为九千岁,在这位英国公面前,也只有低头受教的份。 张维贤气哼哼地走了,魏忠贤捡起那张纸,心中的怒火快把胸腔撑破了,他三步并做两步,亲自跑到御马监,把那张纸甩在王体乾的脸上,怒吼道:“你tmd看着办!” 王体乾没办法,据说捧着银子,在英国公府大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英国公看在他是天子奴才的面子上,放过了他。 朝堂上的这些纷争,还是张泉进城采办年货,在茶馆里听回来的,张蔷听了,撸着阿宝说道:“这大明的朝堂,很浮躁啊。” 腊月二十五,过完小年,张泉最后一次进城采办年货,回来交代完账目后,期期艾艾地不肯走,似还有话说。 “还有什么事?”张蔷放下账本,好奇地问,这个远房族弟,平日里跟她无话不谈的。 “那个,娘娘,您知道上次在吉祥楼里,叫咱们快点离开的那人,是谁么?”张泉端起茶碗要喝,却发现没茶水了。 张蔷提壶给他续上,等他喝完后才问:“是谁?” “张胜……”张泉说完,忐忑地望着她,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情绪来。 “张胜是谁?”张蔷问出这话后,才恍然明白过来,“张……胜?不会是咱们村那个张胜吧?” “是啊,他也是跟咱们那一批人一起卖进宫的族人,”张泉想起几个月前的遭遇,冷笑着说,“当初,您被打入冷宫,我托了好多人,才找到他。 把身上所有的银钱,全给了他,请他打探一下您在乾西所里的哪个部门做活?请他关照一下您,可他怎么说?” 顿了顿,不待张蔷发问,他就说:“他……他说,您得罪了客嬷嬷,宫里无人能救得了您,还劝我不要再为您奔走了,小心惹火上身……” “哦,本宫当时那种情形,他说的是对的。”张蔷点头,很理解。 “可是,咱们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啊,咱们都姓张……”提起当时的话题,张泉还是很心痛。 “龙生九子还个个不同呢,别说是人啦。”张蔷挥挥手,打断他道,“过去的不愉快,别提了,且向前看。” 张泉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幸灾乐祸地说道:“他以为拜到王体乾脚下,就能讨到一口汤喝?他错了! 这一次,他给王老狗惹下大祸,娘娘,您知道那吉祥楼背后的东家是谁吗?” 不等张蔷发问,他又自问自答道:“英国公张家!” “那英国公,连魏公公都被他骂了个没脸,王老狗还能得好?跪到英国公门前去谢罪,要不是万岁爷说情,英国公岂能那么轻易饶过他?报应! 咱们娘娘是九天的凤凰,那跪岂是他能受得起的?” 张蔷打断他的话:“说张胜,怎么啦?” 张泉这才拉回话头:“张胜闯了这场祸事,被王老狗打得遍体鳞伤,赶到马棚里养马去了。” “然后呢?” 张泉的声音终于低了下来:“听说伤得太重,您知道,宫里尽是些捧高踩低之人,他得罪了王老狗,御马监的人都不敢走近他,连医生也无人帮忙请一个,估计,熬不过年去……” “你怎么得到的消息?”张蔷想起原身在夹墙中的日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种漫长的绝望,足以把人逼疯。 张泉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说来好笑,据说张胜花光了积蓄,辗转托到魏三那里,让魏三给咱们带个话,请咱们看在同村同族的份上,救他一命……” 说到这里,张泉想起自己当日求上门去时,遭到的冷嘲热讽,心里就来气:“他也想得太美!忘记他当日是如何对咱们的了。” 张蔷低头想了想,撸着阿宝,问它:“阿宝怎么看?” 阿宝头也不抬,闭着眼睛叫了一声:“喵……” 什么也没说。 “托魏三去办这事儿,要多少钱?”张蔷手里,有阿宝衔回来的一千多两银子,她可以拿出来救人。 “小人问了,那魏三说,请医生、抓药还有跑腿费,要一千两银子。”张泉心痛地摇头,“咱们哪里拿那么多银子去救他?” 他说的是反话,心里却生怕张蔷顺着他的话来,不愿意救那张胜。 张蔷转身,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个匣子,打开来,取出一叠银票递给他:“这里有一千七百两银票,你去送一千两给魏三,余下的七百两,请他转交给阿胜,用于上下打点。” 张泉望着那叠银票,不敢伸手接:“还真救他啊?” 张蔷望向他的眼睛:“不救他,你为何与我讲他的事?” 第22章 香水 张泉噎了一下,拿着那银票,神情低落地说:“咱们村当初,一起卖出来五个女孩子,六个男孩子子,如今,女孩子只剩您一人,男孩子,还剩下我和张胜……” 是啊,十年前,北直隶第一年大旱,第二年两场蝗灾,庄稼颗粒无收,不知饿死了多少人!亮马河畔的张家村,十一个孩子,卖进了宫里,就为了让他们活条命! 女孩子们还好一点,像张泉这样的男孩子,都是被父母请大夫阉掉后,才有资格卖进宫里,如此的作贱自己,只为了活着。 还有两个小男孩,没撑过手术后的感染,在家里就去世了…… 张蔷不是原身,但她能感受到从心底里透出来的那股悲伤,她拍拍张泉的手背:“去吧,能救下他一条命也好,救不了,咱们也尽力了……” 张泉点点头,把那叠银票珍惜地藏进怀里,起身往外走:“我这就进城找魏三。” 说来好笑,文人们恨得咬牙切齿的魏忠贤,是个拿钱办事的人,托他办的事,都有明码标价,事情办不好,还会把钱退还给原主。 能做到大奸大恶之人,也自有他的能力和道理。 他底下的人,有样学样,拿钱办事,什么钱都敢挣。 送走张泉,张蔷叹口气,对阿宝说:“阿宝,你说说,是当初就饿死好呢?还是进宫受苦受难的好?” 阿宝从她腿上爬起来,跳到床上弓起背伸个懒腰,瞥了她一眼:“喵……说什么呢?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入宫,你哪来的小平安?” 是啊,还好有个小平安,否则,她都想假死一次,换个身份生活了,后宫里的日子,谁愿意过谁过去。 已经四个多月的小平安,有灵泉和母乳的滋养,长得十分健壮,小手小脚十分有力,只要醒着,就一刻不停地蹬腿挥手。 阿宝要是离得近了,稍不注意就被他毫无准头地踹上一脚,或者拽下它一撮长毛,阿宝对这个小主人,是又爱又怕。 张蔷抽拉着钱箱的抽屉,让阿宝过来看:“阿宝,咱们得想办法挣钱啊……这些钱还是从当铺里借来的呢,要还的。” “喵……”阿宝正要说话,姜柔一掀帘子进来,手里拿了一枝刚剪下来的梅花,阿宝忙住了声,同张蔷一起望向那枝梅花。 那梅花的主枝,都快赶上小平安的手臂了,姜柔把它插在南窗下一只三尺高的梅瓶上,又接过阿清提进来的清水,往瓶子里注水。 “哪儿来的这么大一枝梅花?”张蔷拿起剪刀,准备修剪一下,让它更有型。 “庄子上里正早上送来的,说是庄子后面那片山上的梅花开得正好,送一枝来给娘娘插瓶,往年,也剪下来送往宫里的。”姜柔细心地把一小桶水全注入梅瓶,一边回复道。 冷冽的香气在屋子里飘散开来,张蔷将修剪下来的小枝条递给姜柔:“不要扔了,找两个小花瓶插起来,虽然没什么形态,插起来闻闻香气也好。” 姜柔笑道:“娘娘不必如此,西山上上百亩一片梅林,您就是日日换新的,能插几枝啊?” 张蔷心下一动,来了兴致,便提议道:“有上百亩?准备一下,咱们今儿去赏梅。” “那山道上都是雪,娘娘要去的话,婢子这就通知里正,派人去清扫。”姜柔提着桶往外走,要去安排。 “不必兴师动众,咱们在近处看看就回来。”张蔷知道她所谓的安排,是要准备褥子火盆,还有酒水茶点之类的东西,到梅树下去吃喝玩乐一天。 外面那么冷,她才不愿意坐在树下吹冷风呢。 梅树林在皇庄后边的山岭上,张蔷带着姜柔和张泉,在皇庄的里正带领下,绕着林子转了半圈。 只见一株株高大的梅树,连着周围簇生的大小梅树上,结满了黄色的花骨朵,有的已经绽开了腊质的花朵,一股股的香气,散发在空中,在冷冽中带着丝丝清甜,这是素心腊梅特有的香气。 “往年,”里正望着满山的腊梅,陷入了回忆,“万历爷时期,两宫太后每年都要来皇庄赏梅,就是平日,庄子里也要送梅枝进宫,给两宫太后赏人、插瓶,两位太后都喜爱这山上的梅花。 到慈圣太后她老人家薨逝后,这些梅树年年生长,却再无人来欣赏了。” “慈圣太后留下这笔财富,本宫自会好生利用它。”张蔷上前,攀住一根枝条,从枝条上摘下几朵花,捧在手里闻香。 前世,她投资过一家香水公司,专门种植玫瑰花来制作玫瑰香露和精油,这腊梅香露、香水、精油的制作流程,跟玫瑰香露是一样的吧? 里正见她亲自动手摘花,忙提醒道:“娘娘,小心路滑!娘娘要这花,待老奴去摘取吧。” “好啊,你去组织人手,把开成这样的花朵,都给本宫摘来,越多越好!过年赏你们五头猪,杀了分肉。”张蔷也不客气,立即吩咐下去。 里正先是一呆,听说赏五头猪过年,忙跪下谢恩,然后才答应道:“老奴这就回去安排。” “不急,本宫还要打造一批工具,你回去等通知吧。” 里正恭恭敬敬地退下后,张蔷也带着两人回行宫去,外面实在太冷了。 姜柔忍不住问她:“娘娘,你要那么多梅花做什么?” “挣钱!”张蔷恨恨地说:“想饿死我?当初在夹墙里也没饿死本宫,现在这么大个庄子,更休想饿死本宫!” 姜柔沉默了,皇庄里现在的开支,还是从当铺里借的呢,娘娘要是能用这梅花挣到钱,补贴一点也是好的。 回到行宫,张蔷画出来一套蒸馏设备,让张泉去城里的铁匠铺定制。 “这个管子,铁管不好做,用铜管也行,不要怕贵,我有大用。”张蔷叮嘱道。 这年代,制作铜钱要用到铜料,所以铜制品都很贵,但用来制作管子,却比铁管容易,因为熔点比铁低四五百度,也更容易塑型。 还要另外采购一批烈酒,拉回来制作酒精。 再拿着她的设计图,到琉璃厂定制了一批精美的小瓷瓶,用来装香水。 接近年关,好多铺子都关门歇业,准备过年,张泉费了好大功夫,才采办齐全。 直到腊月二十六,张泉才取回了蒸馏设备,里正也送来几筐鲜花,张蔷便在主院的侧殿里,摆开工具,制出了这时代的第一瓶腊梅香水。 第23章 皇后的赏赐 天启四年的大年初一,皇帝祭告祖庙后,在太和殿大宴群臣。 同时,皇后张嫣也在后宫,接受命妇们的朝拜,京城的几位国公夫人,都得到了皇后赏赐的腊梅香水。 据说,上万朵腊梅花,才能制得一滴香水,而制得这一滴香水,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十分难得。 用的时候,只需要滴一小滴在手腕上,身上一整日都会散发出腊梅的uwy香。 大朝会后,各勋贵间,官员之间互相拜年,这香水的名声,就在京城贵妇圈子里传开了,聊天的话题里,要是没有这款腊梅香水,那就是没见过世面。 贵妇们纷纷打听,这香水是哪里上贡来的?京城里哪里有卖的? 直到正月十五,命妇们再次入宫,英国公夫人才从皇后那里打听到:过了元宵节,制作香水的商家,会把这腊梅香水,摆到凤祥楼的柜台上销售! 英国公夫人双手一拍,有点忘形:“巧了!那凤祥楼,不是我家的店子吗?” 说完后才发现在皇后面前说漏了嘴,忙掩饰道:“嘿嘿,家大业大开支大,家里的奴才们在外面做点小买卖补贴家用。” 哪家高官勋贵不做生意?张皇后早就见怪不惊了,她笑笑表示理解,还说:“本宫年前就得了几瓶,都赏赐给你们了,凤祥楼真有货来,你给本宫买几瓶来。” 英国公夫人巴不得有个巴结皇后的机会,连连答应下来,满心欢喜地离开皇宫,来不及回家,先到自家铺子里看看,是否像皇后说的那样,有商家送货来卖。 来到棋盘街的凤祥银楼,她制止了要进去通报的下人,好容易来一趟,她要看看自家的掌柜,是如何做生意的。 却看到那位满脸和气的掌柜,正在与一位年轻女子谈生意。 那女子梳着妇人头饰,戴着一幅面布,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一双深潭似的大眼睛在外面,正在跟掌柜的解释,声音不急不徐,却十分清脆悦耳。 “掌柜的,您听本……夫人说,这腊梅香水,正是皇后娘娘在大年初一那日,赏赐给国公夫人们的那款。 因为太珍贵,连侯爵夫人们、皇室的公主们、后宫的娘娘们,也没有,所以,卖五百两银子一瓶,一点都不贵!” 掌柜的诚恳地说:“夫人,恕在下眼拙,虽然您给的提成很高,但货品要是卖不掉的话,咱们双方都挣不到钱不是?我们柜台的地方有限,要是摆上不能产生效益,在下对不起东家的信任啊。 你就听在下一言,便宜点,卖一百两银子一瓶,凭凤祥楼客户的消费水平,在下让伙计们推一推,也许能卖出去几瓶。” 女子摇摇头,拿起一只小瓷瓶,拧开软木塞,轻轻滴了一滴在袖子上,随即扬了扬手,一阵浓郁的梅花香气,在室内弥漫开来。 女子骄傲地说:“掌柜有所不知,这一滴香水,就要耗费上万朵梅花,经过复杂的工艺流程,才能制得,它值得这个价值。” 掌柜的很没信心:“这位夫人,要知道曲高和寡啊,五百两实在太高了……” 女子把瓷瓶收起来,看样子准备离开,她说:“这香水,也只是在冬季才有,一季腊梅花,也产不了几瓶,掌柜的要是不愿意,本夫人另找商家就是。” 英国公夫人在门口听了半天,见她要走,忙出声挽留道:“夫人请留步!” 掌柜的见当家主母亲自来店里,吓了一跳,忙起身来迎接,又对卖香水的女子道:“这是本店的东家,张大夫人。” “你们聊什么呢?本夫人只听到一句‘香水’来着,什么香水?给本夫人瞧瞧?”张夫人热情地拉着女子的手,请她重新落座。 又让掌柜的去沏壶茶来,真是的,要是她今日不来,岂不是错过了这款奇货? 扮着妇人的张蔷,见到英国公夫人,还有点迟疑,怕她认出自己来,又一想,去年的大朝会,原身还没有封妃,没资格参加,今年的朝会,自己也没回宫,英国公夫人应该认不出自己。 她便大方地坐下来,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看看张大夫人怎么说。 “夫人带来的是什么香水,可否给老身看看?”张大夫人一坐下,就迫不急待地问。 张蔷打开手边提着的一个绣花手提包,那是她画了图,宋妈妈缝制的,上面的刺绣,是姜姑姑的手艺,十分精美。 张大夫人一看就喜欢上了:“夫人这只荷包,倒是别致。” 张蔷清亮的眸子里,荡起开心的笑意,她举起手提包转了转,说道:“叫荷包的话,太大了,这是用手提的,我叫它手提包,也可以挎在手臂上,比包袱皮方便。” 一边说,一边从提包里拿出一只瓷瓶,轻轻放到茶桌上。 张大夫人一看,可不就是皇后赏赐的那款腊梅香水? 张蔷拔开软木塞,滴了一滴在张大夫人的衣袖上,教她扬扬袖子:“夫人闻一闻,是不是跟皇后赏赐的一样?” “一样!皇后娘娘说,元宵节后在凤祥楼销售,幸好老身今日来了,否则,就要错过这款奇货了。” 提着茶壶在一旁伺候的掌柜,还是要坚持他的观点,他说:“夫人,这香水好是好,可是卖五百两一瓶,还是太高了……” 张大夫人点点头:“这位夫人,听老身一句劝,虽说这香水难得,京城里不缺有钱人家,但是,五百两确实有点高。” 这是大明的顶级消费者,张蔷想听听她心里的价位,于是问道:“依夫人之见,这香水价值几何?” 张大夫人诚恳地说道:“依老身之见,这香水,皇后娘娘也用来赏人,至少要卖三百两银子一瓶,才能彰显它的价值。” “行,”谁知张蔷一口就答应下来,“本人相信夫人的眼光,这款顶级香水,就定这个价格吧。” 她端起茶杯,先闻香,再凑到唇边轻呷一口茶,细细品味。 张夫人见她饮茶的样子,优雅之极,显然是受过极好的教养,心里不禁猜测起她的来历:这妇人,一点也不像一位商户人家的女子,就是一般官员家的女子,也没有这般的神态举止…… 却见对面的妇人,放下茶杯,又从提包里取出两款产品来,一只是另一种精美的瓷瓶,一只是个景泰蓝点翠脂粉盒。 “这又是什么?”张大夫人好奇地问。 第24章 第一桶金 张蔷举着那只瓶子介绍道:“这款,本人叫它腊梅香露,留香的时间没有香水那么长,香味没有香水那么浓,但洒在房间里,也是花香宜人,这款,卖五十两银子一瓶。” 又打开那个盒子说:“这是腊梅香脂,滋润肌肤,擦手擦脸,是极好的,这款,卖十两银子一盒。” 见张大夫人又要发问,她笑着解释道:“这梅香系列产品,是奢侈品,就算十两银子一盒的香脂,也不是普通家庭的女子能用得起的。 三款产品,三种定价,富贵家庭的女子,也用得起,不至于像掌柜说的那样‘曲高和寡’。” 掌柜在旁边不好意思地说:“夫人早拿出这两款货品,在下也不至于嫌那香水的价格太高嘛。” 张大夫人算是明白了,那款三百两的香水,就是一个噱头,是尊贵身份的象征。 只有最后这两款,才是真正走量的商品。 但是,张大夫人的想法错了。 正月十六这天,凤祥楼里云集了世家勋贵的夫人太太们,首批五百瓶香水,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抢购一空。 后面的京圈贵妇们来迟了一步,只好等待下一批货品。 香水在后宅妇人们中传播开来,谁家宴客,有头有脸的夫人们,若没有一瓶香水傍身,都不好往人前凑! 不但后宅的小姐太太们喜欢,连一直敬重梅花傲雪凌霜品格的君子士大夫们,也喜欢这款梅花香水,只是价格太高,许多人买不起,只好退而求其次。 于是,梅花香露也卖得风生水起,虽然留香没那么持久,胜在价格没那么吓人,再说了,多喷两次,不一样留香? 年轻一点的奶奶小姐们,更喜欢性价比高的腊梅香脂,既能滋润肌肤,又能香气宜人。 这香水、香露、香脂,可以随身携带,比复杂的熏香,用起来方便多了,一摆上凤祥楼的柜台,不到半日就会被抢光。 连带着凤祥楼的生意,也被带旺了三四成。 年前年后,西郊皇庄的佃户们,可是忙坏了,年三十和大年初一,都在山上摘梅花。 无它,行宫里的贵人,不仅赏赐了五头猪,采一斤鲜花还给十文钱,谁家不想去山上挣钱啊? 过了花季,可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张蔷从庄子里,找了十几个心灵手巧的妇人来做工,把她们分成几个小组,每个小组只完成一道工序,根本不用担心技术泄漏。 这些人都是皇庄里的下人,祖祖辈辈都是皇家的奴才,就算掌握了技术,也不怕她们泄露出去,因为他们跟本走不出皇庄。 赶在腊月二十九这天,张泉在城里,等到坤宁宫的总管太监王应昌,出宫采买年节用品,就把二十瓶香水,和裕妃娘娘写给张皇后的一封信,托他带进了宫。 皇后果然在大年初一那日,用香水来赏赐国公夫人们,给她打了一个最高级别的广告。 张蔷双腿盘在炕上,数着箱子里的银票,笑得合不拢嘴,对趴在小平安身边打呼噜的阿宝说:“看看,咱们有钱了,晚餐给你加条鱼!” 再说皇宫,英国公夫人果然给皇后送来十瓶香水,张皇后不好拒绝,便选了一株红珊瑚赏赐给她,估摸着价值相当。 张皇后也是极喜爱这款香水,又常用梅花香脂润肤,本就生得颀秀丰整,樱唇皓牙的张皇后,更加肤如凝脂,通体生香。 引得朱由校连续几晚,都宿在坤宁宫,与皇后深情缱绻,宛如回到了新婚时光。 任贵妃在景阳宫空等两晚,不见万岁爷来,气得不行,一打听,才知道皇后得了一款香水,还有一种香脂,抹在身上,连肌肤都透着香气,这才引得万岁爷流连忘返。 她忙派人去客氏那里告状,说皇后没有皇后样,用催情的香水勾引万岁爷,与后宫嫔妃争宠。 客氏也得到了一瓶香水,那是机灵的魏三买来送她的,她也喜欢,入值的时候,常常洒在衣襟上,引得乾清宫里不时飘散出阵阵梅香。 她深知任氏说的是谎话,却也不揭穿,而是在朱由校面前上眼药:“这梅花香水,老身跟万岁爷一样喜欢,听说英国公夫人送了一批进宫,老身这里就要说说皇后了。 皇后做为后宫之主,应当处事公正,既是得了这好东西,就该给嫔妃们赏赐一些,为何霸在手中独享?” 朱由校一听,客嬷嬷说的有道理,当即就丢下木匠活,跑去问张嫣。 张嫣一听,就知道又是客氏在拱火,当下劝皇帝道:“万岁爷,如今任贵妃有孕,本就不该用香。本宫为了避嫌,这段日子里,连衣食带花鸟,一概不沾她的边。 为了公平起见,别的嫔妃,也不用送了。万岁爷要是觉得不好,那本宫也不用这香水香脂了。” 朱由校知道皇后与客嬷嬷不对付,听了她的解释,知道她的委屈,又转头劝道:“朕也没说不让皇后用啊,你若是喜欢,尽管用好啦。” 张皇后正色说道:“为了后宫安宁,本宫觉得,这香水,还是暂时不用了吧。 听说客嬷嬷在乾清宫也用香水,万岁爷在那里处理公务,身上难免沾上香气。 所以,万岁爷下值去任贵妃那里时,最好沐浴更衣,不要把香气带到景阳宫,万一任贵妃的胎儿有个好歹,别说是这香水惹的祸。” 朱由校心里正想着,为了后宫安宁,他要不要派人采买一批香水回来,赏赐给诸妃。 听皇后这样一说,他又打消了这个主意,点头道:“皇后考虑得甚是周全,有道理,朕明日叫客嬷嬷也不要喷了,免得朕回宫后还要沐浴更衣。” 张皇后:…… 客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后不喷香水了,她也不能喷了,气得她私下里把张皇后和任贵妃骂了半天。 客氏骂了人还不解气,又教唆魏忠贤:“你高低想个法子,把这张皇后贬到冷宫去,把你那侄孙女扶上位才好,这张嫣当一天皇后,老身心里就一天不痛快!” 魏忠贤如何陷害张皇后,容后再表,且说张蔷拿到第一笔货款,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刘记当铺,还清了借款,拿回了那套金镶玉神仙庆寿头面。 还好,过年的时候,宫里没通知她回去,否则,她连撑门面的头面都没有。 第25章 拦路抢劫 因为张皇后用了梅花香脂,引得皇帝日日留恋在坤宁宫的轶事,也被传到了宫外。 一时间,梅花香脂卖得更加火爆,不提前预订,根本买不到货。 梅花系列产品的火爆,就引起了有心人的觊觎,从而引出一场祸事来。 对京中势力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凤祥楼是英国公张家的产业,无人敢去那里闹事。 有心人便盯上了送货的张泉。 这一日,张泉带着两名护卫往城里送货,在离城五里的官道上,遇到一伙劫匪。 “站住!”一声断喝,从路边的草丛里,跳出二十几名大汉,将三人和马车团团围住。 三人根本没料到,青天白日的,会有人来打劫,两名护卫立即伸手摸刀,张泉也摸出了身上的匕首。 “想动手?”对面人群中走出一人,轻蔑地说,“打得过吗?乖乖地跟爷们走一趟,否则,哼!” 今日出任务的,正是陈泰和郑宏二人,郑泰从腰间取出一个腰牌,举到那人面前:“认识么?想诛九族?还不快快让开?” 对面之人一愣,他虽然不识字,却也知道,凡是拿这种腰牌的人,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不管哪一方,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 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后面的队伍里,有一个破锣嗓子喊道:“怕什么?杀了他们,谁知道是你们干的?” 对面的人一听,牙齿一咬,喊道:“杀!” 举刀向陈泰砍来。 陈泰跟着方正化,练就了一身武艺,当下也不犹豫,右手挥刀格挡,左手出拳,一拳轰在对方胁下,打得那人惨叫着往后倒去。 陈泰并不管他,踩着他的身子,冲上去与郑宏并肩战斗,对面虽然人多,却尽是些街头混混,打斗毫无章法,只几个回合,就有好几人受伤,跟他们的老大一样,倒在地上哀嚎。 张泉跳过来,抓起那倒地的头领,用匕首抵住他的脖子,高声喊道:“皇庄办事,不想死的,快滚!” “皇……皇庄!”那头领一听,妈呀,这不是万岁爷家的庄子吗?这下是老鹰抓蓑衣,脱不了爪子啦! 正要求饶,就听到那破锣嗓子,又大声喊道:“杀死他们,没人知道是你们干的!” 张泉的手抖得厉害,匕首已经在那头领的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线,吓得那头领大喊“饶命!” “让他们停下来,否则老子们没死,你就要先死了!”张泉喝道。 “停……停下……”那头领急得大喊。 对面的打手有一瞬间的停顿,那破锣嗓子也急了,又喊道:“并肩子上,砍死这几人,工钱加一倍!” 混混们跟打了鸡血一样,又提着棍子往上冲。 陈泰和郑宏对视一眼,拼着挨几棍子,奋力前冲,想要去捉住那破锣嗓子。 破锣嗓子见势不妙,转身就逃,被郑泰二人几个起跳追上,挥刀砍去,那人正在挥舞的左右两只手,被两把刀齐刷刷砍掉,顿时失去重心,往前扑倒在地。 直至此时,痛楚才传过来,破锣嗓子在地上翻滚哀嚎,嗓音更破了。 破锣嗓子一倒,混混们一哄而散,连他们的老大也顾不上了。 陈泰上前,扯下破锣嗓子的腰带,将他捆了起来,连两只断手,也捡起来装在他的衣襟里。 破锣嗓子已经疼得晕死过去,郑宏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位,给他止了血,把他横在马背上,翻身上马,往城里驶去。 张泉协助郑宏,把那混混头子也捆起来,横在马背上。 混混们一跑,那些倒在地上哀嚎的受伤之人,也顾不得伤痛,爬起来就跑。有伤在腿上跑不动的,直接翻身滚进路边的水沟里,恨不得立即在两位杀神的面前消失。 张泉三人,在城门口,遇到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出示了腰牌后,向领兵的队长讲述了被拦路抢劫的经过。 “这两名匪首交给大人,还有遗留在道上的贼人,请大人派人去抓捕。”陈泰说着,把破锣嗓子提起来,扔破布一样扔在兵丁们面前。 那队长一看,妈呀,怎么两只手都被砍掉了?太凶残了!话说,这位是怎么使刀,砍完一只手再砍另一只手的? 队长听说路上还有贼人,忙分了几人,往城外去抓捕,按说,城外的地界归宛平县管辖,不在五城兵马司的辖区内。 但队长看张泉的腰牌是长春宫,两位护卫的腰牌更是吓人,居然是内操军,为了在三人面前讨个好,便派人出城了。 等他登完记,张泉说:“咱家住在西郊皇庄,有事需要咱家作证的话,可到皇庄来找咱家。 两位内操军的军爷,也住在皇庄,有事去那里找他们就行。” 由内操军守护的皇庄,那队长什么也不敢问,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三尊大神。 告别巡城兵丁,陈泰不解地问张泉:“张公公,您怎么不问那些人是受何人指使?好让娘娘知道,是谁在眼红皇庄的香水,以后也好防备着点嘛。” 张泉摇着头说:“娘娘说了,咱们现在太弱小,要尽量低调。哼,这些人,就算咱们不问,五城兵马司也会给一个说法的,等着吧。” 本来,一件拦路抢劫的案件,西城兵马司就可以处置,再不行,宛平县、顺天府也可以处置。 但因为被抢之人是西郊皇庄出来的,又审出那个断手之人,是崔呈秀的家奴,这事,就被报到了五城兵马司的主管部门:兵部。 此时任兵部尚书的赵彦,是大明少有的能臣,多次以文臣领兵巡边,战功显赫,当山东巡抚的时候,与登菜巡抚袁可立一起,剿灭了邹、藤一带的白莲教。 他恨魏忠贤专权,拿到催呈秀指使人抢劫的案子,气得拍案而起,立即写了一封奏折,要求朱由校下旨,治崔呈秀的罪。 东林党的御史和给事中们,如闻到腥味的狼群一样扑了上来,弹章雪片似地飞向内阁,堆满了阁臣们的书案。 内阁七位阁臣,四人是阉党成员,两位东林党,剩下一位无党派人士朱国祚,不等奏章送到朱由校面前,内阁里首先上演了全武行。 魏广微和顾秉谦这两位阉党干将,一点也不将叶向高这位首辅放在眼里,当即拍案,痛斥东林党罗织罪名,陷害崔呈秀。 叶向高气得胡子乱抖,把兵部呈上来的证据,拍到魏广微面前:“有他家奴用嘴衔着毛笔,签字画押的证据,还敢如此袒护,真以为你们可以一手遮天了吗? 你们能蒙蔽天子,你们蒙蔽得了天下人吗?” 双方火气越来越大,到最后,说不过瘾,直接上手…… 叶向高老迈,被顾秉谦推倒在地,要不是有韩爌这位山西大汉护着,叶首辅就要血染内阁。 …… 这个腐朽的王朝,深陷党争之祸,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被上纲上线,成为引燃党争的导火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次,东林党真没有陷害内呈秀。 第26章 佃户村护村队 原来,崔呈秀见香水成了士大夫间的奢侈品,他就想买两瓶送给“亲父”,只是六百两银子的货款,心痛得他几晚上都没睡着。 就想着堤内损失堤外补,到哪里发点财,好弥补这一笔损失。 崔夫人限于家庭财政,只能用十两银子一盒的香脂,她眼热三百两一瓶的香水,更眼热这香水的制作法子。 便吹枕头风道:“两瓶香水算得了什么?你能把那制作的法子弄来孝敬亲父,才彰显咱们的诚心呢。” 于是,就有了崔家家奴,带人公然抢劫,企图把人抓回去,逼问出制作方法后,再杀人灭口。 只因为陈泰和郑宏二人太过勇猛,那家奴眼看要暴露,才不得不下令现场杀人。 谁知他踢到了铁板,害得他主人崔呈秀,被魏忠贤拎到家里,骂得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不敢起来。 “左都御史?”魏忠贤指着他破口大骂,“被你手下的御史弹劾,还有脸来?老子把都祭院交给你,你就这样给老子管的?嗯? 还上当尚书,进内阁,就你这个样子,老子怎么扶你这砣烂泥?” 崔呈秀怎么在他“亲爸爸”面前痛哭流涕,摇尾乞怜,这里就不多写了,他又不是主角,给不了多少笔墨。 直接说结果:最后,魏忠贤请示了朱由校,朱由校下旨:崔呈秀的家奴恃强凌弱,公然抢劫,判斩立决;崔呈秀御下不严,罚俸半年。 无党派阁臣朱国祚,见阉党如此横行无忌,对国事失望透顶,接连上书,请求致仕。 兵部尚书赵彦,年纪老迈,直接气倒了,在家里养病。 朱由校亲自下旨挽留朱国祚,又派太医到赵家问诊,这才稍稍宽慰两位老臣之心。 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西郊皇庄,无论是五城兵马司,还是顺天府,无人来找张泉三人作证,连赵彦在给朱由校的奏书中,都把三人说成是送货的普通客商。 张蔷低调地把这件事按了下来,连凤祥楼的掌柜也不知道,梅花香水在送货途中,还发生过这样惊险的事件。 但这件事还是给她提了个醒:这个乱世,想要活命,就要拥有自保的能力。 这日,她找来方正化商量。 方正化是个武痴,每日里除了亲自为小平安站岗,就是练功,操练他手下的一百内操军。 方正化已经从陈泰和郑宏两人那里,知道了抢劫事件的前后经过,不过,娘娘没有与他说起此事,他便假装不知道,这是一个太监的基本操守。 不管他知不知道,张蔷又给他讲了一遍香水被劫事件,然后说:“方公公,咱们的香水作坊,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本宫怕那些人,会打听到咱们庄子里来……” 方正化沉声道:“娘娘放心,咱家这就安排人日夜巡逻,保证皇庄的安全。” 张蔷欣慰地说:“有方公公在,皇庄自然是不怕的,本宫担心的,是在作坊里做工的那些佃户,如果有人进了佃户村,掳走几个做工之人,这香水的制法,也就泄漏了。” “娘娘的意思是……”方正化不解地问。 张蔷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本宫的意思,从庄子里挑选一批青壮,组成护村队。请方公公安排人,操练一番,让他们负责守护佃户村。” 方正化的一百内操军,守卫偌大的皇庄,已经捉襟见肘,实在分不出人手去守卫佃户村。 他稍一犹豫,便答应下来:“咱家听娘娘的。” 当下从两位队官中,抽调一人出来,专门负责佃户村青壮的操练工作。 第二天,张泉陪着队官吴应元来到佃户村,让里正召集全体青壮到村口的大槐树下集合。 有人不解,问里正道:“里正叔,正月还没过完,就要召集大伙儿耕地了?” 里正一边催促大伙快些走,一边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宫里的张管事来通知的,到底什么事,去了不就知道了么?” 来到大槐树下,见除了张管事外,还多了一位穿鸳鸯战袄的军人。 见人到齐,张泉先给大家伙介绍那军人:“这位,是内操军的吴队长,我们今日来,是奉裕妃娘娘的懿旨,要在你们之中挑选一百名青壮,组成护村队……” 里正一听,皱着眉头插话道:“张管事,老朽家里,从祖爷爷那辈起,就在皇庄里种地,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敢来抢皇庄……” 张泉的话被打断,心里很不高兴,不由得冷笑道:“你懂什么?以前是什么年景?现在是什么年景?郑里正,你是没出过庄子去外面看看吧? 以前,庄子里有什么?现在,庄子里的香水,不是挣钱了么,要提防那些得红眼病的人,丧心病狂到连皇庄也敢闯。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出了事?谁能保护你们?” 郑里正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低下头问道:“怎么个章程,请张管事明示,小人们照做就是。” “这才像样子嘛,”张泉掏出一张纸,大声念道,“裕妃娘娘懿旨!” 郑里正带头,青壮们全都跪在了雪地上。 “北直隶连年遭灾,流民蜂起,四处劫掠,为求自保,着内操军胡应元在佃户村挑选青壮,组建护村队,明示如下: 一,护村队员一百人,着吴应元统领,战时为兵,平时为农,负责守护佃户村的安全。 二、凡护村队员,每月奉银一两,有立功表现的,另有奖励。 三、表现良好者,脱去奴籍,转为军籍或民籍,入内操军营,有立功的,视功劳大小,允许为家人子女脱籍。” 下面的青壮们,听得热血沸腾,特别是第三条,更是激起了青壮们的雄心:谁不想脱去奴籍?成为士农工商中的一份子?谁不想让子孙后代摆脱奴才的命运? 如今有了机会,他们当然要争取了,何况还有每月一两银子的晌银?于是纷纷上前报名。 吴应元从三百多青壮中,挑选了一百人二十人,组建了一支护村队。 被选上的人,感觉立即不同,觉得有希望,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微笑。 没选上的人,垂头丧气,觉得今年的正月,真冷,冷到心里去了。 张泉给选上的人敲警钟:“选上的人,别以为进了护村队,就是铁饭碗,前途光明了,训练不合格,不服从管教的,立即退回村子里种地!” 又给没选上的人打气:“你们也别丧气,护村队训练的时候,你们可以跟着练练拳脚,表现好的,也有机会补进队伍,是好是坏,端看自己的造化。” “小人们也可以跟着练拳?”没选上的青壮,顿时来了精神,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幻想着练好功夫,有朝一日能加入护村队才好。 第27章 夜袭 话说,崔呈秀为了香水,偷鸡不成还失把米,在朝臣面前丢了大脸,怎能甘心? 过了几天,估计着“亲爹”魏忠贤火气消了,又跑到魏府,在魏忠贤面前拱火道:“亲爸爸啊,东林党那帮酸儒,背地里议论说,您老人家怕了英国公府,才不敢动那香水生意。 儿子这次学乖了,派人暗中跟随那送货之人,发现那香水,是从陛下赏赐给三皇子的西郊皇庄里运出来的……” 魏忠贤还真怕英国公,上次张维贤在皇宫里当面骂他,他也只好掩面而走,不敢跟国公爷硬扛。 他也眼红香水生意的巨大利润,奈何他不敢动张家,现在,他还不敢动一个被赶出宫的裕妃么? 他听崔呈秀说,只是去抓几个在香水作坊做工的奴才,逼他们说出制作香水的法子,而且是去佃户村抓人,又不是去打扰住在行宫的裕妃母子。 便默许了崔的行动,还警告他:“别把事情闹大,万一闹到万岁爷那里,让万岁爷想起裕妃母子,一时心软要将他们接回宫,你就别做人了。” 崔呈秀得到“亲爹”的默许后,又得寸进尺地请求魏忠贤,派几名东厂的高手助他行事。 魏忠贤损失了西郊皇庄的收益,就想从香水生意上找回来,当即答应了他。 何况,崔呈秀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支持他,就等于向阉党其他们发出了信号:跟着老子,就算把天捅个窟窿,老子也能给他扯块云补上! 西郊皇庄,护村队已经组建二十多天,因为张泉发了话,护村队员训练时,村里的青壮,甚至男孩子们,也跟着跑步、站桩、练拳,比护村队员还积极。 护村队员五日一比,成绩不达标的,当场淘汰,位置立即被其他青壮取代,所以训练起来,人人奋勇,比守卫行宫的内操军还努力。 这天晚上,月黑风高,张蔷在睡梦中惊醒,发现阿宝不知何时,已经窜上了房顶,在黑夜里发出瘆人的警报:“喵……有人向皇庄来了!” 张蔷立即将睡在身边的小平安抱在怀中,锐声叫道:“来人,快请方公公!” 门口的侍卫应声道:“是!” 一人咚咚咚跑到前院去了。 几息间,方正化就来到门外,恭敬地问道:“娘娘,何事?” 张蔷颤抖着声音道:“有人向皇庄来了,快加强警卫!” 方正化闻言,一个提纵,跃上房顶,四下里漆黑如墨,万籁俱寂,他并没有感受到有人靠近。 但他还是命令所有内操军扎束整齐,手握武器,将张蔷住的院子,守卫得铁桶一般,他自己,手握大刀,立在张蔷的门前,负责保护三皇子。 他得到的命令是:必要的时候,舍弃裕妃,也要保住三皇子一条命! “喵……二十来人,穿黑衣,头巾掩面,持刀剑,无弓箭!”阿宝还在房顶上尖叫。 方正化虽然听不懂阿宝的话,但他听出了阿宝叫声中的急切之意,暗夜里,猫比人要敏感得多,阿宝感觉到了危险。 “传令!守住正院,一队六、七、八、九、十伍,上房顶,一队的其余各伍,守院外。二队全体,进院子待命!”方正化用内功,将命令传了出去。 敌人还没到,主院内外已经严阵以待。 今夜值夜的是阿月,张蔷见她吓得呆立当场,忙吩咐她:“去把姜姑姑、阿清、宋妈妈叫进屋里来,省得方公公他们分心。” 阿月找回了主心骨,立即跑了出去,裙子没系好,把她自己绊了一跤,她也不敢喊疼,爬起来继续往外跑。 不一会儿,姜柔三人都到了屋子里,张泉和两名小太监,提着刀站在门口,如临大敌。 只几息时间,敌人就进了皇庄,方正化也感受到了,他提起内力,沉声道:“敌人来了,注意警戒!” 院里院外、房顶上,同时响起低沉的应喝声:“吼!” “喵……黑衣人往佃户村去了!”阿宝发出最新消息。 张蔷正要通知方正化,就听房顶上的护卫报告道:“大队长,那些人往佃户村去了……” 方正化果断地下令:“不许动,守好主院,谨防调虎离山计!” 阿宝在黑夜中发出尖锐悠长的啸叫,引得佃户村里的家猫野猫齐齐呼应,一时间,皇庄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猫叫声。 猫叫声惊动了村子里的狗,家狗野狗顿时狂吠起来。 猫嘶狗叫的,任谁都知道发生了不寻常的事,佃户村巡逻的护村队,终于发现了异常,忙按平日训练的法子,敲起了铜锣。 村中青壮以为又是一次临时演习,习惯性地起身扎束整齐,拿起武器走出门,正看到村道上飞快地掠过一群黑衣人,往村子中间那座最好的房子奔去。 那是郑里正家的房子,这些人是冲着里正去的! 哎妈,真的有坏人进村!,青壮们发一声喊,拿着刀枪棍棒就冲了上去。 黑衣人们还未奔到里正家的院子,就被四面八方赶来的青壮们包围,任是黑衣人武艺高强,此时也脱不了身,用后世一句伟人的话来概括:他们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村子里顿时乱了起来,鸡鸣狗吠,人喊马嘶,连妇人和孩子也爬了起来,拿着菜刀扁担,站在家门口高喊“抓贼!” 青壮们在前面围着二十多人混战,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黑衣人固然武力高强,奈何对面人多啊,黑衣人顾此失彼,要两三人背靠背才能抵挡四周捅来的刀枪。 “md,谁说这是一帮种地的奴才来着?”有黑衣人觉得被人忽悠了,一边招架,一边对身边的同伴抱怨道。 “叨叨个屁,也别找里正了,随便抓几个人回去交差算了!”有人提议道。 黑衣人领队的命令很快就下来了:“ 抓人,扯呼!” 护村队这边,青壮和护村队员混在一起,一通乱打,把平日里训练的东西全忘了,虽然人多,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一个黑衣人瞅准机会,右手的大刀挡住前方来的攻击,左手抓住一根棍子一扯,把一个青壮扯到身边,顺势用左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就要提起轻功,踩着人头离开。 提着一个沉重的人,他根本飞不高,还没踩上前面的人头,下面的小兄弟就被前方的几根棍子捅了个正着,疼得他当场摔了下来,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第28章 连夜审问 他的队友救护不及,倒地的黑衣人立即被众人拖过去,用绳子五花大绑起来。 正乱着,护村队教官吴应元赶到了,于黑暗中大喊:“护村队员靠前,结阵!其他人靠后!” 命令一下,青壮们一阵骚动,护村队员们终于站到了前面,想起了平日的训练,开始五人一组,结成阵式,五把刀剑一齐挥出,战斗力随之一变! 顿时有数名黑衣人受伤,领队的放弃了抓人的计划,嘬起嘴唇吹出一声尖利的口哨。 这是撤退的命令,正在全力抵抗的黑衣人,迅速集结在一起,在领队的带领下,找到一处来不及结阵的人丛,挥舞着刀剑,杀了出去。 一群黑衣人杀出人群,提气跃上房顶,往来路的方向逃去。 说来好笑,黑衣人从房顶上跃过的时候,发现有妇人和孩子站在门口看热闹,那领队冷笑一声,飞身跳下去,抓起妇人就走。 其他人有样学样,路过几处院舍时,又抓走三名妇人,真真是意外之喜。 待黑衣人退走,村人们才点起火把,清点损失,郑里正被从人群中扒拉出来,处理善后事宜。 这一场混战,村里三十多名青壮受伤,九成是轻伤,有的是被自家伙伴的棍棒误伤,有的是与黑衣人打斗时,被刀剑划破的刀伤。 也有成绩,抓到了两名黑衣人,其中就包括小兄弟受伤那位,另一位被棍子敲到了头,伤得很重。 里正指着地上躺着的两名黑衣人,问吴应元道:“军爷,这两人如何处理?” 吴应元挥挥手:“抬下去严加看管,天亮后送宛平县衙去。” 里正点头,正要吩咐把人抬下去,就听到有妇人孩子哭喊着跑过来,一问,原来是家里的娘亲、儿媳妇,被黑衣人抓走啦! 郑里正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完了完了完了!光顾着前面的混战了,没想到这些人如此凶猛,逃跑时还能抓走几人! “还是报告张管事吧,”里正哆哆嗦嗦地说,“失窃了人口,小人无法交差啊……” 张蔷听到来人抓走了四名村子里的妇人,隐隐猜到了他们的目的,她对方正化说:“方公公不用紧张,那些人是冲着香水来的,不是冲着小平安来的。” 张泉一听急了:“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挣钱的路子,这些人就几次三番地来抢夺,娘娘,咱家回宫求见万岁爷,求他下旨,让咱们回长春宫吧。” 张蔷摇头,她又不会宫斗,背后又没有靠山,回去太危险,宫里那个万岁爷,只听客嬷嬷和魏公公的话。 她对朱由校来说,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母子二人来皇庄四五个月,朱由校没有一句问候,还连月例银子也给断了,这是男人能干出来的事么? 连街边的叫花子,也知道讨个馒头回去给妻儿填肚子,朱由校,呵呵,他连叫花子也不如! 方正化还有一事相告:“娘娘,咱家在昏迷的两个黑衣人身上,看到了‘东缉事厂’的牌子,要不要收缴回来?” tmd,魏——忠——贤!张蔷很想把那两人抬到朱由校面前,让他看看魏忠贤都干了些什么人事! 阿宝好像知道她心事似的,从她脚边抬起头,喵地叫了一声:现在还不是时候。 张蔷鼓起的劲,一下子就泄了,她改变了主意,对张泉说:“给魏忠贤送信,用这两人,把佃户村的四个妇人换回来,这事就私了,我不追究他。 否则,我就把这两人抬到万岁爷面前,告他谋杀皇子,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 话说,魏忠贤和崔呈秀,正在东厂的值房里,等着黑衣人的行动结果。 魏忠贤手里握着一瓶香水,眼里冒着热切的绿光:“没想到,这一个小瓶子,就要卖三百两,啧啧,还真有冤种去买!” 崔呈秀凑上去,讨好地说:“亲爸爸,等咱们弄到这香水的制作法子,这银子,就是亲爸爸的了,往后,再有人来求亲爸爸办事,咱们也不要他的银子,就让他买这香水得了。 省得东林党那帮言官,整日里瞎吵吵,说亲爸爸收受贿赂!” “哼!”魏忠贤不屑地说,“咱家拿钱办事,不像东林那起子文人,只知道用嘴忽悠人! 想忽悠咱家,没门儿!熊廷弼的头颅,还在九边传递呢!” 他摩挲着那个精致的瓶子,点头赞许道:“不过嘛,这瓶子倒是精致!少华说得有道理,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这香水,哈哈哈!” 两人正说得高兴,外出行动的番子回来了,带回来四个妇人,也丢掉两个队友。 魏忠贤一听有两人落入对方手中,当即黑着脸问:“腰牌收回来没?” 那头领跪在地上不敢回答,当时那情况,能跑回来就算命大了,哪里顾得上死人身上的腰牌? 魏忠贤一脚踢到那头领胸口,踢得他向后仰倒,又立即回身跪好,嘴里说着“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公责罚”的话语,丝毫不敢推卸责任。 崔呈秀知道,腰牌这种小事,他“亲父”一定会想办法搞定,他更关心的,是提审几位抓回来的俘虏, 拿到那制作香水的法子。 他问那领队番子:“抓回来的妇人呢?” 那领队番子忙不迭地答道:“关进牢狱中了,正等着大人处置。” 崔呈秀转身对魏忠贤道:“亲爸爸,事不迟疑,儿子这就去提审她们。” 魏忠贤说:“带上杨寰,他有的是手段让那些人开口。” 得到魏忠贤的默许,崔呈秀兴冲冲地来到东厂的牢狱,见到四个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妇人,两个三十多岁,一个二十来岁,还有一个,五十多岁,四人抱成一团,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牢狱里臭不可闻,虽然魏忠贤派来了杨寰,崔呈秀还是下令把人提到审训室,他要亲自审问,不想杨寰来摘桃子,抢他的功劳。 “尔等不必害怕,”他尽可能温和地四个女人说,“告诉本官,尔等谁在香水作坊里做过工?” 三位年纪大的,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位年轻妇人,那小妇人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回……回大……大人,奴……奴婢……奴婢……” “很好,你告诉本官,那香水是如何制作出来的?”崔呈秀心里暗喜,劳师动众的,总算抓到个有用之人,他迫不急待地问。 “回……回大……大人,”小妇人还没有从被掳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话也说不利索,“奴婢……只……负责……烧……烧火……” 崔呈秀听得十分不耐烦,拍着桌案怒道:“好好说话!据实说来,否则大刑伺候!” 谁知,他不吼还好,一吼,小妇人吓得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第29章 恐吓信 崔呈秀气得大叫:“来人,拿水泼醒她!” 正月底二月初的寒夜,一桶冷水泼过去,小妇人激零零打个寒颤,醒了,一清醒过来,又爬起来磕头,这一下,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另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见她可怜,忙跪到她身边,代她答道:“老爷容禀:这妇人平日里也跟奴婢们闲聊,她在香水作坊里,只负责烧火。 据说,那香水制作的法子,是主人家在另一间屋子里,亲自调配出来的。 那间屋子门口,有拿刀的军爷守着,村子里做工的妇人,没一人能走进那间屋子,屋子里是什么情形,奴婢们真不知道,请大人明鉴。” 崔呈秀闻言,失望地坐回椅子,搞了半天,忙了个寂寞。 杨寰不相信,问崔呈秀:“大人,不用点刑,这些人是不会老实交待的,要不要小人给她们点颜色瞧瞧?” 四个妇人一听说要用刑,忙爬过来磕头,不停地哭喊,说她们只负责在山上采花,行宫那边,根本没去过,就算去作坊里做工之人,也是第人只负责一项工作,并不清楚那香水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与此同时,方正化带着一个护卫,怀里揣着两封信,背上的布篼里背着阿宝,骑马来到北京城外。 找了一处隐蔽的树林,把马儿拴好,留下护卫守着,他带着阿宝,来到城墙边,找到一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纵身一跃,像只壁虎一样,贴着城墙慢慢爬了上去。 听着巡逻士兵远去的脚步声,他跃上城头,慢慢爬到另一边,像只大鸟一样,纵身跳了下去,狸猫一样落地无声。 摸到魏忠贤在皇宫外的院子,离那院子还有一条街,他就停下来,隐在暗影里,按裕妃娘娘的交待,从布篼里放出阿宝,取出一封信,将信将疑地送到它嘴边。 阿宝衔起那信,轻轻地一跳,就从墙头跃上房顶,往魏忠贤的院子潜过去。 阿宝无声无息地跳进魏府,在花影间,廊檐下穿梭,躲开了好几拨巡逻的护院,来到主院里。 它四下里寻找,不知道那一间是魏忠贤的书房,索性直接来到他的卧室,从房梁上往下看。 啊呀,少儿不宜!只见华丽的雕花拔步床上,睡着一位肥美的御姐!这人,阿宝认识,不是客嬷嬷,又是哪位? 阿宝衔着信,无声地落到柜子上,又从柜子上,跳落到地上,然后,把那封信,轻轻地放在了枕头上,客嬷嬷的头发旁边! 然后,悄无声息地从原路,返回了方正化身边。 方正化见它这么快就返回来了,忍不住低声问它:“信送到了?” 随后又暗自好笑,他怎么问起一只猫来了? 阿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油油地光,它眨了一下,“喵”地叫了一声。 方正化听不懂,他又不可能潜进魏府去看个究竟,只好相信裕妃娘娘的话,让阿宝跳进布篼,带着它去了崔呈秀的府邸。 崔呈秀没有审问出结果,气得把人关回了牢房,他要让佃户村的人,拿香水制作的法子来换人,否则,就关到她们死! 魏忠贤也相信,他九千岁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几个妇人而已,先关着吧。 等了大半夜,“父子”二人只好各自回家休息。 魏忠贤回家,外面一切正常,等他洗漱后走进卧室,准备与客氏好好亲近亲近时,赫然发现了枕头上的那封信。 还没看信,魏忠贤就吓得尖叫起来:“啊……来人!” 熟睡中的客氏,被吓得翻身坐起,见魏忠贤一脸见鬼的样子,她顺着老魏手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眼,也跟着尖叫起来:“啊……来人!” 门口站岗的侍卫忙跑进来,低着头跪在地上回道:“九千岁请吩咐。” 魏忠贤闭上嘴,一个窝心脚踢在那侍卫心口,化惊恐为怒气:“娘的,怎么守门的?刺客都进屋了,你守的什么门?在睡觉吗?” 侍卫吃了一惊:“回九千岁,小人亥时换岗以来,一直守在门口,没见到有刺客啊。” 魏忠贤指着枕头上那白色的信封怒吼:“还在狡辩,看看那是什么?刺客能悄没声地把信放在枕头上,就不能悄没声地杀了咱家?” 客氏一听,吓得花容失色,顾不得只穿一件睡衣,忙从床上跳下来,抱着老魏的胳膊哭闹:“吓死老身啦,你这里太危险,老身要回家……你快快派人送老身回家!” 魏忠贤正事还没处理,又被她闹得心烦,沉着脸哄她道:“现在怎么能回去?万一刺客在外面等着,你出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客氏想想,他说的不无道理,又吵闹道:“还不快快派人,把院子里找一遍,谨防刺客还藏在院子里呢。” “来人!来人!”魏忠贤一连声叫喊,把一府的下人,护院、宾客通通吵醒了。 管家连滚带爬地起来:“老爷,有何吩咐?” 客底指着枕头上那封信说:“了不得啦,魏府进了刺客,尔等却茫茫然无知,还不快快安排下去,点燃灯笼火把,满院子的搜一搜,兴许刺客还藏在院子里呢!” 管家这才抬头看见了那封信,忙转身出门,呵斥刚赶过来的侍卫头子:“怎么当差的?刺客都进到老爷卧室了,尔等却懵然无知?” 侍卫头子还要进屋去看现声场,被管家一把扯住,低声道:“两位主子正在气头上,你脑袋不要了?还不快去搜检院子,将功折罪?” 侍卫头子重重地回握一下管家的手,感激地道:“老叔大恩,容后再报!” 转身跑下去,安排人搜查刺客去了。 魏忠贤见外面的人都行动起来,这才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侍卫,骂道:“还跪着做什么,去外面守着。” 侍卫磕了头,倒退着出去了。 魏忠贤伸手就要拿那信,客氏拉住他的手说:“小心信上有毒!” 魏忠贤迟疑了一下,冷笑道:“他要杀咱家,昨晚就动手了,犯不着放一封信。” 说着,拿起那信,只见上面无头无尾,只写着两行墨迹淋漓的字,魏忠贤不认识,只好叫管家进来念信。 管家接过信纸,低声念道:“两名东厂番子,换回四名妇人,否则,朝堂上见!” 管家把信纸还给魏忠贤,担心地问:“老爷,出了何事?” 魏忠贤“啪”地合上那面纸,怒道:“这个崔少华,尽给老子惹祸!” 客氏也不满道:“那崔呈秀,吃相也太难看,惹谁不好?去抓皇庄的佃户,这事让万岁爷知道了,想起那张氏母子,要接他们回宫怎么办? 任氏可正怀着身孕呢,老魏,可别让那张氏的逆子,抢了任氏的风头!坏了咱们的计划。” 客氏和魏忠贤的计划,是一旦任氏生下儿子,就说服朱由校册封新生儿为太子,到那时候,还忌讳什么张氏和她的儿子? 魏忠贤也不想让张氏回宫,破坏他的计划,他在房间里踱了好几圈,还是不死心,问客氏道:“你说,那张氏,去哪里请到一位制作香水的高人?” 第30章 不得不面寻的未来 不止魏府闹得沸反盈天,崔呈秀回家,也在卧室的枕头上发现一封同样的信,而他的夫人,仍在熟睡。 崔家没有魏家那样多的护院侍卫,崔呈秀握着信,细思极恐:人家已经知道,这件事,是他在幕后策划的,上次的抢劫事件,已经令他灰头土脸。 今夜这件事要是爆出来,就算魏忠贤是他亲爹,也一定会推他出来挡枪,承受东林党的怒火,为今之计,只好想办法说服“亲父”,先把人送回去,换回东厂的番子再说。 至于香水的制作法子,只好以后再徐徐图之,总之要搞到手才罢休! 想到此,崔呈秀再也不敢睡,连夜坐着马车,来到魏府,赶在魏忠贤入宫之前,把此事敲定。 不用说,他到魏府,又被“亲父”狠狠批了一顿,还要忍受便宜“亲娘”客氏的一番冷嘲热讽。 一个进士出身的文人,被两个目不识丁的皇家奴才骂得跟狗一样,还得赔着笑脸唾面自干,也真是难为他了。 不管怎么说,崔呈秀总算得到了魏忠贤的许可,天一亮,就派了两人,拉着四名妇人,到西郊皇庄的大门口,要求换人。 张泉做为皇庄的管事,出面处理交接事宜。 双方保持着默契,全程冷着脸,一声不吭地完成了交接事项。 护村队员用牛车,拉着两名五花大绑的黑衣人出来。 东厂的人也不出声,先把四名妇人赶下车,再把两名黑衣人抬上车,转身就走,连个招呼也没打。 张泉也不管他,让护村队送四名妇人回家。 那名年轻人妇人,被泼了冷水,正发着高烧,昏昏沉沉地被其他三人扶着,跌跌撞撞地往村子里走去。 张蔷给庄子里所有参与守庄的青壮,每人发了两百文钱的奖励,受伤的青壮和护村队,视伤视,每人发了1-3两不等的银子,安抚了佃户们的情绪。 换回来的四名妇人,也发了3-5两的安抚银子 经此一闹,西郊皇庄过了一段安静的日子,就算张蔷送了两封措词无比强硬的信,魏忠贤也没把她放在眼里,他担心的是对方从哪里找来的高人,会在魏府护卫们的眼皮子底下,把信放在了他床头,在抓到那个“高人”之前,他不敢再有动作。 双方都打着好算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过了正月,满山的腊梅花全被薅光,张蔷的香水作坊,也宣布停工,下一款制香水的材料,暂时没找到。 缓解了财务紧张状况后,另一件自穿越以来,一直压在她心里的石头,又被翻了出来,不得不面对。 那就是,满打满算,大明还有二十年的国祚,做为朱由校的妃子,到时候,她也会跟朱由校的张皇后、朱由检的周皇后一样,在后宫里上吊自杀吧? 她的平安,也会跟历史上,崇祯皇帝的儿子们一样,被李自成,或是满清,给杀掉吧? 这个问题,她一直回避,不敢想,一想就浑身发抖,睡不着。 到那时候,平安才二十岁啊,人生才刚刚开始,原身在夹墙中生下他,自己穿越而来做了她的亲娘,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他被杀死! 想着小团子似的平安,人头落地的样子,她就心痛到无以复加!恨不能以身代之! 绝不!她想过,带着平安和阿宝,带着姜姑姑和张泉,找一处深山老林,隐姓埋名地过一生算了。 可是,前世的历史告诉他,崇祯皇帝的一个儿子,据说七十多岁了,藏了六十多年,还被抓住,给满清政府凌迟处死了…… 不但她逃避不了,大明的每一个人,都逃不过这段历史。 大明王朝走过了两百多年,人口增长了许多,各种矛盾越来越不可调和。 据《明史.食货志》上的统计,此时期大明的在册人口6069万,实际上,为了避税,隐户人口,大大超过在册人口。 后世网上一些人认为,大明天启年间的真实人口,应该有两亿人左右,姑且取两亿这个数值吧。 以大明现阶段的农业发展水平,两亿人口,已经超越了这片土地能够承载的极限。 按照自然法则,要么发生战争,要么爆发生态灾难,让总人口自然淘汰到一亿人以下,才会慢慢恢复生态平衡。 大明不幸,两样都占齐了,东虏、北虏、海上的佛朗机人,甚至东海上的倭人,无时不对大明的国土和财富虎视眈眈,战争一触即发。 气候方面,更是进入了小冰河时期,自然灾害不断,粮食减产,灾民遍地…… 张蔷要做的,就是先在这乱世活下来,不要成为被“自然淘汰”中的一员。 谋求发展,那是下一步的事。 唉,为何要让她穿到皇宫啊,历朝历代的末代皇室,哪有好的结局? 这个末世一样的时代,就算穿成平民百姓,这妥妥的乱世,以她的生存能力,估计也活不过十集。 就算她有几滴灵泉甘露,那只是用来救急的,也不能靠它过日子啊。 还好有阿宝,每当她垂头丧气的时候,阿宝就会劝她:“想想你上辈子,失败过多少次?亏过多少钱?最后不还是手握重金,成为天使投资人了? 这辈子,只不过是从头再来而已!你才十七岁。” “正因为上辈子太累,这辈子,不想再努力,只想躺平……” “喵……乱世不是躺平的时候,谁让你做了平安这个皇子的娘呢,唯有向死而生,才能?出一条生路,为你,为平安,为大明。” 张蔷苦笑:“阿宝,你太看得起本主了,本主一个女子,怎么担得起大明这付担子?我连身边的人都负担不起……” 深夜的阿宝,像一位深沉的导师,严肃而睿智。 就如现在这样,阿宝趴在床头的猫窝里,目光烔烔地望着她:“喵……这一次,不就赚到第一笔钱了么?蔷姐,你可以的,阿宝相信你。” “呵,你对我,比我对自己还有信心?”张蔷想去撸猫,一想,刚洗完澡要睡了,就拉开被子,钻进被窝,“梅花摘完了,下一个项目还没影呢,坐吃山空……” “喵……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 第二天,起床后,照顾好小平安的吃喝拉撒,把它交给奶娘,张蔷继续坐在茶几前规划出路。 二十多年后,战争和自然灾害,把汉人淘汰了六七成,顺治年间,人口约为1.2亿,又引进了红薯、玉米、土豆三样新作物,粮食产量猛增,撑起一个“盛世”。 想要在这末世,让更多的人活下来,非得提前引入这几种高产作物不可。 其它地方管不了,皇庄里有两千多亩上好的土地,还有几架未开垦的山陵,山下就是玉河,玉泉山上的泉水从皇庄外面流过,如此好的自然条件,不种庄稼真是浪费了。 张蔷决定,在皇庄里试种三样新作物。 可是,去哪里弄种子呢? 第31章 春耕 她记得前世读书,读到过徐光启推广红薯的事迹,如今,徐光启正做着礼部右侍郎,人在北京,找他要种子,是最便捷的路径了。 选了一个休沐日,张泉拿着西郊皇庄的名贴,直接去了徐光启的府上投帖子拜访。 徐家的门房见那贴子的中间,并不是人名,而是“西郊皇庄”几个字,他觉得这贴子不同寻常,忙把张泉请进门房待茶,自己一溜烟跑进去通报。 徐光启也很好奇,便推掉了前面几位拜访者,先请张泉到客堂相见。 “冒昧打扰,”张泉见到正主,才掏出长春宫的腰牌,双手递过去,说了实话,“咱家是长春宫的管事太监,因万岁爷赏赐三皇子一座西郊皇庄,裕妃娘娘听说徐大人在推广番薯,就差咱家来问问徐大人,可否卖点番薯种子给皇庄?” 徐光启惊奇地问:“裕妃娘娘要在皇庄种番薯?” “是的,娘娘听说还有玉蜀黍、土豆两种南洋来的作物,大人这里如果有,请一并卖一些给皇庄,要是能在皇庄种活,那么北直隶也能种。 我们娘娘说了,这三样作物推广开来,万一遇上灾年,也能养活不少人呢。” 徐光启感慨道:“娘娘仁慈,心里装着天下百姓。老夫去年从南方运来一些薯种,准备在北方试种,既是娘娘的皇庄要种,就分一份去吧。” 当即找人从地窖里,拉了一车番薯,半车土豆、半车玉米,派一个家人,随张泉一起,送到皇庄。 张蔷没想到他还真有,更没想到,徐光启还大方地送了她两车种子。 她第一次认识到,皇家这个招牌,原来这么好用。 她也不白要,托徐府的家人,带回去两瓶香水,两瓶香露、两盒香脂,送给徐光启,权当买种子的钱。 阳春三月,气温回升,大地解冻,正是春耕时候。 佃户们没有种过这三样作物,不知道怎么下种,特别是番薯和土豆,要是一整块种下去的话,那能种多少地? 前世,张蔷看到南方地区的人们种番薯,是育苗,剪薯藤来栽种,市场上还有当蔬菜卖的番薯苗。 她决定亲自去地头指导佃户育种。 这天,打理好平安后,她穿上特别缝制的工作服、草帽、口罩、手套,全副武装地来到地里。 佃户们以为她是管事姑姑,见到她奇怪的装束,还觉得这身装扮,干净利落,挺方便干活。 张蔷指导青壮们整理育苗床,施上牛羊粪便做底肥,掏出四尺宽的育苗床,将番薯整齐地摆放在苗床上,再覆上一层松软的细土。 “现在的时辰,晚上还比较交冷,为防止冻害,晚上给苗床搭两层草帘子。”张蔷吩咐郑里正。 这时代没有塑料薄膜,只好编草帘子来给番薯保暖。 再说徐光启,自从送了两车种子给西郊皇庄后,担心他们不会种,浪费了他辛苦从老家运过来的种子,便找了一个休沐日,亲自来皇庄指导下种。 这天在庄门口值守的是陈泰的一个伍人队,他见徐光启穿着三品官服,不敢怠慢,忙上前询问。 “两月前,本官送了一批种子给皇庄,今日,本官来看看播种情况。”徐光启道明来意。 陈泰为难地说:“禀大人,皇庄里住着贵人,不方便接待大人。” 徐光启问:“拉回来的种子开播没有?” “回大人,这几日正在播种。”陈泰恭敬地说。 徐光启着急起来:“正好,本官正要去看看,请军爷为本官通传一声,本官只是去地里看看,不会去打扰贵人的。” 人家好心来指导,又是一名三品高官,陈泰只好跑去地里请示。 张蔷听说徐光启亲自来指导,忙让他把人请进来。 徐光启到地头,佃户们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只有张蔷对他微微点头:“见过徐大人。” 徐光启心里疑惑,此时也不便声张,也点点头应付过去,便去看那苗床。 几个妇人正在往苗床上摆放番薯,有两块已经摆好薯种的苗床,青壮们正在覆土。 徐光启看了,不由得好奇,他问张蔷:“这种育苗法子,是从何处学来的?” 因为他在上海县的老家试种的时候,是挖一个坑,埋进去两个番苗,等到薯苗长出来,再剪薯藤移栽的。 “好教大人知晓,”张蔷说,“这是两广那边的育苗法子。” 徐光启把这种育苗方法,跟自己的育种方式比较了一番,不禁捋着胡子赞道:“嗯,这种法子,更省地,更省工,好。” 又忍不住提醒道:“番薯是生长在地下的块茎,要选土壤疏松的地块种植才好。 藤蔓要长到一尺以上才能剪下来移栽,剪藤蔓的时候,基部留两到三片叶子,让它发新芽……” 张蔷心里很感动,在大明官场一片嘴炮的时候,徐光启能把番薯种植技术研究得如此细致,只此一点,就值得人敬重。 “谢谢徐大人的指导,本……本人记下了,回头教给他们栽种。”张蔷真心诚意地谢道。 徐光启点点头,把目光投向远处的田野:“土豆种在哪里的?可否带本官去看看?” “大人这边请,”郑里正在头前带路,张蔷陪着徐光启,往种土豆的地块走去。 徐光启已经猜到了张蔷的身份,他不敢与她并肩走,便落后她一点,走在她的右手边。 张蔷也不管他,一行人来到地边,男女青壮们,正在地里忙活:施底肥、深耕土地,起垅、播种、覆土,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这套流程,是张蔷前世从一个基地里学来的,那个基地是她的一个投资项目。但她只是知道而已,并没有亲自动手种过。 徐光启捡起一块切开的土豆,奇怪地问:“这是拌了草木灰?却是何道理?” 郑里正哪里知道什么道理,只好望向张蔷,他们完全是按照这位贵人的指点来播种的。 “呃……”张蔷也拿起一个种块,指着那断面说,“这个切开的地方,水份太大,埋到土里后容易腐烂,用草木灰拌一拌,防腐防虫……” 徐光启沉吟着说:“若说要防止腐烂,把土豆切开后,在大太阳下晒两日也是可以的。” “大人说得有道理,”张蔷从善如流,“这些种块是今日现切的,并没有晒过,里正,通知下去,种块播下去后,晒两日再盖土。” 郑里正忙跑下地去安排。 “那个……”徐光启看过了土豆,还想去看玉蜀黍的播种情况,他没想到,裕妃娘娘竟然亲自在地里指导播种,又不好跪下行礼,只好问道,“下官……可不可以去看看玉蜀黍?” 第32章 功在当代 种玉蜀黍的地块比较远,还是郑里正在头前带路。 张蔷一边走,一边与徐光启闲聊。 “徐大人在南方种番薯,亩产多少?”她问。 “回……”徐光启不知道如何称呼她才好,便拱拱手说道,“也要看土地肥瘦,好的地块,有一千五六百斤的,差的地块,能收上千斤。” 跟后世的产量没法比,后世亩产四五千斤,经过培育的良种,亩产八九千斤,上万斤。 考虑到这时代没有化肥,能达到这个产量,已经很不错了。 “土豆的产量,与番薯差不多,”徐光启说,“只是土豆没有番薯清甜,人们不爱吃。所以,大多数农民选择种番薯,不愿意种土豆。” 想到后世那么多土豆食品,张蔷忍不住笑了:“那是人们没发现土豆的好处。 土豆是一种可菜可粮的食物,煎、炸、煮、炖、烧,样样可为,等本……本人试过后,出一本土豆食谱,推广土豆的吃法。” 徐光启本来低眉顺眼地,跟在她侧边往前走,闻言忍不住稍稍抬头,只看到她帽沿下,口罩上方,那飞扬的眉眼里,满是笑意。 他连忙低下头,也不敢问她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些吃法,只好附和道:“那敢情好,下官拭目以待。” 就听张蔷又说:“番薯、土豆、玉蜀黍,都是佛朗机人,从新大陆带回来的新作物,这几种作物,比大明传统的水稻、小麦、菽类的产量要高得多。 而且,这三种作物,在大明南北地区,都能种植,特别值得在北方干旱地区推广…… 近年来,西北地区旱灾越来越严重,正该早日推广番薯和土豆这两种作物,早一年推广,就多救活一批人,徐大人以为如何?” 徐光启没想到,这位后宫里的贵人,对这三种新作物的评价,如此之高,眼光比他这个士大夫还看得长远。 听见问他,忙拱手道:“……说得是,下官惭愧,能力有限……” 张蔷叹了口气:“凭徐大人一人之力,是做不成这件事的,听说南方的福建广南地区,种植新作物的农民越来越多。 要想在北方推广这三种作物,就需要从南方引种,到北方试种、选育,等新作物适应北方的气候和水土后,再推广到各地。 这项工程,没有三五年的时间,是看不到成绩来的,但是,这是关系到大明未来的大事,总得有人着手去做啊。” 徐光启想不通,三种新作物,怎么就关系到大明的未来了?但他不敢问啊,他研究番薯种植,更多的是出于兴趣,根本没考虑那么长远。 他只好惭愧地说:“下官……” “不怪你,”张蔷温言道,“这些本该是户部的工作,不该你一个礼部右侍郎来管。 只是,实在是这些新作物,能救如今的大明,徐大人如能促成此事,那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子孙的伟大功绩啊。” 几句话,说得徐光启心头火热,士大夫哪个不想青史留名?如果这件事。真的如这位裕妃娘娘讲的那样伟大,他徐光启为什么要将这首倡之功,让给别人呢? “……教训得是”说话不带称呼,让他十分别扭,又不得不说,“下官回去,理一个章程出来,再呈送陛下。”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种玉蜀黍的地块,张蔷抓起一把种子,对徐光启说:“这个玉蜀黍,本人称它为玉米,它全身是宝啊。 收的粮食就不说了,单说它的秸秆,带着甜味,可作牛羊的草料。” “玉米?倒是恰当。”徐光启说着,便亲自下到地里,用手去比划那窝矩和行矩。 张蔷介绍道:“这玉米,试了两种种植方式,一种是单种玉米,行矩窄一些;另一种,是玉米和番薯套种,行矩宽一些。” “套种?”徐光启感觉,他今日不是来指导生产的,是来学习的,他还没研究过将这两种作物套种呢。 “是的,玉米是高杆作物,番薯的藤蔓在地上生长,本人想试一试,把它们套种在一起,提高土地的利用率,也能多收点粮食不是?” 徐光启测量了单种和套种的两种行矩,心想要回去做个记录,他更想看看它们种起来的样子,只是这是皇庄,他不便经常出入。 张蔷看出了他的心思,主动邀请道:“欢迎徐大人随时来指导生产,徐大人还可以带着学生来,把此地当做研究基地。 总结出一套番薯、土豆、玉米在北方地区的种植方法,为新作物的推广,积累经验。” 徐光启哪里敢带学生来,万一冲撞了贵人,那是死罪!他很感动:“谢谢皇庄给下官这个机会,等种番薯的时候,下官再来看看,这套种是怎样的章程…… 下官回去找片地,也试种三样新作物。” “好啊,徐大人,咱们比一比,看谁的产量高?”张蔷终于找到人,吐出了胸中埋藏已久的计划,心情格外地好,她在大明,总算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事。 至于徐光启有没有被她的言论吓到,她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他不敢问,哈哈哈。 徐光启连大地是个球的理论,都愉快地接受了,哪里会被她的言论给吓到?他只惊叹于这位裕妃娘娘的见识和眼光,高出他徐光启多矣。 几日后,徐光启果然上了一份奏折,要在京畿地区选一个县,试种三种新作物。 朱由校只顾着做木匠活,魏忠贤正与东林党酣战不休,徐光启这份奏折递上去,如石沉大海。 眼看过了四月,奏折还未批复下来,徐光启只好自己出钱,在通州租了一百亩地,试种新作物。 西郊皇庄这边,由于种子有限,玉米只种了两百亩,土豆只种了五十亩。 番薯藤长得很快,到五月底,种了五百多亩地,其中一百亩,是与玉米套种。 其余的土地,种了高粱和各种豆类,特别是黄豆和黑豆,在肉类食品缺乏的年代,豆类能提供优质的蛋白质,张蔷一口气种了三百多亩。 佃户村三百多男女青壮,从三月初,忙到五月底,总算把两千多亩地种上了庄稼。 五月初,景阳宫的任贵妃产下一子,魏忠贤和客氏在睡梦中笑醒,连夜入宫道贺,并怂恿朱由校封新生儿为太子。 朱由校被哄得找不着北,正要答应,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住在西郊皇庄呢。 两个儿子都不是皇后所出,要封太子,按礼也该封大儿子朱慈煌啊,要是封了这个小儿子,一是于礼不合,二是,朝臣们能答应吗? 第33章 朱慈炅封王风波 朱由校总算没蠢到当场答应客魏二人的请求,用他爷爷万历帝搪塞大臣的话回答道:“皇后年轻,朕还会有嫡子。” 皇后张嫣,本来已怀有六个月的身孕,被客氏买通了身边的宫女,在为皇后按摩的时候,故意使力,导致皇后小产,生下一个死胎。 朱由校十分伤心,为这个胎死腹中的儿子,取名朱慈燃,封怀冲太子。 朱由校的一句“嫡子”,堵得客魏二人哑口无言,看来,要将任氏的儿子送上太子之位,还得想其他的办法。 朱由校做了五年皇帝,渐渐地有了自己的主张,没那么听话了。 客氏见朱由校要走,忙拉住他的手道:“万岁爷,贵妃娘娘为你生了儿子,你不赏赐赏赐?” “对哦,朕还没赏赐爱妃呢,”朱由校又回身坐回床前的椅子上,“爱妃想要什么赏赐?” 任氏已经贵为皇贵妃,只比皇后低一等,份位已经升无可升,只能赏些金银珠宝之类的财货。 任贵妃产后十分虚弱,知道这个机会,是客嬷嬷为她争取来的,她伸手抓住朱由校的袖子,打起精神回道:“臣妾有炅儿足矣,万岁爷要赏,就赏赐咱们炅儿吧。” 朱由校望向魏忠贤和客氏:“大伴和客妈妈觉得,朕赏点什么好呢?” 魏忠贤恭敬地道:“回万岁爷,仿皇三子故事就好。” 皇三子朱慈煌,被赏了西郊一座皇庄,刚出生的皇四子,要赏一座更大的皇庄,才能显出尊贵来。 客氏嫌弃地说:“小皇子的生母是皇贵妃,一座皇庄怎么配得上?依老身的意见,起码得封个王,万岁爷,您说呢?” 任氏闻言,拉了拉朱由校的衣袖,虚弱地撒娇道:“万岁爷……” 朱由校望一眼爱妃,又望望躺在爱妃身边的儿子,一拍手道:“好,就封炅儿为……齐王!把通州那坐皇庄赐给炅儿,爱妃可满意?” “齐王”,为一字亲王,历来封爵中,以“晋王、秦王、齐王、楚王”四个封号王爵最为尊贵,因为在春秋时期,这四个诸侯国是当时最强盛的国家。 任贵妃哪里知道这些?她想听听干爹魏忠贤的意见,却不想,魏忠贤本来就是个文盲,为他出谋划策的宾客又不在身边,他哪里知道晋王大还是秦王大? 但他料想,万岁爷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给任氏母子的赏赐就不会差,齐王楚王的他不知道,通州的庄子他是知道的,那是朱由校封太子时,先帝划拨的太子庄田! 比西郊那座皇太后庄田,大了两倍不止。 客氏更不知道哪个王大,见魏忠贤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却没有出声反驳,她便上前笑道:“万岁爷金口玉言,贵妃母子哪有不满意的?” 得了赏赐,任贵妃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虚弱地说:“谢万岁爷,臣妾给万岁爷磕个头吧。” 朱由校忙阻止道:“爱妃身子虚弱,先歇着。” 客氏也说:“贵妃累了,咱们也别闹她了,让她母子休息吧。” 说完,带头与魏忠贤告辞出来,已过了丑时,二人也不用出宫了,就到乾清宫旁边的值房里休息。 朱由校也跟着二人出来,本想去皇后那里休息,鉴于客嬷嬷在,怕惹她生气,只好跟着二人回乾清宫。 站在乾清宫外面的廊檐下,朱由校抬头望天,深蓝的天幕上,镶嵌着几颗亮闪闪的星子。 他不由得想起皇三子出生时,那场摧枯拉朽的暴风雨,以及雨后那道绚丽夺目的七色彩虹。 他想起裕妃抱着儿子,浸在血水里的样子…… 同样是他的女人,他的儿子,裕妃生子,何其惨烈? 他的煌儿,算一算,已经有九个月大的吧?会坐了吗?会爬了吗? 朱由校一思考,魏忠贤就发慌,他躬身劝道:“夜深露重,万岁爷该歇息了。” 朱由校回身,一边往卧房去,一边吩咐道:“大伴,明日,哦不,今日记得提醒朕,着人接裕妃母子回来,朕想煌儿了。” 魏忠贤点头,任氏已经生子,且有他和客氏二人做靠山,裕妃的儿子,怎么也争不过齐王。 这朱由校长大了,他再不敢像原来那样,拿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哄他去玩木头了。 只好想其他法子拖着。 五月十八日这天,阳光明媚,客氏和魏忠贤陪着朱由校到西苑游玩,朱由校又掉进了水里! 皇宫里一阵忙乱,接裕妃母子回宫的提议,又被搁置起来,除了魏忠贤,再无人知晓。 另外,朱慈炅封王之事,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魏忠贤再也无暇处理裕妃之事了。 按祖制,皇子要长到十岁,才可封王,二十岁就藩,未满十岁就封王的,除非是死后追封。 朱由校封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儿为齐王,不合祖制。 再有,封王的建议,应该由礼部提出,并提供几个王爵供皇帝挑选,而今,朱由校越过礼部,直接新生儿为齐王,于礼不合。 另外,朱由校还有一个皇三子,为何只封皇四子,不封皇三子?明显就是阉党在背后弄权,岂能让这帮小人,祸乱朝纲? 东林魁首,礼部主事钱谦益,明确拒绝为皇四子筹备封王大典。 同时,御史和各科给事中,又开始弹章大赛,批评皇帝既不遵守祖制,又逾越礼制。 阉党本来就不受文臣们待见,这一次,更是被弹得满头包。 连阁臣顾秉谦也私下里对魏广微发牢骚道:“九千岁这次,也忒急了些,陛下才二十岁,急着抢太子之位做什么?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魏忠贤向来看不上文臣们在折子上弹来弹去的,他的应对更直接:下令东厂和锦衣卫,收集大臣们的黑材料,把那些上折子弹劾万岁爷的,弹劾他魏公公的言官,以各种罪名投入牢狱。 没有罪名,也要给整出罪名来! 这场斗争持续了大半年,最后的结果是:朱慈炅固然暂时没能封王,东林党却折了三位大佬:首辅叶向高、次辅韩爌 、礼部主事钱谦益,三人分别以年纪老迈、生病休养为由,退出了大明的政治舞台。 钱谦益后来遗臭万年的表演,是在满清入关后,大明都亡了,那是后话。 新补进内阁的四人,周如磐、黄立极、丁绍轼、冯铨,周如磐是福建人,丁绍轼为贵州人,均不是东林党。 而黄立极和冯铨,名列阉党十狗,是阉党核心人物。 东林党在内阁,只剩一个远在辽东的孙承宗,且排名在最后! 一名小儿的诞生,引来朝堂一场大洗牌,东林党式微,阉党大盛,许多正直的朝臣,眼看朝堂上一派乌烟瘴气,纷纷辞官。 这是后话。 ………… 且说张蔷,带着儿子躲在西郊皇庄,一边吃朝堂上的瓜,一边做自己的事。 第34章 夫唯不争,故无忧 七月的一天,徐光启顶着大日头,来看几样新作物的生长情况。 新作物种下去后,他每半个月,就要来看一次,每次来,张蔷都派张泉和里正陪他到地里参观,张泉负责茶水点心,里正负责讲解作物的生长情况。 徐光启很自觉,每次参观完毕就离开,绝不在皇庄多留一刻钟。 这一次却是例外,参观完后,他请求见见裕妃娘娘,在这样的敏感时期,这个请求实在是有点不合时宜。 张蔷还是在主院的前殿里接见了他,这间殿,本来是皇帝与臣子们开会的地方,装饰得十分典雅。 方正化带着侍卫守在殿前,张蔷在主位上坐下,身后站着姜姑姑,在她面前,立着一架屏风。 一切安顿好后,张泉才陪着徐光启进来。 徐光启在屏风前拱手行礼:“臣礼部右侍郎徐光启,拜见裕妃娘娘。” 张蔷抬手道:“徐大人免礼,张泉,给徐大人赐座,看茶。” 前世看多了后宫剧,这一套礼节做起来,还算顺利。 张泉和一个小太监,抬来一张官帽椅,放在左下方:“徐大人请坐。” 徐光启又拱手谢过,这才坐下:“谢娘娘赐座。” 张蔷在屏风后面问他:“徐大人看了庄子里的新作物,有何意见教本宫?” 徐光启起身,张蔷说:“徐大人不必起身,坐着回话。” 徐光启只好说:“庄子上的新作物,比下官在通州试种的长势更好,下官想来,是庄子里的底肥施得更足,故而长得更好。 还有就是时令的原因,臣这边,到四月底才下种,已是迟了点。” 张蔷前世投资的基地,在南方。这时代又比前世更冷,她也是看冰雪的融化情况开始整地春耕,不知道早迟。 就听徐光启又道:“北方比南方冷得早,庄稼的生长天数如果不够,收成会少上许多,唉!” 张蔷鼓励道:“只是试种,还没到收成的时候,徐大人不必担心,就算减产,也为后来人提供了一次经验嘛。” 谈完了庄稼,徐光启犹豫着不走,张蔷好奇地问:“徐大人还有何事?” 徐光启放下茶杯,像下定了决心似地问道:“四皇子封王之事,不知娘娘知不知晓?” 这个话题很敏感,本不该他一个前朝臣子,来问一个后宫嫔妃,但他觉得,陛下只封皇四子,忽视皇三子,很不公平。 何况,裕妃娘娘心中装着大明百姓,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的人,他既然敬重裕妃娘娘,就应该为皇三子争取他该得的利益。 张蔷知道,徐光启并不是真问她知不知道,而是想问她为何不回宫争一争? 于是她坦诚地说道:“本宫觉得,大明既有祖制,规定皇子十岁封王,本宫何必着急?等皇三子长到十岁,自然有礼部按祖制操持这事。” 徐光启急了:“娘娘……如今皇后无子……” 张蔷打断他的话:“徐大人慎言,正如万岁爷说的,皇后还年轻,万岁爷会有嫡子的。” 徐光启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闷了半晌,只得起身告辞:“娘娘说的是,臣鲁莽了……” 张蔷摇头:“不,徐大人一片拳拳之心,本宫自是知晓的,本宫赠一段话送给徐大人: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忧! 此话,与徐大人共勉。” 说完,端起茶杯,姜姑姑见她端茶,就传话道:“徐大人,请回吧。” 徐光启十分震惊,裕妃娘娘居然有如此见识!闻言只好起身拱手:“臣告退!” 张泉在殿门口躬身请道:“徐大人,咱家陪您出去。” 徐光启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默诵: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夫唯不争,故无忧。 夫唯不争,故无忧!想不到,裕妃娘娘才是真正聪明之人啊。 动善时,动善时!此时阉党独大,连“众正盈朝”的东林党,也在争斗中败下阵来,裕妃娘娘一个小女子,如何与魏忠贤的干女儿斗? 夫唯不争,故无忧!娘娘的选择是正确的,可笑他徐光启,还急吼吼地跑来担心皇三子,真真是,那些西学东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八月十五,按往年惯例,朱由校要在后宫举办家宴,与后宫嫔妃、儿女一起,欢度中秋。 朱由校五月落水后,身体时好时坏,一直住在乾清宫,由客氏照顾。 魏忠贤便体贴地提议:“万岁爷养身子要紧,今年的中秋宴就免了吧。” 不但前朝宴请朝臣的国宴免了,连后宫的家宴也免了。 实际情况却是,任贵妃怕朱由校在宴席上,又想起裕妃母子,吵着要接他们回宫,便请求干爹魏忠贤,阻止这场中秋宴席。 世人最重中秋,连穷苦农家,这一天也要一家团聚,饺子吃不起,喝一餐稀粥,也应个景。 堂堂大明皇家,竟连中秋家宴也不举行,张皇后气得不行,又担心朱由校的病,中秋之日,亲自包了饺子,让胡嬷嬷跟着,到乾清宫来与夫君团聚。 魏忠贤再嚣张跋扈,也不敢阻止帝后一起过中秋。 朱由校躺在床上,不时地咳嗽,见到皇后很高兴,要从床上起来:“阿嫣,你来了?” 张嫣心里恨死了客氏和魏忠贤,明知道湖上风大,还要去划船,都不知道是不是成心的! 又担心朱由校的病,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忙上前扶着他:“万岁爷,臣妾两日没来,怎么又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药?” 朱由校反驳道:“哪有?朕日日吃药的,连张天师进献的丹药,也吃了的。” 张皇后扶他坐起,胡嬷嬷放下托盘,上前来帮手,在他身后垫了个褥子,朱由校这才坐稳了。 魏如意搬来一张炕桌搁到龙床上,胡嬷嬷要上来摆碗筷,朱由校挥挥手:“你们都下去,朕与皇后说说话。” 胡嬷嬷带着宫女太监们,退到殿外守候。 夫妻二人终于有独处的时间,张皇后用手摸着朱由校的脸,禁不住流下泪来。 朱由校捉住她的手安慰道:“今儿中秋,阿嫣别哭,你一哭,朕心里就难受,别担心,朕只是受了点风寒,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等朕好起来,咱们生一个嫡子,他们整日里吵闹不休,朕烦得很。” 张皇后安慰道:“万岁爷安心养病,皇宫的皇子,都是臣妾的儿子,万岁爷忘了?过几日,三皇子就满一岁啦。” 第35章 朕要去庄子上住 朱由校喃喃地念叨:“煌儿……朕的煌儿……已经一岁啦……好!好!好!不知能不能叫父皇呢?” 张嫣夹起一个小巧的饺子,送到他嘴边,朱由校摇头,表示一点胃口也没有,张嫣劝道:“万岁爷想念煌儿,不如,咱们去庄子上为煌儿过生日? 今儿这羊肉,还是煌儿的庄子上送来的呢,听说,裕妃在庄子上种了些南洋来的新作物,咱们瞧瞧去?万岁爷也去散散心?” 朱由校惭愧地说:“朕有何面目见煌儿?朕给炅儿封王,却漏掉了煌儿……” 张嫣冷笑道:“大明祖制,皇子十岁封王,皇爷爷当初搞个‘三王并封’,已经闹得朝堂大哗,折了一个首辅。 炅儿这一次,更是闹得……唉。” 朱由校也沉默了,这一次,不但折了首辅,连内阁也换了一次血…… “阿嫣,咱们不谈这些烦心事……朕这次听你的,咱们去庄子上,为煌儿过生日!” 魏忠贤和客氏听说,朱由校要去西郊庄子上休养,当然是百般阻挡。 “万岁爷!”客氏抹着泪说,“龚太医说过,万岁爷的身子,需要静养。怎么突然要去庄子上住了?是哪个狐狸精怂恿万岁爷去的?万一有个好歹,她就是大明的罪人!” 张皇后正过来看望朱由校,闻言也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大风天的怂恿万岁爷去湖里划船,害得万岁爷落水生病,就不是大明的罪人了?” 现在的张嫣,不再是刚进宫时的懵懂少女,她想起张蔷带给她的话:“你是皇后你怕谁?皇宫除了万岁爷,谁还大得过你去?” 今日,她勇敢地将客氏怼了回去。 果然,客氏虽然恼羞成怒,却不敢发作,只是委屈地抹着眼泪道:“万岁爷,老身日日夜夜,守候在侧殿,亲手煎药,一副心肠,都在万岁爷身上……” 朱由校温言哄劝道:“妈妈不要生气,朕知道妈妈辛苦,等朕去了庄子上,妈妈也好好休息几日。” 客氏:…… 魏忠贤见客氏留不住人,只好亲自上阵:“万岁爷,西郊皇庄太小,君臣加上护卫,也住不下,不如去通州的皇庄?” 朱由校这次铁了心要去西郊皇庄,魏忠贤的话也不好使,他说:“朕是去休养的,朝堂之事,就交给伴伴了,不用大臣们随行,朕要轻车简从!” 朱由校在宫中,虽然沉迷于做木匠活,于政事上,魏忠贤总还要向他请示汇报。 朱由校这一出宫,一国大事,全由他魏忠贤独揽,他的野心顿时膨胀起来…… 以魏忠贤的多疑性格,他还要怀疑,万岁爷是不是故意出宫,要试一试他老魏,到底有没有野心? 就听张皇后强硬地说:“万岁爷这次,除了休养,还要去看望三皇子,如果西郊皇庄太小,就把裕妃母子接来伴驾,一起去通州!” 魏忠贤一激灵,忙收住乱飞的思绪,低头道:“万岁爷既是做了决定,那就去西郊皇庄吧,咱家这就下去安排。” 朱由校松了口气,心情像小孩子一样雀跃起来,连病都似好了一半,他叫张嫣道:“阿嫣,扶朕起来,咱们去后院,给煌儿挑选几样礼物。” 说罢,不顾在场的客魏二人,朱由校挣扎着起身,扶着皇后的手,往木工房去了。 等帝后二人走出东暖阁,客氏才一跺脚,骂道:“都是那狐媚子撺掇的,娶了媳妇忘了娘!万岁爷这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魏忠贤深有同感,这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危机,做皇家的奴才,天堂地狱,还不是万岁爷一句话? 武宗朝的刘公公,权势能比他魏忠贤今日小了?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主子爷推出去抵挡朝臣们的怒火,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从朱由校身上,他学到的经验是,越小的皇帝,越好控制! 他怀着别样的心思,对客氏说:“是啊,万岁爷长大了,咱们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对待他。” 客氏不服气地说:“他就算长再大,他也是老身的奶儿子!” 魏忠贤冷笑:“你也知道是奶儿子?你见过哪一位皇帝的奶嬷嬷,二十多岁了还整天跟在身边的? 连他的亲奶奶李太后,还不是在万历爷亲政后,退居慈宁宫? 这也是因为李康妃当初做得太过,恶了朝臣,你才有呆在皇宫的机会,往后啊,可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对待万岁爷啦。” 客氏被说得哑口无言,还不服气地嘟囔着:“那要怎么对他?” “像对君王一样对待他!”魏忠贤说完,又软下语气来劝她,“万岁爷身子不好,皇后又不能再生,你只要看护好四皇子,这后宫啊,往后还是咱们的……” 不说客魏二人如何嘀咕,却说,朱由校带着张嫣,来到他引以为傲的木工作坊里。 院子里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木料,朱由校指着它们,如数家珍:“这是红木,做出来的物件,不用刷漆,自带红色,朕上次送你那根牡丹花簪子,就是用红木雕的…… 这是楠木,你看这平面,看到金线没有?这叫金丝楠木…… 这是铁木,产自辽东的苦塞之地,用来造船,佛朗机人的铁弹也打不穿……” 张嫣本想规劝他,把心思和精力,多多用于政事,想了想,他如今还在病中,又不忍心了,只好陪着他,一样一样地看过去。 突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他有他喜欢的木头,她有他。 参观完木头,朱由校拉着她的手,走进大殿里,这是一间陈列室,四周靠墙摆了一圈陈列架,上面陈列着朱由校亲手打制的各种木制品。 朱由校拿起一个精巧的鲁班锁,三两下就拆装了一遍,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和自豪的笑容,可见是真心欢喜。 “这个机关,”他玩了几下,又放回架子上,说,“煌儿太小,玩不了。” 二人又走到一座精巧的宫殿前,朱由校指着宫殿问她:“阿嫣,看看这是哪座宫殿?” 张嫣笑道:“这可难不倒臣妾,这是皇极殿!” 朱由校骄傲地道:“阿嫣等着,看朕要用木料,打造一座缩小版的紫禁城!” 这是要打算玩一辈子木头的节奏!张嫣觉得,自己再不规劝规劝,朱由校往后,就要往木匠的道路上狂奔…… 但是,她好不容易才把他,从客氏身边,拉到自己身边来,再一劝,会不会让夫妻关系再次疏远? 算了,等去了庄子,再向裕妃讨主意吧。 第36章 平安 叫爹爹 朱由校指着皇极殿后面一座精巧的宫殿,问她:“阿嫣,朕把这座建极殿送给煌儿玩,怎么样?” 张皇后想了想,摇头道:“臣妾觉得不妥,这是万岁爷花了无数心血才做出来的,煌儿哪懂得好环?弄坏了反而不美。” 她指着一个碗大的玲珑球说道:“这个好!这个结实,小孩子又好抓握,一时半会还摔不烂,适合煌儿玩。” 西郊皇庄,张蔷正忙得不可开交,听到朱由校要来,骂了一句“卧草”,只好放下手上的工作,安排接待事宜。 好在张皇后派了坤宁宫总管太监王应昌,来指导各处的准备工作。 帝后二人,加上宫女太监、侍从护卫,近五百人涌入庄子,单是每日的吃喝,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好在王公公说,帝后二人这次出宫的开销,由内帑出,他先带来一万两,后面皇后会再带银子出来。 那就好,张蔷也不客气,把庄子上宰杀的猪羊,准备的菜蔬,全都按市场价卖给了王公公。 她又没有月例银子,不挣钱,怎么给手下的人发工资?所以,她挣朱由校的钱,挣得理直气壮。 只好把主院腾出来,自己搬到旁边的一座小院子里居住,她身边的人手少,小院子也住得下。 方正化的一百内操军,也搬到张蔷隔壁院子,把营房腾出来,给帝后二人的护卫住。 八月十八一大早,魏忠贤亲自来皇庄,检查准备情况,先来拜见张蔷。 他本来是看不上宫女出身的张蔷的,但上次半夜在枕头上收到的那封信,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明白,张蔷这是在警告他:她有随时取他性命的能力! 忍无可忍的时候,她不介意鱼死网破。 从那之后,他对这位一派娇憨的裕妃娘娘,心存忌惮,并警告崔呈秀:不准再惹她! 所以,他今日走进张蔷的小院,态度十分恭敬,不是装出来的。 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张蔷赐了座,上了茶,给了他足够的脸面,太监因为身体不全,生怕人家瞧不起他,把面子看得很重。 果然,魏忠贤紧绷的脸面,在她赐了座,上了茶之后,明显地放松下来,就算混到九千岁,他也是皇家的奴才,得看皇家给的脸色。 魏忠贤谢了坐,脸上堆起笑容,从魏三手中接过一只匣子,双手捧上:“三皇子满一岁,咱家送座玉佛,护佑三皇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姜柔走下去,接过匣子送上来,打开盖子,张蔷不由得咂舌,匣子里是一尊羊脂玉雕的弥勒佛,通体温润洁白,如此大块,品相还如此好的羊脂玉,本身就是极品了。 “魏公公有心,”张蔷点点头,让姜柔收起匣子,吩咐道,“把三皇子抱来,谢谢魏公公的礼物。” 魏忠贤送了礼,如果连三皇子的面都见不到,那就是打脸了,张蔷既然给了他脸面,就给到底。 小平安长得十分壮实,正在学站立,不愿意让人抱。被宋妈妈抱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哇啦哇啦地抗议,要挣扎着下地。 张蔷接过小平安,让他站在自己的腿上,指着魏忠贤,教他道:“这是魏公公……” 魏忠贤忙站起身,拱手道:“老奴见过三皇子!” 小平安望望魏忠贤,又转头望望他娘,张蔷教他:“魏公公……” 小平安:“嗡……嗡……” 魏忠贤受宠若惊:“啊呀,三皇子会说话了!” “哪里会?才开始学呢。”张蔷把平安还给宋妈妈,平安不肯,把身子往她这边歪,一双小手不停地推开宋妈妈,张蔷只好把他接过来。 “好啦,魏公公去忙吧,本宫年轻,没经过事,有魏公公来把关,本宫就放心了。” 魏忠贤忙告辞离开,他心情复杂,在皇宫待了二十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如此壮实的皇子,难道,这三皇子真是元始天尊座下童子下凡? 到了下午,天启帝朱由校携皇后张嫣,带着宫女太监一百多人,锦衣卫护卫队三百人,由锦衣卫都督田尔耕亲自带领,浩浩荡荡地来到西郊皇庄。 勋贵这边,只选了英国公张维贤夫妇和儿子张之极,带着五十名家丁仆从随行。 光宗皇帝朱常洛去世后,李选侍,就是如今的李康妃,控制了朱由校,占据乾清宫,欲争当皇太后以把持朝政。 在东宫伴读王安的协助下,朝臣们冲入乾清宫,抢出朱由校,将他送到文化殿登基。当时扶着朱由校出乾清宫的,一边是东林重臣刘一燝,另一边,就是勋贵张维贤。 所以,朱由校对张维贤,一直十分尊敬,这次出行,也选他伴驾。 张蔷抱着小平安,来拜见朱由校和张嫣。 张蔷跪在地上,小平安不会跪,站在地上一跳一跳的,想要挣脱她的手,独自站立,他最近正在学站,一有机会就想试试。 朱由校一见,高兴得哈哈大笑,一路上的劳累,全抛到脑后去了。 “快起来吧,不用跪了,”朱由校抬手道。 张皇后也笑道:“快起来,把煌儿抱过来,给本宫抱抱!” 张蔷把平安送到皇后的手上:“娘娘小心,这孩子太皮了,让他站在您腿上就好,否则,他能闪您一跟斗!” 小平安果然不安分,站在皇后的腿上,还一跳一跳的,皇后说:“哟,这小腿真有劲儿!” 朱由校伸过头来逗他:“平安,还认识爹爹不?” 张蔷心里腹诽,认识你个渣男,统共就见过两面,小平安如何记得住? 她本来教平安叫“父皇”的,但朱由校想当一把百姓家的爹爹,也好,叫爹爹更亲切。 面上却教平安叫人:“平安,叫爹爹!” 小平安:“地……地!” “哈哈哈,”朱由校高兴得手舞足蹈,“叫爹爹啦,小平安叫爹爹啦……平安,再叫!” 张蔷这两日对平安做了强化训练,小平安一听“叫爹爹”三个字,就条件反射地张开嘴:“地……地!” 朱由校冲门外问道:“朕的玲珑球呢,魏如意,快,快拿朕的礼物来!” 魏如意小跑着进来,双手捧上一个匣子:“万岁爷,礼物在此!” 朱由校打开匣子,拿出玲珑球,逗着小平安:“平安,叫爹爹,爹爹给你好玩的。” 小平安的目光,立即被玲珑球吸引过去了,伸着双手,往那边侧着身子,要那球。 张蔷见皇后抱着他,开始吃力,忙上前接过孩子,把他往朱由校那边送,一边哄他:“平安,叫爹爹!” 小平安:“地……地……地……地……地……地!” 朱由校忙把玲珑球递给他,自己却往后移了移,说:“小心过了病气!” 张蔷只好把平安抱回来,让他面对张皇后,教他说:“平安,叫娘娘!” “啊……啊……”平安学了两日,也只能发出“阿阿”的声音。 张皇后也很高兴,忙送上自己的礼物,一把纯金的长命锁,配一条粗大的金项圈。 平安一手抓着金光闪闪的长命锁,一手抓着转来转去的玲珑球,交替着往嘴巴里送。 第37章 抓周 见平安如此活泼,朱由校十分高兴,特意陪着平安多玩了一会儿。 晚宴后,是平安抓周的节目。 张蔷在炕上铺了一张毡子,按百姓家抓周的习俗,摆了吃食、玩具、纸笔、算盘、银钱、书籍等东西,准备让平安抓周。 帝后二人也不嫌累,饶有兴趣地在旁边看着布置。 正摆着,张维贤一家三口到了。 张维贤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英俊大叔,走起路来龙行虎步,不失武将的威严。 一家人行完礼,张维贤打开手上托着的盒子,拿出一把装饰华丽的玩具小剑,放到毡子上:“如今东虏猖獗,愿三皇子效太祖成祖之志,挥三尺剑,驱逐鞑虏……” 帝后二人只顾着高兴,还没觉出这话里的不妥。 太祖成祖可都是皇帝,平安只是一个皇子,将来要就藩的…… 国公夫人看了张蔷一眼,见她微微皱眉,知道国公爷的话太敏感了,忙掏出自己的礼物打圆场道:“一个玩具而已,偏说得如此沉重……来,三皇子,看看老身给您带来的礼物。” 国公夫人送的,是一套小儿衣服,大红色织五蝠捧寿图的蜀锦缝制,帽靴腰带齐备,帽子和腰带上镶嵌的绿宝石,价值不菲。 小平安被蜀锦那华丽的色彩吸引,目光从小剑上转了过来。 国公夫人还催促身后的儿子:“极儿,快把你的礼送上。” 二十多岁的张之极,恭恭敬敬地呈上来一个精美的小罐子,他拧开罐子盖,用一根草棍拨了拨,罐子里的蟋蟀就吱吱吱地鸣叫起来。 小平安听得耳朵一立,又把头转到张之极这边,并伸手要去抓那个小罐子。 英国公一看就怒了,不顾帝后二人在上,沉下脸训斥儿子道:“混账,怎可给三皇子送这些玩意儿?” 自从大明出了个蟋蟀天子宣德帝之后,勋贵和世家子弟,玩蟋蟀成风,琉璃厂的花鸟虫鱼市场上,这虫,就是指蟋蟀一类的玩虫。 每到秋天,蟋蟀、蝈蝈就开始大量上市,正是玩蟋蟀的时候。 张之极这个勋贵子弟,更是一个极品玩家,他一边把那罐子往平安手上递,一边应付他老子英国公:“三皇子还小呢,阿爹说那些大道理做什么,他又听不懂。 小孩子嘛,最主要是逗他开心,你的大孙子,就喜欢玩这虫子……” 张维贤还要再说,被国公夫人打断了:“好啦好啦,快把礼物放到毡子上,三皇子要抓周了。” 姜柔上来,就要把三件礼物摆到毡子上,小平安却指着那个小罐子,挥舞着双手,啊啊啊地叫,姜柔只好把那个罐子送到他手上。 小平安的胖手指太短,抓不住罐子,便用两只手抱着,伸头去看里面的小虫,那虫子在里面一直叫,平安听了会儿,便抱起罐子往嘴里塞。 “平安,这个不能吃,”张蔷忙把罐子从他手里拿下来,平安也不哭,见着毡子上那么多漂亮东西,忙挣扎着就要下地。 张蔷正要放下他,坐在主位上的朱由校看得高兴,说道:“等等,朕也来凑个热闹。” 他觉得自己只送了一个玲珑球,相比于国公夫妇的礼物,简直太寒酸了,于是摘下随身佩戴的一枚鸡血石印玺,放到毡子上: “朕听闻百姓家男孩子抓周,都得摆一个官印一样的东西,小平安的,用这个代替吧。” 张蔷觉得不妥,出言阻止道:“万岁爷,这个不妥,请万岁爷收回印玺。” 朱由校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道:“小孩子闹着玩的,不妨事,来,快放平安下来,看看他抓住哪几样?” 张蔷只好把平安放到炕上,对他说:“平安,去,那些东西都是你的,去,选一样最喜欢的。” 小平安双眼放光,等张蔷放开手,他在炕上站了一瞬,便熟练地往地下一坐,丢开手上的小罐子,开始在炕上挑捡起来。 他先爬到金光闪闪的长命锁旁边,拿起长命锁啃了啃,就把它交给旁边的奶娘宋妈妈,要奶娘帮他拿着。 “哟,是个爱钱的,哈哈哈……”朱由校看得乐不可支。 平安又爬到英国公送的那把小剑旁,拿起剑啃了啃,又交给宋妈妈,显然是这个也要,无它,剑柄上那颗宝石,实在是太耀眼了。 英国公刚才说差了话,这时候只好哈哈笑道:“三皇子喜欢练武,强身健体,好……” 接着,平安把炕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拿起来啃了啃,然后交到宋妈妈手里。 张蔷没脸看了,这孩子,什么都想要!她提醒道:“平安,你选得太多了……” 平安睁着一双毛绒绒的大眼睛,不解地望向他娘:你不是说这些东西,都是我的吗?我拿我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其他人却看得兴致勃勃,不停地鼓励他:平安(三皇子),随便拿! 小平安只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在炕上挑捡起他喜欢的东西来。 宋妈妈手上拿不下了,宫女阿清拿来一个篮子:“宋妈妈,放这里吧。” 平安闻言,转过头,见宋妈妈在把他的东西放进了篮子,急得“啊啊”大叫,直到见宋妈妈把篮子提在了手里,这才放心地往前爬去。 张皇后笑道:“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稀罕他的东西了……” 张蔷说:“可不,平日里他的玩具,除了我和宋妈妈,谁也不许碰,连姜姑姑也不行的。” 正说着,平安已经爬到那块鸡血石印玺面前,立即被那血红的颜色吸引住了,他抓起来,一只手握着刚好。 他抓在手上,左看右看,最后,还是把它放进嘴里啃了一下,这一次,却不再交给宋妈妈了,而是握着不放。 张蔷急了,拿着一本书逗他:“平安,换换?” 平安指指宋妈妈,意思是:这书也是他的,给宋妈妈帮他保管。 张蔷又拿起一块小砚台:“平安,给娘亲换换?” 平安抓着那印玺不放,而且,估计是爬累了,坐在那里不动,把那印玺翻来覆去地仔细看,看一会儿,又放到嘴里去啃。 张蔷怕那印玺没消过毒,要上前给他哄下来,却怎么也哄不下来,就是用张之极的蟋蟀罐子,也哄不下来。 张蔷掰开他的胖手指,强行把那印玺拿下来,小平安急了,瘪着嘴,哇地大哭起来。 平安一哭,扯得朱由校的心尖子跟着颤抖,忙阻止张蔷道:“一个玩意儿,你跟孩子急什么?朕说的,你给他玩儿!” 又哄小平安道:“平安不哭,爹爹的印玺送给你,玩儿去吧。” ………… 第38章 暗流涌动 朱由校在三皇子抓周礼上说的话,当天晚上就被传了出去。 魏忠贤歇在宫外的宅子里,天一亮,就收到抓周礼的全部信息,包括英国公一家人送了什么礼,帝后二人说了什么话,裕妃张蔷当时的行为,最主要的,是三皇子都抓了哪些东西? 人们普遍认为,抓周礼上,婴儿抓到的东西,可以预测他未来的命运。 偏偏,万岁爷把印玺放上去让三皇子抓周,偏偏,三皇子还抓住印玺不放…… 万岁爷的心思,令人费猜啊。 有裕妃和客氏的仇恨在前,他魏忠贤,又与客氏是对食的夫妻,三皇子真有那一天,他们还能得好吗?就算能逃得性命,又哪里还有今日的威风? 绝不能让裕妃和三皇子得势!魏忠贤连忙招来崔呈秀和顾秉谦,这两人目前是他的心腹谋臣。 魏忠贤拿出一封书信,丢到二人面前:“这是万岁爷,昨日在三皇子抓周礼上的言行,你二人看看,这是不是万岁爷的心思?” 崔顾二人拿起信纸,匆匆浏览一遍,崔呈秀首先不忿道:“陛下也太过儿戏,怎么能把印玺给三皇子玩?还说那样的话?” 顾秉谦更稳重一点,他一边思索,一边说道:“陛下随身佩戴的,只是一块用于字画的寻常印玺,以陛下的心性,下官想来,并不是刻意为之。 但是,我等也应当警醒,预防有人用这件事情,来猜测帝王心思,从而生出许多麻烦来……” 崔呈秀不屑地说:“如今,整个大明,都在九千岁的掌握之中,谁敢?” 虽说同是阉党中人,顾秉谦其实很看不上崔呈秀这个幸进之辈,只两年的时间,这人就从一个七品巡按御史,窜到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升迁速度,在大明的官场,可谓史无前例。 毕竟根基浅薄,此人说起话来,盛气凌人,仿佛魏公公是九千岁,他就是八千岁一样。 魏中贤觉得,顾秉谦的话不无道理,以他对朱由校的了解,朱由样对任贵妃和她的儿子,显然比裕妃和三皇子更上心,所以,也许,抓周之事,真的是他一时兴起。 就听顾秉谦又说:“不过,九千岁也要防着有阴险小人,曲解陛下的意思,做出些对大明不利的举动出来。” 当着两位心腹,魏忠贤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如今皇后无子,有先帝的故事在,万岁爷真要立太子,三皇子为长,比四皇子更能得到朝臣们的支持……” 顾秉谦摇头道:“九千岁不必担心,帝后都还年轻,陛下会有嫡子的……” 崔呈秀插话道:“我看那张皇后,根本不与九千岁一条心,她的儿子做了皇帝,咱们也讨不到好!” 顾秉谦本来想说“皇帝才二十一岁,考虑太子这事尚早”,却见魏忠贤对崔呈秀的话,频频点头,他就住了嘴。 只听魏忠贤直接说道:“三皇子占了个‘长’,四皇子有点吃亏,真要闹起来,咱们也不可能逆了万岁爷去,依咱家的意思,干脆换个皇后得了。” 顾秉谦吓了一跳,他党附魏忠贤,只是想借此实现自己的抱负,并不想跟着阉党干坏事,于是他说道:“皇后无过,岂能随意更换?” 崔呈秀抗声道:“谁说无过,单单是‘无所出’,就犯了七出之罪,为大明基业计,正该换掉! 臣听闻任贵妃贤良淑德,又诞下四皇子,堪为国母……” 此言正中魏忠贤下怀,他说:“少华说的有道理,咱家听说,东厂那边抓了一个盗贼,说那张嫣,并不是张国纪的亲生女,而是贼匪孙二的女儿,自小养在张家。 少华掌都察院,正该详查此事,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 顾秉谦还有些犹豫:“事关选秀,张国纪做为一个生员,何敢做假?此事……恐怕有人给九千岁传了假话?” 崔呈秀得了魏忠贤的命令,摩拳擦掌地说:“真事假事,查了便知,九千岁放心,下官这就派人去祥符,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一起针对张皇后的阴谋,在阉党的策划下,悄悄展开。 然后,魏忠贤担忧地说:“那裕妃,惯会使狐媚子手段迷惑万岁爷,当初,就是因为怀胎十月未生产,才被罚入冷宫。她却使手段,哄得万岁爷开恩,将她接回了长春宫……” 魏忠贤的意思,是让两位心腹,想个什么法子,搞倒裕妃母子才好,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秉谦打断了。 顾秉谦说:“九千岁,此事万万不可提起,舆论一旦起来,人们不会议论裕妃欺君之事,只会议论三皇子出生时的异象……” 崔呈秀也想起来了,点头附和道:“是啊,提起三皇子,连下官也会第一时间想起,那道久久不散的七色彩虹,更别说无知的愚民了。” 顾秉谦说:“最好的法子,就是不提裕妃母女,不要挑起关于她母子的任何话题,只要让陛下远离她母子,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淡忘他们了。” 魏忠贤想到枕头上那封信,到底没对张蔷下手。 实际上,顾秉谦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过了几天,朱由校在三皇子抓周礼上的言行,果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些后连续十几天,内阁收到十几封,要求挑选先生,预备三皇子出阁读书的提议。 只有皇太子,才会安排出阁读书,其他皇子,到六岁后,会送入皇子所,由礼部指定的老师授课。 这些人上这样的奏折,显然是在试探朱由校的态度,同时,也是有枣无枣打两杆的意思。 朱由校要是没有立太子的意思,他们也只是风闻奏事,这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就算言论失当,也不会因言获罪。 万一,朱由校真动了立太子的心思,给出印玺,是要投石问路,那么,他们的奏章,正合了陛下的心意,成为天子心腹,一步登天的事,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最后,最坏的打算,他们的提议,没有得到陛下首肯,可是皇后无子,三皇子为长,同他的皇爷爷一样,以皇长子身份,未必就没有机会…… 到那时,就算他们不在官场了,陛下想起他们的首倡之功,也会加恩于他们的子孙。 魏忠贤显然看清了这些人的心思,他一方面将这些折子,一律留中不发,另一方面,找来崔呈秀,罗织这些人的错失或罪证,有一个算一个,或外放边远之地,或贬官。 朝堂上的这些暗流涌动,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在西山休养的朱由校,帝后二人住在西山,有点乐不思蜀了。 第39章 英国公劝君 可是,顾秉谦说错了,朱由校自从来到西郊皇庄,跟一只出笼的小鸟似的,过得开心极了。 娇妻美妾,大胖儿子,整日里绕膝欢笑,他每顿的饭,都要多吃一碗。 自打他来到庄子,张蔷每日给他泡的茶水里,加上几滴灵泉甘露,朱由校的风寒,眼见着慢慢好起来,咳嗽少了,脸上也有了红润之色。 庄子里最近在收土豆,张蔷做了醋溜土豆丝、油炸土豆片、炸薯条、土豆烧排骨,最后,更是在京城的蒙古人那里,买到几十斤牛肉,做了一道经典的土豆烧牛肉。 帝后二人和英国公一家,都对土豆食品赞不绝口,特别是朱由校和张之极,对炸土豆片和炸薯条情有独钟,当做零食,吃得咔嚓咔嚓地不停口。 张之极想让妻子和四岁的儿子也尝尝这新奇的吃食,就私下里找到张泉,要买这土豆。 “多少钱,你开个价!”张之极财大气粗地说。 “哎呀,世子爷,这个咱家可做不了主,”张泉推开他递上来的银票,摇着双手说道,“裕妃娘娘说了,今年收的土豆,要用来做种的,不往外卖。” 张之极听后,郁闷了一会,眼睛一转说:“这样啊,那本世子买几百斤种子不就行了?” 买它五百斤,种三百斤,吃两百斤,总行吧? 总得有人吃过,知道新作物的好处,才能推广开吧,张蔷明知道张世子买回去的“种子”,会被吃掉一半,还是卖给了他。 不止是土豆,玉米也开始收获,张蔷选嫩玉米,连壳放到炭火里烤,拿出来时,甜香扑鼻,引得众人爱不释手。 英国公张夫人终于忍不住,亲自向张蔷开口:“娘娘,这烤玉米实在太香啦,老身卖个老,为我那大孙子求两穗,我大孙子还没见过这玉米呢。” “这有何难?”张蔷吩咐道:“张泉,去选嫩玉米,为英国公的大孙子送一筐去。” 张之极忙跳起来:“谢娘娘,下官陪张公公去!” 朱由校在旁边听到,又要求道:“多选一些,信王家、魏伴伴和客妈妈家,都送一筐过去,请他们尝尝鲜,那个土豆,也各送一筐去。” 我呢个去,张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大方,感情不是你亲自下地种的。 张蔷还没答应,皇后在旁边打趣道:“万岁爷,裕妃母子没有月例银子,全靠庄子上的出息过活,你可不能慷他人之慨啊?咱们给钱买吧。” 朱由校吃惊得连手上的烤玉米也不香了,他以为皇后说错了,懵懂地问:“皇后说什么?” 张皇后又说:“本宫也是到了庄子才知道,自打裕妃母子来到庄子,长春宫的月例银子,就停发了,大半年来,连护卫们的晌银,也是裕妃用庄子上的出息发的……” 朱由校放下烤玉米,转头问张蔷:“阿蔷,当真如此?” 张蔷点点头,解释道:“好在庄子后边的山上,有一大片梅林,去年,臣妾用腊梅花制作香水、香露、香脂,赚到一些银子,给下面的人发了月银。 至于吃用,粮食、蔬菜、柴火,都是庄子里出产,也没花什么银子……” 朱由校听了,气得脸色苍白,他望着旁边的英国公,十分羞恼,堂堂一位天子,他的妃子和儿子,不给供养,而是丢到庄子上自生自灭,当着英国公的面,他还是个男人么? 英国公也没料到,魏忠贤竟真敢克扣裕妃母子的月例银子,他可不怕魏忠贤,一生气,噌地站起来,拱手道:“陛下,魏公公也太不像话了,这不是欺陛下年少么?老臣这就回京,提醒提醒他!” 依英国公的脾气,他一回京,魏忠贤挨一顿骂都是轻的,说不定还要挨英国公一顿老拳。 要知道,英国公张维贤,既是万历帝为光宗选定的辅政大臣,又是光宗帝为天启帝朱由校选中的辅政大臣,两百年的勋贵之家,两朝辅政大臣,放眼朝中,能当面痛斥魏忠贤的,也只有他了。 英国公夫人见夫君冲动了,忙拉住他的衣襟劝道:“公爷急什么?陛下还没说如何处置呢,你听陛下的旨意再行事不迟!” 朱由校羞恼了一阵,却犹豫着说:“朕相信,魏伴伴只是事情太多,把这事给忘记了……” 又对张蔷抱怨道:“阿蔷,你也是,没领到月银,怎么不来向朕讨要?” 听听,“讨要”!张蔷前世就没向男人讨要过一分钱,这一世,也没有伸手要钱的习惯,哪怕这男人是富有天下的皇帝,她也不会手心向上去“讨要”。 到了这时,他还在为魏忠贤辩解,甚至连调查一下也没有,还没有旁边的英国公夫妇看得明白! 张蔷觉得,这几天的灵泉水,真是浪费了! 只听朱由校又挽尊道:“皇后,以后长春宫的月例银子,你亲自过问,对了,还有一百护卫的晌银,也从御马监划出来,给到裕妃这边。” 英国公趁机劝道:“陛下,皇后娘娘贤良淑德,陛下如果把后宫之事,全权交给皇后娘娘打理,怎么会出现今天这样的事? 这事传到宫外,又要被有心人胡乱猜测,老臣替陛下不值。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老臣只说一点,这个国家,是陛下的,后宫里,都是陛下的家人,在大明这个天下,陛下和娘娘,才是这个天下的主人,陛下千万要防着,奴大欺主啊。” 英国公这番话,明白无误地指向魏忠贤,一个奴才,竟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 英国公也难得与朱由校有这样相聚的机会,索性把心里的话儿一股脑说了出来: “神宗帝大婚后亲政,李太后就退居慈宁宫,陛下大婚五年,奉圣夫人还住在乾清宫侧殿,本就于礼不合,偏她又于陛下后宫之事,横加干涉。 后妃中,多有仗她权势,不服皇后管束之人,百姓之家,还讲究个家和万事兴,何况帝王之家! 老臣肺腑之言,望陛下三思!” 这话,就跟老子教儿子一样,出自一片慈爱之心,朱由校听了,也不由得点头:“国公爷说得极是,朕这就下旨,后宫之事,全权交给皇后处理。” 张蔷仔细打量着朱由校,放在后世,这就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大男孩,连话也听不明白。 人英国公说的,只是后宫之事么?人家说:陛下,天下是你的,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推给奴才去做!你这个主人,要学会立起来。 朱由校是选择性回避呢?还是真听不懂? 第40章 把万岁爷接回来 不管朱由校听没听懂,张蔷却听懂了,并迅速做出了判断:这位英国公,是位直臣,值得交往。 见朱由校点了头,英国公夫人忙拉了拉夫君的衣襟,提醒他适可而止,讲多了,引起陛下的反感。 国公夫人忙把话题转到香水上面来:“说起香水,妾身还想问裕妃娘娘,妾身家有一片桂林,这几天桂花开得正好,娘娘要不要用桂花制作香水?” 张蔷听闻,立即来了兴趣,她的制作设备已经闲置半年,卖香水的钱也快用完,她已经试制出了肥皂,准备推出去挣钱呢。 “夫人家有桂花?快快采来,本宫为夫人制作桂花香水。”张蔷大方地说。 夫人道:“也不让娘娘白做,那香水卖的钱,妾身与娘娘平分。” 张蔷也不客气:“本宫就不与夫人客气啦,祝咱们合作愉快!” 朱由校也来了兴致:“原来,这香水,是阿蔷做的?皇后送了朕两瓶,以前因为任氏有孕,后宫不允许用香,说起来,朕还没用过呢。” 国公夫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往自己的手腕上滴了一滴,顿时,一股梅香,在堂上弥漫开来。 国公夫人用手扇了扇,问朱由校:“陛下闻闻,是不是腊梅花的香气?” 朱由校学她的样子,往鼻子里扇了扇,点头道:“当真是腊梅花!阿蔷,既是要做桂花香水,只英国公家的桂花,怎么够?世子不是要送玉米回京么,问问其他勋贵,有多少桂花,都送来庄子里制香水才好。” 话题一下子从齐家治国,转到了香水制作,英国公很不适应,却也只得起身拱手道:“臣遵旨。” 既然提到了香水,这是个推广香皂和肥皂的好机会,张蔷对身后的姜姑姑吩咐道:“去拿几块香皂和肥皂来!” 国公夫人好奇地代大家问道:“娘娘又做出什么好东西来了?” 朱由校和张皇后也放下手里的烤玉米,好奇地等着看稀奇。 不一会儿,只见姜姑姑端着一个托盘,后面的阿清和阿月,一人端着一盆清水,一人捧着一沓手巾,跟在她身后,来到客堂。 张蔷接过托盘,帝后二人和英国公夫妇,只见托盘上放着一块粉红色,一块淡绿色,还有几块淡黄色的物什。 不待众人发问,张蔷指着几块淡黄色的物什说:“这是庄子里新制出的肥皂,去污效果比皂角、澡豆强多了,本宫为大家展示展示。” 正好,刚才吃烤玉米,几人的手指,都沾上了黑灰,张蔷把双手浸到清水里打湿,抹上肥皂,在手上搓起绵密的泡泡,最后用清水,把泡泡冲洗掉,一双洁白的小手,出现在众人面前。 英国公赶忙移开视线,只听其他三人都惊叹不已,朱由校挽起袖子,露出双手,一把抓过把肥皂:“让朕来!让朕来试试!” 姜姑姑忙让人换来一盆清水,朱由校学着张蔷的样子,抹上肥皂,搓起泡泡,用清水冲洗,果然把手上的黑灰,洗得干干净净。 “哈哈,果然是极好,”朱由校招呼其他人:“阿嫣,国公爷,张夫人,你们也来试试!” 又换了几盆水,其他三人也洗干净了双手,又坐下来喝茶。 朱由校高兴地说:“阿蔷,把肥皂,给朕装一百块,朕用来赏赐大臣!” 张蔷微笑,拿起一块香皂温声道:“万岁爷,赏人呢,最好用这个香皂,它里面加了香水,用来洗头洗澡,用完后,遍体生香…… 这香皂,十两银子一块,臣妾这就吩咐下去,给万岁爷装一百块。” 朱由校这才想起来,张蔷母子没有月例的事,不由得脸红:“这……这样啊,让魏如意取一千两银子来……” 国公夫人拿起一块粉红色的花朵状香皂,笑道:“陛下也给我等留点,这一块香皂,做得跟月饼一样精致,别说用了,就是看着,妾身也爱得不得了。” 张蔷笑道:“夫人真有眼光,这香皂,用的还真是月饼的模具,看着可不跟月饼一样么?” 张皇后拿起另一个淡绿色的香皂,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点着头道:“还真是,有梅花香味。” 张夫人看到了商机,她热切地问道:“娘娘,这香皂肥皂,还放在老地方卖吧?” 朱由校正听得热闹,闻言插话道:“什么老地方?” 英国公责备地看了夫人一眼,忙起身回道:“回陛下,夫人和裕妃娘娘说的,是凤祥楼,是老臣族中一位族人开的银楼,在棋盘街那边。” 张皇后笑笑没说话,张夫人早告诉过她,那店是张家假借族人的名义开的,她没必要揭穿国公爷。 朱由校点头,想了一下,转头对皇后说:“朕记得,皇爷爷时期,在前门那边开了不少的皇店,你回头找一家位置好的,给阿蔷卖这个肥皂。” 张夫人一听,完了,陛下给了一家皇店,裕妃娘娘还会用她家的凤祥楼来卖货吗? 张蔷知道她的担心,向她点点头,表示会继续与她合作,张夫人这才放心。 英国公世子张之极,亲自去挑了嫩玉米和土豆,急着送回去给妻儿尝新鲜,前来向众人告别。 张夫人道:“你来得正好,回去后吩咐下去,让庄子里把今年的桂花都采下来,你亲自送到三皇子这庄子上来,有大用。” 张之极领命,押着一车嫩玉米和五百斤土豆,急着回去显摆。 却说,朱由校要将后宫,全权交给张皇后管理,还要在前门选一间皇店,送给裕妃娘娘的消息,还有英国公规劝朱由校的一番话,三条重要消息,比张之极回城的速度还要快,传到了魏忠贤和客氏的耳朵里。 客氏对着魏忠贤,骂英国公道:“老身辛辛苦苦地照顾万岁爷,张维贤那老儿却看不到,跑到万岁爷面前,给老身上眼药! 你这个九千岁,就任由他诋毁老身,眼睁睁看着那帮子勋贵,把万岁爷从咱们手里抢走么? 老身没有好日子过,你魏忠贤,也别想再有今天的好日子过!” 说起来,魏忠贤能到朱由校身边伺候,还多亏了客氏放弃了魏朝选择了他,加上他本来就擅长溜须拍马,把朱由校哄得开开心心的,这才有了今天的威风。 所以对客氏的任性,他多数时候会选择容忍,况且,客氏说的有道理,万岁爷一旦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他干的那些欺上瞒下、打击异己、遍植党羽、大肆敛财……的事,还瞒得住么? 他魏忠贤的下场,估计也要跟熊廷弼一样,传首示众吧? 不行,得把万岁爷从皇庄里接回来! 第41章 皇店 用什么法子,才能把万岁爷从庄子上接回来呢? 时值九月,辽东柳河之役的战败结果,以八百里加紧急的速度传了回来,魏忠贤立即找到了借口,亲自持着军报,跑到西郊皇庄来找朱由校。 “万岁爷!”仆一见面,魏忠贤就跪在地上大哭道:“辽东八百里加急,明军在柳河口,中了东虏的埋伏,前锋营副总兵鲁之甲,参将李承先战死,中军钱应科落水死,我军损失战马六百多匹,死伤将士无算……” 朱由校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手中的茶杯都吓掉了,已经养得红润起来的脸色,瞬间苍白,他手脚无措,望向左手边坐着的英国公张维贤,带着哭腔问道:“张卿,这却如何是好?” 张维贤起身,安慰道:“陛下无忧,胜败乃兵家常事,孙阁老在前方,自有一套处置的流程。” 又对着魏忠贤责备道:“魏公公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为何把一场普通的战斗,说得如此严重?免得惊到了陛下。” 听到孙承宗的名字,朱由校心下稍安,手也没那么抖了,双手撑着官帽椅的扶手,缓缓地坐了下去。 魏忠贤被英国公看穿了心思,只得磕头请罪:“老奴该死,惊着了万岁爷。” 又趁机劝道:“万岁爷,政事要紧,眼下辽东出事,还需要万岁爷回宫坐镇啊。” 朱由校不想回去,他满怀希望地望向英国公,希望这位老臣能为他挡一挡魏大伴,找一个不回宫的理由。 谁知英国公听闻柳河战败,在回宫这件事上,难得地与魏忠贤站在了一起,他劝道:“陛下,国事为重,还是回宫吧。” 张皇后听说了柳河战败之事,也力劝朱由校回宫。 朱由校对张蔷说:“朕还要等徐侍郎来收玉米……” 张蔷却不背这个祸,她说:“万岁爷先回去,徐侍郎也只是来看看新作物的产量,没什么其他事。 万岁爷放心,臣妾已经把炸薯条的法子,教给御厨了,万岁爷回宫,也能吃到炸薯条。” 朱由校又提出,要吃番薯粥,张蔷立即让人去地里挖了十几筐,让他带回宫里吃。 见找不到理由留下来,朱由校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皇庄,回宫了。 魏忠贤就知道,只有用事关前线的大事,才能堵住英国公和张皇后的嘴,从而顺利地把朱由校接回乾清宫,回到他和客氏的眼皮子下,回到他们的掌控之中。 至于后来,阉党一系利用柳河之败,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将孙承宗赶回老家的事,张蔷管不着,她正忙着挣钱。 话说,因为朱由校赏赐了一间皇店,张蔷还专门研究了一下明代独有的“官店”和“皇店”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吓一跳。 原来,朱元璋早在打天下的时候,为了筹集资金,就在辖区内普遍开始开设“官店”,用于搜集情报和征收商税。 建国后,官店改为宣课司和通课司,中央企业为宣课司,地方企业为通课司,跟后世的供销社类似。 后来,官店的经营,逐渐落到地方官府和勋贵手中,国企被蚕食,逐渐变成地方官绅的私有财产。 一帮官员和勋贵,在国企私有化进程中,损公肥己,把大明的官店,变成了打着官店旗号,为私人谋利的工具。 皇家手中掌握的官店数量,反而越来越少,于是,武宗朝的大太监刘谨,在京城九门及漕运码头、京畿各县,开设皇店,大肆敛财。 到万历朝,京城的皇店就更多了,传到他孙子朱由校这里,皇家到底有多少皇店,估计朱由校自己也不知道! 张蔷越研究,就越替朱由校兄弟不值,大明有这么多官店和皇店,崇祯皇帝何需要向大臣们借钱? 算了,太远的事,她管不着,还是先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 她安排张泉去城里,找人打探一下灯市街刘记当铺东家刘鸣谦的底细。 过了几天,张泉拿回来一叠资料,把刘鸣谦三代以内的直系、旁系亲属,全都列得清清楚楚。 张蔷心里有了底,这才戴上围帽,亲自来到前门外大街一带打探,只因她前世看到过一份资料,说明清时期,前门大街一带,是北京商业极为繁荣的街区。 果然,前门外大街各种店铺林立,从五牌楼经正阳门到大明门前,布棚高张,纵横夹道。 从珠宝古董、绸缎皮货、字画笔砚、衣裳布匹、刀剪陶瓷、纸花玩物,到粮食、瓜果梨桃、日用杂品等农副产品在这里均有出售,应有尽有,一摊儿连着一摊儿,十分热闹。 张蔷乘坐的马车,在拥挤的街上,走得十分缓慢,她索性下车步行,虽然有四名内操军前后护卫,又有夏姑姑和张泉左右护持,张蔷还是被挤得找不着北。 好在张泉事先打听了街上的几家皇店,此时指着前门外大街上,一间高大宽敞的店辅,对张蔷道:“夫人请看,前面那间卖香料的福吉店,就是皇店。” 张蔷望着街上,堪比前世五一国庆假期,各大景区的人流,立即喜笑颜开地拍板道:“好,就它了!” 有了店辅,管店之人却还没有着落,说到底,还是张蔷根基太浅,一介宫女,老家张家村,连族长也识不了几个字,而且,不知道还在不在世…… 张泉也意识到这点,他热切地建议道:“夫人,要不,派人回张家村看看?找几个机灵些的子侄来京,好歹是咱们自己人。” 上次,张蔷就准备让他写信回老家打探消息,却因香水遇劫之事耽误了,这次逮着机会,他又提出回村请人的建议。 张蔷想了想,摇头道:“远水解不了近渴,目前,咱们需要找一个熟悉京城地面的人,来管理咱们的生意。” “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张泉思索半天,似乎找到了思路,“夫人莫不是,要请英国公夫人帮忙介绍?” “不,本宫自己找。”对管理生意的人选,张蔷思索过许久,最后,她还是决定,相信自己投资人的眼光。 她掏出一张当票,交给张泉:“你到灯市街的刘记当辅里,拿这张当票当拜帖,请当辅的东家刘鸣谦,到身后的这家鹤鸣茶馆来详谈。” 张泉领命而去,张蔷则领着众人,上了鹤鸣茶馆的二楼,要了一个临街的包间,一边欣赏街景,一边等待。 却说张泉,去到灯市街的刘记当铺,拿出那张当票,对接待的小二说:“我家主人,请见刘东家。” 小二见他一身气派的装束,还以为他就是正主,谁知竟是个下人,便知他家主人,不是勋贵就是高官。 当下不敢怠慢,忙跑到后院通知东家。 一般富贵人家,看重脸面,典当这种丢脸的事,都是遣下人来店办理,很少有主家亲自出面的。 刘鸣谦好奇,随小二来到大堂,见张泉手中的单子,就想起了去年来店里借钱的那位女子,他清楚地记得,那女子拿出来的首饰,出自宫中。 “怎么,你家主人又要借钱?”他把张泉让在客位上待茶,一边说,“按我们这个行业的规矩,上一笔借款没还完,本店是不会放第二笔贷款的。” 张泉摇头:“这次不借钱,我家主人,有生意与刘东家合作,刘东家如有兴趣,请移步前门外的鹤鸣茶馆,我家主人在那里恭候。” 第41章 掌柜人选 刘鸣谦犹豫了许久,拿不定主意到底去不去。 这年头,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抛头露面出来借钱,肯定是家里的男丁出了问题,要么是没了,要么就是太弱,不管是哪一样,他都不想与女子有太多的瓜过。 他刘鸣谦,在京城商界的人设和口碑,一直很好,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女子而破坏了形象。 “敢问小哥,”刘鸣谦直接问道,“你家主人,做的是何生意?为何会选中在下合作?” 张泉也不知道裕妃娘娘,为何会选刘东家合作,他坦诚地说:“刘东家可知道,凤祥楼卖的香水、香露、香脂?” 刘鸣谦立即来了兴趣:“知道啊,莫非你家主人也有货?” “岂止有货?那就是我家主人制作出来的!”张泉骄傲地说。 “那还等什么?走吧,在下这就去拜见你家主人。”刘鸣谦站起来,整整衣冠,带头往外走,这时候倒不担心与女子合作,坏了他的名节了。 金钱的魅力,大到能让人放弃原则。 张泉忙跟出来,指着停在门口的马车,请刘鸣谦上车。 “你家主人也忒客气了。”刘鸣谦一边上车,一边客气地说。 “我家主人说,请人要有请人的样子。” 鹤鸣茶楼二楼的包间里,刘鸣谦又见到了去年到当辅里借钱的那位女子,这次,她戴着围帽,连眼睛也看不到了。 “刘老板,久仰!请坐!”女子并没起身,只抬了一下手,请他落座。 刘鸣谦心里有点不高兴,这人,竟不知道站起来迎客,谁家后宅妇人,如此不懂礼。 好男不与女人一般见识!刘鸣谦无视她的无礼,在客座上坐了下来。 “不知夫人请在下来,要谈什么合作?”刘鸣谦开门见山地问。 张蔷也不绕弯子,对站在身后的夏姑姑道:“把咱们的产品摆上来。” 张泉忙上前,把二人的茶碗往边上挪了挪,姜柔提上来一个包袱,在桌子上摊开,拿出两瓶香水、两瓶香露、几盒香脂、几块香皂、几块肥皂摆在桌子。 然后,二人退到张蔷身后站定。 张蔷指着香水、香露和香脂,对刘鸣谦说:“这三样货品,凤祥楼早就卖断货了,刘东家想必知道,最近,但本夫人又做出了新的产品,刘东家试一试这两瓶香水?” 张泉上前,把两瓶香水的塞子拧开,请刘鸣谦闻一下不同的香味。 刘鸣谦把瓶口凑到鼻尖闻了闻,惊喜地道:“这是梅香,这一瓶,是桂花香。” “是的,”张蔷指着香露和香脂道,“这两样中低档产品,也做出了桂花香的产品。” “但本夫人今日要向刘东家推出的,是这几样很实用的产品。” 刘鸣谦的目光,随着张蔷的手指,看向那几块香皂和肥皂,他好奇地问道:“这物品,有何用处?” “这是肥皂,洗衣效果是皂角的十倍不止,”张蔷不顾对面刘鸣谦怀疑的目光,又拿起一块做成花瓣形状的香皂说, “这是香皂,除了清洁效果比肥皂好外,它还添加了香水,用于洗脸、沐浴,沐浴后,留香持久。” 刘鸣谦左手拿起一块肥皂,右手拿起一块香皂,分别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果然是一块有香味,一块没有香味。 不管效果有没有这位夫人说的那么好,这也是市面上没有东西,也许会像香水一样火起来? “夫人想在哪里卖这些货?”刘鸣谦诚恳地说道,“在下的几家店,都是当辅,恐怕不适合卖这些货……” 张蔷对身后的夏姑姑说:“这些产品,每样给刘东家捡一件,送与刘东家试用。” 刘鸣谦还来不及婉拒,就见张蔷指着街对面的“福吉”店问道:“本夫人准备在那家店里卖,刘东家觉得怎么样?位置还行吧?” 刘鸣谦顺着她的手指往街对面看,心里大惊,以为这夫人不知道那家店的来历,忙摇头道:“夫人,使不得,那是一间皇店,开店的都是万岁爷身边的亲近之人。” 张蔷不以为意地说:“本夫人就要那间店,在店里卖这些货品!” 刘鸣谦心说,怪不得拿宫里出来的首饰来典当,敢情这位夫人,与皇家有些渊源呢,想起刚才她并不起身迎接自己,以他商人的精明,立即猜到这位女子,身份不简单。 他当下起身,低头拱手道:“在下不知夫人是哪家贵人,恐怕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告知,否则,在下只好先告辞了。” 张蔷笑眯眯地说:“本夫人没看错人,刘东家果然是个正直之人,罢了,既然是要合作,总得让刘东家知道,到底是在与谁一起做生意吧。” “张泉,你告诉刘东家,本夫人是谁。” 张泉上前,把刘鸣谦按到位置上坐好,又为他斟了一杯热茶,这才以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刘东家,这位,是长春宫的裕妃娘娘,那间店……” 张泉的话还没说完,刘鸣谦就猛的站起来,连身后的椅子也差点带翻,他也顾不得了,忙跪在地上磕头:“小人……小人见过……见过裕妃娘娘……请娘娘恕小人有眼无珠……” 张泉忙上前扶起他,低声呵斥道:“娘娘微服私访,刘东家这是,要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么?” 刘鸣谦的声音立即小了下去:“请娘娘恕小人有眼无珠……” 他居然与裕妃娘娘平起平坐,冒犯皇家,论起来是死罪,他只是一个商户,赚点小钱养活一家大小,可不敢行差踏错! “无知者无罪,刘东家起来吧,咱们还没谈好合作条款呢。”张蔷示意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刘鸣谦却再也不敢坐下,低头弯腰,侍立在对面:“请娘娘示下。” 张蔷无语,这还怎么谈? 她从姜姑姑手上,接过一份《合作协议》,推到桌子对面,对刘鸣谦道:“对面的皇店,是万岁爷赐给本宫的,本宫准备用它来卖这些货品,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好货,摆上店里的柜台。 本宫看刘东家是个会做生意的人,想请刘东家来店里做个掌柜,全权打理店里的生意,这是合作条款,请刘东家看看。” 又说:“刘东家放心,以后代表本宫与你联络的,是这位张泉张公公,他是我长春宫的管事公公,本宫不会常来吓人的……” 刘鸣谦听她说得好笑,显然是在说她刚才把自己吓倒了,他也自我解嘲道:“实在是……小人长这么大,还没见到到皇家的贵人……” “刘东家先看这条款,也不用急着做决定,还有这些产品,带回去试用后,再做决定也不迟。”合作是双方自愿的事,张蔷决不会勉强他。 刘鸣谦不行,还有张鸣谦、李鸣谦嘛,偌大的京城,只要用心找,总能找到可用之人的。 第43章 不肯放手 刘鸣谦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他知道,对面的贵人虽然说是让他回去思考,但是,只要他转身走出这间包间,他就会失去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对面会立即换人,毕竟,京城这么大,人家不缺人选,他能得这个机会,还是因为去年,他借钱给对面的贵人而结下来的善缘。 做生意的人,头脑灵活,他接过那份协议,飞快地浏览了一遍,见对方只是请他出面担任掌柜,并不要他卖身,也不需要他关掉自家的生意。 他想,做了皇店的掌柜,可以结识到皇家的人,进到更高层次的圈子,于他的典当生意,有百益而无一害啊。 顾不得想其他,他忙跪下说道:“谢娘娘抬爱,小人愿意出任福吉店的掌柜。” 张蔷点点头:“刘东家快起来吧,既如此,且回去等消息,就在这三五日,张总管会来找你商谈具体事宜。” 刘鸣谦唯唯地退下,张泉拿着那包样品,送他下楼,一路上低声交待他:“今日见到贵人之事,请刘东家不要声张。” “是是是,小人省得……省得……”刘鸣谦点头如啄米,直到出了鹤鸣茶馆的大门,他才察觉,后背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送走刘鸣谦,张蔷也无心逛街,安排张泉进宫去找魏如意,要福吉店的地契,她则领着姜姑姑和两名护卫,回庄子去了。 英国公夫人真是一个热心肠,不但把自家庄子里的桂花,统统给摘了来,还到其他勋贵家,摘来好多桂花。 张蔷用这些桂花,制成了一批桂花香水、香露、香脂,还没有摆上柜台,就被勋贵家的夫人小姐们,抢购一空。 张蔷和张夫人,借此悄悄地大赚了一笔。 却说朱由校,一回宫,就把许诺张蔷的皇店之事,忘到九宵云外去了,他忘了,魏忠贤却没忘,他心里十分烦闷。 皇家店铺,历来归乾清宫总管太监管理,赚到的钱,都直接入皇帝的内帑。 魏忠贤来到朱由校身边后,第一时间就盯上了这块肥肉,他斗倒王安后,从王安手里接管了不少皇店。 随着权力越来越大,皇家在四九城和京畿地区的皇店,也逐渐被他攥在了手里,赚来的钱,大部分进了他和客氏的私库,小部分送进朱由校的内帑。 从小长在紫禁城中的朱由校,哪里知道其中的猫腻?见每月有钱送来,高兴得直夸魏伴伴能干。 朱由校赏赐一间皇店给裕妃,并不是什么大事,魏忠贤怕的是,有心人通过这件事,揭开皇店经营的一角,看见他九千岁侵吞皇家财产的事实。 这个瓜一爆出来,就算是朱由校,也不会保他。朱由校跟他的爷爷万历帝一样爱财,侵吞他的钱财,等于要他的命。 朱由校要是知道他把皇店大部分的收入,占入己有,别说他只是一个奴才,就是天王老子,他也要拼命。 都怪那个多事的裕妃,没事开什么店?依魏忠贤的脾气,他就要让那对母子,死在庄子上才好呢。 崔呈秀却对他说:“亲爸爸,咱们还没拿到那香水制作的法子,现在还不能动手! 皇店既是陛下赏赐的,亲爸爸就痛痛快快地拿出一间给她,免得她闹起来,扯出其他事情。” 魏忠贤十分舍不得:“她挑的,肯定是京城内的旺辅……” “所谓弃卒保帅,一间辅子的收入,和百十间辅子的收入比起来,不值一提,亲爸爸三思啊。” 魏忠贤心里明镜似的,于是,只好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等张泉进宫找魏如意,说要前门大街上的“福吉”皇店的时候,魏如意早得了魏忠贤的叮嘱,立即把早预备好的圣旨拿了出来。 “张公公,这是万岁爷赏赐皇店的圣旨,裕妃娘娘挑中哪家店?咱家这就去拿地契给你。” 顺利得不得了。 张泉想进乾清宫谢恩,魏如意却说:“万岁爷最近在为辽东的战事忧心,一间皇店的小事,张公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吧。” 张泉只好转到坤宁宫,给张皇后磕了一个头,送了一箱子桂花香水、香脂和香皂肥皂:“我家娘娘说,给皇后娘娘赏人用。” 张皇后拿起一块肥皂,对张泉说:“这肥皂,本宫是亲眼见过的,洗衣服好使,你回去,让你家娘娘,送一千块来,给浣衣局那边用。” 又说:“到时候,你找王总管结算货款。” 张泉没想到,进一趟宫,还接到一张订单,忙谢了恩,高高兴兴地出宫去了。 他带着两名护卫,来灯市街的当辅里找到刘鸣谦,晃着手里的地契说:“刘东家,地契拿到了,走,咱们去看看,店铺要怎么装修?” 刘鸣谦在他面前,再也不敢托大,留他喝了茶,歇了乏,才恭恭敬敬地与他上了马车,一路往前门大街来。 福吉店卖的是香料,有的是南面的海商带来的货,有的是西域胡商送来的货,一袋袋,一箱箱整齐地摆在货架上。 刘鸣谦跟着张泉走进店里,一个伙计上前,见是生客,便热情地招呼道:“两位客官,要进什么货?甭管是南洋货,西域货,您满北京城打听打听,没有比本店更好的啦,客官进回去,指定好出手!” 张泉掏出那份地契,扬声说:“叫你们管事的出来,咱家是来接手这家店的。” 那伙计一惊,见他手里有地契,料想不会有人来皇店里找麻烦,忙转身,把掌柜的叫了过来。 掌柜的却是东厂的一个番子,他花了大价钱,巴结上了魏忠贤的一个干孙子,算是魏忠贤的重孙子辈,这才得了管理这间皇店的肥差。 他一个每月工钱只有一两银子的小番子,接手这家店不到两年,就在南城买了一座两进的小院,把老婆孩子从宛平接到京城来住,可见捞得有多狠。 听说有人要来接手这家店,他哪里肯放手?当下冷笑着道:“哪里来的无赖?敢骗到皇店里来了,来人,给我把这两个骗子打出去!” 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刘鸣谦后悔:大意了,该带几个人来的,他没想到有人敢反抗宫里来的人。 他来不及动作,只见前面的张泉大喝一声:“谁敢?” 说着,掏出一块腰牌,高高举起来:“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哪里的牌子?” 门外张泉的两名护卫,听见店里闹了起来,几步就跨进来,挡在二人身前,握着的雁翎刀抽出半截雪亮的刀身,沉声道:“刀枪无眼,退后!” 店里正在谈生意的客人,呼啦啦全跑出去了,却又好奇地挤在门口,想看个稀奇。 那番子仗着有魏公公撑腰,却也不怕,强硬地说:“在下奉命看守皇店,却是不能凭你一面之词,就把这店辅让给了你。” 连锦衣卫都甘愿伏低做小的东厂,不要面子的吗? 第44章 用人不疑 张泉给气笑了,又掏出一样物什,用双手展开,举到那番子眼前:“有了地契还不够,再加上这个,够不够?够不够?” 那番子是识字的,认识这是圣旨,只好跪下冲圣旨磕了三个头,却又狡辩道:“陛下只说赏赐一间店辅,却没指明是这间‘福吉’店,公公何苦来为难在下? 在下管理这间店,是九千岁亲自安排的。” 在这些东厂番子的眼里,魏公公的安排,能大过圣旨。 张泉四下里打量这间店,冷笑着说:“咱家就看上了这间店,废话少说,快快收拾收拾走人!” 那番子不忿地说:“在下奉九千岁的命令,管理这间店,没有九千岁的命令,恕在下不能让出这间店。” “好!好!好!”张泉摇晃着圣旨和地契,咬牙切齿地道:“圣旨你不听,还要听魏公公的命令,在你心里,魏公公的命令,大过圣旨吗?” 那番子不说话,显然是这么认为的。 张泉转头,望身店里的其他伙计,扬声问道:“尔等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那些伙计,吓得忙摇头,对上那番子凶狠的目光,又低下头不敢做声。 正僵持不下,魏三火急火燎地跑来了,他一进店,就笑着对张泉道:“张公公,误会误会,九千岁早吩咐小人,张公公看上哪家店,就腾哪家店! 是小人来迟了。” 说完,又转身,对那番子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走?” 那番子还要说:“三爷,店里的货……” 魏三没好气地说:“货什么货?你刚才胡言乱语,得罪了张公公,这些货,就当是向张公公赔罪了,去,把库房的钥匙、账本,通通拿来,交给张公公!” 那番子这才低头,转身拿账本去了。 魏三转过身,给了两名护卫一人一张银票,对着张泉讨好地笑道:“误会误会,快叫两位军爷把刀收起来,别吓到客人。” 张泉这才给他一个笑脸:“还是魏三爷明事理,咱家代主子谢过三爷。” 魏三受宠若惊:“小人可不敢受那位的谢,您二位辛苦,请进楼上喝茶,不对,现在,张公公才是这店的主人,小人腆着脸,向公公讨一杯茶喝吧。” 张泉不接他的茬,待那番子拿出账本和钥匙,他才说道:“喝茶不忙,等咱家这边理顺了,再下帖子请三爷喝茶。” 魏三也只是客气一下,以他魏门家奴的身份,并不比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身边的管事太监低,他巴不得早点完事走人,闻言哈哈一笑:“好,小人等着公公的贴子。” 那番子知道事情不可挽回,交完账册和钥匙,便向魏三请示道:“三爷,小人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魏三点头:“只准带走你们的东西,把人都带走!” 店里的几名伙计,都是削尖了脑袋,巴结魏三和那番子,才得到的这份工作,料想新东家也不会用他们,只好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在魏三和张泉的注视下,灰溜溜地走了。 最后,魏三一拱手,也调头走了。 刘鸣谦这才敢喘出一口气来,他望着满货架的香料,不敢置信地问道:“张公公,这些货,都是咱们的了?” 张泉第一次这么硬气,怪不得张胜那个狗东西,要拼命往上爬,原来,做人上人的滋味,真他娘的过瘾啊。 “可不?万岁爷赐给了娘娘,这些,都是娘娘的啦。”张泉把账册和钥匙交给刘鸣谦,“走,咱们里里外外看看去。” 让两名护卫守着门,张泉和刘鸣谦来到柜台后面,从墙边的一条楼梯,上到二楼。 二楼的面积,与一楼一样大小,被隔出了一间办公室,其余的地方,放着两张席子,上面的床单被褥,已经被刚才的伙计揭走了,估计是守夜的地方。 办公室里,那番子泡的茶水还是热的,张泉翻开两只倒扣着的杯子,刘鸣谦忙提起水壶,倒了两杯茶。 “这番子,倒是喝的好茶!”张泉吐槽道。 “是的,今年的蒙顶茶。”刘鸣谦跟着补刀,又给两人续了杯,“不便宜,张公公刚才辛苦了,多喝一杯!” 喝罢茶,二人又来到后院,皇店就是不一样,后院居然有四进,两边的厢房,全做了一间间的仓库,堆放着不同种类的货物。 福吉店做的是批发兼零售的生意,仓库里堆的货不少。 最后一进是花园,花园的外面,正对着另一条大街。 那番子还挺会经营,在花园后院的围墙上,开了三间门脸,砌起三间门面房来收租,要不是有地契,二人还以为那三间门面房,是别人的呢。 一圈看下来,着实花了不少时间,刘鸣谦心里不住是感叹:还得是是皇家啊,这么多的存货,这么宽敞的一座院子,说赐就赐了,这哪里是只赐下一间铺子,分明是一座仓库嘛。 二人又回到店辅的二楼喝茶,刘鸣谦一边翻看账册,一边问:“张公公,娘娘那边何时派人来,与小人一起盘点这些货品?” 张泉奇怪地反问道:“不是请你来做掌柜吗?哪里还有人来?咱家可没功夫日日在这里陪你。” 刘鸣谦说:“小人到底是外人,东家还是要找一个亲信之人,哪怕做个伙计,也帮东家看着店子。” 张泉为他续上茶水,用手拍着账册说:“我家娘娘既然找了你,你就是亲信之人,店里的一切,你来安排好啦。” 张泉想起张蔷的话来,又说:“我家娘娘说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店里的事,我们又不懂,横加干涉的话,反而影响生意,就全权交给刘掌柜好了。” 刘鸣谦闻言,立即站了起来,冲着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道:“小人定不负娘娘嘱托!” 又坐下来道:“不过,店里始终要请伙计,张公公还是回去请示娘娘,或从老家,或从宫里,或买人,找一些十二三岁的孩子来当学徒才好,培养出来,到底是自己人。” 张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点头道:“刘掌柜说的有道理,咱家回去让娘娘拿主意。” 一甩手,走了,把偌大一间皇店,丢给了刘鸣谦。 刘鸣谦只好从自家的几间当铺里,抽调三名账房,六名伙计,又经熟人担保,请了四名熟手伙计,花了五天时间,才把库房的货物盘点清楚。 待他汇总后,跟账册上的数据一核对,发现差异大得惊人,他不敢怠慢,把差异最大的几种香料,又盘点了一遍,还是原来的差异。 张蔷收到消息,知道是那番子来不及平账,贪污的钱货没来得及处理。 现在的她人微言轻,无法与魏忠贤抗衡,朱由校信魏忠贤,远胜过信她,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派张泉来店里传信:“以实际盘点的数据为准,先前的册子,退还给魏三。 刘掌柜在店里,腾出一面货架,准备摆上咱们的货品,开门营业吧。” 第45章 开业 经过大半个月的准备,张泉送来了第一批货,桂花香水系列产品,货不多,被刘鸣谦陈列在主货架上,相当惹眼,一进门就能看到。 旁边是香皂和肥皂的货架,精美的香皂,被单独陈列出来,就在香水的旁边,显示出不凡的身价。 三十文一块的肥皂,则是堆放在货架上,从上到下,堆得满满的,十分吸引眼球。 关闭了半个月的福吉店,在鞭炮锣鼓声中重新开业,立即吸引了街上的人群,纷纷涌入店里,想看个热闹。 好在张蔷请方正化派了两队二十人的内操军,来现场维持秩序,这些人守在门口,每次只放上百人进去。 最先被请进去的,是刘鸣谦请来的朋友,大多是在生意上认识的,几经交往,有的成了朋友,有的成了生意伙伴。 大家伙听他丢下自己的生意,去做了一家皇店的掌柜,都觉得是大才小用。 还有人以为,他是投到了魏忠贤门下,不惜自降身份,去伏低做小,为他感到惋惜。 他从小玩到大的毛根儿朋友,四海镖局的东家胡定海,以为他是被人协迫了,今日来,就是怀着要为发小打抱不平的目的来的。 胡定海带着两个镖师,气咻咻地来到福吉店,见到门口标枪似的内操军,气焰立即矮了三分,他越发断定,刘鸣谦这是被胁迫了。 待鞭炮锣鼓响过,胡定海第一个跨进店里,却见刘鸣谦一身天青色长衫,头戴六合一统帽,一如继往的斯文优雅,满面红光地站在店里,冲他笑意盈盈地拱手:“海大哥!” 胡定海想问他话,后面的粮商陈懋龄、布商周坦、丝绸商人苏应璧、陈氏钱庄的陈士章……一众来捧场的客人,呼啦啦地涌了进来。 胡定海到嘴边的话,只好吞回肚子里,想着等空下来,再私下里问他也不迟。 刘鸣谦团团拱手,向每一位来捧场的朋友打招呼:“寿之兄(陈懋龄)……治平兄(周坦)……大器兄(苏应璧)……定之贤弟(陈士章)……” 一连十几位友人,一一招呼过后,刘鸣谦领着众人来到三组新货架前面,亲自向众人介绍店里的新货。 后面的客人,自有伙计上前招呼。 “多谢各位前来捧场,今日定不教大家白来,且随某来看,这三组货架上,是本店推出的新产品,整个北京城,就凤祥楼里有卖……” 钱庄的陈士章打趣道:“大礼(刘鸣谦),你这也不是独一份啊。” 刘鸣谦不慌不忙地说:“定之贤弟有所不知,凤祥楼卖的是零售,限购,你想买多几瓶,还得多跑几次。 我福吉店做的,主要是批发生意,不说四九城里,就是全大明,也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哈哈哈。” 丝绸商人苏应璧拿起一块香皂,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倒是很香,这有何用?” 刘鸣谦一挥手,一位伙计端着半盆清水上前,搁在柜台前面的一张八仙桌上。 “给贵宾们演示演示。”刘鸣谦吩咐道。 只见那伙计拿起一块擦柜台的布巾,在水里浸湿,再从货架上拿起一快肥皂,在湿布巾上擦几下,然后用双手揉搓,眨眼就揉出一堆泡泡……最后,伙计在清水里洗掉泡泡,拧干水,把布巾展示在客人面前。 只见刚才还有些脏污的抹布,此时干干净净的,显出本来的白色,众人无不称奇,一位被挤在贵宾后面的顾客,拍手叫了一声“好”。 有人问:“这是皂荚做的?竟比皂荚洗得还干净!” 刘鸣谦说:“这个新产品,跟皂荚一样,有去污的功效,本店叫它肥皂,清洁效果比皂荚好上十倍不止,用来洗衣服正好。” 他指着苏应璧手上那块香皂说:“这个,叫香皂,是在肥皂的基础上,经过反复提纯,又加入香水,才制造出来的,用来沐浴,遍体生香……” 进店的客人,亲眼看到了肥香的洗涤效果,又听他把香皂吹得如此神奇,纷纷拥到柜台前,询问价格。 伙计指着标价牌高喊:“肥皂三十文一块,香皂十两银子一块……您也别嫌贵,里面加的香水,三百两一瓶呢,喏,旁边货架上明码标价。” 另一名伙计又高声道:“要实惠,您买肥皂,三十文钱您可别嫌贵,宫里的浣衣局知道吧?也用它呢。 您回去试试效果,不好您拿来退给我,不收您的钱!” 胡定海第一时间站出来支持发小的生意:“大礼,给哥拿两块香皂,十块肥皂!”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来都来了,少不得要支持支持,破点费。 刘鸣谦笑着拒绝道:“大家放下生意,来为我刘鸣谦捧场,怎可再让大家破费?店里为诸位准备了大礼包,现在,请随在下上二楼饮茶。” 众人正要上楼,一个瘦小的客人挤上来,操着一口正宗的南京官话问道:“掌柜的,你说可以批发?请问这批发的价格?” 正是刚才喊好的那人,正满眼殷切地望向他。 刘鸣谦站在楼梯口,望着店里拥挤的人流,对那人拱手道:“在下刘鸣谦,今日招待朋友,怠慢!怠慢!客人如有意批发,不如随在下上楼,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那人也拱手道:“南京喻致和,打扰打扰,恭敬不如从命!” 果然跟着上了二楼。 众人因他是客人,忙把他让到前面:“您请!” 人手不够,刘鸣谦只好亲自泡茶,用的还是上次那番子留下来的蒙顶雪芽。 瘦小的喻致和,不急着喝茶,先问他最关心的事:“刘掌柜,那香皂和肥皂,你痛快给个批发价。” 刘鸣谦也不藏着掖着,举起茶杯向众人敬了一圈,才说道:“六折!不瞒喻先生,这香皂肥皂,制作不易,一日也出不了多少货。 还要供应宫中,能摆上柜台卖的现货,真不多。” 喻致和在心里飞快地算着账,肥皂十八文钱的批发价,他拉回南京是独一份,卖多少钱一块,还不是凭他定价? 他激动得站了起来,失礼地拉着刘鸣谦的手说:“刘掌柜,把您库里的存货,都卖给在下……在下拉回南京,不在北京与您抢生意!” 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这个瘦瘦小小的南京商人,是个大老板啊,要不要上去结识一下? 却听刘鸣谦笑道:“喻先生做的,是大买卖啊,店里的货,也只够两日卖的,喻先生要的量大,得先下订单,让作坊那边备齐货,一次性交付才好。” “此肥皂果然在供给宫中?”喻致和还有些不信,别是商家打出来的噱头吧? 刘鸣谦哈哈一笑:“喻先生且等等,宫中的采办公公,会在午时前后来拉货。” 这下喻致和再无异议,他说:“在下这就下订单,先订五千块肥皂,一千块香皂。” 第46章 建厂 刘鸣谦拿来纸笔,在众人的见证下,与喻致和签定了开店以来的第一笔肥皂订单,讲明十天后交货。 各位来宾纷纷上前恭贺,开门不到一个时辰,福吉店就实现了开门红。 按规矩,喻致和要交纳定金,刘鸣谦一挥手道:“不用,几千块肥皂而已,就算喻先生不来提货,交到宫中去即可,不会积压的。” 众人坐在二楼,听着楼下人声鼎沸,伙计一遍遍地演示肥皂的作用,还有伙计推着小车,不停地从仓库里往外补货。 到了午时,果然坤宁宫的一个小太监,赶着马车,来店里拉货,刘鸣谦抛下客人,亲自下去接待,帮着把几箱肥皂抬上车,恭身送走了小太监。 众人簇拥在二楼的窗户边,亲眼见到宫里的人来拉货,这才相信,人家真没有说谎。 西郊皇庄,张泉带回来皇店开业的消息:“预备了三天的货,刘掌柜说估计一天就得卖完,让咱们加紧备货。 最迟明天下午就得拉过去,否则货架就空了。 还有,这是一位南京客人下的订单……” 张蔷接过订单,笑得十分开心:“看来,咱们得扩大生产规模了,阿泉,你去找里正来,本宫有事吩咐他。” 等张泉出去后,她又对姜姑姑道:“走,咱们出去看看,把肥皂厂搬到哪里好?” 小平安正是粘人的时候,一步也不肯离开阿娘,他本来在炕上学走路,见张蔷起身要走,忙双手着地,飞快地爬过来,扑进张蔷怀里:“娘!娘!” 张蔷只好抱起他:“走吧,平安也一起去!” 方正化见平安出行,也带上两名护卫跟上来,一行人围着主院转了一圈。 主院的四周,修建着一座座院子,供随行的大臣和勋贵居住,这些雕梁画栋的院子,张蔷是真不舍得拿来做工厂。 最后,来到最外围,西南边的几排营房,这是随皇帝出行的士兵居住的营房,宽大的营房青砖黑瓦,十分结实,适合用来做厂房。 张泉领着郑里正,也来到了营房,听张蔷说起,要把这里改造成肥皂厂,让他安排人手。 郑里正为难地说:“娘娘,村里人正忙着秋收,土豆、番薯都要从地里刨出来,地窑也要现挖。 娘娘又教了那青贮的法子,那些玉米杆、番薯藤,全都要铡细青贮起来,现在庄子里,连五六十岁的老妇人,也要下田干活,村里实在抽不出人手来了。” 哦,张蔷明白过来,这年代,没有机器,那些红薯和土豆,要从地下一锄一锄地挖出来,还是很费劲的。 她问:“上次不是让你们用牛,拉着犁铧,用翻地的方式,把番薯和土豆,从土里翻出来吗?那样不是更省力,更快一些?” 里正道:“娘娘的主意,是极好的,只是那样扒出来的番薯和土豆,损伤太大,人们不舍得,都改用锄头和铁锹翻挖,损伤小一些。” 张蔷了然,只好让他回去了:“那……里正回去忙活庄稼吧,本宫再想想其他法子。” 送走里正,一行人往回走,张蔷对张泉说:“阿泉,你去吩咐郑娘子,把肥皂作坊的人,分成三班倒,歇人不歇锅,实行连续生产。 让他们辛苦点,工资涨三成。” 张泉摇头劝道:“也只是权宜之计,依咱家说啊,还是回张家村招一批族人过来吧,听说,老家那边,三年两旱的,比咱们进宫前,更难了……” 这家伙,一有机会就想回张家村招人,以前,张蔷想到自己在后宫三灾两难的,不想连累族人,一直不同意与老家联系。 现在看来,魏忠贤也没有如后世传说中那样强大嘛,她也有制衡他的法子,让他不敢对自己下手。 庄子是平安的,现在招族人来京,只在庄子上做做活计的话,应该没什么危险。于是她说:“好吧好吧,你去写信,让族长带些机灵点的年轻人来。” 张泉总算得到了,给张家村写信的许可,激动得抹起了眼泪,忙不迭地答应着,下去准备。 姜姑姑在旁边建议道:“娘娘,依奴婢看,您还是向万岁爷要几户匠人来吧,改建厂房的事,还是靠专业的匠人比较好。” “哎呀,”张蔷在平安的胖脸上亲了一下,高兴地说,“还是姜姑姑的建议好,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平安,咱们回去就给你爹捎信,让他给咱们派些匠人过来。” 小平安:“爹爹……爹爹!” 他现在已经能喊得清清楚楚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说紫禁城里。 朱由校自打回到乾清宫,觉得身子没有在庄子上好了,而且一天不如一天,他以为是宫里太憋闷,没有庄子里趟亮的原因。 实际情况是,他回宫后,没了张蔷每日灵泉水的滋养,落水留下的病根,又开始发作,咳嗽、低热、胸闷气短、体虚,连后院里的木匠活,也没有心情去做了。 为了打消他要回庄子的想法,客氏时时跟在身边,连晚上,也守在侧殿里,亲自值夜。 魏忠贤更是每日里拿一大堆奏折,来向他请示汇报,搞得他分身乏术。 这天,张皇后来看他,朱由校刚喝完一碗太医院开的苦药,客氏正端着一碟炸薯条,让他送药。 朱由校推开薯条:“妈妈端下去吧,朕没胃口。” 客氏还要劝,朱由校摆手:“妈妈下去,朕和皇后说会话。” 客氏这才端着薯条下去了,为了抓住朱由校的胃,客氏竟学会了炸薯条,她炸的薯条,有甜口的,有咸口的,还有酸甜口的,椒盐口的,每日里轮换着给朱由校吃…… 张皇后见朱由校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疼,她拉着朱由校的手,流泪道:“万岁爷,裕妃妹妹说了,炸薯条虽好,也不能日日吃,火气重,不利于养病啊。” 朱由校只有在张皇后面前,才能说说心里话,他说:“阿嫣,朕想回庄子上去……朕想煌儿了,朕在宫里,身子就不好,去到庄子上,身子就爽利。” 张皇后正色劝道:“万岁爷乃一国之君,每日里有那么多大事,等着万岁爷决断,岂能只想着到庄子上玩乐。 臣妾也想去,但臣妾不能去,臣妾就在宫里,陪着万岁爷……” 朱由校见得不到皇后的支持,只好躺回龙床上,烦闷地说:“辽东军在柳河打了败仗,那些御史言官交章弹劾,孙师傅已经上了三道请辞折子,朕不想让他走啊。” 张皇后秉持着后宫不得干政的原则,只是说:“待万岁爷养好身子,再处置这些事吧。 臣妾今日来,是要为裕妃妹妹,来求一个恩典。” “哦?”朱由校从床上直起身子,“快快讲来,阿蔷有何事求朕?” 第47章 族人 没几天,坤宁宫总管太监王应昌,就送来了几户匠人。 两户木匠,男男女女总计十七口人;一户铁匠,虽然只有一家八口,但铁匠的三个儿子,个个膀大腰圆,一看就是打铁的好手。 两户泥瓦匠,会烧砖砌墙的那种。 王应昌把四十多人的身契交到张泉手里,又说:“万岁爷说了,这些人如果不够,他再派人来。” 张蔷把这批匠人安排在营房那边居住,匠户们一安顿下来,就开始照着张蔷画的图纸,改造起厂房来。 另一边,涿州,张家村。 正是枯水季节,亮马河只剩下河中心一条浅浅的水道,两岸裸露的河床上,铺满了鹅卵石,岸边的芦苇荡里,到处是收割芦苇的人。 趁着冬闲,农家出来收割芦苇,或编席,或盖房,或当柴烧,在农民眼里,就没有无用的草木。 张家村全村老少齐出动,全都拥到到河滩上砍芦苇。 张氏族长张友和,也挥着镰刀在砍芦苇,他孙子张邦文领着一个驿站的马递,从镇上回来找他。 张邦文站在河边的官道上,远远地冲张族长喊道:“阿爷,驿站的官爷给您送信来了……” 张友和站起身,手搭凉棚朝官道上看去,果然见孙子身边,立着一个骑马的人,那身装扮他认识,就是驿站里负责传递信件的马递。 张家村前几年出去逃难的人不少,却很少有人寄信回来,马递很少来村里,但张族长是认得的,官府之人,得罪不得。 张友和边往官道上走,边高声问:“哪里来的信?” 他孙子扯着嗓子应道:“官爷说是北京来的,要您亲自签收。” 听说北京来信,芦苇荡里顿时冒出几十个脑袋,都好奇地向岸上张望,那些前几年有孩子卖进宫里的人家,更是在心里升起了希望。 有人丢下镰刀,跟着族长往官道上跑,想第一时间知道北京来的消息。 张族长收了信,身上没带铜钱,还是他孙子张邦文从书袋里掏出十来枚铜钱,打发了马递。 来不及回村,张族长就坐在官道边,四周围满了族人,个个脸上满怀希望,张家村的孩子卖进宫十年了,终于有人往家里寄信了…… 张族长读着信,泪流满面:“张氏五女入宫,今仅余阿蔷一人,族中六男,仅余泉哥儿、胜哥儿,余者皆没……” 周围顿时响起痛哭声,妇人们“哥儿”“姐儿”地哭喊着,男人们也掩面流泪。 只有张十五,还呆呆地望着族长,不敢置信地问:“友和大伯,你是说,我家蔷姐儿,还活着?” 张友和点点头:“信上说,蔷姐儿还活着,泉哥儿和胜哥儿也活着,这信是泉哥儿写的,还问起他的爹娘来着。 只可惜,泉哥儿和胜哥儿两人的爹娘,前几年逃荒,不知还在不在人世呢……” 张十五迫不及待地问:“友和大伯,信上说什么来着?你快念啊,我家蔷姐儿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张友和擦掉眼泪,对着嚎哭的族人吼道:“哭什么?当初卖掉儿女的时候,不就管不了他们的死活了么?那么小的孩子……”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道:“老天爷总算还为我张氏,留下三人,回去,都回去!去祠堂给祖宗磕三个头,感谢祖宗对儿孙们的护佑……” 有人忍不住问道:“族长,快看看信上说什么事了?” 张邦文从他爷手上接过信,看了看说:“让族长挑选机灵的年轻人,上北京帮手……” 有人问:“三个孩子都在宫里,难道是他们买了地?让咱们去帮他们种地?” 帮文摇头:“信上没写,只交待阿爷,有认字的最好。” 有人埋怨道:“这仨孩子,好不容易写封信,又不把事情说清楚,白白让人担心。” 张友和问:“信上没说让去多少人?” 张邦文又从头到尾看了看信,才摇头道:“没有,只说让挑人去。” 有老成的人建议道:“也不知那边的情况,我看还是先去几个人,看看情况再说,万一真要人,再回来领人去不迟。” 张友和点头:“友清大哥的提议好,免得多花钱。” 张邦文又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纸:“他们还寄来了五十两银票,要咱们到县城兑换成现银,做为路上的花销。” 张家村离京城只有两百多里路,这对一辈子没出过镇子的乡下人来说,是一段相当远的路程,靠两条腿走,要走三四天。 张家村当即召开了宗族大会,挑选了十名青壮上京,其中就包括在县城里读书的张邦文,他做为领队,一路上负责照顾这些未出过远门的族人。 张蔷的爹张十五,领着十三岁的儿子张狗儿,也跟着上京来了。 四天后,张氏族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西山脚下的皇庄。 张泉见到族中来人,又听说自己的爹娘,前两年带着弟妹逃荒后就没了消息,如今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当下大哭。 张十五心下惨然,只能劝道:“这几年三灾两难的,村子里如你爹娘这样的,多了去了,那胜哥儿的爹娘,不也没消息了吗? 对了,你写信让我们来,是要做什么?” 张泉收拾心情,把族人领进皇庄,一边走,一边向众人介绍这座庄子的情况。 当众人听说,蔷姐儿在皇宫里成了娘娘,还生了一个儿子时,都惊呆了。 张十五掩面痛哭:“蔷姐儿,我的蔷姐儿……” 张蔷搬到侧院后,干脆把这院子,取名叫蔷薇宫,此时,她站在蔷薇宫的大门口,亲自迎接原身的族人们。 张十五已经想不起,女儿小时候的模样了,此时,见到院门口站着一位美丽女子,通身的贵气,他竟不敢上前相认。 张泉上前,扶着他道:“十五叔,那是蔷姐儿,裕妃娘娘。” 张十五不知道该上前喊女儿,还是跪下称娘娘,眼含热泪,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张蔷迎上去,见到一位饱经风霜的中年农民,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她上前招呼道:“爹……” 张十五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点着头,眼泪跟决堤的河水似的往外流。 张泉把张狗儿推上前:“狗儿兄弟,快叫阿姐!” “对对对,”张十五找到了话头,拉着张狗儿上前,“蔷姐儿,这是你兄弟,狗儿,快!快!叫阿姐!” 张狗儿怯生生地上前,想叫阿姐又不敢,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张蔷叹口气,叫了声“阿弟”,就把他让到一边,自己还要招呼他们后面的族人呢。 张邦文已经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今日的蔷姐儿,早已不是张家村的张蔷了,她是裕妃娘娘! 他是秀才,可以见县官不跪,但分不知道,见张蔷这样的贵人,他要不要下跪?想到官员们在金銮殿看得见皇爷的时候,也要行跪拜礼,犹豫再三,还是带头跪了下去:“学生张邦文,拜见裕妃娘娘!” 第48章 家人 张泉松了口气,总算来了个知礼的。 其他人见张邦文跪了,这才跟着跪下去,乖乖,娘娘啊,张家村出了个娘娘! 张蔷忙说道:“邦文大哥不要客气,阿泉,快让大家起来,都是张家人,以后不要拜来拜去的,没得生疏了。” 让张泉安排众人住下,自己领着张十五父子,进院子里说话。 族人的院子早准备好了,靠近营房,准备了粮食和厨房,让他们自己做饭吃。 张泉狐疑地问领队的张邦文:“邦文大哥,怎么只来这几个人?村子里,是不是没什么人了?” 张邦文跟众人一样,还处在兴奋中,又见居住的院子,比县衙还气派,他说:“你信里也没写明白,村里的老人说,让先带十人来京里看看,怕来了没事做,白花钱。” 又说:“要是真需要人,再写信回去,族里再派人来…… 话说,阿泉,你让咱们来京,到底是做什么事?” 张泉说:“好事,裕妃娘娘要建肥皂厂,要用人,咱家好不容易才得到允许,让村里人出来挣点钱,谁知你们才来这几个人?” 张邦文:……你倒是写清楚啊。 只听张泉又说道:“对了,娘娘还吩咐,你们都要学认字,刚好邦文大哥识字,倒省得咱家来教你们了…… 不能让邦文大哥白教,凡来学习的,每个月,每人交一百文的束修,省得你们学习不专心。” 几人一听,还没挣钱,倒先要交一百文的束修,有人鼓起勇气问道:“阿泉叔,咱们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张泉骄傲地说:“现在作坊里的工人,一个月能挣二三两,只要你们能吃苦,挣的只会比他们多!” 众人都欢呼起来,他们在乡下,一家人累死累活,吃不饱穿不暖,一年下来,不倒欠官府的税银,就要给祖宗磕头了。 除了张邦文,其他人都没见过银子是什么样!真能第每月挣二两银子,交一百文的束修也不是不可以的。 安顿好族人,张泉往蔷薇宫走的时候,找了个地方,偷偷哭了一场,他心心念念的爹娘、弟弟妹妹,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呢…… 蔷薇宫里,张蔷正与张十五父子话家常。 “你阿娘,你两个妹妹,都饿死了……”张十五抹着眼泪,“咱们这一房,你大伯一家、幺叔一家,你爷奶,都饿死了…… 咱们家,因为卖了你,得了五两银子,换了点粮食,就活下来我和你弟弟,他那时候小,吃不了多少粮食,你娘不肯吃,让我活下来,拉扯你阿弟,为张家留一线香火……” 张蔷听得心下侧然,一村的人,饿死了大半,人间惨剧莫过如此! 张蔷想起,原身也饿死在宫墙的夹道中了,心里更加不忍,她只好说:“女儿前几年在宫里,日子也不好过,照顾不到家里。 现在,女儿的日子好过一点了,定不让阿爹和弟弟再饿肚子。” 张十五点着头:“阿爹知道,那宫里,岂是好去的?五个女孩子,就活下来你一人……” 正说着话,平安醒了,被宋妈妈抱着来找阿娘。 张十五看着平安,激动地道:“这是……这是……” 张蔷把平安抱过来,让他面向张十五,对老头子道:“三皇子,小名叫平安,阿爹叫他平安就好啦。” “平安……平安……”张十五喃喃地念叨着,又在身上乱摸,想给外孙一个见面礼,摸了半天,只摸出一个铜板,他羞赧地低着头,不好意思递过去。 谁知平安见到那磨得溜光的铜钱,兴奋地伸手去抓。 张蔷逗他:“平安,叫外公,外公给平安礼物了,快接住!” 张十五怯怯地递上那枚铜钱,平安一把抓在手里,嘴里还叫着“阿嗡、阿嗡”。 宋妈妈忙上前哄他:“平安,给妈妈,拿去打条络子,给平安戴上。” 平安似乎听懂了,把那枚铜钱递给宋妈妈:“戴……戴……” 张蔷又指着张狗儿教他:“平安,这是舅舅,叫舅舅,舅……舅!” 平安流着口水,挥舞着小手叫:“ 狗……狗狗!” 张狗儿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张蔷叹息一声,见张泉回来了,就吩咐摆膳,这个弟弟,还要慢慢教。 第二天,张邦文写信回去报平安,又讲了来京做工之事,让家里再送三十个年轻人来,并说明来的人要学认字,那些蠢笨的,不愿意学认字的人,就不要送来了。 一个月后,张家村果然又来了二三十人,从十三四岁到四十岁的青壮,这次,是张友和亲自带队来的。 听说蔷姐儿做了宫中的娘娘,张家村简直沸腾了,个个争着要来北京找机会。 这几年,族人凋落得厉害,两批人,几乎将村里的青壮打捞一空。 “二爷爷,把青壮都叫走了,村里谁种地呀?”张蔷担心地问。 “这年景,也不知怎么了,小老儿我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反常的年景,三年两旱,蝗灾、白灾(雪灾)不断,种庄稼养不活人。 让年轻人出来,也跟你们当年一样,出来奔条活路吧,他们挣了钱,买点粗粮回去,家里的老弱还能活命。要是不出来,迟早也要拖家带口地去逃荒……”张友和说。 张蔷点头,张友和不知道,她肯定知道,小冰河时期嘛,千年一遇。 “二爷爷,我庄子里种了几样新庄稼,产量都不错的,又耐干旱,特别是土豆,在沙壤土里长得极好,明年开春,您拉一些回村子里种下。 有了这几样新庄稼,村里的老弱妇孺就不会饿肚子。” 张友和一听来了兴趣:“什么庄稼?比麦子和高粱还收得多?” 张蔷安排佃户村的郑里正,带张族长去参观地里正在收获的番薯和土豆,看了粮仓里的玉米,又看了用青贮饲料喂养的牛羊。 看得张友和心里火热,心想:蔷姐儿到底是乡下出身,种庄稼的本事,那是打娘胎里带来的。 北京离张家村,也就两三百里路,蔷姐儿的庄子能收这么多庄稼,难道他一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民,还赶不上蔷姐儿一个养尊处优的娘娘? 只要明年拉一些种子回去,要不了两年,村子里就饿不死人了。 张泉不死心,私下里找到张友和,仔细打听父母家人的消息。 张友和见他哭得可怜,只好安慰他道:“泉哥儿,当初你爹娘,也是想让你活下来,卖你的六两银子,你爹娘带着你弟弟妹妹撑了两年…… 后来,为养活你弟弟,又把你妹妹,以五斗高粱,换给人当了童养媳,听说是在涿州更北边的万全卫那边。 唉,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了,你爹娘说,要带你两个弟弟,去那里投靠你妹子,也许,他们会来京城找你,只是宫门深重,他们找不到你而已……” 一席话,燃起了张泉心中的希望,他想,只要爹娘还活着,他总有找到他们的一天。 第49章 泄密 有了人,厂房改建项目迅速开工。 铁匠一家,烧起炉火,铸造出直径超过两米的大铁锅,新工厂里,这样的铁锅,需要十几口。 冬月底,新厂投产,肥皂产量从原来的每日一千块,一下子增加到一万五千块。 前门大街上的福吉皇店,每天人来人往,大多是来批发香皂和肥皂的各地客商,店里的伙计,甚至来不及招呼零售的客人。 刘鸣谦只好在店外摆了一个柜台,安排三个皇庄派来做学徒小伙计,站在那里专门招呼零售客人。 有点身份的后宅妇人们,大多跑到凤祥楼扫货,不去皇店与男人们争抢。 腊月初八这天,张泉送货回来,带回来一块粗糙的肥皂,和一瓶梅花香水。 张蔷一看就知道了:“泄密了?” 张泉很紧张:“娘娘,庄子里出了内鬼!这是刘掌柜在棋盘街的一间铺子里买到的货,比咱们卖得便宜。” 张蔷拿起那瓶腊梅香水,滴了一滴在手腕上试了试,严格来说,只能算是香露,提纯工艺没做好。 不一会儿,那香味就淡了,张蔷自信地笑道:“没事,东施效颦而已,它卖不过咱们。” 皇庄里的香水,是添加了灵泉水的香水,所以才留香持久,那些人就算学会了全套流程,也争不过她。 张泉急了:“娘娘,重点不是这瓶香水的好坏,重点是内鬼!” 进入腊月,庄子后面山坡上的腊梅陆续开放,张大夫人又在勋贵们的园子里,采来一些鲜花,张蔷的香水作坊,今年也扩大产量,从几户匠人家,招收了几位年轻女子来做工。 工人们虽然跟流水线一样,每人只做一道工序,但下班后,她们会互相交流,只要有心,就不难打探到整个生产流程。 但是,最后的提纯工艺,还掌握在张蔷的手里,所以张泉拿回来的赝品,才做得不好。 张泉着急地道:“刘学柜问,咱们庄子里,是不是出了内鬼?” 张蔷点头:“肯定是,你不要表现出来,等我来查,定把这人找出来,把她一家子赶出庄子。” 张泉这才下去了,香水是庄子里的一大宗进项,他可不想被别人抢了去。 张蔷把在炕上与平安玩耍的阿宝拉过来,平安被抢走了玩伴,不开心,爬过来啊啊啊地抗议。 张蔷拿起一块枣糕哄他:“平安,阿宝有正事要办,你不要缠着它。” 阿宝被打扰了玩兴,也不高兴,它抗议道:“喵……蔷姐,你变坏了哈,用猫朝前,不用猫朝后,抗议……” “抗议无效……”张蔷把赝品的香水和肥皂,放在阿宝面前,“咱们厂子里出了内鬼,把这制作工艺偷出去卖了,你去查一查,看看谁家最近多了不正常的银子?” 阿宝:“喵……小事,待本猫去发个命令,交给庄子里的猫儿们去查,别说藏在家里,就是藏在老鼠洞里,本猫也给它查出来。” 阿宝威武!统治了皇庄的猫界,成了猫王了。 送走阿宝,张蔷来到提纯车间,亲自完成香水制作的最后一道工序:提纯,再给每瓶香水里滴一滴灵泉,用软木塞封口。 完成这道工序,再让阿清和阿月两个贴身宫女进来,装进辅着红绸缎的精美匣子里。 黄昏时候,张蔷正牵着平安,在院子里学走路,平安已经能跌跌撞撞地迈步了,兴趣大得很,不让人扶,要自己走。 张蔷拿着一个拨浪鼓,在前面逗他:“平安,来,到娘这里来!” 平安啊啊啊地叫着,伸出双手,迈着小短腿,往他娘身边走,他走一步,张蔷就退一步。 平安始终追不上他娘,急得迈开腿就往前跑,他还掌握不了重心,眼看着就要跌到地上。 阿宝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下子垫在地上,平安摔在它身上,压得阿宝“喵”地闷哼一声。 张蔷忙上前抱起平安,把他交给宋妈妈,自己把阿宝抱起来,一边为它顺毛,一边埋怨道:“他一个肉球,哪里就摔着了?倒是你这小身板,别给它压扁罗……” 阿宝估计是被压得狠了,缓了好久才缓过来,有气无力地说:“喵……嫌疑人找到了……” “谁?” 一个时辰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皇庄里却灯火通明,佃户村的男女老幼、几家匠户四十多人、张家村来的张氏族人,全都被集中在庄子前面的广场上。 方正化黑着脸,带着一百内操军,将这些人团团围住。 “发生了何事?”众人不明所以,紧张地四处打听。 “谁知道?今日张总管回来的时候,我看他脸色很难看,定是出了事了……”有人低声说。 “我们又没出过庄子,能有什么事?”有人心地坦荡,气定神闲。 “小人们倒是出庄子拉过青砖,但是全程有军爷们跟着,又有张先生出面打理,有事也怪不到小人们头上……” 张先生,指张邦文,他在庄子里开了夜校,教人识字,人们尊称他为先生。 “别吵,张管事来了,听听他说什么?” 人群吵吵嚷嚷地,见张泉身后跟着吴应元和几名护村队员,气势汹汹地走来,纷纷噤声。 人群前面放了一张官帽椅,张泉不坐,反而站了上去,他板着脸,目光不善地把人群从左到右扫了一遍,那些接触到他凶狠目光的人,本来没做亏心事,也不得不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 “咱们厂子里,出了内鬼!”张泉开口一句话,就像一道响雷,在人群中炸开。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道这内鬼,偷了主家什么东西,竟敢偷皇家,这内鬼的胆子,真够大的。 “闭嘴!”郑里正站在人群前面,他大吼道,“听张管事训话!” 人群这才静了下来,只听张泉愤怒地说道:“咱们庄子上,原有的加上新来的,男男女女上千口人,你们的吃穿用度,全靠庄子里的产出。 你们的工资,全靠香水作坊和肥皂工厂的产品,可是,你们中有人,却坏了良心,把香水和肥皂的制作工艺,私自卖给了外人!” 人群立即骚动起来,人们互相打探,生怕身边的人,就是那个坏了良心的内鬼。 有人说:“我在山坡上摘花,没见过外人。” 人人说:“我在砍柴,连厂子的门都没进过,更不知道那香水是怎么回事。” 在工厂里做工的人,开始紧张起来。 张邦文盯着张家村众人的脸,一个一个看过去,众人都冲着他摇头:不是我。 他稍稍放下一点心来,只听张泉喊道:“是谁泄漏了庄子里的秘密,主动站出来,咱家给你一个全尸,放过你的家人。 要是不主动坦白,等咱家查出来,哼!” 第50章 内鬼 人群沉默着,那些有家人在两间工厂里做工的人家,开始变得不自信起来。 做家主的,纷纷用眼神询问家里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人群还沉默着,张泉可不陪他们玩了。 “于木匠!”张泉大声喊道。 人们唰地把目光转向匠户那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应声跪到地上,颤抖着声音答道:“小……小人在……” “你家二儿媳妇,最近是不是发了一笔财?”张泉带着护村队员,走向于家人所在的位置,人群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于家七口人,老两口带着两个儿子,两个媳妇,一个孙子,此时全都跪下了。 他家两个儿媳妇,在肥皂厂里做工。 于木匠一家人,也把目光转向二儿媳妇,这是今年九月才娶的新媳妇,此时已经吓得花容失色。 众目睽睽之下,于家人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于老娘离儿媳妇近,她一个巴掌扇过去:“是不是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快说,是不是你?” 那儿媳妇也是个狠人,到了此时,还咬着牙关不承认:“厂子里那么多人,怎么就是儿媳妇了?娘,真不是儿媳!” 张泉冷笑道:“好,死到临头了还不承认是吧?郑大郎,带人押着她回去,在她房间顺西墙的第五块地砖下,把她卖工艺得来的银票,起出来给大伙看看!” 把藏银的地方,说得如此详细,让人不得不信。 郑大郎是郑里正的大儿子,护村队的副队长,他带着几名青壮上前,对那女人说:“于二嫂,走吧。” 那媳妇已经瘫在地上,起不来了,郑里正一挥手,上来两个青壮妇人,架起她就往匠户们住的营房里走去。 于家人急了,于老娘和于大嫂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于木匠和两个儿子,跪在地上猛磕头,于木匠求情道:“张公公,小人不知道那败家玩意儿做下的事啊,求张公公明察!” 郑大郎一行人,果然在张泉说的位置,起出两张一百两,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有五个十两一块的银锭,一并拿来交给张泉。 张泉抖着那三张银票,冷笑道:“三百两,一瓶香水的价钱,你就把制作工艺给卖了,你知不知道,你砸的,是大家的饭碗!” 人群激动起来,对着于家人,纷纷喊打喊杀,郑里正高声嚷嚷道:“皇庄建庄以来,还没出过这么丢人的事呢,张公公,这样的人留不得!” 有人不忍心,喊道:“把他们赶出庄子!全家都赶走!” 还有人高喊:“送官!送官!” 于木匠一听急了,送官的话,他们一家就完了,不被判流放,也要被罚做苦役,一家人连儿孙,再没有翻身之日。 于木匠带头,一家人跪在地上狠狠磕头,只几下,就把额头磕破了。 于家老二,跪着爬过去,抓起他媳妇的衣襟,左右开弓,几下就把那年轻媳妇打成了猪头,他还不解恨,边打边哭喊道:“你这个丧门星!于家被你害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一家人再也说不出求情的话来,只在地上磕头,卖惨。 张泉可不给他们卖惨的机会,他一挥手:“捆起来,连夜送到宛平县衙去!” 十几个护村队员,饿狼似地扑上去,把于家人捆起来,只有四岁的小孙子没被捆,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娘身后,被押上马车,直接送走了,连家也没让他们回去。 张泉回过身来,又站上了那把椅子,人群随着他的行动,都转回身来望着他,他们很好奇,这位张公公,是怎么查出来的?连藏银的地点,也说得那么详细。 只听张泉训话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忘了,这是皇庄!别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不顾全家人的死活! 今日,要不是在庄子里死人不吉利,咱家就要当场打杀了那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们也别问,咱家是怎么查出来的,总之,不是你做的工作,别瞎打听!也别傻呼呼地,人家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打开念道:“郑王氏,冬月初三,收于家二媳妇一双布鞋,向她透露香水蒸馏的法子。”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妇人,扑通晕倒在地上。 张泉接着念道:“郑刘氏,冬月初五,收于家二媳妇一把青菜,向她透露蒸馏设备的样子,还画了图给她。” “你这个败家娘们!”人群中爆出一声喊,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揪着他身边妇人的衣领,就是一顿揍,揍得那妇人哇哇惨叫,也没有人来劝架,人群都退开,远离二人。 “吵什么?公公还没说完呢,好好听着!”郑里正走上去,一脚踢到那汉子身上,“要打,回家去打!” “郑陈氏,冬月初六,得于家二媳妇一块布料,透露了制作肥皂时,加的一种原材料……” 一个年轻妇人扑通跪下,痛哭道:“公公饶命啊,奴家屋里没有男劳力,于家二媳妇说要收我闺女做干女儿,奴才贪她家壮劳力多……” 张泉不管她,又念到几个人的名字,都是收了于家二媳妇的三瓜两枣,谈话中泄露了厂子里的秘密。 “以上六人,”张泉说,“立即开除出厂,调到柴碳组,砍柴去!” 这些人本来就是庄子里的细户,皇家的奴才,罚无可罚,除非打死,张蔷是来自法治社会的人,下不了打死的命令。 张泉很遗憾,大声吼道:“其余人听好啦:再有胆敢泄漏庄子里一丝消息之人,全家当场打杀!尔等好自为之!” 说完,跳下椅子,转身回了蔷薇宫。 “都散了,散了!”郑里正挥手驱散众人,“各位当家的,都回去给家人敲敲警钟,咱们这些奴才,犯了错,罪加三等! 不想全家死的,都小心点!” 那几个妇人,因为贪一点小便宜,被人算计着了道,厂子里轻松的工作没了,每个月二两银子的工钱没了。 连摘花的工作,也别想了,还要与壮年男子一样,大冬天的提着柴刀上山砍柴。 她们做为皇家的奴才,没有被当场打杀,没有连累到她们的家人,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第二天,张泉正准备到宛平县衙打探消息,县衙的人却先来了,通知张泉,于家二媳妇,昨晚在狱中被人下毒害死,今日的堂审,没法审了。 “下手还真快!便宜她了。”想到于家那个四岁的大孙子,张蔷还是不忍心,她对张泉说,“首恶既然死了,于家其他人又不知情,就不要追究了,拿上他们的户籍,送回匠作监吧。” 于家人死里逃生,只好回到匠作监继续忍饥挨饿,继续住那低矮的草棚子,眼看着到手的好日子,没啦。 第51章 看热闹 两个厂子里,裁掉了十来个人,许多人看着这个机会,想挤进去挣一份工资。 张泉处理完于木匠家的事,一回到庄子,郑里正就找了来,要推荐佃户村里的人来上班。 香水作坊只要女工,肥皂作坊,却需要下力气的男工,郑里正来为那些不够格进护村队的男子们说说情,打探打探,看看有没有进厂的希望。 “这个,咱家做不了主,得回去问娘娘。”张泉推开郑里正递上来的一双千层底布鞋,生气地说, “老郑,你这不是打咱家的脸吗?昨晚咱家怎么说的?你还来这一套?” 郑里正羞得老脸通红,他说:“这是家里老妻专门为公公做的,老奴顺便送过来,不是拿来贿赂公公的……” “哦,”张泉有些感动,他错怪人家了,十分不好意思,接过鞋子说道,“是咱家误会郑家婶子啦,等忙过这两日,咱家去看望郑家婶子。” 郑里正只好回去等消息。 蔷薇宫里,方正化难得地求到张蔷面前:“娘娘,咱家来问问,庄子里的肥皂厂,能不能招几个将士们的家属来做工……” 方正化平日里,除了在平安门前站岗,就是训练内操军,很少说话,这次来求情,不知道鼓了多大的勇气。 见张蔷望过来,他解释道:“回娘娘,内操军里,如咱家这样的刑余之人,毕竟是少数,多数人,还是在外面招的青壮,大多是有家的。” 张蔷点头道:“是了,你曾经说过,他们有家人需要养活,晌银拖欠不得。” 方正化说:“娘娘高义,从没拖欠过将士们的晌银,只是,如今天灾不断,种地养不活人,许多人家,就靠着将士们的这点晌银过活。 如果庄子里的工厂,能招收将士们的家人来做工,也能减轻一点他们的负担。” 张蔷犹豫了:“方公公,本宫听说,内操军招的人,都是街面上的无业游民……” 方正化跪下说道:“娘娘放心,咱家挑选的这一百名内操军,都是良家子,北直隶有名有姓的人家。咱家出身贫苦,挑的人都是能吃苦耐劳的,穷苦人家的孩子。” 方正华开了口,张蔷一定要给他面子,于是她说:“本宫信方公公,这样吧,给你二十个名额,十五个男子,十五到四十岁;五个女子,十五到三十岁,女子不要缠脚的。 具体人选,交给方公公安排如何?” 方正华感动地跪下磕头:“咱家替将士们谢娘娘大恩!” 方正化带出来的这一百名内操军,张蔷根本不打算还回去,她索性好人做到底:“也是本宫疏忽,将士中有家里特别困难的,请方公公列个名单给本宫,本宫看看用什么法子帮扶帮扶。” 方正华又要磕头,张蔷一挥手:“不必跪了,下去吧。” 没几天,方正化就带来二十个青年男女,果然如他所说,全都是面相憨憨的农家子。 从张泉登记的资料上看,大多来自京畿周边的乡镇,年龄最大的,三十一岁。 张泉选了一个院子,让砖瓦匠在中间砌了一堵高高的墙,分成了男女宿舍,供他们居住。 张家村的一帮青壮,见工厂里招人,就想把家里的妻子、妹子接来做工,挣多少钱先不说,至少每天能吃饱饭,也好过在老家,每日里野菜树叶的吊命。 张邦文是他们的领队,有人找到他说:“邦文哥,你找泉叔说说情呗,咱们毕竟是族人,总比外人更信得过些,你问问泉叔,也招几个咱们村的嫂子妹子来做工呗。” 有人说:“找阿泉,还不如直接去找十五爷,他说话比阿泉管用。” 刚才那人不同意,说:“你知道什么?十五爷又不管事,知道哪里要人?” 张邦文心里,也希望多带几个村子里的人出来,但他比其他人多一点见识:“你们知道什么?那梅花香水,过了年,腊梅花开过,就没有啦,香水作坊的人,也要停下来呢。 只一个肥皂厂,哪里要得了那么多人?” 虽然这样说,他还是私下里问了张泉,张泉回复他:过完年再说。 ……………… 却说北京城里的刘鸣谦,并不知道庄子里发生的事,棋盘街那家店里的赝品,因为便宜,刚开始,抢了福吉店不少的生意。 刘鸣谦急了,托人私下里打听,却是那家店的背后,果然站着左都御史崔呈秀,大明人都知道,崔呈秀的背后,站着魏忠贤。 刘鸣谦不敢去惹那家店,只好将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来送货的张泉,直到张泉告诉他,庄子里的内鬼,已经被清除后,他才放下心来。 以后,福吉店再不能做独家生意了,那家店卖的虽然是赝品,胜在便宜,穷有家买不起正品,山寨货也能将就用嘛。 谁知没几天,镖局的胡定海喜孜孜地跑来,拉他去棋盘街看热闹。 二人在那间铺子对面的茶馆里,要了二楼一个包间,一边喝茶,一边看对面铺子里的鸡飞狗跳。 来砸店的,是几个蒙古商人。 自隆庆朝“俺答封贡”以来,右翼蒙古与大明保持了四五十年的和平,许多蒙古商人绕过张家口,直接来北京进货。 这几个蒙古人,也来福吉店进过货,因为福吉店交货时间长,他们在逛街的时候,就发现了棋盘街这家店。 当即把店里的现货买空,还以为捡到了宝。 把货拉回客栈后,其中一个商人要洗衣服,就拿出一块肥皂来用,谁知,新进的货,不但搓不出泡沫来,洗涤效果还奇差。 一块肥皂都用光了,一件蒙古袍子,还没有洗干净,与福吉店的货没法比。 另一个商人身边,还有半块福吉店的货,拿出来一用,顿时把那块赝品秒成了渣渣。 蒙古人实诚,最恨人骗他们,几人一合计,就找上门讨说法来了,要求退货。 店里的掌柜,仗着背后的靠山,强硬地拒绝退货,一下子把耿直的蒙古人惹毛了,抓住那掌柜的,就要下老拳。 店里的伙计,忙上前劝架。 刘鸣谦二人到的时候,只听那掌柜还在叫嚣:“让他打!让他打!今儿不打死爷爷,他们就是孙子!” 啧啧,这是一个掌柜说的话么?刘鸣谦摇着头,同胡定海上了茶馆的二楼。 看热闹。 第52章 一块肥皂引起的党争 二人坐定,胡定海幸灾乐祸地说:“这些蒙古商人,贪便宜无好货,且看他们如何收场吧,哈哈哈。” 对面正闹得不可开交,一队巡城官兵吹着哨子,很快到来,见闹事的是蒙古人,却不敢像对大明商人那样呵斥了。 这些蒙古人,认死理,不给人面子,动不动就说要闹到大明皇帝的金銮殿上去。 巡城官兵只好两边劝,一边劝蒙古商人:“你看,货都买了,让店家给你算便宜点,退你们一点货款?” 蒙古人不干:“他骗人,洗不了衣服,他的肥皂,连手也洗不干净!必须退货!” 兵丁望着蒙古人那脏得发亮的袍子,心想这么脏的袍子,哪里洗得干净? 他正在措词要再劝一劝,就听那刚被解救出来的掌柜,却还嘴硬:“退货?想都别想!满四九城打听打听去,本店退过货没有?” 巡城官兵眼看劝不拢,只好请双方到南城兵马司去解决。 两边叫嚣着“去就去,谁怕谁来?”跟着巡城官兵走了。 蒙古人一走,又有市民拿着肥皂、香水来退货。 一个伙计眼见围观之人越聚越多,干脆堵在门口,恐吓道:“这是崔总宪家的店!尔等胆敢来闹,小心你全家的性命!” 民间称都察院的老大,叫总宪。 他这一恐吓,那些吵着要退货的客人们,都噤了声,看热闹的人群,也迅速散去,如日中天的崔呈秀,谁敢惹? 那伙计见一抬出崔总宪,就镇住了场子,心里得意,对着其他伙计抱怨道:“掌柜的就是死心眼,早抬出大人来,看那几个蒙古人,还敢来退货?” 茶楼上的刘鸣谦与胡定海,呵呵一笑:这一下,朝堂上有热闹看了。 果然,第二天,山西道御史侯恂、四川道御史练国事、兵科给事中沈惟炳等弹劾崔呈秀的奏章,就送到了内阁值房。 内阁里都是阉党一派,自然批了留中不发。 侯恂等人,等了几天,见递上去的奏章没有消息,正准备联络更多的御史和给事中,联名上折子,这种联名折子,内阁再不给个回复,御史们就要弹劾内阁的各位大佬了。 这天晚上,侯恂下值回到书房,准备起草新的奏章,却见书案上放着一份资料,他以为是哪个同仁送来的,拿起来一看,不由得拍案大笑。 原来,这份资料上,清清楚楚地写明了,棋盘街那家店铺的幕后老板,是如何用三百两银子,收买人家的工人,得到制作肥皂的法子。 却只是学了点皮毛,制作出来的产品,根本没效果。 可笑的是,棋盘街的掌柜,竟将没效果的肥皂,卖给蒙古商人,如今蒙古人闹将起来,挑起了汉蒙矛盾! 一旦引得右翼蒙古投鞭南侵,棋盘街这家店,和店家背后的老板,就是大明的罪人,更是汉民族的千古罪人! 侯恂看得砸舌不已,如此上纲上线,比他这个御史的言辞还犀利,这是谁的文笔啊? 看文章结尾,并无薯名,叫来下人询问,却被告之,并无人来访。 侯恂管不了那么多,将文章里的词句,修修改改揉进了自己的奏章中。 这封由十几名御史和给事中签名的奏折,内阁也不得不处理了。顾秉谦不愿意得罪崔呈秀,只好把折子递到魏忠贤面前。 魏忠贤见崔呈秀几次三番招惹西郊皇庄,却没有一次得到好结果,更是把他的叮嘱抛到脑后,气得要把这个好干儿的都御史给撸了。 崔呈秀只好抱住魏忠贤的大腿,痛哭流涕地道:“亲爸爸!儿子已经拿到了那香水和肥皂制作的法子,虽然现在不成熟,儿子已经找人来研究,总有一日,会做出合格的产品来。 等儿子成功了,就把厂子献给亲爸爸!” 魏忠贤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心中的怒气稍稍平下几分,却还是骂道:“你招惹谁不好?偏去招惹蒙古人!还有,宛平县大牢那事,你给咱家处理干净点,那件事再爆出来,咱家也保不了你!” 崔呈秀惯会看脸色,见他怒气稍减,又道:“亲爸爸还不了解那些言官?惯会哗众取宠,蒙古人会为了几块肥皂,就投鞭南下? 亲爸爸别被那些御史骗了!” 魏忠贤年轻时候在老家,没少听老一辈人讲起,几十年前,蒙古人年年南下打草谷之事,心里对烧杀抢掠的鞑子,十分畏惧。 他说:“门店那个伙计,不能要了,那个掌柜,也要敲打敲打,以后与鞑子交易,要小心点,不要为了钱,再给老子惹祸。” 侯恂等十几人联名弹劾的结果,是棋盘街那家店,贴出告示来,在店里买了香水和肥皂的顾客,有不满意的,给退货。 并没有撼动崔呈秀分毫。 反倒是侯恂,从山西道御史,被贬为阳泉县氶,即日上任! 东林党在朝堂,又少了一名干将。 魏忠贤一不做二不休,借着天启六年春季的京察,照着《东林点将录》,把上面的东林一系,贬的贬降的降,扫出了朝堂。 朝堂成了阉党的一言堂,魏忠贤的耳根终于清静了。 这算是,一块肥皂引起的党争吧。 张蔷让阿宝给侯恂送了那份材料后,算是小小恶心了魏忠贤一把,同时,她也被阉党表现出来的气势,给惊住了。 什么叫一手遮天,这才叫一手遮天啊,与之相比,大明的几任权相:严嵩、张居正,还差了点。 “还得继续苟着!”她对阿宝说道。 “喵……嗯,天欲人亡,必令其狂!阉党之人,狂得没边了。”阿宝慵懒地闭着眼睛,跟个预言家似的。 腊梅花季已过,香水作坊不得不停工,张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搜索前世的记忆。 她前世最喜欢用的,是玫瑰香水,这时代,大明种的,多是月季,能制作香水的玫瑰,更是没有。 其他的香花,如兰花、茉莉,多在南方种植,她得不到鲜花。 正在唉声叹气,张泉来报:“刘掌柜来访!” 刘鸣谦难得来庄子上,张蔷在蔷薇宫的偏殿里接待他。 “什么风把刘先生吹来了?”张蔷坐在屏风后面,身后站着姜姑姑。 刘鸣谦由张泉陪着,站在屏风外面回话:“回娘娘,店里新得一批南洋来的香料,在下送一些来给娘娘制香用。” “哦,呈上来。” 张泉提进来一只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个小匣子打开,顿时异香扑鼻,只听刘鸣谦在屏风外道:“这个小匣子里,是龙涎香,产自爪哇国,极为难得,价比黄金。” 龙涎香,在后世,也是制作顶级香水的珍贵原材料,皆因它来自海里,是抹香鲸的排泄物,得到它要看缘分。 只听刘鸣谦又说道:“这块龙涎香,是南京一位商人,托在下送与娘娘的。” “哦,送如此重礼,他所图何事?” 第53章 新味道的香水 刘鸣谦说:“此人叫俞致和,南京商人,在北京、张家口开着几间南货店,也收购一些北地的药材、皮毛往南边销售。 福吉店开业那日,他发现了咱们的香皂和肥皂后,每个月都要往南京运送一批货回去,而且,每个月的订单量,越来越大……” 张蔷明白了:“他送如此重礼,是想在南京办厂?” 刘鸣谦没想到,裕妃娘娘如此敏锐,一下就看穿了喻致和的心思,话题转变得太突然,他都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只听张蔷又道:“到南京办厂,不是不可以,但这位喻姓商人的背景,刘先生了解吗?” 换句话说,他有没有资格,与皇庄合作? 刘鸣谦既然来说这件事,自然做好了全面的准备:“回娘娘,在下通过其他途径,了解过喻致和。 他跟在下一样,也是站到前台的大掌柜,据说,他身后,站着几家海商。 他的南货店里,长年销售舶来品,在下觉得这些信息是可信的,在下怀疑,他订的那些香水肥皂,大部分被卖到了海外……” 可惜锦衣卫头子田尔耕,投靠了魏忠贤,要不然,让锦衣卫查一查,什么都清楚了。 “他想怎么合作?咱们的方子和工艺,是不卖的。”张蔷先定了调子,她还没赚够钱,怎么能卖方子? 刘鸣谦一听裕妃娘娘松了口,忙回道:“喻先生说,条件由庄子这边定,他只要有利可图,就愿意承担建厂的全部费用,并且包销所有产品。” 为了搭上“皇店”这条线,喻致和也是下了血本,拿出了足够的诚意。 “刘先生怎么看?”张蔷要听一听刘鸣谦的意见。 刘鸣谦沉吟着,字斟句酌地说:“在下觉得,如果能保证配方和生产工艺不泄露,在南京建厂,是可行的…… 南直隶比北方富裕,市场比北直隶大……何况,南方还有海贸……” 张蔷听出来了,刘鸣谦是很希望在南京建厂的,于是她拍板道:“行,先建个肥皂厂,具体的合作细节,请刘先生与那边谈清楚。 庄子这边的师傅,和建厂的图纸,本宫来准备。” 刘鸣谦没想到,这么快就说服了裕妃娘娘,他还以为是要费好一番功夫呢。 他为了一瓶香水,跟夫人磨了好几天的功夫,夫人才同意他买一瓶来充门面。 建个厂子这么大的事,裕妃娘娘只用了两炷香的时间,就做了决定 …… 喻致和把那块珍贵的龙涎香送出去后,就守在鹤鸣茶馆里,满怀忐忑地等着消息。 他背后的东家,听说他搭上了京城皇店的掌柜,开心不已,这等于是变相搭上了皇家啊,以后进京跑关系,也有地方送礼了不是? 东家一高兴,就给他涨了一级工资,并承诺他,如果他能拿到肥皂厂这个项目,东家会让给他两个点的股份! 想想大半年来,他销往南京的香水和肥皂香皂,两个点的股份,一年下来,好大一笔钱呢,想想就令人激动。 为了能谈成合作,东家还拿出了珍藏多年的龙涎香! 他要是将此事办砸了,无颜回去见东家啊。 从早上等到下午,直到太阳偏西,才看到刘鸣谦那辆宽大的马车,停在福吉店门口。 俞致和忙迎下楼,就见刘鸣谦笑容满面地向他走来,远远地就拱手道:“恭喜俞大掌柜,事情成了!” 俞致和听了,高兴得忘了形,忙大步迎上去,一下子跨了两级楼梯,身后的长随还没反应过来,他一下子就摔趴在楼梯口的地板上了。 “哈哈哈,俞大掌柜不必行如此大礼!”刘鸣谦吓了一跳,一边调侃,一边上来扶他。 “要的要的!刘掌柜办事,小弟佩服,五体投地!”俞致和索性趴在地上透了一口气,自嘲道。 “大掌柜摔着没有?要不要请大夫看看?”说笑归说笑,刘鸣谦还是担心他摔伤了。 俞致和动动胳膊腿,没什么问题,他说:“没事,咱们楼上谈。” 蔷薇宫,送走刘鸣谦后,张蔷撤了屏风,再看他送来的那个箱子,除了那块龙涎香,还有一箱子上好的檀香。 “怎么把这香料给忘了?”张蔷一拍脑门,对姜姑姑道,“咱们的香水厂,不用停工了。” “娘娘要用这檀香来做香水?”姜姑姑很惊讶,裕妃娘娘怎么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张蔷拿起一块檀香木,放在鼻子下闻那香气:“檀香有提神醒脑、开胃止痛、健脾养胃的功效,同时它的香气优雅,而且可以长年供应,特别适合用来制作香水和香皂。” 说得姜姑姑心头火热,就要亲自下来提那个箱子,正巧张泉送了刘鸣谦回来,见状忙上前提起来,一路送到张蔷住的暖阁里。 “得找个石磨来,先将檀香磨成粉末状才行。”张蔷是个行动派,把张泉支使得团团转。 张泉本以为,娘娘会为南京建厂的事情操心,哪知道娘娘叫他到村子里去找一副石磨回来! 他领着两个小太监,到村子里转了一圈,郑里正却告诉他:“村子里只有用牛拉的大石磨,没有用来磨细粮的那种手推磨。” 石磨没找到,张蔷的兴致不减,一边吩咐去城里买,一面又让庄子里的石匠去找花岗石,万一买不到的话,就自己打制。 一边让人去请另一户木匠,拿来刨子,把檀香木刨成薄薄的刨花。 又用最初定制的那套小型蒸馏设备,亲自捣鼓了半天,到晚上一更时候,终于调配出十几瓶檀香型香水。 姜姑姑和阿清阿月,陪着她折腾到深夜,张蔷从提纯室出来,送给她们每人一瓶香水:“试试,香气怎么样?” 阿清迫不急待地拔开软木塞,滴了一滴到手腕上,把手腕在面前晃了晃,用鼻子使劲吸了吸:“香!比寺庙里夹杂着纸钱味道的檀香,纯净多了。” “明儿,送去给刘先生提提意见!”张蔷说。 刘鸣谦没想到,他没等到建厂的图纸,倒先拿到了新型香水,还没打开,先问价格。 “娘娘说了,檀香易得,这香水就卖十两银子一瓶,中等家庭的消费者也买得起,不像腊梅香水那样曲高和寡。” “这么便宜?”卖惯了腊梅香水,刘鸣谦觉得檀香香水的价格定得太低了。 张泉解释道:“娘娘说了,只要刘先生这边能保证檀香的货源,这香水,就能常年供应,庄子里要的是细水长流,不可竭泽而渔。” 英国公夫人试了这款香水,豪气地的挥手:“有多少货,尽管拿来!” 第54章 扩大新作物种植 二月底,福吉店和凤祥楼的腊梅花香水,已经卖断货,两家店里又推出的檀香系列产品,香水、香脂、香皂,与腊梅系列、桂花系列产品相比,更加物美价廉,且香气优雅。 特别是它提神醒脑的功效,令许多读书人趋之若鹜,内阁和六部里的许多官员,都喜欢带上它,伏案久了,拿出来闻一闻,香气淡雅,提神醒脑。 十两银子一瓶,对贫穷的读书人来说,也是天价,但对中产以上的士大夫,却也平常。 再说崔呈秀,费尽周折拿到香水和肥皂的制法,他在自家后花园里建了作坊,家里奴仆制作出来的产品,却始终达不到要求。 当他知道西郊皇庄,把于木匠一家送进宛平县衙后,高兴得哈哈大笑,想着把于家收为家奴,那于家二媳妇,不就能为他所用的吗? 真真是天助他崔某人啊。 谁知,那于木匠是个烈性人,逼着二儿媳妇撞墙,一家人宁愿回到匠作监,也不愿意到他家寻求庇护。 哼,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活该辈辈受穷,做他左都御史家的奴才,不比做个匠户强? 没有张屠夫,他就要吃带毛的猪了? 现在,西郊那边又推出了檀香系列产品,他的作坊里,连合格的肥皂都没制造出来,更不用说更复杂的香水了。 得想个什么法子,说服亲爸爸,把西郊皇庄谋到手呢? 亲爸爸不差这点钱,但是,卖官鬻爵只是一锤子买卖,哪里有香水肥皂这样日日有收入的东西好? 张蔷在庄子里,可不知道崔呈秀的算计,她很忙。 香水作坊恢复了生产,几十名工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三月开始,庄子里的两千多亩土地,又要开始播种,她准备尽量扩大三大新作物的种植面积。 她爹张十五,来庄子后没事做,老爷子十分不自在,主动要求押送一批玉米、番薯、土豆的种子,回张家村让人试种。 张蔷给装了十几辆车,正要让护村队员押送回乡,但庄子里也要春耕,正是离不开人,特别是青壮们的时候。 刘鸣谦听说后,请了胡定海带一队镖局来押送,他想给发小找一个结识裕妃娘娘的机会。 胡定海果然亲自带队来到庄子,张蔷看在刘鸣谦的面子上,隔着屏风,接见了他。 “听刘先生讲,胡东家的镖局在北直隶很有名,开业以来,从没失过镖?胡东家是个能干的人呐。”张蔷客气地问道。 “回娘娘,刘先生过奖了,都是道上的朋友给面子,并非胡某能干。”胡定海忙起身,恭敬地答道。 张蔷知道,就算别人再给面子,胡定海的交际应酬能力,也是很强的,走镖之人,要与官府、流民、军队、盗匪山贼打交道,在这个天灾人祸不断的乱世,很不容易。 “那也是胡东家长袖善舞,”张蔷道,“本宫委托胡东家的这批新作物种子,是极其珍贵的,万不可有闪失。 这些新作物,如能在涿州或北直隶传开,能救活无数的百姓。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屠,胡东家做成此事,功德无量啊。” “承娘娘吉言,小人定不负所托。”胡定海就差拍胸口保证了。 镖局的人走南闯北,最是能打听到许多民间的消息,张蔷本想托他关注一些难民、流民的消息,后来一想,双方第一次合作,不适合交浅言深,只能放弃。 郑里正派了一个老农,跟着张老爹回去,指导三大作物的种植,这些种子珍贵,早一年推广开来,多救一人也是好的。 张蔷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徐光启,在年初的京察中,被阉党撸掉,罢官回上海县老家,试种他的番薯去了,无法再来指导庄子里的生产。 去年,他的试验田多灾多难,先是下种迟了,长番薯的时候,又遇到干旱,他租的田地,没有西郊皇庄那么好的水源条件,加上底肥也不足。 但是,即便如此,徐光启的试验田,番薯亩产也达到了九百多斤,还收获了大量薯藤,用来喂牛马极好。 今年,徐氏试验田周边的村子,听说已经有农民出于好奇,开始种植三大作物,徐光启的努力,也算有了回响。 西郊庄子周边,全是京城豪强的庄园,那些高门大户里的主人们,见魏公公不待见裕妃母子,也故意减少了对庄子的关注,生怕与庄子的接触,引来魏公公的不满,给家族带来祸殃。 只有英国公世子张之极,上次以买种子的名义,拉了几车土豆回去,到了今年三月,被他和一帮纨绔子弟吃得所剩无几。 既然当着朱由校的面,说要在张家的庄子里种土豆,不种不是欺君么?他只好厚着脸皮,又来庄子里买种。 张蔷也不客气,两车土豆六百斤,收他五百文一斤,饶是张家不差钱,张之极也心疼得直嗟牙花子:“这几个土疙瘩,娘娘卖得也忒贵了一些。” 张蔷不客气地道:“省得拉回去,又被你吃掉了,这是种子,六百斤种子种下地,秋天你能收六千斤,到时候随你怎么吃。” 张之极发狠:“下官不吃了,下官卖给其他人,也卖五百文一斤!” 他那帮勋贵子弟,没少吃他的炸薯条,卖他们五百文一斤,不贵。 “娘娘,那个玉米,也请卖给下官一些,下官那不成气的儿子,自从上次吃了水煮玉米,就整日里吵着要吃,闹得下官不胜其烦! 下官准备在庄子里种它一片地,让小孩子解馋。” “行,玉米种更精贵,要一两银子一斤!”张蔷听到了屏风外面,张之极吸气的声音。 “那番薯……”张之极想,果然是把香水卖到三百两一瓶的裕妃娘娘,不知道世道艰难,就算北直隶灾害不断,一两银子,在四九城里也能买到一石麦子,这番薯,娘娘会开一个什么高价呢? “番薯是剪薯藤来繁殖的,这个,你不用买薯种,等庄子里的薯苗长起来,你派人来拉薯藤回去种就行了。”张蔷大方地说。 张之极的心情总算平衡了一些,拉着玉米和土豆种,心满意足地回家了,一路上还盘算着:堤内损失堤外补,明年,也找几户相熟的人家,把玉米种子卖到一两银子一斤…… 第55章 技术团队 再说喻致和,为了尽快在南京建厂,三天两头地往福吉店跑,与刘鸣谦一起,把生产、销售和利润分配的各个环节,反复推敲,直到两位生意场上的老手,都觉得十分完善了。 张蔷那里的资料和安排,还没有下来。 二人也不敢去催她,只得向送货的张泉打听:“娘娘几时派人来啊?” 张泉说:“这不是天?了么?我们娘娘在忙着种地呢,庄稼可耽误不得。” 俞致和很好奇:“娘娘还会种庄稼?一瓶香水,能买多少粮食!何需娘娘花精力去种地?” “俞掌柜有所不知,”张泉骄傲地说,“我们娘娘种的,可是南洋来的新作物,产量比传统的五谷杂粮高多了。 娘娘说了,将来,要将这些庄稼推广到全国,这些庄稼,能救大明百姓的命呢。” 刘鸣谦感慨道:“咱们娘娘,跟万岁爷一样,心里装着老百姓。” 俞致和忙捧场道:“娘娘心怀高义,非我等小民能望其项背……” 张泉安慰他道:“咱家知道俞掌柜着急,肥皂厂早一日建起来,就早一日赚到银钱。据咱家看到,娘娘也在抽时间画图呢,估计咱家下次来送货,就能带来图纸了。” 张泉三天送一次货,刘鸣谦和俞致和只好继续等待。 再说张蔷这边,每日调配几百瓶香水,确实很累,她决定把配制香水的工作,交给姜姑姑来做。 调配香水,要用到她手上的灵泉,她把灵泉水滴到一只碗里,把姜姑姑领进调配室,教她如何调制香水。 等姜姑姑学会手艺,能调制出合格的香水,已经到了四月中旬。 张蔷这才抽出时间,整理她陆陆续续画的图纸,前世,她投资过一间日化公司,公司下面有一间建国初期投产的肥皂厂,她是照着那个厂子的规模来设计的。 比庄子里的小厂子大多了,生产的肥皂和香皂,预计能供应整个南直隶的市场。 俞致和拿到图纸,第一时间派人送回南京,他还要等着庄子里派出的技术人员,一起接回南京。 张蔷在厂子里扒拉了许久,最后信得过的,还是张家村的族人,这天,她找张邦文来谈话。 张邦文负责皂化车间的管理,晚上又在宿舍里开办识字班,刚开始,只是张家村的年轻人,被张蔷逼着强制学习。 后来,村子里也有年轻人,舍得每月一百文的束修钱,来宿舍学认字,再后来,村里的小孩、匠户家的小孩子,也跑来学认字。 张邦文每月的副业收入,竟有三四两,超过了普通员工一个月的薪水,加上他管理岗位的工资,每月能挣八九两银子。 他爷爷虽然是族长,全家人干一年下来,也攒不下五两银子! 小伙子干得正起劲,已经写信回老家,准备明年把妻儿接出来,就算妻子不工作,他也养得起妻儿。 却被张蔷叫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十分惶恐。 今时不同往日,族兄妹的身份,已是天差地别,见面也要隔着一扇屏风。 “阿文哥,在厂子里可还适应?”见到族人,张蔷心里有种天然的亲切感,也许是原身的记忆吧,连语气也不自觉地放低下来。 “回娘娘,厂子里很好,一日三餐,不用挨饿,还能挣钱,族人们都感念娘娘的好呢。” “逼着他们认字,他们不会埋怨本宫吧?” “这是娘娘的恩赐,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埋怨?” 张蔷也不在意族人的态度,她说:“不识字就没机会,阿文哥,现在有个去南京的机会,你跟阿泉一样,是本宫最信任的人,又识文断字,本宫决定派你去……” 张邦文惊讶得合不拢嘴,他在庄子里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去南京? “是这样,”张蔷说,“本宫决定,在南京那边再建一个肥皂厂,派你去做技术指导,每月工资五十两,年终还有一笔奖金。” 张泉也在旁边说:“你不是一直想把嫂子和侄儿接出来么,这次去南京,你可以带上他们一起去,吃住在工厂里,不用你花钱。” 这么好的条件,张邦文心里已是千肯万肯,嘴上还是担忧地问:“我走了,识字班怎么办?谁来教?” 张蔷说:“阿文哥放心,本宫决定在庄子里办一所学校,请先生来教庄子里的孩子们识字,晚上继续办识字班,让年轻人识字。” 原来一切都安排好了,张邦文想到烟花三月下杨州,想到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江南,恨不得马上动身。 可是还不行,他得学会整套生产流程的操作,几个关键节点的关键配方,要牢牢记在心中,不可诉诸于文字。 还要带几个助手在身边,有些具体的工作,不可假手于外人,只能从族人中挑选。 他挑的,是头脑灵活,又肯学习的四个族侄。 听说去做助手,每月也有十两银子的工资,这一下,不用张蔷逼迫,庄子上年轻人读书识字的积极性,空前高涨。 下班后,不用三催四请,纷纷涌到识字班学习,希望下一次,机会也能砸到自己头上。 张邦文还要回村子里接妻儿,张蔷见他抽不开身,就请了胡定海,去张家村接来了他的妻儿。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已经是四月底,俞致和亲自陪着张邦文的技术团队,回了南京。 陈懋龄几人,见胡定海通过刘鸣谦搭上了皇三子,并且短短一个月,就接了两单生意,羡慕得不得了,往福吉店喝茶的次数,也更多了。 这一日,粮食商人陈懋龄,又来福吉店喝茶,听刘鸣谦说,裕妃性娘娘准备在庄子里办一间私塾,要请教书先生。 陈懋龄心里一动,忙问道:“三皇子还不到两岁,娘娘就要请先生啦?” “没有皇上的同意,谁敢教三皇子?”刘鸣谦忙打断他的话,解释道,“娘娘是要让村子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呢,听说,晚上还要办识字班,教年轻人识字。 不管是庄子里的佃户,还是厂子里的工人、匠人、护卫的军士,只要愿意识字,都可以到识字班学习。” 尽管二楼只有两个人,陈懋林还是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问:“大礼,你说,娘娘这是不是,在为三皇子……” 后面的话不好说出来,刘鸣谦知道他想问的是:娘娘这是不是在为三皇子培养班底? 第56章 裕妃两宗罪 刘鸣谦正色道:“寿之慎言!只因为生产扩张,需要识字之人,娘娘才开设的识字班,今日要找的先生,也只需要有秀才以上功名的人即可。” 陈懋龄连连点头:“明白明白,若是秀才的话,在下倒想向大礼推荐一人。” “说来”刘鸣谦为他斟上茶水,“只要合适,在下推荐他去庄子里面试,考不考得上,端看他自己的造化。” 能得到一个推荐的机会,陈懋龄已经感激不尽:“在下老家一位族侄,因家贫,来京投靠在下,希望挣些银钱,好继续攻读。 在下只好安排他在家里教授孩子们读书,因家里本来就请了一位先生,族侄时常不安,觉得白拿了在下的银子。 如能得大礼推荐,让他得到这份工作,在下感激不尽!” 钱庄的陈士章听说后,也推荐了一位妻子娘家的庶弟,来应聘先生。 张蔷听完两人的来历,索性都收下了,她也希望交好京城的大商家,她还有许多赚钱大计。 不幸穿成了朱由校的妃子,其他什么都别想了,只有银钱,能提供最大的安全感,所以,她要趁着还在庄子里的时候,多多赚钱。 哪怕客魏二人气焰熏天,再克扣她的月例,她也养得起自己,养得起长春宫的一帮子人,养得起小平安的护卫队。 多结交一位商家,就多一个合作的机会,这是她乐意见到的。 “试用期三个月,全格的留下。”张蔷对刘鸣谦道。 刘鸣谦不知道裕妃娘娘的想法,他还以为这是娘娘给他的脸面呢,他委婉地说:“娘娘不用看在下的面子,按庄子里的要求考察他们,留下可用之人,另一位交给在下带走,他们也不会有怨言的。” 只会怪自己学业不精。 “没关系,既然请了先生,就把白天的孩子班与晚上了成人班分开,两位先生教起来,也没那么累。” 张蔷找了一处靠近村子的院子,办起了私塾,两位二十多岁的先生住在学校,从庄子里,找了一家佃户老两口,负责看大门和维护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两位先生发的是肥皂厂的饭票,一日三餐在肥皂厂的饭堂里吃饭。 刚开始,两人极度不适应,觉得他们是读书人,怎么能跟做工的工人在一口锅里搅食呢。 后来,看食堂里的伙食不错,就是娘娘身边的张大管事,有时候也来饭堂里吃饭,二人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二人在饭堂受到特别的礼遇,每次去饭堂,都有学生抢着上前,接过他们的餐具,跑到队伍前面为他们打饭,排得长长的工人队伍里,没有一人提意见。 大家都说:“天地君亲师,理应先给先生打饭。” 二人这才找回了做读书人的感觉。 张泉把厂子里的这些事,当笑话讲给张蔷听,张蔷听了,只是一笑,她可不想去普及众生平等的观念,她没时间。 因为,崔呈秀这次,给她找了一个大麻烦。 去年八月,锦衣卫头子田尔耕,护着朱由校到西郊皇庄为三皇子庆生的时候,打听到西郊皇庄的三样新式作物,是张蔷从徐光启那里弄来的,他还见到过徐光启到庄子里观察三种庄稼的长势。 并且,他打听到,徐光启还多次到庄子里指导生产。 这个消息,让崔呈秀欣喜不已,他立即跑到魏忠贤那里报喜,说他终于找到把裕妃赶出西郊皇庄的办法了。 魏忠贤见庄子里的香水实现了全年生产,福吉店的批发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福吉店成了北直隶生意最好的皇店,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少华,你有几成把握?让张氏身败名裂?”魏忠贤狂妄地说,“只要你找到足够的理由,咱家就能说服万岁爷把张妃移出西郊皇庄。 大不了,给她换一个更大、更远的皇庄……” 崔吴秀得了亲爸爸的默许,开始在朝中上窜下跳起来。 不几天,有御史杨维垣首先上章,攻击裕妃张氏,在西庄私自结交外臣徐光启、开皇店与民争利两宗罪。 大明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定,但这也分时候,前朝万历帝登基时,只有八岁,李太后居乾清宫教养小皇帝,支持、参与了张居正改革,那时候,没有人提后宫不得干政这条祖制。 但张蔷这个时侯不行,朱由校正值青年,能正常处理国家大事,张蔷又是个没根基的妃子,单是结交外臣这一宗罪,就足够将她打入冷宫了。 有了杨维垣带头,那些找不到机会巴结魏忠贤的御史和给事中们,像是闻到腥味的苍蝇一样,纷纷上书弹劾裕妃张氏。 在魏忠贤和内阁大臣们的默许下,不到三天时间,弹章就把乾清宫的御案堆满了。 魏忠贤做足了功课,这日,伺候着朱由校吃完早餐,劝着他来到乾清宫,装着为难的样子,指着御案上的折子对他说: “万岁爷,裕妃娘娘在西郊皇庄,动静委实闹得大了些,您看看,连结交外臣这样的事,娘娘也敢做。 裕妃娘娘仗着有三皇子,违背祖训,引起朝堂不安,看看,这些都是弹劾娘娘的折子呢,老奴也压不住了,不得已才请万岁爷来商量,如何把这件事压下去?” 朱由校见御案上山一样高的奏折,皱着眉头上前,随意抽出一本看了看,又抽出一本看看,连看了四五本,他生气了,坐到御椅上,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眉头说: “全都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徐光启去西郊庄子指导新作物的生产,共去了四次,朕去庄子上休养的时候,他还陪着朕去地里转悠,看庄稼来着。 他每次去庄子,都是郑里正接待的,怎么就与裕妃交结了?” 魏忠贤一时无话,他没想到朱由校不仅知道徐光启去庄子的事,还亲自接见过徐光启。 但他脑子转得很快,立即附和道:“还好万岁爷知晓这件事,还了裕妃娘娘一个公道,否则,老奴就要被他们骗了……” 朱由校也奇怪,他一本本地拿起御案上的折子,打开看看后面的署名:“为何在这个时候,众御史要群起而攻之?徐光启已经被撤职回乡,朕的裕妃,规规矩矩地在西郊种地,碍着谁了? 既然如此,就把裕妃母子接回长春宫来吧,省得有人叽叽歪歪地有意见。” 魏忠贤猛地上前,大声道:“万万不可!” 第57章 朱由校暴怒 魏忠贤的气势,吓了朱由校一跳,他坐在御椅上不由得往后仰,有些无措地问道:“伴伴!怎么啦?” 魏忠贤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收敛了气势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组织自己的语言: “万岁爷忘了?四皇子刚出生的时候,张天师就曾说过,四皇子体弱,要好生将养,特别要禁止宫外之人的冲撞…… 裕妃母子……在宫外待了近两年,这突然回宫,就怕冲撞了四皇子…… 听那张天师说,须待四皇子满三周岁,三魂六魄全都归位,不惧任何邪秽后,后宫才可进来外人…… 万岁爷为此,不是还下了旨,宫里这三年,不能进新的宫女和太监么? 老奴的意思……待四皇子满了三岁,魂魄稳了,再将三皇子接回宫来。 到时候,两位皇子才能互相护佑,健康成长啊。” 这一篇谎话编下来,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也出了一背的冷汗:好险,着点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那裕妃借机回宫了。 客氏在侧殿里,听到魏忠贤的辩解声,也端着一盅甜品,来到御书房,她霸道地说:“万岁爷,你要是接那张氏回来,老身这寿命啊,都要被她气得短寿两年!” 朱由校忙安慰她:“妈妈放心,把裕妃接回来,也是住在后宫,妈妈平常不往后宫去,不见她就是了。” 客氏见自己在朱由校心中的份量,越来越轻,她说的话,朱由校都不怎么听了,心里不安,更加不能让张氏母子回来了。 “万岁爷,您就是不听老身之言,也要听听张天师的话吧?”她说,“万岁爷已经折了两个儿子,不能再让四皇子有任何闪失了……” 朱由校烦躁起来,把御案上的奏折,一股脑地推到地上,大叫道:“她母子在庄子上,你们又弹劾她接交外臣,朕要接回她母子,你们又说冲撞了四皇子! 朕到底要怎样安置她母子,你们才放心?” 朱由校的情绪,很不稳定,推倒那些折子后还不解气,又跳起来,在那些折子上踩上几脚,还不解气,捡起一本折子,哗啦撕得粉碎,狠狠地掼在地上。 然后,他一转身,走了,转过正殿,往后殿的木工坊跑去。 魏如意忙跟了过去。 魏忠贤和客氏,都被朱由校刚才爆发的脾气吓住了,他们还从没见过朱由校发这么大的火。 客氏埋怨道:“明知道万岁爷心心念念地,就是想接那张氏回宫,你又何故去招惹那张氏?” 魏忠贤不服气地说:“她在庄子上结交外臣,犯了众怒,咱家也救不了她!” 客氏呸了一口,说:“呸,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是看上那庄子上出产的香水和肥皂了,想给你那些侄子外甥们,弄一条财路! 你的侄孙鹏翼、侄儿良栋都还在襁褓之中,就又是封侯,又是太师,生下来就领朝廷的俸禄,你还不满足,天下的财路,都要收到你魏家的手中吗? 别忘了,没有老身当初的极力推荐,你还不知道在那一监当差呢。 现在涨本事了,把老娘的话当耳旁风,非得让万岁爷把那张氏弄回宫来,恶心老娘! 老娘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让你的干外孙,有朝一日能当上太子? 你要有本事,直接弄死那母子俩得了,每次都打蛇不死,反被蛇咬……” 魏忠贤见客氏发了怒,忙上前扶她坐下,一边为她顺气,一边劝道:“咱家也没想到,一提到张氏母子,万岁爷就发如此大的脾气,咱家的处置方案,还没有跟万岁爷讲呢。” “你准备如何处置那张氏?依老娘的意思,干脆让她永远闭嘴得了……” 魏忠贤想到枕头上那封警告信,后背就发凉,他辩解道:“处置掉一个张氏很容易,但那庄子,是万岁爷赐给三皇子的。 只要三皇子还在,那庄子就到不了咱们手中!” 客氏再狂,也不敢当面说出杀死三皇子的话来,她问:“你有什么处置办法?” 魏忠贤说:“咱家本来一片好心,想给张氏母子换一座更大的皇庄,或者,换一座西山上有温泉的皇庄,万岁爷又不听咱家的话……” 客氏霸道地说:“老娘不管,只要不把那母子接回宫里,随你们处置!” 魏忠贤见朱由校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只好去找崔呈秀另想办法。 他就不信了,他堂堂九千岁,搞不定一个后宫妃子! 再说朱由校,在木工坊里呆坐一阵,也没心情做木匠活了,又不想去御书房里面对那些奏章,便起身往坤宁宫走去。 小太监魏如意见他要去见皇后,忍不住提醒他道:“万岁爷……” 朱由校闻言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两眼要喷出火来:“狗奴才,你也要阻拦朕!” 魏如意忙缩了缩脖子:“奴才不敢……” 朱由校憋着一口气,跑到坤宁宫,不待宫女们通传,就进到张皇后起居的东次间。 见张皇后正在看书,他讪讪地走过去,问道:“阿嫣,在看什么书?” 张皇后忙起身迎接他,拉着他的手到南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回万岁爷,臣妾在看《赵高传》。” 朱由校闻言,半天不吱声,皇后最是遵守规矩,她虽然不干政,却在以这种方式,劝他要小心魏忠贤坐大。 何需皇后劝诫?他现在就感觉到,他的朝堂,已经被魏伴伴一手掌控了,他是天子,富有四海,却连心爱的妃子和儿子,都接不到身边来,这个天子,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他比他爷爷万历皇帝,还要悲催,他爷爷和郑贵妃,还能在宫中相守,他却连看望裕妃的机会也没有! 想到此,朱由校不禁悲从中来,他拉着皇后的手哭道:“朕自幼失母,父皇把朕和信王交给西李抚育,西李对朕兄弟,非打即骂…… 朕和信王,并没有师傅教导,根本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帝王…… 朕的父皇,即位不足两月就薨逝,父皇为朕选的辅政大臣,老的老,错的错,如今,竟无一人在身边…… 朕十六岁即位,万份惶恐,幸好有魏伴伴和客妈妈日夜伴在身边,朕不信他们,又信谁去……” 说到此,朱由校哭倒在张嫣怀里,张嫣也陪着他,早哭成了泪人…… 年轻的帝后二人,在坤宁宫里抱头痛哭…… 坤宁宫管事的胡嬷嬷,忙把宫女太监们,打发的远远的,自己守在殿门口,陪着抹眼泪。 却说魏忠贤,没有从朱由校那里,得到处置张蔷的旨意,又被客氏骂道:“老魏,老娘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你有胆子把汪烧饼的功劳揽到你族侄族孙们的头上,一口气庇荫了十几人,那时候你怎敢做的? 现在,为了一个宫女出生的张氏,却畏首畏尾起来,不敢下旨了?” 第58章 意外 在内阁的默许下,弹劾裕妃张氏的事件,进一步升级,让人意外的是,朝臣们的关注点,被三样新作物,成功地带偏了。 言官们的折子上说,裕妃张氏,是受了徐光启的蛊惑,因为徐光启哄骗裕妃说,那南洋来的土豆和番薯,能亩产十石,就是那玉米的亩产量,也要高过小麦和高粱。 许多人好奇,徐光启说的,是不是真的?真要是那样的话,弄点种子回老家去,这天灾人祸的,也少饿死点人不是? 可惜徐光启被罢职了,于是许多人跑到西郊皇庄,想看看新式作物,到底长的什么样子,是不是真有言官们说的那样高产。 张蔷因为弹章之事,一律不准外人进入庄子,将护村队员派出去巡逻,把来看庄稼的人们劝返。 有人不甘心地问:“听说庄子里的土豆和番薯,能亩产十几石?” 护村队员们骄傲地说道:“可不?咱庄子水源好,底肥施得足,去年,最好的地块,番薯亩产两千多斤呢。” “乖乖!”听得人们不断咂舌,又好奇地问,“那番薯,什么味道?好吃不?” “怎么不好吃?又香又甜……” 带队的队长一边驱赶人群,一边说:“现在刚种下去,还没有收成,等九十月份,收获的时候再来,到时侯庄子里会出售一些种子,要买的请早……” 谁知,这天晚上,庄子里刚种下去的土豆,就被人偷了两亩地,连播下的玉米种,也被人从土窝子里抠了出来…… 护村队只好分成三班倒,不分白天黑夜地巡逻,又把村子里的狗牵上,还真逮住了几拨来偷种子的人。 护村队教官吴应元,负责审训小偷:“你们是哪里人?知不知道,到皇庄偷窃,是死罪?” 那几个小偷一听死罪,吓坏了,忙招供道:“回军爷,小人是冯阁老的家奴,咱们家冯阁老,想看看那新式庄稼,长什么样儿……” 吴应元给气笑了:“冯阁老?既然要看,就堂堂正正地来庄子里看得了,为何要派人来行偷窃之事?这岂是一位阁老能干出的事? 你莫不是想抬出阁老来吓唬本官的吧?给我打,狠狠地打!不打他不说实话。” 吴应元早得了吩咐,承认自己是附近的农民还好一点,教训一顿就给放了,要是声称是哪家官宦家里的人,就往死里打! 护村队员们可做不来衙役那种打板子的手段,他们打的板子是实打实的,一板子就打得那人吱哇乱叫,喊道:“小人们真是冯阁老家的人!只因皇庄里住着裕妃娘娘,阁老他老人家要避嫌,这才差小人们来庄子上买些种子回去……” 吴应元冷笑道:“阁老明明让你们来买种子,你们为何要来地里偷?知不知道,佃户们种这几亩地,要花费多少功夫?你们轻轻松松就给刨了…… 口供让他们签字,送宛平县衙去!” 宛平知县头痛不已,十几天,西郊皇庄就送来了八九拨偷盗之人,一问,这些人都是京城里高官豪族的家奴。 他是三生不幸,附郭京城,拼着得罪上司的风险,他只好把卷宗和人犯,送往京兆府…… 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宛平知县只好派出壮班衙役,来庄子里守护庄稼,又怕被弹劾私下里结交后妃,又要上折子为自己声辩。 崔呈秀没想到,他自以为准确无误的一击,却被三样新作物给带偏了,不但没有将张蔷母子挪出西郊皇庄,还让他的亲爸爷承受了陛下的怒火。 说穿了,崔呈秀在党附魏中贤之前,只是一个七品的巡按御史,虽然爬到了左都御史的高位,也只是魏忠贤身边的一条狗,朝堂上的政治斗争手段,还差得远。 加上他选择的对手,是裕妃张氏,任何人对上皇家,天然地就处于劣势。 现在倒好,随着西郊皇庄的新作物被人们熟知,香水和肥皂也产自西郊皇庄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 有心人终于明白,九千岁一党,这是看上人家下金蛋的母鸡啦,要想把西郊皇庄据为己有呢。 很多人忌惮三皇子是朱由校的大皇子,未来有很大可能立为太子,便绝了跟着落井下石的心思,有些上了折子的人,开始后悔起来。 被崔呈秀说动,第一个上折子的杨维垣,更是后悔不已,他知道,裕妃娘娘记不住其他人,肯定记得住他! 得想个什么法子,补救补救呢? 几经打听,他听说福吉店的掌柜刘鸣谦,是裕妃娘娘亲自挑选的心腹之人,便想着如何搭上刘鸣谦这条线,请他给裕妃娘娘递个话,说上折子参她,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是受人指使的。 再说刘鸣谦,裕妃娘娘刚被弹劾的时候,他很是惶恐了一阵,还是张泉带来裕妃的话,让他安心做生意,不用理会朝堂上的热闹。 “娘娘说了,让你安心做事,娘娘的背后,站着万岁爷呢,魏忠贤再嚣张,他也是皇家的奴才。”张泉说,“咱们娘娘,自有法子治他。” 如今内阁,从首辅到阁臣,都尊称魏忠贤为厂臣,只有张蔷不拿他当回事,直呼魏忠贤。 刘鸣谦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却又听说庄子里的新作物种子,不停地被人偷盗,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 直到听说宛平县派了衙役去守庄子时,才稍稍放心。 这天,开钱庄的陈士章来看他,在陈士章之前,镖局的胡定海、粮商陈懋林、棉布商周坦、丝绸商苏应璧,纷纷来看望他。 给皇家打工,名声和待遇是没得说,但风险也大啊,几位朋友,生怕他卷入朝堂上的争斗,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今日,陈士章却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惊吓。 陈士章一来,就苦笑首说:“前几日在天津卫,昨日才赶回来,想不到北京城,还真是热闹啊。 在下还为你担着心呢,昨日,却被人强拉着去应酬了一番……”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个包袱,推到刘鸣谦面前:“这是昨日的朋友,托在下递给你的,请你把里面的折子,递到娘娘跟前,有人要向娘娘请罪。 里面有付给在下的两百两银子,还有付给你的两百两银子,你一并收下……” 刘鸣谦起身,为他斟了一杯茶,并不看那包袱,而是正色说道:“如今朝议汹汹,皆言裕妃娘娘结交外臣,定之,你糊涂啊! 这折子一旦递上去,这后宫结交外臣之言,正好被坐实,娘娘一旦获罪,你我这些居中传信的商人,九族不保啊! 别人躲都躲不及,你怎么还上赶着往枪口上撞呢?” 第59章 保命之道 陈士章闻言,吓得手里的杯子哐当一下,掉桌子上,茶水倾倒出来,眼看着就要打湿桌子上的包袱。 刘鸣谦拿起那包袱,塞到他怀里,急声道:“快去,快去,谁给你的,还给谁去!这哪里是朋友?这是要害你性命的仇人啊。” 陈士章抱着那包袱,如同抱着一包点燃的爆竹,转身就往楼下跑去,他比俞致和还惨,一脚踏空,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刘鸣谦闭上眼不忍直视,店里的伙计见状忙来扶他,刘鸣谦也赶下楼,见他摔得五迷六道的,忙吩咐跟他来的长随:“快快把你家老爷送到医馆里去!” 那长随吓坏了,不由得问道:“我家老爷刚上楼,就摔下来?” 刘鸣谦喝道:“废话忒多!先送医馆,看看你家老爷摔着哪里没有!” 陈士章缓了过来,他呻吟着往外边走,对着长随道:“不,先去岳家……” 刘鸣谦这才知道,有人买通了他的岳家,把他拉进这个旋涡里来了。 商人,不了解朝堂斗争的波谲云诡,以为就是传句话的事,太天真了,朝堂里的水,可比商场深多了,哪怕是积年老臣,跌跟斗的也比比皆是。 商人最多找个靠山,好好做生意赚钱就是,陷进朝堂之争,那是自寻死路。 “唉,”他送陈士章出门坐车,一边劝道,“字之兄摔的这一跤,算是小的啦,真有那一天,陈家还要摔大跟斗……” 陈士章忍着周身的疼痛,勉强拱了拱手道:“多谢刘兄救命之恩……” 杨维垣辗转托人,送出去的银钱和书信,又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来,急得他坐立不安,不时地跑到崔大人的值房去打听,询问九千岁打算怎样处置裕妃母子? 魏忠贤见事情闹得这么大,反而不敢矫旨处置张蔷了,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只好下令给锦衣卫,要把在上海老家种番薯的徐光启,抓回来治罪。 裕妃有天子护着不好下手,徐光启一个罢掉的官员,他还治不了? 而处在政治漩涡中心的张蔷,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杨维垣上第一封折子的时候,英国公府的张大夫人,就来庄子里进货,把这个消息,通报给了张蔷。 张蔷一听就明白了,那些人这是,打起了庄子的主意,妄想拿到庄子,就能把庄子里的两间工厂收入囊中,坐在家里数钱了。 做的好梦! 不过,她对朱由校没有信心,她也要防着朱由校被这些折子吓到,从而听信魏忠贤的摆布,真给她挪个地方,造成两间工厂停产,损失就大了。 虽然魏忠贤就算拿到庄子,也得不到香水和肥皂的配方,生产不出香水和肥皂,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成果,被人破坏。 另外,她也要给刘鸣谦等跟随她做事的人,一些安全感,让他们知道,就算魏公公贵为九千岁,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她思考了许久,张于想出一个避重就轻的法子来。 于是,朝堂上弹章满天飞的时候,英国公一系的勋贵,开始带节奏,把关注的重点,从结交外臣,放到新作物上来。 并不断地勋贵家的家奴,带头跑到西郊庄子上来看新作物,加上张之极一帮子勋贵子弟,在各种场合吹嘘:炸薯条如何如何美味,蒸番薯如何如何甘甜,煮玉米如何如何清香…… 闹得好事者们,纷纷跑到庄子里来看新作物,庄丁们一阻拦,人们就更加好奇了,于是开始偷盗…… 一系列操作,成功把舆论的风向,给带偏了。 刘鸣谦到底不放心,送走陈士章后,他坐着马车,亲自来到庄子里,向张蔷汇报了上午发生的事:“在下也没问他,是谁托他来请罪的,就把他打发回去了。” “刘先生做得对,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授人以柄,以后有人再为朝堂之事来找先生,先生可一概回绝,后宫不得干政,咱们安心挣点银钱而已。” “在下省得,”刘鸣谦隔着屏风,让张泉递上来一只匣子,“这是店里四月份的收入,在下顺便带来了。” 张蔷让姜姑姑接过匣子,她问道:“过几日就是端午节,伙计们的赏赐,都准备好了么?” “娘娘仁慈,都备下了,准备初四下工后就发。”刘鸣谦恭敬地回道。 回到后院,姜姑姑把匣子里的银票和帐册拿出来,核对了一遍,高兴得合不拢嘴: “娘娘,四月份赚了三万五千两百三十两,其中香水、香露和香脂,赚了一万三千一百五十两,洗涤系列产品赚了一万一千五百两,余下的是店里卖香料赚的钱。” 俞致和搭上福吉店后,刘鸣谦从他那里,进了许多畅销的香料摆上柜台,产品结构比原来更合理、更全面。 加上从掌柜到伙计,都不再像原来那样盛气凌人,不仅留住了以前的老客户,还增加了不少新客户。 “比上月增加了一万两?”张蔷也很高兴,“香水这种奢侈品,真是暴利啊。” 檀香系列香水面世后,庄子里的收入也稳定下来,不再像去年那样忽高忽低。 张蔷一高兴,就决定给员工发福利,正好张泉送了刘鸣谦回来,张蔷吩咐他:“去吩咐里正,杀十头猪,不,十五头,庄子里、工厂食堂、护卫营,各送去五头,让大家伙开开心心过节!” 消息一出,庄子里一下子沸腾起来,人们只听说过杀猪过年,哪里听说过杀猪过端午的? 一派热闹中,张蔷却开心不起来,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香水刚出来的时候,还只有崔呈秀惦记,半路抢劫、进庄子抢人、收买内奸,每次伸出的手,都被她狠狠地剁掉了。 现在,连魏忠贤也惦记上她的庄子,居然给她扣了个结交外臣的罪名,这是要整死她的节奏! 魏忠贤要是知道她还替孙承宗传过折子,不用弹章,直接就能处死她。 虽然她暂时把朝臣们的关注度,转移到新作物上面来了,但她知道,等这波热度一过去,魏忠贤肯定会再提起这个话题来。 到时候,她如何应对? 光之英雄说过:遇到事情,不能坐以待毙! 魏忠贤的依靠,是朱由校,她张蔷的依靠,是平安和朱由校,她比魏忠贤还多一张牌,怕他个毛线! 思来想去,还是要把朱由校抓在手里! 想到此,她又吩咐:“杀二十头羊、十口猪,再去摘几筐新鲜的番薯叶,给万岁爷和皇后送去。” 是的,张蔷已经解锁了番薯嫩叶的新吃法:蒜蓉炒番薯叶、上汤番薯叶,已经成为庄子里的畅销菜,工厂的食堂里,每次一推出来,总是最先被抢光。 庄子里的佃户们,多在自家的菜地里种上一片,专门掐嫩尖做青菜,比到田野里采野菜,方便多了。 她送点庄子里的特产进宫,在朱由校面前刷刷存在感,这是保命之道。 第60章 预兆 朱由校收到嫩绿的番薯叶,立即吩咐御膳房,用裕妃说的法子做出来,送到坤宁宫,他要与皇后娘娘一起品尝。 朱由校吃到简单烹饪的番薯叶,觉得十分开胃,就吩咐给后宫妃嫔们都送一碟子去。 又特意吩咐给魏伴伴、客妈妈各送一筐去,请他们也尝尝这新奇的蔬菜。 皇后见他吃得开心,就提议道:“臣妾听说这番薯,极易种活,只要一根薯藤,掐了藤尖上的嫩芽,过几日又能长出新的嫩芽来。 万岁爷既然喜欢,臣妾就在院子里种上一垅,既能观赏绿叶,又能做菜,一举两得!” 说得朱由校来了兴致,竟派坤宁宫总管太监王应昌,亲自到庄子上,找到张蔷,剪了一筐薯藤回来,与皇后两人,亲手种在了院子里。 自此,三天两头来照看番薯藤,看着嫩绿的薯苗,几天就抽出新芽,朱由校高兴得手舞足蹈,竟把木匠活也丢到一边去了。 却说,任贵妃是魏忠贤的干闺女,又生下四皇子,宠冠后宫,见朱由校来得不像以前那么勤了,不由得气闷。 一打听才知道,皇后居然用一根番薯藤,就把朱由校拴在了坤宁宫。 再打听,番薯藤是从西郊庄子上剪回来的,她就更气了,那个张蔷,就是故意的! 坤宁宫能种,她景阳宫也能种啊,于是,她抱着四皇子,直接跑到乾清宫找朱由校,说她也要种番薯。 朱由校种上番薯苗后,见那青葱的藤蔓充满了生机,一天一个样,心里欢喜,也不计较任贵妃擅自闯到乾清宫的错了,痛快地答应道: “行,让魏伴伴去处理,东西六宫,给每个宫里送一筐藤蔓,让大家种着玩吧。” 任贵妃更气闷了,她这是,为大家谋福利来了? 后宫的嫔妃们听说后,纷纷拔掉院子里的花草,改种薯藤了。 京城的贵妇们有样学样,纷纷在花园里种起了薯藤,三寸长的一截薯藤,成了琉璃厂花草市场上的新宠,居然被炒到了二十文钱一棵苗。 西郊皇庄卖番薯藤,居然小赚了一笔,这却是张蔷没想到的,这件事,让她看到了上行下效的影响力,为她日后推行新政,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这是后话。 魏忠贤更气闷,他掀起朝堂风云,以为凭那些弹章,就能把张氏压垮,哪知道,他的处置方案还来不及说出来,张氏仅凭一把番薯叶,就翻了身。 东林党百用百灵的法子,到他魏忠贤这里,怎么就行不通了呢?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谋算西郊庄子的事情,而是关系到他魏忠贤的脸面问题了,他堂堂九千岁,连一个不受宠的宫妃也对付不了。 他还有什么面子?还怎么带队伍? 不行,且等徐光启押进京来,再罗织罪名,到时候,有徐光启的口供和签名,看万岁爷还怎么包庇你! 来庄子里剪薯藤的小太监,趁人不注意,偷偷塞了一张纸条在张泉的手里,只说了两个字:“张胜!” 张泉一听,忙把纸条塞进袖子里,等送走宫里的人,才急急忙忙来到蔷薇宫,把纸条掏出来给张蔷看:“阿胜送出来的,怕不是有急事?” 张蔷用阿宝顺回来的银子,救了张胜后,从没与他联系过,没想到,这时候他送消息来了。 张蔷展开纸条,只有几个字:徐光启即将被押解回京! 张蔷惊出一身冷汗,魏忠贤果然不会放过她,要利用徐光启来构陷她! 回想起六君子案的惨烈,再想想原身饿死在夹墙之中场景,她不由得心里发冷,汪文言不肯攀诬六君子,还不是被打死以后,还被强行按了手印? 制造冤案,是魏党的拿手好戏。 再说,是她主动找到徐光启,讨要三样新作物种子的,说起来,徐光启是受了她的牵连,遭了这无妄之灾。 略一思索,一个计划在她脑海中形成,她对张泉说:“我得救徐大人。” 张泉点头:“您吩咐。” 张蔷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北京城就发生了大事。 到了五月,阿宝表现得十分烦躁,张蔷还笑话它:“想你的花花了?” 花花是张蔷前世闺密的猫,阿宝的女朋友,两猫好得蜜里调油,阿宝跟着她穿越后,看这时代所有的猫,都不如花花。 花花成了阿宝心中的白月光。 阿宝摇头:“喵……本猫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波动,好像要发生地震一样……” “我的天,你是认真的阿宝?” “喵……” “哪里安全?皇宫?庄子?还是两处都不安全?” “喵……本猫在庄子里巡视了一圈,发出越靠近东边,空气中的波动越强烈……” “那就是京城要出事啦?皇宫有没有事?”张蔷记得,天启朝有七年时间啊,如今才是天启六年! 哦呀呀……草!她怎么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天启六年,大爆炸! 哪一天啊,不急,慢慢想…… 想不起来,不想了,肯定是这几天!不管了,先通知朱由校和张皇后…… 等等,朱由校是生病死的,张皇后更是活到了大明亡国那一天,说明他们不会有事! 先通知刘鸣谦吧,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找来的掌柜,以后还有更重要的生意交给他,可不能折在这场事故里。 还有,要通知英国公一家,没有英国公家的力挺,上一次的坎,她就过不去。 张泉出去办事了,急切间找不到人,只得找方正化,派两个护卫,骑马去城里报信。 “带家人和朋友,出城避祸?”刘鸣谦吓坏了,一瞬间想到了生死,冷汗噌地流了下来,脸色惨白,后面的话都问不出来了。 护卫见他这样,忙补充道:“娘娘说,是天灾,所以要出城躲避,往东边走!