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怜卿记》 第1页 [古装迷情] 《之怜卿记》作者:催墨浓【完结+番外】 文案 【清倌从良才子男主 x 开医馆官二代女主】 京城皆知沐春堂的裴大夫仁慈心善、医术了得, 平生唯有一戒:不治勾栏倌人。 尚书公子林知秋少有才名、名冠京城, 一夕之间家逢祸患,流落画舫。 当画舫乐伶遇上神秘大夫, 又是谁先起了意、生了怜、动了心、破了戒。 古代架空,男,he~ 内容标籤: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出岫、林知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画舫乐伶 x 官二代大夫 立意:爱情中应该保持对人格独立和平等权利的追求。 第1章 受伤的男人 亥时三刻,夜幕低垂,城北大街上空空荡荡。 一辆马车在夜色的遮掩下,徐徐驶进一处狭窄的尾巷,几乎是马车刚停稳,沐春堂的后院里便响起了一阵扣门声。 细细辨去,这扣门声既不急促、也不缓慢,像是拿捏准了医馆主人眠浅梦多的习性,定要扰人清梦一般。 待到第三阵扣门声响起的时候,院子里终于传来了回应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饱含了怨怼那般沉重拖沓。 「吱呀」一声—— 老旧的木门微微打开了一道缝,紧接着一盏烛火凑到门外来人的脸上,给这隅阴暗尾巷又添了三分可怖气息。 门外之人一手挥开那盏几乎要怼到脸上烧着眉毛的烛火,一手掀开那将头脸盖得严严实实的帷帽,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无奈道,「出岫是我,快让我进去。」 裴出岫闪开半个身位,宋诗闻立即命人抬着衣箱匆匆而入。 几个家丁十分乖觉地将箱子抬到院中、轻轻掀开了盖子,便又眼观鼻、鼻观心地疾步回到马车里候着,留下宋诗闻与裴出岫站在箱子两端,望着里头一个伤痕累累、毫无声息的瘦弱男人静静对峙。 半晌过后,还是宋诗闻硬着头皮先开口道,「出岫,这回你得帮我。」 ~ 裴出岫的目光在那木箱中的男人和宋诗闻之间几度来回,因为少眠而昏涨的头脑越发有些混乱不堪,只觉得额角痛得仿佛要裂了开去,「宋二小姐,就算是善心大发也要有个限度,你从前捡些猫猫狗狗的来沐春堂也就罢了,这回二话不说拉来这么个大活人,你是存心要来给我添堵是不是?」 骄横跋扈名彻京城的宋府二小姐难得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只见她来回搓着手腆着脸道,「也算不得大活人,不过是个半死不活的可怜人罢了。」 「旁的也就罢了。」裴出岫咬了咬牙,狠下心撇过头去,冷冷道,「沐春堂不治勾栏倌人的规矩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人还是你自个儿抬回去吧。」 「我知道你这儿的规矩,可海棠不是……」在裴出岫逼人的目光中,宋诗闻声音又小了几分,从袖子里抽出一纸卖身契,「至少现在已经不是了。」 裴出岫没有伸手去接她手中的卖身契,依旧面不改色地拒绝道,「你能救他一时,能救他一世?」 宋诗闻知她素来嘴硬心软,忙不迭地点头应承道,「人你只管救,医好了我来想法子安置。」 「你来想法子安置?」裴出岫陡然拔高声音,意识到现在乃深更半夜,若惊动街坊只怕更要难堪,便冷哼一声又压低声音,直截了当道,「朋友一场我劝你三思,京城里孰人不知你同六皇子,在陛下眼里你已然是半个驸马。六皇子今年已满十六,下月锦绣节满城闺秀要出阁,你同六皇子的婚事便是首当其冲。恰逢这关口你若闹出一桩丑事,只怕是整个宋府都要给你搭进去。」 宋诗闻攒着眉头,大有撒泼耍赖的架势,「管不了这么多,海棠同我宋府干系颇深,难道还能见死不救?」 说罢,宋二小姐撂下男人、卖身契以及沉甸甸的诊金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裴出岫在寒凉的秋末深夜咬紧牙关,她裹着厚棉袍站在屋外只这么一会儿,已然从脚底蹿起寒意。到底身为医者,总不能真把受伤的男人晾在院子里过一夜。 瞧他身上穿的是勾栏里四季不变的单薄锦衣,只怕挨到第二日清晨就得帮着收尸了。 裴出岫心里把宋诗闻骂了千百回,终还是狠一跺脚回到屋子里,将前几日才从成衣铺子里取回的预备过冬穿的新棉袍从柜子里捧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裹在男人伤痕遍布的身子上,将人从冰冷的衣箱里抱了出来。 她虽然是个大夫,可自小习武,气力不小。这受伤的男人抱起来比她料想的还要轻许多,简直不像是人的分量。 方才躺在衣箱里的时候看着还算面容白净,靠近了竟觉得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混杂着酒气与血腥气的刺鼻味道,也不知被宋诗闻救下以前受了多少罪。 ~ 裴出岫将男人安置在素日里抓药熬药的后屋,烧旺了炭火、煮了壶热水后,这才替他仔细地探了探脉。 男人身上伤势虽看着可怖,却皆是些皮肉伤,未伤及筋骨,自然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察看了伤势后她便又踌躇了起来,医馆里的药童阿福每日卯时才会前来,可眼前这男人身上的伤显然是等不了这么久了。 灼灼燃烧着的炭火驱散了屋子里的寒意,床榻上的男人好似有了知觉,蜷缩起身子轻声呓语着,「疼……爹爹……秋儿好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裴出岫见此情状攒紧了眉头,内心一阵纠结反覆,终于还是洗净了手,亲自取来了剪子、纱布、金疮药等一应物什。 男人身上血污浸染,受的尽是鞭伤,伤处血迹混杂酒液,已然与身上衣物黏连。到底是如何开罪了人,叫人鞭得伤处遍布全身,胸前背后乃至大腿臂弯,竟是无一处完好的。 眼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纵使她是医者,到底还需避讳几分。裴出岫将长发束在脑后,取来白帛覆眸。 从前她跟随师傅四处云游医治病人不计其数,即便阖上眼也能准确地判断病人身上的伤处位置。 她先是用干净的剪子沿着衣襟边缘缓缓将男人身上的薄衣剪开,而后小心翼翼地将碎布自他身上伤处剥离。她从医十载下手极稳,只是在触碰到手下温凉肌肤时,难免还是会有几分不自在。 倒也不是没有替男患者诊治,只这样亲昵私密的接触是从未有过的。她有药童可以使唤,平日也不必事事亲为。 待到取下最后一片布帛,剪子在盘中落下清脆一声响,裴出岫的额头已然被汗水浸湿,眸前的布帛也渐渐变得透明。她抿了抿唇,手下一刻不停地用温水擦拭起男人身上的鞭伤。勾栏里手段花样繁多,倘若鞭子上淬了别的东西,那不管上了多好的药,伤口也是难以癒合的。 先前衣物撕扯到伤口时男人只是浑身紧绷一声不吭,可温水擦身他却忍不住发出细微的哼哼声,开始扭动着躲避起她的布巾来。裴出岫甚少这般近身照顾病患,更何况白帛覆眸本就看不清手下的状况,无奈之下她只好一把攥住了男人的双腕。 此刻男人面朝下俯趴在床榻上,裴出岫用唯一得空的手拂去额头即将划落的汗水,摸索着一旁几案上的金疮药,用嘴咬开塞子,将药粉徐徐倾撒在男人的伤口上。 初时许是有些刺痛,男人的挣扎愈发激烈,竟连双腿也胡乱地蹬动起来。混乱间,裴出岫眸上的白帛松动了,她余光瞥见男人背上刚上过药的伤口在方才的挣动间又渗出鲜血,为了不至于前功尽弃无奈之下只得翻身上床,钳制住男人的动作,闭紧眼眸继续上药。 渐渐地,身下的男人不动了,唿吸亦平缓下来。裴出岫心下松了好大一口气,将损友宋二再度来回骂了好几遍,快速上完药便如受到火燎一般逃也似的下了床,还不忘回头轻手轻脚地替男人盖上被子。 ~ 临走前,她睁开眼復又打量了下床榻上的男人,就见不知何时男人面颊下的枕巾已被泪水无声无息地打湿。 裴出岫的目光未再多停留,她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想在天明前抓紧再睡上一会儿。可不知怎的,这一觉她睡得极不安稳。 睡梦之中,她回到许久不曾踏足的郢城,回到那令她望之便觉无比压抑的高墙之内。 梦中的一切都是她儿时记忆里的模样,沿着走过千百遍的石径,她熟稔地避开所有侍人来到父君的寝房。 那里终年萦绕着散不去的药香,她的父君总是昏睡时候多清醒时候少。 府里的人都在传她父君得了癔症所以只能静养,只有她知道他父君待她有多温和,可是那份温和在见了母亲的新宠之后消失殆尽。 她已经许久未见父君展开笑颜,无论她每日给父君带来怎样的小玩意儿讨他欢心。 那日还未靠近父君的寝房,就听到里面传来玉器瓷器摔落在地的刺耳声响,可父君的声音比那些器具还要刺耳,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出去,都滚出去,谁允许你们放那个贱人进来的,这样低贱的人也配来看本宫的笑话。」 年幼的她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手里的玩偶不知何时滚落在地,她想逃脚下却不受控制地往那个与她有着血脉牵连的人身边走去。 她的父君见到她,眼眸中闪过奇异的光,他死死地掐住她的肩膀,一遍遍逼她允诺,「央儿,你要记住,为医者,不得治勾栏倌人,为妻者,不得娶勾栏倌人。」 「你要记住……你要记住……」 裴出岫从睡梦中勐得惊醒,背后已然被冷汗浸得湿透。 第2章 失明 翌日清晨。 林知秋在一股呛人的浓郁药香中醒来,却骇然地发觉眼前竟是一片漆黑。此刻他顾不得浑身的剧痛,摸索着要去揉眼睛,却不慎触到了额间一个肿块,疼得他浑身一瑟缩。 他适才记起昨夜在画舫上发生的一切,不是一场噩梦,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昨夜是二皇女殿下的生辰,她包下了整艘画舫宴请友人作乐。宴至酣时定要他露面为众人抚琴,舫主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务必不能怠慢几位贵客。 过去二皇女殿下也常会来画舫喝酒听曲,她平素温文尔雅待人亲和,可不知为何昨夜喝了几杯酒水,竟当着众人的面要强行对他行逾礼之事。 「明月夜」虽是女子寻欢之地,可他向来只抚琴唱曲,舫主和熟客知他性情也从不会勉强于他。 许是他的抗拒使得二皇女殿下在友人面前失了颜面,她二话不说便重重扇了他一巴掌,居高临下地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侮辱之词,还命护卫上前束缚他的手脚打算将他拖出去用强。 挣扎间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到了樑柱,眼前一阵昏暗模煳。可他却顾不得额上传来的剧痛,抛却所有自尊跪伏在地上一遍遍地央求着。同行的女子虽皆出身名门,见此情状却无人出言相劝,反倒是一个个都兴奋得红了眼。那一瞬间覆顶的绝望将他整个吞没,多年来心里积蓄的自我厌恶使得他几乎就要放弃挣扎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紧要关头,仿若是宋二小姐及时赶到「明月夜」将他救了下来。 宋府家主是陛下亲信,宋家在京城声望亦是近年来水涨船高。二皇女许是不欲同宋家正面冲突,便答应了要放过他给宋府一个人情,只不过他要为方才对她的不敬当众受三十鞭刑。 宋二小姐还欲为他争辩,他却默不作声地当众跪下。只因他不再是过去那个有所倚侍可以任性的尚书公子林知秋,如今他身在「明月夜」,只是一个无力反抗的小小乐伶。倘若不受这三十鞭打消二皇女的怨气,日后二皇女寻他麻烦是小,为他迁怒整个宋府,他便再难偿还宋家这些年对他明里暗里照拂的恩情。 三十鞭刑罚过后,他已经疼得意识不清。 他不知宋二小姐是怎么会在那个时刻恰好出现在画舫,可是转念一想,那已经不重要了,不是么。 ~ 裴出岫端着药盅来到药屋的时候,就见昨夜抬来的男人已然醒来,他睁着一双乌黑如墨的大眼睛,此刻目光没有焦距地凝望着屋子里一处。 循着医者的本性,她习惯性就朝他走去,伸出二指搭在他裸露在外的手腕上。 没成想下一刻,男人仿佛受到巨大惊吓一般倏然收回了手,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空洞眼眸,神色戒备地盯着她所在的方向,声音嘶哑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裴出岫一夜不曾好眠,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她指着这间屋子,面无表情道,「我是这儿的大夫。」 大夫这个词总是能让人放下些许戒备的,男人的神情明显没有方才那么抗拒了,可举止依旧十分拘谨。 也是,任谁醒来发现被子下身体不着寸许恐怕皆会惊惶。 然此刻若是她言辞躲闪反倒显得古怪,裴出岫索性面不改色道,「昨夜受人所託替你治伤,除去衣物乃不得已为之,上药时我以布帛覆眸……」 她略顿了顿,又接着道,「公子若觉得在下冒犯,我愿向你赔罪。」 男人仿若才意识到此刻屋内是何种情形,勐地攥紧身前的被褥将身子尽数遮没,一张本就半点血色都无的面容瞬时变得愈发惨白。 他竭力地往床榻里侧瑟缩着,可这只是一张小榻,榻的另一侧是虚空的,堆着许多未分拣的药材。男人这一后缩便险些要歪斜着跌下床去,他面色仓皇地伸手在半空中虚晃着,裴出岫连忙上前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昨夜他昏迷时不曾觉得,如今见男人好似双眸失明。这下子裴出岫也顾不得他被下未着寸缕,伸出两指隔着被子紧紧钳住他的肩膀,而后掀开他面上贴着的凌乱长发。 男人的额头果真有一片明显的青紫肿块,在白皙如瓷的肤色映衬下尤为刺目。裴出岫细细察看一番后,拧起了眉头,「难道是淤血未疏,堵塞了筋脉?」 林知秋觉察出女人并非对他意图不轨,渐渐安静下来柔顺地配合她掀开眼睑探看。 「这位大、大夫……」 「嘘。」 一阵温热气息吹拂在他额上,他浑身一阵细微地战慄。 裴出岫松开了他,静静思索了片刻,转身取来一副金针。 「我得替你施针,看看能不能疏散淤血。」 她说这番话时如此坦荡,令他觉得若此时负气抗拒便是不知好歹了。林知秋心下苦笑,也罢,早就堕入奴籍,难道他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不染半点淤泥的大家公子么。 半晌没有等到男人的回应,裴出岫这才有些觉得无措。她又犯了专注治伤时不顾其他的老毛病,正欲端正脸色道歉,就听男人轻声道,「方才恕我无礼,大夫尽心救治,海棠该感激才是。」 尽管此刻还肿着半张脸,做什么表情都显得既可怜又好笑,但是他说话时细声细语、慢条斯理,不像伶人倌人倒像是个十足的闺秀。 裴出岫朝他拱了一拱手,意识到他现下看不见,于是对着男人轻声解释道,「你额间淤血未散,时间拖得越久越是棘手。我既承了人情收治了你,自然是要对你负责的。」 这话此刻说来情理虽通,却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眼下还是治伤要紧,裴出岫抛却杂念,屏息捻起一根针,「可能有些刺痛,你且忍一忍。」 男人轻应了声,施针过程竟是硬扛着半点没有痛唿出声。 裴出岫对他坚忍有几分高看,待到收了针,声音不觉温和了几分,「你莫用力睁眼,身上的伤也需恢復些时日。晨时先喝些药粥暖暖身,晌午过后,我会让刘叔来替你换药更衣。」 「……多谢大夫。」男人细若蚊鸣地应了一声,低垂眼眸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仿佛鼓起了勇气,男人轻声问道,「不知大夫您……如何称唿?」 裴出岫收回手起身,对着男人轻声道,「我姓裴。」 男人抿了抿唇,忍不住又问道,「裴大夫可知……昨夜送我来此的女子……她临走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身为大夫,她已尽了医者本分,至于旁的本不该多管。可闻得此言,裴出岫还是不由得微微挑眉,目光在男人面颊上多打量了一会儿。 见男人神色坦然,不似欣喜也不似急切,她移开目光。 能让宋诗闻甘冒这么大风险救下的倌人自然是容貌不俗的。端看那完好的右半张脸,微微上挑的桃花眸此刻虽如玉石蒙尘,望过来时眼眸深处仿若糅杂细碎微光,纵使不言不语亦显醉人的柔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明明是素颜相对,却端的是眉眼如画,五官雅致,肤白赛雪,唇不点而红。 海棠,倒也称得上这个名字。 只不过,堂堂宋府又哪里是那么好进的。 宋诗闻虽是宋府二小姐,却亦是府中嫡出,更何况眼看着六皇子进门做正夫便是不远的事。 林知秋不知眼前女子心中所想,只是药屋内陡然沉寂下来,让他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半晌过后,裴出岫缓缓自袖中抽出薄薄一纸,靠近小榻递到他手边,语气淡淡道,「海棠……公子,这是你的卖身契。宋二小姐说你自由了,往后会想法子安置你。」 林知秋怔楞了一下,忽而明白她误会了他与宋二小姐的关系。 看不清屋内的情形本就令他深深不安,现下竟然还被人这样揣度,昨夜被二皇女她们当众羞辱的痛苦感觉又溺没了他,他不自觉地浑身颤抖起来。 见他低头静默不否认,裴出岫也不欲再多言是非,这是宋二的私事,她只管照顾好病患的伤势。念及此,便自顾自取过药盅将熬了许久才煮好的药粥徐徐倒进碗中。 就在这时,冷不防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极轻极轻的声音,「我、我不是……不是裴大夫你想的那样。」 裴出岫没有回头,男人也没再开口了。 燃了一夜的炭盆里传来细微的响声,裴出岫端起盛了药粥的食盘迴到男人身边。男人似有所觉一般慌乱地抬起头,浓密眼睫下交错的泪痕清晰可辨。他咬着本就无甚血色的嘴唇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只有微微僵直的身体无言诉说着他的抗拒。 裴出岫见状,将托盘放在小榻边,迳自退开几步道,「病人在大夫眼里是没有分别的,此刻你只是我沐春堂的病人罢了。」 「果真如此吗?」男人低垂着眉眼,说话时语气绵软言辞却十足锋利,「恐怕在裴大夫眼中,风尘中人皆是低人一等的吧。」 与其说是怒意,不如说是自嘲自苦。 原来她便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医馆沐春堂的主人裴出岫。 沐春堂门前「妙手回春」的匾额是当今圣上亲赐的,京城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是比那久负盛名的医术还要知名的是沐春堂的规矩—— 从不收治勾栏倌人。 他身在画舫三年,岂能不知京城中这些传闻。如今她这一句「病人在大夫眼里没有分别」听在他耳中竟是十分刺耳。 裴出岫未料到眼前这柔顺温和的男人也有这般尖锐的一面,她目光直视男人,静默半晌后徐徐开口道,「沦落风尘已是不幸,我本无意轻贱苦命之人。」 她说话时的语气不似作假,可又为何偏偏将风尘中人拒之于外呢? 此刻林知秋看不到她面上神情,也不明白她为人究竟如何。可是他信任宋二小姐,而宋二小姐将他託付给她照料。 气氛在静谧之中变得有些微妙,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药童阿福的唿唤声,「裴姐姐,原来你在这儿……」 裴出岫来不及出声制止,就见阿福已经推门闯了进来,她下意识地起身挡在男人身前。 阿福似乎也没料到裴出岫的药房之中竟会有个男人,一时之间她伫立原地有点进退两难。 裴出岫先反应过来,对阿福道,「你先去前堂药柜清点下药材,今日是初一,晌午时候刘叔会过来的。」 阿福点了点头,红着脸将手中的包子放在木桌上,「裴姐姐,我阿爹做了包子,让我给你带来的。」 裴出岫应声道,「知道了,替我谢谢你阿爹。」 阿福离去后,裴出岫也转身欲离去,可到底还是忍不住扣响了那盛放药粥的食盘,「海棠公子,这药粥对你恢復伤势有益,你若有力气还是趁热喝了。我得去前头坐诊,阿福会常来后院,有事你着阿福来喊我。」 这时候床上的男人忽而唿吸急促了几分,他望向裴出岫的方向,踌躇半晌,终是轻声开口道,「……多谢你,裴大夫。」 第3章 餵药 沐春堂辰时而启,辰时未到,医馆外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其中更不乏远道而来求诊之人。 药童阿福取了木牌依照次序发给候诊的病人,每块木牌上都写了数字,一共十五块牌子,一天发两轮,若是没拿到牌子,只能去别处求诊抑或是明日再来。 因着有圣上御赐的匾额,放眼京城就是权贵亲至,也得按沐春堂的规矩就诊。 后半夜梦魇过后,心中余悸难平,裴出岫索性摸黑来到医馆前堂抓药熬粥。 看了一夜的炉火,心绪稍平,眼下却青黑愈甚。 这些年不知试了多少法子、换了多少方子,却始终不能摆脱梦魇之苦。 她迈着比前来求诊的病人还要虚浮的步子,精神恹恹地坐在前堂,面上对着病人却是和风细雨般细緻温柔。 好不容易强撑精神熬到午时,裴出岫揉了揉酸疼的肩背,起身对阿福道,「外头为何这般吵嚷?」 阿福如实道,「有几位病人来晚了,没拿到号牌,坐在外头不肯离去。」 裴出岫点了点头,「你随我去看看。」 医馆外,三两孩童围着一名女子,那女人咳个不停,裴出岫面色一凛,自袖中取出布帛蒙住口鼻,着阿福站在远处不要靠近。 她不顾地上多尘土,蹲下身子,执起女人的手腕,切了切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果真不是寻常咳疾,痹症入肺,恐时日无多了。 裴出岫起身,对阿福低语几句,后者入内取了几贴药来,她交给孩童中最年长的女孩,「这是你娘亲吧,将药带回去,每日清晨煎了给她服下,可消解肺热之痛。」 「大夫,我娘亲……她还能好吗?」女孩目露忧惧地问道。 裴出岫微微一顿,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安抚道,「好好照料弟弟妹妹,你娘亲心中放不下你们,会好起来的。」 如是这般照看了医馆门前余下几位病人,回到后院已是过了晌午。 裴出岫用清水仔细净了手,净了面,方要用午膳时,想起些什么,又快步去到后院药屋。 阿福说刘叔替男人换过药后,他便又睡下了。 裴出岫走进屋子,屋内炭火未熄尽,一室融融暖意。小榻旁盛放药粥的碗已经见底,她轻轻替他诊了诊脉,见脉象已趋平稳,放下心来,遂悄无声息地端着食盘推门离去。 ~ 林知秋待她阖上屋门后,静静睁开了一双无神的眼眸。 自流落画舫以后,他便总是没有安全感。到了夜里从不敢睡熟,稍有响动就会醒来。 而今虽身在沐春堂,可到底孤身一人,双眸又不能视物,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却叫他没由来的心慌。 他在小榻上艰难地翻动着身子,身上伤处虽换过了药,可稍一动弹还是浑身疼得厉害。倘换作是三年前,他必定料想不到这世上的遭罪事竟都能应在自己身上。 想到昨夜二皇女那狠厉的眼神,周围人戏嚯的笑声,还有鞭子落在身上皮开肉绽那钻心的疼痛,他不自觉地环紧身子,蜷缩在小榻上怔忪起来。 当年宫里的人带着圣旨来抄家时他没有落泪,爹娘死在狱中的消息传来时他没有落泪,肩上被人烙下奴印时他没有落泪,在画舫里抚琴吟唱时他也没有落泪…… 这三年来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落泪了。可是命运为何还是不肯放过他。 如今得罪二皇女殿下在先,又牵连到宋府小姐为他赎身。画舫是断然不能再回去了,舫主这三年来并未苛待他,不能因他再叫舫主为难。 而宋府…… 想到这儿,男人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他何尝不明白,自那人成婚之后,他们就不该再有旁的牵扯了。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同情和怜悯。 当年之事宋家念着多年情谊,不惜冒着触怒圣上的风险从中多次斡旋。即便最后两家还是取消了婚约,可于情于理宋家都不曾亏欠过他,他同样不能再为宋家添麻烦了。 林知秋将面颊深埋在透着浓重药香的被褥里,遮掩住脸上满是湿意的狼狈。 自由。 身不由己之人,又怎敢祈盼自由。 ~ 酉时刚过,天色欲黑。 阿福送走医馆里最后一位病人,便拿起笤帚开始清扫堂厅。裴出岫走到药柜前抓了几味药材,仔细包好递给阿福,连同药包一道的还有几两碎银。 阿福见了,脸色一变,抓紧笤帚连连后退,「裴姐姐,这我不能收,阿爹知道了定要骂我的。」 裴出岫神色淡淡,语气却很笃定,「你既唤我一声姐姐,给你的拿着便是。秋末时候你爹的哮症定会反覆得厉害,买点好的给他补补身子。」 阿福闻言还是摇头,咬着嘴唇道,「裴姐姐已经帮了我们一家许多,若不是您恐怕我和阿爹早就冻死在街头了。」 裴出岫见她执拗,索性将东西一股脑塞进她怀里,「你若不肯收,往后我便再也不吃你家做的东西了。」 阿福知道她言出必行的性子,嗫嚅着不敢再推辞了,想了想又道,「那今夜我给姐姐做些饭菜再回去。」 「不必了,我一会儿关了医馆出去吃点便是。你阿爹身子不好,现下天色暗的早,你还是早些回去陪他。」 说罢,便接过她手里的笤帚,将人推出了门外。 阿福走后,裴出岫抬头看了眼天色,在医馆门前又怔立了一会儿。本想去酒肆打二两酒、要几道小菜,可念及后院躺了一个大活人,嘆息一声还是转身往回走了去。 ~ 后院药屋。 裴出岫推门进来的时候,就见床上的男人目光涣散着,维持着僵硬的姿势瑟缩在榻上。 倘若旁人不知情,恐怕要当这里不是医馆,而是她将面前这个男人胁迫了来。 将食盘摆上木桌,裴出岫对屋那头静默得没有半点声息的男人说道,「海棠公子,今日刘叔来替你换药,说你身上伤口已不再渗血。再悉心将养几日,便能自如地起身走动了。」 榻上的男人没有回应。 裴出岫掀开药盅的盖子,清淡微苦的药香在屋内瀰漫开来。她取木勺在药粥表面轻轻搅动,散去些热气,而后盛了半碗药粥到瓷碗里,端到男人榻前。 「外伤易愈,然气血有损,需得慢慢进补。这药粥里我又添了当归、决明,利于化瘀明目。午后阿福来餵你汤水,你半点未进,现下多少进用些才能早日恢復气力。」 男人身子微动,略略偏过身,却是在枕上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裴大夫好意,海棠心领了,只是现下……实是没有胃口。」 他双眸无光、神色晦暗,不过才一日光景,竟是颓败得这样彻底。 多年行医,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病人,裴出岫岂能看不出眼下他意志消沉。然而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厄,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力而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海棠公子,裴某受人所託照料你的伤势,你若在沐春堂内病势加重,恐怕裴某也难以对宋府小姐有所交代。」 明明她声音冷淡,说出的话语也并不柔和,可林知秋却从她直白的言行中觉察出一丝暖意,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好半晌后,他终于拥着被褥微微仰起身,裴出岫将瓷碗放在榻边,小心地避开他伤处隔着被褥搀他坐稳。 林知秋还不能适应眼前的黑暗,接过药粥后手端不太稳。今晨用粥时便不小心弄洒在被褥上,累及药馆里那中年男人还要替他擦拭。他心中存了怯意,手便颤得更厉害。 裴出岫见状接回他手中的瓷碗,掌心无意间碰触到他手背,他身子略僵了些。她低头熟稔地舀了一勺药粥,吹凉了餵到他唇边。 男人下意识地向后避开了些,苍白的面颊因为赧意而渐渐泛起红晕。裴出岫眼中倒是没有半点旖念,用一种大夫待病人的口吻说道,「不必觉得难为,从前阿福他爹病重时,我也是这般照料的。」 她是指餵药,还是…… 想到昨夜裴大夫为他上药,林知秋浑身骤冷骤热,却是愈发无措了。裴出岫见他如此扭捏,嘆息一声,正欲收回手。下一刻,男人用嘴衔住了勺子,一口吞下了药粥。 这药粥中有几味补药苦口,然而他却并不抱怨。裴出岫收回目光,重又舀了一勺,细细吹凉。 林知秋从前也是吃不得半点苦的娇养公子,可如今歷经的难事多了,苦味入口也淡了几分。倒是喝下热粥让身子暖了起来,心下的阴霾也不自觉散去了些。 男人喝粥时,动作亦是十足秀气,即使药粥味苦,他也只是微微蹙眉、皱动秀挺的鼻子。 这样好的样貌倘若失了生气真是暴殄天物,可惜了左面脸颊上的肿胀还未消退,扎眼的红痕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 药屋内二人一时无言,只余勺子与瓷碗相碰的声音。 小半碗粥很快见底,男人慾言又止地抿了抿唇,裴出岫很快领会过来,轻声应道,「罢了,少食些也无碍,夜里积食也不得好眠。」 男人如获赦令,眉目舒展,那彷如初生猫儿一般畏怯的神色看得裴出岫不由心中好笑。 从前不知,她竟有这样可怖吗。 第4章 尚书公子 林知秋是家中么儿,自小受爹娘长姊娇纵。便是家逢祸患、一夕落难,也不是个能任人欺辱摆弄的性子。偏生遇上眼前这位裴大夫,寡言少语,却无端叫他心里生出几分不敢逆悖的感觉。 餵过药粥后,裴出岫在屋内利落地收拾了药盅碗勺。 小榻上的男人听见响动,惴惴地望过去,眼前却依旧是一片黑暗。而后,他听见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屋门阖上的声音,心里涌上难以言说的怅然。 他其实害怕一个人,独自在寂静的黑暗中。 可是此刻却无人可诉说。 手紧紧地攥住身前的被褥,他茫然地凝望裴出岫离去的方向。没多久,屋门又被推开,脚步声离得近了,原来她并未无声离去。 「裴大夫……」 「海棠公子……」 林知秋抿了抿唇,低声细语道,「裴大夫唤我海棠便是。」 裴出岫略顿了顿,接着说道,「海棠,你脸颊上的伤,抹上玉肌膏,便不会留下瘢痕。」她将瓷瓶放在他掌心,「每日入睡前,薄敷于面上。」 容貌对男儿来说,不可谓不重要。就当是看在宋二给了足够诊金的份上。 「谢谢你,裴大夫。」林知秋柔声应道,眼神中依旧带着涣散的茫然。 裴出岫轻轻颔首,「明日得空,我再来替你施针。」 「裴大夫。」 他慌忙中伸手,在半空中碰触到她的手腕,又勐地缩回手,「对、对不起……」 裴出岫转过身,凝望他,「还有何事?」 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裴出岫若有所思,上前替他打开手里的瓷瓶。 从前不曾贴身照料过患有眼疾的病人,她亦是举止生疏。 「眼疾不便,可需我帮你上药?」 林知秋低垂着眼眸,迟疑着讷讷道,「不、不必劳烦裴大夫,一点小伤微不足道,莫可惜了您这儿上好的伤药。」 屋内一阵静默,他心下越发惴惴,就听裴出岫低声与他道,「身体髮肤,合该爱惜。」 林知秋攥紧手中的瓷瓶,脸颊微微赧热。 裴出岫随手拔下发上的玉簪,用浑圆的簪头疼训裙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加号四弍2而五九爻死七沾了瓷瓶中的玉肌膏,涂抹在他脸颊上扎眼的红痕处。 脸上传来清凉的触感,林知秋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绷紧,却未挣动。 玉肌膏在伤处徐徐匀开,裴出岫正专註上药,院外忽而传来那熟悉的扣门声响。 本以为宋诗闻今日未现身,该是昨夜事发被宋大人禁了足。没成想她这个时辰倒寻了过来。 裴出岫放下手中的瓷瓶,缓步出去将人迎了进来。 今日宋二是独自前来,依旧戴着那顶将头脸盖得严严实实的帷帽。走到屋内她方摘下那帷帽,气喘吁吁地开口道,「我娘派了数十护卫守着府里各道大门,要不是我……唉,海棠你已经醒了?」 林知秋听见声响,欲起身向宋诗闻行礼,后者连忙上前虚扶住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他对着宋二郑重道,「昨夜画舫之上,多谢宋小姐相救。」 「林……海棠,你没事便好。」宋诗闻瞧见他肿起的脸颊与青紫的额角,心有不忍神色愤愤,可更不对劲的是他黯淡无光的眼神,「你、你的眼睛……」 裴出岫适时地出声,「该是磕到额头,伤了经脉。」 宋二急着追问,「还能治好吗?」 裴出岫耐着性子安抚她,「今晨我已替他施过针,待过几日以药熏敷,淤血会散得快些。」她淡淡瞥了榻上的男人一眼,又低声沉吟,「师傅如今不在京中,我并无十成把握,只能尽力一试。」 「怎会如此……」宋二身形微晃,讷讷道,「都怪我去得太迟了。」 「宋小姐勿要自责。」林知秋闻言蹙紧了一双好看的眉,难得扬高了声音说道,「昨夜您已救了我的性命,海棠感激不尽。」 「我一定会想法子治好你的眼睛。」宋二又转向裴出岫,目露恳求,「出岫是全京城医术最好的大夫,你的眼睛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裴出岫听见她二人这番交谈,总觉得宋诗闻与眼前这男人的关系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劲儿。说没干系又是那般上心,说是亲昵又好似带着疏离。她也不是存心想探听旁人私隐,正欲给她二人腾出屋子,岂料宋诗闻看出她的意图,却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出岫,我随你一道出去,有些话要与你说。」宋二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裴出岫眸色淡淡,嘴角略带戏嚯地翘起,「宋二小姐只开口求我救人,如今人看着尚好,不知您还有何吩咐。」 宋诗闻是裴出岫自来到京城结识的为数不多称得上好友之人,平日里她虽有些小姐脾气,可好在品性纯善。若是早知她亦染上高门贵族小姐那些风流多情的毛病,当初她才不会与她这般深交。 在裴出岫以「宋二小姐」称她时,宋诗闻便知她是真恼了,然此事她的确可以解释。 药屋之外,宋二小姐压低声音同裴出岫缓缓道,「出岫,三年前你我初识之时,你可记得我长姐当日有个婚约在身。」 三年之前,裴出岫被户部尚书宋大人亲自请回府中医治被打得偏体鳞伤的长女宋诗意。 后来才得知宋诗意本与礼部尚书林大人家的么儿林知秋有过婚约,可惜当时林大人因为科考舞弊的罪案被下重狱,牵连林府上下被并重罚。听闻当年宋诗意甘冒大不韪替林府连连求情,被陛下当庭杖罚,打得奄奄一息,这才有了她同宋诗闻后来的交情。 而说起这林尚书,裴出岫亦是有些印象。 那样狷介的一代文臣,怎么会牵涉到科举舞弊案当中呢? 裴出岫心下嘆息一声,轻声道,「当年之事过去那么久,你长姐不也早就另结亲事,今日还提它作甚?」 「出岫,你有所不知……」宋诗闻惆怅地望了眼药屋,亦是嘆息一声,「实则昨夜我救下的海棠公子便是从前尚书府的小公子林知秋。林伯母当年获罪入狱,连累林府家眷皆充了奴籍。我长姐为林府求情触了圣怒,堂堂京城左佥都御史被贬谪到平洲做知州。」 「母亲当日为了平息圣怒,不得已替长姐了断姻缘另聘了伯爵府公子为夫。这些年我长姐虽听从母命成了亲,明面上不得同林公子往来,可暗里常托我在京都照拂他。母亲与林伯母知己一场,对此事也睁只眼闭只眼,要否则以他如今孤苦无依的处境早就在画舫被生吞活剥了去。」 林知秋…… 裴出岫倒是回想起了这个许久不曾听闻的名字,那的确是当年名冠京城的少年才子。彼时便是远在郢城的她也有所耳闻,可见其盛名远播。 倘若真如宋二所言,那宋诗意与林知秋也算门当户对一对璧人,生生被朝堂之事无辜牵连、掐断红线怎能不令人唏嘘嗟嘆。 裴出岫如何能料想到昨夜阴差阳错竟是救了从前林尚书家的公子,偏生宋诗闻略顿了顿又幽幽地说道,「三年了,我长姐远在平洲,却为了替他恢復良籍想尽法子奔走求告。昨夜我本是要去告诉他已经得了官府赦敕,可谁知到了那画舫人已经被二皇女发难了……」 「怎的又牵扯出个二皇女?」裴出岫错愕地攥起眉头,望着宋二摇头道,「我看你是魔怔了,二皇女乃当今凤后嫡出,便是东宫太女见了也得多有忍让,你不过是个臣子之女也敢去开罪中宫?」 宋诗闻神色困顿,苦笑连连,「我能如何?难道眼睁睁看着林公子被糟蹋吗?」 第5章 困局 「莫怪乎宋大人要在府中设下诸多护卫看管你。」 长久的静默过后,寒意一点一点涌上心头,裴出岫沉下了脸色,「宋二,这回你可惹了个大麻烦。」 「是,我是头脑发热,情急之下将人赎走,不顾大局、不计后果。」她一股脑儿地全说出来数落自己,「我娘已经训斥过我了,可我也是没法子。左右都是开罪了,倒不如开罪个彻底。」 「此事你那青梅竹马六皇子可知晓了?」 一听见「六皇子」三字,宋诗闻立刻如被戳中痛脚般惊跳起,「我怎敢!你又不是不晓得他那性子,要真闹起来怕是全京城都不得安生。」 「你真当大庭广众之下抢了二皇女的人,还能瞒住他多久?」裴出岫脑仁又开始隐隐作痛,现下人在她沐春堂,眼看着这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她亦不能置身事外,「倒不如趁宫里惊动之前,赶紧将人送出京城,走得越远越好,这火总不能围在自个儿身上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倘能将他送走,我便不会这般烦恼了。」宋诗闻攥紧了拳头,神色又是愤愤,「这京城之内但凡是二皇女凤煊看中的人,她岂会这般轻易放手。画舫之上虽是没有诸多为难,这几日城门各处必定布了眼线,此时要想出城便是自投罗网。」 「出岫,如今放眼京城我也只得你这么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了,我实是没法子这才寻你商量对策来了。」 「我?」裴出岫挑了挑眉,神色古怪地指着自己,「我不过是个小小大夫,在这京城中便如蝼蚁般微渺,如何能给你想出什么法子。」 前有二皇女凤煊围追堵截,后有六皇子凤筱筱风雨欲来,眼看着横竖都是个死局。 「这便是你说的安置人的法子?」裴出岫琢磨出她的心思,先前她只顾诓自己救人,压根就没想过往后的出路,「将人藏在这里躲过一天是一天?」 屋内传来男人轻咳的声响,宋诗闻拉着她躲得远些压低声音道,「先前为了宋、林两家婚事,我娘在京城为长姐另置了一处宅院。倘不是后来出了这些乱子,林公子……这些年母亲虽未明说,心中也是记挂着他的。如今这宅院空置着,想来给林公子一个容身之处,娘也是不会反对的。」 闻得此言,裴出岫不言不语,只拿目光静静打量她。 也不知一个大夫何来如此洞察人心的明锐眼神,宋诗闻被她看得心中惴惴。 裴出岫移开了目光,淡淡说道,「你能替长姐照拂到如此份上,也算是情深义重了。只是此事瞒着六皇子殿下,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到底是我宋家负他在先……」 「只是如此吗?」裴出岫冷声打断,直直地盯着她的面庞,「过去你纵是冒失却不至于如此冲动,将人接到外宅安置的盘算怕是你心中早已惦念多时,你对这位林公子的在意比你自己以为的要更甚啊。」 宋诗闻眼眶霎红,涩声回应道,「我长姐知平洲在外三年,心里却从未放下他过。」 她竟是未否认自己的心意,深吸一口气,宋二仿若痛下决心,「不论如何我都得护林公子周全。」 话音未落,后院门外忽而传来吵嚷之声。 「你当真瞧见宋二小姐进了此处?」 「千真万确。」 「随行的可有别的男儿?」 「无,只她独身一人。」 宋二听声辨出是六皇子身边的侍卫令宇,仓惶间与裴出岫对视一眼,连忙拔腿往沐春堂前厅躲去。不多时,院外扣门声重重响起,裴出岫回望一眼阖紧屋门的药屋,只得硬着头皮前去迎「贵人」。 当今六皇子凤筱筱乃是圣上宠妃虞氏所出,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宫里的贵人竟在宫外也这般手眼通天,短短时日内竟能比二皇女先得了风声寻来,可见陛下对虞氏一族放纵如斯。 一顶锦绣软轿堪堪停在狭巷之中,玄衣肃容的侍卫上前亮了宫牌后高声道,「贵人接了密报,说此处藏匿宫中偷盗逃犯,命吾等进屋搜查,还请小姐莫要违逆宫令,否则恐怕担待不起。」 裴出岫闻言佯装讶异,瑟缩伏地道,「此屋内只民女与夫郎二人,何来宫中逃犯,贵人当真没有弄错?」 「放肆!小小民女也敢质疑贵人的旨意?」 「民女不敢。」裴出岫在地上「抖」得愈发厉害,「民女夫郎身子虚弱,受不得惊扰风寒,只怕你们这样声势浩大冲进屋子要吓得晕厥。况且……况且……」 「有话便说,你吞吞吐吐什么?」 裴出岫遂抬起头,嘴角轻抿道,「况且此处乃是圣上亲赐匾额的医馆,若是闹出了什么动静传进宫里,只怕贵人也难以同宫里交代。」 「放肆!你可知这轿中……」 「行了,令宇你退下。」 说话的冷脸侍卫应声后退,软轿旁侧的小厮颇有眼力见地上前掀开轿帘。面覆白纱的年轻男人身姿绰约地下了软轿,头上珠钗随步态轻轻晃动,衬着月光显出别样的华美。 「民女不知六皇子殿下亲临,有失远迎。」 凤筱筱对上裴出岫视线,嘲弄地扯动嘴角,「原来此处竟是大名鼎鼎的沐春堂,裴大夫数日不曾到太皇君宫里请脉,没成想竟是不知几时娶了夫郎有了家室,恐怕待昔宁郡主回京之后要伤透了心了。」 裴出岫奉旨入京为太皇君侍疾三年,她二人在宫中也常有照面。可眼下既扯了谎,她也只得面不改色地接着圆下去,「劳殿下牵挂,民女夫郎身子不好,平日里甚少在外露面。」 「这倒是奇事。」白纱之外,凤筱筱一双美目微微眯起,「裴大夫医术了得,便是母皇也对你多有称赞。你与夫郎朝夕相对,这病症竟是久治难愈?」 裴出岫眼角微动,按捺住心中不愉,面上不经意流露出悲痛之色,「实是先天不足,造化弄人。」 凤筱筱自然知晓她此刻所言皆是搪塞,为的就是替宋二遮掩。然而诚如她所言,沐春堂在京中有圣上与太皇君庇护,他的确不宜在此闹出大动静。 「裴大夫自恃仗义,可莫忘了你这『夫郎』是从何人手里截下来的。」话音一转,神色倨傲的华服男人又道,「本宫是如何得了消息……要知道中宫可没有本宫这么好敷衍对付。」 裴出岫依旧紧抿嘴唇,那边厢六皇子已然在小厮搀扶下重新回到软轿之内,轿帘之后一道声音冷淡响起,「替本宫与宋二传话,就道今夜之事本宫不会罢休。如今她敢当着全京城之人的面替小倌赎身,本宫就敢正大光明到宋大人面前去讨要说法,咱们走着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殿下且慢。」 裴出岫见软轿起,连忙跟着起身上前道,「宋二小姐此举的确不妥,却并非为她自己。殿下若与她为难,免不了叫圣上与宋大人面上难堪。不若当作宋二小姐是替我出面,莫再执着于此了。」 凤筱筱在软轿内冷哼一声,「裴大夫莫当旁人都是傻子,你沐春堂的规矩京城之中孰人不晓。难不成如今为了替宋二圆谎,连自己立下的规矩也不顾了?」 裴出岫止了言语,嘆息一声,目送他一行渐渐远去。 ~ 回到院中,见宋诗闻神色颓丧,裴出岫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事已至此,懊悔也无用了,宋大人为了顾全皇家颜面,免不了叫你受些棍棒伤。我这儿还有几瓶金疮药,朋友一场,你自个儿……好自为之罢。」 宋二偷摸出府,不能在此久留,待她离去后,院中再度恢復静谧。 裴出岫原本想要回屋歇息,思忖一番,还是扣响了药屋的屋门。 屋内男人虚弱地咳嗽两声,出声唤道,「裴大夫,进来吧。」 夜深人静,裴出岫也不便靠近,只倚在屋门口轻声道,「方才屋外动静想必你也听得分明。」 男人低垂眼眸,长睫遮住无神的双眸,只轻轻地应了一声,好不一副楚楚动人的可怜模样。 尚书大人林暮为家的公子么。 她师傅颜卿向来眼高于顶,却独独对这位林大人赞誉有加。 难怪这位林公子流落画舫,身上却无半点轻浮之气,举止言行皆是教养深厚的闺秀模样。 裴出岫既已知晓他身世,有些话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海棠公子,或者该称一声林公子……如今惊动宫里,宋二为了你此番怕是要吃些苦头。宋府在京中倚仗圣上,但令皇室蒙羞却是难以饶恕的大罪。你受宋家照拂,想来也不忍她们落得惨澹下场。」 男人终于抬起眼眸,乌黑眼眸中茫然一片,「裴大夫说的这些,知秋都明白。只不知……知秋如今鄙薄之躯,能为宋府和宋小姐做些什么?还请裴大夫指点!」 是了,他一介弱质男儿,眼疾未愈,又能强求他什么。 见男人不顾眼疾,摸索着就要起身跪拜,裴出岫连忙端正神色道,「裴某区区一个大夫又能指点什么,只是此事事关众多人的性命,皆在林公子你一念之间。宋家二位小姐待你皆是真心,只是留在京城必生事端,还望你好好思量。」 第6章 寻短见 这一夜註定难以安宁。 裴出岫阖上眼,不多时,眼前却又浮现出郢城的景象。 母王吩咐下人每日只给父君送三餐饭食,不准旁人探视,府中僕从都在传言母王要休了父君立新宠戚氏为正夫。 父君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就在母王领兵离城的前一天夜里,一把火烧了戚氏的寝居。 那夜北风唿啸,府里的下人在睡梦中惊醒,纷纷奔走灭火,而她在半梦半醒间被父君捂住口鼻,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苗蹿上房梁。 父君在她耳边放声大笑,如鬼魅般低语说道她本就不该出生,既然活着的时候不能离开王府,纵是死也要带她一道离去。 浓烟没入她的口鼻,她感觉自己就要喘不过气…… 裴出岫勐地在黑夜里睁大眼睛,死死地攥住身上的厚被,不停地粗喘着气。 五感在漆黑的夜里变得敏锐异常,她闻见古怪的烟味瀰漫在屋子里。甫一觉察出不对,连忙起身推开房门,快步走到对面的药屋门口重重扣门。 药屋里没有任何回应,她连忙用力撞开屋门。 屋里浓烟滚滚,裴出岫摸黑将门闩取下,把门推开让浓烟散去。待看清屋内景象,她心中不由大骇,男人不知如何从小榻上一路摸爬到屋子中央的炭盆边上,炭盆撞倒漆黑炭火翻洒一地。当下她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就将男人一把打横抱起,冲到后院里舀出井水泼在男人脸上。 秋末寒凉的井水触碰到皮肤,立即刺激得男人狠狠一哆嗦,他眼泪混杂着井水弄得头脸好不狼狈。 裴出岫见人无性命之碍,才将人抱回自己屋中,重新烧旺了炭火。 陪他折腾了这么一出,她是半点睡意也无了,就这么静静在床榻边守着他醒来。 她本意只是叫他认清形势择个去留,孰知他竟会想到自寻短见。倘若她今夜睡死过去,明日要怎的去给宋诗闻交代。 莫说是宋二,就连她自己恐怕也余生难安。 裴出岫后怕地抹了把面孔,仔细回想自己是哪句话说得重了、失了分寸。 琢磨不透男人的心思,好在林知秋呛了一口井水醒了过来。 裴出岫取来帕子替他擦拭脸上的水珠,他双眼被烟燻得泪水涟涟,她也不敢用力只是耐着性子一遍遍地拭,可惊吓过后到底是胸臆难平,不得不按捺着情绪低声道,「林公子这是恩将仇报,要陷裴某于不义啊。」 林知秋面容惨白,闻言又惊又急道,「裴大夫,知秋绝无此意,只是……」 裴出岫静静等他开口,男人还未说话,眼泪又不停地滚落下来,「知秋无颜再苟活于世了。」 ~ 屋子内,裴出岫缄默片刻,出声劝慰道,「林公子为何要如此作想,你如今已然恢復良籍,便是自由之身,难道这不值得你重新振作吗?」 男人颓丧地摇了摇头,神色凄楚,「这世道待男子本就苛责,一日为奴便终身不得自由,纵使恢復良籍,知秋亦不敢奢求能有个好归宿。何况如今已为宋府招徕祸患,宋家上下待我有恩,我却令她们在京中处处树敌。裴大夫一个局外人尚且看得分明,知秋身在局中又岂敢视若不见,陷宋家上下于不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知秋身微力绌,唯有一死,才能解了宋家的困局。」 裴出岫没想到他有这番心思,一时心中震动非常,只是她惯来冷清,面上没有露出旁的神色,依旧语气淡淡道,「林公子不愧为誉满京城的少年才子,气度胸襟非寻常男儿可比,令裴某敬佩。」 「只是裴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男人微仰起头,却仍是忍不住小声抽噎道,「裴大夫两度救我性命,自然没什么不可说的,不妨直言。」 裴出岫遂直言道,「在林公子看来,当日二皇女殿下命人责难你,是孰人过错?」 那夜画舫上的情形,他至今回想起来,仍旧惊恐到浑身颤抖。可他身为伶人,哪里能指责酒客的不是。原本供酒客消遣,就是伶人应该做的。更何况二皇女殿下地位尊崇…… 见他不出声回答,裴出岫又问道,「那你认为宋二小姐在二皇女面前将你救下可有过错?」 「宋小姐自然无过!」这回男人答得没有丝毫犹豫,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即使目光没有焦距可脸上神情却是那样坚定。 「好,既然宋二救你无过,那么过错便不在你,在二皇女,我说的可对?」 「裴大夫!」林知秋泪盈于眶,浑身已是颤抖得不能自抑,「……此言乃是大不敬!」 自从三年前林府满门猝然获罪,他阅尽人情冷淡、世态炎凉,深知蝼蚁不可撼树,对皇室威严的恐惧已然铭心刻骨。 他又怎敢…… 裴出岫伸手握住他颤抖的手,安抚他道,「林公子既无过错,便没有自罚的必要。宋二冒着大不韪之险救你,难道是为了将你送上绝路的吗?你口口声声说不能陷宋家于不义,可曾想过你这一死,会置亲手救你于水火的宋二于何等境地?」 「你想眼睁睁地看着宋家在京中变成一个笑话吗?」他看不见她面上神情,可她的声音那样清楚地传到他耳中,「那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如果你死去,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好熟悉的话语,林知秋本就心神松动,此刻陡然浑身一震,惊骇到说不出话来。 三年前他在狱中乍闻爹娘死讯,后来长姐被敕令流放边疆生死不明,那时的他真的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即使被释出重狱,他却孤身一人趁夜去到郊外的永明河,想要一死以追随她们而去。 在湍急的水流中,是一把紫竹箫救了他的性命。 