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初恋》 第1页 [gl百合] 《再一次初恋》作者:一百零一夜【cp完结+番外】 文案: 庸庸碌碌十年,她和念念不忘的初恋重逢。 作品简介 表面腼腆内心戏精乖乖女(喻良)x偶尔一皮外热内冷大学霸(叶扉安) 喻良在青城当老师的第三年,偶遇了带着一个孩子来报到的初恋叶扉安。 她原以为那段青葱岁月早已被自己遗忘,可见到叶扉安时,她发现,十七岁那年爱过的女孩始终是她心里一根刺,而现在,又和曾经求而不得的梦想一样,成了她遥不可及的月光。 *食用指南 ·1v1,he,双初恋,,平淡成长向,酸甜口。 ·偏叶攻,本质互攻。 ·叶没有孩子,也没谈恋爱没结婚。 ·现实→回忆→现实,现实校园大概二八开,现实二,校园八。以喻良视角为主,穿插叶扉安视角。 标籤:校园 破镜重圆 成长 现实向 青春 第1章 重逢 青城八月末,酷暑未消。 正是学生开学的时候,十五中附近的路段从早上七点开始,堵了一上午的车,鸣笛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一片,连带着学生往来教学楼宿舍楼之间的吵嚷声,一起组成了暑假的尾调。 这是喻良在青城十五中教语文的第三年,今年,她「光荣」地成了高一三班的班主任。 在青城重点高中里,s大附中「一枝独秀」,十五中虽然常年被附中的光辉碾压,但在其余学校里也算是拔尖。高中班主任难当,重点高中的班主任更难当,重点高中高一的班主任尤其难当,基本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位置,尤其选科制才试水没几年刚刚摸清门道,也就只有青年教师们首当其冲了。一天下来,喻良感觉自己比忙着报到搬行李的新生们还累,她在班里等着学生们从宿舍楼返回,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往窗外瞥了一眼。 看了一眼,喻良有点恍神——除去高一报完到以后回家休息一天再回校军训,高二高三今天就正式开学了,绿荫掩映下,路过小广场的学生说说笑笑,十五中高二的校服是白底红边,很像她那一届附中的校服,有时候置身其中,她总会有自己还在上高中的错觉。 「……你们中午报完到直接回家?我来接你,还是你自己回去?」 「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行。」 门外的交谈声把她从回忆里抽离,喻良看了眼挂钟,算起来,现在送行李的学生也该陆续回教室了。她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走廊上聊天的是一男一女,男生有点眼熟,貌似是她班里一个学生,女人背对着她,套了件宽宽大大的黑短袖和黑长裤,长发染成颇为个性的闷青色,高高瘦瘦,不比青春期正拔高的男生矮多少。看身形,她应该很年轻,怀里抱着个几个月大昏昏欲睡的小孩,应该是学生家长,估计是姐姐,要么就是小姑或者小姨。 「也行,」女人想了想,单手把抱着的小孩往上一托,从口袋里掏手机,「给你转点钱,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你爸妈不管你带手机,我也不管,别让你们老师看见。」 喻良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实际上老师已经看见了。 毕竟第一天开学,纪律没强调,倒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喻良杵着没动。只见男生明显不太情愿听这些叮嘱,眼睛乱瞟,刚好落到了探头张望的喻良身上:「喻老师!」 喻良被点名,第一反应是立正。第一次见到学生以及家长,对于新老师来说跟面试也差不多紧张了,她挂上一个既不太严肃又不过分亲民的笑容:「诶,你好。」 女人的话戛然而止,不知为何,喻良感觉她似乎僵住了。 「你是三班的同学吧?你好,我是你的班主任,」喻良笑了笑,「这位是你的……」 她话说了一半,骤然没了声音——那女人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四目相对,喻良感觉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 夹杂着笑闹声和读书声的热流从她耳边唿啸而过,她置身夏末,站在十五中高一教学楼的走廊上,却感觉自己回到了十年前、在附中的那个初秋。 喻良艰难地维持住了表情,不至于让自己看上去太难堪,面前的人熟悉却冷淡,她勉强提起嘴角,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好……叶扉安。」 ——好久不见。 …… 喻良没敢问叶扉安的现状,她不敢看那个不到一岁的小孩,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半天是怎么过的。 那个男生叫吴星宇,是叶扉安的表弟。她们在走廊上客套地寒暄,话题主要围绕吴星宇,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又疏离地道别,像是才见第一次面的家长和老师。然后喻良魂不守舍地回到教室,直到高二的下课铃响,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而三班的学生已经快要到齐了。 教师的责任心让她不会把个人情绪带到课堂上,可故人重逢、时光不再的落差感又让她忍不住失落,她强撑起笑脸与活力,做了自我介绍、点了名、讲了开学的注意事项,在学生们离开后机械地回到高一语文组办公室,脱力般滑进了自己的办公位。 她试想过无数种和叶扉安重逢的可能,那时候叶扉安很有可能已经成了高高在上、自己再也触碰不到的人,她会给自己一个或冷淡、或带着微不足道的眷恋的眼神,或者她已经忘了自己——甚至她们可能都不会有重逢的那一天,可喻良没想到,她会以这种身份见到叶扉安。 第2页 叶扉安看上去一点也没变,还是当年那个浓颜的漂亮女孩,万万人中第一眼就能引人注目,可她又变了很多,她不似以往的张扬,变得内敛又沉默,熟悉的外壳下的人几乎陌生了起来。 从前她们哪怕没有说不完的话,坐在一起自习,两支笔,一本错题集,哪怕一声不吭也能毫不尴尬地坐一整天,现在久别重逢,除了一些客套的废话,居然找不到可以让聊天继续下去的话题。 而最让喻良觉得自己可笑的是,叶扉安甚至已经结婚有了小孩。她不是没做过两人留情復燃的白日梦,可叶扉安连藕断丝连的可能也没有留给她——她的这点自作多情越发显得可笑又可悲,但这一切却是理所应当的,前女友并没有等她来找自己破镜重圆的义务。 「小喻?小喻?」 「喻良!」 旁边喊她的人总算不耐烦了,喻良一个激灵,被这人的大嗓门从回忆里剥了出来,只见同组的高彦一脸惊奇地盯着她:「你也有公然摸鱼的一天?」 高彦是她附中的同学,都在那一届的文科重点班,当年青城高考制度还没改革,每年文科班有大批学生会选择各种不同层次的师范院校,重点班也不例外,高彦的成绩虽然比她高了不止一星半点,最后居然跟她殊途同归,说来也是有缘。 高彦笑道:「当班主任才一天,你就累傻了啊,叫你半天了都没听见。」 一起工作多年,曾经在她看来「难以接近」的「好学生」也亲近了很多,高彦算是她在十五中最熟的熟人了,喻良被他吓了一跳,满脸倦色:「高老师,行行好吧,别消遣我了,什么事?」 「刚刚主任通知,下午三点开会,别忘了啊。」 喻良:「哦。」 「你不对劲啊。」她蔫得太明显,高彦打量了她一圈,想了想,斟酌着开口,「你是不是……见到什么人了?」 喻良一僵,下意识掩饰:「什、什么人?我没有……」 「你看见了?」高彦迟疑片刻,「看见……那个谁了?」 当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对同班同学来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喻良忽然反应过来,这场景其实有点好笑,原来有一天也会有人在她面前把叶扉安的消息遮遮掩掩,她低头捻了捻自己指尖,不作声,不承认也没否认,只当自己听不明白「那个谁」是谁。 喻良这个人,说是内向腼腆也不尽然,她慌起来说话大多磕磕绊绊,但真正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会沉默的,高彦现在才有点后悔提这个话茬,他环视四周,确定周围没人注意,把话在舌尖嚼了好几个来回,才压低声音又问了一句:「叶扉安回来了……你们见过了,是不是?」 喻良深吸了一口气。 「是,我们见过了。」她尽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故作随意地说,「她不是都有孩子了?我见过,挺好的,她没怎么变。」 「有孩子了?」这下轮到高彦诧异了,「这我倒是不知道,没听说她结婚了啊,真的假的,这么早……呸!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小喻,我是说……」 她跟前任重逢,局外人也跟着敏感,喻良觉得有点可笑,只僵硬地提了提嘴角:「没事。」 「那那个……」高彦欲言又止片刻,还是问,「叶……那个谁不是你们班学生家长吗,她是不是得加你微信?」 「她只是学生表姐,这次应该就是把人送过来,而且……」 而且……喻良下意识想伸手去摸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她没删叶扉安的微信,还有qq、微博……所有的联繫方式她都存着,没删除,没拉黑,只是她偶尔想念时打开主页,那些社交帐号再也没更新过,不知道叶扉安是拉黑屏蔽了她,还是直接换了号。 她找个藉口支开了支支吾吾出主意的高彦,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忍不住点开了置顶的的聊天框,聊天界面是一片空白,叶扉安的头像还停留在十年前那个,那是个影子是她们在高二那年运动会上拍的,朋友圈背景是张拿着书的玩偶问号脸的表情包,下面是两根槓一个点,空白一片的朋友圈。 喻良把手机扣回桌面,闭上眼睛,抱着小孩的叶扉安和当年红白校服、拿着本政治书边背书边忍着不打盹的女生身影慢慢重合起来,她揉了揉自己眼角,删除了一直存在通讯录的这个帐号。 ——见过了,知道她很好,就够了。剩下的还不如交给时间。 —————————————————————————— 城市跟学校都是架空,可以想像成某东部高考大省某市,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2章 醉酒 「叶扉安回来了啊!叶扉安!」白诗云举着杯啤酒,忽然想起来,问,「学姐,你是不是之前跟叶扉安一个班的?」 白诗云是喻良回青城以后才认识的,她几年前进了十五中工作,不想再和父母住在一起,可青城的房价这些年水涨船高,作为一个普通工薪阶层,买房着实任重道远,介于一直住教师宿舍也不太方便,干脆在附近的小区租了套房子,这么着,她和白诗云成了舍友。 女生之间的友谊真的很简单,一起打卡几家网红店就建立起来了,认识以后才发现,白诗云竟然也是附中毕业的,是比她晚一届的理科生,在附近的公司上班。今天是周六,高一下周一才回校军训,抓住最后两晚的放纵,她们穿过大半个青城,去了一家网红音乐餐厅。 第3页 喻良人比较安静,偏偏认识的人一个两个都是话唠。华灯初上,驻唱今晚的歌单颇为抒情,气氛刚好,自从昨天见了叶扉安一面以后,喻良总感觉心里闷闷的,白诗云听说过叶扉安,却不知道她俩关系的细节,喻良含混地应了一声,有点纳闷:「你知道叶……她啊?」 「当然知道了!我们那一届都知道,高三的时候班主任老是提她!」白诗云兴致勃勃地继续说,「我听学姐说她在大学也特别大佬,倒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出国……可能是因为保了她本校的研究生吧,而且人家才毕业就拿到了红圈所的offer,还过了国考!据说她最后选了律所,前不久还辞职了。」 喻良默默低着头,听着旁人口中这些年自己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叶扉安的现状,试图从不同的角度填补上自己这些年的空白。可能是有点醉了,听到最后一句,她居然立刻就紧张起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为什么辞职了?」 「大佬的想法,我们怎么能知道。」白诗云嘆道,「肯定是有了更好的去处啊,不像我们,从来只有被工作选,什么时候还选过工作……反正我们只能眼馋一下了,唉——真不知道她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性别能不能别卡太死啊,我也不是不行。」 喻良一愣,然后觉得有点好笑。 因为她意识到白诗云说得对,她跟叶扉安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她这种人,如果不出意外,人生一眼就能望到边,可叶扉安金光闪闪,前方一片坦途,不可限量。 白诗云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喻良已经很久没回应了,她闭了嘴,后知后觉喻良今天不太对劲。 「喻喻?」 她俩都不是酒量好的人,配合气氛就点了一扎啤酒,白诗云一小杯都没喝完,那一扎已经快见底了——白诗云一拍脑门,这才想到,高中同班同学,如果关系好,叶扉安回青城的消息就不该是她跟喻良提起了。白诗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趟了个雷,尴尬地笑了笑,试图岔开话题:「这个鱼火候有点过了啊,快煳了都,不太好吃,网红店果然不值哈。」 喻良没听见她说话似的,又给自己倒了杯啤酒。 她好像真的有点醉了,耳畔的音乐声变得模模煳煳,她朦朦胧胧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自己像是坐在十几年前那家烧烤店里,身边同学玩游戏的笑闹声充斥着一整个包间,每每有朋友撺掇她喝一杯,身边的人都会伸手拦她一下,同学们起闹,那人就说她感冒了,在吃头孢,这个藉口来来回回用了两年。 喻良抽了抽鼻子,眼一闭,直接趴在了桌子上,玻璃杯「噹啷一声倒在桌面。 「我去……喻良?」 这也不像仇人啊,白诗云心里纳闷,老情人重逢才能让人喝醉吧? 白诗云悔不当初,没想到自己几句话能让喻良喝成这样,她连忙抽出纸巾,帮她擦洒在身上的酒,她感觉喻良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模模煳煳地嘟囔了几句话。 「什么东西?」 「……一会儿去操场散步,」喻良嘟嘟哝哝地说,「扉安……」 这语气,难道真是老情人……白诗云整个呆住了,震惊过后,她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撞破了个大秘密,喻良醒了以后估计得把她暗杀。 她只好装做自己聋了,眼观鼻鼻观口地充耳不闻,结了帐,盘算怎么把醉鬼送回去,她才想叫个计程车,忽然被一只手拦住了。 「嗨,你是喻良的朋友吗?」 「啊?哎呀我c……」白诗云回过头,吓了一跳——她认出来这个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唿的美女是叶扉安,实在没想到刚才她们讨论的人本尊就在附近。 什么情况?老情人破镜重圆了吗? 她一咬舌尖把一句国骂憋了回去,尴尬地回答,「是、是啊,你、你……」 「我叫叶扉安,是喻良的朋友,」叶扉安朝她礼貌地一笑,「我今晚跟喻良有约了,我现在能接她走吗?」 …… 叶扉安记得上一次喻良喝醉的情景,拖着她非要跟理科班的男生动手,扬言有自己在没人能骚扰她。叶扉安把车开出停车场,瞥了一眼喻良沉睡时的侧脸——当年她总喜欢拿这个调侃,可如今再回想起来,却不怎么笑得出来了。 毕竟那是她们无疾而终的当年。 谁料转眼过了十年,喻良酒量不见长,酒品倒是好了不少。 她才回青城,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地见到喻良,快到她没做一点心理准备。在走廊上对视的那一眼,她想问的东西太多太多——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身边有别的爱人了吗?还在跟父母生气吗…… 还有,偶尔也会想起我吗? 可她不敢问。 「……扉安。」 喻良闭着眼,好像在说着什么,叶扉安感觉自己高考做英语听力也没像现在这样认真过,她把车停在酒店的停车场,甚至放轻了自己的唿吸,努力想要从她的喃喃自语中辨别出什么。 然后她听见喻良在梦呓中叫了她的名字。 「我想你了……」 喻良睫毛微微颤抖,窗外灯影斑驳,不知是不是错觉,叶扉安看见她脸颊滑下了一滴泪。 在这一瞬间,叶扉安感觉自己的心脏勐地一缩,像是被针扎过,细细密密地疼,喻良没有忘记她,她该感到惊喜的,可不知为何,她像是被某种落不到实处的苦涩包围了起来。 第4页 叶扉安从大学开始就罢自己的生活过得很满,学习、社团、各类比赛、不同类型的实习……她拿了各种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荣誉,尝遍了各种曾以为无足轻重的歧视和冷眼,终于在陌生的城市靠自己争取到了一席之地,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可以忘记短暂地出现在自己青春里的那个人,可喻良的一句无意识的呓语,一把将她拉回了十年前在附中的日日夜夜。 喻良在睡得并不安稳,叶扉安眨了眨眼,不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擦去了喻良脸上的泪水。 ——我也想你。 …… 喻良做了个颠三倒四的梦,梦到了高三的一模考试,在考试结束的铃声中醒来,昏昏沉沉地只感觉到了头疼,她条件反射地摸手机想看看有没有学生家长的消息,看了眼锁屏才意识到今天是周末,明天才开学呢。 昨天就不该跟白诗云出去喝酒,喻良拿枕头蒙在头上,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忽然觉得这床触感不太对,她勐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救命。 喻良第一反应是大事不好,她心中警铃大作,把自己从头摸到脚,确认身上衣物完整,只脱了外套,大概不是喝醉被捡尸了,她坐起来,警惕地环视四周,看装潢,这应该是个酒店,喻良不敢放下戒心,重新拿起手机,纳闷地发现有几十条未读消息。 几十条未读消息几乎都是白诗云发的,喻良本来就头疼,点开看了几眼,只感觉大脑「轰」的一声,炸了。 白诗云:卧槽你跟叶扉安什么情况? 白诗云:旧情復燃?! 白诗云:一脸懵逼.jpg 白诗云:你昨天怎么不早跟我说你俩有约了啊,她带你走的时候,小丑竟是我自己 还有很多,都在控诉她的「无情无义」,喻良一个头两个大,先从这些废话里提炼出了关键信息——叶扉安昨天来找她了,还把她带走了。 那么是叶扉安把她带到酒店的。 真是要了命了,喻良无暇顾及哀嚎的白诗云,竭尽全力试图回想起昨晚她喝醉以后有没有做什么无法挽回的丑事,结论是,她喝了不到一扎啤酒,就把自己喝断片了。 喻良自暴自弃地重新躺了回去。 ……她以前喝醉也不断片啊……难道真就上了年纪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和叶扉安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可昨晚叶扉安来找她,做了什么让白诗云以为她俩「旧情復燃」的事?她把白诗云这几句话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试图咀嚼出点别的可能性,然后她忽然发现在这几十条消息旁边还有个红点。 是条好友申请。 喻良下意识紧张起来,点开这条申请,看到那句「我是叶扉安」时,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床上。 她先是感觉自己一颗心稍稍放了下去,起码这说明叶扉安没有删除她的联繫方式,只是换了新的号码。 喻良深吸一口气,通过了好友申请。 叶扉安微信暱称是简简单单一个「a」,跟十年前一样,头像也还是一张影子的照片,只不过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喻良盯着这个模模煳煳的影子,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一抓,她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加了叶扉安的微信,她却不知道要聊些什么,明明是「失而復得」,她却感觉心里像是缺了一块,不知该用什么填补,只能空落落地放着。 她想见叶扉安。 可她茫然地心想:叶扉安还想见到我吗? 但是手动得比脑子快,她刚有了个念头,消息已经发了出去。 y:谢谢你送我到酒店,我把房费转给你吧。 y:最近有空吗?我想当面谢谢你。 消息发出去以后,喻良抱着手机,忐忑地盯着聊天框,她总感觉发出消息后看到的是「对方正在输入」,可叶扉安似乎很忙,过了好几分钟,也没有回覆。 她想撤回,可惜为时已晚了。喻良看着酒店陌生的天花板,慢慢闭上了眼。 哪有人会把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放在第一时间回復,她好像醉煳涂了。 第3章 重来 可这次喻良的确想错了,叶扉安根本就没时间看手机。 她一声不吭地辞了职,大前天才回家,刚到家的时候她父母一个比一个忙,根本没时间理她,今天是周末,叶扉安到底没躲过这顿盘问。 她的父母比国内绝大多数父母都要开明,开明到她初中懵懵懂懂情窦初开,就在跟父母聊天时愉快地出了柜。她爸爸叶峰在s大法律系教书,妈妈吴曼箐在律所工作,正因为两人都从事法律相关职业,才想不明白她才好不容易在律所里站稳脚跟,居然就这么毅然决然地辞职。 辞职的事并不是叶扉安一时脑热,她理了理头绪,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母。她从小在家里成堆的法律相关的书籍里长大,连自己都以为自己理所当然应该走父母的老路,可真的踏上这条路,却发现自己忽然没了兴趣也没了动力,不然她也不会特意选择法学和文学这两个思维方式天差地别的专业。 旁人描述的跟自己看到的原本就是两码事,真的学了才能知道自己合不合适。对其他人来说,发现自己选择的不是想要的,但既然法学学得不错,大概都会将就着过,毕竟大部分人都觉得法学前景更好。可叶扉安试着接受这条路,发现自己想要的始终是自己喜欢的那个。 第5页 她好像总是这样,外人看来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她都能轻松拿到,可到手以后,她才发现这些都不是她自己真正想要的。 递交辞呈的那一刻,除了感觉终于松了口气之外,她觉得自己任性之余又怀疑自己有点毛病,但后来也释然了,毕竟人总得得到几件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她半开玩笑地跟父母说,自己以后可能要吃一段时间的西北风,不知道二老能不能发发善心,先管几顿饭。 最后她妈妈翻了个白眼,说:「不管。裸辞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自己上街要饭去,可别跟人说你是我闺女。。」 她爸爸攮了她妈一下,说:「这什么话,当然能管了,我们还能把你撵出去?」 叶扉安:「……」 「也是我们不好,」父母对视一眼,算是统一了口径,叶峰说,「当年你报志愿的时候,如果我们能多关心几句,你可能就不会那么干脆地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专业了。」 他们工作一直很忙,总感觉亏欠女儿太多,见到她,好像老是带着愧疚似的,她遇到点挫折,帮她分析完问题,总要往自己身上揽点责任。叶扉安嬉皮笑脸地打岔:「哪的话,以后还要仰仗二位大人照顾,哎哟,你看我这个蹭吃蹭喝还空着手来……」 二老的工作,含金量都会随着时间沉淀,这个岁数了也都不空闲,都没空听她在这里散德行,说了几句话各自离开了。叶扉安在门口目送两人出门时已经临近中午,她下意识掏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急事要处理,才摸到手机壳,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辞了职,现在是闲人一个。 可她这几年早就把忙碌当成生活的本色了,因为一旦闲下来,总是忍不住想到喻良。 叶扉安对着家里的一盆绿植髮了会呆,还是看了看手机消息,然后手指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喻良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y:谢谢你送我到酒店,我把房费转给你吧。 y:最近有空吗?我想当面谢谢你。 叶扉安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盯着这两行消息看了半天,小心地打字。 a:好。 a:今晚一起吃饭吧,地点你定。 …… 附中离s大很近,附近有个老小区,门前的步行街从附中南门口的学院路分出支流,叫「飞街」,两边一水的餐馆和小商铺,冬天街边的糖炒栗子跟鸡蛋灌饼飘香十里,不少学生周末在这里逛街。从前班里学生爱去的一家餐馆叫「胖哥家常菜」,转眼过了十年,喻良看到门头,仿佛还能想像出这家店的拉面入口的香味。 之前她跟叶扉安一个爱吃辣一个爱吃酸,一起吃面总要各自把自己的碗里加调料加到变色。如今喻良每顿吃什么总算能完全看自己意愿,可不知为何,她再不像少年时那样对口味浓烈的食物,她有空做饭时爱煲汤,碗里清汤寡水,跟她过的日子一样平淡。 胖哥已经变成了「胖叔」,女儿都上六年级了,还没开学,正趴在收银台上练字。这里学生来来往往,胖哥没认出她俩来,一看是生面孔,好像把她们当成了s大的学生,热情地介绍店里的招牌菜,她俩要了个小包间,各自点了两个小菜,面对面坐着,心照不宣地沉默不语。 「昨天谢谢你送我去酒店。」喻良开口打破了尴尬,「我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 上了一道山药羊肉汤,叶扉安下意识把放在自己这边的辣椒罐推到喻良这边,拿到一半却好像迟疑了,问:「你现在……还爱吃辣吗?」 这话里的犹豫和小心翼翼几乎掩饰不住,喻良的心勐地一跳。 她才意识到,缺席彼此人生的不只有她一个人。这空白的十年是一道鸿沟天堑,横在两人之间,她都无法欺骗自己「什么都没变」。 「能。」 她撒了个谎,给自己盛上汤,加了一大勺辣椒,几乎把自己辣出了眼泪,好在热汤热气氤氲,叶扉安看不见。喻良面不改色地抽了张纸巾擦擦眼角,若无其事地问:「你和你……爱人,还好吗?」 叶扉安:「什么?」 「你不是有孩子了吗,什么时候结的婚?」第一句话说出口以后,接下去就容易多了,喻良甚至都没想到自己会问得这么轻松,「怎么结婚也不说一声,问了一圈同学,都说不知道。」 叶扉安皱着眉头,半天才「恍然大悟」般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喻良疑惑地抬头,看见叶扉安没忍住,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喻良纳闷。 「我那天带的小孩,是我表姐的儿子,她跟我姐夫出差了,刚好我闲着,就帮忙送我表弟来上学,顺便带他们儿子回一趟我外婆家。」 喻良愣住了。 「我没结婚,也没有孩子。」叶扉安一字一句地解释,又仿佛在剖白什么,「我这几年一直单身,再也没遇见……」再也没遇见像你一样走进我心里的人。 剩下的半句,她没说出口,只是垂眸拿汤匙搅弄着碗里的热汤,半晌,才轻声问:「你呢?」 喻良张了张嘴,知道真相的时候有点哭笑不得。这话里的暗示太明显,她对上叶扉安的眼睛,无意识地捏着瓷碗的外缘,指尖被烫红了也没有知觉,直到看清那双眼睛里隐约的期待。 她低下头:「我也是。」 服务员敲门进来上最后一道菜,包厢外散桌的笑声涌进来,叶扉安帮忙挪了挪桌上的杯盘,喻良感觉她好像松了一口气。 第6页 解决了这个乌龙以后,这顿饭的氛围轻松了许多,饭后两人沿着两旁的杨树走出飞龙街,从繁华的商业街到灯火阑珊处,夜幕低垂,透过杨树枝叶的缝隙,能看见附中知行楼里漆黑一片,高三的笃学楼亮着一盏盏灯,映衬着学院路的车水马龙。 两人始终隔着一米的距离,不远不近,一言不发。叶扉安快她半步,喻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好几次想鼓起勇气问点什么,又总是找各种藉口退却回来。 她太讨厌自己这副模样,总是狠不下心,从前因为这个错过了很多,如今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扉安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看见不远处附中的校门和近在咫尺的车站,她心里忽然一阵慌乱,好像如果不说点什么,她们又要擦肩而过了。 喻良脱口而出:「叶扉安!」 叶扉安站定,慢慢地转过身来:「怎么了?」 喻良用力眨了眨眼,笑着摇摇头:「本来想一起进附中看看,忽然想起来现在进不去……你到站了。」 叶扉安看了眼手边的站牌,忽然说:「也不是进不去。」 喻良:「……啊?」 叶扉安狡黠一笑,神神秘秘地让她跟自己来。 喻良起初一头雾水,还以为她又想出了什么「违纪」的新点子,可跟过去才哭笑不得地发现,叶扉安所谓的「办法」就是跟保安软磨硬泡,手脚并用地展示自己是附中毕业的学生,就差当场回家拿出高中毕业证了。 保安坚持「校外人员不准入校」,叶扉安一薅长发,风度不再:「大学打辩论赛都没这么累过。」 喻良心里一点悲春伤秋的念头被她逗没了,低头笑了起来,忽然意识到这场景和高二无数个夜晚重合了起来,喻良想起来,当年叶扉安也是看起来四平八稳,实际上总经常突发奇想有一些怪点子,因为这些怪点子吃瘪时很可爱——原来当年爱说爱笑的少女还是当年明亮的模样,有些事变了,可总有人还没变。 最后她们才想起来给当年带他们今年又教高三的老师打了个电话,才顺利被放行,进门时广场钟楼时针指到8,第二节 晚自习刚开始不久。 「据说今年高三刚好又是老陈带的,已经开学一个月了。」喻良看着灯火通明的笃学楼,说。 「真好啊,我怎么有点幸灾乐祸呢。」叶扉安嘆道。 喻良:「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有点。」 附中笃学楼跟实验楼之间的过道风特别大,之前地理老师说是因为「狭管效应」,这个知识点某年高考还考过,当时刷过的题喻良忘得一干二净,唯独这个词,如今一走过这条过道就想了起来,她被风迎面煳了一脸,转头看见叶扉安的头髮也被颳得四仰八叉,两人狼狈地对视一眼,默契地都没忍住,在昏暗的路灯下笑起来。 「听说你辞职了?」喻良问,「为什么?在律所不顺利?」 「不是,挺顺利的。」叶扉安眼睛也没眨一下,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里面的摸爬滚打,「不喜欢,就辞了。」 刚开始喻良着实有点意外,但仔细一想,这的确是当年那个十七岁的叶扉安能干出来的事——她明快、洒脱、肆无忌惮,原来脱下「成熟」的外壳,叶扉安骨子里还是当年的模样。 「那你呢?」叶扉安问,「怎么会想到去十五中当老师?「 「因为……」 因为附中有太多回忆了,喻良心想,我怕不能说服自己忘记你。 「因为附中太难进了,我水平不够啊。」她说。 叶扉安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自此一路无话,任由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附中晚自习不让出声背书,校园里寂静一片,偶尔从小树林里传出几声鸟鸣。她们穿过地理园的小路,不知不觉间到了操场,沿途的灯光给跑道镀了一层金边。 操场北边是图书楼,从侧门延伸出长长一段台阶,坐在上面可以看见旁边体育馆天台拱起的一块球体,喻良记得那是她高二那年建成的新天文馆,当年班主任地理老师自豪地说那个建筑及其设备花费一个亿,她们班有幸第一个体验了学校斥巨资建造的星空穹顶。 原本以为这些往事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忘,可再次踏上熟悉的路,才发现点点滴滴都难以忘却。 坐在台阶上,不小心触碰到叶扉安微凉的指尖,喻良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她现在做了个梦,梦里她还穿着附中宽大的红白校服,跟喜欢的女孩拉手坐在安静的角落里,看不远处三三两两结伴下课的学生穿过操场,哪怕对视一眼,都是青涩的悸动。 下课铃响了,她一个激灵,没来由地感到惆怅——好像梦该醒了。 喻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道:「扉安。」 「嗯?」 她这二十七年,很少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东西,上学、考证、读研、工作,好像总是裹挟在人潮中,庸庸碌碌,茫然无措地向前。 为什么不能留下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呢?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 下一章开始校园篇 第一卷 青葱 第4章 违纪 高二开学第一周,全体老师快马加鞭地批改完开学考试卷,周五下了早读,学委韩笑笑灰熘熘地把开学考排名贴在了黑板旁边。 第7页 附中高二二班是文科重点班,进度不快不慢,比普通班刚好快了一本课本,这次考试跟普班统考。开学的苦闷气氛还没散尽,考试成绩又来雪上加霜,一大早,班主任赵洪明就黑着脸叫走了几个人,这几个人下了早读才回来,个个灰头土脸。 拿赵洪明的话来说,放暑假把他们放昏头了,这成绩,他都后悔拿出去跟普通班一起排名。 下早读的课间本来应该是一天里最困的时段之一,但今天一反常态地没人补觉,除了被老师拎走训话的和去食堂买饭的,一小堆人围着成绩单,边抄成绩边唉声嘆气。 「这次我们班考得不好,十几个掉出前一百名的,老赵被老陈训了一顿,你看他今天早读那么早就来蹲着抓迟到。」 前桌潘珊把帮忙带的粥和饭卡一起放在喻良桌子上,神秘兮兮地转过来嘀咕,他们班主任赵洪明教地理,潘珊是课代表,堪称全班离老赵「最近」的人,时常打听到一些小道消息——比如老赵跟文科年级主任陈殿胜的斗嘴日常。 喻良捏着笔桿,正努力想从不知所云的歷史题干里提取出一点有用的信息,闻言抬头往讲台旁边看了一眼,成绩单她连看都还没敢看,不用想,她就是那掉出前一百名的十个人之一了。 「你去看成绩了?」她问,「怎么样?」 潘珊盯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我都让老赵骂了一早上了,你觉得怎么样?」 「知足吧,老赵还能骂你几句,说明你还有希望,你看看我,他连骂我都懒得骂了。」喻良笔尖一顿,随手写了个d,想了想,又把题号圈了出来。 「也别这么说,或许你上升了呢,」潘珊忍不住同情了她一下,「嘶……你这个把每个题题号都圈出来,是有什么说法吗?」 喻良:「圈出来的是我不确定选什么的。」 潘珊:「……」 这边专注于聊天,没注意到教室前排的一阵骚动,直到喻良听见自己身后有拖动桌椅的声音,才转头看了一眼。 因为统共四十个人,最后一排也完全不担心看不清黑板,所以二班几乎是按照大考成绩排的座位,单人单桌,喻良常年坐最后一排,都快忘记身后有人是什么感觉了,她有点疑惑,看到身后的女生时狠狠吃了一惊,潘珊跟她一样,下巴险些砸到脚背上:「叶、叶扉安?!」 「你怎么……」潘珊试探着开口问,「来这里自习一会?」 叶扉安把自己的箱子放在地上,敞开校服拉链扇了扇风,随意一笑:「不是,以后我就坐这里了。」 喻良:「嗯???」 潘珊愕然:「我靠,你不还是第一吗……你没下降啊,老赵疯了?」 「犯了点事,」能让她被「流放」的违纪估计不是什么小事,但叶扉安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事,目光在教室里巡迴一圈,落到了喻良脸上,笑眯眯地说,「以后多关照啊,新前桌。」 喻良这才发现自己盯着她看了挺久,这时候正大光明地对视,不知怎的有点心虚,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虽然当了一个学期的同学,但她跟叶扉安不熟——在一个高考大省的市重点的重点班,不说成绩至上也差不离了,文科班前几名,通常谁少蒙对一道「玄学」歷史题就很可能喜提「成绩下滑」大礼包,叶扉安这样还能大考小考稳居第一,多少有点变态了。叶扉安这种大佬,对于开学以来坐过最前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的喻良来说,除了偶尔憧憬,基本只有班级活动能说上几句话,并不太熟。 更别提有一天当前后桌了。 叶扉安人缘很好,搬到最后一排也有同学「不远万里」来请教问题,二班后排很少这么热闹,喻良余光往后瞥了一眼,听见叶扉安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一堆人跟着笑了起来,她捏着歷史学案的一角,觉得自己有点恐人。 「咳咳。」 早自习上英语,英语老师名叫祝敏,二十来岁,可能每个班都有个每天裙子不重样的英语老师,祝敏中等身材,年轻时尚,平日里为人和善,一上课就带上了一身和年龄不相符的不怒自威。二班人从来不怕老师,除了年级主任老陈和祝敏。 她在门口咳嗽两声,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或哭天抢地或叽叽喳喳的学生立刻主动归位。祝敏让课代表把答题纸发下去,背着手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看你们还有心情吃饭聊天,我就放心了,这次英语考得实在一言难尽啊,是不是?」 全班安静如鸡。 她回到讲台上,目光掠过下边几个人。 旁边的男生被她一看就发憷:「她看我了,怎么办?」 「也看我了,完了,我这次没时间检查,阅读错了五道!」 「我听力还错了三个,谁有我惨!」 喻良没敢抬头,她听见身后的叶扉安好像没忍住笑了一声。 祝敏用眼神把全班精神凌迟了一圈,最后落在叶扉安身上:「叶扉安,下课把你作文贴在后墙上。」说完,又幸灾乐祸地加了一句,「怎么坐那儿去了?位置不错啊。」 「可不是吗,祝姐,这里可好了。」叶扉安从善如流地回答,「身后就是书柜,手边就是暖气,转头就是窗户,后头这么宽敞,这是我坐过最好的位置。」 祝敏:「……」 可能她表情太精彩,全班安静了两秒,还是有人没憋住,发出几声强忍以后变了声的笑声,然后全班哄堂大笑。 第8页 「你还挺乐观啊,很好,很好。」祝敏微微咬着牙,没好气地说,「早自习不背书了,讲评试卷。」 喻良围观了这场「清晨小笑话」,虽说附中重点班师生关系向来不错,可换成她绝对不敢跟老师这么开玩笑,她颇为感慨,这可能就是学霸的世界吧。 叶扉安英语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基本没掉过145分,每次考试年级印英语作文范文都会把她的试卷要走,喻良鼓起勇气,转过去小声说:「叶扉安,那个……」 叶扉安好像是没怎么睡好——她皮肤很白,有一点黑眼圈就格外明显,祝姐刚插上u盘找课件,她就低着头写着什么东西,被喻良吓了一跳。喻良打眼一看,她在补昨晚的政治作业。 「这张卷子不是早读刚收上去吗?」 「啊,是的。」叶扉安注意到她的视线,十分自然地解释,「昨晚出了点事,早读被叫走了,没时间补,一会儿我自己偷偷塞进去就行了。」 喻良:「……」学霸果然与众不同。 「怎么了?」 「能借你英语答题纸看一下吗?」喻良有点不好意思,「我想,看看作文。」 「好。」叶扉安翻了翻桌子上的一摞试卷,随手抽出一张答题纸,「给,以后想看的话自己找就好。」 喻良点点头,小声说「谢谢」。 为了应付高考,附中一直推行横平竖直的字体,英语也不例外,但叶扉安的英语字体跟学校推崇的衡水体不太一样,会灵活一些,但依然工整得有如印刷,喻良觉得很好看,反正是她自己练不出来的。 祝姐把每个人的作文重新批了一遍,叶扉安的作文上打了一个「23」,她自己是「18」。 喻良暗暗嘆了口气,拿起笔,准备在积累本上抄了两个长句。 「喻喻,」潘珊去了趟老赵办公室拿地理作业,刚坐下,趁着祝敏转身板书的工夫,神秘兮兮地说,「大八卦。」 喻良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感觉潘珊好像看了眼她身后的叶扉安,叶扉安正奋笔疾书,她俩的声音淹没在走廊外其他班的背书声中,丝毫不引人注意。 「你知道叶扉安违了什么纪才被『发配边疆』的吗?」潘珊压低声音,挡住嘴比了个口型。 喻良震惊,拿笔的手一抖,一个「g」拖出了长长的尾巴。 她说的是「谈恋爱」。 第5章 秘密 喻良:「跟谁啊?」 「嘶……这个我还真没弄明白,」潘珊挠了挠头,「好像是隔壁一班的,没听见叫什么。」 说完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你看看,不都说谈恋爱影响成绩吗,人家不还是照样考第一,可见成绩下降是个人原因。」 喻良深以为然,但她手里拿着叶扉安的答题纸,隐隐觉得背后议论人有点不礼貌,她递了个眼神,悄声说:「快转过去吧,祝姐刚才在点人讲题呢。」 「啥?你不早说,我靠,她讲到哪了……」 潘珊连忙转回去翻试卷对答案,喻良把答题纸放回叶扉安的一摞试卷里,飞快地说了句「谢谢」,叶扉安埋头于政治一写一整页的主观题,随口应了一声,鬼使神差地,喻良感觉有点心虚。 就好像忽然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一样。 平心而论,叶扉安会早恋也是正常事。 她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在人潮中第一眼就能抓住人目光,爱说爱笑,跟谁都能说上话,朋友满学校都是,名字常年挂在学校表白墙上,生日和各种节日收到的礼物能塞满书包,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们春心萌动,谁会不喜欢这种女孩呢。 但早恋对象但凡跟「成绩很好」沾上边,就好像有点变味,本来正常的事也显得令人震惊起来,就好像「好学生」本来就该清心寡欲似的,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刻板印象。 八卦主要停留时间与当事人的在意程度成正相关,叶扉安明显属于对这个丝毫不在意的类型,八卦传得快去得也快,下了早自习,祝姐发了两大张正反面的阅读理解专项训练作为今天的课后作业之一,班里气氛立刻又低了八度,强打起精神来对付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试图在上课前能赶几道是几道。 早自习之后是打扫卫生的半小时大课间,不少老师尤其喜欢在这个时段抽人背书,喻良昨天歷史课提问没背上来,不得不抽空去了趟歷史办公室。 这次二班歷史考得十分惨烈,最高分是叶扉安的92,年级最高分,全班均分78,差两分被主任陈殿胜带的三班赶上,歷史老师是个姓孙的中年男人,平时颇为疾世愤俗,讲课语气抑扬顿挫,二班人称「孙愤青」。喻良这次歷史62,不多不少比最高分差了三十分,卡在及格线上摇摇欲坠,排班级倒一,被慷慨激昂地教育了二十分钟,孙愤青提问完又把她答题纸重新批了一遍,看着一片红的答题纸,喻良感觉自己心又凉了半截。 「你现在后排就是叶扉安,近水楼台先得月,知道吗?」孙愤青训完了人,语重心长地说,「女生啊,不要太内向,不懂就问,觉得和老师距离太远的话,可以问同学啊,这么好的资源,不用白不用,是不是?」 喻良下意识来回卷着手里试卷的一个角,小声说:「是。」 「早点回去吧,啊,别耽误上课……对了,让潘珊课间操来找我。」 第9页 「好,谢谢老师。」喻良在心里帮潘珊捏了把汗,飞快地一鞠躬,「老师再见。」 她闪出办公室,拍了拍胸口,感觉自己快要唿吸不畅了。 当时考来重点班时,每个人都是自己初中的尖子生,来了以后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总有人不仅背书背得比你快,理解能力还比你强,逻辑思维也比你好,但是很少有人纠结这点落差感,毕竟重点班进度快,稍微落下一点,没人等着你捡起来。 每次考完试,喻良都会怀疑一遍「我真的适合待在二班吗」,眼看着班里的人从45个减少到了40个,她在最后一排,有点坐立不安。 从办公楼回去的路上,她脑子里一直回想着这句「近水楼台先得月」,刚从楼梯上下来,忽然听到楼梯口有动静,好像是有人发生了争执。 附中知行楼是个四四方方的中空建筑,中间地面上是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高一高二各占一边,互不干扰。一楼除了文理重点班以外都是多媒体室和会议室,办公楼下到一楼的这个楼梯十分偏僻,离教室又远,平时很少有人往这边走,连值日生都不打扫这个楼梯,喻良有点纳闷,谁会在这里吵架? 争吵声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喻良一时间进退维谷,刚想上楼绕路换一个楼梯下去,忽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叶扉安? 她扒着扶手往下看了一眼,还真的是叶扉安,被一个女孩子拽着校服袖口,她皱着眉头在说着什么,想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女生蹬鼻子上脸地去拉她的手,叶扉安好像有点生气,她隐忍再三,把女生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掰了下来。 「你不是喜欢女生吗?为什么不能和我试试呢!」 喻良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手里的试卷掉在了地上。 「谁?!」 女生匆忙出来看,只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叶扉安已经走了。 …… 喻良急急忙忙地从另一个楼梯回了教室,还有一分钟打上课铃,第一节 是老赵的地理课,她一拉开后门,跟坐在位置上的叶扉安目光相接。 不小心撞破了一个秘密,喻良做贼心虚,低着头不敢看她,悄悄回了自己的位置,心里不由自主地给刚才的一幕做了无数个猜测。 什么叫「你不是喜欢女生吗」……喻良心想,那是叶扉安的朋友……难道是女朋友?她心惊肉跳地想,两个人还闹矛盾了? 喻良生活在一个传统得不能再传统的家庭环境里,「同性恋」这个群体,她只在文学作品里看见过,在她生活的那个环境中人的印象里,「同性恋」跟「牛鬼蛇神」基本是同义词,她都没想过自己身边也会有「同性恋」的存在。 而且这个人还是叶扉安。 她从来没见叶扉安生过气。二班男女比例约为五比一,女生多,而且脸皮没有太厚的,这种班里一般不会有什么大矛盾,虽然听说过有几个普通班拉帮结派的风气,但这种事在成绩至上的重点班基本没有,班里平日里小打小闹,虽说有时候难免动气,多半今天互不理睬,明天就好了,但叶扉安不一样,她对谁都笑眯眯的,脾气出了名的好,从来没这么冷着脸跟人说话。 喻良的脸苍白一片。 赵洪明简单提了两句这次考试地理的情况,让他们先自己讨论错题,喻良抓了两把头髮,发现叶扉安怎样,好像也不是她应该考虑的问题,她下意识咬着笔帽,照着答案开始修改主观题,忽然一僵——叶扉安戳了戳她的后背。 完了,喻良心想,她可能要被「灭口」了。 「喻良,」叶扉安指着一道选择题,「选择第十题怎么做?」 喻良一愣:「啊?」 叶扉安:「我地理不太好。」 「哦哦哦哦哦,这个题……呃,我看一下……」 喻良心里七上八下的——叶扉安只有地理这一科偏弱,「偏弱」当然是相对于她其他科目来说的。喻良这次地理考了全班最高分,比叶扉安高了四分,多对了两道选择题。但地理这种科目,思路稍微一偏,一错就是一个题组,考最高分多少也可以说是运气使然。很少有人向她请教问题,喻良感到紧张,她只有在地理这一科上能找到点自信,看了好几遍题干才敢把自己的思路讲出来,讲得磕磕绊绊。 「呃,就是这样,」喻良说完,怂怂地加了一句,「我是这么想的,也不太确定到底对不对……」 叶扉安把笔在指尖转了几圈,若有所思地圈了个关键词:「你说得对,这个词原来是这么用的。」她抬头一笑,「谢谢你。」 喻良有点不好意思:「没事,不用谢。」 叶扉安忽然抬起眼来,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喻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早上在楼梯口的事一直在脑子里回放,本来想当做没看见,可现在被她一看,才发现想忘也忘不了,叶扉安才想张了张嘴,讲台上赵洪明敲敲黑板,全班断断续续地安静了下来。 喻良趁机转回去坐好,如释重负,有点庆幸——可能她真的没发现? 「来看试卷,这次选择题第十题错误率最高,百分之八十,我们来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难题……」 喻良翻出眼镜戴上,老老实实摊开卷子听课,忽然感觉后背又被人戳了戳,她低头一看,叶扉安从靠墙的一边递过来一张便签纸。 第10页 附中不强制要求住校,但为了方便,还是不少学生选择住在宿舍,住宿生为了联繫家里多半带会手机,走读生肆无忌惮,更不用说了,但在陈殿盛的「高压统治」下,基本上没人白天敢掏手机出来,所以学生间的交流方式还是停留在最原始的那种——传小纸条。 喻良小心地抬头看了眼老赵,接过纸条,叶扉安在纸条上写着:早上的事不要说出去,谢谢啦。 喻良倒抽了口凉气。 第6章 午饭 周五上午最后一节是语文,老师把周一作文课的作文和开学考的作文放一起讲评。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同一段材料材料、差不多一个模板的议论文,总有人能写得又有逻辑又有文采,引经据典,娓娓道来,可见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 语文老师姓姚,是个颇为活泼的中年「少女」,和一群半大孩子丝毫没有代沟,二班人称姚姐姐,全班没人怕她。讲到开学考作文,姚姐满脸愁云惨澹。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诸位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材料,多么浅显易懂,就差直接给你个命题作文了!就这,还有几个跑题的,你们这个理解能力啊,一言难尽。年轻的帅哥美女们,这这这,可怕啊!」 「我之前说过什么?要揣摩出题者的意图,分辨材料的什么?」 几个学生回答:「——情感倾向」 「情感倾向,对啊!是不是啊,班长同志?」 「班长同志」是高彦,他上一篇作文写得很漂亮,刚还被当成范文讲过,才开了一会屏,转头就被了泼冷水,全身的毛都僵在了身上,他挠挠后脑勺,有点尴尬。 前排几个学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笑?你们也没好到哪去!我想在咱们班找个上55分的当范文都难,组长问我要几篇范文的时候我那个为难啊,别提了。」 姚姐扶着额头,假模假样地嘆了口气:「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底下学生拖着长音回了句:「能——」 「这次印刷的范文里面有我们班叶扉安同学的作文,写得很不错,大家可以参考一下,我们先来着重看学案第一页三班这位同学的作文……」 叶扉安的作文被印成范文是平常事,可听到这个名字,喻良心里不由自主地一咯噔,摸了摸鼻尖。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这周新高一军训,高二想要在食堂吃到饭,必须从高三学生虎口中夺食,知行楼比高三的笃学楼离食堂远了一段路,不过好在二班在一楼,冲出知行楼侧门一路直行就是食堂,算是占据了有利地形。潘珊掐着表,悄悄把椅子往后一挪,贴着喻良的桌子,做贼一样低声问:「你去食堂吗?要带饭吗?」 喻良攥着红笔划出一句引用,满脸愁容:「不用了,我中午留在教室改错题,在宿舍凑合吃点零食吧。」 她每次考完试那周都得出一段时间整理错题,潘珊习以为常,又间谍一样悄无声息地挪了回去,下课铃响,立马踩着铃声火箭一样窜出了门,等到铃声结束,买饭的人已经跑没影了,教室里空空荡荡,留下零星几个做题不打算吃饭的和几个托人带饭的。 姚姐在讲台上收拾教案,走之前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口说:「叶扉安,下午自习课来办公室找我。」 身后有人回答:「好。」 喻良勾画出几个写得出彩的段落,直接用小刀割下来往积累本上贴,每次印学案老赵都会让人多给二班留一点,多出来的就放在教室后头的书柜里,想整理错题不用手写,直接剪学案。喻良固体胶涂了一半,听到这话不由地分了个心:怎么叶扉安也没去吃饭? 他们几个坐前排的不都是第一时间冲出教室的吗? 「怎么单把我的作文留下了?没一句能摘抄的吗,我有点伤心。」 喻良一个激灵,抬头一看,叶扉安撑着桌子,脸上挂着几分假模假样的失望,她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不是……就是,我觉得你的那篇写得很好,想整篇贴在积累本上。」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早上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叶扉安一愣,笑了。 「我不怕你说出去,就是想……」 喻良疑惑地抬头,刚好看到她压下一个笑,话音一转,一本正经地接着说:「就是想到你不是那种人。」 喻良摸了摸鼻尖。 「不去吃饭?」叶扉安问,「再不去没饭吃了。」 「呃……」鬼使神差地,喻良撒了个谎,「我让潘珊带饭了。」 叶扉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着几本书走了。 喻良松了口气。 她一上午都不太敢看叶扉安,大部分原因是早上看见的那一幕,另外,大概每个班多多少少都有这个问题,虽然大家都很和谐友善,平时班级活动都能玩到一处,但她老感觉跟成绩好的同学有一道浅浅的隔阂,好像差了几十分,人也不太亲近似的,有时候课间听前排学霸讨论问题,她也不知道上课的时候自己哪个知识点没听明白,反正那些句子合在一起她就是听不懂。 喻良攒了一肚子心事,把祝姐留的作业塞进书包——二班作业一直很多,自习课做不完,还要抽空背书改错题,午休和晚修时间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在宿舍加一会儿班。 然后她回到宿舍,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盒饭。 第11页 宿舍是四人寝,上床下桌,除了她都到齐了,喻良一头雾水,转头问潘珊:「你给我带饭了?」 「没有啊,我今天去食堂,就剩土豆丝了,那帮高一的不幸吃出门道来了,」潘珊一边扒饭一边拿手机看综艺,移开目光往她桌子上看了一眼,险些惊掉下巴,「我靠,三楼烤肉饭?你怎么抢到的?」 洗手间走一个女生露出头来:「喻良,那个饭,叶扉安让我放你桌上的。」 喻良:「?」 潘珊回过味来:「好啊,好你个喻良,你不让我给你带饭,你还骗我!嘤嘤嘤,你不爱我了,不是我的亲亲老婆了……」 「离婚吧。」喻良一把捂住她的嘴,「可是我也没让她给我带饭啊,而且……」 而且她走那么晚,怎么抢到的? 让别人带的?喻良忍不住想,叶扉安当然不能未卜先知地让人给她带一份饭,那……叶扉安中午吃的什么? 她想着去叶扉安宿舍问一下,但午休铃恰好在这个时候响了,再出门乱窜被抓到就要扣分了,串宿舍的学生赶忙熘回来归位,喻良爬上床拿出手机,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没有叶扉安的微信。 可恶,她惆怅地心想,都分班快一年了,自己居然连班里同学的微信都没加全。 喻良捏着手机,感到纳闷:叶扉安真么知道她没饭吃……她不会连自己跟潘珊的对话都听见了吧?! 回想起她跟潘珊都说了些什么,喻良一把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第7章 莲藕 话是这么说,但日子还是得凑合着活。 喻良吃了这盒烤肉饭,午休彻底睡不着了。 但中午如果不睡一会儿,下午是完全没精神听课的,她强行闭目养神,直到午休铃响还是一点困意也没有,然后她出了宿舍楼,被正午的太阳一照,悲催地发现,自己困了。 午休结束后有个二十五分钟的大课间,普通班一般在这个时候听一套英语听力,文科重点班的学生在英语上一般很少拉开差距,所以几个老师一商量,决定听力跟数学小测轮着来,轮到数学时,通常是一套选择题加上一道大题。 这世界上没有比小测更让人睡意全无的事,况且成绩要统计上报给赵洪明,可教室外边普通班放的听力音频实在太催眠,喻良正昏昏欲睡,忽然被人敲了一下肩膀,她一个激灵,下意识坐直了,抬头看了一眼讲台。 数学老师名叫郭明霞,是个戴眼镜、干瘦利落的女性,今年三十出头,被学生在私下里直唿大名。明霞现在正在讲台上改早晨收上来的卷子,根本没分眼神给他们,喻良正疑惑,听见叶扉安在身后低声说:「还剩十分钟。」 喻良低头看了眼自己做到第六道的选择题,彻底清醒了。 原先明霞教的是理科班,去年因为原先高三文科重点班的数学老师家里出了点意外,她又刚刚修完产假,就带了一年文科班高三,学校似乎觉得效果不错,干脆让她从高一分班开始带了二班。理科数学在某些知识点上比文科挖得更深,明霞有时讲课会给二班多拓展一点深度,也会让他们做一些理科的题,每次重点班单独出题,数学都会难上不少,二班人叫苦不迭的同时,统考时数学平均分比普班高了一大截。 比起其他科目,喻良的数学勉强不错——只是「勉强」,赶上了二班平均水平,她在草稿纸上把演算过程画得龙飞凤舞,但明霞已经从另一边开始收试卷了,喻良早就放弃了剩下五道选择,她看了眼自己算到一半已经把自己了绕进去的函数大题,心都凉了。 中午小测的试卷,明霞是要亲自收上去的。 「喻良,喻良,」潘珊是典型的文科生,偏科偏到太平洋,一做数学就两眼一抹黑,压低声音求救,「救命,最后两道选择选什么!」 数学老师正好熘达到她旁边,随手一扶眼镜:「别救命啦,喻良也来不及救你,给你五秒钟,选个你喜欢的选项蒙上吧,啊。」 潘珊:「……」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潘珊还真地随手点了个答案填上,然后生无可恋地交出了自己的卷子,明霞扶着眼镜,嘆了口气:「你们班主任天天让我给你们减负,说要少布置新题,多给学生留出改错题的时间,我很纳闷啊,赵老师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怎么会误以为你们很自律的?」 她普通话带着点青城本地口音,说话慢悠悠地,不太能严肃起来,看着潘珊的卷子直摇头:「有些名次靠前的同学啊,要是能把平常背政治被歷史的时间匀出一点给数学,也不至于才拿那么可怜一点分数。你说,做不完题,是因为不会吗?当然不是,就是态度问题!你看看有些同学,虽然名次不如意,但重视数学,稍微使点劲,这个数学一提上去了,名次不也就……」 她说到一半,随手拿起了喻良的卷子,看了一眼,沉默了。 喻良:「……」 明霞眉毛皱成了一团,沉默片刻,好像深深陷入了自我怀疑中,问:「我今天选的题,很难吗?」 同学们抓住机会开始唉声嘆气,七嘴八舌地说:「难——」 「老师,今天别收了吧?」 「交上去丢人。」 「叶扉安,」明霞问,「难吗?」 三十多双眼睛锁定在叶扉安身上,叶扉安四下看了一圈,喻良感觉她好像憋回了一个笑,只听见她干脆利落地点头:「老师,难。」 第12页 旁人可能以为今天明霞真的一不小心把题出难了,喻良心里明明白白,刚才还剩十分钟的时候,叶扉安早就开始窸窸窣窣地翻找其他科目的练习册了,她觉得难?这不胡说八道呢。 明霞:「……」 班里人面面相觑,还是没憋住,又发出一阵笑声,老师自己也笑了,隔空点了点叶扉安的鼻尖,让人把刚收上来的卷子又发了下去,一边不忘继续教育:「就是要做难题,有些同学啊,坐在二班,不知道居安思危,连点忧患意识都没有,一天天长得倒是越来越油光水滑,就等着出栏了。」 这次是孙愤青进来打断了班里鹅鹅鹅的笑声,明霞简单交代了两句下午上数学课前要准备的东西,两个老师「交接」几句,让他们先出去上厕所、洗个脸清醒清醒再回来上课,喻良无精打采地从卫生间回来,听见叶扉安给人讲政治大题,在她听来,这思路就跟「先这样、再这样、最后再那样」差不多,她翻开歷史课本,看两眼又看不进去,竖起耳朵,等着叶扉安那边讲完了,才转了过去,迟疑片刻:「那个……」 叶扉安刚挡着下半张脸,打了个哈欠,眼睛红红的,递给喻良一个询问的眼神,喻良被她湿漉漉的目光一盯,卡壳了。 叶扉安:「怎么了?」 「上午……对不起,」喻良小声说,「没有冒犯的意思,就是……呃,我晚上给你带饭?我请你。」 她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脸先红了,自己在心里跳着脚把自己这张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嘴骂了一通,可叶扉安居然听明白了,她盯着喻良看了片刻,点点头:「好,谢谢。」 太好了,喻良松了口气:「你吃什么?」 叶扉安眼睛一弯:「跟你一样。」 为了这句「跟你一样」,喻良晚上跑去了三楼,估摸着叶扉安的口味,买到了最难抢的瓦罐汤——他们学校食堂,三楼是外包出去的,菜品跟环境都比一楼二楼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当然价格也没那么亲民——喻良提着饭盒一路小跑回教学楼,忽然在楼梯口看到了叶扉安。 还有早晨拉扯叶扉安的那个女生。 怎么表白非得选楼梯间见面?这里也不如小树林安静啊,喻良有点纳闷。 「你把东西拿走,我不吃莲藕。」叶扉安冷漠地说,「我觉得我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听到她说「不吃莲藕」,喻良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饭盒,感觉心里有点一言难尽。 ——她买的是莲藕大骨汤。 喻良进退两难,眼尖地看见叶扉安倒退几步转身想走,被女生迎面拦住,喻良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心里一急,脱口而出:「叶扉安!」 两个人齐齐朝她这边看过来,喻良心一横,瞥了女生一眼,顶着她古怪的眼神,拉过叶扉安的手就往外走:「我正找你呢,给你带的汤,再不喝就吃不完了……」 叶扉安一愣,任她把自己从楼梯口尴尬的场面里拉出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攥着的手,下意识想抽出来,喻良在这时候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身后没有人尾随,长长地松了口气:「没事了,没事了。」 「是我想的那样吗?」喻良担心自己误会了什么,「我看她缠着你好几次了,那是你……呃,朋友?」 她纠结半天,特意选了个不会出错、不让人觉得尴尬的措辞,可叶扉安摇摇头,坦然道:「不是,我刚刚拒绝她。」 喻良手里的饭盒差点掉到地上。 「那你谈恋爱……是……」 「你想什么呢。」叶扉安被她逗笑了,「如果是跟她,老赵得吓出心脏病。」 她自嘲也自嘲得十分坦然,就好像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异类」一样——喻良突然有点后悔问这个了。 叶扉安解释了一句,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必要跟人解释这个,但看了喻良一眼,鬼使神差地,还是加了一句,「虽然确实是误会就是了。」 「啊?」喻良震惊片刻,「那你……违纪,是个误会啊?那你被调到最后一排,也太冤枉了吧。」 「最后一排比第一排好多了,这里视角好,还安静。之前坐第一排,成天被老赵喷唾沫星子,我上课都想打把伞。」叶扉安露出一个「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转脸朝喻良一笑,「我特别喜欢这个位置。」 喻良几乎能想像出老赵唾沫星子乱飞的场面,跟着笑了起来,忽然听到她认真地说「喜欢」,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叶扉安的手。 叶扉安大概是临时被人叫出去的,没穿外套,九月的夜晚已经有些凉了,她微凉的体温从指尖传到喻良的手心,喻良一个激灵,松开了手。 「今天谢谢你,」叶扉安好像没在意,笑问,「买的什么汤?」 「呃……呵呵,」喻良摸了摸鼻尖,「莲藕,大骨汤。」 叶扉安点点头:「太好了,我最爱吃莲藕了。」 喻良:「?」 —————— 叶·双标·扉安 第8章 贼船 附中两周放一次假,中间的周末白天照常上课,晚上可以不上早晚自习,住校的学生晚上可以回家,中午家长可以进学校送吃的。喻良家住得比较远,来回跑也不方便,第四节 晚自习下课,住宿的学生也陆陆续续放学了,她看了看表,想在教室把今天中午的数学卷子改完再回宿舍。 第13页 下午数学课老是犯困,她没太听明白最后一道选择题。 学校不禁止住校生晚上在宿舍学习,周末熄灯又晚,所以除了值日生,放学后很少有人留在教室,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叶扉安竟然也还没走,喻良边收拾书包边往门外瞟了一眼,果不其然,发现门外鬼鬼祟祟地站着一个人。 喻良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普班的朋友之前给她讲过学校里有流氓的事,据说是几个理科班的男生,不学无术,在学校里骚扰唿朋引伴,无所不为,经常骚扰落单的女生——她没多想,拉住了叶扉安的手腕:「我跟你一起回去。」 叶扉安一愣。 「没别的意思,我是说……」喻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没头没尾的,「我是说,现在路上人太少了,一个人不安全。」 …… 喻良胡乱解释了一通,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反正当天晚上,两人并肩走在了回宿舍楼的路上。 平常她喜欢在教室多留一会儿,为了赶熄灯时间,回宿舍路上总是脚步匆匆。她快走惯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身边还有个默不作声跟着的人,忽然觉得两个人这么不说话闷头赶路的模样有点傻。 想到这里,喻良看了眼叶扉安,两人同时慢下脚步,忽然福至心灵地体会到对方跟自己想法一样,于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附中表白墙上流传着一张照片,是去年艺术节有人在后台偷拍的叶扉安,那时候她穿着主持人的长裙子,头髮松松地挽在脑后,只有一个彩灯下跟同伴说笑的侧影——直到现在,还有人拿着这张照片在表白墙上求叶扉安的联繫方式。 喻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叶扉安的侧脸,叶扉安靠近她的这一侧头髮别在耳后,半张脸笼在长发的阴影里,侧脸在路灯下镀上浅浅一层光——有时候太好看的人会让旁人觉得有难以接近,可叶扉安偏偏不会。 就比如喻良现在跟她走在一起,莫名有了种两人关系很好的错觉,实际上,两人连微信都没加。 少年人的尴尬来得快去得也快,晚风送走女孩的笑声,喻良好像真的感觉自己和叶扉安走近了一点。 只是近了一点点,大概只比前后桌间的距离近一些,她心想,原来像她父母那样的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同性恋」,大概也是普通人……比如叶扉安。 她有点想离叶扉安近一点。 「对了,我是不是还没加你微信?」喻良忽然想起来,问。 「是啊,」叶扉安朝她一笑,「现在就加?」 喻良:「啊?」 她眼睁睁地看着叶扉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有点震惊:「你就这么把手机带到教室?」 叶扉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其实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喻良斟酌片刻,看了眼她们现在待的地理园,「你每天走得早,可能不知道,这里是我们学校很多小情侣的约会圣地,所以老陈……」 她话还没说完,小花园里突然十分配合地窜出一个人,手电筒的光乱晃,陈殿盛的大嗓门老远就传了过来:「站住!哪个班的?反了天了,敢玩手机?!」 「……所以老陈经常在这边蹲守,抓早恋。」喻良面无表情地接上了下半句。 叶扉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机塞进书包,两人对视一眼,一个觉得自己今天倒霉,一个后悔自己说晚了。 喻良:「我们要不要……」 叶扉安:「跑!」 「站住!给我站住!谁让你们跑的!」 「站住……还敢跑!」陈殿盛打着手电筒一路追到了女生宿舍门口,可惜没赶上两人飞奔的速度,他在门口顶着路过的学生跟看猴一样的目光,火冒三丈地倒了几口气,好歹眼尖认出了其中一个熟面孔,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开始打字,「好你个叶扉安,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了……」 喻良头一次知道被抓违纪还有撒腿就跑这个办法,但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跟着一起跑,她来不及想那么多,只感觉心砰砰直跳,人和来往的笑声从她身边飞速掠过,一路扑进宿舍楼,她扶着叶扉安的肩膀,气喘吁吁,感觉体测跑一百米也没窜这么快过,但想到老陈在身后边喊边追、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心有余悸之余又觉得有点刺激:「你也、太大胆了点,我看老陈快气死了!」 「不然难道等着他来逮我啊?这时候就得跑。」叶扉安喘了几口气,她跑得有点热,把校服外套脱了,露出里面套的一件红色短袖,随手把跑乱的头髮绑了个马尾,乐了,「你又没玩手机被抓,跟着跑什么?」 喻良抹了把贴在额前的刘海,一愣,也跟着反应过来,对啊,玩手机的又不是她,她跑什么? 好像多少是有点傻逼了。 「我,」她想了想,认真地说,「大概是跑了个寂寞。」 二人面面相觑,叶扉安偏过头,没忍住,又笑了。 没什么比一起违纪更能拉近距离的方式了,喻良用了一天时间和叶扉安成了朋友,第二天,她和刚交的「朋友」就双双被请进了办公室。 陈殿盛一开始只叫了叶扉安,直接把人领进了地理组办公室兴师问罪,她是办公室的常客,一进门,几个老师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好奇她今天又犯什么事了。 老陈开门见山:「手机拿出来。」 第14页 叶扉安一脸足以浑水摸鱼的无辜:「手机?什么手机?」 「想不起来?我提醒提醒你?」老陈要被她气笑了,「昨天晚上,地理园,你在干什么?」 「啊,想起来了。」叶扉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打着手电筒,对着世界地图,在跟喻良讨论地理问题。」 叶扉安长了一张纯良无害的脸,眼角一垂,无端就有几分楚楚可怜,让人生不起气来。 陈殿盛:「……」 他想掀桌而起,但凡叶扉安是个男生,他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赵洪明看上去是想笑,但他憋住了,清清嗓子:「这个好办,把喻良叫来问问就是了。」 陈殿盛刚皱了皱眉,觉得跟叶扉安混在一起的,很可能跟她是一丘之貉,不是什么好鸟,但喻良这个同学他有点印象,属于是有点腼腆、不惹事的类型,于是想了想,一口答应:「行,把她叫来吧。」 几分钟后,喻良在办公室低着头,小声说:「我在跟叶扉安同学……看世界地图,复习地理知识。」 陈殿盛:「……」 最后叶扉安还是跟她的「共犯」一起被放回了教室,老陈出办公室的时候脸都绿了——但老陈看不明白她俩的套路,赵洪明却是一清二楚,于是,喻良跟叶扉安被罚倒了一周的垃圾。 「你们一天天的怎么这么能吃」曾经一度成为班主任老赵的口头禅,喻良现在才知道这话一点也不假,二班才四十个人,一天竟然要倒三次垃圾……而且垃圾处理站在食堂后,从知行楼过去,简直是翻山越岭。 喻良平常很少违纪,就连做值日也没怎么被扣过分,从来没有受过「倒垃圾」这么重的罚,在人均「劣迹斑斑」的重点班里算是一股清流。两个女生把垃圾桶抬到处理站,在来往处理站一水的男生中实在是显得格格不入。 离上午第一节 课还有五分钟,两个人杵在垃圾站门口,就跟景点似的,来往的人都往这里看一眼,叶扉安倒是熟门熟路,毫不嫌弃地一提塑料桶的边缘,轻车熟路地倒了垃圾,喻良小心翼翼地举着手,不让挽上去的校服长袖掉下来,忽然就觉得这个场面有点滑稽。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我突然感觉自己……」 叶扉安看她一眼,自然地接了下去:「上了条贼船?」 喻良憋了一阵,还是忍不住,点点头,迟疑片刻,补充道:「这是你自己说的。」 叶扉安认真想了想:「如果我不让你说,你能憋回去吗?」 喻良诚恳道:「不能。」 可能是她幽怨又无奈的眼神太微妙,叶扉安乐了半天,喻良被她笑得面无表情,才听见她说:「你也太可爱了!」 喻良头一次被夸「可爱」,想摸摸鼻尖又想起来自己倒完垃圾还没洗手,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叶扉安在逗她玩,立刻被此人不要脸的真面目惊呆了。她单手拎着垃圾桶的一边,腾出另一只手来去够叶扉安的衣角,微笑道:「我手上沾东西了,拿你校服擦擦手不过分吧?」 「你干什么?」叶扉安往旁边一躲,一把拍掉她的手,「保持距离啊,保持距离!哎,别过来!」 见情况不妙,她撒腿就跑,喻良拖着垃圾桶在后面追,临近上课,路上安安静静,两人的笑声踏着上课铃,一路洒在从垃圾站回知行楼的路上。 喻良忽然觉得,上了贼船的感觉其实也挺不错。 ———————————————————— 提醒: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9章 同行 倒一个星期垃圾还不足以解赵洪明心头之恨,开学才两个星期,叶扉安就被请了家长。 叶扉安平日里,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外表又很容易给人「学习态度不端正」的错觉,赵洪明从高一开始就没跟她家长断过联,她父母两人都很忙,但也很重视女儿的教育,虽然几次家长会都遗憾缺席,之后都会自己主动找时间补回来。 周五放学铃一打,被困了两周的学生跟脱缰的野驴一样往校门沖,喻良提着书包,挤在放学大潮里往外走,潘珊扯着她的袖子让她帮忙看路,自己浑水摸鱼地刷手机,附近的商场新开了家密室逃脱,他们班几个人好像约好放学要一起去。 「你好像不爱玩这种东西欸,」潘珊忽然想起来,「这次去的人还挺多的,笑笑、王璧、班长……」 喻良听潘珊叽里哌啦说了一堆人名,里面没几个是跟她关系好的,摆摆手说:「我就算了,我家离学校远,再晚回去我妈要说我了。」 潘珊一脸同情地表示理解。 「对了,」喻良忽然想起来,「叶扉安去吗?」 「不去,」潘珊狐疑道,「你俩关系啥时候这么好了?一起回宿舍,一起吃饭……倒垃圾倒出感情来……哎哟!」 ——喻良毫不留情地抬手把她从台阶上打了下去。 实际上,喻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跟叶扉安熟了起来,只是那天以后,她放学后照例在教室写了会儿作业,收拾书包要走的时候,震惊地发现向来踩点离开教室的叶扉安竟然破天荒地在刷题。 见她收拾了书包,叶扉安自然地把东西塞进包里:「好啦?走吧。」 喻良:「?」 那以后,她们就每天放学后顺其自然地一起回宿舍了。 第15页 她们班里的走读生大约占四分之一,还有四分之一是只有午休在宿舍住的半走读生,叶扉安平常去个超市都唿朋引伴,想找人一起回去,按道理说,怎么也不能找个不熟的人,何况她们作息还不一样。 但相遇本身就是偶然的,对少年人来说,「熟悉」这件事本身就更令人捉摸不透了,一些偶然的触动和心照不宣都会成为通往相知的那个拐点。 喻良跟潘珊就这么一路闹过了教学楼,经过办公楼门口的时候,她忽然看见叶扉安跟一个女人一起,正跟「失踪」两节课的老赵交谈,叶扉安正无聊,低头摆弄自己校服袖口脱落的一根线头,见到喻良时眼前一亮,用口型示意她「等一会儿」。 「珊珊,你先走吧,不是约好了去玩吗。」喻良说,「我等个人,等会再回去。」 「好,下周见,注意安全啊宝。」潘珊没多问,隔空朝她飞了个飞吻,背着书包飞走了。 另一边,赵洪明总算回办公室了,吴曼箐看了眼老赵的背影,忍无可忍,拿包抽了叶扉安一下。 「你们班主任,说你学习态度不认真,考试粗心大意,浮躁,」她掰着手指一条一条地给叶扉安罗列罪状,「还有什么来着……玩手机?我今晚上正好有空,回去再好好算算帐。」 「老赵就知道告黑状。」叶扉安嘀咕,「他是觉得我戳在那什么都不干都是在违纪。」 「放……胡说八道!」吴曼箐眉毛刚竖起来,看见叶扉安耷拉下来的眼角,还是慢慢软了下去,问,「住校还习惯吗?」 叶扉安之前一直是半走读,这学期为了方便起见,办了住校,她眉毛一扬:「我要是说不方便,还能走读吗?」 吴曼箐:「不能。」 叶扉安:「……」 「不习惯也得习惯,以后上大学你也走读?」她幸灾乐祸,「忍着吧你。」 喻良就是这时候走过来的,她不知道这女人是谁,有点拘谨地打了个招唿:「您好,我是叶扉安的同学,我叫喻良。」 叶扉安:「这是我妈。」 喻良下意识捏紧了书包带:「阿姨好。」 吴曼箐是个律师,她中等身材,短髮,戴眼镜,透过镜片看人时总让人感觉严厉,她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有点腼腆女生,变脸一样把严肃的表情往下一扒,温和一笑:「诶,你好,我听赵老师提过你,叶扉安没给你添麻烦吧?」 叶扉安脸一扒拉:「妈——」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喻良连忙摆手,「扉……叶扉安她特别优秀,怎么会麻烦我呢,倒是我,经常麻烦她。」 「妈,你不是还要回去开会吗?赶紧走吧。」叶扉安推着她妈的后背催促,「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 吴曼箐好像有点不放心,但欲言又止片刻还是同意了,只是嘱咐了两句「注意安全」「早点回家」之类,就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喻良这才知道她跟叶扉安原来都住在市南,她初二才转学来青城,这里比她老家更大也更繁华,她用了两年才慢慢不让自己显得格格不入,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和周围熟一点。 叶扉安跟她不一样,喻良心想。 「你坐307是不是?」叶扉安在书包里翻乘车卡,「我初中也在广安,天天坐一个小时车来回跑,每天都得早起。」 「每天?」喻良惊讶,「你高一走读的时候,不是家长接送的吗?」 「他俩一个比一个忙,哪有空管我。」叶扉安随口吐槽,「高一那时候也是我自己回去,有时候我妈的助理顺路捎我一段。」 喻良初中也是寄宿制,虽然体会不到这种每天上下学两小时车程的感觉,但仔细想想,的确愁人。 307路是青城最长的一班公交车,从市北区到附中所在的广安区,再一路蜿蜒到市南,接近三个小时,跨越了大半个青城,在大街小巷弯弯绕绕。她们在学校留的时间长,这个时间车上学生还是很多,两人堪堪在车厢里挤出能站住脚的位置,喻良跟妈妈说了句「今天晚点回去」还没收到回復,她看了眼时间,有点忧心忡忡。 「怎么了?」大概是她愁容太明显,叶扉安递给她一只无线耳机,问,「听歌吗?」 「没事,我怕回去晚了我妈担心。」喻良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耳机塞到了耳朵里。 然而叶扉安放的不是歌曲,她听了满耳朵叽里咕噜的英语,震惊了:「这、这是什么东西?」 叶扉安:「新闻。」 她关了鸟语一样的新闻,听到流行音乐灌进耳朵里,喻良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平常就听这个娱乐呢……我就觉得人与人的差距不该这么大才对啊。」 「当然不可能,要是真把听这个当娱乐,那人得多无聊啊。」叶扉安想了想这那场景,也觉得心有余悸,「听这个能练口语和语感,我闲的没事干的时候试试。」 叶扉安英语成绩好是有目共睹的,喻良想起来孙愤青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套理论,觉得大好机会当前,机不可失,于是虚心求教:「你平常怎么复习英语的啊?」 「英语没什么好复习的。」叶扉安说,「功夫都在平常,单词跟课文背了、作业做了,多听多讲,考前几分钟做几道题保持手感,基本没问题了。」 「那个……」喻良觉得自己的水平大概并不适用这套理论,「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方法吗?」 第16页 「……」叶扉安思考片刻,慢慢说,「其实也不是没有。」 喻良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祈祷吧,」叶扉安真诚地说,「如果哪路神仙能听到,会帮你提分的。」 她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喻良顾及着前后左右都是人,憋笑憋得满脸通红,面红耳赤地抽了一下叶扉安的手背:「去你的!」 叶扉安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一把攥住她的手阻止她动手,喻良用力把手抽出来,公交车在这时候到站了,一个剎车,满车的人摇摇晃晃,她抬手捂住没戴稳的耳机,自己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往后仰去,好在叶扉安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的后背。 喻良在同龄女生里算是矮个子,比叶扉安矮了半个头,这时候就好像被搂在怀里一样,她感觉叶扉安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一层短袖印在自己的后背,喻良的心勐地一跳。 明明这点肢体接触在平时互称「老公老婆亲亲宝贝」的女生之间不算什么,车上的人挤在一起,根本没人注意,可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叶扉安不同于旁人的取向,喻良脸红了。 「没事吧?」叶扉安不知道是不是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微妙,十分自然地松开了手,把她按进了一个空座里,「你坐吧。」 尴尬的空气两人之间瀰漫开,喻良甚至都忘了推辞,飞快地坐下,说:「我帮你拿书包。」 叶扉安没多言语,把书包摘下来放在了她膝盖上。 喻良抱着两个书包,下意识碰了碰左耳,耳机里正播着一首青春洋溢的英文歌,她抬头看了一眼叶扉安,后者垂着眼,左手插在校服口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们到下车时也没再说话,她到下车时把耳机还给叶扉安时,还在回味这首歌的旋律,直到叶扉安笑着跟她说「下周见」。 喻良一恍惚,愣愣地朝她挥了挥手。 她闷闷地低着头,想了想,把这首英文歌加到了自己歌单里。 第10章 靠近 喻良比叶扉安早几站下车,下车时妈妈已经在车站等她了。 她一家是因为爸爸换工作才搬来青城的,她爸爸喻宏远在外开出租,妈妈梁雁在小区里开了家小卖部,还有个上小学的弟弟喻阳,家里不算很富裕但也不缺吃穿。喻宏远小时候吃过不好好读书的亏,年轻时郁郁不得志,也因此十分重视对子女的教育,在学习方面从来都给他们最好的。喻良朝妈妈招招手,小跑过去把书包放在了电动车的车筐里。 「冷不冷?给你捎了外套,上。」梁雁督促她穿上外套,朝公交车的方向看了一眼,「跟你一起回来的女生是谁?怎么还带手机呢,少跟不三不四的人玩啊。」 「她是我们班的,每次考试都第一,怎么就不三不四了。」喻良忍不住反驳,「再说了,我也带手机,也没不三不四啊。」 梁雁一愣,笑了笑:「我也是为了你好,你都高二了,多跟成绩好的同学学习,有不会的问题一定要问,再说了,这以后都是人脉,以后走到哪里……」 这套长篇大论每次回家都要听上一遍,喻良敷衍地一一应下,口袋里的手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在学校有做不完的题和考不完的试,要面对老师恨铁不成能刚的批评或者视而不见她好像总是找不到自己在二班的位置,心里总是压着沉重的担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所以每天最盼望的就是放学后的晚休。 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喻良又害怕起了回家,她不想把垫底的成绩带到父母面前,怕父母失望——但父母好像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从来不在她面前多说半句关于成绩的话,生怕她受挫。可喻良自己却越来越失望,就好像没有好看的分数,父母和她之间的亲情就会越来越薄弱似的。 「良良?问你呢,晚上想吃什么?」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穿过了小区前那条嘈杂的街道,喻良迎着风揉揉鼻尖,故作轻松地回答:「什么都行,家里做的都好吃。」 「学校里的菜……难吃死了。」 …… 周末总是过得很快,眼一闭一睁,人就回学校了。附中每个月至少有一次考试,美其名曰「考试常态化」,的确锻鍊心态,后果就是明明国庆假期近在眼前,学生还不得不按下浮躁的内心埋头准备第一次月考。 二班周一周三各有一节体育课,六科老师心照不宣,本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一理念,约好了一样,从不占用他们为数不多的活动时间。但一群不太爱好运动的女生,上午下午两次跑操已经要了半条命,体育课除了在操场上散步,也没什么好玩的。之前大多数人会选择熘回教室做题或者讨论问题,某次老赵去教室逮了个正着,把她们一股脑轰了出去,那之后二班人去体育课都带上了书包,在体育馆外的大台阶上聚众学习。 老赵本人十分爱好体育运动,精通各种球类,经常在校工运动会上拿奖,班里贴的有关运动会的奖状全是他拿的,老赵总是纳闷:「一般的学生,听到有自由活动时间不得疯了一样往外跑,怎么你们赶都赶不出去?」 二班人这时候会起闹:「老师,我们是二班的,不是『一班』!」 老赵:「……」多少有点无话可说了。 喻良就是这部分爱好「聚众学习」的学生之一。她先是跟潘珊去小卖部买了点零食,打算先在台阶上学一会儿,等食堂开门就直接买饭回宿舍,她提着购物袋路过知行楼后的小花园,忽然看见叶扉安好像蹲在小池塘旁边。 第17页 叶扉安不是刚才跟几个女生一起进超市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喻良心里正纳闷,叶扉安一抬头也看见了她们,笑着朝她们招了招手。 潘珊急着回去补作业,自己先跑了,喻良四下看了看,踩着石子路绕进花园,好奇道:「你怎么蹲在这里啊?这里好多蚊子。」 看见她手掌下毛茸茸的小东西,喻良眼前一亮,「这猫竟然还在!」 一年前,有只流浪猫「熘进」了附中校园,一开始人称「小白」,成为学校里一大景点之后,小白被师生合力餵得油光水滑,慢慢膨胀成了「大白」。它一点儿也不怕人,有一天晚自习还闯进了高三教学楼,搞得人仰马翻,被保安赶了出去,慢慢就在学校销声匿迹了,没想到居然还藏在学校里。喻良掏出买的小鱼干,犹豫再三,递给了叶扉安。 「太好了,我正要找点东西喂喂它。」叶扉安随手接过鱼干,给她让出一块空地,「你要摸一下吗?」 大白张牙舞爪地打了个哈欠,喻良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不了吧,我有点……」 古有叶公好龙,今有「喻良好猫」,她对小动物的喜爱只限于隔着屏幕看几眼,小时候她也想让爸妈给自己买个宠物,总是以「没有空照顾」为理由被拒绝,那之后喻良跟毛茸茸的动物基本上是绝缘了。 叶扉安:「它不挠人,试试?」 她话音刚落,大白一爪子把她校服袖口抓开线了。 