要快!越远越好!” 刘鸣谦闻听是天灾,脑子才清明了一点,还知道掏银子给两个护卫打赏。 护卫见他的手抖得厉害,忙伸手接过两锭银子,嘱咐他道:“刘先生快下去安排吧,娘娘特意交待,要把胡镖头的家人带出城去。” 刘鸣谦连连点头,也顾不得做生意了,让伙计关了门:“回家过节去!带家人们出城走亲戚去……” 护卫到了英国公家,世子张之极一听:“什么,娘娘要我家去通州的庄子上待几天?什么意思? 这位大哥,你确定娘娘不是邀请我们去西郊的庄子上过节?” 护卫:“确定!娘娘的原话!世子快去安排吧……” 张之极一头雾水,还是把这个不靠谱的消息,告诉了爹娘。 英国公张维贤捋着大胡子下了决定:“既是娘娘说的,咱们家就去庄子上过节吧,顺便看看那些新庄稼长得如何了。 前日在宫里,万岁爷请本公吃了一道清炒番薯叶,咱们也去庄子上掐来试试。” 当天下午,英国公一家人,就带着家丁仆从,到通州的庄子上过节去了。 城里几家勋贵听说后,也纷纷拖家带口的,去自家的庄子上过节! 再说刘鸣谦,虽然慌得不行,还是把福吉店里的现银和账册,用箱子装了,放到马车里,准备带在身边,万一有什么闪失,也好向庄子里交账。 护卫特意嘱咐他,不得声张,以免引起恐慌。 旁边的店辅,见他一大早的就关店,纷纷跑上去打听:“刘掌柜,今儿才初四,店里就放假了?” 刘鸣谦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是啊,伙计们乡下来的,早点放他们回去过节!” 刘鸣谦回家,先给三间当铺的员工放了假,又通知了几家亲朋好友。 有的人家不信,派人来打探详细情况的时候,刘家人已经出城去了。 第61章 大爆炸 张蔷不知道大爆炸的具体时间,只得日夜抱着平安,把阿宝留在身边,万一有事,阿宝也能提前预警。 惶恐不安地过了端午节,到五月初六,自凌晨起,连阿宝也紧张得浑身发抖,张蔷只得用背袋,把平安绑在胸前,腾出手把阿宝抱进怀里,不停地安慰它:“阿宝,别怕……” 阿宝不停地拱,终于拱进了平安的包袱里,它觉得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平安也感受到了阿宝的不安,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地哭闹,宋妈妈和姜姑姑,包括阿清阿月,谁也哄不好他。 姜姑姑担心地问:“三皇子是不是生病了?” 平安虽然出生在风雨中,却从未生过病,外人都以为是奇迹,还当真他是元始天尊座下童子下凡,百病不浸,只有张蔷知道,那是她手指上那几滴灵泉水的功劳。 “没事,昨晚没怎么睡,哄哄就好。”张蔷带着平安和阿宝,来到院子里,一边散步,一边哄娃。 突然,她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闷雷声,从地面滚过,吓得她大叫起来:“地震啦,快到院子里来!快!” 她的尖叫,不仅惊动了姜姑姑几人,连院子外面站岗的方正化,也一闪身,嗖地一下,就窜到她身边。 张蔷不等他问出声,就喊道:“快去通知所有人,撤到空地上去,快!” 众人也听到了闷雷声,方正化嗖地一下,又窜出去了,张蔷只看到一道残影…… 张泉刚从房间里跑出来,张蔷就叫他:“学堂!族人!快!” 张泉来不及说话,飞快地跑了出去!娘娘唯一的兄弟,还在学堂里念书呢…… “快!捂上耳朵……”张蔷只有两只手,死死地捂住平安的两只耳朵。 再看阿宝,这家伙本来立着的两只耳朵,居然折了下来,紧紧盖住在头皮上,自动闭起来了! 姜姑姑见她腾不出手来捂耳朵,忙上前,伸出双手,把她的两只耳朵给捂得严严实实。 庄子里的人,也听到了越来越响的闷雷声,纷纷跑出屋子来看究竟。 只几分钟的时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张蔷觉得心脏都被震碎了…… 宋妈妈几人,更是被震得坐到地上,捂着张蔷耳朵的姜姑姑,被震得摇摇欲坠,她硬是凭着顽强的意志,站在张蔷身后不倒。 随即,就看见京城方向,升起一团蘑菇云,带着火焰和黑烟,越升越高,跟张蔷前世看到的原子弹爆炸后产生的蘑菇云,一模一样! 耀眼的火光,逼得大家不得不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再睁开,北京城已经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灼热的气浪扑来,掀得众人站不稳,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 张蔷顾不得其他,先看怀中的平安,由于张蔷捂得结实,小家伙没受什么影响,只是地面的震动,加上娘亲跌倒,让他受了一点惊吓。 张蔷抱紧他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平安没事……,阿娘在此……” 阿宝紧闭的耳朵也打开了,雪白的身子不再颤抖,它拱出平安的包袱,从柱子上,三两下就跳到房顶上,伸长脖子向京城方向望去。 然后,又飞快地跳下来,躲进了屋子里。 只几息功夫,院子里噼里啪啦地开始掉东西下来,一截手臂掉到阿清面前,小姑娘一看,啊地惊叫一声,吓晕过去了。 “快!到屋里去!”张蔷发一声喊,率先爬起来,朝屋子里跑去。 爆炸带来的震动,并没有影响到庄子里的房子,张蔷才放心地躲了进去,却也只敢站在门口,预备着随时跑路。 方正化带着一队护卫,从走廊上转了过来,关切地问:“娘娘,三皇子没事吧?” 方正化挑选的内操军,有半数是太监,能到正院里值守的,也是这些太监,其他的护卫,只能守在院子外围。 除非发生了刺杀的大事,那些正常人护卫,才能进到院子里来。 平安从她胸前伸出小脑袋,见了方正化,亲切地叫道:“伴伴!伴伴!” 是的,张蔷准备让方正化做平安身边的大伴,所以从小就教他,叫伴伴。 方正化的脸色瞬间柔和下来,柔声道:“平安啊,别怕啊,有伴伴在呢。” 此时,天空中跟下雨一样,落下无数的东西:树木、石头、土块、残肢断臂、头颅、内脏……也分不清是人的还是动物的。 一棵碗口粗的柳树,连根,枝条上的叶子被撸得精光,却挂着无数的碎布条,从空中直直地落在院子里,立了一会儿,才轰然倒地。 屋顶上的琉璃瓦,被砸得噼里啪啦地响,张蔷很怕来一大石头,把正殿的房子砸塌了,她只敢站在宽大的门坊下面,目前看来,只有这里最安全。 在如此天灾面前,人类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管是高贵的皇子、娘娘,还是低贱的佃户,一样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空中的落物,直到一个时辰以后才慢慢变少,张蔷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张泉拉着张狗儿,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声音都吓得变形了。 “娘娘……佃户村……有屋子被砸塌了,里面有人……” “快救人啊,你跑回来干什么?”张蔷一听急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埋怨道。 方正化一步跨过来拦在她身前:“娘娘,照顾好平安,咱家安排人去帮手。” 姜姑姑也上来拉住她:“娘娘,让方公公去处置……” 张蔷站得累了,不顾形象地坐在门槛上,有气无力地问:“塌了几间房?” 张泉跑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伸着脖子,艰难地说:“不……不知道……只听见村子里的人喊叫……房塌了房塌了,快救人快救人!” 姜姑姑给张泉端来一杯茶,茶都冷掉了,张泉也顾不得,仰头喝干,这才说道:“厂子里无人受伤,娘娘放心。” 张蔷点点头,见他身边脸色惨白的张狗儿,如今叫张杨的便宜弟弟,关切地问道:“阿杨,你没事吧?” 张杨哇地一声哭了,张泉哆哆嗦嗦地说:“有颗人头,掉他面前了……” 张蔷也没有多的语言安慰他,只好说:“都过去了,不怕……不怕……” 姜姑姑为她端来一杯冷茶,担忧地说:“不知道宫里有没有受灾,万岁爷和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城里的灰尘开始漫过来,正午时分却宛若黄昏,让张蔷想起了刚穿来的那个上午,心里升起阵阵寒意。 第62章 万岁爷应该去乾清宫坐镇 紫禁城,镜头回到辰时,朱由校正在乾清宫吃早餐。 突然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餐桌上的碗碟,全都跳了起来,随后摔了一地,乾清宫的梁柱被震得嘎吱嘎吱乱响,震落的瓦片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伺候朱由校用膳的小太监还没有反应过来,朱由校就大叫一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向后面跑去。 魏如意反应过来,连忙追了出去,见朱由校正在往建极殿飞奔,魏如意忙跟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喊:“保护万岁爷!” 被震得东倒西歪的侍卫们,这才从地上爬起来,随他追了过去。 一行人跑到建极殿,一名侍卫被房顶上掉落的琉璃瓦砸中脑袋,立即倒地不起。 魏如意吓坏了,忙拉着朱由校,躲到一张宽大的御案下:“万岁爷,别跑了,危险!” 侍卫们也来到殿里,团团围在御案旁,频频抬头,预防着房顶的瓦片随时掉下来。 朱由校这才感到双腿发软,很没形象地坐到了地上,这才来得及问话,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发生了何事?” 魏如意也不知道,只好说道:“估计是地震……万岁爷不要慌,奴才们在呢。” 此时,客氏从乾清宫侧殿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惊慌地大叫:“校哥儿!校哥儿!” 朱由校对侍卫道:“快去人,保护客妈妈!” 侍卫长只好安排一名侍卫:“去,保护奉圣夫人!” 不一会儿,魏忠贤带着东厂珰头许显纯、御马监掌印王体乾、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身后跟着一群东厂番子、内操军和锦衣卫,呼啦啦地朝乾清宫跑来。 在乾清宫没看到朱由校,询问小太监,知道朱由校往后面跑了,一群人又沿着走廊,呼啦呼地往建极殿追来。 魏忠贤边跑边喊:“万岁爷!万岁爷……” “是魏伴伴!”朱由校听到魏忠贤的声音,这才从御案下钻出来,迎着魏忠贤跑去。 “伴伴,发生了何事?”朱由校迫不及待地问。 魏忠贤急切地问道:“万岁爷,您没事吧?” 他身后众人见到朱由校完好无损,松了口气,呼啦啦全跪下了:还好,万岁爷还活蹦乱跳的。 王体乾等人都心照不宣,九千岁把他们召来,就是要预备着,万岁爷要是出了意外,他们就要控制宫门,扶任贵妃的四皇子上位! 只听朱由校焦急地回道:“朕无事,伴伴快去查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魏忠贤低头行礼道:“估计是地震,咱家这就去处置,万岁爷先回乾清宫歇着。” “快去!快去!朕去皇后那里。”朱由校说完,转身跑了…… 留魏忠贤一干人,在风中凌乱。 坤宁宫,张皇后正在指挥救人。 原来,坤宁宫的外墙正在修缮,爆炸发生后,正在足手架上施工的十几名工匠,连人带架子,全被掀翻,人摔在地上,足手架压在人身上。 有几人还在呻吟,有的已经没有声息。 张皇后顾不得天空中还在掉物,忙吩咐救人。 总管太监王应昌,吩咐胡嬷嬷照顾好皇后娘娘,他则带着众太监,去宫墙外抬架子救人。 朱由校跑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他吓坏了,一边喊着“阿嫣、阿嫣!”一边跑过来。 张嫣听见朱由校的喊声,也从殿里跨出来,迎着朱由校跑去,边跑边喊:“万岁爷,臣妾在此!” 帝后二人在坤宁宫的大门口相遇,四目相对,互相打量,见对方都好好的没受伤,不由得喜极而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万岁爷,你怎么来这里啦?” “朕担心你,来看看你。” “不,万岁爷,臣妾没事,此时此刻,万岁爷应该坐镇在乾清宫,处理外朝的大事……” “外朝之事,有魏伴伴处理呢,朕已经让魏伴伴去处理了。” 张嫣无语,想了一会儿,又劝道:“万岁爷是大明的定海神针,臣子们见不到万岁爷,会心里不安,要提防宵小趁机作乱。 有万岁爷在乾清宫镇着,宫里才安稳,京城才安稳,大明才安稳啊。 去吧,咱们是皇帝和皇后,万岁爷去乾清宫坐镇,臣妾去照管后宫。” 拉着朱由校的手,依依不舍地送出坤宁宫,吩咐魏如意:“好生照顾万岁爷!” 魏如意早已叫来了朱由校的轿辇,听到皇后吩咐,忙点头哈腰地答应着,半扶半抱地,把朱由校拖上轿辇,抬去乾清宫当镇宫之宝。 张皇后自去处理后宫事宜不提。 却说事故发生时,内阁和六部堂官,刚开始上班,在各个值房里开始办公,骤然发生的地震,和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让许多人瞬间失聪,心脉受损。 被当场震晕倒地的人不少,同僚及书吏皂班忙上前搭救,连拖带扶地把人弄到院子里,生怕屋子倒了再把人压在里面。 所有人都跑出值房,就看到了京城西南边,王恭厂那里,冲天而起的蘑菇云。 “完了!”内阁值房外面,顾秉谦顿脚道:“快快快,去看看陛下是否无恙?” 说完,也不待众人反应,撒腿朝乾清宫跑去! 亏他老胳膊老腿的,居然跑得那么快,众位阁臣反应过来,也跟着他跑起来,半点没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士大夫风度。 朱由校被张嫣劝了回来,一走进乾清宫,只见魏中贤正坐在殿内的一把太师椅上,对着王体乾几人指手画脚。 见到朱由校理来,魏忠贤赶紧起身,关切地问:“万岁爷,你怎么来了,咱家正要安排人去查看,到底发生了何事呢。” 朱由校点头:“伴伴辛苦了,朕来等几位阁老,伴伴通知阁老们没有?” 魏忠贤脸色一滞,他还真没有,别看他平日里把司礼监管理得井井有条,一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他真不知道怎么处置。 他正想着如何回复呢,有番子来报:“阁老们到了。” 事态紧急,几位阁老匆匆行完礼,又转头给魏忠贤行礼,口称“厂臣”。 朱由校焦急地问顾秉谦:“首辅大人,发生了何事?” 顾秉谦毕竟是老官僚,处理政务还是很有经验的,他说:“陛下,当务之急是查清事件真相,救济灾民!” 与不知所措的魏忠贤,高下立判! 朱由校找到了主心骨,立即下旨:“着工部、都察院并科道、巡城御史、五城兵马司、厂卫的都督管事,速赴王恭厂巡视灾情,组织救火救民,不许稽迟!” 旨意一下,各部立即行动起来。 魏忠贤也找到了方向,把王体乾、话显纯、田尔耕三人打发出去,各自负责一块,他则守在朱由校身边,给他壮胆。 朱由校见各方都行动起来,这才瘫坐在龙椅上,准备透一口气。 就见景阳宫的一个太监跑进来哭道:“万岁爷不好啦,四皇子不好啦!” 第63章 朕的平安 朱由校一听,魂都吓掉了一半,起身就往景阳宫跑去。 魏忠贤也惊骇不已,四皇子可是他与客氏,将来掌控后宫的希望,这一出事…… 来不及多想,他忙追了上去,跟在后面喊:“万岁爷,坐轿辇!” 太监们忙抬着轿辇追上去,朱由校也跑累了,转身坐进轿辇:“快!快跑!” 太监们只好跑起来,顾不得路上的灾害现场,闷着头往景阳宫飞奔。 “朕的皇儿在哪里?”朱由校几步跨进大门,往正殿飞奔而来。 张皇后已经在殿里了,她截住朱由校:“万岁爷勿急,龚太医正在诊治。” 任贵妃见了朱由校,飞过来扑到他怀里大哭道:“万岁爷,咱们的皇儿他……他晕过去啦……呜呜呜……” 张皇后呵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别影响太医把脉!” 魏忠贤也黑着脸瞥了任贵妃一眼,不满地道:“娘娘是如何照顾四皇子的?” 任贵妃一下子不作声了。 众人等在东次间,不一会儿,白发苍苍的龚太医从里间出来,见到朱由校和魏忠贤,忙要上前见礼。 “不用见礼,先说说皇儿的情况!”朱由校焦急地说。 龚太医只好拱拱手,这才说道:“回陛下,四皇子惊吓过度,心脉受损严重,待微臣开一付镇定安神的药剂,先调养着吧,唉!” 众人一听,心都凉了半截。 朱由校愣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拉着皇后的手,急切地说道:“三皇子……三皇子……朕的平安……快,派人去庄子上,看看朕的平安有没有事?” 魏忠贤正要上前阻拦,就见朱由校双目赤红,跳起脚来喊道:“快去!” 张皇后也用少有的严肃语气对魏忠贤喝道:“魏公公,还不快去!想急死万岁爷啊?” 魏忠贤不敢怠慢,忙下去安排人,只听朱由校又喊道:“把龚太医带去,万一有事,好及时诊治!” 龚太医一听,忙回道:“微臣这就回太医院拿点药,省得来回跑耽误事儿。” “快去快去!”朱由校嚷道。 送走魏忠贤和龚太医,朱由校被张嫣扶着,去东暖阁看儿子。 四皇子已经八个多月,穿着大红色的锦缎衣袍,映得胖胖的小脸愈发苍白,小小的人儿跟睡着了似的,十分安详。 朱由校拉起儿子的小手,平日里,儿子的小手,总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指,借着他的力量,在炕上一下一下地蹦达。 此时,儿子的小手软软的,不知道握他的手指了。 朱由校心疼得流下泪来:“炅儿,不怕,父皇在呢,你快快好起来,父皇还跟你玩儿……” 任贵妃在旁边,已经哭晕过去,被扶到炕上,与四皇子躺在一起。 张皇后也陪着朱由校流泪,太监宫女们,谁也不敢上前劝解。 直到魏忠贤转回来,交待已经派人往西郊庄子上去了,请万岁爷移驾乾清宫休息。 连番的惊吓,已经让朱由校心力交瘁,他起身往外走,一出景阳宫的正殿,来到院子里,抬了几次脚,正要上轿,却一下子晕了过去。 景阳宫里又一阵鸡飞狗跳,众人只好把他抬进东次间,放在软榻上,掐人中,请太医,忙得不亦乐乎。 却说,魏忠贤派去西郊庄子上的人,正是王体乾的一队内操军,王体乾要在宫里坐镇,他身边的小太监张胜,主动请缨,要求带队去城外查看情况。 王体乾拨了一队五十人的内操军,人人骑马,交待道:“万岁爷和九千岁担心三皇子,你等速去速回。” 龚太医不会骑马,张胜给他安排了一辆马车。 可惜,此时的北京城,一片灾难现场,街道上洒满了杂物,人们呼叫着在街道上狂奔,马车根本走不了。 张胜没办法,只好把老太医扯到自己的马上,好在他身体轻盈,马儿还驮得动两个人。 一路走来,满大街的末世景象。 房倒屋塌,不知有多少,一家大小,立在倒塌的房子上痛哭,让人不忍直视。 好容易走到西长安街,只见万众狂奔,人流堵住张胜的队伍,根本走不了。 有人边跑边喊:“不得了啦……象房里的大象发了狂,奔到街上来啦……” “快跑啊……大象来啦……” 远处隐隐传来大象的怒吼,张胜估计,象房里的十几头大象,全都跑出来了,这些受到惊吓的庞然大物,在街上乱窜,不知道要踩死多少人! 驯象员也奈何不了它们,还不知道驯象员有没有在爆炸中活下来…… 普通人见了大象,只有逃跑的份,张胜一声令下:“勒转马头,从东门出!跑!” 几十人被人流裹挟着,往东城跑去。 张胜带着队伍,从东便门出城,绕到南城,绕到城西,越往城西,房屋倒塌越严重。 到了西便门附近,现场更是惨不忍睹:房屋树木,都夷为平地,幸存的人们,男男女女,皆赤身裸体地茫然奔跑,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被爆炸激起的气流,瞬间剥去,不知飞向了何处…… 张胜有任务在身,不便在此久留,只好硬起心肠,调头走掉。 到了皇庄,已经是初更时分,庄子里却灯火通明,无人敢睡。 张胜见到张泉,来不及说别的,先问:“三皇子有没有事?” 张泉见他带着一支队伍,摸不透他的来意,只疑惑地瞪着他:“你来做什么?” “咱家奉万岁爷的旨意,来探望三皇子和娘娘。”张胜把龚太医从马背上扶下来,“万岁爷怕三皇子受到惊吓,特派龚太医来诊治。” 龚老太医快被颠散架了,颤颤巍巍地好久才站稳,他也急切地问:“这位公公,三皇子没事吧,快扶老夫去看看。” 老太医很着急,四皇子眼看着没救了,三皇子离得远一些,应该没事吧? 张泉对老太医十分恭敬:“回太医,三皇子无大碍,难为太医跑一趟,请跟咱家这边走。” 张胜这才放下心来,让五十人的队伍原地待命,他和张泉,扶着老太医往蔷薇宫去。 一路上,只见灯火灼灼,护卫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得笔直,警惕地盯着来人。 来到蔷薇宫正殿,张蔷穿着家常衣裙,身后站着姜姑姑,早已等在那里。 张胜和龚太医上前行礼,张蔷温言问道:“万岁爷和皇后娘娘还好吧?” 张胜道:“回娘娘,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安好,万岁爷惦记着三皇子,特派奴才带龚太医来探望。” 张蔷见朱由校果然无事,如原本的历史一样,这才放心,起身领着龚太医往东暖阁走来。 张胜也要跟进去,他要看看三皇子的真实情况,回去才好向万岁爷交差。 方正化一步一趋地跟在他后面,让他很有压力,这个老方,真是个死心眼,难道他会去害三皇子? 三皇子朱慈煌,小名平安,正躺在炕上熟睡,脸色红润,小鼻子一扇一扇的,盖在肚子上的小被子一起一伏,睡得十分香甜。 第64章 平安回宫 三皇子的旁边,正卧着一只雪白的狮子猫,见人有进来,立即躬起身子,双目炯炯地望过来。 张胜一下子望到它蓝色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一股寒意,忙移开目光,去看三皇子。 他很惶恐,一只猫而已,眼神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好在自己对三皇子没有恶意,他觉得,自己但凡有点邪念,那狮子猫定会扑上来撕咬自己。 龚太医示意大家不要出声,他伸出手,搭上平安的手腕,渐渐地,脸上浮起欣慰的笑容。 “恭喜娘娘,三皇子很好!”他说,“连镇惊安神的药也不用喝。” 张蔷心中了然,爆炸发生以来,她已经给平安喂了三次灵泉水,小平安便慢慢地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了。 看完小平安,几人来到东次间,张蔷吩咐道:“太医和张公公赶路辛苦,姜姑姑去安排饭食,阿泉去安排住宿的院子。” 二人领命下去,张胜听到裕妃娘娘叫张泉“阿泉”,却叫自己“张公公”,想起那是他们乡下同辈兄弟姐妹之间的称呼,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娘娘待张泉,果然是不同的…… “发什么愣呢?”张泉用手肘捅捅他,“说说京城的情况,哪里出事了?” 张胜摇头叹息:“估计是西南角,王恭厂那一带,惨啊……” 安顿好龚太医,张胜瞧着四下里无人,这才悄悄向张泉说道:“景阳宫的四皇子,不行了……” 张蔷听到这个消息,半晌无语,只能暗自庆幸,庆幸客氏和魏忠贤,联手把自己赶出紫禁城,母子二人因祸得福,逃得一条性命。 …………………………………… 乾清宫,朱由校听说裕妃母子安好,稍稍放下心来,却又骂道:“为何不将她母子接回宫来?如此大灾,留他们在庄子上,如何 应对?” 张胜很委屈,您老人家也没有下旨啊。 顾秉谦和冯铨、施凤来三位阁臣正在乾清宫值班,他们也知道四皇子受了严重的内伤,估计救不活了。 而今三皇子是朱由校唯一的儿子,再不能出意外,三人都知道魏忠贤的心思,但现在也顾不得了。 顾秉谦起身奏道:“陛下英明,如今多事之秋,应该把裕妃娘娘和三皇子接回来,在宫里,总方便照顾一些。” 冯铨和施凤来见状,只好也起身附和道:“是啊,应该接回来……” 魏忠贤不好亲自拒绝,派人找来任贵妃,让她来阻止朱由校。 任贵妃哭哭啼啼地跑来,不顾太监和侍卫们的阻拦,一头闯进乾清宫,扑到御案下哭道:“万岁爷,你要把三皇子接回来,克死我们的孩儿吗?” 朱由校见她不顾体统,当着三位阁臣的面,就敢大哭大闹,简直比当年的郑贵妃还要嚣张,不由得勃然大怒,拍着桌子站起来斥道:“贵妃,你过分了! 谁蛊惑的你?说三皇子克四皇子的?你自己没有照顾好炅儿,倒怪起别人来了! 炅儿是朕的儿子,平安就不是朕的儿子了吗? 今儿谁闹也不好使,张胜!” 巴不得自己变成透明人的张胜,忙上前跪倒:“万岁爷!” “你去,把裕妃母子,连长春宫的一班人,全给朕接回来!谁敢再闹,关了她的宫门,禁足一个月!” 朱由校从来没有,用如此严厉的态度对待任贵妃,也许是恼恨她没有照顾好四皇子,把两日来积攒的邪火,全发在她身上了。 任贵妃吓得连哭也忘了,魏如意忙上前扶起她,好心好意地劝道:“娘娘回去吧,四皇子还等着您照顾呢。” 客氏和魏忠贤见她被赶了出来,又听说朱由校发了火,二人不便进去,客氏只得劝说任氏道:“万岁爷才二十一岁,你还会有孩子的,那小儿回来也翻不起浪来。” 任氏哭道:“干爹,炅儿他……连药也喂不进去啦……” 魏忠贤好不容易得了个干孙子,他想着,迟早要说服朱由校立四皇子为太子,到那时,谁还撼得动他老魏? 可惜,一场爆炸,鸡飞蛋打,他也很怪任氏没照顾好四皇子,此时也没有好心情对她,只得说道:“回去照看好四皇子吧,都这时候了,不要心疼,喂不进去,就撬开嘴灌! 只要能救活四皇子,咱家保你做太后!” 如此狂妄,将皇权更替,视为掌中游戏,权阉魏忠贤,果然名不虚传。 结果,任氏刚回到景阳宫,就听到四皇子薨逝的消息,她跌倒在地,昏死过去。 魏如意又急急忙忙地跑回乾清宫报信,朱由校闻言沉默不语,瞬间老了十岁,鬓边的发丝,眼看着变白起来。 顾秉谦吓坏了,他活了六十多岁,还没有见过有人瞬间苍老的样子,他忙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魏忠贤和客氏顾不得其他,扑进门来,见到朱由校的样子,吓得大哭起来:“万岁爷……” 顾秉谦一声大吼:“吵什么?快传太医!扶陛下去暖阁!传皇后娘娘来照顾陛下!” 连下三道命令,把乱成一团的太监宫女和侍卫们,指挥得团团转。 魏忠贤到底是心性坚韧之人,一跺脚,上前抱起朱由校,往后面的暖阁里送去。 张皇后只比太医晚来一步,见到朱由校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哭道:“万岁爷,这是怎么啦?” 太医一边给朱由校扎针,一边说道:“禀娘娘,陛下这是急火攻心,迷了心智,你快引他哭出来,哭出来就好啦。” 魏忠贤在旁边解释道:“回娘娘,四皇子刚才薨了,万岁爷一听就急了……” 朱由校听到“四皇子”三个字,眼睛轮了一下,张开嘴要哭,却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太医说:“好啦,吐出来就好啦。” 张蔷母子,回到长春宫已经是黄昏时分,一回宫,顾不得休息,先来乾清宫看望朱由校。 朱由校虚弱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张皇后守在床边,不时地抹眼泪。 魏如意带着张蔷母子进来,方正化走到寝宫门口,被拦在了门外。 张蔷上前行礼:“娘娘,三皇子回来了!” 张皇后接过平安,又哭又笑,拿额头去亲他:“平安!平安!还记得娘娘不?” 平安望着张皇后,好一会儿,似乎想起来了,他咧开嘴笑,伸手去抹皇后脸上的泪水:“娘娘!娘娘……” 平安的声音,吵醒了朱由校,他睁开眼睛。 张蔷见到他鬓边的白发,心下恻然,这是现实版的一夜白头啊,她上前行礼:“万岁爷,平安回来啦。” 第65章 天子的责任 朱由校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张皇后抱着平安,张蔷只好上前扶住他,拉过一只枕头,在他背后垫好。 平安望向朱由校,张蔷教他:“平安,叫爹爹!” 平安已经长出了十八颗乳牙,他张着嘴叫:“爹爹!爹爹!” 十分清楚。 朱由校跟做梦似的,直到张皇后把平安的小手放到他手里,他才一把抱过平安,哭泣道:“平安……平安……朕的儿子……” 四皇子的薨逝,让他更珍惜这个灾难中活下来的儿子,此时抱着平安,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喜极而泣。 皇后一边为他擦眼泪,一边劝道:“万岁爷别吓着平安……” 朱由校听话地点头:“平安回来,朕就放心了,皇后,把东次间收拾出来,朕要与平安住在一起。” 皇后为难地说:“万岁爷,平安太小,还需要裕妃照顾……” 朱由校固执地说:“平安不在眼前,朕不放心,让裕妃跟平安一起住。” 因为朱由校生病,内阁安排了人员值班,今日值班的,是首辅顾秉谦和阁臣冯铨,还有魏忠贤。 朱由校的要求,皇后无法决断,便让人请三人进来商量。 魏忠贤首先不同意:“万岁爷,三皇子和裕妃娘娘舟车劳顿,乾清宫太吵闹,怕影响三皇子休息。 咱家已经让人,将长春宫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正该让三皇子和裕妃娘娘回去休息。 明日一早,再让三皇子来陪着万岁爷吧?” 冯铨也附和道:“九千岁说的有道理,小孩子吵闹,影响陛下休息,太医说陛下的病,要静养。” 朱由校满怀希望地看向顾秉谦,顾秉谦低下头说:“且让裕妃娘娘陪三皇子回去休息,明日让人在侧殿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再让三皇子搬过来不迟。” 这明显是在打太极,但朱由校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点点头同意了。 “传膳,朕要和皇后、裕妃母子一起进晚膳!”见到儿子,朱由校的病也好了一大半,终于感觉到肚子饿了。 顾秉谦三人只好退了出去,魏忠贤让人去传膳。 客氏一直守在侧殿的值房里,听见传膳,忙要把自己给朱由校炖的燕窝送进去。 魏忠贤走过来拦住她:“今儿不用你忙,他们一家四口吃饭,那几位没资格享受你做的饭。” 客氏一听,冷笑一声,拉着魏中贤,转身进了值房,扬起头说:“老娘做的菜,不是谁都可以吃到的,你来,万岁爷没口服,咱们吃,这两天闹得,饭也没好好吃一餐。” 朱由校的寝宫里,魏如意在炕上摆了张炕桌,小太监提着食盒进来,往上摆饭菜。 炕桌太小,三个大人一个小孩的饭菜摆不下,魏中意只好又摆上一张炕桌。 平安估计是饿了,看见摆饭,从朱由校的手上挣扎出小手,指着炕桌说:“吃饭……吃饭……” 张蔷把他放在朱由校的左手边,靠墙,不怕他掉下来。 张皇后坐在朱由校的对面,张蔷站在炕下,为三人布菜。 朱由校指着炕沿说:“阿蔷也坐下,让他们来。” 平安有一套自己的吃饭装备,包括一件带围篼的罩衣、一只木碗、一只木勺,守在乾清宫外的姜姑姑,早托小太监带进来了。 帝后二人,好奇地看着张蔷给平安穿上罩衣,给平安装了半碗米饭,平安端着碗,指着一道虾仁炒蛋:“蛋!蛋!” 三双筷子,同时夹起炒蛋,往他碗里放,平安也不客气,闷头干起饭来。 平安又看上了清汤鱼丸里雪白的丸子,用木勺指着嚷嚷道:“圆圆!圆圆!” 张皇后笑道:“这孩子,还知道这是圆的呢。” 有了平安的带动,朱由校也吃了一碗米饭,精神比刚才好多了。 碗筷撤走,朱由校对室内的太监宫女说:“你们都下去,朕要和三皇子玩会儿。” 魏如意一挥手,领着众人出去了。 张皇后这才问道:“裕妃,你们回来了,庄子怎么办?” 张蔷说:“还要请万岁爷原谅,我把内操军留在庄子上了,只带了方正化等六个人回宫。” 朱由校满不在乎地说:“应该的,听说有人去庄子里偷庄稼?多留点人看守,人不够的话,朕再给你派人!” 张蔷忙婉拒道:“如今城里、宫里乱糟糟的,也需要人,暂时不用派了吧。” 提起这个话题,帝后二人都沉默了,许久,朱由校说:“昨日晚间,西城巡城御史李灿然上折子说:“塌房一万九百三十余间,压死男妇五百三十七名口……” 张蔷摇头:“臣妾觉得,伤亡人数,绝不止这些。” 张皇后也说:“是啊,单是在紫禁城里做活的工匠,就有两千多人从架子上掉下来,西城那么大的地方,怎么可能只伤亡几百人?” 朱由校也不相信:“朕已经批示,让他们核实后再报上来。” 皇后劝道:“万岁爷,您还在生病,那些事交给顾大人他们去操心吧。” 张蔷却不同意:“臣妾觉得,如此灾害面前,万岁爷应该担起天子的责任,积极面对,迅速安排救灾工作。” 张皇后提醒道:“裕妃,后宫不得干政。” 张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张嫣,形势十万火急了,还抱着老祖宗的教条不撒手!朱由校现在需要的,不只是女人的温柔,他最需要的,是作为一个帝王,如何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他需要身边最信任的人,帮他出个主意,正是因为张皇后在关键时刻谨守规矩不干政,才让朱由校身边的魏忠贤得了便宜,成了一手遮天的九千岁。 朱由校摆摆手,表示不要紧:“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不要紧,阿蔷,说说,朕要如何面对?” 这个时候,张蔷也不想藏拙了,想起进城来,一路上看到的惨烈场景,她想,要是在前世,政府的救援队,早开进灾区了。 “一、维稳,灾后有人会趁着混乱,到处捡便宜,最终引起打砸抢事件,造成社会动荡,影响甚至阻碍官府和民间救灾。 乱世用重典,五城兵马司、京兆府、厂卫、各坊市都要组织力量,加强巡逻,保护居民财产安全,防止宵小趁机作乱。 二、救人,倒塌的房子里,肯定埋有活人,立即组织人手,把他们抢救出来,需要的时候出动京营的兵马参与抢险,医生和急救药品要准备充足,确保受伤的人员都能得到救治。 三、安置灾民,组织难民们投亲靠友,暂时住到有条件的亲戚朋友家里去,无亲友可靠的,应该搭建临时的棚子来安置灾民,朝廷要施粥救济。 四、安葬逝者,夏天到了,人和牛马的尸体容易腐烂,要清理出来及时掩埋,省得传播疫病。 五、防疫搞疫,大灾之后有大疫,全城用生石灰消毒,饮水煮滚后再喝,准备药村以应对疫病。” 朱由校听得眼睛都直了,从昨天到今天,他只下了一道彻查灾害原因的旨意,内阁也按他的旨意,而置了人手。 却至今没有收到一份,如何进行灾后处置的折子。 “快!”朱由校对皇后说,“把阿蔷说的这些,都记下来,马上找顾首辅来商量,明儿一早就安排下去。” 这也是张蔷同意回来的原因,她亲历如此大的灾难事件,不可能袖手旁观,她要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张皇后拿来纸笔,亲自执笔,把张蔷的几点意见都写了下来。 “重要的是先行动起来,不要讨论来讨论去,没有一个计划是完美的,早一个时辰行动,就多救一些人!”张蔷补充到,最怕官僚们讨论来讨论去,耽误了七十二小时最佳抢救时间。 朱由校看着张皇后娟秀的小字,点头说:“两位阁老和魏伴伴都在宫里值班,朕立即找他们来商量。” 张蔷想了想,值班的两位阁老,都是阉党成员,宫里万一有事,魏忠贤可以一手遮天,这可不行。 她又劝道:“万岁爷,历来宫中有事,值守的除了阁老外,还有勋贵一系的人啊,臣妾认为,万岁爷应该下旨,让英国公也来值守。” 第66章 英国公回京 张皇后没想到裕妃如此大胆,刚才的建议,算是关心万岁爷,帮他出出主意,做为家人,还说得过去,现在,竟然还直接干起政来。 她哪里知道,天子的家事,也就是国事,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 她看着朱由校的脸色,正色劝道:“裕妃……” 张蔷压低声音道:“娘娘别担心,说起来,咱们后宫嫔妃,才是万岁爷的家人,自然比外臣和太监们都要亲一些。 咱们不为万岁爷打算,还能指望外人?” 张皇后想起上次与万岁爷在坤宁宫抱头痛哭,朱由校对她说的,先帝走得太快,根本来不及为他安排老师,教导他如何做一个君王的话,就沉默下来。 朱由校把平安抱到怀里,开心地说:“阿蔷说得对,是朕疏忽了,这就传旨,让英国公也入宫值守。” 朱由校又问了一些细节,把张蔷提出的灾后处置方案,从五大条,补充到了十几条。 夜深了,平安犯困,张皇后劝朱由校道:“万岁爷,平安犯困了,让他回去休息,明日再来陪你?” 朱由校依依不舍地,将平安交给张蔷,又得到了灾难处置方案,心里有了底,感觉自己的病也好了,精力充沛,便说:“皇后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明日再来,朕要召阁臣们商量救灾之事。” 他扬了扬手里那份备忘录。 张皇后和张蔷一起走出乾清宫,张皇后还担忧地说:“裕妃,让英国公入宫值守,会不会闹的动静太大,引起朝堂动荡? 通常都是天子病重,才会让阁臣和勋贵入宫值守……” 张蔷四下里望了望,直到临手分,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宫里全是魏公公的人,娘娘晚上睡得着吗?” 张皇后愣了一下,转身上了轿辇:“回宫!” 张蔷抱着平安站在原地:“恭送娘娘!” 却说,英国公张维贤,带着一家人,去通州的庄子上度假,世子张之极很不满,一路上还嚷嚷着:在京城还能看看庙会,庄子上的新庄稼又没到收获的时候,有什么好玩的? 准备着端午过了,五月初六就搬回京城这个花花世界。 谁知,初六的早上,京城就发生了大爆炸,一家人惊得目瞪口呆,感情,娘娘这是救了他们一命啊!! 张维贤老两口互相望望,要不是知道裕妃娘娘的底细,他们都要怀疑,这大爆炸,是不是她搞出来的?怎么她说要出事,就真出事了? “快快回京!回京!万岁爷!万岁爷还在宫里!”英国公催夫人道,“快去收拾!” 张夫人忙带着儿媳妇,往后院去收拾东西,别院里顿时忙乱起来。 英国公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嘴里不停地嚷嚷着“万岁爷!万岁爷!” 世子张之极见阿爹急得面红耳赤,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只得出主意道:“阿爹,儿子骑马先回去看看情况,阿爹随后回来就行。 城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儿子建议,让阿娘和瑞儿母子,先留在庄子上,等城里情况稳定下来再回去不迟。” 张维贤一拍手:“牵马来!老子与你一起骑马回去,你娘和你妻儿先留在庄子上。” 爆炸发生后一个时辰,英国公张维贤就带着儿子和几十名家丁,顶着空中纷乱的坠物,和满天的灰尘,策马赶回了京城。 北京城中果然一片混乱,张维贤父子回家,见处在城东的英国公府,一片杂乱,院子里和房顶上,到处堆满了空中掉下来的杂物,瘵院子里的假山树木,砸得七零八落。 所幸屋子没塌,虽然扑满了灰尘,打扫打扫也能住人,留在家里的下人,只有几人受伤,没有生命危险。 父子二人这才放下心来,张维贤把儿子留在家里坐镇,自己带着三十名家丁,往后军都督府去。 英国公掌后军都督府,这种时候,他得把军队握在手中,以防万一。 后军都督府公厅,手下的将领果然都聚集在院子里,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一问,才知道右都督朱纯臣,携全家出城度假未归,两位都督同知也不在,众人无人统领,只好守在院子里等待。 好几位家住在王恭厂一带的将领,正在痛哭,其他将领的脸色也不好,估计也是想回家看看情况。 英国公一回到公厅,众将领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都督府只有统兵权,没有调兵权,英国公还是迅速安排几位家住城西南一带的将领:“带上你们的亲卫回家去!能救一人是一人!” 又吩咐其他将领:“看管好你们手下的卫所,把人员、财产、房屋的损失,先统计上来。” 又让各指挥使和同知轮流值班,两个时辰一换,轮休的人,可以带五名以下的亲随,回家处置家事。 处置了公厅里的事,英国公最关心的,是万岁爷的安危,因为没敲景阳钟,说明朱由校在活着,他的心稍稍放下一点。 他一直守在公厅,听属下不时来报:“杨指挥使的家,被夷为平地,全家二十三口尸骨无存!” “谢指挥同知家的房子全塌了,谢家人被埋在下面,正要抢救活人!请求督爷派人支援!” 没有兵部命令,英国公是无权调兵的,只好找了几位与谢指挥使关系亲近的千户、百户官,带着家丁前去支援。 随着各地的消息陆续传回来,确认了是京城西南的王恭厂一片,发生了爆炸,那些家住城西、城南的官兵们,情绪激动起来,纷纷要求回家看看,再不放人,就要引起哗变了。 只好让他们回去,相互帮助,能救出一个家人,也是好的。 估计,兵部就算调兵,也不会调城里的卫所兵。 一直守到第二天晚上亥时,天启帝下旨,让他入宫值守。 这道不寻常的旨意,把英国公吓得不轻,上次他入宫值守,还是朱由校他爹,光宗帝病危时托孤,他是托孤大臣之一。 这次,难道万岁爷有什么闪失?真要如此,两位皇子还那么小(他还不知道,四皇子已经薨了),宫里还有几位未就藩的王爷……大明将何去何从? 他忙把都督府的的事务,交给一位佥事,自己立即策马来到了紫禁城。 想想当初,先帝去逝,李选侍在乾清宫拉住十五岁的太子朱由校,非要让太子答应,登基后封他做太后。 还是他英国公和刘首辅,冲进乾清宫,把太子抢出来,送到文化殿登基的。 现在又叫他入宫值守,又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 直到入了乾清宫见到朱由校,他才知道,四皇子薨,万岁爷伤心过度,晕倒了,还是三皇子回宫,才哄得万岁爷暂时放下心结。 怕再出意外,这段时间,他们勋贵,要和阁臣们在乾清宫侧殿值守。 英国公稍稍放下心来,见朱由校拖着病体,竟连夜与他们讨论救灾方案,并拿出了四大点,十几条行动方案来讨论。 英国公与在座的两位阁臣和魏忠贤一样,内心充满疑问:“万岁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睿智了?” 第67章 救灾 爆炸发生的第三日,一大早。 天启帝朱由校发布了抗灾救灾的圣旨,大意为:京师地震,内外城均受灾,圣旨号召京城及周边受灾的居民,行动起来,按照内阁颁布的《救灾指南》,积极抗灾自救…… 圣旨一下,京师各部门,不再观望等待,都从《救灾指南》里,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开始行动起来。 五城兵马司增加了巡逻兵丁,遇到盗抢事件,立即抓捕,有敢反抗的,可以当场打杀,乱世用重典,没几天,城里的盗抢事件,几乎绝迹。 巡城御史日夜上街值守,遇到胆敢怠政的官员,立即上折子弹劾,这类弹劾折子,当天就能送到内阁的值房,那官员第二天就会收到下课的通知…… 兵部下令,五军都督府辖下的各卫所兵,协助工部在东城外的通惠河边搭起救灾棚,那些无亲戚朋友投靠的灾民,迁到棚子里安置。 几万人安置在这里,用水方便。 太医局组织城里的大夫,在安置棚边设置了医馆,救治受伤的灾民。 死难者的遗体被清理出来,拉到宛平大山中的万人坑里统一埋葬,有家属和亲切朋友认领的,也买不到棺材,只得一张草席,草草安葬,好歹有个坟头。 禽畜等动物尸体,一律焚烧。 大街小巷清理出来的垃圾,也全部焚烧,听说是为了预防疫病。 西山里临时建起几座石灰窑,烧出的生石灰,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城,大小街道很快就从灰蒙蒙,变成石灰混和着泥土的黄白色。 京城的救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朱由校拖着病体,每日里坐在乾清宫,听着各部门传回来的报告,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朱由校的后宫,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任贵妃因为四皇子的薨逝,伤心过度,在景阳宫要死要活的,朱由校顾不上她,只得派客妈妈去照顾。。 范贵妃照例低调地待在景仁宫里,朱由校不召,她绝不出门。 咸福宫成妃李氏的公主朱淑媖,好不容易养到三岁,也因为此次爆炸,受到惊吓,病倒了。 可怜朱由校的一颗心,全在四皇子朱慈炅身上,一次也没来看望过小公主,只有张皇后,命太医日夜看护,汤药不断。 后宫景象与北京城一样,一片惨淡。 张蔷回宫,只有纯妃段氏和胡贵人,来问候了一番,因为大灾,朱由校又病倒,连一向活泼的胡贵人,也没了调笑的心情,连饭也没心思蹭,就匆匆走了。 张蔷回到长春宫的时候,张泉已经带着阿清几人,把院子清扫出来,屋子里熏了香,挂上庄子里带回来的帐幔。 炕上也辅上庄子里带回来的床单被褥,一切都布置成平安熟悉的样子,免得他产生应激反应,休息不好。 随方正化回宫的几名内操军的太监,也被安置在侧殿里,以后,他们将成为平安的护卫,也是长春宫的护卫。 张蔷回来,没看到阿宝,估计熟悉环境去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放下平安,倒头就睡,今天实在太累了。 第二天,张泉急着出宫去看福吉店的情况,张蔷心里已经不报希望,前门大街离王恭厂,比皇城近多了,估计已经塌了。 “街上乱得很,过两日再出去。”她说。 ………………………………………… 再说刘鸣谦,带着家人,直接去了通州张家湾的妹夫家,说是带家人来看运河里的龙舟赛。 刘大姑心里还嘀咕:今年的人,怎么来得这么齐整?连几位嫂子弟媳的娘家,也全家出动,几家人拖家带口的来看龙舟,她家里也住不下啊。 刘家兄弟在码头上租了两家客栈,才把几家人安置下来,单是中午招待一顿饭,两百多人就吃了近三十两银子,是刘大姑一家人近一个月的生活费。 刘大姑的夫家,虽然有几条船在运河上跑,并不是大富人家,一下子接待这么多客人,相当吃力。 好在刘鸣谦大手一挥,都给付了,刘大姑这才松了口气。 结果第二天早上,京城就出事了。 刘鸣谦心里无比惊骇,想起裕妃娘娘让他出城避难的通知,他立即想到了三皇子那个传说,回忆起三皇子出生那天,京城的那场豪雨,以及雨后的那道彩虹。 此刻,他无比庆幸,他遇到了裕妃娘娘,与娘娘结了个善缘,一家大小,今日才逃得性命。 他也跟英国公一样,把妻儿老小留在张家湾,自己带着兄弟和十五岁以上的子侄,先赶回京城打探情况。 在他的倡议下,另外几家亲友,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当天下午,一行五十多人的青壮男子,就往京城赶来。 沿途遇到一些往通州投亲的灾民,听他们说起城里的惨状,众人更着急了,晚上也不休息了,要连夜赶路。 刘鸣谦也很着急,他的家虽然住在城北,但他的三家当铺,一家在灯市口,一家在棋盘街,只有一家在城北的鼓楼大街。 当时走得匆忙,只带走了店里的账册和银钱,那些抵押物,也只捡了几匣子珠宝,大部分还留在店内的仓库里。 城里一旦乱起来,他的店铺肯定是第一波遭殃的…… 还有皇店……不知道裕妃娘娘和三皇子,有没有事? 又一想,自己的消息,都是娘娘带给自己的,娘娘自己,应该早就做好应对了吧? 越想越着急,恨不得胁生双翼,立即飞回城里! 直到第二天下午,一行人精疲力尽地赶回城里,各自回家。 幸好,刘家的屋子没倒,只有一间后罩房,被空中掉下的一只石狮子给砸塌了。 他来不及休息,又骑着马跑到前门大街,果然,城南的这一片街区,房倒屋塌,街上根本走不过去。 站在凌乱的街道上,只能凭借感觉,找到店辅的大致位置,具体的位置,根本找不到! 刘鸣谦牵着马,任着记忆,找到福吉店的位置,丙层楼高的福吉店,已经倒塌成一堆瓦砾。 他的长随阿济,从瓦砾中捡起一块肥皂,惋惜地说:“老爷,可惜了店里的货……” 刘鸣谦心里说不出的酸楚,脑子里一片空白,任由阿济在废墟里挖掘寻找。 阿济又挖出四块肥皂,两块香皂,嘴里说道:“可惜,装香水的瓷瓶都打碎了,早知道,当初离开的时候,就该把这些货带走……” 正嘟囔着,就见一队巡城兵丁气势汹汹地跑过来,边跑边喊:“干什么的?不许乱动!” 阿济吓得跌坐在地,哆哆嗦嗦地说:“没……没……” 刘鸣谦回过神来,待巡城兵丁走近,他认出那领队,正是平日里在这条街上巡逻的陈队长,他身后的兵丁,换了几个新面孔。 他上前打招呼,递上一张十两的银票:“陈队辛苦,这些请兄弟们喝茶。” 又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块五两的银锭,到陈队长的手中,冲他眨眨眼睛,表示这是给他私人的。 这才问道:“队长也知道,在下是这家店的掌柜,也不能动店里的货品吗?” 第68章 消失的徐光启 陈队长收了打赏,便说了实话:“上面说了,为防止有人浑水摸鱼,除非拿出这家店的地契来,证明这家店是你的,否则任何人不许动店里的东西。” 又笑笑,惭愧地说:“本官当然知道,您是这家店的掌柜,但咱也不能徇私不是?这几块东西,您拿走,其他物品,还请拿地契来。” 这下刘鸣谦却放心了,他的两间店,如果也有巡城兵丁这样守护的话,里面的财物,也能保住了。 想到此,他一拱手道:“在下明日拿地契来,谢谢诸位的看护,待在下禀明东家,再给诸位记功!” 最后这句话,比送银票还让陈队长高兴,这是皇店的掌柜啊,他要是回禀东家,让自己在皇家心里挂了号,还愁升迁无门吗? 于是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刘掌柜放心,有本官的这些兄弟们在,您的店里,丢不了东西!” 离开福吉店,刘鸣谦又去了自己的两间当辅,同样遇到了巡城兵丁,他上前打点一番,托人看护好自己的店子,就回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骑马往西郊庄子上去看望裕妃娘娘,到了庄子,才知道裕妃母子被接进宫里去了。 这下,他心里打起鼓来:深宫高墙,他要怎么联系张公公? 好在第四天上午,张泉就找到他家里来了,听他说起南城那片城区的惨状,也不胜唏嘘。 张泉当即回宫,拿了福吉店的地契来,又从庄子里调回来几十名青壮,交给他用来清理皇店里的货品。 没几日,周坦、陈士章几家人,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苏应璧的家,正在阜财坊,本次爆炸的中心。 整个阜财坊,已经被炸成了一个大坑,连痕迹都不在了。 苏家人大哭,家没了,店塌了,一家人除了身上穿的戴的,连落脚之地也没了。 陈士章的家已经成了危房,周坦家里太小住不下。 刘鸣谦邀请苏家上下十几口人,到家里居住,他安慰苏应璧道:“好在人没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好在苏兄店里的货还在,扒拉出来,好歹能换些钱,再把店子开起来就是。 有原来的客户在,苏兄东山在起,指日可待矣。” 苏应璧跌足道:“小弟后悔没听大礼的话,只带了些银钱傍身,房子和铺子的地契,却没带上啊……” 没有地契,刘鸣谦也不知道怎么办了,直到陈士章来看望他,才一拍手道:“大器兄,你这是急糊涂了,没看到坊墙上贴的告示。 城里如大器兄这种情况多了,告示上说,官府那里有存档,阜财坊那块,归宛平县衙管辖,大器兄赶紧到宛平县衙,找出档案来,重新办一份地契,就能清理你的店子了。” 苏应璧一听,总算来了精神,带着儿子往县衙跑去。 县衙里来补办地契的人太多,苏家父子拿着号牌,在衙门外面等了两日,总算把家里和店里的地契,给补办回来了。 官府在鼓楼大街和灾民安置区,设了几百个摊位,提供给商家,用来销售从废墟中扒拉出来的货品。 这些货品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卖相不好,上面还沾着尘土,但不影响使用,胜在价格低,受灾的人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福吉店在两个地方,都租了摊位,用来销售肥皂,放假回家的伙计,和庄子里的几个小伙计,全都回归,分在两地营业,晚上就地搭起帐篷,既是休息,又是守货。 半个月后,胡定海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他家的院子,紧挨着刘家,要不两人是发小呢。 他的镖局,却开在城南,房子也塌了。 在路上,他就打听到城北那一片,受灾较小,房屋基本完好,心就放下了一大半:至少家人没事! 回家后,听刘鸣谦说,娘娘特意嘱咐,要把他的家人一起带出城后,他百感交集:为裕妃娘娘办事,值! 这天,张泉出宫办事,胡定海汇报了此行的结果:人已经接出来,送到安全地方。 张泉点头:“胡镖头辛苦,娘娘吩咐,此趟镖的工钱,加两成,咱家写张条子,你去刘掌柜那里支银子。” 胡定海婉拒道:“在下已经收够了费用,公公无需多付。” 张泉在一本小册子上边写字边说:“这不是受灾了吗?估计胡镖头的铺子也塌掉了,用这点钱去请人清理辅子吧。” 胡定海不是一个扭捏的人,推拒了两下,就收下了,他知道,这是因为他这趟差办得漂亮,裕妃娘娘赏的。 张泉回宫,对张蔷说:“胡镖头的差事办好了。” 张蔷终于松了口气。 魏忠贤为了谋算她的西郊庄子,让御史弹劾她两宗罪,与民争利这一条,被朱由校挡回去了,朱由校要求接回裕妃母子,再把三皇子和四皇子名下的庄子一起收回来。 魏忠贤算了算,这样不划算,三皇子回宫,变数太大,他不敢赌。 只好从徐光启身上下功夫,妄图用厂卫惯用的手段屈打成招,让徐光启供述裕妃交结外臣的事实。 这样一来,既消灭了徐光启这个不听话的南方人,又把裕妃张氏打入冷宫,一世不得翻身。 打倒了张氏,三皇子还能争得过四皇子吗?四皇子在爆炸中身亡这一点,他事先可没想到。 得到张胜的报信,张蔷立即安排胡定海,带一支镖队,紧急南下,尾随锦衣卫的押解队伍。 五月初五晚上,队伍在天津卫的驿站里休息,胡定海带着六个人的镖师队伍,在驿站旁边的客栈里开了两间上房,方便行动。 又派两人拿着皇店开出的官诰,住进了驿站里。 五月初六的早上,京城里果然发生了大事,两百多里外的天津卫,也感受到了震动。 人们以为地震了,纷纷跑出屋子查看情况,随后升起的蘑菇云,更是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两名住在驿站里的镖师,趁机潜入徐光启的房间,将戴着镣铐的徐大人,从后窗里偷了出来。 胡定海早带着人,在外面接应,镖师将徐光启放进马车,胡定海亲自赶车,把人送到海河边,搭上早已经准备好的小船,一口气划出十几里地。 这才转到一艘大海船上,往海上去了。 两位镖师回到驿站,几个押解徐光启的锦衣卫,还望着京城方向的那朵蘑菇云,讨论着京城局势。 第69章 朕要如何指示 听说徐光启被救走,张蔷安心地待在了后宫,每天傍晚,带着平安去乾清宫,与朱由校和张皇后共进晚餐。 有了平安的吵闹,朱由校暂时忘记了,失去四皇子的丧子之痛,对平安更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一刻也不让离开他的视线。 自从下了那道救灾的旨意后,朱由校对政事产生了兴趣,他上午会看两个时辰的折子,午饭后休息,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会一直休息到酉初,精神才会好一些。 然后,是亲子时光,张蔷会抱着平安来乾清宫,或是朱由校来坤宁宫,帝后二人负责带娃,张蔷会看一些朱由校带来的折子。 自从张蔷向朱由校提出了“救灾五策”,施行后效果显着,张皇后就不再提“后宫不得干政”的话题了。 特别是,张蔷跟她讲,魏忠贤在大明朝堂,跋扈到了什么程度:现在全国各地的官员们,都争着为他立生祠,生祠里竖的雕像,刷的是金粉,肚子里的心肝脾肺肾,全是用金银珠宝填充。 袁崇焕取得宁远大捷,魏忠贤在家种地的外甥、侄儿,都记功封侯爵,他的族侄族孙,荫封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佥事的,就达十多人,连还在襁褓中的族侄、族孙,都封了少师、太子太保之职! 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资料,由不得周皇后不信,她惊得脸色苍白:“魏公公如此行事,万岁爷竟不阻止?” 张蔷说:“万岁爷待在深宫,他听到的,都是魏公公过滤后,愿意让他听到的消息。 万岁爷好玩,魏公公专挑他做木匠活的时候,拿着折子来找他,万岁爷心烦,就让他看着办……魏公公这才有了上下其手,瞒天过海人机会。” “你为何不将这些话,说给万岁爷听?”张皇后瞪着美丽的大眼睛,天真地问。 张蔷说:“我也是出宫后,因为开了家皇店,在店里听到的这些消息,我说的话,万岁爷能相信么? 娘娘,换成是您,您身边的胡嬷嬷,和我身边的姜姑姑,您更愿意相信谁的话?” 张皇后不出声,显然,她选择相信胡嬷嬷的话。 她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这可如何是好?魏公公这样作派,朝臣们怎能服他?” 张蔷冷笑道:“哼,反对的,早被他清理了,刘一燝、高攀龙、杨涟、左光斗……有站在朝堂上的么?如今的朝堂,全都得看魏忠贤的脸色行事。” 张皇后担忧得吃不下睡不好,见朱由校开开心心地与平安玩闹,觉得他跟平安一样,无忧无虑地,还没有长大。 张蔷说:“太祖还规定,太监不得干政呢,看看如今的魏公公,有哪一点遵守了太祖的旨意?” 从此后,张皇后不再干涉张蔷在折子上提意见,反而成了张蔷最坚定的支持者,她们与万岁爷是一家人,她们待万岁爷,总比魏中贤这个奴才真心。 这天下午,朱由校回来坤宁宫,心不在焉的,平安张开双手扑向他,差点把他撞倒,快两岁的平安,壮得象头小老虎。 张蔷和张皇后忙上前,一人拉住平安,一人扶住朱由校,朱由校费力地将平安抱起来,一边往正殿里走,一边摇头说: “新上任的工部尚书薛凤翔上折子,说是三大殿受大爆炸影响,梁柱和琉璃瓦多有损毁,需要大修。 户部施凤来回复说,因为振灾,户部也挪不出银子,要朕先拨内帑银子出来应急。” 新官上任三把火,检修三大殿,既讨好了朱由校,又能从中捞好处来孝敬魏忠贤,薛凤翔选了个好项目。 比崔呈秀那种只知道强取豪夺的段数,高了不知多少倍。 同是阉党一脉,施凤来不买薛风翔的账,可见也不想让他得了好处,抢了自己的风头。 朱由校继承了朱家皇帝的爱财基因,后世有人说,他继承的万历帝内帑,有八百多万两银子,一听说要花内帑的银子,他还是舍不得。 张蔷见他吃力,把平安从他手里接过来,劝道:“三大殿成了危房,正该维修,明年又是会试之年,皇极殿前要举行殿试,不可不修缮。 薛尚书的提议,也算是为国家考虑。” “可是……”朱由校舍不得银子。 张蔷思虑了半晌,才说:“三大殿是帝国的脸面,银子该花就得花,银子花了,想办法再挣就是,万岁爷没必要焦虑。” 她一说赚钱,朱由校想起来了:“对啊,阿蔷,你不是开了香水厂和肥皂厂么?赚钱不?” 张蔷心说,不赚钱,我为人民服务啊? “回万岁爷,赚了点生活费,不然,怎么养活庄子里的人?” 朱由校向远处招手,魏如意抱着一摞奏章跑过来,放在炕桌上,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朱由校抽出一份折子,递给张蔷:“阿蔷看看,朕要如何批复?” 这一个月来,朱由校带回来的折子,大部分是各部门在救灾中遇到的问题,张蔷会参照前世政府救灾的措施,提一些意见。 朱由校递给她的折子,正是薛风翔的《检修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疏》,一看最后的预算,她也吓了一跳,居然要三百万两! 怪不得朱由校舍不得,这是要重修的节奏? 她估计,这笔预算,能用于修缮三大殿的,不到三成! 想她吭哧吭哧地种地、建厂、开店,赚那几两碎银,还被人几次三番地惦记,这些高级贪官,用笔一划拉,就是上百万两。 朱由校的内帑,不知道被他们划拉去了多少,只是这次下手太狠,连朱由校都心痛了。 她拉过一张白纸,建议道:“着工部、兵部、内官监,重新检测三大殿的损毁情况,注明损毁程度,另造一份预算表,需注明木料、砖瓦、杂料和人工的需求数量,再呈上来审批。” 没看错,工部在皇城内的营建工程,是由兵部来监督的!大明朝各部职能的划分,就是这么奇葩。 朱由校见到张蔷的批示,向她解释说:“阿蔷,内官监只负责后宫各处宫殿的修缮,似三大殿这样的外朝大殿,是由工部负责的。” 张蔷说:“臣妾如何不知?只是薛尚书的奏折,既没有损毁明细,又没有所需材料的明细,如何让人信服? 再者,内官监又不参与营建,只是监督一下评估流程,为万岁爷的决定提供一点依据,有何不可?” 她没有说出来的理由却是:如今的六部,都掌握在魏忠贤手中,她要提防工部和兵部联起手来蒙骗朱由校。 第70章 照做就是 第二日上午,朱由校坐在乾清宫的御案上,与魏忠贤讨论自己对几份紧急折子的处理意见。 “魏伴伴,薛尚书关于检修三大殿的折子,为何没有列明损毁明细?要用到多少砖石木料,也没个数据,内阁的批红,朕不同意。 你拿回去,让工部把这几项数据补齐,再呈上来。” 魏忠贤听说要让内官监参与评估,不解地道:“万岁爷,怎么还让内官监参与评估?” 朱由校招手,让他进前来说。 魏忠贤走上前,躬下身子,只听朱由校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伴伴,朕觉得,工部在狮子大开口,朕信不过他们。 内官监跟伴伴一样,是朕信得过的身边人,有他们参与,朕更放心。” 魏忠贤心里咯噔一下,他后悔让薛凤翔要多了,惹得朱由校心痛,加了个内官监来监视工部。 但朱由校说的话,他无法辩解,只得点头附和道:“还是万岁爷考虑的周到,老奴没想到这一点,是老奴疏忽了。” 朱由校挥挥手,毫不在意地说:“伴伴太忙,想不到也是正常的。” 魏忠贤:……他只是谦虚一下好不好? 朱由校又拿起一本折子:“兵部递上来的这份折子,要求在王恭厂重建火药生产作坊,朕不同意。” 魏忠贤:又不同意?万岁爷这是长进了?居然开始参与朝堂大事了? 他想不出朱由校反对的理由,不知道如何附和他,只好含含糊糊地回道:“老奴与万岁爷想的一样……” 只听朱由校说:“虽然你们报上来的灾害原因各种各样,但朕觉得,王恭厂仓库里的火药爆炸,是造成此次灾害的主要原因。 城里各坊,居民太多,工部应当吸取此次事故的教训,不要把火药这种生产危险物品的厂子,建在人口密集的居民区。 应当在城外,或是山里,划一片军事禁区,把火药厂建到远离城镇的地方。” 魏忠贤急了:“万岁爷,万一鞑子打进长城……城外不安全啊,珍贵的火药,要是被鞑子抢去,用来打咱们……” 其实,朱由校也有这种担心,此时只能用张蔷的话来回复:“如果害怕鞑子,把什么东西都搬到城里来,大明如此广阔,防得过来么? 所谓军事禁区,当然是要重兵把守,别说鞑子没来,咱们自己吓自己,就算鞑子真来了,不会用火药炸他么?怕什么?” 魏忠贤忙附和道:“万岁爷说的是,老奴这就让他们去城外选地方,重新上折子。” 又聊了半个时辰,朱由校昨日带回去的折子,或允许,或有修改,或打回去补充材料,全部有了回复。 魏忠贤很不适应,万岁爷亲自处理政务,他就只是一个负责盖章的掌印太监,哪里还能左右朝堂,做他的九千岁? 这日,他没回宫外的家,而是与客氏宿在乾清宫的侧殿里,找下值的魏如意来打探消息。 魏如意原本姓李,只因很早就认了魏忠贤做干爹,才得以从尚膳监调到御书房伺候,朱由校的一举一动,他都会事无巨细地向魏忠贤汇报。 “万岁爷每日里拿回去的那些折子,真是他自己批的么?”魏忠贤问他。 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的魏如意,在干爹面前,比在万岁爷面前还紧张:“回……回干爹,万岁爷每日傍晚,只是和三皇子玩耍,皇后娘娘和裕妃娘娘也在旁边,孩儿并没有见到万岁岁看折子…… 许是万岁爷晚上批阅的,孩儿下值了……” 客氏在旁边不耐烦地道:“万岁爷虽然小时候没受名师指点,登基以来,也开了几年的经筵,批阅几份折子,还不会了?” 魏忠贤摇头:“万岁爷不是不会,而是太会,变得太快,咱家这心里没底。” 客氏:“京城发生这么大的事故,就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也该长大了,何况一国之君? 再说了,就凭张嫣一个小举人之女,张蔷一个小宫女,两人怎么懂得治国之道? 你甭胡思乱想了,万岁爷这是,懂事啦。” 魏中贤问不出结果,只得嘱咐魏如意:“小心留意着,看看折子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如意喏喏地答应着,退出东侧殿时,一头的冷汗,干爹对他的回复,显然不满意。 但他有什么办法?万岁爷与儿子玩耍的时候,把他们都赶得远远地,他什么也看不到啊。 京城大爆炸,对朱由校和京城百姓来说,是灾难,对新上任的工部尚书薛凤翔来说,却是天大的机遇。 紫禁城受损的,可不止三大殿,他准备用三大殿维修工程,试探一下朱由校的底线,看看能从这项工程中捞到多少钱? 之后,还有六部衙门、武英殿、文化殿、社稷坛、太庙…… 在他的任期之内,计划通通都修它一遍,再用赚到的钱,抱紧魏公公的大腿,他这个垫底的工部尚书,未必就没有入阁的机会! 他在公厅里越想越开心,书吏进来,还看到他脸上的迷醉的笑容。 书吏把一份折子放在书案上,提醒他道:“大人,你昨儿递上去的折子,陛下批下来了。” “这么快?”薛凤翔立即从发财大梦中清醒过来,看到朱由校的批示,他顿时跌坐回官帽椅上,“怎么会这样?” 朱由校的指示,就差把“不相信”三个字,写在折子上了。 薛凤翔觉得陛下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心里十分不安,拿着折子,去司礼监找魏公公商量对策。 到了司礼监,正碰上兵部尚书王永光在找魏忠贤讨主意,施凤来已经入阁,兵部尚书的位置,让给了阉党另一重臣王永光。 原来,兵部要求重建王恭厂火药库的折子,也被朱由校驳回,要求到城外选址。 薛凤翔在公厅里对着朱由校批的折子,还敢在心里埋怨一通,此时对着魏忠贤,却是乖巧得很,连大气也不敢喘。 只听魏忠贤对着王永光,严厉地说:“万岁爷要你们去城外找地方,你们就去找啊,这么重要的地方,岂是三五个月能找好的?不把京畿周边的地方跑遍,如何能找到合适的地方?” 只见王永光低头一想,随即行礼道:“下官明白了,谢谢九千岁指点迷津!” 薛凤翔听出来了,魏公公这是教王尚书,用“拖”字诀来应付陛下啊。 薛凤翔却不想拖,能名正言顺捞钱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怎么舍得拖得太久? “九千岁,”他上前行礼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下官么?” 因为朱由校批折子的事,魏忠贤这几日的心情都不好,他感到了许多的掣肘,做起事来,没原来那么得心应手了。 他望向薛凤翔:“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万岁爷金口玉言,你照做就是!” 第71章 原来如此 张蔷知道,内宫二十四监,都归司礼监管辖,魏忠贤选择出来的,做为监督的内官监太监,必定是已经投靠了他的人,监督三大殿的损毁评估,只是一个形势而已。 但是,有没有这个形式,对朱由校来说,却是极其重要的,它表明,朱由校已经有参政理政的能力了。 要把老虎关进笼子里,首先得打造一个笼子。 过了两日,工部报上来一个评估小组的名单,张蔷在名单上,看到了一个她熟悉的名字:袁可立。 她原以为,孙承宗都致仕了,这位坐镇登莱,与孙承宗齐名的抗金名臣,也辞官回乡了呢。 原来老人家还在朝堂啊,这可是意外之喜! 她很奇怪,这位在年轻的时候,可是有“铁面御史”的称号,把他列入这份监督名单,魏忠贤是怎么想的? 其实,魏忠贤也没办法,他自己是个文盲,要想掌握朝堂,就得有人才,可是,朝中许多有能力的大臣,不是被他打倒,就是不屑与他为伍,辞官归乡,那些主动投靠上来跪舔的,能力又不足。 对袁可立这样得高望重的官员,魏忠贤还是很尊重的,他知道,要稳定朝堂,还得靠袁可立这样有能力、有威望的大臣,所以他把袁可立留在了兵部右侍郎的位置上。 张蔷不知道魏忠贤的心思啊,她兴奋地对朱由校说:“有袁大人监督评估,万岁爷就放心吧。” 朱由校很好奇:“哦,阿蔷对袁大人的评价如此之高?是何道理?” 张蔷心说:还不是前世看网络上的资料得来的。 但她只能说:“臣妾听说,袁大人年轻时候,就有“铁面御史”的称号,三朝为官,是一位刚直不阿的官员,有他来监督三大殿的损毁程度评估,万岁爷大可放心。” 果然,有袁可立的监督,薛凤翔收敛了许多,一个月后,皇极殿的评估报告先交了上来。 根据这份评估报告,修缮皇极殿的资金,只需要二十万两,原来的预算,是需要一百万两。 这么多的水分,可都是袁可立从原来那份预算中挤出来的,可见,用对一个人,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在张蔷的劝说下,朱由校痛快地拨了钱,三大殿开始检修。 朱由校却从此恨上了工部尚书薛凤翔,觉得这人不怀好意,时时想着算计他的钱,不是什么好官。 同时,他对兵部尚书王永光也没什么好印象,兵部找了两个多月,愣是没在城外,找到适合建火药厂和仓库的地方,他认为是王永光的能力不足,计划找个什么借口,把王永光撤掉,将袁可立升为兵部尚书。 原本,薛风翔在上交报告之前,想把二十万两,改成五十万两。 袁可立拒绝在报告上署名,愤然说道:“陛下信任大人,让大人执掌工部事,大人岂可如此欺君?” 薛凤翔下不来台,告到魏忠贤那里,魏忠贤觉得这个袁老头,并不好控制,还是放到南京去为好,不要在北京影响他捞钱。 十月,中极殿的评估报告眼看着就要出炉,急于在三大殿检修工程中分一杯羹的崔呈秀,生怕袁可立又拒绝在有水分的报告上签字,在魏忠贤的默许下,发动九卿科道,公推袁可立为南京兵部尚书。 魏忠贤忽悠朱由校道:“万岁爷,袁大人三朝老臣,劳苦功高,又为三大殿的检修日夜操劳,朝臣们有目共睹,无不钦佩,这不,得九卿科道公推,可见,袁大人深得民心呐。” 要不是参与了几个月的政事,朱由校就信了,同往日一样,他并没有马上答复,而是把这份折子放到一个匣子里,对魏忠贤说: “伴伴,孙师傅回乡后,于辽事最熟悉的,只有袁大人了,朕意是希望将他留在北京,以备咨询,这份折子,容朕考虑考虑。” 魏忠贤感觉,万岁爷越来越不听他的话了,他掩去眼底的失望,低头答问道:“万岁爷的心思,老奴是明白的,但是,不把袁大人提一提,岂非优待功臣之道? 九卿科道的意见,也不能置之不理吧?” 朱由校的俊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双狭长的凤眼,直直地望向站在堂下的魏忠贤,不悦地道:“朕知道了。” 魏忠贤感受到朱由校陌生的目光,心里暗惊,忙低头应是,把话题转向下一份折子。 忙了两个时辰,朱由校累了,御案上的匣子里,已经装上了十几份折子,这是要带回去晚上批的。 魏忠贤捧着批复下来的折子,走出御书房的时候,狠狠地瞪了魏如意一眼,这小子查了几个月,愣是不知道万岁爷拿回去的折子,是几时批阅的。 还是客氏想办法,启用了安插在坤宁宫的宫女,才打探到,万岁爷每每在晚饭后,与皇后和裕妃娘娘讨论朝堂之事。 万岁爷与三皇子玩闹的时候,裕妃娘娘常常在旁边阅览折子! 原来,是两个女人在后宫,为万岁爷出谋划策!长此下去,他魏忠贤在万岁爷面前,就要失宠了! 一旦失宠,他将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九千岁的权势、魏氏家族的荣宠、失去大臣们的敬畏,失去对大明的掌控!甚至,失去客氏这个重要的盟友! 魏忠贤感觉到了空前的危机,已经尝到权力滋味的魏公公,怎么舍得失去这一切? 这一次,他不止招来崔呈秀这个死忠粉,还有冯铨、黄立极、施凤来等心腹,共同商议:如何才能把朱由校,从后宫两个女人身边夺回来? 崔呈秀不屑地说:“一个宫女出身的娘娘,仗着儿子得了宠,她能看懂折子?她知道什么是国家大事?做样子给陛下看而已。” 冯铨也说:“是啊,咱们要担心的,是皇后娘娘才是,陛下与皇后鹣鲽情深,皇后娘娘,才是最容易左右陛下的人。” 在座之人都想到一个办法,弹劾张皇后干政! 施凤来摇头:“此计不妥,一来,没有证据,仅凭一个宫女的一面之词,就下这样的决断,不足以服人。” 毕竟,那些折子,都是朱由校在乾清宫亲自处理的,上面又没有皇后和裕妃批示的笔迹,怎么能说明后宫干政了呢? 再者说了,大明祖制,规定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大明祖制,也规定太监不得干政呢。 如果以祖制来弹劾后宫二张,那么,他们的党魁魏公公,也要受到牵连。 第72章 一计不成 且说,魏忠贤玩明升暗降的把戏,要把袁可立排挤出北京,朱由校的指示是:“待三大殿检修完成后,一并序功!” 过了几日,有御史上奏,说袁可立在登莱巡抚任了,有收复辽南之功,论功当赏。 朱由校生气地对后宫二张说:“这是非要将袁大人调到南京不可了!朕要是不处置,这事儿就会没完!” 张蔷轻描淡写地说:“宁远大捷,魏公公因筹划之功,荫封十几位魏氏族人为锦衣卫批挥使、佥事、镇抚,袁大人有功,万岁爷也可以荫封他的子侄啊。” 于是,朱由校在那封奏折上批道:“言之有理,着荫袁可立子袁枢,为锦衣卫千户。” 魏忠贤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把出主意的崔呈秀痛骂了一顿,只得另想办法。 哪知袁可立不接受这个荫封,袁家耕读传家,他一心培养儿子走科举入仕的路子,哪里会让他跟臭名昭着的锦衣卫扯上关系? 他也深知自己在朝堂上,挡了魏忠贤一伙捞钱的路子,听说要调他到南京任兵部尚书,他冷笑说:“这不是要让老夫挂冠神武门吗?” 老头子一生气,连上三封辞职信,要辞官回乡。 张蔷哪里会让他离职?让朱由校务必挽留他,朱由校于是在乾清宫,接见了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臣。 袁可立见朱由校一脸的病容,二十二岁的皇帝,身上完全没有年轻人的朝气,反而像个老人,暮气沉沉,一看就非长寿之相。 袁可立不由得心软,跪到地上,口称:“陛下怎会清减如此?” 朱由校赐了座,他听得出,这位三朝老臣的担心,是真心实意的,心下无比感动,难得地说出真心话来: “见到爱卿,就想到朕的祖父,祖父是幸运的,虽然幼龄即位,却内有太祖母教导,外有张相公等一帮大臣辅佐,国事顺畅。 先皇即位,未来得及为朕安排师傅,就离朕而去……” 说到此,朱由校语调哽咽,堂下坐着的袁可立,也跟着拭了几滴眼泪。 “朕即位以来,年幼无知,日夜惶恐,幸奈有爱卿这样的忠贞老臣,为朕稳住朝堂…… 朕视卿等老臣,为朝堂柱石,孙师傅已经离朕而去,而今,袁爱卿也要弃朕而去么?” 说着勾起伤心事,大哭。 袁可立吓得立即跪倒在地,也哭道:“非是臣要弃陛下,实在是……臣老迈……” 朱由校动了真情,张蔷教给他,实在找不到话来挽留,哭就好啦,现在,他哭得止不住,最后只反复说道:“朕年轻,爱卿就愿意看到祖父、父亲留下来的大明基业,在朕手里葬送么? 请爱卿收回这三份折子,为朕守好兵部吧。” 朱由校一哭,袁可立的脑子嗡地一下就晕了,心想:这个可怜的娃,他说得都是实情,当太子的时间太短,确实没学到多少知识啊。 天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做为臣子,还有什么可推辞的?他接过朱由校退回来的折子,大声道:“臣必不负陛下重托!” 袁可立调任风波,暂时平息,他儿子袁枢也没有接受荫封的锦衣卫千户之职,在睢阳老家日夜攻读,要效法父亲,走文官路线。 魏忠贤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这日,张泉从宫外回来,带回刘鸣谦收集的消息,说是最近,京城流传着一种说法:天子失德,京师的地震事件,就是上天对天子朱由校的惩罚。 天子要大礼祭天,向上天和朱家祖宗请罪,下罪己诏,才能得到上天的原谅,才能继续做皇帝,否则,上天会降下更严厉的惩罚! 没两天,民间的呼声就传到了朝堂上,科道言官们开始交章上奏,要求天子朱由校下罪己诏,大礼祭天,以安天下万民之心。 舆论来势汹汹,把年轻的朱由校吓坏了,因为他真的相信:朱家的皇权,是天授,朱家天子,是代上天在管理天下万民。 现在,上天对他有意见了,降下了天罚,王恭厂死难两万多人,都是因为他这个皇帝不合格造成的! 上天会不会收了他,换一个人做天子? 自去年落水以来,就一直病病殃殃的朱由校,彻底病倒,起不来床了! 怕过了病气给平安,朱由校不准张蔷母子来探望,只准许张皇后和客氏侍疾。 后宫嫔妃,准许三日来请一次安,后来,朱由校嫌麻烦,干脆不让他们来了。 张蔷每日收集的灵泉水,大部分送到庄子上制香水和香皂去了,只留了几滴给自己、平安和阿宝。 通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她觉得朱由校是个善良的、至情至性的人,只要有人给予正确的引导,假以时日,也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这辈子,她是摆脱不了朱由校后妃的身份了,换个角度看,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有朱由校这个天子在,她的生意就无人敢动,哪怕嚣张如连魏忠贤一伙,也只敢在暗中动手脚,使阴招,不敢摆明车马与她对着干。 换做其他人,你试试? 所以,她决定给朱由校用上灵泉水,调理一下他的身体,也许能把他的病治好了呢? 哪知朱由校拒绝她和平安去探望,这个灵泉水,他是没福气享受了。 冯铨给魏忠贤出的这一阴招,彻底把朱由校打晕了,朝中大小事务,又落入阉党之手。 魏忠阉接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中极殿的检修资金,从十九万五千两,提高到四十万两,私自盖了印,拨了内帑银子。 第二件事,就是让内阁首辅顾秉谦,以朱由校的名义,写了一封罪己诏,把京师地震的过失,全揽到了天子的名下。 同时,为了向上天认错,准备在这年冬至,以太牢之礼祭祀天地,以求得上天的原谅。 朱由校在病床上听到自己的认罪书,痛哭失声,吐血晕厥。 客氏是真心心疼朱由校的,见他病危,顿时慌了神,对着魏忠贤骂道:“万岁爷登基六年,满打满算,才处理了几件政事?不都是你老魏处理的吗? 如今出事了,却要万岁爷一人来承担骂名,依老娘看来,上天也是个瞎的,京师出事,他不怪罪尔等办事之人,却来怪罪屁事不知的万岁爷!” 骂得魏忠贤掩面而去。 首辅顾秉谦听说陛下病重,生怕把朱由校气死了,百官会怪罪到他头上,忙以老迈为由,请求致仕。 魏忠贤做的第三件事,就是以二龙不宜相见的理由,矫旨,将张蔷母子赶出长春宫,赶回了西郊的庄子。 平安已经与朱由校和张皇后处得很亲密了,听说要回庄子,他拉着张蔷的手,往坤宁宫那里走,嘴里念叨着:“爹爹、娘娘,回庄子。” 他要让张皇后和朱由校,与他一起回庄子去。 第73章 对矫旨的态度 看朱由校现在的情形,未来的大明,估计就是平安的,张蔷好不容易得到参与朝政的机会,她可不愿意让魏忠贤一党,把朝堂搞得一团糟,让平安如崇祯一样,接手一个烂摊子。 为了压服张蔷,魏忠贤还派了乾清宫的魏如意来传旨,魏如意知道这根本不是万岁爷的旨意,而是魏忠贤下的矫旨,所以他念起来战战兢兢的,一点底气也没有。 张蔷不接旨意,而是问道:“小魏公公,这是万岁爷的旨意么?” 魏如意不敢答话,他要是回答不是,回去后就得死,他要是回答是,裕妃娘娘到万岁爷跟前一对质,他还得死。 他只好哭丧着脸说道:“裕妃娘娘,请接旨吧。” 张蔷站起身,摇头,坚决地说:“不,你回去告诉魏公公,让我母子回皇庄也行,我要去向万岁爷辞行,否则我不出宫,也不接收这份旨意。” 魏如意好心好意地劝道:“娘娘,您还是与三皇子一起去庄子上住几天吧,您不考虑自己的安危,也要考虑三皇子的安危啊,如今万岁爷病重,谁还护得住您们?” 你可是差点死在“别院”里的人,魏如意心想,奉圣夫人和九千岁,能害你一次,就能害你第二次,这裕妃娘娘怎么就不明白呢? 张蔷走近魏如意,深潭似的眼眸满含冷意,她压低声音道:“回去告诉魏忠贤,允许本宫去向万岁爷辞别,本宫自会向万岁爷呈述出宫的理由。 否则,你问魏公公,是不是忘了枕头上的书信了?” 魏如意从没见过裕妃娘娘如此严厉的样子,心中虽有万般疑问,却又不敢问出来。 张蔷说:“别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你照原话回复就是。” 魏如意捧着圣旨,转身就走。 魏忠贤听到汇报,气得将桌子上的折子,全扫到地上,却也不得不收回那封矫旨,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在朱由校身边待了五个月的张蔷。 哼,枕头上的信?那是在宫外的私宅里,如今他日夜守在乾清宫,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乾清宫刺杀他? 裕妃有几斤几两,他老魏不知么?敢跟他叫板,正好用来杀鸡儆猴! 可是,如何治罪呢,圣旨是假的,如果以不遵圣旨的罪名治罪,她肯定得闹,到时候,不但治不了她的罪,再把矫旨的问题暴露出来,岂不是又跟袁可立的调职风波一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行,还是找崔呈秀几人商量商量再说。 结果,这天晚上,魏忠贤放在床头柜子上,一只楠木匣子里的圣旨,不见了。 乾清宫守卫森严,他和客氏住的侧殿外,还有东厂的番子守卫。 他想不通,刺客是怎么无声无息地进入房间的?既能轻易地拿走装圣旨的匣子,就能轻易地取他性命! 再者,那份矫旨,落到张氏手中,就成了他老魏隔绝内外,肆意弄权的一个证据,成了握在张氏手中的把柄,只要张氏向朱由校出示这份圣旨,他魏忠贤的生死,就是朱由校一句话的事! 想到这里,他怕了,一边洗漱,一边让人快去找魏如意。 魏如意飞快地跑来,朱由校在东暖阁养病,御书房没什么大事,他很清闲。 魏忠贤让他去长春宫传话,允许裕妃娘娘去向万岁爷辞行,自呈出宫理由! 张蔷收到消息,心里冷笑不已,任你有多少党争、宫斗的手段,任你有多少党羽、护卫,她只有一只阿宝,就够了。 张蔷牵着平安,来到乾清宫东暖阁外,求见朱由校。 朱由校何尚不想见儿子?但他只有平安这一个儿子,他不敢冒险,他让平安站到门口来,让他远远地看一眼儿子,他就满足了。 张蔷见他躺在宽大的龙床上,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哪怕见到门口的平安,也只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顾秉谦不愧是才子,一纸洋洋洒洒的罪己诏,直接把朱由校压垮了,其威力,不压于海瑞那篇着名的《治安疏》。 平安见娘亲都进去了,自己却被姜姑姑拦在门外,一急,就往高高的门栏上翻,一边翻还一边叫:“爹爹!爹爹!” 张蔷对朱由校说:“平安日夜念叨爹爹,万岁爷就让他进来吧,万岁爷放心,平安身体好,病邪难侵,出生以来,还没生过病呢。” 张皇后也想念平安得紧,不待朱由校回答,她就急步走过去,一把抱起平安,温声问他:“平安,想娘娘没有?” 平安搂住她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想娘娘……” 立即把张皇后萌化了。 朱由校也不再坚持,看着张皇后把平安放到床前的脚榻上,平安站在床边,伸手来拉他的手,嘴里喊着:“爹爹!爹爹!” 朱由校伸出苍白的手,握住平安的小手,把所有烦恼都抛到脑后了,眼里心里只有平安,他的儿子! 张蔷记得,朱由校活到了天启七年,现在是天启六年,就是说,她就算出宫待几个月,朱由校也不会死。 想到此,她放下心来,对朱由校说:“万岁爷要养病,平安不好常来打扰,臣妾想带着他到庄子上住几天。” 朱由校和张皇后都转头望向她,不待他们发问,张蔷就继续说道:“一来,三样新作物已经收获,臣妾要去看看今年的产量,为明年的推广做准备。 二来,西山的梅花要开了,又到了制作腊梅香水的季节,臣妾得去安排一下。 三来,京师地震已经发生五个月,却没有一位大臣提出灾后重建方案,东城外的灾民,不可能一直让朝廷养着。 臣妾希望亲自去看看现场,听听民间的心声,找找灾后重建的法子,回来向万岁爷汇报。” 朱由校听了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就同意了,他最看重的,是最后一条,他希望裕妃出宫,真的能找到灾后重建的法子,让上天对他这个儿子的怒气,能消散一些。 朱由校望向门口,张皇后转头吩咐候在门口的魏如意:“传魏公公,传中书舍人,万岁爷有旨意。” 不一会儿,魏忠贤带着一个年轻的中书舍人进来,拱手行礼道:“万岁爷,有何吩咐?” “传旨,着三皇子朱慈煌出宫,查探灾情,赐天子剑,遇事可临机处断,另,着裕妃张氏照顾三皇子,负责保管天子剑,全权管理三皇子身边一切事务!” 朱由校拉着平安的小手,对魏忠贤道。 魏忠贤望向床上坐着的裕妃,只见她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老魏感觉到脖子一紧,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第74章 城投集团 回宫五个月后,张蔷母子,在天启六年的十月二十六,再次回到了西郊皇庄。 庄子里一点也看不到爆炸带来的影响,一切都在正常进行。 今年虽然仍然干旱,庄子里的三样新作物,因为有玉河水的灌溉,仍然获得了大丰收,按张蔷的指示,全部挖地窖贮存起来,明年用来做种。 英国公张家的新作物,却是畅销得很,特别是土豆,在勋贵子弟中,卖到一两银子一斤的高价,要不是留种,世子张之极都想全部卖掉了。 这哪里是种土豆?这是在种金疙瘩啊。 涿州张家村,也派人上京来报喜,说是新作物在张家村长得极好,特别是番薯,因为用薯藤栽种,张家村前前后后种了三百多亩,今年,果然亩产上千斤。 周边村子见了,都来张家村买种,村民们借此,发了一笔小财。 收到这些消息,张蔷很欣慰,她总算用自己的努力,给周围的人带来了一丝改变。 庄子里的两间工厂,也在正常生产,接送货品和原材料的任务,交给了胡定海的镖行。 每五日,胡定海就要领着人,赶着十几辆大车,运来原材料,拉走成品。 前门大街上的皇店,还来不及重修,福吉店除了在鼓楼大街和城外的灾民安置区摆摊设点,又在原址上设了一个摊点,找回了许多老客户,生意比爆炸前好了许多。 张蔷在庄子里安置下来后,亲自去了一趟灾难现场,她并没有下车,戴着大口罩,撩开车窗一条缝,沿着正阳门到宣武门之间的几条大街,转了一圈。 这一片的房屋,大部分都倒塌了,没塌的,也成了危房,无法住人,许多商家,就在原来商辅的旧址上,摆摊卖货。 街道上尘土满天,往来的人们,无不灰头土脸,不知道这些人的肺怎么受得了? 张蔷看了一圈,急忙转回庄子去,京城这么脏乱差,那么多的官员,都看不到么? 她在后宫几个月,京师执行的,仍然是当初朱由校颁布的救灾条例,就没有一位臣子提出灾后重建的问题。 她只看到争权夺利、拉帮结派、争功诿过,逼天子下罪己诏,为魏忠贤立生祠…… 刘鸣谦听说裕妃娘娘回到庄子,特意赶来拜访。 一来就给张蔷跪下了:“感谢裕妃娘娘救命之恩……” 张泉忙上前扶起他,只听屏风后面的张蔷说道:“合该刘先生命大,端午节去看龙舟赛,这才逃得亲朋的性命…… 亲朋中有住阜财坊的么?” 娘娘这是不愿意居功,也不愿意声张,刘鸣谦忙回道:“回娘娘,在下一位做丝绸生意的朋友,叫苏应璧的,家住阜财坊。 得在下通知,一家人去城外走亲戚,性命得以保全,只是房屋家什,俱都炸没了……” “本宫看前门那几条塌房的街道,重建的商户很少,刘先生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回娘娘,一是那几条街上的铺子,多是高门大户的产业,那些人家,正忙着检修家里的院子,暂时无暇顾及。 另一些商户,靠着祖上传下来的铺子收租过活,无力重修。 第三个原因,王恭厂一带,住着许多匠户,此次灾难,许多人家被炸成了绝户,就算有人想重修商铺,也找不到足够的匠人…… 第四,如今砖石木料等建筑材料,涨价得很利害,砖石涨了三四倍,木料更是涨得离谱,梁柱木料,灾前只要八九钱一根,现在,已经涨到二三两银子一根,还买不到…… 听说,西山上的大树,都快被砍光了。” 张蔷明白了,高昂的人工和材料费,使得许多人无力重建商铺,有钱的人,也不想做冤大头啊,都在观望,希望京城这波大修潮过去,人工和材料费降下来,再修不迟。 这得等多少年啊?几日来的一些想法,逐渐在她心里定型。 前世,她是一位投资人,最擅于整合各种资源,这一世,也要靠前世的技能吃饭啊。 她问道:“刘先生的当铺里,能筹集多少资金?” 刘鸣谦默算了一下,才回道:“回娘娘,三间当铺,应该能抽出二十万两……” 只听张蔷说道:“少了,阿泉,咱们手里有多少现金?” 张泉看了旁边的刘鸣谦一眼,这才说道:“回娘娘,除了流动资金,能抽出来的,也就二十来万两。” 刘鸣谦听了,咂舌不已:他刘家三代人,苦心经营,到如今,三间当铺,才存下二十来万,裕妃娘娘出宫两年,就存下二十来万,还有两间工厂。 不,三间工厂,两个月前,南京的工厂已经建成投产,报回来的第一个月分红,就有一万六千多两! 可惜他只是个掌柜,要是能参与到裕妃娘娘的生意中来,该有多好啊。 他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裕妃娘娘在屏风后又说道:“刘先生,本宫对前门几条塌房的大街,有一个灾后重建的方案,你先看看,回头咱们再讨论。” 姜姑姑送出一沓手稿,张泉接过,送到刘鸣谦的手中,对他说:“刘先生请跟咱家到侧殿中奉茶,这稿子啊,要费功夫琢磨琢磨。” 刘鸣谦随张泉来到他办公的地方,只见除了窗户,四周靠着墙壁,全是顶天立地的文件柜,每个柜子的外面,都编着号码,整齐划一,虽然没有他办公室里的博古架,和红木打就的文件柜精致,却呈现出另一种厚重大气的美。 小太监赵成奉上茶水,刘鸣谦收回目光,坐下来细看手中的文件。 娟秀的小楷,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但绝不会是裕妃娘娘的手迹,估计是她身边的女官写的。 文件上提到:裕妃娘娘准备成立一家“城市建设投资集团”的公司,简称“城投集团”。 城投集团准备向社会募集资金,启动京城灾后重建工程,上为天子分忧,下为黎民解困,更重要的是,让投资人获得良好的收益! 为了管理筹得的资金,集团准备先成立一家银行,就叫“建设银行”,关于银行的经营管理,别附方案。 只这一页,就看得刘鸣谦心潮澎湃,令人惊奇的是,集团、银行这些新奇的字眼,他居然看懂了。 接着往下看:文件从“人”、“财”、“物”几大方面,做了详细的论述。 资金:准备成立建设银行。 物料:准备创办几家砖瓦厂、石灰厂、木料厂、工程机械厂…… 人才:除了招聘培训各类匠人,还有账房、文职人员、各级管理人员…… 最后,他惊悚地看到,裕妃娘娘安排他,刘鸣谦,做这个城投集团的总经理! 第75章 忐忑的刘鸣谦 刘鸣谦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跑到蔷薇宫求见裕妃娘娘,他只是一个拥有三家当铺的商人,再加上掌管福吉店,也还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掌管如此大一个“集团”,他刘鸣谦何德何能,他连举人都没考上,最高学历只是一个秀才而已。 “娘娘,在下只是一个小商人,如何能担得起如此大任?”他双手捧着那份文件,递给张泉,“还请娘娘另择能人!” 屏风后传来裕妃娘娘清亮的声音:“刘先生是不能胜任?还是不敢胜任?” 刘鸣谦:……不是,他没经验啊。 只听裕妃娘娘继续说道:“有时候,人不逼一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潜力,刘先生听本宫说完,再回去考虑要不要参与,可好?” 虽然隔着屏风,刘鸣谦还是起身拱手道:“请娘娘赐教!” “这个灾后重建项目,本宫得到了万岁爷的旨意,有临机处断之权,所以,官府方面的接洽,刘先生不必担心。 二是,这项目看起来很大,很吓人,其实,里面的所有计划,也不是能在一夜之间就全部做起来的,而是要拆解成一个个的小目标,分轻重缓急,一项项地落实。 其三,这个项目,需要很多人才,从高级管理人员,到普通打杂的工人,分工协作,各展所长,才能完成,所以,它可以让许多人有工做,有钱拿,能买米买面,养活家人,这是一项造福黎民的事业。 其四,最重要的一点,这个城投集团,要为投资人赚钱,这个,刘先生是懂的吧?” 做为商人,刘鸣谦当然懂,投资是要有回报的,他的当铺,哪怕当一件旧棉袄,也是要有回报的嘛。 只听裕妃娘娘又说道:“简单地说,城投集团的业务,第一步,就是重修前门外塌房的几条商业街,计划书里有详细的介绍,不知刘先生看明白没有?” 刘鸣谦点头:“回娘娘,都看过了。” “那么,刘先生回去考虑考虑?也可找三五亲友商量商量,但不可以让太多人知晓,以免传播到民间,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在下谨记娘娘的吩咐,最迟明日下午,定来回话。”虽然刘鸣谦十分动心,但这可不是开一家福吉店那么小的事,这个项目,要顶多少家福吉店啊,他不得不慎重。 他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回到城里,忙写了帖子,请了陈士章、胡定海两人,来家里喝茶。 他本来还想请陈懋龄、周坦、苏应璧三人的,但想到裕妃娘娘的吩咐,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先听听两位好朋友的建议后再说吧。 两人很快就来了,胡定海家就在隔壁,他来得最快,一进门就大声嚷嚷道:“贤弟几时有功夫,请老哥喝茶了?” 刘鸣谦平日里都是在前厅的客堂里待客,今日特意选在后花园中的荷香亭里,精巧的六角亭子,坐落在假山之上,坐在亭子里,四周景色一览无余。 以防隔墙有耳,是商谈机密大事的理想场所。 亭中早摆好了桌椅板凳,茶水点心,胡定海在刘家仆从的带领下,来到亭外,又吐糟道:“我说贤弟,大冷天的,非要来这四面透风的亭子里喝茶?又没有荷花可赏,连荷叶也枯了。” 刘鸣谦站在亭子边拱手道:“冷天更好,小弟正需要吹吹冷风,冷静冷静。” 胡定海闻言,点点头进了亭子,低声问道:“贤弟,出了何事?可要大哥出手?” 刘鸣谦笑道:“胡大哥,是好事,小弟请胡大哥来帮忙拿个主意。” 胡定海这才放了心:“说吧,什么事儿,能让你刘东家为难?” 刘鸣谦正要答话,就听见小厮在花园门口通报:“陈东家到!” 两人忙站到亭子边上去迎接,胡定海看着施施然走进来的陈士章,低声问:“你还请了他啊?” 刘鸣谦说:“京城商界,谁有他长袖善舞?” 两人说着话,一派儒雅的陈士章,已经拾级而上,拱手笑道:“大礼,好久没登你家的荷香亭啦,难得今日有此雅性!” 刘鸣谦一边邀请两人入桌,一边感慨道:“发生那样的大事,谁还顾得上赏荷啊?今年的荷花,算是辜负了。” 一番谈笑,眼看着红泥小火炉里的水滚起来,刘鸣谦提起水壶,给每人沏了一杯清茶。 胡定海和陈士章见他连下人都不用,知道今日的话题十分重要,二人也没了闲话的心情,略一品茶,就放下茶杯听他讲来。 “说起五月初六那场大爆炸,且容在下给大礼兄行个礼先!”陈士章说着站起身,整顿衣冠,躬身喝了一个肥诺,“谢大礼兄的救命之恩!” 陈家做钱庄的,比较谨慎,出城之前,把钱庄里所有的账目银钱,全藏进了密窖。 他家的钱庄在正阳门大街东边,靠近崇文门,房子虽然没塌,却也成了危房,陈家回来后,加固了梁柱,检修了屋顶上的青瓦,勉强能用。 陈士章道了谢,却又好奇地问:“大礼兄,在下有个疑问,憋得在下食不好寝不安,今儿总算有机会问出来……” 胡定海快人快语地说:“咳,陈东家,您是不是想问,大礼他是如何知道京城会出事儿的?” 陈士章连连点头,然后跟个好奇宝宝一样望向刘鸣谦。 刘鸣谦想到今日要聊的话题,思索了一下,便故做神秘地道:“此事说来话长,此话,在外人面前,刘某是打死不会说的,今儿咱们哪儿说哪儿了,以后也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 胡陈二人都端正了态度,郑重地点头道:“绝不再提!” “二位可还记得,两年前,三皇子出生时,张天师是怎么说的?” 胡定海屈起手指敲敲桌子:“说是元始天尊座下童子,下凡历劫?” 陈士章立即脑补,一拍桌子,震得三只茶杯微微颤动,他用手指着刘鸣谦,一副了然的样子:“明白了,一定是三皇子洞悉了天机,而你大礼兄,是为裕妃娘娘做事的人……” 刘鸣谦不置可否,端起杯子邀请二人:“饮茶!饮茶!” 胡陈二人见他默认的样子,都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便都心照不宣地端起杯子笑道:“饮茶!哈哈哈,饮茶!” “裕妃娘娘给了在下一个项目,在下拿不定主意,今儿,特意找两位来,帮在下参谋参谋。”刘鸣谦打开桌子上的一只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册装订好的书册。 第76章 干了 刘鸣谦举起书册,给二人看那封面,只见上面写着《北京城灾后重建项目计划书》。 胡陈二人对视一眼,又看向刘鸣谦,陈士章不解地问:“这灾后重建,不是官府的事么?与咱们商人有什么关系?” 刘鸣谦放下书册,摇着头说:“整个阜财坊都炸没了,官府也顾不了那么多,实话告诉二位,这本册子,是裕妃娘娘身边的张公公给的。 宫中那位,希望借助官府和民间的力量,尽快把城南这一片商业街修好,让这一片早日恢复往日的热闹。” “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胡定海问。 陈士章不知道他说的宫中那位,到底是天子还是裕妃娘娘,估计是后者,这才要找刘鸣谦来出头,因为刘鸣谦现在打理的福吉店,就是裕妃的产业。 他算过福吉店每日的流水,香水和肥皂,批发兼零售,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为过,这两样产品,都出自三皇子的西郊皇庄。 如果是裕妃娘娘主导的项目,交给刘鸣谦就再正常不过了。 以往受灾后,官府的赈济方案,就是施粥、施药,保证灾民不饿死,从来都是往外掏银子。 这一次,是不是受灾人数太多,又要让他们这些商人捐钱捐物了? 他想,冲着刘鸣谦的救命之恩,和多年老友的关系,适当捐一点吧,捐多少好呢? 刘鸣谦却说:“赈灾是官府的事,那位说了,咱们在商言商,做这个项目,是要赚钱的,毕竟砍头的事情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做嘛。” 原来不是找他来出血的啊?陈士章一下子淡定下来:“快说说,如何赚钱?” 与此同时,乾清宫东暖阁,朱由校靠在床头,正拿着一份计划书,问张皇后:“裕妃说,既能尽快把南城修好,又能赚钱?” 张皇后一点把握也没有:“册子上是这样写的……” 然后,张皇后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数字说道:“裕妃说,万岁爷要是能投资,等城南那一片区域重建完成,不但能还本金,还能把维修三大殿的银子,给万岁爷赚回来。” 朱由校一下子来了精神:“啊?要朕投多少钱?” 张皇后指着册子上一个数字:“这个裕妃,真敢开口,看看这说的什么话?五十万两不嫌少,一百万两不嫌多……五十万两!她还嫌少! 五十万两,够后宫三个月的花销了!” 朱由校抬起手,翻到城南片区规划图那一页,说:“这十几条主街道,单是修整路面,就不知道要花费几百万两银子,更别说两侧的房屋了。 如果给裕妃五十万两,她就能把这一片修起来,那可为国库省老鼻子钱了,就冲这一点,五十万两就值得投! 赚不赚钱,倒是其次。” 皇后说:“裕妃说,一百万两也行……” 朱由校摇头:“裕妃手上没掌管过这么多银子,等她真建起两条街来,再给钱不迟。” ……………………………… 再说刘鸣谦,翻开计划书,对两位好友详细讲解了,宫中那位策划的这个项目,直讲得他口干舌燥,茶水都喝了两壶。 最后他问:“胡贤弟,定之兄,这么大的一摊子,在下心里没底,还没有答应接手呢,你二位给参谋参谋,在下接还是不接啊?” “啊?”陈士章抬起头望向他,“整了半天,你还没接手呀?害我空欢喜一场!” “在下能力有限,怕把事情给办砸了……”刘鸣谦说。 “你糊涂啊!”陈士章不客气地说,“在下倒是想接手这个项目,那位她肯吗? 那位看重你的,是人品,你只需要帮她看着这一摊子就够了,具体做事的人,还不好找?” 胡定海也说:“贤弟刚才也说,那位说了,这项目看似宠大,只要把它分成不同阶段的一个个小项目,看起来也没那么吓人嘛。 听哥哥的,不怕,咱们这不是还有一帮子朋友么?再说了,有那位给你兜底呢,真有拿不定主意的事,你讨主意去啊。 贤弟年轻时拼命读书,不就是要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么,现在,那位直接委你重任了,岂能错过?” 陈士章也说:“在下看这个‘银行’的运作方式,跟钱庄有几分相似呢,大礼兄接手这个项目,资金管理方面,在下倒可以帮把手。” 刘鸣谦听了,终于下定决心,他本就是个极有主见之人,当即拍板道:“是啊,这或许,是我刘某人这辈子,唯一机会,干了!” 又说:“大不了,干不下去的时候,再让张公公换人!” 还给自己留个后手。 胡定海一拍桌子站起来:“这才是某心目中的刘家贤弟嘛,来来来,胡某以茶代酒,预祝贤弟前程似锦,马到功成!” 陈士章也举起酒杯笑道:“大礼兄,明日换个地方行不?这亭子着实冷得紧。” 刘鸣谦满脸欠意:“行,明日在一品居订间大房,定之兄人面广,帮小弟多请些有份量的客人来……” “大礼兄谦虚了不是?你的当铺,也多有向大户们拆借资金,你手上的大商人,不比在下少!” 两人哈哈一笑,刘鸣谦摊开纸笔:“一客不烦二主,咱们现在就拟一份客人名单?” 胡定海痛快地说:“你们写,跑腿的事,交给我老胡,保证把帖子送到。” 当天下午,三人就各自忙开了。 刘鸣谦策马赶到西郊皇庄,求见张蔷,表示自己愿意接手,替她看好这个灾后重建这个项目,中途如果无法胜任,还请娘娘另选高明云云。 然后,他才发现,他真是想得太多了,还没有陈士章看得透,裕妃娘娘真的,只是看中了他的忠诚。 因为,在他答应接手后,张泉就领着他,到了他那间四面都是文件柜的办公室,递给了他一份项目计划进度表,又是厚厚一本册子。 “刘先生请坐下,咱家来为你讲解这份进度表的意思。”张泉也是从张蔷那儿学来的,现在,原封不动地为刘鸣谦再讲一遍。 刘鸣谦翻开册子,第一页是一整张纸折起来的一份表格,张泉指着表格对他说:“左边这一列,是项目内容,上面这一排数字,是完成项目所需要的日期。 看看,以成立银行这个项目为例,娘娘给了咱们十五天,就是说十五天内,这个银行的选址、登记等前期准备工作要完成;银行的掌柜、伙计要招好,并做好培训;第一批融资的银钱,要到账。 然后,开始运作。 刘先生首先要做的,就是为银行,找一位合格的掌柜,由他牵头来完成银行的筹建工作,咱们只需要帮他解决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就成了。 万事开头难,刘先生不用急,按这计划表上的内容,一步步来。” 刘鸣谦看到那张画着横平竖直线条的巨大表格,感觉有点头晕,听了张公公的话,他先去看关于银行的那一项,直接读出声来:“先请一位合格的银行总经理?” 第77章 陈士章出山 在刘鸣谦的心目中,这个银行经理,早已经有了人选,他自己做当铺的,算是与钱庄的生意挨边,要说专业,还是开钱庄的陈士章最合适。 从庄子里回去后,他直接去到陈家,邀请陈士章出任城市建设银行的总经理。 陈士章在荷香亭听了刘鸣谦的介绍后,就十分看好这个项目,还向刘鸣谦自荐,可以在银行的业务上,为他提供帮助。 现在,刘鸣谦直接请他担任银行的总经理,正合他心意,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第一步就走得如此顺利,刘鸣谦信心大增,又与陈士章将明日聚会的流程过了一遍,这才跟打了鸡血似地回家去了。 陈家祖上出过阁臣,至今还有不少子弟在官场沉浮,陈氏钱庄,已经在京城传承了三代人,积累了大量的人脉和客户资源。 陈士章虽然聪明上进,以他的才学,考个三甲进士是没问题的,奈何他是庶出,按家里的规矩,只能经商。 他接手家族生意后,单是钱庄的收入,就成倍地增长,只因一位叔父得罪了冯铨,怕阉党报复,辞官回家避祸,陈士章十分低调,最近一年来更是深居简出,轻易不出门。 现在,他居然发帖子请客,与他名字并列的刘鸣谦,有些人却不认识,一打听,都不淡定了,原来这位,是福吉店的掌柜。 在京城做大生意,如果没有靠山,分分钟被人吃得渣都不剩!福吉店是皇店,这刘鸣谦的背后,站着天子啊,这可是天下最大的靠山,比魏公公还大呢。 就冲着刘鸣谦背后的靠山,这宴会,就得去! 大爆炸发生后,京城的茶馆酒楼、烟花柳巷的生意,都淡了许多,城北的一品居也不例外,门前冷冷清清,车马稀少。 今日里,一品居却恢复了往日的热闹,高大的门楼前,车马簇簇,一个个穿锦着缎,佩玉叮当的商人,下车来见到熟人,便拱手致意,相携着走进大门。 国初的时候,商人是没资格穿绸缎的,到了天启年间,这个规矩,早被打破了,商人们不仅穿绸缎,还佩玉,这样的装扮走在街上,根本分不清他是商人还是读书人。 当然,这是大商人的气派,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小商小贩,是穿不起绸缎的。 刘鸣谦和陈士章今天邀请的客人,就没有一人是穿棉布的,就连棉布商周坦,今日也穿一身湖蓝色织暗纹团花福寿图的锦袍,站在二楼的大厅里,帮着招呼客人。 丝绸商苏应璧,在城北租了个小院子,从刘家搬了出去,他也在城南和城北支了两个摊子,他的伙计少,许多事得亲力亲为,今日里也抽出时间来为老友捧场。 他和周坦一样,也在二楼招呼客人。 胡定海带着镖行的武师,维持着二楼和大门口的秩序。 刘鸣谦和陈士章,站在一楼的大门口迎客。 从一品居的门楼到大门口,是一条十丈左右的长廊,地上铺着红毯,客人在大门口下车,要走过长廊,才能到大门口。 “这位,”陈士章脸上挂着热情的微笑,望向正走过来的一位器宇轩昂的老者,向刘鸣谦介绍道,“姓钱,苏州府人,有个族侄是万历三十八年的探花。 家资极丰,听说钱家有一支走海贸的船队。” 正说着,老者已经走近,陈士章忙拉着刘鸣谦上前迎接:“哎呀,前辈,得您老亲自莅临,侄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啦。” 钱姓老者微笑道:“难得你小子请一次客,老朽好奇啊,当然要来看看啦。” 陈士章哈哈笑道:“好叫前辈知晓,侄儿就是个跑腿的,今日请客的,是这位刘先生。” 刘鸣谦忙上前拱手:“小子刘鸣谦,谢前辈赏脸!” 陈士章又为刘鸣谦介绍道:“这位,是苏州钱老先生,兵杖局用的苏钢,就是老前辈供应的。” 满堂锦绣中,唯独这位,穿着一件月白色松江棉布材质的斜襟长袍,脚下着千层底布鞋,十分朴素,唯有腰间系着一块温润通透的阳绿色玉佩,显示出不菲的身家。 他冲刘鸣谦一拱手:“苏州钱谕德,请多指教!” 刘鸣谦一边躬身请他上二楼,一边说:“能请到老前辈,真是令蓬荜生辉,小子定要当面请教,请前辈上楼歇息歇息先。” 送了钱谕德上楼,就听身后的陈士章高声招呼道:“哎呀呀,三位老西儿联袂到来,难得啊难得!来来来,陈某为三位介绍今日的正主。” 刘鸣谦忙来到他身边,只见三位着锦绣道袍,头戴方巾中年人,远远地一路拱手,一路趋小步到来。 趁着三人未走拢,陈士章低声说:“这三位是晋商,在张家口那边做口外生意的。” 自然是寒暄一番,迎上二楼。 忙了一个时辰,客人们基本到齐,有几位没来的,估计不会来了,这是几位行会行长之类的大人物,陈士章出面,还请不动他们。 巳时正,二楼大厅的大门关上了,楼梯口,站了两位年轻的镖师,禁止外人进入。 大厅里,刘鸣谦开始向来宾们介绍城南重建的项目,他开门见山地说:“京城受灾,昔日繁华的城南区域,满目疮痍,要恢复往日热闹,不知要多少年,于我等经商,十分不利。 今日本人牵头,誓要重建城南这片商业区,这是一件大事,小子德薄,所以邀请诸位前来,共同筹划这件大事,望各位不吝赐教…… 下面,请听在下详细道来,诸位有问题疑问的,待在下讲完后,再一一作答。” 可惜没有ppt,张蔷为他准备了一沓宣纸,把需要讲解的内容,分成一个一个的点,一个点一张纸,做上简略的介绍。 刘鸣谦昨晚就预习了一遍,今日再讲起来,十分顺畅,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把一本厚厚的计划书,面面俱到地讲完了。 底下的商人们,都知道他背后站着谁,以前不知道的,今日来到现场一打听,就知道了。 他们从没见过玩这么大的,一出手,就要修一片城区!这么大的规模,只有官府才做得到,当然,皇家、天子也做得到。 他们听清楚了,人家不是向他们募捐来的,今儿这宴会,就是拉投资来的,是一个投资说明会。 生意场中,有时候一单生意太大,一家人吃不下,他们也会找亲朋好友组一个会,聚拢资金,共同办大事。 只是,刘鸣谦这次的会,组得有点大,居然要成立一家“银行”,专门来管理这些投入进来的资金。 第78章 借过来抄一份 还是钱德谕老练,他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请问刘先生,我们投的钱,是投的银行呢,还是投的项目?” 投资银行,是靠银行赚钱,投项目,是靠项目赚钱,二者完全是两码事。 刘鸣谦抽空喝口茶水,这才说道:“当然是投项目,银行不需要诸位投资。 诸位可以投整个项目,比如整个灾后重建的所有大小项目,也可以只投资你看好的小项目,比如一条街道,一个街区的重建,投资方式十分灵活。” 一位姓田的山西商人举手问道:“请问刘先生,一条街上的商铺,都是有地契的,城投集团准备如何处理?” 许多人也很关心这个问题,纷纷安静下来,听他怎么解释。 刘明谦抽出一张宣纸,把它夹到身后的一块板子上,指着它说:“这个问题,在下刚才提到过,这里,再给大家详细讲解一下吧。” “城南重建,采取统一规划、重新设计、统一建设的模式,重新打造这十六条商业街,所以,要将规划中的土地,集中起来使用。 这些倒塌的商铺,愿意卖地的,集团将收购地契,建成商铺后再出售。 又不愿意卖地,无钱支付重建费用的,集团先投资修建,用商铺的租金来支付本金和利息,归还完本利后,商铺的产权归还给原主人。 商户也可以自己投钱,来重建自己的商铺,集团只收取建筑材料、人工和管理费,保证比他们自己修建,来得又快又好……” 到了午时,提问环节基本结束,会场传来嗡嗡嗡的议论声,都是商人,对刘鸣谦讲解的计划,基本上都听懂了,有疑问的,也在互相打听,会场上的热度,并没有因刘鸣谦的发言结束而降低,反而如滚水一样,越来越沸腾。 刘鸣谦和陈士章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今日的投资说明会,开了个好头。 见二人退下来,胡大海大步上台,冲台下拱拱手,声如洪钟地道:“为了感谢诸位来捧场,主家准备了丰盛的宴席,下面,准备开宴!” 周坦和苏应璧站在会场外面的走廊上,吩咐伙计:“撤掉茶水点心,上菜!” 几名伙计推着餐车,上面放着大木盆,很快就把十几张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另一拨十几名伙计,开始流水似地往桌子上布菜。 客人们对桌子上的山珍海味不感兴趣,仍然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话题。 客人们明显地分为南方人和北方人,南方人以钱老爷子为主,周边几桌,全是南方口音。 北方人又分为两拨,一拨为京城本土商人,都围着刘家和陈家的几位长辈转,另一拨人,以那几位山西人为主,都是北方各省往来京城的商人。 南方人那边,有人问钱老爷子:“前辈,你老看看,这银子,投得投不得?” 另一人说:“是啊,一万两起步,吾要两年才赚得到呢。” 钱老爷子笑呵呵地说:“老朽这辈子,还没投资过修房子这样的生意呢,所以看不准,银钱之事,马虎不得,各位还得自己拿主意。” 有人说:“拿什么主意啊,小子就看前辈的啦,前辈投什么,小子就投什么……” 北方人那边,却是另一番景象,京城的商人,围着刘鸣谦大哥刘鸣鹤,和陈士章的大伯,低声打听城投集团背后的东家,他们不相信,凭刘家的三间当铺,和陈家的一家钱庄,两人就敢做如此大的项目。 他们在京城见多识广,就算是京兆府,没有金銮殿上那位的首肯和户部的支持,也做不成这件事。 但加上刘鸣谦的“皇店掌柜”这个身份,就能想通此项目的背后关节了…… 山西人那边,众人在皱眉头,田生兰说:“这位刘掌柜的背景,可不一般,咱们不好得罪……” 王登库说:“这修房子的生意,又累又麻烦,能赚多少钱?王某对他那‘银行’,倒是很感兴趣,不就是跟咱们山西人的钱庄一样么,换了个名字而已,只是,他又不让人投资银行,可惜!” 靳良玉说:“可惜老范在不北京,说真的,这生意,靳某也看不准啊。” 另一位来自山东的商人无所谓:“投资这样的大事,某得回去问问东家,某就是一打工的,做不了主。” 到了晚上,刘明谦牵头,要组建城投集团,重建城南商业区的消息,就在京城高门大户中传开了,商人们回去后,纷纷向他们背后的靠山通报消息。 商人们背后,都站着这些高门大户,有的,直接就是这些世家大户族中的旁支子弟,出来掌管家族生意,如陈士章这样。 这消息,很快也传到了魏忠贤的耳朵里,因为靳良玉等晋商,为了在京城做生意,早就见风使舵地投到了魏公公名下。 魏忠贤像听到一个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修城南?这是官府的事,他一个小小商人,胃口不小哇,哼!没有咱家的准许,我看谁敢动那片地!” 他旁边的崔呈秀坐不住了,忙起身对着魏忠贤道:“干爹,既然是官府的事,还是由官府来修比较好,三大殿有袁可立盯着,咱们得不了多少好,何不把城南这个项目接过来? 咱们一旦接手,对上,可让户部拨款,对下,还能按刘鸣谦的那个方案来赚钱,就算那个方案不赚钱,能抹平就行,那户部的拨款……不是纯赚的嘛。 有施凤来掌管户部,拨多拨少,还不是凭干爹一句话?” 说得魏忠贤十分心动,皇极殿的维修工程,就算袁可立瞪大眼睛盯着,崔呈秀也给他送来了六万多两银子。 城南那一片商业区和居民区,足可以让依附于他的干儿子、干孙子们,捞得盆满钵满,也让那些不肯听话的臣子们看看,只有跟着他魏忠贤,才有大把捞钱的机会。 “那个什么计划书,”魏忠贤让三位报信的晋商进来,询问道,“你们记得多少?” 崔呈秀忙在桌子上铺上一叠纸:“快,把你们记得的,都写下来!待九千岁禀明陛下,就让你们出面来主持这个……项目。” 田生兰三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置信,这样的馅饼,居然一下子就砸到他们头上来了。 三人来不及激动,王登库忙提起笔道:“行,我来写,两位在旁边补充……” 三个臭皮匠,居然把刘鸣谦所讲的内容,拼凑得七七八八。 当然,许多具体的运作方法,刘鸣谦没讲,因为,张公公还没教给他,他当然讲不出来。 崔呈秀看着杂乱无章的记录,非常不满,要他们重新整理:“这是要拿给陛下看的,本官都看不明白,如何呈给陛下审阅?” 魏忠贤却温言劝道:“三位不要着急,慢慢来,呈给万岁爷的材料,当然要详细一点。” 靳良玉小声嘀咕道:“我说啊,刘掌柜手里那份计划书,最详细……” 一语提醒梦中人,魏忠贤大手一挥,叫来侍立在门外的魏三,吩咐道:“你明日,找刘鸣谦要那份计划书,拿回来咱家看看。” 王登库瞪了靳良玉一眼,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按照魏公公的意思,重新整理那份资料。 三个商人,去做书吏才做的工作,可难为死他们啦,但是,想到崔大人的承诺,让他们牵头啊,这光明正大的生意,可比他们偷偷摸摸地走私强多了。 再难,也只得咬着牙坚持下去。 到了丑时,三人在魏家的客房里,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脑子里像灌了浆糊,写出来的字,还没有昨夜第一次写出来的齐整。 靳良玉把笔一搁,发狠道:“要不,咱们出钱,把刘掌柜那份计划书,买下来交差?” 王登库没好气地说:“没听到昨晚上,魏公公让家里的小厮去要么,不等咱们去买,人家早要回来啦。” 田生兰一拍大腿道:“何必去买,等那小斯拿回来,咱们给他点银子,借过来抄一份不就得了?” 第79章 九千岁看上你的计划了 第二日,魏三竟然真的来到前门大街,福吉店的摊位上,找刘鸣谦。 摊位上只有卖货的几名伙计,魏三大喇喇地走上去,问那收钱的伙计:“刘掌柜不在?” 伙计不认识他,恭敬地问道:“客官要买货?买零的还是批发?小人就能为客官办到。” 魏三不屑地说:“你算老几?魏某是九千岁家的人,找你们掌柜,自然是要送他一场富贵。” 伙计一听是魏家的人,倒不好为他指路了,只说:“我家掌柜,今日往西郊庄子上去了,不在家。” 魏三一听,气哼哼地一甩袖子走了,九千岁家的一条狗,走在街上也比别人尊贵些,他已经很久没受到过怠慢了。 他知道福吉店在难民营那边还设有一个摊位,便骑着马出城,到难民营来打听。 到了地方,果然找到福吉店的招牌,这次,他学乖了,走过去,假称是代人送信到刘家,向伙计们打听刘家的位置。 伙计们热情地为他指了地方:城北鼓楼大街崇敏坊,门脸上开着一家刘记当铺的那家,就是掌柜家了。 魏三又骑着马,从城东到城北,终于找到了刘家,嚷嚷着要找刘东家。 伙计见是魏公公家的人,不敢得罪,忙跑到后面来找刘鸣谦。 刘鸣谦正与陈士章、苏应璧、胡定海几人,在书房里,整理昨日签署的投资意向书。 百忙中出来一看,正是福吉店交接那日,跑来店里解围的那人,自称是魏府的管事。 “魏管事稀客,找在下何事?”他开门见山地问,他知道魏忠贤不待见裕妃娘娘,为了避嫌,他尽量少与魏家人接触。 “无他,”魏三也不客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他跑了大半个北京城,渴死了,“咱们家九千岁听说,昨日刘掌柜牵头,要成立什么修房子的团伙,九千岁很感兴趣呢。 这不,派本管事来,借刘掌柜的那份什么‘计划书’一观,如那计划书能入了九千岁的眼,刘掌柜,您就发达了,到时候,本管事还得赖您提携呢。” 刘鸣谦黑了脸,魏忠贤掌权以来,仗着皇店、宣课司,到处设卡,随意收取商税,京城凡是赚钱的生意,或明抢,或参干股,只要他看上的,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城南重建这个项目,以魏忠贤的德行,哪怕知道他身后站着的是裕妃娘娘,还这样明目张胆地派人来拿计划书,真是有恃无恐哪。 ?气!昨天才刚开了个头,今天就引来了嗜血的狼。 好在裕妃娘娘早就料到,有人会打这个项目的主意,张泉张公公早就教给了他应对的法子:“对不起啊魏管事,那份计划书,是西郊庄子的张公公送来的,昨日用完后,张公公当场就拿走了,在下手里也没有…… 要不,魏管事辛苦一趟,到庄子上找张公公拿去?” “你……”魏三跑了大半天,计划书的毛都没看到,气得当场摔了茶杯,“威胁我魏三?等着,本管事这就去庄子上,我就不信,一份破计划书,九千岁还拿不到了!” “告辞!” “不送!” 两人不欢而散,魏三说完狠话,却不敢真的去庄子,魏忠贤和崔呈秀几次算计庄子上的两间厂子,都没有成功,他知道那里有内操军守护,陌生人根本进不去。 以他魏三一只小虾米,到那里谁鸟他?见不到张公公还不说,万一冲撞了三皇子,九千岁也护不了他。 他只好打马回家,派人到宫里报信:计划书在庄子上张泉的手中,他没拿到。 被留在魏府的田生兰三人,还希望出点钱,趁魏公公没回来之前,抄写一份呢,结果让他们失望了。 为了交差,三人打起精神,花大价钱,请了魏府一个书吏,帮他们整理出一份差强人意的大纲出来。 再说刘鸣谦,回到书房,把魏家奴仆来要计划书的事,跟几人讲了,末了还骂道:“厚颜无耻,手伸得真长!” 胡定海站起身,说道:“咱们得把这消息,报告给庄子上那位,让她早做准备,魏公公没拿到计划书,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怕他们晚上潜进来偷窃,咱们干脆,把计划书送回庄子上得了。” 苏应璧和周坦二人,听到魏忠贤的名字,脸色都不好看,二人的棉布和绸缎,都是南方运来的,从张家湾上岸,到京城的这段路程,不知被扣了多少次税。 陈士章点头道:“胡镖头说的有道理,趁着日头还早,就麻烦胡镖头亲自跑一趟,既送消息,又把计划书送回去,再听听那位有何指示。” 刘鸣谦本来想亲自跑一趟的,胡定海说:“保不齐有人盯着你呢,万一在路上被抢了,如何交差?我带两个镖师出去,半夜就回来了。” 当下收拾起资料,装在一只匣子里,交给胡定海送出城去。 到了傍晚,陈士章把筹建银行的一堆资料,和昨日收到的投资意向书及统计表,装到两个牛皮纸袋子里,嘱咐刘鸣谦道: “这些资料,不能放在书房里,暂时放你家密窑里吧。” 却说西郊庄子里,张蔷正在接待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张之极,张蔷邀请英国公家参股银行,并把邀请勋贵们投资城南重建项目的任务,交给了世子张之极。 正在向张夫人母子介绍项目规划时,张泉一脸黑线地跨进殿来,手里捧着那个装计划书的箱子。 “怎么回事儿?”张蔷也不避着张夫人母子,直接问道。 张泉说:“胡镖头说,魏家的人,今日找到刘先生家,索要这个计划书,刘先生怕有闪失,派胡镖头把这箱子送回来了。” 张蔷想了想,吩咐道:“带胡镖头来见本宫。” 张泉出去了,姜姑姑忙吩咐两个小太监:“快把屏风抬过来。” 屏风抬过来,把张蔷、张夫人母子,隔绝在里面。 胡定海第一次来到蔷薇宫的正殿,他低下头,眼睛看着地面,踩着张公公的脚印,进了正殿。 见中间立着一扇大屏风,这才松了口气,他站定,规规矩矩地拱手道:“胡定海拜见娘娘!” 里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胡东家,回去转告刘先生,明日上午,张公公与他一道去京兆府登记,先把银行办起来,对了,办公地址找好了么?” 胡定海望了张泉一眼:您没向娘娘说魏家管事索要计划书的事? 张泉摊开手,表示箱子已经递进去了。 胡定海迟疑地道:“可是娘娘,那计划书……” 第80章 娘娘让我带句话 只听裕妃娘娘说道:“计划书的事,胡东家不必担心,回去转告刘先生也不必理会,本宫自会处理,去吧。” 胡定海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是拱手告辞,连夜骑马回去了。 屏风撤掉后,张之极嘲笑道:“九千岁,哼,十处打锣九处在,明知道刘掌柜身后,是娘娘您,还派人来索要资料,真不把皇家天子放在眼里了!” 张夫人训斥儿子道:“这些话,只敢在娘娘这里叨叨两句罢,去外面少给你老子惹祸。” 张蔷笑眯眯地说:“别人怕魏公公,本宫却不怕他,世子回去为本宫带句话,就说城南重建这个项目,本宫是得了万岁爷准许的,这可不是矫旨! 魏公公如有兴趣,老老实实地同其他商人一样投资就好,想要从本宫手里抢走这个项目,小心撑死!” 张之极正色道:“娘娘让本世子带原话?” 张夫人急道:“什么原话?你把娘娘的意思带到就行了,娘娘说的是气话,怎么能……” 张蔷却摇头,对张之极说:“原话,一个字不要改!” 魏忠贤没想到,英国公世子张之极会到魏宅来,他一个街头混子,要是不入宫,他连国公爷家的门头都不敢望一眼。 如今,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魏公公,非常渴望得到这些老牌勋贵的认可,世子张之极肯登他魏家的门,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啊,魏忠贤忙吩咐人上好茶。 谁知,张之极坐下后,连茶也没喝一口,直接说道:“魏公公,小子是为家母带口信来的。” 魏忠贤热情地问:“哦,国公夫人有什么话吩咐咱家?” 张之极压低声音道:“家母也是为别人带信来的……” 魏忠贤端起杯子,邀请张之极饮茶,热情不减:“能请国公夫人捎口信,咱家不看其他,只看夫人的面子,也要给办了,说吧,什么事?” 他要是帮国公夫人把事儿办了,英国公可就要欠他的人情,以后遇到他,再不会摆个臭脸了吧? “听说,”张之极轻笑道,“听说魏公公今日派人,去要什么计划书?” 魏忠贤的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问:“怎么,国公府对这份计划书也感兴趣?” 张之极摇头否认:“不,国公府可做不了这样大的项目,家母是替裕妃娘娘带的口信,以下是娘娘的原话,一个字都没改哦。” 一听张蔷的名号,魏忠贤的脸色立即垮下来,一点热情都没有了,他四平八稳地坐到太师椅上,满脸的横肉也不再遮掩,冷着脸不说话。 张之极才不管他的态度呢,直接说道:“娘娘说,城南重建这个项目,本宫是得了万岁爷准许的,这可不是矫旨! 魏公公如有兴趣,老老实实地同其他人一样投资就好,想要从本宫手里抢走这个项目,小心撑死!” 魏忠贤一听“矫旨”两个字,脸上的横肉颤了颤,又听到“死”字,想起枕头上那封信,后脖子嗖嗖地冒凉风,他胸中顿时涌起一股怒气。 那个小宫女,没有在夹墙中饿死,还生下了三皇子,出来后就处处不顺他的心意,偏生,他一个太监,皇家的奴才,面对皇家,天然的处于劣势。 他也很怪客氏,为何要将她关进夹墙之中,直接当场打杀了,哪里还有后来这许多麻烦? 张之极看他脸色不好,不知怎么的,心情就好起来了,他一拱手:“魏公公,口信呢,本世子捎到了,告辞!” 魏忠贤望着他走出去,也没心情送客,兀自坐在那里生闷气。 他还真拿张氏没办法,要是旁人,他早派人打杀了,田尔耕、许显纯,哪一个不是指哪打哪的好手? 偏偏张氏就是那博古架上精美的瓷器,不但不敢打烂,还得小心呵护…… 他只顾着生气,半天解不开心里的纠结,还是他的好干儿子崔呈秀,记挂着计划书的事,不顾天黑,跑来问消息,才把他从牛角尖里拉出来。 想到此事是这个干儿子给他出的馊主意,魏忠贤就气不打一处来,把在张之极那儿受到的窝囊气,一股脑地撒到了崔呈秀的身上,骂得不敢抬头,唾沫星子喷了他满头满脸。 崔呈秀赶紧找对策,思索了半天,一拍大腿说:“哎呀亲爸爸呀,那口信上不是说,可以同其他人一样投资么?要不,咱们先投点钱? 开铺子还得找门面、请人什么的,不也得投钱?既然那修房子的项目是陛下批准的,亲爸爸投点银子,在陛下面前也有面子不是?” 魏忠贤冷笑道:“银子是小事,要咱家向张氏低头,咱家的脸往哪儿放?” “哪里能让亲爸爸向张氏低头?些许小事,交给儿子去办就好了,儿子去投资!亲爸爸准备投多少?交给儿子去办。” 崔呈秀抬出香水和肥皂两桩生意来,这两桩生意,都是那裕妃张氏的主意,瑞在看来,这个修房子的项目,也是裕妃的主意没错了。 裕妃的生意,肯定是赚钱的,魏忠贤到底经不住金钱的诱惑,拿出五万两的银票,交给崔呈秀去投资。 第二天,崔呈秀上班时间溜出来,让魏三带路,亲自把六万两银票,送到刘氏当铺,换回两张盖着“城市发展投资集团”章子的收据。 其中五万两是魏忠贤的,一万两是他东拼西凑攒出来的,他弄来的钱,大部分都孝敬给亲爸爸,换了如今的官位,并没有存下多少钱。 所以他总想空手套白儿狼,这一招,在别人那里行,在裕妃娘娘这里就行不通,对上裕妃娘娘,他跟他的“亲爸爸”一样,就没讨到过好。 不得已,才拿出银子来投资,他相信,修房子是能赚钱的,就拿他负责三大殿的修缮工作来说,哪怕有袁可立日夜盯着,他还是能从中捞到好处,只是比原计划少点而已。 城投集团这个项目,肯定能赚钱,只是多少而已,他先投一万两试试水。 再说刘鸣谦,得了胡定海带回来的消息,心里安定下来,想起娘娘当初跟他说的,官府那边,自有娘娘搞定,果然没让他费心。 第二天一大早,张泉就进了城,拿着银行的登记资料,到宛平县衙登记,银行的办公地址,先落在刘氏当铺的二楼,张泉亮出长春宫的腰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办好了。 回到鼓楼大街,胡定海正带着人,对二楼进行重新装修。 陈士章是开钱庄的,对胡定海带回来的图纸,稍微一看就知道怎么布局,他也在现场指导匠人们干活。 见刘鸣谦回来,二人都来询问结果,见到张泉,胡定海忙上前行礼。 刘鸣谦一脸的喜色,对陈士章说:“定之兄,快快来拜见张公公。” 陈士章见胡定海的恭敬态度,知道这位十八九岁的小太监,就是裕妃身边最得力的总管太监张泉了。 忙上前拱手行礼道:“陈士章见过张公公。” 第81章 需要一处办公场所 张泉忙回礼道:“陈先生,咱家在娘娘身边的时候,听刘先生提起过你,久仰!” 宾主落座,张泉冲西边拱拱手,说:“我家娘娘说……” 刘鸣谦、胡定海、陈士章忙站了起来,只听张泉接着说:“娘娘说,银行这一摊子,就托付给陈先生了,遇事多与刘先生商量,需要娘娘拿主意的事,随时来找咱家。” 陈士章躬身拱手道:“谨遵娘娘教诲。” 张泉点点头,又看向胡定海说:“刘先生,娘娘希望城投集团的安保工作,交给胡镖头来牵头。” 胡定海不解地问:“什么是安保?” “用咱们的话说,就是护卫,”张泉请三人请坐下,才解释道,“比如刘先生和陈先生出行,身边除了原来的长随,还得带两个武功高强的护卫才行。 还有,防止有人来办公场所闹事,三位都是开店的,这一点是明白的吧。” 三人齐齐点头,就听张泉又说道:“往后,银行与各个地方的资金往来频繁,需要由护卫押运,这才是安保工作的重中之重。” 三人明白过来,刘鸣谦对着胡定海拱手道:“如此重任,只有托付给胡大哥了。” 胡大海痛快地抱拳道:“娘娘信任胡某,某万死不辞!” 三人坐下来,张泉才从褡裢里取出一份资料,递给刘鸣谦:“这是银行运营政策,两位可以根据目前的实际情况,做一些修改。” 刘鸣谦心说,果然被老陈说中,银行没到官府登记,这份资料就不会放出来,他相信,随着重建工作的推进,还有更多的推导性材料交到他的手中,那么,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双手接过资料:“太好啦,关于银行的运营,老陈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如今按这份资料,再捋一遍,就更清楚了。” 胡定海十分眼热,他问张泉:“张公公,关于安保工作,有没有指导意见。” 张泉指着刘鸣谦手上那份资料说:“那上面有一条,是专门讲安保的,胡镖头可以参考参考。” 张泉回到庄子,向张蔷汇报了银行之事,末了摇头说:“咱家觉得,刘家当铺的二楼,地方还是小了点,不够气派,娘娘应该为城投集团,找一处宽大气派的办公场所。” 张蔷一拍脑门,想前世,哪家“集团公司”,不是整栋整栋的办公大厦?疏忽了疏忽了,这本该是第一个要考虑的问题…… “你说得对,是本宫疏忽了,这事吧,得找万岁爷。” 张二天,张泉进宫,先求见坤宁宫的主管太监王应昌,受到张皇后的接见。 张泉送上二十瓶新产的腊梅香水:“娘娘,这是庄子里今年生产的第一批腊梅香水,我们娘娘特意送来给皇后的。” 因为朱由校的病,张皇后的眉间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忧愁,连往日喜爱的腊梅香水,也提不起她的兴趣。 反而说:“万岁爷倒是喜欢檀香味的香水,最近服药,东暖阁里用得勤,你今日带来多少?” “回娘娘,裕妃娘娘也记挂着万岁爷,今日同上次一样,多带了二十瓶,并嘱咐奴才,如果不够,请娘娘随时派人来通知,即刻送进来。” “下次,本宫这里也送檀香味的香水吧,”张皇后打开一瓶香水,闻了闻,又把瓶塞塞好,惋惜地说,“每日里去看望万岁爷,还是用他喜欢的檀香香水吧。” 张泉点头应是,就听皇后又问:“三皇子在庄子里可还习惯?” “其他都还习惯,”张泉十分讨巧地说,“就是闹着要娘娘和爹爹,日日要去皇后娘娘和万岁爷住过的主院,看看皇后娘娘和万岁爷来没来。 因为当初出宫的时候,裕妃娘娘哄他说,把皇后娘娘和万岁爷住的地方收拾好后,他的娘娘和爹爹就会去陪他了。” 张皇后听了,忍不住流下泪来,伤心地说:“本宫也想小平安了……只是万岁爷的身子骨不好,太医说不可轻易挪动。” 张泉只好沉默,张皇后伤心一阵,擦掉眼泪问道:“你今儿亲自入宫,可是裕妃有事?” 张泉赶紧道明来意:“回娘娘,裕妃娘娘有一件事,要麻烦娘娘转求万岁爷。” “是不是来要银子的,万岁爷已经答应,拨五十万内帑银子支持她,你们那个‘银行’,弄好了么?” “回娘娘,银行取名为‘建设银行’,已经在官府登了记,暂时在城北鼓楼大街办公。 奴才今儿进宫,还是为灾后重建之事,裕妃娘娘的城投集团,需要一处办公的地方,原来的福吉店,已经塌房,我们娘娘的意思,想请万岁爷给拨一处地方……” 于是,张皇后直接带着张泉,直接来乾清宫求见朱由校。 罪己诏对朱由校的打击,实在太大,太医院的药,治得了身病,却治不了心病。 偏偏服用中药时,又有许多禁忌,这样不能吃那样不能吃,使他的身体越吃越虚弱,每日里能起身到院子里活动的时间,不超过两炷香。 皇后带着张泉过来时,朱由校正在廊下散步,见到张泉的第一句话就问:“朕的平安如何了?” 张泉低头说:“回万岁爷,三皇子吃得下睡得好,只是想念万岁爷和皇后娘娘,日日要去行宫那边,看看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到没有,奴才们只好日日陪着三皇子去找人。” 其实,平安也没什么玩伴,在宫里,天天同帝后二人一起玩耍,出宫后不习惯,当然要去找他的玩伴啦,这是小孩子的天性。 被张泉这样一说,就好像平安有多想念帝后二人一样。 果然,朱由校一听,大受感动,站在廊下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皇后提醒他:“万岁爷累了,回去歇息吧。” 才在宫女的皇后的搀扶下,躺回东?阁的床榻。 皇后把张蔷要一处办公地方的话,转达给朱由校,他问了问灾后重建工作的进展,听说已经开始雇佣灾民,清理城南的废墟,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 “既如此,让魏伴伴去,给她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吧。” “另外,银行既已建好,着内帑先拨十万两银子过去,剩余的,后面再拨也不迟。” 魏忠贤接到任务,心想,那张氏说的,果然是真的,灾后重建的项目,万岁爷不但知道,还十分支持呢。 在这件事上,他老魏想要捞到好处,就只能配合张氏,投入真金白银,要想如从前那样空手套白狼,是不可能了。 第82章 东家大气 魏忠贤用来对付文官那套手段,在裕妃张蔷身上,完全用不上,上次发动御史弹劾她结交外臣,结果反而让她的新式作物,被传得满天下都知道了,好多外地抚督居然找到他这里来,要新作物的种子,令他哭笑不得。 而那个徐光启,至今没找到人,他相信是裕妃派人接走了,但他没有证据,只好暗中派人四处查找。 他不是没想过,派高手刺杀张蔷母子。 甚至,他干女儿任贵妃的皇四子夭折后,他身边的谋士还给他出主意,干脆,杀死张蔷,把三皇子夺过来,交给任贵妃抚养。 以后,如果任妃再生下儿子,三皇子只是一步闲棋,如果任妃再无所出,有三皇子在手中,他老魏还不是一样掌控朝堂? 加上客氏也支持这一做法,说得魏忠贤也起了这心思,他在锦衣卫、内操军、东厂三个部门里遍寻高手,却发现,内操军里最能打的方正化,早就被张氏要过去,做了三皇子的护卫。 他掂量来掂量去,派的人多了,惹眼,派的人少了,又打不过方正化,万一失败,他老魏就算是朱由校的亲爹,也保不住项上这颗脑袋。 从两年前枕头上那封信,到前几日明目张胆的警告,这张氏,他是越来越不敢惹了。 斗又斗不过,拍又拍不死,魏忠贤市井出身之人,惯会见风使舵,见万岁爷也支持张氏,他便打定主意,看在三皇子的面上,交好张氏。 他相信,他总会找到张氏的错处,到时候一巴掌拍死她,敢跟他老魏作对的人,迟早会死得很难看。 于是他放下其他事务,亲自到户部,查看户部名下的房产。 这些房产,大都是抄没贪官的家产,归户部管理,有的变卖,为国库增加收入,有的,被天子用来赏赐给有功之臣。 这些被赏赐的宅子,臣子们只有居住权,没有所有权,离任的时候,宅子要交还给户部。 魏忠贤打压东林党,许多东林系的高官离职,户部存留着大量的优质房源。 以张蔷的授意下,张泉带着刘鸣谦和胡定海,选定了南熏坊一处宽大的院子,据说它的前一界主人,是次辅韩爌。 这处五进的院子,在大爆炸中没遭到什么损害,只是户部没来得及派人清理,房顶和院子里,落满了杂物,窗子上糊的纱窗脱落,房间里、家具上,落满了灰尘。 一副破败的样子,让人不敢相信,这里曾经住过大明的次辅。 刘鸣谦却不嫌弃,他搓着手说:“地方够大,找人打扫打扫,修整修整,就能使用。” 户部书办当即领着张泉和刘鸣谦,去大兴县衙,把地契过户在了三皇子朱慈煌名下。 朱由校亲自题写的“大明城市建设投资集团”的匾额,取代了原来的“韩府”二字,挂在了门头上。 有了办公的地方,城投集团也很快在官府登记完成,灾后重建的项目,正式启动。 胡定海找来工程队,把前面的两进打扫出来后,刘鸣谦和他的团队,就搬进去开始办公。 张泉也适时地送来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城投集团四处张贴告示,让规划区内的居民,拿着地契到城投集团登记,一个月之内未到的,视为自动放弃宅基地所有权,土地收归户部。 三天后,城投集团贴出了第二张告示,针对临街商辅铺。 上面画的大、中、小三种房型,与官府建的“廊房”完全不一样,临街商辅皆为两层,大、中型商辅,配有大小不同的院子,小型商辅无院子。 商家可以提前认购,持有原来地契的商家,优待选购。 此告示一出,不止原来的商家,就是其他区域的商人,也纷纷跑到南熏坊来看热闹。 告示规定,前三日,只接待持有地契的客户,这些人,有的是原来的商家,有的是出租商辅的人家,只要持有地契和官府开的证明,就可以挑选原来位置的商辅。 英国公张维贤,因为在拥立朱由校登基时,立下大功,被皇帝赏赐了三间廊房,所谓廊房,就是官府修建的临街商辅,租给商人经营,官府收取租金。 后来,天子也用廊房来赏赐有功之臣,英国公得到赏赐后,张家嫌辅子的位置不好,就把辅子租出去收租。 这次重修,张夫人派世子张之极来处理,最好选三间好地段的辅子,既便租出去,租金也要高许多嘛。 张之极带着四名小厮,骑马来到南熏坊,见车马已经堵到东江米巷,而城投集团还在前面一条巷子口,他只好留下两人看着马,自己带着另两名小厮,从车马的缝隙间挤进去。 正行走间,就听有人骑在马上同他打招呼:“哟嚯!这不是张大世子么?您也来啦?” 张之极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定国公徐家的徐二公子,成国公朱纯臣的世子朱仕锐,还有几家勋贵子弟,都骑在马上,冲着他笑呢。 朱仕锐在马上拱手道:“张世兄,今儿怎么走路啊,您的马呢?” 张之极无语地指指身后拥堵的车马说:“看看,骑得进来么?马在外面呢。” 朱仕锐苦笑着说:“还是世兄有远见,这不,我等被堵在此处,进退不得了。” 张之极看着几个二货,十分不屑地建议道:“不如把马交给小厮,大家一起挤进去的好。” 众勋贵子弟闻言,一哄下马,把缰绳丢给各自的小厮,随着张之极,嘻嘻哈哈地往里走。 到了城投集团的院子,只见大门外站了十几个门房,在那里维持秩序。 平日里,一帮子勋贵子弟,哪里把规矩放在眼里? 此时,面对十几个一看就是练家子的门房,他们规规矩矩地跟在张之极这位带头大哥身后,验看了地契和证明,排队进院子。 一进的大厅里,安置了一排排的官帽椅,椅子的中间,放着高高的小茶几,小到只放得下一碟点心,一只小茶壶,两只茶杯。 张之极几人来得晚,大厅里的座位,差不多快坐满了,几人只得在最后一排找位置坐下。等了半天,站在大厅四周的伙计无人上来掺茶。 几个贵公子很不习惯,见其他人都是拎起茶壶自己倒茶,也只好自己动手。 “好茶!”朱仕锐喝了一口茶,对着张之极竖起了大拇指,“蒙顶雪芽,这东家大气!” 第83章 回迁政策 又进来几人,椅子坐满后,趟厅的雕花大门,一扇扇关了起来,斑驳的阳光从菱花窗上透进来,照得大厅里透亮。 标致的伙计们,开始给客人分发资料,每人一只牛皮纸袋子。 张之极好奇地打开袋子,里面有三张商铺的平面图,分别对应大、中、小三种规格的铺子,另一张,是认购说明书。 他正要细看那说明书,却听到“咚”地一声鼓响,众人忙抬头望向主席台,只见一位三十六七岁,戴四方巾,着深蓝色松江布对襟长衫的男子,施施然走上前方的讲台。 张之极这才看清,在大厅的正前方,放着一张盖红绸布的八仙桌,桌子上居然摆了一盆盛开的蟹爪菊! 另的且不说,这盆花可太珍贵了,大冬天的,只有暖房里才有这样盛开的鲜花!国公府里,也只有他的祖母房间里,能摆上两盆,还是国公爷孝敬的。 那位男子走上讲台,底下有认识他的,出声招呼道:“周掌柜!” 正是刘鸣谦的好友,棉布商人周坦,在刘鸣谦的劝说下,他也把自家的棉布生意,交给伙计打理,自己加入了城投集团,目前的职位是销售部主管。 周坦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团团拱手,与认识的商人们点头示意:“来了好多老友记啊,诸位客官,在下周坦,忝为城投集团销售部主管,今日的投资说明会,由在下为大家讲解……” “今日在座的,都是回迁户,原则上,只允许迁回原来的地址,三种商铺任选。 大家原来的商铺,只剩下土地,集团是按京城目前的地价来评估的。 诸位的地价,用来抵扣商铺售价,多退少补,具体情况,会后请咨询大厅里的伙计。” 周坦用手指了指四周站立的伙计们:“他们会协助诸位,有不明白的问题,也可以询问他们。” 张之极看了看,台上那位讲的,跟说明书上的内容大同小异,他已经听明白了七七八八。 周坦花了半个时辰,讲完了回迁政策,然后指着大厅两侧的一张张八仙桌子说:“诸位可移步到两侧,有专人为诸位服务。” 朱仕锐坐在张之极的外侧,他立即起身,两步就跨到一张桌子边坐下,招呼其他同伴道:“快快,咱们挤挤,凑一张桌子。” 几人嘻嘻哈哈地提着袋子,胡乱地在桌子四边坐定,一个青衣小帽的伙计上来打招呼:“几位客官好,这一桌由小人为诸位服务。” 几人见他胸前挂着一块薄薄的小木牌,上面刻着一串不认识的字符和一个名字。 朱仕锐指着牌子说:“罗三根,这是你的名字?这是什么字?” 伙计罗三根解释道:“回客官,这是泰西数字,这是零、这是二、这是六,小人是集团的第二十六号售楼员。” 几个勋贵子弟成功地被那几个泰西数字给带偏了,纷纷要那伙计把那泰西数字写出来,给大家伙涨涨见识。 张之极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别耽误正事儿!平日里也没见你们有多爱读书,今儿倒鼻子里插根葱,装起大象来了。” 众人笑哈哈地给伙计挤出一个位置,伙计拿一张大宣纸在桌子上铺开:“请几位出示一下地契拿,小人把你们的铺子标示出来。” 有人不解一问:“为何?” 伙计说:“今日把回迁的商铺定下来,余下的商铺,明日开始预售。” 张之极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个预售法?” 伙计笑笑道:“这个,周主管明日自会宣讲,今日,咱们先核对回迁房。” 张家原来的商铺,是简易的廊房,三间铺子的地价,共值六百两银子。 今日,他在原址上,选了两间大型商铺,一间中铺,大铺一千五百两,中铺一千二百两,按照多退少补的原则,他要补三千六百两银子! 交了一千两的订金,签了购房合同,事情就算完成,至于房契,要等房子建起来,到官府登记后,交了契税,才能拿到。 朱仕锐在旁边看了,忍不住提醒道:“兄弟,你全都交公中了?” 张之极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朱仕锐促狭地笑笑:“你不为自己留一间?” “怎么留?” “记一间到你名下啊,没好处,谁稀罕来这里吹冷风?” 张之极跌足道:“你怎不早说?现在合同都签了,你让老哥我怎么弄?” 朱仕锐惋惜地说:“我拉你了,你没理我……” 张之极好笑,只得道:“你怎么操作的?哥哥我学一学,下次,也弄两间到自己名下。” 朱仕锐点头:“看我的。” 叫过伙计:“来来来,我们家的回迁铺子一共有六间吧,这一间小铺子,写本公子的名字,扣除地价,需要补八百两银子。 这八百两银子,从其他五间的地价里扣除…… 这五间,写国公府,换成大铺子,看看还要补多少银子?本公子今日带来两千两银子,先付订金……” 还可以这样操作?张之极无语。 回迁房认购完成,到了傍晚,陈士章的银行,就收到三十一万六千三百两的订金。 胡定海带着护卫队,把几大箱银票和五大车银子,全部运回了鼓楼大街的总部。 刘氏当铺的密窖,划了一半的地方给银行用,十几只大箱子一抬进来,就占的一大半的地方。 胡定海摇头苦笑道:“今日只是回迁房,明日销售商铺,收到的银子会更多,这地窖,估计放不下呢。” 陈士章也说:“没想到只一天功夫,就收到这么多银子,在下做了二十年钱庄,也没见过一日的流水有这么多的。” 胡定海提议道:“要我说啊,这银子搬来搬去的多麻烦,为何不在城投集团的院子里,挖个地窖,既省事又安全。” 刘鸣谦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打开检查,然后锁好箱子,贴上封条,闻言说道:“张公公说了,建设银行要在原来福吉店的位置上,建一栋气派的高楼,到时候,把城南商圈的客户,都吸引到银行来借贷。” 胡定海和陈士章对望一眼,都不出声了。 晚上,张蔷收到了这个消息,搂着阿宝在床上打了一个滚,笑出了八颗牙:“阿宝,咱们成功了!” 阿宝挣脱她的魔爪,跳到平安身边:“喵……小心压到平安!你现在,怎么这么容易满足?” “阿宝,咱们死里逃生,重活一回,多不容易啊,总算有了好的开头,不该高兴么?” “喵……算了,让你高兴一会儿吧。” “阿宝,有什么事吗?”张蔷给睡着的平安拉了拉被子,不安的问。 “喵……宫里那位的病,更严重了。” 第84章 抢购 “真扫兴,阿宝,你总是在本主最开心的时候,兜头浇一盆凉水。”张蔷缩回自己的被窝,拉过被子从头到脚把自己盖上,就像躲进茧里的蚕。 张蔷对朱由校,始终有心结,想想他居然相信客氏的一面之词,就任由她处置已经怀孕的原身,导致原身惨死,而原本的历史上,裕妃张蔷,是真的死在了那道夹墙里。 后世人读到此段历史,无不切齿痛恨客氏和朱由校,对一个弱女子,亏他们下得去手! 尽管朱由校后来对她,也算善良,对小平安,更是十分疼爱,张蔷对他,却始终亲近不起来。 听到朱由校病重的消息,张蔷的内心并无多少波澜,她首先想到的是:朱由校要是死了,皇位是不是要传给平安这个唯一的儿子? 原本的历史上,因为朱由校没有活下来的儿子,他死后的皇位,传给了他弟弟,信王朱由检,也就是大明最后一位皇帝崇祯。 崇祯跟他哥朱由校一样,从小没学习过如何做一个皇帝,面对积重难返的大明江山,就算他再勤勉,再节约,最后还是没守住祖宗基业,成了亡国之君。 大明亡了,百姓还能继续纳税过日子,甚至有些官员还会在新朝里继续当官。 她和平安这样的皇族,是断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她要不要回去? 不用她纠结,魏公公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朱由校派魏忠贤去接裕妃母子,魏忠贤出了紫禁城,直接回家待了一天,根本没往西郊庄子上去。 第二天回复朱由校说:“裕妃娘娘怕过了病气给三皇子,希望等万岁爷的病好些,再回来……” 朱由校也怕过了病气给平安,便打消了要张蔷母子回宫的念头。 ………………………………………………… 且说第二日,是城南商业区商铺销售的日子,来参加宣讲会的人,就更多了。 有南北豪商,有高门大族家的管事,还有官宦家的奴才,与昨日一样锦帽貂裘、车马簇族,就是前次辅韩爌在位时,这条巷子也没有如此拥挤过。 来的客人实在太多,仿佛十两银子的进场费,是一块块铁疙瘩似们,随意地往大门口的箱子里扔。 敞厅里坐不下,宣讲会要分成四五场来开,为了安抚客人,胡定海带领护卫们,在一进的院子里摆满了桌椅,送上茶水点心,供客人休息。 伙计们抬出一箱箱的资料袋,提前发给大家:“诸位先看着,购房政策,在说明书上写得明明白白。 袋子里有意向书,诸位看好哪间商铺,可以先订下来,有需要我等帮手的,举手示意,会有人过来为您服务。” 在等待的客人中,就有二十天前,被陈士章邀请,参加城投集团投资说明会的苏州商人钱陞,他身边,聚集着十几位南方商人。 钱陞做的是苏钢生意,客户都是工部、兵部这样的大客户,在苏州商人中德高望重。 见他与大家一样等在院子里,与他同来的商人中,有人不高兴了,嘀咕道:“卖个房子,就摆这么大的架子,咱们钱老,就是去到工部、兵部衙门,也能到尚书们的公厅喝杯茶的。 到了这里,却要让钱老跟大家伙儿一样,坐在院子里等待,真是不当人子!” 其他人立即附和道:“是呀是呀,叫伙计来!把咱们招呼好了,买它一条街!” 招手就要叫伙计,却被钱陞抬手阻止道:“不可无礼!北京城藏龙卧虎,咱们那点身家,在苏州还排得上号,在京城,哼,不够看,既是跟老朽来的,就听老朽的劝,行事低调一点。” 刚才那人还不服气,低声说道:“当初,还下帖子邀请钱老您来投资,您老不是投了十万两到城投集团么? 按理说,您老也是这家集团的股东,怎么就没点优惠政策给您老?” 钱陞道:“老夫正要借此机会,看看他们有没有用投资人的钱,为少数人谋利益,所以,大家伙别吵吵,看他们怎么做就行了。” 有人不安地道:“就怕晚了,好地段都被人抢光了……” 另一人道:“没听刚才那位伙计说的,可以先订下来么?” 又有人急忙打开牛皮纸袋,拿出购房说明书,仔细看起来。 钱陞带着一个长随,是他的助手,小伙子也拿出资料,摆在桌子上,钱陞看了看,指着大时雍坊那片临街的商铺,对长随说:“这一片街上的商铺,先买十间……” 随来的人,纷纷凑过来看,见他的长随在那份平面图上点了一排小点,又把意向书填好,递给钱陞签字,再盖上私章,就拿起那叠资料,起身找伙计去了。 众人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说:“在下相信钱老的眼光,就挨着钱老买两间吧。” 有人看了,忙拿起笔点起来:“在下也挨着你们买,将来有事好互相照应。” 十几位苏州商人,虽然没买到整条街,却也买了大半条街,上百间商铺。 有人带头,其他人生怕落后,好地段的商铺被人抢去了,纷纷下单,结果,场外的交易,比大厅里还热闹。 首场宣讲会还没结束,首期推出的五百多间铺子,就被抢购一空。 会场里,田生兰几位山西商人的身边,多了几位生面孔,听口音,全都是山西人。 俺答封贡以来,大明北方与蒙古的贸易越来越红火,山西商人占天时地利之便,把生意做到了俄罗斯,古老的丝绸之路上,处处有山西人开设的货栈,最远的去到欧州。 后世人最熟悉的,是臭名昭着的满清八大皇商,实际上,山西商人,不只这八大家,还有乔家、亢家、孔家、张家等晋商大鳄,这些晋商的底蕴,远比八大家深厚。 正因为他们占据了通往北方和西方的商道,后来的八大家才另辟蹊径,与辽东的建奴做起了生意。 这几家后起之秀,胆子比前辈们大多了,只要建奴给钱,他们什么都敢卖:粮食、铁器、情报这些违禁品,也敢往建奴那边捣腾。 扯远了,说回购房现场,周坦在台上的演讲还没有结束,晋商们已经提起笔,在图纸上勾勾画画,把心仪的商铺,圈定了下来。 田生兰众人,都看向一位斯文的年轻人,此人是山西亢家的二公子亢文祯,亢家派到京城的代言人,管理着亢家在京城的所有生意。 “二公子,您对京城,比咱们熟,你看看,咱们选哪里好呢?” 亢文祯笔下不停,只说道:“前门大街,快抢!抢到就是运气!” 有人说:“哎呀,二公子,您别都点了啊,也给老靳我留几间嘛。” 亢文祯说:“本公子点的东边,先选二十间,余下的你们尽管选,有可能与别人重复,这个时候,就别顾那么多了,谁先交给伙计,谁就会先订下来。” 说完,他身边的长随,已经签好了意向书,等亢二公子签字盖章后,他拿起资料,飞快地挤过热闹的人群,扯过一位伙计,把资料交到他的手中。 那伙计一看,忙把他领到大厅后面的一间厢房里。 厢房的墙上,挂着一张用白绢布绘就的平面图,上面标注着首批五条主街道所有临街的商铺。 亢家的长随看到,他家公子选的那二十间商铺,有六间已经标上了红点,意味着这几间铺子,已经被人订下来了。 最终,他订下了十二间商铺。 第85章 工地 在城南片区的工地上,丝绸商人苏应璧,正指挥着成千上万的男女青壮,在清理废墟。 自城南工地开工后,城东的难民营里,每日里只供养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和生病的病弱之人,每日两顿,每顿一碗浓稠的杂粮粥,勉强能填饱肚子。 其余的男女青壮,全都赶到城南的工地上干活挣钱,再用钱买饭吃。 张蔷回宫已经四五天,长春宫总管太监张泉,也不用在庄子和京城来回奔波,这天,他奉命来工地视察。 刘鸣谦在百忙中抽出时间,陪他前往工地。 工地上的条件,比南熏坊的总部艰苦多了。 苏应璧带着人,用废墟里扒出来的材料,在街上搭起了一排棚子,在棚子里摆上桌椅板凳、文房四宝,就带着临时招募的团队,在棚子里办公。 “苏先生这里的办公环境,也忒差了一些!”张泉感慨地说,又转头问身边的刘鸣谦道,“刘先生,有没有法子给改善改善?” 工地上尘土飞扬,棚子里的桌椅上,也蒙了厚厚的一层尘土,苏应璧一个绸缎商人,身上穿的却是麻布衫,帽子上和衣衫上,都落满了尘土。 苏应璧笑笑,用一块帕子擦干净两套桌椅,请二人就坐:“这不是才开工嘛,有点乱,两位请坐。” 刘鸣谦看看四面空空,只有一个顶棚的办公场所,又看看苏应璧和几十个忙碌的书吏,摇摇头说:“不了,咱们这就上工地去。” 三人走出工棚,刘鸣谦说:“大器,张公公说得不错,你至少在棚子四周挂上草帘子,挡挡尘土也好。” 又拍着苏应璧的肩膀说:“别担心没钱,告诉你吧,这街上的铺子,都卖完了,银子都收了七八成,买几张草帘子不算啥。” 苏应璧吃惊地张大嘴巴,一股风吹来,吹进满嘴的尘土,他赶紧闭上。 张泉见了,想起一件事来,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叠成长方形的小帕子,给苏刘二人每人发了一个,自己手上还拿着一个。 “这是何物?”苏应璧拿在手上,一摸就知道是棉布做的,他不解地问。 只见张泉拉起小帕子两侧的带子,挂在耳朵上,把口鼻完全遮盖起来,他说:“这是早上出门时,娘娘身边的姜姑姑给咱家的,说是叫口罩,用来护住口鼻,挡灰尘用的。” 苏应璧一听,立即学他的样子戴上了口罩,嗡声嗡气地说:“还别说,戴上这口罩,虽然出气儿没那么顺畅,但喉咙感觉好多了。” 刘鸣谦听了,也乖乖地戴上了,在工地上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他的喉咙已经感觉不舒服了。 三人戴着口罩走在工地上,吸引了众多的目光,有人大胆地问:“苏大人,您戴那玩意儿做什么用的?” 苏应璧一脚踢过去,笑骂道:“叫苏管事,再叫大人,扣钱工钱!” 那人也不怕他,改口道:“你嘴上戴那玩意儿,跟驴嚼子似的,有什么用啊?” 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苏应璧摘下口罩,骂道:“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你才驴嚼子呢!这叫口罩懂不懂?用它遮住口鼻,尘土进不了嘴巴和鼻子,少生病不咳嗽,懂吗?” 有人不信:“真有好么好?晚上收工回去,让我老娘也帮我缝一个,明儿也戴上!” 苏应璧一挥手,高声道:“缝去缝去!老李头,你们今儿的活干完了么?挣不到前三名,就拿不到奖励的五斤猪肉了,还不赶紧的。” 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一听,想起正事儿来了,忙呵斥道:“干活去!干活去!” 众人嘻嘻哈哈地散了。 苏应璧解释道:“按张公公送来的《工地现场管理条例》上面的安排,这一大片工地,共分成了十个大片区,每个大片区,又分成若干个小片区,实行的是片区承包制。 这些灾民,让他们按家族、亲戚朋友、邻居,自动组成大小不同的小组,选出他们的负责人,到管理处承包若干片区。 管理处负责监督检查,工钱发放到负责人处,由他们再发给工人。” 一路走来,果然见一队队的团队,在紧张地忙碌着,见三人戴着口罩,有人好奇的看过来,却再无人上前调笑。 “苏先生说奖励猪肉是怎么回事?”张泉好奇地问。 “这个啊,条例上说要给予适当的奖惩么?在下本来是想发银钱的,有管理员建议,对灾民们来说,没有比猪羊肉更好的奖励了。 这不,就出了这个奖励措施:每日里完成任务第一名的小组,奖励十斤猪肉,第二名奖励八斤,第三名,奖励五斤……” 刘鸣谦点头道:“这个办法好,可以适当加多一点,只要能早日完工,不要担心银子。” 苏应璧正要回话,就听前方一个工地上传来惊叫声:“阿治!阿治晕倒了!” 有人叫:“快抬去管理处,那里有大夫!” 有人道:“他这是饿的!快给他喂口水!” 三人疾步上去,苏应璧拨开人群,三人挤进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四肢不停地抖动。 “阿治!”苏应璧认识那男孩,是他的邻居,他以为这家人都不在了,想不到在工地上碰到这孩子。 “谁收他进来的?”苏应璧跪到地上,伸手抱起小男孩,“他哪里有十三岁?” 周围的人都不作声了,工地上要求男孩子最小要满十三岁,一孩子一看就没到岁数,都是亲戚邻居,为了一口吃的,谁忍心为难一个孩子? “让开!让开水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捧着一个粗瓷碗,一边喊着,一边挤进来。 见到苏应璧,他愣了一下,随即说:“苏管事,小人给他喂口水先?” 苏应璧伸出一只手:“拿来!” 年轻人把碗递给他,张泉出声道:“慢着!” 众人的目光刷地向他射过来,张泉忙掏出一块黄冰糖,放在碗里,解释道:“咱……在下听人说,这种时候,喝糖水比喝白水效果更好,刚好身上带着糖,快给这孩子用吧。” 苏应璧晃了晃碗,也不等那糖块完全化开,就端起碗,慢慢地喂他。 那孩子本能地吞咽着,很快就把一碗水喝了下去。 年轻人看看碗里剩下的,没融化的冰糖,忙接过碗说:“小人再去打一碗水来。” 喝了糖水,那孩子不一会儿就睁开了眼,见到苏应璧,也认出了他,他立即涨红了脸,呐呐地道:“苏先生!” 见孩子醒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招呼众人道:“好啦好啦,都干活去,别围着啦。” 年轻人又捧回来一碗水,递给孩子说:“阿治,快喝,这是糖水,可甜呢。” 苏应璧四下里望望,黑着脸问道:“这片工地,谁是领头的?” 阿治吓得连水也顾不得喝了,小脸又变得苍白起来,他拉拉苏应璧的袖子,央求道:“苏先生,求你不要罚牛叔,是我央求他收到我的……” 第86章 工地 二 刚才招呼人干活的那位四十来岁的汉子,胡子拉碴的,搓着一双粗大的手,陪着笑跑回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回管事,阿治是小人收进来的……” 小男孩坐在地上,不停地拉扯苏应璧的袖子,苏应璧看了看那汉子,问道:“起来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忙扶起汉子,汉子站起来,低头道:“回管事,小人叫宋阿牛,这孩子来的时候,说他满了十三岁的……” 刘鸣谦插话道:“不怪你,你去忙吧。” 汉子显然不认识他,只望着苏应璧,一脸的忐忑。 苏应壁冲他挥挥手:“忙去吧。” “哎!哎!哎!”汉子拉着年轻人就走,跟狗撵似的。 年轻人一边走,一边回头嘱咐道:“阿治,你先回去休息,今儿的活,哥帮你干了,别担心。” 等两人走远了,苏应璧才问道:“你一个十岁的孩子,跑工地上来干啥?” 犹豫了许久,又问道:“我不是让你爹娘带着你们出城去么,你爹娘呢?” 见到过去的邻居,阿治就跟见到亲人一样,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抽抽噎噎地说:“爹娘没听苏先生的,说要去做工挣钱,让阿治背着妹妹,去先生家认字…… 后来,只剩下阿治和妹妹,妹妹病了,阿治要挣钱,给妹妹治病……” 张泉和刘鸣谦都背过身去叹气,大爆炸让多少家庭消失,又让多少百姓失去亲人,造成了多少孤寡老弱,城东棚户区里,如阿治这样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 三人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叹气。 苏应璧站起身,也把阿治拉起来,对他说:“你这么小,不要来工地了,去城北棋盘街,找到你婶子,让她派人去把你妹妹接到我家里。 让婶子请大夫给你妹妹治病,你兄妹二人,以后就住到我家来吧。” 阿治的父母是裁缝,在苏应璧的绸缎铺旁边,开着一家成衣铺,时常在绸缎铺进货,两家既是邻居,又有生意上的合作,所以走得很近,苏应璧得到消息里,也通知了他们家。 谁知阿治的父母,没有把他的叮嘱放在心上,双双在大爆炸中丧生,留下一对孤儿…… 苏应璧见到老友的孩子落难,心下恻然,要出手拉他们一把。 阿治想了想,对苏应璧说道:“苏先生,我去跟牛大叔和宋大哥打声招呼,他们在工地上一直照顾我……” “去吧,然后直接去找你婶子,我这里还有事,你一个人去行么?”苏应璧有点不放心,这孩子刚晕过。 阿治点点头:“行的,阿治行!” 盏茶功夫,阿治领着那年轻人回来,对苏应璧说:“苏先生,宋大哥要陪我回去。” 年轻人上来行礼道:“小子宋良,谢过先生的善心,这就送阿治回去。” “去吧,我家娘子识得阿治,你送到后,她自会安排。”苏应璧说。 三人站在原地,直到宋良和阿治的身影,消失在尘土里,这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救得过来么?”刘鸣谦悠悠地问,不知是问苏应璧,还是问他自己。 张泉想起那年,村子里饿死人,张家村六男五女,被卖进宫里的情景,心情沉重得挪不动步子,这人世间,为何这么多苦难?这么多的苦难,为何要让孩子来承受? 苏应璧苦笑:“哪里救得过来?这孩子是我邻居,他爹娘有一手好裁缝手艺,接到大户的订单后,都在我店里来买绸缎的,所以我们两家走得近些…… 两口子手艺好,立志要挣钱供儿子念书,阜财坊住的,大多是做工的人家,他们只好把孩子,送到别的坊去念书,倒是让这孩子逃得一条性命。 唉,见到了,总得伸把手……” 气氛很沉重,三人一时无话,默默地往前走。 一阵锣声,打破了三人的沉默,苏应璧说:“开饭时间到了,前面有处食堂,去瞧瞧吧。” 所谓食堂,就是在路边用几根木料围起来的一块空地,围栏里放着几个大竹筐,还有几只大木桶,都用麻布盖着,显然是怕沾了灰尘。 工人们正排着队买饭,一文钱,两个硬实的杂粮馒头,一碗齁咸的汤,里面飘着几片细碎的干菜叶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菜。 刘鸣谦拿起一个杂粮馒头,掂了掂说:“一文钱,买不了这馒头呢。” 苏应璧点头道:“是啊,管理条例上说,要适当收钱,既能防止撑死人,又要让人吃饱才有力气干活,所以收一文钱的饭食钱。” 刘鸣谦并没有仔细看过那份条例,听说是条例上的安排,他就知道,这又是出自宫里那位的主意。 张泉舀起一勺汤,装在碗里尝了一口,忙吐了出来,皱着眉头说:“苏先生,这汤也忒咸了!” 苏应璧还没答话,舀汤的师傅就笑道:“这位爷,你不知道吧,这人啊,要吃了盐,才有力气干活,这些灾民在难民营待了几个月,身子骨弱得很,得给他们多吃点盐养养,这也是苏管事告诉我们的呢。” 还有这样一说?张泉和刘鸣谦不约而同地望向苏应璧,苏应璧点头道:“管理条例上说的……” 刘鸣谦惭愧地说:“大器兄,你把那管理条例,借给在下读一读,让在下也涨涨见识。” 苏应璧付了两文钱,拿起四个杂粮馒头,递给刘鸣谦和张泉一人一个,说:“先垫垫肚子,待会回办公室再吃。” 听见刘鸣谦的话,又回道:“大礼兄那么忙,也要看这条例?那可是厚厚一本呢,小弟又在上面加了些,有些乱……” 刘鸣谦坚定地说:“要看,今日就带走。” 张泉咬了一口馒头,可真硬啊,他问:“苏先生,这杂粮馒头,都有些什么粮食啊,这么硬!” “麦子高粱,各种豆类,连皮带壳的,哪里不硬?”苏应璧对二人感叹道,“就是这样的粮食,每日的消耗,也相当惊人。 二位今日不来,我也要去总部找大礼兄,这粮食供应,是重中之重,仓库里的粮食,还能维持二十来天,得想办法买粮食,否则,开了年,就无法开工了。” 刘鸣谦皱起了眉头:“寿之兄那边怎么说的?” 粮商陈懋龄,字寿之,刘鸣谦的好友,与几人都认识,工地上的粮食,一向是找他买的。 “陈老板那边,接到粮商行会的指示,说是临近过年了,粮食按惯例涨五成,在下没敢下单,正要来问问大礼兄的意见呢。” “五成?”张泉一听就跳了起来,“这是要钱还是要命啊?” 刘鸣谦也吃了一惊:“今年北直隶也没水旱灾害啊,怎么粮价涨得这么离谱?” 第87章 吓她一吓 且说张蔷,在西郊庄子上忙得不可开交,她前世就是投资地产起家的,对前世房地产行业的操作流程,甚至许多不为人知的黑幕,都了如指掌。 她删删减减,整理出一套商业地产的管理手册来,这时代是繁体字,又用毛笔,又是竖写,她非常不习惯,恨她的电脑没有跟着穿过来。 两个小宫女根本不识字,姜姑姑只识得些常用字,让她写也写不出来,她恨不得找两个帮手,不做别的,帮她抄抄字也好。 实在没办法,只好找村塾里的两位先生来加班,好歹把她写出的文字,抄写成符合这个时代的阅读习惯的文本。 正忙得不可开交,宫里却传来了消息,张胜传出消息:魏良卿代陛下祭天。 每年冬至,天子都要到天坛祭天,今年,朱由校因罪己诏的压力病倒后,居然在魏忠贤的蛊惑下,下旨由魏良卿代天子到天坛祭天! 圣旨一下,全国哗然,朝堂上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一年到头,朝廷有许多祭祀活动,不太重要的活动,就交给礼部承办了,稍为重要点的,像祭拜祖陵之类的活计,大多交给勋贵代天子前往。 却从来没有冬至大祭这样的活动,都交给勋贵的,况且,京中有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等老牌勋贵。 何时轮到一个冒袁崇焕军功而幸进的魏良卿,来代天子主持冬至大祭? 朝堂中,兵部左侍郎袁可立、太常寺少卿范景文、户部员外郎卢象升等一帮臣子,纷纷上书劝诫。 说即便天子病重,要让人代祭,也应该让三皇子朱慈煌代陛下祭天,怎么可以委托给外人? 朱由校驳回折子,并下旨申斥。 在外的天津巡抚李邦华、洛阳知县陈奇瑜等,也发急递回来劝解,提出的解决方案,也跟袁可立诸人的意见一样:由三皇子代天子祭天。 朱由校连折子都没看到,在通政司就被拦截,甚至都没有到达内阁。 魏中贤下矫旨申斥两位在外的臣子:手伸得太长了,不想做官了么? 就连远在辽东充军的杨涟、左光斗两位好不容易才逃得性命的前督察院官员,闻言也怒发冲冠,不顾身家性命,上折子弹劾魏忠贤。 四年前,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大罪状,今日更是在前文的基础上,又加了十条罪状。 杨涟二人知道,他们的弹劾折子,也到不了天子的案头,于是,一边往京城送折子,一边抄写多份,寄给了在朝和在野的东林党人。 魏忠贤虽然按住了送往朝堂的折子,但他也不能一手遮天,杨涟二人的弹章,引得南方读书人群情激奋。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东林党人试图利用这次机会,将东林六君子救出若海。 魏忠贤气坏了,派出田尔耕和许显纯这两条恶狗,一往辽东,要结果杨涟几人的性命,一往江南,要揪出扇动读书人闹事的幕后之人。 “就地格杀!”魏忠贤在司礼监值房里,杀气腾腾地大喊。 袁可立几人,见递上去的折子,不但被打了回来,还遭到了朱由校的斥责,他们却不知道,这斥责之言,实则是魏忠贤的矫旨,并不是朱由校的意思。 几人不知道啊,个个心灰意冷。 袁可立又递了乞骸骨的折子,范景文家母去世,也递了丁内忧的折子,年轻的卢象升,被贬到山东管理临清仓,从中央调到地方,管理临清仓的钱粮。 朝堂上那些支持三皇子代祭的臣子,见两位老臣心灰意冷,也纷纷偃旗息鼓,多年党争的教训告诉他们,要想继续做官,最好不要揭魏公公的逆鳞。 此消彼长,支持三皇子代祭的声音小了之后,朝堂上叫嚣的,都是支持魏良卿代祭的人。 民间都在传说,魏忠贤这是要称帝了,他没有儿子,死后的皇位,要传给魏良卿,让魏良卿代祭,就是一个信号,他要试一试朝野上下,有多少人反对他称帝。 政局扑朔迷离,怎一个乱字了得! 张蔷接到消息的时候,离冬至大祭只有五天了。 她只可惜,袁可立这位老臣,她到底没留住。 还走了一个范景文,这是她所知道的,以身殉国的臣子之一,能力怎么样先不说,对朱家皇帝的忠诚,是没得说的。 看魏忠贤的样子,似乎真有取朱由校而代之的心思,就算他没有那心思,他那帮干儿子干孙子,为了搏一个从龙之功,也会劝进。 黄袍加身的例子,历史上又不是没有。 原来的历史上,魏忠贤并没有称帝,但原来的历史上,她张蔷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死在了夹墙里。 现在,她魂穿过来,代替了张蔷,三皇子也壮实得跟只小老虎似的,她们母子二人,还有阿宝,是个意外,改变了这个时空的一些历史事件。 这个时空的魏忠贤,有没有称帝的可能呢? 阿宝跟个哲人似地说:“喵……一切皆有可能!” 魏忠贤要是真称了帝,她吭吃吭吃挣那些钱,有什么用呢?她呕心沥血策划的城南重建项目,是在为谁做嫁衣裳呢? “阿宝,我该怎么办?”张蔷又开始撸猫。 “喵……回宫!再不争,平安能长大么?” 一句话戳中了张蔷的软肋,她跳起来,丢开阿宝,冲外面叫道:“姜姑姑,姜姑姑!” 阿宝被摔在炕上,不满地“喵”了几声,跳进它的猫窝,生气了,要猫朝前,不要猫朝后,讨厌! 姜姑姑进来,张蔷吩咐她:“去叫阿泉来,另外,连夜收拾东西,明日回宫。” 可怜的张泉,刚睡下没多久,又被叫了起来,带着两名护卫,连夜往京城去了。 ……………………………………………………… 朱由校的状况很不好,连床也懒得下,张皇后没有其他办法,在他面前强颜欢笑,回到坤宁宫后,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这日一大早,她正要去乾清宫侍疾,总管太监王应昌递给她一张纸条,张皇后一看,欢喜地说:“裕妃愿意回宫了?本宫这就去劝万岁爷下旨。” 王应昌提醒她道:“离冬至大祭只有几天了,那帮人必定要阻止三皇子回宫,娘娘要小心行事!” 张皇后点头:“本宫知道,你也小心,按裕妃的吩咐,去安排。” 张皇后同往日一样,来到乾清宫东暖阁,昨晚值了一晚上夜班的客氏,打着哈欠,回侧殿休息去了。 太监宫女们都避了出去,张皇后在的时候,万岁爷不喜欢他们杵在殿里,影响二人说悄悄话。 “万岁爷,臣妾太想念平安了,你下旨,让裕妃母子回来吧。”皇后抹着眼泪说,“有平安在,这乾清宫也热闹一些。” 朱由校很奇怪:“阿蔷不是怕过了病气给平安,不愿意回来么?再说了,她要回宫,谁还敢拦着不成? 朕何尝不是日日想念平安?这就下旨,让她母子回来一趟吧。” 张蔷怕过了病气给平安,不愿意回宫的理由,是魏忠贤进的谗言,朱由校对魏忠贤的话深信不疑,当时打消了要接张蔷母子回宫的打算。 现在,张蔷愿意回来,朱由校迫不急待地要下旨。 朱由校正要叫魏如意,张皇后阻止他道:“这是万岁爷的家事,不必惊动魏公公,咱们给阿蔷来个衣带诏,吓她一吓,看她还敢不回来?” 朱由校玩心大起:“哈哈哈,就依皇后的,吓她一吓!” 第88章 密谋 午时刚过,张蔷便收到了朱由校的旨意,并不是她以为的中旨,竟然是一份写在一块洁白绢布上的“衣带诏”! 乾清宫里的局势,竟然如此危急了么?她心里顿时慌得一批。 那她,还能顺利回到紫禁城么? 想想当年孙承宗,因东林六君子之狱,回京劝诫朱由校,愣是被魏忠贤堵在京城九门外,软硬兼施,逼得孙承宗过京城而不能入,只得冒险将折子藏到平安的襁褓里。 一个天子老师,镇守辽东的内阁大臣,尚且如此,她张蔷一个弱女子,手上无兵无权,此次,能顺利回京么? 管不了那么多了,行李早就收拾好,立即就可以出发。 张蔷把平安交给方正化:“方公公,平安喜欢跟你骑马,你就带着他吧。” 方正化为难地说:“娘娘,这天寒地冻的,三皇子才四岁……” 古人算的是虚岁,平安此时,只有三岁多一点。 张蔷毫不在意地道:“他日日跟着你在雪地里跑跑跳跳,习惯了,不跟着你,他要闹。” 方正化只好带着平安同乘一马,他还准备了平安小时候用的绑带,预备着等他累了,就把他绑在背上。 平安听闻可以跟方师傅一起骑马,开心得不了得,乖乖地戴上宋妈妈为他缝制的口罩,加上披风的大雪帽,把头脸遮挡的严严实实的,与师傅一起走了。 张蔷这才放心下来,万一有事,方正化应该护得了小平安周全。 来传旨的,是坤宁宫的一位胡姓太监,总管太监王应昌,应该有其他事安排,这次没来。 再说宫里,乾清宫里的太监宫女,不是魏忠贤的眼线,就是客氏的眼线,连坤宁宫里,也有二人的人,否则,张皇后也不会失去儿子。 万岁爷要召裕妃母子回宫的消息,到底还是传到了司礼监魏忠贤那里。 魏忠贤的第一反应就是:裕妃是冲着冬至大祭的事回来的,第二个反应就是:裕妃一回来,他说的谎言就要被揭穿了! 所以,一定要阻止裕妃母子回宫!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可惜田尔耕和许显纯都不在,一个被他派往东北,解决杨涟等人,一个被他派往江南,清查散播谣言的幕后黑手,急切间找不到可用之人。 他只好找最贴心的崔呈秀来商议。 崔呈秀听到要阻止裕妃母子回宫,浑身不由得颤抖起来,不知是吓的还是激动的。 “亲爸爸准备动手了吧?”他声音颤抖地问。 “你怕了?”魏忠贤见他的样子,气就不打一气来,这就是他笼络的人才,一点定力都没有,这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吓成这个样子? 崔呈秀见他脸色难看,忙解释道:“亲爸爸,儿子这是激动啊,只要亲爸爸一声令下,儿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魏忠贤淡淡地说:“你也别瞎想,只是大祭在即,万岁爷下旨由良卿代祭,这是魏家的荣耀,咱家只是希望,大祭之前,不要出什么幺蛾子,让良卿能顺利办好这趟差事。” “儿子明白,只是,以什么理由阻止那母子俩进城呢?”崔呈秀的脑子转得飞快,心想,亲爸爸迟早要登上那个位子,只要跟紧了,一个从龙之功少不了,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啊。 魏忠贤也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接到他通知的施凤来,急匆匆地跑来,立即被魏忠贤拉到密室一起想办法。 施风来听说要阻止裕妃母子回宫,心里的想法跟崔呈秀一模一样:九千岁这是要想进一步,变成万岁了? 魏忠贤又假惺惺地讲了一番冬至大祭,不能出差错的鬼话,借以掩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还是做阁臣的有魄力,施凤来一拍桌子道:“就说,有人进宫行刺陛下,刺客逃走,要关闭城门抓刺客,任何人不许进出!” 魏忠贤摇头:“动静太大,事后也难善后。” 施凤来嘀咕道:“还善什么后啊……” 假戏真做不可以么?等九千岁成了万岁,史书上还不是任由咱们书写? 魏忠贤还是摇头:“五军都督府还握在勋贵手里,目前,向咱们示好的,只有成国公朱纯臣,京营那帮兵痞,不好掌控。” 崔呈秀激动地说:“怕什么?都督府里的勋贵,还不是得听兵部的?袁可立已经离京,右侍郎阎名泰是咱们的人……” 施凤来见魏忠贤举旗不定,就再也不敢乱出主意了,万一不成,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祸啊。 还是崔呈秀一心为他的亲爸爸好,他眼珠一转,拍手道:“怎么把这碴给忘了?” 魏忠贤和施凤来都看向他,崔呈秀不待催问,便说道:“京营掌控不了,不是还有内操军么?王体乾王公公,可是亲爸爸的人,让王公公守住皇城,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到时候,亲爸爸再向陛下讨一封禅位诏书……” 讨什么呀,直接矫旨就得了,假传对旨这样的事,他魏忠贤干得还少么? 魏忠贤眼睛一亮,他脑子乱,把内操军给忘了,王体乾手里,可是握着一支两万多人的军队啊,这还是他提议,给万岁爷操练的近卫军。 只不过,这支近卫军,掌握在他手中而已。 施凤来见两人越说越激动,仿佛那个皇位,唾手可得一样,他毕竟是做宰辅的人,脑中还有一丝理智,他端起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 “厂公叫我们来,不是商量如何阻止裕妃母子回宫,让宁国公能顺利主持冬至大祭的么?” 对呀,不是商量正事的么?怎么就歪楼到禅位的事情上来了呢? 魏忠贤瞪了崔呈秀一眼,差点就被这小子忽悠瘸了!那个位置,是那么容易坐上去的么? 不说朝堂内外的反对势力,还没有清除干净,就连边军的将领,也还没有完全向他投诚,特别是孙承宗扶持起来的辽东将领,根本不买他的账。 有算禅位诏书,他魏忠贤坐得稳么,人家朱由校还有一个亲儿子朱慈煌在呢。 被手下看到他急迫的野心,魏忠贤难得地难堪了一下,他咳嗽两声后才道:“施阁老说说,要如何阻止裕妃母子回宫?” 施凤来道:“皇城要控制,外城也要控制,如果能将裕妃母子请回庄子里,等大祭过后再回京,就不必动用内操军,也不会惊动陛下。 如果外城阻止不了,再动用内操军不迟,到时候,九千岁向陛下求一封旨意,请裕妃母子暂时回庄子里安置,也未尝不可啊。” 向陛下求一封旨意,就是矫旨,这个魏忠贤熟。 魏忠贤点头,也只能如此了,禅位之事,是他太急切了,都是被崔呈秀这个好干儿子蛊惑的,那些围在他身边的人,比他还急。 也不想想,有三皇子在,他怎么登得上那个位置,好彩施阁老尝有一丝理智。 不说魏忠贤的密室谋划,且说此时,在紫禁城,后宫的御马监里,有人求见御马监总管太监王体乾。 王体乾见到来人,疑惑道:“小胜子,你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张胜,为了能吃饱肚子,在王体乾还在尚膳监的时候,就拜到他门下,做了干儿子。 王体乾巴结上魏忠贤,做了御马监总管,张胜也跟着鸡犬升天,做了他身边的长随。 上次在吉祥楼,王体乾被阿宝摸走了索贿名单和银子,张胜带着人,砸了英国公家的吉祥楼,得罪了英国公。 王体乾为了向英国公赔罪,张胜被推出来顶缸,差点死在东厂的牢狱里,还是张泉求了张蔷,才花银子,救了他一命。 后来,又陆续花钱,让他上下打点,请人在王体乾面前说好话,这才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得了此次教训,他收敛了许多,行事也稳重起来。 张胜跪在地上磕头:“儿子来,送干爹一场富贵。” 第89章 封城 “就凭你?”尚膳监出身的王体乾,长得白白胖胖,外表看上去慈眉善目,实际上,却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心思极重。 上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是先帝光宗的大伴,朱由校继位后,魏忠贤先是搞掉了王安的手下魏朝,从魏朝手里抢走了客氏。 王体乾见魏忠贤手段了得,立即投靠了他,与客魏二人联手,先把王安从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拉了下来,再设计害死了他。 御马监本来是一个与司礼监平起平坐的衙门,御马监掌印,品级与司礼监掌印是一样的,王体乾却甘愿充当魏忠贤门下走狗,手里的内操军,也间接掌握在了魏中贤手里。 他不屑地说:“就凭你?你小子还在咱家手下吃饭呢,就敢大言不惭地要送咱家富贵? 说吧,你小子要是敢大言诓骗,咱家不会再像上次一样饶过你。” 张胜四下里看了看,见小太监都都站得远远的,根本听不到他们说话,他却还是压低声音说:“听说,万岁爷派了人去接裕妃娘娘和三皇子回宫。” 王体乾毫不在意地问:“这跟你有何关系?” 张胜跪在地上,仰起头说:“干爹可还记得,儿子也姓张啊,跟裕妃娘娘是族人,十几年前一同入宫的。” 王体乾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是哪,你老家涿州的,但是这些,跟你送的富贵有关系么?” 张胜正要说话,王体乾说:“你起来说话。” 张胜磕了个头,站起来,提起茶壶为他斟了杯茶,说:“怎么没关系?冬至大祭在即,朝野内外,又有要由三皇子代祭的声音。 魏公公肯定不希望,裕妃娘娘和三皇子此时回宫,一定会想办法阻止,就像三年前阻止孙阁老回京一样。” 王体乾心下一沉,思忖着魏忠贤真敢这样干?那个传说,是真的,九千岁要变成万岁? 此时此刻,他该怎么办?是绑了这小子向魏忠贤邀功?还是去向万岁爷报信? 心思乱转,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语气平淡地问:“那是九门守军的事,跟本督有何关系?” “就怕外城截不住裕妃,魏公公要干爹的内操军去守皇城!”张胜放好茶壶,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轻声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王体乾心下大惊,真到了那时候,魏忠贤就与皇家撕破脸了,他会怎样做?肯定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万岁爷退位禅让吧? 他手里的内操军,要是挡住了裕妃,岂不是新朝第一功臣?魏忠贤会给个什么封赏?最少也该封个国公,与国同休的那种? 张胜看他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内心正在犹豫,又低声问道:“干爹,您老人家想想,自古以来,有公公上位,做到那个位置的么? 别的不说,就说大明,英宗朝的王振王公公,武宗朝的刘瑾刘公公,当时的煊赫声势,哪点比魏公公差了? 就算魏公公暂时得呈,他坐得稳么?” 是啊,士农工商,哪个愿意受一个阉人统治? 王体乾这才正眼看向张胜,指着下首的椅子说:“坐下说话。” 张胜放了半个屁股在椅子上,又说道:“如果干爹助裕妃娘娘和三皇子进了宫,既阻止了魏公公的野心,又保全了万岁爷的面子,娘娘和三皇子自会记着干爹的好……” 张胜还要再说,就听小太监来报:“司礼监李永贞李公公来访……” 王体乾对张胜说:“你下去吧,咱家自有分晓。” 张胜知道,李永贞是魏忠贤的亲信,此次多半是为王体乾手中的内操军来的。 王体乾的态度不明,让张胜十分担忧。 与此同时,下午申时左右,锦衣卫的缇骑和东厂的番子,往来驰骋,传达着兵部的命令:“城里出了刺客,关闭城门,不得进出!” 守城官兵见到兵部的令旗,忙关上厚重的城门,持枪站在城门洞口守着。 锦衣卫和番子们并不撤走,站在那里监督,仿佛要与官兵们一同守城。 英国公张维贤麾下的北城兵马司,守卫的是北边的德胜门、安定门和西北边的西直门,接到命令后,他骑上马,把三道城门巡视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这才回到德胜门上的城门楼子里坐镇。 麾下的几个指挥使,也被他赶去了城门口镇守,皇宫出了刺客,这可不是小事。 他是亲身经历过明宫三大案的老臣,听说皇宫出了刺客,他忧心万岁爷的安危,然而天子并没有传诏请他入宫,他只好先守住城门,点齐了一队精兵,随时准备入宫护卫圣驾。 从城楼上看下去,一队队的缇骑和东厂番子,背上插着令旗,在大街上往来穿梭,扬起的尘土,久久不散,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避,一时间人喊马叫,鸡飞狗跳。 英国公身边的军官们,见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得议论纷纷,乱哄哄地猜想着,是不是天子出事了? 英国公听得心里烦,喝骂道:“乱嚼什么舌根?景阳钟没响,万岁爷就没事,都睡觉去,到你们值班时,谁要打磕睡放走了刺客,别怪我老张不给面子!” 军官们嘻嘻哈哈地下去了,英国公望着纷乱的街道,挂念着年轻的天子,忧心不已。 突然,城墙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英国公以为是宫里来使,忙迎出来,却是成国公朱纯臣骑着马,从阜城门那边跑过来了。 军官们簇拥在英国公身边,齐刷刷地盯着朱纯臣,朱纯臣比英国公年纪小,从来都是尊称他为世兄。 朱纯臣麾下的西城兵马司,驻守阜成门、西便门和广宁门,他不在岗位上坐镇,却策马跑到德胜门来找他,英国公心都提起来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世兄!”朱纯臣驰到近前,翻身下马,不待问话,便先说道,“请这边说话。” 英国公身边的军官们一听,哗地散开,站得远远的,此敏感时期,有些消息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何事?”英国公也不废话,两步跨到他身边,沉声问道。 “裕妃娘娘和三皇子在城下,说是要进城……” 英国公说:“哦,陛下想念三皇子了,你为何不开城门,放他们入城?” 朱纯臣为难地说:“可是,兵部的命令,是不得进出啊……” 然后,他似乎明白过来,说道:“哎呀世兄,从来封城都是许进不许出,这次却是作怪,不许进出? 世兄,你说,这道命令,是不是针对娘娘和三皇子的?” 第90章 那是衣带诏 英国公断喝一声:“谁敢?” 声音太大,吓得身后的军官们,直接退进城门楼子里去了。 “世兄,娘娘很生气,让小弟来请你……” 英国公心思九转,想起了英宗朝的夺门之变,想起了光宗朝的梃击案、红丸案,想起了天启帝登基时的移宫案,越想心里越乱,权阉魏忠贤,到底要干什么? “头前带路!”他说着,就要往前冲,“三皇子在哪个门?” “马!马!”朱纯臣一下没拉住他,急得在后面大叫,“张世兄,骑马!” 英国公闻言回转身来,道:“被你气糊涂了!” 冲城门楼子里高声叫道:“张安,牵马来!” 张安是他的家丁队长,统领着国公府的一队精锐家丁,闻言忙把英国公的宝马牵出来,另一名家丁扛着英国公的大刀。 二人来到近前,伺候着英国公上马,再把大刀递给他:“国公爷小心。” 英国公点头,对着张安吩咐道:“带着卫队跟上!” 说完,与朱纯臣策马往南,朱纯臣才找到说话的机会,忙答道:“在阜成门!” 二人策马在前,张安领着一队精锐家丁,一百多人,人人骑马,轰隆隆地跟在后面,气势惊人。 阜成门城头上,密密麻麻地站着京营官兵,在他们的身后,南边站着一队锦衣卫,北边站着一队东厂番子,各有十来人,显然是来这里监军的。 英国公向城下一望,见城下停着三辆马车,只有十来名内操军的太监骑马护在左右。 那个被四名内操军前后护卫在正中间的,正是方正化。 英国公陪着朱由校去庄子里小住的时候,知道他是三皇子的护卫,裕妃特意向朱由校讨来的恩典。 大冷的天,方正化正用一条背带,把三皇子绑在背上,此时,小家伙正从方正化的肩膀上,探出脑袋,好奇地望向城墙。 英国公翻身下马,在城头上跪倒,大声道:“英国公张维贤,恭迎娘娘,恭迎三皇子!” 张安和一众家丁,也翻身下马,随英国公一起跪倒,大声道:“恭迎娘娘!恭迎三皇子!” 朱纯臣等人,刚才已经见过了,此时,他冲着城下喊道:“娘娘,遵您的懿旨,本公把英国公请来了,娘娘有话请讲。” 城下传来张泉尖细的声音:“三皇子回宫探望万岁爷,请开城门!” 英国公瞪着朱纯臣,沉声道:“听到没有,还不开门?” 朱纯臣为难地望向官兵们身后的锦衣卫和番子。 张蔷母子从西边的庄子里回来,魏忠贤在西边的城墙上,放上了重量级的监军。 锦衣卫领队的,是指挥使崔应元,东厂来的人,是魏忠贤的心腹杨寰。 见朱纯臣望过来,崔应元强硬地说:“宫里跑了刺客,京城戒严,九门不得进出!” 他对着城下大声道:“本官锦衣卫指挥崔应元,奉劝娘娘:城里不安全,请娘娘带三皇子暂时回庄子,等抓到刺客,魏公公会亲自去接娘娘和三皇子回宫!” 英国公怒声道:“锦衣卫乃天子亲军,什么时候要听魏公公的指挥了?崔指挥,你不去护卫娘娘母子入宫,却在这里阻止他们进城,你想做什么?” 崔应元的身家性命,都系在魏忠贤身上,他板着脸说:“英国公,你后军都督府,还管不到我锦衣卫的头上来。 本官奉命行事,你要是挡了本官的公事,本官认识你英国公,这把绣春刀可不认识你!” 崔应元说着,举起绣春刀,在眼前晃了晃,沉声喝道:“敢违抗命令者,杀无赦!” 十名锦衣卫齐齐举起绣春刀应道:“杀!杀!杀!” 英国公冷笑:“吓唬谁呢?看清楚,下面是皇家的人,有种你射 一箭试试?” 崔应元气急,他说的是胆敢开城门的人,英国公却移花接木,诬陷他要砍杀进城的人。 “你……”他气势正盛,一辩解,就失了气势,索性不出声。 旁边东厂带队的铛头杨寰不干了,今日挡住了裕妃母子,就是一场大功劳,在厂公面前,更是大大地露脸,这样的机会,他岂能错过? 他当即上前,对着英国公质问道:“英国公,这个时候,你不在得胜门坐镇,跑到阜成门来做什么?小心本官问你个擅离职守之罪!” 英国公一抬手,抽出挂在马鞍上的大刀,咚地一声顿在地上,冷笑道:“你上来试试?” 张安带领的护卫队,齐齐抽出长刀,雪亮的钢刀,映着西边的太阳,反射出寒气凌冽的刀光。 朱纯臣忙上前打圆场:“误会,误会!英国公是本官请来的,只因裕妃娘娘指名要见英国公!” 城下,方正化对马车里的张蔷道:“娘娘,英国公抽刀了!” 张蔷点点头:“是时候了,方公公,把万岁爷的诏书给他们看看!” 张泉接过一个盒子,递给方正化。 方正化接过盒子,提起真气,向城墙上喝道:“城上的守军听着,陛下有旨,召娘娘和三皇子回宫侍疾!” 他左手举起盒子,右手打开,取出一卷丝巾,喝道:“看旨!” 守城的官兵顿时惊叫起来:“那是……衣带诏!天子竟然给娘娘和三皇子下衣带诏!” 英国公心想坏了,陛下果然出事了!不然,不会连写中旨的册子也拿不到啊。 历来,天子只会在人身自由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才会下衣带诏给心腹臣子,让他们来救驾! 英国公这是在茶馆里听说书听多了,一见衣带诏就浮想联翩。 他急了,举起大刀,舌绽春雷:“三皇子奉天子诏回宫,敢阻拦者,斩!” 一百护卫举起长刀怒吼:斩!斩!斩! 朱纯臣也立即调整了自己的态度:“有天子诏,快开城门!” 崔应元和杨寰也不甘示弱,二十人齐齐抽刀,拦住传令兵:“谁敢违抗厂公的命令?” 英国公提刀往前,怒喝道:“厂公的命令,大得过天子诏?儿郎们,杀逆贼,救天子!” 张家护卫齐齐上马,举起雁翎刀高喊:“杀逆贼,救天子!” 眼看着一场血拼就要发生,朱纯臣一急,也抽出身上的佩刀,勋贵们历来都是共同进退,他只有紧跟英国公,才不会被事后清算。 “住手!”双方正剑拔弩张的时候,从西便门方向,驶来一匹快马,一位文官坐在马上,东倒西歪地,显然不习惯骑马。 “住手!”他来到阜城门,一边笨拙地翻身下马,一边喝道,“本官西城巡城御史李灿然,尔等为何斗殴?” 朱纯臣上前,用手一指城下道:“李御史,看那里,陛下下旨,召裕妃娘娘和三皇子回宫,锦衣卫的崔大人和东厂的杨大人,偏拦着不让开城门!” 李灿然这才抬眼向城下望去,见到方正化高高举起的衣带诏,他瞳孔猛缩,双眼不由得眯了起来。 第91章 进城 他回过头,预判了一下城墙上的局势,立即决定了自己的立场。 他怒视着崔应元等人,呵斥道:“大胆!尔等是要抗旨?还不快让开?” 崔应元是很想立功,但他不想用性命去换取,有了功名,无命享受也是枉然,他手下那些锦衣卫,想法也跟他差不多,见吓不住英国公,早怂了。 杨寰更是一个狐假虎威的人,见对方人多,心想坏了,今天要交待在这里啦,他正想着放几句狠话,再转身走开,功名与性命比起来,还是后者更重要。 李灿然的来到,正好给二人一个台阶,崔应元收起绣春刀,色厉内荏地说:“娘娘要是早点出示陛下的诏书,也不至于发生刚才的误会。” 杨寰也让开了传令兵,两人身后的手下,全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敢惹手无寸铁的文官,却不敢惹手握兵器的官兵,人家是真要拼命的。 朱纯臣一挥手,传令兵飞快地跑下楼,不一会,楼下就传来轰隆隆的开门声。 英国公翻身上马,带着卫队,从马道上跑了下去,看样子,是要去护卫裕妃母子。 朱纯臣见了,也不甘示弱,大叫道:“马来!” 他的亲卫忙牵来他的坐骑,伺候着他上马,朱纯臣举起佩刀,喊一声:“仕锐守好城门,卫队跟上!” 一身戎装的朱仕锐,正要翻身上马,听见他老子的吩咐,只好停下动作,大声答道:“得令!” 崔应元与杨寰对视一眼,杨寰带着一个东厂番子,悄悄地下了城墙,牵着马,从另一条巷子绕到大街上,翻身上马,往皇城方向急驰而去。 再说阜城门口,裕妃的车驾进了城门,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巡城御史李灿然,站在路边迎接。 “臣张维贤(朱纯臣、李灿然)恭迎三皇子,恭迎娘娘!” 方正化用手托着平安的屁股,让他的上半身从肩膀上露出来,平安奶声奶气地说:“我要见爹爹,你们头前带路!” 马车里传来张蔷清脆的声音:“有劳三位,城里出了何事?为何关闭城门?” 三人中,以英国公最德高望重,便由他来回答裕妃的问题:“回娘娘,说是宫里出了刺客,正在满城搜捕,暂时关闭城门。” 哪里有什么刺客?不过是要阻止她回宫罢了,张蔷急切地问道:“宫里?万岁爷有没有事?” 英国公忙道:“娘娘别急,老臣这就送娘娘回宫。” “有劳英国公!” 朱纯臣忙上前恭身道:“娘娘,臣与英国公一起护送娘娘和三皇子!” 马车里传来张蔷的声音:“有劳成国公!” 李灿然上前拱手道:“请娘娘恕臣还有巡城的差事,不能陪娘娘回宫了。” “李御史,有二位公爷护送本宫,你安心办差就是。” 英国公提刀在前,他身后的护卫队,钢刀出鞘,马蹄声得得,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式。 张蔷一行人被护在中间,三皇子被方正化绑在了胸前,他望着前方的马队,兴奋得两眼放光,扭头对方正化道:“伴伴,好多马!” 方正化已经跟这个古灵精怪的三皇子,处出了感情,他宠溺地说:“等回宫,伴伴给平安弄匹矮马来骑。” 平安拍手道:“真的,伴伴拉勾!” 朱纯臣带着他的家丁队伍,护在车架后面,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一见这阵式,根本不敢上前盘问,乖乖地站在路边,目送着队伍过去。 走到西长安街,定国公世子徐永祯,也带着家丁队伍前来护送,他守卫的是城南三门:右安门、永定门、左安门。 消息传到其它城门,京营中的勋贵,或自己、或派世子、儿子带着护卫前来护送。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世家,身家性命都系于朱家天子一身,当然要拼死护住。 最后,五城兵马司的一队巡城骑兵,也跑前跑后地驱散闲杂人等,让队伍能顺利前进。 魏忠贤坐镇在司礼监,外面的消息不停地传进来。 “城门已全部关闭!” “裕妃一行向城里来,三辆车,十三匹马!” “裕妃一行到了阜成门外!” “英国公擅离职守,跑到阜成门来了!” “厂卫与英国公对峙!” 听到这个消息,魏忠贤刷地站了起来,脸色十分难看,他大喊道:“来人,派一队东厂番子去阜成门,把那狗屁国公,给老子抓起来!” 一着急,把年轻时混社会的土语给吐出来了,这个英国公,尽坏他的好事儿,一向看不起他,还不给他面子,他要趁着今日,把国公的爵位,给他撸掉! 东厂番子刚派出去没多久,又有番子来报:“报!杨寰杨珰头来报:裕妃娘娘和三皇子已经进城,正往皇宫而来!” “完了!”魏忠贤跌坐在椅子上,难道真要像施凤来说的那样,封闭皇城,给裕妃下一道矫旨? 或者,如崔呈秀提议的,一不做二不休? 可是,他老魏还没做好准备啊。 关键时刻,魏忠贤怂了。 他急声吩咐道:“快,快去请施阁老和呈秀来……” 一个太监跑了出去,另一个忙站到门口值守,就听魏公公又在吩咐:“快,让杨寰进宫……” 施凤来和崔呈秀急急忙忙地跑来了,按规矩,他们是不能进入司礼监的,但是,在魏忠贤这里,九千岁就是规矩。 听说裕妃一行已经进了城,崔呈秀一狠心,一跺脚,扑通跪下,劝道:“都这时候了,亲爸爸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亲爸爸已经得罪了裕妃,等她回宫,在陛下面前进谗言,陛下还会像现在这样信任亲爸爸么? 亲爸爸一旦失了势,东林党卷土重来,会放过亲爸爸么?会放过咱们这帮跟着亲爸爸,一心为国的臣子么?” 施凤来没想到魏忠贤到现在也没有弄到,让裕妃调头回去的圣旨,此时再下圣旨,已然是迟了。 想了想,他也咬牙跪下道:“天与不取,必得其疚,九千岁,趁着陛下如今还信任您,赶快做决定吧。” 潜台词就是:趁着司礼监还在你手中,赶快整一份矫旨,让陛下禅位给你吧。 魏忠贤听了,对着外面吩咐道:“快请王体乾!” 候在外面的小太监一溜烟跑了。 魏忠贤转身,扶起施凤来,温声道:“阁老说的有道理,这禅位的诏书,你来写吧,事成后,封国公,与国同休!” 施凤来吓得趴在地上,任魏忠贤怎么扶,也扶不起来,还是崔呈秀帮手,一左一右,把他半扶半架地弄到桌子边上。 魏忠贤把毛笔递给他,沉声道:“写!” 第92章 一不做二不休 王体乾很快到来,一派温和的模样。 魏忠贤拍着他的肩膀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的内操军,现在到了用兵之时,你去,守住皇城四门,传咱家的命令,即刻起,任何人不许进出!” 王体乾心想,果然被张胜那小子说中了,他还想劝劝,却听魏忠贤说道:“事成后,给你记头功,去吧。” 王体乾闭上嘴,拱拱手,转身出去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施凤来还在桌子旁发抖,崔呈秀却跟打了鸡血似地兴奋起来。 他提醒魏忠贤道:“亲爸爸,要不要派人守着陛下?” 魏忠贤想了想,说:“宫外闹这么大的动静,万岁爷还不知道呢,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吧?” 崔呈秀有些口干,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灌下去,抹着嘴说:“要防止有人挟持陛下……” 崔呈秀的意思是,这个时候,就应该挟持陛下,就算禅让失败,还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嘛。 施凤来上了贼船,料想无法脱身,也接口道:“崔大人说得有道理,九千岁不得不防啊。” 魏忠贤说:“可恨那张皇后,日夜守在乾清宫……” 他就算去乾清宫,也没办法下手啊。 崔呈秀急道:“都这个时候了,亲爸爸千万不可有妇人之仁,乾清宫不是还有客嬷嬷在么?” 魏忠贤一拍手:“怎么把她忘记了?你们忙着,咱家得亲自去见她。” 把二人留在司礼监,他转身找客嬷嬷去了。 施凤来和崔呈秀对视一眼,施凤来苦笑着摇头,崔呈秀满脸激动地劝道:“施阁老,九千岁这是信任你我,才找咱们来商量,福贵临门,您老可要接好啦!” 施凤来满脸悔气,仿佛看到施家被满门抄斩未来,他恨自己,怎么就巴巴地上了九千岁的贼船了呢,与全族的性命相比,这个阁老,它也不香了…… 魏忠贤走出司礼监,正要往乾清宫的侧殿去,就见杨寰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宫里不准骑马,他一路跑来,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如此慌张,成何体统!”魏忠贤喝道。 “干爷!”杨寰来不及解释,就跪倒在地,喘着粗气说,“那裕妃娘娘,有……衣……衣带诏!” “衣带诏?”魏忠贤蒙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是……是的,孙儿亲眼……亲眼见的,是一条白绢布! 英国公……啊不……成国公……成国公开门,亲自护送……裕妃娘娘一行,往长安街来了……” “说清楚,是英国公来了,还是成国公来了?”魏忠贤喝道。 “都……都来了……英国公在前,成国公在后,都来了!” “假的……假诏!”魏忠贤常干这事儿,他大喊道:“快去,告诉王体乾,裕妃手中的衣带诏,是假的!让他守住皇城,除了厂卫,任何人不准放进来!” 可怜的杨寰,刚跑到司礼监,又要跑回去,他趴在地上喘了喘气,这才答道:“是,孙儿这就去!” 魏忠贤后悔了,他应该早点把朱由校抓在手里的,一个不注意,让他弄出来一个戏文里才有的“衣带诏”! 真是胡闹! 他来到乾清宫侧店,客氏正在为朱由校熬药,亲自守在药炉边,一点也不让旁边的宫女帮手。 魏忠贤掏出一包药粉,对客氏说:“把这个下到药里去。” 客代一把抢过,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休想!老魏,你忘了你的今天,是如何得来的了?你敢谋害万岁爷,老娘与你拼命!” 说着,就要上来动手,魏忠贤抓住她的两只手,低声道:“别吵,咱家怎么会害万岁爷,这药吃了只会晕睡,别的事没有! 还有,裕妃和三皇子回来了,咱们不动作,一旦让她母子得了势,还有咱们的好吗?” 客氏安静下来,看向他因兴奋紧张而精光四射的双眼,狐疑地问:“老魏,你有何事瞒着老身?快快说清楚,不说清楚,休想老娘帮你!” 事态紧急,魏忠贤也不瞒她了,他拉着她的手问:“客氏,你想不想做皇后?” “什么?”客氏惊得叫出了声,随后又左右看看,见四下里无人,这才放低声音道,“老魏,你真的要害万岁爷?” “咱家怎么会舍得?”魏忠贤急道,“只是让他晕睡两天,等这事过了,咱们让他在宫里开开心心地做木匠活,做一辈子!” 客氏被“皇后”二字打动了心,又听魏忠贤说不会杀害朱由校,她狠狠心,说声“好”,转身就把那包药粉,倒进了朱由校的药罐子里。 果然是个狠人。 魏忠贤这才放下心来,说:“替咱家守好乾清宫,封你做皇后!” “老娘做事,你还不放心?去吧。” 客氏想,后宫的两个张氏,一个皇后,一个裕妃,忒讨厌了,既然老娘都要做皇后了,还留着张皇后做什么?今儿就做掉她,省得日日来乾清宫碍眼! 至于裕妃,正愁着她母子在宫外,无法下手呢,她自己却闯进宫来,那就别怪老娘不客气了,回来了,就别想再出宫! 这个时代的长安街,被两道城墙隔开,城墙上开着两道门,分别是长安左门和长安右门,两道门中间,一直到大明门的区域,严格说来,也属于皇城的区域。 大明门的两侧,分布着各级中央机关,正在上班的朝中官员,被锦衣卫通知待在原地待命,无令不得出入。 听说宫里出了刺客,各机关里人心惶惶,许多官员都在猜测,市井间那个传说,要变成现实了?大明要变天了? 阉党干将们都翘首心盼,后悔没有准备一件黄袍,后悔这时候没有守在魏忠贤的身边,否则,一个爵位就到手啦。 那些暗中看不起阉党的官员们,十分纠结,内心在做着艰难的选择:是为朱家天子尽忠呢?还是做新朝的官? 再说张蔷一行,来到长安右门外,只见城墙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御林军。 御林军的统领,一向由勋贵担任,魏忠贤掌权后,把御林军的统领,换成了自家侄儿魏良卿,附统领,换成了客氏的儿子侯国兴。 再加上王体乾的内操军,守卫皇城的,全是魏忠贤的亲信。 所以,他才有把握,把裕妃母子挡在皇城外,他才有狗胆,控制朱由校,炮制禅位诏书。 魏良卿和侯国兴守在城头上,见浩浩荡荡的京营人马,护送着三驾马车前来,两个几年前还是农民的国公爷和侯爷,吓得不知所措。 魏良卿大喊道:“守住城门,不准开门!” 又对侯国兴道:“快去报告九千岁,裕妃母子已到长安右门,让他老人家快快派人来拦住他们!” 侯国兴听了,正要下城,就见紫禁城里,跑出一队队的内操军,正在往各个城门涌去。 他一拍大腿,指着内操军,对魏良卿笑道:“国公爷,九千岁的援兵到了……” 第93章 咱家这是在帮九千岁 王体乾领着内操军,迅速控制了长安左右门的城门洞子,御林军本来就是皇家卫队,兵士们大多是勋贵世家的子弟,对皇家无比忠诚。 只有在天子的统治受到威胁时,皇城才会戒严,所以此时的御林军们,个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 见到内操军来增援,人人都松了口气,偷偷把最前边的位置,让给了内操军。 王体乾登上城墙,见羽箭的射程之外,停着三驾马车,马车两边,护卫着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世子徐永礼祯,还有几家勋贵子弟。 内操军里武功最好的方正化,那胸前绑着的,怕不是三皇子? 果然是裕妃娘娘和三皇子回宫,看样子,负责守城的京营勋贵,都派主事人来护送了? 就连五城兵马司,也跟在后面维持秩序? 朱家天子的气数,还长得很!王体乾在心念电转间,迅速做出了决策。 “城下何人?”王体乾向手下的人打了一个手势,大声喝道。 只见方正化举起一张绢布,提起真气,城上城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万岁爷诏裕妃娘娘和三皇子回宫侍疾!” 王体乾听罢,带头在城墙上跪了下去:“奴才,御马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参见娘娘,参见三皇子!” 魏良卿和侯国兴愣在当地,这是什么情况? 二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见城上的御林军和内操军,一起行礼:“见过娘娘,见过三皇子!” 城下传来长春宫总管太监张泉的声音:“还不快开城门?” 王体乾起身,一挥手:“开门!” 魏良卿和侯国兴眼睁睁地看着王体乾,直到城下传来嘎吱吱的开门声,魏良卿才反应过来。 他急切地说:“王公公,九千岁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王体乾指着方正化手里的绢布,冷声道:“国公爷,是九千岁的命令大,还是万岁爷的命令大?” 魏良卿不敢回答,大冬天的,急得冷汗直流。 侯国兴是个年轻人,仗着老娘客嬷嬷的势,在京城一向无法无天,见魏良卿这个怂样,十分生气。 他举起手里的宝剑,大声命令道:“御林军听令,快快关闭城门!” 魏忠贤掌控御林军后,安插了不少的亲信,魏氏族人在御林军中担任中低级军官的,有好几个。 这些人听到侯国兴的命令,就要喝令手下去抢城门洞子,他们根本没料到王体乾不按规矩出牌,这一下失了先机,要抢回来已是千难万难。 “御林军乃天子亲卫,敢以下犯上者,诛九族!”王体乾大喝道,“咱家看谁敢动?” 御林军身边,站满了手持武器的内操军,敢擅动者,九族还没诛,自己先要血溅当场了,谁敢动? 魏良卿这时候反应过来了,他恨恨地说:“王公公,你坏了九千岁的大事,看你怎么向九千岁交待?” 王体乾冷笑着说:“国公爷还看不明白吗?咱家这是在帮九千岁挡灾呢。” 他指着西长安街上长长的护卫队伍,低声问道:“国公爷以为,就凭御林军和内操军这点人马,打得过京营么?况且,除了你魏家那几人,有多少御林军会听国公爷的? 有万岁爷的衣带诏,三皇子振臂一呼,山海关和蓟镇的人马,一日之内,就能飞驰回京城。 真到了那一步,九千岁,还有你我,是个什么下场,国公爷考虑过么?” 他直起身,大声道:“宫里只是出了刺客,裕妃娘娘母子回宫,并不妨碍抓捕刺客! 国公爷和侯爷守好皇城,咱家这就去接应娘娘和三皇子回宫。” 一席话,吓得魏良卿的冷汗,从四肢百骸里冒出来,仿佛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王体乾说完,丢下二人,大步往城下走去。 长安右门城门洞开,王体乾跑到门口,恭敬地拱手道:“御马监掌印王体乾,率内操军恭迎娘娘回宫,恭迎三皇子回宫。” 马车上传来张蔷的声音:“王公公?很好,请头前带路!” 王体乾心里一喜,裕妃娘娘这是,记住他了?要是真如张胜那小子说的那样,他王体乾,怕不是下一个魏忠贤? 他躬身道:“前面有小胜子带路,咱家在后,护送娘娘和三皇子!” 京营官兵不能入宫,张蔷原本计划,让几位勋贵陪她入宫,现在看来,有王体乾的内操军,张维贤几人,还是牢牢握住军队更好。 张维贤不放心王体乾,他打马上前,对着马车里的张蔷拱手说道:“娘娘,老臣陪你进宫吧,就怕这王公公起什么妖蛾子。” 张蔷清朗的声音传出来:“国公爷不用担心,进了皇城,本宫自有办法。 京城戒严,国公爷是勋贵们的主心骨,还请您回去坐镇京营,有国公爷和京营在,京城就乱不起来。” 张维贤也不拖泥带水,他一拱手:“还是娘娘思虑得周全,老臣这就回得胜门去。” 说完,策马转身,对着京营众将一挥手:“回营地!” 朱纯臣十分不甘心,他本想着,送三皇子回宫,也挣一个如英国公护送朱由校登基那样的大功劳。 谁知泼天的大功,被王体乾截胡,他问英国公:“老张,就这样回去了?” 张维贤停在他身边,反问他:“怎么,你还想打一场?” 又说:“娘娘说了,回去守好军营,放心,娘娘心里有数,三皇子也记事了……” 这就是说,他的功劳不会被埋没,朱纯臣听了,这才拨转马头,领着卫队回阜成门。 另外几支京营的队伍,也陆陆续续地撤走,各自回营地,刚才还剑拔弩张的西长安街,一下子空空荡荡起来。 张蔷进了宫,就直奔乾清宫而来,她不知道张皇后和朱由校二人,是否已经被魏忠贤的人控制,更不知道魏忠贤,在乾清宫里有没有布置重兵。 这时候也顾不得了,她想,这时候,只能靠阿宝和方正化了。 阿宝在她怀里骚动不安,它好久没回宫了,不了解目前的情况。 时值黄昏,天色渐渐暗下来,乾清宫东暖阁里,张皇后正在与客氏换班。 朱由校生病以来,张皇后守白天,客氏守晚上。 客氏端着汤药进来,对着张皇后不冷不热地道:“皇后忙了一天,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老身就好。” 张皇后帮着客氏把朱由校扶起来,在他背后垫上一块靠枕,像哄小孩似地道:“万岁爷乖乖吃药,臣妾明早来陪你。” 朱由校苍白干枯的手,从被子下伸出来,拉着张皇后的手道:“皇后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张皇后说:“你喝了药,我再回去。” 客氏黑了脸,端起药试了试,见热度刚好,就凑到朱由校嘴边,温声道:“万岁爷,喝药了。” 第94章 今日的药为何这么苦 朱由校笑笑,就着客嬷嬷的手,把一碗药都喝了下去。 他皱着眉头说:“妈妈,今日的药怎么这么苦?” 客氏听了,忙用筷子,从床头桌子上的碟子里,夹起一块蜜饯送进他嘴里:“良药苦口,万岁爷吃了这药,兴许明儿就好了呢。” 朱由校无奈地点点头,蜜饯还没吃完,就双眼迷离地说:“这药,果然霸道,朕……朕要睡觉了……” 魏忠贤与客氏约好的,只等朱由校睡着,魏忠贤就进来,在禅位诏书上,盖上天子随身携带的印玺。 天子印玺,有宝印和私印,宝印就是盖在公文、圣旨上的那枚印玺,私印是天子随身携带,证明身份的印玺。 像朱由校给张蔷写在绢布上的诏书,就是盖的私印,这是天子家事,用私印就够了。 禅位诏书这样重要的文件,当然是要盖上宝印和私印,才更有说服力,所以,魏忠贤要想方设法地,拿到朱由校身上的私印。 张皇后见朱由校睡着了,正准备离开,就听魏如意惊慌的声音在外面通传道:“裕妃娘娘和三皇子回宫!” 客氏吓了一跳,忙去看朱由校,见他已经睡熟了,心下稍安,坐在床边不动。 张皇后起身,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快快请进来,天可怜见,这是快马赶回来的!” 魏如意已经飞跑去司礼监报信,胡嬷嬷在暖阁门外守着,见张蔷大步走来,身后跟着方正化,三皇子已经被他抱在了手里。 张蔷从方正化手里接过平安,对他说:“方公公留步。” 胡嬷嬷来不及见礼,张蔷已经抱着平安,跨进了东暖阁,阿宝紧紧跟在她身后,一双晶亮的眼睛,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着幽幽的蓝光。 正遇上迎出门来的张皇后,平安见了张皇后,立即伸出小手:“娘娘,娘娘!” 张蔷来不及见礼,一边把平安递给张皇后,一边问:“万岁爷怎么样了?” 张皇后说:“刚喝了药,睡下了,本宫正准备回去呢。” 二人走到朱由校的床前,客氏端庄地坐在凳子上,傲慢地瞪着张蔷,她在等张蔷给她见礼。 张蔷见朱由校无事,这才转过身,双脚齐肩,稳稳地站在床前,声音冰冷地问道:“客妈妈,见到本宫,怎么不行礼?” 客氏惊讶的目光射过来,见到张蔷一双冰冷的眸子,又见到皇后手上的平安,目光转为怨毒:好,很好!等老娘做了皇后,把你们通通关进夹墙里饿死! 她气恨恨地说:“老身乃万岁爷的奶娘,是你们的长辈,裕妃,你怎敢如此无礼?” 张蔷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奶娘,是皇家的奴才,哕鸾宫里,自有皇家的正经长辈在,客嬷嬷,您是在乾清宫待久了,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么?” 哕鸾宫里,住着万历帝和光宗皇帝的后妃们,这些女人们,才是朱由校一家人的长辈,客氏一个奶妈,一个奴才,只因朱由校缺少母爱,对她十分依恋,这才宠得她忘乎所以,真以为自己是皇太后了。 张蔷已经打定主意,这次回宫,绝不再由着客氏和魏忠贤胡来,大明已经岌岌可危,再不出手,眼睁睁地看着她像原来那样败亡么? 那她和阿宝穿越过来有什么用? 所以,对着客氏,她不再客气,抱着手臂站在那里,等着她来行礼。 客氏气急,对着床上的朱由校哭诉道:“校哥儿,你快点好起来啊,你这才病倒,有人就容不下老身了……” 张蔷斥责道:“客嬷嬷禁声!不要影响万岁爷休息,要哭,回屋哭去!” 客氏再没脸待下去,捂着脸嚎啕大哭,被随她来的宫女,搀扶着回侧殿去了,她一出暖阁,就吩咐一个宫女:“快,快去告诉魏公公,请他快来!” 暖阁里,阿宝跳上床,对着朱由校的脸看了一会儿,仰起猫脸,“喵喵”地叫了两声。 “喵喵,他中毒了!” 张蔷一听,转头问张皇后:“娘娘,刚才万岁爷吃了什么东西?” 皇后摇头:“没吃什么啊,客嬷嬷喂了今日的汤药。” 张蔷说了声:“药有毒,快传太医!” 说完,不等太医到来,两步跨到床边,扶起朱由校,叫胡嬷嬷:“拿水来。” 胡嬷嬷忙递上一壶茶,姜姑姑忙上前扶住朱由校。 张蔷捏开他的嘴,提起茶壶往里灌,朱由校被呛住了,猛烈地咳嗽起来。 张蔷放下茶壶,伸出食指在他喉咙里一掏,朱由校便哇哇哇地吐起来。 胡嬷嬷忙抓起痰盂来接,却只接住一点,大部分的汤药,都吐在了被子上。 吐了一会儿,胃里的东西都吐完了,朱由校只是干呕。 张蔷提起茶壶,对着他的嘴道:“万岁爷,快喝,我是阿蔷!” 朱由校晕晕沉沉地望着她,似乎有了点意识,乖乖地就着茶壶,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张蔷在他耳边低声道:“万岁爷若还想要命,就多喝点水,听臣妾指挥。” 朱由校喝了满肚子的茶水,被张蔷伸手一掏,又吐得稀里哗啦。 胡嬷嬷有了经验,拿来一只大木盆,任他吐。 太医进来,见朱由校吐得昏天黑地,跺脚道:“这是做甚呢?” 张蔷拿着帕子,一边为朱由校擦嘴,一边说:“洗胃,万岁爷刚才喝错了药。” 吐了两三次,张蔷才停止灌水,胡嬷嬷带着众人,七手八脚地换好床单被褥,又为朱由校换下弄脏的中衣,安顿好了,这才请太医过来诊治。 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朱由校已经丢掉半条命,昏睡在床上,太医上前把脉。 张皇后抱着平安,焦急地等着诊断结果,她怎么也想不通,客氏怎么会对朱由校下手? “好霸道的药!”太医一搭上朱由校的手腕,就惊道,“幸亏刚才吐出来了,否则,陛下不知道要昏睡多久呢。” 张蔷听了,对着暖阁门口道:“叫王体乾王公公进来!” 王体乾进来,先闻到满屋子的药味,再见到床上的朱由校,吓了一跳,跪在地上大哭:“万岁爷!万岁爷你怎么啦?” 张蔷喝止道:“王公公,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派一队内操军,去围住客氏住的侧殿,没有万岁爷的命令,不许她出来,也不许任何人进去。” 想了想,又补充道:“魏公公也不行!” 王体乾刚走,就听到魏忠贤的声音,从宫门口传进来:“万岁爷,你可得给老奴做主啊万岁爷!” 第95章 谨遵娘娘懿旨 无人阻拦,魏忠贤边哭嚎,边跨进了东暖阁,进来顾不得其它,先看向床上的天子朱由校。 见太医正在诊脉,他扑到床前哭道:“万岁爷,您怎么啦?老奴上午离开的时候,您不是好好的么?” 说着,一边扇自己的耳光,一边哭道:“都怪老奴!都怪老奴没守在您身边,您就着了人的暗算,万岁爷,您要是有个好歹,老奴也不活了,跟害您的人拼了这条老命,随您去了得了……” 张蔷训斥道:“魏公公,别影响太医诊治,万岁爷一点事都没有,你放心。” 魏忠贤这才停止嚎哭,转头看向张蔷,他眼珠转了转,又望见了张皇后手上的平安,忙转身跪下道:“老奴见过裕妃娘娘,见过三皇子!” 不等张蔷说话,他又道:“有人报宫里出了刺客,老奴为了万岁爷的安危,这才下令全城戒严,没想到遇上娘娘回宫。 守军们冲撞了娘娘,老奴下来,狠狠地惩治他们,为娘娘出气。” 张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对姜姑姑道:“给魏公公赐座。” 姜柔端来一个圆凳子,魏忠贤谢过,挨了半拉屁股在凳子上。 暖阁里一时无话,太医诊治了一会儿,起身说道:“回皇后娘娘、裕妃娘娘,回魏公公:陛下无大碍,有少许药气,进入了经脉里。 要施两次针,才能把药气逼出来,陛下的身子亏得厉害,臣回去煎两剂固本培元的汤药来,否则,以陛下的身子,受不住针灸。” 张皇后点点头:“去吧,你亲自煎药,不要假手于人。” 魏忠贤急着去找客氏打探情况,见太医出去后,他故意问道:“万岁爷的药,一向由客氏亲手煎的,今儿怎么没见她来伺候?老奴去看看。” 张蔷不客气地道:“魏公公,刺客的事还没有消息呢,你先去忙刺客的事吧。 万岁爷这里,有皇后娘娘和本宫守着,客嬷嬷那里,就不麻烦她了!” “谨遵娘娘懿旨!”魏忠贤愣了一下,见守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只好恭敬地退了出去。 魏忠贤退出乾清宫,正遇上王体乾去侧殿传完张蔷的懿旨,往乾清宫来复命。 魏忠贤身材高大,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子,怒声道:“王老狗!我老魏被你害死了!好!好!好!” 王体乾扒开他的手,低声道:“魏公公,你错矣!你忘记了?你只是希望今年的冬至大祭,宁国公能顺顺利利地办好这趟差而已,怎么就闹得如此不死不休了呢? 裕妃娘娘可不是孙承宗,你拦得住么?” 魏忠贤愣住了,是啊,怎么就闹成现在这样了呢?一场冬至大祭,怎么就发展到要天子禅位了呢?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事情是在哪里开始不受控制的呢? 只听王体乾又说道:“你以为,真能成事?告诉你吧老魏,裕妃娘娘进入皇城后,已经命襄城伯世子李国祯,暂代御林军指挥使一职……” 魏忠贤怒道:“一个无知小儿,他懂什么?” 王体乾冷笑道:“宁国公就比他懂?” 几年前,魏良卿还在乡下种地,跟他叔叔魏忠贤一样,大字不识一个。 魏忠贤噎了一下,又道:“裕妃这是后宫干政!等着被打入冷宫吧,哼!” 说着,就要往侧殿去。 王体乾拦住他,说:“魏公公请回吧,万岁爷今晚服的药,是客嬷嬷亲手煎的,裕妃娘娘下了懿旨:客嬷嬷要等着调查,任何人不得进出。 咱家劝公公,还是先处理其他急事为要!” 你老魏闹起来这么大的动静,不抓个替死鬼出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这时候还不忘记客氏,还真以为你自己是个真汉子了? 魏忠贤脸色十分难看,锦衣卫和东厂,都被他派出去弹压六部衙门和城上的守军去了。 他十拿九稳的内操军,被王体乾临阵倒戈,这一场禅让大戏,只好草草收场。 他惯会见风使舵,知道王体乾在劝他赶快善后,强压下被背叛的怒气,魏忠贤转身走了。 哼,等老魏挺过这场危机,王体乾,你等着,老子要把你五马分尸! 乾清宫暖阁里,又是药味,又是朱由校呕吐物的味,又是安息香的味,混和在一起,空气污浊,气味十分难闻。 张蔷吩咐两个小太监:“去,把窗扇打开,透半个时辰的气,这屋子里的味道着实难闻,不利于万岁爷养病。” 张皇后担忧地说:“万岁爷身子弱,吹不得风……” “放心,开的是东西向的窗户,风吹不到万岁爷。”张蔷说,“这样的屋子,好人待着也难受,何况是万岁爷。” 两个小太监去推窗户,窗户一打开,冷冽清新的空气吹进屋里,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张皇后抹着眼泪,十分自责:“没想到,客嬷嬷竟如此大胆,当着本宫的面,就敢给万岁爷下毒,要是你们没回来,万岁爷怕是……” 张蔷见她脸色青白,双眼下的眼袋,乌黑一片,美丽的脸庞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整个人憔悴不堪,可见这段时间,她担惊受怕的,根本休息不好。 她接过平安,对张皇后说:“这里有本宫看着,娘娘回去好好睡一觉?” 张皇后担忧地望着床上的朱由校,摇着头说:“你也刚回来,平安也要休息,还是我守吧。” 张蔷拗不过她,只好命人在南窗边的榻上,铺上被褥,请她休息,朱由样的病情很不稳定,皇后守在身边,张蔷也放心一点。 又吩咐姜姑姑:“去东次间铺一张床,本宫和平安要歇在那里,吩咐张泉;把其他人送回长春宫安置;让方公公安排护卫三皇子的人手。” 方正化白天护着她母子,从庄子里一路回到乾清宫,闯过两道城门,再是武功高强,也会累的,需要休息。 方正化虽然不太爱出声,但他知道,魏忠贤今日的安排,都是针对裕妃和三皇子的,他们刚回来,乾清宫也不安全。 所以他对姜姑姑说:“请回复娘娘,今晚,咱家亲自值夜,请娘娘安心休息。” 张蔷听了,这才放心,乾清宫的护卫,谁知道有多少是魏忠贤的人?有方正化在,有多少人她都不怕。 不一会儿,姜姑姑来报,东次间的床已经铺好,请娘娘和三皇子就寝。 平安也累了,已经趴在她肩上迷糊起来,张蔷把他交给宋妈妈,自己还有要事处理。 却发现,阿宝不见了。 第96章 天不与我魏忠贤 且说魏忠贤,本来只是因为朝堂上,有反对魏良卿代祭的声音,主张让三皇子代祭,这个提法,违逆了阉党的心意,让他很不高兴。 有反对声音,说明他魏忠贤,并没有完全掌控朝堂,势焰滔天的九千岁,决定要借阻止裕妃回宫,一是要让侄儿魏良卿的冬至代祭,这趟差使能够顺利完成。 二是要让朝堂上那些反对的官员们看看,别说小小朝廷命官,就是朱由校的妻儿,没有他魏忠贤的准许,也回不了宫。 他就是想亮一亮肌肉,来震慑前朝后宫。 结果,被急功近利的崔呈秀一鼓动,施凤来带来内阁诸人的意见,全都劝他更进一步。 阉党成员的鼓动,点燃了他本就蠢蠢欲动的野心,却不想,禅位诏书还没拟好,张蔷就强势回到乾清宫。 软禁了客氏,撤换了魏良卿和侯国兴,京营那帮勋贵又控制了外城,御林军都督镇远侯顾肇迹,又是个极会看脸色之人。 顾肇迹虽然投靠了他魏忠贤,暗中搞点小动作还行,但要让他调转枪头对付皇家,除非封王! 从他服从裕妃的懿旨,用李国祯取代魏良卿的决定来看,这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早倒向皇家那边了。 左算右算,他魏忠贤都没有胜算,太膨胀了,真以为自己是九千岁,再进一步就是万岁了。 殊不知,他这个九千岁,是下面人拍的马屁,就像一个虚幻的泡影,轻轻一碰就碎了,连点渣都没有。 他跌回现实,跑回司礼监找崔呈秀和施凤来商议,二人还被他关在司礼监琢磨禅位诏书呢。 司礼监值房里的施凤来和崔呈秀,从魏如意那惊慌失措的通报里,已经感受到了不妙,此时,正心急如焚地等着魏忠贤回来。 施凤来跌坐在椅子上,对崔呈秀说:“如此大事,你处置得太过儿戏了,不该怂恿厂臣的,看厂臣意思,还没准备好。” 阁臣们为了表示对魏忠贤的尊敬,提到他时,一律用“厂臣”代替,在票拟的折子上,也恭敬地称“厂臣”。 崔呈秀不满地道:“施阁老,您不是也说天与不取,必受其疚么?” 施凤来只剩叹气,今日怎么轮到他值班呢,按理说,黄立极比他更得厂臣的欢心,怎么就轮到他来写这禅位诏书呢,这事吧,不是流芳千古,就是遗臭万年…… 崔呈秀又道:“自古成大事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施阁老,你快快动笔吧,别耽误了九千岁的大事儿!” 施凤来提起笔,只觉得那笔有千钧重,不得不收敛心神,刚写了“天帝”两个字,魏忠贤就推门走了进来。 二人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坏事了,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急声问道:“九千岁(亲爸爸),怎么样了?” 魏忠贤疲惫地坐到一张椅子上,沮丧地说:“天不与我!天不与我魏忠贤!事不可为矣!” 也不想想,人朱家先祖朱元璋,是如何历经千辛万苦才打下来的江山,凭他几只魑魅魍魉,就想谋夺? 真是做得好梦,自古以来,有太监夺权当天子的么? 施凤来立即放下毛笔,那笔被他提在手上,墨水滴到他红色的官袍上,十分显眼。 “明早,把内阁几人都叫来,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走?” 施凤来犹豫着说:“九千岁,几人都来的话,有点打眼,要不,本官先找他们商议商议?” 魏忠贤对崔呈秀说:“赶紧的,看看有不周全的地方,赶紧补救,皇宫里的刺客,明早开城门之前,要抓住! 通知厂卫那帮人,不要轻举妄动!” 崔呈秀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亲爸爸,那裕妃娘娘对您老的态度,有什么变化?” 魏忠贤想了想:“好像没有,她对咱家,一向是那态度。” 崔呈秀松了口气:“那就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魏忠贤下一句话,差点没把二人吓趴下,魏忠贤说:“他们软禁了客嬷嬷,咱家也不给进去。” ………… 今夜注定无眠。 张蔷安置好张皇后和平安,见阿宝还未回来,便举起手,挤出几滴灵泉,滴进一壶温开水里,预备着朱由校醒来要喝水。 她自己睡不着,把乾清宫伺候的小太监叫进来问话。 小太监名叫怀恩,张蔷奇怪地问:“为何取这个名字?你知不知道,宪宗朝也有个叫怀恩的公公?” 怀恩道:“知道,奴才这名,是王安王公公给取的,奴才进宫的时候,只有八岁,被王公公选进内书堂读书。 王公公说,这是万岁爷给的恩点,要奴才们谨记不忘,还有一个叫承恩的,被送到信王府去了。” “哦,内书堂现在还有么?”张蔷知道,内书堂是教太监读书的地方,主要培养十二监的管事太监,特别是司礼监这种协助皇帝处理公文的机构,太监们需要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否则,连臣子们的折子也看不明白。 魏忠贤这种目不识丁的掌印太监,是少有的奇葩。 “回娘娘,自魏公公管事以来,内书堂就停了。” “哦,你读了几年书?” “回娘娘,读了三年,王公公被赶出宫后,奴才们就被打散了,大多被分派到各王府做小太监,奴才因为年纪小,被分派到乾清宫打杂。” 张蔷正要说话,朱由校的床上传来动静,他醒了,要喝水。 张蔷忙倒了一杯温开水走过去,怀恩机灵地走过来,帮她扶起朱由校,在他背后垫了一个靠枕。 朱由校见到张蔷,咧开嘴笑了一下,虚弱地说:“阿蔷,你回来了……” 张蔷点点头,喂他喝水:“先喝水。” 朱由校喝完一杯,还要喝,怀恩忙去桌子上提了水壶过来。 加了灵泉水的温开水,就是不一样,朱由校连喝了三杯才停下,眼看着有了点精神。 张蔷要扶着他躺下休息,他摇头道:“睡得身子疼,朕坐着,与你说说话。” 怀恩闻言,机灵地避了出去。 朱由校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只看到南窗下睡熟的张皇后,没有看到平安,他问:“平安呢?” 张蔷用手指了指隔壁:“现在三更了,平安在隔壁睡觉呢。” 朱由校就望向她,轻声笑了起来。 “万岁爷为何发笑?”深更半夜的,形容枯槁的朱由校笑起来,有点瘆人。 “嘿嘿,阿蔷,衣带诏好不好玩?” 张蔷:…… 第97章 如何用魏忠贤 此时的朱由校,堪比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让张蔷无比气闷。 亏她还以为乾清宫出了事,多方筹划,不顾一切地赶回来,不惜与魏忠贤和客氏翻脸,强行洗胃,把他灌得半死,他却问她,衣带诏好玩不? 这是能玩的事吗? 她虽然不知道客氏为何要对朱由校下毒,但她知道,这事,与魏忠贤脱不了干系。 她要是晚回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朱由校屁事不知,还以为是玩呢。 张蔷不想把白天的刀光剑影告诉他,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他信魏忠贤和客氏,胜过任何人,包括张皇后和张蔷。 她刚回宫,无法撼动魏忠贤,目前还不能打草惊蛇,她要学崇祯,不动声色,一击必中。 所以,她顺着朱由校的话说道:“衣带诏还好,臣妾在回来的路上,又听说皇宫出了刺客,为了捉拿刺客,外城九门关闭,这才急坏了。 要不是有万岁爷的衣带诏,又有英国公在阜成门,臣妾还进不来呢。” “皇宫有刺客?”朱由校惊诧地说,“朕和皇后怎么不知道?” “许是万岁爷需要静养,魏公公不想让您担心吧。”张蔷敷衍地说,“现在还满京城抓刺客呢,估计明早就会有结果了。” 第二天一早,魏忠贤果然来报,皇宫走脱的刺客,在明时坊被抓获,已经押入东厂牢狱,等待审问。 朱由校大怒:“朕招谁惹谁了?要来行刺朕?给朕仔细审问,把幕后之人抓出来,夷九族!” 魏忠贤面不改色地答道:“是,老奴一定严审,给万岁爷一个交待。” 汇报完刺客的事,魏忠贤又道:“万岁爷,该进早膳了,是否让客嬷嬷进来伺候?” 只要能让客氏走出东侧殿,他就能与她说上话,对好口供,把昨晚上的事,遮掩过去。 朱由校的一日三餐,都是由客氏亲自烹饪,每日寅末时候,客氏准备的早餐,就会送过来,今日已经卯正了,客氏还未送餐来。 此时,是张皇后在值守,张蔷正在隔壁的东次间休息。 张皇后不客气地说:“魏公公不知道吧?客嬷嬷昨晚送来的汤药,被人动了手脚,差点要了万岁爷的命,本宫让她回侧殿去彻查凶手,在没查出凶手前,侧殿里的人不准进出。” 魏忠贤抬头望了张皇后一眼,这个温婉的皇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势了? 朱由校想到昨晚上,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洗胃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更加恼怒。 他拍着床沿,有气无力地叫嚣道:“可恶!可恶!伴伴,快去查查,是谁给朕下毒?查出来严惩!” 魏忠贤听了朱由校的话,如蒙大赦,一边回复“是是是”,一边往侧殿走去。 张蔷刚回宫,还不能与魏忠贤彻底翻脸,与张皇后商量后,只好把汤药的事,重重提起,轻轻放下,给二人敲一记警钟,让二人收敛收敛。 同时,也麻痹一下魏忠贤,让他感觉,只要朱由校还信任他,就算张皇后和张蔷,也拿他没办法。 原来的历史上,崇祯打倒了魏忠贤,清算了阉党,最后,大明还是走向了灭亡。 魏忠贤有一万条不好,但有一条,是帮到了皇家,帮到了大明的,那就是收商税。 据说,魏忠掌权几年,为朱由校收到了两千多万两的商税,所以,就算孙承宗在辽东筑城,朱燮元在西南平叛,袁崇焕在宁远大战,各地饥荒…… 到处需要银钱的时候,大明的财政,尝能够支撑。 等到崇祯打倒魏忠贤,士大夫们怂恿崇祯做“千古明君”,将商税恢复到了国初的三十税一,就是这点商税,也千方百计地偷逃掉。 致使崇祯朝的国库入不敷出,无钱发兵饷,九边士兵屡屡哗变;无钱赈灾,流民遍地,最终演变成流寇。 最后,流寇出身的李自成,推翻了大明,崇祯临死前留下“诸臣误朕,文臣人人可杀”的遗言,可见是被文臣们忽悠惨了。 魏忠贤是一把好刀,张蔷还没想好怎么用,也没想好怎么收服他,只能暂时维持住现在的局面。 所以,魏忠贤才得以进到侧殿里,与客氏见面。 客氏被软禁在侧殿里,等了一夜,魏忠贤那里也没有消息传来,她估计,裕妃回来得太巧了,魏忠贤并没有成事,要不然,早接她出去做皇后了。 如今皇后做不成,倒先要成为阶下囚……她恨死魏忠贤了。 见到魏忠贤进来,她心里一喜,忙起身迎了上去:“怎么样?事成了?” 魏忠贤一把捂住她的嘴,四下里看了看,见几名太监宫女都躲得远远的,这才放下手:“没成……” 客氏听了,扑上去又抓又挠,哭喊道:“你个没良心的,你害死我啦,我哪还有脸去见校哥儿……” 魏忠贤抓住她的手,低声喝道:“闹!大声闹!你怕别人听不到还是咋的?别闹了,听我说!” 客氏这才安静下来,眼泪汪汪地说:“老魏,这事儿,你要不给老娘处置好了,老娘饶不了你!” 魏忠贤恨不得掐死她,却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哄道:“你听我说,万岁爷是不会怀疑你的,你只推说不知道,汤药是被人动了手脚,然后,在你殿里找个人出去顶缸,这事就算遮掩过去了……” 客氏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是她精心培养的,她舍不得推出去送死,想让魏忠贤在其他宫里为她找一个。 魏忠贤跺着脚,恨铁不成钢地说:“都这时候了,你还拎不清,是咱们的身家性命要紧,还是他们的性命要紧? 你选个人,先送到慎刑司,那里都是咱们的人,到时候,判她个死刑。咱们再找个人,把她换出来,再送出宫,或者换个身份,再回到你身边,都行的,你此时纠结个什么劲?” 如果说魏忠贤和客氏狼狈为奸的话,老魏绝对是其中负责出谋划策的“狈”,这一番操作,把客氏说得心服口服,她相信老魏说的是实话,在后宫,甚至在大明,就没有他老魏办不到的事。 一个时辰后,魏忠贤捧着客氏精心准备的一盅“灵露饮”,来进献给朱由校。 张蔷已经起床,刚伺候朱由校喝了一杯加了灵泉的温开水,一见魏忠贤端上来的“灵露饮”,卧草,这不是米汤吗? “魏公公,你们就给万岁爷吃这个?”张蔷不满的地道,“能吃饱么?” 魏忠贤赶紧甩锅:“回娘娘,这是霍尚书翻遍了古籍,才找到这‘灵露饮’的制作法子,客嬷嬷费尽功夫,才得了这么一盅,自己舍不得尝一口,全都送到万岁爷这里来了。” “霍尚书是吧?”张蔷还坐在朱由校的床头,闻言转头对朱由校说,“万岁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不,请霍尚书和客嬷嬷也享用享用这‘灵露饮’如何?” 朱由校点头道:“好东西岂能漏了伴伴?既如此,也请伴伴随朕一起享用吧。” 第98章 平安代祭 朱由校还给群臣下旨说:“兵部尚书霍爱卿进献的‘灵露饮’,是个好东西,朕在病中,全靠它将养身子,好东西不可辜负,着六部九卿及内阁大臣,即日起,跟朕一起服用‘灵露饮’,不用再吃其他东西了……” 好家伙,朱由校比他祖上嘉靖帝大方多了,嘉靖帝炼制的“仙丹”,还小气巴拉地,只赏赐给严嵩等几位近臣,朱由校却赐给六部九卿和内阁大臣,可见,心里时刻惦记着大家呢。 大臣们深受感动,纷纷按照天子的旨意,开始喝米汤,还有低级官员,偷偷打听到米汤的做法,学着高官们喝米汤。 没几天,官员们红润的脸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消瘦下来,却不敢抗旨加餐,个个饿得眼冒绿光,有气无力的,走起路来打偏偏。 这是后话。 却说,闹得沸沸扬扬的冬至大祭,再过一天就要到了,代天子祭祀的魏良卿,却病得起不来了。 他本来已经开始斋戒,却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一日里拉了无数次,到了晚上,已经拉得起不来床,屎尿都拉在床上,搞得屋子里臭气熏天,把伺候他的丫鬟婆子们,害得苦不堪言。 不用说,这又是阿宝的功劳了。 阁臣兼礼部尚书施凤来急了,跑来与魏忠贤商量。 魏忠贤恨铁不成钢地大骂道:“混帐!如此着紧的时候,他怎么能胡乱吃东西? 一定是他家的下人搞的鬼,查!查!查!查出来打死!” 仍不解气,怒气冲冲地说:“一定有人搞鬼!” 想到两年前,出现在枕头上的那封信,他怀疑魏良卿这件事,又是裕妃搞的鬼,但他拿不出证据,只好把气撒在魏良卿的夫人身上: “一个农妇,管得来什么家?一个男人都伺候不好……” 施凤来见他跑题,忙问道:“厂公,看来,明日的大祭,宁国公是主持不了的啦,得换人,厂公快想想换谁好吧?” 魏忠贤只好面对现实,再顾不上骂人,把自家的侄儿侄孙,掂量了一遍,除了宁国公魏良卿,还有一个侄儿魏良栋被封为东安侯,一个族孙魏鹏翼为安平伯,都是刚封不久。 一个蹭的宁远大捷的功劳,一个蹭的三大殿修膳完毕的功劳。 魏忠贤利令智昏,为了在天下人面前显示他的权势,一定要让魏家人主持这次大祭。 施凤来张了几次口,劝阻的话还是吞进了肚子里。 果然,当魏忠贤拿着魏良栋和魏鹏翼的名字,让朱由校挑选代祭之人时,把朱由校给气笑了。 他说:“伴伴如何拿两个襁褓小儿来敷衍朕?欺我皇家无人乎?这两小儿出生时,朕还赏赐过礼物呢,朕记得,他们还不到两岁吧? 我的皇儿平安,已经四岁(虚岁),不比两个襁褓小儿懂事? 再不济,还有信王呢,信王也能代祭嘛。” 一席话,吓得魏忠贤扑通跪倒在地,颤声道:“老奴糊涂!都怪老奴,想着明日就是祭祀大典,急切间思虑不周,老奴该死! 还是万岁爷思虑周详,代祭之人,还请万岁爷定夺!” 魏忠贤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天子躺在病床上,没法子做木匠活,便把更多的精力,转移到了政事上来。 让天子沉浸于木匠活,与把天子困于病榻,到底哪个方案好,他有点搞不清了。 朱由校亲自提朱笔,在那份折子上,把魏良栋和魏鹏翼的名字划掉,写上“三皇子朱慈煌代朕主祭”几个字,递给魏忠贤:“送去盖印。” 魏忠贤双手接过,不敢停留,转身就走。 在他跨出门槛前,朱由校又道:“祭祀之事,交由礼部负责,伴伴为朕管好司礼监就好。” 意思是,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别再胡乱插手。 张蔷抱着平安,母子俩安静地坐在旁边,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等魏忠贤离开,朱由校对着张蔷苦笑道:“阿蔷,你赢了,伴伴果然是,还要让魏家人代祭。 朕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拿两个襁褓小儿来糊弄朕,亏朕那么相信他……” 张蔷放下平安,挥手让怀恩过来,把床上的小桌子和桌上的文房四宝撤走,朱由校看了几本折子,累了,需要休息。 “权力需要制约,”张蔷扶他躺下,“魏公公变成如今这样子,是万岁爷给他的权力太大了。” 朱由校也知道是自己的责任,他苦恼地说:“不然怎么样?朕身边,只有伴伴能帮到朕,只是今日,伴伴的作为,太让朕失望了。” 张蔷点头附和道:“慢慢来,平安渐渐长大了,万岁爷勿忧。” 张蔷前世的一位医生同学告诉过她:再重的病,只要病人吃得下东西,都有治好的可能,如果病人连饭都吃不下了,再治,也只会越治越坏。 回宫后,她便让太医为朱由校,开了一剂开胃通滞汤,服下后,朱由校胃口大开,张皇后熬制的“灵露饮”,也不再只是米汤,而是浓浓的米粥。 张蔷吩咐,在米粥里,加一些鱼片、肉沫、蔬菜、菌菇之类的食材,当然少不了她每日加的几滴灵泉,把原来的甜粥,改为了咸粥。 张皇后全面接管了朱由校的一日三餐,有了张蔷的指导,御膳房的厨师做出来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并不比客嬷嬷做的差。 朱由校的胃口越来越好,从每餐一碗,增加到每餐三碗,精神头眼看着好起来,脸上有了血色,每日能坐起来,处理一个时辰的政事。 当然,折子都是张蔷读给他听,有的折子啰里吧嗦的一大堆废话,张蔷会挑拣紧要的几句话说给他听,每日里,也能处理十来份折子。 明日的冬至大祭,朱由校下旨由平安代祭后,前朝后宫都一片忙乱。 后宫里,忙着为平安准备礼服,这一块,由张皇后负责。 朱由校也请了礼部的官员进宫,就在乾清宫的在东次间里,一遍遍地教平安演习祭祀的流程。 平安不愧是踏着彩虹降生的孩子,没教几遍,他就能做得有板有眼,满脸的平静严肃,跟个小大人似的。 魏忠贤得了朱由校的警告,不敢再这问大祭之事,施凤来只好亲自进宫,向朱由校讨主意。 “陛下,”他说,“天坛两百四十三级台阶,三皇子怎么走得下来?” 朱由校不高兴了,呵斥道:“魏伴伴送来的襁褓小儿,尔等打算如何送上去?魏家小儿有办法,朕的平安倒没办法了?” 第99章 平安第一次亮相 施凤来忙甩锅:“陛下,臣不知道魏公公换上的人,是两岁不到的小孩子啊……” 张蔷提醒道:“万岁爷,先办正事,大祭在即,施阁老挺忙的。” 这个问题,张蔷决定回来争这个代祭的差使的时候,就考虑到了,也提醒过朱由校。 朱由校点点头,对施凤来道:“平安还小,前面的台阶,就让他的大伴方正化抱着上去吧,到最后九级台阶,让他自己走上去。 祝词,平安自己能背诵,祭文,就由施阁老你来念吧。” 施凤来最近奉命喝米汤,喝得他气虚体弱,不知道一篇祭文,还能不能抑扬顿挫地念出来,陛下吩咐,他没办法推卸责任,只好苦着脸答应下来。 第二天,小平安装束整齐,内穿羽绒内胆的衣裤,这是张蔷在庄子里,收集鸭绒鹅绒为他特制的,轻便柔软又保暖,绒毛收集不易,一冬天,只得这么一套。 