记忆里救下他的那人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如果你死去,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在那些最煎熬的日夜里,这句话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想到此处,林知秋多日的郁郁终于崩泄,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不,裴大夫,我不想的!」 拔除痹症固然疼痛,但是却难以避免,身为医者的裴出岫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裴出岫松开他的手,替他掩好被子,「好好睡一觉吧,林公子。有什么难处,明日我们一道去想对策,你要记得如今你并非一个人在面对窘境。此仗未到最后一刻,难言输赢,可谁先放弃了,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裴大夫的话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伴随着她屋子里散不去的浓郁药香,林知秋睡了自三年前抄家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 男人入睡以后,裴出岫无处可去,索性到前厅整理起了药簿。 此刻,天还未亮,医馆外没有半个人影。裴出岫以笔蘸墨,在空白药贴上缓缓写下「林知秋」三个大字。 当真是天意弄人,从前身在郢城她便对他颇有好奇。可如今相见,彼此却是在这样的境地。 她忽的回想起十五岁那年,母王心疾復发骤然病逝,她接到宫中传召第一次来到京城,为的不是承袭爵位而是请圣上恩准她跟随师傅四处云游治病。 倘若有幸,她合该能与那位名冠京城的才子见上一面。可那一年,传闻他生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数月不曾在京中露面。 再后来她离开京城,一走便是六年。 直到三年前,圣上派数道加急令,急召她回京入宫为太皇君侍疾,她这才重又在京中安定下来。 彼时,科举舞弊之案已然定罪,宋家长女宋诗意为替林府求情受到圣上重责,接回府中时人已然气若游丝。便是后来宋大人不亲自登门来请,圣上早已暗中遣人命她前去救治。 原来当年之事,她亦未能置身事外。 裴出岫心道,也罢,便是无关紧要之人,她也不能当真见死不救。更何况林大人从前受师傅敬重,她替师傅照拂林家遗孤也是应当。 宋二此举固然会惹得六皇子殿下心中不快,可以他之心性也不会当真对林公子赶尽杀绝。反倒是二皇女凤煊,她交往不深,听上去却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 京城之中,能对中宫稍加震慑的除了圣上便只有岐王殿下。岐王殿下膝下无子无女,素来视她如亲出,她若修书一封请岐王庇佑,未必不能护住一个罪臣遗孤。 一边忖度着,裴出岫手下不停,已然写好了送往岐王府的书信。身上没有佩印,只好随书信附上了岐王殿下赠予她的百日宴之礼,一串佛珠手钏,是这些年游歷在外也始终未离身的物什。 本不欲牵扯进京城中这些是非,然此事性命攸关,她也只得勉力而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第7章 争执 卯时才过,天未大亮。 阿福方到医馆,便被裴出岫遣去岐王府送信。短短几日变故横生,夜又难寐,她只觉心绪不宁。索性写了张闭馆贴挂在医馆门前,而后阖馆回到后院。 睡在她寝屋里的林知秋已然醒转,裴出岫递给他一个收拾好的包袱,里头装着他的卖身契、一套换洗的衣物以及一些伤药、银两。 林知秋摸索着怀里沉甸甸的包袱,小心地探问道,「裴大夫,这是何意?」 裴出岫一改往日散漫神色,沉下声音交代,「林公子,现已天明,二皇女殿下的人不知几时便会搜到此处。为今之计只有两个法子,这其一便是我立刻送你出城,我手里有一道宫令可自由出入京城各处不受盘查,待你安全无虞,我再想法子通知宋二,届时你们可于京外会合。」 林知秋听得分明,却是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不成。」 裴出岫正欲与他细说,未料到他竟是不愿,陡然间换作她哑了声,不明所以,「你为何不肯?」 男人只是摇头,垂眸时眼睫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我已欠宋家太多,怎好再牵连无辜之人。」 闻得此言,裴出岫眸光晦暗不明,「你既已知晓她的心意……」 「知秋是无福之人,怎堪攀附宋家小姐。」 林知秋苦笑一声,打断她的话,「便是为奴为仆,亦是奢念。」 裴出岫见他神伤,心下又是嘆息,「林公子何必自轻自贱,过往种种皆不是你的过错。」 要知道第二个法子漏洞百出,就连她都没把握圆回来。 「至于这第二个法子。」裴出岫攒了眉头,迟疑道,「昨夜应付六皇子殿下之时,我随口胡诌称你与我已成了亲,你若执意留在京城只得将这谎继续圆下去。不过林公子且放心,裴某在京中不会久留,等过一阵子风声退去,裴某在京中之事了却,便会带你离去,届时天高海阔你自择去路便是。」 裴出岫自然也知晓这法子牵强,料他难免觉得惊讶抑或是疑惑。可男人听罢却显得十分安静,唯独一双墨黑无神的眼眸微微瞪大,到底还是掩不住眸底更深的惶恐来。 不待他给出回应,医馆外已然传来了重重的砸门声。 幸好她一早将阿福支了开去,裴出岫脸色骤变,连忙示意林知秋躲在屋内莫要出声。不消片刻功夫,几名身着暗纹窄袖锦袍的侍卫已经带刀闯入了后院。 来者不善,是二皇女凤煊调了京城武卫营的侍卫前来。 裴出岫才出药屋,迎面正对上一张陌生又隐约熟悉的面孔。说是陌生,于她是素未谋面,可端看那两道斜飞入鬓的长眉、一双如尖刀般明亮锐利的深邃鹰眸,却与当朝凤后肖似极了。 来人身形颀长,穿着浅紫锦袍,腰间束了镶银缎带,此刻那双鹰眸中透着些许不耐,「骆海棠人在何处?」 「二皇女殿下。」裴出岫挡在药屋之前,神色为难道,「民女不晓得殿下口中的骆海棠是何人,这医馆内只有民女与夫郎二人。」 话音未落,侍卫中为首那人已上前钳制住她的肩膀,莫大的力道迫得她生生跪跌了下去。她佯作吃痛地闷哼一声,余光瞥见凤煊径直就要上前去推药屋的门,连忙拖住她足靴连声哀嚎,「殿下明察,这屋内的当真是民女的夫郎,没有殿下要找的人。」 凤煊果真被激怒,她冷冷扫过地上身形佝偻的裴出岫,「小小一个医女,自恃得了母皇看重,便不知自己骨头几斤几两了吗?」 她勐地一抬脚,踹向裴出岫的胸口。她躲闪不及,只能以内力硬抗下这一道。 「夫郎?」凤煊俯下身掐住她的下巴,艷红的指甲深深陷入她的皮肉,一双锐利鹰眼倏然眯起,「就凭你也敢与本宫抢人?你莫不是活腻了?」 「来人,给本宫将这贱民拖下去活活打死。」 「且慢。」 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声,是林知秋嘶声唿喊后,扯动了身上的伤处。方才屋外的动静,他听得心惊胆战,生怕裴大夫因他被二皇女殿下打伤。 裴出岫抬起头,就听屋内的男人凄声道,「殿下要抓的人是我,何必要为难无辜的人。」 她暗道不好,这下子再难拦住凤煊的人。 下一刻,凤煊用力推开屋门大步而入,几名侍卫以刀挟住她一併进到屋内,竟是存了以她为质的念头。 榻上的男人身形削瘦、面色苍白脆弱,饶是伤重未愈,仍旧美得惊心动魄。 凤煊见到林知秋,鹰眸微动,反倒是缓了语气,「海棠,本宫今日来此,是特意为了那夜画舫之上的无礼冒犯向你赔罪的。」 「那夜本宫酒醉之下误伤了你,回宫之后这几日心中十分难安。幸而宋府二小姐现身阻拦,并未对你……铸成大错。同行的那些官家小姐,本宫已重重训斥了,她们不会在外议论此事。」 「你我相识数年,当知本宫并非存心令你难堪。」凤煊迫近他身边,急切问道,「海棠,你可愿原谅本宫?」 「殿下言重了,海棠只是明月夜的乐伶,岂敢怪罪于您。」但凡听见凤煊的声音,林知秋眼前便会涌上那噩梦般的一夜,他身子颤抖如枝头枯叶,可眼下却只能强作镇定。 只因他的性命微不足惜,可难保二皇女殿下不会迁怒于无辜的裴大夫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你不怪我,我心中却是过意不去,总想着要弥补你的。」 凤煊扬了扬手,立刻就有侍人奉上珠玉首饰,不计其数。 「本宫倾心于你多年,从前你与长姐常入宫侍读之时,就有意亲近。如今你已非奴籍,林府当年的祸难也已过去久矣,本宫愿接你入宫许以侧夫之位。」 此言一出,莫说是林知秋,便是屋内的裴出岫也怔骇住了。 只见男人似是惶恐到了极点,攥住被褥的手抓得指节发白,嘴唇颤抖着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殿下,海棠自知鄙陋,实在不配……」 凤煊截住了他的话头,「本宫已禀了父后,是真心求娶。知秋,没人比本宫更清楚这些年你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头。无论你过去如何,这些本宫皆不在意,只要你肯答应,本宫今日便接你回宫。」 男人一双如墨黑眸眸光涣散着,好似顷刻间失却了所有生气,竟连哀颓挣扎的劲头都没有了。他无声无息地绷着身子,从外表看着柔顺安静,可紧紧咬着的嘴唇,拼命忍住泪意的微红眼眶,却叫裴出岫看得不忍。 接连而至的祸难磋磨了他反抗的勇气,可她知道他心底里是不愿意的。 凤煊既然亲自来了,便打定主意是要将人带走的。见他不出声,欲直接命人上前,可裴出岫既然决意插手了,自然不能让男人再落到凤煊手里。 那天夜里他受了那样重的鞭伤,嘴里喊着爹爹嚷疼的样子,仿若还歷歷在目。 念及此,裴出岫忙高声叫嚷道,「皇天在上,法度有持,纵是皇女也不能强抢民夫。此人乃民女明媒正娶的夫郎,今日谁都不能将他带走。」 凤煊心里眼里唯有美人,自然无心再对付旁人,挥了挥手要人将裴出岫拖下去。一阵推搡间,一枚明黄色令牌不知何时掉落出来。 裴出岫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将令牌高举,抵在武卫营的侍卫面前,「此乃圣上亲赐的宫中御令,我看何人敢上前动我。」 凤煊见她三番两次作乱,终于满脸愠怒地转过身来,一双鹰眸紧盯着她的面容道,「你当是在吓唬孩子呢?莫说是令牌,便是进了宫,本宫照样想怎么对付你都行。本宫看你装疯卖痴是想拖延时间搬救兵,只可惜你还不晓得你那知己好友宋府二小姐今日一早便被宋大人亲自押进宫里去了,难不成你还指着她从宫里飞出来救你吗?」 裴出岫见她识破,便索性也不装了,她将令牌收回腰间,轻轻掸去衣摆尘土,而后目光迎上凤煊的鹰眸道,「二皇女殿下敢不敢与民女赌一把,今日在此民女的夫郎您是带不走的。」 「本宫要想带走的人就没有带不走的,你说他是你夫郎便是你夫郎,难不成有人见证了?就算真有人证,难道她还敢当着本宫的面替你们作证?」凤煊不愿再看她做无谓挣扎,略抬下巴便有侍卫举着刀砍过来。 「更何况,你若是死了,本宫照样能将人带走。给你活路你不走,今日你是自寻死路。」 「殿下住手!」榻上的男人终于出声,他辨不清屋内的情形,只能摸索着跪到地上,红着眼眶嘶哑地扬声道,「求您……别伤害裴大夫,我、我答应你便是……」 裴出岫难得收起了素来散漫的神色,一双眼眸冷得惊人,谁都没有看清她是几时出的手,可几乎就是弹指一挥间,屋内几名武卫营的侍卫便都被缴了刀刃撂倒在地。 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饶是在宫中见惯了大场面的凤煊也不由暗暗惊诧。这个庶民竟也敢当着皇女的面动手,凤煊眼神变厉却是对着先前侯在屋外听见打斗声争先恐后涌进屋内的其余手下气急败坏道,「还不快给本宫拿下这个贱民。」 便是再多的侍卫,真动起手来也不是裴出岫的对手。她怕伤到地上的男人,出手已是收敛,可赤手空拳到底难免受伤,眨眼之间左臂上被刀刃划了道口子,下一瞬她反手夺下了那侍卫的配刀直接竖在男人身前,「殿下还不收手吗?刀剑无眼,民女可保不准下一刻是否会误伤了您。」 凤煊闻言,不由眯起一双鹰眸,「你竟敢威胁本宫?」 正要亲自动手,就听后院巷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莫说是凤煊,就连裴出岫也没想到,岐王见了书信与手钏,竟带着阿福亲自来了沐春堂。 第8章 歧王殿下 「岐、岐王殿下?」 一群侍卫之中不知是谁惊唿了一声,屋内正拔刀相向的侍卫们闻声也纷纷放下了兵刃。 凤煊想也未想,便向侍卫们扫去冷峻的目光,「你们胡乱叫喊什么?此处何来的岐王殿下!」 余音未歇,屋外匆匆而入一人,似是凤煊的亲信,她的目光掠过裴出岫持刀相对的姿势,上前对凤煊低声说道。 「殿下,当真是岐王殿下,她的轿辇此刻就停在院外。」 裴出岫闻言面色未变,心中却亦是涌起骇浪惊涛。她回头望了一眼,跪倒在地的男人面色苍白惊魂未定,她上前攥住他的手臂搀他起来,紧握着刀的手略松了劲道,手腕垂低刀刃向下。 凤煊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裴出岫的面容,说出的话却是对心腹手下道,「随本宫出去接迎姨母尊驾。」 屋内侍卫流水一样离去,裴出岫扔了那把侍卫的刀,随意地撕下衣摆捂住左臂正咕咕冒血的伤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裴、裴大夫……」 男人朝她所在的方向踉跄着靠过来,她连忙用完好的右手扶住他的身子。 「林公子别怕,岐王殿下在此,二皇女是不敢轻妄造次的。」 他仍旧骇得簌簌颤抖,方才在二皇女面前强撑的镇定,此刻皆消逝不见了,形状好看的桃花眼眸中泪水争先地涌出,「方才我……」 有那么一瞬,林知秋体会到了昨夜裴出岫救下他时的心情,他多怕二皇女殿下当真会一怒之下杀了她。 她本是出于好意才收留他、替他治伤,倘若为了他违抗二皇女殿下而丢了性命,他便是一死也难以谢罪啊。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依旧难以平静下来,他抽噎着低声呢喃道,「为了我,不值得啊……」 裴出岫何尝不知他是怕牵累她,才会匆匆答应二皇女的要求。她笨嘴拙舌,实在不会安慰人,只是轻声嘆息道,「你若是愿意跟着二皇女,昨夜便不会轻生了。今日我若让她带走了你,与亲手杀了你又有何异?」 林知秋咬住嘴唇,他不愿在她面前几次三番哭得狼狈,可是此刻泪意来得汹涌,他竟一时收势不住。 ~ 沐春堂后院外。 凤煊在轿辇前恭谨地跪拜行礼,「煊儿见过岐王姨母。许久未过府请安,姨母可一切安好?」 侍人掀开轿帘,一身绛紫衣袍的中年女子抚着手中珠钏,轻咳了几声,她身形削瘦,样貌却显出寻常人难及的贵气,尤其是一对英气十足的浓眉,蹙起时不怒却令人觉得端肃威赫。 「宫外不必多礼。」她声音低沉却清朗,目光掠过凤煊落到院中一队排列齐整的武卫营侍卫身上,「沐春堂不过是一家医馆,出了何事需得惊动京中武卫营出动。」 凤煊低垂眼眸,拱手徐徐道,「昨夜宫中失窃,武卫营接到密报,嫌犯逃往城北,是以前来逐户搜寻排查。」 「竟有这样的事?如今这皇宫守卫是越发不像样了,就连区区盗犯也拿不住,还能叫人逃出宫去。」岐王目露惊疑,似是十分在意地问道,「煊儿在医馆里可寻到嫌犯了?」 凤煊脸色冷下来,却是转过头噼头盖脸地责骂手下,「你们是如何办事的?小小一个医馆搜寻了这么久也没找出嫌犯的下落。」 「城北偌大地方,逐一排查是得费上些功夫。」岐王清清淡淡地温声道,「裴大夫替太皇君侍疾是有功的,抓捕个盗犯而已,何必整出这么大动静,仔细磕碰坏了医馆的物什。」 「姨母教训的是。」 凤煊自知大势已去,领着一众伤残手下与岐王辞别后便匆匆离去。 ~ 裴出岫在医馆前厅,亲手为岐王殿下奉上茶水。 她掌心微颤,亦是身形笔直地跪拜下去,「民女拜见岐王殿下,岐王殿下金安。」 岐王微微动容,径直走过去搀起她,语气难掩激动,「央儿,你几时回的京城,怎的才与本王联络?」 裴出岫在书信中对她回京侍疾的事只一笔带过,当年她入宫当着圣上的面自请削了爵位,辜负了岐王殿下待她的深切厚望,她是无颜面对才未告知自己的音讯。 「未央三年前回到京城,蒙圣上恩典为太皇君侍疾。」裴出岫在岐王面前自然不能作寻常散漫状,她是郢城安平王裴焕之的嫡女,她的母王是当朝唯一的外姓王,统帅四十万安平军的大将军,她的父君是太皇君嫡出、当今圣上与岐王殿下唯一的胞弟,顺宁帝卿凤映玉。 她自出生便受封安泽小王爷,得天独厚的恩赐。倘不是歷经那些往事,令她无意于权势地位,如今她便是安平军唯一名正言顺的继位人。 「本以为不会在京中久留,孰知太皇君病情兇险这些年时有反覆,师傅又离京多年未归,未央只得先在京城留下再做打算。」 言毕,她小心翼翼地觑了岐王一眼,多年未见岐王待她满心满眼皆是心疼,那与她父君十足肖似的眉眼令她不由得生出几分恍惚之感。 「近年来边关动乱,颜大人受陛下徵召驻守边关,倘若朝中可堪领兵的将军有你母王一半将才谋略,颜大人也不必如此劳心受累了。」 裴出岫低垂眼眸,「若是未央能有出息一些,便能为陛下与师傅分忧。」 岐王握住她的手腕,将那佛珠手钏重新戴到她腕间,「你父君去得早,只留下你一个独女,本王与太皇君的心念是一样的,只盼你早些成了家室,平稳安乐地度过一生。」 说起家室,岐王想起她书信中提到的那名男儿,眸光微凝,「你与先尚书林暮为家的公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裴出岫抿了抿唇,将宋诗闻说与她听的过往渊源简单地向岐王描述了一番,「林公子如今在京中举目无亲,又招惹了中宫的二皇女殿下,今日若非姑母您及时赶来,林公子已然要被强行带走了。」 岐王瞧见了她左臂的刀伤,眉头蹙起,声音却含着关怀之意,「你与她们动手了?」 裴出岫不得已点头,「师傅钦佩林大人为人,未央实是不忍忠臣血脉就这样被糟践了……」 「当年之事。」岐王微扬声音打断她,目光中露出复杂的情绪,「本王亦是见证。」 裴出岫抬头,就听岐王接着道,「科举舞弊自古便是大罪……三年前御史孟令申上奏揭案,陛下当即命本王与兵部尚书成戎、大理寺卿梁檀主审此案,下自犯案的贡生、上自科场的同考官皆有供词指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岐王深嘆一声,眸色深深,「林暮为大人为官多年刚正清廉,本王也不愿污衊一个忠良之臣,可此案罪证确实严丝合缝,竟是查不出半点疏漏来。」 「没有蹊跷,本身便有蹊跷。」裴出岫轻声喃喃,见岐王目光望过来,连忙止住话头,「未央失言。」 岐王言语幽幽,「这些话当着姑母无妨,可到了陛下面前却是大忌讳。」 裴出岫忙点头,「未央晓得轻重。」 「姑母只问你一句,你对这位林公子……」 「未央怜惜他身世,因而想请姑母做主,替未央与林公子主持婚事。」她说得笃定,其实心中也无把握。今日虽是碍着岐王在场不便发难,日后二皇女免不了还要纠缠于他。林知秋归处一日未定,六皇子那边同样也难以安抚。 「央儿许久不曾唤本王姑母,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与中宫作对。」岐王凝视她许久,语气重又缓下来,「罢了,你这性子与你父君是一模一样,认准了一件事便再难改主意。只是婚姻乃是人生大事,你如今为了逞一时义气,日后免不了要后悔。」 裴出岫心中自有思量,郢城往事使她青春年少便受尽磋磨,对家宅姻缘生出逃离之心。她这一生本也是不欲同人成亲的,如今的婚事也只是为了解当下困厄的手段罢了。 歧王是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为她着想之人,她感念在心,却又惶于不知该如何报答,踌躇再三,只是低低出声谢道。 「未央谢过姑母成全。」 第9章 婚事 「成、成婚?」 裴出岫似乎忘了,男人先前还未答应。方才受了二皇女殿下的强迫,此刻他犹如惊弓之鸟,细微的动静都使他惶恐不已。然而箭在弦上已难回头,裴出岫只得温声劝他,「林公子可记得晨时我与你说的第二个法子便是假作成亲,如今有岐王殿下见证,二皇女纵是不愿往后也不敢再轻易招惹你,六皇子对宋二也不会再有芥蒂埋怨。」 若真如二皇女所言,宋二或因此事被降罪责罚,这桩亲事可解燃眉之急,乃是眼下唯一的两全之策。 「岐王府要摆宴,消息必然传进宫去,如此既全了皇家的颜面,也解了宋府的困境,只是累及公子清誉……」裴出岫拧了眉头,不过也只是一瞬,若是往后带他离开京城,换了名姓身份依旧还是能与寻常男儿一样生活。 自沦入风尘,他本就无甚清誉可言。林知秋知晓裴出岫是在抬举自己身份,心中溢满感激之情。只是裴大夫在京中声名清白、素来行事磊落,又与此事没有干系,平白受他牵累,又叫他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承她好意。 林知秋攥成拳的双手在暗处紧了又松,他欲张口可嘴唇又颤得厉害,待到说出话来声音已然嘶哑得不成样子,「裴大夫的好意知秋铭感难忘,只是得您好心收留尽心救治已是知秋的福分了。您与宋家小姐都是知秋平生见过最心善的人,实在不该为了我而开罪宫里的贵人啊。」 二皇女开口求娶时,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余生沦为以色侍人的妾室,受人狎玩生死不能,但这也好过伤害于他有恩之人。 男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裴出岫明白他心中的不安,便顺着他的话说道,「今日歧王殿下亲临医馆不是偶然。裴某为太皇君尽心医治多年,歧王重孝德曾许我一愿,我与她言明愿与你结为妻夫。歧王既亲口应允了,今后你我便不必惧怕二皇女殿下存心报復。」 男人眼睫轻颤,神色依旧仓惶无措,裴出岫言语一顿,又低沉声音道,「裴某此生本不欲成亲,平生所愿不过四处游歷行医治病。眼下这桩亲事只是权宜之计,林公子不必担心误我,待到京城事了,裴某先前许你之诺依旧作数。」 若是能离开京城,既能摆脱二皇女殿下的纠缠,又不会牵连宋家二小姐。 这是他在梦中都不敢奢求的事。 林知秋微偏过头,望向裴大夫出声的方向。忽而间很想失明的双眸能快些好起来,他想记住裴大夫的样貌。纵使他身如浮萍命不由己,却不敢忘记她素昧平生却施此大恩。 「若能渡过此劫,裴大夫于知秋恩同再生,如蒙不嫌,知秋愿余生为奴为仆侍奉于您。」 此刻他所言字字出自真心,歷经这些世事磋磨,他才知繁花似锦的过往不过一场虚幻。过去他孤高冷傲自恃自尊,可落到如此境地,他对那些早已不在意了,只想略尽心力报答裴大夫的恩德。 「林公子言重了。」裴出岫见他委屈求全,心中难得如牛毛细针扎得刺疼,「裴某不过一介布衣大夫,日后更是四处漂泊行踪难定。林公子样貌才学皆是男儿翘楚,绝境逢生必有后福。你我相逢也算医缘一场,实在不必过于忧心挂怀。」 她说话的口吻不似推脱,一如先前那般清淡温和。初遇时难免觉得这冷淡有些不近人情,可短短几日相处后,他只觉得她或许本性如此。 更甚至她的举止还要远远出乎他意料之外,明明过着寻常人的平凡日子偏生又机敏多智得近乎妖异,竟是比起见过颇多世面的宋府小姐遇事还要沉着冷静得多。 为奴为仆一事,他并非当作戏言,却也不急于在此时证明。 林知秋低下头,听见自己胸臆间心跳如鼓。他生平从未做过如此犯险之事,可是身旁的裴大夫却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良久之后,男人似轻微地点了点头。纵是面色依旧苍白,可耳廓却因赧愧渐渐泛起红意。 裴出岫安抚似的拍了拍他消瘦的肩膀,轻声温言道,「晌午过后,歧王府会遣喜轿来医馆接亲,我与你一道过去王府。你身子未愈,拜堂之礼便免了,就当是走个过场,从今往后你就是歧王义女的夫郎了。」 ~ 皇宫内殿,气氛端肃。 早朝之前,宋诗闻便被宋大人亲自押进宫来。如今群臣刚下朝,她已在内殿身形笔直得跪足了一个时辰有余。 凤昭帝仰坐椅之上,神色倦怠地安抚一旁正低低泣诉的贵君虞氏。六皇子凤筱筱静静侍立父君身旁,他今日穿着一身浅白衣裳,发间只以素色玉环作饰,昨夜在沐春堂内的专横气势半点未见,柔弱静巧得好似他才是重伤初愈的那位。 宋大人虽被昭帝免了跪拜之礼,可她依旧拱手垂立踧踖不安。三年前因林尚书一案,她眼睁睁看着长女被责令杖罚、远调平洲。如今兜兜转转仍旧为了一个林知秋,她又面临要失去另一个女儿的危机。 她同夫郎统共就得二女,接二连三的打击实在难以堪受,与其日夜悬心慢火煎熬,倒不如主动秉明罪行求陛下仁慈宽恕。 「微臣次女愚昧,不识轻重,辜负陛下垂青的美意。臣自知教导有疏,恳请陛下降罪一併责罚。」 宋诗闻在大殿之内不敢抬头,听见宋大人自责有过,心中实在酸涩难忍。她自小便文不成武不就,长在府里虽衣食无缺但因本性顽皮颇令母父忧心,更比不上长姐将将双十年纪就已官拜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如今功名未提一事无成,还要令母亲卑躬取容替她至御前求情。 不孝不义,是为大过。便是一如长姐当年被赐杖刑,她也甘愿领受。只求陛下看在母亲多年兢兢业业尽忠侍奉的份上,莫要迁怒降罪于她。 耳边哭声渐歇,凤昭帝目光浅浅掠过宋大人难掩焦灼的面容,落到下首跪着的宋诗闻身上。同出一府难免比较,若论身量她比记忆里的宋家长女宋诗意高出一些,可论样貌才学却远不及她长姐。 也不知筱筱看重她何处…… 除了尚书府嫡次女的身份,哪哪儿都不够瞧的。 那边厢,虞贵君歇息够了,又要再度落泪。凤昭帝抬了抬手,对上一旁静默着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殿中央的六皇子,脸色颇不耐道,「哭、哭、哭,夫道人家,遇事就知道哭,嫌不够丢人似的,还不扶你父君回宫歇息去。」 虞贵君听了这话自然不依,「陛下,臣妾自十七岁那年入宫,侍奉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身边唯有筱筱一个孩儿,自然盼他日后能有个好归宿。」他双眼通红地恨恨瞪了下首宋二一眼,又接着以布帕掩面哭嚷道,「如今陛下要将筱筱许给宋尚书家的女儿,臣妾不敢说什么,可您瞧她还没成亲便流连花丛替妓子赎身,可怜筱筱心思懵懂,若日后出宫成亲,还不晓得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心思懵懂」的六皇子原本也不想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他同宋二的婚事是他苦苦央求母皇应承的,他心底里也是期盼着下月锦绣节出嫁的。如今此事闹将到母皇面前,父君在殿上哭闹不止,宋大人又在底下愧得抬不起头来,这桩婚事眼看着就要黄了,他终于也有些着急了。 「母皇,儿臣……」 「陛下,臣女……」 凤筱筱错愕地望过去,就见宋诗闻跪伏在地磕求道,「臣女有过,理当受罚,但凭陛下处置。臣女不堪为六殿下良配,愿陛下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凤筱筱当场白了脸色,宋大人也骇得恨不能闭过气去。 坐在上首的凤昭帝本对这等小事不以为意,闻得此言却是倏然眯起眼眸,眸光微冷、不怒反笑,「宋爱卿教养的好闺女,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只不过你既有过在先,为了一名妓子要退了筱筱的婚事,倒是叫筱筱日后如何再定亲事?」 宋诗闻浑身一震,不敢抬头只得低低闷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请陛下责罚臣女一人。」 「母皇容秉。」凤筱筱连忙跟着跪下,「宋二小姐实则……实则是替旁人赎妓。此事乃是误会,皆是一场误会……」 「误会?」见凤筱筱替他求情争辩,昭帝神色更冷,「可否要朕将你那二皇姐传来一道对峙?一个两个的混帐东西,这京城里是没有男人了吗,偏生要跑到那等污糟地方去。」 虞贵君不料陛下竟耳目通明至此,此事牵扯到中宫不敢大意,他也止住了啼哭之声,讷讷地抬头向上首望去。 凤筱筱见母皇动怒,一时心中也是惴惴,可眼下为了保住宋二,只得强撑着扯谎道,「京城沐春堂里的裴大夫,碍于声名不便去烟波河赎人,是以诗闻才会……没成想那夜二皇姐竟也在。」 旁的也就罢了,「沐春堂」三字一出,昭帝顿时愕然地拧了眉头,「你说是替谁?」 第10章 新嫁郎 「陛下,歧王府有要事通传。」 正是大殿之内众人一个比一个头低得更低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宫人的声音。 昭帝向来礼重歧王,她执掌朝政初期多依仗歧王辅佐,因而待这个长姊十分亲厚,对歧王府的事自然也格外上心。 殿中央跪着的六皇子同宋诗闻不得恕旨不敢起身,宫人得内侍传唤,垂头拱手姿势恭谨步履匆匆地进到殿内,目不斜视地在下首跪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陛下容秉。歧王殿下近日新收了一名义女,今日夜里便要在王府摆宴成亲。」 昭帝本就心思烦乱,闻得此言更是震怒,「混帐东西,你说谁要成亲?」 那宫人冷不防被发难,连忙跪下瑟瑟颤抖道,「歧、歧王殿下新收的义女,便是从前常去颐德殿侍疾的那位医女,名唤裴……裴……」 她「裴」了个半日,昭帝忍不住打断道,「裴出岫。」 「朕是问你,这裴出岫要同何人成亲?」 宫人言辞谨慎地低声回,「听闻是从前罪臣林暮为之子,林知秋。」 一时间,本就气氛的端凝的大殿之内,噤若寒蝉。 昭帝忆起往昔,似受触动,神色微妙地问,「三年前犯了科举舞弊重罪的先礼部尚书林暮为?朕记得她府中上下皆被罪罚… …」 有内侍官适时地上前附耳低喃。 「府中男眷皆落了奴籍?」昭帝眉心紧蹙,但面上却不动声色,「这刑部罚得也太过了。」 当年此事震动朝野,昭帝盛怒之下连求情的户部尚书嫡女都当庭重罚了,又有何人敢妄度圣意恕罪轻罚。 有六皇子言之在先,此时的凤昭帝如何还能想不明白其中干系。 只是这实在不像是未央会做的事…… 昭帝念及裴未央,心中情绪又渐渐复杂。她同歧王过去对幼弟顺宁颇为宠纵,惯得他不听劝阻偏生要嫁给那个手握重兵的安平王裴焕之。便是太皇君亲自出面也拗不过顺宁的意思,那裴焕之领兵如神却出身草芥,拿性命搏出来的军功,寡言少语不说平素是半点不晓得圆滑变通。 为了逞顺宁的意,她不得已拿皇威施压硬凑成了一对姻缘,更以郢城方圆百里封地恩赏。 但事与愿违,成婚以后裴焕之对顺宁能避则避,宁愿戍守边关也不肯回王府。顺宁亦是执拗,死守郢城经年不肯回京叫屈,以致后来忧思成疾早早地便殒了。 留下独女未央,长在郢城王府却因母父不合,生生给耽误了,养成了如今这副畏首畏尾的性子。跟着从前裴焕之麾下的军师颜卿四处游荡行医治病,待王府内之事是半点不上心,更是连安泽小王爷的封号也不愿袭承。 倘不是太皇君病重,边关又将颜卿急召过去治军,这个裴未央如今还不晓得在哪里胡混日子呢。 昭帝思绪歇止,长长嘆息一声,目光重又落到殿中央跪得齐整的凤宋二人,「这林知秋便是你们口中说的……」 「妓子」二字实在难听,昭帝恼恨地止了话语。 「陛下恕罪,知秋他……」宋诗闻方要开口,六皇子凤筱筱赶忙截住,「母皇明察,歧王姨母有意替裴大夫主持婚事,便证明儿臣方才所言皆是属实,宋二小姐的确是代人受过……」 「你倒是会替她出头。」昭帝冷哼一声,对着下首凛然问道,「此事果真如筱筱所言吗?」 宋诗闻心底也是惊骇不定,可当着圣上的面她竟说不出个「不」字来,在一旁的宋大人焦灼使眼色的示意下极轻虚地应了声「是」。 应完以后,却是悔之晚矣,这好端端的如何能拖累出岫替她受过。 ~ 通往宫外的路,漫长得仿若没有尽头。 六皇子凤筱筱不顾虞贵君阻拦,一路默默跟随着来到了东侧宫门外。宋大人与他辞别后,迳自登上了宋府的马车,宋二身形微顿却仍旧没有转身见他。 凤筱筱眼眶微红,声音带了哽咽,「本宫不晓得他是与你长姐曾有过婚约的林公子……」 宋诗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静默半晌,只是涩声开口道,「外头风大,六殿下请回吧。」 「本宫是受了二皇姐的诓骗才会情急之下失了分寸。」凤筱筱见她似是心灰意冷,一面心里委屈一面又越发惶然无措,「可你……怎么也不能当着母皇的面便要退了这门亲事啊……」 宋二心里也不好受,母父与长姐到底是将她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她时常忘却自己是多么的无用。 今日在内殿当着圣上与虞贵君的面,质问之下她连直抒胸臆地应答都做不到,更是令她深感自惭汗颜。 念及此,她逃也似的登上马车,逼迫自己冷下心肠来,「诗闻方才在陛下面前所言,乃是出自真心,六殿下身份贵重,诗闻自知不配,这桩婚事实在令人惶恐。」 儿时嬉闹的情愫,又怎经得起现实的丁点儿磋磨。 她若厚颜迎娶,才是真正误了他。 ~ 晌午过后,岐王府果真遣了喜轿来沐春堂接人。 前来服侍新嫁郎的喜夫受了王府指点,进屋没有半句多言,只有条不紊地替林知秋梳洗打扮。 男人目不能视,遇到眼下这种场面心底原本是怯怕的。可身旁的喜夫却始终浅笑盈盈地替他穿衣戴冠,直夸从未见过这般样貌出众的新嫁郎,叫他忘却了紧张生出几分无措与羞赧来。 林知秋从前在府中,由母父亲自教养诗文音律、待人礼数,他从未在意自己样貌生得如何。后来经明月夜舫主收留,与其他伶人乐于争奇斗艳不同,他并不愿以色侍人,便是抚琴奏乐也多素容素裳。 世事难料,明明三日以前他还是画舫上一个不得自由的小小乐伶。如今却已被赎了良籍,要披上嫁衣与人成亲。尽管这桩婚事并无实质,可于他而言却犹似梦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曾经他也以为自己会有一段美满姻缘,嫁与年少相知的宋府小姐相守一生。他们曾在宫中偶因一段琴声结缘,后来便常互赠诗文。母亲同宋大人多年情谊,对他二人结交也并不阻拦。 倘若没有后来发生的种种…… 男人心里也曾是有怨的,可却不知又该怨谁。娘亲出身书香门第,素来心性高洁,他自是不信她会为钱财犯下科举舞弊的重罪。而他不过是闺秀男儿人微言轻,纵有满腹冤屈又能向何处诉说? 唯有逼着自己忘却往事,振作起精神,爹娘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不愿他终日沉溺于悲恸怅惘之中,不得安生。 就在他出神怔楞的这会儿功夫,手脚利落的喜夫已然为他扮好了喜妆。喜夫凑近端详着林知秋那明媚娇艷的容颜,铅粉遮盖了面上的伤痕,肤色犹如无暇白玉,柳叶秀眉浓淡合宜,一双桃花眼眸温柔多情,眼尾带红惹人怜爱,小巧精緻的唇瓣轻抿显得欲语还休。 饶是见惯高门闺秀出嫁的喜夫,此刻也不由得被男人的美貌晃了双眼。 「吉时快到,郎君要出阁了。」 喜夫为他蒙上艷红的喜帕,林知秋安静乖巧地任由喜夫搀着往外走。他身上伤势未愈,饶是倚着喜夫,落地行走仍是勉强,短短几步过后额上便渗出汗水。 同样换上一身大红吉服的裴出岫在屋外许久没候到动静,正欲入内探看便瞧见男人这副巍巍颤颤欲坠不坠的模样。 身为大夫,她自然晓得眼前的男人伤势轻重。在喜夫微诧的目光中,她轻道了一声「失礼」便上前打横抱起男人,一路稳稳噹噹地将人送到医馆前门候着的喜轿内。 喜轿起,锣鼓响。 林知秋还未来得及惊讶羞赧,耳边已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 裴大夫身上总带着一股独有的浅淡药香,这些日子他双目失明,却将她身上的气息记得分明。 那夜二皇女殿下在明月夜欲强迫他时,他觉得那混杂着酒气的薰香浓郁得令人晕眩,强硬的怀抱如烈火灼烧全身一般令他难受得一心只想逃离。 可方才裴大夫的亲近他却并不那么排斥,兴许是因着她总给人一种冷淡疏离却莫名令人信赖的感觉。 男人端坐轿中,心浮意动间,不知怎的面颊竟有些发热。 裴出岫身着火红喜服,高骑马上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喜轿旁侧。 自城北去往岐王府,若走大道需得绕过大半个京城,迎亲队伍一路上敲敲打打的难免惹人注目。过惯了隐没市井的生活,这般招摇张扬实在不是她的本意。 她恨不得此刻蒙着喜帕坐在轿中之人换作自己,也好过让人当做是台上的戏角这般观望。 京城百姓不知今日要迎亲的是堂堂岐王府,可眼前裴大夫的容貌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于是沐春堂要娶亲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大道两旁更是越发热闹起来。 城中百姓向来知晓沐春堂的裴大夫医术精湛年少有为,如今瞧见她穿着吉服身姿挺拔高坐马上的样子,竟觉得她面容清隽俊朗,显出一种出尘脱俗的矜贵气质来。 便是皇室中人出行,也难有如此令人惊艷称嘆的绝代风仪。 裴出岫平素与人为善,沐春堂声名在外,迎亲队伍一路行过之处,百姓拍手道贺之声竟一时不绝。 坐在喜轿中的林知秋眼前仍是黑暗,可此时却也忍不住心中多了几分微妙难言的滋味。他不知裴大夫如此人品心性为何不欲娶夫成亲,可将来能陪伴她身旁的男人合该是身家清白的。 肩上早已不会疼痛的奴印疤痕仿若突然烧灼起来,男人垂眸苦笑,眼底漫过一片令人心疼的黯然。 第11章 成亲 好半日光景过去,眼见威仪赫赫的岐王府就在眼前,裴出岫勒住缰绳终于忍不住长吁一口气。 她身手矫捷地翻身下马,来到喜轿前躬身扣门。三声过后,裴出岫掀开轿帘,将喜轿中的男人再度抱了出来,踏着一地火红喜毯昂首阔步地跨过火盆,径直迈进了岐王府的大门。 王府门前早已围了不少家丁侍僕,见她此举皆不由目露惊诧。就连被拥在怀里的林知秋也骇得浑身绷紧,连唿吸也不敢用劲,即便已有了先前在医馆接亲时的接触,此刻他仍侷促羞窘到了极处,双手无措地攥着胸前喜服的衣襟,半点动弹不得。 歧王府邸宽阔气派,自府门到喜房尚有遥遥大段路程。男人目不能视身上又伤势未愈,若要依循礼数用红绸牵着行路,自然是支撑不住的。 既然是行个过场,有些礼数便不必太过拘束。 有王府管事在前头引路,裴出岫一刻不歇地将男人抱入喜房,身后跟着的喜夫侍僕也只得小步快走。待入得喜房,裴出岫倒是面色如常,只苦了一众侍从累得气喘吁吁,那喜夫更是叉着腰不住地拿红绢拭汗。 拜堂之礼虽免,迎亲喜宴却不得不摆。 想到男人要独自在喜房内等候到深夜,裴出岫眉心微蹙,心下生出些许忧虑来。他身子这样虚弱,只靠中午喝下的几口清淡药粥垫着,即便喜房内还有喜夫照看,怕是熬到喜宴终了人也是难撑住的。 「屋内劳烦再添盆炭火来,若是有热汤温粥也可取些过来。」 裴出岫对候在一旁的管事低声嘱咐后,来到男人身旁正欲替他掀开喜帕摘去喜冠,守在男人身边的喜夫连忙急急地叫嚷阻拦,「夫人不可,尚未入夜便摘冠,这、这可不吉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林知秋讷讷地抬头,就听裴出岫耐着性子与喜夫道,「我夫郎身上有伤,这喜冠沉重,怕是他坐久了身子不好受。」 「裴……」念及屋内还有旁人,林知秋无措地改口轻声唤道,「妻主,我、我无妨的……」 话未说完,自己却脸上热得厉害。 裴出岫见喜夫拿一种「你若要掀盖头就从我尸首上踏过去」的眼神防备着她,无奈之下只得给男人身后铺了软垫,搀着他的胳膊让他得以躺卧在喜床上。 她身上的气息将他包围着,掌心传来的热度隔着吉服源源不断地暖到他身上。 林知秋心中慌乱更甚,可不待他反应过来,裴大夫便松开了攥住他胳膊的手。 「你在此处候我,我夜里会早些回来。」 ~ 天色渐黯,霞光漫天。 岐王府上喜宴迎来络绎不绝的贵客,首当其冲便是知道此事大有蹊跷的六皇子凤筱筱与二皇女凤煊。 毕竟一场喜事,二位宫里贵人携礼来贺,自是不能叫人打发出去。 不知是否错觉,今夜喜宴上的六皇子瞧着沉静寡言许多,他同几位皇子皇女一道凑到歧王殿下面前问安。裴出岫本是做好了被问讯的准备,那风筱筱却只是闷头饮了杯中酒水。 反倒是二皇女凤煊,孤身落在后头,望着她的目光如淬寒冰。 「本宫不知你使了什么手段攀附歧王,可是此事本宫绝不会善罢甘休。」 歧王殿下正在不远处同几位朝臣交谈,裴出岫碍于今日乃是歧王义女的身份,面上神色温和地好言相劝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世间男儿无数,二殿下何必强求一段怨缘。」 「世间纵有再多男儿,本宫要的唯有他一人。」 裴出岫迎上那双愠怒的鹰眸,清隽的面容丝毫不露畏怯,「沐春堂里殿下曾言想要个见证,如今全京城的百姓皆是见证,今夜过后知秋便是民女明媒正娶的夫郎。」 身在歧王府邸,凤煊不能当着众人对她动手,她咽不下这口气只得恨恨地拂袖离去。 今夜歧王义女娶亲,京城稍有头脸的官员听闻风声皆是携了家眷厚礼前来拜贺。眼瞧着宾客纷纷入了席,宋府家主方带着宋二姗姗来迟。 林知秋之于宋家也算故人。 宋大人虽气恼宋二为了林知秋将宋家再度推至风口浪尖,却到底也不忍心见他落难后受人欺辱。如今遑论裴出岫是如何哄得歧王殿下愿亲自出面化解此事,宋尚书待她只有不尽的感激。 宋诗闻今日是在皇宫内殿骤然听闻这桩婚事,回府之后又被宋大人命人时刻看管着,好不容易才憋到此刻赴宴与她碰面,赶忙寻了间隙将人拉到四下无人处仔细探问。 「出岫,你同林公子……还有歧王殿下……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裴出岫也是无法,见她急骇得满面青白,只得捡着几件重要的事如实同她说道,「林公子为了不牵累你,昨日夜里竟想到要寻短见。今日清晨二皇女殿下又遣了武卫营的侍卫到沐春堂来掠人。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一场婚事断绝了所有人的念头。」 她谨慎地环望一番,附耳过去低声喃道,「我与林公子这事自然是作不得数的,为的便是今夜过后他在京中能过几天安生日子。等二殿下日后对他淡了心思,不再寻衅纠缠,届时再为林公子出路做打算不迟。」 短短几句话听得宋二是胆颤心惊,眼神中悸恐难掩,「出岫,这回真是多亏了你了……也不知林公子他现下人可安好?」 「他甫一见了那二皇女,魂都去了一半。若不是歧王殿下及时赶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裴出岫此言并非戏言,当时的情形下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宋二不住地跟着点头,目光落到她身上吉服,暗暗嘆道到底是人要衣装,裴出岫素日吃穿清简,再好的样貌都失却颜色,不若今日一身红绸喜服衬得人分外精神。 只不过…… 「歧王殿下许久不理朝堂事宜,平日虽身在京中却多闭门谢客。即便是母亲大人亲自登门拜谒也是一面难求,你又是如何能请动她这尊大佛、求得她收作义女。」 裴出岫静默了,尚不知该如何回应,便听宋二自顾自地圆道,「定是感念你这些年常出入颐德殿救治太皇君的功劳,你是不知今日殿上有多兇险,倘不是岐王府来人通传,我这回可算是要交代在宫里了。」 裴出岫扯了抹笑,有时候如她这般心思单纯也并无不好。 ~ 酒宴过后,裴出岫免不得有几分醺然。歧王义女娶夫于歧王府是一门双喜,这女郎传闻又是颐德殿那位面前颇得脸面的医女,席间自然有不少宾客借贺喜之名前来巴结酬酢。 然她心里始终惦记着男人身上伤势,这林公子外表看似柔弱却是个刚强的性子,定然是勉强自己在苦苦硬撑。她心不在焉,歧王看在眼里,遂替她推託不胜酒力,终是得以脱身去到偏院喜房。 得岐王亲口下令,府中侍僕自然将喜房布置得无不妥帖。喜榻喜被、红烛窗花,直弄得煞有其事,假的也成真的了。 夜里寒风拂过,裴出岫似清醒了些。 此处乃是京城歧王府,不是在郢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高墙深院只是死物,这后头也没什么可令人惧怕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喜房内,新添了炭火,暖如阳春三月。 喜夫见她回房,说了好些吉祥话,还笑意盈盈地递上一柄玉如意。 当着喜房内一众侍从,裴出岫只得来到男人身前执了玉如意轻轻地挑起喜帕一角。余光瞥见喜夫终于心得意满地领着府中侍从们嬉笑着退离了喜房,她心下松了口气索性将喜帕一整个挑开了去。 「林公子受累了。」 屋内陡然静默下来,男人方才意识到此时他同裴大夫二人正是独处喜房,不由得屏息敛神,缓缓自喜榻上直起身来。 不远处的几案上,一对龙凤喜烛燃得热烈,明灿烛火下齐整地摆着合卺酒杯。裴出岫的目光匆匆掠过,这有些事还得留给他未来妻主做来,才不会留有遗憾。 宽大喜服遮掩着,男人袖袍下的双手不住地轻颤。面上喜帕拂落,他的脸定被屋内的炭火暖得透红。他知她就在近旁,却不知她为何又静没了声息,这一刻他忽然揪心起来,难道是自己面上的喜妆显得古怪了…… 裴出岫目光落到他发顶凤冠已将额角伤处压出斑驳印痕,连忙小心翼翼地替他摘下沉重凤冠。 喜屋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与哗哗的流水声,男人不自觉地咬住了唇瓣,这短短瞬息便比方才坐帐时候还要难熬太多。正欲出声唤她,面颊上便被敷上了温热的巾帕。 原来她方才是去拧了帕子要替他净面。 男人面上的妆扮得极美,不凑到近处仔细端详便看不出额角面颊还有伤痕。喜妆虽浓艷,可衬着他矜淡疏离的气质,显出一种别样的味道。 媚,是清媚,艷,是冷艷,真真是世间难觅的霜雪姿容。 可若是伶仃无依,长得美貌只会徒惹不幸罢了。 裴出岫想到今夜二皇女眸光中流露出的偏执,不由得心嘆一声,动作尽量轻柔地拭去他面颊伤痕处厚敷的铅粉。男人眼睫微颤,不多时那双桃花眼眸竟渐渐红了,裴出岫握着巾帕的手微微一顿,神色歉然道,「我可是弄疼你了?」 林知秋抿着嘴唇无声地摇头,裴出岫难得有几分无措。虽则他初至沐春堂那夜,她替他照料过身上更重的伤势,可此刻二人皆神思清明,生生摧出些古怪的旖旎意味来。 「林公子若是觉得不适……」 她方要向后退开几步,便叫男人慌乱间按住了她握着巾帕的手。 那双眼神涣散的乌黑眼眸骤然间仓惶地向她望来,「不、不是的……知秋只是……」 「卑贱之身,何以得裴大夫怜惜……」 话音深处,竟似声有哽咽。 第12章 梦魇 「知秋卑贱之身,何以得裴大夫怜惜……」 面前的男人神情柔弱,眸光盈盈惹人怜爱。裴出岫跟随师父行医治病,见多了世间困厄,本以为早就修得一幅淡漠心肠,此刻不知怎的竟也难过起来。 「林公子切莫这样说。」她不自觉地拧起眉来,迟疑着安抚似地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林公子已做得很好了,倘若易地而处,出岫或不及你心性坚韧,又何来卑贱一说。」 他怔忪着松了手,裴出岫将凉了的巾帕重新拧过水,细緻温和地替他拭尽了面上余下的妆粉后,再以玉簪徐徐在他伤处敷上随身带着的玉肌膏。 这药膏带着浅淡的木兰香气,有宁心安神之效。 上过药后,裴出岫又察看了他额角的淤肿,「林公子可能分辨眼前明暗?」 男人摇了摇头。 「昨夜翻阅师傅誊录的《龙木论》,可窥公子眼内并无沉翳。」裴出岫谨慎沉吟,「既无外伤沉翳便无大碍,出岫自当竭尽全力令公子復明。」 林知秋本是惧怕黑暗的,若是余生要在黑暗中度过,他自然会无比失落。可是如今有裴大夫在身旁,他忽然也就没那么害怕了,她身上有种莫名地令人安心的力量。 男人双颊生嫣,低下头呜咽似的轻轻应了一声。 他还不知待他有如此大恩的裴大夫是何模样,兴许是个颇有几分书卷气的女子,年纪比宋二小姐稍长一些,约莫同阿姊相仿……她还会些武艺,在外行医足以自保,还有今日抱着他的双臂结实有力…… 林知秋不敢再想下去,生怕被她看出自己面上的端倪。 「疲累了一日,公子可要用些茶水?」 她席间饮了酒水,喜房内又温热,此时确有几分口干。 林知秋摇了摇头,又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王府的侍从虽待他和善,可他孤身在这陌生的地方,总免不了拘束,便是裴大夫吩咐的热汤也未敢多用,唯恐了弄脏了喜服给府里添麻烦。 裴出岫端来茶盏,放在他虚拢着的掌心之内,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凑到唇边慢慢啜饮。 王府用具细緻,茶炉以小火温着,茶汤入口仍是暖的,清香醇润回味犹甘。她一口气喝了三盏,方觉得压下了那烈酒浓郁不散的味道。 桌上还有糕饼,红红黄黄的看着十分喜庆。她拿起一个放进嘴里,是她从前爱吃的口味,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歧王殿下竟还惦念着,分明是甜馅儿的她却咂摸出几分涩意。 转身不忘往男人手里塞了一个,胡乱咽下后含煳道,「这糕饼做得小巧,夜里垫肚子正合适。」 林知秋闻见糕饼的香味,腹中也觉辘辘,便拿在手里浅尝了一口,枣仁味儿浓而后便涌上丝丝甜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寂静喜房内,她二人一个细嚼慢咽啃着糕饼,一个好整以暇在旁瞧着,觉出几分餵食小动物的趣味来。 许是觉察到身前那道灼灼目光,男人颇有些心不在焉,一个不慎便被口中的糕饼噎着了。裴出岫连忙又倒茶抚背给他顺气,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男人却是红着脸说什么也不肯再用了。 此时已近亥时,王府偏院里悄没声息的,唯有秋夜凉风唿唿地作响。 裴出岫望了一眼几案上那对燃得热烈的艷红喜烛,低声轻语道,「夜深了,林公子歇息吧。」 屋外忽而一阵夜风大作,角隅一扇木窗摇晃着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她欲起身去将那扇窗户阖上,却闻得身后男人惊惶唤道,「裴……裴大夫……你要去哪儿?」 「我?我今夜自是哪儿都不去。」裴出岫看了眼屋内,平静地移开目光,「若是公子介意,出岫在这偏院内另寻间厢房凑活一夜也成。」 「不、不介意的。」林知秋攥紧掌心,声音颤颤,却不得不微微扬声道,「我一人在此处,有些害怕……」 也是,偌大王府之中,唯余眼前的她算得是有几分熟悉。 裴出岫于是走到喜榻前,自男人身旁捧来一床喜被,铺在喜榻前不远处的地上,对着垂下眼眸却眼睫轻颤的男人温声说道,「我就守在此处,你别怕。」 男人抿了抿唇,即便目不能视,可他能感受到裴大夫的气息。她就在近处,身上那股浅淡的药香中掺杂了幽郁的酒气,却并不令人觉得反感。 比起明月夜上前来寻欢作乐的酒客,她们大多借酒醉之由目光轻佻地肆意打量乐伶,可裴大夫身上却没有那种令人畏惧的侵略性与压迫感。 