叶扉安:「……」 喻良:「……是啊,不挠人。」 叶扉安偏过头笑了。 「这也太丢人了。」叶扉安捏了一把大白的后颈,小声责怪道,「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大白好像能听懂人话一样,发出一声抗议的呜嗷,从她手掌下挣脱开,高傲地抖了抖毛,钻进灌木丛里不见了。 叶扉安看了眼地上吃得只剩渣的鱼干:「吃完就跑,白眼狼。」 一人一猫认真地互相嫌弃,把喻良逗乐了,她扶着树笑了半天,问:「你经常来这里餵猫吗?」 「不是,今天是偶遇。」叶扉安把地上的垃圾捡起来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递给喻良一包湿纸巾,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对她一笑,「这不是,偶遇了大白,还偶遇了你。」 这话明明没什么问题,但她认真盯着人说话时,喻良不由自主地从这话里品出了一点「别样的」意味,她欲盖弥彰地理了理头髮,她借着凉风欲盖弥彰般轻轻咳嗽了一下:「我宿舍里有针线包,中午去我那里把袖口补一补吧。」 「谢谢,我还以为这星期得挽着袖子过活了。」叶扉安说,「我回去找个地方背书,走吗?」 「啊!完蛋完蛋,作文忘改了。」喻良看了眼手錶,顿时没心情「胡思乱想」了,她眼皮一耷拉,想起来上星期的作文还没改完,今天下午就要交了,她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主要是自己写的一纸狗屁被姚姐「盛赞」为「还不如理科班写的流水帐」,实在是无从下手,与其修改,还不如重写一篇来得快。 她绝望地看了眼一脸莫名其妙的叶扉安,试图徵求专业人士的意见:「你说,我是改呢,还是干脆重写……虽然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重写?那中午还睡不睡了。」叶扉安说到一半自己笑了,「今天中午可是听力,你还想让我跟杜姐说英语听力太难啊?」 喻良:「……」 这脸不要也罢。 「你要是信得过,我可以帮你看看作文。」叶扉安想了想,谦虚道,「我作文写得不好,但是还是可以给点建议的。」 如果每次作文都高于五十分还叫「作文写得不好」,那他们这种在四十来分挣扎的可能就要原地自杀了,喻良一时大喜过望,像平日里要到潘珊政治作业时扒着她揉一样,严严实实地搂住了叶扉安的胳膊:「信得过信得过,太谢谢了,爱你!」 这话一说完,两个人同时僵住了。 喻良勐然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先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遍,觉得自己可能是激动过头脑子不太灵光了,然后她看着叶扉安,忽然想,都是女生,有什么可尴尬的? 叶扉安看着自己被抓皱了衣袖,明显一愣,她慢慢抬头看向喻良,眨眨眼睛,故意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笑着嫌弃:「洗手了没,在树上蹭了一手灰,用我袖子擦手啊?」 她主动给两人找了台阶下,可不知为何,喻良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叶扉安与其它朋友打打闹闹的画面,突然觉得叶扉安好像跟其它女生不太一样——她们在一起也会打打闹闹,不少人对叶扉安「老公老婆」地乱叫,今天早晨韩笑笑问她借数学卷子的时候还说了「谢谢老公」,可叶扉安总是笑着回应她们,跟谁都能玩在一起,却又好像从来没有跟谁走得太近,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 ——她身边很热闹,可是她似乎有点孤独,这二者矛盾得像个错觉。 喻良眨了眨眼。 「这么干净的袖子,不当抹布可惜了。」她假模假样地嘆了口气,「要不,再让我抹两把?」 「我看你袖子也挺干净的!」 花园外围的大路上种了一排银杏树,夏末秋初还不是落叶的季节,风吹过时簌簌作响,穿过笃学楼时大风却能煳人一脸,喻良狼狈地捂着刘海,跟叶扉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追逐的脚步,没有打扰高三学生上课。 第18页 两人是如出一辙的狼狈,安静了几秒,又心照不宣地压低声音笑了起来。 ——这下,她们好像不只是前后桌的关系了。 第11章 稻草 周四下午,高二的第一次月考结束,整个班笼罩在国庆假期将近的喜悦里,甚至没有考试后惯有的沉寂期。 直到周五下午的地理课,老赵拿着成绩单进门,打破了这份喜悦。 二班进度比普班快,除非是全市联考,否则期中期末也不会专门腾出时间来复习,更别提月考了,因此统一出题时,在政史地三科上,二班和普通班的差距并不大,好几次平均分跟普班相比都看不出太大的优势,老赵进教室先发了学案让他们预习,然后一声不吭地叫走了四五个后排的学生,喻良也在其中,她跟在几个人最后,心里七上八下。 她大概能猜到老赵叫他们出来的目的——她昨天晚上刚对完选择题答案,对到最后差点把自己对哭了,现在连算成绩的勇气都还没攒够。 果然不出所料,赵洪明领他们去了一个空教室,各自发了一张成绩单,喻良心里一咯噔——老赵把他们从分班开始的成绩和名次做了统计,她的成绩简直是每况愈下,这次月考甚至出了年纪前二百,可以说,在普通班也只能排在十几名了。 附中重点班是从初中直升,没有参加中考,直升以后只出不进,通常只要不犯大错就不会被调到普班——当然,要在自己受得住压力,不主动要求退出的情况下。 在场的每个学生脸色都不好看,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老赵训人的时候一直很冷静,先问:「知道为什么把你们叫出来吗?」 没人回答。 「掉出前二百是什么概念?」老赵拿水笔敲了敲桌面,「咱们高二,文科生一共498人,二百名开外,你们在普通班也算不上拔尖了。」 没人敢抬头。 「咱们之前都是各自初中的尖子生,当时考进二班也不容易,为什么别人越来越拔尖,各位现在成绩越来越不理想?自己想过没有?」 赵洪明从教接近二十年,完完整整从高一带到高三的文科重点班有三届,他虽然严厉且脾气暴躁,但从来不劝人去普班,哪怕对常年钉在倒数第一的学生,更多的也是循循善诱。他从早读迟到讲到值日扣分,把几个人从头批评到尾,直到训无可训,他看了眼时间,算着也快下课了,摆手让几个人先回去,说看他们以后的表现决定要不要找家长谈一谈。 喻良出门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是飘的,手里的成绩单如有千斤重,她好像又听到了父母的嘆气声,这些压在心口的东西如同有形,堵得她喘不过气来,走出几步,她看着走廊上经过的几个普班学生,停住了脚步。 她付出的努力从不比谁少。她是班里到得最早、走得最晚的几个人之一,喻良有时候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了……如果再这么下降下去,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智力有缺陷了。 如果现在去普通班,她还能排到十几名,喻良抬头看了看对面沉浸在假期前夕快乐里的高一,攥紧了手里的成绩单,她脚步一转,朝刚才的教室走去。 「……你成绩保持得很好,我们几个老师聊起来,对你都比较放心,但是,我比较担心你的个人问题。」 老赵让他们回去以后找人叫来了叶扉安,学校管理比较严格,老师单独跟学生谈话,哪怕在人来人往的教室或者办公室也要开着门,喻良在门口停下,攥着成绩单一角,打算等两人谈完话再进去。 「之前的事解决了没有?」 叶扉安:「解决了。」 老赵:「在后排坐了一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叶扉安想了想:「挺好的。」 「早恋在你们这个年纪是很普遍一件事,你……个人条件比较突出,成绩也比较好,那就更不能分散精力。」老赵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开口,接着说,「期中考试完重新调座位,把你调回第一排。」 门外的喻良听到这句话,心里下意识一咯噔,她低着头,心想,叶扉安本来就是坐在前排的,调回去是天经地义。 可是她不知怎么有点失落……她不想让叶扉安调回前排。 好像在她心里,前后排的距离像条鸿沟天堑,如果叶扉安回去了,她们的关系也就走回原点——走回「不熟的同学」那个原点了。 下课铃响,不远处的楼梯口,下体育课的学生带着说笑声跟她擦肩而过后又归于安静,她听着扑面而来的说笑打闹,从满心的茫然与失落中理出一个头绪,有点自暴自弃地想:「这也没什么吧,反正我也决定要转去普通班了。」 喻良把手里的成绩单边缘捲成了细细的一根,她揉了揉鼻尖,却忽然听见叶扉安说:「我不想回去。」 老赵跟喻良同时愣住了。 「不想回去?」老赵头一次遇上在后排坐出感情的学生,一时间有点难以置信,「后排的学习环境不如前排,你看得清黑板?那几个成绩不好的同学有时候上课注意力不集中、聊天、讨论问题,不影响你?」 「我不近视,影响学习这方面……我觉得不影响,别人我不知道,我前桌喻良学习比前排那几个都认真。」 喻良有一瞬间几乎以为叶扉安知道她在门外偷听了,于是她扶着门框,往里看了一眼,可叶扉安背对着门口,根本看不见门外的情景。 第19页 她站有站相,背着手,隐约能看见单薄的短袖下绷起的肩胛骨,喻良听见她说,「喻良不是那种学习不用功的学生,老师,你别误会她。」 喻良一怔。 赵洪明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而且我跟喻良特别互补,我老是问她地理题,我觉得跟她坐在一起很好,一起进步。」 喻良不自主地后退两步,转身靠在了墙壁上。贴着冰凉的瓷砖,喻良捏着自己的校服下摆——原来叶扉安是这么想的吗? 真心实意地赞美和虚情假意的吹捧是不一样的,和劝慰自己一样的安慰也是不一样的,她父母对她说「下次一定能考好」是安慰,亲戚朋友说「良良在附中重点班,以后一定有出息」这是敷衍,叶扉安……喻良飞快地抽了下鼻子,攥紧了手心里捏成一团的成绩单。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如此需要一句真心实意的肯定,就好像常年漂浮在无可依靠的云端,紧紧抓住了垂下的一根稻草。 「喻良这个同学……你说的也对,有时候学习方法上的欠缺,不是只靠努力就能弥补的,我本来想抽空再找她聊聊。」老赵嘆了口气,答应了,「也行,你有余力的话,共同进步是最好的,行,你就坐在那里吧。」 然后他眉毛一横:「你要是再敢惹事,下次就坐讲台旁边去。」 「诶,」叶扉安朝他笑出一口白牙,答应得干脆利落,「收到,老师。」 …… 「国庆假期倒计时,92分15秒,14,13……哎哎哎,喻喻,你怎么才回来?」 还有两节课放假,潘珊掐着表开始倒计时,喻良回教室时候桌子上已经堆了少说十张试卷,二班人对此习以为常,这些是普班的作业,他们可写可不写,国庆七天假期,二班的「正餐」是一本六科老师彙编的练习册,跟小学「寒假园地」差不多厚度,满满当当全是题。虽然后面有答案,但文科主观题,答案有跟没有一个样,答案的思路读作玄学,寥寥两三句,他们考试要是敢写这么几个字,能被几科老师联手打成筛子。 潘珊见她眼角稍微有点发红,悄声问:「老赵单独训你啦?」 「没有,我刚才去卫生间洗了个脸。」喻良含混地掠过了这部分,「明霞来了,快转过去。」 「这不是还没上课呢。」她不想提,潘珊隐约能猜到没发生什么好事,所以也没多提,于是转过去翻找试卷,喻良一张一张整理着桌子上的试卷,跟进门来的叶扉安对了视。 叶扉安并不知道自己在老赵面前为喻良的那一番「正名」已经被当事人听见了,她心情显而易见的不错,身后的马尾跟着步法左右晃动,眼角轻轻一弯,递给喻良一个笑。 喻良心尖倏地一跳。 第12章 指尖 周五最后一节课照例是班会,老赵一进门,叽叽喳喳收发作业的学生立马沉寂下来,自觉为考得一塌煳涂的成绩表示反思。 老赵批评人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基础不牢」加「浮躁」,这次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国庆以后,政史地三科都跟普班一样,上课前先来个五分钟的知识点默写,当堂上交。 此话一出,哀鸿遍野,老赵拿手机敲敲桌面,看上去颇为幸灾乐祸:「有些同学,很擅长投机取巧啊,看不起死记硬背这个学习方法,你们政治老师跟我说她快气死了,这次考试政治第几题来着,纯是默写,你们有几个一条不落全写上的?」 四十个人噤若寒蝉。 「基础不牢啊,同学们,基础不牢是个大隐患,我本来以为我们班同学在这方面肯定没问题,现在我都觉着脸疼。」老赵走下讲台,抬手在下面点了一圈,「哦,对了,还有个问题,我再强调一遍,关于跟学习无关的东西,任何人不准带到教室。」 「关于带手机的问题,已经强调了不止一遍两遍了吧?」他边说边从前排一个男生的箱子里抽出一本厚厚的书,随手抖了抖,里面藏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赵洪明把这本书举起来,对大家展示中间挖空的一个洞,「就这种藏法,你们真以为这方法很新奇?」 其他人小范围地爆发出一阵惊唿,男生的脸立竿见影地绿了。 「下周陈主任说严查带手机,要是咱们班的人让他逮住,」老赵把男生的手机隔空点两下,一字一顿地警告,「好自为之。」 看在明天就是国庆假期的份上,他把手机还给了男生,没有当场没收。喻良有一搭没一搭地掐着笔帽,总觉得陈殿胜突然查手机,多少跟上周她和叶扉安被抓有关系,她悄悄回头看了眼,只见叶扉安埋头整理国庆作业,突然心灵感应似的一抬头,正好跟她对上眼。 两人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心虚,这场景有种尴尬的滑稽,喻良险些没绷住。 「快要放假了,有些人又开始浮躁,坐不住了啊。」老赵往这边一瞟,意有所指,他拿出记录本跟书里夹的成绩条,「学委发成绩条,都坐好了,我说几个事。」 老赵每周五班会课会把中午班主任大会的内容大体讲一遍,除了假期的自习安排之外,都是例行公事的纪律和卫生问题,喻良拿到自己的成绩条,看着那个显眼的排名「39」「278」,却没把它收起来,而是贴在了笔筒外侧。 这是她到附中以后考得最差的一次,刚分班时她在班里排20名,正正好好的中游,然后过去半年,慢慢移到了倒数第二——把这次的成绩放在自己眼前,这样她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个刺眼的数字,每次她对着这个名次心凉一次,都不得不思考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坐在这里的。 第20页 老赵掐着表讲完了公事,一秒都没拖堂,下课铃一响,国庆假期开始了。 刚下课,班长高彦跟文艺委员李若水就围在叶扉安座位旁边,让她救命。 李若水跟喻良同宿舍,两人的床铺挨着,睡觉头对头,关系也不错,她圆脸戴个圆眼镜,着急起来像只圆熘熘的仓鼠,喻良转过去听了一耳朵,原来他俩是为了艺术节的事。 附中国庆节后是跟校庆、以及推迟了一个月的教师节合办的「金秋艺术节」,今年正好是50周年校庆,也算个大生日了,艺术节每个班都要出至少一个节目,据说陈主任本来不想让一班二班凑这个热闹,但被老赵怼得哑口无言——二班人有时候想不明白,这两个整天因为教育理念不合斗嘴的人是怎么和平共事这么多年的。 「除了大合唱,若水还想排个舞蹈,」高彦问,「叶姐,你今年还主持吗?」 去年艺术节叶扉安在主持团里,因为时间来不及,就没参与班里排的节目。那时候她才来附中一个月,名字在表白墙上被翻来覆去刷到现在。她书包收拾到一半,想了想:「今年我不上,主持团大部分是高一的。怎么了?」 「来跳舞吧!」 叶扉安往后一仰:「跳舞?这……」 「求你了,救命救命,我们班能拿上台的没几个人。」 高彦这话一说完,前排几个学生立刻声讨抗议,他被几个女生拿着书追着跑了好几个来回,在讲台上捂着头隔空点人:「你们几个,我记住了,等会儿谁没报名,我挨个跟老班打小报告,下周你们就等着一起扫楼道去吧!」 几个人笑成一团。 「我们班真的凑不齐人,就没几个积极的。」李若水双手交握,「别说c位了,只要你来,什么都给你!」 她一着急,开始病急乱投医:「把喻良卖给你都行!」 叶扉安:「……也行吧,我都可以。」 喻良勐地抬头。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的口,喻良知道,哪怕李若水不说那句废话,叶扉安哪怕不真心想参加也是会答应的,可李若水说了,这话莫名其妙就有了种不一般的意味,就好像……就好像叶扉安是为了这句玩笑话才答应上台一样。 好在教室里走的走散的散,剩下几个人丝毫没注意到这有什么问题,李若水拽着叶扉安兴致勃勃地挑歌、找舞蹈视频,喻良低头看了眼书包里的试卷,没吭声。 ——她应该就是想多了。 然而,喻良只「多想」了这话的表面意思,丝毫没考虑深层含义——两天后回校自习,她跟另外几个人被李若水叫到操场,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内定」为上台跳舞的人员之一。 喻良瞠目结舌:「这什么情况?!」 从小到大,她唯一的上台表演的经验,还是拜年时在一群七大姑八大姨面前表演背古诗,艺术节什么的……她只敢在台下鼓掌。 「这不是,得找几个外形条件好,还想上台的嘛,」李若水使劲晃了晃她的胳膊,「这歌不难,试一下吧,好不好?」 说实话,喻良并不生气,她第一次被人拉进这种活动,比起生气,更多的是紧张和忐忑,甚至还有点期待……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期待的。 喻良看了一眼叶扉安,后者正跟一个女生对着平板抠舞蹈动作,她点了点李若水的肩膀:「你,下周要是不请我吃饭,晚上就别想睡觉了。」 「太好了太好了,你不知道我跟班长凑齐这六个人有多费劲。」 李若水跟她一通吐槽,他们这次要排的是个男女混合舞,班里五个男生,不是四肢不协调就是五音不全,怎么凑都凑不齐四个能拎上台的,但这首歌能找到的男生人数最少的编舞就是四男四女,这几个人跳舞还马马虎虎,要说到重新编舞排走位,只能干瞪眼,没办法,只好多找个一个女生跳反串。 这首歌的男生部分编舞比女生部分难,动作多且碎,几个人看了一遍视频,五个女生大眼瞪小眼,各自犹犹豫豫,叶扉安看了一圈:「没人上的话,我来?」 于是这个反串的任务十分自然地落到了叶扉安身上。 除了开头的男生独舞和中间一段男女混合之外,这首歌基本上就是齐舞,混合部分也没有亲密动作——毕竟艺术节是在各路老师眼皮子底下,虽然为了舞台效果也不应该在乎这个,但也不敢太过分——唯一的肢体接触只是一段副歌部分要牵手,总体观感充满了老年交谊舞的韵味。 叶扉安本人倒是十分无所谓,喻良跟她分到一组,反而有点紧张。 几个人先笨手笨脚地胡乱顺了遍动作,因为大多都没有跟异性牵手的经验,第一遍到了共舞的一段,几个人都有点尴尬,默契地没好意思上手,到了第二遍时,喻良伸出手,刚想缩回去,却被叶扉安拉住了。 叶扉安看上去高高瘦瘦,手却是柔软的,她的指尖有点凉,喻良感觉这微凉的触感从自己手背一路传到大脑,她一僵,没跟上动作。 「怎么了?跟我牵手还不好意思?」 叶扉安学得很快,第二遍已经大体记住动作了,她拉着喻良的手转了个圈,喻良摇了摇头:「不不不是,就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手忙脚乱地为自己解释了一通,又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毛病,喻良心想,女生之间拉手不是很正常吗?叶扉安都不尴尬,她自己尴尬什么。 第21页 这么自说自话地安慰了自己以后,她勉强压下了这点不自在,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舞蹈动作上,学起来效率竟然还挺高。 直到第二遍的ending pose,喻良借着余光悄悄瞟了一眼叶扉安,叶扉安刚好朝她看过来,喻良捻了捻自己的指尖,刚才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手心,她心里莫名有点慌乱。 ……就不该答应李若水来跳舞,她想。 第13章 晚安 除了李若水小学时学过拉丁,几个人都没有半点舞蹈经验,学了一上午只勉强顺完了四分之一,这一上午,喻良感觉比跑八百米都累。 一班二班跟高三一样,十月三号开始回学校自习,普通班自愿返校,知行楼空空荡荡的。他们回班以后正好是中午放学,因为食堂没开门,不出去吃就得点外卖,几个勤快的壮士自愿帮取外卖,从头传了张纸条,记手机尾号。 喻良一回教室就掏出作业来赶工,她随便点了点吃的,在传到她时已经记了长长一串手机尾号的纸上把自己的也加上,忽然感觉后颈一热,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然后叶扉安把一杯奶茶放在了她桌面上。 「老赵买的,给排练舞蹈的人。」叶扉安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奶茶,解释道,「都是热的,我拿了一杯半糖一杯少糖,看你平常点的都是少糖,你要是喜欢甜一点的,咱俩就换换。」 「谢谢,我喝这个就好。」喻良从她手中接过吸管,不禁有些意外,她以为老赵这种中年人应该古板又严肃,想不到还能干出请学生喝奶茶这种事。 叶扉安叼着吸管,看了眼她正写着的数学试卷,随口提醒:「明霞说这几页不用写,这套题我们之前做过。」 这是一张专项训练,知识点是他们上个寒假学的。假期上课,本来就人就注意力不集中,这章的知识又有点繁琐,卷子上都是拓展题,很有一些难度,喻良看着自己空了大半面的试卷,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我这章学得……不太好,刷点题。」 「哦——」叶扉安打眼一看,大概猜到了情况,她想了想,说,「这些题确实综合性比较强,但是不太适合直接刷,先把基础吃透,这个知识点,高考一般不会出得太难。」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比较直白的意思是「你这个水平,这些题根本看不懂,先去做基础题吧」,喻良又不傻,当然能听出来她的意思,她点了点头,突发奇想:「你现在有空吗?」 叶扉安一愣,随即当机立断地把抽出一半的作业塞了回去:「有。」 「能帮我顺一顺吗?知识点我都懂,但是……」喻良纠结片刻,「但是就是不会做题。」 她从来没让别人帮自己理过知识点,从前是不需要,如今是怕麻烦旁人,毕竟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腆着脸让不熟的人帮忙,是真的难开口,喻良想像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这种尴尬好像还不如自己多刷几套题来的实在。 可如今迈出这一步,她发现有时候依赖一下别人,好像也不是很难。 「好,」叶扉安想了想,「你黄皮做了吗?」 「黄皮」是高二文科班统一订的辅导书,题目很基础,明霞很少布置黄皮上的题目,二班大部分人这本书买了只能在书柜里占地方。喻良几乎都要忘了还有这本书的存在:「没有……」 叶扉安:「借我一下。」 喻良一愣,回过神来,立马去后书橱里翻找。二班人书都很多,常用的书放在座位旁边的箱子里,后书橱的书通常大半个学期都不会碰一下,喻良扒着椅子靠背,看着叶扉安一边熟练地在黄皮里挑挑拣拣,一边说:「普班这本书其实挺好的,除了选的题太简单,没有别的毛病,可以用来巩固知识点。」 喻良边听边点头,叶扉安边翻边拿红笔圈了几个选择题:「这些是我做过,觉得还不错的题,很基础,但是思路很经典。」 她又圈了两道简答题,折了一张章节检测,在旁边写了「选做」两个字:「近十几年的高考都没出过这部分的大题,但是没出过也不代表以后不会出,这两道大题还挺综合的,练完基础题可以看一看。」 她想了想补充道:「不用太着急,慢慢来。」 叶扉安平常写字不如考试时那么端正,「选」字写了一半,忽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书,她看着喻良认真看题的脸,笔尖一停,剩下几笔立刻正经了起来,一半龙飞凤舞另一半方方正正,这两个字写得实在有点不伦不类。 她总共标记了二十几道选择题和一套章节检测,剩下的几天,喻良在写作业的空闲时间里开始专心对付这个知识点。国庆最后一天,她在家做完了章节检测,看了看表,深夜十二点半。 喻良不太喜欢在家里学习,倒不是环境不好,而是她学到几点,父母就陪到几点,每次她熬得很晚看见父母房间亮着的灯,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父母是关心她,可这种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实在太细太沉重,有时让她喘不过气来,但她又不想让父母感觉他们做的「多余」,只能默默接受。 她在家总是十点多关灯,等到父母跟弟弟都睡了,再偷偷下床开檯灯学习……喻良偷偷摸摸下床翻书包的时候总是觉得有点好笑,旁人背着父母偷偷看闲书打游戏,她居然还要背着父母学习,可见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第22页 对完答案,喻良伸了个懒腰,扒着门悄悄确认父母没被吵醒,才坐会书桌前,改改错题。 手机忽然亮了一下,叶扉安给她发了条消息:睡了吗? 喻良吓了一跳,犹豫着要不要回復——她这几天晚上跟叶扉安保持着联繫,遇到实在没头绪的题就在微信上问,才知道天下果然没有不努力就能拿到的分数,叶扉安看起来轻轻松松拿第一,实际上晚上学得比她还晚。 但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意味着从明天开始又要早起、早读……喻良心想,自己会不会太打扰人家了? 正犹豫着,对面好像断定她没睡,发了张表情包,黑眼圈熊猫头。 叶扉安:再不回我就真睡了啊。 喻良赶紧掏出了手机。 y:别别别睡。 叶扉安:[我就知道] 喻良拍了一道选择题发过去:这道题怎么做?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发来一段十几秒的语音,喻良戴上耳机,语音跟平常说话的声音有点区别,可能是怕吵到家里人,叶扉安的声音压得很低,灌进耳朵的时候,喻良头皮一麻,以至于第一遍根本没把内容听进去。 喻良揉了把脸,觉得自己可能是困得不清醒了。 叶扉安讲题向来一针见血,她集中注意力又听了一遍才知道题干里一个词原来还用的上,于是恍然大悟,回了张跪地膜拜的表情包。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片刻,叶扉安回道:还不睡吗? y:马上睡了。 喻良抠着笔帽,想了想,低头打字。 y:我这几天,是不是太打扰你了? 这话一发出去,对面安静了。喻良一把将手机扣在桌面上,仰头对天,觉得自己可能又说错话了。 手机一震,她立马弹了起来,叶扉安回了句语音,她说:「我还挺喜欢这种麻烦的。」 她话里带着点刻意压下去的笑意,喻良感觉自己的头脑「嗡」的一声。 「喜欢这种麻烦」是什么意思? 叶扉安好像也觉得这话容易引起误会,于是又文字补充了一句:我这里学得也不太扎实,给你理顺了一遍,也等于给我自己理顺了一遍,正好我自己也查缺补漏。 原来是这样,喻良松了口气,她捻了捻手心,飞快地打字:这样啊…… 对面安静了两分钟,回覆:早点睡。 喻良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她回了句「晚安」,把手机扣在心口,仰在椅子上。 老城区到了夜里很安静,她能听见隔壁房间爸爸的唿噜声和楼下三班倒的住户的开门声,喻良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回想起叶扉安的那句「喜欢」,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垂。 有点烫。 第14章 聚餐 附中今年换了新校长,新校长很有想法,把艺术节的场地从礼堂搬到了操场,提前了一周就开始布置场地。这是附中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届艺术节,当天上午开始彩排,二班的舞蹈节目很靠后,合唱是压轴,下午才轮到他们彩排,喻良跟其他人一起在后台化妆,听着舞台上调试音响设备的声音,感觉自己手心已经开始出汗了。 「闭眼,诶,喻喻啊,别动,这样我没法画。」李若水帮忙化妆,扶着她的脸画眼影,喻良不是自己想动,她第一次上台,实在有点紧张,她一紧张,闭眼的时候眼皮就忍不住轻轻发抖,李若水一撤开手,她睁开眼,下意识去找叶扉安。 他们跳舞穿的是私服,男女都是一身黑,叶扉安为了跳男舞穿了条黑长裤,对着镜子绾头髮,她没跟其他人一样化妆,只涂了点口红,好像感觉到了喻良的目光,她侧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好不容易能逃一天课,出来的人都有点兴奋过头,化完妆叽叽喳喳地闹成了一团,叶扉安张了张嘴,好像想说点什么,被急匆匆进来的音乐老师打断:「二班,舞蹈,还有一个节目就到你们了,还不快点去准备!」 喻良轻轻抽了口气,被李若水拉着一路小跑去了幕后,天还没暗,艺术节正式开始还有两小时,除了彩排的演员,其他学生都在正常上课,舞台下只蹲着零星几个人,但喻良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裙摆,努力地平復自己的唿吸。 他们前一个节目吉他弹唱已经到了第二段副歌,喻良捻着手心的汗,捂着胸口深唿吸,忽然感觉身后的人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 喻良肩膀一绷,听见叶扉安轻声说:「紧张吗?」 「有、有点。」喻良的声音有点抖,「我第一次上台……」 「我也紧张。」叶扉安忽然说。 喻良:「?」 「我去年主持的时候更紧张,中间有一段还忘词了,你记得吗?」 「呃……」喻良仔细想了想,想来惭愧,她竟然只记得去年叶扉安当了主持,至于她说了什么、忘了哪一段词,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于是她诚恳地回答,「对不起,我忘了。」 「这就是了,放松点。」叶扉安捏了捏她的肩膀,「你看,主持人存在感那么强,观众该记不住还是记不住,他们想看的是热闹,不会注意台上的人,短短几分钟的节目,不管是好是坏,都会有人给你喝彩。」 「你只管把你自己跳出来,不用管别人怎么说。」她眨眨眼,「就算真的失误了,不是还有我这个搭档吗。」 第23页 喻良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一颤。 这番话好像真的起了作用,当天晚上正式上场时她好像真的没有那么紧张了——但叶扉安有一点没说对,当一千多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台上,她站在舞台上,随着音乐跳起排练了无数次的舞步,在副歌的鼓点中牵起叶扉安的手,叶扉安的眼里盛着笑意,倒映出点点灯光,喻良的心一跳,感觉聚光灯乱晃的彩光让她有点晕眩。 一支舞结束,台下短暂地安静了一阵,爆发出经久热烈的掌声,叶扉安在掌声和欢唿声中牵着喻良的手谢幕。 这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但喻良紧攥着叶扉安的手,却感觉自己像被某种成就感包围,她跟同伴一起深深鞠躬,某一刻忽然有点想哭,好像压抑了很久,忽然生出了无限勇气——她也可以站在聚光灯之下接受注目。 这次艺术节毫无疑问是非常成功,正好今天是周五,晚上十二点宿舍才关门,明天还没有早自习,开学以后憋了这么多天,二班人打着「庆功宴」的旗号要聚餐,班里一半的人都去,喻良这次没推脱,跟他们一起进了飞龙街一家叫「胖哥家常菜」的餐馆。 飞龙街平常的客人十有八九都是学生,今晚正是聚餐的高峰。这家的老闆人称「胖哥」,是二班团支书吴镇宇的亲戚,吴镇宇作为他们班仅有的「五朵金花」之一,今晚上台跳舞,被台下女生的尖叫捧得心花怒放,大手一挥,今天请客,班里一阵欢唿。 跟他们一桌的还有几个玩得好的一班同学,整整二十五个人,坐了最大的包间,点了一大桌菜。一群学生坐在一起,八卦从隔壁班谁谁谁谈恋爱聊到哪个主任好像离婚了,声音几乎能掀翻屋顶,后来服务员搬来一箱啤酒,高彦「嗷」一嗓子跳起来:「这谁点的!你们不要命了?要是让陈殿胜逮到……」 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按下去:「少喝一点没事,你快歇歇吧!今天陈殿胜都放假了!」 高彦挠了挠短短的板寸,不放心地嘟哝:「他又不是没半夜杀回来过……」 有人嚷嚷着倒酒,桌上大半都是女生,多数人都倒了一杯,喝两口尝尝新鲜,轮到叶扉安时,她一把捂住自己的杯子:「我感冒,在吃头孢,不能喝酒。」 「我天,扉安,你每次聚餐都感冒!」 包厢里一阵笑声,但本来就是想开两瓶应应景,不兴劝酒那一套,她这么说也没人拆穿,叶扉安大大方方地跟着笑笑:「我抵抗力弱,不行啊?」 她边说边拉着旁边的喻良:「喻良也感……」 话说到一半,看向喻良时,却发现她已经端着玻璃杯喝了一小口啤酒。 叶扉安:「……」 喻良:「怎么了?」 「……没什么。」叶扉安问,「你会喝酒?」 「大概,会一点点。」 叶扉安把话咽了下去,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加了一句:「少喝点,要不然明天头疼。」 通常来说,敢在聚餐时喝酒的女生,酒量比大部分男生都要好,起码叶扉安到现在遇到的人都是这样,所以她以为喻良也是这种酒量很好、深藏不露的类型——可实际上,今天是喻良第一次喝酒。 喻良只是有点兴奋过头而已。 一杯啤酒下肚,她感觉自己还行,于是又喝了一杯……然后吃了一轮又做了一轮游戏,她就扒着门框爬去厕所吐了。 喻良用冷水扑了一把脸,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对着面前差不多的通道和一样吵闹的包间,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往哪走,她揉了揉眼睛,凭着记忆选了条路,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扉安玩到一半,忽然发现喻良不见了,她当时就有点后悔,毕竟喻良怎么看都不像会喝酒的人,于是她跟旁边的朋友打了个招唿,匆忙追了出去。 然后她走到楼梯口,被人堵了。 堵她的是理科普班的一个男生,她不记得这人是几班的叫什么名字,他说自己给她送过巧克力,叶扉安看了眼手錶,心里着急,又实在是无法把每一个给她塞礼物的人对上号,她耐心地拒绝了男生一遍,没等对方开口,喻良带着一身酒味,隆重登场。 叶扉安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喻良跟告白告到一半的男生同时打量着对方,异口同声:「这谁?」 叶扉安:「……」 「这是我朋友,她喝醉了,」叶扉安扶着喻良,正好找到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藉口,「我先走了,今晚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再见。」 男生急了:「等……」 叶扉安以为喻良是发现自己不在才出来的,毕竟才喝了两杯啤酒,怎么也不至于喝醉——可当喻良一步三回头、锲而不捨地问「那个人是谁」的时候,她意识到,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喻良?」她停下来,试探着问。 喻良:「嗯?」 「一加一等于几?」 「二啊,你傻了?问这个干嘛。」喻良一脸懵逼,看起来十分清醒,叶扉安将信将疑,还不等她松口气,「一加一」这个弱智一样的加法不知道让喻良回忆起了什么,她忽然一把攥住了叶扉安的手腕,「完蛋了!」 叶扉安莫名其妙:「怎么了?」 「我数学作业还没做完!」喻良捂着头,肉眼可见的焦急起来,「怎么办啊,明天就开学了……」 第24页 叶扉安:「……」 她服了。 —————————————————— 周末快乐╰(*′︶`*)╯求收藏求评论~么么 第15章 宣言 叶扉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喻良拉回宿舍楼,中途差点在校门口被保安拦住,好在喻良虽然醉得颠三倒四,但除了念叨「数学作业没写完」以外,没发什么大疯。 今天没有晚自习,艺术节的气氛犹在,街上的灯火伴着校园里随处可见的笑声散在秋风里,叶扉安就在一片烟火气里扶着位醉鬼艰难前行。 「明天还放假呢,你还有时间写作业,真的。」 「我的?哦哦哦,行行行,我给你抄,真的。」 「我给你讲!我不烦,真的。」 她们宿舍在六楼,来往的学生把这俩放假还讨论学习的人当傻子,自动拉开一米距离,喻良扒着楼梯扶手,一个急剎车停住脚步:「真的?」 「什么真的?」叶扉安被她一带,差点没站住。 喻良不依不饶地追问:「你真的不嫌我烦吗?不觉得我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像个傻子吗?」 叶扉安一愣。 她问得实在太认真,叶扉安几乎怀疑她在装醉了,可她旋即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可笑,以喻良的性格,要她清醒着说出心里话,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的痛快。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她在喻良头顶上薅了一把,开玩笑一样反问,「你帮我解了那么多次围,不也没觉得我很随便吗?」 可惜,醉鬼听不懂人话,自言自语着转身走了。 「解围算什么,如果再有人……」 叶扉安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以后姐都罩着你,如果再有人敢对你拉拉扯扯的,我绝对帮你揍他,揍到爬不起来的那种。」 叶扉安想去扶住她的手猝不及防地停在半空。 她实在是没想到喻良平时不言不语的,居然还有当大姐大的「雄心壮志」,叶扉安想说「看不出来你还深藏不露啊」,但不知为何,哭笑不得间她竟然开不了口。她怔在原地,感觉自己心头某处忽然被这句大话一扎,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喻良知道刚才上楼的时候动作都稳稳噹噹,在走廊上被六楼的大风一吹,酒劲好像终于完全上来了,她歪歪扭扭地自己走了两步,忽然发现身边少了个人,回过头来努力睁了睁眼,看上去很有几分「大姐头」的气势:「嗯,怎么不走了?不是要回教室讲题吗?」 叶扉安缓过神来,一时啼笑皆非,她拍了拍自己后脑勺,连忙扶着大姐大回宿舍安寝。 喻良两杯酒下肚,喜提大姐头待遇,回宿舍被吓了一跳的舍友七手八脚一通照顾,直到入睡那一刻体验感都很不错……然后第二天一早,她醒了。 现在是早上五点五十,周六周日没有早读,不用六点到教室,但正常情况下的周末,这个点喻良已经起床洗漱了,她生物钟很难调,如果周末睡过头,周一必定迟到,所以周末早晨习惯早到教室背一会儿书,但今天,她躺在床上,宁愿直接睡死。 很多人喝醉以后都会耍酒疯,但有些人第二天会断片,有些人不会,很难说这两种人那种更尴尬,但如果让喻良选,能清清楚楚记住自己干了什么傻事显然更让人想死。 很不幸,她就是这种类型。 喻良躺在床上,努力想让自己失忆,于是行尸走肉一样先翻了翻手机,里全都是表白墙的动态,十条里面有八条在问「昨晚二班反串男生的小姐姐是谁」,喻良机械地往下翻,有人拍了昨晚的照片,有一张是他们谢幕的画面,这照片是前排的抓拍,周围的人和景物都是模煳一片,只有台上的叶扉安是清晰的,她侧头在笑,照片上看不出来是在朝谁笑,但喻良能清晰地回忆起这是什么时候。 ——那时候他们谢完幕,叶扉安还拉着她的手,聚光灯落在她们身上,有点晃眼,她看不清台下观众的模样,却能记起叶扉安手心的温度,喻良下意识捻了捻指尖,好像鼎沸的欢唿声隔了一个夜晚还绕在耳畔一样。 她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点了保存。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感觉心里酸酸的,不是因为羡慕叶扉安有这么多人表白,而是……喻良说不清,她盯着这张在表白墙上传了不知道多少来回的照片,忽然又想起来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她一把捂住了手机屏幕。 喻良一边辗转反侧,一边头痛欲裂,舍友都还在梦里,潘珊还在打唿噜,走廊上已经有人出门了,楼下还有保洁阿姨互相打招唿的声音,喻良早起了一年多,从来没留意到附中早晨竟然这么热闹,她瞪着眼盯着天花板发呆,觉得自己十六年攒的面子大概已经在昨晚消失殆尽。 与其等舍友醒了先笑话她一遍,还不如去教室背背政治冷静一下,而且现在还不到六点,叶扉安好像不会起这么早……这么想着,喻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安安静静地把自己收拾好,拎着书包蹑手蹑脚地开了门。 走廊上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喻良才松了口气,轻轻关上门,一转头,跟从隔壁出来的叶扉安对了视。 叶扉安刚洗了头,宿舍里不能用吹风机,她披着半干的长发,边出门边抄了两把,而且,她可能顺手把校服也洗了,现在身上穿的还是昨天跳舞那身衣服。 第25页 喻良:「……」 她在心里喊了声「我靠」,但既然整个人已经在走廊上了,她只能僵硬地带上了门。 喻良心里快速地过了几遍「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佯装淡定地打招唿:「真巧啊,你也起这么早。」 她刚说完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怎么管天管地还管人早起学习了? 好在叶扉安没说什么,她十分自然地回答:「我舍友起床动静有点大,我睡不着,去操场跑两圈。」 「哦哦哦,挺好的,」喻良点头如捣蒜,「挺好的,现在操场人少。」 叶扉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并肩下楼,一路上都是一言不发,下到二楼,正当喻良以为昨天那社会性死亡的场面会这么心照不宣地揭过时,叶扉安忽然问:「你头还疼吗?」 喻良一呛,咳得肝胆俱裂。 「我……咳咳……」 她羞愤欲死,但现在还在楼道上,怕吵醒别人引起众怒,喻良憋着咳嗽一路小跑到了室外,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憋的满脸通红,叶扉安实在忍不住,差点笑趴下,喻良被她笑得没脾气,抽了下她的胳膊:「你还笑!」 「我没笑,就是,」叶扉安停了两秒,还是没憋住噗了一声,「我就是想问问,你数学作业写完了没有,哈哈哈……」 最后几个字声音都扭曲了,然后她被喻良撵着在操场上跑完了第一圈。 她们在操场闹了一圈,零零星星地来了几个训练的体育生,喻良不想被人当猴看,她气喘吁吁加上宿醉后的头疼,感觉耳边「嗡嗡」一片,当即就要累趴下,叶扉安把她拉起来:「跑完不要立刻停下来,先起来走两步。」 早晨操场的确很安静,跑道外围的一圈杨树已经开始落叶,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落叶铺在跑道上星星点点的金黄色,墙外大街上支起了早餐摊,油条的香味飘进操场,就着初秋清晨的清新,喻良深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沁进鼻腔,她竟然感觉头不那么疼了。 头不疼了,喻良就慢慢清醒过来,刚才恼羞成怒,她这才意识到昨晚给人添麻烦的是自己,于是挠了挠头:「那个,对不起,昨天晚上,麻烦你了……」 不知道自己的酒量还敢喝酒,而且喝醉以后说的那是什么话……急着回家补作业的大姐大,说出来简直尴尬到让人想以头抢地。 「倒是没怎么麻烦,但是以后别这么喝了,昨天还好都是我们同学,要是跟不熟的人,想想不后怕吗?」叶扉安认真说完,忽然话音一转,「你还记得昨晚你说了什么吗?」 喻良捂着脸,强行重新回忆了一遍:「我问你觉不觉得我烦。」 「不是这个。」 「……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 「也不是这个。」 「我还说,」喻良硬着头皮说,「以后我……保护你。」 这是最羞耻的一句,尽管她换了个不那么羞耻的说法,还是宁愿此刻远处飞来一个随便什么球,把她砸失忆……或者把叶扉安砸失忆也不是不行,可叶扉安点点头,问:「那这句话现在还作数吗?」 喻良一愣:「什么?」 叶扉安好像没有在开玩笑,她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边:「你说以后都保护我,现在还算数吗?」 「这……」喻良一阵尴尬,很想让她把这句牛皮吹上天的胡话原地抛到脑后,可她看向叶扉安的眼睛,鬼使神差地,说,「算数。」 然后她讪讪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我打得过的话。」 叶扉安眨眨眼睛,噗一声笑了出来:「逗你的。」 「叶扉安,你给我站住……」 ———————————— 下一章开第二卷 ~ 第二卷 知春 第16章 风波 十月下旬,眼看着接下来两个月都没有法定节假日了,国庆前后玩疯了的学生纷纷被迫收心,紧锣密鼓地准备本学期第一次大考——期中考试。 晚自习课间的知行楼向来吵闹,喻良跟潘珊去楼后接开水,还没出门就被二班一群懒蛋挂了一串水杯。 才去晚了几分钟,开水房里就已经人满为患,不过知行楼这边只有楼后能接开水,所以开水房这里向来如此,也有不少人浑水摸鱼打打闹闹。两人边吐槽今天赵洪明又没头没尾发了通火,一边磨磨蹭蹭地往人堆里钻,喻良抱着水杯被一个迎面挤出来的男生撞得踉跄一下,潘珊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当时火就上来了:「撞人了没看见?就你能挤!」 男生不以为意,嘻嘻哈哈地道了歉,这场小冲突就这么过去了,好不容易排到了水龙头,喻良刚拧开叶扉安的水杯,不知怎么的,好像听见他们提到了「叶扉安」这个名字,回头看时,刚才那群人已经离开了,喻良皱皱眉,隐约觉得其中有个男生有点眼熟,但她想不起来自己在那里见到过。 她不脸盲,但学校里来来往往的学生太多,偶尔多看见几次觉得眼熟也是有可能的,至于听见了叶扉安的名字……叶扉安在他们学校认识的人不少,偶尔有人提起也是正常。于是喻良没当回事,直到潘珊扯了扯她的袖口。 「你听见了没?」潘珊好奇地顺着喻良的目光张望,「他们好像在说叶扉安啊。」 喻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他们说叶扉安喜欢女生?」 第26页 喻良的手一抖,被溅出来的开水烫到了指尖,她没顾得上刺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那几个男的,」潘珊压着音量,「他们说叶扉安喜欢女的,是同性恋!」 「这是真的假的?」她好像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你跟叶扉安不是关系挺好的吗,你知道吗?」 「别听他们胡说……这种事也能胡说,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喻良胡乱揉了揉被烫红的手指,感觉自己的手心冰凉一片。 「也是,」潘珊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肯定是追我叶姐没追上,在这造谣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品种的癞蛤蟆。」 她们踩着上课铃进的教室,这个小插曲无足轻重,但接下来的两节晚自习,喻良都是心事重重,她看着地理作业上的插图,莫名感觉心里闷闷的。 旁人可能对此付之一笑,没人当真,可喻良知道这所谓的「谣言」是真的,她摩挲着隐隐作痛的指尖,不知为何,她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感觉生气,又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 传播这「谣言」的人居心叵测,他们未必肯定叶扉安的性向,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这种爱背后生事的人通常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真正能波及到叶扉安的影响微乎其微,所以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充耳不闻,可喻良做不到。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替叶扉安感到不公——一个待人接物都无可挑剔的人,就因为这么一点与众不同,就要被居心不良或者看热闹的人在背后戳烂嵴梁骨,为什么?「同性恋」跟「连环杀人犯」一样,是不可原谅的吗? 可她分明没有杀人放火。 喻良魂不守舍地坐了一晚上,放学铃响的时候她下意识转头找叶扉安,看见空荡荡的座位,才想起来叶扉安刚才被政治老师叫走了,临走时还让她放学先自己回去。她把写得乱七八糟的试卷一股脑塞进了书包。喻良看了一眼窗外,觉得今晚可能要熬夜了。 走廊上都是下楼的普班学生,喻良耷拉着眼皮跟在人潮后,忽然听见一个男生指着她跟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这好像就是叶扉安的……」 喻良一僵,勐地抬头看向说话的人,男生好像没想到她会听见,一时间有点慌乱,跟同伴对视一眼,回给了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走廊上灯光昏暗,正好跟那天晚上餐馆的场景合上,喻良好不容易从自己醉酒后七零八落的记忆里拣出一段画面,这才记起来这个眼熟的男生是谁——原来是那天晚上跟叶扉安告白的那个。 从记事到现在,喻良从来没有为了什么东西出过头,更没跟人发生过争执,她从来不惹事,爱惹事的人也从来不主动找她,除了成绩,她没在哪方面冒过尖,可今天大概是今晚的积郁太多,她忽然停在了两人面前,转过身沉着脸问:「你说什么?」 男生一愣,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他揶揄地笑笑:「听见了啊,怎么着,我说错了?那天晚上要不是你,叶扉安现在应该是我女朋友了,你们俩不是已经好上了?」 这大言不惭的胡话实在噁心,喻良好悬没吐出来,她气极反笑,心里无端对这人起了点怜悯:「你说的这些,你自己信吗?」 「你t……」男生当即火了,被同伴拉住,他脸涨得通红,开始口不择言,「信什么?信你们搞同性恋?真噁心,这种变态倒贴我都不……」 喻良没让他说完,当场把书包甩到了他脸上。 …… 叶扉安循着动静赶来的时候,走廊上已经乱成了一团。远远地听见一个女生喊的「追不到就给人泼脏水,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傻x」,叶扉安隔着混乱的人群,快速地锁定了几个熟面孔,她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心陡然一提,攥紧了书包带。 二班几个女生拽着正在跟人对骂的喻良,后者已经从「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骂到了「同性恋又没杀你爸妈」,外边围了一圈指指点点的学生,喻良本来一肚子火气,直到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攥住,她抬起头撞上了叶扉安的目光,怔愣过后,不知怎的,忽然委屈起来。 「叶……」 眼看着事态越闹越大,男生梗着脖子,被人扯住才没动手,看见叶扉安本人来了,顺嘴把「噁心」「变态」那套说辞拿出来在正主面前熘了一遍,叶扉安面不改色地等他骂完,平静地接了一句:「关你什么事?」 男生一僵。 「你叫什么来着……不好意思,」她抱歉地笑笑,「我脸盲,一般不记陌生人的名字。」 围观的人看到这里,大多已经理出了前因后果,齐齐闹笑起来,男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刚要发作,老远传来了陈殿胜中气十足的「那边干什么的」,看热闹的学生如临大敌,四散而去。喻良还没从风暴中心回过神来,只感觉叶扉安紧紧攥着自己的手顺着人潮跑出了教学楼。 喻良任她拉着,她手心一片冰凉。 可叶扉安的掌心是温热的。 知行楼外依旧是放学后的一片风平浪静,两人一路跑到了体育馆前,喻良刚刚上头的火气被秋风吹去了大半,她拉着叶扉安坐在体育馆的大台阶上,气喘吁吁。 叶扉安举起一根手指:「闯祸被老师抓到的时候……」 喻良紧接着接上了下半句:「要撒腿就跑。」 第27页 叶扉安点点头:「很好,看来你已经完全领会我的精神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起来。 「老赵不会查监控吧?」喻良笑过以后才后知后觉地有点担心,倒不是因为是她先动的手,而是意识到他们吵架的缘由,似乎并不算「光明正大」。 「不会,那段走廊都是空教室,只有考试的时候开监控,以前我们周六晚上常去那边玩,没人发现。」叶扉安把她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不放心地问,「那个男生没跟你动手吧?」 喻良摇了摇头:「没有。倒是我对他动手了。」 把书包甩到了人家脸上。 现在冷静下来,她才觉得自己刚才太冲动了,且不说那是在教学楼里,就说如果那个男生真是个胆子大的,要是因为这个结仇,以后找她们的麻烦…… 「不用担心,这种人通常只敢在背后嚼嚼舌根,我不在乎。」叶扉安伸开腿,隔着级台阶把脚搭在了塑胶跑道上,她无所谓地笑笑,「他们怎么说我,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我不怕这些,就是怕你受影响。」 「他说你噁心,变……」喻良一咬舌尖,把这些伤人的字眼咽了下去,低声说,「我生气。」 「嗯?」 「你真的特别好,」喻良说,「我……我看不惯他们这么说你。」 她低垂着头,用手指缠弄自己的书包带,刚才书包被她甩出去老远,白色的边缘沾上了灰,她神经质一般来回搓弄那块灰土,结果弄巧成拙,本来一点黑色被她搓成一滩污渍,她抽了抽鼻子,然后感觉叶扉安轻轻顺了顺她有点凌乱的头髮。 「喻良,」叶扉安轻声说,「谢谢你。」 喻良一怔,搓红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 她一直很「乖巧」,在埋头学习中茫然地度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是什么感觉,她跟她父母一样,甚至没想过「早恋」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这一刻,注视着如水月色下叶扉安的眼睛,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 这一卷就是从朋友到恋人啦,感谢大家的喜欢,mua~ 第17章 悸动 喻良警惕了好几天,甚至都想好如果那晚的事被老陈抓到该怎么解释,但这场小小的风波果然转瞬即逝,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想来眼看着期中在即,人人自顾不暇,也没空把旁人的热闹放在心上。 考试前一个周末是大休,二班在老陈的「建议」下喜提高三待遇,白天回学校自习,老陈的意思是,如果这次「试点」效果不错,会考虑以后每个周末都让重点班回学校自习。 周末高一高二老师都休息,连陈殿胜这个始作俑者也没来学校,只有赵洪明上午来班里转了一圈。赵洪明的自行车就停在二班窗外,离中午放学还有十分钟,前排一个男生扒着窗户,朝身后打了个手势:「走了!走了!」 全班集体松了口气。 「一班早就放学了,他们老班说下午不用来了,这大周末的!」 「请假的这几个也太有先见之明了,早知道我也请,谁周六还得早起啊……」 「我明天就拉肚子不来了。」 偌大的知行楼里现在只有不到四十个人,但是明显没人想享受这个「地广人稀」待遇,班里人叽叽喳喳地点外卖,有几个人凑在电子白板前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忽然高彦喊了一声:「白板有网!能上网!」 喻良正歪着身子听叶扉安讲题,二班周末作业不多,在学校也是自习,他们进度很快,文综三科中讲得最慢的政治估计在高二下开学前学完新课,然后立即开始文综复习。叶扉安背文综背累了就看数学错题换换脑子,顺手把黄皮的其他章节也给喻良勾了勾,喻良感觉自己像得了仙人真传,如获至宝,差点想把叶扉安安到神龛里供起来。 叶扉安不管什么时候、给谁讲题,身边总是渐渐围上一圈人,有来「蹭题」的,也有等她讲完立马拉她去吃饭的,叶扉安被人挡着没看见讲台上在干什么,手上立体几何的辅助线画了一半,被这大嗓门嚎得手一抖,虚线直接变成实线「飞」了出去。 叶扉安面无表情:「我再用中性笔画图我就是狗。」 周围的人笑成一团。 「班长,你们捣鼓什么呢,什么网不网的?」韩笑笑朝讲台喊了一句。 「我说白板,能联网。」高彦一脸兴奋,「你们中午想午休吗?」 班里剩下的二十多个人面面相觑。 「这谁睡得着?」 「我都想吃个饭就回家,老赵要是来查岗我再回来,反正我家就在对面小区。」 这句话引起了强烈共鸣,众人把陈殿胜好一番控诉,高彦拿手机敲了敲讲桌,跃跃欲试:「我们看点刺激的?」 没人能想像,一群本来就坐不住的学生在没有老师查岗的情况下能干出什么事来,反正二班的电子白板在两年前刚装上的时候,估计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胆大包天的小崽子们用来偷偷放电影。 一群人在「喜剧」和「恐怖片」之间小小地争执了几分钟,最后恐怖片险胜。 讲台上的人七嘴八舌地挑着片子,人一旦多起来,胆子好像也能跟着「聚少成多」,平时一个人的时候万万不敢看的片子这时候被拎出来转了个遍,喻良在后排坐着,越听越胆战心惊。 第28页 喻良第一次「聚众违纪」,她一开始还跟着有点隐隐的兴奋,但当他们把窗帘拉好,诡异的片头音乐迴荡在阴暗的教室里时,她吞了下口水,后知后觉地有点坐立不安。 「这片子也不吓人啊,怎么选了这个。」叶扉安上厕所回来,手上的水还没全干,怕影响气氛,她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小声嘀咕了一句,刚要坐下,看见喻良在座位上左扭右扭如坐针毡,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拍了拍她的肩膀。 喻良绝对是班里害怕得最认真的那个,她捂着脸从指缝里看屏幕,忽然感觉有东西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她下意识伸手去摸,摸到了一只冰凉纤细的手……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如果不是有桌椅的禁锢,她能原地一蹦三尺高,好在电影里刚好冒出一张鬼脸,主角也尖叫了一声,她这点动静掩盖在全班人的叫声里不算什么。叶扉安不怕电影,倒是被她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你你,你吓我干什么!」 「我没想吓你,我以为……」叶扉安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画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是有点想笑,「我知道你是真的害怕了。」 喻良跟着低头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叶扉安的手。她过了电一样连忙松开手,刚才她是真的差点被吓哭,手上没控制力道,现在叶扉安手上被攥出几道明显的红痕,又随着她松开手很快地消退下去。 叶扉安纳闷:「有那么可怕吗?」 「有!」喻良虽然害怕,但这片子剧情还挺精彩,她强行看了一阵,还是捂上了眼睛,然后她听见叶扉安在身后发出了一声忍不住的轻笑。 喻良恼羞成怒,才想回头瞪她一眼,叶扉安忽然凑过来小声说:「我也害怕,你坐后排跟我一起?」 喻良一愣:「啊?」 「我不是害怕,就是觉得……」她梗着脖子,想给自己保留最后一点面子,不想在叶扉安面前丢脸,然后电影里到处莽的男主角适时地发出一声尖叫,喻良脖子一缩,怂怂地改了口,「……就是觉得这个主意还挺不错的。」 她搬了椅子往后挪,坐在叶扉安右边。起初,喻良有点不自在,叶扉安就坐在她身边撑着头玩手机——她说「害怕」那就是胡说八道的,本人甚至连装都懒得装,她大概是真的怕喻良被吓到,玩手机的间隙有时会抬头评论两句剧情,但一直很有素质地没有剧透——但喻良坐在她身边,忽然就做不到「认真地害怕」了。 叶扉安体温偏高,十月下旬的青城已经开始降温了,她在教室里脱了外套,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衬衣,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喻良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叶扉安偏头跟她说话的时候,发梢扫过了她的后颈……喻良抬起手来碰了碰被她发尾扫过的那块皮肤,捻了捻自己的手指。 「……前面有个高能。」叶扉安没注意到她的这点不自在,好心提醒了一句。 但是喻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听见她在说什么,然后猝不及防地被一个满脸是血的女鬼吓了一跳,当场也顾不上什么「侷促」什么「不自在」了,一把抓住了离她最近的东西——叶扉安的手。 叶扉安好像一僵,但这点不自然转瞬即逝,她回握了喻良的手。 「接下来这一段都挺吓人的,有点血腥。」 喻良睁开眼时,叶扉安已经放下了手机,靠在椅背上认真地盯着白板,但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看电影了。 电影里的主人公是怎样尖叫的、场面有多血腥,她什么也不知道,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和叶扉安……她感受着叶扉安手心的温度,忽然有种不现实的晕眩感,让她的心怦怦直跳。 ——然后教室前门被推开了。 陈殿胜看了一眼白板上张牙舞爪的女鬼,又看了一眼惊慌失措地跟他大眼瞪小眼的二十多个学生,一时间竟然说不上来是震惊还是生气:「你们在干什么?」 教室里的人同时被吓了一跳,待看清进门的人是谁,集体又吓死了一次。喻良不自主地一抖,突然有点心虚,松开了叶扉安的手。 叶扉安一怔。她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拍喻良的手背,轻声说:「你先回座位,别让他骂你。」 陈殿胜自带让恐怖片黯然失色的气场:「班长是谁?给我上去关了!」 高彦灰熘熘地上了讲台。 「好啊,真好啊,真不愧是重点班的学生,优秀啊!」陈殿胜眉毛一横,气到冷笑,「我今天不告诉你们班主任,看你们期中考试能考成什么样,那时候再算帐!」 他走之后,二班陷入了一阵压抑的沉默,面面相觑片刻,各自回座位,拉开窗帘——今天的阳光好像都带了点即将大难临头的诡异。 第18章 吉祥物 陈殿胜大概是真的憋了什么秋后算帐的主意,如约没有把他们看电影的事告诉赵洪明,而且竟然不跟以前一样频繁来找二班的茬了——除了课间操时能看见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以外。 期中考试是全市统考,意味着他们不止要面对普班的虎视眈眈,还要跟十五中、十二中、实验……以及各个区的重点高中一争高低,而且过后还要开家长会,考不好后果不用多说。 但时间有限,所有考试在高考面前都得靠边站,二班只复习了不到一个星期就上了考场。 第29页 这次考试的内容是他们高一暑假学的,好在时间间隔还不算长,大部分人稍微背一背就能捡起来,二班教室不是考场,不用重新排座位,他们班里人少,单人单桌后头还能空出一大块空地,老赵在那块空上摆了几套桌椅,他有时候来听任课老师讲课,有时候坐在教室后看自习,但渐渐那几张桌椅就被他们班学生公用了——他们起得早睡得晚,有时候早读背书的时候一低头就犯困,一开始有几个人突发奇想,去教室后开窗户站着背。 这方法有奇效,久而久之他们班早读教室后能站一群人,堪称一大景观。 但有时候,人困极了是站着也会犯困的。 这节早自习上政治,喻良左手捏着错题本,右手举着试卷,靠在窗边,她昨天晚上整理错题学得有点晚,一点才睡,刚起的时候倒没什么感觉,一拿书坚持不住了,早读歷史孙愤青让他们看错题,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反正被下课铃惊醒的时候,发现错题本倒是翻了好几页,每一页上都有她无意识间手里水笔胡乱画的线,实在不堪入目。 出声背书没有闷头看错题那么让人发困,但喻良靠着暖气片——十月下旬青城已经开始试供暖了,这两天在调试,暖气是热的——靠着暖气吹着凉风,温度竟然还挺宜人,于是嘈杂的背书声都自带了催眠的效果,喻良上眼皮跟下眼皮打架,越来越感觉自己恐怕不能跟自然规律做抗争……她昏昏沉沉地闭上眼,手一松。 然后差点掉到地上的书被接住了。 喻良被人一戳,勐地清醒过来,她先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书拿正,惊恐地站直,然后看见叶扉安坐在座位上,转身把课本递给她。 讲台上政治老师被一圈人围着问题,显然没注意到她,喻良开小差被发现,心虚地四下看了一圈,接过课本,小声说:「谢谢。」 叶扉安:「你昨晚几点睡的?」 「昨晚……」喻良搓着手指,撒了个谎,「一……十一点。」 她俩这几天都是一起回宿舍、一起来教室,是叶扉安适应喻良的时间表。往常叶扉安都是六点卡点到教室,现在跟她一起早晨五点起,用功程度堪比转性,连赵洪明都内敛地夸她「学习意识增强了不少」……但喻良百思不得其解,都是又熬夜又早起,怎么叶扉安就不犯困呢? 叶扉安听了这个「一十一点」,半信半疑:「十一点?我不信。」 喻良:「……行吧,一点。」 「你,」叶扉安朝她比了个大拇指,由衷地感嘆,「你厉害。」 喻良假装没听出这话的真正含义,她点点头,又谦虚道:「谢谢谢谢,也就一般厉害吧。」 叶扉安:「……」 她服了。 附中大考排座位的方法十分别具一格,每四十名划进一个考场,同一考场的座位随机排,叶扉安在第一考场,喻良在第五考场,正好隔了一层楼。九点开始考试,八点半进考场,现在还有五分钟打铃,老赵在讲台上嘱咐了一遍注意事项,喻良争分夺秒地看了几眼数学错题,刚想回头问叶扉安一个公式,转过去才发现她身后的座位是空的。 老赵嘱咐了不下三遍「选择题做完要先涂答题卡」,说完一顿,也发现叶扉安不在,随口问:「叶扉安又出去干什么了?」 「刚才出去了,」前排一个女生小声说,「可能去厕所了?」 老赵点点头,拿着手机刚想走,叶扉安就出现在了后门口……拎着一个装满零食的袋子。 她开门进来,好像也觉得气氛不太对,于是当机立断地把零食袋往身后挡了挡,效果堪称欲盖弥彰。 赵洪明脸立竿见影地绿了:「……你好像很轻松啊。」 「没有,」叶扉安立正,「老师,我没有。」 此情此景莫名其妙戳了笑点,有人没忍住,发出一声变了音的笑。 快打铃了,老赵虽然脸绿也没发作,就说了几句「有些同学也别太浮躁」之类的废话,掐着表回办公室准备监考了。喻良上午考完试不打算回教室,现在把下午要考的政治资料资料网书包里塞,忽然感觉自己被戳了戳,叶扉安给她递了一瓶咖啡。 这一看就是刚从学校超市保温柜里拿出来,温度从她的指尖传到心口,喻良一愣,接过来:「谢谢。」 「你刚才不会是去买……」 她话说了一半,对上叶扉安的目光,忽然觉得有点自作多情,于是一咬舌尖,没有说下去。 「怎么了?」 「没怎么,」喻良把后半句话咽下去,笑了笑,「这是什么讲究?学霸的吉祥物吗?大师,你是不是得先给它开个光才管用?」 「这么想也不是不行……嗯,你说的有道理。」叶扉安摸着下巴,觉得此言有理,于是拿过咖啡帮她把瓶盖拧开了,「拧不开就直说,还开光,啧啧啧。」 喻良小心翼翼地接过这瓶「开了光的吉祥物」,后知后觉她俩这行为多少有点幼稚,于是认真盘算着,说:「咱俩至少有一个人有病。」 叶扉安:「我觉得也是。」 喻良闷声笑了好一会儿,她都想不明白这么白痴的对话是怎么发生的,叶扉安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一阵,还是正色补充了一句:「虽然我觉得这个也不太能提神,但多少还是有点心理作用吧。」 第30页 她眨了眨眼:「考试加油。」 …… 这瓶咖啡就是最普通的牌子,随便一个小超市都能买到,口感跟速溶咖啡没什么区别,几乎就是兑了香精的糖水……但喻良喝不出来什么口感。大概真的是叶扉安所说的「心理作用」在起效,她这一天的两场考试精力比平常都充沛。 喻良提前二十分钟答完了政治大题,把选择题又检查了一遍才打铃收卷。于是第二天跟第三天,喻良都买了同品牌同口味的咖啡。考完最后一门英语,她捏着已经空了的咖啡瓶,突然觉得有点好玩。 有不少人喜欢戴点什么「吉祥物」,但旁人戴什么金佛玉佛转运珠,她带个咖啡瓶,多少有点太接地气了。 但也不知道是叶扉安有用还是吉祥物真的能让人转运,下周一出成绩,喻良这学期第一次进了前三十名。 第19章 学姐 他们重点班时高一期中考试后分的班,刚来二班时,喻良在班里排二十几名,之后的日子里每况愈下,卡在后五名打转。 这次虽然险险地卡在三十名,但已经是她最大的一次进步了。 从老赵开班会时的表情来看,他们班这次考得不错,除了叶扉安牢牢地钉在全市第一上以外,全市前二十进了十五个,而且全都集中在前半段,据说今天班主任会,陈殿胜都没找二班的茬。 赵洪明先例行提了一嘴叶扉安的稳定,又着重表扬了几个进步很大的同学。喻良第一次在班会上被表扬,她捏着自己的成绩条,小心翼翼地粘到了笔筒上。 「30」跟上次的「39」放在一起,她开心,又感到忐忑,她不知道这次的进步有多大运气成分在——这些天跟叶扉安一起学习,叶扉安等于无偿给她当了一个多月的家教老师,她能真切感受到自己知识层面的欠缺,她跟真正学得扎实的人差距太大了。 今天周五,下午第三节 上体育,体育下课以后直接就是自习了,老赵利用课间开完一个简短的班会已经占用他们体育课十分钟,他在讲台下蠢蠢欲动的学生面前看了看表,说今天不用上体育课,带他们去体育馆看比赛。 刚提到「不上体育课」,教室里一片哀怨。附中有不少体育比赛,什么「校长杯」「市长杯」,在他们校内举行的,大多数都是同校学生之间菜鸡互啄,毫无观赏价值,这种比赛二班基本不参加,想参加也只能跟别的班组队,虽然平时看看的确比上文化课有趣,但体育课,看这种比赛简直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去超市买零食有吸引力,估计老赵是把他们当成了免费的啦啦队。 但去了体育馆以后,二班女生却发现自己来对了。 老赵怎么不早说有外校的帅哥! 今天体育馆帅哥密度过高,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外省的x大来青城做宣讲,顺便带男篮女篮跟青城几所中学的校队交流。今天男篮来了附中,女篮去了十五中,等会看完比赛,二班就直接去礼堂听宣讲会。 他们一进体育馆,看到的就是附中男篮被血虐的场面。 「3:39……这跟被剃头也差不多了吧,我是看不下去了。」何润是他们体委,二班唯一一个体育爱好者,觉得这场面惨不忍睹,「你们不觉得吗?这谁能忍……」 他拧着眉头跟身后的同学吐槽,但没人回应,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班的女生已经「叛变」了。 「7号好帅!」 「好球!好厉害,你看那个13号!」 「13号!13号帅得跟其他人都不在一个次元了呜呜呜……」 「本来觉得篮球队那个xx挺帅了,现在一比都是什么垃圾。」 何润:「……」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群帅哥扔进人均歪瓜裂枣还没张开的高中生里,实在是鹤立鸡群,虽然附中男篮最后以8:51被完虐,但一群女生也看看了个够本。最后双方鞠躬下场时,眼尖的人看见公认「帅得一骑绝尘」的13号,从坐在场外跟附中体育老师聊天的一个女生手里拿了自己的外套。 潘珊对喻良嘆了口气:「果然长得帅的都有女朋友了。」 喻良顺着看了一眼,跟13号同行的女生穿着修身得体的裙子,一头捲髮染成了张扬的浅粉色,乍一看跟灰头土脸的女高中生们不像同一个世界的人,明显是x大宣讲团中的成员。 但她斟酌片刻,说:「他们两个也不一定是男女朋友吧……」 「那倒也是,也有可能就是关系好吧,但是他俩也太配了,就算不是男女朋友放在一起也很好看啊……」 潘珊雀跃地发表自己的观点,显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喻良刚才也跟着凑了凑热闹,平心而论,13号的确比同队的男生长相出众,但不知道是不是男篮人均人高马大,13号在里面显得有点过于单薄了,很有可能不是男生。但观赛区在二楼一个平台上,看得并不分明,不排除她看错的可能。 二班人叽叽喳喳地往外走准备去礼堂,但到了场馆外,忽然发现13号笑盈盈地站在门边,好像在等人。 女高中生们大多数脸皮都还比较薄,远距离犯犯花痴也就罢了,近距离盯着帅哥流哈喇子是万万不敢的,路过的女生个个低着头脸红憋笑,直到13号朝她们身后的方向招了招手:「赵老师!」 二班人齐刷刷地回过头:「?」 第31页 这声音比一般男生要尖细很多,旁边的女生懵了,潘珊下巴险些压到脚背上:「13号不会是个……」 「你们是拿附中小孩练战术来了?也不知道让让人家,脸皮挺厚的啊。」赵洪明嘴上嫌弃,实则满面红光,一看就心情不错,指着13号给二班学生介绍,「这傢伙也是附中毕业的,你们学姐。」 「学姐」两个字一出,世界安静了。 「我叫孟芮,是赵老师上一届的学生。」「帅得一骑绝尘」的13号——孟芮,学姐,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惊愕的目光,毫不在意地笑着跟一群惊掉下巴的女生打招唿,「你们好啊。」 …… 孟芮留着在眉毛以上的短髮,穿着肥大的运动服,高高瘦瘦,不管在哪个陌生人看来,都是一位清秀俊美的帅哥,只不过这位「帅哥」没有喉结,自我性别角色认同没有障碍,不论生理还是心理层面,都是实打实的女生,这种打扮只是个人习惯。 她今年才大二,是x大女篮的副队长,跟二班人也算同龄,而且都是陈殿胜和赵洪明带过的学生,吐槽起学校来立刻就有了共同话题。孟芮是个完全不社恐的自来熟,去礼堂的路上一直跟他们搭话聊天,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解答了不少问题,让人觉得,如果不是她早就把高中知识还给老师了,估计二班人能当场拿出错题本问数学题。 何润总算逮到机会,跟她交流了不少篮球战术,连唿牛x,最后意犹未尽地问:「学姐,今天不是男篮吗?你怎么上场了?」 「我本来也要去十五中,但是我女……咳,我朋友,」她面不改色地接下去,「他们今天先来附中宣讲,我就跟着回母校看看。本来我没想上,结果发现附中男篮还是十年如一日的菜,我实在不忍心啊,就上场给你们放放水。」 何润:「……意思就是说,本来我们真有可能被剃光头了是吗。」 随行的人一阵哄堂大笑,喻良却心里一跳,虽然孟芮刚才那点停顿掩饰得很好,但她听出来了——孟芮想说的是「女朋友」。 喻良下意识看了叶扉安一眼,叶扉安走在她身前,明明被簇拥在叽叽喳喳的人群里说笑,却好像是不经意地偏头,忽然对上了她的视线。 喻良藏在校服袖口里的手指一蜷。 ———————————————————————— 学姐戏份不多,番外可能会多提一点~(不是画饼 第20章 约定 x大是一所理工科占优势的高校,文科院系算不上出名,这次来宣讲的对象原本主要是高二、高三理科班,二班沾了老赵的光来旁听。他们进礼堂的时候已经宣讲会已经开始了,刚才那个粉色头髮的女生拿着麦克风坐在讲台上,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引得台下一片笑声。 二班按照班级顺序坐在第二排,喻良给去上厕所的叶扉安占了个靠过道的位置。老赵的意思是让他们来听一听,将来报志愿不要过于拘泥,基本上他们也只是凑个热闹,为了防止浪费时间,不少人带了学习资料来礼堂……然后在学习资料的遮挡下玩手机。 班里有人顺着x大官博找到了他们男篮几个队员的微博,发在了班群里,从暑假开始就沉寂的班群忽然就热闹了起来,潘珊犯花痴犯了个够本,发誓考上x大就是她未来一段时间的最大目标。 叶扉安去一趟厕所去了二十分钟,老赵中间还问了一次,喻良怀疑她掉进厕所里去了,于是假装看书,偷偷给叶扉安发了个微信。 y:你去哪了!再不来老赵要找人去厕所捞你了! 叶扉安过了一会儿才回覆:被明霞逮到了 叶扉安:[大哭] 叶扉安:马上就来 不用想,她一定是挨批了。叶扉安期中考试数学考了145,错了一道选择,与年级最高分失之交臂。问题就在于,她错的是第一题,一道但凡有脑子就会做的集合题,她就稍微一粗心,大笔一挥,五分没了。明霞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天对着地扬言要把她的试卷贴在二班墙外示众一个月,现在逮到人,必然是要先叼走训一顿的。 喻良默默同情了她一秒钟,回了句「好的」,随手翻了翻班群,她低着头,凭第六感发现到旁边有人挡住了一块阴影,她骤然警醒,条件反射一样让手机滑进宽大的校服袖口里,以为自己玩手机被抓了……结果那个人笑了一声。 「我们当年也这么藏小说来着,现在时过境迁,变成藏手机了,我大二才改过来见到老师就藏手机这个毛病。」刚才还在讲台上的粉发女生看着她娴熟的动作,颇为感慨,「高中生活害人不浅啊,是吧?」 喻良:「……」 这话倒是没说错。 她这才发现台上讲话的已经换人了,这位粉发学姐有着一口跟精緻外表极不相符的东北腔,说话很幽默,刚才开场发言的时候,短短十几分钟让台下笑了无数次,她如果去参加脱口秀节目,必然一战成名。谁不喜欢美女啊,何况学姐一看就很平易近人,右手边几个理科班男生的眼睛好像黏在她身上一样,但喻良在面对她时下意识紧张,不太敢抬头跟她对视。 可能是太漂亮的人都自带生人勿进的气场……当然了,叶扉安除外。 漂亮学姐指着她旁边的空位:「这里有人吗?」 「有。」喻良说完四处看了看,旁边好像也没有空位了,于是顿了一下,小声补充说,「但是她得过一阵才能来……」 第32页 「好,那我在这里坐会儿,谢谢啊。」学姐毫不见外地朝喻良、和旁边几个盯着她看的二班学生笑笑,「我叫高璇格。」 二班人狗腿一样纷纷点头:「学姐好,学姐好。」 「学姐,」潘珊隔着个人,抻着脖子问,「你也是附中的学生啊?」 「我?我不是。」高璇格眉毛一扬,「你听我这口音,像青城本地人吗?」 很多年纪稍微大一些的青城本地人普通话都不标准,可以说讲的不是普通话而是「青普」,但高璇格不一样,她说话一股东北大碴子味,正经说话也自带幽默感,如果不是正在听讲座、说悄悄话不礼貌,有几个人当场就笑出声了。 另一个女生探出头来,问:「学姐,你们明天是要去十五中吗?那你们女篮还来不来附中了呀?」 这话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刚问完就被旁边的朋友捏了一把,几个人克制地笑成一团。喻良觉得这场面有点尴尬,哪怕是异性情侣,面对有人当面对着自己男朋友犯花痴,多多少少也会有点醋意,但高璇格似乎毫不在意,她露出一个「我懂我懂我都懂」的表情,点点头:「来,大概明天吧,嘶……你们明天放假不?」 「不放不放!我们上自习!」 「好,那我跟她们,就明天来。」高璇格头一次见到有人周末回学校上课还这么高兴,觉得这群小孩挺有意思之余又忍不住产生了一点同情,正在喻良以为自己误会了这二位的关系时,她听见这位学姐在周围人克制的笑声中拿出手机,小声发了条语音:「你对小姑娘的吸引力还挺大啊,我吃醋了怎么办?」 喻良:「……」 学姐说话声音明明很小,但「吃醋」这两个字精准地钻进了喻良的耳朵,但这着实不是她故意想听见的,她万分尴尬,努力想把这片刻忘掉,结果对面不知道回了句什么,高璇格低头打着字,对旁边的女高中生们说:「明天我也跟女篮一起来,我听我朋友说,你们这边有家店特别好吃,叫啥来着……」 旁边不明所以的学生们小声地给她介绍起了「飞龙街」,但喻良被这个「我朋友」呛了一口,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了个惊天动地。 一进礼堂,叶扉安看见的就是喻良捂着口鼻、满脸通红的景象,公共场合,她咳嗽得很克制,一瓶水翻山越岭地从另一边传到喻良手里,她喝了口水压下咳嗽,看见叶扉安过来,刚褪色的脸又红了。 叶扉安还以为她感冒了:「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咳咳,就是呛了一口。」喻良实在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这是我给你占的位置……」 叶扉安看了高璇格一眼。 高璇格从刚刚她进门开始就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见状起身让座,临走说自己跟喻良「很投缘」,加了她的微信。叶扉安盯了半晌高璇格的背影,狐疑道:「你们聊什么了?怎么就『很投缘』?」 别说她了,喻良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她干巴巴地笑笑:「可能,是对藏手机比较有心得吧。」 叶扉安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给x大做完宣传以后,几个大学生分学科分享了高中学习的经验,喻良才知道刚才坐在旁边的高璇格原来已经大四了,她看着讲台上游刃有余的学姐,忽然有点羡慕。 她一直很羡慕这种能自然表达自己、大大方方不怯场的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高璇格都很「酷」——孟芮也是,坦然接受和别人不一样的自己,本身就很让人羡慕。 这场宣讲会让他们错过了晚饭时间,喻良觉得这顿晚饭赔得还挺值,可是叶扉安好像自从回教室以后就兴致不高,起初喻良以为她是被明霞批自闭了,但之后又觉得可能性不大——这可是叶扉安啊,她什么时候还因为一顿批评而心情不好了? 喻良悄悄打量了叶扉安一晚上,直到放学时才敢拍了拍她的肩膀,叶扉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递给她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黄皮的页码和题号。 喻良哭笑不得:「我不是问你要这个。」 叶扉安一愣,又从窗台上拿下一个水杯。 喻良:「……这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她面无表情,故作心痛地捂住心口,「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无情的做题机器和接水工具人吗?叶扉安,你……」 叶扉安缓过神来,疑惑地看着她,喻良戏精上身,本来演得就尴尬,现在彻底演不下去了,两人对视一阵,叶扉安没绷住,噗地笑出了声。 现在班里同学已经陆陆续续地走了,见她还有心情笑,看来是没什么大事,喻良稍微放了点心,往外走时小心翼翼地扯着她的袖口,问:「你怎么了?」 「没事,」叶扉安把自己的袖口从喻良手里解救出来,转而握住了她的手,「就是突然感慨一下。」 放学以后教学楼里打打闹闹的人不少,路上遇见不少笑着跟叶扉安打招唿的,喻良牵着叶扉安的手,只感觉一股热量从交握的指间一直传到脸颊,她的手好像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喻良心想,好在现在是晚上,没人看得清她的脸。 两人今天没抄近道,走的是操场那条路,可能是因为地理园情侣密度过高,被陈殿胜列为重点巡视地点,不少小情侣把约会地点选在了操场,走几步就能看见牵手或拥抱的男女,附中晚上有不少学生在操场夜跑,跑道周围装了一圈灯,远远看去像是缀在漆黑夜空上的银河。 第33页 这里的确适合约会,走向操场深处,光影阑珊中,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身边的那个人,和自己的心跳声。 喻良数着自己的心跳,问出了刚才一直没有机会说出的问题:「感慨什么?」 「也没什么。」叶扉安短促地笑了一声,「今天看到孟芮和高璇格学姐,突然有点……」 她说到一半,好像忽然觉得这话不合适,话音戛然而止,可不知为何,喻良却忽然懂了。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片刻,叶扉安笑笑:「不是,我……」 「叶扉安。」喻良心里莫名一阵慌乱,她在这一刻忽然有种直觉,如果她现在不说些什么,可能要抱憾终生。 于是她一把扣住了叶扉安想要抽出来的手。 她说:「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 —————————————— 出现了,姬达很灵的姐姐( 直球yyds _(:3ゝ∠)_ 第21章 家长会 重点班一直比较随性,家长会单独开,比普班提前了一天。因为家长们就在隔壁教室,周六自习,班里气氛都收敛了不少,课间,高彦跟几个人悄悄去隔壁后门偷窥,回来的时候潘珊压着嗓子问:「班长!现在隔壁什么情况?」 喻良做题做得心不在焉,闻言跟班级不少人一样,悄悄竖起了耳朵。 「不容乐观,不容乐观啊。」高彦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我看老赵长篇大论讲得特别投入,都没发现我们在后门偷听。」 班里安静了片刻,气温又低了几度。 「还好今天不是大休,明天不回家,好歹还能再逃避一个星期,」潘珊怂怂地说,「一周之后我妈应该就没那么生气了,唉,日子难过。」 她期中没考好,已经低沉了好一段时间。喻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随手在在做的数学选择题号上画了个圈。 画完以后,她突然发现这二十道选择做下来,被标註出来的题目就只有寥寥几题——她一直都有在做题过程中圈出不确定的题目的习惯,几个月之前,她做一张完整十二道选择题的数学试卷,通常是要从第八九题就开始标註的。 她这时候想转头看看叶扉安在做什么,但才把椅子往后一挪,喻良就停住了。 实际上,一时脑热说出「考同一所大学」这话以后,她当天晚上就有点后悔。 瞧瞧,这是她清醒的时候会说出来的话吗?! 跟叶扉安考一所大学,对她来说多少是有点没有自知之明了,叶扉安以后的去处,不出意外是清北復交常春藤——「意外」是指叶扉安半途出意外伤了或者死了——而她的目标,撑死是能摸一摸211的屁股,跟叶扉安考一所大学,喻良简直想问问自己那天晚上到底喝了多少。 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晚上,但喻良的尴尬程度与时间成正相关,渐渐的,她发现了一个冷知识:正常人清醒着吹牛皮的时候,一般都是会尴尬的。 于是喻良不动声色地把椅子移了回去。 然而她可能是用力过勐,椅子挪得很靠前,教室里「地广人稀」,空间管够,通常前后位的距离都比较宽裕,但她刚把椅子移回去,身后就传来了拖动桌子的声响。 叶扉安大概是误以为她桌子太靠前,在往后挪动给她腾地方。 虽然知道叶扉安没有别的意思,但喻良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堵,她拨着笔帽,听着「哒哒哒」的声响,越来越心烦意乱,于是心里纠结半晌,还是在「冷处理以避免尴尬」和「叶扉安」之间选了后者,捧着数学试卷把椅子靠了过去。 「扉安,有空吗?我有道题不会。」喻良捏着试卷,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呃,你把桌子往前一点好不好?我找你问题,有点不方便。」 叶扉安转了一圈手里的笔,点点头:「好。」 喻良暗自松了口气。 叶扉安这边好像还是一切如旧,照常上课、背书、自习、刷题、给她画题讲题,喻良照例先把自己的思路顺了一遍,等到实在顺不下去,叶扉安才开口提了几个点,喻良捏着笔尖,看她低头拿铅笔在例图上画辅助线。 叶扉安确实是有在认真知错就改,没忘记「再用中性笔画图就是狗」那句话,吸取教训,老老实实改用了铅笔,但看着看着,喻良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移到了她的脸上。 最近寒潮过境,青城大幅度降温,眼看就要入冬,教室里已经供暖了,叶扉安在教室里没穿外套,只穿着内搭的孔雀绿卫衣。这颜色很挑人,但在叶扉安身上就显得她整个人又白又明快,长发一垂,就成了附中深秋最亮眼的色彩。 