脚下穿的是羊毛靴子,长长的靴筒,将羽绒的裤脚紧紧包裹,一丝风也钻不进去。 头上戴着改良的东北貂皮帽,能护着脖子和耳朵,外面再戴上礼冠,穿上礼服,看上去,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伴伴,我热!”平安对方正化说,“能不能脱一件衣服?” 方正化无奈,只好哄他道:“车里有暖炉,咱们把炉子灭了,却是不可脱衣,外面飘雪花呢。” 再说那繁复的礼服,他也弄不好,只好吩咐把炉子端出去,再把窗子打开一条缝,透进来一丝丝冷空气。 平安舒服了一点,不再闹着要脱衣服,方正化松了一口气,问他:“待会儿要见许多大臣,平安怕不怕?” 平安摇摇头,瞪着两只黑曜石一样闪亮的大眼睛,兴奋地说:“不怕,母妃说了,他们都是为爹爹管理江山的人,要善待他们,要如对伴伴、姜姑姑和宋妈妈一样。” 说完后,可能觉得哪里不对,又搂住方正化的脖子说:“伴伴对平安最好,平安也会对伴伴最好!” 这个小人精,这么小就会哄人,方正化心里暖乎乎的,却正色道:“裕妃娘娘生你养你,你应该对母妃最好,还有你的父皇。” 平安点头:“嗯,平安听伴伴的。” 说话间,天坛到了。 许多官员,到今天早上,才知道魏良卿不能下床,朱由校下旨,让三皇子代祭。 想起前段时间朝堂上的代祭风波,他们不禁苦笑:九千岁就是九千岁,到底争不过万岁,任你机关算尽,终是抵不过天家气运。 这是平安第一次在众臣面前亮相,让许多人不由得想起他出生时,京城的那场豪雨和那道彩虹。 有些后面入仕的官员,没见过当时的情景,就好奇地向见识过的官员打听,见识过的官员们,免不了一番炫耀,人群中便响起翁翁翁的议论声。 方正化抱着平安一下车,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议论声戛然而止,无数双目光投向平安。 小小的人儿,穿着合体的礼服,稳稳地坐在方正化的手臂上,腰背挺直,一脸严肃,清亮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去。 众大臣不敢与他对视,纷纷低下头,心想:不愧是龙种,小小年纪,就威势慑人。 顾秉谦已经去职,首辅黄立极带领众臣子,躬身施礼:“臣等参见三皇子殿下。” 这个,平安懂,母妃教过他,他伸出小胳膊挥了挥,稚声稚气地道:“起来吧。” 方正化提起真气,声震全场:“三皇子请众位臣子起身……” 见礼完毕,典礼开始。 礼乐响起,众臣子陪着三皇子,一级级登上天坛的台阶,按品级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 黄立极、施凤来等几位在典礼中协助祭祀的重臣,陪着平安登上圆丘。 圆丘的最上一层,是祭祀“天帝”的地方,北侧正中的主位上,摆着“皇天上帝神”牌位,第二层坛面的东西两侧,为从位,摆着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神位前陈列着整头的猪、牛、羊,和五谷瓜果等供品。 大祭的供品多少也是有数的,只是平安年纪小,看上去真是数不清的样子。 最后九级台阶,平安牢记母妃的话,坚持要自己走上去,他腿短,台阶高,礼部官员贴心地在每层台阶上,又加了一块垫脚石。 许多臣子不知道,见平安要下来自己走,都怕他爬不上去,暗暗为他捏一把汗。 却见平安下地,稳稳地站住,等方正化为他整理好衣冠,他便迈开小短腿,一步一步,往圆丘顶上走去。 越往高处,夹杂着雪花的风越大,平安的礼服随风扬起,从下往上看,小小的身影竟显得无比高大。 迎帝神、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撤馔、送帝神、望燎。 一套礼仪下来,黄立极等奉命喝米汤的重臣们,一个个冻得鼻青脸肿,摆动如风中杨柳,恨不得亲自下场,与跳舞的文士、武士们一起跳一跳,好让身子暖和一些。 施凤来在嘴里含了一片老参,才提起气,把祭文读完,他后悔把祭文写得太长了,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害得他费了老劲才读完。 再看平安,整套流程下来,稳稳当当,背诵祝词的声音虽然稚嫩,却咬字清晰,一气呵成,整理祭品的时候,手不抖,酒不洒,令一陪祭的重臣们刮目相看。 礼乐声中,天启六年的冬至祭天大典,顺利结束,臣子们等着分祭品,平安在方正化的陪伴下,回到了乾清宫。 张皇后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地问他冷不冷?饿不饿? 张蔷问方正化:“典礼没出岔子吧?” 方正化竖起大拇指,少有地赞赏道:“没想到平安这么懂事,一场祭祀下来,规规矩矩,没出一点差错,比陪祭的大臣们还稳当。” 张蔷促狭地问道:“哦,是不是施阁老他们站不稳了?” 方正化诧异地瞪大了双眼:“娘娘怎么知道?” 张蔷背着手转身,藏起脸上的笑容:“哼,方公公连喝几天米汤试试?” 回到暖阁,平安已经除下了礼服,连羽绒内胆也脱掉,穿着夹祆,正在向朱由校和张皇后描述祭台上的祭品: “有大牛、大羊、大猪……还有好多点心……还有酒……平安本来想给爹爹和娘娘带一些回来,大伴说,那些祭品,要分给大臣们……平安却没的分……” 很遗憾的样子,逗得朱由校和张皇后哈哈大笑,朱由校吩咐道:“魏如意,让伴伴派人去施阁老府上,把他分到的祭品,给三皇子送来!” 第100章 封赏 张蔷笑着阻止道:“算了,施阁老在风中站了半天,又是读祭文,又担任礼赞,忙活了半天,得点祭品也不容易,就别跟他开玩笑了。 今日冬至,让御膳房准备食材,咱们吃锅子!” 再没有比大冬天的围炉吃火锅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朱由校一听,忙补充道:“让膳房多准备一些,给客妈妈、伴伴和后宫嫔妃都送一些,对了,哕鸾宫里多送一点,那里面都是长辈,不可怠慢了。” 再说客氏,按照魏忠贤出的主意,把自己身边一个叫红绮的宫女,推出来顶罪,红绮被送到了慎刑司,供称自己趁客嬷嬷不注意的时候,把助眠的药粉,放进了万岁爷的汤药中。 这药是她出宫时,从药店里买回来的,原本只是希望万岁爷睡得安稳一些,也能让值夜的客嬷嬷轻松一点。 如此漏洞百出的供词,慎刑司居然接受了,判了红绮斩立决。 魏忠贤指使杨寰,找了一个因犯错被罚到浣衣局做苦力的宫女,送入慎刑司,将红绮换了出来,送回了客氏在宫外的宅子。 这一系列操作,全都被阿宝在暗中,看得清清楚楚。 张蔷也是宫女出身,十分同情那个被送入慎刑司的替身,他对朱由校说:“上次那碗汤药,据客嬷嬷身边的宫女说,她也是想让万岁爷睡得更安稳一些,并无伤害万岁爷的心思。” 涉及到客氏的事,朱由校是完全没有原则的,他说:“哦,估计是不小心把药放多了,朕这一病,可把客妈妈累坏了,连她身边的宫女都心疼她呢。” 当魏忠贤来报告处理结果的时候,朱由校挥挥手道:“冬至大典在即,不宜开杀戒,那红绮,就罚去做苦力吧。” 那替身的宫女在慎刑司挨了一顿打,又被送回浣衣局劳作,大冬天的,不知道能否逃得一条性命。 为了安抚住魏忠贤,张蔷强忍下了这一口恶气。 喝了十几日米汤的重臣们,在天坛上吹了半天的冷风,回去后病倒的人不少。 施凤来心里有鬼,惊吓过度,病势来得比其他几位更凶猛,冬至后的第二日,竟起不来床了。 节后开工,内阁七位阁臣,竟有五位因病不能上班,六部九卿等重臣,也病倒了一大半。 朱由校听说后,忙派太医到各家去诊治,太医们背着药箱,坐着马车奔波于各位重臣之家,竟成了街上的一道风景。 太医院院正龚廷贤上书劝朱由校,收回赏赐给重臣们只喝“灵露饮”的圣旨,允许他们吃点其他食物,否则,这些人坚持不到一个月就会挂掉。 朱由校早就从张蔷那里,了解了这所谓的“灵露饮”,是怎么制作出来的,人是吃五谷杂粮和蔬菜肉类的,只喝米汤怎么行呢,他喝了一个多月的米汤,要不是张蔷回宫,他就没命了。 他本来就想找个台阶,取消这道荒唐的旨意,见到龚廷贤的折子,立即从善如流:准奏。 几位重臣这才捡回一条性命,心里把霍维华恨得半死:大家同出魏门一脉,不带这么坑队友的! 几日后,重臣们陆续上班,各衙门耽误的公文,慢慢开始流动起来。 只有施凤来,缠绵病榻,不见好转,别人的是身病,他是心病,药石无效,只好以老病为由,上书乞骸骨。 朱由校下旨勉留,让他安心养病,这是后话。 大祭过后,论功行赏,魏良卿因为斋戒不诚心,差点耽误祭祀大典,由宁国公被贬为肃宁伯,一应待遇也随之降级。 三皇子朱慈煌,临危受命,以垂髫之龄,稚嫩之躯,成功主持冬至大典,因功封吴王。 首辅黄立极以下,内阁和礼部的官员,各有赏赐。 另外,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世子徐允祯等勋贵将领,护送裕妃和吴王有功,各有赏赐。 御马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也因为护送裕妃和三皇子有功,封太保,赐蟒袍,是魏忠贤之外,得赐蟒袍的第二人。 魏忠贤心里有鬼,他侄儿又办砸了差事,此次也不敢冒功受赏,天启朝以来,魏公公及族人的名字,第一次没出现在受赏名单上。 魏忠贤和崔呈秀,以及参与此次禅位闹剧的阉党成员,把失败的责任,全推到御马监掌印太监、内操军统领王体乾的身上。 正是因为他临阵倒戈,挟制了御林卫,放裕妃母子进宫,破坏了魏忠贤的好事,导致他们没了从龙之功,封侯拜相的愿望落了空。 魏忠贤恨极了王体乾,这人不但坏了他的好事,还与他平起平坐,穿上蟒袍了,把他老魏的脸,打得啪啪响,一山不容二虎,以后,他老魏,在宫中还能说一不二么? 王体乾也不是善茬,知道经此一事,魏忠贤已经容不下他,必要想方设法地置他于死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撤换了御马监中魏忠贤的亲信,或明升暗降,或调离重要岗位,全部换上了自己的人。 张胜因为跟裕妃张蔷的关系,又是王体乾的干儿子,被提为掌司,掌管腾骧四卫营,将内廷的兵权,牢牢地抓在手中。 魏忠贤更恨了,换作往日,他早跑到朱由校面前告状,随便找个罪名,把王体乾打回尚膳监了,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体乾在他面前横着走。 但经过禅位未遂事件,他心里有鬼,不敢再像原来那样肆无忌惮,况且,有裕妃在身边,朱由校也没有原来那么好哄骗了。 只好等着这场风波过去,再想办法收拾那个叛徒。 魏忠贤和王体乾两位大太监,都小心奕奕地防备着对方,生怕被对方抓住小辫子,再置自己于死地。 张蔷见王体乾如此识趣,除了朱由校的赏赐外,又通过张胜,赏了他一株东北老山参,表示他的功劳,裕妃娘娘记着呢,将来必定还有厚赏。 而客氏,也因为照顾朱由校的功劳,被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特旨回家休养。 离宫前,客氏来向朱由校辞行,从小到大的养育之情,被那一碗毒汤药给毁了,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在朱由校面前,哭得几乎晕厥。 哭得朱由校也伤心不已,劝慰道:“妈妈且回家好好休养,养好身子再进宫伺候。” 客氏得了这句话,才止住哭泣,磕头道:“老奴不在身边,万岁爷保重,要听太医的话,按时服药,按时吃饭…… 就是不知御膳房那些人做的饭食,万岁爷吃不吃得惯……” 朱由校取下一块随身的玉佩,送给客氏:“这块玉佩送给妈妈,妈妈且当朕在身边……” 客氏接过玉佩,嚎啕大哭而去。 第101章 搬到永寿宫 客氏的离去,让朱由校沮丧不已,躺在床上恹恹的,连折子也没心情听了。 这是断奶综合症,张蔷可不会惯着他,把安慰他,哄他开心的工作,全部让给了张皇后,自己只负责处理司礼监送来的折子。 张蔷母子回来后,一直住在乾清宫东暖阁的次间,张皇后命人收拾长春宫,朱由校嫌长春宫离乾清宫太远,往来不方便,便指了永寿宫给她母子居住。 永寿宫里,住着良妃王氏和几位才人,按朱由校的指示,全都迁去了长春宫居住。 冬至后,永寿宫收拾完毕,张蔷母子从乾清宫搬到永寿宫里,从永寿宫出来,跨过凤仪门,便到了乾清宫后面的弘德殿,竟是比坤宁宫到乾清宫的路程还近。 后宫诸妃,许久未见到朱由校,巴不得借着裕妃搬家的时候,借着恭贺的机会,见一见万岁爷。 成妃李氏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便带着冯贵人,来皇贵妃任氏这里,怂恿任氏出头:“娘娘的身子养好了么?听说,万岁爷已经大好,娘娘也应该去见见万岁爷…… 裕妃搬家,万岁爷少不得去永寿宫,咱们何不去凑个热闹?” 任贵妃为了生儿子,不惜借着干爹魏忠贤的势力,将裕妃母子赶出宫,又有干妈客氏的百般协助,才让朱由校日日歇在景阳宫里。 她生下的四皇子,果然被朱由校看得跟眼珠子一样,魏忠贤和客氏,更是内定了四皇子为皇位继承人,为此,不惜手段地打压三皇子。 谁知一场爆炸,让所有人的幻想落了空,她和朱由校,更是因此病倒。 偏偏被他们赶到庄子上的三皇子,毛都没伤着一根,如今还活蹦乱跳地回到宫里,代他父皇祭天! 气得任氏又病倒了,听了李妃的话,她冷笑着说:“要去,你自己去就是了,本宫才懒得去捧她的臭脚!” 李妃也不生气,把女儿朱淑媖,交给冯贵人牵着,自己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燕窝粥,一勺一勺地喂给任贵妃。 又劝道:“就算不去永寿宫,万岁爷也许久没来景阳宫了,逝者已矣,娘娘也该振作起来,有一就有二,兴许,万岁爷再来景阳宫,娘娘就又怀上小皇子了呢?” 是啊,如今干娘出了宫,干爹忙于政事,她不去永寿宫露个面,以万岁爷那个性子,哪里想得起她来? “算了,不吃了,”她推开眼前的勺子,撑着起身道,“来人,伺候本宫沐浴。” 等任贵妃被人扶着去沐浴了,冯贵人才低声问李氏:“她如今又没了儿子,李姐姐还有小公主呢,为何还怕她?” 李成妃四下里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她们,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有公主又怎么样?自从咱们搬到咸福宫,万岁爷可有来过一次?” “这位,”她用手指了指侧殿,“有干爹干娘罩着,连皇后也越不过她去!四皇子薨逝,万岁爷心疼她,让她静养,你看着,只要她一出现在万岁爷面前,万岁爷一准儿来景阳宫过夜!” 冯贵人早先看不上张蔷这种,由宫女选上来嫔妃,但她入宫以来,只侍寑过一次,这几年,见多了后宫争宠的戏码,也渐渐放下了高傲的架子,跟着李成妃,学一些捧高踩低的手段。 她想了想,又说:“其实,咱们毕竟与裕妃娘娘一起在长春宫住过几个月,小公主一岁多的时候生痘疮,还是裕妃娘娘送来的药治好的呢。 有了这份恩情,咱们多跟裕妃娘娘亲近亲近,也未尝不可嘛。” 原本的历史上,李成妃生下的小公主,是朱由校次女,两岁多就夭折了,死后封怀宁公主。 这个时空,是穿越过来的张蔷,用几滴灵泉水,救了她一命。 李成妃何尝不想?只是她几次想去长春宫攀交情,都被告知裕妃和三皇子住在乾清宫没回。 她想直接去永寿宫,又怕遭任贵妃嫉恨,这才找到任贵妃这里,怂恿她出头。 唉,同样是后宫嫔妃,她怎么就活得如此窝囊呢?三皇子都封了吴王,她的小公主,连个封号都还没有。 等任贵妃换好衣衫,画好妆,被李成妃等人簇拥着来到永寿宫,却只见到了一脸疲惫的张蔷,并没有朱由校。 任贵妃连笑脸也没给张蔷一个,转身就走,她要去乾清宫看望朱由校。 李成妃走在最后,她对张蔷笑笑:“你今日搬家累了,改日再来看你……” 转身出门,追着任贵妃,往风仪门去了。 宫门还未上锁,守风仪门的太监不敢拦她,任由她往乾清宫去了。 到了宫门口,今夜正是魏如意在值班,见了她,先汇报道:“贵妃娘娘,万岁爷刚服了药,这会儿估计睡着了,你等着,奴才进去看看。” 任贵妃再骄横,没有朱由校的允许,也是不敢随意进去乾清宫的,她冷着脸,幸灾乐祸地对李成妃道:“哼,还以为她有多得宠呢?今儿搬家,万岁爷还不是没露面?” 李成妃讨好地附和道:“是啊,娘娘搬到景阳宫的时候,万岁爷可是连着在您那里歇了半个月呢。” 她心里气闷得很,她搬到咸福宫,万岁爷连一次也没去过她那里。 不一会儿,魏如意出来回禀道:“贵妃娘娘,万岁爷刚睡着,实在不便叫醒,要不,娘娘先回去,明儿万岁爷醒来,奴才立即告诉他娘娘来过,怎么样?” 任贵妃的鹅蛋脸罩上一层寒霜,对着魏如意命令道:“本宫要进去见见干娘,不会打扰到万岁爷,小魏公公总不会再拦着本宫不让进吧?” “哎哟,我的娘娘!”魏如意挥挥手,任贵妃身边的太监宫女们忙退开几丈远,确保听不到二人谈话。 李成妃也很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只是任贵妃用不善的眼神瞥向她,她只得带着冯贵人退开。 魏如意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娘娘一直在养病,您不知道,宫里这几天,发生了大事……” 随后,把客氏出宫的前因后果,讲了个大概,然后说:“宁国公那里又出了点状况,干爹暂时顾不上你,娘娘回去休息吧,奴才在万岁爷身边,总有机会为娘娘说上话的。” 任贵妃听了,犹如一盆凉水篼头浇下,让她从头到脚,由内而外,都凉透了…… 发生了那么多大事,她更加迫切地想见万岁爷了。 第102章 贵妃跟万岁爷说了什么 第二日,任贵妃总算见到了朱由校。 一大早,她就来到乾清宫求见,这次总算进到了东暖阁,见朱由校正与张皇后、裕妃和三皇子,啊不,吴王一起用早餐,那其乐融融的样子,让她嫉妒得双眼充血。 按她往日的脾气,定是要毫不客气地讽刺几句的,但昨日听了魏如意透露的消息,她再不敢像往日那样嚣张,却还是忍不住酸溜溜地道: “万岁爷身子大好了?也不派人告诉臣妾一声,害臣妾担心得夜夜睡不着……” 朱由校听了,深受感动,忙邀请道:“累阿珍牵挂,来来来,一起用膳吧。” 任贵妃本来已经用了早餐,此时偏要上前,挤在平安与朱由校之间,对魏如意说:“给本宫搬张椅子来。” 张蔷怕她发疯伤害平安,忙一把捞过来,把平安放置在自己的另一边。 这个女人,第一次见平安时,就故意失手要将他摔地上,现在,她又失去了儿子,妒忌加伤心,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任贵妃见她如此提防自己,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正要出言讥讽,朱由校已经亲手装了半碗山药南瓜粥,放到平安原来的位置上,亲切地说:“阿珍来得正好,今日御膳房送来了山药南瓜粥,养胃的,你尝尝。” 任贵妃只好坐下来,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皱着眉头道:“没有客嬷嬷做的好吃。” 她是故意提醒朱由校,别忘了客嬷嬷。 张皇后一直没说话,此时放下筷子,对魏如意说:“任贵妃吃不惯这个粥,撤掉她的座位,等万岁爷用好早餐,再来说话。” “你……”任贵妃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跺着脚对朱由校撒娇道,“万岁爷,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朱由校也劝她道:“客妈妈出宫休养,你吃不惯的话,也不要勉强,去边上等着,朕用完这碗粥,你难得来,陪朕说说话。” 任贵妃只好忍气吞声地坐到一边生闷气。 张蔷才不管她,又为平安装了一碗粥,夹了点小菜在碗里,递给平安,让他吃饱,又为自己夹了一块虾仁水晶包,吃得津津有味。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才有力气宫斗。 用完早餐,朱由校让任贵妃陪着他到后院里散步消食。 任贵妃可算找到与朱由校单独相处的机会了,不由分说,把满腹的委屈和相思,化作纷飞的泪雨,在朱由校面前尽情洒落。 她的哭诉,勾起了朱由校的思子之痛,免不了想起天罚的传言,又联想到罪己诏上那些自己骂自己的话,心里就堵得慌,稍稍好转的身子,哪里受得住三重打击?冷汗噌噌地冒出来,眼冒金星,站立不稳,咕咚一下子摔倒在地。 任贵妃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根本没注意到朱由校的变化,直到他倒下,她才惊叫起来:“万岁爷!万岁爷!” 魏如意和护卫们都在远处,忙飞跑过来,护卫抱起朱由校返身回宫。 任贵妃还要追上去,魏如意劝道:“娘娘哎,你快回去吧,万岁爷刚刚好一点,你这……唉!” 任贵妃愣在那里,她真不知道万岁爷竟病得如此严重,站了半天,也没人来理她,冬日的朝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真正的形单影只,说不出的凄凉。 景阳宫的管事杨嬷嬷上前,轻声劝道:“娘娘,回去吧,看样子,万岁爷真是病得不轻,回去吧,啊,娘娘要实在憋闷,出宫回家散散心也好……” 这是提醒她,赶快回干爹魏忠贤的家里避祸,万岁爷这次晕倒,不知严不严重,万一张皇后要追究她的责任,也只有魏公公能护得住她了。 乾清宫里乱做一团,值守的太医几乎与朱由校一同进来,护卫把朱由校放在床上,太医一搭脉搏,便松了口气:“陛下是急怒攻心,晕过去了。” 张蔷和张皇后同时松了口气,张蔷出面,把暖阁里不相关的宫女太监和护卫,全都清理了出去,只留下魏如意和怀恩在旁边伺候。 “贵妃跟万岁爷说了什么话?把万岁爷气成这个样子?”张皇后真生气了,她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两个多月,眼看着万岁爷渐渐好起来,还能下地走动两步。 却被任氏一闹,两个月的辛苦白费了。 魏如意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地道:“奴才们离得远,没听到任贵妃与万岁爷说的话,只见到贵妃哭得伤心,不一会儿,万岁爷就晕倒了……” “送回去!禁足!”张皇后恨声道,“万岁爷不醒,不许放出来!” 这大概是张皇后下的最严厉的懿旨了,一向端庄贤淑的皇后,也忍不住发怒。 魏如意瞅着空,派了一个小太监跑到司礼监,把朱由校晕倒的事报告了魏忠贤。 魏忠贤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乾清宫,守在朱由校的病榻前,失声痛哭:“万岁爷,你可别吓奴才啊,奴才心痛啊万岁爷,诸天菩萨啊,请折奴才的寿,换万岁爷快快醒来啊……” 声音凄惨,闻者落泪,张蔷把平安送出乾清宫,交给方正化:“方公公,带平安回去,到练武时间了。” 自己回到东次间,翻开记事本,看看今日有哪些事情需要处理。 魏忠贤守在暖阁里,不愿意离开。 “皇后娘娘,请允许老奴伺候伺候万岁爷……”为了朱由校,魏忠贤宁愿给他一向不喜欢的张皇后下跪。 “公公愿意,就待着吧,”张皇后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见他哭得凄惨,只好答应他,吩咐道,“来人,给魏公公搬张椅子来。” 太医熬好了药,魏忠贤跪到床上,扶起朱由校靠在左臂弯里,右手拿起勺子,舀一勺药,放到唇边试试热度,再熟练地喂进朱由校的嘴里。 朱由校从小到大,他就没少喂药,虽然许久没有亲自动手,但他做起来,仍然熟练得很,比魏如意强多了。 张蔷也担心朱由校的病,陪皇后一起守在东次间,胡嬷嬷已经熟练地在东次间铺好了两张床,让二人有个打盹的地方。 朱由校喝了药,睡得更踏实了,太医见他呼吸平稳,没什么危险了,也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魏忠贤却能一直睁着眼,不时地观察朱由校的状况,二十几年练就的伺候人的本事,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第103章 以为要托孤了 半夜,朱由校醒来,见魏忠贤守在床前,心里感动,虚弱地叫道:“伴伴……” 魏忠贤抹着眼泪,高兴地说:“万岁爷,你醒了?老奴……老奴……” 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抬手一个劲地抹眼泪。 朱由校抬起眼睛四下里看,魏忠贤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皇后娘娘在隔壁休息,老奴这就去叫她。” 朱由校说:“裕妃……吴王……” 魏忠贤心下一紧:这是要托孤还是怎么着? 他叫醒太医:“万岁爷醒了,快给看看……” 自己几步就跨到门口,将守在东次间门口的胡嬷嬷叫醒:“万岁爷醒了,叫皇后呢。” 顿了顿,又道:“还叫裕妃和吴王。” 张皇后和张蔷根本睡不踏实,一有动静,她们就醒了,忙披衣起床,过暖阁来查看。 又让小太监怀恩,去永寿宫传话,让方正化带平安过来。 见到二张,朱由校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阿嫣、阿蔷……” 张蔷看他,不像马上就要落气的样子,心下稍安。 虽然她现在,不怕魏忠贤,真闹僵了打起来,她也有办法带着平安全身而退。但人性是复杂的,她不敢赌,掌握内操军和腾骧四卫营的王体乾,会不会再一次临阵倒戈,把枪头对准自己。 在这个需要稳定的时期,朱由校最好不要有事。 张皇后上前拉住朱由校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敢流下来,朱由校就是被任贵妃的眼泪气倒的,如今刚醒来,她不敢在他面前掉泪。 张蔷提起水壶,水壶坐在一只红泥小火炉上,水很烫,她拿两只碗来回倒腾,趁机加了两滴灵泉。 穿越这点福利,真是少得可怜啊,每日只有几十滴,还要送到庄子上制香水,留给自己和平安的,本就不多,分给朱由校的,就更少了,每日只有三五滴。 朱由校的病,才好得这么慢。 魏忠贤见她倒水,麻利地上前接过两只碗,恭敬地说:“娘娘,老奴来吧。” “有劳公公,”张蔷也不客气,把两只碗递给他,“摊凉一点,喂给万岁爷喝下去。” 按魏忠贤的做法,早叫人准备灵露饮了,但前几日,万岁爷也赐他喝灵露饮,几天下来,他就头重脚轻,肚子咕咕叫,整整瘦了五斤,他才知道,米汤虽好,也不能天天喝,顿顿喝啊。 他严重怀疑,赐朝中重臣喝灵露饮这个主意,是裕妃给万岁爷出的,不然,万岁爷喝了快两个月了,怎么从没提起过赐给重臣们用? 从此,他再不敢在朱由校面前提起“灵露饮”几个字。 等魏忠贤伺候朱由校喝完温开水,方正化就抱着睡眼惺忪的平安进来了。 方正化也是满脸的担忧,进来后,把平安递给张蔷,自己跪下来磕头:“奴才方正化,见过万岁爷,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裕妃娘娘、见过魏公公……” 朱由校点点头,张皇后说:“万岁爷让你起来,你照顾平安,辛苦了。” 方正化磕头谢恩,起身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却没有跨出暖阁,他也以为朱由校要托孤了,不敢离开平安太远。 张蔷把平安抱到朱由校的床前,平安迷迷糊糊地咕隆道:“爹爹,你怎么不睡觉?” 小时候,他说“父皇”两个字费劲,朱由校就让他跟民间的孩子一样喊“爹爹”,现在大了,爹爹比父皇两个字,听起来更亲切,平安也喊顺口了,不愿意改过来。 朱由校被他呆萌呆萌的样子逗笑了,说:“爹爹醒了,想平安……” 平安挣开张蔷的手,自己爬上床去,揭开被子,钻进朱由校的被窝,哄他道:“爹爹,平安陪你睡,平安睡不着的时候,娘亲也陪平安睡的……” 童言童语,引得朱由校想大笑,却没有力气,只好说:“好好好!平安陪爹爹睡。” 众人都不出声,看着他父子二人互动。 平安乖乖地躺好,抱着朱由校的一只胳臂,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张蔷上前抱他:“别扰了万岁爷休息,臣妾把他抱走吧。” 朱由校摆手阻止道:“不,让平安挨着朕睡一晚。” 魏忠贤见他不像要托孤的样子,心里又失落又庆幸,要是万岁爷把吴王托付给自己,四岁的呈王登基称帝,自己照样手握大权,在前朝后宫呼风唤雨…… 但朱由校没事,他又庆幸,以朱由校对他的感情,只要朱由校在,就无人能动得了他老魏,张皇后不行,裕妃也不行! 他正在胡思乱想,只听朱由校唤他道:“伴伴,明日,不,应该是今日的折子,你捡重要的送来,朕看看。” 哪里是万岁爷在看?他早就从魏如意那里了解到,他送来的折子,都是裕妃在协助万岁爷处理。 他也不敢多说,忙低头应是。 一场虚惊,闹了大半夜,帝后二人和张蔷母子才重新休息。 平安代天子冬至大祭,又因功封吴王的事,向大明官场释放了一丝微妙的信号。 首先,大明太祖朱元璋,登基前的封号就是吴王,朝臣们都暗戳戳地揣测天子心意,三皇子的这个吴王,是否有着特殊的含义? 其次,皇后无嫡子,吴王为长,按照无嫡立长的传统,吴王是有机会登上九五之位的。 于是,有官员就看到了机会,上书请议皇长子出阁读书事,一人上折子,许多人就开始跟风,一时间,内阁诸臣的书案上,就堆满了此类奏折。 首辅黄立极,深知魏忠贤与裕妃母子的过节,这些暗戳戳讨好吴王的折子,一定会引得魏忠贤大怒。 所以,他授意阁臣们,把这些折子先筛一遍,需要保护的官员,把折子放到“留中”那边,把那些反阉党的官员,和一些骑墙派的折子,全都送到了魏忠贤面前。 魏忠贤果然怒不可违,一边翻着那叠折子,一边冷笑:“好!很好!给老魏我记下来,明年京察的时候,再收拾这些反骨仔!” 内阁没有票拟,司礼监也没有批红,就这么捧到乾清宫来。 偏偏今日朱由校的精神还好,竟移到了东次间来,半靠在炕上,与张蔷一起处理折子。 见魏忠贤捧着一大摞折子过来,朱由校心疼地说:“伴伴辛苦了,魏如意,给伴伴赐座。” 魏忠贤恭敬地把折子放到书案上,退下来坐到下首的椅子上。 张蔷望着厚厚的一叠奏章,拿起一本看了看,皱着眉头问:“怎么没有内阁的票拟?司礼监也没有批红?” 第104章 天真的朱 由校 魏忠贤起身,低头拱手道:“事关吴王,内阁和司礼监要按万岁爷的旨意办事,所以,老奴拿来请万岁爷定夺。” 这是故意刁难人哪,张蔷才不怕他这一手呢,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叫魏如意:“把箱子摆好!” 魏如意熟练地搬来四只箱子,放在炕上摆好。 魏忠贤算是见证了奇迹,只见裕妃张蔷,拿起一本折子,只看一眼标题,就丢进了其中一只箱子里,再拿起下一本折子,看一眼,又丢进另一只箱子。 盏茶功夫,厚厚一叠折子,就被她丢进了不同的箱子。 魏忠贤心想:如此草率地对待大臣们的折子,传到外廷去,这张氏要被臣子们喷死! 本就是后妃干政,违背祖制,又这样视大臣们的奏折如儿戏,不要说大臣们看不惯了,就是他老魏,也看不惯了。 他正要上前,在朱由校面前给她上几句眼药,却听张蔷说道:“三十几本奏折,有二十一本是请议吴王出阁读书的,五本弹劾地方官员的,两本弹劾朝堂官员的,一本辽东袁督军要粮草和晌银的,两本地方上报灾情,要求减税的。” 朱由校靠在床头,诧异地问:“居然有这么多朝臣提议吴王出阁读书?伴伴,您怎么看?” 魏忠贤当然一百个不愿意,他见朱由校有点意动,也顾不得张蔷在现场,忙装着担忧的样子说:“自古只有太子出阁读书一说,三皇子毕竟封的是吴王,皇子读书,自有规矩,提议吴王出阁读书,于礼不合……” 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张蔷,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张蔷正在翻看京兆府要求赈灾的折子,闻言并不抬头,只提起碳笔,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 魏忠贤只好又说道:“不过,老奴看吴王聪惠,先请个先生带着认认字也好。” 朱由校竟拍手笑道:“伴伴这个主意,倒不失为折中的好办法!” 张蔷在心里翻了半天白眼,难怪魏忠贤可以一手掌控朝堂,原来,这朱由校,真是天真得很呐。 朱由校的老爹朱常洛,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还未来得及安排长子朱由校的读书事宜,就吃红丸作死掉了,朱由校匆匆登基,根本没读多少书。 更没有人教他如何做一个皇帝,所以他才凡事要问身边的魏伴伴,纵容得魏忠贤一手遮天,权利比前朝的权相张居正大多了。 朱由校有了自身的教训,才会赞同魏忠贤的意见,希望给儿子平安,选个好师傅教他读书认字。 张蔷想了想,觉得这个可以有,至少,她可以凭借对历史的了解,为平安选一个忠诚可靠的先生。 所以,朱由校问她意见的时候,她说:“臣妾没意见,平安可到皇子所读书。” 大明皇太子读书的地方,是文华殿,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在皇极门右厢的书堂,俗称皇子所,朱由校的阿爹朱常洛没封太子的时候,就在皇子所读书。 朱由校指着那二十一本奏折道:“伴伴,着礼部选定吉日,送吴王到皇子所读书。” 魏忠贤正要答应,就听张蔷道:“万岁爷,年头岁尾,天寒地冻的,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后,再送平安去吧。” 朱由校待在暖烘烘的屋子里,一时忘了时节,听了张蔷的话,这才想起来,快过年了,于是补充道:“伴伴,那就让礼部选个明年二、三月的好日子。” 只是去皇子所读书,又不是去文华殿,魏忠贤放下心来,躬身应道:“是,老奴这就拿回去批红。” 朱由校一挥手:“去吧。” 魏忠贤捧着一大叠折子退了出去,出了乾清宫,脚步有些匆忙,他的心情十分不好。 任贵妃的四皇子薨世后,许多朝臣转而把宝押到了三皇子身上,这些折子就是投名状,就算他能借着明年的京察,收拾这些墙头草。 但是,要想地位稳固,手上还得有皇子,满后宫看,也只有任氏这个干女儿还听他的话,想要能掌控的皇子,还得从任氏身上着手。 得给任氏敲敲警钟,总是这样哭哭啼啼的,何时才能重新怀孕? 可惜,客氏又被赶回家了…… 魏忠贤边走边想,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路上碰到的大小太监给他行礼,他都视而不见。 当天晚上,他出宫后来到客氏家里,两人密谋了半宿,终于想出一条计策来。 第二天,魏忠贤给朱由校送来一碟水晶糕,那是朱由校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糕点,而且他只吃客氏做的水晶糕,御膳房的大厨做的,都没有客氏做的好吃。 朱由校一见那糕点,就想起客嬷嬷来,他关切地问:“伴伴,客妈妈休养得怎么样了?” 魏忠贤为朱由校递上茶水,满脸的不忍地道:“客嬷嬷是个死心眼的,其它还好,就是太过思念万岁爷,心心念念地要回来伺候万岁爷呢。” 朱由校摇摇头道:“客妈妈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上次就让人钻了空子,害得朕服药过度,差点睡过去,还是让妈妈在家好好休养吧。” 这个憨憨,还真信了客氏编排的那通假话。 魏忠贤只好转而求其次,他恳切地说:“万岁爷,老奴有个提议,任贵妃痛失爱子,日夜哭泣,不如让客妈妈进宫伺候她,有客妈妈在身边时常劝解,贵妃娘娘的心情也能好一点,早日恢复身子,也好早日伺候万岁爷啊。” 朱由校想了想,点头道:“准!” 张蔷没想到,朱由校如此不分好歹,他真以为客氏那碗汤药,是宫女给下的药? 还让客氏进宫,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身子刚好一点,又开始作妖,可惜了她的灵泉。 每日的两滴灵泉水,真不想给他喝,平安已经开始练武,给他加多两滴灵泉水,它不香吗? 果然,客氏当天就进了宫,来乾清宫给朱由校磕了头,少不得哭泣一番,诉说对万岁爷的担忧,看上去,真真是一番慈母心肠,惹得朱由校也落了几滴眼泪。 然后,转身出了乾清宫,对旁边的张皇后和张蔷,视而不见,路过二人身边的时候,嘴角还挑起微微的笑意,挑衅之意十分明显。 当着朱由校的面,就敢对张皇后如此无礼,客氏的嚣张,不是朱由校惯出来,谁信? 出了乾清宫,便打起全副的仪仗,前面四名宫女开道,中间一副软轿,轿后,是捧着各种用具的宫女,足有五六队,偏要从凤仪门出来,往北绕过坤宁宫,再到景阳宫。 一路招摇,王者归来。 任贵妃被禁足在景阳宫,又惊又怕,见客氏到来,一把扑到她身上,失声痛哭:“干娘……” 客氏为她抹泪,一边劝道:“好孩子,不哭,有干娘在,咱们不愁没孩子,只要有儿子,那个位置,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从此,客氏开始为任贵妃调理身子,在她的劝慰下,任贵妃也慢慢放下心结,开始筹谋未来。 第105章 成人游戏 在客氏的调理下,任贵妃的身子,果然一天天好起来,三天两头的,还带着客氏炖的各种汤水,来乾清宫看望朱由校。 朱由校又能吃到客妈妈烹饪的菜肴,也十分高兴,这天,在任贵妃的怂恿下,就对张皇后说:“朕生病以来,皇后十分辛苦,以后,也让任氏来乾清宫值夜吧。” 客氏的那碗毒药,终归是伤了朱由校的胃,虽然太医院熬了开胃健脾汤药,他的饭食也没增加多少,身子时好时坏,一直缠绵病榻。 晚上一直由张皇后和张蔷轮流值夜,现在,他要让任贵妃也来值夜,张皇后不好拒绝,张蔷更没有发言权。 她巴不得多休息一晚,西郊庄子、城南工地上的许多事情,都等着她做决定,她很忙。 这日,任贵妃第一日值夜,她早早地来到乾清宫,张蔷正在和朱由校讨论最后几本折子,见她进来,只好提前下班。 任贵妃梳着金宝髻,戴着一套红宝石头面,妆容精致,眉毛细长,脸色白里透红,嘴唇娇艳欲滴,连张蔷看了,都要赞一声绝色。 朱由校果然被惊艳到了,苍白的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容,拍着床沿道:“阿珍,来,这里坐。” 任贵妃解下雪白的貂裘披风,魏如意很狗腿地上前接住,轻轻地送到门外,交给随来的杨嬷嬷。 “见过万岁爷,见过皇后娘娘。”任贵妃向床上的朱由校和旁边的张皇后,微微蹲了蹲,算是行过了礼,至于书案后的张蔷,她选择了视而不见。 行过礼,就听话地走到床边坐下,朱由校拉着她的手,亲切地责备道:“还有裕妃在呢,怎么没看见?” 任贵妃脸色僵了一下,娇声道:“万岁爷偏心,臣妾是贵妃呢。” 那意思,张蔷的份位没她高,理应张蔷来给她行礼,断没有她先行礼的规矩。 张蔷懒得在这里当电灯泡,连忙收拾了桌子,把折子装进一个箱子里锁上,交给怀恩送去御书房,说声“告辞”,从门边溜了出去。 任贵妃摔过襁褓中的平安,张蔷绝不与她和解,更不想与她虚与委蛇。 见张蔷并不理她,任贵妃一张粉脸,气得通红,对朱由校撒娇道:“万岁爷,你看她……” 朱由校拍着她的手安慰道:“裕妃无理,明儿朕责罚她,你身子刚好,别生气了。” 那腻歪劲,连张皇后也看不下去了,起身告辞。 任贵妃显然有备而来,晚上的膳食,全是客嬷嬷亲自烹饪的,这些熟悉的菜式,勾起了朱由校的食欲,倒比平日里多用了一些。 美人在旁,耳鬓厮磨,朱由校一高兴,不顾太医的叮嘱,破例喝了一杯糯米甜酒,他委屈地说:“阿珍啊,还是你理解朕,你不知道啊,皇后和裕妃值夜的时候,把朕管得死死的,朕已经三月没闻到酒味了。” 任贵妃喝了酒,脸色更加娇艳,声音里都带着蛊惑:“那,万岁爷有多久不知肉味?” 朱由校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头脑和身子一起燥热起来,他觉得,他又行了。 谁知半夜,乾清宫又出事儿了。 朱由校玩得太嗨,厥过去了…… 张蔷赶到的时候,张皇后已经到来,黑着脸坐在南窗边的椅子上,太医正在给朱由校扎针,任贵妃坐在床边的脚榻上哀哀哭泣。 张蔷冲张皇后点点头,走过去问太医:“万岁爷这是怎么了?旧病犯了?” 太医顾不得回答她,只把一根根的银针,扎到朱由校的身上,扎得跟刺猬一样,看那样子,这次的病势,十分凶险。 张皇后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裕妃,过这里来,别打扰太医救人。” 张蔷忙退到她身边,只见张皇后怨毒地望着任贵妃,那样子,恨不得上前撕了她。 张蔷隐约猜到了一点端倪,这任氏,是怂恿着朱由校玩成人游戏了?朱由校这是得了马上风? 卧了个大草!朱由校真是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啊。 这任贵妃,也忒急了点! 她跌坐在椅子上,脑子转得飞快:朱由校要是咽气了,平安还那么小,母子二人在朝堂上毫无根基,斗得过一手遮天的魏忠贤么? 怎么办?她飞快地盘算着,目前的情况下,有哪些人手可用? 算来算去,都没有什么胜算,只能期望朱由校同前次一样,死里逃生。 太医满头大汗,怀恩不时地用巾子为他擦汗,看得室内的三个女人,胆战心惊。 过了一炷香的时候,朱由校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任贵妃忙扑上去,梨花带雨地哭喊道:“万岁爷……万岁爷您吓死臣妾啦……” 张皇后也扑了过去,拉着朱由校的手,无声地流泪。 张蔷弹射起身,忙去桌子上倒了半杯温水,狠狠心,加了三滴灵泉水,端过去递给太医:“太医,给万岁爷喝点水。” 太医接过茶杯,对任贵妃说道:“陛下刚醒,受不得刺激,还请娘娘禁声……” 张皇后也训斥道:“去椅子上坐着,别影响太医诊治……” 任贵妃只好让开,太医把水杯递给张皇后,先把朱由校头上脸上的银针拔掉,微微抬起他的头,再接过水杯,一点点地喂下半杯水。 张蔷站在三五步远的地方,见朱由校喝了水,眼珠转动了一下,吐出一口浊气,又闭上眼睛,晕睡过去了。 太医又把了把脉,也呼出一口气,对张皇后说:“娘娘节哀,陛下这口气,算是缓过来了,明儿一早,请龚院正来会诊吧。” 说完,又忙着拔掉朱由校身上的银针。 张皇后不解地问:“本宫昨儿离开的时候,万岁爷还好好的,怎么半夜突然犯病了呢?” 太医望了望坐在椅子上,掩面哭泣的任贵妃,叹着气说道:“唉,陛下这身子,是万万经不起房事的……” 果然如此!张蔷惊异地望向任贵妃:为了子嗣,连朱由校的身子也不顾了?这任氏和她身后的客魏二人,竟是如此急不可耐? 当着张蔷和张皇后二人,任贵妃羞愧不已,只得用帕子掩着面,继续哭泣。 张皇后把朱由校的手,放进被子里掩好,起身来到任贵妃面前,恨声道:“你说你,急什么?” 任贵妃辩解道:“不是我,是万岁爷……” 张皇后简直无语,虽然恨极,却碍于朱由校的面子,不好现在就责罚她,只好说:“你回去吧,等万岁爷醒来,再说你的事。” 第106章 西山祈福 魏忠贤不在宫里,任贵妃只好起身回宫。 景阳宫的一干人等,听说朱由校晕倒,知道是任贵妃干的好事,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似的,瑟瑟发抖。 见贵妃出宫,杨嬷嬷忙上前为她披上披风,扶她坐上软轿,急匆匆地往景阳宫去了。 任贵妃坐上软轿,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哼,有了今天晚上的事儿,起居注上都有记录的,谁说她不会再有儿子? 客嬷嬷说了,只要今晚成事,她就会有儿子,这也是干爹的意思,所以,干爹才在今晚出宫回家住,就是为了避嫌…… 再说乾清宫里,太医又让朱由校含了一片参片,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忙通知龚院正和太医们来会诊。 魏忠贤昨晚上,就收到了乾清宫的消息,今儿一早赶进宫来,守着七八个太医轮流为朱由校诊脉,然后到偏殿里讨论病情。 张蔷和张皇后,又在东次间里眯了半夜,见朱由校仍未醒来,张皇后背过身去抹眼泪,心里估计,把任贵妃骂了千遍万遍了。 张蔷打起精神,对张皇后道:“娘娘,万岁爷这个样子,娘娘可万万不能倒下,大明还指望着娘娘呢。” 张皇后睁着布满血丝的杏眼,迷茫地问:“本宫能做什么?恨不能以身替之才好……” 张蔷很感动,这是真爱啊,张皇后当得起朱由校为她,挡掉魏忠贤的迫害。 她说:“娘娘,万岁爷病危,按理,要请阁老和六部尚书,勋贵们入宫值守,以备万一……” 重臣值守,就是防备着天子万一不行了,要交待后事,也就是托孤,大家做个见证,以防有人暗箱操作。 张皇后闻言又要流泪,张蔷只好劝道:“娘娘也别担心,只是预防万一,万岁爷还年轻,吉人自有天相……” 张皇后哑着嗓子说:“本宫心里乱得很,该如何预备,你拿主意吧。” 张蔷也不客气,当下以张皇后的口吻,拟了一道懿旨:“天子有痒,着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世子徐允祯、内阁诸阁臣和六部尚书,轮流入值乾清宫。” 懿旨一出,免不了朝堂震动,许多人就动开了心思。 魏忠贤见每晚入值的重臣,除了一位勋贵,其余的两位阁臣,两位尚书,都是自己的亲信,他那颗不安分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深知自己与裕妃母子的嫌隙,朱由校一死,必定是吴王登基,到时候,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是小事,魏氏族人的前程和福贵,肯定是保不住的。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守着朱由校醒来,凭他与天子的感情,朱由校肯定会下旨保他。 另一条,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取而代之,到时候,手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区区吴王和裕妃,还不是任他发落? 上次风波,把施阁老吓成了半身不遂,这一次,他还是先找第一心腹崔呈秀来密谋。 崔呈秀巴不得亲爸爸成事,他好为子孙后代挣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 两人在密室里,商讨了一夜。 第二天,御史杨维垣上了一份折子,说是西山承恩寺,本为皇家寺庙,万历和泰昌两位先帝,都曾前往承恩寺,为长辈祈福。 如今天子病重,为彰显孝道,吴王做为陛下唯一的儿子,应该前往承恩寺,为天子祈福,祈祷天子早日康复。 自朱由校病重,张天师就开始在大高玄殿设置道场,日夜为天子祈福。 但为天子祈福的寺庙,还不曾有,吴王应该学习两位先辈,前往承恩寺为天子祈祷。 大明以孝治天下,杨维垣的这份折子一上,阉党御史王大年、杨应荐等立即跟着鼓吹,要求吴王到承恩寺为天子祈福。 此时已经是腊月中旬,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给一个四岁的小孩子,扣上孝顺的大帽子,赶去冷清的寺庙,这些人真下得去手! 张蔷知道这是魏忠贤在算计自己,目的就是要把自己调离朱由校身边,但孝字当头,平安不得不去,张蔷要护着平安,也不得不跟着他出宫。 平安见朱由校昏睡不醒,知道爹爹病得很重,听说到寺庙里祈福后,爹爹就能好起来,他伏在朱由校的耳边,高兴地说:“平安去为爹爹祈福,爹爹快快好起来,陪平安堆雪人……” 值守的张维贤、黄立极等人,看得辛酸不已。 张维贤拉着平安的手,指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问他:“天冷路滑,吴王不怕吗?” 平安握着小拳头,回头望了望床上的朱由校,奶声奶气地说:“不怕,平安只想爹爹快些好起来……” 张皇后一把抱起平安:“好孩子……” 走之前,张蔷做了一些安排。 首先叮嘱皇后:“客魏二人调我母子出宫,必定有所图谋,娘娘要警惕些,不要再发生上次那样的汤药事件,就算万岁爷醒来,重臣们值守的安排,也不能改变,一切等我母子回来。 如有事,内廷找王体乾,他手里的内操军和腾骧四卫营可用,关键时刻,可以与厂卫对抗……” 张皇后嘴巴张成了o型,杏眼里满是疑问: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么? 张蔷不理她,继续叮嘱道:“御林军在徐允祯手里,皇城的防卫可以放心。 外廷方面,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心里是向着皇家的,娘娘有事,多找老成持重的英国公商量…… 只要军队控制在娘娘手里,任文臣们如何蹦跶,也翻不起浪花来。” 张蔷见自己的话,把皇后吓得花容失色,想了想,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算了,自己还是陪着平安,快去快回吧,但愿自己是小心过了头。 ………………………………………… 腊月的北直隶,天空中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大雪覆盖了山岭和道路,路上看不到行人车辆。 在通往承恩寺的西山道中,一支马队缓缓走来,打破了山间的宁静,栖息在枯枝上的寒鸦,被惊得扑愣愣飞起,呱呱叫着飞向远处。 “晦气!”张泉骑在马上,望着飞走的乌鸦,生气地说,“怎么不是喜鹊?” 与他骑马并行的,正是腾骧四卫营的统领太监张胜,同是张家村出来的人,他不像张泉一脸的和善,而是一脸冷俊,让人不敢亲近。 他闻言笑道:“这天气,喜鹊怎么会出来?只希望太阳落山前,能赶到承恩寺,不要让咱们露宿野外就好。” 他们的身后,是从腾骧四卫营里挑选的两队护卫,虽然只有两百多人,但人人骑马,盔甲鲜明,远远望去,旌旗烈烈,气势不小。 此时正护着吴王朱慈煌,去西山承恩寺,为父皇朱由校祈福。 张泉望向吴王和裕妃娘娘乘坐的马车,正想说照这个速度,天黑前定能到达。 却见他突然间双目圆睁,厉声大叫:“有刺客!护驾!” 第107章 遇袭 张胜也转头望去,只见两侧山坡上,射下密密麻麻的羽箭,正朝行进中的队伍飞来。 “敌袭!”张胜立即大喊道,“护驾!” 但是,山路狭窄,路边又覆满积雪,护送的队伍首尾难以相顾,领军的两名把总,只好按事先商定的方案御敌。 “下马,御敌!”随着两名把总的命令,护卫们齐齐下马,举起挂在马鞍上的盾牌,挡住了第一泼飞来的箭矢,有几个举得慢了,被箭矢射中了人或马。 马儿中箭,痛得原地跳起来,要不是被骑手控制住,受惊的马儿就要乱窜起来,整个队伍都要受影响,然后乱起来。 “列阵!”随着军官的命令,护卫们放开马匹,拿起长枪大盾,将两辆载人的马车,团团围住。 包围圈的内层,方正化带领的十几名内操军高手,手中的刀剑挥舞得滴水不漏,向着马车射来的箭支,叮叮当当地被打落。 马车里,张蔷一手抱着平安,一手抱着阿宝,紧紧地贴在角落里,她没想到,那些人居然敢袭击车队,看来,是想置她母子于死地啊。 她后悔了,她应该直接对张皇后说,如果她和平安回不去,就让张皇后坚持立信王朱由检为帝。 无论如何,大明江山,不能落入一个阉人手里,留下千古笑话。 现在想什么都晚了,保命要紧,幸好她临时让人,将车里蒙了一层牛皮,本来是用来抵挡缝隙里透进来的冷风,现在,倒多了一层防护。 射向马车的羽箭太密,就算有方正化等高手不停地挥刀,仍有几支箭射到了车箱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却没有一支箭能穿透厚重的车箱壁。 吴王出行的马车,是用铁力木打造,牢固而沉重,一般的长枪也刺不穿,更别说从远处射来的箭支了。 三拨箭羽射过,从两侧山上,冲下来两拨队伍,每一边都有百十人,这些人全都穿着白色的衣裤,披着白色的连帽披风,他们潜伏的时候,与白色的大地融为一体。 难怪探路的前队没看到他们。 此时跑动起来,像一团团雪球在往山下滚,只有他们手上的钢刀,映着天上的日头,闪着森寒的白光,让人意识到这是一群杀手! 方正化见对方的人,比自己这边还多,估计今日有一场恶战,他持刀站在马车边,对内操军的高手们喊道:“保护吴王,战!” “战!”十几人举刀大喊,战意昂然。 前后两队领队的把总,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盾!” 几十面盾牌刷地立起来,盾牌手斜着身子,准备迎接敌人猛烈的冲撞。 “枪!”几十支长枪,从盾牌的缝隙间伸了出去。 敌人还未冲到近前,山道两边,已经严阵以待。 马车里的张蔷,侧耳听着从山上冲下来的喊杀声,紧张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她对平安嘱咐道:“万一护卫们打不赢,你就跟着方伴伴,回皇宫找张母后……” 平安撅着小嘴要哭:“不,平安不要离开母妃!” 说完,双手紧紧抓住张蔷的衣襟:“要和母妃一起走,还有阿宝……” 阿宝很感动地从张蔷的腋下钻出来,呼着气道:“喵……快扔你的火药啊。” 一语提醒张蔷,她把平安和阿宝按坐在角落里,自己爬到对面的角落,拉出一个木头箱子,从箱子里掏出一个陶罐,吹燃火折子,点燃引火线,拉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正冲下来的人群里扔去。 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只花了三五息时间。 然后,就听山坡上响起轰地的一声爆炸,一团火光闪过,紧跟着冒起一阵黑烟,有几个白色的身影,随着火光飞到了半空。 爆炸声惊得攻守双方都吃了一惊,白色身影奔跑的速度为之一滞,车队这边,马儿们不安地打起了响鼻,用蹄子不停地刨地。 负责看马的士兵,不得不抓紧了缰绳,不停地安抚受惊的马儿。 张蔷来不及关注外面的反应,见自己用来预备万一的火药起了作用,忙把箱子挪到车门边,一抬头,正对上方正化一双吃惊的虎眼。 “快!方公公,把这些绳子点燃,扔到敌人堆里去!”张蔷顾不得掩饰,对着方正化喊道,“炸死他们!” 有她扔的第一颗炸药在前,方正化秒懂了她的意思,来不及叫其他人,他说:“您点,我扔!” 方正化拿起一个陶罐,张蔷忙用火折子点燃引线,那引线滋啦啦燃起来,方正化一挥手,扔向了远处的敌阵中,比张蔷扔得准多了。 有了经验,方正化放下大刀,双手各抓住一只陶罐,等张蔷点燃,他一挥手,左边山上一个,右边山上一个,陶罐嗖嗖地飞了出去。 旁边两位内操军高手见了,说了声:“公公,我来帮你!” 两人抓起陶罐,掏出火折子点燃,学着方正化的样子,往更远的地方丢了出去。 山坡上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正在往下冲的敌人,死伤惨重,但他们刹不住脚,继续不管不顾地往下冲。 士气却泄了大半,冲到阵前,他们手上的短刀,又比长枪吃亏,顿时被捅死捅伤不少,阵前哀嚎声一遍。 官军们见自己这边占了上风,士气大振,平日里训练的肌肉记忆恢复过来,防守得更加严密了。 敌人的大部队进攻守阻,却有三十多名高手,不顾方正化手中的陶罐,挥着长刀向马车飞奔而来。 “快进去!”方正化顺手一推,张蔷就跌进了车厢,她立即跳起来,把车门拉过来,关得死死的。 平安见娘亲跌倒,扑过来搂住她,哭喊道:“阿娘……” “不许哭!”张蔷拉着平安,回到刚才的角落,温声安慰道:“有方伴伴在,敌人打不进来!” 她抽出座位底下,平安的小剑,递给他,嘱咐道:“万一有人来抓你,你就用这把剑,刺他的眼睛!” 平安紧紧握住那把小剑,瞪着大眼睛,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来抓他,但他还是对娘亲点点头:“好,刺他眼睛!” 张蔷从靴子上抽出自己的防身匕首,警惕地守在车门旁,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此刻,除了拼命,别无他法。 第108章 增援 马车外面,正在进行着惨烈的战斗。 方正化只有十几名队员,敌人却来了三十多名高手,看来,刚才的第一拨进攻,只是为了消灭吴王的护卫队,就算不能消灭掉,也能牵制住他们。 这三十多人,才是敌人的杀招,他们知道方正化武功高强,足足准备了十多人来对付他一人,只要方正化一死,其他高手,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誓要置张蔷母子于死地。 方正化背靠车门,双手各持一把陌刀,左支右挡,一边御敌,一边骂对方不讲武德,十几人打一人。 他想引对方说话,好探查一下这是哪里来的敌人,谁知对方并不搭他的话茬,只闷着头进攻。 马车里,阿宝竖起耳朵听了听,对张蔷道:“喵……有十六个人围攻方公公。” “那怎么办?方公公迟早体力不支……”张蔷一听,是真急了,难道,今日真的要交待在这里。 她望着稚嫩的平安,握着小剑,不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心里涌起撕裂般的疼痛,相依为命三年多,平安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怎么办?”她问自己。 “喵……放我出去!”阿宝的蓝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着幽灵般的亮光。 张蔷点点头,飞快地拉开车门,只见白光一闪,阿宝嗖地窜了出去。 方正化武功再高,一人对付十几个高手,还是很吃力的,稍一不慎,手臂和腿上,也挨了两刀。 眼看着越来越吃力,他正想着,要不要带着吴王突围,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裕妃娘娘了。 但他脱不开身,前后又有护卫队和战马,吴王的马车陷在队伍里动弹不得。 大冬天的,急得他满头大汗,正着急间,就见一道白光从马车里射出来,箭一般窜进对面的敌阵,紧接着,对面响起尖利的嚎叫声。 眼前的攻击猛然一松,方正化抓住时机,一刀劈在前方的一名白衣人胳膊上,那人的一条手臂,连着手上握住的长刀,一起掉到地上。 那人闷哼一声,倒地后才叫了出来。 几个呼吸之间,阿宝已经抓伤了对面好几个人,全都是趁着在那人身上停留的时候,挥爪抓爆了敌人的眼睛。 方正化得了阿宝的协助,毫不停留地挥刀过去,刀刀封喉。 敌人见阿宝凶猛,忙跳开去,这才避免被它抓到。 一个白衣人冲着阿宝抬起手,方正化忙出声示警:“小心,他有袖箭!” 他此刻,把阿宝当成了共同战斗的战友,忘记了它是一只猫,见阿宝危险,不由得开声提醒,话没说完,一支细小的黑色袖箭,就冲阿宝射去。 阿宝“嗷”地蹿起一丈多高,竟在空中转了方向,直扑那人而去。 那白衣人的手臂还没收回来,只见眼前白光一闪,紧跟着,双眼一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方正化一步窜过去,挥刀砍下他的头颅,又迅速地跳回车门旁,跟一尊门神似的,死死守住车门。 敌人看清楚阿宝只是一只猫后,便分出两人,专门来对付它,阿宝失了先机,凭借着灵巧的身子,上窜下跳,却是再伤不到人了。 张蔷把车门拉开一条缝,唤一声:“阿宝,回来!” 阿宝嗖地窜了进来,张蔷砰地关上车门,关切地问:“阿宝,受伤没?” 阿宝傲娇地抖了抖身上的白毛,缎子似的皮毛上,没沾一丝血迹。 马车外,方正化在阿宝的协助下,斩杀了几名敌人,十几名高手,连死带伤,损失了一半,剩下的敌人,却仍然不屈不挠地继续进攻,不死不休。 十几名内操军的高手,在敌人的缠斗下,人人带伤,却也寸步不让,谁也奈何不了谁。 山道上的战斗,陷入胶着状态,敌人虽然来势汹汹,却被张蔷的黑火药炸掉了锐气,剩下来的敌人,与护卫队打了个平手。 日头已经偏西,混乱双方激起的雪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意折射出五彩的冷光来。 五彩的光晕下,一队身穿海青色僧衣,脚登麻鞋的僧人,人人骑马,从前方的山头上俯冲下来。 冲在最前面的,却是一位挥舞着长剑的年轻人,他一边奔跑,一边高喊:“大胆毛贼,竟敢攻击吴王车驾!吾来也!” 他身后,紧跟着一位红衣女子,墨发飘飘,持剑与他一起往前冲。 前面的护卫队员,听见他的喊话,不由得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喊:“援兵来啦!援兵来啦!” 在僧人们的身后,又奔驰出两匹马来,赫然是张泉和张胜,原来,队伍受到攻击后,两人第一时间想到搬救兵。 这个地点,离京城远,离承恩寺更近,两人一商量,就打马向承恩寺跑去。 承恩寺的住持大师圣安,曾经做过朱常洛的潜身僧,代替朱常洛,为万历帝祈福,对朱家皇室,极为忠诚。 这也是张蔷放心来寺里祈福的原因。 半道上遇袭,张泉权衡了一番,还是决定到承恩寺求助。 圣安大师闻听,有人竟敢在西山道中袭击吴王车队,愤怒不已,忙派出寺里的武僧,前去救人。 大师的俗家弟子李若琏,正在寺里修行,闻言立即请缨,要带队前往。 现在,跑在僧人队伍前面那位年轻人,就是李若琏,那红衣女子,却是圣安大师捡来的孤女,从小在大师身边长大,习得一身好武艺。 李若琏不管正与护卫们打斗的白衣人,骑马直奔阵中的马车而去,那里的打斗最为激烈,车里肯定是吴王和裕妃娘娘。 到得阵前,二人挥舞长剑,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宛若红黑两只大鹏鸟,落在敌人身后。 “逆贼,受死!”还在半空中,两就加入了战斗,挥剑直刺一名正在与方正化交手的白衣人后背。 那人稍一分神,方正化一刀就削掉了他的头颅,一腔热血冲上半空,又落回他的身上,随他的身子一起,倒在地上。 高手过招,毫厘之失,也足以殒命。 李若琏二人在背后骚扰,方正化在前方进攻,只几息时间,白衣高手就死伤几人,剩下三人,有一人是此次行动的头领,他眼看不敌,忙跳开圈子,准备整顿队伍再战。 却见护卫队那边,有了几十名持棍僧人的加入,攻守之势立变,白衣人被打得节节败退,却宁死也不逃跑,仍然拼死抵抗。 己方的人员,正陷在红色的鸳鸯战袄和海青色的僧衣之间,苦苦支撑。 而自己带来的三十几名高手,死伤大伴,那驾载着吴王母子的马车,却巍然不动,车上连箭支也没插上几根。 想到此次的任务,不成功便成仁,他忍不住悲从中来,跳上一匹马背,举刀大喊:“死节!死战!” 剩下的白衣人,齐齐呼应:“死节!死战!” 听到白衣人的誓言,一位年轻的僧人站在外围,右手持棍,左手竖在胸前,提起真气道:“阿弥陀佛!这些人入了魔,送他们去西天极乐世界吧。” 第109章 没有活口 白衣人抱了必死之心,车队这边,哪怕是占了上风,最后的战斗,也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等到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方正化才在马车外汇报道:“报告裕妃娘娘,敌人已经被全部消灭,请娘娘示下,车队是返回京城?还是继续前往承恩寺?” 张蔷戴好围帽,拉开车门,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噎得她差点吐出来,她拼命忍住,才没在众人面前丢丑。 “先救治伤员,打扫战场。”从围帽下望出去,道路两边的积雪,已经被鲜血染红,地上躺满了白衣敌人的尸体。 “看看有没有活口,问问是谁派来的人。”她又吩咐道。 这时候,张泉骑马跑了过来,他带来一位僧人,向张蔷介绍道:“禀娘娘,这位是承恩寺的法安师傅,住持圣安大师的首席弟子。”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低头行礼道:“贫僧法安,见过裕妃娘娘,请问娘娘,吴王殿下可安好?” 张蔷忙双手合十回礼:“谢谢师傅们前来搭救,吴王安好!” 平安在张蔷的身后,轻轻地扯她的衣襟,张蔷只好把他让出来,让他跟自己一起站在车门上。 张泉带头,车下众人齐齐施礼:“见过吴王殿下!” 平安见到满地的死尸和血迹,居然面不改色,他抬起右手臂,奶声奶气地说:“起来。” 然后,目光在人丛中找到方正化,见他手臂和腿上都在流血,这才惊慌起来,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眼看着就要流眼泪,嘴里叫道:“伴伴……伴伴……” 张着两手,要方正化抱。 方正化的心都被他萌化了,好想伸手抱他,却是经过刚才的拼杀,自己满身的血污,只好宠爱地哄他道:“平安乖,伴伴身上有血,别污了您的衣袍,好好待在你母妃身边。” 张蔷也哄他道:“伴伴受伤了,让伴伴下去包扎伤口。” 平安听了,忙改口道:“伴伴……包扎伤口……快去。” 李若琏站起身来,上前拱手道:“草民李若琏,见过裕妃娘娘,见过吴王。” 方正化冲他拱手道:“多谢两位英雄,出手相救,这才保得殿下和娘娘安全。” 哦,李若琏,又一位张蔷听过的大明人物,北京城破时,死战殉国的忠臣。 她循声望过去,见他一身文士打扮,外罩一件黑色的披风,却是国字脸,黑红脸膛,眉锋如刀,眸子亮若星辰,满脸的英气,望着平安的眼睛,充满了惊喜。 “李若琏……”张蔷赞赏地道,“本宫记下了,你救驾有功,与祈福的队伍同行吧。” 李若琏高兴地拱手答应,又让出身后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道:“禀娘娘,这位是草民的师妹,承恩寺圣安大师的义女。” 方正化补充道:“娘娘,刚才这位女侠也出手为咱家解围。” 张蔷点头,笑盈盈地望向少女,只见她一袭红衣,姣好的面容上,是小麦色的肤色,一双杏眼顾盼生辉,脚蹬黑色鹿皮靴,头上的红丝带迎风飘扬,整个人宛如冬天里的一把火。 “民女法容,见过裕妃娘娘,见过吴王。”少女声音清脆,苹果脸红彤彤地,不知是刚才战斗的原因,还是冻的,大眼睛上方,有一双长长的浓眉,平添了几分英气。 “法容姑娘,”张蔷点点头,“你护驾有功,也跟着吧,路上想想要什么赏赐?” 张泉上前请示道:“娘娘,此地脏乱,请继续前行,留下人手来清理吧。” 太阳西下,张蔷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她问:“有没有活口?” 方正化回道:“回娘娘,围攻车队的这些高手,一个活口也没有,咱家看过了,他们的毒药,都藏在牙齿里,失败后都咬破毒药,自尽了。” 张泉回道:“咱家从前队一路走过来,也没找到活口。娘娘,咱们是继续前往承恩寺,还是打道回宫?” 看来,这事儿还得等回京后再做打算,张蔷下令道:“吴王为天子祈福,岂能半途而废?继续前往承恩寺。 留下张胜和一位把总,带队清理现场,救治伤员,然后来承恩寺汇合。” 僧人法安听了,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僧率师兄弟们,为娘娘和吴王带路吧。” 说话间,前面的道路已经清理出来,僧人们在马上列队整齐,法安也翻身上马,率队在前面开路。 承恩寺不愧是皇家寺庙,僧侣们也骑马出行,一年得消耗多少国帑啊,张蔷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方正化的内操军高手,伤亡过半,李若琏和法容,填补了左前方和右前方的位置,随队伍前进。 方正化简单地包扎了伤口,护在车门旁边,他是只要还有一口气,也要护在平安身边的。 路上耽搁了两个时辰,张蔷一行赶到承恩寺的时候,天已经黑透,远远地,就见路边两排火把照路,一直通向承恩寺的山门。 承恩寺住持圣安,率全寺僧众,在山门前迎接吴王母子。 车一停稳,圣安就上前行礼,关切地问:“吴王遇险,贫僧忧心不已,请问娘娘安否?吴王安否?” 张蔷在车里,抱着平安回道:“大师无忧,本宫母子无痒。” 按照祈福的规矩,平安应该从山门口,沿着阶梯,一路跪拜到大雄宝殿,在寺庙里做三天和尚,每日里到佛前念经祈福。这三天里,还要做三场法事,每日一场,平安都要参加。 对实际年龄只有三岁多的平安来说,真是一项繁重的任务。 圣安大师说:“吴王年幼,这四百九十九级台阶,走上去即可,贫僧带人为吴王护法,吴王不必行三步一跪拜的大礼。” 这住持还挺善解人意,张蔷还有一点顾虑:“大师,我等刚从战场上下来,就这样上山,不会亵渎这佛门清静地吧?” 圣安大师声音洪亮,估计是提了真气,让在场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吴王殿下乃西天佛陀转世,驾临我寺,乃佛门幸事,何来亵渎?” 山门两边的僧众齐齐合十行礼:“请吴王上山!” 张蔷戴好围帽,牵着平安的手,走下车门,只见山门内外,灯火辉煌,上山的阶梯两边,也插上了火把。 为了迎接平安,承恩寺这次,可破费了。 圣安大师,并不是张蔷印象中那种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而是一位四十多岁,温文尔雅的中年僧人,他看向平安的眼睛,充满了长者的慈爱。 张蔷却看到,这位圣安大师,长了一双三角眼…… 第110章 大师指点迷津 幸好平安身子壮实,又跟着方正化扎马步,承恩寺的四百九十九级台阶,他硬是咬牙爬上了来,当然,中途歇了多少次,记不清了,灵泉水也喝了好几杯。 到大雄宝殿前的广场,已过了第二日子时,人疲马乏,安排到客院里休息。 张蔷却还不得休息,把清理战场的张胜,叫进来问话。 “总共三百二十五人,”张胜说,“不知道有没有人逃走,现场的人,除了战死的,其他人全是自尽的。” 他呈上一个纸包,在桌子上打开,解释道:“这些药粉,是从战死之人的嘴里取出来的,估计是剧毒药粉,自尽之人,都面目乌青……” 一下子找来三百多死士,如此大的动静,张蔷不相信那些人能藏得滴水不漏。 “武器呢?那些人用的武器,有什么特点?”她问。 张胜呈上来一把雁翎刀:“那些人用的这种刀,是大明军队的制式军刀,弓箭也是军队的制式弓箭,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又送上一些金钱镖、袖箭、飞刀之类的暗器:“在围攻娘娘车驾的那些人中,搜出了这些暗器,像是江湖人所用。” 现场查不到线索,张蔷只好让他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等回京后再处理。 第二日,张蔷和平安起身时,僧人们已经做完早课,圣安大师来访,与张蔷讨论未来三天的安排。 平安今日休息一日,明日开始当三天僧人,每日卯时同僧人一起做早课,早课结束后休息一个时辰,再陪着做法事祈福,法事持续四个时辰,最后还有晚课,平安要做完晚课才能休息。 对小平安来说,这样的工作也太重了,圣安大师也于心不忍地安慰道:“殿下勿忧,贫僧派法安师傅在您身边提点,要是累了,就在法安师傅怀里睡一觉。” 说完,还冲平安眨眨眼睛,把两手合掌放在右脸边,做出一个睡觉的样子。 平安指着身后的方正化说:“我有方伴伴,大师,伴伴陪我行吗?” 圣安望一眼手礕上还缠着绷带的方正化,点头道:“当然可以,方伴伴陪殿下,法安师傅也陪殿下,好不好?” 张蔷对平安道:“法安师傅,是来教你佛门规矩的,你要好好听法安师傅的话,要像尊敬方伴伴一样尊敬他。” 平安听了,望着圣安大师身后的法安师傅,问他:“师傅,你会武功么?方伴伴会武功的。” 法安比了一个起手式,笑眯眯地道:“会啊,等你方伴伴的伤好了,小僧同他切磋切磋。” 平安这才高兴了,带着方正化,跟着法安参观寺院去了。 张蔷不安地道:“平安是来为他父皇祈福的,大师如此纵容他,恐有不妥。” 圣安大师温文尔雅,三角眼笑起来,也带着慈祥,他说:“见到吴王,贫僧想起了一位故人,见吴王如见子孙辈,自然亲切。” 来之前,张蔷也是做过功课的,知道这位圣安大师,曾做过朱常洛的潜身僧,代替朱常洛在寺里出家,为万历帝祈福。 如今见他提起这个话题,大有长谈之意,便让姜姑姑在院子里摆上炉子,煮上茶,她要请圣安大师喝茶。 圣安大师有点自责:“娘娘远来,本该贫僧请娘娘饮茶的,如今反而要叨扰娘娘,也好,贫僧也尝尝娘娘的好茶。” 十分洒脱,张蔷不由得莞尔轻笑,这时代的规矩太多,难得遇到大师这样的洒脱之人,她十分羡慕。 原来,大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竟出自英国公府,只是旁支,与当今的英国公,是出了五服的亲戚。 万历朝,因为太子之争,朱常洛出阁读书的时候,已经十三岁,各世家挑选出来,陪他读书的子弟,也只是远支、旁支子弟,十二岁的圣安大师,就是张家选送的陪读子弟之一。 朱常洛长大后,这些陪他读书的世家子弟,星散回家,只有圣安,为了做他的潜身僧,在承恩寺出了家。 朱常洛感动他的付出,承诺说:“等本太子继位,你就回京,做本太子的道衍大师。” 道衍大师,俗名姚广孝,是永乐帝朱棣的重要谋士和心腹大臣,靖难功臣。 朱常洛以道衍大师来称呼圣安,可见对他的肯定。 只可惜,朱常洛只做了不到一个月的皇帝,还没来得及将圣安调回北京,就吃红丸把自己作死了。 朱常洛是朱由校的爹,这样算来,这位圣安大师还是张蔷的长辈呢。 张蔷起身,郑重行礼道:“请大师恕晚辈孤陋寡闻,不知前辈与皇家,还有这样一层缘分,请受晚辈一礼。” 圣安大师稳稳地受了她这一礼,伤感道:“你们父皇,战战兢兢活到三十九,做了皇帝,还要被人算计,生在皇家,苦啊。” 张蔷深有同感,想到朱由校还躺在乾清宫里生死不明,三岁的平安不得不来寺里为父皇祈福,还半路遭遇劫杀,生在这样的皇家,真是不幸。 对这位第二次见面的前辈,她不由得心生好感,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冲口而出:“晚辈斗胆,请前辈辅佐吴王!” 圣安大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平静地问:“裕妃娘娘何出此言?” 张蔷也没有隐瞒,把自己(前身)从一个小宫女,如何走到今天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和盘托出,讲到魏忠贤做大,把持朝政,讲到自己与客魏二人的矛盾。 “晚辈怀疑,”张蔷说,“上次客氏给万岁爷喝的汤药,是魏忠贤指使的,魏忠贤定是要利用万岁爷,达成什么目的,所以才千方百计地阻止晚辈母子回宫。” 圣安大师的三角眼瞪得大大的:“娘娘有何证据?” 张蔷摇头:“没有,晚辈把那药拿给太医院检测,说是里面加了让人沉睡不醒的药粉……” “另外,就是万岁爷这次病危,就是因为任贵妃到乾清宫值夜引发的,任贵妃明知道万岁爷病重,还那样做,是想造成既成事实?”张蔷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任贵妃和她身后人的行为。 “可惜,晚辈也没有证据,连这次的遇袭,也来不及找到什么线索。”张蔷说,“如今,天子病危,平安年幼,国事糜烂,晚辈斗胆,请大师指点迷津……” 第111章 羞愧的朱由校。 圣安大师沉吟了半晌,才说:“娘娘能看到这些问题,实属不易,敌暗我明,需镇之以静,暗中培植忠于吴王的势力,以待天时。” 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不管,张蔷只当他答应了,正想着京中哪座寺庙,可以用来安置这位大师,就听他道: “贫僧的身份,太惹眼,不宜回京,不过,贫僧的弟子法安,可以陪吴王回京,娘娘有事,可遣法安来回联络。” 张蔷大喜,起身执晚辈礼,又是斟茶又是上点心:“万岁爷要是知晓,西山里还有您这样一位长辈,病也要好一大半呢。” 圣安大师呵呵笑道:“贫僧看娘娘身边,也缺乏贴身护卫,贫僧有一位义女,会些拳脚功夫,娘娘要是不嫌她粗笨,就让她在身边伺候吧。” 张蔷想起一身红衣的法容,问道:“前辈的义女,是不是法容姑娘?前日晚辈遇险,多亏法容姑娘相救。” 大师点头,低声道:“法容自小在寺里长大,心思单纯,陪在娘娘身边,见些世面也好。” 语气十分伤感,张蔷想,这法容姑娘的身世,一定很可怜,连大师也心有不忍,她当下做了决定:“晚辈听大师的,只要法容姑娘愿意,晚辈就将她带在身边行走。” 张蔷想起跟法容一起的李若琏,又问道:“晚辈记起来了,当时与法容姑娘一起的,还有一位叫李若琏的文士……” 圣安大师正拿着一颗烤红薯,仔细研究,闻言放下红薯道:“娘娘说他呀,他家祖上是上林苑养马的,后来得了官,后辈子弟开始习文,对了,他有个哥哥,天启二年考取进士,如今在翰林院呢。 这个李成甫(李若琏,字成甫),不仅习文,还喜欢兵武之事,与贫僧有缘,拜为俗家弟子,倒是一位干才,可用。” 张蔷想了想,拍手道:“西山袭击晚辈那些人,还未查到出自何处,晚辈想把这件事,交给李若琏去调查,前辈觉得,给他一个什么身份才合适?” ……………… 张蔷在院子里,与圣安大师畅谈天下大势:鞑子、东虏、天灾、流民、东林与阉党的斗争、君权与臣权的博弈…… 果然是天子师教导出来的人才,圣安大师虽然住在承恩寺,对天下大势却十分了解,她教张蔷,要从皇家的角度去看待天下问题,不要被臣子们左右…… 张蔷穿越以来,第一次对大明的问题,对朱家皇室的问题,有了清晰的认识,对未来也有了明确的定位。 这趟承恩寺之行,太值得了,还异外地得到了三个人才:法安、法容、李若琏,以及他们背后的承恩寺的势力。 她后悔没有早点来。 第二天,平安开始祈福,有方正化和法安陪着他,寺里也加强了警卫,张蔷还是很放心的。 只有阿宝,一直待在不起眼的角落,注视着平安的周围,僧人们的细微小动作,根本逃不过阿宝的眼睛。 第三天,京城送来消息:朱由校醒了,平安的祈福,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第四日,祈福结束,张蔷母子中途遇袭的消息,也传到了皇后张嫣那里,为避免回程途中再出差错,张皇后派出了腾骧四卫营两万多官兵,前往承恩寺接驾。 第五日,吴王启程回宫,声势比来时大多了,不仅有两万多四卫营的官兵,沿途不断有百姓,跪在雪地上磕头,把张蔷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进城后,街道两侧,更是挤满了百姓,主是要吴王祈福的第二天,宫里的天子就醒来了,百姓们都说是吴王的仁孝,感动了上天,天子的病这才好了。 天子醒了,百姓们有了主心骨,都要来给吴王磕个头,沾一沾吴王的福气。 张蔷母子一回宫,先到乾清宫来见朱由校,太医院的医术果然了得,连朱由校这种得马上风的重症病人,也能从鬼门给关拉回来,真是奇迹。 朱由校见了张蔷,羞愧不已,太医院对外公布的病情,是他受了风寒,只有张蔷和张皇后几位当事人,才知道他真正的病因。 承恩寺之行,让张蔷认识到,朱由校还不能死,所以,面对羞愧的天子,张蔷只得叹口气,亲手为他倒了一杯热水,又加了两滴灵泉,喂他喝了下去。 轻声责备道:“平安还那么小,万岁爷就算为了平安,也要爱惜自己啊。” 平安依偎在朱由校身边,奶声奶气地说:“爹爹,山里好冷,方伴伴在路上,与人打了一架,方伴伴都受伤了……” 童言无忌,朱由校立即意识到了不对,他拉着平安的手,上下打量,确认他无事,这才转头问张蔷:“怎么回事?” 张蔷轻描淡写地讲述了在途中遇袭的事,最后说:“要不是承恩寺圣安住持派人来救,臣妾母子还能不能见到万岁爷,还说不准呢。” 朱由校听闻后,额头上青筋爆起,脸色涨得通红,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噎得直翻白眼。 张蔷忙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一边说:“不跟你说吧,又不好,说了罢,你看你又沉不住气,咱们都平安回来了,你还急个什么?” 拍了好一阵,朱由校才顺过气来,他生气地说:“朕只恨这身子不中用,平安这么小,就要为朕奔波……” 张蔷对道:“知道身子不好,万岁爷就好好养着吧,马上过年了,别再让我母子,大过年的再跑到西山去祈福。” 朱由校毕竟做了六年了皇帝,他闭着眼睛思虑了一阵,就明白过来,有人要借着平安去祈福的机会,将他狙杀在山里,这是要他朱由校绝后啊。 “查!”他猛地睁开眼,一双修长的俊目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叫魏伴伴来,让厂卫去查,一定要找到幕后黑手!” 张蔷没有阻止他,张皇后动用两万四卫营的将士,接她母子回宫,西山道中的事,根本瞒不住,她倒要看看,厂卫那边,能拿出一份什么样的调查报告来。 她已经让李若琏暗中调查,雁过留迹,人过留声,她就不信,找不到一点点蛛丝马迹。 魏忠贤早就接到西山伏击战的结果,吴王祈福的这几天,足够他们处理后事,把可能暴露的遗迹,清理得干干净净,准备好应对方案。 如今,天子把调查之事交给他,他只需要拖延几天,再把材料交上去应付应付,就算了事。 他只恨,此次没有成事,下次再找机会,就难了。 第112章 新年的第一道圣旨 过了几天,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果然交上来一份调查报告,报告上说,经调查,上次在西山袭击吴王车驾的,是活跃在北直隶的白莲教匪徒! 至于匪徒们使用的大明官军的制式武器,则暂时没有查到,更没有查到给白莲教通风报信之人。 张蔷对这份调查报告,一个标点符号也不相信,啊不,这时候没有标点符号,只有断句的句号。 朱由却校生气了,下旨北直隶各府县,全力清剿白莲教匪徒! 各地的白莲教徒,这下子遭了殃,大过年的,被官府追得四处躲藏,一口热乎饭也吃不上。 同时,李若琏也打听到一些消息,消息里说:围攻方正化队伍的那三十几人,确实是江湖中人,其中不乏白莲教中的高手。 白莲教经此一役,元气大损,各地坛口的烧香祈愿活动,明显地减少,与此相反的,是白莲教收到一大笔银钱,他们的高层已经减少了活动,教中护法以上的高层,通通隐藏了身影。 李若琏已经与法安师傅,赶往大名府了情况,据说白莲教的老窝,就在那里,两人试图抓一个白莲教的高层,从他那里找到突破口。 居然被厂卫们猜中了,是调查到的结果?还是事先计划好的,万一事情败露,就推白莲教出来背祸? 此事算是有个了结,张蔷表面上接受了这个结果,暗中,却从没想过要放弃对此事的追查。 开玩笑,对要害自己性命的敌人轻易放过,那不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 张蔷也不客气,以追查不力,对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指挥佥事许显纯,罚俸半年,着继续追查。 就算查不出结果,也要让他们把精力陷在这个案子里,别在其他事情上给她添堵。 磕磕绊绊过了新年,大明迎来天启七年。 因为朱由校还躺在病床上,今年的新年大朝会就免了,祭告太庙等必须由天子参加的活动,全都由吴王代劳。 至于祭拜帝陵之类的活动,则遣藩王或勋贵代祭。 后宫几经动荡,朱由校痛定思痛,决定不再作妖,只安心养病,把大部分的政事,从魏忠贤手里接过来,由裕妃协助自己处理。 张蔷得了圣安大师的教诲,开始以皇家的眼光来看待问题,处理起政事来,也不再遮遮掩掩,连御书房的屏风也撤掉了,她与朱由校一起,直面中书舍人和入值的翰林,甚至各位阁老。 天启七年,朱由校发出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号召各地官府,大力推广番薯、玉米、土豆三种新式作物,各省展开普查,已经有农民种植的,要大力推广。 没有人种植的地区,地方官府要想办法从别的地方购种,及时在本地推广,新作物种植的成绩,将计入官员的考绩,影响个人升迁。 新年第一号文件,关心农业,跟后世一样。 圣旨一出,北直隶各府县纷纷派人,到西效庄子购买新作物种子,连带着张蔷的老家。 涿州张家村的番薯和玉米,也卖了个好价钱。 张族长写信来,激动地说:去年村里就没饿死过人了;今年卖种子又挣了一大笔钱,好多人家准备盖新房子呢;今年,村子里还要扩大种植面积…… 三样新作物,随邸报一起抄送全国,一下子在全国出了名,就算没有见到实物,三样新作物也在官民心中留下了映象,吸引着他们积极地四处打听,哪儿有种子售卖。 更吸引着商人们,带着新作物种子到各地销售,北京城里,玉米种子炒到了一两一斤的高价,土豆、番薯也要五钱银子一斤,还有价无市,根本买不到货。 多是世家大族,见是天子专门下旨推广的新作物,都图个新鲜,想在自家庄子里种一点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高的亩产。 英国公世子张之极,肠子都悔青了,无他,只因他嘴馋,又大方,庄子里去年收的土豆,都被他炸成薯条,与狐朋狗友们一起祸祸掉了,圣旨再晚半个月下,张家的土豆都快被他吃得只剩种子了。 如今世家勋贵们找上门来,他能卖的,只有玉米和番薯,偏偏这两样,他的庄子种的不多,白白失去了发财的机会。 圣旨下来,张泉私下里算了一笔账,越算越心惊:要是按京城目前的价格,西郊庄子今年,单是卖新作物种子的收入,就要赶上肥皂厂和香水作坊去年一年的产值! 许多商圈里的人,知道刘鸣谦在为裕妃娘娘做事,而西郊庄子是吴王殿下的,人托人地找到他,希望通过他,能买到几斤种子。 刘鸣谦家里和城投集团办公室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他无处可躲,好不容易才等来了张泉的答复。 “娘娘说了,庄子里的种子,要送到北直隶各地去试种,没有多余的种子卖给大家,不过,番薯是剪藤蔓来繁殖的,等到五月,庄子里有多的藤蔓,可以免费送给大家试种。” 人们只好作罢,转而预订起五月份的薯苗来。 当然不是白送,白送的东西没人珍惜,在张蔷的指示下,胡定海带着人,坐镇在西郊皇庄,一边守卫庄子里的仓库和地窖,一边出售种子。 皇庄外的玉河上,架着一座石桥,石桥一头连着官道,一头连着通往皇庄的大道,过了石桥往里走一里路,就是皇庄的牌坊。 胡定海带着团队,在牌坊下面摆开一溜八仙桌,接待各府县来的吏员。 这日,居然来了一名蓝袍官员,胡定海久居京城,又开镖局,知道着蓝袍的官员,是三到五品,又见这位官员官服前襟的补子,绣的白鹇图案,知道是位五品官员,忙起身离座,亲自来接待。 那官员也不拿乔,递上介绍信,自我介绍说:“本官乃天津巡抚李大人派来购种的,你给算算,天津各府县,能买多少种子?本官一起拉回去得了。” 胡定海心中一动,天津巡抚李邦华,他对这位可太熟悉了,去年,他半道上劫走的徐光启,就是奉了裕妃娘娘的命令,亲自送到了李邦华手上。 这位李大人,也值得娘娘托付,大半年来,厂卫们掘地三尺,硬是没找到徐大人的下落。 见是李邦华派来的人,他热情地道:“上头说了,李巡抚的来人,不收种子钱,直接拉走!” 说完,就填好一张提货单,安排人到仓库里拉种子。 那官员好奇地问:“怎么,其他府县的种子,要收钱么?” 胡定海指着牌坊旁边立着的一块告示牌,解释道:“上头说了,白送的东西,没人会珍惜,今年的种子,虽然收了钱,但明年,各府县可以按今年拉走的数量再送回来,再把今年买种的银钱退回去。” 旁边有人笑道:“玉米种子三两一石,土豆种子一两五钱一石,番薯种子才九钱银子一石,明年的种子,在当地卖得比这还贵,谁还会拉回来?” 第113章 第二道圣旨 朱由校发出的第二道圣旨,是召回袁可立,用为兵部尚书,原兵部尚书冯嘉会,因军中制式兵器流出,致使吴王在西山道中遇险,得了个渎职的罪名,勒令辞官。 这道圣旨一出,崔呈秀就急了,按照亲爸爸对他的承诺,待京察过后,就以检修三大店的功劳,把他从左都御史,调为兵部尚书的。 现在,天子一道圣旨,就将他们好不容易排挤走的袁可立,又召了回来,他一个靠认阉人为亲爸爸的幸进之人,如何能与袁可立这位三朝老臣相比? “非儿子愿意做那兵部尚书,儿子只想为亲爸爸尽一份力啊。”崔呈秀跑到魏忠贤家里,极力地表白自己,“上次,要是儿子在兵部,岂会出差错?” 魏忠贤也不想袁可立回来,但他更在意的,是朱由校根本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就做出了决定,大明的朝政,脱离了他的掌控,这才是令他忧心的事。 “不会出错?”魏忠贤一听这话,就生气了,“你弄来的那些个高人,连人家毛都没伤着,你还说不会出错?” 崔呈秀羞愧地低下头,他是也通过底下的人,才找到那些人的,因为那些高手全都死掉了,他还另外多付了两倍的佣金呢,找谁说理去? 他只好又转了个角度劝说道:“朝臣们都知道,袁可立是被亲爸爸赶出朝堂的,现在,陛下召他回来,这不是打亲爸爸的脸么? 真让他回来了,亲爸爸颜面何在?” 不愧是魏忠贤的心腹,一句话就戳中了魏中贤的肺管子,崔呈秀此言一出,魏忠贤一拍桌子就做了决定:“让他们上折子,反对这事件。” 事实证明,没有最卑鄙,只有更卑鄙,阉党诸人不仅上章反对袁可立回朝,还利用河南同乡,写信告诉袁可立,说陛下虽然召您回来,但是,九千岁心里不爽,就算你回来,也难有作为。 本就功成名就的袁可立,根本不愿意再回来蹚朝堂这趟浑水,十有八九不会回来。 张蔷知道,袁可立对天启朝堂,已经失望至极,朱由校这道圣旨,不一定能召得回这位心高气傲的老臣,便以朱由校的口气,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劝慰信。 并从行人司派行人,携带圣旨和信件,亲往河南归德府迎请老先生回朝。 ………………………… 河南归德府睢州袁家山,袁可立家中. 一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在书房中阅读书信,一边阅读,一边冷笑。 “哼哼,陛下虽然下了圣旨,老夫还没想过要北上呢,这些人就开始上窜下跳,真以为老夫是那等贪恋权势之人?” 他身边,站着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正是他儿子袁枢,闻言劝道:“父亲已年过花甲,正该在家颐养天年,如今魏阉势力正盛,父亲好不容易才全身而退,还是不要再踏进那个漩涡了吧。” 袁可立倒背着双手,立于窗前,见院子里一丛迎春花,在白雪覆盖下,不屈地绽出几朵黄色的小花来。 “好,”他说,“去辅纸,待为父写一份辞呈,回了陛下。” 袁枢忙转身去书桌旁,为父亲辅纸磨墨,又听父亲叹道:“迎春花又开了,希望今年是个风调雨顺的太平年景……” 袁可立说罢转身,来到书桌前坐定,正要提笔,就听门卫来报:“圣旨到,老爷快出来接旨吧。” 前来传旨的内监,却是袁可立从没听说过的张胜,他不知道这位是不是魏忠贤的人,对张胜的态度,淡淡的。 袁家摆上香案,一家人跪下来接旨,旨曰:“奉天承运,诏曰:朕冲龄登极,自知才疏学浅,欲兴大明,须得干城辅佐…… 原兵部左侍郎袁可立,为官近四十载,政绩菲然,且德才兼备,朕依为国之肱骨。 兹拜为兵部尚书,即刻启程回京就任……” 洋洋洒洒一大篇,张胜念完后,袁可立却不接旨,正要把早已想好的推托之辞说出来。 张胜抢先递给他一封信,温声道:“万岁爷知道大人心里委屈,圣旨之外,又让咱家带了一封私信给大人,请大人看过信后,再决定接不接这圣旨吧。” 袁可立想起当初觐见朱由校时,天子拉着他的手,说他登基前,没有先生教他治国之道,恳请自己不要辞职时的样子,不由得心酸。 打开书信,开篇就是他最关心的辽事,信中写道:“东虏老酋去逝,新酋继位,为了立威,必将谋攻我宁锦防线,辽东将重燃战火。 南海上,佛朗机人频繁袭扰大明沿海,又有海盗郑芝龙、刘香佬等坐大,劫掠往来客商。 西南奢安之乱虽然暂时平息,听闻云南蛮酋,又蠢蠢欲动…… 国内的白莲教、弥勒教等邪教,蛊惑灾民冲击官府,渐有燎原之势…… 国难思忠臣,朕思朝内知兵之人,非爱卿莫属……” 袁可立惊诧于朱由校的变化,在他的印象里,朱由校还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根本不懂得如何处理政事,现在,他居然对大明国内的情况,说得头头是道。 其他地区且不说,天子竟能看出来,东虏新酋为了立威,要来攻击宁锦防线,这与他的预测不谋而合…… 张胜见他沉吟不语,把圣旨放到他手上,劝道:“袁大人,莫要辜负了万岁爷的殷殷期盼,接旨吧。” 袁可立婉拒道:“最知辽事的,应该是致仕的孙阁老,陛下为何不招孙阁老,反而来召老臣?” 张胜哪里知道?还是袁枢在旁边提醒道:“阿爹,孙阁老年纪比您还大……” 袁可立想想也是,无奈地叹口气,低下头道:“臣接旨!” 当下决定,由儿子袁枢陪着老父,同行人司的人启程上京,家里其他人,等天气暖和后再动身。 二月十六,袁可立抵京,朱由校委派他的两位学生,倪元璐和黄道周,出城十里来迎接他,给足了这位老臣面子。 二月十八,诏袁可立到乾清宫见驾。 时隔半年,再次踏入乾清宫,袁可立百感交集,却见朱由校的病榻旁边,还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宫装丽人,他吃了一惊,后宫嫔妃何时能与天子一起接见臣子了? 朱由校见他迟疑,指着张蔷道:“她是裕妃,朕卧病以来,政事多奈裕妃协助……” 袁可立心里顿时失望起来,看天子的来信,还以为他已经振作起来了,现在看来,还是老样子! 从前万事依赖魏忠贤,现在,又加上一个后宫嫔妃,陛下啊,您何时才能真正立起来,做一个说一不二的大明天子啊? 虽然失望,他也没失了礼节,跪在地上重重磕头:“臣袁可立,拜见陛下,参见裕妃娘娘。” 朱由校点头,他身边的平安跳下床,站到袁可立面前,与他对视,奶声奶气地道:“本王知道你,你在山东平灭了闻香教,娘亲对爹爹说,要请你回来打东虏……” 第114章 袁可立的奏对 袁可立望着这个满脸稚气的壮实孩子,惊喜地问:“你……你是吴王?” 朱由校插话道:“袁爱卿快平身吧,平安,还不快快与袁大人见礼?” 袁可立又要磕头,平安抬手阻止道:“娘亲说了,袁大人是皇高祖朝的老臣,平安要以长辈之礼相待,不可受此重礼,快快起来。” 又道:“怀恩,快快给袁大人抬张椅子来……” 平安遗传了朱由校俊俏的面相,特别是那双修长的丹凤眼,跟朱由校一模一样,加上这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样子,在袁可立看来,这就是上位者的气概吧? 袁可立望着小平安,对此次回京之行,多少有了一点安慰:至少,吴王还可以从小教导…… 怀恩搬来一张椅子,袁可立只搭了半张屁股在上面,他没想到,首先开口的,却是裕妃娘娘。 只听裕妃清亮的声音传来:“袁大人身在河南,可能还不知道吧,东虏在正月就已出兵朝鲜,领兵的是阿敏,东虏军在攻占朝鲜义州的当夜,就分兵攻打毛文龙的陆上驻地铁山……” 袁可立也顾不得别扭了,忙问:“毛文龙如何了?” 果然还是老臣,心忧国事,张蔷在旁边的桌子上,摊开一张辽东地图,用碳笔在上面指点道: “毛文龙报称,他在去年冬天就移驻身弥岛,铁山受到攻击后,他派兵救援皮岛,两名领兵将领战死,损兵七百多人……” 袁可立的目光,随着那支用木碳削城的笔尖,在地图上游走,听闻毛文龙战败,他摇着头说:“毛文龙兵器不足,粮草不足,以他统率之兵,不足以救援朝鲜,况且,东虏也不是倭寇……” 以万历时期的国力,大明与倭国在朝鲜,还前前后后打了七年,东虏比倭寇更难对付,仅靠东江一镇之兵,是救不了朝鲜的。 “是的,”张蔷道,“以毛文龙的兵力,对东虏的牵制作用很小,如今,朝鲜李倧朝廷已经逃到江华岛,东虏正在攻打汉城,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袁可立没想到,与自己讨论如此重大事件的,竟然是裕妃娘娘,他抬起头望向天子朱由校,却见他像在听故事一样,热切地望向裕妃。 “如今这个局面,陛下可有计较?”袁可立心里叹口气,还是向皇帝发问,毕竟,他今日是来与天子奏对的。 “啊?哦……”朱由校也不是一点不懂,他苦着脸说,“朝鲜历来为我朝藩国,本应救援,奈何国库空虚……” 袁可立只好把目光移向桌子边的张蔷,只听她说道:“朝议汹汹,皆言大明自顾不暇,有东江镇牵制东虏足矣……” 袁可立叹息,毛文龙在东江开镇,还是他一力促成的,他任登莱巡抚时,东江镇的粮草,都是从登州启运。 毛文龙在皮岛,收留从辽东逃出的难民三十多万,散发到各岛和朝鲜的义州各地屯垦,初期的粮草,有八成来自登州的支援。 早在援朝抗倭的时候,明朝就在登州建立了后勤基地,袁可立正是利用这个基地和成熟的海上运输线路,给了初创的东江镇大力的支持。 孙承宗和袁可立先后离职后,朝廷为了控制毛文龙,将东江镇粮草改由山海关起运,在觉华岛交割。 毛文龙数次上奏,言袁崇焕厚此薄彼,将东江镇与关宁军区别对待,造成东江镇战力低下,无法有效地牵制东虏。 对东江镇,朝堂上本来有两种声音,一种认为,东江镇的存在,让东虏“如芒刺在背,无法全力西顾”。 另一种却认为,毛文龙越来越骄横,动不动就开口要一百万两军费,而对东虏的牵制作用却很小。 袁可立不知道天子是持哪一种态度,如今讨论朝鲜战事,就绕不开毛文龙。 “老臣以为不妥。”袁可立说,像他这种老臣,基本上不需要揣摩天子的想法,可以直接说出自己的观点,大不了辞官。 “袁大人请讲。”张蔷把平安抱到桌子边坐下,拿给他一支毛笔,一叠描红纸,让他自己在一边学描红,然后对袁可立道。 平安却放下笔,眼睛盯着桌子上的地图,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话。 “首先是态度问题,东虏出兵朝鲜,大明做为宗主国,必须摆明积极支持东江镇的态度,支持东江镇,就是支持朝鲜抗虏。 其次,东江镇创立之初,就是为了牵制东虏,为何虏军过江的当晚,就对铁山发起进攻?还不是忌惮毛文龙在虏军背后捅刀子?欲先除之而后快?可见,东江镇对东虏,是有牵制作用的。 第三,东江镇不止有镇军,还有二三十万辽民,这些辽民千里逃难,老弱病残尽没于途,能逃到岛上的,大多是青壮,是极好的兵源……” 袁可立讲完,朱由校拍手赞道:“阿蔷,袁爱卿的观点,与你的想法一致啊,难怪你坚持要请袁爱卿回来。” 袁可立不由得抬眼看了张蔷一眼,意识到失礼,忙又低下头,去看桌子上那张辽东地图。 “袁大人老成谋国之言,本宫深以为然,”张蔷说,“东江镇的作用,不宜夸大,但也不能一味地否定,朝廷要做的,是加强监管,使东江镇成为朝廷手中的利剑。 大人回来,朝议可止矣,救兵如救火,还望大人返回兵部,及时拿出对朝鲜战事的应对之策……” “袁爱卿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朕必定尽力满足。”朱由校也知道要让马儿跑,也要给马儿吃草的道理。 袁可立也不客气,拱手道:“臣请将弟子倪元璐调到身边,协助臣处理政务。” 朱由校大手一挥:“准!” ……………… 送走袁可立,张蔷对守在门外的法容吩咐道:“请法安师傅来议事。” 承恩寺圣安大师推荐的三个人,李若琏还在暗中追查西山伏击案的幕后黑手,法容得了一个女官身份,做了张蔷的贴身护卫兼秘书,而圣安大师的首席弟子法安,就成了朱由校和张蔷的智囊。 不一会儿,法安到来,合什行礼:“贫僧见过陛下,见过裕妃娘娘。” 朱由校点点头,张蔷便道:“法安师傅请坐吧。” 法安在袁可立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拱手道:“陛下和娘娘唤贫僧前来,所为何事?” 张蔷用碳笔点点桌子上那张辽东地图,问道:“朝臣们关于东江镇和毛文龙的折子,太多捕风捉影之言,本宫与万岁爷商议,还是要派可靠之人,前往前线实地考察,一来,不可寒了前线将士之心,二来,也不能放任边帅作大……” 法安竖起三根手指,沉声道:“三来,也要防止毛文龙怨气过甚,转投东虏!” 张蔷:?????可真敢说啊 “法安师傅有有得力之人推荐?”朱由校听了法安的话,脸都黑了,朝廷出钱出粮,可别养个反骨仔出来啊。 “事关重大,贫僧要亲自走一趟!”法安当仁不让地说。 第115章 强硬的朱由校 朱由校和张蔷,都不愿意法安亲自去冒险,但是,这种天子私下里调查边帅的事,一个操作不当,就会适得其反。 如果毛文龙真是一个忠心恳恳的人,天子的这种调查,会让他觉得天子不信任他,真会寒了忠臣之心。 另一方面,如果毛文龙真的像朝臣们上奏的那样,嚣张跋扈,杀良冒功,交结后金,这样的人,一旦知晓天子在调查他,会不会破罐子破摔,直接投了后金呢? 做为穿越者的张蔷,也不敢为毛文龙打包票,毕竟,后来投降“我大清”的三顺王,全是毛文龙的手下。 估计,这也是终明一朝,始终没给毛文龙平反的原因。 张蔷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只好同意了法安的意见。 第二日,法安就带着两位手下出发,准备从山海关入海,一路考察过去,连东虏侵略朝鲜的真实情况,也一并查探清楚。 这种监查百官,打探情报的工作,其实应该交给锦衣卫去做,万历朝的明倭战争期间,锦衣卫就为大明军队,探查到了许多重要情报。 但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早成了魏忠贤门下走狗,目前,张蔷还不敢把如此绝密的任务,交给锦衣卫去做。 唉,还是缺人呐。 三月初一,六十四岁的老臣袁可立走马上任,兵部尚书上任的第一把火,就表明大明对东虏的立场:绝不和谈,坚决打击! 宁远大战后,袁崇焕曾经建议与东虏议和,企图以默认东虏实际控制地区为条件,维持与后金的关系。 为此,努尔哈赤去世后,袁崇焕还遣使吊唁。 但东虏态度强硬:一是要求将山海关以东的土地,全数割让给“我大清”;二、要求明朝,每年交纳五十万两白银的“岁供”;三、“我大清”的皇帝,要与大明的皇帝,以兄弟相称;四、双方互相遣送公主和亲…… 朱由校也下旨表明自己的态度,为袁可立站台:我大明立国两百六十载,不纳贡!不称臣!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对于大明叛贼,绝不和谈,坚决打击! 此言一出,天下哗然,特别是读书人,更是改变了对木匠天子的看法,原来,年轻的天子,还有如此的血性,那么,东虏有何惧哉?胆敢来犯,揍他丫的! 袁可立却接到了张蔷的提醒:山海关外的宁锦一线,要加强备战,东虏打败朝鲜以后,定会进逼我宁锦防线,准备战斗吧。 袁可立:……朝鲜属国和宁锦防线,他先顾哪一头呢? 这日,袁可立请求面见朱由校,对这位三朝老臣、天子面前的当红炸子鸡,以黄立极为首的阉党内阁,根本不敢扣留他的折子,第一时间便递了上去。 朱由校见了袁可立的请见折子,对旁边的张蔷苦笑道:“阿蔷,袁爱卿这是要银子来了。” 张蔷正色道:“东虏乃是劲敌,该花就得花。” 袁可立果然是来要银子的,他递上两本折子,一本是关于朝鲜战场的,一份是关于宁锦防线的。 张蔷看了看,对于朝鲜战场,袁可立觉得,大明如今自顾不暇,只能敦促毛文龙拖住阿敏,断其粮道,不断骚扰,给朝鲜君臣争取时间,组织抗清。 要驱使毛文龙,当然要足量地供给粮草,所以,袁可立为东江镇申请了一笔三十万两银子的军费,用于增加装备和募集兵士。 张蔷用手指点在三十万两那个数字上,问袁可立:“袁大人,这二十万两军费,到毛将军手上,还能剩下多少?” 这时期的大明官场,贪污腐败已成常态,这三十万两,出户部的时候,就会“漂没”两成,这是军费,户部也不敢截留太多,漂没两成已是良心价。 到辽东巡抚衙门,至少得截留一半,再加上各级经手的大小官员,层层截留,真正能到毛文龙手中的,不到三成九万两。 就是这九万两,毛文龙能拿多少出来,真正用在更新装备,操练士兵上来? 袁可立也知道这个痼疾,他无奈地说:“臣何尝不知?要是再多,户部郭尚书就要跟老臣翻脸了……” 张蔷叹息道:“是啊,如果这三十万,实实在在地用到更新装备,操练士兵身上,何愁建不起一支强军?” 朱由校生气了:“谁敢向军费伸手,朕剁他的爪子!” 张蔷对墙角值班的中书舍人道:“万岁爷的话,原话记录!” “遵旨!”中书舍人和值班的翰林恭敬地应道,按裕妃娘娘的旨意,这句话要做为天子的指示,写在折子的回复意见上。 宁锦线的军费,是巡抚袁崇焕发回来的,共五十万两,袁可立评估一番后,没有动,仍是五十万两。 张蔷知道,大明的步兵,对上东虏的骑兵,是绝对没有胜算的,就算花大价钱组建的关宁铁骑,在东虏的眼里,也是一支弱旅,如果没有更先进的武器装备,大明是打不过东虏的。 无他,原本的历史早就证明过了。 袁可立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他看不透历史的迷雾,穿越者张蔷看得透,可以为他指明方向。 “袁大人,可曾听说过前兵部尚书、太子太保叶梦熊?”张蔷直接问道。 朱由校疑惑地问:“阿蔷,叶太保有何功绩?” 张蔷还没答话,袁可立就回道:“臣对叶前辈在西北治边的手段,十分佩服,臣在山东,多有借鉴叶前辈的治边方法,没想到娘娘还记得这位前朝老臣。” “叶尚书在西北用兵,平定火落赤部和哱拜之乱时,多用火炮,可见,火炮是对付北方骑兵的一大利器……” 说起火炮,朱由校来了兴致,他拍着桌子说道:“火炮么?朕知道,去年,辽东袁爱卿奏报,宁远城的火炮,打死了东虏老酋。 魏伴伴对朕说,从南方佛朗机人那里买火炮,费用太贵,无法多买。 想不到,前朝的叶太保,就是惯用火炮之人!” 袁可立闻弦歌而知雅意,借机说道:“臣下来,加强对火炮的研究……” 张蔷惋惜地道:“去年,王恭厂的大爆炸,让我大明损失了历年结存下来的火药库存,和众多的火药工匠。 本宫觉得,兵部需要成立一个研究部门,网络天下英才,专门研究火器。 西方人靠着坚船利炮,在全球到处殖民,大明要打败东虏,也得靠火炮和火器。” 袁可立看了朱由校一眼,犹豫着说:“娘娘的建议,是极好的,只是成立这样一个部门,又得花钱……” 朱由校下意识地捂了捂袖口,他的钱袋子就放在袖口里面,张蔷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拿开他的手,对袁可立说:“事关国家安危,该花的银子,一两也不能省…… 袁大人只管下去准备,银钱的事情,不必担心。” 袁可立此次奏对,不仅在乾清宫待了两个时辰,到了中午,还被邀请与天子和吴王共进午餐,这份殊荣,让许多臣子眼红。 第116章 任贵妃有喜 袁可立的回归,在朝堂上喧闹了好一段时间,终于沉寂下来。官员们的注意力,又被三年一次的京察吸引,事关自己的前途,没有人再去管他人的闲事。 三月初,后宫传来喜讯:强上朱由校的任贵妃,竟然传出了喜讯,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这个喜讯,给朱由校打了一支强心针,让他觉得……他还行! 于是特意在乾清宫东暖阁,召见了任贵妃,连同伺候任贵妃的客氏,也得以踏入阔别已久的乾清宫。 朱由校好久没见自己的后宫佳丽了,于是干脆在乾清宫设家宴,请后宫有品级的女人们一起庆贺任贵妃有喜。 朱由校后宫有品级的女人们,难得聚在一起,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今日为了来见朱由校,全都打扮得跟花儿一样,纤桃浓李各有特色,放在后世,各个都是明星脸。 看得张蔷有些自惭形秽,觉得原身能得到朱由校的青眼,运气占了大部分,与现场的这些雍容华贵人美人相比,原身最多是占了清秀俏丽几个字…… 得益于张蔷每日两三滴的灵泉水滋养,朱由校的身子,恢复了六七成,今日听闻喜讯,更是病都好了。 牵着任贵妃的手,惊喜得连连发问:“阿珍,这可是朕拿命换来的孩子,你可得好好将养,不可再有闪失!” 任贵妃眨着一双猫儿似的眼睛,娇羞地道:“万岁爷别再提了,羞煞臣妾……臣妾能有这个孩子,多亏了客妈妈照顾,万岁爷,你可不能亏待了客妈妈……” 朱由校一高兴,挥着手对张皇后道:“哈哈哈,客妈妈功不可没,阿嫣,赏!” 张皇后和张蔷还没有从震惊中醒过味来,一听朱由校喊“赏”,张皇后下意识地问:“赏什么?” 朱由校亲自下地,扶起跪在地上的客氏,亲切地问她:“妈妈,您要何赏赐?” 客氏抬起头,对着朱由校,未语泪先流:“校哥儿,老奴日夜忧心您,只怕您吃不惯尚膳监的饭菜,亏了身子…… 老奴不求别的,只求校哥儿,让老奴回到您身边,继续照顾您……” 朱由校正要说话,张蔷捏了捏张皇后的手,张皇后连忙说道:“不行……” 张蔷起身为张皇后解围道:“呃……皇后的意思,任贵妃刚查出有喜,还需要客嬷嬷亲自照顾,乾清宫这里,有皇后照顾就够了。” 朱由校想了想,点头道:“阿蔷说得有理,景阳宫那里,比朕更需要客妈妈……皇后,就赏客妈妈白银一千两,蜀锦十匹、杭绸十匹,让客妈妈继续照顾贵妃吧。” 客氏心里面恨死了二张,见回乾清宫无望,只好收起野心,低头答谢:“老奴谢万岁爷赏赐,定会像照顾万岁爷一样,照顾好万岁爷的子嗣。” 能出入皇宫,总比赶她出宫养老强,只要能接近万岁爷,她总能找到机会说服他,让她重回乾清宫。 平安坐在朱由校和张皇后中间,他们左下手第一位,坐着张蔷,任贵妃见张蔷没有一点起身让座的意思,就扭头看向右手第一位的位置。 见朱由校正扭头,对坐在那里的范贵妃说话,她一跺脚,只好坐到张蔷的下首。 坐在范贵妃下首的李成妃,好不容易见到朱由校,激动得不知道先说什么才好。 见朱由校转过头与范贵妃说话,她忙把六岁多的女儿推出来,教她:“淑媖,快快见过父皇母后,平安弟弟小时候,你也是见过的,快去问声好!” 朱淑媖几时见过这么多人?吓得哆哆嗦嗦地不敢上前,紧张得满脸通红,被母亲一催促,都快哭出来了。 李成妃不管,只在后面一个劲地推她。 张蔷见孩子可怜,忙招手让她过来。 李成妃不想起身,指望着能和朱由校搭上一句话,便指使身后的嬷嬷,把女儿抱到张蔷身边来。 张蔷把小女孩安排在自己身边坐下,拿起一块点心递给她:“这个点心好吃,媖姐儿尝一尝?” 任贵妃来报喜,本以为今日能坐到朱由校身边,向后宫众人显示自己宠冠后宫的地位,谁知朱由校根本不开口,她以贵妃之尊,还坐了张蔷的下首。 怀孕的喜悦,一下子烟消云散,自顾自地坐在那里生闷气。 却无人理她,张蔷牵着媖姐儿的小手,对张皇后说:“媖姐儿都六岁了,又是万岁爷唯一的女儿,无论如何,也该给个封号才是。” 坐在张皇后身边的平安,见一个小姑娘与他娘亲坐在一起,有点不高兴,指着媖姐儿问:“母后,她是谁?” 张皇后见小姑娘十分精致漂亮,心里先喜欢了几分,见平安问,便道:“她是媖儿姐姐,跟平安一样,也是父皇的孩子……” 平安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说:“她不是我阿娘的孩了……不过,这个姐姐,平安喜欢,母后,平安可以同媖儿姐姐一起玩儿么?” 平安平日里的玩伴,不是奶妈宋氏,就是怀恩等小太监,难得见到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孩子,见到媖姐儿,十分稀罕,听说可以同她玩儿,就从座位上梭下去找她玩儿。 平安的动静,惊动了正在与范贵妃说话的朱由校,他转过身问:“平安,怎么啦?” 平安指着媖姐儿道:“姐姐,平安要同姐姐玩儿!” 朱由校这才望向媖姐儿,又望向张皇后,似乎在问:这谁啊? 张蔷见状,忙牵着媖姐儿的手,上前给朱由校和张皇后见礼:“万岁爷,这是咸福宫李成妃姐姐生的媖姐儿,快满六岁了。” 又教媖姐儿道:“这是你父皇,快叫父皇。” 媖姐儿紧张得小脸煞白,急声叫道:“父、父、父皇、皇、皇……” 朱由校吃惊地瞪大眼睛:“竟是个口吃?” 李成妃急了,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正要上前解释,就听裕妃用责备的口气对朱由校道:“万岁爷怎么如此说自己的女儿?媖姐儿只是久未见到父亲,才害怕致此,何来的口吃之说?” 李成妃忙跨步上前,跪下说道:“回万岁爷,媖姐儿平日里不这样的,恐是见到万岁爷高兴的……” 张皇后凑到朱由校耳边,轻声说了什么,朱由校望着媖姐儿,频频点头。 只听朱由校伤感地说:“朕四儿两女,只活下平安和媖姐儿,媖姐儿虽是女子,也是朱家血脉,魏伴伴……算了,魏如意,你记下来:封媖姐儿为怀宁公主,一应供给,尊大公主定额……” 李成妃喜极而泣,她巴结讨好任贵妃,六年了也没为女儿求来一个封号,而今,只到张蔷身边坐了坐,就得了个怀宁公主的称号,在后宫,谁可交谁不可交,她算是明白了。 今日,虽然任贵妃传出了喜讯,她还是犹豫着,把女儿推向了裕妃,果然,裕妃在万岁爷和皇后面前,脸面比任贵妃大多了。 李成妃忙牵着媖姐儿,啊不,怀宁公主,齐齐跪下向朱由校和张皇后磕头:“臣妾谢万岁父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 她还想转向张蔷磕头的,却被张蔷搀了起来:“成妃姐姐起来吧,好好养大怀宁公主,姐姐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李成妃何尚不知道?光宗皇帝的李选侍,就因为有个女儿,就算发生了挟持朱由校那么大的事儿,也能封个李康妃,如今在岁哕宫,简直不要活得太好! 有没有儿子,要看未来的命,但有了怀宁公主,她这辈子,就好过后宫其他嫔妃好多。 任贵妃看见这一幕,心里更烦了…… 第117章 进皇贵妃 家宴热热闹闹,一派祥和,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朱由校的后宫,其实没有多少人,一后六妃,全都还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张皇后没得说,从全国五千名秀女中脱颖而出,淑静而绝艳,与春秋时期的夏姬、魏文帝皇后甄氏、北齐文宣帝皇后李祖娥、隋炀帝皇后萧氏,并称中国古代五大艳后。 六妃中,良妃王氏、皇贵妃范氏,成妃李氏、纯妃段氏,皆是选美出身,众人的风姿容貌,自不必说,与张皇后相比,自是艳桃浓李,各领风骚。 皇贵妃范氏,初封慧妃,后来,生下皇次子朱慈焴,得封皇贵妃,奈何儿子早夭。 后来,又生下朱由校的长女,封为永宁公主,又在两岁时夭折。 范贵妃经此两次打击,身心俱疲,像变了一个人,原本活泼开朗的性子,变得沉默寡言,躲在景仁宫里,朱由校不召,绝不出门。 任贵妃刚进宫时并不得宠,后来得了客氏指点,学了范贵妃的的活泼开朗,才得到朱由校的宠爱。 今日的家宴,朱由校还是对坐在他右手边的范贵妃,亲切有加。 至于裕妃张蔷的原身,就是客氏从宫女中选拔出来,放到朱由校身边的“自己人”,后来发现原身并不听话,就欲置原身于死地。 所以,张蔷就算有儿子平安傍身,在六妃中,也处于鄙视琏的底端,好在穿越来的张蔷,心理素质够好,身处一群选美冠军中,也丝毫不尴尬。 本宫是靠脑子吃饭的人,不靠脸蛋吃饭,懒得同你们抢一个病病殃殃的男人。 张蔷这样想着,就不再关注家宴上的眉高眼低,端起桌上的燕窝,自顾自地吃起来。 任贵妃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见张蔷大口吃菜的样子,忍不住嘲讽道:“裕妃妹妹,够不够?本宫这里还有一盅,要不,送给你用?” 嘿!我这暴脾气!张蔷放下炖盅,双眼直直是盯向任贵妃的肚子,嘴里哼哼哼地冷笑着。 任贵妃心里有鬼,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她双手捂住肚子,紧张地呵斥道:“你……你想做什么?本宫怀的,可是万岁爷的孩子,你要敢起坏心思,本宫要万岁爷……还把你母子赶出宫去!” 张蔷冷笑,低声道:“有本事你试试,看看好不好使?老老实实地养你的胎,最好别惹到本宫!” 然后,又温声笑道:“本宫一盅就够了,倒是贵妃姐姐,如今身子贵重,应当多用几盅才是。” 她的话,好巧不巧,被朱由校听到了,朱由校让魏如意把他面前的燕窝盅,给任贵妃送来:“阿蔷说得对,珍儿,你应当多吃一点,朕这一盅,就赏给你吧。” 朱由校私下里,叫张皇后“阿嫣”,叫张蔷“阿蔷”,叫其他嫔妃,也只是“阿某”,独独喜欢叫任贵妃“珍儿”,可见在朱由校的心中,任贵妃与其他人,始终是不同的的。 张皇后吩咐身后的胡嬷嬷:“明日,送两斤燕窝到景阳宫,给任贵妃补身子。” 被当场赏赐,任贵妃自认挽回了一点面子,她满脸娇羞地起身谢恩,仗着恩宠,半是撒娇,半是天真地抱怨道: “万岁爷,臣妾忝为皇贵妃,却坐在裕妃妹妹的下首,知道的,是臣妾让着裕妃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裕妃妹妹母以子贵,恃宠而骄呢。” 没毛病,以前那个活泼开朗,心直口快的任贵妃,又回来了,怀孕给了她底气。 张蔷心里冷笑:母以子贵怎么啦?你倒是想,可惜你没那个命!她老神在在地望向朱由校,看看他怎么处理。 要是朱由校还像原来那样,无原则地袒护任贵妃,她就……任他去死! 却见朱由校愣了一下,望了望平安,又望望张蔷,拍着脑门对张皇后说:“对哦,朕真是病糊涂了,平安都这么大了,按理,阿蔷的份位,也该提一提了。” 张皇后看了一眼站在堂下,嘟着嘴撒娇的任贵妃,杏眼里满是笑意,她自责地说道:“这事,怪本宫,忙着万岁爷的病,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今儿还多亏任贵妃的提醒,裕妃的份位,早该提一提了。” 任贵妃一听就急了:“万岁爷,臣妾不是那意思……” 朱由校大手一挥,大方地道:“传旨,裕妃张氏,进封为皇贵妃,赐金册金宝……” 任贵妃呆立当场,她这是,为张蔷这个小宫女,做了嫁衣裳?从今以后,这个小宫女,就与自己平起平坐了? 张蔷听了,笑盈盈地上前谢恩,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老神在在地坐下吃菜,这一下,本宫有资格坐在你上首了吧? 任贵妃跺跺脚,气急败坏是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她只恨,干爹如今,在司礼监忙着处理政事,不能时时在万岁爷身边伺候,要是干爹在此,张蔷这个小宫女,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她么? 任贵妃回到位置上,客氏做为朱由校的奶娘,在今日的家宴上,也占有一席,就在任贵妃的下首。 她上前拍拍任贵妃的手,轻声地劝慰道:“好女儿,莫生气,等干娘回头同你干爹商量,再把张氏母子,赶出宫去!” 朱由校刚即位时,忙着做木匠活,后来又生病,对于后宫的女人们,很少关注,如今,九嫔的位置,空了六人。 今日难得有机会在朱由校面前露脸,那些年轻的贵人、才人、选侍、淑女、昭仪们,铆足了劲儿,要在天子面前绽放,如鲜花吸引蜂儿一样,要吸引天子的目光。 希望得到天子的青睐,坐上九嫔之一的位置。 所以,接下来的才艺展示环节,就十分精彩,张蔷第一次,见证了后宫女人们的多才多艺,简直可以直接组建歌舞团了。 平安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美女唱歌跳舞,小手都拍红了。 一众美女中,一位美貌的女子表演了一阙剑舞,身手矫健,刚柔相济,气势十足,看得平安直拍小手。 一曲舞罢,女子收剑侍立,平安一边拍手,一边叫道:“好看!” 朱由校宠溺地对张皇后道:“既是平安喜欢,那就赏……皇后,舞剑的是谁?” 张皇后笑盈盈地问堂中立着的女子:“告诉万岁爷,你是哪位?” 那女子剑尖朝下,拱手行礼道:“回万岁爷,妾身胡氏,份位为贵人,居段妃娘娘的祥符宫……” “哦,”朱由校沉吟了一下,对张皇后说,“那就进为惠嫔吧。” ………… 众美女惊掉了下巴,这胡贵人,只因为一曲剑舞,得了吴王的喜欢,万岁爷就要进她为九嫔之一的惠嫔? 她们是不是,选错讨好对象了? 第118章 任贵妃胆大包天 家宴结束后,张蔷回到永寿宫,越想越觉得任贵妃的肚子有蹊跷,从正常人的角度来看,朱由校应该是刚开始,就兴奋地厥了过去,后面的流程,应该是没有走完才对…… 想到此,她撸了撸躺在猫窝里打呼噜的阿宝:“阿宝,你去景阳宫看看,任贵妃的肚子,是真的么?” 阿宝懒洋洋地睁开眼,爬起来,弓起脊背,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一声不吭地跳下床,出去了。 “这阿宝,越来越傲娇了,现在是连话也懒得跟本宫讲了。”张蔷叹息着,拿起张泉送来的报表,看了起来。 直到现在,城投公司还是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开春土地解冻后,南城外的砖窑和瓦厂开工兴建,计划建三座砖窑厂,一座小青瓦厂,一座琉璃瓦厂。 城南工地已经清理完毕,正在规划户型,开挖地基,等砖瓦厂的砖瓦出来,就开始建房。 庄子里的种子,各府县已经分配完毕,有的府县抽不出人手来,就邀请胡定海的镖局,通过驿站给运送过去,倒让镖局挣了一笔轻松的银子。 另一件好消息是,张蔷说服朱由校下旨,已经让大理寺撤销了徐光启交结后妃的罪名,徐光启在天津巡抚李邦华的邀请下,在天津静海县,试种新作物。 下一个报告,是为城投集团的工地上筹集粮食的,陈懋龄反映的情况:此时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京师粮食涨价得太厉害,与去年秋天相比,上涨了两倍不止,比去年冬天的时候,也涨了一倍多。 去年秋天,新粮上市的时候,一石麦子才八钱银子,一石稻谷九钱银子,到冬天,麦子涨到一两五钱一石,南方来的稻谷,更是涨到了一两七钱一石。 今年二月中旬,麦子就涨到二两四钱银子一石,稻谷更是涨到二两八钱银子一石。 今年的粮食涨价,为隆庆以来,粮食涨价最离谱的一年,粮食涨价,严重拉高了城南商业街的建设成本…… 张蔷联想到昨日京兆府递上来的折子,要求暂缓撤销官府设在各城门口的粥厂。 京兆府尹李春茂的折子上说,按往年的惯例,开春后,许多流民要回乡种田,京城的流民减少后,就可以关闭粥厂了。 但今年的情行不同,流民走了后,各城门的粥厂,涌来许多本地居民中的老弱病残来领粥,原因就是粮价涨得很厉害,贫困居民买不起粮食,只能来粥厂领粥。 要是按时关闭几处粥厂,城里就要饿死人。 张蔷皱起眉头,觉得不对啊,城投集团所请的工人,都是灾民安置区的青壮,还有北京城的无业游民,另外一部份,是来京城避难的流民,这些人只占小部分。 京城的人口,并没有额外增加多少,反而因为去年的大爆炸,减少了两万多人,怎么粮食涨得这么厉害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张蔷决定,让李若琏去暗中走访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一份报表,是庄子二月份的收入:香水系列二月份收入三万一千两;肥皂厂收入两万三千一百两。 肥皂厂请了两百多名工人,香水作坊只有四十多名工人,奢侈品和大众商品的利润,真没有可比性。 好在肥皂厂安置了几十名张家村的老乡,还有内操军那班护卫人员的家属,这种劳动密集性企业,解决的是底层人民的就业问题,有这样的利润,张蔷已经很满足了。 让人吃惊的,反而是张邦文去南京,与喻志和创办的肥皂厂,二月份的利润,居然是北京两间厂的总和! 南直隶的消费能力,果然比北直隶高出许多,据张邦文说,南京肥皂厂的大部份产品,是出口到了南洋! 外贸果然才是最赚钱的!看得张蔷眼热心跳:大明朝廷,要如何吃到外贸的红利?是开市舶司收税?还是直接下海赚利润? 看完报表,已经是亥时,晚上十点多的样子,阿宝还没有回来,只有平安睡得摊手摊脚的,十分霸气。 一口吃不成胖子,只要不是危及生命的事儿,都可推到明天再做,张蔷放打了一个哈欠,倒头便睡。 ………………………………………… 景阳宫,任贵妃在今儿的家宴上,并没有讨到什么好,有了平安这个虎头虎脑的儿子,任贵妃觉得,她就是再生个儿子,也不一定争得过平安。 而且,从今儿家宴上的座次来看,她与朱由校的感情,再也回到过去了。 她屏退左右,只留下客妈妈说话,却没发现,房梁上,静静地爬着一只雪玉狮子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妈妈,你说,万岁爷会相信本宫么?”任贵妃之所以不敢在家宴上那么作死,还是因为她自己心虚。 “怕什么?”客氏端正的脸上,显出一股子狠劲,“太医院的曾太医亲自诊的脉,有医案,有起居注上的记录,谁敢乱嚼舌根儿?不想要命了?” 想了想,又拍着任贵妃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宫里还有你干爹和你干娘在呢,如今虽说要赶那小宫女出门,有些麻烦,但不让她来打扰你养胎,你干爹干娘还是做得到的。 再说了,干娘家里,已经准备了三四个人,总会有一个生儿子的,要是生两个儿子,咱们就说是生了双胞胎,这可是祥瑞,干娘就不相信,干不过那个小宫女?” 阿宝听明白了,这女人肚子里,根本就没货,两人在这儿谋划的,竟是狸猫换太子的计策。 那老女人家里,已经养着四个有孕的女子,时间与这任贵妃差不多,等到宫外的人生了孩子,再抱进宫来,说是这女人生的。 到时候,再来跟平安抢位置……这些人真敢干啊! 这样的做法,连阿宝一只猫都看不下去了,它偷偷地溜出暖阁,跃上房顶,如一道光,嗖地窜走了。 第二日,魏忠贤果然来到朱由校面前,说太医说了,任妃娘娘这一胎,怀得十分辛苦,稍不留意,就有滑胎的危险。所以,为子嗣计,后宫需要安静,要不,把整日跟着方正化上窜下跳的吴王,连同皇贵妃张氏,再请到庄子上居住几个月? 但今时不同往日,朱由校断然拒绝了魏忠贤的意见,他说:“六妃各有宫殿,让任氏安安静静待在景阳宫养胎,少出来乱窜。 且吴王活泼好动,白日里在朕面前,朕看着开心,更何况,朕还要皇贵妃协助处理折子,断断不可再去庄子上了。” 魏忠贤自家人知自家事,也不敢强求,心想,等任氏那里的计策成功后,再图谋下一步不迟。 第119章 李若琏进锦衣卫 三月京察,吸引了满朝文武的精力和目光,对于京师粮价离谱的涨势,只有京兆府尹出于赈济需要提了一句,其他朝臣,再无一份折子提起。 张蔷对京察之事,插不上手,吏部尚书周应秋,是魏忠贤的人,如今东林党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朝中阉党独大,吏部成了官员批发部。 那些四处钻营的官员,只要给周应秋送到相应的银子,就能得到理想的官职,这笔银子,从牵线搭桥之人,到最终大靠山魏忠贤,都有份,魏忠贤拿的,当然是最大的一份。 张蔷只好派出阿宝,到魏忠贤的家里,守着有哪些官员来给送礼,得了什么五星好评,捞到了什么官职,回来报与她听,她再记录在本子上,总有一日,这些记录会成为打击阉党的有力武器。 阿宝是个称职的侦探,打听到不少黑材料,通通都在张蔷的本子上记录着呢。 等到阉党倒台,阉党成员收受的银子,通通都要收缴国库,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 权当阉党在为国捞钱了。 她把精力,放在了京师粮价上,北方一年只种一季,现在离秋收还有四五个月,关系到民生的粮食涨价,必然会引起京师动荡。 张蔷把自己的担忧,讲给朱由校听,朱由校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一听就急了:“连京城的贫民,也开始到粥厂喝粥了?不是,朕怎么养得起那么多人?阿蔷,你快想想办法!” 张蔷叫旁边的小太监怀恩:“去,把锦衣卫都督田尔耕叫过来。” 田尔耕去年底就从辽东返回,倔强的东林党人杨涟和左光斗,到底还是在天启朝丢了性命,不得不说,历史的惯性,不是张蔷一个小小的穿越者,能拉得住的。 田尔耕回京后,立即发现风向变了,以前日夜守在天子面前的客嬷嬷和魏公公,如今换成了张皇后和裕妃,还有一个吴王。 而且,以前魏公公只要与天子讨论折子,年轻的天子多半会听从魏公公的处理意见。 现在与天子讨论折子的,是皇后和裕妃,天子听得更多的,是裕妃的意见。 有一说一,裕妃的处理意见,比魏公公更公正,更合理,因为裕妃在朝堂没有势力,她用不着照顾任何人,无欲则刚,所以她能秉公办理。 就不知道,时日一久,裕妃娘娘也如今日的魏公公一样,有了自己的势力,她还能做到公平公正么? 田尔耕来乾清宫见驾,别看他是锦衣卫都督,能见到天子的机会并不多,多数时候,都是魏公公给他下达旨意,在他的心中,魏公公的份量,比整日里玩雕刻的天子还重几分。 来到东次间,却只见裕妃张蔷坐在一张条案后面,条案上堆着一叠折子。 田尔耕赶紧拜倒:“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拜见娘娘。” 张蔷点点头:“赶来吧。” 又对跟进来的怀恩说:“带他去见万岁爷。” 田尔耕赶紧爬起来,跟着怀恩进到东暖阁,见吴王正在地上有模有样地打拳,天子坐在床上,皇后坐在床沿,正宠溺地看着吴王,又是挥胳膊,又是踢腿地闹腾。 田尔耕很有眼色,他规规矩矩地待在一边,等吴王打完一趟拳,才示意魏如意上前通传。 见过礼,田尔耕还没有从高兴中回过味来,就听天子朱由校对他说:“裕妃正在处理折子,你去听她吩咐。” 田尔耕:…… 真的只是让他来见一下陛下的? 他只好出来,再次给张蔷见礼:“娘娘有何吩咐?” 张蔷从奏章上抬起头,问他:“本宫向你推荐的那个李若琏,你是怎么安排的?” 田尔耕心下一紧,上次,裕妃让他去找一个叫李若琏的人,据说是翰林院编修李若琳的弟弟,能文能武,二月底中了武状员,是个人才,要他把人招进锦衣卫来。 如今,人倒是找到了,也招进了锦衣卫,只是,田尔耕不知道给他安排什么职位好。 见他犹豫,张蔷不满地道:“人还没找到?兵部武举司不是记录得明明白白的么?” 田尔耕赶紧拱手:“回娘娘,人招进来了,微臣正要来问娘娘,给她安排什么差使好呢?” 张蔷点头:“你去把他带来,我有事交待你们。” 不一会,李若琏随着田尔耕来到东次间。 李若琏是圣安大师的俗家弟子,也是圣安大师推荐给张蔷的。 张蔷派他私下里查访,西山道中遇袭一事,只查到那些高手,来自江湖,那批制式兵器,因为他无官无职,无法深入地查下去。 原来的历史上,李若琏做到了锦衣卫指挥同知,这一世,张蔷决定,还是让他到锦衣卫效力,方便以后的发展。 他可不像田尔耕,一来就行跪礼,他如大臣们上朝时候一样,行了一个拱手礼:“李若琏参见娘娘。” 张蔷点头,看向田尔耕:“田都督,李卿现在是什么职位?” 田尔耕揣摸着张蔷的意思,犹豫着说:“千……千户?他刚来,怕是不能服众…… 要不,一个百户官如何?娘娘果然没看错,这小子能文能武,带一个百户队,是没问题的。” “那就百户吧,”张蔷立即给他布置了任务,“李百户,万岁爷听说京城的粮价,最近涨得很厉害,带上你的人,去做个市场调查。” 怀恩上前,接过她手上的一沓纸,送到李若琏的手上,只听张蔷又道:“按上面教给的法子,把调查的数据汇总后,明日交回来,能做到不?” 李若琏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已经是上午巳时,他还是刚得的百户官职,一个手下没有,就让他明日上交资料? 但他年轻气盛,咬着牙应道:“臣,竭尽全力……” 张蔷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凡事,有田都督为你撑腰,有困难,找田都督,下去吧。” 这就下去了?李若琏手里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跟着田尔耕走出乾清宫,半天,他才想起什么,追上田尔耕问道:“都督,真是娘娘让您来找下官的?” 田尔耕看着这个幸运的年轻人,十分羡慕:“不是娘娘推荐,本官怎么知道你? 快看看,那个市场调查,要查些什么?” 李若琏打开纸张,一边看一边说:“一、京城的物价,主要看主粮:小麦、大米、高粱……” 田尔耕急道:“别念详细的了,看看还有什么?” “哦,”李若琏继续往下念,“二、每个城区、每个坊市,分布着多少家粮店…… 三、市面上开店的粮商有几家? 四、未开店的粮商有几家? 五、京城粮食商会,会长是谁?行会里主要成员是哪几位?” …… 田尔耕听得头晕:“乖乖,难怪娘娘要让本官协助你啊,就这些问题,一个百户所怎么忙得过来?这得把京城各坊市的百户所千户所,都赶起来做事,明日才能交得出数据来啊。” 李若琏冲他拱手道:“下官第一次办皇差,还请大人多多提携!明日提交报告的时候,大人的名字,排在下官的前面……” 第120章 暗访 事情紧急,两人回到锦衣卫公厅,田尔耕成心想看看这个半个月前,新进的大明武状元,到底有何能耐,能让身在后宫的裕妃娘娘也记住了他,巴巴地推荐他。 他说:“李百户,这件差事要怎么做?你全力施为,本官配合你,要人给人,要马给马!” 这是讨好裕妃娘娘的机会,他岂能放过? 一路回来,李若琏已经想好了行动计划,他说:“先请大人找几个文吏,誊抄这份调查材料,尽量多抄录几份, 然后,请大人通知四城的镇守千户,回来接受差使,把咱们誊抄的材料带回去,下发到各个坊市的百户所。 这份材料,由各百户所填写,今晚戍时前交回此处,下官连夜汇总,明日一早,与都督一起进宫交差,可好?” 田尔耕见他讲得明明白白,心想,裕妃娘娘看人,还真有眼光,这样的人才,自己更应该笼络在身边才对。 雪中送炭与锦上添花,哪一个投入的成本更低,收到的效果更好,对于已经混成人精的他来说,根本不用思考就作出了选择。 于是他满口答应,立即布置下去。 虽然这些年,锦衣卫一直被东厂压制,但它的行动能力还是很强的,它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京城的各个角落,在每个坊市,都设有锦衣卫的百户所。 两个时辰后,京城的大街小巷,缇骑四出,直扑一家家粮店而去。 差事布置下去后,田尔耕又苦恼起另一件事情来:去哪里给这位空降的百户官,找一百个手下呢。 李若琏却说:“不急在今日,下官先到城里走一走,看看市场情况,明日陛下问起来,心里也好有个数。” 田尔耕急着去找魏公公汇报情况,巴不得他早点离开,挥挥手让他走了。 送走李若琏,他便急冲冲来到司礼监,魏公公最近的脾气很不好,稍有差池便冲着他们大发雷霆,他不是很想去见这位九千岁。 但他不去,让魏忠贤知道,他私下里为裕妃娘娘做事,而不去禀报,不但他头上的乌纱保不住,连身家性命也有危险。 果然,他在地上跪了半天,魏忠贤愣是没让他起身,想到李若琏在裕妃娘娘面前,也只是拱手行礼,他心里就无比憋屈。 怪谁呢?锦衣卫本来直接听命于天子,跟东厂平起平坐,是他田尔耕非要做魏公公门下的走马狗,自己膝盖软,怨不得别人。 魏忠贤听说裕妃要查京城的粮店,觉得还是跟城南的基建工程有关。 “怎么?京城缺粮了?”他一向不关注这些事,除非天子让他关注。 “没什么大事,”田尔耕轻扫淡写地说,“哪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不涨?只是今年涨得厉害一点,也是那些粮商,见城投集团买得多,又不缺钱,故意抬高粮价,想多赚几文钱而已。” 魏忠贤想了一会儿,吩咐一个小太监:“去叫杨寰来,看看皇店下面有多少粮店?存了多少粮食?” 田尔耕不解地问:“厂公这是……” 魏忠贤只淡淡地回复道:“皇店中的这些粮店,暂时不要报上去,等咱家的通知,下去吧。” 田尔耕识趣地退了出来,皇店这块,不归他管,厂公也不会让他知道太多的内幕,只是,不上报,这不是欺君么? …………………… 却说李若琏,换上一身便服,没有属下,只带着自家小厮,骑着马,去街上看粮店,顺便看看锦衣卫们是如何做事的。 李家家境殷实,李若琏兄弟只知道读书习武,从来没关心过粮食和粮店,一路走来,他才发现,街上的大小粮店,还真不少。 而且每家粮店前,都围满了购粮的百姓,从衣着看,尽是些穷苦人家,捏着一个口袋,能装三五斗粮食。 有人抱怨道:“这粮食一天一个价,麦子昨日才十八文一斗,今日就涨到二十四文,一家人连粥都喝不起了。” 粮店伙计劝道:“这位,你就别发牢骚了,赶紧买吧,明日,说不定就涨到三十文一斗了,你几位是老客,跟你透个实话,这两天来的粮食,可是一日比一日少……” 有人不解:“前年,北直隶大灾,贵店也没断过粮食,去年没听说哪儿受大灾啊,怎么就缺粮了呢?” 李若琏和随从牵着马,装着在粮店对面的一家点心铺子买点心,竖起耳朵听对面人聊天。 伙计说:“东家的事,咱一个伙计哪里知道?” 有人一副百事通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去城南看看就知道了,宣武门到正阳门那一片塌房的地方,好几万人干活呢,见天吃用的粮食,海了去了!” 另一人说:“不只城南那块儿人多,听说,城投集团又在南郊买地,要建什么砖厂瓦厂的,听说,还要烧琉璃瓦呢,一下子,又招了上万人干活呢。 你们说,城里的粮食,就这么多,他们买走大半,剩下这一点点,不就涨价了么?” 又有人不愤地道:“倒便宜了他们,老子们每日里下苦力,挣几文卖命钱,连稀饭都喝不饱了,这鬼世道,真不给穷人活路啊。” 排队的人们议论纷纷,却不得不接受这越来越高的粮价,家里正等米下锅呢,再说了,到明日,谁知道还要涨多少呢。 一边咒骂,一边掏出身上所有的铜钱,全买成了粮食。 正热闹着,突然,一队锦衣卫共三人,从街口那边,直直朝粮店走来,吓得排队买粮的百姓,一哄而散。 李若琏和小厮牵着马,往旁边一间卖杂货的铺子走去。 粮店的掌柜赶紧迎出来,陪着笑,先递上一个荷包,然后才问道:“官爷,有何公干?” 一个校卫看了看店里挂的牌子,吃惊地问:“掌柜的,这粮食涨得太快了。” 普通的锦衣校卫,日子并不富裕,粮食涨价,也影响他们的生活。 掌柜的忙陪笑道:“哎哟官爷,这粮食价格,是行会那边定下来的,京城的粮店都挂这个价,老朽可不敢乱卖!”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拿出一张纸,对掌柜道:“知道你不敢乱卖,行了,今日来找你呢,没有别的事,你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就好。” 掌柜忙把三人迎进店里:“是是是,老朽一定配合,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李若琏牵着马离开,沿着宣武门大街往北走,在阜成门大街与宣武门大街的交叉路口,见有两三百人,正围在一家粮店前,群情激愤,挥舞着扁担、木棍,还有的拿着石头,正在狠狠地砸门! 第121章 先救急 李若琏抬头看那店上的匾额,正是“陈氏粮店”,他拉过一个正要上前砸门的老头,塞给他几个铜板,悄悄地问:“这些人为何砸门,这家店不卖粮食了么?” 老头子见到铜钱,眼睛亮了一下,痛快地说道:“阁下有所不知,这陈氏粮店的粮食,专门卖给城南工地,自去年城南工地开工以来,它就不零卖粮食给咱们这些街坊邻居了。” 老头说着说着来了气,额上青筋暴露,语气也越来越急:“你说你不卖粮食给咱们也行,但如今你把京城的粮价抢得这么高,还趟开大门收购市面上的粮食,这不是从咱们嘴里抢粮食吗?哼,它不仁,也别怪别人不义! 这不,有人一吆喝,咱们就来砸了它丫的粮店!” 老头说着,挣脱李若琏的手,举着扁担就冲上去了,临去前,还不忘回过头来提醒他:“这位公子,看你也不是咱们一路人,你赶紧走吧,别站在这里遭了无妄之灾。” 明知是场灾难,这老头还是冲了上去,要么是被人鼓动的,要么,就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看来,京城的粮价,已经超过了老百姓的承受能力,这不,已经激起了民变。 李若琏早就从张泉那里得知,这“陈氏粮店”,就是粮商陈懋龄家族开的粮店,现在,陈懋龄进了城投集团,陈家的粮店,也交给了陈氏族人经营,他们的业务,更多的是为城投集团筹集粮食。 裕妃娘娘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城南工地和南郊工地上请的人,都是京中青壮,只有一成人是外地逃难来的流民。 这些人,根本影响不了京城的粮价,粮食涨价,肯定另有原因。 李若琏和小厮牵着马,走远了一点,站在一群看热闹的人后面,看官府如何处理这起事件。 只听他旁边有两人在低声谈笑:“老三,你怎么不去?去的人给一斗麦子呢。” 老三缩了缩脖子,摇头道:“你真当我傻啊,那陈氏粮店背后,站着城投集团,城投集团的背后,可是站着宫中那位……好不容易从爆炸中捡回一条命,我娘让我不要在外惹祸。” 劝他那人也道:“是啊,别一斗麦子没挣到,再进去吃了牢饭,家里人可怎么好?”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从宣武门大街上,跑来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从半城胡同里,跑出十几个锦衣卫。 两支队伍在十字路口汇合后,齐齐向陈氏粮店冲去。 “官兵来了!”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不嫌事大,扯起嗓子吆喝起来,“官兵来了,快跑啊……” 正在冲击粮店的人们,顿时大乱,四下里逃跑,扁担箩筐的,带到不少人,官兵们冲上去,举起手里的长枪,往人群中挥舞,登时有人头破血流,惨叫声四起。 锦衣卫们才没有巡城兵丁那样仁慈,他们挥舞着绣春刀,大喊着“趴下!趴下!” 趴得慢的,少不得吃上一刀,长街上登时撒上了鲜血。 冲在最前面,来不及逃走的人,被巡城兵丁和锦衣卫的人,连推带打,抓住了不少,立即用绳子,五花大绑起来。 李若琏看得直皱眉,那个刚冲上去的老头,连扁担都丢弃了,只抓着两只粮食口袋,飞快地从他身边跑走了。 亏他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还跑得这样快。 看热闹的人们,也被锦衣卫的凶悍吓住了,纷纷逃走,生怕殃及无辜,陈氏粮店前面的场地上,留下一片狼藉。 李若琏骑上马,带着小厮往北城走去,见到好几起砸门事件,那被砸的粮店,无一例外,全是“陈氏粮店”,看来,有人在煽动民众,把粮食涨价的民怨,转嫁到陈氏粮店和它背后的城投集团。 大半天功夫,他沿着几条大街,东南西北都转了一圈,因粮食涨价,各坊市暗流汹涌,贫苦百姓已经买不起粮食,民间如一片干燥的荒野,只消一点火星,就能燎原成熊熊大火。 京师重地闹起来,大明危矣! 第二天一早,李若琏带着两只黑眼圈,捧着一本折子,来乾清宫见驾。 这一次,是在朱由校起居的东暖阁里,张皇后和张皇贵妃在坐,李若琏只好上前见礼。 朱由校一挥手:“李爱卿,折子交给皇贵妃。” 魏如意忙上前接过折子,双手捧到张蔷面前。 张蔷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摇头叹道:“京城粮价,果然涨得有点离谱。” 朱由校在床上伸长了脖子说:“那么,就用咱们昨日商量过的对对策?” 张蔷的面前,摆着一张八仙桌,她拿过昨日拟定的几点意见,说:“昨日的情况,了解得不深入,这些意见,要根据李大人提交的这份报告,再修改修改。” 竟然当着李若琏的面,就让值班的翰林写上处理意见,他却不知道,张蔷是参照后世的经验,拟定的几条意见: “第一,管控粮食,即日起,京城粮食许进不许出,没有官府的批文,一粒粮食也不许流出京城。 第二,精准扶贫,户部、五城兵马司、京兆府、各坊市组成联合工作组,展开入户调查,确定真正需要救助的贫民之家,当场发给相应数量的粮票。 第三,居民自救,拿到粮票的居民,直接去粮店领取免费的粮食,回家自行烹饪,不要端着碗等着官府施粥。 第四,补贴粮店,粮店收到居民的粮票后,集中到太平仓换粮,官府给予两成的利润补贴。 两成的利润太低,粮商们肯定不愿意换,既麻烦利润又低,张蔷只好让联合工作组自己想办法,对不配合的粮商,给予处罚。 李若琏看见,他刚交上来的这份折子,连同京兆府尹的那份折子,加上贵妃娘娘的处理意见,就这样让魏如意,直接送到内阁去讨论。 要求一个时辰之内给出补充意见,然后送司礼监用印,交通政司发科! 这是什么神速度?李若琏估计,贵妃可能根本没看到材料上的署名,他把田都督排在了前面的。 可是,他错了,贵妃处理完粮价的事,抬起头对他道:“这件事给李大人的时间急了点,好在有田都督配合,你完成得很好。 大师的推荐没错,李大人果然不负本宫所托,为这份材料,昨夜熬了通宵吧?” 李若琏忙低头回道:“以臣一人之力,可完不成这任务,还多亏了田都督和城里各百户所的同仁们,提供的数据,臣才能连夜做出这份材料。 能给陛下和娘娘的决策,提供一点参考,臣幸不辱命!” 朱由校闻言点头道:“李爱卿这一桩差事,办得极好,回去告诉田尔耕,这一次,朕要给你们记一功,好好办差,等京城这场粮食危机过去后,再论功行赏,下去吧。” 李若琏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他昨日熬了个通宵,得回去补觉。 ……………………………………………………… 京兆府李府尹,正在府衙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昨日,城里又拉出去二十几具尸体,都是倒在街头冻饿而死,今日,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往年到了三月,京兆府在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开设的粥厂,早就关闭了,就算没关闭,每日来领粥的人,也越来越少,偏偏今年,来喝粥的人,越来越多。 一打听,原来是城里买不起粮食的居民,拖家带口地跑来粥厂喝粥,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半个月,京兆府的常平仓就要被吃空了。 赶上天子连续病倒,他递上去的折子,迟迟批不下来,做为一个有良心的官员,他着急上火,坐立不安。 有喜鹊在堂前的榆树上喳喳叫,叫得他心烦,正要叫书吏出去赶走这些聒噪的鸟,院子里就传来了衙役的声音:“大人,您的奏折批复下来了……” “快,快拿来本官看看!”李府尹夺过折子,见折子上面附了厚厚的几页纸,陛下竟批得这么细? 等到他兴冲冲地一列列看下来,越看脸色越黑,最后,跌坐在椅子上,陛下这是,只顾着城中的居民,对散落在墙角边、破庙里的孤寡老弱,就不管不顾了? 每日里抬出城的尸体,大部分都是些人。 他正在想着,如何再写一份折子,把陛下漏掉的问题,再补充上去,就见书吏领着一位青袍官员到了。 青袍官员解释道:“李大人,下官户部河南清吏司主事田丰,受上官委派,前来协助京兆府处理救济之事。” “哦,挺快的嘛,”李府尹调侃道:“本官刚收到陛下的批示,户部就来人了。” 田丰苦笑道:“没办法,陛下要求明日就要开始救助,哪个部门拖后腿,哪个部门就要受罚。” 不一会儿,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到了,来人居然是一位游击,甲胄鲜明,一来就拱手道:“下官北城兵马司游击张彬,奉命协助大人救灾,大人,各坊市的坊长和里老,已经派人去通知,具体要怎么做,还要大人拿出个章程来……” 李府尹只好放下刚才的心思,先救城中居民,时间紧急,救得一家是一家吧。 第122章 联合工作组 李府尹把户部、五城兵马司的官员,让到二堂里喝茶,自己打开天子的批示,一条条仔细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锦衣卫百户李若琏送来几个箱子,当着李府尹和户部田丰、兵马司张彬的面,打开箱子,一一清点给几人看: “各位大人,救灾工作刻不容缓,陛下在批复李府尹的折子之时,已经通知内廷宝钞司印刷了一批粮票,赶在今日大人们走访街坊的时候发下去。 贫困之家拿到粮票,最快明日就能去粮店里买粮救急。 本官今日运来五万石的粮票,这批粮票分为两种。”他拿起一叠黑票,展示给几人看,“这种黑票,为平价票,每斗麦子九文,稻米每斗十文,高粱五文每斗。” 这个价格,相当于丰收年景,新粮刚下来时候的粮价,几人都看过天子的批示,知道这种粮票,是发给家里有人做工,但无法承受高额粮价的贫困家庭。 李若琏又拿起一沓红票说:“这种红票,发给赤贫家庭,免费到粮店领取粮食……” 李府尹忍不住插话道:“李大人,这种红票,能否发给街边的流民?要知道,真正饿死的,是那些街边的流民!”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种情况,奈何天子的批示上没有关注到这个群体,李府尹才有此一问。 李若琏哪里能做这个决定,他为难地说:“下官接到的差使,只是押送这批粮票过来,并跟随工作组督查执行情况,李大人这个问题,待下官问明天子再说吧。” 府尹李春茂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好点头同意:“也好,本官再写一份折子,专门请示这事。” 当即交割了粮票,李春茂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陛下指示,这五万石粮食,由粮商到京兆府的常平仓领粮。京兆府的粮食,还是从户部的仓库里调出来的。 转来转去,太麻烦,不如让粮商直接去户部的仓库里领粮,这样还省一道手续。” 户部主事田丰直接拒绝道:“户部的仓库,要发放京官们的禄米,哪里忙得过来?下官来前,郭尚书还让下官找李大人商量,看看能不能从通州仓,直接调粮到京兆府的仓库?” 这老头!李春茂暗暗骂了一句,不悦地说:“现在刚开河,运河里全是大大小小的浮冰,如何走得船? 京兆府的粮仓,从去年冬天开始施粥,到如今,也快见底了,就等着户部拨粮下来救急呢。” 田丰说:“大兴和宛平两县的常平仓,应该还有存粮吧?” 两县的县令还没到,估计接到通知比较晚,现在也无法提供数据。 眼看两个部门就要推诿起来,李若琏提醒道:“两位大人,先把粮票发下去再说吧,娘……陛下说了,执行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先记下来,汇总起来,再想办法处理。” 这话,是他出宫前,张蔷当着朱由校的面,给他的指示,在众人面前,他改为陛下说的,也勉强说得过去。 大明的官员,对锦衣卫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哪怕是李若琏这个刚上任没几天的百户说话,身为正三品的京兆府尹李春茂,也立即停止了争执,把注意力转到眼前的救灾工作上来。 北京城有大兴和宛平两个附郭县,这种具体工作,还得由两县来执行。 户部、五城兵马司、锦衣卫、京兆府、县衙多部门组成督查小组,只有两个县衙还没来人,其他人也没闲着,趁着等人的功夫,把粮票先分好。 一直等到中午,两县的县令才姗姗来迟,李府尹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当着李若琏的面,也不好训斥二人,只黑着脸说:“即来了,就出发吧。” 可怜两位附郭知县,跑得连午饭也没吃,刚到府衙,就被赶着出门办差,只得转身跟上。 二人可以饿肚子,他们的轿夫可不行了,刚跑了大半个京城,又没吃午饭,肯定跑不动了,二人只好在府衙借了两匹马,勉强跟上队伍。 官场上有句俗话,三生不幸,附郭省城,两人这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孽,这辈子附郭京城。 只是上官还好,五城兵马司的军官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还有锦衣卫跟随前往,同行的随便一人,都是他们的上司,又是京察之时,两位县令头上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 从京兆府衙出来,正是鼓楼大街,工作组直接走进大街后面的金台坊,准备以金台坊为试点,开展入户调查和粮票发放。 工作组到达的时候,坊门口正闹得不可开交。 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巡街兵丁,还有几名锦衣卫的校尉,正与一群衣衫烂缕的人对峙,几名老者正在来来回回地劝说。 “怎么回事?”游击张彬黑着脸上前查问。 巡城兵丁的队长,忙上前解释道:“回将军,咱们接到的任务,是守住坊门,不准坊里的人出来。” 那些被堵在坊里的人,大多是老弱病残之人,见来了穿官服的人,有人哭喊道:“大老爷容禀:家里没有半粒米,不让咱们去领两碗粥,这是要饿死咱们啊?” 一人哭喊,众人跟着哭喊,有情绪激动者,拿着碗,又要往坊门口涌过来。 巡城兵丁们紧张地将长枪横过来,拦住众人,嘴里喊着:“退回去!过坊门者,抓进大牢关起来!” 有人喊:“进大牢还有一碗稀饭,比在外面饿死强一些咧……” 一位穿棉布长衫的中年人,和几位往来劝阻的老者,跑过来拦在众人面前劝道:“都别吵……别吵!这不来了几位大老爷么,大家伙听听大人们怎么安排,再闹不迟,皇城根儿,天子脚下,皇爷不会看着咱们饿死的!” 在几人的安抚下,那些急着出去领粥的人们,才稍稍平静下来。 李若琏问值勤的锦衣卫校尉:“这人是谁?” “此间坊长,”校尉说,“其他几人,估计是里老之类的人。” “叫他过来,京兆府李府尹要问话。”李若琏吩咐道。 校尉忙请了坊长过来,坊长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精明汉子,听闻府尹大人要见他,忙整整衣冠,上前来拱手见礼:“学生金台坊坊长秦化龙,见过老大人!见过诸位大人!” 自称学生,这还是一位读书人。 “金坊长,”李府尹微微点头,算是受了他的礼,然后问他,“不是通知你们,让居民们在家里等着官府的人上门调查么?怎么都跑到街上来了?” 第123章 发粮票 秦坊长苦笑着说:“回大人,这些人家里早已经揭不开锅,靠每日里到粥厂领两碗稀粥度日,他们在家里待不住,这不,眼看过了午时,人都急起来了。” 李府尹回头瞪了两位县令一眼,吓得两人缩着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要是他们早一点到府衙,工作组就能早一点出门,早点把粮票发下去,也不至于发生灾民堵门的事件。 群情激奋,容不得多想,李府尹带着工作组成员来到坊门口,两位值勤的锦衣卫抬来一张官帽椅,李府尹直接站到了椅子上。 五十多岁的老头,在椅子上站得稳稳的,提气开声道:“各位街坊,今日留大家在家里,是紫禁城里的皇帝陛下,要给大家发粮食了……” 在他站上椅子的时候,人群就静了下来,现在,听说要发粮食,人群哗地一下子哄闹起来,纷纷往工作组身后,几旬衙役手上的箱子望过去,忍不住嘀咕道:就两个箱子,能装几斗粮食? 秦坊长和几位里老冲到人群面前,高声骂道:“闭嘴,听大老爷训话!” 李若琏递上两沓粮票,李府尹举着红票说:“京城居民上百万,为了让大家尽快领到粮食,官府发放的这种票,叫粮票,各位街坊,拿着这种红票,可以到任意一家粮店,领取票面上的粮食……” 还有这样的好事儿?有人不相信地问:“真的?拿着这票,就能领到粮食?” 另有人问:“不要钱?” 李府尹摇头,扬着红票说:“这种红票,是发给无法做活计的老弱病残,家里无人做活计挣钱的街坊,这种红票,免费派发……” 哗,人群又惊叫开了,许多人举手:“我……大老爷!我家,我家无人干活挣钱!” 秦坊长扯着嗓子,大喊闭嘴。 李府尹冲叫嚣的那人道:“本官看你,四十多岁,有手有脚,中气挺足的嘛,为何不去工地上挣钱?却赖在家里吃白食?” 那人羞得满脸通红,忙退入了人群中。 李府尹又扬起一本黑票:“这种黑票,表示你家里有做工之人,拿着这张黑票,可以极低的价格,到各粮店去购粮。 你家是该发红票还是黑票,甚至不发票,官府会派人做入户调查,所以,请诸位现在回家,等着官府上门,调查登记后,当场发放粮票。 各位街坊,拿到粮票,就能到粮店里换粮买粮了。” ………… 李府尹讲解了半个时辰,饥饿的人们总算弄明白了,官府改变了赈济方式,不再施粥,改发粮食了。 在他们看来,粮票,可以到粮店换粮,这不就是粮食么? 在秦坊长和众位里老的劝说下,人们陆陆续续地回家了。 李府尹在椅子上讲得口干舌燥,精明的秦坊长,早备好了一壶茶水,待府尹大人一下来,忙奉上茶水道:“大人辛苦了,喝口茶水润润嗓子。” 李府尹接过杯子,一口喝干,又伸出手,秦坊长忙提壶上前,恭敬地续上一杯茶水。 李府尹连喝了三杯,才问道:“通知让你们把需要救济的人家,筛选出来,你金台坊有没有选出来?” 秦坊长忙回道:“回大人,各条胡同都选出来一些人家,至于够不够得上救济标准,还要入户去现场看看。” “头前带路!”李府尹大手一挥,领着众人走进坊市,一边走,一边问大兴县令:“黄册带来了么?” 金台坊归大兴县管辖,县令闻言忙身后招手,一名师爷捧着一个箱子,走上来,县令指着箱子说:“回大人,下官带来了。” 黄册,相当于大明的户口登记表。 “把金台坊的黄册拿出来,按户籍上的资料核对人数,免得有人冒名多领。” 秦坊长与几位里老对视了一眼,心里想,按户籍来的话,会有许多人领不到粮票…… 果然,走进第一户人家,就是一户黑户,家里一个瞎眼的婆子,一个瘸腿的老翁,一个不停咳嗽的瘦弱女子,带着一个明显营养不良的三四岁孩子。 一家全都灰头土脸,破衣烂衫,四口人挤在一间破木板搭建的小房子里,房间里挤着两张小床,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房间的外面,用两块石头垒起灶台,上面放着一个陶罐,灶台上覆盖着一层厚灰,显然是很久没有做饭了。 李若琏家境优越,是一个很少接触底层的公子哥,他被眼前这家人的脏乱差惊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就在京兆府衙门的旁边,居然有这样的穷人存在。 大兴县令苦笑着对这位公子哥说:“李大人少见,这家人好歹有个存身的地方,街边上,城墙根儿那些流民乞丐,连个躲雨的地方也没有……” 李府尹问秦坊长:“这家人为何没有到县衙登记?他们原来的户籍是哪里的?” 那咳嗽的女子,只有二十来岁,却是一脸愁苦,闻言也顾不得羞耻,转身从怀里掏出一家人的户籍,双手捧到李府尹面前,抖抖缩缩地道:“回……回大人……咳咳咳……草民一家是从阳泉卫来京投亲的军户……咳咳咳…… 男人战死,公婆年老残疾……咳咳咳,只好来投靠嫁到京城的大姑姐……咳咳咳……” 秦坊长见她咳得可怜,上前说道:“学生来说吧,这家的情况这是样的,她的大姑子一家,住在财阜坊,全家在去年的爆炸中丧身…… 还是她家姑爷的兄弟,看这家人可怜,在这里给他们搭了一个棚子存身,这妇人没病的时候,还去工地上做零工挣点粮食,后来生病了,全家就靠着粥厂度日……” 李储尹直起身,对大兴县令吩咐道:“另用一个册子登记,给这家人发红票……” 户部主事田丰有不同意见,他说:“李大人,这些没在户籍簿上的人也管的话,五万石粮能撑几天?” 秦坊长和大兴县令,闻言都停下手上的工作。 那妇人眼看着递到面前的经票,又收了回去,急得不停地咳嗽,咳得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她也顾不得擦,眼睁睁地望着秦坊长手中那几张救命的粮票。 李府尹叹了口气,摊手道:“本官何尝不知?但本官不能看着他们活活饿死不是?” 他望望瘫在床上的两位老人,还有妇人怀中嗷嗷待哺的幼儿,一跺脚,大手一挥:“发吧,都是大明的百姓,也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啊,本官明日入宫,向陛下讲明情况。” 第124章 惊人的速度 根本不用李府尹明日求见,当天晚上,锦衣卫百户李若琏,就进宫汇报了粮票发放的情况。 他是酉时入的宫,朱由校今日精神还好,与张蔷一起,在御书房召见他。 李若琏汇报了粮票发放中遇到的问题,比如隐户问题,单单一个金台坊,需要发放粮票的隐户人口,就有三百多人,还有那些不需要救济的隐户,目前无法统计。 张蔷立即指示道:“不管是在籍人口,还是隐户,只要符合救济标准的,都要救济!” 角落里的中书舍人,立即提笔记下来。 “今日入户调查,臣还看到,街上还有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和乞丐,这些人更加需要救济,只是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更不可能做饭了。 今日,京兆府的粥厂,还在为这些人施粥,据李府尹说,即使日日施粥,每日里,也要收敛十多二十具饿死者,拉去城外乱葬岗掩埋……” 法安在去辽东之前,与张蔷和朱由校讨论过流民救济的问题,法安的意见是:发动京城内外的寺庙、道观,腾出偏殿来安置这些流民。 朱由校担心,流民们打扰了寺庙里的菩萨、道观里的神仙,张蔷却极力赞同:“佛门和道家,平日里受百姓供养,如今百姓有难,也该它们敞开大门,普渡众生了。” “给京城内外的佛寺、道观下令,让他们腾出地方,用来安置街上的流民,”张蔷对着中书舍人道,“你记下来,明日让礼部僧禄司和道禄司的官员,带上资料,去京兆府找李府尹,落实每间寺庙和道观,安置流民的数量。 各寺庙凭安置人数,到京兆府的常平仓领救济粮……” 花了近两个时辰,李若琏才汇报完了白天遇到的问题,刚开始,天子朱由校还兴致勃勃地听他讲话,不时地,还问一些好奇的问题。 后来,随着他汇报的问题越来越多,朱由校明显地力不从心起来,他半倚在御椅上,闭着眼睛听讲,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后面的问题,李若琏全是向裕妃娘娘汇报的,而且,都得到了及时的答复和解决方案。 最后,裕妃娘娘对他说:“粮票是新生事物,首批五万石是不够的,至于还要发放多少,要看户部能拨出多少粮食来,这件事,不能拍脑袋做决定,还要召集相关部门讨论。” 在他告辞的时候,裕妃娘娘又说:“明日,你安排手下,跟着僧禄司和道禄司的官员,前往各寺庙、道观落实安置灾民的地方……” “臣领旨。”李若琏告辞出来,已经是一更天,宫门早关了,他只好到锦衣卫在宫内的值班室将就一晚,待天明后再出宫。 锦衣卫在京城东南西北共有四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下面,有若干个百户所,去年王恭厂爆炸后,阜财坊百户所人员几乎被团灭。 田尔耕奉张蔷之命,将李若琏招进锦衣卫,给了个百户官的职位,就把他的百户所安排在阜财坊。 现在的阜财坊还是一片灾难现场,李若琏的百户所连个安身之地也没有,田尔耕只好在锦衣卫总部里,划了一个院子给他做临时办公室。 李若琏第二日一早出宫,先来到大明门右侧,与前军都督府和右军都督府一巷之隔的锦衣卫总部,一个锦衣卫的总部面积,相当于前军都督府和右军都督府的总和。 从占地面积上就可以看出来,大明的锦衣卫,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部门。 按照法安师兄的指点,李若琏从一起参加武举的同年中,邀请了一些人加入锦衣卫,这些人大多是各地卫所子弟,武功底子好,身手不错,也识字,来参加武举,就是奔着武官职位来的。 李若琏是今年的武状元,相当有号召力,今年的武榜眼关象章、武探花陈瑫、第六名吴子韶、第九名杨应琪,都被他召入麾下,做了总旗。 按裕妃娘娘的指示,他安排关象章和陈瑫,分别去僧禄寺和道禄寺待命,吴子韶和杨应琪坐镇总部,外面的人需要人手时,随时派人支援。 安排好工作,他骑上马,带着长随,赶往京兆府衙门,听候府尹大人的差遣。 等他赶到府衙,府尹李春茂已经接到了通政司传来的旨意,正在布置工作。 李若琏暗暗咂舌:他昨晚上才上报问题,今日上午,解决方案已经下达到京兆府,这个速度,要不是亲自经历,哪里有人会相信? 本来今日要请求入宫面圣的李府尹,正坐在公厅里,两边的椅子上,坐着户部田丰、五城兵马司张彬、两位县令,今日还多了一位巡城御史李灿然,还有一个位置,是李若琏的。 见众人早到了,李若琏忙拱手告罪:“本官来迟,有劳诸位久等,见谅!见谅!” 李府尹站起身,今日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昨日的愁苦,皱着的眉头都舒展开来,他哈哈笑道: “不迟不迟!李大人昨晚进宫,可是把我等的问题都给解决了,哈哈哈,就冲着陛下这份处置方案,大人就值得本官等,哈哈哈……” 其他人也跟着李府尹起身,纷纷向李若琏拱手,巡城御史李灿然感叹道:“李百户,这让寺庙道观安置流民的法子,是不是您给陛下出的?” 李若琏赶紧摇手道:“这可不是本官的主意,陛下身边,有高人辅佐……” 众人眼里冒光,想听他透露一点皇家秘辛,奈何李若琏及时住了口,冲着李府尹转了话题:“大人,我等今日还上街么?” 李府尹转身坐回椅子了,拍着手里的文件说:“今日,由御史李大人带队,联合工作组有两项任务:一是督查粮票发放情况;二是督查各家粮店是否按粮票售粮。 本官和锦衣卫的李大人坐镇府衙,还有重要的事处理。” 众人领命而去,公厅里只剩下李府尹和李若琏。 杂役上前,撤下众人留下的茶具,另上了一壶新茶和新的茶具,李若琏忙接过来,亲自给李府尹倒了一杯茶,放下茶壶后才问道:“大人,还有何事?” 李府尹放下手里的材料,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慢慢说道:“本官今日要召见各大粮商,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125章 微服私访一 话说,张蔷引入的粮票,是种花家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在明末这个时代,不知道会不会水土不服。 她决定出宫看看。 法容跟随张蔷回宫后,活动空间只有永寿宫和乾清宫两处,这些地方有御林军把守,并没有给她展示身手的机会。 如今张蔷要出宫,做为贴身护卫,可把法容高兴坏了,特意换了一套玉兰色的衣裙,把软剑环在腰间,看上去就跟个大户人家的丫环一样。 朱由校也很想跟着去,但他身子不好,张蔷不愿意带着他出去冒险,劝他说:“你出去动静太大,在宫里好好休养,下次带你。” 无视朱由校可怜巴巴的眼神,张蔷果断地带着法容,转身走了。 用了姜姑姑的腰牌,张蔷扮成出宫采买的女官,法容也用了永寿宫大宫女阿清的腰牌,扮作张蔷的助理,二人顺利出了东华门,再从东安门出了皇城。 二人沿东安门大街往东闲逛,在金鱼胡同的口子上,正有一家粮店在开门营业,门口吵吵嚷嚷地,十分热闹。 二人停在街对面看热闹,她们站立的地方,背后是一家茶馆,伙计嫌她们挡住了店里的生意,上前驱赶道:“二位大姐,不如来店里要壶茶,坐下来慢慢看?对面的热闹,且有得看呢。” 两名暗卫在远处就要现身,张蔷挥手止住他们,对着伙计点头笑道:“小二哥说得对,给我们找个好位置,再来壶好茶,今儿无事,看看也好。” 伙计:…… 还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得呐:“二位大姐楼上请,二楼靠窗的位置,正正地对着对面的粮店,你二位坐下来慢慢看。” 张蔷摇头:“我们就在这廊下看,你给提壶茶来就行。” 说吧,也不管茶馆的伙计,径直伸长脖子往对面看去。 对面一个瘦弱的老妇人,拿着一张红票,怯生生地问伙计:“小二哥,我们坊长说,用这个……粮票,能从粮店里换出粮食来?” 伙计一脸便秘地道:“官府是有人来通知,但掌柜的没出声,小人也不敢兑给您不是?” 那妇人身边一个瘸了一条腿的中年汉子,粗声粗气地抱怨道:“这粮票是官府发的,俺们等了一大早了,你们掌柜的怎么不出来应一声?” 伙计还没应声,旁边一位提着一串铜钱买粮的年轻妇人,扬着粮食口袋,不忿地嚷道:“我家男人在城南工地上,每天累死累活,挣得几枚铜板,全都用来买粮食了。 有的人可好,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就有官府发粮食,赶明儿,我们找坊长去,凭什么只发他们家,不发我们家?伙计,先给我称十斤黑面!” 几位拿钱卖粮的客人,把中年汉子和瘦弱弱妇人挤到旁边,要插队,嘴里还附和道:“是呀是呀,回去我就去找坊长,我也要领粮票。” 有人嘲笑道:“哼,真以为那粮票是好的,没看到,掌柜的不出面,伙计不也没兑粮给他们吗?” “是呀是呀,几张轻飘飘的纸,能管用?真管用的,还是咱们手里的铜钱!” 又有几个老妇人和几个半大孩子,拿着粮票来兑粮食,都被伙计赶到旁边,对他们说:“你几位且等着,掌柜吩咐下来,小人立马兑给你们。” 中年汉子不耐烦地问:“我们都等了两个时辰了,掌柜的什么时候来?” 伙计翻了一个白眼:“谁知道?” 中年汉子正要发飙,从南面的十王府街,走来一队人马,却是两名锦衣卫的校卫,和两名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还有两个衙役,估计是大兴县衙的。 锦衣校卫打头,六人在街上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行人和小贩纷纷避让。 几人来到粮店门口,见那些拿着粮票的老老少少,眼巴巴地望着粮店,就知道这家粮店没有按官府的通知兑粮。 一名锦衣卫上前,问那中年汉子:“怎么?这粮店不给兑粮食?” 中年汉子扬着手中的黑票,也顾不得锦衣卫的凶名在外,愤愤地说:“军爷,草民来了两个多时辰了,这家店就是不卖粮食给草民。” 几名瘦弱的老妇,纷纷举起手里的红票道:“大人,他们不兑粮食,说是掌柜没吩咐……” 锦衣校卫生气了,一把揪着一名伙计的衣领,劈手就给他一巴掌,嘴里骂道:“他娘的,老子们没拿官府的告示给你们吗?非得让老子们跑断腿?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随老子们到县衙走一趟!” 另一名衙役上前补了一脚:“快去!跑慢了封了你的店!” 伙计捂着脸,正要进店去请掌柜,就见一个穿着松江布长衫,头载瓜皮帽,满脸油汗的男子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满脸堆笑地冲着几名兵丁拱手: “哎呀呀,误会误会!几位军爷误会了,非是小店不兑粮,这不是,早市客人多,没忙得过来么?” 来到打头的锦衣卫身边,抖手将一块碎银子,丢入校卫的袖子里,嘴里还在不停找理由。 校卫抖抖袖子,估摸着那银子有二两,便放缓了语气劝道:“掌柜的,你也别想着拖延,老子们一路走来,胆敢抗拒官府,不兑换粮食的,都请到衙门里喝茶去了。 真到了衙门,没有百八十两银子,你出得来么?到头来,还不得乖乖地兑粮食,何苦来哉?” 另一名衙役威胁道:“有种你就不兑,等着封店吧。” 掌柜的苦着脸,点头哈腰地说:“好教大人们知道,非是小店不兑粮食,是小店没接到行会的通知,不敢兑啊……” 领头的锦衣校卫呸了一口,骂道:“屁的行会,你们的会长和几位大粮商,正在京兆府衙门喝茶呢,你看好吧,这次够他们喝的。” 掌柜一听这话,脸上的苦笑也维持不住了,哭丧着脸道:“兑,小店这就给他们况粮……” 锦衣校卫做主,把持粮票的老弱单独排成一列,店里派一名伙计,专门为这些人兑粮。 瘦弱的老妇排在最前面,她哆哆嗦嗦地递上红票,伙计看了看,念道:“红票,十斤二粗面……” 老妇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二哥,可不可以换成黑面……” 二粗面,是陈麦子连皮碾成的面粉,煮出来的食物呈棕黄色,黑面,是掺合着高粱、粟米、豆类磨成的杂面,煮出来的食物呈黑色,所以叫黑面。 伙计看向掌柜,有几保凶悍的官兵镇着,掌柜的不敢做其他动作,把这个问题抛给官兵。 “军爷……您看,是他们自己要换的,不是本店要卖黑面给他们啊。” “啰嗦个球,她要换黑面,你就卖黑面就是,一斤二粗面换两斤黑面,你还赚一文呢,要换的,都给他们换!” 掌柜“哎哎哎”地答应着,吩咐伙计给老妇人换成二十斤黑面。 妇人点头哈腰地感谢着,接过粮袋要走,想了想,走到几名兵丁前,咚地跪下。 “你这是作甚?”兵丁们吓了一跳,忙要叫她起来,老妇人已经磕了一个头,一个锦衣校卫忙扯起她。 妇人哽咽着道:“谢谢军爷,今儿要不是军爷们,草民们哪换得上粮食?谢谢军爷们,菩萨保佑军爷们升官发财!”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跌跌撞撞地走了。 兵丁们平日里巡街,没少挨老百姓背地里骂,今儿老妇人这份真心实意的感谢,把几位爷们整蒙了。 愣了一瞬,那领头的锦衣校卫才道:“嘿,跪错了吧?发粮票是陛下的旨意,你们该跪宫里的皇爷才是……” 这边廊檐下的法容听了,用手指在桌子上“笃笃”敲了两下,低声说:“他们最该跪的,是娘娘……” 第126章 微服私访二 张蔷也用手在茶桌上敲了两下,低声道:“噤声!” 然后站起身,施施然往另一条街上走去。 法容吐了一下舌头,忙丢下一小块银子,起身追了上去。 二人出了金鱼胡同,沿东四牌楼大街往北走,行不多远,就见前面来了一支敲锣打鼓的队伍,法容忙扶着张蔷,二人避到屋檐下,看看又有什么热闹。 法容长在山中寺庙,张蔷常年在后宫,二人对街上的各种热闹都怀着好奇,哪怕是两个老妇人骂大街,二人也要停下来驻足观看观看。 只见两名差役在前面鸣锣开道,一边走一边喊:“开粮店的注意啦,皇爷体恤百姓,发下粮票来,让百姓买平价粮救命,哪家不开眼,敢忤逆皇爷的,锁到大牢里吃牢饭……” 差役的身后,是三名五花大绑的商人,估计是拒不售粮,被请去吃牢饭的。 三名商人的后面,有一名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两名穿鸳鸯战祆的五城兵马司兵丁。 队伍的后面,跟着一些看热闹的百姓,还有店里的伙计,掌柜的被抓走了,店也被封了,他们跟着去衙门里看看情况,好回去向东家汇报。 队伍由北往南,所过之处,吓得街道两边的粮店掌柜和伙计,不敢作声,还在拖延的粮店,纷纷收下粮票,兑换粮食。 那些已经在兑换粮食的门店,掌柜和伙计也不由得擦冷汗:好险!官府动真格的! 队伍从张蔷二人身边经过,围观的人群中,一名打听消息的伙计,拉着跟在队伍后面的一人,寒暄道:“这不是柱子么?你家掌柜怎么不兑粮啊?看看遭的这罪!” 那伙计一看是熟人,忍不住吐槽道:“是二哥啊,唉,我家掌柜不象你家掌柜,是自己的生意,可以自己做主。 我家的店,东家发了话不准兑,掌柜的敢兑粮么?” 这边的伙计叹息道:“你们东家也真是,没听见是皇爷的旨意么?还敢抗旨,唉,只是苦了你们家掌柜的啦……” 那叫柱子的伙计心情也不好,道:“谁说不是呢,店也被封了,掌柜的被抓走,伙计也被赶出来了……唉二哥,小子不跟你说了,我得去看看掌柜的被带到哪个衙门了,回头给他家人报个信……” 两人拱拱手,柱子去追他家掌柜去了,这边的伙计也急冲冲地往回走,回去报信。 许是有了刚才的这支队伍的震慑,张蔷和法容再往北走,一路上见到的粮店,要么规规矩矩地给手握粮票的百姓兑粮,要么干脆关店,等待背后东家的指示。 出了东四牌楼北街,往东是朝阳门大街,张蔷对法容说:“走,去朝阳门外的粥厂看看。” 法容担心地问:“娘……夫人,累不累?要不要叫一顶轿子?” 张蔷满不在乎地道:“别担心,夫人我出身贫寒,后来又进宫干杂活,天生一双孝慈高皇后一样的脚,走这点路还难不到本夫人。” 孝慈高皇后马秀英,大明太祖朱元璋的妻子,天生一双大脚,被人称为“大脚皇后”。 法容在山寺里,没少见到来进香的世家贵女,一双纤纤小足,走两步路也要人扶着,端的是弱不胜风。 她闻言,不由得向她家娘妨的脚下看去,却见长长的马面裙,遮住了娘娘的双脚,但看那稳健的身姿,就知道娘娘说得不错。 她展颜一笑,想起临出山前,师父对她的教导,圣安师傅说:“容儿,裕妃娘娘是一个不寻常之人,她身上肩负着大明的未来,你要好好地护着她,决不容许娘娘受到坏人的伤害。” 娘娘出宫来,不看胭脂水粉,不看钗环珠宝,只关注米粮店的价格,关注那些买粮食的百姓,现在看来,真被师傅言中了。 张蔷二人来到朝阳门外,在城墙下,见到了官府设置的粥厂,粥厂每日施两次粥,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每日吃两餐饭。 正是巳正时间,后世上午十点左右,粥厂正在施粥。 粥厂沿城墙搭建,一排棚子下面,一溜排列着十几口超大的铁锅,锅边搅拌用的锅铲,直接用的是工地上的铁锹,上工的全是膀大腰圆的壮汉。 粥厂占地近五亩,可见高峰时候,京兆府要救济多少人。 此时的粥厂,只有两口大铁锅里还熬着粥,场地上也只排了两队领粥的人,打眼望去,全是些老弱病残,端着空碗,慢慢地往前挪动。 舀粥的壮汉一边施粥,一边大声喊道:“都听好啦,今儿最后一顿粥了哈,皇爷已经下旨给你们发了粮票,自己拿着粮票去粮店换粮食,回家煮去,官府这粥厂,发完这餐,就收了。” 领粥的队伍里,顿时响起哀嚎声,有人哭道:“大人,发粮票的全都是城里有住房的人,俺们逃难来的,一没户籍二没住处,官府哪里会发粮票给咱们?” 一人哭叫,许多人纷纷附和道:“是呀是呀,草民们逃难来的,去哪里领粮票啊?” 壮汉没好气地喝斥道:“哟嗬,你还有理啦?官府养了你们几个月,还养出懒人来了?怎么的?开春了也不回家种地去?想官府养你们一辈子?” 这些人在此领了几个月的粥,对施粥的壮汉,也不怎么怕了,一个老妇人大着胆子,陪笑道:“大人啊,家里的壮劳力,都回去忙春耕了,剩下这些老人孩子,回去也是饿死,还望大人可怜可怜我们……” 有人不满地道:“皇爷他老人家,肯定把咱们逃难的人给忘了,不然怎么只有京城的人发粮票,咱们就没有?” 壮汉正要喝斥,站在他旁边监督施粥的一位绿袍官员,闻言沉下脸来,大声道:“住口!圣意岂是你能随意揣测的?” 他向西边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又道:“陛下今天早上,就发下旨意,要送你们到寺庙、道观里暂住,你们在寺庙道观里吃的粮食,不是陛下发下来? 再敢胡言乱语,将你全家逐出京去!” 排队的人们听闻,一时间不敢在再吱声,偌大的场地,只有粥勺碰着碗沿的叮当声。 绿袍官员这才提气开声道:“吃完这碗粥,你们自去城内外的寺庙、道观安身,能回家的,还是回家去的好,毕竟‘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嘛。” 有人嘀咕道:“谁不想回家?这不是家里没活路了么?” 绿袍官员和施粥的壮汉都向他望过来,那少了一只胳膊的老汉吓得赶紧往人身后藏。 有人担心地问道:“大人,寺庙里能收咱们么?往日进庙,都得给菩萨上供,现在没钱,能让咱们进去么?” 绿袍官员一挥手:“放心,皇爷安排了衙门里的差爷在那儿守着呢,谁不让你们进去,除非他的庙子关门!” 说话间,锅里的粥就分完了,剩下一点锅底,被打杂的壮汉们分了,唏哩呼噜就下了肚。 “可算是结束了!”一位壮汉对另一位汢汉感叹道,“打明儿起,就不必在此吹冷风了。” 另一位壮汉十分可惜:“唉,这份活计也没了,明儿还得去城南工地上找活去,不然一家大小都得喝冷风……” 张蔷和法容在场边站了半天,有喝完粥的难民,见二人衣着像是有富贵人家的女眷,就端着破碗上来讨钱:“夫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老妇人快饿死了……” 法容把张蔷护到背后,指着那妇人骂道:“刁民!刚喝完官府施的粥,就说快要饿死了,怎地如此无耻?刚才的一碗粥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老妇人和她身边围过来想分一杯羹的其他难民,都讪讪地住了嘴。 张蔷也不喜这些端起碗吃饭,丢下碗骂娘的人,当即沉下脸来,道:“俗话说,救急不救穷,官府既是有安排,你们还是速速去找间寺庙,先安顿下来再说吧。” 说完,接着法容,回城。 第127章 交锋一 张蔷在四九城里微服私访的时候,京兆府的二堂里,府尹李春茂和锦衣卫百户官李若琏,正在跟一群人展开艰难的谈判。 二堂的主位上,坐着府尹李春茂,在他身侧,站着锦衣卫百户李若琏,在他们身后,是府尹大人平日审案用的宽大条案,背后墙上一幅山水朝阳图,气势恢弘。 今日是座谈会,所以府尹大人的官帽椅,移到了条案前面,以显示大人亲民的一面。 堂上左右两侧,摆了两排座椅,此刻,椅子上坐满了京城的大粮商,人人脸上带着不忿,正听着左首一位老者,向府尹大人述苦。 发言之人名叫张守颐,是京城粮商行会的副会长,至于会长,根本没给府尹大人面子,借口生病,直接没来。 张守颐五十来岁,原本和气的胖圆脸,此刻也带了几分火气,以至于他说话时,颌下几缕山羊胡子还微微抖动,暴露出他竭力压抑着的怒火。 “大人,京师有难,粮食短缺,我等粮商也愿意为君分忧,只是两成的利润,实在是连开销都不够啊。”张守颐苦着脸说,怕府尹大人不认,他一指下面坐着的粮商,“大人不信,问问他们?” 下面的人立即跟着起哄:“是呀,房租、人工、损耗,哪样不花钱?” “况且还要到官仓倒腾一遍,那更得花钱呐!” “朝廷既然有粮,何不直接从常平仓卖粮给百姓?何苦要从我等商人手里过一道?” 李府尹心里苦笑,让官府发粮,以大小府员们的尿性,一斗粮经过层层克扣,到了百姓手里,不知道还能剩下几粒! 再说了,偌大一个京城,官府哪里有人手,一两日内将售粮点开遍京城的各个坊市? 陛下的圣旨,正是考虑了以上两点,才把售粮的活计,压到了各个粮店,可恨这些商人,只想趁机赚取高价,不愿意让出一点点利益。 看看,看看!这些四民之末的商人,都敢在公堂上,对他这个正四品的高官不假辞色,偏偏他现在有求于人,还不得不陪在这里,听他们大声鼓噪。 李府尹只好强压怒火,抬头往下压了压,等堂上的声音小了下来,他才对张守颐道:“张会长,据你们行会的统计,如今的京城,每日消耗多少石粮食?本官指的是各类粮食加在一起?” 张守颐愣了一下,这是他们行会的商业机密,怎么可以讲给官府听?但府尹大人问了,他不好不回答,便斟酌着说:“回大人……本会的统计,是不准确的,且不说有许多没加入行会的小粮店无法统计,还有……” 李府尹打断他的话:“只说你们行会的统计数据即可。” 张守颐这才说道:“只本会的数据,每日需四万石左右……” 李府尹点点头,右手举起来,捏起五根手指道:“京兆府今次发放的粮票,只有区区五万石,还不够你们行会两日的销售量,对各位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这些商人!他身后的李若琏生气了,插话道:“官府并没有禁止诸位,将粮票以外的粮食,高价销售,大明开国以来,就没有卖过斗米三十文的高价!” 他一出声,商人们都不吱声了,京兆府讲理,锦衣卫却是不讲理的,他们对锦衣卫的惧怕,比对李府尹更胜。 “是啊,”李府尹道,“这五万石粮食,对诸位的生意,影响不大,却让京师少了许多饿殍,本官在此,先谢谢诸位的善举。 做为交换,官府也不追究各位哄抬物价的责任。” 说完,向着下面的粮商们,团团一拱手,粮商们哪敢受他的礼,纷纷起身,拱手回礼,却把目光,投向张守颐这个代言人。 张守颐也起身,拱手回礼,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诚恳地说:“五万石粮,我等咬咬牙也能挺过去,只是老父母有所不知,今年行会下面的各粮商,存粮本就不多。 再加上一个用粮大户在城南,造成粮食供应紧张,涨价在所难免,哪怕只有区区五万石粮票,也让我等左支右绌了。” 这话一出口,众粮商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坐在末尾的一个人,李府尹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里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鼻直口方,戴六合帽,着浅蓝色的松江布长袍,一派儒雅。 此人正是陈懋龄的大哥陈懋修,捐有一个监生的功名。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只得站起来向李府尹拱手道:“大人,学生是陈氏粮店的东家,陈懋修,自陈家粮店为城投集团供应粮食以来,京师同行多有误会,对此,学生有话说。” 李府尹:“坐下讲来!” 陈懋修:“谢大人,学生要说的是,一来,城南工地的两万民工,有六成是五月受灾的难民,三成是城里靠打短工为生的百姓,只有一成,是京畿地区逃难来的百生。 五月灾难,京师损失了两三万人,所以,城南工地上民工虽有两万多,却没有增加京城的人口。 二来,城南工地,自年后就没有在京城买过粮,全是在外地粮商手里买的粮,从天津、通州等地直接运回京师。 且工地上的存粮,也只能支持半个月,并没有大量的屯粮,所以,城南工地抬高了京师粮价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第三,自陛下发布粮票救灾的旨意后,陈氏四家粮店,也积极响应号召,每日每家店拨出五十石粮食,只供应给手持粮票的百姓。” 他边说,李府尹边点头,待他说完,李府尹拍手道:“好,陈氏粮店积极配合官府救灾,待此项事了,本官定要为陈东家请求陛下的嘉奖!” 张守颐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他本来要趁着今日,把粮价上涨的锅,甩给陈家,谁让陈家吃独食,垄断了城投集团的粮食供应,别人连汤都喝不到一口,其他会员意见很大,他这个副会长,意见更大。 谁知这个陈老大,比他弟弟陈懋龄还会狡辩,不但甩掉了粮食涨价的锅,还得到府尹大人的赞许,还要为他请求陛下的嘉奖! 真真是…… 李府尹看张守颐的脸色,黑得能拧出水来,又大声道:“不止陈东家,凡是在此次配合官府积极换粮的,本官都会向陛下上折子,请求陛下嘉奖。” 此言一出,众人的态度,这才积极起来,眼里射出热切的光来,要是自家粮店的门楣上,能挂上一个皇爷手书的匾额,看那些街头混混,哪个还敢上门打秋风? 李府尹又对张守颐道:“张会长的粮店多,兑换的粮票也多,本官定要为会长请一个大大的嘉奖!” 张守颐这才转怒为喜,谦虚地道:“大人言重了,为君分忧,本来是我等子民份内之事。” 他这样一表态,就表示粮票换粮食这件事,基本没什么阻碍了。 其实,粮商们也是仗着背后的靠山,勉强与官府掰一掰手腕,想讨一些好处罢了,这事本来就是皇爷下的圣旨,就算他背后的靠山是九千岁,他也不敢抗旨。 趁李府尹还没被惹毛,还承诺为他们请皇爷的嘉奖,张守颐明智是选择了见好就收,真闹下去,商人们能得好?没看见大人身侧站着虎视眈眈的锦衣卫? 眼见会议就要结束,右边末尾的几名商人坐不住了,一位胖胖的商人站起来,着急地道:“大人,既然大家都同意换粮了,那京城就允许粮食自由进出了吧?” 第128章 交锋二 李府尹闻言,严厉的目光刷地望过去,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收敛,不经意间就露出了几十年积累起来的官威。 他还没说话,身侧的李若琏就厉声呵斥道:“你想抗旨?” 他正愁找不到杀鸡儆猴的“鸡”呢,这群粮商,居然想得寸进尺,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刚才问话的,是坐在外地商人那群人里的田生兰,在他身边,还有王登库、靳良玉,这个晋商三人组虽然在京城没有粮店,但他们是粮商行会的会员,今日来参会,就是来看形势的。 刚才讨论的是京城的粮店,他们一直做壁上观,看见李府尹和颜悦色地与人讲道理,觉得他好说话,一着急,便把晋商最关心的问题给问了出来。 见府尹大人一下子变脸,他身边的锦衣卫更是压了一顶“抗旨”的大帽子下来,田生兰吓坏了,忙否认道:“不……不……不是,草民……只是……只是问问……” 李府尹沉下脸,指着堂下一块立着的移动告示牌道:“请诸位好好看看那上面的告示,陛下的旨意,开宗明义第一条,就是管控京师粮食,许进不许出,尔等可看清楚了。” 各坊市、各粮店的门口,都贴着那告示,在坐的粮商早看得清清楚楚,开粮店的,本来就要运粮进城,哪有把粮食运出城去的,当下纷纷点头:“清楚清楚……” 晋商三人组不敢吭声,田生兰更是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让你去当这个出头鸟!府尹大人给了你三分颜色,你竟然就想开染坊了? 李府尹见会议的目标达成,正要端茶,宣布散会。 张守颐适时地插话道:“大人,草民来府衙前,有锦衣卫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军爷,封了行会下粮商的十二家店,如今得大人说明,我等都愿意按皇爷的旨意换粮卖粮。 大人看……是不是把这些店的掌柜给放了,让他们回去开门营业,也好早日给街坊们售粮……” 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府尹大人,李府尹侧头望向李若琏,示意他讲话。 李若琏右手按着腰间的绣春刀,沉着脸哼了一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些开店的掌柜,狂得没边了,不给点教训,以为官府的大牢是茶馆?” 众人知道,此事就不能善了,没办法,只得等散会后,找门路来捞人吧。 正在沮丧,就听李若琏道:“被封的门店,罚银五十两,至于各位掌柜,罚二十两银子走人!” 张守颐的脸色,难看得跟死了亲人似的,被封的十二家店中,他名下的粮店,就占了五家,这还是他来开会之前的数据,在开会的这两个时辰里,不知道又被封了多少家呢。 这样一想,他就坐不住了,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李府尹道:“大人,没事的话,草民等……” 李府尹端起茶碗,哈哈一笑:“好,本官说话算话,谁家换的粮票多,谁家得的嘉奖就大!都散了吧。” 众粮商纷纷起身,拱手道别,张守颐一出府衙,就吩咐候在衙门外的长随:“快,骑马去通知门店,按官府的要求,兑粮!” 那长随临上马前,还不忘记向东家汇报:“老爷,咱家的粮店被封了八家了……” 张守颐气得跺脚,急声道:“知道了,快去!” 但凡跑慢了,就要多几个掌柜被请到大牢里喝茶。 晋商三人组没有粮店,他们却是最愁的一拨,高高胖胖的王登库,本来就生着两条八字眉,这时候显得更愁苦了:“这可如何是好?老范说,那边的粮食卖得更贵,到了这个数……” 他伸出右手,比了一个九字,“要是咱们的粮食运不过去,估计还得涨。” 那边,指的是建奴占领的东北地区,后世臭名昭着的晋商八大家,就是靠与建奴的走私贸易发达的。 高瘦的田生兰一听,哪里还有半点刚才在京兆府二堂的瑟缩样子,一双锐利的眼睛里满是热切:“乖乖!九两一石?大米还是小麦?” 王登库撇嘴道,伸手比了一个十二到十五的数字:“当然是小麦啦,大米的话,要这个数。” 田生兰兴奋得双眼发光:“我的个乖乖,拼了!咱们找九千岁去,就算舍一两银子,也要把粮运出城去!” 往年,晋商也会在京城买粮,京城从未进行过粮食管控,没想到今年,年轻的天子想一出是一出,居然要管控粮食,许进不许出,三人屯在城里的二十几万石粮食,一下子被扣在了城里。 他说的一两银子,是一石粮送一两银子的贿赂,他们在京城购粮,九钱到一两五一石,运到建奴的地方,就是十几倍的利润,就算一石粮给一两银子的贿赂,也还有十倍以上的利润。 如何不令他们疯狂? 高大粗狂的靳良玉,也出主意道:“在京中买粮的,又不止咱们三家,老范才是大头,回去商量一下,大家一起出钱,那位的胃口大,钱少了不行。” 官府的高压手段,终于迫使城里的粮店接受了粮票,印黑字的粮票,斗米八文,斗麦五文,与丰年秋收时的粮价持平,印红字的粮票,直接兑换粮食。 几乎九成的持票百姓,都把大米和小麦,换成了杂粮,因为这个月过了,不知道官府下个月还发不发粮票,得省点粮食救命。 发放粮票、开放寺庙道观安置无家可归者,两项措施开始执行后,京城里总算没有往城外运送冻饿而死的尸体,京兆府尹李春茂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朱由校在御书房听了李若琏的汇报,心情大好,见到李府尹请求为粮商们颁发嘉奖令的请求,也大笔一挥,亲自写了个“准”。 魏忠贤今天在御书房伺候,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好的法子,那裕妃是从哪儿听来的呢?裕妃给万岁爷出主意,谁在裕妃背后给她出主意呢? 他绝不相信,乡下丫头,宫女出身的张蔷,懂得朝堂上的政事,她身后,一定有高人指导,他定要将这个高人找出来,一旦找到,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要拉到自己的阵营来。 他正在满肚皮的官司,就见朱由校丢下笔,对他道:“伴伴,朕好久没做木匠活了,今日心情好,咱们去后殿里玩玩? 将今日的折子交给魏如意,送到暖阁里让裕妃处理。” 总算又能陪着万岁爷玩木头了,魏忠贤差点喜极而泣,连声答应着,疾步上前,扶着朱由校往后殿去:“万岁爷,您那个三大殿的小样,就快完工了……” 第129章 魏忠贤的信誉 粮商行会的副会长张守颐,前前后后花了上千两银子,才把被抓走的掌柜们接出来,把店门上的封条揭掉,让粮店重新开张。 他也是昏了头,正如李府尹说的那样,五万石的粮票投入京城庞大的粮食市场,就如什刹海里投入一块石头,能溅起多大的水花? 偏偏行会里的几位巨商,就生出了满腔的不忿,要求发起行业抵制,一个个的,都以为背后有靠山,不把官府的告示放在眼里。 这不,栽跟斗的时候,哪一个背后的靠山出来吱了一声? 他找到会长吴元中的时候,吴会长只推脱道:“早知道官府只发了五万石的粮票,咱们还闹个什么劲啊?” 张守颐闻言气了个仰倒:感情你吴会长做的是粮仓生意,只做批发,门店抵不抵制,反正你没损失。 他暗暗告诫自己,下次可要多长个心眼,别为了行会的利益,把自个儿的生意搭进去! 回个头来说晋商三人组,自打定主意要通过魏忠贤的门路,把屯在城里的三十万石粮食运出城后,不到两日的功夫,就凑够了银票,无它,山西人在京城开票号的不少,拆借银子很方面。 哪知连续三天,魏公公都在宫里陪天子做木匠活,三人急了,送给魏府管事魏三,一张百两银票,求他往宫里递信,请九千岁务必出宫一趟。 魏三得了银子,又见三人捧着一只沉甸甸的匣子,估计里的银票不少,便往宫里送了信。 魏忠贤难得出宫一次,等着拜见他的人很多,他要先接见朝中官员,安排朝堂上的大事,然后才会接见其他人。 田生兰三人下午就到魏家等待,等得花儿都差点谢了,才等来魏忠贤的接见,此时的时辰,已经快到亥正(晚上十点)。 魏忠贤穿着家居道袍,坐在主位上,满脸的疲惫,见到田生兰递上的礼单,写着纹银十万两,面上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只示意魏三上前,收下王登库手里捧着的匣子。 晋商三人组互相对视一眼,心说糟糕,银子送少了,没打动九千岁! 他们哪里知道,今时今日的九千岁,早已不是刚掌司礼监时的吴下阿蒙,居移体养移气,如今的魏忠贤,早就练就了不动如山的气度,虽然十万两的银子,也让他心情激荡,面上却一派平静。 “说说,找本公何事?”他居高临下地问。 田生兰的屁股刚挨着凳子,闻言忙起身回道:“禀九千岁,我等有一点粮食,要运出城去,求九千岁给行个方便。” 魏中贤一听,顿时垮下脸来,斥责道:“管控京师粮食,许进不许出,是万岁爷下的旨意,尔等敢抗旨?” 吓得三人扑通跪到地上,连声道:“不敢不敢!” 王登库估计是银子给少了,忙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方案回复道:“九千岁容禀:这些粮食,是草民们在去年秋天购买的,本来要运往宣大边镇的,只是因为皇爷的一纸圣旨,给扣在京城了……” 朝廷实行开中法以来,九边军镇的粮草,一向是由商人们筹集,运往各边镇换盐引,得地利之便的山西商人,借此发家的不少,他们一代代积累,到了明末,已经成为大明商帮中实力最强的晋商,活跃在明清两朝的经济舞台上。 魏忠贤知他在扯晃,真是用于开中法的粮食,有官府开具的凭证,怎么可能出不了城?他不动声色,看这三人还要如何表演。 田生兰接话道:“是呀是呀,刚才老王没讲清楚,草民们今日送来的,是第一批心意,等粮食运出了城,还有第二批心意送来……” 魏忠贤看了一眼旁边的魏三,魏三忙出声问道:“第二批心意是多少?” 三人组相互对视一眼,田生兰道:“跟这次一样……” 这下,连魏忠贤也不淡定了,他拍着官帽椅的扶手,一锤定音道:“兹事体大,牵扯到多个部门,上上下下需要打点的人手可不少,待本公谋划谋划,你们回去等消息。” 说罢,就要端茶送客,靳良玉一看急了,十万两银子,只得到一句等消息,他不甘心地补充道:“还求九千岁尽快……” 哪知魏忠贤一下子就翻脸,沉声喝道:“三儿,把匣子还给他们!不相信本公,你们来做什么?另谋高就吧你几位!” 三人没想到这人刚收了十万两银子,还一言不合就翻脸,登时吓得跪倒在地,嘣嘣地磕响头,五大三粗的王登库,忙告饶道:“草民口不择言,求九千岁勿怪……” 田生兰也解释道:“九千岁勿生气,草民们回去等九千岁的消息。” 魏忠贤看在银子的面上,压下心底的不快,黑着脸道:“别磕了,起来吧,尔等也不是第一次与本公打交道,怎么就忘了本公的规矩?” 魏三在旁边及时补充道:“既是收了你们的银子,定会将你们托付的事情办妥,你急个什么劲?抗旨运粮出城,这么大的事儿,我们家督公不得思量周全了? 丢了你家的粮食是小事,坏了我家督公的声誉,你赔得起吗?回去吧,总不过这三两日,就有消息给你们。” 说来好笑,魏忠贤拿钱办事,信誉竟比许多朝廷官员还好,只要给了钱,保证能把事儿给你办妥了。 他最恨的,也是委托人说话不算数,承诺的银子不到账,他报复起来,可绝不手软。 前辽东经略熊廷弼,广宁兵败后下狱,为了脱罪,许四万两银子,请魏忠贤周旋,后来,因凑不出银子,让魏忠贤觉得自己被熊廷弼摆了一道。 魏忠贤很生气,先是迁怒于从中牵线之人,中书舍人汪文言,后借此机会,一举掀翻了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六君子。 自此后,举国上下,谁人不知,得罪魏公公,后果很严重! 三人再不敢出声,忙爬起来,灰溜溜地离开了魏忠贤的书房。 来到街上,靳良玉气不过,左右看看没有人,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骂道:“我呸,阉狗!” 吓得田王二人赶紧捂住他的嘴巴,生怕他再骂出难听的话来,要是被厂卫的探子听到,不但今日送出的十万两银子要打水漂,被扣在城里的三十两万石粮食也运不出去,就连他们的身家性命,也要不保。 阿宝回到永寿宫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寅初时分,张蔷和平安睡得正熟。 阿宝顺着梁柱轻轻地跳到地上,再轻轻要爬上炕,静静地回到自己的猫窝,趴在那里,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张蔷一大早醒来,见阿宝睡得正香,忍不住要撸它缎子似的皮毛,刚摸到阿宝,它就醒了。 张蔷不满地道:“看看这身上,在哪儿擦的灰?待会儿让姜姑姑给你洗个澡去。” 阿宝躲开她的魔爪,喵喵地抗议:“喵……本猫有重大发现,这点灰算什么?你要不要听?” 残留的瞌睡一下子被赶走,张蔷望向阿宝蓝宝石一样的圆眼睛,催促道:“什么发现?快讲快讲……” 阿宝向主人传达了在魏忠贤书房里见到的场景,张蔷越听越恼火:“晋商?运粮食出城?魏忠贤,他敢抗旨?” 第130章 来自兵部的折子 法安师傅去了辽东,张蔷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她倒要看看,魏忠贤要用什么法子,把这批粮食运出去。 晋商敢送十万两银子给魏忠贤,且承诺事成后还有十万两的孝敬,那他们要运出去的粮食,绝不低于二十万石。 这么多的粮食出城,闹出的动静可不会小,张蔷第一次感受到晋商的实力,哪怕放在后世,也是相当恐怖的。 果然,第二日送来的折子里,就有兵部左侍郎阎鸣泰的奏折,言西北边军缺粮,阳全卫的士兵闹晌哗变,请允许山西商人将屯在京城的粮食,运往边镇云云。 原本的历史上,此时的阎鸣泰已经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张蔷把袁可立召回来后,阎鸣泰哪有资格同这位老臣竞争?只得屈居兵部左侍郎的位置。 朱由校的身子稍好一点,就到后殿做他的木匠活,把处理折子的工作,丢给了张蔷和魏忠贤。 东次间里,张皇后在炕上教平安认字,张皇后虽然不再反对张蔷协助朱由校处理折子,但她自己一直谨守“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只关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从不干涉朝堂之事。 法安去了辽东,张蔷连个商量之人也没有,见这份折子上面,有兵部尚书袁可立的署名,且内阁已经票拟,她只好提笔批了个“准”字。 每日的折子,张蔷只用两个时辰,就会处理完成,因为内阁呈上来的折子,九成都有票拟,许多政事的处理,都有固定的流程和制度,有内阁把关,寻常的政事,她都按内阁的意见处理。 今日也是,不到午初,今日的折子就送到了司礼监用印。 魏忠贤第一时间找出阎鸣泰的折子,一见到批示就笑了:哼,张氏一个后宫嫔妃,有什么见识?就算取代他站到了万岁爷的身边,那又怎样?他魏公公要做的事,不照样畅通无阻? 如今的朝堂上,东林党被打得落花流水,其他各党偃旗息鼓,六部九卿哪个敢哔哔?就连内阁,也全都是他的亲信,在这些文臣们的影响下,魏忠贤也慢慢改掉了初期霸道的行事风格,开始讲起权谋来。 权谋果然是好东西,他刚开始,本打算借皇店的名义,将这批粮食运出城去,但替他管理皇店的锦衣卫佥事杨寰,说皇店本来就是天子名下的店辅,却不好公然违背陛下的旨意。 况且,本次粮票兑粮的旨意,皇店就没有参与,万一因为运粮出城这事,再把上一件事牵扯出来,厂公在陛下面前,就不好看了。 一席话说动了魏忠贤,这才找崔呈秀来商量,崔呈秀祖籍山西平阳,每年从晋商那里得到的孝敬可不少,一听亲爸爸提起晋商三人组的请求,哪里不明白这是运往口外走私的粮食。 崔呈秀沉吟许久,才道:“亲爸爸,兹事体大,仅凭皇店之力,还是不够,除非以供应边军粮草为由,让兵部开具证明,这事才有十分的把握。” 魏忠贤恨恨地道:“兵部,有老袁头在那里碍眼,怎么可能开出来?” 崔呈秀捻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长须,自信满满:“亲爸爸忘了?左寺郎阎鸣泰可是咱们的人,让老阎上折子,事关边军粮草,袁可立怎么也不会阻拦的。” 果然,阎鸣泰的折子,从兵部、内阁,再到万岁爷的案头,一路畅通就到了他司礼监,他先把这份折子用了印,越过通政司,让人直接送去兵部,要兵部开具证明。 下午未初时分,晋商三人组就收到了兵部开具的,运粮出城的证明。 中午,朱由校回东暖阁与皇后和张蔷母子一起用午膳,每日里,张蔷会捡些紧要的政事,向朱由校汇报。 朱由校听说有一批粮食要运往三边,十分开心,他说:“眼下青黄不接,三边缺粮,这批粮食运过去正好,阿蔷你批得对,朕心甚慰。” 张皇后劝道:“万岁爷,太医说你的身子亏空得厉害,要多多静养,不宜太过劳累,后殿那边,下午就别去了吧。” 她拍拍平安的小手道:“万岁岁有空,还是多陪陪平安吧,咱们的小平安啊,三字经都能背一半了呢。” 平安傲娇地扬起小脑袋,等待爹爹的夸奖。 朱由校摸摸他的脑袋,宠溺地道:“再有两月,朕的三大殿就完工了,到时候,送给平安做今年的生日礼物。” 张皇后说:“平安的生日还早呢,现在才三月,万岁爷且顾着自个儿的身子先。” 朱由校不耐烦了,叹着气道:“好好好,朕知道了,下午就陪平安,不去后殿了。” 平安一听,高兴地拍着手道:“爹爹,陪平安去放纸鸢!” “好好好,放纸鸢,放纸鸢去。”朱由校语气轻快地道,“你母后和母妃也一起,咱们去御花园里放纸鸢。” 张皇后还要再劝,张蔷在桌子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冲她摇摇头,道:“娘娘要是担心万岁爷的身子,就带上万岁爷的大氅,再摆一张软椅,让万岁爷坐着看平安放就行了。” 张皇后知道,朱由校正在兴头上,她要是再劝,就要惹他不耐烦了,只好点点头:“只好如此。” 张蔷转头对朱由校道:“万岁爷,臣妾下午约了袁老大人谈话,你们先去,臣妾这边的事忙完后,来御花园找你们?” 朱由校也难得地问了一句:“是关于边军这批粮食之事?” 张蔷点头:“边军缺粮,难得有商人往三边运粮,臣妾得嘱咐袁大人盯紧一点,别给商人们层层设卡,让这批粮食能顺利送到边镇。” 朱由校已经习惯了张蔷帮他处理公务,正如张皇后私下里劝他的一样,魏伴伴和客嬷嬷再好,也是外人,裕妃和平安,跟他们是家人,外人再好,也不如家人亲近。 朱由校很以为然,对张蔷接见袁可立这事,十分支持:“是要提醒提醒袁大人,阿蔷你去忙,我们在御花园等你。 第131章 袁可立见驾 袁可立见晋商运粮的折子,这么快就批下来了,也很高兴,痛快地在阎鸣泰开具的证明上用了印。 西北军镇有粮了,他总算放下一点心,却又拿起另一份报告,越看,眉头皱得越厉害,直到皱成一个川安。 他在想,是写折子要求户部拨款,补足边军的晌银好,还是直接面圣,请陛下拨内帑银子的好。 户部尚书郭允厚,跟他一样是三朝老臣,更是一个能臣,哪怕他不亲阉党,魏忠贤仍然让他掌管大明的户部,就是看中他的才干。 袁可立知道,郭尚书是个顾全大局的人,户部要是能腾挪出钱来,绝不会拖欠边军的晌银,所以,就算他找到郭尚书,户部也没钱。 陛下那边,就算看在他这张老脸上,多少会拨一点银子给他应急吧? 他正在左右权衡,就听书吏进来禀告道:“大人,乾清宫的怀恩公公,宣你到乾清宫见驾。” 袁可立一听,忙把手上的折子藏进衣袖里,起身道:“怀恩公公在哪里?本官这就去。” 书吏追在后面道:“大人好歹让怀恩公公歇口气,饮杯茶先……” 袁可立边往外走,边道:“饮什么茶,政事要紧……” 怀恩正站在兵部大堂,见袁可立大步出来,等他走到面前,忙低头行礼,低声道:“袁大人见谅,裕贵妃娘娘宣您去乾清宫议事。” 袁可立的脚步顿了顿,随后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无妨,公公请头前带路。” 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怀恩很快被他甩到身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自裕贵妃母子回宫,不但陛下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就是处理起政事来,也积极了许多,连带着内阁那帮人,也不敢耽搁六部送来的折子。 袁可立几次见驾,裕贵妃都陪在身边,可见陛下处理政事,也没避着这位娘娘。 往边军运粮这样的大事,内阁当即就票拟,然后送往陛下案头,谁也不敢担责任。 裕贵妃召见他,估计是因为上午那份折子的事,但折子已经批下来了,还有何事呢? 怀着疑惑的心情,袁可立来到乾清宫的侧殿,原来客氏值班的值房,被张皇后赐给了张蔷,做为她单独办公的地方,就是预备着万一朱由校不在,张蔷一个人不好在御书房办公。 侧殿的布置,与御书房相差甚远,与六部的官厅倒是很像,不同的是,室内两侧靠墙的位置,是两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 正中一张大条案,摆放着文房四宝,条案后面,正坐着一位宫装丽人,袁可立忙低下头,拱手行礼道:“臣兵部尚书袁可立,参见贵妃娘娘。” 张蔷搁下笔,抬手道:“袁大人不必多礼,本宫请大人过来,是要商量晋商运粮之事。” 没有多余的话题,直接说事儿,这位娘娘,倒是个痛快之人,袁可立心下赞许,却疑惑道:“西北边镇的军粮,一向由山陕商人供应,怎么,这次晋商运粮,娘娘觉得有什么问题?” 张蔷示意,小太监怀恩忙邀请道:“袁大人,请这边就坐。” 袁可立顺着怀恩手指的方向,看见大堂的左侧,另外摆放着一套桌椅,上首主位上,摆放着两张楠木椅,中间不是八仙桌,却是一张精致的茶几。 左右两侧,各摆了四张官帽椅,椅子中间,也是精致的茶几,这种陈列,御书房里却是没有。 袁可立正在打量这别致的陈设,就听裕贵妃清脆的声音传来:“袁大人,咱们去那边坐。” 袁可立忙低头道:“娘娘请。” 他让过贵妃,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宫女,待二人走过,他才跟上去,第一次单独见贵妃,他心里有点打鼓。 待贵妃走到主位上坐下,宫女在她身后站立,袁可立才在怀恩的引导下,坐到左边下首的位置上。 好在主客位的椅子离得够远,袁可立低着头,连贵妃的裙边也看不到了,他心下稍安,心想:还是在中间搁架屏风的好…… 怀恩奉上茶后,张蔷让他递给袁可立一张纸:“怀恩公公,把这个送给袁大人看看。” 袁可立接过来,打开一看,立即脸色大变,也顾不得失礼,抬头盯着张蔷问道:“娘娘,此事当真?” 张蔷点点头:“当真。” 袁可立气得啪地拍在茶几上,震得怀恩奉上来的那杯茶水微微晃动,他气咻咻地道:“他们……他们……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 见他气得青筋暴露,张蔷生怕老人家爆血管,忙安慰道:“袁大人别生气,本宫这不是请您来商量么?” 袁可立冷静下来,又看了看手上的纸条,对纸条上所讲的事,还将信将疑,他想问贵妃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但几十年为官的经验告诉他:皇家有厂卫,就算如今的厂卫握在魏忠贤手,难道皇家就没有几个忠心的奴才? “请娘娘示下。”他拱手道。 “哼,”只听裕妃语气严厉地道,“粮食管控,倒管控出几只大硕鼠来,物价高企,京城百姓嗷嗷待哺,边军食不果腹,这些人却要将粮食运出去资敌,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次,不杀几个资敌的奸商,不处置几个唯利是图的昏官,大明还能被他们霍霍多久?” 袁可立也恨自己识人不明,还高兴地在阎鸣泰的折子上署了名,却不知他们私下里,却干着如此吃里扒外的勾当。 阉党的猖狂,刷新了他的认知,这批粮食要是真如纸条上说的那样,是运往东北卖给建奴的,那他袁可立的一世英名,就要葬送在这事上了。 想他袁可立半辈子抗击建奴,临了临了,还被奸商摆了一道,来之前刚在兵部开具的证明的用了印,打一辈子雁,最后被雁啄了眼! 想到此,他拱手道:“娘娘,老臣惭愧,臣这就回去,收回运粮证明,再把这起子奸商,绳之以法!” 张蔷却摇头道:“此事不怪大人,本宫请示过万岁爷,万岁爷也是同意的,他们拿出的,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大人现在阻拦名不正言不顺,咱们得另想办法。” 毕竟是几十年宦海沉浮的老臣,袁可立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刚才的法子不妥,一旦打草惊蛇,不但边军的粮草没了着落,朝中吃里扒外的硕鼠也没法子揪出来了。 又一想,贵妃既然早知道这消息,还是在兵部的折子上批了准字,如今又宣他来商议,估计心里早打定主意了。 于是,他诚恳地回道:“娘娘说得是,臣一时激愤,虑事不周,要怎么做,请娘娘示下。” 三月清冷的阳光,透过棱花窗照进大殿,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院子里,一株海棠的枝条在风中摇摆,起风了。 第132章 城门 一个时辰后,袁可立沉着脸走出乾清宫侧殿,他心里无比震惊,他现在有点相信,朝中那些关于陛下的折子,大部分是这位娘娘帮着处置的……传言了。 怀恩送他出来,直到出了乾清宫,二人拱手道别时,袁可立才想起袖中还有一份紧急的折子,他跺脚暗恨自己: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又不好返身再回去,想了想,他掏出折子递给怀恩:“本官刚才忘了一件重要之事,麻烦公公将这份折子,递给裕妃娘娘过目。” 朝臣们上奏的折子,有固定的流程,怀恩不知道这样传递折子,合不合规矩,一时不知所措,愣了一下才道:“这……老大人……还是走通政司传递吧?” 袁可立见他为难,只好收回折子,心想,回去就将处理意见签好递上去,左右不过明日后日就能得到回复,便收回了折子。 却对怀恩道:“也好,本官不为难公公,只烦请公公给陛下和裕妃娘娘带个口信,就说宁夏镇的边军,有闹晌哗变,户部没钱,还请陛下拨内帑应急。” 事关边军,怀恩不敢推托,忙答应下来:“咱家一定把信带到,还请老大人尽快递上折子。” 乾清宫侧殿,张蔷送走了袁可立,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眉头,法容见状,忙上前道:“娘娘这是累了?奴婢为您按按吧。” 张蔷没有拒绝,法容便上前,双手搭在她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按揉起来。 “法安师傅去辽东多久了?有没有来消息来说他几时回京?”张蔷闭上眼睛,享受着法容的专业按摩,脑子里却一刻也不得闲。 今日之所以宣袁可立来商量,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手上无人可用,李若琏忙着监控京城粮价,法安被派去辽东安抚毛文龙,为防走漏消息后,打草惊蛇,只能冒险交给袁可立去办。 另一个原因,袁可立是她竭力向朱由校保举的人,她得把他从晋商运粮这件事里摘出来,不能让老人家在阴沟里翻了船。 “师兄月前来消息,说是已经到达皮岛,十万两银子,一分不差地交到了毛帅手上,正在协助毛帅招募新军,说是要等到开海后,直接坐船从天津回来。”法容说。 张蔷知道,法安协助毛文龙募兵,一定会安排几个耳目进去,随时监控毛文龙的一举一动,她觉得这很有必要,对毛文龙这样的人,她做不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咱们还是缺人手啊,”张蔷苦恼地道,“只能看袁大人的手段了。” 法容安慰她道:“袁大人老成任事,娘娘又为他推荐了英国公为臂助,两位肱骨老臣,应是没有问题的。” “但愿吧,”张蔷说,“这样跑腿的事,还要两位老大人操劳,咱们缺年轻人。” 京城人口百万,外城的九个城门,每日里进出的车马、货物不计其数,守城的兵丁,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作奸犯科的贼人,一般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孙威是京营的一个把总,手下满员兵额是一百人,从提督、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守备、千总,到他自己,一路空饷吃下来,他手下如今只有四十来人,吃空饷人数达到了恐怖的六成! 今日,轮到孙把总的小队守阜成门,他还是满积极的,亲自到现场,警告手下:“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别tm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把门给老子守好罗,一石粹也别给放出城去!” 一些住在城外的老百姓,用袋子装三五斗精粮出城,还是允许的,但上了一石,就得有官府出具的证明。 这是上岗前的例行训话,士兵们还是很给把总面子,挺直了腰板,扯着嗓子应道:“诺!” 辰时末,城里来了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队,全都是骡马拉拽的大车,为首一辆车上,插着一杆兵部的大旗,后面的大车上,一水儿的摞着高高的粮食袋子,用粗麻绳,紧紧地捆在车上,看那袋子,足有两千来斤。 长长的队伍,足有上百辆大车,引得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避让。 看这阵式,又是兵部在往边镇运粮,孙威亲自上前,仔细检查了管理手里的证明,见证明上,盖着兵部的红色大印,当下不再怀疑,领着士兵退到一边,挥手放行。 运粮的管事是个会做人的,虽然是运的军粮,他还是丢给孙威一个钱袋子:“把总辛苦,这次运粮时间紧,任务重,未来几日,陆续有粮车出城,请把总多多关照。” 孙威提了提袋子,约摸有二十来两银子,脸上绽开一个比菊花还灿烂的笑容:“好说好说,同为官军一脉,你们运军粮,本队全力支持。” 他大手一挥:“放行!” 守城的军士,帮着驱赶开城门口进出的百姓,让粮车先过。 近百辆粮车,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了城,顺着官道往西边去了。 这样的粮车队伍,单是阜成门,今儿就过了六拨,孙把总的小队,今日算是值了一个肥班,到晚上交班,每人都分到了一两银子的奖励,顶他们一个月的军晌了,何况军晌还不能按时发放。 兵士们领了银子,高兴地商量着晚上去哪儿快活,孙威笑骂道:“上哪儿快活?都给老子回家!挣那点钱有啥好嘚瑟的?够买几石米?爹娘妻儿不顾了?” 士兵们被他骂得低下头,最近粮价涨得离谱,一两银子,只够买一石掺着豆粉、高粱粉的三合面,好歹能让妻儿老小混饱肚子。 有人发牢骚道:“说得也是,朝廷给百姓发粮票,怎么就不给咱军户发粮票?一家大小就指望着老子那点军饷,还不能按时发,再不发晌,妻儿老小就要饿死啦。” 另一人道:“粮票?你想都别想,没见发的都是那些孤寡老弱么?” 孙威大手一挥,骂道:“去去去,少给老子添乱,你二弟三弟都在城南工地上挣钱,还想着粮票,赶紧回去做梦,别挡着老子的路!” 与他们换班的另一队士兵,见他们眉开眼笑的样子,知道今天发了财,那把总凑上来问:“老孙,今儿发财?晚上不请哥们喝酒?” 孙威忙捂紧自己的钱袋,嘿嘿笑道:“哪里哪里,今儿运气好,遇到运军粮的商人,打赏了几个铜板,都不够喝一壶的,改天,改天发了军晌,俺请老弟喝个痛快!” 第133章 截获 与此同时,后军都督府都督,英国公张维贤,亲自挑选了一批亲卫,连夜出城,赶往张家口。 袁可立的学生,兵部职方司郎中倪元璐,悄悄随行。 张家口城墙外,有一个大明与右翼蒙古共同管理,用于双方互市的榷场,这个市场每月开放一次,每次开放五天,市场开放的时候,双方各派官吏镇守,便于收税,顺便解决客商之间的纠纷,保证交易顺利进行。 四月十五这天,是五日互市的开始,汉蒙双方的商人,开始往市场里送货,各位东家、掌柜,纷纷亲自出面,参与洽谈。 晋商三人组里的田生兰,也来到张家口,亲自在自家摊位上接待客人,田家的摊位上,摆满了草原人需要的砖茶、布匹、盐巴、酒水、小铁锅、铜壶等生活用品,还有各种针头线脑,种类齐全。 还有粮食:大米、小麦及面粉、各种豆类,凡大明市场上有的粮食,他家的摊子上都陈列有样品,两三个掌柜和十几名伙计,在摊子四周忙着接待客人。 市场上还有王家、靳家、范家、曲家、乔家……等等晋商的摊子,摊子有大有小,皆因各家晋商,实力不一,还有的侧重点不在宣府这边,如曲家、乔家,生意的重心是在西边的宁夏、延绥各镇,或到更西边,与土默特蒙古交易。 各家所卖的货品汇总起来,几科囊括了大明市场上所有的日用消费品。 在田家摊位后面的帐篷里,田生兰正在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两人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聊着极重要的话题。 那客人虽然一身蒙古人的装扮,说一口流利的蒙语,面色却比蒙古人更加彪悍,仔细看,他的帽子下面,还露出一截细细的鼠尾小辫。 “田东家,今次能交付多少粮食?”客人迫不及待地问。 自从老汗王屠汉之后,东北汉人,要么逃亡,要么被杀死,要么成了各家主子下面的包衣奴才。 大片的良田无人耕种,辽东的粮食越来越紧张,越来越依赖汉蒙商人的输入,如今辽东正在闹春荒,大米涨到了十三四两一石,就算没磨成粉的麦子,也涨到八九两一石。 继位才半年的新汗皇台极,在朝鲜抢到的那点粮食,远远不够养活八旗军队,为着缺粮,新汗愁得寝食难安,又久等汉商未到,这才派他,冒险越过蒙古人的地界,直接到张家口市场找汉商购粮。 田生兰却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地喝着奶茶,他用两手比了个十字,神气地道:“章京大人,十万石,你吃不吃得下?” 那客人一听,兴奋得站了起来,搓着手在帐篷里走来走去,哈哈大笑道:“怎么吃不下,再有几个十万石,我辽东也吃得下,田先生有粮管拉来,银子少不了你的。” 田生兰也知道,他们拉到辽地的粮食,根本就不愁卖,但十万石粮,也只是他们这次能运出来的极限,其余的粮食,还要陆续运出来,等到下次交易时再卖。 见客人的胃口忒大,他高兴地道:“只要大人给的价格合适,粮食有的是,只是,大明今年的年景也不好,组织这批货,我们可是费了老大的劲,价格方面,要比往年贵点,章京大人能接受吧?” 接下来,双方拉锯似的,把大米的价格敲定在十五两一石,稻谷的价格十三两,小麦九两,喂马的黑豆,三两一石,高粱和其他杂豆,一石也要一两银子。 这个物价,直接比大明的物价高了十倍不止,看来,辽东建奴真是饿慌了。 双方约定,晚上在离市场两里远了一片草地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四月十五的晚上,满月,清辉满地,城墙处的田家仓库里,一辆辆大车鱼贯而出,车上是摞的高高的粮食。 张家口城墙上,宣府总兵杨国柱,正与英国公张维贤在关城上赏月,张维贤低声问:“杨大人,蒙古人那边没问题吧?” 杨国柱自信地道:“今早,已经与蒙古那边的官员接洽,双方约定一齐动手。” 晋商与建奴的交易,是在场外蒙古人的地盘上,明军要跨境抓捕人犯,得先与蒙古人沟通好,免得引起误会。 这时,月色中响起一声凄厉夜猫子叫声,杨国柱站起身来,对张维贤道:“国公爷,行动开始了。” 两里外的草地上,上百辆大车的粮食,正在交易,那位建奴的章京大人,正与田生兰站在一起,看双方清点货品,他们的身边,是用麻袋装着的一袋袋银子。 等到粮食清点完毕,这些麻袋装着的银子,就归田生兰了。 随着一声夜猫子叫,草地四周燃起一圈火把,火把后面,列着一排排骑兵,有蒙古人,也有大明的边军,他们盔甲鲜明,刀枪凌凌地向正在交易的双方冲来。 “田先生,你使诈!”建奴的章京大人一看,气坏了,嗖地抽出刀指着田生兰喝道,“你引蒙古人抢劫我们!” 饶是田生兰见多识广,他也没见过蒙古人和大明边军一起冲锋,这阵势,吓得他不知所措,见客人当场翻脸,眼见着那刀就要砍向自己。 他吓得屁滚尿流,抖抖索索地道:“不……不是,明军……明军是……是来抓我的……大人……大人快跑……” 那章京听他这样一说,也顾不得杀他了,举起刀,用满语大喝:“上马,冲出去!” 正在交易的满人,闻言翻身上马,只几息时间,就聚拢在他身边,他们俯身抓起地上装银子的麻袋,横在马背上,抽出马鞍上的长刀,很快形成一个箭头似的冲锋队形,一言不发地跟着章京大人,往北方冲了过去。 北方是蒙古人的包围圈,不得不说,这时候的蒙古人,战力比满州人差了太多,哪怕是早有预谋的包围圈,也被满州人一个冲锋,就突围出去。 大明边军追过来,大声鼓噪:“他们有银子,别走了建奴!” 蒙古人一听有银子,调转马头就追了过去。 草地上,只剩下田生兰和他的掌柜伙计,在明军的包围中凌乱。 两位头领越众而出,高声喝道:“大胆奸商,竟敢私卖军粮,通通抓起来!” 田生兰本来还抱着一丝侥幸,因为明蒙互市,并不禁止粮食交易,只要满州人逃走,他完全可以否认与满州人交易,只说是在与蒙古人交易,就算是边军,也无法拿他问犯。 可是,听那军官的话,人家并不是抓他与谁交易,人家拿他的借口,是私卖军粮,他们拿兵部证明运粮的行动,东窗事发了。 完了!田生兰一屁股坐在地上,脑子嗡嗡地,只有一个念头:完了,田家完了! 第134章 押送回京 十万石粮食,不是个小数目,晋商三人组,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运到张家口,没想到第一次交易,就被边军抓住。 此次行动,得到宣大总兵杨国柱的协助,本着见面分一半的规矩,十万石粮食被他分去一半。 这批粮食,兵部本来就计划要运往山西、大同、宣府三镇,杨国柱近水楼台先得月,先扣下五万石,承诺派兵押送余下的粮食,往大同运两万石,往山西镇运三万石。 运粮要用民夫,张维贤与倪元璐一商量,决定就用田家的掌柜伙计,允许他们戴罪立功,只要把粮食安全运送到两地,就免了他们的罪责。 田生兰被抓获的当晚,倪元璐出示了兵部尚书袁可立的手书,要杨国柱、张维贤、倪元璐三人组成联合审查小组,连夜审讯。 田生兰经不住吓,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贿赂魏公公,拿到兵部运粮证明,到首批十万石粮食运到张家口售卖的经过,原原本本地交待了。 他现在才知道后悔,动用兵部的证明运粮,就是一把双刃剑,京城的粮食,就算运出来了,也是军粮,他们根本就无法私自售卖,最好的法子,是运粮到边镇,换取盐引。 再就是,通过与边军将领的关系,扣下部分粮食,再运到草原或是辽东卖高价,这才是历来稳妥的做法。 他们太自信了,以为粮食运出城,就可以如往年那样,任由他们处置,他在想,花了十万两银子,魏公公是不是给他们挖了一个坑…… 不管他怎么想,供词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他也按了手印,被五花大绑,连夜押往京城。 杨国柱得了这么多粮食,准备设宴招待英国公和倪元璐,两位京城来的上官,他平日里哪有门路遇得上,不趁机拉拉关系,更待何时? 英国公摇头拒绝道:“现在不是庆祝的时候,我们要连夜起程,谨防消息走漏,那个王登库还押着粮车在路上,不能让他跑了。” 倪元璐也说:“别打乱了尚书大人的部署,国公爷,咱们得马上出发。” 杨国柱心想,这是一个讨好袁大人的机会啊,况且,还有粮食!他立即来了精神:“国公爷,倪大人,用不用下官派几个小子协助二位?” 没有兵部的调令,总兵也不可以私自调兵,但派一队骑兵在防区里巡逻,是他这个总兵的职责,如此能立功又有油水的差事,他巴不得分一杯羹。 张倪二人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 “能得总兵大人协助,是再好不过,如能顺利截获王登库,本公定会为杨大人请功。”张维贤点头同意。 晋商如此大规模的走商,所带的护卫伙计可不少,张维贤此次出来,只带了二百人的家丁队伍,倪元璐一个文人,连个长随都没有。 打的主意就是来张家口借杨总兵的力,抓获了人犯,他再派一队官兵押送回京,也是常理。 子时前后,张维贤和倪元璐,领着队伍连夜出发,踏着月色往京城方向急赶,行了不到二十里,果然截住了正在半道上休息的王登库车队。 王登库以为遇到了劫匪,忙组织护卫们抵抗,却见包围他们的队伍,突然举起了火把,照见盔明甲亮的大明官军,同时传来大喊:“大明官军,奉旨缉拿不法商人!放下武器,饿尔等性命,但有反抗,格杀无论!” 同时传来田生兰用山西话喊话的声音:“老王,咱们栽了……” 王登库一屁股坐在地上,栽了?九千岁也不保险…… 两百大车的粮食,连同赶车的车夫,被杨国柱的巡逻队,暂时拉回军营看守起来,怎么处置,还要等兵部的通知。 王家的掌柜、伙计、护卫,全被押送回京。 紫禁城乾清宫,朱由校上次去御花园游玩,引得后宫嫔妃纷纷盛装出场,拿着纸鸢来与他偶遇。 结果朱由校玩嗨了,在御花园玩到天黑才罢休,回宫后,当晚就高烧不止,按后世的话来说,得了重感冒,差点就挂掉。 太医院累死累活,才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大半个月来,一直缠绵病榻,把张皇后累得都快脱了形。 魏忠贤也日夜不离的守在乾清宫,在他的哭求下,客氏也获准每日白天来探视一次。 只是,客氏每次来,都要大哭一场,哭得朱由校心烦,就下旨不让她来了。 平安实在太小,朱由校再病病歪歪,他也能为平安撑起一片天,张蔷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每日喂他两滴灵泉水。 将养了十来日,朱由校躺在床上无聊,又开始听张蔷读折子,关心一下他的江山,他的子民。 这日,一开宫门,英国公张维贤就递进来一本折子,朝堂上立即炸开了锅:“三名晋商用兵部开出的证明,运了十五万石粮食出城,却是运往张家口外,正与建奴交易时,被边军擒获! 目前已抓获两人,一人在逃,人犯已押入大理寺大牢,等待审讯,五城兵马司在城内的仓库里,搜出剩余的十五万石粮食……” 他在折子上没有提魏忠贤受贿一事,怕是晋商扯虎皮拉大旗,胡乱攀咬,一切等审讯清楚后,大理寺自会出具结果。 他私下里抄了一份田生兰的供状,递进了永寿宫张蔷的案头。 朱由校一听,气得连连咳嗽:“咳咳咳,袁可立……老臣子……如何还会……与商人勾结……咳咳咳……” 张皇后忙帮他顺气,张蔷也递上一杯掺了料的温开水:“此事说来话长,万岁爷听臣妾慢慢道来…… 当时咱们处理兵部这份折子的时候,臣妾就觉得有异,晋商往三镇运粮,从来都是从山西各地运送,如何会舍近求远从京城运送? 苦于这事儿没有证据,只得私下里找到袁大人,让他派人暗中跟踪,如果晋商真是运的军粮,就不干涉,但他们胆敢把这批粮挪着它用,就立即截获,边镇上正缺粮……” 朱由校更惊讶了:“阿蔷,你……你……你说与袁大人早谋划好的?” 张蔷点点头:“这件事,万岁爷和皇后知道就行,全耐袁大人的谋划,其他的,就不要讲了。” 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多智近妖,怕被人烧死。 可惜没抓到建奴,否则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足以将这三家晋商连根拔起。 “抄家!”朱由校挥着细瘦的胳膊,有气无力地喊道,“抄家!请魏伴伴来,出动厂卫,把这些奸商通通抓起来!京城粮价涨到这么高,都是他们在囤积居奇,扰乱市场!快去……叫伴伴来!” 张皇后担心他的身体,忙上前劝道:“既然人犯已经抓获,万岁爷也别着急了,这就着人去请魏公公!” 在殿门口伺候的魏如意,听见朱由校喊打喊杀的,忙竖起耳朵听动静,直听到抓获了晋商,还要出动厂卫抄家的话,他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干爹的手尾,但肯定有兵部尚书阎鸣泰的手尾。 巴不得早点跑去干爹那里报信,听朱由校喊传魏伴伴,忙答应一声,一溜烟往司礼监跑去。 第135章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魏如意一溜烟跑去给魏忠贤报信,魏忠贤一听吓了一跳:“折子上有没有提到咱家?” 魏如意愣了一下,犹豫着摇摇头:“没……没有吧,儿子只听到万岁爷让你出动厂卫去抄家……” 魏忠贤心下稍定,忙思量着如何善后,现在找人来商量,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让阎鸣泰先顶着,下来再想办法捞他不迟。 通过今春的京察,如今的朝堂上下,遍布他魏公公的人,那些不听话的,都被换掉了,要替阎鸣泰脱罪,他魏公公一句话的事。 “快,你去找阎大人,让他把这件事担下来!只要他担下来,咱家保他头上的的乌纱!”他对魏如意道。 魏如意提醒他道:“干爹,您找别人去吧,万岁爷还等着你回话呢,儿子不得陪着你?” 魏忠贤只好另派了一个小太监,去给阎鸣泰带话,他自己忙收拾整齐,随魏如意急忙往乾清宫来。 一路上,魏如意向他汇报了在殿门口听到的,万岁爷要他出动厂卫,去抄家的话:“不知道是抄晋商的家,还是抄阎大人的家。” 魏忠贤欣慰地想:万岁爷还是信任咱家的,抄家这类活计,还是让咱家去干。 到了乾清宫,朱由校还在气头上,让张蔷将英国公那份奏折,递给魏忠贤看,这才想起来魏伴伴不识字,他恨恨地说道:“伴伴,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些晋商,都敢欺到兵部头上来了,你安排厂卫,赶赴山西、张家口,把这三家晋商给朕抄了!” 魏忠贤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既是让他去抄家,就是此事没有牵连到他,晋商三人组还算识相,没把他招供出来。 看在三人会做人的份上,他得吩咐做事的手下,给三家留点家底,还有,别霍霍他们的家人。 他做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正要接旨,就听张蔷在旁边道:“万岁爷,这案子既然是兵部和五城兵马司查获的,不如让他们善始善终,抄家之事,也让他们参与才是。” 魏忠贤心下暗恨,却也无可奈何,他心里有鬼,巴不得赶紧去大理寺看看情况,抄家什么的,都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把自己从这案子里摘出去。 朱上校闻声,点头道:“既如此,京城就交给五城兵马司,由英国公处置吧。兵部和厂卫共同派人,赶赴山西,将这些人的不法所得,通通抄回来!” 魏忠贤还来不及答应,只听张蔷又道:“晋商家大业大,还得请户部派人去协助清点,万岁爷说得对,不法所得,全都要收归国库,请郭尚书派人监督,再好不过了。” 朱由校噎了一下,心想:阿蔷,你怎么不跟朕一条心呢?朕没说过要收归国库啊,往常,魏伴伴抄回来的财物,都是入朕的内帑的…… “好吧,”他的情绪有点点低落,但还是打起精神道,“叫他们拟旨。” 值班的中书舍人和翰林,被宣进来,两刻钟后,就拟好了圣旨,连同英国公的那份折子,一起交给魏忠贤,到司礼监用印。 朝臣们发觉,事关国计民生的折子,陛下的批复总是很快,连通政司和内阁也知道了陛下的习惯,他们收到这类折子,总是第一时间处理,生怕递得慢了,落个怠政的名声。 再说魏忠贤,捧着朱由校刚下的圣旨回到司礼监的时候,他的好干儿子崔呈秀已经在值房等着他了。 魏忠贤原计划,趁着京察的机会,将崔呈秀的位置提一提,做工部尚书,奈何工部尚书恭凤翔是自己人,不好动得。 兵部那块,袁可立是天子请回来做尚书的,不可撼动,左侍郎阎名泰升不上去,崔呈秀就去不了兵部。 最后,只好让他掌管大理寺,方便阉党罗织罪名,对付东林党和其他对头。 崔呈秀一接到案子,见田生兰把亲爸爸也供了出来,吓得连忙跑来报信。 魏忠贤把张维贤的折子拿给他看,崔呈秀十分奇怪:“英国公为何没有折子上提亲爸爸的名字?” “哼,姓田的胡乱攀咬,英国公是稳妥之人,没有证据的事,他不会随便报给万岁爷的,你给咱家好好审,田生兰一个人的供词不算,既是三人合谋,就要对比三人的供词,不要冤枉了好人。” 他还是好人!真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国家大事操控于股掌之间。 崔呈秀哪里不明白?亲爸爸在这件事上,不知道收受了多少好处,他就是来为亲爸爸擦屁股的。 崔十分气愤:“这些奸商,以为攀扯上亲爸爸,他们就能脱罪,真真是可恶,亲爸爸放心,儿子定还您老人家一个清白!” 魏忠贤点点头,吩咐道:“去吧,万岁爷命咱家派人赴山西抄家,你派个家人跟着吧。” 这是跟着去捞好处啊,崔呈秀十分感动,连连保证,要把晋商运粮案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魏忠贤又吩咐他:“去给阎鸣泰带个话,让他咬死不知情,只说因为边军缺粮,他只以为晋商是真的要往边镇运粮,根本不知道他们拿着兵部证明,却把粮食运往了张家口。” 崔呈秀领命而去。 没几天,靳良玉在逃回山西的路上被抓获,补押回大理寺受审。三天后,一份由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联合出具的审理报告,摆上了朱由校的案头。 张蔷对报告上的字,一个标点符号也不信,看上面对三人的处置:1、三位晋商判斩监侯;2、抄没的粮食用着军粮,着兵部即刻运往山西、大同、宣府三镇;3、抄没家产,收归国库;4、每人罚款三万两,家人免治罪。 张蔷冷笑,斩监侯,就是要等到秋后才问斩,这是给晋商留了斡旋的余地,让他们筹钱来买命,崔呈秀这个祖籍山西的大理寺卿,还真是维护老乡啊。 这次没把魏忠贤揪出来,袁可立十分生气,他请求觐见张贵妃,张蔷在侧殿的公厅里接见了他。 “娘娘,”他不满地道,“您明明知道魏公公收了那么多贿赂,为何还要放过他?为何不扳倒他,还朝堂一片清明?” 连张蔷赐下的茶水也不喝,这位年轻时候,就有“铁面御史”之称,到老了,还改不了这耿直的脾气。 张蔷轻言细语地道:“袁大人,本宫给你讲一件幼时的趣事儿吧。” 急惊风遇上慢郎中,袁可立只好耐着性子答道:“臣洗耳恭听。” “记得小时候,有一年我阿爹养了一头猪仔,长到半大的时候,我阿弟闹着要宰了吃肉,我阿爹就哄他道:‘等过年,把猪养肥了,再杀不迟’……” 袁可立听懂了贵妃娘娘的意思,但他还是道:“这样的人留在司礼监,把持朝政,指鹿为马,大明的朝堂,尽是些阿谀奉承之徒……” 张蔷笑道:“袁大人的初心,不是为了边军的粮饷?现在,军粮有了,至于饷银,你得快点去找郭尚书啊,这次兵部立了功,抄家所得,怎么也得先拨给兵部吧?” 一句话提醒了袁可立,是啊,他要的是粮草和晌银,他得去跟老郭打声招呼,抄得的银子,得先紧着边军的晌银。 他跟火烧屁股似的,起告辞:“娘娘说得是,是老臣着相了,臣告退……” 第136章 两位尚书 魏忠贤虽然被摘了出来,连阎鸣泰也因为受奸商蒙骗,识人不明,被罚奉三个月。 但他心里始终不踏实,等到厂卫从山西抄家回来,他咬牙拿出两万两银票,送到朱由校面前,痛哭流涕地哭诉道:“万岁爷,老奴有罪!” 朱由校吃惊地问:“伴伴何罪之有?” 魏忠贤哭诉道:“京城出了晋商这档子事儿后,老奴回家,拷问了家里的管事,那管事才招认,原来,三位晋商曾来老奴的家里投过帖子,也是老奴御下不严,家里管事收了晋商的孝敬。 被老奴审了出来,将那管事打杀了,老奴将贿银送来,请万岁爷治罪!” 多好的大伴啊,把朱由校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忙安抚道:“伴伴也是不知情,这却怪不着伴伴,罢了,伴伴既是有心,就先收入内帑吧。” 在天子那里过了明路,魏忠贤才彻底放下心来,把这事儿揭了过去。 由于京城粮价持续保持高位运行,引得北直隶的粮商,纷纷运粮来京城销售。 为此,张蔷说服朱由校,为粮商们开辟了“绿色通道”,下旨要求粮商路过的府县,不得拦截粮商,还要保证粮商安全过境,粮商在哪个县被流民和土匪打劫,该县的大小官员,全都就地免职。 此令一出,许多府县不得不派出衙役,保护过境的粮商,生怕他们有什么闪失,让自己头上乌纱不保。 第二,各地的税所,不得向粮商征税,特别是由太监在各要道上设立的税所,不得向粮商征税,要保证粮商有足够的利润,他们才有贩粮来京的积极性。 圣旨一出,向京城运粮的粮商更多了,通惠河上,挤满了运粮的大小船只,各城门口,从早到晚排满了进城的粮车。 就算抄没晋商的三十万石粮食,被运往了边镇,也丝毫没有影响京城粮价的回落趋势。 到五月初,京城的粮价,已经降到了往年的正常水平,还因为抵京的粮食太多,到了五月底,更是比往年同期降了一到两成。 京城百姓得了教训,纷纷掏出银子存粮,这世道,不知哪一日又缺粮了呢? 百姓拍手称庆,户部尚书郭允厚,却是肠子都悔青了。 袁可立离开乾清宫后,就下帖子约户部尚书郭允厚喝茶,两人约定:下值后,去城南新开的三江茶楼喝茶,据说那里宾客盈门,甚是热闹。 去年的大爆炸,城南地区,与王恭厂只隔一条宣武门大街的大时雍坊的西南面,塌成了一片废墟。 经过近一年的清理,重建,一条东西向的宽阔大街,已经有了雏形,回迁的商家,和购买了商铺的投资人,纷纷拥到城南看工程进度,许多暗中关注城投集团的人,也把目光投向了城南这片土地。 据说,三江茶楼整日里高朋满座,好的位置,还要提前预定座位,为了请郭允厚喝茶,袁可立还提早差了长随,去订了一间雅间。 下值后,两位重臣脱下官服,他们胸前的锦鸡补子太惹眼,识货之人一看就知道是二品大员,为绕开那些上赶着巴结的人,二人换上舒适的,外出会客的道袍,清清静静地来喝杯茶。 新修的城南大街,因为靠近大明门两侧的中央各部,两人决定走过去,一路上还可以看看大街两侧新修的房子。 袁可立打眼一望,心中暗叹,对郭允厚道:“老郭,你看这大街的宽度,都赶上长安街了。” 郭允厚也在左右打量,闻言摇头:“依老夫看,长安街五丈宽,这条街怕不有六七丈宽……” 旁边有人闻言,忍不住搭腔道:“老人家,这你就不懂了吧,看到两边那些坑没有?那是留来种树的,说是要把人走的道和马车牛车走的道分开来。” 两人一副受教的样子,冲那人拱手道谢。 虽然街道两侧还搭着脚手架,打上了围栏,明显还在修建中,大街上却人来人往,全是涌来看新奇的市民。 这么多人,大街上却不见扬起的灰尘,往脚下一瞧,郭允厚立即发现了新大陆:“老袁,你看看这地儿,不是青砖,倒像是三合土?” 袁可立跺跺脚不相信:“三合土那么贵,有钱人家都用在墓地里,用来防止盗墓贼,谁有那么大的实力,用三合土铺街道?” 二人蹲下来,好奇地用手摸那地面,郭允厚道:“老夫的祖父去世时,就买了三合土来修墓,这不是三合土又是什么?” 袁可立摇头:“这得花多少银子?” 二人蹲在地上,周围立即围了一圈好事之人,一见二人在讨论地面,就知道二人是首次来逛街,有懂行之人就开始显摆起来: “二位还不知道吧?那个城投集团,在南郊一下子建了三间石灰厂,生产一种叫‘水泥’的东西,喏,这大街上的地面,就是用那个水泥,混合着砂石,直接铺上去,压平,第二天再来看,嘿,就成了这平平整整的地面了,你们说,神奇不神奇?” 边上有人不服气地问:“你见着了?” 刚才那人道:“可不!我可是亲眼看见他们铺路来着,就这么宽的大街,他们一天能铺出去十来丈……” 周围响起吸气声:乖乖! 袁可立和郭允厚站起身,冲那人拱手道:“受教受教。” 一路往前走,一路感叹:这水泥是什么东西?辅在地上,竟比青石板还平整光滑。 二人来到茶楼,报上预定的雅间号,小二热情地在前头带路,一边用洪亮的嗓音唱道:“彩云之南,贵客两位……” 袁可立用手肘碰碰郭允厚:“啥意思?” 郭允厚摇头,低声道:“不知。” “唉,小哥,”袁可立叫住小二,打赏他几枚铜钱后,才问道:“这彩云之南,是什么意思?” 小二麻溜地把铜钱收进衣袖,热情地道:“这个啊,是东家给各雅间起的名字,这彩云之南,指的是云南省。” 上了三楼,一边往他们的雅间走,小二边指着各个雅间门楣上的匾额道:“这个天府之国,指的是四川省,三秦故里,指的是陕西省。” 二人一点就通,郭允厚指着一个匾额道:“这个南粤明珠,是指广东还是福建?” 小二道:“这是广东省,福建是八闽山水。” 二人在小二的带领下,走过了中原砥柱河南,齐鲁大地山东、荆楚水乡湖北、潇湘大地湖南…… 然后在一块匾额下站定,二人表情疑重,对视一眼,袁可立道:“白山黑水?这是指……辽东?” 小二点头应道:“我们东家说了,辽东虽然被建奴占据,但那里是大明的国土,朝廷迟早会发兵收回来的,所以,这块牌子不能少……” “你们东家是谁?”二人同时发问。 小二摇头:“小人级别太低,只知道我们店是城投集团旗下的,小人还没有见过东家本人。” 二人闻言,相互对望一眼,对小二道:“好啦,匾额也看完了,去我们的彩云之南吧。” 小二将二人领进雅间,麻利地沏上茶,摆上精致的茶点,指着门边的一根绳子道:“我们茶楼还有提供餐食,二位如有需要,可拉这根绳子叫小人。” 第137章 郭尚书悔不当初 新建的大街和新开的茶楼,处处让两位重臣觉得新奇,但袁可立没忘记请客的初衷,二人品尝了今年新产的龙井,袁可立就着急地问: “老郭,山西抄回来的银子,得给兵部拨一点吧?