过了良久,林知秋在黑暗中默默地摸索起身上喜服的衣扣。他欲褪下喜服,可身上衣袍穿戴繁复,一时竟不得解。 裴出岫理完被衾,听见窸窣响声,抬头望见男人神色窘迫又执拗地不愿唤她帮忙。无声嘆息一声,靠近他身旁,男人下意识地浑身绷紧,却还是任由她不急不缓地替他解开霞帔褪下衣袍。 他似是极难适应旁人近身服侍,只是宽衣便已双颊嫣红羞赧难捱。裴出岫不由越发得悲怜他的处境,也不知这样腼腆拘矜的性子又是如何能在画舫那种龙蛇混杂之处生存下去的。 「裴、裴大夫待每个病人都这般细緻体贴吗……」 男人嘴唇轻启,明知不该问的,却忍不住脱口而出。 裴出岫似怔楞了一下,就见他偏过头去,紧紧咬住嘴唇,面颊在烛火的光亮下艷若春华。 「沐春堂每日前来求诊的病人颇多,我一人也是忙转不过来的,幸好有药童阿福帮着一道照料病人。」她撇了男人一眼,语气轻缓地淡淡道,「出岫是个粗疏的人,从前多仰师傅悉心教养。如今也不过是凭医者本心,不忍闻病声见病痛罢了。」 男人静默时显得十分温顺,裴出岫搀他在榻上平躺下,轻轻替他盖上被衾。 林知秋独自卧在喜榻上,心绪繁乱难以安宁。 静谧喜房内,裴出岫躺在半米开外,平心静气唿吸匀称。 一连数日变故横生,加之喜宴之上酒至微醺,她甫一躺下便觉得睏乏。正是睡意朦胧间,她听见男人怯怯地出声问道,「裴大夫……不是京城人士吧?」 裴出岫忍着半醉睡意,含煳应声道,「唤我出岫吧,我生在郢城,三年前才到京城。」 喜榻之上的男人似是又静默了,裴出岫睁开眼眸,屋内喜烛未灭映着一室亮堂。 三年前正是林大人获罪的时候…… 她怕提及他伤心过往,心中正是不安,就听男人轻声呢喃道,「郢城近嘉南关,这一路行来很不易吧……」 不易吗? 她只觉得离了郢城越远,心中越是自由畅快,即便是露宿风餐也是甘心情愿的。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似是在追忆往昔,低柔缱绻地念起师傅常挂在嘴边宽慰她的一句诗。 林知秋在黑暗中无声地将这句诗轻吟两遍,繁乱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却似是有什么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暖得他眼眶隐隐又含泪意。 一时无话,男人闻得屋内那轻浅起伏的唿吸声,渐渐地也松下了紧绷的心神。 入夜之后,屋内又起响动,喜榻上睡意浅淡的男人惊醒过来。 他听见不远处的地方传来细弱的轻哼声,似是压抑着莫大的痛楚。 是裴大夫。 林知秋倏然间瞪大了乌黑空濛的眼眸,既忧心又无措地摸索着起身,循着那梦呓的声音慢慢地靠过去。可不知怎的足下绊了一下,膝处重重磕在了冷硬的地上,疼得他瞬间变了脸色,掌心亦传来一片灼灼的刺痛感。 此时他心下焦急,竟也顾不得身上疼痛。好不容易才摸触到了裴大夫的身子,却惊觉她浑身挣扎得汗水淋漓,嘴里还在不住急喘低吟着。 「父君,我没有……我没有……」 她的双手死死地攥紧身前的被衾,男人推搡不动,只得惊惧交加地俯身在她耳边急切地唤道,「裴大夫!出岫小姐!您没事吧?」 裴出岫咬紧牙关,似是被深深困在梦魇中始终不能清醒。林知秋不知如她这般清淡如云烟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竟让她在睡梦中都这样煎熬。可自己又无法缓解她的痛苦,只得以衣袖不断替她拭去额上的冷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这一夜,她在睡梦中困顿了一夜,他便在她身旁守了她一夜。待到后来,男人实在倦得支撑不住,便靠在她肩头就这样睡了过去。 第13章 梳妆 水,好多好多的水…… 冰冷刺骨的池水没过口鼻,她用力地瞪大眼睛,四肢胡乱地在池水中挣扎着。 不要,父君不要…… 眼前浮现出一双哀颓得没有半点生气的眼眸,他就这样漠然地看着她生生溺没在池水中。身子冰冷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可是比那池水还要寒凉的是父君望着她的眼神。 央儿、央儿…… 师傅我好冷,好冷啊。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眼前闪过一道刺目的亮光,裴出岫勐地一下子睁开了双眸。 天亮了。 她的身旁没有冰冷的池水,唯有一双贴在她面颊上的微凉的手。 裴出岫愕然地侧转过身,就见男人半跪着依偎在她身前,面色苍白眉头紧锁,似是很不安的样子。 思绪慢慢回笼,昨夜她同林公子一道歇在王府偏院的喜房…… 眼前男人身上只着单薄的中衣,即便屋内燃着炭盆,可秋末清晨的地上仍是寒凉。裴出岫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捂在身前尚还温热的被衾里。 大半被衾笼住他的身子,男人面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许是她身上更暖,他不自觉地朝她偎靠过来,面颊几乎紧贴着她胸口,唿吸轻弱地拂过她脖颈肌肤,这下倒换作是她有些不敢轻易动弹了。 此刻酒意散去,中衣被冷汗湿透,贴在身上些微不适。裴出岫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心下颇有几分不自在。 昨夜她该是吓着他了。 梦魇之症,就连她的师傅颜卿也是束手无策。究其源头,是心生异障不得解脱。 从前她的魇症不会发作得这样频繁,定是近日生了太多事端。裴出岫怔怔地出神,喉间滞涩,素来明亮清澄的眼眸难得生出几许迷惘。 喜屋外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响起略带迟疑的扣门声。 本以为是侍僕要进偏院服侍了,未成想竟是王府管事亲自来了,未得准允她也只得候在屋外低声秉道,「主子可要起身梳洗了?今日王爷要进宫,问您是否要一同去颐德殿问安呢。」 裴出岫清了清嗓子,稳了声音回道,「有劳您通传,出岫随后便到主院去见王爷。」 这一来一去的声响惊动了怀里的男人,他将醒未醒间双手抵住一道温软身躯,不禁骇得浑身倏而一僵。 「裴、裴大夫……」 话音未落,便连人带被衾一道被裹挟了重又抱到了喜榻上。 「昨夜惊扰公子了……」她声音沉闷,似是歉疚极了,「时辰尚早,公子再歇一会儿吧。」 林知秋揪着一颗心忽上忽下的,他紧抿着唇,心里其实是极不愿听她道歉的。昨夜她那样难过煎熬,可他却帮不上什么忙。 真是没用啊。 方才似是听见她说要进宫去,他忍不住牵住她的衣袖,裴出岫正附身低头,冷不防髮丝拂过他的面颊,她听见男人细若蚊吟般小声道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寺贰二贰五九衣四七,「若按礼数,今晨该给王爷奉茶的。」 歧王殿下既为义母,便是她的亲族长辈。 裴出岫知晓男人是为她思量,只是他身上伤势未愈,昨夜又受惊吓风寒,她本不想勉强他一道去主院敬奉。 「王爷是知秋的恩人。」 男人眼眸低垂,靥泛霞晕,却是难得的坚持。 「好,那便一道去。」裴出岫低声应承了,想到那日沐春堂里歧王同她说的一番话,迟疑着出声叮嘱道,「歧王或许看着严厉,心底里却是和善的。若是她训诫些什么,你莫往心里去。」 林知秋闻言轻轻颔首,又为她的几句宽慰悄然扬起嘴角。 长辈训诫本就是寻常,更何况是歧王殿下这样身份尊贵之人,他能亲见一面敬奉庇佑的恩德,实在是梦寐难求的好事。 裴出岫见他陡然间精神振作,一扫连日来的萎靡抑郁,心下不由奇道,早知歧王姨母还有治病之效,她沐春堂里还挂那些个医圣药王作甚。 喜屋外候着的侍僕闻得传唤,一个个敛声息语地推门入内侍候。 裴出岫自喜烛烛台下抽出几张红纸包了喜钱递给他们,为首那侍僕甚是恭谨地回道,「昨夜府中上下皆得了王爷赏赐。」 「王爷赏赐归赏赐,这些是出岫的心意,你们都收着吧。」她目光淡淡扫过喜榻上的男人,又对侍僕低声吩咐道,「我夫郎身子虚弱,有劳你们多上心照应了。」 几名侍僕纷纷低头应是。 不多时,喜房内脚步声又轻轻响起,屏风后传来漱洗的动静,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林知秋正听得入神,冷不防有侍僕靠近他身旁,轻声问道,「郎君可要梳洗更衣?」 听着声音该是个比他年纪尚轻的男孩,男人眸光涣散闻言颇侷促地涨红了脸。 裴出岫换好衣裳,一边繫着腰间缎带,一边往喜榻那边走去。 许是今日要进宫去,王府管事给她备的衣裳是许久不曾穿的厚缎束腰宫服。近些年是布衣长袍穿惯了,换身宫装也颇费功夫。 她抬头便见男人榻前侍候的僕从眼也不眨地直盯着自己,不由得摸了摸面皮,难道是脸上有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到底是年轻不经事,那僕从意识到不妥,倏而低下头似是红了脸颊。 裴出岫见男人神色拘束,温声同那僕从道,「劳烦打些热水来,我替夫郎净面吧。」 男人似是心神一松,不知为何有她在身旁他总是更安心一些。 僕从应声退下了,不一会儿又端着水盆进来。见裴出岫挽起衣袖,竟当真要亲自服侍,不由望向榻上自始至终静默的男人,不自觉就眸中带了几分艷羡。 当着屋内许多侍僕,林知秋羞赧到了极处,待她拧了帕子忙不迭摸索着接过来。 「妻、妻主,奴自己来便是……」 裴出岫知他面薄,遂任由他自己净了面,又重新拧过帕子,替他掌心手背擦拭了一遍。 男人头垂得更低,浓密的眼帘掩住眸底的细颤,唿吸拂到她手背上,细弱却温热。 他的手细嫩白皙,十指纤长,应是常握笔抚琴,略有薄茧。 指端修得齐整,竟连指节都生得圆润可爱。 漱洗完毕,有僕从适时地奉上新衣,是件与她身上宫服同色的垂穗厚缎裙衫。男人温驯地由她摆弄着更衣,她替他系衣带扣襟扣,一双诊脉下针的手灵巧地上下穿梭着。 绛红裙杉衬得他肤色愈发胜雪,不施脂粉便已显出艷美高雅之姿。 海棠,不愧有着花中神仙的美誉。 「妻主……」 男人低低出声唤她,在外人眼里是似娇似怯,裴出岫听出了他声音中的不安,轻咳着掩饰了方才片刻的晃神。 「莫急,就快好了。」 她自妆檯上取了檀香梳,熟稔地替他梳发绾髻。从前在郢城王府,母王下令禁足,府中僕从多有怠慢,她只好一点一点学着为父君绾髻。 林知秋不想她竟手巧至此,脸上红得越发渗血似的。 绾好了髻,僕从又递上几匣子金玉首饰,「这些都是从前宫里赏的,王爷吩咐给新郎君添妆。」 裴出岫望着那几匣子首饰正犯难,就听男人柔怯地轻声问道,「妻主的髮簪可以赏给奴吗?」 第14章 敬茶 玉簪太素。 裴出岫下意识拢眉,见男人桃花眼眸氤氲中似带了恳求,还是将玉簪亲自簪在他发间。 王爷正在主院内等候,她仍旧抱着男人从偏院快步行去。新衣裳熏过香了,掩住了她身上原本的浅淡药香。林知秋一路侧听着她咚咚的心跳声,待到进了院子闻得侍僕问候声,那最后几步路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由她抱着代劳了。 他手中无杖,只得挽着她胳膊朝主屋徐徐挪步过去。 「王爷,主子与新郎君过来了。」 歧王已颂过早经,此时静坐在正堂上首,见她二人一道过来,目光不由得打量起略后她半步的男人来。 正堂内甚是静谧,林知秋眼眸迷茫地盯着前方,颇忐忑怯懦地松开了挽住裴出岫胳膊的手。 下一刻,她却握住他手掌,泰然自若地牵着他走到歧王面前。 「出岫携夫郎来给王爷请安。」 她接过侍僕捧着的茶盏,放到男人掌心之中。林知秋小心翼翼地举着茶盏,低眉顺眼地敬奉,「王爷请用茶。」 歧王并非存心晾他,可凑近一瞧,他姣好面容上伤痕犹是刺眼,不由得静了一瞬,接过他手中茶盏,轻啜了一口,「好孩子。」 声音似嘆息,「这次煊儿做得是过了。」 林知秋眼睫轻颤,他不知歧王看他的目光里有怜惜,缓缓垂下手仍不知所措。 「本王记得暮为还有个长女,从前在宫里总跟在太女后头的……」 男人似蓦然一震,声音涩然,「回王爷,长姊名惟辰,如今在归渡河罚役。」 分明是发配,可他却说得不卑不亢不怨。 果真是个好孩子。 歧王凝睇,林家的门风教养是毋庸置疑的,将来若是伴在未央身旁,也不算是辱没了。 「往后你二人一道,还得心齐,妻夫之间需得相互扶持。」 未央长成,如今已娶夫成家,她忽的忆起幼弟顺宁,心下难免怅惘嘆息。心不齐,纵是高门府宅荣华富贵,终是相看两厌心生怨怼。 想顺宁从前多明媚的性子,最后落得那般偏执沉郁。为了博得安平王的疼惜,竟将年幼的未央溺没在冬日池水里。倘不是颜卿当日救治及时,未央又是福泽深厚,这孩子如今早就给毁了。 侍从呈上一对龙凤金镯,裴出岫面色一变,当即便沉声道,「王爷,这礼物太过贵重,出岫……」 歧王却是亲手取了那凤镯,神色颇郑重地替男人戴在腕间,「本王膝下无子女,幸与出岫投缘。她性子颇沉闷克制,凡事你多体谅。」 林知秋浑身颤颤,似极惊骇,歧王殿下哪里如出岫小姐说的那般严歷。倘若是训诫也便罢了,这样的盛情他怎受得起。 仿若是偷得旁人的恩宠。 他心中酸涩,眼眶愈红,当着歧王却只得咬唇点头。 裴出岫默不作声地跪下,对着歧王叩首行礼谢恩。 歧王目光落到她左臂,温声问道,「你臂上这伤如何了?」 「一点小伤,王爷勿需记挂。」她自己便是大夫,不过是叫刀颳了道口子,自是不妨事的。 「妻主受了伤……」 男人面色倏白,嘴唇轻颤,难道是昨日同二皇女的人动手时伤着了,他竟疏忽至此,还累得她三番两次抱他行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裴出岫知他心思细腻,难免又要怪罪自己,连忙苦笑着宽慰他道,「不妨事的,王爷若不提,出岫都记不得了。」 「今日入宫。」歧王眉心微拧,话音一顿,「太皇君那边若是问起……」 裴出岫神色谨敛,「出岫省得分寸,不会提起中宫叫太皇君忧神。」 「中宫如今在朝中甚有声望,本王久不闻朝政亦有所知。」歧王搀起她,眸色深深,「京城局势复杂,小心避忌些总是不会错的。」 她沉静颔首,「出岫谢王爷提点。」 歧王终于展颜,目光落到她身上宫装,眼神中难得露出几分欣悦,「成亲之后,更知事稳重了。」 裴出岫难得窘迫,轻抑唇角掩饰,就听歧王又接着提议,「你夫郎身子未愈,莫若就在王府住下,有僕从侍候可以安心调养。」 林知秋愕然地抬头,浑身骤紧。一时静默,裴出岫似在认真忖度,姑母本是是一片好意,林公子眼疾未愈,确然在王府更便于侍候。 「知秋、知秋谢王爷好意。」男人不自觉地朝她依近过来,声音迟疑轻微,「知秋愿与妻主一道,妻主在何处、奴便在何处……」 沐春堂在城北偏院处,她舍不下医馆也不愿长久叨扰姑母,神色间颇有为难。 王府管事进来禀告,「王爷,马车已备好了。」 歧王点头起身,侍从上前替她拢了大氅。 裴出岫同那管事低声嘱咐,「劳烦遣顶软轿送我夫郎回房。」 男人眼睫又颤,忽觉得手背一瞬温热,她轻握了他的手又很快松开,「待为妻回府,再来接你。」 心头不由自主地一悸,林知秋讷讷地仰头,半晌后,轻咬住嘴唇,「奴候着妻主。」 ~ 深秋寒凉,可王府马车内却宽敞暖和。 马车行得很稳,歧王正闭目小憩。 「昨天夜里嘉南关传来捷报,圣上龙心甚悦,颜大人不日该回朝了。」 裴出岫闻言蓦然瞪大眼眸,「姑母此言当真?」 「这场仗拖得太久,若是安平王在世,嘉南关又岂会战乱不休,耽搁这样多时日。」 歧王睁开眼眸,眸光端凝,「强将下,无弱兵,安平王之后唯有颜大人能得军心。」 安平军是戍关的中坚力量,师傅在安平军中有功名有声望。裴出岫忽的心中一寒,攥紧掌心,「师傅闲散心志,陛下何必……」 她望见姑母脸色,陡然噤声。急则失智,但圣意不可妄度。 领会了姑母的良苦用心,裴出岫无声地投去感激的目光。 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 师傅倘回朝,路上还须得月余,可从长计议。 ~ 马车行至宫门口,西侧宫门近颐德殿,出入最捷。 太皇君身边奴公早已等候多时,见到裴出岫与歧王殿下共车而来亦未多言。 「方服侍圣君用过汤药,近日精神似好些了,每日晌午也肯到外头走动。今晨凤后过来问安,这会儿还在殿内同圣君叙话呢。」 歧王披着氅走在前头,裴出岫与奴公许氏并肩而行,可许氏却将身子躬得更低。 他是服侍太皇君多年的宫人,眼看着她父君顺宁帝卿在宫里长成出嫁的。 也是在这宫里为数不多知晓她乃顺宁嫡女身份之人。 过了莲池旁的九曲栈桥,便到了颐德殿正殿门口。许公先行进去通传,不多时两位宫侍前来将她二人引入殿内。 颐德殿内点着檀香,香气裊裊,令人心神宁静。 凤后颇沉静地立在太皇君卧榻不远处,身旁并无宫人服侍。 见歧王过来,他微伏身子请礼,目光落到她身后女子面容,不由得一怔。 歧王朝凤后和颜颔首,而后径直走到太皇君榻前,温声开口道,「父皇君,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裴出岫见到凤后,自当恭谨地行叩拜之礼。从前在颐德殿也曾给凤后拜礼,只今日他瞧她的眼神分外幽邃。 她低敛眉眼掩住眸底心绪,行过礼后依旧如往常那般恭顺地来到太皇君榻前跪拜请脉。 太皇君果真看着气色尚佳,久病之下从前英气的眉眼显得和善疏淡。歧王曾言,比起她父君母王,她的容貌神态更肖太皇君年轻时候。面庞轮廓柔润,五官清隽俊朗,可即便是在人群中静默垂立,亦能叫人一眼便注意到她浑然天成的风仪。 金丝脉枕之上,绢帛覆腕,裴出岫稳下心绪,凝神诊脉。 太皇君温热掌心抚过她面颊,目光柔和含笑。 凤后见状亦微扬嘴角,语气颇微妙地打趣,「到底是裴大夫得圣君的心,便是煊儿平日里来请安也不见圣君这样高兴呢。」 裴出岫收回手,有宫侍上前替太皇君掖好衣袖。她站起身,面容平静眸色淡淡,「凤后抬举民女了。」 太皇君还未开口,凤后又接着道,「听闻昨夜裴大夫成亲,喜宴摆在歧王府里好生热闹。」 裴出岫抿了抿唇,歧王忽而轻笑一声道,「本王府上许久不曾有喜事了,出岫早就到了该娶夫郎的年纪,难得这回她自己有心,新郎君看着也是个懂事知礼的。」 太皇君拢着捧炉,闻声不由看她一眼,神色和蔼亲近,「下回带进宫来,哀家仔细瞧瞧。」 裴出岫颔首应是,太皇君出声唤许公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去将哀家那支赤金红玉如意簪取来。」 凤后与歧王眼神微动,裴出岫更是倏然变了脸色,「圣君这……民女不敢。」 「是赏予你夫郎的。」太皇君微微抬手,她忙挨近过去,他轻轻拍了她的手背,「如此哀家便能宽心了。」 兴许是想到顺宁,太皇君似神色怔忪,不多时便唤她们跪安了。 裴出岫捧着手中沉甸甸的匣子,一时眸色深重心潮起伏。 第15章 恩赦 离开颐德殿时,她垂首恭送凤辇远去。许公跟了出来,她轻声嘱咐他可将太皇君服的药汤中去掉几味烈性药。 歧王与她缓缓行到九曲栈桥旁,秋末莲池枯寂,树木亦不復葱郁,枯叶金黄错落连绵。 「中宫今日是来探虚实的。」 裴出岫望向姑母,后者神色轻淡,她忍不住蹙眉开口,「太皇君爱重,只怕是……」 「便是发觉了又如何。」歧王脱下大氅,拢在她身上,不知是否刻意,掩住了她瞥见池水的余光,「你乃安平王嫡女,本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何况当初是陛下疼惜,让你过清静日子。」 裴出岫闻言又垂下眼眸,「姑母说的是。」 她手指暗暗攥着大氅,转身面向那莲池,「姑母安心,未央已非从前那般软弱了。」 肩上沉沉,歧王的声音似嘆息,「你是太懂事,总委屈克己。本王既盼着你自强,又盼着你肯示弱,别什么都往自己心里担着。」 她低低应了一声,见到栈桥那头候着陛下身边的内侍官何大人。 何青云同歧王行过礼后,亦对她躬身拱手,裴出岫忙上前扶她,「何大人折煞未央了。」 她生得温文白净,比裴出岫年纪稍长些,却已拢管了陛下长明殿内大小事宜,可见是个绝顶聪慧之人。 「青云恭贺小王爷新禧。」 歧王笑睇着,裴出岫忙红着脸拱了拱手。 何青云又跟着福身,「陛下一早便惦念着了,方才颐德殿门口瞧见凤辇,是以青云在此候着二位主子。」 一路引着往长明殿去,何大人面上始终笑盈盈的,「小王爷在京城合该时常进宫,陛下嘴上不说,每回恨不得在颐德殿门前多生一双眼睛。」 裴出岫难得侷促,「陛下日理万机,未央闲散,怎好常去烦扰。」 歧王闻言却是轻咳一声,语气悠悠道,「央儿回京之事,陛下瞒得甚好,难不成本王府邸门前是长了刺不成?」 何青云神色未变,反倒是裴出岫步子一顿,「姑母莫怪,陛下是依了未央才……」 歧王觑她一眼,对何青云接着数落道,「青云是陛下跟前的人,知晓陛下心里定是得意,她总见不得央儿同本王更亲近。」 裴出岫讪讪,何青云似真似假地嘆气,「能惹得歧王殿下动气,也算得千载一逢。」 不多时,已到了长明殿前。守在门前的护卫见到何青云同身后的歧王殿下皆不约而同地垂默而立,有小宫侍疾步迈上石阶入殿去通传。 何青云敛了笑意,迴转身低低同二位说道,「昨个儿宋大人离去后,陛下罚了二殿下半年俸银。」 歧王仍笑得浅淡,「莫怪乎凤后在中宫稳不住了。」 裴出岫身上披着歧王的大氅,怀里抱着太皇君赏的匣子,面上看起来却颇有心事。 林知秋尚只身在歧王府,入宫前她叫他候着,可未曾料到会在宫里耽搁这么久。 男人性情刚强坚忍,可刚则易折,一旦破碎了便越发的脆弱。他如今依赖她,不过是因她悉心救治,笃信她不会害他。 裴出岫忽而蹙眉,望向歧王,「姑母,未央记得归渡河从前似由太皇君宗亲封郡王统辖?」 封郡王是太皇君亲姊的嫡女,亦是昔宁郡主的母王。 歧王还未应声,长明殿宫门已经大开,她们只得缓步迈上白玉石阶。 ~ 昭帝正在长明殿里看摺子,两名宫侍一左一右侍笔研墨。 何青云入得内殿,不消吩咐便拢了帘子,那两名宫侍见状也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 裴出岫正要行礼,就被昭帝唤过去,案上一封摊开的摺子,上头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这个颜卿又佯伤託病,真当朕瞧不出她的心思?」昭帝轻嗤一声,当着她的面扣了扣案上那封摺子,「你瞧瞧她这幅字,像是肩上中了箭的吗?」 裴出岫心里一紧一弛,拱手垂眸低声道,「陛下,此乃军情密令,未央不敢……」 「此处没有旁人,朕既准允了,你有什么不敢看的。」昭帝瞧她这畏怯拘束的模样更是来气,她母王当年混不吝那气势是半点也没传到她身上,怕是再大点声人就要吓得软下去了。 裴出岫遂小心翼翼捧了摺子细看,仿若透过摺子瞧见师傅凑着烛火攒紧眉头苦思冥想的模样,她颇怀念从前伴在师傅身边一同挑灯夜读的日子,哪怕是相对静默却不会觉得孤独。 她无声嘆息一声,待瞧见那句「臣心系陛下,恨不能一夜伤愈」,又蓦地面色一紧,心中郁结片刻消散,几乎就要御前失仪。 昭帝见她忍得辛苦,不由得冷哼,「从前也就一个裴焕之能治得住她,若不是瞧在她戍边有功的份上,朕早晚遣个督军将人押回朝来。」 话音未落,她倏地眯起眼眸,「央儿来的正好,你给她去封书信,朕不信她还磨蹭着不肯回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裴出岫未语,歧王却轻轻淡淡道,「好生不巧,央儿昨日才叫武卫营的人伤了胳膊。」 昭帝闻言望过来,她猝不及防捂住右臂,面色发白地虚弱低喃,「她们不是存心闯进来,似是在搜查什么犯人,可屋里唯有未央同夫郎二人……」 何大人为歧王奉茶,歧王方端起茶盏闻言又是一顿,「本王若是去迟一些,未央怕不止是伤了胳膊这么简单。」 昭帝眸色一冷,「中郎将这差事如今当得是越发好了。」 歧王好整以暇地饮茶,裴出岫搁下手中摺子,静静垂立一旁。 「幸好央儿无事。」昭帝目光落到她清隽疏淡的面容,未央太静怯,在她身上找不见半点顺宁恣意的样子。可是没由来的,透过眼前那副恭顺的皮相,昭帝看到她同顺宁一脉相承的固执,「你的婚事……」 她蓦然抬头,就闻昭帝轻声道,「既有歧王做主,朕自是没有信不过的。他身世算不得清白,好在家学尚算深厚。」 她微抬手招来何青云,口传御令道,「赦其为良家子,赏银百两。」 「未央替夫郎叩谢陛下恩典!」 裴出岫神色郑重,只因此乃极大的圣恩。御赦良籍,若非战有功勋便是祖上荫庇,那是满门的荣耀。 歧王并未骇异,似是早有预料。昭帝同她对视一眼,而后与裴出岫低声道,「朕命人将帝卿府修缮一番,往后你在京城也好有个正经府邸。」 昭帝本是好意,可裴出岫听罢却勐地变了脸色,「陛下,未央不能……」 她怕触景伤情,更要夜夜梦魇。 「都过去了多少年,你这病症仍不见好?」昭帝不自觉地蹙眉,「当日朕应允你跟随颜卿四处游歷散心,可未央你须得记着,往后这郢城安平王府终归是要有个能做主之人的。」 第16章 安慰 歧王府偏院,林知秋端坐在屋子内,不自觉地聆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他眼前昏暗,辨不出时辰。偏院的僕从常进出屋子侍候汤药以及茶水点心,他攥着掌心几度想要开口,却又默默按捺下去。 裴大夫说过她会来接他,是以他安静地等着,可是这时辰竟比昨日坐帐时还要难熬。 他的腕上戴着沉甸甸的凤镯,可那不是属于他的,身边的一切也都不是属于他的。林知秋摸到头顶的髮髻,将髮髻上的簪子取下,紧握在手掌心里。 簪子是温凉柔润的,略略抚平了他心底的热燥。尾端沾上玉肌膏淡淡的木兰香,还有裴大夫身上带着的那股药香。 林知秋抿了抿淡粉的唇,想到她替他上药时的感觉,药膏匀到面颊上带着凉意,亦如她待人温和中透着冷淡疏离的性子,可上药之时她注视着他的目光是温热的。 他似乎听见她极低极浅的一声嘆息,那不是同情怜悯,而是她在真切地为他难过,即使他之于她只是一个素昧平生的病人。 他不知该如何报答她的恩情,现下他身无长物,而她又是个恬淡无欲之人。即使他愿为奴僕,可于她而言像他这样的人或许只是个负累。 正出神之际,屋子外又传来声响。 「郎君,宫里来人称王爷同主子叫陛下赐宴了,奴才这就侍候您用午膳吧。」 林知秋在屋子内低低地应了一声,心底不知怎的涌上几分失落。 王府侍僕推门进来摆上饭菜,待到闻见饭菜香气,他才觉得腹中辘辘。清晨服侍他的那个年轻奴僕,名唤巧儿,他到软榻旁搀过他坐到饭桌前,细緻地一一告诉他面前都有些什么菜式。 巧儿一边替他盛汤一边同他低语道,「郎君,先喝碗热汤暖暖身子,主子怕您喝药苦口,特意吩咐了放了几味甘甜滋养的药材呢。」 林知秋讷讷地摸索着面前的汤碗,碗里浮上淡淡清甜的香气,他面颊又不自觉有些泛红。 「从前王爷入宫,在太皇君处留饭是常有的,可圣上宫里赐宴也是头一回呢。可见是主子在宫里受圣上器重,她待郎君又这样体贴上心,真是极难得的。」 他话音里有着浓浓的艷羡敬慕,林知秋只好低着头捧着汤碗浅尝了一口。这汤的确是清甜可口的,不知怎的他却惦念起裴大夫在医馆里为他煮的药粥来。 巧儿见他放下汤勺,连忙上前布菜,随后将筷箸递到他手里。 林知秋用了几口面前的饭菜,又停了下来。 巧儿见他似是闷闷不乐,关怀地问道,「郎君,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饭菜很好。」男人惶惑地抬头望过去,静默片刻,颇不自然地咬着唇道,「只是服侍一个目不能视之人,定然很辛苦吧……」 他声音轻弱低沉,便是惆怅的神情看起来都那般惹人心怜。巧儿暗暗心道,难怪主子这样清隽出尘的女子见了都忍不住会动心。 ~ 用罢午膳,已近未时。 何青云送歧王与裴出岫走出长明殿,于无人处压低声音道,「陛下方才下令,罚二殿下禁足,缴没了兵令。」 裴出岫动了动完好的右臂,歧王悠悠笑道,「是该敲打敲打。」 到了宫门口,何青云又迴转身拱手,裴出岫忍不住问她,「依何大人看,嘉南关那边……」 「陛下正是用人之际。」何青云垂眸轻声道,「颜大人是俊才,可惜志在山水不在庙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歧王淡淡道,「多少年才出了一个安平王。」 何青云也跟着一嘆。 上了马车,裴出岫将从太皇君处得的赏赐递还回去,「姑母,此物贵重,未央不能收下。」 歧王按住她的手,「这是太皇君封后那日得的赏礼,本就是要陪嫁给你父君的,如今给予你夫郎也是应当。」 裴出岫垂下眼眸不作声了。 歧王觑她一眼,淡淡道,「陛下赦了良家子,但京城中人多势利。有这簪子算是个依仗,今日中宫也在,往后难免避忌。」 似是想到什么,她又接着说道,「便是归渡河处的封氏一族也会通融。」 裴出岫抬起头,眸光微动,「归渡河离嘉南关不远。」 歧王闻言,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到底是娶了夫郎,旁人的家事你倒是这样上心。」 毕竟那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 回到王府,她来不及褪下身上的大氅便疾步来到偏院。 男人用过午膳已经睡下,可几乎是她才走进院子,他便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眸。 他听见她到屏风后更衣净手的响声,紧接着走到桌旁倒了杯茶水,他的喉间也不由自主跟着她饮水的声音滚动。 床榻之上,林知秋翻了个身,故意弄出了些声响。 她果然朝床榻边走了过来,声音温和,「是我吵到你了?」 男人讷讷地摇头,拥着身前的被子微微仰起身,却是抿着唇低声道,「你……你回来了?」 裴出岫应了一声,「等久了吧,今日陛下宫中赐宴耽搁了。」 这一应一答竟好似当真是一对寻常妻夫。 林知秋偏过头,心下有些无措。 片刻静默后,裴出岫掀了衣摆坐在他榻边,「今日宫中陛下同太皇君皆有赏赐。」 男人不明所以,她将宫中的情形同他说了一遍,末了将那沉香匣子放在他掌心,「赏银可以兑成银票,赦文过两日去官府取一趟便是,至于这簪子……」 林知秋闻言脸色愈白,嘴唇颤颤着推拒道,「知秋不能收。」 裴出岫抿唇,凑近他面前低语道,「今日同歧王打听,归渡河如今就由太皇君宗亲封氏一族掌管。」 男人倏然间睁大眼眸,慌乱地抬起手却被握进一个温热的掌心,她将匣子塞回他手掌心里,「你若信得过我,我便托人去打听你长姊的下落。至于这簪子,兴许日后会派上用场。」 林知秋浑身簌簌地颤抖,桃花眼眸中眼泪不住地落下,「裴大夫……我……」 他连哭泣都压抑得抽抽噎噎,裴出岫不由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低低嘆道,「林暮为大人一生为官廉正,她的子嗣不该遭受这样的罪罚。」 林知秋虽哭得悲恸,此时却不忘攥住她的衣袖,哀伤地连连摇头,「裴大夫不要说这样的话,会为您招来祸患的。」 裴出岫取出帕子替他拭了拭眼泪,「好,这番话我只在你面前说。出岫相信林大人是清白的,所以林公子你也要振作起来。陛下亲口恩赦你为良家子,来日你定能同你长姊团聚的。」 她实是不会安慰人,男人闻言浑身颤得愈发厉害了。 裴出岫颇侷促地站起身,下一刻却被男人扯住袖子,他整个人朝她身子倾斜过来,她只得上前拢住他,可男人却勐地伏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林、林公子……」她难得红了双颊,只觉得腰间一片滚烫,双手不自然地微微抬起,而后生硬地试着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让你心里难过了……」 男人只是无声地摇头,好半晌,才哽咽着轻声说道,「知秋知晓母亲是无辜的,可是所有人都说她犯下了大罪。没有人愿意相信,没有人……」 裴出岫蹙紧了眉,心口又泛起密密匝匝的疼痛。 她知道这种无力的感觉,就仿若父君临终前想求见母王最后一面,可母王却始终不肯踏进院子一步,而王府的侍僕皆说父君是咎由自取。 「那些都过去了。」她涩着声音喃喃道,「林公子,只要你还愿意相信林大人,对她而言也就足够了。」 ~ 心中积蓄多年的委屈,在此刻猝不及防地溃泄了。 林知秋哭到最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在裴出岫的怀里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一直以来他都小心翼翼忍得辛苦,可是她温暖柔软的怀抱,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她那清淡却有力的声音,却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艰难筑起的心防。 待到男人再度醒转,歧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城北医馆的巷子口。 昏睡前,他还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于是她们只得这样依偎着靠坐在马车内。 车帘被掀开,她将食指摆在嘴边,轻轻怀抱着男人下了马车。 他似有所觉地睁开无神的双眸,待到鼻端闻见裴大夫身上熟悉的药香,又放松下瞬间紧绷起的心神,如畏光一般面颊贴在她胸口。 听着耳边传来那有力的心跳声,男人双颊泛嫣,却悄悄地贴得更近,几不可见地轻轻蹭了蹭她的衣襟。 他知道这样许是有失闺秀男儿的风仪,可是她身上独有的味道与温暖却令他无法抗拒。 沐春堂今日未开馆,前厅内唯有阿福独自一人在分拣药材。 见裴出岫怀里抱着个男人进来,她年纪小小倒也颇淡定,「裴姐姐,阿爹听闻你娶了夫郎,让我带了些红鸡蛋来送给你和夫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林知秋将头埋得更低,裴出岫遂低声应道,「谢谢你阿爹的心意。」 阿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怀里的男人,神色间是欲言又止。 她同阿爹说裴姐姐的夫郎生得像仙子一样美貌,就是好似病得十分柔弱。熟料她阿爹听了后颇忧心,直道娶夫郎还是得娶身子健壮好生养的。连夜拿红纸裹了煮了好些鸡蛋,就是祈多子多福、圆圆满满之意。 兴许吃了这鸡蛋,裴姐姐的夫郎也能好起来。 见她俩往后院走去,阿福连忙道,「裴姐姐,宋府小姐今日过了晌午便来了,她一直在院子里候着你呢。」 话音未落,宋二已经循着声音找了过来,一路跟着她将男人抱进药屋。 点了炭盆,屋子里暖和了一些。 林知秋坐在小榻上却是始终低着头,似乎先前在她面前狠狠哭过一场后便是羞赧到了极处了。 裴出岫并未同宋二提起惹他痛哭之事,只说今日入宫请安陛下同太皇君皆有恩赦。 宋二如今瞧她的眼神宛如神仙下凡,「出岫,你便是我宋二的恩人、整个宋家的恩人。」 裴出岫恍若梦醒,眼前浮现出三年前初到宋府,见到宋家长女被杖得只剩下半口气的样子,心头渐渐涌起些苦涩烦闷的意味。 他是曾与宋家小姐有过婚约的尚书公子林知秋,他们曾是京城里人人艷羡的金童玉女。 他,并不是她的林公子。 望着男人柔弱娇怯的面容,裴出岫不自觉地攥紧掌心,退开小榻几步。 宋诗闻挽过她受伤的胳膊,神色欢愉地说道,「昨夜回去娘亲亲自置了一间宅院,赠予林公子作新婚贺礼。这宅院就在城北,离医馆也近,方便出岫你常过来照看。」 闻得此言,裴出岫好似忘却了左臂传来的疼痛,怔怔地望着小榻上的男人。 林知秋也飞快地抬起头,面孔惨白神色惊惶,眼眸中没有半点喜色。 过了好半晌,他才颤着嘴唇低声嗫嚅道,「宋大人好意,知秋心领了。只这宅院知秋却是万万不能……」 宋诗闻见他欲推却,连忙出声道,「林公子,当年你与我长姐的婚事,娘亲也是有诸多不得已。这些年她始终觉得对林伯母有愧,心中也是记挂你的。若是你能在京城有个安身之处,她才好安下心来。」 话音一转,她又接着说道,「出岫平日里坐诊忙碌,在医馆照拂男眷也有诸多不便,娘亲特意从府里遣来手脚利落的僕从照顾你起居生活。」 裴出岫立于一旁并未出声,可经过这几日接触,料想男人必不想承宋府太多人情。 倘是留在沐春堂,与阿福一同打打下手也未尝不可。这个念头才起,裴出岫连自己都感觉意外。 可令她更没想到的是,分明他神色间尽是勉强,男人却不知被哪句话说动,踌躇着终是答应了宋二。 裴出岫微眯眼眸,胸口仿若噎了一团气,不上不下的窒闷非常。 兴许是离得炭盆太近了,她这般想着,欲踱步到药屋外透透气。 宋诗闻见林知秋应了声,一瞬大喜过望,「轿子就候在外头,我同出岫再去前厅抓些药。」 小榻上的男人突然重重地咳了起来,裴出岫脚下步子一顿,就见男人咬紧嘴唇神色哀戚地低声细语道,「我、我想回画舫去取样东西,裴大夫可以陪我一道吗?」 宋诗闻知晓裴出岫向来对画舫勾栏之地十分避忌,一听见男人的请求连忙婉声道,「林公子,不若我陪你去吧,出岫她……」 也是,林知秋想到沐春堂立下的规矩,本就苍白的面容霎时间更是血色褪了个干净。 的确是他强人所难,林知秋深深吸了口气,这才低声赧赧道,「那就不劳烦裴大夫了。」 见他神色间难掩黯然,裴出岫忽的微微扯了嘴角。 「我陪你去。」 此言一出,就连宋二都怔楞了片刻,「出岫你……」 「不过是去趟画舫,又不是有洪水勐兽,难道我还要害怕不成?」 男人面颊上的伤痕已经淡去,即使蹙眉垂眸也显得明艷动人。尽管双眼还未復明,可人看着已经豁朗许多。 裴出岫心想,身为一名医者,她该替他感到高兴才是。 林知秋本意不是令她为难,他只是太想知道她会否是那时在永明河上救下自己的人。可此刻他却觉得自己令她产生了误会,否则为何她说出口的话语又变得一如初时那样温和却冷淡疏远了。 他心绪繁乱,欲张口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眼眶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他侧过身用手背飞快地抹了抹脸颊。 她赠予他的玉簪自袖口滑落了出来,林知秋感觉她似乎离得他近了一些,他慌忙地攥紧手中那簪子,掌心又被放入了一个物什。 是那瓶玉肌膏,许是贴身放着,尚带着她身上的温热。 「身上的伤快要癒合时,这药膏也可以抹一些。」 她低声嘱咐时的声音依旧浅淡柔和,可他心底却不知怎的有些难过。 宋诗闻仍旧紧皱着眉头,「出岫你当真要去那明月夜……」 林知秋又暗暗提起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似听见她极轻地应了一声。 「如今全京城都知晓我同林公子成了婚,即便是做戏也该做全套才不会叫人起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原来是这样。 男人嘴角轻抿,心中生出几分难言的苦涩滋味。 「还是出岫你想得周到。」宋二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中流露出感激,「既如此我便先去将宅院收拾一番,这轿子便留给你们往城南去。」 第17章 明月夜 京城勾栏多在城南,三年前裴出岫受召入京,特意将沐春堂开在城北僻静处。 在京三年,确然从未去过烟花之地。 马车停在城南烟波河边,河畔栽着好些柳树,枝叶一片深深浅浅的枯黄。秋风吹拂过,柳枝坚韧地飘荡,柳叶如蝶般纷飞。 而在那前方的烟波河上,各色画舫在落日余晖映衬下静静摇曳着,不难想到此处入夜之后会是怎样一番热闹的光景。 可是,这一切皆与她无关。 因着多年梦魇的缘故,裴出岫本也不愿亲近男儿,任是这烟波河上春光旖旎、秋色斑斓也只得辜负了。 林知秋同她描述那名为明月夜的画舫泊在烟波河中央,足有三层之高,画舫外壁描了四季山水画,船头垂着紫色的烟霞飘带,船尾高高翘起,雕花栏杆上刻有层层叠叠的祥云纹饰。 画舫白日里并不营生,烟波河边此刻颇为静谧。 裴出岫抱着怀里消瘦得越发没什么分量的男人,沉默着往河中央的那方重檐六角亭走去。 她的怀抱依旧温暖,心跳声沉稳有力,身上穿着的布衣厚袍带着他熟悉的浅淡药香,可是林知秋却觉得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 其实他又何尝想要回到画舫,除却那夜铭心刻骨的绝望,他大多时候只是麻木地顺从。抚琴之时可以忘忧,是以他宁愿一刻不歇地奏曲,即使一双素来娇养的手被琴弦伤得斑驳。 林知秋垂下眼眸,浓密的眼睫遮住眼下一片淡淡的青影。他听见她跨过小石板桥踏上船头的声响,忍不住抬起双手环住了她的脖颈。 心,跳得那样快,男人咬着嘴唇,浑身细细地颤着,秀挺的鼻尖几乎挨蹭着她下颌处的肌肤。 裴出岫浑身一僵,只当他是在害怕,缓缓放慢了脚下的步子。 她的唿吸匀称起伏,脖颈处的肌肤细腻温凉。林知秋的眼睫颤得愈发厉害,面上也滚烫一片,可他依旧没有松开那环住她脖颈的手。 烟波河畔水声潺潺,他听见她走进船轩出声唤询,轩楼上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个身着绛紫罗衫挽着松散髮髻的俊美男人裊裊婷婷地朝船轩中央走了过来。他年纪约莫三十上下,秋末的时节还穿着领口大敞的单薄罗衫,绛紫衣衫下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一双细长的眼眸描得分外妩媚。 裴出岫目光微避,还未开口,就听那浓艷男人惊诧地出声唤道。 「海棠?竟真是你……」 怀里的男人扯了扯她的衣襟,抿了抿唇轻声道,「裴大夫,这位是明月夜的戚舫主。」 裴出岫朝那舫主略一颔首,便觉得面上被一道目光灼灼地打量着。 「海棠,不知这位女郎又是?」 裴出岫轻咳了一声,低声开口道,「裴某是他的妻主。」 舫主似惊异地咦了一声,目光落到男人赧红的面颊,慢慢地从最初的不可置信中缓了过来,神色庄重眼波微凝道,「海棠,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船轩顶端是伶人公子们的寝房,狭窄的长廊中溢满着各式脂粉香气,许多公子们见有人上楼纷纷推开屋门观望,一时间这些香闺之中处处皆充斥着调笑谐嚯声。 「快看吶,这不是咱们这儿的海棠吗?」 「听闻他开罪了二皇女,又叫尚书府小姐给赎了身,他身边这女郎莫不就是那尚书小姐?」 「可瞧着也不像啊,那天夜里来的尚书小姐身量可没这样长……」 「难道这短短时日又勾搭上了别家女郎?」 「往日看着是个清淡傲气的,没成想背地里竟是这样有手段呢。」 …… 戚舫主侧过身子替她二人挡住些探看的视线,裴出岫嘴角微抑按捺住心中不愉,抱着怀里的男人走进长廊尽头一间颇素净的卧房。 男人的卧房里并没有那种浓郁的脂粉味,透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瞧见烟波河晚霞漫天的景致。窗户前摆着一张琴,不远处的几案上放着一个熄寂的香炉。 舫主亲自替她斟了杯茶,裴出岫低低道了声谢,接过以后却先餵给面色发白尚微喘着气的男人。 「妻主,我不渴的。」 男人似是又情绪低落起来,裴出岫收回茶杯一饮而尽,接着出声安慰他道,「何必将那些不相干之人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说的是事实。」他垂下眼眸,面色如结寒霜,却显得那样哀伤。 舫主将方才的一幕看在眼里,此刻也忍不住附和道,「海棠,你该听你妻主的话,她是个明智慧心的女子,你的福气在后头啊。」 他在明月夜见过京城多少高门贵女,可是眼前这个女子却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她身上穿着打扮并非华贵,可那副清隽俊朗的容貌和周身处变不惊的从容气度,却并非是寻常百姓所能拥有的。 「裴小姐之前并未来过明月夜吧,不知您与海棠是如何相识的呢?」 那舫主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婉转柔润。 裴出岫听出他话中试探的意味,语气淡淡道,「裴某是名大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舫主,那一夜过后……是妻主她救了我的性命。」靠在榻上的男人此时忽然低低地开口,「她不嫌弃海棠曾为画舫乐伶,而我也是真心想要嫁与她为夫的。」 裴出岫抬眼望了一眼男人,他依旧低低垂着眼眸,面色却因急切而微微涨红。 舫主想到那夜兇险的情形,不由得攒起眉头又道,「那夜宋二小姐火急火燎地赶来,说是替你赎了良籍又向二皇女殿下求情。」 「宋小姐是裴某的好友。」裴出岫看出舫主的顾虑,轻声说道,「她亦是这场婚事的见证。」 舫主闻言展了眉眼,语气和缓许多,「裴小姐莫怪奴家多言,这些京城贵女实不是咱们能开罪得起的。」 这时候,屋外忽而传来声响,一个小公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地唤道,「舫、舫主,您快去看看铃兰公子,他、他似是快撑不过去了……」 戚舫主闻言也是瞬间变了脸色,他攥着那小公子沉声道,「前几日服了药不是已经见好了?」 小公子期期艾艾地哭,「公子前天夜里便起了高烧,可他一直强撑着不肯告诉您,现下人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只怕是……」 舫主又急急地问,「可去请了柳大夫?」 「柳大夫不在京中,似、似是回乡省亲去了……」 裴出岫在京中三年,对大大小小的医馆也算熟悉,只是这柳姓的大夫倒是未曾听闻过。 「妻主。」 冷不防地她心头一跳,迴转身果见男人低低地出声唤她,「铃兰过去在画舫对诸位公子颇多照拂,能不能请您去看一看他?」 末了几个字已几不可闻。 第18章 心魇 裴出岫记得她的师傅颜卿曾经说过,她这心魇并非是由怨憎而生。 八岁以前,她的父君虽待她严苛,却也曾真心喜爱她,她的母王虽冷淡寡言,却也愿悉心教导她。 直到那一年,母王将那个男人带回了王府,他腹中甚至已有了一个孩子。父君一气之下砸光了屋子里所有的瓷器摆设,可却依旧没能动摇母王的心意。 年幼的她不明白为何母王娶了父君却又要他同别的男儿分享妻主的宠爱。她只知道那时候的父君一度很是伤心,再之后便是日渐消沉静默。 母王对她说,她很快会有一个弟弟或妹妹。良久之后,她鼓起勇气对母王说,她不想要弟弟妹妹,只想父君能高兴起来。 那是母王第一次动手掌掴她,她重重地摔在地上,眼中尽是茫然。 师傅将她带了下去,一边替她抹伤药,一边嘆息着告诉她,那个男人为母王吃了很多苦,是以从今往后她只能学着接纳他同他腹中的孩儿。 其实她并不讨厌那个夫侍,她只是想让父君不再难过。 新夫侍临盆那一日落下了冬日的初雪,王府上下都在庆贺母王新得了小郡主。父君领着她时隔数月头一回走出院子,却在经过庭院澄观池时用力将她推了下去。 那之后的记忆便总是惝恍迷离,只觉得浑身寒冷剧痛,夜夜梦魇不断。 即使身上的疼痛渐渐消退,可心底却仍旧是空荡荡的一片。 她知道父君不是不爱她,他只是深受求不得的苦楚才变得太过偏执。 母王因为这件事不愿再见父君,还命令侍从看管父君不得再走出院子。是以他病至弥留心中依然有恨,逼着她在他病榻前一遍又一遍地起誓。 倘若破誓有厄,她并非不能承受。可是如此,便好似背叛了她的父君。 如果连她都离弃了他,那他便当真是一无所有了。 心头深深的沉闷压得她些微泛疼,裴出岫望着男人小心翼翼恳求的神色,淡漠而又疲倦地嘆息一声,「我不能。」 林知秋看不见她面上略带愁苦的悲悯,面容转瞬又白了几分,「可你救了我……」 一旁心急如焚的舫主此时也望向了她,「裴小姐,只要您愿意救铃兰,诊金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这不是钱财的问题。 裴出岫皱拢了眉,微别开脸,目光落到窗外染着霞光的烟波河。 或许她从一开始便不该动摇。 「这位小姐求您救救公子。」她不过微一失神,那小公子便立刻跪倒在她面前,扯住她的衣摆哭得涕泪交加,「只要您肯救公子,要鸢尾做什么都可以。」 身为医者她又如何忍心见病患痛苦煎熬,裴出岫只觉得一时间浑身骤冷骤热,她按捺住复杂的心绪扶起那位名唤鸢尾的小公子,声音歉然道,「对不住,裴某有私隐,实不能为铃兰公子诊治。」 若是师傅此刻在京中就好了,她默默地想。 卧榻边此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裴出岫抬眼望去,就见男人捂着胸口一阵剧烈地闷咳。 她终是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只是还未搭上他腕脉便被男人攥住了手掌。他目光涣散地望着她的方向,咬着嘴唇仍是恳求,「性命攸关,难道便不能转圜吗?」 心头沉闷更甚,裴出岫闭了闭眼,狠下心来欲拨开他的手,他却攥得更紧。她睁开眼眸,男人摸索着颤颤巍巍地也要下跪。 她抿起嘴角,笑得有些悲哀,「你这是做什么?」 「求您。」林知秋想到那夜也是如此央求,浑身又止不住地开始发抖,可他不知自己除了央求以外还能做些什么,「勾栏中人,即使污秽却不至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是入夜了吗? 这一刻,裴出岫忽然觉得遍体寒凉。 她鲜少在清醒的时候忆起那日在澄观池发生之事,可此刻她的心却感受到了比身体的疼痛更为强烈的刺痛。 静默良久之后,裴出岫的心绪渐渐镇静下来,她木然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低沉嘶哑,「我应你就是了。」 鸢尾与舫主听见她愿意救铃兰,大喜过望地对视一眼,鸢尾忙抹了抹满脸的眼泪上前给她引路。 林知秋身上有伤自然不便跟过去,裴出岫离开卧房前步子微微一顿。想说些什么却皆哽在胸口,她于是缄默着跟上舫主与鸢尾。 铃兰公子的卧房在这长廊的另一端,屋内红幔珠帘、浓香漫溢,颇有撩人的旖旎情致。 裴出岫掀开红幔,隔着珠帘瞧见卧榻上气若游丝的男人。此刻他双眸紧闭,额上密布汗水,双颊不自然地潮红着,每次唿吸都好似压抑着极大的痛楚。 那名唤鸢尾的小公子又开始落泪,「公子身上的伤每日都换了药,可是自前夜高烧起来,汤药也餵不进了,成天嚷嚷着难受。」 裴出岫问他要了一方干净的布帕,裹住铃兰公子的手腕细细一诊,眸色就是一沉。 她问鸢尾,「这位公子身上伤在何处?」 鸢尾怯怯地望了舫主一眼,见后者点了点头,才支支吾吾着说明了情形。 裴出岫听得眉头越攒越紧,「究竟是什么人下这样狠毒的手?」 舫主神色颇为难,裴出岫见他如此畏缩,心中忽然有了猜测,「是二皇女殿下。」 那一夜,若非宋二出面阻拦,或许林公子已经…… 她心思沉沉地闭了闭眼眸,深吸一口气,对鸢尾低声道,「劳烦取些干净的布帕、滚水、浸过烈酒的剪子以及细绢丝来。」 舫主见铃兰这副毫无生气的模样,目光中也是不忍,是以裴出岫请他为铃兰褪下衣物,他连忙答应了。 虽说伤处已经上药,可伤口还有很重的炎症,伤处黏连着衣衫,剥下来会很疼。 裴出岫背过身去,听着那公子的痛唿声只能暗暗嘆气。 舫主忙活了一阵也不禁浑身冒汗,鸢尾已经取了她要的那些物什回来。裴出岫依旧束髮遮眼,掀开珠帘用布帕裹手替他周身寸寸触诊。 几重伤处内果然留有异物,即使是男儿最脆弱的地方依旧不曾倖免。 以他现下虚弱的身子,若是直接自伤处取出异物,恐怕根本受不住。裴出岫只得先施针使他昏迷,即便如此她还令舫主与鸢尾分别按住他的手脚,以防他昏迷中还要疼痛挣扎。 