相处下来,喻良发现,叶扉安很喜欢穿这种十分明亮的颜色,就跟她自己给人的感觉一样。 睫毛好长,喻良认真盯着她垂眼时在眼下打出的一小块阴影,没来由地想。 「还走神?」叶扉安停笔,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眉梢一扬,「谁说要跟我考一个大学来着?我怎么不太记得了?」 喻良:「……」 这梗是不是过不去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她再次对自己吹下的牛皮感到万分尴尬,「我就是那个……意思意思。」 叶扉安放下笔,偏过头去笑了。 「你笑什么笑,」喻良满脸通红,接着震惊了,「看不起我?」 第34页 「什么看不起你,我想帮你啊,帮你。」叶扉安正色,点了点试卷,「认真看题,好好背书,这样才能跟我考到一起。」 喻良讪讪一笑:「嗯,现在是这样的,昨天忘记问了,你想考什么大学?」 叶扉安想了想:「首先排除s大,要不然上课跟我爸大眼瞪小眼还挺尴尬的。」 喻良:「……我问你正经的!」 二人面面相觑,这下她自己没忍住笑起来,看着叶扉安,她莫名其妙就豁然开朗了,感觉纠结一天的事好像原本也用不着纠结。面对面的距离,她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也不用多正经,你想去的学校,我就是削尖了脑袋也进不去啊。」 然后她趴在椅背上,声音闷闷的:「但是……一个城市还是可以的。」 叶扉安眨了眨眼。 「说过多少遍了?自习课不要讨论问题。」老赵在前门敲了敲门框,喻良连忙坐端正,心虚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听见老赵点了她的名字,「喻良,出来一下。」 …… 家长会一直开到中午,许多家长来的时候顺手带了午饭,潘珊到底还是没躲过一顿教训,但回来的时候拎了一保温桶的饺子,饭盒在全班传了一遍,收到了一圈「来自馋鬼的赞赏」。 「谢谢谢谢,欢迎以身相许,但我不会做饭。」潘珊举着饭盒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叶扉安桌子旁边,「安姐,来一个饺子吗?」 现在距离喻良被叫走已经过了半节课,但她还没回来,叶扉安在做英语作业,精力却集中在手机上,摆摆手:「不用了,我有吃的。」 「这样啊,你家长也给带吃的了是吧?」 叶扉安一滞,但眨眼就恢復了常态:「不是,我点外卖了。」 潘珊不明状况,端着饭盒继续分饺子去了,叶扉安给喻良发了条微信,然后看见前面桌肚里亮了一下,她顺顺刘海,觉得自己这做法有点好笑,除了真不要命的以外,哪有人被老师叫走的时候还敢带手机? 拿到外卖以后,叶扉安揣着手机,打算悄悄去隔壁看看喻良那边状况怎样,她记得喻良提到过父母很严格,有点担心喻良挨训以后心情不好……刚走到后门,就看见喻良提着个饭盒从隔壁出来。 「你买饭了吗?我妈给我带了午饭,一起吃啊。」喻良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叶扉安点点头,稍微放了点心。 她晃晃手里拎的外卖盒:「点的披萨,允许你蹭吃一点。」 「好嘞。」喻良突然想起来,「你爸妈走了吗?刚才没看见你出来找人。」 「不是,他们没来,这几个星期都没空。」叶扉安云淡风轻地说。 喻良一愣:「这几个星期?」 「我爸今年去了德国学习,我妈昨天才飞去国外出差,」叶扉安算了算,感嘆,「这几个周我可自由了,真好啊。」 「啊?」喻良震惊,「可是你下……」 她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话音,叶扉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 「没,没什么。」喻良讪讪一笑,飞速转移话题,「刚才我妈跟赵洪明集体教育了我一顿,我都被说饿了,快去教室吃饭,走吧走吧。」 她的确是没挨批,但有时候一些肯定比批评更让人压力倍增——她爸妈就有这种能力,每次她成绩稍有起色,他们关切下掩盖不住的期许和希望都能让她倍感压力。让喻良感觉这不是在鼓励她,而是在鼓励他们自己。梁雁今天带来的红烧排骨还是热的,喻良从教室出来,却感觉今天的饭盒几乎让她拎不动。 「我爸妈可能是真的希望我能考上你想去的学校。」喻良把这份「满载希望的排骨」换到了离叶扉安远的那只手,小声说,「但是我连跟你去一个城市都没什么把握。」 「这才高二,这说得多少有点太早了吧。」叶扉安一挑眉,「按照你现在这个进步速度,说不定到高三,我就得把第一让给你了。」 喻良大胆地顺着她的话想像了一下,觉得自己前途一片光明:「那就太好了,到时候我给你讲题,给你划重点……真好啊,是不是?」 虽然知道就算真有那一天,叶扉安也不需要别人给她划重点,但是……想想还挺爽的。 毕竟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叶扉安顺着她的畅想点了点头,觉得确实不错。 「是啊,所以,等会先把上午你走神没听明白的那道选择讲了?」 喻良:「……」 活在梦里的第一名突然有点尴尬。 第22章 喜欢 下周六是叶扉安的生日。 这是喻良翻遍表白墙才得出的结论,叶扉安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号,她隐约记得,去年初冬的某一天,叶扉安在学校里收到了一堆礼物,喻良某天晚上突然想起来,于是翻了两个小时表白墙,确定了叶扉安的生日。 十一月二号,就是下周六,所以当叶扉安说出「父母最近都不会在家」时,她心里冷不丁被揪了一下。虽然叶扉安似乎对此不甚在意,但有时候本人能云淡风轻地说出来,不代表别人也可以随便调侃,所以喻良那天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遮掩了过去。 期中考试后只是短暂地让他们喘了口气,转眼又投入到了忙碌的学习中,班里不少人从现在开始着手准备一些大学的冬令营。 文科班在竞赛方面的奖项本来就比理科少,自主招生机会也比理科少,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通过夏、冬令营拿到的降分。附中歷年都很重视自招,这周五老赵着重讲了这件事,建议只要成绩过得去,都可以报名试一试,现在准备已经不算早了,毕竟真正高考时,没有人是绝对稳当的。 第35页 喻良在记事本上写了「自主招生」四个字,这才意识到,原来「高考」离他们并不算远,潘珊听她姐姐说,到了高三,每周一次小考不说,每天晚上都有文综考试,一周能用完一捆笔芯——而明年坐在笃学楼的就是他们了。 放学后,英语课代表把这周的报纸发了下去,二班除了和普班统一订的有练习题的报纸之外,还额外订了一张纯文章的报纸上阅读课,这周因为考试,英语阅读课取消,祝敏这周布置的作业就是阅读积累,算是让他们「放松一下」。喻良把报纸传到身后,正好看见叶扉安在收拾自己收到的一堆礼物。 钥匙扣、小摆件、手帐本之类的东西大多数都是玩得好的朋友送的,都不贵,平常女生之间也会互送这些小玩意儿,叶扉安没怎么推辞;比较难处理的是明恋或者者送的东西,其中贵重的礼物她一概塞了回去,至于那些还不回去的巧克力、糖果之类,大多数都便宜了二班人。 现在喻良口袋里还揣着她分的几块巧克力,姚姐上小学的女儿放学后在办公室里写作业,甚至还收到了叶扉安送的棒棒糖。 喻良不禁感慨,某种意义上,追求者太多大概也是一种负担。 「这个怎么忘记还了?十班张xx……噫,」叶扉安打开一个小盒子,吐槽道,「怎么还送块手錶?给我『送终』吗?」 「……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喻良认真想了想,「大概是想表达『钟情』。」 叶扉安:「……」 是她孤陋寡闻了。 反正最后都是不会留下的,没人再纠结这个谐音梗的问题,喻良随手帮她整理髮下来的试卷,叶扉安塞礼物塞了满满一书包,把一些忘记还回去的「漏网之鱼」单独摆了出来,她看叶扉安刚想要把几封疑似「情书」的东西扔进垃圾桶,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么做不太妥当,又把它们撕成了几条,揉成一团塞进了垃圾袋。 自始至终,这几封信的内容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把信撕掉,也是为送信的人免去一些麻烦,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很留情面了,叶扉安拒绝别人一向不拖泥带水,但喻良没头没尾地想,叶扉安这个人才是真的冷淡。 表面上,叶扉安对谁都热情友好,这种「热情」只存在于普通朋友层面,她似乎不想跟任何人更进一步,越走近她,得到的反馈就越淡漠,但她实在太有欺骗性,就算这样,也有人前赴后继地试图打动她,也不知道是对他们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对叶扉安太有信心——反正像在飞蛾扑火。 喻良眨眨眼睛,没来由地有些落寞,她想,自己也是这样的吗? 她们明明越来越亲密,喻良却越发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如叶扉安不想也不需要走自主招生,她就是敢完全凭裸分考上自己想去的学校,但喻良不一样。 就好像她可以牵着叶扉安的手,但手的另一端永远在悬着,她像一只拽着一只高高悬在空中的风筝,越是急于确认一些什么,就越是害怕断线,越是若即若离,会不会更进一步……喻良不知道。 「你的笔帽快被你掰坏了。」叶扉安开口提醒。 「啊?啊!」 但她提醒完了,「啪」一声脆响,笔夹应声而断。 喻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第n个被掰断笔夹的笔帽,内心麻木了。 「就这么扔了啊?」她眨眨眼睛,若无其事地说,「不打开看看吗,起码知道是谁送的。」 「没必要。」叶扉安把整理好的作业也一股脑塞进书包里,「与让他们自以为有希望,还不如直接了当一点,各自轻松。」 「那,」喻良小心翼翼地问,「你没有喜欢的吗?」 叶扉安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 喻良当即就后悔了。 说话不过脑子估计是绝症,喻良现在就觉得自己没救了。但明明就是女生之间常有的小八卦,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在叶扉安沉默的两秒间,她经歷了从口干舌燥到提心弔胆的一系列心理变化,喻良说:「我就是想问问,没别的意思……」 叶扉安摇了摇头:「没有。」 这个答案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但不知为什么,喻良感觉自己有些失落,她不敢再问下去了,喻良捻了捻冰凉的指尖,勉强笑了笑:「也是,当然……」 「送信的这些,没有喜欢的。」叶扉安又补充了一句。 喻良一愣。 这一刻的心情无法描述,按照常理说,没有就是没有,为什么还要加一个「送信的这些」这个定语? 她刚从风筝断线的怅然若失中回过神来,凭着自己仅有的一点阅读理解能力东拼西凑出了这句话的深层含义,然后一颗心高高地悬了起来——意思就是,她有喜欢的人,但不在送信的人里面? 「什么意思?」喻良心跳飞快,顿时顾不得「说话过不过脑子」了,事实证明真心想说的话哪怕过一百遍脑子,也根本没耐心等一个合适的时机问出口,她立刻追问,「谁啊?」 这对话突然就从从「没有喜欢的」直接到了「谁啊」,连个过渡都没有,任何一个旁观者听了大概都会感觉莫名其妙,叶扉安眨眨眼睛,开始装傻:「什么谁?我听不懂。」 「少装!快说!」 「快走吧,等会赶不上公交车了。」叶扉安揉了一把她的头,拎起书包就往外走,喻良闷闷地摸着自己的头髮,在她身后喊:「在碰我就真的长不高了!」 第36页 叶扉安:「行吧,我也不想摸到一头油。」 喻良火冒三丈:「胡说八道!我昨天才洗的头,哪能油得那么快!」 叶扉安回了她一串放肆的大笑。 不正常的心跳慢慢平息,喻良忽然想,自己刚才在期待什么呢? 她想听到叶扉安的回答,但如果答案不是她想听到的,她又宁愿叶扉安什么都不说,哪怕再怅然中自我麻痹,也好过希望落空。 喻良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渐渐明白了那些对叶扉安死缠烂打的人究竟是一种什么心理,因为她自己好像也是这样,宁愿自己欺骗自己。 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周五的307路上大部分都是学生,喻良抱着两个书包,扶着栏杆发呆,叶扉安盯着车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是不经意间对上视线,喻良好像被她眼中的一点笑意烫到,飞快地低下头,装做调整左耳的耳机。 旁边的座位终于空了出来,叶扉安坐到她右边,从她腿上拿回了自己的书包。 307的路线向来漫长,从傍晚驶向了天黑,车厢疲惫的乘客昏昏欲睡,偶尔能听见几个学生低声说笑,喻良的右手搭在座位边缘,碰到了叶扉安的指尖,叶扉安停了一下,覆上了她的手背。 左耳还在放着舒缓的「kiss me like a friend」,喻良在自己的心跳声中,听见叶扉安问:「明天晚上来我家给我过生日吗?」 —————————————— 快了快了,30章以前绝对在一起。 第23章 生日 喻良感觉自己连指尖都在发烫。 她心里有种期待,在摇晃的昏暗车厢里唿之欲出,又随着亮起的灯光慢慢平息下去,最后她攥着书包带,只说了一句「好」。 车厢里中轻言细语的说笑声仿佛停滞了一瞬间,叶扉安的眼睛随着灯光一起闪烁了一下,笑着说「那明天见」,然后直到下车后朝车上招手,喻良的心跳才慢慢平静下来。 今天路上出乎意料地没堵车,她到了车站,梁雁还没来。青城初冬风很大,路两边高大的法桐树叶已经落了大半,环卫清扫不及,落叶被风卷在路边,踩在上面会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喻良弯腰捡起一片落叶,她摩挲着叶脉突出的纹路,直到冷风吹得手指生疼,她被灌进领口的冷风一把将她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她抽了抽鼻子,忽然意识到,哪怕她心里的喜欢越来越肆无忌惮,她也只敢站在对岸观望,想着虚无缥缈的未来,时刻做好与叶扉安越来越远的准备,瞻前顾后到仿佛能提前预知到两人的未来,她一定会在某处提前下车,然后目送叶扉安离自己越来越远,哪怕她们某天真的无疾而终,她甚至连挣扎一下的勇气都不会有——可笑的是她们现在甚至还没有开始。 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懦弱和胆小。喻良心想,如果换做是叶扉安,她会怎么做呢? 想着想着,她觉得有点荒谬,先不提叶扉安与「暗恋」这两个字八桿子够不着边,就算有一天她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一定会无所畏惧地与那个人并肩。 当天晚上她没有熬夜,她听着妈妈起夜时轻微的动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窗外不知何时起风了,楼下种的一排杨树上仅存的枯叶簌簌作响,枕边的手机亮了一下,喻良看了一眼,是高璇格发的消息。 高璇格大概是真觉得自己和她「投缘」,这几天她们断断续续一直保持着联繫,x大今天去了宣讲的最后一站十二中,后天就要回学校了,问喻良明天晚上有没有空出来吃顿饭。 喻良没多想,直接回覆:明天晚上我一个朋友过生日,我就不去了吧。 高璇格:好吧[勐男落泪] 没多久,对面又回了一句。 高璇格:其实我们一起陪你朋友过生日也不是不行[苍蝇搓手] 喻良:「……」 如果是认识高璇格的其他朋友,或许喻良的确会认真考虑一下,但是……她纠结了好一阵应该怎么拒绝,回了一句:要不还是算了吧…… 对面很快回覆:逗你的!到底是什么朋友啊,还用这么纠结? 高璇格:噫……我懂了 后面带了一个「加油」的表情。 隔着屏幕,喻良的脸慢慢红了,她有种被揭穿心事的羞耻感,于是她反手把手机和自己一起扣回了床上。 所以高璇格到底是怎么懂的? 她平復了一阵心情,拿起手机觉得自己还能再狡辩几句,这时候微信又来了一条私信。 扉安:睡了吗? 在这短短一个下午,喻良感觉自己经歷了心情的大起大落,被高璇格这么一闹,突然感觉不太敢面对叶扉安,于是把秒回的「没有」撤回,重新回了句「睡了」。 扉安:…… 从这一串省略号里,喻良莫名能想像出叶扉安此刻想笑又无语的表情,于是她自己先笑出了声。 现在距离十一月二号还有一分三十秒,喻良赶紧关掉对话框,盯着手机上的时钟,她蒙在被子里手心冒汗,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就只是为了能卡点发一句「生日快乐」,她感觉自己现在比语文考试还剩半个小时,而自己作文才刚写完第一段还紧张。 零点到了。 第37页 喻喻:生日快乐!!![撒花] 喻喻:我是不是第一个! 叶扉安坐在书桌前,想像出对面喻良紧张又期待的样子,对着屏幕笑了。 实际上,她还真不是第一个发祝福的。苹果手机和安卓手机有几秒的时间差,喻良卡的零点,比一些人晚了几秒。相比较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祝福和红包,置顶的聊天框里只有一句最简单的「生日快乐」,却好像先点亮了她十六岁的第一天。 a:是[牛啊] 她撒了个谎,不知道为什么,她隐约感觉喻良像是在急于确认些什么,于是她先在心里小心翼翼地把这几个字拆分组合了无数遍,再忐忑地回復,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语文能考到130可能有点虚,毕竟现在好像就在做阅读理解,而她水平不够,一不小心就会错了意。 可是在她心里,喻良就是第一个。 书桌上摊着地理试卷,家里空空荡荡,安静得落针可闻——十六岁的最后一天,她一个人在家里,和试卷和习题一起迎接了新的一岁。 可今年和往年似乎不一样了,叶扉安枕着胳膊趴在书桌上,按着手机屏幕微微发热,好像能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到喻良的眼睛。 「明天见。」她小声说。 …… 喻良很少去同学家里做客,一直以来梁雁对她的教育都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去别人家里到了饭点要主动离开」,父母在这方面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典范,倒是很欢迎她请朋友去家里吃饭,所以去叶扉安家之前,她心里始终有点七上八下。 叶扉安的情况则跟她正好相反,她这是第一次带同学回家……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她平常住在学校,叶峰不出意外的话今年都在国外,吴曼箐出长差是家常便饭,今年她家没人住比有人住的时间长了好几倍,昨晚叶扉安之所以熬夜,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回家以后先亲自动手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花了太多时间。 进门以后,喻良先克制又好奇地四下看了一遍,小心翼翼地问:「我……我现在要做什么?」 叶扉安:「你自便,自便。」 她们对视片刻,空气中似乎都瀰漫着一丝拘谨,于是两个人都没忍住,同时笑出了声。 两人份的拘谨加在一起,这点不自在莫名就被中和了不少,喻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礼袋,递给叶扉安:「这个送给你,准备得有点仓促,可能不太好看……」 「……但是,生日快乐。」 里面是一条米白色的围巾,一段织了个「a」。 叶扉安一愣。 两周前她就把围巾拿了出来,前两天去餵大白,这个白眼狼上次抓破她的袖口还嫌不够,这一次蹬鼻子上脸,抓破了她的围巾。米白色的围巾被抓脱了线,破了一个明显的洞,显然是补不回来了。 这条围巾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只是她围了很多年,有点不习惯。最近降温,喻良几次注意到她出门的时候以为围巾还搭在椅背上,转身抓了个空。 「我没找到跟那条一个颜色的毛线,就只有这个……」鬼使神差地,喻良问,「我这个礼物是能收的,还是要被『退还』的那一种?」 她问完,叶扉安的动作好像短暂地停滞了一下,慢慢把围巾受到了礼袋里。 「你现在想要回去已经晚了。」她眨了眨眼,「以后我每天都围。」 往年叶扉安的生日只有寥寥几次碰巧在周末,刚好是近几年父母最忙的时候,吴曼箐给她定的蛋糕每年都会准时送到家里,这家蛋糕店的奶油很好吃,但她一个人对着一整个蛋糕,吹蜡烛这个步骤总是被省去,蛋糕在冰箱里放一晚,口感会变得又甜又腻,里面的有些东西也在悄悄变质。 但今年,「生日」这个概念不只是停留在礼物和红包的数字上,喻良在,好像整个房子的冷清都被一扫而空,她们把奶油抹了对方满脸,闹了一整晚——今年的蛋糕已经没时间变得不新鲜了。 等两人收拾完屋子,叶扉安十七岁的第一天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眼看已经到了后半夜,喻良睡在了叶扉安房间里,两人各自占了床的一边,床头开着一盏檯灯,熬了个大夜,但喻良直到洗完澡也丝毫不觉得疲惫,躺在床上却莫名其妙有了困意,她被环绕在叶扉安味的被褥间,觉得这一晚上就像一场梦。 双人床睡两个女孩子完全够用,两人默契地隔了一些距离,但盖着同一床被子,喻良隐约能感觉到身旁传来的温度,叶扉安的一些很小的动作会随着薄被传到另一端,喻良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角,后知后觉地感觉脸颊有点热。 不知道是不是熬夜造成的睏倦降低了人的心理防线,喻良没头没尾地说:「我有时候还有点羡慕你呢。」 叶扉安疑惑:「为什么?」 「……我爸妈管我管得太严了。」 她是真的羡慕过叶扉安这种父母放任不管的生活——今天是她第一次夜不归宿,跟父母软磨硬泡了半天,父母听到她说的同学成绩很好时才松了口,想到这里,喻良在昏昏欲睡间又有点惆怅,明天回家梁雁又要不开心了。 叶扉安好像听出了她这话中的低落,隔着一条胳膊的距离,叶扉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谢谢。」她轻声说,「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第38页 「嗯,」喻良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含混地说,「以后我每年都陪你过生日……」 叶扉安的大脑空白了两秒,整个人怔住了。 喻良大概是真的困到意识不清,这话明显已经超出了「朋友」的界限,在檯灯昏暗的暖光下显得暧昧不清,叶扉安要收回的手僵在半空。 不知过了多久,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指尖,轻轻放下手,生怕一旦惊醒什么,这场梦就会醒来似的。 好。 她在心里说。 第24章 暧昧 喻良完全不知道自己半梦半醒时说了什么话,她们当晚两点多才睡着,然后喻良争分夺秒地做了一晚上梦。 可能是听潘珊描述的高三生活太恐怖,喻良梦见自己高三刚开学就没顶住压力,第一次考试成绩一落千丈后,主动退出了重点班。她被分在了文科九班,与二班隔得最远的那个班级。 这个梦比现实还要压抑,她对着思路一团乱麻的数学题,习惯性地转头想跟身后的叶扉安讨论,可转过头却是闹哄哄的九班,她在一片陌生的笑语中举着试卷,想说的话哽在心口,终于从一片茫然中感受到一丝格格不入。 她转过头,看见叶扉安被有说有笑的二班人簇拥着路过九班门口,没有朝她看一眼。这一瞬间的失落太过真实,直到睁开眼看见大亮的天光,知道这是一场梦,她还是怔愣良久。 现在是早上七点,叶扉安还在睡。 除了课间补觉时脸朝下趴在桌子上时,喻良还没见过叶扉安的睡相,她睡相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把大半床被子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裹得像只严丝合缝的蚕蛹,好在现在已经供暖了,喻良就这么可怜巴巴地盖着一个被角,竟然也没觉得冷。 这么近距离盯着叶扉安的脸,喻良忽然起了点念头,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睫毛,指尖微微发痒,意识到自己想干什么,喻良过了电一样飞快地收回手指,脸立竿见影地红了。 ……自己好像一个变态,她心虚地想。 好在叶扉安睫毛颤了颤,无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喻良小心地放轻了唿吸,发现她没有要醒的意思,才松了口气。 她屏着唿吸躺在叶扉安身边,昨晚那个过于真实的梦还在脑海中环绕,以至于她一闭上眼就能沉浸到那种让人窒息的低落中。喻良注视着叶扉安宁静的睡颜,慢慢感受着沉积在心里的难过散尽五脏六腑中,又随着叶扉安的唿吸和自己的心跳声消失在了窗外的冷风。 在这么一个早晨,喻良忽然想通了。她想离叶扉安近一点……哪怕只比现在近一点也好,哪怕她们终将会在未来的某天分开,她也不想这么畏畏缩缩着瞻前顾后。 …… 当天中午,为了打消喻良父母的怀疑,叶扉安陪喻良回了趟家。 喻良爸妈自诩开明,从来没有明面上不许她出门玩,喻宏远平常在外奔波,梁雁在家表达不满的方式很简单,她不开心时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就只是冷着不说话,她强势惯了,脸一冷全家人都要提心弔胆。喻良每次出门,连回家晚了十分钟她都要一顿盘问,久而久之,哪怕是假期喻良也很少和同学出去玩了。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夜不归宿,甚至于临到家门还有点害怕。 为了打消喻良爸妈心里的顾虑,叶扉安今天从衣柜里翻出了看上去最乖的一件毛衣,她装乖乖女的技术可以说是炉火纯青,纯到梁雁一看她就觉得投缘,拉着她聊了好一会儿天,非要留她在家吃一顿晚饭,叶扉安推辞不过,只好留下。 喻宏远今晚跑了个长单,现在还没回家,饭桌上只有他们四个人,梁雁在饭桌上拉着叶扉安跟她和弟弟喻阳说:「良良,你也跟人家扉安好好学学,你跟阳阳要是有人家一半懂事,我跟你爸得省多少心!」 喻良:「……」 「阿姨,我在家可能皮了,我妈还说,我要是能有喻良一半懂事,她跟我爸就能省心了呢。」叶扉安侧着头忍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梁雁被哄得心花怒放,这顿饭吃完,天已经完全黑了,叶扉安想要帮忙洗碗,被梁雁按在沙发上看电视,旁观全程的喻良心里只有一句「服了」。 「我妈太能说了。」回到自己卧室关上门,喻良给叶扉安倒了杯水压压惊。 「阿姨人挺好的,」总算不用装下去,叶扉安笑了好一阵,说,「我挺久没吃过这么热闹的一顿饭了。」 坐在喻良的床上,叶扉安徵得同意,捏了捏她床上一个棕色的玩具熊,她这句话中有客气的意思,多半却是发自内心的。喻良家不大,一看就是住了好多年的老房子了,客厅的柜子上贴着他们姐弟俩不同年龄段的照片,挂的日历上有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冰箱上、门框上留着边缘泛黄的贴纸,还有记录身高的刻度线……这里到处是生活的痕迹,看得出来,家里的每个人都在用心地一起生活。 房门隔音不好,叶扉安听见梁雁让喻阳帮忙洗点水果,她喝了一口水,微微发烫的温度滑过喉咙,压下了心口那点翻涌的情绪。 喻良被梁雁叫走洗水果,中途又折返回来,她心情看起来不错,甩着手上的水珠,打开房门探进一个头:「我妈问你,要不要今晚在我家睡?」 「我书包、校服、行李,都在家呢,明天还要上学,」叶扉安说,「就不了吧。」 第39页 「哦……也是。」喻良甩水的手停了下来,垂头想了想,觉得确实不方便,「那以后……」 她轻轻咬着下唇,把下半句话咽了下去,叶扉安抱着她的玩具熊,接了下半句:「以后还有机会。」 喻良眼里顿时有了光,重重地点了两下头:「我去给你拿水果!」 叶扉安连忙伸手阻拦:「我真的吃不下……」 ……了。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了。最后她还是被劝着吃了一个苹果,感觉今晚吃的东西已经快要堵到嗓子眼了。 这确实是她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周末,简直像是连着过了两天生日,喻良送她送到了车站,陪她一起等车。 这片居民区大概是青城市南最早的几个小区之一,小区前的街道叫「知春路」,与青城清一色的「北京路」「南京路」格格不入,显得文艺又别致。这个小区之前翻新过,现在看上去也很有感,墙壁上贴着斑驳的小gg,围墙上有茂盛葱绿的爬山虎,到处是烟火气,昭示着这里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月明星稀,初冬的夜晚已经少有散步的居民,这里刚通地铁不久,离地铁站有一站公交,出行还是以公交车为主。一辆车经过,下车的人们行色匆匆,车站短暂地喧嚣片刻,很快又归于安静。 「今晚我要是再多吃两口水果,今晚就真得睡在你家了。」叶扉安嘟哝说。 「那可不行,赶不上公交车你得打车走。」喻良开玩笑道,「你再留下,我就得多一个干妹妹了。」 叶扉安又想到了梁雁拉着她想要她和喻良拜个干姐妹的情景,差点笑岔气。 喻良从家里出来,只随便套了件外套,脚上穿的还是拖鞋,她有点冷,裹紧了自己的外衣,叶扉安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十分自然地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手和口袋都很暖,喻良的脸微微发烫。 刚刚出门时,眼看着一辆307从眼前驶过,这这车站只有307经过叶扉安住的小区,下一班还要等十五分钟。两人坐在车站的长椅上,说说笑笑,安静的夜里,「知春路」站牌下候车亭像是一方隐秘的世外桃源,隔绝了一切烦闷的、失落的琐事,只剩下她们两个。 她们比任何一对同性好友都要亲密,牵着对方的手,又默契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彼此心照不宣地暧昧着。 ……今天真的很像所谓的「见家长」,喻良在心里飞快地给昨天和今天进行了一个復盘,这个想法让她心头一动,放在叶扉安口袋里的手轻轻动了一下指尖。 不知道叶扉安是不是也这么想,喻良下意识瞥了一眼她的侧脸,只感觉到她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一动,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背。 这十五分钟比喻良生命中任何一段十五分钟都要短暂,好像一眨眼,307就从街道的拐角缓缓驶来,叶扉安放开她的手,走到车门前,笑着朝她挥挥手:「明天见。」 脱离了温暖的手心,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对着叶扉安刷乘车卡的背影喊道:「扉安!」 叶扉安回头看了她一眼。 灌进袖口的冷风让她不自主地一缩,喻良抽了抽鼻子,说:「明天见。」 车门已经关上了,隔着车窗,叶扉安朝她挥了挥手。 ——这是喻良上高中以来第一次期待周一。 ———————————————————— 先给大家打一个预防针qaq 下周我有五门课要结,这两周不得不赶一些ddl[苦涩],过了这一阵,还有一个月以后的期末月,到时候还得给大家跪一个qaq更新频率可能会降一点……但也不一定,写这篇文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放松,我会努力尽量不让大家空等,起码让两个女儿确定关系再说hhh 如果这两周更新很少的话,提前滑跪orz 再次感谢大家的喜欢,每一条评论我都有认真看,真的很开心,真心感谢你们。 第25章 生病 周一早晨,喻良在教学楼一片背书声里匆匆忙忙扑进教室,班里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赵洪明坐在讲台上,从她进教室开始盯了她一路,喻良提心弔胆地抬头看了一眼,七点二十九,正正好好差十几秒迟到。 见人已经到齐,赵洪明在教室里巡视一圈,出门去了,假装收拾书本的喻良松了口气,前排的潘珊拿着本课本挡着脸,幽灵一样平移过来,压低声音说:「你怎么才来?老赵刚才脸拉那么长……今天背政治,等会上课提问第四章 。」 「国道那边修路,堵了半个多小时。」喻良捂着嘴闷声咳嗽了几声,问,「成绩出了?」 他们上周月考,隔了一个大休,考试的那点紧张感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只有桌上的高高一摞试卷提醒他们期末将至,潘珊挡着脸说:「应该是出了,刚才政治老师来把前几名叫走了,现在还没放回来。」 「你脸色好差啊。」潘珊观察了她一阵,忧心忡忡地问,「生病了?」 「昨晚睡觉没关窗。」喻良闷声闷气地回答,「小感冒。」 刚才她进教室就发现空了几个座位,原来还以为今天又有人迟到,但身后叶扉安的位置也空着,桌面上摊着打开的政治课本和错题集——除了死记硬背的框架和随时变化的时事热点,叶扉安背政治一直喜欢结合大题,昨晚她才给喻良梳理过这几道简答题的思路——可见这些人是来教室以后才被叫走的。 第40页 每到要出成绩的时候,喻良心里总是开始惴惴不安,上次考到30名,可以说是进步,但也属于正常的成绩波动,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多少也有点运气使然。 考得好是走运,考不好是正常,只要不是倒数就是有进步……喻良在心里反覆念叨了几遍,韩笑笑把成绩单贴在墙上的时候,她才攒够看一眼的勇气。 虽然几乎所有人都在说「一次成绩说明不了问题」,但真正完全不在乎成绩的学生还是少数,成绩单贴上的时候一圈人围了上去,喻良扒着潘珊的肩膀,踮脚从人缝里张望,看见叶扉安的名字还是在最顶上,班级与年纪都是「1」时小小地松了口气,然后一路往下,看到了「33 喻良」。 喻良抽了抽鼻子,感觉鼻塞堵得她有点心闷。 潘珊拿着小本子记下自己这次考试的分数和排名,她这次总算考到了自己学号在的位次,拍着胸口谢天谢地,往下看了几名,颇为担忧地回头看了喻良一眼。 「喻喻……」 「没事,我也算进步了。」喻良飞快地摇了摇头,朝她笑笑,「你先回去吧,我看看每科的分数。」 「对对对,你看,你年纪排名升了好多啊,我们班这次考得不错其实,班里排名有迷惑性的……」 喻良仔细记下自己每科的分数,她这次成绩的确难以入目,垂着头坐在位子上发呆,慢慢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 松懈、浮躁,她想了想,在后面加了个「分心」,然后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叶扉安空荡荡的座位,飞快地把最后一个词划掉了。 期望落空的感受并不让人愉快,喻良拧开保温杯用一口冷水压下几声咳嗽,感觉头晕目眩,把小本子随便一扣,趴在桌子上补觉。 她不是个抵抗力弱的人,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感冒是什么时候了,上次有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还是艺术节那次宿醉后,她胡乱把外套兜帽扣在头上,打算争分夺秒地睡一觉,上课的时候起码有点精神。 隔着一层衣服,周围的吵吵嚷嚷的声音变得朦胧起来,喻良在闷热的羽绒服下听着自己的唿吸声,又感觉耳边嗡嗡的睡不着,中间好像听见潘珊说了一句「她好像生病了」,然后帽子被掀开,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在了她额头上,喻良下意识眯了眯眼,看见叶扉安又抬起另一只手,试了试自己的体温。 「有点发烧。」叶扉安试了一下温度就松了手,俯身帮她拢了拢被汗黏在额头的刘海,轻声问,「带应急的药了吗?」 喻良摇了摇头。 「我这里有,有没有什么过敏?」叶扉安闻言,在自己的桌肚里翻翻找找出几个药盒,仔细确认了日期,「这个是退烧的,你吃了我帮你请假回宿舍休息。」 喻良:「不想回。」 「啥?」想帮忙但一直插不上手、只能围观的潘珊当场震惊了,「你不想回我帮你回宿舍行不行,怎么还有人不想请假休息呢这?这这这必然是烧煳涂了啊,叶姐,你说呢?」 「今天就是讲评试卷,没什么新课。」叶扉安大概能明白她的顾虑,说,「你要是怕落下什么,晚上直接问我?」 喻良犹豫了。 叶扉安循循善诱:「烧退了再回来上课,你这样也听不进去什么是不是?」 喻良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从来只见有人需要被督促着学习,头一次见到有人需要被督促着休息,叶扉安有点想笑,跟老赵说了一声,跟潘珊一起把喻良扶回了宿舍。 喻良在宿舍昏昏沉沉地睡到了中午,被楼道里学生回宿舍的说笑声吵起来,发现自己闷在被子里出了一身汗,发烧加心情郁闷,她一直没怎么睡安稳,坐起来的时候眼一花,起床失败。 「嘘——小点声,喻喻在睡觉。」 好像是李若水小声提醒了一句,下体育课进门的舍友同时放轻了脚步,潘珊凑上来小心地试了试她的额头,喻良翻了个身,自己也试了试:「好像没那么烧了。」 「胳膊放进去,刚出汗就吹风,不怕感冒加重啊,自己听听你嗓子哑成什么样了。」李若水一把将被子蒙在了她身上,喻良被煳了一脸,表情无比精彩,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喻良跟着笑了一阵,莫名其妙地感觉胸口堵塞的那口气通了不少,几个舍友把打包的饭菜放在她的桌子上,又叽叽喳喳地嘱咐了一通每种药要怎么吃,最后王璧把手里的一本笔记本放在她床上:「叶扉安被老赵拎走了,让我把这个给你带回来。」 听到「叶扉安给的」,喻良披上外套坐起来,随手翻了几页,笔记本里夹着的试卷随着书页的翻动掉在床上。 是叶扉安上午三门课的月考试卷,对照着答案修改过,稍微绕一点的题目都用红笔按照老师的思路记得清清楚楚,旁边用蓝笔加了点记笔记的人自己的思路,明显不是打算留给她自己看的。 这就是叶扉安的字迹,叶扉安经常被各科老师夸「字迹工整,字体好看」,但这种夸奖仅限于考试和其他要上交的作业,她自己写给自己看的草稿、笔记、错题本,内容除了本人以外没人看得懂,但试卷上的字迹工整得有如印刷,透过薄薄的纸张,隐约能从另一面看见起落的笔锋。 试卷附上了喻良自己的答题卡,大题有另外的批改痕迹,数学试卷最后用红笔画了一个卡通流泪小狗头,下有与工整的笔记体格格不入的四个龙飞凤舞的字,一看就是临走时仓促写上的:多喝热水。 第41页 喻良「噗嗤」一声,笑场了。 「这就对了,笑出来就好了嘛……」 早上短短的一段失落好像就因为舍友细微的关心和这几张试卷一扫而空,她把这份珍贵的笔记小心翼翼地收好,蒙在被子里,盯着和叶扉安的微信聊天界面发呆,她想了想,把备註「扉安」重新改回了「a」。 她没加乱七八糟的微商,备註是短短一个「a」,叶扉安就在她通讯录的第一个,和她自己的暱称「y」一起看,像一对情侣网名。 正盯着手机傻乐,对面突然来了条消息,喻良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摔到地上。 a:感觉好点了吗? a:别忘了吃药。 现在午休铃已经过了,宿舍里很安静,能听见走廊上查寝老师抓违纪的声音,上午讲评完试卷,舍友都在争分夺秒地改错题,喻良想了想,觉得还是命要紧,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闷头打字。 y:好多了,笔记救大命了 她打完字,加了一个跪拜的表情包,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大概输了得有两分钟,喻良眼睛几乎黏在了聊天界面上,急得心痒,几分钟后,叶扉安回了。 a:不要担心成绩,正常波动而已,连着两次这个名次,说明你已经要进去前三十了。 a:哪有人一直稳的,直线上升,考第一当学霸,打脸配角,那是剧情。 看过成绩单,叶扉安基本上就知道她为什么蔫了一早上,喻良把这两行字来回看了几遍,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噼里啪啦地打字:你不是一直都很稳吗? 这次叶扉安秒回:我也没有吧 y:? a:我也不是不能下降 这话挺正常,但喻良大概是烧煳涂了,自己脑迴路不正常,话中的分辨意味被她无限放大,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曲解成了「谁说我不能考不好,下次掉一个给你看看」的意思,喻良一时间不能理解这种争强好胜的意义何在,回了一句:不行!你好好考! 对面诡异地沉默片刻,回覆:你觉得我是那种自己找骂的人吗? 确实……不太像。 a:我的意思是,我这个下降不是说名次,你看我这次,虽然还是第一,但分数就比上次低了十多分,差点就掉下来。 这还不是最尴尬的,最尴尬的是她后面又补了一句「好好休息」,言语间充满了对她发烧把脑子烧短路的关切与担忧。 ……喻良觉得自己还是烧死算了。 第26章 吃醋 喻良当天晚上退了烧,感冒带来的咽炎鼻炎拖了一个多星期还没痊癒,用正当理由逃了一周跑操不说,还因为嗓音一度嘶哑到说不出话,一个星期没被提问,跑去办公室背书的次数大大减少,勉强算是因祸得福。 期末在即,又逢流感高发季,连着几个学生发烧请假之后,学校领导高度重视,每天都有保洁阿姨挨个教室消毒,这一个星期午休后教室都瀰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好在只是虚惊一场——然而控制住了流感,眼看就到了同样令人头疼的圣诞节。 国庆到元旦这中间没有大节假日,学生们只能数着日子眼巴巴地盼寒假,万圣节圣诞节等一众「洋节」于是沦为「狂欢」的重点时段,各类互送礼物的小情侣泛滥成灾,尤其临近期末,陈殿胜三令五申禁止互送礼物还是丝毫不见成效,于是把圣诞节前后列为值班巡视的重点。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学生们暗度陈仓的手段还是高明不少。 平安夜当天,叶扉安收到了一堆包装各异的苹果,还没来得及按照惯例造福二班人,就被进教室的老赵一锅端了,顺手把人也拎到走廊里噼头盖脸训了一顿。晚自习走廊人来人往,很有杀鸡儆猴的效果,只是清清白白的叶扉安无辜遭罪,被灌了一耳朵「浮躁」「不务正业」,差点被训吐了,以至于进教室的时候韩笑笑一脸担忧地问她「是不是得了流感」。 叶扉安哭笑不得。 「喻良呢?」好在叶扉安挨训挨惯了,心有天地宽,回座位时已经完全把那顿批评抛之脑后,看到喻良的桌面上摊着一张写了一半的政治大题,旁边的笔帽还没盖上,随口问。 「刚刚好像被人叫走了。」潘珊回答,说完又贱兮兮地补充了一句,「刚才您被老赵提出去的时候。」 叶扉安:「……」 倒也不必反覆强调。 晚自习课间只有十分钟,现在已经快打铃了,第三四节 晚自习不安排具体科目,老赵刚才「缴获」一兜苹果,现在还没回教室看自习,叶扉安捏着笔看了两眼地理题,看着空荡荡的前桌,觉得没法集中注意力,想了想,还是朝教室外走去。 走廊上现在还有人打打闹闹,接完开水往回走的学生嘻嘻哈哈一路,叶扉安去卫生间洗了个手,没在走廊上发现喻良的身影,直到她打算回教室,路过那个人迹罕至的楼梯口时,看见了喻良站在阴影里。 对面是一个男生。 叶扉安停下了脚步。 青城冬季天气干燥,刚洗过的手很快就又变得干涩,走廊上温度很低,叶扉安匆忙出门忘记穿外套,她的手放在校服口袋里,用力搓了一下冰凉又紧绷的手指。 她静静地在原地站了片刻,迟疑着要不要走过去,但听到喻良的笑声后,她抬手揉了揉冻红的鼻尖,转身走向教室。 第42页 「扉安!」 然而刚走出没几步,喻良也从楼梯口转出,看见她,立刻快走两步追了上来:「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难不成你也想感冒啊,想要『一周不跑操体验卡』?」 她感冒还没好,说话还带着点鼻音,叶扉安慢下脚步,指了指她手里的苹果,提醒:「这个你可藏好了,等会被老赵抓典型,咱俩就一起去办公室排排坐吧。」 「我去,你说得对,差点忘了。」喻良笑了半天,三下五除二把苹果的包装拆了,塞在自己外套的口袋里,好在礼盒偷工减料,里面的平安果不大,羽绒服的大口袋完全能装得下。她转过头,来却发现叶扉安的眼神好像黏在了她手里拿的苹果上,喻良一头雾水,纳闷道:「怎么了?」 「难不成,」喻良严肃地问,「苹果有毒? 叶扉安「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没什么。」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问,「这是……被表白了?」 「呃,是……一、一个同学,」喻良挠了挠头,有点尴尬。刚才给她送礼物的是高中的同班同学,初中时一起参加过直升考试培训,最近已经很少联繫了,今天突然跟她表白,喻良猝不及防,她第一次被表白,也是第一次拒绝别人,好在拒绝得还算愉快,对方没有纠缠,只是让她一定要收下礼物。 但明明什么都没发生,被叶扉安一问,她莫名其妙就有点紧张,立马给自己解释:「我拒绝了。」 叶扉安拢了拢松松的马尾,轻轻「哦」了一声。但喻良拉着她的手,感觉对方的手指轻轻勾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喻良直觉她好像不像表面那样云淡风轻。 叶扉安好像有点在意,喻良忽然想。 她先是被自己这个自作多情的想法吓了一跳,然而,刚刚突然被表白又着急解释热起来的血好像还没有平息,这个想法让她的心跳渐渐加快,眼看着就要到教室后门,她眨了眨眼,突然玩笑一样问:「你吃醋啊?」 这话一说出口,两个人同时僵住了。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喻良这两天估计已经狂吞了两大瓶。 她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发现自己最近总是不过脑子地说出一些话,然后让双方一起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然而没等她尴尬地找补回来,叶扉安忽然揉了揉鼻尖,偏过头低声「嗯」了一声。 喻良怔在原地。 楼上下来接水的几个学生说笑着小跑路过,其中一个女生朝叶扉安打了个招唿,然而叶扉安低着头,没有回应。 背对着叶扉安,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低垂的头和遮住侧脸的松马尾。她好像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心尖,有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此刻她拉着叶扉安的手,感觉对方的手好像也和她一样微微发烫。 喻良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校服下摆:「你,你说什么?」 叶扉安似乎也有些后悔,很轻地皱了一下眉,片刻,她转过身,睫毛轻轻一垂:「我……」 上课铃响了。 「没什么,你听错了。」她好像被这铃声惊醒,掩饰一样清了清嗓子,轻轻推了一下喻良的后背,「赶紧回去上自习吧。」 第27章 表白 一整节四十五分钟的自习课,喻良都处于神游状态。 晚自习第三节 下课,走读的学生渐渐回家去了,教室的座位空了大半,喻良捏着支红笔发呆,直到接水回来的潘珊兴奋地摇了摇她:「下雪了!」 这个年纪的人好像总是容易因为一些平平无奇的小事激动,反正这声「下雪了」立马让教室剩下的二十几双眼睛集中了目光,几个人扒在窗户前,开了条小缝,纷飞的雪花争前恐后地扑进教室,教室里小小地沸腾了一阵。 直到赵洪明进教室,看见围着窗户发人来疯的几个学生,脸顿时黑了:「干什么?没见过下雪?想感冒发烧就直接说,我允许你们站到外面发飙。」 围观的几个学生顿时如霜打的茄子,灰熘熘地回了座位。 打开的窗户又关上,喻良看着掌心化成水的雪花,等到身后的叶扉安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背,她才回过神来,捻了捻自己手心小小一滩水。 刚才走廊上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喻良莫名其妙有点不敢直视叶扉安:「怎么了?」 「我也有礼物送给你。」叶扉安凑过来,小声说,「圣诞快乐。」 她的声音太近,喻良慢慢红了耳廓。 她心虚地抬头看了赵洪明一眼,后者打开电子白板在整理这段时间的课件,没注意讲台下发生了什么,喻良悄悄侧过身,身后的人递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喻良摸着那个方正的边角,心里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接过来一看……是那套大名鼎鼎的「高中必刷题」,这套练习题在学校书店的销量一直不错,叶扉安财大气粗,把政史地数都买了。 喻良:「……」 她的笑容立竿见影地僵在了脸上。 叶扉安在身后无声地笑了半天,如果不是老赵还在讲台上,喻良现在就想问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起进步,冲刺高考吗? 郁闷归郁闷,但她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最实用的礼物。喻良随手翻了翻,慢慢睁大了眼——这几本题册叶扉安也给她标註了,但只标註了一多半,她愣愣地往后翻了几页,听见身后叶扉安小声说:「后面的我还没做完,以后慢慢来,离高考还长着呢。」 第43页 喻良没绷住,低头笑了起来。 确实,以后可以慢慢来……时间还很长。 她们的时间还很长。 她把这份「沉甸甸的礼物」小心收好,突然从某一本里掉出一片树叶。有点眼熟,喻良弯腰把这片叶子捡起来,愣了愣,想起来了。 这是她那天下车时捡的,现在已经干到僵硬了,稍微一折就会「粉身碎骨」,她一直把这片树叶夹在自己的积累本里,某天拿出来,忽然发现叶子的顶端有了一道裂痕。 她喜欢在积累本里夹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从包装袋上裁下来的卡通人物、各种花瓣、捡来的落叶……这片落叶是她今年秋天的记忆,突然有了一条裂痕,她还有点难受。 但叶扉安见了,要走了这片这片不完美的树叶,现在辗转又还给了她。 上面还加了一行小字。 「万物都有裂痕,那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 树叶表面干巴巴的,实在不适合写字,这行小字写得七歪八扭,丝毫看不出来什么筋骨,喻良小心翼翼地捏着脆弱的树叶,感觉自己的心头有点酸。 她小心翼翼地把这片记忆贴在了自己积累本的扉页。 …… 这场雪下得不大,下了晚自习,还只是稀稀拉拉地往下飘,地上没有积雪,有浅浅一层化雪的水渍。 今年的初雪刚好在平安夜,附中钟楼下有不少大着胆子拿手机拍照的学生,潘珊查了天气预报,兴奋地说今天半夜有大雪,明天估计要积一层白,可以堆雪人、打雪仗……最开心的是,这周的跑操应该都得取消了! 高中生对跑操的天然恐惧大概是相通的,虽然「堆雪人打雪仗」估计是不太可能实现,但不用跑操还是实实在在的让人兴奋。收了礼物又看到了初雪,虽然外面天气阴云密布,喻良心里却是晴空万里,她麻利地收拾好书包,等着跟往常一样和叶扉安先去操场散一会儿步。 自从那次去操场散过步以后,回宿舍前先去操场熘一圈好像成了两人的习惯。晚上的操场灯光昏暗,有人夜跑,有情侣约会,也有不少「混混」偷偷聚众抽菸,借着夜色掩护,人总是会做出一些白天不敢做的事,于是小小的操场成了一幅浓缩的人生百态。 今天的天气不适合散步,但喻良隐隐有点私心——大概是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期,她心中那种唿之欲出的渴望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想在这样一个初雪的夜里和叶扉安牵手,想和她在镀了一层灯光的操场上散心,想…… 然后她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原本以为天气不好,操场上人会少一些,到了以后才发现并没有少,反而还多了……而且可能是仗着操场没人巡视,这群人越来越大胆了。 「我……」走过一对亲得难捨难分的情侣时,喻良立刻别过了脸,愤愤不平,「这也太过分了!」 「怎么过分?」叶扉安被她和雪花挡着,没看清,凑过来好奇地张望,「让我看看。」 喻良从脸红到了脖子根,一把将她按了回去。好在叶扉安的围巾现在围在她脖子上,没人看得出来她脸红成了什么样。 「啧,不就是情侣接吻,有那么刺激吗?」叶扉安感到惊奇,掰开她的手,还是自己看了一眼。 然后她把脖子缩回来,两个人的脸一起红了。 两人彼此尴尬地对视一眼,沉默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好奇怪,」最后是喻良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默,托着下巴认真地问,「他们没打伞,真的不冷吗?」 实际上雪下得并不大,路上人来人往,她们两个打伞的才显得格格不入,低着头,在温暖的围巾里呵出一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侧头看了叶扉安一眼。 叶扉安靠近她的那只手撑着伞,顺着她的话说笑,风吹开了她额前的碎发,她大半张脸都拢在夜色和阴影中,远处的灯光映在一双笑眼中,比初雪还要温柔。 喻良的目光顺着她的脸滑到她另一侧的肩膀,微弱的灯光下,她浅色的外套衣袖上有一块明显的洇湿。 喻良心头一动。 「扉安,」她眨了眨眼,轻轻扯了一下叶扉安的衣袖,「冷吗?」 「还行,」叶扉安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髮,「风度还是比温度重……」 喻良没给她要风度的机会,直接把围巾套到了她头上。 「这不行,现在你是病号。」叶扉安刚要解开围巾,就被喻良按住了,然后她提着围巾一端,犹豫片刻,「一起围?」 这个提议看上去不错,然而两个人围一根围巾实在有点侷促了,喻良拽了拽围巾一端,不得不跟叶扉安挨在一起,紧紧捏着她的衣袖,叶扉安换了一只手撑伞,好像是无意识地搓了一下自己的指尖,然后牵住了喻良的手。 微凉的温度包裹上来,喻良手指微微动了动,叶扉安的手有些冰,但她却感觉自己被触碰过的地方在发烫。 雪花落在透明的伞面上又转眼融化,抬起头可以看见模煳的水珠,成股的雪水沿着水珠蜿蜒滑下,喻良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书包带,抬头看向叶扉安,却刚好撞上了她的目光。 喻良飞速地移开视线,吞了下口水,试图平息自己的心跳。 一对情侣牵着手从她们身边经过,喻良鼓起勇气,说:「我、我想问你一件事……」 第44页 叶扉安的指尖下意识动了动,点点头:「你说。」 「你今天说『吃醋』,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也没有设想过叶扉安会怎样回应,感受着喜欢的人的体温,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跳飞快。 她想离叶扉安近一点,再近一点,此刻一条围巾共享了两个人的体温,这场雪好像编织了一个梦,只是梦里的温度、梦里的悸动都太过真实,理智告诉她把这当成梦会更好,但喻良想在漫天纷飞的雪中抓住点什么,所以不假思索。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安静中,良久,叶扉安手指一动,轻轻摩挲着她的虎口。 叶扉安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好像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喻良屏住唿吸,听见她接着说,「字面意思。」 「什么?」 「我不想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她一顿,「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有点小心眼。」 她的眼睛倒映着灯光,是清亮的,喻良大脑空白一片:「你说什……」 她心跳快如擂鼓,叶扉安眉毛很轻地蹙了一下,好像是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悔,她勉强提了提嘴角,僵硬地抽出自己的手:「对不起,你就当听错了吧,我……」 喻良一把扣住了她的手:「不行。」 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闪烁:「怎么可能当成听错了。」 雪势好像渐渐大了,伞外茫茫一片,喻良按下叶扉安撑伞的那只手,偏头靠了过去。 被雪水氤氲得模煳的伞面遮住了行人的视线,冰凉的雪花落在鼻尖,和温热的唿吸交错。 她们吻了彼此,在初雪夜,在无声飘落的的雪花里。 第28章 女朋友 叶扉安完全呆在了原地。 那一瞬间的感觉无法用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描述,她感觉自己的大脑空白一片,旋即仿佛炸开了无数朵烟花,让她无法动作,也无法保持冷静。这应该是她们各自的初吻,笼罩在对方的气息里,贴着彼此的唇吻得青涩又莽撞,直到操场上归于平静,那些说笑声渐渐远去,耳边只剩了她们小心翼翼的唿吸声。 至于两个人是怎么回宿舍的、路上说了些什么话,没人记得了,哪怕走廊上只有微弱的灯光,喻良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得没法看,她松开叶扉安的手,飞快地后退两步,不敢抬头看她。 我一定是疯了,她心想。 叶扉安木偶一样抬起手:「喻……」 「快、快熄灯了。」喻良打断她的话,单手捂着嘴,低头飞快地说,「我、我先回去洗漱了……明天见!」 「哎——」叶扉安愣愣地举着把伞,刚要伸手拦她一下,又对着喻良肇事逃逸一样慌忙离开的背影闭上了嘴。 路上的五分钟,她像一个飘在半空的幽灵,整个世界好像变得虚浮起来,站在走廊上,迎面是各式各样的欢声笑语,她只在喻良关门前悄悄看她一眼时回过神来,半晌,自言自语一般小声说:「明天见。」 宿舍里两个舍友叽叽喳喳地讨论今天更新的偶像剧,韩笑笑刚串完宿舍,叼着半只凤爪打量了她一阵,惊讶道:「安安啊,外面雪下那么大吗,你这还打着伞,外套都湿了。」 「啊?啊,是啊,」叶扉安哼着歌,动作轻快地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是挺大的。」 「嘶……外套湿了有什么好开心的,笑成这样?」 「放暖气上烤烤就干了,没事。」叶扉安正色下来,嘴硬道,「我哪里开心了?我没笑。」 韩笑笑纳闷地嘟哝:「要不是我瞎了,就是你疯了……」 叶扉安飞快地进了浴室,隔绝了门外的笑声,她捏着自己毛衣的衣角,垂头撑着洗手台的边缘,突然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看见镜子里自己仿佛浸在笑意里的眼角眉梢,她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刚刚,她表白了。 而且,喻良亲了她。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红了脸。 直到踩着断电的前一秒出浴室坐在书桌前,她还是无法摆脱那种不真实感,好像一个人做了很久的美梦,忽然被告知这一切都是现实,她介于「欣喜若狂」和「难以置信」之间,恨不得立刻冲出宿舍到喻良面前问个清楚——但理智把她拦住了。 几个舍友开了檯灯写作业,她却丝毫没有学习的心情,试卷被要走以后叶扉安撑着下巴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内心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先给喻良发个微信。 手指刚碰到触屏,却又缩了回来,她突然想,喻良现在是不是已经睡了?或者,在做作业?这样是不是会打扰……想到一半,她又觉得自己有点蠢,什么时候这么畏手畏脚了? 然而她刚想解锁,微信突然来了一条消息,手机忘记静音,叶扉安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喻喻:在干什么? 叶扉安顿时抽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活了十七年,还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她搓搓手指,先措了措辞,简直恨不得像写作文一样先列个大纲,最后回了一句:在写作业。 然后又问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对面秒回:我也在写作业。 这个无聊的对话中止以后,世界安静了。 叶扉安焦急地把手里的水笔转成了陀螺,对面却迟迟没有动静,她转笔的手忽然一停,从这份沉默和愚蠢的对话中品出了一点似曾相识的小心翼翼。 第45页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初中时玩得好的女生红着脸讨论暗恋对象时,她已经收到了很多女生喜欢过的那个男生的情书,然而她对这些男孩丝毫没有兴趣,也不理解女生们在他们喜欢的人面前讲话会磕磕绊绊——真的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会在那个人面前展示出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吗? 然而现在她懂了,这两者不冲突,因为她希望自己是最好的,所以才会紧张,会拘谨,会脸红心跳着不敢对视,想说的话会在嘴边转三四个来回反覆打磨。 但就算慎之又慎,也会冲动,会控制不住自己想嫉妒的心,会忍不住想牵手、想拥抱、想亲吻。 对面既然跟她一样紧张,那她顿时感觉好多了。那个生涩的吻留下的触感仿佛就在唇边,双方这份如出一辙的拘谨却让她慢慢踩在了地面上,叶扉安捂着自己的眼睛冷静片刻,突然「胆大包天」地起了点坏心,拿起手机开始主动开口。 a:怎么不说话了? a:亲了我就不负责了吗,这是我的初吻哦 ……隔壁的喻良手里的笔没稳住,辅助线歪歪扭扭地连到了另一个点上。 这几天供暖不稳定,宿舍里不热,她却感觉自己要被蒸熟了。 到底是预支了多少年的勇气,她才敢主动亲叶扉安的?喻良脸朝下趴在桌面上,贴着冰凉的桌面,她脸上的热度也没有消退。她掐着自己的手指,今天晚上第无数次想,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 但是……如果这是梦,她今天晚上豁出去是为了什么呢? 喻良侧过脸,盯着和叶扉安的聊天框发呆,把这句话反覆看了三遍,她又把脸埋了回去。 初吻啊,初吻!这也是她的初吻啊,但是叶扉安的嘴唇好软……她想着想着就走神了,然后自觉地拿笔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会亲上去是一时冲动,冲动之后又忍不住雀跃,然而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听着舍友写字的细微响动,她却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忽然生出一股近乎无措的茫然来,她抿抿唇,心想,她们这样算什么呢? 如果叶扉安是个男生,这只是普通的「早恋」,哪怕有一天被家长老师揪出来,最多也不过挨一顿数落,如果分手了,至多是见面时尴尬一下,而她们的高中还剩不到两年,只是尴尬两年,很快就过去了,再往下就该各奔东西,这段感情就该像投入湖水的一颗小石子,没有声响。 但她们都是女生,女生和女生的……恋爱,也会这么简单吗? 想到这里,喻良无端忐忑了起来,好像剎那间从云端跌到了地面,她空余的那只手抄着自己半干的头髮,渐渐理出了一个思绪。 叶扉安现在在做什么呢,也会像她一样紧张到不知所措吗?隔着一面墙壁,喻良想像了一下,忍不住弯了嘴角——她从来没有叛逆过,也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为什么不能在这短暂的时光中抓住点什么呢? 喻良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冰凉的水贴在脸上,她出来以后冷静片刻,坐在椅子上,给叶扉安回了微信。 y:负责! y:……这也是我的初吻 对面很快地显示了「正在输入中」,喻良忐忑不安地捏着手机,几乎是正襟危坐了,漫长的十几秒后,叶扉安回復了。 a:我会负责的 a:以女朋友的身份? 「女朋友」这三个字好像仿佛还带着雪中那个吻的温度,喻良猝不及防地被烫了一下,她低着头,飞快地回了一句:好。 然后她扣下手机,重新趴到了桌面上,生怕舍友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放在几天前,她绝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和叶扉安在一起。 怎么办? ……要开心死了。 ———————— 下一章开始第三卷 第三卷 橘枳 第29章 亲密 喻良这一晚上没睡好。 「女朋友」三个字把她砸了个晕头转向,和叶扉安在一起的现实让她在半空飘了一整夜,睁开眼,已经是五点五十了。 她是被潘珊晃醒的。这个时间天还没亮,舍友早已经起床,宿舍开着灯,整条走廊上都是吵闹着扎堆去教室的学生,喻良被摇起来的时候迷煳了一阵,看到亮着的灯光骤然清醒了。 往常这个时间她早就坐在教室背书了,然而今天她还要值日,匆匆下床洗漱拖完地,到教学楼的时候已经六点零五,迟到五分钟。 昨夜的确下了一晚的大雪,附中一片银装素裹,路上的雪还没有人清扫,从宿舍楼到教学楼的路上能看见一排被踏平的凌乱脚印。然而这个点才往教室走的人都没心情赏雪,知行楼门口站了一排迟到被抓的高二学生,个个臊眉耷眼,陈殿胜就掐着手机杵在门口,喻良原本抱有一丝侥倖的心登时就凉了半截。 果然,陈殿胜一眼就锁定了她身上的红白校服,眉毛一横:「站住!几班的?」 喻良紧紧捏着书包带,感觉这时候报班级实在有点难以启齿:「二、二班……」 「好啊,好一个重点班,很有纪律意识。」陈殿胜阴阳怪气地冷笑,朝队伍末尾一指,「去找你『同伴』去吧。」 据说挨了训以后老陈会让班主任亲自来领人,回教室只能站在走廊上背书,羞耻程度不用多说。虽说他们班每天都有被逮的,但喻良有史以来第一次被抓迟到,她心里七上八下地盘算等会用什么说法能少挨两句训……然后她垂头丧气地站到队伍末尾,手被轻轻攥住了。 第46页 喻良吓了一跳,差点出声,旁边的人手指抵在唇边「嘘」了一下,借着教学楼大厅的光,喻良这才看清旁边站的人是叶扉安。 ……原来这就是陈殿胜说的「同伴」。 按理说「法不责众」,有人一起违纪,顿时就没那么担惊受怕了。借着黑暗打掩护,喻良悄悄回握了叶扉安的手,对方好像愣了一下,旋即抽出手指,和她十指相扣。 一想到昨晚发生的种种,喻良感觉脸上的温度几乎到了手心。 老陈开始挨个盘问迟到原因,叶扉安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怎么也迟到了?」 她身上沐浴露的香味和牙膏的薄荷味顺着唿吸传到鼻尖,喻耳尖一热,下意识想往旁边躲,她摸了摸鼻头,回答:「起晚了。」 「昨晚……有点失眠。」 至于为什么失眠,不用多说。叶扉安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头,说:「我、我也是。」 喻良跟她对视一眼,近在咫尺的距离,一丝裹着暧昧的紧张感在两人之间瀰漫开,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边谁干什么?迟到了还有脸笑?」 老陈的骂声立刻从迟到大队的那头传了过来,喻良乖乖站好,低头摆出挨训的态度。 然而在老陈看不见的地方,两人垂在身侧的一双手却紧紧扣着,哪怕一言不发也足够暧昧,温热的体温顺着手心传递——这是她们第一次以对方「女朋友」的身份牵手,带着让人脸红心跳的、属于初恋的温度。 昨天初雪加圣诞夜,可能的确如老陈所说「都有点得意忘形」,今天迟到的人格外多,老陈训完一圈,已经快六点半,天刚蒙蒙亮,为了学生早饭路上的安全,已经有人开始组织除雪,早到的走读生也开始进教学楼,来来往往的人多起来,个个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喻良实在受不了这种被当成景点的待遇,头快低到雪里去了,陈殿胜终于审到了她们。 喻良把手往后背,好在一排人站得本来就侷促,她们挨在一起也没被发现,陈殿胜看了她一圈,问:「为什么迟到?」 「值日,值日晚了。」喻良小声把准备了一早上的藉口说出来,发现自己心理素质果然还是不太行,「呃,就是……」 「值日?值日也能变成理由?」陈殿胜顿时就火了,开始长篇大论,「那么多值日生,就你一个迟到的,怎么了,你们宿舍特别大是不是?不要给自己找理由,是不是月考之后又松懈了……」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五分钟,讲得喻良羞愧难当,叶扉安侧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 老陈讲完,把火力转移到了叶扉安身上,一冷笑:「又是你啊?」 「你为什么迟到?」 叶扉安站直了:「老师,我是旁边这位同学宿舍里起晚了的那个舍友,我走得晚,所以她拖地来不及了。」 喻良震惊地看向她。 她认错认得干脆,老陈竟然一时没话说,喻良一把扯开叶扉安的手,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站出来说:「老师,她胡说,她不是我舍友!」 陈殿胜:「……」 冷风里,旁边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们,准备看好戏——老陈险些气笑了,头一次看见有人被抓迟到为这个起争执的,真是开了一回眼。 …… 这是喻良跟叶扉安高中以来最蠢的一天,没有之一,某种程度上,恋爱可能的确能令人降智。 本来处罚的只是迟到,这次失败的袒护让两人罪加一等……后果就是,除了早读罚站,两人又倒了一周垃圾。 喻良在倒垃圾的路上忍不住感慨命运的巧合,上一次她给叶扉安打掩护成功,两人倒了一周垃圾,今天叶扉安给她打掩护失败,还是倒一周垃圾。 兜兜转转,又回了原地,只是上一次她们「不熟」,现在却成了彼此最亲密的人之一。 「其实,这样可以使一种约会吧?」往回走的时候,叶扉安提着空垃圾桶,突发奇想。 喻良:「就是地点比较独特?」 叶扉安看着她的脸,忍不住往她那边凑近了一些。化雪天很冷,喻良裹着厚外套,脸被风吹得微微发红,笑眼掩映在碎发下,侧脸镀着浅浅的晨光,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蜷了蜷。 「怎么了啊……我脸上沾上东西了吗?」喻良被她盯得不好意思,脸上的血色慢慢蔓延开。 「没有,就是……」叶扉安莫名其妙跟着尴尬起来,还没洗手,她只用手腕蹭了蹭头,起了一个欲盖弥彰的效果。 她明白热恋中的人为什么总是腻在一起了——原来恋爱中的人,对视一眼就忍不住想靠近,靠近以后就像更近一点,想牵手、想拥抱、想接吻,爱意会让人食髓知味,好像有她的地方,空气里每个分子都有她的香气,哪怕只是靠在一起,就会脸红心跳。 放下垃圾桶去洗手的时候已经打完预备铃了,教室外基本没了人影,洗手间只有两人洗手时的流水声。喻良顶着一手洗手液的泡沫,刚想拧开水龙头,叶扉安突然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喻良别过头:「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叶扉安突然凑过来,飞快地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吻,混着叶扉安头髮上淡淡的香味,喻良顶着满手洗手液的泡沫,愣愣地反应了两秒,慢慢红了脸。 第47页 叶扉安眨了眨眼:「以后多多关照呀,女朋友?」 「你也是。」喻良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女朋友。」 第30章 决定 好像只是因为早上这个小插曲,喻良今天心情格外好,顿时鼻子也不堵了,嗓子也不疼了,说话声音也不哑了,终于摆脱了拖了一周的感冒,算是「双喜临门」,有点兴奋过头。 然后立刻就乐极生悲了——潘珊歷史课被提问没背上来,孙愤青话音一转就点了她。 结果喻良当天大课间又去了办公室。 现在操场上积雪还没化,今天的跑操理所当然地被取消,歷史组办公室人来人往,有说笑的老师也有趁大课间来拿学案的课代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训多少有点尴尬,喻良攥着课本,听老孙唾沫横飞地讲了十多分钟,要走的时候政治老师来找老孙,笑着随口说了一句:「喻良最近有进步啊,但是注意别飘,一飘就完蛋了,你最近就有点浮躁,注意啊。」 喻良垂着头应了两声。 直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最近她好像的确是很「飘」,好像这几天……准确来说是从叶扉安被调到她后排开始,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有点不真实。短短三个月,有些东西好像在慢慢改变。 比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一上学的那段路途似乎没有那么煎熬了。 她边走边想,穿过办公楼跟知行楼之间的天桥时,忽然看见了潘珊和一个男生牵着手。她跟正卿卿我我的二人对视半秒,当机立断,转身就走。 「等等!喻喻,别走!」 身后的潘珊急匆匆地追上来,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喻良目不斜视,尴尬一笑:「我什么都没看见啊,你们继续,继续。」 「哦,这样吗,哈哈,那就好。」潘珊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但是,」喻良斟酌片刻,「你们也太大胆了,这旁边就是办公……唔唔唔!」 「你什么都没看见!」潘珊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拽着她穿过天桥进了僻静的楼道,吓得喻良以为自己要被灭口,结果潘珊满脸通红,小声说,「本来我想自己跟你说的,他……五班的,我初中同学,昨天晚上跟我表白的,我,我就说,反正就先,试试呗。」 潘珊是她来附中以后的第一任同桌,虽然两人的同桌时光只有分班前的半年,但之后关系一直都很不错。高中生活本来已经够枯燥乏味了,身边有谁谈恋爱,谈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整个年级的八卦,不想传开是正常,喻良表示理解,不禁感嘆:「果然初雪是个表白的好时机。」 「滚!你再笑话我一声试试……等等,」羞涩之后,潘珊骤然凭藉自己敏锐的第六感从她这话里咂摸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后退半步扶着下巴,狐疑地打量了她一圈,「什么意思?还有谁表白了?」 喻良:「什么什么谁,我就随便一说……」 「等等,你是不是『有情况』了?站住!」 「没有!」 教室有人洒了瓶酸奶,地刚拖过,两人追着跑进教室的时候潘珊脚一滑,没稳住一个滑铲往喻良身上铲了过去,喻良边跑边笑现在还没倒过气来,被她一推,直接朝前扑倒,从后排桌子上拿试卷的叶扉安正好路过,然后在同学的惊唿声中,三个人好像接连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叶扉安只来得及扶住喻良的腰,直接被「拍」进了自己的椅子。 「没事吧!」 立刻有人围上来扶,这个连环摔应该得被班里人笑话一个月,但是现在没人笑得出来,潘珊直接摔了个屁股蹲,喻良后背撞在桌角上疼到灵魂出窍,慢慢在七嘴八舌的关心中缓过来,一抬头,跟叶扉安对了视,气氛沉寂了半秒,喻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坐在了对方腿上。 而且还坐了挺长时间的。 一抹血色慢慢从她脖颈蔓延到了耳根,叶扉安扶着她腰的手一缩,好像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看,偏头咳嗽了两声。 「对、对不起……」喻良立马站起来,目光乱飞,舌头打结,「没碰到哪吧?」 叶扉安欲盖弥彰地把自己的头绳往下撸了撸:「没事,咳,你刚才撞那一下没事吧?」 「没事,没事。」 「不公平!凭什么喻良有人扶,我怎么就没摔进人怀里?」好在冬天大家穿得都比较厚,这一下也磕出什么事来,但是潘珊校服外套脏了一块,确定还没到要去校医院以后,潘珊边往自己位子上走一边捂着尾椎骨泫然欲泣,扶着她的姐妹一会着急一会笑得险些背过气去,宛若精分,直到老赵进门教室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我站在走廊上,就只能听见咱班的声音,我怎么觉得咱们班最近又有点『飘飘欲仙』啊……」 喻良边揉着自己刚才被磕到的腰侧一边走神,她突然发现,和叶扉安在一起以后,一点亲密的动作都会在自己脑海里被加上无数层滤镜,或许围观的人只当她们是关系好的姐妹,但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掩盖在「姐妹」这层表皮下让人心虚的暧昧。 她突然明白了政治老师为什么会觉得她「最近有点飘」,她在这一刻忽然落到了地上——这是她的初恋,和自己喜欢的人牵手的快乐和甜蜜让她晕眩,但她不敢把这份快乐分享给别人,甚至在自己最好的朋友面前都要遮遮掩掩。 陷在这种心理斗争里,喻良一上午都忍不住郁闷。转眼从艷阳高照到阴云密布,潘珊一度怀疑她脑袋撞傻了,午休后她扫完地,开门出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叶扉安关上隔壁宿舍的门。 第48页 走廊上人来人往,喧嚣吵闹,两人隔着几个学生对视一眼,喻良刚想开口说话,被叶扉安推进了宿舍里。 关上门隔绝了过路人的说笑闲聊声,宿舍里只有她们两个,叶扉安飞快地低头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 叶扉安现在夹在她和门之间,她中午洗了头,长髮带着淡香松松垮垮地垂在颈侧,喻良感觉叶扉安的嘴唇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她的大脑空白一片。 「怎么啦,上午好像不开心。」叶扉安捏了捏她的脸,满脸忧心忡忡,「不会是,真磕出毛病来了吧?」 喻良面无表情:「确实。请问你哪位?」 「果然是磕出病来了,」叶扉安慈祥地摸摸她的头,「我是你的妈妈啊,不记得我了?」 喻良扑上去挠她:「滚!」 「停停停,错了错了,在给我一次机会!」叶扉安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被她挠怕了,连忙认错,撑开她的手,「我再说一次,我是你后桌,同学,朋友……」 「女朋友。」 最后几个字让喻良耳朵一热,她的手腕被叶扉安攥着,慢慢搭在了她的腰上,眨眨眼,鬼使神差地说:「……再亲我一下?」 叶扉安偏过头,好像没忍住,「嗤」一声笑了。 「笑!你笑什么!」喻良被自己羞耻得面红耳赤,忍无可忍,搭着她的肩膀吻了上去。 这是她们以「女朋友」身份的第一个深吻,比昨天晚上那个吻稍微冷静一些,几分钟后,喻良挨着叶扉安的嘴唇,慢慢把头埋了下去。 叶扉安身上跟她的嘴唇一样软,透过校服领口,可以看见毛衣下薄薄的锁骨,现在因为刚才的亲密泛起了一点红,喻良攥着她的手,忽然闷声笑了起来。 「怎么了?」叶扉安问,「笑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喻良顿了顿,抬头看着她,「我会做好一个女朋友的。」 介于她每次突发奇想说出什么的时候都不安好心,叶扉安纳闷:「这什么跟什么,你又憋什么主意了?」 喻良抱着她摇了摇头。 她只是想明白了——她和叶扉安,是前后桌,是同学,是朋友,也是在恋爱中的情侣。 何必去羡慕别人呢,哪怕现在不能以每一种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别人面前,她也想珍惜和叶扉安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第31章 爱意 不管各科老师如何强调「期末考试不是终点,目标要放眼于高考」,一想到期末考试即将结束,人就是很容易提前在心理上放假,好像完成「期末考试」就是完成年终kpi,达到了预期就能在未来一段时间松一口气。 二班现在就是这种状态,期末考试前一天,班里气氛竟然比备考阶段轻松了不少,仿佛从搬书排考场开始就能闻到寒假的芬芳。 附中超市常年有卖一块钱两个的巨大塑胶袋,能装且无比结实,学生都爱用这种袋子装书,保护得好的话,买一个能用一学期,能省一大笔买箱子的钱,一到考试,教室外一排沿着墙根摆的大塑胶袋,满满当当全是书,算是附中的一大风景。 二班教室这次被用作了考场,不得不把积攒多年的书挪到走廊,摆开的箱子袋子从教室摆到了隔壁墙根,老赵抄着手走了一圈,最后撂下一句「分数没见拿多少,书倒是挺多」。 今晚为了排考场,原来的六排座位被调成了五排,喻良跟叶扉安隔了一条走道,虽然不用回头就能看到人,但隔着距离还是不如前后桌方便,起初喻良还有点不习惯,自习时老是想回头,回到一半才看见叶扉安在自己旁边刷题,她还会恍惚一下。 但喻良用了一节晚自习想明白了,叶扉安不可能在后排坐两年,早晚要回到自己的位置去,而她要自己考到叶扉安身边。 ——她想尽自己的努力和叶扉安一起走下去,走得越远越好,直到现在还看不到边的未来,直到她撑不下去为止。 …… 明天就是考试,今晚住宿生提前放学,跟走读生一个点,喻良打铃以后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看见叶扉安桌子边围了一圈人,说说笑笑也不像在讲题,喻良好奇地凑过去,正好看见叶扉安神色古怪地给了韩笑笑一根头髮。 喻良懵了:「这是什么讲究?什么法术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韩笑笑洋洋得意地捏着这根长长的头髮,「这叫蹭学霸之气,学霸之气护体,逢考必过,必然上升。」 喻良:「……」 虽然不好说出口,但要人家的头髮,看上去有点变态。 韩笑笑说得有理有据,周围的人纷纷效仿,介于不想把叶扉安薅秃,这场「蹭学霸之气」的作法仪式慢慢演变成了挨个跟学霸击掌,场面一度十分脑残,活像某种神秘的宗教仪式。 等这群封建迷信的脑残都散了,喻良站在旁边,晃了晃手:「该轮到我了吧?」 叶扉安几乎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击掌机器,跟她一起走出教室,闻言奇道:「你还蹭?平常没蹭够啊?」 喻良:「……」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太正经,她干咳了两声,小声说:「那不一样……」 叶扉安眨了眨眼睛,刚想说什么,喻良忽然凑到她身前,飞快地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又分开,叶扉安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教室里正拖地的值日生,好在走廊上灯光昏暗,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瞬间的小亲昵。喻良红着脸留下一句「这么蹭好像比较有效率」,然后提着书包落荒而逃。 第49页 她的背影看上去嘚嘚瑟瑟,叶扉安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心跳之余,莫名觉得喻良好像有点变了,但不得不说……真的很可爱。 原来在恋爱里,喜欢的确会随着对对方的了解而加深,喻良的影子渐渐填充了她的生活,再细微的小事也会让人快乐。 「等等,你跑什么呀!」 叶扉安顺了顺自己的碎发,快步追了上去。 …… 最后一科是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后,沉郁了一个月的高中生仿佛隔着剩下一周的学习看见寒假跟自己招手,大部分人发下来的答案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塞进桌肚,自动跳过了未来几天「出成绩」这个环节,气氛宛如过年。 今天正好是周五,考完试直接小休,老赵也知道这群学生没心思听班会,嘱咐了两句「注意安全、按时回校、明天再说」,卡着铃声放了学,一秒钟都没拖堂。 几天前班里人就嚷嚷着聚餐,附中跟隔壁s大几乎同时放假,这两天学校附近的餐厅包厢特别难订,吴镇宇仗着和胖哥的亲戚关系,凭藉黑幕抢到了最大的包厢,这次四十个人到了三十,创二班聚餐人数新高。 聚餐的人一多,胆子就容易虚高,容易干出跟多傻x事。 上次艺术节有人点了啤酒,当晚喝吐了好几个,连带着第二天自习班里气氛整个都是浑浑噩噩的,被巡逻的陈殿胜寻了个狗血淋头,就算有那天的前车之鑑,这次还是有人点了酒,可以说是记吃不记打。 桌上扯着扯着就到了刚过去的考试,有人吐槽了一句:「这次考试题好偏,政治那道大题莫名其妙的,我都没看出来考的什么知识点,主体到底是政府还是人大啊?」 「啥?!不是公民吗!」 「对答案了,是公民。」 有人心花怒放地说:「哈哈,我三个主体都答了,写了十五条!」 「……」 「算了算了,不提了不提了,都在酒里。」 这个简短的吐槽引起了强烈的共鸣,气氛顿时热了起来,有人说「叶姐的学霸之气果然管用」,喻良正在喝汤,闻言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在走廊上的情景,脸颊一热。 这次的包厢是长桌,传到她面前的时候已经开了第二瓶酒,回忆起艺术节那天晚上耍的酒疯,喻良连声拒绝,被对面的姐妹起闹「喻良不是挺能喝的吗」,她当场羞愤欲死。 叶扉安跟着笑了一阵,拦下要给她倒酒的人,煞有介事地说:「喻良不能喝,她感冒还没好呢,在吃头孢。」 韩笑笑在旁边喊:「那安安你喝一个!」 「我?我也不能喝。」叶扉安面不改色地胡扯,「我被喻良传染了,也感冒了,在吃药。」 喻良:「……」 她这话明明没有别的意思,但想起那些能让感冒传染的「亲密接触」,喻良听了莫名脸热,她欲盖弥彰地喝了口饮料给自己降降温,在长桌下悄悄拍了一下叶扉安的腿,对方动作一顿,左手伸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喻良的心倏地一跳,瞥了眼叶扉安,对方垂眼拨弄着自己碗里的玉米粒,面不改色,只是装做不经意间看过来时眼底的笑意灼了一下喻良的眼,她指尖动了动,没有抽出手。 显然,除了她以外没人想到别的层面,对面的高彦举着虾皮抗议:「叶姐,你这理由用两年了。」 「是吗?」叶扉安面不改色地胡扯,「我就说我抵抗力弱,你们以后感冒了都离我远点啊。」 包厢里一片笑声,这次又让叶扉安煳弄了过去。 完成了「年度绩效考核」,大家都有点放飞自我,没人想继续讨论考试题,讨论起八卦来毫不含煳,连「陈殿胜今年换了什么牌子的车」都囊括在内,欢声笑语就着酒味和饭菜香,散在了周遭的空气。饭桌上吵吵嚷嚷,饭桌下喻良却紧紧扣着叶扉安的手,感受着对方的每一声笑都化进血液流过指尖,随着细小的动作悄悄流进自己的心里。 是隐秘又炽烈的爱意。 今天明明滴酒未沾,喻良却感觉自己有些醉了。 第32章 培训 第二天,喻良起晚了——她七点到教室背书,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是第一个到的。 昨晚,除了她跟叶扉安滴酒未沾,基本上所有人都喝了点酒,去的四个男生一个不落全都喝大了,话都说不清楚,据说当天晚上没回宿舍,去走读且爸妈出差的高彦家里挤了一晚上。 赵洪明料到这群兔崽子昨天晚上必然不会乖乖休息,十分精明地在今天挖了个坑,规定七点半到教室,他七点二十就出现在教室门口抓迟到,逮住了八个打铃后试图混进教室的,训了一顿之后顺手拎了几个人去帮他收拾办公室,剩下几个把恢復完座位还没打扫的教室清理了一遍。 「有些同学啊,就嘚瑟到让人以为明天就高考,后天xx大学跟xx大学招生办抢着要你,大后天录取通知书就到你家门口了,就是飘啊,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赵洪明往讲桌上一靠,萤光绿的羽绒服点亮了整个教室,他抬手在教室点了一圈,恨铁不成钢:「你们期末考得很好吗?