老夫急等着用。” 郭允厚放下茶杯,苦笑道:“老夫就知道,你老袁的茶贵得很,说说,要多少?” 袁可立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要这个数,才周转得开。” 郭允厚也伸出手,把他竖起的两根手指头,按下去一根:“实话跟你说吧,这银子还在路上呢,伸手的人已经踏破了老夫公厅的门槛,狼多肉少,老夫给不了你那么多。” 袁可立倔强地把那根手指竖起来:“老郭,你少哭穷,老夫听人说,这次粮食涨价,你可从中赚了不老少……” 这消息,是贵妃透露给他的,要不然,他也不会狮子大开口要二十万两军费。 提起这个话题,郭允厚的老脸都皱成了一团,连龙井茶也不香了,他举起杯子又放下:“咳,别提了,老夫后悔哟……” “怎么?你没下场?我可听贵……陛下说……”袁可立不信。 郭允厚压低声音道:“实话跟你说吧,粮食涨得厉害那会儿,陛下也找老夫去谈话,提点老夫,把旧太仓的陈粮,粜出去一些…… 等到粮价回落,再低价买回来填仓,老夫觉得陛下的想法太过天真,户部管理的太仓,从没有这样操作的先例。 再说了,太仓的粮食,关系到京城大小官员的?米,和京城驻军的粮食供应,哪里能擅动? 陛下年轻不懂事,老夫可不能跟着他胡闹……” “郭公老成谋国,”袁可立举杯同意他的做法,“换了老夫,也会与你的想法一致,又何来后悔之说?” “谁知道啊!”郭允厚两手一摊,“自陛下要求开通那个‘绿色通道’,不到一个月,京城的粮价就跌破了往年新粮下来时的价格。 老夫当时要是听陛下的,拿出三十万石粮食出售,现在再买回来填仓,一来一往,你说说,你要二十万两军费,老夫是不是轻松地就为你赚回来了? 唉,老夫悔啊,悔得这段时间都睡不好觉,还没地儿说理去……” “新旧太仓,再加上海运仓,三仓存粮,常年在一百五十万石上下,随着天气转暖,运河解冻,通州仓的粮食也能及时补进来,”袁可立蘸上茶水,在桌子上比划,“这样算来,三十万石粮食,动摇不了太仓的根本,陛下还是有成算的。” “可惜了!”他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子,从郭尚书的手中溜走,他要的军费,也白白少了十万两,也不甘地道,“老郭,这次你可失算了。” 郭允厚有口难言,他能跟老袁说,这个主意,是张贵妃当着陛下的面,教给他的,陛下还连连点头称好……么? 因为这个主意,是张贵妃出的,他心下不喜,就给当成耳旁风吹过去了,年轻的天子跟着张贵妃胡闹,他可不会由着他的性子来,这是他做为一个老臣子的责任,他要为陛下把好户部的关。 现在,事态果然顺着张贵妃的预测发展,他痛失两个月赚二十万的机会…… 两位重臣相顾无言,默默地举起杯子饮茶,袁可立做为主人家,主动转了话题:“小二刚才说,站在三楼,街上的风景尽收眼底,既是来了,不如去看看风景?” 二人移到南窗边,推开窗户,街上的喧嚣和隔壁聊天的声音一下子涌了进来。 袁可立皱着眉头,正想关上窗户,却听到隔壁聊的,正是京城粮价的话题。 一人道:“老高,这波粮食涨价,你可赚不少啊,过几日食为天酒楼开业,你还得请客。” 另一人谦虚地道:“咳,我那两三家粮店,小打小闹的,能赚多少?真正赚钱的,是行会里的几位大佬。” 有人附和他:“是极是极,听说吴会长,张副会长家的粮仓,全都清空了,又趁着这几天粮价回落,全都补满了。你们算算,这一来一回,人家赚了多少?” 有人感叹道:“乖乖,自古只听粮食涨价赚钱,没想到,粮价跌了,人家还能赚一个满仓,这都是钱啊。” 那老高道:“这也是难得的机遇,要不是皇爷下旨开通那个‘绿色通道’,京城哪来的这么多粮,咱们哪儿来的机会低价补仓?” 众人纷纷附和,听得这边的郭允厚牙疼不已,他悔啊…… 隔壁有人感叹:“哎,你们京城粮商可是开了心了,像咱们这种,辛辛苦苦运粮上京的外地粮粮,可亏死了……” 隔壁沉默了一瞬,外地粮商眼红京城的高价,一路上又有官府护送,又没有过税,谁不想来分一杯羹? 等他们来到京城,发现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大明不缺聪明人啊,通惠河上运粮的船只,来不及转运,把河道都塞满了,粮价也一天一个价,很快跌破了七钱银子一石大米,小麦更是跌到了四钱银子一石。 外地粮商们慌了,运来的粮食,再运回去就亏死了,那“绿色通道”,只开通来路,却没有开通去路,没有“绿色通道”的保护,单是应付各府县设置的过所,就能亏掉一大截。 万一遭遇山匪流贼,别说粮食,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 他们觉得,好像跌进了皇爷挖的坑里,管来不管去,粮食像是被拦进池塘里的水,流不出去了…… 早点在京城出手,还能保证不亏,或者亏少一点……于是,外地粮商纷纷抛售,京城的粮商和百姓,迎来了一场饕餮盛宴,纷纷拿出压箱底的银子甚至铜钱,抢购低价粮。 还是那个老高打破了沉默:“生意嘛,从来是有赚有赔,好在,你老汪脱手的及时,也没亏多少嘛。” 那外地来的老汪苦笑道:“是啊,赚了个教训。” 郭允厚心里平衡了一些:嘿嘿,有人比自己更倒霉…… 就听隔壁有人道:“自从粮价跌到七钱,这都稳了几天了,看样子是稳下来了,只要外地粮商不再玩命地来,粮价应该就这样了……” “再跌的话,老朽都要再修个仓库屯粮了。”老高的声音。 又一人道:“你们不知道吧?听说前两天,修这条大街的‘城投集团’,开始收购粮食啦。” “这工地上每日两三万人吃饭,他们收粮很正常嘛。” “你知道什么?他们一直派人到外地购粮,城外的仓库里,堆满了粮食,粮价高企的时候,他们也清空了粮仓,听说最紧张那几天,仓库里的粮食只够三天的嚼用,但人家赚了这个数!” 有人惊呼:“十……十五六……万?” “只留三天的粮食,这么多人,那个陈懋龄还真敢!不过,城投集团不缺钱,这次,还不得可着劲儿地补仓? 就用这十几万两银子,掉过头来收购粮食,够这工地上的人吃到明年秋收了。”有人感叹。 “小心撑死他!”有人嫉妒。 袁可立看郭允厚神色变幻,心他内心无比纠结,后悔来开窗了,他轻轻地关上窗户,拍拍他的肩膀劝道:“算了,老夫也不为难你了,你先给十万两,剩下的,老夫找陛下要去。” 郭允厚喝着龙井茶,却喝到了满嘴的苦涩,对袁可立道:“你不知道,这个陈懋龄,数次来找老夫谈合作,老夫嫌他是个无功名的商人,拒绝了他。 是老夫小看了天下英雄……” 第138章 你们瞒得朕好苦 三位晋商被抄家,户部得到五十多万两的现银,还有总价值上百万两的各类货品,朱由校没想到晋商居然这么富裕,他有点后悔当初承诺郭尚书,抄家所得全部归入户部。 “要是魏伴伴出手,多少得给朕的内帑留点。”他不满地对张蔷说,“郭尚书一文钱也没给朕留。” 张蔷心里冷笑:让你的伴伴去抄家,能回来三成,已经是阉党良心,哪有现在好,这些钱物,多少能缓解一点户部的饥荒。 历史的惯性,真是无法阻挡,尽管张蔷把每日的两滴灵泉水,加到了五滴,朱由校的身子,还是一日日衰弱下去。 所谓的灵泉水,也没有前世穿越小说里描写的那样神奇嘛,并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搞得张蔷很是怀疑,自己得到的是不是假灵泉? 话说六月初七这日,客氏为朱由校送来一道冰镇的酥酪,清甜冰凉的口感,让朱由校想起了奶娘客妈妈,即而想到客妈妈正在景阳宫照顾怀孕的任贵妃。 自从上次陪平安到御花园放纸鸢时见过任贵妃,已经过了三个多月没见她,自怀孕以来,任贵妃安静了许多,再不会来乾清宫缠着他,在他面前撒娇卖萌,他反而有点想她了。 于是,他决定亲自去景阳宫,一是去看看客妈妈,二是给贵妃一个惊喜。 他坐着软轿,一路往景阳宫去,还不让人往景阳宫里通传,惊喜嘛,当然要越大越好。 景阳宫的宫女太监见到他,正要往里通传,魏如意赶上前去阻止了她们:“万岁爷要给贵妃娘娘惊喜,你们别扰了万岁爷的兴致!” 众人都不敢出声,朱由校下了软轿,迈着久病虚浮的步子,准备给客妈妈和任贵妃一个惊喜。 刚走到暖阁外面,就听见任贵妃在说:“妈妈,每日里绑这劳什子,烦死了,咱们景阳宫又不许外人进来,万岁爷半年都不来一次,依本宫看,这劳什子,就别绑了吧?” 客嬷嬷在旁边劝她:“哎哟我的娘娘,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再有三个月,你就解脱了,到时候,你干爹把人给送进来,你就有皇儿了,有你干爹和老身在,那位置,迟早是你皇儿的……” 朱由校一听,热血一下子冲上头,他跨步就迈了进去,看见客妈妈,正拿着一块包袱,往任贵妃的肚子上缠呢。 “你们在做甚?”朱由校不解地问道。 暖阁里的二人,猛地见到朱由校,吓得不知所措,客氏手里的包袱,啪地掉在地上,她根本不敢去捡。 “万……万岁爷……你……你怎么……怎么来了?”任贵妃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呆愣在原地,连行礼的规矩也忘了。 朱由校望着她平平的肚子,傻傻地问:“珍儿,你肚子怎么平了,咱们的孩儿呢?” 六七个月的肚子,怎么也该挺起来的吧,此时,任贵妃的肚子,平坦得如御花园的草坪。 任贵妃下意识地看了看地上的包袱,被客氏拉了一把,这才回过神来,却不知道如何回复,只得跪下道:“万岁爷……万岁爷……臣妾……臣妾……孩儿……” 客氏正要上前,想找个什么借口,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就见朱由校脸色苍白,伸出比脸色更加苍白的手指,指指她,再指指任贵妃:“你们……你们瞒得朕……好苦!” 说罢,软软地倒了下去。 景阳宫顿时大乱,御前侍卫们平日里只在宫外守候,此时听到魏如意的惊呼,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见朱由校昏倒在地,忙上前抱起他送上软轿,抬回乾清宫救治。 那统领还算有经验,知道万岁爷是在景阳宫出的事,景阳宫里的一干人等,全都脱不了干系,一边救走万岁爷,一边下令:“封锁景阳宫,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等皇后娘娘来处置!” 张蔷正在永寿宫,听张泉汇报庄子里上个月的收支情况,就被张皇后派人来通知,让她快回乾清宫,万万岁出事了。 朱由校兴高采烈地坐着去景阳宫,却生死不知地横着回来,张蔷也是无语,只好一边协助御医抢救,一边询问魏如意,景阳宫发生了何事? 魏如意也没见到暖阁里的具体情形,只得实话实说道:“奴才只听到万岁爷说:‘你们瞒得朕好苦’,然后就晕倒了……” 张蔷一听,估计是任贵妃的假肚子被发现了,宫里要出大事!她叫来法容,对着她耳语了一阵,见着她转身离去,这才回头关注起朱由校的情况来。 张皇后带人去景阳宫拿人,把乾清宫交给张蔷把守,张蔷警告魏如意道:“万岁爷生死不知,你给本宫老实点,胆敢离开乾清宫半步,本宫要你的命!” 魏如意从没有见过如此严厉的张贵妃,忙磕头应是,把给干爹报信的念头,赶紧打消,小命要紧。 四五位御医忙活了一阵,扎了朱由校满头满脸的银针,张蔷看着都疼,但好歹把朱由校扎醒了。 御医亲自熬的汤药也端上来,张蔷接过来,试了试温度,暗中猛捏食指,把今日能挤出来的灵泉水,全都滴到了汤药里,也不知有没有效,好歹算个安慰吧。 朱由校睁开眼看到张蔷,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哭得像个孩子:“阿蔷……阿蔷……她们……她们……哇呀呀呀……” “好啦好啦,”御医们拍手称庆,“陛下把心里淤积的闷气,哭出来就好啦。” 朱由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位御医上前不停地为他顺气,让他哭得更流畅一些。 “万岁爷这样,不会伤身子吧?”张蔷担心地问,手里端着的汤药,一滴也没喂进去。 “万岁爷这是伤心了。”一位中年御医笃定地道。 张蔷:…… 朱由校好不容易止住哭,张蔷赶紧送上一匙汤药:“万岁爷喝药,先睡一觉,您需要休息。” 朱由校不喝,喊打喊杀地道:“来人,把任玉珍和客妈妈抓来!朕要问她们,为何要欺君?” 气得狠了,连任氏也不肯叫,直呼其名了。 张蔷示意御医和宫女太监们,去殿外守候,不许离开。 等众人退出去后,她才劝道:“皇后娘娘已经去处理了,万岁爷先冷静冷静,万事有皇后呢。” 朱由校伸出枯瘦的手,抓住张蔷的手腕,用尽全力地道:“阿蔷,皇后柔弱,你快去帮她!派人去,把魏伴伴的家,和客妈妈的家,给朕围了……” 张蔷柔声劝道:“臣妾知道了,万岁爷,你把这汤药喝了,臣妾这就宣英国公进宫……” 朱由校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推她道:“快去……快去……传英国公……传信王……” 第139章 把阿宝抱来 张蔷扶他躺下,一边答应道:“好好好,本宫这就去安排,万岁爷安心。” 朱由校喝了安神药,很快进入迷糊状态,嘴里还喃喃地念道着:“她们……欺君……假的……孩儿……假的……抓起来……抓起来。” 待他睡熟,张蔷把魏如意和怀恩叫进来,对他们道:“万岁爷刚躺下,你二人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特别是如意公公,今儿万岁爷无事,你就无事,万岁爷要是出事,本宫看你有几个脑袋砍? 你最好祈祷万岁爷好起来,能赦了你的罪。” 把他拘在暖阁,不让他往魏忠贤处报信,怀恩是张蔷的人,一个眼神过去,他就知道,他的主要任务,是监视魏如意。 暖阁的东次间,张泉和姜姑姑早已经等候在此,张蔷出来看见他们,忙问道:“你们都来了,平安呢?” 张泉上前行礼:“回娘娘,永寿宫已经戒严,方公公守着吴王呢,娘娘请放心。” 朱由校生死不明,张蔷心里,其实慌得一批,但她此时是乾清宫的主心骨,心里再慌,面上也不敢显露出来。 她强迫自己镇定,心里权衡着要做哪些事,得分个轻重缓急出来。 “阿宝!”她想起了阿宝,忙对姜姑姑说,“快,让人回去把阿宝抱来……” 永寿宫的人都知道,娘娘对阿宝,有特殊的感情,在娘娘的心里,阿宝几乎与吴王同等重要,阿宝的猫窝,就在娘娘和吴王的床上。 阿宝也预感到乾清宫出事了,它在永寿宫,与方正化一起,寸步不离地守在平安身边,竖着两只耳朵,湛蓝色的猫儿眼炯炯有神,不放过周围每一处动静。 小宫女跑回永寿宫,来到暖阁外面,却被侍卫拦着不让进去,娘娘制定的安保条例规定,紧急情况下,暖阁只有娘娘、姜姑姑和张泉能进去,其他人一律拦截在外。 “娘娘让抱阿宝去乾清宫!”小宫女大声对管事的大宫女阿清道。 阿清是最早跟在张蔷身边的三个宫女之人,姜姑姑不在,永寿宫的宫人女官们,归她管。 阿清也进不去暖阁,只能在外面通传:“方公公,娘娘在乾清宫要阿宝。” 阿宝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估计张蔷遇到难处了,它望了望平安和方正化,冲着二人喵喵地叫。 方正化知道这猫有些灵性,娘娘和吴王还在夹墙里时,就是这猫偷了御膳房的点心回来救的命。 “去吧,”他抚了抚阿宝的毛发,“吴王这里有我,让娘娘放心。” 阿宝听罢,嗖地一下就从门槛下面窜了出去,一溜烟往乾清宫去了。 “阿宝!阿宝等等!”小宫女见阿宝在房梁上几个起跳,就没了身影,生怕它跑到别的地方玩,误了贵妃娘娘的事,忙跟在后面猛追。 阿宝径直跑到乾清宫,见张蔷正在指手画脚地做安排:“着人去请太医院龚院正,亲自来值守……” 阿宝看出她心底的惊慌,“喵!”地叫了一声。 张蔷见阿宝来了,心里好歹安定了一点,阿宝跳到她身边的茶几上,大眼炯炯地盯着她:“喵……出事了?” 张蔷点点头,轻声道:“任贵妃事发,万岁爷气晕了……我该先做哪件事?” 阿宝一副了然的样子,趴到了茶几上:“喵……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张蔷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还好有阿宝!她叫张泉上前,低声吩咐道:“你去找张胜,如此这般……” 御马监旗下内操军,就在西苑驻扎,张胜能说服王体乾一次,希望他能第二次说服王体乾,派内操军协守望皇城各宫。 御前侍卫统领,是第九代武定侯郭应麒,郭应麒老迈,只挂个名,实权握在他儿子,世子郭培民手上。 张蔷在梳理明末勋贵的时候,记得这位末代武定侯郭培民,是跟英国公张家一样,城陷后身死,并没有投降李自臣,他对皇家的忠诚,勿用质疑。 派一名侍卫去请,郭培民很快就到了,郭世子武勋世家,长得高大威猛,很符合大汉将军的形象,值班时更是全副武装,顶盔掼甲,安全感十足。 他来到张蔷面前,拱手行礼道:“下官从景阳宫过来,娘娘有何吩咐?” 张蔷也不客气,立即吩咐道:“万岁爷病危,你安排人把守各宫,重兵把守乾清宫,再把皇后娘娘接来。 本宫已经派人去接英国公,你再派人把老侯爷接来,给徐永祯送信,要他关闭皇城,无皇后娘娘的懿旨,不得进出。” 郭培民刚才跟着皇后去景阳宫,已经将宫里的大小太监和宫女,全部捆起来关进了偏殿里,连任贵妃和客嬷嬷,也被皇后下令,捆起来关在暖阁里。 他知道出了大事,现在天子病危,按说宫里最有权势的,要数魏公公,但皇后抓了魏公公的干女儿和对食,魏公公显然不可信了。 平日里,能在乾清宫伴驾的,只有皇后娘娘和这位张贵妃,勋贵与皇家一体,他迅速做出了选择:“尊贵妃懿旨!” 郭培民正要走,听见贵妃娘娘身边的白猫“喵”地叫了声,就听贵妃娘娘又说道:“派人去请锦衣卫都督田尔耕入宫,来乾清宫见驾,另外,找到阜财坊锦衣卫百户官李若琏,宣他入宫见驾……” 郭培民转身去安排,他回来,犹豫着问道:“娘娘,要不要派人监视厂卫?” 厂卫控制在魏忠贤的手里,他要是知道了任贵妃和客氏被抓,怕不会狗急跳墙,郭培民正是想到了这点,才有此一问。 “这事,本宫已经交给了英国公去处理,你去把皇后娘娘安全带回来,把任贵妃和客氏也带回来,关进偏殿里,等万岁爷醒来再处置他们。” 郭培民转身离去,张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阿宝道:“阿宝,本宫腿软……” “喵……喝点灵泉水压压惊啊。”阿宝鄙视道。 张蔷伸出右手,捏捏食指,连水珠都没有一个,苦笑道:“灵泉……都给万岁爷了。” 关键时刻,灵泉不给力。 “喵……以前投几十亿工程的标,也没见你腿软。” “能一样么?那只是一个工程,这是一个国家,比得了么?”张蔷心里慌慌地不踏实,“投标失败,最多没钱赚,现在这情形,踏错一步就没命……” “阿宝,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喵……控制住皇城,宣重臣入宫值守啊,万一天子不行了,好交待后事。”阿宝冷静得就像一位智者。 第140章 惊慌的魏忠贤 魏忠贤正在司礼监值班,通政司刚把今天的折子送进来,他准备拿上折子,去乾清宫见驾,按惯例,与天子讨论国事。 以前,因为魏忠贤不识字,朱由校还亲自看看折子,自从去年落水,又在大爆炸中失去了四皇子,朱由校的身子时好时坏,现在都不看折子了,由贵妃张氏读给他听,连阁臣们的批红,也由张氏读给他听。 不识字是魏忠贤天然的短板,虽然他的记性极好,挡不住张氏识字啊,相比自己看折子,朱由校喜欢靠在软榻上,听张蔷读折子。 朱由校还是习惯性地听听他的意见,但当他的意见与张氏的意见相左时,天子多数时候,都选择张氏的意见。 张氏有儿子傍身,他宫里宫外地下了几次手,奈何方正化的身手实在了得,次次都让张氏母子有惊无险。 无奈,只得等任氏怀孕足月,他和客氏才好接着下一步行动。 幸好外廷的朝臣和地方大小官员,还不知道他魏公公,在天子面前,早已没有往日的风光,对他还像从前那样恭敬和畏惧。 张氏再得天子信任,她也是个后宫女子,手还伸不到前朝去。 他正要叫随身的小太监顺子进来捧匣子,就见小顺子满脸惶恐地跑进来,连帽子也跑歪了,跨门槛时,直接从门槛上跌了进来。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魏忠贤不悦地骂道,“下去领五个板子!” 小顺子顾不得其他,忙回道:“回……回爷爷,孙儿看见……宫里的侍卫,把……把各座宫殿围起来……来了。” 魏忠贤闻言一惊,喝斥道:“出了何事?快,快去找李朝钦……不,去找杨寰来……” 上次他被王体乾摆了一道,这次不敢再找王体乾,只好找东厂的干儿子杨寰,至于二十四监的几个管事大太监,他们手里没人,找来也不顶事。 小顺子都快哭了:“爷爷,二十四监都被围起来了,咱们司礼监外面,也围满了宫廷侍卫,说是遵皇后懿旨。” “皇后?万岁爷出事了?”魏忠贤敏锐地感到,天子出事了,这一刻他后悔自己太大意,总觉得万岁爷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给他慢慢布局,现在,他还没布置好。 他跌足,抱起装折子的匣子就往外走,他要亲自去守着万岁爷,以防皇后和张氏进他的谗言。 包围司礼监的侍卫,迫于他往日的威势,不敢伸手拦他,只能几个人站成一排,堵在他身前:“魏公公,遵皇后娘娘懿旨,各宫、各监人员,各安本职,无娘娘懿旨,不得出入。” 魏忠贤生气了,沉下脸喝道:“本公身为万岁爷的大伴,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此时正该守在万岁爷身边,尔等有什么资格拦截本公? 本公担心有人挟持万岁爷,霍乱超纲,尔等快快让开,万岁爷万一有事,引起朝堂动荡,尔等九族的性命不保!” 侍卫们被他的话吓到,不知道该不该让开。 在司礼监协助魏忠贤处理奏折的王朝钦,也听到了外间的动静,忙跑出来,对着侍卫们喝道:“还不让开?厂公这是去救万岁爷的,尔等要造反么?” 司礼监的其他大小太监,大都是魏忠贤的人,此时,全跑出来,与侍卫们拉扯,纠缠在一起。 司礼监门前一片混乱,王朝钦朝着魏忠贤喊道:“厂公,救万岁爷要紧,快去!快去!” 魏忠贤把装折子的盒子丢给小顺子:“跟上!” 也不管小顺子跟不跟得上,他自己撒丫子往乾清宫跑去,难为他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还跑得这么快。 小子顺自然是被拦下了,侍卫统领见魏忠贤跑了,知道自己失职,戾气顿生,也顾不得这些平日里常见的太监了,抽出腰刀大喝道:“统统住手,给老子回值房里去,否则,休怪老子们不讲往时的情面,手里的刀可不认得你们!” 其他侍卫也纷纷抽刀,这才隔开了与太监们的拉扯。 王朝钦见魏忠贤已经跑远,喝止住十几位太监:“都回去!” 侍卫们把太监们赶回各间值房,急切间找不到大锁,只得找绳子,把各值房的门,紧紧拴住,防止太监们再冲出来。 侍卫领队见控制住了司礼监,忙把任务交给副领队,自己带着一个侍卫,亲自去追魏忠贤。 此时,魏忠贤已经跑到了乾清宫外,只见御前侍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乾清宫围得跟铁桶一般,他心里一寒,估计天子已经薨了。 他吓得魂不附体,陪着朱由校长大,他对天子是有真感情的,这时也顾不得其他算计了,他只想陪在天子身边。 “万岁爷……老奴来看您了……”他大哭着往宫门扑去。 郭培民亲自上前搀扶他:“魏公公别吵着陛下,陛下刚服了药,这会儿睡着了。” 听闻天子还没死,魏忠贤心里一轻,他是跑过来的,脚下一软就要跌倒,郭培民一把扶住了他:“魏公公小心!” “本公要进去陪万岁爷!”他推开郭培民的手,就要往宫门口闯,生怕郭培民拦他。 郭培民早就得到贵妃娘娘的懿旨:把魏忠贤控制在乾清宫里,比放在司礼监更安全,他放开手。 魏忠贤正要抬腿,就听身后传来惊呼声:“干爹,救命!” 任贵妃和客氏,被张皇后押着,刚转过乾清宫宫墙,就看到了魏忠贤,任贵妃就跟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大叫起来。 魏忠贤回头,见任贵妃和客氏,都被五花大绑着,正被侍卫们押着往乾清宫来,张皇后坐着软轿,跟在后面。 任贵妃的肚子平平,魏忠贤终于意识到,宫中究竟出了何事,任玉珍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成功地又把万岁爷气晕了。 见宫中与他最亲近的两个女人,满眼乞求地望着他,魏忠贤心念电转,他要先保住自己,才能想办法到朱由校面前哭求,天子是重情之人,他哭得伤心一点,也许能救这两个蠢笨的猪队友一命。 打定主意,他立即沉下脸来,对着客氏喝问道:“你们做了何事惹娘娘生气?” 任贵妃吓得只知道哭求:“干爹救命……” 客氏与魏忠贤夫妻多年,如何不明白魏忠贤此时的心思,她知道,只有魏忠贤活着,替她处理了宫外家里养着的几个孕妇,他们才有可能逃得性命。 她扯着嗓子嚎哭道:“督公,万岁爷今早来景阳宫……” 张皇后还是经验不足,没有把二人的嘴给堵上,让客氏趁机向魏忠贤通报了情况。 魏忠贤气得一跺脚,对着任贵妃大骂道:“好胆,万岁爷有个好歹,你就抵命吧。” 客氏忙提醒道:“督公,快去看看校哥儿,老身担心他啊……” 张皇后也十分担心天子,她对郭培民道:“把任氏和客氏,关进偏殿,等万岁爷醒来再处置。” 魏忠贤忙对郭培民道:“听见没有?按娘娘的懿旨去办,本公陪娘娘进去看望万岁爷。” 第141章 传信王入宫 魏忠贤跟着张皇后,跨进东次间,见白发苍苍的太医院正龚廷贤,正率领着几名御医,在那里研究朱由校的脉案。 “龚太医继续,不必行礼。”一众太医见到张皇后,正要起身行礼,被张皇后阻止。 张皇后一边挥手阻止太医们行礼,一边往暖阁走,进到东暖阁,只见朱由校安静地躺在御榻上,魏如意和怀恩,一人在床头,一人在床尾,眼睛一眨不眨地守着天子,生怕天子一睁眼,而他们却没看到。 张蔷坐在南窗边的榻上,抓着笔正在写写画画,身边的茶几上,蹲着她的那只雪玉狮子猫。 “万岁爷如何了?” “人带回来了么?” 张蔷和皇后二人同时发问,张蔷见魏忠贤跟在张皇后身后,只怕他从中作梗,将任氏和客氏放走。 “龚院正刚把了脉,万岁爷脉象虽然细弱,但还算平稳,服了药正在休息。”为了让皇后安心,张蔷抢先答道。 魏忠贤见魏如意守在天子床前,知他是被控制了,无法来司礼监报信,他倒是小看了天子身边的大小张氏,有魄力如此行事。 他十分见机,见张蔷发问,知她是担心自己偏袒任氏和客氏,忙抢先答道:“贵妃请放心,任贵妃和客嬷嬷惹得万岁爷发病,皇后娘娘已经将二人抓起来了,她们害得万岁爷如此,咱家也饶不了她们!” 他避重就轻的几句话,就把自己摘了出来,还暗示二人,她们要处置任氏和宫氏,也要经过万岁爷才行。 张蔷才不管他怎么说话呢,她手里掌握的证据,足以扳倒魏忠贤,要不是怕厂卫作乱,引起京师动荡,哪会留他到现在? 张蔷扶皇后到椅子上就坐,顺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娘娘放心,本宫已经着人去请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武定侯,六部尚书和内阁诸臣,来乾清宫值守,等待万岁爷醒来。” 这是惯例,天子病重,例来由勋贵和内阁重臣轮流值守乾清宫,三月京查后,例来只有四五位阁臣的内阁,一下子涌入十位阁臣,来自后世的张蔷,根本记不清这一界内阁中,有什么名臣。 不过她知道,这些人九成是阉党成员,不是阉党核心,也是亲近阉党之人,否则,无法在阉党内阁中立足。 所以,她要把六部尚书拉进来,至少兵部和户部的两位尚书,只听天子的话,是魏忠贤收买不了的人。 “正该如此,妹妹处置得极好。”张皇后点头应道,眼睛却望着床上的朱由校,杏眼里满含担忧。 魏忠贤一听,心下大定,只要有他的人进来,他就能安排人带信给崔呈秀和许显纯等人,赶紧把客氏家里养着的几名孕妇处理掉,否则,天子也救不了他魏忠贤。 张蔷又道:“万岁爷休息前,还让宣信王入宫,其他臣子都派人去通知了,信王府,本宫想听听娘娘的意见。” 张皇后一颗心全扑在朱由校身上,闻言心不在焉地道:“就依万岁爷,派人去传吧。” 张蔷点头,吩咐候在门外的坤宁宫总管太监王应昌:“传万岁爷口谕,宣信王入宫。” 王应昌低头行礼后,转身离去。 魏忠贤心念电转:万岁爷这是何意?吴王太小,要传位给信王? 相比起还不满四岁的吴王,他更不喜欢十五岁的信王,信王比万岁爷还不靠谱,万岁爷虽然没受过帝王教育,继位这几年来,也没断了经筵,得大儒和朝臣们的教导,最近两年,万岁爷越来越有做皇帝的样子了。 信王,一天也没受过帝王教育,如果让他继位,虽然年龄比吴王大,但无非是又一个朱由校而已,但是,乾清宫大总管和司礼监秉笔的位职,他是没指望的。 任氏出事,断了他掌握朝堂的长远计划,他来不及悔恨,一心想着脱困之计。 他要是出事,魏氏一族那些受荫封的公侯爵位、只领俸禄的锦衣卫千户、百户、总旗小旗的族侄族孙们,统统都得打回原形,回肃宁乡下种地去。 所以,他一定要等到万岁爷醒来,他要告诉万岁爷,任氏和客氏做的事,他完全不知情,他也被骗了,为了表示对万岁爷的忠诚,他要大义灭亲,率厂卫抄了客氏的家,和任氏的娘家…… 管他吴王信王,谁继位,都不如万岁爷在位,所以魏忠贤的注意力,也全部放在了朱由校身上。 那样子,比皇后张嫣还紧张。 从朱由校被抬回宫,到皇后和张蔷做出各种决策,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 魏忠贤不放心,亲自去到东次间,请龚院正再来为天子把脉。 龚院正刚把完脉不到三刻钟,见魏公公亲自来请,只得再次进来,对着皇后和贵妃施了一礼,坐到床前为朱由校把脉。 这时候,内阁众人和六部尚书到了,这时候也顾不得避嫌,张皇后宣他们直接进东暖阁,先听听龚太医对天子病情的评估,再商讨接下来的处置方案。 十几人鱼贯进来,把个东暖阁挤得满满当当,首辅黄立极见魏公公也在此,心下稍定,他领头向皇后和贵妃行礼:“臣等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贵妃娘娘。” “平身,”有众臣来坐镇,张皇后的心里安定不少,她收起伤心,恢复了娴静端庄的仪态,“诸位来得正好,万岁爷早上晕倒,大家且听听龚院正讲讲万岁爷的病情。” 众人不敢吱声,静静地望着龚院正给陛下把脉。 龚院正十分谨慎,他把完脉,又请了两位老太医进来,细细地为天子把脉,最后,三位太医嘀嘀咕咕一阵,龚太医代表太医院,向众人汇报天子的身体状况。 “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武定侯郭应麒奉旨觐见!”门外传来永寿宫总管太监张泉的通传声。 “宣!”张皇后道。 四位勋贵一进来,见屋子里乌央央地站满了大臣,前面已经没有位置,四人只好先向皇后和贵妃行礼,然后站到文臣们后面。 暖阁里关着窗户,人太多不利病人休息,张蔷向皇后建议道:“各位大人见过万岁爷了,请到外间安坐,听太医汇报情况吧。” 张皇后点头:“正是,诸位大人请到外间就坐。” “娘娘,请允许老臣们见见陛下先。”英国公在文臣后面喊道。 “国公爷、侯爷请上来吧。”张皇后点头应允道。 四位勋贵中,只有成国公朱纯臣还算年富力强,英国公张维贤,身体还行,还能领兵,定国公徐希和武定侯郭应麒年迈,公家的差事,早交给世子打理。 定国公世子徐永祯,去年张蔷回宫后,调任御林军统领,正把守着皇城四门。 武定侯世子郭培民,统领侍卫亲军,如今正守在乾清宫外。 “陛下……”张维贤望着这位,自己亲自扶上帝位的年轻天子,此时躺在床上,年轻的脸上还残留着少年的稚嫩,心中无比悲痛,“陛下这么年轻,如何就病了……” “国公爷放心,”张蔷上前扶起英国公,“万岁爷只是睡着了。” 魏忠贤很见机地上前,扶起年迈的定国公和武定侯,至于成国公朱纯臣,他自己起来了。 “去吧,去外面听听太医怎么说,”张皇后道:“回头,大家再商量值守之事。” 第142章 信王朱由检 信王朱由检,随着王应昌匆匆而来。 他今年十七岁,住在宫外的信王府,近两年来,皇兄多次生病,从未如此着急地差人接他入宫。 朱由校和朱由校两兄弟,从小就失去了母亲,被他们那不靠谱的父亲朱常洛,安排给西李抚养,二人没少受西李的搓磨,相互扶持着长大,朱由校给了这个弟弟,皇家少有的亲情。 年节时,朱由校给信王的赏赐,都十分优厚,与信王的相比,二人的叔叔,同在京城的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待遇就差多了。 信王对皇兄,是发自内心的亲近。 按大明亲王就藩的惯例,信王已经到了就藩的年纪,朱由校不舍得信王远离,将他留在京中,只希望兄弟二人多相聚几年。 信王一进到东次间,勋贵和重臣们都愣了:天子这是什么操作?这个时候,不宣自己的儿子朱慈煌,却宣信王前来,是几个意思? 藩王也是王,龚太医的讲话被打断,众人只好起身行礼。 信王匆匆还礼,忙不迭地问龚太医:“吾皇兄如何了?几时能醒来?” 神情十分慌张,一边问,一边往东暖阁走。龚太医还没回话,他已经跨进了暖阁,第一时间往御榻上看去。 见朱由校躺在榻上,脸色苍白,信王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他哽咽地向张皇后和张蔷见礼:“臣弟见过两位嫂嫂……” 张皇后刚收起的眼泪,被他这一礼,又给引出来了,刚才当着外臣的面,她强忍眼泪,信王是自家人,她崩不住了。 还是张蔷为他解惑道:“信王无需担心,万岁爷只是睡着了。” 魏忠贤和魏如意、怀恩上前磕头,见过信王。 信王在半道上,已经听王应昌把天子晕倒的经过讲了个大概,他惊得不知所措,狸猫换太子,那是戏文里唱的故事,任贵妃居然就真敢这样作,真是嚣张到不知所谓! 他不相信魏忠贤不知道这件事,此时,对他就没有好脸色,淡淡地道:“起来吧。” 魏忠贤掌权以来,何时受过如此冷淡的待遇?他心中恨意滔天,想着等过了任氏这关,一定要想法子,给信王找一块荒凉的封地,把他打发得远远的! 但此时,他只得收起心中的妄想,还贴心地为信王端来一把铺着软垫的椅子:“殿下辛苦,坐下歇歇。” 信王不睬他,只对着皇后和贵妃道:“二位嫂嫂,臣弟忧心皇兄,请允许臣弟出去听听皇兄的病情。” “去吧。”张皇后无力地挥挥手,信王再小,也是男子,能代表皇家出面。 东次间里,龚太医只好对着信王,再讲一次天的病情:“信王殿下请放心,陛下一时气急攻心,痰迷了心窍……” 信王着急地问:“为何皇兄迟迟不醒来?” 话没听完,就急着发言,信王真是个急性子。 龚太医实话实说:“陛下去年落水后,体内寒邪一直未尽,今年又连遭打击,身子一直未养好……” 言外之意,天子朱由校虽然只有二十三岁(虚岁),身子却已经被他折腾得破败不堪,此次能不能好起来,端看上天还要不要这个儿子。 听闻皇兄的身子不好,信王想到,皇兄落水,皆是客氏和魏忠贤导致的;皇兄失去四皇子,也是任氏未照顾好,同样是皇子,三皇子就被照顾得很好嘛。 皇兄年前晕倒,也是被任氏气的,最可恨的是,魏忠贤还让皇兄日日只喝米汤,还美其名曰“灵露饮”,他和客氏,却天天山珍海味,玉液琼浆。 要不是张贵妃母子回宫,贵妃嫂嫂果断停掉了灵露饮,皇兄早就饿死了,想起来就恨! 信王简直怀疑,魏忠贤送任氏进宫,就是想要皇兄的命来的! “信王且放宽心,陛下晚点应该会醒来。”龚院正见他发愣,只好出言安慰安慰他。 皇兄倒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道:“还请龚院正多多费心……” 汇报了天子的病情,太医院干人等退到侧殿里值守,东次间留给重臣们商量政事。 信王生怕担了“干政”的名声,见朝臣们要讨论政事,忙退回到暖阁里,坐在魏忠贤刚才搬来的那把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御榻上的皇兄。 张蔷见这位大明朝最后一位君王,此时满脸的稚嫩,后世一位初中毕业生的年纪。他坐在那里,脸上是真诚的担忧,与他皇兄十分相似的一双眸子中,尽是迷茫,仿佛一只失去伙伴的羔羊,孤独而慌张。 做为失国之君,这位在后世遭到许多诟病,却从未有人否认过他的勤政。节俭是因为国穷,但对于政事,这位比他那些或躲在宫里炼丹求长生,或与朝臣置气,三十所不上朝的祖辈,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他很努力,想做一个皇兄希望的“尧舜”,只是因为性格和方法的原因,他拉不住大明这架滑向深渊的巨型马车。 生在皇家,信王和他的皇兄一样,人生是场悲剧。 “娘娘,万岁爷宣信王入宫,定是有话要对信王讲,就将信王安置在侧殿里吧?”张蔷打算把信王留在宫里,与她安置魏忠贤的心思差不多:把人置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便于监视。 原来的历史上,朱由校把皇位传给了这位信王,这一世,她张蔷穿越过来了,她有了儿子,为了母子二人后半生的安全计,她也不愿意让信王继位。 信王一旦登基成为崇祯皇帝,大明就会朝着原本的历史方向狂奔,平安的将来,要么是“病死”在皇宫,最好的结局是,信王感念皇兄的旧情,给平安封个藩王。 但是,等平安长到就藩的年纪,大明早亡了。 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是张蔷两世为人,活出来的人生经验,所以,朱由校一旦有事,继位的,只能是他的儿子朱慈煌,而不是这位信王。 至少,她知道黑火药、黄火药是什么比例,“我大清”的铁骑再厉害,它也挡不住大炮的轰击;她知道如何带领大明挺过小冰河时期,迎来“番薯盛世”。 来都来了,必须尽力一搏,朱由校的皇位,必须是她儿子平安的。 看原来的历史,信王在京城,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信王府,事先并没有图谋不轨的举动,所以对他,不必像对待魏忠贤一样处处提防,只需要拘在身边看住就行了。 “本宫心里很乱,妹妹安排就好。”张皇后一颗心都在天子身上,把琐事交给张蔷处置。 乾清宫大总管,本来是魏忠贤,但此时魏忠贤心里有鬼,不敢离开朱由校半步,自顾不暇,只得把大权上交给张皇后。 张蔷让坤宁宫的总管太监王应昌,亲自去为信王安排住处。 第143章 值守 重臣们在商量值守的问题,黄立极代表内阁首先讲话:“厂公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如此大事,须请厂公坐镇。” 厂公,是阉党大臣对魏忠贤的尊称,阁臣们在票拟的时候,皆尊称他为“厂臣”,外地官员提到他,也皆尊称“厂臣”。 英国公当场反驳道:“陛下最亲近之人,自然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三皇子是陛下的儿子,信王是陛下的兄弟,自古以来,没听过家人不亲近,反而是奴才亲近的道理。” 几句话驳得黄立极哑口无言,是啊,魏公公再有权势,他也是皇家的奴才,关键时刻,还得听人皇家的。 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其他阉党重臣不服,纷纷组织语言,就要群起而攻,阉党旗帜的尊严不容践踏,英国公对厂公的冒犯,让他们十分恼火,现在的朝堂,哪里还有反对厂臣的声音? 这帮子勋贵,真是难搞。 袁可立却出头支持英国公:“国公爷说得有道理,皇后和贵妃都在暖阁,需不需要魏公公,还是先听听她们的意见吧。” 黄立极不好反驳英国公,袁可立一个兵部尚书,公然支持英国公,这是不打他这个首辅的脸么? 他负气道:“袁大人说的有理,要不要请厂公坐镇,请皇后娘娘定夺吧。” 暖阁里的三人,也听到了外间的争执,魏忠贤表面上一脸哀伤,双眸中却隐现得意之色:十位阁臣,六位尚书,吏部尚书由首辅黄立极兼任,礼部尚书由次辅施凤来兼任,工部薛凤翔、刑部薛贞,都是他的人。 内阁加上六部尚书,在场的十四位重臣中,有十二位是他的人,袁可立和郭允厚再加上四位勋贵,十二比六,他的人多了一半,他还怕个什么劲? 他转头对着张皇后跪下来,痛哭流涕地低头求道:“娘娘,请允许老奴守在万岁爷身边!” 皇后气得说不出话来,万岁爷晕倒前,让人围了魏忠贤在宫外的家,肯定是感觉到,他参与了任氏和客氏的勾当。 现在,他还有脸要求守在天子身边,好大的脸! 张蔷见皇后如此,只好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为防止他出去作乱,把他拘在乾清宫更保险。” 张皇后闻言,只得不情不愿地道:“难得公公一片心意,本宫准了。” 魏忠贤忙磕头谢恩,声音大得,外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谢皇后娘娘,老奴定会日夜守候在乾清宫,万岁爷不醒来,老奴就不离开!” 张蔷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但凡说一句“万岁爷要是有个好歹,老奴也不活”的话,本宫还敬你是条汉子,却连一句狠话也不敢说。 算了,你本来就不是汉子。 外间的阉党众人,听到魏忠贤会的话,像吃了一粒定心丸:有厂臣在乾清宫坐镇,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信王也好,吴王也好,厂臣总会选一个对他们最好的方案。 在黄立极和主持下,阁臣和尚书们,很快就排好了值守的秩序:每晚两位阁臣,一位尚书,三位重臣共同值守乾清宫。 勋贵们单独排班,信王要日日值守,张蔷在侧殿里给他安排了临时住处,准他带两个信王府的随身太监进来伺候。 首日值守的文臣,应该是首辅黄立极和次辅施凤来,两人本来就兼着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按规矩还要选一位重臣,在张蔷的要求下,兵部尚书袁可立,被安排在首日值守。 紧挨着大厅的西次间,用屏风隔出几个独立的空间,放上几具床榻,值守的臣子们,夜间就宿在这里。 东次间收拾出来,放上了皇后和张蔷的床榻,近一年来,二人守在这里的时间,比住在各自宫里的时间还长,都习惯了。 信王一直守到亥时,张蔷请他回侧殿休息。 魏忠贤坚持守在暖阁里,累了就在脚榻上眯一会儿,张蔷安排怀恩和另一个小太监余恩轮值,嘱咐二人暗中监视魏如意和魏忠贤,防止他们暗中动手脚。 实际上,根本不用麻烦两个恩,有阿宝一人,不,一猫就够了,越到深夜,阿宝就越精神,圆眼睛在昏暗的房间中,闪着蓝萤萤的光。 魏忠贤不小心对上阿宝的眼睛,像是对着一头蛰伏的猛兽,本来就心中有鬼的他,吓得根本不敢往阿宝那边望。 丑时二刻,昏睡了一天的朱由校,悠悠地睁开了眼睛,轮值下半夜的怀恩,高兴得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万岁爷……万岁爷醒了!” 魏忠贤第一时间从床前的脚榻上弹起来,见天子正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他,立即扯开嗓子哭泣起来:“万岁爷……唔唔唔……万岁爷!” “喵……喵……”阿宝大声叫起来。 张皇后和张蔷在次间和衣而睡,听见动静,忙起身进来,张皇后扑到床边,喜极而泣:“万岁爷……” 张蔷只好到旁边的红泥小火炉上,倒了一杯温水,又猛捏手指,挤出几滴灵泉,捧到床前,劝道:“娘娘,万岁爷刚醒来,先用一杯温水润润喉。” 魏中贤只好让开位置,却杵在床尾不肯离开。 张皇后接过杯子,轻轻地挨上朱由校的嘴:“万岁爷睡了一天,定是口干了……先喝水……先喝点水……” 大半的水顺着嘴唇流到了被子上,看得张蔷心疼不已,那里面,有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灵泉! 朱由校躺着难受,他伸出颤抖的手,推开杯子,攒了好久的力气才道:“扶……扶朕起来……” 魏忠贤忙爬上御榻,双手把朱由校扶起来,魏如意抢过怀恩手里的靠枕,枕在天子身后。 朱由校这才就着张皇后的手,将一杯温开水一滴不剩地喝完,这才抬眼四顾道:“朕的儿子呢?平安呢?” 张蔷明白了,朱由校晕倒前,应该是还有话没说完,他传信王入宫,后一句应该是传平安前来…… 害得她浮想连篇…… “为免吵着万岁爷,平安留在永寿宫,臣妾现在就差人去接。”张蔷送上一碗早熬好的清粥,换下张皇后手上的水杯,遵龚院正的要求,清粥里放了两片老参。 张皇后劝道:“万岁爷,现在是丑时三刻,平安睡得正熟呢,您喝点粥养好精神,寅正时分,平安睡醒了,再抱过来不迟……” 朱由校闭了闭眼睛,显然不想听皇后的规劝,闭着嘴不喝粥。 张皇后扯扯张蔷的衣袖,张蔷只好出声劝慰:“万岁爷好歹喝点粥,臣妾已着人去接平安,待会儿他闹起来,万岁爷才有精神应付他不是?” 想到小老虎似的儿子,朱由校欣慰地笑了,睁开眼,对张皇后道:“快,朕要喝两碗粥……” 第144章 请立吴王为太子 朱由校醒来,乾清宫值守的一干人等,太医、信王、勋贵、重臣,全都起来了,纷纷涌到乾清宫的正堂里,等候天子的消息。 太医院的人首先被请进暖阁,八十多岁的龚院正,亲自为天子把脉,然后欣慰地宣告:“堵在陛下心窍的痰湿,已被化掉,可暂歇一个时辰,还是要多卧床休养,才会慢慢好起来。” 龚院正的潜台词,张蔷是听出来了:天子暂时转危为安,趁着现在清醒,赶紧安排后世吧。 张皇后和信王,真以为天子又一次度过危机,慢慢地就会好起来,都松了一口气。 龚太医率领着三位值班的太医,亲自下去熬药,看几位老太医,熬更守夜的,被折腾得不轻。 魏忠贤一听天子没事,跪在脚榻上就哇哇大哭起来:“万岁爷……老奴有罪啊……老奴没管好客氏和任氏,万岁爷要是有个好歹,老奴万死难辞啊……万岁爷是老奴一手带大的,看万岁爷难受,老奴恨不得以身代之啊……万岁爷……” 朱由校望着他,皱起眉头,似乎想起了晕倒前的遭遇,顿时气血上涌,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起来。 张皇后呵斥道:“魏公公收声!万岁爷刚醒,你就在此胡搅蛮缠,任氏和客氏的破事儿,本宫下来再收拾,你再敢吵万岁爷,就请出去!” 魏忠贤不顾朱由校刚醒,就开始哭诉,什么万岁爷是他一手带大的,分明是在提醒天子,看在旧日的情分上,饶了他和客氏的罪。 至于任氏,他管她去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魏忠贤的大业,就是败在她的任性和愚蠢上。 魏忠贤真是把朱由校的性格,拿捏得死死的,别看朱由校晕倒前,对他喊打喊杀,还让人围了他的宅子,此时被他一哭,就想起孤独的童年来,那时候的魏伴伴,是他生命中少有的温暖,心肠又软下来了。 魏忠贤不顾皇后的呵斥,还要继续哭,他要哭到朱由校答应饶恕他和客氏为止,就算不饶恕客氏,也要饶恕他。 张蔷生气了,冲门外锐声叫道:“法容!” 法容应声而来,张蔷指着魏忠贤道:“魏公公太激动,控制不住自己,把他请出去冷静冷静!” 法容伸手在魏忠贤脑后的哑门穴一点,他顿时发不出声音来,只张着嘴干嚎,眼泪鼻涕一起淌,哪里还有一点威风八面的九千岁模样? 朱由校心下不忍,忙阻止道:“别伤他……且请出去休息……如意,跟去伺候魏伴伴……” 魏如意这才敢上前,在另一边扶着他干爹,一边送出暖阁,一边掏出手帕让他擦脸:“干爹啊,儿子被她们拘着,不得前去送信……” 朱由校望向门口,张皇后以为他还担心魏忠贤,以里气恨,身边人对他的好,竟是视而不见,巴巴地担心一个奴才!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温声问道:“万岁爷,英国公和黄首辅、施次辅、袁大人在乾清宫值守,可要宣他们进来?” 朝臣们担心了一天一夜,让他们进来看看天子无事,好安前朝诸臣的心。 朱由校望着门口不出声,只有张蔷清楚,他这是在等儿子平安,她走向门口,见身材高大的方正化,正抱着平安跨进东次间的门。 平安正窝在方正化怀里,呼呼大睡。 张蔷轻轻接过平安,抱到朱由校面前:“万岁爷,看看小平安,睡得跟只猪仔似的。” 朱由校见了平安,眉梢眼底都溢满了笑意,一下子来了精神:“快快,别吵醒他,放到朕身边来,轻轻的!” 有了儿子陪伴,朱由校一下子来了精气神,害得张蔷都担心他是不是回光返照。 信王和值守的三位重臣被宣了进来,见天子的样子,都暗暗松了口气,或许,真如龚院正所言,天子又度过了一次危机? 事发突然,阉党核心成员们,根本来不及与魏忠贤商量朱由校的身后事,一来朱由校太年轻,就算朱家天子都短命,朱由校也才二十三岁,再短也短不成这样。 二来,魏忠对大明的未来,自有安排,除了几个心腹,没人敢随意探听他的心事。 刚才魏忠贤被人扶出东暖阁,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连眼神也没与黄立极和施凤来对一下,他们收不到任何明示和暗示。 万一天子……厂公到底是愿意信王上位,还是吴王上位啊? 黄立极和施凤来心里没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英国公可没有首辅和次辅那样心大,他看朱由校的样子,也担心是回光返照,怎么办?还有最关键的后事没交待呢。 接到张蔷递过来的眼神,他一撩袍子跪下了:“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朱由校道:“给信王和诸位爱卿赐座,公爷有话,坐下来慢慢讲。” 英国公不起身:“请陛下恕老臣万死,臣才敢说。” 朱由校对这位亲手送自己上位的臣子,十分器重,闻言轻笑道:“啊?什么话如此严重?公爷说来,朕恕你无罪。” 英国公朗声道:“陛下千秋鼎盛,老臣不该在此时扫陛下的兴,但天有不测风云,陛下这次的病,实在凶险,万一山凌崩,朝堂陷入动荡……” 众人都惊讶地望向他,连张皇后,都惊得瞪大了杏眼:万岁爷这不是好好的么,怎么英国公就提到了身后事? 袁可立想起龚院正的话,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陛下的身子,怕是不行了,他顾不得伤心,也跪下奏道:“臣同意国公爷的意见,凡事预则立,劝陛下早作安排的好。” 朱由校愣了许久,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五百年,怎么就到了要立遗诏的地步?他想不通。 黄立极见朱由校的样子,立即喝道:“国公爷,袁尚书,你们大胆!陛下春秋正盛,你二人此举,是何居心?” 施凤来既不敢得罪二位老臣,也不敢得罪首辅,忙劝道:“大人别生气,公爷和袁大人,也是心忧国事,万事好商量。” 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这是乾清宫,不是朝堂! 黄立极却不给他做好人的机会,呵斥道:“施大人,陛下刚醒来,正需要休息,公爷和袁大人,不该如此逼迫陛下,你说呢?” 施凤来无处躲避,只好选择站队:“臣觉得,首辅说得有道理。” 黄立极这才满意,他是首辅,就算要请陛下安排身后事,也应该他出头来请,他还没与厂公商量过,怎么安排天子的身后事呢。 这个施凤来,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让他十分看不上。 英国公瞥了他们一眼,无视二人的吵吵,执着地道:“请陛下三思……” 袁可立也道:“为大明江山计,臣袁可立,请陛下立吴王为太子!” 第145章 绝望的魏忠贤 黄立极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只想着陛下驾崩了大明怎么办,怎么没想到先立太子?这首倡之功,却被袁可立这个老臣得了去。 看看英国公一族的荣宠,袁可立今日一句话,就挤进了托孤大臣的行列,也为儿孙赢来几十年的富贵! 他心念电转,他知道任贵妃正怀着孕,要是再生一个儿子,厂公一定不希望立吴王为太子…… 可怜的首辅,到现在还以为,天子倒下是因为旧病犯了,还在一心为着魏公公谋算。 到底要不要赞同袁可立的提议,请立吴王为太子呢? 施凤来见黄立极不出声,也不好出声。 袁可立此话一出,张皇后、朱由校、信王,全都松了一口气:只立太子?不是写遗诏? 靠在床榻上的朱由校,脸色缓和下来,他感受到儿子软软的身子,就在他的身边,熟睡的样子也能萌翻他,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的皇位,定是要传给平安的。 只是首辅和次辅,怎么不表态?莫非还想等着任氏的儿子出生?想到任氏,朱由校又想起了昨日不好的遭遇,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黄爱卿、施爱卿:对袁爱卿的提议,二位有何意见?”朱由校的语气很不好,小小的暖阁,却是朝堂的缩影,看来,朝堂上有很多人不愿意立平安为太子啊。 被天子点了名,黄立极和施凤来忙跪下来,异口同声地回道:“全凭陛下定夺!” 朱由校皱眉,靠在榻上闭了闭眼睛,才压下心底的怒气,继续闭着眼睛,他问:“阿蔷,什么时辰了?” 这是宣中书舍人来写诏书?张蔷看了看更漏:“回万岁爷,寅时三刻。” 朱由校叹了口气,张皇后忙上前扶他:“万岁爷累了,躺下歇会儿?” 趁着皇后去扶朱由校,张蔷对着袁可立,悄悄做了个写字的动作。 袁可立恍然大悟,朗声道:“陛下是要等翰林来写诏书?老臣虽才不如翰林,也能为陛下执笔!” 英国公见朱由校累了,生怕他过了回光返照,躺下就起不来,也道:“事急从权,请陛下让袁大人执笔!” 朱由校躺下身子,转头亲亲儿子平安的小脸,对张皇后道:“请请袁大人执笔,朕要立平安为太子!” 黄立极和施凤来闻言,心下一叹:天子金口玉言,厂公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 天子发话了,二人不敢不从,黄立极忙道:“草拟诏书,本就是本阁之事,还是由臣来执笔吧。” 施凤来也道:“臣也可执笔……” 朱由校对二人失望透了,挥手道:“请袁爱卿执笔!” 东暖阁靠东南角的墙边,摆放着两张条案,是预备着天子在暖阁里处理政务时,给中书舍人、值班翰林、写起居注的史官们办公用的。 袁可立老而弥坚,坐到案边,提笔运气,一手漂亮的馆阁体流泻而出: 朕以圣明神武,奄有四海马,赖祖宗功德,历数有归。国事日繁,朕需有所依赖,以敷政教。朕子朱慈煌,生而有智,卓尔不群,舆情所归,宜承宝位。 特此诏曰:设立朱慈煌为太子,以辅导朕躬,共治天下。太子宜宣法古圣王,修德立政,俭能养廉,抚民以德,训卒以武。 特赐太子玉册宝印,以示朕意。 钦此…… 馆阁体,是大明朝公文往来的标准字体,每一个希望考功名走仕途的读书人,都要先练好馆阁体,也称台阁体,是成祖朱棣钦定的大明官方字体。 袁可立几十年的功力,字体清秀可观,直追馆阁体大家沈度…… 连张蔷这个穿越的灵魂,也要赞一声“好字”!不讲内容,只这一手字,放到后世,也是国宝级别的文物。 扯远了,袁可立拟好诏书,呈到御榻前为朱由校读了一遍,又和英国公一起,拉着诏书给他看了一遍。 朱由校很满意,提起气,用尽量清朗的声音吩咐道:“很好,直接用印吧。” 平安的太子名份已定,朱由校也累了要休息,四位值守的臣子,只好退出暖阁,回西次间休息。 不知他们还睡不睡得着。 被送去侧殿里的魏忠贤,是肯定睡不着了,此时他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停地在地上转着圈。 魏如意趁着送他回来的功夫,悄悄告诉他,天子晕倒前,下旨围了他的家和客氏的家,现在天子刚醒来,还没有下旨抄家呢。 魏忠贤后悔自己第一时间往乾清宫跑了,现在被困在这里无法脱身,连一个商量的人也没有,黄立极和施凤来倒是他的心腹,此时也脱不开身。 要是派厂卫的人去还好一点,京营也不怕,他侄儿魏良卿,好歹领了个京营提督的官职,他也经营了多年,京营军官里也有他的人,多少会看顾一点…… 只是客氏家里那几个孕妇,一旦被查出来,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不救客氏,客氏铁定要供出他来,怎么办? “不行,咱家不能等死!”魏忠贤满脸狰狞,扯住魏如意的衣领道,“你是咱家的干儿子,咱家出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魏如意被他的样子吓哭了:“干……干爹……事已至此,可如何是好?” “咱家离不开,你去!你想办法去找王朝钦,让他把信送出去,给魏三,不,魏三在魏家出不去,给显纯,让显纯到客家,想办法把那几个女人带出去……” 魏如意想了想,摇头道:“不行啊干爹,万岁爷晕倒后,张贵妃已经让御前侍卫,乾清宫围得铁桶一般,边只鸟都飞不出去!” 魏忠贤气得跺脚:棋差一着啊,也是他被权力迷花了眼,没有时时刻刻守在万岁爷身边,被那小宫女钻了空子,现在,还着了她的道。 “鸟?”魏忠贤想起来了,说道,“司礼监有鸽子,你想法子,找到王朝钦,让他放鸽子,给显纯送信。” 魏如意还在犹豫,魏忠贤喝道:“快去,不去咱们都得死!” 魏如意常年伺候在乾清宫,熟悉宫里的每一处角落,此刻为了活命,也顾不得那么多,趁着月色,偷偷地溜了出去,躲过巡逻的侍卫,撒丫子往司礼监跑去。 半个时辰后,魏如意从躲躲闪闪地回到侧殿,魏忠贤早失了往日高高在上的风度,忙迎上去问:“如何?见着朝钦了么?” 魏如意点点头,喘着气道:“见……见到小顺子,儿子让他给王公公递了信。” 魏忠贤绝望地坐到地上,想不到他老魏混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如今却要靠一只鸽子来救命。 魏如意没有见到王朝钦,对于放鸽子一事,他毫无把握,只能劝道:“干爹,您老人家还是得去救万岁爷,万岁爷也是当时气着了,你去求求他,万岁爷心肠软,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或许会撤回口谕!” 魏忠贤觉得有道理,他的生死,魏氏族人的生死,全在天子一念之间,他救谁,都不如去求天子。 第146章 锦衣卫办案 第二日卯时,值守的重臣们交班,今日值守的,是阁臣张瑞图和李国普,成国公朱纯臣,户部尚书郭允厚。 听说昨晚陛下立了吴王为太子,众人反应不一,张瑞图等认为陛下还年轻,吴王太小,现在立太子,为时过早。 郭允厚经历了京城粮食危机之后,对张贵妃多了几分崇敬,觉得吴王有这样的母妃养育,定能成长为一代明君。 黄立极两人,至到此时,才听说陛下晕倒前,下旨围了客嬷嬷和魏公公的家,二人呆立当场,宛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从头顶一直凉到脚板底。 完了,二人脑子嗡嗡的,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完了。 龚太医的医术,果然了得,朱由校立完太子之后,很快就陷入了昏迷,太医们进来把完脉,还是由龚太医出面解释道:“陛下的身子和精力消耗过度,宜静养,且让陛下先休息吧。” 意思是暂时不宜叫醒陛下,如果强行让他醒过来,估计很快就会挂掉。 张蔷不知道原本的历史上,朱由校死在几月,看现在的样子,只是靠灵泉水和老参吊着命而已,不知道几时能醒来。 皇位交替的时刻,宫中和朝堂,最是混乱之时,好在她已经做了一些安排,但还不够,魏忠贤还守在乾清宫,客氏和任贵妃也没有被拍死,阉党官员遍布朝野。 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千头万绪,她先抓哪一头呢? 阿宝窝在她怀里,感受到她的情绪,睁开猫眼“喵”地叫了一声:“喵……先保证平安的安全……” 张蔷望向床榻,平安窝在朱由校的身旁,睡得正香,他还不知道,仅仅过了两个时辰,他已经从吴王变成了太子。 “娘娘,”她走到张皇后身边,温声劝道:“万岁爷需要休息,平安睡醒后怕是要吵着他,让方公公带他回永寿宫休息吧。” 张皇后抚着额头道:“阿蔷,我这心里乱得很,劳你多费点心。让平安回去休息吧,待万岁爷醒来,再送他过来。” “这个时候,娘娘千万不能倒下,”张蔷劝道,“前朝后宫,就指望着娘娘呢。 本宫已经让胡嬷嬷在东次间点了安神香,娘娘过去好好睡一觉,才有精神来照顾万岁爷啊。” 忙了一天一夜,张皇后早已心力交瘁,闻言也不再推辞,任由胡嬷嬷进来,扶着她去隔壁的东次间休息。 张蔷自己也很累,全靠两滴灵泉水撑着,她要撑到张皇后睡醒,来跟她换班。 法容见她太累,站到她身后,悄声对她道:“娘娘,您闭上眼睛眯一会,属下守着,有事叫您。” 张蔷站起来,做了一个深呼吸,问她:“给你李师兄的信送到了么?” 法容有两个师兄,大师兄法安,去东北安抚毛文龙,还没回来。另一个师兄,指李若琏,他是西山承恩寺住持圣安大师的俗家弟子,张蔷叫法容送出去的信,是给李若琏的。 法容道:“属下找到李师兄的,亲自跟着他,带人到客氏的宅子外监视着,一旦有事,李师兄会亲自出马。” 只一夜,京城里就变了天,天子朱由校,先是下旨围了奉圣夫人客氏的家,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连九千岁魏公公的家,也给围了起来。 围住两家的,又是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这个好理解,魏公公自己就是东厂督公,锦衣卫又听命于他,天子肯定不会让厂卫去围这两家。 让人不解的是,官军们对两家围而不抄,看来,紫禁城里的皇爷,还不想处置二人,毕竟一个是他的乳母,一个是他的大伴,陪他从小长大的人,皇爷还念着两人的情意。 王朝钦的那只鸽子,总算是飞出了紫禁城,魏忠贤的指示,也送到了许显纯的手上。 许显纯本来是锦衣卫佥事,却投到魏忠贤门下,在魏忠贤面前,他比东厂铛头杨寰还得宠,列为头号打手,难怪魏忠贤要送信给他。 官军刚一包围两家豪宅,许显纯就收到了消息,奈何宫门封闭,无法往宫中送信,厂卫的头头们,包括锦衣卫都督田尔耕,都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动作。 好在今早天刚微微亮,他终于收到了厂公的指示,二话不说,点起一队锦衣卫,二十来人直扑客氏的宅子。 他隐隐猜到,客氏在宫中伺候任贵妃,家中却养着孕妇,其心若何,细思极恐,难怪厂公不怕宅子被围,只怕这几人落在官军手里。 来到小时雍坊,见客氏的宅子外面,围满了五城兵马司的士兵,许显纯嚣张惯了,哪里把这些士兵放在眼里? 掏出腰牌一晃,说一声:“锦衣卫办案”,就要带着人往里闯。 还好英国公收到法容递来的消息,知道客氏狸猫换太子的阴谋,派来执行任务的,是他的家丁队副队长张贵。 家丁队长哪里去了?不用说,包围魏宅去了。 张贵站在大门口,雁翎刀一横:“五城兵马司,奉陛下旨意和兵部的调令出兵,大人要进去,请出示圣旨。” 许显纯也不是吃素的,冷笑道:“锦衣卫就是圣旨,你几时见过锦衣卫办案,需要圣旨的,起开!否则请你去北镇抚司喝喝茶!” 他身后的二十来位锦衣校卫,齐齐抽出腰间绣春刀,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出手的架势。 张贵的身后,也迅速聚集起一队士兵,雁翎刀对绣春刀,双方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张贵不屑地道:“别人怕你锦衣卫,我英国公府可不怕你!今日要拿不出圣旨,就是你们田都督来了,也休想进这个门!” 督公的命令再牛,也牛不过圣旨,许显纯见吓不住这泼兵痞,只得另想办法。 “英国公府又怎么样,耽误了锦衣卫的大事,一样让尔等吃不了兜着走!你给本官等着!”丢下这句狠话,许显纯调头就走,再想别的法子去。 绕着宅子转了半天,见整个宅子围得跟铁桶似的,实在进不去,许显纯无法,只得回去打人想办法。 此时,在西城安富坊的一间皇店里,阎鸣泰、崔呈秀、田尔耕、杨寰、魏良卿等几个阉党核心成员,正惶惶不安地等着消息,这几人,都参与了制定的狸猫换太子的计划。 这两天,宫中的消息陆续传来,他们和任妃、客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宫中二人一旦被定罪,他们都得被抄家灭族。 为了脱罪,客氏家里几个备用的孕妇,只能消失! 众人希望许显纯能凭着厂卫的特权,把人带出来,谁知,许显纯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气急败坏的跑回来了。 “不行,那帮兵痞,根本不买锦衣卫的账!” 第147章 锦衣卫的叛徒 屋子里的几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是看厂公被困在宫里,连厂卫也不买账了? 屋中之人,以崔呈秀的官职最大,众人都看向他,崔呈秀心一横,对魏良卿道:“肃宁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厂公培养的那几名京营参将、游击,该拉出来用用了。” 魏良卿来京前,就是肃宁乡下的一个农民,此时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他哆嗦着道:“私自调兵,就算把人救出来,本侯也是个死,还是等俺叔弄一份调兵令出来吧。” 田尔耕冷笑道:“厂公要是能脱困,何必让咱们行动?本督在宫中的耳目送出来的消息,是厂公日夜在乾清宫服侍陛下,连司礼监都没回,哪里弄得出调令?” 崔呈秀只好给他鼓劲:“有厂公在陛下身边,自会为我等分辩,咱们只要按厂公的吩咐,把人处理掉,就算有人要诬陷,也没有证据……” 见他还在犹豫,心里生气,又哄吓道:“侯爷,京营那几人,上次送出去的武器,平账没有?西山道中那案子,可还没抓到凶手呢。” 田尔耕又劝道:“侯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许显纯也催促道:“侯爷,请快下决心,下官离开的时候,听到皇后抄家的懿旨到了。” 小时雍坊,客宅,奉旨来抄家的,正是李若琏带领一百多锦衣校卫,全是阜财坊百户所的人,手下的四大金刚关象章、陈瑫、吴子韶、杨应琪,带领着各自的手下,指哪打哪,如臂使指。 “一队,控制人员!二队,书房!三队,库房!四队,跟本官去救人!” 锦衣校卫冲进客家,宅子里顿时鸡飞狗跳,关象章首先冲进正屋,提着瑟瑟发抖的侯国兴,来到二进的院子里,命令道:“让所有人,到院子里集合,胆敢反抗,一刀剁掉你的头!” “快去!”侯国兴对身边的管家喊道,“全叫来!快去,快去!” 两名校卫上前,押着管家,去各院子里叫人。 不到一刻钟,所有下人都到齐了,并没有贵妃娘娘交待要找的孕妇,李若琏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难道还迟了一步? 他一巴掌甩在侯国兴的脸上,喝道:“不老实是吧,还有几人藏在何处了?” 侯国兴眼神躲闪,关象章随手一刀,就削掉他几根手指,痛得他杀猪般地大叫起来。 “说不说?下一刀想断脖子是不?”关象章喝道。 “密……密室……在密室里!”侯国兴又惊又痛,早乱了方寸。 李若琏暗暗松了口气,提着他就走:“带路!” 有了侯国兴的指路,锦衣卫在客氏卧室的北墙后,发现了一间宽大的密室,密室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六名孕妇,被绑了双手,或席地而坐,或相互依靠,都吓得面色苍白。 锦衣校卫们冲进来的时候,几人以为是来杀人灭口的,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见这几人都大着肚子,李若琏心下不忍,忙扯出身后的法容:“我去外面守着,你来处置。” 法容带着张皇后的懿旨出来,顺便协助李若琏抄家,她的主要任务,是保证这几名关键证人的安全。 “诸位姐姐别怕,抢你们坏人,已经被抓起来,本姑娘要带你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为了保住你们的孩子,请姐姐们听本姑娘的指挥。” 有女人哭道:“姑娘,奴家是在街上被抢来的,夫家还不知道奴家的消息,娘娘发发善心,放奴家回家吧……” 有两人也附和道:“奴家也是补抢来的……” 另有三人不吱声,她们是为了一笔不菲的报酬,自愿进来的,此时只好不出声。 法容提高声音道:“现在还不能放你们回家,回家不安全,有人要你们的命,为了你和孩子的命,先跟本姑娘走。” 法容领着人,从后院里出来的时候,客家的大门口,已经打起来了。 原来是许显纯和杨寰,率领的厂卫和一队京营士兵赶到了,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冲进客宅,杀死六名孕妇,消灭关键证人。 见客宅正在抄家,带头就要往里冲,张贵哪里肯让?双方围绕着大门口,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善于近身搏斗,对上张贵组织的战阵,哪里攻得进去? 但厂卫的人多,张贵怕大门被他们冲破,忙让人给李若琏报信:“大人,咱们的人手不够,张队长让你们早做准备。” 李若琏没有人手去支援大门口,忙对刚刚到来的法容道:“快,带她们从后门走!” 又让关象章带着一队校卫,前去护卫:“路上听法容姑娘的,完事后再回来。” 六名孕妇也听见了大门外传来的喊叫声,不待法容规劝,转身就跟着她往后院跑去。 一名孕妇吓得腿都软了,跌在地上爬不起来,关象章上前,顾不得男女大防,提起她就往前跑:“想要命的,别停下!” 客家的后街上,停着两驾马车,法容和师兄商量救人的时候,为免发生意外,在前街和后街各停了两驾马车,后街这两驾,由兵马司的官军们看守着,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快,上车!”几名女人吓得腿软,法容和锦衣校卫们,不由分说地将她们扶上车,自己则翻身上马,护着马车,一路往皇宫方向驶去。 前院,许显纯和杨寰,已经带着人冲进了大门,见抄家的也是锦衣卫,二人停下脚步,大声喝问:“尔等是谁的属下?没有厂公的命令,怎敢擅自行动?” 李若琏走上前,眉锋如刀,满脸的冷意:“尔等又是奉谁的命令?敢冲击兵马司的包围圈,骚扰本官抄家,是何道理?” “本官自然是奉田都督的命令,来带走人犯的?”同是锦衣卫一脉,许显纯也不跟他客气,指着院子里的人犯说道。 “许佥事还未回答本官的问话呢?”李若琏冷笑道:“你要带这些人犯到哪里去?” “自然是诏狱!”许显纯嚣张地用刀指着李若琏,“李百户,你让开,别阻挡本官办案!” 李若琏抽出一个卷轴,刷地展开,沉声道:“奉皇后娘娘懿旨,抄家,捉拿人犯!” 许显纯急了,他往人群中望去,并没有看到怀孕的女人,他想,客氏家里的下人,肯定有知情的人,斩草要除根,这些人也不能留!他心一横,下令道:“杀了他们!” 李若琏的人,瞬间被包围,围住他们的,是锦衣卫的同袍,还有带尖帽子,着白皮靴的东厂番子。 “住手!”李若琏抽刀指出许显纯,“放下刀,饶尔等一命!本官不想同室操戈,许佥事,请好自为之。” 此时,大门口传来更激烈的喊杀声,张贵提着刀,带着一队兵丁,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道:“李大人,咱们的援兵到了,本官来助你,杀!” 厂卫们腹背受敌,瞬间被杀散,向后院里退去。 许显纯见打不过,只好撤退,走时还放狠话:“李若琏,你背叛锦衣卫,等着被除名吧。” 李若琏不屑地回敬道:“锦衣卫,是陛下的锦衣卫,背叛陛下之人,才是锦衣卫的叛徒!” 第148章 袁可立坐镇京营 法容把几名孕妇送回永寿宫,交给姜姑姑安置,有两人过度惊吓,肚子疼痛不已,下身开始流血,有早产的迹象。 姜姑姑忙着请太医,又请太医院的稳婆一起过来,万一有人要生,也有稳婆照应。 法容顾不得其她们,忙来到乾清宫东次间,向张蔷汇报:“奴家在接人的时候,锦衣卫的许显纯和东厂的杨寰,正率人围攻守围客宅的官军……” “厂卫这是,要公然造反啊。”张蔷正在翻阅内阁送来的折子,闻言抬起头,心里涌起一丝慌乱,这不是游戏,是真刀真枪的战斗,流血断头的那种。 厂公是魏忠贤的基本盘,是她目前无法控制的一支力量,她料不到,这些人还真敢作乱,忘了自己是天子亲军。 “人带回来就行了,外面的事,自有英国公和袁大人处理。”张蔷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告诉英国公,锦衣卫的百户所遍布京城各坊市,为防止厂卫做乱,请他加强城里的巡查力量。” 法容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又黑着脸回来了:“娘娘,神枢营的一营人马哗变,一个游击将军领兵,协助厂卫进攻守围客宅的官兵!” 她离开时,只知道客宅遭到厂卫的进攻,却不知道还有京营的人马参与。 张蔷一听,心里慌得一批,事闹大了,得赶快组织京城和皇城的防御,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快,传兵部袁大人来乾清宫议事!”她对法容道,“你刚回来,让郭统领派人去请……” 城里出了如此大事,张蔷只得进到暖阁,向张皇后汇报眼下的局势。 张皇后的一颗心,都在昏迷的朱由校身上,这两日,除了平安来问安时,她能分一分心,其余时候,除了休息,她都守在丈夫身边,亲自为他洗脸、擦身子、灌药、灌水……凡事亲力亲为,把自己也累倒了两次。 魏忠贤坚持守在暖阁里,协助张皇后,他伺候起人来,比张皇后专业多了,多数时候,张蔷只能站在旁边看着,最多挤几滴灵泉水在朱由校的杯子里,就是她对天子最大的关怀。 张皇后一听厂卫做乱,气不打一处来,苍白的鹅蛋脸,涨得通红,对着魏忠贤厉声道:“魏公公,你干的好事,锦衣卫本是天子亲军,你怎么让他们跟官兵作对?谁给你的胆?” 魏忠贤听见许显纯终于行动,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面上去装着惶恐的样子,扑通跪在地上叫起屈来:“娘娘容禀:老奴从前日开始,一直待在乾清宫,一个外人也没接触过。 老奴可没下过令,让厂卫与官军对抗啊,娘娘明鉴!” 皇后一想也是,这两天,魏忠贤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他哪有机会下令?皇后还看见他,对着昏迷的万岁爷,偷偷抹眼泪,也不像要造反的样子。 皇后的语气又软下来:“不是你最好,好好伺候万岁爷,待万岁爷好起来,饶不了那些人!” 张蔷见她被魏忠贤两句话就哄得团团转,心知指望不上她,却又不得不提醒道:“那……娘娘,本宫已经派人去请袁大人来议事,娘娘一起吧?” 朱由校倒下,皇后就是后宫第一人,这个关键时刻,张蔷不想背上僭越的罪名,遇事多请示汇报,总不会错,虽然外面的政事,都是她在处理,在皇后面前,她还是很低调。 张皇后挥挥手:“本宫这副样子,不适合见朝臣,阿蔷就多受累一些吧。” 得了皇后的允许,张蔷退出东暖阁,抱着东次间里的折子,来到侧殿的公厅,为了避开魏忠贤,她干脆到这里来办公。 袁可立很快就来了,他在兵部,刚接到京营士兵哗变的消息,正要来宫里商量处置方案。 “田尔耕真是疯子!”袁可立一坐下,就大声道,“居然敢策反京营官兵!” “目前京师的军事力量,最大的京营、五城兵马司、厂卫、内操军,”张蔷在一张纸上边画边讲,“五城兵马司是自己人,厂卫是对手,内操军和京营里,还存在变数,目前最紧要的,是掌控京营和内操军。” “娘娘说的有道理,”袁可立望着桌子上的草图,锐声道,“老臣亲自去京营坐镇,无论如何,要确保其他京营不再哗变。” 张蔷清亮的眸子,浮起一道光彩:“有老大人坐镇,本宫就放心了,要钱要粮要人,大人尽管提,必要时候,京营要派兵平叛。” “事不迟疑,老臣这就赶去京郊大营,所需钱粮,待老臣去后,再列清单送来。” 袁可立起身要走,又望向桌子上的那张草图,皱眉道:“内操军这边,归陛下管,那个王体乾,一向是亲魏忠贤的,娘娘要早做防范,内操军要是皇宫做乱,陛下和太子的安危难保!” 张蔷点头:“袁大人考虑的是,内操军这边,本宫早有防范,袁大人放心。” 袁可立起身离去,张蔷在公厅里转了一圈,见阿宝跳过门坎,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忙走过捞起它,抱在怀里:“阿宝,现在怎么办?” 阿宝用脸蹭蹭她的手,猫眼睛仿佛会说话:“喵……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想想你前世遇到大事,是怎么处理的?” 前世,遇到大事,不都是找高管们来开会高量议么?现在,一个国家的高官,不就是六部九卿的重臣们么? 下午,消息传来,,部分厂卫反包围了围住魏宅的官兵,双方对峙,谁也没先动手。 宫中传出懿旨:1、京城戒严,由英国公张维贤总领五军都督府兵马,维持城内治安;城外京营,由兵部尚书袁可立总理京营戎政。 2、内阁众臣和六部尚书,转移到乾清宫侧殿里办公。 懿旨一出,朝臣和百姓都紧张起来,这是要变天了么?大明的政治舞台上,怎么没有九千岁的身影? 不管人们怎么看,这日晚间开始,北京城又一次戒严,而一干重臣们,也带齐了办公用品和洗漱用品,转移到乾清宫侧殿里上班。 张蔷在侧殿的办公厅,靠东西两侧的墙边,放了两排条案,连南窗边的墙下,也各放了两张条案,只用屏风隔开,十位阁臣和四位尚书,全都集中在此办公,方便张蔷随时垂询。 张蔷自己,只好又搬回东次间,一边守着朱由校,一边处理政事。 张蔷安排好这两件大事,立即着手接管内操军,太祖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内操军是皇帝的军队,当然要掌控在皇家的手中。 “法容,去通知御马监总管,王体乾来见本宫!” 第149章 内操军叛乱 王体乾是一个机会主义者,他虽然在上次张蔷母子回宫的时候,背刺了魏忠贤,事后,还把张胜提为腾骧四卫营的管事,但是,他到底没敢把魏忠贤得罪死。 虽然当时在明面上清理了几个魏忠贤的人,但在随后的几个月中,眼见得魏忠贤依旧受天子信任,他又向魏忠贤靠拢,偷偷地把那些清理出去的人,又按了回去。 见天子病倒,吴王又封了太子,他心中的天平,又偏向了贵妃母子这边,见贵妃相召,他便拿着一只早就准备好的匣子,前往见驾。 谁知走到半道,一名随堂太监从身后追来,边跑边喊:“总管留步,出大事啦!” 王体乾转身,不满地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何事?” 那太监跑近前来,喘着气禀报道:“大……大监……腾骧左卫……右……右卫……反……反了,正在攻打西华门……” 王体乾脑子里“嗡”地就炸了,厉声呵道:“说清楚,究竟是左卫反了还是右卫反了?” “左……卫……右……右卫……都反啦!”那太监喘了口气,总算把话说明白了,着急地道,“大监!还请大监回衙坐镇啊……” 王体乾跺脚道:“回屁的衙,回衙就说不清楚啦,咱家得去乾清宫……” 说罢,撒丫子往乾清宫跑,那报信的太监没得到指示,只好跟着他跑,边跑边问道:“大监……怎么办?” 王体乾骂道:“跟着老子跑什么?回去守着御马监,别让人攻进来……” “哦……”那太监得了指示,停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喘匀了气,转身往回跑去。 王体乾转身往乾清宫跑去,他要第一时间过去表忠心,御马监掌管的内操军发生叛乱,他这个掌印太监,脱不了干系。 乾清宫里,早就得到了消息,守卫的侍卫比往日增加了两倍不止,在宫门前的台阶上,还安放着四门佛朗机炮,不知是几时搬过来的。 侍卫们在乾清宫外的广场上,里三层外三层地排列着,单是手持火绳枪的卫兵,就在中间站了三排,火枪手的前面,还站着一排刀盾手,一排长枪手。 乾清宫的台阶上,也站着密密麻麻的侍卫,御前侍卫统领离培民,顶盔掼甲地站立在宫门口,如一尊门神 这一副临战的场面,吓得王体乾两股颤颤,大老远地就高喊道:“御马监掌印王体乾,奉张贵妃娘娘诏,前来觐见!” 他的话被一道道传进宫里,不一会儿,贵妃张蔷的懿旨,又被一道道传了出来:“传王体乾谨见……” 王体乾捧着匣子,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快步跑进宫里,被带到西侧殿的公厅里,见张贵妃众在主位上,十几位穿着朱紫官袍的重臣,分坐在左右两侧。 王体乾几步上前,跪下禀道:“奴才听闻内操军有变,特来献上兵符,将内操军交由太后和贵妃指挥。” 站在张蔷身后的怀恩,走下来,接过他手中的匣子,捧到张蔷面前的条案上,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块和田玉的虎形兵符,和一叠花名册,估计是内操军的名册。 趁着张蔷查看匣子里的物件时,坐在左首第一位的首辅黄立极,对着王体乾不满地道:“王公公替陛下管理内操军,如今却是内操军做乱,王公公作何解释?” 内操军是朱由校在大明军制之外,特别操练的一支军队,文臣们对此十分不满,此时内操军威胁到皇宫安全,在坐的文臣,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连黄首辅的斥责,都不痛不痒。 王体乾无法回答,只好造反沉默,只听贵妃清亮的声音传来:“现在不是讨论责任的时候,王公公,御马监的情况,你最熟悉,请到边上侯着,以备咨询。” 王体乾如蒙大赦,忙爬起来,站到角落里,心里想着,张胜还是太年轻,掌控不住腾骧四卫…… 东华门外,内操军的左右两卫,正与前后两卫展开激战,昔日亲密无间的同袍,此时挥戈相向,杀得难解难分。 左卫统领彭参,是魏忠贤的干儿子,右卫统领任志泰,是他的肃宁老乡,也是任贵妃的堂兄,二人皆是魏忠贤的铁杆心腹。 听闻张贵妃专权,为了皇三子,打押怀孕的任贵妃,还把魏公公拘押在乾清宫,二人一商量,决定配合厂卫那边的行动,杀进乾清宫,清君侧,惩奸妃,救出陛下和九千岁! 为了抢得先机,他们趁着天凌晨时分,绕开腾骧前后两卫的驻地,偷偷行进到东华门外,等着宫中的内应来开门。 前来联络的人告诉他们,宫中的各个宫门,已经做好安排,只等他们冲进去,就会有内应前来开门,他们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冲到乾清宫,逼张贵妃交出陛下和魏公公,解救出任贵妃和客嬷嬷。 只要救出魏公公,就能救出任贵妃,只有救出这两位,他们才能继续享受眼前的荣华富贵。 哪知计划没有变化快,他们还没等到内应来开门,却等到了腾骧四卫的统领张胜,亲自带着前卫两卫的人马,追了过来。 没什么废话,打吧,彭参在前面撞门,任志泰在后面抵抗张胜的兵马,一时间,东华门外杀声震天。 乾清宫东侧殿,张蔷坐在主位上,强做镇定,前世只在电视里见过的逼宫场景,而今在身边真实地上演,她没想到,王体乾这个骑墙派,又偷偷把魏忠贤的两个心腹,放回了内操军。 而张胜这个同宗同姓的族兄,事先一点也没向她汇报这个情况,以至有今日之乱,还是没经历过事啊,无论是她还是张胜,面对政治斗争,都太稚嫩了。 再看在坐的重臣,个个面色凝重,各怀心思,十位阁臣,有的已经在阉党集团中分得了好处,如黄立极、施凤来、张瑞普等,后面刚入选的几人,估计付出的银子都还没有捞回本…… 这些人自然不会希望魏忠贤倒台。 可怜,十四位重臣,英国公和袁可立在外领兵,目前在坐的,只有朱纯臣和郭充厚,算是她的人。 但张蔷对朱纯臣,远没有对英国公那样信任,无它,这家伙在明末,弃太子朱慈烺,献齐化门投降李自成,上劝进表,最后连李自成都看不下去,下令处死了他。 张蔷不敢赌朱纯臣的人品,历史已经证明过,这人是靠不住的。 所以,张蔷以集中办公的名义,把这些人拘在乾清宫,不求他们出谋划策,只希望他们别在外面捣乱,跟她拘留魏忠贤在暖阁里的目的一样。 这些重臣,都看黄立极的脸色行事,黄立极不吱声,他们也不吱声,都在等着看她张蔷的笑话呢。 她岂能在这些人面前露怯? 第150章 关门打狗 乱点好啊,她就是要把池子里的水放干,看看哪些人在裸泳! 张蔷的面前,摊开着两张图,一张是北京城各坊市的地图,上面星星点点地标注着各厂卫的驻地。另一张,是紫禁城的平面图,她的手指,指向西华门的位置。 有侍卫通传:“报……有内应打开了西华门,叛军攻进皇城,绕开前朝三大殿,径直往内廷冲来!” 在座的重臣,闻言全都惊站了起来,黄立极代表众人催促道:“娘娘,现在如何是好?” 张蔷顿时沉下脸,一双好看的柳叶眉立起来,显出几分严厉:“这话,正该本宫问诸位大人,诸位身为朝廷栋梁,大明柱石,值此危机之时,有何高见,以教本宫?” 众人哑口无言,朱纯臣腾地站起来,大声道:“娘娘,请允许臣出去杀敌!护卫陛下和太子安全!” 张蔷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温声道:“成国公稍安勿躁,宫中守卫,自有郭统领指挥,公爷就坐镇宫中,看郭统领杀敌。” 你可别出去瞎指挥,乱了本宫的安排。 张蔷对报信的侍卫道:“知道了,让郭统领按计划行事。” 这名侍卫刚出去,又有侍卫来报:“叛军已经冲进隆宗门,正在进攻乾清门。” 马上就要敌人面对面,张蔷心里有些慌,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冒险对不对,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强自镇定,问道:“腾骧前后卫的兵马在何处?” 侍卫道:“也冲了进来,正在叛军后面追杀……” 张蔷闻言,这才站了起来,对那侍卫道:“通知郭统领,关门,打狗!” 随着一道道命令传下去,紫禁城的各道宫门,纷纷关闭,开门的内应,被暗中隐藏的侍卫,或被击毙,或当场活捉,一个也没跑掉。 而彭参和任志泰率领的叛军,全被堵在了乾清门到乾清宫之间的广场上。 王小二是彭参的亲兵,他跟在统领身后,见乾清宫的台阶上,居然摆放着四门佛朗机大炮,他的心态一下子崩了:这tm怎么还有大炮?如何攻得进去? 他后悔了,为了两日一顿肉,他拜了彭参做干爹,彭参是厂公的干儿子,他就是厂公的干孙子,腾骧左卫里,有许多他这样的干儿子干孙子。 现在他被干爹害死了,他想投降,奈何对方根本不需要他们投降,后面的监军又举着大刀虎视眈眈,他只能跟着往前冲。 幸好,四门大炮并没有发炮,被他们冲到了近前,王小二正在庆幸,就见列在广场上的刀盾兵后面,举起了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随即,整齐的枪声响起,冲在前面的叛军,就倒下一层,叛军们的冲锋速度为之一滞。 就听彭参喊道:“他们没功夫装填了,冲上去,杀了他们!” 王小二跟着往前冲,只冲了两步,对面的枪声又响了,他前面的同袍,又倒下一层,把他露在了最前面。 此时,倒下的同袍在地上翻滚哀嚎,殷虹的鲜血,顺着广场上的砖缝,流到了地底下,或顺着砖缝,如一条条蚯蚓向四处蠕动。 王小二吓呆了,两腿打颤,被后面的人推挤着往前冲,只冲了两步,对面的枪声又响了…… 冲在王小二前面的左卫统领彭参,应声倒地,随即捂着肚子惨叫,王小二惊恐地看见,彭统领的肚子,被打穿了一个大洞,鲜血正往外飙射,他还看见,彭统领的肠子,似乎从洞里流了出来…… 更恐怖的是,他身边左右两侧,只有两三个站着的同袍,跟他一样,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几个人发一声喊,转身就往后跑,顿时与后面的人撞在一起,后面的士兵见统领倒下,也一窝蜂地转身就跑。 监军举着大刀,毫不留情地劈了两人,却被涌上来的士兵,一刀捅倒,士兵们踩着他们的尸体,往后面逃去。 王小二边跑边回头望去,见守围在乾清宫外的侍卫,并没有追上来,他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往回跑的人,又纷纷停住脚步,有人哭喊道:“门被堵死了,退不出去了!” 叛军们绝望地反身,又向乾清宫冲来,王小儿假装跌倒,退回了队伍中,不出他所料,对面又响起了一阵阵枪声,连续不断,仿佛他们的火枪不用装弹似的。 前面,左右两卫的士兵,被堵在十丈开外,跟割麦子一样被狙杀,后面,又有追进来的前后卫的内操军,一点也不念同袍之情,层层推进,层层掩杀,头颅和鲜血满天飞舞,枪声与喊叫声响彻广场。 王小二绝望了,他哭喊道:“投降!我们投降!” 顿时,他周围的人与他一起,一边高喊着“投降”,一边扔掉手中的刀枪,一边跪下来,不停地磕头。 冲进乾清门的叛军,有近四千人,能活下来投降的,将近千人,王小二早已心胆俱裂,直到被五花大绑地拖走,他才确信,自己从鬼门关上捡回了一条命。 他觉得,这仗打得真是莫名其妙,他们那么容易就冲进了西华门,进宫以后,层层推进,根本没遇到什么抵抗,直接就冲进了乾清门…… 他干爹彭统领一路高喊,说是皇宫已经被他们的同盟军占领,他们只需要冲进去抢财物,抢女人就行了。 王小二家贫,娶不起妻子,他想要抢一个宫女回去做老婆,所以他跟在彭统领身后,闷着头往前冲,生怕去晚了,宫女都被人抢光了。 到了此时,他才后知后觉,感觉他们是被人故意放进来的? 乾清宫侧殿,自广场上的喊杀声响起,重臣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涌到南窗边去观望,没一刻,广场上惨烈的场情,就让这些养尊处优的文人们,吐得翻江倒海。 直到喊杀声平息,郭培民亲自进来报告:“禀贵妃,腾骧左右卫的叛乱已经被平息,共击毙叛军三千一百五十二人,其中包括两卫的统领彭参和任志泰;俘虏一千零三人。” 张蔷奇怪地问:“两卫近五千人,还有些人去哪里啦?” 郭培民道:“禀贵妃,有的中途偷走,还有的临阵反戈,跑到追兵的队伍里去了。” “哦,还是有许多心向皇家之人嘛,没忘了是谁在给他们发晌银!”张蔷冷哼道。 底下的重臣们,仿佛被贵妃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他们领着天子的俸禄,却甘愿拜在魏忠贤门下,贵妃这话,就差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人了。 张蔷却不想放过他们,她吩咐道:“开门,请诸位大人,随本宫去外面观看战场。” 说着,带头往外走去,法容和怀恩,紧紧地跟在她的左右,十几位重臣,只好忍住恶心,跟着她来到宫门外的台阶上站定。 广场上正在收拾战场,到处是残肢断臂、无头尸体,鲜血流不及,将砖石染成了黑红色。 空中飘着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张蔷用香囊掩住口鼻,定定地站在那里,听见身后的重臣们呕吐不断的声音,心底涌起冷笑。 “来人,”她吩咐道,“去暖阁,请魏公公,出来观看战场。” 第151章 阉党的野望 乾清宫里,魏忠贤跪在地上,这几日嚎哭得太频繁,他的嗓子已经哭哑,此时正用沙哑的声音为自己辩解道:“娘娘明鉴,老奴这几日都在万岁爷身边,从没有下令让人冲击皇宫,外面的叛乱,皆是他们自行其事,与老奴无关啊。” 在生死面前,滔天的权势都是浮云,魏忠贤每日里守在乾清宫,胆战心惊地等着外面的消息。 客氏养的那几名孕妇,就是悬在他头上的几把剑,吓得他日夜忧惧,只几日,那本就稀疏的花白头发,全白了,人也佝偻下来,仿佛一条被抽掉筯骨的老狗。 那样子,连张皇后都心软了,忘掉了魏忠贤得势时,要把自己的亲侄女送进宫,取代她位置的往事,只想着他毕竟是万岁爷最亲近的大伴。 谁知道,今早,突然传来了内操军两卫哗变的消息,而且还直接冲击西华门,魏忠贤心想,完了,老子要被这帮孙子害死了。 为了脱罪,他主动要求,去广场上杀贼。 张蔷早有交待,让方正化把他看得死死的,半步也不准离开东暖阁。 方正化陪着平安守在乾清宫,正好守护帝后二人和太子的安全,还顺便看守魏忠贤。 知道皇后不许,他只能跪在朱由校的御榻前,哀哀哭泣,不停地辩解:“万岁爷,真不是老奴让他们做的啊……” 那副惨样,连幼小的平安也看不过去了,他张皇后道:“母后,这奴才好可怜……让他别哭啦……” 方正化也心有戚戚焉,曾几何时,魏公公也像他这样,伴在幼小的朱由校身边,如今却混成这样,这魏公公的未来,是不是他的将来啊? 想到此他打了个冷颤,不,绝不!他绝不去沾染权力,那玩意儿容易让人迷失自我,忘记太监是皇家的奴才,大明立国两百多年,有几个权宦有好结果? 汪直、王振、刘谨,还有今日的魏公公……他仿佛看到了魏公公的凄惨下场…… 魏忠贤见自己吓倒了太子,忙转过身对着平安磕头:“对不起太子,老奴吓着您了,老奴不哭了……不哭……” 张蔷的懿旨传来,张皇后让魏如意扶着魏忠贤出去,魏忠贤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他心力交瘁,连跨门槛都费劲,好不容易来到宫门外的台阶上,一看到广场上的场景,他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可惜,张蔷暗暗叹息,只好吩咐:“把魏公公送回东暖阁,请太医为他诊治。” 黄立极众人,几天来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党魁,竟是如此的鬼样子,心里无比迷茫,他们接下来命运,会不会像东林党一样,被人清理出朝堂? 施凤来想起去年意气风发,差点就弄到禅位诏书的九千岁,再看看今日活死人样子的魏忠贤,不得不说,太监真成不了事,古人诚不欺我。 宫中的叛乱平息了,厂卫们在京城掀起的动乱,却越演越烈,这批人平日里就嚣张跋扈,接到指令后,更是无所顾忌。 许显纯悍然冲进客家,并没有找到几名怀孕的女子,崔呈秀、阎名泰等几名参与狸猫换太子计划的人,全都慌了。 他们计算了一下,凭京城里的厂卫力量,足以抗衡五城兵马司的官军,再扇动城外的京营哗变,让他们自顾不暇,无法支援城里,那么,拖到内操军左右卫冲进皇宫,挟持朱由校,也不是没有可能。 到时候,是让任贵妃继续怀孕,还是让天子禅位给九千岁,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冒险,还有可能成功,不冒险,就只有等死,于是,他们决定行动。 先是许显纯带领几百锦衣卫,冲破官军的包围,冲进魏宅,把书房里的重要文书,都抢了出来,里面不仅有大量的债券、银票,还有朝廷上下官员们往来的信件。 这些信件,在关键时刻,能用来要挟朝中官员。 然后,他们开始冲击、哄抢街上的店铺,后来,竟然直接冲进富裕人家,敲诈主人,勒索银钱,稍有不顺,他们抽刀就砍,制造出一起起血案。 城里的街霸、小偷、乞丐等,也被他们裹挟着,开始到处作乱。 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英国公只得一面加派士兵进城拦截,一面通知各坊市,紧闭坊门,阻止厂卫进坊。 但大明这时候的坊市,早已不如唐朝时候那样管理严明,许多胡同可以直通大街,关闭坊门的作用有限,只聊胜于无。 如果从高空往下看,北京城里就如一锅煮沸的滚水,处处冒烟,在各大小街道和胡同里,到处都有厂卫们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们在持刀对砍。 城南大街,街道两边的商铺还没有完全建好,但有好些建好的商铺,已经开门营业,大街上人来人往,车马喧嚣,比灾难前的前门大街,更加热闹。 在福吉皇店的位置上,赫然耸立起一栋五层楼高的水泥建筑,楼顶上巨大的招牌上,镶嵌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建设银行。 不错,这是新建城的银行大楼,建设银行的总部,已经从南熏坊的城投集团总部独立出来,迁到了新址办公。 五楼的总经理办公室,陈士章正与刘鸣谦讨论着京城的局势。 “昨晚,阜财坊百户所的一名校卫带信来,让咱们这几日加强安保,竟防城里有人作乱。”刘鸣谦道,“为兄今日前来,正是要与贤弟商量商量,银行的安保问题。” 银行里贮存着大量的现银和票据,是乱贼们首先要攻打的目标。 “刘兄放心,”陈士章比两年前更加沉稳,他提起茶壶,为自己和刘鸣谦各倒一杯茶,一边道:“瑞哥儿是个好小伙子,胡镖头的一身本事,全教给他儿子了,有瑞哥儿统领的近百人的安保队日夜巡逻,银行这里,问题不大。” 两人正说话,苏应璧到了,他管着整个城南工地,摊子比陈士章大多了。 他一进门就道:“幸好大礼提前一步通知,让我们组织青壮去牌坊外面拦截乱民,咱们的人还在半道上,两百多乱民就冲进来了。” 刘鸣谦和陈士章惊得站了起来:“什么?乱民冲进城南大街来了?” 第152章 全民皆兵 苏应璧急得额头冒汗,跺脚道:“可不!咱们的青壮只有棍棒和铁锹扁担,对方好多人拿着刀呢……” 刘鸣谦两步跨到门外,就要往楼下冲,却转错了方向,陈士章忙跟出来,指着左边的楼梯口道:“大礼,这边。” 说着,领着两人往楼下跑,三人跑到银行大厅,见本该营业的一排窗口,全部关闭,他这才松了口气。 大厅里站满了穿着统一服装的安保队员,这是张蔷设计的保安服,穿在这些年轻人身上,活力四射。 十九岁的安保队长胡文瑞,见三位大佬来到大厅,忙迎上去打招呼:“三位叔叔怎么下来了,街上很乱……” “有没有人冲击银行?”陈士章一边问,一边往门口走。 “没有,乱民们被堵在街口,还没进来。”胡文瑞跟在三人身边,汇报道:“侄儿已经安排人员守住大门口,另有三十人在大厅里待命,随时支援。” “要安排重兵把守地库,”陈士章最紧张的,是银行的地库,然后又自言自语地道,“地库那道铸铁门,没机械也打不开,瑞哥儿,你的安排是对的……” 刘鸣谦见他太过紧张,故作轻松地劝道:“贤之放心吧,张公公说了,必要时,城南工地上的所有民工,都可以组织起来保卫工地,说这叫……自卫。” 说着话,三人来到银行大门外的台阶上,胡文瑞伸手指向西边:“三位叔叔,乱民在那边。” 三人望过去,大街西边的牌楼附近,喊杀声四起,两拨人马正在胡乱厮杀,整一个街头大乱斗的场面。 胡文瑞摩拳擦掌,见那些人的打斗,很没有章法,恨不得冲上去大杀四方,他激动地道:“刘叔,陈叔,要不要小侄派人去支援?” 陈士章喝道:“胡闹!你的职责是守好银行,关键时刻,怎可以擅离职守?” 刘鸣谦也道:“对,你不准去。” “苏兄,你组织了多少青壮?”他转头问苏应璧。 “五百人,分守两边牌坊。”苏应璧也望着那边,担心地说,“那边的乱民,好像比青壮们多,还有拿刀的,民工们怕是抵不住……” 刘鸣谦想起张公公的话,终于下了决心,他对陈苏二人道:“人少了不行,传令下去,城南工地上全民皆兵!所有民工,拿起身边的棍棒铁锹,打击冲进来的乱民! 出战一次,每人一两银子的工钱;打死打伤一个乱民,赏银十两!民工受伤免费治疗,赏银二十两,战死者,抚恤银一百两!” 苏应璧吃惊地望向他:“大礼,给这么高?这工地上可有三万多民工!” 刘鸣谦下定了决心,沉声道:“保住了城南大街,何止每日三万两?” 陈士章一拍手:“好,听大礼的,吾这就让人准备赏银!” 苏应璧正是来讨主意的,如今有了结果,他一刻也不想多待:“吾去找人敲锣,上各工地去通知。” 刘鸣谦转身跟陈士章商量道:“大器此去有危险,你让瑞哥儿派两人跟去保护他。” 陈士章问张文瑞:“除了你,谁的身手最好?派四人跟着苏经理。” 张文瑞很想自己去,但他不敢说,这三位长辈,谁不高兴了都可以踹他两脚。 苏应璧的指挥部,离银行大楼不远,在大楼往东三十丈的地段,他回到办公室,很快叫来一名青年:“宋良,安排人手,背着铜锣去工地上,通知民工,拿起武器,保卫咱们的工地。” 两刻钟后,十几人背着铜锣,往各个工地跑去,工地上的民工,九成九不识字,总部的告示,全靠这些人敲着铜锣去宣讲,他们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宣讲团”。 宣讲团里的人,都是大嗓门,一到工地上,就一边敲着铜锣,一边大喊道:“总部有令:乱民盗抢,祸害百姓;城南工地,全民皆兵;出工一次,工钱一两;俘敌一人,赏银十两;伤药免费,赏银廿两,战死光荣,抚恤百两!” 工地上的民工,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就在一个时辰前,指挥部刚征走了一批青壮,现在,又要组织全体民工,拿起武器保卫工地,看来,城里的乱民越来越多了啊。 有人担心家里人的安危,恨不得马上就赶回家去,有人听到如此高的赏银,忙问敲锣的人:“宣讲员,去哪里报名打乱民,小人要报名!” 许多人跃跃欲试:报名!我们要报名! 不到半个时辰,从城南大街两边的工地上,涌出无数民工,有的人举着铁锤钢钎;有的人拿的是砌砖的灰刀;还有人拿着木工用的锯子、刨子;更有甚者,手里握着两块板砖…… 刘鸣谦和苏应璧站在街上,望着从身边流水一样跑过去的民工,哭笑不得:这板砖,别拍着自己人才好! 正在西街口苦苦支撑的民工们,见涌来无数的帮手,胆气一下子雄壮起来,连忙奋起余勇,往前杀敌。 却见后来的民工,哇哇大叫着往前冲,跟不要命似的。 张老三是第一批入选的青壮,打了近一个时辰,他胳膊上挨了一棍,惊吓之下,腿有点软,见身边跑过来一个熟人,他忙拉着那人道:“李老四,别冲那么快,那些人有刀呢。” 李老四被他死死拉着,急了,一边往前挣一边道:“三哥放手,俺得去抓乱民,抓一人十两银子!” “啥?十两?”张老三腿也不软了,胆气也回来了,拉起李老四的胳膊就往前冲,“走,抓乱民去!” 等二人冲到阵前,乱民们已经被撵出了城南大街,顺着宣武门大街往北逃走了。 民工们还要追出去,满大街跑动的银子,不抓是傻子! 却被前面的头头挡住了:“上头有令,咱们是自卫,只能在工地上打击盗抢的乱民,不能越出城南大街的界线!” 民工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满大街的银子,呼啦啦地跑远了…… 前方抓了十几个俘虏,惹得后来的民工眼热不已,张老三一边喘气,一边对着李老四跺脚道:“奶奶的,跑慢了,老子刚才都跟他们交手了,可惜一个没抓住,十两银子啊!” 下午,宫里传来由皇后和张贵妃联合签署的懿旨:“京城百姓,按坊市组织起来,全民皆兵,对抗敢于打砸抢的乱民,百姓扭送一名乱民到衙门,赏银五两。 参与作乱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属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百姓抓获扭送衙门的,赏银十两!” 张蔷还不信了,前世太祖他老人家的策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还淹不死这帮厂卫和乱民。 第153章 求万岁爷饶命 坐镇在京郊大营的袁可立,对京城的局势忧心不已,既担心天子的病情,又担心太子的安危。 刚听到内操军两卫哗变,又听说厂卫在城中引民骚乱,他恨不得提军入城平叛,但他刚刚铁腕压制了京营中的哗变,对营中的各方势力还没有摸清楚,不敢擅动,万一弄巧成拙,不是加剧了混乱的局势? 他只好连续不断地派人探听城里的消息,几乎是一刻钟派一人出去,他也得到了接边不停的情报,并把京营参将以上的将领,集中在大帐里,随时准备出兵。 “报:叛军攻进皇城……” 袁可立豁然起身,在大帐里团团转。 “报:叛军攻进乾清门……” 袁可立猛地顿住,就要下令调兵进城,倪元璐忙按住他的手,摇头道:“大人,再看看,叛军这么容易就攻进去,定是有诈!” 袁可立想想也是,守皇城的徐永祯,宫中侍卫统领郭培民,都是年富力强的勋贵子弟,怎么可能让人这么容易就得手。 “报:叛军与御前侍卫在乾清宫广场激战!” 袁可立和在座的将领,全都捏一把汗,此战关系到大明的存亡! “报:叛军被消灭……” 将领们哄地议论开了:“这么快?” “怎么打的?” “内操军就这个熊样?他们可从来没有欠过粮饷呢……” 袁可立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他坐回椅子,对报信的士兵道:“继续打探城里的消息!” 午时刚过,宫中号召全民皆兵,打击城中乱民的懿旨传来,袁可立十分担心:“让民众拿起武器,会不会让乱民越来越多?” 倪元璐边看抄来的懿旨,边道:“两位娘娘的懿旨,是让民众拿起武器,保卫家园,与入室抢劫的乱民对抗,百姓们不得跨出所在的坊市。” 下面有将领道:“这法子好,把百姓组织起来,乱民无处藏身,跑到大街上,又有官兵追杀,如此围追堵截,区区厂卫,和他们扇动起来的乱民,能嚣张多久?” 其他将领纷纷点头附和,倪元璐还在看那懿旨,呵呵笑道:“还有奖励呢,打杀或抓住一名厂卫,赏银十两,打杀或抓住一名乱民,赏银五两,呵呵,级别越高,奖励越大。” 有人道:“这是不论死活了?这懿旨也忒严厉了些……” 另一人反驳道:“乱世用重点,看着吧,这懿旨一下,用不了两天,城里的骚乱就会平息了。” 袁可立在坐镇京营五日,镇压了哗变的官兵,大致摸清了京营的情况,补发了欠粮、欠晌,总算把京营稳住。 第五日,城里传来消息,厂卫引起的骚乱已经平息,城里的秩序已经恢复,外城九门开启,百姓们的生活也恢复了正常。 这一场骚乱,来得快去得快,因为任贵妃出事,魏忠贤隐藏在暗中的势力,被全部引爆。 魏良卿、崔呈秀、田尔耕、阎鸣泰、许显纯、杨寰等策划这场骚乱的阉党核心,死的死,抓的抓,一哄而散。 第六日,袁可立应召回到兵部,随即被传入宫。 昏迷了八天的朱由校,醒了。 天子一睁眼,就看见了守在榻前的,形销骨立的魏忠贤,他虚弱地问道:“伴伴……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魏忠贤跪在地上,沙哑的喉咙里挤出难听的哭声:“万岁爷救命啊……” 朱由校皱着眉头,安慰道:“伴伴放心……有……朕……谁敢动你……” 二人只说了这两句话,御医和张皇后就围了上来,他们挤开魏忠贤,上前查看天子的病情。 张蔷抱着平安,立在御医们身后,等四五个御医把完脉,趁他们下去讨论天子病情的时候,母子二人上前问好。 平安捧着一杯,张蔷加了灵泉水的温开水,笨拙地送到朱由校的唇边,脆生生地道:“爹爹,您喝点水。” 一见平安,朱由校紧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就着他的手,在张皇后的帮助下,把一杯水喝得一滴不剩,他抬手抚着平安的头:“平安,爹爹吓着你啦。” 平安摇头,拉着他的手道:“爹爹病了,平安不怕,坏人来攻打大门,平安也不怕,平安和伴伴一起,保护爹爹!” 张蔷特意补充道:“平安说的伴伴,指方正化方公公。” 别让朱由校以为是魏伴伴呢。 朱由校闻言,垂死病中惊坐起,他望向张皇后:“谁?阿嫣,谁来攻打乾清宫?现在如何了?” “本宫一直守候着万岁爷,外面的事,让阿蔷讲吧。”张皇后说。 朱由校又望向张蔷,张蔷只好避重就轻地给他讲了这几天皇城、京城里发生的事,一再强调,到昨日为止,所有的哗变、骚乱全都平息,京城治安已经恢复如初,甚至比骚乱前还好些。 就怕他一着急,又厥过去…… 毕竟是一国君王,朱由校的承受能力,越来越强,他缓缓地靠在御榻上,静静地听完张蔷的讲述,半天才道:“怪不得,魏伴伴如此憔悴,他既担心朕,又担心城中的骚乱……” 张蔷:…… 你忘了晕倒前,让人围了你魏伴伴的家了? 这是昏睡一场,给忘了! 朱由校,本宫当刚才的灵泉,都喂了狗,再给你一滴,本宫就扯根腰带,自挂东南枝去! 张蔷没眼看,走到东次间里,听御医们讨论朱由校的病情,还是龚院正代表太医院讲话:“娘娘,陛下这样子,还是传重臣们来见吧。” 这意思,朱由校命不久矣? 张蔷心里五味杂陈,忙进去问朱由校:“万岁爷,您生病以来,内阁诸臣和六部尚书,每日里在乾清宫值守,要不要传他们进来见见?” 朱由校点点头:“待朕梳洗一番先。” 魏忠贤闻言,忙挤上前,流泪道:“万岁爷,老奴来伺候您……” 张皇后皱着眉头,紧紧抱着平安,眼睁睁地看着魏忠贤和魏如意,半扶半抱着天子,去后堂沐浴更衣。 张蔷回到东次间,对王应昌道:“王公公,去侧殿通知重臣们,等着天子召见。” 又让郭培民,派快马去通知袁可立和张维贤,回宫见驾。 朱由校沐浴更衣后,喝了药,又喝了一碗掺了人参粉的清粥,精神很好,详细询问了,内操军左右两卫攻打乾清宫的经过。 听说左卫统领彭参,是魏忠贤的干儿子,右卫统领任志泰,是任贵妃的堂兄,朱由校脸色苍白,望着跪在地上一个劲摇头,说不是自己指使他们哗变,的魏忠贤,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的语气中带着生无可恋的绝望:“伴伴,你们为何要骗朕……朕满心满眼的信任你们,连江山都交给你打理……” 魏忠贤无法辩解,只好一个劲地哭求道:“老奴糊涂,求万岁爷饶命……” 第154章 吾儿当为尧舜 张皇后不耐烦魏忠贤在暖阁里,缠着朱由校求饶,以万岁爷还有重要之事处理为由,将他赶到偏殿里休息,着魏如意去照顾他,也是看守他。 朱由校唉声叹气地,不愿意再听朝堂之事,让张皇后差人去后殿,把他打造的三大殿模型拿来,他要与儿子玩模型。 黄昏时分,袁可立和张维贤入宫,与值守的重臣们,进暖阁见驾。 也许是见魏忠贤大势已去,当张维贤再次提起,让朱由校立遗诏,以备万一时,黄立极等人,有的选择了沉默,有的选择了赞同。 朱纯臣见自己无论如何表现,张贵妃待他,都不如张维贤亲切,眼看着朱由校命不久矣,他索性给太子母子,送一份大礼,以博得在新朝里,能超过英国公,成为新朝第一国公。 想到此,他跪下奏道:“臣斗胆,请陛下传位给太子,陛下升为太上皇,一来,陛下可以安心将养身子,二来,陛下能抽出更多时间来培养太子,让太子成为一代明君。” 此言一出,暖阁里顿时静下来,张维贤的提议,是让天子将国事先安排好,以防万一。 朱纯臣的提议,直接就是要夺了朱由校的权,交给还不到四岁的太子,太子年幼,仿万历朝旧例,天子生母将升一级,张蔷将与张皇后并列为皇太后。 这是明晃晃地讨好张贵妃啊,文臣们再一次见证了勋贵们的无耻,连黄立极,都对朱纯臣侧目而视。 做为首辅,他本来是今晚的主导,天子病弱,魏公公倒台,他黄立极,迎来了真正当家做主的机会,他要成为隆庆朝的徐阶、高拱一样的名臣、能臣,年子年幼,张贵妃一介女流懂得什么? 君权势弱,宦官倒台,文官集团掌权的时代,终于要来了么? 他一边组织语言来反驳朱纯臣,一边拿眼瞟向朱由校,却见天子闻言,愣了一下,轻笑道:“也好,朕也累了,该歇息歇息了。” 他本来想再劝劝朱由校,出口的话却变成了:“陛下,臣来拟旨吧……” 排到阁臣末尾的刘鸿训,站出来反对道:“臣反对,陛下正年轻,一时病倒而已,况且,陛下就算传位给太子,天子年幼,政事还不是要由太上皇亲自处理,既如此,传不传位,有何区别呢?” 他虽不是阉党核心,却是靠巴结魏忠贤,才入选内阁的,又排在末位,论资排辈,他都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才能熬死前面的九个人。 还不如搏一搏,在天子面前扮一个忠臣、直臣的样子,在天子心里留个印象,万一天子不行了,挑选托孤大臣的时候,也能想起他来吧? 都是人精,有人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李标和钱龙锡也站出来,支持他的意见。 暖阁里顿时变成了朝堂,重臣们有支持朱纯臣的,有支持刘鸿训的,有支持张维贤,只留一份遗诏以防万一的。 朱由校靠在御棍上,一手握着平安的小手,一手摸着他心爱的三大殿模型,静静地听十几位重臣的争论。 一个时辰后,重臣们吵累了,这才发现天子靠在御榻上,半天没出声了,都把目光投向朱由校,半晌,才听朱由校平静地道:“黄爱卿,拟旨吧。” 最终,朱由校下旨,将皇位传给太子朱慈煌,自己升级为太上皇,移居西苑别院。 张皇后升级为皇太后,张贵妃是天子生母,按祖制升为皇太后,为了区分两位张皇太后,尊张嫣为懿安皇太后,张蔷因为居永寿宫,尊为裕安皇太后。 世人称东张和西张,此是后话。 天子年幼,着生母张蔷,依万历朝李太后先例,居乾清宫教养天子,辅佐天子处理政事,至天子成年。 写到这一条,黄立极停笔,反对道:“陛下,大明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就是当年的李太后,也只是哺育天子,国事尽托付张居正……” 朱由校望着立在张皇后身后的张蔷,欣慰地笑道:“事到如今,朕也不瞒诸位爱卿了,自去年大爆炸以来,朕的折子,多耐贵妃处理,才有当日事当日结的效果。 春季的粮食危机,贵妃拟定的三条政策:发粮票救济孤寡、打击走私粮商、设绿色通道吸引粮商往京城运粮,都是贵妃的计策,请问诸位,在坐的皆是朝廷柱石,又有谁为朕献上过一项计策?” 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户部尚书郭允厚首先站出来力证天子所言不虚:“臣要说句公道话,全赖贵妃娘娘三项政策,今春的粮食危机才安危度过,没有像往年那样饿死人。” 袁可立这个兵部尚书,在粮食危机中得益最大,收缴三位晋商的三十万石粮食,全部送到了山西、太原、宣府三地军营,而抄家所得的财物,解决了三地边军一年的晌银。 朝中官员羡慕地调侃他:晋商跌倒,兵部吃饱。 郭允厚还怂恿他,派人到口外的草原上盯着点,哪天缺钱了,再抓两家走私商人…… 袁可立知道,要不是贵妃的安排,兵部到现在还在跟户部打钱粮官司呢。 所以,他站出来力挺朱由校:“远的不说,就说陛下今次病倒,先是京营闹晌、紧跟着内操军哗变、厂卫作乱,贵妃娘娘站出来力挽狂澜,内护皇室,外集重臣,使政事畅通。 又派老臣坐镇京营,英国公掌五军都督府,迅速平息骚乱,以臣看来,贵妃娘娘,当得起辅佐天子之责,臣同意陛下的安排。” 有两位三朝老臣背书,黄立极叹口气,提笔把这一条写上,心想,大明,怕是要出一个武则天了。 好在,朱由校关于内阁和各部尚书,暂时没有变动,在场的众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没有顾命大臣,朱纯臣表示很受伤,这提议,是他先提出来的啊。 关于天子的老师,朱由校出人意料地,选了辞官回乡的孙承宗,要召他回京教授天子,可见在他心底,始终是记得这位师傅的。 交待了这几条,朱由校也累了,让重臣们自去商议细节,他要休息了。 暖阁里只剩下天子一家子,朱由校的左手边坐着张皇后,右手边坐着张蔷,对面坐着平安,朱由校拉着平安的小手,欣慰地祝福道:“吾儿当为尧舜!” 平安不解地问:“阿爹,何为尧舜?” 朱由校耐心地为他解释道:“尧舜啊,是古之圣君,父皇刚继位时,也发誓要成为尧舜那样的圣君,可是,父皇这身子不中用,唉,只能寄希望于我儿了……” 像极了后世那些,自己没有实现梦想,就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的家长。 又拉着张蔷的手道:“皇儿和朝堂,朕交与阿蔷,阿蔷要辛苦了。” 张蔷见他跟交待遗言似的,心下不忍,呛声道:“平安和臣妾,有万岁爷撑腰,才能立住脚,万岁爷就算做了太上皇,也不能撒手不管,臣妾年轻,平安还小,大事全赖万岁爷作主。” 朱由校似是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一脸轻松地点头答应道:“放心,万事有朕呢。” 他腾出左后,拉着张皇后的手,脸上满是向往:“阿嫣,咱们啊,往后就住西苑,那里地方够大,你种许多番薯,朕呢,把后殿的工坊搬过去,朕要做一套紫禁城的模型……” 张皇后见他疲惫的样子,强撑着笑脸答应道:“好好好,臣妾陪着万岁爷,做一对平凡夫妻,臣妾种番薯,万岁爷做木工活,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提起木工活,朱由校又想起了魏忠贤,所以临睡前,他又嘱咐道:“带上魏伴伴……” 张蔷:…… 第155章 开平 京城内外的骚乱刚平息,皇家又传来了消息:还未满二十三岁的天子朱由校,将皇位传给了未满五岁(虚岁,平安还有一个多月才满四岁)的皇太子朱慈煌。 这个劲爆的消息,宛如一颗深水炸弹,带给国人的震惊,不亚于去年的王恭厂爆炸,一时间,京城里流言四起。 当年平安降生时,京城那场暗无天日的暴雨,和紫禁城那道瑰丽的彩虹,再度被人提起,张天师那句“元始天尊座下童子下凡历劫”的话,又被传得沸沸扬扬。 那些担心主少国疑的人,乖乖地闭了口,皇帝他再小,也是仙童! 于是话题又转到了朱由校身上,有说天启帝不喜欢做皇帝,只喜欢做木匠活,之所以把皇位传给儿子,就是要专心做他的木匠活。 有说天启帝在去年的大爆炸中,失去了最喜欢的皇儿,从此心灰意冷,不问政事的。 还有的,揣测天启帝病得起不了床,不得不把皇位传给儿子。 随着客氏被抄家,崔呈秀自杀,阎鸣泰、田尔耕被抓捕入狱,许显纯、杨寰等被当场击杀,众人的罪行被陆续公布,大明朝野,才明白这场突然而起的骚乱,到底是怎么引起的。 一时间,京城的大街小巷,疯传着来自官场的皇家秘辛,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迅速推出了大明版的《狸猫换太子》,新鲜滚热辣,场场爆满。 中秋节后三日,八月十八,是平安四周岁的生日,经过一个多月的纷乱,三让三辞的流程已经走完,礼部选定的禅位大典,正在今日。 平安封太子的时日太短,东宫在大爆炸中受到损毁,来不来修缮,一众属官也没有选定,便直接从永寿宫,先前往乾清宫受禅让,再前往皇极殿登基,接受百官朝拜。 一大早,礼部官员先到天坛、先农坛、太庙告祭,再回到皇宫,从永寿宫里,请出穿着太子常服的平安,到乾清宫接受禅让。 做为平安的大伴,方正化穿着御赐的蟒袍,一路跟在他身边扶持。 孙承宗做为朱由校亲自为平安选定的启蒙老师,此时也陪在他身边。 有一文一武两位忠臣陪伴,张蔷十分放心。 这几日,礼部官员对平安进行了突击培训,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礼仪,四岁的平安如何记得住? 张蔷只教他:“你只记住如何行礼就行了,至于何时行礼,何时要说什么话,方伴伴和孙师傅会提醒你,其他时候,你就闭口不言,累了也没关系,窝在方伴伴怀里睡觉就行了。” 只要能亲自走上皇极殿的那把椅子就行,冗长的仪式,一个四岁的孩子,哪里能坚持下来? 平安参加过去年的冬至大祭,知道今天对他来说,是比冬至大祭还重要的日子,她拉着母妃的手,小大人似的,郑重地点头:“娘娘放心,平安听方伴伴的话。” 他对刚到身边的孙承宗不熟,更愿意与伴着他长大的方正化相处。 到了乾清宫,朱由校和平安,先换孝服祭告几筵殿,随后,朱由校换了一件酱紫色的常服,平安换上十二旒玄色衮冕服,接受朱由校的教导。 朱由校见儿子小小的头上,戴着沉重的旒冕,十分心疼,大明万里江山,被他压到小平安身止,自己却躲到西苑享清闲,他羞愧地拉着平安的手,祝福道: “朕把大明江山,兆亿生民,交托我儿,愿我儿牢记祖宗创业之艰辛,克勤克俭,上沐天恩,下抚黎民,做一代圣君……” 方正化低声提醒道:“太子,快快答应你父皇。” 平安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跟平日里受教一样答道:“平安谨遵父皇教导。” 在礼部官员的指导下,平安规规矩矩地给朱由校磕了三个头,离开乾清宫,至皇极门城楼,开启下一道流程:登基。 一大早就等在承天门前的官员们,身着朝服,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过金水桥,进入紫禁城,分文武两班,跪在午门广场两侧的御道上等侯。 平安要在皇极门城楼上做祷告,他太小,祷告词由礼部官员代读,平安只牢记娘娘的话,低声念道:“平安希望父皇身体健康,母后和母妃天天开心,大明国泰民安!” 做完祷告,来到皇极门广场,御阶上升起御座,御座的后面,隔着珠帘,放着两把铺着软垫的宽大椅子,这是特制的椅子,比御座稍小一点。 平安就坐后,礼部官员才高声请道:“请懿安皇太后东位就坐!请裕安皇太后西位就坐!” 平安听见两位娘娘在身后就坐的响动,心里一下子安定下来,脸上绽开明媚的笑颜,居高临下地望向广场上鱼贯而入的百官。 百官行五拜三叩礼,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应昌宣读诏书,朱慈煌正式登基,成为大明第十六位帝王。 朱慈煌的生母张蔷,遵太上皇朱由校旨意,教养天子,辅佐朝政。 关于新帝的年号,礼部早已已拟定,张蔷看了看,果然跟原本历史上崇祯登基时一样,送上来乾圣、兴福、咸嘉、崇祯四个年号,既然原本历史上崇祯帝对前三个不满意,张蔷当然也不满意。 对最后一个年号崇祯,张蔷更不满意,下旨让礼部重拟。 为了筹备平安的登基大典,礼部尚书的人选,这两个月来不停地变来变去,估计内阁除了首辅和本来就在任的施风来,其他八位阁臣,都轮了一遍。 最后,张蔷拍板道:此新旧交替之际,朝中重臣不宜频繁变动,还是由内阁次辅施凤来兼任,等新皇继位大典后,再廷推。 施凤来战战兢兢,主要是去年被魏忠贤拉去,撰写过禅位给魏忠贤的矫旨,虽然因为张蔷的强势回归,魏忠贤的阴谋落了空,但他心里一直不踏实,准备等新天子登基大典后,就上书祈骸骨。 阎鸣泰和崔呈秀的遭遇,把他吓坏了。 见礼部递上去的四个年号,裕安太后都不满意,他觉得,太后这是对他不满意了,心中愈发惊慌,此时,也顾不得阉党还是东林党了,把礼部侍郎以上的官员,找来重新商议。 最后,礼部拟出来六个年号:德佑、开平、隆兴、庆元、诚顺、咸兴。 张蔷把六个年号摊在御案上,问蹲在御案上的阿宝:“阿宝觉得,选哪一个好?” 阿宝的猫爪子,搭在“开平”二字上,张蔷用手顺了顺阿宝的毛,开心地笑道:“哎呀,阿宝跟本宫想到一块儿去了,开平,好,开万世太平……” 年号选定后,因为朱由校还在,众臣们商议后,决定今年仍然为天启七年,明年元月一日起,改元为开平元年。 第156章 大朝会 平安登基后,朱由校携懿安太后张嫣,移居西苑的崇智殿,把崇智殿南边的蕉园,赐给了同来的后宫妃嫔们居住。 最让张蔷气闷的,是朱由校赦免了魏忠贤,还把他带到了西苑,陪他玩木头,一气之下,张蔷让他把魏如意也带去了西苑,让这些他用惯了的人,陪着他一起老去吧。 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任贵妃和客氏,策划假孕欺君,任贵妃被贬入冷宫,娘家抄家,父母被褫夺爵位和封号,贬为平民,遣送回乡。 毕竟曾经是皇帝的女人,就算犯了罪,也只能由皇家处置。 朱由校对客氏的孺慕之情有多深,对她的背叛就有多恨,客氏欺君,有六名孕妇作证,证据确凿,客氏被抄家,本人被罚入浣衣局做苦力,儿子和兄弟被削去爵位,贬为平民,家产充公。 崔呈秀虽然已经自杀身亡,家人仍然逃不过被抄家流放的命运,朱由校对他的处罚,可比任氏和客氏重多了,不但流放了他族中八岁以上的男丁,女眷们被官卖为奴,还下旨,后人三代之内,不准读书科考。 对读书人来说,不准读书科考,基本上就绝了家族崛起之路,说是三代,大明科考、入世,都要查三代以上的祖先,所以,崔、阎两家的后人,六代之内,是没有读书进学的希望了。 阎鸣泰没勇气自杀,被抓入狱后,还没提审,竟庾死在狱中,有人怕他牵扯出其他人和事,直接杀人灭口。 张蔷现在没时间关注阎鸣泰的案子,她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堂。 对于背叛皇家的厂卫,则是直接抄家灭族,厂卫本来就是皇家鹰犬,对于反咬主人的狗,肯定是打杀了事。 魏忠贤先把自己折磨成一副形销骨立的惨象,以搏取朱由校的同情,后又主动交出全部家产,更提出削去族中子弟们身上所有的职务,追回他们得到的全部赏赐,才换得一条老命,留在朱由校身边伺候。 参与叛乱的侄儿魏良卿,判凌迟,被活剐于菜市口。 厂卫糜烂,此次抄家行动,由五城兵马司出动官兵,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参与,户部派出官员监督。 单是从客氏家里,就搜出现银十五万两,其他有皇帝赏赐的,和她自己从宫中顺出去的珍宝,更是数不胜数,户部的账册上,只好记录:东珠十二斛、玉器两箱、绸缎若干、各种首饰四箱…… 看得张蔷直咂舌,她看过李太后的遗物清单,还看过万历帝宠妃郑贵妃的遗物清单,二人加起来,也没有客氏的珍宝多,要是再过几年,朱由校的内库都要被她搬空。 魏忠贤就更恐怖,短短七年,他就敛财三百多万,家中清点出来的现银和银票,就有上百万,更有分布在全国各地,由当地官员和豪商进献的地产铺面,单是契书,就装了十一口大箱子,要清点完这些产业,估计得花大半年时间。 听到张蔷的汇报,朱由校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忍心,叹气道:“用这些钱,买他一条命吧。” 九月一日,是平安登基后的首次大朝会,说大朝会其实不准确,严格说来,大明皇帝能加的朝会,共有三种,一种是大朝会,只在正旦、冬至和万寿节(皇帝生日)举行,属于礼仪性质。 第二种是朔望朝会,在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也属于礼节性质的朝会。 皇帝真正处理政事,是在日朝上,日朝又分为早朝和午朝,早朝在右顺门内的便殿举行,允许四方奏事,就是凡是上朝的大臣,都可以递折子、发言;午朝则转到左顺门,只讨论军国大事。 制度是极好的,但大明后期的皇帝,大多怠政,朱由校的爷爷万历帝,以三十年不上朝的壮举,直接废掉了明朝。 到朱由校这里好一点,身体允许的时候,他还坚持出席大朝会,日朝就别提了。 平安更小,朝臣们不敢奢望日朝,能出席大朝会,就谢天谢地了。 魏忠贤倒台,阉党成员蛰伏,朝堂上出了权力真空,东林党看到希望,又开始蠢蠢欲动。 先是有御史上书,要求彻查阉党余孽,不仅要严惩阉党骨干,还要清查暗中巴结魏忠贤,买官鬻爵之人。 张蔷对东林这帮人急吼吼的表现,很不满,他们不念幼年天子刚登基,不念朝廷刚平息了京城的乱局,不念今年的天灾,不念虎视眈眈的东虏,只为他们和他们背后士绅的利益,不顾朝堂需要稳定,随意挑起纷争。 这是欺天子年幼,欺他这个秉国太后年轻,好哄骗吗? 她决定打破常规,在今日的大朝会上,要让所有人,看到她的态度。 九月一日清晨,朝霞满天,明空万里,是个好日子,皇极殿御座上,幼年天子朱慈煌坐得端端正正,他身后的珠帘后面,坐着辅政太后张蔷。 她身后,站着姜柔和法容,二人如今是她身边的女官,一个管理杂务,一个协助她处理奏折,兼安保。 百官站定,行礼如仪,按往常的惯例,百官行完礼后,就该各自散去,回到衙署办公。 今日却不同,规定的礼仪完成后,不见皇帝宣布“退朝”的旨意,却见御前侍卫抬上来五只大箱子,往地上一倒,在场的官员都倒抽了一口气。 箱子里倒出来的,是雪片般的信札,随后,只听台阶上传来王应昌尖细而洪亮的声音: “裕安太后懿旨,这些信件,全是近两个月来,从魏忠贤、客氏、崔呈秀、阎鸣泰、田尔耕等人家里抄来,皆是这几人与朝中上下的往来书信,今日在此,当着众臣的面,统统烧掉。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往日种种,皆从今日止,望众臣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言罢,两名侍卫抬来一桶′猛火油,浇在信札上面,然后吹燃火折子一丢,一堆书信,轰地燃烧起来,广场上冒起滚滚浓烟。 上朝的官员们,面色各异,那些写信巴结讨好过魏忠贤、崔呈秀、阎鸣泰,甚至田尔耕、许显纯之流的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两个月来压在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有的官员很不忿,太后就这样,轻易饶过了这些为虎作伥之人,干了坏事不用负责?不行,太后久在深宫,不知道这满朝上下,被阉党这帮人,霍霍成什么样子啦。 孙承宗、袁可立、郭允厚、范景文等老臣,却看得连连点头,十分欣慰:太后这是,效仿光武、魏武故事,稳定朝堂之举啊,好! 啰嗦几句题外话,光武帝是东汉开国之君刘秀,他打败王朗后,缴获了上千封官员与王朗往来的信件,刘秀当着众臣的面,烧毁了这些信件,得到百官的拥戴,很快稳住了朝堂。 魏武帝,大名鼎鼎的曹操,官渡之战后,曹操得到了了一批自己阵营中人,私通袁绍的信件,左右劝曹操凭着这批信件,追究私通之人的罪责,但是,“公收绍书中,得许下及军中人书,皆焚之。” 曹操这一招,也收获了人心,“冀州诸郡多举城邑降者”,为统一北方奠定了基础。 看来,这位秉国太后,是懂历史的,特意选在大朝会上烧掉这些书信,虽然于礼不合,但这个时机,选得实在是好! 第157章 躺平的朱由校 朱由校携懿安皇太后移去了西苑居住,张蔷也不能真的让他百事不管,就是朱由校愿意,朝中百官也不愿意,张蔷在不止一本折子中,看到“请太上皇裁决”的字样。 每隔五日,张蔷会带着平安,去西苑与朱由校共度周末,聊一聊朝中大事,让朱由校心里有数。 这一天,是重阳节,朱由校携懿安皇太后和后宫诸太妃,登万岁山赏菊,张蔷带着平安,一大早就来到西苑,陪太上皇过节。 万岁山上古树参天,林木森森,上山的道路蜿蜒曲折,取曲径通幽的意境,路面辅砖石,路两侧围有一尺来高的石壁,石壁上雕刻着形象各异的龙形花纹,石壁的上方,用太湖石堆叠成各种峰峦的形状,据说这些太湖石,是从开封城的艮岳上搬过来的。 此时,为了应景,上山的道路两侧,摆满了盛开的各色菊花,美人红、贵妃醉、绣芙蓉、胭脂香……寻常人家得一株,都要摆上厅堂,请三五好友吟诗作画,细心赏玩,这里却跟不要钱似的,随意摆放在路边。 平安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菊花,将山道辅展得好似彩虹,他摸摸这朵,闻闻那朵,欢喜得跟撒欢的马驹子一样。 宋妈妈担心得不行,追着他急声喊:“万岁爷……万岁爷……您慢点跑,地上都是石头,小心磕着……” 平安冲他挥挥手:“妈妈放心,朕要摘一朵最漂亮的花,送给娘娘,娘娘说,今儿重阳,可戴花应景。” 走着走着,发现了路边一块石头上的花盆里,开着一朵硕大的绣芙蓉,忙伸手去摘,却是人小手短,够不着,急得他手脚并用地往石头上爬。 方正化站在他身后,伸手拦住要上前帮手的宋妈妈:“让万岁爷自己来。” 张蔷也停下来,看他动作。 平安踩着石壁,一手攀着一块太湖石,伸出另一只手去摘花,好容易把花摘到手,却脚下一滑,咚地掉到地上,摔了个屁股蹲。 吓得宋妈妈啊地叫起来,和怀恩一起上前,就要伸手扶他。 平安甩开他们的手,自己爬了起来,用手摸摸屁股,对着方正化,羞愧地眨了眨大眼睛,就举起手中的花,朝张蔷跑过来。 “娘娘,这花给您,快戴上,好漂亮!”他仰起红扑扑的小脸,邀功似地说。 张蔷接过那朵硕大的菊花,在头上比了比,笑道:“这朵花要戴上啊,阿娘这肩上,得多出一颗头来。” 说着笑话,她还是把花别在了衣襟上,儿子的心意,不可辜负。 平安很开心,嚷嚷着还要为爹爹和母后摘两朵漂亮的花,沿着山路,兴奋地跑了上去。 朱由校是被人用软轿抬上来的,他今日的心情,与天气一样晴好,靠坐在万春亭内的一张软榻上,这张软榻,也是临时抬上来的。 为了应景,今日的太监和宫女们,都在胸前缝了一块菊花补子,后宫嫔妃们,更是梳菊花头,画菊花妆,头上插满了各色菊花,每人都像顶着一座移动的花园。 就很美。 良妃王氏、慧妃范氏、成妃李氏、纯妃段氏,年纪轻轻就升级为太妃,三天两头地参加朱由校举办的家宴,比起往日在紫禁城里,三两个月也见不到万岁爷一面,不知道好了多少。 山坡上充满了欢声笑语,平安左手举着一朵粉色的绣球,右手举着一朵黄色的绣球,飞跑进万春亭,一边跑一边喊:“父皇、母后,儿臣给你们摘的花,最大最漂亮的……” 朱由校见到平安,高兴地坐起来,懿安太后在他身后垫了一块靠垫,对平安笑道:“平安来啦,快来,你父皇正念叨你呢。” 平安上前,规规矩矩地行叩拜大礼:“今儿重阳,儿臣祝父皇母后,重阳吉祥,福寿安康!” 这是昨日孙师傅讲解重阳节的礼节时,教给他的,他记得十分清楚,虽然上山来一路玩得十分开心,也没忘了要行的大礼。 行罢礼,送上自己摘的花,朱由校一朵、懿安太后一朵,把二人高兴得,连连喊人拿花瓶来,他们要养起来。 张蔷紧跟着走进万春亭,向二人行完礼,懿安太后道:“太上皇,裕安太后也到了,咱们移到外面去?” 万春亭的四面,围着木板樯,不像别的亭子,只有四根柱子,坐在亭子里就可以看风景,这万春亭,要看风景,只能出外面。 在亭前的山坡上,用菊花布置得花团锦簇,桌椅茶几安放在花丛中,桌子上摆放着各种花色和味道的重阳糕、菊花酒。 张蔷看了看,几张桌子上的糕点和酒水都一样,朱由校今日,主打一个全家乐啊。 众位贵人见天子和两位太后陪着朱由校就座,纷纷上前见礼,朱由校手一挥:“今儿过节,你们自去玩去,不必陪着朕。” 懿安太后见了平安,就把朱由校丢给了张蔷,她牵着平安的手,赏花去了。 “听说你给朝臣们放了假?”朱由校靠在软榻上,身下垫着一张黑熊皮,身上披着厚厚的棉披风,腿上盖着一条毯子,休养了两个多月,他的身子也没好,只是能坐起来而已。 “是啊,”张蔷拿起一个南边来的橘子,举到鼻子下闻橘皮的香味,“今儿过节,好多人请假,本宫想着,强留他们在值房,也无心处理公务,还不如放一天假,让他们安心玩去,回头别误了公事就成。” 朱由校点点头,提醒道:“那帮朝臣,惯会得寸进尺,小心他们连浴佛节、腊八节、上祀节等其他节日,也要求放假。” 张蔷决定给他讲讲假日经济:“那也要分时候,其实吧,对这个节日,本宫有不同的看法。” 她指着车水马龙的西长安街道:“上皇请看,那些举家出城的马车,都是去西山登高过节的,一个重阳节,京城里卖菊花的、卖茱萸的、卖重阳糕的、卖菊花酒的,甚至卖香烛纸钱的,都能趁机赚到一笔钱。 衙门放假,官员们出门宴游,京城的大小酒楼,生意也要比平日好,看看那些去西山登山的游客,他们要买吃食吧?他们的骡马要喂草料吧,沿途的乡民,售卖土产和草料,也能增加一点收入。 上皇看看,今日虽然放了一日假,却给京城的商人和京郊的农民,带来不少的收入,所以,一个节日,不止是与民同乐,还能与民生利。” 朱由校听她这样说,摇头笑道:“一套歪理,偏被你讲得头头是道,罢了,你初秉国政,正该收拾人心,放就放了。朕只望国泰民安,我儿平安能快快长大。” 张蔷苦笑,如今的大明,怎么可能国泰民安? 第158章 向太上皇汇报工作 张蔷来了半天,没见到魏忠贤,只有魏如意在四处张罗,她好奇地问:“今日怎么没见到魏公公?” 朱由校摇头:“他呀,自从来了西苑,精神就不好,入秋后还病倒了,朕让他在殿里休息,他呀,在宫外也没了宅子,只能留在宫中……” 不甚唏嘘的样子,让张蔷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魏公公献上的银子,已经运往辽东,抵了辽晌,魏公公也算是为朝廷做了贡献,得上皇开恩,留在身边养老,也是一段君臣佳话。” 朱由校抬起丹凤眼,惊讶地问:“抵了辽晌?今年的辽晌没征齐么?” 张蔷丢下橘子,竖起一根纤纤玉指,对朱由校苦笑道:“今年陕西、山西、甘肃大旱,陕西犹为严重,陕西布政司的折子上说‘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民以草籽树皮充饥’,本宫免了陕西今明两年的赋税,甘肃、山西受灾的地区也免了两年税赋。” 她又竖起一根手指:“八月,北直隶先是地震,后又遭洪水,即将收获的庄稼,被冲毁无数,百姓需要重建家园,本宫免了北直隶今年的赋税。” 再竖起一根手指:“前儿刚收到广东布政司上奏,海南岛上个月遭受飓风,为历年来所罕见,民庐屋舍无存,死伤人无算,请求减免海南今年的赋税。” 又竖起一根手指:“西南战事拖延不绝,云贵川和湖南的赋税,还不够支撑西南用兵的花销,上皇算算,剩下的这些地区,还能收到多少赋税?” 她越说,朱由校的脸色越沉重,张蔷最后总结道:“要不是这两个月抄了一批官员,国库里连官员们的俸禄都快发不出了。” 朱由校想起去年大爆炸时,朝臣们逼他下罪己诏的往事,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地道:“难道,真的是上天在惩罚朕么?朕的儿子是元始天尊座下的仙童,为何上天还要降下这么多的灾难?” “这是自然灾害,关上皇和平安何事?”天罚是朱由校的心结,为了打开他的心结,张蔷只好耐心地为他科普了一点自然知识。 朱由校听到这些灾害与他无关,心情稍稍好起来,又问:“听说你让李若琏重建锦衣卫?既然朝臣们议论纷纷,皆言厂卫是祸害,要求顺势裁撤,阿蔷为何还要坚持?” 锦衣卫和东厂,一直被百官视为皇家鹰犬,厂卫的诏狱,更是官员们的噩梦,此次平乱,京城的厂卫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 百官们正在弹冠相庆,谁知裕安太后秉政后下的第一道懿旨,就是升李若琏为锦衣卫提督,重建锦衣卫。 张蔷揉着手中的橘子,冷笑道:“他们都说了,厂卫是皇家鹰犬,本宫为何要裁撤?没了锦衣卫这条鹰犬,谁来监督、震慑百官?” 她可是知道,原本历史上,崇祯帝被东林那帮人忽悠得,裁撤了锦衣卫,少了一大臂助后,对朝堂的管控力,小了许多,想要募捐一点钱,也得不到支持。 她来了,绝不会再蹈崇祯的覆辙。 “可李若琏只是一个百户……”朱由校有点担心,阿蔷用人,也太随意了些。 “上皇有更好的人手吗?推荐给本宫啊。”张蔷毫不客气地回道,“李若琏既是武状元,又是圣安大师的俗家弟子,是咱们信得过之人,经历了厂卫之乱,上皇想想,咱们还能用谁?” 至少原本的历史上,李若琏最后是战死在城墙上的,他对皇室的忠心,毋庸置疑。 朱由校是除了魏伴伴,其他人都不可靠,他哪里有人推荐? 他只好说:“也好,慢慢来吧,明年会试,也开武举,再选一批人。” 二人聊着朝堂之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怀宁公方朱淑英,不知何时与平安玩到了一起,此时二人手牵手来到朱由校面前,朱淑英笑吟吟地行礼,然后道:“父皇,娘娘,母后差女儿前来问询,可以开宴了么?” 张蔷往山坡上望去,只见太妃们都游累了,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看来是饿了。 朱由校挥挥手,提起声音道:“开宴,开宴!” 难为御膳房,还搬了锅灶上来,太上皇一声开宴,桌子上的糕点撤下去,各类菜品流水似地送上来,年轻的太妃们,嘻嘻哈哈地坐上来。 宫女太监们忙上前伺候,先送上热帕子净手,再铺上餐巾,然后布菜的布菜,斟酒的斟酒,看得张蔷好生羡慕,这样的日子,好适合躺平啊。 朱由校身边的魏忠贤没来,由魏如意上前伺候,懿安太后身边,除了胡嬷嬷外,只有一个小太监在侧,看样子是刚提上来的,有点缩手缩脚。 见张蔷看那小太监,懿安太后故意叹口气,道:“没办法,本宫身边唯一得力的王总管,又被妹妹要了去,这小六子还算好的,勉强用着吧。” 没办法,宫中的有能力的太监,大多与魏忠贤有牵连,为了安全计,懿安太后宁愿用新手,也不愿意用那些老人。 张蔷也有同感,她道:“请姐姐包涵包涵,妹妹实在是无人可用。” 朱由校疑惑地问:“你身边不是有张泉和方正化两人么?怎么就没人了?” 张泉管理着张蔷的商业帝国,张蔷对他,还有另外的安排,她接过姜姑姑递上来的热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张泉太年轻,还需要锻练,方公公做了御马监提督太监,负责训练内操军。” 见朱由校和张嫣都望过来,她又解释道:“本次内操军哗变,御马监的王体乾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念他对皇家还算忠心,本宫给他一次机会,仍让他做御马监掌印太监,管理除了内操军以外的杂事。” 王体乾还能留在御马监,全是因为去年冬至前,背刺魏忠贤,助张蔷母子回到紫禁城,这个职位,就是张蔷对他的回报。 内操军与厂卫一样,经过这次哗变,减员差不多一半,也要重建。 “内操军需要补充的人手,阿蔷有没有想好从哪里来?”朱由校对这支自己亲手参与建立起来的军队,还是十分关心的,“要不,再进一批内侍?” 张蔷立即摇头,她才不愿意看到,穷苦人家把男孩子阉割后送进宫来,她小时候的族中,与张泉张胜同一批的男孩子,就有三人没熬过术后的感染,痛苦地死去,这样的人间惨剧,她不想看第二遍。 “上皇,兵贵精不贵多,本宫与方公公商议过,把现有的内操军,分成四个卫,还称腾骧四卫营,再从西郊庄子上,调两个队长回来,任左右两卫的统领。 这支内操军,本宫准备改建为火器营。 而且,这支内操军,驻守西苑,归太上皇管,守护太上皇和懿安太后的安全。” 第159章 拥挤的城南大街 这个重阳节,北京城着实热闹了一把,无他,城南大街两边的商铺,已经全部修好,商家们陆续回迁,城投集团选在今日开街。 早在半个月前,就有锣鼓队背着旗帜,在京城的各条大街上敲锣打鼓地宣传:新建的城南商业街,重阳节开街!所有商品八折出售,新开来的店家,还有礼品相送,优惠多多,先到先得! 京城里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宣传阵势?男女老少都想等重阳节这天,到街上去捡漏,就算不买不卖,去看看热闹也好。 各家书院的读书人就不说了,连国子监的学子们,也找各种理由请假,三江茶楼二三楼的包间,十天前就被人订光了。 朝臣们请假之人太多,张蔷干脆给放了一天假。 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们,想去福吉店抢购打折的香水香脂,小户人家的主母,算计着家里的银钱,要去买点便宜的布料和棉花,为家人缝制冬衣。 重阳节这天,几乎全京城的人,都涌来了城南大街,就算这条街有六丈六宽,架不住人太多啊。 刘鸣谦和城设集团的几位高管,站在建设银行的三楼会议室的南窗边,皱着眉头观查着街上的动静。 周坦担心地道:“没想到今儿来这么多人,比正月十五的灯节还热闹,可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胡定海拍着苏应璧的肩膀,调笑道:“别担心,大器贤弟不是组织了民工护卫队,在街上维持秩序么?” 苏应璧双手扶着窗棂上,探出身子向大街左右望了望,拍着窗棂后悔道:“唉,后悔没听大礼的话,只组织了一百人,今儿这阵式,两百人怕是不够……” 刘鸣谦一听就急了:“大器,你为何没多组织一点人手,按张公公的预计,最少要三百人!” 苏应璧摊摊手:“人多开销大啊,一百文一天,还给三斤麦子……” 几人无语,上次临时组织民工,抵抗乱民,工地上几乎人人抄家伙,最后一结账,好家伙,城投集团一下子付出近四万两的工资,虽然事急从权,但几位高管事后都心痛不已。 城南大街是城投集团的样板工程,大街上的工程竣工后,民工们转战其他在大爆炸中损毁的街道,工地更加分散,想要像骚乱那样临时组织人手,就更加困难了。 随着日头升高,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车马跟本进不来,任你是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也只好戴着围帽下车步行,引来逛街的人们驻步观看。 推着小车、挑着担子卖重阳糕和菊花的小贩,在人流中根本走不动,不得不停在原地卖起货来。 各家店铺里,更是人挤人,各种货品,跟不要钱似的,刚摆上货架就被抢光。 人一多,难免磕磕碰碰,街上到处是争吵,甚至动手的人,城投公司组织的一百名保安,根本顾不过来,况且,他们又是民工,遇到地位稍位高一点的客人,他们完全不敢上前拉架。 刘鸣谦几人站在窗前,见大街上一片人头,都急得不行,连一向沉稳的陈懋龄,都忧心不已:“这才巳正,大街两头还不断地涌入人流,这样下去不行啊,得想想办法。” 另外几人,也看到了那些民工护卫队的表现,就算再组织两百人来,一样镇不住场子。 刘鸣谦着急道:“这样下去不行,海大哥,你跟我走一趟南城兵马司,请他们加派人手来维持秩序。” 胡定海立即拱手道:“走!” 刘鸣谦对着其他人拱拱手:“拜托诸位,看住现场,等吾回来。” 人太多,没办法马车坐,也不能骑马,二人只好从人流中挤出去,初秋时节,挤得两人一头的毛毛汗。 今日过节,南城兵马司公厅里,只有一位姓杨的副指挥使在值班,听二人讲述了城南大街上的紧急情况后,无奈地两手一摊:“二位这可为难本官了,今儿重阳节,不值班的都回家过节去了,你们让本官再去哪里调人?” 胡定海一听就急了:“那怎么办?城南大街在大人的管辖区内,万一出了事……不,照这样下去,肯定要出事,到时候,影响大人的官声啊。” 杨指挥使的脸色,眼看着就沉了下来,刘鸣谦赶紧上前,往他手里塞了一张银票:“我兄弟这是急了,大人别生气。” 杨指挥展开银票,见是五十两,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意道:“非是本官不愿意,实在是兵丁们难得放假,都回家过节去了,你急着要人,本官去哪里为你召集?” 刘鸣谦陪笑道:“大人,您看这样行不行?今日回来维持秩序的官兵,我城投集团每人发一百文辛苦费……” 杨指挥的小眼睛亮了一下,随后举起一根手指:“一百五十文,本官这就派人去家里通知。” 刘程二人没办法,只得答应他,眼见着杨副指挥使急吼吼地去派人,两人牵挂着大街上的人流,不敢在此久留,出了兵马司,忙往回赶。 回到大街东口,就看见几十名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在牌坊下面安放了一排拒马,阻止外面的人流,再挤进大街里。 只在南边留了一个出口,有校卫守在那里,许出不许进! 二人对望一眼,心想坏了,这是出大事儿了!连锦衣卫都惊动了。 刘鸣谦一急,就要朝前挤,被他挤开的人暴躁地喝骂道:“挤什么挤?再挤也进不去,没看见锦衣卫拦道么?” 其他人也开始起哄:“嘿爷们,只你有钱啊?大家都在排队,你偏要往前挤,想打架是咋地?” 胡定海上前护住他,刘鸣谦忙拱手陪笑,指着锦衣卫道:“借过借过,某过去找官爷……” 听他敢去惹锦衣卫,又见胡定海只伸开两臂往两边一拨,顿时开出一条道来,众人只得让开,还要说说狠话来挽回一点面子:“你牛,锦衣卫也敢惹,你先请……” 刘鸣谦挤到那排拒马边,对领头的锦衣卫道:“这位官爷,草民刘鸣谦,城投集团总经理,请问是街上出事了么?出什么事了?” 今日带队的,正是李若琏手下四大金刚之一的关象章,听见来人自报家门,他一手按在绣春刀上,定定地打量来人:“你就是刘总?你们怎么搞的?这大街上都快挤出人命了,你们也不想想办法?” 刘鸣谦连连点头,惭愧地说:“是是是,是我们考虑不周,草民刚去了南城兵马司,请求他们派兵来维持秩序……” “算你还有点脑子,知道求援,”关象章没好气地说,“你也别紧张,街上还没出事儿,本官是接到上面的通知,特意带队来协助你们维持秩序的。” 二人这才明白过来,不是张公公,或是宫里的裕太后,谁人能请得锦衣卫? 想想都惭愧,裕太后把城投集团交给他们,好不容易把城南大街建好,本来准备今日来个开门红,给太后涨涨脸,却没想到搞成这个鬼样子。 还要惊动贵人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第160章 锦衣卫镇场子 刘鸣谦心下惭愧,暗自在袖筒中抽出一张银票,想了想,又换了一张,打算借着拱手道谢的机会,塞进那领队的袖子里,奈何锦衣卫的飞鱼服是箭袖,堪堪扣住手腕,根本塞不进去。 他尴尬半天,送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关象章看出了他的窘迫,笑道:“刘总收回去吧,上面有令,锦衣卫在执行任务时,不得收受贿赂。” 又指着建设银行的大厦道:“快回去吧,我们都督去了那里。” “哎呀,劳都督大人亲自前来……”刘鸣谦一拍手,对关象章道,“大人厚德,容后再报,还没请问大人尊姓大名?” “某关象章。” “关大人,草民失赔、失赔先……” 说着,同胡定海一起,从出口那里挤了进去。 回到建设银行三楼,只有陈士章在会客室陪着李若琏饮茶,其他三人都不在。 二人忙上前见礼,刘鸣谦只一个劲地说惭愧,李若琏大手一挥道:“如此盛况,谁也预料不到,要缓解今日困局,刘总,你们要拿出方案来……” 刘鸣谦连连点头,一边望向陈士章,询问其他三人去呢? 陈士章一边为二人斟茶,一边回道:“李都督派了四队人马来帮助咱们,两队在东西牌楼设拒马,暂时阻止客人,两队在大街上巡逻,震慑宵小,治平三人,去现场了。” 这是去跟着锦衣卫现场办公,随时处理突发事件。 胡定海一听,忙道:“东街牌楼那里还缺一人,我去吧。” 有了锦衣卫的四队人马来协助,刘鸣谦心里总算安定下来,他捧起茶杯后才发觉,后背冰凉,里面的内衣,估计湿透了。 锦衣卫一队,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他们凶名在外,那身花哨的飞鱼服,标志性的绣春刀,单这身行头往大街上一站,也能止小儿夜啼。 由于在限制了人流,又有锦衣卫巡街,还有民工护卫队员跟在他们后面狐假虎威,大街上虽然拥挤,秩序还算良好,打架斗殴的人明显减少。 到了中午,城投集团又推出了新的政策,优惠活动将持续三日。 此政策一推出,先是挤在大街外面排队的百姓,散去了大半,还有两日呢,明天早点来吧。 那些挤在店铺外,等着进店抢货的百姓,也没那么着急了,今日抢不到,不是还有两日嘛。 福吉店内外,今日被太太小姐们占满了,平日里,这家店只做批发生意,听说里面的香水、香脂、花露水,比凤祥楼便宜多了,重新开张后,店里打出广告来,也做零售生意。 据说三瓶以上,就算批发价,许多闺中姐妹约好,今日一起来拼单,拿批发价! 福吉店现在的掌柜,是刘鸣谦的亲侄子刘长辅,年轻人头脑灵活,这三件以上算批发价的法子,就是他想出来的,没想到一推出,店里就涌来了这么多太太小姐,姑娘媳妇。 眼看着店里的伙计,被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晕头转向,小刘掌柜顾不得其他,站在柜台后面通向二楼的楼梯口,把双手拢在嘴上,大声喊道: “排好队,都别挤,看货架,选好样品,准备好银钱,三份以上,算批发价……大家不要着急,本店的货品,充足得很……” 只两个时辰,刘长辅的嗓子就哑了,有个年长的伙计建议道:“小刘掌柜,以在老刘掌柜在的时候,都在门口设零售点,把香皂肥皂摆出去,减少店里的人流……” 小刘掌柜如醍醐灌顶,哑着嗓子道:“老叔,您怎不早说?快快快,您带一拨人,去门口摆个摊子……” 老伙计领着人,抬着几箱肥皂和香皂、香脂出去,门外的人太多,根本支不起摊子,只好打开箱子,直接卖货。 到了午时,人流丝毫不见减少,许多商家也学福吉店的样子,把货摆到商铺门前销售,才缓解了店里的压力。 直到午后,南城兵马司杨副指挥使召集的两百名兵丁,才姗姗来迟,带队的是一队游击,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领着人气势汹汹地冲来,见到牌楼下的锦衣卫,立即堆起笑脸上前打招呼: “大人,兄弟们奉上指挥使大人的命令,前来维持治安。” 关象章让他们等在外面,立即派人去通知李若琏和刘鸣谦。 “总算来了,”刘鸣谦听闻,松了一口气,对李若琏拱手道,“不敢耽误都督的大事,有兵马司的官兵巡逻,大人请放心。” 李若琏哪里能放心?他不放心的是,兵马司的官兵趁机敲诈商家,又不便跟刘鸣说几人言明,只好答应道:“本官确实很忙,这样吧,本官抽走一半人手,锦衣卫还留四个小队。” 刘鸣谦巴不得这些镇宅之神能留下来,他接过陈士章送上来的一个匣子,推到李若琏面前道:“今日多亏了都督带人来解围,这是城投集团给官兵们的一点心意,请大人务必收下。” 李若琏望着那匣子,想了想又推了回去:“刘总真感谢,本官就拜托一件事吧。” 刘鸣谦按住那匣子,道:“都督尽管吩咐!” 李若琏指着西方道:“阜财坊的百户所,去年被毁掉了,本官提个不请之请,城投集团能不能,优先建阜财坊的锦衣卫百户所?” 阜财坊片区的垃圾清理,户籍登记工作已经完成,正在规划区域各功能片区,至于开建时间,还没有确定。 刘鸣谦慨然说道:“没问题,只要都督确认了地址和设计图,集团立即安排工程队开建。” 李若琏用手拍了拍桌子:“本官看,这栋楼就修建得很好嘛,建这样一个百户所,需要多少银钱?” 刘鸣谦与陈士章对视一眼,默默地把桌子上的匣子收了起来,邀请道:“都督,城投集团设计了十几种户型,图纸都放在总部,都督要不要抽点时间,随草民回去看看。” 见李若琏低头沉吟半天,两手一拍作了决定:“好,择日不如撞日,本官就去看看!” 他见桌子上的匣子被收了回去,哈哈一笑:“刘总放心,不会让你们白建的,只是锦衣卫重建,资金紧张,看在本官面上,你们收个成本价吧。” 刘鸣谦被人看穿了心思,忙捧起那匣子尴尬地笑道:“一码归一码,今日多亏都督带人来,才保得城南大街没出事,官爷们的茶水费,城投集团还是要付的……” 第161章 钱谦益和钱陞 在三江茶楼三楼的“天府之国”雅间门外,守着两位青衣小帽的长随,雅间里,向南边的窗户闭得紧紧的,只从雪白的纱窗外,透进来柔和的阳光。 桌子上摆着几碟花色不同的重阳糕,一壶清茶,还有一只用菊花、茱萸造型的花瓶,满满的重阳节氛围。 两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在低声交谈,清瘦长髯,目光锐利的那位,赫然是被阉党赶下台的前礼部主事钱谦益。微胖短须,一脸和善的,正是上次在城投集团买了一条街的苏州商人钱陞。 钱陞递上一个信封,恭敬地道:“五叔,按您的吩咐,你的五间铺面,卖了三间,留下的两间都租出去了,这是售房款和租金,租金收了一年的,你清点清点?” 两人年纪相仿,钱陞却叫钱谦益五叔,这位五叔自幼聪明,是家族中重点培养的读书种子,二十八岁就考中探花。 如今,高攀龙、杨涟等老一代东林党人死的死老的老,新一代东林党人,隐隐以这位五叔为首,江南仕人尊他为“东林魁首”。 五叔虽然遭阉党迫害,暂时被赶出朝堂,但现在,阉党不是倒台了么,小天子和年轻的秉国太后,需要能臣干吏,正是东林党复起的大好时机。 五叔今日约他来三江茶楼,他当然明白是什么事,所以第一时间就送上,五叔托他掌管的名下生意的盈利,至于朝堂上的事,族里说了,他配合五叔就好。 钱谦益清瘦的脸上浮起笑意:“乐生辛苦了,还是乐生有眼光,这抢到的铺子,一转手,竟有四成的利润。” 钱陞谦虚地说:“要是五叔不急着用钱的话,这铺子放到明年,估计能涨一倍,看看今日的人流,往后这条街上,卖什么不赚钱?” 钱谦益不置可否,小天子刚登基,秉国太后太年轻,她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首辅,如张居正之于李太后。 放眼如今的阁臣,九成是阉党之人,随着魏忠贤倒台,这些人离职是迟早的事,今年暂时没动他们,一是今年二三月刚过了京察,朝野上下的官员调换了一遍,二来,太后暂时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堂,一旦太后理顺了政事,这些人迟早会被踢出去。 他要未雨绸缪,谋求起复,复社的张溥,一月前就来信,支持他起复,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他回信拒绝了张溥的钱财支援。 钱家和他钱谦益,又不是没钱,何苦要受制于人? 收了那些人的钱财,难免要在朝堂上为他们发声,做些违背自己心意的事,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了,绝不会再走一次老路。 “南京的俞致和,听说肥皂厂办得风生水起?钱家出海的商船,也从他们那里进货?”他沉思良久,才发问道。 钱陞被他这天外飞来的一问,给问得一愣,但还是认真地答道:“是,那间厂是南京那帮海客共同出资,俞致和出面打理的,整个南直隶的市场,都被他们占领了。” “听说,”哪怕只有两个人,钱谦益也压低了声音,向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福吉店派去的人,是宫里那位的族兄?” “人是姓张,确定是同族之人,至于具体是什么关系,侄儿未详细打听,五叔要是感兴趣,侄儿下来再打探打探。”钱陞也压低了声音,轻声地道。 “乐生,咱们钱家,有没有实力将俞致和挖过来?”钱谦益又转了话题。 钱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比带划地道:“万万不可!俞致和的身后,是南京的大海商,咱们要是敢打他的主意,钱家海船就得沉到南海里!” 他揣摸着这位五叔的心思,沉吟着,起身为五叔和自己掺了一道热茶,这才说道:“五叔身在京城,何必舍近求远?他们能与福吉店合作建厂,咱们也可以啊。” 他估计,这位五叔是想找机会拉近与宫中那位的关系,好谋求起复,不得不说,生意人的头脑就是精明,他把钱谦益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 钱谦益闻言眼睛一亮,瞬间又黯淡下来:“南直隶都成了他们的市场,咱们再建厂有何用?” 钱陞见自己真猜中了五叔的心思,巴不得这位家族荣光振作起来,有他在朝堂,钱家头上就多了一顶保护伞,钱家的田产、生意,都不用缴税了,就是海船出海,也不用看南京那帮老海客的脸色…… 想到此,钱陞也兴奋起来,他曲起右手,轻轻地叩着桌面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那福吉店的老刘掌柜,现在是城投集团的……总经理,据内部消息,这城投集团啊,不止是宫中那位的生意,当初连太上皇都拨了内帑银子的。” 钱谦益双眼发光:“真的?” 钱陞点头:“只是坊间传闻,但无风不起浪,况且,城投集团确实是刘鸣谦在掌舵,侄儿宁可信其有,所以,五叔不必舍近求远。” “乐生有何高见?”钱谦益不知不觉,连身子都向对面倾过去了。 钱陞用手指了批窗外:“五叔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路面?还有,这大街两边的房子,为何建得这样快?” “为何?” 钱陞道:“城投集团用了一种叫‘水泥’材料,跟三合土类似,那东西细得像粉尘,与沙石混和在一起,用水搅拌后,铺在地上压平,第二日再来看,就硬得跟石头一样,所以这路面,才铺得这样快。” 又指着四周的墙壁道:“五叔看看这墙壁,全是用青砖砌起来的,用的粘合剂,就是那个水泥……所以才能建得这么快,一年不到,就建起来这么长一条街。 往年要建这么些铺子,不得三五年?哪里有这个速度?” 四周的墙壁刷得雪白,根本看不到里面的砖石和水泥,但钱谦益相信自家侄儿说的全是实话,他何等聪明之人,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位侄儿的的想法:“乐生是说,想与他们合作,在南直隶建水泥厂?” “然也,”钱陞满怀信心地说,“侄儿去南城外,远远地看过他们的厂房,据说,光砖瓦厂,就有三座,水泥厂两座,厂子里的烟囱,怕不有十来丈高,日夜不停地冒着烟…… 五叔想想,这门生意,可不比肥皂赚钱?” 钱谦益不太关心生意,他关心的是,这门生意能否让他在裕太后面前刷到存在感,让裕太后记住他,用人的时候,能想起他来。 “赚钱倒不是最紧要的,”他说,“如何让宫中那位知晓?” 说起生意,钱谦益就不如钱陞了,只听钱陞道:“五叔想想,这水泥如肥皂一样,是城设集团的独家产品,咱们要建厂,连刘鸣谦都做不了主,他得请示宫中那位吧? 提到钱家,那位可不得想起五叔来?到时候,咱们再在朝臣中努把劲?” 就是用钱砸,也把你砸进朝堂,甚至砸进内阁! 钱谦益兴奋得,一把胡子微微发抖,用力一拍桌子道:“干了!” 门外的长随听到动静,忙敲门问:“老爷,可有事吩咐?” 第162章 拜见刘鸣谦 与钱谦益商量好后,钱陞决定在苏州建一座水泥厂,赚不赚钱还是次要的,最主要是借此把自己和身后的钱家,与城投集团绑在一起。 魏忠贤得势的时候,他不太看好城投集团,建设银行最初募股时,他是看在陈士章的面子上,投了两万两,现在也不后悔,做生意,谨慎投资是必修课。 后来,看到城投集团越做越大,魏公公的人也没来捣乱,他花了大钱价,才打听到,城投集团的大股东,是当时的皇爷,现在的太上皇,连魏公公都有投钱。 所以他一出手,就率领南方商人,买了一条街。 他能把苏钢卖进工部的兵器局,走的还是魏公公的路子,现在,他急于找一个新的靠山,而城投集团,就是泰山一样的存在。 他冥思苦想良久,最终受到俞致和的启发:没有比合作建厂更好的捆绑办法了。 于是他发动各种关系,想得到一个拜见刘鸣谦的机会,却连续一个月求而不得。 重阳节又得了五叔的催促,他不得不加快进度,想不到连他这样的大商人,要见刘鸣谦一面,都如此困难。 最主要的是,城投集团的几位高管,下值后,绝不在家里接待生意上的拜访,把私事和公事分得清清楚楚,这个习惯,与大明官员截然不同。 他只好继续在陈士章那里使力,亲自上他办公室拜访,又让夫人,约陈士章的夫人喝茶,送了好几瓶桂花香水,真是下了血本了。 陈士章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指点他,先做好前期准备工作,计划好销售市场、建厂地址、投次和利润分配比例、管理营运等等方案。 “准备好这些材料,让刘总看到你的诚意,此事也就成功了一半,至少他会把你的材料递上去……”陈士章点拨道。 最终,他在刘鸣谦快下值时,得到了半个时辰的拜访机会,一见面,刘鸣谦就不停地道歉:“让大掌柜久等,实在是最近事太多,请见谅。” 亲切的态度,让钱陞如沐春风,一个多月求而不得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他只有半个时辰的机会,所以也不废话,直接说明来意: “吾看城投集团生产的水泥,无论是铺地还是建房,都特别快,今日拜访,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吾想在苏州建一座水泥厂。” 刘鸣谦早从陈士章那里,了解到这位钱大掌柜的背景,见他如此大的口气,一点也不惊讶,亲自执壶为他斟茶:“哦,听说大掌柜准备了一些资料,可否给吾一观?” ………… 刘鸣谦确实忙得焦头烂额,魏忠贤倒台后,张蔷要求张泉,全面清理大明的皇店,不止是京城的,还有北直隶,甚至全国各地的皇店,全都要清理,重新建档造册。 这是一项超级大工程,张泉只好部刘鸣谦要人,刘鸣谦哪有多的人手给他,城投集团的摊子铺得那么大,本身也是处处要人。 最后,裕太妃提议,让城投集团建一间商学院,培养自己需要的商业人才。 刘鸣谦忙着筹备商学院,裕太妃把客氏的宅子,赐给城投集团用来开办商学院。 装修改造的工程,他一股脑丢给了苏应璧,自己负责课程设置、聘请先生,这可难为他了,先生们连什么是商科都搞不明白,更别说教学生了。 别说先生们不明白,刘鸣谦也整不明白,把他愁的,吃不下睡不好,嘴上的燎泡就没消下去过。 只好进宫求见裕太后,老老实实地讲了自己的困难,过了两天,张泉就送来了一沓资料,安慰他道: “太后说了,商学院是新生事物,让咱们从实际需求出发,先设置算术、会计、仓储管理和物流诸科。 至于先生,只好由你们几位高管担任了,也可以高薪外聘,哪怕只讲一堂课,也付给高薪。 对了,太后请徐光启回京,先到商学院任算术课的先生。” 太后设置的这些课程,他们都会,都懂,但要形成系统的教材,可把几位高管为难死了。 虽然太后给每门功课拟定了一个大纲,不至于让他们两眼一抹黑,但别人只需要备课就行,他却要管理其他杂务,到处搜罗愿意来讲课的账房先生,能不急么? 对于钱陞提到的建厂之事,他是真没精力了,但钱陞不是一般的商人,他出身江南钱家,本人的生意就做得很大,基本垄断了工部的苏钢供应量,更是江南商帮中的大佬级人物。 他记得当初在南京建肥皂厂的时候,太后还询问过南京海商的情况,听陈士章说,钱家也有一支专做海上贸易的商队,也许这个钱陞,也能为太后所用? 想到这里,他对钱陞就更加热情了:“大掌柜这个提议很好,还准备了这么详细的材料,可见是真心想做成这事的,这样吧,三日后,吾派人往大掌柜家送信,成与不成,定会给个准话。” 刘鸣谦边说,他旁边的助理边把这事儿记录下来,好为他安排时间求见太后,这样的大事,张公公也拿不定主意。 钱陞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了决定,高兴地道:“不用麻烦,三日后老夫亲自来聆听消息……” 刘鸣谦扭头冲着助理问道:“看看第四日有没有时间?” 助理翻着手上的备忘录,半晌后道:“十月初五,徐大人回京,您要与他商讨商学院之事,计划半日时间,下午约了锦衣卫的李大人,计划半日时间。” 刘鸣谦双手一摊,苦笑道:“大掌柜见谅,非是刘某不愿意见您,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大掌柜放心,您这个项目很好,吾定为您争取一个更好的机会。” 钱陞从刘鸣谦与助理的几句对话中,接收到的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正思谋着下来打听打听,这个“商学院”究竟是做什么的,能不能投资? 又听到刘鸣谦答应为他争取更好的机会,心想,这刘鸣谦,当真是手眼通天啊,比见他更好的机会,莫不是,他能有幸见到宫中那位? 想到此,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拱了个肥诺,真诚地道谢:“刘总是钱某的贵人,无论水泥厂能不能建成,江南钱氏,都感谢刘总的提携,往后,刘总但有差遣,我钱乐生敢不效命……” 刘鸣谦忙起身还礼:“大掌柜言重了,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江南钱氏,几百年世家,有机会结识大掌柜,是刘大哭的幸运,何敢差遣?” 钱陞还想借机打探打探商学院之事,奈何时间到了,刘鸣谦端茶送客。 第163章 让钱陞去干活 张蔷在乾清宫侧殿里接见了刘鸣谦。 “在苏州建水泥厂?”张蔷想象着天堂般的苏州,多年后被污染得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就打怵,第一个想法就是不环保。 “这个钱陞,在北京做什么生意?”她问。 “回太后,”刘鸣谦恭敬地答道,“钱氏乃江南大族,分枝甚多,钱陞这一族,据说有良田万顷,生意也做得很杂,这位钱大掌柜,主要在北京售卖苏钢和南货,据说是工部最大的苏钢供应商。” 卖钢材的?未来的大明,内忧外患,要打败满万不可敌的“我大清”,要镇压四处乱患的流寇,都离不开火器,生产火器,离不开钢铁。 她还在思量,从哪里寻找突破口呢,上天就送来一个卖钢材的,她的平安,还真是天选之子。 “这个项目,可以有。”张蔷很快就做了决定,“具体的细节,你去跟他谈,仿照南京肥皂厂的例子。” 刘鸣谦没想到,太后这么快就拍板了,他急忙问道:“太后,要不要如南京肥皂厂一样,派一位涿州张氏的子弟……” 南京肥皂厂,派了张蔷老家,张家湾村的族兄张邦文去负责技术管理,刘鸣谦觉得,水泥厂也应该派一位太后信得过的张氏族人去。 “不用,”张蔷痛快地说,“水泥只是一种建材,能普及到民间最好,等将来经济条件好了,大明的官道,都该用这种材料来修建。 这项技术,就算城投集团的专利吧,谁要生产水泥,就向集团购买专利技术,至于细节,你们下去讨论。” “遵旨,”刘鸣谦接过法容还回来的材料,就准备告辞,他很忙,哪怕来宫里,也没时间闲聊。 “关于这位钱大掌柜,本宫有些想法,”刘鸣谦正准备告辞,听太后又提起钱陞,忙恭敬地坐好,聆听教诲。 “城投集团建房,除了用砖石以外,还有另外一种更方便快捷的办法,就是用钢筋水泥浇铸,当然这虽要大量的钢材,本宫的想法,不如你们城投集团与钱陞合作,开办一间钢铁厂……” 刘鸣谦苦笑道:“太后的建议,是极好的,奈何草民手上无人可用啊。” 他摇着手上的材料道:“商学院之事,草民还没理清楚呢,这儿又一间水泥厂,要是再办一间钢铁厂,草民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张蔷闻言同情地道:“是啊,本宫压给你的事,太多了,正因为缺人,商学院要早日开办起来,大明的读书人都眼高手低,集团需要的人,还得自己培训。” 刘鸣谦见太后没有责怪他,心下稍安,他建议道:“草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或许本宫能帮你想想办法?” “后日,徐光启大人不是要回来了么?草民觉得,徐大人进士出身,又做个侍郎级别的高官,不如,把商学院交给徐大人管理,他的学问大,比我等更懂得如何教导学生。” 刘鸣谦说完这段话,又为自己分辩道:“非是草民要推卸责任,实在是觉得,徐大人来商学院,只做一位先生,太浪费人才了。” 张蔷沉吟道:“刘先生说的有道理,本宫考虑考虑。” 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刘鸣谦觉得肩上的担子都轻了许多,他想起太后提起的钢材厂,又道:“如果让徐大人来管理商学院,草民就可以抽出精力,来准备这个钢铁厂的项目……” “这个不急,城投集团成立的目的,是重建城南商业街和阜财坊片区,现在也才完成两成,先把这个做好,其他的项目,等商学院的人才培养起来后,再做不迟。”张蔷打断他的话,“再说了,本宫也不能只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嘛。” “那这个水泥厂……” “你去安排,让钱陞去干活。” “遵旨,草民告退。” 难得进宫,刘鸣谦想顺便拜访一下张泉张公公,张蔷派怀恩送他永寿宫,张泉在那里办公。 朱由校带着后宫嫔妃们去了西苑,紫禁城的东西六宫,暂时空了下来,张蔷就把永寿宫,赐给张泉做了办公厅。 怀恩送他到永寿宫门口,把他交给守门的小太监,拱拱手回去了。 刘鸣谦随着永寿宫的小太监往里走,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块五两的银子到他袖子中:“有劳公公,不知公公如何称呼?草民上次来,没见到小公公呢。” 守门的小太监机灵得很,能让怀恩公公送来,定然是刚见过了太后,他热情地道:“咱家是上月底调过来的,你叫咱家阿德就好啦,您上次来见到的阿良,已经调去干爹身边做事了。” “哦,阿德公公,你有干爹啦,可喜可贺!”刘鸣谦敷衍道,他知道宫里的小太监,喜欢认有势力的大太监做干爹,以求得保护。 小太监满脸喜色,炫耀似地说:“是呀,因为咱家在内书堂念了一年的书,干爹才收下的,等咱家学会了打算盘,也能调到干爹身边做事……” 可真是个话唠,刘鸣谦不想听到太多宫廷密辛,只能不出声,一路跟着他来到张泉的公厅。 阿德小太监上前通报:“干爹,刘先生到了。” 原来他的干爹,是张泉啊。 “请进。”刘鸣谦走进公厅,就见张泉从一大堆发黄的旧纸中抬起头,“刘先生来啦。” 一边走出来,邀请他到南窗边的官帽椅子上就坐,上来斟茶的,果然是上一任守门的阿良。 “什么风把刘先生吹来了?”张泉不顾形象地伸了伸懒腰,陪着他坐下来,“是为了商学院的事?” 刘鸣谦摇头,说了为何事入宫,又道:“公公有大半个月没来南熏坊了吧,今日入宫,特意来拜访,听听公公有何指示。” 张泉指着条案上堆得小山一样的黄册,苦笑道:“咱家也想出来,只是走不开啊,喏,这些都是皇店的资料,咱家得按娘娘绘制的表格,整理一本目录出来,再一家家去实地清查……没三五个月整不好啊。” “这可是件大工程,”刘鸣谦道,“之前都是魏公公的人在掌管,张公公要接手,不容易。” “就是缺人手,”张泉热切地望向刘鸣谦,“刘总,给点人呗,掌柜、账房、伙计,都要……” 刘鸣谦后悔来看他了,闻言忙起身告辞:“张公公最好去西郊庄子上选人,草民手上,是真抽不出人手来了。” 再说钱陞,拿到水泥厂的项目后,立即向钱谦益做了汇报,钱谦益有了底气,在与友人的交游中,不时暗戳戳地透露: 太后得知,与城投集团合建水泥厂的钱陞,是他谦益的侄子时,就提笔批准了建厂项目,还问起过他的近况…… 言下之意,他钱谦益在太后那里,是挂得上号的,真假掺半的消息,谁也无法确认。 这样的游说,加上钱家的钞能力,开平元年(明年),钱谦益果然起复,任詹事、礼部侍郎。 此是后话。 第164章 官店都到哪儿去了 再说张蔷,送走刘鸣谦后,低头沉思许久,对着法容苦笑道:“法安大师何时回来?本宫实在是缺人手。” 法安大师,带着三十万两银子,去辽东协助毛文龙募兵,走了大半年,也该回来了。 法容正看着宫女收走刚才的茶具,闻言道:“回太后,师兄的信上说,最迟在这个月中,就能回来。” 张蔷点点头,望着庭院里青灰色的假山,喃喃自语:“原以为,到了今时今日,满堂的朝臣尽可为我所用,现在看看,能放心用的,真没几个啊。” 她现在有点理解,朱由校为何那样信任魏忠贤了。 法容转身劝道:“娘娘也别担心,六部中,至少袁大人、郭大人是谋国之臣,还有孙师傅,上皇召他回来教授天子,不也是抱着咨询国事的心思么?” “是啊,”张蔷呼出嘴里的浊气,振作精神道,“郭大人,袁大人,一个管钱,一个管枪,有他们在,本宫还怕个毛线。” 法容不解地问:“太后,何为毛线?” 张蔷:…… “毛线啊,就是用羊毛纺成的线,比棉线粗多了,可以织毛衣。”张蔷只好为她解释字面上的意思。 然后转了话题:“传旨,请户部郭尚书来见。” 张泉负责清理皇店,这是皇家的私企,赚的钱归入天子的内帑。 户部,就要负责清理朝廷的官店,这是大明的国企,从朱元璋时期发展到现在,已经糜烂得一塌糊涂。 办什么事都要有钱,千头万绪,先搞钱,什么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打仗要钱吧?给祖宗买供品也需要钱吧?手里有钱,心里才不慌。 世家豪门,兼并了大量的土地后,还要办作坊、开铺子、买海船远走南洋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过醉生梦死的奢华日子。 凭什么皇帝和皇家,就要被他们以“祖制”、“与民争利”的绳索,捆死在紫禁城,到最后,皇帝没钱了,大明朝完了,他们转身就跪舔新朝,皇家的隐忍和自我约束,到需要向臣子们募捐的时候,又能得到什么回报? 张蔷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户部尚书郭允厚到了,三月粮食危机之时,张蔷曾建议他将旧太仓的陈粮高价卖出去,等粮价回落后,再低价买进粮食补仓,户部可以从中赚一笔。 郭尚书老成持重,认为只有到了今年七八月,收新粮的时候,粮价才有可能回落,旧太仓的存粮,关系到京官和驻军的俸禄,就没听她的建议。 哪知这位太后(当时还是裕妃娘娘),转头就怂恿天子发布了一道“绿色通道”的圣旨,使得北直隶的粮商蜂拥而至,不到一个月,京城粮价就跌破了涨价前的价位…… 损失十几万的收入,当时的天子,如今的太上皇,还称赞他老成持重,把他羞愧得都想辞职不干了。 从那以后,他就下定决心,对张蔷这位年轻太后的话,他还是要听一些的,不能因为她年轻,就认为她的想法不成熟。 “臣户部尚书郭允厚,参见太后。”郭允厚进到侧殿,恭恭敬敬地行拱手礼。 “郭大人请坐,今儿的话题有点大,三五句聊不完,坐下说话。”张蔷道。 郭允厚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见南窗边端坐着两位书吏,正准备记录今日的谈话内容。 张蔷的谈话,一向是直奔主题:“郭大人,户部对京城的宣课司和分布在全国各地的通课司,有没有档案记录?” 户部的十三省清吏司,向来将各省每年的钱粮赋税,计算得清清楚楚,对于洪武年间,由官店转变而来的宣课司和通课司,都是笼统地算进当地的赋税里,还真没有单独拎出来计算过。 “臣惭愧,”郭允厚连法容送来的茶也顾不得喝了,忙着在心里组织语言,“太祖当初创业时,在南京开设官店,用于筹集资金、刺探情报、转运钱粮,建国后,将开设在京城的官店,改为宣课司,各地方的官店,改为通课司。” 不愧是大明的户部尚书,对通课司的来历,门儿清。 “通课司的职能,也渐渐转变为经商赚钱了……”郭尚书越说,声音越低,在户部的收入统计中,根本没有通课司收入这一项。 不知从何时起,通课司竟然从户部的账目上消失了!以大明官员的尿性,这部分收入去了哪里,还用说么? 果然,太后敲着御案问:“所以,通课司历年来赚的钱呢,户部可有记录?” “臣惭愧,”郭尚书认为,自己履职以来,一直认认真真,左右调配,从不乱花一文钱,他对得起这个职位,对得起陛下的信任。 但现在,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信心,有点动摇了。 “这也怪不得郭大人,”张蔷道,“分布在十三省的通课司,早就在历任地方官的交接中,或落入私人口袋,或收归地方政府,散落无存。 本宫知道,郭大人想说,朝廷经商,与民争利不好,但郭大人想想,当初太初能靠着官店筹集来的钱粮,打败张士诚,驱逐北元,建立大明。 如今的大明,天灾人祸不断,国库越来越入不敷出,单单是辽饷一项,就让多少底层百姓担上沉重的负担。 而这些流入私人口袋或地方政府的官店,就没有与民争利了么?可能他们仗着官店这个保护伞,争的利更多吧。 朝臣们动不动就讲祖制,本宫就想问问,官店这个太祖爷亲自开创的‘祖制’,他们给丢到哪里去了?” 大冷天的,郭允厚的额头上,冒出细细的冷汗,太后说的好有道理,他无言以对。 “臣……”他又想说声惭愧,但惭愧有何用呢,太后要的是他接下来的行动。 于是他道:“臣下来,立即清理各地的通课司,追回朝廷的官店,胆敢侵吞朝廷财产的,通通严惩。” “很好,”张蔷道,“只是,清理官店,需要地方官府的配合,要知道,这是从私人口袋里和地方政府的收入里抢钱,如何让地方官员,心甘情愿地参与到这项工作中来,郭大人要先做好利益分配方案哦。” 是啊,那些被私人占去的官店,收回来容易,毕竟他们非法占有,个人的实力,如何敢与官府抗衡? 但被地方官府收入囊中的,官店的收入或进了官员的私库,或抵了当地的税收,要清理这部分官店,阻力可就大多了。 这真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后宫女子?郭允厚越听越心惊,他怎么觉得,太后看得,比他这个积年老臣更远,讲得更透彻。 抱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态度,郭尚书诚恳地问道:“太后有何高见?” 张蔷清亮的声音传来:“世上有两件事最难,一是把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二是把钱从别人的口袋里掏出来,本宫也不是万能的。 但本宫念书的时候,教员曾教过本宫: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所以,咱们先定个小目标:先把各地的官员清理出来,后续怎么经营,本宫看着,盐铁这些专营商品,就可以在官店里销售嘛。 至于利润如何分配,户部先收集各地官员的意见,再来讨论处理意见。” 这位太后念过书?太后的教员是谁?思想不是装在“心”里的吗?怎么是装进“脑袋”? 郭允厚觉得,自己跟太后的谈话,不在一个频道上,只得带着满头的疑问告辞:“臣遵旨,回去就着手清理通课司。” 张蔷又嘱咐道:“收集意见的时候,直接说事,不要整花团锦簇的文章,浪费时间。” “臣尊旨……” 第165章 李邦华查官店 天津,巡抚衙门。 巡抚李邦华正在解读朝廷的重要通知:要求地方官府清查通课司最近十年的经营情况。 文件的后面,还附了一张表格,要求按统一格式填写。 天津是京航大运河上的一个重要码头,商贾云集,朝廷肯定会在这里开设官店,但李邦华任巡抚三年来,压根儿没见过有官店的收入报上来。 站在他身边的师爷邹科,接过文件浏览了一遍,主动请缨道:“学生去问问书房的曹书吏,他家三代都在衙门里做书吏,天津府有没有通课司,有几家通课司,他一定清楚。” 李邦华想了想,否定了他的提议:“还是先去皇册库查一查档案吧,本官在此三年,从未见有官店的收入报上来,要是没有官店还罢了,要是有,你想想这衙门里,有多少人牵涉其中?” 邹科心下一凛,想想大人说得有道理,忙回道:“大人说的是,学生亲自去查。” 两个时辰后,邹科拿着一本黄册进来,脸色十分难看。 “大人,”他在李邦华的桌案上摊开黄册,“这是毕大人留下来的档案,毕大人到任后,从前任手中接手了两家官店,后来,又亲手开设了三家官店,自大人您接手后,这五家官店竟没有消息了……” 毕自严任天津巡抚之时,设置水军,修造战舰、设置沿海炮台,所需费用,除了朝廷拨款外,五家官店的收入,肯定也补贴了不少,不然,他不会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开设三家官店。 李邦华的脸,黑得能滴出水来,毕大人能把天津治理得政通人和,自己在天津,依靠朝廷拨款,仅仅是维持而已,他还曾经怀疑自己,到底比毕自严差在哪里? 却原来,毕自严有官店的收入补贴,才能练水军,造炮台,增强天津武备。 要不是朝廷下旨清查,这五家官店,就要从自己任期内消失!想到此,一股怒火腾地升起,一拍桌子起身道:“走,去现场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刻钟后,李邦华换了一身儒士服,带着邹科,出了巡抚衙门,径直往黄册上记录的第一家官店走去。 二人离开官衙不久,一名经历从黄册库出来,急急忙忙往副使谢汝泰的公厅里去,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谢汝泰脸色一沉,吓得噌地站了起来,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当真?” 那经历道:“刚才,邹先生来黄册库查找通课司的档案,是下官帮他找出来的,下官多嘴问了一句,邹先生说是朝廷下了通知,要清查全国的官店。” 谢汝泰失神地坐回到椅子上,脸色变幻不定,喃喃地说:“这可如何是好……” 经历一看急了,那官店是他给这位谢副使出主意瞒下来的,这几年的收入,他可没少拿,如今朝廷清查下来,他脱不了干系,丢乌纱事小,掉脑袋可就麻烦了。 见谢副使六神无主的样子,他只得出主意到:“大人快快派人去店里通知掌柜,千万不要把咱们牵扯进来,就说……就说三年前,东厂的杨寰杨公公就接手了天津的官店。 反正杨寰已经自杀,死无对证,以往的收入,也统统被杨公公收走……先把咱们撇出来。” “快,你去!”谢汝泰急忙道,“你去说得更清楚一点。” 杨寰确实来天津,接手过皇店的管理,把官店之事推到他身上,也说得过去。 事情紧急,经历也顾不得其他,立即跑出门去。 再说李邦华二人,出门后直奔衙前大街的一家门店,这是离巡抚衙门最近的一家店,据黄册上的记录,开设于正德朝,是天津最老的一家官店。 二人走近,只见这是一家三开间的大店,青砖灰瓦,高大轩敞,十分气派。 售卖的商品,从铁器、食盐、酒水,到日用杂货,足足有上百种,客人们进进出出,单是伙计就请了四五个,看来生意不错。 跨进店里,迎上来的伙计见李邦华气度不凡,忙热情地招呼道:“二位客官来啦?客官要买什么货?本店的货品很全,小人为二人介绍介绍?” 邹科伸手挡住他,不耐烦地说:“掌柜的在哪里?找掌柜的出来说话。” 那伙计收起笑脸,仍是耐心地道:“二位要是买货的话,可在大厅里随意挑选,要见掌柜的话,请问二位从哪里来?见掌柜有何事?” 李邦华呵呵笑道:“见贵店的掌柜,还需要像官府一样登记啊?” 伙计头一抬,傲娇地说:“客官你说对了,咱们这店啊,就是官府开的!” 李邦华和邹科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哦,官府平日里都派谁来巡查店铺啊?” 伙计道:“府衙里的大人,哪里会管我们商贾之事?都是我们掌柜的,每月按时往官府送钱,所以,我们掌柜的,也算是半个官府之人,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喂,二位还没通报来自哪里呢,这却不好让你们去见掌柜的了。” 邹科还要上前说话,李邦华用眼神制止了他,拱拱手说道:“我二人从南直隶来,路过天津,想找几家店铺合作,售卖我们的南货,不知贵店平日里都从哪里进货?” 伙计说:“这样啊,我劝你二人再找别家店吧,我们这是官店,自有来货渠道,寻常商人,没有官府的介绍,就甭想在我们这儿卖货。” 李邦华失望地道:“那算了,谢谢小二哥,我二人再去别家店看看。” “去吧去吧,掌柜的不会见你们的。”伙计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 这时代,连店铺粘了一个“官”字,伙计都敢这么牛,李邦华面无表情地走出门店。 等在廊檐下的轿夫上前,李邦华低头间,眼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躲进了旁边一家门店,他一迟疑,还是钻进轿子里。 邹科问:“大人,去下一家么?” 李邦华皱起一对浓眉,沉思片刻后道:“不,回衙门,调标营,将这五家店给本官围了。” 直到他的轿子转过了街口,皇册库的经历才从隔壁的店里跑出来,转进官店来,对着伙计喊道:“快快快,叫你们掌柜出来!” 接待他的,还是刚才那位伙计,他上前傲娇地问:“请问客官从哪里来?找掌柜何事?” 经历一甩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混蛋!让你喊你就喊,多什么嘴?耽误了本官的事,要你的狗命!” 那伙计听他说“本官”,料定是位官爷,不敢还嘴,忙跑到阁楼,把掌柜叫了下来。 “哎哟!”肥胖的掌柜一见来人,忙上前低声道,“姐夫,你怎么来啦?” 经历顾不得其他,问他:“刚人进来的那两人,都问了你什么?” 掌柜的一头雾水:“谁?没人来找过我啊?” 刚挨打的伙计,期期艾艾地上前道:“回掌柜的,那是两个来卖南货的商人,小人给回了,咱们店里又不缺南货供货商……” “他们还问了什么?”经历懒得听他啰嗦,打断他问道。 “他……他们没问啥,只说掌柜的这么难见,还得跟衙门一样登记啊?小人就告诉他们,这是官店,算半个衙门……” “你……”经历气得挥起手,又给他左脸上来了一耳光,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胖掌柜不解地问:“姐夫,三子没说错啊。” 经历道:“那是巡抚大人,微服私访的!” 那伙计吓得跌坐在地,经历顾不得他,拉着掌柜上阁楼去,交待他,巡抚衙门查起来,要怎么应对。 第166章 暴毙 经历交待完第一家店,正要往第二家店去,走到街上,只见一队队标营官兵,飞快地从他身边跑过。 他拉住一位熟识的把总,不解地问:“老成,出了何事,为何出动你们标营,而不是衙役?” 那把总步子缓了缓,却并没有停,他用手指着十字街口的一家店,一边走一边回复:“大人让包围前面那家店,等候处理。” 经历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把总关切地问:“老曹,你没事儿吧,差事在身,恕不能陪你了,告辞。” 等官兵的队伍跑过,曹经历飞快地往巡抚衙门跑去,直接来到谢汝泰的公厅,来不及行礼,就跪倒在地,惊慌地道:“大……大人不好啦……李……李……派标营……围……把店围了。” 谢汝泰也满脸的惶恐,他强自镇定下来,他埋怨道:“本官当初,不是让你烧掉官店的黄册么?你怎么回事?” 曹经历无言以对,他能说他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分赃不匀的时候用来要挟对方么? 事到如今,责备他也没用,谢汝泰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曹经历:“起来吧,先喝口水,咱们再想其他办法。” 曹经历也是跑得累了,接过来一口干掉,跺脚道:“事到如今,大人赶紧想法子吧。” 谢汝泰点点头,对他道:“你再去现场不好,先回黄册库,本官去现场,看李大人要怎么处理,再相机行事。” 也只好如此了,曹经历提心吊胆地往回走,还没到黄册库,肚子就痛起来,疼痛来得太猛烈,他倒在地上忍不住哀嚎起来。 哀嚎声惊动了正在办公的书吏,有几个书吏从不同的值房里跑出来,见他满地打滚,嘴里不停地冒出血来,都吓住了,不敢上前。 黄册库的书吏是曹经历的下属,愣过神后,忙上前问道:“大人,你怎么啦?你忍着点,小人这就去请大夫!” 曹经历一把拉住他,拉得死死的,用尽力气道:“附……附耳过来……” 书吏忙把耳朵凑近他嘴边,只听曹经历低声道:“告诉……李大人……神……神龛……神龛……” 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没声了。 早有其他书吏跑出去叫来了大夫,医馆就在巡抚衙门旁边,大夫来得很快,却还是迟了。 大夫还是给曹经历把了脉,又翻开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摇着头说:“没救了,处理后事吧。” 那书吏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其他书吏七嘴八舌地帮他出主意,有说要先把人抬进值房去,有人说赶快通知他家人,有人说要通知上官,还有人扯来一块白布,将曹经历的尸体盖了起来。 那书吏见大夫要走,忙上前问道:“大夫,我家大人得了什么病?” 那大夫心里明镜似的,一见就知是砒霜中毒,深知此事不同寻常,不愿意让这个年轻的书吏惹祸上身,他拍拍书吏的肩膀道:“你别管,先通知他家人来处理后事吧。” 书吏懵懵懂懂地自答应着,踩着棉花似地往衙门外走,他家大人好好地出门去,一个时辰后回来,怎么就没了呢? 李邦华站在府前街,刚才进去过的那家官店门前,看着标营官兵,将里面的掌柜和伙计,全部捆了起来,赶到店外的廊檐下蹲着。 官兵们从店里抬出几箱账册,再将门店锁上,贴上封条,领队的把总跑到李邦华面前,行了个军礼:“禀大人,按大人吩咐,账册已经全部收缴,门店暂时封锁,接下来如何处置,请大人示下。” 李邦华一挥手:“留一队人守着门店,人犯押入大牢,这些账册,抬回本官公厅!” 见现场处置完毕,李邦华准备去其他官店看看,刚拨转马头,就见邹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李邦华从马背上低下头,只听邹科道:“大人,黄册库经历曹元洪暴毙……” “走,回衙!”李邦华又调转马头,往衙门驰去。 邹科只得提脚追在李大人后面跑,好在他年轻,跑得动,要是来一个年纪大的师爷,怕是要跑断气。 那把总见他跑得辛苦,忙上前把自己的马让给他:“邹师爷,你骑下官的马吧,下官押着这些人犯,也走不快,你快去追大人……” 邹科来不及客气,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冲他一拱手:“谢了。” 打马跑了。 李帮华急步走进衙门,一跨进二堂,就连声喊道:“来人,来人!” 差役们正挤在二堂通往六房的门口往里面看,听见大人的声音,忙迎了出来,跑上前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曹元洪在哪里?” 差役伸手往六房最后面一指:“大人,曹经历在黄册库门口……” “头前带路!”李邦华迈开大步就往里走,邹科这时候跟了上来,默默地跟在大人身后,准备随时听侯吩咐。 黄册库在六房最里面,曹经历死得蹊跷,书吏们都无心办公,躲在各自的值房里,偷偷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李邦华来黄册库门口,只见副使谢汝泰正站在那里,看样子是正在处理此事? “宁之,什么情况?”李邦华上前询问,谢汝泰,这宁之。 谢汝泰摇头:“下官刚到,还没来得及问询。” 邹科从旁边的户房里搬出一把椅子,放在李邦华身后:“大人,坐下问话。” 有机灵的书吏,见状忙搬出一把椅子,请谢汝泰坐。 一直守在现场的几名书吏,轮流上前讲述了当时的情况,内容都大同小异:“小人们正在办公,突然听到曹经历的惨叫声,跑出来只见曹大人倒在地上翻滚,口鼻流血,忙去请大夫,大夫到来时,曹大人已经咽气了。” “去请那大夫再来一趟,”李邦华吩咐其中一个书吏,又吩咐衙役,“你去,把仵作叫来。” 吩咐完,才走上去,揭开盖在曹经历脸上的白布,看见一张乌青的脸,明显是非正常死亡。 这是自杀还是他杀?与他清查官店有什么联系?他心头疑云大起,黑着脸坐回椅子上,等着大夫和仵作到来。 仵作来得很快,见衙门里的两位大佬都在场,不敢怠慢,忙上前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去看看,”李邦华指着曹经历的尸体道,“他是怎么死的?” 仵作走过去,揭开白布,搬开死者的嘴巴,眼睛看了看,又压了压死都的肚子,检查了手脚,起身回道:“禀大人,曹大人这是服了砒霜,中毒而亡。” 不一会儿,刚才出诊的大夫也来了,回复道:“禀大人,适才老夫赶来时,曹大人已经咽气,所以老夫并未施针,也未曾用过药。” 李邦华闻言挥挥手:“你下去吧。” 仵作填写好尸格,上来问道:“两位大人,曹大人的尸身如何处置?” 正说着,黄册库的书吏,领着曹经历的家人到了,来人是曹经历的夫人和两个儿子,他们在路上,就知道曹经历突然暴毙,现在看到尸体,才相信家里的顶梁柱,真的倒下了。 三人扑到曹经历的尸体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人已经死了,就让他的家人领回去葬了,入土为安吧?”谢汝泰一脸沉重,用商量的口气与李邦华说道。 “不行!”李邦华对仵作说道,“曹经历死得蹊跷,死因没查清楚之前,先将死者安置在仵作房里,你去处置。” 仵作答应着,找来一个推车,众书吏帮手,将死者抬上车,往大牢旁边的仵作推去。 曹元洪的夫人一听,知道自家夫君死得不明不白,她转身扑到李邦华的脚边,哭喊道:“大人,你要为我夫君做主啊。” 又扑到谢汝泰的脚边:“大人,救你为我夫君主持公道!” 第167章 请太后三思 谢汝泰主动承担起安抚曹家人的工作,等李邦华带着人走远,他挥退众人,对曹家三人道:“曹经历的尸身,暂时还不能领回去,你们随本官回公厅,本官有话问你们。” 领着曹家人回到他的公厅,把书吏都赶了出去后,顿时沉下脸,对曹夫人道:“曹经历这次,闯下大祸了!” 曹家三人吓了一跳,曹夫人道:“大人这是何意,我家夫君在衙门里,本本分分地做官,哪里就惹祸了?” 谢汝泰冷笑道:“你也别跟本官嘴硬,本官问你,府前街那家店的掌柜,是不是你兄弟?” 曹夫人道:“是啊,我兄弟也是为官府赚钱,怎么还赚出祸事来了?” “真是那样倒好了,”谢汝泰压低声音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三年来,官府一分钱也没收到过!你们想想,你兄弟赚的钱,都去哪里了?” 曹家三人吓得跪到地上喊冤:“大人,我兄弟(舅舅)每月都按时上交银钱啊,怎么可能没收到?” 谢汝泰吓唬三人道:“这就要问曹经历了,官府的账上,根本没收钱记录!曹经历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本官念在与他一场同事的关系上,告诉你们一句实话,赶紧回家,看看曹经历有没有留下什么账册之类的证据。 只要能找到账册,证明曹经历已经把银钱上交,才能洗脱他的罪名,否则,官府定会将这三年的损失,全算到你们家头上,抄没你们的家产,用来抵债。 还要以贪污罪,将你们全家判刑,轻则发配充军,重则砍头示众,剥皮萱草……” 曹家三人吓得面如土色,曹夫人哭求道:“救大人求我曹家……” 最终,曹家人答应,请谢大人的心腹,前往曹经历的书房,查找可能留下的账册。 下午,衙门正在午休,李邦华却睡不着,坐在公厅里翻看从店里抄回来的账册。 黄册库的书吏,悄悄来到公厅外,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邹科见了,走出去呵斥道:“你鬼鬼祟祟地作什么?” 书吏还没有从曹经历死亡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哆哆嗦嗦地道:“找……找大人……带句话。” “谁的话?” “曹……曹大人……”书吏低声道,“死……前,让小人……带句话……给李大人……” “快进来。”邹科左右看看,忙把他拉了进来。 谢汝泰的心腹,在曹家书房,什么也没搜到,连两个儿子共用的书房,也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一无所获,忙跑回去向主人汇报。 谢汝泰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岂料,还没到下午下值,邹科就领着两名差役,来到他的公厅,对他道:“谢大人,我们大人有请,请跟学生走一趟吧?” 接下来的故事,没什么悬念,李邦华带人,从曹家堂屋的神龛下面,搜出一本账册,上面记录了三年来,天津五家官店收入的银钱,都分到了哪些人名下。 巡抚衙门按图索骥,在衙门里抓了一批人,又从静海县衙里抓了几人,静海知县,也跟谢汝泰一样落网。 李邦华恨得牙痒,一恨这帮人胆大包天,公然侵吞朝廷资产,二恨自己粗心大意,在眼皮子底下,藏着这么一批硕鼠,自己竟然不查! 这帮人贪污的银钱,当然要按账册,一文不少地追回来,再给各人定罪,知县以下的官吏,李巡抚就亲自处理了。 副使谢汝泰,李邦华将他的罪行上报刑部和大理寺,等待处理。 ……………………………… 紫禁城,乾清宫侧殿,张蔷正在翻看各地发回来的,关天官店清理的汇报材料。 越看,脸色越沉重,清亮的大眼睛里,怒火越积越盛, 下首坐着的首辅黄立极,和户部尚书郭允厚,脸色灰暗,惭愧地低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连茶杯也不敢碰一下,生怕发出声响,引来太后的怒火。 他们估计错了,张蔷前世练就的忍耐力和城府,让她绝不会带着情绪做任何决策,更不会对着两位重臣发火。 按照张蔷的要求,内阁在票拟折子的时候,要略过前后冗长的感叹和议论,直接将陈述事实的部分圈出来,以便节约她的阅览时间。 “真是,”张蔷放下最后一本折子,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对两位重臣道,“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这还只回来了一部分,西南、两广、湖广的材料还没有回来。 南直隶是重灾区,太祖最初就是在南京开设官店的,不知道现在还能留下多少? 不是所有人都像天津这个曹元洪那样蠢,还把黄册留下来,有的黄册,估计都毁掉了。 单单是本宫手上的这些折子,损失的银钱就是一个大数目,法容,将这份统计表送给两位大人看看!” 原来,张蔷一边看折子,一边随手在白纸上画了一张统计表,把报上来的贪污金额,大约地统计了一下。 黄立极起身接过太后亲手画的表格,郭允厚凑上去观看,惊讶地道:“竟然有三百六十几万之多?” 只听太后在御案后道:“冰山一角而已,看看洛阳知县上报的材料,福王就藩的时候,神宗皇帝赏赐了两间官店,可是福王在洛阳不但自己开店,还将原有的三间官店了据为己有,这吃相也忒难看了些。” 对大明的藩王,士大夫们向来不以为然,黄立极起身回道:“所以内阁票拟的处置办法,是收回三间官店,追回十年来的经营所得。” 张蔷摇头:“本宫认为,这样的处置,太轻了。” 她翻着其他奏折,道:“各地涉案的官员吏员,不但要追回所得,还要抄家流放,罢官免职,对福王,仅仅是收回店辅,追回所得,力度不够,不足以震慑其他藩王。” 郭允厚在心里腹诽:福王可是太上皇的亲叔父,天子的亲叔祖,天子家事,还是听太后的吧。 他拱手问道:“依太后看,如何处置福王?” “不止要收回这三家店,还要收回神宗皇帝赐下的官店,追回这两家店历年来的营业收入,其他藩王有侵占官店的行为,一律照此执行!” 黄立极听了,连忙起身奏道:“太后,天子幼龄登基……” 郭允厚立即明白了黄立极的意思,当年建文帝朱允文,登基后就开始削藩,结果就是,被叔叔朱棣造反,夺了江山,最后落得个不知所踪的下场。 他也起身奏道:“请太后三思!” 第168章 太后不懂治国 张蔷低头沉思半晌,心里掰起指头在算手上的牌:厂卫刚遭受重创,重建厂卫并恢复战力,至少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 内操军在太上皇手里,从上次的哗变来看,张胜还没有能力掌握内操军; 京营成了勋贵养老院,急需整顿,工部那边的新式火枪还无法量产,黑火药的配方还需要优化…… 算来算去,自己手里还真没有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军队,一旦有藩王作乱,本来就很脆弱的大明,不用李自成造反,不用满清入侵,自己就能把自己打没了。 此时此刻,确实不宜动藩王。 “两位大人老成谋国,说得极是,关于福王的处罚,下来再讨论。”张蔷让法容拿回那张统计表,她拿起来扬了扬,“这笔钱怎么分配,本宫记得当初曾让郭大人牵头出一份方案?” 郭允厚从袖中抽出一份折子,为难地说:“地方府督与户部的意见很难统一,老臣这份方案,很不成熟,不好递上去。” “哦,看来,是利益分配不均,各方还没有摆平,”张蔷把一沓折子,连同自己画的那张统计表,一起装进匣子,推回去,“户部牵头,组织相关人员,再商议,本宫给几点意见。” 黄立极和郭允厚立即站起来聆听。 “第一,官店的收入,地方要拿大头,用于兴修水利、教育投入、赈灾救济、新作物推广和地方基础设施建设,减轻中央财政的负担。 第二,官店的经营人员,尽量雇用地方官员的亲族和家人,算是给官员们的一点福利,这些人员随着官员的升迁而变动,也方便后来的人监督前面之人,避免像以前那样,新旧交替中湮灭掉。 第三,既然是官店,当然要经营官府专卖的盐铁酒茶,担负起推广新农具和新作物的责任,更要在荒年,协助朝廷赈灾…… 第四,管店收入的使用情况,纳入地方官员的考核项目中。 第五,允许还没有开设官店的府县,酌情开设官店。 其他细节,你们下去补充,本宫先讲这三点,这些折子,郭大人先拿回去,下次再送来材料,希望按各省汇总后,附上这样一张统计表,而不是让本宫来作统计……” “臣惭愧,”郭允厚双手接过法容递上来的匣子,“谨记太后的旨意,这就回去处置。” 捧着匣子,与黄立极一起告辞,二人走出乾清宫,都松了一口气。 黄立极这个首辅,自魏忠贤倒台后,一直当得战战兢兢,新天子登基,太后秉政后,他基本上在内阁打酱油,就是想看这位年轻太后的笑话。 不止是他,次辅施凤来,以及今年新入阁的其他阁臣,于政事方面,真是没什么建树。 神宗朝的李太后,还有张居正撑腰,大家都在翘首以盼,这位年轻的张太后,要选谁做本朝的张居正呢? 黄立极适逢其会,但他选择了不作为,今日,太后的表现,给他上了一课,内阁众人,再站在干岸上看戏,估计离罢官也不远了。 于是他主动对郭允厚道:“郭大人,您们户部几时安排讨论会?本官也来听听,前段日子,对清查官店的重要性认识不够,没帮上忙,让郭大人受累了。” 郭允厚心里冷笑:这是看到清查出这么多银子,想来分功劳来了? “下午,下官回去就开会讨论,大人能来么?”他不客气地问道。 “能!”黄立极回答得很痛快,丝毫也不觉得郭允厚的态度不好。 下午,由郭允厚牵头,户部左右侍郎,和十三省清吏司的主事参与讨论,关于地方官店的收益,该如何分配的问题。 首辅黄立极、和十三道御史应邀列席会议,御史们对清理官店,本来就议论纷纷,多数人的意见是,朝廷的行为是在与民争利。 新天子继位,太后奉命秉政,既不关注辽东的建奴,又不关注国内频繁的天灾,却先关注做生意的官店,根本就是舍本逐末。 更有人怀疑,太后会不会处理政事啊? 许多御史都拟好了弹章,想规劝太后,把精力放到政事上来,最好恢复到天启初年那种“众正盈朝”的局面,处理政事,还得是两榜进士出身的读书人。 今日来列席会议,御史们是抱着批评的态度来的。 当会议主持人郭允厚,一份份地公布各地发回来的清理结果时,御史们听得义愤填膺,不等会议结束,一封封花团锦簇的弹章,已经在心中酝酿而成,半年的弹章任务,都能完成了。 可惜,他们只是列席会议,没有发言权。 当郭允厚宣读完太后对今日会议的几点意见后,御史们再也坐不住了,根本忍不到散会,就要撸起袖子提意见了。 有年轻的御史气得面红耳赤,挥着手大喊:“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让地方官行商贾之事,简直有辱斯文!” 还有人一脸担忧:“还要在没官店的府县,开设官店,明晃晃地与民争利,朝廷连脸面都不要了么?” 云南道御史杨维垣,几年前为了巴结魏忠贤,出面弹劾杨涟等,后来在崔呈秀的授意下,弹核裕安太后,以前还是裕妃的张蔷两宗罪。 要不是朱由校护着,张蔷就要再次被打入冷宫,儿子被夺走,再也别想翻身。 后来,见没有扳倒张蔷,他又辗转托到刘鸣谦的名下,向裕妃示好,被张蔷以“后妃不得干政”的理由,给驳了回去。 如今裕妃升级为裕安太妃,魏公公缩在太上皇身边,只求活命,杨给垣同其它阉党成员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思来想去,索性豁出去,搏个直臣的名声,最好能挨几下廷杖,求得青史留名。 挨过廷杖,对于大明文官来说,是值得他们骄傲一辈子的事,大明官员的价值观,就是这么扭曲。 今日,见现场的同仁们群情激奋,他觉得,这是他搏取直名的一个好机会,于是他不甘示弱,站起来大声道:“太后如此行事,根本就不懂得如何治理国家! 吾等身为大明官员,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后将大明带入深渊!” 一言既出,满堂寂静,杨维垣见自己的话,起到了石破天惊地效果,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面上却装得十分平静,仿佛为了天下苍生,他已经抛弃了身家性命,准备赴死! 第169章 太后不按套路出牌 在场的人都是精英,瞬间就明白过来,他这是剑走偏锋,要搏直名。 有人看到了机会,就要站起来支持他。 黄立极一拍桌子,怒声道:“把这儿当都察院的公厅了是不是?要吵,回去吵去!今儿是让你们带耳朵来听的,说别人成何体统,看看你们自己,成何体统?” 郭允厚也生气了:“会前已经申明过,你们只能看,只能听,不能发言,谁允许你们扰乱会场秩序的?” 杨维垣已经豁出去了,他站起来,梗着脖子说:“不平则鸣,是我等御史的职责,我等哪里有错了?” 郭允厚被他气笑了:“要鸣,回都察院鸣去!你们以为,我户部的会议,为何要邀请你们十三道御史?” 是呀,为何?六部的会议,从来没有邀请御史的先例,众人都望向郭尚书,等着他解惑。 “哼,要不是太后要求,本官会邀请你们?”郭允厚将茶杯重重地顿在桌子上,“太后说,御史们惯会风闻奏事,所奏之事大多捕风捉影,还要浪费朝廷资源去查证。 让本官邀请你们来旁听,回头写起文章来,也能言而有据。” 居然是太后让他们来旁听的…… 郭允厚又道:“所以,愿意继续旁听的,就留下来,不愿意的,请出去,再乱吵吵,别怪本官不给你面子!” 正闹着,有书吏来报:“乾清宫的怀恩公公,领着天津巡抚李大人到了。” 黄立极和郭允厚对视一眼,两人起身迎了出去。 只见四十多岁的李邦华,风尘仆仆地站在院子里,显然是赶了很长的路,来不及休息的样子。 怀恩上前,对黄郭二人道:“太后懿旨,特请李大人回来参与讨论,让郭大人听听地方官的意见。” 李邦华上前,拱手行了一个揖礼:“天津巡抚李邦华,拜见两位大人!本官还赶得上参会吧?” 李邦华的巡抚为从二品,户部尚书郭允厚是正二品,内阁首辅黄立极虽然是正五品,但他兼着吏部尚书,是正二品。 三位高官品级基本相同,所以相互行揖礼。 “赶得上赶得上!”郭允厚做为东道主,热情地上前邀请道:“正在商议官店之事,李大人来得正合适,里面请!” 李邦华一进场,在坐的各清吏司主事,连着列席会议的御史们,全都起身行两拜礼,大明礼仪规定,官阶相差两级以上的官员相见,下级向上官行两拜礼。 若官员们平日里在公厅办公,下官只向上官行揖礼,上官拱手答礼就可以了,没那么繁琐。 经过两场热闹,户部这场联席会议,总算顺利进行下去。 张蔷在乾清宫侧殿的公厅里,听到阿宝转述的现场实况,轻声笑道:“这个杨维垣,是怕遭到清算,索性把名气炒得更响一点,本宫再为难他,就是没有容人之量了。” 杨给垣虽然反复横跳,也只是想做官而已,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做为阉党余孽,被清算后一直住在南京,南京城破后,以死殉国。 在张蔷看来,他对大明的忠诚,比水太凉钱谦益,开城门降清的末代魏国公徐文爵,强得太多,看在这一点上,她愿意给他一个做官的机会。 但御史们还不消停,原都察院左都御史崔呈秀自杀后,左副都御史王绍徽,就是着《东林点将录》的那位,按照论资排辈,应该升迁为左都御史。 但裕安太后秉政后,却不是提拔他,而是听信袁可立的举荐,将已经离职的南京右都御史毕自严,请回都察院来坐镇,做了左都御史。 毕自严还在来京的路上,王绍徽哪里甘心? 听到御史们在户部的会议上被两位重臣斥,他对杨维垣几人道:“御史向来是风闻奏事,但有所奏,百官都要歇职等待调查,哪怕是首辅也不能例外,何时论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郭尚书之所以不将御史台看在眼里,还不是仗着有太后撑腰?” 有了上官撑腰,加上同杨维垣一样,怀着别样心思之人不少,于是第二天,雪片般的弹章就飞向了通政司,将矛头直接对准了裕安太后张蔷。 通政司按照惯例,将折子送进内阁。 “这个王绍徽,”施凤来悄悄对黄立极道,“真是不消停,生怕太后注意不到他还是怎么的?” 黄立极无奈地摇头:“估计是连老夫也恨上了,算了,由他去,按太后吩咐的,把每份折子的重点刬出来,不用票拟,送进去让太后处理吧。” 张蔷收到这几十份折子,认真看了内阁刬出来的重点,总结出以下几点内容: 一是太后不该让地方官府行商贾事,一来与民争利,二来有辱斯文,要求太后停止官店的经营。 二是监察百官,本来是都察院的事,太后要查官店,应该交给都察院的各地巡按御史去处置,而不是交给户部去清查,要求太后拨乱反正。 三是太后初秉国政,还不熟悉朝廷规矩,应该虚怀若谷,凡事多听听臣子们的意见。意思就是太后不懂治国,快快把权力交给我们读书人,你安心教养好天子就行了。 这一条就很无耻了,直接要求太后放权。 这是要搏廷杖的节奏。 还无耻地要求将清察的工作,交给都察院,这是看到追缴回来的银子,红眼病犯了,争夺起权利来,是一点都没客气啊。 这帮御史,搭理他们就是输,被他们带了节奏,掉进他们挖的坑里,最后陷入朝堂争斗的漩涡,跟原本历史上的崇祯一样被他们玩死! 懒得在每份折子上一一批示,张蔷给他们来了个群发消息:“一切等毕自严到任后再处理!” 王绍徽气了个仰倒,御史们更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太后不按常理出牌啊。 廷杖没搏到,御史们有的等来了吏部的约谈,有的被请到锦衣卫喝茶,一时间,朝堂大震,以为太后这是要下手打压御史。 王绍徽准备,太后真要这样做,他做为都察院的临时主官,就组织御史们到左顺门哭门去! 他也要表现一下自己不畏强权的读书人气节,万一赌赢了呢? 杨维垣是被吏部约谈的御史之一,他比较幸运,找他谈话的吏部主事冯叔吉,冯主事板着脸道: “太后当年在庄子上种植新作物之时,杨御史弹劾她结交外臣; 去年冬天,天子病重,杨御史上折子,提议吴王到西山承恩寺为天子祈福,后吴王和裕妃娘娘遭遇刺杀。 今次,杨御史又上折子反对太后清查官店。” 杨维垣越听,心里越冷,他估计自己的仕途走到头了,太后这是记着当年的仇呢。 他见识过太多被魏公公和他的爪牙整下去的官员,这次,终于轮到自己了么? 仿佛听到另一只靴子落地的声音,他顿时心灰意冷,却听冯主事道:“但是,太后不与你计较,还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大喘气的!杨维垣的心情,如掉进深渊又被捞起来一样,从绝望中又看到了希望。 “杨御史既然不喜欢官店,这个河南的信阳县没有官店,你去那里做个知县吧。” 被约进锦衣卫喝茶的御史,就没什么好结果了,关象章几人,把他们收受贿赂的黑材料,往他们面前一甩,直接问他们:是主动请辞还是等着被朝廷处置? 所有人都选择了前者。 为了这些材料,这些天可把阿宝累坏了。 第170章 李邦华奏对 李邦华回京,张蔷肯定要接见,这位心仪已久的大明忠臣。 李邦华不知道,太后为何会对他信任有加,两年前就将被阉党锁拿进京的徐光启,送到天津让他保护起来。 而他也没有辜负太后的信任,不但把徐光启保护得好好的,还刬了一片地,让他试种三样新作物,有了徐光启提供的经验,今年天津各县的土豆和红薯,长得比去年好多了,预计会是一个丰收年。 他给张蔷带来的礼物,除了清查官店收获的财物,还有刚从地里挖起来的土豆和红薯,还有玉米棒子。 张蔷对土豆红薯的关注,显然超过了他带回来的财物。 “这土豆长得不错嘛,”张蔷拿起一块拳头大小的土豆,欢喜地问道,“李大人这是特意挑大个的送回来的吧?” 李邦华理所当然地道:“敬献给太后和陛下的,当然要选最好的。” 这时代没有化肥,能长到拳头大,亩产也有八九百斤了,张蔷很欣慰:“孙先生在文华殿教天子读书,今儿中午,让御膳房用这土豆做两个菜,李大人陪孙先生在宫中用午饭吧。” 李邦华与孙承宗相交莫逆,六君子案的时候,李邦华请孙承宗回京搭救杨涟诸人,却被魏忠贤在朱由校面前进谗言,朱由校下旨让孙承宗返回蓟辽前线。 孙承宗在风雪途中,遇到张蔷母子,将求情的折子放进平安的襁褓里,被张蔷递到了朱由校面前,杨涟等人才获得公审的机会。 “臣与孙先生许久未见,多谢太后给臣机会。”李邦华很严肃的脸上,浮起了感激的微笑,能见到老友,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件开心的事。 张蔷又拿起一块红薯,放在手心里掂了掂:“这红薯是个宝,薯藤幼嫩的部分,可以当青菜吃,老了,可以喂牲畜,就是晒干后,也能喂牛羊。 而且用薯藤就可以栽种,推广起来,比土豆快多了,产量也比土豆高,有了它,遇上荒年,百姓们也不必逃荒了。” “太后说的是,今年天津种植红薯的几个村子,百姓们一个夏天,都拿这红薯叶子当青菜吃,不用去地里挖野菜了,有脑子灵活的村民,还摘到城里来卖,换点铜钱补贴家用。” “很好,明年要扩大种植面积,”张蔷嘱咐道,“让百姓把今年的收获都留起来做种,明年卖种子也能赚一笔钱。” 提起这个,李邦华早打好的主意,他说:“臣打算用清理官店收到的银子,将百姓们今年收获土豆红薯,还有玉米都买下来,明年开春后放到官店里当种子售卖,省得给百姓们吃掉了……” “这个主意好,应该推广到全国各地,看来,官店还是很有用处的嘛,并不完全如御史们指责的那样,与民争利,还能与民谋利嘛。”张蔷调侃道。 提起御史们的弹劾,李邦华正色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官店的重要性还用说么?,太祖因之以成帝业,有些人啊,凡事要讲祖制,官店不是祖制么,怎么又反对起来了呢?” “哼,”张蔷冷笑道,“搏廷杖,邀直名而已,本宫偏不如他们的意,在本宫心目中,能低下头,踏踏实实做事的官员,才是好官。 那种平日袖手谈心性,临终一死报君王的官,本宫是不认可的……” 李邦华听得心里一凛,这才想起,眼前这位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女子,是太上皇亲自选定的辅政太后!他暗自检讨了一番,似乎、也许、大概,自己在太后心目中,是踏实做事的好官吧? 张蔷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呢,御史们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本宫年轻,确实有许多思虑不周的地方。 就拿清查官店这事来说吧,本宫让户部拟定一份《官店管理条例》,这个条例的执行过程中,是需要监管的,所以严格来说,还应该让都察院的人参与进来,将监管、审计的政策,明明白白地列出来。 官店经营涉及钱财,如果没有审计和监管,用不了几年,又会回到现在这个样子。” 李邦华知道太后的话还没说完,便不接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本宫决定召集有治国、治军、治理地方经验的老臣,成立一个顾问小组,以备本宫咨询,帮本宫把关,让本宫做出的决定,更符合大明的国情……” 在李邦华看来,这个“顾问小组”,跟老皇帝为新继位的天子挑选的托孤大臣一样,是帮新天子稳固地位,顺利掌握朝堂的重臣。 太上皇移居西苑,并没有指定托孤大臣,只为新天子指定了启蒙老师,太后希望建立一个顾问小组,愿意听取老臣们的意见,这可太好啦。 李邦华听得心头火热,觉得这位太后,可比西苑那位太上皇,懂事多了,他冲张蔷深深一揖:“太宫愿意听取老臣们的意见,是大明之幸!” “这么说,李大人是愿意加入本宫这个顾问小组了?” “得太后信任,是臣之幸!太后但有所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邦华并没有推让,真心实意地道。 这种态度,不符合大明官场三辞三请的规矩,但张蔷就喜欢这种当仁不让的气魄,能在历史上留名的人,果然与普通人不同。 中午,李邦华被请到文华殿,与孙承宗共进午餐,小皇帝平安,接见过李邦华后,就回到乾清宫,与母后一起用餐,把空间让给两位老友。 六十四岁的孙承宗,一头白发,脸色红润,精神矍铄,侃侃而谈,丝毫也没有觉得,一位两榜进士,前阁老,做一个蒙童的老师有何不妥。 老友相见,连食不言,寑不语的规矩也不顾了,边吃边聊。 “陛下虽然年幼,却聪慧无比,几乎是过目不忘,”孙承宗捋着大胡子,笑得很开心,“没想到,老夫临老,还能遇到这样的学生,值了。” 李邦华刚与太后谈过话,他却不这样看:“阁老,下官怎么觉得,太上皇请您老回朝,并不只是教陛下读书这么简单呢?” 御膳房用李邦华带来的土豆,做了一份土豆烧排骨,一份酸辣土豆丝,孙承宗闻言,将夹起来的一块土豆,放到自己的碟子里,抬起头问:“孟暗何出此言?” 李邦华也只好放下刚夹起的土豆丝,低声道:“上午,太后对下官讲,要召集有治国、治军、治理地方经验的老臣,成立一个顾问小组,阁老不正是这样的一位老臣?” “哦?”孙承宗仔细打量着李邦华,虽然后者做上位者久了,早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孙承宗还是从他上挑的眉眼间,看到了藏不隹的喜色,他问道,“太后是不是也邀请了孟暗?” 李邦华直率地点点头,开心地道:“这不正是我等读书人追求的目标不么?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第171章 张蔷教子 小皇帝平安,正与母后在乾清宫用膳。 “母后,巡抚是什么官职?”平安坐在饭桌前,伸出双手,等宋妈妈用热帕子为他净手,他刚才接见了李邦华,当着他的面忍住没问孙先生,跑回来问他娘。 “怎么说呢?”张蔷道,“母后给你打个比方吧,平日里陪你读书的张世泽、徐元祉、朱良辅三人,一人陪你读书,一人陪你练武,一人陪你玩游戏,有一天,他们为了如何安排读书、练武和游戏的时间吵了起来。 这时候,你就要站出来,解决他们三人之间的矛盾,否则,大家就不能开心地玩了,是不是?” 平安挺起小胸脯,骄傲地说:“是,他们都听朕的,朱良辅都九岁了,他也要听朕的。” “对呀,大明十三省,每个地方的官员呢,有管民的布政使,有管军的指挥使,还有管治安和司法的按察使。 平日里,这三位各管一摊,谁也不麻烦谁,但有时候,比如地方上发生了匪乱、民乱、入寇等情况,朝廷就会指派一位巡抚,去协调他们之间的关系……” 陪平安一起读书的,有英国公的孙子张世泽,定国公世子徐允祯的儿子徐元祉,成国公朱纯臣的孙子朱良辅。 另外,刘鸣谦的大孙子,六岁的刘士伟,也被太后特邀入宫伴读。 这些童年的玩伴,长大后将成为皇帝的心腹,是皇帝治理国家的得力助手。 平安举起一只手,雀跃地道:“朕明白了,巡抚跟朕一样,管理一个地方的所有政事。” “不,”张蔷拍拍儿子举起的小手,纠正他道,“巡抚管一省的军政大事,你是帝王,你要管大明天下所有大事。” 望着儿子健壮的小身板,就要担起大明天下,张蔷想想都觉得压力山大,她又补充道:“不过,安哥儿不怕,在你长大前,有阿娘帮你撑着。” 宋妈妈递上一碗调好味的土豆泥,劝道:“娘娘,安哥儿,先用饭吧,菜都凉了。” 平安继位后,宋妈妈改口称呼万岁爷,平安觉得不好听,仍要他叫乳名安哥儿。 “尝尝,这是李巡抚带回来的土豆,看看有没有咱们庄子上的好?”张蔷说完,端起碗吃饭,食不言。 母子俩正吃着饭,法容在门外晃了一下,就站在廊檐下等待,张蔷见了,冲她点点头,让她进来回话。 法容进来,小麦色的脸上满是激动,两颊笑出浅浅的酒窝,上前来行了一个福礼:“太后,我师兄回来了,在宫门外求见。” “哦,”张蔷问,“法安大师还没回隆福寺吧?” “没有,一进城就来宫门外侯见了。” “本宫虽然盼着大师回来,也不急这一时,先请大师回隆福寺洗洗风尘,休息一晚,明早再入宫吧。” 法安大师巡视东北,前后近九个月,肯定有许多消息带回来,张蔷下定决心要组建顾问团,她准备从辽东之事开始,尝试一下顾问制度,能不能对她的决策,提供帮助。 法容为难地道:“师兄还带回来五百名随从,要请示太后,安置在哪里?” 这是法安大师为平安挑选的卫队啊,张蔷闻言,兴奋地搓着手,转头吩咐怀恩:“去永寿宫,请张公公来一趟。” 不一会儿张泉到了,张蔷对他道:“法安大师带了五百民工回来,你去,让刘先生找个地方暂时安置他们,待本宫与大师商量后,再做决定。” “遵旨。”张泉转身就走。 “跟刘先生讲,他们的食宿费用,从内帑出,你先送点银子过去。”张蔷补充道。 法容跟着张泉一起出宫,半道上,她对着张泉行了一礼:“有劳张公公,我师兄说了,都是些十到十五岁的孤儿,特能吃。” 张泉拱手回礼,哈哈笑道:“不怕,刘先生上半年买了六大仓的低价粮,哈哈。” 母子俩用完膳,平安回东暖阁午休,张蔷回到侧殿,让怀恩去文化殿,通知李邦华再留一日,明早和孙承宗一起入宫,有关于辽东之事咨询他们。 下午,是平安练武、玩耍的时间。 张世泽几个,虽然是武勋家子弟,在家里却是娇生惯养,并没有练过武,入宫后,见平安小小年纪,太祖长拳却打得虎虎生风,连八岁的朱良辅,也打不过他。 几个人好生羡慕,家族血脉觉醒,也开始认真地练起武来,当然,不认真不行,太后事先有申明,入宫来不好好读书练武,是要被送回去的! 真要被送回去,那真是打脸,就算英国公张维贤,再心疼孙子,张世泽每日回家,也被逼着读书练武,把当日的功课再复习一遍,生怕孙子被太后送回去。 刘鸣谦的大孙子刘世伟,是个极斯文的孩子,现在站桩,也能站一个时辰了。 几人练完武,也不嫌累,只歇了口气,就在乾清宫外的广场上,玩起游戏来。 张蔷坐在台阶上喝茶,手里翻着一本闲书,一边看书,一边看着几个孩子玩耍。 几个孩子下午玩耍的,就是巡抚的游戏,张世泽先选了指挥使,徐元祉选的是布政使,剩下一个按察使,被朱良辅选了。 刘士伟没得选了,失望地站在一边,他出身商贾之家,平日里有些自卑,凡事不敢与张世泽几人争抢。 几个孩子望向刘士伟,挠着头不知道给他安个什么差使才好。 张蔷在旁边看得好笑,提议道:“伟哥儿不如当个御史?” 平安不解地问:“御史有何用?” “御史啊,监察百官,巡抚也好、指挥使也好,按察使也好,都要受到御史监督。”张蔷十分愿意寓教于乐,耐心地为他们解释道。 刘士伟听了,兴奋得满脸通红,拍着手道:“吾就做御史!” 朱良辅突然就觉得自己的按察使不香了,他跳到刘士伟面前,跟他商量道:“士伟,咱们换换行不?” 平日里十分谦虚的刘士伟,此时却不让了:“不换。” “换换嘛,出宫后,吾把矮马给你骑!”朱良辅开始利诱。 刘士伟固执地摇着头:“不换!” 张蔷适时地提醒道:“平安,他们出现矛盾,该你出面调解了。” 平安苦恼地皱起眉头:“可是母后,御史也监察巡抚啊……” 张蔷霸气地教他道:“此时,你是皇帝,站在百官之上,官员之间的矛盾,都归你调解!” 平安醒悟过来:“是啊,朕是皇帝,天下都是朕的。” 他对朱良辅道:“你做按察使,还有,朝廷的官位,岂是能拿来交换的,不次不许!” 毕竟是几岁的孩子,朱良辅委屈地道:“可是,伟哥儿他真的喜欢吾的矮马,好几次都想骑来着……” 平安一挥手,大气地对刘士伟道:“明年开春,朕的矮马下了小驹子,朕送你一匹!” 刘士伟一听,开心地跳起来:“谢陛下,吾让阿爹付钱,付多多的钱!” 其他三人都羡慕地望向刘士伟,他们都有矮马,只有刘士伟没有,此时却不好意思与他争了。 矮马是贵族孩子的玩具,刘鸣谦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刘士伟还是入宫后,才见识到这种矮小呆萌的小马,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平安大气地道:“朕一言九鼎,说送你就送你,怎会要你的钱?” 张蔷拿起书册捂住脸,孩子的世界,是成人世界的折射! 第172章 军议一 第二日一早,到东北出差近九个月的法安,入宫拜见张蔷,他走的时候,张蔷还是裕妃,在魏忠贤和客氏的威压下,低调做人。 短短几个月,裕妃已经升级为裕安太后,魏忠贤却在太上皇身边摇尾乞活,不敢离开半步,客氏在浣衣局做苦力,这中间的惊心动魄,单是想想,法安也觉得不容易。 进入乾清宫侧殿,法安被请进一间房间,只见房间里摆着一张硕大的条案,条案的正北方,放了一张雕刻着凤纹的官帽椅,椅子的形制,比两侧摆着的官帽椅,要大上许多。 两侧的花梨木的官帽椅,离正北方那把椅子,有九尺的距离,且比那张椅子矮上几寸。 怀恩将他引到左首第一张椅子上就坐:“这是大师的位置,请稍等,太后和顾问们,就要到了。” 法安看桌子上有个写着“法安”的纸牌,十分好奇,正要拿起来看个究竟。 就听法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太子太师孙大人到……英国公到……首辅黄大人到……兵部尚书袁大人到……户部尚书郭大人到……工部尚书李大人到……天津巡抚李大人到……皇家商学院院长徐大人到……” 听到法安大师眉心直跳,自己一介僧人,几时轮到与朝廷重臣共坐一室,而且一来就是八人! 他几乎是弹跳起来,双手合十站在一边,恭候几位大佬进场。 几人陆续进来,纷纷合掌还礼,然后站成一排。 最后,法容唱道:“太后驾到……” 张蔷穿一身浅黄色的常服,梳着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根镶着东珠的簪子,大气,高雅。 张蔷走到北边的凤纹椅上坐下,法容进来吩咐道:“太后有旨,诸位老臣行揖礼即可。” 法安双手合十行礼,诸位大佬行揖礼。 “礼毕,请就坐!”法容唱完,法安见各位大佬纷纷就座,原来,他们座位前的桌子上,也摆着一个写着各自名字的纸牌。 这下好的,不用推来让去,直接就座,省事儿。 众人都坐下后,从殿门口又进来两位着青袍的七品官,一位是中书舍人,一位是轮值的翰林,二人向太后和重臣们施礼后,径直往东窗上的书案前坐下。 他们负责会议记录。 法安等众位大佬都坐下后,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十分惶恐,不知道太后叫这些重臣们来,是何道理,思虑着哪些话该在现场讲,说,哪些话要单独对太后讲。 只听太清朗的声音传来:“今日召集大家来,讨论辽东局势,会议开始前,大家先认识一下刚从辽东回来的法安大师,大师,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法安忙站起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平僧法安,师从西山承恩寺圣安大师…… 今年二月,奉太上皇圣旨,前往皮岛公干,昨日回京……” 有了上次户部开会的经验,黄立极和郭允厚对视一眼,知道这又是太后组织的一次“联合办公会议”。 黄立极身为首辅,在众人面前,却硬气不起来,坐中诸人,都是从地方上,踏踏实实地干起来的,唯有他,是靠魏忠贤的关系幸进的。 甚至,他觉得这位年轻的法安大师,也比他更有发言权,他还能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只因为太后目前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堂…… 他正胡思乱想,就听太后说道:“国之大事,祀与戎,大明立国以来,一直与北边蒙古战斗不休,现在,又加上东虏,自萨尔湖大战以来,侵吞我大明辽东,入侵我大明属国朝鲜,成了威胁大明的又一股强大的势办。 为此,今年二月,太上皇派法安大师,借着去皮岛的机会,往辽东走了一圈,今日,咱们就先听听法安大师带回来的消息,再来讨论,大明的军队、军备发展,该向何处去…… 大师,请讲吧。” 法安练武之人,中气十足,一激动没控制好音量,一开口,窒内都回荡起他的声音,嗡嗡地,振得他身边的工部老尚书李从心,皱了皱眉头。 法容忙上前为他面前的茶杯里倒了一滴茶,低声提醒道:“师兄低点声,后面还有许多话呢……” 法安不好意思地借着饮茶,降低了音量,这才又说道:“去年九月,女真大汗死后,新汗皇台极上位,开始攻略蒙古,发兵攻打察哈尔诸部。 奈曼、敖汉两部,于今年六月归附东虏,林丹汗战败后,率余下的部众西迁,察哈尔部只有多罗特部留守故地,这个留守的部落,也不断受到东虏的攻击,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在座的孙承宗,袁可立,李邦华,张维贤,都知道察哈尔是大明与东虏的缓冲区,东虏一旦消灭察哈尔多罗特部,势力将延伸到长城蓟镇门口…… 太后说了先听法安大师的,几人都没出声,只听法安大师接着说:“今年五月,皇台极率虏军,先攻宁远,袁都督率军固守,命尤世禄、祖大寿领兵出城,绕到虏军后面,以图牵制虏军,二人将要出动时,虏军已抵宁远城下…… 袁都督与中官刘应坤,副使毕自肃亲自率兵登城作战,用大炮轰击虏军。 尤世禄、祖大寿率军在城外大战,士卒死伤惨重。 虏军攻不下宁远,转攻锦州,全赖孙阁老当年修筑的锦州,城高墙后,虏军终不可破,到六月五日,虏军退去…… 贫僧不才,率子弟赴辽东,正遇东虏来犯,贫僧在宁远城下,有幸与尤、祖二位总兵并肩杀敌,亲眼见证了虏兵的凶残,虏军的步兵,甚至马步兵,我军士兵尝可与之一战。 虏军的骑兵,以辽东铁骑的精锐,战力与之相比,也差得太远,此战,尤、祖两位将军带领的四千铁骑,折损大半,所谓宁锦大捷,也是惨胜而已…… 虏军中有少量的甲骑,谓之巴牙喇,勇猛异常,虏军用他们来冲阵,我军士兵多不能敌……” 宁锦大捷,袁可立是知道的,为了战后的抚恤和赏赐,他与郭允厚磨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太后说服了太上皇,户部出一半,内帑出一半。 现在听来,辽东竟是如此惨烈,连大明引以为傲的关宁铁骑,在东虏面前,也不堪一击。 随着法安大师的讲述,在场诸位的眉头越皱越紧,连茶水也忘了喝,法安的声音,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洪亮了。 “再说皮岛,毛文龙在东江开镇以来,收留了三四十尤从辽东各地逃来的汉民,分布在皮岛、大小长山岛、广?岛等沿海诸岛,组织汉民垦荒自救。 据毛大人讲,东江开镇初期,有孙阁老支持,有登莱袁巡抚和天津毕巡抚的支持,每月起运粮草,皮岛才得以发展起来。 前年开始,几位大人相继离职,皮岛粮草改为辽东督师衙门起运,此后多有拖欠。 为了生存,皮岛方面规定,凡上岛购买人参的客商,必须运粮去交易,没有运粮的客商,不准上岛购习辽参、东珠和皮毛等特产。 分僧上岛时,仅皮岛就有近三十万人,加上其他岛上的难民,东江镇目前有难民四十多万。朝廷的支援和岛上生产的粮食,根本支撑不了四十万人的生存,岛民们除了开荒种粮,还要上山打猎,下海捕鱼来充着粮食。 岛上丁壮十一万三千,有兵器的青壮,三万四千多人,粮食要首先满足丁壮们的生存,老弱幼小,只能任其冻饿而死…… 贫僧带去内帑银子三十万两,其中二十万两,用来向朝鲜购粮,另外十万两,贫僧给带了回来,用于向兵部购买刀枪等兵器。” 第173章 军议二 法安讲完,起身行了一个合十礼,对着张蔷道:“阿弥陀佛!启禀太后,关于辽东局势,贫僧讲述完毕。” “大师请坐,”张蔷点点头,请他就坐,法容机灵地上前,为师兄换上一杯热茶。 诸位重臣面前的茶水,早已经冷掉,怀恩领着两个小太监上前,为众人换上热茶。 众人都不出声,等着太后先发言。 张蔷对法安道:“没想到大师在宁远城下,亲自仗剑杀敌,本宫要厚赏大师及随行子弟。” 法安又起身行礼:“阿弥陀佛,太后要赏,就多多抚恤战死的子弟吧,此次交战,承恩寺弟子战死十三人,伤三十七人,贫僧以下,人人带伤。 随从一百零八人,战死四十一人,重伤不治者十二人,余者人人带伤,东虏退后,贫僧一行人,在宁远城养伤月余,才出发去皮岛。” 孙承宗闻言,站起来深深一揖道:“为国杀敌的勇士,请受老夫一礼!”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对着法安行揖礼:“请受我等一礼!” 法安双手合十,忙不迭地还礼:“各位大人言重了,比起牺牲在辽东的将士们,子弟们的牺牲何足挂齿!” 户部尚书郭允厚,这时也大方起来,他对张蔷道:“太后,法安大师一行的抚恤,由户部出吧。” “咦?”袁可立打趣道,“你这个铁公鸡,今儿舍得拔毛了?” 李邦华提醒道:“袁大人你不知道?郭大人刚收到天津交上来的十万两银子,他不缺钱。” 几句话冲淡了刚才的沉重气氛,张蔷点头,同意了户部的意见。 会议继续。 张蔷指了指对面的墙壁,法容上前,拉起墙上挂着的布帘,一幅巨大的大明北疆地图,出现在众人面前。 张蔷起身上前,众臣子忙跟着起身,转向南面的墙壁。 张蔷接过法容递过来的一根竹竿,指着北面察哈尔的位置道:“林丹汗率左翼蒙古西迁,必定会与右翼蒙古起冲突,估计,双方会在大战一场,只是不知战场是在青城,还是在草原上。 但我们兵部的情报缺失,目前还不清楚北面的情况。 右翼蒙古自俺答封贡以来,就与我大明交好,六十年不闻战事,而左翼蒙古直面东虏,时常打仗,战力相差甚远。 若是右翼蒙古战败,林丹汗统一了左右翼蒙古,必将成为大明北方的又一劲敌,咱们不得不防。 再说宁锦防线,从此次宁锦大战看来,我军仅能据城固守,野战只会徒增牺牲而已,这个死局,如何破解? 还有东江镇,几十万辽东汉民嗷嗷待哺,本宫请诸位来,就是要讨论讨论,从北到东,局势糜烂如此,大明要如何应对?” 说罢,将竹竿递给法容,自己走回北面的凤纹椅,径直坐下:“诸位请坐,都说说吧。” 众人都心情沉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蔷补充道:“咱们这个,不是正式的朝会,大家可畅所欲言,本宫既然请大家来,绝不会因言罪人。” 袁可立做为现任的兵部尚书,只好第一时间站起来发言,他首先站起来发言:“东江开镇的初衷,就是用来牵制东虏,但此次宁锦战役,东江镇毫无作为,大师在皮岛,可曾问过毛文龙是何原因?” 法安欲站起来,张蔷道:“大师不必拘礼,坐下回话即可。” 法安:“贫僧上岛,曾问毛大人,当初两百人就敢奇袭东江镇,现在拥战兵三四万,为何却不出兵牵制敌人?” “为何?”袁可立心里有气,他任登莱巡抚时,每个月往东江运送两次粮草,那时的毛文龙是指哪打哪,十分听话,现在却拥兵不前,坐看宁锦防线受到攻击。 “毛大人说了两点,一是情报缺失,宁锦战役找了二十来天,等他拿到情况时,东虏已经撤军。 二是,东虏入侵朝鲜后,皮岛通往后金的陆上通道被截断,东江军要出兵,只能坐战船从海上进攻,而东江镇装备不足,无法出战……” 李邦华是个直脾气,他提醒道:“东江镇孤悬海上,物资转运困难,且四万战兵,粮草消耗巨大,无论从登莱、天津还是觉华岛转运,都是一大笔支出。 本官觉得,东江镇应该养精兵,养能战之兵,善战之兵,而不是只图数量。” 户部尚书郭允厚也发言道:“东江镇那几个海岛,养不起四十万汉民,朝廷应该想办法往登莱、天津移民。” 一直没出声的工部老尚书李从心,敲敲桌子表示自己要发言,见众人向他望过来,他拱了拱手道:“太后,臣建议,挑一些会养马辽民回来,朝廷缺乏养战马的人。” 首辅黄立极也站起来显示一下存在感,他担忧地道:“山东地方,前几年遭教匪破坏,袁大人是知道的,半个山东几乎打烂,这两年,又接连遭受旱灾、蝗灾,多个府县的田税都收不上来。 本官担心,接收东江的移民,万一赈济不及,哗变起来,到时候是剿?是抚?” 确实有这种可能,山东的闻香教、白莲教、弥勒教虽然被剿灭,但余孽还在,被人一鼓动,很容易死灰复燃。 众人又沉默下来。 “李大人的建议很好,黄首辅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张蔷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直接上干活。 她抬抬手,法容走到南面的墙边,拉开布帘,手里持着竹杆,等待太后的指示。 “黄海东面的耽罗岛,”法容将指到耽罗岛的位置,张蔷说,“原本是耽罗国的所在地,后高丽征服耽罗,改名为济州,蒙元征服高丽后,将耽罗作为养马地,元顺帝北撤时,济州岛上还有战马近三万匹……” 众人都发出了抽气声,一是惊讶于耽罗一岛,竟可以放养如此多的战马,二是惊讶于太后的博学,对于大明周边地区,比他们这些所谓的重臣还清楚。 张维贤见太后提到耽罗岛,立即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太后是说,将东江的汉民,转移到耽罗去屯垦?” “英国公以为如何?”张蔷笑着问。 黄立极摇头阻止:“不可!耽罗在朝鲜的版图上,朝鲜是大明属国,我大明从来不以大欺小!” 袁可立望了孙承宗一眼,见孙承宗微微点头,他也学着李从心敲敲桌子,待众人都转向他,他清了清嗓子道:“目前朝鲜已经被迫投降东虏,东虏如蒙元一样,迟早会占领耽罗,朝鲜为我大明属国,大明有责任助朝鲜守卫耽罗岛。 本官看,让东江镇派出一支偏师,守卫耽罗岛,移民屯垦,既能解东江镇之困,又能为我大明养马,还没有民变的担心。” 太后想要往耽罗岛移民,做臣子的,必须为她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才是一个好臣子。 众人听了袁可立的话,都沉默了。 “移民耽罗岛,”张蔷趁热打铁,“同意的请举手!” 说完率先举起了手,众人都很新奇,这是何意?不是跟廷推一样无记名投票么?这当面表态,自己要是不举手,不是表明与太后作对么? 就问你,谁敢? 于是大家都举起了手,本次会议的第一个决议形成。 第174章 军议三 张蔷很满意:效率挺高的嘛。 李邦华惋惜地道:“可惜施阁老不在,他代表礼部,他要是在的话,当场就能把出使朝鲜的人给定下来。” 黄立极忙表态:“本官下来就找施阁老商量,争取早日将出使人选定下来。” 张蔷点头:“礼部的人不在,这个问题略过,下一个议题:如何提升大明军队的战力?今日只讨论边军。” 众人都皱起了眉头,如何提升?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北人善骑射,蒙古和东虏多骑兵,大明要不是有长城挡着,北直隶早跟耽罗一样,成了人家的养马地。 汉人不善养马,御马监和太常寺的养马场,一年能出产多少战马? 骑兵对步兵,从来胜少败多,辽东花重金打造的关宁铁骑,遇到对手也死伤惨重。 在坐之人,对大明的实力,对大明边军的实力,心里跟明镜似的,正因为了解,才更让人绝望! 怀恩领着两名小太监上前,又为众人换了一道茶水。 张蔷敲敲桌子,笑道:“这话题有点大,我来细分一下,无非是‘人、财、物’三样。 ‘人’,不用说了,兵员素质、战力,指挥员的军事修养,指挥能力,是一支军队必备的,本宫觉得,大明的边军,还是敢战,能战的。 但是,边军的顽疾、陋习,也不容忽视,今日不讨论这点,只讨论如何提高士兵的战力,和指挥官的指挥能力。” 孙承宗在辽东,带出了满桂、祖大寿、赵率教、曹文诏等一批名将,他是最有发言权的,他说:“臣在辽东,足兵足饷,赏罚分明而已。” 虽然只是简单的八个字,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大明也只有一个孙承宗。 张蔷见无人能说到点上,索性挑明了说:“本宫听闻,泰西佛朗机那边,有专门的军事学院,用于培养战场指挥人员。 我大明的卫所兵,无论兵将,全靠世袭,将帅的本领,只靠家传,世家大族都知道,子弟有贤愚,英国公最有发言权,五军都督府里,有多少混吃等死的勋贵子弟? 指望这些人带兵打仗,能打胜仗么? 所以,本宫觉得,泰西人的军事学院,可以借鉴借鉴。”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徐光启,这才明白太宫让这位来参会的意图:这位一惯与泰西人利玛窦关系密切,最近又接管了新成立的皇学商学院,难道太后属意他,再创办大明军事学院? 果然,就听太后说道:“专业的人才,需要专业的培养,虽然徐大人刚接手管理商学院,但城建集团内部,早就有类似的培训班了,徐大人且说说,经过专业培养的人才,用起来怎么样?” 久未发言的徐光启,在参会人员中官职最低,见太后点名了,他站起来团团一拱手:“回太后,商学院主要培养会计人才,就是俗称的账房,经过三个月的专业训练,一个新入职的账房,效率超过十年以上的老账房。 商学院的第一批赏,刚入学就被京城各大商家预定完了,许多商家不得不把自家子弟送来上学。” “所以,”张蔷敲敲桌子,“成立一家专门培养军队人才的军事学院,是很有必要的,众位大人觉得如何?” 户部尚书郭允厚首先发问:“办学的钱从哪儿来?” 张蔷望了望孙承宗,孙承宗瞪了郭允厚一眼,就你跳出来扫太后的兴致!他指了指袁可立道:“当然要做进兵部的预算里。” 袁可立又望向郭允厚,郭允厚气急,又瞪本官,又瞪本官!户部没钱,没钱!他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弱弱地说:“做个预算明细出来……” 徐光启忙站起来推辞道:“禀太后,泰西的军事学院是如何办的,臣回去打听,但是,臣刚接手商学院,再办军事学院,臣恐精力有限,耽误太后的大事,还请太后另选高人……” 黄立极不满了,敢回绝太后,徐光启你胆儿肥了哈,他正要出声呵斥,就听太后说道:“孙先生,本宫记得,你在辽东的时候,身边有一位叫茅元仪的赞画,请问他现在何处,任何官职?” 孙承宗气闷地说:“回太后,臣解职后,茅赞画已经被削职为民,臣解职后就与他断了联系,现在不知居何处。” 说罢,瞥了一眼黄立极:都是你阉党干的好事! 黄立极躺着中枪,十分憋屈,他急忙道:“臣回去就着吏部查他的档案,着当地官府寻找。” 张蔷点点头,这位的《武备志》应该完成了吧?正好拿来改编为军事学院的教材。 她说:“徐大人别急,本宫请茅元仪回京,协助你创建军事学院。” 徐光启起身,深深一揖道:“臣定不负太后所托!” “那么,创办大明军事学院,这一提议有没有意见?同意的举手!”张蔷说完,率先举起了手。 又举手?太后你把人都找好了,我们不举手行吗?举不举手,有区别么? 有区别,这是站队的问题,于是都举手…… “刚才讨论了‘人’的问题,接下来讨论‘财’的问题,”张蔷挥手对法容道,“法容,把史永安总督的奏折读给诸位大人们听一听。” 