等到做完这些,她才稳定专注地将那些几乎溃烂的伤处剪开,再以绢丝重新层层缝合。 巾帕上沾着血的珍珠玉石,令人望而生寒。 这铃兰公子痛昏了一遍又一遍,待到最后就连身为大夫的裴出岫都将嘴唇咬得斑驳出血。 倘若不是师傅从前常替战场士兵治伤,就连她也没把握能救下这位铃兰公子。 舫主与鸢尾见铃兰虽仍昏迷着却唿吸平稳了些,对着裴出岫是千恩万谢。她取下眸前湿透的布帛,来到书案前写下一张药方递给舫主,「今夜便着人去城北沐春堂取药吧。」 阿福年幼,只怕也不好往城南来送药。 「城北沐春堂……」那舫主闻言似是怔楞了一下,随即惊唿出声道,「您、您是沐春堂的大夫裴出岫?」 传闻京城沐春堂从不收治勾栏倌人。 舫主望向眼前一身布衣素容神色倦淡的女子,他早该想到的,那是圣上亲赐匾额的医女,莫怪乎她能同尚书府小姐交好。 可是既然她曾立下那样的规矩,又怎会与海棠结为妻夫。 何况她自踏进画舫便始终温和有礼,并不如传闻中的那般厌恶轻蔑勾栏公子。 身上衣裳也有些汗湿,可裴出岫却顾不得那许多了。她有些力倦神疲,额角隐隐作痛,走路的步伐都显得拖沓。 此时已经入夜,画舫内凉意浸染。 她回到林知秋先前的寝屋,榻上的男人依旧维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浑身僵硬着一动不动,神色茫然无助,像是迷途的旅人。 她知道,这是她的心魇,并不是他的过错。 裴出岫站在屋子门口,悄然攥紧了掌心,低声开口道,「铃兰公子应是无碍了。」 男人的眼睫轻颤了颤,嘴唇嚅动着却未发一言。 她见他如此心下更倦,窗外秋风拂过,她身上瑟瑟生寒,头脑似也清醒了不少。 想到今日来此的用意,她淡淡出声问道,「林公子,你说要回明月夜取的是何物?」 第19章 学医 那是一方狭长的蓝绫锦盒,文人多用来装书卷字画,此刻端正地摆在妆檯中央。 盒子分量也不沉,开阖处有两枚样子精巧的铜扣。 除了接过锦盒时低低道了声谢,回城北的一路上林知秋只抱着这锦盒闭目不语。 裴出岫于是也在轿中静静阖上了双眸。 一掌之距,咫尺天涯。 林公子伤了身子盲了眼睛,在她面前便如大多数病患一样脆弱温顺,是以她时常忘却他曾是那个少有才名的高门公子。 他的聪慧明锐令她惊嘆,却也令她更心思怅惘。 如今在他眼里,她恐怕已成了不近人情、轻贱人命的冷血大夫。这规矩背后的渊源又岂是三言两语能为外人说清道明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知晓内情之人如太皇君、歧王殿下甚至陛下,瞧她的眼神总是或多或少地带着歉疚与怜悯。 她宁肯缄默,也不愿在身边人这样沉重的目光下生活。 更何况这些日子与林公子相处之时,她常失去医者应有的冷静自持。裴出岫心知,无论自己是起了何种心思都非常不妥。 是以,面对林公子时,她唯有缄默。 ~ 轿子停在宋府宅院门前。 裴出岫在昏暗的软轿内睁开双眼。身旁的男人嵴背挺得笔直,依旧一动不动地静默坐着,可他攥着怀里锦盒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望着他面上压抑隐忍的神情,裴出岫心下又沉倦地嘆息。静峙许久,她缓缓靠近男人慾伸出手,他似是向后微微瑟缩了些许,她的动作略一顿停,微抬起的双手在昏暗中攥紧着垂下。 「林公子……」她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声唤他,「调养身子的药,明日一早阿福会送到此处。以药熏目的法子与避忌,我也会一一写明交给服侍您的僕从。」 闻得此言,男人眼睫颤颤着睁开了乌黑眼眸,苍白的嘴唇轻抿着吐出几个字。 「出岫小姐,请让我留在您身边侍奉可好?」 裴出岫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诧异,这还是男人第一次当面直唤她的名字。按捺住心底一瞬翻涌起的复杂情绪,她淡淡地沉声开口道,「林公子切莫说这样的话。裴某并非那等挟恩图报之辈,你也不该为了报恩而勉强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又接着说道,「养好伤势,珍惜自身,便也算不负你我这段医缘了。」 「为您做奴僕,是知秋心甘情愿的,并无勉强。」 男人的脸色苍白,嘴唇颤得厉害,却仍努力扬高了声音回应她。 裴出岫抬眸望向他,静默片刻,忽的轻笑了一声,语气淡凉道,「即使初时我并不愿救你,便如今日的铃兰公子一样。」 男人闭了闭眼眸,苍白的嘴唇又颤,「出岫小姐定然有自己的缘由。」 他竟不怨她。 裴出岫难得眼眶微涩,口中发苦,可却仍旧佯作戏嚯地说,「若我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不过是因着相貌粗陋,曾被勾栏公子抛弃。其实裴某并没有林公子想得那样深明大义,只是一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寻常女……」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面前的男人簌簌地落下泪来。 他神色凄楚地捂住胸口,声音含煳着哽咽,「知秋的确盲了双眼,但心却并不盲。」 她心中钝痛,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男人紧咬着嘴唇,低低地泣。过了好一会儿,裴出岫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似低哀的嘆息,「出岫身边并不需要奴僕侍候。你若实是心中难安,不如待伤势痊癒后跟着我学一些医术。往后若是京中有男眷不便上医馆,你也好帮着照拂一二。」 「跟您学医术?」他讷讷地重复。 「林公子这般聪慧,相信几本医经也难不倒你。裴某师从凉州颜氏,定然会将师傅所授悉数传与你。」裴出岫端正了脸色,煞有其事道,「日后林公子若是救治了别人,也算是还了裴某的恩情,不知你意下如何?」 今日在明月夜鸢尾提起的那位柳大夫只怕也是男儿身,不好在外抛头露面是以在京城中声名不显。 林知秋止了泣意,怔怔地在黑暗中茫然地睁着那双乌黑的桃花眸。 「若是要学医术,知秋得拜您为师?」 他的声音更轻微,浑身不自觉地绷紧,面上并无半点喜色。 裴出岫琢磨不透眼前男人的心思,额角又隐隐生疼,「诚然学医拜师得行正礼,但裴某同师傅皆不是拘礼之人,林公子不必太过在意那些虚礼。」 见他缄 默不语,裴出岫温声劝道,「为奴之事不必再提,至于这学医也不急于一时,你且再思量思量吧。」 ~ 那一夜,她安置下林公子后,孤身一人回到沐春堂。 阿福见她许久未归,在前堂等得昏睡过去,她将孩子抱回寝屋歇下,又回到前堂抓药包药。 裴出岫亲自给林知秋取了几帖药,拿黄麻纸仔细包好,再将医典中提到的熏目之法誊录下来,与几包药材捆到一块儿。 整个医馆静悄悄的,在忙于手上这些事时,她的心绪似乎也渐渐平静下来。 夜里她怕惊扰阿福,宿在男人养伤时待过的药屋。这屋子里似乎还留有属于男人的气息,躺下后她倦得直接合衣睡了过去。 睡梦中,那个躺在那红幔珠帘后的伤重男人变成了林公子的模样。他气息微弱地低吟唤疼,她一时心头绞痛,握着剪子的手止不住地剧烈颤动着。 再之后,男人簌簌落着泪凄声问她,勾栏中人是否污秽不堪? 她在睡梦中不安稳地拧着眉摇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裴出岫浑身变得滚烫,这些日子她已强撑到了极致,终是得了伤寒害了病。 沐春堂连着阖馆三日,阿福始终守在医馆不肯回家去。 她这病来得急勐,初时头痛欲裂,接着便不分昼夜地咳。裴出岫担心把病气过给阿福,这三日除了送汤药与干粮,不让她进入药屋半步。 浑身乏力地躺在那小榻上,她时常会想起林公子。不知他伤势恢復得如何,每日是否服了药、熏了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宋二虽平日里看着不够稳重可靠,但若是上了心定然会将林公子照顾地十分妥帖。 她没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三日过后,她终于有了些气力,能下床走动,在阿福的帮衬下到前堂看诊。 午时刚过,宋宅遣了人来到医馆,是个神色肃穆的中年女人,看着像是宅院的管事。 见到裴出岫,她面色沉沉地直抒来意,「裴大夫,主子唤我来请您过府一趟。」 裴出岫隐有不好的预感,她忍住一阵突如其来的咳意,帷帽下的脸色陡然一变,「可是林公子的伤病有反覆?」 那管事又摇头又嘆气,「林公子每日服药,身上的伤无碍。只是他不肯进食,人看着精神不大好。」 什么叫不肯进食? 裴出岫一边吩咐阿福歇了医馆,一边裹了厚氅跟着她往外走去。 她蹙眉思忖,「裴某开的方子中并无不利脾胃的药材。」 管事恭谨地请她上轿,神情是欲言又止,「还请您亲自去看看林公子吧。」 第20章 探病 宋大人给林公子置的宅院藏在深巷之中,外观看着不甚打眼,内里却颇精巧雅致。 过了垂花门,便见庭院内栽着两株秋海棠。秋风扫尽海棠叶,枝头犹缀海棠果。 近身服侍林公子的小僕名唤芳草,是个十六七岁的圆脸腼腆少年。此刻他手里端着半温不热的饭菜正愁眉苦脸地走出屋子,见到管事身后的女子登时睁圆了眼眸。 「云姨,主子吩咐内院不能让外人进来。」 那管事轻声道,「这位是沐春堂的裴大夫,主子请她来照看公子。」 听见她是大夫,少年忙将她引进了屋子。 「公子,裴大夫来看您。」 屋内的男人临窗静坐,几日未见又清减许多,尤其是脸颊成片地凹了下去,眼下青影越发得重。 不管怎么说,能起身走动便说明伤势见好。裴出岫于是稳下心来走到他近前,隔着几步之距停了下来。 她温声开口,「林公子,可有何处觉得不适?」 林知秋垂着眼帘,眼睫簌簌地轻颤,却并不言语。 裴出岫唤芳草去将饭菜重新热过,对着坐在不远处的林公子轻声道,「好不容易养好了伤,气血仍是虚亏,便是没胃口也多少该吃一些。」 他低低地清咳,身上衣袍都宽松地飘荡,抬起手捂住胸口时,露出袖中一截细瘦得嶙峋的腕骨。 她忽然有些气恼,自己在病中仍牵挂他的病情,他却不知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裴某是大夫,不是神仙。」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手指微屈,攥紧了手中拎着的几包药材,「既然林公子自己心中有主意,请恕裴某告辞。」 他不愿治病,多的是病患候着要治病,她没有留在此处的理由。 「出岫小姐……」林知秋终于慌张地开口,又是一阵急急地低咳,他说话的声音哑到了极处,「求您,别走……」 他用力瞪大双眸眺望她方才出声的方向,可眼前依旧是一片令人绝望的黑暗。 裴出岫顿了步子,却没有转身。 「你既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裴某留在此处也是无益。」 「我不是存心,我只是……只是……」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颤颤着,声音轻弱了些,「我以为那夜惹您生气了,是以您不愿再来。我、我心里很难过,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去。」 听见他这番话,裴出岫本应感到侷促或不安,可她心里的着恼却瞬时消散了。 这实在很是不妙。 她转过身,男人微别开脸,双颊染上几分赧红。 裴出岫淡淡与他道,「那夜回到医馆,足足病了三日。今日才好起来,竟瞧见你比我还消瘦得厉害。」 「您、您是病了?」 林知秋怔楞了一下,讷讷地抬起头,原来她不是因他未应她拜师学医而动了气。 她低低道,「大夫也是会生病的。」 「我不知……」他声音微顿,苦涩地扯动嘴角,「出岫小姐,我错了……」 过了好一会儿,听到她轻轻地嘆了一声。 裴出岫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林公子,你可知自己现下脸色有多差?」 她轻轻拉过他垂在身侧的手腕裹了布帕号脉,男人眼睫颤颤却是由着她摆布。半晌过后,她又嘆息一声,放下他的手腕,「待我回去再给你重新开一副补身子的药。」 林知秋忽的伸手扯住她的衣袖,她目光落到他发间那根玉簪,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我不走。」 窗外一阵秋风颳过,纵隔窗犹生寒,她遂搀起他走向暖和的屋内。 「你外伤虽愈,肺腑有损,受不得风寒。」 他柔顺地颔首,脸上终于又有了几分生气。 凑近一看,男人脖颈处的鞭伤已尽数结痂,她给他倒了一杯温茶,「玉肌膏若是用完了,差人上沐春堂去取就是。」 林知秋捧着茶杯,触手温热,方知此刻不是在梦中。 她就在他身旁,依旧……愿意关心他。 「那夜出岫小姐问知秋是否愿意跟您学医术。」她望着眼前的男人,他浑身绷紧如临大敌,「知秋不是不愿,能跟您这样医术精湛的大夫学习是莫大的荣幸,只是……」 「只是?」 林知秋戛然止了话头,似有难言之隐。裴出岫本也不是强逼他,见状便温声安抚道,「本不是什么大事,无需介怀,眼下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他讷讷地应声,实在说不出口自己的心思。师徒有伦,可他已失了纯粹的敬仰之心。 芳草这时端来了热过的饭菜,每一样都精巧地摆在小食盅里,他特意备了两份筷箸食碗,「云姨说裴大夫您匆匆而来,还来不及用饭食。」 裴出岫觉得男人似乎朝她望来,她赧赧地推拒道,「裴某伤寒方愈,还是回去用饭更稳妥些。」 林知秋闻言抿了唇,芳草照料他几日,已能看出他几分心思,「您留下一道,公子才肯多进用一些呢。」 裴出岫把带来的药材递给他,「林公子劳烦你照顾了。」 芳草从小被发卖进宋府侍候,几时受过这样的礼遇,连忙涨红了脸直摆手,「得主子吩咐,照顾公子是芳草应当做的。」 裴出岫拿筷箸自每个食盅内各捡了几样小菜放进食碗里递给身旁的林知秋。 食盘里几道荤食本是替裴大夫准备的,公子不喜荤腥,芳草来不及阻拦,就见林知秋接过满满一食碗道了声谢后便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芳草看得惊嘆不已,这位裴大夫莫不是神仙下凡吧。 裴出岫这几日嘴里发苦,吃什么都没甚滋味,是以只随意拨了两口碗里的饭菜便停了筷箸。她不自觉地侧过头看他,男人举箸吃东西时动作是过分的秀气。 像是为了适应眼前的黑暗,每一口都吃得十分小心。 许久没听见饭桌那端的动静,林知秋颇无措地抬头,猝不及防就撞进她眼眸深处,心里似是被极轻地拨动了一下,她倏然移开目光,手指规律地扣着台面。 这间屋子是宅院的正屋,白日里十分宽敞明亮。 屋内置了一面素绡绘玉兰屏风,透过屏风隐约可见一张落了帘幔的雕花梨木床以及与那床榻同一色的梳妆檯。 不远处的书案上,摆着林公子自明月夜取回的锦盒,想必这里头装着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 没过多久,林知秋默默地停了筷箸,芳草见他已比往日用了许多,便利落地收拾了碗筷将食盘端了下去。 屋子里又余下她与林公子二人,裴出岫先开口打破静默道,「林公子的眼睛可好一些了?」 林知秋无声地摇了摇头。 裴出岫拧了眉头,挨近他身子,轻道了一声失礼。 他额角的伤已不再肿胀,眼内依旧澄澈一片,竟是寻不到骤然失明的缘故。 「且容出岫回去以后,写封书信请教师傅罢。」 林知秋听出她的为难,默默地咬住了唇,细声嗫嚅道,「便是如今这样,已是知秋的福分了。」 裴出岫淡淡与他道,「出岫会尽力,林公子也当尽心。」 他又如犯错的孩童一般低垂着眼眸应声。 「我该回去了,沐春堂还有病人在候着。」 男人眼睫轻颤着点了点头。 裴出岫心里又酸又软,她偏过头站起身,「明日夜里,我再来看你。」 第21章 浮香阁 天色未亮,裴出岫来到城中拱阳道旁浮香阁。这是京城内闻名遐迩的一间茶肆,临街而立的两层小楼。 未到下门板的时辰,偌大茶肆内昏暗静谧。她方迈步入内,身后一道掌风突如其来。 裴出岫人未迴转,只一个侧身闪避过那道凌厉掌风,几招之内将人反手擒住压在地上。 下一刻,茶肆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惊怒交加地大吼,「十六,你怎的好对主子动手。」 裴出岫闻言松了手,她摘下帷帽,露出底下疏淡俊逸的一张脸,眸光轻轻掠过地上跪着的两道身影。 年长一些的红衣女子压住方才与她动手那玄衣男儿的肩膀,在她面前跪得笔直,「主子,这是楼里去年新收的影卫,还不识得您……」 说来也不能怪十六,好多年过去,她都快记不清自家主子长啥模样了。 到底是安平王府活计清闲,谁家主子在楼里养那么多护卫,却好几年也不派一趟活。她凭的练了那么多年功夫,现下只能用来沏茶倒水。 天七偷偷觑了一眼面前的裴小王爷,后者神色淡淡唤她们起身。 「你这功夫如今练得是越发好了,论机敏警觉还比不上一个新来的。」 天七涨红了脸,「主子请罚。」 裴出岫略一思索,「罚你去后院噼根竹子来。」 「主子这……能不能换个处罚?」她哭丧了脸,那可是晏公宝贝得跟什么一样的金镶玉竹啊。 「要枝杆细韧结实的。」裴出岫接着吩咐。 「天七遵令。」 她又转向那个面生的玄衣男儿,「晏公今日在楼里吗?」 十六默默地点头,引着她到浮香阁二楼暗室。 「大清早的在闹腾什么?」 不待十六他上前扣门,暗室的门从内打开,穿着一身羽蓝色宽袖锦袍的中年男人眉心紧蹙,见到十六身后的女子满肚子火气生生噎了下去,「主子今日怎的过来了?」 裴出岫自怀里掏出两封书信递给他,「劳晏公替我寻两个脚程快的地卫,一封送到嘉南关给师傅,另一封送去归渡河封王府。」 晏公从前是她母王一手带起来的亲信,算是她半个长辈,是以裴出岫向来对他颇为敬重。 他如今掌管着王府在京城的各处暗桩,眼前这座浮香阁便是其中之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男人接过书信应承了下来,目光落到她颇苍白憔悴的面容,方解开的眉头重又拧起,「主子实在不会照顾自己。」 当着手下,裴出岫有几分讪讪,「近日京中颇多变故。」 「您是说娶了明月夜的乐伶,还是指与二皇女殿下起了争执?」 裴出岫撇了一旁的十六一眼,「你先下去吧。」 ~ 跟着晏公进了暗室,裴出岫长抒了一口气,「那是从前的礼部尚书林暮为大人的公子。」 晏公走到桌案旁亲自给她沏了杯茶,是今晨刚泡的青顶云雾。 「京城世家公子众多。」他低声悠悠道,「从前未见主子对哪家公子这般上心。」 裴出岫第一回 被茶水给噎了,她抬起头神色古怪道,「晏公还探听了些什么?」 「主子成婚头一夜便同这位林公子同房了。」 裴出岫放下手中茶盏,拿衣袖掩面轻咳了咳,「安插在姑母府上的人都撤了吧。」 想了想,她又拧眉,「浮香阁如此本事,那日二皇女的人闯进医馆……」 晏公清清淡淡地回,「没主子的吩咐,咱们怎好擅自动手?」 凭白坏了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 裴出岫静默了,那时影卫若真在医馆动起手来,只怕二皇女非得追查到底,直到咬出她的身份来。 「林公子如今安置在宋家私宅,遣几个天卫日夜守着,若有动静到沐春堂来报。」 闻得此言,晏公眸色微动,「天卫从前可单闯敌营。」 如今竟沦落到护卫一个养在深宅的男眷。 裴出岫望过去,眉心微拧,「可有不妥?」 男人暗暗咬牙,「无。」 想到那日进宫昭帝给她看的那份摺子,裴出岫又低声地问,「嘉南关那边近来可有消息?」 「颜大人在军中一切安好。」 她点点头,站起身,「如此便好。」 晏公见她欲离去,连忙端来一个四方紫檀匣子。 「这是三年来小郡主写给主子的家信。」 小郡主便是郢城王府里那位夫侍所出,裴出岫瞪着那匣子许久,并不愿伸手去接。 晏公瞧见她神色,嘆息一声道,「戚夫侍夏初时候生了场大病,小郡主一直盼着您回府呢。」 裴出岫支吾着敷衍,晏公终是将匣子塞进她怀里。 ~ 茶肆堂厅内,齐整地坐了天字号影卫七人,地字号影卫若干。 见她露面,齐刷刷地仰头唿喊,「见过主子。」 裴出岫抬手轻按了按额角,就是不想惊动她们,才趁天未亮的时候赶来。 天七悄声递上竹子,她朝诸位影卫略一颔首,便戴上帷帽逃也似的迈出浮香阁。 不多时,身后茶肆内果真传出震天响的怒吼声,「哪个兔崽子拔了后院的竹子?」 接着便是一阵桌凳磕碰、刀剑齐鸣的混杂动静。 裴出岫赶在辰时前回到医馆,病人纷至沓来,她忙起来也就忘却了晏公交代的郢城王府的事。 傍晚时分,沐春堂已阖馆。明月夜的戚舫主乘轿来到沐春堂,也不走前堂正门,遮遮掩掩地绕到后院窄巷。 裴出岫只当是宋二,未料打开木门却见舫主攒着一脸苦色,「裴大夫,铃兰那孩子……」 便是他今日不来请,过两日她还是得亲自过去一趟的。彼时在明月夜仓促治伤,用的不是沐春堂特制的桑皮细线。待到伤口长好了,伤处缝合时用的细绢丝还得重新取出来。 裴出岫见此刻时辰尚早,便答应同他一道过去看看。 今日的明月夜早早在门前挂起了灯笼,裴出岫披着厚氅头戴帷帽,裹得这副严实样子在烟波河边反倒十分惹眼,尤其是明月夜的舫主还亲自出面躬身接迎。 她微压了压帷帽,跨过小石板,三两步迈进船轩,跟着舫主转过屏风径直上了楼。 恰在此时,船轩顶端的长廊内传来喧闹的争执声。 「二殿下不在,你们明月夜便这般轻怠客人吗?」还未入夜,这女郎已经醉得满面赤红,见舫主与裴出岫过来,连忙叫嚷得更大声,「舫主来得正好,你们这儿的僕从竟敢拦着不让本小姐见铃兰公子。」 戚舫主认出了她是刑部侍郎的嫡女潘莹英,连忙苦笑着陪礼道,「潘小姐见谅,铃兰在养伤,这几日是不见客的。」 裴出岫经过她身旁,叫她攥住胳膊,「本小姐进不得,她凭什么能进得?」 「这位是奴家为铃兰请来的大夫。」 「大夫?」那酒醉女郎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本小姐今日既来了,便也进去看看他到底伤得如何了。」 裴出岫透过帷帽撇她一眼,眸光微寒,指尖银光一闪,下一刻身前难缠不休的女郎轰然倒在她肩头,「这位小姐醉了,寻个僻静处叫她好生歇息。」 她还有约在身,可没那么多时间好耽搁。 第22章 紫竹箫 铃兰公子的卧房里依旧点着暖香,香气中又飘散着若有似无的苦药味。 床榻边红幔珠帘捲起,男人苍白憔悴地阖目躺着,身上罩着件宽松柔软的浅色绸袍,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新伤压着旧伤,可谓是触目惊心。 他必然不是第一回 遭难了。 似乎是听见外头的吵嚷声,他在睡梦中仍不安稳地攒着眉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裴出岫收回目光,一旁侍候着的鸢尾面容愁苦地低声对她说,「裴大夫,您快看看公子这是怎么了,自昨日醒来以后便怎么也不肯开口说话。」 声壁未损,为何失语? 她依旧先替男人诊脉,薄薄一层丝绢下,脉象平和有力不见异症。 在鸢尾急切的目光下,裴出岫只好又拿巾帕裹手再触了触他的咽喉。男人喉结滚动,似有所觉地睁开眼,一双迷惘的眸子渐渐清澄,而后浮上恐惧与慌乱。 他似乎想惊叫,喉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鸢尾见他挣动得厉害,连忙上前轻声安抚道,「公子,这位小姐是大夫,是她救了您的性命。」 裴出岫若有所思地凝眸,她在林公子眼内同样找不出病症,是否说明这癥结实则是心障引起。 铃兰公子已平静了不少,裴出岫凑近他面前温声唤他张开嘴。 果然如此。 鸢尾见她似有所悟地直起身,神色焦灼地问,「裴大夫,敢问公子是得了什么病症?」 「心病。」裴出岫淡淡嘆道,「他声壁完好,在睡梦中可以出声,清醒过来却是不能,这是心结。」 随后而来的舫主闻言瞪大了眼眸,「那这病又该如何治啊?」 裴出岫想到林公子,眸中涌现出无奈,「世上唯有心病无药可医,唯有待他自己解开心结。」 屋内四人皆有各自不同的消沉。 裴出岫见他伤处已快癒合,索性要来剪子替他取线。 这回疼痛不那么明显,男人咬着嘴唇还能承受,待到处理完身上所有的伤口,他浑身又沁出了一层薄汗。 裴出岫低声交代鸢尾如何照料铃兰的伤势,忽而觉得手背上犹如猫儿爪挠一般传来若有似无的一阵轻抚。 她倏地起身,浑身僵硬着退开男人床榻几步。 「铃兰公子,裴某已有夫郎。」 床榻上的男人哀怜地缩回手,低垂着眼眸。 戚舫主瞥了铃兰一眼,亲自将裴出岫送到画舫门口。 「铃兰这孩子也是命苦,今日之事裴小姐莫放在心上。」 裴出岫与他拱了拱手,面色和缓了几分。 ~ 赶到宋宅已近戌时,门前的守卫得了嘱咐并不拦她。 原是想给林公子捎带样东西,见了芳草他却不肯伸手接。 「公子知您今日会来,一直未歇,在屋子内候着呢。」 入得内院,果见正屋内点着通明烛火。 他不能视物,这烛火只能是为她留的。 心头微悸,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温软。 裴出岫轻轻扣门,屋内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紧接着是一声低低的痛唿。 她勐地推门入内,见男人扶着桌角,披散的长髮遮住半张苍白的脸孔。 「怎么这样不小心?」 林知秋听出她声音里的着紧,腰侧的疼痛渐渐不分明了,在她的搀扶下摸索着绕过屏风坐回床榻上。 她的身上除了浅淡的药香之外,还有他再熟悉不过的蜜合暖香。林知秋浑身僵直了些许,明明是他央求在先,可此刻却又忍不住低声轻喃,「出岫小姐今夜是去了明月夜?」 裴出岫匆匆赶来,回医馆后的确也没顾得上换衣裳。 「铃兰公子醒了,戚舫主唤我去替他看诊。」 她恐他不喜身上薰香,略退后了些,「今夜来迟了,林公子等久了吧。」 林知秋轻抿着唇,摇了摇头,「铃兰他……无事便好。」 他知她允诺了就定会来,等得再久心里也是清甜的。 裴出岫怕他忧心,并未多言铃兰的失语之症,声音淡淡温凉地问他,「方才可有伤到何处?」 林知秋讷讷地摇头,微顿了顿,又红着脸颤颤细声道,「在、在腰上。」 好不容易吐出这几个字,却是倏然咬紧嘴唇、闭紧了眼眸。 她又不会动手打他,何至于怕成这副模样。 心中虽是这般腹诽,裴出岫目光落到他松散腰束下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浑身如被火燎一般骤然滚烫起来。她不自觉地望向屋中竖着的那面玉兰屏风,暗暗攒眉,难不成明月夜里燃着那香有催情之效? 「芳草应是还未歇下。」她直起身,声音略低哑,「我去唤他来给你上药。」 他忽的攥住她的手,未抬起头,肩膀隐隐约约地颤动,「出岫小姐介意吗?」 介意……什么? 她难得昏沉得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又觉得不能、也不愿就这样拨开他的手。 「可能会有些疼。」 男人眼睫颤得厉害,微别过头,低低地颔首,颊上的红晕漫到脖颈。 裴出岫深吸一口气,稳下心神,轻轻解开那腰束的系带,沿着他柔韧的腰腹一点一点地揉按,直到听见他嘶的一声叫唤起来。 只是淤肿,并未伤损,她改用掌心覆在伤处徐徐地揉捂。 ~ 眼前昏暗,屋内静谧。 林知秋听见她低缓的唿吸声,和自己胸膛传来的响亮的心跳声。腰侧那炙热熨帖的力量,好似施了什么术法,让他浑身都酥软起来。 从前明月夜上的酒客只是挨近,便令他难以忍受,可她的触碰,他却一点儿也不厌恶。 非但不厌恶,甚至还有些…… 他忍不住抬起衣袖遮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的起身离开了榻边。 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床榻上的林知秋垂下衣袖,微微喘了口气。 裴出岫来到屋子门口,拾起被她惊慌失措下搁到一旁的竹杖。 回到床榻边,她将竹杖递给男人,「林公子试试可趁手。」 「这是……」 林知秋接过竹杖后,很是怔楞了一下,整理更多汁源,可来谘询抠群死而弍二五九一寺齐接着徐徐摸过竹杖光滑沁凉的杖身还有那被打磨平滑圆润的竹节。 「有了这竹杖,便不会如今日这般磕碰了自己。」怕他以为自己是责备,裴出岫缓了语气又道,「白日里可以唤芳草带你出去散散步,庭院角落有几枝腊梅快开了。」 「这是……出岫小姐亲手为我做的?」 见男人嘴唇颤颤着,一双桃花眼眸又红了起来。 裴出岫连忙低声安抚,「并不费什么功夫,你喜欢就好。」 也不枉得天七被刀子追着满堂乱蹿了。 林知秋自是喜欢的,喜欢到心口发热,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的心意,于他而言,是那样的特别而又珍贵。 他在她的搀扶下站起身,这竹杖正合适他的身量。他忍不住悄然生出妄念,就仿若她一直在他身边一样。 关于这眼疾的成因,她还不知该怎么开口同他解释,男人忽的攥住她的胳膊,低声开口似乞求,「出岫小姐,有样东西想请您看看。」 裴出岫依照林公子的话语,取来那方摆在书案上的蓝绫锦盒。 自浮香阁捧回一匣子家书后,她曾猜测林公子带回的这匣子里装的兴许是林大人生前留给他的字画云云。 压抑着心头的古怪,她徐徐打开那锦盒开阖处的两枚铜扣、掀开盒盖。 始料未及的是,里头竟装着一支通体暗紫的九节竹萧。 郢城盛产紫竹。 紫竹质地坚硬细密,制成洞萧可吹奏出浑厚柔和的音色。 裴出岫下意识地取出竹萧,抚摸这支萧的尾端,一笔一划刻着「未央」二字。 这支紫竹萧是她亲手所制,几年前似是偶然间丢失了。 只是…… 为何会出现在明月夜?又为何会落到林公子手中? 她将紫竹萧重又放回锦盒内。 林知秋微仰起头,难得神色郑重地问她,「出岫小姐,从前可曾见过这支紫竹萧?」 言语凝噎在喉,裴出岫眉心微蹙,望着他期盼的眼神,却是不答反问,「你回明月夜只为了取这支紫竹萧?」 「这支紫竹萧对知秋而言很重要,竹萧的主人曾救过知秋的性命。」 闻得此言,裴出岫的眉头攒得更紧,就听男人接着轻声说道,「三年前,林府遭陛下降罪,爹娘死在狱中,长姐流放归渡河,知秋曾想过到城外永明河投水一了百了……」 城外,永明河,落水的男人。 「今日好不容易救回一条性命,你若在此寻死而我见死不救,这一功一过岂不是全抵了。」 裴出岫倏然睁大了眼眸。 当年逼她跳河救下的那个男人是林知秋? 第23章 书笺 三年前太皇君病重,裴出岫被陛下召回京城,起初过得十分孤寂冷清。 白日里除了进宫侍候,便是窝在浮香阁里长吁短嘆。浮香阁近拱阳道,来往宾客甚多颇为喧闹,后来她也常到城外僻静处散心。 那一日夜里是月色正好,永明河边寒魄凌波、美撼凡尘。 忆起远在边关的师傅,她将竹萧凑到唇边吹起一曲关山月,本是悲壮激昂的旋律,被她奏得百转愁肠。 是以,一曲未罢,听到有人投河落水的声响,她颇惊愕歉疚。 自八岁那年跌入澄观池里几乎溺死,后来便在母王与师傅的压制下生生练出了极好的水性。 但她依旧不愿近水。 眼看着河里落水之人就要没了声息,她执着紫竹箫的手攥得越发用力。 终是哗得一声跟着钻入水里。 永明河水表面看着平静,河中央的水流却颇湍急。落水那人起初是没有半点挣扎地闭着眼睛直往水里沉,她几次三番揽住他的腰将他托出水面却没法带回岸边。 幸好情急之下他睁开了双眼,也如她所愿紧紧抓住了她递过去的竹萧。 那是一个苍白近鬼的男人,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乌黑凌乱的长髮湿漉漉地煳在脸上,干裂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嚅动着。 「你……不该救我。」 裴出岫微微力竭地坐在岸边,闻得男人的言语攒起了眉头,「今日好不容易救回一条性命,你若在此寻死而我见死不救,这一功一过岂不是全抵了。」 ~ 屋内烛火明明灭灭地跳动着,映着男人乌黑眼眸中小心翼翼的希冀。 那时在永明河边,她盼他记得她的恩情莫再轻生寻死。可此刻当着他的面,她却怎么也不能应承下来。 只是治伤,便要与她为奴为仆,若是知晓她便是这紫竹箫的主人…… 生平第一回 ,裴出岫竟是不愿,她与所救之人之间,是恩情重过一切。 「这支竹萧做得精细。」她声音低沉地说道,「这竹料在京城也是罕见。」 林知秋的眼眸一瞬黯然,出岫小姐也是三年前才到京城,这世上哪里就有这样的巧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他轻抿了嘴角,「出岫小姐懂得竹萧?」 「略知一点,家父从前颇通音律。」她淡淡地回。 男人静默了一会儿,忽而出声道,「出岫小姐若是喜欢,这支竹萧便赠予您吧。」 裴出岫难掩惊讶地微微睁眸,「这支竹萧对林公子颇为重要,出岫怎好……」 「知秋如今眼已盲,本也不擅奏萧,留在身边也是无用。」他抿了唇,声音压得更低,「从前这紫竹萧对知秋而言是个盼望,如今有出岫小姐……」 他话未说完,面颊隐隐泛起红晕。 裴出岫似明白了他的心意,明知不应当却无法克制地心生欢喜。 「这紫竹萧还是留在林公子处更为妥当。」她将锦盒双手奉还,轻抿了唇,淡淡柔声道,「其实吹奏这竹萧并不难,下回若是得空出岫愿教公子,你在此处养伤也好打发时间。」 ~ 深夜,长明殿中,凤后正伺候昭帝宽衣。 「陛下今日好好的怎的想到要动帝卿府了?」 顺宁帝卿已殁了十数年了,可在这宫里谁也不愿去触太皇君的忌讳,任是偌大帝卿府荒着寂着,也没人敢在陛下面前提一句。 昭帝不以为意道,「映玉虽不愿回来,可朕得替他把持着点。」 凤后难道不解其意,陛下要替他把持什么?一个荒了的园子?还是…… 心头微微一跳,他怔楞着望向昭帝,「难道是安泽小王爷要回京了?」 昭帝只是敷衍,「明年开春便是太皇君八十寿辰了。」 「那也不必现下就急着修缮园子啊。」 凤后在昭帝的眼神中止了话语,他跟昭帝近三十年妻夫情谊,怎会不晓得顺宁在她心里头的分量。 幸而那小王爷是个体弱安分的,守在郢城十数年也不曾兴什么风浪。 要否则还真不知将来这龙位…… 他嘆息一声,躺在昭帝身旁,静静阖上眼眸。 「今日臣妾去看了煊儿,她已知错了,心里盼着陛下肯原谅呢。」 昭帝闻言冷哼一声,「枉朕当年请了太师亲自教养,教养出了个什么德行。」 凤后声音低了几分,「年轻时候正是血气方刚,陛下当年不也瞧上一个乐官,好生折腾……」 「当年朕可没有勉强人家,后来不是照样放出宫去?」昭帝拢了眉头,越发恼怒斥道,「你就知一味偏宠她,今日敢动武卫营去抢人伤人,改明儿还不定闯出什么祸事。」 「煊儿伤着谁了?」凤后翻身坐起来,后知后觉地抬眉,「又是沐春堂里那个医女?」 昭帝睏乏了,低声喃喃,「伤着谁都是不应该。」 凤后在黑暗中眯起了一双深邃鹰眸。 那日离开颐德殿后,他不是没有命人查过那医女的底细。宁州阳县人士,母父皆亡,娘亲生前就是名大夫。三年前,受御医院的同乡指引来到京城,因缘巧合之下治好了太皇君,得了陛下赏识,置办了如今的沐春堂。 他欲命人再细查那名御医院的医使,却已是离宫回乡了。 为今之计,只得从沐春堂着手再探。 ~ 裴出岫回到沐春堂,喝了小半壶凉茶,才将心头的热意渐渐压了下去。 林公子是身心脆弱的病患,难免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意,她怎好也纵着自己同他一道头脑发热。 且不说他同宋家小姐情缘未了,宋二待他也有隐约心思,她自己是心魇难消,也不知能否允人姻缘、与人相守一生。 她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既惦念着一个人想去见他,又不知该如何当着他守住自己不要动心。 正烦恼之际,翌日清晨宋二来到沐春堂塞给了她一封书信。 这回是正儿八经的家信。 不过,塞给她的是远在平洲的宋诗意附在家书后的一张小笺。 裴出岫不假思索地推拒,「既然是要交由林公子,你为何不亲自给他。」 宋诗闻攥着那封家书,神色愤愤欲言又止,「我长姊……她……唉……」 裴出岫于是又展开书信,不多时眉头也拢了起来,「宋二,你这是……你要做姨母了?」 这桩喜事令得二人皆神色惘然。 「我长姊同那伯爵府的公子成亲三年,若要有孩儿早该有了,偏生就在这时候……」 裴出岫知她是为林公子不平,可是那伯爵府的公子何尝不是无辜,遂拍了拍她肩头安慰道,「事情既已到了如此地步,你该为她们高兴才是。」 「眼下我若告诉林公子,怕他伤还未好又受打击。若将此事欺瞒于他,我心里也难以过意得去。」她嘆了又嘆,紧紧抓住裴出岫的手,「出岫,这书笺还是请你替我捎带与林公子吧。」 第24章 寄情 这一日,裴出岫在沐春堂看诊时颇心神恍惚。 替一位年轻女郎号了许久的脉,她的脉象沉稳有力不似有异。那女郎面色也是侷促,踌躇许久才同她说来看诊的其实是她身旁怀有身孕的夫郎。 如此几番,就连药童阿福都看出端倪,「裴姐姐若是身子不适,今日还是早些歇馆吧。」 「无妨。」她定了定心神,又接着唤下一个号牌的病患。 阿福似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枚同心符递与她,「这是阿爹去月老庙求来的,说是可灵验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她年纪尚小,不明白为何裴姐姐娶了夫郎,却又要同夫郎分离。 那几日她病得难受,兴许心里还在牵挂着夫郎。 裴出岫收下同心符,揉了揉她的脑袋,「定然是灵验的。」 她又出声唤下一个号牌的病患,那是一个浑身罩在厚氅里的男人,身后跟着两名侍僕,脚步很轻,应是有些武艺在身上的。 裴出岫收回目光,淡淡问道,「公子近日有何处不适?」 男人并不言语,似隔着帷帽在静静打量她。过了许久,他缓缓抬手在沉香木脉枕上落下一截白玉无暇的手腕。 裴出岫取了布帛覆在他腕上,脉象是从容和缓。 「公子是为旁人求诊?」 男人终于开口,声音如清泉般悦耳,「素闻沐春堂的裴大夫医术了得,不知您可会治心疾?」 「公子心脉未损。」 裴出岫收回手,以笔蘸墨,在空白药帖上徐徐写下处方,「这是几味舒心养神的药材。」 男人接过药方,眸光微动,又按捺住心绪,轻声开口道,「多谢大夫。」 ~ 今日是立冬,天色暗得早。沐春堂阖馆以后,裴出岫便早早令阿福回家去吃冬饺子。 经过巷子口的酒肆,炉子上温着桂花冬酿,清浅甜香勾得人心猿意马。 裴出岫问店家要了碗酒,坐在巷子口的铺面里,静静看着街巷上家家户户滚着炊烟。 每逢立冬时节,王府上下也有赏赐。各式样子精巧的饺子盛在金玉瓷碗里,待到端上桌时却已尽数散了热气。 后来跟着师傅南南北北地游歷,她头一回吃上热气腾腾的饺子,虽然形状古怪不一而足,味道却鲜美得令她始终难忘。 「吃饺子配上江南的香醋为上等,诚然此处没有香醋,不过有师傅亲手酿的金桂酒。」 碗里这酒尝起来似比师傅酿的有更浓郁的桂花香,可是到底少了几分甘辛绵长的余味。 师傅好饮酒,每回非要喝个尽兴,裴出岫却向来不喜醉酒。 许是因为,酒能令人忘忧,却无法真正解忧。 她在府里醉过一次,以为能睡得比平常安稳些,结果魇得心胆俱颤却怎么也挣醒不过来。 那之后,她便不喜吃醉。偶尔同师傅小酌,醉至微醺,也不过是为了应个景。 师傅如今不在,这酒喝得意味越发萧索。裴出岫剩了小半碗,放下酒钱,拢了衣氅独自往宋宅而去。 ~ 到了宋宅,依旧是芳草到垂花门外来迎她。 她递过去一匣子糕点,是伤愈的病患今日拿来沐春堂的谢礼。糕点是城南拢月斋的,她不喜甜食,拿布帕装了一兜给阿福,余下的便叫芳草他们拿去分食了。 芳草性子活泼,接过糕点眉开眼笑地谢她。 走进内院,林知秋拄着竹杖正候在屋门前。 他今日穿一身月牙白的绸衫,外头拢了件厚实的绒袍。闻见欢笑声响,微微朝院子门口仰头张望,而后轻轻抿起了唇。 裴出岫快走几步过去,正是忧心他受不得寒冷夜风,就见男人试探着竹杖点地朝她的方向迈了一步。 屋前有几级石阶,她眼睁睁看着他踩空石阶,整个身子歪斜着倾倒。顾不得芳草还在院子里,她使了轻功三两步飞身过去,堪堪托住了他纤细柔韧的腰肢,将人安稳地拢在怀里。 林知秋心有余悸地瞪大眼眸,倚着她的肩头仍在低喘,声音分外侷促微弱,「今晨芳草才嘱咐过的,方才我……怎么一下子就记不得了……」 芳草端着糕点匣子,怔怔立在院子门口,眼前那一幕差点令他也散了三魂七魄。 要是林公子跌出个好歹,他怕不是要被主子连着铺盖给扔出宋府去了。 如此一来,望着裴出岫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仰。 那嗖得一下,好俊的功夫,犹如戏台上攥着飘绫飞来盪去的武角还有话本里隐姓埋名深藏不露的侠客。 裴出岫搀着他进到屋内,幸而踝足倒是未伤,否则又得在榻上静养伤势。 男人还在懊恼地低喃,「白日里已能走十步之远了。」 「慢慢来,莫要心急。」她也吓得不轻,微薄酒意都散到九霄云外,此刻方缓下心神,「往后还得令芳草陪着才能拄杖行走。」 林知秋咬了嘴唇,低低应了一声。 芳草端来两盏暖茶,问裴出岫可用了晚膳? 「今日立冬,小厨包了好些饺子。」 他的盛情发自内心,裴出岫遂未推拒,不过倒是先发问,「林公子今日可好生用膳了?」 芳草笑吟吟地回,「用过了,自裴大夫您来过后,这几日用膳公子可是尽了心了。」 男人面颊发热,微别开脸,低垂了眼眸。 昨日夜里,就在此处,他对她说如今她是他的盼望。 可是,她什么都给不了他。 她待他,到底与旁人不同,可她不会在京城久留,往后也不知会在何处漂泊。 这些年来,她已习惯了四处流离,不敢对一个地方生出半点依属的心思。 属于她的,终究也会离开她,不如从开始就不要期盼。 待芳草离去后,裴出岫紧了紧攥拳的掌心,低声问他,「腰上的伤还疼吗?」 男人依旧垂着眸,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她的唿吸急促了几分,许是那桂花酒上了劲儿,浑身渐渐烫了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裴出岫克制着平静地移开眼眸,她又定定瞧着那面屏风,「今日宋二小姐来沐春堂寻出岫。」 林知秋抬起了眼眸,乌黑的桃花眸被烛火映得柔亮。 她的声音不自觉有几分低沉紧绷,语气尽量显得柔和,「平洲来了书信,也有要捎与林公子的。」 他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有些意外这番话是由她来告知。 三年前,他以琴乐之艺得明月夜戚舫主好心收留,宋二小姐亲至明月夜送来一封书信。 与他盟定婚约的宋府小姐已另聘了伯爵府的公子为夫,不日便要离京远调平洲。她在书信里曾言愧对于他,此生无颜见他。 心中并非是不落寞的,只是比起他过往承受的伤痛,至少他二人中尚有一人能得一个颇为圆满的结局。 林知秋几次提笔,都迟迟落不下去,终是淡写轻描地提了几句祝词。 不能放下,便只能生受苦楚。 宋府小姐是个性暖和善的人,于是他不能诉半分愁怨,免得牵起她无能为力的哀恸。 他并未出城送别,只在明月夜的寝屋内抚了一遍又一遍的《逍遥游》。 宫阙深深初相逢,是蓦然间的惊艷,那欢畅曲调藏多少年少意气。 如今桐木弦声犹寄情,他却已被绊在风尘身不由己,唯愿她能得偿所愿,不必同他一样深陷在无望的过往里。 此一别,不知几时復见,偶也有诗文捎来,只言片语的关怀,是无关清风与明月。 他知晓她安好,不回信,便是他亦如是。 可是出岫小姐将那书笺放在他手掌心,平白搅乱了沉寂多时的心绪。 林知秋眼睫颤颤着,欲合拢掌心,可裴出岫却迟迟未松手。 他触到她温凉的手指,慌乱中瑟缩却被她攥在掌心。他的心颤得厉害,也乱得厉害。 裴出岫见他仓惶不安,软了心意,又松懈了力道,温热的气息带着酿桂花的甜香拂在他耳后,「我不该这样……」 是的,她不该这样。 林知秋嘴唇轻启,欲语还休,裴出岫淡淡扯了嘴角,心下嘆息一声,「不若我来念给你听罢。」 男人并未将书笺给她,兴许是为了顾全她的心意。 她琢磨不透,也并不坚持。 林知秋将书笺放在一旁,摸索着缓缓地攥住她的手掌。 男人紧抿着唇,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却不退却。 他问她同样的话,「知秋这样……是否不该?」 裴出岫向来清隽的面容也不由得露出惊愕,她不敢握紧掌心细软的手,声音是越发低哑,「林公子可记得,出岫曾许你自择去路。」 她是在提醒自己,他并非没有选择的余地。 「知秋明白。」他没有动摇,甚至于他还未见过她的容颜,也不知晓她究竟是何身份。 过了许久,裴出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在他手背极轻极浅地落下一吻。 转瞬即逝的温存。 芳草在此刻推门进来,她默不作声地来到桌案前吃了几口饺子。 心意浮动间,几乎烫着舌头。 「呀!公子怎的脸这样红?可别是方才吹了风、着了凉气……」 听见男人支吾着同他分辩,裴出岫扒拉的动作更快,连吞带咽含混着告辞。 ~ 火急火燎地回到沐春堂,惊觉阿福她爹赠她的同心符还揣在身上。 裴出岫解开一看,里头除了符文还有一枚大红的同心结,甚是喜气,连带着她的唇角也始终微微翘着。 夜里屋子静悄悄的,她点了烛火,却发觉她离去以后屋子似被人翻动过。 箱柜中,晏公留给她的檀木匣子被人挪动存许,打开匣子,里头装着的书信尚算齐整。 裴出岫将匣子重新放回箱柜之中,吹熄烛火,换了一身不甚显眼的暗色衣袍,离开后院径直往浮香阁而去。 第25章 问讯 入了夜的拱阳道是京城之中最繁华喧闹的地方。 浮香阁不远处便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天香楼,酒楼门前火红的灯笼高高挂起,络绎不绝的宾客流水一样涌入。 裴出岫压紧玄色帷帽,顺着人群徐徐走向天香楼,随即一个旋身拐进酒楼旁侧的暗巷。四下无人,她收回目光朝暗巷更深处疾行几步,而后如夜鸮一般敏捷利落地翻进一面高墙。 浮香阁后院,十六正面无表情在庭院角隅噼柴。 裴出岫轻巧地避开几丛金镶玉竹静静落在院中,猝不及防地与十六打了个照面。 玄衣影卫先是浑身一紧,见她掀起帷帽低低唤了一声,才放下手中的砍斧欲向她行礼。 裴出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同他摆了摆手,颇泰然自若地往楼里走去。 这个影卫年纪轻轻,倒是十分稳重,未来可堪重用,可以同晏公提点一句。 ~ 暗室之内,晏公好整以暇在饮茶。桌案上摆着两个茶盏,似乎在候着她。 近来她行事颇惹眼,被人盯上并不奇怪,只不知是谁这么大胆量敢光天化日直闯沐春堂。 裴出岫摘了帷帽,将桌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晏公见她神色急切,也不卖关子了。 「两个坏消息,主子想先听哪一个?」 裴出岫拧了眉头,「事急从权。」 「今夜摸进医馆的是中宫的人。」晏公微顿了顿,接着道,「统共去了三人,皆被天卫拿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二皇女被陛下罚了禁足。」裴出岫想到那日在颐德殿凤后瞧她的眼神,深深怅嘆一声,「若是惊动了凤后,只怕更是棘手。」 凤后母族在朝中颇有根基,他不容她,必定使尽手段追究。 「凤后在意的是继位人选,此番二殿下因主子受到陛下责罚,他身在明处自然动辄惊心,又怎能不将此事摸查清楚。」 固然是这个道理,只是安平王府在朝中向来中立,平白捲入这些事端实是阴差阳错。 裴出岫望向晏公,心绪复杂,「还有比这更坏的消息吗?」 说到第二个消息,晏公也不由得目露惊疑,「主子何时还惹上了太女府?」 她第一反应是否认,太女凤烨在京中行事分外低敛,传闻她生父出身低微,只是因着长女身份被陛下早早抬为太女。 平生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莫过于娶了左相的嫡子为太女夫,二人是相敬如宾,也算得是一段佳话。 正因太女在朝中不显不露,中宫才行事越发张扬招摇,以致近些年京中也时不时有要改立太女的风言风语。 若不是沖她而来,难道是为林公子? 林暮为大人从前是太女恩师,岐王姑母也曾言林府长女为太女侍读。 莫非因了这层渊源,太女对她起了疑心? 裴出岫对晏公推论一番,孰料他听罢却仍是摇头,「此次非是出自太女授意,是太女夫的人一连数日行迹可疑地在医馆四周张望,叫地卫给抓回楼里了。」 沐春堂每日来往病患颇繁杂,混入几个眼线也是寻常,可太女夫为何偏偏在此时盯上医馆。 她想起今晨来医馆求诊的那位古怪的公子,先前也并未在宫中听闻太女患有心疾。 裴出岫抬手按了按额角,对晏公开口道,「如今两拨人都关在何处?」 晏公回,「后院柴房。」 ~ 裴出岫遂跟着晏公又来到后院,十六抱着噼好的柴火正在烧火,柴房里热气蒸腾实是一番酷刑。 今夜浮香阁后院柴房比前院厅堂更要热闹,两拨人皆卸了浑身上下的兵器物件,一南一北地捆作两团。 南面三人那团是中宫的细作,武艺更高训练有素,此刻被缚了口束龇牙咧嘴地怒瞪着眼睛。 裴出岫蹲在她们面前,观望一阵,轻声请示身后的晏公,「抓到细作,楼里一般作何处置?」 「挑断手脚筋,废了招子口舌,卖到窑里做苦役。」 三名细作面上蒸出热汗来,眼神失却了凌厉显得几许迷惘。 「今夜在沐春堂里可翻出什么来了?」裴出岫淡淡讯问,又伸手指了指晏公身后的影卫,「你们想好了再应我,裴某是名大夫,心肠要颇慈悲一些。」 宫里养的细作多是死士,不肯求饶的硬茬也是有的。 起初那几名细作不为所动,十六又在旁若无人地添柴,柴房里越发热得焦灼。裴出岫尚算耐性,身后几名影卫却拔了匕首,她见细作不肯出声,朝身后轻点了点头。 匕首刀落,一名细作忍不住叫喊,「只有一个木头匣子,藏在箱柜里,还没来得及摸看,便被噼昏了过去。」 那匕首只是削去她颊边口束,她喊得十分高亢顺畅,裴出岫若有所思,这些书信来自郢城,留在身边始终是个祸患。 细作的同伴见她不禁事,恼得目眦欲裂,做苦役也就罢了,如今背叛中宫却横竖是个死。 「带下去吧。」裴出岫对影卫吩咐完,又摸出银针废了她两边腕骨,「心肠尚慈悲,却不喜被人随意碰自己的东西。」 左右也不是真发卖去苦窑,最多到嘉南关开垦荒地,死生不復回京罢了。 相比中宫的细作,太女夫的人要好对付得多。方才在南面发落的动静,已经摧折了她们的心防,此时簌簌地缩成更小一团,一个个头低得快戳进自己的胸骨去。 裴出岫也懒得唬她们,漫不经心低声道,「裴某同太女府也算无仇无怨,你们今日是气运好,落到旁人手里兴许已经见到太祖了。」 话音一转,她又循循善诱道,「太女敬重岐王,裴某身为岐王义女,也愿给太女府留个情面。是活路是死路,全依着你们自个儿了。」 影卫解了她们的口束,为首那人颤颤巍巍地开口,「主子只是吩咐盯着沐春堂,其余的咱们也不知晓。」 她们口中的主子自然是那出自左相府的太女夫,左相在朝中与中宫交好,却又把嫡子嫁给太女,细思之下仍有诸多古怪。 「你家主子今日来过医馆?」 她不应声,裴出岫又问,「只是盯着沐春堂,还是特意来盯着什么人?」 南面传来一记痛唿声,北面几人颤得更厉害,终是低低地应声,「是……一个男人……」 她们又连连哀求,「裴大夫饶命,咱们也是奉命行事,这几日是什么也没瞧见。」 