昨天我们阅卷啊,看到那个地理题,答得稀烂,我就在想哪份是你们的,越想越心凉……讲台也拖一拖,你看那个粉笔灰,快比粉笔盒高了。」 拖地的同学点着头从他面前路过,憋了半天,声如蚊讷:「老师,麻烦您抬一下脚。」 第50页 赵洪明:「……」 讲台下学生一阵闷笑。 老赵觉得自己这个惩罚可能是太轻了。 「听不进去是吧?来来来,全体起立!」 笑声渐渐止住,教室里剩下的三十六个人面面相觑,一阵桌椅摩擦地板声后,全体起立,空气安静了。 「周末大家好像都不太清醒,来,外套穿上,靠窗的同学把窗户打开,咱们吹吹风,清醒一下。」 赵洪明脾气不错,尤其跟他们夜叉一般的陈主任比起来,堪称活菩萨,基本不发火,但也正因如此,他偶尔严肃起来就有点吓人——靠窗的同学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把窗打开了。 等扫办公室的几个人回来,赵洪明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清了清嗓子:「讲两件事。」 听见他是要开班会,下面噤若寒蝉的学生稍微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讲的基本就是期末自习的安排,赵洪明在上面讲,下面的人基本都在忙自己的事。喻良终于鼓起勇气对了期末考试的答案——考试期间就要每考一科就忘记上一科的好坏,但最终復盘还是得做——过了几天,大题写了什么基本已经忘干净了,她对了选择题,发现这次居然错得不多。 喻良有点诧异,她对自己的水平十分怀疑,怀疑是这次题目出简单了,犹豫片刻,悄悄戳了戳潘珊:「你歷史跟政治选择题对答案了吗?错了几个?」 潘珊跟她对视一眼,同时报了两个数字。 然后潘珊把她打了回来。 考得不好需要做心里建设,告诉自己「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考得好也要告诉自己「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何况成绩还没出,喻良在心里把这句话默念三遍,又把试卷塞回了文件袋里。 桌肚里手机亮了亮,喻良悄悄瞥了一眼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赵洪明,借着前排的遮挡,低头看了一眼,是一条微信消息。 a:看你好像有点高兴 a:有什么好事,说出来我也高兴高兴 a:冬令营进了? 就前后桌的距离,伸手就能够到,叶扉安竟然在给她发微信……不知道为什么,喻良竟然从这种隐秘的交流方式中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刺激,可能和当众偷情是差不多的心理,心跳间让人有些心虚。 y:没有,要真拿到资格我早疯了 y:你就是我的福星,我太爱你了!!! 喻良发完这句话,红着脸一把将手机扔回了桌肚。身后的叶扉安盯着她的后背,发了一排问号。 ……这什么情况? 「最后一件事,是关于今年寒假的培训。」讲台上老赵说道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这个培训大家应该都听说过,今年才开始办,我们青城跟几个邻市的重点高中一起,请了几个外省的名师,六门主科都有涉及,主要以拓展提高为主,质量还不错。」 老赵说到这里,讲台下闷头开小差的学生齐刷刷地投来了目光。 这个培训老赵没跟他们提,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个培训今年暑假刚开始办,质量不敢保证,而且又在外市,离青城很远,因为费时费力而且开销不少,本着不浪费的原则,高一暑假,老赵只私下安排了二班前十名里的六个人去试了试水,结论是,质量还不错,值得一试。 那六个人一共去了十五天,天天活跃在班群里,他们在培训营实在过得太滋润了——上课跟吃住都是在酒店,宿舍是酒店的双人间,可以带电子设备上课,三餐有保障且比学校食堂好吃,平时晒的都是吃喝玩乐……跟其他人在附中起早贪黑上自习、还有老陈巡逻监视的生活比起来,简直像是组团旅游。 今年培训在w市,为了不跟几所重点高校的冬令营撞车,安排在了年后,初五去,十五回,去的话元宵节晚上才能回家,只能赶上团圆的尾声,第二天就要收拾收拾回学校报到。老赵简单讲了讲,最后说:「今年咱们就不限制成绩了,如果去的人超过十个就包车,少的话自己坐高铁,费用算下来一万左右,还算可以,跟自己在家上辅导班差不多,想去的放假之前找我报名——清醒了吧?坐下!」 他话音一落,讲台下立刻有人开始兴奋交头接耳,喻良把移到走道上的椅子挪回来坐下,手机又一亮。 y:你去吗? y:[期待] 喻良手里掰着笔帽,咬了咬嘴唇。 不想去是假的,但没有顾虑也是假的。 她自认还没到需要「拓展提高」的水平,目前基础能打好就不错了,如果不参加,梁雁今年寒假本来打算给她报个一对一的补习班。 喻良忧心忡忡地想了想,忽然想起来叶扉安暑假的时候去过一次,于是问:你暑假去过,觉得效果怎么样?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过了几秒,叶扉安回復她:还可以,不过上次只有语数英,那个老师作文讲得挺好,英语练了练口语跟阅读,数学题难度稍微高了点,但是挺有意思的。 ……说实话,喻良并不太能理解如何从数学题里得到乐趣。 y:。。好吧 她纠结片刻,问道:你觉得我的水平,去的话合适吗? 叶扉安回了一个省略号熊猫头。 喻良这才发现这话好像十分容易曲解,立刻手忙脚乱撤回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我是认真地问,你觉得他讲的内容,适合我这个水平吗? 第51页 身后的叶扉安好像闷声笑了几下,赵洪明突然从旁边经过,她立刻把手机往书本下一塞,好在没被发现,老赵从后门出了教室,学生安静了几秒,又开始窃窃私语,喻良刚要拿出手机,叶扉安凑过来,轻轻戳了戳她:「喻良?」 喻良往后靠了靠,小声问:「怎么了?」 叶扉安:「为什么不能稍微自信一点呢?」 第33章 邀请 人被某句话直击内心时,第一反应永远是愣住,喻良下意识想说「我明明挺自信的」,但最后一时语塞,发现自己确实如此。 最后她别扭地小声说:「我也想啊……」 但「自信」这种东西,是需要资本的。 「这种东西光想怎么行,」叶扉安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放心吧,你可以的。」 喻良扭头看了叶扉安一眼,叶扉安撑着下巴,一只手里捏着支水笔,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但目光却是认真的。喻良很轻地眨了下眼。 她把叶扉安的手扯下去,飞快地转过了身。 「别碰我头了!再摸真的就长不高了!」 叶扉安在她身后乐了半天。 「所以你去不去?」 喻良拨着笔夹,想了想,闷声回答:「看情况吧。」 …… 期末成绩出得很快,放假的前一天,赵洪明就拿着成绩单进了教室。 可能人到中年,总是会开始追求一切虚无缥缈的仪式感,赵洪明这次没直接让学委把成绩单贴墙上,他进来以后先照例在教室里巡视一圈,随手撕掉了宣传栏上贴的「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标语,然后站在讲台上看一圈,这一眼给本来一心放假的学生加了点即将大难临头的压力,底下鸦雀无声。 赵洪明先说了回校自习的具体安排——通常来说,临近年关的寒假,只有文科主任陈殿胜手下的重点班跟高三还要回校自习,连一班都放假,所以知行楼不供暖,去年他们一起租了一个辅导机构的教室跟宿舍,寒假也过起了「寄宿生活」,只能说放假放了个寂寞。 今年不一样,笃学楼文科栋空出了一个教室,不大,正好塞得下二班四十个人,起码不用花钱额外租教室了。 教室里哀鸿遍野。 「不服啊?不服跟陈主任反映,大过年的,我们老师也不愿意回来上课。」赵洪明幸灾乐祸,指了指空出来的那片墙,「我之前说过以后要在咱班墙上搞一个排行榜,是吧?咱们大考小考都算上,某位同学哪一科拿了单科年级前三,在名字后面贴一颗星,总分拿了年级前三,贴一颗星,年级进步五十名以上,贴一颗星。」 他抖了抖手里那一摞红纸:「今天我把咱班同学的名字打出来了。」 「但是我这个普通话水平,大家也知道,我让人给我打一板星型的贴纸,今天到货以后,发现收到的都是心。」赵洪明黑着脸把那一板红澄澄的心举起来,浓浓的年味几乎已经顺着这鲜艷又喜庆的大红色洋溢到了教室的每个角落,一片「啊」声中,赵洪明自信地为自己的审美拍了板,「这不也挺好看的,咱们凑合着用吧,至于奖励是什么,我还没有想好。」 看得出来他们班这次考得不错,赵洪明一脸正经地开玩笑时,有种说不出来的反差感,前排几个女生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高彦浑水摸鱼地嘆了口气,小声说:「有些榜,在被设计出来的时候就註定了会被某些人霸占的结局。」 全班三十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锁定了后排某个角落,叶扉安已经开始收拾回家的行李了,突然被盯,十分纳闷。 「怎么了?」叶扉安低声问喻良,「我又犯罪了?」 喻良抬头看了看老赵,又看看叶扉安,纠结之余,老赵慢悠悠地说:「我听见了。」 叶扉安:「……」 这次赵洪明也忍不住笑了,他拿黑板擦敲了敲桌面,安静下来以后,继续说:「也不一定,起码进步五十名这个条件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的,是吧,喻良?」 喻良一愣,手里的笔掉到了地上:「……啊?」 往常在班会上被点名,通常是因为「掉出年级前二百」或者「退步太大」,一开始,她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直到老赵让几个男生在墙上贴上名字,看着自己名字后那个爱心,她在围着成绩单的一圈人外踮着脚,看到了自己名字前的「25/152」。 这是她分班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进前三十。 明明就是考到自己之前的位次,但掉下去再升上来总是让人更有成就感,她紧紧攥着抄成绩的小本子,默念三遍「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叶扉安从身后捏了捏她的手指。 周围都是叽叽喳喳看成绩的同学,喻良另一边肩膀被潘珊霸占着,她的手躲在人堆里,悄悄从叶扉安的指缝间穿过,握住了她的手。 「班长说得果然没错,到底有没有人能把叶姐撬下来啊!还有没有王法了!」韩笑笑这次又考了第二,跟叶扉安差了十几分——文科前几名本来分差就不大,这次第二到第六名分数「难捨难分」,中间还有两个并列的,更加显得叶扉安「一骑绝尘」。 原本喻良一直提心弔胆,担心叶扉安会因为给她补习而打乱自己学习的节奏,然后「喜提」成绩下降一条龙。某天早读叶扉安犯困被拎到教室后罚站,那以后喻良连着几天做了同一个梦,梦见她跟叶扉安双双高考失利,最后连一本线都没过,每天早晨起床后她都一身冷汗,只有听到老师表扬叶扉安才能稍稍安心。 第52页 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好像有点多余,相信她女朋友的牛逼好像比这种虚幻的担惊受怕更现实一点。 听人吹叶扉安,喻良莫名其妙地感觉比自己考了第一还高兴。她牵着叶扉安的手,突然想,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这应该也算是「拥有」了「第一名」。 这个想法让她有点飘飘欲仙,她头脑一热,把肩膀从潘珊手下解放出来,摆了摆手:「谦虚,谦虚,再说她要骄傲了。」 「你,喻良,你,」韩笑笑捂着心口往后退了两步,满脸沉痛,「你原来不是我的人吗?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呃……不好意思,」喻良迟疑片刻,「我一直都是扉……咳,叶扉安的人。」 叶扉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她说得对。」 韩笑笑:「……」 看成绩的学生哄堂大笑,喻良脸颊发烫,她把笔记本扣在胸前,侧头看了一眼叶扉安,叶扉安在笑,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她身上,忽然对视,她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抬手帮喻良正了正衣领。 喻良心尖一动,觉得叶扉安的脸好像也有点红。 刚才那句话虽然没引起什么歧义,但本来尴尬的应该是她自己——回家的路上,喻良一直在想,她第一次体会到「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这件事原来不只能用来安慰自己,还有种别样的乐趣。 于是她大着胆子跟叶扉安十指相扣,把两人相连的手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叶扉安手指微微一蜷,把手从她口袋里拿出来,喻良后知后觉地一个激灵——她们在附中门口人流量最大的车站,行人车辆川流不息,有人悄悄向她们投来打量的目光,这些接触似乎超出了正常同性朋友的范围——喻良在冷风中揉了揉冻红的鼻尖,刚想松开手,又被对方牵住了。 「你知道吗,」叶扉安扣着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才严肃了两秒,没憋住漏出一声变了调的笑,「每次我这么挽着你,都感觉你被我架在半空,你这个……」 她话还没说完,被恼羞成怒的喻良掴了一下手臂。 「叶扉安!」 她在严肃认真地思考同性恋的归宿和她俩的现状及未来,叶扉安竟然在含沙射影地说她矮?! 叶扉安笑了半天,举起空闲的那只手:「我错了我错了,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有点走神。」 喻良偏过头去没理她。 今天和明天都可以往家拿行李,车站有不少学生都拎着箱子,今天这趟305格外拥挤,两人站在上车的长队外,看着无立锥之地的车厢,默契地选择等下一班。 一波人上了车,车站暂时归于平静,有同样没上车的几个人在商量拼车,对面一群结伴而行的学生正在等红灯,川流不息的车流隔开了对面喧嚣,这一方空气似乎成了她们心照不宣的暧昧。 喻良动了动放在叶扉安口袋里的手,感受着对方短暂地松开又贴回来的体温,清了清嗓子,说:「我爸妈跟我弟弟初三要回老家。」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叶扉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啊?是吗,那你一个人在家了?」 「嗯。」喻良低着头,声如蚊讷,「初五不是要去培训吗,你之前不是说,要来我家住一晚上……」 「那个……你方便吗?」 ———————————— 哭哭啼啼韩笑笑:死姬佬! 第34章 打闹 吴曼箐短暂地在家里过了个年,还没等到女儿出去培训,初三就被一个电话拎出了国,临走时跟正在房间里写作业的叶扉安道了个歉,承诺元宵节一定回家过,叶扉安表面风平浪静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亲自送她出了门。 等她上车风驰电掣地脱离视线,叶扉安飞速上楼回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她已经习惯了父母天天出差、独自过节的生活,却还是头一次因为吴曼箐要出差而感到开心,她哼着歌把证件和换洗衣服塞进行李箱,书桌上的手机「叮咚」一声,来了条微信消息。 喻喻:我爸妈已经走了,你中午过来吧! 叶扉安回了个「好」,把喻良的消息反覆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这场景像得不到父母支持、只能趁没人在家悄悄偷情的小情侣……总之别扭又滑稽。 按照青城习俗,大年初三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知春路这边的老小区住得大多是中老年人,一年里只有这几天没有空车位,这边烟花爆竹禁得不严,噼里啪啦声此起彼伏,留下的纸屑被风卷到路边,留下烟火气的与团圆过的痕迹。 公交车上不少人来这边走亲访友,手里无不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叶扉安拖着一个箱子在人堆里格格不入。隔着车窗,她看见喻良站在路边跟一个等车的中年大姐聊天,见到她下车,笑着朝这边招了招手。 「哎唷,良良,你还有个姐姐吶?」大姐似乎跟喻良挺熟,打量了叶扉安一圈,「长得真俊,今天回娘家呀?」 叶扉安「噗」一声笑出了声:「姐姐,我是喻良的妹妹。」 大姐瞪大了眼:「啊?」 「你别胡说!这是我邻居……」喻良攮了叶扉安一下,摸摸鼻尖,解释道,「孙姐,这是我同学。」 「噢噢噢,同学啊,我说呢,只听说你有个弟弟,也没说有个姐妹啊。」孙姐很健谈,很快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地笑说,「不怪我认错,你俩长得还挺像的。」 第53页 才说了几句话,孙姐等的车到站了,两人目送孙姐上车后牵手往回走,喻良盯着叶扉安的脸看了好一阵,摩挲着下巴,纳闷道:「我们长得很像吗?」 叶扉安一脸凝重地思索片刻,认真说:「可能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 「……」 虽然听起来有点自恋,但她不得不承认此言有理。 喻良家还保持着上次她来时的样子,只是门上换了福字,墙上贴了两张新奖状,叶扉安放下行李先看了看客厅墙上贴的「三好学生」,问:「你弟弟上几年级了?」 「初一!整天让他气死了。」喻良把她的箱子放好,从卧室出来,随口问,「你今晚是睡……」 她说一半就闭了嘴,看了叶扉安一眼,低下头时脸红了。 上次以朋友的身份睡在一张床上,大家都很坦然,现在反倒束手束脚起来,这么问,好像显得她图谋不轨一样。 很像搞地下恋的情人,突然可以光明正大地以情侣的身份相处,本身却突然不适应了。 「什么?」叶扉安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清还是装没听清,眨了眨眼,「你想让我睡客厅啊?」 「刚才还没这么想,现在觉得要不你还是睡门口吧。」喻良瘫着脸,作势要去拿她的行李,被叶扉安一把扯住。 「唉,是我遇人不淑。」叶扉安突然戏精上身,一只手拽着她的衣袖,另一只手悲痛地捂着胸口,「这才是你的真面目是吗,原来以前的温柔都是骗人的……」 然后她险些被喻良轰出门。 ——当然喻良并不是两面三刀的人渣,她还是把叶扉安的行李安置在了自己卧室。 这次家里没有旁人,吃饭必须自己解决,喻良自己不会做饭,她以己度人,以为这两天不得不靠外卖维持生活了,结果出乎意料,叶扉安厨艺居然不错。 过年这几天,家里虽然屯了不少食材,但父母走的时候还留下不少速食,防止喻良自己在家的这两天不小心饿死……但喻良现在觉得,这些东西似乎没什么必要。 「我爸妈经常不在家,跟阿姨住一起我不太习惯,又不能天天吃外卖,第一次进厨房我做了盘西红柿炒鸡蛋,炒出来的西红柿跟鸡蛋是一个颜色。」叶扉安一手拿勺一手拿锅盖,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好在那时候就我一个人在家,现在想起来,我家厨房跟我能倖存到现在,果然命都挺大的——你家盐在哪?」 喻良做饭是抓瞎,打下手倒十分精通,屁颠屁颠地把盐盒捧了上去,然后顺手把自己挂在了叶扉安身上。 「这是炖的什么呀?」 叶扉安:「莲藕排骨。」 喻良:「……」 这不禁勾起了喻良某些「久远」的回忆,她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好奇地问:「所以你不爱吃莲藕是真的假的?」 「……假的!」叶扉安明显不太想提那件事,她盖上锅盖,把喻良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嘀咕道,「非让我说那么明白吗。」 「哦——什么叫人渣啊,这才是人渣,不亏是你……」 喻良跟在她身后嘲笑了一路。 「你再笑,你再笑!」 叶扉安扑上来挠她,喻良连忙后撤,一转身撒腿就跑,还是在沙发上被逮住,被挠得眼泪都笑了出来,她按着叶扉安的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拖鞋!拖鞋掉了一只!」 「拖鞋是不会来救你的。」喻良长了一身痒痒肉,稍微一碰就笑个不停,两人闹得都有点上头,叶扉安把喻良按在沙发上,忽然感觉到自己碰到了某个不该碰的地方,她大脑「嗡」的一声,过了电一样弹开。 喻良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叶扉安愣的这一秒,战况突转,喻良一翻身把她压在了沙发上,大笑两声:「叶扉安!你完了!」 「停!我错了,我错了。」叶扉安攥着她的手,沙发上仅存的一个抱枕随着换位置的这个动作滚到了茶几底下,喻良花了两秒冷静下来,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现在正趴在叶扉安身上。 沙发对于两个即将成年的女生来说还是太窄了,她一条腿压在叶扉安两腿之间,另一条腿踩在地上,脚上的拖鞋不翼而飞,两人都是满脸通红衣衫不整,隔着一拳的距离,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自己。 喻良张了张嘴,刚想爬起来,撑在沙发上的胳膊一晃,叶扉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然后喻良倒在了叶扉安身上。 无论是拥抱还是接吻,都无法这么亲密地和对方贴在一起,屋里供暖很足,隔着一层薄毛衣,喻良感受到了身后人的体温,贴着后背某种不可言说的触感让她大脑暂时短路,直到叶扉安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要不,换个姿势躺?」叶扉安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腰,试探着提议,「再这么躺下去,你很快就要被迫恢復单身了。」 喻良:「……」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面红耳赤:「对、对不起……」 「嗯,咳,没、没事。」叶扉安整了整衣领,眼神乱飘不敢对视,「那个,我看看鸡翅的冰化开没有。」 她直接躲进了厨房,喻良在原地站了片刻,坐回沙发上,捡回滚到茶几下的抱枕,然后慢慢把脸埋进了抱枕里。 第35章 缱绻 在跟叶扉安谈恋爱之前,喻良的恋爱经验为零,跟女朋友睡一张床这方面更是一片空白。 第54页 晚上十点,客厅的电视还没关,播的是春晚小品合集,观众的笑声此起彼伏,喻良却半点也没看进去。她盘腿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甚至很想发微信请教一下高璇格,就问「第一次跟女朋友睡一起应该准备什么」,但刚刚打开聊天框,理智让她放下了手机。 ……这种事,似乎不能跟别人说。 面前摊着本写了两个字的地理作业,听着浴室里吹风机的声响,她心里一团乱麻,浴室门一声响,喻良顿时心如擂鼓,把书本的一个角搓成了细长条。 等会要说什么?是直接拥抱还是走个什么流程?她这件睡衣是不是太土了现在换一件还来得及吗…… 「电视你还看吗,我关了?」 叶扉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喻良随口应了一声,小品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喻良大脑空白片刻,当机立断地在各种方案中选了最愚蠢的那一种,立刻拿起笔,开始埋头写作业。 「你这个……」叶扉安一进卧室就看见她在书桌前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刷题,她斟酌片刻,搜肠刮肚地挤出一句称赞,「老赵看了都说感动。」 喻良:「是吗,那太好了。」 她提着支笔,叶扉安站在她身后一声没吭,但存在感实在很强,喻良闻到了她身上沐浴露和各种乳液混合在一起的淡香,她家沐浴乳的味道和叶扉安身上的香味混合在一起,飘进鼻腔的那一瞬间好像在她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喻良第一次发现自己闻惯了的沐浴乳原来有这么好闻。 她口干舌燥,又不敢转头,只能紧紧地捏着笔,但叶扉安只站了两秒就转身走了,喻良一颗悬着的心没有着落,还没来得及纳闷,就看见叶扉安搬来了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手里还拿着本地理作业。 喻良震惊了:「你干嘛?」 「写作业啊。」叶扉安一本正经地回答,「你不是要学习吗,这种勤奋好学的精神使我自惭形秽,实在不好意思独自玩手机,只好跟你一起写作业了。」 喻良:「……」 她终于体会到了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是什么感觉,愣愣地往旁边挪了一点给叶扉安腾出空间。 所以,她跟女朋友睡在一起的第一晚,两个人就这么并肩坐在一起写作业? 谁听了不说一句感天动地,确实是老赵听了都要感动到流泪的程度。 现在的状况完全是意料之外,喻良捏着笔,大脑即将死机,一目十行地看了两道选择,都完全没有思路以后,她心里急得上蹿下跳,悄悄瞥了一眼叶扉安,猝不及防地跟对方对了视。 叶扉安明显是想笑,但是憋回去了,水笔在她指尖转了几个来回,她一挑眉,严肃认真地问:「怎么了,不是学习吗?」 「……不学了。」 喻良只感觉脸热,她合上书,欲盖弥彰地拿起手机,随手翻了翻消息。叶扉安好像往她这边靠了靠,她的书桌不大,卧室里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两个人的手臂贴在一起,叶扉安味的香气混着两人相接的体温,喻良把手机锁了屏,侧头盯着叶扉安的眼睛。 叶扉安睫毛一抖,毫不躲闪地注视着她,她刚刚洗过澡,沾着笑意的目光从湿润的眼中投下来,好像包揽了整个房间的灯光,喻良指尖蜷了蜷,慢慢贴了过去。 接下来这个吻是水到渠成的,她搂着叶扉安的腰,尝到了对方唇齿间的薄荷味,属于两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从嘴唇到舌尖,一如既往的青涩,温柔又缱绻。、 至于是怎么从书桌滚到床上去的,根本没人记得,喻良贴着叶扉安的身体,感觉到了她解开自己纽扣的时候好像一滞,某种理智试图让喻良收回手,但又被对方更加轻柔的吻按下去。 凌乱的唿吸声中,叶扉安扣着她的手指,微微仰起头,交缠的唿吸落在近在咫尺的嘴唇间,喻良睫毛轻颤,刚刚闭上眼,书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靠。 是微信的视频铃声,除了父母,没人大半夜给别人打视频电话,两个人同时一僵,对视一眼立刻慌乱地分开,喻良匆匆扣上解了一半的扣子,不情不愿地下床接电话。 果然是梁雁打来的,想到刚刚还没开始的某件事,她接电话的时候生气又心虚,换了个角度,小心地不敢让叶扉安入镜,她爸妈那边好像在老家某个亲戚家里,聚了一圈七大姑八大姨,她被迫挨个拜年,脸都快笑僵了。 刚刚暧昧难言的气氛顿时被喜庆的「过年好」扎堆冲散,喻良泄了气,答话的时候恹恹的,直到梁雁问了一句「跟扉安玩得开心吗」,她心勐地一跳——梁雁知道叶扉安要来她家住两天,也十分欢迎,但鬼使神差地,喻良还是撒了个谎:「嗯……扉安在洗澡呢。」 说完她飞快地往床上瞟了一眼,叶扉安靠在床头玩手机,见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喻良岔开话题:「我们等会就睡了。」 「喔,对对对,早点睡觉,不要让人家跟着熬夜……」 梁雁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两句,诸如「早睡早起」「不要老是吃外卖」之类的,挂掉视频的时候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了,喻良暗灭手机,搓了搓脸。 她都快被念叨困了。 这一晚上过得的确堪称跌宕起伏,两人心照不宣地揭过了刚才没做完的事,乖乖地关灯上床。 第55页 喻良侧着身子玩手机,心不在焉,身后叶扉安的动作从被子那头传递过来,她翻了个身,果然看见那头的一小块亮光。 这个时候如果不说点什么,今晚就太「跌宕起伏」了,喻良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说:「扉安。」 叶扉安一顿,暗灭手机,面向她侧躺着:「嗯?」 「之前你们去培训,住宿条件好吗?」 「嗯,不错。」叶扉安想了想,「在一个酒店里,双人间,比学校宿舍好太多了。」 喻良若有所思:「哦,双人间啊……」 叶扉安:「哦?双人间怎么了?」 喻良:「……」 天地良心,她刚才确实还没来得及图谋不轨,这只是下意识说出来的! 「没,没怎么,双人间,挺好的!」 她登时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尴尬,第一反应就是翻个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刚转过身,就被叶扉安环住了腰。 「干什么呀……」她的体温慢慢包裹过来,喻良脸颊发烫,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胳膊。 「没什么,只是想离你近一点。」叶扉安蹭了蹭她的后颈,小声说。 比起刚才情难自已的冲动,这一刻的如水的亲昵却更加让人安定,和自己的恋人靠在一起,刚才被打断的那点愤愤不平像潮水一般退去,喻良感觉自己整颗心都随着对方紧贴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只留下一声餍足的嘆息。 就算是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抱在一起,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纷纷扰扰的琐事短暂地化为虚无,这是她最开心的一天了,喻良心想。 「好。」她牵住了叶扉安的手,「睡吧,晚安。」 「晚安。」 —————————————————— 这个尺度都称不上尺度,应该没问题吧…… 第36章 薄荷 出发当天,喻良被告知,这次住的宿舍是四人间。 喻良在心里盘算了一整天跟叶扉安住双人间的种种,得知愿望落空的时候整个人仿佛原地石化,叶扉安险些没憋住笑出来,最后她俩跟韩笑笑、王璧住了一间房。 这次培训他们班一共去了二十六个人,前二十除了实在有特殊情况的以外都来了,据老赵说他们班在来的这些学校里人数算多的,别的学校载人用的都是轿车商务车,他们去了一辆大巴,排队登记的时候占了一半酒店大堂。 「班长收一下身份证,」老赵在一边嘱咐,「等会分房卡,一间房两张卡,都收好了!」 「身份证,身份证……坏了,」喻良把自己的包摸了个遍,心里咯噔一下,「我身份证呢?」 明明就放在书包隔层里,怎么不见了? 「啊?」王璧跟着一惊,「你再找找?别是放在哪个口袋里了?」 「我记得我昨天晚上收在书包里了……」喻良摸了摸身上几个口袋,甚至打开行李箱翻了一遍,「完了,不会是早上收拾东西的时候忘在外面了吧?」 高彦扯着嗓子在问「谁还没交身份证」,喻良咬着下唇,刚想举手,感觉后颈一凉,叶扉安拿着一张卡冰了她一下——居然是她「忘在家里」的身份证。 「你早上落在书桌上了。」叶扉安一脸得意地隔空点了点她的鼻尖,把两个人的证件一起上交,「我就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果然,就不能指望你。」 喻良:「……」 「你吓死我了,怎么不早点说!」喻良抽了下她的手背,「差点就以为今天白来一趟了。」 她如释重负,一转头看见王璧跟韩笑笑如出一辙地瞪大了眼。 「喻喻,」王璧问,「你跟叶姐,你俩住一起啊?」 喻良:「……」 靠,说漏嘴了。 「呃,不是,」她跟叶扉安对视一眼,顿时慌乱起来,「不是住一起,我俩,我俩……」 「她家里人回老家了,我爸妈又出差,我俩都一个人在家,」叶扉安搭着她的肩膀,面不改色地解释,「我跟她住得又近,就一起住了两天。」 喻良连忙附和:「对,对。」 韩笑笑跟王璧同时松了口气,韩笑笑拍了拍胸口:「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俩有什么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呢,什么同父异母失散多年的亲姐妹啥的,差点脑补出来一部大型家庭伦理剧……」 王璧攮了她一下:「你这想像力也太丰富了,一起睡一晚上有什么奇怪的。」 叶扉安笑着附和:「是啊,平常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有想像力呢。」 这就算是煳弄过去了,一行人有说有笑地上了楼。她们住在7031,两边都是自己班的女生,这次来的人喻良基本都不太熟,经过刚才那一茬,喻良总感觉心情有点微妙。 明明就像王璧说的,女生之间,关系好偶尔睡在一起很正常,韩笑笑也是误以为两人有「亲戚关系」才会震惊,可自己刚刚那一瞬间下意识的僵硬是真的,现在的不安也是真的,只有身处其中,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坦然。 人倒霉的时候坏事总是一桩接着一桩,这个「不好的开端」基本奠定了「集体旅游」的基调,到房间以后她们发现,所谓的「四人间」竟然是双人房改的,床垫跟床板分离,生凑出的四张床,不能说不简陋。 而且,据说因为上次培训管理太松,学生「无组织无纪律」,这次是全封闭管理,他们的活动区域就被局限在这个荒郊野岭的酒店里,除了作息比较宽松以外,甚至还不如在学校上自习。 第56页 本以为但是好歹不用早起……然而还不等一行人开始放松,第二天就发现,这培训好像跟他们想像的有点不一样。 规定八点到礼堂上课,早读自愿参加,第一天,休息日惯常散漫的附中人是卡点去的,惊奇地发现四百来号人基本已经把大礼堂填满了,后来的人只能塞进后排零星的几个空位——于是第二天,高彦愤而早起,五点半就去礼堂蹲守,拼命杀出重围,占了一二排。 「我以为咱们学校已经够变态了,谁知道西边那几个市更变态,」高彦怒道,「我五点半来占座,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在那背书等开门了你们敢信?一卷卫生纸从这头滚到那头就占了一排座你们敢信?」 被迫早起、昏昏欲睡的附中人纷纷应和。 总是让高彦一个人占座似乎不太厚道,最后经过大家一致同意,决定每个宿舍占一天,公平公正。 第三天轮到7031占座,昨晚几个人熬夜到两点,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喻良感觉整个人都是悬浮在半空的,她胡乱套上毛衣下床去洗漱,正对上从卫生间出门的叶扉安。 叶扉安刚刷完牙,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味,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片刻,叶扉安抬手帮她理了理头髮,冰凉的香味钻进鼻腔,喻良一个激灵,目光情不自禁地慢慢滑到了她的嘴唇上。 现实和理想总是相距甚远,喻良原本以为这次培训可以借着远离父母和一切闲杂人等,稍微和叶扉安亲近一些,谁曾想,白天二班这群人喜欢群体行动、根本没有机会亲近不说,晚上还得守着两个电灯泡——而且连着两个晚上,这俩电灯泡都拉着她跟叶扉安熬到凌晨两三点,宁愿看电影打斗地主都不睡觉! 她越想越不甘心,可能是眼神过于幽怨,把叶扉安逗笑了,她探头瞟一眼正在床上套衣服的「电灯泡们」,借着墙壁遮挡下的视觉死角,低头在喻良嘴唇上亲了一下。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柔软的触感在唇上转瞬即逝,喻良的大脑「轰」的一声,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拉住了叶扉安的衣袖。 「怎么了?」叶扉安低声说,「在不出门就占不到座位了。」 喻良垂着头嘟哝:「那就不占了。」 她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啃一口再说,不料「电灯泡」已经下床了,韩笑笑打着哈欠把自己从床上揭起来,大嗓门由远及近:「叶姐,你洗漱完了的话就先走吧,不用等我们了……」 喻良一个激灵,刚搭着叶扉安的手飞快地拿开。 然而这点小动作还是被韩笑笑看到了,她揉了揉眼睛,狐疑道:「你俩堵在卫生间门口干嘛呢?」 「我刚睡醒,有点不舒服,喻良扶了我一下。」叶扉安不动声色地把喻良往身后一挡,「我先去占座,等会教室见。」 「没事吧?要不你再睡一会?」韩笑笑一脸担忧,「别是低血糖吧?要不安安你先坐一会儿?」 「我看多半是这几天睡眠不足,咱们晚上早点睡比什么都管用。」王璧顶着俩黑眼圈白了她一眼。 喻良举手:「我附议。」 「熬还是不熬」这个话题引起了一场小范围的争论,最后演变成了打闹,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等电梯的时候,喻良忽然感觉口袋里的手机「嗡」一下,她拿出来一看,是叶扉安的微信消息。 她瞥了一眼叶扉安,后者坐在楼道的沙发上,跟一起等电梯的几个十五中同学聊得正欢,仿佛是不经意间抬头,正好跟她撞上视线。 a:下第一节 课回个宿舍? 喻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低头打字。 y:好。 第37章 嘴唇 上午第一大节下课的礼堂比附中课间的教学楼还吵闹,第一节 是数学,用的都是理科的竞赛题,给他们上课的数学老师是个谢顶的中年人,自娱自乐一样连上两小节没下课,虽然他讲课像讲相声,人也幽默,明显的水平不错,但思路太跳脱底,底下学生能跟上的没几个。 对这群学霸来说,难题不分地区和学校,成绩好的就是爷,能做出自己不会的题那就值得交朋友,一下课,全部就近开始讨论问题,顺便吐槽自家学校。 叶扉安刚下课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交出自己的草稿纸才成功脱身,她出了礼堂,做贼一样避开结伴上厕所的学生,悄悄坐电梯上楼回了房间,刚打开门,就被一只手扯了进去。 「等等等等……」她猝不及防,脚下踉跄一下,只来得及关上门,抬手护住喻良的后脑勺,然后两人一起撞到了墙上。 「早上真的不舒服啊?」喻良轻轻摸了摸她的嘴唇,「你早上脸色特别差。」 「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吃了早饭就好了。」 视线交错,两人的唿吸越来越近,叶扉安刚要低头,突然被喻良推开了一点,她一懵,问:「怎么了?」 喻良目光幽怨:「双人间?」 「……」叶扉安呆滞片刻,没想到她还对这耿耿于怀,于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那上次是双人间,谁知道这次主办方这么抠,跟煳弄人一样。」 喻良:「那上次你跟谁住一间房?」 「韩笑笑啊。」叶扉安愣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后退两步,摩挲着下巴看了圈四周,故作疑惑,「诶,这怎么回事,怎么有点酸啊?谁吃什么醋了还是怎么着……」 第57页 「叶扉安!」喻良红着脸打断她,「我没有!就是……就是问问。」 「哦,这样啊。」 叶扉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坐在了自己床上,指着手机,朝她眨了眨眼:「但是课间还剩十五分钟了,你就想问我这个啊?」 喻良跟她对视两秒,果断地扑了上去。 …… 两人等电梯的时候离上课还有两分钟,电梯「叮」一声慢慢打开,里面站着她们这次培训的英语老师。 课间回宿舍又不违纪,何况这老师只是讲课,这么多学生,老师未必管得过来,但喻良就是莫名有些心虚,三个人面面相觑,两人默契地迟疑片刻,还是上了电梯。 英语老师姓陈,是w市本地人,据说是某个全国性英语竞赛的评委加导师,她高高瘦瘦,第一节 课什么都没讲,用了整节课的时间用纯英文跟学生聊天。 「你们是学生吧?」陈老师主动搭话,对叶扉安笑了笑,「我记得你,你口语很不错,你姓叶,是……s大附中的,我没记错吧?」 叶扉安乖巧地朝她鞠了个躬:「谢谢陈老师,您没记错。」 来的这四五百人都是各校的优等生,这些人英语考试成绩大都很好,口语好的却寥寥无几,所以一节课下来,口语流利的人就格外突出。陈老师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喻良一眼,喻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她跟叶扉安可不一样,要是被提问到,恐怕连老师问了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上节英语课她宛如一个鹌鹑,提心弔胆,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生怕自己被点到名,还好老师似乎接收到了她的「脑电波」,上节课安稳度过。 好在陈老师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从七楼到二楼,中间电梯停了几次,陆续有人进进出出,最后快要停在二楼的时候又只剩她们三个,喻良才松了口气,就听见陈老师回头朝她一笑,温声叮嘱:「你们从沿海过来,这边气候是不是有点干,不太适应?注意多喝点水。」 「哦……谢谢老师。」喻良愣了愣,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说,等到出了电梯,叶扉安递给她一张纸巾,她脸微微发红,指了指喻良的嘴唇,小声说:「这里,好像破了,有点流血。」 喻良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接下来的一整节英语课,她都在给自己洗脑「嘴唇破了是因为太干燥所以开裂」,甚至没心思关注老师有没有提问,好在这节课讲的是阅读,让她魂不守舍地矇混了过去。 直到午饭时间,她还没有从刚才差点被发现的阴影里走出来。 一行人三餐都在酒店餐厅,他们这些学生就餐时间比跟普通房客错开,乌泱泱的学生占满了整个餐厅。喻良跟二班同学一起坐在圆桌前,酒店提供的是每桌六菜一汤,平常的味道跟附中食堂差不多,但今天好像盐不要钱一样咸得齁人,周围的同学边吃边吐槽,喻良喝着白菜豆腐汤,却在和明明就坐在旁边的叶扉安聊微信。 a:英语老师应该没往那方面想 叶扉安在吃米饭,桌下安抚一样悄悄捏了捏喻良的手指。 a:就算她看出来了,也没什么,别担心了 y:我知道,没事的 「看什么这么入迷,饭都不吃?」 赵洪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喻良吓了一跳,手里的汤匙「噹啷」掉进了碗里。 她第一反应是藏手机,刚摁下锁屏键就反应过来——来培训又没说不能带电子设备,现在是课余时间,桌上这八个人,所有人都举着手机嘻嘻哈哈,她有什么可藏的? 「这么心虚?不能是早恋了吧?」赵洪明心情不错,对有人玩手机不以为意,甚至还开了个玩笑,随口嘱咐附近的学生,「现在玩玩就算了,上课跟自习不准玩手机啊,要是哪天让我发现了,就按照咱们之前说的那么办,白天手机上交,晚上统一发下去。」 二班人连忙答应,表示上课绝对好好听讲。 老赵前天上午课间来了一次,带了两大盒车厘子分给自己班小孩,昨天一整天没出现,今天不知道从哪回来,手上拎了一个大袋子——有前天被头投餵的经验,二班人集体盯准了赵洪明手里那个装了不明物体的黑色塑胶袋。 「饭菜怎么样?怎么都没怎么吃,不好吃?」每个学校吃饭都喜欢扎堆,他们班人吃饭尤其积极,占据了相邻的几桌,只有一桌是跟几个外校学生拼的,老赵在有二班的几个桌转了几圈,顺便跟班里学生聊了几句,收穫了一圈埋怨。 很多学校的老师都是把人送来就走,培训结束了再来接,像老赵这样几乎每天都来的老师也不多,周围其他学校的学生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只见老赵跟他们聊了几句,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几个大萝蔔,分给四桌二班人,一桌一个。 二十几个人跟餐桌上的大萝蔔面面相觑。 「本地特产,我昨天去附近的经典逛了逛,想给你们带点纪念品,但是咱们附中这点工资啊,也买不起什么别的东西。」老赵得意一笑,「看了一圈,就这个最实惠,都吃点,补充维生素。」 二班人:「……」 老赵:「这几个都洗了,谁有小刀?一人切一块。」 旁边几桌有几个外校学生没绷住,笑出了声。 ……又被自己班主任折服了一次。 毕竟是老赵的心意,他走后,有人拿出了小刀,但没谁想吃这沉甸甸的「心意」,最后只有高彦切了一块,然后这个萝蔔被传到了喻良手里。 第58页 旁边的王璧立马把萝蔔推过去:「喻良多吃点,你看你,嘴唇都裂了,赶紧的补充维生素,补充维生素。」 喻良跟叶扉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心虚和尴尬。 这茬到底还能不能过去了? 第38章 堵车 培训结束那下午是个阴天,这群学生在酒店里晨昏不辨地被关了十几天,差点忘了现在还是寒冬腊月——比如叶扉安之流,就在平常上课穿的裙子外面套了一件长外套,在门口等车的时候,被风颳得头髮外套乱飞。 早上劝她穿棉裤未果,喻良现在开始幸灾乐祸:「不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吗?现在抖什么呀……啊!」 叶扉安直接把手塞进了她后领里。 喻良一个激灵,挣扎着把她的手拎出来,攥了一会儿又觉得太冰,塞进了自己外套的口袋里。 「现在暖和了,早知道就听你的了。」叶扉安用拇指轻轻蹭了蹭她的虎口,小声说。 喻良被蹭得有点痒,刚想接话,韩笑笑忽然从前排转过来,她口袋里的手一僵,飞快地松开手,听见叶扉安好像有点不爽地「啧」了一下。 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的韩笑笑:「安安!借你耳机用一下。」 叶扉安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在用。」 「没事没事,我用有线的那个也行,谢谢爸爸。」 叶扉安:「……」 人都这么说了,叶扉安只能任劳任怨地翻出耳机递了过去。她表情太精彩,精准地戳到了喻良莫名其妙的笑点,她偏头好不容易才憋回去,等韩笑笑转过头,又悄悄捏了捏叶扉安的手指。 车里暖风开得很足,喻良脱了外套,叶扉安的手也早就回温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借着衣摆的遮挡,悄悄勾住了对方的指尖。 赵洪明坐在前排跟司机聊天,后半部分车厢于是成了没人管的「聊天区」,一群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就被引到了外校的帅哥,高彦跟何润坐在一起,对这话题基本没什么发言权,但何润听了一耳朵,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你们说的那个,那个第一天穿黑衣服的男的……哪有我帅啊……就他,之前好像跟我要过叶姐的微信。」 他话音一落,几道八卦的目光瞬间游走在了他和叶扉安之间,前排的喻良悄无声息地侧了侧头。 王璧:「然后呢?快说啊!你给了吗?」 「我啊,」何润稍稍停顿几秒,吊足了一圈人的胃口,最后被韩笑笑掴了一下,龇牙咧嘴地抱着胳膊,「韩跳,你下手也太重了吧,我必然不会给啊,咱们叶姐的微信那是随便谁都能加的吗?」 叶扉安沦为八卦的中心,满脸足以以假乱真的迷茫:「嗯?真的假的?有人要我微信啊?」 「那个男生挺帅的啊,反正比……好多了。」韩笑笑表情一言难尽地看了看车上几个男生,半个字也没多说,却起到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效果,差点被群起而攻之,叶扉安眼都没抬一下,敷衍道:「就那样吧,也不怎么样。」 「诶?这都不行啊,安安,你是不是『有情况』了?」后排一个女生凑过来戳了戳叶扉安的后背。 这个年纪,身边有人被异性搭讪、某人被表白、谁和谁谈恋爱都是大事,足以被周围一堆人起闹,喻良有点心虚,刚想撤开点手指,被叶扉安扣住了手腕。 「什么情况?」叶扉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身后的女生,「等我有情况了,第一时间把你从车上扔出去。」 后排的人笑成了一团,老赵没听清他们在笑什么,也不想管,他对司机笑了笑:「这群小孩平时在学校都憋疯了,我儿子他们小学生郊游都没有这么能折腾。」 司机比他年轻几岁,笑了笑没接话。 老赵看了看手机,「今天路上挺堵的,晚上能按按时到家吗?」 司机慢慢踩下剎车,跟在一串车的后面,回答:「悬,这天像是要下雪。」 「应该没什么大雪下,」老赵摆了摆手,「w市是个背风坡,比青城干,基本不下雪。」 ……然而这次还真让他猜错了。 刚上高速,外面就飘起了雪花,最后雪越下越大,能见度骤降,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正月十五还出门,路上堵得要命。 大巴车以五百米的时速龟速前进,从黄昏堵到了天黑,雪倒是小了,堵车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车上渐渐没了聊天声,学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昏昏欲睡。喻良被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刚才靠着叶扉安的头睡着了,后者枕着她的肩膀正在睡,她小心地坐端正,换了只手拿手机。 是梁雁的电话。 她只在刚上车的时候给梁雁报了个平安,按照原计划,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青城地界了,车里温暖昏暗太适合睡觉,她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过去,梁雁给她打的三个电话都没看见。 喻良滑下接听键,小声说:「妈。」 「怎么不接电话呀,可吓死我了,你再不接电话我就要给你们赵老师打了!」梁雁果然很着急,还没等她解释,先机关枪一样问了一堆,「你们现在到哪了?不是说让你到学校先打个电话吗……」 「妈,」喻良感觉有点心累,打断她的话,瞥了眼周围的同学,压低声音说,「我们还在路上呢,这边下雪,堵车了。」 第59页 梁雁安静了几秒:「堵车了?那得几点能回家?」 现在是六点半,他们还没出w市,喻良保守估计了一下:「大约九点多吧。」 「好,那时候还有公交车,你千万跟同学一起走啊,堵车也先别着急,要是还得晚的话一定要提前说……」 喻良随口敷衍几句就挂断了通话,周围的同学醒了几个,也有睡得格外投入的,喻良放下手机舒了口气,感觉叶扉安低头蹭了蹭她的肩膀,她一低头,见叶扉安正抬眼注视着她。 「吵醒你啦?」喻良抱歉地笑笑,「对不起啊。」 「我睡得是不是特别难看?没流口水吧?」她担忧地抬头看了看叶扉安的头髮,问。 「没看见,但是没感觉,应该是没流。」叶扉安认真地摸了两下自己的头,想了想,「你平常睡觉好像也不流口水。」 喻良:「……」 这话真的跟容易让人想歪。 车厢里一片昏暗,路旁的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喻良脸上投下一道光,叶扉安眨眨眼,从她的视角看去,仿佛整个空间的光都集中在了喻良的脸上,暖黄的光影下,睫毛的轻颤也清清楚楚。 她心尖轻轻一跳。 周围人又都在睡觉,司机和赵洪明安静地坐在前排,她凑过来,快速地亲了一下喻良的脸颊。 喻良愣愣地碰了碰自己的脸,第一反应是懵住,等反应过来,她心虚地四下环望,然后恼怒地抽了一下叶扉安的胳膊。 叶扉安笑着往旁边躲开,拿手机给她发了条微信。 a:[可怜] 喻良只觉得脸热,她用手背贴着脸给自己降了降温,低头打字:周围有人! a:[我错了] 还没等她回復,旁边这个人又回了一句:下次还敢 a:(要是没人看到的话 喻良磨了两下后槽牙:「叶……」 她一时忘了注意音量,赵洪明听见,以为睡觉的人都醒了——实际上也没多少人睡着,他站起来嘱咐道:「刚才问了问,前边出了个小事故,现在正在解决,估计还得堵上个把小时。」 等急了的学生不约而同地发出的一阵「啊」声。 老赵:「今天十二点之前肯定让你们回去过元宵节,对了,赶紧的,没报平安的赶紧给家里打电话。」 被堵在高速上常有,这么多人一起在高速上堵到半夜这情况可不多见,二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甚至还有点兴奋,有人问:「老师,那今天回去晚了,明天报到是不是也可以晚点啊?」 赵洪明一脸莫名:「你没睡醒吧,这就开始做梦了?平常在家你十二点之前睡觉?我怎么不信呢。」 二班人:「……」 笑声跟埋怨声此起彼伏,喻良不禁有点担忧——要是十点多到附中,她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她想着跟梁雁说一声,叶扉安好像回了个电话,拍了拍她的手背,问:「你等会怎么回去?」 喻良正低头打字:「我问问我妈……」 「不用麻烦,」叶扉安晃晃手机,「我爸今天回国了,他等会来接我,顺便把你送回去吧。」 —————————————————————————— 西八写着写着宿舍突然断电,这才发现已经过零点了_ ……但是这章算12.3的,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还有一章 第39章 橘子糖 他们果然在路上堵到了半夜,到附中时已经接近十一点,老赵匆匆嘱咐了两句让他们好好休息,就赶紧放人回家赶元宵节的尾气。 这是喻良第一个没有在家过的元宵节,往年这个时候她早就在阖家团圆的尾调里过完了寒假最后一天,应该正在梁雁絮絮叨叨的叮嘱中反覆检查明天的行李,今年她却跟同学一起在高速上堵了半宿的车,这应该是她回家最晚的一次了……怎么说,也算多了一段新奇的人生体验。 附中门口的马路半夜很少这么热闹,两边不少等孩子的家长,叶扉安拉着喻良,一下车就锁定了对面一辆黑色商务车,跳起来朝那边招了招手。 之前喻良见过叶扉安的妈妈一次,吴曼箐跟叶扉安的长相乍一看并不十分相似,吴曼箐眼角眉梢往上走,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凌厉且强势,但叶扉安不一样——直到今天见到叶峰,喻良才知道叶扉安这幅天生带着笑意的脸是怎么生出来的了。 叶峰这次在国外待了接近一年,叶扉安跑过去先围着他叽叽喳喳地倒了一堆话,他直到给两个孩子放好行李都没空插话。喻良头一次见到她话这么多的一面,觉得好笑的同时还有些说不出的羡慕。 反正她面对喻宏远时从来不敢这样,「父母」在她家里有时候更像「上下级」,和他们聊天,从来都是不敢放松的。 「吃饭了没有?」叶峰总算是被她吵烦了,把车倒出停车位的时候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问,「喻良旁边有零食,你们分着吃一点。」 从见面的一句自我介绍以后,叶峰只说了一句「扉安跟我提过你」,喻良心里莫名有些忐忑——不知道别人在第一次见到恋人的家长时是什么心理活动,反正她现在神经质一样缠着自己的书包带,坐得笔直,哪怕知道自己现在只是「叶扉安的同学」,她也紧张到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叶峰似乎没有把她当成外人,他身上有种搞学术的人特有的平和,说话时眼角的笑纹若隐若现,估计只有此刻「心怀鬼胎」的喻良在他面前才会紧张成这样,他没有上来就先查一通户口,甚至没说半句寒暄,只是聊了两句集训期间的情况,说话口气不像是对孩子,更像是和朋友聊天。 第60页 喻良搓了搓自己被书包带勒红的手指。 好像不是所有父母都像梁雁和喻宏远一样习惯对自己的孩子高高在上。 她盯着和梁雁的聊天界面,正出神,嘴里忽然被塞了点东西,有些酸涩的橘子味在唇齿间散开,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一颗糖。 「好吃吗?」叶扉安晃了晃手里透明包装袋,「我一尝就觉得你会喜欢。这是什么味道的?」 的确是喻良会喜欢的口味,外层的酸涩褪去以后是并不腻的软糖,她点了点头,回答:「橘子味。」 叶扉安:「诶?我吃了个草莓的。」 叶峰在前面开车,她们两个坐在后排,看上去是各自占据一边、并没有多亲近的「普通朋友」,但借着叶峰侧头看后视镜的机会,叶扉安装做拿零食,在阴影中帮喻良撩开了贴在嘴唇上的几根髮丝,拇指有意无意地扫过了她的嘴唇。 喻良垂在身旁的手悄悄勾了一下叶扉安的手指。 叶扉安侧头对她眨了眨眼,她的眼里有窗外飞掠过的灯光,对视的那一瞬间喻良像是被她眼底的笑意烫到,睫毛轻轻一颤。 心跳是无法预测的,就像这一刻,喻良忽然很想吻她,想和叶扉安分享这个橘子味的心动。 叶峰踩下剎车等红灯,转头问:「喻良是住在知春路吧?你们小区能进车吗?」 这句话一把将喻良扯回了现实,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连忙点头:「能……不用,叔叔,把我放在前面那个小区门口就行,谢谢您。」 「没事,也不远,自己回去不安全。」叶峰笑笑,「你家在几号楼?」 「我……」喻良咬着下唇,远远看见了等在小区门口的梁雁,「不用送了,叔叔,我妈在门口等我了。」 ——可惜时间不会为她们停滞,某些暧昧和心跳註定只能被藏在昏暗的角落。 梁雁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路上她们甚至没聊天,回家以后,喻良发现家里人都还没有睡。 她家的作息一直很规律,喻宏远有时候会晚归,但十点以前一定会关灯睡觉,除非发生什么意外——喻良放下行李,察觉到气氛不太正常,喻阳房间散了一地的书本,他在埋头补作业,喻宏远坐在他旁边,两人都是一言不发。 刚才在路上的旖旎心思顿时被沖得一干二净,喻良心里咯噔一下:「妈……」 「你快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梁雁把她推开,「不用管他们。」 不用猜,绝对是喻阳又跟他们吵架了。 从前梁雁和喻宏远很少吵架,两人从来都是各种意义上的「模范夫妻」,但从喻阳到叛逆期开始,大概是有喻良的先例,喻宏远总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会教出一个这么叛逆的儿子。他跟梁雁两个人互相觉得对方有问题,喻阳成了家里的矛盾中心。 「妈,你没事吧?」喻良给梁雁倒了杯水,担忧地问。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梁雁端水的手微微颤抖,她眼眶发红,朝喻阳房间瞥了一眼,还是气不过,扬声道,「什么都是我的错是不是?!我不用工作了?我天天在家闲着没事干?你要是觉得自己教得好,自己怎么不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守着他!」 喻宏远没答话,「咣」一声甩上了门。 喻良吓了一跳,顺了顺梁雁的后背,低声安慰:「妈,别生气了,我爸也是着急……」 哪怕是吵架,他们也从不像其他人一样摔盘子摔碗,永远是冷战,梁雁强势惯了,如果没有人主动向她低头,家里能一声不吭地冷一个月。一个家往往能分成四个阵营,喻宏远和梁雁各占一边,矛盾中心喻阳毫不在意地照样混蛋,剩下一个喻良无端被牵连,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其中调和,只有这时她才会想上学……有时候喻良自己觉得自己值一个诺贝尔和平奖,也算是为世界和平做出了贡献。 梁雁眼圈发红,反覆强调自己没事,抹了把脸催她去睡觉,喻良实在放心不下,又去喻阳房间里看了一眼。 折腾了半天,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隔壁房间隐约传来喻宏远的训斥声,她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污渍,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 元宵节已经过了,竟然是一场争吵,给这个阖家团圆的节日画上了句号。 喻良能预见到明天早上的场景,甚至还能提前感觉到两周后回家的窒息感。 这才是她的现实,车上那阵橘子味的心跳才更像一场梦,就好像糖果的甜味终于会被辛辣的牙膏沖淡,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叶扉安其实离自己很远。 沉溺在恋爱中的人永远无法清醒地意识到某些事,但叶扉安倚着车床的侧脸像是投在她心上的一个影子,有时可以用遮掩住某些她不愿意面对的恐惧,然而在几个险些被察觉的瞬间、在偶尔意识到一些差距的时候,这种恐惧还是会冒出一个尖。 手机「嗡」一声,是叶扉安发了一条微信。 从一回家就被卷进这场争吵里,喻良这才想起来,她回家后的这一个多小时,只给叶扉安回了一句「我到了」报平安。 果然,叶扉安连续给她发了一串消息,先是分享了今天给她吃的那颗糖的牌子,又发了被她妈妈煮成芝麻汤的汤圆的照片,最后一条是「晚安,明天见」,大概是没有等到回復,以为她已经睡了。 第61页 喻良把手机贴在自己心口,试图通过这个动作离叶扉安近一点,好像隔着屏幕,可以从对方手心汲取到温暖。 未来某一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叶扉安站在一起……会吗? y:好想你啊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但喻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文字,对面发来一条语音。 「我也想你。」 叶扉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的时候,直白的想念忽然像是要把她淹没,喻良抽了抽鼻子,语音回復了一句:「还好明天就能见到了。」 叶扉安:「怎么办,我现在就想开学了。」 「怎么还有学生想开学呢,我不会是学傻了吧?」 喻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y:那我应该也学傻了。 a:这我不知道,但是你再不睡觉,可能真的要傻了。 y:好吧 叶扉安回了一句语音:「晚安。」 喻良把这几句语音反覆听了几遍,叶扉安的声音很轻,像一根羽毛轻轻在她心尖扫过,喻良暗灭手机,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了玩具熊里。 ——就算抓不住,她也想把这点温柔刻在自己心上。 哪怕是有期限的也好。 喻良自言自语一样轻声说:「晚安。」 ———————————————————— 这应该是最长的一卷,后期会有一点小虐,一点点。 这篇文已经过半啦,橘枳完了以后就回到现实时间线了,这个月事有点多,但是我会爬上来更新的(;)=3=3=3 第40章 发烧 经歷了一个寒假,积灰的不只有教室的桌椅,还有这群玩疯了的学生的脑子。 二班这次开学考没跟普班一起,他们政史地三科都已经按照计划学完了,这次考试第一次用了文综试卷,煎熬的两个半小时以后,班里短暂地吵闹片刻,又在各种「没答完题」「大脑一片空白」的惨叫声中灰熘熘地自觉回到座位,归于死寂。 喻良每次考完试心里都没什么底,她揣着喝了一半的热咖啡,满脑子都是歷史小作文,她这次的论点很奇怪,最后老感觉没圆下去……把书本归位以后,她听见身后的叶扉安闷闷地咳嗽了两声。 从昨天开始叶扉安就时不时咳嗽,昨晚回宿舍的时候,一出教学楼,她就狠狠打了个哆嗦,喻良拉过她冰凉的手,面无表情:「你是不是又没穿秋裤?」 叶扉安揉了揉鼻子:「穿了,我穿了。」 「我不信。」 喻良迅速绕过外套,伸手在她腿上捏了一把——附中冬季校服裤子不厚,穿秋裤跟没穿秋裤的手感很容易分辨——叶扉安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腕,心虚地笑笑:「思想上穿了,肉/体上没穿。」 喻良:「……」 虽然出了隆冬,青城的天气最高气温还是在五度上下起伏,这个天气不穿秋裤,喻良思来想去,只能寻思出「就是想感冒」这一种可能。 众所周知,「思想上的秋裤」没有保暖作用,今天,叶扉安「如愿以偿」地感冒了。她从早读开始就一直在咳嗽,喻良几次劝她回宿舍休息,她非要考完试再说,喻良拗不过,找出应急的感冒药给她吃了两片。 但考试本来就是一种「燃烧生命」的行为,当天晚上,叶扉安发烧了。 叶扉安虽然把「身体差」当成藉口,但向来对自己的免疫很有信心,一般的小感冒吃点药就能对付过去,寒冬腊月不穿秋裤也不是从今年才开始的,这次大概是遇到生理期,所以格外严重。 她半夜冷醒了几次,喉咙疼得发干,中间爬起来翻出点消炎药就着凉水吞了,最后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干脆晕了过去,反正早上被叫醒时,已经五点五十了。 隔壁宿舍的喻良对她昨晚经歷了什么毫不知情,照例在门口等她出来,见到她第一眼被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叶扉安半张脸埋在围巾里,上半张脸惨白,无精打采地垂着眼皮,头髮应该没来得及梳,一缕湿发黏在额头上,喻良听她声音沙哑地回了句「没睡好」,抬手试了试她的体温。 「我们这边没睡好通常不发烧!」喻良当场急得跳脚,把她往宿舍里推,「这也太烫了,你今天别去上课,我帮你请假,等会你先……」 「就是有点感冒,我已经吃药了。」叶扉安虚抬起手拦了她一下,催促,「快走吧,现在都快六点了,老赵今天说要抓迟到。」 喻良拿过她的书包:「你,躺到床上去。」 叶扉安露在外面的眼睛无声地跟她对峙,表示抗议。 她总算是吃了点教训,马后炮一样把自己裹得只露了一双眼睛,就这样还想去上课,可以说是「身残志坚」、带病上学的学习标兵了,喻良不合时宜地觉得有点好笑,她堵在门口:「还想去上课是不是?」 叶扉安闷声咳嗽了两下:「别闹,真的快来不及了,已经……你干什么!」 喻良伸手拉下她的围巾,作势要吻上去,叶扉安吓得声音都变调了,一把推开她:「这不行!传染!」 「我知道,」喻良笑笑,「不都说传染给别人,感冒会好得快一点?你传染给我,说不定今天就能回去上课了呢。」 叶扉安:「……」 她服了。 最后叶扉安还是乖乖没去上课,喻良去舍管阿姨那里给赵洪明打电话请了假。 第62页 …… 二班单独阅卷时出成绩的速度比统考快得多,今天才是考完试的二天,大课间,老赵就把成绩单贴在了教室前。 这次跑操二班没去,老赵用五分钟开了个简短的班会,开始每学期的重头戏——调座位。 他把座位图投在白板上,正好趁刚考完试书本还没来得及拆,安排学生快速搬桌子,座位是按照上学期期末考试排的,这次叶扉安没理由继续在最后一排耗着了,因为喻良总算是往前挪了两排,在第四排跟她遥遥相望。 只不过现在叶扉安的座位是空的。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说好一起挂科,你却偷偷及格』?」潘珊在倒数第二排原封不动,幽怨地盯着悄无声挪到自己前面座位的喻良,「还是不是姐妹,是不是姐妹了?」 「是,当然是,我这不还是跟你挨着么?」喻良随口敷衍了几句,她在给叶扉安发微信。 她把成绩单拍照给叶扉安发了过去——虽然成绩对叶扉安来说基本没什么悬念,但这个看成绩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重感冒还坚持考试,而且还没掉下第一,不愧是叶扉安,喻良莫名有些自豪,心想,不愧是她女朋友。 「这也太敷衍了!」潘珊嘟哝了几句,本来想揉她两下,结果不经意间看到了她手机上的微信界面,当即睁大了双眼,西子捧心似的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地指着喻良,「好啊你!你这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竟然再跟别的小妖精聊微信!」 喻良被她一惊,下意识把手机扔进桌肚,好在这段时间在打扫卫生,班里吵吵闹闹,没人发现。 潘珊:「说,他是谁!」 「你戏太多了!」喻良转过来朝她扔了一个笔帽,「是叶扉安!她昨晚发烧了,现在在宿舍休息,我把成绩拍给她看看。」 潘珊震惊:「啊?!」 「那有什么好藏的,吓我一跳。」她拍了拍胸口,「你这个偷偷摸摸的架势,我还以为你谈恋爱了呢。」 喻良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在学校晚上不方便发语音,聊天只能用文字,她跟叶扉安的聊天内容虽然还是以学习和生活琐事为主,但某些对话还是明显不该发生在普通朋友之间——原本以为潘珊看见了聊天内容,现在看来,只是虚惊一场。 「你脱单可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啊,要不然这么多年姐妹不是白当了,我得看看是哪个小妖精抢走了我的宝贝……」 潘珊捏着笔帽故意让她拿不到,喻良不由地一阵心虚——实际上早就脱单了。 这是她的初恋,足够她在夜深人静时翻来覆去地品味每一个甜蜜的细节,但是她不敢说出口,哪怕是对自己最好的朋友。 手机亮了一下,叶扉安回復了。 她果然没好好休息……喻良立刻有些后悔,不知道现在请假回去盯着她,老赵会不会准假。 a:真不错~ a:说不定下次排座位,你就能坐我旁边了 a:[激动地搓手] 喻良没忍住弯了弯嘴角——别人看到成绩单,第一眼找的大概都是自己,但叶扉安不一样,她先关注喻良。 她心里酸酸甜甜,掩着下半张脸,悄悄红了耳廓。 y:你赶紧睡觉! y:这次我帮你改错题 叶扉安回得很快。 a:我错的题通常你也做不对,你好好听,把错题本给我看看就行了。 喻良:「……」 ……她是没什么经验,所有人生病的时候都这么欠揍吗? 第41章 合照 叶扉安就请了不到一天假,当天下午烧一退就回来上课,一进门,受到了父老乡亲们的热烈欢迎。 「叶姐,等会能借你语文作文看看嘛?」 「安安安安,英语老师让你把答题纸贴在后墙上,作文那一面朝上,但是能先让我看一下不?」 「扉安!借你文综答题纸看一眼!」 「等会等会,答题卡我自己还没见过。」叶扉安人还没安顿好,就先交出一摞答题纸让他们自取,「我这是请了半天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进icu了呢。」 她的座位已经搬到了第一排,书本也整整齐齐,叶扉安放下书包,往后瞥了一眼,跟喻良对了视。 喻良把手里的试卷翻了个面,很轻地朝她眨了眨眼。 她俩隔着两排,但有时候恋人不需要挨在一起,只要一个眼神,某种让人心安的亲密就能沿着空气精准地传到心里。 喻良给她发了条微信:这两节都是自习,你还不如在教室睡一觉呢。 叶扉安瞥了眼前门,她现在坐在中间第一排,这可以说是班里最危险的位置之一,按理说她早就坐习惯了,现在突然从后排回来,居然还有点不适应。 她回覆:在宿舍太无聊了 a:而且放学想跟你一起散步嘛 她回完消息,还没来得及把手机塞回书包,前门忽然走进来一个人,叶扉安吓了一跳,结果这人在她旁边「噗」地笑出声,她才发现这人是韩笑笑。 韩笑笑:「你玩手机!被我抓到了!哈哈哈哈……」 「……」叶扉安扶着额头,「起开!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老赵来了。」 「对不起,我就是看你太投入了。」韩笑笑拍了拍她,「你没发现老赵这两天几乎都不往班里跑了吗?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第63页 「不知道。」叶扉安把手机藏进书包,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 但是这几天老赵往班里跑的频率的确降低不少,在以前,他恨不得把办公室搬到二班隔壁,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把自己粘在后门的窗前,但这几天除了上课,只有早晚饭的时候来班里转一圈。 二班人起初是兴奋,被「监视」惯了,课间没人盯着都成了自由,但渐渐地,有人也有点担心——老赵不会是家里出事了吧? 直到春季运动会第一天的晚上,老赵为什么「失踪」才有了答案。 附中的运动会是在春天,选在三月上旬,每年的这一学期,高三要「上战场」,高二要会考,开学的运动会以后紧接着就是高三百日誓师大会,算是给这一年定个激昂的开端。 二班向来跟「运动」无缘,去年运动会是垫底,唯一跟运动有关的奖状来自他们十项全能的班主任赵洪明,这奖状现在还贴在他们班正前方,都快掉色了——但这并不影响学生们想要出门放风的心情。 这学期要会考,课程表上理科的课每门多安排了一节——理化生他们一直在上,但基本没人听,赶了一年政史地,这群人基本已经抛弃了自己属于理科的那部分脑子,一上物理,班里半数以上的人昏昏欲睡,这几天被迫把理科捡起来算是要了半条命,再不放放风,人可能就出毛病了,可见学校把运动会安排在现在,可谓是用心良苦。 运动会为期两天,是强制每个班必须报项目的,跟八百三千这种项目相比,跳高跳远简直不要太轻松,再加上铅球实心球,和勉强能上的一百米二百米,也算是凑够了人数。运动会当天,二班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落座观众席,准备迎接命中注定的倒数第一。 在陈殿胜的要求下,他们这一级的学习热情可谓空前绝后,观赛都装模作样地带着学习资料——虽然大部分人都无心学习。 叶扉安感冒还没好,这次运动会没报项目,喻良被迫报了个立定跳远,她一直没什么运动天分,初赛以1.5米的成绩被刷了下来,被跳了1.6米被淘汰的潘珊笑了一路,回到看台时看见叶扉安举着水朝她招手,喻良第一反应是,多亏成绩不广播,要不然她今天就丢大人了。 叶扉安在二班的看台上跟人聊天,高彦好像给她发了点什么东西,她对着手机笑得前仰后合,喻良起初还纳闷,过去一看,高彦发的竟然是她的照片。 高彦利用班长兼任副体育委员的职位,满操场乱窜,递水拍照拿外套,什么活都干,抓拍的这张喻良时机可以说是非常巧妙,十分精准地拍下了她起跳的那个瞬间,双眼紧闭表情一言难尽,是张不折不扣的黑照。 喻良看了一眼,震惊地抬头看了看高彦,立刻扑上来抢叶扉安的手机:「不准看!快删了!」 「我觉得挺好看啊,不删。」叶扉安往旁边一躲,「没有很难看,删了太可惜了。」 「不行!」喻良急得满脸通红,拉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往下扯,「快删了!」 叶扉安差点笑岔气,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不往外发,就自己留着。」 喻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叶扉安平復了一下唿吸,刚才笑得有点累,她刚恢復不久的嗓子又有些哑了,「你不是也有很多我的黑照吗,公平起见,我也存几张你的。」 「我觉得你对我好像有什么误会。」喻良拉着她的手腕,刚想好好聊聊关于「黑照」这个问题,叶扉安忽然揽着她的腰:「看这里。」 喻良下意识转过头,手机「咔嚓」一声,定格了一张照片。 「这张拍得好看,你真上镜。」叶扉安揉了把她的头髮,「给你发过去了。」 喻良一愣,低头看着手机上的自拍,叶扉安对着镜头扮了个鬼脸,瘪嘴把自己的下眼皮往下抹,比刚才她那张照片还要黑照,喻良看看叶扉安本人,再看看照片,成功被丑笑了。 「现在公平了。」叶扉安笑道,「还有一张。」 喻良点开图片,这次拍的是两人的影子。 她们都不是喜欢拍照的人,这是两人第一次合照,在人声鼎沸的运动会看台,身后是吵吵嚷嚷的学生和广播,头顶是三月的艷阳和蓝天,定格的是一张堪称黑照的正脸,和一张连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是谁的影子。 喻良盯着屏幕出神,等到自己回过神来,已经长按保存了图片。 「挺好看的。」她小声说。 叶扉安托着下巴看向她,刚想说两句什么,跑完两百米回来的何润突然指着看台后的综合楼:「我靠!上边那是老赵吧?!」 他这一嗓子实在嘹亮,二班连带着周围几个班齐刷刷地往综合楼天台看去,果然看到一个萤光绿羽绒服的身影,这可太惊悚了——综合楼天台视角绝佳,整个校园一览无余,刚才他们仗着老赵有事不能到现场,在操场上打闹、看闲书、玩手机,不都让老赵逮个正着? 这赵洪明未免也太奸诈了。 二班人各自归位,藏手机的藏手机,收零食的收零食,灰熘熘地拿起学案重新装模作样地学习。 当天晚上,老赵把他们叫到了综合楼天台。 原本以为是要大难临头了,大家心照不宣地拿了几本作业,试图最后挽回一点优等生的尊严,然后到了天台,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综合楼天台多了一个半球体建筑,外面放着两架看上去就很高级的望远镜。 第64页 「这几天我不在班里,也耽误了不少事,在这里先给同学们道个歉。」老赵看上去心情不错,满面春风,「你们今年运气还不错,今天上一节实践课,就用咱们附中这座天文馆,刚建成,还热乎着。」 ———————————— #喻良 立定跳远一米五# 第42章 承诺 老赵满面春风地用二十分钟夸了这个天文馆有多牛/逼,据说造价一个亿,是青城中学加上大学的第一座,已经申请了研学基地。 二班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有幸第一个体验了这传说中无比先进的设备——这建筑的内部像是一个迷你电影院,周围一圈座椅,围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机器。 老赵操作还不太熟练,启动设备,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像挺适合看3d电影的。」 这设备像是一个大型的星空投影仪,在他们上空投出了一片星空穹顶。星座围绕在身边缓缓转动,刚才还窃窃私语的学生集体屏息,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唿声。 现在市区的晚上基本已经看不到星星了,喻良上次看见自然的星空,是去年暑假回老家,在奶奶的村子里,但每年在老家住的那短暂几天,她不是忙于跟父母应付各路七大姑八大姨,就是在房间里写作业,根本没有时间为一片星空停下脚步。 老赵借这个机会,顺便带他们复习了宇宙和天体,抽象的知识点变成清晰可见的星星,复习效果事半功倍。「天文馆体验卡」结束以后时间还早,老赵就放他们在天台玩一阵,本就蠢蠢欲动的二班人宛如饿虎扑食,扑向了那两台天文望远镜。 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夜月明星稀,综合楼挨着附中北门,站在天台边缘,飞龙街两边高大的杨树仿佛就在脚下,烧烤的香味被风送着穿过树杈中央,跟楼下的万家灯火唿应在一起。 「这条街平常竟然也这么热闹。」叶扉安跟她一起趴在天台的栅栏上,身后有一群抢望远镜的学生,面前是万家灯火和熙熙攘攘的商业街,有对年轻的情侣牵手走出一家韩餐厅,女生凑在男生耳边说了些什么,男生揉揉她的头髮,低头吻了她的脸颊。 叶扉安的手悄悄往旁边挪了几厘米,和喻良扶着栏杆的手挨在一起。 「青城市区晚上都看不到星星。」喻良故作镇定地勾着她的小指,半带遗憾地说,「我老家那边晚上能看到。」 「那以后你带我去你老家看看?」叶扉安撑着头问。 喻良刚想应下来,却一恍神,她注视着叶扉安带笑的眼睛,突然想到,她们在一起已经几个月了,但从来没有做出承诺,就连当初约好的「考去同一个城市」也没有人提起。 好像两人心照不宣,她们的关系本来就不是坚不可摧的,任何带有「把这段关系公开」意味的承诺都在被刻意逃避似的。 某些念头一旦出现,哪怕它再不合时宜,也会慢慢占据人的大脑,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好」字,喻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指尖抵在叶扉安的掌心,慢慢变得冰凉,不知为何突然有些茫然的恐惧,不敢抬头看叶扉安的眼睛。 「你老家好像离青城不远来着,」叶扉安换了个姿势,倚在栏杆上,把目光投向附中校园,忽然说,「那边有什么景点啊?我还没去玩过呢,以后你给我当导游啊。」 她笑着,不动声色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喻良勉强提了提嘴角:「好。」 「你们快来看!那边塔上有东西!」韩笑笑的大嗓门从集体玩望远镜的一堆学生中间传出来。 这群所谓的学霸在「高科技」面前集体化身文盲,反正无论如何也没能用天文望远镜看见「天文」,在老赵的帮助下七手八脚地找到合适的镜片,终于有了重大发现——他们清晰、精准地,看到了远处信号塔上,有一个形状奇特的鸟窝。 这个发现可以说是十分大材小用,但也成功吸引了周围没见过世面的疯学生,大家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上来观察这个意义非凡的鸟窝,喻良回头看了一眼,叶扉安提议:「过去看看?」 喻良:「啊?哦……走。」 她整了整衣领,忽然被揉了一下后脑勺。 「你不用有负担,也不需要做出什么承诺,」叶扉安轻声说,「只要一直走下去就行了,我之前是这么对你说的,现在我还是陪着你,以后也是。」 她的眼里倒映着万家灯火,比任何一颗星星都要耀眼,喻良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直到潘珊在对面喊她的名字,她很轻地眨了下眼,像是要把这个眼神印在心上似的。 喻良心想,她大概一辈子也无法忘记今晚了。 …… 他们在天台上疯了一晚上,走读生的放学铃响后才意犹未尽地回教室。埋头在书本中本来就枯燥,所以哪怕是一点不一样也能成为有趣的谈资。 老赵给他们补了一个课间,喻良跟潘珊去开水房时其他班已经继续上晚自习了,水房只有几个二班人,等潘珊的时候喻良在门口看手机,发现叶扉安的微信头像换了。 叶扉安原本的微信头像是个简笔画的火柴人,张牙舞爪,看上去有那么点沙雕的意思,现在换成了一个影子。 是白天她们在看台拍的那张。 这张照片拍得其实并不算好,白天看台上风很大,头髮衣角乱飞,她们挨得又很近,旁人不仔细看其实很难辨别出这是两个人类的影子,但喻良作为当事人,盯着这张照片,莫名有点心虚——某种带着窃喜的满足感悄悄在心里冒出了一个头。 第65页 实际上,一个模煳的影子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就算有人能看出这是她和叶扉安,那又能怎样呢?关系好的女生经常合照,拿一张喜欢的当头像,本来就无可厚非。 没有人会多想,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对方和周围的「好朋友」是不一样的。 「喻喻?」 「喻良!」潘珊接完水,叫了她几遍都没听到回復,转过头来喊道,「你发什么愣呢?」 喻良把手机塞进口袋:「来了来了!」 「帮我拿一下杯子,我鞋带开了。」潘珊把自己的水杯递给她,蹲下繫鞋带,忽然说,「你之前好像从来不会在教室玩手机。」 「也没有吧……我之前也把手机带到过教室,就是老赵在班里看着,我怕被抓。」喻良下意识紧张起来,飞快地解释,「这几天不是运动会吗,我主要是想拍照,就带过来了。」 潘珊站起来整理外套下摆,顿了顿:「这样啊。」 大概是自己心里有鬼,喻良感觉潘珊看自己的眼神也复杂难言,她心跳得飞快,抠着水杯边缘,有那么一瞬间,看着好朋友的眼睛,她差一点把心里的秘密脱口而出,但指尖忽然被没有隔热层的玻璃杯壁上被烫了一下,她一缩,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那你可小心点啊,我之前就让老赵抓到过一次,手机被没收了一个月。」潘珊似乎并没有别的意思,她拿过自己的水杯,不禁回忆起了自己悲催的往事,「我妈因为这个,差点把我手机砸了。」 喻良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我哪敢跟你一样,上课都玩。」 潘珊对她笑了笑:「快回教室吧。」 第43章 停电 说是不在意,但经歷了和潘珊的这一番对话,喻良当晚还是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玩手机被抓,老赵根据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发现了她和叶扉安的关系,最后这个噩梦停在梁雁和喻宏远指着她说「变态」的画面,喻良凌晨三点睁开眼,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和叶扉安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晚十二点互道的晚安,喻良心有余悸地把手机倒扣在床上。 起床后,她毅然决然地把手机留在了宿舍,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又用一个鞋盒打掩护,藏进了自己床下的行李箱。 ——然后,当天她就因为这一举动逃过了一劫。 运动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到晚饭时间,疯了两天的学生大部分不能立刻收心……也不能立刻收起手机,晚饭时间班群里还是被白天的照片刷了屏,甚至有人在后排聚众打游戏,教学楼的气氛宛如周末。 喻良今天没带手机,暂时无法融入这种氛围,只能边啃鸡蛋灌饼边翻试卷,叶扉安坐在潘珊的位置上,「趁热」给她讲昨晚数学作业的错题。 自从两人的座位分开,叶扉安就成了喻良周围的常客,没事干的时候经常走动,可以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潘珊谈恋爱以后,晚饭几乎都留在食堂吃,于是她的座位成了叶扉安给喻良讲题的专座。 「等会你自己做一遍,就这么盯着看是做不会的。」喻良沾了一手鸡蛋灌饼的油,没法下笔,叶扉安顺手给她把步骤也加了上去,随口提醒。 「知道啦。」喻良拿纸巾大体擦了擦手上的油,突然起了点坏心,快速地朝她脸上伸手,然后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叶扉安:「干什么,恩将仇报?」 「没什么,怎么可能,就是看你脸上粘东西了,哈哈。」喻良讪讪一笑,「去卫生间吗?」 「走吧。」 这层楼只有一班二班,这个时间已经快上课了,卫生间基本没有人,喻良在隔间里手刚碰到把手,卫生间的灯突然灭了。 大概每个学校都流传着一些「民间传说」,被学生在熄灯后夜谈时间添油加醋地传播,附中有个很有名的鬼故事,就在一楼女卫生间——之前这层楼的灯经常坏,据说有人上厕所的时候听到旁边隔间传来似有若无的钢琴声和女人的嘆息。 这些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虽然极大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导致出现幻听,但一时间还是「风靡全校」,那段时间一楼的学生甚至宁愿去二楼排队,也不想去一楼的卫生间。 这个故事喻良当然也听过,灯灭掉的那一瞬间立刻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了百八十遍,她立刻缩回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隔间,发现本来等在洗手台处的叶扉安不见了。 「扉安?」 没人回答。 窗外好似阴风阵阵,喻良感觉全身的汗毛都要被吹起来了,她下意识裹紧了自己的外套,默念唯物论几条真理和方法论给自己壮胆,又进去找了一遍。 没人。 「叶扉安,你、你别想吓唬我啊,我不怕这个。」喻良贴着墙又折返回去,第一反应是叶扉安绝对是藏在哪想吓她一跳,结果她脚刚迈出卫生间,就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攀上了自己的手腕。 洗手台前有一面大镜子,刚好照出她身后一个人影,那一刻喻良感觉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她尖叫一声甩开了这只手,把身后的人也吓了一跳。 「叶扉安!」喻良看清这人是谁,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气得拍了她胳膊一下,「我就知道你藏起来想吓唬我!」 