法容从桌案上拿起一本奏章,挑拣着读了起来:“……三边总督史永安上奏:‘延饷积欠相因,自天启元年以前至天启七年,共欠饷一百五十余万,致使各路军饷积欠至二十七个月’……延绥镇数万饥饿的士卒“食不果腹,衣不覆体,盈庭腾诉,麾之不去”……火山之爆发就在一发之间’……” 重臣们的心情,比刚才还沉重,袁可立做为兵部尚书,心情格外沉重,他又瞪向郭允厚,郭允厚表示很受伤:本官接手户部只有两年,前面的欠饷,关本官何事? 但做为负责任的老臣,他是万万说不出这种话的,奈何户部确实没钱了,他心一横,低着头站了出来:“太后,臣请太后拨内帑银子,救延绥三边之危机……” 袁可立有点羞愧:老郭是个有担当的,不能让他一人承受太后的怒火,于是他站出来力挺郭允厚:“太后,目下情势,还请拨内帑银子救急!” 孙承宗代太后解释道:“两位不知,内帑还在太上皇手里,太后用钱,得向太上皇请示。” 意思是你们就别为难太后了,她也不容易。 郭允厚豁出去了,他提出:“太后,臣请觐见太上皇……” 这是要不到银子,绝不罢休的样子,众人心头暗暗为他点了一个赞:老郭好样的。 张蔷伸手压了压,笑道:“郭大人请坐,说到银子,本宫不得不提一提,被御史们批得一无是处的商贾之事了。 本宫在西郊庄子的时候,创办了两间厂子,一间香水厂,一间肥皂厂,后来,又在南京与人合作,建了一间肥皂厂,这两年,庄子上售卖新作物种子,也挣了一些钱。 内帑的钱,本宫不能做主,但西郊庄子这几年赚的钱,本宫先拿出来救急,补发延绥边镇拖欠的军饷……” 再不发饷,边军就要起义了,大明没了,她和平安连性命也保不住,更别说银子。 她前世挣下的那些钱财,到最后还不是一场空?所以,花掉的银钱才是自己的! 张蔷此言一出,与会之人无不感动,孙承宗领头,众人都站起来深深一揖:“太后高义!” 袁可立都想站出来,替边军将士给太后磕一个! “这笔银子,要保证发到边军士兵手里,有人敢贪污,”张蔷杀气腾腾地道,“伸手砍手!伸脚砍脚,伸头的,直接砍脑袋!” 众人一凛,会议室里弥漫起一股寒气…… 第175章 军议四 见众人警醒,张蔷很满意,又道:“这只是个例,以后的军费,还是要从户部出。 请袁大人牵头,整理一份明年的军费预算……呃,军事学院的预算也要加进去……务必要保证军队的后勤。” 袁可立起身回道:“遵太后懿旨!” 李邦华站起来道:“臣有异议!” 郭允厚生怕这个直筒子把太后惹毛了,钱是他凭本事要来的,别给这人整没了,他生气地道:“李巡抚,太后都答应给钱了,你还有何异议?” 李邦华不理这个守财奴,对着张蔷道:“太后,对于九边卫所,不能只给钱,据臣所知,卫所的土地,多被将官侵占,至使卫所兵士和家属无地可耕,生活无着。 另外,兵士不但被上官役使,还被上官送入高门大户人家充役,从中收取役钱,这样的边军,何谈战力? 所以臣提议,补发饷银是急,更急的是要整顿卫所……” 说完还不忘回瞪郭允厚一眼:本官又不是傻,提你的银子干什么? “国公爷,你怎么说?”张蔷对李邦华的及时捧哏,表示很欣慰,五军都督府分管全国卫所,整顿卫所,是五军都督府的事。 张维贤如何不知,大明的卫所糜烂成什么样子?要整顿谈何容易?但今天的会议上,无人退缩,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太后,卫所整顿刻不容缓,臣会后就召集都督府人员,拟定一份整顿意见出来……” 张蔷却摇头不同意,她说:“本宫读书时,教员曾告诫说,‘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你们五军都督府,不应该闭门造车,坐在公厅里草拟整顿意见。 应该派员深入卫所,将实际情况了解清楚,再争对实际情况,拿出可操作的整改意见,本宫不要求你们一下子改到国初时期的面貌,至少第一步,能让卫所士兵和家属,先吃饱饭再说。” 以后的十几年,流贼四起,蝗虫一样横扫天下,各地卫所毫无战力,先让人吃饱饭,不说剿灭流贼,只求他们不跟着从贼就好。 黄立极和郭允厚已经两次听太后提起教员,心想,下来得问问太后的这位教员,不象一位乡间的夫子,倒象一位隐士高人。 “法容,”张蔷指了指东窗边做记录的两人,对法容道,“看两位记下来没有?着英国公牵头,先拿出一份卫所现状调查报告,再拟定一份卫所整顿计划书。” 做记录的两人,忙站起来回道:“禀太后,臣等都记下来了。” “很好,”张蔷望了一眼西墙边放着的一架自鸣钟,不知不觉,会议已经开了三个小时,但今日的议题还没有说完,她只好宣布:“休息一刻钟,还有最后一个议题,一刻钟后再讨论,争取上午散衙前结束。” 说罢,径直起身,往殿外走去。 众人坐在那里不知所措,以往大臣们奏对,从来没有中途休息这一说,许多人不敢喝水,就是怕上厕所。 没想到今日的会议,还给大家放水的时间。 怀恩带着两位小太监上前,在每人面前放了一碟子点心,又给众人换了一道茶水,低声提醒道:“各位大人,可以上恭房洗手……” 李邦华端起杯子,猛喝一气,感叹道:“公公如何不早说?渴死本官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端起杯子猛灌茶水,然后跟着一名小太监,排队去洗手! 一刻钟后,张蔷回来,众人早已正襟危坐,会议继续。 “今日最后一个议题,”张蔷开门见山地道,“物的问题,法安大师,请描述一下宁远城,是如何守住的?” 法安站起来道:“依贫僧看来,此次宁远能守住,全赖架在城头上的红夷大炮,敌兵来,十一门大炮轮番发射,每炮所中,糜烂可数里……” 这个时代的火炮,用的是实心弹,砸在敌阵里,直接犁出一道几百米的血槽…… 徐光启站起来拱手道:“禀太后,这批火炮,是臣牵头,购于澳门。” 张蔷点头,示意二人坐下,她望向袁可立道:“本宫记得,曾与袁大人讨论,前朝兵部尚书叶梦熊叶大人,在平定宁夏之变时,就曾铸火炮攻城,不知袁大人可曾查到叶大人的书简?” 袁可立起身奏道:“回太后,臣寻到叶尚书后人,得《华云集》、《战车录》、《运筹决胜纳目》三册笔记,臣正在研读。” “叶大人所用的火炮,都是他亲自指导下铸造的,可见我大明的铸炮技术,也不比西方差。” 袁可立瞬间就悟了:“太后是想,建一间铸炮厂?” 这个哏捧得好,张蔷接过话头道:“战马,我大明再如何努力,也养不过蒙古和东虏,冷兵器时代,步兵对阵骑兵,是没有胜算的,并不是我边军将士不拼命。 我大明要扬长避短,发展火器,能对付战马的,唯有火炮,能对付羽箭的,唯有火枪,能对付敌阵的,唯有火药……” 这是不仅要建铸炮厂,还要建火枪厂、炸药厂? 众人面面相觑,这得花多少钱啊? 张蔷又望向孙承宗,这位老臣只好站出来为太后背书:“其实不需要专门建厂,大明的兵仗局和火器局,也能生产火器,太后的意思是,两局制造的火枪火炮,品质太差,容易炸堂,官兵多不愿意用……” 张蔷接着道:“依本宫看来,两局生产的火器,还是成祖时代的样式和工艺水平,成祖能凭借这样的火器,将蒙古人赶回大漠,可见,大明的火器并不差。 可叹的是,两百多年下来,我大明的火器技术,并没有进步,反而因为偷工减料,品质还比不上成祖时代。 大明立国两百多年,军工技术并没有进步,什么原因?因为大明的读书人,视生产技术为奇技淫巧,不屑为之,只抱着几本四书五经死啃!” 张蔷在想,要不要给这些高官们,普及一下政治经济学?算了,今日还是不要跑题了。 她继续道:“反而是有些爱好者,研发西洋火枪很有成绩,前朝赵士祯,研制的迅雷铳就很好嘛,还有当今的毕懋康……首辅大人,你兼管吏部,毕懋康如今在何处任职?” 李邦华插言道:“太后,可是南京毕兵部的族人?” 在座的人都不认识毕懋康,无人回答他,张蔷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同族还是只是同姓。 黄立极急出一头冷汗,幸好,他经历了三月的京察,各地布政使以上的官员,他还记得住:“回太后,毕懋康以右佥都御史衔,巡抚陨阳……” 毕懋康的这个巡抚,是个临时差遣,完成工作后就要回朝廷报到,等着另外安排工作。 黄立极能爬到首辅的高位,也不是全靠巴结魏忠贤这个老乡,自身也是有点能力的,能考中进士的人,都是大明的学霸,士人之精英。 “很好,毕懋康回京后,让他牵头,整顿火器局,袁大人,这事着落在你兵部身上。” 袁可立拱手道:“臣义不容辞!” “要造好的火器,离不开好的原材料,特别是钢铁,所以今日,要请工部的李大人到会。” 啊呀,总算轮到工部了,坐得太久,李从心这位老臣已经有点昏昏欲睡,只是强打起精神撑着,听到太后提到他,精神一振,忙侧耳细听。 “据本宫所知,工部用的苏钢,全部自民间采购,自古盐铁,都是官营,为何朝廷的炼钢厂,却炼不出苏钢这样的钢铁? 就算大明不禁止民间炼钢,但朝廷用钢,不能全受制于商人。 工部要拿出方案,建立官营钢铁厂,朝廷有了钢铁,要造枪就造枪,要铸炮就铸炮,何需受制于人? 对于这点,各位有没有意见?” 太后说得好有道理,我等竟无言以对…… “同意建钢铁厂的,举手!”太后又又又让举手! “好,全体通过!” 郭允厚:不,臣举手是想问太后,钱……从哪儿来……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太后定然有办法的…… “最后补充一点,”张蔷郑重地强调,“今日的会议内容,属朝廷机密,所以请大家保密,要是被东虏的间谍探知,让东虏知晓,出人阻扰我军发展,或是抢先我大明发展火器,那么,我大明,将失去最后一次自救的机会。 各位好自为之!散会。” 第176章 本宫要建隐卫 第一次主持这样的会议,也把张蔷累得够呛,她没有赐宴,虚礼太多,大臣们也吃不好,还不如回衙门吃饭,饭后好休息。 她陪着平安用了午膳,只休息了两刻钟,就在她的公厅里接见法安大师,有些事情要私下里沟通。 “此次出行,让大师在宁远城下遭遇危险,实在是没想到……”张蔷对晚明历史的记忆,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准确的时间是记不住的,才让法安遭遇了此次的凶险,她有点惭愧。 “辽东哪一天没有凶险?太后也不能未卜先知,”法安摆摆手,表示这是小事,然后他郑重地道:“不过贫僧要对太后说句实话,宁远城下真实的情况,比贫僧在会上描述的,要惨烈得多…… 尤世禄、祖大寿两位总兵,在城下与东虏对阵,几乎是惨败,要不是有城上的红夷大炮开炮轰击敌人,贫僧与两位总兵,都要战死在城下。 所以,真实的情况就是,明军与东虏野战,毫无胜算!” “所以,”张蔷从前世的历史里,已经知道这个事实,她没多少惊讶,只是强调:“大明只有发展先进的火器,才有一线生机,大师还记得本宫上次在西山道中遇袭的事吧? 那次,幸亏本宫带了十几罐黑火药,不然都支持不到大师来救……” 那一次,还是阿宝预感到不妙,执意让她到兵仗局弄来的,果然救了母子俩一命。 “从西山回来后,本宫特意让兵仗局打造了一批火绳枪,两月前,内操军哗变的时候,让御前侍卫在乾清宫外试了一下,果然将冲进宫门的叛军击退,以致于架在台阶上的佛朗机炮都没用到。 下来,让张泉陪你去兵仗局,先为你的护卫队配上火器,他们虽然都会武功,但多一项杀敌的技能也是好的。” 法安站起来道谢:“贫僧谢过太后,这次出差,按太后的要求,带回了五百名孤儿,其中还有五十名八到十岁的女孩子……” “很好,这批人,大师你亲自训练,不但要练就一身武功,还要读书识字,最后是练习使用火器,教书的先生和教授火器使用的师傅,本宫自会派人来。” 法安不解地问道:“太后打算如何合用这批人?” “本宫要成立一个类似‘隐卫’的组织,这是一个比锦衣卫更隐蔽的组织,这个组织的成员,隐藏在大明的各个阶层,监察士农工商各阶层的动向,为朝廷的各项决策提供依据。” 张蔷的这个想法,还不是很成熟,但她知道,穿越以来,要不是靠着阿宝的本事,她连第一集都活不下来,所以,她要成立一个独属于皇家的情报组织,手里有了来自第一线的情报,她才不会被人蒙蔽。 “恕贫僧不解,除了锦衣卫,不是还有东厂么?” “原来的厂卫,已经在上次的骚乱中被打烂,锦衣卫的重建已经开始,再建东厂就没必要了。 本宫要建‘隐卫’!这个组织,就交给大师来筹建,本宫希望大师将来,成为平安身边的姚广孝!” 这个希望就太高了,姚广孝可是协助朱棣靖难成功的黑衣宰相,法安出山,自然是希望建功立业,闻言,低头思忖了一会,就答应下来。 张蔷很高兴,拿起桌子上的一本册子,递给他:“这是东厂原来的组织架构图,本宫对做了一些修改,你拿回去,先把架子搭起来,做个预算表,到张泉张公公那里支银子。” 法容在旁边提醒道:“太后,这批人还住在城投集团提供的院子里……” 张蔷拍了一下额头,对法容道:“找僧录司的人,去把隆福寺的僧人,安置到其他寺庙里去,再把这批人,安置到隆福寺……” …………………… 法安从乾清宫出来,由法容陪着往永寿宫去拜见张泉,一路上向她打听太后说的,乾清宫外火枪御敌的详细情况。 法容道:“当时张公公说,火枪装填起来太麻烦,建议用弓箭,太后就想了个法子,在前面列了四排火枪手! 第一排开完枪,马上退到后面填装弹药,第二排上前开枪,然后退回来装弹,如此四排轮番射击,敌人的弓箭还没到射程,就倒下了……” “轮番开枪……”法安感叹,“火枪还可以这样用?有此战法,哪怕来的是骑兵,也未尝不可与之一战!” 说话间,来到永寿宫,只见左侧的两间厢房里,全是一排一排的卡位,坐满了低头办公的太监。 这些人是张泉找来,清算皇店资产的,说起来,魏忠贤拿的,还不是大头,皇店的资产和收益,被上上下下的官员、掌柜、伙计侵吞了大半,小半进了魏忠贤的腰包,更小一半,送进了天子的内帑。 单单是北京的皇店,从泰昌元年开始,清理出来的资产,已经足够张蔷在上午的会议上,拿出来补发延绥边镇的军饷了。 再建一个隐卫组织,完全有财力支撑。 法容说明来意,张泉放下工作,陪法安到兵仗局参观,挑选隐卫使用的火枪和佩刀。 “原兵仗局在王恭厂兴隆寺附近,”张泉与法安出宫,骑马往城南大街方向去,一边向法安介绍道,“在去年的爆炸中,兵仗局连人带物,几乎团灭。 太后回宫后,搜罗兵仗局的老匠人,又从北直录和山东的卫所,招来了百十户匠户,重建了兵仗局,现在有匠人两百八十二人,徒工近三百人。” 说话间,二人出了正阳门,法安奇怪地问:“兵仗局这么重要的部门,怎么建到城外了?” 张泉提着缰绳道:“大师,还有十几里地呢,撒开马儿跑吧,到地儿了再为大师解惑!” 说罢,打马向前跑去,法安大师闻言,轻磕马腹,他的马儿是太后御赐的宝马,几个起纵,就超过了张泉。 两刻钟后,法安在城郊见到了一片用城墙围起来的建筑,里面竖立着十几根高大的烟囱,一团团地往天上喷着白烟。 “那是兵仗局?”法安想,两百多户匠户,哪里用得着这么大一片地方? 张泉赶上来,气喘吁吁地解释道:“那是城投集团的水泥厂和砖瓦厂,重建城南那片地儿的建材,全是那里出的。” 然后指着这片厂区后面的方向道:“兵仗局还在南方三里地远,和兵部的火器局一起,咱们走吧。” 法安注意到,出了正阳门,到这片厂区的路,全是坚硬的灰色路面,从厂区到后面的兵仗局的路面,也是这种路面。 张泉见他望向地面,策马走在他右手边,为他解惑道:“这是用那厂子里生产的水泥,混合着砂石铺成的路面,比用青石板铺路,可快多了。” 第177章 试枪 法安走一趟辽东,回来后觉得京城简直变了天。 他没想到朱由校年纪轻轻,就做了太上皇,躲到西苑里养病,把大明江山,压到五岁的儿子和年轻的太后肩上。 更没想到,太后居然将政事,一肩担了起来,看看上午开会的阵仗,再看看这片厂区,他怎么觉得,大明在太后的治理下,比太上皇时期,更有活力了呢? 他从辽东回来后,就一直皱着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 到了兵仗局,法安才发现,后面这片厂区,并不比前面那片厂区小,张泉解释道:“这是兵仗局和火器局两个部门,前面部分是办公区和厂区,后面是家属区,匠户们都住在家属区那边,两个区域用围墙隔开的。” 这片厂区,与前面那片厂区明显不同,周周一圈护城河,护城河的外面一丈外的河堤上,种着一圈白杨树,白杨树的边的台阶下,是一圈六尺宽的水泥路,有巡逻的士兵,不时地走过,显得这片厂区,比前面那片,重要得多。 守卫这片厂区的,是京营的士兵,二人在城门口验明身份,就进入城门洞。 “这城墙只有六尺厚?”法安见城门洞子很浅,他用脚量了一下,只有六尺,墙头只能更窄,这样薄的墙体,敌人用投石机,很容易砸塌的。 张泉用手敲敲城墙,骄傲地道:“大师有所不知,这城墙虽薄,却是用水泥混合着鹅卵石彻起来的,箭支射不进去,投石机投来的石头,根本打它不动。 怕只有用红夷大炮,才能砸得动它。” 这么坚固?法安姑且信了,出得城门洞子,眼前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左右两边,隔得远远地,各有两排厂房。 张泉解释道:“这片厂区是新建的,许多设施还不完善,先把外面的护城河和城墙建起来,里面的厂房,还要慢慢建,这些预留的地方,将来都要建成厂房。” 往前走,果然有施工队忙碌。 张泉带着他往左边的厂房走去:“左边是兵仗局的,右边那里,是火器局,咱们去兵仗局。” 管理兵仗局的,是一个叫曹宾的年轻太监,见张泉到来,跟天上掉下来似的,跑前跑后地伺候。 “直接去仓库,”张泉问他,“库存有多少支火枪?” 曹宾恭敬地道:“回张公公,自从用上了公公送来的图纸上那个‘车床’,枪管的生产快多了,这个月造出了一百一十六杆枪。” “哦,不错嘛,”张泉也很惊讶,“以前你们一个月能造三十支就不错了……嘿我说老曹,你可不能粗制滥造,太后可再三强调,宁缺勿滥。” “哎哟,憔你说的,借咱家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枪开玩笑,您二位亲眼看看,就知道咱家没说谎了。” 来到仓库,只见靠墙一排架子,全是海碗粗的原木搭成,架子上整齐地摆着一口口的木头箱子。 曹宾打开一只箱子,取出一杆岛黑的火绳枪,双手递给张泉,献宝似地道:“这枪,咱家看着比上次那批枪还好呢,这枪管,都是同一台机子钻出来的,大小一样,正是太后说的那个‘标准’……” 张泉把火枪递给法安,法安拿在手里,沉甸甸地很有质感。 “要试一试这枪,”他问曹宾,“有没有试枪的地方?” “有有有,”曹宾点头哈腰地道,“局里有专门试枪的人,咱家这就安排他们过来。” “大师要的枪,全部要试过吗?”张泉问。 法安看看天色,见太阳还高高的,正是未正时分,他问曹宾:“贫僧要一百支火枪,天黑前试得完么?” “没问题,多叫几人来就行了。” “那就全部试一遍。” 曹宾出去叫人,张泉领着法安,打开旁边一个箱子,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小盒子。 “这是铅弹,”张泉拿起一个盒子打开,拿起一个炮仗一样的物件,解释道,“这是把火药和铅弹装在一起的定装子弹,装弹时,只需要将这个定装子弹放进枪管里,捅实了,就能举枪发射…… 一是简化了一道手续,填装起来更快,二是火药是定量的,杜绝了士兵临场填装时,火药量不准的问题。” 法安在宁远城,也见识过火枪,知道士兵在战场上,心情十分紧张,装火药的时候,不是多了,就是少了。装多了,火枪容易炸膛,药装少了,铅弹打不远,根本伤不了敌人。 所以边军们不喜欢用火枪,往往打完一枪后,要么换弓箭,要么,将火枪当长棍直接抡起来对敌。 边军骑兵用的三眼铳,对阵时放完三枪,就被抡起来当棍使…… 曹宾招来十几个学徒,推着十口箱子一百支枪,和一箱子弹药,来到试枪的靶场。 靶场上已经有人在试枪,上前一问,是兵部火器局的管事倪元璐,正在检验火器局新出的火枪。 兵部的火器局,原来也设在王恭厂,据说王恭厂的大爆炸,就是因为引燃了火器局的炸药库造成的,也有说是地震,读书人一律归结为天罚,还逼着天子下了罪己诏…… 兵部的实力,到底比兵仗局厚一点,直接从南京调了三百多户匠户北上,重建了火器局。 大爆炸发生后,张蔷就说服朱由校,请袁可立回来主持兵部,张蔷当时就对他讲,要打败东虏,必须发展火器。 袁可立也想试一试,能否另辟蹊径,找到一种能打败东虏骑兵的战法,叶梦熊的火炮,他觉得可行,于是,就牵头建了这么一片厂区。 建厂的银子,还是从建设银行里借的,太后说了,以后军队用的火器,兵部要出银子,从火器局里购买,火器局的账,要独立核算。 于是,袁可立把倪元璐,这位他最得意的学生,派来主管火器局。 见兵仗局也来试枪,倪元璐拍手笑道:“好好好,咱们比试比试,看看是你们兵仗局造的枪好,还是我火器局造的枪好。” 过来见过张泉和法安,听到法安的大名,他忙端正衣帽,深深一揖道:“听闻大师,在宁远城下,亲自仗剑杀敌,请受汝玉一拜!” 倪元璐,字汝玉。 法安忙双手合十还礼:“适逢其会而已,大人过誉了,正是在宁远城下,见识了东虏的战力,听说火枪能拒敌,贫僧特来看看。” 比赛开始,倪元璐信心满满,火器局从南京调来的,都是熟手铁匠,比兵仗局从卫所里调回来的铁匠,手艺可好太多了。 他觉得,今日火器局肯定能拔得头筹。 然而打脸来得太快,第一轮,双方各十支枪,兵仗局中六靶,火器局中两靶! 这时代还是滑膛枪,基本没什么准头,明明瞄准的是第一个靶子,弹丸飞出去后,有可能打中的是第三个靶子,更有可能,一个靶子也打不中。 火器局用的也是定装弹药,试枪队的士兵队长见自己让大人,在兵仗局面前丢了脸,气得将身边的士兵踢了一脚,骂道:“用心点,尽给老子丢人!” 第二轮,各十支枪,兵仗局中七靶,火器局中一靶! 倪元璐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他走过来拿起一支兵仗局的枪,又拿起一支枪,倒转枪口对比了一下,立即看出了端倪:“咦,你们这枪管,是怎么钻的,大小如此统一?” 他一个进士出身的文人,心里有些瞧不上太监,两家虽然在一个厂区里,他却很少关注兵仗局的生产。 曹宾上前,拱手道:“回大人,兵仗局打造了一架‘车床’,用统一铸造的金钢钻,钻出来的枪管,大小统一……” “车床?”倪元璐立即被这新名词吸引了,他急切地问:“什么样子?一天钻多少支枪管?能否让本官一观?” 说着,拉起曹宾就要走,曹宾忙道:“倪大人且慢,待咱家为大师试完这批枪再说。” 倪元璐一拍脑门,对着张泉和法安大师,欠意地道:“失礼失礼!本官太急了点,还请二位见谅。” 二人也不计较,挥挥手让曹宾继续。 倪元璐也不比试了,站在一边看兵仗局试枪,越看越心惊,他还是小看了天下英雄,一个宫中的太监,造的枪比他还好,惭愧! 倪元璐一直陪着曹宾,等他送走了两位客人,太阳都快下山了,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他拉着曹宾不放,一定要去人家的车间里,看看那个“车床”,否则,他今晚睡不着觉! 第178章 战略缓冲区 军议后的第四日,张蔷又召集孙承宗、袁可立单独讨论辽东策略。 做为穿越者,张蔷知道皇太极赶走林丹汗,消灭察哈尔残余势力后,终于找到了绕过关宁锦防线,破关墙进入大明劫掠的“捷径”,清军六次入关,有五次是从山海关外的其他长城关口进来的。 所以,长城只能给人一点心理上的依靠,真要用它来抵挡强大的敌人,是不可能的,否则,也先、达延、俺答,甚至林丹汗,也不会多次入关劫掠了。 所以,最好的防守是御敌于外,她今日召两位重臣,就是要讨论辽东战事。 两位老臣进入朝清宫西侧殿,张蔷的公厅,被法容请到南窗边的一张圆桌边坐下:“两位大人请坐,太后稍后就来。” 早已等候在书案边的两位中书舍人和值班翰林,忙起身对两位重臣行两拜礼,礼毕各自就坐。 张蔷一双大脚,走起路来动作如风,很快就来到主位上坐下,待众人行过礼,她对法容一挥手。 法容拿过来一个卷轴,在桌子上摊开,二人一看就明白了,孙承宗问道:“太后,这是蓟镇防御图?” 张蔷点点头,拿起一根棍子,指着蓟镇北边的察哈尔区域道:“左翼蒙古,是大明与东虏的缓冲区,如果失去这个缓冲区,蓟镇的千里边墙,根本挡不住东虏…… 今日请两位来,就是要商量,如何保住这片缓冲区,做到御敌于外,现在,林丹汗虽然西迁了,但留守的蒙古多罗特部,还在与东虏战斗,大明还有机会。 一旦多罗特部战败,大明的蓟辽防线,还防得住东虏么?” 孙承宗立即明白了张蔷的意思,他问:“太后是想,出兵帮助多罗特部?” 张蔷点点头:“两位大人觉得可行?” 袁可立道:“太后这个战略思想是好的,可是,在草原上作战,需要骑兵……” 张蔷轻轻地笑了,她道:“骑兵么?只要有马,就有骑兵,草原上不缺战马,袁大人,兵部的新武器,先拿到草原上试一试嘛,不试怎么知道效果呢?” 孙承宗好奇地问:“是何新武器?” 袁可立有点不好意思:“阁老,是改进后的一窝蜂……还有震天雷,新铸的佛朗机小炮……都是按太后的意见改进过的。” 孙承宗望向袁可立的眼神,满是责备:太后懂什么武器?怎么你老袁也跟着胡闹,战场上的武器,是能胡闹来的么? 张蔷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老头儿看不起人是吧?知不知道本宫比你们多了五百年的见识?她敲敲桌子道:“袁大人,几时带孙先生去看看兵部的新武器。” 袁可立起身答道:“遵太后懿旨……” 孙承宗巴不得马上就看到这些武器,他问:“如果有对付敌人骑兵的武器,太后这个保住战略缓冲区域的想法,是极好的。 袁崇焕这个蓟辽督师,不能只龟缩在宁远一城,也该关注一下蓟镇北边的威胁了。” “这么说来,二位是同意本宫的提议,派人协助多罗特部抗金了?” 孙承宗还没见到新武器,有点犹豫,袁可立却是举起了手:“臣同意。” 张蔷也举起手,看向孙承宗:“孙先生还有何异议?” 孙承宗一向稳重,他的抗金思想就是筑城,一步步筑城,很少主动出击。 见太后和袁可立都举了手,他只好也举起手:“臣在想,谁能担起这副重担,深入到蒙古人的地界,与他们并肩战斗? 一旦打跑了东虏,蒙古人再调头对付明军,怎么办?” 张蔷说:“孙先生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但两权相害取其轻,一来,在察哈尔御敌,和在大明境内御敌,哪个损失轻一点?二来,本次主要是试验新武器,探索一条步兵对骑兵的新战术。” 孙承宗还是有疑惑:“太后如何就那么肯定,东虏打败察哈尔后,会绕道进攻我大明?” 张蔷呵呵,难道要跟你老说,本宫来自几百年后么?无法解释,她只好反问道:“孙先生以为呢?” 孙承宗沉默了,如果他是皇台极,他也会放弃难啃的关宁锦防线,选择软柿子察哈尔啊。 “臣有四成的把握,”他道,“太后说得对,两权相害取其轻,臣支持太后的建议。” “至于人手,”张蔷还是忍不住说道:“袁督师手下几位总兵,本宫推荐满桂领兵,一来,满桂是蒙古人,与多罗特部能够顺畅是沟通;二来,他手下的蒙古兵多,骑术精湛,能转进如风。” 孙承宗与袁可立对视一眼:看来,太后对蓟辽边军的了解,并不比他们少啊。 孙承宗补充道:“如何让蒙古人心甘情愿地与大明合作?看不到好处,他们是不会答应的。” “互市如何?”张蔷道,“只要击退东虏,林丹汗就有可能重返察罕浩特,大明通过互市,增强林丹汗的实力,让林丹汗继续与东虏缠斗。 只要有这个缓冲区,东虏就不可能绕过宁锦防线,从蓟镇这边突破长城防线……” 两位重臣终于被她说服,袁可立最后问:“太后,这次行动,要派监军么?” 大明的边军里,向来有监军太监,所以袁可立有此一问,但张蔷摇头道:“不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三天后,一支护送武器弹药的队伍,从京城出发,往山海关急驰而去。 在队伍中,有一位十五岁的少年,生得人高马大,看上去有十七八岁年纪,他叫罗小栓,是一名火器局的技工,与其他队员一起,负责教授新武器的使用方法,临时维修损坏的武器。 但他实际上是法安大师手下的一名隐卫,暗中监察此次军事行动。 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是读书人忽悠领导的鬼话,张蔷脑子傻了才信,所以她派出了隐卫,她可不想做第二个崇祯! 袁崇焕对新式武器很感兴趣,吩咐在督师衙门的演武场举行公开演示,将游击以上的将官叫来培训,要将这批新式武器,用于防守城池。 押运这批武器的,是神机营的一位司级官,他当然不敢反对袁崇焕有决定,但他带来了兵部的命令,见袁崇焕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他还是提醒道: “督师,下官出发前,袁兵部特意交待,这批武器,要用于这次联蒙抗金的军事行动,而且要保密,暂时不宜公开……” 袁崇焕本来就黑瘦的脸色,更黑了,督师辽东以来,他威势日重,做出的决定,基本上无人反对,满桂、祖大寿这样的骄兵悍将,都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一个小小司官,竟敢质疑他的决定,让他十分不爽。 “你在指导本督做事?”他沉声道,“本督身在前线,对蒙古和东虏的了解,还比不上京中的诸位大人?” 京营的司长不吭声了,迅速办好交接手续,留下一队技师,自己带着队伍,转头回了京师。 老子又不是你袁督师手下的兵,你爱谁谁! 第179章 满桂出征 虽然训斥了京营的军官,袁崇焕到底没召集将官们来参观新武器。 他觉得根本没必要派人支援多罗特部,就算皇太极收服了察哈尔,蓟镇北边的燕山,就是天然的屏障,后金的军队,翻得过去么? 就算要支持,也应该由他这个身在前线的蓟辽督师,来策划安排,而非是朝堂上那帮人凭感觉来瞎指挥。 何况还有长城! 但兵部的命令,他也不好违抗,他只要把样子做足就行了,于是叫来了满桂,将兵部的命令给他看,语气酸溜溜地道:“满总兵简在帝心啊,袁兵部指名让你执行支援多罗特部的任务。” 满桂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赶忙回道:“满桂有今日,全赖督师提携!” 袁崇焕又道:“兵部还运来了一批新式武器,都是火器,你要进入草原,本督拨一半给你,随队的技工,拨几个会骑马的给你,他们在路上,会教你的士兵如何使作这些火器。” 满桂低头弯腰,双手合抱行礼道:“遵督师号令!” 然后又问道:“请督师明鉴:下官此次任务,是要打退东虏才算结束?还是用完这批火器就结束?” 火器是易耗器,如果得不到及时补充,仗就没法打。 袁崇焕傲然道:“我大明的边军,何必要为林丹汗拼命,只因兵部有令,你尽人事而已!” 意思是火器消耗完,你们就赶紧往回跑,保存实力最重要。 满桂领命,点齐兵马,带队往察罕浩特,寻找多罗特部去了。 罗小栓骑着马,走在技师队伍中,他望着马背上明显少了一半的火器,皱了皱眉头,没出声。 出宁远城往西北,是奈曼部和敖汉部的地盘,这两部已经投降东虏。 满桂带着五百骑兵,一路向西,走到喀喇沁部的地界,再调头,沿老哈河往北,直赴察罕浩特。(清官第一次入关,就是沿着这条河南下) 要不是在打仗,老哈河两侧,山坡上的风景是很美的,深秋时节,枫叶红得滴血,混合着各种黄的、绿的色彩,将山岭染成了五彩,阳光下看去,跟油画一样。 到达元宝山区附近,眼看日头到了头顶,满桂准备下令休整,撒出去的斥候飞奔回来,说是前方二十里外,后金军正追着蒙古人,沿着河岸跑过来了。 二十里对于冲锋的骑兵来说,也就是一刻钟的时间。 满桂立即下令,队伍迅速往一侧的山坡上,下马隐蔽,做好战斗准备。 只能往一侧,因为另一侧在河对岸。 队伍刚上山,北方就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渐渐盖过了老哈河水的哗哗声。 旋即,两拨队伍,一追一逃,飞快地冲了过来,前面奔逃的,穿着蒙古长袍,是蒙古人,后面追赶的,衣色杂乱,却明显比逃跑之人更彪悍,长期与东虏交战的满桂一看,就知道是女真人。 一路前来,队伍在休息的时候,来自火器局的技师,已经教过骑兵们如何使用新式火器,很简单,一窝蜂只需要点火,然后更换装好火箭的配件就行。 震天雷只需要点燃后,扔到敌阵里。 站在满桂身边的技师,正是罗小栓,他对着满桂喊道:“大人,火枪队来不及排列,先推出两架一窝蜂,再准备震天雷。” 满桂举起右手,竖起两根手指,吩咐道:“一队,一窝蜂准备!” 十步外的士兵回应道:“一窝蜂两架,准备完毕!” 满桂看看蒙古人跑了过去,把手往下一压:“点火!” 士兵将扎在一起的火绳点燃,火绳引燃火药,将喷筒里的火箭,猛烈地喷了出去。 一窝蜂真是名不虚传,随着轰地一声巨响,三十二支火箭刷地射向敌阵,紧跟着又一声巨响,又是三十二支火箭射出。 毕竟是第一次使用,士兵的反应不一,才造成前后的时差,按指挥官的命令,是要一齐发射的。 响声一起,正在追逐的两支队伍都吓了一跳,前面的蒙古人还好一点,只愣了一下,见人马没有受伤,然后没命地往前奔逃。 后边侧身对着山坡的东虏,连战马都被两声巨响,惊得跳起来,正好替他们的主人,挡住了飞射而来的火箭,有的骑手被掀下马背,周围都是乱奔乱跳的战马,当场被踩死踩伤不少。 要说东虏的骑术,就是好,见前面有人马受伤倒地,后面的队伍,只有靠得近的人和马撞了上去,离得稍远的,骑手紧紧勒住马头,生生地转了个方向。 有刹不住脚的马儿,一头栽进了老哈河,也有的往旁边的山坡上冲过去,乱了一阵,队伍总算慢慢地停了下来。 满桂见首轮告捷,信心大增,急呼道:“换弹!再射!” 三十二支火箭,整齐地排列在一个铁架子上,用完一次,再换上另一个已经填装好的铁架子,就相当快。 趁着士兵们换火箭的间歇,罗小栓对满桂道:“大人,震天雷!” 满桂听了,顾不得看坡下敌人的伤亡情况,右手握拳举起来,喝道:“二队,震天雷,扔!” 坡上的东虏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给整蒙了,人马受伤严重,还来不及组织反攻,坡上又扔下来滋滋冒着火苗的黑疙瘩。 东虏的骑兵,马术不是盖的,有人第一时间就矮身躲到了马肚子的另一侧,与他们平日里躲箭支一样。 谁知那黑疙瘩,有的在头顶爆炸,有的落到人堆中才爆炸,不管在哪里爆炸,里面的铁钉和石子儿,轻易地撕开他们身上的棉袍,和马儿的皮毛,狠狠地砸进人畜的身体…… 前面打得热闹,罗小栓却看得连连撇嘴:有用力过猛,扯断线的,有点燃后,好奇地观察那燃烧的火绳的,还有的根本没点火,一紧张就给扔了出去的……还是训练不够。 经过震天雷的轰炸,前面的敌人遭受重创,再也无法追击蒙古人。 中间的敌人正在观望间,第二轮一窝蜂就向他们射来,紧跟着是震天雷…… 后面的敌人,眼看着救援不急,转头就跑。 满桂一看,翻身跃上马背,抽出长刀一指:“儿郎们,随本军杀贼!” 带领家丁冲下山坡,直追而去。 留下火器队和后勤队伍,守在山坡上。 直到此时,前面逃跑的蒙古人,才看到冲下来的队伍,穿着大明的鸳鸯战袄,是明军来了! 大明在万历帝时期,曾以每年四千两的赏赐,与林丹汗订下盟约,共同抗击东虏,但这么多年来,大明既没有付过钱,也没有派过军队,来协助左翼蒙古拒敌。 现在,林丹汗都被打跑了,大明的军队却来了,是不是迟了点? 但管不了那么多,明军的火器,把敌人打蒙了,敌人逃跑了,现在不追,更待何时? 于是,蒙古人也调转马头,向着正混乱中的敌军,反冲了回来,只管把弯刀伸出去,随着马儿的冲击力,轻易就能划开敌人的脖子…… 陷在阵中的东虏,没受伤的,或是轻伤的,抓到一匹能跑的马儿,就躲开蒙古人,从混乱中突围出来,追着逃跑的队伍去了。 如果从天上望下去,就能看到这样的情形:东虏骑兵在前面逃,大明骑兵在后面追杀,在大明骑兵的后面,是几十骑从混乱中逃出来的东虏,再后面,又有蒙古骑兵在后面追杀东虏。 这遭遇战打的,猝不及防。 第180章 遭遇战 追了十来里,满桂的队伍里明显慢了下来,亲兵队长满和上前劝道:“大人,不能再追了,这一队三百多人,估计是一支小队,再往前,万一前面遇上后金的大部队,咱们的火器又不在……” 遭遇战之前,满桂的队伍本就准备休息,如今人困马乏,实在追不过一人双马的女真人。 “大人,后面有女真人追上来啦!”有家丁商喊。 满桂回头,只见有二十多骑女真人,被蒙古人追着,往这边跑了过来,这是一条河谷,两岸是绵延的山坡,马儿甭想跑上去。 狭路相逢,双方都没得选择! “调头,冲锋!”满桂一声令下,拨转马头,向敌人冲去,不冲没办法,等到敌人冲过来,只有挨宰的份。 骑兵冲锋,一是靠着战马本身的撞击力,二是骑士手中的长刀,根本不用砍劈,只要借着冲击力,轻轻地就能划破敌人的身体,哪怕是战马,也能被划开皮肉。 所谓的具装甲骑,就是人和马都披甲的骑兵。 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女真士兵,也没有办法,哪怕对面反冲回来的明军有三百来人,他们也得冲上去拼命,因为后面还有一百多蒙古人正追着不放。 一边是山,一边是河,只有中间这窄窄的一条道,明知道是黄泉路,他们也别无选择。 女真人蛮劲上来,发一声喊,不要命地冲上来。 “杀辽狗!”满桂大喊着,举刀迎了上去,围在他身边的,全是家丁亲随,也举刀跟着冲了上去。 撞上来的二十多骑女真人,很快就淹没在明军的队伍里,人和马都不知道被砍成了多少块! 后面的蒙古人,见明军消灭了敌人,慢慢地停下来,随后,从队伍中走出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身后跟着两名护卫,看样子是个头领。 满桂打马迎了上去,家丁队长满和领着四五保亲信家丁,紧紧护在他身边。 “明人,你们为何跑到我察哈尔的地盘来了?”对面年轻人的语气,很不友好。 满和上前答话:“听说女真人正在攻打多罗特部,我家将军奉督师命令,率军来援救,我家将军,乃守远总兵满桂。 朋友,你们是哪一部的?” 他与满桂一样是蒙古人,此时说得的蒙古语,对面的人听他说蒙语,戒备心先放下了半。 “我等正是多罗特部的,这是我部的塔布襄多罗巴日朗……” 蒙古部落中,黄金家族各部族的首领称台吉,非黄金家族部落的首领,称塔布襄。 满桂见一位首领,被女真人追得如此狼狈不堪,估计自己来晚了,多罗特部已经凶多吉少。 此处不便交谈,满桂急于返回营地,便邀请多罗巴日朗与他并辔前行,顺便了解当地情况。 “塔布襄,多罗特其他族人呢?怎么只有这两百多骑?”满桂转头,望着满脸疲惫的年轻人,显然是已经在马背上奔驰了许久。 年轻人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光,他沮丧地说:“躲进山里了……” “女真人这次来了多少人?谁领兵?”满桂问。 “是阿济格,领镶白旗的人马来进犯察哈尔,”多罗巴日朗恨恨地道,“该死的敖汉部和奈特部,不但投降了女真人,还调转马头,拿刀对着昔日的盟友,杀害同胞,抢走我们的牛羊马匹和女人!” 满桂无语,草原上自古以来,就是弱肉强食,弱小的部落,不是被大部落消灭,就是被大部落打服,再依服大部落而生,按时献上牛羊马匹。 女真人打败敖汉部和奈特部,两部选择归顺女真人,这也是草原上的生存规律,只因女真人是异族,多罗巴日朗才这么生气。 两队人马回到当初的战场,敌人的头颅已经被明军割下来,这些头颅要拿回去点算战功,一颗五十两银子! 战马、武器、甚至敌人身上破烂的衣甲,也被蒙古人扒下来堆在一起,等着主帅回来分配。 满桂的目光,从一堆破烂上面略过去,望向了远处聚在一起的战马。 副将尤世威上前汇报:“有三十匹没受伤的战马,都是从附近的山坡上捉回来的;战场上死伤的二十多匹,轻伤的有六匹,治好后可用来驮货,其他的,估计救不回来了。” 当然,那些女真人,有些是蒙古人杀死的,头颅都归了明军。 满桂走到多罗巴日朗面前,大方地说:“朋友,女真人是被我明军截杀的,但多罗特的勇士也参与了追杀,这些衣衫和刀枪,就归你们吧。” 刀枪是铁质的,大明虽然与蒙古互市,铁却是不允许出口的,所以在蒙古,铁制工具,是非常珍贵的。 多罗台吉紧绷着的脸,这才舒展开来,一双细长的小眼睛,发出贪婪的精光:“将军,您是一位慷慨的客人,愿长生天保佑您!” 然后一挥手,他身后的蒙古人一拥而上,很快就把那堆垃圾抢光了。 就着老哈河水,蒙古人利落地将战死,和受伤无法救治的十几匹马儿,全部剥皮剔骨,处理成了一堆马肉。 两军平分,明军的后勤队伍将马内抹上盐,腌起来,这场仗不知要打到几时,马肉不能浪费。 蒙古人是直接将马肉挂在马背两侧,风干,他们可没有明军那么么盐巴来腌马肉。 “塔布襄可愿与我军合兵一处,为我军带路?”既然遇到了多罗特部的人,满桂就省事多了,他说:“但有战斗,缴获的人头和战马归我,其他的归塔布襄,如何?” 明军野战虽然不行,但他们总能弄些奇奇怪怪的武器,就像今日用的,他们说的那个震天雷,效果简直不要太好,今日杀死的女真是,比多罗部交战以来杀死的女真人总数还多。 依附强者是蒙古人的传统,多罗巴日朗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满桂的邀请:“多罗特部非常欢迎大明的朋友,愿意为将军带路!” 他还想带着明军,去敖汉部和奈特部,抢回被夺走的牛羊和女人呢。 林丹汗西迁后,察罕浩特几乎成了一空城,阿济格占领了这座城池,将大营安置在城里。 女真人在老哈河遇到明军的消息,很快传回大营,阿济格心里很惊诧:女真扫荡蒙古诸部时,明军从未派出过援兵,为何这次,却派了摇兵出来? 据说还带了能爆炸的新武器,那些陷在阵中的女真勇士,估计是回不来了。 这口气,阿济格如何忍得下?他拍案而起,指着一位牛录额真道:“傅勒赫,领着你的牛录,去消灭那些明狗!” 他知道明军的尿性,只要你敢拼命,他们就会转身逃跑,一个牛录,对付一两千明军,足够了。 第181章 夜袭敖汉部 傅勒赫率军前往老哈河谷,一直追到前几日的战场,既没遇到明军,也没找到多罗特部的残余。 原来,报仇心切的多罗巴日朗,果然带着明军,去偷袭敖汉部的营地,同时,派人回山里向他阿布报告他的行踪,和明军来援的消息。 察哈尔八部中,有四部非黄金家族后裔,其中多罗特部的实力最强,它的首领,称为济农,是蒙古部落中仅次于大汗的重要职位,相当于大明初期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林丹汗让多罗特部留守后方,看来,还是希望让多罗特部为他稳定后方,万一打不过右翼蒙古,他还能回来。 济农多罗特巴尔斯收到儿子送回来的消息,也猜不透明军的意图,但此时多罗特部自身难保,多一份助力也是好的。 他对儿子带领明军,去袭击敖汉部的做法,很不同意,女真、蒙古和明军,三方战力比起来,明军是最差的,根本不能指望。 他不放心,只好派出大儿子多罗别里台,带着三百青壮去支援。 “要是打输了,别管明军,和你弟弟一起,把部族的人带回来!”他嘱咐儿子道。 满桂的人马,跟着多罗巴日朗,两天后走出了山区,进入草原,深秋的草原,一片枯黄,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吹得人直不起腰。 尤世威侧着头,躲着吹到脸上的寒风,对满桂说:“大人,是不是快下雪了?真他娘的冷啊?咱们得在下雪之前,赶回去!” 满桂点点头:“等找到女真人,与他们打一仗,试完咱们的新火器,就往回撤。” 又走了两天,蒙古人的斥候来报:“离敖汉部的营地,还有半日的路程。” “怎么来敖汉部了,不是去察罕浩特么?”满桂很不满,这个多罗巴日朗,拿他当枪使。 “浩特那里,驻扎着女真人的大军,”多罗巴日朗狡辩道,“咱们这点人马,上去就是送死。” 又哭丧着脸求道:“多罗特部的牛羊和女人被敖汉部掳走,求将军救救他们……” 满桂无语,只好问他:“敖汉部有多少青壮?咱们两队加在一起,对打得过么?” “三……两千……吧,”多罗特巴日朗怕说多了,吓着明军,实际上,敖汉部有三千多青壮,只是大部分被阿济格调走,充当女真人的马前卒和役夫。 留守部族的,只有一千多青壮,他不知道而已。 部队停下来休息,准备晚上偷袭敖汉人的营地。 罗小栓捧着一个陶罐来到满桂面前,对他道:“大人,这个,叫燃烧弹,爆炸后能引起熊熊大火,用来烧毁敌人的粮草和营帐,比震天雷还好使……” “还有这样的火器?”满桂接过来翻来覆去地观看,见是特制的细口鑵子,用软木塞塞住,木塞上插着一根引线。 “如何用?”他指着引线问,“跟震天雷一样,点燃这个,直接扔出去?” 罗小栓点点头:“晚上就试试这个吧。” 到了晚上,满桂派了一百家丁、两百骑兵,交给副将尤世威率领,准备晚上配合多罗特巴日朗的行动。 罗小栓奉命,跟着满桂的家丁队长满和,指导他手下的家丁们,如何使用燃烧弹。 今夜无月,闪亮的银河挂在黑蓝色的天空,星星就如草原上春天的花儿一样,在天空中闪烁,大地却沉默而神秘。 队伍在寒风中挨过子时,从十里地外慢慢靠近,直到五里地外,才提起马速,轰隆隆地冲向沉睡中的营地。 巨大的声响,率先惊醒了营地里的牧羊犬,它们顿时狂吠起来。 “敌袭!敌袭!”敖汉部巡逻的士兵,也发现了远处卷过来的人马,忙惊慌地敲着锣大喊起来。 营地里顿时大乱,妇人喊,小孩哭、羊儿叫,马儿嘶,伴随着隆隆而来的马蹄声,仿若地狱。 好在女真人还没有撤走,现在还是战时,留守的青壮们,大多有准备,闻警而动,拿起床头的弯刀,冲出门外,翻身上马,飞快地向敌人来的方向集结。 然而还是失了先机,敌人已经冲到了面前,他们只能放一箭,许多人连一箭都没有射出去,就不得不操起弯刀,与敌人对砍。 明军冲在前面,先是扔了一泼震天雷,明亮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前面的营地,巨大的爆炸声,却把营地里的牲畜吓得不轻。 蒙古人一愣神,袭击的队伍就冲进了营地。 “大人,燃烧弹!”罗小栓紧紧跟在满和身边,提醒他道:“别追得太狠,当心退不出去!” 满和亲自点燃一个陶罐,一伸手,远远地扔到一顶高大的帐篷上,那帐篷瞬间被引燃,眨眼功夫,就烧成了一堆篝火。 从帐篷里跑出一个满身着火的人,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这人估计是个头领,帐篷也比别人的大,此时还有几名青壮上前,不停地帮他拍打他身上的火苗。 谁知那火苗根本拍不灭,连上前帮手的几人,也沾上那油脂,引燃了衣服和毛发,浑身都燃烧起来。 那跑出来的人,起初还能翻滚,渐渐地,就滚不动了,惨叫声也渐渐小了,最后,只剩下一堆燃烧的火焰,如一堆柴禾。 这么犀利?满和都看傻了,还是罗小栓提醒他:“大人,快扔!” 满和这才醒悟过来,忙喊道:“陶罐子,快点燃,扔!往帐篷扔!” 罗小栓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让指挥官下命令的时候,一定要加上“点燃”二字,否则,真就有人会直接扔出去…… 满桂舍不得,本次只让他们带了十颗燃烧弹,二十颗震天雷出来,但这也足够了,燃烧弹引燃了帐篷,也引燃了地上的荒草,不一会儿,整个营地都燃烧起来。 黑暗中,敖汉部人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何况还有这个天雷一样的大火! 青壮们放弃了御敌,惊恐地护着牲畜和家人,往旷野里跑去。 多罗特巴日朗,带着他的手下,冲进燃烧的营地,声嘶力竭地呼喊部落里被俘女人们的名字,有正在逃跑的女人,听到喊声,忙朝他们跑过来,被男人们一把提起来,放到马背上。 多罗特巴日朗的姐姐,也被敖汉部的人掳了去,此时他扯开嗓子喊道:“琪琪格!额格其……我是巴日朗……琪琪格!额格其……我是巴日朗……我来救你啦……” 姐姐,蒙语叫额格其……巴日朗的姐姐,察哈尔济农的掌上明珠,多罗特部的格格,本来要在明年春天嫁给林丹汗,却被敖汉部的人抢走了。 这也是巴日朗执意要来报仇的原因,他要夺回多罗特的明珠,为他的额格其报仇! 巴日朗身边的护卫,也跟着在营地中大喊:“格格,我们来救你啦……” 大火终于烧到的敖汉人堆积的草料场,草料场旁边骚动的牛羊群,还有马栏里的马群,吓得挤倒了围栏,奔逃而出。 火星溅到羊身上,饱含油脂的羊毛,轰地燃烧起来,绵羊们惨叫着,四处乱窜,将火种带到了营地内外。 整个营地,变成了一片火海。 明军被这冲天的大火惊呆了,乖乖,这陶罐里装的什么呀,沾在身上还扑不灭了,只能看着人被活活烧死,太残忍了…… 尤世威急忙下令,让明军退得远远的,就这大火,不知道能捉住多少逃出来的马? 不断地有人骑着马,驮着老婆孩子,冲出火海,消失在黑夜中。 不一会儿,巴日朗也冲了出来,他的马背上横着一个人,从火海里冲出来,他跑到尤世威面前,气急败坏地大喊:“你说放火,谁让你放这么大的火?” 尤世威:…… 第182章 奴才愿意为大军带路 大火持续燃烧,牲畜,特别是绵羊,因为披着厚实的羊毛,大多被烧死,马和牛,早跑远了。 多罗特部青壮,救回了部落的女人们,却没有抢回来多少牲畜,不是被烧死了,就是在黑暗中逃走了。 明军也什么收获,被大火吓疯掉的马儿,连蒙古人也捉不到,更另说明军了,费了老鼻子劲,才捉到三匹。 “才三匹?”尤世威不满地道:“白瞎了十颗燃烧弹,回去如何向大人交差?” 满和看见多罗特部的青壮们,在满营地转悠,将那些烧死的绵羊,捡起来挂在马鞍上,财物都被烧光,活着的牛羊都逃散了,他们也只能捡一些烧死的羊。 也好,部落里这个冬天,能少杀一些羊。 “大人,”满和对尤世威道,“咱们也捡啊,那是羊肉啊,捡回去给大军打牙祭!” 尤世威一挥手,大喊道:“都愣着做什么?去捡啊!” 明军士兵发一声喊:“捡烤全羊啊……” 嗷嗷叫着冲进了营地。 害怕敖汉人带着女真人杀回来,趁着天还没亮,袭营的队伍退回了满桂留守的营地。 当听说十颗燃烧弹,就将敖汉部的营地烧成了白地,满桂对大明的这批新式火器,越来越感兴趣了。 多罗巴日朗带着捡来的五十头死羊,两头死牛,来明军大营送礼,他算是见识了明军火器的厉害,变得比前两日恭敬多了。 “将军带着一千多人,就敢来草原打女真人,原来明军的火器如此犀利!”他高兴中带着遗憾,“只是把牛羊都烧死了,可惜……” 然后,又满怀希望地问:“可不可以送两颗……不,一颗给我……也行……” 满桂象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这个蒙古贵族,是如何张得开这个口的? 多罗巴日朗被看得不自在,又改口道:“要不……换一颗给我也行,不是死羊,我用部落里的活羊给你换……” 满桂摇头,兵部和袁督师都下了死命令,人在火器在,人死,火器要销毁,绝不能落入敌人手中! 虽然多罗特部暂时是盟友,火器也绝不会还给他们。 满桂还是摇头,对他道:“巴日朗,咱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本将军打算去拜会你的阿布,察哈尔的济农大人,与他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而不是被你带领着,在草原上乱窜。” 巴日朗再也不敢像几日前那样小看明军,他乖顺地答道:“是是是,休整半天,咱们就出发。” 第二天下午,联合部队启程,先向南,绕过可能会遇到的敖汉人,和他们找来的女真人,再调头向西,直插多罗特部的地盘。 半道上遇见前来接应的多罗别里台,三支队伍合兵一处,又走了五天,才回到多罗特部落藏身的山里。 有了巴日朗的汇报,不用满桂多说,济农多罗特巴尔斯以隆重的礼节,迎接明军的到来。 再说阿济格,派出傅勒赫去寻找明军的踪迹,傅勒赫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刚收服的敖汉部人,却丢盔弃甲、拖家带口地逃到察罕浩特来了。 阿济格站在城墙上,惊讶地望着这群蒙古人,个个烟熏火燎,许多人的袍子被烧得破破烂烂,还有人的头发、胡子都被烧没了,羊群没了,牛群没了,马群也没了,只剩身下骑着的马匹。 比他们从东北深山老林里,刚抓出来的生女真还惨! “怎么回事?你们的大台吉呢?叫他上前回话。”他说。 十几位青壮骑着马让开,露出一位袍子上被烧出几个大洞的中年人,他就是现任的敖汉部奥巴大台吉。 见到城墙上的阿济格,他翻身下马,在草地上利索地行了个千礼,痛哭流涕地道:“奴才奥巴,参见主子爷……主子爷,你可得为奴才做主啊。 就因为奴才率部归顺了主子爷,那该死的多罗特巴尔斯,让人偷袭了我敖汉部的营地,放一把大火,将我部的储备着过冬的粮草,烧得干干净净。 牛羊马匹,被烧得死的死,逃的逃……奴才们好不容易从火海里逃出来,求主子爷收留,让我敖汉部……进城投奔城里的族人吧。” 他一口气说完,泣不成声。 阿济格不相信:“偌大的敖汉部,就被一把火烧了?” “是啊主子爷,他们一定是从长生天那里,求来了天火,那火烧起来,扑不灭啊,奴才的小儿子,就是被活活烧死的……” 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说谎,城里还有两千多敖汉部的青壮,阿济格怕他们聒噪起来,让人打开城门,先把外面这些人放进来,安置到敖汉部青壮的营帐里。 在阿济格身边带领敖汉部众的,是奥巴大台吉的大儿子,洪台吉,见到族人们的惨状,忙出来安置他们:有亲的的,投奔亲人,无亲人的,搭帐篷先安置起来,这大冬天的,没有帐篷,一晚上就冻死了。 洪台吉跪在奥巴大台吉面前,低声哭泣道:“阿布,咱们背叛大汗,长生天这是在惩罚咱们吗?” 敖汉部是因为打不过女真人,才不得不归顺,但他们的内心,还是认同林丹汗这个旧主的,对儿子的问题,奥巴大台吉无法回答,只能与儿子抱头痛哭。 父子俩正哭着,阿济格派人来叫他们:“奥巴大台吉,主子爷请你和洪台吉一起去大帐议事,快收拾收拾,别让主子爷等久了!” 到了阿济格的大帐,奥巴大台吉才知道,袭击他们的,有可能还有明军,那些扑不灭的天火,就是明军放的…… 奥巴大台吉气坏了,他对阿济格道:“贝勒爷,敖汉部的南部边界,直抵明朝的长城脚下,奴才知道他们的长城,哪里有漏洞,愿意为贝勒爷的大军带路,带贝勒爷杀进长城…… 明朝人的东西,可比草原上多多了!” 阿济格是个莽夫,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心里蠢蠢欲动,他身边的一个汉人谋士忙劝道:“贝勒爷不可!不说明军边墙没那么容易攻破,单是这支深入草原的明军,就是大军的威胁。 燕山中,只有几条南下的通道,这支明军又有威力强大的火器,如果他们像上次那样,在山谷中偷袭我军……” 是啊,镶白旗是自己的底气,死一人他都心疼,上一次与明军的遭遇战中死了四十多人,心疼得他几夜睡不着。 奥巴这个奴才,想拿他当枪使!但敖汉部刚归顺,又遭遇灭族惨案,他不得不放低态度,安抚安抚这两父子。 “大台吉和洪台吉放心,迟早有一天,我后金要南下大明腹地,抢它个痛快,到时候,带上敖汉部的人,把你们今日的损失,全都抢回来!” 阿济格不南下,但他还要继续打击留守的多罗特部,他撒开斥候,顺着巴日朗撤退的痕迹,找到了多罗特部躲藏的山区。 他准备对多罗特部发起最后一击,然后,趁着下雪前,班师回沈阳。 第183章 伏击战 在多罗特部的冬季牧场,济农巴尔斯与他的两个儿子发生了分歧。 小儿子多罗巴尔朗见明军火哭犀利,觉得还可以给奈特部一点教训,他在敖汉部没抢到牲畜,准备再到奈特部抢一次,给这些背叛大汗的人,一次深刻的教训。 大儿子多罗别里台支持他弟弟的意见,今年从春天开始,察哈尔就一直与女真人打仗,牛羊都没放好,许多瘦弱的牛羊,估计熬不过这个冬天,奈特部是最先归顺女真人的,他们的牛羊,肯定肥壮。 老济农巴尔斯却想借助明军的火器,把女真人赶出察罕浩特,甚至赶出察哈尔,万一大汗西进不顺,还能回来。 他主张攻打察罕浩特。 两个儿子不支持他,他准备寻求明军统帅满桂的支持。 满桂听他们争论了半天,这时才说道:“本官觉得,济农大人还是先考虑如何抵御敌人的进攻吧。” “为何”父子三人一起发问。 满桂心里叹息,就这样的脑子,他们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他只好说道:“咱们打了女真人的奴才,阿济格为了向其他投降的蒙古人,展示他是一个能为奴才出头的好主子,肯定要找多罗特部来报复的。 也许,敌人正在来此地的路上,本官觉得,你们首先要讨论的,不是进攻哪里,而是如何抵抗女真人和敖汉人的进攻……” 父子三人的脸色都变了,别里台站起身,在帐篷里不安地走来走去,建议道:“阿布,要不把族人再迁往更深的山里?” 巴尔斯叹气:“哪有那么容易?两万多人的迁徙,无数的牛羊牲畜,没有一个多月的准备,如何迁徙? 再说了,迁到哪里?事先没找好地方,如何迁徙?” 看满桂老神在在的样子,他似乎明白过来,忙对着满桂,行了一个蒙古礼,诚心诚意地道:“将军,请救救多罗特的族人……” 满桂这才不绕弯子了,放下手里的奶茶,道:“要想不用迁徙,就要消灭来犯的敌人,多罗特栖息的这个山谷,四面都是高山,只有南边一条谷口进入。 敌人要来,也是顺着咱们前几天进山的道路进来,所以,济农大人应该在谷口那边布置重兵,拦截来犯的敌人,打退他们,甚至消灭他们!” 一语点醒梦中人,巴尔斯父子三人也不争了,巴尔斯道:“将军说的有道理,这一仗如何打,咱们全听将军的!” …………………… 多罗特部藏匿的这个山谷,谷中间也有一条浅浅的溪流,不然两万多人和十几万头牲畜的饮用水从哪里来? 沿着溪谷往南走,溪谷两岸,有一点或宽或窄的平地,可供人畜通过,地貌与老哈河两岸差不多。 济农巴尔斯知道,这是一次生死决战,胜了,有可能将女真人赶出察哈尔,若是败了,多罗特人会成为敖汉人泄愤的工具,下场比敖汉人还惨! 所以,他派出了三千多部族的精英,两个儿子各领一队,连刚从敖汉部救回来的女儿乌兰其其格,也率领着一支,由五百多青壮妇女组成的女子骑兵队,走上了前线。 连女人都上了战场,说明部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老济农只带着一千多男丁守卫营地,营地里的族人,已经打包好全部家当,防备着万一前方战败,也好向西逃跑,去追赶林丹汗。 按照满桂的指挥,前往迎敌的队伍,沿着当初进来的通道,迎出二十里地,分成两部分,埋伏在山谷两侧,四千多人的埋伏线,绵延了五里长的山谷。 这是一个相对平缓的山谷,方便马匹俯冲,当然,敌人的马儿也更容易冲上来,世间难有两全法。 蒙古人的斥候撒出去五六十里,第三天,终于带回了消息:“女真人来了,有五百多的女真人,余下的三千多人,都是蒙古人,估计是敖汉部和奈特部的人。” 满桂这次带出来的火器,有二十门小型的佛朗机炮,好处是方便移动,缺点也很明显,不能提供远程打击,距离近了,面对急冲而来的战马,士兵的心理会崩溃。 但用得好了,比一窝蜂还厉害,据罗小栓说,这种小炮的炮弱里,装的是铅弹和铁砂,喷出炮膛后会炸开,能将对面的人马打成筛子。 满桂拿着这种鸡肋一样的佛朗机小炮,研究了许久,到底给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来。 敌人终于来了,女真人和蒙古人打仗,习惯了在大平原上摆开阵式,两军对冲,在这种山地作战,仍然是全军一起前进,这时代的女真人,还不懂得将队伍分成前军、中军、后军,以防敌人的埋伏。 女真老酋努尔哈赤有一句绝世名言:“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老酋正是凭着这一战略思想,打败了进攻萨尔湖的三路明军,使明朝和后金的攻守从此易势。 老酋的这一战略思想,一直被他的儿孙们奉为圭臬,阿济格今日,正是这样,他要把所有军队捏成一个拳头,一拳砸死多罗特部。 肃清察哈尔的抵抗势力,后金就可以绕过明军的关宁锦防线,从北边直插大明的腹地,大抢一番。 去年,大明查抄了几家晋商,吓得其他晋商再也不敢往辽东运粮,后金只能从林丹汗这个二道贩子手里买粮,财物都被林丹汗赚去了,大汗气不过,才派他来收拾察哈尔。 谁知林丹汗外强中干,不经打,一打就跑了,现在,只要收拾了多罗特部,大明北边的边墙,还不是任由后金进出? 他阿济格,将成为后金的大功臣! 阿济格正做着白日梦,突然,两侧的山坡上,滚下许多的大石,木头,将行进中的队伍,顿时砸得人仰马翻。 “敌袭!敌袭!”惊慌的叫喊声在队伍中响起,被砸倒的马匹和骑手,引起队伍中一阵慌乱。 走在队伍前面的,是报仇心切的带路党,敖汉部的人马,本来就是一群惊弓之鸟,骤然遇袭,就想往回跑。 回头一看,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也正遭受着两边山上的袭击,战场不知绵延了多少里。 洪台吉见他们身后的女真人,正在往山上射箭,这才反应过来,举起弯刀大喊:“放箭!快放箭!” 第184章 炸伤阿济格 阿济格领着一百多护卫,与傅勒赫的牛录,近五百女真人,一人双马,走在敖汉人和奈曼人中间。 好巧不巧,山坡上埋伏的,正是满桂带领的明军大队,还有几支小队,带着各式火器,在别里台和巴日朗的队伍里,支援他们。 女真人本来就是深山老林里出来的野蛮民族,对于来自山上的袭击,比起队伍前后的蒙古人,镇定多了。 见队伍遇袭,阿济格的护卫们,立即团团将他护在中间,同时,不待傅勒赫下令,女真人已经开始往两侧的山坡上,放羽箭了。 满桂生气了,谁还没有羽箭啊?他下令点燃一窝蜂,随着“轰轰轰”的爆炸声,满桂这一侧,无数的羽箭,激射向山下,中箭的人或马,几乎被射穿。 阿济格周围的护卫,连忙挥刀,企图格开羽箭,那箭没有毛羽,喷出来的时候,又快又狠,震得他们手劈发麻,也没挡开几支,许多人被射了个对穿! “好厉害的劲道!”傅勒赫大喊,“保护贝勒爷!” 阿济格被激起了蛮劲,他举起刀,下令道:“冲上去,杀死他们!” 带头向右侧的缓坡冲,护卫们连忙策马跟了上去。 傅勒赫生怕贝勒爷有闪失,他指着一个巴呀喇道:“你带一队人,往对面,我跟着贝勒爷!” 前后的蒙古人,也学着女真人的样子。往两侧的山坡上冲,却被不断砸下来的大石头和权威木,砸得人仰马翻,寸步难行。 尤世威带着另一队明军,埋伏在满桂对面的山坡上,见总兵大人点燃了一窝蜂,他也有样学样,发射了两轮一窝蜂,将冲上来的女真人,射翻了一地。 见对面开始扔震天雷,他也大喊道:“震天雷!点火!甩出去!” 这一次还行,没再发生没点火就扔出去的现象。 居高临下,震天雷扔得格外远,山谷不到半里宽,正在往山坡上冲的人马,又一次被震天雷里炸出的铁渣和碎石,炸得晕头转向。 张蔷只是按前世的记忆,优化了一下黑火药的配方,威力虽然比不上黄色炸药,却是这时代最厉害的炸药。 单单是巨大的爆炸声,就吓得没见识过火药爆炸的蒙古马,乱奔乱跳起来,就算蒙古人再会控马,也控制不住马儿发狂,满山地乱窜。 阿济格的马儿,在宁远城下经受过炮火的洗礼,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包括他身边的护卫们,身下战马的表现,还算正常,他们护着阿济格,一边放箭,一边往山上冲。 山上的明军也在不停地向山下射箭,只是箭支的威力还没有石头和木头好用,运气好砸在马脚上,一下子连人带马一起放倒。 “一窝蜂!”满桂举起手,正要下令点燃一窝蜂。 罗小栓时刻关注着火器的使用情况,这时候提醒他道:“大人,一窝蜂还没有换好,用火枪吧。” 兵部发下来的,本来有六十支火枪,补袁崇焕扣下三十支,满桂只带了三十支火枪,他觉得太少,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一直没用。 今日也是,三十支火枪,按罗技师的指导,勉强组成了一支,每排只有十人的三段式射击队。 好歹是点火力,指挥火枪队的,是家丁头子满和,见大人下了命令,大跳起来大喊道:“火枪队,准备!” 第一排火枪队,立即举枪瞄准。 “放!”满和举起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挥,十支火枪齐射,砰地腾起一阵浓烟。 满桂向下看去,十颗铅弹,只打中了一个敌人,那人摇晃了几下,就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果然是鸡肋,满桂想,他扭头想看看一窝蜂装好没有,还没等他看清楚,第二排火枪响了,他又转头望向坡下。 这次的敌更近了一点,铅弹打中了两支马腿,马失前蹄,顿时裁倒,马背上的骑手,一个被摔了出去,一个被压到马身下动弹不得,他身边的伙伴,不得不矮下身去拉他。 第二排还打中了一个敌人,满桂只能看见他头顶上飙出一篷鲜血,帽子和着鲜血,飞出去老远,这人估计是死掉了,却仰倒在马背上,被马儿驮着还在向山上冲。 两排枪响,阿济格身边的护卫,就损失了四人,傅勒赫吓坏了,忙把牛录的三位巴呀喇调过去:“保护贝勒爷!” 巴呀喇是女真人中最能打的勇士,每个牛录中只有十来人,据说每人着三层甲……相当于明军的重甲兵。 三个巴呀喇刚转到阿济格的前面,第三排火枪响了,这次的敌人近,一个巴呀喇中弹,铅弹并没有穿透他身上的三层甲,他只是晃了一下,又坐稳了。 另一位的马腿被打中,马儿向前栽倒,那巴呀喇在马儿倒下前,一耸身跳下马,没等站稳,立即弯弓搭箭,一支重箭就向坡上射来。 刚轮换上来的第一排枪手,正要开枪,就有一人中箭,被那重箭的力量,带着往后仰倒下去,满桂急忙望过去,只见那士兵的肩胛骨已经被射穿! 眨眼间,坡下的三名巴呀喇又射上来三支重箭,第一排火枪手为了躲避箭支,纷纷趴倒,枪声也不整齐了,这次的效果极差,坡下无人受伤。 满桂急了,大叫:“一窝蜂!点火!” 一窝蜂早换好了弹夹,呯呯地又发射了两轮,没办法,明军只有四支发射架,满桂两架,对面的尤世威两架。 一窝蜂激射而出的箭支,比对面的重箭还犀利,密集打击之下,阿济格周围的护卫纷纷倒下,连三名巴呀喇也受了伤,箭支穿透了他们的铠甲,三人都摇摇欲坠,却还顽强地挡在前面。 “贝勒爷,不能再冲了!”傅勒赫吓得大喊,“对面肯定是明军!他们有火器!” 见护卫倒下大半,阿济格的脑子清醒了一点,他看看前后,两支蒙古人的队伍,也正在遭受石头和滚木的洗礼。 “撤!”他果断地下令道,拨转马头,就要往山下撤。 满桂早就看出,女真人护着的,肯定是一位统领,见他们要撤,他急了,亲自抓起一颗震天雷,点燃引线,就向女真人护着的圈子里扔去。 轰地一声,震天雷正正地落在圈子里爆炸,阿济格连人带马,顿时被掀翻,轰隆一声倒地,不知死活。 傅勒赫吓得灵魂出窍,他不顾自己是否受伤,从马肚子底下爬出来,拼命往那边爬,同时大喊:“保护贝勒爷……” 正在往两边山上冲锋的后金士兵,见主帅受伤,纷纷撤回来,拥上去将阿济格和傅勒赫围在中间。 傅勒赫爬到阿济格身边,见他口鼻流血,不知死活,忙上前抱起他,大喊:“马来!撤!快撤!” 罗小栓见敌人要撤,忙提醒满桂道:“大人,咱们的小炮还没有试过呢。” 满桂见重伤了敌军主将,敌人就要撤走,正要下令冲锋,听到罗小栓的提醒,他一拍脑门:“md,火器太多,都忘了它了。” “碗口铳!”他举起手,大喊道:“发!发!发!” 再不发,敌人就要跑走了。 十门碗口铳,次递点火,敌人本来已经冲到了七十步外,正是碗口铳发炮的好时机,奈何被满桂一家伙炸中了人家的主帅,敌人便潮水一样退了。 尽管如此,碗口铳发出去的散弹,威力也不可小觑,跑在后面的敌人,女真人跑过后,紧跟着他们后撤的敖汉部人马,中弹的不少。 这些伤兵伤马,就算逃回去,在这个时代,能活下来的也是少数,反而要遭受伤痛的折磨,还不如一次被打死来得痛快。 第185章 女真人撤兵 阿济格生死不知,女真人再顾不得其他,剩下的人,护着两位主将,拼命地往后撤。 后面是奈曼部的蒙古人,补前面开路的女真人,连推带骂,硬是从队伍中蹚出一条路来。 走在队伍前方的敖汉人,见主子爷撤了,也顾不得报仇,转身就撤,保存实力最重要,青壮们要是都战死,敖汉部的牲畜和女人,肯定会被别人抢去,高过勒勒车轮的孩子,会被杀死。 蒙古高原上,将不会再有敖汉人这个部族! 埋伏在山坡上的多罗特别里台,见明军的震天雷也阻止不了敌人逃走,急得大叫:“你们不是有天火吗,为何不用天火?快放天火烧死他们!” 明军带队的一位百户官还是一位小将,叫曹变蛟,因他叔叔与满桂的私交好,把他硬塞进来历练的。 对着这个急切的蒙古塔布囊,他也没了耐心,回怼道:“没见到满山都是枯草么,一把火放起来,连咱们都得烧成烤全羊!” 别里台指着山下的敌人道:“可是,他们都跑了……” 曹变蛟生气是道:“追下去砍啊,还等着老子们为你们冲锋呀?” 别里台见明军不肯放火,一咬牙,翻身上马,举起手里的弯刀大喊:“杀敌!报仇!” 一马当先冲了下去。 十里长的一条山谷,杀得血流成河,人马的尸体,将山谷边那条小不知名的小溪都堵死了,流出来一溪血水。 满桂带领的明军,放弃了冲锋,只顾着抓无主的战马,再把割下来的人头,挂满马的全身。 战斗持续到天黑,人头实在太多,明军割下的人头,装满了二十几辆蒙古人的勒勒车。 再说阿济格,被炸成重伤,虽然经过了救治,回到察罕浩特后,只说了一句“撤军”,就陷入了昏迷。 傅勒赫等几个牛录,眼看着闯了大祸,也不敢在城里久待,护着阿济格,连夜撤出了察罕特,往沈阳急退。 别里台留下弟弟巴日朗打扫战场,自己率大军一路追击,直追到离察罕浩特五十里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浩特里住着女真人的大军,多罗特部的人根本攻不进去,除非用明军的震天雷,但明军并没有随他们一起追来。 别里台知道,要请动明军攻城,多罗特部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现在的多罗特部,付不起。 第二日,斥候来报,女真人已经撤出了察汉浩特,敖汉人和奈曼人,也跟着女真人撤走,估计是回他们的牧场去了。 别里台还是等到第三天,才领着人马来到察汉浩特,看到的是一座空城,女真人撤走的时候,搜走了城里一切可用的物品。 敖汉人和奈曼人又搜了一遍,城里除了倒塌的砖土,连根木头也找不到。 蒙古人出门征战的时候,是赶出牛羊的,羊奶和羊肉,是他们行军中的军粮,敖汉人和奈曼人逃走的时候,顾不上这些跑得满山遍里的牛羊。 多罗特部的抓获了上万头牛羊,济农多罗特巴尔斯,为了感谢明军的援助,慷慨地分了一半的牛羊给满桂。 明军这次抓了两千多匹战马,还砍了两千多颗人头,可把满桂高兴坏了,宁远大捷,明军也不过斩首三百来级,这两千多人头,虽然多数是敖汉人和奈曼人的,但女真人的奴才,也算半个女人真不是? 何况还抓了两千多匹马,这可是用钱也买不到的宝贝。 伏击战的第七日,别里台带回了女真人退军的消息,济农巴尔斯刘兴坏了,一面遣人往青城给林丹汗报信,一面准备将族人迁入察罕浩特过冬。 满桂出来了一个多月,打了三次仗,火器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就准备班师回朝。 巴尔斯跟他的两个儿子,十分眼馋明军的火器,试探了几次,金银珠宝和牛羊,哪怕是用战马,也换不来,又不敢硬抢,只得选择与明军交好,盼望着下一次,女真人再来犯的时候,明军能出手相救。 满桂大手一挥:“女真人再来犯,济农大人就派人往我边军送信,本官会向朝廷申请,再来支援……” 带着满满的收获,沿着老哈河一路向南,再沿长城往东,回到了宁远城。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侧殿,张蔷收到满桂此次出征的战报,也兴奋不已,她扬着手里的折子,对袁可立道:“赏,不但要赏赐出征的将士,还要赏赐改进这几种火器的技师和工匠! 另外,兵部要发文申斥袁崇焕,为何要阳奉阴违,扣下一半的火器,要是火器足够,还可以再教训一下奈曼部,可惜了。” 袁崇焕是孙承宗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太后要申斥袁崇焕,也没有问问在座的孙先生的意见,袁可立怕他下不来台。 孙承宗却生气地道:“这个袁崇焕,已经膨胀到听不进任何意见了,这可是为官的大忌,依老夫看,申斥还是轻了,应该给个更重的惩罚,才能让他得到教训。” 袁崇焕是蓟巡督师,对这样一位重臣,牵一发而动全身,目前的情形下,需要稳定,不宜大动,但给点警告还是要的。 张蔷转了话题,她的桌子上,摊开着一张地图,上面标注着满桂此次进军的路线图,和战斗过的三处地方。 张蔷拿着一根木棍,指着察哈尔的地图道:“两位大人,咱们来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你是皇太极,刚继承了汗位,急需要一场大胜来稳定自己的地位,这里,” 她指着大明的关宁锦防线说,“这里久攻不下,后金无法从这里南下大明。” 孙承宗似乎明白过来,他指着老哈河道:“察哈尔空虚,如果能打败多罗特部,后金军就可以从这里南下,再分兵攻略我长城关隘……” 袁可立补充道:“就算不能消灭多罗特部,后金用一个旗的兵力,也足以牵制多罗特部,其余各旗,就可以翻过长城,直抵我大明腹地…… 喀喇沁部被林丹汗打败后,一直在我大明与后金之间摇摆,并不是靠得住的盟友。” “所以,”张蔷说,“还要还是敦促袁崇焕,不要只顾着宁远城,喜峰口这几处正对着敖汉部、朵颜总和嚓喇沁部的关隘,更是要加强防守,不但要加人,还要在这几处配上足够的火器。” “遵懿旨,臣下来立即安排这事。”袁可立起身,郑重地一揖。 送走袁可立,孙承宗满脸忧色地道:“宣大那边逃来大批的蒙古人,请求内附,据说是林丹汗西迁后,正在与右翼蒙古激战,想抢夺卜失兔的青城。 另外,卜失兔派来的使臣,昨日抵达京城,是来救援的,太后准备如何应对他们?” 俺答封贡后,大明与右翼蒙古,保持了近六十年的和平,卜失兔是现任的顺仪王,不救援他,有违当初的盟约。 “孙先生有何高见?”张蔷不想什么都要自己拍板,她虽然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但她不了解大明的实际情况,所以做决策前,她都要听听老臣们的意见。 孙承宗几乎成了她的全职顾问,都平安读书的工作,都被副手代替了。 “正如太后所说,无论是右翼蒙古,还是喀喇沁蒙古,与大明互市时并不诚心,他们把一等马匹留起来自己用,二等马杀了吃肉,而把三等或下等马,卖给大明充数。 所以臣觉得,他们不值得同情,对待来使,稍稍应付即可,没必要派兵。” 张蔷拍案笑道:“孙先生和本宫想到一块去了,混战不休的蒙古,才是大明需要的蒙古。 让宣大总督张晓,加强防卫,防止蒙古人来犯边。” 第186章 卢象生回京 满桂带出去的火器,都是小型火器,对付大规模的骑兵冲锋,还得要大炮。 张蔷对工部兴建钢铁厂的事,抓得很紧,老尚书李从心已经年近七十,精力有限,张蔷根据前世的记忆,直接要求,把督临清仓的卢象升调回中央,准备让他牵头,在全国各地兴建钢铁厂。 后来才知道,卢象升已经于六月份迁大名知府,八月加山东按察副使,已经是正四品高官。 做为天启二年的进士,短短四年,就升为正四品,这速度,说是坐火箭也不为过,另一方面也说明,这人确实有能力。 张蔷要将他调回来,升工部右侍郎,专管钢铁厂建设,这样的人才,不用可惜了。 首辅兼吏部尚书黄立极,正在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敢反对张蔷的提议,张蔷从没有调阅过户部的档案,他不知道太后是如何知晓卢象升这人的。 但不妨碍他动作很快,十天之内就准备好相关资料,安排了廷推,将卢象升调了回来。 卢象升一年之内连升三级,连他自己都有点蒙,只能归功于老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报到后,先来拜见老尚书,李从心的条案上摆着几块铁疙瘩,他对着卢象升招手道:“建斗,你来看看这几块铁疙瘩有何差别?” 卢象升在临清管理仓库的时候,也接触过毛铁、精铁和钢铁,他把每一块铁疙瘩拿起来仔细甄别,最后指着一块苏钢说:“回大人,下官觉得,这块钢铁的品质最好。” 李从心哈哈笑道:“建斗果然有眼光,这块是苏钢,工部每年要从南方商人手里,购入大量的苏钢,浪费银钱不说,还要受制于人。 所以,太后特意点名将你调回来,要选一块合适的地方,先建一座大型的钢铁厂,专门冶炼苏钢,甚至比苏钢还要好的钢材。” 卢象生不解地问:“太后为何要建钢铁厂?炼那么多钢铁用得完么?” 李从心挥手让公厅里的书吏和长随都下去,这才压低声音对卢象升道:“建斗也知道,辽东的建奴越来越强大,而我大明缺少马匹,练不成辽东那样的骑兵,除了筑城固守,很难打败东虏。 不管是筑城还是练骑兵,都要耗费大量的银钱。 太后说,能对付大规模骑兵的,只有火炮,而铸造火炮,离不开钢铁,这是其一。 其二,太后还说:大明的百姓,许多人还在用木质的工具耕地,这样的效率太慢了。要推广铁制农具,铁锨、铁锄头、铁铧犁,甚至铁镰,干起活来比木质工具快十倍不止。 有了铁质农具,百姓种十亩地的功夫,能种十五亩地,还愁吃不饱饭么? 大明目前生产的铁器,不管是品质还是数量,远远不够军工和民用的需求,而且钢铁这样的战略物质,必须掌握在官府手里。 建斗啊,这项艰难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至于怎么走,还得靠你自己蹚。” 这很么蹚?卢象升表示很迷茫,他一个读圣贤书出身的文官,让他去经营这些奇技淫巧之事,他志不在此啊。 而且,他也不知道怎么做啊。 好在李从心给他指了一条路:“下午,本官往宫里递牌子,太后说了,你一回来,就让你入宫去见她,放心,太后定有详细的懿旨给你。” 卢象升更疑惑了,看李尚书一个老臣,提起太后之时,脸上的恭敬不像是装出来的,据他所知,秉国的那位裕安太后,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为何连李从心这样的重臣,对她都心服口服? 下午,卢象升就得到了答案。 李从心的牌子一递进宫,立即就得到了回复:“下午辛时一刻,到酉时一刻,着工部尚书李从心,与新任工部右侍郎卢象升,入乾清宫西侧殿议事。” 未时正,卢象升随着李从心,就到乾清宫等着了,西侧殿进门左手边的倒座房,用来供等待的官员休息。 二人被请进休息厅,太监送上茶水点心,卢象升见茶几上有几份邸报,李从心随手拿起一份递给他:“这是新出的报纸,上面都是各地的新闻,建斗可以看看。” 卢象升心想,这不就是邸报么?坐下来细看,内容却与邸报不同,不但有官府的消息,还有来自民间的消息,往后翻看,居然还有一篇介绍泰西数字的文章。 他十分好奇,也坐下仔细阅读起来。 第一篇就是天子朱慈煌,拨内帑银子,补发延绥三镇军饷的报道,而且一拨就是九十万两,真是大手笔。 李从心见他咂舌,低声为他解惑道:“建斗可知,这银子是怎么来的?” “不是内帑银子么?” “不,这是太后在庄子里开设的两间作坊、京城里太上皇赏赐的一间皇店、还有在南京与人合开的肥皂厂,这几家厂子这几年赚的银子,这是太后的内帑。 原来的内帑,还在太上皇手里呢。” 卢象升惊得张大了嘴,忙又闭上,点点头,低头去继续看那报纸。 “绿色通道?”他想,太后又来这一招,上半年就用过一次,现在又用。 再一看,却是除了往京师运粮的粮商,享受绿色通道的待遇外,凡是往山西、甘肃、陕西运粮的粮商,通通享受绿色通道的待遇,在哪个地区出了问题,当地的官府要负责赔偿。 另外,凡是运往边镇的军粮,还能换取三倍的盐引或茶引,运往陕西、山西等受灾地区府县的官店,换取双倍盐引或茶引。 三倍盐引?卢象升瞪大了眼睛,太后这不是胡闹么?御史们也不上书劝劝太后? 他实在没忍住,转头问正在专心看报纸的李从心:“大人,您是四朝老臣了,太后如此作为,您怎的不劝劝?听说孙阁老还是太后的顾问,怎么也……” 李从心指着下一条新闻道:“建斗看完这条再说。” 卢象升耐着性子往下看:陕西道御史吴牲,携二十万赈灾款,前往陕西赈灾: “陕西北部,山西南部地区,自今年二月起,滴水未下,五月、八月又遭受两次蝗灾,九月地震,田野里的草根树皮都被食禁,人相食……” 李从心探过头来,低声道:“白水县饥民王二,率众攻入县城,杀知县张耀斗,如果再没有粮食运过去,陕西就要大乱啊。 与平乱的费用比起来,三倍的盐引算什么?反对这项决策的御史,都跟着吴牲振灾去了! 太后说,官员要深入民间,了解民间的疾苦,大明需要真正能做实事的人,那种‘平日袖手谈心性,临终一死报君王’的官员,大明不需要!” 卢象升道一声“惭愧”,为自己刚才升起的,对太后的埋怨之心,感到羞愧。 李从心劝慰道:“建斗刚回京,凡事多看多听多问,太后有一句话,本官是极赞同的: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所以,那些上书的御史们,都被放出去“调查研究”去了? 第187章 大明还能撑几年 盐引,卢象升知道,为何还有茶引? 李从心叹了口气,解释道:“一开始,老夫等人也不理解,但太后说,蜀地、汉中周边的山区产茶,那边的茶马贸易十分繁荣。 四川不缺粮,也不缺盐,但那边的商人缺茶引,而且,从四川往西、往北,自古就有茶马贸易的古道,鼓励四川的商人往西北运粮,比从荆湖、江南地区更近…… 太后对那边的了解,比我等更详细,建斗你说说,我等如何反驳?只要能救灾,估且一试吧。” 卢象升出身宜兴,对西南边地的了解,也只限于书本,对太后这段话,也提不出反对意见来。 报纸上除了官府的新闻,还有来自民间的新闻: 某地的一位秀才,因为发明了一种更轻便的锄头,得到官府五两银子的奖赏。 某府有地主半夜起来偷移动界石,企图强占邻居的田地,被官府查出来,判刑加罚款xx…… 某地有孩子屡屡失踪,锦衣卫全国追凶,终于将人贩子抓获,百姓上衙门请愿,请救判斩立决…… 某地风景很好,某名儒写了一篇游记,致使此地游客猛增,当地的山货大卖…… 有东林书院的传人,在报纸上解读了东林书院那则着名的楹联,然后,其他读书人不服,也发文章反驳,双方开始打嘴仗,而报纸不偏不倚,各发两篇文章。 ……………… 卢象生正看得津津有味,怀恩走进来,见两人正看得聚精会神,便用手在门板上敲了敲,提醒道:“两位大人,觐见太后的时间到了。” 说完,指了指西墙边博古架上的一座自鸣钟。 卢象生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下报纸,跟在李从心身后,往正厅那边走,他悄悄地问:“大人,待会儿能不能请太后,将那些报纸赏赐给下官?下官回家去看。” 李从心低声道:“大街上卖报的报童那里,十文钱就能买一份,何需要太后赏赐?” 说话间,怀恩引着二人,跨进太后处理政事的公厅,卢象升飞快地抬起眼睛,见条案后的坐位上,坐着一位宫装丽人。 他连忙移开视线,往国四下里瞧去,见公厅的格局,与普通公厅并无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四面墙边,除了门窗部分,全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 他正在感叹,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卢大人看 这些书籍怎么样?上面的书,全是从《永乐大典》里挑选出来的,读来受益匪浅呢。” 吓得卢象升赶忙低头:“臣失礼,请太后责罚!” 李从心忙拉着他,对着张蔷深深一揖道:“臣户部尚书李从心,拜见太后!” 卢象升赶忙有样学样:“臣户部侍郎卢象升,拜见太后!” “免礼,两位大人请坐!”张蔷一边赐座,一边打量着低着头的卢象升,却不是印象中征战沙场的猛将样子,人很瘦,肤色白皙,看起来一派文雅。 这样的人,却能舞动几十斤重的大刀杀敌,可见大明朝真是到无可救药的时候了。 “太后这一瓶梅花开得好,”李从心在这里,比卢象升自在多了,他指着南窗边一支半人高的梅瓶里,一枝粗壮的梅花,赞赏道,“修剪得也好。” 卢象升这才闻道,公厅里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味,心想到底是女子,喜欢花花草草的。 他顺着李从心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的天!这哪里是一枝梅花?简直就是一棵梅树啊,那主干都有小儿手臂粗了…… “这是西郊庄子上的,今年开的第一枝花,”太后随和地笑道,在卢象升听来,就跟聊家常似的,“难为老庄头,巴巴儿地送来。” “庄子里今年的庄稼,收成可好?”李从心把目光从梅花上收回来,坐回椅子上,将怀恩送上来的一只宜兴紫砂茶杯,捧在手里暖手,一边问太后。 “还行,”说起庄子里的庄稼,太后的声音里都带了笑意,“所产的三样新作物,都被吴牲拉去陕西灾区,用着明年的种子了。” 李从心担心地问:“太后就不怕被饥民们给吃了?” “唉,”太后的声音低沉下来,“每个县只有十来斤种子,本宫只希望当地官府能重视起来,认真保管好这批种子,明年能在当地推广开来,三五年以后,就不会饿死人了……” 卢象升心想,我们是工部的官员,太后这些话,应该与户部的官员聊才对嘛,谁知下一句,就听太后提到了工部。 “本宫听说,大明的铁器太贵,许多百姓种地,还是用的木制工具,这个,咱们工部有责任啊。” 李从心和卢象升忙站起来请罪:“臣有责任,请太后责罚!” “坐下坐下!”太后温和地道,“又不是你们二人的错,请什么罪呢?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好啦,这不是,请卢大人回来解决问题来了么?” 卢象升终于问出了今日见驾的第一个问题:“不知太后召见臣,有何事吩咐?” 张蔷看看李从心,见他点点头,便道:“想必李大人已经与卢大人说了,本次召卢大人回京,是要让李大人主持兴建大明的钢铁厂……” 卢象升不解,他正色道:“大明已有民间炼铁厂,太后为何要开厂与民争利?” 李从心一想坏了,这个直筒子要惹祸!他忙呵斥道:“建斗,慎 言!” 卢象升却梗着脖子,等着太后的回答。 这就是被程朱礼教毒害的官员,哪怕是官员中的精英,也认为官府办企业,是在与民争利,张蔷表示要纠正这些人的观点,真心好累。 张蔷只好耐心地解释道:“卢大人这个问题,本宫在庄子上办作坊的时候,朝堂上御史们,就不知道弹劾过多少次,今日本宫,就再为卢大人做一次说明吧。” 张蔷借着喝水,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说道:“首先,天下的财富,是天下人的财富,天下人都有权利赚取,这个天下人,也包括皇家和朝堂。 其次,士人们眼中所谓的‘民’,卢大人要看清楚,不是为大明纳税的百姓,而是士绅阶层,他们享受着不纳税的优惠,却支持家人,或家族中人经商,他们才是真正地与四民之末的,真正的商人,争利之人。 士人们接受土地投限,不仅与民争利,还与官争利,将大明的税收,都挪进了他们的腰包,这样下去,大明的墙角,迟早要被他们挖空。 第三,官办企业赚来的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用,就像本次,如果没有本宫这几年赚的银钱,哪里来的钱,补发延绥边军的饷银? 如不是清理官店,让户部的仓库里有了点底,哪里来的银钱,用于这次陕西赈灾? 第四,本宫觉得,朝廷办的企业,应该成为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成为技术创新的基地,卢大人创办的钢铁厂,要炼出比苏钢、闵钢性能更好的钢材。 再不铸火炮,大明还能撑几年?” 第188章 卢象升建厂一 大明还能撑几年? 卢象升没想到太后居然是这样想的,他觉得大明挺好的呀。 嚣张跋扈的魏忠贤,夹起了尾巴,躲在太上皇身边,不敢再干预政事。 罪大恶极的阉党官员,死的死,判的判,留在朝堂上的,都如鹌鹑一样不敢吭声。 小天子继位,太后秉政以来,朝堂运转正常,北虏没有犯边,东虏也被宁锦防线挡在后面,不得南下。 虽然各地不时地发生灾害,但偌大个大明,哪年不发生几次旱灾水灾? 怎么在太后看来,大明就要撑不下去了? 不过,太后也说得对,天下的财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一点,只有朝廷才能做得到,收税是取天下的财富,经商也是取天下的财富嘛。 要是没有太后赚的钱,延绥边军的饷银,不知道要拖到何时?士兵没饭吃,当然要哗变了…… 这样一想,卢象生就想通了,他起身,恭恭敬敬地长揖道:“听太后一席话,臣如醍醐灌顶,钢铁厂要如何办,臣听太后的!” “哦,不愧是卢大人,这么快就想通了,”太后道,“既是想通了,接下来就谈谈,如何从无到有,一步步发展大明的钢铁产业吧。” 怀恩送上来一只匣子,卢象升接过来,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上写着《大明钢铁项目策划书》。 卢象声不知道该此时拿出来看,还是回去再看,就听太后清亮的声音传来:“这本册子,整理了大明如今出产铁矿石的几处地方,还有可能产铁矿石的地方,后面这些未探明的地方,还需要工部派专业的工匠去探测。 这册子,卢大人回去再看,但要保密,不能被敌国的探子,或国内的奸商们探了去,盐铁自古以来都是官营,大明也不例外。 但大明最好的苏钢和闵钢的生产技术,却掌握在豪门大户手里,所以第一座钢铁厂,本宫建议卢大人与商人合办,卢大人可以从中学习建厂的流程,和炼钢的技术。” 卢象升估计,太后已经选好了合作对象,他直接问道:“太后可有人选?” 与聪明人聊天,就是省事儿,张蔷也不磨叽:“工部的苏钢供应商钱陞,李大人与他最熟,下来,让李大人协助你。” 李从心捋了捋胡子,尴尬地问道:“那个……太后,建厂的银子,从哪里来?” 他不想去面对郭允厚的苦瓜脸,问他要点钱,就跟要割他肉似的。 太后敲敲桌子,点头道:“自然不会让你们空手套白狼,工部以土地和厂房入股,土地嘛,要离西山的产煤区近一点,减少煤炭的运输成本。 当然,也要考虑到铁矿石的运输成本,最好有水运码头,你们自己去考察。 厂房的建设,可以去找城投集团的刘鸣谦,请城投集团垫资,先将厂房建起来,等钢铁厂盈利了,先偿还人家投资的本金和利息…… 再有其他的资金需要,卢大人可以用工部的名义,去建设银行贷款,不用去看户部郭老大人的脸色。” 张蔷说完,自己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卢象升还能说什么?太后把他能想到困难,都解决了,还他没想到的困难,也想到了,并给出了处理意见。 那就干吧! 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卢象升连一点抵触的情绪也没有了,巴不得回去就开始干起来! 二人回到户部,已经到下值时间,按惯例,户部今日要为卢象升举行欢迎宴会,就是下班后,户部的同僚一起搓一顿。 这种酒桌文化,几百年后还在流行,比大明时期更加发扬光大。 洒宴结束,已经是深夜,李从心年纪大,众人不敢劝他酒,所以分别时,他还算清醒,嘱咐卢象生道:“明日,你先去商学院,找徐光启,为你找两个机灵点的助理……” 第二日,卢象升才知道,老尚书说的是至理名言,他公厅里的属员,从他这个侍郎以下,郎中、员外郎、主事、书吏,没一个懂得如何建一间厂。 他听从老尚书的建议,带着长随去了商学院,请徐光启推荐了两个身作矫健,眼神明亮的少年,做为办厂的助理。 刘鸣谦见太后派一位正三品的高官,来办钢铁厂,知道太后在下一盘大棋,更加不敢怠慢。 先是把跟了自己三年的得力助理,侄儿刘真,送到卢大人身边做助理,二十多岁的刘真,比商学院新出来的两位,稳重多了。 随后,又与陈士章商量,指定建设银行一名会计,专职负责建厂的资金管理。 钱陞那边,自然是刘鸣谦牵的线,听说要见一位侍郎级别的高官,钱家五叔钱谦益,也屁颠屁颠地跟着来了。 钱谦益正在到处活动,谋求起复,见卢象升短短五年,就从一名新科进士,晋升为三品高官,他既羡慕,又嫉妒。 两人都是江苏人,卢象升对钱谦益这位探花郎前辈,也是久闻大名,今日才知道,他约的苏钢商人钱陞,是这位前辈的族侄。 一见面,他就与卢象升谈起了报纸上的见闻,他扬着手里的一份旧报纸,兴奋地道:“卢大人,这篇清算阉党残余势力的檄文,就是老夫写的,请卢大人指教……” 出于礼貌,卢象升接过来,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见矛头直指当今首辅黄立极和次辅施凤来,说他们跟着魏忠贤,祸国殃民,这样的人,不配为百官领袖。 二人要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就该早日辞官,不要再为祸朝堂! 在钱谦益看来,如今的内阁,就是阉党内阁,新天子继位已经两个多月,就该革旧布新,把被阉党打压下去的一批,一心为民的好官,给请回朝堂,重现天启初年,众正盈朝的局面。 好嘛,这就是一篇东林党的战斗檄文嘛,被钱谦益这个探花郎写来,端的是文采斐然,字字如刀! 卢象升要不是昨日见了太后,听了太后一番实业救国的理想,就要被他这篇文章给蛊惑了。 他把报纸还给钱谦益,恭维道:“钱大人果然好文采,不愧是探花郎。” 钱谦益见卢象生对他的文章不感兴趣,有些落寞地问:“卢大人也学得,老夫这些文章无用?” 他听说这报纸,还是太后提议,通政司专门成立的一个报社,负责编辑印刷每一期的报纸,据说太后每一期都要看的。 他不信太后没看到他钱谦益的这篇雄文,却连起复他的意思也没有,不知是何道理。 卢象生打断他道,指着他旁边毫无存在感的钱陞道:“钱大人,本官今日来,是与这位钱大掌柜商量要事的,关于您的文章,咱们下来再讨论?” “哦,老夫耽误大人了,你们聊,你们聊……”钱谦益被打断了话头,只好起身,到另一边看报纸去了。 钱陞这才挪上来,对卢象升苦笑道:“我这位五叔,酷爱读书,最爱与人探讨学问,大人勿怪。” 卢象升摆手道:“哪有功夫怪他……咱们赶紧谈建厂之事。” 钱陞听说要将钱家炼钢的技术,贡献给合建的新厂,心里有点犹豫,就想多争取一点股份,推脱道:“炼钢厂是钱氏家族的生意,本人只负责北直隶地区的销售,还要向族老会请示……” 卢象升早就做足了功课,不客气地揭穿他道:“工部找你合作,一来,是双方有良好的合作基础;二来,城投集团有与钱先生合作办水泥厂的先例。” 然后,他使出杀手锏,非常专业是说道:“要炼出好钢,无非就是升高炉温,钱先生觉得,城投集团能建烧水泥的高炉,就不能建烧矿石的高炉? 工部有大把的能工巧匠,多试验几次,未必就不能炼出比苏钢更好的钢材来。 钱先生尽管与族里商量,本官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钱先生还不来,本官就找城投集团了。” 因为太后说了,大明等不起。 第189章 卢象升建厂二 根本等不到三天,钱陞叔侄一离开卢象升的官厅,钱谦益听说是工部要建钢铁厂,就直接拍板道: “乐生,这么好的机会,可得抓住了,苏州那边,又不是只有咱们钱氏的铁厂,才能炼出苏钢,卢大人是宜兴人,他只要稍一打听,这机会就一定是咱们家的了。” 钱陞心里还有些可惜,他说:“可是五叔,卢大人只肯让钱氏占两成的股份,其实,就是想要咱们家的炼钢技术……” 钱谦益对钱没有概念,他想到的是钢厂背后的关系,卢大人可是太后亲自提名调回来的,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乐生你要知道,”他劝道,“盐铁自古以来,都是官营,咱们钱家能开办铁厂,是因为朝廷放松了监管,一旦朝廷政令有变,钱氏有那炼钢的技术,又有何用? 你在京城卖苏钢,每年要送多少孝敬?还不是为了找到人脉和靠山?如今有工部这个大靠山,你还用四处送孝敬么? 况且,五叔我,需要结识卢大人这样的,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最后这句话,让钱陞点了头,反正族里让他在京里,全力配合这位五叔,他就听五叔的。 第二天一大早,钱陞就跑到卢象升的官厅,准备答应与工部合作建厂。 谁知卢象长却不在,门房回复说,卢大人一早就出城去了,具体去哪里,不知道。 这可把钱陞急坏了,生怕卢大人是去找别的商家,京城卖苏钢的,可不止他钱氏一家,他中人是比别人的生意做得大一点而已。 早知今日,昨日拿什么乔啊,直接答应得了。 再说卢象升,不可能坐在公厅里等钱陞的回复,昨日送走钱氏叔侄后,他又从工部的匠户里,挑选了两位懂风水勘探的匠人,今日一早,带上刘真和两位匠人,往城外去寻找适合建厂的位置。 卢象升和刘真骑马,两位匠人不会骑马,为了跟上卢大人,刘真为二人准备了一辆马车。 卢象升看见马车后面二十多位骑马的精壮护卫,低声问刘真:“请这么些护卫,得多少银子?本官可没有银子他们的工钱,还是请他们回去吧。” 说着,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剑,豪爽地笑道:“本官不才,这把剑也能杀人,三五个毛贼,还近不了身。” 刘真二十五六岁,生得眉清目秀,身上还有一个秀才的功名,好歹算个读书人,这几年,跟在叔父刘鸣谦身边,算是长了见识,处事越发成熟老练。 他恭敬地道:“他们是城投集团的安保人员,每月有固定的工资,大人不必理会。” 卢象升好奇地问:“安保人员?不就是长随么?你们城投集团的高管出门,都带安保人员?” 朝廷对官员们的随员,是有规定,一至三品官,只能带六名随从,但那是洪武时期的制度,到了晚明时期,这项祖制早就被打破了,这时代治案不好,官员上任、出差时,往往要请镖行护送,人数早就没准了。 卢象升是一个严于律己的官员,一生奉行“清慎勤”的为官之道,这二十多人,远远超过朝廷规定,他生怕一回京城,就被御史弹劾。 刘真在马上恭敬地答道:“回大人,城投集团的高管们,出门时如果带有重要文件,或是现银的,都会安排保安跟随护卫。 大人放心,这些人,是遵张公公的嘱咐安排的,他们是城投集团的人,不是大人的护卫。” 卢象升是回京后,才知道去年京师地震后,冒出来城投集团这个庞然大物,主持城南街区的灾后重建。 这个集团,居然没用朝廷拨款,就修起来一条比长安街还宽的大街,京城人叫它新前门大街,两侧全是二层、三层的临街商铺,比原来气派多了。 他再一打听,才知道两位太后和太上皇,是这家商号的幕后东家,他虽然不知道这集团是如何赚钱的,但看看这些护卫都能人人骑马,就知道这家商号有多豪横了。 他也不在护卫的问题上过多计较,转头问道:“听说,当初兵部袁大人出城寻找火器局的新址,也是你跟随的?” “回大人,是的,去年,城投集团要建砖瓦厂和水泥厂,学生随着几位叔伯,把城郊跑了一遍。 后来兵部要建火器局,集团就派学生,带着袁大人去看了几处地方,袁大人最后选择了现在的地方。” 刘真落后卢象升半个马头,既守着规矩,又能及时回话。 “哦,那刘公子对京郊地方很熟悉,有何好的建议给本官?”卢象升当初听说刘真是刘鸣谦侄儿的时候,觉得这就是一个凭裙带关系进来的公子公,他对他并没抱太大的希望。 刘真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摊开来递给卢象升,为他指点道:“这是学生绘制的,京城各大水道的流向图,炼铁需要的煤和铁矿石,都需要借助水运,才能降低运输成本。 按照这个思路,钢铁厂要建在水运方便的地方,学生觉得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比较合适,大人要不要先考察这几处?” 卢象升听了,对这位年轻人的印象,大大地改观,他收起那份简陋的图纸,高兴地道:“有目标就好,省得咱们再瞎跑,走吧!承本官去选一处合适的地方!” 一甩马鞭,打马往前跑去。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最后选定了通惠河与北运河交界的一片地方,这里交通方便,北运河是海河的支流,徐州、莱芜的毛铁和铁矿石,可以运河直达厂区。 再者,这里人烟稀少,大片的地方是河滩荒地,不用占用耕地,这点让卢象升特别满意,不扰民。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选了一处地方,就在兵部建造的火器局的后方三里远的地方,这里也有一条河流贯通南北,只是水面没有第一处地方宽大,走不了大船。 跑了一天,回城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刘真请卢象升去砖瓦厂的招待所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进城。 卢象升欣然同意,他也想去看看水泥厂的高炉,他好奇地问:“招待所是什么?客栈么?” 刘真道:“跟客栈差不多,但它只服务城投集团的员工,集团里的员工,时常出城公干,晚了回不了城,就在招待所里住一晚,第二天再进城。” 给员工住的?好在卢象升不嫌弃,好歹将就一晚,他后悔没将太后给的那份计划书带出来,晚上还能加班研读研读。 城投集团的招待所,是一座两进的小院,二十几名护卫和两名匠人,住在前院。 第二进的五间正房和两侧各两间厢房,都是二层的小楼,卢象生被安排进了正房二楼的一间套房。 刘真住在他楼下,以便随时听候他的差遣。 卢象升没有带长随,招待所派了一名伙计来随身伺候。 招待所的设施,把卢象升整不会了,幸好刘真坚持让伙计留了下来,否则,卢大人连上厕所也不会! 第190章 卢象升建厂三 伙计指着洁白的抽水马桶,小心翼翼地对他道:“大……大人,这是恭桶。” 卢象升点点头道:“明白了,你先出去,本官要出恭!” …… 伙计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不出所料,里面传来卢象升威严的声音:“来人!” 伙计忙跑进去,卢象升捏着鼻子对他道:“将这恭桶搬出去!” 伙计走上去,扯了一下旁边的绳子,一股水流从恭桶背后冲出来,将污物冲得干干净净。 卢象升捏着那绳子,好奇地扯了几下,笑道:“奇技淫巧尔!” 不过,他喜欢。 伙计又指着旁边一只高大的浴桶,用手拧开墙上的水龙头,指导道:“大人,这个把手,往左边拧,是出热水,往右边拧,是出冷水……要不,小人把水给您放满得了……” 卢象升好奇地走上去,按伙计教的,先往左边拧水龙头,不一会就流出滚烫的热水来,他伸手试了一下,烫得他直甩手。 “如此热的水,如何沐浴?”他暗自嘀咕道,“还要兑些冷水才好……” 伙计提醒他:“大人,您慢慢地往右边拧,慢慢试调适出水的冷热……刘公子吩咐过,还是让小人来伺候大人吧?” “不用,本官自己来!”卢象升又往右边拧,水又变冷了,他跟小孩子见到新奇的玩具似的,一会儿往左拧,一会儿往右拧,玩了一会儿,总算调到他满意的热水。 “这热水,每个房间都有?”卢象升心里算了一下,心想,这一日得烧多少石炭?太浪费了。 伙计为他奉上洁白的棉巾,又奉上一个南瓜形状的精美瓷碟子,里面装的是京城里卖十两银子一块的檀香皂。 闻言答道:“回大人,这是厂里的工匠,砌了烟道,将烧窑的热烟引过来,烧滚锅炉里的水,再引入到各间客房的,连这屋子里的暖气,也是利用烧窑后的余热……” 怪不得,一进到屋子,就感觉到暖烘烘的,卢象升并没有看到火盆,心里正疑惑呢,原来是砌了火墙。 一个招待所,搞得这么奢侈,卢象升觉得有点骄奢淫逸,听说是利用余热,并没有浪费,他就释然了,还赞了一句:“奇技淫巧!” 最后,伙计奉上一袭洁白的丝绸浴袍,恭敬地问他:“大人,您的衣服,小人拿去洗了吧,明朝给您送来……” 还可以这样?虽然是冬天,卢大人跑了一天,一身的尘土,他跟伙计确认道:“明早能干?” 伙计道:“行的大人,如今有肥皂,洗衣服很快的,用暖气烘一烘,再熨一熨,一个时辰就够了。” 洗漱完毕,卢象升披散着长发,穿着柔软的丝绸睡衣,外罩一件带着檀香皂味道的棉质道袍,感觉跟在家里一样自在。 他的客房是一个套间,卧房的外面,还有一间大大的会客室,伙计在南窗边摆上一张八仙桌,待他出来,便问他是否摆饭? 卢象升在浴桶里泡了两刻钟,早饿了,闻言道:“快快摆来!” 伙计下去,不一会儿,流水地摆上了一道清蒸鱼,一道盐水鸭,一道腌笃鲜,一个萝卜羊肉锅子,一道醋溜土豆丝,一钵白米饭。 前三道菜都是江南特色,还有白米饭,刘真这年轻人也算有心,卢象升心下里感动,就想请刘真过房间来一同用膳。 再一看自己身上的睡衣加道袍,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算了,这就不是见客的衣衫。 伙计还送来一壶酒,卢象升摆手拒绝,第一时间把筷子,伸向那盘土豆丝,他几日前在工部的欢迎宴上,才听说这是从南洋来的新作物,太后最先在庄子上种植,今年已经在北直隶的府县推广。 土豆丝酸脆爽口,十分开胃,卢象升清瘦,力气却大,饭量也大,桌子上的四菜一汤加米饭,被他吃得精光。 伙计怯生生地问:“大……大人,小人再给您加两道菜?” 卢象升摆摆手:“不用不用,本官是不舍得浪费,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伙计听不懂,送上一壶热茶后问他:“大人吃好了,小人就收拾下去了,大人如有吩咐,可拉动门边的绳子……” 卢象升掏掏袖子,想给点打赏,一摸之下才发现自己换了衣服,直后悔早上为了节约一匹马力,没带个长随出来,他出门从来不带银子,都是身边的长随出面打理杂事。 他尴尬地笑笑:“你下去吧,明早一起打赏……” 伙计哪里敢要这位大人的打赏?连说不用不用,收拾了碗碟,下去了。 卢象升在柔软的大床上,一夜好眠,第二日起身,伙计果然把浆洗得干干净净的中衣和官袍,给他送来了。 刘真过来向他问好:“大人,昨晚休息得可好?” “好是好,就是有些奢侈了,”卢象升摇头叹息道,“不过用的是余热,倒也不算浪费。” 二人一起用早膳,卢象升见到忙前忙后的伙计,想起昨晚的承诺,他低声道:“刘公子,代本官赏他两百钱,算本官借你的,回城后还给你。” 刘真笑笑,点点头,临走时赏了伙计一两银子:“你伺候得好,大人赏你的。” 伙计高兴地跪在地上磕头,高声道:“谢大人赏!” 再说钱陞,昨日在工部的门厅里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卢大人,他使出去上百两的银子,也只打听到卢大人出城去了,具体到哪里,连他公厅里的书吏也不知道。 他晚上回家的时候,又听家人说,江南商会里的另两家卖苏钢的,吴家和周家两位掌柜,联袂来拜访他。 钱陞估计,那两家是听到消息了?他不知道,卢大人是否已经派人联系过两家,心里更加紧张,要是吴周两家掺和进来,他钱氏连两成的股份都拿不到了。 所以今日一早,他比着官员们上值的时辰,又跑到工部衙门等候,他打定主意,今日再等不到人,晚上他就去卢大人的家里找他,不过是再花点银子,打听一下卢大人在哪里住而已。 直等到巳时过,卢象升才带着刘真,风尘仆仆地赶回衙门。 钱陞见到,跟从天上掉下似地,迎上去行礼道:“大人,草民总算等到您了……” 卢象升哈哈大笑道:“怎么?大掌柜想通了?” 钱陞:“早想通了,大人,您看看,咱们几时签协议?草民好计划从苏州调一些工匠过来……” “工匠年后再来也不迟,最要紧的是把厂房建起来,”卢象升一边说,一边往他的公厅走,刘真忙示意钱陞跟上。 卢象升一到公厅,书吏便迎上来汇报道:“大人你可回来了,尚书大人让你一回来,就赶紧进宫,今儿是太后开小朝会的日子,太后指名让你参加。” 卢象升一听,忙转身往外走,见钱陞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停下脚步,对刘真道:“你来与他谈,一条条拟定好协议,待本官回来签字用印。 另外,你下午去城投集团,让他们准备好进场施工。” 第191章 小朝会一 卢象升赶到乾清宫,被怀恩请进侧殿东厢房的会议厅,刚好是中途的休息时间。 他一进跨进门,顿时愣住了:太师孙承宗、首辅黄立极、次辅施凤来、兵部尚书袁可立、户部尚书郭允厚、工部尚书李从心、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毕自严、英国公张维贤、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应昌、通政使吕图南、锦衣卫提督李若琏……旁边还有一位黑衣僧人! 全都是大佬,正一边喝茶,一边低声交谈,见他跟着怀恩进来,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看得卢象升如芒刺在背。 最后,他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商学院院长徐光启,这位跟自己一样,也是侍郎衔,他才稍稍定下心来,确认自己没被带错地方。 他早就知道,天子和太后,只参加每月初一、十五的大朝会,日朝是没有的,太后每五日一次,主持召开由六部九卿等众臣参加的小朝会。 如果有需要,也会请当日议题中涉及的官员参加。 卢象升想:今日的会议,也许会提到钢铁厂?所以才全邀请他来说明情况? 他正在发愣,就听怀恩唱道:“工部左侍郎卢象升到……” 卢象升连忙双手合抱,团团一揖,大声道:“晚辈卢象升,见过诸位大人!” 众位大佬纷纷起身,拱手还礼,孙承宗最是德高望重,他笑哈哈地道:“建斗,哈哈哈,果然是一派朝气,后生可畏!” 原本的历史上,卢象生在崇祯十一年牺牲的时候,只有三十九岁,这时候,正是二十八九的青年时期,大好年华。 “晚辈何德何能?当不得老太师夸奖!”卢象升对着孙承宗一揖。 老上司李从心向他招手:“建斗,过这边来,昨日是没赶上回城?” 李从心这是在为他的迟到作解释,卢象升赶紧接住这个台阶,一边走向李从心,一边回道:“回大人,是的,昨日跑了几处地方,晚了就歇在砖瓦厂的招待所,今日一早进的城……” 徐光启见终于来了个跟自己同级别的人,正要过来打招呼,就听怀恩大声唱道:“万岁爷驾到!太后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待天子和太后坐好,怀恩唱道:“礼……” 众官一起行揖礼,礼毕,太后道:“各位大人,归座吧,会议继续。” 卢象升人的座位,在李从心身边,他抬眼望去,小天子朱慈煌规规矩矩地坐在太后身边的椅子上,头带小小的翼善冠,身上穿着一件明皇色的夹袄,小脸红扑扑的,一对狭长的丹凤眼,与太上皇一模一样,眼睛上方一对剑眉,平添了几份威严。 哪怕是个五岁的孩子,他也是天子,自有天子的威势,卢象升忙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今日的会议,由首辅黄立极主持,他见中书舍人和值班翰林已经在窗边的条案前坐定,就开口道:“下一个议题:关于礼部左右侍郎的提名和廷推日期,要确定下来。” 卢象升学着旁边李从心的样子,翻开面前的一本册子,册子有十来页,已经翻到了第六页,前面的议题,估计已经讨论过了。 卢象升很遗憾,自己漏掉了前面的议题,这里讨论的每一项,都是朝中大事,他刚回京,漏掉一项都是遗憾啊。 只听黄立极说道:“次辅施大人,屡次上书乞骸骨,太后多次挽留,施大人勉力完成今年的冬至大察后,再次上书言退。” 次辅施凤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先对着天子和太后一揖,再对众人拱拱手,点点头,坐下来。 卢象升望过去,见他还带着病容的脸上,是终于得偿所愿的欣喜。 按照惯例,新任礼部尚书的人选,应该由施凤来推荐,黄立极列行公事地问他:“施大人卸职,推荐谁接任?” 施凤来早有准备,他又要站起来,太后插言道:“施大人坐下讲吧。” 施凤来冲太后拱了拱手表示感谢,他清清嗓子,提高声音道:“臣推荐现任礼部右侍郎温体仁,接任礼部尚书。” 作为阉党成员的施凤来,绝对不会推荐有东林背景的人,相比之下,温体仁一不亲阉党,二不亲东林党,也是施凤来多方权衡之下的选择。 “施阁老可还有人选推荐?”黄立极的问询,也是朝廷惯例。 “没有。” “那,记下来,等待廷推的名额上来,再提交给太后定夺。”黄立极拍板道。 卢象升见旁边的李从心在这条议题上打了个对勾,提笔写上温体仁三个字,他只好有样学样地照做,他一个侍郎,参与讨论一位尚书的提名,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在座之人,无一人提出异议,他只好不出声。 按廷推的规矩,吏部下来要召集六部九卿、科道言官推举数人,最后由天子确认最终的人选。 下一条关于补充两位礼部侍郎的提议,太后拍板:吏部一起安排廷推。 卢象升偷偷翻到后面,见只有一项议:开平元年预算! 这倒是个新鲜词儿!不但他不懂,在座的大佬们也是一脸懵逼的样子,所以黄立极翻到这一项的时候,也苦笑着向太后拱手道:“太后,这预算,要如何做,臣实在不懂,还请太后为我等解惑。” 卢象升不敢直视太后,只听到太后清亮的声音传来:“本宫与诸位讲一段,与陛下在西郊庄子上的经历吧。 四年前,太上皇赏三皇子一座西郊的庄子,本宫与襁褓中的三皇子刚去庄子的时候,带着长春宫的太监宫女,内操军一百一十六人,共一百三十多人,住在西郊别院里。 一百三十多人的吃穿住行,包括月奉和饷银,本宫算了一下,每个月大概要花两千两左右,为了增加进项,本宫准备办一间香水作坊,预计需要五千两银子。 香水作坊从投产到产生利润,要一个月左右,所以,本宫预计,这一百多人要做到完全自给自足,需要两到三个月。 本宫预计了三个月的花销,差不多要一万两银子,后来,本宫想法子筹集到了这笔银子……” 卢象升心想,原来官场上的传言是真的,太后母子被赶到西郊庄子的时候,是开当辅的商人刘鸣谦,破例贷款,雪中送炭,才有了刘鸣谦今日的富贵:城投集团的总经理,大孙子入宫伴读天子…… 他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太后道:“家国天下,齐家、治国、平天下,在本宫看来,其本质都是一样的:一个家庭,要有新年的计划,一个国家,也要做好一年的预算。 大明列来没有详细的预算政策,开支随意,加上近些年天灾不断,税入减少,所以不得不加征辽饷,所以才会发生延绥边军三年没发饷银的大事,所以上个月,吴牲前往陕西振灾的时候,户部只能拿出区区十万两…… 鉴于此,本宫提议,自开平元年起,大明从中央到地方,逐步推行预算制度,每个单位,每个部门,都要借鉴前三年的开支明细,做出明年的开支预算。 最后汇总到户部,户事整理汇总后,提交给联合审计组审计,哪些费用是固定支出,哪些是临时支出,哪些是备用支出,哪些该增,哪些该减,审计组要严格把关。 最后,户部有本账,本宫心里有数,才知道明年的税收,能否支付明年的开支,如果有赤字……赤字,指缺额,用红笔书写,姑且称为赤字。 如果有赤字,大家再来讨论,在何处开源?何处截流?才不会发生三年不开饷的恶性事件?” 第192章 小朝会二 见太后对延绥边军三年不发饷之事,耿耿于怀,在座的重臣,都沉默不语,当初发动御史弹劾裕妃开店,与民争利的黄立极,更是羞愧难当。 太后一下子,把开店三年的收益,用来补发边军的饷银,本次吴牲前往陕北救灾,太后又拿出十万两内帑,才凑够二十万两银子,太上皇在位时,也做不到啊。 孙承宗打破沉默,首先发言道:“太后说的极是,农家还讲究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个预算制度,应该建立起来,不但要审计预算的合理性,还要监管资金的使用情况……” “孙先生说的有道理,今日要讨论的,就是如何建立一套预算,核算、审计和监管的财务制度,以及明年的预算如何做?”太后很满意孙承宗的反应,补充道。 在坐的都是士人中的精英,太后稍做说明,大家都懂理了预算的概念,各人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本部门的预算,要如何做?有了预算,有能要到到钱?” 诸位大佬,从小读的是圣贤书,对预算这件事,虽然理解,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他们没有数学思维的概念。 见大家沉默,太后让怀恩给每位发了一张预算表格,卢象升做过临清仓的仓督,对表格比较敏感,他一看,表格很简单,只分为收入和支出两列,最后两个数字相加减,就得出这个部门一年下来,是有盈余,还是……赤字。 只听太后解释道:“这只是一份样表,各部门收支的项目不同,可以在总项目下面,再列出子项目,本宫知道,让各位一下子理解,有些困难……商学院徐大人……” 徐光启连忙站起来:“臣在!” 太后道:“你们商学院,要开办两期预算的培训班,专门培训中央各部派来的学员,最后,要把你们的培训教材,印刷成册子,分发到全国去。” 徐光启很惶恐:“太后,臣……臣也不懂啊……” “你去找刘鸣谦,让他选两位做工程预算的财务人员,你再组织一个团队,大家一起讨论。 记住,你是管理者、组织者,而不是一位专家学者。” 卢象升心里默念太后刚才的话:记住,你是管理者、组织者,而不是一位专家学者。 他心有所悟,他的工作,是组织人手去建钢铁厂,而不是“自己”去建钢铁厂! 还有……他觉得,城投集团就是一座人才仓库,经商的、建房的、开银行的、烧砖瓦的、开厂的……现在,他们连做预算的人才也有。 说明在城投集团内部,早就实行了预算制,太后这是,在用城投集团做实验呢? 关于建立财政预算制度的提议,通过举手表决,得到与会重臣的一致同意,并确立了行动时间表。 卢象升心里是极赞成的,预算制度说起来神秘,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穿了说明了,大家都懂,每个部门每个月,每一年,也有一个大致的规划,只是没有制定相关的制度,将之系统化,常态化。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举了手,他抬头看了一圈,见坐在太后旁边的小天子,也举起了他的小手…… 陛下能听懂?卢象升忙压下这个疯狂的念头,告诫自己:那是陛下,不可不敬! 太后扫视一圈后,满意地说:“好,既然都同意建立预算制度,本宫补充两点……” 卢象升忙屏心凝神,生怕漏掉一个字。 “第一,关于政策的制定,一定要开展全面深入的调查研究,本宫还是那句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所以,那些反对减免西北地区税赋的御史,都跟着吴牲赈灾去了,看看他们现在发回来的折子,那才是真正的为民请命! 所以,本宫希望诸位,在做每一项决定前,都要了解实际情况,不要拍脑袋做决定!” 众人忙站起来,拱手应答:“遵太后懿旨!” “第二,预算制度,明年先在中央各部施行,地方上,找几个府县,或是一个省,先做个实验,遇到问题,才能及时修订、补充预算制度中的错误、遗漏之处,争取后年,在全国推广。” 郭允厚举手发言:“太后,臣觉得,这个预算出来的数据,对于户部划拨资金,是重要的参考资料……” 卢象升见他的上司李从心也在点头,明显是赞同户部的意见。 他何尝不明白郭尚书的心思?谁愿意当一个拆东墙补西墙的户部尚书?为了合理规划资金,郭尚书当然是希望尽快出台制度,并且在全国推广开来…… 但太后打断了郭允厚的发言:“郭大人的急切心情,本宫理解,本宫不讲治大国如烹小鲜的大道理,本宫只讲一个观点:只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像预算制度这样,事关全国各级官府,特别是财务制度的重大改革,没有经过实践的检验,是不适合一下子在全国辅开的……” 卢象升默默地在心里,记下第二条太后的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第一条是刚才记住的: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太后还懂得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宜频繁翻动! 卢象升与大多数朝臣一样,因为太后秉政是太上皇朱由校下的圣旨,他们不得不遵从,但心里,是不以为然的。 直到参加了今日的朝会,他才收起了对太后的轻视,恭恭敬敬地站起身,与其重臣一起,拱手致礼:“臣谨记太后教导!” 会议结束,重臣们在孙承宗的带领下,恭送陛下和太后离开,然后再鱼贯而出,回衙门吃午饭去。 卢象升有点遗憾,他对老上司道:“可惜,上半场的会,下官没赶上……” 李从心不以为意地说:“不急,下午会有整理好的会议纪要送给你,上面有涉及到你部门的工作,还要你签字确认呢。” 卢象升:…… 乾清宫,因为孙承宗参会,张蔷就让他把平安带过来,适应适应会场气氛,她可不想真的等平安长到二十岁,或者大婚之后,才把政事交给儿子。 很累的好吧? 虽然她不知道怎样培养一位帝王,但与官员的培养,绝对不一样,她决定从娃娃抓起,只要有机会,就让他参与参与,环境最能影响一个人的性格。 平安也很争气,一场小朝会下来,近两个时辰,他一场不吭地坐在母后身边,竖起耳朵听得很认真,还能随着会议的节奏,举小手应合他娘,让张蔷老怀大慰。 母子俩回到乾清宫用膳,平安还在问:“母后,何为‘预算’?” 张蔷指着桌子上的四菜一汤,对他说:“比如吧,咱们这顿饭,买这些米面、鱼、羊、牛肉,还有这些青菜、调料,菜市场的成本要二两银子,宫中的管事、采买、厨师,还要加点利润,就算加一两。 所以咱们这一顿饭,预计要三两银子,一日三餐,是多少?” 平安默了下九九乘法表,说:“九两。” “对呀,一天九两,一个月按三十天算,是多少?” “两百七十两!”平安的口诀背得十分顺滑,稍一默就能说出答案。 “是呀,如果咱们只有两百两银子,不够吃一个月,怎么办?” 平安不知道了,他从来没缺过东西,不够的话,不是让总管太监张泉送钱来么? 张蔷摇摇头,对儿子道:“一,是想办法挣钱,二,是想办法节约,比如每餐减一道菜。” 平安点点头,表示懂了。 第193章 怎一个愁字了得 过了冬至,很快就到年底。 这个年,怕是只有西苑的太上皇朱由校,过得平安喜乐吧。 其他人,都过得水深火热。 辽东,沈阳,后金的皇宫,被奴才们护送回到沈阳的阿济格,没有熬过重伤后的感染,死掉了。 新汗皇太极继位以来,不停地东进西扩,既然关宁锦防线打不下,他就南下朝鲜,西进蒙古,努力扩大后金的生存空间。 阿济格已经打跑了林丹汗,却被明军横插一脚,一把火烧残了敖汉部,又在多罗特山区,伏击了后金和新附的两部蒙古联军,重伤阿济格,使后金不得不撤出察罕浩特。 这是皇太极继位以来,最惨重的一次失败,折损了一位贝勒。 现在,阿济格的两位亲兄弟,多尔衮和多铎,跪在大殿中央,请求他发兵为阿济格报仇,不但要消灭多罗特部,还要拿下宁远城,用满桂的人头,祭奠他们的阿哥! 大殿里坐满了满州勋贵和八旗旗主,皇太极不得不装出同仇敌忾的样子,将手里的一只牛角杯,狠狠地掼在地上,拍着面前的矮桌子道:“报仇!此仇不报,本汗势不为人!” 其实他心里,还没准备好出兵,他正在范文程的协助下,仿照大明的政体,建立中央六部,要把后金的大权,牢牢地抓在手里。 他打算等此事有了结果后,再出兵,再者,他原来的计划,全面占领察哈尔后,绕开关宁锦防线,从敖汉部沿老哈河南下,直抵明军的蓟北长城。 他就不信,大明的几千里长城,都如关宁锦防线那样,守得如铁桶一般? 现在,因为阿济格的死,他不得不提前出兵,不然,谁还肯为他卖命? 愁! 北边,右翼蒙古的青城下,西迁的林丹汗,正与右翼三部杀得难分难解。 经过几场声势浩大的的骑兵对战,双方都损失惨重,卜失兔汗缩进青城死守,林丹汗则架起回回炮日日轰炸,青城的城墙,都快被石头轰塌了。 林丹汗不想回察哈尔直面后金,他要收服右翼蒙古,再收复漠西蒙古,他要成为蒙古的大汗,重振他先祖成吉思汗的雄风,让这世界,重新在蒙古人的铁蹄下颤抖! 等他统一了蒙古各部,区区后金,深山里跑出来的野人,算什么东西? 同时,林丹汗也羡慕,右翼蒙古与大明互市的好处,几十年来,右翼蒙古通过互市,将从大明那里交换来的物资,卖到漠北、漠西草原,过得简直不要太舒服。 他要收服右翼蒙古,将这块好处,占为己有! 所以青城,他一定要拿下来! 右翼蒙古自俺答封贡以来,五六十年不动刀兵,自然打不过左翼蒙古。 但是……攻打了两个多月,这青城仍然没攻下,愁! 青城,卜失兔汗的王帐里,挤满了右翼三部的贵族,鄂尔多斯要西迁回去保护牧场,永谢布要北走避开林丹汗,青城所在地是土默特的地盘,卜失兔一旦退走,右翼蒙古就要土崩瓦解,土默特部也将失去家园…… 愁! 俗话说: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左右翼蒙古的战争,让板升地的许多蒙汉百姓,逃到边墙下,请求进入边墙避难。 大明对这些南下的蒙汉百姓,向来是接进来,在边墙周边的府县,提供荒地安置他们。 问题是今年,西北大面积干旱,本地百姓都饿得吃观音土,哪有余粮安置这些内附的百姓? 况且蒙古人不会种地,为了生存,不得不做起了马贼,那个谁?第一代闯王高迎祥,就是马贼出身。 好在张蔷拨出的九十万两军饷,已经运到边镇,兵部发了死命令,一线的士兵,必须补发全部欠饷,谁敢欠饷,提头来见! 至于欠下的五十万两,兵部已经在筹措银钱,第二批补发的饷银,年后就到,各卫所的军官,推迟到第二批补发。 这才压住了士兵逃跑、哗变的势头。 现在,又来这么多的蒙汉百姓,把赈灾的吴牲,和随行的御史们,愁得头发都白了。 气得御史们不停地上奏折,从陕西巡抚耿如杞,甘肃巡抚梅之焕,到延绥总兵吴士勉,再到边镇周边各府县的大小官员,跟弹棉花似地弹了个遍! 张蔷望着雪片似的奏章,愁! 辽东的袁崇焕,为了满桂在察哈尔的斩首功绩,向朝廷大肆请功,还亲笔写了一篇生动的文章向《明报》投稿,将明军的小胜,描写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大胜,大肆讴歌明军的新式火器,如何犀利。 是上懂理利用舆论的,居然还绘了新式火器的图! 好在《明报》的总编吕图南,参加过多次小朝会,对于新式火器的保密要求,太后强调过多次,他赶紧压下了袁崇焕的文章,拿来请太后定夺。 气得张蔷想狠狠抽袁崇焕一个耳光,让兵部尚书袁可立,下令狠狠申饬他一顿,一个大明高官,连一点保密意识也没有。 张蔷不得不召集重臣,制定大明的首部《保密条例》,将国家机密的概念,普及给大明官员,泄漏国家机密,等同通敌叛乱,以通敌叛国罪论处! 她不得不乱世用重典。 东江的毛文龙,也不让人省心,对朝廷的命令,消极怠工,借口黄海冰封,无法向济州岛移民,得等到明年冰销后,才能移民,同时向朝廷伸手要三十万人过冬的口粮,张口就是二十万石! 气得张蔷拍桌子,对中书舍人道:“拟旨问他!黄海不是冰封了吗?这二十万石粮食,要如何运过去?” 欺她年轻好说话是吧? 哪哪都不消停,唯一能让张蔷感到欣慰的是,官店的初步清理工作,已经完成,除了留给各地官府的八成,户部还得到了上百万两的额外收入。 让只能拿出十万两银子赈灾的户部,暂时缓过一口气来。 张蔷与郭允厚商量,户部要分出一个商业司出来,专门管理全国的官店。 她没有说明的是,往后的这二十年,是最难熬的二十年,熬得过去是大明,熬不过去,就是大清,或者大顺。 她要将官店,办成前世的供销社一样的企业,遍布大明的县城乡镇,销售计划内的紧缺物资、收购百姓的土特产、协助朝廷救济灾民,搞活城乡经济。 郭允厚虽然没听过她的宏伟计划,但现有的官店,已经让他尝到了甜头,对太后提出的,成立专门分管官店的商业司,十分支持。 商业司主官暂定为郎中,正五品,如果能把官店网络在全国铺展开来,就升为侍郎! 重赏之下,她不信找不到人来担这副担子! 最后,倪元璐向郭允厚推荐了他的同年,天启二年进士,福建莆田人王家彦,总理全国官店,王家彦在浙江兰溪县令任满,回京述职,等待分配新工作。 王家彦时年三十九岁,算个少壮派官员,张蔷看他在两任县令任上的考绩,都为上中,立即就下旨,升他为从五品郎中,掌管全国官店。 总算还有一件可心的事。 第194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个冬天,有人欢喜有人愁。 经过廷推,温体仁终于被张蔷选为礼部尚书,纵观崇祯一朝,这位在首辅任上待的时间最长,总是有些手腕的,与另外两个张蔷毫无印象的名字相比,她觉得还是选温体比较靠谱。 钱谦益被起复为礼部右侍郎,张蔷想要利用钱家,总得给些好处,政治就是妥协和利益交换的产物嘛。 吕图南在张蔷的授意下,开始在《明报》上为预算制度的制定造势,倡导“量入而出”,提倡“小到一人一家,大到一府一县,甚至一个国家,都要有预算的意识。” 商学院的徐光启,及时跟上,发文教导人们,如何做预算。 一时间,中央各部,一面做年终总终,一面做明年的预算,据小道消息说,户部郭尚书已经发话,明年想要从户部拿到钱,就要先提交全年的预算,经核算、审计合格后,户部才会拨款。 一时间,商学院的培训班里挤满了郎中、员外郎、主事之类的五六品官员,不来不行啊,明年整个部门的上下同事,都得靠他们吃饭,责任重大。 然后,新上任的礼部尚书温体仁,体察上意,在《明报》上发了一篇文章,提倡开平元年的会试,增加术算题的比例,从原来的一道题目,增加到两到三道题目。 这篇文章,一下子冲上了热搜榜第一名,盖过了沸沸扬扬的预算风潮。 开平元年,正值三年一度的会试,时间在二月初,所以年前的京城,已经汇集了大批举子,他们读的是圣贤书,做的是八股文,何时钻研过术算? 一石激起千层浪,登载温体仁文章的报纸,被炒到了五两银子一份的高价,许多举子买不到报纸,纷纷抄写回去仔细研读。 有人想知道明年会出什么样的术算题?有人想揣摩尚书大人的好恶,因为明年的春闱,温尚书有可能担任主考!还有人,纯粹就是希望学习尚书大人的八股文。 更有一些举子,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强烈反对增加术算题的比例,理由很简单:太过仓促。 这天下午,是张蔷例行的微服私访时间,她一般十天出宫一次,乔装易服,深入民间查探实情。 她对明朝的理解,许多还是来自上一世读的历史书,当她身处这个时代的时候,始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每次微服私访,都让她感受到真实的大明。 再对比前世书上读到的大明,让她有一种站在历史高度,俯瞰众生的感觉。 她倡导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自己必须要身体力行,每旬要深入民间,做一次社会调查。 她常去的地方,是城里各地的茶馆,这是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也是各种消息流通的地方。 今日,法安大师向她报告:有一帮江南来的举子,定下了三江茶楼的二层大厅,说是以文会友,畅论天下大势,广邀各省举子中有才名之人参会。 张蔷听了,决定下午就去三江茶楼,听听这些年轻人都在关注些什么问题。 姜姑姑已经能熟练地为她画男子妆:擦上深色的粉底,遮掩一下雪白的肤色;加粗眉毛,整张脸显得更粗狂一些;还用粉底遮掩了一下耳环痕。 换上高领的夹棉中衣,外罩一袭浅蓝色的士子服,四周镶有黑色的宽边,系一条镶翠玉的黑色腰带,黑色的儒巾,黑色的千层底棉鞋,唯衣襟边通透的绿色玉佩,也腰带上的翠玉相呼应。 这一打扮,大明的秉国太后,瞬间变成了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法容也换上士子服,扮成她的同窗,只有这样才能一同进去,如果她扮作长随,就只能在一楼的大厅里等候,不能去二楼。 法安带着隐卫,暗中随行,一行人出皇城,骑马来到三江茶楼。 法安还为她们弄到了两张请帖,三江茶楼的伙计一看,一面高唱着:“北直隶举子张裕老爷到,二楼雅位有请!北直隶举子水溶老爷到,二楼雅位有请!” 二楼的上下楼梯口,各站着一位读书人,笑意盈盈地正在迎客。 张蔷二人上前,先递上帖子,再互相拱手做自我介绍。 张蔷:“北直隶大兴县,张裕!” 法容:“北直隶宛平县,水溶!” 对方接过帖子,热情地回应道:“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夏允彝……” 张蔷一听,搞清英雄夏允彝啊!忍不住抬眼打量对方,只见对方三十来岁,眉眼清正,一派儒雅,让人完全想不到,他拿刀砍起“我大清”来,是什么样子。 “久仰久仰!”张蔷真诚地说道,确实是久仰,她前世就听到这位的故事。 又有客人到,夏允彝无法与二人深聊,忙延手请二人上楼。 二楼的楼梯口,站着一位二十来岁,神采飞扬的青年举子,远远地就拱手道:“欢迎欢迎,在下陈子龙!” 嗬嗬,张蔷确认她穿越的是真实的明朝,又一位抗清英雄!张蔷激动得,差点就要代表前世的键盘侠,送上她的膝盖。 一想到自己是秉国太后,立即挺直腰身,朝年轻人拱手道:“久仰!” 陈子龙笑得露出作颗牙,指着二楼大厅里道:“今儿江南复社,以茶会友,请随意就坐。” 说完,又仰着笑脸,迎接下一位客人去了,一点也不知道他错过了一场泼天的富贵。 二楼大厅里已经坐了二十几人,上首三位年轻的举子,见张蔷二人进来,只遥遥地拱了拱手表示欢迎。 张蔷和法容选了两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桌子上摆着一个圆形的九格攒盒,每个小格子里,装着核桃瓜子和果脯之类的茶点,张蔷见一个盒子里,居然装着几颗花花绿绿的糖果。 她在京城没见过这种糖果,显然是从江南带来的。她拿起来一颗,见里面包着的,只是一块切小的红糖,吓她一跳,她还以为遇上老乡了呢。 隔壁桌一位三十来岁的举子,见张蔷对那糖块好奇,移过来为她们解释道:“二位小友没见过吧?” 张蔷还没答话呢,只听他低声嘀咕道:“格老子的,某也未见过。” 耶,还是位巴蜀人士,张蔷听得好笑,拱手问道:“大兴张裕,敢问足下是……” 那人豪迈地拱手,操着一口蹩脚的南京官话道:“不才四川吕大器!” 格老子,果然是位四川人。 吕大器指着那几颗花花绿绿的糖果道:“听说这是南京秦淮河上,最时新的糕点,今儿的主人拿出来待客,足见诚意了。” 张蔷点点头,毫不客气是揣了一颗到袖子里,她指着大厅里,坐在首位,正被众举子簇拥在中间的几位年轻人,问吕大器:“吕兄可知,那几位是谁?” 第195章 你才老太后 你全家老太后 吕大器坐到张蔷的对面,也望向主位那里,他低声道:“诺,穿白衫那位,叫张溥,着青衫那位,叫吴伟业,蓄短须那位,叫吴昌时……” 嗬嗬,今儿还真是来对地方了,南方读书人的代表,复社的、东林的,都来了啊。 陆续还有举子进来,张蔷抓紧这个时间,向吕大器打听四川的情况:有没有受灾?刚平息的奢安之乱,对四川民间的影响。 吕大器并不了解全面的平叛情况,也讲不出多少见闻,只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情况:当地官府为了平叛,向百姓增收了一道剿饷,亩田五十文。 百姓本身就有田税和丁口税,现在加上辽饷和剿饷,哪怕是丰收年景,也吃不饱饭了,他有三位县学同窗,也因无银钱交束修而失学,十分可惜! 张蔷不动声色地跟着叹了一口气,正要再问,就听到主桌那边传来大声的议论声:“诸位只看温尚书要增加术算题的提议,却没看到前几期的《明报》,宫里那位老太后,要求中央各部要做预算,听说是不做预算的,不让户部拨款!” 张蔷气愤地瞪向那边,一位正在挥斥方遒的灰衣举子:你才老太后,你全家都老太后! 另一人十分担忧的样子:“明年的预算,不知道又要增加多少辽饷?听说延绥那边,都人吃人了……” 他周围的人悚然一惊:“足下听何人所说?朝廷不是派了陕西道御史吴牲,前去赈灾了么?” 那人嗤笑一声:“切!偌大的西北,户部只拿出十万两……大家想想,这几滴雨能落到哪里?还不够当地官员塞牙缝!” 众人沉默,张蔷对面的吕大器摇头叹息道:“唉,国事多艰啊。” 有人不同意那人的观点,站起来反驳道:“袁兄,咱们来京的路上,不是见到有商人往灾区运粮了么?你也别如此悲观,人吃人……何时见过?你别传得那么邪呼。” 那位袁兄也振作起来,点点头冷笑道:“哼,诸位知道,这粮食是如何运过去的么?” “知道啊,绿色通道嘛,报纸上有报道过,汉中地区的商人,将粮食运到延绥边镇,真的换到了三倍的茶引。 商人们再用这些茶引,将茶运到甘肃镇那边,与蒙古人换马,再将这些马卖到内地,挣大钱了!” 有人不屑地道:“商人都是一群不要命的,一颗心都钻到钱眼里去了。” 这句话,让南方举子集体沉默,他们的家族、或是家里,多多少少都要经商,要不然,怎么供得起他们读书进学?游花船,赏南曲? 白衫张溥,见冷了场,站起来冲紫禁城方向拱了拱手,笑道:“足下担心之事,自有朝堂诸公,和宫中那位操心,咱们今日在此,重在以诗文会友,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哈哈哈。” 另一位江南的举子不同意他的观点,站起来反驳道:“足下此言差矣,岂不闻东林君子的教导: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我辈读书人,自当以匡扶天下为己任……” 蓄短须的吴昌时站起来,笑着打断他道:“足下说的有道理,但家事国事天下事,也离不开银子是不是?没有银子,你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何来的读书声?” 他转过头,对刚才说商人钻钱眼里的那位问道:“足下以为,银子从哪里来?依在下看,一是土地收入,佃农靠粜粮,地主靠出租,二是靠手艺,做工所得,三就是你瞧不起的经商所得……” 另有人附和他道:“是啊,商人们千里贩粮,赚的也是辛苦钱,甚至卖命的钱。” 吴昌时的话,赢得了江南举子的一致同意,他们纷纷点头:“是极是极,来之兄的话,比较中肯……” 吴昌时字来之,这家伙因为贪污被崇祯斩杀,从言辞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个贪财的。 有人低声道:“大家还看不出来吗?宫中那位老太后,一秉国,就下旨清理官店,连官府也开始做起买卖来啦。” 张蔷气得一眼瞪过去:你才老太后!你全家老太后! 提到官店,立即有人义愤填膺地高喊道:“这是与民争利!朝堂上那帮人,都是怂包,为了头上的乌纱,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依在下看,咱们就该联名上书,请求太后撤销官店!” 已经接到最后一位客人,刚跨进会场的夏永彝接过话头,问他:“这官店,是太祖他老人家在打江山的时候,就开设的,这是祖制?你们说,太后会违背祖制么?” 那人不吭声,还是一副不忿的样子。 四川人吕大器对张蔷二人道:“那人的父亲是县令,他家刚交出了两间官店……” 张蔷望了法容一眼,法容立即关注起那人来,下来让隐卫好好查查他老子…… 被人反驳的白衫张溥,见夏允彝和陈子龙进来,又站起来,双手往下一压,等众人静下来,他才说道:“今日,我复社在此设宴,以文会友,蒙诸位不弃,拨冗前来,在下太仓张溥,有礼了。” 说罢,团团一揖,众人纷纷拱手回礼,张蔷和法容、吕大器也随着众人站起来拱手,连道“谢谢款待!” “想必各位都看到前几日的报纸了,”张溥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张报纸,正是那张炒到五两银子一份的《明报》,“现在离春闱不足两个月,温大人却抛出这么一篇文章?意欲何为?” 短须吴昌时愤愤地道:“意欲何为?还不是见宫中那位要实行预算制度,提出来讨好那位的!” 夏允彝苦笑道:“太仓促了,哪里来得及准备?在下家里倒是有《九章算术》,可惜没带来,早知道就带着了,唉。” 陈子龙年轻气盛,比较激进,他挥着手说:“这温体仁为了讨好太后,不顾今科举子的实际情况,胡乱打破祖制,真真是个奸佞……” 白衫张溥叫了一声好,接着说道:“懋中说得好!我等今科举子,却不能成了他的垫脚石,如果我等因为新增的术算题而落榜,踏不上仕途,何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何谈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江南举子纷纷点头:“天和兄说得对!我等不能坐以待毙,得做点什么来挽救咱们的前程啊。” 事关前程,连张蔷对面的吕大器,也挥起手臂,操作蹩脚的官话喊道:“不能坐以待毙!” 张蔷关切地问他:“吕兄,你为何也觉得他说得对?” 吕大器垮着脸道:“龟儿子温体人,格老子吾不会术算啊……” 张蔷扑哧笑出声,声音清脆如山泉出涧,吕大器奇怪地望过来,嗡声嗡气喜嘀咕道:“张小友,你怎么女兮兮的?” 张蔷瞪她,连法容也瞪向他:你才女兮兮!你全家女兮兮! 青衫吴伟业,此时只是一个小秀才,跟着先生生张溥上京涨见识的,他拱拱手站起来,斯斯文文地朝白衫的张溥问道:“先生就说说,咱们要怎么做吧?江南十七家诗社,都听先生兄的……” 第196章 在大明如何带节奏 张蔷“哇”了一声,道:“难怪叫复社,这规模,简直盖过了东林啊。” 吕大器摇摇头:“小友此言差矣,据彝中讲,这些诗社的成员,许多是出自东林一脉,所以他们的主张,与东林大体相同。” 张蔷才不在意它东林还是复社,她看这张溥,野心就不小。 “吕兄说的有道理,”她冲吕大器竖起一个大拇指,见吕大器的目光,落在她竖起的拇指上,忙收了手,往主座那边指了指,“听听他们怎么说……” 白衫的张溥,顺着陈子龙的话头说道:“分两步走,第一,先往报纸投稿,反对仓促增加术算题,请求朝廷将术算题目,增加到下一届春闺。 朝廷如果同意咱们的请求,还则罢了,否则,少不得要请求朝廷清君侧,除奸佞了!” 吕大器吓了一跳,他只是来考一场试,可不想清君侧除奸佞啊,他急着发言道:“唉唉唉!莫得那么严重嘛,这一科考不上,下一科再考嘛……” 短须吴昌时听了,冷笑道:“足下是准备退让了?告诉你吧,今次增加到三道题,你退让了,下一科,他就敢加到五道!到时候,足下再退么?” 吕大器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在下对懋中和彝中的诗词文章,是极仰慕的,今日到此的本意,是要结识更多的江南大家…… 诸位上书,请求将增加术算题目,延迟到下一期,在下是极赞同的,至于清君侧、除奸佞,区区在下,还不够资格! 彝中兄,懋中贤弟,恕在下先走一步……” 这个四川佬,挺敏感的嘛,一嗅到阴谋的味道,就果断抽身,能成为南明重臣,果然有两把刷子。 夏允彝和陈子龙还要温言挽留,张溥大度地笑道:“没关系,人各有志,在下说的是万一,哪里就真到了那一步?足下请,我复社绝不阻拦。” 吕大器拱拱手,站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张蔷二人:“二位小友,可要随在下一同下楼?” 众人这才注意到张蔷和法容二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夏允彝指着张蔷二人介绍道:“这两位是北直隶的小友,在下邀请来的。” 众人纷纷起身拱手:幸会幸会! 心里却在想:北直隶何时能考出这么年轻的举人来? 张蔷忙对吕大器道:“走走走,我们跟吕兄一起走。” 说罢,一边团团拱手,一边跟在吕大器身后,离开这帮键盘侠。 “想不到北地也有如此清隽的男子……”有人感叹道。 “估计老家还是南方的……”另一人反驳道。 还有几位举子,也随着吕大器和张蔷二人,离开二楼,众人在三江茶楼的大门口拱手道别,互相祝愿彼此,明年春闺高中,琼林宴上再会! 回宫的路上,法容不解地问:“太后,咱们不听听他们如何清君侧、除奸佞?” 张蔷摆摆手道:“不用,有你师兄的手下在那里。” “哪位,吾怎么没见到?”法容仔细回忆刚才的经历,似乎除了吕大器,她们也没与其他人说过话。 “你不用猜,本宫也不知道是哪位。” 果然,下一期的《明报》上,就刊出了几篇反对增加术算题的文章,张蔷一看,署的是真名,大明的文人还是比较坦荡的,不像张蔷,在报纸上发文章,还要用“求实”这个笔名。 在报纸上发文的,有张溥、夏允彝、陈子龙,居然还有吕大器!个个文采斐然,字字如刀。 有了法安的监测,张蔷也时刻关注着舆论的风向。 最近,京城各会馆,各酒楼茶馆,都有举子们在聚会,他们讨论的话题,已经从术算题,转到明春的会试,转到国计民生,转到天下大事,转到西南平叛,转到陕北赈灾。 最后,顺着天人感应的传统观念,举子们将大明的旱灾、水灾、台风、地震灾害,全都归咎到,上天对当今的天子不满意了! 复社那帮士人,对十日一期的报纸不满意,就自己出钱印刷报纸,一时间,京城里用泥活字印刷的小报满天飞。 张蔷翻着御案上的一张张粗制滥造的“报纸”,mmb,全是一派胡言: 长江发大水,洞庭成泽国,是上帝不满意天子这个儿子了;北直隶地震,是上帝不满意天子这个儿子了;西北大旱,是上帝不满意天子这个儿子了! 最可笑的,一位举子写到,他们村的水坝垮塌,也是上帝不满意天子这个儿子了! 更有一篇耸人听闻地的标题党:女主临朝,大明江山归何姓? 张蔷啪地将这张“报纸”拍到御案上,对法安道:“这个,离间我皇家母子,查一查他是个人行为,还是团体行为?这种人居心叵测,留不得,用不得……” 法安双手合十,下去了。 哼,这大明的言论,还真是自由啊,她一个受过网络轰炸的穿越灵魂,也不敢如此发言…… 法容上前,收走她面前的报纸,劝她道:“太后,吕大人问,《明报》还继续刊登举子们的文章么?” 《明报》遵照张蔷的指示,增加了一倍的版面,专门用来刊登举子们的讨论文章,把讨论的范围,控制在讨论术算这门学问上。 那些题外话,全是举子们在各种集会上,牵扯出来的。 “登!怎么不登?”张蔷道,她指指御案上的另一叠稿子,“把这篇文章送过去,让吕大人在下一期报纸上刊登出来。” 于是,在天启七年的最后一期《明报》上,举子们读到了一篇署名为“求实”的文章《物质的形态》,这篇文章,简直颠覆了读书人们对大自然的认知。 文章开篇就讲,大地上的水,随着热度的不同,存在着三种形态:液态的水,气态的水蒸气和固态的冰,这个好理解。 但它居然说像金、银、铜、铁、锡这样的金属,也存在这三种形态,只要给到足够的热度! 读书人对这些金属的固态和液态,都能理解,但气态,怎么可能? 求实这篇文章一出,瞬间冲上热搜,盖过了关于天人感应,关于女主临朝的话题。 关于带节奏,这些大明文人,哪里是前世网络混子的对手? 许多人摩拳擦掌,准备写一篇雄文,来驳斥求实的观点。 也有人偷偷地到铁匠铺观察半天,他们是见到了“铁水”,但从没有见到过“铁气”,但人家文章也说了,需要足够的热度。 这铁匠铺的热度,显然不足以让铁水,变成铁气,他们犹豫着,把拟好的文章,默默地收了回来。 热烈的讨论一直持续到正月,来京参加开平元年春闺的举子们,算是看够了热闹,礼部最后也没有做出明确的说明:到底要不要增加一道术算题? 二月初九,当举子们带着疑问,走进考场准备挤独木桥。 张蔷正在庆幸,终于将这些大明神兽,关进了笼子时,法安带来一则惊天的消息。 第197章 烟尘北起 后金军正在沿老哈河南下,带路的是朵颜部的人! 隐卫留在多罗特部的棋子,起作用了。 终于来了,张蔷心里的另一只鞋子,总算落了地,后金原本要在今年的十月,才会第一次入关,但满桂重伤了阿济格,打乱了皇太极的计划,使得他不得将行动提前。 她心情激荡,不知是紧张的还是激动的,能否在后金第一次入关时,就将皇太极打趴下,扭转大明与后金的攻守之势,是关系到大明国运的大战。 否则……历史早已验证过了。 “召孙先生、黄首辅、袁兵部、郭尚书、李工部、英国公,召开紧急会议!” 张蔷吩咐法容,又补充道,“兵部的倪元璐、工部的卢象升,也通知来开会!” 法容立即安排太监分别去请,张蔷想,要是有部电话就好啦,这种紧急时刻,五分钟就通知到了。 想了想,张蔷又让人去通知王应昌,还有内操军都督方正化,一起来参会。 已经快到下值时辰,各位被通知到的官员,急急忙忙来到乾清宫,相互用眼神询问,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众人在会议室坐定,面前并没有小朝会时的会议提要,只有一沓空白宣纸和笔墨。 刚开始的小朝会上,并没有文房四宝,后来,朝臣们见太后在开会时,还不时地用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基本上会议结束,就已经将会议内容总结得七七八八,后面部署起工作来,十分方便 孙承宗就提议,给大臣们的桌子上,也放上一套文房四宝,方便随时记录。 等众人坐定,张蔷身着明皇色的常服,大步跨进会议室,走到主位上坐定。 众人拱手行礼,听到的是张蔷清脆中带着稳重的声音:“平身,坐吧。” 众人听太后声音平静,想来不会是什么大事,都盼着早点结束会议,能赶在宫门关闭前出宫,宫里的值房再好,哪有家里舒服? 行过礼,张蔷冲法容点点头,法容走到南面的墙下,拉开遮挡的帷幔,一幅巨大的蓟辽关隘图,出现在众人面前。 张蔷敲敲桌子,平静地道:“据报,后金军在喀喇沁部的老城,汇合科尔沁蒙古诸部,和新附的察哈尔诸部,正沿着老哈河南下,意欲从蓟镇的长城关口,入侵我大明。” 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人还在看墙上的地图,有人扭过头,忘了尊卑,直接望向张蔷。 卢象升和倪元璐年轻一点,反应很快,两人噌地站了起来,倪元璐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坐了下来。 卢象升却失声问道:“啥?后金入侵?从察哈尔来?”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黄立极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杯,褐红色的茶水,将雪白的宣纸浸染得湿漉漉的。 怀恩和一个小太监,忙上前收拾,给他换上新茶和新的文房四宝。 没有人笑话老黄,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张蔷笑道:“黄大人这是,准备水淹后金啊,哈哈哈!” “老臣……臣……”黄立极尴尬地掩面道,“臣失礼,请太后责罚……” 袁可立想起当初,太上皇请他回朝堂时,当时的裕妃娘娘,如今的太后,在宁锦大捷后,对他说的一番话,太后说,东虏如果攻不破宁锦防线,必定要在其他地方寻求突破。 特别是林丹汗西迁之后,太后又特别嘱咐他,要加强直面察哈尔的长城各关口的防守,并让他做了相应的安排。 如今,不幸被太后言重,后金果然从察哈尔南下,他转向南墙上那幅地图,问:“太后,可知道皇太极到了哪里?离长城还有多远?” 其余臣子都面色凝重,七十岁的李从心本来想喝口茶水压压惊,却发现自己伸出去的手在颤抖,怕跟黄立极一样闹笑话,忙收回手,咽了咽口水。 张蔷走到南面的墙边,拿起木棍指着察哈尔境内的一处地方,道:“消息是从这个位置传回来的,从这里算,后金军到达边墙,还有五六日的路程……” 众人惶惶,在坐之人,只有孙承宗直面过后金的军队,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他。 孙承宗站起来,提出第一条意见:“太后,需发八百里加急给袁崇焕,发兵支援蓟镇这几处关隘……” 袁可立也道:“下令蓟镇各关隘,做好防备,备足武器粮草,时刻准备打击来犯之敌!” 英国公张维贤道:“后金一旦突破长城关隘,以骑兵的速度,不到三日就能冲到北京城下……” 难道大明又要重演也先和达延汉旧事,被北方蛮族再次包围京师? 他深知京营不可用,忙起身问道:“太后,要不要调宣大和延绥三卫的边军,进京拱卫京师?” 其他人都热切地望着太后,希望她能同意英国公的提议,有勤王的军队驻在城外,他们就放心多了。 张蔷摆摆手,道:“边军不可动,不说宣大以西的北方,不管是林丹汗战败,还是右翼蒙古战败,一旦知道大明边墙的防卫力量减弱,他们谁都会越过边墙来打草谷。 就说,问问郭尚书,户部能调出多少钱粮来?” 郭允厚忙起身汇报道:“目前漕运未开,京城三大仓经过去冬的消耗,已调不出粮食来,只能从通州仓调粮。 至于银钱,兵部要拿出本次调兵的预算来!” 卢象升起身道:“太后,既然边军不可动,臣请提京营军,前往蓟镇杀敌!” 张蔷摆摆手:“哪里就到了要你上战场的地步?卢大人稍安勿躁,你的责任更大,待会儿再讲。” 卢象升只好坐下,按捺住着急的心情,继续开会。 一条条意见被提出来,乍一看都有道理,经过讨论,都不够完美,到最后,众人越讨论越心虚:钱钱不够,粮粮不够,兵兵不够,大明已经糜烂成这个样子了么?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后金军攻破长城,侵入大明腹地? 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还是最先孙承宗提出来的,调辽东军回防! 张蔷看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再也提不出新的见议来,才敲敲桌子,道:“下旨!” 众臣子忙站起来,张蔷也不叫他们坐下,直接说道: “一:八百里加急,东江镇毛文龙,提新军北上,趁后金空虚,攻入后金,伺机光复辽南! 二:着袁崇焕,速调满桂驻防蓟镇喜峰口,在喜峰口周边的几关口增兵布防,抵挡敌人叩关入侵! 三、六百里加急,着宣大、甘肃、宁夏、榆林各卫戒严,关闭关城,停止通商,密切监视北方蒙古,只要敢南下犯边,一律揍回去! 四、晓谕遵化、蓟镇、天津和京畿各府县百姓,拿起武器,保卫家园! 五、即日起,京师戒严,进入战时状态,凡前线所需钱粮,武器、人员,各部要第一时间满足,如有拖延,提头来见! 六,着太子太师孙承宗、兵部尚书袁可立、英国公张维贤,与本宫一起,组成前敌指挥部,全面统筹本次抗战!” 张蔷语气严厉,一条条命令吐字清晰,以便记录的中书舍人能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诸位重臣,还是第一次见太后如此严厉,都心下凛然,侧耳细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也许是觉得语气太过严厉,张蔷放缓了语气道:“本次会议,列为最高级别的机密会议,诸位臣工好自为之。” 最后,其他人散去,留下了孙承宗、袁可立、张维贤、卢象升和倪元璐,继续密谋。 第198章 汉将辞家 御前会议赶在宫门关闭前结束,但留下来继续开会的五位大臣,今晚是出不了宫了。 张蔷回乾清宫,与平安共进晚餐,小皇帝平安,晚上已经可以自己睡,只要阿宝在他身边,他就睡得相当踏实。 御膳房给孙承宗五人,送来了精致的晚餐:素干烧、文昌鸡、香烤鸭、菊花鱼,还有一道用鲜牛奶、蛋、筛细的糥米,加上调味料做成的叫“叫化鸡”的汤品,汤汁洁白,清香可口。 四菜一汤,米饭任装!五人却吃得食不下咽,三位老臣借口经常在宫里吃饭,把重任交给两位年轻人。 卢象升端着碗,对倪元璐苦笑道:“汝玉,且将忧心化为食欲,干饭吧!” “干!”倪元璐心道,火器局已经按太后的吩咐,打造了足够的火器,怕个球啊! 饭毕,五人再次来到会议室,只见墙边和宽大的桌子上,点着婴儿手臂粗的蜡烛,照得室内十分敞亮。 张蔷也很快进来,会议继续,负责会议记录的,只有一位中书舍人。 张蔷先问倪元璐:“倪大人,你接管火器局以来,造了多少支火枪?” 倪元璐忙站起来拱手道:“回太后,臣自去年七月,奉旨重建火器局,六个月以来,共打造火绳枪六千五百支,有八成是最近三个月打造的…… 三眼铳两千支……” 张蔷一边用碳笔在宣纸上记录,一边问:“铸了多少门火炮?” “回太后,红夷大炮六门,佛郎机四十门,碗口铳……有两百来支。” 张蔷感叹道:“还是太少啊!但一窝蜂、震天雷、燃烧弹这些火器,可得多多准备……” 袁可立汇报道:“回太后,这些火器,除了运往辽东前线和东江镇的,京师的库存,明日全部送往蓟镇前线。” 孙承宗担心地问:“礼卿,全调走恐怕不行吧?万一敌人攻破关口,京师可就无险可守了。” 倪元璐道:“太师放心,这些火器,生产起来很快,火器局有充足的原材料,只要加紧生产,臣能保证供应京师的需求。” “军中无戏言,汝玉,慎言!”袁可立对这位学生,十分喜爱,提醒他不要把话说得太满。 倪元璐拱手道:“臣惭愧,主要是优质钢铁太贵,工部的资金有限……,佛朗机炮铸得太少,且太后要求的,带轮子的炮架,只有十六架,没有完成目标……” 张蔷转向卢象升道:“卢大人,听见没有?工部需要大量的优质钢材,现在明白,你的责任有多么重大了吧?” 卢象升皱着浓眉道:“臣明白,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臣能做什么,太后请吩咐。” 张蔷望向袁可立:“袁大人,还是你来说吧。” 袁可立对卢象升道:“本官已经向太后提议,兵部送往前线的军火,由建斗你来押运,只是怕你的上司跟本官急眼……建斗,你意如何?” 卢象升慨然道:“后金叩关,本官的钢铁厂,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工,正好领了兵部这个差事……工部李老大人那里,本官自去解释,李大人是顾全大局之人。” 袁可立道:“事出紧急,明日一早,建斗你就要押运第一批物资,到喜峰口,交给从宁远赶来的满桂,李大人那里,自有本官去解释。” 孙承宗转向张维贤:“英国公,押运武器的官兵,从京营里挑选,至于钱粮,老夫明日去找郭大人,先筹措一批送往前线。” 张维贤拱手道:“遵太师命令!” 张蔷插话道:“运送粮草的民夫,从城投集团的民工里挑选,这些人容易组织,听从命令,找刘鸣谦来,他知道如何配合。” …………………… 当天晚上,发往东江镇、辽东镇等大明九边的八百里加紧,破例打开城门,连夜飞骑出京! 第二天,京城外松内紧,城门开始戒严,城内百姓的生活,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做工的去做工,做买卖的还在做买卖,参加会试的举子们,还在礼部的贡院里奋笔疾书,指点江山。 但人们还是觉察到了不寻常:城门口增加了官兵,入城的人货,受到比往日更严格的查验,而且只接受外地来的客商,城郊那些入城做工或做小买卖的百姓,全都被赶了回去。 出城就更严格了,没有兵部开出的证明,根本出不了城。 新组建的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开始进入坊市,清察养鸽子的人家按市场价收缴他们的鸽子,养鹰隼等猛禽的人家,将受到特别监视,一旦发现违规放鸟,将以通敌罪论处! 上值的京官们,也收了进入战时状态的通知,在战时状态,一切都要为战争让步。 所以,当袁可立向李从心申请,要调卢象升过去负责运送前线物资的时候,李从心大手一挥:“战时状态,别说建斗,本官也随时听从礼卿的安排。” 卢象升和倪元璐,天亮时就已经出城,此时正在火器局的仓库里,与倪元璐交接物资。 仓库外面的广场上,停放着上一百辆大马车,这是一个车队,护卫车队的是京营神机营的一个总队,带着一队五军营的士兵,每辆大车还有三个民夫,负责照料马匹。 神机营有火绳枪,五军营有骑兵,此时两位带队的把总,正在仓库里,与卢象升一起接受临时培训。 “时间仓促,本来应该请诸位到试验场,一一演示这些火器的,万一遇到敌人,官兵们也会用才行啊。”倪元璐指着仓库里一个个的箱子,遗憾地说。 这些统一规格的箱子,只在外箱上用烙铁,烙了个图案,还有一个泰西数字,表明里面装的品种和数量。 神机营的把总叫周朴,是一个粗豪的大汉,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挥,骄傲地道:“大人请放心,我们神机营的士兵,火枪、一窝蜂、震天雷,三眼铳、碗口铳,都是会的,只有这个……” 一个士兵扛着箱子从几人面前走过,周朴指着箱子上的火焰图案说:“只有这个,没见识过。” 倪元璐却严肃地道:“今次这批火器,全都是改良过的新式火器,与神机营现在使用的火器,岂可同日而语? 这个,叫燃烧弹,霸道得很,一匹山都能给你引燃了!所以,在未确认我方安全的情况下,万万不能使用,切记,切记!” 五军营的把总何修,见倪元璐和卢象升严厉的目光望过来,忙不跌地跟着点头:“明白明白,下官明白!” 一个时辰后,第一队一百辆大车起运,第二队一百辆大车,立即进场,有了第一队装车的经验,他们要在一个时辰里,完成清点装车工作,然后立即出发。 卢象升从商学院招来的会计方中和,跟在他身边上下打点,管理账目。 直到晚上亥时末,最后一批火器才清点交割完成,倪元璐和卢象升从昨日早上的紧急会议开始,到现在,已经连续工作了四十多个小时,高强度的精神紧张,让两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红。 两人在火器局的仓库里拱手告别,互道保重,倪元璐关切地道:“建斗兄,你找辆马车睡一觉,越往边关,越危险,千万保重!” 卢象升豪迈地拱拱手:“哈哈哈,汝玉,彼此彼此,你也莫要整日守在车间里,前线还等着你的武器呢,可别累倒了!” 倪元璐拱拱手,作别卢象升的车队,转身往回走,见兵仗局那边的仓库里,也是一片忙碌,估计是内操军在接收武器。 在通州大仓,卢象升的助理刘真,签署了最后一笔粮草,装车起运。 第199章 关山飞渡 把镜头移到高空,向大明北方俯视,可以看到几支队伍,正在向着一个方向集结,仿佛正在搬家的蚂蚁。 察哈尔的老哈河谷,六万多人组成的宠大队伍,正在缓缓前进。 这支队伍中,有满蒙骑兵近四万人,还有充着杂役的包衣、马奴和汉蒙杂役,近两万人和他们赶着的牛羊,夹杂在骑兵中间,浩浩荡荡地一路向南。 在长城的南边,也有一道人流和车流,前后望不到头,如一道沸腾的河流,正在往三屯营和遵化方向滚动。 在东面的宁远城下,一股红色的潮流,卷起阵阵烟尘,正在往山海关内疾驰,一位顶盔掼甲的将军,一马当先,一面“满”字帅旗,猎猎飞扬。 这是满桂率领的五千骑兵,接到命令后,立即起程,他们要在三日之内,赶到喜峰口,从宁远到山海关,两百二十多里,从三海关到喜峰口,有近三百里。 满桂的骑兵,只带了三天的粮草,三天之内到不了目的地,人马都要断粮。 满桂只用一天,就到了山海关下,入关城休息一晚,第二日寅初天色微明时,立即出发,身边的副总兵尤世龙不愤地说:“大人,赵率教身为山海关总兵,蓟镇那几个关口,正是他的防区,督师为何单差我等入关?” 满桂有点骄傲:“本官,是兵部点名的,督师也得遵守兵部的命令。” 尤世龙担忧地道:“以朝廷那帮人的尿性,承诺的火器不知几时才能送到,如没有火器,我们这点人马……” 女真人就是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在崇山峻岭的燕山山岭上作战,大明官军一点胜算都没有。 满桂拍拍战马的脖子,沉声道:“没火器,也要战!蓟镇的南面,是京师!” 说罢,用手上的马鞭指向西边,高声道:“下一站,三屯营,走!” 北方,后金与蒙古联军,已经到达老河口,皇太极命大军扎营,今晚在此休息。 “传苏布迪!”皇太极一入营帐,就下命令道。 苏布迪是朵颜部的台吉,他这个台吉当得很恓惶,朵颜部是明初成祖赐封的蒙古三卫之一,与明朝的关系,时好时坏。 后金赶走林丹汗后,逼迫朵颜部向明军购粮,明军见朵颜部购买的粮食,超出其部落两千多人的用量,便改变了政策,要求朵颜部计口售粮。 朵颜部两头受气,与明军相比,后金的拳头更硬一点,苏布迪只得率部投靠了皇太极,领着部中百十名青壮,充当向导,为后金军带路。 苏布迪一直跟在皇太极的身边,向他介绍燕北山区的地形,为皇太极的决策提供参考。 听见大汗要召见他,苏布迪忙丢下正在搭建的帐篷赶了过来,跟随后金军二十多天,他的打千礼已经练得很熟练:“奴才参见大汗。” “苏布迪台吉,”皇太极随意地一挥手,示意他站起来回话,“从这个柳河口,到明军的边墙,还有多少天的路程?” “回大汗,大军还有两天路程,如只是骑兵前进的话,只需要半天。” 黄台极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苏布迪犹豫了一下,还是汇报道:“禀大汗,奴才的猎鹰,今日一直在南方的上空盘旋,奴才怀疑,边墙内的明军,有异动,至少有军队调动的迹象……” 皇太极闻言,这才重视起来,锐利的双眼瞪视着他:“当真?你部的斥候可有消息送回来?” “回大汗,斥候在边墙外没有发现异常,边墙内的消息,暂时没有……” 皇太极挥手赶走苏布迪,立即对帐外吩咐道:“来人,宣各旗主、台吉进帐议事。” 长城南面,满桂风尘仆仆地赶到三屯营,已经是第三日晚上,部队急奔三日,人困马乏,急需休息,且粮草已尽,要进城补充。 三屯营总兵朱国彦,见满桂带领的骑兵,虽然穿着明军的鸳鸯战袄,但大半是蒙古人,心里惊疑不定,怕引狼入室,根本不敢开城门。 大军被阻在城下,满桂压下心中的怒气,拿出袁崇焕签发的军令,在马上展开,对着城墙上的朱国彦,客客气气地说道:“本官奉袁督师命令,率军驰援喜峰口,三日行军五百里,需入城补充粮草,还请朱总兵行个方便。” 朱国彦营中哪有多余的粮草供五千多骑兵食用?他苦笑道:“本官还没有接收到朝廷送来的粮草,屯营里的人马都吃不饱,哪有粮草接济友军? 且你们从宁远出发,就没多带两日粮草?” 满桂:……他能说这是袁督师的“督军之策”么? 尤世龙大怒,骂道:“tnd,老子们马都跑瘦了,来救援你们,却被尔等拒之门外,是何道理?” 朱国彦冷笑道:“我等自有蓟辽总督刘大人,蓟镇巡抚王大人指挥迎敌,本官并不曾接到招待宁远军的命令,将军可怪不着我等!” 热爆爆的脸,贴在冷屁股上,满桂身后的几位副将都不忿地鼓噪起来。 尤世龙气哼哼地对满桂道:“将军,这厮牛气烘烘的,看来不需要咱们救援,咱们回山海关得了。” 其他人也纷纷叫道:“是呀,得去附近的村子里寻些粮草,人马可都还饿着肚子呢。” 所谓寻找粮草,还不是去村子里强索? 满桂举起右手,阻止了身后的吵闹,他好声好气地与城墙上朱国彦商量道:“我等来此,不止是袁督师的命令,还有后部的调令,将军难道没收到上头的命令么?” 朱国彦冷冷地说:“收到啊,上官命令我等加强戒备,并没有命令本官要接你们入城。” 满桂对这个犟种没办法,退回山海关是不可能的,去村子里寻粮草,更无可能,五千人马撒出去,万一有敌情,一时半会儿哪里收得回来? 他只好跟朱国彦商量道:“我军不进城也行,还请朱总兵借我些粮草,朝廷正在加紧往这边运送粮草,待我军拿到粮草,立即还给朱总兵,如何?” 朱国彦心想,不让进城还说得过去,如果连粮草也不借,也太不给满桂面了,沉吟半晌,他答应道:“城里也没有多余的粮草,总兵大人的五千人马,只能让大人的人马,今晚填饱肚子。” 与此同时,三屯营东边的遵化城下,卢象升谢绝了蓟镇巡抚王元雅的入城邀请,在城下与他道别。 “王大人,军情紧急,本官这批军资,要押送到三屯营。”卢象升递给他一份清单,“这是留在遵化的物资清单,本官的助理方中和,负责物资的交接。” 王元雅早接到了前敌指挥部的命令,他拱手道:“卢大人放心,本官一定挑选优秀士兵,配合京营的行动。” 卢象升顾不得天寒地冻,命令士兵举起松明火把,连夜向三屯营赶去。 而北面的清军,已经到达喜峰口外。 第200章 龙井关之战一 卢象升派出的前锋,于第二日上午近午时赶到三屯营,满桂的军队驻扎在营城外,还没有吃朝食。 疲劳的士兵们见没有早饭吃,都缩回帐篷里继续睡觉,满桂和几位副将却睡不着,正在帅帐里商量着下一步如何走。 尤世龙皱着眉头,看着在帅帐里团团转的满桂,抱怨道:“大人,长城上连烽烟都没点燃,三屯宫的驻军也不像临敌的样子,你说,咱们督师是不是紧张过了头?” 满桂不耐烦地道:“那是兵部的命令!” 另一位副将陈维翰嘀咕道:“那就是兵部的紧张过了头,这喜峰口外,只有滦河河谷一条道,敌人要是在河首里行军,跺口上的驻军怎么会看不到?” 满桂正要呵斥他,就听有士兵在帐营口大声道:“报……龙井关跺口上燃起烽烟……” 满桂和一众副将闻言,急走出帐外,向北边望去,只见数道黑色的烽烟,直直地升上天空,同时,各跺口上的号炮,此起彼伏地响起。 “烽烟一束,号炮一声,表明敌人正在逼近……”满桂对尤世龙吩咐道:“命令大军,集结!” 尤世龙为难地摊手道:“皇帝不差饿兵……” 此时,三屯营的城墙上,朱国彦也站在城头,望向山岭上的烽烟,大声命令官兵们上城防守。 满桂对着朱国彦质问道:“朱大人,本官接到的命令是上长城御敌,同时协守三屯宫、遵化,你现在还不会舍得借一点粮草么?” 朱国彦指着长城跺口道:“本官前几日,已经向各跺口派兵,满将军勿忧,至于粮草,实实是没有……” “报……”朱国彦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宁远军的斥候来报,他骑在马上,指着身边一位把总军官,兴奋地道,“报告大人,朝廷的粮草来了……” 那把总在马上拱手行礼:“下官,神机营把总周城,见过满将军。” 满桂点点头:“周把总辛苦,你押送的物资呢?” 周城指指西边:“在后面十里左右,由工部侍郎卢象升大人亲自押送,大人见今日已经第四日,怕将军等得着急,特命下官前来报信。” 满桂一听,满天的乌云都散了,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本官这就派人去接卢大人,有了粮草和武器,立即上城墙!” 三屯营西边的官道上,卢象升也看到了长城上燃起的烽烟,他暗道一声不好,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 “跑起来!”原定休息半个时辰的计划,也取消了,他下令大军不但要全速前进,还要跑进来。 传令兵往来奔驰,不停地给官兵和民工们打气:“还有十里路!到了就入城休息,快快快!” 队伍明显加快了脚步,卢象升望着北面的烽烟,心急如焚,恨不得飞到目的地。 满桂在半道上接到卢象长,感动得都快哭了,要下马行跪拜礼,被卢象升阻止:“本官来迟一步,害满将军受阻于长城下,惭愧!” “大人来得正好,”有了火器和粮草,满桂就没什么怕的,他说,“本军领了物资,这就上城墙,定要将女真人阻挡在边墙外!” 顾不得寒暄,首批物资,先发给了满桂,卢象升嘱咐道:“将军安心御敌,所需物资,本官自会组织人手从三屯营送上去。” 跺口上已经燃起两道烽烟,响起两声号炮,表明敌人正在攻城,满桂的大军,用战马驮着火器和粮草,往喜峰口疾走。 众三屯营往喜峰口,有五十里路,往龙井关和洪山口,更近一些。 这里,来自后世的张蔷,犯了一个教条性的错误,她以为后金军是从喜峰口攻进来的,所以让满桂严密防范喜峰口。 实际上,后金军并没有攻打喜峰口,而是从平泉向西,翻过奇汤果尔岭,直抵龙井关下。 这趟果尔岭翻越,其重要作用,不亚于后世的赤军翻越雪山。 满桂大军上到城墙,顿时紧张得汗毛倒竖,只见龙井关外的边墙外,往北绵延五里,全是大大小小的帐篷,和满地的牛羊。 尤世龙感叹道:“乖乖,不止女真人,蒙古人来得也不少啊,看那遍地的牛羊!” 龙井关下,敌人正抬着云梯攻城,喊声震天,气势慑人。 满桂望向喜峰口那边,只有一炷烽烟,那边看样子没有敌人,再说,敌人都攻到龙井关了,山下就是三屯营,该救哪里,根本不用他考虑。 他下令道:“左路尤世龙!领兵协防喜峰口!潘家口!” 尤世龙接令,往东北喜峰口疾走。 “右路陈维翰,后路欧阳贞,协防洪山口!” 两位副将越众而出,领兵从小路直奔龙井关外后面的洪山口,敌人一旦攻破龙井关,洪山口就是三屯营的最后一道屏障。 “前路满都尔,中路满和,与本官一起,驰援龙井关!” 龙井关城墙上,正在激战。 龙井关城墙,年久失修,有多处坍塌的豁口,苏布迪带着后金军,从这些豁口上爬上长城,与明军在城墙上展开激战。 根本不用上演攻城的戏码。 这些从各处豁口爬上来的后金士兵,将巨龙一样的长城,切割成几节,让守军前后不能相顾,只能各自为战。 龙井关参将王遵良,平日率军驻在三屯营城里,还是前几日接到朝廷的八百里加紧命令,才被朱国彦派上城墙防守,平日里,他领兵驻在三屯营。 王遵良沿城墙布满了士兵,一面阻挡敌人的正面进攻,一面跟救火队员似的,带着家丁,四处拦截从豁口上爬上来的敌人。 缺乏操练的明军,哪里是后金军的对手?卜一接手,别说普通士兵,就是王遵良的家丁,也对不上十招,不是被人踢下城墙,就是被人砍死砍伤在城墙上。 王遵良挥舞着长枪,左右横扫,枪尖扫在敌人的铁甲上,溅起阵阵火星,敌人冲在前面的,是一名巴牙喇,据说这种兵着三层甲,普通的兵器,根本伤不了他们。 危急时刻,王遵良的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对面的巴牙喇虽然悍勇,一时也近不了他的身。 然并卵。 越来越多的后金士兵攀上了长城,王遵良意识到,自己今日要交待在这里了。 他身边还有两人,左边是他儿子王大郎,右边是剩下的家丁头子王二,王遵良一边挥舞长枪御敌,一边对王二喊道:“王二,护着大公子走!王家有我战死就够了!” 关键时刻,他想救下儿子一命。 十六岁的王大郎,生得高大威猛,此时杀得双目赤红,闻言急道:“不行!爹您先走,孩儿为您挡贼!” “混账!”王遵良骂道,“你能抵得什么事?赶快去洪山口,让你二叔带兵来援!” 又对着王二骂道:“还不走!” 王二哭道:“大人,小人助你退入后面的蹲堡里再走,那里方便防守……” 在他们后面二十步远的地方,是一个蹲堡,守城的士兵,平日就住在蹲堡里,此时,蹲堡里挤满了败退回来的士兵。 王遵良也不想死,他想凭借蹲堡,多抵挡一阵,二弟见他这里危急,肯定要来救援。 “好!”三人边战边退,蹲堡里的明军,见参将大人悍勇,纷纷跑出来,操起长枪短刀,与三人一起阻敌。 事实明,明军确实不是后金军的对手,牺牲了十几位明军后,王遵良三人总算退进了蹲堡。 “快去,找你二叔来援!”来不及喘一口气,将儿子和王二一起推下中蹲堡的楼梯,让他们速速去搬救兵。 第201章 龙井关之战二 王大郎被家丁王二,拖着下了蹲堡,从城墙下钻出来,往洪山口方向飞跑而去。 南面的洪山口方向,参将王遵臣,见龙井关大哥危急,已经领两千兵出城,急急赶来救援。 半道上遇见前来求救的侄儿,王遵臣一下子就明白了大哥的心思,大哥这是想给王家留个后啊。 龙井关危矣,王遵臣让王二将王大郎,强行送往洪山口,自己则向龙井关急行。 事实证明,蹲堡也挡不住后金士兵的攻势,王遵臣领兵跑上城墙时,王遵良已经被逼到了下一个蹲堡里,身受重伤,身边也没了家丁,只有几十名普通士兵,破旧的衣甲沾满了鲜血,分不清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自己的。 没有退路,他们的身后,也是从坍塌的豁口攀爬上来的后金兵,这个豁口的底部,就是关门,被敌人用巨木撞得哐哐巨响,不知能支撑到几时。 王遵臣带领的生力军,冲出蹲堡,将敌军赶回了上一个蹲堡,此后的战斗,双方就在这一段城墙上拉锯似的,一寸一寸地防守,一寸一寸地进攻。 被切割成数段的龙井关长城,处处烽烟,喊杀声震天。 皇太极坐镇在后方大营里,听到前方传回来的消息,高兴得哈哈大笑,他觉得,绕开宁锦防线,选择从喀喇沁攻入明朝的腹地,是自己继位以来,做得是英明的一个决策。 等他进入大明的京畿,抢掠到足够的牲口粮食,再回到辽东的时候,看看谁还敢质疑他的领导能力,谁还敢觊觎他的汗位! “各旗主、台吉们注意,整顿队伍,准备入关!”他意气风发地发布命令,准备入关。 城墙上,双方正在围绕龙井关口,展开血拼。 王遵臣带上来的两千多人,只剩下八百多人,在两个蹲堡之间,躺满了牺牲的明军遗体,真真是一寸山河一寸血! 长城上的每一块城块,都是戍边将士的血肉筑成! 因为城墙上宽度有限,敌军无法拥上来,王遵臣才能挥舞铁枪,一夫当关,但敌军打累了,可以退到后面休息,源源不断的生力军,从后面轮翻上前。 王遵臣无人可替,他要是让开,他身后的家丁和士兵,根本抵挡不住敌人,徒增伤亡而已。 这样的打法,王遵臣迟早会力竭而亡,后金军也看到了这点,他们改变了打法,将蒙古士兵赶到前面,企图用蒙古人,耗死大明人。 蒙古人射出一支重箭,王遵臣身边的家丁力竭没挡开,重箭刺穿王遵臣的右肩,他握枪的双手,颓然垂下。 他身后的家丁,忙上前护着他,一边抵挡敌人,一边往后退。 王遵臣心若死灰,转头往洪山口那边望过去,那里有他的父母妻儿,他生长的故土,他的家国…… 若他今日战死,敌人的铁蹄,将踏碎他的家园,掳走他的父母妻儿,夺走他的财产,他,护不了他们了…… 突然,他的眼睛亮了,他看到一队人马,正急急地往城墙上来,那火红的鸳鸯战袍,是明军无疑。 “快看!援军!援军来了!”他左手举起枪,对身后的士兵们喊道,“杀贼!迎援军!” 城墙上的几百明军,爆发出震天的吼声,在王家家丁的带领下,齐齐向前,悍不畏死地向敌人压过去。 城墙上的后金军,也看到了正在上墙的明军,为了抢在明军到达之前攻进蹲堡,领军的巴牙喇发一声喊,推着前面的蒙古人,加速前进。 羽箭不要命地射向对方,双方的伤亡人数噌噌噌地增加。 危急时刻,满桂带着宁远兵,爬上了城墙,来不及整队,先装好一窝蜂,一排两架,点火,发射! 如此近的距离,一窝蜂发射的短箭,力道堪比子弹,中箭的敌兵,甚至被那力道带着,倒飞出去,撞倒身后的同袍。 改进后的一窝蜂,只需要更换装填好的箭筒,就可以点火发射,连发两次后,敌人忙着抢救受伤的士兵,清理出前进的道路,进攻的势头,立即被止住了。 这功夫,神机营带领的火枪兵,已经排好了阵式,把总周成,是这支火枪队的教练兼指挥官。 他举起手:“第一排,举枪……放!” 满桂的家丁,在上次增援察哈尔时,接触过火枪,此时能熟练地射击和装填,比射箭省力气多了。 为了保证持续的火力输出,周成安排了四排火枪兵,以明军的定装子弹,三排就足够了,但这些是新手,四排人能让他们不那么紧张。 四排一轮火枪打完,前方的敌人,已经退到七十步以外,弓箭射不到的地方,明军步卒的压力,一下子减小。 王遵臣这才上前,对着满桂行了个军礼,右手举不起来,只能弯腰一躬:“末将洪山口参将王遵臣,谢将军来援,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某满桂,”满桂望着浑身是血,右肩上还插着一支羽箭的王遵臣,疑惑地问,“你是洪山口参将,龙井关的参将在哪里?” 王遵臣此时才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疼痛,他指指身后的蹲堡道:“是家兄王遵良,已经战死……” 做为军人,牺牲在战场上,是寻常事,满桂也没有多的言语安慰他,只让他带着家兄的遗体,和剩下的士兵,退回洪山口。 “本官已经遣右路陈维翰,后路欧阳贞,去协防洪山口!他们带着新式火器和粮草,你回去协助他们。” “龙井关的人都战没了,末将再一走,只剩下大人一支孤军……”王遵臣不放心,他的两千人,拼得只剩下五百多人,这支宁远兵,又能支撑多久? “本官已经派人回三屯营报信,朱总兵会再派人手来的,你回去守好你的洪山关,”满桂指指他的右肩,“你受伤了,需要医治。” 王遵臣咬咬牙,让人扛着大哥的遗体,下龙井关,往洪山口退去。 满桂和副将满都尔,从龙进关城上左右分兵,沿着城墙,用一窝烽和火枪,一步步把敌人逼到了豁口处。 对豁口外拥挤的敌人,直接用震天雷和燃烧弹,将敌军逼退到边墙两里路之外。 领兵的阿巴泰,不得不将帅帐后退到五里之外,他害怕明军将火炮搬上了城墙,再将他一炮轰死,跟他阿玛一样。 三屯营里的卢象升和朱国彦,听闻满桂打退了后金军,都松了一口气,朱国彦急忙往长城上增兵,加强防守。 卢象升则组织民夫,往城墙上运送火器弹药,还组织城里百姓,磨面粉,蒸馒头,给城墙上的守军送饭。 三屯营作为后勤补给站,也加强了防守。 从京城运来的两架佛朗机炮,已经架上了城头,朱国彦挑选出来的优秀士兵,也在神机营的教导下,开始学习使用火器。 城墙上的士兵,日夜值守,时刻关注着边墙上的战斗。 皇太极已经磨刀嚯嚯,准备入关,谁知半路杀出个满桂,带着传说中的火器,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攀上城墙的后金勇士,赶了下来。 不仅如此,敖汉部的洪台吉,惊恐地告诉他,明军往边墙外投下来的,正是烧毁敖汉部的那种天火,只要沾上就熄不掉,直到把人烧成骨架…… 皇太极不得不退到滦河边扎营,他走了近一个月,才从沈阳绕到喜峰口外,还约了蒙古诸部来观战,他可不能就此退回去,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硬攻不行,他得另想办法突破边墙。 第202章 激战三屯营 开平元年二月十六、十七日,后金阿巴泰率领的左翼大军,久攻龙井关不下,充着前锋的蒙古诸部兵,死伤惨重。 十八日,后金军继续猛攻龙井关,大汗皇太极率中路军,与左翼军分兵,诱降明军汉儿庄左营官李中泽,许以高官厚?。 李中泽用蒙汗药,设计杀死来协防的宁远兵把总及其属下一百一十二名明军,率汉儿庄城内军民,剃发出降。 皇太极亲率后金中路军,从潘家口水关、汉儿庄进入边墙,连夜急行军,突入到洪山口关下。 待驻守喜峰口的尤世龙发现敌情,燃起烽烟时,后金中路大军,已经兵分两路,一路准备进攻洪山口,一路南下,攻打三屯营。 十九日凌晨,中路军率先向洪山口发起进攻,被城上守军的火器压制,久攻不下,于下午酉初,撤往三屯营,与皇太极率领的主力汇合,准备攻打三屯营。 降将李中泽急于表功,对他说“大汗,三屯营是明军的后勤补给基地,不仅囤积着大量的粮草,还有从京师运来的新式火器,边墙上的火器,都是从三屯营送上去的。 大汗要是攻下三屯营,不但能掐断城墙上的补给,还能得到大批新式火器!” 皇太极曰善,对左右笑道:“本汗攻入长城,不怕他袁崇焕不引兵来援,只要能将关宁铁骑引出来决战,消灭掉辽东防线的战力,下次入关,就不必绕道蒙古了,哈哈哈……” 后金诸贝勒旗主,纷纷点头,觉得大汗英明,只有随行的蒙古诸台吉,苦不堪言,盖因每次攻关,蒙古人都排在前面,以前是充当先锋。 自从明军有了犀利的火器,蒙古人更是充当炮灰,用来消耗明军的火器。 后金中路军近三万人,其中骑兵一万五千人——在二月十九日下午,对三屯营发起攻击。 适奉大明工部侍郎卢象升,运送军资到此,见敌军围城,于是亲冒矢石,与总兵朱国彦一起,登城墙指挥御敌。 皇太极对三屯营势在必得,一开始就发动了猛烈的攻击,他对蒙古诸台吉道:“城里的明军,都被调到城墙上去了,城中必然空虚,我军于四面同时发起进攻,明军人少,总有救援不及之处。 一旦攻进城池,当大索三日,所得财物,与诸位平分!” 敖汉部的洪台吉,对奈特部的炒花台吉低声抱怨道:“说得好听,蒙古人去送死,女真人跟在后面捡便宜,还要平分财物,真真是……” 炒花台吉生怕惹祸上身,转过他去不接他的话,敖汉和奈特两部,跟着皇太极,一点便宜没占到,还在前几日攻打龙井关城时,失去了两成的青壮。 幸好攻打洪山口的时候,大汗派的是科尔沁部的人,否则,两部台吉就要同他翻脸了。 今日还好,大家一起上,虽然也是蒙古人顶在前面,万一攻破城池,他们也先抢不是? 今日的后金军,不但打造了许多云梯,还打造了几十架回回炮,这是皇太极从蒙古人那里学来的攻城利器。 残阳如血,后金军分成四队,蒙古人在前、女真人在后,推着回回炮,抬着云梯,从三屯营四面发起进攻。 同时,阿巴泰率领的右路军,正在猛攻龙井关、潘家口、喜峰口几个关口,务必要拖住守城的明军,让他们无法回援三屯营。 三屯营里,确实如皇太极分析的那样,只有一千五百明军,还有卢象升带过来的押送军资的人马:三队神机营官兵三百一十二人;三队五军营官兵三百一十二人,和两百多位民夫。 此时,这些人全都上了城墙。 幸好皇太极将两万多人分散在四面城墙,每面城墙只有五千多人,饶是如此,城上的官兵也有些惊慌,毕竟城里守军不到三千人,还要算上两百多位民夫。 连朱国彦,都握紧了手里的长枪,抱定了与城池共存亡的决心。 卢象升声若洪钟,对着将士们喊道:“敌人攻不下龙井关,攻不下洪山口,他们也攻不下三屯营! 听从京营官兵的指挥,用好你们手中的武器,敌人就攻不进来! 城里有你们的妻儿老小,一旦城破,你的父母,你的妻儿,不是死在敌人的屠刀下,就是被抓到辽东,成为女真人的奴隶! 为了父母妻儿,杀贼!” 城墙上响起震天的喊声:“杀贼!杀贼!” 李中泽新剃的头皮,冷嗖嗖地发麻,他的父母妻儿,也在城里,他却带着敌人,来攻打他们,自古以来就没有如此不孝之人! “他们喊什么?”皇太极骑在马上,转过头问他。 “杀……杀……杀贼……”李中泽不敢撒谎,忙低下头回道。 “哼,等本汗攻下此城,他们才是贼,胆敢反抗,通通屠光!”皇太极马鞭一指,“进攻!” 一声令下,四周的敌兵同时发动,蒙古人抬着云梯,拼命地往前冲。 三屯营只有两架佛朗机炮,此时被架在西面的墙上,卢象升亲自守在这里,因为对面飘着的,正是皇太极的正黄旗和镶黄旗两种旗帜。 敌人还在三百米外,两架佛朗机炮就点火发射,随着轰隆两声巨响,两斤重的两颗铅弹,带着炽热的力量,飞入蒙古人队中。 正抬着云梯的蒙古人,脑袋瞬间被轰掉,铅弹去势不减,在蒙古人的队伍中,犁出两道血糟。 女真人是见识过火炮厉害的,他们的前大汗,就是在宁远城下,被明军的火炮所伤,最后不治而亡的。 明军的火炮虽然厉害,却不会转动调头,女真士兵们,纷纷避开那两道血糟,避开明军火炮打击的范围。 只有蒙古人实诚,侥幸逃过一命的蒙古人,又聚在一起,往前冲杀,于是,他们又遭受了第二轮炮击。 洪台吉和炒花二人,直看得心里滴血,青壮们还未冲到可以射箭的位置,就折损了一成…… 其他三面城墙上,没有火炮,朱国彦在东面城墙上,他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握枪的手心里都攒出汗来,不停地问身边的神机营把总:“可以点一窝蜂了么……可以点火了么?” 那年轻的把总,正观测着敌人的距离,没听到他的话,朱国彦正要再问,就听那把总大喊一声:“一窝蜂,放!” 轰轰轰,四面城墙上的一窝烽,几乎同时点燃,密集的铁箭,带着喷火的尾翼,啸叫着窜入敌阵,速度快得跟本躲不开,中箭之人,身体瞬间洞穿,甚至都感不到疼痛。 尖利的箭支,继续射中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跑在前面的蒙古人,瞬间倒一下片,后面之人,被这种带着火焰的利箭吓得呆立当场,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继续往前冲,还是往后撤。 但后面站着女真人,他们只要敢转身,面对的将是女真老爷的大刀。 “冲!趁他们装填的间隙,冲!”女真人的督战官,在后面大喊,前面的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听到喊声,都回过神来,赶紧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往前疾冲。 只是他们还没迈出十步,第二波一窝蜂又被点燃…… 李中泽在皇太极身边,看理目瞪口呆,宁远那位协防的把总,告诉他:你别怕,咱们有非常犀利的火器。 他以为那是骗他,安他心的,却原来,朝廷真的拨下了如此犀利的火器! 早知道,他就不投降了…… 第203章 战争逼近京城 皇太极亲率中路主力,围攻三屯营三日,不下。 此时,后金斥候来报:右翼的贝勒济尔哈朗、岳托,攻克大安口,明军大安口守备兵尽被捉,投降,明军马兰屿参将张守约、马兰口守备方大虎,献城投降。 巡抚王元雅派兵来救,被后金军打败,逃入遵化城中。 “哈哈哈!”黄太极仰天大笑,将三屯营久攻不下的阴影一扫而尽,心中豪气顿生,“明军有了火器,也不是不可攻克的嘛。” 下令停止攻打三屯营,大军转而向西,到遵化城下与左翼汇合,攻下遵化后,守住遵化和后面的大安口、马兰屿,大军后路无忧矣。 然后纵兵大掠,广阔的京畿大地,都将是女真人的肥羊,随便抢,他还要去到北京城下,会一会大明那位五岁的小天子。 还有那位年轻的秉国太后,逼迫她签订城下之盟,每年向后金缴纳岁币,嗯,要多少粮食牲畜,多少银子才好呢…… “下令,停止攻城,大军撤向遵化,与右翼军汇合!”皇太极下令道。 袁崇焕早就接到前敌指挥部的命令:后金军一旦突破城墙,让他务必将敌人阻挡在京师之外! 袁崇焕也早作了准备,听闻后金突破边墙,围攻三屯营,立即派赵率教率四千骑兵驰援。 赵率教赶到三屯营的时候,皇太极正准备撤军,听斥候来报,大笑:“终于将辽东骑兵引出来了!命多尔衮和多铎,带兵去伏击,务必歼灭这股明军!” 皇太极引大军西撤,多尔衮和多铎兄弟,带着多铎的正白旗和阿济格的镶白旗,在三屯营外十里处的官道上,阻击赵率教。 赵率教的疲惫之师,被后金两个旗的精锐围困,幸得卢象升领兵来救,用一窝蜂和震天雷,才将多尔衮兄弟打退,将赵率教的兵马接入城中休整。 袁崇焕估计遵化保不住,希望用赵率教的四千骑兵,加上遵化城的王元雅,拖住后金主力。 他则率祖大寿、何可纲,经永平,直接到蓟州设防,蓟州,是京城的第二座屏障,蓟州向西,就是通州,过了通州,就是北京。 遵化城下,济尔哈朗和岳托率领的右翼部队,越过大安口后,迅速包围了遵化城,并立即发起了进攻,试图打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遵化城中的蓟辽巡抚王元雅,在接到前敌指挥部的命令后,将大部分驻军调到了大安口周边的各关口、屿口驻守。 留在城里的,是除了留守的边军两千人,还有巡抚标营五百人,和卢象升留下的,押送军资的神机营四队、五军营四队,和三百多民夫。 按卢象升的布置,运来的火器,要迅速装配到城墙上的部队手中,神机营士兵,也要随火器等物资,下到各关口,充着教练。 等王元雅将人员和物资安排妥当,正准备上山之时,大安口、马兰屿等关口已破,后金军潮水似地冲下山,瞬间将遵化城团团围住。 济尔哈朗先是派人在城下劝降,王元雅对城中大小官员说道:“我等乃大明官员,守土有责,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总督无需多言。” 王元雅一介文人,根本不懂行军打仗,空有一腔情怀,正是张蔷说的那“平日袖手谈心性,临终一死报君王”的文官。 卢象升留在遵化的京营官兵,根本指挥不动当地驻军,计划中的火器培训方案,还没开始执行,后金军就兵临城下了。 王元雅只能紧急布置遵化城的防守,把卢象长留下的四队神机营和五军营官兵,派上城头,用真实的战斗,来培训守城的当地明军。 学不会,就是死! 幸得有这些京营的官兵,面对三万多蒙古和后金联军,一窝蜂、震天雷、火绳枪轮番使用,紧急时刻,连碗口铳都用上了,才打退了敌人一波又一波的强势进攻。 意外的收获是:守城的明军,不到一个时辰,就学会了使用新式火器,连刚搬到城墙上架好的佛朗机炮,也很快学会了使用。 果然战场是最好的教室和训练场。 等皇太极率领中军赶到后,围攻遵化城的敌人,增加到近五万人,小小的遵化城,如暴风雨中的一座孤岛,随时可能被淹灭。 皇太极和济尔哈朗,一心要将遵化城拿下来,做为后金的基地,一来,用作将来撤退时的后路,二是,用来集结在大明劫掠的物资,方便从大安口,撤出边墙。 三来,皇太极要在此处,等待与袁崇焕决战! 谁知遵化明军的火器,比三屯营更强,不仅佛朗机炮多了四门,还有在三屯营没见过的燃烧弹,果然如敖汉的洪台吉说的那样,沾在身上,根本扑不灭,直到将人体也引燃,活活烧死! 金蒙联军死伤惨重,强攻了两天,既没有攻下遵化城,又听闻袁崇焕已经绕过遵化,走永平,到了蓟州城设防,企图在蓟州拦截后金军。 第三日,又听到卢象长和赵率教,率兵来援遵化。 皇太极与众臣商议,遵化拿不下,也不能被袁崇焕牵着鼻子走,不能在袁崇焕设定的战场上,与他决战,否则,蓟州就是第二个遵化。 于是,后金大军绕过蓟州城,直奔通州,攻袁崇焕必救之地,逼他在通州决战,他要是不来,后金大军将直抵北京城下,看你袁崇焕的辽东督师位置,还坐不坐得稳? 卢象升在三卫营,帮着朱国彦整顿了战后的城池,救治伤员,安排防守,又往城墙上给满桂补足物资。 将赵率教的兵马,安置在城外休整,直到两天后,才尾随后金军,追到遵化城下。 卢象升还算有自知之明,明军就算有火器,在野外也无法战胜后金军,所以,他不敢追得太紧,想着与遵化守军一起夹击敌人,或能有些胜算。 见敌军撤走,果然如太后分析的那样,皇太极的目标是北京城,他虽然心急如焚,也只能按照前敌指挥部的命令:整顿遵化、迁安、滦州、开平、丰润兵马,加强防守,阻断敌军退路! 他向刘策和王元雅出示了前敌指挥部的命令,接管了遵化地区的防务。 袁崇焕在蓟州拦截皇太极军队的计划落空,按常规做法,是尾随后金军,和北京守军一起夹击后金军。 但袁崇焕并没有选择尾随追击后金军,他知道关宁铁骑的实力,与蒙古人,或许可以一战,但与女真人野战,绝无胜理,早在去年的宁锦大捷时,已经见证过了。 所以,袁崇焕的想法,与皇太极出奇地一致:绝不在对方设定的战场上,与敌军决战。 于是袁崇焕绕过了通州,并不与等在通州的皇太极接触,他从河西务,绕道通州东南,直奔北京城下。 二月十六日,后金军开始攻打龙井关,到二月二十九日,就来到了北京城下,速度跟原来的历史上一样快。 京城上空,瞬间笼上战争的阴云。 第204章 太后上城 总理辽蓟刘策,二月二十六日,奉袁崇焕的命令,从保定赶到蓟州和通州之间的半道上设防,他于二十八日赶到预定地点时,后金军已经到达通州城下。 刘策被袁崇焕调往密云布防。 同时,昌镇总兵尤世威,奉袁督师令,于二十八日赶到通州,此时皇太极闻袁崇焕绕过了通州,也弃通州,直奔京城而去,尤世威奉命返回昌平驻守。 二十九日,双方汇聚在广渠门外,退无可退。 今日本来是会试放榜之日,却因后金军围城,京城戒严,百姓无故不得出门,礼部推迟了放榜,举子们被堵在各省会馆里,人心惶惶。 大街上没有行人,只有一队队巡城的士兵,不时地经过,两边的商铺也关了门,掌柜和伙计们,躲在门板后面瑟瑟发抖。 太上皇朱由校,搬回了紫禁城,内操军和御林军,人挨人地站满了皇城的城墙,城墙和城门上,还架上了佛朗机炮。 张蔷强行调走了前后卫两队内操军,交给方正化指挥:“方公公,这两卫的人调给你,护卫着平安,与本宫一起上城墙,看将士们杀敌!” 这十天来,北京城早就外松内紧,做好了部署,外城城墙上,堆满了新式火器;新铸的红夷大炮和佛朗机炮,每面城墙上都摆了十六门;十万京营官兵,早就分成两批,轮番上城墙上值守。 可以说,北京城固若金汤,张蔷才敢携平安登城,多好的作秀机会啊,她岂能放过? 孙承宗、袁可立和张维贤,知晓京城的部署,才放心地让太后母子上城墙。 其他朝臣们不知道啊,他们跪在东安门外,阻止太后出皇城,跪门的官员,从首辅黄立极以下,六部九卿的重臣们差不多都到齐。 督察院自毕自严以下,大大小小的御史,全都来了。 “众位臣工这是何意?”张蔷骑在马上,皱眉望着跪了一地的朝臣,不悦地道,“皇太极已经跑到京城来剃大明的眉毛了,本宫岂能缩在紫禁城,被他小看?” 黄立极代表百官劝道:“太后万金之躯,岂能亲冒矢石?大明兆亿百姓,系于太后一身,还请太后回乾清宫坐镇,自有京营官兵杀敌。 况且,袁都督已率军回援,定会将虏酋皇太极,斩于城下!” 太后你都上去了,我们做臣子的,岂能不上去?刀箭无眼,万一不幸被射中,上哪儿喊冤去? 所以,太后你还是回去吧,我们也好回值房躲着…… 还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毕自严,说得更直白一些,他说:“太后上城,不该带着天子,天子年幼,战场上死生之地,恐惊了天子。” 张蔷不客气地戳穿他的心思:“毕大人的意思是,本宫万一战死在城墙上,大明还有天子在,不至于引起混乱?” 毕自严不出声,他就是这个意思。 张蔷要是死了,她哪里会留平安在世上受苦?没有她的庇护,平安只成为大明的刘协,成为傀儡,被人拿来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不、愿、意!母子俩,生死要在一起。 还有阿宝,阿宝此时正威风凛凛地坐在平安的马鞍上,雪白的毛发随风飞扬,如一头从《三海经》里走出来的神兽。 “国难当头,天子再小,也是皇帝,一国之君,岂有退缩的道理?”张蔷义正辞严地道:“诸位臣工,可敢与本宫母子一起,上城杀敌?” “臣敢!”毕自严首先站起来,既然劝不住太后,那就随在天子身边,关键时刻,也能为天子挡一挡箭不是? “臣!”户部尚书郭允厚站了出来。 “臣!”七十岁的李从心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臣!”“臣!”“臣!” 许多臣子纷纷站起来:“臣等随太后杀敌!” 最后,连黄立极也站起来,苦笑道:“太后执意上城,臣请随在天子左右。” 见人心可用,张蔷点点头,朗声道:“郭尚书要调配钱粮,李尚书要保障火器,黄首辅要保障朝堂正常运转,各位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没必要跟本宫上城。 坚守岗位,安抚好属下,处理好手上的工作,就是你们对守卫京城的最大贡献,本次,只允许毕大人,带御史们上城观战。 本宫事先申明,只允观战,不许对前线将士的指挥指指点点。” 再胡乱逼逼,就送你上战场! 众御史:太后,您不按套路出牌啊,本官只是来打一下酱油,刷一下存在感的…… 广渠门外,袁崇焕只比皇太极先到半个时辰,为了赶路,他的后勤辎重全抛在身后,赶到广渠门外的,只有九千骑兵。 袁崇焕请求进城修整,正领着京营守城的张维贤,指着络绎不绝来报信的马递道:“袁督师没听见,敌军已到十里之外,半个时辰就到城下,城门一开,敌军随着大军冲进城来。 那时候,袁督师何以救天子?何以救太后?何以救太上皇?何以救满城百姓?” 袁崇焕无言以对,也满心地委屈,他舍命来援,却不给入城休整,将士们又累又饿,如何对敌? 祖大寿一听进不了城,气哼哼地骂道:“京营这帮孙子,被女真人吓破了胆子!人还在十里之外呢,这就连城门也不敢开了?留老子们在城外跟人拼刀子……” “住嘴!”袁崇焕喝骂道,“此时此刻,不得乱我军心!” 祖大寿立即收了声,扭过头一脸的不服气。 此时,只听城墙上传来惊呼声,守城的官兵齐齐跪倒一片:“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太后亲自上城来了?袁崇焕一惊,忙翻身下马,跪到地上高呼:“臣,蓟辽督师袁崇焕,率兵来援!臣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他身边的祖大寿、何可纲等将领,也齐齐下马,跪到地上:“末将祖大寿(何可纲),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城墙上传来方正化灌注了内力的声音:“太后有旨,城上城下的官兵,全都平身!” 紧接着,城上垂下无数的吊篮,同时,方正化的声音传了下来:“袁大人上前听令,太后有旨:敌情紧急,辽东军来不及进城,请将士们先用饭,然后在城墙下集结,等待命令杀贼。” 一个吊篮垂到袁崇焕面前,里面装满了一摞摞烤得金黄的大饼,还有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葫芦,里面估计是水。 祖大寿顿时眉开眼笑,被拒城外的恼怒,瞬间抛到脑后,他大声命令道:“快快快,往后传,让儿郎们先填饱肚子……” 城墙上垂下来的,还有麸皮和黑豆,显然是喂马的。 袁崇焕冰冷的心,这才稍稍温暖起来。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东边天空,腾起阵阵烟尘,大地震动,传来闷雷滚过似的隆隆蹄声。 城墙上还在不断地往下送着人马的食物,袁崇焕命令九千骑兵,在城外列阵,辽东军的生死,或者说他袁崇焕的生死,在此一战! 第205章 本宫对敌人 只有一个字 皇太极到来时,见他的老对手袁崇焕,正在城下列阵以待,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自皇太极带兵越过喜峰口后,果然将袁崇焕从宁远城调了出来,两人都知道,此次入关,二人必将有一场决定双方命运的决战,都在选择有利于己方的位置。 袁崇焕在蓟州等他,他绕过蓟州,到通州等待袁军,袁崇焕只好绕过通州,到北京城下,二人都退无可退,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按大贝勒莽古尔泰的意思,直接冲过去砍他就完了,但皇太极不同意,他说:“不行,我军远来,人马疲乏,需得喘匀了气才跑得动。” 他没有说明的是,他看的《三国演义》上,两军对阵之前,至少让对方通报一下姓名,他皇太极的剑下,不斩无名之辈,以免胜之不武,有损他大汗的名声。 后金右翼和中军主力,加上蒙古诸部的人马,有近五万人,绵延十几里,皇太极按下队伍,安排自己的正黄旗和镶黄旗兵马,先在十里外扎营休息。 先用走在前面的济尔哈朗和多铎的右翼部队,来试探一下明军的底细,毕竟袁崇焕身后,是北京城,不是宁远和锦州那样的城池。 跟在皇太极身边的汉人范文程,见到城墙上的龙旗,惊得张大嘴巴,指着那迎风招展的明黄色旗帜,兴奋地对他道:“大汗,大汗请看!那是龙旗! 大明的皇帝,可能还有那位秉国太后,都在那城墙上呢。” 皇太极笑着点点头,想起范文程给他讲的一个故事来,他问道:“范先生,你不是讲过,匈奴的单于,曾经给大汉的吕太后,写过一封热情洋溢的书信么? 你觉得,本汗要不要给大明的太后,也写上这样一封信,为历史再留下一段佳话?” 范文程心里腹诽:入关以来,一座城池没拿下,后路都没有保障,还在这里得意洋洋,学人家冒顿单于! 面上却恭维道:“大汗能给大明的裕安太后写信,是她的荣幸,只是大战在即,大汗的书信不宜过长……” 大贝勒莽古尔泰粗豪地道:“写什么文绉绉的书信?有什么话,大汗直接告诉她不就行了?” 皇太极心情很好,哈哈大笑道:“是极,来人,去城下传本汗的话:本汗心慕大明太后,若太后肯与后金签订城下之盟,每年输岁币若干……本汗愿意退兵!” 豪格年轻气盛,主动请缨道:“阿玛,儿臣愿意去为阿玛传话!” 范文程立即上前阻止:“大皇子不可,大明的态度不明,大皇子不可冒险。” 广渠门城墙上,张蔷看着三百米外的后金军,衣衫破旧,各色旗帜也灰不拉几的,跟逃难队伍似的,连几位后金贵族,也是一身的尘土,远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威风。 她后悔没让人磨一架望远镜,要不她就能真切地看清,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皇太极、多尔衮、豪格、阿巴泰、莽古尔泰、多铎、代善……的真实面貌了。 不得不说,处在上升期的后金,真是将星云集啊。 见敌军停了下来,如果是普通的冷兵器战场,趁敌军立脚未稳,纵兵冲杀正是时候。 城墙上的京营将领,都在心里暗暗摇头:太后不懂打仗,孙先生和袁兵部,就不该纵容她来城墙督战,看看,这么明显的战机都看不到,二位也不提醒她,唉,可惜了。 但张蔷有火器,没必要让辽东军白白牺牲,她对左边的孙承宗和右边的袁可立道:“三百步外,先试咱们的大炮,两百步外,点佛朗机炮,一百步外火枪齐射,七十步外,用一窝蜂。” 她就不信,后金军人人是巴牙喇,能身披三层甲,刀枪不入。 这是早就研究过的方案,临阵指挥权在袁可立手上,他正要发布命令,就见从后金军阵中,跑出一名手持三角小旗的骑手来。 “什么玩意儿?”张蔷笑道,“还搞个来将通名?” 广渠门城上城下,近五万人的注视下,对方一骑,也不知是兵是将,跑到七十步外站定,正要开口说话:“大明的太后听了……” 张蔷一听,定是没什么好话,她抽出腰间的燧发枪,举枪朝那人叭地扣动了扳机。 可惜没打中,要不就更拉风了。 是的,毕懋康已经研制出燧发枪,并特意为太后打造了一把短铳……清脆的枪声在城墙上响起,接着传来裕安太后气沉丹田的声音: “本宫对强盗,就一个字,杀!” 她身后的内操军,在方正化的带领下,举枪高呼:“杀!杀!杀!” 气势如虹!那传话的后金士兵,刚开口就被堵了回去,接着听到震天的喊杀声,吓得拨转马头就往回跑去。 明人太粗鲁了,连先礼后兵都不知道。 袁可立果断地挥下手中的旗帜:“大炮,发射!” 十门堪比红夷大炮的大明铸大炮,次递点火,重达十斤的实心弹,带着势不可挡的动能,嗖地窜入敌阵。 排在前面的蒙古人,阵中又一次被犁出一道道血槽,人马死伤无数。 洪台吉和炒花的心里在滴血: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皇太极:卧槽,女人不可理喻!至少让人把话讲完嘛!本汗是极有诚意的…… 诸位后金将领:大明的红夷大炮,居然能打这么远,大汗快快后退! 范文程大喊:“大汗,趁他们装弹的功夫,快冲上去,先灭了袁崇焕,为老汗报仇啊。” 老汗努尔哈赤,就是在宁远城下,被红夷大炮击伤,最后不治而亡,所以皇太极一继位,先领军侵犯宁远,就是打着为老汗报仇的借口,转移内部矛盾。 范文程一喊,皇太极清醒过来,他大手一挥:“冲上去,先灭袁崇焕!” 炮声一响,敌军不退反进,城上的守军,眼睁睁地看着敌军提起马速,直冲上来。 佛朗机和火炮轮番射击,也不能阻止敌人的进攻,敌军绕开火炮覆盖的范围,前仆后继地向着城下的辽东军冲来。 “射人先射马!”张蔷见敌军的战马,被炮声惊吓得乱了方寸,哪怕背上的骑手已经掉下去,它们仍然发疯似地往前奔跑,这样的战马,更加无法控制,比有主的战马,威胁还大。 忍不住提醒袁可立道。 袁可立挥动旗帜,火绳枪口齐齐向下压了两寸,对着战马轮番齐射,马儿倒地,骑手们掉下马来,不是被马儿压住,就是被后面来不及躲避的战马踩成渣渣。 才稍稍阻止了敌人的攻势,看得城墙上的京营官兵心惊胆战,两万多骑兵的冲锋,真的是势不可挡,要不是有高大的城墙,就问谁能受得起这一冲之势? 最后,城墙上的几百架一窝蜂一齐发射,无数带着尾焰的铁箭,窜入敌阵,射得对方人仰马翻,这才稍稍减缓了金蒙联军的攻势。 付出沉重的伤亡,后金军始终攻不到七十步外,一些强横的弓箭手,开始拉弓射箭,他们射出的重箭,落入城下列阵的辽东军中,大都被格开,并没有造成大的伤亡。 张蔷穿着特制的铠甲,身后站着顶盔掼甲的法容和法安,定定地站在城墙上,注视着血火交织的战场,内心热血沸腾,这是她带来的改变,她带给大明的机会。 平安已经从大马上下来,骑在一匹矮马上,守在张蔷身边,张蔷紧紧握住他的小手,告诉他:“儿子,别怕,看大明将士为你杀敌!” 袁可立还在挥动手上的旗帜,大声为张蔷母子解释道:“陛下、太后,再点一轮一窝蜂,臣就要投燃烧弹了……” 张蔷也朗声回道:“凭袁大人指挥!” 袁可立变化旗帜,一排小型投石机,在城墙上竖了起来,很快,一枚枚燃烧弹被装进了投篮,随着长臂摆动,燃烧着长长引火线的陶罐,远远地砸进敌阵,轰地燃烧起来。 洪台吉吓得大喊:“天火!天火!快撤!” 领着剩余的敖汉部青壮,不顾一切地向后跑去。 敖汉部一退,就如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蒙古人率先逃跑,他们后面的后金军也损失惨重,纷纷后撤。 皇太极没想到,他在三屯营见识到的明军火器,只是九牛一毛,居然还用投石机投天火雷,真是不讲武德! 只好下令撤退,到十里外与后队汇合。 此时,城下的袁崇焕接到了冲杀的命令。 第206章 袁崇焕去而复返 袁崇焕也没有二话,带着九千辽东骑兵就掩杀过去。 城上都把敌人打成这样了,他要是连追击都不敢,朝廷每年的几百万两辽饷,真是扔老龙口的海里了。 何况,天子和太后,还在城墙上看着呢。 “哪个是袁崇焕?”张蔷问左手边的孙承宗。 袁崇焕是孙承宗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在袁崇焕的身上,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把自己对辽东防务的设想和措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 今日见他一个进士出身的文人,亲自领兵杀敌,心里五味杂陈,听见太后询问,他指着大军前面正在奔驰的一人道:“太后请看,那位着明光铠,持剑的人,就是他。” 满天的尘土下,什么也看不清楚,张蔷心想,不管后世对袁崇焕有多少负面评论,单单是此时,敢提剑上阵与敌人对砍,就已经超过许多大明的读书人。 见辽东铁骑追着敌人跑远,城墙上响起震天的欢呼声。 欢呼声传到城里,等在京城各大会馆、客栈里的举子们坐不住了,今日放榜啊,都想出去看看自己的会试成绩。 由钱陞等苏州商人出资兴建的苏州会馆里,张溥、吴昌时、夏允彝、陈子龙等能加今科会试的复社举子,赫然在座。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竟是新上任不久的礼部右侍郎钱谦益,这位东林魁首,今日应邀前来,既是为江南举子们打气,也存着为东林招揽人才的心思。 自杨涟等六君子被打压之后,许多读书人对东林一党,若即若离,朝堂上的许多官员,不承认自己是东林党,只说是东林党的朋友。 钱谦益有着宏大的野心,现在的官职,只是他人生的一次新起点,他的目标,是首辅,他急需助力,所以把目光,投向了参加会试的江南举子。 只是城墙上炮声轰轰,听说天子和太后都上了城墙,举子们担忧身家性命,也没有谈诗论文的兴趣。 钱谦益也后悔今日出门来,万一城破,他在家里还能想想办法,在外面除了被抢掠被杀戮,还有什么办法? 而陈子龙、夏允彝等年轻人,早已经坐不住,摩拳擦掌地要上城墙上去杀贼,几次欲出门,都被巡城官兵堵了回来。 “城墙上站满了京营的官兵,哪里有你们的位置?”巡城的官兵不客气地喝斥道,“别出门来添乱,就是对天子和太后的支持!” 好在枪炮声响过不久,城墙上就传来了欢呼声,众人听不清喊的什么,但肯定是打跑了敌人无疑。 会馆里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明显地听到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这一下,该允许他们出去看榜了吧? 陈子龙跑出去打探消息,却抱着一叠报纸跑了回来,大叫道:“这是今日的报纸,登载着会试上榜名单!” 大厅里的众人一听就围了上来:“懋中兄,给在下一份,多少银子?” 一边问一边掏银子,呆在客房里的举子们,也闻声从房间里涌出来,将会馆的木质楼梯,踩得吱吱作响。 “一两!在下一两银子,从官兵手里买的……” “五两,懋中兄,在下给五两……” “我给十两……给在下留一份……” 有人跑到大门口,送报的官兵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好回来,挤在别人身边看,看不到报纸的,大声喊:“唱名!唱名!” “别挤,在下也只有五份……”陈子龙捂紧手里的报纸,大声道,“待大家分开传阅……” 正闹得不可开交,城墙上又传来轰隆隆的炮声,吓得众人的动作一定,陈子龙趁机钻了出来,刚才差点没把他挤死! 钱谦益的脸色,一下子又难看起来,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茫然地问道:“怎么又打起来了?” 没有人回答他,举子们的注意力,全都被那登载着中试名单的报纸,给吸引了过去,敌人毕竟还在城外,报纸上的名单却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却说城外的战场上,形势又发生了变化:追击敌人的辽东骑兵,又被人反追了回来。 原来,后金军跑到十里后,正遇上皇太极的正黄旗和镶黄旗,还有科尔沁蒙古的诸部骑兵。 溃逃的敌兵被他们护到身后,两旗毫发无损的后金生力军,迎着辽东骑兵就冲了上来。 祖大寿一看身后,追击中的辽东骑兵,队形散乱,三眼铳早已放完,正被当成铁棍子在挥舞,根本来不及排成密集的冲锋队形。 对方以逸待劳的生力军,且人数是他们的两倍,冲上去只有送死,祖大寿急了,对一直被他护在身边的袁崇焕喊道:“督师,撤吧,撤回去用火炮轰他娘的!” 袁崇焕也看出来,这次迎上来的敌兵,比早上攻城的敌兵还要精锐,要是不撤军,九千辽东铁骑就要报销在这里。 “撤!”没有过多犹豫,袁崇焕一挥手中长剑,传令兵挥动旗帜,大军迅速转向,调头就往回跑。 攻守之势瞬间逆转,皇太极刚才跑得快断气,他这个后金大汗的脸,都丢到赫图阿拉去了。 他顾不得喘匀气,换过一匹马,指着明军中那杆旗帜,大叫道:“活着袁崇焕,赏千金,赐爵!” 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莽古尔泰等一众大小贝勒、旗主,只好换过马匹,跟了上去。 赐爵,是后金贵族才有的殊荣,可见皇太极是被气得急眼了。 再说城墙上,张维贤看敌人远遁,便劝张蔷道:“太后,敌军遭受重创,一时半会是不敢再回来了,还请太后和陛下回宫休息。” 张蔷摇摇头,对孙承宗、袁可立和张维贤三人道:“刚才,孙先生说首批敌人有两万来人,敌人入关的人数,肯定不止这点,所以,他们还有一股兵力在后面。 辽东军不是他们的对手,命令城上的守军,不可懈怠,加紧补充弹药,做好再次歼敌的准备。” 张维贤只好命人搬来椅子,请天子、太后和两位指挥官坐下休息。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隆隆的马蹄声又响起,城下的烟尘还未散尽,明军就被敌人追着,跑了回来。 张蔷几人,嗖地站起身来,张蔷立即下令:“轰击后面的敌人,接应明军!” 袁可立举起旗帜,待明军冲过三百步线,立即下令开炮。 十数颗实心弹窜入敌阵,顺着铁球弹跳的轨迹,一路人仰马翻,但杀伤范围有限,敌人仍然跟刚才一样,滚滚向前,悍不畏死。 有些追得近的敌军,与明军一起越过了三百步线,此刻,城上在发炮,城下的两军骑兵,仍然在激战。 此时的皇太极,已经杀红了眼,哪怕已经到了明军火炮的打击范围,仍然嗷嗷叫着往前冲。 被岳托死死拉住马缰绳,大喊道:“大汗!你想战死在这里吗?想想老汗王,想想后金!” 岳托的喊声,如一瓢冷水浇下来,皇太极瞬间清醒,是啊,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汗位,岂能轻易抛去? 莽古尔泰、代善、阿敏,就连多铎那个小崽子,都对汗位虎视眈眈,他要是死了,后金就得分裂,再被大明各个击破,父汗的心血,包括他自己的心血,都得白费。 他停下来,不再往前冲,但有了第一次的教训,他下令道:“贴近了明军,本汗就不相信,他们的火炮,能对着明军发射?” 第207章 有活着的么 城墙上的战术,跟上次一样的流程,城下的后金军,再一次遭受重创。 而冲过火线与明军贴在一起的敌人,仍然在与袁崇焕的辽东铁骑拼死对砍。 有了城上火炮的支援,明军士气大振,也没了退路,只能调头与敌人拼命。 面对混战中的双方,城上的守军不能放箭,不能打枪,更不能扔震天雷和燃烧弹,眼睁睁地观摩了一场这时代最顶级的骑兵对战。 兵部火器局主事倪元璐,正带着毕自严,和火器局的几位大匠,在城上观摩,倪元璐拍着两只手掌,不停地叹息道:“三眼铳用起来还是麻烦,有什么更好的火器给骑兵呢?” 一位满脸风霜的大匠,砸着嘴道:“要是打一个架子,把碗口铳装到马鞍上,就能在一百步外向敌人开炮,喷出的铅子,打不着人也能打着他的马,敌人哪里能近身?” 另一人摇头道:“不行,碗口铳的后座力会损伤战马……” 前头那人不出声了,显然觉得同行说得有道理,他还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毕自严想起送给太后的那支短铳,那支枪好是好,就是太费功夫,还有精钢,火器局哪有那么多精钢来打制骑兵用的短铳? “老毕,你怎么看?”倪元璐直接点名问他,“想到什么法子没有?” 毕自严点点头,又摇摇头:“法子倒是有,只是太花钱。” 几人说话间,火线后面的敌人,已经退去,剩下正在与明军交战的敌人,见大部队撤离,他们没了后援,顿时战意全无,也调头后撤。 袁崇焕没有接到再追击敌人的命令,祖大寿问他:“督师,咱们追不追?” 袁崇焕望了望城上,并没有旗帜挥动,他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咬牙道:“追出五里地返回!” 追与不追,是他的态度问题,能追出多远,是明军的能力问题,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袁崇焕知道,太后等的是他的态度。 城墙上,见明军终于追了上去,孙承宗暗暗喘了一口气,他知道,就凭这一追,袁崇焕的命,是保住了。 前敌指挥部的四人,研究了一番形势,觉得敌军暂时不会再来围城,然后袁可立下令:守卫东城城墙的京营官兵,调一半下去打扫战场,救治明军伤员。 对后金的死伤人员,这时代的惯例是砍头,用来计军功。 还有四处跑散的马匹,都要收集起来上交。 广渠门打开,涌出大队的京营官兵,刚才在城墙上,他们还不觉得战场的残酷,现在来到城外,面对满地人和马的残肢断臂,满地横流的鲜血,以及空气中充斥着的,强烈的血醒味,许多人都哇哇大吐起来。 周遇吉是京营的一个把总,第一次面对大战后的战场,他心里也涌起一阵阵的恶心,看见身边的属下吐得稀里哗啦,他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踢过去,骂道:“没出息,赶紧干活!” 一位士兵忍住恶心,用刀拨开一个蒙古人的袍子,一块银子滚了出来,他一下子来了精神,也不呕吐了,也不嫌脏了,伸手就捡了起来:“嘿,有银子!” 周遇吉骂道:“瞧你那出息,一颗蒙古人的头,十两银子,女真人的头,三十两银子,还不赶紧砍头?” 那士兵举起刀,手抖得厉害,哭丧着脸道:“小人没砍过人……” 周遇吉的亲兵,上去一刀就斩下那蒙古人的头,提起来丢给那士兵:“拿着,这都是银子。” 有胆大的京营兵,早跑到前头去砍人头去了,周遇吉对着属下一百多人道:“先救同袍!” 随后带着手下,满地里找那些穿着鸳鸯战祆的明军,越找,心里越凉,找到的明军士兵,就没有活着的,连尸身也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全都被战马踩踏得面目全非…… 周遇吉泪流满面,奔跑在战场上,不停地翻找,嘴里大声喊道:“有活着的吗?有活着的兄弟吗?” 旁边有个蒙古人用汉语答道:“救命,我是朵颜卫的……” 周遇吉举起的大刀停了停,想了想,对亲兵说:“把这人绑起来,押回去再说。” 又继续在战场上大喊:“有活着的吗?有没有活着的兄弟?你吱一声啊……” 喊过后,绝望地踢向旁边一匹死马,却看到那马肚子底下,露出一条腿来,看那脚上的靴子,是明军无疑。 周遇吉忙挪开死马,露出一位满脸血污的明军来,妈呀,总算找到一具全尸! 他抱起那“尸体”,发现还是温热的,忙用手试了一下他的呼吸,随即狂喜道:“活的,他还活着!” 顾不得其他,背起人就往城门口跑,那里有专门接收伤员的战地医疗所。 周遇吉跑过去,对忙碌的救护人员大喊道:“他还活着,快救他!快救他!” 立即上来两人,帮他把人放平到担架上,对他道:“你轻点,小心他有内伤,好啦,交给我们,你忙你的去吧。” 周遇吉搓搓手,望着那人被担架抬进城了,这才转身,继续清理战场。 再说袁崇焕,带兵追了五里地后,眼看着前面的敌人越跑越慢,大有转身杀来的样子,他忙收拢队伍,转身撤了回来。 很快回到城下的战场,却见无数京营的士兵,正在打扫战场,祖大寿一见就怒了,大骂道:“这帮不要脸的京油子,老子们拼死退敌,他们倒来摘桃子!” 连一向沉稳的何可纲,也怒声道:“朝廷这样做,忒不地道了!” 袁崇焕抬眼望向城头,沉声道:“凭良心说,这次的敌人,是咱们杀退的么?” 二人愣了一下,祖大寿愤愤地道:“不管怎么说,挡在城下杀敌的,是咱们辽东骑兵!” 何可纲指着城上挥舞的旗帜,道:“督师,城上让你上去。” 袁崇焕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他对身边的两员亲信大将道:“你二人安抚好手下的官兵,本督师这就上城,为辽东军讨回公道。” 祖大寿与何可纲,知道此次没有把建奴阻挡在京师之外,辽东军责任重大,此时只有听从督师的安排,先让军队歇息歇息。 可惜他们连夜赶来,又冲杀了半天,却连个营地也没有。 何可纲对袁崇焕道:“督师,能否向朝廷申请,让咱们入城休息?” 祖大寿却低声道:“老何你傻啊,咱们在城外,万一朝廷要治咱们的罪,还有逃回辽东的机会,要是进了城,被关门打狗……我呸! 朝廷要治你的罪,跑都没地儿跑……” 何可纲瞪大眼睛不信:“朝廷真要问督师的罪?” 袁崇焕低头不语,朝廷会治他的罪么? 犹豫间,祖大寿指出城门道:“嘿,送饭的来了……” 第208章 定计 袁崇焕被领到张蔷等人面前,孙承宗见到这位铠甲上还插着几支羽箭的接班人,想到他接下来的命运,心里十分难受,他温声道:“元素,快来拜见陛下和太后!” 袁崇焕闻言急走两步,向着张蔷母子的方向跪倒:“臣,蓟辽督师袁崇焕,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低头不敢着声,穿透铠甲的箭头,隔着衣襟,刺得他脊背上生疼,他听到前方传来一道清朗的女声:“袁大人穿着铠甲,不可以跪拜,扶起来说话。” 也没有赐座,可见太后心里,对他十分不满。 同来的亲兵,忙上前扶起他,又退到后面,留他一人站在当场。 袁崇焕以为接下来,太后就要将被敌人围城的怒火,发泄到他身上,却听到太后说:“袁大人,咱们来定个计策。” 却说皇太极,领兵后撤十里,准备扎营休整,再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大贝勒代善和莽古尔泰,坚持要撤军,代善劝道:“大汗,咱们本次的目的,就是要试一试,能否绕开明军的宁锦防线,攻入大明内地,现在,这目的不是达到了么? 咱们不仅攻破了明国的长城,还打到了他们的京师,又重创了袁崇焕的辽东铁骑,眼下最紧要的,是收集人口牲畜,返回沈阳。” 好不容易进来了,还不赶紧抢钱抢物抢人口,与人家的京城死磕什么?宁远城都打不下,还能指望着拿下北京城?还能指望在人家的炮口下,与人签订城下之盟? 连一直支持皇太极的岳托,也赞成代善的意见,主张在京师周边扫荡一番后,赶紧撤回沈阳。 等回到沈阳,奴才们就要开始耕地了,朝鲜穷,蒙古空,好不容易来大明腹地,不赶紧抢一把,更待何时? 皇太极见各旗都损失惨重,特别是随来的蒙古诸部,人马损失了一大半,要不是他们没能力翻过明军的关口,早逃走了。 见诸将都没有战意,皇太极决定撤军。 谁知大军正要拔营,前方斥候传来惊天消息:袁崇焕下狱,祖大寿领着关宁铁骑回辽东去了! “哈哈哈,”皇太极仰天大笑道,“天神在保佑我后金呀,明人自毁长城,就别怪本汗不客气了,放眼大明,除了袁崇焕,谁还能进入本汗的法眼?” 他当即领兵返回,企图重新围困京师,逼迫大明太后签定城下之盟,这城下之盟,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到了北京城下,果然没有抵在城下的关宁铁骑,他立即命令汉儿庄投降的李中泽,和大安口投降的明军官兵,打造云梯,准备攻城。 没办法,女真人和蒙古人都不会打造攻城器械,又没有抢到汉人工匠,只好让投降的明军上了。 这些投降的明军,除了汉儿庄的众人剃了头,其余人等还是穿着明军的战袄,连头都来不及剃,就被推到了前线。 然后被城墙上的各种炮火,打成了渣渣。 后金和蒙古联军,在城下又一次损兵折将,连带着新收的汉军降军,也被消耗殆尽,皇太极只好死心,下令退兵。 却不想,据说已经逃回辽东的关宁铁骑,再一次追了上来。 皇太极这才知道上了明军的大当:所谓袁崇焕下狱,所谓祖大寿东走,全tm的是太明那位太后,给他挖的坑。 …………………… 祖大寿正在领兵杀敌,他知道自己擅自撤军,是给督师惹了祸,他希望多砍点女真的人头,将功被过。 也怪督师,既然是计策,何不早早地遣人通知他?害得他以为朝廷要处罚关宁军,这才想逃回锦州,至于逃回去后怎么办,他也没想好…… 前面有一个女真人,看样子他的马儿受了伤,一瘸一拐地,任那骑手怎么扬鞭,也跑不快。 祖大寿赶上去,一刀砍下敌人的头颅,鲜血飙出来时,他和身边的亲兵,已经跑过去两个马身,一滴也没沾到身上。 正要继续往前追赶,一个家丁骑着马从后面赶上来,一边跑一边大喊道:“将军,督师有令!” 祖大寿放缓马速,等那家丁追上来,递给他一纸手令,祖大寿展开一看,卧草,又让我逃? 他看看远处何可纲的旗帜,只见那旗帜也停了下来,然后就挥动赶来,那是撤军的信号! “快快,打旗,让儿郎们撤回来,往城南跑!”说完,调转马头,往手令上指定的地方跑去。 皇太极气闷不已,袁崇焕这支辽东骑兵,跑野狼一样追在身后,不时地猎杀掉队的士兵,那些都是他从沈阳带出来的女真人,死一个他都心疼。 有辽东骑兵的追击,受伤的人马来不及救治,损失越来越大。 儿子豪格被追得火起,几次要求返身砍死祖大寿,都被皇太极制止:没见到莽古尔泰和代善都跑到前面去了么? 只有多尔兖和多铎兄弟,年轻心眼少,还跟在他身边,兄弟两人领的正白旗和镶白旗,是老汗留给他们兄弟的,阿济格死后,镶白旗落入多尔衮手里,这两旗的牛录是最多的,兵强马壮。 他正想着此次入关,后金损失了多少人马,要在大明抢多少财物,才能抵得过损失。 就听儿子豪格欢喜地叫道:“阿玛,辽东骑兵撤了!” 皇太极在马上回头张望,见辽东骑兵真的撤走了,他冷笑道:“这是又想将本汗,引到北京城下,再挨一次炮火?本汗就那么好骗?” “不管他,撤到通州,先扎营休整。”皇太极命令道。 “可是,”豪格被人追得灰头土脸的,十分生气,他反驳道,“这些人追在后面,跟苍蝇一样,忒讨厌!” 多铎只有十三岁,是老汗最喜欢的小儿子,从小养成了专横霸道的性子,此时也让前请缨道:“汗王,让本贝勒领兵去消灭他们!” 豪格指着逃跑的关宁军道:“阿玛,看,他们往南边去了,并没有走西边往北京去,这次是真逃走了!” 多铎恨声道:“管他是逃走还是撤走,追上去砍就完了!” 只要不去北京城下,他还怕个什么? 皇太极也很讨厌追在后面的明军,于是派儿子豪格,和小弟多铎、多尔兖领一万两千后金骑兵,去消灭明军。 后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他希望这一万两千后金骑兵,将袁崇焕和祖大寿的人头割回来。 “大哥,女真人真的追上来了。”祖大寿的兄弟祖大弼兴奋地喊道,这几天,这个力大无比的二愣子,砍人砍得兴起,每每冲杀在前。 祖大寿怕他不肯撤走,特意将他叫到身边,告诉他此次撤军的目的。 “提速,跑!”祖大寿跑得更快了。 京城东南三十里外,有一条干枯的河道,祖大寿率军跑过去,后面的豪格和多铎,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突然,两侧的河岸上,枪炮齐发,一窝蜂、碗口铳、火绳枪、震天雷…… 一万二千后金精锐,最终逃回去的,不足五千人!这是皇太极入关以来,遭受到的最大打击。 当他看到儿子豪格,浑身是血地被驮回来时,气得要仰天大叫,却一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两刻钟后醒来,挥着手大叫:“报仇!蹋平大明的村镇!杀光见到的明人,抢光他们的财物,烧光他们的房屋……” 第209章 纵兵大掠 紫禁城,乾清宫,张蔷和平安,已经从城墙上回来,阿宝一直待在平安身边,小小的孩儿,看见那么血腥的战争场面,哪里能不害怕? 但母后一直接着他的手,阿宝一直蹲在他的马鞍上,他心里安定了,也就不怕了,只是晚膳的时候,吃不下饭。 张蔷也吃不下,母子俩还有阿宝,各自喝了一杯掺着灵泉的温开水,正准备休息,懿安太后身边的小太监来请,说是太上皇想见见万岁爷和裕安太后。 张蔷母子只好起身,穿戴整齐地来到坤宁宫。 朱由校带着后宫诸妃从西苑搬回来后,就和懿安太后一起住到坤宁宫,听说张蔷母子回来,他迫不及待地要打听城外的消息。 坤宁宫的暖阁里,暖融融的,朱由校穿着一件酱紫色的道袍,靠在贵妃榻上,瘦弱得如一颗豆芽菜。 见到平安,他苍白的俊脸浮起温暖的笑容:“平安,快到父皇身边来。” 平安上前,规规矩矩地向朱由校和张嫣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免礼免礼,”张嫣笑咪咪地道:“快到你父皇身边来,让母后看看,今儿有没有被吓到?” 张蔷上前行礼,张嫣责备道:“你也是的,平安这么小,你就让他上城墙,吓着孩子可如何是好?” 张蔷笑了笑,对张嫣抱怨道:“谁让他爹身子不好呢,平安既是天子,好的坏的都要让他看到才行,难得有近距离观看战争的机会,岂能错过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朱由校已经成了明熹宗,这一世,估计是喝了灵泉水的原因,经历几次重大打击,虽然时常卧床,他却如被遗漏在温室里的野草一样,顽强地活了下来。 他和张嫣一人拉着平安的一只小手,爱怜地说:“苦了吾儿……” 张嫣问平安:“平安,上城墙观战,害怕不?” 平安摇摇头,小大人似地说:“不怕,儿臣有母后、阿宝、方伴伴,还有孙师傅,都在儿臣身边,儿臣不怕!” 朱由校赞道:“平安胜过父皇,父皇把内操军拨两个卫给你,奖励吾儿的勇敢。” 平安忙挣脱两人的手,跪下来致谢。 张蔷闻言,也不客气地道:“上皇,本次立功将士的奖励和抚恤,也请您拨点内帑吧。” 张嫣也在旁边劝道:“裕安妹妹说的是,咱们住在西苑能用几个钱?内帑里那些钱,应该拿出来办正事,这也是为了平安的江山嘛。” 朱由校望着张蔷,清丽秀气的脸上,平添几分成熟大气,想到她每日里处理的那些政事,朱由校就头疼。 他接过张蔷递上来的牛乳,慢慢地,一口口地喝干,用帕子擦了嘴,这才道:“阿蔷也辛苦,这次的费用,朕拨给你。” 张蔷接过他手里的玉碗,拒绝道:“臣妾不用,以咱们平安的名义发下去吧。” 她可不想被人看成第二个武后,这种收服民心的事,还是让给儿子比较好。 “随你,”朱由校更在意的是,“东虏不会再回来了吧?” “随他,”张蔷冷笑道,“只要他敢来,迎接他的有猎枪!” “这次,能将入关的东虏消灭么?”朱由校听说过张蔷的计划,见这次的京师保卫战,打得十分解气,他信心大增,希望这一次能彻底解决东虏这个心腹大患。 张蔷摇头:“消息来得匆忙,咱们往遵化和三屯营运送的火器弹药有限,现在这条路上到处是东虏,无法再往前线运送弹药,能保住两城不破,就算胜利…… 不过上皇和懿安姐姐放心,东虏就算再来,也攻不进京城,你们安心在宫里住着就是。” 皇帝一家人,在坤宁宫聊到半夜,朱由校将关心的问题,都询问了一遍,这才觉得安全了,放心睡去。 张蔷抱着平安,坐轿辇回到乾清宫,已经过了子时,平安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 她将平安放到床上,对跟着他们回来,正缩在自己窝里的阿宝,说:“也不知道,大安口被卢象升夺回来没有?” “喵……大明这个烂摊子,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难道,你真的还想活捉皇太极啊?” “这次捉不到他,下次就没有机会了。”张蔷有点可惜,“据说这人雄才大略,有他在,后金始终是大明的心腹大患。” “喵……这得看天意……睡吧,做个好梦,也许明早赶来,就传回好消息来了呢。”阿宝说完,钻进猫窝,团起身子,将头埋进两只前爪子里,不一会就扯起了小呼噜。 ……………………………… 遵化城里,卢象升接管城里的军事指挥权后,派人强攻大安口,用一窝蜂和碗口铳,压制城墙上的后金军,挑选敢勇登城,不到一天,就将大安口和周边的马兰屿、马兰口夺了回来。 将赵率教的四千兵马,送上去守住关口,并运送了一批火器上去。 后金左翼阿巴泰部,久攻龙井关不下,听说右翼破了大安口,立即率兵转道大安口。 到了大安口下,却见城墙上插着明军的旗帜,被赶下边墙的右翼士后,在山林里乱窜,靠打猎为生,见到左翼军的旗帜,立即来投,向阿巴泰汇报了破关又失关的经过。 阿巴泰闻言着急得不得了,一是急自己入不了关,抢不到人畜财物,回去很没有面子,二是急入了关的后金部队,没了退路,如何撤出来? 一个龙井关,他都没有打下来,望着比龙井关更大更完整的大安口长城,他更没有把握打下来了。 只得派一个牛录的人马,守在山下,等着与入关的皇太极联络。 自己率部,在朵颜向导的带领下,往西边去寻找破关的机会。 再说皇太极,被气到吐血后,再也不相信什么谋略,也不再攻打大明的城池,而是将各部撒出去,纵兵大掠。 野战,后金是无敌的。 到此,大明的抵抗战争,进入第二个阶段,京畿各府县甚至北直隶地区,处处狼烟。 百姓们拖家带口地,赶着牲畜,拉着不多的粮食,进入有城墙的县城里躲避,靠近山区的,则选择躲进山里。 李中泽本业是汉儿关的参将,因为与朵颜部做些小生意,与苏布迪交好,被他忽悠着投降了后金,如今带出来的兄弟们,大多死在了北京城下。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朝廷有这么犀利的火器,他就信那位宁远军把总的话了。 后悔药没地儿买,他还得领着一队后金士兵,去大明的村子里抢掠,不抢,就没吃的,女真人带进关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 刚开始,因为他是新附之人,皇太极对他还有点礼遇,将他带在身边,不时询问一些问题。 自从在京城连吃三次亏,加上大儿子豪格生死难料,皇太极恨极了狡猾的汉人,对他这个降将,再没有好脸色,把他打发到这支外出打草谷的队伍,做一个翻译和向导。 他这才尝到,做奴才是什么滋味。 前面出现一个村庄,女真人哇啦哇啦地叫着,纵马就冲了上去。 突然,冲在前面的马匹,踩进了一个个一尺来深的陷马坑,马腿瞬间折断,连人带马,向前摔出去。 后面的人马,一时收不住冲击之势,不是踩到前面摔倒之人,就是踩进前面的陷马坑,继续摔倒…… 第210章 陷马坑 连续几日,皇太极派出去抢掠的队伍,无不损兵折将地回来,他们在大小道路上,处处遇到一尺来深的陷马坑,在村子的周围,这种陷马坑更多,让人防不胜防。 女真人爱马,胜过爱家里的女人,看到一匹匹折断腿的马,女真人愤怒了,将村子里的房子,都给点了。 仍不解恨,将捉到的几个汉人,全都杀了,尸体丢进火海里泄愤。 抢到的粮食牲畜,却少得可怜,根本抵不够死伤的人马损失。 皇太极在大帐里聚集满蒙诸将,将朵颜部的头领苏布迪叫来,大声责问道:“苏台吉,你说的大明内地,富得流油,家家都有粮食牲畜,铁锅铁犁的? 你来告诉本汗,这些东西在哪里?” 苏布迪跪在地上,沮丧地说:“大汗,奴才也没有来过内地,这些话都是宁远城的袁崇焕告诉奴才的!” 心里想的却是:你要找人背锅,老子可背不起这么大口锅,看来,女真人只能在关外狠,入了关,根本打不赢大明人,要不,回去后再到袁崇焕那里求求情? 虽然明人要求计口售粮,也还有口吃的不是?跟着这女真人,吃食要拿命去抢,要不是他们还要用朵颜人带路,引他们出关,他的族人,就要像汉儿关投降的李中泽一样,被逼着出去抢掠了。 还是代善冷静一些,他道:“这奴才说的有道理,他又没亲眼见过,定是被那袁崇焕骗了。” 莽古尔泰骂道:“汉人心眼子忒多,连陷马坑这样的损招也想得出来,咱们辽东,也没见汉人挖这劳什子的坑,这才着了他们的道。” 皇太极想:这肯定是那大明的太后,出的损招,他还想着,后金大军撒到各地抢掠,袁崇焕怎么不出城来追?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望着十里外的通州城,想着要不要去攻打一下?据说通州是大明的粮食转运基地,要是能打下来,里面堆积如山的粮食,还不是任抢? 代善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通州,立即猜到了他的意思,赶忙劝道:“大汗,咱们没有攻城器械,那座城也攻不下来的,依我看,趁着大安口还在咱们手中,赶紧撤出去吧。” 其他人也纷纷要求撤军,皇太极不甘心,他气势汹汹地来,灰头土脸地回去,他还坐得稳大位么? 就算坐稳大位,他还能进行六部制改革,实行中央集权么? 大帐里吵吵嚷嚷,闹得不可开交,此时,帐外一名士兵送进来一只黑鹰,鹰腿上绑着一个竹筒,那士兵道:“大汗,这是和硕贝勒的鹰。” 多尔衮忙上前,取下鹰腿上的竹筒,送到皇太极手上。 皇太极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一卷白布,扯开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跌回座位上。 “怎么啦?”代善抢上前来,接过那白布,只见用老满文写着一行字:大安口失守,弟久攻不下,须另寻出口。 “这可怎么好?”代善跌足道,“这要从哪里寻出口,咱们又不熟。” 众人听闻没了退路,都慌张赶来,有人埋怨多铎道:“好不容易抓到几个汉人,你还让人给砍了,这下去哪里找带路的人?” 多铎不服,站起身就要向那人争执,皇太极挥手道:“好啦,别吵啦,苏布迪呢,快让人请他回来。” 刚刚被骂出去的苏布迪,又被请了回来。 辽东,东江镇,毛文龙站在复州城墙上,向北边眺望,朝廷给他的命令,是收复辽南地区,如今,他已经收复了复州以南的几座城堡。 实际上,此时的金州及周边的岛屿,包括红嘴堡、南汛口和北汛口以南的区域,后金根本没有驻兵,陆地上的汉人,被老奴掳的掳,杀的杀,剩下的都逃到了岛上,这些区域,现在是一片无人区。 接到朝廷的命令后,毛文龙率三千官兵,分批坐船,从望海堡登陆,一路北上,连人也见不到一个,直到复州城,才遇到守城的女真人。 守围复州城的,是一个牛录的兵力,毛文龙用两千人,轻松地攻下了城池,城中无一人逃走。 此时,毛文龙站在城墙上,想着要不要继续北上,收复盖州,将盖州、岫岩、旋城连成一片。 这样的话,就可以将皮岛上的辽民,移到辽南地区开荒种地,既能养活东江镇的官兵,又能减少向济州岛上移民。 他好不容易收拢的三十万辽民,可不舍得送到济州岛上去,但朝廷的命令,他不能违背,这马上就开海了,他再也没有借口拖延。 据王敏正透露给他的消息,新秉政的太后,虽然派人给他送来了军费,却对他拖延移民济州岛的命令,很不高兴,所以他不敢再拖。 这次一接到收复辽南的命令,他就立即发兵,希望在太后面前挽回一点形象。 现在,他拿下了复州,要不要继续往北,收复盖州呢,他犹豫了,就算趁着后金大部队入关,后方兵力空虚拿下盖州,以东江镇的兵力,能守得住么? 他决定停在复州,一面加紧修复城墙,一面派人向朝廷报捷,有几百颗女真人头,也算是一场大胜,他奇袭东江镇的时候,也没斩下这么多人头。 乾清宫侧殿,前敌指挥部的四人组,正在查看辽东地图。 袁可立用木棍点着复州城的位置,沉声道:“也好,以复州为基地,守好辽南这片区域,方便朝廷从登州运送补给。 毛文龙能守住复州,也算大功一件。” 又道:“当然,要守住辽南,最好是前进到盖州,将火器运过去,就能将城守住,这样的话,辽南地区的纵深会更大一些。” 孙承宗摇头:“就东江镇目前的战力,就算拿下盖州,也守不住,还是稳打稳扎地好,先将火器运到复州,守住复州城,再图盖州。” 这观点,符合他步步为营的军事思想。 最后研究决定,开海后,立即从天津起运一批火器,送往复州,辽南地区大片土地,足以安置滞留在皮岛上的难民。 张蔷拿出一份折子,递给左手边的孙承宗:“这是出使朝鲜回来的,东江镇镇守太监王敏正发回来的折子,说朝鲜君臣已经答应,将济州岛交给大明管理。 这是王敏正的折子和朝鲜国王签署的交接文件。” 此时的朝鲜,已经向后金称臣,他们连汉城也守不住,更不用说孤悬海上的济州岛了,送给宗主国管理,也是一份人情。 “太好啦,前元朝廷在济州岛上养马,至今岛上还有擅养马的蒙古人,大明有了这块养马地,何愁建不起第二支、第三支关宁铁骑?” 张维贤接过那沓资料,略翻了翻,笑得满脸折子:“得加紧移民,养马也需要人手啊。” 第211章 穷途末路的皇太极 大明与后金,进入战略相持阶段。 北京城中,虽然还在戒严,但已经允许百姓出来走动,大街两边的商铺,陆续开门做生意。 《明报》改为不定期发行,基本上两天就能出一期,上面登载着各种战争消息: 后金军在xx村抢掠,掉进陷马坑,人马损失惨重。 后金军改为马步兵,靠近村子时,下马步行进村,将村庄抢掠一空后,焚村。 京营官兵x队出城,在某村外骤然与敌军遭遇,死伤惨重。 张之极领京营,前往古北口、居庸关各关口设防。 后金军移动到昌平一带,疑似要从蓟镇西北出关。 xx村民引燃山火,入村抢劫的后金军无一人逃脱! xx迁入关内的蒙古人,为后金军带路! 活捉皇太极者,封侯! 裕安太后下旨开恩科,参加会试落第的举子,加考明算科! 武举会试定于三月十九,报名日期截止到三月十五! 清查后金细作,举报被证实者,奖银十两每人! 城投集团第二批商铺、住宅开售! 金鱼胡同兄弟争产! 各种大大小小的消息,不停地刺激着人们的神经,茶馆里除了说书人,又增加了职业读报人。 被抗金战争堵在城里的举子们,算是找到了消遣的话题,报纸上的每一条消息,都能令他们讨论半天。 虽然后金还在京畿肆虐,大明朝堂已经恢复正常办公,殿试日期也定在三月十六。 民间的话题,很快泾渭分明起来,贡生们的话题,转为推测今年殿试的题目,很可能与战争有关。 而落弟的举子们,则关注着明算科要考些什么内容?以及要不要参加明算科考试?明算科中试后,会得到什么官职? 百姓们则更关注“活捉皇太极者封侯”这个消息,据说,大兴和宛平的县衙里,已经有捉到“皇太极”的百姓,前来献俘…… 刚开始,皇太极还能收到细作带出来的《明报》,到后来,就收不到了,估计这些细作,不是被抓了就是不敢再出来活动。 而军队损兵折将,打到的草谷更是少得可怜,城里的明军已经出城,许多时候,后金军不得不与明军展开遭遇战,明军的火枪和震天雷,给后金造成更大的伤亡。 这些零零散散的伤亡加在一起,已经超出了各旗主和蒙古台吉们的承受能力。 大军不得不撤入燕山大山中,在朵颜部的带领下,大军已经转进到昌平附近,试图从古北口一带破城而出。 皇太极的这次入关计划,完全失败,现在也不是清算的时候,如何撤回关外,回到沈阳,才是关键。 皇太极不得不命令分开撤军,只要能翻过长城,就能活命! 追击的京营官兵立功心切,见有村子里的百姓放火,烧死不少敌人,于是争相效仿,从居庸关到古北口一带的燕山山脉,四处冒烟,八方起火。 后金大军,遭遇了入关以来的最大危机,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女真人,钻入山里就算是进了老家,无论如何也能找到食物和出路。 如今,明人不讲武德,连自家的山林也放火,他们只能在四处逃窜,队伍早就被打乱了。 皇太极身边,还留有五个牛录的护卫队,重伤的豪格,被人用担架担着,穿山越岭的十分困难,大军不得不减慢进行速度。 此刻,皇太极正坐在一座山坡上休息,他肥胖的脸上,早已没了从沈阳出发时的意气风发,更没了破关而入时的志得意满,而是一脸灰败。 他甚至都怀疑,汉儿关的李中泽,是不是故意投降的…… “带李中泽!”皇太极早没了大汗的风度,气急败坏地喊道。 李中泽被带来,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他身上的鸳鸯战袄,在山林中被树枝和荆棘划得破烂不堪,丝丝缕缕挂在身上,样子十分凄惨。 “说,你是不是故意的?”皇太极气咻咻地骂道,“吾等在林子里走了十几日,也见不到一处豁口,你是故意将吾等带往此地的?” 李中泽吓得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这古北口参将,是奴才的一位族兄,只要去到那里,奴才总有办法让他打开关口,送大军出关的……” 这话,皇太极早听过了,此时想了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姑且再信他一次? “此地离古北口还有多远?”皇太极身边的范文程急切地问道。 “不远,翻过前面的两座山,第三座山岭上,就是长城。”李中泽也刚才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机,他相信,皇太极要是走不出长城,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自己。 此时,只能指望着族兄救他一命了。 皇太极正准备起身,就见一个亲兵惊慌地跑过来,指着后面的山林道:“大汗,后面的林子被明国人点燃了,风向正往咱们这边吹,大火很快就烧过来了……” 卧草,皇太极不用人扶,嗖地站起身,往北边一指:“往那边撤!” 大军好不容易避开山火,来到第二座山脚下,顾不得休息,正要往山上爬,林子里轰轰轰地几声炸响,无数带着火焰的铁箭,嗖嗖嗖地窜出林子,跟穿糖葫芦似地,射穿前面士兵的身体,又将后面的士兵带倒。 皇太极肥胖的身躯,以十分灵活的姿势,趴到了地上,一支铁箭穿透他头上的帽子,又带着那帽子,刺入他身后一个亲兵的肩胛,洞穿肩胛骨后,继续向后飞去。 皇太极发了狠,帽子也不捡了,起身就向前冲去,他知道,这时候退却,伤亡只会更大,只要能近身,明军根本不是女真人的对手。 几名巴牙喇连忙上前护卫大汗,随着他哇哇叫着,往前冲去。 带领这队明军的,正是京营把总周遇吉,他见女真人如此悍勇,不由得咂舌。 “快,火枪队!”连一窝蜂都来不及换,女真人就冲了上来,他连忙换火枪队来射击。 这些京营士兵,只经过一两次训练,根本没有实战经验,见敌人冲上来,早吓傻了,有的举枪就射,有的连火绳也没点燃,就开始扣动板机。 