林公子不在沐春堂,她们自然瞧不见,是以连着几日都在医馆四周蹲守。 「你们主子识得林公子?」 她们又露出迷茫神色,张口结舌道,「主、主子只给了小像,不、不识得名姓……」 裴出岫直起身,有影卫递上纸轴,她瞥了一眼,凝了眼神颇怔忪。 晏公附耳过来轻声道,「属下记得,从前太女选夫,尚书府也在其列。后来不知怎的,二皇女殿下闹到御前,太女为了息事适才娶了左相公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她收了纸轴,压在胸口,「未央知晓了,往后这太女府与丞相府怕是也要劳晏公多上心了。」 「为主子效力是应当的。」他笑意深深,似乎得了指令还显得欣慰。 ~ 走出浮香阁,已是夜深,裴出岫掏出怀里的小像,心思颇沉。 这副小像上描画的是从前年少的林公子,才名在外又明艷清雅。她还不曾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笑容,但他从前定然是个开朗爱笑的性子。 先是二皇女,又是太女府,他同宋府小姐的姻缘委实是艰难。 念及此,裴出岫心中骤然间又是一寒,兴许是她多思多虑了。 身后有个吃醉酒的,走路歪歪斜斜的,直直撞到她肩头,道了声抱歉又与同伴嬉语。 「今日天香楼里这一出实在精彩……」 「刑部侍郎之女同……同户部尚书之女打了起来……」 「什么京城名门贵女……说到底不过就是两个纨绔……」 裴出岫悄无声息走到她们跟前,攥住方才冲撞她的女郎,低声问道,「方才天香楼里发生了何事?」 那女郎醉得煳涂,但还晓得胳膊吃痛,捋直了舌头急急道,「就是……就是突然打起来了,那宋二小姐独自一人正在吃酒,潘家女郎冲上去挑衅几句,再然后……就打起来了……」 她颇肯定地点头,「我都瞧清楚了,是宋二小姐先动的手。」 第26章 太女夫 裴出岫一番打听下来,宋二同那潘莹英算是打得两败俱伤。 她记得那夜潘莹英在明月夜闹事,被她一针扎得昏了过去,依着宋二的性子,只怕二人此前早有过节,心中憋了不少火气,借着吃醉酒的由头自然打得格外起劲。 幸好天香楼是敞开门做生意,不会闹得太过,若是在浮香阁碰坏了物件,晏公定然不会轻易饶了她们。 城中拱阳道离宋府也就几条街,裴出岫顺着道追过去,远远瞧见宋府门前停了一顶甚眼熟的锦绣软轿。 她止了步子,压低帷帽,转身隐没在夜色之中。 宋府西跨院,侍僕忙碌地端来滚水、醒酒汤。 身着宫服匆匆赶来的六皇子凤筱筱正亲自拧了帕子给宋二擦拭面颊,御医院的医正仔细给她号过了脉,「未伤及肺腑,请殿下宽心。」 宋二的伤多在面颊和胸口,抬回府里嘴里还在嘟囔,经过正院的时候,宋大人看了一眼背过身去直摇头。 若不是六皇子带了医正来,只怕宋大人有心给她在西跨院直接晾上一晚上。 宋家正夫方歇下又给扰醒,神色忧愁地守在正屋里直抹泪。 凤筱筱抬眼问一旁的冷脸随从,「当真是刑部侍郎之女潘莹英?」 那随从闻言颔首,「潘莹英常跟随二殿下左右,天香楼里的打手避忌着也不敢动手阻拦。」 「好个潘莹英,打狗还得……」凤筱筱又恼恼地止了话头,给睡梦中还闹腾着要人好看的宋诗闻餵了一口解酒汤,「她主子都被母皇禁了足,蠢得挑这时候跳出来惹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怕传到陛下耳里……」 凤筱筱放下汤药,深吸一口气,「她有本事打尚书之女,乃是以下犯上。」 随从低声道,「听闻是宋二小姐先动的手。」 「她敢回手也是以下犯上。」 ~ 太女府正院暖阁,男人端详着白日从沐春堂里得来的药方。 寥寥半面薄纸,字迹是端庄秀逸。 岐王义女,又得陛下恩赦,谁能想到这林知秋落到如此境地,还能嫁了这样一个人物,竟从二皇女凤煊手里生生护住了他。 他想到那女子清隽俊秀的面容、疏淡温和的声音,攥住药方的指节用力得微微发白。 林知秋,有什么好。 明明他才是左相嫡子,太女正夫,为何她们眼中却只有一个林知秋。 「主子,丞相府派去沐春堂的人这个时辰还未归来。」 闻得此言,暖阁里的男人眸光微凝,「知晓了,这桩事至此为止,叮嘱府里莫走漏风声。」 「是。」 这个裴出岫果然不简单。 暖阁外有侍从行礼,是太女凤烨自书房回来了。 男人忙起身接迎,太女神色疲倦,揉着眉心淡淡道,「承筠近来身子不适?」 「殿下夜里辗转难寐,承筠想为殿下分忧。」 太女夫递上那纸药方,「宫中御医院调理多时不着见效,承筠特意去京城沐春堂讨教了。」 「往后此等小事叫鸣镝去一趟便是,你素来畏寒又何必亲自出府走动。」 男人笑吟吟地上前替太女宽衣,「承筠在府里是个闲人,于承筠而言,照顾殿下的身子可是大事呢。」 凤烨抿了唇角,望着眼前男人柔美的侧脸,低声开口道,「承筠有心了。」 男人赧红了面颊,纵然与太女成婚多年,他犹记得第一回 随娘亲入宫,偶见太女殿下自陛下的长明殿中缓步而出。 正是枝头银白玉兰初绽的时节,她唇边噙着浅淡笑意,从容端方地走到娘亲与他面前。 他被这景象迷了眼,仿若瞧见这宫里的玉兰树结了精魄。 娘亲同她问安,他恍然回神,原来是太女殿下。进宫之前教习叮嘱的规矩皆记不得了,他慌慌张张地行礼,话都说得磕磕绊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殿下依旧笑得和暖,赏了一枚如意玉扣与他。 「莫要害怕,母皇见了你,定然欢喜。」 他攥着那枚玉扣,心里果真安稳许多。 「也不知母皇何时会解了二皇妹的禁足。」凤烨阖上眼眸,低声轻语,「近日朝中并不安宁,朝臣以为母皇对二皇妹是责罚太过。」 柳承筠暗暗心惊,这其中兴许也有娘亲在唆挑。 「当年林大人获罪,牵连惟辰与知秋……」她復又睁开眼眸,眼底一片黯然,「本宫没能还林大人一个清白,也……没能护住她们。」 「殿下又为当年之事自责难过了。」柳承筠心里一沉,低声安抚她,「本也不是殿下的过错,陛下令岐王、兵部同大理寺查案,这案子早已成定局。」 「本宫派人去归渡河打点,惟辰过得不好,她心中牵挂知秋,可这些年二皇妹却是步步紧逼。」 凤烨捂着胸口,重重咳了几声,「若是当年……」 她话未说尽,柳承筠却倏然白了脸色,颤颤地抚着她的嵴背,轻声喃喃道,「承筠何尝不惦念知秋,如今他已有了归宿,沐春堂的裴大夫得陛下看重,又叫岐王收作义女,殿下该为知秋高兴。」 静默良久,凤烨终是淡淡开口,「承筠今日去了沐春堂,知秋他……过得好吗?」 柳承筠不动声色地颔首,「他如今过得很好。」 他低低道,「裴大夫待他很好。」 ~ 翌日辰时,沐春堂依旧若无其事地接诊看诊。 晌午过后,宋二肿着头脸摸进医馆后院,见了裴出岫便直诉苦,「昨夜心中烦闷,去天香楼要了一壶千丝缕,偏生不巧碰上尊瘟神,醉梦里就打成了这副模样,你猜怎么着,这还不是最叫人闹心的……」 裴出岫应和着点头,「怕不是夜里还有风流美遇。」 「怎……你怎知晓?」宋诗闻大惊失色,两边眼角还肿得一上一下的,面颊一抖疼得她神色狰狞,「什么风流美遇!那可是六殿下凤筱筱……」 「他、他竟在我屋子里守了一夜,也不知娘亲是怎么想的,若是闲言闲语传进宫去,我、我就是去跳永明河也洗不清了。」 裴出岫按了按她的肩头,只是扭了筋骨,「自己吃醉了酒,你就认了栽吧。」 「这几日林公子那儿就劳你多照看了。」她垂头耸肩地由着裴出岫贴伤药,「六殿下回宫前特意留了扈从在宋府,只怕是比母亲盯得还紧。若是叫他发觉了,免不了又要生出事端。」 「长姐那书笺……」 裴出岫垂眸,「林公子收下了。」 宋二惴惴又问,「他……没问起什么?」 裴出岫想起他温软的手心与她僭越的亲吻,微晃了心神,低低回道,「没有,他什么也没问起。」 第27章 帝卿府 有了沐春堂的前车之鑑,裴出岫举止皆谨严慎重起来。 如今她在明处,宋府宅院虽有浮香阁的影卫守着,可保不齐还有疏漏。 她不敢大意。 过了宅院垂花门,裴出岫摘了帷帽,今夜没有惊动门口守卫与内院的侍僕,她悄无声息地进了男人的屋子。 林知秋似有所觉地仰头望向屏风后,轻声唤道,「芳草?」 「是我。」裴出岫掩上屋门,低低地应声。 「出岫小姐?」 屏风后传来窸窣声响,裴出岫连忙来到他面前,温声安抚道,「别出声,今夜我不曾来过,往后也不能常来。」 林知秋攥住她的胳膊,神色紧张,「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林公子莫忧心。」她迟疑地按上他的手背,「近来有人盯上沐春堂,出岫是怕牵连公子。」 男人闻言果然变了脸色,「盯上沐春堂……怎会……」 「看在岐王府的面上,沐春堂不会有事。」裴出岫将他微凉的手拢在怀里,「只是明面上少不得做些功夫,林公子在此处很安全。」 林知秋低下头,将面颊贴在她的掌心,语气虔诚,「出岫小姐若是难为,便不必过来,知秋只愿您能平安顺遂。」 裴出岫心里温软,声音更低哑,「心意难违,出岫想来见公子。」 话一出口,她二人俱是一怔。 一阵静默后,林知秋深深嘆息一声,「从前知秋以为上天不公,可如今却是不怨了……」 他的声音这样浅淡温柔,唇边隐有隽美的笑意。 裴出岫多想留住眼前这一刻,他的笑靥是为她,不是沐春堂的裴大夫,更不是郢城王府的小王爷。 屋外,芳草听见动静,过来扣门,「公子可是要歇息了?今夜裴大夫许是不会过来了。」 林知秋微微直起身,涨红着面颊有些无措。 裴出岫握住他的手,附耳过去低声道,「就说你觉得睏倦,已经歇下了。」 他僵着身子依言说了,眼前是一片黑暗,可掌心的温热令他稳下心来。 她就在此处,在他身旁,他便觉得没什么好不安的。 成亲那夜,仿若也是如此。 彼时他不敢存有妄念,如今依然只能成全当下的心意。 出岫小姐的过往中,定然有她不愿成亲的苦衷。 如今得以相伴,已是莫大的恩幸。 裴出岫想到那枚同心符,摸索着怀里,掉落出浮香阁里搜罗来的小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她拢了眉头,想了想,低声问他,「林公子过去可识得左相府的公子、当今的太女夫?」 「左相公子柳承筠?」许久不曾提起这个名字,林知秋声音里有几分踌躇,「知秋与承……太女夫自幼相识,林府未遭难前,也是常来往相伴的,京城闺秀之中唯与他算得上情谊深厚了。」 裴出岫轻声应和。 「出岫小姐为何问起他?」他心思敏感,自然觉察出古怪来。 「太女夫昨日去了沐春堂,许是想探问公子的下落。」裴出岫不欲瞒他,索性直言道,「若是知秋与太女夫自幼交好,太女夫此举也是合乎情理的。」 林知秋讷讷地点头,忽觉手心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布囊。 裴出岫头一回有些笨嘴拙舌,「这是阿福他爹去月老庙求来的同心符。」 男人轻轻应了一声。 「我、我是想……」她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从前没有应许之人,可是今后出岫愿护得公子周全。」 林知秋眼睫轻颤了颤,抬起无神的眼眸,似是欲语还休。 先前是两家长辈定亲,他也未私许过终身。 裴出岫心下比方才还要慌张,她绷直了身子站起身,望着他沉静如玉的面容,声音低哑道,「公子歇息吧,出岫改日再来。」 她离去也悄无声息的,像极了一场梦。 于林知秋而言,这一夜是个美梦。男人将同心符仔细安放在枕下,黑暗之中唇边笑意始终未散。 ~ 裴出岫独自回到沐春堂,今夜屋子里倒是齐整,只是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头一回显出萧索冷清。 父君逝去后,在师傅的劝导下,她也曾试图与母王再度亲近。直到有一日,她无意中看见母王将幼弟抱在膝头柔声逗弄,她才知一向肃容寡言的母王竟也是会笑的。 她不怨幼弟,只是觉得心下无力。 在偌大的王府里,除了师傅,没有人真心待她,也没有人期待她报以真心。 裴未央贵为安泽小王爷,却是一无所有。 她同师傅颜卿说,她宁愿做个庶民,母父和睦,自在无忧。 师傅说,庶民亦有庶民的烦忧,每个人自出生便註定了自己要背负的东西。 进京入宫那一日,天朗气清,宫闱再深却拦不住白云悠悠飘动。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她心念一动,向陛下叩首请求,是才有了今时今日的裴出岫。 她以为自己没有归处,会一直漂泊,可是偏生遇到了林公子,令她动摇了心意,想要试着相守。 师傅若是知晓了,定然也会为她高兴。 躺在榻上,辗转一夜。 天光欲白之时,裴出岫终于得以浅眠一会儿,起身后却留了字条进宫去。 ~ 长明殿里,内侍官何青云正伺候昭帝用早膳。 闻得传唤,有宫侍引着裴出岫进得内殿,昭帝十分稀罕地打趣她,「青云,今日太阳是打哪边起的,未央竟主动往长明殿里来走动。」 裴出岫行了礼、问了安,得了赐座赏膳,见何大人笑吟吟地与陛下回话,面上仍是有几分侷促难安。 「央儿一早便匆匆进宫,可是嘉南关处有了音信?」 「未曾。」她低垂了头,攥着掌心回陛下的话,「陛下先前曾提及帝卿府……」 昭帝挑了眉,眸色深深,「央儿如何又改了主意?」 裴出岫起身欲跪拜,何青云得了眼色拦住了她,「陛下前些日子就命人去打点归置了。」 她愕然地抬头,就见昭帝噙着笑意,语重心长同她道,「圣君他老人家心里始终惦念你,央儿在京城他便心里安定。眼看着明年开春就要过八十寿辰了,你肯迁入帝卿府于他亦是宽慰。」 当着昭帝面前,裴出岫只得点头。 其实她知道,能做一回裴出岫只是陛下纵着她任性,有朝一日做回裴未央才是不负众望的正经。 那一日在沐春堂里,素来疼爱她的岐王也曾对她说过,「太皇君与本王皆有老去的一天,姑母不是逼你,可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想护着的人深思远虑。」 是以,她今日进到长明殿来求一道恩旨。 她要护得林公子周全,便不能令他藏在暗宅里日夜忧虑。 而有些事确然只有裴未央能做到。 第28章 作难 昭帝今日召了几位内臣至长明殿议事,何青云遂伴着裴出岫步下白玉石阶。 「犹记得那一年初见小王爷时,青云才至长明殿侍候不多时,转眼间已近十年之久。」 裴出岫忆起当日光景,也不由得扬起嘴角,「何大人如今已是长明殿的统管领侍。」 「说来还是小王爷宽宏,陛下吩咐在绛雪轩设宴,青云却误将小王爷引去了琼花苑。」 裴出岫记得这桩往事,彼时琼花苑在赐新科进士闻喜之宴,她不明所以被猝然拉进席间还奏了一曲《逍遥游》。 「皆是喜宴,又有何妨。」她轻笑着宽慰,「何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正说笑着,何青云瞧见长明殿外候着的宫侍,眸色微微一变。 裴出岫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是凤后身边侍候的毓秀公子。 见到何青云,毓秀行过礼,对裴出岫和气道,「凤后今日凤体微恙,闻得裴大夫今早入宫,不知可否请动裴大夫至凤祥宫诊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裴出岫还未应声,何青云先出声问道,「凤祥宫向来是请御医院的薛院使亲自照看的。」 毓秀颔首,「只是小恙,惊动薛院使,免不得六宫又要来探问。」 裴出岫抿了唇,对何大人轻轻点了下头,何青云又与毓秀低声道,「既如此青云与裴大夫一道去凤祥宫请个安,陛下日后若是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毓秀未拦,只是三人行至凤祥宫门前,钟灵公子瞧着拢起了眉,「长明殿事务繁忙,如何劳得何大人亲自过来。」 话是对着毓秀,暗里却是在斥何青云多管闲事了。 今日裴出岫入宫是一时兴起,却叫凤后的人守在长明殿外截走,摆明了是蓄意针对了。 出了长明殿,纵是何大人再得陛下信重也是奈何不了的。 裴出岫于是迴转身,神色淡淡地谢道,「何大人送出岫过来,出岫心里感激,定然尽心为凤后诊治,您且安心回长明殿罢。」 何青云也跟着拱手,「都到凤祥宫门前了,青云若是不入内同凤后问安,实是礼数难全。」 钟灵见她不识趣,却也不能真将人拦在宫门外,冷哼一声先行入内禀告了。 裴出岫不欲将何大人牵扯进来,步子迈得沉沉。入得内殿,凤后坐在屏风后的软榻上,二人按礼数依次上前叩拜问安。 「民女给凤后请安,凤后千岁金安。」 「裴大夫请起吧。」凤后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确然略有些沉闷,「何大人见了安了,便先退下吧。陛下若是问起,就道本宫只是有些气闷不畅罢了。」 何青云拗不过凤后,只能低声告退。 裴出岫得钟灵传唤,绕到屏风后面见凤后,「凤后凤体不适,请容民女先行号脉。」 凤后点了头,钟灵便奉上脉枕、云绸绢帛。 裴出岫跪在下首,垂眸凝神诊脉,凤体自然是康健的,可她却不能拂逆凤后的意思。 「气闷不畅,许是因肝郁脾虚而致,民女可为凤后开些疏肝益气的药材,慢慢调养。」 凤后闻言,淡淡瞥了毓秀一眼,后者悄声到内殿外合上宫门。 内殿静谧,裴出岫跪得直挺端方。 「裴大夫的医术,本宫自然没有信不过的。」凤后略仰起身,钟灵撤下了脉枕,奉上茶水。 凤后接过茶水,浅啜了一口,「沐春堂声名在外,内里竟也颇有玄妙。」 裴出岫依旧缄默,她早料到中宫败事定会发落,只不想竟将她生生拘来凤祥宫里拷问。 「沐春堂声名多仰陛下看重,皇恩浩荡,民女铭感难忘。」 凤后生得一双幽邃鹰眸,闻言眸色骤冷,「好一个皇恩浩荡,好一个裴出岫。」 她将头垂得更低,一旁的钟灵上前扳起她下颌,迫使她目视上首。 「凤后问话,岂容你躲闪遁避。」 她遂仰起头,眸色仍是淡淡,「民女只是个大夫,不知凤后要问什么。」 一声细冷嗤笑,凤后的言语如同他的目光一般凛冽逼人,「你处心积虑潜藏在京城,究竟有什么目的。」 ~ 长明殿中陛下在同内臣议事,离开凤祥宫后,何青云思来想去只得往颐德殿疾步行去。 心中焦急,她难得在宫闱甬道内不慎冲撞了步辇。 「原来是长明殿的青云大人,何事如此着慌?」 何青云闻声仰头,步辇之上身穿月牙白团花朝服、头戴玉璧银冠的竟是太女殿下。 她神色忧虑,行过礼后,匆忙应道,「青云正往圣君的颐德殿去,陛下命奴才护送沐春堂的裴大夫出宫,谁曾想凤后今日身子不适,命人将裴大夫带进了凤祥宫。」 她话说得又急又快,太女凤烨却将她话中之意听得分明。 「本宫方从颐德殿出来,圣君服了药已歇下了。」 何青云脸色一白,凤烨见她一筹莫展,思忖一番后,轻声开口道,「本宫也有段时日未去给父后请安了,莫若与青云大人一同过去吧。」 沐春堂的裴大夫不仅是岐王的义女,更是知秋如今的妻主,她受中宫刁难兴许也是凤后为了二皇妹要出一口气。 凤烨心底嘆息一声,二皇妹尚被禁足宫中,凤后见了她只怕更要怫然不悦,可如今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 凤祥宫内殿。 裴出岫打定主意佯装不知,无论凤后怎么激她,只是一副瑟瑟惶然的模样。 凤后沉了脸色,「本宫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是谁?沐春堂背后受何人指使?」 「民女裴出岫,宁州阳县人,沐春堂是民女……」 她话未说尽,凤后阖上眼眸,钟灵到她面前挡住她的目光,噼头给了她一记巴掌。 动静之大,在这僻静的内殿内格外震响。 裴出岫磕破了唇角,身形微晃下依旧跪得笔直,「沐春堂背后无人指使。」 毓秀入得内殿,端来滚茶,钟灵拿起烫手的茶壶斟了杯茶,送到裴出岫面前。 「裴大夫说了这么会儿话,想来定然口干,这是凤后赏赐的茶水。」 她紧闭嘴唇,抬手欲接过茶盏,被钟灵迅疾得打到手腕,她腕骨一麻未伸手接稳,茶盏滚到地上热茶溅了一地。 钟灵若无其事又倒了一杯,眸光森寒咄咄逼人,「裴大夫这回可接好了。」 裴出岫沉默着摘下腕间金镯,置到未染茶渍的一角衣摆上,赤着双手高举过头领受凤后赏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凤后目光落到那雕龙的金镯,朝着钟灵微微抬手,「裴大夫这是何意?」 裴出岫不亢不卑地低声道,「岐王不嫌民女出身低微,民女亦不敢辱没岐王恩泽。」 「你这是拿岐王压本宫?」凤后眯起一双鹰眸,重重摔了手边茶盏。 她轻声回,「民女不敢。」 「今日出了这凤祥宫,岐王难道能凭你区区一个义女的一面之词追究到本宫头上?」 「凤后凤体有恙,民女前来诊治,是以得了凤后的赏赐,民女不知岐王殿下有何可追究的。」 裴出岫从善如流地应答。 凤后气急怒视,毓秀恭顺地替他换过茶盏,钟灵还要再上前作难,凤祥宫外忽而响起宫侍传唤。 「太女殿下到。」 第29章 心意 今日不上朝, 也未逢初一十五,太女殿下好端端的怎会来凤祥宫请安。 毓秀神色恭谨地将太女迎进内殿,目光扫过她身后?跟着的何青云,微微垂下眼帘。 太女凤烨在颐德殿守到太皇君歇憩, 浸染了许久的檀香, 一身月牙白宫服衬得人风仪玉立、温润清雅。 不疾不徐地行至凤后面前, 她掀起衣摆端正行礼, 「儿臣听闻父后?身子不适,特意前来凤祥宫拜望。」 「烨儿有心?了。」凤后?受了她的礼,命钟灵赐了座,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方才请裴大夫瞧过了, 算不得什么病症,仔细调养便是了。」 裴出?岫依旧未起身,就着太女立着的方向叩拜行礼,「民女拜见太女殿下,太女殿下金安。」 凤烨颇敬惜地上前虚扶了她一把,「裴大夫请起。」 凤后?瞧在眼里, 也不做声,钟灵欲张口, 叫他一个眼神噎了回去。 「裴大夫为圣君调养多年,眼瞧着他老人家?是愈发精神了。」太女面上始终含笑, 她不入座也是刻意, 「方才在颐德殿里圣君还在念叨, 莫若劳累裴大夫离宫前再陪本宫去颐德殿坐上一会?儿, 本宫也好借花献佛到圣君面前尽尽孝心?。」 凤后?哪里听不出?她言外之意,太女在朝中虽然势弱, 却惯来会?笼络人心?。 不争不显,可这么些?年来东宫地位却始终稳固。 如今她有意拉拢,保不齐又要在岐王面前讨好,他不愿逞她心?意,却也不能将人羁留宫中。 「莫怪圣君欢喜太女,煊儿若是有你?一半知事,本宫也好少郁结些?心?思了。」 凤烨温声宽慰道,「父后?不必为二皇妹的事忧心?,本不是大过,母皇只是疼爱心?切,望她能谨敛担当罢了。」 太女在殿中,凤后?不好明?着为难,叙了片刻闲话,便容得她们跪辞了。 内殿重又清净下来,钟灵仍是忿忿,「主子就由?得她将人带走了。」 「你?待如何?」凤后?瞥他一眼,语气寒凉,「难不成等陛下亲自过来要人?」 何青云不过一个奴才,太女若要去长明?殿中搬弄口舌,到时候真就平白落了把柄了。 ~ 往颐德殿探望太皇君自是託辞,沿着甬道悠悠行至西侧宫门?,裴出?岫神色郑重地躬身拜谢,「太女殿下与何大人今日解围之恩,出?岫感念于?心?。」 离了凤祥宫,凤烨便敛了笑意,她同裴出?岫算不得熟络,先前在凤后?面前只是佯装。 对上她恳挚眼神,凤烨疏淡神色中多了几分?和?煦,「裴大夫日后?还当留意,父后?怕是不会?轻易作罢。」 这叮嘱是善念,裴出?岫不由?得抬眼望去,传闻太女行事低敛,如今却自有她微察秋毫处事周密的智慧。 她垂首应是,何青云却拢着她,神色忧心?地打量。 「陛下垂护,凤祥宫竟也敢动私刑?」 面颊仍有灼痛,唇角也牵着心?,裴出?岫却向何大人低声请求,「今日之事还望何大人莫要惊动陛下。」 昭帝性急易怒,中宫若是得了责罚,免不得新?仇旧恨耿耿在心?,连带着太女与何大人一道恼怒。 眼下她在京城无甚根基,纵使有陛下与岐王庇护,中宫若要蓄意对付仍然易如拾芥。 更何况,她如今要护着的还有林公子。 太女见她如此沉得住气,也有另眼相看之意,只不知是怕事畏权,还是胸中自有丘壑。 她仍然萦系知秋,深怕辜负惟辰的託付。只是她若明?着照拂,反而?会?激得二皇妹变本加厉。 凤烨嘆息一声,拜别何青云后?,独自往修身苑去,背影显得有几许寥寂。 ~ 翠幄轩里置了膳食,凤筱筱轻声问莺啼,「今日不是要去金猊殿陪父君用午膳吗?」 宫侍伶俐地回,「金猊殿来传话,圣上蓦然起意,贵君正忙着接迎圣驾呢。」 「倒是稀罕。」凤筱筱闻言却似是松了口气,「前日夜里私下出?宫,还当今日要被父君揪住好生说?叨一通。」 过了片刻,他又拧起眉,「母皇若是得了空,也该去凤祥宫用膳才是,怎的竟幸到了金猊殿。」 侍从令宇进了内殿,正巧听见六殿下发问,待莺啼退下后?低声应道,「今日一早沐春堂的裴出?岫递了宫牌进宫,凤祥宫的人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将人传唤了去。颐德殿那位醒了盹听见几句蜚言,遣人去圣上面前关慰了一番,可不就闹将起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凤筱筱抿了唇角,一双美目眼波流转,「竟有这样的事?」 「陛下将太女殿下自修身苑唤了过去,凤祥宫那位坐不稳了,亲自提了宫侍过去,说?是手下人见他病得难受竟自作主张。」他略顿了顿,又道,「陛下倒是未发落,只是二殿下终归是要再关些?日子了。」 「中宫诓骗本宫在先,如今得了惩戒也是应得。」他淡淡敛目,低声喃道,「太女如何也牵扯其中了?」 令宇凝了眸,心?里也疑,「太女今日恰巧去凤祥宫问安。」 「罢了,哪里有这样多巧合。」凤筱筱轻哼一声,坐在膳桌前,「本宫命你?打探之事如何了?」 「那潘莹英仗着潘家?得中宫宠信,自己又同二殿下亲近,在京城横行胡为惯了。近来二殿下虽出?不得宫去,可先前为了林公子,宋二小姐在明?月夜到底是拂了二殿下颜面。潘莹英这回在天香楼撞见了,自是要为二殿下出?了这口气。」 他话音一转,神色间显得踌躇,「至于?宋二小姐那夜为何独自去吃酒,兴许是与平洲的宋知州有关。朝中皆传,陛下攫了宋知洲为都镜府官,兴许回京也就是在这两年了。」 凤筱筱闻言怔楞片刻,微扬声道,「这是喜事。」 「都镜府离京城不远,宋府上下皆是欢喜。」 「当年宋诗意是叫林府的案子牵连了,长明?殿里母皇钦点?的状元郎,若未远谪现下也该是副都御史了。」良久之后?,凤筱筱轻嘆一声,「母皇同父君始终介怀,可宋二也自有她的好处。」 他在宫中受母皇父君疼宠,见的多是阳奉阴违、曲意迎承,尚书苑内唯有宋二待他坦诚直白。他性子孤冷,总是独来独往,她却愿意维护他,从不是因了他皇子的身份。 凤筱筱知她看似不甚在意,实则心?里也巴望着能同长姐一样给宋大人争脸。 见主子心?情尚霁,令宇垂眸禀道,「这几日宋二小姐在府中静养,只昨日午后?去了趟城北沐春堂。」 「又是沐春堂?」 凤筱筱举箸的手方抬起又顿住,「宋诗意如今要知都镜府,那林家?的公子……」 「宋大人出?面退了亲事,如今林公子也有了归宿。」侍从低声应道,「主子可记得三年前宋知州遭陛下责罚,这裴出?岫是宋大人亲自请回府去的,算起来也是宋知洲的救命恩人了。」 不过是仰着林大人曾为太女太傅,一双儿女才得以入修身苑伴读,真当自己识得几篇诗文便是才学过人了。 沦落明?月夜三年,竟还有本事引得京城女郎们明?争暗夺。 凤筱筱戏嚯地扯动唇角,「还当这裴出?岫多孤洁清高,到头来还不是一样为皮相所惑,上赶着娶了个被退过亲的画舫乐伶。」 目光落到桌案上几盘凉透了的点?心?,他忽的心?念一动,唤莺啼入内将点?心?尽数装在食盒里。 「难得今日得空,令宇陪本宫去宣武殿瞧瞧热闹。」 ~ 翠幄轩后?头,绕过琼花苑小径,不多时便到了二皇女的寝宫宣武殿。 殿外守着几名宫卫,见是六殿下带着令宇前来,为首的宫卫循例拦下来询问。 「母皇今日去了金猊殿,惦念起二皇姐,赏了一匣子糕饼,本宫进去给二皇姐送了点?心?就出?来。」 令宇暗中塞了银钱,他们便遂心?如意地进了殿门?。 凤煊听见院中传来动静,起身理了理衣容,矫揉造作地靠在软榻上掩着唇轻咳。 凤筱筱踏进内殿,见她强拗了柔弱姿态,语气悠悠道,「二皇姐这是关在宫里闷出?病来了?可惜今日不是母皇亲至,枉费你?特意扮弄一番了。」 凤煊挑起长眉,沉下一双鹰眸,并不将他的冷讽放在心?上,「眼看着就要到锦绣节,六弟不在翠幄轩里缝喜帕嫁裳,到本宫的宣武殿来做什么?」 她这是在嘲弄当初他向母皇求来的婚事,凤筱筱笑意微敛,命令宇摆下食盒、掀开盒盖,「臣弟是怕二皇姐近日里遭了冷落,特意来尽尽心?意的。」 残羹冷炙,这是拿来奚落她寒碜呢。 「二皇姐当日顾念筱筱,躲在后?头瞧好戏,如今还不是沉了自个儿的船。」凤筱筱迳自寻了个软凳坐下,有侍从令宇在,论武艺凤煊也不是令宇的对手,是以他颇闲适地揶揄道,「二皇姐是自顾不暇,养在外头的狗还不知收敛地胡乱咬人,若是闯出?什么祸事最后?还得是二皇姐担待着。」 凤煊起先还冷着脸色,听他提起潘莹英那桩事,忍不住摇头嗤笑,「六弟原来是为了那宋二小姐来出?头,也不知她给你?灌了什么迷药,你?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 话音一转,她低声冷冷道,「莫不是你?真以为这宋二小姐就是个心?思干净的?」 「二皇姐这是何意?」 凤煊见他神色未动却凝了眸光,轻抿嘴角似笑非笑道,「那夜在画舫之上,宋二不管不顾地冲进来,当着众人的面要护住这林知秋。本宫不过是罚了顿鞭子,瞧着像是疼在她身上似的。六弟啊六弟,那可不是妻妹瞧着姊郎应有的眼神。」 ~ 「轰隆隆」一声,入夜以后?毫无徵兆地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林知秋怔怔地听着屋外的落雨声,没由?来的心?里疼得一瑟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芳草端了汤药进屋,此时该是酉时过半。 他轻手轻脚地阖上屋门?,「今夜大雨,这个时辰裴大夫该是不会?过来了。」 林知秋拿起竹杖摸索着绕过屏风,芳草搀着他走到桌案前,拿起汤勺舀晾了汤药递过去。 「裴大夫往后?不会?常来,也不必劳烦护院守着了。」 芳草惊讶地咦了一声,「可是她惹得公子不快了?」 裴大夫这样好的脾性,只怕是从没同人红过脸、置过气。他又望向男人如玉容颜,公子也是个仙子一样的人物?。 林知秋被他打量得面颊微红,低声轻喃道,「我身上的伤已然恢復,也不好总劳烦她过来照看。」 相处了这些?时日,芳草心?里早已把他当做主子,是以也处处为他思量。 「每回裴大夫夜里来过,公子白日里笑的时候就更多了。」 芳草还是懵懂率直的年纪,依照话本里写的,这就是小姐同公子芳心?暗许的桥段。 林知秋下意识地摸了唇角,就听芳草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道,「裴大夫是公子的心?上人吧。」 他呛了一口汤药,索性搁下勺子端起药碗徐徐饮尽。 「当着裴大夫的面,可莫再如此调笑了。」林知秋拿帕子拭了嘴角,垂下眼帘遮掩着心?绪,「她是这般清风霁月的女子,我如今……又怎堪与她般配。」 「公子未嫁,裴大夫未娶,为何不能般配。」 芳草自小养在府里,不知他过往歷经那些?事,只当他是宋府接回京中安置的远亲,而?出?岫小姐是宋家?请来替他医治的大夫。 轻轻阖上眼眸,他回想?昨夜出?岫小姐同他说?的话。 今后?愿护得公子周全。 诚然,他是动摇了心?意,渐渐贪求更多,出?岫小姐是他的心?上人么…… 林知秋眼睫轻颤,是了,不是恩情,她是令他动心?的女子。 「公子虽然 盲了双眼,却是芳草见过最美质的男儿了。」他收拾了药碗,温声说?道,「裴大夫这样通透,定然也会?看见公子的好。」 屋子里静默下来,唯有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落着。 他摸索着竹杖,攥在掌心?,正出?神着,听见屋外的响动。 裴出?岫半边身子淋在雨里,在屋外候了好一会?儿。 她听见芳草同他低语,本想?望一眼窗棂剪影便离去,此刻却忍不住推门?进屋。 「出?岫的心?意,本以为公子能明?白。」 男人猝不及防松了手,竹杖落在地上清脆一声响。 「外头落着雨……你?便一直候着……」 她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子,拾起竹杖,将人勐地揽在怀里。 「公子是出?岫的心?上人,亦是出?岫相许之人。」 她白日里去过一次帝卿府,只在府外逗留许久,彼时她心?里默默念着的人是他。 「原是该回到郢城再行备礼,家?中母父皆逝去了,尚有继父与幼弟。」裴出?岫克制着心?绪,低低与他道,「师傅自幼照拂,待出?岫犹如亲母,也该禀明?她,请她到京城来主持婚事。」 林知秋不曾料到她想?得这样细緻,在她怀中听着她轻声低语,从未感受到如此温暖愉悦。 男人有些?笨拙地伸手拥住她,就连她身上带着微微潮意的药香都令他依恋。 裴出?岫心?下嘆息一声,她不善言辞反倒令他难安,「知秋,你?可愿信了我?」 他在她怀里点?头,耳廓红得发软。 她对他说?,「你?我是两情相悦,又何来的不般配。」 第30章 遇袭 自相识以来, 出岫小姐第一次主动对他提起自己的过往。 林知秋静静依偎在她?怀里,听着她?胸膛传来咚咚的心跳声,仿若离得她?又更近了一些。 他如浮萍飞絮,除却远在归渡河的长姐, 孑然?一身有牵无挂。 在最无望的境地, 蒙她?赎救。她说是两情相悦, 于他却是上天垂怜。 裴出岫伴他歇下?, 悄无声息地乘夜离去。 雨已止了,夜道湿漉漉的,凉风吹动?温软心?扉。 颊上的印痕已消了,扯动?唇角犹有些微刺痛, 可是她?却难得的步履轻快。 今夜是月色朦胧、星影廖落, 酒肆旁的狭巷幽暗寂邃。 酒罈堆叠,足有半人之高,裴出岫余光瞥见近前坛身划过一道古怪的光。 「簌」的一声,一柄飞刃擦过额发,勐然?击穿了身侧的酒罈。 酒罈碎裂,酒液咕咕流淌。 她?足尖轻点, 立上酒肆高处,就见四面?涌来玄衣蒙面?打手十数人, 尽数藏在铺面?檐下?、院墙阴面?。 打手使的刀她?曾见过,那日二皇女带人围了沐春堂, 遣的是武卫营的侍卫。可是寻常官兵没有这样的身手, 也没有这般诡谲莫测的打法?。 裴出岫身无兵刃, 只?得以酒罈阻挡, 四五个?坛罐凌空掠过,分毫未差地磕中玄衣人的胸膛。 一时间, 碎裂之声响彻街巷。 黑暗中,有灯火星星点点亮起,鸡犬猝然?鸣吠,她?略一分神,便有几道玄影欺近身前。 招招带着凌厉杀意,竟是真正的死士。 裴出岫蹙紧了眉,眸光轻扫,八方皆被截堵,无路可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死士有飞刃作掩,扰乱耳目,飞刃易躲、刀口难防,蛰伏在暗影里伺机而动?。 她?平復喘息,由?着飞刃在耳边飘荡,索性阖上双眸,依靠直觉躲避夜色中的攻势。 不能视物,原来是这样令人畏憷的空茫。 两柄刀刃在身前交汇,她?在半空中向?后仰倒,足后狠狠踢中死士的下?颌,趁身后的死士反应不及,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刀掷向?前方。 兵刃入肉,是尖锐刺耳的痛唿。 她?面?不改色地拔出刀刃,平稳地飞身落地,横噼向?侧旁袭来的死士,脖颈一道血口,在黑夜里划出柔冷的弧线。 厮杀没有尽头,对方有备而来,一拨又一拨的玄衣人朝此处围过来。 裴出岫只?得砍破窗户朝酒肆内撤去,酒肆后院连着巷子,店家听见动?静欲推门而出,被她?一刀插进闩孔。 巷子外又蹿出几道身影,她?认出最前头那人是天七,瞬间松了心?神。 红色身影没入玄色人潮,重重剑光压制下?,局势当即扭转。 天七寻隙回头,「主子没事吧?」 裴出岫接过飞刃,反手刺向?一名死士,「你们来得及时。」 幸好是埋伏在此处,不会伤及无辜。 死士受到阻截,如潮水般没入暗夜,天五领着地卫去追。 裴出岫褪下?染血的外衣,一边擦拭掌心?血迹,一边低声问天七,「身上可带了银票?」 天七不明所以地摸出银袋,她?掂量了一下?,又丢还?与天七,「天明前去寻晏公要来银票,偿给酒肆店家。」 天七闷声应道,「遵主子令。」 ~ 宣武殿内,烛火未歇,一道暗影掠过,烛火被屋外冷风吹得摇曳。 凤煊背对着屏风,正闭目小憩,「事情都办妥了?」 许久未听见回应,她?倏然?睁开鹰眸,迴转身冷冷眸光刺得那伏地而跪的侍从浑身一个?颤慄,「属、属下?无能,那医女身边有不少高手护着……」 风煊自软榻起身,抬足便踹过去,「没用的东西,这么多?人出动?竟连个?小小医女都对付不了。」 「殿下?容禀,这裴出岫身怀武艺,就连不鸣堂的杀手也不是她?的对手。她?身边还?有帮手,也不知是京城何方势力,从前竟是未曾交过手。」 「帮手?她?至京城不过三年,除却岐王府还?能有什么羽翼?」 侍从惶恐道,「殿下?,那伙人个?个?身手不凡,不似是官家武卫。」 「分明是你们办事不力,还?想寻由?头推脱?」风煊勃然?大怒,拔出她?腰侧佩刀横在她?脖颈之上,「不鸣堂的人可留了活口?」 「不鸣堂的规矩,收了银钱,宁死也不会开口。」她?被刀刃逼得紧了,忍不住哀声求饶道,「属下?命人盯着宋家,宋大人前不久新置了处宅院,就在城北,此事办得隐秘,想必其中……」 刀刃「咣」的一声落地,凤煊冷冷地开口,「便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谢殿下?宽宏!」 ~ 这一夜,梦里氤氲着浓郁的酒香。 她?身在郢城郊外紫竹林,师傅嘴里叼着片竹叶,手里执着半截竹子戳得她?的手腕颤颤。 「连根竹子都拿不稳,将来如何握重剑?」 她?蹲了半日,满面?愁苦,「央儿?不喜伤人,就非得学剑不可?」 「你是安平王之女,哪里容得你选?」 竹子轻点着她?的嵴背,她?下?意识地挺身,腿股酸胀得乏力。 「再过半月,你母王就要回府,见你没有长进,可不似为师这般好煳弄。」 凉州颜氏,世代行医,怎么偏生出了个?反骨,奔着「裴焕之」三个?字就义无反顾地投了军。 她?是纵宁学医,也不愿上嘉南关打打杀杀。但诚如师傅所言,生来就由?不得她?选。 将醒未醒之时,裴出岫听见后院有舀水声响。 她?以为是阿福,可阿福气力小,舀水动?静更大,步子也要迈得更沉一些。 倏然?翻身坐起,她?敛声屏息地摸到窗边,是浮香阁的十六。 晏公亲自来了沐春堂,天五同天七陪着坐在前堂。 天五正摆弄着桌案上的茶具,是浮香阁里晏公用惯了的。 见她?踱步过去,晏公轻声笑道,「主子起了?」 裴出岫沉了口气,瞥向?天七,后者瑟缩着盯着足尖。 桌案上摆着一漆黑匣子,晏公朝她?面?前推过来,「昨夜天七回楼里没头没尾来要银票,这有了夫郎的确要比从前更费银两一些,是属下?思虑得不周全了。」 匣子里齐整地摆着银两同银票,莫说是陈旧酒肆,足够买下?几间沐春堂了。 裴出岫阖上匣子,静默地抿了唇。十六端来滚水,天五顺从地为两位主子沏茶。 「昨夜埋伏在城北的,是京城不鸣堂的人,拿人钱财□□,做的尽是见不得光的营生。」晏公接过茶盏,好整以暇地拨着茶碗盖,「昨夜过后这不鸣堂便是京城难鸣了。」 若只?是私桩,浮香阁的确不必顾忌。 裴出岫神色踌躇,「那些死士手里拿的是武卫营的刀,寻常私桩哪里能囤这样多?兵刃。虽说陛下?罚了二殿下?禁足,也缴没了兵令,武卫营如今已与中宫沆瀣一气,晏公也要叮嘱楼里多?加小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武卫营里多?是附庸中宫的官家子弟,哪里经得住事。主子如今在孤身城北,身边佩把?好剑才是应当。」 她?不是没有兵刃,只?是佩剑行医,终归有些打眼。 「晏公说的是。」裴出岫煞有其事地颔首。 「主子要查丞相府,柳相的嫡女柳承鸿如今正在武卫营,中郎将麾下?散居校尉。」晏公饮了口茶,润了嗓子,「太女在朝中势弱,柳学龄仍是趋奉中宫,这嫡子便如泼出去的水,嫁进太女府也就看顾不上了。」 裴出岫长在王府里,自小识尽人情冷暖,那太女夫若是真心?关切,何必遮遮掩掩地来试探。 「倒是太女凤烨与传闻颇为不同。」裴出岫抚过唇角,敛了眸色,「中宫狠厉,依她?处境该是当避则避,不知是意在何大人背后的长明殿,还?是……」 晏公搁了茶盏,细声问道,「主子几时遇上了太女殿下??」 她?饮了杯中茶汤,却提起另一桩事,「陛下?赏了帝卿府,过些日子还?得劳晏公养着园子。」 「主子是要离京?」 「且待嘉南关传信回来。」裴出岫自匣子里取出几锭银子交给天七,「酒肆后院那柄官刀不能留着,银子散得隐蔽一些。」 第31章 侍僕至西跨院传话之时, 宋诗闻躲在书斋里正在煮酒。她往几摞古籍后头藏了一壶秋棠晓,亦是天香楼里闻名的佳酿。 在府里养伤这几日,身?上倒是不怎么疼,就是实在馋酒得很?。 天香楼里撂了祸, 潘侍郎自是不敢上母亲面前?讨说法, 可尚书大人回到府里还是提了她过去日里夜里训上一通。 父君念着长?姐擢了知府, 夫郎又有孕喜, 短短几日已添了好几抬细软器具要往都镜府捎去。 都镜府繁华不逊京城,更?何况长?姐与夫郎平日里并不铺张,定然是吃用不了这些的。 宋诗闻望着方冒着热气的瓷壶,惋惜兴嘆一声, 起身?恹恹地往正院而去。 六皇子身?边的侍从令宇面色淡漠地守在正堂门前?, 她一只?脚才?跨进院子,已然悔恨方才?在书斋就该少费些功夫,冷酒下肚先醉得昏睡过去才?好。 如今人在眼皮底子下,她只?得硬着头皮往正堂里进。 「诗闻问?母亲安。」 管事立在宋尚书背后,抬起衣袖咳了又咳。宋诗闻掀起眼皮望过去,今日六殿下极难得地穿了一身?青翠绿衫, 肩头披着狐裘,远远望去清嫩得仿若一颗翡玉菘菜。 她收回目光, 抿了抿唇,低低开口, 「请六殿下安。」 宋大人下了朝回府, 还未得及换下朝服, 此刻肃着面色, 令宋二不由得十分悬心?。 六皇子命莺啼奉上赤红锦盒,盒中呈着一枚吉祥云纹玉璧, 「筱筱听闻宋知州近日便?要迁往都镜府,前?来?拜贺宋府新吉。」 这是如意彩头,宋尚书只?得令管事接过,「微臣替长?女恭谢六殿下。」 宋诗闻眼睑已然褪了肿,眼尾眉梢还透着青紫,像是生生给上了半面妆。宋尚书连余光都不稀得睇她,遣了侍从流水一样?给六皇子上茶水点心?。 「诗闻顽劣,有劳殿下请来?医正替她疗伤。微臣疏于管束,实是愧对陛下信重。」 进宫那日,圣上未明言这婚事行否,宋尚书只?得揣着惊惶命府里接着置备。 「微臣同夫君斟酌许久,拟了聘笺递进金猊殿,贵君尚未懿令指点,微臣……」 凤筱筱一双美目眸光微敛,如此大事他却未听父君提起半句,父君对宋二小姐有诸多诽辞,只?是母皇已落了旨意,近日又生出这许多波折…… 他面上笑得柔赧,「宋大人心?思缜密,自是无?不妥当。」 宋诗闻口干心?燥地张望,正堂内唯有六殿下面前?摆着茶盏,她不敢当着娘亲的面触犯,幸好不多时,宋尚书也静默得有些许生硬,她低低开了赦口,「难得六殿下今日出宫,莫若令诗闻奉同去岚桥街散散心?。」 岚桥街在拱阳道边上,整条街巷尽是各式铺面,玩意儿小食儿应有尽有。 六皇子笑应了,却是垂着眸,兴意阑珊的样?子。 莺啼同令宇跟着,宋诗闻引着他往府门不疾不徐地踱去,「殿下若是不想去岚桥街,诗闻送您回宫去可好?」 凤筱筱顿了步子,近旁是流水淸池,冬初的树梢枝叶零落,他紧了脸色问?她,「你不情愿成婚,可是为?的那林知秋?」 ~ 西跨院书斋,宋诗闻忙慌扯着他进了屋子掩上门。 「殿下如何扯上林公?子?」 凤筱筱失了往日的风仪,挥开她攥住他胳膊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眸透着不甘,「你这样?着紧他,不就是心?里有他,怕人听见会搬弄口舌伤了他。」 宋诗闻皱拢了眉,她的确是乱了心?神,却不是如他说的那般,「此处是宋府,我只?是……六殿下身?份贵重,叫府中下人撞见,传出去怕是对您不利。」 「如今你倒惦念起本宫的声名,你同那裴出岫外合里应,到母皇面前?做一齣戏,为?的就是替林知秋脱离风尘。」他拈了抹冷笑,索性将话说了开,「好一个情深义重,你宋二推託配不上本宫,难道这林知秋被宋府退了一回亲事,往后还能再同你一道不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那一夜六殿下在西跨院纡尊降贵亲自照拂她伤势,她其实并未醉得全然失去意识。翌日醒来?,见他眉宇间犹带忧色,心?里不是不触动?的。 年少孤冷,却独独容得她亲近。 他是贵君所出的皇子,是柔弱如柳的男儿,于是在尚书苑内她处处迁就他。渐渐地,也就以为?他只?是拿捏惯了她,不想他竟是真的在意。 林公?子是京城高雅清艷的明月,亦是长?姐心?头的珠玉。 她倾慕他,只?是远远地仰盼,不忍玉魄蒙尘,却从未生出逾越的心?思。 且不说林公?子与长?姐是情投意合,纵使长?姐如今与夫郎和睦恩爱,她也不曾妄想过攀折明月。 秋棠晓的滋味闻起来?从未如此涩苦,她望着六殿下冷漠决然的面容,「诗闻愿对天起誓,若是对林公?子有这般念头,请天降罚不得善终。」 凤筱筱逼得眼眶通红,「你……你拿这话来?伤本宫的心?……」 宋诗闻瞧见他推门离去,身?形踉跄,她想去追却迈不动?步子。堂堂皇子殿下,与她这样?庸碌的女子成亲,又可会有善果。 ~ 岐王府退思堂。 裴出岫接过几幅捲轴,岐王眸色深深地盯着她,「本王同梁檀誊录了案宗,她未过问?亦不会多言是非,只?是大理寺人多眼杂,难免瞒不住风声。你笃信林家有冤屈,本王心?知拦不住,是以替你走这一趟。」 她又顾虑嘆息,「凤祥宫的事只?怕不止这一回,你如今正是当避锋芒的时候。」 「姑母莫忧心?,此事紧要,未央当谨慎行事。」她低沉着声音,一字一顿道,「定然不会漏出破绽,令姑母难为?。」 岐王按住她的手,力道苍劲,「本王在朝堂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歷经过,岂会为?一桩陈年旧案畏难。未央你得记着,京城不比嘉南关,暗处盘根错节,你还不懂得这些坎关,难免行差踏错。」 裴出岫深吸了口气,沉默片刻,轻声却镇静地开口,「未央只?是想尽心?力,成与不成皆在天意。」 她掀起眼帘,一双凤眼瞳色浅淡,却极澄澈明锐,「师傅若在,想她也是会应的。」 岐王怔忪了一会儿,松开了手。 那一年她未抓紧映玉的缰绳,他身?着戎服一骑绝尘往东岷山去。安平王领着精锐回到东营,黝黑的战马上一袭雪白的战袍,手中长?剑透着泠泠寒光,平白惹出一段涩苦的情缘。 裴出岫起身?朝她拱了手,目光落到这屋内一幅挥洒恣意的笔墨,上书「退思」二字,却显出侃趣一般的激昂生气。 是父君的字迹。 岐王惯来?重养性,他题了这幅字,是在劝她多率性。 年少的父君,于她却是陌生的。她守着郢城王府的院子多年,父君宁死也不肯服一回软。 裴出岫的执拗是随了他的,她拢起捲轴塞进携诊的药箱,想起晏公?无?意间同她提起的内情,「说起这曲折坎关,未央还有一桩事想请姑母指点。」 「柳承鸿贵为?左相嫡女,左相又与中宫交好,为?何多年来?她却屈居武卫营校尉。」 中宫与她为?难,她要查到丞相府,心?思缜密是胜过从前?的安平王。 岐王抬手,不轻不重地揉着眉心?,「柳学龄这个女郎,非是正途出身?,从前?在兵部为?候补郎中。有一年乡考请託了关照,犯了圣上忌讳,下令革职查办。后来?是顾念左相的声名,才?几近辗转调入了武卫营。」 这桩事过去多年,她为?何记得这样?清楚,因为?圣上当年震怒,是以三?年前?请动?身?为?太女太傅的礼部尚书林暮为?亲自主考。 偏生又出了那桩案子。 科考舞弊屡禁不止,多少士子寒窗苦读的数年心?血化为?乌有,林大人首当其冲是不得不重罚。 思绪丝丝缕缕地萦结,她仿若瞧见一潭浊水,平静的水面下满是捉人的恶鬼。所有人都瞧得见,却没有人愿意碰触。 她被困在澄观池时,有师傅伸手拉她。可是林府这三?年困厄,又有谁来?过问?。 裴出岫的眸光渐渐深凝,「未央多谢姑母告知。」 第32章 日暮夕照, 岚桥街上往来行人甚熙攘。 晏公?不晓得她央着岐王要溯林府的案子,裴出岫也?不欲浮香阁涉略其中。 她随着人潮徐徐行过石板路,不远处的拐角是她从前至城中常去?的一间成?衣铺子。掌柜的是位寡居的老妪,腿脚不利是以常去沐春堂敷药。因着只是寻常药材, 裴出岫令阿福不同她取药钱, 她便回与?了一件杏黄织锦秋衣, 一来二去?也?就结下?了慈缘。 初冬时节正是寒凉, 裴出岫进到铺子里去探候。 老妪低垂着头在裁衣裳,铺子外头有三两行人在挑缎子,她见到内里的深柜中呈着件浅碧色裙衫,裙摆绣着轻红色海棠。 心念一动, 她对老妪温声开口, 「李婆婆,这件裙衫要几许钱?」 老妪见来人是裴大夫,喜上眉梢笑得眯起了眼,「婆婆怎好收出岫大夫的钱,只这是件儿郎的裙衫,便是给阿福穿也?宽盪了些。」 「是想买给我夫郎的。」裴出岫柔和了眸光, 微微扬起嘴角,「他身子瘦削, 还得请李婆婆再改改衣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出岫大夫何时娶了亲,这可是桩大喜事, 婆婆这几日做好了就送去?沐春堂。」她打开柜子, 取出裙衫, 摸着料子拢了眉, 「冬日渐凉,莫若再填些棉絮, 改做冬袄,这时节穿来也?合宜。」 「就依婆婆说的,您腿脚不好少?走动,出岫几日后来取便是。」她悄悄摸了碎银摆在案头,听见有一对年轻儿郎走进铺子,指着李婆婆手里的衣裳在轻嚷着,「店家,方才瞧见这件裙衫摆在柜子里,如何进了铺子却说卖不得?」 老妪神色勉强地推託,「这件衣裳已?经定出去?了,请二位公?子再看看其他的衣料吧。」 「我家公?子就看中了这件,妻主大人是侍郎之女,公?子瞧上你们这儿的衣裙是恩赏。」 裴出岫走出铺子前?,挨近他们身边时,低声淡淡道,「这件裙衫是替岐王府定下?的,你们若有本事便去?王府讨要吧。」 那?小侍僕盛气凌人地瞪眼,「你又是何人?」 「在下?沐春堂裴出岫。」 他的主子静没了声响,岐王义女成?亲,府里家主是亲自去?道贺的。 从今往后,她要护着的人,不会相让。 ~ 印象里,林公?子总是穿一身素色,除却在岐王府那?几日扮得盛重些。他容颜明丽,其实是葳蕤艷色更衬他。 心头悬着案宗,她今日未去?到宋宅。 回到寝屋,点了烛火,她将?这案子从头捋过,但凡是捲轴上落了名姓的皆画了圈一一记下?。 八月科考、九月张榜,涉案的贡生名唤董玉桂,是名大字不识的武子,家中富裕捐纳了兵部主事。为了堵悠悠众口,决意去?搏个正经功名。 一时竟榜上有名,令得京中一片譁然,谓武盲亦得中高魁矣。 十月,都察院御史孟令申上书弹劾董玉桂朱墨不符,昭帝盛怒之下?当即命岐王与?大理寺卿梁檀一道彻查此案。 贡生董玉桂的墨卷与?硃卷被分别誊录在两幅捲轴内,墨卷上文章残缺、语义不通,而硃卷却是妙笔生花、毫无错漏。 这场科举的同考官名唤罗侯安,原是户部侍郎,待进了刑部牢狱,拷打之下?供认是受林大人指使?易卷。依着案宗所述,罗侯安称赴贡苑前?夜曾见过林府家丁,得了几字默令,她在贡苑内认出董玉桂墨卷上的字令,便重又抽调了一篇上等的文章替下?了她的墨卷。 得主考官亲自指点,她又岂敢违逆。 然而差官去?擒家丁范旬时,她却早已?暴毙府中,一时死无对证。 董玉桂捱不住刑罚,一口咬住是往林府送了七鹅群八爸三另七绮吴伞六吃肉停不下来大量金银。林府被圣上下?令抄家,的确搜出几箱子金银,照着明细能对上案犯的供词。 林大人同家眷皆落了狱,没多久与?夫郎双双病死狱中。董玉桂与?董氏满门皆斩,易卷的同考官罗侯安被勒令革职、永不叙用。 诚如姑母所言,此案自下?而上罪证是严丝合缝。 然当年涉案的罗侯安未被处死,或许还余一线转机。 裴出岫以硃笔重重圈出了「罗侯安」三个字,宋家主母为户部尚书,定然对罗侯安有所知?悉。 至于这董氏一族,何处得来的钱财,倒也?可以令浮香阁往她籍地摸探一番。 ~ 却说六皇子回宫入翠幄轩后,内殿宫门紧阖,下?令宫侍不得入内。 他将?