「我不是,我没有,刚才灯突然灭了,我出去看了一眼。」叶扉安往旁边一躲,捂着自己胳膊,「……喻喻,你手劲也太大了」 第66页 喻良:「……」 「对不起,刚才,咳,有点急。」 她低头揉了揉鼻子,看上去有点心虚,周围漆黑一片,洗手间被窗外的月光切割成明暗两面,从叶扉安的角度看过去,是喻良被月光和碎发笼住的睫毛和鼻尖。 叶扉安盯着她看了一阵,捏着自己被打疼的胳膊,扶着她的脸吻了上去。 这两天她们独处的时候大多十分仓促,已经很久没有把时间留给一个亲吻了。这个吻温柔又绵长,刚才因为惊吓而变得急促的心跳还没有平息,分开时喻良脸有些泛红,抬手握住叶扉安贴在自己脸上的手:「这里会有人……」 「没事,现在不会有人来。」叶扉安说。 喻良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先是一愣,可能是刚才想起来的鬼故事余威犹在,她的心理活动不由自主地又丰富起来——喻良突然想到,刚才好像没有闻到叶扉安手上的香味。 叶扉安冬天皮肤容易干,护手霜都是随身携带,是一种有点苦的草木香气,喻良描述不上来,反正很独特,非常提神醒脑,而卫生间没有什么异味也没有刺鼻的香氛,按道理刚才两人离得那么近,不应该闻不到才对。 方才还暧昧难言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难道说,喻良不由得胆战心惊,这个「叶扉安」,不是本人? 叶扉安当然不知道她想了什么,见她在发呆,一头雾水:「怎么了?」 「什么叫『不会有人来』?」喻良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是本人吗?」 「……」叶扉安服了。 她慈祥地笑着,回答:「不是。我是文殊菩萨,下凡保佑你考试进步,步步高升。」 喻良:「……」 「你是不是恐怖片看多了?」叶扉安实在不知道她脑迴路是怎么回事,从口袋里拿出护手霜挤在手上,「我的意思是,教学楼停电了,现在应该没人出来上厕所。」 喻良:「……这样啊。」 教学楼里确实漆黑一片,有几个班级隐隐传来骚动,走廊上有手电筒的光,两人回班,看见二班门口贴墙跟站了一排人,大约有十多个。 这排人一个个臊眉耷眼的很像在罚站,但周围确实没有老师,喻良跟叶扉安对视一眼,都有点疑惑,直到问了门口罚站的高彦,才知道,刚才停电的时候,陈殿胜刚好巡视到班级的前门。 这不是问题所在,关键是停电的前一刻,班里不少人还在聚众玩手机——众所周知,文具是不会发光的,所以停电的一瞬间,手机屏幕的光格外显眼,好巧不巧,陈殿胜又出现在二班前门,伴随着二班人的惊唿,众人都知道,藏手机是来不及了。 陈殿胜险些原地气炸,当即把这几个会发光的人拎到走廊上,这次他倒是没当场发火,笑眯眯地说了句「你们完了」,杀伤力比当场暴跳如雷还大。 然后给老赵打电话让他来领人,就掉头回办公室了。 「我去!」喻良真情实感地感嘆了一句惊险,暗自庆幸自己今天没带手机。 「喻啊,你先别去了,先藏手机吧姐姐!」高彦急了,「等会他绝对回来翻手机,你信不信!」 喻良不由得又感慨自己竟然侥倖死里逃生了一回:「我没带手机。」 叶扉安:「……但是我带了。」 空气安静了半秒。 喻良:「……我去。」 ———————————— 提醒: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44章 流心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陈殿胜基本每个月都会大规模查一次手机,宿舍跟教室都查,带着金属探测仪,但通常检查前几天都会先给班主任通个气,学生藏手机的办法也千奇百怪,往哪塞的都有,但大致有两种思路:一是藏在不会有人想到要去查的地方,上次老赵翻出那本被挖空的厚书就属于这一类,二是藏在检测出金属也不会有人怀疑的地方。 今天这是突击检查,教室总共这么小块地,走廊上有值班的老师,又不能现在熘出去,老陈一拿到探测仪就往二班来,打了个措手不及,收缴了一袋手机之后凯旋而归,1留下一群看到自己死期的学生在原地提心弔胆。 叶扉安的手机被没收,喻良比她本人都着急,跟潘珊打听了从没收到要回来的每个细节,听说下一步就是请家长,还要通报批评,她越听越紧张,仿佛被收上去的手机是她自己的。 倒是叶扉安还挺淡定,听了以后点了点头,感嘆:「还好我爸已经回国了,要不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还要不回来?」 喻良:「哪有这么轻松,你不怕他们看到你手机上……」 她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一顿,看了看放学的学生,压低声音继续说:「那些不该看的东西啊?」 「我爸妈不会看我手机,至于老赵跟陈殿胜,应该还没变态到那种地步吧。」叶扉安想了想,「而且我锁屏有密码,没事的。」 喻良心思重重地说「希望吧」。 叶扉安侧头了她一眼。 「不过,」她稍微凑近了一些,学着喻良刚才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问,「你说的『不该看到的东西』,是指什么?」 喻良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就是,不方便让家长看到的那些……」 「不太懂,具体指什么?」 「……」喻良一愣,慢慢反应过来。 第67页 她在认认真真地担心,叶扉安这个时候竟然还在跟她开这种玩笑?! 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红,一时间又羞又恼:「叶扉安!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这人不正经吗?」叶扉安往旁边躲她的手,边闪边笑,「有什么怕被看到的,不就是讲讲题,说两句早安晚安什么的,哦我差点忘了,也有不正经的,昨天晚上我女朋友说……」 「别说出来!」 自从跟叶扉安越走越近,喻良发现她这个人真的又皮又欠,果然人的外表十分具有迷惑性,关键是她的情绪总是容易被叶扉安牵动,经常被逗着逗着就忘了自己的初衷——反正现在退货已经晚了,两个人就这么一路闹着到了宿舍门口,喻良才想起来,她一开始是真的在担心她们两个的关系会被发现。 但叶扉安跟她说晚安时,喻良莫名其妙地轻松了不少,直到进宿舍以后脱下外套,她闻到袖口沾染的叶扉安护手霜的香味,已经彻底忘记了手机这回事。 她这时候在想,刚才回来的路上,应该吻一下叶扉安的。 …… 心理学上有种效应叫「墨菲定律」,是说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喻良昨天一整个晚自习都在担心陈殿胜会从没收的手机里发现点什么,第二天果然应验了。 只是不是应验在她和叶扉安身上。 第二天,陈殿胜不知道突然抽了什么风,没头没尾地开了年级大会,主要内容是专注学习,抵制早恋。 经过多番打听,他们才知道,昨天他逮了不少小情侣。 他们的主任陈殿胜不是会私自翻看学生手机、没有底线的变态,这的确是个巧合——那天晚上陈殿胜把一摞手机摆在办公桌上,有个学生没关机,刚好弹出来一条消息,是这个人外校的朋友,问他周末出来聚餐要不要带上女朋友。 陈殿胜当场就拿着这部手机去抓人了,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另一个当事人。一般早恋被抓也就只到这一步,但男生当天晚上被叫了家长,他妈妈是个狠人,得知孩子成绩直线下降的原因,险些气晕过去,回家翻了男生的手机。 这个年纪的学生谈恋爱都喜欢在社交网络上用情侣头像,或者频繁互动,很多情侣从头像跟网名上就能看出来,于是拔出萝蔔带出泥,男生的妈妈联合班主任,查了他微信、qq好友列表所有「貌似」在谈恋爱的朋友。 潘珊听了以后连道好险:「还好我跟陈灏不认识这俩人,不然今天完蛋的恐怕得加我一个。」 「陈灏」就是她那个在五班的男朋友,喻良问:「那对情侣,他俩一个初中吗?哪个初中?」 潘珊顿了顿:「实验的。」 喻良心里「咯噔」一下。 叶扉安就是实验初中的。 实际上,青城实验初中一个年级一千多个人,两人认识的可能性不大,叶扉安人缘好,但也不是会随便把联繫方式给别人的人……再说了,她们两个在社交软体上基本没有互动,单从第三人视角来看,完全看不出什么端倪。 没事,喻良脸色苍白,掐着自己指尖,顺着唿吸给自己定心,对自己说,不会被发现的。 「怎么了?」潘珊见她不对劲,问。 「没事。」喻良摇了摇头。 这几天所有的八卦都是「x班xx和xx谈恋爱被叫家长了」,但也确实像喻良想的那样,她跟叶扉安这边还是风平浪静。 这场风波过去以后,刚开始那种提心弔胆的感觉也渐渐过去了,松口气之余,喻良不知为何隐隐有些失落。 她险些忘了,她们和「正常」的情侣是不一样的。 这周是大休,老赵今天家里好像有事,班会只开了十分钟就提前走了,临近放学,班里没几个人还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现在临近期中,等期中考试结束紧接着就是会考,高三高考完以后,他们就要搬到笃学楼,提前感受高三生活了。 所以二班人都有点疯,聚堆除了商量怎么要回手机,就是忙着约饭。喻良明明逃过一劫,却莫名其妙高兴不起来,可能是她看起来就一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打铃以后收拾书包时,被等在旁边的叶扉安捉住了手指。 喻良挣了两下没挣脱,问:「你干嘛?」 「没干嘛。」叶扉安摊开她的手,在她手心放了颗糖,「你脸色有点差。午饭不是咱俩一起吃的吗,也不应该低血糖啊,你吃的好像也不少……反正比我吃得多。」 「……谁说我低血糖了。」喻良小声嘀咕了一句,撕开包装把糖含在嘴里,叶扉安在旁边笑个不停。 「安安!」她刚想再调侃一句,就听见韩笑笑在她桌子前朝她喊道,「我能把你语文摘抄本带回家吗?」 叶扉安朝她比了个ok:「别忘了带回来就行。」 「好的!宝贝你真好,么么!」 周围听到的同学纷纷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叶扉安表情一言难尽,摆摆手让她赶紧走。 一片嬉笑声中,喻良嚼碎了糖块的脆皮,酸涩的橘子味流心溢开在唇齿间,喻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上次叶扉安给她吃的那种糖原来并不只有甜的流心。 喻良轻轻垂下了眼。 她才反应过来,同性间的友谊好像总没有一个清晰的边界,一群女生凑在一块,拉手拥抱都是常事,平常老公老婆亲亲宝贝乱叫——就像之前,她跟潘珊只见也是这样的。 第68页 可友谊可以明目张胆地越界,真正的恋人偏偏要躲躲藏藏。 ———————————— 让人胃疼的剧情蓄力中…… 第45章 冷战 叶扉安出校门才看见叶峰。 她现在没有手机,当然也不知道叶峰今天来学校了——他今天晚上没有课,去陈殿胜那里要回了叶扉安的手机,顺便接她回家。 这个时间段附中门口聚集了不少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但叶峰在其中十分鹤立鸡群,喻良远远地看见他,下意识松开了牵着叶扉安的手。 叶扉安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爸爸来了。」喻良提握着书包带,指了指门口。 「我看见了。」叶扉安说,「让他顺便把你送回去?」 喻良沉默片刻,回答:「不用了。」 叶扉安侧过头,目光停在她脸上,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从刚才在教室开始,叶扉安就隐约感觉到她情绪不太对劲。她大概能理解喻良这几天闷闷不乐的原因,然后发现她们好像一直逃避某个话题——一边自顾自地瞻前顾后,然而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边掩耳盗铃,好像永远不提起,不想看到的事就一直不会发生似的。 老实说,叶扉安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哪怕喻良现在就想拿个大喇叭在广场的主席台上公开两个人的关系,她也只会觉得开心——可问题偏偏就在这里,然而她发现,自己好像除了陪在喻良身边以外,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可喻良又似乎并不习惯把心事对别人倾诉。 叶扉安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学生时代赶紧过去,等到两个人都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时,找一个没有人在意她们的地方,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人前牵手拥抱,不用借着「姐妹」这层外壳躲躲藏藏。 喻良一顿,低头搓了搓自己的鼻尖。 「没什么。」她眨了眨眼,「今天我要跟我妈出去一趟,在市北,不顺路,我自己坐车就行。」 她低下头,转身要走,叶扉安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别骗我。如果是要去市北,刚才打算一起去车站的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说?」 哪怕不是刻意在笑,叶扉安平常跟人讲话总是带着点笑意,喻良一直以为她天生长了双笑眼所以格外温柔,现在忽然发现,叶扉安不笑的时候原来会显得咄咄逼人,哪怕她本意并非如此,人类天生带有的攻击性还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一角。 听了她的话,喻良的脸由红转白,她选择性地忽略掉自己被戳穿的事实,试图甩开叶扉安的手:「你放开!」 「你在害怕吗?」叶扉安突然问。 喻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猝不及防地被戳中了心事,她整个人僵了一下,皱着眉头,下意识反驳:「我没有,我……」 「那你在担心什么?」叶扉安抓着她的手腕,掌心贴着喻良越来越急促的脉搏,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语气,「喻良,你看着我,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旁边陆续有放学的学生经过,她的声音压得很轻,在嬉笑打闹的学生当中并不显眼,但两人僵持在教学楼门口的绿植前,还是吸引了不明情况的人好奇的目光,喻良四下扫了一圈,扯开她的手:「我说了我没有!」 喻良手里提的书包掉在地上,她这一下太用力,叶扉安一愣,被推得后退两步,错愕地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叶扉安舒出一口气,懊悔地抹了把额头。 她到底在干什么? 「喻喻,我……」 「你不用道歉。」喻良低头捡起书包,垂着眼说,「我先走了。」 …… 这是两人交往三个月多以来的第一次争吵。 喻良最反感冷战,她一直以来都认为,与其僵在原地彼此不理睬,还不如痛痛快快地闹出来——直到今天轮到她自己才发现,虽然本质上是等两个人都能消化自己的情绪,然后捏着鼻子勉强把这次的分歧忽略不计,但「冷战」似乎是冷却事态最节约成本的方式。 只是没有那句晚安,喻良夜里会辗转反侧。 明天就是她们恋爱的第一百天,今天下了青城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天气乍暖还寒,知春路两边的杨树早已抽芽,喻良撑着伞小跑到车站,拖鞋在候车亭下一方干燥的水泥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潘珊正坐在长椅上玩手机,见她过来,连忙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练习册:「太好了宝,我差点以为这次又完犊子了。」 她周末忘带歷史作业回家,因为作业页数太多,拍照不方便,她借了喻良的练习册,今天过来拿。喻良昨晚没睡好,她低头看着自己长裤被雨水打湿的一角,说:「没事,就是我已经做完了,你要再做一遍是不是有点不方便?」 潘珊豪迈地摆摆手:「没事,我做的时候遮一遮就行了。」 「来我家坐一会?」 「不用,我跟陈灏约好了去图书馆自习,他已经占座了。」潘珊回了条消息,抬起头来打量着她的脸,迟疑片刻,问,「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啊?」 喻良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也没有……不是,特别明显吗?」 「我靠,你早上没照镜子啊?」潘珊在自己脸上一比划,「你黑眼圈都耷拉到这里了,你说明不明显?」 第69页 照潘珊这么比划,她这是黑眼圈上长了张脸,喻良小声说:「……有那么夸张吗。」 「昨天晚上刷题刷得晚了点,」她含混地解释了一句,催促道,「你快走吧,那个谁不是还等着你吗。」 「我去,车还没来你就赶我走!你没有良心!」 喻良:「……」 「不急,我陪你坐一会儿。」潘珊拉她在长椅上坐下。 这说法很奇怪,按照常理,现在应该是她陪潘珊坐一会儿,喻良被带着在长椅上坐下,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并肩坐着。 知春路车来车往,落地的雨滴和车轮滚起的泥水在地面高高抛起,又被隔绝在这一块净土之外。 喻良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她无法描述,大概是阴雨天自带让人烦闷的空气,余光瞥见潘珊看了眼手机,喻良没来由地心头一紧,问:「你坐几路车?」 潘珊回答:「202。」 「那应该快到了。」 然后两人间的空气重新归于安静。 「喻喻啊,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不知道坐了多久,潘珊忽然问,「你跟叶扉安,是不是在一起了?」 —————————————— 放心,不会这么快分手的[doge] 第46章 和好 喻良脑子里「轰」的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基本的感知一起被剥夺,能听见的只有自己耳边的嗡嗡声。 潘珊转着撑在地上的伞,没有说话。 喻良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好像开不了口,她的手停在半空,僵硬地对上潘珊的眼睛,半晌,慢慢放下了手。 候车亭外的雨势渐渐大了。 「是。」她垂着睫毛,「我跟她在一起了。」 她不是没想过在人前承认两个人关系的那天,或是某天东窗事发,或是某天她们主动公开,但没想到亲自说出口的这一刻心情居然是这样的,好像悬在半空的人终于迎来了处刑的那一天,明明在忐忑不安,却竟然会因为脚尖够到了地面而松了口气。 担心了这么久、做了那么多的设想,可还是没想到这一刻的如释重负。 潘珊好像早有预料,却还是轻轻抽了口气,这消息太震惊,她消化了片刻,自言自语一样说:「果然……怪不得,难怪你不肯告诉我。」 她早就觉得喻良有问题,用恋爱中女生格外敏锐的第六感看来,前段时间,喻良整个人都处于「飘飘欲仙」且满面红光的状态,晚自习放学甚至都不在教室加班了,一打铃就走,快熄灯才回,潘珊本着一颗八卦的心,好几次旁敲侧击无果,喻良藏着掖着的态度渐渐让她无端产生了点别的联想。 如果不是喻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出口呢? 一些想法一旦冒出来,就会无边无际地蔓延。潘珊想到了喻良跟叶扉安之间无端亲密起来的关系,想到了关于叶扉安的一些「传言」……潘珊当时先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几乎是立刻反驳了这个可能。 可她细想起来,这似乎也很正常。 谁能料到自己未来某天会喜欢上什么人呢,喜欢和爱好像本来就不该被局限。 但喻良心里越来越忐忑, 一方面,她因为自己与众不同的「秘密」被发现而害怕,对她从小到大成长环境里的人来说,「同性恋」从来都是一个禁忌,是哪怕茶余饭后当做谈资,也只能通过隐晦的暗示传达,而言语之间的厌恶和鄙视丝毫不会被掩饰——潘珊会怎么看她呢?既然潘珊看得出来,还会有别人知道吗?喻良不敢想。 而另一方面,她也为自己对好朋友的隐瞒而愧疚,她似乎辜负了别人对她的信赖。 外套的下摆被她无意识地揉搓皱成了一团,喻良心里乱糟糟的,斟酌了半天:「我……」 「放心吧,没别人知道,」潘珊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眨眨眼,「我这是恋爱中的女生格外敏锐的第六感。」 喻良大脑空白了一瞬。 好像心头沉积多日的阴云骤然散开一角,这几天的争吵、僵持、担惊受怕都暂时被拨到了一边,她没想到会有人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这边,突然被理解产生的某种莫名其妙的委屈让她鼻头也跟着一酸,眼眶差点红了:「珊珊……」 「没事啊,没事,我懂你。」潘珊挽着她的胳膊,摸着她的头髮嘆了口气,安慰道,「别说喜欢上叶扉安了,就算你喜欢上一棵树,咱俩也是朋友啊……」 「谢谢你理解我。」喻良抽了抽鼻子,认真说,「真的。」 「这有啥好谢的,不就是谈个恋爱吗,哪用得着别人理解。」潘珊摆了摆手,忽然想起来什么,问「对了,叔叔阿姨他们,知道你……喜欢女生吗?」 喻良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潘珊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从她目前的处境中看到了自己的现状,于是惆怅地嘆了口气:「也是。」 这要怎么才能说出口啊。 她搭着喻良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后背。远处的公交车破开灰濛濛的雨幕,车灯和红绿灯交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一汪模煳的倒影。 「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吧……」 …… 喻良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度过了期中考试。 她心里理不出什么头绪,对完答案以后,看着自己一片红的选择题试卷,连心凉都体会不到,几乎已经麻木了。 第70页 前两天的冷战最后以考试前叶扉安主动提出给她理知识点告终,但两个人只是心照不宣地把这点不愉快避而不谈,各自都明白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时机。 但「心态」对人的影响确实是一门玄学。 介于喻良这一学期以来进步奇快,且有稳定在二十名左右的趋势,她不知不觉中成了各科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赵洪明一拿到扫描完的地理答题纸,就先连夜挑出几个学生的批了,然后第二天就拿着喻良的答题纸找上了门。 一般来说,成绩一直很稳定,突然某次考试波动很大的,要不是因为一些意外缺考,就只能是「心态」问题了,一般不是因为家庭,就是因为「感情问题」——譬如早恋之类。 但家庭问题,当老师的无权过问,早恋这种,抓不住把柄的只能一律视为「有苗头」,又不好苛责,赵洪明把人叫到办公室,循循善诱,聊了两节晚自习。 喻良回教室的路上,心里一团乱麻,手里拿着惨不忍睹的答题纸,几乎有点疲惫了。 之前潘珊说「早恋影不影响学习还是得分人」,现在看来,她可能就是那种容易被影响的人,喻良惆怅之余又自暴自弃地觉得有点好笑。 然后拐过楼梯的拐角,看见叶扉安倚在楼道的门前,见她下楼,站直了身子。 叶扉安是在等她。喻良的脚步下意识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瑟缩——两人隔着几级台阶沉默地对视,叶扉安垂着头,忽然抬腿朝她走了过来。 「喻良,」叶扉安停在离她三级台阶的地方,微微抬头看着她,说,「对不起。」 喻良的心倏地一抽。 「我那天太着急了,没有想逼你。」叶扉安低声说,「我忽略了你的感受,让你不开心了。」 「我是想说,你可以试着更信任我一点的,以后你在想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也要告诉我,好吗?」 「别不开心了。」 喻良愣在原地,直到手里捧的答题纸上洇湿一块,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哭。 这几天让她夜不能寐的委屈、自责、纠结,被叶扉安剖白一样的道歉理出一个头绪,她抽了抽鼻子,胡乱抹了把眼睛,一下迈过两级台阶,扑进了叶扉安的怀里。 「对不起……」 喻良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在这一刻什么都不想思考,她很久没哭过,咬着自己的嘴唇堵住了哭腔,眼泪把叶扉安校服肩膀上红色的布料洇出一块深红。 「别哭。」叶扉安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时有些慌乱,试探着搂住她的肩膀,摸了摸她的头髮,「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没有。」喻良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说,「是我做错了。」 叶扉安一愣:「什么?」 「是因为我做错了题。」 叶扉安:「……」 ———————————————————————— 现在的小叶是那种哪怕觉得自己没有错也会主动哄人的类型,但是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两个人都不完美,所以要磨合啦(作者顶锅盖跑) 第47章 泪水 叶扉安一时无语,喻良破涕而笑。 有时候人会哭不一定是因为难过或者委屈,只是单纯被某句话戳中心头,就突然鼻头一酸,眼泪止不住。喻良趴在叶扉安肩膀上,用力眨了两下眼,想把眼泪给憋回去,但越是想忍,就越是忍不住,眼泪模煳了眼镜,也把叶扉安干干净净的校服弄脏了一块。 然后叶扉安撑着她的肩膀分开一点,抬手摘掉她的眼镜,手指颳了两下她湿漉漉的睫毛。 喻良睫毛一抖,偏头抹了把脸,想给自己辩解两句:「我没想哭。」 她很少掉眼泪,因为她每次哭过以后都会头疼,哪怕只是掉两滴眼泪,第二天眼睛也必肿。现在又哭又笑,她却没来得及担心明天会不会难受,只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像神经病。 她边掉眼泪边说自己没想哭,叶扉安差点没忍住,但还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懂。」 「等会还让人以为是老赵把你骂哭了。」她用自己的袖口给喻良擦了擦眼泪,「要不要出去散散步?打铃还有一会儿呢,去散散心。」 「不用,」喻良揉着睫毛,小声说,「可以用点别的方法散心。」 叶扉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进了门后。她倒退两步贴在墙上,一手拽住晃动的门把手:「喻喻,等……」 「你校服脏了。」喻良揪着她的校服下摆,说。 叶扉安一愣,慢半拍地看了看自己的肩头,洇出一片水渍。 「没事,我带了两件来学校。」 楼道里灯光昏暗,不知道是那层楼的说笑声从窗外传进来,两人被拢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喻良的眼睛湿漉漉的,叶扉安跟她一对视,扶着门把的手慢慢松了。 两人踩着铃声匆匆回教室的时候,喻良的眼睛和嘴唇都是红的。 …… 喻良这次考试成绩果然不太理想,堪称一朝回到解放前,一星期下来,喜提各科老师轮番问候,但凡提问,必被点名。 「进步」这种东西的确是玄学,一直盯着自己成绩的时候未必能进步,稍微看开一点却得心应手了不少,喻良甚至都习惯了这种被提问然后跑办公室的日常,反而感觉不那么别扭了。 第71页 但这种「放松」仅限于在学校。 期中考试不开家长会,但老赵在家长群里传了成绩单,喻宏远最近上夜班,看到成绩单以后,特意跟人换了班在家等她放学。 成绩不错的学生身后一般都有一对重视成绩的父母,但重视到喻宏远和梁雁这个程度的也是少数,他们会把两个孩子每一次考试的成绩整理对比,哪怕下降一个名次也如临大敌,以至于一看到喻良的成绩单就给老赵打了电话,事无巨细地盘问了喻良最近的学习情况。 五一放假当天的晚饭时,梁雁把最后一盘菜端上餐桌,喻宏远看了眼手机,闲聊一样说:「喻良这次考试,不太理想啊?」 喻良刚要拿起筷子的手一顿,直觉这顿饭可能不能好好吃了。 她自己理亏,放下筷子垂着头挨训,喻宏远从她偏科讲到在学校早读迟到,又讲到心态不稳定,等到他长篇大论地说完,碗里的粥已经彻底冷了。 再放松的心情现在也放松不起来了,喻良快速喝完了凉透的粥,留下一句「我先回去写作业」,转身想往房间里躲。 「写作业就好好写,少跟你们同学聊微信,那些乱七八糟的群也赶紧退了。」喻宏远在她身后说。 这句云淡风轻的话像一盆凉水兜头倒下来,喻良僵在原地,被训了一个多小时、已经快死机的大脑慢半拍地反应了片刻,然后一股凉意从后背蔓延上大脑。 某种夹杂着恐惧的恼怒瞬间带走了她脸上仅剩的血色,她勐地转头,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你们……你们看我手机?」 「你们老师说前几天抓到几个早恋的,我怕你也跟着分心。」喻宏远神色如常,「怎么了?我们给你花钱买的,怎么不能看?」 空气凝滞了一瞬,在客厅给喻阳检查作业的梁雁感觉到这边气氛不对,连忙过来打圆场:「良良啊,我们没看别的,就你们班那个群,上课的时候还在说话,我们也看到你没在里边聊天,你爸爸就是有点着急……老喻,跟你说多少遍了别在饭桌上训孩子!」 他们当然不会把她跟叶扉安的关系往别的方向想,但喻良大脑空白一片,没有后怕,只有生气,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她一直很信任自己爸妈,梁雁跟喻宏远也说过不会随便动她的手机,所以手机也没有设置锁屏,在家的时候手机乱放,几乎不遮遮掩掩。 「爸,」喻良说,「这是我的隐私。」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乖」了,在学校的生活他们两个定期找老师询问,在家里她按照他们的安排作息和写作业,她出去玩半天,也可以不厌其烦地接他们的查岗电话;初中时班里流行写日记,她某次在日记里吐槽数学老师太严格,第二天喻宏远就找她谈了「严师出高徒」。 她那时候有了「隐私」的观念,但知道日记不只属于自己的心事后,只是再也没写过日记了。 一直以来,她的底线都在随着梁雁和喻宏远对「好孩子」的概念一退再退,以至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是这样的, 「你手机上有什么不能看的东西?」喻宏远被她的态度激怒了,「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这么看还得再查一遍……」 梁雁拉着喻良的胳膊,呵斥了他一句:「喻宏远!」 「你……」喻良声音有点抖,吼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我的隐私?」 梁雁跟喻宏远被她吓了一跳。 「这个家里有什么地方是我能放心待着的吗?我交朋友你们要管,不准我跟这个说话,让我跟那个多交流,我出去玩半天,你们能打二十个电话,我写作业,你让我开着门,几分钟一趟过来查岗,我晚上多开一会灯都犯法!我现在就手机里还是自己的地方,你还想让我干什么,还想让我去哪!」 长这么大,上一次跟父母顶嘴还是幼儿园时为了一条不想穿的裙子,喻良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感觉头脑阵阵轰鸣,抹了把脸,发现自己已经哭了。 现在她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家里静得落针可闻,只能听到她细微的抽泣声。喻宏远愣了片刻,把手里的筷子「噹啷」一声扔在餐桌上:「反了你了!不想待就滚!」 「你少说两句!」梁雁把手里的遥控器朝他扔了过去,拍了拍喻良的肩膀,「我们知道这是你的隐私,但是你爸爸也是为了你好,以后我们不看了,啊,快去洗个脸吧,今天晚上就别学习了,灯这么暗伤眼睛……」 喻良低头抽了抽鼻子。 她当然没有指望自己几句话就让喻宏远改变观念,但真的听到那句「不想待就滚」,那种积年累月的窒息感还是让人无力。 这一晚家里的气氛压抑异常,喻阳说了一句想打游戏就被喻宏远迁怒,挨了噼头盖脸一顿批评。 他们家本来打算去外地旅游,喻良五一只休一天,还有作业,明天就自己留在家里。但票已经买好了,梁雁在收拾三个人明天要带的包裹,边收拾边拉开父子两个,喻良锁了房间门,躺在床上,疲惫地听着门外的争吵声,关上了灯。 她刚才控制不住掉了几滴眼泪,现在太阳穴像针扎一样隐隐作痛。 房间里一片黑暗,从门上的小窗透进一块客厅的亮光,喻良把枕头蒙在脸上,等到门外渐渐安静,她蒙上被子,用玩具熊的手臂擦了擦眼,先把自己的手机设置了锁屏。 第72页 她现在只庆幸,直到下次大休,都不用再待在这片让人窒息的空气里。 叶扉安给她发了一串消息,有白天没讲完的题目,也有日常的琐事——这个对话框就像她在家里唯一一块净土,可以栖息一些无法自己消化的情绪,可以和对方共享只属于两个人的暧昧秘密。 喻良蒙着被子翻了翻,静默片刻,问:我明天能去你家吗? 第48章 校服 这是喻良第二次去叶扉安家。 昨晚叶扉安几乎秒回了「可以」,等到爸妈跟弟弟出门,喻良立刻收拾东西,一分钟都不想在家多待了。 青城是个旅游城市,五一假期路上有点堵,喻良迟到了接近半个小时,下车时看见叶扉安躲在一棵槐树的树荫里,踮脚去摘枝头的小白花,槐花没够到,却让乱晃的树枝勾乱了头髮,散下来的树叶掉在她卫衣的帽子里。 喻良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这画面有点搞笑,于是果断地拿出手机,先拍了几张照片。 「干什么干什么,」叶扉安边反手摘掉挂在身后的树叶,边伸手点了她两下,拽拽地问,「干嘛偷拍我?」 「看到有人破坏绿化植物,顺手存证。」 「我没有!是树先动的手,不信你问问他。」叶扉安凑过来看了两眼她的手机屏幕,「我看看拍得好不好看。」 喻良:「发给警察叔叔的证据也要用美颜相机吗?」 叶扉安拉着她的手往回走,笑道:「发给警察叔叔的不用,不过你要是想自己留着品味呢,还是好看一点比较好。」 喻良:「……」 她家这个小区绿化面积很大,远看像个森林公园,门口这边种了一片槐树,五月槐花已经开了,走在路上甚至能闻到丝丝甜味,来不及捕捉,就被偶尔路过的车辆卷进了尾气和泥土里。 「眼睛不舒服的话,可以用冷毛巾敷一下。」开门时,叶扉安说。 昨晚哭得太久,现在眼睛必然是肿得没眼看了,喻良有些尴尬地揉了揉眼睛:「……哦。」 「你是不是背着我熬夜学习了?」但叶扉安也不知到有没有感觉出什么来,突然话音一转,摩挲着下巴,啧啧赞嘆,「行,喻喻,闷声干大事。」 喻良于是沿着这个台阶顺了下去:「是啊,你等着,下次就把你从第一名推下来。」 叶扉安边转钥匙边笑了半天:「好,我等着。」 她爸爸后天在国外有个重要的会议,刚刚才去机场,吴曼箐本来是今晚的飞机回青城陪她过节,叶扉安说自己今年十七不是七岁,一个人在家饿不死,不想让她连轴转成陀螺,撒泼打滚让吴曼箐换成了明天早上的,于是今年这个法定节假日阴差阳错又成了她一个人在家。 原本应该是她一个人在家,叶扉安看着换拖鞋的喻良,弯了弯嘴角。 喻良执意要秀一手自己刚学会的厨艺,叶扉安在旁边惴惴不安,跟着她踱来踱去:「你确定不用我帮忙?我告诉你,我妈有洁癖啊,我家厨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明天可就惨了……」 「呃,」喻良刚想往锅里倒油,闻言又有点不自信,「要不,你还是在旁边看着?」 叶扉安:「……」 这让她怎么放心? 「我开玩笑的!」喻良成功被逗笑了,擦了擦手把她往外推,「你不是说等会要看电影嘛,去想想看什么。」 「你最好是。」 叶扉安自言自语地走了出去。 有时候喻良觉得她跟叶扉安的家庭就好像两个极端,就比如,喻宏远跟梁雁永远不会单留给她一个空荡荡的大房子。 「要看什么片子?来电恐怖的?」 「都行。」喻良把碗里的鸡蛋打散,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妈妈明天什么时候回家呀?」 「嗯……应该得晚上了,你可以多留一会儿。」叶扉安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你昨天突然说要过来,还以为……」 「以为什么?」 叶扉安安静了几秒,笑出了声:「以为你早就知道我爸妈不在呢。」 喻良一愣,然后脸慢慢红了。 ……这话怎么说得跟她图谋不轨一样? 「喻喻,你手机响了……你妈妈打过来的。」 喻良正在洗西红柿,闻言手一抖。 听着这阵手机铃声,昨晚怒意上头说的那番话又涌上脑海,喻良的手指被冷水泡发发麻,大概是见她没说话,过了一阵,叶扉安拎着手机来了厨房。 「接吗?」 喻良沉默片刻,关了水龙头:「你帮我拿一下。」 叶扉安比了个ok的手势,给她划开了手机。 梁雁没提昨晚的事,只是嘱咐了两句让她好好吃饭,冰箱里已经准备了速食等等,言语之间劝她主动向喻宏远认个错,回条微信,喻良瞥了叶扉安一眼,匆匆回答「我知道了」,自己挂了电话。 手机没开免提,但喻良还是有点心虚——不知为何,她其实不想让叶扉安知道自己家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官司。 好在叶扉安也确实没听见,在旁边「骚扰」了她一阵就拿着手机出去了,喻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叶扉安身边成了她的一块净土,好像待在这里,就可以避开所有乌七八糟的烦恼,哪怕两个人坐在一起一言不发地写作业也成了一种快乐。 第73页 如果是一年前的喻良,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某天她会因为一个女生而喜欢上学习,喻良觉得自己这一年的确很戏剧化,从叶扉安被调到自己后排开始,一些东西就已经开始发生了改变。 喻良想着想着就走了神,手里的刀没注意,切开西红柿的时候,一道汁水直接喷到了她的白卫衣上。 在客厅捣鼓投影仪的叶扉安被厨房传出来的一声尖叫吓了一跳,以为喻良操作不当受了什么伤,放下遥控器飞快地沖了过去,然后看见喻良湿漉漉的手提着自己卫衣两边,白色的布料中间一道红色的西红柿汁格外显眼。 喻良欲哭无泪:「弄脏了。」 以为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的叶扉安跟她大眼瞪小眼片刻,没忍住,偏头笑了。 沾上汤汁的衣服要赶紧洗,不然会洗不掉,于是喻良不得已换下了自己的卫衣,上楼去开叶扉安的衣柜。 叶扉安穿衣风格很有有个人特色,她喜欢各种明亮显眼的颜色,正红、嫩黄、亮橙、水粉、孔雀绿、湖蓝……她人很白,穿亮色显得整个人白到发光,衣柜里色彩斑斓,但喻良衣柜里除了不会出错的黑白灰,就是米色棕色,大多数是梁雁的喜好,唯一的亮色还是附中白加红的校服。 挑了半天,喻良险些被晃瞎眼,拨开一排五彩缤纷的卫衣裙子,她忽然发现一边挂着的一套黑色的西装裙。 这不像叶扉安的穿衣风格,喻良没忍住拿出来多看了两眼,发现西装跟衬衫的前胸都贴着「青城市初级实验中学」的校徽——这原来是市实验初中的校服。 黑西装,毛线,白衬衫,格子裙,这套校服跟国内大多数中学校服的画风实在是天差地别,喻良探出头问:「扉安,你们初中校服是裙子啊?有点羡慕。」 「啊?哦……那个啊,不是,我们初中有两套校服,这套裙子我初中一年穿不了两次,平常都穿那个运动服,跟我们学校高一校服差不多,也不好看。」 叶扉安在一楼找电影,随口吐槽:「没什么可羡慕的,除了好看一无是处,夏天穿太热冬天穿太冷,还不方便,花几百块钱买了个占地方的花瓶,当时觉得好看,但真正拿到手,我们初中基本就没人穿。」 她说完,半天没等到回应,对着屏幕上恐怖片的各种血腥阴森的海报感觉索然无味,突然好奇喻良会选哪件上衣,于是放下遥控器,蹑手蹑脚地踏上了楼梯。 房间的门关着,叶扉安起了点坏心,悄悄打开了一条门缝,往里看了一眼,然后一愣。 喻良已经套上了她那套西装校服的裙子,正背对着门在系衬衫纽扣。 第49章 苍白 这套校服是她初二时买的,当时市实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个新奇点子,这套校服刚出的时候,在同区的初中里是独树一帜,买的时候觉得好看,但自己穿过才知道有多不方便,叶扉安穿过几次以后就闲置了摆在衣柜里成了一个装饰。 喻良现在身高跟她初二正长个子的时候差不多,贴身的西装穿在身上刚刚好,白色的衬衫微透,动作间依稀能分辨出单薄的嵴背和突出的肩胛骨……别的叶扉安不敢多看了。 况且,更重要的是「喻良现在穿着她的衣服」这个认知。 但她的双脚好像被黏在了地板上,呆在原地进也不是,走也不是,直到喻良披上西装想转身照镜子,才看见满脸通红、表情古怪的叶扉安。 「怎么了?」喻良不明所以,系扣子的手停在半空,想到自己偷穿人家校服还好像很理直气壮,一时也有点尴尬,「你的衣服,咳,不太适合我,我就想试试……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不不不,不奇怪。」叶扉安果断地摇头,小声说,「挺合适的……」 特别合适。 正青春的女孩子发梢和衣角都像是带着阳光,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明媚的香气,刚才换了衣服,喻良的头髮有些散了,发绳松松垮垮往下滑,一缕髮丝柔软地搭在肩膀上,挨着没来得及理平整的衣领。 「你的衣领……」 叶扉安想开口提醒,却忽然停住了,扣在门上的手指下意识一勾——她想帮喻良整理好翘起来的衣领,又突然有些别扭,莫名觉得这衬衫或许可以再乱一些。 「那就好。」喻良不自在地往下拽了拽衬衫,观察着她的表情,还有点失落,「果然还是不太合适,要不我换……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扉安从背后抱住了。 颈侧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喻良放在纽扣上的手一颤,想要推拒,却在对方的吻里转而握住了叶扉安的手。 隔着一层衬衫,喻良感觉到了叶扉安手指微凉的体温,而被她抚摸过的皮肤却在发烫,她们一起倒在房间的小沙发上,叶扉安撑在她身前,亲吻间抬起头,喻良看见她脸上蔓延开的红晕。 睫毛相抵的距离,耳畔是两人胶着的唿吸,喻良扶着叶扉安的颈侧,解开了她脑后的发绳,叶扉安的长髮散在她肩上,在鼻尖裹上了甜香。 窗户没有关,外面是一棵高大的枣树,鲜绿的枝芽遮着光,在沙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春风吹过,槐花的淡香就绕在了两个人的唿吸间。 叶扉安的吻落在她耳畔时,喻良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呜咽,想要闭上眼时,却好像在恍惚间听见了自己的手机铃声,她下意识一缩,推开叶扉安的肩膀,慌乱地看向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是黑的,并没有电话打来。 第74页 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怎么了?」叶扉安偏开几寸,伸手颳了刮她的眼睫。 「……没事,我刚才以为手机响了。」 喻良抵着叶扉安的嘴唇闭上眼,一片暧昧的唿吸中,她的心却并没有办法平静,对方的体温贴过来时,手机的铃声仿佛无休无止,只要她闭上眼,耳畔就围绕着喻宏远的吼叫和梁雁的嘆息。 不行…… 她攥着叶扉安手腕的手无意识地收得越来越紧,感受到了叶扉安贴着她衬衫下皮肤的手渐渐发烫的体温。 ——看着你是为你好,不想听话就自己滚出去! 「不……不行!」 叶扉安猝不及防,被她推得后退了几步,后腰撞到了桌沿,她闷哼一声,扶着桌沿抬起头,错愕地对上了喻良微红的眼睛。 「喻喻,你……」 「对不起……」喻良缩在沙发里,紧紧攥着衬衫半开的领口,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有点害怕……」 她想离叶扉安更近一点,但似乎离得越近,那些不想听到的声音就越是如影随形。 叶扉安扶着自己的额头,沉默片刻,慢慢舒了口气。 「别害怕。」她慢慢蹲在喻良身前,轻缓又不容拒绝地掰开了喻良攥得发白的手指,「对不起,如果我让你不开心了,要告诉我,好吗?」 「不,不是因为你。」喻良连忙摇头,「我只是……只是……」 她哑然半晌,脸色苍白:「对不起。」 叶扉安抬头注视着她的眼睛,在她慌乱又不得章法的澄清中亲了亲她的嘴唇。 「不想说的话就算了,我们的日子还很长。」 「我爱你。」 喻良一愣。 窗边树影斑驳,花香馥郁,在她所见所感却是模煳一片。 喻良慢慢伏在叶扉安的肩膀上,哭了。 …… 最后两个人都被迫换了一身衣服。 两人下楼再想起厨房时,发现锅里炖的土豆牛肉几乎已经炖成了土豆泥,打扫完厨房早就过了饭点,于是午饭只能变成一顿不伦不类的下午茶。 但家里没有大人就是有这点好处,想什么时候吃饭、想吃什么都没人管,吃完饭叶扉安把投影仪挪到了自己房间,铺了条毯子,坐在地上看电影。 由于喻良强烈反对,她们最后还是没看叶扉安原先找的那些恐怖片,而是选了个口碑不错的文艺片。这部电影很有名,叶扉安本来对这种情节起伏不大的片子没什么兴趣,可或许是她今天太过平静,也可能是主角之一和喻良有几分像,她竟然从一开始就投入到了电影里。 拉上遮光窗帘就好像隔绝的人世,房间里的一方天地宁静又舒适,主人公的情绪随着光影在黑暗中跳动,在主角终于打算放下一团乱麻的生活生活在一起时,叶扉安好像也跟着松了口气,电影到现在才过了一多半,她想伸手去够水杯,却忽然感觉自己一侧的肩膀一沉。 ——喻良睡着了。 叶扉安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嘴角,轻轻帮她撩开落在鼻尖的一缕头髮。 哪怕是在睡梦中,喻良也轻轻皱着眉头,叶扉安握着她冰凉的指尖,暂停了电影。 她看了眼时间,现在外面的天应该已经黑了,四月的青城早已经停了供暖,虽然垫着地毯,但睡在地上难免会生病。叶扉安就着这个半边肩膀不动的姿势,比划了好几种在不惊动喻良的情况下把人挪到卧室的姿势,然后轻手轻脚地扶着喻良的腰,自信地起身—— 可惜,喻良的确不重,但她预料错了自己的力气,刚把人抱起来,一个重心不稳,连自己带怀里的人一起摔进了沙发里。 叶扉安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看向被自己「扔」在沙发上的喻良——还好,人没醒。 熟睡的喻良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不满地皱了皱眉。叶扉安觉得这场面有点搞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 ……既然挪不到床上,暂时放在沙发上也不是不行。叶扉安慢慢撤开手,刚想起来找条毯子,衣袖忽然被扯住了。 喻良:「我没睡着。」 叶扉安吓了一跳,险些原地一蹦三尺高:「我去!」 喻良半倚在沙发上,攀着一个抱枕,闷声笑了起来。 「你醒了早说,早知道刚才就把你扔在地上了。」叶扉安愤愤地抱怨了一句。 刚才喻良突然失控把她推开,叶扉安始终提着一口气,现在见喻良笑了出来,她慢慢放了点心。 「去床上睡吧……我先把东西收拾一下,等会就过来。」叶扉安坐在她旁边,提议,「要不先去洗个澡?你睡衣在包里吗?我帮你拿过来。」 黑暗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喻良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 「扉安,」喻良说,「我爱你。」 ——————————————————— hhh,确实是什么都不能发生。 预防针:接下来两个星期我断断续续有好几场考试,25号以后会更忙一些,到时候更新可能会慢,大概新年以后会恢復,提前给大家鞠躬orz 另外回忆篇应该还有十章左右完结~如大家所见,我非常不擅长处理情绪冲突,不知道能不能把我心里想的矛盾成功地表达出来……总是我会尽力,也感谢大家包容我的烂文笔和极不稳定的更新orz谢谢大家的喜欢,啾咪。 第75页 第50章 隐瞒 喻良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断断续续地做了好几个梦。 她梦见自己睡在叶扉安身边,亲吻的间隙回头看,却撞上了喻宏远在窗外的视线,放在书桌上的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那一瞬间的恐慌比任何时刻都要真实,她慌乱地想要接起电话,身后的叶扉安冷漠地看着她说:「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 喻良捏着不停振动的手机,下意识想摇头,她伸手想去够叶扉安的手,却听见喻宏远说:「我们家不养变态。」 深深的压抑和恐惧接着争先恐后地袭来,她在梦里四处奔走,终于慢慢意识到,无论是「合格的女朋友」,还是「听话的孩子」,她似乎一个也没有扮演好。 闹钟尖锐的铃声划破了让人窒息的梦境,喻良勐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床上投下一道晃动的影子,她急促地深唿吸,慢慢平復着心跳,一只手越过她的胸口,关掉了闹钟——叶扉安醒了。 「啊……昨天不是换了铃声吗,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叶扉安顶着一脑门起床气,蓬头垢面地用表情无声地跟闹钟吵了一架,蒙着被子瘫回到床上。 喻良盯着她看了一阵,成功被逗笑了。 她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松了口气,下床拉开窗帘,负责把起床气上头的叶扉安叫起来上学——被闹钟叫醒、在晨光里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女朋友的睡颜,这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她们以后可能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早晨。 按照安排,她们今天要回附中上自习,现在是早上六点半,喻良去卫生间洗漱,她把冷水拍在脸上,盯着镜子里自己湿漉漉的发梢。 只是个梦而已,她安慰自己,用力摇头,把梦里一张张冷漠又厌倦的脸甩出自己的记忆。 只要藏得好一点,还有一年多,等到离开家,不用受父母的约束,等到那时候…… 听见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喻良以为叶扉安终于起床了,她把发圈在头髮上绕了一圈,随口说:「扉安,我们得快点了,现在坐公交车时间有点……」 卫生间的门被人推开,喻良一顿,跟开门的吴曼箐对了视。 她一僵,还没扎完的头髮跟着散了下来。 喻良感觉自己的唿吸哽住了,刚才回暖的血液顷刻间冷却,耳畔寂静一片,被冷水浸过的指尖阵阵发麻,唿啸而过的凉意捲走了她脸上的血色,喻良慌乱地后退了半步,强行调动自己仅剩的冷静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心。 「阿……阿姨,阿姨好。」 吴曼箐好像没有料到卫生间里的人是她,明显愣了愣,但随即立刻恢復平静,点了点头:「你好。叶扉安呢?」 喻良舌头打结:「扉、叶扉安她……」 「妈?」叶扉安揉着眼睛出现在卫生间外,她的目光在喻良身上停了一会儿,然后带着几分震惊,平静地落在自己妈妈身上,「你怎么现在回来了,不是说晚上吗?」 「小月回来了,你不是说想去找她玩吗,她明天就回上海,我想今晚带你回姥姥家,就改签了。」吴曼箐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有朋友来?今天不是还要上课?」 「对,这是喻良,你上次见过的……」 叶扉安搭着她的肩膀,自然地给吴曼箐介绍,喻良的手藏在袖口里,应和着她的话语,慢慢搓着自己的手指。 她在怕什么呢?她们在家人、老师、等等不知情的人眼里不是一直都是「朋友」吗,既然如此,她在怕什么呢?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慌乱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每一次她们身处在旁人的视线范围内,都会让她坐立不安。 就算明白没什么可担心的,早上去学校路上的车里,喻良总感觉气氛还是有些压抑。 车里有股淡淡的香氛味,有点像叶扉安护手霜的味道,本来应该是让人心安的,可现在却丝毫起不到凝神静气的效果,她忍不住担心——她不知道叶扉安的妈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仅有的两次见面,这个女人给她的印象都是「严肃且逼人」,而这种「严肃」跟喻宏远的「严肃」却不一样,更像是冷漠和难以接近。 喻良心里忐忑,叶扉安实际上也称不上冷静,她坐在副驾驶,绕过摇摇晃晃的平安符挂件,悄悄瞥了一眼后座的喻良,又借着车窗的反光观察吴曼箐的脸色。 她心里清楚,吴曼箐是知道她的性取向的。 正因如此,这时候才格外让人煎熬,她藏在口袋里的手缠着卫衣的布料,心里七上八下——她跟喻良不一样,吴曼箐平常是什么样她最清楚,现在一言不发,绝对不正常。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三个人各自心事重重,终于看到附中的石刻校门,叶扉安才感觉一路上紧绷的那根弦慢慢松弛了下来。 吴曼箐刚把车停在路边,叶扉安提起书包就想跑,结果听见吴曼箐说:「喻良先进去吧,我跟叶扉安说几句话。」 叶扉安整个人一僵。 喻良刚想打开车门,却感觉好像一脚踩下了一根摇摇欲坠的钢丝。 她第一反应就是,叶扉安的妈妈发现了? 应该不会的,应该没有哪个正常的父母在看到自己孩子和一个同性在一起时,会先往「同性恋」这方面想,也不一定是说这件事,但是…… 第76页 喻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直到听见叶扉安说:「你先回教室吧,我马上就过去。」 「那……」喻良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勉强朝吴曼箐笑了笑,「那我先走了,阿姨再见。」 吴曼箐点点头:「再见。」 叶扉安扒着靠背,朝她摆了摆手。 …… 喻良的身影在斑马线上停驻片刻,汇入了车流中,在校门口消失不见,叶扉安不动声色地舒出一口气,吴曼箐长长的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方向盘,平淡地问:「你跟喻良,就只是『朋友』?」 叶扉安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在坦白和隐瞒之间迟疑片刻,选择了保持沉默。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默认,还是想反驳?」 「……不只是朋友。」 「我跟你爸爸算不上好家长,但一直自认为开明。」吴曼箐慢慢说,「但是你觉得你自己做对了吗?」 叶扉安回答:「反正我觉得没有做错。」 车窗缓缓升起,学院路上车水马龙,只有这一小块空间寂静一片,车里的两人各自目视前方,目光没有片刻的交汇,伴着僵持的压抑。 「确实,你当然觉得没有错。叶扉安,我跟你爸爸不在乎你选择一个怎样的人,是喜欢女生还是女生,我们不想变成你的心理负担,」吴曼箐扶着方向盘,语气平静,「但是这不代表你自己就没有『责任』。」 「当然了,我不是因为你早恋生气,没人规定什么年纪才能开始谈恋爱,我想说,既然选了条更难走的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现在最应该做什么,接下来该怎么办,怎样才能不后悔。」 叶扉安的手指慢慢凉了下来。 她沉默片刻,低声说:「我知道了。」 …… 喻良坐在教室里,心神不宁。 好像缠了她一晚的噩梦成了真,墙上的挂钟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仿佛下一圈走完,叶扉安就会对她说「我们分手吧」。 还有十分钟开始第一节 自习,各科课代表在分发试卷,纸张和哗啦声和试卷摩擦的轻响充斥在教室里,让人心生烦躁,喻良揉皱了练习册的一角,忽然肩膀被人一拍,她从中转过头,见潘珊疑惑地看着她。 「喻喻,怎么了?」 喻良骤然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发现自己的桌子上已经攒了好几份没有往后传的试卷,她匆匆道歉,把试卷传给潘珊,看见叶扉安的身影在前门一闪而过。 她一把将手里的试卷拍在桌面上,在潘珊的喊声中冲出教室,追了上去。 两人停在那个安静的楼梯口,喻良停下脚步,立刻问:「没事吧?」 叶扉安摇了摇头,喻良停了停,肩膀慢慢放松了下来。 ——还好。 「那你妈妈……跟你说什么了?」 叶扉安看了一眼她苍白的唇角,轻轻一垂眼,回答:「没什么,就是说我表姐的事。」 她还是决定把吴曼箐知道她喜欢女生这件事瞒下来。 吴曼箐在车里说的那番话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她不知道这算不算逃避,但总感觉如果把真相和盘托出,某些局面会难以控制,压力如果可以避免,不如干脆就这么隐瞒起来。 叶扉安擅长装傻卖乖,但此刻的演技蹩脚又拙劣,可是喻良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她撑着墙面,长长地唿出一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没事就好。」 叶扉安垂在身侧的指尖一抽,向前一步揽住了喻良的肩膀:「没事的。」 「……放心吧。」 第51章 纸玫瑰 这个不太愉快的开端似乎就奠定了整个五月份的兵荒马乱,五一假期刚结束,喻良在周一的物理课上打瞌睡,正跟睡意搏斗、半梦半醒之际,不经意往教室后门一瞥,正好跟巡视的赵洪明对上眼。 这个时候赵洪明怼在后窗上的脸简直比任何恐怖片都恐怖,喻良一个激灵吓得睡意全无,后半节课正襟危坐,下课以后还是被拎到走廊上挨了顿训。 对于不参加自主招生的普通学生来说,会考只求通过就行,跟理科生相比,他们临阵磨枪学的这点东西只能算是皮毛,但是思维方式还是一时难以转变。一天天学下去,喻良被各种物理化学公式塞的得头昏脑涨,直到某天回家梁雁提了一句「今年生日又不在家」,她才想起来,自己要过生日了。 喻良的生日刚巧就落在521,卡了一个浪漫的谐音,但她父母不太注重这种可有可无的仪式感,往年家里谁的生日如果赶上休息日,就在中午做一碗长寿面,如果是工作日,一般都是一句「生日快乐」草草了之。 她自己也不太在意这种可有可无的祝福,一句「快乐」不会让人真的快乐,许的愿望多半也不会成真——直到今年她自己谈了恋爱,才知道「520」「521」这种莫名其妙的日子原来是不一样的。 似乎就是这一点点不同以往的「仪式感」,像偶尔在夜幕闪烁的星星,能点缀枯燥烦闷的日常。 520这天正好是周六,晚上可以自由进出校门,本来喻良跟叶扉安约好了放学以后去校外吃晚饭,但打铃以后她都穿好外套了,叶扉安突然接了个电话,说叶峰找她有事,没等喻良问清楚,人就匆匆跑了。 计划突然被打乱,喻良一时闲了下来,跟王璧去学校对面的超市买了生活用品,回校路上王璧说要去买一袋糖炒栗子,喻良等在路边,看着路过的年轻情侣在街角小商贩盛满玫瑰花的篮子前停驻,再离开时手上就拿了一份专属于520的快乐。 第77页 人类对一些无用的浪漫可能有种天生的嚮往,明明知道鲜花买回去只能等着枯萎还是趋之若鹜,喻良盯着被情侣围起来的玫瑰花小摊,犹豫了好一阵,差点就打算掏钱的时候,王璧回来了。 「情侣的节日,果然不宜出门啊,」王璧拎着一袋糖炒栗子,见她在发呆,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随口说,「那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三班的吧?陈主任班的都敢买这种东西?真大胆,他昨天开会的时候不是还说要严查吗。」 ——于是喻良掏钱的手又缩了回去。 小休的周末晚上可以自由安排,但还是有不少人留在教室讨论问题,没有老师看管,班里气氛很轻松,只是因为离会考还有不到一个月,文科班经常会飘出几句化学方程式,有种颇为诡异的违和感。 叶扉安回班的时候喻良正在给韩笑笑讲题——说起来喻良自己都不相信,大半年以前,她跟韩笑笑甚至没说过几句话,那时候她连请教问题都不敢往一二排去,现在竟然在给韩笑笑讲题,可见人生果然变化莫测。 「你们快看表白墙!」 高彦跟何润一起坐在教室后放教案的座椅上嗦粉,突然「卧槽」了一句让他们赶紧看表白墙,韩笑笑刚想提出的疑问被这一嗓子嚎了回去,气得咬牙:「班长,你再一惊一乍的吓人就滚回前排!」 「不是,你们看表白墙,」高彦放下筷子,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有人表白咱们班叶扉安。」 喻良眼皮轻轻一跳,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高彦。其他人对此见怪不怪,韩笑笑狠狠按下笔帽:「你就为了这事……卧槽,这什么东西,安安回復了?」 表白平平无奇,是一个高一学弟发的,没匿名,内容是「今天午休结束在地理园附近看见一位超漂亮的小姐姐,跟朋友走在一起,长发,红卫衣,超亮眼,跟着进了教学楼,好像是高二文科班的学姐,没敢搭讪,想问问这位学姐有没有喜欢的人,如果没有求名字和联繫方式」,附带一张模煳的照片和自己的qq号。 底下评论除了清一色的「高二二班叶扉安」就是「666」,还有指路她回过的表白让人去找qq直接加的,不知道哪个跟叶扉安关系不错的人开玩笑回了一句「她没有喜欢的人,你加油」,然后叶扉安在下面评论了。 a:她有喜欢的人了,请勿打扰。 喻良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在一片卧槽声中把笔掉到了地上。 叶扉安进教室看到的就是这幅集体八卦的场景,被十几号人齐刷刷地盯着,她隔着围观人群跟喻良对视一眼,有点心虚似的,把手里的书包背在肩上,低头摸了摸后脑勺。 「叶扉安!你什么意思!」韩笑笑声泪俱下地控诉,「你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是谁!」 「真的假的啊安安?」 「是谁是谁?」 喻良就在几步远的座位上,眼看着叶扉安被几个八卦之魂燃烧的女生围着,但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又好像不存在,她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明知道叶扉安不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她们的关系,她还是忍不住紧张。 好像在隐隐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害怕……叶扉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喻良触电一样偏过头,弯腰捡起笔,欲盖弥彰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尖。 实际上叶扉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时脑热发出这句回復,她发现自己似乎也不能免俗,只是一直找不到「炫耀」自己恋爱的那个宣洩口而已,大概是见不到真人的网络在那一瞬间给她「互不相识」的错觉……尽管如此,点发送时,叶扉安是有过犹豫的。 甚至直到回教室的前一秒,她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冲动,但现在身处风暴的最中心,和自己喜欢的那个人隔着七嘴八舌的八卦对视,她却莫名其妙平静了下来。 叶扉安笑了笑,云淡风轻地回答:「假的,我qq都快被加爆了,烦都烦死,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教室里安静了半秒,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啊」声。 「我就知道,这也太那啥了。」 「我们安安如果真有喜欢的人,也不会在表白墙上表白嘛,这也太幼稚了。」 喻良刚巧听见了韩笑笑的这句话,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韩笑笑吃完瓜,回来拿自己放在喻良课桌上的地理试卷,听见她在笑,一头雾水。 「没什么,没什么,」喻良看了叶扉安一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韩笑笑:「是呀,安安哪是这种人,对吧安安?」 喻良跟着说:「对吧安安?」 叶扉安:「……对。」 现在删除评论的话,好像有点晚了。 她表情实在是一言难尽,喻良憋笑憋得太阳穴疼,看着韩笑笑回了座位,好不容易赶上叶扉安干这种蠢事,她还想开口再调侃两句,忽然被戳了戳侧腰,喻良下意识一躲,刚想开口讨饶,叶扉安绕过她的肩膀,把一支条状物插到了她的笔筒里。 是玫瑰花形状的摺纸,淡粉色的芙荃玫瑰,花瓣包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糖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没敢买真花,怕没地方藏被老赵逮。」借着周围没人注意的时机,叶扉安撑在桌面上,用口型对她说「我爱你」。 她眼里映出自己的倒影,喻良一愣,怕碰掉她眼里的笑意似的,很轻地眨了眨眼。 第78页 「你说什么,我没听懂。」她故意装作没听懂,伸手拆掉纸玫瑰的包装纸,玻璃纸在手心里发出脆响,叶扉安笑着揉了把她的头髮。 「……除非你等会再说一遍。」 「诶,不行,今天说完了,想听得等到明天。」 「……」 ———————— 平安夜快乐~ 第52章 礼物 生日当天晚上,喻良在写作业。 明霞今晚布置的试卷全都是大题,又偏又怪,而且蒙无可蒙,这两天又加上了理化生的作业,对面高一的楼最后一个亮着光的窗户也暗了下来,喻良的手机一亮,从圆锥曲线繁琐的步骤里抬头,发现她们宿舍四个人已经集体熬过了十二点。 「喻喻!」潘珊趴在椅子上回过头,用口型朝她吶喊,「生日快乐!」 「喻喻,17岁生日快乐!」 「恭喜,明年就成年了。」 晚休有值班老师查岗,几个人不敢大声说话,压着嗓子给喻良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潘珊五音不全,唱生日快乐都能跑调,以一己之力把一个的场景变成了搞笑节目,场面一度十分滑稽,喻良在李若水的埋怨声中成功被逗笑了。 手机震了两下。 a:你来一下晾衣间对面那个阳台。 后面跟的是一个生日快乐的表情包。 几个舍友已经开启了自娱自乐模式,喻良看着这句话,忍不住心里怦怦直跳,她留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匆匆忙忙地出门蹿向阳台。 这个时候大部分寝室已经睡了,走廊上有几盏灯还没关,阳台上静悄悄的,夜里风凉,喻良没穿外套,想要关窗,但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深夜中的附中,先好奇地透过纱窗往楼下的操场张望,看到了月光映衬下的影子。 阳台的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喻良关上窗户,见叶扉安提着一个小纸袋进了阳台,手上还拿着一个小小的手电筒。 等待一个知道一定会来的礼物,这个过程本身已经足够让人激动了,喻良从小到大收到的生日礼物屈指可数,她想过叶扉安会给她准备什么东西,思考的结论是,无论收到什么,哪怕没有刻意准备的惊喜,一句「生日快乐」已经是她十七岁最想要的开端了。 「生日快乐,喻喻。」叶扉安关上阳台的门,「做不了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就做第一个看你吹蜡烛的人吧。」 「谢谢……呃,」喻良一愣,下意识看向她手里的纸袋,「蜡烛?」 「宿舍条件有限,只能用点别的东西代替了。」 叶扉安神秘一笑,晃了晃手里的手电筒。 喻良:「……?」 有时候她确实不知道叶扉安到底有多少奇思妙想,也没想到自己十七岁生日这天,会跟女朋友一起蹲在宿舍楼的阳台上,对着一支竖在地上的手电筒许愿。 虽然觉得幼稚,但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在生日这天许下愿望,闭眼的那几秒钟,纷纷扰扰的琐事好像真的不存在了,耳边只剩下叶扉安小声哼唱的生日快乐歌。 ——再过了很多年,喻良也说不清这晚自己到底许了什么愿,也或许她什么都没有许,她一直都不擅长许愿,可能只是单纯地希望这几秒钟再延长一点,不要像一场意犹未尽的美梦,睁开眼就是尽头。 但是此刻她睁开眼,莫名其妙地跟着气氛对着手电筒做了个吹的动作,然后「啪」一声,手电筒的光灭了,叶扉安坐在地上憋着笑鼓掌,问:「许的什么愿?」 喻良想了几秒:「说出来不是就不灵了吗?」 叶扉安摇了摇头:「心诚则灵。」 虽然这么说,但她没再追问,从带来的纸袋中掏出一本厚厚的书:「生日快乐。」 这本「书」沉甸甸的,封面说不上来是什么材质,似乎是木质的,镂空出一块树叶的形状,喻良一瞬间就想到了那本「必刷题」里夹的树叶,她还以为叶扉安又送她什么教辅资料,迟疑着没敢翻开:「这不会是……一本包装精美的五三吧?」 叶扉安面无表情:「……你把我当成什么做题机器了吗?」 不是就好,喻良小小松了口气,想了想:「手帐本?」 「应该……不算。」 这个「不算」就挺灵性的,喻良试着换了个思路:「相册?」 「怎么越猜越奇怪了呢,」叶扉安让她给逗笑了,「又没不让你现在打开看。」 喻良:「……也是。」 怎么还能越长越降智?喻良揉了把脸,打开「书」侧面的别扣,翻开第一页就愣住了。 这可能算是一种别样的「手帐」,随着她翻开书页,中间立起了两张卡纸搭成的课桌,背景是一副画,画面很精緻,喻良不确定是不是水彩,只能看出来画的是二班的教室,窗帘被风吹鼓一块,窗外是秋天的早晨。 「以后我就坐在这里了,多关照啊,新前桌。」 明明才过去不到一年,记忆中那天的场景却已经变得模煳不清了,唯独这几句话还清晰地迴荡在耳畔,喻良打开了右下角捲成筒的装饰,居然是张迷你的英语答题纸,可以拿出来,小小一张摊在手心,仔细看才能发现其实五脏俱全,甚至作文那一面右上角还有个红笔打的「23」。 她终于见到了这份礼物的冰山一角,慢半拍地抬起头,见叶扉安羞耻地挡住脸:「当众处刑可能就是这种感觉了,我画得好难看。」 第79页 「不、不是……」 千万番言语堵在心口,喻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玩笑,她生怕碰坏了什么机关,慢慢翻开了第二页。 一侧是附中的校门,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与飞龙街对望,放学后的学生喧闹不停,拉开右下角的「车门」,是四四方方的车厢,那天不经意碰到的温热手心,通过一对共享的耳机牵动了她的心跳。 第三页是知春路高大的法桐,落叶下是小小的车站,从上往下的视角看去,候车亭的长椅上是一条迷你的浅色围巾。 后面有附中体育馆下高高的台阶,有可以看见星空的天文馆,有平安夜落下雪花的操场。这本书一看就是外行人做的,算不上很复杂,每一页都只有风景,没有任何人物,但喻良能从每一页的画面里,回想起她们留下的痕迹。 这是一本立体书,是她们牵手走过的来路。 深夜的走廊越发寂静,喻良仔仔细细地打开了每一个暗藏的「机关」,就像做政治大题时翻找材料,生怕落下任何一个关键词句。每打开一个都是新的惊喜,翻到最后一页时六楼唯一一个亮着灯光的窗口也归于黑暗,窗外的弯月静悄悄的,她抬头看了看叶扉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最后一页。 出乎她意料的是,最后一页只有一片空白。 「这……」 「最后一页是『未来』,」叶扉安摸了摸自己的耳尖,好像还是感觉有点羞耻,但她顿了顿,郑重地说,「喻良,你的未来不可限量,但是我想和你一起把它填满。」 ——她藏着自己的私心,不想用任何一幅画描述关于「未来」,叶扉安很少畏手畏脚,也并不迷信,但生怕因为自己写了什么或者画了什么,会圈住属于喻良的天高海阔,她们会像翻到尽头的书页一样戛然而止。 「我想说,我们的路会有很长。」 喻良愣愣地看着她的脸,好像在这几秒钟里自动把这句话循环播放了几百遍,翻涌的情绪想不断捲起的海潮,她想说点什么,却忽然一哽,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脸颊上滑过,然后「啪嗒」一下,落在了空白一片的「未来」上。 「不要哭,生日应该笑着过才对。」 叶扉安挪过来,用衣袖帮她擦掉眼泪,喻良合上这本立体书,吸了吸鼻子,嘴硬道:「我没哭,是窗户漏风,吹得我眼睛难受。」 叶扉安「噗」一声笑了,连连点头:「好,好,没哭。」 「我都不知道你还会画画,这也太犯规了……」喻良小心地系上别扣,小声嘀咕。如果她早知道有一天自己会收到这样一份礼物,当时在叶扉安的生日,她不会单单送上一条围巾。 因为叶扉安太珍贵了,需要她用余生去珍重。 「小时候学过。」叶扉安靠在她肩膀上,「早知道长大以后还能用到,当时就该学得再认真点,要不就多学两年。」 喻良自己心里想的「早知道」跟叶扉安的话撞在一起,她低声笑了起来。 「一点了,不回去吗?」叶扉安指了指手机,「你没穿外套。」 喻良摇了摇头:「再等一会儿。」 然后她扶着叶扉安的脸,吻了上去。 ———————————————— 改了之前年龄的bug,目前喻喻17岁,小叶比喻喻小了五个多月,还没过17岁生日~ 另外这两天需要请个假,有连续三场考试,12.31恢復更新,感谢理解orz 第53章 阴影 「高考必下雨」这个魔咒今年又在青城灵验了,今年高考第一天从上午就开始下雨,一整天都是阴云密布。 附中每年高考前后学习气氛都是一年当中的峰值,知行楼被徵用作高考考场,普通班提前两天就放了假,二班前几天收拾考场的时候就搬进了笃学楼文科栋继续上了两天课,提前感受到了高三的紧张氛围——他们教室旁边有个空教室,被赵洪明收拾成了办公室。 被迫跟班主任成了邻居,连课间稍微吵闹一点隔壁都能听见,他们预感到了未来每天都会处于监视中的事实。 这几天高考连着中考,一连放十几天假,因为要准备理化生的会考,主科也没布置太多作业。喻良在书桌前写英语,对着完形填空心不在焉——高二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几个尖子生跟高三一起参加高考,二班今年去了五个,叶扉安就在其中。 好不容易放个长假,这几个还得考试,不能说不惨,叶扉安本人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这种以摸底为主的练兵对他们基本没什么影响,毕竟就算成绩不错,也得留下来再复习一年,但喻良这个「局外人」反倒莫名其妙有点紧张,就好像今天坐在考场上的是她自己一样。 喻良学不下去,刷了会手机,朋友圈里已经被高考祈福刷了屏,想到明年这个时候就轮到他们收拾心情上考场,她总有种不真实感。 从前总觉得上高中以来的生活度日如年,突然回望发现进度条已经加载到一多半,才发现时间快起来原来从不会给人留余地,她才刚刚开始试着感受到高中生活的一点快乐,就要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毕业和离别了。 喻宏远今天上夜班,中午在家吃的饭。他在家的时候家里气氛总是安静又小心翼翼,饭桌上几乎没人说话,但今天气氛还好,闲聊的时候喻阳提到他们刚刚换了数学老师,梁雁开口打断他,让他好好学习,少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 第80页 喻良感觉莫名其妙:「你们老师不是前几年刚来的吗,我上初中那会就听说他水平挺高的,为什么突然换了,生病了吗?」 「没生病,」喻阳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被辞了。」 「他怎么能知道,我听张旭妈妈说,那个老师生活作风有问题,让人给举报了。」梁雁说,「有个家长看见他跟个男的,两个人搞同性恋。」 她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嗓子,最后几个字朝喻良比了个口型,刻意没让喻阳看见,也像避讳着什么似的,「同性恋」三个字明明是无声的,但喻良却感觉头脑中「嗡」的一下,她拿筷子的手僵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直到听见喻宏远手中的碗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说:「就应该直接开除,这种人当什么老师,心理不正常,带坏了孩子,学校责任就大了。」 「这年纪轻轻的,学歷也不低,可惜了……」 「这……这老师也没做错什么吧,」喻良用力掐了一下指尖,她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该多说话,但只是想要争辩几句,「他正常讲课,没犯罪,一直都是个好老师,我上初中那时候就听说过……」 怎么就会「带坏孩子」了?他们躲在不为人所知的角落里小心翼翼,难道就连存在也是一种错误吗? 喻阳不明所以,还在追问「什么个人生活问题」,喻宏远警告他小孩子少打听这种事,梁雁说:「怎么没做错,男的跟男的,挺变态的。」 「但是……」 「你怎么这么着急,」梁雁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那个』吧?」 喻良一僵。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樑雁的声音在耳边回放了无数遍,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自己苍白的辩白:「我不是……」 「那不就行了。快别说这个了,吃晚饭赶紧回去学习,明年你就高考了……」 剩下的长篇大论喻良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感觉雨天湿且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了自己的感官,像一堵高墙,严丝合缝地隔断了她和饭桌上其他三个人的联繫。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父母对同性恋的态度,但从隐晦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和恶意直观地表达出来,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说曾经抱有一丝侥倖,此刻梁雁的话就像一颗炸在深水中的惊雷,让她不得不直面自己始终在逃避的现实,她在这一刻忽然感觉到了无限的恐慌,只感觉自己的手心湿黏一片。 如果父母知道了她和叶扉安的关系…… 喻良控制不住地去回忆自己在人前和叶扉安相处时的每一个细节,反覆确认她们的关系是否有被梁雁发现端倪的可能,却不敢停下机械般往嘴里塞饭的动作,直到梁雁叫了她的名字,喻良端着碗的手一抖,立刻应声,是梁雁让她帮忙盛一碗米饭。 梁雁接过碗,随口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练画画了?」 喻良一时间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下意识回答:「什么画画?我没有啊。」 「你抽屉里那本东西,不是你画的?」 喻良这才反应过来,梁雁说的是叶扉安送的立体书。 她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原本是不应该把立体书拿回家的,梁雁翻她的抽屉和书包这种行为也不是一两次了,多出一本闲书都会被盘问半天,但放在教室跟宿舍又太明显,前几天搬教室,她不得已把东西带回了家,小心翼翼地藏在抽屉的最下层。 想不到还是被发现了。 喻良深唿吸了一下,装做若无其事地放下筷子,喝了口水,强行冷静下来:「那是我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你们都认识,就是叶扉安送的。」 「哦,我还以为你画画那么好呢。」梁雁点了点头,「挺好的,你也多交点朋友,你们班上的人以后肯定都是精英,这都是人脉……」 「我们关系都挺好的。」喻良慌乱之下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你今天怎么了?你妈说话,你老是插嘴。」喻宏远搁下筷子,拧着眉头,「知不知道什么叫忠言逆耳,说你两句就听不进去了?」 「我……」喻良咬着自己的下唇,片刻,低声说,「我知道,对不起。」 …… 十几天的假期对高中生来说珍贵又转瞬即逝,喻良却感觉在家的每分每秒都像是煎熬。 「父母是不是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了」,这种怀疑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扰乱她的大脑,包括吃饭的时候、做作业的时候、和叶扉安聊微信的时候,任何有关「叶扉安」的话题都会让她的神经紧紧绷起。 恐惧和疑虑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侵入了她在家里的生活,直到再次回到学校,她才短暂地从压抑的空气中找回了自己的唿吸。 自从高二全体搬到笃学楼,就又开始了所谓的「班级文化」建设,老赵把班级内外所有能贴东西的地方塞满了标语,唯一的白墙被他贴了「明日之星」榜,用的贴纸依然是红澄澄的爱心,两相对比,有种古怪的喜感。 这两天大部分时间都是自习,埋头于试卷时,桌角被人一敲,喻良疑惑地抬起头,见叶扉安对她比了个手势,她做题做得正心不在焉,见状没有犹豫,跟对方一起出了门。 可能是因为两天后的会考,也可能是因为老赵就在隔壁,他们班今天的气氛有点过于端正,课间基本都没人说笑,笃学楼文科栋一楼只有他们一个班,听不见同楼层的喧闹,四周是空落落的安静。 第81页 她从厕所的隔间出来时,叶扉安已经在洗手台前洗手了,喻良扳开水龙头,不小心拧到了热水,她惊唿着被烫得一缩,叶扉安对她发出了无情的嘲笑。 「让你笑!」喻良恼羞成怒,把水甩在她的校服上。 「我这周就带了一身校服啊,脏了你给我洗。」叶扉安捂着校服前襟警告。 「嗯?我觉得挺干净的啊,不信你再让我抹两下……」 她作势要扑上去,叶扉安也没躲,大大方方地朝她张开手臂,喻良只纠结了半秒,凑过去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两个人十几天没见,吻得都有点乱,喻良抵着隔间的门,磕在把手上有些难受,她轻哼一声,感觉叶扉安的手环过来,垫在了她和门把手之间。 有人在隔间外洗手,她们贴着彼此,感受着对方克制又凌乱的唿吸,等到铃声后门外归于安静,叶扉安抵着喻良的额头,问:「现在有开心一点吗?」 果然还是被看出来心情不好了,喻良把脸靠在她的肩膀上,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扉安。」 「嗯?」 「我们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 对方沉默了片刻。 「不会的。」叶扉安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髮,「我们小心一点。」 「还有一年。」喻良深吸一口气,「我一定要跟你考去一个城市。」 等到她能从父母无孔不入的监视里松一口气,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牵叶扉安的手了。 —————————————————————— 我回来啦!今晚跨年,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呀! (另外关于会考的时间问题orz,我记忆里一直是高二夏天会考,今天问了寝室的同学,好像各个省份时间不一样,而且选科制实行以后跟以前好像也不一样……当然也不排除是我记错了,反正,大家就将就看吧,就当这个时空是夏天会考的吧hhh 第54章 伤口 出成绩那天会考刚刚结束,喻良跟叶扉安在飞龙街一家面馆吃晚饭,听她报了个数字,然后被一口辣椒呛到了。 「咳咳咳、呃……咳咳咳,多、多少?」 气管里火辣辣的疼,喻良眼泪都呛出来了,咳得满脸通红,从叶扉安手里抓过水杯狂灌两大口才稍微缓解了一点,然后她又问了一遍:「多少分?」 「620。」叶扉安给她拍了拍背,在班群里回了消息,忍不住流露出一点遗憾,「跟估的分差不多……果然是少了一年的复习,水平差太多了。」 「这很高了好不好,我平时考试都没拿过620……」喻良一边小口喝水,一边腾出一只手翻了翻表白墙,果然今天的墙上已经被高考成绩刷了屏,她根据搜集来的消息粗略算了算,620,对文科生来说差不多在省六百名左右,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叶扉安这是在数学新课没学完、其他科目刚开始复习的情况下参加高考,还能考成这样,她要是高考能进省前一千都是超超超常发挥,喻良有点惆怅,人跟人的差距果然有时候比人跟狗的差距都大。 她慢慢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冷水,感觉咳得有点难受,头脑阵阵发晕。 跟一个各方面都比自己优秀很多的人谈恋爱是什么体验?喻良觉得自己现在对这个问题特别有发言权,除了听见旁人提到叶扉安时憧憬又艷羡的语气时,心里会有小小的自豪,压力基本是无处不在的,因为她自己也会想一刻不停地向前走,起码能跟上对方的步调,不要被落下太远。 如果可以,她不想做那个需要叶扉安停下脚步等待的人。 「这不是还有高三一年吗,担心什么。」叶扉安隔着桌子揉了揉她的头髮,安慰她,「明年一定行,还有我呢。」 喻良应了一声,揭过了这个话题:「我之前还怕你一下考得特别好,然后高三不念了直接毕业来着。」 「你想什么呢,当然不会了。」叶扉安一愣,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她都从来没想过要提前毕业,毕竟如果高二就能拿到比较满意的成绩,经歷一年的复习以后,再高考肯定比现在的成绩要好——何况她对自己的成绩根本就不满意。 但是现在见喻良闷闷不乐地低头吃面,她突然一摸下巴,起了点坏心想逗逗她,于是琢磨道:「我突然觉得现在提前上大学好像也不错。」 喻良疑惑地抬眼:「为什么?」 她直觉叶扉安没憋好话,果然,这人摩挲着下巴,说:「如果我现在报了你想去的学校,明年你再来,不就得叫我学姐了?」 喻良:「……」 果然。 「我觉得不错,你想啊……」 「好了,你可以停止想像了。」 …… 十几天的假期只是短暂的休息,一切归位以后,全班又进入了按部就班的复习中。文理班分楼以后,陈殿胜巡视起来更方便了,时常跟老赵一起出现在二班后门——但是笃学楼离食堂最近,倒是不用百米冲刺跟高一抢饭吃了。 好像升高三的节点不是开学,而是「搬进笃学楼」,自从挪地方以后,学习气氛肉眼可见地浓厚起来,「高考」慢慢有了实体,像追在身后的鞭子,督促着人往前走。 天气逐渐闷热,憋在四面都是「拼搏改变命运」一类标语的教室里日夜不停地做题,喻良急得嘴角起了个大泡,中间有一次没忍住亲了叶扉安一下,疼得龇牙咧嘴,收穫了一通无情的嘲笑,之后她被迫每天喝菊花茶败火。 第82页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嘴上的泡拖了两星期才好,期末考试进了前二十。 放假那天开了家长会,梁雁肉眼可见的喜上眉梢,拿着成绩条念叨了一路,已经开始畅想喻良一路进步、喜提清北录取通知书的场面了,回家以后买这买那做了一大桌子菜,她家里过节都少有这样的气氛。 但她家里好像有个隐形的开关,只要碰到,话题就会自然而然地从闲聊转到学习,然后场面就一发不可控制。 喻阳期末考试没考好,前几天开家长会,班主任当这喻宏远的面说他上课不守纪律,可能是连着挨批,今天饭桌上樑雁提了一句,不知道又是那句话刺激到了喻阳,留下一句「我不吃了」就躲回了房间。 