还有人,转身就逃! 周遇吉眼看着队伍约束不住,忙往对面扔了两颗震天雷,喊一声“撤!” 追着队伍,往侧面跑去,往山上跑的话,他们跑不过女真人。 皇太极发了狠,命令巴牙喇们去追,务必杀死这些明军! 巴牙喇们一边追,一边放箭,有明军士兵中箭倒地,骨碌碌地往山下滚,有人脚下打滑,也滚下山去,这些山太陡,又没有路,缺乏训练的京营士兵,在山里基本上寸步难行。 最后,连周遇吉也脚下一滑,滚了下去…… 好在,刚才战斗的林子里,烧起来了,女真人正在四处乱窜。 第212章 两败俱伤 关于要不要对后金军网开一面,放他们出关的问题,前敌指挥部产生了第一次分岐。 孙承宗和袁可立的意见,是不能放走敌人,要将他们一锤子敲死在关内。 张蔷深知大明的腹地有多么薄弱,连李自成带着的一帮流民,都能转战千里,将中原大地搅得一团糟,更别说是精锐的后金骑兵了。 她说:“兵法上有围三缺一的战略,就怕皇太极知道没了退路,纵兵扫荡京畿地区,那些没有撤到城里的百姓,和粮食牲畜,全都要遭殃。” 袁可立说:“好不容易有个活捉皇太极的机会,拼着牺牲一些财物,也是值得的。” 这就是两个时代的观念冲突,张蔷来自“以人为本”的后世,更关注普通百姓的安危。 袁可立和孙承宗,做为这个时代的统治阶层,他们更看重的是功业,关键时刻,百姓是可以拿来牺牲的。 张维贤是坚定地站在张蔷一边,他说:“目前火器局和兵仗局的火器生产,连京营的需求也供应不上,如果后金军在北直隶糜烂,许多县城是防不住的。” 四个人,两种意见,一时难以取舍,于是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列席会议的袁崇焕。 以袁崇焕的私心来讲,他是不希望一掌拍死皇太极的,有后金这个威胁在,关宁锦防线才重要,他这个辽东督师才不可或缺,他才能掌握每年五百万军费的分配权。 但此时,他不敢表露这个养寇自重的心思,只好违心地说:“自老酋起兵以来,东虏逐渐成为我大明最大的威胁,每年耗费无算,给朝廷造成重大的负担…… 臣赞成孙太师和袁兵部的意见,不能放虎归山!” 于是,前敌指挥部下令,命蓟镇到宣大线的长城,守紧边墙,防止后金军队,破关逃走。 皇太极见突不破关墙,想起老酋“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打法,在居庸关下集结满蒙残兵,调头出山,反向着北京城杀来。 一时间,北京城风声鹤唳,再一次戒严。 皇太极却绕过北京城,向南边的华北平原冲去。 后金军入关的时候,士兵带包衣、杂役,有近五万人,此时,经过几次大战,和不断的消耗,剩下不到两万人。 战局果然如张蔷预料的那样,后金军一路烧杀抢掠,糜烂北直隶大部地区。 祖大寿和何可纲率领的关宁铁骑,追在女真人后面四处救火,被女真人跟溜狗似的,带着在华北大地上溜来溜去。 神机营的步兵,根本追不上敌人,火器又供应不足,面对快速转进的女真人,徒呼奈何。 皇太极还用抓来的汉人,打造攻城器械,居然被他攻破了肃宁县城,杀死县官罗廷文及一众县衙官吏,活捉了首辅黄立极的家人,和魏忠贤的族人。 只有天津巡抚李邦华,以巡抚标营为基础,招募青壮,组建起一支护卫军,将周边各县的百姓,接进城里保护起来。 《明报》上的舆论,也从最初的,叫嚣着要拍死皇太极,渐渐转为网开一面,将女真人放出关去,免得战火延及到中原,甚至江南地区。 御史们开始上折子弹劾孙承宗和袁可立,说二人低估了女真人的破坏力,致使北直隶糜烂,现在已经四月,再不放女真人出关,就要影响北直隶的春耕了。 连袁崇焕的错误,也被人重新提起,说要不是他打击不力,坐看东虏势大,哪里有今日的局面? 孙承崇和两个袁,自然要申请停职待查,张蔷不允,说:“拍死皇太极的方案,本宫当时也是同意了的,岂能因为报纸上的几篇文章,就降罪于人,以后,谁还敢做决定?” 叫来李若琏,吩咐道:“去查,看看这后面是谁在煽风点火?本宫对这种利用舆论挑起党争的行为,零容忍!” 最后,前敌指挥部发文,要求北直隶地区的百姓,不要再给女真人挖陷马坑了,全都撤入县城避难。 并要求居庸关的张之极,率京营官兵回京换防。 皇太极收到消息,立即率领剩余的队伍,从古北口破关而出。 历时近四个月的后金入关之战,总算结束,双方都精疲力尽,损失惨重。 而黄立极和魏忠贤的族人,也被皇太极当做战利品,抓回沈阳做奴隶去。 黄立极一族之人,只剩下在外为官的寥寥几家,经此打击,老首辅一病不起,只得上书乞骸骨。 因为锦衣卫介入,调查前段时间抨击孙承宗和袁迪焕的幕后之人,其他几位阁臣,怕引火上身,也纷纷上书请辞,回家避祸。 张蔷按礼挽留了三次,才准了他们的申请,一时间,内阁为之一空。 请孙承宗入阁主持阁务,待政事平稳后,再推选阁臣。 留在太上皇朱由校身边的魏忠贤,听闻族人被后金掳去,这下彻底成了无根之人,带惊带吓,一病不起,没熬过十天,就去世了。 害得朱由校伤心不已,想要推恩于魏伴伴的族人,却找不到一个,只得下令,将魏伴伴葬于德陵旁,希望等自己殡天后,魏伴伴能继续伺候自己。 参战将士,人人有赏。 升满桂为宣大总兵,移驻大同。 升赵率教为蓟镇总兵,驻遵化。 有了张蔷这只穿越的蝴蝶,赵率教没有战死在半道上,满桂也没有牺牲在左安门外。 大明保住了两位悍将,张蔷相信,在两人的经营下,北方城墙不会再任由满清随意进入。 祖大寿和何可纲,率军出山海关,祖大寿仍然驻守锦州,何可纲驻守宁远。 至此,张蔷不动声色地将辽东将门明升暗撤,拆分开来,只有孙承宗看出了太后的心思,袁可立还在担心,一下子调走辽东两员大将,会不会影响辽东的战力? 但有了上次关于拍死皇太极的教训,他们都没有出声,默许了太后的安排。 袁崇焕暂时回不去宁远了,他这个蓟辽督师,与辽东将门过从甚密,不宜再主持辽东防务,朝廷一时还没有更好的人选,袁崇焕便以蓟辽督师的身份,留在北京以备咨询,做起了参谋人员。 工部侍郎卢象升,运送军资有功,又在三屯营、遵化主持防务有功,袁可立提议升他为蓟镇巡抚。 却被卢象升拒绝了,他说:“大明不缺巡抚,大明缺的是火炮、是钢材,本官还是回去办钢铁厂更紧要。” 从遵化回京,第一时间找到钱陞,讨论钢铁厂项目,要第一时间将钢铁厂建起来。 鉴于京营在此次的抵抗战争中,表现得太拉胯,要不是有火器和城下的关宁军,只凭京营官兵守城,北京城还不一定守得住呢。 京营的表现,还不如内操军。至少内操军的火绳枪,还在城墙上开了几次火,而京营的士兵,据说在城墙上吓尿的不少。 张蔷顺势提出整顿京营的要求,其他三人都没有意见,于是调李邦华回京,总理京营戎政,主持京营整改。 第213章 暂时的平衡 皇太极撤走后,宣大总督杨时宁,奉命接待了右翼蒙古卜失兔汗的使者,知道到了卜失兔汗的处境。 林丹汗攻破卜失兔的青城后,鄂尔多斯部西迁回故地,永谢部落和其他一些小部落,归附了林丹汗,反正卜失兔和林丹汗都是成吉思汗的后人,他们归附谁,都会受到成吉思汗的护佑。 只有土默特部,失去的青城和青城周边的板升地,卜失兔一面率部西迁,一面向大明求援。 前几个月,大明正在与后金打仗,顾不上他,待皇太极逃走,满桂移住大同,张蔷这才把目光投向了青城和流浪的卜失兔。 卜失兔的使者在宣府待了两个多月,终于见到大明的官员,行礼时,不由得泪流满面,顾不得其他,哽咽着对杨时宁道: “林丹汗不顾道义,攻占我青城,使我右翼蒙古失去了家园,失去了牧场和牛羊,本人阿成,奉卜失兔大汗之命,前来明国求援,请明国出兵,将林丹汗赶回察哈尔……” 杨时宁收下了使者送来的三百匹战马,这些战马虽然雄健,却都是被阉割过的,不能用着种马,可见,蒙古人就算来求援,对大明仍然怀着很大的戒心。 杨时宁心里冷笑,面上却温和地道:“卜失兔是我大明的顺义王,林丹欺负顺义王,大明绝不会坐视不理。” 满桂一上任,就接到了新任务,协助卜失兔赶走林丹汗,于是派满和,率领一支火器部队,前去帮助土默特部夺回家园。 满和已经升任为千总,统领着满桂麾下最精锐的一支火器军,虽然人数只有一千二百多人,战力却是宣大边军中最强的。 有了大明的支持,卜失兔召回了鄂尔多斯的青壮,组织了三万多人的队伍,重返板升地集结,势要夺回青城。 林丹早就接到多罗特济农送来的信,知道明军在察哈尔,火烧敖汉部,重伤阿济格,后金军撤走的消息。 最近,又收到信,说是明国打败了皇太极,不但女真各旗损兵折将,连科尔沁、奈特、敖汉、喀拉沁等蒙古诸部,此次进入大明的青壮,也十不存一。 目前,正是大汗返回察哈尔,重新统一左翼蒙古的大好时机…… 林丹汗好不容易才赶走卜失兔,日子也不好过,他还没有彻底收服右翼蒙古,也还没有得到大明的贸易特权,就这样撤走,不是很面子? 他在犹豫,卜失兔却又来围城了,林丹汗亲自登上城墙观察,却发现围城的队伍里,多了一队衣甲鲜明的明军。 林丹汗对左右冷笑道:“胆小如鼠的卜失兔,居然投向了明国的怀抱,真给黄金家族丢脸!明国人敢来,本汗连他们也一起揍!” 他让人冲城下喊话,意思是这是我两部蒙古之间的事,你明国少参与进来,否则别怪本汗不给大明面子! 满和也是蒙古人,听了城上的喊话,不出声,让人往城墙上射了一封信,告诉林丹汗: 大明不愿意看到成吉思汗的子孙互相残杀,请林丹汗退出青城,率部返回察汗浩特。 否则,别怪大明不给你面子! 最后,当然是谁也不用给谁面子,直接开打,一窝蜂射得城墙上的士兵不敢抬头,满和只用半天时间,就炸开了青城的城墙。 林丹汗见城破,只好率众东撤,回察哈尔去了。 满和完成了任务,丢下破烂的青城,撤回了宣府。 察罕浩特已经被女真人抢掠一空,连喂马的木头马槽,也被搬走,林丹汗直后悔,怎么没想到将青城的马槽给抢回来呢? 愤怒的林丹汗,趁着女真势弱,又开始了重新收服左翼蒙古的战争。 …………………………………………………… 皇太极率领着残兵败将回到沈阳,把全副心思,都用在了稳固地位上,采用铁血手段,镇压反对他的旗主和大小贝勒。 后金陷入了内斗和纷争。 ………………………………………………………… 东江镇,毛文龙终于收到了,他托法安大师,向兵部购买的制式武器,朝廷还另外运来了守城的佛朗机炮,还有一批火器。 于是,毛文龙率军向北,收复了盖州城,隔海与宁远、锦州相望。 毛文龙对副将陈继胜说:“可惜,朝廷的火器早一个月来,咱们也不用往济州岛送去那么多人,如今打下来的大片土地,却无人来耕种了,唉……”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侧殿的会议室,前敌指挥部的四人小组正在开会,袁崇焕按惯例列席。 袁崇焕在辽东,是说一不二的督师,在这里,却只能负责阅读文件,他将左右翼蒙古的消息、后金的消息、东江镇的消息,一一读来。 孙承宗和袁可立越听越兴奋,孙承宗提议道:“太后,大明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将大凌河城堡重新修筑起来,这样,就可以凭借大凌河,阻滞后金军,增加我军缓冲的空间。” 袁可立也道:“太后,依臣看,城投集团那个水泥,要是运到辽东,大凌河堡,也不是修不起来。” 张蔷很满意法安的工作,看看这些从一线发回来的情报,多好!有了这些隐藏在敌人身边的谍报人员,大明再也不用象今次这样被动,敌人都快到家门口了,才被发现。 对孙承宗的提议,她说:“太师的提议是极好的,在财政允许的情况下,应该重修大凌可堡。 但是,大明虽然重创了皇太极,北直隶也被他搅得一团糟,连今年的春耕都快耽误了。” 说到这一点,孙承宗和袁可立不由得汗颜,是他们见明军的火器可用,强烈建议关门打狗,活捉皇太极,结果造成北直隶如今的破烂局面。 太后没有让他们背祸,面对御史们的弹劾,坚定地指出,当时当日的局势,大明谁不觉得拍死皇太极,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 说穿了,还是二人都没有真正了解女真的战力,面对拍死皇太极的诱惑,没有抵抗力。 张蔷没有理会两位老臣的情绪,继续道:“西北去年受灾,今年才是赈灾的关键时刻,熬得过去,是大明之幸,万一敖不过去,本宫担心,席卷大明的灾难,就要开始了。” 张蔷记得,李自成、张献忠,都是在今年参加农民军的,农民军裹挟着流民,像蝗虫一样扫过大明的城乡,将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大明财政,彻底拖入深渊。 孙承宗、袁可立和张维贤,见太后又一次提起西北局势,而且说得如此严重,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本次抗击后金入侵,已经将火器局的库存消耗一空,再要大规模地生产那些新式火器,国库里哪里有银子购买原材料? 连铸炮所需的钢材,还要等着卢象升建钢铁厂呢,他们光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没看到大明的实际情况。 “本宫的意见是,”她放下手里的几份情报,总结道,“北方边境,暂时维持目前的平衡状态,我大明接下来的重点,要转到内政上来,民生上来。” 目前最重要的,是组建新内阁,张蔷又不愿意学朱元璋,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来。 第214章 平辽策 朝堂在忙着推选新内阁,参加今科会试的举子,却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先是被礼部尚书温体仁,一个增加术算题目的提议,搞得焦虑不堪,许多人连夜恶补《九章算术》,也有人私下里串联,企图趁机将温体仁轰下台。 等他们从考场里出来的时候,京城戒严了,原本考完试后,举子们要参加文会,领略京城繁华的各种活动,全都取消,只能待在客栈和会馆里消磨时光。 好不容易等到放榜,皇太极又率军围了京城,天子和太后还亲自上了城墙,举子们金榜题名的高光时刻,伴随着轰隆隆的炮声,登在了报纸上,中试的贡生,有幸与皇太极的名字,印在同一张报纸上。 然后,太后给了落榜举子们一个巨大的惊喜,下懿旨着礼部开考明算科,中科的举子,将成为商学院的学生,一年后毕业,同样授官! 虽然商学院有个“商”字,让许多读书人觉得难为情,甚至放弃考试,但更多的举子,还是参加了考试,虽然考得不怎么好,但大家都是临时抱佛脚,谁也别笑话谁。 别说,张蔷还是从参加明算科考试的举子中,看到了她熟悉的名字:宋应星,原来,这位撰写《天工开物》的名人,也来参加今科的会试,落榜后,又参加明算科考试,而且考到了第九名。 复社的张溥,会试中弟,其他人如夏允彝、陈子龙、吴昌时则落弟,吴伟业这个打酱油的孩子,此时还没有参试资格。 曾经与张蔷同桌饮茶的吕大器,排在三甲第两百七十名。 还有一个比前面三人的名声还响亮的牛人,史可法,三甲第二十六名。 其他的,都不熟悉,大明自有一套选官成熟流程,张蔷无意去改变,免得触动读书人的敏感神经。 她的商学院,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明算科取了两百人,张蔷打算,这批学生毕业后,直接分配到各府县的户房,先把大明的财税计算清楚再说。 今科的武举,也同样让张蔷惊讶,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大明命运的吴三桂,竟然是今科武举的状元! 这些大明末世的牛人,开始粉墨登场,张蔷要头痛的,是如何用好他们。 因为吴三桂与祖大寿的亲戚关系,肯定不能再放他回辽东,不然刚拆散的辽东将门势力,又要重新抬头,到最后尾大不掉,反过来威胁朝廷。 “这是吴家麒麟儿,”张蔷对袁崇焕笑道,“听闻这位吴三桂,十三岁就敢冲入敌阵中救父,孝心可佳!” 袁崇焕在京中待得越久,越能感受到这位太后的神奇,料事如神不敢说,但被她预测的事情,十有八九会发生,只列席了两次军事会议,就让他收起了对太后的轻视之心。 此时,他老老实实地答道:“是的,那年他父亲吴襄被敌人围困,此子只带了十三名家丁,就冲入敌阵,救出了吴襄,在辽东被传为佳话。” 他又说:“这次后金入侵,吴三桂也一直跟随在祖大寿身边杀敌,亲自斩杀的首级,也有十几颗……” “是个忠勇之人,调入京营,随李邦化一起,整顿京营吧。”张蔷吩咐道。 袁崇焕都有点嫉妒吴襄了,生个儿子,怎么就入了太后的眼,一步升天,从辽东调入京营,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袁崇焕此次入宫,是单独来奏对辽东事务的,为了缓和气氛,她选择在乾清宫外的平台接见他,对这位在后世毁誉参半的文官,她还没有考虑好如何用他。 “袁大人,后金如今遭受重创,你觉得,要彻底消灭后金,得多少年?”张蔷手里拿着的,正是袁崇焕的《平辽疏》。 袁崇焕恭敬地道:“方略已具疏中,臣受陛下特眷,愿假以便宜,计五年,全辽可复。” 果然跟历史上一样,五年平辽! 张蔷不置可否,一边翻着袁崇焕的平辽方略,一边说:“袁大人的建议,是以锦州为起点,逐步修筑堡垒,用大炮抵御敌军进攻,一步步推进…… 跟孙老大人的方略一样嘛,袁大人,你是一句也没有提到,如何消灭敌人的骑兵? 今次的北直隶地区,就是一个例子,大明空有县城、府城做堡垒,后金军队却仍然糜烂,袁大人觉得,只是修筑城堡,就能消灭后金么?” 活生生的例子面前,袁崇焕无法回答,只得拱手道:“臣惭愧!” 张蔷料定,袁崇焕上这样的折子,要么是轻视后金,要么是轻视年幼的天子和她这个年轻的太后。 张蔷越看越不爽,晚明的文人,就是这样糊弄天子的,最后大家一齐玩完! “袁大人久在辽东,对后金的了解,应该比本宫更甚才是,”她淡淡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扬着手中的奏书道,“这不是一位蓟辽督师应该上的折子。” 袁崇焕低下头,被他视为恩师的孙承宗,曾严厉地告诫过他,让他一定要吸取今次的教训,戒骄戒躁,认认真真,系统地、全面地评估大明和后金的实力,再上一份有建设性意见的平辽策。 他后悔没听恩师的话,现在,他尴尬地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他钻进去。 张蔷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趣,但目前,蓟辽督师这个位置,她没有更好的人选,袁崇焕只要能接受她的平辽主张,就继续用,如不接受,就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她直接说道:“本宫觉得,要消灭后金政权,需要从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多方面着手,而不是只修几个堡垒就能行了,袁大人觉得呢?” 袁崇焕只得继续拱手道:“臣惭愧,愿听太后指教。” “政治上,要大肆打压,利用报纸、戏曲、说书等各种形式,宣传女真人在辽东杀害汉民,抢夺汉民土地和财物,将汉民变成女真人的奴隶……等等暴行,激起民众对女真人的憎恨之情。 经济上,要全面封锁,绝不向女真人出售一针一线一颗粮,打击走私商人,限制与朝鲜、蒙古诸部的物资交易,以防他们转手卖给女真人。 军事上,要扬长避短,骑射是女真人的长处,大明的骑兵战力是短处,但大明的火器,是绝对的长处,所以,筑城是次要的,利用火器消灭敌人,才是最重要的选择。 外交上,古人早就教过我们了,远交近攻,袁大人比本宫更熟悉吧?” 不等袁崇焕回答,她继续说道:“对于远离大明边境的蒙古诸部,大明要交好他们,让他们不容易倒向后金,而对于边墙外的朵颜三部,喀拉沁部,要彻底收复,让他们不敢倒向敌人! 上面是对外,对内,本宫是反对军队将领,利用朝廷的军饷来养家丁的,家丁毕竟是少数人,大多数的士兵没有战力,所以在面对全员皆兵的后金军队时,才会屡屡战败。 李邦华那里,有一套经过讨论的京营整改方案,本宫希望袁大人去借鉴借鉴,边军是朝廷的,不是将领私人的!这一点,袁大人有何方案以教本宫? 袁大人,本宫建议你从以上几个方面着手,重新拟定一份平辽策,咱们再来讨论辽东事务?” 如果交不出计划书,这个蓟辽督师,你就别做了。 第二天,孙承宗听说了袁崇焕“五年平辽”的奏对,摇头叹道:元素这是,自毁前程啊。 半个月后,袁崇焕终于按照张蔷的意见,拿出了一份稍微丰满一点的平辽策,经顾问组成员讨论后,最终投票决定:用袁崇焕为辽东督师,管理辽东军政。 启用王在晋为辽东巡抚,主管民政,监督军政,就是管理大明控制区内的百姓,组织屯田,实现钱粮自给,减轻朝廷负担。 同时监督袁崇焕、毛文龙等人的执行力,也分薄了他们手中的权力。 第215章 新内阁 且说,黄立极离职后,推荐了前内阁大学士韩爌,于是召韩爌回京,辅助孙承宗组建新内阁。 自万历四十八年开始,大明的内阁阁臣,少时六七位,多时达到十一二位,朝政却越来越荒废,真应了民间那句“人多不洗碗,鸭多不下蛋”的俗语。 张蔷并不打算在新内阁里,安置过多的阁臣,按她的想法,国初宣德、正统年间的三杨内阁,弘治时期的刘、李、谢内阁,哪怕是嘉靖时期的严、徐、吕内阁,都是十分稳定的,足够处理国家的大小事务。 唯一不满意的,是孙承宗和韩爌,都是万历时期的老臣,孙承宗已经六十五岁,韩爌六十二岁,到平安这里,已是四朝老臣。 张蔷希望内阁能挑选年轻一点的阁臣,在两位老臣退休后,政务能平稳过渡。 这时候有御史建议,起复天启年间被阉党打压的老臣,经过顾问团几次讨论,张蔷拍板,起复王永光为吏部尚书,王在晋为刑部尚书。 阁臣,只用了韩爌一人。 其他人,一是在离职前并无多大的功业,二是老迈,三是,张蔷不熟,她是后世来的人,她只相信被历史证明过的人物。 于是举行廷推,大明立国两百多年,对于廷推制度,自有一套完善的流程,张蔷没能力,也没必要去修改它。 反正最后拍板的是自己,大臣们选上来的人,自己如果不满意,让他们重新推选就行了。 钱谦益在城南大街后面,新买了一座三进的院子,做为在北京的新家,这是城投集团设计的新户型,小巧精致,功能齐全,特别适合带着妻儿的京官居住。 此时,在二进的书房里,钱谦益正在与他的得意门生,礼科给事中瞿式耜密谈。 “先生,”瞿式耜进言道,“以学生的意见,本次廷推,先生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钱谦益不置可否,端起面前的盖碗茶,用碗盖轻轻撇去浮沫,举到嘴边饮了一口,这才放下茶杯问:“为何?” 瞿式耜举起两根手指,用右手指掰着其中一根手指道:“朝廷素来讲论资排辈,如今的礼部,温体仁为尚书,又刚主持了今年的会试,风头正盛,先生肯定争不过他。” 他又掰着第二根手指道:“先生上面,还有一个左侍郎周延儒,先生固然是探花郎,这位却是状元郎,温周二人都在先生前面,朝臣们不可能同时推礼部三人入阁的。” 瞿式耜又劝道:“何况,先生复职不到半年,正该吸取教训,稳打稳扎,以先生之才,还怕以后的内阁,没有先生一席之地?” 钱谦益沉默半晌,放下茶碗,双手一摊道:“起田,你以为先生我,是迷恋那个阁臣的位置么? 你也看到,目前的朝堂,我东林一脉的官员,尽是些微末小官,我要是挤不进内阁,我东林一脉,在朝堂上是没有话语权的,所以,为师争的,不是阁臣的位置,是我东林的话事权啊。” 瞿式耜不出声了,半晌,他才道:“先生执意如此,学生照做便是。” 当晚,瞿式耜从钱宅拿到一笔巨额经费后离开。 第二日,瞿式耜说服文选司郎中耿志炜,避过温体仁和周延儒,将钱谦益做为礼部推出的人选,与成命基等十一人一起,提交给吏部尚书王永光。 王永光一下子就瞧出不对劲来,这背后,肯定有暗箱操作,但他刚回到朝堂,不想多事,便提议将温体仁加上去,最后陛下和太后选谁,是上面的事。 耿志炜是吏部的老人,一向的官声很好,据说是人如其名,为官清廉耿直,这次却收了瞿式耜的一套两进院子,坚决不同意加上温体仁的名字。 “这是朝臣们推举出来的名单,”他强硬地说道,“大人如果随意加人上去,廷推还有何意义?” 王永光只得作罢。 温体仁见名单上没有自己,也没有右侍郎周延儒,知道是钱谦益在背后捣鬼,他可不是个善茬,一面与周延儒一起,散布钱谦益同党把持廷推的传闻,一面上了一道《直发盖世神奸疏》的折子,攻击钱谦益在科举舞弊案中收受贿赂,结党欺君。 张蔷早就得了法安的汇报,知道了钱谦益与瞿式耜的密谋,心里冷笑,这个钱谦益,真以为能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的东林党,早就失去了杨涟那代人的一腔正气,变得蝇营狗苟起来。 钱谦益固然可恨,温体仁也不是什么好鸟,你知道钱谦益科场受贿,为何现在才爆出来?难道不是要用这件事,将钱谦益一棍子打死? 张蔷才没有崇祯那样的闲心,让他们当堂对质,她让人给钱谦益送去一只信封,封面上是张蔷铁画银钩的硬笔字体:好自为之。 钱谦益见到上面的字,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打开信封,里面是几页纸,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他和瞿式耜的谈话内容,以及瞿式耜拿走多少钱,做了些什么事。 一股冷气直冲天灵盖,完了,他心想,刚做了三个月的礼部侍郎,就要完了! 厂卫不是被打烂了么?他师生的密室谋划,太后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他顿时慌得一批,把家里的下人挨个捋了一遍,这些人都是他从常熟老家带来的,没有外人啊。 再者,太后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敲打敲打他?并不打算撤掉他?要不然,这些材料就直接交到都察院了,哪里会送到他手上? 这样一想,他稍稍定了定神,入阁是没希望了,主动辞职,也许能保住小命…… 于是他借着温体仁的弹劾,上了一封请辞的折子,言辞恳切地承认自己在钱千秋舞弊案中,负有监察不严之罪,自请辞官。 谁知太后不批,仍留他在礼部侍郎任上。 钱谦益自此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此是后话。 而温体仁,也收到了太后对他的奏疏的回复:“此事已过七年,且朝廷当初自有定论,为何又翻出来,意欲何为?不要当本宫是傻子! 另,尔自命孤臣,却又为何与周延儒联手,散布钱谦益结党之言论?望尔好自为之!” 温体仁也吓得魂不附体,因为随折子回来的,也有一个信封,里面的几页纸上,详细地记录了他与周延儒的谈话内容,还有帮他们散播谣言的几位门人弟子的名单。 原来,太后什么都知道!温体仁心道完了,他因为成功主持今年春闱,而留给太后的好印象,塌成了渣渣。 争斗的结果,是温体仁、周延儒、钱谦益三人,谁也没有入阁,张蔷对吏部递上来的廷推结果,一人也不满意,亲自提了袁可立入阁,兼任兵部尚书。 结果,开平朝的首任内阁,还是三位老臣。 第216章 哀民生之多艰 新内阁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果然如太后说的那样,是民生问题。 大明今年的天灾,比去年更严重。 北直隶的春天,今年特别的冷,许多府县试种的新作物,不是被冻坏,就是迟迟不发芽,被百姓弃种。 张蔷收到各地反馈上来的消息,决定带着户部的官员,到西郊庄实地考查一番,她好不容易推广的新作物,不能半途而废。 平安也吵着要去,张蔷便选了他休沐的日子,带他一起去。 天子出行,就是麻烦,平安不仅带着他的四位同窗,还带着方正化亲自率领的一队内操军护卫,加上仪仗随从,浩浩荡荡地几百人。 因为刘士伟的小矮马,还是一匹刚出生两个多月的马驹子,不能骑,平安和张世泽、徐元祉、朱良辅三人,只好和他一起,在护卫们的保护下,骑乘大马。 几匹小矮马也被他们带出来,准备放在野地里撒撒欢。 张蔷就简单多了,身后只有张泉、法容和十几个持枪护卫,还有户部的范景文带领的几名官员。 年初,范景文丁内忧期满,张蔷看到吏部递上来的复职官员名单里,有范景文的名字,便亲自向李从心推荐,李从心于是申请,将范景文调到户部补右侍郎的缺。 今日,范景文带着户部的几名给事中随行。 商学院的徐光启,也带着几名在天津种过红薯的学生,一起过来找问题。 经张蔷特别提议,宋应星这位明算科的商学院学生,被徐院长点名,跟随他的学生们一起来了。 张蔷出行,习惯骑马,受她影响,大明的文官们,也越来越流行骑马出行。 此时,她骑在马上,范景文和徐光启落后半个马头,行在她左右,一边走,一边讨论沿途的风景。 “看那边,”张蔷指着原野上的一堆废墟,对两人道,“那是个被女真人烧毁的村子,旁边那些窝棚,是百姓们搭建的临时住所吧?” 徐光启在左后方答道:“回太后,是的,百姓们正在忙着春耕,估计要等忙完今年的庄稼,才有财力和精力修建屋子。” “凭这一季庄稼的收入,哪里能修得起屋子?”范景文是吴桥人,他说,“百姓们往往要聚几十年的财力,甚至聚两三代人的财力,才能修起一座像样的院子。” 后世也一样啊,张蔷想,普通人家买一套房子,也要聚双方父母和小两口,三家六口,两代人的财力…… 官道边,一片被后金军队肆虐过的土地上,冬小麦经过马蹄踩踏,牛羊啃食,只剩下稀稀拉拉立着的几根苗,在料峭的春风中摇摆。 百姓舍不得拔掉,还在为这瘌痢头似的麦苗松土、施肥,从很远的河里挑水来浇灌。 范景文皱着眉头道:“今年的夏收,要减产六成以上,就算朝廷免税,百姓们也要饿肚子,更不要说修房子过冬。” 张蔷知道,范景文这是在提醒她,免掉受后金祸害地区的税收,她不置可否,免不免税,要经过地方官申请,再经过评估、审批流程,最后才能做决定。 她说:“去年,京畿各县已经开始推广三样新作物,今年,如果能在北直隶地区推广,就能让百姓度过饥荒……” 关于新作物的好处,《明报》上刊登了无数的宣传文章,范景文虽然在丁忧,也能买到过期的明报,如果新作物真的有报纸上说的那样好,他就是自掏腰包,给老家的府县,买一批种子又何妨? 到达西郊庄子时,已经是中午时分,张蔷让范徐两位吃职工食堂,他和平安离开庄子后,行宫里的厨子也跟着回宫,守卫行宫的护卫们,都在职工食堂开饭。 当然,他们的饭菜是单独做的,四菜一汤:土豆烧牛肉,葱爆羊肉、松子玉米、蒜蓉炒红薯叶、清炖鸽子汤,主食是红薯蒸米饭。 其中三个菜,和主食,都与新作物有关。 徐光启向范景文介绍一一介绍:“范大人,这土豆、玉米、红薯叶,还有这米饭中的红薯,都是新作物,你尝尝能否裹腹?” 范景文望着那盘绿油油的炒红薯叶,拍着手叹息道:“作孽哟,别的地方还没发芽,咱们倒在这里吃起嫩叶子来了,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徐光启忙按下他的手,低声道:“陛下和太后也吃这几样,你快别说了!” 范景文立即噤声,用吃惊的眼神望望徐光启,意思是:你说的是真的? “快用饭吧,”徐光启拿起碗,亲自为二人装好米饭,递一碗给他,“太后用完饭,咱们就该去地里了。” 果然,二人吃完饭,刚喝了一道茶,就有人来请他们,太后已经往地里去了。 两人追到地边,被随从带进一座房子里,小皇帝和太后,正站在门边,向一位老农民问话。 二人上前向陛下和太后行礼,张蔷挥挥手,让他们站在一边旁听。 那老农民,是佃户村的郑里正,他是认得徐光启的,忙上前跪下行礼,在徐光启的介绍下,又给范景文行了礼。 张蔷没有阻止,礼不可废。 郑里正行完礼,继续讲道:“今年回暖迟,小人按太后说的,搭建了这个暖房,用来育种,看看这些薯苗,长得多好! 大田里已经起好了垄,只等天气回暖,就可以栽种了。” 张蔷点点头,对徐光启道:“派两个人,详细记录,整理出一份暖房育苗的技术标准,分发到北直隶各府县。” 徐光启拱手应是,指着身后两位学生道:“懋中,宗子,你二人下来,详细了解这暖棚是如何建造和使用的,要有具体的尺寸和图画,让人一看就能照着做出来。” 陈子龙和张岱,立即站出来躬身答道:“谨遵先生示下。” 宋应星见状,举手问道:“院长,学生请求与两位师兄一起学习……” 张蔷一见站出来的陈子龙,心里乐了,这不是三江茶楼上那位复社的干将么?想不到这年轻人还是徐光启的学生。 还有这位叫张岱的年轻人,张蔷前世上学时,可是读过他的《湖心看雪》的,没想到这样一个雅人,也对稼穑之事感兴趣。 还有宋应星,天生就对杂学有着浓厚的兴趣,果然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今日带他来,《天工开物》里,会不会增加一篇红薯的育种技术? 不待徐光启回复,她就答道:“行,有兴趣的都可以留下来旁听。” 一位户科的给事中也站出来,表示要旁听。 范景文皱着眉头问郑里正:“里正,许多村子建不起暖棚,你们有没有直接在地里育种的地块?” “回大人,有有有,小人这就领大家去。”郑里正指派管理暖棚的几位佃户,来回答陈子龙几人的问题,他领着太后一行,往大田里走去。 大田里的红薯苗床里,覆盖着厚厚的麦秸秆,郑里正扒开秸秆,下面还盖有一层沙土,再扒开沙土,拿出一块薯种,递到张蔷跟前道: “太后请看,这薯种已经发芽,如果天气回暖,这嫩芽长起来很快的,再过二十来天,就能剪薯藤栽种了。” 张蔷对徐范二人道:“目前在北直隶的推广的,正是这种露天大田育种法,种植资料已经随种子一起发到各府县,那些说不发芽,或都冻坏种子的府县,是没有按技术要求来种植。 看来,应该派人,往那些府县指导指导生产。” 范景文当即道:“太后,臣请求派一位老农,去河间府各县指导生产……” 张蔷指了指郑里正,范景文忙对着郑里正拱手道:“还请里正派人。” 郑里正道笑道:“范大人,农忙时节,小人派不了人,如果当地府县派人来学习,小人保证手把手地教会他,绝不藏私!” 范景文回去后,立即派人往河间府送信,让知府派人来学习新作物种植,因为他在庄子里吃到了几样新作物,都十分美味啊。 第217章 范景文的宝贝 过了几日,《明报》上就刊登了一篇《红薯暖棚育秧技术》,作者是陈子龙和张岱。 另外,还登载了一篇新闻,说是天子和太后,对陈张二人的文章很满意,赏赐了每人一套宫制的文房四宝。 范景文在庄子里带回来几只红薯,舍不得吃,埋在一只木盆里,上面盖土,放在卧室的南窗下,跟养花一样精心浇水。 卧室里烧着炭火,十分温暖,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棱照进来,没几日,竟然发出了绿芽。 范景文开心得,每日一下值,就围着那盆红薯苗看,见它日日生长,比看见桃李花开还高兴,搓着手与夫人商量,要拔了院子里,夫人种的海棠花,改种红薯。 夫人很不高兴:“妾身看你是魔怔了,日日对着它看,你干脆抱着它睡好啦,你要是敢拔妾身的海棠花,就抱着你的红薯去书房睡……” 范景文忙拿出一张报纸,递到夫人面前:“夫人息怒,咱们刚回京,你也应该出去走动走动,你看看,这是懿安太后在西苑种红薯的报道。 据说京城的夫人圈子,都流行在花园里种两垄,夏天吃嫩叶,秋天还能收获好多薯仔呢……” 夫人接过报纸看了看,妥协道:“要种,你也种到花园里去,不准拔妾身的海棠花!” 范景文将这件事,写成了一篇充满生活情趣的小品文,发到《明报》副刊上,引得京城官员们纷纷跟风,同事之间聊天,要是没有养一盆红薯苗,都不好意思凑上前答话。 京城的红薯价格,一下子飙升到五百文一斤,还有价无市。 害得那些去年在花园里种了红薯的夫人们,直后悔嘴太馋,将收获的红薯都吃光了,要不然,今年用来送人,多有面子! 张之极和徐永祯、郭培民等勋贵,却趁机发了一笔小财,他们去年种在庄子里的红薯,收得多,还没被吃完,除了留种,都拿出来卖了。 紧接着,一位叫宋应星的商学院举子,又在《明报》上发了一篇如何种植土豆的文章,同样得到了太后赏赐的一套文房四宝。 京城里又掀起了一阵土豆热,因为土豆苗的嫩叶,不像红薯苗那样可以做菜,官员们对土豆的兴趣,远没有对红薯那样高。 今年的新作物,根本解决不了眼前的饥慌,张蔷的御案上,摆满 了各地隐卫从各地发回来的灾害报告。 在陕北赈灾的吴牲和几位御史,不停地发回折子求援。 说户部拨的十万两赈灾银,加上太后拨的十万两内帑,早在去年年年前,就全部用于购买粮食,在各地开设粥厂,救济灾民。 今年开春以来,全靠各地商人运来的粮食勉强支撑,随着今年的旱灾加剧,双倍的盐引,已经吸引不了商人,当地的粮价,已经涨到高过了双倍盐引的价格。 朝廷没有现银,已经很难用盐引买到粮食了,急需朝廷拨款…… 还有一封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发回来的奏折,说是各府县的太平仓,因为赈灾和补发边军粮草,存粮已消耗大半,为保证边军粮草供应,建议停止赈军…… 粮食……粮食…… 张蔷抚着额,十分头痛,后世的大粮仓,辽东在后金手里,中原大地去年遭受小规模旱灾,今年的夏粮还没收获。 江南的土地,八成用来种棉花和桑树,粮食还要靠湖广运过去。 大明唯一能依靠的,是荆湖地区,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要从荆湖地区往陕西运粮,损耗比运到的还多。 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倒是有粮,但那巴掌大的地方,能养活多少人?何况,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陕北那地方,在后世的良种、新作物、先进的种植技术,的加持下,也还是吃不饱饭,无他,缺水,十年九旱,简直不适合人类生存! 移民就粟?河内凶,则以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 孟子都说这是五十步笑百步,万一管理不好,引起灾民暴动,不是弄巧成拙? 这时代,也无法进口粮食…… 左思右想不得法,张蔷就习惯性地想撸一下阿宝,伸手往旁边一摸,阿宝不在。 这阿宝,准是又守着平安去了,张蔷只好端起杯子喝茶,却见阿宝从门外进来,嘴里叼着一条鱼。 “阿宝,你又去御膳房偷鱼了?”张蔷皱着眉头,挥手道,“快去院子里吃,别把本宫的办公室弄得满是腥臭味……” 阿宝不满地唔了一声,用圆圆的蓝眼睛瞪了她一眼,叼着鱼转身出去了。 “记得擦嘴……”张蔷叮嘱道,“最好能漱漱口!” 鱼……鱼……鱼! 张蔷兴奋地站起来,忍不住在公厅里转圈,大明有漫长的海岸线,陆地受灾,应该向大海要食物啊! 这时代的海水,没有污染,海里的鱼虾,藻类,也可裹腹啊。 一个想法,逐渐在张蔷的脑子里形成,她扬声朝门外吩咐道:“法容,通知顾问团成员,未时一刻,到东厢会议室开会!” 如今的顾问团成员,基本上是六部九卿的头头,加上内阁的三位老臣,召集这些人开会,也相当于一次小朝会了。 众位大佬走进乾清宫东厢会议室时,惊奇地发现椭圆形的会议桌边,多了两人。 见到一个个绯红大佬,二人忙站起来,怀恩及时上前,为众人解惑,他指着左边一位着深藏色长袍,戴六合一统帽,一身文雅气质的中年人道:“这位,是城投集团的刘鸣谦总经理。” 刘鸣谦忙团团一揖,恭敬地道:“草民刘鸣谦,见过诸位大人!” 城投集团啊,众人都知道那是太后当初创办的产业,这个刘鸣谦,得到太后的重用,连大孙子都被接入宫中做天子伴读,虽是一介商人,哪个敢小看他? 忙都拱手回礼。 怀恩又指着另一位五十多岁,器宇轩昂的老者道:“这位,是江南钱氏的钱先生……” 礼部尚书温体仁闻言,猛地向钱陞看过去,因为前段时间推举阁臣的风波,他知道这位,是钱谦益的钱袋子,如今这位,都混到太后的顾问会议上来了? 钱陞也拱手作揖:“草民钱陞,见过诸位大人……” 众大佬纷纷拱手,道声“久仰”,实际上许多人在此前,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 众人坐定,纷纷拿起面前的议题表,想看看太后今日要讨论什么问题。 就听怀恩大声道:“太后驾到……” 第218章 向大海要粮 众人忙站起来行礼,张蔷走到主位上坐下,受了众人一礼,这才说道:“都平身吧,今日召集大家来,只讨论一个问题:如何渡过粮食危机?” 众人知道太后还有下文,都不出声,一边翻开议题题纲,一边等待。 果然,张蔷接着说:“北直隶今年的夏粮欠收,地方官的免税申请,本宫已经批了; 另外,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上奏说,官府的常平仓已经空了大半,要求停止赈济灾民; 还有,在陕北赈灾的吴牲和几位御史,要求朝廷加拨赈灾银,或是加运粮食过去……” 她指着桌子上的一摞折子,又道:“这些,都是这个月收到的,汇报各地灾情的折子,汇总为一句话,就是大明缺粮,各位讨论一下,有什么办法,让百姓填饱肚子?” 三辅袁可立,还兼着兵部尚书的实职,他首先发言:“满承畴的提议是对的,为了保证延边三镇的粮草,陕西的常平仓不宜再放粮施粥。 臣建议移民就粟,将陕北的灾民,迁移到汉中就食……” 户部尚书郭允厚提醒他道:“汉中去年也遭了灾,夏粮收了四成,秋粮颗粒无收,迁民去那里不合适,要迁的话,就要再往南,越过秦岭,迁往巴蜀。” 众人沉默,缺乏食物的灾民,如何翻得过三四百里宽的秦岭,就算翻过了秦岭,又如何走得过猿猴愁攀援的蜀道? 才回朝堂不久的次辅韩爌,却支持袁可立的移民计划,他说:“其实大山里,有比平原上更多的食物,只是凶险些。” 礼部的温体仁,自从上次被张蔷呵斥后,一直在找机会扭转在太后心目中的形象,他说:“上古先民,都是生活在山林里的,男子打猎,女子采摘,人类才延续下来,依本官看,迁民众入汉中不可取,迁入秦岭山内,倒值得考虑。” 好嘛,这是要让灾民重返森林,回到上古时代,从虎豹豺狼口中抢食。 张蔷点评道:“三位讲的,也是一条赈灾的办法,本宫却觉得,既然我们可以向大山要粮,为何不能把目光投向大海,向大海要粮食?” 啥?众人一下子愣了,向大海要粮?海里有粮食么?是的,海里有鱼,但海里还有倭寇! 孙承宗提醒她:“太后,大明历来禁海……” 张蔷点点头,用手里的炭笔,敲敲桌子,沉声道:“本宫知道,朝廷为什么要禁海?皆因国初时有赵士诚、陈友谅余孽逃到海上;到武宗、世宗时期,又有倭寇自海上来,袭扰大明沿海;现在,南海上又来了更厉害的佛朗机人。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咱们禁海,倭寇就不来了么?佛朗机人就不来了么?反而因为我大明防弃了海疆,倭寇海寇,来往更方便了。 正所谓寇可往,吾也可往! 大家知道么,海里有丰富的食物,单单是一头鲸鱼,就重达五六百石,够一个村子吃上一个月的,还是肉类!” 在座的重臣们,都惊下了下巴:如此大的鱼,怎么捕捞?还有,太后是如何知道的? 张蔷笑笑,点着钱陞道:“这位钱先生在江南,定是听过海里的这种大鱼吧?” 众人都转头望向钱陞,他赶紧站起来,恭敬地说道:“回太后,草民确实听人提起过,海里是有这种大鱼的,珍贵的龙涎香,听说就是这种大鱼的涎水结成……” 工部李从心感叹道:“捕捞如此大鱼,得结多大的网?” 钱陞忙道:“回大人,听说爪哇国的人,用钢叉将大鱼在海里杀死,再用船拖回岸上切割,不用渔网……” 张蔷接过话头:“要说捕鲸,还得看大明的邻居倭国……扯远了,海里不仅有几百石重的大鱼,还有大量的其它鱼类,和藻类,这些,都可以制作成食物。 大明有万里海疆却不加以利用,不是在拿着金饭碗讨饭吗!” 是啊,人都饿死了,谁来守祖制? 在座的都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炮儿,不是刚进官场的初哥,知道所谓祖制,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扯出来用一用的借口,肚子饿了,祖制能当饭吃么? 都察院都御史毕自严,是从南京调回来的,他点头道:“太后说得有道理,本官在南京任上,就见过市面上有鱼干、虾米、海带等海货售卖,可见海里是有食物的。” 刑部尚书王在晋是江苏太仓人,他说:“说起来,海里的鱼虾和海带等海产,都自带盐味,要是晒干与麦粉、高粱、粟类、菽类一起磨成粉,百姓们连盐巴都不用买了……” 张蔷心里吐糟:哎玛,这不是后世的混合饲料么? 她点头同意:“王大人说得有理,如果在平日的食物里,掺上三四成的鱼类和藻类等海产,就相当于增产了三四成的粮食。 而且,只要不刮台风,渔民就可以下海打鱼,不受旱涝灾害影响。” 孙承宗见太后铁了心地,要向大海要粮食,知道这也是目前情况下的一条出路,便闭了嘴,再不提祖制。 祖制上也没有太后能秉国这一条,又如何? 于是,大会形成了第一个决议:放开海禁,允许渔民下海打渔,还备注了一条,只是允许渔民在近海打渔,当然,凭他们的小船,也划不到深海里去。 至于是否允许通商,那个不是本次会议讨论的话题。 接下来,就是讨论如何制定政策,规范管理的问题,同以往的流程一样,各部大佬都要给出意见,先形成一份初稿,再逐项讨论后定稿。 然后选一块地方做实验,在实践中发现问题,再做修订,最后才能形成可操作的管理方案,推广到沿海各地。 做过天津巡抚的毕自严,为天津争取到了,这个实验的机会,他说:“天津近海,离北京又近,消息传递很方便,同时,天津加工的渔获,运往陕北灾区更近。” …………………… 海捕这件事,勉强可以归入户部的管辖范围,七十一岁的老臣郭允厚,头都大了,户部本来只管钱粮收支,现在,他好不容易提拔的接班人范景文,被拉去管种地。 现在,又要去海里捕鱼,他哪有精力来管? 他私下里找到首辅孙承宗,诉苦道:“非是老臣不愿意任事,实在是年纪老迈,精力不济,顾不过来啊,要不,在户部成立一个农业司,专管种地和捕鱼?” 张蔷也觉得,把农业部和财政部混在一起,责权不明,难以管理,于是同意了郭允厚的意见,在户部下面,新增一个农业司,专门分管农林牧副渔生产。 范景文以左侍郎的职位,主持农业司的工作,此是后话。 再说刘鸣谦和钱陞,被张蔷请来参会,主要是让他们在朝廷制定的海捕管理方案中,以商人的身份,提供意见,保证能让参与进来的商人,有利可图,只有利益,才能调动人的积极性。 第219章 海捕实践 钱陞没想到,他一介商人,居然能参与太后主持的讨论会,这是连他的五叔,礼部右侍郎钱谦益都没有的殊荣,可见,他选择与城投集团合作,紧抱刘鸣谦大腿的决定,是多么的有眼光! 他更加坚信,只要他能将与朝廷合作的钢铁厂办好,他就能得到更多的机会,假以时日,他也能像刘鸣谦一样,成为太后面前的红人! 他一面亲力亲为,将卢象升交待下来的事务,处理得妥妥贴贴,一面关注着朝廷的海捕项目,何时开始执行。 虽然实验基地落在天津和登莱,但他也能组建起一支海捕队,从中分一杯羹啊。 讨论会过后,《明报》陆续刊登了几篇关于向大山要粮,向大海要粮的文章,用的都是笔名,但钱陞凭借敏锐的商业头脑,和在讨论会上看到的,各位大佬的态度,就能将作者的身份,猜得七七八八。 他严重怀疑,那篇署名“求实”的文章,是太后写的! 原来通政司办的《明报》,才是了解朝廷动向的便捷窗口啊。 这天,他又来看望刘鸣谦,后者欣喜地告诉他:“钱兄来得好巧,在下正要让人去请你呢。” “哈哈哈,刘总有何事需要在下效劳?尽管吩咐!”钱陞爽快地说。 “钱兄过来看,”刘鸣谦摊开一份文件,指着上面一个数字道,“朝廷这次海捕实践,除了居住在海边十里之内的渔民,可下海捕捞外,还放出了三十个海捕名额。 得到这些名额的商人,可以购买大福船,深入海里两百里范围内捕鱼,捕获的海产,可以卖给农业司的加工厂,也可以自己建加工厂,所产货品,全部由朝廷收购……” 钱陞一听就拍板道:“刘总,这是好事啊,我钱某愿分一杯羹!” 刘鸣谦道:“钱兄的眼光,果然是长远,不过,这个名额,要公开拍卖,价高者得。” 见钱陞热切地望向他,又道:“钱兄别乱想,城投集团也要参与 拍卖。在下正是让人来通知钱兄,这个拍卖日期的。” 钱陞仍然不放弃:“在下能听听刘兄的计划么?这起拍价是多少?” “如侥幸得中,就组建一支船队出海捕鱼,在登州和威海,各建一个建工厂,如没得到海捕名额,就只建加工厂。”刘鸣谦毫不隐瞒地说,“有了天津的经验,以后朝廷开放哪里,咱们就去哪里捕捞、建厂!”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刘总的胸怀,却能装下整个大海!”钱陞恭维了两句,翻开那份文件,仔细看了起来。 拍卖会还没开始,刘鸣谦就派胡大海,赶赴天津、威海和登州,先将建海产加工厂的地块买下来。 城投集团做这个项目,主要是为了支持太后的决策,赚钱与否,还在其次。 第二天,《明报》上就刊登了拍卖会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些官员们认为,朝廷这是在释放全面开海的信号。 这怎么行?是个商人,都能去海上做贸易,江南那些老牌海商,还赚什么钱? 代表江南士绅利益的东林党官员,将钱谦益家的门槛,都踩下去一尺,要请他这个东林党魁,站出来为东林党的利益站台。 钱谦益因上次与瞿式耜的密谋,被太后严厉训斥以后,至今没找出家里隐藏的叛徒,一直战战兢兢地,不敢再做这样的事。 他只好拽来钱陞,好一通解释,说朝廷只是开放海捕,并没有开海通商,让大家不要自乱阵脚。 钱陞推诚置腹地对这些人说:“别说朝廷只是开放海捕,就是哪一天真要开海通商,你们能挡得住么? 还想上弹章,没见到上次弹劾太后与民争利的御史,都跟着吴牲去陕北赈灾了?你们也想去体验体验?” 他压低声音道:“那边,已经开始吃人了……” 一句话说得客厅里的众人心里直发冷,怪不得太后急眼了,这个时候,真不能往枪口上撞。 但他们收了人家那么多好处,总得给个交待吧?都把目光投向钱谦益,要他表个态。 钱谦益心里冷笑:你们收了钱,推老夫来出头,真是想得好美! 他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一锤定音地道:“告诉他们,朝廷只是开放海捕,没有开放通商,慌个什么? 识象的,想赚钱的,就快快组建捕捞队,去海上捕鱼去!只要是能吃的东西,捕回来朝廷都收购,上哪里去找这样的生意做?” 众人心想,这也算是一个交待吧,至于那些人要不要参与到海捕上来,关自己何事? 送走众人,钱谦益擦去额头的冷汗,将自己今夜说的话,仔细地理了一遍,确认没什么犯规的言论,才稍稍放心。 果然,没几天,有几个来拜访过钱谦益的官员,就被请到了锦衣卫喝茶,锦衣卫拿出他们收钱受贿的证据,有人受到了警告,被罚俸三个月到一年不等。 几个情节严重的,被下了狱。 向他们行贿的南方几家商人,都受到重罚,累世积累的家族财富,被罚没一空,才逃掉抄家流放的命运。 户部倒收到一笔意外之财,把郭老尚书高兴得,真叹行贿的商人再多点就好了…… 此是后话。 半个月后,由户部朗中王家彦主持的海捕名额拍卖会,在城南大街的三江茶楼二楼大厅里举行。 上午辰时初,茶楼一开门,就有商人陆陆续续地到来,他们或单人独马,或三五成行,或由行会牵头,或按地域组团,早早地来抢占有利位置。 到了巳时初刻,二楼大厅已经坐满了京城商界的精英,今日拍卖的,是十条福船以上的海捕队名额,这些海捕队,在海上受水师保护,渔获由朝廷的加工厂全部收购。 他们能去海岸线两百里以内的海上捕捞,还能从朝廷那里买到福船和最新最好的渔网。 这样的条件,不但山东和江南的商人摩拳擦掌,就是山西那些内陆的晋商,也跃跃欲试,最前排的一张桌子上,就坐着几位晋商。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晋商亢家的二公子,前次在城南大街抢到十二间商铺的亢文祯,他的下手,坐着一个三十多岁,脸膛黝黑的中年人,此人在后世,比坐在首位的亢二公子还有名,他叫范永斗。 自从田生兰三人栽倒,晋商都吓坏了,还敢偷偷向辽东走私粮食的,没剩下几人,这位范永斗,却是仅剩的几人之一,他今日来,不是来拍海捕名额的,而是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条从海上到辽东的通道。 越是危险的生意,越赚钱不是? 他们左边一桌,是钱陞带领的苏松常商帮,这些人家里,多多少少都参与海贸,有海上活动的经验,这次的开海捕捞,有朝廷背书,他们当然要凑上来抢一杯羹。 在钱陞的左边,正对主席台的一桌,赫然坐着久违的俞致和,这一桌的人比较少,八仙桌四个方位,只坐了三个人,俞致和是上京来谈其他合作,恰逢其会。 其他两位,是南京商会常年派在北京的代表,他们今日,受命而来,所图不小。 俞致和的左边两桌,一桌是城投集团的位置,另一桌是粮商行会的座位,首位上坐的,正是行会的副会长张守硕。 最有资格获得名额的天津商帮和山东商帮,只抢到了第二排的桌位。 连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勋贵子弟们,也坐到了第三排,因为他们来迟了。 巳时一刻,身着正五品官服的户部郎中王家彦,在刘鸣谦和陈士章的陪同下,从楼梯口上来。 茶馆咨客一声高喝:“户部郎中王大人到……” 满座的商人,全都起立,躬身致礼。 四十来岁的王家彦,一边团团拱手,一边向主席台走去。 楼梯口,随王家彦来的,还有几名穿官服的人员,咨客看着其中还有一位穿着三品官服,正要张嘴唱名。 那人轻声笑道:“本官们今日是来参观的,不必唱了。” 咨客一口气提在嘴里,差点没憋过去! 第220章 拍卖海捕权 王家彦一到,拍卖会立即开始。 主持这场拍卖会的,是城投集团总经理刘鸣谦,执槌的是建设银行行长陈士章,规格非常之高。 王家彦首先讲话,他说:“关于朝廷为何要开海捕捞,及相关的规矩制度,都印在你们手上的宣传册上,本官就不啰嗦了。 本次共三十外名额,除去天津水师两席,登莱水师三席,共五个名额,余下的二十五个名额,在此进行公开拍卖,保证所有流程,都公平公正公开,五万两起步,价高者得。 为此,本官特别邀请建设银行的陈行长来执锤,陈行长,请开始。” 陈士章文质彬彬地走上台,朝台下拱手道:“举一次牌一千两,如果觉得一千两太少,可以在举牌的同时,报出你的价位。” 第一个名额,代表城投集团的陈懋龄首先举牌,五万一千两。 在座的都知道城投集团是天子和太后的产业,不敢同他争,都想着后面还有呢,一时无人再举牌。 陈士章笑道:“城投集团会修房子,可不一定会捕鱼,商场可不讲究论资排辈,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底下的人都笑起来,勋贵那边,张之极道:“是啊,咱们好歹凑个趣,别冷了场。” 他下手的显眼包朱仕锐,就喜欢热闹,听到大哥发了话,他立即举起手中的牌子喊道:“五万五!” 引得众人都转头看他,朱仕锐昂着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陈懋龄举牌:“五万六!” 钱陞立即举牌,陈士章道:“十四号牌五万七!” 陈懋龄:“六万!” 这是志在必得的意思了,众人不再举牌,陈士章热情地喊到:“五号牌六万……” 当地砸下铜锤:“六万两一次!还有没有加价的?” 铜锤砸第二下:“六万两第二次,有没有加价的?有没有加的?” 当!铜锤砸第三下:“成交,五号牌,六万两成交第一个海捕名额!恭喜!工作人员请上前登记!” 陈懋龄起身,向着大厅团团拱手,笑咪咪地道:“承让承让!” 在大厅西南边的角落里,坐着两个商人打扮的男子,一位精致瘦小,一位身高腿长,正是微服出访的张蔷和法容。 他们旁边一桌,坐着七八个长随,一看就是练家子。 法容正在掰着手指算帐,低嘀道:“一个名额五万两,十个五十万两,二十五个,就是……哎呀,太后,就是一百二十五万两,这么多钱,怎么用得完哦……” 张蔷拍拍她弯着的手指,笑道:“怎么用不完?要建厂,要雇人,余下的用来买粮食,一百二十五万,哪里够?” 二人说话间,台上已经在拍卖第三个名额,第二个名额,以八万元的价格,被苏州商人钱陞拍走。 众人见价格越拍越高,都有点沉不住气了,特别是勋贵那桌,朱仕锐对第三个名额,志在必得,他已经抬到了六万五。 正中间的俞致和,桌子上放了四五个牌子,他正举起其中的一个牌子道:“六万八千两!” 立即有人举牌:“七万两!” 朱仕锐气坏了,举牌喊道:“七万五!本世子出七万五千两!” 俞致和举起刚才那块牌子,心平气和地道:“八万两!” 钱陞那一桌,有人想举牌,钱陞道:“别忙,同为南直隶商人,不可自相残杀。” 他不想与俞致和背后的势力为敌,钱家在南京和海上,有不少生意与那帮人合作,他交好俞致和还来不及呢,哪里肯去与他相争?他刚才举牌的时候,俞致和也没来与他争抢。 俞致和来得晚,事前他们并没有交谈,但他们之间,有些规矩是潜在的,大家心知肚明。 第三个名额,被俞致和以九万一千两的价格拍走。 第四个名额,晋商亢家,九万五千两。 第五个,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十万零一千两 第六个,天津商帮,十万零五千两。 第七、第八……后面的名额,就没有低过十万两的,张蔷看得连连摇头,果然后世网络上说的是真的,大明的财富,都握在这些大商人大士绅手里。 范景文今日是奉老尚书的命令,来收钱的,今日拍卖所得,需全部收入国库。 老尚书说,开平元年才过完一半,国库就用光了预算,要他务必把这笔钱收回来,否则,户部下半年,就会如往年一样,被人追着屁股要账。 卢象升是来学习的,一个海捕名额,居然可以这样操作,他暗戳戳地想:以后他建钢铁厂,是不是也找一些商家来,拍卖合作机会?那样的话,朝廷不用花钱,或花少量的钱,就能快速地建起多间工厂…… 底下的人各怀心思,拍卖会越来越激烈,最高一个名额,拍出了十五万的高价,众人怀着崇敬的目光,向正中间座位上站起来的俞致和,连连拱手道恭喜! 张蔷看看面前的记录本,城投集团拍得两个名额,山西商帮亢家、常家、范家各拍得一个名额。 俞致和三人,拍得六个名额,比钱陞那帮人,还多了两个! 咋咋呼呼的勋贵子弟,只有张之极和徐永祯各拍得一个名额,朱仕锐喊得最凶,每每事到临头,却拿不定主意,最后毫无所得。 她对拍卖结果很满意,眼看拍卖到最后两个名额,便冲法容点点头,静悄悄地走了。 会场里,朱仕锐凑到张之极身边商量道:“大哥,小弟空手回去,肯定挨骂,你拉兄弟一把,咱们两家合个伙,让小弟买几条船,与你家船队一起?” 张之极冷笑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可以啊,十万两的拍卖费,按船只多少平摊?或者,按收获抽成?” 听得朱仕锐直搓牙花子,苦笑道:“你我兄弟,大哥这话,不是见外了么?” 旁边郭培民凑上来,正色道:“世兄这话差矣,没听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么,小弟倒是觉得,大哥的话有道理,是吧大哥?” 张之极:“有道理!” 郭培民立即堆起笑脸:“大哥,小弟也买两条船,放在你的船队里?” “滚!” 拍卖会结束,城投集团出面,在茶楼后面的城投大酒楼,设宴招待参会人员,商人们都想趁此机会,认识一下今日来参会的朝廷官员,哪怕是混个脸熟,回头也有上门走动的由头了。 到了酒楼,才被告知,商人们的宴会厅在二楼,朝廷官员们,安排在三楼的包间里,连城投集团的总经理刘鸣谦,和今日出了大力的陈士章,都没能上到三楼,而是留在二楼招待客人。 士农工商,到底是有区别的。 张蔷和法容,带着一众护卫回到乾清宫,法容十分惋惜,对张蔷道:“婢子在茶楼的楼梯口,听到酒楼的掌柜,来向刘总的一位助理汇报宴席之事,说是三楼官员们的午餐,是四菜一汤。 有清蒸八宝鸭、红烧鲤鱼、糖醋荷藕、清炒番薯叶,还有一道白玉汤!太后,白玉汤是什么汤?” 张蔷摇头:“本宫也不知道啊,回头问问御膳房,怎么?嘴馋了?” 法容摇摇头:“婢子还听到,二楼的宴会,却有四道凉菜、四道蒸菜、四道炒菜、四道焖炖菜,还有一盘干果攒盒,一盘鲜果攒盒,两道汤……太后,商人们也吃得太好了吧? 反倒是官员们,有点寒酸……” 张蔷脱下外套,换上常服,一边自己系腰带,一边对镜子里的法容道:“商人们今日,为国库筹集了近两百万两银子,盛宴款待他们,是应该的。 官员么?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他们能吃上四菜一汤,已经是优待了!” 张蔷与平安的午饭,也是四菜一汤。 第221章 饥饿的李鸿基一 八月,大明西北,绥德府,米脂县衙,一位二十来岁,高瘦的驿卒,骑着一匹瘦马来衙门送信,顺便打探消息。 守门的衙役与他很熟,见他在门前下马,远远地向他打招呼:“黄来儿,今日又来送信了?看你把朝廷的驿马,养成啥样了?还能骑么?” 叫黄来儿的年轻人拍拍马脖子,无奈地道:“周爷,人都没吃的,哪来的粮草喂它?哪天它饿死了,小子还能喝碗汤!” 衙役摇头叹息:“你可真狠心,那是驮了你几年的驿马,没了它,你走着送驿递啊?” 黄来儿将驿马拴在衙门前的拴马桩上,对衙役道:“麻烦周爷帮小人看顾一下,虽然是瘦马,也多的是人惦记呢,万一丢了,小子可赔不起。” 说着,进去衙门,很快就交接了文件,一边往褡裢里装回执,一边走出来,对周爷讲道:“小人是个穷鬼,没有铜钱给周爷,等小子哪一天发达了,再回报周爷的看顾之恩。” 衙役知道他穷,也不计较,呵呵笑道:“后生仔有志气!你跑这么快做啥呢?喝碗水再走?” 黄来儿脚下不停,边走边道:“小子见城门口的粥厂还开着,先赶过去讨碗粥喝。 麻烦周爷你还给看顾一下驿马,小子去去就来……” 想了想,停下脚步道:“唉,周爷,你的碗借给小子用一下,昨日走得太匆忙,忘了带碗。” 衙役从门房里,拿出一只装水的碗递给他:“给,这只是最大的,快去吧,晚了怕没了。” 黄来儿抓着碗,迈开大脚,来到城门口,见粥厂还没散,五口大锅边,还排着长长的灾民队伍,一个大汉,拧着一只长柄的大铁勺,舀起一勺粥,哗地倒入灾民捧着的碗里,嘴里叫道:“下一位……” 黄来儿赶紧选了一支短一点的队伍,排在最后,他一边往前挪,一边四下里打量,见前面的人,手里都握着一支竹筹,排到锅前时,先将竹筹丢进一个篓子里,再去接饭。 他拍拍前面人的肩膀,陪着笑脸问:“乡党,手里的竹筹哪里领的?” 那人回头,是一个胡子拉碴的老汉,他扬了扬手里的竹筹,嗤笑道:“领的?后生仔,这是做工挣来的,官府的饭有白吃的么?” 黄来儿吃惊地问:“官府不是施粥么?现在要做工才能喝到粥了?” 老汉沟壑纵横的脸,皱成一朵菊花,他苦笑道:“后生仔,你那是去年的黄历了,今年开始,就不能白吃了,得去挖沟渠,捡石头、挑土修整驿道,做半日工,才能得这么一支竹筹,领一碗稠粥……” 黄来儿麻爪了,他没有竹筹,人家能给他粥么?他想转身离开,但前面食物的香味传来,让他挪不开脚步,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一步步地向那口锅挪去。 终于到了锅边,眼看着前面的老汉,交了竹筹,捧着一碗香喷喷的稠粥,从他面前转身,黄来儿咽着口水,对着掌勺的大汉,呐呐地道:“小人没有竹筹……” 大汉瞪着眼呵斥道:“年纪轻轻的不学好,不干活就想来吃白食?去去去!别挡着下一位!” 黄来儿一听就急了,反驳道:“谁不干活了,小子是送官府文件的驿递,送邮件就不是为官府干活了?” 旁边有人不愤道:“后生仔,你是吃官家饭的,也来跟咱们一口锅里抢饭吃?” 黄来儿苦笑道:“什么官家饭?今年就没发过一文工钱,你们做工,还能拿到一支竹筹,小子白干,啥也没有!” 掌勺的汉子,见多了混饭的无赖,他只认竹筹不认人,见黄来儿没有竹筹,也不敢打粥给他,大声呵斥道:“没竹筹的没有粥,快让到一边,别耽误事儿!” 黄来儿只在昨天中午出发时,吃了一块野菜馍馍,到今天午,只靠喝水填肚子,哪里挪得开步子?他强硬地道:“小子也是为官府干活,凭啥不给粥?” 大汉不给,黄来儿不走,双方你来我往地,就争吵起来,旁边等着派粥的人,心急如焚地上来劝架,现场一下子混乱起来。 一个青袍官员疾步走来,厉声喝道:“为何吵闹?可知扰乱秩序者,罚两餐粥?” 没办法抓起来,抓到大牢,还得给他饭吃,官府也没有粮食养犯人。 掌勺的大汉用勺子指着黄来儿,投诉道:“他无竹筹,却想来吃白食,年纪轻轻不学好!” 黄来儿分辩道:“谁不学好了?你说谁不学好呢?小子为朝廷送邮递,还没资格吃一碗粥了?” 眼看二人又要争起来,那青袍官员举手,压下大汉手中的铁勺,问黄来儿:“你说你是驿卒,可有证据?” “有有有,”黄来儿在驿站里,见多了来来往往的官员,此时也不惧,从褡裢里掏出那张回执单,双手捧到那官员面前道,“大人请看,这是小子刚交完邮件,得到的回执……” 青袍官员看了看,果然是米脂县衙今日开具的回执,他一挥手,对大汉说:“给他装一碗粥。” 大汉唉唉唉地答应着,一勺浓稠的粥,稳稳当当地装进了黄来儿捧着的大碗里,见没装满,又给他加了半勺。 黄来儿眼泪汪汪地,点头哈腰地致谢:“谢谢大人,谢谢大哥!” 就差下跪了。 一边往外挤,一边迫不急待地将碗举到嘴边,沿着碗沿,转着圈地开始喝粥。 一口粥下肚,黄来儿的眼睛都睁大了,这tmd是什么粥啊,盐巴放得足足的,香死个人呢。 又喝了第二口,咂摸着嘴,嗯,还有肉味儿!从来没听说朝廷施粥,还放盐和肉的,这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忍不住了,黄来儿边走边喝,一大碗粥,被他喝得干干净净,待到挤出人群才想起来,怎么没给马儿留一点?那马儿,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走回银川驿! 驿丞可是警告过他,马儿要是累死了,他李鸿基得赔! 他望着已经开始收拾锅灶的施粥队,再回去讨碗粥,已经来不及了,况且人家也不会给一匹驿马施粥,算了,再想办法吧。 黄来儿,大名叫李鸿基的驿卒,捧着舔得干干净净的空碗,回到县衙门前,将碗还给周姓衙役。 衙役嫌弃地道:“舔干净的吧?后生仔,你也不洗一洗,你这舔过的碗,让人怎么喝水?” 李鸿基进到门房,从水壶里倒一点水,将碗涮了涮,嘿嘿笑道:“嘿嘿,周爷,今儿吃着好东西了,你知道么,今日的粥,咸味儿足足的,还有肉味!您老说,朝廷哪里有那么多的肉,给咱们苦哈哈吃?” 衙役撇着嘴道:“嘿,少见多怪了不是?听说朝廷放开了海,让海边的人,驾船下海捞鱼捞虾,晒干后磨成粉,掺杂在黑面里,运到西北来救灾。” 他指着县衙左边,又道:“看见没?那里开了一家官店,喏,就在医馆旁边,里面就有那种杂粮卖,只要八文钱就能买一斗……” 李鸿基不等他说完,撒腿就往那边跑,周爷在后面大声道:“哎哎哎,你跑那么快做甚呢,人家要户籍的,你又没钱……” 第222章 饥饿的李鸿基 二 李鸿基跑到官店,见里面果然摆着一袋袋绿不拉叽的粉状“粮食”,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怪异的腥味,从小长在陕北的李鸿基,不知道那是海产的腥味。 “这能吃么?”见一个大娘提着半篮子“粮食”往外走,他凑上前问道。 大娘笑呵呵地说:“怎么不能吃?别看这颜色不好看,熬成粥香着呢,连盐巴也省下了,吃着还管饱,比观音土可强多了,观音土要吃死人,这个,吃不死人,还有力气。” 李鸿基顾不得听她后面的话,见买粮的人都排着队,他忙站过去排上,在褡裢里面,掏了许久,才抠出几枚铜钱,准备买一升“粮食”,先喂饱驿马再说。 他伸长脖子往店门口看,见买粮的人,都珍惜地掏出一本户籍,交给门口的一个账房核对,账房核对无误,嘴里唱道:“米脂县清涧堡张三麦,一家五口,本月可购粮五十斗……铜钱四百文……你是全买回去还是分次购买?” 清涧堡的张三麦,点头哈腰地道:“大……小……小二哥,草民没那么多钱,先买五……五斗……” 那账房也不计较,继续唱道:“张三麦,五斗……四十文钱收讫!” 另一个伙计,麻利地量出五斗“粮食”,装进张三麦那个打着补丁的粮袋里。 李鸿基傻眼了,又要户籍?谁出门办事还带着户籍啊,不知道亮出驿卒的身份,人家会不会如刚才的青袍官员一样,卖给他一斗“粮食”? 事实证明,这招在这里不好使,任他磨破嘴皮,店里的人都不买账,坚持要看户籍。 那喝名的伙计说得也有道理:“朝廷运来的粮食,本来就少,没户籍的隐户,把粮食买走了,向朝廷纳税的百姓吃什么?” 隐户,相当于大明的黑户,为了逃避税赋和徭役,许多百姓将自家田地,投献到大户名下,做起了大户人家的佃户或奴仆,在官府的黄册上,没有他们的户籍记录。 李鸿基无话可说,只得怏怏地转回县衙,准备找周爷想想办法。 哪知周爷也正在找他,见他无精打采地回来,周爷幸灾乐祸地骂道:“该!老子话都没说完,你撒腿就跑,怎么?你以为跑得快,就能接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李鸿基陪着笑脸道:“周爷快别说了,他们要户籍,小子没带,这不,回来找周爷借点‘粮食’,喂一喂马儿,饿死了小子可赔不起…… 周爷放心,小子回去,就让家人拿户籍来买粮,买到粮第一时间还给周爷,您老的大恩大德,小子记一辈子,等哪天小子发达了,一定报答您……” 周爷嘿了一声,凑上前道:“你也别借粮了,看你小子可怜,给你指一条活路,快快上前来。” 李鸿基忙凑上去,周爷指着户房,低声道:“西安府刚运来一批粮食,听说要通过驿站,运到榆林卫那边,正招收本地人当向导呢,你常年在驿道上跑,比别人都熟悉。 快快去报名,为朝廷运粮,至少能吃饱饭。” 李鸿基连忙跑进县衙,来到户房报名,户房书吏是认识他的,呵呵笑道:“你来得正好,整个米脂县,就没有比你更合适的导游了,报上名后,先到常平仓吃顿饱饭,再给他们带路。” 李沤基犹豫着说:“宗爷,小子还办着差事呢……” 书吏道:“这有何难?运粮也要经过你们驿站,到时再交差,再跟你们头儿打声招呼,他又不发工钱,还不允许别人出来混口吃食?” 一边说,一边给他开具了一张文书:“拿着这文书,去常平仓那里,找谢御史,本次粮食转运,是京城来的谢御史负责。” 李鸿基接过文书,对着书吏,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小子谢过宗爷救命之恩……” 书吏忙扶走他,叹息道:“别谢了,这年辰,唉!快去吧。” 李鸿基出来,又对着守门的周爷,跪下磕三个头,哽咽道:“小子谢过周爷的救命之恩,等小子发达了……” 周爷扶起他,笑骂道:“害哈兰!害哈兰!等你小子发达了,来报答偶呢。” 见他的瘦马,卧在地上起不来了,只好端来一碗水,又拿出一把豆子,让马儿吃了两口,喝点水,好歹站了起来。 李鸿基抚摸着马脸,爱怜地道:“伙计,走,咱们去吃餐饱饭……” 在常平仓负责转运的,正是刚才在城门口监督施粥的御史谢玉,他还记得李鸿基,接过文书,笑道:“刚才粥厂乱哄哄的,忘记请你带路了,你来得正好,仓库正在装车,你的马能拉车吗?” 李鸿基指着马屁股上的烙印,摇头道:“回大人,它是驿马,不能用来拉粮车,就算能拉,它也拉不了,它快饿死了……” 谢玉看看那走路直打晃的驿马,上前拍拍它,道:“可怜,牵它去后面的马厩里,喂些草料吧。” 随即叫过一位高大的汉子,吩咐道:“姚把总,这位……” 展开文书看看,又道:“这位李鸿基,是银川驿的驿卒,这次负责为你们带路,你将他负责的任务交待给他。” 那位姚把总,虽然生得高高大大,却年轻得不像话,估计只有十八九岁,李鸿基估计是哪个卫所将门的子弟,才能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把总。 只要能吃饱饭,管他是谁呢。 姚把总对谢御史点头应是,然后冲李鸿基道:“跟我来。” 姚把总带着他,先到马厩里拴好马,让人拿来一束草料和半碗黑豆,放进马槽里喂马。 安置好马匹,又领着他,来到护卫队的营地,李鸿基分到了两个黑绿色的馍馍,姚把总笑呵呵地露出一口白牙道: “别看它不好看,可能顶饱,味道还行,里面都是好东西,是海里的鱼虾和海藻,蒸熟后烘干磨成的粉,再加上粗粮混合成的,这灾荒年景,能救命。” 李鸿基点点头:“小人知道,在城门口喝过用它煮的粥,香味飘老远。” “下午休息,明日一早出发,晚上住驿站,”姚把总慢悠悠地吩咐道,“路上马贼多,粮车不能在野外过夜。” 李鸿基问:“大人,晚上还有馍没有?” 姚把总奇怪地望向他,李沤基忙解释道:“小……小人是想,要是晚上不发馍了,小人……就留一个晚上吃……夜黑里,饿着肚子睡不着……” 姚把总拍拍他肩膀,眼里满是同情:“吃吧,晚上还发两个馍。” 李鸿基闻言,学着其他护卫队员的样子,到大锅那里舀了一大碗汤,蹲到一边,啃一口馍,喝一口汤,幸福的眼泪,不争气地往外涌,擦都擦不完。 因为这是他两年来,吃得最饱的一顿饭。 第223章 马匪是大舅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运粮队就列队出发,李鸿基才看清运粮队的规模。 足足三百辆大车,每辆车配一名车夫、两位民夫,整个队伍,只有一支五十多人组成的护卫队,带队的是姚把总。 护卫们身上除了雁翎刀外,人人背着一杆火绳枪,李鸿基在边军里见过火绳枪,他认识。 看着这样的护送队伍,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因为一路上,除了逃荒的百姓,还有马匪。 这些马匪,有些是草原上内附的蒙古人,他们不懂种地,大多是往来关内外贩些马匹茶叶过活,现在蒙古人那边在打仗,他们没生意做,就做起抢劫的勾当。 也有一些贩马的汉人,也跟着蒙古人做起了马匪,他们对地形更熟,这一大队运粮队,这么少的护卫,能不招人惦记么? 他的瘦马不能骑了,好在整个车队,也只有姚把总和一个跑前跑后的通信兵有马骑,他便牵着马走路。 姚把总也牵着马,和他一起走在队伍前面,姚把总问他:“李大哥,下一个驿站有多远?太阳下山前能不能赶到?” 李鸿基望望天色,东边才出现点点鱼肚白,他说:“回大人,陕北这边地广人稀,下个驿站在六十里外,偶估计赶到也要天黑了。” 姚把总点点头,吩咐通信兵道:“去,让他们趁着早上凉快,走快点,中午太阳大,多歇一会儿。” 通信兵骑着马,得得得地往队伍后面跑去。 李鸿基凑近姚把总,低声道:“大人,这条路上不太平,这点护卫,是不是少了点?” 姚把总回头望着长长的车队,叹道:“需要运粮救命的地方太多,人手不够啊,你不用担心,沿途有地方官府派人接应……” 就算担心也没办法,为了吃顿饱饭,他就老老实实当他的向导吧。 姚把总还算体恤下属,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队伍停下来休息,李鸿基又分到两个黑绿色的馍馍,他的瘦马,也分到一束草料,这份待遇,让他下定决心,哪怕有马匪流民,他也要跟紧这支运粮队。 第一天,平安渡过,队伍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下一个驿站,李鸿基与驿丞熟悉,很快就将队伍安顿好,姚把总还拍着他的肩膀表扬他:“李大哥,好样的!” 车马太多,驿站里根本住不下,只能在周围的平地上,把大车围成一个圆圈,将拉车的骡马、民夫、护卫围在中间,有条件的搭起简易帐篷,无条件的,席地而卧。 跟在野地里露宿也没什么区别嘛,驿站也不能提供庇护,但能补充一些饮用水,和骡马的草料,已经很好。 这批军粮,要送到榆林境内的镇川,全程两百多里,预计走三天,到了那里,自有边军派队伍来接收。 剩下两天的路程,李鸿基希望能顺利走完,姚把总说,他的差事做得好,下一趟还请他带路,三天路程,不但能填饱肚子,还能挣一百五十文铜钱。 能带着户籍,到县城的官店里买二十斗救命的“粮食”,家里的父母的兄嫂侄儿,就能活命了…… 第二天,运粮队继续出发,沿着无定河谷,向榆林方向前进。 一路上都是流沙形成的草地,路面平坦松软,不时见到南下的行人。 运粮队伍都放松下来,有骡马不时地低下头,啃食路边干枯的草根,民夫们也舍不得抽打它们。 李鸿基的心却提了起来:他提醒姚把总道:“大人,别看这里地势平坦,特别容易招马匪,他们来去如风,见人就砍,见东西就抢,连边军都拿他们没办法……” 姚把总抬头四下里望望,叫通信兵过来,交待道:“吩咐下去,一级战备!” 通信兵骑着马,一边往队伍后面跑,一边高喊:“一级战备!一级战备……” 整支队伍,立即肃静起来,车夫再也不敢让骡马低头啃草根,走在大车两侧的民夫,也纷纷抽出车箱里的大刀长枪,做足了防卫准备。 五十多名护卫,也分成前、中、后三队,紧紧地跟在队伍里。 结果,紧张兮兮地走了三十里路,连行人也没见着几个,更别说马匪了。 中午,队伍停在路边休息,李鸿基自告奋勇地骑马往前面去探路,他的瘦马,这两天吃饱了肚子,又能撒开腿跑了。 他只跑出了两里地,就见到前方腾起的一股烟尘,那是马队踏起的沙尘,md,怕什么来什么,这半道上,不是马匪是啥? 吓得他调头就跑,只几息功夫,就跑回了休息的运粮队,边跑边喊:“马匪来了!马匪来了……” 风吹起沙尘,灌进他嘴里,他来不及吐掉,声音都喊劈叉了。 姚把总闻言,从胸口里捞起一只哨子就吹起来,通信兵跳上马,一边喊着“敌袭!”一边往队伍后面跑。 接下来,李鸿基算是见证了奇迹。 只见车夫和民夫立即行动,飞快地将大车围成了一个圆圈,大车朝外的一边,迅速竖起一块木板,那些车夫和民夫,全都握着长枪或大刀,躲在了木板后面。 五十多名护卫,则从车队里,推出两架小车,填上了大车留下的空档,上面各放着两口箱子,对外的箱子边上,也竖着一块木板。 李鸿基来不及惊讶,就被姚把总拉入了车阵中:“刀箭无眼,你自己躲着点。” 眨眼间,一队三十多人的马匪,就出现在北方,马匪们真是凶悍,哪怕车队已经做好了拼死抵抗的准备,他们仍然提起马速,大喊大叫着冲了过来。 两架推车迅速对准马匪,等到百步左右的距离,姚把总手中的旗帜一挥,喊一声:“一窝蜂,点火!” 李鸿基躲在一架大车后面,就见两个护卫,拿着火把,点着了垂在刚才那推车后面的一把引线。 紧拉着,轰地一声,吓得他牵着的驿马,猛地跳了起来,要不是他死死拉着缰绳,驿马就要乱跑乱跳了。 他一边安抚驿马,一边看那点火的推车,只见一篷带着火焰的飞箭,刷地射向对面的马匪。 人马中箭,一时还感觉不到疼痛,马儿驮着主人,还在往前奔跑只是跑了十来步,便纷纷倒地,中箭的马匪也纷纷栽倒。 马匪少了一半,冲锋的气势为之一滞,停了一下,剩下的人又不甘心地继续往前冲。 “枪!”姚把总喊一声,护卫队员们,齐齐地举起了枪。 “放!”十几人扣动扳机,对面的马匪又倒下两个。 “放!”又是一排枪声,对面的马匪倒下一个。 “放!”第三遍枪声还没响起,对面剩下的马匪,已经拨转马头,逃走了。 李鸿基觉得对面的一个马匪,面孔特熟,突然,他瞳孔一缩,差点就喊出声来:“舅舅……” 第224章 还得继续赈灾 转身逃跑的马匪头子,李鸿基认出来了,正是他那个往来蒙古贩马的舅舅高迎祥。 舅舅怎么做起马匪来了? “快跑!快跑!跑远远的!”他吓得牙齿咯咯打颤,在心里默念着,这是官府的军粮,抢军粮要诛九族的,鸿基不想死…… 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也许高迎祥本来就是个狠人,他丢下受伤的手下,毫不犹豫地转身跑了。 粮车这边,两架小推车被拉开,护卫们挥舞着雁翎刀冲了出去,对着受伤的马匪,就是一通乱杀,居然一个活口也不留! 大热天的,割下脑袋不好保存,护卫队只割下马匪们的左耳,带回去记功。 好狠!难怪五十多人,就敢押送这么大队的粮车! 有两匹没受伤的马,被收进了运粮队伍,其他受伤的马儿,通通被民夫们杀了,就在河边架起大锅,炖起马肉来。 李鸿基都记不起,他上一次吃肉,是哪一年了,当然这两天发的馍馍里,那些据说是鱼肉的肉不算。 每一个民夫,都分到拳头大的一块马肉,许多人舍不得吃,想留着拿回家给妻儿解解馋。 李鸿基也分到一块,他用一条巾子小心地包好,放在褡裢里,就听姚把总在后面骂道:“这么热的天,留得住么?到晚上就臭了,赶紧吃了!” 李鸿基把马肉掏出来,食不知味地咬下一口,他还惦记着骑马逃走的舅舅,不知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的?傻,肯定没吃的才来抢啊,有吃的谁会去做马匪? 第三天,太阳还挂在西天高高的,运粮队就赶到了镇川,榆林镇的边军,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粮食交接后,民夫们拿出私下携带的盐巴、茶叶、家织布、针线等货品,与边军们交换皮毛、药材等物资。 李鸿基算看明白了,民夫们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来送粮,原来是为了这往来的私货买卖啊,就不知这一趟下来,能挣多少钱? 边军们的皮毛、药材,都摊在地上,让人随意挑捡,民夫们的货品,都用袋子装着,小心翼翼地护着,看到可交换的货品,才凑上去打开袋子,给边军士兵看。 双方看好货,讲好价钱,边军掏出袋子,装好盐马、茶叶、布匹等杂货,将地上的皮毛一脚踢给民夫,转身就走。 他们换回去的货,不一定是自己用的,有的要拿到边墙外,与蒙古人交换,赚一点往来的辛苦费。 李鸿基发现这是个商机啊,他凑到一个刚换回一包药材的民夫身边,问他:“乡党,你这一趟发财啊?” 那民夫做成了生意,正高兴,闻言呵呵笑道:“嘿嘿,一斤盐巴赚下两张皮子,回去再卖掉,就能拿户籍去县城买粮食了……” 李鸿基浑身上下,没一点儿能卖的东西,他羡慕地看着民夫和边军们热热闹闹地讨价还价,心想,下次有机会,他也带点货品来交易。 西安,总督衙门,三边总督杨鹤、督粮参政洪承畴、陕西巡抚耿如杞、刚由按察使升上来的布政使陈奇瑜、赈灾御史吴牲,正在杨鹤的公厅里议事。 督粮参政洪承畴正在汇报工作:“朝廷运来的三十万石赈灾粮,其中二十万石,已经发往陕西各府县的官店,十万石军粮,也发往了边镇。 布政司的粮仓,已经没有存粮了。” 布政使陈奇瑜对着杨鹤拱手道:“陕西今年虽然下了两场雨,却仍是杯水车薪,收成只有平常年景的三成,三十万石粮食,远远不够,大人还得向朝廷发文,请求再拨点粮食啊……” 杨鹤知道,今年以来,山东、北直隶的收成也不好,要不是太后号召向大海要粮,朝廷去哪里运来这三十万石粮食? 如果再伸手,朝廷如何看待他们这帮陕西官员?如何看待他这个三边总督? 他把目光投向吴牲,陕西道御史吴牲,带着二十万银子就来赈灾,如今快一年了,银钱早已花光,灾民却越赈越多。 要不是朝廷及时送来“粮食”,陕西的乱民,就压不住了。 吴牲站起来,冲在座的四位地方高官拱拱手,道:“本官前几日收到朝廷发来的信函,说是朝廷已经开放了江浙两省的近海,允许海边十里之内的渔民,和商家组织船队,下海捕捞。 户部商业司,在青岛、上海、镇江、宁波、建立了海产加工厂,下一次送过来的,是用海里的鱼虾和藻类加工成的鱼粉,放在各地官店里,低价销售给百姓。 如本次这样混和好的‘粮食’,却是没有了……” 陈奇瑜道:“多低的价格?” 吴牲摇头:“不知,应该不会高于这次的混合粮?” 洪承畴在心里计算了一番,发言道:“地里两年无收成,就是再低的价格,百姓们也买不起啊,依下官看,这以工代赈的法子,还得继续执行……” 吴牲很不愿意,他去年九月来陕北赈灾,本来预计今年三月返京,与他同来的御史们,也在咬牙硬撑着,准备熬过三月,风风光光地回去。 哪知道今年陕西的干旱,更严重,他们收到朝廷的任务,今年继续赈灾,朝廷今年比去年大方,拨来了三十万两银子。 问题是,现在的陕西,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外地商人运点粮食过来,连双倍盐引都不愿意要,直接要银子,三十万两银子,连十万石粮食也买不到。 他也没办法,准备凭着良心,将三十万银子能买到的粮食,下发到受灾的府县,做完统计数字,就回去交差。 他受够了西北的苦寒,巴不得早一日结束工作,回到北京去,想起北京那座被自己嫌弃的两进院子,他此时都觉得无比温馨! 可是,他是御史,朝廷又加了他巡按的差使,继续监督陕西的赈灾工作。 跟着他出来赈灾的几位御史,看到了民间饿死人的惨剧,看到各地蜂起的乱民,要不是各地的官店里,低价供应“粮食”,要不是朝廷在各个县城施粥,陕西真的如太后预测的那样,要乱。 这几位都乖乖地闭了嘴,再也不觉得太后开店,是与民争利了。 今年要是不下雨,他们是别指望回北京了。 想到此,他说:“朝廷对西北的要求,就一件事:维持稳定。据此,本官讲几点意见,这也是朝廷对陕西赈灾的意见。 第一,朝廷运来鱼粉,当地官府也要凑一些粮食,加工成混和粉,用来施粥。 第二,加大以工代赈的力度,继续开挖沟渠、塘堰和水窖,方便储水和灌溉; 第三,继续修整和拓宽官道,对于驿站、巡检司等基层组织,不得随意裁拆,而是要加强管理,让他们发挥应有的作用。 第四,布政使司这边,要做一个预算,按目前的救灾力度,能否保证陕西地方的稳定?要加大力度,还需要多少钱粮?得给朝廷一个准话。” 巡抚耿如杞听得连连点头,他说:“吴大人的意见很好,这个……钱粮的预算,亨九,你来做?” 洪承畴拱手应命:“下官来做。” 耿如杞又转向陈奇瑜:“玉铉,以工代赈的事,还得你来操心。” 陈奇瑜也起身拱手道:“份内之事。” 耿如杞正要继续分配工作,杨鹤的亲兵来报:“大人,往宁夏的一支粮队,被乱民劫了,押粮的卫所官兵,弃车逃走……” 第225章 洪承畴临危受命 几人豁然站起,都望向杨鹤,这可是运往宁夏边镇的军粮,边军缺粮草,一旦哗变,杨鹤这个三边总督,可就做到头了。 杨鹤身体肥胖,此时额头上流下的,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他问:“送信之人呢?带进来。” 亲兵出去,很快就带进来一个满脸血污,只看得见两只眼珠转动的男子,男子一进来,就跪下哭诉道:“大……大人,小人是府城左卫的千户代明远,咱们押送的粮食,在离平凉府还有三日路程时,遇上一伙乱民……” 洪承畴见杨鹤一副要仔细盘问的样子,那千户去根本说不清楚乱民的情况,他急了,要是宁夏的粮食,在他负责的区域里丢失,他再去哪里挪出粮食来填亏空? 他忍不住催促道:“大人,依下官看,还是先发兵平乱,追回粮食吧,再耽搁,粮食都被乱民吃掉了,到那时,咱们拿什么赔给朝廷?” 陈奇瑜也赞同洪承畴的意见,他说:“要了解情况,抓一个乱民当场审问,也比这代千户了解的多。” 杨鹤见这逃回来报信的千户,确实一问三不知,要不是妻儿老小都在西安,估计他也早跑了。 想到此,杨鹤对洪承畴说:“亨九,卫所军不可用,本督身边,有一支护卫营,本督拨五百人给你,你带人去平息民乱,追回粮食吧。” 洪承畴:…… 看他出头了,这是要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他的节奏么? 他正要答话,就听吴牲发言道:“各府县都在施粥,这些乱民来得蹊跷,得好好查查,洪参政,本官随你去!” 洪承畴:……本官答应去了么? 耿如杞想了想,大手一挥道:“亨九,本官的巡抚标营,再拨给你两百人……” 洪承畴想了想,在座的,三位高官,一位巡按御史,除了自己,也无人可派了,他一咬牙,拱手道:“下官愿往,一个时辰后,下官在安远门外点兵出发!” 军情紧急,会议被迫中断,洪承畴立即回衙,给身边的两位师爷分了工,一位往布政使司衙门,预支钱粮,一位跟着他,往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亲自挑选士兵。 为了让他去干活,杨鹤和耿如杞二话不说,任他挑走了营中青壮士兵。 总督标营挑了五百人,领队的是一位游击将军,叫曹文诏,年初随袁崇焕驰援京师,张蔷在功劳簿上看到他的名字后,趁他现在还不太出名,不动声色地将他调到了陕西。 甘肃、宁夏、榆林三边,是边镇,朝廷对总督身边的护卫军,是默许的。曹文诏初到陕西,就得到杨鹤的赏识,被留在身边,统领一千二百多人的护卫营。 耿如杞的巡抚标营两百人,由一位叫沈祥的副千户率领。 因为是总督和巡抚身边的人,这两队士兵看上去,都衣甲鲜明,身强体壮,洪承畴很满意。 最让他吃惊的,是御史吴牲,也带了一队一百多人的士兵过来汇合。 洪承畴低声问他:“允明,哪里来的士兵?” 吴牲也低声回答道:“这些是军事学院的学员,带的是京营兵,被兵部派到陕西来实习的,怎么,总督没跟大人你说过?” 洪承畴摇头:“本官只管督粮,本来是监督朝廷的税粮收贮的,倒管起粮食转运来了,现在,还得管剿匪……” “地方官员守土有责,”吴牲翻身上马道,“洪大人,走吧。” 却见京营兵的把总周遇吉,走到曹文诏身边,仔细地看了看他,又围着他身边转了一圈。 曹文诏好奇地问:“兄弟,看本官做甚?” 周遇吉犹犹豫豫地问道:“大人,今年三月,你是否在北京城下砍过东虏?” 曹文诏点点头:“你如何得知……莫非,你就是将本官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恩人?” 周遇吉说:“是死马下……” 曹文诏啊呀一声,拜倒在地:“救命恩人!请受曹某一拜……某曹文诏……” “某周遇吉……京营任职,曹大人忠勇……萃蓭佩服……” 周遇吉,字萃蓭…… 曹文诏当即就要与周遇吉结拜为异姓兄弟,洪承畴听说了二人的缘分,哈哈一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哈哈哈,就着祭旗的羊酒,你二人在此结拜吧,我们都是见证人。” 两人大喜,插香烛,焚纸钱,结为兄弟,传为战场上的一段佳话。 车辚辚,马啸啸,洪吴二人在安远门外,杀了一只羊祭旗,与曹文诏、沈祥等领兵将士一起,喝完血酒,砸碎陶碗,挥军向北,平乱去了。 路上,洪承畴凑近吴牲,好奇地问:“那个……军事学院来了多少人?” 吴牲道:“不多,也就二十来人,带一千六百京营士兵,其他人都被派去押送粮车了,只有这一百二十人,一直跟在本官身边,说是防备灾民作乱,这不,听说本官随大人去平乱,就主动请缨,跟上来了。” 洪承畴扭头望望身后这一队京营兵,又问:“那个……军事学院,是做什么用的?” 吴牲道:“裕安太后秉政以来,开办了商学院培养会计人才,又补考了一届明算科,取了两百人进入商学院学习,这个军事学院,本官想来,是培养领兵将领的吧? 听说这次后金入侵,京营很拉垮,要不是天子和太后亲自上城督战,后金就要攻破城墙了…… 战后,太后决心要整顿京营,把天津巡抚李帮华调回去,专门负责整顿京营呢。” 洪承畴叹道:“何止京营?各地的卫所,除了边军还象样一点,其他地方,哪里还有卫所的样子? 看看今次押粮的,还是西安府城的卫所,唉!” “听说五军都督府已经下令,也要整顿卫所,不知陕西都指挥使司,有没有动静?”吴牲负责监察百官,武官也在他的监察范围以内,但御史们平日里,关注文官的问题比较多一些。 “难!”洪承畴又叹一口气道,“积重难返啊。” 两人都很无语,默默地走了半天,洪承畴将回来报信的代明远,叫来问话。 代明远已经梳洗一番,包扎了伤口,换了一身干净的鸳鸯战袄,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了,因为受了伤,洪承畴拨给他一匹马,否则他跟不上大军的步伐。 “你们六百多人,押送三百车粮食,还被乱民打得丢盔弃甲,粮食被抢,乱民有多少啊?” 代明远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还心有余悸:“回大人,当时运粮队正经过泾州的一段山路,右边是大山,左边是泾水…… 乱民们埋伏在山上,运粮的队伍路过时,他们突然从山上冲下来……” “乱民有多少?”洪承畴追着不放。 “很……很多……下官当里在队伍后面押阵,前面带队是,是李千户…… 车夫和民夫们,被赶下河,有的淹死了,有的顺着河谷,逃走了…… 官兵猝不及防,来不及组织防御,就被打乱了……” 敢情这位指挥官,连敌人多少都没看清楚,就逃了。 洪承畴见问不出更多的情报,也不管他了,闷着头往泾州赶。 本来这批粮食,运到平凉府就可以交差了,宁夏镇的边军,自会派人,翻过六盘山,来接收粮食,偏偏在泾州出了事,令洪承畴十分气闷。 紧赶慢赶,终于在半个月后,赶到了泾川县,洪吴二人傻眼了,这里除了泾水河谷有一溜平坦的地方外,四周都是荒凉的大山,乱民是从哪里来的?又去了哪里? 第226章 攻山 粮队在泾川县被劫,当地官府也脱不了干系,平凉知府周秀,和泾川县令李元泰,听闻洪承畴来平乱,各自带着一队衙役,前来慰问。 吴牲一见到他俩,就上前问道:“周大人,李大人,平凉府下属各县,没有施粥么?怎么引起了民乱?” 语气很不好,他是赈灾御史,民乱也影响到他的考绩。 周秀愁眉苦脸地道:“怎么没有?这平凉地界,汉夷杂居,蒙古、回回、藏民,除了汉民,其他人不习惯到城里喝粥,他们更愿意挥着刀去抢劫…… 有人利用他们的这一点,啸聚山寨,打劫过路的客商,现在越来越猖狂,连官府的运粮队伍,也敢抢了……” “你说,是山匪?不是乱民?”满承畴回头瞪了代明远一眼,连山匪和乱民都没弄清楚,就被人家打败了,真是丢人! 李元泰也皱着眉头道:“其实,这些山里的劫匪,多与当地大户勾结,他们打劫来的货品,多是交给这些大户销赃,下官严重怀疑,有些匪徒,根本就是这些大户假扮的……” “有何证据?”洪承畴问。 周李二人都摇头,他们都是过江龙,哪里斗得过扎根当地上百年、几百年的大户人家?怕是还没动手查,他们就会被“病死”了。 “泾县境内,有几股山匪?”平乱变成了剿匪,洪吴二人很郁闷。 “有山寨的,两家,其他临时聚集的劫匪,无法统计。” 曹文诏站在洪承畴身边,见洪大人回头望向自己,他慨然道:“来都来了,不管是山匪还是乱民,都得灭掉它!” 周秀送来一头牛,十头羊,怕两人误会,还特别说明:“这是从土蕃人那里买来的牛,不是耕牛。” 大明不允许宰杀耕牛,所以周秀有此一说。 当下杀牛宰羊,大军饱餐一顿,在向导的带领下,往走马岭的匪巢进发。 走马岭的山匪头子,有一个响亮的名号,叫混江龙,他以前从没打劫过官军,他的大哥告诉他:只要不惹官府,就凭县衙府衙那几个衙役,根本打不过他们。 主要是这次,官军押送的是粮食啊,三百车粮食在平凉府,那是多大一笔财富!能换多少牛羊、皮毛、药材啊,他眼红得滴血。 寨子里的几位当家的,也眼红不已,纷纷怂恿他干一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府哪里管得过来?没见他们在走马岭建寨五年了,官府也没来过问? 混江龙脑子一热,也没向府城里的家里通报,就带着人劫了粮车。 没想到押粮的官军那么不经打,只一个俯冲,那些人就丢下粮车逃命去了,混江龙的脑子当场都晕了:这就得了三百车粮食? 直到粮食拉回山寨,他才感到害怕,连忙打发心腹,偷偷回平凉府,向家里汇报。 府城张家,靠着边贸生意起家,五代人上百年扎根平凉,才有了现在的家世,在泾河河谷,也置下上千亩的水浇地,成了当地大户。 可惜后世子孙还嫌种地、做生意来钱慢,学人做起了劫匪的勾当。 张家当家人,见粮食都到手了,再害怕也没用,只得让混江龙暂时躲在山上,等家里找到客商,将这批粮食出手后,再做打算。 此时,府城里的另一大户王家的一位管事,正在山上与混江龙洽谈,准备吃下这批粮食。 王管事抓起一把黑呼呼的“粮食”,在手里捻了捻,一脸的不屑道:“张老八,就这样的粮食,你也敢卖五十文一斗?你自己看看,这里面有多少高粱面?多少麦子面?能找出来么?” 混江龙也没料到,官府押送的,竟是这样黑不拉叽的“粮食”,他解释道:“这玩意儿黑是黑了点,味道那是没得说的,熬成粥,香着呢。” 说着,他接过随从手里的一碗粥,送到王管事面前,殷勤地道:“你老尝一尝,盐味儿足着呢,还有股鱼肉的香味……你说,这带肉的面粉,五十文一斗,贵了么?” 山寨二当家也在后面帮腔,大声道:“你还别看不起,这可是边军吃的粮食……” 混江龙和王管事,都转头狠狠瞪向他:这个棒槌,这话是能大声说的么? 王管事端起粥正要品尝,就见一个喽罗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边跑边喊:“不好了……官军上来了……官军把山寨围住了……” 厅里顿时大乱,王管事急了,连连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混江龙大喝一声:“慌个球啊,跑得掉么?操家伙!跟他们拼了!官军什么怂样,大家伙又不是没见过!” 其他匪首一听,对啊,上次劫粮的时候,他们一冲,官军就逃了,今儿再冲他一次,打得他们下次再不敢来。 混江龙也算世家子弟,他迅速吩咐道:“老二,你带人守着前面的寨门,老三,你带人守后山的寨门,任他官军从哪条道上来,统统给老子撵下去!” 洪承畴听完当地向导讲述完走马岭的地形,将三位领兵将领叫来分派任务。 “大人,下官的一百多人,是火器兵,”周遇吉首先发言,“下官请求带人攻山。” 洪承畴听说,几月前后金入侵,满桂和卢象升在龙井关和三屯营,就是靠火器守住的,他也很想看看,这些改进后的火器,威力究竟如何。 “周把总,你只有一百多人,行么?”他还是不放心,“要不要再调点人给你?” 周遇吉摇头,指着山上道:“匪徒也没有多少人。” “那好,曹游击守前山,沈副千户守后山,除了匪首,其他人统统砍头!”洪承寿杀气腾腾地下令道。 周秀和李元泰,都跟在洪承畴和吴牲身边观战。 只见京营的一百多人,排成三排,踏着整齐的步伐,直接向山门跑去。 “跟上!”曹文诏在后面一挥手,五百多护卫营的官兵,紧随其后,呈扇形展开。 到了七十步外,这是弓箭的射程,京营士兵停下来,前排士兵举起手里的火绳枪,齐齐点火发射。 队伍里“砰”地腾起一阵白色的烟雾,众人来不及眨眼,就见寨樯上探着身子往下面张望的匪徒,顿时有几人中弹,被铅弹的力道,带得往后仰倒。 有人跌下寨墙,伴随着惨叫声响起,京营第二排的枪声又响了,又摞倒几名匪徒。 到第三排枪声响过,寨墙上为之一空,无人敢站起来。 三排京营跑步上前,第一排从腰间掏出一个黑疙瘩,扯出引线,点燃后往寨墙后一扔,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惨叫声,从寨墙后传来。 直到官兵冲到寨门口,寨墙上才又站上来十几名匪徒,稀稀拉拉地往下射了几箭。 破旧的山寨大门,根本用不着火药,被曹文诏冲上去猛踹一脚,直接倒掉。 官兵们蜂拥而进,有匪徒见跑不掉,忙跪在地上投降。 曹文诏不管他们,带人直接冲进最大的那座院子,洪大人叮嘱过他,务必抓住匪首。 院子里的衣物、铜钱等财物散落一地,人却跑了。 “追!”曹文诏带人,沿着散落的物件,直往后山的路上追去。 第227章 洪剃头 京营完成了攻山的任务,没有去追击敌人,他们一面清剿负隅顽抗的山匪,一面将投降的山匪,捆起来赶到一边跪着。 洪承畴与吴牲、周秀、李元泰,来到寨门前时,寨子里的战斗已经结束。 “找到粮食了么?”他第一时间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周遇吉拱手道:“回大人,在后面的仓库里,发现了粮食,还没清点……” 洪承畴松了一口气,交待身边的两位师爷:“你们带人去清点一下,看看损失了多少?” 二位师爷带着随从走了,周遇吉贴心地派了一什的士兵,跟着去保护几人的安全。 周秀望着地上跪着的几十名匪徒,皱着眉头道:“大人,这些人如何处理?大牢里可没有那么多牢饭养着他们。” 洪承畴锐利的目光,从那些人身上扫过,果然如周秀说的那样,蒙古人,回回人,藏人、汉人,全都有。 他冷笑道:“谁说要用牢饭养着他们?统统杀了!” 周秀和李元泰还在发愣,吴牲上前一步,喝道:“周把总,动手!” 周遇吉闻声,当地一下抽出佩刀:“杀!” 一百多人齐齐抽刀,上前站定,周遇吉又是一声“杀!”,不管前面有没有俘虏,齐齐斩下。 匪徒们还来不及大叫,八十几颗人头,就落在地上,骨碌碌到处乱滚,有几颗滚过周秀等人的脚边,带着喷洒的鲜血,一路向山下滚去。 周秀和李元泰,何时见过此等阵仗,就是吴牲也没见过,事后才知道害怕,三人都两股颤颤,几乎管不住自己。 跟随而来的府衙和县衙的几十名衙役,跟做梦一样,刚开始,他们还以为人家会让他们冲在最前面,充当敢死队。 谁知人家压根没用他们,只用一百多人,直接冲上去,干净利落地结束了战斗,直到匪徒们的头颅落地,他们才反应过来,许多人直尿了裤子。 只有洪承畴,冷着脸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曹文诏押着混江龙和王管事回来的时候,正好见到这一幕,二人顿时就吓尿了,顺势跪在地上,大喊饶命,根本站不起来。 周秀让人给洪承畴和吴牲抬来两把椅子,恭请二人坐下,这才安排衙役们,去收拾匪徒的尸体,大热天的,召苍蝇! 洪承畴看王管事不像山匪,倒像个商人,怀疑他们正在交易,决定当场审问二人。 王管事,跪在血水里,吓得早失了心智,为了活命,他不但供认自己是上山来买粮的,还供认混江龙,是府城张家的老八,在走马岭占山为王,打劫过路客商。 混江龙见张家被供了出来,一下子瘫倒在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经过清点,丢失的粮食,只损失了十来石,混江龙指望着卖钱呢,舍不得拿来给匪徒们大吃大喝。 “快!”洪承畴对周秀道,“让衙役们去搜山,抓到山匪,不用留活口,直接砍了!” “大人,山上的粮食……怎么处理?”李元泰很希望能把这批粮食留下,几千石粮啊,够他泾川县施粥到年底了。 “这是宁夏镇的军粮,你组织民夫,送到平凉府。”洪承畴想了想,又道,“泾川县协剿山匪有功,留下一百石粮食做为奖励。” 李元泰感动得要下跪,看见脚下满是血水,只好改为拱手,这年月,给你粮食,就是救你的命。 留下李元泰处理山上的事务,洪承畴带着队伍,直赴平凉府。 攻山的时候,有匪徒窜入山林,怕他们回平凉府的张家和王家报信,让两家人跑了。 平凉府,张家大宅,一派喜气洋洋,两日后,是张家老太爷的生日,府里正在准备宴席。 人生七十古来稀,为了庆贺老太爷七十大寿,儿孙们都从各地陆续赶了回来,此时,十几个儿孙正陪着老太爷,在院子里的榆树下喝茶,其乐融融。 老太爷的大孙子,上前凑趣道:“阿爷,要不是您老生日,咱们家过年也聚不了这么齐,现在,就差八叔了……今日八叔应该回来了吧?” 提起老八,老太爷和他当家的大儿子,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老爷子点头道:“你八叔手上有点事,估计已经处理完,早则今日,迟则明日,准回来。” 与王家那桩生意,应该谈妥了吧,老八这次,太冒险了…… 儿孙们说说笑笑,谈论着各地的风情,正高兴呢,有家丁飞跑进来,大喊道:“不……不好了……官军围了宅子啦……” 院子里的说笑戛然而止,再转头看老爷子,颤抖着双手,撑着扶手想站起来,却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 “阿爹……”“阿爷……”惊呼声同时响起。 张家老大顾不得老爷子,忙对家要喝道:“慌甚呢?操家伙!守住院墙,官府无非是要钱,待我出去见官!” 张家老二管理着家里的护院,闻言忙出去安排护卫。 张家老大转头对着满院子的兄弟子侄,沉声道:“老八闯祸了,老三,你带着后生仔,护着老爷子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张家不能绝了后……” 百年张家,在周边府县都有土地和生意,只要能逃出人去,张家就绝不了。 张老三背起老爷子,带着子侄们呼啦啦地往后院跑,有人飞跑着回自己的院子,企图带着妻儿一起逃。 张家老大的两个儿子,犹豫着不肯走,他们的爹留下来,不是杀头就是坐牢,总之是见不到了。 大儿子问:“爹,八叔犯了什么事?招惹得官军来围咱们的宅子?” 二儿子说:“爹,儿子留下来帮你跑腿……” 张家老大跺脚道:“快走!快走!你们想让大房绝后么?你八叔抢了官府的粮食,祸闯大了……快走!快走!” 推着两个儿子往后门跑,自己转身往大门口急走,一边打算着,要舍多少钱财,才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 还没到二门口,就听见“轰”地一声响,家丁护院们惨叫着,一路往后院里跑来。 “二爷呢?”张老大抓住一个家丁,着急地问,“前院什么响动?” “二爷……二爷被炸飞啦……官军炸破了大门,冲进来了……大家,快跑吧,官军有火枪……”家宁扯住他,大喊道。 张家老大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活了五十岁,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官兵,连话都不让人讲,就直接冲进家里来了。 愣神间,只见手举大刀的官军,呼啦啦地冲了进来,跑得慢的家要护院,直接被砍翻在地。 “我是张家家长……”张老大的话刚一说出口,就见一把大刀明晃晃地停在他眼前。 领兵的将领终于听清了他喊的话,大刀才没有砍下来。 “捆起来!”曹文诏对一名亲兵道,“送到大人那里去!” 官军风一样卷过张家大宅,等到曹文诏与沈祥汇合的时候,除了被抓住的张老爷子一行十几个人,张宅里,已经没有活口了。 第228章 张蔷的态度 张家的爆炸声,惊动了平凉府城,百姓们以为有敌人攻城,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商铺立即关门,行人飞跑着躲进正在关闭的铺子,有骡马被巨大的响声吓得受了惊,冲上街头乱窜…… 大户人家忙派出家丁,前往打探消息。 王家人老爷心里有鬼,正在猜测着是不是张家抢粮的事发了?一面派家丁前去打听,一面组织护院做地准备,以防府城乱起来时,有乱民冲进家来打砸抢夺。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派出去的家丁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了,一跨进家主的院子,就大叫道:“老爷不好了,小人看见王管事被官兵押着,五花大绑的……” 王家老爷正从堂屋里出来,闻言脚下被门槛一绊,狠狠地摔在地上,顿时满嘴的鲜血。 家丁忙上前扶起他:“老爷您没事儿吧,哎哟,这满嘴的血,小人去给您拿药……” 王家老爷拉住家丁,张嘴吐出两颗牙齿,含糊不清地问:“张家怎么样了?” 家丁抖着腿道:“官军……冲进张家了……举着明晃晃的大刀片子……” 王家老爷正要计较,又一名家丁跑进来报告道:“老……老爷……官军朝咱们家冲过来了……” “快……快关门……关门……”王家老爷嘴里喊着,人却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王家是比张家更大的地主,也比张家幸运,儿孙子弟没有被团灭,在外做活、经商的子弟,逃得一条性命。 洪承畴领兵,一日之内,血洗了平凉府两家大户,罪名是抢劫军粮,资匪。 也不管什么午时三刻,就在当日下午,太阳快落山时,将两家被俘的男丁,共计三十多口,斩于西市菜市口。 张家老爷子,到底没活过七十岁,只差一天…… 府衙贴出告示,历数张家子弟,占山为匪,抢劫过往客商,甚至军粮,杀人无数的罪行;历数王家多次为张家销赃的资匪行为。 告示对王家其他落网之人,发出了海捕文书,百姓抓住一人,扭送到衙门的,奖银子十两,加粮食一石。 对城中之人,有盗抢的、通匪的、销赃的,只要有人举报,统统抓起来审问,一经证实,举报人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嘉奖。 洪承畴在平凉府待了半个月,十五日内,平凉府又清理出几家大户,这些人家跟张家一样,子弟们在外面,做的是半商半匪的勾当,这种人家,统统被血洗。 还有一些商家,因为贪便宜,从劫匪手里买了不少赃物,也被以通匪的罪名,遭到清算。 平凉府杀得人头滚滚,连吴牲这位巡按御史,都不太敢与洪承畴正面对话了。 洪承畴的凶名,盖过了鞑子,在平凉府止小儿夜啼,被叫做“洪剃头。” 他麾下大将,曹文诏也得了个“曹砍头”的名号。 ………………………………………… 北京,紫禁城,西苑,张蔷和平安,正在陪太上皇朱由校度假。 中秋节过后,八月十八,就是小天子平安的生日,俗称万寿节,过了万寿节,平安就六岁了。(这里按大明习俗,算的虚岁,以后都按虚岁算) 张蔷借着这个理由,给朝臣们放了三天假,引得一片欢呼声,御史们也不讲什么祖制了,按官职大小,领了五到十斤的咸鱼,回家过节。 平安在蕉园里遛他的几匹矮马,张蔷陪着朱由校,在崇智殿的偏殿里喝茶聊天。 “朕听说,”朱由校身子骨很弱,才八月中,就在单衣外,披了一件道袍,他说,“朕听说,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在平凉府被人称为‘洪剃头’?一个文官,杀戮是不是重了一些?” 张蔷正在用一个红泥小火炉,亲自煮奶茶,她将雪白的牛奶,倒进茶壶里,又在三只碗里,各加了一勺煮好的西米,再舀一勺白糖,大明叫霜糖。 提起茶壶,向三只碗里冲入奶茶,顿时飘起一股甜香。 张蔷端起一碗,递到朱由校手上:“上皇小心烫。” 又端起一碗,让法容给懿安太后送去,自己再端起一碗,轻轻喝了一口,才道:“乱世用重典,上皇没听师傅们讲过么?” 朱由校不出声了,半晌后,又道:“对于陕西的盗匪乱民,杨鹤主张剿抚结合,以抚为主,倒是符合仁政,支持的朝臣们不少吧?” “上皇差矣,”张蔷又喝了一口浓香的奶茶,笑咪咪地道,“自从《明报》刊登了盗匪们是如何劫杀过往客商,乱民们是如何洗劫大户……的种种罪行后,民间的意见,就一边倒了。” 她咬牙切齿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洪承畴在平凉血洗贼匪的折子发回来后,内阁三位老臣,和顾问组的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杀戮过重,大多数人都赞同杨鹤的以抚为主的清剿方针。 陕西方面,巡抚耿如杞支持杨鹤的观点,布政使陈奇瑜,支持洪承畴的做法,两派意见相持不下,发文回来让朝廷定夺。 朝臣们的观点,也分为两派,东林一向以君子自称,主张仁政,当然支持杨鹤的观点。 洪承畴是福建人,福建江西和两广地区的官员,都站在洪承畴一边。 《明报》不偏不倚,每一期报纸,两派观点刊发的文章数量相当,直到有一天,报纸上刊登了一篇陕西巡按御史,赈灾大臣吴牲的文章,描写劫匪和乱民们的暴行。 紧跟着两期,又刊登了其他几位赈灾御史发回的文章,叙述外地客商辛辛苦苦运往陕西的粮食,如何遭到劫匪们的抢劫,杀人越货,导致外地客商人财两空,殒命他乡。 吓得其他粮商,再也不敢往陕西运粮,加大了朝廷赈灾的难度。 还有一些不愿意干活,用劳动换取口粮的地痞无赖,纠结乱民们抢劫大户人家,淫辱人家妻女,抢夺人家钱粮,杀害人家子弟……的种种罪行。 然后,支持以抚为主的读书人们,都噤了声,再无人敢站出来支持杨鹤的观点。 随后,洪承畴因剿匪有功,升延绥巡抚。 洪承畴的晋升,表明了张蔷的态度,自此,大明上下,对山匪盗贼,甚至地痞无赖的态度,只有一个字:杀! 实在是因为,洪承畴在给张蔷的密奏里,说了实话:灾害连年,大明养不活那么多人…… 曹文诏也因功,升为参将,调到洪承畴身边,专事剿匪平乱。 巡抚标营的沈祥,也因功升千户。 周遇吉团队,集体记三等功一次,待回京后各有赏赐。 张蔷将朝堂的处置方案,原原本本地给朱由校讲了一遍,末了说:“上皇做天子的时候,三天两头的生病,经筵也没听几次,被师傅们讲的所谓‘仁政’,给忽悠得找不着北了。 需知,自古帝王,行的都是外儒内法,始皇帝要是讲仁政,如何统一六国?汉武帝如果讲仁政,怎么赶走凶奴? 太祖皇帝要是讲仁政,如何驱逐北元,打下大明江山?” 第229章 绝境中的生机 张蔷喝完碗里的奶茶,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抬头见朱由校愣愣地望着自己,她问:“上皇怎么啦?” 朱由校心里面,那个初见时,那张回眸一笑,道“万岁爷,奴婢叫张蔷”的笑脸。那张从夹墙里抬出来时,那张说着“万岁爷,阿蔷没有骗你”的苍白小脸。与眼前这张容光焕发,充满自信地说道“自古帝王,外儒内法”的脸庞,不断重叠。 他喃喃地说:“阿蔷,你变了……” 张蔷心里咯噔一下,就听朱由校失望地说道:“你不再是那个需要朕护住的阿蔷了,阿蔷,你不需要朕了……” 这个没经受过捶打的中二青年!你都不负责任地,把江山丢给年幼的孩子,只顾自己快活了,你还护得住我们吗? 但她哪里能承认这一点,她拿下朱由校手里冷掉的奶茶倒掉,换了一只碗,重新给他倒了一碗,动情地说:“怎么不需要?有上皇在,平安就是有爹爹的孩子,阿蔷就是有夫君的人,谁人敢欺负我们母子? 要是没有上皇,臣妾和平安,就是孤儿寡母,不但要受朝臣的气,就是宗室,也要欺到臣妾母子头上来…… 所以上皇,您一直都在护着我们呢。 您要好生将养,待平安长大亲政后,臣妾就带着您和懿安太后,走遍大明江山,去海边看日出,到江南赏风景,登海船下南洋……” 朱由校被她前面的话,感动得不要不要的,瞬间觉得找到了生存的意义,是的,有他在,平安母子,就不是孤儿寡母!谁人敢欺负他们? 他带内操军平了他! 又被她后面描绘的场景,深深吸引,睁着一双好看的凤眼,天真地问:“真的?阿蔷,我们真的可以去江南?” ……………………………………………… 陕西,榆林,洪承畴在平凉剿匪后,将平凉府内当匪、通匪、资匪的大户和地痞无赖,清扫一空,用收剿的财货,换来一千多匹蒙古马。 还没回到西安,就接到了升任延绥巡抚的公文,他直接调头,连人带马,将曹文诏和周遇吉的队伍,全拐到了榆林,只将沈祥带领的两百人放了回去。 连带着吴牲这位巡按兼赈灾御史,也跟着他一起到了榆林,因为兵部派到陕西实习的军事学院学员,和他们带领的京营士兵,归吴牲调配。 洪承畴看中了京营官兵们手里的火器,确实是攻山灭寨,破家灭门的大杀器,他喜欢! 延绥边镇,一直是大明抵抗蒙古人南下的桥头堡,是陕西的北边门户,离西安上千里,边镇有事,陕西巡抚鞭长莫及,为了阻扰蒙古人的袭扰,大明于正统年间,设延绥巡抚。 延绥巡抚管辖的地区,只有庆阳府、延安府和榆林卫,任务就是剿匪安民,可见这个地区有多乱。 洪承畴用战马武装了他的巡抚标营,还想用火器装备这支队伍,他一面将周遇吉的队员留在身边当教官,一面向朝廷发文,说陕西盗匪蜂起,请求兵部给榆林卫派发一批新式火器。 张蔷知道陕北的局势,已经命悬一线。 朝廷赈灾的粮食一旦断绝,就是流民四起的局面,为了大明其他地方,不再像原本历史上那样,遭到流民袭卷,她做了一个艰难的选择,默认了洪承畴的做法。 兵部很快发了一批新式火器过去,注明下一批,要用剿匪得来的财货购买。 洪承畴拿到这批凶器,啊不,火哭,按京营的编制,组建了一支来去如风,战力强悍的队伍,自称洪标营,百姓称他们为砍头军。 两个月时间,将两府一卫地区的山贼马匪,清剿一空,杀得延绥边镇,人头滚滚。 洪曹二人的凶名,甚至传到了边墙外的蒙古地界,刚从青城撤回河套地区的鄂尔多斯部,连忙将放牧地,往北边迁移了好几十里,生怕洪剃头借着追击盗匪的名义,杀进鄂尔多斯。 李鸿基跟着姚把总的队伍,往边镇送了几趟粮食,听说洪承畴的巡抚标营在募兵,连驿卒的工作也不干了,将老马送回银川驿,自己跑到榆林城当兵去了。 以前,他不是军户,想当兵也不可能,巡抚标营募兵,不论军户民户,只要身手好,通过军官的考核,就能当兵。 这年头,当兵至少,每顿还有两个馍馍填饱肚子。 冬月初,吴牲带着周遇吉一队伍,回到西安,在布政使衙门的官田里,查看三样新作物的收获情况。 为了种植这三样新作物,陈奇瑜又是打井,又是修渠,万幸的是,在佃户的精心照料下,三样作物都获得了丰收。红薯亩产八石,玉米也有四石的产量。 最让人惊喜的是,他带来的土豆,在西北的沙土地里长势良好,亩产比红薯还高。 吴牲和陈奇瑜两人,不顾身份地蹲在土豆地里,一边用手扒拉土豆,一边哈哈大笑,笑得眼泪汪汪的…… 陈奇瑜捧着一颗拳头大的土豆,感叹道:“有这一颗土豆,一人也能活一天了……” ………………………………………… 腊月二十,开平元年的小年前,吴牲和十一位随他赈灾的御史,还有军校的二十位学员,带着一千多京营兵,一起从陕西回到了北京。 都御史毕自严,代表天子和太后,在城投大洒店,设宴招待吴牲一行。 这些人出去时,个个斯文白净,现在回来,人人又黑又瘦,可见在西北一年多,受了多少罪。 连毕自严也忍不住暗自嘀咕:太后这一招,也忒狠了些! 众御史围着一张大圆桌,见到伙计端上来大盘的土豆烧肥肉、咸鱼蒸猪肉、海带炖猪脚、清蒸大黄鱼、拔丝红薯、一篮子金黄色的玉米饼子,有人夹起一块肥肉,只吃了一口,就忍不住流起泪来。 一年多了,他们都忘记了猪肉的味道,吃多了加鱼粉的“粮食”,他们现在一开口,就是满嘴的鱼肉味道,哪怕是龙肉,它吃多了也腻得慌啊…… 一人流泪,一桌子的人都流泪,毕自严心下恻然,挥着手命令道:“吃,吃完再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同一间酒楼,兵部举行的接风宴,就开心热闹得多,主持宴会的,是袁可立的学生,兵部郎中,火器局管事倪元璐。 被他请来参加宴会的,除了周遇吉等二十位军校学员,还有挂兵部侍郎衔,负责火器局枪炮分局的毕懋康,工部侍郎卢象升、兵仗局管事曹宾,他们是来听取学员们对新式火器的改进意见的。 (注:这一章内容有点乱,过渡章节哈……) 第230章 火器的问题 军校学员,在陕西协助运送粮食,人人立功,如在绥德府运粮的姚士元姚把总,就因功升为千总,其他人有从哨总升为把总的,总之人人升官。 周遇吉因为跟随蓸文诏剿匪时,带领火器营屡立殊勋,因功升为守备,是支援陕西的二十几位学员中,升得最快的一位。 他们带出去的京营士兵,也是人人有赏,不但得了十两到五十两银子不等的赏银,还有人当上了伍长、什长。 所以武将这边的宴会,气氛热烈,虽然也是四菜一汤,但分量更多而已,武将们毫无顾忌地敞开肚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豪气得很。 周遇吉端着酒杯,走到主位上的倪元璐身边,感激地道:“大人,请允许下官敬您一杯酒,没有火器局打制的新式火器,就没有我们立功的机会,也没有大家升官发财的机会,下官要代表一千多援陕官兵,敬您一杯!” 倪元璐忙站起来,呵呵笑道:“周守备言重了,重建火器局是太后倡议,袁兵部领导,本官只是奉命执行,所以,让我们一起,遥敬陛下和太后。” 众人齐齐起身,恭敬地举杯向北方:“敬陛下!敬太后!” 倪元璐举起第二杯酒:“遥敬袁兵部!” “敬袁兵部!” 倪元璐举起第三杯酒:“敬火器局同仁!” “敬火器局!” 三杯酒敬完,倪元璐放下酒杯,大手一挥:“酒肉管够,不醉不归!” 坐在他左手位置的毕懋康一听就急了,扯扯他的袖子道:“汝玉,别忘了正事儿。” 倪元璐放下酒杯,笑道:“别急嘛,你不就是想问问,你的那种燧发枪好不好用嘛,这次带了五支出去,我叫人来问问。” 他招手叫周遇吉上前,指着毕懋康介绍道:“这位是兵部侍郎毕大人,你们队里的五支燧发枪,就是毕大人发明的,你给毕大人讲讲使用效果,比火绳枪如何?” “哎呀,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请毕大人见谅!”周遇吉说完,直接就给毕自严跪下了,“下官要给毕大人磕个头!” 身着便服的毕自严忙上前扶起他,连连道:“不必多礼,说说,燧发枪和火绳枪,哪种更好使?” “回大人,燧发枪使用起来,可比火绳枪方便多了,一是不必携带火绒火绳,二是不怕火绳被大风吹灭,或者被大雨打湿无法使用,三是发射时辰更短。 如果火绳枪需要三段击的话,那燧发枪,只需要两段击……原来,燧发枪是大人发明的,大人真是……真是……” 周遇吉激动得语无伦次,最后,只好举起酒杯道:“下官敬大人一杯酒吧。” 洪承畴眼红他手里的几支燧发枪,好说歹说希望留一支给他,都被周遇吉以保密的理由拒绝了。 毕自严笑呵呵地干了一杯酒,又问道:“可有什么缺陷?” 周遇吉直率地说:“缺陷嘛……也有,有时候扣一次打不燃火,还得扣第二次……” 毕自严点点头,对下首的倪元璐和对面的卢象长道:“还要精选更好的火石,制作更好的火药才行。” 二人点头同意他的观点,倪元璐指着坐在他对面的曹宾道:“这个,要问曹大人罗。” 曹宾矜持地举了举杯,他手里倒是有几种火药的配方,据说是法安大师从佛朗机人那里得来的,放在内监的兵仗局,他正在秘密实验。 坐在倪元璐下首的卢象升,也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周守备,这次带出的火枪,炸膛的多不多?” 明军不愿意使用火枪,也是因为火枪的质量不好,经常炸膛,不但打不到敌人,还把自己炸死炸伤,不如大刀长矛来得安全。 倪元璐指着卢象升介绍道:“这位是工部侍郎卢大人,分管钢铁冶炼,造火枪的精钢,就是卢大人带人炼制出来的。” 周遇吉忙转身,又要给卢象升下跪,被卢象升抓住手臂不让,卢象升力气大,周遇吉硬是跪不下去,索性拱手道:“回大人,下官手下一百二十人,共备了一百五十杆火枪,三个月时间,有八支炸膛,也是因用得太频繁所致……” “回头把炸膛的火枪,送到火器局来。”倪元璐吩咐道,“咱们看看是哪里的问题。” 卢象升点头不语,周遇吉忙道:“卢大人,这批枪比老火器局造的枪,好太多了,要是老枪的话,估计有一半的枪,都要炸膛……” “伤了几人?”卢象长问。 “回大人,伤了五人……”士兵伤在自家生产的武器上,怎么说也算是事故。 卢象升沉默了,片刻后,对周遇吉道:“哦,你下去吧,得胜归来,当痛饮一番……” 周遇吉冲四位大人拱拱手,转身找同学们喝酒去了。 “一百五十杆枪,才炸了八支,”倪元璐安慰卢象升道,“已经比原来好太多了,建斗的钢铁厂才投产不过三个月,完全没必要自责嘛。” 卢象升摇摇头,语气沉重地道:“炸膛少,与他们使用的定装子弹,有很大的关系,只要火枪有炸膛的风险,士兵心里就有阴影,就不愿意使用。” 毕自严摊摊手道:“那能怎么样?火器局使用的苏钢,已经是大明最好的钢材了,原来造一杆火绳枪,只需二两银,现在,得五两银子! 再配上火药和铅弹,长枪、腰刀、挨牌等器一起算是四两,一个火枪兵,单单是武器装备,就得近十两银子……” 几人都沉默了,目前,李邦华挂兵部左侍郎衔,正在整顿京营,据说太后的目标,是编练十队神机营…… 每队神机营五千人,十队就是五万人,单单是火器装备,就得多少银子? 许久,倪元璐打破沉默,笑道:“银子的事,估计李大人也上交了预算,咱们只管炼好钢,造好枪就成了……” 毕自严也道:“是极是极,来,干一杯!” 曹宾一位太监,今日能与三位高官同桌饮酒,简直受宠若惊,他见卢象升心事重重,对钢铁厂生产的钢材不满意,便趁着饮酒的机会,低声对他说: “卢大人,咱家给您指个方向吧,你去找陛下的另一位师傅,法安大师,他负责与佛朗机人接触,你问他佛朗机人有没有更好的炼钢法子,咱家保证您有收获……” 卢象升不解地问:“法安大师?本官倒是在开会的时候见过他,他既然有更好的炼钢法,怎么不拿出来试一试?” “咳,”曹宾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忙得跟什么似的,你不去找他,他哪有功夫关注你的钢铁厂?” 卢象升听他说得有道理,也低声问道:“曹大监手上的火药配方,就是从大师那里得来的?” 曹宾不回答,只说:“大人只管去,定有所得……” 卢象升听完,就要起身告辞,曹宾指着外面大雪纷飞的天空,苦笑道:“大人,外面下着雪呢,现在已是下午,要见大师,也得明日了……” 卢象升说:“本官先去投个帖子。” 第231章 法安归来 卢象升派家人去隆福寺投帖,却一连几日都没有见到法安,眼看着就要放年假,他想到曹宾说的,法安大师也是从佛郎机人那里得来的法子。 他干脆直接找到了商学院的徐光启,京官们都知道,这位徐大人,对佛郎机那边传过来的学问,最有研究,与佛郎机和尚汤若望最是交好,他何不直接问徐光启? 徐光启也很好奇,他师从利玛窦,又与汤若望交往多年,从没听他们谈起过炼铁这个话题。 受卢象升所托,他专门去钦天监拜访了汤若望,汤若望一听,就断然摇头道:“本人研究的是天文、数学和地理,从没研究过炼铁……” 徐光启只好原话转述给卢象升,卢象升恨恨地道:“这些佛朗机人,就是不想将炼钢之法传给我大明,听说他们的武装商船,一条船上就装二十几门红夷大炮,他们不是没有炼钢之法,只是不愿意传给大明…… 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子先,你还是少与他们往来的好!” 徐光启:…… 没办法,卢象升只好派一个家人,日日守在隆福寺,终于在腊月二十六这日,等到了从外地赶回来的法安。 官员们已经开始放假过年,卢象升不管,赶在腊月二十七这天,到隆福寺拜访法安。 ……………… 腊月二十八,法安进宫,向张蔷汇报工作,提到卢象升说的,向佛郎机人讨教炼钢技术的问题。 张蔷笑道:“大明炼制苏钢的‘灌钢法’,已经是这时代最先进 的方法,别说汤若望没有,就是有,也没有‘灌钢法’先进。” 法安道:“是啊,贫僧也是如此回复他的,但卢大人似是不信,说贫僧肯定有更好的法子,奇了怪了,他怎么就如此笃定?” 张蔷翻阅着法安带回来的资料,想了想,合上手上的资料,正色道:“法子么,本宫倒是听人说起过一些,但没实验过,需得找匠人研究,实验,慢慢摸索。” 法安双手合十,道:“为大明计,贫僧愿执笔,将太后听说的法子记下来,让卢大人他们去研究,那火药,不也是太后听人说的么?” 提起火药,张蔷想起来了,她拍着桌子道:“定是那曹宾,让他来找你的,那火药的几个配方,不是你给曹宾的?” 在张蔷前世,炼钢法已经从焦炭炼钢,蒸汽机炼钢,发展到电弧炼钢,她前世入股的钢铁厂,就采用电弧炼钢法炼钢。 但她知道焦碳炼钢的反应原理啊,何不拿出来让大明的工匠们研究研究,于是她道:“这炼钢啊,得先炼焦……” 见法安提笔要做记录,她摇摇手说:“不急,今儿先看大师带回来的资料,那法子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有的地方需要画图,本宫下来慢慢回忆整理。” 八月初,法安绕着宣大、蓟镇、辽东、东江、山东走了一圈,最后去到耽罗岛,查看岛上移民和养马的情况,最后,从长江口上岸,沿着驿道一路回京,历时近四个月。 正是有了法安和他撒到各地的隐卫,张蔷才了解底层百姓的情况,不至于被地方官员们忽悠。 随着皇太极逃回沈阳,大明修整了宣大到蓟镇的长城,大量的水泥运往边墙,动用五万多人的徭役,利用半年的时间,将坍塌的城墙豁口,重新砌了起来。 上百名隐卫人员,进入蒙古各部,还有几人进入了沈阳城,时刻监视后金军臣的行动,从此以后,后金再入侵,大明也不至于等人到了边墙下,才匆忙组织起来抵抗。 法安绕着边墙走了遍,见张蔷正在看的,正是边墙修整的报告。 “民工都回乡了吧?”张蔷翻阅着报告,指着民工那一项问。 “回太后,工部在大同、张家口和遵化,建了三间水泥厂,有部分民工进入水泥厂做工,其他人,都送回原籍了,贫僧在边镇,没看到滞留的民工。” 张蔷点头,翻到下一份资料:蒙古诸部现状。 “哦,林丹汗重建了察罕浩特,正在收拾倒向后金的奈特部和熬汉部?好,告诉袁崇焕,适度参与,让他们打得久一点才好……” “林丹汗已经默认,朵颜部的土地,归我大明所有。”法安道,皇太极败逃后,朵颜部怕遭到大明的清洗,举部迁到沈阳,做了皇太极正黄旗的包衣。 张蔷傲然道:“朵颜三卫,是成祖设立的,三卫的土地,也是成祖赐与的,他们不听调遣,还反咬主人,我大明收回三卫的土地,也是正理,林丹汗有什么好干预的? 明年可迁移汉人去屯垦。” 西北的灾民,可考虑迁移一些过去…… 下一份材料,来自沈阳。 “豪格伤重不治?”这倒是一个好消息,皇太极死了儿子,后金又失一员悍将。 “是的,听说岳托也受了伤,咳嗽不止,代善伤了腿,出入要坐轿子……” 张蔷很遗憾,再给大明一点时间,哪怕如原本历史上那样,皇太极在明年的二月入关,她都有实力关门打狗,将皇太极拍死在大明,可惜,皇太极提前一年多入关,她还没准备好…… 可见穿越众也不是总有好运气的。 再下来,是东江镇的消息,毛文龙已经在盖州站稳脚跟,刘兴祚已经从沈阳,诈死脱身,来到盖州…… 这个刘兴祚,也叫刘爱塔,努尔哈赤时代,镇守辽南的盖、复、金三州,一直心向大明,首辅孙承宗督师辽东时,刘兴祚就派人与明军接触,希望回归大明。 后来,他被后金闲置,法安向沈阳派出隐卫时,张蔷下旨寻找刘兴祚,接他归明,到今日,终于成事。 “太好啦,”张蔷拍案道好,“大明当重用刘兴祚,给其他身在后金的汉人竖个榜样,让他们看看,跟着后金,死路一条,回归大明,才是正确的选择。” 她把这一份资料提出来,交给身后的法容:“年后,提交给兵部讨论,给刘兴祚的奖励要丰厚,官职要高。” 法容接过材料,放到一个文件夹里:“收到。” “东江镇也组织了捕捞队?”张蔷拿起另一份资料,“他们不是一直在海里打鱼捞虾么?还用专门组织捕捞队?” “是的,”法安道,“以前他们没有工具,用的是小网,收获很少,后来从登州买到了桐油网,这才组织了两支海捕队。 如今,皮岛上也建了一个海产加工厂,今年冬天,估计不会再饿死人了。” 桐油网,是用浸过桐油的桑蚕丝,编制而成的渔网,结实耐用,可以织成大网,放进海里拖行,捕捞效率大大提高。 只是造价昂贵,一般的渔民,根本买不起,只有大商人组建的捕捞船队,才用这种大网,虽然成本高,但效率也高,一网能捞几百甚至上千斤鱼。 江南的商人,看中了这个商机,制造出来的桐油网,比工部的质量更好,也更大,如今的捕捞队,多用江南出产的桐油网。 “毛帅请求朝廷,明年送点新作物种子去辽南试种。”法安见张蔷翻到另一份材料,便及时汇报道。 张蔷想起后世的“黄金玉米带”,只可惜大部分还在后金人手中,她发誓:一定要夺回东北,恢复奴儿干都司! “这一份也留起来,年后交给户部安排。”张蔷将材料递给法容,又拿起另一份文件。 “耽罗岛可出产三千匹马?”她先是惊喜,然后又颓败地放下那页纸,“如何运回来?” 第232章 得反腐 “回太后,贫僧去耽罗,是登莱总兵杨国栋派的水师福船,回来时,为陛下选了几匹好马装在船上。 从耽罗到江苏南通,或是上海县的崇明岛,只用了五昼夜,期间在几座岛礁上休整过,如果不停靠的话,只需要三昼夜,就能回到上海县。” 张蔷不知道这时代福船的航速,听了法安的叙述,那么往来一趟,加上装船,也不到十天? “好,”她将这份资料也交给法容,“年后,第一时间提交给顾问组讨论,无论是动用水师的力量,还是民间的力量,总要将耽罗岛上的战马,都运回来!” “是啊,今年从皮岛移了两万多汉人过去,这些人要屯田安家,也占用了岛上的土地,用来放马的地方就少了。” 后金收服朝鲜后,开始在朝鲜征收重税,特别是皇太极入关,遭到重创后,后金的粮食来源,全靠朝鲜一地,故而压榨得更狠。 大明这个宗主国,从没向朝鲜征过税,哪怕是抗倭援朝的时候,明军的粮草,也是从大明运过去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相比于后金的凶残,朝鲜君臣更怀念大明,他们无法保卫耽罗岛,与其被后金得去,还不如送给大明管理,既卖了老东家一个好,又暗戳戳地让大明和后金对立起来。 他们盼望着有一天,大明像抗击倭寇那样,帮朝鲜驱逐后金,所以,耽罗岛给得很痛快。 “目前是东江镇派人在管理?”张蔷问。 “回太后,是的,”法安递上一张纸,“毛总兵派去的,是副将沈世魁,目前是沈副将在岛上管理军事和民政。 只有马场是太仆寺派去的一个六品寺丞。” 张蔷看那纸上,是沈世魁的生平记录,上面写着:沈世魁,原籍辽阳右卫左所千户,早年为市井商人,后流落到皮岛,因一女嫁与毛文龙为妾,世魁在皮岛,被称为“毛太爷”。 此次被毛文龙派往耽罗岛,主管移民事务,世魁入驻耽罗后,趁朝廷的官员未上岛,偷往东江运送战马六百匹…… “真是大胆!”张蔷敲着桌子,冷笑道,“真以为东江镇是法外之地了,法容,记下来,年后,耽罗岛收归朝廷管辖!” “还有,着人去问问太仆寺卿,沈世魁运马这事,太仆寺为何没有上报?” 法容飞快地在本子上记下来,又犹豫着道:“后日就年三十了……” 张蔷抬头望她一眼,法容忙点头道:“婢子这就去安排……” 法安这才道:“太后的怀疑是对的,太仆寺丞罗寅一上岛,沈世魁就送上两颗东珠、四支百年山参,还有一张黑熊皮,罗寅就将运马之事,给瞒了下来……” 都是康国家之慨啊,张蔷突然问:“大师,你的人手布置到了哪些省份?” 张蔷突然转了话题,法安何等聪明之人,一想就明白了太后的心思,他摇头道:“时日尚短,大部分的人手,都在西北和蒙古、辽东,山东和江南的人手,还是本次带过去的。 长江以南的各省,和西南几省,还鞭长莫及……” 是的,张蔷生气了,准备来一场全国范围内的反腐风暴,让那些贪官,把挖掉的大明墙角,全都吐出来,她拿来修路,它不香么? 然并卵,京营还没有整顿好,贪官的底细还没有查清,她只能继续郁闷。 “是本宫太急了,”张蔷自我检讨道,“但太仆寺这件事,牵涉到东江军镇,本宫绝不姑息!” 谈话持续了两个时辰,法安还要等待小皇帝平安,被请到休息室休息,张蔷也回到暖阁,她还有一件工作,年前,要将焦炭炼钢的流程整理出来。 平安听说法安师傅回来了,特意从西苑跑回来,师傅每次回来,总会给他带好些新奇的玩意,还会给他讲述各地的见闻,这是他最喜欢听的。 平安在宫里,骑的是他的小矮马,护卫和太监们,只需要大步快走,就能跟上他。 “师傅!容姑姑,师傅在哪里?”平安刚跨进乾清宫侧殿,就大声问。 怀恩忙迎上去道:“万岁爷,容姑娘在暖阁陪着太后呢,法安师傅在休息室,咱家领你去吧。” “快快带路!”平安头戴翼善冠,贴里皂靴,外披一件紫貂皮的披风,粉妆玉琢,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一边催促怀恩,一边往休息室那边去。 法安大师听到平安的声音,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出来迎接,见到平安,立即被他的样子,萌得心都化了。 “陛下!”他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陛下又长高了,为师不在,可有继续练功?” 平安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见到师傅,先掸了掸衣襟上的雪花,恭恭敬敬地行揖礼:“平安拜见师傅!” 然后才回答道:“平安每日里都有练功,放了年假,到西山陪父皇,也没落下……” 法安点点头,指着廊下的空地道:“打一套长拳给为师看看。” “好!”平安立定,怀恩忙上前,替他取下披风,平安便摆开阵式,虎虎生风地打了一组长拳。 打完站定,不动不喘,一双丹凤眼殷切地望着师傅,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功力果然有进步,当奖励!为师本次,给你带回来几匹战马!” 战马已经放进御马监的马场,平安便吵着要去看他的马,连张蔷也劝不住,法安顾不得休息,只好带着他去看马。 御马监的马场,却是在宫外,方正化如今是御马监总管,但他大部分时间都跟在平安身边,今日也不例外。 有方正化和法安大师跟在平安身边,张蔷十分放心,挥挥手放他走了,她很忙,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 姜姑姑本来准备了锅子,打算中午让太后母子吃锅子,平安看马去了,剩下张蔷一人,吃饭不香,随便吃了一碗杂酱面,回暖阁午休。 下午起来,推开所有的琐事,就在暖阁的炕上,安上炕桌,铺上纸,用碳笔写写画画起来。 天冷,阿宝也不愿意出门,就窝在张蔷身边,看她写字画画,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十分专注。 张蔷腾出一只手,撸着它缎子似的毛发,打趣道:“你看得懂吧?这么认真?” “喵……天冷,无聊!”阿宝抖抖雪白的长毛,应了她一声。 “话说,现在过年,很多请客送礼的人哦,你不去帮本宫看着点?” 张蔷能斗到客氏和魏忠贤,全靠着阿宝的情报,后来御史们受贿的证据,也是阿宝提供的。 温体仁和周延儒,要掀起派系斗争的时候,也是阿宝听来了他们的密谋,让张蔷一巴掌将温体仁一派,和钱谦益一派,全都拍老实了。 “喵……有了法安大师的隐卫,许多地方不用本猫亲自出马。”阿宝不屑地躬起身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跳回它的猫窝,猫冬去了。 第233章 阖家团圆一 张蔷赶到腊月二十九这天,整理好了焦碳炼钢的全部资料,在文件袋上压上“绝密”的火漆,让法安连夜送到卢象升府上。 她估计,这个年,卢象升是过不好了。 这个年,太仆寺卿吴炳庶也过得不好。 他在腊月二十,朝廷都快放年假了,才收到罗寅的“炭敬”,想到耽罗岛远悬海上,往来不便,他就释然了。 谁知年三十这日,他却被锦衣卫请到北镇抚司喝茶,问他知不知道,沈世魁从耽罗岛运走六百匹战马这件事。 吴炳庶确实不知道这件事,锦衣卫也没有为难他,只让他回去查清楚,年后再来汇报。 吴炳庶到锦衣卫走了一遭,回到家,忙把罗寅送的炭敬全部装起来,直接送到了锦衣卫,谁知大年初一,锦衣卫也放假了,他只好又拿回家,跟拿着个烫手山芋似的。 其中有几张貂皮,已经被他送给夫人,夫人准备缝制一件貂皮大氅,幸好裁缝店也关门放假了,那貂皮还没拿出去。 吴炳庶好说歹说,才从夫人那里,哄回了貂皮,害得他大过年的,还要睡书房,气得他把罗寅历代的祖宗,问候了无数遍。 他更不敢怠慢,连夜写了信,派一个家人南去,雇船去耽罗岛,打听沈世魁运马的详细经过,年后好向锦衣卫交待,免掉自己的罪责。 而耽罗岛上的沈世魁,听说太后在询问他私自调马的事,也吓得不轻,亲自跑回复州,向毛文龙汇报这件事。 毛文龙知道自己闯了祸,六百匹战马,可不是个小数目,只得上折子请罪,情愿用东江镇的军费,来向朝廷购买这批战马……堪堪保住总兵的职位,也是因为辽南刚刚收服,朝廷还要用他来对抗后金的反扑,才没有动他。 这是后话。 ………………………… 忙了一年,到大年三十这天,张蔷放下手里的工作,携平安和乾清宫一众人,到西苑与太上皇朱由校一起过年。 皇家过年,也讲究阖家团圆。 这一天,西苑崇智殿,从未有过的热闹,神宗万历皇帝的三个小儿子,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因为天启年间多事,都滞留在宫里,没有就藩,今日携家眷来团聚。 信王朱由校还未大婚,一个人来参加家宴,相比于三位王叔家里的热闹,显得形单影只,所以一到西苑,就被懿安太后叫到朱由校身边,陪朱由校聊天。 今儿的家宴,是懿安太后张嫣操持的,张蔷来到西苑,什么都不用管,只陪着朱由校在崇智殿的暖阁里喝茶,聊一些朱由校关心的问题。 “朝廷调整了辽东的策略,取消了在大凌河筑城的计划,所以,今年的辽饷减少了一百万两,”张蔷与朱由校、信王朱由检兄弟在围炉煮茶,将红枣、核桃、还有蒸熟的土豆、红薯放在炉子周围的铁丝网上烘烤。 空气中散发出茶香和红枣、红薯的甜香,朱由校也不让人伺候,拿起一颗烤得爆开的核桃,亲自动手捡出核桃仁,放一瓣到张蔷的碟子里,再放一瓣到信王的碟子里,很有成就感地道:“尝尝,烤熟的就是香。” 吃东西也不耽误他关心国家大事,他问:“袁崇焕明年的预算是多少?” “三百万两,其中一百万两,用来购置火器,另外两百万两,是饷银。”张蔷拿起一颗红枣,用小剪刀一点点剪碎,要放进茶壶里煮。 朱由校挡住她的手:“那是绿茶!” 信王忙拎过另一只茶壶,揭开盖子道:“嫂嫂放这里,这壶是果茶。” “孙师傅没意见么?”朱由校对孙承宗,是十分尊敬的,孙承宗在辽东筑城,差点将国库掏空,朝廷不得不加征辽饷,朱由校仍然支持他。 “他有什么意见?”张蔷反问道,“他在辽东筑城,筑得东虏变成了后金,越变越强,大明越来越弱,年初抗击后金,他亲眼见到,火炮才是打击骑兵的利器。 所以,撤消大凌河筑城计划,是孙首辅亲自提出来的,况且,今年的辽饷,只收上来二百一十万两,全靠户部清理官店的收入,才填上这个窟窿。” 提到官店,朱由校就十分羞愧,他一直以为,魏伴伴帮他把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年还能给内帑挣上百万两的银子。 谁知张蔷一秉国,单是清理全国各地的官店,收缴被侵吞的国有资产,国库就得到近三百万两的收入,而官店的收入,只有三成上缴到国库,地方留存达七成! 这么多银子,地方官府能办多少事? 朱由校识趣地转了话题:“各部去年制定的预算,今年执行得如何?” “大部分是固定开支,”张蔷提起果茶,给自己倒了一杯,朱由校兄弟都喝绿茶,她就没管他们,“户部全力筹措,年终的赤字四十三万两,是本宫从皇店的收入里,拿出来填上的。” 张泉管理的皇店,收入三成归太上皇朱由校,余下七成,归平安的内帑,现在归张蔷管理。 就是这三成,也与往年魏忠贤上交的数量相当,想想被魏忠贤和他的党羽贪污的七成,朱由校更郁闷,越发地觉得,自己让贤这步棋,是走对了。 “有了今年的实践经验,明年的预算,各部门就做得更详细了,”炉子里红亮亮的银丝炭,映得张蔷清秀的脸庞红通通地,她笑咪咪地道,“今年十三省,有六个省都做了财政预算回来,呵呵。” 朱由校对信王笑道:“怕不做预算,到时候从户部拿不到钱。” 信王点点头,恭敬地道:“嫂嫂这法子好,心中有数,才能早做打算。” 张蔷看向这位原本历史上的悲情皇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信王满十七岁了吧,该安排大婚了,上皇,宗人府有没有做信王大婚的预算?” 信王的脸刷地红了,他提起茶壶,为张蔷斟了点果茶,羞涩地说道:“嫂嫂又取笑臣弟,臣弟还小……” 朱由校拍手笑道:“是极是极,这事啊,你懿安嫂嫂向朕提起过,朕让她操办来着,待会宴席上,朕再问问她,哈哈哈!” 信王起身,冲朱由校和张蔷拱手致谢:“臣弟谢过哥哥嫂嫂,裕安嫂嫂日理万机,还惦记着臣弟的婚事,真是……真是……” 可怜的娃,父母不在,跟着哥哥长大,此时说起婚事,眼眶都红了。 张蔷心里酸酸的,她想起了留在西郊庄子上的阿爹和弟弟,年后,叫张泉在阜财坊给他们买座院子,把他们接进城里来生活吧。 张蔷也提起茶壶,给他倒一杯绿茶,笑道:“信王可别谢错了人,待会啊,你多敬你懿安嫂嫂两杯酒,到明年大年三十,你也添丁进口,跟外面三位叔叔一样了。” 信王被二人笑得不好意思,他起身道:“臣弟去看平安滑冰……” 转身跑了。 逗得张蔷和朱由校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朱由校又伤感起来,他道:“信王大婚后,就该就藩了,以后,朕再想见他一面,难啊……” 张蔷也不想将这些大明的藩王,当猪一样圈养起来,拖垮大明财政的因素很多,宗藩也是其中之一,宗藩制度改革势在必行! 朱由校还在心痛他的弟弟,他擦着眼泪说:“阿蔷,你要给信王找个富裕的藩地啊,朕舍不得他去外面受苦。” “大过年的,一家子高高兴兴吃顿饭,上皇快别伤感了,”张蔷用叉子叉了一块红薯递给他,“信王还没大婚呢,再说了,三位王叔还没就藩,哪里就轮到信王了?” 第234章 阖家团圆二 大冬天的,太液池积了厚厚的冰,平整如镜面。 孩子们在宫女太监的保护下,都到太液池里滑冰,兴奋得开心大笑,西苑里难得地热闹。 桂王的大儿子朱由榔,与平安同岁,两人一般大小,正手牵手地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滑动,平安骄傲地向小叔叔,展示他优雅的滑冰技巧,逗得朱由榔哈哈大笑。 懿安太后张嫣,为今日的皇宫家宴,操碎了心,早在冬至大祭的时候,她就征求张蔷的意见,张蔷说: “年夜饭是自家人团聚,用不着那么多规矩,天儿又怪冷的,最好是每人面前放一口锅子,御膳房送来的菜冷了,还能用锅子烫一烫。 再配上各人喜欢的菜,边涮边吃,热热闹闹才好。” 今日果然就在每一席的桌位上,配上了锅子,烧得红亮亮的银丝炭,手拢上去热呼呼的,不但张蔷喜欢,满堂的皇家人,都欢喜不已。 今日的家宴上,不但有朱由校的几位妃子,还有光宗朱常洛的几位太妃,甚至还有两位,是神宗朱翊钧的妃子,几位老太妃大冷天的被请来参加家宴,都对这锅子赞不绝口。 这些老太妃,入宫时,哪个不是花一样的年纪?在宫里熬了一辈子,到老来,有女儿的还好一点,三五个月还能入宫见见,那些有儿子的太妃,儿子远去封地,一离开,就是一辈子。 无儿无女的,就更惨,如花儿一样,慢慢枯萎在后宫…… 想到此,她浑身打冷颤,这跟坐牢有何区别? 忍不住对着朱由校道:“本宫一日不见平安,就心里不安,诸位老太妃、太妃,常年待在宫中,不得与儿女团聚,得多挂念啊。 上皇不如,放她们出宫与儿女同住,宫里的供养费用,也随他们送到府上,这是人伦,也是孝道嘛。” 朱由校哪里理解女人的细腻心思?他没心没肺地道:“这事归阿嫣管,你跟她去商量。” 张嫣和张蔷分别坐在朱由校的左右两侧,张嫣也听到了张蔷的话,见朱由校把事情推给她,她犹豫着摇头道:“裕安,这不符合祖制……” 张蔷立即闭了嘴,此是家宴,不宜说煞风景的话。 她转头去看左手边的三位王叔。 瑞王朱常浩,笃信佛教,二十多岁也不结婚,不大婚就不能就藩,所以一直留在京城。 后来老子死了,刚继位的哥哥也死了,他欺负朱由校年纪小,天天跑到户部,讨要大婚的银子,闹得朝堂上下无人不知,狠狠地削了侄儿朱由校的面子。 宗人府左挑右选,总算给给他成了亲,选封地的时候,又犯了难,大明立国两百多年,一代代的藩王,早就把富裕的膏腻之地分完了,选了许多地方,瑞王叔都不满意,这就耽误下来了。 如今快三十八岁了,还留在京城。 惠王和桂王这对难兄难弟,也是受了三哥朱常洵的拖累,朱常洵就藩洛阳,几乎掏空了大明的国库,害得最小的惠王和桂王,封地倒是选好了,国库却拿不出钱为他们修王府。 如今一个三十四岁,一个三十八岁,仍然拖家带口地滞留在京。 这三位王叔,结局都不好,瑞王被张献忠灭门,惠王和桂王兄弟,被清军撵得四处逃窜,惠王在广州被杀,桂王客死梧州。 望着三王身边欢笑打闹的孩子们,特别是与平安相同年纪的朱由榔,此时正隔着桌子,对着平安傻笑,这孩子被吴三桂用弓弦勒死在缅甸…… 哎呀,大过年的,想这些做什么?张蔷强迫自自己的脑子,避开那些恐怖的回忆,她不停要给自己做心理暗示:这些都还没发生!还没发生……没发生…… 还来得及……来得及…… 宴席上,除了几位老太妃,就数瑞王年纪长,资格老,朱由校做天子的时候,他就不将他看在眼里,如今天子换成了五岁侄孙朱慈煌,还有他那个把持朝政的母后,他就更倚老卖老了。 宴席开始,朱由校首先致词,讲了几句阖家团圆的吉祥话后,瑞王第一时间起身发难:“上皇,陛下,裕安太后,本王难得出来,今日趁此机会,就问一句话:本王何日才能就藩?” 朱由校被扫了兴,脸色沉下来,语气生硬地道:“叔叔选中了哪里?” 瑞王眼珠转了转,回头望了身边的王妃一眼,才道:“汉中!” 张蔷点点头:“行,瑞王叔回去准备准备,年后准备就藩吧。” 瑞王夫妻一下子愣了,没想到几年来求而不得,今日一说就允了? 瑞王一下子慌了,他说:“不是……本王……本王也知道,陕西那块地方,这两年干旱,地里没有收成……校哥儿,你想饿死本王啊?” “不是瑞王叔选中的汉中?不是瑞王叔急着就藩?”张蔷可不会惯着他,“那么,瑞王叔是什么意思?” “本王的意思……”瑞王本来就不是个善茬,话头都提起来了,他索性豁出去了,“本王的意思,既然封地在汉中,那封地的收入,校哥儿要按时拨给本王!” 张蔷被他气笑了:“瑞王叔也知道,那地方没有收成,哪来的收入拨给您?” 瑞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把头转向惠王和桂王,恨声道:“你二人哑巴了?平日里说得头头是道,此时却哑巴了?瞧你们那点出息!” 桂王低声劝道:“五哥,一家人难得团聚,有什么话年后再说吧……” 惠王也嘀咕道:“就算住在京城,校哥儿父子也没短了咱们的吃喝,还能经常入宫看望母妃……” 两兄弟的母妃李氏,是两位硕果仅存的万历帝的妃子,朱由榔称帝后,被尊为太皇太后。 “瞧你那点出自息!”瑞王可是连户部大堂都敢大闹的混不吝,他蛮横地说道,“本王不管,校哥儿不拨款给本王修王府,就得按规矩,将封地的收入,收上来交给本王!” 朱由校虽然不快,但三位王叔确实早该就藩,他望向张蔷,低声问:“阿蔷,要不,做个预算,明年给他们修好王府,让三位王叔去封地?” 张蔷很生气,朱由校就是个没原则的,瑞王一闹,他就缩头,她拍拍朱由校的手背,摇头道:“不能这样惯着,再说,明年的预算已经做完了,还有八十多万的亏空,本宫还没想到法子呢,哪有钱修三座王宫?” 朱由校闭了嘴,国库无钱,他不可能掏空内帑给三位王叔修宫殿,他的钱,要留给平安的…… 想了想,他又提议道:“要不,先修瑞王叔的?其他两位王叔,后年再说。” “没钱!”张蔷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她抬起头,对倔强地站着的瑞王道,“瑞王叔要算,那就年后,让户部将汉中那块封地上的收入,好好与王叔算一算。 户部将封地的收入,拨给瑞王府,瑞王府也要收到的供养银子,退回户部……” 瑞王立即道:“不行!本王都花销了,再到哪里去拿银子还给户部?” “那是瑞王叔的事!”张蔷冷下脸道,“民间百姓,也讲究阖家团圆,有什么话,不能留在年后再讲吗?瑞王叔非得在今日发难,欺负我们后生晚辈,有意思么?” 第235章 殊荣 席上之人,见张蔷当场翻脸,一点面子也不给,把瑞王气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都对张蔷心生忌惮,这位,比当年的慈圣太后,还要刚强,是位不好惹的角色。 张嫣见朱由校被长辈欺负,心里也不高兴,这时候也不站出来打圆场,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资格最老的李太妃,也就是惠王和桂王的娘亲,只好站出来打园场,她说:“一家人难得团园,瑞王有事,年后找校哥儿说去…… 校哥儿是孝顺的孩子,定不会亏了你这位王叔,哎呀,懿安,听说你还安排了宫女太监们唱南音戏,哀家最受听了,还不快快叫上来……” 张蔷向张嫣点点头,低声道:“继续吧,你忙了一个多月,得好好享受今晚的宴席,不然对不起自己。”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把人累得半死,唯有面前的美食可以令人忘却一切,不可辜负,其他人,他是谁? 张嫣点点头,吩咐胡嬷嬷:“让他们开始吧。” 胡嬷嬷躬身行礼,走到帘子后面,不一会儿,丝竹声响起,妆扮好的宫女太监,跑到大厅中央,开始杂耍表演,惊险的动作,逗得孩子们哇哇大叫。 大厅里顿时热闹起来,瑞王妃起身,拉着瑞王坐回原位,两人嘀嘀咕咕地小声说话,看瑞王那样子,十分不忿。 张蔷才不管他们,从佛跳墙里挟起一块鲍鱼,遗憾地道:“好菜,可惜冷掉了……” 把鲍鱼放进锅子里煮热,再蘸点料汁,吃起来一样爽。 法容在她身后看见,俯下身子低声道:“太后,婢子把那佛跳墙给您挪到炉子上来?待会再换回锅子?” “这个主意好,”张蔷立即从善如流,一边等法容来挪锅子,一边抱怨道,“吃餐饭也唧唧歪歪的,菜都凉了。” 今年开放了海捕,佛跳墙这道名菜,也提前出炉,从南边传到了京城,很快就成了京城豪门大户宴客的必备菜品。 盛着佛跳墙的汤盅,一经加热,香气四溢,引得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张嫣是河南人,很少吃海鲜,她欣喜地道:“听说这佛跳墙好,本宫让御膳房做了来,刚才尝了一下,觉得很平常,没想到一加热,味道真是鲜美……” 要不怎么叫海鲜呢?张蔷在想,要不要把味精的制法拿出来?算了,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讲究什么味道?还是不要劳民伤财了。 一直在张嫣的下手,扮演乖宝宝的信王朱由检,忙给他嫂子捧场:“嫂子说得对,加热一下,味道果然很好!” 这是指望着张嫣帮他选妃子,特意上前讨好来了。 张蔷望着朱由校,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抓住,算了,安心吃饭吧,明日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呢。 ……………………………… 第二日,是元旦大朝会,百官入宫朝贺,给皇帝送礼,皇帝也要赏赐百官礼物,并赐宴。 国事艰难,按张蔷的意思,元旦大朝会就简化流程,不送礼,不赐宴,君臣行完礼,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继续过节,吃喝玩乐罢了。 然而三位辅臣都不愿意,孙承宗说:“大明在年初,打退了后金,应该庆贺一下。” 韩爌也说:“今年清理了官店,中央和地方都增加了一笔收入,缓解了财政紧张,值得庆贺。” 袁可立也道:“开放海捕,让百姓多了食物,西北无论是剿匪还是赈灾,都效果显着,陕西的经验,其他省份也可以效仿……” 孙承宗又讲了一句话,终于让张蔷改变主意,他说:“太后秉政之初,朝臣们多有不满,如今,大明这越来越好的形势,全赖太后主持,正应该利用大朝会,增强与百官之间的联系,增强朝廷的凝聚力。” 张蔷前世的职场经验:一个成功的职场人,不但要能干,还要能演,俗称作秀,埋头苦干的人多了,你不演一下,领导怎么看得见你?领导看不见你,就算你有再卓越的才干,又哪里来升职加薪的机会? 她最终拍板:“让礼部做个预算来。” 元旦的宴会由礼部负责总体筹划,光禄寺负责具体事务的执行,既然要庆祝,张蔷就加了一些后世的元素,只等着大年初一,给满朝文武,过一个不一样的新年。 先是送礼,张蔷规定,朝臣们送给皇帝和她这个皇后的礼物,不能超过十两,相应的,她和平安的礼物,也不是很名贵,国家贫穷,不可辅张浪费。 开平二年一大早,百官早早地来到皇极殿,先在入门处,呈上自己的礼品,太后规定不能超过十两银子,朝臣们只好各显身手,礼物五花八门。 大学士孙承宗的礼品,是一幅自己画的寒梅图,既高雅又谦虚,因为太后酷爱梅花,一个冬天,太后的公厅里都插着梅花。 次辅韩爌的礼物,是一罐山西老陈醋,用一只精美的盒子装着,据说“香得很”。 三辅袁可立送上的,是学生孙元化从登州敬献的一条大鲅鱼咸鱼,这是开放海捕的成果,意义非凡。 钱谦益本来想送一块珍藏的龙涎香,十两以内的政策下来后,他只好改送两颗珍珠,装在一只精美的小盒子里,看上去有些小里小气,见到袁可立的大咸鱼,他后悔没送上一包海带! 平安准备的回礼,是亲自题写的大字,文官的是“仁、义、礼、智、信”,武官是“忠、勇、诚、义、仁”,按不同品级,装裱了不同材质的画轴,字体虽然稚嫩,但这是天子的亲笔,何其珍贵? 张蔷的回礼,就简单多了,全是些香皂、香露之类的物品,非常实用,是太后一贯的风格。 张蔷更重视的,是朝会上新增加的颁奖环节。 大年初一,阳光灿烂,皇极殿的平台,和殿前的广场上,宴开六百席,在礼部和光禄寺的操持下,居然忙而有序。 八仙桌上陈列着礼仪上规定的菜肴,这些菜肴,部分是用海产做的,还有一道土豆烧牛肉,土豆是西郊庄子出产的,牛肉是蒙古右翼的卜失兔汗送的,感谢大明派军队,帮他赶走了林丹汗…… 许多人对着桌子上的新鲜菜式,垂涎欲滴,却不敢动筷子,有殿中侍御史看着呢,再说了,台上正在进行颁奖仪式,这可是新鲜事,看看太后给了什么奖? 首批受奖的,是在年初的抗金战争中,有突出贡献的官员,由三辅兼兵部尚书袁可立颁奖。 满桂、赵率教、卢象升、倪元璐等人都榜上有名,而做为蓟辽督师的袁崇焕,和辽东的祖大寿、何可纲却没得奖,许多人禁不住猜想,太后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对袁崇焕的不满?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跟着吴牲到西北赈灾的几位御史,自吴牲以下,人人有奖,而且奖励的,是阜财坊新修的两进院子一座! 这些御史,当初还指责太后开官店与民争利,被太后一气之下,赶到西北去赈灾,许多人以为他们的仕途,从此完了。 没想到回到京师,太后直接奖给他们一套房子,许多人打定主意,下来要盯紧一点,看看哪里有赈灾的机会,自己也出去挣一座院子去。 次辅韩爌颁奖的时候,御史们的脸都笑烂了,十个月的辛苦,值了! 然后,管理官店的王家彦、推广新作物的范景文、主持卫所改革的张维贤、整顿京营的李邦华,也分别得到奖励,由孙阁老亲自颁奖。 地方上的官员,也有奖励,比如洪承畴,因为在陕西剿匪有功,被奖励了一支特制的新式短铳,这是火器局专门为高级官员们打造的佩枪,目前除了太后,只有洪承畴得了一把。 这是何等的殊荣! 第236章 毒瘤 热闹的颁奖环节,强烈地刺激了官员们的自尊心,也向朝臣释放出一个信号:太后需要的,做事的人,而不是“做官”的人。 张蔷看到桌子上的冷冰冰的饭菜,这吃了不得拉肚子?她叫过礼部的温体仁来吩咐道:“这汤都结冰了,让人给每张桌子上一个锅子,煮热乎了再吃。” 温体仁低头应是,忙找鸿胪寺卿下去安排,他觉得太后有点多事,谁都知道,新年招待会上的菜品,就是做做样子,谁还真指望着用它填饱肚子啊? 这下把鸿胪寺卿急坏了,临时去搬炉子,那得耽误到几时啊?他对着温体仁摊手,脑门都急出汗来。 温体仁现在知道,自己为何得不到奖了,没做好预案,处理起突发状况来,显得手足无措,他不管不顾地交待道:“快,多多派人手去!” 孙承宗看出问题来了,他只好上前为温体仁解围:“太后,新年赐宴,向来是礼节性的……大冷天的,也吃不下去。” 张蔷也不想在这里吹冷风,于是她吩咐道:“也是,怪冷的,让大家把桌子上的菜,都分了吧,别浪费了。” 此令一下,臣子们齐声叫好,六百多张八仙桌上,顿时爆发抢菜大战,土豆烧牛肉、佛跳墙、海带眉豆排骨汤、清蒸黄花鱼、咸鱼鸡料炒饭,这些用新作物和海产做的菜品,最受欢迎,第一时间被离得近的人抢在手里。 家里人没吃过啊,拿回去给父母妻儿尝个鲜! 张蔷看得目瞪口呆,说好的读书人的矜持呢?斯文呢? 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斯文就扫地上了。 坐在台阶上的红袍官员们,就斯文很多,温体仁没搬来炉子,却拿来许多食盒,还贴心地让人为大家装起来。 大家谦让着,将桌子上的菜品,装得一碟不剩。 三位大学士,和李从心、郭允厚等老臣,得到天子和太后的赐席,每人得了一桌席面,礼部还要派人送到家里,这是重臣才有的体面。 张蔷和平安,在宴席上根本没吃东西,回到乾清宫,平安的小脸,冻得通红,他爬上炕,将阿宝从猫窝里抱出来,阿宝身子暖呼呼的,撸上去特舒服。 阿宝抗议:“喵……他的手好凉!” 姜姑姑贴心地端来两盏温热的燕窝粥,平安搅动着勺子,几勺就喝完了。 “饿了吧?”张蔷把手上的燕窝粥递给他,“先填填肚子,待会咱们吃羊肉汤锅。” 平安把粥推回来,懂事地说:“母后也饿了,母后吃。” ………………………………………… 再说瑞王,在大年三十的家宴上,被张蔷呛了一顿后,感觉在后辈面前丢了面子,京城是没法再呆了,他要去封地,他要找户部要钱建王府。 朝廷正在放假,他便三天两头地跑到西苑,找朱由校吵闹,闹得朱由校的年也没过好,就跟张蔷说,他要搬回皇宫来住。 朱由校这个人,遇到问题从来都是躲避,国事如此,家事也如此,以为眼不见就不烦了么? 住哪里无所谓,但张蔷对他这种一味逃避的处事方式,十分不满,搬回皇宫,三位王叔的事,就不处理了么? 宗室问题,始终要解决,张蔷思索良久,拿不定主意,她撸着阿宝光滑的毛发,犹豫着问:“阿宝,你说,现在就动宗室,是不是急了点?万一有人谋反,本宫打得过么? 别整得平安成了第二个朱允炆?” 这是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阿宝也没把握,它用爪子在桌子上划来划去,好一会儿才说:“喵……最好的办法,是先派人去各地,摸一摸各王府的底细再说。” 张蔷也是这样想的,大年初六,就派法容去隆福寺,请法安大师进宫,商量往各地王府派遣隐卫之事。 法安第一次出使辽东的时候,带回来五百个孤儿,这些人经过培训,陆陆续续地都派了出去,如派往蒙古多罗特部的罗小栓,还有九边军镇的人,就是第一批隐卫。 目前还留在隆福寺的,都是年纪比较小的,加上这一次从各地带回来的孤儿,还在培训中。 “太后急着用人的话,只能从别外调。”法安在心里算计着能调出多少人来,“只是最初的安排要调整一下。” 张蔷的桌子上,摊开着一张大明疆域图,上面用红点,标注着各地藩王的封地,她的手上,还有一份资料,是户部在启四年统计的宗室在藉人数和?米支出表。 她将手上的资料递给法安大师:“大师请看,四年前,宗室在藉人口十三多万,?米去出近四千万石,而全国的田赋收入,不到两千六百万石…… 就是说,举天下之力,也养不起这些宗室了。 这几年,上皇多病,魏阉擅权,平安幼龄登基,朝廷多事,宗室在藉人数也没有更新,本宫估计,只会比四年前更多。 本宫前两日,才听上皇讲起,三位王叔之所以没有之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田没有凑够,三人都想比着洛阳的福王,要四万顷?田,地方上哪里凑得齐?” 一向稳重的法安大师,也忍不住吐槽道:“宗室这个包袱,大明再也背不起了。” “是的,这颗毒瘤,已经变成大明的沉疴,动它,要伤筯动骨,甚至威胁生命,但不动它,它迟早拖垮大明的经济,本宫面临两难的选择……” 法安将资料放回桌子上,双手合十道:“贫僧这就回去安排,保证太后需要材料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能奉上。” 张蔷用炭笔在地图上点了点:“成都的蜀王、洛阳的福王、开封的周王、山西的代王、晋王、武昌的楚王、山东的鲁王,这些洪武年间封的藩王,重点关注。” 法安大师领命而去,张蔷则窝在炕上,恶补大明宗室的资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做一个大明宗室,哪怕是最低等的奉国中尉,每年也有?米二百石,每石按一百二十斤算,每年也有二千四百斤粮食! 真是出生就可以躺平啊,如果能全额领到的话。 实际上,到了晚明时代,许多下层宗室的?米根本领不到,拖欠严重,原因很简单,因为地方官府也收不到那么多田赋了。 瑞王已经与侄儿一家人撕破脸,索性不管不顾起来,正月十六一开衙,他就跑到户部衙门,要求户部拨款给他修王府,还要求户部立即拨出两万顷?田,他要之国。 张蔷气坏了,开衙第一天,真tm悔气!于是她找来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 李若琏比较正直,他听完张蔷的计划,惊愕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意识到自己失礼,忙又低下头,还是追问了一句:“太后,这样可以么?” 要是法安大师,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张蔷咬牙切齿地道:“怎么不行?老虎不发威,当本宫是阿宝啊?” 第237章 瑞王私藏兵器 大明的藩王未大婚前,一般住在紫禁城的皇子所,大婚后,未就藩前,大多被赐住在皇宫东面的十王府大街,瑞王三兄弟和信王朱由检的王府,都在十王府大街。 灯节刚过,十王府街上,红彤彤的灯笼还透着喜庆,大街南面,靠近东长安街的瑞王府,今儿十分热闹,瑞王妃过生日,瑞王在家里大宴宾客。 说是大宴,其实客人也只有惠王和桂王两家人,还有瑞王妃的娘家人,京中勋贵和朝堂官员们,谁也不会往这些王爷身边凑,一是避嫌,二是,这些王爷无权无势,谁会去巴结他们? 但瑞王十分高调,他对两位弟弟说:“本王不久就要出京就藩,以后,咱们兄弟再无相聚之时,趁着哥哥还在京,咱们多聚聚。” 惠王胆子比较小,他担心地问:“听说五哥又到户部大闹?五哥啊,而今可不是父皇在位的时候了,天子是咱们侄孙,那个强势的裕安太后,会象父皇那样包容你么?别给自己惹祸。” 桂王也说:“是啊五哥,住在北京,虽然?米没给够,但它安全啊,听说陕西盗匪多如牛毛,那个洪承畴,因为杀的人多了,还被人叫着洪剃头…… 五哥去汉中,不怕遇上盗匪么?” “怕啊,哪个不怕?”瑞王是真的怕,但他没办法,“本王与校哥儿都撕破脸了,再待在北京,也没意思,还是去封地自由自在。 所以,本王才没那么傻,也做了一些布置……” 惠王桂王正要问他做了什么布置,管家前来,请三位王爷去西花厅用膳,三人被打断了谈话,只好起身。 西花厅南面,搭起一个戏台,瑞王无聊的时候,喜欢唱戏,家里养着戏班,今日王妃生日,肯定要弹唱一番,戏台早早地布置起来,只等宾客们入席,就鸣锣开唱。 因为是自家人,男宾女宾之间,也不用屏风,方便看戏。 宴席开始,各种美味菜肴流水似地摆上来,除了传统菜式,还有如土豆烧牛肉、佛跳墙、葱烧海参之类的时尚菜品,最后,居然上了一道烤全羊,可见瑞王在京城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这边开宴,戏台子上也开始唱戏,瑞王世子朱由懋,上台反串了一段麻姑献寿,瑞王妃一高兴,顺手就赏了两个清秀的丫环给他。 瑞王的其他儿子们见了,纷纷上台献宝,好一派彩衣娱亲的场面。 惠王和桂王挂念着五哥说的“准备”,一直找不到机会打听,正要趁着席间热闹,好说悄悄话,就见王府管家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俯在瑞王耳边低语。 坐在左右两侧的惠王和桂王,根本听不清管家说了什么,只见瑞王脸色大变,刷地站起来,又颓然地坐下去。 二王正要发问,就见前院里跑进来两排身穿飞鱼服,腰插绣春刀、脚登粉底皂靴的锦衣校卫,直冲进西花厅。 厅里顿时大乱,女人叫,孩子哭,戏台上的响器一时停住,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不许动!”一个领头的校卫大声吼道,“不许哭!瑞王爷,请接旨!” 瑞王双腿发软,坐在椅子上起不来了,还是惠王和桂王起身,一左一右扶起他,来到中堂站定,他外强中干地大喊道:“怎么,校哥儿要对他叔父动手了么?” 锦衣校卫让开道,李若琏从后面走了出来,他来到瑞王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地道:“传太后口谕!” “那小……”眼看瑞王就要骂出口,惠王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颤声道:“五哥慎言!” 骂朱由校没有关系,反正他是不管事儿的太上皇,骂小皇帝……和他那个母后,那母子俩,什么时候给过几位长辈们脸?还是少招惹吧。 “太后说了,”李若琏朝紫禁城的方向拱拱手,“瑞王是长辈,不用跪,站着便是。” 不等瑞王反应,他就大声道:“瑞王世子朱由懋,购买、私藏弓弩、铠甲、火铳,着锦衣卫前往查验,以正视听,还瑞王清白。” 说罢,大手一挥:“瑞王爷,您是派人跟着本官去仓库?还是让本官自己带人去找?” 瑞王冷哼道:“你们污蔑我儿,他一个小孩子,好奇而已,京城谁家勋贵子弟,不玩这些东西?为何单单来抄我家?” 李若琏也不客气,回他道:“勋贵子弟,大多在军中任职,请问瑞王世子,在军中担任何职?” 瑞王不吭声,李若琏道:“来人,带上瑞王和瑞王世子,去查抄府库,太后说了,不得惊扰王府其他人。” 满脸油彩的朱由懋,正要往人群后面躲藏,被一个校卫上前,一把揪出来,提溜着往后院去。 惠王和桂王还算义气,一左一右地扶着瑞王,跟在李若琏身后,生怕这些锦衣卫们,在王府里乱翻乱抄,损失了财物没法要回来。 李若琏也不废话,像是得到了情报似的,直接带人,来到王府的仓库,瑞王一见,站立不稳,直接坐地上了。 打开仓库门,里面除了皇帝赏赐的金银珠宝,户部拨下的禄米、布帛,根本没有什么弓弩火枪,更没有铠甲。 惠桂二王刚松了一口气,就见李若琏走到库房东南角的一只大箱子前,命人挪开箱子,地上露出一块木板。 那木板很重,两个锦衣校卫上前,费了老大的劲,才揭开木板,露出一个洞口。 瑞王一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瑞王世子更是吓得瘫在地上,牙齿咯咯响,就是说不出话来。 李若琏一挥手,几个校卫跳下去,流水似地抬上来十几口箱子,摆在院子里,用铁棍撬开,不是弓弩和火枪,又是什么? “这……这……”惠王指着箱子里的火枪,结结巴巴地问,“五哥……这……这就是你……你做的准备啊……” 桂王抛下瑞王,对李若琏道:“李大人,瑞王做的事,本王一点也不知道,跟本王没有关系……” 李若琏拱手道:“桂王爷放心,太后绝不会牵连无辜。” 当天,将瑞王朱常浩,和世子朱由懋,以及从瑞王府搜出的违禁兵器,押送到宗人府,交给宗人府处置。 由于证据确凿,宗人府按规矩,削去瑞王的封号,取消王府的一切待遇,瑞王一家,发回奉阳老家守陵。 瑞王出事后,同病相怜的惠王和桂王,既不敢要求之国,更不敢要求三万顷庄田,不,他们连庄田两个字也不再提起,跟鹌鹑一样待在王府里,做两只沉默的羔羊。 信王朱由检也吓坏了,不敢在张嫣嫂嫂面前,再提选妃的话题,偏偏这日,他最怕的裕安嫂嫂,请他入宫叙话。 第238章 重设宗人令 对朱由检而言,张蔷的心态颇为复杂。 这位曾是大明末代皇帝的年轻人,确实堪称勤勉。他那多疑的性格与急躁的处事方式,实则源自周遭环境。急躁,是因为囊中羞涩,万事皆无法拖延;多疑,则是被朝中文臣屡次欺骗,自然难以再信。 此刻,这位年仅十七的少年拘谨地坐在张蔷对面,怯生生地问道:“嫂嫂传德约前来,莫非有要事相商?” 朱由校,字德约。 张蔷深知,这位信王与张嫣、朱由校亲近,却与自己疏远,甚至有几分畏惧。想来是目睹了瑞王的下场,对自己的惧怕更甚。 叔嫂二人并无太多言语,张蔷开门见山地说道:“信王,嫂嫂今日请你来,确有要事相商。 这大明江山,它姓朱,嫂嫂认为,每位朱家子孙,都有为朝廷效力的义务。信王是平安最亲近的叔叔,本宫希望,信王能挺身而出,为平安分忧解难……” 朱由校闻言,吓得立刻跪在地上,面色焦急地辩解道:“嫂嫂明鉴,德约绝无反心……嫂嫂若是不信,可派人前去府中搜查……” 张蔷连忙走下座位,亲手将他扶起,亲切地安慰:“信王误会了,上皇仅有你这一位亲弟弟,平安也只有你这一位亲叔叔。若连你都不信任,这大明,本宫还能相信谁? 你且坐下,听本宫细细道来。” 朱由校诚惶诚恐地坐下,身子却不敢坐实,只用半边屁股挨着椅子,时刻准备起身告罪。 “信王可知,为何三位王叔迟迟未能之国?”张蔷问道,“并非你哥哥不孝,只是时过境迁,如今田地皆有主,要凑齐数万顷庄田,谈何容易? 以瑞王叔为例,皇爷爷将他封于汉中,但你可知道,汉中能凑出多少庄田来?” 朱由校全然不知,张蔷也无需他回答,伸出五根手指道:“五百三十顷!西安府拼凑出一千五百顷,而瑞王要求四万顷庄田,如何能满足? 朝廷也曾下文,向四川征集田地。” 张蔷苦笑:“信王,成都平原被誉为‘天府之国’,但成都府的土地,七成在蜀王一系手中,两成在卫所军将手中,仅一成在百姓手中…… 百姓依靠这一成土地为生,却要承担整个成都府的田税……说得远了,咱们还是说回瑞王叔……所以,无论是成都还是重庆,都无法再为瑞王叔划出庄田,这便是瑞王叔一直滞留京城的原因…… 惠王叔和桂王叔的情形亦是如此,他们要求的庄田,地方根本无力提供。” 朱由校从不涉足朝堂之事,此刻听到张蔷所述,犹如听闻传说,吃惊地张着嘴,连恐惧也忘却了。 许久,他才天真地问道:“嫂嫂,那该如何是好?” 神情与朱由校如出一辙。 张蔷未答,又透露了一个真相:“四年前,户部曾做过一次统计,当时宗室人口已有十三万多,每年所需禄米近四千万石……信王可知朝廷一年田赋收入多少?” 朱由校摇头:“臣弟不知。” “不到两千六百万石!”张蔷比划着手指说道,“换言之,即便将全国田赋收入全部用于供养宗室,也远远不够……更何况大明还有众多官员、军队,还要在辽东抗击金兵,在西南平定叛乱……” 朱由校一听更加焦急,连忙道:“嫂嫂,臣弟不要实庄田……或者,少给一些,能养活人便好……” 张蔷笑道:“即便信王一顷地都不要,也无济于事。本宫今日传你来,并非与你商讨庄田之事,而是希望信王能挺身而出,为大明效力,莫要如其他藩王那般,子子孙孙都成为被圈养的牛羊! 这些皇室宗亲,除了吸食大明血肉,他们为大明做过什么?况且,大明如今已无力供养他们。” “臣弟能做什么?”朱由检毕竟是热血少年,被张蔷一番鼓动,立即觉得自己作为平安的叔叔,有责任为他遮风挡雨。 “本宫知晓,瑞王叔私藏武器,是为前往汉中准备,并非真要谋反,因此本宫并未要他性命,只罚他回凤阳看守祖陵…… 但信王可知,大明其他藩王在封地上做了多少恶事? 地方官府,有的因忌惮他们是皇室宗亲,不敢约束;有的与他们同流合污,设立关卡,乱收税费,百姓苦不堪言。单单去年,本宫便收到地方官弹劾皇室宗亲的奏折,多达三十多份……” 朱由检隐约明白了这位嫂嫂今日与他谈话的用意,他试探着问道:“嫂嫂是希望臣弟来整顿这些皇室宗亲?” 张蔷直直地看向他,认真地问道:“信王,你敢吗?” 信王年少气盛,脑子一热,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有何不敢?臣弟最恨坑害大明之人,何况他们还是皇室宗亲!” “好!”张蔷拍手笑道,“你兄长早就有意整顿宗室,奈何身体欠佳。你能为兄长分忧,为侄儿平安分忧,嫂嫂要谢谢你……” “只是……”朱由检这才想起,大明王爷从未有在朝堂做事的先例,他担心朝臣们会反对。 “朝臣那边,自有嫂嫂去说服,这是我皇家的私事,朝臣们无权置喙。”张蔷知道他担心什么,连忙补充道,“本宫会派一支锦衣卫协助你,若遇阻挠,信王也无需手软。” 最后,她语气坚定地说:“大明身上的毒瘤,拔除一个是一个……” 可怜的朱由检,就这样被张蔷拉上了这条道路。待他意识到自己接手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时,已无法回头,只能咬牙前行,这是后话。 次日,张蔷召开了顾问小组会议,商讨增加宗人府职权以管理宗藩事务的议题。 会上,张蔷将自己与法安大师探讨的宗室问题,以及与信王所谈的宗室问题,摊开在各位顾问面前。 众位重臣岂会不知,宗室问题已成为继蒙元、东虏、天灾等之后,拖累大明经济的又一重大问题? 但这是祖制,又是皇家内部事务,朝臣们虽看不起各地藩王,却也不愿得罪他们,以免为自己和子孙招来祸患。 如今太后要整顿宗室,他们自然乐意支持,毕竟已无力供养。 大明设有宗人府,首任宗人令是秦王朱樉,左右宗正分别是晋王朱棡和燕王朱棣。 后来,随着各王就藩,宗人府仅剩下经历司的一众属官,负责按时编纂玉牒,记录宗室子女的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等事宜。 具体操办这些事务的,是礼部。 于是,时隔两百多年,大明再次由亲王担任宗人府官职。 宗人令:信王朱由检;左宗正:惠王朱常润;右宗正:桂端王朱常瀛。 第239章 孙传庭出山 三位亲王担任宗人府主官后,更是没有了就藩的理由,他们如同大明官员一般领取俸禄,以此养活一家老小。 为此,惠王与桂王都停止了纳妾,儿女众多,实在是养不起。 张蔷为了嘉奖三位亲王,每人赐予了一座上千亩的大庄子,这些庄子是从朱由校名下划拨的。 要让马儿奔跑,还得让马儿吃草,转弯太急容易翻车,得让这三人有些俸禄之外的收入,他们心里才能平衡。 宗人府重建的消息,以及瑞王被处置的消息,随着邸报传遍各省,各地的藩王宗亲开始惶恐不安,不知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命运。 新官上任三把火,宗人府重建后发布的第一道宗人令,便是为宗藩谋福利:为了减轻各地宗藩的负担,允许各藩亲王、郡王将王府护卫上交朝廷。 大明初立时,亲王们拥有三卫护卫,按一卫五千六百人计算,一个亲王拥有一支一万六千人的军队。特别是明初封在大明边镇的亲王,是朱元璋心目中的“藩屏”,守土有责,他们拥有的军队更多。 正因如此,朱棣才敢起兵靖难。 朱棣之后,各地藩王的兵权被大幅削弱,但各王府仍有护卫,这些护卫仍需朝廷供养。如今朝廷拖欠禄米,有的王府,特别是郡王府,已养不起护卫了。 宗人府急宗人所急,允许他们将养不起的军队上交兵部。 此令一出,河南的周王朱肃溱,因离京师较近,多多少少听到了关于瑞王的一些风声,他第一时间上交了周王府的护卫,称开封地处大明腹地,安全无虞,周王府无需护卫。 其实,各王府的护卫,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与大明的其他卫所一样,早已糜烂不堪,毫无战斗力。 要不然,洛阳的福王也不会被李自成烹煮。 周王府三卫便是一个例子:当初的三卫一万五千多人,到如今,卫所兵连带他们的家属,早已超过八万人。虽然有国初划拨的卫所土地,但从一万多人增加到七八万人,若非朝廷兜底,周王府早已养不起。 如今,周王宁愿将卫所的土地归还三卫,也要甩掉这个包袱,因为他听说朝廷不再为王府护卫兜底,要让他们与大明的其他卫所一样,凭卫所土地自给自足。 作为第一个响应宗人府号召的藩王,周王朱肃溱受到了天子和太后的嘉奖,得到了一批从京师运来的新作物种子。 此外,周王还被提拔为宗人府左宗人,协助宗人府管理河南的宗藩事务。 有了周王做榜样,河南的赵王、郑王、崇王纷纷上缴王府护卫,三王先后受到嘉奖,得到了新作物种子。 河南还有唐王、潞王、福王没有动作,唐王府此时正陷入内讧,无暇顾及朝堂之事。 潞王是万历帝的弟弟,深得李太后的宠爱。据说,李太后教导万历帝时,万历帝稍有忤逆,李太后就威胁要将皇位转给他弟弟潞王。 万历帝在母后和张居正的双重严厉管束下,整个青少年时期过得十分压抑,所以后来叛逆起来,才那般惊天动地…… 扯远了,说回潞王,潞王继承的是他叔叔景王的庄田,有三万顷。正是有他这个前车之鉴,万历帝才会给福王朱常洵划拨四万顷庄田。 潞王和福王庄田众多,养得起护卫,又是天子近支长辈,根本不听宗人府的倡议。 张蔷没有理会这三位,第一时间找来张维贤,让他选派得力人手,赶赴河南,先整顿几位王爷上交的护卫。 张维贤在军事学院中选中了去年的武状元吴三桂,准备派他去河南办理这趟差事。 次辅兼兵部尚书袁可立认为吴三桂太年轻,整顿的又是王府的护卫,怕他镇不住场子,建议派一个老成持重之人坐镇,吴三桂作为副手更为合适。 张蔷把崇祯年间有名望的臣子又想了一遍,一拍脑门,失笑道:“怎么把这位牛人给忘了?” “???”袁可立很少听到太后如此夸赞一个人,他将朝堂上下有名望的大臣全过了一遍,也想不出太后说的是哪一位。 “袁崇焕的同年,山西代州的进士孙传庭!” 此时的孙传庭,名号尚未显赫,还在家乡闲居,袁可立自然没听说过他,疑惑地问道:“太后,此人有何特异之处?” 张蔷道:“听前往山西赈灾的御史回报,孙传庭仪表堂堂,身长八尺,能左右开弓,武艺超群,是又一个卢象升啊。 而且,他虽然在家闲居,却深忧时局,对赈灾御史提供了许多帮助,是个可用之才。” 袁可立对太后选人的眼光深信不疑,况且只是整顿王府卫所这么一个小差事,正好用来考察孙传庭的能力。 ……………………………… 山西代州,振武卫,孙氏宅邸,赋闲在家的孙传庭正在与他的学生们讨论时局。 一位学生气愤地说:“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们,不知怎么想的,后金都被堵在关内了,多好的关门打狗的机会啊,却生生被他们放走了。如果后金卷土重来,孙承宗、袁可立之流,就是大明的罪人!” 他旁边一位学长反驳道:“致中此言差矣,孙袁二人就不想立功?皇太极好歹也是一位虏酋,灭掉他,那可是灭国之功啊,谁不想? 但他们还不是要听那位秉国太后的?放走皇太极,也可能是太后的主意。” 前面那位学生一掌拍在桌子上,忿忿地道:“后宫妇人,能有多少见识?唉,妇人误国啊……” 另一位学长拍拍他的手背,用眼睛往先生那里瞟了瞟,示意他别口无遮拦。 那位表字“致中”的学生仍不服气,拱手问孙传庭:“先生,您也认为该放走皇太极吗?” 孙传庭睁开眼睛,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向那学生,好一会儿,他才沉声开口道:“为师教过你们,看问题不要只看表面,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就拿后金这次破关来说,大明最大的依仗是城池和火器,而后金的长处是来去如风。为师估计,孙袁二人刚开始也是想留下皇太极的,但结果呢,后金骑兵在北直隶横冲直撞两个多月,而明军不能制。 作为统帅,该怎么选?是继续任由皇太极将北直隶烧成一片荒野,再南下荼毒中原?还是放弃歼灭他的机会,保住北直隶的百姓和财物?” 学生们沉默了,这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许久,一位叫冯容的学生才说:“朝廷放走了皇太极……” “是啊,”孙传庭继续说,“为师想来,前年的京师大爆炸,工部的火药库都毁了,估计火器不够,也是选择放走皇太极的一个原因。 所以,为师一直教导你们,不要学江南那帮学生,成天大言不惭,哗众取宠,要学会从不同的角度剖析一件事情,这才是真正的做学问。” 冯容恭敬地道:“先生说的是,弟子受教!” 正是此时,孙府管家跑了进来,一脸喜色地喊道:“老爷,朝廷六百里加急,请老爷快到前堂接旨……” 孙传庭豁然起身,厉声问道:“来人可说了何事?” 管家摇头,只催促道:“老爷,您快去接旨吧。” 冯容拉住孙传庭的衣襟,犹豫着道:“先生,天下事危,不可为矣。如朝廷召先生复职,望先生慎重!” 孙传庭愣了一下,慨然道:“事虽危,这大明,吾也要救它一救,成不成功,是我的命数。” 第240章 破烂卫所 孙传庭接旨后,只带了两名家人,连夜启程,直奔京师。 先到吏部报道,领了兵部职方司郎中的衔,再前往兵部报道,拜见兵部尚书袁可立。 袁可立一见,这人果然如太后说的,仪表魁伟,身长八尺,站在庭下凛凛生威,三十多岁年纪,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立即派人叫来吴三桂,详细地介绍了,此次赴河南接收王府卫所的前因后果,以及执行要求。 五军都督府张维贤,专门派了一位书吏,带着《卫所清屯条例》,来协助孙传庭的工作。 这些都是应有之义,孙传庭很熟悉,但当他在城门口,看到吴三桂率领的京营兵时,就不淡定了。 吴三桂被留在北京后,他老子吴襄心疼儿子,送了三十名家丁来保护他,接到赴河南的任务后,他又从京营领了四队营兵共五百人,加上一百多名杂役。 竟然全是骑兵!人人衣甲鲜明,手持火铳,这是从神机营借来的兵? 虽然拉车的、和杂役们骑的是骡子,但也相当豪华不是? 大明什么时候如此富裕了? “长伯,这是京营兵?”孙传庭在北京待过两年,他知道原来的京营是什么样子的,那是勋贵子弟领俸禄养老的地方,哪有现在的京气神? “回大人,”二十岁的吴三桂,意气风发,浑身充满了朝气,他在马上向孙传庭拱手道,“这是新京营,用火器装备的部队。” 孙传庭在老家的时候,也听闻洪承畴剿匪,就是重用兵部派到陕西历练的京营,没想到这次派给他的,也是京营,他立即对这趟河南之行,充满了信心。 三日后到开封,五军都督府派给他的书吏叫何全,是个及得力之人,这人不但带来了洪武年间的周藩资料,还带来了历朝对周藩的赏赐记录。 三卫形成了三个村子,看上去,跟河南的其他村子,没什么区别,房屋破败、村子凋敝,大街脏乱。 大人孩子衣不蔽体,野狗乱窜,路上的浮土有半尺厚,脚一踩上就陷进去,看不到鞋子,村子里弥漫着牲畜的粪尿味道,令人作呕。 拉出来的卫所兵,从八九岁的稚龄孩童,到五十岁的无齿老翁都有,而且大多穿着百姓的衣服,即便穿着鸳鸯战袄的,也破烂得看不出颜色。 兵器更是破烂不堪,五花八门,有杆长枪都算顶级兵器,许多人直接拿一根削尖的木棍…… 孙传庭的心都凉了半截,他见第一排队伍里,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身上的的鸳鸯战袄,补了许多补丁,几乎找不到原来的布块了。 好歹是件鸳鸯战袄,他上前问道:“老丈,你身上这件战袄,穿了几年了?” 老头忙要跪下,孙传庭止住他:“不用跪,直接回话就是。” 老头便低头道:“回大人,这是小人的爷爷传下来的,小人祖孙三代人当兵,只领到这一件战袄……” 孙传庭心情沉重,吩咐解散队伍,他对老头道:“老丈,可否带本官去你家里看看?” 老头望着跟在孙传庭身边的王府长史,为难得不知如何回复。 那王府长史呵斥道:“王府已经将你们移交给了朝廷,现在你们归兵部管,孙大人就是兵部派下来,接收你们的,还不快快带路?” 那老头来不及多想,忙躬身往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难为情地道:“家里破败,别脏了大人的脚……” 老头家在村子东头,进村子不远,一座土坯垒成的院子,几个妇人和孩子,见来了客人,慌忙躲进房间,又从窗户里好奇地往外瞧。 “家里的男子呢?”孙传庭看那躲闪的妇人,估计这老头至少有三个儿子,却让老头来应卯,便不解地问。 老头望一眼王府长史,才道:“回大人,在王府庄田种地呢。” 何全上前,在孙传庭的耳边低声解释道:“卫所兵民,多沦为将官的佃户,更有甚者,沦为奴才佣人的多的是……” 更别说王府了。 “你们的户田呢?” “回大人,没有户田,小人全家都为王府种地,每年挣两成的口粮,年景好的话,掺上半年的野菜,能吃饱肚子,年景差的话,就难……” 王府长史见孙传庭皱着眉头,知道他是怪周王剥削得太狠了,忙解释道:“孙大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两百多年下来,周王一系开枝散叶,目前宗亲已近五千人,?米拖欠良多,不从土地上刮一些,养不活那么多人啊……” 孙传庭一行,又走访了几户人家,与第一家都大同小异,一个字:穷! 按洪武年间的记录,每户卫所家庭的屯田是五十亩,户出一人为兵,其余人等屯田。 按这个原始记录,周王退出来的土地,有许多荒地,这些卫所原来的土地,是可以耕种的,一代代周王传下来,竟然荒废了这许多。 可见历代王府,只顾着向地方官府讨要禄米,从来没有用心经管过这些卫所土地,白白浪费了上百年! 孙传庭也不嫌弃,让人牵着绳尺,到田间地头去测量,实实在在地,量够了洪武年间划拨的三卫土地,竖上界石,才罢休。 彰得府的赵王,原本以为,将王府护卫丢给朝廷,就能白得三卫的土地,有了这些土,再加上禄米,赵王一系的人口五百来口人,就会过得相当滋润。 谁知孙传庭一分地也不留,全给划出去了。 赵王后悔,他不该学周王的,人潞王、福王没上交护卫,朝廷不也没说啥嘛。 他想反悔,但看到孙传庭带来的骑兵,他立马怂了,乖乖地交出了三卫的土地和人口。 郑王和崇王,人丁稀少,用不着护卫,早早地让王府长史,清点好土地和丁口,只等孙传庭一到,就上交。 历时近一个月,四王上交的卫所土地和人口,终于清点完毕,孙传庭大手一挥,将他们全部调离原地,开封府调彰德,彰德府调怀庆府,怀庆府调汝宁府,最后将汝宁府的卫所,调回开封府。 赶在三月份前,四府卫所安置完毕,孙传庭请旨,希望朝廷拨给四卫一些种子,这些从王府剥离出来的军户,连播种的种子都没有。 张蔷指示,拨一批盐引到河南各府县的官店,以盐引购粮,要确保新整顿的卫所军户,顺利渡过几个月的过渡期,直到秋收。 吴三桂也没闲着,他配合孙传庭,要重新考核、选拔卫所的各级军官。 军户们对脱离王府,回归朝廷,没什么意见,甚至将他们三卫人,打乱来挪换地方,也没意见,但要撤掉他们世代传承的军中职位,就不干了。 第241章 杀鸡儆猴 王府卫所与其他卫所的区别,就是从官兵到军户,早就沦为了为王府干活的免费劳力,那些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千户、百户、总旗、小旗,全都只剩一纸任命书,有的连任命书都没有,只剩一块腰牌。 根本就是一群老农民,如果用这群老农民,指挥一群年轻农民,整顿后的卫所,它还是一群农民。 于是吴三桂提议,重新考核选拔各级官职,重建卫所指挥体系。 这下,有人不干了。 从汝宁府调到开封府的崇王府三卫,其中左卫指挥使柳东伯,年近五旬,他家是世系的卫指挥指,不知从哪一辈起,祖传的武艺早忘了,后辈儿孙只会种地,但好歹有个指挥使头衔,掌握着卫中粮食分配的特权。 听说要重新选拔卫所军官,他一下子慌了。 回到家,恨恨地对几个儿子道:“我柳家的官职,是老祖宗跟着成祖皇帝靖难,从死人堆里挣来的,岂能让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子来抢班夺权?” 柳家大儿子生德五大三粗,他不屑地道:“比就比,谁怕谁啊,儿子就不信,卫里那些饭都吃不饱的丘八,能打得过我?” 柳家老二拍拍他哥的肩膀,嗤笑道:“空有一身蛮力,有何用?听说还要考文考。” “啥是文考?”柳老大一脸单纯的愚蠢,摸着脑袋问,“爹,文考咋考?” 柳东伯闷着头道:“就是像读书人那样,考认字、考术算!” “爹,儿子行!”一直挤不上来的柳老三,扒开两位哥哥,兴奋地道,“儿子好歹在王府族学里,陪公子念过两年书,卫里的粮食,不就是儿子帮你算的么?” 柳东伯望望豆芽菜似的三儿子,摇了摇头,他说:“别急,老子自有办法,让他选不成。” 当天夜里,他让儿子们找来底下的几个心腹千户、百户,神色凝重地蛊惑道:“朝廷欲以比武加文考之法,夺我等世袭之权,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岂可丢失,今儿,招你们来,大家都想想法子,如何才能保住这祖宗基业?” 千户杜万鹏,是柳东伯的儿女亲家,也是心腹,知道柳东伯今日的目的,他眉头紧锁,随即单膝跪地,拱手道:“大人说得是,祖宗基业,不可断于我等之手,万鹏愿听大人差遣,誓死扞卫卫所旧制!” 有了杜万鹏带头,其他几位千户、百户官,也纷纷表示要与大人共进退,无他,丢了祖宗传下来的官职,儿孙沦为普通军户,下场凄惨。 柳东伯满意地点点头,心中已有计较。他暗中联络了其他两卫指挥使,共同商讨对策,无论如何,要保住祖宗基业。 卫所普通军户,谁不羡慕将官们的权力?单单是粮食分配权一项,就拿捏着底下人的生死。 听说要选重新选拔将官,人人奋勇,许多人家更是把家里仅剩的口粮,挪给当兵的青壮,指望着他养好身体,挣个一官半职回来。 千户以上的官职不敢想,挣个百户、总旗之类的官职,也不错嘛。 事实证明,没有最烂,只有更烂,卫所兵们那农民斗殴似的比武,看得吴三桂直嗟牙花。 柳家大儿子凭着身强体壮,真是打遍全卫无敌手,但他大字不识,面对文试,顿时手足无措,结果可想而知,他被淘汰了。 柳家三儿子倒是会认字,但他打架成绩排在末尾,也未选上。 眼看着家传的职位,就要花落别家,杜万鹏也落选,两个患难亲家如何甘心?二人聚集起族中青壮,和卫里落选的其他将官一起,准备拿起武器,誓死扞卫祖宗传下来的官职。 一些不明真相的青壮,在柳东伯等人的蛊惑下,纷纷响应,卫所内部一时剑拔弩张。 得知此事后,吴三桂震怒不已,立即将此事,报告了孙传庭。 孙传庭正在监督军户们开荒种地,军户们分到的地,一半是熟地,一半是荒地,熟地的种子播下去后,就要开荒。 新开的荒地,就算不能种粮,种些菽类(豆类),也能裹腹,所以他抓得很紧,希望用一年时间,让军户们可以养活自己,第二年,就能向兵部,缴纳军粮。 听闻柳东伯拒不配合整改,他拿出兵部的文件,对吴三桂说:“柳东伯不听调遣,聚众作乱,杀!” 吴三桂虽然觉得狠了一些,但他深知,若不及时平息这场内乱,必将影响河南的王府卫所整顿计划,而河南,是全国的实践基,柳东伯不识时务,只好拿他开刀。 于是,他率领两百京营士兵,扛着火枪,气昂昂地来到柳东伯的院子外。 吴三桂还想给众人一次机会,高声喝道:“柳东伯,你等抗拒改革,祸乱军心,快快投降,交出印玺,饶尔等一命,否则今日便是你们的末日!” 柳东伯也厉声喝道:“印玺乃祖宗传下来的,朝廷岂能轻易褫夺?我等誓死不交!吴队长要,就从我等尸体上踏过去!” 吴三桂被气笑了,道一声:“好!” 言罢,他挥手示意,京营兵三排火枪兵上前,第一排在鼓声的指示下,举枪、齐射,砰地枪响,腾起一阵烟雾。 柳家院墙上站着的几十名青壮,随着枪声,顿时跌下去几人,其余人等赶忙将头缩到院墙后面。 院子里立即响起哀嚎声,各种惊恐的哭喊声:“开枪了!他们开枪了!柳爷,你说官军不敢开枪的……” 柳东伯也没想到,吴三桂根本不跟他们讲条件,他原来的最低底线,是降职,哪怕将他家的卫指挥使,降到指挥佥事,他也认了,谁让自家儿孙不争气呢? 谁知吴三桂不讲武德,上来就开枪。 院子里乱做一团,许多人往后院逃,柳东伯和杜万鹏拿着林棍,大声呵斥,也无法阻止青壮们溃逃。 正乱着,墙外又丢进来两颗黑呼呼的圆疙瘩,众人还没看清是什么,那家伙轰地就爆炸开来,院子里顿时人仰马翻。 杜万鹏再顾不得其他,疯狂地大喊道:“投降,我们投降……” 其他醒悟过来,也跟着大喊:“投降……我们投降……” 吴三桂退后几步,一个助跑,飞起一脚,就将柳家的大门踹开,见院子里跪满了青壮,人人灰头土脸,许多人被震天雷里的铁砂、石子、钉子,炸得浑身是伤。 “不自量力!看看你们,就是一群农民,哪里有一点兵的样子?”吴三桂站在大门口,嫌弃挥挥手,“抓起来,带走!” 柳家院子里,共聚集了近两百青壮,死伤二十三人,其余人等,当场投降。 孙传庭下令,柳东伯、杜万鹏等头领,枭首示众,头颅传到其他三地卫所示众。 跟着柳家、杜家作乱的青壮,全家发配贵州靖远卫戍边,立即上路。 首级一到,其余三地卫所的整改,异常顺利。 鉴于四地卫所实在是缺乏人才,兵部决定从京营里选拔几位将领,南下任卫指挥使、指挥同知。 北京军事学院通过考评,也选派了四名资深学员,到四地任指挥佥事,负责训练士兵,开办识字班。 被派到开封卫所任指挥佥事的,正是随周遇吉到陕西历练的军校学员,姚长根。 第242章 福王走私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侧殿,张蔷的公厅,南窗边的花架上,已经换上了一盆海棠,虬结的枝杆上,开着一树粉白色的繁花。 张蔷正在阅读孙传庭的奏折,读罢掩卷,倍感无力,大明就是一个泥潭,宗室更是泥潭中的泥潭,仅仅是河南一地,上交的四王护卫,就如此不堪。 全国有二十多个亲王,这一片泥潭连起来,足以将大明这架马车陷得寸步难行。 但是,哪怕是泥潭,也要前进,这是宗室改革的第一步,她对孙传庭和吴三桂,在河南取得的成绩,很满意。 二人在泥潭中,给其他地方的宗室护卫的改革,蹚出了一条路子,要在邸报和《明报》上,大肆宣传。 第二天,《明报》刊发了王府护卫整改的长篇报道,对周王等亲王主动上交王府护卫的举动,予以高度赞扬,周王被赐左宗人,参与管理河南一省的宗亲事务。 卫所土地和人员全面清理,重新分配了土地,太后不仅给这些卫所赐下新作物种子,还免除了卫所两年的田赋,军户们终于可以吃饱饭了。 按《卫所清屯条例》,朝廷在卫所里设立了学校和军事训练机构,负责教导卫所子弟,这些卫所子弟长大后,可以考科举入仕,也可以考武举、考学事学院、商学院…… 当然,对于阻扰改革,聚众闹事的,那是坚决镇压,柳东伯等人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篇报道,也刊发在邸报上,发往各地官府。 《卫所清屯条例》虽然去年就下发到各地,但那时候京营改革没开始,朝廷拿不出强有力的武力,来镇压反对者,各地卫所的所谓改革,都是做表面功夫,忽悠上官。 此次河南四卫的改革,刺刀见红,既有甜枣又有棍子,特别是给卫所子弟,放宽了出路,军户们谁不喜欢? 于是,同处河南的潞王和福王的王府护卫,纷纷鼓噪,要求脱离王府,回归朝廷。 潞王眼看镇压不住,只得请旨,上交护卫。 只有福王,自小受到郑贵妃和万历帝的宠爱,性格十分跋扈,他的王府护卫,士兵们都派去他私设的税卡收税,或者成了商队的护卫,还有一定的战斗力。 受压迫的军户们,敢怒不敢言,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王府的军户们,过上好日子。 随着邸报和《明报》发行全国,各地的藩王们,开始不安起来,有的学周王,主动上交护卫,有的学福王,拒不执行宗人府的倡议。 于是,各地府县的地方官,和巡按御史,弹劾王府不法事的折子,逐渐增多。 河南左布政使张梦鲸,弹劾福王私设税卡收过税:“多取无厌,鬼神所忌。” 河南道监察御史方攸绩,也弹劾福王,开设官店贩卖私盐等罪行:不仅强行低价收购官盐,再转手高价卖出,还“派遣内官高朝、典宝等人前往淮安,提取官盐”。 不但如此,还“私印勘合,假称采购土特产,出动王府护卫,前往淮安强买私盐。” 张蔷气坏了,这个福王,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真当他老子还在当皇帝啊,四万顷?田还不够,还要如此强取豪夺。 张蔷吩咐法容:“给河南的孙传庭和吴三桂下旨,让他们顺便办一趟差!” 然后,她将弹劾福王的奏章,摞在一起,交给怀恩:“把这些资料,交给《明报》总编吕大人,让他准备一篇报道,等待时机刊发。” 二人领旨出去,张蔷揉着眉头,靠在椅背上休息。 姜姑姑端来一碗莲子羹,见她揉眉,忙放下莲子羹,上前帮她按摩头部,一边劝道:“太后也别累着自己,今儿上午就休息了吧,御花园的海棠树开了,喝完这杯莲子羹,去御花园走走?” 张蔷闭着眼睛,享受着她的按摩,苦笑道:“真盼望平安快快长大,快快亲政,如此,本宫就可以到海边晒太阳了。” 姜姑姑不解地问:“御花园百花盛开,阳光正好,太后为何要去海边晒太阳?” 张蔷笑笑,附和道:“是啊,御花园的太阳就很好,走,晒太阳去!” ………………………………………… 河南的孙传庭,接到朝廷的命令,随命令一起来的,还有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关象章,和他手下的五十名锦衣校卫。 这位可是李若琏的亲信,锦衣卫的二号人物,关象章亲自出马,可见乾清宫那位太后的决心。 四月二十一,关象章给孙传庭送来一个惊人的消息:福王私印勘合,假称采购土特产,出动楼船8艘、民船若干艘,用船夫300名,前往淮安强买私盐,船队已经出发…… 孙传庭当即率领吴三桂的京营,与关象章的锦衣卫连夜出发,走陆路前往淮安拦截。 煮海之利,两淮为最,明朝在两淮设立了都转运盐使司,并在通州、淮安府和泰州三地设立分司,养有盐丁打击走私。 福王还北京时,先是在北京开设店辅,大肆倒卖私盐,到了洛阳,不但没有收敛,还嫌朝廷给的盐引太少,每年都要往淮安盐运分司提盐。 万历宠他,天启帝不敢管他,到魏忠贤时代,他才收敛了一些,现在小皇帝登基,年轻的太后秉正,他又胆肥起来。 孙传庭率部赶到淮安,在离码头五里远的地方,停下来扎营休整,他和关象章二人,带着几名随从,前往盐运司的码头查看情况。 码头上十分繁忙,大大小小的船只进进出出,不是从盐场运盐来的,就是来仓库运盐走的。 二人在远处,看不清哪些船是福王的,关象章看看天上的太阳说:“昨日的情报,说福王的船已经到达淮安。一个时辰后,应该会收到今日的情报,再时候再做定夺。” “关大人,情报上说福王这支船队,共有多少护卫?”孙传庭在考虑,要不要请地方官府配合。 他又担心地方官府与福王勾结,消息一旦走漏,抓不到福王走私的证据,后面的行动就难以展开,他心里隐隐猜到,太后要对福王动手了,抓走私只是一个影子。 “福王嚣张,每艘船只有十一名护卫,由一个什长率领。”关象章知道孙传庭的意思,他补充道,“盐运分司里有一位盐仓,是锦衣卫的人,可以协助咱们的行动。” 孙传廷点点头,锦衣卫的人和事,他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不知关象章是如何联络的,二人回到营地的时候,那位叫李存荐的盐仓,已经在帐外等着了。 “福王的船队,今晚装船!”盐仓带来了准确的情报。 “正好,趁着夜色掩护,抓人,夺船!”孙传庭一锤定音。 第243章 现场抓获 当晚,月黑风高,盐运分司的码头上,再没了白日的喧嚣,运盐或交盐的船只,都下锚泊在江面上,等待第二日天明后再作业。 但也有例外,在离仓库最近的一处码头上,停泊着几艘楼船,紧挨着楼船后面,还停泊着十来艘沙船,与高大的楼船相比,平底的沙船就像是一个站在贵公子身边的随从。 此时,这些船上,都点着明亮的气死风灯,无数力工,正背着盐包,往船上搬运,已经往来了十来趟。 “行动!”孙传庭一声令下,身后队伍分成两队,分别朝两处地方扑去。 锦衣卫们往仓库,去抓捕盐仓和福王府的管事。 京营士兵,发一声喊,分成几支小队,往楼船扑去。 背着盐包,正在劳作的力工们,被突然冲出来的官兵,吓得四下里逃散,有的将盐包丢下,有的连背上的盐包都忘记了,背着就跑,直到跑出好远,见别人都空着手呢,于是赶紧丢下,逃命去了。 楼船上的护卫,听到喊声,以为遇到打劫的江匪,都冲上甲板上,高声呼喝着,亮出大刀长枪,准备战斗。 这时候也无法用排队齐射的法子,率先冲上甲板的士兵,举枪就射,如此近的距离,一下子就射翻对面一个护卫。 来不及装填,开完一枪后,抽出腰间的刺刀,“咔”地拧在枪尖上,四尺长的火枪,立即变成了一支六尺的长枪,士兵举枪就刺。 惨叫声在船上响起,护卫们愣神间,更多的官兵冲上甲板,只开一轮枪,护卫们就倒下几个,剩下的这才看清,对面哪里是江匪,分明是穿着鸳鸯战袄的官军! 忙丢下武器投降,有反应慢的,早被官军的刺刀捅了个对穿! 楼船上的船工,都在船仓里忙着码盐跺子,这是个技术活,跺子码得不好,在水上容易摇晃,遇到大风,容易翻船。 听到枪声,随手抓过身边的武器,就要上来拼命,大家在同一条船上,遇到江匪,得同舟共济,否则一齐玩完,这也是福王给每艘船只配了十一名护卫的原因,关键时刻,船工也可做护卫使用。 他们一冲上甲板,迎接他们的,是一阵排枪,跑在前面的人,顿时被掀翻,铅弹穿过他的身体,撞在第二个人的腿上,势能不减,在第二人的腿上璇出一个大洞。 眼看前面的伙伴倒地,船工们这才看清,甲板上哪里是江匪?分明是官军嘛,立即慌了,有的缩回船舱瑟瑟发抖,有的直接翻出船舷,跳江里去了。 官兵们一边开枪,一边高喊:“投降不杀!” 许多船工听懂了,立即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旁边的沙船,见到楼船上的战斗,也不管是江匪还是官兵,船老大就要撑起船逃跑。 被岸上警戒的官兵,举枪瞄准,警告道:“不许动,否则杀无赦!” 一般沙船的船老大,见岸上只有十来个官兵,估计奈何不了他们这十艘民船。他跑到船头,拿起竹槁就要撑船,同时喊叫着他的船员,快快撑船,撑到江中心,就能逃走了。 眼看着这只沙船就要撑开,其他船只也蠢蠢欲动,岸上一名官兵从腰上扯下一枚震天雷,点燃引线,嗖地抛到沙船上。 船老大和他的伙计们,只看到岸上的官兵,扔上来一个黑疙瘩,还没看清是什么玩意儿,就听到“轰”地一声巨响,一船的人,有的被乱飞的石子、铁弹炸中,倒地哀嚎,有的直接被震到水里去了。 船老大首当其冲,身上被炸出好几个血洞,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最可怕的,是船上的帆篷被引燃,沙船顿时变成了火船,挨着它的其他沙船,眼见着它着火,既不敢撑开船躲避,又不敢上前救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烧到沉没。 有此教训,剩下的九艘沙船,都老实了,规规矩矩地按官兵的指示,下到岸上来跪好。 孙传庭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战斗,将人、船、货扣在淮安,派人八百里加紧,往京师报信。 另一边,锦衣卫冲进仓库,第一时间控制了正在交易的两个人,经审问,一个是这间仓库的盐仓,一个是福王府派出来的内官典宝,两人面前,还摊开着本次交易的账本,被抓了个现行。 关象章立即审问,典宝是跟着福王从宫里出来的老人,嚣张惯了,一开始还拒不交待。 被关象章上前,左右开弓,几个大嘴巴子抽上去,两边脸立即肿起来,关象章呵斥道:“不老实交代,想让你家主子一个人背黑祸吗?” 典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多一个人分担,福王的过错就少上一分不是?于是竹筒倒豆子,将他知道的人,全抖了出来。 据典宝交待:淮安分司从盐仓、知事、经历、到副使、巡盐御史等各级官员中,都有人参与其中。 连关象章都感叹:好大一张利益关系网! 没说的,按典宝交待的名单,连夜抓人,再往京城搬援兵,派人来抄家啊。 京营和锦衣卫的此次行动,震惊了淮安官场,甚至江南官场,两淮盐运使郑之伊立即上折子请罪,表示自己御下不严,愿接受朝廷的惩罚。 向盐场或盐仓伸过手的官员,立即行动,清的清,退的退,趁着朝廷还没有动手前,赶忙将屁股擦干净。 至于被锦衣卫控制起来的官员们,只能祈求他们不要供出自己来。 紫禁城的太后和阁臣们没想到,打草还搂了几只肥兔子! 锦衣卫的行动,暂且按下,却说孙传庭,几天后收到朝廷的八百里加急,让他将缴获的人、船、货,押送回洛阳。 另外,派出部队,快速返回河南,配合京营官兵的行动! 张蔷这次是真生气了,派出一个营的京营骑兵,三千多人来洛阳,定要将福王掀翻。 福王也不是吃素的,听说他的侄孙媳妇派人来抓他,立即要求洛阳知府关闭城门,他要将王府护卫调上去守城,他要跟乾清宫那小妇人讲条件,谅那对母子,不敢真对他动手。 洛阳知府汪乔年,刚从工部郎中调洛阳知府,到任后,听闻福王在封地上的种种嚣张霸道行为,正待要上本参他,哪里还会为虎作伥? 汪乔年严词拒绝了福王封城的要求,福王没办法,只得将在家的王府护卫,全部赶到王府城墙上,准备与官兵讲条例。 率领京营官兵南下的,是京营游击将军张之极,这个纨绔早以蜕变成一个成熟英武的军人,颇有乃父张维贤之风。 福王府的规模,占地广阔,只比紫禁城稍小,估计是大明最大最辉煌的一座亲王府,王府的三卫护卫们站在墙上,稀稀拉拉的,一点气势也没有。 福王身子肥胖,上不了城,他也不屑于上城,派他儿子朱由崧上城,与领兵之人讲条件,福王的底线,是上交一卫王府护卫。 哪知官兵根本不与朱由崧讲条件,见福王拒捕,张之极拿出圣旨,当场宣读: “据查,福王享四万顷?田,为大明亲王之最,然犹不满足,芨芨营利,设过所收税,冒官店营利,最可恨,枉顾法纪,走私盐以肥己,着京营前往,抄没家产,逮拿福王一族人进京,交宗人府治罪!” 第245章 代王的密使 山西太原,晋王府内。 晋王朱求桂已至暮年,王府的日常事务皆由世子朱审烜主持。 初代晋王朱棡,乃朱元璋与马皇后之子,在洪武朝中地位仅次于太子朱标,深得朱元璋信任。 洪武年间,晋藩实力一度超越燕藩,只可惜朱棡英年早逝。若他尚在,朱棣未必能赢得靖难之役。 朱棣四年的靖难之战中,二代晋王朱济熺始终置身事外,后被朱棣问责,削去王爵,罚去为老晋王守陵。直至仁宗朱高炽登基,晋王一系的王爵才得以恢复。 至晚明,晋王府的宗室人数仅次于周王府,嘉靖年间已近五千人,到如今开平二年,估摸着已过万人。 山西本就贫瘠,仅晋王府的禄米便足以压得地方官府喘不过气,更何况还有代王一系,同样是洪武年间分封的藩王,宗室人数与晋王府不相上下。 宗室人数众多,拖欠禄米之事时有发生。为养活宗室,两家王府不顾朝廷禁令,做起诸多有本无本的买卖。 强占民田、欺行霸市、欺压百姓,这些已是家常便饭。 王府的商队常年往返于山西与蒙古之间做交易,这已是公开的秘密,地方官府与边军将领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晋王府还拥有一支马队,在边境地区打劫过往客商,他们行动迅速,装备精良,甚至超越边军,令边军无可奈何。 自太后重新启用亲王掌管宗人府以来,老晋王朱求桂心生不满,他公然对儿孙们说:“太祖初建宗人府时,我们的老祖宗便是左宗正。如今要重新启用亲王掌事,也应有我晋王的一席之地。紫禁城的那位妇人,真是不懂事!” 河南几支王府接连发生变故,朱求桂始终冷眼旁观,直至福王被推翻,他才惊慌失措,意识到“紫禁城的那位妇人”要对宗藩动手了。 这天,代王的密使、游方僧人道谨前来晋王府联络。朱求桂将儿子朱审烜唤来,三人在书房共商对策。 “代王有何打算?”朱审烜直截了当地问道。他深知,代王一系的烂账不比晋王府少,真要计较起来,抄家都是轻的。 密使也不啰嗦,巧舌如簧,蛊惑道:“代王说了,太后这是要重演建文削藩旧事。她若无情,就别怪别人无义。 贫僧今日前来,是代王传话:代宗子弟,愿以晋王马首是瞻,随晋王靖难!” 朱求桂还在犹豫,世子朱审烜已拍案而起:“好!当初若非晋宗老祖早逝,这天子之位,还轮不到他燕王一系呢……” “世子!”朱求桂打断儿子的话,转向密使问道,“本王听说,朝廷整改了京营,收拾了福王的军队,新编练的新京营火器犀利……代王能出多少人马?” 密使推心置腹地说:“新编的京营对付福王这种无知小儿自然是绰绰有余,但晋王和代王两府的王府护卫,可从未懈怠过……” 一直在边境走私和抢劫。 “朝廷整顿京营才一年多,能编练出多少精兵?如今老京营糜烂,新京营弱小,人心不齐,正是起兵靖难的好时机……代王府的三卫人马,愿随晋王征战。” 这话简直说到朱审烜心坎里了,他转而劝起晋王来:“父王,大师说得有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再拖延下去,等小皇帝整编好京营,咱们就再无机会了。” 凭两王在山西的所作所为,小皇帝能放过他们吗? 朱求桂盯着那二十多岁的僧人,摇了摇头,坚定地说:“如此大事,得代王亲自来才行。即便是当年的道衍大师,在外也不能代表燕王行事。” 那僧人听了,起身行礼道:“贫僧话已带到,回去将晋王的要求转告代王便是。” 再无多言,转身离开了晋王府。 晋王不放心,派人暗中跟随,一直跟到大同城,亲眼见那僧人进了代王府,这才回来复命。 再说那僧人进了代王府,因老代王朱鼎渭去世,世子朱彝梃尚在孝中,未袭王爵,但外人皆以“代王”呼之。僧人说:“贫僧奉晋王之命前来见代王,请屏退左右……” 朱彝梃不疑有他,忙打发左右下去后,低声问道:“大师远道而来,晋王兄有何高见以教我?” 僧人说:“晋王说了,朝廷收诸藩护卫,是在行建文削藩之事。福王走私并非一日之事,福王还是小天子的亲叔爷,太后却拿他开刀,意在杀鸡儆猴。下一步,就要轮到其他藩王了。 代藩晋藩,所行之事,何止百倍于福王? 为避免如福王一般的下场,晋王决心起兵,特遣贫僧来邀代王,携手靖难。成功之日,愿与代王平分江山……” 朱彝梃正被福王的结局吓得惶惶不可终日,闻言心神一震,下意识地问道:“真的……晋王兄有多少兵马,就敢妄言靖难?” 僧人避开他的问题,淡定地说:“不算两藩护卫,这些年边军欠饷越来越严重,二王振臂一呼,还怕兵马不来吗?” 朱彝梃一直协助老父掌管代王府事务,当然知道代王府与边军合作的那些事儿。代王府有事,这些边军里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他见这僧人谈吐不凡,既然要起事,就得招揽一些人才在身边。于是他热忱地邀请道:“晋王兄身边能人辈出,大师不如到本世子身边,做本世子的道衍大师?” 僧人双手合十道:“贫僧奉师命投身王事,何分晋王代王?愿附代王骥尾,拯救天下苍生……” 朱彝梃问他:“大师,俗话说未虑胜,先虑败,万一事不成,当如何自处?” 僧人毫不在意地说:“代王府身处大同,事不成,率众逃出边墙去,朝廷能奈我何?” 朱彝梃闻言,一拍茶几道:“回复晋王,干了!” 在僧人的斡旋下,代王世子朱彝梃带着儿子朱传焴,与晋王世子朱审烜私下会面,双方一拍即合。因晋王府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又是大明第一藩,双方商议以晋王为首,决定起兵靖难。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西侧殿。 张蔷打开法容送来的密信,清秀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法安大师的计策成功了!” 法容想不通,她担心地说:“太后这法子太冒险了,山西地处边境,两王的护卫不是周王福王的护卫能比的。太后为何要主动去招惹他们?” 张蔷将密信还给法容,看着她揭开桌上一只兽首香炉的盖子,将点燃的密信放进香炉里,直至它烧尽,才重新盖上盖子,才慢悠悠地说:“有些脓疮,还是早点捅破的好。” 她没有时间再与宗室耗下去,她耗不起,大明也耗不起。 开平二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山西的晋王朱求桂和代王世子朱彝梃发檄文诏告天下,历数小天子朱慈煌和秉国太后张蔷听信小人谗言,罔顾亲情,要将宗室逼至绝路。 为天下宗亲计,他们要清君侧,起兵靖难! 第246章 进攻晋王府 檄文发布的当日,二王分别在太原与大同宰杀牲畜以祭军旗,意图先攻取这两座重镇,裹挟山西的地方官员以及边军中预先约定的将领,从而割据山西。 他们计划打通与蒙古的通道,确保后路无忧,随后挥师东进,直取京师…… 开平二年八月十五,正值巳时,秋日的阳光洒在晋王府的琉璃瓦上,一片金黄。承运殿前的广场上,近两万的将士携刀带枪,肃立静听世子宣读檄文: “昔我皇明祖训……而今朝纲不振,奸臣当道,皇权旁落,社稷危如累卵,百姓苦不堪言,此情此景,天地难容,祖宗痛心! ……朕,晋王朱求桂,代王朱彝梃……誓师靖难,意在清君侧,诛除奸邪,恢复祖制,安定天下! ……正义必胜,天道酬勤。待奸邪尽除,国家安定,朕定当论功行赏,封爵加禄,与尔等共享太平盛世! ……今发此檄文,告之四海,望天下士民,共鉴之,共助之!愿天佑大明,祖宗之灵,庇佑我军,诛除奸邪,还我大明一片朗朗乾坤!” 世子的语调慷慨激昂,场上的将士不时举起刀枪应和,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 朱审熇是晋藩远支的宗室成员,年至二十有余,却仍未被录入玉牒,就连“朱审熇”这个名字,也是父亲私下里为他取的。 未在玉牒上留名,便意味着没有禄米可领。他兄弟八人,唯有排行靠前的两位兄长,因在玉牒上有名,得以获封奉国中尉的爵位,余下的六兄弟以及五个姐妹,皆未录入玉牒,他们离嫡支太过遥远,根本无人问津。 全家二十几口人,仅靠父兄三人的禄米度日,而这三人的禄米,又时常被拖欠,每人每年应得的两百石禄米,能领到三成就已是万幸。 为了生计,朱审熇兄弟或跟随嫡宗的商队走私至蒙古;或加入嫡宗的马队,干些“行侠仗义”的勾当。 朱审熇便是马队中的一个小头目,手下有五十余人,人人骑马,配有二十支三眼铳,而他本人更是拥有一支从边军手中高价购得的火绳枪,装备之精良,可见一斑。 八月十五这天,他率领手下,与王府的其他马队一道,总计上千人马,整齐列于承运殿前,誓师祭旗之后,便准备随马队首领冲出晋王府。 他们的目标,是太原城内的几大衙门,意图活捉宣大总督魏云中、巡抚耿如杞以及布政使郑国昌,晋王欲以这些朝廷高官来号令山西。 庄重热烈的仪式,令底下的将士热血沸腾,就连朱审熇胯下的战马,也感受到了他的激动,不停地用蹄子刨地,只待一声令下,便奋力向前。 仪式结束后,王府大门缓缓打开,朱审熇正欲随队冲锋,却猛然发现,护城河对面,七八门火炮正静静地瞄准着大门口…… 见大门开启,火炮立即点火发射,炮声之响,远超之前承运殿前的欢呼声,仿佛地动山摇,将王府大门上方的屋顶都掀翻了。 哦不,那是被实心炮弹直接轰翻的。 另几枚实心弹,炸入马队之中,瞬间犁出几道血槽,人马翻飞,惨叫声、马嘶声交织在一起,乱作一团。 朱审烜策马冲上城墙,气急败坏地质问守城护卫:“你们都在干什么?官军来了怎么不发警报?” 带队守卫城墙的,正是朱审熇的大哥朱审灺,他指着正在褪去伪装的明军部队,委屈地说:“一早上都没有动静,这些官兵,怕是昨夜就潜上来了……” 朱审烜心中暗叫不妙,莫非官军早已知晓王府的行动,特意等他们仪式结束,好坐实靖难的罪名?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他已无暇多想,对面的第二轮火炮又响了起来,朱审烜连忙将头缩进城墙后面,吩咐朱审灺:“守住城墙,别让官兵攻进王府!” 随后,他跑下城墙,策马冲向存心殿,老晋王朱求桂正在那里等待着好消息。 ………………………… 第一轮火炮响起时,朱审熇的马队因位置靠后,并未有人马受伤,混乱尚未波及至此。他约束着队伍,准备等前方的道路清理出来后,便冲出去。 谁知不过片刻,第二轮火炮声再次响起,大门口被死伤的人马堵住,彻底无法通行。 朱审熇见世子策马往后跑,他立即机敏地高喊:“保护王爷和世子,跟我来!” 随后,他带着马队,跟在世子的护卫队后面,转身向王府内退去。 广场上的步兵被长官们约束着,虽然惊慌失措,但仍能维持队形。 出师未捷便遭迎头痛击,他们刚刚被激发的战意,瞬间如尿水般流逝。平日里他们对上百姓,个个凶如豺狼,此时却个个如鹌鹑般瑟瑟发抖。 朱审熇率队刚转身,大门外又响起了第三轮炮声,马队首当其冲,被彻底击溃。这些平日里在边地驰骋的马贼,此时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的广场上,纵有浑身解数,也难以施展。 许多人效仿朱审熇,高呼“保护王爷”,策马便往后殿逃去……聪明人又何止他一人。 骑兵调头,顿时冲乱了后面的步兵阵列,许多来不及避让的步兵士卒,被马匹撞倒在地,连喊叫都来不及,就被踩踏成一堆血肉。 朱审熇跑到穿堂,见穿堂的大门已被世子亲卫关上,亲卫队长正在高喊:“传世子命令:快去前面御敌!” 朱审熇无奈,只好调转马头,背靠着穿堂守在那里,带着属下大喊:“传世子命令:快去前面御敌!” 前面退下来的人马,根本挤不进来,只能停在承运殿的广场上,团团打转。 广场上的步兵将领,见广场狭小,受惊的马匹四处乱窜,造成许多步兵伤亡,连忙指挥步兵上城墙防守,同时躲避战马。 好一个“乱”字了得。 再说朱审烜,第一时间跑到存心殿,胆战心惊地对晋王喊道:“父王,外面全是官兵,他们还用大炮轰击王府大门……儿子上城墙去看了,王府被官军包围了……” 老晋王早已听到炮声,心知不妙,此刻听儿子证实了他的猜测,他张嘴欲言,却两眼一翻,大头一歪,瞬间没了气息。 朱审烜吓坏了,扑上去大叫:“父王……” 他一边摇晃着晋王的身体,一边抹着晋王的胸口为其顺气,同时大喊:“快去叫府医……” 府医很快被亲卫拽来,用手在晋王鼻尖上试了试,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然后摇着头说:“王爷已经驾鹤西去,世子请节哀。” 朱审烜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又惊又怕,扑在晋王身上大哭。 亲卫队长见状,忙跑到牢房里,把王府长史叶宗提了出来。叶宗因反对晋王靖难,被他丢进牢房,准备等靖难成功后,再将他放出来好好羞辱一番。 “你……快快去……”朱审烜见了叶宗,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求告道,“去跟外面的官军说,我投降……我投降……” 急切间,连“本世子”也不讲了,直接以“我”相称。 叶宗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本官苦口婆心,劝王爷和世子要慎重再慎重,世子不听,才有今日之祸……” “快去!快去!”朱审烜不听他抱怨,大声命令道,“本世子要是有事,第一时间就说你是同谋!快去!” 叶宗叹息一声,正要往前面去,就听到前面传来爆炸声,士卒们大喊“震天雷”、“走水了”!乱纷纷地在王府里四处逃窜,寻找藏身之处。 穿堂的大门也被士卒挤开,朱审熇第一时间退了进来。 王府一个内侍上前,推着六神无主的朱审烜道:“世子,王府的后门那里,没有发现官兵,快快从那里撤出去,要么往大同与代王汇合,要么,往西安求秦王庇护……” 朱审烜一听,连忙站起身,连他老子也不顾了,冲着朱审熇一挥手:“你,你们,跟我冲出去!” 第244章 福王案 朱由崧在城墙上,听到圣旨内容,强硬地反驳道:“我福王一系,在洛阳循规蹈矩,朱慈煌那个小儿,就容不下我父子了么?这是欲加之罪,本世子不服,就算到了北京,也要与那小儿争辩一番!” 张之极身边的孙传庭一挥手,吴三桂就将五花大绑的典宝,扔在地上。 孙传庭上前喝道:“福王府私印堪合,到淮安装私盐,被本官当场拿获,世子却说什么循规蹈矩?真真是可笑!” 汪乔年上前劝道:“世子,为免王府免遭涂炭,还是开门投降罢。” 朱由崧道:“吾父王说了,满足福王府的条件,就开门。” 张之极不耐烦了,大手一挥,下令道:“谁跟你讲条件?攻城!” 一队士卒冲过金水桥,朱由崧见官军来真的,一时没了主意,犹豫间,官兵已经冲到王府大门,朱由崧忙指挥护卫们往下放箭。 弓还没拉满,城下的枪声就响了起来,朱由崧幸亏躲在贴身护卫身后,才没有同身边的其他人一样中弹倒地。 他屁滚尿流地跑下城墙,撒腿就往后院跑,刚跑过承运殿,就听大门口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紧接着,官兵们呐喊着冲了进来。 福王坐在存心殿正中的椅子上,这椅子是特制的,比平常的椅子大一圈,福王坐上去,满满的一圈椅,次子朱由渠站在他身后,父子两人正准备与前来的官兵谈判。 朱由崧跑过圆殿,一边往存心殿来,一边大喊:“父王,官兵冲进来了……” 福王惊得呆坐在椅子上,根本起不来,他惊恐地吩咐道:“快,快叫长史!” 王府长史,是朝廷派来亲王府的朝廷官员,负责管理王府事务,福王府的长史,早就和福王沆瀣一气,哪里还记得自己是朝廷的官员。 长史与王府属官,都住在王府大门口两侧,此时,估计已经被官兵抓住了,再到哪里去找人? 朱由崧兄弟,都不敢离开福王身边,只能让一位内官去叫,那内官磨磨蹭蹭地往前面去,还没走出存心殿,张之极就带人冲了进来。 见福王父子三人都在,倒省事了,他挥手道:“看押起来!” 立即有一队士兵,将三人团团围住,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只要敢动,立即开枪。 被福王赶上城墙的王府护卫,本来就对福王不将他们上交朝廷,心生不满,如今见王府被攻破,顿时没了战意,全都放下武器,跪地投降。 锦衣卫派了镇抚杨应琪,带了五十名校卫,前来监督抄家。 宗人府委派左宗人,开封的周王,也前来监督抄家。 河南布政使张梦鲸、按察使陈柯,都指挥使刘衍祚,监察御史方攸绩,洛阳知府汪乔年,全都被请来做见证人,带人协助清点周王府财物。 众人忙了半个月,才将周王府的财物清点造册,单是记录用的账册,就装了五大箱子。 五月十六,锦衣卫和京营官兵,押着福王府查抄出来的金银珠宝和银票,还有福王一家子,足足三十艘楼船,浩浩荡荡地回到北京。 民间传说,福王跌倒,开平吃饱,有说福王家里,单单是银票,就装了十只大柜子,金银珠宝,就有装了二十多船…… 张蔷知道福王有钱,没想到他这么有钱,比太上皇朱由校和平安父子两人的内帑加起来还多。 所以,开顾问会议的时候,她一直笑眯眯的,与重臣们讨论如何分赃,啊不,如何使用这笔巨款。 工部尚书李从心,希望在遵化兴建一座钢铁厂,生产更多的精钢,打造更多的燧发枪。 是的,大明火器局,已经停止生产火绳枪,开始大量生产燧发枪,用精钢铸造的大炮,已经摆上了北京城头,更是运往宁远、锦州,加强城防。 连盖州城,也运过去二十门大炮。 兵部要求,补发九镇边军的饷银,更换一批边军的武器装备。 户部的郭允厚,希望太后将一部分资金,用着赈灾预备金,大明的天灾,是越来越频繁,说不定哪一天,某地方大员的一封奏折上来,朝廷就要拨款救灾。 礼部温体仁,提议编书,《永乐大典》已经成书两百多年,应该重新编撰一套比《永乐大典》更全面的丛书,将大明两百多年间新产生的书籍,编撰成书,以彰显开平盛世…… 徐光启希望建仿照西方,建一座堪比国子监规模的综合性学院…… 其它各部,提交上来的用款申请,多达三十多份。 裕安太后笑眯眯的脸,慢慢垮了下来。 经顾问组反复讨论,筛选,最后决定,福王府的财产,按二八分成,两成收入天子的内帑,另外八成,收进国库。 国库的这笔银子,留存一半,另一半,按照轻重缓急的顺序,做了如下分配: 在遵化新建了一座焦炭炼钢厂,生产枪炮所需的优质钢。 补发了九镇边军拖欠的饷银。 批准徐光启的综合性学院项目,太后为新学院赐名“燕京大学”。 拨款给陕西布政司,继续赈灾,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加强地方基础设施建设。 扩建登州造船厂,储备木材,做好造船准备……这个建议,是太后提出来的,重臣们知道太后的心思,都默契地为这个项目,投了赞成票。 福王府的庄田,划成红线区,不准买卖,全部分给了河南的失地农民,这些地只有使用权,没有买卖权,农民种地,向当地官府交纳田赋。 福王一家,被送到定陵,为最宠爱他的万历帝守陵…… 从福王的走私船队被抓开始,《明报》和邸报上,就开始连篇累牍地报道福王的种种不法行为,随着两份报的发行,福王府的财富暴露于天下。 中央政府用福王府的银钱,做了哪些利国利民的事,也随着报纸传遍了民间,小天子朱慈煌,和秉国太后裕安的声望,达到了继位以来的新高度。 连带着几位阁臣,和六部大臣们,也在官场和民间,刷了一波好感。 河南省的地方官员,既免掉了福王府的巨额?米,又新增了四万顷长期收税的田地,仿佛压在头上的大山,被掀掉了一座,喘气都顺畅了许多。 福王案从四月底开始,一直持续到七月,才彻底结束,期间砍掉的人头,撤换掉的官员,不再一一赘述。 福王案,将各地混吃等死的亲王,吓得不轻,纷纷召集亲近族人,商量起自保之道来。 第247章 高僧哪里去了 朱审烜将老父亲交给叶宗:“麻烦叶先生,将我爹好生安葬,待本世子靖难成功,请先生做大学士。” 说罢,不管不顾地领兵往北门逃去,朱审熇连忙跟上,挤进来的步卒见了,也跟着往后门跑去。 到了北门,世子不敢亲自上城,派亲卫问城墙上的士兵,北门外果然没有官兵。 而南门外,官兵已经冲王府,正排着队,一边举枪齐射,一边往建筑物里丢震天雷,将能跑动的骑兵、步卒,统统往北门上压来。 朱审烜命令打开北大门,放下吊桥,他一马当先地冲上桥,逃出了晋王府。 世子亲卫和朱审熇的马队,随即冲出,身后跟着大队的步卒。 连带着城墙上的士兵,见世子逃走,又听说老王爷已经被吓死了,纷纷跑下楼,追随世子而去。 今日带兵围攻晋王府的,是山西镇总兵官尤世禄,带着五千官兵参与这次行动。 还有新京营的一个守备,叫黄得功。带着六门新式火炮,和大批新式火器,于半个月前,就赶到太原,在离城二十里外扎营。 双方在昨天晚上,趁着夜色掩护,在半里路外,悄悄地围住了晋王府,士卒和火炮,都披上伪装,瞒过了王府城墙上的护卫,直到今日开火,才露出真面目。 宣大总督魏云中、宣大巡抚郭之琮、山西布政使钱士晋等地方高官,被请来观战。 王府的大门在巨大的爆炸声中轰然倒塌,尘土与木屑四溅,大门后面的方城上,躲满了死伤的王府士兵。 总兵尤世禄,身着山纹甲,长枪往前一指,大吼一声:“杀!” 他身后的官兵,如同潮水般涌入王府,见人就砍,明军习惯以人头记军功,所以士兵交将砍下的人头,拴在腰上,看上去十分恐怖。 副将张鸿纲,带人从大门两侧冲上城墙,朱审灺的守城部队,见官军火器凶猛,哪里还有战意?顺着城墙,一股脑地朝北门逃去…… 许多来不及逃跑的王府士兵,赶紧丢下武器,跪在地上投降,有跪得慢的,立即被官兵斩了人头。 官兵围住各个院子,但凡有人抵抗,就丢一颗震天雷进去,立时炸得鬼哭狼叫……这样的降维打击,谁顶得住? 晋王府老王妃陈氏,听说老晋王去逝,世子逃走,便带着后院上千个女人孩子,自我了结,一时间,上吊、投井、喝药、吞金、撞柱……上演了各种自杀方式。 叶宗领着尤世禄进到后院的时候,只来得及救下世子妃方氏,以及世子的两个小儿女,儿子四岁,女儿只有两岁。 晋王和老王妃已死,秦氏做为后院的话事人,被押到了存心殿,魏云中等高官,已经等候在那里。 方氏牵着一双小儿子,衣衫残破,满脸凄楚,美丽的杏眼里饱含着泪水,面对几位红袍高官,她哭泣着道:“晋王被奸人蛊惑,妄图蚍蜉撼树,我等后宅妇人何辜?望大人们念在晋王府世代忠良之情,善待皇明宗藩!” 这一番话极有水平,一是把叛乱的责任,全部推到已经死去的老晋王朱求桂身上,将世子摘了出来,二是点明晋藩在大明的宗藩之首的地位,三是表明,她们跟天家是亲戚,如何处置她们这些人,要天子说了算,地方官无权处置她们。 魏云中冷笑道:“好一张利嘴,晋王府倒行逆施的种种恶行,朝廷自有记录。晋王暗中勾结外敌,意图颠覆朝纲,此等罪行,天理难容! 我等自是无权处置尔等,且将尔等押在后院,等待朝廷处置罢。” 命人将活着的后宅妇人和孩子,关进晋王夫妇居住的颐心殿,没办法,人太多,院子小了挤不下,为方便看守,全都赶到颐心殿来了。 王府内开始了一场更为细致的搜查与抄没。 官兵们穿梭于每个院子,翻箱倒柜,连老鼠洞也不放过,搜缴出来的财物,在承运殿外的广场上,堆积如山,山西布政使衙门、监察使衙门派来负责登记造册的书吏,就有二十多人。 在王府深处的几处仓库中,还发现了大量的金银财宝,晋王府两百多年的积累,汇聚于此,令人叹为观止,哪怕是太后张蔷亲自来此,也只能感叹一声“卧草,好多钱!” 另外一座院子里,是几座规模庞大的粮仓,里面的粮食,有的都烂成粉末了,真真是米烂陈仓。 晋王府还对外宣称:宗室人口太多,养不起。 八月十八,一队锦衣卫,由镇抚吴子韶率领,风尘仆仆地赶到太原,监督抄家。 历时近一个月,晋王府庞大的资产,终于清查完毕,全部封存于王府,留下官兵看守。 吴子韶带着十几相账本,回北京复命,等待朝廷的处置方案。 …………………… 同一天,在大同的代王府,也上演了与晋王府一模一样的靖难闹剧,最后,世子朱彝梃,连老爹的棺椁也顾不上,带着儿子朱传焴,从西门逃出,准备南下与晋王的部队汇合。 代王府随及被查抄…… 代王世子被官军追着,南下走了十多日,并没有见到前来汇合的晋王队伍,只见到一位信使。 信使带来了晋王世子的一封信,细说晋王府已经被官军占领,估计代王府也差不多,他们现在被官军追着,只能南下,去陕西投奔秦王。 他邀请代王世子南下,与他一起,求秦王做个中人,在他们与朝廷之间说和说和,请求朝廷赦免他们,他们愿意上全部上交王府三卫…… 朱彝梃不南下也没办法,西、北、东三面,都有官军围追堵截,他们只能南下。 尤世禄和黄得功,刚将朱审烜赶入陕西地界,正在边界休整,就听斥侯来报:“代王府的溃兵到了。” “快快快,赶紧让开道!放他们过去!”尤世禄大笑着对黄得功说,“让洪剃头去收拾他们。” 黄得功遗憾地摇头道:“大好的功劳,白白让给曹变蛟那小子了。” 尤世禄也很遗憾:“是呀,朱彝梃和朱审烜,两位世子,叛乱的头领,够封侯了,可惜!” 另一边,两位世子,分别从河津渡黄河,沿河一路南下,在潼关外汇合了。 两位世子,朱彝梃是长辈,朱审烜见到四十多岁的代王世子,只来得及叫一声“叔”,二人就抱头痛哭,从小锦衣玉食的他们,哪里受过这份罪? 南下一个多月来,他们缺吃少穿,一路打劫过来,这两年山陕大旱,只抢得一些粗粮,要不是有几次运气好,抢了朝廷运往山西的赈灾“粮食”,他们哪里走得到潼关? 如果上天给他们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二人肯定不会再妄自尊大,被人一鼓动,就起兵靖难,哪怕他们与朱棣一样,有高僧辅佐,也不起兵了。 二人互相询问:“道谨大师呢?那位自比姚广孝的黑衣高僧,哪里去了?” 第248章 驱虎吞狼 两位世子一路南来,路上裹挟了不少流民,有的是被他们抓来做苦力的,有的是为了一口吃的主动加入,还有一些马匪山贼,看不清形式,想挣一个从龙之功的。 到了潼关外,两支队伍又发展到近三万人,有了人手,两位世子胆气壮多了,觉得手中与朝廷谈判的筹码,也越来越重。 于是,休整两日,开始攻打潼关,在付出几百条性命后,潼关居然被他们攻破,二人欣喜若狂,觉得潼关都可以攻破,西安城还在话下么? 于是一路向西,直奔西安。 秦王朱存枢,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这天突然听见山西晋王世子和代王世子,联袂来访,人已经到了秦王府门外。 秦藩宗室,比山西的晋代二王宗室,更加不堪,父子不睦、兄弟互相诬告、抢夺民间女子、高利贷逼死人、欠债不还、设计陷害他人……坏事做尽。 最最关键的是,陕西这两年的田赋颗粒无收, 无法供应秦王府的开销。此外,陕西还有韩王、庆王和肃王三府……陕西宗藩早就成了陕西地方的一个毒瘤。 秦王对官府拖欠宗室禄米,十分不满,也不满宗人府倡议各地藩王上交护卫,但他没想过要起兵靖难,他才疏学浅,胸无大志,是典型的混吃等死型藩王。 因为消息早就被人有意屏蔽,他根本不知道山西的二王,已经起兵靖难,听说两藩来人,只当是他们来走亲戚的。 来人只是世子,秦王还没有世子,只好派弟弟朱存极前去迎接。 朱存极见两位远亲灰头土脸,一点也不像走亲戚的样子,心下疑惑,出于礼貌,还是将他们迎进了王府。 从老祖宗那儿算起,代王世子朱彝梃是第十代,晋王世子朱审烜和秦王弟朱存极都第十一代。 朱存极便称朱审烜为阿兄,称朱彝梃为阿叔。 “叔叔和阿兄,如何有空来西安逍遥?”朱存极礼貌地问道,虽然朝廷不准宗藩到处串联,但这些王爷世子们,总会找到机会,溜出王府玩乐一番。 二人对视一眼,朱彝梃道:“说来话长,快快带我们去见秦王!” 秦王朱存枢只是懒,并不是蠢,他一听二人道明来意,就拍着大腿嚎叫道:“哎呀,叔叔和阿弟,害死我秦王府矣!” 果然,秦王的话还没说完,门卫就慌张地跑进来汇报:“王爷,王府被官军围住了……” “死矣……死矣……”急切间,秦王忙呼唤护卫,“来人,将二位世子捆起来,送到总督衙门,或可免秦王府灭顶之灾……” 朱彝梃和朱审烜屁股还没坐热,就从坐上宾变成了阶下囚,被秦王抓了起来。 秦王准备押着二人,去王府大门外,向官兵说明情况。 秦王府外,三边总署杨鹤、陕西布政使陈奇瑜、陕西巡抚耿如杞、延绥巡抚洪承畴和总兵吴士勉,齐齐来观战。 曹文诏已经成长为洪承畴麾下的第一悍将,此次,就是由他领着延绥镇的边军,千里迢迢地来西安围攻秦王府。 京营派到陕西的,是他的好兄弟,参将周遇吉。 总督杨鹤的职位最高,他对洪承畴的布置,还是要关心一下:“两人的营地,都围上了么?” 洪承畴朝他拱拱手:“大人放心,这边的炮声一响,城外就开始行动。” 杨鹤点点头,道:“秦王是无辜的,尽量留他一命吧。” 洪承畴心里,根本不赞同杨鹤的观点,秦王虽然没有参与靖难,但秦王府两千多宗室,等着地方官府供养,空耗多少米粮? 秦王府那些为祸地方的烂事,还少吗?就凭这一点,今儿打他,就不算无辜。 鉴于陕西这两年的灾害情况,陈奇瑜和耿如杞,越来越赞同洪承畴的做法,洪承畴在延绥三镇,杀得人头滚滚,眼见着的好处,就是人少了,赈灾的压力减少了许多。 只有杨鹤,还秉持着君子之心,觉得洪承畴杀戮过重,今日还忍不住要提醒他。 眼见着两位世子,被迎进了秦王府,洪承畴冲曹文诏一挥手:“开始!” 曹文诏挥动手中的旗帜,周遇吉的京营,就推出六门带轮子的火炮,对着秦王府的大门校准,只几息时间,火炮队长就示意准备完毕。 “开炮!”周遇吉大声命令道。 秦王府里,秦王朱存枢正一边向两位远亲道歉,一边押着他们往前院走:“叔叔和阿兄,也不要怪本王,两千多秦藩宗室,要活命……” 话没说完,前院就传来轰隆隆的火炮声,吓得秦王一下子跌坐在地,官军来得如此之快,就像跟在两位世子身后一样。 不得不说,秦王真相了,从二人被放出山西的王府开始,一路南来,他们始终被人监视着,甚至那些掺着鱼粉和海藻粉的“粮食”,也是怕他们饿死,走不到西安,而故意送到他们面前的。 否则,潼关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西安是那么容易进的? 两位世子有了在山西的经验,一个说“快快从北门逃走!”另一个说“快快从西门逃走,官军不会围死的。” 秦王赶忙让弟弟朱存极,去后院,通知家人收拾体己,选逃命去!自己押着两位世子,去前面见官兵。 朱彝梃大声道:“秦王,快给我们松绑,我们好派人去城外联络队伍,咱们前后夹击官军,胜负还不一定呢 。” 秦王呵斥道:“还敢联络队伍?你们今日就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你们是蠢死的……也不想想,官军有如此犀利的火器,怎么会让你们突围出来? 又怎么能让你们,如此顺利就来到西安?分明是故意的,驱虎吞狼之计…… 我秦王府,被你们害死了……” 两位世子,这才醍醐灌顶地醒悟过来,是哦,两人一路南来,那位道谨和尚,一次也没现过身。 现在回头想来,道谨和尚蛊惑他们起兵靖难,从一开始,就像是一场阴谋…… 可惜已经晚了,不待两人多想,官兵已经举着火枪,冲了进来,见人就开枪。 秦王拉着两人正要上前,三人就被一轮排枪击倒在地…… ………………………………………… 北京,紫禁城,十月底的天气,已经很冷,皇宫里已经烧上了火笼。 西侧殿的公厅里,裕安太后张蔷,正在小客厅里与人谈话,坐在客位上的,赫然正是山西两位世子口中的“道谨大师”,他的真名,叫法安。 张蔷翻看着手中的材料,这份材料由洪承畴撰写,杨鹤、陈奇瑜、耿如杞、吴士勉几人,都签字画押,为材料上的数据做保,证明 秦王府抄家所得的财物,是真实的。 “秦王和两位世子,在与官军对抗中被击毙,”张蔷翻着材料,一边看,一边提取要点,“三边总督杨鹤,从两位世子留在城外的部队中,挑出了一千二百五十一名宗室子弟,其余人等,因对抗官军,被全部消灾……” “这个杨鹤,真是多事!”法安听完这一条,抱怨道。 张蔷点点头:“是啊,杨鹤不再适合任三边总督……” 第249章 宗室改革 西北三王的覆灭,不仅推翻了压在地方官府头上的,巨额的禄米负担,从王府里抄得的粮食,一半运到边镇,补了边军的粮草,一半运到各府县的官店,低价卖给老百姓,平抑粮价。 三王名下的庄田,也画成了红线,分给失地农民耕种,向官府纳粮。 三王靖难之役,吓坏了各地藩王,纷纷上缴王府护卫,孙传庭成了卫所整改的专职官员,带着吴三桂,从河南跑到山西,又从山西跟到陕西,最后,又从陕西,到达四川。 四川的蜀王府,除了上交护卫,还将两百年来占用的土地,包括投献和隐田,统统退还,只保留了洪武初年赐下的庄田。 成都平原的土地,以前七成被蜀王府侵占,退还以后,蜀王府的庄田,回到国初时期的水平,只有3000顷。 生怕秦王之祸,在蜀王府重演。 平凉的韩王、韦州(宁夏)的庆王,也纷纷退田,撤掉了收税的税卡,约束宗亲,开始夹起尾巴做人。 经此一役,西北的财政负担,大大减轻,又增加了自耕农数量,张蔷相信,西北这块大明的火药桶,暂时安全了。 开平二年的冬至大祭后,冬月初九这日,张蔷召集顾问小组成员,讨论宗藩改革的问题,宗人令信王、左宗正惠王、右宗正桂王,应邀参加。 远在开封的左宗人周王朱恭枵,也被邀请进京参会,自永乐后,大明藩王,少有进京的,周王这次,算是破例。 有御史上折子弹劾,说太后这样做,是违背祖制,要求阻止周王回京。 对这种交作业似的折子,张蔷很反感,直接打回去,让这几位御史,重新提交一份关于宗室改革的意见书。 其实,周王早就被朝廷在西北的行动,吓坏了,他不敢进京,又不敢不进京,急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周王妃更担心,怕王爷在路上出意外,怕王爷被扣留在京回不来,怕王爷被人下毒,又怕王爷“被生病”…… 周王妃越想越怕,哭泣着对周王说:“王爷,要不你就上折子称病,辞了宗人府的差事吧?” 四十多岁的周王,坐在软榻上,心神不宁地道:“这是太后的恩典,怎么能辞?” 王妃道:“王爷身上,担着五千多族人的衣禄呢,王爷要是……这五千多族人靠谁去?” 周王烦躁地想挥手赶走王妃,想想自己都六神无主的,她一个妇人惊慌失措,也很正常,他只好挥手道:“叫世子来,本王与他交待一下……” 世子到来,要求陪同父亲上京,朝廷要是有什么惩罚,他好替父亲分担。 周王呵斥道:“说什么混话呢,为父是左宗人,回京讨论大事,你以何理由去北京? 乖乖在家里,看好周王府,约束族人不要惹事,等为父回来。” 跟交待遗嘱一样,将王府事务,全托付给世子,告别老妻,带着十来个家人,栖栖遑遑地往北京来。 周王真是想多了,他随着驿站,一路来到北京,被信王安置在原来的瑞王府,据信王说,这座府邸,已经改建成皇家宾馆,用于接待来京的皇室宗亲。 “听信王的意思,各地的宗亲,都能来京了?”周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要再次确认一下。 “是呀,”信王一边带着周王参观府邸,一边道,“民间还说,亲戚嘛,要走动才亲近,所以太后说了,都是太祖一脉的子孙,要经常走动才好,免得闹了误会,伤了和气。” 周王放心了,心想,早知是这样,就将王妃带上京来,涨涨见识,王妃自从嫁进周王府,就连府门都没出过,可怜。 所以今日,他放心大胆地,来到乾清宫西侧殿的大会议室,参加讨论会。 按照辈份,朱恭枵算是平安的叔祖辈,所以,周王进来的时候,先向太后和平安行国礼,然后,太后母子再向周王行家礼。 因为辈份高,周王被安排在左手第一位,首辅孙承宗只能屈居第二。 周王见小天子平安,长得虎头虎脑的,一双狭长的凤眼,明亮有神,对着他微微一笑,小大人似地问他:“叔祖爷爷,太后赐给您的三样新作物,今年收成如何?” 不愧是天子!周王心想,他的小孙子,整日关心的,是他圈养的小猫小狗,看看平安,关心的是庄稼! 民以食为天,天子关心的,是百姓的吃饭问题。 “回万岁爷,”小小天子,也颇有威仪,周王忙恭恭敬敬地回道,“红薯有七石的收成,土豆五石左右,玉米三石的样子,比传统的小麦和菽类,产量要高得多。” 平安很高兴,又问他:“叔祖爷爷,你有没有吃过炸薯条?可香啦。” 这才象小孩子的话嘛,两句就转到吃食上了,周王摇着头说:“没有,今年收获的庄稼,明年要用来做种,舍不得吃呢。” 平安遗憾地点点头,继而又道:“没关系,等散了会,朕让信王叔给您送一些过去……” 两人正说得热闹,就听太后敲敲桌子,提醒道:“开会了……” 重臣们陆续进来,相互之间拱拱手,就各自落座,不一会儿,一大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就坐满了人。 今日的会议,由首辅孙承宗主持,所以他首先发言:“今年的宗藩,出了不少问题,所幸都顺利解决了,但宗藩的其他问题,不可能都用武力来解决。 今日请大家来,就是要讨论大明宗藩面临的问题,以及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老夫先来抛砖引玉吧,”他点了点位置上搁着的一叠材料。 周王见大家都拿起材料来看,他的面前,也有一叠同样的材料,于是拿起来,就听孙承宗浑厚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里有一份礼部整理出来的材料,老夫念给大家听一听,大家心里先有个数。” “特别说明一下,”他敲敲桌子,“这份材料上的统计数据,包含晋藩、代藩和秦藩的数据。 截止到天启七年底,大明宗室人口,记录在册的,二十三万六千四百一十九人,按祖制,岁给?米五千一百七十二万石,而天启七年,夏粮和秋粮,全国共收入两千九百五十三万石……” 数据一出,会议室顿时炸了锅,做过地方官的,如袁可立、郭允厚,毕自严等,出身西北的如韩爌,多少知道一些宗室问题。 其他年轻点的官员,如卢象升、倪元璐、李邦华等,平日里只听说奉养宗室的禄米不足,却没想到这么严重! 李邦华第一个站出来质疑道:“阁老?数据可准确?” 他的潜台词是:宗藩这么能生啊? 孙承宗指指礼部尚书温体仁:“长卿,数据是你礼部提供的,你来说说?” 被人质疑工作成果,温体仁有点羞脑,但他掩藏得很好,正色道:“本官上任以来,发现记录宗亲的玉碟,多有遗漏,即着人查漏补缺,发现自万历以来,宗室人口,成倍地增长…… 这是天启七年,记录在册的宗亲数量,如果算上未上玉碟的人数,本官估计,大明宗亲,应该在三十万人上下……” 周王听了,不住地点头,他周王府,有玉碟记录的宗亲,就有六千多人,还有近八百多人没有录进皇家玉碟…… 他总算知道,太后为何要对宗藩下手了,养不起了啊。 好在他响应得快,否则,周王府,迟早要与福王府、晋王府、代王府、秦王府一样灭亡! 第250章 宗室改革二 如此严峻的局面,不用太后强调,在座之人,也知道大明的宗藩,再不改变,面临的结局就是,要么大明被拖死,要么宗藩被饿死。 朱元璋自己苦了一辈子,生怕自己的儿孙再受苦,于是不让他们习四民之业,给庄田,给?米养起来。 这怪不得老朱,他在世时,儿孙只有不到百人,大明那么大的地方,养起来毫不费力,谁知道两百多年下来,各地藩王宗亲无所事事,专职造人。 到大明中期的弘治年间,各地宗亲的?米,就开始供应不足,嘉靖皇帝自己是藩王上来的,对宗藩事务,还过问一下。 到了万历皇帝,就彻底摆烂,孙承宗说:“请大家翻到第二页……” 周王忙翻到第二页,见上面写着几组数据:嘉靖四十四年,宗藩禄米占全国田赋的三成左右,万历二十二年,宗藩禄米就占到了六成;到三十二年,十年间,禄米支出就超过了田赋收入。 