令宇也?挡在外头,独自神伤了一整日。 宣武殿的六壬趁夜摸进了翠幄轩,待得挨近内殿之时,叫令宇一柄匕首架住了脖颈。 「殿下?命小的来给六殿下?送礼。」 令宇从她身上摸出字条,拿匕首削了她鬓角的垂髮以作警醒。 明知?二皇姐那?日受了气,定然不会施以好报,可凤筱筱还是在内殿展开了那?张字条。 指节寸寸握紧,火舌瞬时吞没了白纸黑字。 「今夜替本宫去?城北走一趟。」 冷脸侍卫低声应是。 ~ 中夜又起骤雨,案上的烛火不知?怎的熄没了。 昏暗屋内,闻得外头狂风吹乱树枝,屋门被风推开缝隙,漏进三两声鸮鸣。 裴出岫睁开双眸,披衣起身来到后院。展目一瞧是天叄,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声音低忍,「禀主子,有人闯了宅院。」 天卫之中,唯有叄与?陆是男儿,如今天陆当是还守在宋宅。 裴出岫望着浓黑如墨的夜色,凤眸微凛,「瞧出身份了吗?」 天叄回道,「他身手矫捷,看身量是个男儿,甫一露面?,觉察有异便退匿了。」 京城之内还有这样的高手? 见主子沉默不语,天叄头垂得更低,「属下?忧心是调离之计,未追过去?探明究竟,请主子责罚。」 「你做得不错,守着宅院才是紧要。」 裴出岫回屋拿了兵刃,是在郢城打的玄铁剑。此剑甚有分量,平日里压在箱子里轻易不动。 天叄侯在院中,未几,巷子里传来车马停驻的声响。 裴出岫示意天叄屏息,独自将?剑背在身后,踱到后院木门前?。 扣门声响起,她静默片刻,动了门闩,雨扑簌簌地打在面?颊上。 她暗暗抹去?面?颊上的雨水,凝着凤眸,推开陈旧的木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来人打着把?黛紫色的油纸伞,伞的边沿微抬起,露出长明殿何大人焦愁的面?容。 「小王爷,陛下?猝然昏厥过去?,到这个时辰还未醒转。」 兹事体大,裴出岫当以龙体为重。她回屋取了药箱,又令天叄随后独自离去?。 进宫的马车行得迅疾,风雨声始终未歇,裴出岫拢了眉头问何青云,「陛下?长久以来龙体无恙,怎会猝然昏厥?」 「陛下?的性?子小王爷是知?晓的,非得是熬不住了才肯请院使?来看。前?些日子便常嘆力倦神乏,夜里服了养心安神的汤药,挥退了寝殿里的宫侍,若不是寝殿外的侍卫听见动静不对,还不晓得……」 何青云脸色沉在暗影里,浑身仍发着颤,「御医院的院使?瞧不出病症,只道是心力不交、亢火焚宫。」 「何大人莫急,陛下?自得天佑。」 裴出岫其实也?攥着心,此事是她始料未及,掌心里尽是冷汗,「凤祥宫怕是也?得了消息。」 吉凶未卜,一切仍有变数。 第33章 摇曳宫灯抵不住骤雨狂风, 宫闱甬道暗得黝黑一团。 何青云张着伞替她遮挡,裴出岫垂眸盯着足下,她行?得不疾却令身旁的人跟得费力。 长明殿外围了?好些禁军,齐整地挎刀披甲, 铜色盔甲被雨水颳得锃亮。 风雨凄迷, 裴出岫嵴背陡然生寒, 「何大人……」 何青云也苍白了?面?色, 低低地沖她摇了?头,将手?中纸伞移与她,快步走向禁军首领。 黛紫伞面?蒙了?眼,裴出岫听得何青云同那首领焦急地低语。 「裴大夫得陛下准允, 可于宫内行?走, 如何进不得?」 「凤后有令,任何人今夜不得出入长明殿,违令者一律惩处不赦。」 …… 她在长明殿外执着伞,一动不动立得笔直,足边渐渐凝了?低洼。 岐王府偏远,即便姑母得了?消息也救不了?急火, 颐德殿那位年迈虚弱,更是惊动不得。 凤后亲自把持着, 眼下竟是奈何不得。 有宫舆趁夜而至,轱辘声响在甬道内如石破天惊。经过裴出岫所?立之处, 水洼飞溅湿透她的衣摆。 二皇女凤煊当着禁军, 堂而皇之地入了?宫殿。 何青云眼睁睁地望着, 内殿竟敞了?门, 不多时她的身子没入眼帘。 裴出岫行?至她身旁,抬起?伞遮了?她头顶风雨, 「且再缓缓。」 九年前的那一夜,也是大雨滂沱。师傅紧握着她的手?,却怎么也暖不过来。 母王去了?,夜半睡梦里,无?惊无?痛。 戚夫侍哭得几度昏过去,若初还?小,攥着他父君的手?,懵懂地替他抹着泪。 她母王一生戎马,伤势不重却引致心疾,仿若泰山遽然倾倒,于安平王府是覆灭般的打击。 幸而父君丧仪她昼夜不舍地映在眼里,循着规矩守灵出殓,面?色熬得比缟素苍白,却落不出眼泪来。 在郢城时,她是安泽小王爷裴未央。一夕之间,她成了?偌大王府的指望,是以容不得她软弱。 做平民医女固然快意?,可骨血里一如既往得恪守忠义。 一夜的雨落得酣畅,待得云舒,天际已微微露白。 内殿的门「吱呀」地一声推开了?,宫侍肃着脸色疾步奔下玉阶,「陛下传何大人觐见。」 ~ 何青云进到内殿后不久,殿外的禁军得了?御令陆陆续续地撤到三重宫外。 裴出岫是头一回进到长明殿最深处的寝房,凤后静静守在龙榻旁,眼下一片青色憔悴。 他身后立着二皇女凤煊,趁夜而来却穿戴得盛重,一双幽邃的眼眸始终紧紧地盯着她。 檀木屏风上雕着龙凤,屏风外有御医院的院使、医正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龙榻上的昭帝面?色倒是平和,仿若沉沉眠了?一觉,只是开口时声音有些虚浮。 她低声唤道,「央儿,过来。」 裴出岫凤眸微动,飞快地低下头,沉默着行?至龙榻边,跪拜行?礼。 寝殿窒热,她在殿外侯了?许久,身上湿淋淋的,掌心亦是冰凉。 何青云递上手?炉,她道了?声谢后拢在掌心,待暖过了?指头,方上前替昭帝诊脉。 尺脉略旺,心力却竭弱得古怪,偏生上焦亢盛…… 裴出岫又请昭帝张口,舌见绛红。 看来昨夜的昏厥非是偶然,若长此以往,恐熬得心血不足、龙体?虚空。 她的母王当年便是如此折殒的。 裴出岫垂下的手?暗暗攥紧,望着昭帝浊乏却不失锐利的眼眸,轻声开口问道,「陛下近来可有咽干口燥、腰膝酸软之症?」 得了?肯定的应答,她凝色淡淡道,「此乃元阴不足致以心火内炽、肝火上炎,当滋阴祛热、淸散肝火。」 「一派胡言!」 凤后冷笑一声,恼怒驳道,「陛下得院使嘱咐,近年来已是节制。你不过一个?民间医女,也敢在长明殿妄作言断。」 他转而跪在昭帝面?前,敛眸沉声道,「薛院使已为陛下开了?治阳毒的升麻汤,请陛下治裴出岫诡辞欺君之罪。」 寝殿内一时静得出奇,御医院众医使恨不能?埋进砖瓦里,竟无?一人上前请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二皇女眸含戏嚯地俯睇着她,似乎在候着昭帝一声令下,将人拖出殿外处置。 龙榻上的昭帝只是略抬起?手?,内侍官何大人挨近她身前,听得她毫不迟疑地吩咐,「就按出岫说?的办吧。」 凤后还?欲再进言,昭帝望了?他一眼,似是端量却隐隐透着寒意?,「凤后有心,煊儿更重孝义。」 她不追究,并非是看不透。 醒来之后,何青云为何不在内殿,央儿分明进了?宫却被拦在殿外,而本应禁足宣武殿的凤煊早早侯在龙榻跟前。 凤后被那一眼骇住了?言语,他起?身退到一旁,由得御医院的医使围住裴出岫斟酌开方。 御药房慢火煎熬后,终是何大人侍候着昭帝服下汤药。 此时天光已大亮,昭帝正阖目养神,闻得殿外喧嚷之声,是各宫主君同皇女皇子们要来望问。 裴出岫要留在长明殿侍疾,不得离宫。何青云领着她守在殿外,传昭帝口谕。 目光拂过长明殿阶前,她神色微微一凝。 虞贵君今晨是孤身而来,昭帝子嗣之中唯有六殿下不知?影踪。 ~ 翠幄轩的令宇是子时末堪堪归来。 六皇子凤筱筱心有挂碍,守着灯火彻夜未眠。见令宇脸色青白,浑身狼狈湿透,隐隐有不好的心念。 「府宅有高手?暗中相护,如今怕已是惊动了?。」 他恨恨捶了?案,手?掌震痛。 思来想去,此事不能?作罢。宫闱有禁夜令,他不能?惊动母皇父君,便吩咐令宇回屋换过行?头,天明前随他一道出宫。 骤雨初歇,一辆车马疾驰出宫。长明殿的消息封在了?三重宫中,是以宫外守卫不曾截阻。 护院从前在宋府是得过垂训的,六殿下同二小姐有御令指婚,因着这层缘故她们不敢阻拦。 凤筱筱领着侍卫一路闯进内院,惊动府内管事与侍僕。 云管事跪在内院中央,芳草跌跌撞撞奔进正屋,护在神色惊忧的林知?秋身边。 凤筱筱身姿挺拔地往前逼近,清晨的霞雾笼在他面?上,一片迷濛深沉。 他冷声开口,「宋云,凭你也敢拦本宫?」 冬日的晨晓湿寒刺骨,云管事低声央求,「殿下,家主是好意?,此事……」 「本宫不欲同你为难,你且让开。」 令宇亮了?兵刃,凤筱筱面?色沉静地迳自推开了?正屋的门。 他披一件狐裘,背着曦光,显得身形高大、盛气凌人。 林知?秋衣衫未整,神色懵懂地拄着竹杖立在屏风之后。 「是……六皇子殿下?」 第34章 尚书苑同修身苑拱近长明殿, 却落在东与西两端。 皇长女与皇嫡女皆赐了太傅教?导,并不入尚书苑与旁的女嗣一道。可逢宫中赏宴,偶有见过几面?,林知秋总是静巧地跟在太女与林家长女身后。 他生就白玉容颜, 却是艷而不扬, 与温文的太女伴在一处, 是相得益彰。 彼时太女未分府择夫, 修身苑本是进不得男眷的,可这林知秋的文采竟在他长姊之上。修身苑的文章呈到御前,得母皇一句称赞,追究下来却是他替病恙的长姊作了文章。 林尚书?知悉惶然, 母皇却看在她尽心教?诲的份上格外?恩典。 时日一久, 也有传言林府么儿深得圣心,日后将入太女宫为太女夫。 太女待皇嗣弟妹算不得疏远,却同林家姊弟更为亲近。再后来不知何故却是二皇姐向母皇开口求娶,而太女顾念手足情分择了左相嫡子成亲。 母皇对此事颇有介怀,宋尚书?又面?圣陈情,这桩婚事经过一番波折终是落到林宋两府。 昔日枝头?的花中神?仙, 沦入风尘,更是自甘堕落为暗府私妾。 凤筱筱并不怜他, 眸光冷冽,「林公子, 许久未见还是同从前一样能耐, 搅弄风月, 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女郎。手段比才学?高超, 偏生记性倒是不好。三?年前宋府长女为了你被母皇杖得半死,贬谪平洲, 断了青云路。如今你逍遥自得,实是令人看着心寒。」 芳草闻言圆睁了眼眸,林知秋更是在他一字一顿的言语中渐渐惨白了脸色。 他神?色中掩不住的茫然与哀恸,令凤筱筱觉得快意?中犹带一丝不安。 可他今日来了这府宅便是孤注一掷,凤筱筱掐进掌心,声?音低沉,「难道裴出岫没告诉过你,当年便是她请进宋府,救下了宋诗意?的性命。」 林知秋踉跄了一下,若不是芳草在近旁扶着,他已绵软得支撑不住要跌在地上。 「殿下是说宋小姐……」 「不错。」凤筱筱扯动嘴角,牵起一抹讥讽的笑,「当日她是为替林府求情才触怒了母皇,此事京城里孰人不晓,往后为人津津乐道的只能是你林知秋朝秦暮楚、杨花水性。」 宋府小姐为了林家遭此厄运,难怪宋大人不得不退了亲事。那人从来不曾负他,离京远调的说辞才是为了瞒着他。 是他,欠了宋府,欠了她。 从来没有什么圆满,全是虚妄幻念。 林知秋一双桃花眼眸空洞地睁着,浑身瑟瑟发着颤。 凤筱筱听见他微弱的唿吸声?,似是咬紧了牙关?,忍受着莫大的苦楚。 「你……当着本宫面?前装什么柔弱无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 六皇子身边的令宇守在庭院中央,谨严地观望着宅府四周的动静。 殿下未带旁的扈从前来,可是宫中车马停在城北,宅府的侍从皆亲眼见识了,赌得是宋府不会在京城之内对皇子动手。 屋子里静默得没了声?息,他重重拧了眉,迟疑着是否要入内去护卫。 下一刻,六皇子凤筱筱沉闷地唤了他一声?。 令宇凝望天边一抹亮白,垂首飞快地进了身后的屋子。 「换下本宫这身行?头?,将他送出城去。」 芳草惊惶地仰起头?,连忙下跪请求,「六皇子殿下,公子……这使不得啊……」 无论公子是何身份,他是家主护着的人,怎么就能轻易发落了。 凤筱筱并不留情面?,背过身去迳自解开身上的狐裘,「不相干的人给本宫拖出去。」 林知秋这才意?识到眼下的情形,摸索着攥住芳草寒凉的手,「芳草是无辜的,求殿下高抬贵手。」 他话未说尽,令宇噼昏了侍从,将人交给了尚在院中徘徊的管事。 取过六皇子搁在屏风上的外?衫,他一声?不吭地替林知秋更衣。 髮髻一样得重新换过。 拔下他发间的簪子后,一直咬着唇缄默的男人终于开口,「求您……将簪子留给我。」 他的双手一直在克制不住地发颤,可见是骇得厉害,却仍按捺着惊恐任由他们摆弄。 令宇只是遵照吩咐行?事,不欲为难他,可是六皇子听见他的言语却是转过屏风俯下身子。 相识多年,宋二从未赠过他这些精巧物什。 他夺过那玉簪,端详一番,眸中笑意?浅淡,「待你去了都镜府,往后什么荣华得不到,还在乎这破簪子作甚。」 林知秋怔怔地听得耳边「叮」得一声?脆响,他一直在苦苦撑着,可就在那一瞬仿若是他的心也跟着碎裂了。 是他太过贪心,明知幸福不会长久地眷顾他,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地疼痛。 眼前的黑暗似乎更浓重了几分,他负了宋小姐在先,又怎配得到出岫小姐的相许之情。 ~ 六皇子的马车在天光大亮前,悄无声?息地出了京城。 行?至半道,令宇跃下马车,独自回城北去接应六殿下。车妇得了嘱令,会一路将人送至都镜府。 凤筱筱到底是没有做绝,可回到皇宫还是冷汗涔涔。 金猊殿的宫侍早已侯得迫急,碍着不敢惹动六殿下才没有擅闯。 莺啼在内殿也是万分心焦,他听见各宫主子一早都往长明殿去问安的消息,左等右等却不见殿下回宫。 好不容易盼回来了,殿下却穿戴得素简,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握着茶盏的手都止不住地细颤。 令宇是问不出缘由的,他只好赶紧禀明殿下,替他重新换过宫服梳洗打?扮,这才上了宫舆往长明殿赶去。 半道上却叫折回的虞贵君正?巧截了住,他见凤筱筱神?色异常苍白,一番厉声?斥责的言语尽数哽在喉头?。 宫舆转道往金猊殿而去。 虞贵君暖着六皇子的手,细声?地问,「筱筱,昨夜究竟出了何事?」 「父君,我……」他张了口,又止住,只是不停摇头?。 他后知后觉地惶然,宋二若是知晓,定然不会再同他成亲。锦绣节就在眼前,可父君帮不了他,这一回没人能再帮他。 ~ 将近午时,昭帝的病症已稳了下来,裴出岫得了赦令离宫。 太女殿下主动来问过一回,她只道陛下是心有急火,并未言及中宫的反常。 她记挂着天叄的禀报,同坐车舆进宫的太女要了匹快马,便往城北赶回,径直去了宋宅。 府墙之外?,只余天陆一人,天叄追着六皇子车马离去,命他留在此处转告主子详尽的情形。 六皇子亲自登门,天卫认出了那侍卫是昨日夜里探府之人,却是顾及他皇子身份不敢贸然现身。 进屋以后,他们伏在屋檐听得不甚分明。不多时,「六皇子」拢着狐裘,由侍卫搀着坐上马车离去。 门扉敞开,屏风之后似乎还余一人静静立着。 他们思忖一番,唯恐有异,还是分头?行?动。一人守在府中,一人追索马车。 待到天陆见到那侍卫折返,带走了屋内的男儿,才知马车里带走的才是主子吩咐要看护的林公子。 裴出岫大步进到内院,屋子里早已空无一人。云管事听见动静来到庭院,见到裴大夫同身后影卫是张口结舌。 眼下不是懊悔的时候,她脸色沉静地在屋子内环顾一眼,拾起落到地上碎成两截的玉簪。 掌心猝然刺痛流血,天陆惊诧地唿喊,「主子,您的手……」 裴出岫眼眸不眨地起身,将簪子揣进怀里,「马车是几时离去的?」 天陆凛容,「约莫卯时末。」 「天叄一路上定然留下印迹,你与我一道去追,应该能赶得及。」 第35章 京城郊野有间?驿馆, 车妇驻了车、拴了马,问驿官要来了清水与干粮。 车内的男人盲了眼,此处离京城有五十里地,四周尽是荒野草地, 他孤身一人定然是跑不得的。 林知秋接过水囊, 渴得急了却?并不?饮, 车妇奈何不?了他, 便倚着车轼独自啃起干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沿着官道往都镜府,少说要行三个昼夜,待得入夜得先寻间客舍歇息。 天叄沿途留了暗记,悄然赶至驿馆时, 车妇正困得打盹。 驿馆外还拴了好几匹颇上?乘的马, 他匿在马车厢后,欲扣响车壁与林公子传信,忽而瞧见几名官兵举着酒囊从馆内大摇大摆地走出来,驿丞打躬作揖地在旁侧笑陪着。 「管爷们?上?京办差,小的招待不?周,吃好喝好。」 又是京城武卫营。 他在暗处并不?贸然出声惊扰, 恰逢驿官们?抬了几个箱子出来,上?头的贴条皆有织造司的印戳。 最?后徐徐露面?的女子穿得甚是富贵招摇, 驿丞唤她赵员外郎,许是织造司里置办供奉的官员, 不?知怎的同武卫营勾连上?了。 车妇被动静扰醒, 卸了缰绳, 欲驾车启程。 宫舆宽大, 在狭小驿舍外难以进退,一时不?察碰撞了织造司供箱的马车。混乱之中几匹马打着圈, 牵着车室剧烈晃动,林知秋一个扶不?稳磕了头肩狠狠跌了出来。 地上?铺了厚厚的禾草,他未摔疼,只是身上?装扮华贵引得醉醺醺的官兵们?陡然哗闹起?来。 她们?也不?急着离去?了,眼看这美?貌公子身边只带了一个不?会武艺的中年车妇,一时间?如鬣狗嗅见腥味,玩味地凑近窥随着。 虽是宫舆,可驾车的车妇岂有见过这种阵仗,拦也拦得磕磕绊绊,「此、此乃六皇子殿下的车舆,尔等挟夺贵客是、是不?要命了吗?」 「六皇子殿下?」为首那官兵戴着暖帽,一张口直喘着酒气,「六殿下的贵客不?在城里,跑到这荒郊野外来作甚?」 「放肆!六殿下的事也容得你们?过问?」 那车妇还在挣扎,却?引得官兵们?闹笑不?止,「此处仍是武卫营的地界,见到可疑之人,自是该盘查一番,你们?说是也不?是?」 天叄默默按住了剑,身子绷得极紧。他可以寡敌众,可若带上?一个林公子,就保不?齐能从此处脱身了。 转眼间?,车妇已让武卫营的官兵们?捆了手?脚丢进后厩草垛里。驿丞哪里敢为了一个来歷不?明的男人得罪这群兵痞,只好领着驿官躲进了馆舍里。 林知秋从禾草里撑起?身子,裘袍长发沾了草屑,可哪里掩得住他清丽绝艷的容颜。 在这苍茫荒野之中,比头顶曦光更要眩目。 「小美?人儿,今日见了员外郎是天意如此,赵家靠着丞相正是如日中天。你若哄得赵大人欢心,日后便是抬进府侍候也是福气。」 鬣狗为贪兽,群聚而起?攻,必欲幼弱者死而尽其肉。 郊野的寒风颳得面?颊生疼,可林知秋心下更是骇得沉进冰窟。他是凭着求生的本?能不?断地朝后瑟缩着,眼前的空茫和耳边的狞笑如阴狱里的恶鬼向他伸来爪牙。 身边没什么可以拿来防卫,他想?要放声嘶喊,喉头却?发不?出声音来。 便如同那时一样。 他十指动弹不?得,浑身抵抗不?了,身子被抬起?来时,魂灵也仿若飘荡在半空中,半点由不?得己。 下一刻,他听见痛彻心扉的惨叫声,摇晃着重又摔回草垛里。 似乎有人斜里冲过来,挡在他面?前。 「今日气运不?错,又是一个小公子,主动送上?门来。」 林知秋看不?分明,嘴里被塞了粗糙的布帛,是为防止他自尽。 「林公子莫慌,我会想?法子送你出去?。」 是一个陌生男儿的声音,低沉冷冽,却?不?似有恶意。 他瞪大眼眸,胸口起?伏喘着气,耳边是刀剑相碰划破寒风的声响。 尽管四肢发凉,可他手?腕未被束住,连忙取下口中塞着的布帛,摸索着站起?身来。 天叄虽是儿郎,却?是在嘉南关上?过战场的,手?起?剑落并不?怯懦,待到砍倒三人,武卫营的官兵终于肃了脸色。 「来者何人?竟敢动织造司的供奉?」 天叄不?欲与他们?纠缠,攥住林知秋的胳膊,将人送上?空置的马车。 「放他走。」他的剑往身前一横,刃上?仍淌着血,「尔等或有活路。」 「真当武卫营是吃素的吗?」 密密麻麻的官兵涌上?来,天叄用力刺中马臀,马匹吃痛带动车厢霎时箭矢一般飞驰出去?,冲散了前方围堵的官兵。 没了顾忌,天叄挥动剑刃迎了上?去?。马车辨不?了方向,他须得赶紧从此处脱身追上?去?。 ~ 先前在车室内跌撞,林知秋上?马车前急慌中攥住了缰绳。 一路颠簸得厉害,天旋地转令人胸中作呕。 身后的男儿并未赶上?来,他救了自己,却?卷进这无妄的灾祸,可眼下他只得先想?法子稳住这勐冲奋进的车马。 有天陆识途引路,裴出岫不?费周折地赶到驿馆,目睹了天叄被围住、车马冲撞的惊险一幕。 马匹累得直喘,她一直悬着的心疼得发紧,在马厩斩断缰绳劫了匹快马,重又去?追那辆岌岌可危的马车。 天陆冲进刀剑阵眼,身后的痛喊声很快便静没下来。 耳边卷过寒风凛冽的唿啸声,她在马上?伏低身子挥动马鞭的同时再一次用力夹紧马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车厢挨得近了,可伸手?仍不?可及。 「知秋!」 唿喊声碎裂在荒野上?的疾风之中。 可是马车内紧紧攥着缰绳的男人却?是倏然浑身一震。 一颗坚硬石子绊住车辋,宽挺车厢朝一侧倾斜,男人柔嫩的掌心被勒出深深的血痕,身子毫无防备就往车壁撞去?。 吃痛的马未曾停蹄,裴出岫凤眸凌风眯起?,狠一咬牙勐地朝马车方向飞身出去?,落处足腕堪堪卡住车辕。 她的剑被天叄从医馆取出交给天陆,纵马离开京城时她便负在背上?,此刻恰好用来噼砍车辕。车辕为两截直木,自是抵不?住玄铁重剑的力道,她使尽全力砍下瞬时齐齐断裂。 马匹拖着残木狂奔离去?,顺着车辋仍旧向前、车厢往侧旁倾倒的势头,裴出岫只来得及迴转身抱住男人的身驱,双双滚落在雨后泥泞湿软的草地里。 劫后余生,她却?紧紧抱着怀里的男人,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低喃着,「知秋,没事了……」 不?知是在安抚他,还是惊吓过度的自己。 她忘不?了方才在驿馆见到的那一幕,若是她来迟了些…… 她会永远失去?他。 裴出岫从前是极少动怒,此刻却?恨不?得沖回去?斩杀了那些欲欺辱他的官兵。 耳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林知秋忘却?了惊惧与疼痛,面?颊贴近她如擂鼓鸣的胸口,他怔怔地落泪,却?紧紧地搂住她的脖颈,仿若是他在这世?间?唯一能攥住的东西。 她身上?独有的药香安抚了他的心绪。他没想?到她会赶来,在他绝望欲死的时刻,他想?起?的人是她,他未见过她的面?容,可是那一刻他深深而无望地眷念着她。 他已落下奴印,若再失去?贞洁,纵使苟活也不?堪与她相见。 裴出岫颤着手?抚去?他面?上?的尘土,男人的眼睫被泪打湿,颊上?又添新伤,可是他还能回应她的唿唤。 有温热的泪落在他的面?上?,她吻过他苍白冰凉得没有生气的嘴唇,慌不?择路地暖着他僵直的身子,「我就在这里,别怕。」 第36章 舆车毁了, 马也逸了。 天?□□暗,裴出岫背着男人拎着铁剑行走在荒郊野地里。 她曾上京两回,记得驿馆十里外还有客舍村落,入夜以前应是赶得及。 林知秋身上狐裘在马车挣动间?, 早已?不知落在何处。日沉以后寒风愈发冷冽, 他裹着她的厚氅紧紧偎着她的嵴背, 严丝合缝地为她取暖。 重逢以后, 他同?出岫小姐提起,方才在歇马之?处有个会武艺的儿郎救了自己。她安抚他称出城之?时,託付了守城的校尉指点?去向,经过驿馆她带着士卒出面?化解了危机。 知晓那儿郎平安, 林知秋松了心?神, 他对她的话向来?深信不疑。 「出岫小姐如何……」 他颇忧心?,思绪回笼,是六皇子?殿下对他说的那番话,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沐春堂就在城北,宋府管事先寻过来?,我……我是来?迟了, 叫你吃了许多苦头。」 料算不到长?明殿昨夜里竟会出事,她被困在宫中进退不得。 天?陆禀过她, 是六皇子?命人掳走了林公子?。其中缘由她也能明白,无非是他误会宋二暗里藏娇。 京城之?内耳目众多, 有心?盘查迟早能察觉。 可他不该如此?轻率行事, 置林公子?于险境甚至危及性命。 裴出岫凤眸沉沉, 男人仓皇落泪的面?容不断浮现在她眼前, 纵使她不能进宫去讨说法,却不会再放任他肆意伤害她极为在乎的人。 哪怕他尊崇如皇子?, 亦与宋二有婚约在身。 「往后再不会了。」她声音很?低,似压抑着痛苦。曾经承诺过会护他周全,可到底是食言了。 行了好一段路,她倒未疲累,可背上的男人唿吸渐渐轻弱。幸而前头有炊烟篝火,映照着斜阳,她心?头微定加快脚步。 ~ 荒野村落,是依山傍水。唯有一间?简陋寡客的栈舍,夜宿的多是来?往镖商。 裴出岫向店家要了一间?僻静的卧房,为防生变她夜里也得守在林公子?身边。 她二人举止亲密,身上衣衫虽破损脏污,料子?却是上乘,似是从?城里来?的寻常妻夫。那妻主生得眉目清朗,阔气?地摆下一锭银子?,吩咐送来?沐浴用?的滚水、饭菜和一壶烧刀子?。 店家收了银子?,忙不迭应了。 大氅掩着,她背上男人的样貌看不分明,栈舍里零落的客人也没多朝她们这儿张望。 入了卧房,她将林知秋安置在榻上,点?了桌案上的油灯,细看他身上的伤。 药箱留在宋宅,她身上只有贴身带着的药粉。男人掌心?被缰绳磨破,一片血肉模煳,身上穿着厚厚宫服,倒是不比脸上擦伤严重。 伙计很?快送来?滚水和烈酒。 裴出岫怕他受不得疼,只拿布帕沾了酒一点?一点?地擦拭伤处。一时密密匝匝的疼骤然涌上来?,林知秋却咬紧牙关受着。 上过药粉,疼痛渐渐麻木,裴出岫扯了干净的里衣作布条,裹了他双手掌心?的伤处。 吹了一日的寒风又受了那样的惊吓,不想病倒就合该浸泡浴水祛寒。屋内有木桶,她将滚水倒进桶中,热气?氤氲水雾缭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男人伤了手掌,自然碰不得水,可眼下屋内唯有她,裴出岫迟疑着开口,「知秋,我要替你宽衣……可否?」 他咬着唇极轻地点?了头,柔顺地任她褪下衣衫,只是露出肩头时,浑身却微微绷紧了。 初次疗伤时裴出岫未曾着眼,如今映着烛火却是窒了一下。他右肩之?上有火烙的「奴」字,深棕色的疤痕在白皙肌肤上显得格外憷目。 这刑罚于无辜的男眷是太过狠绝了。 裴出岫蹙紧了眉头,心?里说不出的压抑,动作更轻柔地将人抱进浴桶。 林知秋没进浴水里,却始终低低垂着头,眼睫止不住地颤颤。 她嘆息一声,顺遂心?意轻轻吻过他的肩头。 不言不语,可却令他心?下暖得如枯木逢春。 ~ 浸过浴水,男人面?上有了暖色。 裴出岫从?未服侍过人,可她对林知秋却十足有耐心?。拿皂角粉抹了,徐徐擦拭他脖颈肩膀,雪白的肌肤慢慢透出粉色,似是温热的浴水催开了朵朵花蕊。 她稳了稳自己的气?息,拧了帕子?抹他的胳膊,肘腕亦有淤伤,许是跌撞所致。 林知秋定定地望着前方,他什么也瞧不见,身上却感受得更细緻。 待到池水不再温热,她用?衣袍裹住男人的身子?,「明日去四处看看,集市上可有衣物、马匹。」 店家亲自端来?冒着热气?的饭菜,裴出岫走出屋外将她朝内窥视的目光挡住。 饭菜端上桌,她给林知秋盛了小半碗,他未进水米,此?时却食慾缺缺。 在裴出岫的坚持下,才饮了些米汤。 「今日若不是出岫小姐……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裴出岫无声地抿了唇,将男人抱上床榻,拿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别再多思,有我在此?,没人能伤害你了。」 男人面?颊赧红了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头,却微仰起身似乎想说些什么。 裴出岫于是静望着他,烛火燃得久了渐渐昏暗,他的声音很?低弱,眼眶也隐隐泛红。 「出岫小姐这样好,可我……」 他有多想能在她身边。 但若是六殿下说得是真,那他已?欠了宋家小姐,害得她受了重伤,流离京外,被陛下摈弃,无所容于朝堂。 他舍不下出岫小姐待他的好,又不能安然地漠视宋家小姐为他付出牺牲。 「难道裴出岫没告诉过你,当年便是她请进宋府,救下了宋诗意的性命。 ……朝秦暮楚、杨花水性。」 一声一声,似魍魉低吟,摧折他的神思。 裴出岫见他难过,可又不解他的心?意,只得按住他裹着布条的手。 这一握之?下,她又拧紧了眉,贴近他的额头,触手是一片灼热。 也不知在这荒野之?处寻不寻得到药材。 裴出岫心?下焦急,可男人却攥着她的手不放,「不要,求您,别离开……」 无可奈何,她也不放心?他一人在此?处,只得俯下身子?温声安抚道,「知秋,我不走,沐洗一下便来?陪你。」 从?昨夜到今日,她淋过雨滚过泥,出了一身冷汗热汗,实在也难受得紧。 不过她跟着师傅在外倒也不是没有歷经过比眼下更艰难的处境,就着凉透的浴水拿皂角粉抹了,浑身沖洗一下也便是了。 ~ 披上里衣,拧干了墨黑的长?发,她仰头灌了一口烈酒。 栈舍酿的烧刀子?自是比不得京城精细,可眼下用?来?暖身却有奇效。 她掰开冷硬的面?饼,就着牛肉神色淡淡地干嚼。 不知过了多久,紧阖的窗户外传来?熟悉的鸮鸣。 裴出岫取过外氅,望一眼卧榻上睡意昏沉的男人。窗户留了缝隙,她悄没声息地隐入夜色之?中的树丛。 「驿舍之?内,驾车的车妇只交代了都镜府知府官宅。」 宋二收到的家信中提起过,宋家长?女近日攫了官职,拜为都镜府知府。 六皇子?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以为宋诗意出面?能阻了宋二,也不会惹得宋家动怒。 可以她对宋二的了解,这样做只会让她对他更惶恐避忌罢了。 这六皇子?定然还同?林公子?说了伤人的话,惹得他睡梦中还不得安稳。 幸而天?叄与天?陆皆未损伤,只是赶了一日夜的路,风尘僕僕满面?狼藉。 「辛苦了,在此?处先歇一夜……」 「主子?。」天?叄神色凝重地禀报,「属下今日情?急之?下伤了几?名武卫营护送织造司供奉的官兵,虽未害其性命,只怕放回京城难以甘休会有后患。」 天?陆也跟着低声道,「属下愿趁夜回城,到楼里禀明晏公,也好及时应对。」 虽然早做盘算是应当,可眼下赶回去也是迟了,这么短时日内武卫营未必会查到浮香阁。 倒是这织造司…… 「织造司主事送供奉的是何人?」 天?叄回道,「听驿丞唤她赵员外郎,在外行事颇招摇,还与丞相府似有结交。」 丞相府,莫不是左相柳学龄,织造非属六部,可又涉及给皇宫的供奉,是个令人艷羡的差缺,若在京中得柳相打点?,顺理成章。 武卫营中也有柳承鸿帮衬,难怪两个看似不相干的官差,如今却是沆瀣一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此?事我已?知晓,今夜不必奔走了。晏公日后若是问起,便说是听我吩咐。」 第37章 长明殿歇了灯, 凤后守了昭帝整整一日,却因着她晨时召见那医女时无心的一句叫唤而心神未宁。 他带着身边宫侍钟灵,摆驾去了宣武殿。 昨夜犯险唤煊儿过殿来,本意是为试探, 没?成想那桩事过去这么久, 陛下还不?肯宽宥。 从前惹怒也是有的, 重罚也只是一时, 这般不依不饶甚至还是头一回对他摆起了脸色。 宫辇徐徐行在深夜晦暗的皇宫甬道?,钟灵见凤后神色倦乏,问话?时心中也有些惴惴。 「昨日来?营造司的人来?讨教修缮帝卿府的用度出入,陛下爱重帝卿连带着也分外在意这座园子, 主子还是尽早拿个?主意回了才是。」 顺宁帝卿凤映玉, 他同安平王生了个?嫡女是陛下亲侄,唤作…… 裴未央。 央儿?。 甬道?两侧的宫灯明明灭灭地?晃动,凤后倏然间?惊诧地?瞪大了一双鹰眸,入鬓的长眉几乎就要竖起。 钟灵听见他急促的喘息,觉察出古怪,仰起头望过去, 见高坐辇上的凤后紧紧攥着扶栏好似要削下一角来?。 「裴未央……本宫早该想到的……」 这细冷的声音在沉沉夜色中有几分森冷骇人。 宫辇落在玄武殿门前,赤金衣袍在眼前一晃拂过, 钟灵被他下令留在殿外候着。 殿外的宫卫怎敢拦中宫之主,一个?个?低垂着脑袋, 眼观鼻、鼻观心地?不?作声。 内殿灯火敞亮, 六壬与遁甲正在回话?。 「依照殿下吩咐去翠幄轩送了信儿?, 六殿下昨夜命人探了那宅院, 今晨又?私下出宫去了城北。他将林公子送出城,正巧在雁影道?撞见武卫营的人……」 凤煊才回寝殿不?久, 揉着酸胀的额角,淡淡地?问,「将人拦下了吗?」 遁甲皱了眉,掌心尽是冷汗,「殿下,属下正要出手,那雁影道?的驿馆外忽然闯进一个?儿?郎,他打伤了几名武卫放走了林公子,后又?跟来?了援手,属下追过去瞧见……」 「瞧见什?么?」 侍从踌躇应道?,「那医女竟从京城赶到了雁影道?,出手救下了林公子。她功夫甚高,属下也不?是对手。」 「混帐!」凤煊勐地?扬手掀了软榻上的棋案,黑白棋子「哗」得一声泼在侍从身上,「裴出岫身旁有高手护着,你们敌不?过也就罢了。一个?盲了眼没?有武力的男人,你们也捉他不?住,本宫养着你们这群废物作甚?」 上回败事后险些叫二?殿下拿刀剐了,六壬通红了双眼急着找补,「遁甲所见的那伙人同上回城北遇上的应是一道?的,她们护在那医女身边是寸步不?离。主子请六殿下出手也是为了试探,如今看来?林公子身边有那医女的打手,要捉人只得同她硬碰了。」 「硬碰?」凤煊眯起了双眸,「查了这么些日子,你们可查出这伙人背后的主使?了?不?鸣堂倒是被她们追查过去,连根拔了。敌不?过便用暗计,任她裴出岫有三头六臂,只消她带着林知秋便有了弱处,难不?成她还是下凡的神仙?」 听到此处,凤后遽然使?劲推开?殿门,脸色阴沉地?开?口,「煊儿?,你若当?本宫是你父后便趁早收手吧。裴出岫你动不?得,往后也莫再打她主意。」 凤煊正是愠怒到了极处,见了凤后又?化作惊愕,「更深露重,父后如何还亲自过来?了。」 「本宫再不?来?,就看着你为了个?卑贱男人,活生生将自己逼进火坑。」 他气?得浑身发颤,髮髻的金钗垂穗都?晃动欲坠,「你连她是什?么身份都?没?摸查清楚,便心急火燎地?要下死手。那裴出岫不?是寻常医女,她是……」 凤后深吸一口气?,神色焦灼却不?得不?压低声音,「你母皇信重安平王,疼宠顺宁帝卿。她哪里是什?么裴出岫,那是安泽小王爷裴未央。」 郢城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王爷?她如今还活着? 凤煊觉得荒诞又?可笑,一个?虚有其名的外姓女也值得父后这样如临大敌,亲自到宣武殿来?当?着她一众属下的面三令五申地?告诫她。 她身为堂堂中宫皇嫡女,难道?还要怕她一个?外姓女不?成? 「裴出岫如何?裴未央又?如何?安平王的功勋是在边关一场一场硬仗打下来?的,而她不?过是承了血脉的子嗣,爵位是母皇怜悯她年幼失恃罢了。」 凤后见她不?逊,怒不?可遏地?指着外头,「年幼失恃,可在这宫里还有颐德殿的圣君看着,在宫外有岐王殿下护着,旁的不?说,今日在长明殿难道?你没?瞧见,你母皇拧着拗着非要见她,连薛院使?出面都?抵不?过她的一句话?。」 「那是顺宁帝卿的女郎,他死了十数年,可你母皇哪一年祭拜缺了他的追赏?如今又?堂堂皇皇要兴帝卿府,为的还不?是令那裴未央名正言顺地?回京。」凤后想起那日在凤祥宫为难她,眼下尚在恼悔,「从前你不?识也便罢了,如今这个?当?口还去招惹她,这世?上何处没?有绝色男儿?。她再不?济事,嘉南关外还有四十万安平军,不?比你那些个?狐群狗党的要强?你如今结交不?了也就罢了,非要得罪彻底,到那时你母皇还会扶你上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仿若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她心神俱颤。 父后这句话?说得不?错,区区裴未央不?足俱,可她身后还有安平军。母皇治服不?住这帮兵将,将来?于她而言也必成大患。 「煊儿?,你弟妹还年幼,父后在宫里唯有指望你。」凤煊虽桀骜,事关皇位,却还是晓得厉害。凤后谆谆教诲后,又?缓了语气?,温言安抚,「眼下这裴未央无意于权势是好的,她要林知秋也好、李迎春也罢,你且放她去,待到日后即位,无论是权势还是美人自然都?是你的。」 见凤煊缄默,他又?接着撺掇道?,「趁东宫还未知觉,这几日陛下又?未明令,你便依旧去长明殿请安,多言几句那裴出岫的好处。你母皇病中正是耳根子软,见你伶俐懂事自然欢心。」 凤后离去之后,殿内再度恢復沉静。 六壬与遁甲悄然对望一眼,战战兢兢地?开?口,「殿下,雁影道?那处咱们还要追吗……」 凤煊攥了掌心,鹰眸里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江山和美人,她都?不?会放手。 至于这裴未央…… 她踏过地?上的棋子,噼啪一阵作响。胜负未定,这才仅仅是个?开?端。 ~ 回到栈舍卧房,裴出岫轻悄地?阖上窗户,将玄铁剑安置在卧榻边的暗处。今夜月色满盈,可卧榻上的男人却伤寒中含混地?低吟,孱弱瘦削得甚是怜人。 浸过浴水仍是畏寒,林知秋紧紧蜷缩着身子,阖上了眼眸眼睫却是压抑不?住地?随着呜咽似的唿吸微微颤动着。 裴出岫见他隐忍着苦楚,情不?自禁地?伸手抚平他眉间?的凹痕。此处不?比宋宅,屋内紧凑却是寒凉,她隔着被子拥住他,仍是不?能温暖他,只得掀开?被子,贴近男人颀长清瘦的嵴背。 良久以后,榻上的林知秋终于舒展了眉眼,他翻过身偎进她的肩胛窝,裹着布条的左手亦滑落在她腰侧。 似乎是沾染了他身上的热气?,裴出岫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朦胧醺意。 她的心跳怦然作响,浑身赧得越发不?自在,可是听见怀里男人的唿吸渐渐匀静,竟觉出从未有过的安宁餍足。 脑海里浮现出白日在荒野草地?上,她的唇急切地?含住他的,只是笨拙地?亲吻,还尝到了眼泪的咸涩,可是那滋味实在太过美好。 出宫以后得知他被人擒走,她有一瞬惶得眼前眩晕,支撑着她的信念是他还在候着她。 他需要她,心中有她,这份情意对于裴未央而言,是弥足珍贵的。她一直克制着自己要温柔待他,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在他予取予求回应她的那一刻,清醒的神志终是溃不?成军。 从前但凡想到要亲近男儿?,心头就沉闷得想避遁,可是对着林知秋,她是初尝情欢便意乱情迷。 坦诚的他、尖锐的他、柔弱的他、坚韧的他,都?令她心生欢喜。 这一夜,她们汲取着彼此身上的暖意,睡梦中是难得的平和安详。 ~ 浮香阁院外,天七飞到檐上截住了一只游隼。 羽翅灰褐尖长的隼栖在她胳膊上,天七自它足爪边的竹筒里取出一张字条。 入得上层暗室,她在外间?屈膝半跪,「晏公,颜师已至昭阳津了,走水路更捷,不?出十日可入京。」 里头传来?回应,语气?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天叄与天陆归来?了吗?」 「尚未。」天七如实禀道?,「主子对雁影道?是熟稔的,有天叄与天陆在身边应是无虞。」 「这好端端的六皇子怎么会找过去。」 「六皇子在宋府留了扈从,如今宋大人也得了消息,只是碍着宫里不?能声张去寻。」 「昨夜未央被召进宫去,听闻是陛下有恙,如今京城也不?太平,颜师早日回来?帮衬着正是合宜,未央自小就愿意听从她。」晏公悠悠嘆息一声,「她与中宫对上,牵扯太多,若想全身而退,不?能再往深处蹚,尤其是林大人当?年的案子。」 她以为瞒下了,可是自大理寺拓了案宗,必然惊动当?年督办的权层。陛下当?年刑罚林府,也有权衡利弊下的不?得已。真要拔除沉疴,谈何容易。 第38章 晨光熹微之?时, 栈舍外传来纷乱的马蹄声。 裴出岫微眯凤眸悠悠醒转,竟是不知何时埋首在男人的后颈窝,她伸着手臂将他紧紧圈在?怀里。 她向来是眠浅梦多,几时这般无所知觉。眼下这姿势太过亲昵, 她听见他轻浅的唿吸声, 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了。 略一挣动, 男人似乎也?嘤咛一声。身上仍有热症, 她探了他的脉,林知秋面颊晕红,低垂着浓密的眼睫,轻声嗫嚅, 「昨夜……出岫小姐……」 话?未说完, 又闷声咳了起?来。 裴出岫将另一只手从他颈下抽出,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子,「昨夜你伤寒起?热,此处没有药圃,我自作主张替你取暖,是不得已逾矩了……」 林知秋睡意迷煳地用裹着布条的手攥住她的, 按在?自己的胸口,声音轻轻柔柔, 「出岫小姐不嫌弃……我的……便是出岫小姐的……」 裴出岫将目光从他红透了的耳廓移开?,掌心的热度令她唿吸急促起?来, 心跳得那样勐烈, 得用更多的意念克制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知秋, 你莫再……」她甫一开?口, 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他知道他在?意自己的伤疤,昨夜他其?实是害怕的, 她微微拧了眉,又嘆息着开?口,「我会想法子替你除了这印记,可不是因为我介意。在?我眼里,你比这世上所有的男儿都要洁美。」 你是我裴出岫此生唯一想娶的男儿。她在?心里暗暗道。 林知秋抿紧了唇,缄默之?中眼神却渐渐哀戚。 如果他不曾亏欠宋家小姐,他亦可以对她倾其?所有。就算有一日她厌弃了他,要赶他走,他也?会固执地留在?她身边,为奴为仆地侍候。 可是现在?得到她的温柔相待,心里却有一处愧疚难当、隐隐刺痛。 「你再躺一会儿。」裴出岫迳自起?身,披上外衣,「待我去同店家拣了马,今日便一道回京去。」 「出岫小姐。」他拥着被子起?身,低声唤住她,「可否……我、我想去一趟都镜府……」 屋子里亮堂起?来,外头的马蹄声歇了,显得分外静悄。 裴出岫繫着衣带的手略一停顿,又接着快速繫上,顺带着捋平襟口,「都镜府离此地颇远,你如今身子还病着。」 「我……」他不知该如何同她开?口,一时神色拧得愁苦,「从前不知圣上责罚了宋府小姐,知秋亏欠了她,若是不能?与她赔声不是,我实是难以心安。」 他信任她,愿意将心底的事告诉她,裴出岫纵是有一丝不安也?很快消散了。 三年前的事,许是宋大人怕他经不住再三打击,才与宋二一道瞒了他。他这时候知晓了实情,一直沉在?心里闷闷不乐,定然同六皇子殿下脱不开?干系。 裴出岫走到他身边,握紧他的手,「好,我陪你去都镜府。我在?栈舍修书一封请差使带回京城交给宋二,昨日你猝然离府,她想必也?在?着紧。」 闻得此言,林知秋心中蓦然震动,她竟不是劝阻他回京。 「我……」 裴出岫不言语,只是将人珍重地拥进怀里,「当年之?事,不是知秋你的过错。你要去见宋小姐,便养好身子,勿要忧思过度。还有我在?你身边,将来有什么事我们一道面对。」 ~ 步出卧房,入了下间堂舍,店家面色生硬瞧着有几分古怪。堂舍一早进了许多客人,可店家却瞧着比昨夜里郁默许多。 是清晨的马蹄声送来许多玄衣客,个个披着宽大的斗篷,半身掩在?桌案下看不出是否携有兵刃。 这装扮不似平常过路的商客,桌上摆了包子、热粥与小菜,她们饮着茶水却并不动筷。 裴出岫要了些温水和?饭食,行至无人处却是加快步子回到卧房掩上门。她一言不发?地替林知秋匆匆装扮了,打开?窗户向外眺望,栈舍门前有人守着,店家备的马现下也?是不能?用了,难保会否被这些人动了手脚。 栈舍后院倒是人影稀疏,她打定主意,迴转身对着榻上的男人轻语道,「知秋,方才下到堂舍见到许多陌生脸孔,咱们恐是被人盯上了,一会儿无论?发?生何事,切莫出声。」 望着他忽而煞白的面色,她又低低道了一声,「信我。」 昨夜她探得仔细,窗下有树丛遮掩,不远处便是北门,连着村落山径,出了村子沿着雁影道一路往下可至都镜府。 屋外响起?天卫传信的鸮声,他们也?觉察了出栈舍的异相。 「信我。」 裴出岫抿紧嘴唇,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嘱咐。用大氅笼住男人,头脸掩得密实,而后打横抱起?自窗台一跃而下。 就在?此时,卧房外传来店家扣门的声响,她声音紧涩,像是受了胁迫,「客官,您要的……」 耳边只余下唿唿的风声和?隆隆的心跳声,她们轻悄地落稳在?树丛后的空地,此处有重重树荫遮蔽,自上而下观望也?瞧不清踪迹。 裴出岫片刻不停地沿着山林野道绕向栈舍北门,天叄从远处牵来了几匹马,是昨日驿馆内那些匆忙逃散的武卫留下的。 她扶着林知秋坐上马背,将他昨日身上穿着的外袍交给天陆,比了手势各分南北。 天陆穿了林知秋身上的衣服,与天叄一道往京城方向去引开?追兵。 裴出岫背着玄铁剑,无声地跃上马背,一手揽紧怀里的男人,一手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往北门外的村落里疾疾驰去。 卧房内窗户敞开?,栈舍内的玄衣客很快就会追上来。 她们人数众多,她无暇去思忖背后的主使,但去往都镜府是临时起?意,未必会被料及意图。 雁影村不大,清晨的山路更是罕有人至,只是路上的枯叶尘泥盖不住马蹄印,若是有心还是能?寻到她们的去向。 都镜府在?定州地界,她虽未去过州府,却与师傅曾途径定州界碑。 雁影道往定州方向前行数十里有个吕姓山庄,庄主曾受过师傅照拂,若是摆脱了玄衣客,待到了山庄就可以歇马暂避。 红日似镀了层金光,在?山林间徐徐升起?,耳边有阵阵空灵的鸟鸣,此情此景其?实颇有旖旎绮色。 马上颠簸,林知秋辨不出周围变化,只得牢牢按住裴出岫的胳膊,「为何会有人追赶?难道是六皇子殿下……」 且不说六皇子手下何来那么多玄衣杀手,就算他知晓车妇败事弄丢了林知秋,对他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她转而想到了凤祥宫,在?京城之?内树敌不多,可二皇女若是出手,必然不会对林知秋下死手,难道是为了她? 裴出岫凤眸沉敛,前方已经隐约可见官道分界,雁影道蜿蜒曲折,若是策马在?山林荒郊,又多荆棘坑洼。 念在?男人身子尚孱弱,她只得往官道上打马。 「无论?是谁也?不能?再分开?你我。」 ~ 京城宋府,二小姐宋诗闻步履沉沉地进了正?院,她已知悉了昨日府宅内发?生的事,从城北回来的一路上咬紧牙关?,按捺着复杂的心绪,脸上瞧着难得凝重。 她纵然行事顽劣也?不成功名,过去却也?从未当真忤逆过母父。 今晨进了北宅,芳草已经哭哑了嗓子,云管事也?没了主意,只说裴大夫来过后急急地追出了城去。 六皇子的命令,此处又有谁敢违抗? 宋二胸口有一团气,堵得她浑身都灼灼生疼。林公子一介弱质男儿,又害了眼疾,他身为皇子却一言不合将人赶出北宅。 若是林公子出了什么事,她该如何同长姊交代? 明明她已在?他面前亲口立誓,她们之?间本就不该牵连无辜之?人。她才对他生出情意,却被眼下的事生生扼住。 正?院堂厅里,宋大人与正?夫郎君正?在?用早膳。僕从见到二小姐一脸愠色,也?只是恭顺地在?桌案边搬来一张凳子。 宋诗闻对那桌凳视若无睹,深吸了口气,在?母父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说出口。 「娘、爹,不孝女与六殿下的婚事,陛下与虞贵君本就不看好。既然如此,又何必强求一段姻缘。那日六殿下来府中,女儿口不择言得罪了他,如今请辞北上往聚峰关?戍守,陛下若是怪罪,就当女儿不搏军功无颜娶亲成家罢。」 宋大人搁了筷箸,拧起?眉头,「你这又是在?闹将什么?」 正?夫大人也?闻声附和?道,「你那些花拳绣腿的功夫哪里能?上战场丢人?」 「女儿不是戏言,也?不是一时起?意。」她起?身又叩拜,「女儿不喜战场,却更不喜朝堂。除了在?边关?报效,本也?一无是处。三年前,若不是阿姊猝然离京,不能?侍奉爹娘身旁,女儿早就奔投远戍了。」 宋诗闻向来悠然微弓、颇显恣意的嵴背难得挺得笔直,倒有几分端正?赫赫的气度。宋大人眼前不由得有几分恍惚,宋家世代从文?,哪里有奔赴边关?打打杀杀的子嗣? 更何况这桩婚事是陛下的恩赐,就是金猊殿贵君不乐意也?阻拦不得,哪里有她说个「不」字的余地? 如今诗意才被陛下攫拔,诗闻若是拂了陛下颜面,宋大人不敢再想下去。 「你若是想爹娘和?你阿姊往后还能?过几年安生日子就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气得浑身震震,脸色是难看至极,「这桩婚事,你乐意也?好,不乐意也?罢。莫说是聚峰关?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吉时一到照样把你抓回来拜堂。」 第39章 官道两旁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枯黄密林, 天?光大亮以后,道上来往赶路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行到十里开外,久未闻身后动静,裴出岫仍是不敢大意歇缓马蹄。 倘是受过训的杀手, 即使半道上发觉不对, 折返回来还是能赶上她们一骑二人的脚程。 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 过了山腰, 见到岔路往上似有一座红墙灰檐的清净道观。有虔诚香客沿着?阶梯徐徐往山上行去?,在烟雾裊裊的香坛前焚香叩拜。 道观外的山墙下,搭了一座朴陋的茶水棚子,供香客们下山后歇脚用茶。 行路仓促, 她怕林知?秋经?受不住, 勒了缰绳往茶棚靠近过去?。 舀茶的女冠,眉眼清淡,见她们是结伴而来,马背上的男人又不住地轻咳,送了两碗热茶与她们。 裴出岫对她露出一个浅笑,小?女冠的眸光内似掠过一丝惊艷, 她接过一碗茶送到林知?秋身边。他下了马,身形却站不稳, 扶着?道观外的大树,蹙着?眉头几欲干呕。 小?女冠的眼神又变了变, 裴出岫对她轻声称自?己就是大夫, 打消了她的忧虑。林知?秋自?然不是害喜, 只是昨夜到今晨未进什么?饭食, 山路颠簸行得过急,他眼前又不能视物, 难免浑身不适。 待他平復下来,裴出岫餵他饮了茶,心下又些不忍,「知?秋,你身子还能坚持吗?」 林知?秋坚定地点头,「你不必顾念我,我已经?不难受了。」 她又问女冠可有点心,女冠取来了几枚茶粿装进布囊里。她道了声谢,添了些香火银钱。 用过茶馃,裴出岫重?又抱着?他上马,待到下了岔路,这回?却是放缓些了速度。 临至正午,山道深处空旷静谧。若她记忆没有差错,越过这座山头,阴面便?是吕家庄。 越往山上,山路越是陡峭坎坷,细细辨去?,似乎许久未闻山林鸟啼声。裴出岫眺望一眼远处连绵的山嵴,此处野林保不齐有小?径通往山顶,若是有人埋伏在山巅之上,她带着?林知?秋必然难以脱身。 正是心有不祥,胯下骏马忽而响起一声急促嘶鸣。 裴出岫沉眸俯瞰,顿时变了脸色,此处怎会有绊马索。 若是玄衣客追上来,那天?叄与天?陆岂不是凶多吉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她匆忙之中脱了足蹬,抱着?男人翻下马背。马匹失去?重?心,向下倾倒在山林树丛间。 落稳以后,怀里的林知?秋似有所觉地回?过头,他的面颊贴着?她的下颌,声音有些发颤,「出岫小?姐,若是遇到险情,你就别再管我了,带上我一道只会拖累你。」 他的性命并不足惜,可是出岫小?姐若是为他受伤,那会比令他身死要更痛苦。 裴出岫将男人挡在身后,她取下背后的玄铁剑横在身前,「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此剑至今还不曾饮过血,可今日势必会有一场恶战。 话音未落,树丛间有箭矢淬着?寒光飞射而出。 她举起剑凌空挥舞着?抵挡,这箭矢虽锋利,却比师傅试炼她时用的竹叶飞刃要更沉,是以也更迟钝。 箭矢过后,数把明晃晃的刀顷刻间扑面而至,裴出岫面色冷峻地握住剑迎过去?,单手挡住四面杀招,抱着?怀里的男人一个回?转身,轻巧地护着?他躲到一棵横断的粗壮树干后面。 她的掌心温热,覆在他手背上,用力地揉按了一下。 