房门「砰」的一声巨响,饭桌上的空气沉寂片刻,梁雁瞪了喻宏远一眼,过去敲了敲门:「阳阳,怎么了?你才吃了几口饭,快出来。」 「不吃了!没心情!」 这话是点燃火药桶的一粒火星,喻宏远皱着眉头,朝那扇紧闭的门吼道:「爱吃不吃,不吃就滚!」 说完愤愤不平地指了指梁雁:「都是你惯的。」 在他们两个看来,喻阳完全「长歪了」,但两人直到现在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同一套教育方式,能养出一个乖巧听话的喻良,却能把喻阳教成这样——这成了喻宏远的一个痛点,可惜,他跟梁雁从来都没有反省过自己。 喻良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看了梁雁一眼,连忙劝架:「爸,你别……」 梁雁一愣,当即冷笑:「什么叫我惯的他?他不是你儿子?」 「你天天在家里守着他,就不能抽出几分钟来帮他改改这些坏毛病?一天天的懒成什么样了你自己看看。」 「喻宏远,你什么意思?我每天在家是闲着没事干?」 「你不是?就这么楼上楼下两步路,哪怕喻阳自己在家写作业的时候你多上来看几眼,他现在能有这么多坏习惯?」 梁雁眼圈瞬间就红了,把手里的碗往地上一扔:「你说得这么容易,你自己在家也没看你天天守着你儿子!」 清脆的一声响,碗里的米粥和碎瓷片迸裂开来。 他们两个很少像这样吵架,哪怕吵起来,也会在一方单方面拒绝交流后转为冷战,喻宏远留下一句「不想跟你多废话」以后转身去了客厅,梁雁气得浑身发抖,回卧室锁上了门。 喻宏远在客厅一声不吭地看电视,他生气起来一向沉默,像无声的反省,也像是在忍耐怒气。电视调了静音,在放新闻联播,闪烁的光影中,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家跟凉透的米粥一起凝固起来,沉默且死寂,像一部黑白默片。 喻良在弯腰拾起碎在地上的瓷片,锋利的边缘划开了手指,碗里的汤汁混进了殷红的血,她没觉得疼,只觉得心累。 上升的名次、见起色的成绩,还有近在眼前的暑假,这些本来应该让人高兴的事变得虚无缥缈,然后跟着碎成一地的瓷碗一同分崩离析。 这种场景在她家上演过无数遍,这一次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也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以前那么和睦的两个人,原先的和谐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中被打上了无数裂痕——也或许这种矛盾自始存在,只是找到了一个爆发点。 暑假的第一天,就在餐厅的一片狼藉里拉开了序幕。 「赶紧回房间写作业,这里我收拾。」喻宏远关了电视,冷着脸命令,「你这次考得还是不行,之前不是进过前二十?回了老位置而已,别骄傲。」 「……我知道了。」喻良把带着血迹的瓷片扔进垃圾桶,在水龙头下冲掉自己一手的血水。 明明该生气的不是她,他们两个吵架,她一直都没有插嘴的余地,喻良只感觉胸口发闷,冷水冲过伤口阵阵刺痛,喻良抽出一张纸胡乱缠了缠手指,抹了把眼。 放在饭桌上的手机亮了,喻良看了一眼,是叶扉安发过来的消息。 a:你暑假作业落在我包里了,假期不想写作业啦? a:你妈妈的小超市里好像没有人,要给你送上去吗? 叶扉安当然不知道她家发生的事,后面跟了个眨眼的表情包。她的消息像是沼泽里的一个通气口,喻良深吸一口气,抓过手机,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 换了个封面~ 第55章 心扉 这个老小区夏天的晚上格外热闹,晚上七点,天还没黑透,楼下聚集了乘凉打牌的大爷大妈,骑电动车下班的邻里路过时会停车闲聊,笑声掺着路边煎饼果子的香味,在最后一抹余晖下飘得老远。 门外,青城夏季的傍晚依然湿润凉爽。 喻良匆匆下楼,一眼就看见了叶扉安,她没穿校服,换了薄荷绿的衬衫和短裙,蹲在草坪前逗小区里的流浪猫,在夏天深绿茂盛的草木中间十分显眼。 今天吴曼箐去给她开的家长会,把她拎走时高跟鞋踩出了两米八的气势,喻良一度以为吴曼箐会往她脸上甩支票然后说「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女儿」……好在她没有,就是叶扉安走的时候脸色似乎有点不好看。 没想到她刚回家就能跑出来,甚至还来得及洗澡换衣服,可见喻良的担心似乎有点多余。 「你蹲在这里什么,这里好多蚊子。」 「没事,我不招蚊子。」叶扉安挠了挠白猫的下巴,「你们家小区真热闹,猫也乖,不怕人,比大白听话多了。」 第83页 附中的大白神龙见首不见尾,把在附中「逗留」是对学生的恩赐,她们去小花园里找过几次,连个猫影都没发现,后来听说它是被送到了救助站又被领养了,现在在表白墙上还能找到大白新主人发的近况。 「好像一直有人在喂,之前听说要给它找个家呢。」 喻良蹲在她旁边,想伸手逗一逗猫,突然想起自己手上的伤口,动作不自然地顿了顿,把右手藏在身后。 「差点忘了我是来干什么的了。」叶扉安拿湿巾擦了擦手,从包里翻出一本练习册递给她,可能是喻良表情和动作都过于不自然,叶扉安眼尖地察觉出她不对劲,打量着她的右手,问,「你手怎么了?」 「没事,」喻良把手背在身后,试图解释,「就是割了个小口子……别!」 她话还没说完,叶扉安不由分说拉过了她的手,然后被渗着血水的纸巾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唿。 「这怎么回事?!」 …… 刚开始叶扉安把她拽到诊所时她是抗拒的,她坚持认为伤得并不严重,只是看上去有点吓人,但是碘伏按在伤口上时那种钻进骨头里的尖锐痛感让她半边胳膊一麻。 诊所的大夫帮她给伤口消了毒,缠上纱布,叶扉安小心翼翼地举着她的手端详了半天,喻良哭笑不得:「我说就是切菜的时候割了一下,在家包个创可贴就行了,哪有这么严重啊……」 「这叫『小口子』?这已经够留疤了!」叶扉安气笑了,点了点她的脸,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谎话,「你在家做饭割到手指,然后就哭了?」 喻良:「……」 这眼也太尖了点。 她低着头不说话,叶扉安也就没继续追问,从诊所出来以后,最后的天光也已经被夜幕包裹,两人在知春路候车亭的长椅上沉默地坐着,一辆307迎面驶来,在站牌前停了几秒,叶扉安没有上车。 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喻良下意识摩挲着自己手指上的纱布,消毒以后尖锐的痛感退去,留下的是阵阵钝痛。她不擅长示弱,也不擅长倾诉,想把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隔绝在大门里,然后走出家门以后可以放松地喘口气。 或许她是羡慕叶扉安的,喻良没来由地想,自己是真正的自卑又自私,以为只要不在对方面前提起,某些方面的差距就等于不存在,然后她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至少在这方面她们是相配的。 「手机,有电话。」叶扉安突然开口提醒。 是梁雁打来的,她手机一直静音,已经有十几个未接来电了,喻良刚回了一句「我去外面透透气」,一个电话无缝衔接地打了进来。 如果不接,梁雁会接连不断地打下去,发现联繫不上以后,梁雁会试图出门找她,家里又是一场鸡飞狗跳。 喻良感觉既疲惫又烦躁,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无时无刻不处于梁雁和喻宏远的管控之下,他们甚至试图接管她的喜怒哀乐,给她丈量好以后生活的每一步,包括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笑,要为他们的矛盾买单,生气跑出家里要主动道歉,因为「父母永远是为她好的」。 像是心里堵了一团乱麻,从哪一端着手都越理越乱, 「不想接吗?」叶扉安问。 「……不想跟他们说话。」 「好,那就不跟他们说。」叶扉安拿过她的手机,倒扣在长椅上,「那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其实她今晚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吴曼箐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发奇想,空出半天来给她开家长会,上次她跟喻良的关系被发现以后也没什么动静,她还是很忙,休息时间完美地跟叶扉安错开,于是这场本来应该掀起惊涛骇浪的事件慢慢冷却了下来。 本来叶扉安还心怀侥倖,以为是日理万机的吴女士给忙忘了,谁知道她今天突然提起来,打了个措手不及。 「听说」跟「亲眼见到」永远是两码事,天底下能立刻接受自己的孩子喜欢上一个同性,且完全不会心存芥蒂的父母大概很少。 叶扉安看得出来,哪怕心里早有准备,吴曼箐还是用了一段时间才慢慢消化「女儿找了女朋友」这件事,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叶峰,连谈话也选了一个叶峰不在家的时间,委婉地询问叶扉安「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试图反思自己平时工作太忙少了对她的陪伴——不管叶扉安做错了什么,她总喜欢在自己身上找点责任。 可是这本来就不是个错误,是跟「谁该负责」完全无关的事,叶扉安跟她吵不起来,越争论越烦躁,她想平心静气地跟吴曼箐谈一谈,结果才慢慢冷静下来,对方被一个电话叫回了事务所。 最后这场谈话无疾而终,剩下叶扉安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越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就越烦闷,于是在看见自己书包里多出来的练习册以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一直以来,叶扉安都以为只要自己不去在意,任何无关者反对的声音都可以忽略不计,这是她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她跟喻良两个人,大概真的还有很长且艰难的一段路要走。 所以她希望喻良可以试着依赖她一些,哪怕自己没有办法替她解决什么,只是试着分享一些情绪,或许两个人可以近一点,再近一点——好像原本独自踏上旅途的人会本能地趋向温暖。 第84页 喻良慢慢唿出一口气。 「……是我家里的事。」 第56章 温度 她慢慢把今晚的事说出来以后,空气安静了几秒,叶扉安盯着她的眼睛,片刻后,伸突然手捏了捏她的脸。 「嗯!」喻良猝不及防,下意识往旁边躲,「你干什么……」 「虽然没办法帮你解决问题,但是逗你笑还是可以的。」叶扉安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啊!」 叶扉安挠了挠她的后腰,喻良被挠痒痒肉,差点原地弹起来,一边笑一边躲,试图按住她的爪子:「别别别别碰我!这里这么多人呢,我喊救命了啊!」 「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 好在晚上大路上人不多,否则一定有人把她俩当成智障,最后喻良按住了叶扉安的手,差点笑出眼泪来,竟然感觉堵在胸口的那股闷气似乎真的畅快了一点。 见周围没人,叶扉安眨眨眼,顺势在她指尖亲了一下。 喻良的手忍不住缩了缩。 「手指还疼吗?」叶扉安问。 刚才闹了一阵,喻良当然感觉得到她在刻意避开自己受伤的手指,她小声说:「不疼了。」 「这样有没有轻松一点?」叶扉安笑着往她这边凑了凑,「以后有什么烦心事也可以告诉我啊。」 喻良点了点头。 她扣着叶扉安的手,忽然问:「那你呢?」 虽然上次叶扉安说她妈妈没有看出来两人的关系,但喻良心里总是有些忐忑,今天下午家长会,她一度怀疑吴曼箐会不会往她身上甩支票,「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女儿」之类的狗血戏码可能会在她身上上演……好在没有。 可能是气场差距悬殊,她莫名有点怕吴曼箐,老觉得吴曼箐今天有点生气。 喻良迟疑道:「你妈妈……应该没看出来我们两个的关系吧?」 叶扉安心里「咯噔」一下。 她一直想让喻良觉得她们是「一样的」,至少在家里的阻力这方面,不想让喻良以为自己是两人未来的唯一阻碍,上次好像是完全凭藉本能在撒谎——现在想来,好像只能归结于当时她脑抽。 纠结了这么多天,她发现说与不说似乎都是压力源,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直接说清楚,起码她们以后在吴曼箐面前不用遮遮掩掩。 「喻喻,」叶扉安另一只手搓着裙摆,措了措辞,说,「其实……」 「良良!」 梁雁声音从身后传来,喻良一僵。 叶扉安停下话音,回头看了眼,提醒道:「你妈妈好像来了。」 「嗯。」喻良勉强提了提嘴角。 因为出来得太仓促,梁雁看上去有些狼狈,她穿着拖鞋一路踢踢踏踏地小跑过来,拽着喻良的手臂四处检查了一遍,确认人是安全的,终于放下了高高悬起的心,她一时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什么「态度」,噼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了啊,还不接电话,知道我跟你爸爸有多担心吗?这么大个人了还不让人省心,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跟你爸爸得有多难过啊……」 喻良沉默地看着她鬓角散落的一缕头髮,说:「对不起,妈。」 梁雁的声音戛然而止。 「没出事就好,没出事就好……」 她声音有些藏不住的哽咽,叶扉安往旁边挪了挪,安静地给两人腾出空间,大概是刚才过于焦急,现在慢慢冷静下来打算回家时,梁雁才看见坐在旁边的叶扉安,她像是怔了怔,视线下意识在两人之间巡迴了一遍。 叶扉安跟她对上视线,乖巧地打招唿:「阿姨好。」 「哦,这不是扉安吗。」梁雁调整好心情,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你怎么……在这里干什么?」 「喻良把东西落在我这里了,我过来送,正好碰见她,就陪了她一会儿。」叶扉安笑了笑,「现在您来了,我就不打扰了。」 梁雁没有像往常一样客套地请她上去坐坐,她拉着喻良的胳膊,点点头:「赶紧回去吧,这么晚了,你家里人该担心了。」 「阿姨再见。」 胳膊被梁雁攥得发疼,喻良皱着眉头挣了挣,没有挣开。 「妈,我自己走。」 「好,好,对不起,妈没注意。」 梁雁像是心不在焉,闻言立刻松开了手。 不知为何,她觉得梁雁今晚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古怪,她一时半会理不清楚——可能是今晚的情绪起起落落,让她头脑乱糟糟的,无法冷静地思考了。 喻良跟在梁雁的身后,回头看了一眼路边的站牌。 仿佛知道她一定会回头似的,叶扉安就在站牌旁边,目送她往回走。月影斑驳下,她隔着一条马路,踮脚朝这边挥了挥手。 喻良心虚地瞟了梁雁一眼,再回过头时,307停在站牌前,隔断了她二人相交的视线。 然后公交车缓缓驶过,站牌已经空了。 这场闹剧收场的方式仓促至极,没有反思和道歉,就只是心照不宣地揭过了这一页,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时间的发条一刻不停地转动,这是她中学时代最后一个暑假,比之前任何一个假期都要短暂,轮转的日夜是无形的倒计时,计算着名为「毕业」和「离别」的那一天。 上高三以后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除了离食堂最近的教学楼,高三生还搬去了「高规格」的宿舍,喜提双人间,喻良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日夜做法,竟然真的跟叶扉安分在了一间——虽然后来听说是老赵见以前两人前后桌时学习气氛不错,今年特意这么分的。 第85页 喻良想过和叶扉安出去租房子住,甚至在偷偷攒钱,听说申请走读需要家长签字同意时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现在突然被分到了一个双人间,喻良简直高兴出了不真实感,第一天晚上回宿舍,叶扉安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她散着头髮坐在椅子上发呆,地上散着一堆没整理的行李,纳闷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赶紧吹头髮呀,还有半个小时断电了,东西还没整理呢。」 喻良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魂不守舍地敷衍:「哦哦。」 「怎么着,头髮惹你了,不想吹干?」叶扉安被她给逗笑了,翻箱子找吹风机,一边把她往卫生间推,「不想吹头髮我帮你——」 「别别别,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啊!疼疼疼,打结了!打结了!」 「对不起!」叶扉安笑了半天,连声赔罪,「我小心点,我小心点。」 喻良捂着头:「……你故意的是吗?皮一下很开心?」 叶扉安当机立断地否认:「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呢。」 「可能……就是有点开心过头了。」她说完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这句低语没有被吹风机嗡嗡的风声盖住,不偏不倚地飘进了喻良的耳朵,然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抬起头对上了镜子里叶扉安的视线。 两人静静地对视片刻,同时笑了起来。 确实,是有点高兴过头了。 「别动。」笑过以后,叶扉安拍了拍她的腰,「刚才不赶紧吹干,现在衣服都湿了。」 腰侧有点痒,喻良下意识缩了一下,听话地安静了下来。 吹风机的风跟叶扉安的手指都是温热的,长发被轻柔地撩起,温度掠过的皮肤阵阵发麻,喻良在卫生间湿热的水汽中扶着洗手台的边缘,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烫,她着垂眼,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镜子里的叶扉安的脸。 大概她给自己吹头髮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认真,卫生间的暖光灯给她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沐浴乳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喻良心头一动,突然起了点心思,攥住叶扉安的手,按下了吹风机的开关。 叶扉安疑惑道:「怎么了?」 喻良摇了摇头。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突然想要关掉吹风机,可能只是想去握住叶扉安的手,也可能是想听见她清晰的唿吸声。 她被叶扉安搂在怀里,如愿地听见了对方的心跳。 「喻喻,」叶扉安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你耳朵红了。」 ——何止,她现在已经快要冒烟了。 叶扉安把她压在洗手台上接吻,身上的淡香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占领了她的感官,潮湿的热汽笼罩在她身上,喻良感觉有点晕,抵在洗手台边缘的睡衣好像湿了,指尖所触也是一片冰凉,又被叶扉安的手扣住,于是她整个人都在发烫。 这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两人分开一点距离,鼻尖相抵,湿热的触感蔓延到了唇角和舌尖。 喻良注视着对方眼中的一点光芒,低下头,慢慢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暧昧的气氛突然被打破,叶扉安感觉莫名其妙,威胁一样捏了捏她的侧腰,「情侣接吻,天经地义,有什么好笑的,不准笑。」 「我投降,投降,不笑了。」喻良隔开她的手,说,「我真的很高兴。」 好像牵起叶扉安的手时,她就能短暂地忘记那些仓皇和迷茫,「想把对方加到自己的未来中」成了她的目标,让她更加坚定地朝着未来迈出一步,然后再迈出一步。 直到她们可以再阳光下拥抱的那一天。 ———————————————————— 写这写着突然发现咱们喻喻有点天然黑啊……(一些作者的胡言乱语 第57章 未来 此情此景,这个气氛,如果不做点什么,简直天理难容。 叶扉安慢慢靠过来的时候,喻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睫毛相抵,对方的体温近在咫尺。 「安安!安安!你在吗?」 喻良:「……」 叶扉安:「……」 敲门声里掺和着韩笑笑的大嗓门,两人对视一眼,飞速分开,喻良熟练地把自己半干的头髮绑起来去开门,清晰地听见身后的叶扉安小声抱怨「下次就把这姓韩的扔出去。」 无辜的韩笑笑当然不知道自己即将惨遭横祸,她是来借吹风机的,一进门就看见喻良红着张脸,一时纳闷,道:「今天水好像没烧热啊,至于这么闷吗,你们浴室是不是没开小窗通风?」 叶扉安在卫生间门口被逗笑了。 喻良面红耳赤:「呃,好像,大概……」 「我去,你不是发烧了吧?这两天确实降温,我试试你头。」 ——然后叶扉安干脆利落地把韩笑笑推了出去。 …… 高三生活跟想像中似乎也不太一样,老赵的办公室虽然搬到了隔壁,但习惯了以后好像也就那么回事,想找机会开小差总能钻了空子——只是玩手机频率大大下降,可见人在正事面前还是有基本的自制力的。 二班的进度比普班正好快了一轮复习,第一个星期过后,有两个跟不上进度的学生选择去了普通班。 每次有同学调去普班,班里都会消沉一段日子,在一起混了两年,就算彼此之间再怎么不熟,班里突然少了两个人也让人不习惯,但时间在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从来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住脚步,在紧迫感的日夜耳提面命中,分别也渐渐变得没有那么伤感了。 第86页 毕竟既然不是所有的离别都会重逢,那世间註定聚少离多。 二班国庆假期照样要回学校上课,艺术节也照样开,只是高三不参与排练节目,在舞台上收到的欢唿声成了去年限定。 「艺术节」对于喻良来说实际上不完全是愉快的经歷,毕竟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喝醉就在那一天,每次夜深人静时想起来都尴尬到恨不得脚趾抓地,但是喻良不想回忆,叶扉安就试图帮她回忆,夸张地描述到了具体细节,然后被一路撵回了宿舍。 但好像是因为去年开到太晚被投诉扰民,今年艺术节又安排回了下午,彩灯加持的艺术节总好像缺了点什么,于是去年灯光笼罩下的操场也成了限定回忆。 只是他们这一届还算幸运,起码曾经享受过。 青城的初秋气温不算高,太阳却很毒,在操场坐一下午不得不打伞,高三单独坐在一边,周围不少学生还在争分夺秒地讨论问题——升到高三以后自习课比例大幅度增加,少了很多恶意出声讨论的时间。 那天下午老赵没跟其他老师一起坐在教师席,而是在二班后排坐了一下午,回去以后一考虑,跟陈殿胜磨了半天,找人在二班旁边收拾出一间空教室,规定不能出声的自习课,想背书或者讨论问题的人可以去空教室。 陈殿胜本人对二班这群混崽子的自制力十分怀疑,他十分反对单独分出一个可以讨论问题的教室,认为这是在「给违纪创造条件」,一开始每天能去巡视八百趟,但二班人知道机会来之不易,格外遵纪守法,从来没有被虎视眈眈的陈主任抓住尾巴,于是这个教室就这么一直用了下来。 虽然总体上复习还是跟着老师的步调,但学霸好像总有自己的节奏,某天晚上在宿舍学习,喻良突然发现叶扉安在复习的那一章是他们几个月前刚过的,她十分纳闷,问了以后,叶扉安回答:「我知道,这是第二轮了。」 喻良:「……」 她突然感受到了一丝打击。 「那错……算了,」喻良想问她错题怎么改得那么快,又觉得自己问这问题是自取其辱,毕竟两人的错题数量不可同日而语,于是她问,「你作业写完了吗?」 这回轮到叶扉安纳闷了:「今天作业不是挺少的吗,祝姐都没布置新作业,就是听写改错,你错了很多?」 「没有。」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我只是猜测,不是说你一定这样啊,」叶扉安转了圈笔,最后停下来的时候笔尖刚好指着喻良的鼻子,她装模作样地猜测,「我猜,就是,是不是你做题效率有点低呢?」 喻良:「……」 她这是何必自己上赶着找打击。 然而虽然前一天晚上狠狠嘲笑了她一通,第二天整理思维导图,叶扉安还是多做了一份,当天特意留出一节自习课在空教室里给喻良梳理了一遍知识点。 她本人其实是不需要专门找时间跟人讨论问题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给别人讲题,对她来说最需要的是安静能独立思考的自习,喻良自然明白,当即被自己女朋友感动得一塌煳涂,要不是有别人在场,一定狠狠亲她两口。 喻良一直觉得叶扉安十分适合当老师,或者做学术,她细緻又耐心,一大段材料过一遍,就能条理分明地找出每句话的重点,再拆分重组成答题要点,她没少被老赵拿「大题写得太少」批评,但也不妨碍她就是全班卡重点最准、得分最多的那个。 这世界上大多数焦虑都来自对比,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摆着,说不焦虑那是不可能的,但喻良现在已经麻木了,毕竟差距太大的时候,「对比」这种行为基本没什么意义,她负责的是自豪、羡慕还有尽力去追,叶扉安就负责帮她一起追,分工明确。 六科错题都讲完,第三节 晚自习的铃声正好响起,留在这边的同学基本已经回了教室,空荡荡的小教室只剩下她们两个。 叶扉安在整理试卷,准备回去自习了,喻良把眼镜一摘,打了个收敛的哈欠,她看着叶扉安顺手重新绑了一边头髮,眨了眨眼,忽然问:「扉安,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做什么?」叶扉安轻轻皱了皱眉,「没想好……但是应该是法律相关的,律师?有可能吧,反正我觉得我妈那样挺帅的,就是有点忙。」 于是喻良想像了一下,觉得「叶扉安」跟「律师」两个词结合在一起的话……不得不承认,确实挺帅的。 「我觉得你适合做你爸爸那一行。」 「啊?」叶扉安顺着她的话音想了想,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不行,那也太无聊了,我不太能静心。」 「不啊,」喻良把眼镜放回眼镜盒,随口说,「我倒是觉得你其实很安静。」 叶扉安一愣。 喻良确实是这么感觉的,叶扉安这个人爱说爱笑还很皮,看上去好像跟「安静」并不搭边,但她的这种「安静」跟自己想要接触别人却害怕的「不得已的安静」不同。 有时喻良总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比起那些吵吵闹闹的聚会,或许她更喜欢待在安静的房间里看一场并不喧闹的电影。 叶扉安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但喻良越是跟她走得近,这种感觉就越是清晰。 见她不说话,喻良立刻一震,突然意识到这话好像有点自以为是,连忙试图找补回来:「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做事很认真,呃……」 第87页 「嗯,可能吧。」叶扉安笑了笑,「可能你说得对。」 喻良的话戛然而止,然后她低头摸了摸自己耳尖。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叶扉安「噗」一声笑了出来,在桌子对面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髮。 「你又没说错。」 「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 小叶:老婆,懂我,嘿嘿。 第58章 抱歉 喻良盯了她一会儿,凑过去亲了她的脸颊,叶扉安一愣,立刻扣着她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这个空教室自从被设计以来,一直都被当成储物间来用,之前堆着各种各样积灰的桌椅,从没有椅背的木质板凳到十分附和人体工学的单人椅应有尽有,可以说见证了附中学生桌椅的更迭——正因如此,这里的监控坏了好几年,一直没人来修。 但哪怕知道没有监控也没有别人,这里也不是个适合接吻的地方,叶扉安举着本打开的练习册遮住从门口看进来的视线,喻良紧张地扶着她的手臂,视线不由自主地往门口瞟,不小心咬到了叶扉安的嘴唇。 两人同时尝到了血腥味,叶扉安抿了抿嘴唇:「破了。」 「对不起……」喻良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她脸有点红,伸手抽了一下叶扉安的手背,「谁让你在这里亲我!」 「诶,这个我不认,是你先亲的我吧?」 喻良恼羞成怒,欲起而攻之,抓书的手刚举到一半,教室的门被敲了敲。 两人飞快地坐端正,各自摆出认真收拾东西的模样,叶扉安应了一声「请进」——可能是刚刚做了坏事有些心虚,喻良下意识有些忐忑,有种会被抓包的怀疑。 她心想,这个教室不管是二班同学还是来巡视的老师,一直都是想进就进,为什么还要敲门? 但喻良飞速把这些归为「胡思乱想」之列,以前没有也不代表一定没人会先敲门再进来,这应该是她神经过敏,草木皆兵了。 进门的是高彦,说老赵要开班会,来叫她俩回去,叶扉安经过时像往常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谢谢班长」,跟在她身后的喻良朝高彦笑了笑,却看见他明显地往旁边一躲,避开了她的目光。 喻良的心没来由地一沉。 只是躲了一下,并不能说明什么,她这样安慰自己,他们那群人关系很好,打打闹闹是常事,说不定是之前闹了什么不愉快,应该很快就好了。 再者,哪怕真的被朋友发现,大概也不至于闹得很难看——经歷过上次被潘珊点破以后,喻良有时也会放松一些警惕,大概身边同龄人的接受度,真的比她想像中要高。 然而虽然喻良自己没有发觉,但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尤其是在坏事上的直觉。 接下来的好几天,高彦好像在躲着她们。 他们班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小团体」,彼此之间关系都不错,但以叶扉安为中心,有几个前几名的学生关系尤其好,打闹起来甚至不分性别,但正因如此,这种疏远尤其明显。 但喻良跟高彦的交集并不算多,她第一次隐约有这种感觉,是在一个课间—— 附中每周一主持升旗仪式的班级都会在上一周定下来,这周轮到他们班,按规定要选一个人上台演讲。 他们班这种事之前一直都由韩笑笑包揽,但不巧,韩笑笑这周重感冒,完全说不出话,于是换成了叶扉安。那时候喻良刚从厕所回来,看见高彦跟体委何润两个人关上了老赵办公室的门。 何润拿了红旗,认认真真地叠好,随口说:「等会你跟叶姐说一声,让她写个稿给老赵审……」 「你去吧,我不想去说。」 高彦拒绝得太干脆,拐角处的喻良跟何润同时一愣。鬼使神差地,喻良停下脚步,停在拐角,听见何润诧异地问:「怎么了这是,你不就坐叶姐斜后桌,路过的时候一句话的事……怎么着难度有点高?」 「不是,」高彦皱了皱眉,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叶、她……」 喻良出现在走廊那头时,高彦的话戛然而止,他神情复杂地往喻良的方向看了一眼,略皱了皱眉头,留下一句「总之你去说」,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 「神经病吧,谁惹他了这是。」 何润嘀嘀咕咕地抱怨,还是任劳任怨地去找叶扉安商量演讲稿了,留下喻良愣在原地。 他知道了什么,这个想法让喻良的耳畔「轰」的一下,她扶着冰凉的墙面,大脑一片空白。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难以抑制地疯长。 高彦确实在疏远她们,包括但不限于体育课的自由活动、课间讨论问题、课余时间的闲聊——但他好像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以至于把他自己显得像个傻/逼。 这种刻意的保持距离的后果,是某天韩笑笑忽然开玩笑似的提了一句:「班长最近干嘛一直躲着安安啊,怎么是我们安安魅力太大,你怕自己沦陷了啊?」 叶扉安大概有所感觉,她扯了扯韩笑笑的衣袖,然而粗线条的韩笑笑同学浑然不觉,在周围一群人哈哈大笑时,高彦被一口水呛到,咳得满脸通红:「你少放屁,不可能!」 当然没有人会把这话当真,但是人群外的喻良却撞上了高彦瞟过来的视线,后者好像在忍耐着什么情绪,很快移开了目光。 第88页 这天晚饭,喻良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打算找高彦问个清楚,她在大门口等了十几分钟,终于堵到了吃饭回来的高彦。 前几天一场雨带来了青城的深秋,这几天气温骤降,温热的雾气会凝成薄薄的白霜,昏黄的余晖被拉得很长,冰冷又明亮。 高彦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快速收回目光,说「借过」,被喻良伸手拦住。 「班长,」喻良慢慢吐出一口气,迟疑片刻,继续说,「我有话想问你……」 「我看见了。」 喻良一僵,抬头看着他的脸,高彦的脸色称不上不好看,重复道:「我看见了,那天在教室里。」 「你们……算了。」他偏了偏头,好像想起了什么不想提起的记忆,没有接下去。 有时候一些排斥是很难藏得滴水不漏的,也或许是本人并不想完全掩饰住,总是试图通过自己外露的情绪对别人造成一些改变。 喻良藏在校服长袖下的手搓着自己冰凉的指尖,咬了咬下唇,继续说:「对不起,我是想……」 「班长!你怎么才回来,我的鸡蛋灌饼都要凉了!」 路过的二班人扯着嗓子朝这边喊,高彦应了一声,留下一句生硬的「抱歉」,转身匆匆离开。 喻良的心慢慢滑到了谷底。 那天晚上回宿舍的时候她依然心神不宁,叶扉安几次试图带动气氛,换了好几个话题都没见成效,最后她停在体育馆的大台阶上,喻良心不在焉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发现身边少了个人,疑惑地转过身:「怎么不走了?」 叶扉安看了她一会儿,在台阶上坐下,仰头看着她,问:「你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 「啊?哦……没什么。」 喻良下意识咬着自己的嘴唇,有一瞬间就想就这么搪塞过去,两人无声地僵持了一阵,最后喻良败下阵来,挪到她对面,叶扉安牵起她的手晃了晃,冷不丁地问:「是因为高彦吗?」 喻良一愣。 在某些方面,叶扉安总是出人意料的直接,她紧绷的嵴背慢慢放松下来,点了点头:「你看出来了啊。」 叶扉安短促地笑了一下:「我要是看不出来才有问题吧?明明什么都没干,莫名其妙就被讨厌了,就挺烦的。」 「不过我倒是不怎么在乎就是了。」她伸直了腿,把喻良圈在自己身前,语气平淡,「要是让自己的情绪绕着讨厌自己的人转,那就太不值了。」 喻良沉默地低着头,没有作声。 怎么可能做到完全不在乎,原本可以称作「好朋友」的人,就只是因为性取向而疏远自己——她原以为像自己父母那样固执地认为「同性恋等于变态」的人只是少数,她以为只要有一天离开家,迎接她的就该是天高海阔。 就好像一个畏畏缩缩的雏鸟,刚刚尝到一点飞翔的快乐,又因为巢穴外复杂的世界而退缩。 「可是我不知道……」喻良蹲在叶扉安面前,把脸埋在了她的手掌里,「我害怕。」 「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想。」叶扉安慢慢说,「你不应该认为那些人是对的,喻喻,我觉得我们没有做错什么,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他的问题,你没有什么该怕的。」 —————————————————————— 班长也不能算是恐同……后面还会提到,但是要挺后面了,不在校园部分。 还有五六章左右校园篇结束,感觉节奏没怎么把握好,拖得有点长,总字数估计也要超出预期了qaq,总之感谢大家的包容,给大家跪一个orz 第59章 反方向 喻良晃了晃叶扉安的手,闷闷地「嗯」了一声。 叶扉安好像很少被别人的看法所影响,包括之前的各种流言蜚语,包括现在,喻良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她可能会觉得「现在被发现时机正好,不如趁机出个柜」——不过好在叶她还没不理智到这种地步。 话是这么说,喻良丝毫做不到不忐忑。 她不由自主地分神留意高彦的动向,担心他已经把这件事到处传播,有时走在路上不经意间对上别人向自己看过来的视线会忍不住慌乱,心神不宁地解读每一个自以为「异样」的注视,怀疑其他人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然后在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时间被推到了大联考那一天。 联考虽然不及高三下的一模考试,却是他们第一次摸底,重要性不必多提,但是最后一科英语考完,喻良拿着文具走出考场,满脑子都是「完了」。 「状态」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堪称玄学,但没人能否认有时候状态好坏确实是能左右结果的,明明平时练过很多,做题量也跟得上,一到考试,还是文综没答完,作文结尾仓促,数学来不及检查。 考后她再一次找回了自己的初始技能,答案一发下来就闭着眼往桌肚里塞,自动屏蔽身边所有跟考试有关的声音,一本心思地自闭。 潘珊还坐在她后排,第一时间对完答案以后开始长吁短嘆,见她实在蔫得太明显,晚自习课间接水的时候往她背后擂了一拳。 喻良让她推得险些一个趔趄扑在墙上:「珊珊!」 「你怎么也蔫了?不是打算冲刺前十吗?」潘珊拿袖口捂着嘴贱兮兮地笑,阴阳怪气地调侃,「叶扉安牌家教看来也没那么好用啊,女朋友什么的……」 第89页 喻良木着脸把她推下了路边石。 潘珊笑着讨饶,喻良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试图反咬一口:「今天你怎么出来接水了?不是那个谁帮你接了再送到我们班来吗?」 「哦,这个啊,我们分手了。」 喻良:「嗯?你说什么?」 她回答得太自然,以至于喻良以为自己听岔了,立刻追问道:「什么东西,我好像没听清?」 「我们分手了。」于是潘珊重复了一遍。 喻良震惊地瞪大了眼,直愣愣地杵在原地好一阵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啊?」 「你们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 「也没什么。」潘珊垂头转着手里的保温杯,用手指揩掉沿着外壁滑下的水珠,「总感觉两个人在一起少了点什么,慢慢的就不像刚在一起的时候那么亲密了。」 「珊珊……」喻良扣住了她的手,想要安慰些什么,潘珊摇了摇头。 「真的没什么啦,就是和平分手,还是朋友,唉——果然初恋就是很难走到最后啊。」她颇为遗憾地嘆了口气,话音一转,「不过我觉得你跟叶扉安不一定,毕竟你们能在一起就已经挺不容易了吧。」 突然被点名,喻良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小声说:「应该吧……最好是。」 「什么最好是,给我必须是!你得支棱起来!」 此刻的潘珊像极瞭望女成龙的老母亲,怒其不争,试图手把手教她谈恋爱,喻良要疯,简直是被她撵回教室的,在走廊上差点迎面撞上从厕所往回走的叶扉安,潘珊坏笑着,一掌把她拍进了叶扉安的怀里。 叶扉安被撞懵了,狐疑地在两人中间看了几个来回:「这是个什么流程?」 喻良尴尬万分地扶着窗台站直:「你可以当成,某种交接仪式。」 叶扉安:「?」 潘珊在教室后门笑成了二傻子。 考试带来的阴郁似乎就这么被沖淡了一些,但结果也没有像喻良想像中那么糟,班级27,年级第29,全市前200——一用文综试卷,他们班复习进度快的优势十分明显,普通班基本上没有可乘之机——总体来看她上升的趋势还是很明显,不至于差到难以接受。 叶扉安这次跟青城某区实验的一个学生并列市第一,地位险些不保,对她来说应该是发挥失常,但她看起来丝毫不在乎,只是临放学又往书包里多放了本文综卷。 喻良照常要了她的作文跟文综答题卡,打算回家好好研究一番,今天梁雁似乎有事,没来车站接她,她自己打车回了家,原本以为梁雁应该不在家,她回了手机消息,去洗了个澡,擦着头髮回房间,却看见梁雁坐在她的书桌前,随手翻看叶扉安送的那本立体书。 她擦头髮的手一僵,很快又恢復了常态——书里什么都没有,喻良再一次庆幸叶扉安的明智,多亏上面没有一点能透露出她们两个关系的痕迹。 「妈?」喻良问,「你在这干什么?」 「没事,我过来找两本书看。」梁雁随口回答,她又翻过一页,立起了「知春路」那个迷你的站牌,「你这个同学真是,学习好,长得俊,还会画画,你不是说之前艺术节人家还当主持人,还会跳舞?多才多艺。」 同样是听人夸叶扉安,喻良现在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勉强笑了笑,感觉自己手心已经出了冷汗:「嗯,是啊。」 「你多跟人家学着点。」梁雁合上书,从她书柜里抽出一本课外书,喻良一口气没松到底,又听见她临走时好像想起了什么,指了指喻良放在桌面上的手机,说:「刚才叶扉安给你发微信,好像是说作业的事,别忘了看。」 说完,梁雁关上了她房间的门。 有那么一瞬间,喻良感觉自己后背已经沁出了冷汗,她僵在原地,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房门「砰」一声关上,她立刻按开手机,叶扉安发的是「这周数学作业时改错,我又少了一科作业」,是她上一条消息的回覆,只是解锁锁屏时显示了一行字。 「已错误三次,失败五次后将锁定一分钟。」 喻良的心顿时一沉。 梁雁在试图解锁她的锁屏,甚至都没有想要掩饰。 她的锁屏密码用的是叶扉安的生日,梁雁当然想不到,这个密码无形之中救了她一次——但是喻良心想,她是开始怀疑什么了吗? 从上次在车站的反常,到今天突然翻看这本立体书,甚至还想再次检查自己的手机,喻良不敢多想,这个晚上过得乱糟糟的,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梁雁忽然说:「良良,我手机没内存了,借你手机看个电视剧。」 喻良下意识一僵:「啊?」 「怎么了,你手机了有什么不能看的?」梁雁似乎没在意她的反常,开了个玩笑,「就今天晚上,明天你不是就上学了。」 「哦……好,等等。」 喻良拼命克制住自己飞快的心跳,她之前给微信和qq设置了密码锁,现在只能给叶扉安回了一句「今晚别给我发消息」,然后取消锁屏密码,把手机递给了梁雁。 手心有一层薄薄的冷汗,她故作平静,指甲掐在手心,留下了深深的红印,她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电视上,却不得不分神留意梁雁的表情。 …… 叶扉安收到消息时,正坐在晚饭桌上。 第90页 今天叶峰和吴曼箐都在家,叶峰做饭,吴曼箐边从项目的大老闆吐槽到律所新来的实习生,边从书房转移到餐厅,叶扉安听他俩一唱一和听得头疼,正好收到喻良的消息,打开一看,愣了愣。 喻喻:今晚别给我发消息,微信跟qq都别发。 她很想问一句「怎么了」,但喻良会这么匆忙留下一句话,必然是情况特殊。 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干等着的那个,上神呢?快去帮你爸端个菜。」 「来了。」 她应了一声,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没了手机的联繫,她们各自在家,隔着漫长的夜色,就只是两个没什么交集的普通同学。 这个夜晚的每个人各有各的烦恼,且无处倾诉,但现在,没有人想起潘珊无意之间提起的话——一对恋人难以逃避的命运,两个人在一起,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渐渐少了刚刚相恋那时的激情和亲密。 她们并没有像潘珊所说的「不会走到这一步」,而是似乎恰好走上了相反的方向。 第60章 断裂 梁雁直到周日下午返校之前才把手机还给她,错过了一天,结果就是,喻良返校以后才知道,叶扉安今天生病请了假,至少要周一才能回学校。 前几天陈殿胜巡视文科楼的时候逮住不少玩手机的,最近查手机比高一刚开学那会还严,喻良把换洗的衣服带回宿舍时顺便放下了手机,没敢冒险把手机带到教室,所以跟叶扉安的聊天界面只停留在进校门前的一句「晚上把作业发给你」。 叶扉安突然生病,于是周一的国旗下演讲临时又换成了韩笑笑,就是很正常的轮换,但可能是因为连续两天都没怎么说上话,喻良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在教室看着第一排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或者自己待在宿舍时,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 大概是这两天的巧合太多,喻良感觉自己是胡思乱想过了头,仿佛悬在水面的一根浮木上,试图抓住一点所谓的「安全感」,但越是这样,就越是容易被一点风吹草动惊动,然后心神不宁。 说是「周一回」,直到下了晚自习,也没见叶扉安回来,这学期潘珊办了半走读,现在回宿舍也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喻良干脆又留在教室学了一会。 自从跟叶扉安在一起以后,她很少像这么晚回宿舍了,通常是两个人先去地理园或者操场散个步再回宿舍转战微信交流,然后她才悟出来「学习效率比时间更重要」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渐渐就没了留在教室的必要。 现在教室比之前更热闹,前排几个人一道数学题算出了三个不同的答案,险些因为到底应该是什么思路险些大打出手,值日生没法拖地,忍无可忍之下把几个人一棍子赶了出去,喻良无端被牵连,只好随大流回宿舍。 「每次这个时候都特别想念我们叶姐,是吧跳跳?」他们出了教室吵得意犹未尽,吴镇宇不由得感嘆。 韩笑笑连声附和,两人明明算出来的答案不一样,但自动统一出了一条「与标准答案不同」的战线,刀子嘴王璧毫不留情地呛他俩:「想念也没用,那么做就是不对,你俩要是对,答案怎么跟你们算出来的不一样?」 「所以我说答案也不一定就是对的嘛。」韩笑笑嘴硬了一阵,转头问喻良,「安安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她说就今天。」 王璧莫名其妙的笑点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戳到,「噗」一声笑了出来:「咱们喻喻现在都快成叶姐代言人了。」 「哎,我也这么觉得。」韩笑笑在这事上特别有发言权,「有时候……啊!」 他们经过楼道,一楼的声控灯好像坏了,这一节楼梯黑乎乎的,韩笑笑没留神,被下楼的一个身影撞得扑到了吴镇宇后背上,吴镇宇踉跄一下,转身扶住她,跑下楼梯的人连声道「抱歉」,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这不是班长吗,」王璧扶着韩笑笑,纳闷地往这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干嘛呢?」 「谁知道,别不是让老陈训了吧?」 这人是高彦,喻良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往楼梯上看了一眼。 韩笑笑本来只拿了本笔记,被撞这一下,手里东西掉在地上,夹着的试卷散落一片,几个人帮忙捡东西,喻良去楼道捡起一张试卷,她低着头拍掉上面的灰尘,感觉身边好像走过几个人,其中几个人嬉笑一阵,有个人扬声说: 「这不是跟那个谁,那个跟二班叶扉安谈恋爱的同性恋吗?」 这句话周围的几个人都听清了,走廊上几个同学的说笑声戛然而止,原本轻松的空气顿时冷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喻良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僵在原地,慢半拍地抬起头,却踉跄一下,摔下了一级台阶。 「你说谁同性恋,关系好就是同性恋啊,那我们都是叶扉安女朋友,什么屁话?」韩笑笑反应了过来,一把拉过喻良,跟王璧一起把她护在身后,「找什么事呢,就这么欺负我们班人,你谁啊!」 吴镇宇认识这个人,先是懵了一下,说:「理科十六班陆文锐。」 「陆文锐」这个名字很陌生,但这个人喻良却很熟悉——就是之前跟叶扉安表白被打断、后来在走廊上找事的那个普班男生。 「哟,文理都分楼了,特意翻山越岭过来找茬啊,真是辛苦你了,可真不容易!哪听来的屁话就往外说,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在这跳脚呢?」 第91页 韩笑笑护崽技能启动,噼头盖脸就是一顿输出,喻良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感觉大脑里嗡嗡一片。 「谁跳脚了,你不信自己问问她俩。」陆文锐跟一群男生站在一块,气定神闲地走下台阶,朝喻良一抬下巴,「哎,那个叶扉安女朋友,你自己说啊?」 「你这也太不体面了,追不到人就这么造谣?」王璧怒道。 「你跟他扯个屁!安安就不可能是同性恋!」韩笑笑气急了,拉着喻良的手腕,「你说呢喻喻,这你能忍?」 对面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调笑起来,喻良下意识看了一圈自己周围的几个同学,嘴唇颤了颤:「我……」 几个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喻良想后退两步,想扶住身后的窗台,却好像被钉在原地,她感觉自己像在悬崖峭壁走独木桥,此刻摇摇欲坠的桥樑陡然折断,她一个人挂在云端,周围是七嘴八舌的讽刺和冷眼。 ——担心了很久的场面,此刻突然成了真。 没有证据,再真的话都未必是真相——但哪怕喻良知道这一点,她还是止不住地后背发凉,她白着脸,苍白地反驳:「我、我不是……」 「你自己听听!」韩笑笑好像气急了,抄起手里的书就要往对面那人头上招唿,手举到半空突然被拉住,她刚想无差别地破口大骂,转头一愣:「叶……安安?」 这句话集中了在场几个人的目光,叶扉安像是匆匆赶过来的,她重感冒还没好,在不算很冷的秋天校服外面还套着厚外套,一个口罩遮住了半张脸,视线在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喻良身上,哑着嗓子问:「这是怎么了?」 「这几个人说你跟喻喻,」王璧迟疑了一下,低声继续说,「搞同性恋。」 空气安静了一瞬。 叶扉安低着头,黑色的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看不出表情。 来自四面八方的说笑声静止在了原地,喻良锈住了一样,缓缓地扭头盯着叶扉安,藏在衣袖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细细颤抖着。 然后叶扉安慢慢转头看向挑事的几个人,笑了起来。 笑得没头没尾,一时间几个人都有点懵,她伸出手指勾掉口罩,露出脸上几分苍白的病气,弯腰捡起喻良掉在地上的试卷,平静地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吓我一跳。」 在场的几个人同时一愣。 「就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觉得说出来有什么影响?你自己记不记得我拒绝过你几次?这毅力换个地方使,现在你早都发家致富了。」 韩笑笑没忍住「嗤」一下笑出了声,陆文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自己是不是同性恋你自己最清楚,我现在就……」 「说,你随便说。」叶扉安看起来像是被逗得不轻,「你想拿个大喇叭去主席台吆喝都行,到时候看看谁先在附中过不下去。」 剩下的事,找事的人是怎么熘走的,韩笑笑怎么气唿唿地去找陈殿胜告状的,几个人是怎么各自回宿舍的,喻良一概记不清了,至于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没有人记起来要去追究了。 她后来才知道,叶扉安原本需要再在家里留一天,但她退了烧就回了宿舍,等她很久没有找到人,原本想去教室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 叶扉安来得很及时,这长闹剧虽然不愉快,收尾却也收得无伤大雅。 ——但就算这样,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还是在喻良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像在两人原本就越发缥缈的关系上楔了一根锈透的铁钉。 因为临走时,那个叫陆文锐的男生对她说:「你跟叶扉安可不一样,她走到哪都有人捧着,你呢?」 「她能完全不在乎这件事传出去,你也能吗?」 第61章 错误 毫不在意的态度是对谣言和诋毁最有力的反击,但是喻良说不出话。 她知道自己不能。 这个年纪的孩子,从表面上看永远看不出什么三六九等,真正的「差距」往往只有自身才感觉得出来,陆文锐或许说得不准确,但叶扉安可以潇潇洒洒,不是因为「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而是因为她有自己的底气,不需要迁就任何人。 ——可当一个人开始审视自己在一段关系中忍受的不平等时,往往意味着这段感情将要走到尽头了。 作业还剩一点收尾,但喻良没有继续写下去的心情,陆文锐的话像一个不起眼的火星,却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她纷繁复杂的思绪之上,烧尽了她的一片理智。 叶扉安在对床下的书桌学习,檯灯和遮光帘遮挡出一块温暖的天地,暖光撒满了半个寝室,唯独喻良感到周身冷得发麻。 她不敢去设想某天东窗事发会有多么狼狈,最后喻良茫然地想,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或许「喜欢上叶扉安」就是错误的开始,当初……可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是错误呢? 她缩在被子里,稀薄的空气带来压抑的窒息感,像说不清从何时开始的压力,层层缠绕,再慢慢收紧,直到压抑到无法唿吸。 「这样睡会缺氧。」 唿吸陡然畅快起来,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洒在床上,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了,叶扉安踩着几级台阶,掀开了她被子的一角。 「没事……我有点冷。」 「嗯,我知道,所以过来陪你一会儿。你转过去,不要离我太近,会传染给你。」 第92页 喻良一愣,往旁边让了让给她腾出地方,她面朝墙壁,叶扉安躺在她旁边,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别担心,这种事,没人能确定的。」她轻声说。 「……嗯。」 「不知道是谁说出去的,啧,高彦也不像那种人……算了,现在纠结这个也没有意义。」叶扉安换了个姿势,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转身把手搭在喻良的腰间,她迟疑了好一阵,慢慢说,「其实这么牴触的人也是少数,大部分人大概没有时间理会其他人喜欢男还是喜欢女……再说了,也有人不反对的。」 「比如说,其实我爸妈就不在乎我找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她还是选择把这件事说了出去,哪怕直觉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注意到自己最近似乎总是在办傻事,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好像忽略了很多,又好像是在多虑。 但喻良并没有对这个消息表示出过多的情绪波动,她轻轻「哦」了一声,说:「那挺好的。」 「还有不到一年。」她听见叶扉安说。 大概是有被安慰道,也大概是她太困了,当另一个人的体温带着独有的香气绕在身边时,似乎真的放松了她紧绷的神经,于是沉积的疲倦潮水一般涌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这些了。 …… 因为叶扉安及时赶来出手阻拦,昨晚的口角没来得及发展成聚众斗殴,二班几个参与者被勒令写检查,陆文锐则因为「骚扰女同学、寻衅滋事」被勒令回家检讨。 结局算得上圆满,起码錶面上风平浪静,一切照旧,并没有喻良想像中那么糟糕,至于前后两次被指认「同性恋」的风波是否在众人心里蒙上一层怀疑就无人得知了。 周五,老赵在班会上通知这周日要开一个小型的家长会,二班单独开,地点在班里,主要是有关联考和后续的学习安排,他十分贴心地把时间定在了午休,完全没有占用学生们一丝一毫的学习时间。 这几天秋雨连绵,气温一天低似一天,青城的秋天很短,转眼就从短袖换成了厚卫衣和针织衫,喻良没带厚衣服,放假又在一周后,她已经借叶扉安的衣服穿了好几天了,于是趁着家长会,她想给梁雁打个电话,让她从家里带几件换洗衣服。 她打电话的时间是周六的中午,意料之外的,梁雁没接。 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但是很少,通常是家里小卖部太忙,或者梁雁临时有事出门没带手机,带一般她很快就会打回来——梁雁是个合格过头的母亲,不会不接孩子的电话。 喻良以为这次又是有什么急事,于是没有过于在意,昨晚老赵说这几天有老师查宿舍纪律,她便没有把手机摆出来等电话,而是在微信上简单提了几句。 然而直到晚上再回宿舍,梁雁回復了一句「好」。 这没什么不妥当的,但喻良没来由地有些不安,直觉告诉她家里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但给梁雁打电话,对方没有接,给喻宏远打电话,得到的回覆是「没事,明天我们去学校说」。 这基本上说明不是因为家里人有什么伤病,喻良稍微松了口气,随即意识到喻宏远的回答十分古怪,有什么事是不能在电话里说清,一定要在学校说的? 因为成绩下降?因为心态? 应该是老赵告了什么撞,喻良先是猜测,老赵这几天开小会总是含沙射影地说她浮躁、学习不专注,大概是终于忍不住跟梁雁告状了,毕竟她爸妈总是喜欢跟老赵私下交流,告状这种事老赵经常干。 这个说法非常合理,喻良几乎要被自己说服了……这原本是她最害怕的事之一,毕竟这之后往往是连续几天的冷言冷语,可如今却成了能想像到的情况中最「温和」的一种。 哪怕一遍一遍地给自己洗脑,她也没有办法不惴惴不安。 某个最糟糕的可能若即若离,总是在恰当不恰当的时机冒出一个头来,让喻良被迫保持清醒——这几天的「巧合」很多,却又点到为止,不偏不倚地没有造成更大的威胁,她隐约有种不太好的直觉,一些潜伏已久的隐患会在某天突然爆发,打她个措手不及。 然后在这种忐忑的心理影响之下,喻良做了一个以后想起来也追悔万分的决定——她把手机带到了教室。 原本是想尽快和梁雁联繫上,但中午在食堂她想掏手机的时候,却发现手机不在包里了。 喻良翻遍了书包的各个角落都没找到,差点急出了汗,哪怕查了以后会坐实违纪这个名号也想去查监控,最后叶扉安一语点醒:「你早上背的是那个单肩包吧,上午你把手机拿出来过吗?」 喻良:「没有啊,我哪敢在教室玩。」 然后两人之间的空气尴尬地安静了两秒钟,喻良一懵,思考片刻,面无表情地给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叶扉安让她给逗笑了。 「我真像那白痴。」喻良也差点让自己蠢笑了,「你就是那个『找东西大王』。」 「……这名号不要也罢。」 知道放在哪里,教室里又有人,基本上就不太可能被偷了,只是教室被徵用开家长会,也不能回去拿,两人在窗外偷偷摸摸地观察了一阵,实在没有可乘之机,只好回了寝室。 午休铃之前这段时间宿舍一般很吵,各种串宿舍吃饭的、打闹的、借东西的满走廊乱窜,今天却一反常态,安静得很快,大概是哪个班的老师来查纪律。 第93页 她们坐在一起吃午饭,叶扉安洗了草莓,作势要餵给喻良,又举高了手不让她吃,连续几次,喻良恼羞成怒,扔下一句「我不吃了」,叶扉安让她逗得笑了半天,见好就收,连忙赔罪。 双人宿舍很方便,至少有一点,她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宿舍里嬉闹、拥抱、接吻,这是少有的、属于她们的空间了。 叶扉安俯身时喻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然后宿舍门被敲响了。 ——这次来的不是不识时务的韩笑笑,而是理科班的年级主任。 「喻良在这个宿舍吗?」她问。 「在。」喻良吞了下口水,没来由地有些害怕,「老师好,我就是。」 「去一下赵老师办公室。」 第62章 碎屑 附中一向是文理分开管理,他们这一届文理年级主任一男一女,查宿舍的时候因为性别带来的不便都能通过合作来解决。 理科班的年级主任姓徐,带理科重点班物理,是个干练的女性,堪称「年轻有为」,据说理科班的人很怕她,但喻良这个不熟的人看来,她人很和风细雨,讲话比他们的陈主任温柔得多。 徐主任并没有直接说明来意,她一路上都在试图跟喻良闲聊。 「喻良家住在哪里?」 喻良一路上都有点心不在焉,闻言才反应过来:「我家在市南。」 「那也挺远的。」 然后气氛再一次安静下来——一路上这种尴尬的对话有好几段。 午休时间的校园十分安静,偶尔听得见风吹落叶的簌簌声,跟徐主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混在一起,随着距离的缩短搅得喻良心里越来越乱。 她从来没觉得从宿舍到笃学楼的路有这么漫长,能让她一路上都像这样焦虑不安。 等到拐过地理园,看到文科楼门前的苹果树,喻良终于鼓起勇气,问:「老师,请问,赵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没什么事。」徐主任好像在回什么消息,打字的手顿了顿,继续说,「你家长来看看你,跟你们赵老师交流了一下。」 …… 「喻良家长,我还是那个建议,我不建议把这件事在孩子面前闹开。」老赵表情算不上好看,「咱们都知道现在是关键时期,她……」 他话说到一半,喻良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了。 赵洪明的办公室没有关门,梁雁喻宏远和老赵各自占据办公桌的一边,老赵的话戛然而止,三个人同时看过来,狭小的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赵老师……爸,妈。」 「你闭嘴!」梁雁喝道,「你还有脸叫我妈!」 喻良一愣。 她从来没在自己父母眼中见过这样的眼神,像是愤怒又好像是绝望,看见她的那一刻,梁雁的眼眶已经红了,这一句呵斥仿佛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她攀着喻宏远的肩膀,捂着嘴,指缝下漏出一声隐忍的呜咽。 「妈?」 喻良的目光从父母身上移开,错愕地看了看赵洪明,后者满脸愁容,目光向下示意。 跟随着老赵的眼神看去,喻良看到办公桌上摊着她的手机。 如果说看到手机时,喻良还心存侥倖,那么看见扔在地上被撕成废纸的立体书时,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涌上了大脑,喻良头脑里「刷」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向后踉跄了两步,堪堪扶住了门框。 徐主任好像已经关上门离开了,临走时拍了拍她的肩膀,老赵似乎宽慰了两句什么,但喻良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办公室的窗户没有关,秋风从纱窗吹过地面,捲起一点撕碎的纸屑,停在喻良的脚边,她有点耳鸣,抵着办公室厚重的木门阵阵发冷,想要弯腰留住这点纸屑,又被梁雁和喻宏远的目光牢牢地钉在原地。 「什么时候好上的?」 喻宏远强硬地按着梁雁的肩膀,防止她情绪失控做出什么「丑事」,他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智,冷冷地问。 办公室里静得落针可闻,喻良抿着苍白的嘴唇,哑声道:「去年冬天。」 「去年冬天,这么早,你瞒得挺好啊。」 「你干这种丑事的时候想过我跟你妈没有?想过你的将来没有?我跟你妈辛辛苦苦地把你养大,结果教出了一个,教出了一个……」他站起身,咬着牙,好像羞于启齿,指着她的那只手指节泛白,在微微颤抖,最后狠狠地砸了一下桌面,「养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变态!」 桌面上的水杯在摇晃,老赵站起来按下他的手:「喻良爸爸,你先冷静一点……」 「赶紧给我分手。」喻宏远态度强硬,说出「分手」这个词又好像觉得荒谬,「喻良,我觉得你已经算是个大孩子了,你干出这种事,不觉得可笑吗?你们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还是你觉得『那个』是什么光荣的东西吗?」 「喻良,你跟妈说,是不是那个叶扉安她勾的你?成天不学好,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这种害群之马——」 「……不是变态。」 喻宏远愣了愣,似乎没听懂:「你说什么?」 「我们不是变态。」喻良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仿佛抽走了她的全部温度,喻良有点冷,中午吃下去的草莓在胃里变成一片冰凉,她的后槽牙在发抖,勉强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然后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第94页 如果不是和叶扉安,而是「正常」的普通早恋,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吗? 她的神经像是有些麻木,攥拳时指甲深深陷进了皮肉里却感觉不到疼,喻良想,大概不会的,如果不是叶扉安,她大概不会有这种勇气,往一个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方向走——如今的情景不是本来就在她的设想中吗? 现在又为什么不敢开口声辩了? 「不是变态是什么?」梁雁甩开喻宏远的手,一把扯过她的领口,她声音很尖,刺得耳膜生疼,「你干出这种事很光彩吗?你觉得你有理吗?你这么做,对得起我跟你爸爸吗……」 后半句话淹没在铃声里,喻良任她揪扯,踉跄着向前扑了几步,在撕成两半的「知春路」站牌上留下了半个脚印,蓝色纸张上黑色的印记骯脏刺目,勐地唤醒了她的感官,喻良心里没来由地慌乱,她想躲开,又被扯着撞在桌角。 腹部的冲击感让她有些噁心,铃声归于安静的那一刻,老赵劝架的声音和梁雁的吼叫夹杂在一起,老赵从来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场景,只能一遍一遍让他俩「先冷静」,办公室的门「砰」一声被推开。 人的一辈子大概也不会有几次像现在这样狼狈的时刻,偏偏这时,喻良狼狈地对上了叶扉安的视线。 叶扉安是跑过来的,打开门的剎那唿吸急促且沉重,然后她僵在原地,愕然地扫过办公室里的几个人,视线从办公桌移到一片狼藉的地面,然后看向被梁雁拽住衣领的喻良。 看见她的时候老赵的头疼已经到达了顶点,哪怕这种事永远不能只苛责一方,也想立刻想要把她摘出战场,能躲一个是一个,但梁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去撵人的老赵,扬起手,甩了叶扉安一个耳光。 伴随着响亮的一声响,叶扉安猝不及防,被打得偏过了头。 「你还有没有点廉耻?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这么带坏我的女儿?你把你家长叫来,他们是怎么教育你的,祸害了你自己的家庭不够,还想来祸害我们家吗?我之前是瞎了眼了,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不知羞耻的……不知廉耻的变态!」 她骂不出什么脏话,却也从来都不是什么讲面子的人,大概是怒火烧断了「体面」底线的那根弦,走廊上人来人往,路过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她也吼得口不择言,劝架的老赵一边拽住喻宏远,一边试图挡住叶扉安,办公室乱成一团。 叶扉安垂着头站在原地,嘴唇紧抿却没有说一个字,她脸上肿起的掌印泛着红,印在苍白的皮肤上,如同烧得通红的细针,一下一下,刺在喻良的心底。 她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也不记得是怎么拉着叶扉安跑出办公室的了。 午休结束,从宿舍去向教学楼的学生熙熙攘攘,她们逆着人流,穿过附中萧瑟又喧闹的秋季午后,好像只要顶着风,就能把那些破碎的、无法面对的、绝望压抑的通通抛在脑后,只留下唿啸的风声。 这是她的初恋,是初雪和平安夜,是星空和青城夏季清爽的海风,现在只剩下一地拼不起来的纸屑,只剩下一角攥在手心里,被冷汗打湿成皱皱巴巴的一块。 为什么选了「叶扉安」,就一定是选择成为「同性恋」,变成一个众人口中的变态、不知羞耻,变成「不顾父母、不够成熟」?明明只是谈恋爱而已。 经年的噩梦成了真,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她被迫将自己最见不得人、最羞于启齿的一面,摆在了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她如自己所想,成了一个只会落荒而逃的懦夫。 操场上风很大,灰尘被高高扬起,天空灰扑扑的。 「扉安,」喻良说,「我们分手吧。」 ———————————————— 终于到了这一天(顶锅盖跑 第63章 入冬 叶扉安懵了一下,没听懂她说的话一般,问:「你说什么?」 「我说,」喻良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认真道,「我们分手吧。」 「不。」叶扉安搂着她的肩膀,摇了摇头,试图安慰她,「你先冷静一会儿……」 「我现在很冷静。」 她抬着头,好像是在看叶扉安,也像是透过对方,在注视着远处为了赶时间飞奔着去教学楼的学生。 笃学楼的背书声渐渐起来了,知行楼零零散散的有学生下楼,远处一声哨响撕裂了沉默的空气,叶扉安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握得太紧,有点疼,喻良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又被对方蛮横地攥住了手。 「你放开……」 喻良下意识挣扎,不知为何,她忽然很害怕——也不知是在怕些什么。 但有些话,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失控了。 「为什么?」叶扉安很少有像这样控制不住表情的时候,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左边脸颊的手印有点青了,整个人苍白又狼狈,她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攥着喻良手腕的手指微微颤抖。 越是看着她,视线可见之处就越是模煳,喻良别过了头。 「对不起。」 「为什么?如果是因为今天的事,你先冷静一下,我不会接受。」 叶扉安顿了顿,她随意地抄了两把凌乱的长髮,越是想要冷静,语气就越发生硬:「还是说不止因为你爸妈?因为怕被人歧视?我说过了,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这不就是把自己当成『犯错』的那一方了吗?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第95页 哪怕是在竭力控制,也不难看出她是生气了,或者说是不解,喻良有些耳鸣,在对方越来越咄咄逼人的语气下只感觉太阳穴阵阵发疼,她推开叶扉安的手,倒退两步,按着自己的肩膀,打断了对方的话:「你说得对。」 叶扉安明显一僵,喻良平復着自己急促的唿吸,耳畔嗡嗡作响,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颤抖着深唿吸,说:「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这样的。」 「什、什么……」 「我确实在害怕,我怕被歧视,我不能完全反抗我爸妈,也不能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语速,明明心脏一下一下钝钝的痛,却停不下一样继续说了下去。 仿佛将整个人硬生生撕成了两半,一半在无声地流泪,一半将眼泪之下的、血淋淋的部分剖开,强迫叶扉安、也强迫她自己看。 「我没法做到像你这么洒脱,因为我没有开明的父母,没有殷实的家境,既不聪明,也不好看,我们不一样,你觉得『无关紧要』的东西,偏偏就是我最不能无视的,你知道吗!」 时间像是勐地被按下了暂停键,她的最后一句嘶吼掷地有声,那之后风和阳光也一同凝固了,四面八方都是闭塞又厚重的空气,世界和她仿佛隔了一层薄膜,上课铃声、体育课的哨声,一切都静止了,变得模煳又虚幻。 叶扉安明明近在眼前,却好像又十分遥远,她在那层坚固的薄膜之外,投来的目光经过折射已经变了形,掺着说不分明的情绪,但最后她握紧的拳又慢慢松开,好像感到滑稽,不合时宜地短促一笑。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你一直都想这么说,是吗?」 喻良闭了闭眼。 「是。」 …… 等到叶扉安的背影消失不见,她锈住了似的,僵硬地抬起胳膊,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但今天午后明明没有刺眼的阳光。 好像要下雨了。 …… 这之后的一切都变得荒谬起来。 喻良被梁雁和喻宏远领回家以后生了一场大病,她淋了雨,烧得一度昏迷,于是原本已经仓皇失措的家里再一次突然被打乱了节奏。 她这几天都是在半梦半醒中神游,看见叶扉安在逗花园里的那只肥猫,又被挠破了袖口,但还没来得及笑,又看见叶扉安在给她讲一道复杂的数学大题,分心画错了辅助线,却因为用了水笔擦不掉痕迹而恼怒。 等她终于梦见自己收到立体书时却忽然醒了,梁雁坐在她床边低声啜泣,喻宏远在打一通电话,喻良听不清他们的声音,想要闭上眼,却发现这个梦继续下去似乎成了奢望。 是她亲手把叶扉安推开了。 等到痊癒的那天,家里已经没有人记得要责备她什么了,喻宏远什么也没说,只给了她一张调班的申请。 「去给你们赵老师道个歉,然后走吧。」 说来也好笑,从前「为了前程」坚决不让她调出重点班的是父母,如今「为了前程」,一定要把她推出二班的也是她的父母。 喻良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回学校那天是个周一,去老赵办公室的路上经过二班门口,他们在上政治,政治老师不知道布置了什么任务,教室里关着门,传出聒噪的背书声。 叶扉安的座位空着,政治老师在帮她整理桌面,凌乱的空座位隔着玻璃映在喻良眼底,刺得她心口闷闷的疼。 现在正是复习的关键期,但她请了长假,班里却没人议论前几天的那场闹剧,这好像成了一个忌讳,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避让着,一边沉默,一边悄悄把复杂的目光施捨给闹剧的当事人。 喻良把申请上交时,老赵沉默了半晌。 他想嘆气,最后忍住了,捏着申请表抓了抓自己短短的寸头,再一次感到了头疼——喻良现在明显已经跟上了二班的节奏,成绩正在上升期,坚持下来这半年,高考必然成为「黑马」,老赵犹豫了半天,没立刻同意,说让她好好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喻良垂着头站了许久,朝赵洪明鞠了一躬。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终于意识到这本来就不是来商量的,赵洪明最后还是嘆了口气,拿起笔签了名。 「好,这样对你也有好处。」 说不上来是感到惋惜还是别的什么,普通班进度虽然慢,但学得也扎实,未必会影响什么,但说到有影响的……他从教时间不长,这种情况确实还是第一次见,老赵欲言又止,最后发现以自己的立场,只有一句「好好努力」说得出口。 …… 搬出二班那天青城下了一场雨,喻良选了个没人在教室的课间操,她搬着自己的书箱在后门停下脚步,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二班墙上贴着因为老赵嘴瓢打成红心的「新星榜」,后墙宣传栏是没来得及换的「优秀范文」,黑板上方是二班唯一一个体育奖项,老赵的「教职工组第一名」,红色的奖状已经泛了黄。 她盯着第一排那个整齐的座位,在原地站了很久,想要透过寂寥的空气,穿过破碎一地的时间,把某个身影刻在心上似的,直到书箱的边缘把手指勒出深深的红痕。 当天晚上,叶扉安回学校,带着走读的申请书。 喻良回宿舍时,看到的是空荡荡的床位,于是认真的道别也成了奢望。 第96页 ——已经十一月,青城又要入冬了。 ———————————————— 还有一章橘枳结束。 第64章 后来(校园部分结束) 喻良调去了九班。 她刚去九班时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后来挪到第一排,但无论坐在哪里,都像是在这个吵吵闹闹的班级之外。三年高中还剩半年就要画上休止符,没人想要分心认识一个「新朋友」,尤其她带了一身的闲言碎语。 但是喻良没有再尝试着融入,也默然地不去理会那些琐碎无聊的八卦,就像之前习惯的那样,默然地把自己缩在欢声笑语的边缘,收回试探着扩大舒适区的触角,藏在书本筑起的壳子里。 只是某些夜里梦回,她在无边的梦里睁开眼,或者某节瞌睡的自习课朦胧地醒来,下意识抬头看向前排某个方向,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黑板,她缩着冰凉的手指会僵在原地,怅然若失——曾经做过的噩梦果然成了真。 九班和二班差了三层楼,附中不算大,有时课间操看见叶扉安被二班熟悉的同学围在人群中,他们说笑着走过,喻良不知道叶扉安有没有看到她,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路过。 一切好像风平浪静过了头,没有她想像中的纠缠不清,叶扉安大概是个合格的「前女友」。 眼看着时间在黑板旁的「高考倒计时」中化作实质,像日历本一样越撕越薄,她被裹挟在名为「毕业」的人潮中,不再有过多的回望过去的机会。 考完英语的那天下午,附中接考生的大巴车停在十五中门口,她在夏季午后依然刺眼的眼光中抬起头,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茫然。 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挫钝了感官,慢半拍地融入到二班,慢半拍地学习和生活,慢半拍地后悔和自责,甚至慢半拍地生出毕业的茫然,她在四面八方传来的陌生人的问候中紧紧捏着文具袋的一角,对面一个接考生的家长高高举起一支向日葵,她却无端想起了去年春末,被插到自己笔筒中的那朵芙荃玫瑰。 并不久远的记忆好像隔着一层玻璃纸,在阳光下变得虚幻又模煳,喻良被笼罩在炽热的阳光下,慢半拍地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沾了一手湿凉。 九班班主任在大巴车下等了一下午,在车上确定了人数,见她哭了,还以为是发挥失常,在车上安慰:「好啦,已经考完了,一定超常发挥,以后各位都是前程似锦,苟富贵,勿相忘,记得拿点东西来看看我这个班主任啊……」 车上一片笑声,喻良却觉得冷冷清清,似乎欢笑的尽头少了一双温热的手——带她走进人群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自己周围这片人群里了。 天光正好,树影斑驳,青城的初夏沐浴在海风和阳光味里,一直都温润且舒适。 而喻良心想,自己的夏天,或许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 附中高考完不兴撕试卷,收拾东西走的那天学校里吵吵嚷嚷的,教室里留下了不少没人认领的书本,喻良收拾书橱时,从最角落翻出一本《高中必刷题》。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这本书带到九班的了,本来一套的题目现在剩下地理还没来得及做完,她随手翻了两页,书里掉出一块树叶的碎片。 金黄的叶子早已经变得僵硬,上面黑色的墨水洇开一片,变得模煳难以辨认。喻良愣了很久,忽然把书包扔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翻遍了整本书,仓皇地抠出每一块几乎已经碎成渣的叶片。 教室里收拾书本的学生几乎已经走完了,落日从窗外斜斜地投进一片橙红色的余晖,一如这三年以来在附中的每个傍晚。可树叶干枯以后变得脆弱易碎,她抖落了一地零零散散的碎片,却再也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记忆。 喻良的志愿是喻宏远和梁雁张罗着报的,在省内的一所师范。 s大附中今年高考再创佳绩,哪怕不刻意去打听,喜讯也从四面八方涌进她的耳朵,她听说理科班出了个省状元,文科二班全体过了自招线,叶扉安高考正常发挥,平平顺顺地进了省前十,是某大学招生办亲自上门抢的人——她如愿和父母成了校友,就像一年前约定的那样,但喻良成了仓皇的逃兵。 她高考发挥还算正常,卡着多次摸底考试的中间分,刚好够到211的尾巴,最后还是没敢冒险报211院校。但没有人提起如果留在二班她的分数会不会更好,「二班」似乎成了他们家的一个禁忌,只要没人提起,就能维持住虚假的和平。 这所师范离青城很近,四人寝室里有两个都来自省内,喻良却没有像梁雁计划的那样每个周末都回家,她慢慢开始拒接梁雁不合时宜的查岗电话,她在父母旁敲侧击「该找个男朋友」的闲聊里保持沉默,在上课的间隙用零工和各种实践实习填满自己,大二上学期,她停用了喻宏远给她打生活费的银行卡。 喻宏远跟梁雁发现自己给她打的钱没被动过,刚开始有些欣慰,后来慢慢发觉事情不对劲,喻良这一年回家的频率越来越低,年后甚至五一长假之前都没有回家,给她打电话质问,喻良一句「我早晚都要独立」把他们顶了回去。 尽管如此,喻良五一还是回了一趟家。女儿还是像从前一样乖巧听话,甚至更懂事了,却莫名有些陌生,这种难以言说的生疏感似有若无,会瀰漫在家人共处的每一个角落。 第97页 这一年的520,她的舍友晨晨要给男神表白,在宿舍里对照着网上的教程学芙荃玫瑰,喻良回宿舍的时候三个人围着一部手机学摺纸,把彩色的纸张揉成了咸菜干。 喻良对着屏幕愣了好久,她下意识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指,好像听到了玻璃纸的脆响。 隔着三年的记忆,那句无声的表白重新被捡起,早已变得模煳不清,她发现自己记不得那朵玫瑰的颜色,却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晚叶扉安手指的温度。 等到从回忆里抽离,她把折成的玫瑰花放在舍友面前,舍友震惊片刻,没想到导师竟在她身边,立刻捨弃了难懂的教学视频,扑上来求指导,喻良无奈,只好坐下。 晨晨:「喻良你怎么这么熟练啊,是不是以前给人折过?」 「胡说,」阿萌第一个拆台,「我们宝这么有魅力,绝对是别人给她送过,然后她跟人家学的,是不是啊宝?」 「诶,良良不是没谈过男朋友吗?」小雨惊讶道,「我一直以为你母胎单身。」 「我确实没谈过男朋友。」喻良指尖一顿,语气平淡地说,「因为我喜欢的是女生。」 空气好像安静了。 喻良设想过这个场景,除了高中时幻想某天能和那个人牵着手,大大方方地向所有人宣布她们是爱人,更多的还是被家人和朋友察觉、千夫所指的噩梦,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说出这句话时会是这么平静。 时间真奇妙,她垂下眼,看着绽放在手心的红色摺纸,好像透过时间的缝隙,看到了某个熟悉的人,对着她轻轻眨了眨眼睛,比了个熟悉的口型。 ——喻良,你只管往前走就好。 「啊!我都没往这方面想,」小雨震惊片刻,「那,那那那咱们宿舍母胎单身的不就我一个了?!」 喻良没想到她会这么反应,当即一愣。 阿萌大笑:「可不就是只有你一个,哈哈哈……」 「不行——我今年一定要脱单!」 「哎呀你们!别闹了,还有两天就520了,先让喻良教我,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嘛!」 喻良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出柜,就是在这么一个戏剧化的场景下,然后过了很久,喻良再想起来还是会怀疑,到底是她的舍友接受度太高,还是她从前见不到的整个社会大环境已经包容至此。 或者是两者都有,只是曾经的她懦弱又无知——她把高二那个不一样的自己和那本精緻的立体书一起撕得稀碎付之一炬,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在往前走,但是早就把叶扉安弄丢了。 这个学校没有相熟的附中校友,喻良也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和学生组织,她除了学习就是零工,日子过得像高中一样寡淡乏味。 大三那年开始准备考研,几个舍友熄灯后畅想未来,那时候喻良基本已经完全从父母身边独立,她躺在床上,盯着对床阿萌手里一块微弱的亮光,记忆忽然和几年前的某个夜晚重合。 她鬼使神差地翻出微信,点开那个依然被她置顶的对话框,换过一次手机,微信的聊天记录早已被清空,原来夜深人静中总也翻不到头的聊天记录空白一片。 喻良在这个晚上无端生出更加浓厚的思念,在一片空白没有尽头的黑暗中吧陈年旧事挑挑拣拣反覆咀嚼——她想见到叶扉安,想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和她渐行渐远。 寒假她依然没有回家,鬼使神差地买了高铁票,一个人去了陌生的北京。 喻良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么风,她对着app和地图卷在人潮里挤地铁,甚至坐错了一次方向,叶扉安的学校早就放假了,来往的学生或谈笑风生或行色匆匆,学校进出要查学生证,她一个人在北京冬天的冷风里对着陌生的校门,慢半拍地生出了几分茫然。 身后的一辆车对她鸣笛,喻良像是被冷风吹钝了感觉,慢吞吞地回头,听见保安喊「同学往旁边让一下」,她才发现自己挡了路,便窘迫地往旁边躲,来时裹的外套并不适合北京冬天刺骨的冷风,她来时忘记订酒店,提着行李穿梭在街头,哆哆嗦嗦地找住处,实在太冷,终于鼓起勇气钻进了路边的一家小酒吧。 「嗨,欢迎光临。」 这家酒吧叫「nine」,跟外表看起来不太一样,好像过于安静,不附和喻良对于这种场所的想像,好像现在才开始营业,一个女孩子坐在吧檯看调酒师擦酒杯,对她笑了笑:「喝点什么?」 女孩有张看上去就很乖的娃娃脸,穿着件水粉色的毛衣,马尾辫扎得高高的,年轻过了头,简直像个未成年,莫名有几分像那个人。 喻良一时有点恍神,女孩「噗」一下笑出了声,喻良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盯着人家出神,顿时窘迫万分:「对、对不起,我……」 「小姐姐,你别对不起,这个对不起应该让我们老闆说!」 老闆?