最后一项是天启七年的数据,正是刚才孙阁老念的那一栏,周王暗暗心惊,他见会场上,再也无人质疑这些数据,便乖乖闭嘴,想听听这些太后倚重的“顾问”们,要怎么改革宗藩。 温体仁举手发言:“其实,万历中期,朝廷就放开了,对奉国中尉以下的宗亲,科举入仕的限制,准予他们入学应举。 自万历二十一年来,礼部前后举行过八次宗亲科举,但考取进士的,只有十二人……” 坐在上首的太后听了,十分感兴趣,对身后的法容道:“下来把这些人的资料拿给本宫看看,对这些力争上游的宗亲,要量才录用。” 周王在旁边听了,心里动了动,见太后又转过头,继续听官员们的发言。 正在发言的,是次辅韩爌,他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今大明宗室,五世以下,尽为奉国中尉,此策甚为不妥。 应该执行嫡长子继承制,自将军以下,只有嫡支继承爵位,其他子弟则废除爵位……” 周王心里咯噔一下:这位是个狠人,不愧是次辅,真敢说啊,他这一刀砍下来,周王府有封爵的人,不到一千人!一下子砍掉八成还多! 没了爵位,就没了禄米,这些人靠什么活? 不用周王开口,三辅袁可立就问出了他想问的话,韩爌显然还没想好,他很光棍地道:“大家一起讨论啊……” 这时候,坐在远处的一位红袍官员,举手发言。 周王低声问平安:“万岁爷,这位是谁?” 平安也低声道:“叔祖爷爷,他是燕京大学校长,徐光启。” 周王坐直身子,只听徐光启道:“臣建议,对这些失爵的宗亲,就该将他们与大明的百姓一同视之,让他们从事四民之业来养活自己。 比如说,这些宗亲,可以佃租族中的公田,或者,朝廷分给每人一百亩的永业田……或免税三代,三代后,要如百姓一样交纳田赋……” 户部尚书郭允厚举手发言道:“子先的建议是好,本官问一下,土地哪里来?” 今日的大明,土地兼并严重,好地都握在世家大户手里,连在京的几位王爷的庄田都凑不出来,再到哪里去拿地来分给这些宗亲耕种? 徐光启也学韩爌的样子,放下手上的材料,笑着道:“这不是正在讨论么?” 周王越听越心冷,他望向对面的三位王爷,却见他们也皱着眉头不出声,显然也没什么好办法。 他又偷偷地望向太后,却见太后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桂王右边的位置,周王顺着太后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里坐着一位黑袍和尚。 太后的顾问小组里,还有和尚! 然后,周王就看见,那黑袍和尚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举手发言道:“土地的问题,贫僧有点浅见。” 众人都望向他,黑袍和尚双手合十,声音清亮地道:“贫僧两次去辽东,见辽南复州、金州的沿海地区,地势平坦,有大片辽东汉人开垦过的土地……” 周王实在忍不住了,这是要将大明尊贵的皇室宗亲,流放到辽东苦寒之地,再被女真人杀光的节奏! 他愤怒地敲了敲桌子,打断了那和尚的话:“和尚,辽东有建奴……” 对面的信王忙劝住他:“周王别担心,只是讨论而已。” 周王一发言就后悔了,他想起自己的初衷,只听不说,只因为看到会场上平和的气氛,他就有些忘形了。 那黑袍和尚冲着周王点点头,又道:“周王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但周王是否知道,目前我大明在辽南的控制区,已经延伸到盖州,东江镇在盖州,驻有重兵。 辽南大片的土地丢荒,正好可以将无地可分的皇室宗亲,迁到那里,贫僧的意见,只是提出来讨论,周王不必紧张。” 周王低下头,心里冷笑:又不是你家亲戚,你当然不紧张。 想到太后的那个眼神,周王拱拱手,识相地闭了嘴。 就听郭允厚笑道:“大师的意见,倒是提供了一条思路,辽东苦寒,南方也行嘛,海南、安南、云南、缅甸,庄稼两熟、三熟,都是好地方嘛。” 众人都点头,周王不出声,冷眼看着,只见一位陌生的官员举手要发言。 平安贴心地为周王介绍道:“叔祖爷爷,这位是吏部尚书王永光……” 王永光道:“既然放开将军以下的四民之业,对考取进士的宗室读书人,也应该一视同仁,只以能力授官,不应有身份歧视…… 万历朝虽然放开了奉国中尉以下的宗室科举,但规定宗室进士,一不能任京官,二不能任四品以上的高官,限制了宗室子弟读书进学的热情。” 总算有人为宗室说了句良心话,周王向这位吏部尚书,投去感激的目光。 徐光启又举手发言了,他说:“宗室子弟,还可以考燕京大学嘛,在燕京大学,既可以钻研学问,又可以学到谋生技能,优秀人才还可以参加朝廷的选拔,单单是户部下面的一个官店系统,全国就需要多少优秀人才?” 徐光启的发言,启发了众人的思路,户部尚书郭允厚补充道:“子先说得有道理,户部已经提交了建立中央银行的项目,只因缺少会计人才,目前还搁置着呢。” 一位三十来岁的官员,人虽然瘦小,却声如洪钟:“工部下属的厂矿,急需管理人才……” 平安低声对周王道:“他是卢象升……” 温体仁也道:“礼部兴办新式学校,急需教员;兴办官府医院,需要大夫……” 周王听了,心里才敞亮了一些,宗亲们要是能从事这些职业,也不失为一条出路,看孙阁老拿出来的数据,举大明之力,也养不起这些皇室宗亲了,再不找出路,他们只有饿死的份。 他看了一圈,只有兵部不需要人。 嗯,对大明宗室来说,兵部是一个敏感的部门,朝廷刚刚镇压了西北三王的叛乱。 怪不得次辅兼兵部尚书袁可立,一直不发言…… 第251章 宗室改革三 会间休息,周王与其他三王悄声议论着,顾问们提出来的几条意见,总结起来,无外乎以下几点: 一、削爵,亲王以下,嫡长子为亲王,其余儿子,为郡王;郡王以下,嫡长子为郡王,其余儿子为将军;将军以下,嫡长子为将军,其余儿子为庶民。 二、授田,失爵的宗亲,每人授一百亩永业田……没说授几代,也没说女子如何授田…… 三、放开四民之业,身为庶民,可以与大明百姓一样,做官、种田、做工、经商。 周王有些着急,西北三王覆灭后,周王府成为人口最多的宗室,他稍有行差踏错,后果不敢想…… 他苦笑着对其他三王道:“不上京来,还不知道,大明的宗藩问题,已经如此严重,看来,不变革是不行了。” 信王朱由检也道:“别说叔爷,就是我等,没到宗人府前,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确实不改不行了。” 惠王和桂王也跟着点头,二人被瑞王谋反之事,吓得至今不敢出声,在宗人府里,只是两个应声虫,信王说啥就是啥。 对着自家人,周王也要提一提意见,他说:“授田呢,是个好办法,但辽南那一块,实在是危险……” 信王苦笑道:“太祖祖制,藩王封地,财赋地不封,畿辅地不封,所以江南和京畿地区,是别想了,西北连续两年大旱,西南地区,刚平息了奢安之乱,民心不稳。 算起来,辽南那一块,算是好的了。” 周王四下里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他们,才压低声音道:“太后有没有计划收复辽东?” 信王肯定地说:“辽东乃我大明疆土,迟早要收回来的……叔爷也看到了,大明不止有宗室问题,还有许多其他问题…… 太后多次强调:攘外必先安内,不把国内的问题处理好,没有强盛的国力,大明是无法消灭东虏的。” 周王还要说话,休会时间到,大家回到座位,等天子和太后就座后,会议继续。 下半场基本上是一些细节讨论,大方向已经定下来,周王也想开了,开封城里,与他三代之内的近亲,又有多少?八成以上是远支族亲。 他只想为子孙保住周王这个爵位,其他的远支宗亲,他顾不上了。 ………………………… 周王在京里只待了十天,就赶在冬月底之前,回到了开封城。 与他同到开封的,还有由兵部、礼部、户部、都察院官员组成的联合工作组,组长孙传庭,带着一支上千人的京营兵,还有一队锦衣卫。 比起上次整改藩王府护卫,阵仗大多了。 当初的那个年轻的把总吴三桂,已经因功升为守备,这次仍由他带兵,驻扎在开封城外。 周王回府的第三天,就在王府承运殿,召开了各宗宗主大会,大大小小的宗主加起来近百人,承运殿里的椅子,摆得满满的。 除了中央联合工作组成员外,河南省的地方大员,布政使张梦鲸、按察使陈柯,都指挥使刘衍祚,监察御史方攸绩,开封知府张时俊,也应邀参会。 果然,周王还没宣读完《大明宗室改革方案》,各宗主听到将军以下除爵,就吵闹起来了。 一位坐得靠后,显然是远支的宗主,站起来大声抗议道:“朝廷这是要饿死我等宗亲么?太后和小皇帝忘了,这大明江山,是谁打下来的了?” 有人附和道:“既便皇帝小,还有太上皇呢,我等再远,也是太祖子孙,太后不能听信馋言,置我等于不顾啊……” 多人跟着起哄,周王世子年轻气盛,见在坐官员们的脸色,都不好看,他一拍桌子,大声呵斥道:“肃静!谁不顾你们了?啊?话都没听完,尔等就大声吵闹,还有没有规矩了?” 世子一发火,各位宗主才安静下来,有人嘟哝道:“听吧,听吧,朝廷能有什么好话?总归是算计我等……” 周王这才喝一口茶,继续念道:“第二条:授田,对将军以下的失爵的宗亲,无论男女、嫡庶,每人授一百亩永业田,只授一代……” 按这一条来算,那些远支的宗亲,有一大半的人,没资格分田,没田没禄米,怎么过日子? 趁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周王赶紧念下去:“第三,放开四民之业,身为庶民,可以与大明百姓一样,做官、种田、做工、经商…… 第四,宗室子弟,如到外地授田,视地区差异,授田数量加倍,朝廷提供耕牛、种子和农具,免税三年……” 周王念完后,承运殿里反而安静下来,有的人没听清,有的人没听懂,大多数的人,则没有反应过来,大家面面相觑,太多的疑问,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太多的愤怒,不知道如何发泄。 过了一会儿,人们开始互相打听、补充自己听到的内容,最后,有人终于忍不住发怒了,一掀椅子,站起来喊道:“这是什么条例?分明是要我等的命!我等不同意!” 更多的人站起来,跟着道:“对,我等不同意!小皇帝忘恩负义,薄待宗室,我要去祖庙里哭太祖去……” 有人对周王不满:“王爷,你在北京,怎么不劝劝小皇帝?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等宗亲,被扫地出门?” 周王:……你有能耐你去劝啊,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有人直接离席而去,临走还威胁道:“本宗不管什么改革,敢动本宗的禄米试试!” 试试就试试!这群人刚走出周王府,就被京营官兵的枪口,黑洞洞地指着。 吴三桂黑着脸,指着王府广场上画的一条白线,沉声道:“会议还没结束,请回去,谁敢跨过此线,杀无赦!” 众人吓得一激灵,有胆小的,当场退了回去。 领头的那位宗主,仗着年纪大,又是近支,偏不信邪,他冷笑道:“这是大明的天下!本主是辅国将军,看谁敢对本主开枪?” 说着,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往前走,涨红着脸,大喊道:“来呀,开枪呀,往这儿打,不打你不是人……” 这就是一个混不吝,平日里嚣张惯了,他叫嚣着往前走,身后还跟着两位平日里要好的宗主。 众人都停下脚步,望着一前两后的三人组,当领头那位的一只脚,跨过地上画的石灰线时,只见对面的吴三桂,砰地扣动了火枪。 辅国将军被铅弹强劲的势能,冲击得往后仰倒,一边倒还一边问:“真……真tm的……开枪啊……” 他身后的两人,顿时吓趴在地上,一人趴下去时,上半身压住了白线,吓得他来不及起身,直接趴着往后退,直退到线内,才停下来。 另一人,被辅国将军的血,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吴三桂越过石灰线,众位宗主赶紧退回承运殿。 吴三桂走到承运殿门口,向主席台上的孙传庭大声汇报道:“有一位辅国将军,不听号令,强行越线,被下官击毙……” 第252章 镇压 会场上闹哄哄的声音,为之一静,孙传庭对吴三桂挥挥手:“知道了,长伯你做得很好,请归队。” 吴三桂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回到广场上,也不管那倒在地上的宗主,退到原来的位置,肃容站好。 会场内,几位政府大员面面相觑,他们终于感觉到,太后对宗室的态度,是越来越强硬了,他们被请来参会,是因为接下来的清查户口,分配土地的具体事务,还得地方官府来做。 这个他们熟,整顿王府卫所,处置福王府田产,他们早就熟悉流程了。 此时还轮不到他们发言,从布政使张梦鲸以下,全都保持沉默,等着孙传庭接下来的安排。 孙传庭面无表情,对周王道:“派人将那出头之人,抬回去让家里埋了,另外,他那一宗,全部迁到辽南,让他们收拾收拾,明日就上路!” 孙传庭说完,会场里鸦雀无声,一百来位大小宗主,都敢怒不敢言。 周王脸色也很难看,一来生气,刚才那位,当着外人的面,没把他这位大宗主放在眼里,亏他还一心为着他们算计。 二来也惊怒于,他好歹是大明宗人府的左宗人,孙传庭对周王宗亲,说杀就杀,一点面子也不给。 里外都失了面子,他哪里会有好脸色?听完孙传庭的话,他转头吩咐世子:“让王府长史去处理。” 世子领命而去,周王对着安静的大厅道:“本王身为大明的左宗人,自然要为大明江山考虑,但本王也是周藩的大宗主,也要为族人考虑。 所以,本王决定:周王嫡支,只保留国初时期的三千顷庄田,王府两百多年积攒下来的田地,留族田一千顷,余下的,按《宗藩改革条例》的要求,分配给族人。 无地可分的远支宗亲,就听从朝廷的安排,迁到别的地方去定居吧。” 本王也罩不住尔等了…… 宣布完毕,周王把事务,托付给世子,自己回到后院,就病倒了。 当天下午,开封府就像水塘里被投入一块巨石,激起了巨浪。 周王府的左右两侧,差不多小半座城的区域,是周王宗亲的居住地,此时,这里乱成一团。 有哭喊的,有吵闹的,有不知所措的,也有暗自窃喜,准备去读书做官的,不一而足。 一些宗室子弟,平日里仗着身份,在城里嚣张惯了,今日听说?米没有了,甚至宗支太远,连土地也分不到的,哪里肯甘休,纠集起同伙,提着棍子就上了街。 周王世子身边只有十几名仆役,根本劝不住这些人,他们吵嚷着“嫡宗不为俺们做主,俺们自己来!”呼啦啦从世子身边跑过去了。 “自己要作死,随他去!”世子既愤怒,又无奈,在族人居住的区域里,劝慰了一番,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那些提着棍子,准备上街发泄一番的宗室青壮,出了坊门,见大街上到处是提着水火棍,腰间挂着绳子的衙役在巡逻,还有成队的,手持火枪的京营士兵,不时地走过。 显然早做好了准备,只等他们上街,要么被抓进大牢,要么,跟近支的那位宗主一样,倒在火枪下…… 这些人顿时怂了,算了,保命要紧……灰溜溜地退回家,等待命运的安排。 那位被打死的辅国将军家里,正在办丧事,前来吊唁的远近亲戚,吵吵闹闹地,将临时搭建的棚子都要掀翻了。 一位老者拍着棺材盖子,哭闹道:“老四,你糊涂啊,你不懂枪打出头鸟的老话?现在倒好,一宗三百多口,要迁到辽东去啦,都是被你害的啊……” 辅国将军的儿孙们不干了,两个儿子上前,将老者推开,不愤地骂道:“七爷,你这是什么话?我阿爹为了族人,连命都丢了,你却在这儿埋怨他,你还是人不是?” 老者被推了个趔趄,他身后的几个儿子也不干了,一哄上前,一边扶老老,一边推搡道:“我阿爹有说错么?要不是你阿爹不长脑子,蛮横霸道,咱们能被赶到辽东去么?” 族人们赶紧上来劝架,两边都有拥趸,两边都有理,劝着劝着,就变成了群殴,现场一片混乱。 有人跑到周王府报告了此事,周王让世子去处理,王府现在没了护卫,世子只好又带着十几名仆役前去,凭着嫡宗的积威,才将打架的双方分开。 “明日就要上路了,你们不赶紧收拾东西,还有心情在这儿打架,辽东那地儿,听说比开封冷多了,厚袄子厚被子多备一点,都散了吧……” 周王世子也很同情这些族人,但他知道代王世子和晋王世子的下场,阿爹警告他,不可重蹈二人覆辙,要保住周王一脉,他不得不硬起心肠来做人做事。 辅国将军的一位儿子,愤怒地喊道:“朝廷这是把俺们当囚犯发配辽东啊,俺不服!反正是个死,俺跟他们拼了!” 他的兄弟子侄们也喊道:“跟他们拼了!” 不愧是辅国将军的子孙,脾气秉性一模一样。 世子指着外面的大街,冷笑道:“去啊,别怪本世子没有劝你们,等你家的男儿们都死绝了,留下一屋子老弱妇儒怎么办?” 说完,转身走了。 辅国将军的子孙们,却不敢真的出去闹,在近亲族人的帮助下,草草安葬了老父亲,乖乖地收拾起行囊来。 第二天,这支宗亲共三百一十二人,拖家带口的,赶着大车和牲口——他们不是囚犯,是移民,所以家里的财物,全都带在了身上……哭哭啼啼地上了路。 周王到底不忍心,给这支宗亲,送来了棉被和粮食,也有一些平日里走得近的亲戚朋友,前来送行,送一些银钱、吃食,洒泪告别。 辅国将军的的嫡长子,叫朱逢煜,如果他老子不作死,做为嫡长子,他是能继承辅国将军的爵位的,并且这一爵位,会由他的儿孙们一直传承下去,与国同休。 因为他老子作死,他的爵位没有了,只做为这一支的族长,带领族人迁往辽东。 上路后,他才发现,朝廷并不是不管他们,随队的,除了开封府衙役,还有一队上百人的京营士兵,由一位把总率领,一路保护着他们的安全。 有两次,队伍遭遇山匪,都被这些官兵打退。 不但如此,每到一地,还有当地官府派人接应,送来酒肉粮草,以至于他们出发时准备的干粮,都来不及吃。 晚上住的是驿站,热水热炕热饭食,许多人,甚至喜欢上了那种黑呼呼的,带着鱼肉香味的粥,撒上葱花,别提有多香了。 在山东地界,他们遇见了另两支前往辽南的皇室宗亲,朱逢煜才知道,他们享受的是什么样的待遇。 另两支宗亲,据说来自山西,是晋王府和秦王府的宗室,这两支移民,没有包裹行李,没有大车牲口,只有身上的棉衣,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也没有衙役,押送他们的,是持枪的京营士兵。 三支迁徙的队伍相遇,便结伴一起走,同为太祖一脉,朱逢煜身为族长,当然要上前打声招呼。 对方领队的,是一位叫朱审熇的年轻人,论辈份,三十多岁的朱逢煜,要称这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声叔。 “叔,你们为何没有行李?”朱逢煜不解地问。 第253章 难兄难弟 那位“叔”,正是出身晋王府的朱审熇,他随着晋王世子逃出王府,一路辗转到达陕西,在西安城外被俘。 “……幸好当时遇上的,是三边总督杨鹤,”朱审熇心有余悸地道,“要是遇上洪剃头,吾等哪里还有命在?” 朱逢煜听得心惊胆战,他终于知道,周王为何不反抗了,洛阳福王一家,好歹保住了命,西北三王,连命都没了,大明从此,没有晋王、没有代王,也没了秦王…… 朱审熇望着河南的这支宗亲,羡慕地说:“还是周王爷识时务,看看你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在一起,还有地方官府接送,住驿站,睡热炕,无人打骂……” 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伸出满是冻疮的手,擦着眼泪道:“我们是一群俘虏,那些官兵,动不动就骂我们是反贼…… 虽然没戴镣铐,却是睡在野地里,自己拾柴烧热水,每餐两个黑馍一碗粥…… 从西安出发里,晋宗还有四百多人,看看现在,不到两百人了……” 听完这话,朱逢煜心里对周王嫡宗的恨意,消散了大半,人就怕对比,虽然他们不能留在河南老家,但与晋王府这支宗亲相比,他们可幸福太多了。 大年三十这日,三支迁徙的队伍,来到了登州,待遇差别不要太明显,朱逢煜的族人,住在城西的驿站里,接待他们的,是登州巡抚孙元化。 孙巡抚发表了热情的讲话,让他们安心住在登州,等到开海,就送他们去金州,金州那边的官府,已经为他们修整好村子,只等他们一到,就能分配土地。 他们在金州分到的土地,不是每人一百亩,而是每人两百亩!还免税三年! 族人们一路哭丧着的脸,总算露出了笑模样,连朱逢煜都在暗暗算计着,自家兄弟十一人,大小五十二口,能分到……一万多亩地? 哎玛,怎么没有早点来?他老子的一条命,换一万多亩地,值了! 福王四万亩庄田,惹得天怒人怨,在辽东,他一家人就能分到一万亩地,还免税三年,他真后悔没有早点来,窝在开封城里,一家人吃糖咽菜的,还吃不饱,有什么意思? 晋王宗亲和秦王宗亲,据说被安排到一个军营里,这是被看管起来了,不知道给分到哪个村子? 朱逢煜一族人,在登州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春节,此间,又遇到几支从山东过来的王室宗亲,这些人离辽东近,知道那边土地肥沃,全是冲着每人两百亩地去,主动要求迁过去的。 开平三年三月十五,朱逢煜和他的族人,来到辽南金州地区的一个村子。 据当地接待他们的官员讲,这里以前是一个汉人村子,老酋屠杀汉人时,村子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这里成了一座空村,村子里的土地,也丢荒了。 去年,登州府派人修整了这些村子,只等着他们这些移民来重新耕种。 村里的房子,全是用土坯搭建的,村中间那座最大的院子,分给了族长朱逢煜。 因为在开封的时候,族人们因为辅国将军的死,分成了两大阵营,一到金州,朱逢煜就提议分宗,对方也不示弱,于是分成了两支小宗,各过各的日子。 这天,有差役来通知朱逢煜,官府分配了耕牛、种子和农具,让他带人到金州城领取。 朱逢煜召集了族中青壮,赶着马车向城里去,在路上,他遇到了正在修路的朱审熇等人,毕竟两百多年前是一家,他上前关切地问:“叔,你们没分到地啊?” 朱审熇正推着一车砂石,在辅设路面,见到了亲戚,他停下车,苦笑着道:“我们没有你们那么好命,要先干两年苦役,才能获得平民身份,然后才能分地……” 朱逢煜只好安慰他道:“叔别急,两年辰光很快的,这地方地广人稀,有的是地儿。” “地是多,分起来也很快的,”朱审熇道,“我在这路上,日日见着内地来的移民,拖家带口的来分地,估计两不了两年,金州这边的土地,就分完了,再要地,得往北边复州去……” 朱逢煜也压低声音,用手指了指北边,问道:“叔,那边离东虏,是不是很近?万一……” “那不能,”朱审熇摇头否定道,“听说东江镇的区域,已经扩展到三岔河一线,东虏已经退到海州以北,离金州远着呢…… 还听说,盖州城上,架着二十几门火炮呢,东虏根本不敢靠近……” 两人正说话,就见一队五十多人的骑兵,嗒嗒嗒地从路基上跑过,朱逢煜十分紧张,低声问:“这些骑兵往哪里去?是不是有土匪?” 朱审熇望着那队骑兵的身影,满眼的羡慕:“这些是东江镇的巡逻兵,看见没?一水儿火铳,三百步外杀人,听说比东虏的重箭还厉害!” 朱逢煜来到金州城,这里是军管区,没有县衙,只有一个类似县衙的办事处,负责给他们发放种子和农具。 除了传统的小麦和菽类,朱逢煜还领到了珍贵的新作物种子:十斤玉米、二十斤红薯、二十斤土豆,和三本《种植手册》。 负责发放这些种子的书吏警告他:“这些种子,不准偷吃,要全部种到地里,秋天,官府会按市场价收购,到时你们都能挣钱!” 朱逢煜忙将这些珍贵的种子,放到自己的马车上,决定回村后,按照《种植手册》上讲的法子,亲自试种,不能让其他人给糟蹋了。 耕牛太少,朱家村总共只领到一头耕牛,朱逢煜见城外的野地里,有个自发形成的牛马市场,心想自己家一万多亩地,没有三五头牛,哪里耕得过来? 于是跟同来的两个弟弟商量,自己掏钱,买了两头耕牛,其他青壮见了,也凑钱买了两头牛,商量着几家人一起用。 他们已经从混吃等死的大明宗亲,蜕变成关注土地,关注三餐四季的普通百姓。 朱逢煜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难的? …………………………………… 开平三年三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北京城,礼部贡院,正在举行一场恩科考试。 这是一场特殊的考试,参考人员,是来自各地的宗室子弟。 过去两年,宗室震荡,晋、代、秦、周等国初强藩,除国的除国,整改的整改,连带着其它宗藩,不得不跟着整改。 一直不动如山的潞王府,也被迫退出了三万顷庄田,布政使司衙门,又多出三万顷红线土地,用来安置周王府那些,无资格授地的远支宗亲,将他们变成了自食其力的农民。 为了安抚宗室子弟,宗人府提议,为他们开一界恩科,朝廷六部,在这两年的宗室改革中,都不同程度地分到了羹,所以对宗人府的提议,都投了赞成票。 连一向要在鸡蛋里挑骨头的御史,也无人上折子反对,生怕太后将他们推到前线去,直面宗室们的怒火。 这些养尊处优的宗室子弟,无法与普通读书人相比,如果让他们与普通人一样,参与正规的科举考试,今日来应试的六百多人,估计能考中秀才的都没几个。 所以,他们的试卷是量身定制的,根本就是一张杂卷,有问一匹马,每日需多少草料的;有问去年冬天,当地的米价的;有问打造一只鸟笼子,需要什么材料,如何制作的…… 也有四书五经上的问题,比如:《大学》的第一段话是什么?《论语》中“知之”一篇,讲了什么道理? 担任本次主考官的,是礼部侍郎钱谦益,副主考有两位:燕京大学山长徐光启、礼部主事朱慎?。 朱慎?是天启二年,唯一考中进士的宗室子弟,张蔷知道他的身份后,先是将他提为中书舍人,这次,又将他提为礼部主事,协助主持这界恩科。 朱慎?看到由太后审核过的试卷,羞愧地对两位考官道:“这样的题目,连县试都不会考……” 第254章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钱谦益是个学霸,殿试成绩是探花,他对主持这样的考试,心里十分抵触,觉得太失他的面子,同时,他又给上司兼死对头温体仁记了一笔账:自己不愿意失了声誉,就把这个屎盆子扣给他。 徐光启却没什么压力,他商学院里那些学子,大多都是成绩不好,科举无望的读书人,不得不选择来商学院学点技能,然后养家糊口。 开恩科,是太后在向宗室们示好,打一巴掌,总得给个甜枣不是?恩科就是这个甜枣。况且这两年挥向宗室的,不只是巴掌,还有棍棒和大刀。 估计太后也知道,这些人没读什么书,才会亲自拟出这些,关于吃喝玩乐的常识问题,也好,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嘛。 考试时间一天,下午酉时正交卷。 许多考生上午就交卷了,这些人大多是借着考试的名义,出门游玩的,他们从小到大,都被关在封地里,出城踏个青,都得跟官府报备。 现在有了上京赶考的机会,一来一回,能看多少风景啊,至于考试做官,那多辛苦啊? 所以,许多人就是来走个过场,一出贡院的大门,就开始互相打招呼: “仁兄是哪一支?在下楚王府第九代,朱华璧。” “幸会幸会,蜀王府第十一代,朱至洋,哦,你长吾两辈,叔爷你好!” “幸会幸会,你看那边又出来一个胖子,不如上前认识认识?” “一起一起,叔爷请!” 胖子远远地就拱手道:“鲁王府第八代,朱寿润……” 朱华璧上前拱手:“哦,鲁叔……” 朱至洋只好上前,给这个比他年纪还小的胖子跪下,恭恭敬敬地磕头道:“鲁曾祖……” 贡院门前的广场,打招呼的全是亲戚,八代、九代、十代的居多,可把第十一代的朱至洋跪惨了,磕头磕得脑袋晕,谁让他辈份低呢。 第三天,考试成绩公布出来,总共录取了两百一十人,参加考试的总共才六百四十二人,录取率占三成,这是大明开国以来,不,应该是有科举考试以来,题目最简单,录取比例最高的礼部试了。 成绩最好的前十名,直接下放到六部观政,其余两百来人,被商学院录取,他们在商学院学习一年或两年,考试合格后,再分配到各级衙门做吏员。 或者分配到厂矿工作。 那些没被考中的,可以选择到企业去做工,城投集团、大太监张泉手下的皇店、工部下属的钢铁厂、户部开设在沿海地区的海产品加工厂、各府级的官店、各种私人企业…… 到了四月底,这批宗室里的“读书人”,就被消化得七七八八,张蔷翻着朱慎?送来的安置材料,对他的工作成果表示满意:“这些都是自家人,本宫觉得,他们不止得到了一份工作,更重要的,是得到了自由。 你干得不错,理应得到奖赏,本宫这里,有两个地方供你挑选,一个是宗人府右宗人的职位,一个是通政司下面,《明报》副主编的职位,这两个职位,都在你现有的职位上,提升两级,你考虑一下。” 见朱慎?满脸的纠结,她又补充道:“当然,你还有第三种选择,就是继续呆在礼部,走正常升迁之路,本宫和吏部,也不会因为你姓朱,就对你特殊照顾。 你不必现在就答复,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再做决定也不迟。” 朱慎?其实也有自己的考虑,朝廷再怎么强调一视同仁,他毕竟是皇室宗亲,不管在地方还是在中央,都做不到一二品的高官,比起官场的争斗,他更愿意去《明报》做学问。 所以他当场就拍板决定了:“谢太后提携,臣愿意去《明报》……” 张蔷顿时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这位是她树起来的榜样,是给那些还在观望,不求上进的大明宗室们看的,不能让他倒了。 “行,《明报》是我皇家的喉舌,有你在那里看着,本宫也放心些。”张蔷放下材料,也拍了板。 说完,就要端起茶碗喝茶。 朱慎?见她就要端茶送客,忙道:“太后,臣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是唐王府之事……” “哦?”张蔷放下茶碗,顷身向前问道,“南阳的唐王府?他们也上交了庄田和王府卫队啊,还有什么事?” 朱慎?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折子,双手递上,法容忙上前接过,送到张蔷手里。 朱慎?说:“这是襄王府的一位士子,上京赶考,路过南阳时,有一个叫林宗浦的唐王府长史,托他带上京,转交宗人府的。 臣今日刚好入宫,想着不如直接给太后,省得转来转去,失了宗藩的脸面……” 唐王朱聿键,南明的隆武皇帝,张蔷是知道这个人的,史料上说这人‘性格宽厚仁爱、心如明镜、勤学不倦’,她还在奇怪,既然好学,为何这次没来参加礼部试? 却原来是被他爷爷,老唐王朱硕熿给关起来了,不止朱聿键,连他老子,世子朱器墭也一块儿关了。 张蔷这个后世的网络喷子,好久没吃瓜了,今儿接了一本唐藩的大瓜,她决定放下工作,先看看唐王府的八卦。 她打发走朱慎?,推开桌子上的折子,让法容下去休息,她要享受下午茶时光…… 打开一看,无外乎宠妾灭妻,争权夺位那一套戏码,所有高门大户,世家大族家里,都逃不掉这一出。 事情的起因,是老唐王朱硕熿,娶了个小二十多岁的陈姓小妾,喜欢的不得了,这个小妾,不仅娘家豪富,还容貌秀美,嫁入唐王府后,还生下四个儿子,是王府的大功臣。 唐王妃人老珠黄,老唐王自然不喜,这个渣男,不喜欢妻子也就算了,连妻子生的世子朱器墭,和朱器墭的大儿子朱聿键,也非常非常不喜欢。 这个没良心的,人老昏庸,听信陈氏妾室的馋言,就把世子父子俩给关了起来,企图饿死两人,将王位传给陈氏所生的儿子。 幸好王府长史林宗浦,每日里偷偷送些吃食,二人才没有饿死,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啊,去年底,世子朱器墭忧病而死。 朱聿銉宁愿放弃继承权,只请老唐王放他上京赶考,陈氏怕他上京告状,怂恿着老唐王,要将朱聿键象他父亲那样囚禁到死…… 跟前世网络上流传的版本差不多,张蔷却注意到“陈氏娘家豪富”几个字。 按这几个字看来,陈家在南阳,算是大户人家,这样一位富家千金,宁愿去一个被圈养起来的宗室做妾,还是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老男人,这目的,一目了然。 不是图唐王这个爵位,就是图唐王府的财富。 “法容……”张蔷掩上卷宗,递给法容道,“把这材料送去给李若琏,让他派人查查这个陈氏娘家的背景!” 第255章 说得是呢 四月底,锦衣卫发回来厚厚一叠调查报告,张蔷一看,肺都气炸了:这个陈家,在南阳地方,简直是黑老大一般的存在,怪不得要送女儿到唐王府做妾。 陈家原本是南阳东卫的一个军户,隆庆年间,陈家一个正在服役的儿子,被唐王府一个郡主看中,招为仪宾,从此一步登天。 陈仪宾依靠唐王府的势力,从一个卫所兵,逐渐爬到东卫指挥使,从此,南阳东卫就成了陈家的家天下。 不但东卫的土地,被陈家霸占,军户成为陈家的佃户和免费劳力,卫所兵也成为陈家的私兵。 陈仪宾带着这些私兵,在南阳城里开商铺,粮食、布匹、盐、铁器,凡是赚钱的生意,陈家都要参与进去分一杯羹。 不但如此,陈家还以行会的名义,在南阳城收取保护费,商人不缴费入会,根本无法在南阳做生意。 最可恨的,是陈家勾结多地官府,霸占了多个巡检司,垄断了白河的水上运输业务。肆意设卡收税,连白河上打渔的渔民,每月也要向他们交纳“渔税”。 最最可恨的,是他们强行放高利贷,有的人家并不需要钱,但陈家看上人家的土地或者生意了,或是女儿了,就强迫人家借钱。 借钱后,他们有一万种办法,整得人家还不起,只能用土地、生意或儿女抵债,几代人下来,南阳府的土地,四成归唐王府,三成归陈家,自由民,也就是向朝廷纳税的农民,占不到一成。 如今,连唐王府都在陈家的谋算之中…… 不待看完,张蔷就气得拍案而起,吓得窝在她身边的阿宝,嗖地跳开去:“喵……你差点拍死本猫……” “对不起阿宝,”张蔷伸手捞过阿宝,撸了撸它雪白的毛发,“本宫生陈家的气,但本宫更气的,是当地官府的不作为,大明上下都是这样的官员,我们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啊。” “喵……官商勾结,又不是大明才有……” “说得对,让本官看看南阳知府是谁。”张蔷又伸手捡起那份材料,翻到最后一而,冷笑道,“原来是他。” 阿宝伸着头去看:“喵……谁啊?” “杨维垣,还记得不?”张蔷道,“这人当初追随魏忠贤,后来看阉党要倒台,又第一个上折子,弹劾魏忠贤…… 在原来的历史上,这人在明亡后,自杀殉国,本宫看在这份忠诚上,给他到地方做官的机会。没想到短短三年,他就从知县升到了知府,南阳府如此混乱,他怎么不弹劾了?” “喵……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被架空了……”阿宝看问题,更加睿智了。 “看来,大明得展开一次严打了,”张蔷拍拍猫头,犹豫着问:“阿宝,你觉得,这一次,咱们打得赢么?” 阿宝舒服地眯着眼睛,享受着主人难得的抚摸,懒洋洋地道:“喵……你的卫所还没整改好,总不能什么事儿都依靠京营……” “虽然……但是,这唐王府宠妾灭妻,宗人府不能不管,陈家在南阳的恶行,也必须予以坚决打击,本宫连宗藩都不给面子,还差他一个陈家?” 她叫来法容,将材料递给她:“这份材料,本宫已经写上处理意见了,你送去内阁,给袁阁老,请他去处理。” 法容接过文件袋,转身出了公厅,守在外间的怀恩,见法容去办事,忙到公厅来伺候。 张蔷头疼,大明上下,不知道还有多少如陈家这样,盘踞在地方上的黑恶势力,这些势力,不像各地藩王那么容易对付。 她削弱宗藩的势力,文官集团只会拍手称快,会积极配合,而黑恶势力,与官府和当地世家大族相互勾结,要对付他们,可没那么容易了。 只看看原本历史上,崇祯收商税遇到的阻挠,就知道这些人有多黑了。 有时候她想,这腐朽的大明,就应该推倒重来,她这样缝缝补补的,太累…… 阿宝感受到她的心情,从她怀里跳到御案上,目光烔烔地瞪着她道:“喵……蔷姐,你太急燥了哈,还记得不?上一世,你没抢到那个芯片项目,也是这样烦躁,然后说要出去散散心…… 然后……咱们就来这里了……” “对对对,阿宝,你提醒得好,”张蔷端起桌子上的茶碗,咕咚灌了一口冷茶,然后盯着阿宝问,“阿宝,把你带到这里来,都怪我……” “喵……来都来了……有什么好怪的……本猫就是提醒你,无论生活在哪里,都得遇到问题……” “喵……想想这个世界原本的历史……你已经改变许多不是吗?” 是啊,原本的历史,这个时候,陕西流民四起,高迎祥已经拉起了队伍,李自成和张献忠,已经参加了流民军。 黄太极带着八旗军,轻易破关,在北直隶大掠一番,带着十万百姓和无数的财物,扬长而去。 这时代有了她,至少,黄太极没抢到财物,还差点被拍死,延绥镇的边军没有哗变,没有成为流民军的重要战力。 这些改变,离不开她的呕心沥血,离不开她手中的火器! “说得是呢,”张蔷用日语的发音,开个玩笑,“走吧,明儿出去散散心,看看咱们的火器生产,手里有枪,才能心里不慌……” 管他什么黑恶势力,通通砸烂! 哪怕卫所仍在整顿之中,哪怕京营还缺乏装备,她也要将陈家这等黑恶势力彻底铲除! …………………………………………………… 五月之际,白河两岸野草疯长,水鸟在芦苇丛中筑巢,准备抚育后代,蛇类在蓼草下潜伏,静待捕食良机。 阳光辅在水面,河水瑟瑟泛光,渔舟在撒网,初夏的清风拂过,带来阵阵悠扬的渔歌,江面风光旖旎,美不胜收。 一艘楼船自北疾驰而来,顺风顺水,速度极快,船头高高翘起,船尾则翻起两道壮观的浪花,如扇形般铺展在江面,水鸟随浪起舞,竞相追逐被浪花拍晕的鱼儿。 楼船经过一艘打渔船旁,一名精干的青年探出头来问道:“老丈,请问到南阳码头还有多远?” 老渔夫挺直身,仰头将双手拢成喇叭状,回道:“不远不远,不到百里,再过三个巡检司就到了。” “请问老丈,此地不是一个县的地界吗?为何会有三个巡检司?” 老渔夫环顾四周,确认江面上没有其他船只后,才压低点声音道:“小伙子,你们是第一次经过这白河吧?从这到南阳府城,需经过三个巡检司的地界,自然得设三个关卡了。” “原来如此,多谢老丈,这点心意请老人家打酒喝!” 两船交错之际,一个钱袋被轻轻抛到渔船上,老渔夫拾起一看,里面装着几十枚铜钱,他不禁摇头叹息:“好人呐,问个路还打赏钱财,唉,这年头,好人难做啊。” 楼船继续前行,未及十丈,果然见一条沙船横在江面上,船上挂着一杆蓝底白字的旗帜,上书“老河滩巡检司”。 第256章 陈家巡检司 楼船不得不停了下来,几个巡检司的丁役,身着无袖短褂,裤腿挽至膝盖,人手一把大刀,满脸横肉,立在船上,若没有船上的旗帜,定会被人误认为是江匪。 “船上装的什么货?待我等上船检查!”领头的丁役喝道,其余几人迅速抛出抓钩,勾住楼船的船舷,两船逐渐靠近,七八个丁役争先恐后地跳了上来 往日里过往的商船,只需给他们一些银两便可通行,无需上船,因为这些人一旦上船,不仅要银两,还要货物。熟悉的这帮人得性的商船,都是花钱买路,直接离去。 今日却遇上个愣头青,丁役们岂有不上前敲诈之理? 方才问路的青年走上前来,递上一个钱袋,陪着笑道:“军爷,我们只是装了些山货,准备到府城里售卖,这是税钱,请军爷开个条子。” “什么?”那领头的巡检被气笑了,围着他转了一圈,啐道:“呸!你算哪根葱?也敢跟老子要条子?” 青年不卑不亢地道:“既是官府的巡检司,收了税,总得有个手续才是。” 那巡检见他竟敢顶嘴,怒而持刀指向他,咆哮道:“哼,老子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上一次跟老子要条子的,早已喂了江里的王八,你是不是也想……” 话未说完,他突然停住,瞪大眼睛看着对面的青年,只见青年从背后掏出一杆火枪,用枪管拨开他的大刀,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胸口,问道:“真的不给个手续?” 那巡检赌他不敢开枪,一挥手,想让身后的丁役冲上来制服他,嘴里还骂道:“携带凶器,这是匪徒,给老子抓……” 只听“砰”的一声,巡检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喷涌而出的鲜血,一边往后倒,一边嘟哝着:“妈……的……真……开枪……” 那青年不屑地道:“上一个敢拿刀指着本公子的,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随着枪声响起,从船舱里冲出十几个青壮,迅速排成两排,人手一杆火枪,枪口直指剩下的丁役。 丁役们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见枪口已对准自己,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边磕头边哭喊:“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 “真没意思,这就怂了?”青年挥了挥手,“捆起来!” 几个青壮年上前,提起瘫倒的丁役,将他们的双手绑在背后,一脚踢倒,几人便跪在了甲板上。 “本公子只留一个活口,你们谁的表现好,揭露其他人干的坏事多,谁就能活命,说吧。” 一听这话,众人争先恐后地喊道:“公子我先说,我知道的最多!” “他们干的事儿,我知道,我先说!” 几个青壮上前,每人踢了一脚,喝道:“瞎嚷嚷什么?一个一个来!” 青年指着跪在最前面的中年巡兵:“你先说!” “唉……哎哎,公子啊,我说我说!”他指着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巡检道,“他不是巡检,他是陈家的家丁,老河滩巡检司也是陈家设立的。 还有下游的沙盘巡检司和江心岛巡检司,都是陈家设立的……小人是被他们拉来做苦力的……” 旁边一人不干了,大声喊道:“公子别听他胡说,他就是南阳城里的泼皮无赖,那巡检是他姐夫,他跟着他姐夫干了好多坏事儿,上次那个要收据的客人,就是被他扔到江里去的……” 这人急了,急赤白脸地骂道:“杨二,你tm也不是好人,你在府城里与人私通,杀了人家男人,投靠到陈家来,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公子,他身上有命案,他杀人……!” 吵到最后,每人身上都背着命案,青年骂道:“没一个好东西!通通该死!” 对帝边做记录的书吏道:“把刚才的记录让他们签字画押,去问问孙大人,怎么处置?依本官的脾气,统统枪毙!这些人恶贯满盈,死不足惜!” 不一会儿,一位随从前来,对青年拱手道:“吴将军,大人说,先关进船舱,到府城后一并处罚。” 你道孙大人是谁?原来,正是孙传庭。 他正在开封监督周王府执行《宗藩条例》,清查户口,分田析产,又接到兵部命令,让他到南阳查办陈家和唐王府。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锦衣卫的镇抚陈瑫,带着二十名锦衣校尉,同往南阳,锦衣卫负责清理官府,为孙传庭扫清障碍。 吴三桂带着五百骑兵,随二人南下,到了南阳地界,孙传庭租了一艘楼船,从白河里南下,决定实地查看陈家是如何违法收税的。 青年正是吴三桂,他怕孙传庭有闪失,便亲自陪同前来考察。 陈家果然贪婪,在靠近南阳府城不足百里的水道上,竟设了三座巡检司。那么,陈家在白河的上下游,究竟设了多少关卡,恐怕连陈家自己也不清楚了。 几个丁役被压入舱底,楼船又经过两个巡检司,底舱里又多了十几个俘虏。 按吴三桂的意思,这些恶贯满盈的匪徒,留之何用?他觉得,孙大人还是不如陕西的洪剃头,今日这事,若是换成洪承畴在此,那些坏蛋哪里还有命在? 南阳府城西边的河边,有官府的码头,还有几处民船码头,楼船当然要停靠在官府码头上。 江面上驶来几条小船,围着楼船命令道:“过往商船,通通停到前面的码头去,官府的码头,不准停泊民船!” 吴三桂指着东北边一道淡淡的烟尘,沉下脸来:“看看,知道那是什么吗?让本官停到下面去,你是活够了?” 几条小船上的水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烟尘从东北方向滚滚而来,随即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一队荷枪实弹的骑兵,从烟尘中疾驰而出,向码头上奔来。 码头上下顿时大乱,河面上的船只,提起铁锚,飞快地往下游驶去,靠在泊位上的船只,立即抽掉跳板,连船帆也来不及扯,拼命地往河中间划,然后,扯起帆顺水逃走。 正在上下货的力工,丢下背上的货,撒腿就跑,岸边的商人急得跳脚,眼睁睁地看着满地的货,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楼船穿过混乱的船只,好不容易靠在官府的码头上,一个穿着吏员服装的管事,硬着头皮跑上前来,迎着跳下船的吴三桂,笑得比哭还难看:“请问,来的是哪位大人?小人好去通知上官前来接待……” 是通知县令还是知府前来,要看来人是多大的官,来办什么事,这可马虎不得,不过,看这拨人不请自来,还领着这么多骑兵,怕不是从朝廷里来的奢遮人物? “不用,你站那儿别动!”吴三桂喝住他,转身站好。 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孙传庭,身穿绯红官袍,从船仓里出来,大步向岸上走来。 早有吴三桂的家丁牵来战马,孙传庭跨上马背,挥手一指城门:“入城!” 第257章 围住陈家 来到岸上,锦衣的陈瑫上前,骑在马上拱手道:“孙大人,看到什么了?” 孙传庭冲他拱拱手,黑着脸道:“太猖狂,百里水路,设三处巡检司,这南阳的地方官,唉……” 陈瑫闻言也黑了脸,他跟在孙传庭身边,一边往城门走,一边道:“本官这就去府衙,请杨维垣喝茶,陈家那边,孙大人放手施为,我倒要看看,谁敢站出来为陈家说话?” 守在府城门口的,是几个收入城费的衙役,见到孙传庭身上的绯红官服,和他身后着鸳鸯战袄的骑兵,哪里还敢阻拦?一人飞跑去报信,其他人都跪到地上了。 吴三桂上前,用马鞭指着地上的衙役道:“起来,你,为这位陈大人带路,去府衙,找杨知府。” 又问其他人:“你们,谁知道陈文善陈家的大宅在何处?” 剩下的三个衙役相互看了看,一位年轻的衙役上前道:“回大人,小人知道。” “就你了,头前带路!”吴三桂看了看瑟缩着的其他两人,道:“事后有重赏,走吧。” 锦衣卫和京营,在府城的十字街口分手,陈瑫带队往北,去南阳府衙,孙传庭打马向东,呼啦听围住了一座大宅。 本次行动,共有三处地方:府衙、陈家、唐王府,作者君只能一一讲来。 先讲陈家,陈家老爷子陈文善,今儿一早起来,按往常的惯例,要在院子里打一趟太祖长拳,陈家是卫所兵出身,家传的拳法一直没丢。 今天是陈家大房的小儿子,娶亲的好日子,陈老爷子的任务,是要陪同前来给贺喜的老唐王,这唐王年纪跟陈老爷子一样大,却是他的孙女婿,陈老爷子也不膈应,乐呵呵地准备穿得体面一点,好在亲戚朋友面前露脸。 唐王做为一个藩王,在官场上虽然没有地位,但在百姓心里,却是仅次于天子的存在,陈家跟唐王是亲戚,那就是跟紫禁城里的皇帝是亲戚了。 谁知老爷子刚跨下台阶,一只水鸟从空中飞过,一坨鸟屎,不偏不倚地落到老爷子的额头上,热呼呼的溅得满脸都是。 气得老爷子差点爆血管,跳起脚先骂该死的鸟,再骂院子里的下人:“死人呢!不知道拿竹杆赶鸟?” 长随连忙打来一桶水,扶着老爷子低头洗脸,一边跟着骂道:“该死的鸟!明儿再敢从这里过,拿箭射死它!” 所以,陈老爷子今天的心情很不好,拳也不打了,自己躲在房间里生闷气,连老唐王也没脸见了。 陈伯勖夫妻,在前头招呼客人,忙得头顶冒烟,还得来劝慰老爷子:“爹啊,您老可别生气了!待会娟姐儿夫妻就带儿子们回来了,咱家也只有您老,有资格陪同王爷……” 陈妻在心里暗骂晦气,儿子大喜的日子,老头子却被鸟屎糊脸。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温言劝道:“爹,要不,让小厮们再提几桶热水,你老洗个澡?” “对对对,洗个澡,”陈伯勖对妻子眨眨眼睛,道,“去,让春梅来伺候咱爹洗澡。” 陈老爷子闻言,眼睛都亮了,立即起身往屏风后面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快去,快去,让春梅来,我要洗澡,这该死的鸟……” 陈妻没办法,只得让身边的大丫环春梅,去伺候老爷子洗澡更衣,两口子松了口气,又赶到前院,许多的客人,还等着巴结他们呢。 陈家前院里,摆了五十多桌,招待男宾,二进院子里,也摆了三十多桌,接待女宾。 两口子一路走来,散在四处的客人,无不上前,作揖的作揖,磕头的磕头,恨不得上前,将陈伯勖靴子上的灰尘,都给舔干净。 眼看着日头近午,竟没有一个穿官服的人来到,陈伯勖兄弟几人,都渐渐地黑了脸:平日里送了那么多钱,今儿连面也不露一下,这是不给陈家面子呢。 当着满院子的宾客,让他陈老大,怎么下得来台? 好在早到的,大多是卫所里的千户、百户官,巴结他还来不及呢,哪里改笑话他? 陈家老二抱怨道:“府县那些官儿,迟到就算了,连娟姐儿,也不早点回来,不知道带唐王来给她爹长长脸?” 陈伯勖心里也生女儿的气,但他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吩咐大儿子:“你去王府看看,你妹子出门没有?” 陈家老三上前请缨:“大哥,小弟这就上衙门请人,老子倒要看看,谁今儿敢驳了陈家的面子,那就是不想在南阳做官了……” 他故意让周边的客人都听到这话,就是要吓吓这些人,说完,就撸起袖子,大步往大门口走去。 陈老三刚跨出大门口,便瞥见一队骑兵,分别从陈家大宅两侧散开,正在包围陈家。中间一队骑后,簇拥着一位绯袍官员,正朝陈家而来。 陈老三吓得“啊矣”一声,转身就往回跑,连关门都忘了吩咐。 刚转身,就撞上正要出门的陈大郎,陈老三扯住他,急道:“快回去告诉你爹,官兵来了,把咱家围住了……” 陈大郎一听,腿就软了,直往地上瘫坐:“官……官兵……” “没用的家伙!”陈老三骂了一声,丢下他,自己跑了。 见到大哥陈伯勖,陈老三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喊道:“大哥,咱家被官军围住了,快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这一嗓子喊得,前院里的客人顿时乱了阵脚,有的往大门口跑,有的往后院窜,有的躲进厢房,还有的企图翻墙逃跑。 陈伯勖到底是个狠角色,他深知陈家在南阳树敌众多,不说他们做的那些坏事,就是陈家的财富,也足以让许多人心生觊觎。 今日的官兵,估摸着就是哪个觊觎陈家财富的对手请来的。 见现场一片混乱,他吩咐陈老二:“快,去卫所里调兵,把两千人都调来,谁敢动陈家,就磕掉他的牙!” 一个国初的卫所,满员兵额是五千六百人,陈伯勖身为南阳东卫指挥使,只能调出两千兵,可见吃了多少空饷! 陈老三忙道:“二哥,走后门,快!” 陈家老二飞快地穿过敞厅,沿着走廊一路跑到二进、三进、四进的院子,最后,从花园侧边的小门挤了出去。 见官军正从南边的巷子里围上来,他撒腿就往北边跑。 跑到一个巷口,立即钻了进去,折向东边,跑过两个巷口,又折向北边,一路躲躲藏藏,来到北门口。 只见城门已经关闭,守门的衙役,已换成了身穿鸳鸯战袍的官兵。 陈家老二立即掉头,沿着城墙下一路向东。他知道东边的城墙上,有一处地方倒塌,露出一个豁口。为了修缮这个豁口,官府还曾到陈家来募捐。 终于到了豁口处,陈家老二身手矫健地爬上城墙。听到城墙外有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响过,他估计是巡逻的官兵。等马蹄声走远,陈家老二顺着豁口,偷偷地滑了下去。 这么高的城墙,差点没将他摔死,他顾不得疼痛,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躲进了城外的树林中。 院子里,陈伯勖跳上一张桌子,对着满座的客人,沉声道:“我陈家一向守法经营,官兵不问青红皂白,就围住我陈家。各位都是我陈家的亲友,理当与陈家共同进退。 废话不多说,诸位今儿带来的人手,通通借给陈家,事后定有重谢!或土地、或铺子、或银子、诸位任选!” 这是要将客人们绑上陈家的战车,共同对抗官兵。许多人后悔不已,深恨自己来早了,他们只是不得已来巴结陈家,若让他们与陈家一起对抗官兵,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陈家可不管那么多,陈家老四、老五,将院子里的青壮,无论是陈家的家丁,还是客人们带来的随从,通通赶到了前院。 陈老三对着众人喊道:“青天白日,官兵无非是为了钱财而来,不敢轻易动手。陈家已经去仓库里搬银子,等退了官兵,每人十两银子!当场发!” 现场一片混乱,官兵已经在门前下马。 孙传庭在吴三桂的护卫下,手捧一幅卷轴,来到院门口站定,二人身后的官兵,整齐地端着枪,站到了大门两侧。 院子里顿时静下来。吴三桂上前问道:“谁是陈文善,上前听令!” 第258章 抵抗 陈家老大迈步上前,对着孙传庭拱手行礼道:“下官南阳东卫指挥使陈伯勖,见过大人。” “你就是陈伯勖?”孙传庭目光如炬地审视着他,随后伸手示意身旁,一名亲兵迅速从背上解下一个竹筒,打开之后抽出一副卷轴递上前来。 孙传庭接过卷轴,缓缓展开,沉声问道:“陈文善是你何人?” 陈伯勖恭敬地回答:“回大人,是下官的父亲。” 正说着,陈家老五扶着陈老爷子从内院里走出。 原来,陈老爷子正在浴室沐浴,好不容易得了个丫鬟春梅伺候,正欲享受一番,却被小儿子湿漉漉地从浴桶中拽了出来:“阿爹,快别洗了,官军来啦!” 老爷子气定神闲地说道:“官军来又如何,就是老唐王来了,他也得等我洗完澡……什么?官军?” 话未说完,老爷子已瘫倒在木桶里,差点溺水。陈家老五和丫鬟春梅慌忙将他拉起,擦干身体,套上衣服便匆匆出来。 陈老爷子无官身,见了孙传庭得下跪:“草……草民……陈文善……见过大人……” 孙传庭并不让他起身,而是继续展开卷轴念道:“南阳府商人陈文善,依仗唐王府势力,横行乡里、欺压百姓,恶行罄竹难书。 南阳东卫指挥使陈伯勖,身为朝廷命官,犯下累累罪行:一、变官田为私产,罔顾军法,将卫所士兵变为私兵。 二、强占民田,毁坏百姓基业,为扩建府邸,未经官府许可,强占邻近宅地,致使二十三户人家流离失所。 三、垄断交易,欺行霸市。 四、私设公堂,残害无辜百姓。 五、私设税卡,收取过路费,无视王法……” 孙传庭念罢,将卷轴一收,对吴三桂说道:“先将两人抓起来。” 陈老爷子没听完,已经瘫坐在地上,吴三桂正要上前,陈伯勖却突然暴起,试图靠近孙传庭。 他刚迈出一步,伸手抓住了孙传庭的一片衣角,欲借力起身,挟持孙传庭。 孙传庭猛地退后一步,他左右两侧的亲兵同时伸出火枪,抵近陈伯勖的左右肩膀,砰砰两枪,陈伯勖被子弹击中,顿时仰面倒下。 陈老爷子吓得怪叫一声,昏死过去,他身边的陈家老五,忙爬过去扶他。 “不许动!”吴三桂用枪筒指着院子里的人,厉声喝道:“谁动打死谁!” 院子里的客人,有八成是陈伯勖的手下军官,他们平日里跟着陈伯勖做尽坏事,即便今日不反抗,朝廷清算起来,他们也难逃干系。 有的人被陈伯勖的死法吓坏了,坐在凳子上,双腿发软站不起来;有的人则想着法子逃跑;还有人妄图反抗。 这时,陈家老三领着,由家丁和护院,还有从客人那里拼凑出来人手,乌泱泱两百多人,拿着长枪棍棒和大刀,从二门里冲了出来。 吴三桂见状,兴奋地大叫道:“三段击准备!第一排,放!” 一排枪声过后,对面冲在最前面的青壮,顿时倒下几个,受伤者的哀嚎声在院子里响起。 “第二排,放!” “第三排,放!” “第一排,放!” “第二排,放!” …… 距离太近,对面的人手又太密集,每一排枪声响起,对面便如割韭菜般倒下一层,惨叫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响彻半个南阳城。 那些看见自家队伍出来,顿时有了底气,准备上前一搏的军官们,刚刚跑过来,还没来得及捡起武器,陈家老三临时拼凑的队伍便已溃不成军。 两轮排枪没打完,对面的家丁护卫们便转身往后院逃去。 “震天雷!”吴三桂一挥手,“扔进去!” 十几颗震天雷滋滋地燃着引线,飞过屋顶,落在第二进院子里,随即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伴随着哭喊声。 第二进院子里的女眷们纷纷往厢房里躲避,胆大的则随着家丁往后院逃去。 吴三桂领着人追了进去,一边追一边喊:“投降不杀!” 他身后的官兵也一起大喊:“跪下!跪下!双手抱头!投降不杀!” 前院里那些来不及逃跑或是吓得腿软的客人,纷纷靠着院墙跪下,不管以后如何,现在保命要紧。 亲兵为孙传庭端来一把椅子,孙传庭端端正正地坐在大门口,跟一尊门神一样,他的身后,十几名持枪士兵严阵以待。 吴三桂的副将负责垫后,那些跪地投降的客人,从昏死过去的陈文善老爷子开始,通通被扯下腰带,反绑双手,丢在一边。 追到后院里,无论男女,通通如法炮制。 吴三桂追到花园时,陈家老三身边只剩下不到五十人,情急之下,只得翻墙逃跑。 谁知他们刚翻上墙头,院子外面便响起了枪声,率先冒头的十几人顿时被掀了下来。 这些都是顽固分子,吴三桂决定效仿他的偶像,他要做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吴剃头”。 “杀!”他杀气腾腾地喊道,“敢向官兵挥刀,杀无赦!杀!杀!杀!” 剩下的人见逃跑无望,只好扔掉武器,跪地投降。 然而,吴三桂却不给他们机会,直接下令处决。 陈家大院里,有几处地方已被震天雷炸得火星四溅,眼看就要燃起熊熊大火,烧掉这座庞大的府邸。 想到孙大人说过,陈家的许多东西都是赃物,万一烧掉了,无法问罪,吴三桂便带着人返回去灭火。 …………………………………… 在孙传庭带队查抄陈家的时候,锦衣卫的陈瑫,也带队来到了南阳府衙。 南阳知府杨维垣,初入官场时年轻气盛,曾做过阉党的马前卒,弹劾了不少官员,天启三年的东林六君子,包括现在的内阁首辅孙承宗,都曾被他弹劾过。 后来,他又站出来,变成了反阉党的斗士,弹劾包括魏忠贤在内的阉党成员,揭露了许多不法事,张蔷母子在西山道中遇袭之事,就是他揭露出来的。 朝臣们认为他是反复小人,不愿与他交往,然而太后张氏却给了他一次机会,将他派到河南信阳做县令。 到了地方,他啪啪打脸,不但收回了县里的两间官店,还从京城带来了新作物种子。 信阳县是河南第一个种植新作物的县,三年下来,因为推广新作物有功,他因功升为南阳府同知,今年二月份才升任知府。 早在南阳同知任上,他就知道,南阳的官场早已被陈家把控,沦为陈家鱼肉百姓的帮凶。他不愿意同流合污,要想保命,就得如现在这样,交出实权,做个不管事的“太上皇”。 官场流行着太后的一句话:当官不与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 想到自己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百姓,杨维垣日夜煎熬,却又舍不得上折子请辞。 今日,他在公厅里望见熟悉的飞鱼服和绣春刀,心中涌起复杂的情感,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来了……” 第259章 锦衣卫南阳办案 锦衣卫在大明官场中臭名昭着,其威名甚至足以止小儿夜啼。一旦被锦衣卫盯上,九成以上的官员都难以善终。 天启帝病危之际,东厂与锦衣卫作乱,虽最终被镇压,但朝臣们对此心有余悸,强烈反对重建锦衣卫。 然而,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年轻的崇祯皇帝,立志成为尧舜之君,听取了大臣们的建议,削弱了锦衣卫的权力。此举却使得官员们的腐败,更加肆无忌惮,最终将大明王朝推向了深渊。 张蔷汲取了崇祯的教训,不但重建了锦衣卫,还将东厂改建为隐卫,与锦衣卫一明一暗,相互呼应,共同监视着大明朝野的动向。 南阳官场与陈家的罪证,便是通过隐卫的严密查证而得以曝光。 杨维垣走出官厅,对着陈瑫拱手行礼:“下官南阳知府杨维垣,见过大人。” 陈瑫拱手还礼,道:“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陈瑫,奉旨办案,请杨大人配合。” “陈大人尽管吩咐,下官定当鼎力配合。”见陈瑫态度还算和蔼,杨维垣心中稍安。 陈瑫毫不客气,直接吩咐道:“将南阳府及下属各县官员的花名册呈上来,并通知所有府衙官员,到大堂集合。” 杨维垣立刻照办,一边陪着陈瑫前往大堂,一边吩咐书吏往各官厅传达命令。 半个时辰后,府衙的通判、推官、经历、知事等一众官员,听说有圣旨到南阳,纷纷赶往大堂。 到了大堂,却见一位锦衣卫的高官,端坐正堂之上,知府大人则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如孙子一般。 众人赶忙上前参见,陈瑫对这些蛀虫可没什么好脸色,他翻看着花名册,问杨维垣:“人到齐了吗?” 杨维垣数了数人数,拱手答道:“回大人,人已到齐!” 陈瑫点点头,站起身,双手捧起案上的一幅卷轴,沉声道:“南阳府官员听旨!” 杨维垣赶忙与众人一同跪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阳府部分官员收受贿赂,为地方黑恶势力提供保护,助纣为虐,横行不法。今派锦衣卫镇抚陈瑫,前往查处,钦此!” 圣旨一出,下面的官员们丑态百出,有的发抖,有的冒汗,还有的甚至吓尿了裤子,大堂上弥漫起一股难闻的气味。 但他们不敢妄动,大堂两侧站立的锦衣卫,人人手持火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他们,他们深知,大明的新式火枪威力巨大,一扣扳机便能伤人毙命。 陈瑫放下圣旨,对杨维垣说:“请各位大人入座,咱们对着材料,一个一个地核对。” 大堂左右两侧,锦衣校尉们的前面摆放了两排椅子,杨维垣苦笑道:“各位,请就座吧。” 众人手软脚软地爬上椅子,背后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个个心惊胆战。 陈瑫拿起一本册子,问道:“同知黄达是哪一位?” 坐在杨维垣下首的南阳府同知黄达,啪的一声滑下椅子,跪在地上道:“回……回大人,正是下官……” 陈瑫挥了挥手:“黄大人可以坐着听。” 随后上来两个锦衣校尉,一左一右地扶着他坐回了椅子上。 陈瑫翻开手上的册子,念道:“黄达,江西吉水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天启五年三月任河南省南阳府同知。 上任不足两月,便收受陈文善孝敬的五百两银子,纳陈氏女为妾,强拆城中二十三户居民房屋,将宅基地划给陈家建房…… 天启五年七月,以修建河堤的名义,贪污修堤款两百一十二两…… 天启五年冬月初三,收受陈伯勖贿银八百两……” 现场的官员们越听越心惊,锦衣卫的材料,竟然从黄达上任之初一直记录到半个月前,他小妾收受陈家赤金镯子,帮助陈家打赢杀人官司……桩桩件件,比他们这些身边的同事还要清楚。 那他们自己干的坏事,还能逃得了吗? 黄达的材料,足足念了半个时辰。陈瑫念完后,黄达早已瘫在椅子上,恨不得昏死过去。 “将黄达及家人收监,”陈瑫吩咐杨维垣,“并查抄其家产!” 杨维垣不敢怠慢,立刻吩咐衙役,将黄达押入大牢,再派一队衙役,带着锦衣卫去抄家。 眼睁睁看着同知大人被拖走,裤子下面留下一滩水渍,众人都吓傻了。 一个官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下官林有望,乃府衙经历,下官是受了陈家胁迫,不得不接受他们的孝敬……下官愿意捐出全部家产,只求大人饶命啊……” 有了林有望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跪下,个个声称是受陈家胁迫,愿意捐出全部身家保命。 陈瑫翻出林有望的材料,冷笑着说:“林有望,你打的一副好算盘啊。你在南阳府城,只有一座两进的院子、一间铺面,还有存在钱庄的五百两银子,这就是你的全部身家? 你在徽州老家,建了一座占地二十亩的园子,还购买了两千多亩土地,在南京城里还有六个铺子。这些才是你的真正家当! 妄图以区区千两银子的身家,蒙混过关?你当锦衣卫是瞎的?” 林有望也跟黄达一样,瘫倒在自己的屎尿里,随后被押入了大牢。 “哪位愿意用全部身家赎罪?上来报名,”陈瑫说,“但凡跟本官的材料对得上,就饶你一家的性命!” 推官顾维桢听了,心中不停地盘算:不计贪污受贿的金额,单单是自己帮着陈家干的那些坏事儿,就足以掉脑袋。而且,就算自己死了,财产也保不住。 他一咬牙,上前拱手道:“大人,下官愿意赎罪,捐出下官名下的所有财产……” “顾大人倒是个识时务的,”陈瑫道,“既如此,本官就奉太后旨意,饶你一家性命!” ……………… 同一时间,南阳唐王府。 老唐王朱硕熿,正准备带着爱妾陈氏和三个儿子,去陈家吃喜酒。 门房匆匆来报:“王爷,不好了!王府被官军围住了……” 老唐王生气地道:“为何要围我家?王府的护卫,本王已经上交,多余的庄田也退回去了,为何还要来围我家?” 他身边的小妾陈氏不淡定了,哆哆嗦嗦地说:“王……王爷,长寿……那孩子……还关着呢!” 老唐王两手往膝盖上一拍,失声叫道:“哎哟……谁走漏的消息啊……去查……查出来打死!” 陈氏着急地说:“王爷,现在不是查人的时候,先把那孩子放出来,过了这一关再说!” “快……快去人,把长寿叫来,王爷我有话吩咐!”老唐王反应过来了,赶忙吩咐人去西北角的偏院里,将关在那里的大孙子朱聿键给放出来。 下人刚走出主院,就遇上了冲进来的京营官兵。 带队的是吴三桂的副将、军事学院的同窗杨展,他如今已是一个把总。 “不许动!”杨展身后一队荷枪实弹的官兵,将正要出门的下人堵了回来,在大门口齐齐站定,“唐王朱硕熿听旨……” 第260章 塌方式腐败 陈家老三路到卫所调兵,他不仅纠集了卫所兵,还将田间劳作的青壮年悉数搜罗,组织起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手持刀枪棍棒,气势汹汹地向府城反扑。 京营仅有五百骑兵,但幸运的是,陈家和唐王府已被控制。孙传庭调拨三百人扼守东城门,杨维垣召回衙役,组织了三百多名青壮,守卫城墙上的几处豁口。 吴三桂自辽东归来后,再未有过骑马冲锋的经历,今日终于得以一试身手,他兴奋和双眼发光,连胯下的战马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激情,兴奋地用蹄子刨地,迫不及待地要冲出去。 他身后,三百骑兵整齐列队,盔甲闪耀,刀光映天。 与火枪相比,骑兵的优势在于其强大的冲击力,战马冲阵而过时,只需将大刀长枪横扫,凭借那势不可挡的冲击力,便能轻易划开敌人的衣甲,割下他们的头颅。 陈家老三的队伍,终于在道路尽头出现,他们沿着进城的大道,根本不讲究队形,只举着武器,大喊大叫地冲杀过来,哪里像一队卫所兵,根本就是一群流民兵。 两军相距三里左右,吴三桂手中的旗帜向前一挥,大声喊道:“杀敌!”随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的两名家丁,紧紧护在他左右。 骑兵们排成冲锋阵型,紧随其后,如潮水般涌出。 骑兵提速,三里路转瞬即到,南阳的乌合之众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们根本不懂得列阵而战,见骑兵冲来,纷纷向大路两侧逃窜。 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许多人直接被战马撞倒,倒在地上被践踏成一摊血肉。 骑兵们挥起手中的马刀,一颗颗人头飞上天空,飞溅起一篷篷鲜血,惨叫声被轰隆隆的马蹄声淹没。 陈家老三走在队伍后面压阵,见前面的骑兵冲来,他第一时间转身就逃。 还没跑出二百步,身后的队伍就已被杀穿,一个白袍小将,挺着一杆长枪向他追来。 陈家老三只感到后背一凉,一杆枪尖从他的前胸穿透而出,他被穿在枪上,直接被举起,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倒是死得痛快。 仅仅一个冲锋,陈家老三的两千多人就被打散,死伤无数。 骑兵队伍在一里路外整队,又掉头杀了回来。那些在第一波冲击中侥幸逃生的青壮,又在田野里被追上,被无情地砍杀。 不到一个时辰,两千多人的队伍,只剩下几十个跪地投降的俘虏。 此后,吴三桂在南阳地界,终于获得了“吴剃头”的凶名。 至此,南阳府城以陈家为首的黑恶势力,被连根拔起。然而,孙传庭和锦衣卫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老唐王朱硕熿,违背祖制,囚禁世子与孙子,致世子死亡,罪不可恕,被废为庶人。爱妾陈氏,谋害嫡子和嫡孙,被处以斩刑。他的几个儿子,也被废为庶人,不得享受郡王待遇。 朱聿键被立为世子,接掌唐王府。 陈家的势力,不仅在南阳府城根深蒂固,南阳府下属的两州十一县,也被大多被陈家势力渗透。州县的官员,六成沦为陈家的帮凶。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就如杨维垣一般,被架空或被赶走。 孙传庭和陈涛的两支队伍,根本忙不过来,只得向朝廷求援,请求朝廷派官员,填补南阳府地方的空缺,并派人协助办案。 南阳一地的塌方式腐败,在《明报》上被披露后,引起朝野震动。 太后在朝会上,难得地发了脾气,要求大理寺、刑部、督察院、锦衣卫组成联合工作组,进驻南阳府,将所有涉案的官员、士绅和地方豪族,通通查处,绝不姑息。 几家欢喜几家愁,南阳府和两州十一县,一下子空出了六七十个有品级的职位,以及无数个无品级的吏员职位。吏部文选司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这天,吏部左侍郎钱谦益,收到一封来自南京的信。 写信的是他的老友,南京吏部尚书郑三俊。郑三俊在信里,向他推荐了十几个人,希望他向吏部推荐这些人,哪怕只推上去一半,东林党也后继有人了。 这里啰嗦两句,不愿意看的可跳过。 后人都以为,东林党在晚明时期把持朝堂,卖官鬻爵,反对开海,反对征收商税,贪污腐败,导致大明最终灭亡。 其实,东林党乱国,主要是在南明时期。 为了争权夺利,他们不惜利用左良玉威逼南明小朝廷,最终导致南明朝廷分崩离析。 再加上钱谦益这个党魁,在面对清军的屠刀时,说出了那句遗臭万年的“水太凉”,东林党从此被后人钉在了耻辱柱上。 但这个时代的这个时期,东林党在朝堂上出现了断层,根本没什么席位。 高攀龙、顾宪成等人,算是东林党的第一代,在魏忠贤掌权之前,就去逝得差不多了,连硕果仅存的叶茂才,也在开平元年去逝。 以东林六君子杨涟、左光斗为代表的第二代东林党骨干,基本上被魏忠贤连根拔除。 到了开平年间,东林党群龙无首。钱谦益在阉党的《东林点将录》里,是天巧星浪子燕青,原本的地位就不高,被称为第三代东林党魁,颇有点“廖化作先锋”的意味。 钱谦益刚回朝堂时,也曾以东林党魁自居,雄心勃勃地要重振东林党,恢复“众正盈朝”的东林盛世。 两年前,因为太急躁,企图越过礼部尚书温体仁,操作自己入阁,被太后毫不留情地揭穿阴谋后,钱谦益至今没有查出身边泄露消息之人,这让他不得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说梦话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接到郑三俊的信,他知道江南那帮人坐不住了,认为这是东林才俊走上政坛的大好机会。 他仔细翻阅了十几份被推荐之人的履历,大部分是顾宪成等第一代东林党人的学生。至于第二代左光斗等人的学生,大多还没有考取功名。 只有一个史可法,考取了开平元年的进士,已经出任西安府推官。但他是开封府人,不可能调回南阳做官。 钱谦益看了看其他人,大多在南京任职,怪不得要找郑三俊写推荐信呢。 南京吏部有权向北京吏部推荐人才。钱谦益索性大方点,将郑三俊的推荐信和十几名官员的履历,送到了吏部文选司。 至于花钱跑官的事情,他是半点不敢沾手,南阳府的官员就是前车之鉴,活生生的大坑,他是嫌命长了才敢往里跳。 吏部尚书王永光,知道小皇帝和太后,不但有明面上的锦衣卫,还有黑衣僧人法安大师统领的暗势力,耳目无处不在。 所以根本不敢在家里接待客人,他在府邸大门前,立了一个牌子:私人时间,请勿打扰,将来访者拒之门外。 这一次,吏部完全按照朝廷选官的制度和流程,一个一个地将南阳府的空缺官职补上。 衙门里的吏员,则全部选自商学院。吏部在商学院组织了一场公开考试,笔试成绩加上面试成绩,挑选了八十六人,分配到南阳地方的各级衙门做六科书吏。 吏部还在军事学院组织了一场考试,挑选各县衙的尉官。这个职位相当于后世的县公安局长,负责一县治安。 这次考试,给两所学院的学员们打了一剂强心针,也让其他读书人看到了希望。报考两所学院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这是后话。 第261章 瓶颈 南阳事件,也给张蔷敲响警钟,地处中原内陆的一府之地,已经如此糜烂不堪,大明的其他地方,富庶的江南,开放的闽广,鲜花着锦的繁华下面,隐藏着多少,比南阳陈家还凶恶的势力? 呀玛,越想越心惊,她得握好手里的武器,起码得练好十万京营火器兵,才有安全感,这是她母子二人,加上阿宝的保命之道。 于是第二天,张蔷带着姜姑姑、法容、怀恩和一队御林军,到兵部的火器局考察。 次辅兼兵部尚书袁可立、五军都督府张维贤、兵部左侍郎兼火器局局长倪元璐……一众军方高层随行。 这次张蔷首次打起太后仪仗出行,平日里,她习惯微服私访,只带着法容,但那只是在京城的坊市里转悠。 今日里出城调研,就不能坏了规矩,出城后,袁可立又调了一队京营来护卫,说是有备无患,张蔷只得依她。 平安听说后,也想随她出来,但内阁三人坚决不同意,首辅孙承宗给出的理由是:太后出行,天子监国。 阿宝听了,老神在在地对张蔷说:“喵……他们是怕你出什么意外,万一你有事,大明不是还有平安么?” 所以今日陪她出行的,只有阿宝。 出了皇宫,从大明门到永定门,整条正阳门大街,已经改造成宽阔的水泥路面,两旁新栽的白杨树,还很弱小,也伸展着嫩绿的枝条,任春风将叶子吹得沙沙作响。 这个时代,京城的春天还没沙尘暴,干净的阳光照在脸上,暖融融的,阿宝幸福地眯起了猫眼,趴进它的篮子里,享受阳光。 火器局占地近三百亩,围墙高峻,护卫森严,城墙上架着火炮,护城河又深又宽,自成堡垒。 随行人员留在城堡外待命,张蔷只带着法容和姜姑姑,姜姑姑抱着阿宝,在袁可立几人的陪同下,进厂里参观。 一进车间,就见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正在一台机器旁,聚精会神地劳作,倪元璐低声对张蔷道:“太后,那是兵部右侍郎毕懋康……” 倪元璐走上前,向他打招呼:“孟侯,刚才在办公室里没见着你,又来车间干活了?快过来,太后来了……” 毕懋康闻言抬起头,见到张蔷一行,忙过来行礼:“臣毕懋康,见过太后!” 张蔷点点头,毕懋康又与袁可立几人一一见礼,张蔷问他:“毕大人,你在做什么?” 毕懋康走到刚才那台机器上,取下一截钢管,双手捧到张蔷面前,法容忙上前接过,递给张蔷。 “太后请看”毕懋康说,“臣在用车床,试着给这根管子钩上膛线……” 张蔷明白了,这时代的滑膛枪,制作得再精良,准头是一个硬伤,子弹喷出枪膛后,前进方向不受控制,你本来指着敌人的脑袋打的,结果中枪的,可能是第二个人的大腿…… 有一次,张蔷在接见毕懋康的时候,提到准头的问题,她说:“听说佛朗机那边,有工匠给枪管里刻上膛线,让子弹在枪管里放置,出膛后仍能保持既定的方向……” 张蔷还给他画了膛线的样子,以及用来刻膛线的手动木质拉床,就是美州殖民者早期使用的那种。 没想到过了半年时间,还真给他按图造出了拉床,还用它来拉膛线了。 张蔷接过那根十分光滑的钢管,倪元璐在旁边补充道:“这是用焦炭炼钢法,炼出来的精钢,虽然还赶不上顶级的苏钢,胜在产量大,造价低,能满足大规模生产的需要。” 张蔷把枪管递给下首的袁可立,亲切地对毕懋康道:“听说毕大人带了几位徒弟?这些力气活,应该交给年轻人去做,要是把你累着了,可是大明的损失啊。” 毕懋康拱手道谢:“谢太后体恤,只是那钩刀制作不易,臣怕他们毛手毛脚的,给弄坏了。” 倪元璐又道:“制作一把钩刀,得五十多两银子……” 张蔷问他:“你每月给毕大人多少研究经费?” “经费?”倪元璐摇头,“毕大人用银子,都是从局里出,没有专门的经费。” “这可不行,”张蔷说,“火器局应该拨出一笔研究经费,用来购习实验材料,不要让毕大人为了五十两银子,就将钩刀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而年轻人,只有多动手,才能成长起来嘛。” 袁可立也对毕懋康说:“孟候下来,做个今年的预算,汝玉将这块经费独立出来,不要抠抠搜搜的。” 张蔷补充道:“不止是毕大人这里,凡是研制、改进新火器的人员,都应该划拨一笔经费,帮助他们大胆创新……” 倪元璐低头领命。 线膛枪还在研制中,张蔷不愿意泄露过多的信息,便提议到陈列室,看看已经量产的成品。 毕懋康将那支枪管,交给大徒弟,让他上手去钩膛线,一再叮嘱他:“手要稳,别把钩刀弄坏了!” 害得他大徒弟缩手缩脚的,不敢下手,反而做不好。 陈列室在火器局办公室的旁边,里面陈列着各种用途的火枪、火炮和铅弹。 毕懋康拿起一支乌黑发亮的火枪,呈给几人看,一边介绍道:“太后,各位大人,这种燧发枪,就是装备京营士兵的普通燧发枪,枪管是用焦炭炼出的精钢打造,枪托用的是白桦木,采用定装子弹,一千发以内,基本不会炸膛……” “这枪,一个月能生产多少支?”张蔷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将卫所兵武装起来,成为她打击地方黑恶势力的有力武器。 “目前,受制于工部的钢产量,如果原材料供应得上,每月能生产两到三千支……” 袁可立补充道:“十万京营兵,只装备了四成,另外,九边军镇,也只装备了两成……” 意思是,其他部队,还轮不上。 张维贤不甘心地道:“三千支太少了,目前清改卫所,一个卫,至少应该组建一支一百人的火枪队……” 张蔷点点头:“可惜卢大人今日没来,下来了解一下,炼钢厂遇到了什么问题?导致产能不够?” 倪元璐经常与卢象升打交道,他知道卢象升的苦恼。 “秉太后,”他道,“卢大人那里,一是煤炭供应不上,煤炭全靠人工一筐筐地从矿洞里背出来,产量上不去。 二是铁矿石的问题,也是靠人工一筐筐地背出来,满足不了炼铁炉的需求。” 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就算建了先进的炼钢厂,原材料供应不上也是白搭,张蔷再急,也得一步步来。 “记下来,”她对身后的法容道,“下来再想办法。” 法容掏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用炭笔刷刷刷地记录了下来。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毕懋康指着地上一架小型的虎蹲炮,介绍道:“太后,各位大人,这是改良后的虎蹲炮,可以装在马背上发射。” “怎么解决后座力的问题?”张蔷好奇地问。 “是这样,”毕懋康指着那炮的底座道,“太后请看,这炮是横着安装在马背上的,发射的时候,骑兵在射程内,采用侧向发射的方式,就能避免后座力对马背的冲击。” 袁可立补充道:“就像佛朗机人的武装商船,开炮时,要将船身侧过来对准目标一样,骑兵到达预定位置后,调转马头,用侧面对着目标开炮……” 第262章 大明需要炸药 张维贤拍手道:“这倒是个巧法子,比三眼铳可强多了。” 神机营以前使用的三眼铳,临阵时只能放三枪,然后只能抡起来当铁棍子使。 张蔷想起前世在电视上看到,有一款手枪,开枪时,也是将枪身侧开,以避开后座力对人的影响。 没想到在十七世纪的大明,工匠们就想到了这个法子,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 “这个改良后的虎蹲炮,目前生产了多少门?”张蔷想,要是能武装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应该能与后金对阵了吧。 “这个炮只生产了两百门,”倪元璐,“它比火枪更耗材料……” 张蔷明白了,还是原材料不足的问题。 之后,一行人又参观了大大小小的火炮样品,有笨重的城防炮,有带轮子的野战炮,还有小巧的虎蹲炮,无一不是因为缺乏原材料,无法量产。 内监的兵杖局,与火器局在同一个厂区,两家既有合作又有竞争,张蔷无意将他们合并,竞争的状态更有利于推进技术进步。 兵杖局的曹宾,已经成了火药专家,将张蔷写出来,托法安转交给他的几个火药配方,反复实验,也试制出了成品。 火器局的试验场上,张蔷几人坐在高台上,曹宾站在旁边,为他们做讲解。 场地上轰地一声响,发射了一架一窝蜂,曹宾道:“这是用新配方火药发射的一窝蜂,比原来的配方,足足远了五十步,两百步以内,能射穿绵羊的身体……” 张维贤和袁可立闻言,都站了起来,两百步以上,说明在战场上,敌人的弓箭,跟本伤不到我军,就算后金巴呀喇射出的重箭,也只有七八十步。 这就很厉害了。 张蔷想了想,对毕懋康道:“毕大人,这个一窝蜂,比较笨重,适用于两军对垒,能不能改进一下,制造一种单兵手持的火箭发射器? 这种发射器不需要精钢,普通生铁就能打造,每次能发射两三支火箭,也比拉弓射箭强啊。” 毕懋康听了,眼睛一亮,一拍脑门道:“哎呀,臣怎么没想到呢?下来就试试!” 接下来实验的,是曹宾说的新式雷天雷,曹宾道:“旧款的雷天雷,为了达到燃烧的效果,必须填装较多三斤到五斤的火药,凭人力投掷,距离始终有限,所以陕西洪巡抚攻打山寨的时候,要用投石机抛投…… 新式的震天雷,更添加上了特殊材料,减轻了重量,爆炸威力却更大……” 正说着,下面的试验人员已经将震天雷投了出去,只听轰地一声,远处的场地上闪出一团炙热的火光,周围的砂石树木,被掀上了天空,然后又雨点似地落下来。 张维贤和袁可立,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张维贤下意识地问道:“这……曹公公,你添加了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曹宾望望太后,低头笑咪咪地答道:“国公爷,这个……咱家可不能告诉你,这是军事机密。” 早在三年前,大明就制定了保密条例,张维贤知道自己失言,呵呵一笑,挽尊道:“老夫失言……失言……哈哈哈,这是太高兴了!” 张蔷却知道,曹宾已经成功地从生产肥皂的废水中,提取出硝酸甘油,并将它应用在震天雷中。 再改进一下,是不是能制造出黄色炸药?有了黄色炸药,开矿、修路不就更快了? 穿越众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比当代人少走许多弯路,这就是她的优势啊,是她对抗“我大清”、镇压流民起义、带领大明度过小冰河时期的的依仗…… 火枪的产能虽然跟不上,火药研制的技术进步,却给了她希望,这一趟调研,没有白来。 时近中午,倪元璐在招待所设宴,款待太后一行。 “这个招待所,是请城投集团的施工队,按集团旗下的酒店规格建造的,”倪元璐骄傲地对几人道,“用了许多新材料,太后、阁老和国公爷,这边请……” 果然,张维贤和袁可立,对酒店里的豪华设施,叹为观止,连午饭也不吃了,要先参观酒店。 张蔷是单独用餐,餐后,她单独召见了曹宾,这位内书堂出身的兵杖局管事太监,已经成为一位顶级的火药专家。 虽然有了保密条例,大明读书人的保密意识,还是很差,因为他们崇尚“立德、立功、立言”,喜欢写书传之后世,对于火药配方这种顶级机密的保管,张蔷更相信太监。 “干得不错!”张蔷特意给他赐了坐,吓得曹宾只敢搁半个屁股凳子上,太监是皇家的奴才,何况在太后面前,就没有坐着的道理,能站着回话,已经是太后的恩典。 曹宾忙起身恭敬地回道:“太后谬赞,奴才能研制出黑火药里的添加剂,还是得了法安大师的指点,大师给咱家的册子上,步骤和用量,都记录得很清楚,奴才只是照着上面的法子,做出来而已,不敢居功。” 原来,曹宾只以为他制作出来的东西,是黑火药里的添加剂,张蔷道:“本宫记得,兵杖局原来的火药,是一硫二硝三木炭,后来,减少木炭,加大了硝石的用量,威力就更强了一些,是不是?” “是是是,”曹宾逐一实验出所有的配方,才找出威力最大的配方来……想到此,他猛然回过味来,“太后是说,加大那个‘添加剂’的用量,火药的威力会更大?” 张蔷却问了他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用来浸泡硝酸甘油的硅藻土,是哪里来的?好不好用?” 曹宾心里惊讶,太后连这样的细节都懂? “回太后,是法安大师,从城投集团的玻璃厂拿来的,大师一共拿来了五种不同地区的硅藻土,奴才选了从四川运来的一种陶土,最好用……” 张蔷放心了,只有解决了,保持硝酸甘油的稳定性这个难题,才能进行后续的研究,否则,兵杖局就是第二个王恭厂。 但她还是要告诫他:“你从生产肥皂的废液中,提取的那种油脂,极不稳定,稍有碰撞和明火,就能发生爆炸,王恭厂的教训在前,所以,一制出油脂,就要立即浸入硅藻土中…… 稍不小心,就会伤人性命……只有确保了这种物质的稳定性,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实验,切记,切记!” 四年前的王恭厂爆炸,兵杖局几乎团灭,曹宾见太后如此慎重,不由得心里打鼓,额上渗出冷汗来,他赶紧跪下道:“太后放心,奴才一定小心。” “你带了多少个徒弟?他们的身世都查过了么?” “回太后,奴才身边,有三个徒弟,一个是内书堂出来的,跟奴才一样,是个孤儿。两个是燕京大学徐山长推荐的,是军户子弟……” 曹宾见太后问起他的徒弟,心里估计,太后是不愿意新火药配方,让更多人知晓,他解释道:“太后放心,这个‘添加剂’,是奴才一手研制的,没经过第二人的手,徒弟们也不行。” 又道:“太后放心,这三人都是谨慎之人,法安大师也见过的……” 法安大师见过,那就是,大师已经调查过三人的背景了,张蔷说:“既是大师见过,你也可以让他们帮你做一些粗活,你保管好配方就行。” 黄色炸药,在前世也是政府管制物品,张蔷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他一点点地摸索,好在有了方向,会少走许多弯路。 “逐渐加大‘添加剂’的量,就像研制黑火药配方一样,”张蔷道,“大明需要一种能炸开石头的炸药,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曹宾心头火热,研制炸药,而不是火药,太后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可见太后对他的信任,不比张泉、方正化这些大太监差嘛,为了这份信任,他一定要将“炸药”研制出来。 第263章 太上皇是有用之人 另一边,倪元璐和毕懋康,正陪着两位上官用餐。 午餐很简单:红烧黄花鱼、虾米冬瓜煲、白灼大龙虾、醋溜土豆丝,海带炖排骨汤。 标准的四菜一汤,自从海捕兴起,因为太后爱吃海鲜,京城的有钱人,都将海鲜奉为时尚,谁家请客,餐桌上要是没有两道海鲜,那就是不尊重客人。 二人坐在明亮的餐厅里,好奇地望着伙计,用小刀将大龙虾切成小块,盛在精致的白瓷碟子里,送到客人面前。 还介绍道:“各位大人,这个龙虾,产自东海,用海水养着运到京师的,蘸上这种蘸料,味道鲜美,也可不蘸料,品尝食物的本味……” 不说张维贤和袁可立,对火器局招待所的玻璃窗、抽水马桶、瓷砖地面等建筑材料,如何感到新奇。 只说张蔷回到乾清宫,立即画了一条轨道,和安装在轨道上的车箱图形,她准备将这套设备用于采矿,煤矿和铁矿,都能用到。 找谁来打制样品呢? 阿宝蹲在桌子上,见她犯愁,便喵地叫了一声:“喵……太上皇无事,肯定喜欢打造这个玩具。” 怎么把他给忘了?朱由校整日里待在西苑玩木头,何不让他试试? “阿宝,幸好有你……”张蔷撸撸阿宝的长毛,“要不是有你,本宫第一集就死了。” 阿宝傲娇地仰起脑袋:“喵……上一世,你将本猫捡回去,给本猫一个家,这一世,本猫来报答你……” “真的?好感动啊阿宝,那下一世,换我来报答你,不,这一世就报答你,你想要什么?说,看上哪宫里哪只猫先生了?或者京城里?本宫给你捉来……” “喵……少贫嘴啦,既然画出了轨道,你是不是还要整出蒸汽机来才合理? 还有,显微镜、望远镜,是不是该整出来了?今日,本猫看城投集团烧的玻璃窗,还满透明的嘛。” 张蔷摇头:“显微镜片还不行,得用上好的水晶磨制,也好,那就把显微镜和望远镜画出来,让徐光启组织人手,去试制吧。” 张蔷索性辅开纸,画出了显微镜和望远镜的结构图,以及凸透镜和凹透镜的磨制要求,她记得西方人的海船上有单筒望远镜,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制作出显微镜。 看来,是应该组织人手,进行系统的基础研究了。 朱由校果真手巧,拿到轨道与车厢的图纸后,仅仅用了十余日,便成功打造出一节车厢,和二十米长的轨道,当然,把魏如意和几个小太监,累得够呛。 这一日,张蔷与平安母子二人,携阿宝前往西苑度周末。 朱由校在崇智展前的广场上,展示了他精心打造的大玩具,他亲自拖着车厢,在轨道上来回拉动了几趟,车厢行驶得异常平稳。 朱由校颇为得意,他骄傲地邀请道:“平安,来,与父皇一同乘坐这辆车。” 平安满心期待,他望向张蔷,小脸上写满了渴望:“母后,可以吗?儿臣能否乘坐这辆车?” 张蔷笑盈盈地点头道:“当然可以,你父皇打造的轨道车,平稳至极。” 一旁的懿安太后张嫣心急如焚,埋怨道:“阿强,你就惯着他吧,这孩子,上次来时,爬那株槐树上掏的三只鸟蛋,还在本宫的被窝里孵着呢,这要是摔着了,本宫看你如何向朝臣们交代!” 张蔷安慰道:“姐姐放心,小孩子不怕磕碰,越摔越结实……” 二人交谈之际,平安父子已经坐上了车厢。 平安兴奋地四处张望,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站在车厢里不肯坐下,只因他个子矮,坐下后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致。 朱由校无奈,只得让他站着。 方正化终究放心不下,走上前去扶着车厢,对拉车的魏如意道:“太上皇和万岁爷,有咱家护着呢,魏公公只管拉车便是。” 尽管载了两个人,魏如意一人拉动起来,依旧十分轻松。 平安坐在车上,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奶声奶气地建议道:“父皇,您还得做更长一些,从西苑一直到乾清宫,到时候,平安和母后就能坐车来看父皇和懿安母后了。” “哈哈哈,辅到乾清宫,朝臣们肯定不答应,朕在这太液池周围,铺设上一圈轨道,再多加两节车厢,咱们一大家子,坐车欣赏太液池的风光,可好?” 张蔷听得直摇头,低声对张嫣道:“这轨道车,本宫是打算用到矿山之中,从矿洞里运煤炭和矿石用,并非用来玩乐的。” 张嫣苦笑不已:“什么好东西,到了他手里,都得变成玩具。” 平安对轨道车喜爱有加,临别之时,定要将其带回皇宫,好让他的几个伴读也开开眼界。 儿子喜欢自己的作品,让朱由校很有成就感,他慷慨地将轨道车赠予平安:“拿回去,拿回去!朕要继续打造一条更长的……” 次日,张蔷召开了一次小朝会,将内阁及六部九卿的大小官员,请到乾清宫前的广场上,观看太上皇打造的轨道车。 卢象升、倪元璐和徐光启等顾问小组成员,也一同前来参观。 众人见那车厢在木轨上行驶得极为平稳,且很省力,即便坐上去四个大人,一个御前侍卫拉动起来,丝毫不费力。 卢象升知道,太后不会无缘无故地,请这么多人来看太上皇打造的玩具,他索性直接问道:“太后,此轨道车有何用途?” 张蔷道:“诸位想想,若是将木轨改为铁轨,铺设在矿洞里,用来运送矿石或煤炭,相较于人工,又如何呢?” “哎呀!”卢象升一拍手道,“臣怎就没想到这一层?用它来拉矿石,一节车厢能抵得上十个矿工……太后,臣请求绘制一张这轨道车的图纸,拿回去研制……” 张蔷微微一笑,对身后的法容说道:“给卢大人。” 法容上前,递给卢象升一个纸袋:“卢大人,轨道车的设计图纸,都在里面了,您拿回去按尺寸打造便是。” “太好了,”卢象升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臣……臣……多谢太后……” 张蔷挥了挥手:“谢倒不必,本宫希望尽快看到,你打造出真正实用的轨道车。” 孙承宗等其他大臣,可没卢象升那般激动,次辅韩爌低声对孙承宗道:“阁老,这得花费多少银两啊?国库才刚刚恢复点元气……” 去年灭了几个藩王,国库才稍显充盈,今年又不知道哪里要受灾,朝廷可得预留赈灾的银子,钱不经用,还得精打细算。 孙承宗略作思索,拍了拍他的手道:“别急,先看看再说,若真的能提高产能,投点银子也是值得的。” 三辅袁可立明白太后的心思,他为两位解释道:“上次太后去火器局调研,听说钢铁供应不上,估计是心里着急,这才让太上皇捣鼓出这个轨道车的吧?” 朱由校听闻卢象长要打造铁轨,顿时醒悟:“是啊,铁轨不是比木轨更加结实?哎呀不行,朕也得打造铁轨,就绕着太液池铺设一圈……” 他火急火燎地派魏如意,去找卢象升提供一批铁轨。 卢象升一听便火了:“本官打造的铁轨,是有重要作用的,太上皇要玩,自己做木轨去!” 魏如意不慌不忙地道:“太上皇说了,他付钱,价钱由卢大人说了算!” 卢象升捋着胡子思考了半晌,心想本官正发愁无钱买铁呢,太上皇就送银子来了!甚好,甚好啊,哈哈哈! 于是他换了副语气:“太上皇就算付了银子,本官也要先满足厂子里的需求,然后才能卖给太上皇……” 朱由校也知道,卢象升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自己的爱好,可以先放在一边,他可以等。 “不过,朕可以先做枕木,”他又吩咐魏如意,“快,去城外木材市场,订购木材,别让工部都买完了。” 魏如意心里苦啊,他不是师傅魏忠贤,喜欢陪太上皇玩木匠活,他建议道:“上皇,不如让木材厂直接加工成枕木吧,那般厚重的木头,奴才和太上皇两人可做不来。” 朱由校被打击到了:让别人做,那还有何乐趣? 魏如意劝道:“上皇,您可以打造车厢啊,用花梨木做车厢,再雕上精美的花纹……” “对对对,咱们做车厢,”朱由校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迫不及待地前往他的仓库,挑选上好木材,他要打造大明最华丽的车厢。 第264章 首辅病倒 卢象升风风火火地着手打造他的轨道车,因为有了详尽的图纸,打造过程异常顺利。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便成功铺设了一条长达两里路的铁轨,连接了码头与钢铁厂,极大地节省了矿石与煤炭的运输成本,省去了大量的人工与车马劳顿。 受此鼓舞,卢象升下定决心,定要在矿洞里铺设上铁轨,以提高铁矿石和煤炭的产量。 另一边,张蔷接见了南怀仁和徐光启,她详细询问了,西方大学的学科设置及科技发展情况。 她知道二十一世纪的大学学科设置与科技水平,但对于基础研究的学科和流程,却知之甚少。因此,她的方法直接而高效:需要什么,就研究什么。 在了解了西方目前的实际情况后——尽管南怀仁可能并未完全说实话,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她并不想照搬西方的发展模式。 即便是在后世,种花家也从未盲目模仿西方,她只能借鉴西方,探索出一条适合大明现状的发展之路。 于是,张蔷对最初拟定的研究方向,作了一些修改,便交由徐光启去执行。 燕京大学,就是借鉴西方的大学,设置了各利基础学科,将读书人的目光,从四书五经上,吸引到自然科学的学习研究上来。 从天启六年年底涉足朝政,到开平四年六月,张蔷执政已近五年。她凭借一己之力,稳住了大明这艘即将滑向深渊的破船。 抗击后金、西北赈灾、削弱藩王势力、编练新军、整顿卫所,每一项政策都顺应时势,加之《明报》的广泛宣传,这些举措得到了朝野上下的鼎力支持。 然而,随着南阳事件的爆发,改革逐渐触及深层利益,一些人开始蠢蠢欲动。 这一日,内阁首辅孙承宗突然病倒,病情来势汹汹,上吐下泻,仅仅一个晚上,这位老臣便虚弱得无法起身。 张蔷知道,孙承宗死于崇祯十一年,却不是病逝,而是战死。他立即吩咐太医院派人前去救治,同时对阿宝说道:“老首辅这是吃坏了肚子,老人家脾胃弱,抵抗力差……” 阿宝瞪着迷茫的蓝眼睛,似有所感:“喵……要不,本猫去看看?” 张蔷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淡定:“阿宝,你怀疑这是有人故意为之,而非意外?” 阿宝答道:“喵……要看了才知道。” 说罢,阿宝三两下跳上房梁,消失不见。 张蔷十分羡慕阿宝,能在京城中自由活动,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活得不如一只猫。 有了阿宝的提醒,张蔷心中警铃大作,尽管乾清宫内都是自己信任之人,但她还是谨慎地在茶壶中滴了几滴灵泉水,以求心安。 阿宝归来时,张蔷正与平安用午膳。 阿宝一身尘土,来不及等姜姑姑抱去洗澡,便急切地对张蔷说道:“喵……首辅家的厨子,被人收买了,得了阜财坊的一座院子,还有老家的二百亩地……” “有何证据?”张蔷问道。 “喵……房契和地契,在那厨子身上,他不敢放在家里……”阿宝答道。 姜姑姑进来,将阿宝抱走,一边埋怨道:“阿宝,你又去调皮了,弄得浑身脏兮兮的,晚上怎么上万岁爷的床?” 阿宝无奈地叹了口气:“喵……平安才不会嫌弃本猫呢。” 平安被阿宝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挥挥手道:“阿宝,快去洗干净,朕把这个鸡腿留给你……不,你喜欢吃鱼,这条清蒸黄花鱼留给你。” 张蔷对着门外喊道:“怀恩,叫法容来。” 平安好奇地问道:“法容姑姑正在吃饭呢,母后这么急叫她合适吗?” 张蔷说:“孙师傅病了,母后要去看望他,平安也一起去吗?” 平安闻言,放下筷子问道:“孙师傅病了?平安与母后一起去。” “先吃饭,等法容姑姑准备好了,咱们就去看望孙师傅。”张蔷说道。 母子俩正说着话,法容急匆匆地走进来问道:“太后有何事吩咐?” 张蔷招手示意她靠近,轻声吩咐了几句,法容点点头,转身离去。 姜姑姑给阿宝洗完澡,它的毛发太长,这个时代没有吹风机,只能用柔软的棉布巾,一点一点地擦干它身上的水渍。 平安拿着一把精致的绿玉梳子,轻轻地梳理着阿宝的毛发,一边跟它说话:“阿宝,别动啊,快快擦干身上的水,朕和母后要去看孙师傅,你去不去啊?” 阿宝享受着平安和姜姑姑的照顾,闭着眼睛“喵”了一声,可惜平安听不懂它的意思:“喵……本猫当然要去,不然怎么放心?” 午后,小皇帝与太后母子俩,带着一队御林亲军,在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的陪同下,前往孙府看望天子之师、内阁首辅孙承宗。 仅仅一个晚上加上午半天的时间,平日里红光满面的孙师傅已变得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气息微弱,连张蔷都感到震惊。 “孙师傅,孙师傅……”平安上前,站在床前的脚踏上,不安地呼唤着他,“孙师傅,您哪里疼?” 孙承宗吃了药,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平安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一边劝阻道:“万岁爷,您怎么来了?房间里药味重,别熏着您……” 张蔷走上前,安慰道:“孙师傅别动,平安听说你病了,吵着要来看望你,本宫便陪他来……孙师傅的病怎么样了?” 最后这句话,是对着跟进来的太医问的。 孙家的仆人上前,在床头垫了一个枕头,扶着孙承宗坐起来。孙成宗对平安说道:“万岁爷放心,师父不疼,师父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守在孙家的太医回答道:“回太后,阁老的病是饮食不洁引起的。上午服了药,已经止住了腹痛腹泻,需要静养几日,再用几剂保肝复元的汤药,就能康复了。” 张蔷点点头,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回头问法容:“人带来了吗?” 法容点点头,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侍卫说道:“带进来!” 一个锦衣校尉,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将那人扔在地上,校尉冲太后、天子以及床上的孙承宗拱了拱手,便退到后面。 随后,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跨进门来,对着张蔷拱了拱手道:“太后,这位正是孙府的李厨师。” 那厨师还在嘴硬,对着孙承宗喊冤道:“老爷,小人可没有害您之心啊。只因昨儿晚上不舒服,那道焖豆角,是让徒弟做的。他没经验,豆角没焖熟,害得老爷病倒。 今儿早上,管家已经处罚他了……” 李若琏一脚踢在他的背上,踢得他向前一扑,怀里的一个袋子就掉了出来。 李若琏弯腰捡起布袋,厉声喝道:“还敢狡辩!豆角没烧熟就算了,为何将汤里的白果换成了巴豆?也是你徒弟干的?” 李厨子见袋子被捡走,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大声喊冤:“老爷明鉴,厨房里根本没有买过巴豆……” 反正那汤渣已经没有了,说他用巴豆,哪里来的证据? 李若琏一边打开袋子,一边说道:“厨房里没有,那就是你带进来的。你说说,这座阜财坊的宅子,和你老家的二百亩地,是怎么来的? 这房契和地契,你何时办的?” 李厨子牙齿咯咯打颤,说话也不利索了:“去……去年……不,前……前年……” 李若琏把那几张纸摊到他面前,冷笑道:“一派胡言,这地契上的日期,明明是半个月前的。” 那厨子瘫在地上,无话可说。 一个厨子,每月只有一两银子的工钱,即便是存一辈子钱,也买不起京城的一座二进宅子,更别说老家还二百亩地了。 孙承宗望着那厨子,痛心疾首地说道:“李二,真是你?你还叫老夫一声表舅……” 话未说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265章 孙阁老只是开始 屋子里顿时一阵忙乱,太医急忙上前抢救。 张蔷对李若琏下令道:“将他拖下去审问,务必要找出幕后黑手。” 李若琏领命,提着李厨子便出门而去。 太医在孙承宗的头上几处穴位,精准地扎了几针。过了好一会儿,孙阁老才缓缓醒转。 张蔷见他仍旧虚弱,轻声安慰道:“阁老安心休养,此事本宫定会追查到底,将黑手伸向人家后厨,谁家还能安心用餐?” 从孙家出来后,马车驶入了宽敞的城南大街,自大明门进入皇城,浩浩荡荡地往承天门行进。 这段路两侧,是中央六部及各种中央机构,如大理寺、督察院、鸿胪寺、五军都督府、锦衣卫、宗人府等部门林立。 銮驾驶过,天子和太后去看望孙阁老的消息,在朝臣中迅速传开,而孙阁老家的厨子被人收买,在饮食中动手脚的消息,也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各部门的公厅里,人人神情紧张,即便是喝口茶水,也总觉得与往日的味道不一样…… 一路上,张蔷心中思绪万千。 她秉政三年以来,推行的一系列改革,虽然损害了许多人的利益,但尚未触及他们的底线。而这次南阳事件的爆发,不仅是底线被触碰,更是连老底都被掀了个底朝天。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动手了,大明历史上,有两位君王落水而亡,武宗朱厚照和禧宗朱由校,据后世网络评说,二人皆非正常死亡。 也许是那些人的势力,还渗不进皇宫,便把黑手伸向了孙阁老——这位太后身边的四朝老臣,乃是大明的定海神针。 孙阁老或许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那些支持她的朝臣,恐怕也要遭到毒手了吧? 先剪除她的羽翼,捆住她的手脚,让她的政令无法走出紫禁城,从而将皇家变成吉祥物…… 以后的朝堂,还不是他们的天下? 然而,他们打错了算盘。张蔷带着平安去看望孙阁老,正是在向那些躲在暗中的势力释放一个信号:“尽管放马过来,谁怕谁?” “母后,师傅家的厨子,为何要害师傅?”平安目睹了孙家厨子交待罪行的经过,满脸疑惑,“那厨子明明是孙师傅的亲戚。” “平安,”张蔷正色道,“你要明白,当利益足够大时,在有些人眼里,亲情,甚至良心都是可以出卖的。” 平安似懂非懂,瞪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问道:“何为利益足够大?” 张蔷本不愿平安这么小就接触这残酷的现实,但此刻却不得不讲:“比如说阿宝……” 平安紧紧抱着阿宝,大声说道:“阿宝不换,死也不换……” 阿宝也瞪着圆溜溜的蓝眼睛,抗议道:“喵……别拿本猫打比方,伤感情……” 张蔷摆摆手:“好吧,比如说你的小矮马阿娇,有人用一匹汗血马来换,你肯定不换,但若有人用十匹汗血马来换,再承诺只让阿娇为他生一匹小马驹,就还给你,你答不答应?” 平安思考片刻,点点头答道:“如果只生一匹小马驹,再把阿娇还回来,看在十匹汗血马的面子上,就换……” “对呀,这就是利益足够大,”张蔷循循善诱地道,“一匹汗血马打动不了你,十匹呢?还不行的话,那就二十匹,总有能打动你的时候。” 平安疑惑道:“儿臣懂了,那个厨子坏了良心,被一座宅子和两百亩地收买,跑来害孙师傅。可是,儿臣不明白,害了孙师傅,对他们有何好处?” “问得好,”张蔷忍不住摸摸儿子的头,赞赏道,“遇事多问几个‘为何’,问得越多,就会离事件的真相越近。 就拿孙师傅这件事来说吧,那个厨子背后之人,要么是敌国派来的杀手,要么是孙师傅的仇人,要么是有人不想让他再做首辅…… 或者,你顺着这条线理下去,孙师傅倒了,受损失的是谁?受益的又是谁?” 平安说:“孙师傅倒了,儿臣就少了一位老师……” “不止如此,”张蔷继续道,“孙师傅还是大明的首辅,是我们母子的坚定支持者。那些人扳不倒咱们,就会想办法除掉咱们身边的得力助手…… 平安你想想,花园苗圃里的篱笆,如果拔掉了支撑的木桩,会怎么样?” 平安大声说道:“儿臣知道,篱笆会倒掉……” “所以,那些人害孙师傅,其实,是冲着咱们来的,就是想拔掉咱们身边的支撑!” 母子闲聊间,已回到了乾清宫。安排平安睡下后,张蔷在温暖的烛光下,悄悄地与阿宝交流。 “阿宝,你的表演时间到了……”张蔷从平安怀里抱过阿宝,撸着她如缎子般的皮毛,吩咐道。 “喵……京城那么大,先监视谁呢?” “你是猫王啊,把任务布置下去,凡是有猫能到的地方,探测到的信息,都给本宫收集回来……” “喵……这网也撒得太大了……” 次日,太医院回报:“孙阁老的病情已有好转,已能下地走动,再休养三五天,就能回内阁办差了。” 张蔷这才放下心来。同时,李若琏汇报:“与孙家厨子接触的是一个外地商人,锦衣卫赶到他住的客栈时,那商人已逃走。” 张蔷冷笑道:“那客栈里留下的信息,估计也是假的,没有追查的必要。将孙家厨子移交给大理寺处理,接下来,锦衣卫可有得忙了!” 李若琏领命而去。张蔷吩咐法容:“联系一下法安大师,问他何时回京?” 法安正在南直隶铺网,欲将隐卫的势力,渗透到南直隶的各行各业,为张蔷的下一步计划打基础。 谁知网还没铺好,孙阁老便出了事,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目前正是铺网的关键时刻,法安大师若抽身北上,渗透计划将会终止。张蔷想了想:京城里有阿宝,江南却是一个空白,再说,自己是否过于草木皆兵了? 于是又说道:“算了,大师也很忙,先别打搅他了,等他忙完,自然会回京。” 阿宝在城里奔波了几日,带回的信息五花八门: 赵家半夜进了贼,偷走了老太爷私藏的银票,其实那贼是他的二儿子,因在外面赌钱输了,便假扮成贼,偷他老子的钱。 钱家的后花园有一架梯子,到了半夜,有丫鬟将梯子搭到院墙外,翻墙出去与人私会,原来是偷了主家的东西,拿给她哥。 礼部右侍郎周延儒,收了同乡商人的五十两冰敬,写了一幅匾额相赠。 吴御史的太太与郑主事的太太在街上吵了起来,吴御史正在收集郑主事的黑材料,准备弹劾他。 兵杖局的曹宾曹公公,在家里捣鼓火药,差点儿把书房给炸塌了。 成国公世子在青楼里争夺花魁,被打得鼻青脸肿,不敢见人…… 礼部尚书温体仁,收了友人赠送的一个小妾,那女子是登州来的辽东汉民…… 韩熿韩阁老在阜财坊买了一座宅子,将老妻和两个未成家的儿子,接来了京城…… 张蔷提笔飞快地记录,面对太多乱七八糟的信息,累得手腕发麻,最后干脆放下笔,对阿宝说:“你先说来听听,有用的咱再记录吧…… 第266章 落水 张蔷还是低估了,阿宝在京城猫界的影响力。 这天,阿宝收到一条重要线索,与孙家厨子接触的那个客商,根本没逃走,这天他经过客栈时,被客栈里的猫认了出来,跟踪到了一处民宅,发现了他的住处。 张蔷立即下旨:“着锦衣卫派人去跟踪监视,务必找出背后黑手!” 六月三十日,休沐,张蔷母子到西苑度假,昨夜下了一场大雨,西苑的湖边,各种荷花次第开放,美不胜收。 太上皇朱由校来了兴致,说是雨后赏荷,别有一番韵致,于是率领后宫诸太妃,到太液池边赏荷。 雨后的太液池,荷叶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荷花如点点繁星,白的似雪,粉的如霞,惹得太妃们啧啧称赞,让太监宫女下湖摘花。 “看,那朵荷花多美啊!”突然,一位太妃指着远处湖面上的一朵荷花惊呼道。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朵硕大的白色荷花,傲然挺立在荷叶之间,花瓣层层叠叠,宛如月宫里下来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 “阿嫣,朕觉得那株荷花,很适合你的气质,朕为你摘来好不好?”朱由校一眼就喜欢上了那朵花。 朱由校做皇帝的时候,张嫣还时常劝他,把心思用在政事上,自从朱由校做了太上皇,她也放了手,不再用政事来规劝他,由着他的性子玩乐。 因为朱由校落过水,差点丧命,张嫣不愿意他再下湖坐船,便道:“上皇喜欢那花,让人下湖去摘来便是,何苦要亲自下去?” 朱由校正在兴头上,闻言反驳道:“这么漂亮的花,经了别人的手,岂不染上了俗气?不可不可,待朕亲自为阿嫣摘来。” 又望着身边眼巴巴的太妃们,哈哈笑道:“别费劲了,都跟朕上船,去湖里摘吧,摘你们最喜欢的……” 说吧,大手一挥:“魏如意,去,把画舫撑过来,咱们下水摘花去。” 一艘方头方尾的画舫,被太监们撑了过来,朱由校左手牵着张嫣,右手拉起平安,对张蔷悄声道:“你来,朕也为你选好了一朵花,待会儿摘给你……” 难得放松一天,张蔷不愿意拂了他游湖的兴致,点点头,提起裙摆跳上了画舫。 太妃们也兴高采烈地纷纷登船,李太妃要摘前面那朵淡粉色的花苞,段太妃要摘左边那朵深粉的,范太妃看见了右边的一个莲篷…… 欢声笑语,指手画脚,吵吵闹闹地好不热闹,只是撑船的太监们,不知道听谁的,画舫在湖面上打转,不知道往哪里划…… 最后,还得听朱由校的,只见他伸手一指远处那朵白莲:“先摘那一朵!” 太监们得了命令,撑起竹篙,往湖中划去。 画舫划过水面,水波微动,搅得荷叶摇晃,一滴滴水珠,如珍珠一样在叶面上滚动,引来太妃们阵阵惊叹。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啊……这西苑的景色,比西湖也不差了。”朱由校来了兴致,可惜他才华不够,无法即兴作诗,只能吟诵前人的荷花诗来遣兴。 平安兴致勃勃地道:“父皇,等平安长大,带你去西湖赏荷……” 李太妃打趣道:“万岁爷,只带你父皇可不行,您两位母后,还有咱们,都得去!” 平安大方地道:“都去,都去。” 画舫摇摇晃晃,总算接近那朵孤傲的荷花,朱由校远远地伸出手,去够那花。 几位太妃也纷纷来到船边,要见证这浪漫的时刻。 画舫一下子失去平衡,张蔷只来得及抓住平安的手,一船之人,就扑通扑通地掉进了水中。 卧草,朱家人跟水有仇! 张蔷脑子里闪出这样一个念头,死死拉住平安的手,拼命踩水,离开溺水之人乱舞乱抓的手,将平安提出水面,见画舫已经恢复平衡,提起一口气,将平安丢了上去。 “快!救陛下,救太后!救太上皇!”岸边传来侍卫们慌乱的喊声,许多人扑通扑通地跳下水,往湖里游来。 张蔷一手扒住船舷,一手拉着平安,安慰道:“平安不怕,母后在此!” 平安还处在惊吓中,他懵懵懂懂地道:“母后,平安不怕,平安会游水的……” 画舫上撑船的太监们,慌忙跳进水里救人,船边一阵混乱,张蔷不敢松开平安的手。 “太后,万岁爷……”岸边一阵惊呼,只见两道身影,踩着水里侍卫们的头,大步往这边飞过来,只几息的时间,就飞到了船上,却是方正化和法容。 “保护平安!”张蔷把平安的手,交到方正化手里,“带他到岸上去!” 自己转身往水里钻去。 本来清澈的湖水,被人扑腾得混浊起来,张蔷努力睁开眼,终于见到了手拉手一起扑腾的朱由校和张嫣。 不是二人的感情有多好,落水之人,哪怕一根稻草也要拼命抓住,何况是个人。 张蔷游过去,扯住朱由校的后衣襟,将二人拉离混乱的现场,谁知张嫣的衣襟被人抓住了,落水的太妃和宫女们,你拉我扯的,根本撕扯不开。 张嫣见自己动不了,她奋力扯出自己的手,将朱由校推给张蔷。 来自二十一世纪,已经不相信爱情的张蔷,见识到了这个时代的真爱,关键时刻,张嫣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朱由校。 张蔷顾不得其他,先将朱由校提出水面,有两个侍卫已经游了过来,张蔷把朱由校推给他们,转身再一次向水里潜去。 这一次,她准确地抓住了张嫣,张嫣已经放弃了挣扎,也可能是挣扎不动了。 急切间,张蔷想起藏在靴子里防身的匕首,一躬身,将匕首拔出来,挥手割掉了张嫣的一截衣襟,拉着她浮出了水面。 张蔷护着张嫣,不让侍卫们碰她,游到画舫边,法容忙伸手来接,与她一起,合力将张嫣送上画舫。 张蔷自己也爬了上去,立即命令侍卫:“将船移开,船底下还有人!” 侍卫们在水里推开画舫,这时候,有太监从别外撑来小船救人,张蔷下令画舫:“靠岸!” 方正化抱着平安,早已经飞到岸边,上下检查着平安身上有没有受伤,一边安慰他:“万岁爷别怕,你看,太后已经救起了太上皇和懿安皇太后,没事了……没事了……” 画舫靠岸,朱由校已经昏迷,脸色苍白如纸,立即被抬到岸上救治。 胡嬷嬷挤到岸边,见张嫣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以为她死了,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什么?”张蔷喝止道:“快围起来,本宫要救治太后!” 胡嬷嬷一听太后还有救,忙围起一道人墙,将两位太后护在身后。 张蔷骑到张嫣身上,为她做心脏按压,按几下,又掰开她嘴巴,往里吹气,反复十几次,张嫣才嗝地吐出一口水,醒了过来。 几位宫女忙将她抬进软轿里,送回崇智殿救治。 张嫣伸手扒住轿门不肯走,张蔷走过去,只听她虚弱地问:“他……他……怎么样了?” 第267章 都救上来了 这时候还不忘朱由校,张蔷见朱由校已经被抬走了,便对张嫣道:“太上皇已经回崇智殿,你回去就能见到他了。” 送走张嫣,张蔷见几位救上来的太妃,已经昏迷,顾不得其他,忙对法容道:“学着我的样子,救人!” 说着,走到一位被救起来的女子身边,一看,是李太妃,生怀宁公主的那位,此时已经昏迷,七岁的怀宁公主,被奶娘牵着没有下水,此时拉着她母妃的手,一边摇晃,一边哭喊着:“母妃!母妃!” 张蔷拉开小女孩,开始给李太妃做心脏复苏,边按边给法容讲解要要点:“头侧位,用掌根按压心脏的位置,按十来下,往嘴里渡一口气,如此反复,直到清醒……” 法容刚才见她救治懿安太后,现在听她讲解了要点,忙答应道:“太后,婢子知道了。” 转身来到另一位太妃身边,如法施救。 落水的人陆续被救了上来,大多已经昏迷,湿渌渌地躺在岸边,这是太上皇的女人,侍卫们哪里敢上前施救,只得等太医来救人。 张蔷喝止住大呼小叫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们:“收声!面朝外面,围成人墙,各宫的人,都跟本宫学着救人……” 岸上一时无人敢出声,侍卫和太监们,人挨人站成人墙,将救起来的人围在了中间。 有嬷嬷救主心切的,也学着张蔷的样子,给自家主人做起了人工呼吸。 张蔷按了一阵,李太妃吐出一口水,醒了,怀宁公主拉着她娘的手,又不敢大声哭,只是流泪。 张蔷顾不得她,见段太妃身边的嬷嬷,正在救自家主子,只是手法不对,忙上前拉开她,自己上手。 她负责按压心脏,嬷嬷负责人工呼吸,重复了二十几次,才将段太妃救醒来,她身边的嬷嬷和宫女,全都喜极而泣,忙给张蔷磕头:“谢太后救命之恩!” 张蔷挥挥手,起身巡视了一片,不见王太妃,她急了,伸手扒开一个太监,往湖里看去,大声道:“王太妃还没救上来,快快寻找!” 乾清宫管事姑姑姜柔,送来一件披风:“娘娘身上还滴着水,披一下……” 张蔷接过披风,一甩手披在身上,着急地往湖面上看去。 朱由校有六妃,任贵妃假孕欺君,已经死在冷宫,张蔷成了秉国太后,李太妃、段太妃被张蔷救醒,范太妃被法容救醒,只剩下王太妃,还没救上来。 正乱着,太医院派来的太医们,终于赶到,年近八十的龚院正,也让人抬着来了,见小皇帝无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张蔷让人带老院正去给太上皇诊脉,几位被救醒的太妃,也让人抬回宫里救治。 王太妃还是没有找到,她宫里的嬷嬷和宫女们,满脸的焦急,有张蔷在此,又不敢大声哭喊,只急得直跺脚。 姜姑姑上前劝道:“太后,先去换身衣服吧,你不走,万岁爷也不肯走……” 张蔷转头,见平安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衫,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焦急地望着湖面。 “再等一下,王太妃还没救上来。”张蔷想了想,此时人心惶惶,她不好丢下王太妃不管,反正都救了,就救到底。 终于,玉太妃被侍卫们找到,交给两个太监送上岸来,张蔷急忙冲过去,开始做心肺复苏。 奈何王太妃落水太久,已经浑身冰冷,张蔷和法容两人轮流施救,直救了半个时辰,太医也过来施针,终究是没救过来。 最后,太医宣布:“太后,王太妃薨了……” 王太妃身边的太监宫女们,也顾不得太后的懿旨,跪在王太妃身边,大哭起来。 “先送回宫里,整理遗容……”张蔷的心情也不好,欢欢喜喜来赏雨后新荷,这都闹得什么事儿嘛? 乾清宫总管太监张泉,正在永寿宫里查看账册,听说西苑出事,忙丢下账册,风风火火地跑来,见张蔷和平安无事,才放下心来,腿一软,直接坐地上了。 张蔷吩咐他:“去各宫核对一下,看看水里还有没有人。” 张泉连忙爬起来,带着一个小太监走了。 地上还躺着几名宫女,能跟在主子身边的,都是贴身大宫女,张蔷也分不清哪个是哪宫的,数了一下人数,共六人,估计都捞起来了。 宫女和太监们,都跟着各宫的主子回去了,无人管她们,只有法容还在不懈地努力救人,太医也在给人施针。 最后,六名宫女,救活了三人,另外三人因落水太久,没救过来。 张泉回来,确认水里没有人后,张蔷把他留在湖边处理后续事务,自己到轿子里换了衣服,牵着平安的手,去看望朱由校。 平安穿着一件清凉的夏衫,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看样子没受什么惊吓,张蔷问他:“平安,今儿要是母后没在这里,你能游上岸么?” “能!”平安脆脆生生地答道,“儿臣能游过金海桥,平日里,与张世泽他们,就在金海桥那里比赛来着。” “还有更重要的是,”张蔷想起水里拉扯在一起的人,心里还在后怕,她要向平安传授自救之法,“不会游水的人落水,定会十分紧张,所以,一旦抓到任何东西,他都会死死抓住不撒手。 就算你会游水,被他扯在水里,你也游不开。” “那怎么办?”平安想起今日落水,阿娘第一时间拉着他,远离人群,原来是这样啊。 “有两种办法,要是你带得动他,就拉着他先浮出水面,记住,一定从身后,抓住他的后衣领,不可以在他面前,万一让他抱住你的手脚,你就无法游动了。 另一种办法,就是挣开他的手,自己先游开,再浮出水面换气……” 张蔷索性再给他讲解一番,自己刚才的急救之法:“按压心脏,是要让心脏恢复跳动,往嘴里吹气,是让人呼吸通畅,只要心脏跳动,开始呼吸,人就能救活……” “母后,你真厉害!”平安听了,两眼放光,崇拜地说。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遇事不要慌,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为何?” “因为人一紧张,大脑就乱了,不会思考了,就想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所以古人才说‘临危不惧’、‘临危不乱’,是么?” “是的,临大事有静气,是一个帝王的基本修养……” 母子二人在轿子里说着话,不一会儿,崇智殿到了,朱由校是继平安后,第二个被张蔷救起来的人,也是第一个被太医救治之人,却还在昏迷之中。 张蔷进到暖阁里看了看,只见朱由校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 “太上皇服药了么?”张蔷问。 太医院的龚院正,亲自守在这里,闻言拱手道:“回太后,太上皇醒来过一次,刚服完药,正在静养……” 张蔷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吩咐太医院派人,好生看护,便带着平安,去隔壁房间看望张嫣。 太医说:“懿安太后受了惊吓,刚服了镇惊安神的汤药,睡过去了……” 张蔷出来,索性带着平安,将其余几位太妃,都看望了一遍,几人都服了汤药,正在休养。 只有王太妃宫里,一片哀伤,张蔷对跟在身边的张泉道:“通知司礼监王公公,好好操持王太妃的后事。” 第268章 朱由校驾崩 张蔷母子回到乾清宫,已经是未末酉初,二人还未吃午饭,姜姑姑送来两碗雪菜银丝面,平安是真饿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张蔷却吃不下,想着西苑这次的事故,朱由校一家,差点被团灭,怎么想,都有一种阴谋的味道。 她兑了一碗灵泉水,给平安喂下,送他去休息:“今儿受惊了,先睡一觉,睡醒后咱们再用宵夜。” “阿宝呢,儿臣要阿宝陪着睡……”听说让自己睡觉,平安满世界找阿宝,却找不见。 张蔷也不知阿宝去哪里了,只好哄他道:“估计是去外面玩去了,平安先睡,阿宝一回来,就让它来陪着你。” 阿宝直到半夜,才回来,它从东暖阁的房梁上,轻轻地跳下来,正准备悄无声息地回窝里睡觉,却见张蔷正望着它,一双清亮的大眼睛里,毫无睡意。 “喵……大半夜的不睡,差点吓死本猫……” “你去哪里啦?”张蔷捞过它,用棉布巾子擦着它的皮毛,“瞧这一身的尘土……不知道西苑出事?本宫今儿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喵……怎么不知道?正是因为太液池出了事,本猫才出去打探情况来着。” “哦,打探到什么情报?” “喵……崇智殿的太监林益,入宫前就有了妻儿,半年前,他的妻儿被人接到城外供养起来……” “还真有阴谋啊?”张蔷一下子来了精神,“看来,得重新将宫里的所有人,都核查一遍,这个人,在学魏忠贤,想入宫来搏一搏,想把单车变摩托啊。” “喵……这是大明,注意言辞!” “好吧,就算如此,没有直接证据,也不能拿那林益怎么样嘛。” “喵……今儿赏荷,就是林益提出来的,撑画舫的人里,也有他……你救人的时候,本猫已经将船上的宫女太监,都查了一遍,只有这个林益最可疑!” “重点监视林益,看他与何人联系,”张蔷吸取了孙阁老家里的教训,“先不要打草惊蛇,本宫一定要抓住幕后凶手!” 一人一猫正在对话,值班的怀恩在暖阁外惊慌地叫道:“太后……太后……” 张蔷心里一沉,问道:“何事?进来说。” 怀恩撩起厚重的门帘,进来就跪下了,哭道:“太上皇……太上皇驾崩啦……” 开平四年七月一日丑时一刻,太上皇朱由校,因落水受惊,药石无效,崩逝在西苑崇智殿暖阁,虽然多活了四年,他仍然没逃脱落水而亡的命运。 大半夜的,景阳钟声响彻北京城,官员和百姓们,不知道是太上皇崩了,还是天子崩了,亦或是太后崩了。 一般太后崩了,不会敲景阳钟,但当今的裕安太后,是秉国太后,权力如同天子,她薨了,敲景阳钟也不算违制。 内阁和六部九卿的重臣们,忙爬起来穿衣,他们要第一时间赶到宫里,应对可能发生的宫变。 那些没有资格进宫的大小官员们,都派人到宫门口,远远地打探消息,好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 韩爌和袁可立,第一时间赶到宫门口,连还在家里养病的孙承宗,也派了跟在身边的一个孙子,来打探消息。 乾清宫总管太监张泉,在宫门口等着各位重臣,亲自传话:“太上皇驾崩,太后吩咐在西苑崇知殿设灵堂,请各位到崇智殿磕头。” 韩爌与袁可立对视一眼,皆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天子!不是太后! 韩爌上前,对着张泉拱手道:“请问张公公,太上皇身子已经大好,没听说生病,怎么突然就晏驾了?” “昨儿太上皇携诸位太妃游湖,不慎落水。”张泉按张蔷的吩咐,实话实说。 袁可立上前,拱手问道:“请问张公公,陛下和太后可好?” “无恙。” 来到宫门前的重臣们,这才放心,跟着两位阁老,转道往西苑而去。 夜色中,一盏盏昏黄的灯笼,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照在青石板上,平添几分肃穆。 崇智殿外,已经搭起了灵棚,朱由校已经净过身,换好了寿衣,还躺在床榻上,正等着棺椁到来。 张蔷和平安也已经到来,正在养病的懿安太后张嫣,和三位太妃,全都拖着病体来到暖阁,正哭得昏天黑地。 怀恩来报:“启禀两位太后,启禀万岁爷,韩阁老、袁阁老、和诸位大臣到了。” 张嫣和三位太妃,忙起身避到隔壁。 “请两位阁老和诸位大人进来。”张蔷坐在床边的一把官帽椅上,平安立在她身边。 大臣们进来,见太上皇的遗体,安卧在床上,身上覆盖着绣有龙凤图案的黄缎锦被,面容安详,跟睡着了似的。 床前的地上,摆了一座香案,几炷高香正在燃烧,一个火盆里,刚烧过的倒头纸,还冒着烟。 众臣在床前依次站定,由韩爌领头,众人缓缓跪下,三跪九叩,向这位曾经执掌天下的君主,做最后的告别。 礼毕起身,依次上前,接过王应昌手中的点燃的香,插入香炉,默默祈祷,朱由校再不靠谱,他也是大明君王,几位四朝老臣,都流下泪来。 韩爌扶着香案哭道:“上皇,天子年幼,您在天上,可要保佑陛下,保佑大明啊……” 朱由校一撒手,娇妻幼子,顿时成为孤儿寡母,放在民间,也是堪怜,何况是皇家,韩爌一句话,哭得张蔷心下侧然,她紧紧拉住平安的手,对他道:“有母后在此,平安不怕。” 朱由校的后事,由礼部操办,张蔷将事务,交给了温体仁和王应昌,一切规矩都有定制,不用她多费心。 正值夏天,虽然朱由校的山陵还未完全建好,但地宫等主体工程已经完成,剩下的是地面工程,礼部请旨,决定将太上皇安置到地宫,再继续修建地面上的建筑。 张蔷征得张嫣同意,下旨曰可。 停朝七日,带着平安,为朱由校守灵七日,想起朱由校这次,是为自己和平安挡了灾,又默默地为他多烧了几捆纸钱,希望他来生,托生到曾通人家,无病无灾地度过一生。 官员们着丧服,到崇智殿哭丧和吊灵七日,然后继续上班,丧服要穿二十七天,然后换素服、戴乌纱帽、配黑角带,时间为27个月。 民间停止歌舞娱乐,禁止嫁娶与饮酒,百日后方除。 七日之后,太上皇的遗体被移入皇陵地宫,王太妃因为落水薨逝,葬于德陵的嫔妃墓。 西苑没了朱由校,懿安太后张嫣和三位太妃日日触景生情,伤心不已,张蔷做主,将她们接回紫禁城,让张嫣住在慈宁宫,三位太妃,住到哕鸾宫养老。 法安大师在南京,接到太上皇驾崩的消息,连夜赶了回来,半个月后到京,张蔷将一叠资料递到他手上:“下去查实,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第269章 太监林益 张蔷递交给法安的,乃是自西苑事变以来,阿宝满城搜集的情报。她精挑细选,将有用的部分记录下来,转交法安去整理核实。 法安并未询问这些情报的来源,太后若是不言,自有她的考量,他只需奉命行事,无需多问。 自朱由校驾崩后,张蔷与张嫣商议,决定借此契机,放出一批宫中二十五岁以上的宫女,以及愿意离宫的太监。 这些宫女出宫后,尚能婚嫁生子,张蔷期盼她们能有个好去处。至于那些出宫的太监,大多是年迈且无家可归者,自己积攒了些养老钱,出宫后可购置宅邸安度晚年;有家人的,则能与亲人团聚。 因曾侍奉过太上皇,朱由校宫中的太监宫女得两宫太后恩典,无论年龄大小,均可申请离宫。 魏如意与另一太监惠恩自愿前往德陵守墓,而林益却未申请出宫,反倒与其他十余名宫女太监一道,被张嫣收入慈宁宫当差。 “看来,这是好不容易安插在宫中的棋子,他们还不愿轻易放弃。”张蔷轻弹着法安带回的材料,冷笑道。 材料上记载着:林益名下,新添了一座城南的三进宅邸,以及宣武门大街上的两间商铺。其妻儿三日前已搬入新居。 “宅邸和商铺,是通过牙行购买的,原主人是离任的京官,欲回乡养老,故变卖京城产业,一切看似并无异常。”法安说道,“若要揪出幕后黑手,要么直接拘捕林益审问,要么放长线钓大鱼,静待其背后之人现身。” “他们将林益留在宫中,显然还有更大的图谋,针对的是本宫与天子。务必密切监视林益及其家人,定要找出幕后真凶。不将这些暗藏的敌对势力铲除,本宫难以心安。”张蔷选择了后者作为行动方案。 因太上皇朱由校驾崩,今年的中秋节不宜大肆庆祝,但张蔷仍恩赐朝臣三日休假,借此机会活跃市场。 两宫太后还颁布了一道恩旨,允许京城中有家人的宫女太监出宫与家人团聚。 此恩旨一出,在宫外购置宅邸的宫人,以及在城中有家人的宫人,纷纷请假出宫。即便是没有宅邸与家人的宫人,也渴望出宫逛逛。 最终,张泉与王应昌商议后,决定各宫安排好值守人员,允许休息的宫人出宫采购节日用品。 林益同样请假出宫,慈宁宫新任总管太监王义只是例行询问:“是有宅邸?还是有家人在京?” 林益恭敬地行礼:“回大总管,乡下遭水灾,大哥一家来京寻亲,卑职将他们安置在城里了。难得两宫太后恩典,卑职想出宫探望他们……” 话未说完,王义便摆手道:“去吧去吧,早点回来,慈宁宫的菊花还等着你打理呢。” 林益道:“谢大总管,卑职回头给您带点家乡特产来。” 出宫后,林益并无多少喜悦。他原以为,凭自己的功劳,那些人应会让他出宫与妻儿团聚。 虽得了一座三进宅邸与两间商铺,即便他不寄钱回家,也足够妻儿在京生活,还能供儿子读书。那些人给予的回报极为丰厚。 他亦不愿继续留在宫中,过那担惊受怕的日子。太上皇刚逝世的那几日,他夜夜噩梦,梦见慎刑司的人来抓他,个个面目狰狞,如同恶鬼。 他吓得不敢待在直房里,干脆借着为太上皇守灵的名义,日夜留在灵堂,反倒赢得了懿安太后的好感,将他调至慈宁宫打理花草。 惶恐了大半个月,直至太上皇的棺椁移入地宫,也无人来找他,他才确信,这一关已过,心情稍稍平复。是啊,太上皇落水,任谁看都是一场意外。 他也落入了水中,差点溺亡,谁会怀疑他呢?不过是自己心虚罢了。 路过热闹的城南大街,见多家点心铺子门前摆着摊,售卖各式月饼,林益走过去,选了桂花馅与红糖馅的月饼,又琢磨着再买两斤肉,与妻儿吃一顿团圆的饺子。 林益正东张西望地寻找猪肉铺子,肩膀突然被人一拍,吓得他一哆嗦,两包月饼啪地掉在地上。还未回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大笑:“哈,表哥!” 林益听出了来人的声音,他回过头,生气了:“孟安表弟,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这位孟安,姓李,是妻子娘家的一位远房表弟,在京城经营着一间牙行,八面玲珑,人脉极广。 三年前,北直隶遭水患,无粮过冬。林益在家乡肃宁走投无路,便想学前辈魏公公,自阉入宫,谋求生计。 于是带着妻儿来京,投靠这位还未出五服的表弟。之后,他的手术与入宫事宜,都是这位表弟一手操办的,算是林家的恩人。 这一次的富贵,也是这位表弟带来的。 “姐夫这是准备出宫团聚?”李弘故作不知,其实他早已从报纸上得知两宫太后的恩旨,料想林益也会出宫与家人团聚,正欲前往其家中,没想到在街上遇到了。 “得太后恩典,准许出宫。”林益弯腰捡起地上的两包月饼,邀请道,“正要回家,本想派润儿去请你来家过节,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回去吧。” 李弘欣然应允,还特意去福吉店里买了两块香皂和十块肥皂作为礼物。 “花那些钱做什么?”林益推辞道,“乡下人没那么讲究。” 李弘笑而不语,提着两盒包装好的礼物,走到大街上,一边往林家走,一边低声道:“姐夫在宫里,还怕挣不来大钱?只这一次,不就挣下了一座宅邸和两间商铺? 再干一票大的,别说香皂,就是那香水,也是用得起的……” 林益闻言,吓得四处张望,见周围全是热闹的购物人群,根本无人注意他们二人的谈话,这才压低声音责备道:“孟安,慎言!” 李弘大笑道:“姐夫言之有理,咱们回家再说,回家再说!” 林益的宅邸位于阜财坊的一条深巷里,平日里除了走街串巷的小贩,出入的多是左邻右舍,极少有生面孔。一旦有外人前来,很容易被认出。 见到林益归来,林妻和一双儿女喜出望外,忙安排酒肉饭食,准备过一个富足的中秋节。同时,也要好好招待李弘这位恩人。 林益在家乡有童生的功名,买了新宅后,忙布置了一间书房。他吩咐妻儿:“我与你们表叔有要事相谈,送壶茶来。” 林妻忙沏了茶,送到书房。待妻子出去后,林益才压低声音问:“孟安,这太上皇的事,刚刚平息,上面又有新的安排了?” 第270章 线索 李弘两手一拍,脸上满是惋惜之色:“可惜了,该死之人未死,无辜之人却丢了性命……不然,姐夫得到的,又何止这一座宅子?上头赏下的银子,足够姐夫一家三代花销不尽啊……” 林益却道:“有了这宅子和铺子,我这条命根子舍去入宫,也值了,总比在老家饿死强。 孟安,姐夫再也不敢胡来了,你跟上面的人说说,让他们找别人吧,我老林就守着妻儿,安安稳稳地度过此生便好。” 李弘闻言,情绪也低落起来,他深有同感地道:“姐夫这话,小弟爱听,谁不想过安稳日子? 小弟十三岁便来京城闯荡,如今快二十年了,老家也修了大院子,置了上百亩地。小弟早就想带着一家子回乡,过着‘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那该多美啊…… 可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小弟既然入了这个门,哪里还回得去?” 林益震惊地张大嘴巴,用手指了指自己,满脸疑惑。 李弘苦笑着点点头:“姐夫也一样,从你踏进宫门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的命运……否则,前两年姐夫身份低微,表姐和两位外甥在京,是谁养活的?” “不是孟安你吗?” 李弘摇头:“姐夫想想,小弟只是个牙人,如何养得起你的妻儿?如何在老家修得起大院,置得起地?还不都是上面的贵人赏赐的?” 林益跌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原来,从自己有了入宫的念头起,就落入了别人的算计之中,而这个罪魁祸首,竟是面前的表弟。 为他跑前跑后,花钱找来最好的刀手,又花钱运作他进宫,还花钱让他去到太上皇身边当差,甚至找机会,让他发了这一笔横财。 他原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原来,背后一直有一只推手在操控…… 那么,他今日所说的“该死之人”是谁?细想之下,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就听李弘又道:“九月初九,宫里要举办登高会,只是今年不知是在皇宫的御花园,还是在西苑的万寿山? 懿安太后养的那些菊花,一定会送去装点山道,山道两边,都是嶙峋的太湖石,可以制造一些意外……” 林益吓得手一松,一只茶壶掉到地上,叭地一声摔得粉碎,茶水溅到二人的长袍上,星星点点地湿了一片。 林益顾不得收拾,惊声问道:“他们要对天子下手?” 李弘不答,却转移了话题:“这事儿要成了,姐夫也不必在宫里受苦了,上海县的一千亩棉田,南京城里的一座五进宅子,五间铺子,外加一万两现银……” 林益听得浑身颤抖,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哆哆嗦嗦地根本说不出话来。 李弘又向往地道:“上面的人说了,此间事了,小弟也能回乡了……” 林益沉默了,二人再无话可说,直到林妻在外面请吃饭,林益才用手搓搓脸,挤出一个笑容,难得出宫,好歹过个团圆节。 书房的房梁上,蹲着一只黑猫,等到二人离开,黑猫一躬身,几下就翻上房顶,一溜烟地跑了。 隆福寺,法安大师的禅房,大师打坐完毕。 一位小沙弥送来一个信封,法安打开,看完信里的内容,就连信带信封,在烛火上点燃,直到纸张燃尽,才对门外吩咐道:“叫法信来。” 法安有十大弟子,都是从承恩寺带出来的。当初,他师傅圣安大师,为他精心培养了十八位弟子,这些弟子随他出山,在第一次前往辽东时,有八位弟子战死在宁远城下,如今追随在身边的,还剩十位弟子。 这十位弟子,有八位已经被他安排到各地,统领当地的隐卫组织,只有大弟子法信,和最小的弟子法诚,还留在他身边。 法信很快来到,进门后,恭敬地给师傅行完礼,才道:“师傅唤弟子何事?” 法安道:“铁狮子胡同这家牙行,安排人盯着,那里的牙人李弘,只是个跑腿的小角色,看看他的上线,以及上线的上线,是谁?” “弟子领命!” ………………………… 八月十九,中秋已过,京城还残留着一丝节日的氛围,大街小巷里,挂在门前的花灯还没有摘下,百姓们已经为了生活,奔波起来。 位于仁寿坊和教忠坊之间的铁狮子胡同口,有一家开了几十年的牙行,叫郑家牙行。凭借几十年的积淀,牙行的生意,在周围几个坊市里,做得风生水起。 李弘是店里的资深牙人,许多外地来京的大客户,都是他出面接待。他对周边,乃至京城的各行各业,各种门路,都了如指掌,保证能让客户满意,为店里既挣到了佣金,又赢得了名声。 时间久了,许多外地来京的客商,就与他成了朋友,时常光顾他的生意。今日,李弘又接待了一位外地朋友。 来人姓张,一口蹩脚的南京官话里,夹杂着浓浓的山西口音,一进牙行就嚷嚷道:“老李,老李,生意来啦!” 李弘听见这声音,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然后堆起笑容,一边往外走,一边拱手道:“王兄,又来照顾老李我的生意啦?” 这位王兄大咧咧地拉起他的手,热情地道:“好事儿,走,食为天的酒席,我老乡请!” ………………………… 晚上,京城南郊的一座庄子里,一座建在花园假山里的密室,白日里的“王兄”,正在向一位蓄着山羊胡子,精瘦的中年人,汇报白日里的收获。 “消息已经递进宫里,说是那林太监,不太愿意动手,估计是害怕了……” 山羊胡子冷笑道:“知道害怕了?晚了!” “王兄”恭敬得如同一只狗,陪笑道:“是啊,得了咱们的好处,就想甩手不干?做梦吧他!” 山羊胡子沉吟半晌,又道:“不愿意干,是因为给的好处还不够,你去回复他,天子和太后,只要干掉一个,好处加倍!咱们又不是没钱!” “王兄”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只听山羊胡子又说:“你和那李弘也一样,只要这次立功,赏赐也翻倍。” “谢谢胡老爷!谢谢胡老爷!”他兴高采烈地退了出去。 山羊胡子送走“王兄”,独自在密室里待了良久,又写了一封密信,交给小厮送出去后,才离开密室,从假山下面的一丛月季花下穿出来。 见假山上卧着一只狸花猫,他欢喜地道:“哪里来的猫?好漂亮,快快下来,老夫拿鱼仔给你吃……” ……………………………… 半个时辰后,隆福寺,法安大师手中拿着山羊胡子写的密信,确切地说,是一份抄件,原件早已送到主人的手里。 只见密信上写着:宫里那人所依仗的,不过是火器,与其动宫里,不如动火器局…… 第二日上午,法安大师收到了另一份抄件,是给山羊胡子的回信:按原计划行事,事若成,何止区区一火器局? 第271章 抓捕一 法安拿着两封书信,连夜进宫,向太后汇报情况。 另外,兵部尚书袁可立、京营提督李邦华、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在快要下值的时候,也被乾清宫的怀恩公公,请进宫议事。 “什么?”李邦华最是嫉恶如仇,一听到法安的汇报,就拍桌子站了起来,“太上皇的崩逝,是一场阴谋?针对陛下和太后的?” 袁可立也怒了:“岂有此理?太猖狂了,必须坚决打击……” 李若琏见过太多阴暗面,还沉得住气,他知道自己又有事忙了,将两只手的骨节捏得叭叭做响:“太后,何时动手?” 张蔷见军心可用,挥挥手让几位坐下:“抓人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拿住证据,诸位请看……” 法容上前,在桌子上摊开一张北京城的地图,张蔷指着上面标注红点的地方:“这些人在京地蓄谋已久,所图甚大,据查,这几个据点里,都藏有死士。” “这里,”他用手指着南城外的一处仓库区,“不但有死士,还藏有上百支火绳枪,和仿制的震天雷……所以,这次行动,单是锦衣卫还不行,必须出动京营。 这几个窝点,一起动手,打它一个出其不意,让他们没有销毁证据的时间。” 几人时常在太后那里,听到一些新鲜词,对“时间”这个词,也懂得,是跟时辰差不多的意思。 会议持续到凌晨,将各项行动的细节,一一商定。 第二日,已经是九月初二,懿安太后张嫣,不愿意回西苑触景伤情,所以今年的登高节,就移到紫禁城御花园的堆秀山上,这是一座人工垒起来的假山,整座山全是奇形怪状的石块,故曰“堆秀”。 因为朱由校还没过百日,也不能大办,只由两位太后陪着天子,登堆秀山应应景,连年年进宫过节的信王,也没有邀请。 慈宁宫的花匠林益,正在沿着山路,认真地摆放着菊花,这些精心栽培的菊花,朵朵含苞欲放,现在摆上去,等到九月九日,正是盛开之日。 堆秀山顶,有一块供人远望的平台,这是小皇帝和两位太后,停下来赏景的地方,平台的前面,摆着一排名贵的“御袍黄”,花开时大如玉碗,色泽艳黄,最受时人钟爱。 “御袍黄”的后面,摆着李时珍选中的四大名菊:迎秋菊、延寿菊、骊山雪菊和寿星菊,兼具药用价值和美学价值。 小皇帝平安,最喜欢采摘延寿菊,奉给两位太后,所以,每年,这四大名菊,都要摆在他伸手就能摘到的地方。 林益正在低头伺弄菊花,冷不防后面响起断喝声:“狗奴才,你在干什么?” 林益手一抖,吓得直接坐地上了,还没有回头,就被人揪着衣领子提了起来,狠狠地甩在一边,屁股撞在一块山石上,痛得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忙爬起来跪到地上,不停地磕头道:“张大监,小人正在摆放花草……” 来人正是御马监总管太监张胜,也是逐州张家村人,与张蔷和张泉一同进宫,有机会拜了御马监掌印王体乾为干爹,因为惹了祸,被王体乾打得半死,还是张蔷拿银子,救了他一条命。 后来,张蔷回宫,被魏忠贤堵在皇城外,是他说服了王体乾,王体乾才临阵倒戈,背刺了魏忠贤,护送张蔷母子入宫。 张蔷本来想重用他,让他统领内操军,结果他弹压不住,导致两卫内操军哗变,最后,只好将他的职位,与方正化调换,换方正化统领内操军,张胜掌管御马监。 张胜上前,用脚踩了踩,林益刚才捣鼓的那块垫脚的石头,一踩,那石头就向前滑去,原来,石头下面,已经被掏空,只用两根树枝勉强支撑,轻轻一踩,就能塌陷。 站在石头上的人,就会向前倾倒,从假山上滚下去…… “好歹毒的心思!”张胜骂道,“这是要害万岁爷的命啊,抓起来!” 与此同时,铁狮子胡同郑氏牙行的金牌牙人林弘,在带客户看房时,被锦衣卫抓获,锦衣卫从他家里,搜出了他与“外地客商”往来的账册、藏的赃款赃物和毒药匕首等作案工具。 林弘和在京的一个儿子,当即被押入锦衣卫大牢,林家被查抄。 南京官话中,带着山西口音的“王兄”,也在一间皮货铺子里被抓获,皮货铺子的掌柜和伙计,悉数落网。 南郊,胡老爷的庄园,山羊胡子正在湖边钓鱼,一条黄鳞赤尾的大鲤鱼,正被胡老爷钓在鱼钩上,胡老爷正在溜鱼,要溜到大鱼无力挣扎,才能一杆子提起来,否则,珍贵的鱼线,很容易被大鱼挣断。 山羊胡子正在兴头上,就听南门那边,传来几声枪声,几个家丁大喊大叫着,从大门那边跑过来。 跑得近了,才听到家丁喊的是:“老爷不好啦,官兵冲进来了……” 叭,那根湘妃竹的渔杆,从他手中松脱,掉进水里,立即被大鲤鱼拖走了。 “老……老爷,快跑……”一个家丁跑到他跟前,双手撑在膝盖上,一边喘气一边催促道。 另外几个家丁,也上前扯起山羊胡子,顺着湖边,往北面的庄墙跑去:“老爷,官兵从大门口进来的,快往北门跑!” 山羊胡子这才反应过来,知道事发了,但他替人做的事多了,他要知道是哪一桩事发了,才好做相应的应对。 “官军没说……为何攻进……老夫的庄子?”他被两个家丁扶着,一边往北门疾走,一边问,这时候,却嫌庄园太大,这湖也太大,许久也绕不过去。 “没说……见人就捉……稍一反抗,举枪就射……一点不讲情面……” 山羊胡子想到家里那些账本和密信,要是被找到,他苦心经营的事业,就完了。 又侥幸地想,他的密室,建在隐蔽处,不与家里任何房屋相连,官兵应该没那么容易找到…… 一边逃,一边心里盘算:陆上是待不住了,得到海岛上避几年…… 又想:这次的事,能找何人,花多少钱能按下来? 百般思虑,也不得法,被家丁们半扶半拖着,磕磕拌拌地跑到北门,还好,官兵们还在庄园里到处搜索,没追到这里。 跑在前面的家丁,跑上去拉开门,顿时吓得呆立当场。 几门带轮子的火炮,正蹲在门外,黑洞洞的炮口,如魔鬼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们。 山羊胡子再也跑不动,一下子跪在地上,任凭持着火枪的官兵上前,将几人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不一会,山羊胡子就被押回了主院,主院里,跪着他的妻妾和儿女、家丁和下人,个个被反绑着双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见他被押进来,女人和孩子们放声大哭:“老爷……” 一个领头的官兵,举枪朝天,砰地放了一枪,大喝道:“收声!不准哭,再闹,就将你们的嘴堵起来。” 山羊胡子这时候回过魂来,强撑着一股劲问身旁的官兵:“老夫本份经商,请问军爷,为何要抓捕我等?” “正要带你去看,”从主院门口,走进来一位京营把把总,一挥手,“带上他,跟上!” 山羊胡子被提溜着,往后花园而去,然后,他惊恐地发现,一队官兵,已经掀开了假山上的月季花丛,露出那扇密室的门来…… 第272章 抓捕二 同一时间,京城粮食商会会长吴元中,与他的师爷,在家中突遭逮捕,旋即被押解至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牢。吴家府邸亦被查封,大门前密布着荷枪实弹的锦衣校卫,路人经过,只能远远避开。 锦衣卫突袭吴府之际,两只信鸽自吴宅振翅高飞。领队的关象章迅速举枪射击,身旁的数名校卫亦闻声而动,一同举枪,向空中扣动扳机,砰然声中,一只鸽子应声坠地,另一只则奋力振翅,向更高远的天空飞去。 鸽子穿越京城,抵达南郊的老地方,却被地面的枪声惊吓,再次向更高处掠去,在空中盘旋往复,犹豫不决,不知该降落还是返回起点。 此时,南郊的通惠河码头附近,一座被院墙环绕的私家仓库内,正上演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此乃吴元中的粮食仓库,内驻守有众多家丁守卫。而这些家丁的数量,着实超乎寻常。 他们的警觉性亦远高于其他几处,官兵刚一围拢,他们便已察觉,并迅速做好了战斗准备。 家丁队长赵龙,对官兵颇为熟悉,且颇具武勇,他紧急召集手下,下达指令:“官兵配有火枪,射程远且威力巨大,我们不可硬碰硬。 快,将我们的火枪手部署到墙头,一部分人准备滚石和木桩,其余的跟我来,等官兵靠近围墙后,给他们来个突袭!” 家丁们闻言,纷纷点头,各自忙碌起来。搬运箭矢、堆砌滚石,生怕不够多,几乎将仓库里的武器都搬了出来。 与此同时,官兵亦在缓缓逼近。 鉴于仓库守卫持有火枪,官兵们皆身着特制的鸳鸯战袄,战袄的前胸、后背及腹部等要害部位,缝制着众多长条形布袋,内插钢板,火绳枪的铅弹难以穿透。 官兵们手持火枪,队列整齐,步伐坚定,气势恢宏。 领头的乃京营参将黄得功,身材魁梧,面容冷峻,双眼闪烁着战斗的光芒。 这并非他故意为之,京营整顿时,他还只是个把总,因不善言辞,陕西赈灾未能前往,河南平乱亦无他的份,此次京师行动,总算让他抢到了领兵的机会。 他可不愿被周遇吉和吴三桂比下去。 此番,除了士兵们身穿的插有钢板的鸳鸯战袄外,黄得功还携带了一件,燕京大学新研制的双筒望远镜。 此乃首架,军事学院山长茅元仪见他要领兵出城,便借给他试用,看看效果,回去后还需归还给山长。 距离仓库还有五百步左右,黄得功挥动旗帜,示意队伍停止前进,随后举起望远镜,却什么也看不见。 “将军,你拿反了!”身旁的亲卫提醒他,“小人记得茅山长说过,大的那头朝外……” 黄得功瞪了亲卫一眼,心中暗道:要你多嘴,本将军岂会不知?他默默将镜头调转,再次举起,双眼对准镜片望去。 这一望,惊得他差点失手丢掉望远镜! 围墙上,家丁们手中火绳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扑到他眼前。 “注意,他们有火枪!”他大声喊道,虽然早就知道对面有火枪,他这是被望远镜惊吓了,失声喊了出来。 火炮队的把总闻言,十分兴奋,高声请命道:“将军,用火炮轰他们!” 火炮兵乃京营中的精锐,要想成为火炮兵,仅会点火是远远不够的,还须进入军事学院学习算术,掌握目测距离远近之法,以及调整火炮俯仰角度等技巧……学问大得很。 “里面是粮食,上头有令,要尽量保住这些粮食,这十几个大仓,足够京城百姓食用两个月……”黄得功略显犹豫。 火炮队的把总颇为遗憾,他今日还带来了新研制的炮弹,据说落地后会如震天雷般爆炸,他很想试试效果,可惜将军不让用。 但他很快振作起来,蛊惑道:“将军,要不换实心弹?” 黄得功思索片刻,道:“别急,先喊话,能让他们缴械投降最好,这样既能保住粮食,还节约弹药。” 他一挥手,几个手持大喇叭的士兵上前,对着仓库那边,齐声大喊:“仓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的东家,已经被抓进锦衣卫大牢!你们放下武器,投降不杀,如若抵抗,杀无赦!!” 仓库这边,家丁们一听东家被抓,顿时慌乱起来,人们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人率先放下武器。 赵龙未曾料到,官兵会先来一场攻心战,他大声斥责:“听他们胡说,东家自有藏身之处,他们是在骗我们,想乱我军心。” 他决定先发制人,让这些家丁们,与官军对抗起来,他们投降的心思,就收收敛起来,他挥动手中旗帜,下令道:“火枪队,预备……放!” 他也学会了齐射,只是被神机营淘汰的火枪,有两支当场炸膛,估计是火药装得过多,敌人未打着,自己反倒伤了两人。 见敌人不听劝阻,还以枪声回击,黄得功也怒了,命令道:“实心弹,对着围墙轰两炮!” 火炮队长高声应命:“得令!” 随即举起旗帜:“一号、二号,实心弹准备!” 炮位上很快传来回应:“实心弹准备完毕!” 火炮队长举旗一指:“放!” 随着两声轰然巨响,炮口喷射出猛烈的火焰,两颗炽热的实心弹呼啸而出,随即,对面的围墙中部中弹,两声轰鸣,腾起一阵烟雾,紧接着,围墙哗啦啦地倒塌。 仓库的围墙,不过砖石砌成,哪里经得起,近距离的火炮轰击?瞬间倒塌。 躲在围墙后的家丁,被击穿围墙的铅弹击中,倒地哀嚎,还有人,被自己堆砌的滚石和木桩压在下面,死伤无数。 官兵此举,实乃不讲武德!隔那么远便发炮…… 黄得功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情况,见围墙后面还隐藏着不少人,怪不得敢于开枪抵抗,原来人手众多。 “继续喊!”他气呼呼地挥手,让喇叭手继续劝降。 这仗打得憋屈,依他的脾气,火炮轰一轮,震天雷炸一波,再举枪冲锋,排队枪毙,齐活儿。 偏偏里面是粮食,害得他投鼠忌器,束手束脚,真是气人! 仓库内,死伤之人的惨状和哀嚎声,动摇了军心,墙上的火枪手,站在木梯上双腿发抖,躲在墙后的家丁,纷纷远离墙边,生怕对面再来一次炮击。 赵龙带着一队人马随大人入关,他的任务是保护大人,听对面的官军喊话,吴东家被抓了,不知他家大人是否逃脱? 他心急如焚,未接到上级指示,又不敢擅自行动,万一他家大人逃脱了,他暴露自己,岂不是给大人惹祸? 对面又在喊话了,他手下只有二十余人,而吴东家的家丁队虽有一百多人,却都是一群胆小鬼,被对面的两发炮弹就吓破了胆,个个都想转身逃跑。 眼看队伍难以约束,他对身边的心腹吩咐道:“你盯住那个家丁队长,让他们顶住,我带几人回城,找大人去……” 那心腹点点头,不动声色地靠近家丁队长,用匕首抵住他的后腰,沉声道:“不准投降!官军骗人的!” 几个大喇叭喊了一阵,对面毫无动静。 黄得功的望远镜在对面转了几圈,终于对准了赵龙,确认此人便是领头的。 见他与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便领着五个人悄悄往后撤。 “不好,那人要跑!”他对身边的亲兵道,“命令骑兵队,从南面兜过去,追击逃跑之人,一共六个人,一个也不得逃脱!” 见劝降无果,黄得功命令火炮,又发了一轮实心弹,这一次,四门火炮齐发,对面北边的围墙几乎全部倒塌。 家丁队长趁着混乱,夺过赵龙亲信的匕首,反手将他按在地上。 赵龙带来的其他人见状,立即反扑,自这些人来后,家丁们没少受气,此时,二话不说,立即与对方打了起来。 黄得功在望远镜中看到这一幕,立即命令大喇叭:“快喊,投降不杀,抓一个顽固分子,赏银五两!” 第273章 反间计 黄得功只用了几发实心炮弹,加上一通喊话,就瓦解了仓库守卫人员的斗志,顺利拿下通惠河边一座巨大的粮食仓库。 最主要的原因,是作为主心骨和头领的赵龙,跑掉了。 比起仓库里的粮食,赵龙更担心他家大人,他家大人要是有个闪失,后金汗黄太极,从《三国演义》里学来的“反间计”,将全盘落空。 他心急如焚,从官军正面进攻的北门,逃到南门,见南门也被官军堵住,他又带着人,沿着围墙转了半圈,瞅准官兵的巡逻队过去,飞快地翻过围墙,跑进一条巷子。 这一片,全是仓库区,仓库与仓库之间,是纵横交错的道路,要是熟悉道路的人,连拐几条道,没准真能逃掉。 赵龙是外地人,对道路不熟悉,只能记着方向,向北方逃跑。 马蹄声在身后响起,官兵的马队追来了。 赵龙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擅长骑术,面对身后紧追不舍的官兵马队,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狠劲——夺马逃跑! “夺马!”他边跑,边下达命令,只要跑到无人的地方,弃了马再回城,就可以摆脱官兵的追击。 几人听到他的命令,全都放慢速度,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几人跑进一条巷子,马匹在转弯的时候,需要放慢速度,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果然,骑兵在巷子勒住马缰绳,准备转弯,说时迟那时快,赵龙几人扑身上前,前面两匹马上的骑兵,还真被赵龙和一个手下拉了下来。 但官兵的反应也极快,被拉下来的两人,立即与赵龙二人扭打在一起,急切间砰地扣动了扳机,这是赵龙第一次见到,不用点火的火枪。 枪口没指着赵龙,却打中了与他一起抢马的手下,那人被强劲的子弹,带得往后便倒。 另一个被拉下来的骑兵,没了对手,立即挥舞着马刀,向赵龙砍来。 现场一时混乱,其他四个扑出来抢马的手下,稍稍迟了一步,失了先机,被后面的骑兵开枪击毙。 赵龙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见手下伤亡殆尽,又气又急,官兵一刀挥出,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赵龙的左臂应声而落,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剧痛之下,赵龙身形一滞,重重地摔在地上。望着自己断臂处汩汩流出的鲜血,眼中满是绝望与不甘。 官兵要上前捆绑他,却少了一条手臂,无法反绑双手,只得将他的右手,跟身体紧紧捆在一起,押回去交差。 同一日,登州水师的巡海船,在海上截获了北京粮商行会的五艘海捕船,这些船满载粮食,正要运往朝鲜。 朝鲜在后金手中,这些粮食将通过朝鲜,运往辽东。 ……………………………… 话还得从头说起。 后金汗黄太极,开平一年破关入侵,四万精锐,两万杂役,加上蒙古各部附庸,近八万人入关,最后逃出边墙的,不到三万人。 连黄太极也差点被烧死,后金元气大伤,黄太极的统治能力被质疑,汗位摇摇欲坠。 好在多铎受伤,多尔衮的镶白旗遭遇祖大寿伏击,十不存三,兄弟俩的损失,比黄太极还惨,加上年纪还小,没了争夺汗位的实力。 代善做为大贝勒,两个儿岳托和硕托,都是黄太极的铁杆支持者。 实力最强的,反而是未能入关的阿巴泰,和在朝鲜的阿敏…… 阿巴泰寸工未产,没资格争夺汗位,阿敏远在朝鲜,又不是老酋嫡子,自动避嫌。 黄太极低沉了许久,直到大学士范文程,为他讲述了越王勾践复国的故事,他才重新振作起来:勾践都被抓到敌国做奴隶了,尝能卧薪尝胆,二十年励精图治,最张复国。 他只是一次战败而已,况且胜败乃兵家常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这是范学士的原话。 于是,黄太极重新振作起来,暂停了后金的六部制改革,成立了“议政王大臣会议”,暂时安抚了后金贵族。 两千多年前的越王勾践,和他的手下名臣范蠡、文种,都成了皇太极的偶像,他也想学大夫范蠡,向大明天子施展美人计。 奈何大明的天子,是个五岁的小娃娃,至于向大明的秉国太后施展美男计……太上皇还在呢,此计不通。 范文程向他提议:勾践可以派间谍打入吴国,他也可以派间谍打入大明啊。 一来,可以打探大明的火器技术,二来,寻找替代山西商人的粮商,解决辽东的粮食危机,三来,利用宫里的太监宫女,寻找机会干掉小皇帝或他的娘…… 最后,范文程没想到,被黄太极派往大明之人,竟然是自己……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以辽东汉民的身份,来京三年,一直以师爷的身份,潜伏在京城最大粮商,粮食行会吴元中的身边,一番威逼利诱,最后,成工策反了吴元中。 大明加强了对张家口市场的控制,大宗粮食,很难从张家口运往辽东,辽东嗷嗷待哺,范文程焦头烂额。 正在为难之际,大明放开了海捕权限,允许民间私人组织船队下海捕捞,范文程眼前一亮,立即出钱,让吴元中高价投得一块牌照,准备从海上运粮到朝鲜,再从朝鲜运往辽东。 他在京师三年,不但往辽东运送了大批粮食,还发展起后的金间谍网络,更是与地下掮客胡明德打得火热,利用胡明德,将黑手伸进了紫禁城。 此时,他被钉在锦衣卫诏狱的墙上,生不如死。 “你身为汉人,却为建奴谋划,潜入我大明,刺探情报、谋害天子、走私粮食,你还有脸自称范文正公的后人,你哪儿来的脸?”镇抚关象章坐在房间里,大声斥责道。 “还有何交待?”关象章问他。 “没有,只求速死!”范文程虚弱地说,“本人在京三年的所做所为,已经全部交待,只救速死!” ………………………………………………… “不,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张蔷翻阅着审讯材料,对李若琏道,“咱们也利用他,给皇太极来个反间计……” 几天后,《明报》上登载了后金汉人大学士范文程,归顺大明的消息 消息说,范文程将一手建立起来的后金谍报网络,全部上交,大明锦衣卫,根据名单,共抓捕了九十三名后金间谍,这些人中,有汉人,有女真人,还有蒙古人。 不但如此,范文程还提交了历年以来,向后金走私铁器、盐巴和粮食的大明商人名单,以及与后金政权暗能款曲的大明官员…… 通过范文程的交待,大明水师在黄海截获五艘,走私粮食的海捕船,从此,大明规定,出港作业的海捕船,一律要开舱检查…… 鉴于范文程的主动投诚,大明裕安太后决定,赦免范文程的罪过,并晓谕后金伪政权里的汉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能迷途知返,杀掉黄太极,回归大明后,将待之以公爵之位…… 消息一出,京师哗然,许多赶考的举子,私下里议论:日日劳作不得闲,杀人放火受招安! 连监狱的狱卒,也指着报纸上的消息,议论纷纷,羡慕范文程,在后金做高官,回归大明后,还是做高官,真是好命! 没两天,监狱里又出了事,被走脱了一个犯人,经查,正是在吴家仓库里被俘的赵龙。 第274章 落水案 从孙阁老病倒,到朱由校落水、驾崩,再到全城抓捕、截获走私海捕船,前后历时近四个月,这一系列的行动,都是因为朱由校落水引起的,姑且称之为“落水案”。 从直接涉案的太监林益、牙人李弘、掮客胡明德,到粮行会长吴元中、后金间谍范文程陆续落网,经过审讯,抓捕了第一批嫌疑人。 然后,第二轮审讯,抓捕……第三轮…… 落水案如一个巨大的旋涡,涉案人员越来越多,抓捕范围越来越大,从京城,扩展到北直隶,然后山东、河南,陕西、山西,连湖广江西诸省,也有人因为向吴元中售卖粮食,被锦衣卫查抄。 到腊月底,涉案人员及家属,已经超过五万,大明朝野震动,都在议论,太后要借“落水案”,直追太祖皇帝当年的雄风,要知道,国初的蓝玉案、胡惟庸案,朱元璋可是杀得人头滚滚。 士农工商,人人自危,不知道哪一天,人在家中坐,锦衣卫就破门而入…… 连三位阁老也看不下去了,他们联袂来到西侧殿,劝说张蔷:“天子年幼,太后不宜杀戮过重……” 张蔷拍着御案上,堆得高高的卷宗道:“三位阁老说说,这里面的哪一个人,是抓错了,抄错了的?” 她随手翻开一本,念道:“张六本,平凉府张家人,张家被剿灭后,他逃到榆林镇,买通边镇守军,引蒙古人,装扮城马匪,入关劫掠……阁老说说,这个张六本该不该杀?放他出入边墙的守军,该不该抓?” 不待三人回话,又拿起一本,念道:“王昱,山西商人王登库之子,王登库向建奴走私军粮,被抄家问斩,因为巨款贿赂魏忠贤,王家人逃得性命,王昱不思悔改,跑到北京,继续从海上,向后金走私粮食……阁老说说,这王昱和王家人,该不该抓?” “还有这些,”张蔷指着卷宗道,“从中央到地方,有官员,为这些人提供保护伞?本宫没想到,为应对北方饥荒而设置的农产品‘绿色通道’,竟成了粮商大肆囤积走私粮的‘绿色通道’……” “还有这一本,陈时雨,南阳陈家子侄,抄家时逃脱,纠集匪人,重金贿赂地方官员,企图重掌南阳卫指挥使之职……” 三人沉默,过了片刻,还是孙承宗打破沉默,他斟酌着道:“太后要明白,水至清则无鱼……” 张蔷理解三位阁老的心思:太上皇大行不到半年,天家孤儿寡母,这时候应该施恩于天下人,镇之以静,而不是举起屠刀…… 张蔷相信,三位阁老,是一心为大明打算的,她也推诚置腹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本宫明白阁老们的担心,大明立国两百多年,这一潭水,不是太清,而是太浊了……仅仅一桩落水案,就搅起多少泥沙?” 韩爌执政,比两位领过兵的阁老,要温和一些,他劝道:“太后说的是,但这些涉案之人,罪刑有轻有重,是否该酌情处罚?” “当然,”张蔷肯定地道,“大明自有律法,量罪定刑,是三法司的工作,本宫不会越俎代庖。” 三位阁老,明显松了口气,太后秉政以来,推广新作物、抗击后金,稳定西北、收回官店、向大海要粮、整顿卫所、编练京营、削弱宗藩势力……桩桩件件,做了神宗、光宗、禧宗三任帝王,想做却有心无力的事。 无论官场还是民间,对太后的评价,不再是“女主临朝”,而是“圣主临朝”,他们不希望太后因为杀戮过重,而毁坏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 年幼的天子,还要太后养育辅佐,太后戾气过重,不利于天子成长。 “追根究底,”袁可立道,“太上皇落水,还是范文程的阴谋,大明要将这笔账,算到后金头上,算到皇太极头上。” 要杀,就杀后金好啦,这是袁可立的态度。 “是啊,”张蔷示意怀恩上前,为三位阁老换上热茶,“本宫也想找皇太极算账啊,可是算算家底,京营骑兵加上辽东铁骑,再加上东江镇骑兵,不到两万…… 十万京营,火器装备不到一半,卫所还在清丈土地,士兵没有编练,武器装备也还没有更新…… 新作物还在推广,粮食储备不足…… 历史上的高句丽,连隋唐这样的盛世之朝,也难以征服,所以,大明目前这点家底,根本不够打一场灭虏之战,要知道,本宫比任何人,更想为太上皇报仇!” 这是她做为朱由校的未亡人,必须要有的立场,试想一下,你的夫君被人害死了,你不表个态,说得过去么? “本宫还是那句话,攘外必先安内,这几年的折腾,都是围绕‘安内’这一国策在行动……三位阁老的担心,本宫明白,文武之道,在于一张一驰,琴弦绷得太紧容易断,应当适当地松一松。” 三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放下茶杯,望向张蔷,想听听她如何放松琴弦? 张蔷对身后的法容,指指左手边的文件柜:“去将前几日草拟的那份章程拿过来。” 法容走到左边,打开文件柜,取出一个纸袋,捧到桌上打开,抽出里面的一沓纸。 “给三位阁老传阅。”张蔷吩咐。 法容将文件递给孙阁老,韩袁二位阁老,也凑过去看,只见封面上写着:《官吏养廉银草稿》 只听张蔷说道:“随着南洋贸易兴起,大量白银进入大明,物价上涨,而官员们的俸禄却没有增加,套一句孔圣人的名言,吾未见好德如好财者也…… 千里做官只为财,俸禄微薄,让许多为官清廉之人,陷入贫困,更助长官场贪腐之风,所以,本宫决定推出‘养廉银’制度,对为官清廉,政绩良好的官员,奖励养廉银……” 打了那么多巴掌,应该给点甜枣才是。 三位阁老听完太后的话,再也顾不得失礼,飞快地读了起来。 张蔷好整以睱地喝茶,落水案查抄的财物,内帑也好,国库也罢,都不能全揣进腰包,索性拿出来,奖励清廉的官员。 有了养廉银,以后打击贪腐,看谁还敢逼逼? “此事干系重大,”孙承宗向太后拱手道,“太后,请允许我等将这份草稿,带回内阁协商?” “去罢,闹了半年,‘落水案’也该有个结果了。” ……………………………… 据说,经三位阁老入宫劝谏,太后下旨,牵涉进“落水案”的所有人犯,将全部交给三法司审理,并按大明律例惩处,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大明律例里,有罚银恕罪这一条款,于是,许多人赶在过年前,交纳罚金,出狱回家。 太监林益,因为谋害太上皇与天子,罪大恶极,诛林氏一族。 牙人李弘,为人奔走牵线,害死太上皇,处斩,他的族人,上交全族财产,保得性命,全族流放辽东盖州服劳役。 粮商吴元中,窝藏后金间谍,售粮资敌,全家处斩,族人交巨额赎金脱罪…… 为吴元中提供绿色通道的官员,罢官抄家,交赎金免流放…… 向吴元中卖粮的其他粮商,交赎金免罪…… 第275章 粥厂见闻 进入冬月,京城九门外,照例开设粥厂,开始赈济各地赶来的灾民。 这些粥厂,有的,是世家大族开设的,如英国公张家,年年都在得胜门外开设粥厂,他家的粥厂,只救助伤残士兵和他们的家属,到他家的粥厂领粥,需要出示兵部下发的证明。 也有各商家开设的,如城投集团,已经连续三年,在正阳门外开设粥厂,在这里喝粥,需要从事相应的劳动,比如说清扫大街,捡拾大街上的牛马粪便,或是到工地上做短工,凭劳动领到筹码,再凭筹码到粥厂领粥。 更多的,是官府开设的粥厂,救济范围更广,有凭劳动换粥喝的青壮,也有无劳动能力的老弱贫病者。 这天,张蔷带着法容,来到朝阳门外的粥厂微服私访。 二人扮着普通百姓家的两姐妹,外罩补丁摞补丁的麻布衫,脸上扑了一些黄粉,看起来,就是一对逃难来的外地姐妹。 她们手里有两支木片做的筹码,这是张泉从城投集团那里弄来的,一支筹码,可以领一碗粥。 两人之所以来这里暗访,是因为法安大师报说,有不少进京赶考的举子,甚至穷京官,也时常来粥厂喝粥。 张蔷不敢想象,前世一个体制内的员工,到救助站领免费餐的情景,于是有了今日的微服私访。 小寒刚过两天,天空下着扯絮般的大雪,两人撑着破油纸伞,听着雪落在伞上的洒洒声,从朝阳门大街一路走来,张蔷一边走,一边抱怨:“今年的天气忒怪,小雪大雪的时候,一点雪不下,还以为今年无雪,明年又要大旱呢。 谁知到了小寒季节,又下得如此昏天黑地……” 法容将撑伞的手,凑到嘴边哈气,道:“许是因为太后亲自到天坛祈雪,诚心感动上天,才降下这一场瑞雪来吧。” 入冬后,京畿地区只吹干冷的北风,却不下雪,今冬无雪,就意味着明春的庄稼得不到滋养,粮食减产就意味着饥荒,张蔷也不得不入乡随俗,亲自到天坛祈雪,跟前世拜菩萨一样诚心祷告,乞求上天降下瑞雪。 “也是,”她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份功劳,“对明春的庄稼来说,这场雪是瑞雪,但对粥厂领粥的百姓来说,却是灾难性的,今日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出了朝阳门,粥厂就设在离城门洞半里外的城墙下,几口大铁锅里,正在熬粥,是那种麦子、高粱磨成粗粮粉,混和着海产加工厂出品的“鱼粉”,一起熬制的黑乎乎的粥。 卖相难看,却因为有着足够的盐份,吃起来还算可口,又有鱼类和藻类,营养比单纯的粮食粥好多了。 大铁锅里热气蒸腾,每一口大锅的外面,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站在大雪中瑟瑟发抖,眼巴巴地望着锅里,巴不得早一刻分到一碗热粥。 “太后,您看,”法容指着排在第二口大锅的人群中,几位看起来就不是灾民的人道,“那些人,不是参考的举子,就是来蹭粥的京官……” “走,站他们后面去。”张蔷拉着法容,排到两位疑似读书人的后面。 两人正在聊天,穿青色长衫的男子,将碗夹到腋下,一边跳着脚,一边往双手上哈气,对同伴抱怨道:“好好的暖和房间不待,偏偏跑来这粥厂受罪,彝中兄,真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另一位穿湖蓝色长衫的男子,哈哈一笑道:“体查民情嘛,万一今科有幸考中,分本哪个县做个父母官,不得学着救济灾民啊? 在下可是听说,太后也经常微服私访,下到民间了解百姓疾苦呢……” 青色长衫摇头道:“这鬼天气,太后才不会出来呢,她傻呀?” 张蔷:…… 她听出来了,青色长衫的男子,叫吴昌时,湖蓝色长衫的,是陈子龙,两人都是复社成员,上一届落榜,这一届又来了。 前面开始施粥,排队的人群顿时骚乱起来,前面两人停止了谈话,将目光投向大铁锅。 张蔷四下里打望,只见隔壁队列里,一位中年人的腋下,夹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包袱,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袄,面无表情地站在队列里,随着人流往前移动。 法容见她的目光望向那人,凑上来低声道:“那是贵州道御史阎刚峰,因为敬佩海瑞,特意将名字改成了阎刚峰,据我师兄收到的材料,自粥厂开设以来,他每日里下了值,都要来此喝粥……” 一位正七品御史,年俸九十石,折合成银子,只有四十五两,按后世网上的折价,一两银子相当于九百五十元rmb,七品官员的年薪为四万多元。 “此人的家庭情况如何?”张蔷也低声问。 “由寡母挂养大,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子,二弟在老家种地十亩薄地,三弟跟在身边读书,是个秀才,一个妹子还没出嫁。 娶的是家乡私塾先生的女儿,二人育有一子一女,一家人就靠阎大人的俸禄过活……” “负担够重的,”张蔷感慨道,一年四十五两,要养七八口人,怪不得要来喝粥。 张蔷这一队,眼看着排到锅边了,只听吴昌时大声道:“师傅,舀满满的……” 掌勺的师傅看了他一眼,显然对这些来游戏人间的公子哥儿,很不满意,嘀咕道:“白长了一把子力气,不去工地上挣筹码,光知道白吃白喝,浪费粮食!” 说完,哗地一勺粥,倒进吴昌时的有碗里,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道:“下一位!” 下一位是陈子龙,他双手捧着碗,对掌勺师傅说:“在下听说师傅的粥熬得好,特意赶来尝鲜,师傅随意来一点就行。” 掌勺师傅闻言,嘴角都咧到耳根子去了,二话不说,哗地一大勺粥,倒进他碗里:“吃去吧,下次来,带个大碗。” 张蔷:…… “师傅,我这个碗大……”她说。 师傅瞥了眼她的碗,一脸嫌弃地道:“一个小女人,偏要拿个大碗,你吃得了那么多?” 勺一颠,舀了半勺粥在她碗里:“够了,吃去吧。” 张蔷不愤地指了指已经走远的陈子龙,又指指自己的碗,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他……他也没筹……” 师傅见她急眼了,又舀了一小勺粥到她碗里,不高兴地道:“够了吧?别挡着道,下一位!” 张蔷只好捧着碗让开,下一位是法容,师傅没为难她,将她的小碗装得满满的。 对面的阎刚峰,也排到大铁锅前,掌勺的师傅显然已经熟悉他,也不说话,摇摇头,往他硕大的陶碗里,装了两勺粥。 与其说是碗,还不如说陶钵更合适,两勺粥也没装满,他端着碗不说话,也不动,师傅无奈,只得又给他加了一勺,他这才转身离去。 张蔷二人捧着碗,远远地跟在阎刚峰身后,只见他来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捡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小心地放下包袱皮,生怕弄脏了。 然后蹲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把木勺子,舀起粥,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 那么大一钵粥,他显然吃不完,只吃了一半,就放下碗,掏出一张帕子,细心地擦干净勺子,藏在怀里。 然后将那块包袱皮捡起来,拍拍上面的土,又夹到腋下, 弯腰端起半碗粥,施施然走进城去。 “剩下半碗,肯定是带回去,明天早上吃……”法容笃定地说。 张蔷走过去,蹲在阎刚峰刚才的位置上,招手让法容过来,二人蹲在那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碗里的粥,一边数,看看有多少人端着粥碗,往城里去。 “师兄说,他们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粥厂见面,不打招呼,装着不认识……” 一碗粥没喝完,前后就有十几个腋下夹着包袱皮的人,端着粥碗,往城里去,什么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在饥饿面前,都没有一碗粥来得实在! 第276章 养廉银 临近年底,大明官场,终于传来一个好消息:太后恩旨,要给官员们发奖金啦,按《明报》上的宣传,这不叫奖金,叫“养廉银”。 京官们本来以为,年底前,完成了今年的总结,明年的预算,就可以安心等待过年了,谁知一份关系到钱包的“养廉银”,又让大家如打了鸡血一样,四下里忙碌起来。 各部堂官们首先行动起来,他们召集手下,反复研读那份关于《养廉银实施细则》,试图从字里行间揣摩出圣意所向,以便为自己的部门争取到更多的份额。 首先,养廉银的来源,细则上说了,来自于户部、工部下属的中央企业的收入,如网络遍布全国的官店、沿海各地的海产品加工厂、工部新开的矿场、钢铁厂,每月的利润,要拿一部分出来,用作养廉银。 其次,养谦银有高有低,可达官员奉银的十到百倍不等。一品官职,其养廉银可达一万三千两至二万两;二品,则为一万两至一万五千两;三品为五千两至九千两;四品为三千两至八千四百四十四两…… 五品六品为两千两到七千两;七品以下官员,每月领双俸,养廉银为一千到三千两。 实在是因为,大明官员的工资太低,张蔷这个魂穿而来的现代人,早就看不过眼了,借着经济情况好转,给官员们涨点工资。 各部门的动作相当快,赶在腊月二十前,提交了京官里,够资格发放养廉银的官员名单,外地的官员,将延迟到年后评选,然后再发放。 张蔷在腊月二十这天,召集顾问小组开会,当场敲定了这份名单,下旨要户部,赶在腊月二十三放年假前,将京官们的养廉银发下去。 太上皇的国孝服完,让大家开开心心过个好年。 都察院的阎刚峰,上次因为没有弹劾太后,开官店与民争利,没有得到陕西赈灾的机会,见赈灾回来的同事,个个得到重用,还发了一大笔奖金,他后悔死了。 于是去年和今年,他瞪着眼睛,专挑太后的错处来弹劾,连太后对福王动手,他也弹劾太后不念亲情……然并卵,他并没有得到赈灾的机会。 阴差阳错,他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超额完成了弹章数量,比都察院里其他人都多,年终评比,他成了都察院的先进,有资格领取养廉银。 腊月二十三这天,都察院开会,都御史毕自严,亲自颁奖,每位获奖者,除了一幅盖着天子印玺的奖状外,还有一个大红锦缎做成的福袋,里面装着养廉银。 阎刚峰和其他三位中奖者,在同僚们羡慕的目光中,将福袋放进怀里,再冲着乾清宫方向,诚心诚意地磕头谢恩,感谢太后的恩典。 下值后,阎刚峰谢绝了同事们宴饮的邀请,以前他没钱请人,所以从不参加同事间的宴饮,一下值,他就要赶回家,操起读书时候的旧业,为书店抄书,换银子养活一大家人。 冬天里,朝廷开了粥厂,他又多了一个去处,每日里下值后,先到粥厂领粥,吃饱后再回家抄书。 回到公厅,趁着四下里无人,他掏出福袋,从里面掏出几张建设银行的银票,仔细一数,居然有六百两之多! 饶是他心性沉稳,也忍不住双手颤抖起来,他活了三十几岁,从没有拥有过这么多钱…… 他心情复杂地将银票放回福袋,再将福袋放进怀里,用手按了按,觉得放稳了,才放下心来。 临出门,他习惯性地拿起,藏在桌子下面的大陶碗,要去城外领粥,想了想,又放回去,转身要走,按按胸口的福袋,犹豫了一会儿,自嘲地一笑:“罢了,早点回家,让妻儿高兴高兴吧。” 刚要走出公厅,见另一位同僚腋下夹着包袱皮,里面包着他的官服……一只手拿着陶碗往外走。 阎刚峰猛地退了回来,想起从同事那里听来的话,这位每日里,也到城外喝粥的同僚,老家的父亲是大地主,家里有上万亩的土地,还开着买卖。 人家这么有钱,还到城外领粥,他才得了六百两,就忘掉了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真真是不该啊。 于是他转身,拿起大陶碗,继续去领粥。 等他在城外喝完粥,惯例端着余下的一半粥,往家里走,他买不起房,在城东思诚坊租了座一进小院,三间正房,左右各一间厢房,住着一家大小七口人。 进到院门,先将陶碗放进厨房,妻子正在洗涮,见他端着半碗粥进来,埋怨道:“不是让你端回来,咱们俩换一换么?” 家里的饭食,也好不到哪里去,煮粥的时候,也经常掺“鱼粉”,有时候煮的粥,还没有他端回来的粥稠呢。 只是家里的饭食,多少有点萝卜白菜。 阎刚峰放下碗,对妻子笑道:“今儿得太后恩典,发了养廉银,赶明儿,你和阿娘商量着,办点年货,再给每人做一身新衣裳过年。” 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个福袋,捧到妻子面前:“你猜,发了多少银子?” 阎妻见他高兴,不忍心扫他的兴,在围裙上擦干手,双手接过福袋,小心翼翼地打开,边猜道:“一百两?” “少了,再猜……” 阎妻来不及再猜,就打开了福袋,拿出里面的银票,数了数,顿时惊呆了,也跟阎刚峰一样,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小心,别弄坏了,”阎刚峰忙接过银票,小心地放进福袋,拉着妻子的手,“走,回阿娘去。” 夫妻俩正要往外走,阎刚峰又转身回来,拿一只锅盖,盖住那碗粥,叮嘱道:“盖严实点,别让邻居那只花猫来糟践了。” …………………………………… “什么,阎刚峰每日里还去城外领粥?”张蔷捏着手里的汇报材料,哭笑不得。 “是的,不止是阎御史,还有好几位领了养廉银的京官,每日里照常去领粥。”法容也摇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想的。” 看来,免费的东西,哪怕是坨狗屎,它也是香的。 除了发放养廉银,城投集团还出钱,购买了大批的米面粮油,给家境贫困,又没有评上先进的中下层京官,送了一次温暖。 有了城投集团带头,张泉的皇店,钱陞的苏松商会,甚至来京送年礼的喻致和,也纷纷捐钱,从左右两翼蒙古,买来大批的牛羊肉,赠送给七品以下的低层官员,和持有红色粮票的贫困百姓。 大年三十,京城无论官员,还是百姓家庭,都能吃上一顿带肉馅的饺子…… 第277章 廉政风暴一 欢欢喜喜过了大年,新年开年,一个比养廉银更重磅的消息,在官场炸开,那些还沉浸在高额养廉银的,喜悦中的官员们,又被这消息炸得外焦里嫩。 官员们这才清醒过来,太后的“养廉银”,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有了养廉银,以后再索贿受贿,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为了打击贪腐,太后在大理寺下面,成立了一个“特派廉政专员公署”的机构,简称“廉政公署”,大理寺专办大案要案,把“廉政公署”设在大理寺下面,可见太后把贪腐案,视为大案要案。 让人不禁想起太祖皇帝那条“贪污六十两杀头”规定,太后杀了后金,杀了贼匪,杀了宗室、杀了大户,现在,要杀官员了么? 哎玛,太可怕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廉政公署”成立不到十天,人员都还没有配齐,吏部就收到上百道请辞的折子…… 真是的,人家又没有动你,你自己跳出来干什么?你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你才三十八岁,就要辞官养老?谁信啊?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怎么一个个的,都吓跑了? 本来,张蔷面对近两千人的京官群体,还不知道让阿宝去重点监视哪一个,这下有目标了,七品以上,提出辞职申请的官员,都被阿宝,或阿宝的同类光顾了家里。 不到十天,张蔷收到的材料,就堆满了宽大的御案,这里面,有阿宝的功劳,更多的,是法安大师手下的隐卫查实后的消息。 这时她才知道,那些吓得要辞职跑路的人,只是冰山一角,还有许多人在稳坐钓鱼台,想着法不责众,企图蒙混过关,毕竟锦衣卫也没那么长的手不? 张蔷前世在网络上,也听说晚明官场腐败透顶,现在才知道,真实的情况,比传说中更可怕,就象一个五脏六腑都长满了肿瘤的病人,不知道该割哪一块,割哪一块都要伤筋动骨,大损元气。 就连她亲自挑选的顾问小组成员,也收冰敬炭敬,也利用手中权利,拿钱为人办事…… 还真如孙阁老劝她的一样,水至清则无鱼…… 打?还是不打?打到什么程度?这个尺度,真不好拿捏…… 她只好找来三位阁老,还有最倚重的张维贤来想办法,虽然张维贤也有一叠材料在她手上…… “四位都看看吧,这些,都是中央各部的大小官员,的贪腐材料,大明一千八百六十二名九品以上的京官,这里就有九百多人……”张蔷指着御案上的材料,对四人道。 四位老臣,吃惊得不知所措……太后这些材料,是从何处理来的?单靠一个锦衣卫可做不到…… 知道太后有话要讲,四人吃惊过后,都默默地坐下来,要先听听太后的态度。 张蔷直截了当地说:“这些人,视官职大小,贪腐的金额有大有小,今儿请四位来,就是要商量,如何打击这些硕鼠,打击到什么程度 ?” 韩爌苦笑道:“太后,这材料里也有老臣吧?毕竟去年冬天,老臣也收到了炭敬……” 在座之人,哪个没收冰敬炭敬? 张蔷摇头:“冰敬炭敬,已经是公开的规则,本宫正在考虑,以后将这项福利,改由朝廷发放,不要再增加地方的负担。 本宫今儿讲的贪腐,是指利用官职,拿钱为人谋好处的行为,这些人损害的,是朝廷和百姓的利益,这样的行为,才定义为贪腐。” 袁可立很想抽出一份材料,看看上面都记录了什么事迹,但想了想,这烫手山芋,还是不要粘手比较好,但他也有看法:“这么多人,要是都处置的话,朝堂就空了……” “所以,才请四位来商量嘛,”张蔷的右手用力拍在那堆材料上,“本宫先表个态,对贪腐行为,必须坚决打击,至于如何打击,打到什么程度,这是咱们今日要讨论的话题。” 四人明白了,太后既要打击贪腐,又不能影响朝廷的正常运行。 孙承宗一贯的政治主张,是镇之以静,不主动出击,前世的历史上,他两次镇辽,都在筑城防御,他却不会算经济账,正是筑城的庞大开支,拖垮了大明经济。 他说:“今年正是京察之年,老臣主张,先处置那些考绩不合格的官员……” 毕竟,千里做官只为财,贪腐是潜规则,但你连官也做不好,那就说不过去了。 张维贤也发言道:“太后是要追究到哪一年?三年前?五年前?还是十年前?人事变动频繁,若追究到五年、十年前,得考虑所花费的人力物力的银钱,收不收得回来?” 是啊,若是追究到五年、十年前,相当于将大明官场,像刨地一样给刨了一遍,张蔷能肯定,她留给后世的,是比魏忠贤还臭的名声…… 自古帝王,就没有这么干的! ……………………………… 开平五年二月初三,龙抬头的第二天,裕安太后发布了第二道懿旨:允许贪腐的官员们,将三年之内贪腐的财物,存入建设银行的指定帐户,朝廷既往不咎,否则,哪怕是辞官回乡,也要清查到底,按律处罚! 意思很明确,三年以前的贪腐,就不追究了,朝堂需要稳定,真要从严查处,大明的官场就空了。 懿旨还说,这个帐户里的钱,将用于发放“养廉银”,绝不挪着它用。 至于地方官,别急,太后接下来,发布了新年第三道懿旨:在全国各府县,成立大明中央银行,简称央行,地方官员贪污的财物,直接交到央行的指定账户,朝廷就不再追究过往的贪腐行为。 商学院的两百名术算科毕业生,和一百多会计,一下子就找到了工作,他们不用像官员一样,要到外地任官,他们可以回到家乡的府县任职。 这消息一出,那些刚跨出会试考场,估计没什么上榜希望的举子,纷纷报考燕京大学的术算专业,连其他物理、化学、航海、造船专业,也招收了不少学员。 考中进士入官场的人,毕竟是少数,而能在离家近的县城、府城干一辈子,不比四处做官强? 特别是出身穷苦,又无家庭背景的三甲同进士,分配到偏远地区做个县丞主簿之类的小官,还不如在银行、官店里做个职员,比起当官,真真是事少钱多离家近的好差使啊。 以前还想着“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现在,这银子就算拿回家,一旦查到,还得还回来,自己还不完,子孙后代也得接着还…… 这一次,连勋贵们也坐不住了,开国以来,勋贵们一直掌管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负责管理全国卫所,在这次卫所整改中,他们没少收各地卫指挥使送来的“孝敬”,这部分银钱,是交还是不交? 成国公朱纯臣,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他与英国公张维贤,一起掌管五军都督府,张维贤为左都督,他是右都督,二人下面,还有前、后、左、右、中几个都督,全都是京中勋贵,张维贤许多时候,要去参加太后组织的各种顾问会议,所以五军都督府里,处理具体事务的,是他这个右都督。 下面的人送上来的“孝敬”,他都按照惯例收了,也给送礼之人,开了不少方便之门,只是一时贪心,他给全收了,没有张维贤的份。 往年也是这样,他给的话,张维贤就收下,也不问多少。他不给,张维贤也不问,张家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钱。 这一日在公厅,他瞅见张维贤从乾清宫回来,走进了左边的公厅,忙起身,捧起桌子上的一只漆雕的宝象花匣子,施施然走进了张维贤的公厅。 第278章 廉政风暴二 “老张,这是去年的炭敬,”他将匣子往前推了推,陪着笑道,“去年事太多,被我忘在公厅了,今儿才翻出来,这不,给你送过来啦。” 张维贤望他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你小子,是看太后设立了‘廉正公署’,心里害怕,想拉本公下水吧?” 朱纯臣急得双手乱摇:“没有,绝对没有,咱们两家,两百多年的交情,本公怎么会害老哥哥你呢?实在是去年底,不是忙着评先进么,把这事给忘了。” 张维贤拿起那只精致的匣子,也不打开,抬起眼睛看向朱纯臣:“多少?” “五……五千三百两……”朱纯臣咽着口水,心疼得滴血。 “那好,让人送到廉政账户去。”张维贤说着,就要让随侍的家丁进来。 朱纯臣急了,伸手拦住他道:“老张哎……你……你这不是不打自招么?又没人知道……再说了,往年不也是这样的么?” 张维贤推开他的手,正色道:“往年是往年……老朱,你去年得了多少养廉银?” “一万八……”朱纯臣伸出手指比了比,他虽然得了一万八的养廉银,但他前前后后收到的孝敬,可是有三万多两呢,两相比较,他觉得,一万八的养廉银,还是太少了些。 因为得了一万八,就要让他将三万多两交出去,他是傻吗? “是啦,”张维贤却不知道实际情况,以为他跟自己一样,也得了五千多两的孝敬,还诚心诚意地劝他道,“一万八的养廉银,与五千多两的孝敬,该选哪一边,不用老哥我教你吧?” 朱纯臣有苦说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维贤,让一个家丁,捧着那匣子,送到建设银行去了。 张维贤送走家丁,起身为他倒了一碗茶,这才语重心长地对他道:“老朱,你还看不出来么?太后要做的事,哪一件没做成?有道是顺之者倡,逆之者亡。 成国公府与国同休,咱们应该看长远一点,不说别的,就看在你那,陪在天子身边的孙子份上,你也该全力支持太后才是……” 朱纯臣不服气地说:“太后不会因为几万块钱,就对我等勋贵喊打喊杀吧?” “什么?几万?”张维贤跳了起来,“你刚才不是说五千多么?” 朱纯臣自知失言,忙改口道:“张老哥,小弟说的是十年……十年……不是去年……” 说完,就匆匆走了,哎呀,言多必失,还是走为上计。 他想着有孙子在天子身边,太后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给勋贵们几分薄面吧? 他显然错估了太后的决心,也高估了勋贵们在朝中的地位。 第五天,就有御史阎刚峰,弹劾成国公朱纯臣,三年来收受贿十六次,银钱总计五万二千八百五十两,另有财货若干,而且,这些银钱,不包含每年的冰敬炭敬…… 为此,朱纯臣利用职务之便,在近两年的卫所整顿中,为他人谋取利益如下: 其一,私授军职,中饱私囊,按照《卫所清屯条例》,昌平后卫指挥使蒋时义,因侵占卫所土地,造成军户逃亡,理应撤掉指挥使一职。 蒋时义送贿金六千两,朱纯臣收钱后,将蒋的名字,从裁撤名单里划去,昌平后卫经过清屯整改,蒋时义却仍然占据着指挥使一职。 其二,包庇犯罪,藐视律法:大同左卫千户刘守仁,因私自贩卖军械,按律当斩,刘守仁以八千两银子,贿赂朱纯臣得免…… 其三,利用职权,谋取私利:各地卫所,为了优先拿到新式武器,不惜贿赂朱纯臣,计有如下卫所,送上银钱…… ………… 阎刚峰的弹劾折子,一共列举了朱纯臣十大罪状,什么侵占土地,欺压百姓;结党营私,排斥异己;挪用军饷,投资获利;生活奢靡,走马斗狗…… 大臣们对朱纯臣的“十大罪状”不感兴趣,毕竟读书人最喜欢整这样的名头吓人。 他们感兴趣的是,折子上数据明确的事实,阎刚峰是从哪里得来的?御史向来风闻奏事,至于查证事实,是刑部和都察院的事儿。 这阎刚峰的折子倒好,有时间有地点有事件,就如亲见一样,这就细思极恐了…… 有都察院的同僚,私下里悄悄问他:“老阎,你这些材料是从哪儿来的?怎的如此详细?” 阎刚峰皱着眉头,呐呐地说:“我要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信么?” 不等别人回答,他自己就说了:“别说你不信,就是我自己,也不信……” 实际上,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有一天他下值回家,准备进书房继续抄书,虽然有了养廉银,他还是每日抄书挣钱,正正当当的,谁还会嫌钱少不是? 一进书房,他就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叠资料,拿起来一看,正是成国公朱纯臣的黑历史。 他忙问妻子:“今日谁进过书房?” 他妻子摇摇头:“妾身今日一天,都在廊下做针线活,哪里有人来?” 他将信将疑,拿起那叠资料仔细看起来,却是越看越生气,也顾不得追查资料的来处,提起抄书的笔,改写弹劾折子了,拿了朝廷的养廉银子,报效朝廷,正在今日! 折子一上,朱纯臣当天就得待在家里,等待都察院的调查处理,他这时才知道后悔,没有张维贤的话,急得跟什么似的,忙哈哈世子朱仕锐:“去找英国公,请他到太后跟前为你爹我说句好话……” 朱仕锐虽然咋咋呼呼,但他跟明镜似的,他抱怨道:“爹,都这时候了,别舍命不舍财了,要去找英国公说情,咱们也得有的表示不是?依儿子看,先把那五万多两银子,送到‘廉政账户’吧。” 见老爹还在犹豫,他跺脚劝道:“阿爹,你糊涂啊,银子没了,咱们再挣,这两百多年的国公爷爵位没了,你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爵位没了,他跟普通人还有何区别?他儿子还能陪天子读书么? 朱纯臣有儿子的威逼利诱下,终于同意将五万多两银子,送进了‘廉政账户’,看着一箱子银票被拿走,他当即就病倒了…… 朱仕锐拿着建设银行的收据,赶忙来到五军都督府,找到英国公张维贤,送上收据,跪下来请求这位世伯,到太后面前为朱家说句好话,看在先祖的情份上,好歹饶过朱家这一回。 英国公接过收据,叹息道:“你爹那人啊,不听劝,唉……老夫这就入宫求见太后,至于结果,老夫可不敢保证啊……” 见朱纯臣乖乖交钱,张蔷却不好太过处罚他的,毕竟她在懿旨里,承诺过既往不咎。 最后,经与三位阁老商议,决定履行承诺,既往不咎,只是撤掉了朱纯臣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的职位,剥夺成国公爵位,由世子朱仕锐承袭,为第十三代成国公。 五军都督府里,不能是英国公张维贤一人独大,朱仕锐虽然是一品公爷,论资历和能力,也无法胜任右都督一职,封了个二品的都督佥事,给张维贤打打下手。 第279章 廉政风暴三 成人的世界,也会影响到孩子,这一日,小皇帝平安下学后,与小伙伴们一起欢度游戏时光。 五岁以后,平安经常被张蔷带在身边,参加顾问小组的会议,加上张蔷的悉心教导,他对朝堂政事,越来越了解。 他带着小伙伴会玩的游戏,大多与政事有关。 孩子们最爱玩的,当然是打败皇太极的游戏,四个小伙伴,谁都不愿意当皇太极和后金的将军,只愿意当大明的赵率教、满桂、卢象升、袁崇焕…… 平安肯定是本色出演小皇帝。 于是后金君臣的角色,只能让太监们来演,每次都被孩子们打得落花流水。 今日里一下课,张世泽就对平安说:“陛下,咱们今日玩剿匪好不好?洪承畴泾川剿匪……” 平安想了想,摇头道:“不,今日咱们玩个新游戏,叫‘廉政风暴’,这是打击贪官的游戏。” 朱纯臣的孙子朱良辅,已经十一岁,比其他三个孩子更懂事,他听了小皇帝的话,想到自家阿爷,因为贪污受贿,被褫夺了爵位,连五军都督府的官职也丢了。 他觉得十分丢人,在小皇帝和三位小伙伴面前,抬不起头来。 以前,他还觉得自家阿爷与张世泽的阿爷,不相上下,自己年纪又大,是四位伴读中理所当然的大哥。 现在,虽然他阿爹继承了国公爵位,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世子,但他再也不好意思当大哥了。 只听刘士伟那个憨憨,还在傻呼呼地问:“陛下,贪官是什么?” 平安耐心地为他解释道:“贪官么,就是利用手中的权力,收受好处,为他人谋取好处的人。” 刘士伟眨着一双懵懂的毛毛眼,不明白。 张世泽上前,大声道:“陛下,臣知道,就比如良辅的阿爷,收了钱,就保留了别人卫指挥使的职位……” 朱良辅的小心灵受伤了,他上前辩解道:“我阿爷已经退钱了,把钱交到银行了……” 这一刻,他巴不得地上有条缝,让他钻进去。 张世泽忙道:“好好好,比如说我阿爷,我阿爷好的吧?” 朱良辅仰起小脸,这还差不多。 张世泽又道:“如比说我阿爷,收了钱,就保留了别人卫指挥使的职位……这就是受贿……就是贪官……” 朱良辅低下头,这不还是说的他阿爷么? 刘士伟想了想,明白了:“有人想承包修建长安街下水道的工程,就给我周伯伯送银子,我周伯伯收了,就是贪官,把钱交到银行,就不是贪官……” 负责城投集团工程发包的周坦,要是听到这样的童言童语,估计得吓死! 朱良辅终于找回了一点优越感,他又仰起头,骄傲地说:“你周伯伯是民,你阿爹的生意做得再大,也是民,不是官!” 刘士伟低下了头,跟三位勋贵一起做天子伴读,他很自卑。 徐元祉已经十岁,他见不得朱良辅欺负最小的刘士伟,他上前拍拍刘士伟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理官啊民的,民又怎么样?你阿爹修的京西水泥路,多好呀,咱们骑马,一个时辰不到,就到西山了……叫一个当官的来,他能修好么?” 平安也安慰小伙伴道:“士伟,别担心,等你长大了,朕封你一个官当。” 他又指指其他三人道:“母后说了,你们好好学本事,以后都要做官,协助朕管理朝堂。” 四位伴读这才高兴起来,张世泽说:“我要做大将军,领军打败后金建奴,将他们赶回深山老林里去!” 徐元祉憧憬地说:“我不做大将军,我要做文官,做首辅!” 刘士伟也被二人说得兴奋起来,他说:“我长大,为陛下修很多很多的水泥路,修到全国……” 朱良辅正要嘲笑他,就见平安拍手道:“好!你长大,就做工部尚书,修许多许多的水泥路,然后,咱们骑着马,去大明十三省看看……” 朱良辅想起阿爹说的话:“成国公的爵位要是丢了,对不起祖先!” 于是他说:“我长大,还做成国公……” 到最后,贪官的角色,毫无悬念地,又落到了太监们的身上,为了表演得更真实一点,他们还自掏腰包,将“贪污”得来的银子,送到了刘士伟管理的“银行”,心疼得直掉眼泪。 一天的课业结束,朱良辅回到成国公府,去上房向祖父母问安,朱纯臣见他满脸的不高兴,心疼地问:“哎哟,这是谁惹我乖孙不高兴啦?说出来,阿爷给你撑腰,要是咱们家的奴才,拉出去打板子!” 朱良辅瞪着他祖父,生气地问:“阿爷,咱们家那么缺银子么?您就非得贪那几万两?害得孙儿在陛下面前,抬不起头来,连刘士伟那个小屁孩,都把孙儿比下去啦!” 朱纯臣:……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被小辈当面指责,他顿时下不来台,老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他祖母忙打园场道:“大哥儿,你是陪天子读书的,要尊敬长辈,你阿爷不是把钱交上去了么?太后都既往不咎了,你就不要惹你阿爷生气了……” 朱良辅忙跪下,给朱纯臣磕了一个头,道:“阿爷别生气,是孙儿说错话了……” 然后,站起身,转身出去了。 老夫妻俩对视一眼,低头叹息,朱家这事儿,终究伤害到了儿孙,以后再要大哥儿,如往常一样在膝下嬉笑打闹,是不可能了。 …………………………………… 有了朱纯臣的前车之鉴,那些还想继续做官的人,纷纷把贪污受贿的银子,送进了廉政账户,收到一纸凭证,廉政公署核查的时候,这一纸凭证,就是身家性命的保障。 礼部右侍郎钱谦益,上次收到,南京吏部左侍郎郑三俊的十几封推荐信,一股脑地送到吏部走流程,最后,还真有两人,被选中到南阳府下面任知县。 为表感谢,两位中选之人,给钱谦益送上了厚厚的大礼包,二人出身江南豪族,不缺钱。 这是攀上钱谦益这位东林大佬的机会,二人岂能错过?每人的谢金,足足五千两之多,相当于变相买官了。 要是前几朝,这钱,钱谦益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但现在,钱谦益自家人知自家事,找不到那个暗中告密的人,他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 那一万块钱,他放在书房里,不知道如何处理,有了朱纯臣的教训,他第一时间派家丁,将银子送进了“廉政账户”。 也有拒不缴钱的,想趁着今年的京察,得个差评,好辞官回乡,安全上岸的。 他们低估了“廉政公署”的执行力。 第280章 廉政风暴四 开平五年三月初,春寒料峭,北直隶的风吹在脸上,冰冷刺骨。 保定城外十里亭,几株老柳稀疏的枝条上,却抽出了翠绿的新芽,让折柳送别的人,不至于只折一根干枯的枝条。 亭外的驿道上,停着一支长长的车队,看那样子,只有中间的三辆马车是载客的,前后各十多辆车上,全拉着满满的财货。 得亏卫所整屯,道上的山匪水匪少了,这样一个车队,只雇了十几名护卫,要是放在两年前,根本不敢想。 车队的主人,是保定巡抚丁魁楚,此时正在亭子里与亲朋和同僚告别。 亭中三张酒桌,桌上菜肴丰盛,热气腾腾,保定府的官员、士绅以及丁魁楚的亲友齐聚一堂,他们的脸上满是不舍,为丁大人叹息不已。 副使崔应及,更是摇头叹息:“大人正值壮年,正是大显身手的时机,奈何天妒英才,唉,人生无常,且饮酒…… 大人放心,这一路回永城,路过的真定、顺德、大明等府,都是大人治下,下官已经行文各府,让他们派人沿途护送……” 他嘴上说着送别的话,心里却在想,自己已经在副使任上干了五年,其中有三年的考绩为优,快快送走老丁,再派人到京里活动一下,这个巡抚的位置,自己未必没有机会。 丁魁楚弯腰拱手,还不忘摆巡抚的架子,嘴上说着道谢的话:“全赖时雨周全,光三在此谢过。” 时雨是崔应及的字,光三是丁魁楚的字,他现在没有官身了,不好再自称本官,只能像平常读书人一样,以字相称。 丁魁楚,此刻身着素服,眉宇间满是疲惫与哀伤,他的母亲近日去世,按照朝廷规定,他需回家丁忧三年,这对于一个正处于仕途上升期的官员来说,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然而,他心里,却是莫明的欣喜,他正找不到借口辞官呢,卧病在床近三年的母亲,却在上个月病逝,仿佛冥冥间,母亲与他心意相通,知道他的苦衷,母亲就走了,为他创造了离开的机会。 有士绅上前敬酒,谄媚道:“丁大人高才,朝廷离不开大人这样的好官,我等也舍不得离开大人这样的父母,期待三年后,大人能重返保定府,为我保定百姓谋福祉!” 其他人听了,不由得望向驿道上那一队马车,心想,这衰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如此肉麻的话,他是怎么说出来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丁魁楚起身,来到旁边的案桌上,挥毫执笔,一首五言答谢诗,从笔下流出: 柳岸春风起,离情逐水长。 折枝挥别泪,扬鞭指夕阳。 同僚情切切,把酒话衷肠。 此去多珍重,他朝再共觞。 写罢执笔,向众人拱手告别。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坚定有力:“诸位,光三此番丁忧,乃是尽孝。待家事了了,丁忧期满,必当重返官场,为国尽忠,到时,再与诸位共谋大业。”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了一片附和之声,有人高声叫好,有人低声议论,都对丁魁楚表示了敬佩与不舍。 然而,在这看似和谐的氛围中,却有一人,始终不发一言,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丁魁楚。 他就是真定府推官黄瓒,他静静地站在人群的一角,目光穿过层层人群,直视着丁魁楚,那眼神中既有审视,也有不屑。 丁魁楚自然也感受到了这道目光,他心中微微一凛,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心中暗自思量:“这个黄瓒,在本官面前,从来都是淡淡的,怎么今日来送行却不言不语?这眼神,莫非别有深意?” 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暗戒备,但面上依旧保持着从容不迫的姿态。 正当他步出十里亭,走向马车之际,北边的驿道上,卷起一阵烟尘,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骑兵,手持火枪,如一阵狂风般席卷而来,瞬间将十里亭团团围住。 刚才还在把酒言欢的官员们,顿时吓得脸色惨白,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人群一片死寂。只有马蹄声,和马嘶声,在十里亭内外回响。 见到这一幕,真定府推官黄瓒的脸色,慢慢缓了下来,看来,他交上去的资料,上边已经收到了。 丁魁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心中明白,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锦衣卫领队的,正是关象章,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谁是要回家丁忧的丁魁楚?” 丁魁楚强作镇定,上前拱手道:“正是在下,大人这是何意?在下任官十几载,为君尽忠,现在要回乡为母尽孝,大人为何要阻拦在下?” 关象章缓缓走上前来,冷笑道:“丁大人,你犯下大罪,以为凭丁忧这个借口,就金蝉脱壳吗?” 丁魁楚闻言,心肺直往下沉,他知道,一旦落入锦衣卫之手,便如同砧上鱼肉,任人宰割,别说他任官十几年所贪腐的银钱,就是他在保定巡抚任上一年半,所搜刮的银钱,就够他流放三千里! 那些财物,正明明白白地摆在大路上呢,他这时候摇头否定,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不行,那是他凭实力贪来的钱,拼死也要护住! 毕故作镇定地问道:“大人此言何出?在下何罪之有?” 关象章冷哼一声跳下马,从怀中掏出一份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丁魁楚身为朝廷重臣,却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公器私用,任职保定巡抚一年五个月,索贿受贿金额就达三万二千五百一十五两,珠玉字画若干,貂皮四张,珍贵药材两箱,香料两箱,各种绸缎布匹两车……罪大恶极。 今特命锦衣卫将其捉拿归案,严加审问,以正国法。钦此!” 圣旨读完,丁魁楚已经面无人色,跪不稳,跌坐在地,他万万没想到,锦衣卫的证据竟然如此详细,就象拿着他家里的清单抄写的一样…… 他知道再狡辩也无济于事,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常在水边走,哪能不湿脚? 他转身看向在场的众人,送行的众人,还未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特别是当官的,个个脸色比他还惨白,哼,真要细查,这里面有几个清白的? 只是他丁魁楚走背字,着了小人的道……这时候,他望见黄瓒那明显放松的表情,心里笃定,就是这人,告了他的黑状…… 他稳了稳心神,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高声说道:“诸位,我丁魁楚一生光明磊落,今日之事,必有冤屈。望诸位日后能为我洗刷冤屈,我丁魁楚在此拜谢了。” 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缓缓伸出双手,示意锦衣卫上前擒拿。 关象章一挥手,下令道:“带走!” 锦衣卫们见状,纷纷上前,将丁魁楚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有家人早将此地发生的事情,告知了等在马车里的丁家人,只听得一阵嚎哭之声响起,丁魁楚的妻子儿女,一起扑下马车,朝这边跑来。 几名锦衣校卫,策马拦上去,举着火枪吼道:“回马车上待着,不许哭闹。” 丁妻哪里受过这等气,大骂着就要往前闯,五名校卫举起枪,轰地朝天齐齐放了一枪,一团白烟炸开,惊得天空中一只喜鹊叭地摔了下来,不知是不是被子弹射中了…… 送行的人群中,有人低声惊叹道:“哎呀妈呀,打得可真准……” 丁家儿女,却吓得停止哭闹,扶起母亲,飞快地跑回马车里去了。 丁魁楚被押上马车,离开了十里亭,马车却不是向南回家,而是调头向北,向京师驶去。 人群默默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车队,有人不解地低声打听:“丁大人这是犯了啥罪,竟惹上了锦衣卫?” 另一人嘀咕道:“没看《明报》么,大理寺下面,有个叫‘廉政公署’的机构,专门处置贪官……” 第281章 廉政风暴五 三月中旬,春风渐暖,但京城官场的气氛却异常冰冷。 丁魁楚被捕的消息,第一时间冲上了热搜,盖住了成国公朱纯臣的话题,成了各大茶肆酒楼的热门话题,连即将揭晓的会试名单,也抢不走人们的八卦之心。 相比于看着他人发迹,普通百姓更愿意看他人倒霉,特别是看一个巡抚级别的高官,被廉政公署查处。 街头的老百姓想不通:“三品巡抚,每年的养廉银,就有五千两至九千两……好好地做官不好么?” 这人是个城南砖瓦厂的员工,每月工钱二两,已经是高薪了,他从主管那里打听到,按他目前的工资,五千两的养廉银子,他要干两百多年才挣得到…… 然后他就气得不行,心里又羡慕得不行,他往街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呸,狗官,太后奖赏的银子不要,非要贪百姓的血汗钱。” 旁边有人嘲笑他道:“老哥,见识浅了不是?你知道丁巡抚在保定做一年半的官,搜刮了多少钱么?” 这人不知,人家告诉他:“听说,押回来十几辆大车呢,单是银子,就有三万多两,还有珠宝字画,绫罗绸缎……” “天爷……”砖瓦厂员工抬头望天,张大嘴巴合不拢,一只鸟从头顶飞过,他赶紧闭嘴,怕鸟屎落到嘴里。 他完全想不出三万多两银子,他得干几百年,明日回厂,找主管给算一算。 “呸!狗官!”他悻悻地骂道,“该抓,蹲大狱!砍头!” ………………………………………… 丁魁楚的同乡、同年、同窗们,纷纷开始商议对策。 钱士升,是万历四十四年丙辰科状元,时任南京礼部右侍郎,这一科的同年们,隐隐以他为首。 朱大典和陈奇瑜,都是这一科的三甲同进士,此时,一个为福建布政司参议,一个为陕西左布政使。 而陕西巡抚耿如杞、延绥巡抚洪承畴、湖广巡抚方孔炤,与丁魁楚同为这一届的二甲进士。 这些人都上折子,为丁魁楚求情,请太后看在丁魁楚往年的工作成绩上,饶他死罪,放他归家,为母尽孝…… 乾清宫西侧殿,张蔷翻阅着上述诸人写的求情折子,这才深切地感受到大明官场的关系网,之强大。 万历四十四年这批进士,大多在地方升到了四品以上的高官,上文提到的这些人,在晚明的政治舞台上,都是赫赫有名的牛人。 就是这个丁魁楚,在前世的历史上,也做到了两广总督,在广东三年时间,搜刮横财无数,他投降李成栋后,为官四十年的积蓄,全被李成栋夺去。 据说,他死时,乘坐的船队中,单单是“精金”就有八十余万……“珍珠金宝番货十倍以上”…… 这是一个怎样的巨贪!!! “精金”,通常理解为纯金,按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一两白银按950元rmb算,八十余万两精金,大致相当于后世76亿rmb…… 不过这一世,张蔷不会给他机会,再贪那么多钱了。 但大明官场上这股中坚力量,她也不可能一点面子不给,特别是陕西省的三位高官,是她稳定西北的柱石,不可轻易动摇。 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万历四十四年的会试,主考官之一的刘憷先,是张居正的得意门生,所以这一届的进士,间接算是张居正的隔代弟子,张蔷希望他们,秉承张居正的改革理念,成为她挽救大明的支持者。 她找来三位阁、都察院左都御史毕自严、“廉政公署”督察梁天奇,一起讨论对丁魁楚的处置方案。 袁可立苦笑道:“这个丁魁楚,真真是长袖善舞……他在山东按察使任上,与臣的学生,登莱巡抚孙元化交好,还出资让孙元化研究铸炮……这次,孙元化这个孽徒,也写信回来,求臣在太后面前,为丁魁楚求情…… 臣回信骂了他一顿……” 朝爌也坦白道:“臣的山西老乡中,有丁魁楚的同年,也写信来,请臣在太后面前,为丁魁楚求情……” 张蔷望向孙承宗,笑道:“孙阁老定也收到不少求情的书信吧?” 孙承宗苦笑着点点头,这是官场常态,这时候你不伸手,哪一天你进去了,就无人伸手捞你了。 梁天奇升任廉署督察后,办的第一件大案,是朱纯臣案,被太后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让他很憋屈,对丁魁楚,他是决心严惩的。 他说:“越是求情的人多,说明丁魁楚的影响力越大,若处罚得轻了,官场上这股贪腐之风,如何刹得住?” 毕自严当然支持属下的意见,但做为顾问小组成员,他不得不站在全局来考虑问题。 他拍拍桌子上的求情折子,说:“这些人,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是稳定地方的中坚力量,他们的意见,要慎重考虑……” 毕自严的话,说到张蔷心里去了,她道:“毕大人的话,有道理,本宫也是这样想的……大明如今天灾不断,稳定地方,是重中之重,朝廷不能寒了这些地方重臣之心……” 她现在知道,明朝的士大夫,是怎么绑架天子的了…… 在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面前,被人私下里称为“铁血太后”的她,也不得不妥协。 最后,经商议,张蔷最终拍板,没收丁魁楚在保定巡抚任上,贪腐的三万四千五百二十一两现银,及十二车财货;允许丁魁楚以五万两银子赎罪,妻妾四人,连同十一名子女,一起放归,回老家守孝。 大明中央银行,还没有开到永城县(后世属河南省),永城离开封府近,丁家到开封府的央行,缴纳了赎金。 直到四月底,丁魁楚才携妻妾儿女,踏上回家的路程,此时距他母亲过世,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 丁魁楚的案子,震动了大明朝野,用毕自严的话来说:“丁家十日内就凑齐五万两赎金,丁魁楚的贪腐,由此可见一斑……按《大明律》来说,还是判得太轻了!” 吏部尚书王永光,在《邸报》上披露的丁魁楚贪腐案后面,附上了一段措词严厉的编者按:“丁魁楚贪腐,证据确凿,而大明自有律法。有些官员,还念在同年、同窗、同乡之谊上,为他四处求情,让太后为难…… 身为大明官员,请每日三省吾心——你心中尚有百姓乎?尚有朝廷乎?尚有天子乎?尚有太后乎?” 南京礼部尚书钱士升看见邸报,暗道一声“惭愧”!他辅开纸笔,给太后上了一封请罪的折子…… 第282章 围魏救赵 丁魁楚被处置了,却给保定地方,留下一个巨大的祸患。 丁魁楚在保定巡抚任上,借着地利之便,没少往张家口外做生意谋利,要不然,如何能在一年半的时间里,积累如此多的财货? 不得不说,贪官都是有能力的,丁魁楚为了稳定保定地方,将西北山区啸聚的两股山匪,收为商队护卫,专门保护途经保定,前往张家口做贸易的商队,收取保护费过活。 既稳定了地方,又增加了收入。 当然,有些商队,人家自己带有护卫,但走到保定,就一定要用保定地方的护卫,一定要交保护费,这就是强买强卖。 过了保定,翻过紫荆关后面的长城,就是宣府地界,商人们不愿意惹麻烦,况且人家是真保护你,在山道上,还下死力帮你推车拉货,付点钱也正常。 现在,丁魁楚被抓,这些人一下子没人统领,开始自行在各处官道上抢生意,胡乱开高价,商人们当然不服,打架伤人事件,日日发生。 这些人从抢生意,发展到抢劫过往的商队,他们骑骡马,来去如风,据说,还有从张家口进来的蒙古人参与其中,地方官府不能制。 一时间,从保定往涞源、蔚州的商旅,几乎断绝。 护卫队又变成山匪,胆子渐渐变大,眼看着山区没得抢,竟凭着快马,往平原地区来行凶,抢掠大户,洗劫村庄…… 保定府西北区域,北到易州,南到真定,西到龙泉关、涞源的平原和山区,被这两股山匪搅到一团糟。 保定府推官黄瓒,将匪情用八百里加急传到京城,朝堂顿时哗然,各种议论声响起。 那些为丁魁楚求过情的朝臣,便痛心疾首地叹息道:“丁魁楚一走,保定就乱了,朝廷不该如此对待一位治世之能臣……” 有人不服气地反驳道:“什么能臣?他利用山匪,收取保护费,这些人匪性不改,一旦缺乏约束,就祸害地方,都是丁魁楚遗留的祸患……” 更多的朝臣,则要求朝廷尽快发兵,剿灭这两股山匪…… 黄瓒的紧急军情送进兵部的当晚,乾清宫西侧殿里,也召开了紧急会议,太后张蔷笑呵呵地宣布道:“正好,可以试试火器局的新式武器了。” 第二日,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河南南阳府,正在巡视南阳各府县的孙传庭,接到了保定巡抚的任命书,同时,京营参将吴三桂也调到他麾下效命。 他当即带着吴三桂和他的京营官兵,星夜兼程,赶往保定。 同时,一匹快马,往宣府镇而去,兵部行文,要宣大边镇,派兵从北边平型关、蔚州、镇边城一线,拦截溃兵,不使一名山匪,逃出边墙外。 朝臣们还在争论不休的时候,孙传庭已经赶到了保定。 黄瓒早收到了上面的通知,他没想到孙传庭来得如此迅速,而且一来,就将他请到巡抚衙门,商量剿匪事宜,一点官场仪式也不讲究。 “季先可知近几日,这两股山匪在哪些区域出没?”孙传庭面前的案几上,摊开着一幅保定西北边的地形图,他正指着地图问。 黄瓒指着地图道:“这两股山匪,都是马匪,南边这一股人多些,有两百多人,主要盘踞在保定、阜平到涞源这一片山区,劫掠的,是从涞源走飞狐峪到蔚县的这一条路线。 北边一股,有一百多人,把持着从易县,走紫荆关往北,到怀来的这一条商路。 这两支人马,因为以前在丁魁楚手下一起共过事,后来经过打斗,划分了领地,各自为营,但他们出山劫掠时,也会汇合在一起,人多势众,又骑着马。 保定卫的官兵,没有马,几次围追堵截,都被他们跑掉……” 孙传庭摸着下巴上的短须,沉吟着道:“保定城里,估计有他们的探子……” 黄瓒点头道:“当然有,但这些探子,也可以为我所用……” 孙传庭到达保定的第二天,来自京城的武器弹药,就运到了。 ……………………………… 另一边,两股山匪的头子,也收到了京营官军抵达保定府的消息。 南边这股山匪的头子,叫大刀关二,是辽东逃来的军户,他手下,有三十多名随他一起,从辽东逃来的军户子弟,个个好勇斗狠,正是有这一帮相当于家丁一样的手下,他才能在两百多本地山匪中,稳坐老大的位置。 因为别的团伙,都打不过他们。 他身边有个军师,叫羽扇子,是个童生,是他的族人,两人强强联手,将一帮由本地流民、山中马贼、南下的蒙古人组成的山匪,治得服服帖帖。 北边那群人的出身,跟他们差不多,只不过北边那位头领,铁枪张三,一听就不是真名,据说是边军出身,因为得罪了上官,为了活命,不得不逃亡。 他队伍里,有逃亡的边军,更多的是失去了牛羊牲畜,从张家口进内地来讨生活的蒙古人。 听说官军来了,铁枪张三派人来与大刀关二商量,准备合兵一处,共同抵抗官军。 “二叔,您觉得张三的提议如何?”关二摩挲着手里明晃晃的大刀,问羽扇子。 羽扇子摇着一把蒲扇,摇头晃脑地道:“不妥……不妥,大当家的,你听老夫仔细讲来……” 读书人就是麻烦,啰里吧嗦的,关二耐着性子,只他二叔道:“官军只有一支,而我义军有两支,咱们两支义军,正该分居两处,行围魏救赵之策。” 另外几位头领不耐烦了,催促道:“羽扇子,别掉书袋了,快快讲出来吧,真是急死个人!” 羽扇子把大蒲扇一收,真似一位运筹帷幄的军师,道:“简单来说,官军攻打北边队伍的时候,咱们南边的队伍,就出山袭扰保定、定州、真定周边,动静闹得越大越好,促使官军从北边撤军…… 反之亦然,官军攻打咱们的时候,让张三的队伍,出山奔袭易州、涿州一线,这样,官军难以两头兼顾,连跑几次,必成疲惫之师。 到时候,我两支队伍,同时出山,一南一北夹击官军,以官军的尿性,必败……咱们也替丁大人,出一口恶气!” 众头领听了,纷纷点头,大赞“妙计”,关二担心地问:“二叔,要是官军分为两支队伍,同时进攻我们,怎么办?” 羽扇子摇起大蒲扇,不屑地道:“合则力强,分则力弱,他要是真敢分兵,凭咱们两支队伍的实力,未尝不能与官兵一战!” 有头领提议道:“大当家的,要不,咱们撤吧,不与官军硬拼,山里还有咱们的父母妻儿呢……” 关二还没有答话,羽扇子用大蒲扇往西北边一指,训斥道:“撤?往哪里撤?北边是宣府镇的边军,西边是山西镇的边军?在下就问问,你们是愿意撤出去与边军对上? 还是愿意与京营那帮老爷兵对上? 打败了京营,守住这两条商道,咱们就不愁吃喝,等到下一任巡抚到任,咱们就去新巡抚手下卖命……没有哪个官员,会嫌银子烫手!” 他还不知道,新巡抚已经到来,正准备对他们动手呢。 于是,两股山匪决定联合起来,行围魏救赵之策,拖死官军。 保定府,京营的临时营地,孙传庭听完黄瓒的汇报,大笑道:“不错嘛,还用上三十六计了,既如此,咱们也来个三十六计之‘声东击西’,先把‘魏’给它灭了!” 第283章 声东击西 这一日,大刀关二接到张三的鸡毛信,说是官军正在北上,准备攻打他的山寨,要友军按原定方案,出山袭扰地方,以牵制官军。 羽扇子拿着鸡毛信,哈哈大笑:“官军也不过尔尔!” 关二磨刀嚯嚯地给叫嚣:“这次,干票大的,让官军开开眼!” 有头领问:“大当家,这次抢保定府?” 关二笑骂道:“保定城墙那么高,你的马参跨过去么?线人已经看到了保定城外的一家大户,牛马成群,米烂陈仓,银钱更是多得用筐装,这样的肥羊,不比你辛辛苦苦地攻打保定府强?” 于是集合队伍,两百多人马,有马有骡子,还有大叫驴,人喊马嘶地出山来。 匪军行到一个叫柿子沟的地方,他们一大早出山,走了两个时辰,已经人困马乏,需要找个地方休整,这条路他们走得熟了,按往常的习惯,他们将进入柿子沟休息。 时值正午,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白花花的太阳孤独地挂在天空,晒得人无处躲藏。 关二挥动马鞭,当先冲入柿子沟,官道两侧的山上,长满了树木,树枝伸出来,挡住了炽热的阳光,走在官道上,十分凉爽。 只是越往沟里走,关二心中越发不安,连他座下的马儿,也焦躁地打着响鼻。 走了半里路,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山里太静了,连鸟叫声都没有! “不好,有埋伏!”他高声道,“快,退出去!有埋伏……” 随着他的喊声,两边的山坡上,传来整齐的枪声,紧接着,一些拳头大的黑疙瘩被甩了出来,落到人群里,轰地爆炸开来,周围的人马,顿时被炸到一片…… “什么黑火药如此犀利?”关二在辽东,见过卫所里的黑火药,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随着爆炸声,队伍顿时乱了,关二想转身逃出去,也不可能,死伤的人马,把官道给堵死了。 他气急败坏地对着羽扇子吼道:“说好的‘围魏救赵’呢?怎么官军在这里?” 羽扇子也急了,骂道:“定是那张铁枪,不守道义,将咱们的行踪,泄露给了官军……” “那现在怎么办?”有头领吼道,“要找张铁枪算账,总得保住命再说啊!” 两侧的山坡上,还在继续放枪。 他们连官军的面都没见着,人马就损失了三成。 关二四下里寻找出口,须臾,他瞪大眼睛,惊恐地看见,沟口两侧的山坡上,正冲下来无数端着火枪的官军,他们在沟口汇合,将官道堵死了! 这是要团灭他们的节奏。 他指着沟口,对羽扇子尖叫道:“官军……官军把出口……堵死了!” 羽扇子此时也没了主意,标志性的大蒲扇,早不知掉哪里去了,他高举双手,大喊道:“投降……我们投降……” 惊恐的人们在尖叫,受惊的骡马,挣脱缰绳,在官道上乱窜,有的试图往山林里跑,却被林子里射出的子弹击中,嘶叫着滚下山坡,掉到拥挤的官道上。 另一边,吴三桂埋伏在林子里,这样的伏击战,毫无悬念,他将指挥权交给了副将,心里却在想着孙巡抚的叮嘱。 他出发时,孙传庭曾对他说:“此次剿匪,有活口,丁魁楚就多一项通匪之罪,无活口,丁魁楚只是一名,犯了贪腐错误的官员。 长伯到现场,要酌情处置,记住,太后需要一个稳定的大明……” 稳定的大明,就是不希望,丁魁楚案再起波澜罗? 想到此,他无视官道上大叫投降的声音,对副将杨展道:“这帮贼匪,作恶多端,全部狙杀,不留活口!” 他老子吴襄在辽东,同他舅舅祖大寿,没少捞钱,舅舅因为上次,从北京逃走,这两年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加上袁督师监管得更严了,才捞得少了。 丁魁楚只是运气不好,撞枪口上了,吴三桂对他的贪腐行为,根本不放在心上,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太后确实需要一个稳定的大明,而孙传庭对他说的话,也未尝不是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救丁魁楚一把。 所以,他对杨展道:“兵部不是要求咱们试用新的震天雷么?再扔一轮试试。” 杨展转头望了望官道上哭喊的山匪,应了声“是”,就挥动旗子下命令:震天雷,扔! 一轮爆炸过后,山道上就没了声音,无他,这一波震天雷,扔得太密集了,间隔十步一颗,下面的人,被炸得渣都没有了…… 战斗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没有活口,每个山匪,都被割掉右耳,拿回去记军功。 趁官军休息的功夫,随队的辎重队民夫,开如挖坑埋死人,从死人身上搜出的财物,和道上那些死伤的骡马,就是他们的报酬。 北边,铁枪张三在山寨里,提心吊胆地等了几天,没等到来袭的官军,以为南边关二的“围魏救赵”之策,起效了,官军被关二拖住,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了。 关二仁义,他也不能不讲道义。 “来人,下山找线人打听打听,要是官军支进攻关大当家的山寨,我等也要出山袭扰,策应南边的队伍。” 负责与线人联络的喽罗,刚出山门,就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大叫:“当家的,不好啦,官军把咱们的山头围住了……” 厅堂里顿时大乱,张三抓起身边的铁枪,对手下喊道:“官军有火枪,咱们打不过,众位哥哥,各自逃命去吧,一个月后,我张三在此等候,咱们重整旗鼓,再一起发财!” 一边喊,一边跑去后院牵马。 那喽啰见自己话都没说完,人就跑光了,望着空荡荡的大厅,他才说道:“是四面围住的,哪里也跑不出去。” 果然,随着众匪溃散,山下四周都响起了枪声。 小喽罗躲在门后,见受伤的兄弟从马上跌下来,骨碌碌滚到山脚下,被官军一刀吹断了脖子…… 受惊的马匹,满山乱窜,眼看着就要冲下山,踩踏围山的官军。 只听轰轰轰的发炮声,官军的虎蹲炮开炮了,密集的铅弹打在人马身上,鲜血飞射,溅满了光秃秃的山坡。 张三牵着马,退回大厅,连从不离手的铁枪,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他见小喽罗躲在门后,走过去一把将他抓过来,大声命令道:“快,向山下喊话,说我们投降。” 小喽罗刚张开嘴,就见十几个黑疙瘩,从山下扔上来,有的落在房顶上,有的落在院子里,有的滚落在厅前的平地上。 不管落在哪里的,都在落地的第一时间,轰地爆炸开来,小喽罗被厅前传来的冲击波,掀翻在地,他看见巨大的房顶,燃着火,向他倒来。 ………………………… 孙传庭到保定,不到半个月时间,就用雷霆手段,剿灭了盘踞在西北山区的两伙山匪,山匪负隅顽抗,全被当场消灭。 他们留在山中的家眷,全部发配到辽南垦荒…… 消息传回京师,张蔷和三位阁臣,都松了一口气:这个孙传庭,是个会办事的。 第284章 还是缺钱 到四月底,丁魁楚案的余波,渐渐平息,刚刚开设到各府城的中央银行,收到的第一笔存款,却是存入“廉政账户”的钱。 “记下来,”张蔷对法容道,“这些上交银子的官员,年底都发上一笔养廉银。” 法安大师指着另一堆材料,道:“主动上交银子的官员,还是少数,这一堆材料上的官员,一点动静也没有。” “万事开头难,慢慢来。”张蔷叫来怀恩和另一个小太监,吩咐道,“把这堆材料,把省、府、县的顺序,分类整理出来。” 然后交给李若琏,逐府逐县地考查,把能做事的官员留下来,又贪腐又不做事的官员,慢慢撤换掉。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今年全国的春耕问题。 经过三四年的大力推广,三样新作物在全国的种植面积,逐渐扩大,红薯、玉米、土豆在百姓口粮中的占比,越来越大,种植新作物的百姓人家,终于不再饿死人。 玉米秸秆和红薯藤,也成了猪牛羊的草料,养殖业也有了一定的发展。 张蔷希望今年,大明十三省一千一百三十六个县,和上千个卫所,都能种上新作物,根据后世的经验,就算云贵高原的高寒山区,也能种植土豆和玉米,还成了当地人的主食。 但是,各地传回来的消息,让她心生焦虑。 今年开春以来,大明从南到北,降雨比往年普遍少三到五成,西北地区,更是干旱少雨,简直不适合为类居住…… 天府之国的四川,又发生的地震,当地官府正在举全川之力,抗震救灾,影响了当地的春耕。 她前世,从没听说过,连南京这样的地区,也会发生地震,但这一世,南京紧跟着四川,也发生了地震……所幸江南地区的春耕,早已结束,新作物的种植,并没受到影响。 “还是要兴修水利,”张蔷的御案上,摊开着一张黄河以北地区的水系图,是工部老尚书李从心,组织人力物力,以元代《水经注》为蓝本,再实地勘测后,精心绘制面成。 现在有了炸药,能炸开山石,又有水泥,能修建堤坝,选合适的地方,修建水库,抬高水位,就能保一县一府之地丰收。 如果能多修建几座,四川都江堰那样的水利工程,还怕什么小冰河啊? 修建水利工程,要征徭役,又要增加百姓负担,改用民工的话,又要增加财政负担…… 别看这几年,她又是削藩,又是清屯卫所,又是开官店,又是肃贪,也只是甩掉了几个沉重的包袱,让国库稍有结余而已。 这些改革的红利,要三五年之后才能显现出来。 但是这几年,花钱的地方更多,为了稳定西北,每年投入的银子,军队加上民生,就不下百万两。 再加上减免的赋税,总计近两百万两,西北三省,已经连续四年免税。 其余各地赈灾加上减免赋税,也要近两百万两。 近两年投资的矿山、钢铁厂,只有投入,还没产生效益。 燕京大学和火器局的科研投入,每年也要近三十万两。 今年,又开办了中央银行,前期的基础设施和人力投入,按一座府城一万两算,大明一百四十个府、一九十三个州,有些州城和府城是重叠的,也要近两百万的投入。 国库拿不出那么多钱,她正在考虑,要么,让官员们入股银行,要么,放缓步伐,用滚动式发展的方式,利用三到五年的时间,将银行网点全面铺开。 处处都要花钱,做为后世穿来的灵魂,她当然还有更多的办法,比如盐税,比如关税,比如海贸,比如工业…… 张蔷坐在椅子上,用炭笔在一张宣纸上画思维导图,一边画,一边清理自己的思路,最后,发现自己一路走来,磕磕绊绊的,太急了。 当然,有些是身不由己,比如西北局势,比如皇太极入关,她不得不应对。 但有些事,比如这次肃贪,就明显急燥了,这是她前世带来的执念,前世,全民恨贪官恨得要死,她一个商人,更是深受潜规则的毒害,比别人更恨上一万倍。 所以刚有一点点资本,就迫不急待地向贪官们动手了。 但是,她只伸手试探了一下,大明官场的关系网,就震荡起来……前朝张居正,改革十年,也没触碰过的官场贪腐,明显比她更像一个成熟的政治家。 她应该低调处理,不应该大张旗鼓。 教训啊教训,都是钱闹得,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有点膨胀了,做为秉国太后,她也应当每日三省吾身:如何让百姓吃饱?如何渡过天灾?如何发展经济? 阿宝不声不响地从房梁上跳下来,跳到御案上,看她画的思维导图,上前用前爪拨了拨她的手:“喵……心情不好?” “我在算家底,”张蔷说,“今年黄河以北,普遍少雨,我看看要损失多少赋税,要多少银子来填亏空,还有,从哪里弄银子……” “喵……看上盐税了?” “是啊,”张蔷闷闷地说,“我在想,与其跟贪官做斗争,不如扎紧自家的钱袋子,税收就是大明的钱袋子,而盐税,占税收的六成…… 我前世读书时,看到过一则资料,说是大宋朝为何那么富?主要是收盐税,北宋时,每引收六贯钱,一年就能收1200万贯钱! 大明现在的人口,比北宋多,去年的盐税,却只收上来252万两,还是近年来最高的,阿宝,你说,要是堵住了这个漏洞,本宫还缺银子么?” “喵……不缺……你早该堵了……” “那不是,前两年手里没兵没枪,不得拘着么,现在,哼哼,我自横刀向天笑——还有谁?” “喵……喵呀……又飘了……趁你高兴,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张蔷一听,立即坐直身子,叹着气道:“说吧,我是……小强。” “喵……城隍庙的黄仙儿说,今年的年景不好,小心有大水灾……” 张蔷抬头望了望窗外,高远的蓝天上,挂着好炽热的一枚太阳,她疑惑地道:“你啥时候跟黄仙儿混一起了?你们都不是一个品种,它们的话,你听得懂?阿宝,你变异升级了?” 又指着窗外的大太阳道:“黄仙儿说今年天旱,本宫还信它几分……” 阿宝说:“喵……你要敬畏自然……天有不测风云……” 张蔷把炭笔扔在御案上,抱起阿宝,起身回暖阁,同平安一起吃午饭:“好吧,盐税放一放,先应对灾害,管它是旱灾也好,水灾也好,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端午节后,久旱不雨的北方大地,迎来的难得的夏雨。 第285章 河决孟津渡 刚开始,张蔷与朝臣们一样,满心欢喜地以为,尽管这场雨姗姗来迟,但红薯与土豆尚可播种,玉米即便减产,也好过颗粒无收。 户部左侍郎范景文,一直负责新作物的推广工作。今年春夏,雨水稀缺,他为此愁白了头,接连上奏,恳请太后或小皇帝前往天坛祈雨。 在他的极力请求下,小皇帝平安在礼部的安排下,两次亲临天坛祭天祈雨。 端午节次日,京畿地区终于迎来了甘霖。据说,范景文当即冒雨出城,实地查看百姓耕种情况。 然而,谁料这雨一旦下起,便绵延不绝。 黄淮平原的冬小麦,自五月起,由南向北逐渐进入收获季节。但连绵的阴雨,严重影响了小麦的收割。不仅收割回来的小麦难以晾干,麦穗上的颗粒甚至开始发芽,只能作为牲畜的饲料…… 原本对降雨的喜悦,瞬间转变为对涝灾的深深忧虑。 张蔷的脸色,日渐阴沉,仿佛比窗外的天空还要黯淡。小冰河时期的天灾,难道真要拖垮大明? 民以食为天,若无粮食,一切皆是空谈……若是在前世,尚可从海外进口粮食。但在这个时代,最大的福船不过五千料,载重仅两百吨。 民间的商人,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从海外运粮回来,而大明朝廷也无力组织如此庞大的远洋运力。 即便有运力,南洋各国是否有粮食出口也是问题。因为当地的土着根本不会种植庄稼,在南诸岛上耕种的,皆是来自福建、广东沿海下南洋的汉人。 还有西方殖民者开设的种植园,但他们种植的是经济价值更高的玉米、甘薯和土豆,运回西方作为种子…… 后世有个墨菲定律,意指越担心的事情越容易发生。用华夏老祖宗的话来说,便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当张蔷为今年的粮食减产而绞尽脑汁时,通政司送来了八百里加急。 丑时刚过,张蔷便从梦中被唤醒,连忙披衣坐起。能在半夜叫醒她的,唯有外敌入侵或重大天灾。 在外间值夜的大宫女阿清,连忙进来伺候她梳洗。张蔷摆手制止了她:“先把奏报拿进来。” 阿清出去,取来一份奏折。张蔷打开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卧了个大草,黄河这条大动脉,竟然爆血管了…… 黄河在孟津渡河段发生决口,南岸二十多个县域受灾,上千万亩耕地被淹没。无数城镇、村庄被洪水吞噬,截至急递发出之日,已统计死亡人数九万一千余人…… 上百万人流离失所,豫东广大地区,成了一片满目疮痍的黄泛区…… 豫东产粮区,彻底瘫痪。 “几点了?”她问道。 阿清跑到次间,看了看西洋钟,回来答道:“回太后,凌晨三点一刻。” 张蔷叹了口气,道:“时辰还早,去给本宫沏一壶浓茶来。” 今晚注定无眠,等阿清送来茶水,张蔷一边自己穿衣,一边吩咐道:“去侧殿,将烛火点上,再将河南省的舆图找出来,放在御案上……” 阿清和阿月,平日里只负责她的衣食起居,很少进入她处理政事的侧殿。听到张蔷的吩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张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喊住了正要往门口去的阿清:“算了,你去把怀恩叫起来吧。” 阿宝在另一辅炕上,陪着平安睡觉,阿清一敲门,它便醒了,立即机警地竖起耳朵,两只眼睛在烛火下闪烁着蓝幽幽的光芒。 见张蔷穿好衣服,洗完冷水脸,它才小声地叫了一声:“喵……出啥事了?” 张蔷这才想起来,阿宝曾提及城隍庙的黄仙儿发出过水灾的警告。她拿起奏折,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道:“黄河决口,淹了二十多个县……” 阿宝的蓝眼睛猛地瞪圆:“喵……黄仙儿说的,竟然是真的?” “什么真不真?”张蔷嘴硬道,“小冰河时期,不是旱灾就是水灾,总得蒙对几次吧?” 怕惊醒平安,阿宝轻轻地走过来,要跟张蔷去侧殿,张蔷摸了摸它的头:“我去看看地图,准备今日的救灾会议,你回去陪着平安。” 阿宝听了,默默地走回自己的猫窝,睡觉去了。 张蔷来到侧殿,怀恩已经点上了蜡烛,并在御案上摊开了河南省的舆图。 张蔷对着舆图,找到了孟津的位置,将奏折上所列的府县,在黄河两岸一一对应,这才弄清楚了受灾的具体位置。 大明应对自然灾害,有一套成熟的制度和流程,张蔷参照后世的救灾应急措施,在舆图上做了几点补充。 卯时,三位大学士一进宫,就被请到乾清宫西侧殿。 自张蔷执政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一上班就被叫到领导办公室,不知发生了何等重大事件,皆一脸凝重。 待看到八百里加急送进宫的急奏,他们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很快,户部尚书郭允厚也赶来,看到灾情报告,他的脸色比三位阁老还要阴沉。今日,国库又得支出大量银子…… 工部老尚书李从心卧病在床,代表工部来参会的,是左侍郎卢象升。他最近颇为忙碌,已在西山煤矿和遵化的铁矿场装上了轨道,大大提高了产量。 五军都督府张维贤、京营提督李邦华、大理寺卿毕自严、吏部尚书王永光等顾问小组成员,陆续到来。 还有太医院的院正龚廷贤,也被特邀参加今日的会议。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因年纪较大,孙阁老特意让出张蔷下首的位置给他:“老太医,坐这里吧。” 这里离太后近,太后的话能听得更清楚。 龚廷贤却摇头,指着远处的位置道:“礼不可废,下官坐那边,一样能听得清楚……” 说罢,他径直走到卢象升身边坐下。 张蔷向来言简意赅,待众臣行过礼,她便让法容拉开墙上的绢布,指着上面的标记道:“今早丑时,本宫接到洛阳府八百里加急,黄河孟津渡河段决口,淹没两岸二十多个县,洛阳告急……” 后来之人,听后皆变了脸色,黄河每一次决堤,都是重大灾难,轻则淹没几百里、数十县,重则直接改道,冲毁沿途的田野村舍,让无数百姓失去家园。 历来赈灾流程,分为报灾、勘灾、审户、散赈几个阶段,所以孙承宗第一时间发言道:“朝廷需先选出巡按御史,前往灾区勘查灾情。” 自从吴牲带着几位御史在陕西立功归来,都察院的一帮年轻御史,皆希望获得赈灾的机会,因为回来后,不仅能快速升迁,还能获得一座两进的院子,谁不心动? 因此,都御史毕自严立即表态:“没问题,太后。臣建议,除了河南道御史,还应多派几人,他们不但要勘查核实灾情,还要留在当地,监查赈灾工作,确保救灾物资发放到灾民手中。” 袁可立是河南归德府睢州人。本次孟津决口,若不及时堵住缺口,下游的开封、归德诸府也将难以保全。 因此他说道:“赈灾固然重要,但当务之急是要堵住缺口,防止淹没区域扩大……” 第286章 紧急会议 灾情紧迫,不容众人从容商议,张蔷直言不讳:“本宫认为,救灾正如救火,赈灾首在赈民。正如袁阁老所言,堵塞决口乃是当务之急,灾民安置更需置于首位。 故而,首要之务,要确保各府县衙门运作如常,担起官府之责,引领民众抗灾自救。拟旨……” 坐于东窗之下记录的中书舍人与值班翰林,闻言即刻提笔,准备草拟诏书。 “灾区各县,即刻展开自救:其一,每县设立灾民安置所,集中安顿受灾百姓;其二,搜救百姓,生者施救,逝者妥善安葬;其三,开启常平仓,施粥赈济……” 紧急会议尚未结束,第一道懿旨已以八百里加急之速传递而出…… 两刻钟后,毕自严离席,赶赴都察院挑选赈灾御史。王永光望着毕自严匆匆的背影,提议道:“太后,此番灾情,既可检验地方官员治理能力,又能为今科新入仕官员提供实地学习之机。 臣斗胆提议,从六科观政官员中,挑选年轻者,前往灾区历练。” 太平年间,各道监察御史仅负责监察中央下级官吏与地方官吏。一旦灾情发生,监察御史常被派往地方赈灾。 如万历二十二年,河南大饥,朝廷便派遣时任河南道御史钟化民,督理河南荒政。 