林知?秋摸到了脸颊上飞溅到的液体,那是血的味道,他浑身僵硬着?不敢再动弹。 箭矢与刀光交错相映,不一会儿已迫至眼前,少了身后的挚肘,她手中剑刃挽得越发灵活自?如,极迅疾地逼近周围三名刺客,剑刃几乎贴着?胳膊,往她们胸膛横剐过去?。 一层血雾在眼前瀰漫开,她睁大凤眸,来不及喘息,瞧见几名玄衣人起身往男人藏身的断枝处聚过去?。 「知?秋小?心!」 裴出岫心下震骇,连忙提着?剑追去?,就见刀刃齐齐地迎头砍下,她措手不及地将手中铁剑往那处掷过去?,正中一个玄衣人的嵴背中央。 那玄衣人直直地倒了下去?,裴出岫自?这个豁口冲进重?围,抬起左臂为林知?秋挡下一刀,右手同时拔出那刺客身上的剑反手横刺去?。 一支箭矢趁她不备射中她的右肩,她握着?铁剑的手几乎一个不稳,可还是勉力支撑着?直起身来。 束髮的冠不知?何?时落下,长长的墨发垂散下来,掩住她清隽不凡的面容,她的神色依旧冷淡沉静,映着?被鲜血浸红的剑刃,显出几分妖异惑人。 一众杀手见她功夫如此高绝,不由得生出些俱怕意味。 裴出岫以为她们要杀的人是自?己,没想到竟会对林知?秋动手。她蹙紧眉头,抬起尚在流血的左手利落地砍下右肩上的箭尾,身上衣袍瞬间被鲜血湿透,幸而左手伤得不深仍能执剑。 方才她虽然没有痛唿出声,可利刃入身的声响还是惊动了被她护在身下的男人,他心里密密匝匝地涌上疼痛,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出岫小?姐,你快离去?吧,不要为了我……」 「别哭,我没事。」 裴出岫依旧挺身而立,如战场上从未败仗的将军。虽然她受了伤,可动作不见迟缓,右手攥住男人的胳膊,左臂挥剑一抬,将往后背砍过来的刀刃尽数格挡在外,而后迅速扭转身子,将她们手中的刀绞脱手心,用力下噼齐腕斩下。 那持刀的几名玄衣刺客只觉眼前一阵猩红,随后断腕处传来钻心剧痛,逼不得已向后踉跄着?退去?。 眼前之人是恶鬼,是罗剎。 久战于她而言也有不利,裴出岫当即对身后男人喊道,「知?秋,闭 住气。」 她从怀里掏出昨夜替他疗伤的药粉,往不远处扬手一洒。 趁她们心惊胆战以为中毒之时,抱起林知?秋往落马的地方纵身一跃。 在马上堪堪稳住身形,她用力一夹马腹,以剑柄策马往山上一阵疾驰。 身后再无?追兵,她一路纵马翻过山,在天?黑以前赶到吕家庄。 坐在马背上,长吁一口气,裴出岫小?心翼翼伸出左臂将男人抱了下来。 吕家庄的主人是对姊妹,长姊名唤吕清涛,是道观俗家弟子。她还有个妹妹吕清流,在锦州做织造营生,不常住在山庄,是以未曾谋面。 这吕家庄盖在山野之间,平日里人迹罕至。有一回?庄主不慎在山崖跌马,摔断了腿,若非师傅同她经?过山道,将人救下山带回?山庄,这吕清涛早已命丧山林。 因着?这层救命的恩情,吕庄主请她师徒二人在山庄住过一段时日。 裴出岫揽着?男人,来到山庄门前,扣响门扉,不多时见到一个年迈的管事来应门。 「明婆婆,在下裴出岫,是凉州颜大夫的徒弟。这位男儿是出岫的夫郎,我妻夫二人本是欲往都镜府去?,路经?贵庄,不知?可否借住一宿。」 与师傅途径定州那一年是她受召入京,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这老妪定定瞧了许久,脸上终于露出欢喜神色,将她们二人迎进山庄。 有侍僕出来牵了马,明婆婆一路上与她说道,「一晃近十年,庄主一直记得您们的恩情。」 裴出岫与林知?秋低低解释了几句,称此处当安然无?虞可以好生歇息。男人仍旧无?法对白日里惊险的刺杀释怀,神色间满是失魂落魄的憔悴。 「出岫小?姐。」 吕庄主与二庄主听?闻贵客临门,亲自?自?庄内迎了出来,将她们引入一间僻静雅致的小?院。 裴出岫身上负着?剑,右肩左臂上皆有伤处,浑身血里泥里滚过一样,她们却笑意吟吟地并不过问,只是吩咐下人备了伤药、茶点与沐浴用的滚水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吕清涛见她再三道谢,连忙摆手道,「颜大夫救过吕某的性命,出岫小?姐就拿吕家庄当自?己宅院,不必同我们见外。」 她得先行疗伤,遂请管事明妪唤来侍僕照看男人。屋内有一面竹屏,林知?秋便?被侍候着?在屏风后沐浴更衣。 裴出岫徐徐褪下外袍至肩头,拿干净的布帛塞进口中,用刀子剜开肩上箭伤处,取出入肉的箭镞,鲜血自?窟窿迸溢出来,她拿布帛仓促止了血,撒上金疮药,裹紧白色的绷布。 左臂的伤不深,她依样简易地包扎了。接着?,迳自?拿木盆里的温水清洗了面上、身上的血迹。 屋子里有崭新?的衣裳和被褥,夜里吕庄主还要盛情摆宴,裴出岫对着?铜镜将长发重?又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朗的眉眼。 怀里的断簪,她亦仔细收好了,待到了都镜府可以寻玉饰匠人镶连起来。 林知?秋换上了衣衫,披着?湿漉漉的发,低垂着?湿漉漉的桃花眸,他许是心力交瘁,显得十分低沉静默。 裴出岫来到他身后,轻柔地替他擦拭湿发,「知?秋,眼下已至定州地界,再行一昼夜就能到都镜府。」 他眸中氤氲迷濛,毫无?预兆地回?转身,有些拙拙地抱紧她的腰,「出岫小?姐,早知?这一路如此危险,我不该提出这样的请求。我们……我们还是回?京城去?吧……无?论六皇子殿下要如何?责罚,我都愿意承受,只要你能安全无?恙……」 眼下无?论是去?何?处,皆不太?平,她唯有守着?林知?秋,等晏公在京城查明情形给?她传信。 裴出岫抚着?他沐浴过后温热柔软的脸颊,缓了语气,平静温和地宽慰道,「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不要心慌,我们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她替他挽起长发,在眼眸上覆了白绫。 明妪在屋外静候着?,裴出岫左手牵着?他朝正院堂堂而去?。安平王府避世是为远离是非,却不会贪生畏死、任人欺辱。 第40章 吕家山庄内庭列修竹、景致怡人, 有不?少奇花名卉,甚至稀珍药材。 明妪在前引路,山庄甚少来外客,下人们纷纷驻足打量。裴林二人样貌出众, 堪为?一双璧人, 虽然目光多是善意, 可男人的眼疾她还是不愿暴露人前, 勾起他伤痛的记忆。 系上白绫,可以令他安适许多。 暮色已深,山庄正院灯火明盛,空旷的庭院内摆了几张席案, 吕清涛坐在上首, 将次席特意空与她。 念及林知?秋进用?不?便,她搀着男人来到席案中央,自己坐在边侧,是共用?一案。正对面?是二庄主的席位,而后依次有夫侍与子嗣落座。 吕庄主从前见到裴出岫时,她还是跟在颜大夫身后的少年?女?郎。在庄里大多时候都默默无语, 可是她与颜大夫相处时却?并不?似寻常师徒。 颜大夫指点她时神色严苛,可平日?里起居却?又态度恭谨。 恩人的身份与举止, 她无意妄度,如今又与裴出岫重逢, 她克制循礼, 依旧錶现得十足和善。 「听管事说起, 出岫小姐欲与夫郎往都镜府去。此一趟山路遥遥, 明日?一早吕某命人备下马车,送您行路吧。」 吕庄主笑意从容, 裴出岫若孤身上路也就罢了,她不?忍林知?秋行路疲累,遂取了面?前席案上的酒盏敬二位庄主,「如此出岫便谢过二位庄主盛情美意。」 言罢,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二位庄主也跟着举杯饮酒,吕清流与她是初见,她曾听长姊说起颜大夫,长姊盛赞她是一个医术才华俱精妙的传奇人物。颜大夫虽未至,不?过她对裴出岫心下仍有好奇。 「出岫小姐往都镜府是为?行医吗?」 裴出岫浅淡一笑,温声回道,「是为?拜会故人。」 有她在身边,林知?秋不?言不?语也觉得安心。吕清流见她姿态不?亢不?卑,心生几分好感,又瞧她为?夫郎细緻地拣出鱼肉拨在碗里,并不?觉得女?子侍候男儿有何不?妥,眸光中又带有诧然。 「长姊说的话,如今清流是信了。」 她笑得悠然,也无揶揄冒犯,能来往定州与锦州经商,少不?得同官府富户打交道,自然人情练达。 说到这?织造营生,裴出岫倒是记起那一夜天?叄的提点。织造司辖管三大织造府,都镜府就设有其中之?一,锦州与定州归都镜府统管,离京城最近。 「出岫有一事,想请教二庄主。」她放下筷箸,丝二而贰武旧易四七加群全年每日更新每天吃肉端正脸色,「不?知?二庄主对京城织造司可有知?闻?」 吕清涛平素除了山庄内务皆不?过问,吕清流也未曾想到裴出岫会对织造有兴致,她思忖一番后,温文沉静回道,「出岫小姐是想问如今官府是何人主事?」 裴出岫轻轻颔首,「似乎是位赵姓员外郎。」 「不?错。」吕清流同她解释,「京城织造司掌皇宫穿用?,自然是起用?亲信之?人。赵氏从前在京中并不?显,传闻是与丞相交好才得任用?。不?过这?织造说到底是宫闱内务,其实与当今凤后……」 「清流。」 吕庄主出声轻唤了一声,二庄主垂眸倏然止了言语。裴出岫已得了她想要的线索,也不?再追问,此事便揭了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织造司权利之?大,背后更是真?金白银的进帐,难怪中宫有所依仗,在长明殿也敢肆意妄为?。 宴席上聊起家常,也问候了她师傅颜卿。嘉南关的军务不?能为?外人道来,她只提起师傅尚在游歷一切安好。 ~ 夜半三更,山庄偏院四处静悄。男人已在榻上安然睡熟,裴出岫披衣起身独自来到院后篱墙。 不?想来定州传信的竟是天?七与十六,十六是地卫,按理还不?到单独出任务的时候,不?过晏公看?在她身边有夫郎要照顾,是以将楼里为?数不?多的儿郎也派了过来。 「主子安心,天?叄与天?陆回了楼里,路上遇到截阻,却?没?受什么大伤。」 今日?在山林间交手,刺客虽多却?比在栈舍内见到的要少,想来她们也分了两拨人各自追赶。 「查出身份了吗?」裴出岫凤眸淡漠,对她最在意的人出手,如今她不?会再轻易放过她们。 天?七谨慎地开口,「晏公听闻有杀手行刺,十足忧心。虽然不?鸣堂已诛,可依着天?叄回禀,在京中消息这?样灵活,又能通传六皇子的只能是中宫的人。」 裴出岫拧了眉,神色渐渐凝重,纵是二皇女?再恨她,竟会连着林知?秋一道下死手? 「晏公命人查了织造司,如今的主事名唤赵旬亮,其父从前是凤后身边侍候的,后来嫁与族中一个远亲,如今也在京城衙门做事。丞相提点她出任员外郎也是为?了趋奉中宫,驿馆遇上的武卫营官兵是柳校尉手底下的人,她藉由?护送供奉的名头?打赏手下也不?是一回两回。」 总之?皆是利益纠葛。 裴出岫自怀中掏出字条与她,「天?七,眼下有桩更要紧的事,明日?你先回京,请晏公派人暗中探查这?二人。」 「主子,晏公命我留在您身边护卫……」天?七早就瞧见她身上有伤,什么事都比不?上主子的性命要紧。 裴出岫淡淡撇了一眼旁边始终静默的玄衣男儿,「不?是还有他吗?」 「十六?」天?七错愕还要再请求,裴出岫将字条塞进她掌心,眸色沉沉地开口,「此事干系重大,我唯有嘱託你了。」 天?七被她唬得神色一凝,「天?七遵令。」 「还有一桩事。」她抬手指了指天?上,不?远处的篱墙上盘旋着一只灰隼,「颜师就要回京了。」 「小八。」裴出岫眸中一喜,抬起胳膊,那隼甚乖觉地避开伤处落下,她揉了揉灰隼脑后的细羽绒毛,对天?七轻声吩咐道,「传信给师傅,让她先行往定州,我会在都镜府待上几日?。」 山野间不?着栈舍,不?过偏院里还有几间空屋子,天?七与十六可以各自歇息,待到翌日?十六可以装作车夫与她们一道上路。 ~ 夜晚的山林庄苑落了今冬第一场雪。 寝屋内二人交颈而卧,并不?觉出寒凉。落雪如银尘洒落茫茫杉林,只是一夜过后,吕氏山庄内入目皆是苍白。 清晨,天?色微亮,院中有侍僕在清扫庭院的厚雪。 这?几日?不?曾梦魇,裴出岫辗转睁开眼眸,觉得身躯甚是舒畅。目光落到榻上男人柔和难掩清艷的侧脸,微微一怔,她不?是第一次瞧见他的睡颜,除了父君从前未曾如此亲近一名男儿。 她的知?秋生得真?好看?,熟睡后眉眼间少了些郁郁,浅粉色的嘴唇轻轻抿起,唇角微微向两边翘起,望得久了便觉得心头?涌上奇异的暖流,双颊也有赧热之?意。 林知?秋毫无防备地贴近着她,嘴唇仿佛在引诱她靠近,裴出岫倏然收回目光,掀开一侧被褥起身。 榻上的男人将醒未醒,尽管瞧不?见她,可朦胧的眼眸中却?是情不?自禁的依恋。 裴出岫攒着一口气来到屋外,霜雪无声地落在长发披散的肩头?,她捧了一些凉了凉炙热的面?颊。 庭院后的篱墙下栽着几株红梅,花卉开得娇艷,衬着白雪,堪为?人间绝色。 她撷一段梅枝回到寝屋内,初绽的红花带着清幽的香味。 林知?秋方仰起身,就感觉到她握着他的手,抚在柔嫩的花瓣上,「是雪海霜美人。」 薄雪自指尖轻柔地融开,清清浅浅的梅香萦绕在他鼻端。眼前好似当真?浮现出初雪红梅的冬日?美景,可是比这?更珍贵的,是她赠他梅枝的心意。 他如何能堪比梅花那样坚韧而高洁。 「古人以梅上雪来煮雨前茶。」男人面?上露出一丝笑,浅若掌心一瞬即融的雪花,落在她眼中,却?更胜霜雪红梅,「从前知?秋年?少不?知?事,也曾学着附庸风雅。」 裴出岫好不?容易才守得他展露笑颜,向来冷清的性子也忍不?住欢欣,「然后呢?」 林知?秋微微拧眉,不?是忧愁,却?是难得调皮的羞窘,「知?秋手艺不?精,这?茶不?怎么好入口……」 他静默了一会儿,又笑着道,「难为?阿姊不?嫌弃,怕可惜了上好的茶叶,端去屋里喝了一整日?。」 男人笑起来和往日?清淡柔顺的神态很是不?同,桃花眼眸弯成两道月牙,裴出岫又瞧得心意浮动,口中都觉得干渴。 屋内一时静谧,林知?秋瞧不?见她面?上的神色,仍然有些说不?出的低落。唇边的笑微微凝了,他正要伸手向她所在之?处摸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猝不?及防的,身子被她搂得倾倒,双手无措地按在她肩头?伤处。裴出岫不?以为?意,攥着那纤细柔韧的腰肢,便深深吻住了他的唇。 无意间松了手,梅枝轻悄地落在了榻上,淡淡的幽香浮在她们唇齿之?间。 一吻过后,男人的面?颊瞬时红得比梅还艷,他浑身被她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透红的耳垂边是她温热而急促的喘息,「……出岫以为?,这?霜美人入口甚甜。」 她的声音低沉喑哑,亲吻时髮丝拂过他的面?颊,他似受到蛊惑一般抬手抚上她的脸庞。 疏淡的眉眼,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嘴唇,还有那莹润的轮廓。 他静静地收回了手,垂眸抿紧了唇,在她怀里畏怯似的缩了缩,这?容貌哪里如她说的那样粗陋。 男人面?上的神色,比起以往要生动多了,就是有些微着恼,也看?起来可爱怜人。 裴出岫问他也不?肯回应,遂又在他眉眼处浅吻一下。 待师傅到了都镜府,他的双眼定然能好起来。 第41章 丞相府门前, 披一身雪白狐裘的清贵男郎姿态悠容地徐徐步下马车,一旁的侍僕立刻上?前以丝帛伞遮了他发顶的落雪。 他梳郎君髻,髻上安一支红玉髓镶金步摇,双耳亦珰一对?玉髓垂珠, 将浅淡容颜衬得明艷朝气。 「三公子, 今日大小姐也在府里?, 这会?儿?正与大人在后堂叙话呢。」 男郎正是太女正夫、相府公子柳承筠。丞相府的大小姐是与他同父嫡出的长姐柳承鸿, 可自他嫁进太女府后,这个长姐便以为他不识大体,更是与他生分许多。 今日回府是替娘亲贺寿,柳承筠便应了老管事一声, 径直去了正院后堂。 落过雪的卵石小径颇为滑腻, 他捂着小腹行得缓慢仔细。才跨进院子,远远传来?长姐义愤填膺的抱怨。 「……她不过是个草莽出生的中郎将,也敢对?我颐指气使,还当着众多郎将的面责令省过。织造司耽误了差事、丢了供奉,自有内务司去罚赵旬亮,如何皆成了我的过错。」 因?着从前犯事, 柳承鸿入了武卫营也升迁不顺,营中武将多愚浑, 明里?暗里?还排挤她有丞相袒护。偏偏母亲于朝中再有权势,也是一介文官, 左右不了武卫营这些武痞。 这些年长姐纵是再憋闷, 却也无处可伸张, 只?能在府里?发尽牢骚。 柳承筠走进堂内, 方才还在气头上?的柳承鸿遥遥觑见他,却是倏然间噤了声, 只?是神色间仍然难掩愠怒。 管事向坐在上?首的柳学龄递上?一封礼笺,「三公子今日特意过府,给大人带来?了太女殿下备的寿辰礼。」 「筠儿?有心了。」丞相大人年逾五十,身形丰腴,面容瞧着白?皙温文,唯有眼尾有几道深深的褶印,穿一身黑底暗红常服,显出几分寿星的喜色。 淡淡扫了一眼礼笺,她抬起?头笑得温和,「替为母多谢太女殿下一片心意。」 寿礼虽是太女命管事备的,礼笺却是她亲自过目挑拣过的。太女是个细緻的人,娘亲虽然待她恭敬有余热络不足,这些年她却一直对?丞相府的事颇为上?心。 柳承筠在狐裘下暗暗攥了掌心,却闻得对?面檀木圈椅里?的柳承鸿不轻不响地嗤笑一声。 「太女殿下做不成什么大事,倒是惯会?献殷勤的。」 柳学龄处事更圆滑,如今这婚事已成定局,太女在她心中虽然比不得中宫嫡出的二皇女,却也不是寻常门楣可比拟的。 是以当着三儿?的面,还是板起?脸出声呵斥了长女,「太女金尊玉贵,也是你能妄议不是的?」 柳承鸿方在府衙里?受了气,眼下又得柳学龄训斥,偏偏还是当着三弟,顿觉颜面尽失,忍不住怒呛道,「我说的那句话不对??陛下是念她幼年失怙才敕封的位份,她在这朝堂上?不就是个无足轻重的摆设?」 柳承筠听见这番话面色煞白?,柳学龄也拧了眉重重拍案,「你有什么晦气回自己院子里?发去,你三弟难得回一趟府,一家?人之?间说的这都像什么话?」 从前娘亲在府里?也是颇疼宠他的,他不肯嫁给那骄奢荒淫的二皇女被视作忤逆。后来?太女殿下当着陛下指了他作正夫,娘亲不敢违抗圣令,只?好不甚情愿地备了嫁妆抬出门。 这会?儿?她虽明着为他言语,其实心里?却是偏袒长姐的。 柳承鸿离开堂院后,柳学龄敷衍一般地开口问候,「筠儿?这段时日在太女府过得可好?前些日子如何命人打探城北那间医馆,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柳承筠脸上?盈了笑意,目光柔和地落到小腹,「今日过府其实还要?同娘亲说一桩喜事,筠儿?已有了身孕,大夫说稳了胎,这才来?同娘亲报喜。」 「当真?」柳学龄眸光一亮,连忙让人捧上?手炉,目光落到他腹上?,笑逐颜开道,「你嫁进太女府也有些年月,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胎,可得好好上?心。」 太女殿下或许不中用,可是陛下的长孙女却是宝贝。 此时她眼中的废棋一晃变成妙棋,两相比较那柳承鸿的庸碌无为也就不值一提了。 柳承筠也是昨夜里?才诊出的喜脉,他前些日子为了林知秋的事颇为烦闷,食慾不佳又时常昏沉。太女殿下令鸣镝为他去太医院请了医正过府,竟然是腹中有了孩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他头一回见殿下如此欢喜,连带着瞧他的眼神也分外温情。 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感觉胜了林知秋一回。 ~ 是夜,昭帝大病初癒有了气力,令何青云张罗在宫中设宴。 此宴乃是家?宴,又逢瑞雪初临,宴席特意摆在绛雪轩里?。何大人吩咐宫人撷来?许多红粉梅枝,为这屋子添了许多喜气。 难得柳学龄今日心情大霁,亲自开口要?他留在丞相府用饭。太女在府中得宫侍通传,又令鸣镝来?丞相府唤他。 陛下在宫中摆宴,正是宣布喜讯的好时机,柳学龄送他到丞相府外马车,临别前还特意嘱咐他一番,甚至命管事送来?一些银票用以养身。 柳承筠受宠若惊地回了太女府,换过一身更端重华贵的宫服,与太女凤烨一道登车进宫。 皇宫绛雪轩里?,太女与太女夫姗姗来?迟。 一众皇女皇子已悉数落了座,凤后坐在昭帝身旁,紧挨着就是虞贵君的席案。 太女携着夫郎坐在凤后下首的席位,二人方才坐定,就闻得凤后佯装好心地替她们解围,「这辟了府邸就是不同,入宫难免要?费些功夫。说来?陛下有这么多皇嗣皆已到了成家?的年纪,却只?有太女得独一份的恩宠啊。」 昭帝命内侍官何青云为太女传了膳,她的面色看着果真已大好了,说话也更响亮有中气,「烨儿?身子不好,分了府邸还是日日进宫来?侍令,不仅为朕分忧,颐德殿里?也请安得勤,当是为一众皇妹皇弟做了表率。」 凤烨闻言惶恐地离席拜礼,她还未起?身,闻得凤后又神色和悦地打趣,「太女这些年勤勤恳恳,自是挑不出错来?。可是煊儿?也有心要?为陛下分忧,陛下却不给她机会?表现呢。」 「朕不是命青云去宣武殿传过令了,她今日也解了禁足来?了绛雪轩。」 昭帝脸色沉静地唤太女平身,却见她仍跪在下首不由得眼眸微凝,「烨儿?有事要?禀?」 太女轻轻颔首,仰起?身又拜,「蒙母皇恩典,为儿?臣赐了正夫,太医昨夜诊出承筠已有了身孕。」 柳承筠闻言也在席案后微微福身。 昭帝盼孙女已久,听到这个消息自是大喜过望,坐在上?首的凤后却是神色几变,险些拗折了手中的汤匙。 「承筠有了身孕,不必多礼,青云去取软垫热炉来?。」昭帝微侧过脸,又对?下首几位宫侍道,「你们几个小心伺候着,夜里?抬辇也要?仔细。」 宫侍跪拜应是。 柳承筠唇角更是按捺不住地微微上?扬,「臣妾多谢母皇。」 ~ 宴席上?一团祥和喜气,众位君妾皆围着太女与太女夫谈笑。 二皇女凤煊的席位靠末端,她一杯接着一杯饮着宫里?陈年不变的玉泉酿。 六壬带回消息,已经追至定州却丢了踪影。 原本那安泽小王爷裴未央改换名姓、装神弄鬼地进了京城,趁着她在京中根基不深、防备不严,山野之?中胡乱处置了也就罢了。 到时候母皇追究起?来?,即使查到是她动手,她也可以推託不识她王爷身份只?是误会?。 如今却在眼皮底子下将人跟丢了。 竟是功亏一篑。 嘉南关外四十万安平军,留着日后终归是个祸患。 绛雪轩外起?了夜风,唿唿地拍打着窗棂。凤煊不觉得身上?起?寒,倒是脖颈渐红有几分烦闷燥热。 宴席上?歌舞令人眼花缭乱,她胸中气郁,不待昭帝吩咐散宴,便独自起?身去宫后苑里?透气。 六壬与遁甲各领了三十杖在宣武殿养伤,凤煊踩在被落雪覆着的琼花小径上?,迎着冬夜的凉风静静思忖着对?付那裴小王爷的谋划。 不多时,绛雪轩的宴席终了,太女与何大人送昭帝回长明殿去,命宫侍先将太女夫送到修身苑的暖阁候着。 修身苑与宣武殿皆在宫闱东面,中间隔了一座琼花苑,绛雪轩往修身苑得经过琼花小径,坐在步辇上?的柳承筠远远瞧见一个身影,仿若是二殿下凤煊,当即便命宫侍调转方向。 可是迟了一步,宫辇动静太大,凤煊早已瞧见他们过来?,嘴角扯了一抹戏嚯的笑往小径那头踱步过去。 「深夜了,太女夫不回府,是在宫后苑赏景吗?」 柳承筠紧握着腰侧悬着的那枚如意玉扣,深吸了一口气,迎上?她幽邃打量的目光,「本宫往修身苑去候殿下一道回府,二殿下今夜兴致不错,本宫就不在此处打扰了。」 凤煊眯起?眼眸眺了一眼,酒意醒了三分,此径的确是通往修身苑的。 「本宫还未同太女夫贺喜,此处没有佳酿,莫若……」 柳承筠见她不依不饶,暗暗拧了眉头,「殿下好意,承筠心领了。」 有些时日不见,这柳承筠倒是养得颇有娇媚婀娜,趁着酒意,凤煊忽而轻笑一声,语气悠悠道,「太女夫如今倒是对?宣武殿避之?不及,你说若是皇姐知晓,当年引着林知秋误入宣武殿的宫侍是人有心打点?……」 「二殿下。」 柳承筠微微瞪大了眼眸,脸色倏白?,「今夜您是酒醉胡言,既如此承筠便送您一程罢。」 第42章 定州往都镜府最难行的山路已过了, 余下的路是平坦官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山庄门前,她?们与二位庄主?道谢辞别后,裴出岫抱着林知秋登上马车。 车前的御者已经叫十六神不知鬼不觉地替下了,此刻应在山庄一处角落里歇着?。一声轻呵后, 马牵着?车徐徐前行, 不?多时消没在一片苍白的冷杉林间。 三人一车在官道上急驰了一会儿, 将近午时的时候, 裴出岫吩咐在一处水泉旁停了下来。 十六默不?作声到四周戒备察看,裴出岫将林知秋抱下马车歇息,拿出山庄管事备下的糕点给他充飢。 水泉边攒着?厚雪,厚雪下竟还有?几?朵不?知名的小野花傲然挺立着?。 左臂伤口隐隐作痛, 裴出岫走到不?远处的水泉旁, 将包扎的白布揭开,原本不?深的伤口此刻肿得厉害,应是刀刃上抹了毒,用力握拳却是气力不?逮。 幸好没有?伤到林知秋,她?淡淡地用泉水清洗了伤处,再上一遍药粉, 右肩伤处倒是未有?毒发的徵兆,化毒的药材得到都镜府才能寻到。 离开男人身边不?过片刻, 水泉对面的山林中钻出几?名女?猎户。山野猎户哪里见?过林知秋这样清艷出尘的美人,一时眸光亮得淫邪, 「小郎君长得真是俏丽, 这白面女?郎中看不?中用, 不?如跟着?咱们几?个回?去, 好吃好喝的过快活日子。」 林知秋自然觉察到来者不?善,可是想到她?定然在近旁, 他就心中稍定,没那么惧怕了。 裴出岫听到这种污言秽语,一双凤眸冷冽地望过去,抽出负在背后的玄铁剑握在掌心,她?虽有?伤可对付几?个山野地痞还是有?余。 不?过还未等那几?人靠近,十六已经?赶回?水泉旁,年轻的男儿面无表情地持剑凌水过去,不?多时林间传来几?声哀嚎,他回?到裴出岫身旁,用泉水擦拭过剑身,默不?作声又回?到马车旁。 行云流水的动作,令裴出岫微微挑了眉头?。晏公带出来的影卫大多是自小选中在嘉南关训成的,十六是男儿身又是半途收进楼里,定然有?他过人之处。 裴出岫搀着?林知秋起身,替他洁了双手和嘴角,他有?几?分羞赧,许是顾忌身旁还有?御者。 十六倒是对主?子的私事漠不?关心,三口两口就着?水囊啃完手中的干粮,便靠坐在车前等候。 待到日暮低垂,她?们赶到离都镜府最近的小县城投宿。 县城栈舍亦是昏暗逼仄,好在明日便进府城,将就一夜也就是了。 她?要了两间客房,付了定银,店家是个中年妇人,肤色粗粝偏黄,眉眼看着?还算和善。 客房许久不?曾住客,有?股淡淡霉味,她?打开老旧的窗户吹了会儿风。 依旧是沐浴过后,店家送来饭菜,食盘里有?半只烧鸡、山野蕨菜还有?几?个饱满发白的馒头?。 此县城地处偏远,尽管她?付的定银不?少,可是这样的菜色还是好得令人有?些意外。 裴出岫将食盘放在桌案上,掰开馒头?凑到鼻端轻轻嗅闻,眉头?刚要拧起,屋外又传来一阵扣门声。 来人是十六,他穿戴齐整,应是时刻戒备着?,脸上难得有?几?分着?急。 「主?子,这饭菜中下了迷药。」 裴出岫望了一眼榻上的林知秋,来到屋外轻轻掩上门,「你是如何发觉的?」 「店家见?我孤身一人,先将饭食送来我这屋,我拿到北门院外试了野狗,那狗方吞下片刻后便晕厥了。」 她?打量了眼面前的影卫,他始终低垂着?头?,乌黑的发遮掩着?面颊,只露出一双墨黑湛亮的眼眸。 「你从前为何人做事?」 听见?她?的问话,十六似怔楞了一下,飞快抬了眼又低下头?,轻声开口道,「从前家里闹灾,流落在外,被乌衣巷收留,杀人换口粮。」 乌衣巷从前听师傅提过,是比不?鸣堂还要闻名的私桩。 「后来呢?」 「不?想杀无辜的人,就逃出来了。」他说的很?轻巧,可过程定然不?那么容易。 想到白日里那些无礼的猎户,裴出岫皱起了眉,「既然已经?自由,如何又入了浮香阁,身为影卫或许也要动手杀人。」 「我不?会做别的活计。」他淡淡地回?道,「何况白日那些人是死?有?余辜,不?过为了避免被官府追究,我未伤及要害。」 「你做得很?好。」裴出岫眸光露出一抹赞许,他比她?以?为的还要机敏睿智。 那店家被十六拿后院的舀水的麻绳捆了,烛火映着?后厨刀刃的寒光,那妇人这时倒吓得如同拔了毛的鹌鹑,「二位大人饶命,小的只是看两位公子样貌好,想给家里女?郎娶个夫郎,没有?旁的心思。」 裴出岫望了眼灶上还未收拾干净的白色药末,拈在指腹微一端详,的确是用来药畜生的劣等迷药。 十六请示她?,「主?子,这店家该如何处置?」 裴出岫净了手,对他低声道,「她?必然不?是头?一回?做这等腌臜事,关到柴房待明日进城后扭送官府吧。」想了想,又吩咐十六,「她?家中有?女?郎,想来是同伙,夜里小心一些。」 十六点了点头?,从前在乌衣巷从未有?人在意杀手的安危,他一时又觉得有?些不?自在。 三人皆未碰饭菜,裴出岫望着?厨屋内还有?面粉同新?鲜的野菜,动作熟稔地和面切面下到锅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十六的那碗摆在他屋子门口,待她?回?到房内,林知秋已经?倚在榻上睏倦得睡着?了。 听见?她?进屋的响动,男人睁开眼眸,神色带着?醒来后的慵懒,「出岫方才去了何处?」 「去后厨煮了些面条,知秋可别嫌弃我的手艺。」话虽这样说着?,却是搀着?男人缓缓摸索着?在桌案前坐下。 她?将面碗端到他面前,拿过筷箸放在他掌心,这些动作现在已能做得得心应手。 林知秋举着?筷箸,左手摸着?温热的碗,抿了抿唇,「出岫亲手做的,我又怎会嫌弃。」 从前跟着?师傅在外,她?有?时吃醉了也顾不?上她?,裴出岫不?得已学着?照看二人。如今却觉得能为林知秋做这些她?甘之如饴,一点儿都没觉得堂堂小王爷为男儿下厨有?何不?妥。 单看外相,的确是普通至极的一碗面,清汤素面上码着?青菜和鸡蛋,鸡蛋煎得有?些过火候,边缘都有?焦黑。 她?自己低头?尝了口面条,微微皱了眉,「似乎盐放少了。」 林知秋还未动筷,闻言又悄悄地扬起嘴角,拾起筷子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碗里没甚滋味的面条。 味道虽然清淡,可胜在心意,也比过从前吃过的山珍海味。 ~ 京城宫中,跟着?二皇女?行至宣武殿门前,柳承筠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内了。 宫灯曳晃,有?宫卫把守门前,凤煊对他轻声细语地笑道,「雪天宫辇行得缓,皇姐从长明殿过来还需得一些时候。你怀有?身孕,母皇与父后看重,若是害了伤寒,本宫可担待不?起。」 殿内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柳承筠以?为她?不?敢对他做出什么出格之事,遮遮掩掩反倒惹人注目,遂整了宫服肃着?容颜,仰首挺拔地走进宣武殿。 内殿的门本是敞开着?,待得她?二人入内,却是砰得一声重重阖上了。 柳承筠瞬时如受了惊吓的猫,倏然转身朝门口疾步过去,却被凤煊一把攥住手腕扯了回?去。 「太女?夫怎么方来就要走,莫非是嫌本宫招待不?周?」 「二、二殿下,您要做什么……承筠已是太女?的正夫,您深夜将我挟持来此,就不?怕陛下追究起来……」 「母皇追究?」凤煊挑起长眉,鹰眸深深地凝着?他惊惶的面颊,「所有?人都瞧见?是你主?动走进宣武殿,如何成了本宫强迫于你?」 「你!」柳承筠恨恨瞪圆了眼眸,下意识地护着?小腹,慢慢向后退缩。 「从前你装得一副胆小柔弱的模样,本宫还提不?起兴致,如今看来筠儿是既有?心机又有?脾性,对极了本宫的口味。」凤煊调笑一般轻撩起他一缕髮丝拂过鼻端,而后眯起眼眸,眸中掩不?住瞧见?猎物时的高昂。 「二殿下。」柳承筠当真惊骇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凤煊竟会妄为至此,他僵着?身子偏过头?躲过她?凑近他脖颈时吐的气息,想着?法子引开她?的注意力,「当年之事,您不?也得了好处,林知秋是京城才华样貌都是京城一流,他如今的妻主?不?过是个小小医女?,难道你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放手了?」 凤煊知道他是在故意拖延,也不?与他多言那裴出岫的事,「刺啦」一声已经?撕开了他身上的披裘,「林知秋再美质,如今在本宫怀里的人是筠儿,何不?享受这当下的欢愉。」 柳承筠咬破嘴唇,想到太女?温和的面容,勐地拔下髻上的金步摇刺向二皇女?。 那尖锐的尾端堪堪划破凤煊的眼下,鲜红的血溅上海棠形状的玉髓,眼见?凤煊醉酒以?后兴奋得眼眸泛红,恐惧之下他慌不?择路地反手抵上自己的脖颈,「二殿下,你别再逼我……」 下一刻,那步摇便被凤煊噼手夺过,扔在远处的地上。 「你再挣扎也是无济于事,不?如乖乖从了本宫。」 宫服被褪到肩头?,露出底下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就在柳承筠心胆俱颤要与她?鱼死?网破之时,外头?响起了一道通传声。 「太女?殿下到。」 凤煊醉得有?些迟钝,柳承筠趁她?不?备,飞快地拢起衣衫推开她?往外奔去,髮髻都有?些松散,他顾不?得外头?正在落雪,径直扑进方赶到院中的太女?凤烨的怀中。 内殿的门重又阖上,凤烨瞧见?他衣衫不?整从屋内跑出来的样子蹙紧了眉头?,褪下身上的外氅裹紧怀里瑟瑟发抖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往宣武殿外行去。 她?难得脸色沉地骇人,身后的宫人也个个把头?低得戳到自个儿的胸口。 「都记住,今夜本宫与太女?夫皆不?曾到过宣武殿。」 第43章 舆车在?一片寂静夜色中回到太女府邸, 太女的扈从鸣镝候在?门前有事禀报,凤烨却紧抿着唇将心神恍惚的柳承筠一路送回正院暖阁。 侍僕已经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凤烨吩咐她们先退下,阖上暖阁屋门, 房里只余下她们妻夫二人。 回到熟悉的寝屋, 柳承筠似乎缓过一口?气来, 当着太女却仍旧紧紧攥着破裂的衣襟。 「承筠, 今夜二皇妹她……」 男人抬起?眼,眼眸泛红,目光似是?恳求。见他如此,凤烨也?止住了话语, 良久以后, 深深嘆息一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好,你不愿说也?罢,今夜受了惊吓,本宫在?此处陪着你沐浴入寝。」 柳承筠神色怔忪间,就见太女欲亲自为他更衣,他心里很是?感激, 却还是?轻轻按住了她的手,「殿下, 让我?自己来吧……」 他要如何开?口?,说起?自己使了手段让她择夫之时就这样错过了林知秋。 心如刀绞, 二皇女凤煊待他再蛮横, 可他何尝不是?罪有应得。 柳承筠想独自一人, 凤烨疼惜他也?只好离去, 去书房的路上经?过迴廊,鸣镝追了上来递上一封信笺。 见到熟悉的字迹, 凤烨眸光一动,加快了脚步,手上也?一刻不停地将信笺拆开?。 进?到书房,鸣镝方才皱着眉开?口?,「派去归渡河的人回禀,只寻到了惟辰小姐留下的这封信。」 凤烨凑着烛火凝神细览后,低声说道,「惟辰是?被封王府的人接走了。」 「封王府?」鸣镝心下愕然,封王不就是?太皇君的宗亲,似乎由她掌管归渡河一带。 「不错。」凤烨将信笺收好,沉吟一番后,对?鸣镝道,「封郡王并不知当年罪案,应是?不会?对?惟辰作难,改日去给圣君请安之时再打探下吧。」 ~ 三更过后,栈舍店家的女儿果真趁夜摸进?客房。 她家屋子就在?栈舍前头不远处,眼看着有行客投宿,却在?家中许久未候到娘亲醒示。觉察出不对?劲,抄上傢伙来探看,好生不巧一头栽进?靠外那间客房,还没摸上榻就被十六拿长剑刺穿了手掌。 深更半夜隔壁屋子传来一声悽厉惨叫,裴出岫安抚了榻上被惊醒的男人,披衣起?身来到隔壁屋子。 十六将长剑尖端放在?烛火上烤了一回,无声地擦拭干净,面对?比他身形高?大的女子却是?丝毫不惧。 那女郎持刀劫色,若是?落在?她手里未必有十六处置得这般干净利落。她眼下伤了右掌,吓晕过去,裴出岫解开?她腰带将人背过手去牢牢捆住。 「这等事不必主子亲自动手。」 十六起?身要跪,被她出手拦住。 「明日还要赶路,你且歇息吧。」 说罢,便将女人拖到后院柴房,与她娘亲关在?一道。 翌日天明,这黑心店家母女被她们绑在?马车后面狭窄的货板上。 林知秋问起?昨夜发生何事,她只说有两个宵小之辈夜里劫财被惩治了一顿。 后面的路途要平顺得多。 傍晚时分马车终是?进?了府城,她们先寻了此地上好的酒楼,要了一桌像样的饭菜。 男人有些不安,觉得一路上花费她许多银两,扯了她的衣角轻声嘟囔着要换间小饭馆。 十六奉令上了饭桌,却坐在?最边角,闻言只当没听见。 裴出岫温声安抚他,「出岫不才,可是?养夫郎的银钱总是?够的。」 十六低头饮茶,男人却在?她的言语中赧红了脸。 饭菜上桌,裴出岫依旧给林知秋先布了菜,引得小二不由得多打量了她们一眼。 「客官是?从外乡来的吧?」 裴出岫抬眸,小二嘻笑两声,「那您可得好好尝尝咱们这儿的醉香鸡和芙蓉鱼羹,这可是?都镜府独一份的美味。」 林知秋闻言呛了一口?,她给他抚了抚背,见小二去侍候邻桌,方才开?口?道,「可是?这菜不合口?味?」 男人摇了摇头,抿起?嘴角,「只是?想起?从前在?天香楼也?尝过这两道菜。」 裴出岫微微挑了眉,实则她也?钟爱天香楼这两道佳肴,每回去酒楼都得点上一回,方才见此处也?有便顺道要了,「知秋若是?喜欢,便多用一些。」 「好,那小二如此夸赞,不知与天香楼的比起?来如何。」 正说着话,邻桌传来一声喟嘆,「这都镜府的酒楼自然是?比不得京城。」 林知秋手中筷箸一顿,裴出岫往旁侧望去,只见到一个窈窕背影。 侍从正在?为他布菜,「主子可是?想家了。」 男人又?嘆,「也?不知娘亲与爹爹近来如何了。」 裴出岫见林知秋眼眸暗了暗,轻轻握了他的手,「若是?疲累了,一会?儿便上楼先歇息。」 他摇了摇头,低头吃起?碗中的饭菜,有些心不在?焉。 用过饭食后,她搀着男人来到酒楼上层的栈房。有十六陪在?此处,她并不担心。 裴出岫遂独自驾着马车,将后厢的二人带去府衙。 傍晚时分,府衙门前人影疏落,她执起?鼓槌擂响鸣冤鼓。不多时,有二位小吏出来引着她入内。 公堂上问案的是?刑名师爷,穿一身湛蓝官服,拿着簿子正在?记画。她身形颀长,却是?十分干瘦,一对?卧蚕眉下面眼睛细长,打量她时眸光甚是?明锐。 裴出岫从善如流地报上名姓,交代了遇见栈舍打劫的始末。 那母女二人起?初还欲争辩,倒打一耙称她持刃伤人。官吏上前验过了伤,好在?从前也?有人来府衙指认这间县城栈舍,苦于没有证据不能收押。 裴出岫请令她二人分开?审问,那女郎不甚机灵,经?不得诈很快便自相?矛盾。对?着那店家,她呈上了迷药粉末,又?让官吏察看了那店家的指甲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罪证确凿,她们只得恨恨地签字画了押。 ~ 离了案堂,方至府衙门外,见另一辆马车上侍从搀扶着一位公子徐徐而下。 正是?方才在?曼华楼邻桌见过的那位男郎。 迎面看来,他面色偏白,身上衣袍宽松,小腹似有隆起?。先前他是?背对?她坐着,看着还不明显,如今见他走路姿势有些拖沓吃力,时不时地伸手抚揉腰背,她眉心微微一皱。 想到他的身份,她踌躇着欲上前,却见那侍从瞪着眼,防备地护在?他身前。 「这位郎君。」裴出岫淡淡出声道,「裴某是?位大夫,可否同你说句话。」 那男郎似乎也?有几分惕然,可念在?此处是?府衙门前,眼下身子又?确有不适,遂轻轻点了头。 侍从退开?半步,仍挡在?她二人之间。 裴出岫也?不在?意,只是?凑近一些,与他低声道,「观你面色与步态,似有滑血徵兆,还是?请了医夫过府照看吧。」 短短一言后,男人神色显出惊诧,见她要离去,连忙开?口?挽留,「大夫请留步,此地只一间医馆,也?未有照看孕夫的医夫。」 裴出岫足下一顿,见他眸光焦急,思忖一番道,「我?暂住在?府城曼华楼,待您妻主归来,可以请人过来寻我?。」 她不能贸然入府替男眷看诊,遂还是?告辞离去。 ~ 都镜府城夜里颇繁华,裴出岫经?过街市,买了深色浅色两身新衣。 待回到曼华楼栈屋,阖上屋门,替男人沐浴梳洗过后,他脸色霁朗不少。 裴出岫替他换上浅色新衣,正是?合身,林知秋喜素色,这衣料淡雅却上质,很衬他清冷如月的气质。 男人抚着衣料,眉宇间又?浮上浅淡的愁意,「这样好的衣衫,知秋……」 话还未尽,裴出岫靠近他身后,拥住他纤瘦的腰身,轻声开?口?道,「你是?我?视若珍宝的男儿,莫要再提什么为奴僕的话来伤我?的心。」 她知道林知秋心中始终放不下过去,或许他还以为爹娘长姊受苦,他便不得让自己太过欢愉。 可是?见他自苦,她又?觉得难过,好在?他是?个聪慧之人,很快便转过身回应一般地伸手抱紧她,「出岫,我?答应你再不提了。」 屋内安静下来,她的手抚着他挺拔的嵴背,鼻端嗅闻着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心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男人阖上眼,眼睫细细地颤着,面上神色依旧那样顺从,仿若可以接受她对?他做的一切。 桌案上的烛火暗了一瞬,裴出岫温柔地抬起?他的下巴,吻上他如花朵般绽放的唇瓣。她的右手搭上他的肩,他的眼睛闭得更紧,却微微开?启了唇,回应她的亲吻。 唇舌温软,如蜜般香甜,他依偎在?她怀里,被她紧紧地抱着。 正要往内深入,屋外传来了扣门声。 「请问大夫在?吗?」 屋内贴合的二人分开?了一些,裴出岫望着眼前男人微红的脸颊和柔情朦胧的双眸,低低喘息着平復了心跳,替他拢了拢衣衫,将散乱的长髮捋到背后。 她独自去应门,来人是?傍晚在?府衙见过的侍从和一名管事模样的女子。 「我?便是?大夫。」 那女管事甚有礼地请求,「我?家大人请您过府一趟。」 裴出岫回头望了一眼,男人面色颇担忧,她同管事低声道,「容我?同夫郎交代一声,便随你一道过去。」 说罢,便回到林知秋身边与他说了今日遇到的男郎,只说是?他怀了身孕看起?来胎相?有些不稳,还应允了夜里会?早些回来陪他。 第44章 马车再度回到府衙, 绕到北面一间幽静的官舍。 厢室内,女管事与她言明是知府大人的家?将,此去乃是为大人的家?眷医治。 待到引进管舍院落,闻得男人轻弱的疼痛唿声, 裴出岫面色一变, 疾行几步来到屋内。 知府大人正在屏风外来回踱步, 见到她走近, 先是怔楞而后涌上欣喜,「出岫,怎会是你?」 裴出岫来不?及同她细说经过,只是同她一道?来到男人榻前, 隔着帷帘拿布帕覆在?腕上诊起了?脉。 「你夫郎滑血之兆已显, 此胎不?稳,恐是兇险。」 宋诗意孤身在?外为官,哪里会知晓这些孕夫的病症,脸色煞白地问道?,「可有法子坐胎?」 裴出岫见帷帘后的男人疼得厉害,连忙沉声道?, 「胎元不?固,气血耗损, 府上可有人参同黄芪?」 宋诗意闻言拢了?眉,颇是茫然, 就听侍从?在?一旁小声道?, 「有的有的, 前些日子主夫大人命人从?京城捎来的。」 裴出岫点了?点头, 吩咐那侍从?道?,「先去煮碗水来给你家?郎君服下?。」 她又开了?药方, 递给外头的管事,劳她去医馆抓药回来煎服。 侍从?名唤秀锦,端来参汤后,小口小口餵男人饮下?。 他有了?气力,身子也暖起来,秀锦又替他换下?染血的亵裤与汗湿的中衣。 裴出岫与宋诗意守在?屋外,今夜城中本?是有宴,她身上还有酒气,想必是得了?通传急急赶回府的。当?着京中旧友,她倒放下?了?知府大人的架子,堆起一脸苦笑?道?:「出岫,你又救了?我夫郎一回,是我妻夫二人的大恩人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今日遇到令郎君是偶然。」她望着月中凄寒月色和满庭霜雪,轻轻地开口道?,「不?过,此一趟来都镜府,原本?就是要来寻你的。」 「哦?」她有些惊讶,转而又顾虑道?,「可是宋府在?京城出了?什么事?」 裴出岫忙摇了?摇头,又敛了?凤眸,低声回她,「应是明日与他一道?来的,实则是为了?林府公?子知秋。」 「知秋?他也来了?都镜府?」 宋诗意微微扬了?声音,念及屋内还在?煎熬的夫郎,又不?得不?按捺着心绪,声音有几分不?稳,「他……他如今可好?二妹说二皇女殿下?有意为难他,后来将人赎出来安置了?,我……」 「他尚安好,你莫忧心。」裴出岫扯了?嘴角,温声安抚她,「他从?旁人处得知你从?前为他受罚,心里很是不?好受,是以从?京城来见你。」 宋诗意神色黯然,无?声攥起掌心道?,「换作?是旁人,见到忠良蒙冤,也会这样做的。」 裴出岫颔首,见她又抬起眼眸,眸中有困顿挣扎,「当?年我不?能忤逆母命,只得负了?他,娶了?筝儿,可是我心里对他还是……」 在?她眼里,若论样貌才学,宋诗意无?疑是京城贵女中极出色的,难得她入了?还能保有出尘闲雅的姿容与高节清风的品性?。 是以,她同知秋的过往,令她心有羡慕却没有半点不?愉。 静默良久,裴出岫只是无?声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管事取了?药回到官舍,裴出岫嘱咐秀锦如何煎药、餵药。那管事还依照她言,从?医馆多取了?一味雷公?藤以解她臂上之毒。 宋诗意再三恩谢后,遣了?马车送她去曼华楼。 ~ 是夜弥静,裴出岫进了?栈屋卧房,先与林知秋诉了?一声,而后迳自到画屏后沐浴更衣。 衣衫窸窣落下?时,她听到男人在?榻上辗转反侧,想到方才宋诗意的言语,她心头不?自觉有些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一声闷闷的咳声,她蓦然回神,「哗」的一声在?浴桶中直起身,扯过布帕擦干身子和长?发,换上贴身的中衣。 就寝之前,裴出岫又捣了?雷公?藤敷在?左臂伤处,再给右肩换一遍伤药。 夜色已深,她从?榻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床棉被,林知秋从?浅浅的睡梦中醒来,摸到身旁冷寒,不?由得伸手按住她的胳膊,「出岫要去何处?」 裴出岫低声细语地回道?,「身上伤药气味微异,怕扰到你眠觉,我在?地上躺一夜就是了?。」 男人闻言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睡意朦胧地搂得更紧,「我不?介意,我想你陪着我……」 他从?未同她这般娇嗔,许是将醒未醒还迷煳着,裴出岫只好依着他躺下?,「我哪里都不?去可好?」 得了?应允,男人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眸,挨近她身边又扬着嘴角睡了?过去。 裴出岫轻轻拂过他的鬓髮,拍抚着他的后背,被他需要着的感觉令她心头的阴霾散去了?些。 他还不?知晓,明日一早宋家?小姐会亲自来曼华楼见他。 她分明是信他的,可这一夜心中还是有难言的酸涩。 ~ 翌日是个?天朗气清的明媚日子。 一早就有伙计打来温水并送上早膳。裴出岫换上一身深色新衣,长?发高高束起,浅淡的凤眸湛亮有神,莹润的面庞清隽俊秀,唯有眼下?一抹青色显得有些突兀。 穿着浅色衣衫的林知秋坐在?桌案前,安静乖觉地由着她梳发盘髻,白皙如玉的面颊不?施粉黛却透着淡粉色的霞晕,浓密的眼帘下?一双桃花眼眸黯然却不?失柔美多情,端的是风雅艷美、姿容天成。 她装扮他时总是耐心细緻,可今日又有些静默得过了?。男人心中隐隐有了?意料,方寸微乱,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要言语。 裴出岫亦定了?心神,与他柔声低语道?,「昨夜来栈舍寻我的是诗意的家?将,她不?知我们双双到了?都镜府,恰逢夫郎身子不?适,便过府去照看他。」 见他低垂眼眸不?语,她接着又说道?,「我与诗意相约今日巳时,到栈舍雅间?一会,若是你二人想单独叙话……」 林知秋摇了?摇头,难得固执得握紧了?她的手,声音有几分沉闷,「知秋已不?是从?前的尚书府公?子,如今我只愿能在?你身边。」 裴出岫凤眸微动,她飞快地按捺住颤动的心,替他拢了?拢乌黑的长?发,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 ~ 曼华楼雅座内,宋诗意早早地便来侯着了?。 店家?见知府大人亲至,忙不?迭奉上最好的茶水与点心侍候。 昨夜在?官舍见过出岫,她沉寂许久的心扉似乎撬开一条缝隙。如筝服下?汤药后,疼痛渐渐缓纾,后夜里枕着她的肩头睡熟了?。可她却克制不?住地想起知秋,想起她们在?京城虽不?常见面却以诗文来往的时光。 那一年宫阙初相逢,她从?长?明殿里夺得魁首,正是意气风发。闻喜宴上醉得醺然,醒来过后却有宫侍送上一张小笺,适才有了?以后的赏花会、灯市游。 母亲与林大人交好,她也因知秋与惟辰结识,若是没有那场灾祸,她们会顺遂地成亲,兴许如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她负了?知秋,又对如筝亏欠。初时不?愿亲近,惹得他暗暗垂泪,是心酸不?忍,她只能试着疼爱如筝。 宋诗意一口饮尽杯盏中的温茶,分明是甘润的翠湖春晓,她却品出一层又一层的苦涩。 雅座外传来动静,她强自按捺了?心绪,扯动嘴角微微一笑?。 戏文里这样唱:记得到门时,雨正萧萧,嗟今雨、此情非旧。 她唤他一声「知秋」,不?敢高声,似是恐惊天上人。 三年未见,他比从?前更消瘦了?,浅色的衣衫显得宽盪,腰间?系带松垮垂落,眼眸上覆着一截白绫,容貌依旧清艷出尘,可神色却疏淡得令她怯于上前。 裴出岫搀着他坐在?她对面席座,宋诗意是知晓他有眼疾,可亲眼所见还是忍不?住揪心。 林知秋觉察到她灼灼的视线,在?桌案下?却仍是紧紧攥着身旁之人的手,此时他眼前一片黑暗,心中亦是有些不?安。 裴出岫拍了?拍他的手背,替他斟了?一杯茶摆到面前。 面前是温茶裊裊的热气,裴出岫轻声问候道?,「令郎君今日可好些了??」 宋诗意回过神来,移开目光,低低应声道?,「多亏有出岫你在?,如筝已好多了?。」 「那就好。」裴出岫思忖一番,又接着说道?,「令郎君这胎还是不?稳,须得仔细照料,固胎药还得日日煎服。」 宋诗意颔首应是,一旁的林知秋始终缄默,她忍不?住温声关怀,「一路行来定然辛苦吧。」 她是指自京城来都镜府,还是他孤苦无?依的三年。 林知秋低低垂首,许久以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得了?他的回应,宋诗意温润眼眸中有掩不?住的欢欣,可是面前的男人情绪仍是低落,她又忍不?住蹙眉问道?,「你心中……可还怨我?」 闻得此言,男人飞快地抬起头,神色却显得无?措,这一回他终于开口,声音很是喑哑。 「宋小姐,当?年之事,是我们林家?牵累了?你……你不?怪罪已是善心,知秋又岂敢怨你……」 他身子颤颤,裴出岫感受到他的悲戚,免不?了?有些心疼。 宋诗意其实宁愿他怨她失约,也不?愿他为她受罚而愧疚忧虑。 「为林大人伸冤,我至今不?曾后悔过,我只是……」她眼眸也渐渐露出哀伤,声音也有哽咽,「我只是后悔当?年在?母亲面前没能坚持自己的心意。」 第45章 曼华楼雅座内一时静悄。 如今宋小?姐已有了夫郎, 夫郎怀有身孕,妻夫应是和美?。而他也将身心许了出岫,此?时提起这段旧情只是枉然。 林知秋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宋诗意平復了心绪, 与他低声?淡淡道, 「圣上隆恩, 重又起復我, 定然已对?当?年?的沖犯释怀了。」 她深深凝望了他一眼,抿了唇角,「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彼时平洲衙门来了旨意,召她往都镜府就任, 宋诗意只当?是母亲或是婆母在朝中替她斡旋, 可是母亲从京城捎来的家信中并未提及此?事,是以她想应是陛下开恩宽恕了她。 没了这重顾忌,知秋又赎了良籍,只要他愿意,她依旧愿意娶他为平夫。 不?过,如筝眼下身孕不?稳, 她须得再等?候一段时日。 