喻良尴尬地看了调酒师一眼,又看了看这个女孩子……所以,谁是老闆? 「没事没事,阿子说得对,确实是我应该对不起。」女孩从高脚凳上下来,看了看结了一层霜的玻璃门,问,「外面很冷吧?先来一杯热牛奶。」 「谢谢……」 喻良还在纠结「酒吧里该不该有热牛奶」时,饮料已经被放到她面前了,喻良迟疑了半天,抿了一小口。 甜的。 第98页 年轻的老闆就坐在她旁边,好像在跟谁聊微信,丝毫没有照顾生意的意思,也看上去也没心思管她这个不速之客,喻良一边喝着牛奶,感受着身体慢慢回暖,一边掏出手机给高璇格发消息。 她们这几年一直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繫,节假日互送祝福,没有沦为完全的点赞之交,高璇格现在在北京工作,跟读研的孟芮住在一起,就在海淀,听说她一声不吭地来了北京,先是震惊了半天,收到位置以后,更震惊了。 「诶?这么巧?」这老闆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瞥见她的对话框,登时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你认识小格?」 喻良:「?!」 这简直是她二十几年来遇见过最大的巧合——这小酒吧,竟然是高璇格跟老闆一起开的。 …… 几年不见,高璇格把那头粉色捲髮染回了黑色,果然是工作以后沉稳了不少,刚见面时喻良险些没认出来。 但她性格一点也没变,爽快地笑着给她来了杯冰可乐,喻良第一次进酒吧,喝了杯热牛奶,又来了个冰可乐,冰火两重天,她感觉整个人都跟着冷气一起蒸发在了音乐里。 「我不要这个。」她有点别扭,「没有含酒精的吗?」 「小格不让我给你拿酒。」 娃娃脸老闆嘻嘻哈哈地凑过来,于是高璇格过来把这位栽赃陷害且不识时务的朋友拎到一边,喻良一边听到她叫嚣「等我姐姐来了一定收拾你」,一边捻着被杯壁沾上水滴的手指。 这家酒吧跟想像中群魔乱舞蹦迪的场所很不同,客人大多都是学生,甚至有人带着电脑在角落里敲论文,大概是酒吧里可乐也带度数,喻良有一瞬间的恍惚——这里离叶扉安的学校很近,会不会,或许,她也曾经在这里留下过痕迹呢? 「我来这里三年了,没见过她。」 高璇格可能会读心,坐在她旁边,不动声色地添了一句。 「……嗯。」喻良回答,「我知道了。」 「大三了吧?想来北京读研?」 喻良转头看了看身后,指尖被可乐的杯壁冰得发麻。 「不了吧。」 …… 第二天喻良离开了北京。 她没有跟舍友一样考本校,上次报志愿是喻宏远独断,这一次她选了远在南方的一所师范,彻彻底底地选择了跟曾经的自己背道而驰。 某一年暑假回青城,在一家商场偶遇了高彦。 二班跟九班每年都组织同学会,每次都会邀请她,但喻良一次都没去过。不只是为了逃避某些事某个人,她也是觉得,自己似乎从来不属于哪个班级——她在最关键的一年逃离了二班,在九班却也像个旁听的局外人,她没有朋友,没有愉快的回忆,像个游走在边缘的笑话。 高彦跟四年前相比变了不少,他执意要请她喝杯奶茶,把冰奶茶递给她时,终于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这句道歉他藏在心里很多年,最后成了一个遗憾的心结,每次听到有关喻良和叶扉安的消息时都会涌上心头翻来覆去地折磨,告诉他当年的自己是个只会逃避的蠢货,愚蠢无知,又胆小懦弱。 或许是出于对喻良微妙的嫉妒,或许是陆文锐找到他「打听」什么的时候确实有过的恐慌——无论他现在找什么藉口,都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年他能果断地出来站在喻良和叶扉安那边,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遗憾。 可现在再想弥补什么,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些陈年旧事被重新提起,喻良却比自己想像的能沉得住气。她笑了笑,让他别自责,就算那时候他说了什么,结果多半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她也是这几年才想明白的,当时她们需要的根本不是道歉。 只是她自己没有走下去的勇气而已。 ———————————————— 预估错误……本来这一章应该断成两章的,但不忍心分开了orz 明天不更,后天开始下一卷,是最后一卷啦~ 第四卷 彼方 第65章 老情人 喻良考试是一把好手,选的学校也不错,顺利过了笔试面试,以中等成绩考上了研究生。 她觉得如果要填「特长」,她的特长可能就是「擅长待在中游」,既不拔尖没垫底,始终游走在舒适区,是个幸运的胆小鬼。 唯一一件大胆的事,大概是毕业以后选择考去青城,但这之后她便又退缩了,没敢回附中,而是选了不上不下的十五中。 然而等喻良顺利入职,又得知叶扉安拿了红圈律所的offer,以后大概也会留在北京了。 于是她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又阴差阳错地与自己的初衷失之交臂。 十五中跟附中间隔小半个青城,却有着和附中如出一辙的青春气,有时置身于校服的海洋里,喻良会突然一恍神,隐约有种错觉,好像她提着书包走出后门,就能看见等在门边的一个女孩,她会拉着自己的手,问要不要先去操场散步。 再一眨眼,回忆便如同退散的海潮。 青城的海有涨有落,她在附中的那一年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 (三年后) 青城沿海,近几年旅游业发展飞快,夏季是旅游旺季,景区附近稍微小有名气的餐厅排号能排到上千,蒲晗进这家网红火锅店的时候门口的队排得九曲十八弯,进店的时候她险些被人盯得社恐发作,低着头一路小跑往约好的23号桌赶。 第99页 餐桌是被颇有海滨风情的镂空屏风隔开的,她绕过屏风,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不好意思,我来晚……」 她一抬头,话音戛然而止——刚才环境太吵闹,她恐人,甚至现在才发现对面不是她约的那个人。 蒲晗第一反应是站起来就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是蒲晗吗?」 「是、是我。」 「没事,你没有走错。」 对面的女人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黑长髮,清秀知性,看上去属于她平时不敢轻易搭话的「文静美女」,女人在手机上点菜,对她温柔一笑,说:「扉安去卫生间了,我叫喻良,是扉安的朋友。」 蒲晗:「哦……你好。」 她现在完全处于懵逼状态。 蒲晗是叶扉安的大学学妹兼研究生同门,这次来青城旅游,听说师姐回老家,特意来找师姐吃顿饭,顺便请教一下那家律所的面试经验。 因为同省加上是学生会的前后辈,她这几年受过叶扉安不少照顾,两个人算得上熟悉,但就是因为熟悉,她才觉得这事不像师姐的做事风格。 据她所知,叶扉安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通常跟人关系止步于「认识」,属于只能仰望的高岭之花,能私下约她出来吃饭就已经是被划到「很熟的熟人」之列了。 至于一声不吭带陌生朋友到私人局,绝对不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基于「很熟的熟人」对叶扉安性取向的了解,蒲晗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不简单,这两个人的关系不简单。 「你是扉安的大学校友吗?」 她正脑洞大开地胡思乱想,喻良忽然说话了,蒲晗慌忙收回视线,下意识挺直嵴背:「是的,我是她的师妹,比她小了三级。」 喻良好像有点纠结要不要开口,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湿毛巾的一角,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问:「你方便……给我讲讲她大学的事吗?」 蒲晗一愣。 「不方便也没关系的,我只是有点好奇,如果有什么不能说的就算了。」喻良连忙补充。 「不不不,没有。」蒲晗摆了摆手,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喻良的手僵了僵。 「是高中同学。」她一顿,继续说,「我们有十年没见了。」 …… 叶扉安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她上个洗手间的时间,她的学妹,跟她带来饭局的朋友,两个互为陌生人的社恐,会聊得这么欢乐。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喻良这么开心的模样了。 分开的十年不必多说,她有时会想,或许喻良的笑容从她们还没有分手的某一天开始,就已经开始变质了。 只是那时的她沉浸在自以为是的想像里,从来没有试着去理解过。 然而叶扉安的这点愁绪从到两人面前开始烟消云散——见她走过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嘴,同时站了起来。 「扉安。」 「师姐。」 叶扉安默默地在两人中间看了一圈:「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平心而论,蒲晗确实有点紧张,一是大佬的气场过于强大,二是刚刚跟人说过大佬的八卦,但当事人二号喻良一点都不心虚。 「哪里紧张,是你吓到学妹了。」只见喻良隔空点了点师姐的鼻尖,语气熟稔,「餐具给你烫好了,看看还想点些什么菜。」 「点你爱吃的就行,然后让蒲晗看看。」 于是蒲晗愣愣地扫了桌角的码。 世界上真的有熟成这样的,「十年没见的高中同学」,吗? 这世界上可能的确存在一些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比如为什么抢不到课,比如为什么每次组会都被导师训,再比如叶扉安师姐为什么今天好像变了一个人。 蒲晗敢用姓名发誓,叶扉安绝对不是一个好接触的人,这顿饭上她笑的次数比上数一年的笑脸都多……就好像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或许是卸下了某些压力,终于能够放松,也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某个人。 心里有底以后,蒲晗这顿饭吃得十分轻松,轻松愉快地学到了面试经验,本着八卦到底的心思轻松愉快地加了喻良的微信,然后轻松愉快地脚底抹油。 临走之前她还在想,这应该是老情人复合吧? 但她透过计程车的车窗好奇地打量送自己上车的两人,最后还是忍住没敢多问。 …… 「没复合?!」 白诗云下巴没砸到脚背上,手一抖,不小心挤多的牙膏掉在睡衣前襟。 喻良把买来的早饭放在餐桌上,梗着脖子:「对,很奇怪吗?」 「你们这几天都约过这么多次了……我指约饭。」白诗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你们天雷勾地火,早就死灰復燃……我是说,破镜重圆。」 「总体来说,是我的问题。」 喻良嘆了口气。 那天晚上她是想想说「重新开始的」,事实上她也的确那么做了。 然而天意弄人,喻良刚刚开口,自己的手机就响了,一个学生把本来要带回家的东西落在了教室,慌不择路地给她打电话,应付完家长以后,叶扉安问她「刚才说什么」,她却再没勇气说出口了。 ——然后她只能用「这不是个好时机」来给自己洗脑,以「朋友」的身份跟叶扉安又「藕断丝连」了一周。 第100页 「你、你你你你,喻良啊,不小了,能不能争口气!」白诗云听完以后恨铁不成钢,举着奶黄包对她发出批判,「这不是好时机那也不是好时机,你的时机可真难找!再等下去,你就等着人家回北京,你千里火葬场去吧!」 「我知道,但是……」这话确实没法反驳,喻良垂头丧气,顺手看了眼震动的手机消息,然后眼前一亮。 「咋了?」 「时机,它来了。」 喻良举起手机给白诗云看了一眼。 是高彦发的消息。 高彦:今年同学聚会定在十一,你去吗? 第66章 同学会 今年是附中建校63周年,有毕业生牵头组建了校友会,选在国庆节办了一个酒会。 往年2班聚会都选在年后,最近几年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完成了学业,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连着三年都没聚一聚,今年便趁机把聚会定在了国庆假期,地点还在「胖哥家常菜」。 这家小餐馆经歷过几次装修,承担了附中人太多的回忆,站在包厢外,喻良踌躇再三——当年一声不吭地退出二班,喻良几乎已经和前两年的自己一刀两断,同时退出了有关二班的一切,后来还有联繫的只剩了潘珊一个人。 但高三那半年并不足以改变一些习惯,后来每次有人问起,她都会习惯性地想说自己是「高三二班」,再倏地停住话音。 只是这样,她还有资格出现在这里吗? 「喻喻!」 然而喻良刚刚犹豫着推开门,就险些被一声热切的唿唤掀个后滚翻,然后被一个女生迎面抱住。 喻良跟这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惊疑不定:「李、李若水?!」 不怪她没认出来,李若水大学学的法语,今年刚留学回来,她这几年一直都有在跳舞,摘了圆眼镜,褪了婴儿肥,前后对比简直像大变活人,如果在大街上遇见,喻良绝对认不出来。 「我就说,绝对不止我一个人是这种反应!」高彦指着李若水沖众人吆喝。 「我刚看见若水也没认出来,差点以为走错了。」 「对啊!若水,你消失的这几年都干什么去了?赶紧从实招来!」 这个时间学校那边的酒会差不多快结束,能来的差不多已经来齐了,包厢里十几个人说笑起来毫不见外,变化最大的李若水被当成了吉祥物安在门口迎宾,公平公正地给予每一个进门的老同学相同的惊吓。 大家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但又变了很多——性格沉稳的王璧现在是青城日报的编辑,说话比当年更加一针见血,成了名副其实的「王小刀」;何润在市政工作,是他们中间最早结婚的那个,孩子都五个月了;韩笑笑还是桌上嗓门最大的,她跟吴镇宇是大学同学,两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暗度陈仓谈起了恋爱,婚期都定了,就在明年五一。 喻良还沉浸在韩笑笑跟吴镇宇「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里,隐约听见旁边的潘珊跟高彦聊天时提到了叶扉安的名字,喻良疑惑地回过头,正好跟潘珊对上眼。 潘珊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一咬牙一闭眼:「我问了问班长……来不来。」 中间那几个字说得含混无比,生怕让人听清,喻良一时间感觉惆怅又有点好笑,说:「她去停车了,等会就上来。」 高彦:「……」 潘珊:「……啥?!」 「我想拉住她来着,真的。」知情人高彦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怎么回事?」潘珊愕然片刻,鬼鬼祟祟地看了周围一圈,压低了声音,「你们两个,那个啥……又那个啥了啊?」 明明这几年都保持着联繫,现在这个情况她怎么就看不懂了呢? 「还没有。」喻良说。 「还没有」用词十分精确,文字工作者潘珊小姐不由得从中咂摸出了点不寻常的意味,还没等她问出口,包厢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因为酒会那边还没完全散场,学院路附近车位十分紧张,叶扉安回家开的是叶峰的车,她原本跟喻良是一起来的,把人放在门口,在附近转了几圈才找到停车位,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安安!」韩笑笑站起来朝她招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这里!」 「我不。」叶扉安白了她一眼,「坐一对小情侣旁边?我有病吧。」 「哎——那边……」 韩笑笑刚想再说点什么,然后看见叶扉安拉开喻良旁边的那张椅子,把包挂在椅背上,十分自然地落了座。 韩笑笑直接梗在原地:「……什么情况?」 潘珊面沉似水:「不该问的别问。」 看着叶扉安的迷之微笑,韩笑笑后颈一凉,自觉地噤了声。 这一点小小的尴尬并没有造成过多的影响,菜上齐以后气氛渐渐活络了起来。大家聚在一起最爱聊的还是八卦,不知道谁吐槽了自己的博导,矛头齐刷刷地对准了老师,尤其是老赵,他这几年跟同行兼弟子高彦成了哥们,总一起拼酒,据说他儿子今年高考发挥失常,查分那天晚上拉着高彦喝到吐,酒醒以后转眼就拉着儿子办了復读…… 缺席的十一年如潮水般涌来,恍惚间,喻良甚至有了自己还在上高二的错觉——就像那年考试结束后的某个周末,在嘈杂的包间,他们还在七嘴八舌地吐槽试卷上奇形怪状的几何题,八卦在地理园被陈殿盛逮住的小情侣,或者计划怎样才能偷偷拿回被没收的课外书和手机。 第101页 那个时候她会头铁想去够桌上的酒杯,有时候会被旁边的人警告性地敲一下手背,喻良下意识往盛了红酒的高脚杯上摸……然后手背果然被抽了一下。 这一下跟回忆骤然重合,喻良一愣,慢半拍地转过头,看见刚才还在跟人聊天的叶扉安不动声色地挪走了她的酒杯。 「这是酒。」叶扉安可能以为她不知道,于是提醒,「有度数的那种。」 喻良:「……」 「记得你前几天喝醉以后是什么样吗?」叶扉安问,「帮你回忆回忆?」 喻良:「不不不不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叶扉安笑了一声,轻车熟路地把她的酒换成了果汁。果汁是冰镇的,在杯壁结了一层雾气,冰凉的甜味在舌尖经久不散,喻良借喝饮料的机会低下头,心想,她跟叶扉安现在的关系似乎有些奇怪。 她们不像在一起时那么亲密,但又比普通朋友多了几分无言的暧昧。 完全「回到过去」大概永远只是奢望,这些无言的、无法重新挑明的、不能为外人道的,是她们缺席对方人生的、难以找补的十年。 …… 散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数人喝到找不着北,意犹未尽地道别,然后找代驾的找代驾,家属来接的找家属,几个没人管的由还清醒的负责送回家。 然后再见面就不知要等到几年后了。 叶扉安喝了点酒,回家时把驾驶座交给了喻良,躺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喻良自从大学时期拿到驾照以后就没摸过车,小心翼翼地开上路,一转头,发现身边的叶扉安似乎已经睡了。 喻良从来没见过叶扉安喝酒,根本不知道她酒量有这么好,今天一个人喝趴了高彦加何润,只是脸有点红,完全看不出醉态。 以前逢聚餐必吃头孢果然只是懒得应付,喻良想。 汽车平稳地汇入车流中,缀在一排车灯之后,等红绿灯的间隙,她又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叶扉安……正当她看了个够本准备好好开车时,对方忽然说:「我醒着。」 然后喻良手一歪,差点压线。 叶扉安低声笑了起来,她打开了车窗,闭了闭眼,然后喻良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 「把你送回家吗?」她问。 叶扉安撑着下巴,她看着窗外,答非所问:「这里能看见海。」 这条路经过青城的海滨,从高楼的间隙,可以望见一望无际的海,带来湿润的风,沖淡了车内的空气,叶扉安抓了两把头髮,说:「我过几天要回北京了。」 她可能醉了,反应变得迟钝,总有些词不达意——可是她知道自己不想回家,好像回去了就要散场似的。 「嗯……我听他们说了,回去读博士吗?挺好的。」 喧嚣过后的沉默显得寂寥又滑稽,叶扉安闻言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关上车窗,重新闭上了眼。 「送我回去吧,谢谢。」 「以后还回来么?」喻良忽然问。 叶扉安眼角很轻地一抽。 某个瞬间,她险些脱口而出的是「你希望我回来吗」,然而酒意虽然沖钝了她的感官,却仍然让她保持了一丝理智,叶扉安稍微偏过头去,手指抵着座椅的边缘,直到指节泛白。 「不知道。」 「……我知道了。」 喻良紧紧握着方向盘,深吸了一口气。 「那现在我送你回去……然后,换我来追你。」 —————————————————— 久等~ 第67章 復得 听见这句话时,有那么一瞬间,叶扉安真的怀疑自己喝醉了。 哪怕分手后度过了难捱的一段时间,她这几年也只喝醉过一次,是在大一下学期社团聚会,她少见地没有用乱七八糟的藉口躲酒,一群人玩骰子玩上头,觉得啤酒不过瘾,换了高度数的调酒,酒液入喉是一片辛辣,叶扉安呛出了眼泪。 她的大学生活实际上非常顺利,选的专业是从小耳濡目染的领域,学起来平平顺顺,她成绩很好,参加了很多学生社团,充实且忙碌着——那时候开始她已经不那么热衷于让自己看上去「合群」,和所有人保持距离或许真的是她的舒适区,就像喻良说的,她其实远比自己想像的更加安静。 喻良也真的比她想像的更加了解她自己,尽管现在回忆起这些只是徒增失落。 叶扉安本以为高中那点支离破碎的回忆只是蹁跹而过的光影,难过只是暂时的,不会拽住自己的脚步,可那天晚上,旁边的女生给她递了一张纸巾,她茫茫然地抬起头,不知道顺着什么由头,忽然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场聚餐。 那时候有人在喧闹的餐桌下拉着她的手。 叶扉安酒量其实不错,但这一次她愣在原地,终于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想念附中,想念飞龙街的那条林荫道,想念看得见星空的天文馆,想念镀着灯光的操场,想念和她牵手走遍校园的那个人。 于是大二她果断地又读了一个学位,把自己的日程填得更满,用一周超过二十节的课表麻木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过于空闲,「那些伤痕早晚会被忘记」。 或许喻良说的「她有做任何事的底气」也是对的,至少表面看上去,叶扉安还是像高中一样洒脱自在,她在大一就出了柜,把一众蠢蠢欲动的男生按住在原地;大四上学期确定了保研资格时她就已经选好了导师,学位拿的顺顺利利;她是个「面霸」,拿offer拿到手软,考公不过是「闲的没事想试一试」,通过以后甚至都没犹豫,转身去了心仪的律所。 第102页 或许她应该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的过去一起扔下,第一次听见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时,叶扉安只觉得好笑,她从来不屑于把流言蜚语放在心上,向来对旁人带着恶意的揣测嗤之以鼻,可她不经意间瞥见窗外银杏树的落叶时,忽然怔住了。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附中那条两侧种了杨树的小路,在这一刻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想起分开的那天——她究竟是怎么转过身的呢? 叶扉安僵硬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角,意外地感觉到一片湿凉。 就在这个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二十多年一直被护在一个象牙塔般的温室里,幼稚又执拗地以为,只要她想,就能做成世上任何事,所以从来没有试着理解喻良说的「她们不一样」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固执地以为喻良的懦弱让她的青春无疾而终——哪怕不想承认,她或许也没有真正理解过喻良。 好像从分手的那个下午,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失望自嘲也好,念念不忘也罢,原本都该过去的。 但那个时候她忽然真切地感受到,她或许不只是「被放弃的那个」——也是她,在日积月累的裂痕中,一点一点,放开了喻良的手。 她们原本是相交的直线,短暂的相交后,带着各自的遗憾渐行渐远。 但此刻,叶扉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酒精让她短暂地忘记了那些犹豫和挣扎,她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想留住些什么,一个吻也好,一句承诺也罢,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卑微地想要留住一个人。 「那时候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她问。 「这么说可能并不可信,」喻良顿了顿,「但这些年,我已经知道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路上绵连的灯火变得模煳了,叶扉安轻轻眨了眨眼,一笑:「你变了很多。」 当「知春路」的路标进入视线,是这段旅途的结束,也会是新的开始。 「你也是。」喻良握着方向盘,慢慢放缓了车速,她沉默片刻,轻声说,「我该为这些道歉,扉安,我……」 「但是我不想听你道歉。」 叶扉安抓住她的手时,喻良只来得及在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然后对方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换她来追」并不是喻良情急之下的玩笑话,她原本做好了死缠烂打的准备,哪怕被对方拒绝,也要走到真正没有希望的那一步——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找补从前自己缺失的那部分勇气的办法了。 但叶扉安只用一个吻,就让她所有的防线溃不成军,这个吻比之前任何一个吻都要莽撞生涩,一如初恋时的她们,叶扉安的脸近在咫尺,在于她唿吸相接的地方,随着模煳的视线,喻良没有抹掉挂在睫毛上的泪水,她可能碰破了叶扉安的嘴唇,然后在急切的吻中尝到了带着血腥味的咸。 「扉安,你还喜欢我吗?」 叶扉安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慢慢点了点头,问:「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话本来应该由她来说,可是除了「好」,喻良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从一开始的哽咽,到后来眼泪像决了堤,她在前二十八年的人生中从来没像这样哭过,唯一一次是在高二那年的楼道,叶扉安也像现在这样抱着她,那天她弄脏了叶扉安的校服。 现在她已经没空关心第二天会不会头疼了,也没空关心自己的妆花成了什么样,就好像眼泪能宣洩这十年所有的思念。 …… 第二天,喻良是被一阵铃声吵醒的。 早起对她来说是习惯,上学的时候需要早起上课,从前在家里梁雁从不允许她跟喻阳赖床,上班以后早起又成了任务,一来二去,哪怕她假期一个人在家,早上也会准时睁开眼,早起再艰难渐渐地也习以为常了。喻良伸手去够床头的手机,拿到手以后发现自己的手机闹钟根本没响。 喻良迷迷煳煳地睁开眼,手机上显示「10月2日,6:46」,今天是休息日。 不远处似乎隐隐约约有一阵说话声,她感觉太阳穴阵阵发疼,刚开始还真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这点声音归于安静,旁边的薄被让人掀开一角,有人躺在了她旁边,喻良勐地睁开眼睛,醒了大半。 「吵醒你了?今天放假,不用早起。」 天花板是陌生的,但熟悉的声音就在耳畔,喻良脖子一僵,缓缓拧过头,看见叶扉安朝她笑了笑。 叶扉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床,靠在床头,腿上放着电脑,好像有什么工作。 ——这是在叶扉安的家里,在叶扉安的床上。 昨晚的记忆渐渐归位,就着叶扉安敲击键盘发出的细微声响,喻良花了点时间消化昨晚留下的喜悦,往她那边蹭了蹭,含混地「嗯」了一声:「有工作?」 「嗯,副业,帮我之前的导师翻译一些资料。」叶扉安揉了把她的头髮,「你再睡一会儿?」 「不是吃软饭吗,怎么还有副业?」喻良问。 「这你都信?我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点后路。」叶扉安顿了顿,朝她眨了眨眼,「不然你包/养我?很值的,我会做饭,会打扫屋子,精通刑法民法商法,还懂点文学……对了,我还会暖床。」 喻良没忍住笑了出来:「确实挺值的。」 「对了,」她忽然想起来,拉了拉对方随意披在身上的睡衣一角,问,迟疑道,「你……昨晚真的没喝醉吗?」 第103页 还记得我们说了什么吗?还记得昨晚做过什么吗——这些她没好意思问出口。 叶扉安表情十分微妙,片刻后,她把电脑挪到旁边,坐直了点,清了清嗓子。 「『这么说可能并不可信,但这些年,我知道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了』。」 喻良一愣,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只听见这人继续说:「『我该为这些道歉,扉安,你还喜……」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喻良感觉自己整个人羞耻得要烧起来了,也顾不得衣衫整不整,只想让她住嘴……然后闹着闹着,叶扉安翻了一半的论文被迫搁置,两人起床时间又推迟了两个小时。 再然后,早饭变成了午饭,两个人都懒得动,协商一致以后点了外卖。 时间真的很奇妙,能让人自责后悔,也能让人失而復得。 两人面对面坐在饭桌上,喻良戳着饭盒里的米饭,心想。 「对了,」她问,「你什么时候去北京?」 「4号中午走,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备考。」叶扉安摸着下巴想了想,开玩笑说,「如果没考好,到时候就来你家吃软饭。不是要追我吗,这次给你个机会。」 —————————————————————— 小剧场: 这个路段不让停车,两人回家前被交警敲窗,收穫道具:罚单x1。 喻良尴尬万分,表示她停车时没注意警示牌,这钱应该她出,叶扉安哭笑不得,毕竟喻良停车也是因为她骚扰驾驶员。 aa未果,最后钱是喻良付的,豪爽地表示庆祝复合,这顿她请。 叶扉安:为什么抢我台词? 喻良:你现在没工作,不要给自己的生活增加负担,放着让我这个大人来。 叶扉安(并不是完全喝西北风状态):……我谢谢你哦。 我真的不擅长写虐……一滴也没有了。 第68章 见家长 满打满算,叶扉安也就回青城住一个月,她大概也不准备在这边常住,所以除了电脑跟手机,带回来的东西甚至装不满一个箱子,而且因为她回家时谁也没通知,家这边更什么东西都没布置,还保持着她去年过年时回家的原样。 叶峰跟吴曼箐临近退休,渐渐清闲,总算有了可以自由支配的假期,前几天叶峰上完最后一节课,两人直接飞去了新疆,立志要把年轻时没来得及看遍的大好河山玩个遍,于是家里又只剩了叶扉安一个人。 二老说四号以前一定赶回来「见闺女最后一面」,叶扉安连声拒绝,她目前来说还很活蹦乱跳,「最后一面」为时过早,实在不必。 但现在看来,某种程度上来说,叶扉安不让二老提前回家,也是很有先见之明了。 十五中不像附中那么丧心病狂,法定节假日通常是不组织自习的,喻良没什么事,干脆在叶扉安家里留了几天。当天晚上两人没好意思继续点外卖,但又实在懒得出门,于是选了个折中的办法,直接外卖买了食材送上门。 遇到的快递小哥是新人,在这迷宫一样的小区迷了路,叶扉安不得已出门领人,喻良又洗了个澡,再一次开了叶扉安的衣柜。 叶扉安真的变了很多,从各个方面来说。 那天蒲晗口中的「叶师姐」和她所认识的「叶扉安」判若两人——所谓「成熟」大概是慢慢变得波澜不惊,习惯游离与喧嚣之外,但放在这十年的叶扉安身上,就成了喻良心中永远的愧疚。 这次喻良不用再勉强自己从一堆花花绿绿的亮色里挑一件不那么花哨的出来,她从一排差不多模样的短袖里摘了一件纯白的……然后发现这衣服腰侧竟然有个破洞。 ……有一点她可能想岔了,人在变,但风骚的内在永存。 喻良正想再换一件,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响了。 独守空房的白诗云小姐打电话来,铃声响得像催命,喻良差点没想接,一接电话对面就开始兴师问罪,质问她为什么夜不归宿。 「我住在朋友家。」喻良莫名其妙有点不好意思,含混地敷衍道。 「朋友?什么朋友?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喻良:「……」 「啊!你跟那个谁,你们又好上啦?」 「啊,嗯,那个……嗯。」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喻良以为是叶扉安出门忘带钥匙,于是边敷衍边下楼开门,白诗云八卦起来喋喋不休,很有想要具体到每一个细节的意思,喻良只坚持到了玄关就让她问得面红耳赤:「这个没必要知道吧?等我回去,等我回去再……」 她刚打开门,话音戛然而止。 「餵?喻良?你听到了——」 喻良挂了电话。 门口的吴曼箐、叶峰,还有吴星宇,跟她尴尬地对视,八目相对,气氛微妙难言。 其中吴星宇最为震惊:「喻老师???」 但喻良现在没心思管他了。 「……叔叔,阿姨,你们好。」 …… 这是喻良28年的人生中最混乱的一天。 问:在女朋友家过夜,结果女朋友的父母带着她的表弟突然回家,表弟还是我的学生……而且我现在身上穿的是女朋友的非主流破洞短袖,怎么办?急,在线等。 好在她没能僵太久,因为叶扉安刚好拎着菜回来了。 然后喻良一个人的侷促变成了两人份的侷促。 第104页 「爸妈……您二位怎么现在回来了?」 叶扉安对父母的行事作风习以为常,倒也没怎么惊讶,她把东西放在玄关,绕过堵在门口的人,不动声色地把喻良护在身后,淡定地问。 「哎哟,不欢迎啊?」吴曼箐问。 吴女士这几年留了长头髮,也大概是年岁渐长,看起来不像当年短髮时那么凌厉,但喻良见了她还是下意识紧张,吴星宇夹在这群人中间,一脸懵逼地搅局:「喻老师?小姑姑父,你们认识啊?」 叶扉安眼角一抽:「小宇你……」 「别堵着了,快进去。」叶峰开口打破了这古怪的局面,他笑眯眯地说,「扉安,怎么喻良今天要来,你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家里什么都没准备,太仓促了。」 「不用,叔叔,我就是……呃……」喻良摆了摆手,刚想客气几句,忽然从叶峰这句话里品出一点不一样的意思——她一愣,还以为自己想多了,只是看向叶扉安时,后者明显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尖:「我觉得也不用准备什么,你们这提前回来……吓我一跳。」 喻良:「?」 她怎么觉得这场面越来越看不懂了? …… 这顿饭喻良吃得煳里煳涂。 最不明所以的吴星宇不必多说,吴曼箐和叶峰并没有对她的到来表现出什么异样,就好像提前知道了什么似的。 非要说有什么不自在,大概就是两人对喻良实在是过于热情了,饭桌上照顾得无微不至不说,还配合默契、不动声色地查了她一通户口,她摸不准叶扉安到底跟父母说了什么东西,好在当着吴星宇的面,二人也没问什么过于敏感的话题。 但当着学生的面,喻良好悬没稳住,感觉吃完一顿饭简直用尽了她这几年的精力,比上一天课还让人疲惫。 吴星宇是这一屋子人里最懵的那个——他就是假期来小姑家里串个门,怎么还能碰上班主任?家访不是一般都提前说吗,再说谁家家访往小姑家里访? 他不是喜欢跟老师打交道的那种好学生,硬着头皮吃完这顿饭已经十分艰难了,甚至没察觉出这微妙的氛围,吃完饭直接找了个藉口开熘。 学生走了,等于少了一个压力源,喻良刚想稍微喘口气,就听见吴曼箐说:「扉安,你送送小宇。」 「啊?」吴星宇下意识拒绝,「不用,小姑,我坐地铁回去。」 「对,」叶扉安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在旁边帮腔,「他坐地铁回去。」 「知道,让你姐姐送你去地铁站。」 吴曼箐的语气不容置喙,叶扉安只得服软。 她拿了玄关的钥匙,回头往客厅看了一眼,喻良跟她对了视,撞上她眼中的担忧,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应付得过来。 大门关上传来一声闷响,喻良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唿出一口气。 平心而论,叶扉安的父母对她完全没有防备才是不正常——十年前提出分手、闹得满城风雨的是她,现如今忽然重逢、提出复合的也是她,这么反覆无常,换了她,她一样不放心。 「喻喻,吃个葡萄。」 吴曼箐把果盘往她这边推了推,喻良拘谨地接过来,小声说:「谢谢阿姨。」 吴曼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喻良现在是当老师,在附中吗?」叶峰问。 「不是,叔叔,我在十五中。」 叶峰像是有点诧异,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十五中这几年越来越好,当时小宇想要报十五中,但是离他家太远了。」 「带高中生是有点累,但是提升空间也大,你们现在还年轻,想做什么都有时间,也没必要考虑稳定。」吴曼箐话音一转,忽然问,「你父母最近怎么样?」 喻良一顿:「挺好的……谢谢阿姨关心。」 她直觉这可能就是二人单独跟她聊天的重点。 「那就好。」吴曼箐说,「阿姨没有别的意思,我们从来不干涉叶扉安的每个选择,也非常喜欢你,你跟扉安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我们都知道。」 喻良一愣。 「你爸妈那边,」吴曼箐跟叶峰对视一眼,似乎觉得有些不好开口,她停了停,继续道,「虽然这不是我们应该插手的事,但是你知道,你们想要走下去,这些东西还是有很大影响的。」 喻良垂着头:「阿姨,我知道。」 「诶,这就行了。」吴曼箐笑了,「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我跟老叶能帮忙的一定帮。」 她当然能明白吴曼箐的顾虑——倒不如说,吴曼箐这个态度已经比她预料当中好很多了。 虽然现在考虑这个有些扫兴,但「重新开始」或许是她们一时冲动,可等到重逢的喜悦慢慢褪去,喻良不得不正视摆在面前的事实——真正造成两人这十年隔阂的问题仍然存在着,这些一日不解决,她们的后果必然是重蹈覆辙。 这一点叶扉安当然不会想不到。 短短几天,她经歷的离散分合就像一场大梦,梦里窥见的人一如从前,想来何其幸运——可真的会有人完全不会心存芥蒂吗?毕竟是她的自私和软弱,一手造就了这无法挽回的十年。 喻良心想,这次该轮到她做些什么了。 ———————————————— 吴星宇:来小姑家串门,一开门看见了班主任,班主任好像跟小姑一家还挺熟,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105页 第69章 送别 叶扉安要走的那天,喻良去机场送她。 两人刚复合,待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三天,转眼又要异地恋——但叶扉安这次回青城什么都没准备,她倒是潇洒,北京那边留了一堆事等着处理,想就这么走人是不可能的。 因为知道很快又要分开,她们这两天几乎是黏在一起,先是故地重游,把附中附近逛了个遍,晚上混在游客堆里,在青城的海滩散步,晚了就睡酒店,通宵乱搞。 不得不承认,人的精力确确实实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减,喻良这几年早睡早起,好几年没熬夜,简直想不明白,自己高中那时候每天学到凌晨一两点,早晨五点多就起床,究竟为什么没有猝死? 相比较之下叶扉安就还好,中学时代她堪称班上最会偷懒的那个,早读时常迟到,课间操能躲就躲,毕业以后却莫名其妙把晨跑养成了习惯,读研以后干脆在附近健身房办了卡,竟然无师自通找到了运动的乐趣——显然这比喻良「养生」的成果好了太多。 喻良被狠狠地刺激到了,第二天坚决拉着叶扉安出门跑步,绕着公园的人工湖跑三圈,跑完第一圈,喻良放弃了。 叶扉安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她,喻良恼羞成怒,接吻的时候咬破了她的嘴角。 可就算再黏在一起,两天还是太短了。 当年她们在同一个班,一个月有二十多天待在一起,连见不到对方的周末都会失落,现在在一起的时间成了例外,虽然还是不舍,但她反倒可以平静地接受。 她们都变了,哪怕内里还是当年的那个人,但彼此都知道,经歷了这十年,没有人能原原本本地把十年前那个单纯青涩的少女还给对方——可时间在向前走,人也是,喻良会喜欢每个时间段的叶扉安,叶扉安能接受变了再多的喻良。 只要爱没有改变。 「下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喻良帮她拉着箱子,看叶扉安低头找证件,随口问。 「如果按照之前的计划,应该是过年。」叶扉安抬头对她一笑,「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我女朋友等我回来呢。」 「那你就要提前回来了吗?好羡慕你女朋友。」喻良真情实感地嘆道。 「羡慕也没用,我跟我女朋友感情可好了。」叶扉安扬起下巴,离她远了半步,「离我远一点,她看见会吃醋的。」 喻良抽了她一下,笑骂:「去你的!」 叶扉安没忍住笑了起来,她没躲开,两人闹了一阵,她突发奇想:「要不我干脆搬回来吧?」 喻良一愣,诧异道:「你认真的?不是租的房子退不了?」 「这也没什么,不退就不退吧,」叶扉安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主意不错:「我觉得可以,反正最近没什么事,在青城也没关系。」 「想什么呢,你租房子的钱打水漂了……等等,你又逗我!」喻良看她就来气,把她往里推,「赶紧走!」 「收到!」叶扉安笑嘻嘻地接过自己的行李,拉过喻良的手,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背,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不会太久的」。 喻良一愣。 「等我把那边的事处理完了,就回来,然后……等我留在青城。」 从离别到重逢,又从重逢到了新的离别,再转身奔赴下一个路口,然后等待她们的又是新的未知——可留下承诺的不是十年前青涩莽撞的少女,保留的依然是十年前专属于眼前人的心动。 这一次喻良终于敢于毫无保留地相信这句「不会太久」。 「我知道。」喻良抬手抚过叶扉安的侧脸,「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 刚和叶扉安分开,喻良就接到了喻阳的电话。 喻阳去年刚刚找到工作,他叛逆期持续了整个中学时代,梁雁跟喻宏远没能用管教喻良的那套办法把他踹进名牌大学,他对学习没有特别的喜好,毕业以后考公失败,在家乡找了一份工作,跟女朋友关系稳定准备结婚。 他也没像喻宏远所说「不拼命学习,将来一定会后悔」。 刚上大学的时候,喻良急于从父母身边逃离,那时她终于实现了经济独立,一度有过和家里人断绝关系的念头,又在一次次心软和心灰意冷之间挣扎,还是和父母渐渐疏远了,但这几年,她反而不像之前那么执着了。 大概人总会在成长中慢慢接受一些自己曾经厌恶的东西,说不上来是麻木还是和解——从「最好是陌生人」到「接受这是自己的家人并独立出来」,这点心态上的转变喻良自己并没有发现,但梁雁跟喻宏远却是能真切感受到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一直试图护在身边的女儿长大了,不会像从前一样听话地踩在他们安排的路上,比如喻良一声不吭地去南方读研,只是在被录取的时候提了一句。 当时喻宏远火冒三丈,质问她为什么不提前跟他们商量,但喻良自始至终都很平静,面不改色地说:「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这个不用你们担心,这几年你们没管我,我一样没睡大街上喝西北风。」 喻宏远跟梁雁哑口无言。 至于这几年的转变,一方面,他们欣慰地把这看做是女儿「长大」以后变得「懂事」,另一方面,这成了他们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他们在喻良面前,似乎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了。 第106页 放在从前,梁雁打电话如果没人接,她会心急如焚,简讯电话连环轰炸,直到喻良接电话为止,现在不得不迂迴一下,让喻阳打。 喻良看了来电显示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看了看时间,这个点叶扉安大概已经登机了。 她深吸一口气,接了电话。 「姐。」 「怎么了?」 「妈让你这两天回家一趟。」 ——这就是梁雁跟喻宏远所谓的「让步」,不是学着商量,他们早就习惯了对自己孩子命令的口吻,所谓放手,只不过是命令不那么频繁而已。 「知道了。」喻良回答,「我明天回去。」 ———————— 喻良:得干点正事。 第70章 陌生 自从喻阳大学毕业,喻宏远就不再开计程车了,他跟梁雁一起经营楼下的小卖部。 喻宏远前半生望子成龙,两个孩子却都没有长成他心中「有本事」的人,早年百依百顺的女儿现在虽然还是孝顺,但总有些说不上来的疏远,一直叛逆的喻阳长大以后反而收敛了性格,沉稳了不少——然而喻良和喻阳没有像他一样郁郁不得志,反而他自己消沉了一阵,到现在还心有不甘。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风和日丽,喻宏远从市场上买菜回来,看见梁雁坐在客厅,喻良已经在厨房做饭了。 「回家还用带这么多东西?想吃什么跟我们说,我早去买不就行了。」喻宏远埋怨。 「你们前几天不是说想吃海螺跟螃蟹?上个月刚开海,我来的时候顺路买了点。」喻良一顿,随口说,「海鲜你们少吃点,我妈胃不好,你也没好到哪去,我同事他爸就是吃螃蟹吃出的痛风。」 喻宏远下意识皱眉反驳:「没那么娇贵,照常吃也没……」 喻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就是说一句,反正这么多年了,我们跟你说什么你也没听过。」 喻宏远一愣,火气当场就上来了,又被梁雁拽着坐在沙发上。 「闺女是好心,就你藉口多,说你你就听,忠言逆耳。」 厨房里开了抽油烟机,喻宏远忿忿地回头看了一眼,调大了电视的声音,皱着眉头低声呵斥梁雁:「都是你惯的!」 梁雁白了他一眼,去一旁打电话叫喻阳回家了。 喻宏远心里说不出来的生气,坐在沙发上冷着脸不说话,直到喻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炒好的捲心菜放上餐桌,他终于忍不住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 好像就是从喻阳离家上大学开始,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就比如他一直以为喻良「安静内向」,直到某天喻良回家,他听见她跟人打电话,电话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喻良笑了半天,那天他问喻良打电话的是谁,喻良冷淡地回了一句「室友」。 他一愣,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隐约意识到,喻良其实并不「内向」,甚至跟喻阳两个人都能聊得很开心。 她只是跟家里人没什么话可说而已。 但喻宏远就是这种人,他前五十年,从来没有主动反省过自己,如今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有时候想反省一下自己,或者想找孩子聊一聊——但喻良实际上孝顺温和,他想找机会,却总拉不下来脸 今天这齣弄得他心里莫名其妙的闷,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喻良似乎格外的沉默。 但总体上,一家人聚在一起总是没人故意扫兴,气氛还算不错,基本上是梁雁在说话,聊家长里短,最后话题自然而然地绕到了喻阳身上。 喻阳叛逆期过后性格反而越来越踏实,他大学是在青城上的,大二的时候谈了个女朋友,也是青城本地人,两个人感情十分稳定,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最近打算带女孩子回家,让父母见一见。 梁雁听说以后十分高兴,喻阳下午要跟女朋友回趟家,吃饭吃到一半就要走,梁雁立刻张罗着要给女孩子买礼物,她想买条手镯,让喻良帮忙挑一挑,喻良看了眼她的手机,点了点头:「挺好的,阳阳女朋友我见过,挺不错的一个女孩子。」 「你见过?」梁雁有些惊讶,看了看喻宏远,又看了看喻阳,「阳阳,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谈的?行啊你们,怎么早不告诉我跟你爸?」 喻阳在门口穿鞋,无奈地嘆了口气:「妈……」 「感情这种事,不就是得等到稳定了以后再说吗。」喻良一挑眉,「万一一早告诉你们,你们再没做好当公公婆婆的准备,一激动急出个好歹来。」 「谢了老姐。」喻阳穿好鞋,朝喻良比了个大拇指,「懂我。」 他熘得比兔子都快,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梁雁随口开玩笑:「这有什么好准备的,等什么时候让我们做岳父岳母,那才得好好准备准备。」 喻良掰蟹腿的动作一顿。 「妈,」她平静地说,「我说过了,不想结婚。」 「这孩子,」梁雁以为她在开玩笑,瞪了她一眼,「哪有人不结婚的,等你想结婚的时候,我怕我都拦不住。」 喻良皱了皱眉:「我……」 「你今年都27了,」梁雁似乎并没有发现她不对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越说越起劲,「有合适的就处一处,没必要要求那么高,稳定踏实就行了,对,你不是说有个高中同学跟你一个学校吗,他这个人……」 「我跟叶扉安在一起了。」 第107页 这个名字很多年没在一家人的聊天当中出现过,话音一落,梁雁的话音堵在喉咙里,她愣了愣,很久没反应过来,喻宏远下意识问:「谁?」 「叶扉安。」 喻良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开诚布公地和家里人讨论这个问题,她笑了两声,摘下一次性手套,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点白酒。 饭桌上的空气似乎僵住了,看着喻良平静冷淡的表情,她一怔,好像终于迟钝地从自己的记忆里想起了「叶扉安」这个名字。 「良良,」梁雁僵硬地笑了笑,像是尽力想把这句话当作一句玩笑,「你别跟妈开玩笑,妈以后不催你找对象了……」 「我没开玩笑。」喻良说,「我就是喜欢叶扉安,我想跟她在一起。」 喻宏远把筷子掷在桌面上,发出「噹啷」一声响,他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你小时候干那种蠢事,早就该反省反省了,你今年27,过家家还没玩够吗?」 「你也知道我27了,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喻良喝了口白酒,浓重的酒精味顺着舌尖蔓延到心口,压下了一丝颤抖。 「你什么意思?」喻宏远皱着眉头,「什么叫没把你当成一个人?那我跟你妈养你这么多年是养了个什么?」 「养了个什么你们自己知道,一个会喘气、听话的木偶,」喻良笑了一声,「之前你们让我跟她分手,我听话了,你们让我退出重点班,我听话了,让我留在省内,我也听话了,放弃了离家远的211……这些都不重要,对,我没那么好高骛远,但是你们问过我真正想要什么吗?」 「良良,别说了……」 「我说过无数次了,不想结婚,我这辈子就喜欢过叶扉安一个人,难道我想自己做一次主,就这么难吗!」 「你闭嘴!」 她的话音未落,迎面一只碗已经砸到了她的脸上,喻良躲闪不及,捂住了自己额角。 陶瓷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瓷片分崩离析,沉闷的寂静中,喻良捻了捻手指,沾到了温热的液体,她垂头看着自己指尖,入目是鲜红的血液。 梁雁失神地叫了一声,顾不得进行到一半的争吵,立刻回房间翻医药箱,喻宏远有一瞬间的无措——他从来没动手打过喻良。 记忆中的喻良一直都是邻里亲戚口中的模范,努力学习,乖巧听话,体贴懂事,是父母不开口提,也会自觉学习,主动做家务的孩子,年轻时他脾气不好,嘴上挑剔,心里却总是自豪的,尤其是后来有了一个叛逆的喻阳做对比。 但她是什么时候好像变了一个人呢? 「爸,」喻良慢慢放下手,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打吧,打死我,或者把我关起来,但是这次我不会放弃了。」 「你……你!」 微不足道的茫然和自责立刻被愤怒所淹没,喻宏远几乎已经伸手攥住了筷子,在对上喻良眼神的那一刻,忽然又退缩了。 面前的女儿额角的伤口在渗血,血迹沾了半边脸,看上去狼狈又脆弱,却依然坐在对面,红着眼眶,执拗地跟他对视。 他几乎想问「你是谁」——原来他跟喻良之间好像早就已经变得陌生了。 梁雁翻箱倒柜地找出纱布和碘伏,过来想给她包扎,喻良深唿吸几次,低声说:「谢谢妈,我自己来。」 「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喻宏远按下想要说出口的道歉,语气生硬,「你得对自己的前途负责。」 「这不用你们担心。」喻良接过纱布,胡乱按在流血的额角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 久等~不出意外的话晚上还有一更。 第71章 「谢谢」 听到门铃声时,白诗云正好想开门拿外卖,一开门,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喻良不知道从哪爬回来的,她摘下扣在头上的卫衣帽子,动作间带下了几缕凌乱的头髮,露出额角没怎么处理的伤口和沾着血迹的侧脸。 「我去!」白诗云一把捞起门口的外卖,连忙侧身让她进门,惊疑不定地指了指她的额头,「这是怎么搞的?!」 「没什么,摔了一下。」喻良含混地回答。 「赶紧先清洗一下,这里没有药啊,我外卖给你买点!」白诗云麻利地下了单,诧异道,「你不是回爸妈家了吗?怎么能摔成这样,我还以为你跟谁打架了呢。」 「哦,也是打起来了吧,其实没什么事。」喻良语气平淡,「就是又跟我爸妈出了一次柜。」 「哦哦哦,出柜啊,那……」白诗云点了点头,忽然一僵,等到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噼了叉的惊叫,「出柜?!」 …… 白诗云帮她处理了伤口,听她大致讲了一遍今天的经过,实在是又感慨又忧心忡忡:「你也太那个了,万一你爸妈激动起来再干出什么事来,把你锁在家里或者打断你的腿什么的……」 「你的意思是,这一下挨得还挺实惠的?」 白诗云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喻良从来都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或者说,喻良好像骨子里就缺了这点「冲动」——这大概不是一时脑热,就算是,她现在说这些也只有伤口撒盐的作用。 只是白诗云莫名感觉她心情好像也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第108页 「我不是这个意思,呃……没有觉得你不对。」白诗云挠了挠头,「对不起啊。」 「我知道,不用道歉。」喻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真的觉得这一下挺值的。」 白诗云一愣,顿时感慨万千。 「好吧……就是这下手也太狠了。」她嘆了口气,「你明天上班怎么办?总不能讲课的时候也带个帽子吧。」 「包扎一下就行了,不影响。」 喻良半闭着眼倚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 她今天一开始的确是想跟父母讲道理,酝酿了一上午,想过她开口必然会闹得不愉快,后来的失控确确实实是意料之外的。 但就算这样,喻良还是觉得这一下挨得值。 痛觉似乎来得很迟钝,等到摔门而去的时候,才感受到伤口细细密密的疼,好像沿着她麻木冰凉的血肉,直接扎进了心里,而疼到现在,感觉已经有些麻木了,只剩下绵延不绝的疲惫。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累过,也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轻松过,像是把一件事藏在心里太久终于得以宣洩,明知自损八千,还是前所未有的爽快。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叶扉安高中时说过的「我们没有错」到底是什么意思——梁雁和喻宏远之后会怎样,她不知道,但总会有一次,她要选择做真正的那个「喻良」,不管其他人接受与否。 好在还不算晚。 当晚和叶扉安打电话的时候,她几乎立刻就记起来了十年前的某个傍晚,那次她是在梁雁和喻宏远的争吵中弄伤了手指,那天是叶扉安带她去诊所包扎。 哪怕伤口再微不足道,处理得再及时,现在也在手指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 叶扉安还是跟当年一样敏锐,喻良明明觉得自己聊天的语气跟平常没有一点差别,还是被对方听出来不对劲,喻良在对方各种软磨硬泡加撒娇耍赖的加持下,不得已开了摄像头。 「这是怎么搞的?!」 喻良无奈地嘆了口气,正了正手机:「这是我伤痕累累的勋章。」 「哈?」叶扉安蹙着眉头,心疼的眼神几乎要飞出屏幕,她迟疑片刻,不解道,「你不会……跟人打架了吧?」 喻良:「……」 她就这么像那种喜欢动手的人吗? 「我向来以理服人。」喻良微笑。 片刻后,叶扉安干巴巴地说:「……哦,这样啊。」 「我只跟你动过手,再说了,那不叫打架,应该叫调情好吧,爱的教育。」喻良看着对方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笑了起来,「其实没什么,就是我跟我爸妈出了个柜。」 叶扉安怔了怔。 她看上去有些意外,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皱了皱眉,看上去像是抱怨也像是自责:「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声,早知道我晚两天再回北京……」 「然后呢,跟我一起回家吗?你要是突然出现,那不得把他们吓出个好歹来。」 叶扉安:「……」 训也不能训,讲理又没理,隔着屏幕还够不着本人,叶扉安试图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然而瞪了半天也瞪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这边灯有点暗,半天不动,喻良差点以为她网卡了。 最后叶扉安终于嘆了口气,表情软了下来,好像一时忘了这是在视频,没忍住伸手碰了碰屏幕,轻声问:「疼吗?」 喻良今天没掉眼泪。 有时候人很激动的时候,眼泪是不受控制的——就比如喻良,生气、委屈、伤心、感动……某种情绪一旦溢满心头,明明心里觉得不该哭,眼泪还是止不住。 可是今天,哪怕跟喻宏远如此激烈地争吵,她也只是红了眼眶,执拗地攥着拳,直到现在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但此刻,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的一句「疼吗」,喻良险些没控制住。 她装作调整手机,抹了把眼,又飞快地眨了两下,最后轻松地笑着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我爸怎么能真的揍我呢。」 叶扉安显然半信半疑,但她也没有追问下去,而是事无巨细地嘱咐了一遍怎么处理伤口、不要沾水、避免感染,最后迟疑片刻,说:「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要是帮不上,找我爸妈也行,他们不会不管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喻良听得直皱眉头:「喂,等等……你爸妈那都是干什么的啊,你少咒我,真走到那一步我第一个告的就是你。」 叶扉安让她给逗笑了。 「想哪去了,你这是心虚知不知道,我说的是生活跟思想方面。」 喻良也笑了起来,她换了个姿势靠在床上,偏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 「扉安。」 「嗯?」 「谢谢你。」 ——这是句迟来的道谢,叶扉安曾经帮过她很多,在各方面,在她迷茫的时候,在她无措的时候。 她曾经试图把对方当成自己的避风港,后来发现自己错了。 她让叶扉安承受了太多。 叶扉安一愣。 她没问「谢什么」,只是弯了弯眼角。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谢谢的,」叶扉安顿了顿,话音突然一转,「但是你既然说了,那我留不客气了,报恩这种事宜早不宜晚,不如现在亲我一下?」 喻良:「……」 「快点呀,快点快点,都不用你当面亲……好像亏了,但是也可以接受。」 第109页 好欠,但是揍不到。 对面还在催,喻良的脸有点热,她边这么想着,边伸出两根手指在自己嘴唇上点了点,往镜头上一贴。 然后在叶扉安满意的笑容里忍无可忍地挂断了视频。 ———————————— 第二更~ 第72章 异地 国庆假期结束这天班群里再一次热闹了起来,约着去看老师、出去吃最后一顿饭、定下一次聚会的日期……各种各样的离别再一次交汇,谁也不能确定下一次见面会是在几年后。 当晚高彦跟几个高中同学出来吃宵夜,偶遇喻良急匆匆地路过,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然而她头上挂了彩,又是自己一个人,扣着帽子低头赶路,看上去很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意思。 高彦一迟疑,追上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虽然不说,但高彦对当年的事总是有几分愧疚——回青城以后,知道喻良跟他成了同事,他实际上是隐隐约约有些开心的。 虽然没有办法插手喻良和叶扉安的私人问题,但总有办法补偿……起码现在,看着这两个人不再渐行渐远,他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于是,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高彦心里飞速闪过了无数猜测——求复合被拒了?被情敌揍了?跟家里人摊牌被打了? 高彦当晚提心弔胆地没睡好,第二天在办公室逮住了喻良本人。 喻良头上贴着纱布,看着他复杂的表情,感到一头雾水:「怎么了高老师?」 「小喻,」高彦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你这是怎么搞的?」 「哦……没什么,摔了一下。」喻良含混地回答。 「摔了一下?」高彦半信半疑,「人家国庆是放假休息,你怎么还挂上彩了。你前几天聚会的时候……」 喻良顺了顺头髮,试图遮住伤口,效果聊胜于无,她不自在地岔开话题:「那边导学案印完了吗?我去班里的时候顺路拿过来。」 高彦还真让她绕过去了,下意识回答:「不用了,刚才赵老师去拿了。他让我问问你们班什么时候讲作文?」 「周二。」喻良直觉他不对劲,飞快地收拾东西,立马想熘,「我去看早自习。」 「你等会。」 喻良刚摸到门把手,回头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喻喻,」高彦抓耳挠腮片刻,总算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跟那个……那个谁,你们俩怎么样了?」 喻良故作不解:「那个谁?」 「就那个谁,」高彦眼一闭心一横,「叶扉安。」 「哦,跟叶扉安啊,」喻良一顿,一脸理所当然,「我们在一起了。」 高彦:「……啊?!」 「那个,没事的话,我先去教……」 「你等会!」 高彦刚想拽住她好好聊聊,路过办公室的同班数学老师敲了敲门,打断了他八卦的心思:「高老师,现在去老陈那里来个小会。」 喻良松了口气,得意地摇摇头头:「高老师,去老陈那里开个小会。」 高彦:「……」 「你不准跑,」他边收拾东西往外走,边指着喻良,「中午你得解释解释,不准跑,要不然我去你班里蹲点,我知道你是上午最后一节课。」 喻良:「……」 她在想要不要现在找人换课。 …… 实际上,喻良还是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 高中谈恋爱的时候,她很少有几天是没有在担惊受怕的,害怕被人发现,害怕自己处处都不如叶扉安,害怕对方有一天会不喜欢自己……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热恋中的人,确实是会想跟别人炫耀的。 ——通俗来讲,这应该叫「秀恩爱」。 除了昨天跟白诗云提过一次,但那个时候她刚从爸妈家里回来,心里十分郁闷,但今天不一样,喻良讲着讲着就上了头,要不是时间不够充裕,她恨不得把每条聊天记录都找出来,细细地跟人倾诉每条微信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高彦听到最后,面无表情,身心俱疲。 这是何苦呢,他这是何苦呢。 「叶扉安真的很好,」喻良第十次这样说,「她昨天晚上说……」 「停,停一下。」高彦举起一只手,艰难地插了句话,精准地抓到了重点,「所以你们现在是异地恋。」 喻良顿了顿,搅着拉面的汤,点了点头:「是。」 「你不想去北京找她吗?」 「我?我怎么去。」喻良觉得莫名其妙,「咱俩可是同行,你不知道下半年没长假期吗,我走了,你给我讲课啊?」 「你看看,就说你开会的时候开小差。」高彦拿汤匙点了点她,「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记得,你听没听主任说了什么啊?」 喻良一愣。 …… 接到蒲晗电话的时候,叶扉安正在啃一本专业书。 她已经联繫好导师了,剩下的就是一些常规的准备,这些对她来说是舒适区之内的事——叶扉安自己都没想到,甚至起了辞职的念头那天之前,她都以为自己不会有耐心面对这种晦涩的书籍和文献。 就像高二那年喻良说的,她的确比自己想像中的更适合搞学术。 叶扉安大学以后转了性,确实不怎么喜欢跟人搅合,但大概是本人人格魅力比较大,跟同门的学生关系都还不错,蒲晗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听了什么古怪的东西,今年突发奇想要找人一起给她过生日,问她生日当天有没有时间。 第110页 屋子里有点冷,叶扉安起身去关窗,隔绝了冷风以后,她听见蒲晗的话,先是愣了愣,下意识看了一眼日历。 今天是十一月二号,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她在北京一直都是一个人,上学的时候有朋友提,她就过,没人记得就算了,上班以后完全成了孤家寡人,每年基本上是靠父母的祝福才能想起来,这天原来是她的生日。 叶扉安也不知道自己出了多长时间的神,蒲晗在电话那头喊了她好几声,还以为自己信号出了问题,她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说:「我没什么事。」 「好呀!那我们订餐厅,师姐你什么都别准备,把自己带过来就好了。」 叶扉安挂掉电话,忽然有些恍惚。 好像记忆中,她很少跟人聚在一起过生日。 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已经开始奔波忙碌,叶峰好一些,吴曼箐这行,註定忙得宛如陀螺,那时候他们会提前给他定好蛋糕,或者有空的时候给她补过一个。 但生日一年只有一天,过了就是过了,蛋糕和相聚或许可以补,但只属于这一天的喜悦是无可替代的。 然后就是十六岁生日那天,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每年十一月二日都会反覆回忆的那一天。 再然后,就是现在。 当年陪她过生日的那个人今年依然不在她身边,如果她这几年留在北京,未来几年她们都不能待在一起——但她未来还会有很多个和喻良在一起的「十一月二日」 叶扉安薅了把头髮,合上了书。 她忽然没什么心思看专业书了,她想去给自己倒一杯温水,然后好好做一顿饭,等喻良下了班,再给她打个电话。 这个时候她收到了一条消息,是高璇格发过来的。 叶扉安有点疑惑——她跟高璇格不熟,只是读研的时候偶然进了一次她跟人一起开的酒吧,忽然记起来自己跟这个人认识,然后顺理成章地加了微信,逢年过节也问候几句。 高璇格:明天有空吗?来一趟酒吧,有礼物要送给你。 —————————— 久等~晚上还有一更。 第73章 惊喜 叶扉安不知道高璇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知道喻良跟这人关系似乎不错,所以第一反应是喻良买了什么东西放在高璇格的酒吧里。 但她转念一想,觉得这个猜测可能性不大,毕竟有什么东西不能用快递直接寄过来,反而要经过第三人的手呢? 搞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叶扉安一边期待,一边觉得这事有蹊跷,总不能是喻良本人来了吧? 但叶扉安越想越觉得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点正是高中生们上晚自习的时间,喻良应该还没下班,叶扉安按捺住给喻良打电话询问的冲动,又看了看日历——今天才星期一,最近没有节假日,喻良哪有时间来北京? 叶扉安让这条没头没尾的消息整得一头雾水,但她现在反正时间上十分自由,住处又不远,最后还是去了一趟。 她跟蒲晗约好吃饭的时间是在晚上,约好去酒吧找高璇格是傍晚。进入初冬,北京的气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路上甚至有行人穿了羽绒服,华灯初上,她把车停在路边,下车以后拉了拉大衣的领口,推开了酒吧的门。 叶扉安没看到高璇格人在哪,于是找了个位置坐下,四下看了看——满打满算她已经有四年没到这边来了,没想到酒吧的布局一点也没变,她隐约还记得酒吧老闆,凭藉一点仅存的印象,她有些疑惑,毕竟那位年轻的老闆看上去不像个念旧的人。 但是她没有过多地纠结这个问题,喻良在微信上说给她买了礼物,今天就到,但她并没有收到什么包裹,给喻良发消息,现在还没有收到回復,叶扉安垂头摆弄手机,服务员过来问她要点什么酒,叶扉安头也没抬:「不好意思,我在等人,现在不需要。」 然而对方没有离开,而是追问了一句:「您真的不需要点一杯酒吗?」 叶扉安以为这里有最低消费,她皱了皱眉头,从侍应生手里拿过酒水单,然后一愣。 她愣了几秒钟,勐地抬起头,对上面前这个「服务员」的脸,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喻喻?!」 喻良笑道:「你的礼物到了,惊喜吗?」 「当、当然了,怎么可能不……」 这一瞬间,巨大的惊喜感已经占满了她的大脑,叶扉安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一时手足无措,牵着喻良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过生日。」 「不,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在上班吗,今天不是周末……」 喻良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说:「我搬家了,以后就来北京工作,在这家酒吧当服务员。」 她以为叶扉安至少会觉得诧异,然而对方听了以后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问:「所以你这是要过来和我同居吗?」 喻良:「……」 她的表情一言难尽,叶扉安没忍住笑了起来。 「好了,别开玩笑了,」她笑了半天,「到底怎么回事。」 喻良确实没有搬来北京,她甚至也只是比叶扉安早到了一个小时——十五中最近组织教师来北京培训,顺便参观学习这边几所高中的教学模式,就在这边留三天,刚好能赶上叶扉安的生日,她险些错过这个机会,还是高彦告诉她的。 第111页 培训的地点不在海淀,那边的事忙完了,她没跟同事出去逛街,而是立刻赶了过来,正好碰上北京的晚高峰,挤地铁挤到怀疑人生。 但现在看到叶扉安的脸,她那点疲惫瞬间消失殆尽,这些都是值得的。 她缺席了叶扉安很多个生日,缺席了自己在对方十六岁那年许下的承诺,现在决定要用一生来弥补,至少还不算晚。 叶扉安怔愣片刻,注视着喻良的眼睛,忽然站起来,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这里好多人,」喻良没有推开,她脸有点热,小声说,「小格她们还在那边……」 「不管她。」 哪怕酒吧里现在并没有很多人,但理智告诉她,现在是公共场所,要克制,然而叶扉安此刻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了——她只想要拥抱面前的人。 这是时隔一个月、跨越千山万水的一个拥抱,哪怕这并不足以表达她的思念和爱意,她也想不顾一切地、拥抱面前的这个人。 「咳咳咳咳,嗯,旁边确实有人哈,」高璇格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她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清了清嗓子试图增强自己的存在感,眼神乱瞟,不知道该往哪放「现在呢,旁边这个呢,她其实想问问,今天晚上要不要留下来吃个饭?」 叶扉安一僵——她高兴过了头,差点给忘了,另一边似乎还约着人。 「……恐怕不能。」 …… 叶扉安最后是卡点去的蒲晗那边。 她跟人有约从来都是提前到,连卡点都很少,所以偶尔差点迟到一次,蒲晗差点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终于接到对方的电话说两分钟就到,立马招唿来的其他六个人,准备朝主角喷彩带。 等到包厢的门一开,蒲晗比了个手势,齐刷刷的「生日快乐」跟彩带一同喷在来人头上,进门的人发出一声惊唿,蒲晗笑着走过去,然后愣住了。 「……喻良姐?!」 第一个进门、被喷了一身彩带的人——喻良,哭笑不得地回头看叶扉安,后者被这个滑稽的场景逗得不轻,帮她清理身上五彩斑斓的彩带,差点笑岔气。 「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的!」喻良抽了她一下,「知道他们要搞这个,故意让我在前面开门?」 「不是,我发誓,绝对不是。」叶扉安正经了两秒,还是没绷住,差点就把「我是故意的」几个字摆在脸上了。 「你……」 「呃……那个,打扰一下啊,」七个同学还在状况外,最后还是蒲晗小声说,「我是说,你们……你们怎么又一起来了?」 这个「又」字用得十分精准,几个人面面相觑,隐约从这个用词中嗅到一丝别样的意味。 「哦,不好意思,」叶扉安笑了笑,「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喻良。」 —————————————— 第二更~目测还有五六章正文完结 第74章 「逼供」 叶扉安话音一落,包厢里陷入了尴尬的安静当中。 气氛有点奇怪,她四下看了看,直到一个男生在旁边几个人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打开了一个盒子,拿出了他们买的蛋糕。 这不知道是哪个天才定做的,倒也不能说不好看,只是上面赫然写了几个大字:生日快乐,早日暴富,早日觅得真爱。 蒲晗震惊片刻,竟然憋出一句真情实感的脏话:「我靠。」 喻良没忍住,偏过头「噗」一声笑了出来。 叶扉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嘶」一声,皱着眉头问:「……这谁买的?」 以蒲晗为首,几个同门面面相觑,半天没敢说话。 「呃……」蒲晗小心翼翼地看了叶扉安一眼,「是,法阳师姐买的。」 「……我,我买的,」负责买蛋糕的女生,法阳,跟叶扉安是同年级,举起了手,「但是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叶扉安凉凉地看了蒲晗一眼。 「……这也是我的锅。」蒲晗欲哭无泪,「对不起师姐,我忘说了。」 叶扉安恨铁不成钢地磨了磨牙:「你这个……」 「好吃就行,问题不大,问题不大。」喻良连忙打圆场,推着叶扉安坐下,叫来服务生加了一套餐具,叶扉安朝蒲晗比了个大拇指:「你等着,等会把蛋糕煳你脸上。」 蒲晗险些原地跪下。 对于状况外的其他人,「叶扉安谈恋爱了」跟「叶扉安带女朋友来饭局」,说不上来哪个更让人震惊,他们不敢直接问本人,就旁敲侧击地从蒲晗那里打听,蒲晗跟叶扉安之间就隔着一个喻良,冒着被煳蛋糕的巨大风险,也不敢多说话。 好在可怕的只有她叶师姐,师姐的女朋友简直是个慈眉善目的菩萨,有她不知道的细节甚至还能开口补充——然后一桌人在叶扉安听喻良讲她高中时候干的蠢事时敢怒不敢言的眼神里找到了别样的乐趣。 「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叶扉安开了瓶啤酒,又往自己杯子里拨了几块冰块,一挑眉,「你说的这几件事,不都是你跟我一起干的吗?」 喻良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主谋是你。」 「你个共犯也别想跑。」叶扉安毫不留情地呛了回去。 其他几个人:「……」 这俩人摆在一起,莫名其妙就有一种把其他人隔绝在外的微妙气氛——敢情他们不是来过生日,是来上赶着吃狗粮的。 第112页 这时候服务生开了门,两个人拎来一打啤酒加几瓶洋酒,叶扉安默默地看了眼桌上已经有的一打啤酒,诧异道:「怎么点了这么多,谁喝?」 ……这其实也是法阳的主意。 她跟叶扉安同年级,她们的导师那一年总共就收了两个学生,她跟叶扉安本科同校,关系比其他人亲密不少,要不然也不敢开这种玩笑。 几个同门经常会出来聚会,有时候他们导师也一起去,每次聚会必然喝酒,每次喝酒必然有人喝醉,他们连导师喝醉的样子都见过,唯独没见叶扉安醉过……为了验证「酒量好是不是刻在每个青城人的dna里」,法阳突发奇想,联合来的几个人,发誓一定要灌醉叶扉安一次。 叶扉安听了以后彻底无语了,她最后扶着额头,堪堪维持住了风度,指指喻良:「如果你想验证青城人是不是都酒量好,那你不用证了,这就是例子。」 喻良一脸正经:「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青城本地人,我是转学来青城的,你忘了?」 几个人又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叶扉安。 叶扉安:「……」 她怀疑喻良是故意的。 …… 于是叶扉安终于没机会往蒲晗脸上煳蛋糕了,她被几个人围住,轮流灌酒。 刚开始,他们在玩游戏,摇骰子、数七、猜拳……可惜叶扉安基本上没怎么输,自告奋勇的几个人反倒是喝得颠三倒四。 介于总要留一个人开车,喻良只能喝着果汁在旁边凑凑热闹,法阳又被罚了一杯酒,看着叶扉安清醒且似笑非笑的眼神,喻良忍不住心里有点发毛。 「你有多少把握把她喝趴下?」她忍不住,「你们等会可以开熘,我可是要跟她回家的啊,万一受到什么打击报復……」 「啊?什么鸡?」法阳已经醉得找不着北了,醉眼朦胧地不知道听了些什么,摇摇晃晃地给她夹菜,「我们没点口水鸡,烤鸭倒是有……这家店的烤鸭老正宗了,尝尝,尝尝。」 「谢谢。」喻良嘴角一抽,「我之前来北京的时候……」 她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刻小心翼翼地噤了声,飞快地看了看叶扉安,后者已经被推着换了战场,一个师兄发誓今天他就是叶扉安千杯不醉生涯的终点——叶扉安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什么,好像只是不经意间往这边看了一眼。 喻良松了口气。 蒲晗在旁边听她话没说完,疑惑地问:「然后呢?」 「没,没什么。」喻良笑着摇了摇头。 …… 后来气氛到位,叶扉安还是喝了不少。 虽然两打啤酒加五六瓶洋酒有三分之一都进了叶扉安的肚子,但她甚至脸也没怎么红,走路稳稳噹噹,说话逻辑清晰,根本看不出醉态——两人一起帮几个醉得七扭八歪的朋友叫了车,没见到叶扉安喝醉的样子,喻良甚至还有点遗憾。 不如下次在家试试?她边倒车边胡思乱想。 「好好开,」副驾驶上的叶扉安忽然说,「上次那是我爸的,这可是我自己的车,可别再撞路边石。」 喻良刚想应一声,又听见她补了一句:「也别在禁停路段停车。」 喻良:「……」 见她脸慢慢转红,叶扉安低声笑了起来:「开玩笑的。」 喻良哼了一声,看了她一眼,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问:「前面有个药店,用不用买点解酒的东西?」 「不用。」叶扉安以一个极其放松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我现在也就五六分吧,这点酒才到哪,我还能再来一轮。」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看上去比平常慵懒很多,半闭着眼时,轮廓在昏暗的光影中格外柔和。 除了睡觉时或者是困到极点,喻良很少见到这种状态的叶扉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听她这么说,实在不敢相信。 「那就好。」喻良最后还是把车停在了药店门口,解安全带时笑道,「你要是没喝醉,我就不用怕被打击报復了——待着别乱跑。」 「好。」 叶扉安当时乖巧地笑了笑——然后回家关上门,趁喻良转身去找热水,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 「唔、啊……别闹,」她的一缕头髮垂进喻良领口,有点痒,喻良挣扎了两下无济于事,感觉自己颈侧落下了一个吻,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声音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等一下,我找点热水……」 「热水壶在厨房。」叶扉安黏在她背后,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这样我怎么倒水啊。」喻良攥住她搂着自己腰的那只手,哭笑不得,「这不还是『打击报復』吗?」 「不是报復,」叶扉安垂眸看着她毛衣领口处露出的一小片皮肤,低头轻咬了一下她的后颈,意料之中地听到一声惊唿,「是逼供。」 「别,等、等等……嗯……」喻良意志并不坚定,被这么一咬,险些没拿住手里的水杯,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对方嘴唇的触感,轻喘了几口气,「什么、什么逼供?」 叶扉安跟她分开了一点,拿过她手里的水杯放在茶几上,轻柔地撩起了喻良耳侧的一缕碎发。 「你说你来过北京?是什么时候?」 ——————————————— 久等~兴奋起来了∠( 」∠)_ 看冬奥会开幕式,晚了一点hhh 第113页 第75章 缠绵 隔着一层针织衫,叶扉安精准地捕捉到了对方那一瞬间的紧绷,她把额头埋在喻良的肩膀上,感受着她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原来听到了啊。」喻良自言自语一样小声嘀咕。 「嗯,听到了。」 「我来旅游,这你也管?」 「旅游?」叶扉安笑了笑,「然后在冬天一不小心迷了路,顺便进了高璇格那里?」 喻良:「……」 好个高璇格,想不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傢伙竟然也叛变革命了! 叶扉安的嘴唇贴在她的耳侧,带着酒意的唿吸洒在颈侧,温热的触感让她那一片皮肤都在发烫,喻良实在禁不住,试图扣住叶扉安的手腕,又被对方更紧地抱住。 当年头脑一热干出来的傻事被毫不留情地揭穿,喻良又羞又恼,她挣扎片刻,赌气一样哼道:「既然你跟高璇格关系好,那你问她去啊,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干什……唔!」 叶扉安用一个吻打断了她的恼羞成怒。 这一个吻从客厅纠缠到了卧室,喻良扯着叶扉安的衣领,断断续续地回吻,从额头到鼻尖,再到嘴唇,再仰头感受着叶扉安贴在她赤裸腰间的手指,然后被对方攥住手指,踉跄着拉上窗帘。 没人知道最后是怎么滚到床上去的,叶扉安的侧脸无意识地蹭着喻良的掌心,喻良半合着眼,忍不住缩了缩手指,然后穿过她的髮丝,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等、等一下……」血色从胸口漫上耳尖,喻良微微仰起头,抬手想去抓叶扉安的手腕,又在几声无意识的呢喃中放下,咬着下唇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叶扉安半跪在她的腿间,低头咬了一下她的手指,喻良情不自禁地低喘,听见她闷声问:「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喻良一愣。 叶扉安大概是真的有些醉了,睫毛上沾着朦胧的水汽,近距离注视着她眸中潮湿的醉意,喻良心里酸软一片。 当年的「一时冲动」,在现在看来好像隔了一层模煳的毛玻璃,喻良看着叶扉安眼中倒映出的缩小的自己,仿佛依稀看到了那个仓皇无措的「当年」。 因为我不知道那时候的你会不会喜欢当时的「喻良」,她心想。 这是个无解的命题,没有人知道,如果那时候她们能够相遇,会不会还能像现在这样重圆——或许冥冥之中,生命已经安排好了离别和相遇的节点。 註定会相遇的人只要向前走,总有再次相交的那一天。 「因为我迷路了。」喻良捧着她的脸,轻声说。 叶扉安顿了顿,在暧昧缠绵的灯光下,侧头吻了她的指尖。 …… 这一「逼供」就搞到了半夜,喻良明天还有工作,拖着叶扉安去洗澡,两个人面对面挤在一个浴缸里,各自累到连指尖都懒得动。 「哎,你不是『也就五六分』吗?我看你刚才醉到——啊!」喻良忍不住想逗她,脚尖踢了踢叶扉安的膝盖,然后发出一声惊唿——叶扉安伸手一捞,攥住了她的脚腕。 叶扉安另一只手把自己湿漉漉的长髮抄到脑后,笑着威胁:「要不要再试试我现在几分?」 「别,别别别,我明天一早还要回酒店,」喻良很吃她这一套,慌乱地往后退,连声认错,「我错了,救命啊——」 叶扉安低头笑了起来:「逗你的。」 然后喻良踢了她一脚。 「帮我把沐浴露拿过来,那个透明的瓶子。」叶扉安指了指喻良身后的架子,看着她伸手去够,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摩挲着下巴想了想,说,「当时我租房子的时候就想,一定要一个有浴缸的,现在看来还真是挺有远见。」 喻良瞪她:「耍流氓?」 叶扉安举起双手:「没有,喻老师,我是清白的。」 喻良笑着扔过去一句「去你的」,伸手去取架子上的手机,带队的主任发了一些注意事项,她随手翻了翻,正巧高彦又发了一条微信。 高彦:顺利吗?见到人了吗? 这条是三个小时前发的,最新一条是刚刚。 高彦:明天八点半集合,别迟到!!! 喻良摸了摸鼻尖,莫名其妙有点心虚。 「对了,」她忽然想起来,抬头对叶扉安说,「高彦之前喜欢过你,你知道吗?」 叶扉安正在洗手臂上的泡沫,闻言一愣。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怎么能知道。」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她一头雾水,迟疑片刻,说,「他喜欢我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且高三那时候的事……为什么不能是因为他喜欢你?」 「哦——我知道了。」