然而,派遣观政新科进士前往灾区学习,却无前例可循。 韩爌正欲反对,认为此举开销过大,却闻太后击掌称赞:“此计甚妙!这些人留在六部,每日不过阅读《明报》、品茗而已,能学何物?让他们到一线实践,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会议进行至半途,都察院已选定以河南道监察御史房可壮为首,组建十三人御史团。 同时,吏部亦挑选出二十三名观政士,随御史团分赴各县,于县令身边实习。 朝廷仅给予两个时辰准备,时辰一到,御史团与实习生们便需整装待发,善骑者骑马,不善者乘马车。 自耽罗岛养马基地建立以来,大明官员出行,已鲜少乘坐轿子。在太后与天子带动下,或骑马,或乘马车。 ……………………………… 袁可立最为关切决口堵塞之事,虽第一道懿旨,已令各地组织民工堵口,但他认为尚显不足,于是提醒道:“太后,历来封堵决口,需靠中央朝廷支援……” 张蔷笑答:“袁阁老勿急,接下来便议此事。” 她转向张维贤与李邦华,二人随即正色,恭敬以待。 “英国公,检验卫所整顿成果的时候到了。”她说。 张维贤起身,拱手道:“请太后示下!” “拟旨……令河南各卫,每卫遣两千卫所兵,自备粮草,前往孟津渡河段,堵塞决口……待朝廷赈灾物资抵达,再补给各卫钱粮。” 灾区粮食匮乏,难以供养支援的卫所兵,故需自备粮草。 “臣遵旨!”张维贤领旨,回衙门下达命令。 西北赈灾时,京营刚开始整顿,可调之兵与火器均有限。而今,京营已有精兵十万,配备新式火器者,已达五万。 李邦华见张维贤领命,拱手请道:“太后、三位阁老、各位大人:灾区秩序混乱,臣请派京营兵前往,协助稳定局势。” 孙承宗略作思索,问道:“已有卫所兵,再派京营兵,地方恐难承受……” 郭允厚亦赞同孙承宗之意,道:“此次赈灾,开支尚难预料,需要精打细算。” 袁可立却道:“卫所兵,负责封堵决口;京营兵,负责治安。首辅担心财政负担,可少派人手,每县派一队京营兵即可,其新式火器,足以震慑地方宵小。” 见两位阁老意见相左,韩爌出面调和:“灾区地势平坦,京营兵骑马,一日可往返两三个县……既如此,便两县派一队京营兵,约百余人,一旦有事,一日之内即可抵达。” 张蔷拍板决定:“三位阁老所言有理。本宫派卫所兵,一是要检验卫所,整顿之后的快速反应能力,二欲让此等青壮充当劳力……诸位只听前半句即可…… 派京营兵前往维持治安,很有必要,就依韩阁老之言,每两个县,安排一个百人队,如果人手不足,不有有卫所兵嘛。” 又一道懿旨发出,李邦华领命而去。 中场休息,张蔷离席,场中还剩下郭允厚、卢象升、龚廷贤与三位阁老。 郭允厚苦笑:“接下来,轮到老夫割肉了……” 袁可立起身,向他深深一揖,道:“郭大人,看在老夫面上,莫要太过吝啬,那是老夫桑梓……” 言及此处,语带哽咽,再起身时,已是泪流满面。 郭允厚侧身避开,拱手回礼:“阁老何至于此……只要是合理开支,老夫岂有不批之理……” 孙承宗指着南墙上挂着的地图,劝慰道:“礼卿不必焦虑,睢州尚无大碍。” 韩爌亦劝:“礼卿若不放心,可遣家人回去查看,做些准备……实在不行,将家人接来京师也行嘛。” 袁可立摇头:“老夫身为阁老,若将家人接走,必引起地方恐慌,百姓见阁老家人都跑了,还不举家逃难去?导致地方不稳,老夫罪过就大了。” 正说着话,张蔷自侧门步入会议室,闻言赞许道:“袁阁老深谋远虑,本宫甚感欣慰。阁老放心,本宫已安排人手,暗中保护阁老家人,一旦有事,即刻安排撤离。” 袁可立闻言,就要跪下谢恩,张蔷伸手阻止道:“阁老免礼,阁老对大明、对太上皇、对本宫母子,皆劳苦功高。本宫不愿大明的臣工,流汗流血又流泪。 官员们千里为官,无非为家人,为儿孙谋更好的生活,求的是衣食无忧,若连身家性命都无法保全,试问,谁还愿意做官?” 她转向众人:“今日是袁阁老,他日,诸位家人遇到困难,本宫亦绝不会袖手旁观!” 众人闻言,无不感动,孙承宗带头,跪下谢恩:“谢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张蔷待众人起身,率先坐回主位,示意会议继续,“接下来,孙阁老查一查,朝中有多少灾区籍官员,其家眷亦需重点关照。愿来京师者,可住驿站……” “臣遵旨!”孙承宗提笔,亲自记下此条。 郭允厚心中暗想:这又得花费多少银子?但念及袁可立先前一拜,加之太后发话,他识趣地缄口不言。 众人皆知,接下来,才是赈灾之重头戏:钱粮! 郭允厚正于心中盘算,户部能挤出多少钱粮,忽听到怀恩在会议室外通传:“乾清宫总管太监张公公到……城投集团总经理刘鸣谦到……” 第287章 紧急会议二 众人都知道,这两个人,一个管着张蔷的皇家店铺,另一个掌握着张蔷名下的城投集团,是张蔷手下的两位“钱袋子”。 他们来这儿干啥呢? 两人进来后,先给张蔷鞠了个躬,然后又向其他人行礼,大家也都回礼了。接着,怀恩领着他们,在龚廷贤旁边坐下。 刚坐下没多久,怀恩又通传道:“户部侍郎、大明中央银行行长王家彦到……” 嗬,后面进来的这三位,也都是管钱的财神爷。 郭允厚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看来太后不会只逮着户部一只羊薅了。 但张蔷却没提钱粮的事,而是向三位阁老提出了另一个问题:“这次赈灾跟万历二十二年那次不一样,这次不仅要救灾,还得治河。所以,本宫希望派个重臣去灾区坐镇。 自潘尚书之后,本宫还没听说过哪个大臣,有治河的经验,诸位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三位阁老相互看了看,潘季驯前后治河二十多年,大明还有谁能比得上他? 突然,韩爌拍手说:“太后这么一说,臣想起来一个人,此人叫张九德,在宁夏兵备道任上,主持修筑了灵州河堤……”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蔷打断了,她着急地问:“此人现在何处?” 卢象升举手回答:“回太后,张大人现在工部,任工部右侍郎……” 袁可立也想起来了:“张九德,三年前因为功绩被调回朝廷,洪承畴接替的就是他的延绥巡抚职位……” 张蔷对怀恩说:“去请工部右侍郎张九德,来这儿商量事情!” 说话间,法容悄悄递上来一张纸条,上面简单写着张九德的经历:张九德,浙江慈溪人……在灵州修水利,还筑了六千多丈的黄河堤,老百姓称为“张公堤”…… 不一会儿,怀恩通报:“工部侍郎张九德到……” 门帘一掀,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官员,他先给张蔷行揖礼:“臣,工部侍郎张九德,参见太后。” 张蔷看到法容递上来的纸条上写着,这位曾担任过正二品的陕西布政使,现在怎么成了正三品的工部侍郎了? 这时候也不好多问,她温言道:“张大人第一次来乾清宫开会,不用拘礼,坐下来听讲就是。” 张九德见参会人员,竟然与太后围坐在一张椭圆形的桌子上,虽然太后坐的是主位,但作为臣子,这样坐总有些失礼。 他正在犹豫,卢象升走上前,拉着他在身边坐下,低声说:“这是会议室,黄河孟津渡河段决口了,淹了二十多个县,太后正召集大家商量赈灾治河的事,张大人坐下来听听吧。” 张九德一听黄河决口了,忙向三位阁老、郭允厚、龚廷贤、王家彦、张泉和刘鸣谦拱了拱手,默默地坐到卢象升旁边。 张蔷说:“卢大人,你年纪最小,你先给后面来的这三位说说前面的安排。” 卢象升站起来,给后面来的三人讲述了会议已经作出的安排:“太后今早丑时就收到奏报,一大早就召集我们开会…… 太后回复的旨意,已经在寅时二刻发出,八百里加急送出去了…… 监督御史和观政士,巳时一刻已经出发…… 调卫河南各地的卫所兵封堵决口的旨意,寅时三刻已经发出…… 调去灾区维持治安的京营兵,午后未时三刻出发……” 张九德边听边点头,听完就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太后是希望臣,去孟津渡治河吧?”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张蔷点了点头:“本宫对张大人的期望,可不止治河这么简单。 张大人此去河南,不仅要治河,还要赈灾,需要调动周边府县的资源,不管是河南的,还是山西的、陕西的,只要对赈灾治河有利,都可以调动。 本宫授予你临机处断之权……” 就差没给他尚方宝剑了…… 张九德因为给魏忠贤的生祠写过颂词,王永光不敢重用他,调回中央后,还给他降了两级。 见太后这么重视自己,他眼眶都红了,鼻子也酸了,哽咽着说:“臣……何德何能……” 张蔷说:“三位阁老都肯定了你在陕西的成绩,本宫当然要重用你,灾情紧急,张大人先把会议听完吧?” “臣遵旨……”张九德又坐下了。 卢象升忙给他面前的茶杯里,加了点热茶,递到他手上:“张大人,先喝口茶。” “谢谢建斗。”张九德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毕竟是重臣,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抛开杂念,专心听大家发言。 只听张蔷对龚廷贤说:“龚院正,大灾后必有大疫,太医院在灾区各县的惠民药局,得担负起治病救人,卫生防疫的责任来,您得派太医,下去支援啊。 惠民药局的任务有三个:一是救治伤病的灾民,二是组织疫病防治,三是宣传防病知识……我草拟了一些意见,龚院正可以参考参考……” 法容走上前,把一本册子放在龚廷贤面前。 张九德偏头看了一眼,见封面上写着《灾区疫病防治条例》,他想,下来后找龚太医借来学学…… 只听张蔷又说:“这次灾区防疫的费用,包括药局用的帐篷、药材、聘请大夫的费用和其他开支,皆由张公公的皇店出……” 张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又赶忙低下头,应道:“是……” 他心里在滴血,那可是太后的私房钱,是他一文一文挣回来的啊。 张蔷笑着道:“张公公别舍不得嘛,本宫早就说过,皇店的钱,取之于民,也要用之于民,否则,赚钱来干什么用呢?” “是……”张泉闷闷不乐地应道,也学着张九德的样子,拿起面前的茶杯,借喝茶来平复心情。 “好了,你和龚院正下去合计一下,先拨一笔银子给院正,让他在京城买一批药材,让太医们先带去灾区…… 剩下的银子,存到洛阳的央行……王大人,你的央行开到洛阳了吗?” 最后这句话是问王家彦的,他现在是大明中央银行的首任行长。 王家彦站起来,拱手道:“回太后,洛阳是中原重镇,在首批布点名单里,四月底就已经开门营业了。” “很好,郭大人,虽然赈灾所需的款项,还没有统计出来,但本宫建议,户部先拨一部分银子,到洛阳的央行应急,方便各县用来购买救灾物资。” 孙承宗点头赞同:“太后英明,通过银行拨款,可以减少地方官员的贪腐。” 韩爌举手说:“我同意。” 袁可立殷切地望着郭允厚,就差起身拱手了。 郭允厚大方地说:“臣也觉得太后这法子好,户部就先拨十万…… 他看了看袁可立,狠狠心道:“先拨二十万两吧。” 张蔷问张九德:“张大人,前期二十万两够吗?” 张九德摇了摇头:“二十多个县呢,不够。光是安置灾民,一个县就不止花一万两。” 郭允厚转向张九德说:“这只是第一笔款,你到了当地,勘查明白,把所需费用统计回来,本官自会拨第二笔款过去。” 王家彦对张九德说:“张大人放心,银钱不够的话,央行可以先贷款给你,利息由户部支付……” 郭允厚想了想,赈灾款是必须要出的,但再给一笔利息就不划算了。 他对着王家彦笑骂道:“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行长,你是户部的……算了,首笔银子,先拨三十万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张九德向王家彦和郭允厚拱了拱手:“多谢两位大人的支持。” 张蔷把刘鸣谦介绍给张九德:“张大人,这位是城投集团的总经理,我请他来助你一臂之力。” 第288章 助力 张九德转向刘鸣谦,道:“为人不识刘鸣谦,纵使做官也枉然……本官在陕西时,就听闻刘先生的大名,没想到今日有缘一见,还请刘先生不吝赐教。” 刘鸣谦赶紧站起来还礼:“张大人羞煞草民矣,都是谬传,谬传!张大人此番赈灾,草民必将鼎力协助,但有差遣,绝不推辞!” 张九德其实不知道,太后叫刘鸣谦来,能帮他做些什么,但他还是拱手答谢道:“本官替灾区的百姓,先谢过刘先生。” 等二位客气完,张蔷才笑道:“张大人,刘先生可以帮你修河堤,他们在京城修的几条大街,就是用水泥混合着沙石辅成的,坚固又耐用,黄河边不缺沙石,城投集团去崤山下建个水泥厂,你就可以就地取材,修筑河堤了……” 张九德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大明这位秉国太后,他没想到,太后连这些细节都懂,也明白了她叫这位刘先生来的意思。 他在灵州修筑河堤的时候,采用层层夯筑的方式,辅一层土石,就用人力抬起巨大的夯石,喊着号子往下砸,或用牛马,拉着巨大的石碾子,将土石夯实,再往上堆土……相当累人。 他在长安街上,见过城投集团的工程队修路,用他们特有的水泥,拌上砂石,辅在路基上,两天就干透了,哪怕是拉着重货的马车,压上去也没有一点车辙印。 用这样的材料来修筑河堤,不用一层层地砸夯土,修得又快又好,还比土石河堤坚固…… 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对着刘鸣谦拱手道:“本官代灾区百姓,谢过刘先生。” 刘鸣谦只好也跟着站起来,对着几位大佬团团拱手道:“承蒙各位大人关照,城投集团必定选派最好的技术团队,随张大人去河南修筑河堤……” 张蔷又转向卢象升,笑道:“卢大人坐了半天,该轮到你了。” 卢象升拱手道:“请太后吩咐!” 张蔷道:“你在矿洞里,开山炸石的炸药,还有运输矿石的轨道,都能提高工作效率,不要藏私,你派个得力人手,随张大人去河南,协助治河。” 卢象生的得力人手,都派到厂矿里去了,但他还是承诺道:“臣遵旨!” 会议结束,已经到了中午时分,众人恭送张蔷离开,回到座位上,收拾起自己的记录本,准备离开。 张九德好奇地看卢象生收起桌子上的记录本,低声问他:“建斗,这是啥?” 卢象生也低声道:“知微是第一次参加太后召集的会议,所以不知道,太后开会,没有多余的闲话,都是直接说事儿,为了记住,大家都习惯将要点记录下来,特别是关于自己的部分……” 张九德,字知微。 张九德跌脚道:“建斗,你怎么不早点提醒在下?” 卢象生指着东窗下,正在整理会议记录的两位值班翰林道:“知微别急,待会儿有会议纪要抄送给你,今日的会议内容,上面都有记录。” 张九德记起来了,刚才太后离场的时候,好像也拿着一个册子,原来,大家都是跟太后学的呀。 他决定,回去就先做一本册子带在身边,随时记录工作要点,今日来开会,真是涨见识了。 众人正要离开,乾清宫随堂太监怀恩公公进来,对孙承宗道:“阁老,太后赐了午膳,请三位阁老,和诸位大人、刘先生,到餐厅用餐。” 孙承宗点点头:“有劳公公。” 带头往东南角的餐厅走去。 张九德不动声色地跟着卢象升,好奇地往餐厅走,他想看看,太后赐的午膳,都吃些什么? 走进餐厅,守在门口的宫女太监,只低头行礼,却不近前伺候。 餐厅里摆了几张大圆桌椅,桌子周围,围了了圈雪白的绸缎桌裙,上面辅着正红色的缎面桌布,衬着白色的桌裙,十分醒目。 桌布上,还压着一块跟桌面一样大小的玻璃!张九德见过,京城里的有钱人家,用玻璃代替窗纸,屋子里干净又明亮。 他却没见过,这么大的一张玻璃桌面,只听旁边的卢象升为他介绍道:“知微,这是城投集团下面的琉璃厂,特意为这餐厅生产的,听说好不容易才得了这几张呢。” 刘鸣谦走在两人后面,闻言解释道:“两位大人,这是去年做出来的,今年,玻璃厂用了新的技术,要生产这种平板玻璃,很容易了……两位大人家里,装玻璃窗了么?要是没有的话,草民派个工程队去,很快就装好了。” 卢象升拒绝道:“不装,没钱!” 刘鸣谦笑道:“给两位大人家安装玻璃窗,不要钱……两位大人家里客人往来多,就当为玻璃厂打个广告了。” 卢象升拒绝道:“刘先生,这不是受贿么?本官可不敢要。” 孙承宗已经选好饭菜,身后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托盘,将他送到餐桌边坐下,将托盘里的饭碗、菜盘、汤碗、餐具,一一摆到桌子上,躬身道:“阁老请慢用。” 转身走了。 孙承宗听到三人谈话,笑道:“建斗,别多心,到时候,你给刘先生介绍一桩生意,就挣够你家窗户的银子了。” 他指指正在选菜的韩爌和袁可立:“老夫家里、韩阁老和袁阁老家里,都是刘先生来免费安装的,你让刘先生说说,咱们三家,给他拉了多少生意?” 刘鸣谦也凑趣道:“是呀是呀,玻璃窗刚出来时,要不是有三位阁老的推广,哪有今日的畅销局面?” 张九德吃惊地盯着孙阁老面前的碗碟,用眼睛询问卢象升:“我们的呢?” 卢象升一边回复孙阁老:“真的?那下官也将书房改成玻璃窗。” 一边拉着他往北面去。 只见北面的窗下,摆着一条长长的桌子,围着雪白的桌裙,辅着大红的桌布,上面也辅着透明的玻璃桌面。 桌面上,摆着一排精致的炉子,炉子里有的点着烛火,有的燃着红亮的木炭,炉子上面,放着景德镇皇家御窑厂生产的长方形瓷盆,瓷盆里冒着热气。 门边站着的太监,见他们过来,立即机灵地上前,从一个架子上,取出一个托盘,对张九德道:“大人,咱家伺候您选菜,您请……” 张九德见三位阁老已经选好饭菜,余下的四人中,自己年长,其他 三人肯定要让他先选,于是不动声色地跟着那太监往下走。 太监走到第一个瓷盆前,伸手揭开盖子,张九德见是一盆白灼大虾,他吩咐道:“装两只……” 见太监从瓷盆边拿起一小碟蘸料放在托盘里,他知道那是蘸虾用的。 菜不多,总共只有八道,张九德每样都选了一些,又拿了一盅清甜的银耳汤,这才被太监送到另一张桌子旁边。 孙承宗看见了,对他招手道:“知微,过这边来坐。” 张九德望了望卢象升,意思是这样会不会失礼?卢象升伸手示意道:“阁老请你,赶快过去吧,吃餐便饭而已,不用拘束。” 太监端着托盘,将他送到三位阁老的桌子,将他的餐食,一一摆上桌子,躬身道:“大人慢用。” 孙阁老温和地说:“第一次吃自助餐,不习惯吧?太后提倡的,说是这样更干净,剩下的菜,他们继续用,不手浪费……” 他伸手指了指餐厅里伺候的宫女太监。 张九德深有同感:“阁老说得是,这个……自助餐,吃多少拿多少,不浪费。” 韩爌平日里很严肃,在美食面前,他也露出了笑脸,对其他两位阁老建议道:“大明门那边的中央食堂,快建好了吧?老夫建议,也做这种自助餐。 这样的话,剩下的饭菜,还是干净的,官员们也好打包回去,家里人也可以享用……” 第289章 救灾备要 这个食堂,正是张九德在负责改建。 京官们上值,早餐在家里解决,中午就在前门大街两边的饭馆里,随便吃点,许多贫穷的京官,中午基本上不吃饭,晚上回家再吃。 这时代的大多数人,习惯吃两餐。 张蔷在粥厂看见,阎刚峰等人排队领粥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回来后就提议,要在大明门外,办一家中央食堂,为京官们提供午餐。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通过,连鸡蛋里也要挑骨头的御史台,也破天荒地,没有一道反对的折子。 工部老尚书李从心,乐呵呵地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无所事事的张九德。 至于伙食费从哪里来,那是户部的事,张九德没过问。 “知微就要去河南了,食堂的事,想好交给谁了么?”孙阁老已经用完午饭,一边喝着茶,一边问他。 张九德看看卢象升,孙阁老道:“你别看他,他忙得很,你得找别人。” 袁阁老就给他支招:“河南的差事是重中之重,食堂的事,你交回给李尚书……他病了,户部的工作,是建斗在代理,看来,还只得让建斗给你找个接手的人……建斗,你可不许推辞!” 卢象升是左侍郎,李从心下来,就是他了。 今日,太后让他代表李从心来开会,重用的意图,不要太明显,三位阁老哪里看不出来? 所以韩爌也附和道:“礼卿说的是,建斗,你要替李尚书,把工部的一摊子担起来。” 卢象升忙起身拱手,回道:“建斗敢不用命!” 原来,陪大佬吃饭,谈论的,还是工作…… 众人用完饭,怀恩进来,每人发了一个文件袋,卢象升对张九德解释道:“会议记录。” 怀恩将一个写着张九德名字的文件袋,交给他,叮嘱道:“张大人,这里除了今日的会议记录,还有一份《救灾备要》,供大人参考。” 孙承宗又嘱咐他:“知微回去收拾收拾,明早就带队出发吧,各部门的人员车马,明日在永定门外,与你汇合。” 张九德出宫的时候,还有些蒙,他临时被叫来开会,领了这么重大的差遣,人都没认完,就让他明日出发了? 他明智地没吱声,心想,回去做做功课再说。 出宫后,刘鸣谦向他拱手告别:“张大人,草民这就回去准备,明早派人在永定门外,与大人同行……” 王家彦要回户部,也拱手告别:“张大人,明日为大人送行……” 送走两人,张九德与卢象升肩并肩地走回户部,卢象升问他:“知微,你是骑马还是坐马车?本官让人为你准备。” 张九德对着卢象升,才吐露真话:“建斗,下官这心里,没什么底啊……这事儿,太突然了。” 卢象升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不是突发情况么?好在太后已下旨,让当地官员先动起来,估计河南的张梦鲸他们,已经赶往灾区,你去到那里,不至于无人可用。 对了,本官为你准备一匹马,一辆马车,路上下雨的话,你还能躲进马车里……文件资料,放在马车里更安全,免得淋湿了。” “多谢建斗,”张九德在工部坐冷板凳,平日里很少与这位太后面前的红人打交道,想不到卢象升却是一个热心之人,他真心实意地道谢,“食堂之事,下官回去就将资料账册,交到大人公厅。” 卢象升指了指他的文件袋,宽慰道:“今日的事情,会议纪要上都有记录,实在来不及,你就在路上看…… 当年皇太极叩关,下官和倪大人,是从会场出发的,许多事务,也是边干,就边理清了,知微你在路上,还有几天的时日,可用来熟悉情况。” 张九德回到公厅,吩咐书吏将食堂的资料账册整理好,他要交接工作。 书吏吓了一跳:“大人,你调去哪里?” “不是调,是临时差遣,去吧,今日下值前要准备好。” 书吏拱拱手,忙跑走了。 张九备在桌案前坐下来,抽出文件袋里的《救灾备要》,见上面画着树枝一样的图形。 左边列着救灾的各项工作,第一项安置灾民,右边伸出去几条支线:首要一项,设立难民安置区,后面又有几条支线,从住房、食物、卫生防疫……每一条线后面,都有一个责任人。 越往后看,张九德心里越踏实,虽然《备要》上要求的,跟以往的赈灾方式很不相同,但他心里有了底,知道该做哪些事,找哪些人,从哪里入手,做到什么程度……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觉得,自己似乎学到了,一种更简洁的工作方法。 于是,他试着学着《备要》的格式,将明日里自己要带走的人、财、物,列了一份表,感觉一下子清晰多了。 当晚下值后,他去看望了卧病在床的老尚书。 李从心已经七十五岁,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活到七十三岁,这时代,因为张蔷的重用,老爷子活到了现在。 “大人,”张九德来到床前,恭敬地道,“黄河孟津渡河段决了口,太后命下官去赈灾,兼治河,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下官来聆听大人的教诲,也跟大人告别。” 李从心精神还好,他感叹道:“知微,你们赶上好时候了,没有宦官乱政,没有朋党相争,北虏东虏,也不敢窥视我大明……你们只管做好份内之事。 太后设养廉银,涨薪资,又设中央食堂…… 知微啊,好好干,太后是大度之人,只要做出成绩,该你得的,无论钱财、荣誉,太后不会吝啬……” 老尚书这是在劝他,不要在意过去那点事,张九德心下感动,对着老尚书,深深一揖:“知微谨遵大人教诲……” …………………… 第二日,辰时刚过,张九德带着一位师爷,两个随从,来到永定门外,见长长的车马队伍,直排到两里路外。 乾清宫大总管,张泉张公公,代表天子和太后,来为他送行。 张泉将一位年轻的太监介绍给他:“这是惠恩公公,他负责为惠民药局设立的灾区医院,提供资金上的协助。” 太医院的一位年轻医官上前,递上一本册子:“这是太医院派出人员的名单,本官龚同安,是这支医疗队的管事,大人如有事,找下官便是。” 又指着长长的车队道:“这些是从京城带去的药材,看着多,其实一个县,也只能分到三车……” 张九德掏出自己的记事本,在医院那一栏,将龚同安的名字写上去,做了一个记号,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惠恩和龚同安拱手,往车队里去了。 锦衣卫的一位校卫,上前拱手道:“大人,下官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陈烔,带校卫二十人,奉命保护大人。” 有锦衣卫在身边,地方官员谁敢不听话? 张九德冲紫禁城拱拱手:“多谢太后,这一路,要麻烦陈百户了。” 都察院派人送来一份名单:“张大人,这是都察院派往灾区的御史名单。” 五军都督府派了一位年轻的都督佥事,叫顾守真,是镇远侯世子,虽然是二品佥事,在张九德这位正三品的侍郎面前,却不敢放肆。 大明文贵武践,顾佥事恭敬地道:“下官受都督府派遣,协助大人管理卫所士兵。” 京营李邦华,派人送来了一份名单:“这是昨日出发的京营官兵名单,领兵的将领,是游击将军曹变蛟,下辖十个百人队……治安问题,大人只管找他……” 户部来的人,是河南清吏司的主事钱训古,事关赈灾钱粮,郭允厚派出了得力人手。 最后,吏部送来两份文件,一份是昨日出发的观政士名单。 另一份,是任命书,任命工部右侍郎张九德,为右副都御史,总督孟津渡赈灾、治河事宜,太后特旨,遇事有便宜处置之权。 卢象升上前,感慨道:“大明果然不一样了,听说当年吴御史去西北赈灾时,只带了十万两银子,和几个被太后派出去的御史……今日这规模,那时真不敢想啊!” 第290章 灾情紧急 张九德见他身后,没有带人来,不解地问道:“建斗,你支援的人手呢?” 其他部门支援的人手,全都来了,自己所在的工部,承诺的支援却没到,这不是打他脸么? 卢象升低声道:“正要与知微说明,时辰太急,正在遵化矿区的技工,赶不回来,本官已经去文,让他们直接从遵化赶往河南,估计会比你们晚上几天……” 等朝廷各部送行的人,交接完了公事,一位气质儒雅的年轻人,上前自我介绍道:“学生方以智,见过张大人,城投集团派了一支三十人的技工队伍,由学生领队,前来协助大人筑堤……” 张九德见他只有二十来岁,心里没底,但见他身后的三十人,都是三十到五十岁的中老年人,多数人骑的是骡子,还有十辆大车,盖着篷布,估计是工具和行李。 “刘先生派来的人马……”张九德点点头道,“辛苦了。” 卢象升指着方以智,对张九德笑道:“知微,你不认识他,他是湖广巡抚方孔炤大人的公子,燕京大学的学生,刘先生最得意的弟子…… 刘先生果然重诺,不但派出了心腹之人,看看这些师傅,个个都是城投集团的宝贝啊。” 方以智上前,向卢象升行揖礼:“学生见过卢大人,大人谬赞,密之愧不敢当……” 方以智,字密之,密罐里长大的公子哥,对西学、数学很感兴趣,燕京大学的第一批学生,因为对城投集团的经营方式感兴趣,托了徐光启的关系,又拜到刘鸣谦名下,很快就在十几名师兄弟中展露头角。 张九德听闻是巡抚家的公子,这才对他重视起来:“哦,贤侄年轻有为,此去河南筑堤,就拜托贤侄了。” 方以知听张大人称他为“贤侄”,也立即改了口:“世伯但有差遣,密之敢不用命!” 人员到齐,张九德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向前来送行的官员,拱手告别,挥鞭向南而去。 正是盛夏时节,连日来却阴雨绵绵,泥泞的道路,被烈日一晒,蒸腾的水汽里,带着泥土的腥气,呛得骡马,不停地打着响鼻。 田野里,到处是躬身劳作的百姓,师爷王本道骑着骡子,走在张九德的旁边,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摇头叹息:“连月的阴雨,冬小麦都烂在地里了,今年北直隶的夏收,得减产一半……” 张九德忧虑地说:“北直隶粮食欠收,只能从南方调粮……黄河决口,流进运河的水量减少,漕运必受影响,今年冬天,京师的粮价,不知道要涨成什么样呢。” 话题沉重,两人都不愿意再提起,只得催马前行。 从保定府、真定府、一路南行,因为全员车马,就算拉着沉重的药材和行李,每日里也能走百五十里路,经过三个驿站。 过了彰得府,官道两侧的田野里,垒起一尺高的土垄,两边种的红薯苗,已经成活,土垄的中间,玉米苗已经长到两尺高,远远望去,一片葱绿。 让人心里,又升起希望。 过了彰德府,官道上开始出现难民,见到南下的队伍里,忙避到路边,有胆大的难民,跪在地上高喊:“大老爷,赏口吃的吧……” 张九德打马上前,锦衣卫百户陈烔,连忙带着几名校卫上前,护在他身边。 张九德本来要下马,见到锦衣卫的行为,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骑在马上问:“你们是哪里来的灾民?” 跪着的人群里,一位高瘦的中年汉子抬起头望了一眼,见他穿着官服,身后的锦衣校卫,人人肩上挎着一杆火枪,腰间还插着刀,吓得又低下头,边磕头边回道: “回大人,草民们是郑县赵家村的,孟津渡决河,草民们的村子,都被淹了,一村四百多口,就逃出来这三十多人……” “朝廷不是让县里,设灾民安置点么?尔等为何还要往北边来?”张九德好奇地问。 “安置点?”中年汉子摇头道,“草民们逃出来时,没见到县里来人通知……” 师爷王本道上前劝道:“太后下旨,各县设灾民安置点,安置点里有吃有住,病了有大夫给医治,不比尔等出来逃难,饥一餐饱一餐的强?” “回去吧,”他又劝道,“北边也遭了灾,你们过去也讨不到吃的,回到老家,还有朝廷开仓赈济……” 难民们将信将疑,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话,中年汉子身边的女人嘀咕道:“回去……又要被官府抓去修河堤,服劳役,好不容易从洪水里逃出来,再累死在河堤上……” 锦衣卫百户陈烔听不下去了,呵斥道:“妇人之见!不修好河堤,尔等怎么回家?难道要逃难一辈子?” 难民们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出声,那妇人吓得,跪着直往汉子身后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她钻进去藏起来。 张九德策马上前,大声对地上的难民们道:“官府今年修堤,与往年征劳役不同,今年修堤,不但管饭,每日还有二十文工钱。 今年的粮食没收成了,去河堤上干两个月钱,买粮食过冬的银子,就有了……” 众人一听,都吃惊地抬起头,汉子问:“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去修河堤,官府真给钱?” 师爷王本道高声道:“实话告诉尔等,这位,就是朝廷派到河南赈灾的张大人,官无戏言,大人说了给钱,还能有假?” “走吧,跟本官回去吧。”张九德一夹马腹,带着赈灾的队伍,继续赶路。 待长长的队伍走过,难民们才敢站起身,中年汉子跟身边的族人商量了一阵,就带着逃难的队伍,转头跟着朝廷的车马队,往回走。 一路上,遇到北上逃难的队伍,基本上都被张九德劝回,到了怀庆府孟县,跟在他身后的难民,已经有一千多人。 到了孟津渡北岸的河阳驿,河南布政使张梦鲸、按察吏陈柯、都指挥使刘衍,和洛阳知府汪乔年等高官,全都等在驿站外,迎接张九德一行。 张梦鲸率先上前,拱手行礼道:“下官河南布政使张梦鲸,携同僚在此恭候张大人多时了。”他身后,陈柯、刘衍、汪乔年等人也依次行礼,态度谦恭。 “灾情紧急,”张九德挥手叫停了迎接他的吹鼓,道:“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张大人,目前灾区情形如何?” 张梦鲸见这位工部侍郎,清瘦儒雅,文质彬彬,绯红的官服上,全是汗渍、泥点,远远闻上去,还有股怪味,大夏天的赶路,真是活受罪。 见他下马第一件事,先关心灾情,几位地方官行礼的态度,也更真诚了些。 说到灾情,张梦鲸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唉,形势不好……孟津渡河堤决口,河水流浸郑县、中牟、开封、通许、太康、淮阳、鹿邑、尉氏等二十多个县哉,上千万亩耕地被淹没…… 截止昨日,各县报上来的死亡和失踪人口,已经达十三万……下官等虽已竭力组织救灾,但无奈人力物力有限,至今成效甚微。” 张九德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本官已沿途所见,心中自有计较。现下,本官最关心的,便是灾民安置与决口封堵的进展。不知诸位大人,可有具体方案?” 第291章 经世致用之学 陈柯上前一步,答道:“大人,关于灾民安置,各县已在高处设立临时安置点,并调拨粮食、衣物等物资,确保灾民有吃有穿。然则,灾民众多,物资短缺,实乃杯水车薪。” 张九德转头向身后问:“户部主事钱训古何在?” 张梦鲸见他竟当场办起差事来,拱手劝道:“张大人,一路辛苦,且进驿站洗洗风尘先……” 张九德指着被他们劝回来的灾民,道:“先落实几件紧要事,这些灾民,也等着安置呢。” 钱训古上前,冲张梦鲸几人拱手道:“下官,户部清吏司主事钱训古,见过诸位大人。” 张九德吩咐道:“孟达,先把开仓放粮的文件,下发到各县,让灾民先吃饱饭再说,不要洪水没淹死,倒被饿死了。” 钱训古,字孟达,见张大人吩咐,忙拱手应是,回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褡裢,取出一份文件,双手递给张九德。 张九德接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对着张梦鲸几人展示了一下,说:“南边的驿路,估计已经断绝,我这边派两位锦衣卫下去传达,张大要这边,也派人,带着后面这些灾民,回各县安置吧。” 张梦鲸忙让属下去安排,地方上的工作没做好,让灾民流出河南府,还被赈灾的钦差给带了回来,让他很没面子,恨不得早早把人打发了。 张九德眉头紧锁,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决口封堵情形如何?” 刘衍拱手道:“大人,目前到达灾区的,有六个卫所,一万两千人在封堵决口,但水流湍急,多次尝试都未能成功……加之连日阴雨,河堤松软,更增加了封堵难度,目前决口的三处地方,一处也没堵上……” 封堵决口,可不象开仓放粮那么简单,张九德也沉默了。 “大人,还是先进驿站,洗洗风尘吧,”张梦鲸再一次劝道,“这么多的随从人员,也需要休整。” 张九德想了想,让师爷去请龚同安和惠恩公公过来,二人身上,比张九德还狼狈。 张九德向几位地方官引荐二人:“这次赈灾,太后下旨,要求各县的惠民药局,设立灾区医院,医院所有的开支,都从太后的私帑出……这位龚大人,是太医院派出来,管理灾区医院的医官,这位惠安公公,负责管理医院支出的钱财……” 张梦鲸四人听了,少不得要跪谢一番天恩。 张九德对龚同安说:“本官这里要派人到各县传信,汪知府也要派人,送这些灾民返回老家,本官知道你们很辛苦,但还是要问一问龚太医,你们太医院的车队,是否一起下去各县?” 龚同安立即下去安排,本次受灾,共二十一个县,他将药材分成了二十一份,每个县有三大车药材。 太医每人,要管理两个县的医院,当即就让他们带着药材,随差役出发了。 张九德这才带着剩下的人,进到河阳驿休整。 说是休整,他也只是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的官服,匆匆吃了一餐饭,来不及休息,就带着方以智和几位地方官,上河堤查看灾情。 张梦鲸几人,听说方以智是湖广巡抚的公子,都对他另眼相看,纷纷向他打听,燕京大学里,都教些什么学问? “经世致用之学,”面对几位世伯级的高官,方以智毫不怯场,侃侃而谈,“除了四书五经,更要学习诸多实用技艺。 如现在,佛郎机人用六分仪测定航向,从西方横渡重洋来到南洋,甚至大明的南海,相比西方,大明的航海技术,和造船技术,都落后了,所以我们得学习。” “再如水泥建筑技术,远胜于传统的砖瓦土木,用水泥修筑河堤,比夯土更快,更结实,太后也是知道这点,才要求我们城投集团,来河南选址建厂,近距离地供应修筑河堤所用的水泥……” “故而,燕京大学里,不止要学传统的四书五经,更多的,是学习经世致用之学,按西方人的分类,有数学、物理、化学、绘画、音乐、体育……诸科。” 河阳驿出南门,有一条宽大的官道,正对着孟津渡口,几人说话间,骑马登上河堤,往南面望去。 奔腾不息的黄河,流经三门峡后,流速降低,变得适合船渡,因此孟津成为了一个重要的渡口,也是黄河上最古老的渡口 当年周武王,就是在孟津这个地方,会盟了八百诸侯,东进罚纣,开创周朝八百年江山。 也因为流速变缓,大量的泥沙沉淀淤积,抬高了河床,使河水经常决口,淹没两岸州县。 此次,因为决口宽度长达十里,淹没的区域比往年都大。 从河堤上往对面看,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影,正在大堤上忙碌,刘衍伸手一指,汇报道:“大人,那些都是接到五军都督府命令后,赶来封堵决口的卫所兵。 只因决口太大,河水汹涌,刚筑的新堤,往往一夜之间,就会被河水冲掉……故而收效甚微。” 张九德闻言,目光转向方以智:“方贤侄,你对此有何看法?” 方以智业之前,也是做过功课的,这时上前一步,拱手道:“以学生愚见,河堤筑而后毁,是因为地势低洼,河水都往决口处流,如此大的水量,人力难以胜天。 历来堵口,皆是‘先浚后筑’,‘先堵小口、后堵大口’,‘先堵下流口、后堵上流口’,请问刘世伯,可疏浚河道泄水?” 刘衍是河南省指挥使,是河南省的最高军事长官,掌握着全河南的卫所力量,负责维护地方治安,带卫所兵来修河堤,还是第一次。 他根本没有治水经验,觉得方以智说的很有道理,也愿意死马当成活马医,他当即对方以智道:“贤侄,老夫手下,都是一帮大头兵,哪里懂得堵个决口,还有这么多鸟学问? 听说您带了好些师傅来,能否派个人来指导指导?” 方以智道:“好教世伯知晓,密之带来的师傅,皆是烧制水泥和修筑堤坝的专家,至于开沟治水,他们是不懂的。 他们此时,已经在寻找烧制水泥的材料,估计已经进山了…… 又道:“也可以变通一下,如果实在没有泄洪道,就在岸边的河床上挖沟,只要开挖一条比决口处深的水沟,就能将河水引回黄河。 借着河水的冲击力,水沟会越来越深,越来越宽,引回的河水越多,决口处的压力就越小,这时候再修筑河堤,封堵决口,就容易多了……” 众人想想也有道理,河堤修而复决,任何有用的法子,都得拿来试一试。 张九德对刘衍道:“刘都使,不妨一试?” “世伯若是不嫌弃,密之愿意去对岸组织勘探,尽快规划出一条水道来。”方以智主动请缨道。 “要密之亲自去?”张梦鲸几人没想到,这个公子哥儿这么能吃苦,居然要亲临现场去勘探。 张九德却赞许道:“不愧是刘先生看中的弟子,有担当,密之先过去,本官也会移驻南岸,到时再来与你会合。” 五军都督府派来的顾守真,负有监督、协调卫所兵的责任,也要求跟方以智一起过河,张九德挥手同意:“去吧。” 刘衍本来还想找机会,巴结巴结这位贵人,此时当着张九德的面,却不好表现出来,忙派了一位亲信,陪同二人过河。 灾情紧急,方以智也不多话,当即下堤,与顾守真一起,过河而去。 洛阳知府汪乔年,这才上前道:“大人要过河,就请移驻洛阳吧,城中已经为大人安排好馆驿。” 张九德在路上,已经把《救灾备要》上的内容,全记在了心里,他问:“周南驿情形如何了?本官打算驻周南驿。” 第292章 劳而无功 周南驿,是洛阳城南的一个大驿,大明驿路的一个枢纽站,从周南驿,可以西去陕西,北上山西,南下湖广,东去开封,周南驿要是被毁,大明西南半壁的驿路,就得瘫痪。 汪乔年没想到,这位张侍郎这么不给他面子,脸色沉了沉才回道:“周南驿地势高,只淹了马厩和草料场,其他建筑,倒是幸免于难……” 张九德只是着急,《救灾备要》上也讲了,住城外的驿馆,更方便随时出行,从大堤上下来,渡河的船只已经准备好。 他当即带着一众随从,移驻周南驿。 却说方以智,过河后,直接来到封堵现场,这里是离上游最近,也是最大的一个决口,全长近十里,宛如一道狰狞的伤口,难怪能浸淹二十多个县域…… 上万名壮丁正在浑浊的水雾劳作,身影若隐若现,在当地有经验的老者指挥下,一艘沉重的沙船,被上百名汉子合力拖拽,稳稳地停靠在汹涌的水中。 与此同时,十几名汉子合力抬起一根两三丈长的巨大树木,企图将木桩打入水底,树木在河水的冲击下,轻飘飘的根本没有重力。 方以智在旁边看了半天,一个时辰也没有打下一根站得稳的木桩,为他带路的刘家亲信说:“打一根树桩,已经如此艰难,更不要说一晚,就会被冲掉,我们家大人,带人来此堵决口,已经七八天了,才筑了不到十丈长的河堤…… 公子也看到了,不是我家大人不用心,实在是……” 语中充满了无奈与苦涩,他情愿领着队伍去剿匪,也比在这里堵这劳什子的决口好得多,这样劳而无功的局面,让人绝望。 “不怪你家大人,”方以智道,“这水流太过湍急,如此封堵,实在是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便可能伤及人命。” 亲信道:“公子明鉴,这几天沉了两艘船,死了六个人……但这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命令,不敢停下来。” 方以智慨然道:“晚上,本公子就去向张大人说明情况,与其这样劳而无功,徒增牺牲,还不如先疏浚河道,待水流减小后,再来封堵。” 张九德过河后,也看到了封堵现场的情况,他同意了方以智的意见,封堵决口的工作暂时停了下来。 第二日,汪乔年找了两个当地人,为方以智两人带路,一行人花了三天时间,跑遍了三处决口所在的区域,上下游相距近百里。 回到周南驿,方以智打开自己手绘的简易地图,对张九德建议道:“这三处决口,下游这处最小,有三里长,水流比起其它两处,相对平缓,封堵起来,相对容易。 所以学生建议,先调派物料和人手,堵住这一决口…… 至于上游和中游这两处,必须先疏浚河道,让河水回流,待决口处的水量减少,水流减缓后,才能封堵。” 张九德在灵州治过河,知道他的意见很符合实际情况,当即拍板:“二十几个县还在淹在水中,下游封堵,和上游疏浚的工程,要同时开工……刘大人,目前到了多少卫所兵?” 河南的卫所,大多在各藩王名下,前两年宗人府倡议,周王带头,将王府护卫,上交朝廷。 经孙传廷整顿后,目前河南都司治下,有十六个卫,两个守御千户所,每个卫调用两千士兵的话,也有三万多人。 卫所整顿后,刘衍这个都指挥使的权力,空前地大起来,但因为实际掌权的时日尚短,有些指挥不灵,他惭愧地回道:“有的卫所,因为路途遥远,收到调令要迟些,还有一万多人没到……” 其实,有两千人,也是这两天才赶到的,还没上过河堤。 他身边的副将姓蔡,估计早与他达成默契,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这时出口道:“大人,朝廷的命令上说,卫所兵来孟津修河堤的钱粮,由朝廷发放,目前堤上两万人的粮草,还是各军自己带来的,也支撑不了几天了,请问,朝廷的钱粮,何时下发?” 顾守真见卫所兵不但没有按时到达,还闹起饷来,当即就黑下脸,质问刘衍道:“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下达的,是军令,刘都使,按军令,部队失期,该当何罪?” 失期当斩!刘衍好歹也是地方大员,被他质问得当即涨红脸,辩解道:“路途远,从开封往西,皆是泽国……” 张九德还要用卫所兵修河堤,不愿意得罪刘衍,当下劝解道:“刘都使说的也是实情,道路难行,晚来两天也是有的……至于钱饷,官兵们赶来支援,自然不能让刘都司自己掏钱,本官早有预算。” 他望向下首的户部主事钱训古,钱训古立即道:“卫所兵到达之日,即开始发放钱粮,请刘指挥使将官兵明细和到达日期,给到下官,下官核实后,签字盖章,即可到洛阳的大明中央银行,提取现银……” 这么痛快?估计这是地方上,要讨要钱粮时,朝廷给得最痛快的一次,刘衍和副将对视一眼,副将拱手谢道:“谢张大人和钱大人,下官这就让人整理,明日早上送来。” 有钱好办事,第二日,张九德就按照方以智的建议,将两万卫所兵,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开拔去下游,封堵三里长的决口。 另一部分,按照勘探好的路线,挖掘旧河道,将上游和中游两处决口冲出来的河水,再导入黄河干道,减轻下游各县的洪水压力。 卫所士兵在开拔时,就没有领到开拔银,又在河堤上奋战了七八天,成绩令人绝望,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听说又要往下游去堵决口,许多人就哄闹起来。 “干了快十天了,吃的还是家里带来的粮食,现在又要开拔,不发钱粮,人都饿死了,哪里来的力气干活?”有人发牢骚。 有人附和,对带队的长官道:“是呀,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千户大人,你去问问,啥时候发钱粮?” 有人索性道:“今儿要是见不着钱粮,老子就不走了……” 钱训古走在副将身边,听着士兵们的议论,冷笑着对蔡副将道:“蔡大人,这些人是在威胁本官么?本官一刻钟前,才拿到这份名单,怎么就背上不发银子这个锅了?” 有了这个污点,他年底怎么评得上先进?怎么拿得到养廉银? 蔡副将走到队伍前,大声斥责道:“瞎吵吵个甚?谁说朝廷不发钱粮?这不,京师来的钱大人,就来给大家发银钱来啦。” 钱训古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人不地道,官场老油子,惯会推卸责任,将本官架在火上烤。 他也不是吃素的,踏步走上一个高台,对着底下的官兵们道:“本官来孟津三日,一刻钟前,才拿到都司的人员名单……” 想拿他当枪使,没门儿!是你们自己没提交材料,别想怪在本官身上。 当即又说道:“朝廷的钱,都存在洛阳的银行里,本官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等在这里,等着你们的上官,去银行取出银钱,发下来后再开拔,事先说明,等钱的这两天,是没有工钱拿的。 另一个法子,是先将钱存在银行里,待工期结束,再一起取出来,全都带回家去……本官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在这份名单上签字!” 说罢,他刷刷刷地手写了一张提款单,用上自己的私印,递给蔡副将:“蔡大人,这份提款单,你拿去张大人那里,盖上赈灾钦差的官印,就可以到洛阳银行,提钱了。” 说完,也不管蔡副将如何赔笑脸,摔手走了。 顾守真全程陪在钱训古身边,黑着脸,一言不发。 蔡副将摸不透他的心思,拿着提款单,心情忐忑地来到刘衍的帅帐,担心地道:“大人,这位钱大人,给钱倒是痛快,但都督府的顾世子,有点不高兴…… 刘衍拿着提款单,心满意足地道:“皇帝也不差饿兵,至于刘世子,本官自有办法。” 第293章 投降有什么用 张九德见卫所兵,并没有全部到齐,只好按《救灾备要》上的意见,在当地征集民夫来干活。 征集民夫,是当地官府的事,洛阳知府汪乔年知道,这责任他逃不掉,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黄河决口,城镇村庄大多被淹,百姓死伤无数,不知还能征集到多少青壮……”他先给张九德打预防针,免得征集的青壮不够,这位钦差大人,把治河不力的责任,推到他头上。 张九德知道他的心思,也不点破,只是道:“汪大人放心,太后懿旨,本次征集民夫,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每位民工,每日给三十文工钱,管三餐饭…… 民工们在工地上挣了钱,回去后也能重建家园……大人只管将文告发出去,若是灾区各县征不够,本官将向北边的怀庆府发文,从怀庆府征集民夫。” 汪乔年见不是征徭役,又听说征不够也没关系,朝廷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心里松了口气,忙找来书吏,将告示抄写了二十多份,派人往各县去传达。 张九德将封堵决口的工作安排完,便带着随从,马不停蹄地赶往各县,查看灾民安置情况。 道路泥泞,一行人选择骑马,这日,来到伊洛河畔的黑石关,见前方逃过来一群灾民,个个拖家带口,赶着大车的,推着小车的,肩挑背驮的,带着大包小包的家什,哭喊着往这边跑来。 十几名锦衣校卫,护着张九德,立即让到路边。 百姓们见到张九德和锦衣卫们身上的官服,一边大喊道:“官爷救命!”一边往这边冲来。 顾守真自诩军人出身,抽出佩剑,上前一步拦在道边,大声喝问:“尔等何事慌张?” 一位老者上前,先跪在地上磕了头,这才说道:“回官爷,草民们接到官府的通知,正下山赶往巩县的灾民安置点……哪知刚下山,就遇上一伙盗匪,上来就抢草民们的财物……” 这一群百姓,大概有两百来人,见到官爷,全都跪在地上,高喊着求官爷救命。 张九德皱着眉头,对地上的老者道:“地上泥泞,让大家起来说话……你们是怎么知道官府设置了灾民安置点的?” 老者道:“回官爷,是县里的大老爷,派人下来通知的,咱们村的人,都避到了山上,官府前天才找到咱们……这不,咱们收拾了家当,正要去安置区,谁知刚下山,就遇到了盗匪……” 顾守真问:“盗匪离这里有多远?” 老者指出来路:“咱们跑了半个时辰,估计有五里路……官爷救命啊,草民村子里的青壮,正在那里阻拦盗匪……” 张九德一听,立即下令道:“陈烔!” 陈烔在马上拱手道:“大人请吩咐。” “你带十人,前去支援,”张九德一挥手,“要快!” 陈烔忙点起十人,策马往前面跑去。 “张大人,本官也去!”顾守真征得张九德同意,也打马追了上去。 马儿跑起来很快,不到两刻钟,就来到一处山凹,却听见山坡的另一边,传来一阵枪声,还有喊杀声。 “咦,这些盗匪还有火枪?”陈烔勒住马,对跟上来的同伴道,“对方有火枪,先到山头隐蔽,看清楚情况再说。” 众人放缓马速,悄悄地钻进旁边的树丛,陈烔取出一架双筒望远镜,举到眼睛前方,观察前方的动静。 顾守真也拿出自己的望远镜,往山下看,只一看,他就“啊呀”一声,大叫道:“那是京营!正围住那帮动匪呢……” 陈烔也看到了京营士兵身上的鸳鸯战袄,京营兵只有五十来人,被他们围住的劫匪,却有上百人,正挥着手中五花八门的武器,试图突围逃跑。 “不好,劫匪们要逃!”陈烔喊道:“大人,咱们下去支援!” 顾守真这个公子哥,没有上过战场,此时有开枪杀敌的机会,他哪里肯放过?他将拉风的佩剑插回剑鞘,抽出腰上的短枪,兴奋地喊道:“随本世子冲!助京营一臂之力……” 举着短枪,打马就冲出了树林,反客为主,指挥起锦衣卫来了。 陈烔顾不上那么多,紧随其后,带队跟了上去,一跑出树林,他就大喊:“锦衣卫前来支援……” 生怕京营士兵,没看清他们身上的飞鱼服,给他们来上一枪,或者扔过来两颗震天雷,那就冤枉了。 劫匪们正被京营士兵的火枪,一排排地收割着生命,见山坡上的树林里,又冲出来十几匹马,马上的官兵,人人举着枪……更绝望了,不顾官军的包围,拼命地往外逃。 顾守真一马当先,待得近了,抬枪便射,他用的,是火器局根据前朝赵士桢发明的迅雷铳,改进的短枪,可以连发五枪,跟后世的手枪,也相差无几了。 匪徒们挨得很近,还真被他射中了两人,他虽没有上过战场,但身为将门之后,骑射功夫自是了得,打这种欺负人的仗,他真没感到紧张。 见自己居然射倒了两人,他得意地想:老子也不差嘛,哈哈哈! 锦衣卫们紧随其后,枪声此起彼伏,虽然热闹,却没打中几个人。 京营的士兵见来了援兵,士气大振,原本因人数劣势而有些吃紧的防线,瞬间稳固下来。 今日带队的,正是游击将军曹变蛟,只是一次例行巡逻,谁知就遇上这么大的一队劫匪,以他的脾气,如何能忍住不杀人? 如今又来了援兵,他就不能放过这群匪徒了,否则,不是丢京营的脸么? 要知道,整编后的京营,从来就没有打过败仗! “三连射!”他下令后,身边的鼓手,立即敲响鼓号,随着鼓号响起,京营士兵不用排成三排,直接按队伍编号,开始了齐射。 匪徒们见京营这边无法突围,又转向锦衣卫这边,锦衣卫没有列阵而战的经验,被匪徒们钻了空子,眼看着就要突围而出。 曹变蛟一挥手,两名京营士兵策马冲过来,抬手一枚震天雷,扔进了正在突围的人堆里。 一声巨响,一团耀眼的火光升起,匪徒们被炸上了天,其他人,吓得趴到地上,不敢起来。 一边还在继续开枪,一边却跑不出去,匪徒们绝望了,纷纷丢下手里的棍棒,跪地投降。 自从洪承畴和曹文诏在陕西,得到洪剃头和曹砍头的绰号后,周遇吉在陕西剿灭代藩和晋藩的战斗中,也得了个周砍头的绰号。 吴三桂和黄得功,有样学样,在河南也得了“吴砍头”和“黄砍头”的绰号。 从此,京营官兵将砍头的绰号,视为京营的荣誉,哪个将领带兵出去打仗,要是不得个“x砍头”的绰号回来,都对不起新京营三个字。 所以,对于匪徒们的投降,曹变蛟根本不予理会,命令士兵们继续开枪。 火枪的火光在山谷间闪烁,伴随着劫匪们绝望的哀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陈烔勒马站在一边,都看呆了,包括顾守真,他策马冲到曹变蛟面前,指着所剩无几的匪徒,大声道:“他们投降了!他们投降了!” 第294章 不接受投降 曹变蛟不为所动,直到最后一名匪徒倒下,他才指着匪徒们身后的一片田野,冷漠地问:“投降有何用?那些被他们杀死的百姓,还能活过来么?” 顾守真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北边的泥地里,躺着十几名青壮,估计就是刚才那位老者说的,奉命拦截匪徒,掩护乡亲们逃走的百姓。 他一下子闭了嘴,连身边想要开口的陈烔,也将责备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诚然,”曹变蛟说,“这些匪徒也是难民,值得同情,但他们拿起棍棒,开始抢劫杀人的时候,他们就不是难民了,而是劫匪! 太后曾经说过,乱世要用重典……官府的粮食,要用来养活灾民,不是拿来养活这些乱民的!” 二人无话可说,陈烔心想:世人都说锦衣卫杀人不眨眼,跟京营兵起来,锦衣卫算好人啊! 顾守真心道:原来,京营这帮砍头将领,背后有太后撑腰啊,怪不得这般心狠手辣…… 见官兵消灭了劫匪,躲藏在四周田野里的十几名青壮,才战战兢兢地走出来,扑向北边倒在地上的百姓,一边哭喊着他们的名字,一边查看还没有没活着的人。 顾守真见状,心下不忍,他向曹变蛟建议道:“就让那些青壮,帮着打扫战场吧,也能从匪徒身上,扒些衣物和财物……” 曹变蛟见他穿着二品武官的服饰,不知道他是哪位,拱手问道:“请问二位大人,如何称呼?” 陈烔这才想起来自我介绍,他拱手道:“锦衣卫百户陈烔,奉命保护赈灾钦差张大人。” 又指着顾守真,介绍道:“这位,是五军都督府派下来,协助张大人节制卫所军的,都督府佥事,镇远侯世子顾守真……” “京营把总曹变蛟,见过两位大人。”曹变蛟闻言,不卑不亢地行了个军礼,这才说道,“顾大人体恤百姓,就依大人所言,让他们捡点便宜吧。” 一挥手,叫来一名亲兵:“去告诉那边的百姓,让他们过来,协助官军打扫战场,掩埋尸体,扒下来的衣服和搜到的钱财,归他们所有。” 劫匪们再穷,也比难民好,他们打劫来的财物,大多随身携带,剿匪的官兵,经常能发一些小财。 见官兵招揽,十几名青壮不敢不过来,村子被淹以来,他们也见多了死人,但对着这一大片血淋淋的尸体,他们还是吓得手脚无措。 直到一个大胆的青壮,从一个匪徒的胸前,掏出一个荷包,从里面倒出一小块银子,和几十枚铜钱之后,其他青壮才发一声喊,齐齐向尸体堆里冲去。 曹变蛟安排士兵打扫战场,自己随着顾守真二人,往黑石关去拜见张九德。 黑石关下,张九德安抚住逃窜的百姓,说他正要去巩县的灾民安置点,请百姓们跟着他的队伍走,一路上好有个照应。 这些人是三个相邻村子的百姓,刚经历了劫匪拦路,巴不得跟在官爷后面,寻得庇护。 有两个村子的里正,都留在后面拦截劫匪了,还有一个村长,就是刚才上前回话的那位老者,叫方石全的,同三个村子里的族长,带着大家逃跑。 安抚好百姓后,张九德命方石全和三位族长,上前聊聊家常。 长随搬来一块稍为干爽的石头,要请张九德坐。 方石全见状,忙回到自家的行李旁,搬来一把小马扎,请张九德坐:“洪水来得急,大件的家什不好带,大人将就坐一坐吧。” 张九德也不客气,自己坐下后,见几人要下跪,挥挥手道:“免礼免礼,你们也找凳子来坐吧。” 不是每家人逃难,都能想起来带张马扎的,几人搬来石头,就在泥地里,陪着张九德席地而坐。 “村里人都逃出来了么?”张九德问。 方石全抹着眼泪,摇头道:“回官爷,洪水来的时候,正是半夜,人都在睡觉……我们村子在最后面,还逃出来一大半。” 他指着一位族长说:“他们白家村,在最前面,一村三百多口人,全都被淹了……能拖家带口逃出来的,都是家里人会游水的……” 白家村的族长抹着泪说:“草民听见狗叫,以为来了贼,叫醒三个儿子,起来查看,听见轰隆隆的声音,还以为是打雷…… 见天空月明星稀,才反应过来,是洪水来了……草民年轻时,黄河也决过口,洪水淹过村子……忙叫醒家人逃命…… 又命大儿子,敲起铜锣,通知村民……谁知那洪水,来得太快了……” 方石全补充道:“他们边往山上逃,边敲锣,我们后面的两个村子,逃出来的人,才多一点……” 另一位族长,指着百姓们携带的盆盆罐罐,也抹起了眼泪:“这些家什、粮食,都是逃上山后,派人回村,从水里捞出来的……没办法,不吃要饿死人……” 张九德沉默了半天,想起《救灾备要》里,疫病防治的条款里,有要将水烧开来喝的规定,就对几人说:“河水污染了水源,为了防止疫病,一定要将水烧滚了再喝。” 见几人不以为然,知道他们并没有重视,又道:“按以往的教训,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疫病如何来的?九成都是喝了不干净的水得来的,要知道,病气就藏在水里,一喝这样的水,就过了病气……” 方石全好奇地问:“按大人说的,水烧滚了再喝,就不会过病气了?” 张九德点点头:“是的,滚水,能烫死病气……” 几人的神色,这才慎重起来,白家村的族长道:“大人说的有道理,下来,草民就让族人,将水烧滚了再饮用。” “是的,有了好身体,等河水退了,才好重建家园嘛。”张九德赞许道。 “唉!”白村长双手一摊,叹息道,“房倒屋塌的,只剩下几张嘴,今年的庄稼也别指望了,拿什么重建家园?” 绝望的情绪,在百姓中散开。 张九德站起来,大声道:“大家伙儿别发愁,太后已经下旨,各县要建灾民安置点,开仓放粮,绝不会让百姓饿死…… 还有,官府要修河堤,不是象往年一样派徭役,而是花钱请民工,每日三十文工钱,还管每日三餐饭……有劳力的,都可以上河堤上挣钱,挣它三五个月,不就有钱建房子了么? 还有,灾后,只要是重建房子,或都明年开春后,要购买种子农具的,洛阳城的大明中央银行,还给大家无息贷款……” 百姓们见他一点也不摆官架子,胆子也大了起来,此时有人插话道:“啥叫无息贷款?” “……”张九德的话被打断,也不脑,继续道,“就是没有利息,你借三两,还钱的时候,还是还三两,一文钱利息也不要你的……” 又能挣钱,又能无息贷款,众人被他说得火热,正要继续问下去,就听见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一个亲随举起望远镜,向远处看了看,汇报道:“大人,是陈百户他们回来了。” 第295章 烧尸 十几匹马奔驰而来,顾守真三人来到张九德面前,曹变蛟上前给张九德行礼:“下官,京营游击曹变蛟,参见大人。” 京营奉命维护灾区治安,在张九德被确认为钦差大臣之前,就出发了,所以他还没见过京营的将领。 但他是从延绥巡抚任上调回中央的,与延绥东路副总兵曹文诏,一起打击过边镇的马匪,对这位一直跟在曹文诏身边的小将,很熟悉。 几年不见,当年的小将,已经长成身高八尺的猛将,站在面前,跟一座山一样沉稳。 当下笑道:“小曹将军,你何时调回京营了?” “回大人,变蛟得陕西道御史吴大人推荐,蒙太后特旨简拔,入军事学院学习,再加入新京营的……” 太后特旨简拔……据张九德所知,京营的周遇吉、黄得功、吴三桂这些少壮派,都是太后特旨简拔的,如今又加上一个曹变蛟……太后这是在,为天子培养亲信将领啊。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他望着来路,关切地问:“你手下的士兵呢?劫匪打退了么?” “回大人,劫匪被消灭了,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 黄烔在旁边插话道:“回大人,劫匪无一人逃掉。” 都被射杀了…… 张九德沉默,曹砍头的侄子,变成“小曹砍头”了,半晌他才点头赞许道:“乱世用重典,灾区更需要稳定,小曹将军处置得很好。” 方石全和三位族长,被曹变蛟身上浓重的杀气,逼得退出去十丈,听说打劫他们的匪徒,全都被消灭了,这才顾不得害怕,凑上来打听:“军爷,咱们村的青壮们如何了?” 有人牵挂家人,伸长脖子往来路上张望,还有人忍不住,要回去找人。 曹变蛟转身,扶起四位老者,语气有些沉重:“几位老丈请起……劫匪太多,我军赶到的时候,贵村的青壮,已经所剩无己……但他们还在坚持战斗,他们是好样的……” 四人闻言,齐齐跌倒在地,方石全忍不住老泪纵横:“我的儿……” 顾守真上前劝道:“别着急哭啊,官军也救出了十多人,他们现在正协助官军打扫战场……但青壮也伤亡了几人,赶紧安排他们的后事吧。” 这一下,三个村子的灾民都慌了,不知道伤亡的青壮里,有没有自家亲人,当即就嚷嚷着,要跑回去找人。 “本官也要从前方的道路上过,既如此,就一起过去看看吧。”张九德说罢,翻身上马,带队往前方驰去。 顾守真和曹变蛟,靠后半个马头,一左一右地跟上。 陈烔一挥手,十几名锦衣校卫,呼啦啦地跟上去。 灾民们在方石全和三位族长的带领下,又拖家带口地往回走。 一路上,曹变蛟向张九德汇报了,京营队伍的分布情况:“按兵部的命令,京营共派了十个百人队,共一千二百人,负责灾区二十一个县的治安维护,一个百人队,分管两个县…… 他这个统兵的游击,带着五十人的亲兵队伍,在灾区巡逻,为各县的京营官兵,提供帮助。” “灾区盗匪多么?”张九德担心地问。 “回大人,京营来得还算及时,各地盗匪刚起,京营重拳出击,很快遏制住了盗抢之风……这几天,灾民们陆续下山,迁往安置点,路上的盗抢案件又有所抬头。” 顾守真听了,也理解了曹变蛟先前的处置方案,他得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道:“所以要严厉打击,伸手跺手,伸脚砍脚,不留活口,省得麻烦!” 说话间,来到刚才的战场,见京营官兵们,将劫匪的尸体扔进一条水沟,有人操着铁铲,正在填土。 张九德想起《救灾备要》上提到,灾区打捞上来的尸体,要么深埋,要么直接烧掉,防止传播疫病。 “等等……”他问曹变蛟,“出发时,兵部没有要求你们,如何处理这些尸体么?” “没有,”曹变蛟不解地说,“这里是官道,怕他们吓着老百姓,所以挖个坑埋了他们,要是依战场的规矩,谁会管他们?” 张九德道:“灾区情况特殊,尸体埋得浅了,或是埋到水里,容易传播疫病,传本官的命令,这些尸体,统统架起火来烧掉!” 曹变蛟对这位故人,相当尊敬,听他说得有道理,忙下去安排。 另一边,方石全和三位族长带领的村民们,一转过山坳,就见到了正在忙碌的青壮。 几户见到亲人的灾民,高兴得哭了起来:还好,他们的亲人还在。 没见到自家青壮的人家,也伤心地痛哭起来,顾不得害怕,飞奔着前去寻找家人,满心希望他们只是受了伤,而不是丢了命…… 方石全在青壮中,没见到自己的大儿子,心知凶多吉少,他的老妻,和大儿媳妇母子,已经开始嚎哭起来。 小儿子放下背上的背篓,冲出去找寻他大哥。 那些没有派出青壮的人家,想起被洪水冲走的家人,也哀哀地哭起来。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又闷又热,充斥着战场上未散尽的血醒味,加上现场的一片哀哭声,连心肠冷硬的锦衣校卫们,也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不一会儿,十几名死亡的青壮,就被家人们背了回来,方石全的大儿子,前胸后背,不知道挨了多少棍棒,头盖骨都被敲破了……样子惨不忍睹。 他的老妻和大儿媳妇,已经哭晕过去,被村里的妇人们抬到旁边去救治,现场一片混乱。 方石全浑身颤抖,拿出一块棉布,打湿水,轻轻地为大儿子擦拭身上的血污,手却抖得使不上劲。 再说曹变蛟,领了张九德的命令,亲自带队,去树林子里,确倒几棵大树,连枝带叶地拉回来,堆起一个三尺的高台,又砍来枯枝,厚厚地铺了一层。 士兵们将劫匪的尸体,一具具地从水沟里扒出来,扔在木台上,摞柴垛似地堆了起来。 灾民们惊恐地看见,官兵们在柴垛周围,洒上一圈黑色的粉末,然后掏出火折子,往那黑色粉末上一凑,一圈哧哧冒烟的火焰,就围着柴禾燃了起来。 火焰引燃了柴堆上的枯枝,大火冲天而起,那些堆上去的尸体,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 官军竟然在焚烧尸体! 灾民们吓傻了,愣愣地望着燃烧的火堆,连哭泣也忘了。 张九德骑在马上,大声对灾民们宣讲道:“天气炎热,尸体浸在水里,容易污染水源,为了防止疫病传播,尸体必须焚烧!” 灾民们骚动起来,有家人战死的灾民,听到要焚烧尸体,情绪顿时崩溃,方石全的妻子哭喊着:“求求大老爷,不要烧我儿子……” 一面扑在死人身上,抱住不松手,哭喊着“要烧我儿子,连老婆子一起烧了吧……” 又晕了过去。 第296章 安置灾民 方石全和三位族长,扑通扑通跪倒在张九德的马前,哀求道:“求大人,让我们村子里的青壮,入土为安……他们是为了保护村里人,才丢掉性命的,求大人给他们留一个全尸……” 顾守真从小到大,没有见过这人间疾苦,此时忍不住要上前为村民们求情。 陈烔上前一步,将张九德护在身后,道:“张大人已经与尔等,申明利害,防治疫病,还不是为了尔等……” 张九德摇手制止了他,温言对方石全道:“不烧也可以,但必须挖六尺以上的深坑掩埋,埋得浅了,也容易传染疫病。” 几人闻言,不停地磕头道谢:“谢谢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 忙不迭地去组织人手挖坑,生怕晚一步,大老爷就反悔了。 ………………………… 处理完现场,已经到了下午未时末,日头偏西,灾民们今日,是赶不到安置点了。 张九德正准备留下两名锦衣卫,明日护送这批灾民到安置点,巩县知县骆士弘,带着几名衙役前来迎接钦差大人。 骆士弘三十多岁,是开平一年的进士,眼看着在巩县的三年任期将满,他正谋算着调回京城,谁知就遇上孟津渡决口这样的灾难。 他原本蓄有一篷漂亮的齐胸美髯,灾难发生后,忙得没时间打理,只好剪成了三缕短须。 骆士弘不会骑马,坐的是骡子拉的马车,他身边,跟着一位绿袍的青年官员,不知是八品还是九品,因为这时代,八九品官员的服饰相同。 骆士弘上前见礼后,那位绿袍官员也上前见礼:“下官户部观政士罗明祖,见过大人……” 原来是吏部派下来的观政进士,严格来说,他们还不算八品、九品官,因为他们还没有授官,但中了进士,就是上岸进了体制内,所以,他们也穿末品官服。 张九德还了礼,指着灾民对骆士弘说:“你来得正好,这些灾民,正要送去安置点,他们刚遭了劫匪,又死了几个青壮,正是人心惶惶之时,请骆大人安排人员护送。” 骆士弘在半道上,就知道有百姓遭了劫匪,也知道了京营剿匪的经过,但他没想到,钦差大人刚好路过。 县内治安不靖,是他这个知县失职,虽然这是灾年,但今年的考绩成绩,别想得中上了。 心里暗叫倒霉,面上却还是积极回应道:“劳大人操心,护送灾民,是下官份内之事,此地离安置点,还有二十七八里,灾民们在山野 里,露宿了十几日,衣食不周……待本官去劝劝他们。” 张九德挥手,让他自去,那户部观政士罗明祖,冲着他拱拱手,亦步亦趋地跟在络士弘后面,走了。 张九德本来还想问问他,观了几天政的感想,见他“观政”去了,只得做罢。 骆士弘走到灾民中间,方石全这个里正,是认得他的,见了他,真跟见了父母一样,比在张九德面前,亲切多了。 灾民们一边给他磕头,一边大哭,白家村的族长哭喊道:“大老爷,白家村可遭了难了,连一半人都没有逃出来啊……” 这样凄惨的场面,黄河决口以来,骆士弘见多了,他硬起心肠道:“孟津渡决河,下游二十个县,村村被淹,家家死人,但你们不是逃出来了么?逃出来了,就好好活下去! 太后接到决河的消息,连夜发下懿旨,要求立即建立灾民安置点,安置点里,不但有棚子住,还免费施粥,还有惠民医馆,给大家治病…… 安置点离此地,还有二十多里,与其住在野外,蚊叮虫咬的,还不如连夜赶到安置点,去了那里,有热粥喝……” 方石全带头高呼道:“谢谢青天大老爷……” 骆士弘深谙“恩出于上”的官场潜规则,他向北方拱拱手,道:“安置点,是太后下旨设立的。” 又朝着十几丈外,张九德站立的方向,拱了拱手:“带着钱粮,前来赈灾的,是张大人,尔等要感谢,是太后,是张大人……” 方石全又带头高呼:“谢太后恩典!谢张大人恩典!谢青天大老爷恩典……” 络士弘一挥手:“行啦,赶紧起身赶路吧。” 留下几个衙役护送灾民,自己陪着张九德,向安置点而去。 曹变蛟也领着京营兵回营,他们的营地,也在县城。 巩县的县城,地势较高,没有被淹,灾民安置点,就建在县城后面的两座山丘之上。 山上的树木,已经被砍倒,顺着山势,就地取材地搭建了一排排的木头棚子。 骆士弘陪着张九德一行,来到安置点考察。 “巩县是上县,”络士弘边走,边汇报情况,“总人口十六万五千三百多人……灾民们还没有全部下山,无法统计准确的伤亡人数。 灾民安置点,共划定了三个区域,两处城外的山丘,另一处,设置在城里。” 张九德知道,有钱有势的人家,不愿意在城外,与普通百姓住在一起,想住到县城里去,就得付钱,这是历来的规矩,当地衙门得到一笔收入,也有钱来支撑赈济的开销。 当然,这也是贪污的重灾区。 “搭建棚子,请的是灾民中的青壮,”骆士弘指着夕阳下正在劳作的民夫道,“他们每日城,有三十文工钱,那些打杂的青壮妇女,每日也有十五文工钱。” 正走着,前面一间棚子里,有人叭地扔出来一团垃圾,骆士弘的脸,立即就挂不住了,他身边的随从,正要上前呵斥,就听棚子里传来一阵打骂声。 “说了你无数次了,怎么就记不住呢?差爷天天敲着铜锣喊,‘垃圾要丢到垃圾站’,你随手就往外丢,被差爷看见了,又得罚一百文钱! 老子辛辛苦苦,一天才赚三十文,你这个败家娘们……” 接着传来女人的哭喊声,估计是挨打了,然后,就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从棚子里窜出来,飞快地捡起那团垃圾,钻进门帘里去了。 骆士弘苦笑着对张九德道:“自他们住进来,就天天讲,日日讲,总有人不守规矩,不得不罚重一些。” 张九德却赞许道:“乱世用重典,要求严格点,是对的……人多的地方,病疫自然会多,特别现在是大夏天,一不小心,就会流行大瘟疫,所以,要严格按照《救灾备要》上的要求,将次生灾害,降到最低。” 走到第一排棚子的最后,骆士弘指着几处较大的棚子,介绍道:“按朝廷发下来的图纸,安置区修建了公厕、开水房、洗浴室,又沿着棚子后面,挖了排水沟,用来排放生活污水。” 一处棚子前,灾民们正在排队领粥,又是那种掺了鱼粉和野菜的,黑乎乎的粥,没有卖相,但闻起来挺香,吃起来有盐有味的,比许多百姓在家里,吃得还好。 这种掺了海味的粥,运到陕西的时候,张九德已经调回北京,他只听说有穷京官,跑到城外的粥厂喝粥,今儿见了,忍不住对骆士弘道:“给本官来一碗。” 骆士弘却以为,他要检查粥的浓稠,心里暗自庆幸:幸亏他早有交待,今日的粥,没有克扣粮食,不怕检查。 忙将张九德一行,请到粥厂里面的一张桌椅上坐下,让随从去盛了几碗粥,用托盘装着送来,还故意将筷子,插在粥上,示意那筷子,立在粥上不会倒。 张九德端起碗,轻轻喝了一口,咸咸的,味道说不上好,仅能裹腹而已。 第297章 好自为之 幸好装粥的碗不大,张九忍着不适,将那碗粥喝完,身后的陈烔、顾守真等人,也唏哩呼噜地喝完碗里的粥,皱着眉头,一言难禁的样子。 张九德看那些灾民,心里直犯嘀咕:按理说,每日两碗这样浓稠的粥,灾民们不至于饿成那个样子…… “这粥,每日施两顿?”张九德不动声色地问,按要求,灾民每日两餐粥,每餐一海碗,基本能饱腹,如都能按照一斤粗粮五斤水的规定来煮粥,煮出来的粥就能插得住筷子。 “回大人,免费施粥,每日两餐,老人和孩子基本能度日,男女青壮,因为要干活,两碗粥是不够的。”骆士弘道,“他们可以用铜钱来买粥,一文钱一碗……” 一文钱,也只是成本价,是为了鼓励灾民自救,不要一味地想着不劳而获,要想活得更好,就得努力干活。 “这是应有之义,县里的常平仓,能支撑多久?” “常平仓支出粮食,现在灾民还没有全部下山,按全县人口的一半来算的话,加上海产,熬粥能支持一个月……一个月后,就要从外地调粮。” 张九德明白,孟津渡的决口,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堵住,让灾民回家,否则,一旦粮食断绝,就要出乱子。 “修筑河堤,需要大量的民工,”张九德指着排队领粥的青壮说道,“太后怜悯二十一县的灾民,本次河工,不征徭役,只招青壮民工,每日三十文工钱,管三餐饭…… 这是以工代赈,也是纾解人力的好机会,骆大人可有行动?” 把青壮招走了,灾民们再饿,也闹不起来。 骆士弘昨日才收到文件,钦差大人今日就来了,他还没来得及组织人手,连告示也没贴出去。 面对钦差的询问,他有点惭愧:“回大人,本县昨日收到文件,还没来得有处理……请大人放心,本县明日就贴出告示,选派青壮,送去河堤工地!” 张九备指着他身后的观政士罗明祖道:“忙不过来,可以将杂事交给他们来做嘛,大事不能做主,写写告示,组织人手还是可以的……对了,都察院不是派了御史下来么?本官怎么没见到人?” 骆士弘恨死了这帮御史,整日里盯着那粥,生怕县里克扣粮食,也不想想,到目前为止,御史、观政士、京营、钦差,人是下来了一拨又一拨,就是没见到一颗粮食、一文钱拨下来,只让县里担着,县里能担待多久? 他露出一脸苦笑:“回大人,一个御史要分管两个县,分管本县与下游的荥阳的御史,是一位叫阎刚峰的,他前两日,到荥阳去了。” 御史们才不会为他分担杂事呢,他们只会瞪着眼睛,在鸡蛋里挑骨头,生怕地方官员,亏待了百姓。 然后,他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救灾备要》上说,县里这些粮食和银钱开销,大人来了就会补发给本县?……实在是,粮食还能支撑,银钱方面,就捉襟见肘了……” 他看钦差大人一行人,全都骑马,连马车都没有一辆,不像带着银子的样子。 张九德点点头,一伸手:“是的,备要上也注明了,需要各县提交统计资料,你巩县的统计数据呢?拿来本官签字,再写一张提款单,你们就可以去洛阳的央行提银子啦。” 骆士弘大喜,立即邀请张九德一行,进县城,住进县衙旁边的迎宾馆。 他则赶回县衙,将师爷整理的一份统计表,送到张九德的房间里,请他审核签字。 他捧着一只匣子,双手递给张九德:“大人,这是巩县的统计资料,留给大人审阅,大人今日赶路辛苦,下官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这就告辞……” “等等,”张九德接过匣子,叫住他,“灾民嗷嗷待哺,本官今晚签字,你们明日一早,就可以去洛阳的银行里提钱,顺便购买救灾物资……骆大人可否坐下等一等?” 骆士弘巴不得留下来,万一有情况,他好当场解释,他在张九德的下首,选了个位置坐下来。 张九德打开匣子,取出一叠资料,却发现底下放着几张银票,他当场黑了脸,将匣子递回给骆士弘:“骆大人,这是何意?” 骆士弘没想到他当场翻脸,额头渗出细汗,忙站了起来,飞快地在心里找着理由,尴尬地陪笑道:“大人……大人带来的京营官兵,为巩县剿灭了劫匪,本县……本县父老的一点心意,请大人务必收下……” 张九德将匣子放在桌子上,默默地拿起那叠资料,翻阅起来,见上面详细记录了,巩县的灾情损失与所需救济款项。 骆士弘不知他是何意,站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双手紧握在背后,不时偷偷用衣袖擦拭额头的细汗。 “嗯,数据还算详实。”张九德合上资料,缓缓说道,“不过,骆知县,本官有一事不明,还望骆大人解惑。” 骆士弘心中一紧,强作镇定:“大人请讲,下官知无不言。” 张九德轻轻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巩县百姓受灾,急需银钱赈济,本官此行便是为了解决此事。 但本官在粥厂,见百姓瘦弱不堪,不象是有每日两餐稠粥的样子,本官听灾民讲,阎御史在的时候,他们喝的是稠粥,阎御史离开巩县后,你们喝的,是照得见人影子的稀粥。你身为知县,作何解释?” 骆士弘脸色一变,张九德在安置区,他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没见他与灾民交谈,他从哪儿听来的?对了,跑在他身边的,是锦衣卫啊…… 他觉得自己行事鲁莽了,连忙跪倒在地:“大人明鉴,下官绝无克扣粮食……实在是县中粮食紧张,不得已而为之,这才……这才……” “今日,本官问你的时候,你说足够支撑一个月,请问,你哪一句话是真的?” 骆士弘的行为,也是官场常态,张九德也不好过份指责,他扶起络士弘,放缓语气道:“本官知道,骆大人此举,也是希望为巩县多争取一些钱粮。 你是怕本官一碗水端不平,亏待了你县?” 骆士弘急得双手乱摇:“不……不不,下官绝无怀疑大人的意思。” “这是从灾民嘴里扣出来的救命粮啊,”张九德敲敲那只匣子,语重心长地说,“骆大人,你可知道,身为朝廷命官,中饱私囊是何罪?行贿受贿,又是何罪? 丁魁楚是前车之鉴啊……太后给你们涨了薪俸,又成立了廉政公署,这个信号还不明显么?骆大人,以前的官场习惯,要改一改了……” 骆士弘额头触地,声音颤抖:“大人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了。请大人念在下官初犯,给下官一个改过的机会!” 张九德叹了口气,“骆大人放心,此次赈灾,朝廷自有法度,本官自会一视同仁,这匣子,你拿回去,明日起,按《救灾备要》上的规定,施粥吧。” 骆士弘起身,面色惨白,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望着张九德,眼中既有羞愧,也有感激。 “大人,下官日后定当谨言慎行,绝不再犯。只是这赈灾之事……” “你放心,”张九德打断了他,“本官既已至此,自会履行职责。这份统计资料,本官看了一下,你申请的二十万两,本官只能给你批十万两…… 你这是按市面上的物价来预算的,实际上,赈灾的大宗物资,如粮食、盐巴、鱼粉、布匹、铁制农具,按规定,要在县城的官店里购买,官店的价格,比市场价低一半……” 他今晚要是收了这几百两银票,就得按二十万两的数字来签字,他刚得到太后的重用,不想毁了自己的前途。 吴牲和丁魁楚的榜样在那里,他自然知道该如何选。 骆士弘闻言,心中大石落地,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大人,下官这就去准备提款事宜。” 张九德提起笔,在那份材料上签上处理意见,又填写了一张提款单,盖上钦差印玺,递给他:“骆大人还年轻,本官还有一言相赠: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未来的路还长,愿你好自为之。” 第298章 惠民医院 次日清晨,炽热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得人睁不开眼,骆士弘一大早,就到迎宾馆恭候张九德,今日要陪他考察惠民医院。 看这位钦差昨晚上的行事风格,骆士弘估计,今天的日子也不好过,朝廷的要求,是在灾民安置点设置惠民医院,他也当着阎刚峰的面,在安置点留出了医院的位置。 但阎刚峰走后,他却将巩县的医院,设置在城里,一晚上时间,他想转移也来不及了。 只好陪着小心,希望钦差大人给他留点脸面,不要当着百姓的面骂他…… 果然,张九德一听医院设在城里,本来温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却只是说了句:“走吧,先去看看。” 医院离县衙不远,位于城内繁华地段,古色古香的建筑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宁静。 远远地,就见医院外面,排着长长的队伍,张九德心下一沉,惊问道:“骆大人,怎么有如此多的病人?” 骆士弘也不明所以,只好含糊地道:“大热天的,容易生病……” 为了看到真实的现场,张九德一行人,都穿着便装,走在街上,没人认出他们。 一行人走得近了,才看见排队的,多是衣着光鲜的富人,他们或手持扇子,或谈笑风生,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在这些人的后面,却排着真正的灾民,他们那些衣衫褴褛、面容憔悴,被迫排在医院门外,烈日炎炎下,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无助。 张九德走至一位穿鸭青色道袍的富人身边,轻声问道:“这位兄台,可知这医院本是为灾民所设,为何你等也在此排队?” 那人闻言,转头望了他一眼,见是个陌生面孔,又见他穿着丝绸质地的夏衫,认定他是有钱人,便低声道:“阁下外地来的吧?这医院呀,是新开的,药材免费,听说,他们这里的防暑降温人汤药,有神效,在下来领一点回家备着……” 他指着院子里两口热气腾腾的铁锅道:“那是防疫药汤,多喝些,总没坏处,阁下来晚了,不好让你插队,你排到后面去吧。” 张九德心中怒火中烧,他强压怒气,转身步入医院。 “哎……哎哎……阁下怎么不排队啊嘿……”那人还在嚷嚷着,就见十来个人,呼啦啦就随着进去了,还有人回头,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忙闭了嘴。 医馆大厅里,四五名大夫正在东厅诊病,西厅里,几名伙计正忙着抓药,柜台前,排起长长的队伍。 大厅外面的院子里,垒起两口大铁锅,十几名男女青壮,在灶前忙活。有人将煎好的药汁,舀到桶里,有人往锅里加水,有人烧火,有人给人施药…… 张九德再也忍不住了,转身质问:“骆大人,这便是你县的惠民医院?” 他指着医院外面的灾民:“你看看,真正需要治病的灾民,在大太阳下排队,这些无病的富人们,却堂而皇之地囤积药材,这家医院,谁是负责人?” 骆士弘正要让人去找负责的太医,就听到医院外传来一阵哭喊声。 “娘,娘,你怎么了?”一个孩子大声哭喊,“娘,你醒醒,就快排到咱们了……” 张九德跨出门外,只见一位妇人瘫倒在地,身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在无助地哭泣,看着令人心酸。 “还不快救人!”他冲骆士弘吼道,“把她抬进去救治!” 两名正在烧火煎药的青壮妇女,出来抬起她,送到大堂里的一张床上,一名三十多岁的大夫,从后院里疾步出来,上前查看。 他把了把脉,对一名打杂的妇人道:“她中暑了,拿一碗‘藿香正气汤来’。” 柜台里的伙计,递出来一碗药汤,妇人忙上前接了,端过来,扶起病人,喂她喝药。 小男孩眼泪汪汪地,低低地哭喊道:“阿娘,你不要死……阿爷死了、阿奶死了、阿爹不知去哪里了,阿娘,你不要死……” 打杂的妇人,见他哭得可怜,劝他道:“你阿娘在大太阳下晒久了,喝了药就会好的,孩子你别哭了。” 这边正忙着,外面又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喊声:“大夫救命啊……大夫救命!” 两名青壮,抬着一个老汉,从门外冲了进来,排队的富人们,纷纷躲避。 厅里已经没有床,老汉被放在地上,刚才那名太医,忙上来查看,他一搭上脉搏,脸色一变,又翻翻老汉的眼皮,最后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没得救了,准备后事吧。” 张九德转身往后院走,那负责抢救的大夫,一边上前拦住他,一边解释道:“后院是库房,闲人不得进入……” 穿便衣的陈烔,上前一把推开他,呵斥道:“放肆,这是钦差大人!还不头前带路!” 说完,还掏出锦衣卫的腰牌,怼到他眼前:“你看清楚了!” 那大夫吓得赶紧退到一边,只听张九德道:“带路,去管事的公厅……” 他忙又跟上去,小跑着跟上张九德的步伐,伸手向右边延请:“大人这边请。” 到了后院,左手边一间厢房,里面一套桌椅,桌子上摆着一些书册,有人在这里办公。 跨进公厅,张九德终于忍不住爆发了:“骆大人,这就是你县的惠民医院?你自己看看,哪里惠民了?哦,本官算看清楚了,你骆大人眼中的民,不是水深火热之中的灾民,而是城里这些有钱有势的富人!” 他指着骆士弘身边的观政士罗明祖骂道:“你观的什么政?你没见到朝廷颁发的《救灾备要》么?这么明显违反救灾要求的错误,你怎么就一声不吭?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就是在助纣为虐?” 罗明祖被骂得‘抬不起头,红着脸连声道:“惭愧,是下官失职……” “你不是失职,你是渎职!”张九德还不解气,恨声道。 骆士弘只好上前解释道:“张大人息怒,这医院原有两处选址,一处在安置点,一处在城里,安置点的棚子尚未搭好,下官这就敦促他们,加紧施工……” “够了!”张九德打断了他的话,“骆大人,本官不是瞎子,你要是还想做这个知县,就请把心思,用在赈灾救灾上…… 即刻起,将医院迁至安置点,直接服务灾民。严格执行《灾区疫病防治条例》,严惩那些借机囤积药材、扰乱秩序之人,” 骆士弘连忙点头应允:“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去办!” 他心中暗自盘算,无论如何,还是要在城里留一个医疗点,富人也是灾民嘛,还是有购买力的灾民,适当时候,还得向他们募捐,不能得罪完了。 张九德转向那管事,这是一名太医院的大夫,哪里懂得管理,张九德问他:“你读过《灾区疫病防治》吗?” 那太医拿起桌子上的一本小册子,翻到封面,回道:“回大人,下官正在翻阅。” “既是看过,为何外面那些明显不是病人的人,你们也免费发药?你可知这些药材,是太后拨的私帑银子,从京师千里迢迢地运来?太后要是知道你们如此浪费药材,你还能回太医院么?” 那太医弱弱地说:“本官压不住,大夫是当地的,那些人都是他们的亲朋好友……还有客户……” “呵呵,这是康朝廷之慨,来维护他们的关系啊。”他转向骆士弘,“本官不管他们有多少亲朋好友,有多少客户,凡是无病,领了免费药材回去屯起来的,从大夫的薪资里,给本官补回来,否则,让他们等着下狱吧!” 又对吩咐陈烔:“你留下一人,给这位太医撑腰,看谁敢为难他,看谁不听他的调遣,直接送到大牢里关起来……” 第299章 官店的另一个作用 第二天,张九德考察了巩县的官店,他见过京城的官店,规模相当庞大,从锅碗瓢盆到绫罗绸缎,从油盐酱醋到大米白面应有尽有。 而巩县的官店,麻省虽小,五脏但全,去京城的官店就更接地气,主要供应底层百姓所需要的柴米油盐,布也是棉布和各种粗细麻布,货架上还摆着铁质农具。 见他拿起一把轻巧的镰刀仔细察看,那掌柜的凑上前介绍道:“大人好眼光,这是用工部出产的焦炭钢,打制的新式镰刀,别看它小,这个排列整齐的锯齿型刀口,却是越用越锋利,根本不用磨刀,省时省力…” 罗士弘也在旁边介绍道;“据百姓讲,用这种镰刀割麦,比旧式镰刀快多了,原来割一亩地的功夫,现在能割一亩半。” 张九德看到,不但有镰刀,还有砍柴刀、锄头也用上了焦炭钢,价格与外面商店里卖的铁制农具齐平。 “你们卖这个价格,外面的商店没意见么?”张九德问。 “没意见啊,”罗士弘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们也可以从官店进货来卖,不过要交十五个点的税,跟官店一样。” 张九德沉默了,大明的历代帝王,一直想提高商税,却一直遭到士大夫阶层的抵抗。 万历帝为了收税,向全国各地派出税监,闹得天怨人怒,到他儿子一上台,就在官员们的怂恿下,撤回了税监。 当今这位太后,看来也盯上了商税这块肥肉,她虽然没有明确下旨要收商税,但遍布十三省的几千家官店,掌握着盐、铁、粮、棉、麻等大宗商品的批发和零售业务。 最主要的,是掌握着工部出产的优质工具,还有诸如玻璃镜、玻璃杯等新奇用品吸引消费者,其他商人想要销售这些商品,必须从官店里进货。 从官店进货,必须交十五个点的税。 如果不交税,继续售卖原来的商品,迟早被官店和那些交税的商人抵死! 张九德见店里的各种粮食敞开卖,不由担心地问:“如何防止有人抢购粮食?” 那掌柜递上几种颜色的粮票,回道:“大人请看,这是官府发放的粮票和盐票,店里凭票售粮,价格比外面的商店便宜二到三成…… 如果没票,粮食价格和其他粮店里是一样的。” 罗士弘在旁边补充道;“官店里批发的食盐,比外面的私盐还便宜,其他商人要想从官店里批发食盐,就得纳税…” 张九德相信,随着官店售卖的商品种类越来越齐全,收取商税的商品会越来越多,最终,大明市场上销售的所有商品,都会收取不同程度的商税。 他曾经在《明报》上读到过一则故事,说是如果把一只青蛙放进滚烫的水里,青蛙会猛地跳出去。 但是,如果把青蛙放进一只装着冷水的锅里,青蛙则会舒服地待在锅里,不会往外跳。 然后,在锅下面添柴,慢慢地烧火,青蛙就会慢慢适应,等到水滚的时候,青蛙已经没有力气跳出去,最后死在锅里,这就是温水煮青蛙的故事。 大明历代帝王收不上来的商税,被裕安太后,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逐步解决了! 张久德觉得,太后在清理官店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诸多计划。 一开始,官员们只看到了官店在平抑物价、保障供给、稳定民生方面,发挥的重大作用。 只有像他这样下到基层的官员,才能看到官店在税收改革上发挥的巨大作用。 因为灾民集中安置,进店的客人并不多,店里卖得最好的,是焦炭钢打造的铁锹、镐头、锄头。 一个青壮汉子进店买铁锹,指明要“钢铁锹”。 伙计热情地问道:“大哥报上名了?上河堤挣大钱去?不在安置点喝免费的粥了?” 汉子叹着气道:“老人孩子喝粥还说得过去,我一个大老爷们,每天等着两碗粥,还有脸么? 也是我们来得迟了,安置点里那些挣钱的活计,早有人了。 这不,县衙里贴出告示,说是河堤上招民工,一天三顿饱饭,还有三十文工钱…… 唉,也不知这水几时能退,家里的房子,估计都淹塌了,去挣点钱,回去也能重新修房子……” “说得好!”张九德拍掌赞许道,“早日去修好河堤,早日重返家园,去挣点钱,把田地里的损失也挣回来!” 罗士弘道:“巩县的第一批民工,明日就出发……” 他昨日被张九德臭骂一顿,巴不得挣点表现,今日见他对民夫的表现赞赏有加,心里稍安,忙汇报一下工作上的亮点,希望这位大人,不要因为惠民医馆的事,给他记上一笔。 “很好,”张九德赞许道,“送他们去巩县那段决口,先把本县的河堤修好。” 张九德离开巩县,沿着黄泛区走了一圈,因为有《救灾备要》的指导,各县的救灾工作,经过初期的忙乱后,也慢慢地走上了正轨。 在当地安置的灾民,给送去了粮食和药品。 当地无法安置的灾民,都转移到了安置区,万幸的是,整个黄泛区,还没有发生疫病。 在京营官兵的严厉打击下,盗抢案件几乎绝迹。 半个月后,张九德回到洛阳,刘衍手下的三万卫所兵,总算全部到齐。 决口最小的巩县地段,在方以智的指导下,已经挖开了一条五里长的引水渠,大大分流了决口处的水流,可以封堵决口了。 张九德大喜,不顾疲劳,执意要第二天赶去现场,观看决口封堵的实况。 不止张九德,河南省的几位高官:张梦鲸、陈柯、刘衍、汪乔年,以及十二位赈灾御史,全都来到现场,准备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封堵工程的现场总指挥,是城投集团的方以智,现场劳作的,是后来赶到的卫所军。 天空阴雨绵绵,黄河里水气蒙蒙,能见度很低,让封堵工程,平添了许多难度。 现场参观的官员都由随从撑着伞,赶来看热闹的百姓,则披蓑衣戴斗笠,全都紧张地注视着河面。 经过日夜抢修,河堤上还剩下十来丈的决口,虽然河水已经被分流走七八成,决口处的水流,依旧湍急。 巳时一刻,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从上游驶来一支船队,看那吃水线,就知道船上搭载着重物。 待到近了,众人才看清,船上装载的,是三角锥子似的巨大石块,让人惊讶的,是那些石块,全都是一样大小… 有人惊呼道:“哪里来的能工巧匠?短短半个月就开出这么多石头?而且还是大小一样的?” 有人嗤笑他见识少:“听说现在开山取石,都是用火药炸的,轰隆一声,那真是山崩地裂……” 有人说:“你就吹牛吧,山崩地裂?那崩出来的石头,全都一样大小?怕不是神仙手段?” 议论声中,有人惊叫道:“快看快看,放石头了…” 第300章 封堵决口 惊呼声中,河上的船只已经停靠在缺口处,二十几名大汉,手持铁棍,连推带抬地将一块块大石头放入江中。 那石头一入水,眨眼间就沉了下去,带起一个个小小的漩涡。 一船石头放完,下一船又滑过来接着放,直到十几艘船的石头投放完毕,决口处的石头才冒出水面。 后续的船只,陆续驶来继续作业,两个时辰以后,就在决口处垒起了一道石堤,无数细小的水流,随着石块间的缝隙,如水箭一样激射出去,在河面上形成无数细小的漩涡。 现场总指挥站在堤上,挥动着手里的红旗,只见上游,又驶来一支船队,船边站满了青壮。 行到刚才的决口处,只见青壮们抱起一只只沙袋,对着漩窝处放下,每堵住一处漩窝,就减少一支水箭! 每堵住一支水箭,岸上的观众都齐声喝彩,船上的卫所兵听了,干得更起劲,每成功一次,就举起双手,齐声欢呼。 岸上河里,呼声震天,充满了欢乐,也许是大的决口堵住了,人们的心情也轻松下来,全然没了刚才的紧张。 水箭越来越少,最后剩下十几处比较大的漩窝,连投了好几次沙袋,都没有堵住,青壮们改变方式,几人一齐投放沙袋,却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岸上的人们,不由得担心起来,这种漏洞堵不住,它会逐渐将周围的泥土冲刷掉,导致漏洞越来越大,最终将整个河堤冲毁,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说得就是这个导理。 他们却不知道,这种三角体的水泥??子,一般的水流,是冲不开的。 在人们的叹息声中,只见岸上那总指挥挥动旗帜,决口边的船只移开,从上游又驶来一只大船,船上的青壮,全都赤裸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犊鼻裤。 这是要下水的节奏! 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只见那些青壮,开始往腰上拴绳子,然后,两个人下到水中,船上的人抬起一只巨大的沙袋,慢慢地放进水里。 水里的两人接住沙袋,憋一口气,扶着沙袋沉入水中,竟是要用人下水堵漏。 岸上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再没了刚才的喝彩声。 两人下水后,抬着巨大的沙袋,顺着漩窝慢慢下沉,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工作,稍不小心就会被吸进漩窝,卡在水泥??子中间丧命。 好在两人沉入水中不久,一支粗壮的水箭,慢慢被堵住了。 船上的青壮拉动绳子,下水的两人慢慢浮了上来,岸上顿时响起喝彩声。 …… 随着青壮们陆续下水,水柱一条条减少,到下午酉时初,湍急的河水被堵住了,温顺地流回了主干道。 现场响起经久不息的喝彩声,张九德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听到现场的汪桥等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知道大家刚才也与他一样紧张。 竟是连午饭也忘了吃。 汪乔年好奇地问:“张大人,那些石头……真的是开山炸出来的石头吗?” 张梦鲸和陈柯两人都摇头:“这么短的时间,得多少匠人才能打造出这样的石头?况且,为何要打成三角形的?” 房可撞道:“下官在民报上看见过一篇文章,说是相比于球形、方形的物体,这种尖锥式的三角形物体,是最稳定的……下官想,这种形状的石头放下去,不容易被水冲走吧?” 几人都很好奇:“居然还有这样一说?” 张九德也道:“《明报》上经常刊登这样的文章,什么风霜雨雪是如何循环的、日月盈亏是怎么来的,引得许多读书人,去钻研这些奇怪的学问,连四书五经也不好好念了。” 他指着面前的黄河,笑呵呵地问张梦鲸几人:“就说这河水吧,据说,地面上的九成的河水,都是向东流的,诸位知道这是何道理?” 张梦鲸道:“这也是学问?学了这学问,有何好处?” “好处多了,”张九德指着另一边挖掘的引水河,“知道了这个道理,挖引水河的时候,就知道要向东边挖掘啊……” 就这?几人满脸的不以为然:这也是学问? 但这是钦差大人说的话,他们都不好反驳,大明的读书人,从骨子里看不起工匠,论学问,他们只认四书五经 房可壮道:“大人此言差矣,就拿今日堵决口来说,没有这三角体的石头,哪里能这么快封堵决口,宫里的太后也说,这是经世致用之学,燕京大学里教授的,不正是这些学问吗?” 太后都搬出来了,做御史的,果然惯会以势压人,张九德几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好在现场总指挥方以智走了过来。 张梦鲸立即上前,拱手道:“贤侄大才,本官代二十一县黄泛区的百姓,谢过贤侄!” 方以智赶忙还礼:“世伯谬赞,蜜之愧不敢当,前期建厂和准备这些水泥墩子,花费了时间,以至于今日才堵上这个决口,蜜之不敢居功。” 汪乔年指着那道堆起来的石堤,好奇地问:“贤侄,放进江里那些不是石头?” 方以智解释道:“不是,是用竹篾搭架子后浇筑的水泥,水泥硬化以后,比普通的石头还硬,就可以用来施工了。” 张九德欣喜地问道:“贤侄,修筑大堤的工程,也是用这样的水泥墩子堆起来的么?” 方以智摇头,捡了一节树枝,蹲在地上画起图来,边画边讲解:“修筑大堤,要先在地上挖深沟。有条件的话要铺上铁条子做的网格,再铺上砂石,在沙石上倒上一层水泥。 等水泥硬化后,再铺砂石,再倒上水泥,这样一层一层铺上来,算是打好了地基。 修筑河堤的时候,最好用浇筑的法子,这样修起来的大堤,是一体的,不容易决口。 “太好了!”张梦鲸拍手道,“张大人,这次的河堤,就用这个……这个水泥,水泥浇筑吧。” 张九德问方以智:“蜜之,用水泥浇筑一丈河堤,费用几何?” 方以智道:“水泥浇筑,需要先架设筋骨,晚悲这里,有两种方案供大人选择。 一种是用铁条做筋骨,一丈河堤,用铁条五百斤,按三十文一斤铁条算,一丈河堤的铁料要十五两银子,加上水泥、泥石和人工,要二十两银子。” 几位高官听了,不由得咂舌:这也太高了,朝廷也负担不起啊。 “蜜之说的另一种方案是什么?”张九德只好退而求其次。 汪乔年见太阳就快落山,做为东道主,他忙邀请一众官员:“大家站一天了,眼看天色已晚,不如先回县城用饭?” 他打断张九德的话,是有原因的,工程和采买,历来是地方官捞钱的地方,钦差大人把价格都问明白了,谁还能从中捞到好处? 几位高官都心照不宣,笑呵呵地邀请张九德和御史们回城里休息。 河南道监查御史房可壮却不干了,梗着脖子道:“话还没说完呢?另一种方案是什么?费用几何?” 第301章 用什么材料修大堤 房可壮很郁闷,他原以为能像吴牲在陕西一样,独立主持这一次的黄泛区赈灾,立一个功劳回去,明年京察的时候,官职能往上升一升。 没想到朝廷又派来一个三品大品主持赈灾,他这个七品御史,也只能领着随来的十一位御史,行使监查之责。 他从汪乔年的话里,敏感地捕捉到了问题,另一种方案造价几何,为何不能公开? 没有公开的数据,御史们怎么监督?所以,他坚决要求方以智把话讲完。 “既如此,”张九德说,“蜜之就请讲讲另一种方案吧。” “也好,”方以智冲房可壮一拱手,继续讲解道,“另一种法子,则是用竹条或柳条编织成筋骨,再浇筑水泥。 用这种材料,缺点是没有铁条筋骨耐用,优点是成本低廉,便于就地取材……每丈河堤,用银六到八两。” 汪乔年望了一眼房可壮,心里冷笑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只听张九德道:“两种筋骨各有优劣,到底用哪一种方案,还要内阁和太后拿主意。”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西侧殿,张蔷正在与卢象升谈话,旁边坐着首辅孙承宗。 在这个封建礼教森严的社会,张蔷从来不会单独召见一位大臣,每一次召见,至少有两位以上的大臣在场。 所以她秉政五年以来,从来没传出过宫帏闲话,这也是她得到六部九卿的重臣们敬重的原因。 此时,她手里正拿着张九德发回来的折子,折子上说:说孟津渡的三处决口,已经堵住了两处。最大一处决口的水流,已经从新挖的引水渠里,被引回了主河道,二十一县的黄泛区,水位慢慢退去。 有地势高的灾民,开始返回家园……救灾工作开始进入下一个阶段:帮助灾民恢复生产,重建家园。 洛阳的中央银行,利用官店的网络,将业务下沉到了各县城,开始向灾民提供无息小额贷款,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动员他们购买种子,抢种一茬秋菜,修整被淹的土地,争取种上冬小麦…… 折子的最后,才提到重修河堤时要用到的两种筋骨,一种成本贵,一种使用年限短,最后用哪一种,还请朝廷定夺……” 于是有了今日的召对,张蔷问卢象升:“徐州那边的钢铁厂,进度如何了?” 自从掌握了焦炭炼钢技术,卢象升开始在全国各地寻找铁矿和煤矿,修建钢铁厂。 他希望生产出更多的优质钢材,打造更多更好的火枪火炮,将九边将士的装备,全都更换一遍,到时候,无论后金还是蒙古,看谁还敢向大明呲牙! 他是亲自与后金对过阵的,深知火枪火炮,是大明打败后金的利器,巴不得多多生产才好。 见太后询问,他拱手答:“禀太后,徐州钢铁厂,预计九月底可以开炉。” “有几座高炉?每月能产多少斤铁?” “回太后,目前建了三座高炉,每月出产毛铁三十万斤……” “这么多?”孙承宗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在天启七年,大明的钢铁总产量,也不过一千五百万斤左右,现在,单单一座徐州钢铁厂的年产量,就要占到天启七年产量的两成! 大明还有遵化钢铁厂、昆山钢铁厂、京郊钢铁厂,都比徐州钢铁厂的规模大,这还只是工部属下的钢铁厂,加上民间钢铁厂的产量…… “太后,大明用得了那么多钢铁么?”他担心地问。 张蔷将奏折递给他:“阁老请看,本宫只担心钢材不够,怎么会嫌多呢?” 张九德的折子,孙承宗是看过的,无论是铁条做筋骨,还是用竹篾做筋骨,三位阁老都认为太贵了,最省钱的办法,还是征发遥役,用夯土修筑河堤。 但看太后的样子,居然想用最贵的铁条做筋骨?大明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张蔷也知道,就算后世的种花家,经过四十年的高速发展,也没有能力在黄河两岸,修筑一条钢筋混凝土的河堤。 但种花家却解决了,困扰中原王朝两千多年的黄河缺口问题,那就是在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 这项伟大的工程,就像在咆哮的黄河巨龙的脖子上,拴上了链子,将这条桀骜不驯的巨龙彻底驯服,使中下游地区不再遭受水患。 张蔷也没有能力,用钢筋混凝土修两条黄河大堤,但用钢筋水泥建造一座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她就不能想一想吗? 后世的种花家,在开建小浪底工程的时候,国力并不强盛,科技也不发达,只是从欧洲进口了一些大型的工程机械。 在大型机械的加持下,种花家用了十一年时间,建成了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 ……这个时代嘛,先订个目标是可以的嘛…… 小冰河时期的大明,灾害不断,遍地流民,大型的基建工程项目,是吸收流民,刺激经济的一个好办法 但是,内阁和顾问小组的成员们,怕是要被他这个庞大的计划吓坏,要怎么说服他们,还得花点心思。 所以,他希望张九德在孟津渡,用钢筋混凝土修筑一段河堤,先做个样板,有了成功的例子,才更有说服力。 于是她对孙阁老道:“既然徐州钢铁厂,下个月就投产,本宫的意见,先修一段钢筋混凝土的河堤,试一试效果如何? 其余河段,就用竹篾或柳条做筋骨吧,这样的河堤,蛇鼠虫蚊无法再钻进去,不容易漏水,比夯土大堤更结实耐用。 最关键的是,水泥大堤修筑起来很快。” 孙承宗松了一口气,既然只修一段,那肯定是要看财力的,有钱就修长一点,无钱就修短一点,哪怕只修十丈,也是一段嘛。 于是他点头赞同:“太后说的有理,臣也觉得,可以修一段钢筋混凝土的河堤,来试一试效果。” 他转头对卢象升道:“建斗,徐州钢铁厂,要尽快炼出焦炭钢来,孟津渡能修多长的钢筋混凝土河堤,就取决于徐州钢铁厂的产能了。” 卢象升这才知道,太后今日召他来奏对的原因,他站起身,对着孙承宗拱手道:“下官定不负阁老嘱托,尽快生产出优质的焦炭钢材,送往河南。” 张蔷也道:“过了八月,黄河会进入枯水期,民工们正好趁着枯水期挖掘引水渠,到明年开春二三月间,就能开始修筑河堤。 到时候,徐州生产钢材就会派上用场,卢大人要安排好生产。” 卢象升躬身答道:“臣遵旨!” 下午,张蔷在张九德的折子上批复了意见:“鉴于钢材的产能有限,同意修筑一段一里长的钢筋混凝土大堤,其余的河段,修筑竹面或柳条做筋骨的水泥大堤。 内阁三人组认为:一里路长的钢筋混凝土大堤,也花不了多少银子,这一点没意见。 但是,用竹篾做筋骨的混凝土大地,每丈也要六到八两银子,费用还是太大。 按照以往的惯例,张蔷要召集顾问小组成员开会讨论,再确定最终的方案。 但是,辽东传回来的消息,让她顾不上开会了,而是直接拍板道:“这里面包含了民工的工钱和伙食费,相当于以工代赈,况且,水泥大堤比夯土大堤更加结实耐用,银钱的问,再另想办法。” 第302章 赵龙带回的消息 却说,因为朱由校落水案而被抓获的赵龙,是正黄旗的包衣奴才,皇太极派他来做范文程的侍卫长,表面上是为了保护他的人身安全,暗地里也肩负着监视他的责任。 他在刑部的监牢里,听说了范文程归顺大明的消息,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心想无论如何,要将这个消息带回辽东,告诉汗王。 这个晚间,一个狱卒喝醉了酒,竟倒在他的牢房门口睡着了,他悄悄摸到狱卒身上的钥匙,打开门将他拖进牢房,与他换了衣服,将狱卒锁进牢房里,自己却大摇大摆的走出了牢房。 他从那狱卒身上,搜刮到十几两散碎银子,连夜雇车去了天津,第二日就搭上一艘海捕船,往辽东逃去 在海浦船上,他还看到了那张,登载着范文程归顺大明消息的《明报》,便偷偷折起来藏进了怀里。 几经辗转,他终于在七月底回到了沈阳,连夜跑到皇宫求见皇太极 皇太极正为海上断了粮食供应,而着急上火,听说赵龙这个奴才回来了,连夜披衣起来接见他。 两个多月的逃亡奔波,原本高大健壮的赵龙,已经瘦得脱了人形,又断了一只手,要不是那双三角眼还跟原来一样阴狠狡诈,皇太极根本认不出这个奴才来。 “汗王……汗王啊……奴才总算见到你了汗王……”一进门,赵龙就扑在地上大哭。 “狗奴才!”皇太极身边的一个侍卫,不耐烦的呵斥道,“还不赶紧向汗王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儿,只顾着哭什么?” 皇太极呵斥侍卫:“不得无理!赵侍卫能从汉人管控区逃回来,实属不易,快去请大夫来,先给赵侍卫看看伤。 待那侍卫出去,赵龙已经感动的涕泪横流,他从怀里掏出那张《明报》,大哭道:“汗王……范先生……范文程他叛变了,他将带到明国的后金人,全部卖给了大明皇帝,做了大明的恭顺侯!” 皇太极听了,如五雷轰顶,他凭着对范文程的了解,连连否认道:“不……不不……范先生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后金忠心耿耿,本汗不会看错的! 赵龙递上那张报纸:“汗王请看,报纸上登载得明明白白……” 皇太极接过报纸,挥手让刚进来的大夫,将赵龙带到旁边屋子去疗伤,待会儿还有话问他。 三人出去后,皇太极就着蜡烛微弱的灯光,仔细阅读起来,越看越吃惊,越看越愤怒,到最后,忍不住拍案而起,大叫道:“范先生负我!范文程负我……” 等到赵龙洗漱完毕,清理好身上的新旧伤口,又被找来问话。 皇太极听说,范文程用计,阴死了大明的太上皇,他跌足叹道:“怎么不是小皇帝?怎么不是那个秉国太后?难道真的是,天不与我后金?” 从大明败逃回来以后,后金就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绝境,就是老汗王当初起兵,也没有如此艰难。 儿子豪格死在半道上,多铎的右手废了,再也拿不起刀枪,各牛录的巴牙喇勇士,有一半的人在大明丢了性命,至于披甲人和包衣奴才,更是损失了六成…… 回到沈阳以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皇太极明里暗里,又杀掉不少反骨仔,这才将动荡的朝廷稳定下来。 在他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宠妾海兰珠劝他:“汗王再难,有老汗王当初艰难吗?老汗王当初,十三副遗甲起兵,创下偌大江山。 汉王如今,何止十三副铠甲?妾身指望汗王能振作起来,重建后金!” 加上范文程的劝解,皇太极这才整顿心情,重新跑到深山老林里,抓捕生女真,回来充当士兵。 经过四年的发展,后金汗国,才恢复了一点点当初的样子。 依照范文程的计策,只要后金拿到了大明的火器资料,哪怕倾后金举国之力,也要生产出来,有了火器,再加上后金来去如风的骑兵,大可再次入关,与大明一战! 现在,连范文程也投降了大明,他皇太极,还能相信谁呢? 汉人都不可信!他想起了老汗王时期的汉人师傅龚正贤。 龚正贤因为往来辽东与江南做丝绸皮毛生意,与老汗王颇有交情,在老汗起兵初期,为他出谋划策,深得老汗信任,甚至让他教授子侄。 皇太极的汉文,就是这位汉人师傅教授的。 但最终,老汗王还是将这位汉人师傅灭了门,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老汗王都不信任汉人。 直到他当上大汗,范文程,宁完我等汉人谋士,才受到重用。 谁知……他又看了看手中那份破烂不堪的报纸,恨声道:“汉人果然不可信,阿玛,你是对的……” 第二天,后金朝廷开始了大清洗,李永芳,宁完我等一批汉人大臣,都被抓了起来,等着杀头抄家 宁完我被押上大殿,后金八旗的勋贵们,齐坐两边,个个眼神不善,看他的样子,就象在看反赋。 “汗王!”事关生死,宁完我也急了,声泪俱下地大喊道,“范学士不会背叛后金的,汗王别中了大明的离间之计!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来……” 话还没说完,坐在右手边第二位的多尔衮跳起来,篼头踢了他背心一脚,喝骂道:“狗奴才,竟敢骂大汗!” 宁完我被踢得趴在地上,五体投地,仍然哭着劝道:“汗王,我后金可以对大明用计,焉知大明不会将计就计,离间我后金君臣? 汗王想想,范学士在后金,哪一样不是为大汗打算?就是奴才,对汗王的忠心,日月可鉴啊……” 皇太极听了他的话,心中惊疑不定,觉得他说的话,好像,似乎,有点道理。 他本来怒气冲冲地要杀掉这两人,现在倒不好下命令了。 范文程和宁完我,是皇太极的心腹,代善和莽古尔泰等人,都坐在一边看热闹,只有多尔衮,兄弟三人都在汉人手里吃了大亏,阿济格在察汗浩特丢了性命,多铎废了右手,他恨死了汉人和大明。 “汗王,”他气咻咻地说,“阿玛早就说过,汉人不可信,范文程那奴才,都成了汉人的侯爷了,这厮还在这里为他开脱,可见也不是个好人,直接砍了干净,省得叽叽歪歪地烦人。” 皇太极反而冷静下来,他吩咐将宁完我押下去,等候处理。 宁完我牺牺惶惶地,跟死人一样被拖了下去。 皇太极转向李永芳,李永芳倒是比宁完我镇定,他说:“本官跟随老汗和大汗十几年,忠心可鉴,大汗要杀永芳,永芳死不足惜,只恐永芳以后,再无大明将官来投,汗王的雄心壮志,再无实现之日了……” 李永娶了老汗的女儿,是后金的额父,他不用自称奴,可自呼为“本官”。 连暴躁的多尔衮,也不敢对他动手动脚。 皇太极听了李永芳的话,只好把他押入大牢,等待调查。 皇太极遣散众位议政大臣,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思考了一天一夜,第三天一大早,他亲自来牢房,探望宁完我。 第303章 宁完我的计策 牢房里肮脏腥臭,因为有皇太极的特殊关照,宁完我没有受刑,他背心上被多尔衮踢的伤,一直隐隐作痛,疼得他一晚上睡不着。 皇太极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气色灰败,眼里也没了往日的光彩。 见到皇太极进来,宁完我连忙爬起来磕头:“奴才宁完我,见过汗王。” 为了显示自己的风度,皇太极顾不上牢房里的肮脏,让侍卫搬来凳子,在房间里坐了下来。 “宁先生,”他亲切地说,“本王向来以诚心相待程先生和宁先生,相信程先生,不会叛变我后全,不会叛变本王。本王也相信宁先生的忠诚之心。 本王不希望看到治下的汉人,再一次像老汗时期那样被屠杀,他们为我后金种植粮食,打造刀枪,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这两年,我后金全靠汉人种植的粮食,才能养活那些从深山里找出来的女真人,本汗才能重建八旗军。 现在,海上的粮食来路断绝,我后金更加不能屠杀,这些会种地的汉人,但议政王大臣们,被赵侍卫带回来的消息,气坏了,强烈要求清洗后金的汉人,宁先生有什么法子可以教本王?” 宁完我看到了生的希望,精气神也提起来一些,忙跪趴在地上,一脸谄媚地道:“汗王英明,其他议政王,都没有汗王的眼光? 汉人有句俗话,解铃还需系铃人,汗王只需公开另一套说辞,就说范先生在明国英勇不屈,已经为国捐躯。明国故意放出范先生封侯的消息,就是为了离间我后金君臣,想自到我后金继续内斗,消耗国力,再无力攻击大明……” “好!”皇太极拍掌大笑,“宁先生好计策也!” 心里却在想:汉人就是狡猾,惯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然后他又问:“宁先生,这套说辞,能让诸位议政王大臣信服?” 宁完我想了想道:“汗王,您是汗王!你说是离间计,它就是离间计!” 皇太极伸手一拍扶手:“好,宁先生好计策。” 然后他又犹豫道:“对外可能这样讲,但对内,如何平息诗集议政王大臣的怒火?” 宁完我说:“这怒火是明国引起来的,只要让他们把火撒向明国就行了。” “宁先生的意思,是要让本汗再次入关?”上次入关的阴影,还一直笼罩在皇太极的心里,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入关,他相信其他议政王大臣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宁完我却道:“非也,非也,我后金的优势,是来去如风的骑兵,而非攻城,这几年,明国往辽南地区,移来了许多的汉人,这些汉人在盖州以南,复垦了大量的土地。 他们每年收获大量的粮食,不但供应东江军,还用海船,运回大明去。 据细作报告,他们还种植了三种新作物,据说产量比传统的小麦、高粱高得多,再过一个来月,就到秋收季节…… 咱们后金的骑兵,可以冲进辽南,洗劫他们的村子,抢夺他们的粮食,等明国的军队,收到消息,再出城来追……他们追得上么? 再说,论野战,谁要能打得过后金八旗?” 一席话,说得皇太极茅塞顿开,对啊,后金不善攻城,为什么要去攻城呢,绕过去不就得了?明军的骑兵,又追不上咱们,用汉人的兵法来讲,就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他似乎找到了,打击大明,让后金群臣重拾信心的法子! 于是第二天,后金朝廷里,就向百姓们公布了,范学士在明国牺牲的公文,说大明发出来的消息,全都是假的,是明国使的离间计,让后金百姓,不要上当。 为了表彰范文程对后金的忠心,汗王决定,重赏范学士的家人,将他们从包衣奴才,抬为正黄旗,跟女真人一样待遇! 然后,宁完我、李永芳等汉人文臣和武将,全都官复原职,不但从牢狱里被放出来,还得到了不少的赏赐。 然后,皇太极和诸位议政王大臣,就开始磨刀霍霍地,准备冲进辽南,大掠一番。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西侧殿。 张蔷翻阅着辽东送回来的情报,对下首的法安大师道:“很遗憾哪,离间计没起什么作用,皇太极果然名不虚传,胸怀够大。” 法安大师双手合十,唱一声佛号,道:“如此也好,那些被掳去做奴隶的汉人,也能保一条性命。” 张蔷翻到下一页,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八旗各牛录,正在集结队伍,不知要对何处用兵?” 法安道:“科尔沁各部,上次随皇太极入关,损失惨重,没有十年时间,恢复不过来,所以一直与后金保持着亲密关系。 林丹汗这几年,凭借着与大明互市得来的财富,一直东征西讨,企图统一蒙古,他挡住了皇太极西进的道路,后金这次集结,有可能是征讨林丹汗。” 张蔷犹疑道:“我大明的关宁锦防线、辽南地区,都有可能受到攻击,这情报,还得再探……” 法案道:“更确切的消息,应该这两天到,一有消息,贫僧立即就送进宫来。” “大师辛苦,无论后金从哪里进攻,我大明,都要做好准备!” 送走法安大师,她吩咐怀恩:“去请三位阁老来议事。” 袁可立还兼着兵部尚书,商量兵事,也不必找别人了。 三人还以为,太后召见他们,是为了孟津渡修筑河堤之事,进到西侧殿的小会议室,才看到墙上已经挂起一幅辽东地图。 “怎么?皇太极有动静了?”三人看见地图,就知道今日要讨论的,是辽东之事,孙承宗和袁可立对视一眼,快人快语的袁可立,对其他两人调侃道。 四年前,虽然他们?的“关门打狗”计划,让皇太极将京畿地区,搅得一团糟,但也重创了后金和蒙古联军,让他们缩回沈阳,不敢再起入关劫掠的心思。 现在,是好的伤疤忘了痛,又想入关了? 第304章 应对 张蔷领着平安进来,三位阁老齐齐站起来,对天子和太后行揖礼:“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平安已经十岁,与他的阿爹,瘦弱的朱由校不同,平安长得结结实实,因为长年练武、骑马,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与朱由校一模一样。 受帝王教育长大,平安少年老成,沉默寡言,不轻易开口。 张蔷在讨论重要国事的时候,开始让他在旁边学习,对此,满朝上下,无不拍手称快:太后此举,看来是要等天子长大后,就要还政,不象是要做武则天的样子。 “三位阁老请坐,”张蔷吩咐身后的法容,“把辽东来的消息,给三位阁老看看。” “可惜,”朝爌翻阅着材料,摇头叹息,“费尽辛苦将赵龙送回辽东,竟没起到什么作用……” “皇太极这人,比老酋更难对付,”袁可立一边就着他的手,往后看那几则消息,一边道,“估计是静极思动,又打起我大明的主意来了……” 他看到了一则消息,抽出来拍到桌子上,用手指敲着那纸,给孙承宗和韩爌看:“果然,后金各旗,开始集结……又要对我大明用兵了?” 张蔷接过话头:“情报上没有说明,本宫请三位来,是要分析一下,后金用兵的目的,以及用兵的方向,咱们才好制定应对策略。” “臣以为,”孙承宗率先开口,声音沉稳有力,“皇太极此人,野心勃勃,他或许想借此机会,一方面试探我大明的反应。 另一方面,则可能是跟以往一样,又要跟林丹汗互掐,象几年前那亲,赶跑林丹汗。”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至于用兵方向,后金与我大明,只有两处需特别留意。一是辽南地区,这里是我大明重新收复的地区,地方官府新建,统治基础薄弱,容易受到攻击。 二是北方诸镇,后金若像上次那样,从蒙古借道,则我大明的九边,将处处烽烟……” 至于关宁锦防线,在坐的几位都不担心,有袁崇焕和祖大寿、何可纲镇守,再加上城墙上架设的大明版火炮,后金最强盛时期,都没有攻破,以现在的战力,更不可能攻破这道防线了。 但是,大明的九边诸镇,不是每镇,都象关宁锦防线一样投入了重金,大明也没有那样的实力。 袁可立道:“后金还可能借道朝鲜,袭扰我辽南地区……不过那边的路不好走,如果我是皇太极,我要进攻辽南的话,只会选择直接从辽阳、鞍山、海州、耀州一线南下。” 张蔷点头,目光转向韩爌:“韩阁老有何高见?” 韩爌微微欠身,沉吟道:“臣赞同孙首辅的分析,臣还想补充一点,后金此次集结,或许还与内部整合有关。 皇太极败逃回沈阳后,对后金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包括军事、政治、经济等方面。此次集结,或许是他检验改革成果,展示军事实力的一个机会。” 他接着说道:“他们擅长骑射,机动性强,擅长利用地形优势,进行快速突袭。他们可能会选择,在我大明防备最薄弱的地方发动攻击,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袁可立的目光,在那幅辽东地图上来回移动,目光锐利如鹰:“臣以为,后金此次集结,是试探我大明也好,展示实力也好,入关劫掠也好,目的虽不明确,但其威胁已显而易见。 管他哪一种目的,我大明都应该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准备。” 孙承宗敲敲桌子,说道:“我大明在辽东的薄弱地区,应该还是辽南的新收复的地区,以前辽东镇是军管区,收复辽南后,才设置了府县两级地方官府,统治基础薄弱。 百姓也是新移过去的,还没有在当地站稳脚跟,很容易受到攻击……” 府县两级地方官府的设立,也是为了防止东江镇坐大,一个人军政民政一手抓,容易产生朝廷难以控制的军阀。 张蔷不想毛文龙走上被杀的老路,才想出了这个军民分治的法子来。 她微微一笑,说道:“三位阁老的分析,各有千秋,后金军队此次集结,是展示实力也好,试探大明也好,总之逃不过‘劫掠’二字。 咱们截断了范文程的,海上粮食走私通道,朝鲜这两年,也跟大明一样,自然灾害不断,后金在朝鲜搜刮来的粮食,远远不够养活女真人…… 从后金面临的处境来看,本次出兵,还是为了抢劫,既然是为了抢劫,当然是抢大明,才有好处啊,朝鲜和科尔沁蒙古,比后金还穷,抢劫他们,有何意义呢? 正如袁阁老说的一样,如果我是皇太极,我就直接到辽南抢粮食,孙阁老也分析了,相比于大明九边,辽南地区更薄弱。”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本宫认为,我大明重点防御的,应该是辽南的产粮区,如果后金象四年前在京畿地区那样,绕过城池,直接抢劫村庄,我大明防守起来,就很有难度了……” 三人,包括小天子平安,都望向袁可立,他是兵部尚书,应该拿出应对之策来。 袁可立脑子里,自然有一本,关于九边兵马粮草的统计数据,此时他道:“东江镇目前,有一支八千人的骑兵部队,都装备了火器,还有两千架骑兵虎蹲炮。” 骑兵虎蹲炮,是兵部火器局改进后,可以架设在马背上发射的火蹲炮,转进灵活,威国巨大,一装备上,就成了骑兵的新宠。 “还是太少,”张蔷说,“后金号称‘满万不可敌’,虽然他们现在的兵力,还没恢复到四年前的水平,但肆虐一个辽南,绰绰有余。 所以,除了防守,辽东镇的袁崇焕,也应该主动出击,牵制后金兵,或者,直接攻打西平堡,剑指辽阳,这样的话,皇太极也不敢将八旗兵,全派出去……” “另外,”韩爌也补充道,“辽南的移民,要么拿起武器,结寨自保,要么躲进城池,坚壁清野,让女真人一根草也抢不到。” 孙承宗和袁可立齐齐摇头:“不好,杀敌一千,自损两千,眼看就要收割的庄稼,不可能一把火烧了。” 别说移民们心痛,他们也心痛啊,大明太缺粮了。 过了两天,法安收到隐卫发回来的消息,皇太极的目标,果然是辽南! 而且他们不准备攻打盖州、复州这样的大城,连新建的县城也不会去攻打,而是直接冲进乡村去劫掠! 实际上,新建的县城,城墙是用柳条做筯骨,再用水泥浇筑的,比复州、盖州的城墙,坚固多了。 兵部收到确切的消息,一方面调拨一批火器,走海路运往东江镇,另一方面,命令辽东镇的袁崇焕,伺机夺回西平堡,将辽东前线,从大凌河推进到三岔河一线! 同时,兵部还向其他边镇,发出防秋的命令,以防北方蒙古,趁着大明与后金开战的时候,南下打草谷。 每年秋天,北方蒙古部落,为了筹集过冬的粮草,往往南下劫掠我大明,边军把这种防止蒙古人的行为,称为“防秋”。 大明的九边,一时间风声鹤唳起来。 第305章 辽东镇 大明朝堂和六部,开始进入战争状态,一切事务,以战场优先。 工部下属的农具厂,暂停生产钢质农具,钢材优先供应给军工厂。 兵杖局的炸药,让震天雷的体积和重量,都缩小了一半,威力却比黑火药填装的震天雷,大了许多倍,曹宾曹公公接到太后的命令,加大了炸药的生产量,让军工厂能生产更多的震天雷。 毕懋康根据法安大师给的图纸,专门为骑兵研发的连弩,可以在马背上连续发射八支铁制弩箭,而且只需要更换箭匣,就可以继续使用,比起笨重的火枪,连弩使用起来,更方便快捷。 第一批产品,已经与其它武器弹药一起装船,运往辽南三州。 户部也拨出第一笔,一百万元的战争预算,通过央行在九边的支行,发放到九边,大头当然是辽东前线。 户部尚书郭允厚,逐渐发现了通过央行拨款的诸多好处,以往的银钱,还没出京城,先“飘没”两成,再通过层层“飘没”,到前线将领手上,就剩下不到五成,到基层士兵身上,更是不知还有多少。 而通过央行拨款,杜绝了层层飘没,使朝廷的银子,真正落到实处,用到了需要的地方。 五军都督府这边,也在辽南地区的各县城,恢复了几处卫所,主要任务,是维护当地治安,协助县令剿匪,在张蔷看来,相当于后世的武警部队。 在兵部的命令下,金州、复州、新奠、叆阳的卫所,立即动员起来,青壮们全民皆兵,这些青壮,有些是有正式编制的卫所兵,有的是没有编制的“余丁”。 余丁们立下功劳,赏赐和卫所兵一样,还有优先补录当兵的资格,当了兵,就能分到两百亩土地,一家十几口人,都能过活了。 所以,别看是一个小小的卫所兵,也是不容易当上的。 ……………………………… 辽东,宁远城,辽东督师衙门,袁崇焕正在召开临战会议,辽东巡抚毕自肃、山海关兵备道杨嗣昌、山海关总兵何可纲、辽东总兵马世龙,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等牛人,济济一堂,人人面上,都露出激动之色。 在天启年间,辽东镇的防线,就缩到锦州、松山一线。 开平三年,在首辅孙承宗的建议下,朝廷拨款,重修了大凌河堡和右屯,将明军的防线,前移到大凌河、右屯一线。 目前驻守大凌河堡的,是前锋总兵祖大寿的养子,千户官祖泽润。 这一时空,皇太极差点被拍死,困在沈阳舔舐伤口,所以明朝重修大凌河堡的时候,他只派了阿马泰,带兵前来袭扰,却被明军强硬地打了回去。 阿巴泰回到沈阳的时候,实力终于与代善、多尔兖等人差不多,再也不敢对皇太极的各项改革措施,指手画脚地逼逼了。 皇太极借明军之手,成功消耗掉阿巴泰的实力,为自己稳固汗位,扫清了道路。 所以这一时空,明军用京师运来的水泥,不到半年时间,就修筑起大凌堡城,和右屯卫城。 原本的时空,修筑大凌河堡的明军,被皇太极围困,弹尽粮绝,祖大寿在饥饿士兵的协迫下,欲投降后金,何可纲反对,于是祖大寿绑了何可纲,推到堡城外斩首…… 这一时空,没有发生这些悲剧,所以,祖大寿与何可纲,还坐在督师衙门的议事厅开会。 后金被太后一锤子拍晕,明军又增加了新式火器,开平以来,从没有拖欠过军费,辽东前线兵精粮足,在座诸人,谁不想在辽东任上建功?为后世子孙,挣下一份与国同休的家业? 三年来,祖大寿、马世龙等人,多次怂恿督师袁崇焕,向朝廷请战,特别是听闻东江镇毛文龙,收复了盖州后,更是积极请战,想要越过大凌河,收复西平堡等辽东失地。 袁崇焕也向朝廷请旨,得到的答复,是朝廷正在应对国内的灾害,没有钱粮,再在辽东开战,请辽东诸将,静待时机。 现在,这个时机来了,虽然只是策应东江镇,也足以让祖大寿、马世龙等人欣喜,只要能将前线,推进到西平堡一线,就可以在义州到锦州的广大地区,移民屯垦。 想到东江镇毛承禄、陈继盛等将领,分到的大片土地,甚至降将刘爱塔,也分得五百顷土地……他们就眼红得滴血。 只要能守住西平堡一线,身后的大片土地,不就是大明的了么?作为收复失地的前线将领,朝廷会少了他们的赏赐么? 这两年,辽东前线的工程建设,除了修筑大凌河堡和右屯,几乎没有,吃空饷也越来越难,将领们的收入,越来越依赖土地出产,所以,他们十分渴望,收复西平堡。 所谓闻战则喜,就是指他们这些人的样子。 毕自肃和袁崇焕两人的责权,有许多重复的地方,两人都有节置地方军政事务的权力,后来,经太后张蔷调整,巡抚的职责,重在抚民,兼理督军事务。而督师职责,重在管军,兼理民事。 实在是过去,辽东军费开支太大,张蔷必须派两人相互监督。毕自肃是都查院都御史毕自严的弟弟,性情刚烈,清廉自守,又善于理政。 王在晋调任辽东巡抚不足三个月,就升任刑部尚书,毕自肃以右佥都御史身份,巡抚辽东。 所以,今日的会议,由袁崇焕主持,他传达了兵部的命令后,又遗憾地道:“可惜,朝廷没有让辽东,派兵支援东江镇,而是从京师,调了一支部队过去…… 只调杨兵备,前往辽南,署理卫所兵备……”说完,拿出一份调令,双手递到杨嗣昌手里,“提前恭喜文弱,建功辽南,为杨都督争光添彩。” 杨嗣昌是陕西三边总督杨鹤之子,杨鹤在处理西北三王之乱时,被人评击手段不够强硬,他一气之下,罢官回乡了。 杨鹤起身,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接过任命书,朗声道:“文弱谢过督师吉言,此次抗击后金,辽东辽南,皆有机会,待击退皇太极,文旨再与诸位,痛饮庆功酒!” 众人纷纷回道:“同饮!痛饮!” 杨嗣昌又向袁崇焕和毕自肃拱手道:“下官此去辽南,人微言轻,请求调何总兵与本官同往……” 辽南恢复的各个卫所,其高级将领,大多是毛文龙的契子契孙,他们只听毛文龙的,杨嗣昌一个四品的兵备道,虽然有朝廷的任命,也不一定能调得动那些人。 他爹是三边总督,所以他知道,只有手中有兵,说话才有人听,特别是对着另一群士兵的时候。 何可纲的眼睛立即亮了,山海关在后方,他估计自己在本次战争中,会没什么作为,没想到,杨嗣昌给了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他望向督师和巡抚的眼中,满含希望,明晃晃地闪着“请答应”几个字。 袁崇焕与毕自肃对视一眼,毕自肃说:“文弱与承渠,在山海关,一向配合默契,同去辽南也好,这是咱们辽东镇对兵部、对东江镇的积极支持,本官以为可行!” 二人在辽南立的功劳,也有辽东镇的一份嘛,袁崇焕想透了这点,立即大手一挥道:“准!你们还有何其他要求,请一并提出来,咱们当场决定。” 第306章 臣等参见陛下 辽南,盖州城里,总兵衙门里,毛文龙也在召开战前会议,他坐在帅桌后,左右两侧的首位,分别坐着陈继盛和沈世魁,两人下面,坐着李九成、张焘、陈有时、尚可喜、刘兴祚、毛承禄等人。 后世鼎鼎有名的孔有德、耿仲明二人,此时只能排在末位。 毛文龙的脸色很难看,他收复了复州和盖州,本以为朝廷会如九边其他军镇一样,在东江镇实行军管统治,就是让他这个东江总兵,一手掌控东江镇的军事和民政。 在这个乱世,他手握东江镇,与朝廷、后金、朝鲜,都有谈判的筹码,但是,朝廷不但在辽南设置府县来管理民政,还恢复了卫所,来分薄他的军事控制权。 如今后金要劫掠辽南,他和手下的将领们,终于能得到朝廷最新式的火器,有了立功的机会,朝廷又派杨嗣昌来署理卫所。 他很郁闷,但还是打起精神,宣读了兵部的命令后,就开始分配任务。 沈世魁总管后勤,负责武器弹药和粮草的分配。 陈继盛做为总参谋,随在他身边参赞军务,与他一起坐镇盖州。 毛承禄守金州,刘兴祚守复州。 李九成回皮岛,派兵渡过鸭绿江,深入后金占领区,袭扰女真人的村落,攻击镇江城,伺机占领镇江,以大明如今的实力,只要攻进镇江城,就能守住,借此机会,在鸭绿江西岸,建立一块以镇江城为核心的根据地。 其余将领,做为机动力量,分配到盖州到鹿岛一线防守,要提防女真人,从山林里穿出来,突然袭击村庄。 至于卫所兵和民政,朝廷不是派了杨嗣昌来么,那么,就等他来管理好啦。 再说杨嗣昌,用三天时间,打理好行囊,带着阿爹留给他的十几名家将,与何可纲汇合,准备在觉华岛上船,渡海直奔盖州。 何可纲带了五个百户队,共六百多人随行,其中有三个骑兵队,携带着最新式的火器装备,配上了工部最新打制的连发弩,何可纲把山海关的家底都拿出来了,杨嗣昌很感动,私下里向何可纲承诺:敬富贵,勿相忘! 毛文龙为了表达诚意,特意派了三艘,东江镇的大福船,前来接应,虽然心里不满意,面子上的功夫,他必须做足了,这是官场上的规矩。 毕自肃亲自镇守山海关,袁崇焕率马世龙和祖大寿前来送行,彼此道过尊重,杨何二人正要上船,只见从宁远城方向,飞驰过来几匹快马。 袁崇焕举起望远镜望过去,惊讶地道:“竟背着令旗,是京师来的?” 杨何二人只好暂停登船,与其他三人一起守在岸边。 几匹马飞奔而来,跑得近了,扯下身后的令旗,大声喊道:“请杨兵备留步!有京师来人,一起渡海,前往盖州!” 几匹快马在岸边停住,马儿跑得浑身是汗,不停地打着响鼻,马上之人身着锦衣卫服饰,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询问:“哪一位是山海关兵备道杨大人?” 杨嗣昌上前拱手道:“正是下官。” 袁崇焕也上前,拱手道:“本官辽东督师袁崇焕,敢问京师来了多少人马?用不用本官安排迎接?” 马上的锦衣校卫,这才跳下马来,冲着袁崇焕拱拱手:“下官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吴子韶,见过袁督师,回督师,京师来了五百人,这几艘海船,估计不够,还请袁督师,再安排几艘福船!” 辽东镇在觉华岛,也组建了三支海捕队,建了一座海产加工厂,每支海捕队,都有十几艘大福船。 袁崇焕见他并不讲明,来的是哪位官员,官职如何,也不好再问,只是拱手问道:“请问吴镇抚,有公文么?” 这句话,把吴子韶和他身边的三人问愣了,锦衣卫办事,从来只出示腰牌,没听说还要公文的。 于是他摘下腰牌,双手递给袁崇焕:“这是下官的腰牌,请袁督师过目。” 袁崇焕早就打听到,目前的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救过太后和天子的命,被太后视为心腹。 李若琏手下,有四大金刚,他们与李若琏,是同一科武举试的同年,这位吴子韶,当年考了第六名,在四大金刚中,排行第三。 能劳动锦衣卫镇抚亲自跑腿的人,除了六部尚书和三位阁臣,就只有天子和太后了…… 他忙伸双手接过那精铁铸就的腰牌,匆匆看了一眼,就双手递了回去:“本官这就去安排船只,还请吴镇抚进棚子里休息。” 离岸边半里路远的大道边,为了今日的送行,专门搭了一间棚子,里面为杨嗣昌设的辞行酒宴,还没有撤。 祖大寿见状,忙跑过去,吩咐随从撤下残羹冷炙,重新摆上茶水,好招待吴镇抚一行。 吴子韶几人跑了半天,人困马乏,便也不推辞,牵着马儿,向路边的棚子走去。 袁崇焕紧紧跟上,马世龙吩咐家丁上前,接过几人手里的缰绳,恭敬地道:“小人们去为大人饮马!” 杨嗣昌和何可纲对视一眼,苦笑一声,只好随后跟上去。 几人从早上,等到日头偏西,连中午饭,也是在棚子里吃的,生怕耽误迎接京师来人。 直到酉时,宁远方向的大路上,烟尘滚滚,来了一支队伍,看得袁崇焕等人,眼睛都直了。 只见这支队伍,身着京营服饰,人人衣甲鲜明,鸳鸯战袄红衣胜血,远远望去,如天边的一团晚霞。 为首却是一员小将,真是小将,只有十来岁,头戴大帽(遮阳帽,韩国古装剧里的官员,头上的官帽,就是由明朝的大帽演化而来),身穿箭袖曳撒,腰系白玉带,身后雪白的披风,被秋风吹得猎猎扬起。 袁崇焕心里一惊,那小将身边,左边是御马监大太监方正化,右边那位,他也认得,正是在宁远城下,亲自杀过女真人的黑衣神僧——法安大师。 再看那小将,英俊的脸上,一双丹凤眼,与先太上皇朱由校,生得一模一样。 袁崇焕连忙在马前跪倒,口中高呼:“臣,辽东督师袁崇焕,参见陛下!” 马世龙、祖大寿、杨嗣昌、何可纲闻言,吓了一跳,忙跟着跪倒:“臣,辽东总兵马世龙(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山海关兵备道杨嗣昌、山海关总兵何可纲)参见陛下!” 第307章 舅甥相逢 少年老成的平安,身姿挺拔地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望上去颇有威严,见辽东几位重臣拜倒在地,他稳稳地受了礼,才朗声道:“诸位爱卿请起!” “谢陛下!”袁崇焕带头,行了叩拜大礼,才爬起来,心里却有几十个念头在飞快转动。 陛下这是御驾亲征?怎么只带了五百多人?后面还有大部队?太后舍得放陛下出来?朝中重臣们不担心么? 御驾亲征,打的都是国战,太后这是,要拍死皇太极,灭掉后金?哎玛,他袁崇焕立功的机会到了……他要成为继王阳明之后,第二个以军功封爵的文臣啦…… 现场其他人的心思,也跟他一样,一瞬间转了无数个心眼子,人人脸色变换不定,看上去十分诡异。 “臣等不知陛下亲临,没准备迎接仪式,请陛下恕罪!”袁崇焕忙低头请罪,要知道是小皇帝来,他早率众人,跑山海关迎接去了。 “无妨,朕只是路过,这就搭船去盖州。”平安挥着马鞭,语气平静地解释道。 “吴镇抚,船只准备好了么?”黑衣僧人法安大师,目光越过众人头顶,往海面上瞧去。 在袁崇焕等高官面前,傲气十足的吴子韶,在法安大师面前,恭敬得像孙子,见大师发问,他忙上前,躬身答道:“回大师,袁大人已经准备了五艘一号福船……” 袁崇焕不知道京师来的,是皇帝本人,想着运五百人,五艘一号福船,连人带粮草,足够了。 但现在来的是皇帝,五艘船就不够了,不待吴子韶把话说完,他就请罪道:“臣不知陛下亲临,只准备了五艘船,是臣失职,请陛下稍等,臣这就去再调两艘福船过来。” 平安望了望西边的太阳,轻声问右手边的法安大师:“师傅,海上夜里能走船么?” 法安抬头望了望天空,双手合十道:“回陛下,可以,今儿是九月十三,下半夜能看到北斗七星,上半夜用月亮定位,觉华岛的这些海船,日夜在海上捕劳作业,他们有夜里航行的经验。” “那就不要耽误时辰了,杨大人还要赶赴辽南处理公事,咱们已经让他等了一天,不能再耽误了。”平安牢记临出宫时,母后嘱咐他的话,绝不能让前线的臣子,为了他而贻误战机! 他对袁崇焕说道:“无妨,朕与杨兵备一齐走,剩下的人,等袁爱卿调船过来,再走不迟。” 杨嗣昌哪里敢让皇帝的随从留下来?忙与何可纲递了个眼色,何可纲立即上前,拱手道:“请陛下和京师来的队伍上船,臣带队负责垫后!” 祖大寿和马世龙两人,羡慕得双眼通红:这就拍上陛下的龙屁了!这就简在帝心了!同是总兵,老何怎么就这么好命呢? “准!”平安说完,就打马向栈桥走去,方正化和法安大师在左右落后半个马头,紧紧跟上。 到了栈桥边,平安翻身下马,身轻如燕,动作干净利落,方正化连忙接过缰绳,也翻身下马,连同自己的马缰绳,一同递给身后的太监,自己陪在平安身侧,一同往船上走去。 右侧的法安大师,动作几乎与方正化同步。 袁崇焕几人,站在岸边躬送皇帝,见到方正化和法安大师寸步不离的样子,知道太后始终是不放心的,谁家十来岁的小儿上战场,爹娘能放心啊? 吴子韶请杨嗣昌跟上去,杨嗣昌诚惶诚恐地踏上栈桥,他刚接到兵部的命令,对辽南的情况,了解的并不多,他怕陛下问起来,他回答不上来,或者回答的不够好,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就要失去…… 望着杨嗣昌肥胖的身影,连袁崇焕这个二品督师,都流露出羡慕嫉妒的目光。 紧跟在杨嗣昌身后的,是几员年轻的将领,二三十岁的年纪,个个顶盔掼甲,那步伐,迈得那叫一个六亲不认! 但其中一位年轻将领,却来到祖大寿面前,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大礼:“外甥拜见舅舅!” 祖大寿仔细一瞧,这才瞧出来,面前站着的英武青年,不是外甥吴三桂,又是哪个? “啊呀,长伯!”他高兴地大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袁崇焕和马世龙,见是吴三桂,都有些吃惊:这孩子,去京城三年,就混到陛下身边了?吴襄那厮,生了个好儿子啊。 吴三桂来不及回答舅舅的话,先给袁马二人行礼:“长伯见过袁大人!见过马大人!” 袁崇焕拍着他的肩膀,亲热地道:“长伯!好样的,武状元,没丢我辽东镇的脸,没丢你阿爹和舅舅的脸,好!哈哈哈……” 他转头对马世龙和祖大寿道:“古人说,‘生子当如孙仲谋’,依本官讲,‘生子当如吴长伯’才是啊,哈哈哈!” “大人过讲,”吴三桂谦虚地道,“今次得太后特旨,跟在陛下身边的,可不止长伯一人。” 他指着正在陆续上船的几位将领,介绍道:“大人请看,那位比长伯还小些的少年将军,是洪承畴麾下‘曹砍头’曹文诏的侄儿,叫曹变蛟,勇武过人。 第二那位,是京营守备周遇吉;他身后那位,是京营守备黄得功,第四位,是内操军统领太监张胜,跟太后是一个村子的族人…… 我们都是军事学院的学员,本来分派在各地办差,被紧急召回京师后才知道,要陪陛下御驾亲征……那位小将曹变蛟,还是太后特旨,从孟津渡灾区调回来的……” “那几位小孩子是谁?”祖大寿指着四位,被家将们团团保护着的孩子,抱怨道,“真是胡闹,以为人人都像我家长伯?从小就跟着本官上战场?” 吴三桂忙阻止道:“舅舅禁声,那四位,是陛下的伴读,身份可不简单!两位是国公爷的孙子,还有一位,是掌管着太后名下生意的刘明谦的大孙子,没见到都被家将团团护围住的么?都是跟着陛下,出来长见识的!” 袁崇焕稍一分析,就知道这些随从人员,都是太后为小皇帝培养的班底,等小皇帝亲政,他们这些老臣,就该退位了…… 祖大寿遗憾地道:“可惜你爹在锦州,今儿没法见到你,你快快跟上陛下,待老舅打到辽阳,再与你会师……” 袁崇焕来不及阻止,祖大寿就把心里的想法,出溜出去了,好在吴三桂并没有在意,与三人拱手作别,上船追天子去了。 送走小皇帝一行,袁崇焕回到宁远城,连夜与马世龙、祖大寿商议:“既然御驾都亲征了,这场与后金的战役,就小不了,咱们辽东镇,不止要牵制女真人,最好能越过三岔河,打到辽阳去! 最好能收复辽阳,让京城的太后和阁老们看看,辽东镇每年的两百万军费,并没有白花!” 原来,他心里跟祖大寿想的一样,也是拿下辽阳城。 第308章 我只一路去 盛京沈阳,皇太极已经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只是关于进攻方略,他还在与议政王大臣们商议。 皇太极计划用宁完我的计策,将各旗分散开来,冲进辽南哄抢一番就走,让明军顾此失彼,救不过来,就算被明军追上,拼着牺牲一些披甲人,甚至巴牙喇,其他牛录总会得到撤退的机会。 只要踏平辽南,就能扫除后金上下,对大明的恐惧心理,就能破坏掉大明这几年,在辽南的建设成果,重新树立起后金在辽南的统治地位,让逐渐离心的科尔沁蒙古,再不敢起叛离之心…… 但议政王大臣们,因为四年前在大明的惨败,不再相信皇太极的指挥,他们坚决要执行老汗王的策略: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老汗王就是用这一招,打败了明军的五路进攻,取得了萨尔湖战役的胜利,一举奠定了后金的基础,创造了“后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此时后金的战力,与老汗当初的实力,相差无几,而那时候的明军,可没有今日明军的犀利火器! “汗王,”代善这个时候,只好出来充当和事佬,“要不,就先合兵一路,到了辽南,看实际情况再定?” 皇太极心里冷笑,心想,说来说去,还是害怕!等辽南归来,一定要实行六部制改革,像中原王朝一样,将决策权力,收归到本汗一人手中,免得这些人在本汗面前,叽叽歪歪地烦人! “好,就依大贝勒之言!”皇太析最终拍板。 议政王大臣会议决定:大贝勒代善,率正红旗留守沈阳,总领后勤诸务。二贝勒阿敏领镶蓝旗,移驻鸭绿江畔,防止朝鲜趁机反叛。 硕托的镶红旗,多尔衮兄弟的正白旗和镶白旗,随皇太极南下。 豪格死后,他领的镶黄旗,又回到皇太极手中。 莽古尔泰率正蓝旗和皇太极的正黄、镶黄两旗,合兵一处,杀向辽南! 虽然八话旗建制任在,但每个旗下面的牛录,却比四年前少了三成,本次出兵人数,连战兵和包衣、马奴、杂役,总共也不到三万人,其中战兵不到两万人。 难怪莽古尔泰强烈要求合兵,实在是他手下的人手太少,他没信心能退回来。 九月十八,秋高气爽,皇太极在沈阳城外,杀马盟誓,率领重新组建的八旗兵,向辽南进发。 盖州城里,毛文龙本来要将总兵府衙,让给小皇帝平安住,但平安说:“朕今次来辽南,是来观战学习的,毛爱卿身负重任,不可轻离总兵府,与朕寻一处院子,能住下这些随从就行了。” 毛文龙只得将总兵府旁边,他的一座私宅腾出来,请皇帝一行入住,没办法,盖州城里,除了总兵府,就数他这座私宅最大。 平安和两位师傅,以及贴身服侍的太监怀恩,还有两位师傅的徒弟,住进私宅里最大的茗玉楼,楼高两层,视野极佳。 旁边的泽兰居,则拨给了张世泽、徐元祉、朱良辅、刘士伟四位伴读居住。 周遇吉、黄得功、吴三桂、曹变蛟四位将领,带护卫兵拱卫在四周。 毛文龙在总兵衙门的白虎节堂里商议军情时,总要亲自来请示平安,是否参加会议。 平安总是很感兴趣,每次都想去,但他一出动,身边的明卫暗卫,随从人员一大堆,十分不便。 方正化只好向毛文龙建议:“毛大人不如,来这院子的前厅议事,咱家会派人严密守护,不让机密泄露!” 这天,平安派人请来毛文龙,将一张纸条递给他:“毛爱卿请看,这是沈阳城里传出来的消息,皇太极出兵了。” 毛文龙十分震惊,他派出去的斥候,还没有送回来消息,陛下这里,却先收到了沈阳城里的消息,看来,官场上那个传闻是真的,太后和陛下,有一支秘密的隐卫部队,这支队伍,比锦衣卫还神秘! 他立即招来陈继盛,将从陛下那里得来的消息,拿给他看,再打开地图,指着地图上一个位置,吩咐道:“皇太极采用的,是合兵一处的战略,按原定计划,我军要前出盖州城北三十里的孛罗铺,组织防御阵地…… 正好利用太平山上的烽火台,观察敌情。 本兵要亲自领兵,前去阻击后金军!盖州城和陛下的安危,就交给您了!” 陈继盛同沈世魁一样,也有一个女儿,嫁给毛文龙为妾,他在东江镇的地位,表面上与沈世魁并肩 ,但私下里,毛文龙更依赖沈世魁。 他知道,有陛下在盖州城,大人必会亲自领兵,他没资格与毛文龙争,便干脆地拱手道:“属下遵令,一定守好盖州城,这就下去安排大人出兵事宜。” 当天下午,毛文龙率部出城,三千五百人的骑兵部队,分为前军和后军,中间护卫着一队火炮兵,和一支两千多人的火枪兵队伍,还有几十辆大车拉着的补给。 这些都是东江镇的宝贝,为了打赢第一场阻击战,在小皇帝面前争个头功,毛文龙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因为,小皇帝也要亲临前线,观看这场战斗,毛文龙不敢托大,置小皇帝于危险之中。 毛文龙的大部队后面,跟随着小皇帝的队伍,遵照太后的要求,这支队伍没有摆鸾驾,打龙旗,而是全员披甲,沉默地跟在大部队后面,如一条甲光闪亮的尾巴。 因为有步兵,部队两个时辰后才到达孛罗铺,毛文龙先将小皇帝和他的随从和护卫部队,送到旁边的太平山上:“此处地势高,陛下请在此坐镇,看臣为陛下杀敌!” 跟哄小孩子似的。 “朕有两位师傅在,毛爱卿不用理会朕这边,全力杀敌就是。”平安吩咐道,随即和两位师傅,登上烽火台,举起望远镜向北方遥望。 镜头里只有远山和草地,并没有敌人的影子。 自从大明收复了盖州,北面的耀州堡、海州城,就成了后金的边疆,为了防备明军北进,皇太极派了,最信任的硕托旗下的两个牛录,分守两座城池。 他兴兵南下以来,一直关注着盖州方向的动静,吩咐将耀州的哨骑,撒出去百里外,查探明军动静。 两边的斥候,经常在两城之间的野外遭遇,发生猝不及防的遭遇战,互有死伤,总的来说,后金哨骑的伤亡更大一些,因为被火枪击中后,许多人死于伤后的高热。 他们不知道,铅弹留在身体里,时间久了会产生铅中毒,更加速了伤兵的死亡。 到后来,明军的斥候前出越来越远,而后金的哨骑,撒出的范围越来越近。 而明军只前出盖州三十里,后金的哨骑不敢靠得这么近,现在,大汗命他们前出百里,他们在耀州堡南五十里处,就遭遇了明军的斥候。 “扯呼!”哨骑队长打一声呼哨,率先北退,拨转马头就跑。 往日里,明军斥候见他们逃跑,也拨转马头,不再追击,因为明军的战马,没有女真人照顾得好,多数时候,是追不上他们的。 但今日不同,他们都逃了,那些明军的斥候却不转身,而是提起马速,向他们追来。 今日这些斥候骑乘的战马,也比往日神骏,居然被他们慢慢地追上来了。 只听身后,响起咻咻咻的射箭声音,与往日里的火枪声部不同,而是箭矢高速划过空中时,引起的那种啸叫声。 “今日的斥候,换成了神箭手?”领队的女真哨骑,来不及转头观望,就被一支短小的铁箭,射中左肩。 第309章 偷营 那领队的女真哨骑中箭后,痛哼一声,但并未坠马,他强忍着伤痛,一抖缰绳,加快了逃跑的速度。他明白,今日遇到的明军斥候非同小可,必须尽快回去报告额真大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身后的箭矢如影随形,不断有哨骑中箭落马,惨叫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他们出去哨探的一队二十人,逃回耀州堡的,只有五人,个个满身血污,狼狈不堪。 耀州堡的守将,名叫完颜钵,领一个牛录驻守耀州堡,主要的任务不是守卫堡城,而是探查明军的动静,有情况立即向海州汇报。 大汗要去辽南打草谷,他奉命加大了哨探的范围,狠心派了二十个红甲兵出去,只回来五个,心疼得他直嗟牙花子,要知道,他一个牛录,也只有三十个红甲兵啊。 他拿着上支铁质箭头,那是军中萨满,从哨骑队长肩上拔出来的,不知道这么小的箭头,是怎么射出来的,威力竟如此之大。 但是,没侦察到明军的主力,他也不好向上汇报,郁闷了半天,还得再探,于是,只好派出两个宝贵的白甲兵,俗称巴牙喇,再去探查。 这里啰嗦一下,许多人以为女真人“骑射无双”,就以为女真士兵都是骑兵,其实不是的。 女真人是渔猎民族,不是游牧民族,他们也没有太多战马。 女真一个牛录的战斗单位里,一百个披甲人中有五十个纯步兵、十个车兵都是徒步的。三十个红甲只有一人一马,传说中披三层甲,一人三马的白巴牙喇,只有十人。 女真人打仗,通常是这样的:接敌的时候,趁敌人立脚未稳,先用骑兵冲阵,如果冲下来了,那没啥说的,后面的人跟着冲进去,用火枪、弓箭、长枪一通乱射乱刺就可以了。 如果没冲下来……那就再冲一次…… 有人不解:这样的部队,就能打得明军找不到北? 实际情况就是:明军更差劲! 九月二十三,皇太极至达海州城,并没有收到前方明军的消息,只收到完颜钵亲自送来的那支铁箭,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皱起了眉头:明军又发明了什么新式武器? 他立即收起这支铁箭,并命令完颜钵不得泄露消息,领着大军继续前进。 直到前出耀州堡三十里,完颜钵才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报!大汗,明军有异动!”完颜钵跌跌撞撞冲进大帐,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 皇太极正与众将商议军情,闻言眉头一皱,直接道:“快快讲来。” “明军已在孛罗铺布下防御阵地……” “有多少人马?”莽古尔泰着急地问。 “没……没看清,只见到明军在山下的大营,估计有四五千人的样子,旁边的山林里,估计还藏有人马……哨骑无法靠得太近。” “大汗,明军这是何意?难道他们想以少胜多,在这辽南之地与我们决战?”莽古尔泰不解地问道。 皇太极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出兵,无论他们有何打算,也休想阻止我军南下,传令!明日便发兵孛罗铺,消灭这股明军,扫清南下通道!” 次日清晨,后金大军浩浩荡荡,向孛罗铺进发,一路上旌旗蔽日,刀光剑影,马蹄踏起的尘土,被卷上半空,远远望去,如一条黄色的巨龙,蜿蜒向南,十分威武与霸气。 小皇帝平安,和身边的方正化、法安大师,都举起望远镜向北方了望。 “正黄旗、镶黄旗、正蓝旗、正白旗、镶白旗、镶红旗……”法安大师一边数着后金队伍里的旗帜,一边教平安道,“陛下,皇太极亲自来了……还有莽古尔泰、多尔衮兄弟、硕托兄弟……” 平安面上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表示受教,心里却想:老酋的儿子真多啊,要是朕也有皇太极这么多兄弟…… 他转头看看十步外的四位伴读,只见十二岁的朱良辅,和十一岁的张世泽,都兴奋地举起望远镜,嘴里也在数那些旗帜。 九岁的刘士伟,哆哆嗦嗦地举着望远镜,在几名高大健壮的护卫保护下,瑟瑟发抖。 刘家的护卫,都是胡定海从镖师里精选的武艺高强之人,战力不比两位国公家的家将差,奈何刘士伟太小,害怕是正常的。 这日黄昏,黄太极在二十里外扎下大营,埋锅造饭,准备让人马休整一夜,明日早晨再向明军发起攻击。 “大帅,要不要派人去偷营?”毛文龙的养子,骑兵统领毛承礼向他建议道,“趁他们立足未稳,咱们冲上去放一把火?” 毛文龙的骑兵来之不易,沈世魁因为从济州岛上,给他弄回来六百匹马,差点被朝廷砍了脑袋,是他按照一百二十两一匹的价格,购买了这批马,沈世魁又献出全部身家。 最后朝廷才看在他收复盖州的功劳了,饶过沈世魁一命,让他在东江填带罪立功。 所以,他的战马来之不易,不愿意一上来就让骑兵去冲阵。 “皇太极好不容易聚拢军队,给我军一个集中打击的机会,”毛文龙嘿嘿笑道,“不要将他们打散了,法安大师说了,要吸取四年前的教训……” 他不去偷营,皇太极却派人来偷他的营了…… 皇太极从各旗,挑选出一百五十名红甲骑兵,和五十名白甲骑兵,组成一支精锐的骑兵队伍,前来偷袭毛文龙的大营。 敌人的骑兵刚动,太平山的的烽火台,就燃起一堆大火,烽火台白天烧狼烟为号,夜晚,就得燃起火堆,所谓举火为号是也。 毛文龙也防备着敌人前来偷营,见到烽烟起,他抽出一支令箭:“命令第一道埋伏线上的部队,阻击敌人!” 传令兵出去后,他穿上铠甲,亲自前往查看情况。 在炮兵阵地的前方,他一共布置了三道埋伏线,就是为了防备敌人的突然袭击,现在果然用上了。 他停在第二道埋伏线边,只见前方已经交上了火。 后金骑兵如烈焰般疾驰而来,马蹄声震天动地,尘土飞扬,明军这边,先是用小型投掷机,扔出两枚燃烧弹,照亮五十丈外的前方战场。 火光中,毛文龙看见,后金骑兵只有两百来人,顿时放下心来,知道这是皇太极派人来打探虚实的。 果然,埋伏的火枪兵,只扔了一轮震天雷,炸得敌军连人带马,飞上了空中……敌军就拨转马头,往回跑了。 连火枪都没来得及放,毛文龙遗憾地想,可惜! “大人,末将请求带人去追杀……”毛承礼再次请求道。 “追什么?”毛文龙没好气地道,“别坏了本帅的大事,回去睡觉,明天让你们杀个痛快!” 第二天,太阳刚从太平山上冒头,双方早已列阵以待,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皇太极也丢掉了,从《三国演义》上学来的先礼后兵的‘君子之战’,直接恢复了女真人的武装强盗本性,下令开打! 战鼓声中,皇太极派出来冲阵的骑兵,足足有五千人,分为前、中、后三个阵列,如潮水般涌来,如此阵式,连明军最强的关宁军,也抵挡不住,何况只会打游击的东江兵? 南下第一战,皇太极志在必得。 第310章 对战 明军的阵地,显得有些薄弱,中间是车阵,车阵后面,是两千火枪兵,分成前后两个阵列。 火枪兵的后面,是火炮阵地,二十门新式火炮,排列整齐,这是毛文龙最大的依仗。 车阵两侧,则列着骑兵,负责支援车阵里的火枪兵。 后金骑兵在两里路外(六百步),开始提速冲锋,速度刚提起来,明军的火炮就响了,后金的人马,只见对面车阵里,亮起一排耀眼的火光,紧接着,空中响起铁球擦破空气的啸叫声。 炙热的铁球,落在冲锋的队伍中,弹跳着前进,被击中的人或马,倒在地上翻滚,要么,被后面的战马踏成肉泥,要么将后面的战马抖倒,大家倒成一堆,就跑高速路上多车追尾一样。 后金的骑兵,控马能力还是很强的,在全速冲锋时,能避开前方的障碍物,但是,他们刚避开倒地的人马,前方的火炮又响了…… 他们要冲到离车阵一百五十步的距离,才开始射箭,这么远的距离,也只有部分大力士,才能射得进车阵,一般人,只能射到七十步到一百步…… 但明军的火炮,能打六百步远! 前军冲到三百步左右,车阵里一阵轰响,后金军最害怕的一窝蜂点火发射,飞蝗般的箭矢瞬间喷出,射得前军人仰马翻。 莽古尔泰看得心里滴血,是他坚持要用老汗的,合兵一处的打法,所以这次冲锋,他的旗下的骑兵,被安排充当了前锋。 “四年未交手,明军的火器,更加犀利了……”他心痛地道,“那是我正蓝旗的精锐啊。” 皇太极也心痛,他咬着后槽牙,狠心道:“本汗何尝不知?再不打,明军的火器会越来越犀利,等他们准备好了,我后金还有生存的机会么? 今日拼着牺牲,也要冲破明军的车阵……否则,我后金健儿,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后金中军的兵马,是多尔衮兄弟的兵马,由多铎亲自领着,在前方冲阵,多铎的右手被废以后,改练左手用刀,不愧是狠人,几年时间,竟也将左手练得挥洒自如。 多尔衮听了皇太极的话,心里虽然牵挂自己的兄弟,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冲不进车阵,前军就白白牺牲了。 再说多铎,领着中军冲锋,一千多人,是从正白、镶白两旗中选出的精锐,他要借此战,报四年前的废手之仇! 前锋军的伤亡,让他想起四年前,在大明京郊,被伏击的惨痛经历来,他的右手,就是在那次战斗中受的伤,他心里升起一丝惧意…… 他再不是那个,被老汗惯坏了的小儿子,阿济格战死在察汗浩特以后,他和多尔衮兄弟两人,没少受皇太极的打压,如今成熟了许多。 那丝惧意,让他想退兵,但后方进军的战鼓,擂得山响,他不能退,只能前进! 十几名披甲的包衣奴才,紧紧随在他左右冲锋,他们不负责杀敌,只负责保护主子爷的安全。 借着前军骑兵的牺牲,中军冲到了三百步以内,一窝蜂喷射的箭支,雨点般落在队伍里,那劲道好生犀利,连红甲兵的皮甲,也能穿透,更别说没披甲的战马了。 “主子爷,不能再冲了!”随在多铎右手边的一名奴才,冲他大声道,“再前一点,他们就要丢震天雷了,那东西,连人带马,都能炸上天……奴才昨晚上看见过!” 多铎在四年前,就见识过明军的震天雷,但没听说能把人马都炸上天的,听了这奴才的话,他心中惧意更盛,也不管后方的冲锋鼓声了,喊一声“撤”,就拨转马头,往两边退去。 他身边的亲兵,舞动令旗,中军骑兵,在两百步的距离上,兵分两路,向两边撤退。 一下子把硕托率领的后军,给暴露在明军的火力之下。 硕托顿时蒙了:十四叔这是撤了?可是,后方还在擂进军鼓啊? 来不及多想,他手下的骑兵,在经历了一波一窝蜂发射的火箭后,也开始紧随中军,向左右两边逃走! 硕托在亲兵的护卫下,也稀里糊涂地被带着,往右边撤离。 这时候,只听明军车阵中,一阵号角之声响起,列在车阵两翼的骑兵,开始发动,追击逃窜的敌人。 毛文龙第一次指挥这么大规模的阻击战,也是第一次亲自面对几千后金骑兵的冲锋,说实话,他心里是没底的。 要不是小皇帝派了周遇吉下山,指点他,火器部队如何对战骑兵冲锋,今日的胜利,不会来得这么容易。 见到敌军的前军被消灭,中军被打烂,后军跟着逃跑,毛文龙再不熟悉火器部队的指挥,也知道此时,正是骑兵冲杀的好时机。 “令!”他下令道,“骑兵追击!杀敌!” 号角声一响,早就看得心痒难耐的毛承礼,举起手里的连发弩,率先冲了出去。 他的马背上,还装着一架由虎蹲炮改装的骑兵炮,这种炮,要用侧面对着敌人发炮。 所以,在他的带领下,明军骑兵,跑到了后金骑兵的两侧,从远处看,就像两军在赛马一样。 太平山上,张世泽三个小屁孩,顾不得手酸,举起望远镜,望着平原上的战斗,激动的哇哇大叫,连刘士伟也不哆嗦了,越看越起劲。 “怎么跑到旁边去了?”朱良辅大喊,“追上去砍啊!” “砍!砍!”另外两人,激动得说不出话,只顾顺着他的话喊,“砍!砍!砍!” 在三人加油声中,只见明军的战马上,轰地发出一团火光,喷出一篷亮闪闪的铅弹,将旁边的后金骑兵,顿时掀翻…… “嘿!马背上有炮嘿!”朱良辅高兴得跳了起来,立即就改了台词,“轰他!轰!轰!” 另外两人:“轰轰轰!” 一时间,枪林弹雨,硝烟弥漫,整个战场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烟雾所笼罩。 再说皇太极一帮人,都骑在马上观战,见第一波冲锋被明军打退,而且,明军骑兵,居然敢追击而来,顾不得生气,连忙派岳托,率预备队前去接应。 “不可恋战,打退明军骑兵,就撤回来,从长计议。”他嘱咐道。 “尊令!”岳托在马背上,打了一个千,带队而去。 “汗王……”阿巴泰收到莽古尔泰的眼锋,上前劝道,“汗王一身,担负着后金的全危,还请汗王撤到耀州堡,再作打算不迟。” 皇太极用马鞭,指着前方的战场,冷笑道:“勇士们正在前方拼命 ,你却让本汗撤退?听没听说过‘兵败如山倒’?本汗今日要是后退半步,我后金就完了……” 他越说越气,望向前方战场的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到最后,干脆一挥马鞭,大喊道:“随本汗杀明狗!” 冲、冲、冲出去了…… 皇太极急眼了。 莽古尔泰一个没拉住,见多尔衮紧随皇太极之后,也冲了出去,他叹息一声,一咬牙,紧跟着冲了出去:“保护汗王!” 皇太极人胖,骑着一匹高大的战马,手持一杆长枪,竟是十分灵活。他的两侧,跟着上百位亲卫,将他护在中间。 有了大汗押阵,又有岳托的接应,正在逃跑的后金骑兵,逐渐被解救了出来,他们顾不得休息,纷纷加入岳托的队伍,反向明军骑兵冲杀而来。 毛文龙在望远镜里看到,后金的帅旗在向前移动,知道那是主师亲自冲锋了,想着小皇帝正在山上观战,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亲自上阵。 就听旁边的周遇吉建议道:“骑兵不是我军的强项,快鸣金,让骑兵撤回来,穷寇莫追!” 毛文龙也心疼自己的骑兵,忙下令鸣金,同时,命令车阵严阵以待,以防敌军趁机冲进来。 皇太极果然打的是,随着明军骑兵冲进车阵的主意!见明军收兵,他不退反进,押着预备队,闷着头往前冲。 “不好,敌军要贴着我军骑兵冲过来!”周遇吉从望远镜里,看出了后金骑兵的意图,忙吩咐道,“快调高炮口,往后金阵中开炮,快!” 毛文龙也急眼了,这前后两波,上万的后金骑兵啊,他想起了“后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远处的太平山。 只看见烽火台,他知道小皇帝就在那上面。 听了周遇吉的话,他连忙下令:“炮口调高两寸,齐射!” 多铎见后方来了接应部队,鼓起余勇,又带兵杀了回来,他的几名亲随,都被明军那个,从马背上发射的散弹,打得千疮百孔地跌下马,转眼间就被后面的马儿踏成一滩肉泥。 他气得哇哇大叫,要不是被亲卫们拉住缰绳,他早返身杀敌了。 正冲得兴起,明军车阵中,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炮声,十几发炮弹呼啸着飞向后金军阵中。瞬间犁出无数道血糟,炸得后金军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这一击果然奏效,后金军阵脚大乱,士气低落。 皇太极见势不妙,当机立断,下令撤退。后金军如丧家之犬,纷纷逃命。 多铎刚转身,还没有提起马速,又被亲卫们拉着向后转,估计连他身下的马儿,也被转得晕了头。 第311章 各人抢到各人要 这一仗,打的时间并不长,前后不到两个时辰。 皇太极率部撤回后方大营,骑兵精锐暂归各旗,进行休整。 莽古尔泰的正蓝旗精锐尽失,差不多被打残了。 皇太极为了安慰他,只好从自己的镶黄旗里,拨给他一百名红甲兵,十名白甲兵,阿巴泰、岳托兄弟、多尔衮兄弟,也分别送给他一些人马,才勉强重新搭起正蓝旗的架子。 皇太极心中愤恨难平,他想起了四年前,在大明京畿之地,四处横扫的战绩。今日之战,若是按照他的计策,分成多股人马,同时出兵,拼着牺牲一路人马,其他人定能冲进明军后方。 他越想越气,召集众将前来开会,商讨对策。 “今日之战,可见老汗王‘合兵一处’的战法,是行不通了,如明日还是这种打法,我后金的精锐骑兵,通通要消耗在明军的炮火之下,各位说说,今后当如何?”皇太极黑着脸,沉声问道。 众人中,皇太极下来,就数莽古尔泰地位高,这位大贝勒今日受到重创,情绪低落,没心情发言。 硕托知道皇太极的心思,于是道:“从今日战场形式来看,明军只有两千多骑兵,而我后金有一万多骑兵,他们的火炮虽然犀利,却跑不过我后金的战马。 而且他们的火枪兵,也没有战马,更跑不过我后金的骑兵,就如今日的战场,如果在与明军对战之时,分出一支骑兵,绕道攻击明军的后方,使明军前后难顾,说不定今日就冲破明军的防线了……” 阿巴泰跟莽古尔泰是一伙的,他闻言辩解道:“你事后才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怎么知道,明军没有在其他地方,布置防守?” 硕托被他问住了,一下子无法回答。 岳托却道:“有没有埋伏,多派哨骑去哨探哨探,不就清楚了么?与其合兵一处,被明军慢慢消耗,还不如分后进发,绕开明军的防线和城池,直接冲进辽南。 要知道,咱们是来辽南抢粮食的,不是来跟明军打仗的……” 说到粮食,众人都沉默了,今次要是再抢不到粮食,到冬天,后金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不但无法深入到黑水河流域,去抓捕生女真,连各位旗主,也只好派人回到山林里找吃的了。 女真贵族好不容易,才从白山黑水间走出来,没有谁想再回去做野人。 在皇太极的注视下,多尔衮只好表态,点头赞同道:“分兵而战,可分散明军火力,我军也可寻机突破,臣觉得可行。” 皇太极见莽古尔泰不再反对分兵,心里松了一口气,于是拍板道:“好,便依尔等之计,明日分兵而战。” 莽古尔泰见大汗铁了心要分兵,只好建议道:“本贝勒觉得,用精锐骑兵冲击敌人的车阵,损失太大。明日里,不如让步兵上前冲阵,吸引敌军的火力。 各旗的骑兵,则趁机绕过明军阵地,冲进辽南……” 在坐之人,都愣了,后金打老汗王那时候起,一直就是骑兵冲阵,冲开后,步兵车兵冲进去,一顿乱射乱刺……从来没有让步兵在前面冲阵的先例。 当然,攻城的时候,用抓来的汉人俘虏,吸引城头上的火力,这是没问题的,这个法子也常用。 问题是,八旗的这些步兵,他是女真人啊,让他们去送死,谁舍得? 但是,不牺牲步兵,就得牺牲骑兵,众人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番,竟然觉得莽古尔泰的这条建议,十分合理。 “等深入辽南,抓些汉人回来,以后冲阵,就用汉人俘虏!”皇太极最后拍板,“也不用多,各旗都出点人,凑齐两千人,吸引住敌军的火力就行。” 很少发言的多铎,这时却发言道:“今日我军冲阵的兵力,排得太紧密了,明军的火炮一发射,我军人马就倒下一片,明日里,让步兵们散开一些冲锋,既能减少我军的伤亡,又能消耗明军的弹药……” “好!”皇太极拍案叫好,“不愧是十四弟,心思缜密,这么快就找到了对付明军火器的法子,明日,让步兵们散开来冲锋!” 他指着远处的太平山道:“本汗亲率大军,攻下那座山,吸引明军的骑兵主力,尔等则率军四处骚扰,使明军疲于奔命。” 众将领命而去,各自准备。 明军方面,首战告捷,毛文龙很得意,让副将安排人手打扫战场,他则屁颠屁颠地策马跑上太平山,前来关心小皇帝有没有被吓倒。 来到山上,只见四位小伴读,正吐得昏天黑地,原来,他们举着望远镜,看到了硝烟散后,惨烈的战场,那些四处横流的鲜血,那些肠穿肚烂的人马尸体,让四位养尊处优的小正太,恶心不已。 刘士伟最先忍不住吐了起来,然后,张世泽、徐元祉、朱良辅跟被传染似的,哇哇乱吐,酸水都吐出来了,害得他们身边的护卫,又是递毛巾,又是递水的,比刚才观战还忙。 小皇帝平安,在北京城墙上,见识过大战后的战场,加上方正化及时拿下了他的望远镜,他没有四位小伙伴看得清楚,此时还能忍住不吐。 毛文龙上前拜倒:“臣参见陛下,陛下的马儿没受惊吧?” 平安老气横秋地道:“毛爱卿,你是想问朕有没有被吓倒吧?你甲胄在身,快快请起,朕无碍。” 毛文龙这才放心,心想,让小皇帝在野外,始终不安全,万一有个意外,伤了小皇帝一根汗毛,他毛文龙诛九族也无法恕罪啊,还是劝他回盖州城待着,更安全一点。 于是他上前劝道:“今日一战,证明我大明的火器,是克制后金骑兵的利器,但周守备也提醒臣,就怕皇太极要象四年前在北京城下,分兵肆虐我大明京畿地区那样,分兵冲进我辽南地区…… 到时候,臣就顾不上陛下了…… 陛下身系大明江山社稷,不可立于险地……为天下苍生计,还请陛下回师盖州城,看臣等为陛下杀敌!” 平安时常被母后教导,对于臣子,要赏罚分明,今日首战告捷,正是他赏赐将士,刷存在感的绝好时机,怎么肯轻易放过? 于是他说:“就依毛爱卿之言,今日大胜,当赏!待朕赏赐过众将士,明日一早回城。” 毛文龙本来还想再劝,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小皇帝在野外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刻危险,他担不起这个十系,只好向平安身边的方正化和法安大师求救。 平安虽然年纪小,他也是天子,是君,他既然说了明早回城,方正化和法安大师,在众人面前就要维护他的尊严,不能反驳。 法安大师道:“毛大人自去处理军务,陛下安危,自有我等护卫。” 平安当即颁发赏赐:参战将士,人人有赏!普通士兵,赏五两银子,火枪兵统领、火炮兵统领、骑兵统领,赏银五十两,军功另计! 伤亡的骑兵,在兵部的抚恤外,另发一百两抚恤。 管理小皇帝钱袋子的,是乾清宫太监怀恩,他奉命,从随身的褡裢里,抽出几张银票,双手递给毛文龙:“毛大人,这是陛下的赏赐,请收好。” 毛文龙单腿跪地,接过银票,大声道:“臣代将士们,谢过陛下赏赐!” 第二日,与昨日同样的时辰,双方都做好了战头准备。 毛文龙从望远镜里,惊讶地看到,今日来冲阵的,不是后金骑兵,全是步兵,这些人的衣甲五花八门,有穿后金军装的,有着女真平民衣衫的,还有的穿兽皮的?(估计是刚从深山里抓出来的野人)……不像一支军队,倒像一群流民兵。 不过这些女真人,果然彪悍,举着刀枪弓箭,哇哇大叫着往前冲。 “敌人改变了策略,”他身边的周遇吉道,“用步兵冲阵,他们的骑兵要干什么?” 毛文龙也意识到这点,急忙吩咐传令兵:“传令,各支斥候队伍,密切关注敌军骑兵的动向!” 又派人回盖州城,将新情况通知陈继盛,要他加强防守,谨防后金军来偷城。 安排完毕,阵前已经交火,女真人虽然出自深山老林,学习能力却很强,昨天骑兵的密集冲锋,让他们吃了大亏,今日的步兵冲锋,就明显地分散开来。 两千多步兵,排出的冲锋阵式,比昨天的两千骑兵还宽广,消耗的弹药,比昨天还多,毛文龙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太平山上,平安和四位小伙伴,正在观望平原上的战斗,法安大师的大徒弟法信,送来一张纸条。 法安大师打开一看,脸色顿时沉下来,他先对着烽火台的守军吩咐道:“快烧狼烟!敌军以步兵吸引我军火力,骑兵将分兵攻进我辽南腹地,劫掠后从东边的山林里撤退!” 第312章 太平山遇险一 平安听了,放下望远镜,正要问话,就听法安大师急切地道:“皇太极要亲自领兵,来攻打太平山……陛下,按照昨日的计划,咱们撤回盖州城吧。” 他们原计划今日辰时下山的,谁知后金人天一亮就发起进攻,小皇帝又临时决定,等今日打完再回去。 听说皇太极要来攻山,方正化也急了,太平山上的护卫,只有四个小队五百来人,为了万岁爷的安危,还是快快撤退的好! 他与法安对视一眼,决定立即撤离。 平安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这时候也有些心慌,但他面上并不表现出来,他摸摸腰上那支毕懋康亲手打造的小型火铳,平静地道:“平安听两位师傅安排。” 十步外的张世泽四人,正在观望平原上的战斗,经过昨日的洗礼,四人今日沉默了许多,知道真正的战场,不是他们在文化殿外的广场上玩的游戏,而是真实的生死现场。 刘士伟吸取了昨日的教训,陛下告诉他,不要用望远镜,去对着伤亡的人看,那样会恶心到自己,于是今日,他时常将镜头,对准远处的地平线和山林看,感觉比昨日好多了。 突然,他惊呼起来:“陛下,敌人的骑兵冲过来了!” 来得真快!方正化和法安二人,相视苦笑,现在再想下山,是来不及了,在平原上被后金骑兵追逐,比守在山上与敌人对阵更危险,就算他们能保住陛下,逃回盖州城,此事传回朝廷,陛下还有何威信? 法安当机立断,吩咐大弟子法信:“你速回盖州城,让陈继盛派人来救驾!” 又吩咐另一个弟子:“你下去告诉毛总兵,把敌人分兵的军情告诉他,他们东江镇是有应对计划的,不用干涉他的决定。且让他安心应付敌人,再把周遇吉调回来护驾!” 方正化抢过身边一个传令兵身上的铜锣,当当当地敲了起来,只几息时间,黄得功,吴三桂、曹变蛟、张胜,就冲上了烽火台。 法安大师面色凝重,他指着远处,正在快速移动的烟尘道:“后金骑兵已经分兵南下,皇太极亲自领兵,来攻太平山……” 黄得功几人面面相觑,张胜的第一个反应是:“谁泄露了消息?皇太极怎么知道万岁爷在此?” 吴三桂四下里一指道:“皇太极不一定知道陛下在此,但大家请看,这方园几十里,就这座山最高,视线最好,皇太极估计,是看上这座烽火台了……” 曹变蛟急道:“甭管皇太极什么目的,先打退再说,保护陛下要紧!” 法安点点头,迅速指挥起山上的防御。 “黄得功东边、吴三桂北边、曹变蛟西边、还有待会回来的周遇吉南边,这是你们的防区,迅速回去,检查武器弹药,组织防守。” 三人道声“得令”,转身下了烽火台。 “张公公,”法安越过方正化,直接对张胜下令道,“烦请你带着手下,检查险要处堆放的滚石檑木,以备不时之需。” 张胜跟平安一样,是被张蔷派出来学习的,他身为内操军的统领,如果无法成长起来,张蔷也只好放弃他。 做为方正化的手下,他身边只带了四名护卫,方正化又派给他十个护卫,才让他下去执行任务。 方正化迅速为平安穿上盔甲,一边安慰他:“万岁爷不怕,有咱家在此,定会护卫万岁爷周全。” 平安脸上,看不出表情,方正化知道,万岁爷这副表情,就表示他心里,还是紧张的。 但已经比旁边四位小伴读,好了太多太多,四人身边的家将护卫们,也正在给他们披甲,连平日里最活泼的朱良辅,也紧张得脸色苍白,最胆小的刘士伟,又开始瑟瑟发抖…… 山下的毛文龙接到法安的传信,脑子翁地一下子空白,心想坏了,他只顾着应对前面的敌人,没有一早上山,将陛下劝回去,这下祸事惹大了,可如何是好? 他想带兵冲上山,护在陛下身边,哪怕战死,毛氏一族还能免罪。 那传令的僧人却又对他说道:“大师说了,让毛大人按原定计划行事,不用管山上,只放周守备回去就行。” “快快快,”毛文龙连忙催促周遇吉,“快快回去护驾,本帅打退这波敌人,就上山与陛下汇和!” 周遇吉来不及多说,连忙带着亲卫,策马冲出车阵,与法信一起,往太平山上跑去。 说话间,皇太极的骑兵已经在出现在地平线上,毛文龙在望远镜里看到,总计也不到三千人的样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福至心灵,忙下令:“下令,命毛承礼,率骑兵阻击皇太极。” 正在车阵两侧等待冲锋的毛承礼,接到命令后,迅速率队,朝太平山下集结,准备与敌人对冲。 毛文龙想起战前制定的作战方案,知道尚可喜、陈其时的几支机动部分,就在盖州城周边游弋,一有情况,只需向空中发射信号弹,得到消息的部队,就能立即赶来。 虽然他知道,后金的骑兵分成了几队进军,尚可喜等人一旦调开,后金骑兵再无阻挡,将长驱直入,连盖州城,也将面临敌军的转攻。 但盖州城或都辽南,甚至整个东江镇,与陛下的安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他果断地命令信号兵:“发红色信号弹,让附近的军队过来护驾!” 这种新配发下来的信号弹,分为三个级别,蓝色为三级,表示此处有敌情,但自己能应付。 黄色为二级,表示自己遇到困难,需要支援。 红色为最高级别,表示自己遇到很大困难,需要马上来援! 毛文龙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使用这种信号弹,就是最高级别的红色!没办法,谁让小皇帝在那山上呢。 皇太极果然如昨日计划,亲自率领大军,如潮水般向太平山涌来。后金铁骑在平原上驰骋,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毛承礼也挥动旗帜,指挥着东江铁骑,提起马速冲了上去,因为马背架着虎蹲炮,他们需要侧身对敌,虽然昨天已经经历过实战,许多东江镇骑兵,还是不太适应。 毛承礼与另一位骑兵统领,分领两队,一边向前冲,一边向两侧移动,待与敌军接阵时,虎蹲炮只开了两三炮,敌军就冲过去了,根本没伤到多少敌人。 反而跟在后面的火枪兵,在马背上齐齐开枪,击中的敌人更多一些。 然后,两千多东江骑兵,根本不是三千多后金骑兵的对手,敌人没伤到几个,反而被后金的白甲骑兵,射中不少人,纷纷掉下马来,被后面的战马,踩死踩伤。 杀敌一千,自损两千,得不偿失。 毛文龙在望远镜里看到这场景,心痛得直抽抽。 眨眼间,后金兵就冲到了太平山下,他们是从北面来的,正要一鼓作气冲上山,刚进林子,地上腾地弹起几根绊马索,跑在前面的马儿,连同它背上的骑士,轰地扑倒在地。 后面来不及收缰绳的人马,也跟着扑倒,与前面的人马叠在一起。直扑到两三拨人,后面的人马才收缰,减缓了冲击的速度。 随即只听一声哨音,从山上扔下来许多黑疙瘩,皇太极的精锐骑兵,昨日见识过这些黑疙瘩的厉害,连人马都能给炸上天。 于是纷纷策马躲避,队伍立即乱起来,冲锋的气势,为之一滞。 第313章 太平山遇险二 “分散开,围上,从四面进攻!”皇太极见山上防守严密,以为山上有明军的营帐,有营帐,就必有粮草!他心下一喜,今儿算是来对了,这山上的粮草,他誓在必得! 只是,明军的骑兵追上来,在后面不停的袭扰,让他很不耐烦,他吩咐身边的费英达:“去赶走后面的明军,他们跟野狼一样讨厌!” 费英达是费英东的儿子,他老子费英东,是老酋手下一员悍将,据说能开十石强弓,在林子里,能射穿熊瞎子! 费英达与他老子一样战力非凡,是皇太极手下一员猛将,闻言领命而去。 他带着两百名骑兵,全是白甲兵!来到后面押阵,离着三百步远,就弯弓搭箭,重箭飞出,在空气中擦出啸叫声,直接将一名奔跑着的明军骑兵,射于马下。 他身后的白甲兵,见状大声欢呼,纷纷开始炫技,将对面来回奔跑的明军骑兵,生生逼出了三百步以外。 毛承礼还是指挥能力有限,这个时候,他就应该组织兵力,在三百步外列队齐射,就算射不穿这些白甲兵的三层甲,射中他们的战马,也能消灭这此人的战力。 面对后金最最精锐的白甲兵,他选择了退到四百步以外,又在费英达的追击上,往更远处逃去。 毛文龙在车阵里,看是直跺脚,恨不得提马亲自上阵,陛下正在山上看着呢,你小子这样的表现,这辈子别想升官了。 再说皇太极,团团围住太平山,不停地往山上冲,却遇到山上猛烈的还击,子弹、箭支、震天雷,雨点似地砸下来,让他越发相信,山上藏着明军的粮草。 于是下令强攻,后金骑兵一边放箭,一边往山上冲,不时有人中弹,从马上摔下来,马儿却还在往山上冲。 一颗震天雷,在离皇太极十几丈远的地方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将周边的两人,连人带马,炸上了半空,又重重地摔下来,马儿上的士兵,四肢炸飞出去老远,马儿摔在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一颗人头落在皇太极的马鞍上,弹了一下又掉到地上,杀人如麻的皇太极,见到人头上那双惊恐的、死不瞑目的眼睛,心里又升起了,四年前被困在关内的长城脚下时,那种恐惧…… 他摇摇头,甩掉脑子里不安的念头,举起手里的长枪,向山上一指:“冲上去,抢夺明军的粮草!” 烽火台上,方正化和法安大师静静地陪在平安身边,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山下四围而来的后金骑兵。 四位小伴读的护卫,加起来有五十多人,也将四人紧紧地护在中间,平安见了,向他们招手道:“世泽,你们过朕身边来。” 围在平安三人身边的,是方正化和法安大师的弟子,他们身上,既有火枪,也有刀箭,还有连弩,每人身上,都挂着十几枚震天雷,可谓武装到了牙齿。 听到小皇帝的话,他们默默地让开一条口子,朱良辅第一个,嗖地就冲了进来,张世泽与徐元祉,一左一右地牵着刘士伟的手,也快速地挤了进来。 平安伸出手,握住刘士伟的右手,安慰他道:“别怕,他们冲不上来。” 刘士伟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陛……陛下……草民……不……不……不怕……” 方正化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刘公子,平日里的功夫都白练了?你看看山下那些人,哪个不两只肩膀顶一个脑袋?他们的武功,还没你们好呢?怕他作甚? 他们要是敢冲上来,拿起你的短铳,轰他就是!” 刘士伟立即就不抖了,低头应道:“师傅教训的是,弟子有武艺,还有短铳,不怕!” 四位的护卫,立即在小皇帝护卫的外面,又围了一圈,跟铁桶似的,水泼不尽。 攻山的后金军实在太多,周遇吉四人,每人只有一支一百二十人的大队,就算有震天雷和排枪射击,后金军顶着巨大的伤亡,也渐渐爬到了半山腰。 要不是顾忌烽火台上的皇帝,周遇吉就要下令用燃烧弹了,那玩意儿一出,整座山头都能烧起来,林子里有多少人马,都得葬身火海,但烽火台上的陛下,也有可能受到波及…… 张胜带着几名太监和小沙弥,不停地向山下推着滚石和檑木,斗大的石头,哗啦啦滚一路滚下山,威力堪比火炮发射出的炮弹,伤人马无数。 可惜人手太少了…… 推下去的檑木,被卡在大树中间,固然无法砸倒敌军,却也意外地阻止了敌军的攻势,后金骑兵本来就是仰攻,战马无力跳过那檑木堆积起来的障碍。 可惜人手太少,堆起来的障碍不多。 平原上,车阵里的毛文龙,急得跳脚,他拉过副将,命令道:“这里交给你指挥,本官要去救驾,否则,咱们都活不成!” 副将也看到了太平山上的危机,他咬牙拱手道:“大帅快去,末将定会坚守阵地,人在阵地在!” 毛文龙不待他说完,一磕马腹,挥舞着大刀冲了出去,他身边的几十名亲兵,也跟着他,风一样卷出车阵,向太平山奔驰而。 吴三桂见敌军越来越近,而火枪的枪管已经微微发红,他大场喊道:“换连弩,一小队继续往敌人堆里扔震天雷。” 曹变蛟已经将长枪放在身边,想了想,林子里挥舞长枪不方便,又摸了摸背后的大刀,嗯,还是用大刀更顺手…… 方正化的脸色越来越沉,他四下里张望,盘算着从哪里突围。 法安好像明白他的心思似的,语气轻快地道:“不用突围了,救驾的兵马来了……” 方正化顺着他的视线,不用望远镜,就看到南边来了一支人马,火红的鸳鸯战袄,如一片浮动的云,一杆“陈”字将旗,在秋阳下猎猎飞扬,正在从盖州城里,前来救驾的陈继盛的队伍。 正在拼命冲杀的毛文龙,见来了生力军,大大地松了口气,让手下骑兵大喊:“活捉皇太极……活捉皇太极!” 四年前,太后曾发出懿旨,活捉皇太极者封侯,今日皇太极就在眼皮子底下,人人都想活捉皇太极。 陛继盛更是心潮澎湃,有多少武将,一生能捞着一次救驾的机会?何况还有活捉皇太极的机会? 他热血上头,也举枪为将士们鼓气,大喊道:“捉奴酋,救陛下!” 他手下的将士,也举枪大喊:“捉奴酋,救陛下……” 再说皇太极,没想到小小的太平山,竟然久攻不下,又见明军来了援军,后路的战斗,越来越激烈,费英达的人马,也渐渐不支,没力了。 他正在想着要不要撤军,就听到明军“捉奴酋,救陛下”的呼喊声,顿时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什么?明国的皇帝在山上?那个十岁小儿,竟然在这太平山上? 第314章 说出个理由 啊哈哈哈!真是天助我后金也!早知道,他就晚一天分兵,先攻下太平山,活捉小皇帝再说。 他举起长枪,发一声喊道:“冲上去,活捉大明小皇帝!” 鼓声擂得越发激烈,后金兵马不退反进,向山上发起猛攻。 曹变蛟急眼了,嫌一颗颗扔震天雷太慢,索性将两颗震天雷的引结,缠在一起,点燃后一起扔了出去。 威力果然巨大,爆炸的范围更大,方圆十丈之内的人马,不是上天就是倒地,基本上没有立着的人马了。 “快,帮本官绑起来,两颗,三颗绑一起!”他命令亲兵道,“快!” 其他三面,也快进入短兵相接的局面,连烽火台上的方正化等人,也做好了拼杀的准备。 这时候,从西边卷来一队人马,将旗上是个大大的“张”字,是东江镇参将张焘,见到信号弹,领兵马来救驾。 不一会,从东边的山谷里,又杀出一队人马,将旗上是个“陈”辽,正是东江镇游击将军陈其时,领军来救。 皇太极见东、南、西边都来了援军,几支人马合起来,已经有五六千骑兵,料定今日,是无法活捉大明小皇帝了。 他立即做了决定:“鸣金,向北方撤退!” 号声响起,后金骑兵象潮水一样退去,死伤的人马,根本来不及救援。 东江镇诸将,包括毛文龙,哪里能放过活捉皇太极的机会?大旗一挥,齐齐追击而去。 吴三桂和曹变蛟年轻气盛,加上刚才被打出了火气,顾不得请示,跳上马就向山下冲去,两人冲进敌阵,如两头下山猛虎,刀砍枪挑,过足了杀贼的瘾。 周遇吉和黄得功比较稳重,怕敌情有变化,守在山上没动,见众将追着皇太极,一路烟尘滚滚地向北而去,这才登上烽火台,来看望小皇帝。 周遇吉拱手道:“陛下,咱们带上山的弹药,消耗了许多,还请陛下撤回盖州城,以防再发生意外。” 此话正中方正化和法安大师的心思,法安道:“陛下正是此意,还请周守备与黄守备,收拢队伍,与我等一起,护送陛下回城。” 经历了刚才的惊险,平安也不再固执,他将短铳,插回腰间的枪套,这才发现,他手上出的汗,已经将短铳那花梨木的枪柄,浸得透湿。 他望望两位师傅,方正化转开头,假装没看见,法安大师只是冲他微微一笑,轻声道:“陛下,您很好。” 将四位伴读交给他们的护卫,在众人的簇拥下,平安下了烽火台,翻身上马,踩着遍地的残肢断臂,向盖州城奔去。 再说皇太极,被东江镇几员悍将狂追,一边向北逃跑一边想:不能回大营,大营里只剩下一些步兵,根本跑不过明军的骑兵。 他身边的费英达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一边跑,一边对他喊道:“汗王,往东跑,进山!先甩脱这些明狗再说。” 女真人来自白山黑水,老林子就是他们的家,进了山林,明军也拿他们没办法。 皇太极举起手,表示同意,示意费英达带路。 费英达一马当先,调头向东,继续狂奔,后面的皇太极,在一百多名护卫的保护下,紧紧跟上,大军不一会儿,大队就转头向东奔逃。 毛文龙等人,直追到日头偏西,眼睁睁看着皇太极的兵马,一头扎进了山林,而座下的战马已经快跑脱力了,只好停下来休整。 一路追来,后金骑兵的人头倒是砍了不少,只是没有捉到皇太极,十分遗憾。 想起陛下还在太平山上,而后金又分兵南进,万一再被另一支后金军队围困,他们就算捉到皇太极,也难逃死罪。 想到此,毛文龙拨转马头,急急南退,谁知他们追得太远了,直到后半夜,才跑回太平山下。 平原上的战斗,已经结束,副将沈世清还守在阵地上,听他报告,陛下已经撤回盖州城,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毛文龙带头,不顾疲劳,又策马往盖州城驰去。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西侧殿。 懿安太后张嫣,难得来张蔷的公厅,但此时,她坐在小客厅的椅子上,不停地抹眼泪,一边埋怨道:“你也不跟本宫商量商量,就让平安去了辽南……他才十岁……万一有个好歹……啊呸呸呸……” 张蔷坐在旁边,耐心地等她发完脾气,这才劝道:“姐姐快别哭啦,来喝口茶,听本宫跟你说说缘由。” “你说,你今儿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本宫就亲自去盖州,将平安接回来……他才十岁……你,唉!”张嫣跺跺脚,恨不得立即飞到盖州,将平安接回来。 张蔷拉着她的手,轻言细语地道:“姐姐担心平安,本宫何尚不担心?但父母之爱子,则要为之计深远,平安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是帝王!他一出生,注定就要经受严峻的考验。 姐姐平日里也读史书,历代有为的帝王,哪个没有军功?始皇帝统一六国,汉武帝驱逐匈奴,唐太宗横扫西域,宋太祖统一南北,还有本朝的成祖爷,驱逐北元,哪个不是威名赫赫? 大明而今内忧外患,国内天灾不断,粮食年年减产,稍为赈济不力,就会酿成人祸,造成动乱。 国外,北面的蒙古,这几年在榆林、宣府、蓟镇开放了几处通商口岸,暂时稳住了北方防线,但保不准哪一天,蒙古人强大起来,又对我中原江山,升起觊觎之心? 自万历朝开始,建州卫老酋起兵反明,正因为神宗、光宗、熹宗几任帝王,都沿习重文轻武的传统,致使大明军队,无论卫所军,还是京营,将官贪腐成风,士兵缺衣少食,军队毫无战力……才使东虏……就是今日的后金,逐渐成长为我大明东北方的强敌。 让我大明,丢失了奴儿干都司,姐姐知道奴儿干都司有多大一块地方么?” 张嫣瞪着美丽的杏眼,茫然地摇摇头:“多大?” 张蔷说:“相当于大明一十三省的土地啊……” “啊?”张嫣吃惊得连眼泪也忘记抹了,用帕子捂住嘴,随后道,“听说辽东那地方,十分苦寒,再多又有何用?这些跟平安又有何关系?本宫差点被你带偏了,你继续说平安的事,说不出个理由,本宫就亲自去接平安回来!” “好,说回平安,大明现在这种内忧外患的境地,是不是需要一个像成祖皇帝一样强势的帝王?来力挽狂澜?要想将平安培养成一个强势的帝王,姐姐和本宫,都不能有妇人之仁。 这次的辽东战役,是个难得的锻炼机会,所以本宫亲将他送往前线,希望姐姐能明白本宫的苦心。” “理是这个理,但平安太小了……” “所以,本宫只让他在前线观战,没让他上阵杀敌啊,”张蔷拍拍她的手,“他有两位师傅在身边,还几四位京营的悍将领兵护卫,安全得很,姐姐且放宽心吧。 信王妃不是生了儿子么?他家里没有长辈,姐姐代上皇多操操心吧。” 张蔷拉着她的手,将她送出东侧殿,对守候的胡嬷嬷道:“好生照顾懿安太后!” 张嫣甩开她的手,没好气地道:“你总有理由,有平安的消息,要第一时间告诉本宫!” 第315章 存人失地 皇太极虽然败逃,但他制定的分兵南进的计策,却十分有效。 他本来想抢下太平山这个高地,方便居高了望,谁知竟意外围住了大明的小皇帝,虽然没有捉住小皇帝,却成功地吸引了,毛文龙分配到盖州到鹿岛一线防守的几支明军。 陈其时和张焘来救驾,防区空虚,竟被莽古尔泰和多尔衮两支骑兵,穿过防区,冲进了辽南。 只有尚可喜的军队,赶来救驾时,正遇上硕托的队伍,两军当即展开对冲,互有伤亡,最后,硕托领军向东撤退。 尚可喜急着去救驾,也没有狠追,让他走掉了。 自此,后金军藏身在东部山林里,不时地出山劫掠辽南的移民村庄,抢夺新收的秋粮,掳掠人畜,搜刮铁器制品……搅得辽南鸡犬不宁。 连皇太极,也从山林里,辗转南下,十几日后,出现在盖州到永宁之间的平原上。 毛文龙坚守盖州,手下陈继盛、张焘、陈其时、尚可喜,各领大军,与后金军队在盖州以南的平原和山林里,捉起了迷藏,展开了追逐战。 新任的辽南兵备道杨嗣昌,一到任,便急于下到各县去组织防御,临行前,带着何可纲,前往毛文龙的豪宅,向小皇帝辞行。 小皇帝当时就嘱咐他:“太后让朕给杨爱卿捎句话……太后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杨爱卿在后方的所有行动,当以此言为指导方针。” 离开盖州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奔走于永宁、复州、金州的各个移民村。 一路南来,他发现复垦的土地,大都种着红薯、土豆、玉米等新作物,但种得最多的,还是小麦、黑豆、高粱等传统作物,有的已经收获归仓,有的正在收割,还有的,正在进入成熟期。 难怪后金要选择这个时候,来辽南打草谷。 辽南的移民,有的是逃到海岛的辽东难民,有的是从大明内地,千辛万苦地迁移过来的,他们辛勤开垦的土地,丰收在望,却又来了强盗。 这时候让他们离开家园再次逃亡,别说移民舍不得,杨嗣昌望着这丰收的田野,心里也舍不得。 想着太后“存人失地”的嘱咐,他不得不硬起心肠,派人到各个移民村张贴告示,劝说村民进县城避难。 所幸辽南新设的三个县,县城修得宽大,城墙用夯土筑成,外面砌了一层坚硬的水泥砖,大刀砍上去,只留下一排白印,更别说远处射过来的羽箭了。 与何可纲商量后,他制定了“坚壁清野”的战略,上报盖州城里的小皇帝,平安批了个“准”字,又批示道:“粮食宝贵,不见敌踪,不可放火烧粮!” 杨嗣昌明白小皇帝的意思:后金的骑兵,不可能跑遍辽南的所有角落,没必要将田里的庄稼,一把火全烧掉…… 这一日,他来到金州北面的东周村,迎出来的里正,却姓朱,带路的金州县衙的衙役向他解释:“回大人,这东周村和西周村,是从河南迁来的周藩宗室……不过他们如今已是平民身份,跟大明百姓一样,可以从事士农工商各业……” 里正是个年近三十的汉子,上前施礼道:“草民朱逢煜,见过大人。” 再是平头百姓,也是皇家宗亲,杨嗣昌不好让他跪下磕头,忙搀起他道:“朱里正,想必你们已经看过告示了,为何迟迟不愿动身去县城避难?” 朱逢煜抬眼望向庄子外连绵的高粱地,叹着气道:“族人忙了一年,这么好的庄稼,舍不得离开。” 衙役上前呵斥道:“要钱不要命!是庄稼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命都没了,再多庄稼有什么用?” 杨嗣昌也道:“朱里正,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岂不知庄稼没了,明年还可以再种,人没了,就一切都没了的道理? 快快召集村民,本官与你一起,劝说大家,暂时搬到城里,等毛总兵打跑了女真人,再回来不迟。” 朱逢煜巴不得这位朝廷官员,来帮他劝说族人,当即让一个弟弟,跑到村子中间的大柳树下敲钟,自己也陪着杨嗣昌一行,往大柳树下走去。 东周村的村民,早从告示上,了解到女真人来辽南抢掠的消息,一听到钟声,都以为女真人来了,女人孩子们忙找地方躲藏。 女人哭喊道:“让你进城进城,偏不听,这下好了,大家一起死。” 男人心里也后悔,但此时不是吵架的时候,忙拿起铁锹,向村子中间的广场上涌去。 一时间,村子里鸡飞狗跳起来。 男人们跑到大柳树下,见是来了朝廷官员,不是女真人来犯,刚松了一口气,就见一匹快马,从村子外冲了进来,马上坐着一位穿鸳鸯战袄的明军。 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报……”那军士不待马儿停稳,就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大声禀报道,“东边十里外,发现一支后金骑兵,有三百多骑,正往东周村方向而来。” 哗,上百名老少男子,全都吓得惊慌失措,有的起身就往家跑,有的直接坐到了地上,还有人哇地大哭起来:“……我说去县城,你们死活不去……一族的人,都被你们害死了……哇……” 这些人,几年前还是养尊处优的大明宗室,虽然穷困潦倒,却没有生命危险,生死之际,其外强中干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杨嗣昌也顾不上其他,忙对朱逢煜道:“快快安排村民,向南撤离,撤到金州城里去!” 朱逢煜跳上一块大石,高喊道:“各位家主听好了,带上家人,从村子西边的小路,往南逃命,家里的东西,先不要管了……” 他还没喊完话,人都跑光了,只剩下他弟弟还站在那里。 朱逢煜跳下来,问他弟弟:“你怎么还不回去?” 他弟弟道:“哥,要不要去通知西周村?” 当初朱逢煜的老子,是他们这一宗的宗主,因为反对宗室改革,被吴三桂一枪击毙,这一支宗亲,也被迫迁移到辽南来垦荒。 西周村的族人,记恨宗主给他们惹了祸,与他们这一支,一路上吵吵闹闹,矛盾不断,一到地方,朱逢煜就果断地分了宗,一支大宗分为两宗,分别居住在东周村和西周村。 这个关键时刻,朱逢煜的弟弟还挂念着西周村,让他心里很羞愧,毕竟是血浓于水的族人,他却没想起这一茬来。 “去,你快去!”他说,“家里有我呢,如果女真人来了,你不要回来,直接去县城找我们!” 朱家老二听了,拔腿就往西村跑去,朱逢煜又喊道:“回去牵头骡子!十好几里地呢。” 辽南地广人稀,西周村离东周村,有十五里地远。 二人说话间,杨嗣昌已经带着随从,来到村子东边一里外的大路上,这是一条贯通南北的水泥路,也新修的官道。 何可纲去了复州卫所,此时领兵护卫杨嗣昌的,是一名叫胡安的百户,他正领着一百一十人的队伍,守在官道边。 杨嗣昌骑在马上,举起望远镜向远处了望,见东边一团黄色的烟尘,正向着东周村方向滚滚而来。 “大人,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去金州卫,与何总兵汇合?” 第316章 明国人真狠 杨嗣昌放下望远镜,神色凝重:“东周村的百姓正在撤退,本官不能退!” “大人,敌人有三百多人,我等只有百十来人,何总兵交待属下,万事以大人的安危为重!”胡安生怕这位大人太固执,耽误了撤退的时机。 杨嗣昌沉吟片刻,立即下令道:“胡百户,你分五十人,前出两里外拦截敌军,用震天雷,往敌阵里扔,如果敌人不退,你就点燃地里的高粱,用大火阻止敌人…… 另外,派两人往北方两里地,发射信号弹,金州卫的何总兵,或附近东江镇的官兵,见到信号弹,就会来援……” 胡安听令,立即分出一半人马,交给另一位试百户:“阿炳,听清大人的命令了么,你带人去东边,阻止敌人,记住,不用硬拼!” 阿炳拱手,带着五十人,打马向东边跑去。 胡安将信号枪交给自己的亲兵:“你去,北边两里路外,发射信号弹,记住,发射后赶紧往回跑,以防敌人追过去……” 待两边人马出发后,杨嗣昌又道:“余下的人,随本官在此列阵,分三十人,持火枪列两段射阵,另派二十人,于两边投掷震天雷,余下四人,准备燃烧弹,前方阻止不了敌人的话,说不得要烧了后面这片庄稼地。” 胡安领命,迅速指挥麾下士兵行动起来。 明军士兵们训练有素,迅速在官道列下阵式,两排火枪手立在中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远方的黄尘,两侧的掷弹手,将马背上的箱子卸下来,箱子里装着一枚枚乌黑发亮的震天雷。 杨嗣昌自己,也从肥胖的腰间,抽出一支短铳,这是他老爹杨鹤得到的奖励,宝贝似的传给了他。 辞别小皇帝时,平安送给他一把连弩,此时也被他拿出来,放在身边。 十几里的路程,后金骑兵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领兵的正是硕托,后金分兵后,每个旗的精锐骑兵并不多,硕托手下,有两千多骑兵,仅次于皇太极的兵力。 他是皇太极的心腹,又是一员悍将,得到的好兵好马,比多尔衮兄弟多得多。 他将手下骑兵分成五队,轮番出山来劫掠,几次遭遇明军,各队损失人马不少,连他亲自率领的本队,也损失了一百多人,此时只有不到四百人。 三百多骑如一股黄色的风暴,卷起漫天尘土,呼啸而来。他们身着皮甲,手持长枪弯刀,满脸邪气,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仿佛恢复了野人的本性,此刻眼里只有猎物和食物。 突然,前方两侧的庄稼地里,扔出二十几颗震天雷,在急驰的军阵中爆炸。 “轰!轰!轰!”几声巨响过后,后金军中腾起几团黑烟,伴随着惨烈的叫声,数十名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连人带马飞上半空,两息后,残肢断臂混和着泥土杂物,才篼头篼脸地落下来。 旁边侥幸逃过爆炸的战马,受到惊吓,瞬间人立而起,待四蹄着地,立即在阵中横冲直撞起来,骑手也控制不住。 南下半个月来,硕托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也总结出了经验,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转身逃走,一旦转身,明军的骑兵就会跟野狼一样追上来,不停地收割后面人马的生命。 他一挥手中长枪,大喊道:“散开,冲进他们的阵地!” 来得真快!阿炳手下的明军,来不及扔第二颗震天雷,后金军就冲了过来。 “放!”随着阿炳的一声令下,明军的火枪手们扣动了扳机,顿时枪声大作,火舌吞吐,一颗颗铅弹划破空气……可惜,大多数铅弹打飞了,却也有几颗子弹,击中的马背上的骑兵。 这些火枪虽不及后世火枪那般威力巨大,但在近距离内,足以穿透后金士兵的皮甲,造成致命伤害。又一阵人仰马翻,后金军中哀嚎声四起。 硕托见状,怒目圆睁,他咬紧牙关,命令巴牙喇以重箭还击,二十几名巴牙喇冲在最前边,一边前进,一连拉开强弓,向明军埋伏的地方,发射重箭。 这种重箭的威力,不比火枪射出的铅弹小,一匹战马,被重箭射中眼睛,疼得希律律蹦跳而起,将士兵的身子,暴露在高粱地上空。 立即有无数箭支,朝这个方向射来,后金的骑兵队伍,也朝这个方向追来。 阿炳暗道不好,拼尽全力,向来敌方向扔出手里的燃烧弹,大喊一声:“撤!” 返身向东周村跑去。 燃烧弹落地,轰地着起大火,很快就引燃了地里的高粱,高粱的叶子早已枯黄,秸秆半干,被大火一燎,瞬间燃起冲天大火。 后金人的战马,被大火吓得连连后退。 硕托好不容易寻找到一处村庄,哪里肯轻易放弃?他下令转向,绕过燃烧的高粱地,继续向东周村前进。 他也看到了刚才逃走的明军,只有四五十骑,他根本没将这四五十骑放在眼里,哪怕他们手里有可怕的火器。 当他领着队,绕到北面时,哪知前方的高粱地,又被点燃,要不是撤得快,他的队伍,就要葬身火海了。 明朝人真狠!不仅对后金人狠,对自己也够狠!硕托望着熊熊燃烧的高粱地,心疼地想,这么多粮食,他们后金又抢不完,说烧就烧了…… 要是搁在往日,他就撤兵了,但今日不同,南下以来,他并没有抢到多少粮食,山里的大军,就快断粮了,今日无论如何,他要抢到粮食回去。 我再绕!硕托带着队伍,再绕向西边。 东周村的百姓,已经逃走,胡安拉着杨嗣昌的马缰绳,将他拖着往南边退去。 与此同时,金州卫所里的何可纲,见到东周村上空的蓝色信号弹,一拍大腿,失声道:“糟了,杨大人今日,正要去东周村,这是遇到敌人了!快,随本官去救杨大人。” 带着手下两百多骑兵,还有金州卫所的一百多名骑兵,翻身上马,冲上官道,往北方急驰而去。 金州卫恢复不到两年,朝廷只配发了第一批战马两百匹,自从大明有了济州岛这个养马宝地,每年出产五六千匹战马,打破了蒙古人对大明的封锁,而金州卫所处于前线,这才能分到战马。 何可纲正在整合三处卫所,希望能将各卫所的骑兵,集中起来使用,以便跟后金人的骑兵对冲。 再说硕托,绕到村子西边后,终于没再受到阻拦,他心下大喜,终于率军冲进了村子。 村民们走得匆忙,家里的东西来不及带走,后金人破门而入,见东西就抢:来不及藏起来的粮食、衣服被子,铁锅菜刀、锄头马勺、牛羊牲畜……恨不得连沉重的磨盘,也扛起来搬走。 “贝勒爷,南边来了一支明军!”哨骑来报,“有三百多人。” 第317章 闻战则喜 “撤退!”硕托果断下令,他深知,此时的明军士气正盛,装备又占优势,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他们抢了一个村子,个个士兵的马鞍上,都挂满了财货,正是撤退之机。 他本打算撤走时,一把火烧了这个村子,出一出南下以来受到的鸟气,谁知明军来得这么快,他都来不及放火,就要转身逃走。 再说杨嗣昌,半道上遇到来援的何可纲,不顾身躯肥胖,又随他冲了回去。 “用火攻!”他边跑,边在马上对何可纲说,“后金人要回到东边的山里,东周村东面、北面都被我放了火,他们只有从西边和南边逃走……” 何可纲道:“南边出来,会遇上我军,他们肯定会从村子西边逃步,从原路返回山中。” “承渠走西边拦截,本官走南边,见到敌人就放火,将敌人赶往西边……” 何可纲道声“好”,两人在半道上分开,分两路向东周村围堵而去。 东周村里,已经抢红了眼的后金士兵,一时忍不住手,撤得慢了点,被何可纲的队伍,拦住了村子西边的出口。 硕托只好带队,往南边撤退。 “放火!”杨嗣昌见后金骑兵,果然又绕来南边,他举起短铳,果断下令。 两名士兵扔出两枚燃烧弹,点燃了南边的高粱地,火势迅速蔓延,形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火墙。 后金骑兵被大火逼得无处可逃,战马在冲天的大火前,踟蹰不前,硕托一咬牙,发一声喊:“后金巴图鲁,冲出去!” 喊完,沿着两侧燃烧着烈火的官道,向南方冲去。 几百人马随着他冲进火海,哀嚎声、马嘶声交织在一起,十分惨烈。 不知跑了多久,硕托挥舞着长枪,第一个冲出火海,随后,他听到呯呯呯一阵枪声,脑袋上受到重重一击,眼前一黑,栽下马来。 他身边的护卫慌忙上前,一把捞起他,放到以背上,也不管前方有多少明军,只闷着头往前冲,这时候停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冲开明军阵地,就有一丝活路。 杨嗣昌手下,只有一百多人,何可纲转进不及,竟被后金兵两百来骑,冲出包围圈,向东逃窜。 何何纲哪里能放过他们?拍马追上去,卫所兵缺乏训练,只能跟在后面壮壮声势,何可纲从山海关带出来的,却都是精锐家丁。 后金士兵的马鞍上,挂着不少抢来的财货,许多人舍不得扔掉,拖累了战马的速度,连人带马,成了明军的战利品。 可惜,硕托的尸体,到底被他的护卫抢了回去,让杨嗣昌与何可纲,遗憾了许久。 有了东周村的教训,辽南地区的移民,纷纷将新收的粮食藏起来,带着家里的财货,躲进县城里避难。 ………………………… 北京,紫禁城西侧殿,会议室。 裕安太后张蔷,正在与顾问小组的重臣们,商议政事,会议桌边,增加了几位新面孔。 八月初,工部老尚书李从心病逝,推荐工部左侍郎倪元璐接任,倪元璐是袁可立的得意门生,中进士后,一直在袁可立手下奔走,进入工部的时间,比卢象升还早,廷推时得全票通过,时年三十五岁,成为大明最年轻的工部尚书。 有一个阁老恩师,朝中那些眼红得滴血的官员,也只敢私下里发发牢骚。 他的同年卢象升,晋升工部左侍郎,掌管工部属下的厂矿企业,原来只挂侍郎衔的毕懋康,升任实权右侍郎,主管军工生产。 另一位,户部老尚书郭允厚,申请致仕,都察院都御史毕自严,调任户部尚书,范景文和王家彦,分任左右侍郎。 户部在原有的十三省清吏司外,又增加了农业司、商业司和中央银行,农业司主管农作物种植,培育良种,推广新作物,由范景文分管。商业司主管户部名下的官办商业。 中央银行行长,由尚书毕自严亲自担任。 李邦华因整改京营有功,升任兵部尚书,袁可立终于可以卸下肩上的重担,安心做他的阁老了。 会议桌边,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是一位满脸风霜,六十多岁的老臣,他就是久镇西南,平定“奢安之乱”的,浙江山阴人朱燮元。 因为明军有了新式火器,他平定奢安之乱的时间,比原本的时空早了好几年,本想功成身退,但是太后张蔷,对西南地区的治理,另有想法,于是将他召回中央,接替毕自严,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他更多时候,是担任太后了解西南地区政务的顾问,这是他回京后,第一次参加太后的顾问小组会议。 会议室南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奴儿干都司地图。 只听兵部尚书李邦华,在汇报辽东前线的战况:“皇太极率军南下辽南打草谷,遭到我东江镇边军的迎头痛击。 皇帝陛下亲临太平山烽火台,激励将士作战…… 皇太极眼见合兵作战不利,改用分兵而进的策略,后金军进入辽南地区。 新任兵备道杨嗣昌,拟定‘坚壁清野’之策,迁民货入城,利用田野里的庄稼地,火攻出山劫掠的后金军……” 现场响起一遍叹息声,都在心疼那些庄稼。 朱燮元想起自己在西南,没少用火攻之计,心里很赞成杨嗣昌的做法,要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就要舍得下孩子去套狼! 李邦华还在继续念手中的战报:“辽东镇前锋总兵祖大寿,已经收复西平堡,督师袁崇焕请求:一、修复西平堡,派兵驻守;二、辽东镇请求东进,收复辽阳,将辽东镇与东江镇连成一片;三,伺机攻打沈阳……” 叹息声换成了低呼声,但袁崇焕是首辅孙承宗一手培养起来的接班人,众人一时不好出声。 反而孙首辅,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严厉地批评道:“这个袁崇焕,太急了些!” 张蔷挥挥手,示意李邦华:“继续。” “李九成收复镇江、汤站、凤凰城,与叆阳、新奠诸堡连成一片,将后金阿敏部拦截在鸭绿江东岸……” “东江镇总兵毛文龙,请求北进,收复耀州堡、海州,打通连山关,与叆阳地区连成一片,方便固守……” 李邦华一边阅读,众人的目光,一边在墙上那幅地图上,寻找他提到的那些地名。 李邦华放下手里的一叠资料,抱怨道:“一个两个的,不体谅朝廷的困难,一味地冒进,也不想想,打仗打的是钱粮,朝廷哪里来的那么多钱粮?” 袁可立则说:“孟暗此言差矣,前线将士闻战则喜,这是好事啊,说明军心可用,就算不同意他们的方案,也要好言安慰,不可寒了前线将士之心……” 李邦华拱手道:“阁老说得有道理,本官何尝不想毕其功于一役?有后金在,大明每年向辽东和东江镇,投入多少军费?不如问问毕尚书,户部能拿出多少钱粮来?” 第318章 奴儿干都司 毕自严刚摸清户部的家底,他望向主位上的张蔷,拱手道:“要回答李尚书这个问题,臣要向太后确认两个问题:以辽东两镇目前的战力,能否收复辽阳和海州?大明与后金的战争,要打到哪一步?臣心中有底,才好筹措钱粮。” 是啊,太后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众人都望向张蔷。 张蔷却望着大明奴儿干都司的地图,感慨:“诸位请看,一个奴儿干都司的面积,就与大明十三省面积相当,成祖爷当年打下的江山,都毁在了后金手里,本宫比诸位更希望消灭后金,收回奴儿干都司……” 得,太后的胃口,比袁崇焕和毛文龙更大,她要直接灭掉后金。 毕自严更是后悔,承诺得太早了……臣只想问要不要打到辽阳,太后您这是,要直接打到苦夷岛的节奏? 连老成持重的朱燮元,也抬头望了太后一眼,他见三位阁臣,一脸平静无波的表情,显然对太后出人意料的表现,已经司空见惯。 工部尚书倪元璐,和左侍郎卢象升,年轻气盛,望着墙上那幅地图,满脸激动,显然极赞同太后的主张。 户部的左右侍郎,范景文和王家彦,则与毕自严低声交换着意见,显然在汇报,自己手下,能挪出多少钱粮。 礼部尚书温体仕、吏部尚书王永光、刑部尚书王在晋,因为今日讨论的问题,与他们关系不大,三人自动降低存在感,基本上只听别人发言。 张蔷将各人的表现,全都看在眼里,做为一个后世穿来的灵魂,她知道辽东那片土地,地上地下蕴藏着多少资源!就算以大明的技术水平,无法开采,她也要将它留给后世子孙! 她指着墙上的地图,缓缓地道:“诸位请看,自永乐元年到万历年间,我大明在奴儿干都司,共置了三百八十四卫,老酋努尔哈赤起兵叛明,使我大明失去了对奴儿干的统治…… 辽东是个好地方啊,大家只知道辽东出产东珠、貂皮、山参,却不知道,长白山里的木材,才是更宝贵的资源……里面生长的橡木、铁木,是建造远洋船只的绝佳材料。 都说辽东苦寒,诸位却不知道,在辽东也有大片的平原,每年可种一季庄稼,那里的土地,是黑色的,肥得流油,丢颗种子就能发芽……” 说到庄稼地,各位重臣的眼睛都亮了,几千年的农业帝国,每一位国人的血脉里,都刻下了种地的基因。 张蔷接着说:“这么好的地方,这么辽阔的国土面积,却被后金抢去,诸位与本宫适逢其会,不夺回来,如何对得起后世子孙?” 倪元璐听了这话,激动地站起来,冲张蔷拱手道:“太后,打吧,咱们有火器,还怕打不到辽阳?依臣看来,就该收复沈阳,将皇太极赶回深山老林里去!” 卢象升摇头道:“赶回去不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付皇太极,就该彻底消灭,以防后金死灰复燃。” 宣德以后的大明君臣,都觉得奴尔干地区,是一片可有可无的鸡肋,从来没有用心经营过,后来被建虏夺去,也没有多少心疼。 只有当建奴攻破西平堡,越过大凌河,陈兵锦州和宁远城下,直接威胁山海关,和后面的京师时,大明君臣才着急起来。 张蔷又道:“诸位知道永乐年间的内官郑和,率船队七下西洋,但知不知道另一位内官亦失哈呢? 知不知道,这位亦失哈曾在松花江畔,设立造船厂,前后二十多年间,九次奉命巡抚奴儿干,巩固了我大明在这一地区的统治,本宫觉得,亦失哈的贡献,并不比郑和小。” 孙承宗、韩爌、袁可立、朱燮元等老臣,是知道这段历史的,其他人,知道奴儿干都司,却不知道大明原来,还有这样一位内官。 李邦华问:“太后,这亦失哈是哪里人?” “海西女真人。”张蔷道,“所以,就算是女真人,也并不全是跟建州虏酋一样,一心要反叛我大明。 海西女真和外兴安岭的北山女真,只是屈服于建州女真的淫威之下,只要我大明消灭建州女真,放归被建州女真抓捕的其他部族的青壮,再施以还柔之策,就不难恢复大明对奴儿干的统治……” 太后这是要,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朱燮元心想,他抬头去看三位阁老。 果然,三位阁老对太后真是宽容,大后如此大胆的想法,孙承宗还帮她分析道道:“以明军现在的武器装备,足以打败后金,但以辽东两镇的兵力,要收复沈阳,消灭后金,还是少了点,真要打,说不得要从其他边镇调兵……” 袁可立对倪元璐道:“工部要生产出大量的武器弹药。” 韩爌也道:“户部也能拿得出足够的钱粮才行。” 李邦华拱手道:“京营可以调出五万兵……” 毕自严却两手一摊:“户部去哪里弄钱粮?” 他扳起指头给大家算账:“西北连续五年,没收过一文钱税赋,西南刚刚平定,也无税赋解京,今年决了孟津渡,现在还在投钱,修筑黄河大堤……黄河下游的淮泗地区,又遭了暴雨,庄稼欠收…… 偌大个大明,今年只靠着荆湖地区的米粮支撑,要不是从海里捕捞鱼虾海藻,哪里支应得过来?” 卢象升指着王家彦道:“毕大人,你也不要哭穷了,别的不说,王大人手里的官店,就赚多少钱?” 毕自严收回手,随即又伸出三个手指头,道:“官店赚钱,七成归地方政府,三成归户部……况且,那些钱都有预算,无法动。” 又道:“朝廷今年的军费预算,已经比去年增加了一倍,这次的开销,又在预算之外。” 可惜,朱燮元遗憾地想,辽东的形势,是很好的,只要朝廷增兵,钱粮足够,是有机会消灭后金的。 看来,太后收复奴儿干的梦想,要推后了。 却听太后笑咪咪地道:“只要决心收复奴儿干,办法总比困难多,本宫的意见,是批准袁崇焕和毛文龙的请求,支持他们收复辽阳和海州,打通连山关,先将辽东半岛收回来再说。” “其他问题,下来再慢慢想法子。”太后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朱燮元心想:太后有什么法子呢? 第319章 战争债券 两日后,《明报》上接连刊登文章,介绍奴儿干都司的前世今生,介绍那里的东珠、皮毛、山参等特产,介绍黑龙江每年洄游的大马哈鱼和鳇鱼,介绍大森林里的各种木材。 特别用两天四版的篇幅,隆重介绍了奴儿干平原上的黑土地,不仅能种北方的小麦、高粱、菽类,还能种植南方的水稻,朝廷推广的新作物玉米,特别适合在黑土地上种植…… 这一系列文章的推出,在民间兴起一股奴儿干热,相对于不是干旱就是水灾的内地十三省,奴儿干简直就是一块肥美的处女地,等待着人们去开发。 这样一块好地方,可惜被后金占去,士可忍孰不可忍!民间收回奴儿干的呼声,越来越大,有士子开始向《明报》投稿,请求朝廷派兵,收回奴儿干。 甚至有御史,开始上折子,要求朝廷收回奴儿干! 为此,裕安太后又召开了两次顾问小组会议,大明的高层,终于统一了认识,决心派兵收回奴儿干都司。 但钱从哪里来? 又过了两天,《明报》上刊登了一则消息:为了派出军队收回奴儿干,朝廷决定发行“东北土地债券”。 实际上就是太后张蔷设计的战争债券,为了更有吸引力,改为土地债券,具体说来,就是朝廷以奴儿干的黑土地做抵押物,向全国民众借钱。 债券为五年期、十年期,年利率为五到八分,期限越长,利率越高。 偿还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到期付清本息,另一种,是以奴儿干地区的黑土地做为偿还物,一两银子,到期可置换五亩黑土地! 此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心,激起轩然大波,并随着《明报》的发行,将激起的波浪,漫延向全国。 承接债券发行业务的中央银行,和城投集团的建设银行,都设立了专门发行债券的柜台,派专人为客人答疑解问,办理购买手续。 英国公府,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还有几家侯、伯等勋贵,平日里难得聚拢,今日里都找借口,前来拜望英国公张维贤,张家的客厅里,坐满了公侯。 “公爷,一两银子五亩黑土地?”前成国公朱纯臣,摩挲着汝窑茶杯光滑的杯壁,双眼放光,瞪着英国公问道。 张维贤是顾问小组成员,参加过太后的高导会议,是京城里勋贵圈子里的领军人物,大家都喜欢来他这里,打探一些朝廷机密,向他讨讨主意。 发行土地债券的消息一刊登出来,这些人都跑张家讨主意来了。 张维贤手里,正拿着那张登载着消息的《明报》,其实,报纸上的说明,比太后在顾问小组会议上,讲得更详细,报纸面对的,毕竟是普通百姓,向他们介绍土地债券这种新生事物,更难。 “白纸黑字,这还有假?”定国公徐希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太后秉政以来,说出的哪一件事没有做到? 就说当初城投集团发行的股票吧,这几年的收益还少了?老夫只后悔,当初鼠目寸光,买得太少了……” 座中有不少人,当初根本就看不起城投集团,觉得它是裕妃娘娘闲得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生意,后来,还是听说当时的万岁爷也投了钱,他们才看在万岁爷的面子上,买了万儿八千的股票。 谁知后来,单单打造被炸掉的阜财坊,就不知赚了多少钱!所以一秉政,裕妃娘娘一次就拿出九十万两银子,补发西北边军的军饷! 他们肠子都悔青了,后悔错过了一次发大财的机会。 这一次土地债券,会不会是又一次发财的机会呢? 武定侯郭应麒也道:“怕啥?再不济,还有土地呢,没见报纸上说,奴儿干那地儿的黑土地,肥得流油?丢颗种子就能长出庄稼? 老夫倒情愿要那土地,迁一些佃户过去,置几处庄子,还能传给后世子孙。” 有人泼冷水道:“你以为那黑土地,是那么好拿的?现在还在后金手里,要拿回奴儿干,得先打败后金人!” 是啊,万一打不过后金,那黑土地,不就泡汤了么? 朱纯臣压低声音问:“老张,这后金,在万历爷和天启爷那会儿,可是把咱大明,揍得不轻……这太后才秉国几年,就能打败后金了?” 张维贤哈哈笑道:“报纸上不都报道了么?辽东镇和东江镇在前线不断收复失地,说明我大明军队的战力,比万历爷时期,可强得太多啦。 各位想想,四年前,太后是如何打赢京师保卫战的?还不是依靠火器……那时候,朝廷要是有足够的武器弹药,有足够的骑兵,皇太极还敢在京畿肆虐三个月之久么? 更别说我大明的火器,比四年前更加先进了呢?四年前是三眼铳、火绳枪,今日的京营,全都装备了燧发枪!刮风下雨,照样开枪! 你说打不打得过?只要有足够的银钱,多派军队,多生产火器,后金算什么?连蒙古人都给赶到捕鱼儿海……只要太后原意! 哈哈哈,扯远啦,扯远啦,这土地债券啊,老夫是要买的,各位呢,随意,随意,哈哈哈!” “国公爷,您打算买多少?”有人问。 英国公哈哈笑着打太极:“得问问老妻,看家里能凑出多少现银来啊,哈哈哈!” 朱纯臣也道:“黑土地肥沃,又有朝廷背书,此乃稳赚不赔的买卖。将来,我朱家在那奴儿干,也当有片天地。” 客人们见两位国公做了决定,都各怀心思,回家找人商量去了。 晚上,世子张之极从衙门里回来,父子二人又在书房里密谋。 张之极道:“阿爹,朝廷不是要向辽东增兵么,儿子上前线,挣功名换土地,不用家里出钱!” 张维贤不同意:“我张家始祖,随成祖爷起兵靖难,战死疆场……先祖张辅,四征交趾,四朝老臣,生前就封太师,七十五岁高龄,为救天子,战死在土木堡……我张家嫡系这一支,不需要你去辽东挣功劳,要去,也是远支族人去挣他们的前程。” 张之极拗不过老父亲,只得做罢。 第二日一早,张家的外管事,就跑到城南大街的央行排起了队。 据说,张家买了五万两“东北土地债券”,一半五年期,一半十年期…… 在张家的带动下,京城勋贵全部下场,一时间,两家银行的贵宾室里,挤满了公侯家的豪奴。 阜财坊,礼部侍郎钱谦益的府邸,钱陞与钱谦益正在书房里谈话。 “乐生,太后整出的这个‘土地债券’,你有何打算?”钱谦益读书做学问厉害,说到经商谋利,他远远比不上年纪比他还大的族侄钱陞。 他名下的产业,都交给钱陞在帮他打理,前几年,他还要接受家族的供养,接受南方豪商的冰敬炭敬,时不时的要为这些人发声。 自从城投集团开始分红,他就实现了财物自由,谢绝了家族的供养金,把南方豪商的冰敬炭敬,转送给家境贫寒的官员,他则安心做官,倒比原来自在多了。 “侄儿的现钱,都投到钢铁厂和矿山里去了,”钱陞说,“不过,侄儿已经写信回苏州,让家里解送二十万银子入京,用来购买债券……” 第320章 销售火爆 钱谦益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乐生,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奴儿干收不回来……” 钱陞道:“五叔放心,奴儿干迟早会收回来,您知道么?南郊炼钢厂,现在生产的无缝钢管,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用双手比了一个火枪的射击姿势:“现在生产火枪,都不用钻枪管了,只要有原材料,每个月生产五万支枪管都不在话下……后金,辽东蛮夷而已!” “那你回去拢一拢账,看看五叔明下,能挪出多少现银?都拿出来买了吧。”钱谦益放下茶杯,下了决心,“听说辽东的黑土地,还出产稻米……二三十年后,怕不是又一个江南?老夫相信乐生的眼光……” 这一幕,在京城大小官员的府邸上演,廉正公署成立以来,官员贪腐的风险越来越高,对于这种朝廷倡导的投资机会,许多人都不愿意放过。 就连在河南孟津渡赈灾的阎刚锋,也写信给妻子,让妻子将去年得到的六百两奖金,全部取出来,购买辽东土地债券。 有了世家大族、官员、豪商们带头,京城兴起了一股债券热,熟人在路上相遇,打招呼不再问“您吃了么”,而是问:“你买债券了么?” 那一位说:“这不,一家人凑了二两银子,老婆子准备给一家人缝制冬衣的,现在拿来买土地债券了……” 这一位拱拱手说:“你家还好,凑了二两银子,我家只筹得一两……不如同去?” 那一位高声道:“一两也不错了,五亩地呢……我家打我爹那会儿起,就一直佃地来种,我爹到死,都想有一亩自己的地……” 这是普通百姓。 城南大街的建设银行大厅,挤满了前来购买债券的投资人,据说,购买金额在一万两以下的,都不够资格被请进贵宾室,大客户太多了。 柜台前,钱万三对柜员道:“我要买五千两的‘东北土地债券’,五年期。” 柜员笑道:“钱掌柜好气魄,这债券可是热门得很,您这算是抢得先机了。” 钱万三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谦虚道:“朝廷要收回奴儿干,我等百姓,也该出一份力,也为子孙后代留条后路。” 大街上,正在观望的李姓东家,正与几位商人朋友议论纷纷。 “这债券,咱也投点?”李东家问。 “投!为何不投?万一真收回了奴儿干,咱也能分杯羹。”张东家一拍大腿,“小弟没老哥那么大的家业,买一百两好啦。” 这是小商人。 乾清宫,西侧殿,张蔷的公厅,皇家也在讨论债券的问题。 前两日,张蔷委托懿安太后张嫣,询问后宫里的太妃们,是否愿意购买土地债券?太妃们又不争宠,又不缺供养,每月的月例银子,放在那里也没用,还不如拿出来投资,跟着裕安太后赚钱! 张嫣想起京城的三位王爷,没有封地,又没有铺子生意等来钱的渠道,便索性带着他们,来打听债券的事。 张蔷惊讶地问:“惠王叔、桂王叔,你们没看报纸?怎么还没去买债券?” 惠王尴尬地整整衣襟,指着自己和桂王,轻声问道:“太后,您是说我们,也能随便购买?” 朝廷只允许无爵的宗室,从事四民之业,他们是亲王,有了瑞王的教训,凡事不敢轻易做主。 “怎么不可以?”张蔷扬起柳吓眉,肯定地道,“英国公买了五万两,成国公家买了三万两、定国公买了六万两,连武定侯郭应麒,也不声不响地买了四万两…… 勋贵人家都敞开买,两位王叔和信王,都是大明亲王,绝没有不让买的道理。” 张嫣放下心来,望着三位亲王,温和地说:“本宫就说嘛,两位王叔只管回去凑钱,一两银子的债券,抵五亩黑土地,多划算啊。 还有信王,今年又添了世子,家里开销也大,也要学着投资赚钱……” 朱由检去年,在懿安太后的主持下,娶周氏做王妃,今年,又纳田氏做侧妃,如今有家有室,有妻有子,日子不要太轻松,他对张嫣这位皇嫂,十分依恋,对皇嫂的话,深信不疑。 “谢谢两位皇嫂,”他说,“臣弟虽然不懂理财,但裕安嫂嫂给推荐的王府杨长史,是商学院毕业的,又是刘先生的弟子,臣弟回去,将债券的事,委托杨长史去做,准错不了。” 张蔷对着信王赞许道:“信王做得对,上位者不用什么都懂,只要懂得用人,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就行了。” 信王面对张蔷,没有依恋,只有敬畏,他当即走向拱手道:“臣弟受教。” 惠王和桂王府中的长史,还是天启帝在位时,为他们安排的,根本不懂财货经营,此时见信王府的长史,是刘鸣谦的弟子,都有些眼红。 二人相视一眼,惠王犹犹豫豫地问张蔷:“侄媳妇……要不您也给两位王叔,推荐两位长史……管家也行……账房也行,这资金调动之事,我们实在不懂!” 以前他们不愿意两位太后,插手他们王府里的人事,觉得太后派来的人,是来监视他们的,现在却觉得,信王占了天大的便宜,有人帮他投资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刘先生总共也没有几位弟子,”张蔷说,“燕京大学商学院毕业的学生,都精通商业管理,两位王叔,不妨去商学院挑人,最后请刘先生把把关,也是很好的。” 桂王心里想:到底亲疏有别,他们两位,比起信王,又远了一层。面上装出一副欢喜的样子道:“侄媳妇这主意好,本王下午就去找徐山长。” 惠王没桂王那么多心眼,他立即附和道:“本王也去……” 三位亲王得了准话,开开心心回家凑银子去了。 后宫太妃里,只有李成妃膝下,有一位怀宁公主,因为有一个孩子,朱由校给的赏赐,比其他嫔妃更丰厚一点。 平安也很喜欢这位唯一的姐姐,逢年过节的赏赐,从来没断过。 听说后宫太妃也能购买土地债券,李太妃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匣子,急冲冲来慈宁宫打张嫣:“姐姐,债券怎么买?妹妹给怀宁攒点嫁妆……” 慈宁宫里,还坐着其他几位太妃,还有几位,是光宗皇帝的妃子,李康妃(就是移宫案里的那位李选侍)膝下的乐安公主,天启七年嫁给附马都尉巩永固。 巩永平日喜欢饮酒,穿着打扮跟一个儒生一样,喜欢结交一些有名望的士大夫一同出游。巩永固慷慨而且大方,在同这些士大夫一起聚会时,经常是他来准备水果酒茶。 这些开销,自然少不了李康妃的接济,今儿见李成妃拿出一匣子的珠宝银票来投资,她十分眼热,打趣道:“成妃这是怕,安哥儿亏待他唯一的姐姐?还来挣嫁妆,你是怕安哥儿到时候的赏赐太少?” 李成妃闻言,不安地看向张嫣,心想:要是裕安太后在这里,才不会惯着李康妃这样张狂的样子呢,这人就敢欺负好性子的懿安太后。 她正想着如何措词,来反驳李康妃,就听懿安太后温和地道:“成妃妹妹一片慈母之心,康母妃最是理解,您拿出两万银子,还不是为乐安公主打算?” 另一位光宗的妃子插话道:“说起公主,皇家还有几位公主啊,荣昌公主、寿宁公主、宁德公主、遂平公主,都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太上皇在西苑里,还经常邀请大家到太液池游玩,如今有赚钱的机会,太后也派人通知她们,给她们一个赚钱的机会……” 第321章 代善的决策 二十天时间,朝廷发行的两百万两战争债券,啊不,“辽东土地债券”,就全部售罄。 可见晚明时期的民间,并不缺钱,缺钱的只是朝廷。 到最后,吏部不得不上书,为地方官员,增加三十万两的投资机会,张蔷与三位阁老商量了半天,决定增发三十万两的债券。 一支债券,将大明上下,朝堂内外,全都绑上了辽东战场的战车,张蔷心里有了底气,至少能收复沈阳了吧? ……………………………… 辽东镇,袁崇焕、马世龙、祖大寿三人,收到了朝廷的回复,又见兵部拨来了他们申请的钱粮,允准招募民夫,修复西平堡到广宁一线的几处城堡,三人顿时心气大盛。 袁崇焕一面行文给山海关的毕自肃,要求招募民夫,前来修筑城堡,一面安排安排祖大寿的前锋,越过辽河,向辽阳进军。 他则亲率中军,随后跟进,让马世龙率后军,押着粮草辎重垫后,因为小皇帝在盖州,一定会随着毛文龙向北进攻,他希望在鞍山或辽阳,亲率大军迎接小皇帝,他袁崇焕要像老上司孙首辅一样,简在帝心。 ………………………… 皇太极领军南下以后,代善负责守城,他每隔几日,就会收到前线传回来的战报,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先是合兵一路的后金军,在盖州以北的太平山脚下,遭到明军的火炮轰击,死伤精锐骑兵一千多人! 皇太极又分兵南下,倒是冲进了辽南,但明军也派出几支机动的骑兵队伍,四处拦截。他们的火器,给后金骑兵造成巨大的伤亡,财货没抢到多少,人员伤亡却惊人。 各位旗主,不得不躲进山里…… 他的二儿子硕托,一个月前已经战死,虽然这个儿子不听话,但血浓于水,有哪个做老子的,会真正生儿子的气?他伤心得几夜睡不着,至今不敢把消息,告诉二儿媳妇母子。 更令人沮丧的是,阿敏被隔断在朝鲜,后金唯一的粮食来源通道,也被明军截断,南下的军队,要是抢不回粮食,这个冬天,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所以,代善倡导后金贵族,主要是留在沈阳的女人孩子们,要节约粮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铺张浪费,为此,他自己身体力行,每餐只吃一碗米饭,一碗菜。 这日,他正在用晚餐,一碗麦饭,一碗烧野猪肉,他吃得十分珍惜,一粒麦饭掉到桌子上,他用筷子捡起来,正要往嘴里送。 一个亲卫在门外通报:“主子爷,前线来报,明军前锋已经越过辽河,正在往辽阳方向而来……” 代善手一抖,那粒麦饭又掉到桌子上,他却没心思再捡,急忙吩咐道:“快叫萨哈璘来!” 那亲卫转身就走,代善又吩咐道:“把瓦克达也叫来!” 代善一共有八个儿子,长子岳托和次子硕托,同他反目,投靠了皇太极,他身边,还有三位成年的儿子:三子萨哈璘、五子巴喇玛、六子玛占。 代善手里,有正红、镶红两旗,后来,他将镶红旗分给长子和次子,自己领正红旗,萨哈璘三兄弟,各在正红旗下领着几支牛录。 辽阳是重镇,代善吩咐五子巴喇玛,领十个牛录的兵力,去协助辽阳守城:“辽阳城的李额附,是汉人,你到了那里,主要是督促李永芳守城,他一旦起了反叛之心,你可一刀斩之……” 安排三子萨哈璘:“你领五个牛录的骑兵,前去拦截明军,要吸取你八叔的教训,不要与明军正面对冲,要避开他们的火器,最好绕到明军后面,袭扰他们的粮草……” 兄弟两人领命,当天下午,就领兵出发了。 代善待在书房里,思考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叫来六子玛占,递给他一封信,吩咐道:“你带上海东青,阿玛将费巴图派给你,他手下都是索伦部的战士,你们进山寻找汗王,将此信交给他,就说盛京危险,让他速速撤军回来……” 二十岁的玛占,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苦?更没有钻过深山老林,代善连他都派出去了,可见身边,着实没人了。 玛占担心地问:“阿玛,儿子们都走了,谁陪您守城?” 代善心下感动,拍拍儿子的肩膀,安慰他道:“你将八叔找回来,自然就有人守城了,快去!” 代善送走了三个儿子,便找来余下各牛录的额真,安排守城事宜。 沈阳城墙上,还有两门明军留下的,锈迹斑斑的红夷大炮,代善找来几名汉人铁匠,让他们将大炮清理干净,试射一下,看还能不能用? 这时候,他十分感激宁完我,让盛怒之下的皇太极,没有杀掉这些汉人工匠。 几名汉人铁匠,捣鼓了两天,清理了大炮内壁上的锈蚀层,装上火药,用石弹代替铁弹,点火试射了一下,居然还能将坚硬的鹅卵石,轰出去五百步远! 代善欣喜若狂,忙安排人手,到河边搬来浑圆的鹅卵石,后金严重缺铁,无法铸造实心弹,估且用鹅卵石代替……卿胜于无吧。 可惜只有两门火炮,代善遗憾地想,等后金挺过眼前的难关,也要学学明朝,发展火器才行。 以前,后金对大明的优势,是转进如风的骑射战术,现在,大明有了济州马场,每年出产的战马,与后金出产的战马,相差无几,后金骑兵的优势,逐渐失去,明军又换装了犀利的火器,双方的攻守之势,早就逆转。 不是皇太极不如老汗,实在是今日的明军,比老汗那时候,强得太多了! …………………… 再说皇太极,率兵遁入辽南的千山山脉中,后金人,或者说女真人,又回到他们的故乡,成为山林里的野人。 山里是到处是茫茫的原始森林,树木巨大粗壮,直刺云霄,林下是低矮的灌木,各种粗大的藤蔓纠缠不清,阻挡着大军行进的道路。 好在新抓捕的后金战士,更习惯在茂密的林子里生活,他们开路、捕猎、寻找水源和宿营地,做起来驾轻就熟,竟比在外面抢劫,过得还自在。 皇太极也多次出山打草谷,刚开始,也抢到一些财货,后来,明国官府,将各村子里的百姓,都迁进了城里。 他们出山后,再难抢到百姓和牲畜,反而经常被明军亲自点燃地里的庄稼,烧死烧伤后金宝贵的精锐骑兵。 皇太极开始怀疑,到辽南打草谷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现在想想,辽南的移民都是新来的,并没有积累多少财货,如今连待收的庄稼,他们也狠心烧掉,后金还能抢到什么? 通过海东青传来信息,他了解道,其他几支后金军队,处境跟他差不多,越往南方的队伍,下场越惨。 硕托被明军一枪爆头,成为本次南征中战死的最高将领。 多尔衮兄弟出山行动的次数最多,人员伤亡也最重,据说损失了四成精锐! 莽古尔泰躲进山里消极怠工,总共出山两次,却都遇到明军悍将尚可喜,被追得找不着北,差点就被活捉…… 进入十月,天气越来越冷,将士们身上的单衣,根本抵御不了寒冷,他们住在临时搭建的木屋里,烤着火,瑟瑟发抖。 皇太的帐篷外,也用树枝和桦树皮搭建一间木屋,以便抵御寒冷,此时,他正在与随军的宁完我商议军情。 “报……”有亲卫在门外报告,“大贝勒六子玛占,奉命从盛京来寻找大汗!” 第322章 皇太极撤军 皇太极一惊,霍地站了起来,他肥胖的身子,已经消瘦不少,但仍然是庞大,猛站起来后,了阵晕眩,眼前一黑,就向前栽去。 “大汗!”旁边的宁完我,忙伸手去扶,他瘦小的身躯,哪里扶得住? 急切间,一个亲卫冲过来,从前方一把抱住皇极,两人重心不稳,一起摔倒在地上,有亲卫垫底,皇太极才没有摔在地上,虽然地上铺满了树叶,但一国大汗还有什么颜面? 亲卫们忙将他扶到‘床’上休息,这床也是用树枝搭建,铺着厚厚的桦树皮,再铺上一张虎皮,这老虎,也是兵士们在林子里打来的,脖子上长长的伤口,几乎将虎头切断。 听说大汗晕倒,费英达、索尼、等将领忙跑来探望,见玛占站在帐篷,满脸脏污,华贵的丝绸袍子,被荆棘挂得稀马烂,脚下的鹿皮靴子,已经破烂不堪……显然在林子里穿梭了许久,才找来的。 “六阿哥?”费英达上前招呼道,“大贝勒派你来的?” 玛占点点头,与众将领一一见礼:“阿玛派我来给大汗送信……” 众人点点头,都知道盛京出事了,忙进帐篷探望皇太极。 军中有萨满,还有一名汉人大夫,此时,汉人大夫正在给皇太极扎针,在他两只耳后,已经放出两粒黄豆大小的血珠,又在刚才那名亲卫的帮助下,扒下两只靴子,在脚背的一处穴位(太冲穴)上扎针,同样放出黄豆大的两颗血珠。 见皇太极还不醒,大夫叹了口气,对费英达道:“奴才要在汗王的脖子上施针,请大人恩准……” 在贵人们的脖子上施针,十分忌讳,何况是汗王?但连在两处放血,汗王还昏迷不醒,只好用见效最快的窦刺法了。 费英达和索尼对视一眼,索尼咬牙点头道:“扎!” 大夫听了,不再犹豫,左手摸准皇太极脖子上的穴位,右手持一支细如牛毛的毫针,准确地扎了下去,两息后起针,一颗血珠冒了出来。 随着这处穴位不停地冒血珠,皇太极悠悠地醒了过来。 “汗王醒了!”诸位将领都松了一口气,皇太极身材高大肥胖,近几年开始有晕眩的毛病,南下以来,病情有加重的趋势。 皇太极想起来:“六阿哥来了?传六阿哥进来!” 玛占已经洗过脸,换了一件衣衫,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听到传唤,他忙进帐来,给皇太极行了个千礼:“侄儿见过八叔。” 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侄儿阿玛给八叔的信……” 皇太极沉默地接过信,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一目十行地阅读起来。 众将领关切地望着他的脸色,生怕他一着急,又晕倒。 皇太极也是一代枭雄,信上的内容并没有让他晕倒,看完后,他将信纸递给宁完我,平静地对费英达诸人道:“祖大寿攻克了西平堡,正在向辽阳进军…… 另外,东江镇攻占了镇江,将阿敏困在了朝鲜……” 众人都惊呼出声,后金的粮食,大部分依赖阿敏在朝鲜搜刮,小部分依赖后金在辽东抢来的汉人奴隶种植,还有一部分,依赖张家口的汉商,绕过察哈尔,从科尔沁部的地盘上运过来,但价格奇高,达到二十两银子一石! 在原来的时空,后金人南下大明劫掠,得到人口、牲畜、金银财货无数,既有奴隶为他们种地做工,又有金银供他们购买走私的粮食、食盐、铁器,和大明的棉布丝绸。 这一时空,皇太极第一次南侵,就被拍晕,差点回不到沈阳,原本西迁的林丹汗,在大明的帮助下,又夺回了察汗浩特,后金无法绕道右翼蒙古,从张家口、大同入关,处境越来越艰难。 粮食!粮食!辽南有粮食,但是他们抢不到!明国人宁愿一把火烧掉,也不给他们! 强盗的逻辑真是可笑,在后金勋贵看来,后金人要粮食,明国人就应该跪地双手奉上,如果不给,抢他们是天经地义人! 宁完我看完信件,双手还给皇太极,郑重地建议道:“汗王,回沈阳吧,辽阳一失,沈阳危矣!” 宁完我早就看出了皇太极的困境,借着代善的信,他聪明地给了皇太极一个台阶,让他好下达撤军的命令。 皇太极虽然醒过来,头还是很晕,他扶着头,嗡声嗡气地对宁完我道:“宁先生,拟旨吧。” 十月二十一,皇太极下令撤军,他的本部、岳托部、多尔衮兄弟,撤回沈阳。莽古尔泰和阿巴泰部,撤到辽阳,协助李永芳守城。 …………………………………… 盖州城,早在十月十二,小皇帝平安,就带着随行人员,乘船返回京师,他要回京参加冬至大祭。 留在盖州城,主持辽东情报传递的,是法安大师的大弟子法信,此时,他正拿着一张字条,到总兵府找毛文龙。 “哈哈,皇太极撤兵了?从山里出来了?”毛文龙听到法信的报告,兴奋地拍着椅子抚手,大笑,“传令!” 书吏连忙跑进来,恭敬地站在一边,听毛文龙下令:“令:陈其时、张焘、尚可喜部,追击北撤的后金诸部!” 书吏出去后,毛文龙想了想,又道:“来人!” 一名亲卫应声进来,毛文龙又道:“派人南下,寻找杨兵备,告诉他后金已经北撤的消息,陛下说过,冬天快到了,一旦后金北撤,要尽快安排百姓返回家园。” ……………………………… 多铎不想北撤,他在沈阳城外,有上万顷的土地,会种地的汉人奴隶一年比一年减少,他打算本次南下,要抢他几百个汉人奴隶回去,多多种地,他算看明白了,如今的明国人,跟几年前不一样了。 几年前的辽东明国人,是绝对不会点火烧自己的庄稼的,就算被他们抓住,被他们押着收割庄稼,再把收获的粮食抢空,汉人也不会烧自己的庄稼,那是他们亲手种下的,舍不得烧。 现在的汉人不同,他们能狠下心烧自己的庄稼,抢劫的风险越来越大,成本越来越高,要想有稳定的粮食来源,还是要自己种。 但他只抢到六名汉人奴隶,他不想走。 多衮劝他道:“大汗的命令,不得不遵守,咱们将军队分成两部,受伤的,或失去战马的将士,从山林子里北撤,另选一支精锐骑兵,从平原上一路北上,或许还能抓几个汉人?” 多铎只好同意他十四哥的建议,但他要求自己亲自领兵走平原,让十四哥领着伤兵,从林子里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