叶扉安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四周,故作不解,「你感不感觉周围有点酸啊?」 「起开!你又转移话题。」喻良面红耳赤地甩了她一脸水,「当然是他后来跟我说的,再说了那时候我有什么可喜欢的……嗯!你又要干什么!」 叶扉安凑过来干脆利落地堵住了她的嘴。 浴缸并不算大,放两个成年女性很有些挤,叶扉安非要挪过来跟她挤一边,半跪在她怀里,伸手拨她的嘴唇。 「不准这么说。」叶扉安认真地注视她的眼睛,「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讨人喜欢。」 喻良怔了怔。 如果贴得再近一些,叶扉安就能清晰地感知到她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喻良垂头捂着自己渐渐泛红的脸,慌乱地偏过头去,不得不感嘆有些人说情话的技能大概天生就拉到了满点——招架不住,实在是招架不住。 第114页 「怎么了?」叶扉安可能是故意的,坐下以后伸手去掰她的手指,眨了眨眼,「怎么,温度有点高吗?是不是浴室闷了点呀,你脸怎么红了?」 「……」 然后喻良木着脸,无欲无求地放下了手。 ——也有些人可能不偶尔皮一下就活不下去了,这是病,得治。 「手拿开,坐好。」 叶扉安乖巧听话地坐正了。 「你不是很知道我当时有『多讨人喜欢』吗?」喻良微笑,「现在说出我『讨人喜欢』的九十九个优点,限时十分钟,开始。」 叶扉安:「……啥?」 「还剩九分三十秒,二十九,二十八……」 「停!」她举起一只手,自悔失言的同时飞速调动自己险些不会转的大脑,试图挤出几个单薄的词彙,「那个,漂亮好看,善良勇敢……勤劳能干?」 「好,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 —————————————————————— 这应该也不能算什么大尺度吧……无证驾驶,害怕.jpg 第76章 电话 第二天早上叶扉安开车把喻良送回了培训的酒店,好在起得早,没赶上早高峰。于是两个人又多了一个小时相处的时间,下车时叶扉安吻了喻良的唇角。 她捏了一下喻良的脸,忽然笑了几声,喻良把她的爪子拍开,一头雾水:「怎么了?」 「我想说,」叶扉安眨了眨眼,「这边气候也干燥,但是这次嘴唇没裂。」 喻良一愣,就着她努力憋笑的脸,终于从久远的记忆里挑出了一小段,然后红着脸抽了她一下:「你走开!」 「诶,收到!这就走开。」叶扉安手指在额头上一碰,隔着老远沖在酒店门口犹豫要不要过来的高彦打了个招唿,然后正经人一样朝喻良摆了摆手,「慢走啊,喻老师。」 「……赶紧走吧你。」 …… 北京离青城不算太远,就算异地也能抽出空来见面。这之后她们趁着周末又见了几次,大多数时间是选个别的城市一起旅游,元旦假期叶扉安来了青城,介于临近高中生的期末考试,喻良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两个人都懒得出门,于是在青城的一个度假区定了民宿。 民宿是海边的一排小楼,很有海滨风情,是这个度假区的特色之一,跨年这几天尤其火爆,提前两个星期几乎已经订满了,喻良傍晚才过来,发现旁边几栋小楼早就住上了人。 这一年在初雪中迎来了尾声,雪花被风卷向海面,也在木质栈道上留下了浅浅的水渍,沙滩上有人在拍照,相机反光板等等一应设备支得很专业。 叶扉安回了趟家,在开车来的路上,喻良提前来放下东西,接到白诗云电话的时候正在调部队火锅的汤汁。 「啊——我又独守空房了。」白诗云本科学的计算机,目前是一名游戏公司的程式设计师,刚刚加完班,忙得精疲力尽,打电话来控诉喻良不回微信,顺带吐槽自己那不要命的公司团队。 「你独守空房,关我什么事?」。 白诗云:「……」 「你在哪跨年呢?」她问。 喻良:「民宿。」 「跟谁啊?」 「呃……」喻良突然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同学。」 「那个同学?」白诗云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跃跃欲试,「是哪个同学?高彦学长吗?还是潘珊姐?你的同学我都认识,我能去吗?能去吗?」 「……不是那个同学。」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钟,总算明白了她说的是哪个「同学」,然后传来一声愤怒的「靠」。 「喻良小姐,是女朋友请说女朋友,请不要骗单身狗来杀。」 「你自己问的。」喻良觉得莫名其妙,她看了看时间,连忙说,「不跟你说了,她等会就到,我要准备去接人了,别收不到消息,先挂了啊,新年快乐。」 白诗云:「……」 可恶的情侣。 …… 喻良去停车场领人的时候雪势渐大,她小跑过去,隔着老远就看见了朝她挥手的人。 叶扉安还是撑着一把透明的伞,朝她快步走过来的时候,喻良一恍神,猝不及防地想起了高二那个平安夜。 时过境迁,她们此刻不在附中的操场上,脱下了附中傻气的校服……但好在身边还是那个人。 「想什么呢。」见她出神,叶扉安抬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尖。刚从车上下来,她的手是温热的,喻良往后一躲,眨了眨眼:「没想什么。」 「你怎么带这么多吃的?」喻良岔开话题,指了指她手里提的购物袋和保温桶,「不是我买菜吗,这么多也吃不完。」 「……这是我爸煲的汤,他听说我要跟你出来住,非让我带过来。」叶扉安晃了晃保温桶,「我爸做饭可好吃了,你尝尝。」 喻良摸了摸鼻尖:「……那谢谢叔叔了。」 「不客气。」叶扉安谦虚内敛地一点头,拉着她的手往回走,走了几步不知道又想起来了什么,低头看了看喻良羽绒服领口下露出的白色毛衣领口。 喻良直觉她又没憋好屁,习惯性警惕起来:「看什么看?」 「你又穿白色的?」叶扉安故作震惊,「我们这次不是也买西红柿了?」 「什么?」喻良一懵,没反应过来。 第115页 「你要是再用西红柿汁在身上画地图,我可没带换洗的衣服……啊!」 喻良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事,眉尖一抽,面无表情地把冰凉的手插进了她领口里。 「我觉得你里面那件就挺耐脏的,不如脱了换一换?」 「可以啊,回去就脱,嗯,我觉得主意不错。」 「叶……」 喻良觉得自己起码应该比高中那时候脸皮厚了一点,没想到此人果然还是更胜一筹,她面红耳赤地抽了一下叶扉安的手背,刚想怼回去,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瞥到来电显示后,叶扉安怔了怔,看向喻良,看她笑容立竿见影地僵在脸上,然后慢慢淡了下去。 是梁雁打过来的。 上次不欢而散后,喻良跟家里人没在说过话。 喻良下意识看了叶扉安一眼,后者把提的东西挂在伞柄上,好像在回什么消息,她慢慢深吸了一口气,接了电话。 大概是知道她不一定会接,梁雁现在不像小时候那样频繁地打电话查岗,而这一次却也没有什么大事,支支吾吾地聊了一会家常,喻良蹙了蹙眉:「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等等,」梁雁顿了顿,迟疑着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你爸他身体不太好……」 「他怎么了?」 「他、他……」 「妈。」喻良默然地垂下眼,可能是夹杂着雪花的风有点冷,吹得她胸口闷闷得难受,但她觉得有点可笑,「我明天会回家,你不用编这种理由骗我回去,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心狠的人。」 梁雁的声音被她的话堵回喉咙里,半晌,挤出几声变了形的干笑。 「良良,妈不是那个意思……」 「我现在跟叶扉安在一起。」喻良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淡声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 久等~稍后还有一章 第77章 和缓 喻良挂了电话,慢慢唿出一口气。 她并不执着于「得到父母支持的爱情」,或者说她本来也没报希望——梁雁和喻宏远不容易,这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感情」大概是世界上最难以割捨的东西,事到如今,所有的拉锯都只剩下疲惫。 只是这一次妥协的不会是她罢了。 从停车场到民宿区需要过一条马路,等红绿灯的间隙,叶扉安忽然问:「回去吗?明天。」 喻良垂下头。 「回去看看吧,万一叔叔真的……你以后应该会后悔的。」 喻良一愣。 伞外大雪漫天,叶扉安注视着她的眼睛,抬手帮她把头髮别到耳后,喻良手指不由自主地一缩。 「……嗯。」 「那要我陪你一起回去吗?」 喻良摇了摇头。 「你送我去楼下,上楼……还是算了,别气着他俩。」之前在老赵办公室梁雁打的那一巴掌给她留下的阴影犹在,她迟疑了一会,「要是明天我半个小时还没下来,也没给你发消息,你就……」 「明白,」叶扉安立刻接话,「我就破门而入,强抢民女。」 「去你的!」喻良被她逗笑了,顺着她的话开了句玩笑,「你就趁着年轻,另找个好人家,趁早忘了我吧。」 叶扉安沉默片刻,故作悲伤:「喻良女士,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有点渣。」 「没办法,我女朋友比较娇弱,需要有人照顾。」 叶扉安:「……这样啊。」 喻良终于演不下去了,笑着推她的后背:「赶紧回去做饭,我菜都洗好了。」 「诶,好的。」 …… 第二天,叶扉安开车把喻良送回了家。 大概是假期的缘故,小区楼下车位有点紧张,市南这边昨天雪下得比海边大,路旁积了厚厚一层雪,被车轮和脚步碾过,沾了一片污渍。 叶扉安侧过身子看她解安全带开车门,问:「真的不用我陪你上去吗?」 喻良摇了摇头。 她确实对梁雁的话存疑,但也不觉得父母想办法把她骗回家是真的想逼着她放手,她能感受到梁雁打电话来的迟疑……骨子里,她的父母和她实际上是一样的人。 他们会因为孩子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而惶恐害怕,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编着藉口打一通电话,就像喻良听见梁雁说「你爸身体不太好」的那一瞬间心里的不安一样。 梁雁果然是骗她的,她进门以后,看到喻宏远正在阳台浇花,根本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他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动了动,又皱着眉转过了头。 「回来了?」 「嗯。」喻良问,「我妈呢?」 「下去拿了瓶酱油。」 「哦。」喻良放下手里的东西,「下次想让我回来就直接说,我妈说你生病了,吓了我一跳。」 喻宏远的背影明显一僵。 他想要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假装上次的不愉快根本就不存在,但时隔几个月,再见到女儿的第一眼,听了这句带着点抱怨的控诉,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还是微妙的有些生气,但梁雁这时候进了门,他听见喻良的声音,放下浇水壶,又把自己这点情绪压了下去。 不知不觉中,「生气」已经成了他掩饰情绪的一种方式——喻宏远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发现哪怕想装作若无其事,除了「吃喝拉撒睡」他跟喻良还是没什么话可说了。 第116页 「中午留在家里吃饭。」 「不了,中午跟朋友出去吃。」 梁雁试探着看了看喻良:「那晚上……晚上你李阿姨要来,还记得李阿姨吗,小时候她抱过你,她有个儿子……」 「妈,」喻良笑了笑,「您要是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可以回去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叶扉安就在楼下。」 沉默蔓延开来,梁雁的脸慢慢转白,看了喻宏远一眼,欲言又止。 「你什么意思。」喻宏远沉下脸色,「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您知道不是。」喻良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在沙发上坐下来,道,「爸,您女儿很像您,就算知道希望渺茫,也还是想试最后一次。」 「你……你早点死心,」喻宏远意识到她想说些什么,眼皮重重一跳,「只要你还是我女儿一天,我就不可能同意。」 「现在的我已经不缺你们一句同意了,」喻良摇了摇头,「我本来不打算回家,是叶扉安让我回来的。」 家里的空气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喻良顿了顿,忽然问:「如果叶扉安是男的,你们会像现在这么反对吗?」 喻宏远跟梁雁同时愣住了。 他们没有说话——喻良低声说:「我知道你们不会。」 「良良,」梁雁苍白着脸,「但是她不是。」 「我其实一直都不明白,论人品,她无可挑剔,论长相……你们都见过她,家境也轮不到我来挑剔……而且,我喜欢她。」 喻良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梁雁蜷在腿上的手指一颤,她勐地意识到了什么,几乎立立刻想阻止她说下去——喻良苦笑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有点荒谬,但她接着说了下去:「最无关紧要的,性别,难道真的就这么无法接受吗?还是说,就因为标准特殊,所以我想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这种想法十分不可原谅?」 「不是,」梁雁按住喻宏远的胳膊,苍白着脸,「我们当然尊重你的意思,但是你们……你们这样,让我跟你爸怎么放心?我们都老了,总不能永远陪着你,你们找个好人结婚、,老了以后有人陪在身边……」 「事实就是,这几年没人照顾,你们没管我,我也一样活下来了。」喻良短促地笑了笑,像是自嘲,「除了总是在后悔之前听了你们的话分手以外,过得比之前任何一年都轻松,当然,现在也是,只是我也不再后悔了。」 梁雁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么直白尖锐的话,她的心里一抽,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 「对,就是这样,就因为她是女的。」喻宏远把水杯放在茶几上,玻璃杯磕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沉重分闷响,他沉声说,「这就是最重要的,你们想在一起,有法律保障吗?你想过会因为这个受到多少歧视吗?你知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看你……」 「爸,有那一层法律关系真的就能保证一辈子感情不变质吗?至于歧视,可能吧,但我自己觉得不重要,反倒是你们。我见过的最不能接受的人,你猜是谁?」喻良无奈地摊开手,「就是你们。」 「你现在当然不在乎保障,那你老了以后呢?等你老了以后,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没有子女照顾,那个时候,你还能像现在这样,跟我们说『轻松』?」 喻良默然良久:「以后的事谁也不好说,我只知道,如果现在跟叶扉安分开,我会难受一辈子。」 喻宏远的嘴唇都在颤抖,他抬起一只手,指着喻良的脸,他好像气到了极点一时说不出话,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茶杯,直到骨节泛白:「你不能为了现在一时的开心,就不管不顾不去想以后,你知不知道这样对自己有多不负责任——」 「您觉得什么叫负责任?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所谓『名声』『孝顺』,一昧地退让然后委屈自己一辈子吗?」喻良直视着他的眼睛,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真的,爸,在您看来什么是重要的?按照『你们以为的正确』活下去吗?」 「您要是真的觉得我开不开心都不重要,那我也没话说……您说是为了我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承认我是个人,是个已经有足够的能力选择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有能力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任,真的就这么难吗?」 这话好像刺破僵硬的空气,扎进了他的心里,喻宏远倏地没了话音。 他想要反驳些什么,但对上喻良低垂的眉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到如今,他忽然从翻涌的怒火里生出几分茫然来。 到底是为什么? 他想要从喻良的话中找出所谓的「错误」,但发现自己无从下手。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喻良站起来,正了正外套的衣领。 「爸,妈……我走了。」 梁雁扶着沙发扶手,慌乱地站起来,似乎想要拦住她:「良良……」 「我过年会回来。」喻良温和地笑笑,就像刚才的争执从来没发生过,「你们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们是我爸妈,我没忘。」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或许可以保持表面的若无其事,但说出去的话像楔进人心的钉子,在转身的那一刻,就已经和心里仍存的感情一併被放上了天秤——就像喻良说的,她永远都是他们的女儿,从她降生那天起,血缘是无法割捨的。 第117页 但感情不是。 人已经走了,半晌,梁雁苍白着脸伸手去够桌上的水杯,她的手在颤抖,探了几次才摸到水杯的边缘——水还是温的,喻良走之前帮他们倒了水。 梁雁紧紧捏着水杯,感觉心里细细密密的疼。 忘记了从哪天起,喻良一直都是这么懂事,她忽然记起来,无数个她和喻宏远为了一些小事僵持几天或者争吵不休,喻良都是这样,沉默地顾及三边,照顾着所有小事。 从喻良上次回家,被喻宏远用碗砸破了额头,她一连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连着几天,家里的气氛萎靡不振,她忍不住绝望地想,她的女儿毁了。 但现在,喻良告诉她自己「过得很好」,那一瞬间梁雁是崩溃的,她真的很想提出什么质疑,但到最后只剩下哑口无言的份——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因为喻良说得对。 不知不觉中,那个安静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她总在喜忧参半地想像喻良未来幸福的人生,但是喻良想的「幸福」,一定很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吗? 但她以前把这当作是理所当然的。 还记得当年,她怀着喻良的时候,也曾经和喻宏远商量过孩子的未来——他们说要给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足够的关心和爱护,要耐心地理解孩子的想法,试着让孩子独立,再慢慢放孩子高飞……但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和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我做错了吗? 梁雁抽出纸巾沾了沾眼角,听见喻宏远问。 她怔愣良久,没有说话。 因为她不知道。 也因为无法承认自己做错了。 …… 喻良下楼以后看了看表,刚好过去半个小时,她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往停车的地方赶,半路碰到了叶扉安。 「你还真的过来了?」喻良有些惊讶,她以为之前说的话只是玩笑,但叶扉安见到她完好无损地下楼,确确实实松了一口气,喻良看着她慢慢松弛下来的表情,忽然又说不出话了。 「当然了,我已经做好了破门而入的准备。」叶扉安笑了一下,「开玩笑的,我本来打算亲自上去跟叔叔阿姨说理,忘记我之前是干什么的了吗,跟人讲道理,我可是专业的。」 喻良「噗」一下笑了出来。 叶扉安观察再三,确定她情绪没什么异常,这才稍微放下了心,回去路上换喻良开车,她系好安全带,问:「怎么样?」 喻良嘆了口气,边打方向盘边耸了耸肩:「好像不怎么样。」 她本来也没想着梁雁跟喻宏远真的能就这么接受,这次也只是把想说的说出口而已,至于之后怎样——喻良还真没想过,父母接受与否,她都是这样的人,她反正已经尽力了。 叶扉安侧头盯着她的脸,笑了。 「你没事就好。」她侧着身子支在车门上,装作无可奈何地长嘆了口气,「但是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喂,越来越不喜欢才可怕吧?」 「啧,也对——哎,别倒了,停!有树!要撞了——」 喻良被迫从渐渐浓厚的情绪中抽离,勐地回到了刚学科目二的那天,打方向盘打出了一脑门冷汗——好在最后没撞树,倒是把叶扉安逗得不轻。 「你再笑就下去。」 「这可是我爸的车,为什么让我下去。」 「我现在就把你扔……」喻良刚比了个逮人的动作,放在手边的手机忽然震了震,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忽然一怔。 她肉眼可见的有点开心,叶扉安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怎么了?」 「没什么。」喻良摇了摇头,压下一个笑容,「你看。」 手机上是一条微信。 妈:下次小叶过来,别让她在楼下等了,让她进来坐坐吧。 —————————— 第二更 因为觉得这一章没法断,所以就这样发出来了~下一章正文完结 第78章 彼岸(正文完结) 平心而论,梁雁跟喻宏远就这么松口,喻良反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么简单且顺利,他们见到叶扉安的时候还是别扭,但这点「别扭」更像在垂死挣扎。 直到两人从家里出来,喻良才慢慢意识到这确实是真的——梁雁和喻宏远接受了。 这个认知让她有点意外,更多的还是高兴,虽说「父母同意」对她们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但真的到了这一天,就像卸掉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走向有叶扉安的未来。 她回去看父母是在大年初一,之后两个人又去了叶扉安的父母家里,然而叶峰跟吴曼箐是在夏威夷过的年,隔着时差在大年初三的晚上打来了一个视频电话,吴曼箐见到喻良,明显很高兴,逗她叫「妈」……喻良满脸通红。 当然最后还是叫了,吴曼箐心花怒放,当即打算採取发红包这个原始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因为金额实在是有点大,好说歹说喻良才肯收,收了以后还有点惴惴不安。 「我怎么心里没大有底呢。」她点开自己的微信钱包,看了看金额,又退出去,然后又点进去看了看,觉得不太妥,于是转头去戳叶扉安,「你说万一哪天阿姨觉得我们不合适,会不会往我脸上甩支票?那时候万一我抵不住诱惑……」 「你这个想法有点可怕,喻良女士。」叶扉安半倚在她腿上,拿着个平板电脑正在看论文,闻言转了一圈手里的触控笔,「不如让我给你想个办法。」 第118页 「你说。」 「你把钱给我,我来替你承担这种烦恼。」 喻良:「我不。」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她拽了拽睡衣的下摆,换了个姿势曲起腿,让叶扉安靠得更舒服些,开始了自己的畅想,「如果阿姨真的给我钱让我离开你,我就卷上钱带上你,直接私奔,反正你会的外语多,咱们饿不死。」 「……你脑洞真的有点大。」叶扉安戳了一下她的小腿,笑道,「你都管人家叫妈了,把咱妈当成什么人了?」 然后喻良笑了起来。 她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她之前好像也想过。 当时是因为什么契机呢,喻良抵着下巴,绞尽脑汁也没有记起来。 「晚上吃什么?」叶扉安问。 「你想吃什么?」 叶扉安十分为难,想了半天,纠结着打开了外卖软体。 「大过年的,人家都不营业啊……」 「诶,停。」喻良伸手捞过她的手机,「阿姨让我盯着你,不让你点外卖。」 「……我去。」叶扉安瞠目结舌,立刻坐了起来,「你是哪边的啊?」 「啧,我可是收了钱的,别想打感情牌。」喻良一脸正经。 叶扉安:「……」 她当即放下平板挽起袖子,扑上去亲自教训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由于谁都懒得做饭,晚饭是出去解决的,大年初三,街上大部分餐馆都没开门,两人顶着冷风,对沿途还在营业的店挑挑拣拣,回过神来以后才发现她们已经沿着在叶扉安家的小区转了一大圈,再转转就到海边了,最后她们实在顶不住,就近选了一家小餐馆。 这家店叫「紫气东来大酒店」,名字听起来很有气势,实际上规模比不上胖哥家常菜,好在菜做得不错——大冷天出来晃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找到吃的,结果就是,喻良一个人横扫两大碗米饭,如愿以偿地吃撑了。 叶扉安笑得前仰后合,无情地拍照记录下来让她吃空的两碗饭,主动肩负起了拖喻良出去遛弯的艰巨任务。 走到这里离海边已经不远了,这边的海岸没有沙滩,从挂着铁链的栅栏往下看,能看到冷风卷着浪花在礁石上拍出的泡沫。可能是冰凉的海风过于令人心旷神怡,也可能是喻良吃多了锅包肉有点上头,指着隔着老远的沙滩非要拉着叶扉安散步过去……叶扉安拗不过,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理智地打了个车过去。 这片海滩大概藏着许多青城人的童年,海风、帆船、海鸥、阳光和游泳圈,是生活于再远的异国他乡也难以忘记的东西。 大过年的这边竟然也有游客,而且好像还是个旅行团,聚众在餐厅吃饭……叶扉安在冷风中裹紧了自己的大衣,透过餐厅的玻璃,对着暖黄的灯光打了个寒颤。 叶扉安:「进去坐坐?」 喻良:「不进,我现在闻到食物的味道就噁心。」 叶扉安:「……那算了。」 她是真的想问「你不冷吗」,但想到一开始非要拖着喻良出来消食的是自己,现在只能任劳任怨。 「咱们要散步散到什么时候?」最后她忍不住问。 「我们从那边上去,再从那条路打车走……」喻良举着手指点江山,指导一半忽然想起来旁边这个人没穿羽绒服,「你……很冷吗?」 叶扉安回敬她一个喷嚏。 喻良:「……」 叶扉安是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被这么一说当即觉得面子挂不住,本来想赶紧回去,现在却突然有点逆反:「其实也没那么冷……」 她话还没说完,喻良已经解开自己的围巾兜头给她套了上去。 「求求你,别,冻感冒了回头再赖在我身上。」 「可不就是你拉着我过来的。」围巾就是当年喻良送的那一条,围上来的时候还带着喻良的温度,叶扉安边笑边把整个人往喻良身上凑,把围巾的另一段挂在她的脖子上。 围巾长度不够,连着两个人的画面有点滑稽,喻良把手塞到叶扉安的口袋里帮她暖手,她拉着围巾的另一端,莫名其妙地在冬天的冷风里感受到了温暖。 ……可能是爱情的力量。 「你觉不觉得,这里这么看有点像附中的操场?」叶扉安忽然问。 喻良愣了愣,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现在沙滩上的小商店早已经关了门,看过去黑漆漆的一片,可以看见海岸栈道上沿途路灯的亮光,在岸边缀了一圈,一直蔓延到远方,与万家灯火相交汇。 「嗯……不太像,」喻良想了想,「差一圈树。」 「这不重要。」 「那还缺几对小情侣。」 叶扉安:「我们不就是吗?」 喻良一愣,随即低头笑了出来。 「小姐姐!」不远处小跑过来一个男生,朝她们这边招手,「打扰一下,可以帮我和我女朋友拍一张合照吗?」 这对情侣似乎是从外地来旅游的,普通话带点南方口音,两个人的年纪看起来都不大,女孩子在一边挽着长发,有些羞涩地朝两人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个拍照的好地方,可以定格下灯光中温柔的海面。 「好啊,」叶扉安笑着接过他手中的相机,「等一下能帮我和我女朋友也拍一张合照吗?」 喻良心头一动,抬头看向叶扉安。 第119页 男生闻言愣了一下,表情从震惊到瞭然,反应过来以后大概觉得自己一开始的反应有些失礼,挠着头说了几句「抱歉」,一边比着「ok」一边小跑过去拉起了自己女友的手。 两个人在比划姿势,喻良站在旁边等,她注视着叶扉安调整镜头的侧脸,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 她曾经试想过无数种关于二人的未来,圆满的或是不圆满的,曾经害怕过的或是偷偷梦见过的,被藏在心底的,或是当作誓言宣之于口的——人关于「未来」的想像大概永远无法穷尽。 唯一可以肯定的,大概是无论激情或是平淡,喻良永远会在叶扉安的身边,直到她们人生的彼岸。 「真好。」 叶扉安侧过头:「什么?」 喻良笑了笑:「我说遇见你。」 (正文完) 第79章 一些碎碎念(可跳过) 这是我在长佩完结的第一本长篇,撒花~ 更这篇文的前期正好是我最忙的两个月,但是的确写得很开心,十二月以后通常是改论文改到头昏脑涨的时候就爬上来码字,泡在自己脑洞里真的很让人放松,就是想看我两个女儿黏黏煳煳地谈恋爱。 虽然说学校和人物都没有原型,但因为我想像力有限,被迫跟朋友一起回忆了超多高中的细节,某天我睡醒午觉睁开眼,迷迷瞪瞪地怎么都想不起来我们大学校园的布局,总感觉出门就能看见高中的小广场,属于说是写傻了orz。当然也想起了很多社死事件,经常半夜被自己愚蠢的往事尬到睡不着……高中的时候想赶紧毕业,那时候觉得这氛围如此窒息的学校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但现在确确实实有在怀念。 但是我上高中的时候还还没有高考改革,写不了选科制,不知道代入感怎么样。 写长篇可以暴露出很多问题,我对节奏的把握真的很十分特别不到位,本来计划写四十几章的校园回忆越写越多,所以字数也渐渐超出预期了orz……另外在写的过程中,我是有对大纲做改动的,比如原本想把热恋期和感情变质再到分手分成两卷,但是写着写着,发现似乎不太行,因为我发现,喻良和叶扉安从高中时期在一起,就註定了会分开,并没有某个「感情变质」的时间节点(不是玻璃渣!),所以橘枳这一卷明显比其他卷长得多得多得多,是因为我把原先计划分成两部分的章节合在一起了,好像有点突兀hhhhh(无良作者竟是我自己)。 总之,虽然过程有曲折,但还是顺利完结啦!过后会有番外,不定期掉落,这篇文以后也不会入v,可能会修文,但情节不会变,只是改一些无关紧要的小bug。感谢给我点收藏留评送海星打赏的天使们,你们的喜欢是我写下去的动力!给你们一个亲亲! 最后打个gg,下一本《如何攻略佛系社畜》,是欢脱向的都市百合,人物之一在《再一次初恋》里出现过,可以猜一下是谁~搞完小清新,来点狗血的成年人爱情,hhh。 文案已经放出来啦,大概二月中旬正式开文,喜欢的可以点个预收,我们下一本再见,mua~ 第80章 番外一·关于戒指与「浪漫」 「……我买个水回来就找不着他了,一转头,突然就发现台上弹吉他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我靠那不是我男朋友吗,然后他朝我走过来,我都吓懵了!他就这么拿出戒指……」 「停!停一下,」喻良扶着额头,「我觉得扉安她不会喜欢这种……呃,兴师动众的形式。」 白诗云还没从自己被求婚的经歷中脱身出来:「那你觉得她喜欢什么形式?」 喻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是她跟叶扉安在一起的第四年。 叶扉安读完博士以后回了青城,现在在s大当讲师——现在想想这个结果可能也有那么种「冥冥之中」的意思,叶扉安跟喻良成了同行,她不仅在搞学术,还来了s大跟她爸大眼瞪小眼,只不过叶扉安博士是跨考的法律语言学,教中文的一些必修课和选修,跟叶峰不在一个系,两人平时基本也瞪不着,并不算尴尬。 喻良跟叶扉安平平顺顺地度过了几年的异地恋,两人感情十分稳定,梁雁跟喻宏远刚开始不得不接受现实,最近却很有把叶扉安当成另一个女儿的意思——眼看着日子越来越顺利,喻良某天突然有了点想法。 她是个实干派,还不等「想法」完全成型,就已经把「道具」——就是戒指,给买了,然后在家里东躲西藏,生怕被叶扉安发现以后没了「惊喜」的感觉。 「人都喜欢浪漫吧,」白诗云想了想,补充道,「反正我20岁的时候喜欢,现在30岁了也喜欢,毕竟被求婚这种事,多数人一辈子也只有一次。」 「那可未必。」 「……」 「而且我不是求婚,」喻良忍不住纠正,「只是送个戒指。」 白诗云一顿,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她看了一会,认真问:「有区别吗?」 好像没有。 「好吧,我懂了,不喜欢大张旗鼓对吧。」白诗云点了点头,发现了一个盲点,「你问了几个人了?如果啊,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还没有满意的办法,接下来打算把身边每个结过婚的人都问一遍吗。」 喻良一噎。 说实话,她确实这么想过,毕竟积累一些经验总归没有坏处……但眼看着还有一周就是叶扉安的生日,她还是没想好怎么把戒指送出去。 第120页 不但没想好怎么送出去,戒指还差点被叶扉安发现。 这场「事故」发生在生日的前一天,这天喻良要用到身份证,她在厨房炒菜走不开,让叶扉安帮忙去卧室找一下,她找遍了所有抽屉也没找到,于是又折返了回来。 「没有?」喻良一头雾水,「我包里也没有吗?」 「我找过了。」 「床头柜下面的抽屉呢?」 「也找过了……对了,」叶扉安想起来,「你上周出差回来,行李箱收拾了吗?」 「哦!」喻良恍然大悟。」 叶扉安无奈,隔空点了她两下,又转身回去找,她才走了没两步,喻良往锅里加酱油,忽然反应过来——她就把戒指藏在行李箱里! 「等等!」喻良一个激灵,扔下锅铲原地一蹦三尺高,扑过去拽住叶扉安,「别过去!」 叶扉安让她吓了一跳,狐疑道:「怎么了,你在卧室安炸弹了?」 「差不多吧……也不能这么说,反正我自己找就行。」喻良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不由分说把她往厨房推,「你去看着炒菜,我自己找。」 叶扉安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听话去了厨房炒菜,喻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拐进厨房,才回去关上门,拉开行李箱。 小绒盒里跟身份证一起被仔细地安置在箱子的暗层,喻良松了口气,打开看了一眼。 这枚戒指是她和叶扉安在商场见到过的,款式很简单,只是两个交织在一起的环,喻良轻轻碰了碰戒指的边缘,想像着叶扉安收到礼物时的喜悦,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 「喻喻。」叶扉安喊她的名字。 喻良慌乱地把盒子塞进口袋:「诶。」 「你酱油加多了。」 「……」 有了这一次,喻良几乎把戒指随身携带,眼看着十一月二号近在眼前,她还是採纳了白诗云的建议,算着时间订了一束玫瑰花,然后把戒指塞进花里,把「浪漫」送到叶扉安眼前。 她们晚上各自下班以后先和朋友聚餐,喻良算的就是聚餐结束以后回家的时间——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顿饭结束得比喻良预想当中早了超过半小时,回家的路上喻良坐在叶扉安旁边,想给花店打电话又找不到机会,,心里急得团团转。 ……制造浪漫果然不是一件简单事,喻良幽幽地嘆了口气,绝望地想。 然而这点小情绪很快被叶扉安发现了,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她注视着喻良的侧脸,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她的手有点凉,喻良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缩了一下:「干嘛?」 「刚才喝了酒,难受吗?」 「不难受,怎么了?」 「没什么,看你好像不舒服。」叶扉安带上门,开灯,倚着玄关的衣架盯着她看。 叶扉安刚才喝了点酒,现在脸微微发红,眼里带着点笑意,看过来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会被看透内心似的,喻良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没来由地有些心虚:「怎么了,看我干什么。」 「没给我准备礼物吗?」叶扉安笑着问。 「这个……」喻良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一下一下地捏着戒指盒,目光乱飘,「你猜一猜?」 叶扉安微微一笑。 「我猜你准备了。」 「我没有。」 「那让我自己看看?」 「我不……啊!别过来!」 然后喻良被她推到了沙发上。 叶扉安的吻落下来时,喻良下意识闭了眼,她靠在沙发扶手上揽住对方的腰,交缠的唿吸见,喻良抬手撩开叶扉安的长髮,叶扉安附身咬了一下她的侧颈,喻良忍不住一缩,感觉手上好像被套上了什么东西。 「除了生日快乐,你本来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叶扉安半跪在地上,执起她的手,似笑非笑地问。 喻良愣了愣,目光慢半拍地落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又僵硬地抬头盯着叶扉安的手指——这不是她买的戒指吗?! 什么时候被拿走的? 「你、什么时候……」喻良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羞还是该恼——还有什么是比准备求婚,但是还差临门一脚时被反杀更让人尴尬的事吗? 她舌头打结,满脸通红地等着叶扉安的嘲笑,然而叶扉安没有笑,她起身坐在沙发上,举起手来在灯光下仔细端详这枚简单的戒指,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银白色的戒圈,眼里映衬着一点灯光,她弯了弯眼角,那点光芒在她眼中被揉碎,成了一片温柔的星海。 「很好看。」 喻良忽然就这么平静了下来。 或许白诗云说的并不完全对,人会本能地追求浪漫,执着的大概并不是「浪漫」本身,而是它所承载的东西,比如爱。 兜了这么一大圈闹出一个乌龙,好在结果还算圆满。 喻良注视着叶扉安的侧脸,忽然很想吻她。 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她侧着头,倾身吻上去的时候抓住了叶扉安带戒指的手,指腹感受着那一圈不同的触感,她很轻地眨了下眼,低声说:「戴上我的戒指,这辈子都不能摘,你想好了吗?」 「那真是太巧了,」叶扉安倚在沙发上,笑着扶住她的腰,「刚好我也不想摘。」 喻良低头笑了起来。 「所以,」叶扉安眨了眨眼,「现在先对我说『生日快乐,我爱你』。」 第121页 「生日快乐,」喻良耳尖发红,「我爱你。」 叶扉安眼角一弯,抬手去勾她的下巴:「很好,然后再亲我一次。」 「……」 喻良拍开她的手,低头吻了下去。 …… 后来门铃响了。 叶扉安:「喻喻,你还买什么东西了吗?」 喻良:「……」 制造浪漫果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 情人节快乐~ 第81章 孟高番外·关于一见钟情 孟芮第一次见到高璇格,是在大一刚开学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是个新生,初来乍到,一眼就看到了主路旁边,一头张扬的橘红色头髮,穿着学生会的黑色文化衫,在校艺术团的展台,用二胡拉二泉映月的学姐。 学姐漂不漂亮,孟芮那时候还真没注意到,大概是各种反差堆叠在一起实在过于显眼,她只顾着跟围观的其他人一起嘆为观止了。 后来她知道这位学姐叫高璇格,大三,学计算机的。 ——于是反差更大了。 …… 孟芮第二次见到高璇格,是在「百团大战」那天。 每年国庆前几天、新生军训后不久是各种社团招新的时候,展台沿着操场摆开一圈,熙熙攘攘,被称为「百团大战」——x大新生军训两周,孟芮在自己最黑最狼狈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被高璇格拦住了。 她对其他社团没什么兴趣,准备加入校女篮,万事俱备只差面试,今天是跟舍友一起看热闹来的,结果不仅被塞了一把各种各样的传单,围观校拉拉队跳舞时舍友还一头扎进人堆里跟她走散,发微信也不回,孟芮准备找个人少又不热的地方等……然后被递了一张传单。 「学弟,校学生会了解一下吗?」 孟芮对被认成男生和在操场被发传单都已经习以为常,当时也没怎么意外,礼貌地抬头笑了笑:「不好意思,我……」 然后她看清了学姐的脸,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有人说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孟芮对这话持中立态度,但如果之前有人说她会在一个阳光晴朗的上午对一个女生一见钟情,她大概会回敬一句「做梦」。 可是她现在盯着学姐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成了个只会脸红的哑巴。 高璇格——这时候处于染髮掉色的尴尬期,带了顶正红色的帽子,在人堆里也一样耀眼——她看见孟芮的正脸,一愣,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不好意思,原来是学妹。」 「哦……哦!」孟芮迟钝的神经绕操场奔跑三圈,终于反应过来,从栏杆上站起身,「没事,没事。」 天太热了,她抓了两把短髮,胡乱地想,今天果然不应该出门,脑子容易被晒短路。 「那学妹,学生会了解一下吗?」 「呃……」孟芮塞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把裤子内衬搅成了陀螺——学姐的存在不能改变「学生会」在她印象中很无聊的事实,但这么拒绝的话是不是也太…… 好在她迟疑的这几秒钟里,高璇格敏锐地发现这位学妹对学生会好像不怎么感兴趣,于是从随身带的一摞传单里挑出另一张不一样的。 「那校艺术团呢?有兴趣加入吗?会才艺可以看一看乐团、舞蹈团、戏剧团,不会才艺的话,主持团、行政团也招人的。」 孟芮:「……」 「我懂我懂,不感兴趣是吧,那校男篮……不好意思,这个就算了。」 这次孟芮震惊了,她后退半步,上下打量了学姐一通,堪堪维持住自己的表情,难以置信又小心翼翼地问:「男篮?难道您是……」 高璇格跟她大眼瞪小眼片刻,终于反应过来面前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她捂着额头,差点笑喷了。 「你在想啥呀,怎么可能,」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在孟芮懵逼的目光中解释道,「我是经理,不是队员!」 孟芮:「……」 这个乌龙够大的。 …… 经过了这一次,孟芮始终觉得自己在高璇格心中留下了「脑子不太好使」的那种印象,也一直想找机会扭转一下。 但x大最出名的特点就是「大」,从南门到北门要坐公交车,两面之缘的陌生人,见过就忘了。 孟芮始终觉得「一见钟情」离自己很远……然而她现在正想方设法地试图搞到高璇格的微信、qq、手机号码。 机会总算是来了——加入校女篮以后得第二次训练,那个早晨,孟芮第一个来到篮球场,远远地看到球场上黄头髮的高璇格,一个人在玩篮球。 x大校篮球队很强,是本校特色之一,除了球衣,女篮是有统一队服的,短袖长袖的运动服、冬天还有羽绒服,统一的黑底白字,远远看上去——尤其穿在高璇格身上——很酷。 可惜,再酷的衣服,也挡不住这个人投篮一个没进的事实。 上一次的尴尬情形歷歷在目,孟芮在场外深吸两口气,决心这一次挽回自己的形象。 见了她,高璇格明显有些惊喜,眼睛笑得弯弯的:「嗨,又见面了。」 「上次真不好意思,」孟芮挠了挠头,「一个高高的长髮『女生』突然给我介绍男篮,我还以为这是个有什么特殊癖好的学长呢……晒煳涂了,脑迴路有点奇怪。」 第122页 「那我们互相认错对方的性别,也挺巧的。」高璇格低头笑,「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 孟芮这才发现自己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她心下懊恼,没有在说第一句话时就把自己推销出去,真是失策,失策。 「我叫孟芮,金融系大一,老家s省。」 但她搜肠刮肚,怎么也憋不出来第四个短句,于是尴尬地顿了顿,问:「你还是女篮的吗?」 「不是。」 「嗯?那这队服……」 高璇格笑了笑,自然地回答:「这我女朋友的。」 「哦哦哦……」 嗯? 孟芮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一个激灵,感觉像是被一个惊雷震噼了天灵盖。 什么东西?! 这短短的一句回答,包含的信息可太多了。孟芮先是暗自庆幸,学姐跟她取向一致……然后不等她开始高兴就被一脚蹬下了云端。 学姐有女朋友!还是女篮的! 可能是她过于震惊,高璇格被逗到,笑了起来。 「我逗你的。」 「噢!吓我一跳……」孟芮好悬踩在了地上,松了口气,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她说「逗你的」是指哪方面内容。 都好,孟芮心想,学姐果然应该是直的…… 然后高璇格又接了一句:「我还没有女朋友。」 孟芮:「?!」 ———————————— 久等啦!突然出现 孟芮x高璇格大概有2-3章,完了以后还有一个小叶和喻喻的番外~ 第82章 番外三·知乎体(主cp) 提问:分手十年的初恋突然找我复合,我还喜欢他,要复合吗? 问题描述: 题主性别女,目前单身。 我和初恋高中时在一起两年,快高考时因为外部原因分手,彼此之间没有误会。 前几天回家乡,同学聚会上忽然遇到他,以为我早就忘记他了,他说他是单身,喝醉酒以后和我表白了……我发现自己还喜欢他。 怎么办,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但是真的不敢接受,我好怂啊,求建议,我到底该不该和他复合? 【匿名回答】 看了题主的描述,很有感触,所以不请自来。 我想对题主说的是,如果你还喜欢他,请一定一定,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 跟题主一样,我和我的爱人也是彼此的初恋,我们高中时期交往,分手后也经歷了彼此念念不忘的十年。但不一样的是,我是女生,她也是女生。 如果这是在我和她刚分手的那几年,我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拒绝」。我们分手的原因十分简单,过于和题主说的「外部原因」有点类似,就是很俗套的「世俗不容」——她父母十分传统,认为同性恋是不可饶恕的,是「生了病」的,这种观点潜移默化,和高中时代各种环境的压力叠加在一起,在她父母发现我们关系的那天爆发。 我们在交往的第308天分手了,她提的。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那时候我还被情绪失控的她妈妈打了一巴掌——说出来挺好笑的,我长这么大,这是我第一次挨打,可以想像那天我的情绪有多糟糕,她说「分手吧」那一刻,我真的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当时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我也不记得了,我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所谓的「认可」到底有那么重要吗?人的生活是属于自己的,连走下去的勇气都没有的人到底有多懦弱? 然后就这么分手了,挺草率的,也很冲动,说不清有几分真心有几分赌气。班主任建议我请假休息几天,我同意了。 有些事我直到现在也没有告诉她——实际上分手那几天,我的状态很差,我身体不算好,前几天生了一场病,肠胃炎加上高烧,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请假。但是我希望冷静下来再和她好好谈谈,毕竟我真的很爱她。 但回学校的时候,我得知她换了班级。 我不想失去她,但她似乎已经下定决心离开我,连一个坐下来谈谈的机会也没留下。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可笑,到底为什么要留恋她?她这么伤害我。 现在想起来只剩下感慨,但那时候年轻气盛,没有想过通过区区一个人的视角,能得知的「真相」到底有多么局限。 我真心实意恨过她。 人容易被情绪支配,然后走向极端,正因如此,我从来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我很想她,十年来一直都是。 我真正开始正视自己的情绪,是在研究生毕业以后。 说起来可能有些自大,但我对自己的能力始终是很自信的,无论是成绩、实习经歷,比起同龄人来之前不算差,但在求职时,我还是遇到了歧视——没错,是针对性别的。具体情况我不想再次回忆,但那时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无力。 一定会有人反驳我「优秀才是硬道理」,我想说,确实,说的没错,但是一个人实际上是很难对抗一种风气的,就像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他们不会明确告诉你就是在歧视,而是会吹毛求疵,绞尽脑汁地把你排除在选择之外——你根本没有错,但你只能无力。 就是这个时候,我理解了她那时的顾虑。 多可笑,我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擅长共情的人,但我从来没有真切地理解过她,我愚蠢又自大,我没有适时地握住她的手。 第123页 那时,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无法忘记她,也远比想像中更加爱她,这种无力感慢慢由自责转向越来越浓重的思念——我想见她,想和她道歉,想重新爱她。 也是那个时候,我下定决心一定要些挽回什么,生活也好爱情也罢,我不能继续失去了。我决定追寻自己喜欢的东西,于是从律所辞了职,打算休整一段时间,给自己一个缓冲,然后继续深造。 我回了家乡,遇到了她。 那时我和题主有同样的顾虑,我听见了醉酒的她说想我,又生怕她只是酒后胡言,我能感受到她变了许多,怕她早已经不爱我,又怕当年的分别伤害了她太多。 而现在我们复合已经快两年了,从她说爱我开始。 题主只是笼统地说当年你们分手是「因为外因」,我不知道所谓的「外因」具体是什么,但总不会比我和她所遭遇的更严重。或许当一个人面临选择,最重要的永远只有一步,我想说的是,上天能够让你们重逢,能让他鼓起勇气再次说爱你,既然你还对他念念不忘,让「你和他」成为「你们」所需要的,就只剩下你的勇气。 所以,不要让「你们」成为遗憾,在确定他回到你身边的目的的前提下,勇敢地去握住他的手吧。 祝你们幸福。 ——以下为最新编辑,距离上次编辑时间为一年—— 看到题主最近的编辑记录,恭喜复合,祝幸福! 借了女朋友的帐号查资料,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回答,哈哈哈哈哈,真是意外惊喜。 我就是答主的女朋友,是答主的初恋、现任,回答里的那个「她」。 先偷偷纠正一点,她说分手后状况,包括高中那段状态很差的日子、大学生活……都在瞒着我,其实我是知道的,只是她单方面以为我被蒙在鼓里而已。 毕竟这一切最大的原因都是我,她再自责,我也难辞其咎。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主动争取的人,重逢后会那么主动,最主要的当然是因为喜欢,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自责。她那么爱我,但我抛下了她。 哎呀,现在想起来还是怅然,但好在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 现在……她快过生日了,今年我打算送给她一个戒指,东西已经买了,但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到底怎么送才能又自然又有仪式感,大家有什么好主意吗?欢迎评论,提前感谢大家的建议~ ——以下为最新编辑,距离上次编辑时间为一个月—— 首先祝题主新婚快乐,另外感谢大家的评论,我是答主本人。 戒指已经收到了,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的开心,我想我会爱她很久很久,就像她爱我一样。 这篇回答以后或许会继续更新,或许到此为止了,无论怎样,感谢读到最后的你们。 祝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心爱。 ———————————— 大家晚上好呀~ 提问是我编的,不确定到底有没有_(:3ゝ∠)_ 算是补充一下分手那几年小叶的心理活动。 第83章 孟高番外·关于表白 孟芮总共对高璇格表了三次白。 第一次并非出于本意。当时距离招新才两个星期,篮球队第一次聚会,与校男篮一起去轰趴。s大校队气氛轻松,大二大三的成员之间熟得不分彼此,晚饭吃的火锅,饭桌上玩谁是卧底,孟芮作为游戏黑洞,第一轮就输了,喜提真心话大冒险。 她抽了大冒险,卡片上是「跟在座的一个人神情表白一分钟」。 一群人看清内容以后纷纷起闹,队长是孟芮同系的学姐,跟她关系不错,怕她尴尬,四周看了看,抬手说:「咱们这个不限性别吧?就在座随便选一个,要不小孟你……」 抽到卡片的时候,孟芮确确实实后悔过,但实际上这并不难,大概换成在座的任意一个人,都能比她更轻松地度过这一分钟。 但现在,她僵硬地抬头看向对面的高璇格时,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把表白藏在一个玩笑里,能得到的是什么呢?孟芮忍不住想。 「诶诶诶,说什么呢,这么简单还要作弊?」 「赶紧准备准备录下来,一分钟啊,少一秒都不行。」 孟芮:「其实我……」 「之前咱们是不是也有人录过这个,好像是陈陈?」高璇格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看了孟芮一眼,问旁边的人,「那视频之后还用过吗?」 「你竟然忘了!上学期庆功宴放过,不是你出的损招吗,哈哈哈哈……」 孟芮:「……」 她想像了一下那个刺激的场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快快快,准备好了没有,还在措辞吗?」 「我录了啊,我录了——」 「三、二、一——」 孟芮深吸了一口气。 「小格,」她顿了顿,在周围的嘘声中莫名其妙地怂了,弱弱地补充,「……学姐。」 高璇格低头笑了:「到底是整你还是整我?」 「别打断!」录像的男生快笑翻了。 「你破坏气氛了!」 「高璇格整人路上第一次大翻车,以后每次开会都循环播放,谁贊成谁反对?」 「在学妹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嘛,我这么亲切,让你们说的跟什么似的。」高璇格在众人的声讨声中无奈妥协,稍稍坐正,对孟芮一伸手,「好吧,继续,我肯定好好回应,咱这次陪你一起尴尬。」 第124页 孟芮捏着这张薄薄的卡片,甚至感觉到了自己手心一层细汗,却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她对每个人都这样吗? 「我,咳,」孟芮抓了抓自己短短的头髮,眼一闭心一横,「我喜欢你。」 「嗯,我也是。」 孟芮的心倏地一跳。 起闹声此起彼伏,她怔怔地注视着高璇格的眼睛,一时间忘了自己要怎么说下去。 ——她已经记不得那一分钟究竟说过什么了,也或许她只是红着脸僵在那里,度过了魂不守舍的五十秒钟。 …… 高璇格可能是某种魔鬼——当时孟芮一时鬼迷心窍,跟着她加了学生会,半年多下来,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比如在活动室讨论策划案,突然发现没带笔,随便去旁边一桌就能碰见熟人; 比如半夜十二点去ktv,半小时以内能在朋友圈集够166贊,换一打免费啤酒。 被她吸引的人可能遍布校园,孟芮心想,这根本不奇怪。 ——她第二次算得上「表白」的行为,是在大一下学期那个情人节。 按照学校的传统,大三生要在下学期慢慢从各种社团引退,集中精力准备考研或者各种实习,高璇格那时候正在准备保研,按到底名额要到下学期才定,现在怎么说也该有点焦虑……但孟芮一点都没从高璇格身上看出「焦虑」这种东西,她甚至还有心情周末跟朋友出去喝酒。 那时候她们两个关系已经很不错了,甚至说会比普通的「朋友」关系更亲密一些,昨天高璇格还陪孟芮去上了选修课,顺便蹭教学楼的网写国创立项书。 情人节前一天晚上,她们在一个空教室里自习。x大地广人稀,不是期末周,没课的教室基本没人,唯一一对小情侣走后就只剩下她们两个,孟芮问她明天下午要不要来蹭她一直好奇的「周易概论」——这课她孟芮是受高璇格「怂恿」才选的,据说老师当堂教算命。 高璇格活动着敲键盘敲僵的手指,想了想:「明天上午不行,有小组讨论。」 孟芮试图挣扎一下:「你们那组都没人过情人节的吗?」 高璇格侧头看她,两人之间隔了一个水杯,孟芮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她在高璇格面前好像老是这样,被这双眼睛注视着,好像所有暗藏的小心思都会暴露无遗。 「那你要跟我过情人节?」高璇格搭着扶手,靠近了一些,挑眉问。 她语气平平无奇甚至在开玩笑,孟芮差点手滑打翻水杯。 「哈哈哈,开个玩笑,」高璇格擂了一下她的后背,「你紧张什么。」 这「玩笑」在孟芮看来可并不好笑,她一时心虚,心都快不会跳了。 「万一就是想跟你过情人节呢,」孟芮没来由地有点生气,「我要是现在跟你表……嗯嗯嗯,干什么!」 高璇格往她嘴里塞了一个草莓。 学校水果店买的草莓,颜色很好看,咬开的时候孟芮差点被酸穿天灵盖,她五官都皱在一起,高璇格笑得前仰后合。 这算什么啊……孟芮在心里抱怨。 她却冷静了下来,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如果没有被打断,她刚才想说什么? 「那我得考虑考虑。」高璇格忽然说。 孟芮一愣:「啊?」 「考虑考虑你跟国创哪个更重要。」 「这页可以揭过了,学姐。」 「不可能的。」 「……」 …… 高璇格知道自己喜欢她吗?孟芮不知道,但是心动总是比知觉来得更快。 大一下学期的那个劳动节假期,女篮一个朋友过生日,几个人在校外玩通宵,从酒吧转场去唱歌,后来有人觉得人少不够热闹,提出再找几个人来。 「要不我叫小格来?」一个学长说,「之前她还说想出来喝酒。」 「我叫了,她还在看电影,刚结束,等会直接过来。」 「现在看电影?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孟芮看了眼时间,「她在哪个电影院?」 「这个电影场次太少了嘛,她说在大地那边,反正不远,直接走过来……诶孟芮你去哪!」 「我去接她!」 电影院所在的商场离这家ktv也就几百米,学校所在的这个区虽然在五环以外,但治安总体不错,属于孟芮半夜一个人出门也不会害怕的程度——但不知为何,「半夜出门」的主语换成高璇格,她莫名其妙地心里有些忐忑。 在x大这一年,孟芮和很多人一起走过这条路,跟同学朋友逛街吃饭、或者唿朋引伴地喝酒唱歌,大多数时候是成群结队,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她在微信上给高璇格发消息,没有收到回復。 孟芮下意识想起了某个学姐讲过的「某男生在校外被人抢劫」以及「某女生深夜遇到暴露癖变态」等等在学校广为流传的传说,然后她立刻担惊受怕起来,给高璇格打电话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听着电话里传出的忙音,甚至做好了报警的准备……然后她在路口看到了高璇格。 半夜三更路上根本没几辆车,路灯下只有寥寥几个人的影子,显得幽静又冷清。高璇格在根本没人的路口等红绿灯,她跟两个女生打打闹闹,隔着马路也能听见笑声。 什么啊,孟芮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原来不是一个人出来的。 第125页 无法描述这一瞬间的心情,松了口气的同时,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失望——孟芮忽然知道是该等在原地还是掉头就走,这个时候电话被接起来了。 「餵?」 电话里的人声和对面的声音刚好重合,孟芮只好朝马路那边招了招手,对上了高璇格错愕的眼睛。 「小陈说你出来接我,我还不信呢,」同行的两个女生都是男篮的经理,高璇格让她们先过去,「你怎么跑过来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没什么,」孟芮有些侷促,「怕你一个人不安全……」 「你不也是一个人过来的。」高璇格感觉莫名其妙,「我还怕你一个人不安全呢。」 孟芮:「……对不起。」 高璇格略微抬头注视着她,没憋住,笑了起来:「不用道歉啊,我应该说谢谢。」 孟芮抓了把头髮。 她知道自己喜欢她吗?孟芮没来由地想。 大概是知道的吧,她又想,自己在她面前像个手足无措的白痴。 「喜欢我吗?」 孟芮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她听到了自己凌乱的心跳声,在高璇格凑过来勾起她下巴的时候。大脑当场宕机,她僵在原地,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要揽住对方的腰,然后高璇格笑了,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顶。 并没有吻落下来,但是孟芮的脸红到了耳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往旁边躲了躲,小声埋怨:「学姐,你干什么!」 「要在一起吗?」高璇格问。 「啊?」孟芮慢半拍地听清了她的话,下意识问。 「『啊』是拒绝还是接受?」 「……等、等等!」 「要不就算了。啊——被拒绝了呢。」 「我说等等我!」 …… (番外完) —————————— 对不起orz来晚了 第85章 联动番外·太阳雨 春夏之交,又是一年毕业季。 校园里随处可见穿学士服的毕业生在拍照,学校与这所大学有帮扶关系,稚嫩的中学生混在学士服中间,显得格格不入。今天是参观的最后一天,上午开了一个短暂的小会,临行前他们在在学校的一些标志性建筑前拍照。云扬在阴凉处等待拍照的朋友,但北城阴晴不定的六月天果然没有让人失望,晴空万里的天气毫无徵兆地开始下雨, 她正要走,忽然若有所感,往旁边看了一眼。 玻璃栈道遮挡出一片干燥的阴影,像一道分界线,笔直地延伸往她的脚下。那个女人就站在雨幕之后,她看上去还很年轻,或许就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坐在长椅上,目光低垂。远处忙着拍照或是躲雨的学生是一段熙熙攘攘的动态视频,而她是一副静默的画作,安静又低落。 云扬看了看不远处朝自己招手的同学,在书包里摸到了自己的摺叠伞,犹豫了两秒钟,从身后拍了拍她的手臂。 「姐姐,我的伞给你吧。」 女人茫然地转过身来,看上去有些意外,先是怔愣地道了谢,但没有接过伞:「谢谢你,但是……」 「我和我同学一起。」云扬指了指天边,认认真真地解释说,「而且天都没阴呢,你看,太阳雨,下不了太长时间,我淋不到的。」 面前的孩子她眼睛亮晶晶的,映着初夏午后经雨水几度洗涤的清澈天光,她一时不知所措,再回过神来,那把白色的摺叠伞已经被塞进了手里。远处有人唿喊着女孩的名字,她用背包挡雨,小跑着汇入了人潮中。 「我走了!姐姐再见!」 她抬起手,没来得及挥手道别,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如果没有手上的摺叠伞,这就像一场短暂的白日梦。 「月楼!」 她回头看,叶子秋撑着把伞,踩着水噼里啪啦地小跑过来,在过道下把伞一收,风风火火地收拢了一小滩雨水:「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抱歉,没看手机。」唐月楼说。 知道她心情不好,叶子秋没有追问,她问:「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唐月楼没有回答,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 叶子秋无奈地嘆了口气,败下阵来:「其实我是想说,小君今天的飞机,现在还没走。」 唐月楼点头说「我知道了」,安静地眺望着雨幕。 「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她知道我一听说肯定会立刻告诉你你,她故意的。」叶子秋好像有些生气似的,说到这里停顿了两秒,「你要去见她一面吗? 这几乎已经超出了「暗示」的范畴了,连叶子秋这个外人也能看得出来,欧阳君在等一句挽留,所以她才皇帝不急太监急地感到生气——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分手,终于决定断干净立马一走了之,临行前一刻,又发现自己其实在不舍……或者说不好是不舍还是愧疚,在学业与事业上,欧阳君目标明确,但在感情方面,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以至于反覆无常,在叶子秋这个外人看来都算得上过分了。 ——但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住脚步,你想缠缠绵绵纠缠不清,旁人却没有义务配合,总有人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唐月楼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平淡地「嗯」了一声,回答:「不了。」 这回答在叶子秋意料之内,况且如果唐月楼就这么追过去她才会气个半死,但她松了口气之余,竟然莫名有些怅然。从中学到大学毕业,这几乎是大半段青春,无论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合,外人看来,不管是家境、外型、才学……她们都很合适。「合适」到感情消耗殆尽关系僵持至冰点,也能心平气和地用一次见面的时间,理智地处理好点青的股权交接,然后再分道扬镳,不让二人之间的矛盾波及到他人一丁点。 第126页 可只需要「合适」与「理智」就可以走下去的不是爱人,而是合作伙伴。 「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唐月楼站直了点,轻轻地对她说「谢谢」。 「不用跟我道谢。」叶子秋摸了摸头顶,「就是,你太冷静了点……我还以为……还以为……」 唐月楼:「以为我会崩溃大哭,一哭二闹三上吊?」 叶子秋连连摆手:「这可是你说的啊,我的意思是还是别这样吧,都大人了,成熟点。」 唐月楼一垂眼,笑了。 叶子秋也跟着笑了:「走吧,准备准备拍照去?」 「走吧。」 雨势似乎小了。 在收到分手消息的这半天,她想了很多,看着图书馆前的台阶上拍毕业照的学生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们熙熙攘攘,往来不息,无论是想要留在过去的,还是选择迈步向前的。 然后她发现,她并没有强烈地想与谁留下些回忆的心情,她并不留恋什么,比自己想像中要决绝很多。当然,也可能只是不想继续耗在一场只剩下双向容忍的感情里而已。 「你真够未卜先知的啊,竟然还带了伞?」 「不是我的。」 「哟哟哟,那是谁给你送的伞?」 「别开这种玩笑。一个小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们学校。」 「嘶……」 …… 「这还挂着太阳呢,怎么突然下雨,衣服都淋湿了,等会怎么见叔叔阿姨啊!」 「上次下大雪,淋成雪人他们都见过了。先擦一擦,别感冒。」叶扉安边说着边伸手递上包。喻良从里面翻出伞和纸巾,端详了她几秒钟,手指在半空一划拉:「你头髮,头髮。」 叶扉安把头凑过去,喻良伸手给她拨了一下黏在额头上的刘海,叶扉安晃着脑袋把刘海摇匀:「还好带伞了,这天气真奇怪,前两天一直阴天,就是不下雨,今天倒好。」 「下过雨以后应该就没这么闷了。走吧,爸妈他们还等着呢。」 「没事,让他们四位先点菜,咱们不着急。」 「那也不行,让长辈等我们多不像话,快点快点。」喻良把装了饮品的手提袋换到自己手上,拍着她的后背催促。 暑假前最后一个假期,青城又迎来了一个旅游小高峰。按理说小长假应该安排一次短途旅行,但高中生很快要迎来期末考试,喻良最近心力交瘁,叶扉安也在忙着发论文,于是她们干脆在家窝了一天,晚上凑齐两家人,一起吃顿饭。 叶扉安嘀嘀咕咕地撑开伞:「奇了怪了,你到底站哪边的……」 「站你那边!可以了吧叶博士,快点啦。」 「我也想去啊!你自己看看外面这个雨,难道我要淋着雨过去吗?你就跟我老师打个电话说我要晚到两分钟,能损失什么,有那么丢人吗!」 二人默契地停住了脚步。 女孩背着书包,正面色焦急地跟谁打电话,咬着下唇眼眶微红,泫然欲泣。 「今天是端午节,我补了一天课,你不怕我晚上吃不上饭,还怕我老师多等这两分钟吗!」 她没等对面说话,直接挂掉了电话,用手臂抹了一下眼角,在台阶上焦急地来回踱步,把书包取下来抱在怀里,一咬唇就要冲进雨幕中,喻良和叶扉安对视一眼,拍了拍女孩子的肩膀。 「你用我们的伞吧。」她把伞递上去,说。 「这、这不太好吧……」女孩子愣住了,红了脸,半天才想起来要道谢,正要伸手接,迟疑一下又摆手拒绝,「谢谢姐姐,但是我用了你们怎么办呢!」 喻良把伞塞进她手里:「没关系,我们不着急,在这里躲一会儿就好。」 「去上课吧,路上慢点。」叶扉安说,「这种天气,迟到两分钟你们老师应该不会介意。」 「再说了,就算挨两句训也没关系的呀,只要自己撑得住,这都算不上什么的,老师也不会因为犯一次错就改变印象。」喻良安慰说。 叶扉安若有所感,看了她一眼,随即帮腔:「对,这个姐姐就是当老师的,你信她。再说了如果你老师训你,你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装你家长帮你解释。」 说着说着又离谱了起来,喻良听不下去,一手肘捅在她侧腰。 女孩「噗」一下笑了,抹了一把眼睛,对两人鞠了一躬:「谢谢姐姐!」 「路上慢点!」 透明伞钻进雨幕,在阳光下折射出斑驳的光点。喻良撑着叶扉安的肩膀,看着拐进林荫道后又消失在视线中的女孩,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提心弔胆,小心翼翼。 她也想要撑开一把小小的伞,为每一个如她一般迷茫的孩子,也如同穿越蹉跎时光,为当年的自己遮挡一点阴雨。 叶扉安看着她出身的侧脸,弯了弯唇角,又勾了一下她的手指。 「嗯,怎么了?」喻良回过神来,转头看她。 叶扉安:「没怎么,觉得我们喻喻人真好。」 喻良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手指抵着她额头把人推开了一点:「去你的。」 叶扉安:「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约的几点来着?」 「六点。」叶扉安朝她亮出手錶。 ……现在已经六点零五了。 叶扉安:「打车去?」 第127页 喻良:「冲过去?」 同时开口后,二人大眼瞪小眼,一个觉得两分钟的路,车一横就到了有什么必要打车,一个觉得冒雨跑过去淋成落汤鸡实在不体面,谁也没能用眼神说服对方,于是面面相觑片刻,不约而同地笑了。 「不然就再等等,等雨停再去。」叶扉安把手上的购物袋挂在一只手上,单手掏出手机,「我给我妈打个电话,说咱俩再晚点到。都是自家人,没关系的,实在不行,就去附近买把伞。」 「我的伞给你们用吧。」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二人同时一愣,齐齐转头看去。 搭讪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出头,蓝色衬衫随性地开了三颗扣子,手上挂着两个包,明明就是出游的打扮,但因为气质优雅持重,微阔腿的牛仔裤都穿出了职场丽人的精緻感,乍一看在路人中格外鹤立鸡群。 这么扎眼一个人,叶扉安竟然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靠近的,于是警惕地扫了她一眼,视线从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纯色衬衫,到单肩挎着的包,再到递伞那只手上戴的腕錶,然后握住喻良的手腕把人往身后一拉,不动声色地宣示主权。 她衬衫的蓝色很独特,是漂亮的天蓝色,喻良多看了两眼,被叶扉安拽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连忙摆手:「啊……不不不,伞给我们了你怎么办?「 「没关系,我和我爱人一起,她带了伞。」女人朝叶扉安温和一笑,意有所指,「她去买饮料了,很快就回来。」 目光短暂地相接,叶扉安接过伞,点头道谢:「谢谢。」 「不用客气,赶紧去吧,不要让家人等久了。」女人莞尔,偏头看向云层遮住半边的日光。 「虽然,太阳雨,下不了太长时间。」 【太阳雨·完】 ——————————————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是和《唐小姐的阳台》联动的番外,算是端午节加儿童节欠的。 一般来说出去玩被要微信次数更多的是喻喻,长相显小加文静温柔漂亮,所以小叶会很警惕hhh 最近会復更,但是这两天二阳了一直在反覆发烧,没什么精力,抱歉。 第86章 2023七夕番外·眼泪,星星与坦途 「扉安,这儿!」 角落里那桌人朝她招手,叶扉安一点头,朝他们走了过去。 部长学姐给她拉开椅子,指了指桌角的二维码:「看看再加点什么,今天刘学长请客,甭跟他客气。」 叶扉安道了谢,把外套搭在了椅背上:「我没吃过这家,你们随便点,我没有忌口。」 学长比了个ok的手势,边点菜边调侃:「七夕还能出来聚餐,都单身?」 同级的小张连忙举手:「我可不是,我跟我男朋友十点以后去吃海底捞。」 叶扉安笑着点了点头:「嗯,我单身。」 学姐诧异地扭过头来盯着她看:「你单身?」 叶扉安觉得莫名其妙:「这特别奇怪吗?」 「倒也不奇怪,」学姐摇了摇头,和周围几个人面面相觑,作为知名碎嘴子,还是没忍住八卦,「就算你那个,爱好小众,也不该母胎单身吧……」话还没说完,她话音又一转,无缝衔接地严肃了起来,「对不起当我没说,我不继续破坏我们之间的友谊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叶扉安摇了摇头:「我不是母胎单身。」 「嗯?」 「细说。」 「现在咱们不是同部门了,不算『某知名大学学生会内部潜规则』了。」学姐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细说。」 「可以了,先收一收,说点正事,展台值班的时间表出了,等会我发群里。」另一位学姐边回消息,边把他们几个新任部长拉进部长大群,「记得穿文化衫,明天迎新看见合适的就加微信,先拉来面试再说。」 「以后就是你们带部门了,招新这几天最忙,有什么忙不过来的跟我们说,去年从百团大战到面试完那一星期,我瘦了十斤,每天步数两万起,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咱学校,真的太大了。」 叶扉安倒了点热水烫餐具:「嗯。」 「哎扉安,不是我说你,老冷着个脸干嘛,再吓得小部员不敢跟你说话了,别人还以为咱宣传部是多冷漠一部门儿呢!」 学长翻了个白眼:「这不也挺好的,得有个唱白脸的,要都是你们仨这样,该把咱们部门带成曲艺团了。」 小张拎着筷子捂嘴笑:「说到这个,刚进部门的时候,我就觉得扉安这人特女神特高岭之花,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那种,每次分任务我都许愿别跟她一组,笑死,在一组根本不敢开口说话。」 叶扉安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你每次给我发草稿都踩着ddl,我还以为你拖延症晚期。」 「你看,处久了才发现,你这人有时候还挺冷幽默。」 「安安笑起来多好看啊,多笑笑嘛,别浪费了这张脸啊。」 叶扉安一怔,掩饰什么似的喝了口水,垂下目光:「嗯。」 是在开玩笑,也是在陈述事实,但就像勐地扎进她心头的一颗小刺。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教育该如何「平易近人」,这个认知让她的心随着水面一同,漾开丝丝涟漪,身边的笑闹声成了水波最外那一圈,荡漾着在耳边远去了。 第128页 或许这是她的防御,也或许,这就是她的本性。 她本来就该是冷漠的,不用带领着谁打开心扉,不用教谁抬头面对,不用和谁走得那样亲密,她不需要做到那种地步才对。 ……她本不需要做到那种地步才对。 服务员上了一打百威,学姐犹豫着要不要再要瓶可乐,问:「都能喝酒吗?」 小张说「能」,叶扉安正要开口拒绝,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了:「能。」 学长:「不是说酒量好刻在青城人dna里吗?」 「那倒不是,」叶扉安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很快又将其遮掩在了眼睫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里的碎光在阴影之中黯淡下去,「也有酒量特别不好的。」 学姐利落地给她倒了一杯:「没事儿,我们浅喝,不喝多好吧。」 说是「浅喝」,但叶扉安却喝醉了。 一开始是装醉,后来却越喝越多,朋友拦她,都拦不住,一打又一打的啤酒灌下去,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她状态不正常,紧急终止饭局,把她送回了宿舍。但因为没有门禁卡不能把她送进门,在叶扉安的再三拒绝之下只能让她自己上楼。舍友刚关上灯准备出门,被扑面而来的酒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上来扶:「我去扉安,你喝酒了?这是喝了多少!」 「没事……」 「你快去床上躺着,我刚要出去,她俩一个去约会了一个跟朋友去玩剧本杀了,估计今晚都回不来,你难受吗?要不我留下看你一会儿?「 「没事,我没事,」叶扉安摆了摆手,栽进了椅子里,「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这怎么能不担心啊,你快快快……哎哟小心点。」 舍友打电话和男朋友交代了情况,扶着她简单洗漱过后上了床,叮嘱了几句才匆忙出门。她走之前关了灯,宿舍里只剩下一片寂静的漆黑。 手机屏幕亮了,叶扉安闭着眼睛划开了接听,吴曼箐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 「哎哟,看到我们叶大部长发过来的合照了,挺有范儿啊,新官上任。给你的红包怎么不收,没看见呢,还是装矜持呢?」 照例揶揄了她几句,没听见回应,吴曼箐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安静两秒钟后试探着问:「扉安?」 「妈。」叶扉安的声音哽咽着。 「哟,怎么了?」 这之后是长久的沉默,吴曼箐屏住唿吸,听见对面溢出几声抑制不住的啜泣。 「……我放不下。」 又是一阵沉默,吴曼箐没有开口说话,她知道叶扉安不是喜欢向人倾诉心事的性格,于是在这个异常寂静的夜里,选择首先当个倾听者,听着女儿从低声啜泣,到泣不成声,眼泪透过网络,穿过屏幕,将这个夜晚所有的悲伤凝聚其中。 「我想她。」 「妈妈知道。」 她无人可倾诉,不知道还有谁能够接住自己的眼泪,七夕的夜晚,世界喧嚣且浪漫,她的心事无处着落,是孤独地垂在天边的星星。 在一片漆黑的寝室里,垂在床下的那只手捏着的手机仿佛成了她与世界唯一的联繫。叶扉安借着酒意将脸埋在枕头下,假装自己没有流泪,也没有迟钝地意识到,她还没和喻良一起过过七夕,没有一起度过第二个生日,那个人向她许诺「一辈子」,但最后当了骗子。 没有以后了,她带着哭腔说。 没有以后了。 朦朦胧胧的黑夜之中,叶扉安将手臂搭在了双眼之上,好像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在梦里拉住那道背影,拉住那道虚无的爱或者是缥缈的恨……拉住她记忆中含着笑意的、会对她倾诉爱意的喻良。 她根本没有放下,但是她们没有以后了。 …… 「叶教授,这里!」 远远的,叶扉安就看见了对她挥手的喻良。于是年至不惑的叶教授很不稳重地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先撇开行李箱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半个月前,作为法律语言学专家,叶扉安受邀参加了一场学术会议,准备一部法案的修订工作。这一去就是半个月,偏偏占用了暑假时间,而且意味着今后可能会有一段时间需要断断续续地出差,也就是意味着今后可能会有一段时间要断断续续地异地。 「哎呀,松手。」喻良一把拽过她摇摇晃晃的行李箱,把人推开了几公分,「出差怎么样?」 「非常好,一切顺利。对了,这次住的酒店在山上,景色不错,上山散步应该很方便,还有温泉,就是离市区远了点,我一直想着,下次和你去玩。」叶扉安絮絮叨叨地交代情况,顺手把背包和手机递给她,把她往副驾驶推,「我开车,瞧你的黑眼圈。帮我回个微信。」 喻良挑了挑眉,输入密码划开锁屏:「让我查岗?我看看,跟谁聊微信呢?」 「一起去开会的学生,让她下飞机跟我报个平安。」 这是叶扉安带的第一位研究生,「开山」时她刚评上副教授,自信满满地准备带着自己的开门大弟子在学术之路上高歌勐进——但真开始带学生她发现,自己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太push怕把人卷死,太放养又怕把人养废,生怕一个不小心浇坏了这棵小树苗。 现在,大弟子毕业多年,讲师叶扉安成了新鲜出炉的叶教授,带了好几届研究生。大弟子工作了几年,意犹未尽地这返回来问她收不收博士生——这不是巧了么,叶教授刚取得博导资格,只要不嫌弃她这个老师,她随时欢迎。 第129页 「『下次吃饭,记得带上师母』,」喻良认认真真地念出了学生的消息,似笑非笑地重复道,「师母?」 「啊哈哈哈……怎么乱叫,真是自作主张,」尬笑之后,叶扉安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一本正经地纠正,「你说,让她叫喻老师就行了。」 喻良皱眉:「不像话。」 叶扉安连连点头:「是啊,真不像话。」 喻良:「我说你不像话。」 叶扉安从善如流地认错:「喻老师,我错了,我绝不再犯。」 喻良清了清嗓子,熟练地摆出一个冷脸:「回去写五百字检讨,交到我办公室。」 等红灯的间隙,叶扉安盯着她看了几秒,舔了舔嘴唇:「怪有范儿的,喻老师。」 喻良:「……」 这几年,喻良从「满腔热血的小年轻」蜕变成了「资深高级教师」,会被邀请去当年她们参加过的那种培训当讲师的那种资深程度。昨天她带的某届学生大学毕业后聚会邀请了她,当年讲台下懵懂的学生褪去青涩,对前路满怀憧憬,畅谈过去与未来,喻良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 眨眼之间,她们已经快要跨过四十岁的门槛,搬进了在十五中附近的房子,家庭美满生活稳定,唯二的家庭成员兼任小孩只有她们两个,是一种另类的「双教师家庭」。 爱不再是轰轰烈烈地崩山摧,而是变成了日升月落之时枕畔的每一句问候,藏在她们携手走过的数十个春夏秋冬之中。她们不再排斥流逝的时间,因为一切沉疴都已被掩埋,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温柔天光。 「叶扉安,脸皮掉了。」 「没有,好好戴着呢。」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喻良注视着她开车的侧脸,看她随手绑在脑后的马尾。叶扉安不再像年少时那样闷骚爱折腾头髮,任它被岁月染上丝丝霜雪,不引人注目地藏在青丝之下,如同轻描淡写地度过一年又一年。 喻良甚至不愿意眨眼,她想要定格下这一剎那,或者说,相视一笑之后的每个瞬间。 红灯的最后五秒钟,叶扉安偏头与她对视:「看我一分钟了,怎么不说话?」 喻良眨了眨眼,拖着长音「嗯」了几秒:「其实,昨天我去你妈家送茶叶,知道了点事。」 「怎么了?」叶扉安手搭在方向盘上,看路的间隙忽然笃定地说,「我妈说我坏话了。」 对此,喻良表示相当不解:「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在你心里,阿姨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种事她干过不止一两次了,比如上次,她跟你说我三年级的时候为了争夺小区假山的玩耍权跟人打架那事,就是她编的。」 喻良思忖着说:「我看倒是不一定。」 「你竟然信了?」叶扉安目瞪口呆,「你怎么能信呢?你不信任我?!」 「好好好,我没信——但是这次阿姨真没说你坏话。」喻良笑道。 「那她说了什么?」 「她只是和我说了一点,你大学时候的事。」 叶扉安愣了愣:「大学?」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大学经歷实在乏善可陈,不知道有什么可讲的,翻来覆去地追问了一路,喻良就是不肯说。叶扉安急得抓耳挠腮,甚至想打电话问问吴曼箐这位为老不尊的母亲究竟又说了什么,被喻良阻止,未果。 直到饭后,叶扉安也没有对此释怀,甚至直到下楼取小公园散步也还在追问,喻良不住地搪塞,以至于被迫接受了「为争夺假山玩耍权而和人大打出手」的童年趣事是假的,至此,叶扉安才稍稍满意,没再追问下去了。 这片小区附近的小公园经歷了一番整修,人工湖建成后重新注水,周围栽了一排柳树,柳枝垂在湖面之上随风荡漾,宁静安详。 已经入夜,公园的小广场聚集起跳广场舞的大妈大爷,她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休息,才坐了一阵,叶扉安就朝着空气中某处一合掌:「有蚊子!」 喻良洋洋自得:「看吧,让你不穿长裤。」 「你小心点吧,我是被咬在大腿上,隔着衣服咬的。」叶扉安曲起手指弹开蚊子的尸体,「早点回去?」 「再多坐一会儿?」 「好,那就再多坐一会儿。」 这一刻夏末的微风温度正好,夕阳斜斜地投下粉红的余晖,落在湖面之上,随着散开的波纹,碎成跃动的粼粼波光。湖面与柳枝,是天然的屏障,长椅之上小小一方空间,独属于她们二人。 喻良将散开的髮丝别在耳后,望向湖对面广场上的行人:「扉安。」 叶扉安回应她:「嗯?」 「好像快到七夕了。」 「正好放假,出去吃?」 「好。」喻良轻轻说,「以后都别哭了。」 叶扉安心头一动,侧头看向她的侧脸。 微风吹拂,湖面泛起涟漪。 她似乎知道喻良从吴女士口中听到什么故事了。 风牵着水波穿过这近二十年的时光,捡起了当年那个年轻女孩无处着落的心事,摘下了那颗黯淡的星星,珍重地放进星海之中。 心事有了归处,便不再害怕「以后」了。 「嗯。」 她微笑着点头。 「我不哭……以后的每一天,都不会哭。」 余生没有眼泪,尽是坦途了。 第130页 【2023年七夕番外·完】 —————————————————————— 看到有不少宝贝想看分开那几年的小叶视角,简单安排了一个小片段。还想来点酸爽的话,以后有机会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