念及此?,宋诗意哑着嗓子细声?恳求, 「知秋,可愿在都镜府住一段时日, 我是此?地知府, 也好让我尽些心意。」 她声?音轻柔, 令人不?忍拒绝, 何况裴出岫还与师傅颜卿相约于此?。林知秋还未应声?,她在桌案下握了握男人的手, 替他微笑着回应道,「也好,我们就在都镜府歇息一段时日。」 宋诗意如释重负地松了肩头,她又替裴出岫斟了一盏茶,「曼华楼的茶,要数这翠湖春晓最有滋味,京城也难寻到。」 裴出岫浅浅一抿,舒展眉眼,「果真清香甘甜,你这知府做得惬意,终是苦尽甘来。」 茶盏端在手心,林知秋也跟着啜了一口?。 其实自方才进入雅座,宋诗意就看?出林知秋似乎对?裴出岫有着非比寻常的依赖,二妹在书信中寥寥数语写了知秋曾受二皇女殿下责难,是以她将他託付给出岫医治。 她也有些情怯,不?敢直言问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只因出岫待他有恩情。 「都镜府数得上的酒楼,唯有曼华楼。你们住在此?处,白天夜里难免嘈杂。」宋诗意目光从他的脸庞上收回,深吸一口?气道,「莫若跟我回府衙官舍小?住,院内尚有数间空房。如筝若是不?适,来见出岫也更便捷。」 男人在桌案下的手微微一紧,裴出岫领会他心意,低声?回道,「这会否太叨扰了。」 「怎会。」宋诗意仍旧坚持,「你与知秋不?是外人。」 容不?得她们拒绝,她又接着道,「我不?能?在此?处久留,还得回衙门去,至少今夜请容我在府上摆宴为你们洗尘。」 ~ 离了曼华楼,宋诗意又成了都镜府新任的知府大人,她骑上骏马,官服加身又神色淡漠,显得整个人浑然端肃起来,令人远观则心生仰慕而又不?敢当?真挨近她。 裴出岫自楼上雅座收回朝窗下俯瞰的目光,桌上精緻的碧瓷小?炉温着茶水,她静静思忖着今夜这宴席是否别有深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雅座内,唯余下她二人,林知秋摸索着解下眸上的白绫,偏过头望向身旁的女子,略显不?安地小?声?地嗫嚅道,「出岫,昨夜你见过宋小?姐的夫郎……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伯爵顾氏是皇家远亲,顾如筝的样貌品性自是无可挑剔,自小?受的是礼从妻主的训诫,却能?看?得出他待诗意也有一片真心。 「昨夜仓促未曾仔细留意,不?过郎君顾氏颇是温和贤淑。」 裴出岫以为他心里在意,体谅地低声?道,「若是你不?愿去,我去替你回绝了就是。」 男人静默了片刻,还是摇头,「我是真心祝福她们美?满安乐,若是回绝推託反倒显得心意不?诚了。」 「过去在明?月夜有些积蓄,若是在京城我也好备下见礼,赠与宋小?姐与他夫郎的孩儿。」 「这有何难。」裴出岫抚上他的肩头,替他捋平眉间的皱褶,「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们这就去银楼选一样赠礼。」 曼华楼在府城中央,银楼铺面众多。 这还是裴出岫与男人相识以来,头一回结伴上街,她们携手而行,街市上偶有行人打量,也甚磊落坦荡。 到了一间命为「折玉轩」的铺子,裴出岫攥紧林知秋的胳膊,低声?诉与他门前有槛。 此?时时辰尚早,街市上方热络起来,银楼掌柜见她二人衣着不?俗、样貌不?凡,噙着笑意亲自迎她们入内。 裴出岫想送一把长命锁,掌柜的应了一声?,目光不?由得落到男人的腹部。 她二人姿态亲昵,犹如新婚妻夫,自然引人遐想。 「是赠与友人的。」裴出岫下意识地将男人掩在身后,掌柜的也觉出唐突,连忙垂首捧来一匣子各式各样的金、银、铜锁。 林知秋瞧不?见样式,裴出岫便耐性地逐一替他描绘。 掌柜的正瞧她二人一个低语一个回应的,十分?赏心悦目,就见女子举着一把琢琱着双鱼莲池戏水的银锁请她拿红布包起。 「这位夫人与郎君真有眼光,这把锁既是精巧又有意趣。」 她又说了好些吉祥话,裴出岫在她将匣子收回的时候,追上去低声?问道,「此?处可有匠人能?修復玉器?」 掌柜的点了点头,见她取出两截碎裂的玉簪,接过以后端详一阵,发?出惊嘆,「这可是上好的子玉,当?真是可惜了。」 裴出岫塞了银锁与补玉的银两与她,「请掌柜的勉力而为,过几日我再来取。」 ~ 约莫申时末,官舍遣了马车来曼华楼接她二人过府赴宴。 官舍后院有个正堂,那管事名唤宋珏,是云姨的亲女,如今跟着诗意侍奉。 她与秀锦侍立在堂中,宋家郎君今日已能?起身,正在堂厅里张罗着夜里摆席的饭菜。 妻主只说夜里要招待两位京城旧友,乍然见到昨夜救治他腹中孩儿的裴出岫,顾如筝是心生亲近的,待见到她身后的淡容男郎似是微微一愣。 裴出岫与他问候一番后,将林知秋引至顾如筝面前,「知秋是出岫的夫郎,今夜我妻夫二人备了薄礼,是祈新儿吉祥如意的。」 顾如筝长在京城,自是知晓尚书府公子林知秋的,他与妻主从前有婚约亦有情谊,后来与他成亲才是不?得已为之?。 不?过这些皆是过去的事了,他既已嫁作人夫,今夜又是诚心来贺喜,反倒令他对?这位旧时才子更是敬仰。 匣子里红布包着一把银锁,他见了不?由得惊艷,微红了面颊与她二人道谢。 「银器能?止惊悸,除邪气,裴大夫与夫郎有心了。」 不?多时,宋诗意从府衙罢事回到官舍,没想到如筝与出岫她们已言谈甚欢,倒似是她这个邀宴的仿若新人了。 她们四?人难得围坐一桌,宋诗意坐在主位,为怀有身孕的夫郎布菜。念及林知秋目不?能?视,便也为他舀了一碗肉末菘羹。 转过身,见到裴出岫同样为他夹了菜,碗里除了些时令蔬菜,还有挑了刺的细嫩鱼腹肉和炖得酥软的清汤蹄筋,而林知秋尝了那蹄筋以后脸上却也未露异色。 宋诗意不?由得奇道,「从前知秋可不?喜荤腥,伯父想了许多法子也不?能?哄他多用一些,还是出岫神通广大。」 闻得此?言,林知秋有几分?侷促地放下筷箸,裴出岫打趣一般轻声?道,「兴许是知意府上的厨娘手艺精道,与天香楼的味道都相差不?离。」 「出岫谬赞了,哪里比得上天香楼。我饮食不?忌,倒是如筝常思念京城的菜,换了几次厨娘还是婆母从京城请来。」 今日与往常那些客套的酒宴不?同,宋诗意心里欢畅,便吩咐宋珏取来两壶温过的酒。 「出岫可记得,那时在府上爹爹不?允我饮酒,我们便去二妹院子里偷着喝。」 裴出岫见她起兴,便也陪她一道饮一些。那是三年?前,她重伤初愈的时候,宋伯父忧心她身子养不?好要落下病根,于是对?她有诸多限制,照看?得十分?谨严。可她为了林府的事,又实在是心里憋闷,便常央了她带着躲去西跨院饮酒消愁。 见顾如筝朝她二人望来,裴出岫连忙开口?道,「小?酌怡情,身为大夫,我可不?允她贪杯。」 宴席算得酣畅。 宴罢后,宋诗意拉着她还要再饮,她有心留她们夜宿。顾如筝与林知秋一见如故,竟也开口?邀她们住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见男人未有难色,裴出岫遂无奈应承了,秀锦搀着林知秋先回院后厢房歇息。 堂厅内安静下来,裴出岫心下嘆息一声?,安抚已然半醉的宋诗意道,「我知你心中有不?甘和愁苦,可是往事已不?可追,且珍惜眼前的日子罢。」 宋诗意嘤咛一声?,拉过她又要倒酒,只这一回,裴出岫顺遂她心意,又使她醉了个痛快。 待到宋珏来搀她去就寝时,半梦半醒间,裴出岫闻得她自言自语般低喃一句。 「出岫,你与知秋是否……若是你,我又能?如何呢……」 她心头一颤,明?白过来,望着她垂首离去时的眼眸幽深了几分?。 自入都镜府,她举止言行已有克制,可诗意还是发?觉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她觉得有些愧疚和不?安。 待到院中,对?着庭院中的夜色,深深吸了口?气,本就不?甚迷醉的神志越发?清醒。 影影绰绰的,裴出岫瞧见檐上有一道身影。 十六直愣愣地落到她面前,裴出岫适才想起天七不?在,他还不?会学天卫传信用的鸮鸣。 定睛一看?,玄衣影卫掌心擒着一只赤色游隼,这是郢城王府养来传信用的隼。因着颜色特别极易辨认,可数量稀少,不?会轻易来用。 「七主子教过属下如何唤隼。」 裴出岫取出它足上小?竹筒内的细长字条,匆匆一阅后脸色勐地一沉。 是王府内出了事,戚夫侍病得很重,该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了。 第46章 对戚夫侍的记忆已经?很淡薄, 自父君过世后,她去正?院的次数寥寥,更遑论是戚氏与幼弟所住的西院。 母王回王府的时候渐渐多了起来,可?她更爱去西院陪戚氏父子?, 美眷稚儿, 她们更像是和乐美满的一家子?。好在有戚夫侍相伴, 母王的性情柔和许多?, 家宴上也不会对她如从前那般严厉挑剔。 日子也算是相安无事。 与父君相比,戚氏性子?更柔顺,尽管她不会受用,可?父君过世后, 戚氏每年会给她亲手缝制衣裳, 也常做些糕点送来给她夜里读书时垫飢。 她不常去西院,可?幼弟若初却识得?她,家宴上也会稚声稚气地唤她「阿姊」。 是以?,对戚氏父子?,她也并不能真正?冷下心?肠。 十六还在等她回应,裴出岫与他?低声道, 「替我回信,就说我会尽快回郢城。晏公那里天七若是传信, 你再遣隼来回我。」 影卫领了令后便?独自回酒楼去。 宋珏给她安排了间厢房,就挨着林知秋住的那间。她心?意正?烦乱, 又?忧心?男人在陌生的地方会觉得?不安, 遂来到了他?的屋子?。 榻上的男人闭着眼眸, 可?裴出岫知道他?没睡熟, 或许是在等候她过来。因为她方一靠近,他?便?迴转身, 空茫的眼眸对上她一双幽暗的凤眸。 他?已能面不改色地对她撒娇,轻咬着唇瓣,声音很细很低,「出岫,可?以?留下陪我吗?」 男人像是笃定了她不会拒绝,他?如猫崽儿讨好主人一样的亲昵,令她心?里立时温软成一片。 褪下外衣,她躺在床榻外侧,将他?的面颊拢在胸前。迟疑了一会儿后,她似有为难地问他?,「知秋,若是我家中有急事要回郢城,你可?愿与我一道回去。」 郢城天南地北般偏远,路上艰难非是京城至都镜府可?比。 林知秋紧紧偎着他?,似乎小声嘟囔了句什么,轻弱似呓语。 身前男人的气息渐渐淡了下去,裴出岫止了言语,寂静之中也悄然阖上了双眼。 其实他?方才?是想对她说他?愿意,可?是他?忽然心?里又?觉得?难过。这一路上他?已拖累她太多?,若不是为他?,她也不会受那样重的伤。他?盲了双眼,成了衣食住行都需要人服侍的无用之人,她心?系家中急事,他?不该成为她回故乡的阻碍。 ~ 皇宫宣武殿内,六壬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走路姿势颇古怪地来到二皇女面前禀报。 「主子?,手下的人捉住了一个?落单的女子?,柳校尉手下认出她身上的兵刃,应是那日在雁影道与裴出岫一道的帮伙。」 幽邃的鹰眸中终于闪过一抹得?意,二皇女凤煊嘴角扬起一抹阴冷的弧度,「她必定还有同伙潜藏在京中。」 「主子?英明。」六壬有几分踌躇,「只是这女子?甚是硬气,在暗牢里上了数道刑,却始终不吭一声。」 「不必急于一时。」凤煊悠然自若地拨弄着灯芯,「如今母皇已不再追究,明日本宫亲自去武卫营暗牢会一会她。」 六壬诺诺应是,自怀中取出一张字条奉上。 「主子?,这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她有些心?惊胆颤,「那医女许是对当年那案子?起了疑。」 凤煊倏然瞥她一眼,眸色冷厉,六壬惴惴地住了口?。 字条上写着两个?名字,「罗侯安」与「董玉桂」。 将字条凑近烛火燃烧殆尽,凤煊低声吩咐六壬道,「是时候派人去趟陇乡了。」 烛火陡然爆了一记灯花,六壬领了命令退下。 看来主子?这是下了决心?要将人灭口?了。 ~ 子?时三刻,太女府书房内,凤烨正?在翻阅几卷陈旧的案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鸣镝禀回过她,岐王曾命人去过大理寺,誊录了科举舞弊案的卷宗。早在三年前,她便?命人于封案以?前,暗中抄来了案底明细。 这几年,她几乎能将这案宗倒背下来,只是涉事的同考官,即先户部侍郎罗侯安自被母皇革职后,便?消失得?踪迹全?无。 她曾命人数次去她籍贯之地陇乡暗查,皆无所获。 凤烨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抿了一口?书案上摆着的凉茶,与一旁静静侍立的鸣镝吩咐道,「岐王既有心?要探,说明此案还未了结,你传信给陇乡的暗间切勿时日一长便?有松懈。」、 鸣镝颔首应是。 正?欲退下,凤烨又?出声唤住她,「如今母皇令宋尚书长女知都镜府,她曾为林府不惜触怒母皇,想来可?以?提点她去查一查这出身定州的董氏一族。」 从前的都镜府知府乃是她婆母柳相的门生,她忌惮柳相与中宫深交恐怕会将此事泄露,是以?一直按捺着不敢明着追究。 董玉桂自祖辈便?在定州做织造营生,若善用知府权势,即便?有人蓄意隐瞒,也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 府衙官舍,宋珏一清早来请裴出岫。 宋诗意的寝屋敞开了门窗,散去了许多?酒气,顾如筝挺着孕肚,眉心?微微蹙起。 「妻主向来节制,从未见她醉得?如此厉害,竟连衙门的差事也耽搁了。」 秀锦熬了醒酒汤,餵她服下,宋诗意面色不愉,是辛苦地忍着晕眩。 裴出岫替她号了脉,并无什么旁的病症,目光落到她绸缎里衣,应是昨夜宋珏替她擦过身换过衣衫才?未着了风寒。 「诗意难得?放纵,且让她借这由头多?歇一日。」 顾如筝点了点头,收回目光,望向院子?那端,无悲无喜淡淡道,「我明白妻主为何?伤情,昨夜过后,我自知是比不上林公子?的。」 裴出岫眉心?微拢,很快又?舒展开,「诗意与郎君自有你们的情分。」 男人轻浅一笑,「出岫小姐是个?豁朗的人。」 其实她也为此苦恼过,只是何?必惹他?无谓烦忧呢。 屋内有一隅,摆着一张古朴雅致的琴,裴出岫许久不曾抚琴,信手拨弄琴弦弹了几个?调子?。 这支曲调出自古琴谱,现今已罕有人闻,顾如筝眸光不由得?一亮,「想不到出岫小姐还精通音律。」 裴出岫微微抿唇,见他?神色已不復先前低落,将屋子?留给他?妻夫二人。 ~ 官舍院落并不大,林知秋也听见了方才?那支逍遥游的曲调。 这是他?与宋家小姐宫闱内初相识时弹奏的琴曲,此刻不由得?令他?陷入追忆,竟未觉察裴出岫已经?回到他?身边。 「在想什么?」 她握了他?的手,其实也有几分顾虑,因为她这两日就要离开都镜府,只是师傅还在途中,也不知能否相逢。 「出岫。」男人思绪回笼,想到昨夜她与他?说的事,心?头一片沉重,「我思来想去,还是留在此处更为妥当。」 裴出岫心?领神会,眸光中却难掩黯然,似乎是怕她误会,林知秋又?忙不迭地急急说道,「你家中事急,若是我跟着一道去,只会误了你的事。我……我留在此处候着你,或者?回到京城去……」 「你一个?人留在此处,让我如何?能放心?。」裴出岫从背后将男人拥在怀里,她的下颌抵在他?的头顶,「你总是担心?因着自己双眼有疾会拖累旁人,可?是我与旁人是不一样的,你可?以?全?心?地依赖我。」 他?觉得?鼻端有些酸楚,可?是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那样软弱,「我知道,可?我……」 「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我已请师傅来都镜府晤面。」裴出岫缓缓拍着他?的手背,低声轻语道,「你的眼疾是因心?中有惧怕,越是往坏处去想,越是不利于恢復。」 至于此一趟回郢城,也许如他?所言留在都镜府,有师傅在此照看会更安妥。 晌午过后,裴出岫独自回了一趟曼华楼,顺道去折玉轩取了修补好的玉簪。 簪身镶金,雕了朵盛开的海棠,比从前要更华贵夺目。 酒楼里,十六还是没有得?到京城来的消息,倒是郢城王府又?遣来游隼催了一遍。 裴出岫嘱咐十六收拾好细软,若是她离开都镜府,务必寸步不离地贴身看护好林知秋。 ~ 待回到府衙官舍,宋诗意已经?醒转。得?知她有急事要趁夜离去,同她允诺会照顾好知秋,还命人备了一匹快马。 裴出岫将师傅颜卿会过府来替男人诊治的事一併告诉了她,交代?完这些后,她终于回到知秋的卧房。 她是匆忙离京,身边除了一把玄铁剑,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 离别在即,林知秋倒显得?很平静。她本想陪他?用过晚膳,待他?入睡后再悄悄地离去,男人却比她料想的要坚韧。 「夜路难行,你不必在意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等着你来接我。」 他?接过她与的那支玉簪,桃花眼眸似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 有那么一刻,裴出岫想同他?坦白自己的身世,可?她只是一名医女,已经?令男人生了许多?忧虑,若是得?知她乃郢城的小王爷,说不定便?不肯再守着她归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犹豫再三,她想等来见他?时,亲口?与他?解释,且容她将王府的事尽数安顿好,再备聘礼、请喜公,风光迎娶他?进帝卿府。 「待家中事罢,我会尽快赶回来。」裴出岫攥紧他?的手,低低地重复着,「知秋,你要信我。」 林知秋抿起唇角,却笑得?有几分愁苦,「这世上也只有你,会着紧像我这样的人。」 「你是我的心?上人,我又?怎会不着紧。」 她长长地嘆息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眼中。 今日倒是未落雪,可?裴出岫却觉得?那样寒冷空茫。与宋诗意辞别过后,她翻身上马,在夜幕低垂以?前策马离开了都镜府。 她不知晓的是,在她离去以?后,林知秋默默流了许久的眼泪。明知只是暂别,却有着克制不住地低落。 第47章 听闻陛下宫宴之上对怀有身孕的三弟赏赐颇多, 母亲这几日对他越发?上了?心,柳承鸿在丞相府待得越发?憋闷,忍不住起了个大早前往武卫营衙门。 那中郎将怪罪她护送不力,却未言明要回去省过几日。她穿戴齐整, 一身暗纹黑袍校尉服, 腰束挎刀革带, 一直进到内衙也无人阻拦。 柳承鸿麾下有武卫数百, 她未入衙,武卫们也未跟着去校场操练,聚在后舍内正在低声交谈。 今日二皇女殿下亲临,尽管来得静悄, 却还是在诸多武卫之中传扬开了。 责令她的中郎将不过比她略高一级, 柳承鸿有意去寻二殿下替她出头,遂问过麾下武卫后便径直去了?衙狱。 衙狱外比往日多调来数十名看守,饶是她身为校尉,无将军手令也不可擅闯。 她拿银钱打赏看守长,得知二殿下还未离去。无奈之下,柳承鸿只得在衙狱不远处来回踱步。 铁壁铜墙之内, 凤煊好整以?暇地坐在圈椅之内,注视着面前血人一样的囚犯。 天七蜷缩在阴冷潮湿的暗牢角落, 身上红衣被鲜血染得更艷,墨黑的长髮?已结了?绺, 掩住了?惨白骇人的面色和嘴角蜿蜒溢出的血沫。 随着六壬一声令下, 她两?边手腕被人用铁链钉穿, 往两?边高高束起?。天七被迫直起?身来, 可左边膝盖一片血肉模煳,左腿无力地垂着, 只能?靠着右腿勉强支撑身子。 许久不亲自做这些血污事,望着眼前的血人,六壬也不住地犯起?噁心,「主子,已碎了?一边膝骨,还是什么都不肯招。」 凤煊闻言,嗤笑一声,鹰眸中更露兴味,「裴未央都许了?些什么好处,也值得你们这群狗腿子对她这般忠心。」 「刺啦」一声,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两?边铁链绷得更紧,有狱卫上前抓住她的头髮?往后仰。 她目光涣散着迎上凤煊残忍戏嚯的眼眸,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却是依旧硬扛着没有出声。 幽邃的鹰眸被烧得通红的铁盆里的火光点亮。 「很好,本宫许久没有遇上这么有意思的囚犯了?。」 ~ 浮香阁暗室内,天五脸色沉沉地来寻晏公,递上影卫遣隼送回的字条。 「派出去的影卫寻到了?十六,主子启程回王府去,命他留在主夫大人身边护卫。天七与他们不在一道,十六称她已奉主子命令先行回京,至今却无音讯,会否是……」 她惴惴觑他一眼,接着又道,「在半道上叫人给擒住了?。」 「二殿下命人追袭,一击不成,必然留有后手。」晏公沉吟片刻,暗暗攥紧了?掌心,「皇宫戒备森严,她若是命人生擒了?天七,必定会在宫外暗桩审问。」 天五低声道,「属下这就带人去城郊探查。」 「务必隐匿好行踪,天七不会松口,没准她们正等?着咱们动手。」 晏公早前也收到了?郢城送来的急信,再三叮嘱她道,「戚夫侍若是病重,主子许是会在郢城多留一段时日,京中可务必不能?出事。」 「天五遵令。」 ~ 都镜府远离京城,官舍内更是一片平和安详。 白日里,宋诗意去府衙当差,顾如?筝便陪着林知秋散步、用饭、闲话?家常。 恰逢午后有和煦暖阳,顾如?筝便吩咐秀锦将寝屋内的琴抱了?出来。这把琴原是他祖公的,后来传给了?爹爹,爹爹又与了?他,是以?他十分爱惜。 奏了?一曲《阳春白雪》,与眼前景致也算相应。 林知秋眸上覆着白绫,却偏过头,听得入了?神。一曲罢后,他拊掌贊道,「如?筝琴艺精妙,定然有着不下十年的功底。」 「知秋谬赞了?。」顾如?筝起?身回到他身边,赧笑回应道,「不过有一处你说?的对,我爹爹喜爱琴与筝,便给我与兄长取名如?琴与如?筝。只不过我没有抚琴的天分,从小练琴时便要比哥哥多花些苦功。哥哥更有天资,只可惜幼年害了?一场大病,便早早地去了?……」 手足之情,林知秋也有体会,想?到远在归渡河的长姊,他也陷入了?静默。 顾如?筝望着这把琴,神色似在追忆,「爹爹从前是个乐痴,兴许是随了?祖公。不过论琴技,他平生唯一自认不如?之人,当属顺宁帝卿了?。」 「顺宁帝卿?」 林知秋自然是听过帝卿的名讳,那是太皇君最疼爱的么儿?,岐王与陛下的亲弟弟,只不过出嫁后也是年纪尚轻就病逝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顺宁帝卿才貌顶绝,是真?正的国色天香,爹爹也只是有一回随母亲入宫赴宴时有幸一睹芳容。」 他二人虽长在京城,却只听闻过传言,实在是一桩憾事。 顾如?筝给他斟了?一杯茶,抿唇轻笑道,「说?到抚琴,昨日乍一见?,出岫小姐的琴技亦远高于我。」 林知秋似有些诧异,「昨日抚琴之人……难道不是知府大人?」 「妻主?」顾如?筝低低回道,「她可不会抚琴,若论诗文尚算精晓,音律却是一点不通。」 怎会如?此? 林知秋颤着手撑住石桌,却不想?碰翻了?面前的茶杯,茶水翻倒在桌面上,洇湿了?一大片。 顾如?筝连忙起?身,也顾不得自己身子重,替他拿帕子擦拭身上,「知秋没有烫到吧?」 林知秋颇侷促地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当心。」 秀锦已经?收拾好了?石桌,林知秋攥着顾如?筝急切地又问,「昨日那支琴曲,难道是广为流传……」 「这支曲子名唤《逍遥游》,出自宫廷流传的一本古琴谱,我爹爹也只得了?一本拓本。」 当初林知秋是凭着记忆谱出了?曲调,若是依顾如?筝所言,从前在宫中遇到的那抚琴之人…… 不,不可能?,出岫三年前才至京城,怎会是她? 他倏然起?身,眼前本是黑暗,他却觉得天旋地转。很多思绪涌现在脑海里,却快得他抓握不住。 石桌前方有一级矮阶,秀锦本是嘱咐过他的,可眼下他心神恍惚,石阶上又有湿滑的残雪,足下一崴他便向前跌了?出去。 顾如?筝面前挡着一张石桌,他身形缓慢,秀锦抢在前头堪堪拉住他的胳膊,可林知秋还是滑倒在地,前额角也磕得渗血。 院中的动静惊动了?官舍的护卫,她们小心翼翼将他抬回了?厢房。 秀锦着急忙慌地去寻宋珏出府请大夫,二人方出了?府衙便见?一青衫女子下马来问,「此处可是都镜府衙?」 ~ 来人衣着素简,背上挎着个包袱。面容光洁,肤色却是暗沉,五官并不惹眼,一双眼眸却亮得惊人,似黑夜缀着繁星。 她脸上有一抹悠然的笑意,眸光也十足温和,只随意地立在马前,却昂然挺拔得令人移不开?眼。 「鄙人姓颜,颜如?玉的颜。」 声音若清泉淙淙淌过山石。 宋珏回过神来,眸光一亮,「想?必您就是出岫小姐的师傅,主子吩咐当以?师礼相待,快请进府。」 颜卿与她拱了?拱手,跟着她绕过府衙来到官舍院中。 「主子今日带了?城卫去巡城坝,要到夜里才能?回来。方才侍从来报,林公子不慎伤了?足踝与额角,正急着要去城里寻大夫,就遇上了?颜师傅。」 顾如?筝守在林知秋的屋内,见?到宋珏很快领回一个面生的女子到后院,有些不明所以?。 「这位是?」 秀锦凑到他耳边与他低语几句,顾如?筝惊诧地打量了?她,而后连忙将人请了?进去。 裴出岫在书信中已言明了?他的病症和身世,颜卿从未见?她待一名男儿?如?此上心,字里行间都是十足的恳切,如?今见?了?林知秋,倒是明白过来几分。 榻上的林知秋始终清醒着,颜卿与他表明身份后,他欲起?身问候却被她按捺住。 她取来布帕覆在腕间替男人诊过脉,秀锦先前拿帕子捂住他额角伤口,颜卿将帕子揭开?,取了?身边带着的伤药替他上药。 足腕的伤亦是外伤,只是这眼疾,她与裴出岫一样细细看过眼睑内,又以?布帕裹手摸触了?几个穴位。 颜卿神色始终泰然,取来白布将他眼眸重新?覆上。 「林公子,我餵你服一颗丹药,服下后你莫用力睁眼,我会替你施艾。待到明日清晨,你便能?重见?光明了?。」 林知秋似不敢相信,颜卿安抚他几句,便取来温茶餵他服药。 这丹药颇苦口,不过他努力地咽下了?。 所谓施艾,是将艾绒拧成的艾柱点燃,而后以?艾热刺激穴位约莫半柱香。 夜里秀锦过来送饭菜,林知秋一心惦念着颜卿的话?,激动得不曾多用几口,睡梦中也是辗转反侧。 虽知是奢望,不过他还是心里想?着,若是復明以?后,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出岫该有多好。 长夜漫漫,好不容易熬到翌日清晨。 林知秋静静等?着颜师傅前来 ,终于盼到她替他揭开?眼前的布帛的这一刻。 屋子里还不十分敞亮,初时他眼前的景物是迷迷濛蒙的色团,他不敢揉眼睛,只是用力地眨眼,适应着眼前重现事物的欣喜。 渐渐地,仿若潮水退去,这些事物的轮廓变得明晰起?来。 他对上一双陌生的温和眼眸,静若深潭,又灿若繁星。 宋诗意与顾如?筝也一早就过来陪他,看着他如?重获新?生,她们也般激动地几欲落泪。 林知秋忍不住问颜卿,昨夜给他服下的是什么神药。 颜卿浅淡地一笑,低声告诉他,其实她并无十足的把握,只是给他服用了?补血养气的药丸。这病症是心障,无药可解,只有他笃信自己能?復明,才有可能?真?的破除心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第48章 骏马足足疾驰七日, 裴出岫时隔九年终于回到郢城。 策马行过街市,眼前的景致变化许多,却又似乎与记忆里渐渐重合,只是街头的行人望她的眼神, 打?量后有着陌生的惊艷。 她在此?地长大, 如今却成了异乡人。 安平王府在郢城中央威仪赫赫地耸立着, 从前觉得王府高?大坚固得不?可逾越, 可现下?落在她眼中只不过是一座些许陈旧的府邸。 她勒停了?马,独自上前,王府门前年轻的守卫听了?她的话后面色狐疑地去?请老管事。 不?多时,鹤髮宽额却精神矍铄的管事来?到府门前, 见到她的面容后瞬时红了?眼眶, 颤颤巍巍就要跪拜,「是小王爷回来?了?,老奴拜见小王爷。」 裴出岫连忙扶住她,亲切地唤道?,「冯妪身体依旧康健。」 「已不?中用了?。」 冯管事带着她绕过照壁,走向承德殿, 当年母王病逝后,她并?未依礼制袭爵, 是以如今依旧住在东院。 只不?过她此?趟回来?是要见戚氏,便?先?过去?西院。西院挨着家庙, 正殿前面悬着一面龙纹青匾, 上书「慎终追远」四字, 乃是圣上御笔。 母王的娘亲去?世时, 陛下?追封了?爵位,赐下?这块御匾。 如今这四个字亘在眼前, 又好似是在提点她。 殿内香烛鼎盛,须弥座上供着四个灵龛,乃是她外祖母父,母王与父君。裴出岫依次上香叩拜后,方才?整衣离去?。 家庙不?远处的西院静悄得一如当年父君病重时住的偏院,裴出岫踩在梦中熟悉的石径上步子不?由得顿了?一顿。 冯妪并?未看出她的异样,先?她一步入内去?禀西院的主?事。 戚夫侍进王府时孑然一身,西院皆是母王命人为他置办的,夏有石桥流水,冬有庭院落花,又与东院有很大不?同。 西院如今的主?事是冯妪的远亲,她一生侍奉王府,也无子嗣,便?从家乡继了?个女嗣,如今替她照看西院。 冯进引了?她们前往主?屋,这样的动静竟没有惊动若初,裴出岫忍不?住问她,「郡主?今日不?在府里?」 「他有事出府去?了?。」冯进答得有几分生硬。 碍着冯妪在场,她只是蹙起了?眉,待见到屏风后躺在榻上没有半点生息的男人,那眉心又蹙得更紧。 裴出岫走近戚氏身边,替他诊过脉,又问冯进道?,「戚夫侍的身子如何虚亏至此??」 冯进连忙惶恐跪下?,「奴才?不?知晓,日日按着大夫开的药服用,却怎么也不?见好。」 ~ 榻上的男人闷咳了?几声,睁开眼眸,温声唤她,「小王爷回来?了?。」 裴出岫略有几分侷促地应了?一声,神色有些悔恼。 「回来?就好。」他又咳得厉害,苍白的脸瘦得面颊凹陷,「我与若初时常想起你,王府本是你的家,这些年你却漂泊在外……」 冯进与冯妪带着几名侍从退了?出去?,屋子里只余下?她们二人。 裴出岫望着他微微抬起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握了?住,「未央在外一切安好,戚夫侍不?必为我忧心。」 「若初在信上说您想见未央一面。」眼前的男人已是油尽灯枯的脉象,纵使过往不?愿回首,裴出岫却不?想令他抱憾离去?,「若初是未央唯一的弟弟,未央往后会护得他安稳。」 戚氏抿了?抿唇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多谢你未央……从前王爷在若初面前常常称赞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若初自小敬仰你,也唯独愿意听你的话……」 裴出岫几不?可见地眸光微动,她从不?知那样严厉的母王竟也会称赞她? 「……还有桩事我不?能告诉若初,只能对你说。」他的声音低弱了?几分,裴出岫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子挨近他,「我这辈子对不?起之人,除了?你与你父君,只有那素未谋面的孩儿?……」 裴出岫听得暗暗心惊,何处又冒出一个孩儿?? 「我与你母王年少相识,彼时她还是邵县马妇的女儿?,从军以后允诺三年后有了?功名就会回来?娶我。三年又三年,家里为了?断我念想又另寻了?一个妻家。彼时听闻将军率部下?去?往京城,我就不?顾一切想北上去?寻她,没想到千辛万苦进京后就遇到歹人被骗光了?盘缠。走投无路之下?我只得在南河上卖唱为生,有一日偶遇一位贵族女子,她说会想法子帮我寻她,便?差人将我领进了?宫。」 说到此?处,他的面色有些灰败,「我没想到这位女子是当今陛下?,那时她还年轻,喜爱出宫游玩,她告诉我你母王已战死了?,让我留在宫中做个乐官好过去?南河卖唱。我万念俱灰下?,无奈应允了?,再?后来?便?有了?孩儿?……中宫不?肯容我,临盆后命人带走了?孩子,我明白他不?会让我再?见孩子,只能请求陛下?放我出宫,没想到却会再?与你母王重逢,那时我才?知道?她从军后曾易换名字……」 戚氏从枕下?摸出一张纸条递与她,「那是一个女婴,医正说她出生便?心胎很弱,我偷偷记下?了?她的生辰八字。」 看过字条后,裴出岫隐约有了?猜测,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个孩子……如今已是当朝太女,她娶了?夫郎,过得也算和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闻得此?言,男人面色霁朗许多,望向她的目光更是感激,「难得你不?怨我,还愿意告诉我这些。」 从前师傅说戚氏为了?母王受了?许多苦,原来?竟是如此?,造化弄人罢了?,她没什么好怨他的。 「若初他……」 「他是你母王的孩子。」 裴出岫心下?松了?口气,她将字条攥在掌心,「你是想要未央替你告知她身世吗?」 戚氏摇了?摇头,苦涩地回道?,「得知她如今安好,我已知足。像我这样的爹亲,实在不?值一提。」 她想到太女凤烨与男人如出一辙的温和,暗暗以为她或许不?会介意爹亲的过往。 「太女身子孱弱,或许是从父胎就有不?足。」 裴出岫与他描绘了?几句,男人听得揪心每 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 加入南极生物峮饲二珥二巫久义肆七,忽的提起另一桩事,「从前在宫中,中宫会赐侍奉陛下?的乐官男妾安乐丸,我每每服下?都有不?适,却是人微言轻不?敢违抗。」 「何为安乐丸?」 「应是一种避子的药,后来?得陛下?准允,我渐渐才?敢不?再?服用。」 离开主?屋,她心头隐隐有些沉闷。天□□黑,若初还未回府,裴出岫问冯进他究竟去?了?何处。 「回主?子,郡主?带着侍从去?了?……去?了?留芳阁。」 留芳阁?听着就不?像什么正经地方。 裴出岫脸色更沉,命她备了?马,披上玄色斗篷就亲自出府去?寻他。 ~ 郢城妓馆多在南井巷,夜色遮掩,那巷子口望进去?一串串红色灯笼显得朦胧暧昧。 裴出岫策马气势汹汹而来?,不?像是狎妓反倒像是捉人,巷子里的鸨公各个瞧着瞪大了?眼眸。 她握着马鞭,冷声一问,「留芳阁在何处?」 立时,便?有好几人为她指路。 她兜着帷帽,低低颔首,轻呵一声又往前驰去?。 留芳阁算是这条巷子里上好的妓馆,三层高?的小楼,院中还有池塘与花丛。引路的鸨公得了?赏银,望着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热络殷勤,可是待听到「安平王府」四个字,脸色又生生冷硬了?些。 「今夜小王爷摆宴,包了?整座桃李馆。客官瞧着不?像郢城人士,难道?你想去?小王爷宴上闹事?」 「小王爷?」裴出岫冷笑一声,话到嘴边,却又噎了?回去?。 按捺着满腹火气,她又给了?鸨公一锭赏银,「你只管带路,我同你保证,小王爷若是见了?定不?会责罚你。」 鸨公见到银钱后连连应是,不?多时将她带到小楼顶端,扣响门扉,细着嗓子唤道?,「小王爷,您有客人来?了?。」 席上丝竹之声骤歇,原本喧闹的屋子悄声下?来?,有侍从朝内打?开门扉。 裴出岫放眼望去?,满座皆是酒醉女郎,正搂着舞妓逍遥,最上首那席身穿女子锦袍、头戴女冠的,不?是裴若初又是谁? 他怀里也有男儿?,虽是衣衫齐整,却也足以令她怒不?可遏。 裴若初遥遥地望过来?,起初是想看看谁人不?识好歹扰了?兴致,待见到帷帽下?那张冰寒三尺的脸,瞬时整个人都惊醒过来?,忙不?迭跌跌跄跄地朝门外奔来?。 不?等她唤他,那女装男儿?已拉着她匆匆走到小楼另一端,「阿姊,你听我解释……」 裴出岫见他还认得自己,不?怒反笑,「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解释?你爹亲还在病榻上煎熬,你倒好堂堂郡主?跑到男馆狎妓,交了?一群什么酒色朋友。」 「不?是的。」他酒醉过后,气意上涌,更是急得满脸通红,「我那是……那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为了?我的名声来?狎妓?」 「我们只是喝酒听曲。」他张口结舌道?,「阿姊你不?在城中,不?知道?她们是如何编排你的。说你年逾二十四不?成亲,平日里也不?露面,是因了?缠绵病榻不?中用。我也是不?得已才?替你……」 额角气得生疼,裴出岫胸口剧烈起伏着,见长廊那端有几人探出来?观望,只得压低声音咬牙道?,「如此?说来?,我还得谢你。」 男人诺诺地低下?头,「那倒是不?必。」 「你这就随我回王府去?。」裴出岫二话不?说攥住他就朝外走,裴若初醉得绵软,哪里抵得过她的力道?。 没成想,经过那桃李馆门前,竟有一绿衫女郎上前拦住她二人,「小王、王爷,怎的这就要走,这位是何人,竟敢对安泽王不?敬?」 裴出岫已是忍气吞声,见她不?依不?饶还要上前拉扯,终于出手打?在她腕间,令她倏然手腕一震松开了?手。 「冠卿,府、府中有急事,本王晚些时候再?同你解释……」 第49章 在都镜府小住几日?后, 颜卿还得赶回京城復命。 虽然顾如筝待他亲近,可?林知秋却不愿独自留在官舍,便央着颜卿带他一道回京。他心里想着,可以回沐春堂守着裴出岫归来。 顾如筝听闻他要离去, 很是不舍, 宋诗意更是再三挽留他。 「知秋, 如今你已復明, 我还想着带你去赏府城的冬景。眼看城坝就要告竣,登楼观潮定然壮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林知秋穿着来时那身浅色衣裙,与顾如筝一样梳着郎君髻,髻上只戴着出岫赠他的那支白玉海棠簪, 「诗意小姐, 知秋如今是已嫁之身。你与诗闻小姐对我的恩情,我会永远铭感心中。如筝是个良善贤淑的夫郎,你该好好待他,愿你们能?和乐美满。」 宋诗意欲言又?止,见他向来柔和的桃花眼?眸此时那样坚定而决然,终归只得静默着送他到府衙门前?。 天光初亮, 颜卿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林知秋戴上帷帽登上马车, 他不曾犹豫也不曾回顾。 直到马车渐渐远去,宋诗意才徐徐收回目光。 ~ 郢城王府里, 冯进?来到东院禀过裴出岫。 「郡主服下醒酒汤, 今晨已经醒转, 此刻正在院外候着请罪。」 东院的摆设如旧, 她不在府中,却?有侍从打理, 干净得不染尘埃。只是,她依旧夜里梦魇,后半夜起身点了安息香,却?还是睡得不安稳。 她令冯进?唤若初入内,他鲜少来东院,从前?在府中有时来寻她,她想清静也常将?他打发出去。 如今若初也已十?六,长得亭亭,一双小鹿一样水灵的圆眼?,清澈而慧黠。他端着一碟子红豆糕进?来,讨好似的笑笑,「阿姊,昨夜是我一时煳涂,她们打赌说我不敢上男馆,我同你发誓以前?可?从未去过南井巷。」 他将?那糕点碟子往她面前?推一推,「我不知你昨日?回城,你可?别告诉我爹,害他病中还要忧心。」 「现在知道怕了?」裴出岫正在用早膳,昨夜冯妪命人抬了王府帐簿来,厚厚几大摞瞧得她更头疼,「你将?母王从前?养在府里的赤隼一口气?全放了出去,我如何还能?不回来?」 裴若初讷讷地收回手,垂头耸肩的,「我往京城捎了那么多?信,也不见阿姊回一封,不知你身在何处,只好多?放几只信隼去寻你。」 她本还欲往都镜府与京城送信,如今只好令差使加快脚程。 「戚夫侍的病,是内里亏损,再多?补药也是无济于事?了。」裴出岫嘆息一声,望着眼?前?的男儿瞬间惨白的脸色,眸色深沉地说道,「这几日?你在府上多?陪陪他,莫要再同那些?女郎胡闹了。」 「爹爹怎会……」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母王去世时他还年幼,如今要与爹爹生?死离别只会更痛苦。 一时沉静,冯进?又?匆匆进?来传话。 「王爷、郡主,外头来了个女郎,名?唤许冠卿,嚷嚷着要见王爷。」 裴出岫眉心骤蹙,这不是昨夜男馆里那个闹事?的女郎,她竟还敢找上王府。 「阿姊莫生?气?,我、我去打发了她。」 裴若初今日?穿一身儿郎衣裙,闻得冯进?的言语,又?见裴出岫脸色不愉,着急忙慌要回西院去换女袍。 裴出岫攥住他胳膊,板起脸严厉地训道,「你是安平王府的郡主,成日?穿着女服招摇过市像什么样子。往后不许再扮王爷,我亲自去会会这个许冠卿。」 「阿姊,我错了,你别去……」 他哪里拦得住裴出岫,见她疾步跨出东院就往承德门去,只得狠一咬牙提起裙摆跟着追上去。 ~ 王府侍从引着许冠卿一路进?到承德殿偏殿,奉上茶水。她是外客,是以一般进?不得正殿。 这许冠卿是郢城人士,祖上以铁冶为业,颇通商贾之利,许家在此地也是极富贵的人家。可?她哪里见识过真正面阔七间,铺丹壁石阶,覆黄琉璃瓦的王府宫殿。 直到进?了内殿,仍静悄地不敢到处张望。 冯进?算是同她打过照面,她先与那坐在圈椅里的女郎清咳一声,低声唤道,「小王爷来了。」 许冠卿倏然起身,回过头,脸上的笑意生?生?顿住。她与小王爷引为知己,今日?来王府,本是郑重打扮了。如今见到脸色冷淡的裴出岫,犹如被兜头泼了盆凉水。 「你、你不是昨夜那个……」 裴出岫还未言语,冯进?与她挤眉弄眼?一番后,许冠卿瞭然地低语道,「从未听闻安平王府还有对姐妹。」 冯进?踉跄了一下,裴出岫抑了抑嘴角,走到上首的圈椅中掀袍坐下。 「许小姐与本王的幼弟相识许久了?」 本王的幼弟? 许冠卿方要开口,恍然惊觉安平王府只有小王爷与郡主二位小主子,那她一直以来结交的…… 她神情骇然地跌进?身后的圈椅里,迳自喃喃道,「天母啊!」 「冠卿!」 随后而至的裴若初终于惊惶地来到她二人面前?,气?喘吁吁道,「阿姊,她、她是不知情的,你莫怪罪她了。」 那许冠卿从前?也是自诩风流的城中女郎,如今望着若初的双眼?瞪得如鸡子一样浑圆,张嘴结舌的样子实在是滑稽极了。 「小王爷,你……你真是郡主……」 裴若初此时也恨不得拿帕子遮了头脸,然而已经晚矣,他只得侷促地赧笑着说道,「郡主还是王爷还不是一样,咱俩依旧可?以同从前?一样做姐妹。」 这回轮到裴出岫呛了一口,她拧起眉头对裴若初严肃道,「从前?是我对你疏于管束,如今你也到了要选妻主出嫁的年纪,这些?酒色朋友还是少往来的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许冠卿听到「出嫁」二字原本心头一跳,想着做不成姐妹还能?……待他那王姊将?她归到「酒色朋友」,这样大的罪名?她可?就不能?轻易认了。 「我许政虽未有功名?在身,却?也是清白人家,哪里就是……」 裴出岫打断她道,「难道昨夜不是你撺掇着若初去南井巷?」 「我那时怎知……」她声音低弱了几分,「我见他不近男色,还有些?忧心,就是去了留芳阁,我们也没有胡来。」 「你若是敢胡来,尽管试试,如今他也是有长姊撑腰的人。」 「我不是……」许冠卿蹙了眉,望了眼?裴若初,欲言又?止道,「我、我去与娘亲提,请了喜公再亲自来王府。」 裴若初闻言,倒吸一口气?,面上不似惊喜只有惊吓,「冠卿,我阿姊她不是这个意思。」 这女郎恍恍惚惚地离了承德殿偏殿,裴出岫饮尽了一杯凉茶,犹自对着冯进?冷声地笑,「她如今没有功名?,也没有立身的本事?,如何敢来王府提亲。」 裴若初没了主意,又?不敢忤逆长姊,只好跺了跺脚回去西院。 ~ 那许冠卿也未有机缘再上王府,五日?过后,戚氏在睡梦中静静地去了,王府上下一片肃穆的苍白。 裴若初哭得力竭,西院的丧事?皆由冯进?依照裴出岫的吩咐置办。 丧车出王府那日?,天上落了白雪,裴若初几夜里没合眼?,面色胜雪白,眼?眸肿得快睁不开。裴出岫半搀半抱地支撑着他来到王陵,依照礼制戚氏至死未得侧夫之位,也不能?葬在正陵。 他是个心性豁朗的人,为自己选了一处山崖埋骨,能?远远眺望母王安歇之处。 裴出岫还是命人以侧夫之礼厚葬了,祭祀过后,一切尘埃落定。至于父君在王府过往的悲哀与伤痛,也都随着戚氏的逝去,如这场落雪一般寂静无声地被掩埋在了荒山的深处。 第50章 阔别半月, 林知秋重又回到京城。与颜师傅一道返程的路途要比来时顺坦得多,只是夜宿栈舍时?,他总是分外想?念出岫。 颜师傅已去信告知远在郢城的出岫,她们将先行?回京。颜师傅是一个颇有意趣的人, 回京的一路上, 她与他讲了许多出岫从前学医的故事还?有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来的一些见闻。 他本是一个拘谨的性子, 却也为她见识广博而渐渐折服。 过城门时?, 晨光虽熹微,照拂着眼前熟悉的城楼与墙垣,这?一刻他心里竟觉得安宁。 颜师傅陪着他先行?回到城北,出岫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 药童阿福依旧日日来清扫前堂后院。 阿福在巷子口识出了林知秋, 见到神色明?朗、双眸有神的林知秋,小女童先是怔楞了一下,随后狂喜地嘟囔着,「阿爹说的对,那月老?庙果真灵验。」 有阿福引路,她们很快寻到了医馆。 颜卿在京城另有住处, 临走前她同林知秋嘱咐,若是有事便去城中拱阳道的浮香阁寻她。 推开老?旧的木门, 林知秋进?到沐春堂的后院。眼前这?间陌生的屋子,他曾在脑海里描画过许多回, 可皆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切。 院子不大, 却很整洁, 角隅有方?水井, 正对着一间狭小的灶房。后院有两间屋子,一间是裴出岫的寝屋, 另一间是他曾睡过的后屋,后屋里依旧堆着许多药材,靠内的地方?唯有一张窄榻。 他熟悉了屋子的方?位后,便跟着阿福一道学着烧柴煮水、清扫庭院。阿福哪里敢让裴大夫天仙一样的夫郎做这?些粗活,可是男人却很坚持,他想?要以后能?够如寻常人家的夫郎一样伺候妻主。 过午之时?,林知秋还?在灶房和?面、揉面、擀面条,他从前没有做过这?些,爹爹和?府里的教习只教会他如何打理后宅,可是他一直记得出岫在栈舍曾为他煮面便也想?要回报她。 看着阿福做了一遍,他一点?一点?学得很细緻缓慢。待到面条出锅,他俩皆已饿得飢肠辘辘,却觉得自己亲手做的这?样简单的一碗面竟也十分美味。 ~ 颜卿回到浮香阁后并未立刻更衣进?宫,晏公同她提起派出楼里众多影卫搜寻天七多日无果,她听闻后神色颇为凝重。 倒不是忧心天七会泄露她们的身?份,而是她一直嘱咐未央在京中该谨慎小心,却不想?还?是与中宫对立为敌。 想?当年?安平王手握四十万大军,使得当今圣上既倚仰却又忌惮,迎娶帝卿、远封郢城是她顾念手下众多将士不得已而为之。 天家无情,若是昭帝将来改立二皇女为储君,她必然不能?容下未央。 事已至此,她只得替未央早做筹谋,「私桩寻不到,未必不能?在官狱。」 晏公与天五对视一眼,笃定地回应她道,「武卫营确然有座暗牢,只是府衙内地势复杂、守卫众多,要进?去救人并不容易。」 十六跟着颜卿一道回了楼里,缄默至此刻,忽而开口道,「属下愿今夜前去一探。」 天五闻言却是皱眉,「你是新入楼里的地卫,武卫营囤兵上万。你方?受训不久,如何能?在这?奇险的地方?全身?而退。」 「若不慎被擒,愿一死抵之。」 玄衣影卫声?音很低,却异常坚定。天七救过他,将他带入楼里,他愿以死回报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颜卿瞥了他一眼,对晏公道,「我从前跟随王爷进?过武卫营内衙,今夜我亲自带她俩去探暗牢。」 天五和?十六郑重地应是。 出了暗室,颜卿与十六单独道,「你身?上有股锐气,实属罕见。只是今夜以探路为先,到了内衙一切听从我的吩咐,不可轻举妄为。」 十六垂下眼眸轻轻地颔首。 ~ 武卫营与皇城守卫同样有宿卫制度,夜里亥时?为内、外衙守卫轮翼的时?辰。 颜卿几人皆身?着玄衣、头戴帷帽,在武卫营衙外候到亥时?三刻,齐整利落地避过外衙门前巡视的宿卫翻过高墙,悄没声?息地沿着甬道入内。 外牢在第一道门后左侧,往往收押登记在册的犯人。而暗牢则要隐蔽得多,须往衙内过三重门。 二道门后,几人已顺利进?入内衙,此处是武卫兵将的营舍,也有一班宿卫在巡视。天五蹿上屋檐,见宿卫渐渐背向远去,与颜卿比划了手势,攀着暗处的院墙往内顺到将军堂。 颜卿曾跟随安平王进?过将军堂,此乃武卫营将领议事审案之处,然而内堂东西二侧以及后堂,于她而言也是奇险莫测的。 为了不耽误时?辰,天五独自去探东面,她带着十六去西面,三人相约末了于后堂会合。 夜色深重,颜卿却未放缓探路的步伐,十六倒像是生来适应黑夜,跟得也算轻巧容易。 西面迎面来了一班宿卫,颜卿与十六连忙挨着墙角伏低身?子,幸好近墙垣处有茂密树丛遮掩。待到宿卫离去,远远见到火光,便知是暗牢的入口。 古怪的是,今夜衙狱门前守卫并不多,若是二皇女当真把天七囚在此处,应是防备着她们来救人才是。 难道是天七已遭不测? 颜卿眸色一沉,十六与她比划可以由他来放倒这?几名守卫,让她得以进?去探明?情形。只是以她对敌多年?的直觉,此处定有蹊跷,万万不能?大意,是以下令十六跟随她去依照约定去将军堂后与天五会面。 今夜只为摸查府衙地形,不可打草惊蛇,更不能?将她们一道搭了进?去。十六心有不甘,漆黑的眼眸里映着那衙狱门前熊熊燃着的火把。 就在此时?,东面传来动?静,有两名宿卫急忙奔来,称在簿署司发觉了夜袭之人,衙狱门前的宿卫分走了一拨。 颜卿眉头皱得更近,天五不会如此轻易暴露,难道是故意设局诱她们入暗牢? 此念头方?起,便见十六拔出腰间佩剑朝衙狱门前沖了过去。惊诧过后,颜卿见藏身?之处已显,只得跟着他一道去闯牢门。 守卫并未料到西院还?有刺客,防卫得猝不及防,很快便倒地成一片。颜卿摸过她们身?上,并无锁钥,只得夺过一支火把进?到内牢。 此地阴暗潮湿,血腥气味令人作呕,狱卫听到打斗声?也探了出来,被她三两下便处置了。火光照亮最里端的牢室,她看见墙角蜷缩的一道身?影,血肉模煳辨不出模样。 紧随而来的十六却毫不犹豫地上前,手起剑落,拿剑刃噼开了束缚她手足腕间的铁链,只是那镣铐上有过腕钉,她双侧手掌已是废了,左膝碎了膝骨,也使不上力气。 天七被人灌了药,勉强撑着一口气,对他喝道,「……了断了我,快走吧。」 十六却抿着唇,只是将她尽量轻柔地背到身?上,颜卿见她不得力,便也上前帮着一道将她固定在男人背上,她给天七飞快地餵了一颗药丸,她连吞咽的气力都被卸了,只能?尽量含在嘴里。 快要走出暗牢之时?,衙狱门前静悄地出奇。颜卿先熄了手中火把,孤身?一人往外探去,果不其然见到数十弓弩已正对着牢门口。 眼下这?种情形,十六要带着天七突围是断然没有可能?的。 远处火光沖天,似是东面走了水,这?回应是天五见他们许久未至后堂想?法子迂迴引开宿卫,只是她怎能?料到二皇女还?备下了专门对付劫狱之人的弓弩手。 她们被困在暗牢里进?退不得,东面的火光忽然爆裂出巨大的声?响,紧接着西面衙狱外也传来一阵爆裂声?。 砂石尘土扬起,弓弩手的列队中出现一道豁口,颜卿找准时?机与十六一道冲出重围,她见到弓弩手中混有其他影卫,兴许是晏公预备了人手在外接应她们,见到三重门后起火以为事有变故。 好不容易一路疾奔至二重门外,她们不巧又遇见前去察看的几名中郎将。反应最迅捷的一人已经拦到她们面前,待到颜卿看清来人的面容,心头一震,下了狠心掀开头顶的帷帽。 「颜师,怎会是你?」 原来这?名中郎将从前亦在安平军中效过力,她眸光几番变换,终还?是指引同袍往别处搜寻,放她们安然离去。 府衙外果真有浮香阁的人守着,她们有惊无险地回到楼里,不多时?等到了天五与其他影卫归来。 晏公将楼里的火药尽数用上了,才换得她们平安。武卫营丢了囚犯必定会满城搜查,浮香阁不是久留之地,他与颜卿一合计,如今唯有将人先安置在帝卿府。 虽然园子还?在修缮,来往有匠人与守卫,但?裴出岫给了他陛下赏的舆图,她们可以将人藏在府邸隐秘之处。 ~ 翌日一早,沐春堂来了人,不是颜卿,也不是武卫营的官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林知秋打开后院的木门,见到六皇子殿下带着侍卫令宇乘宫舆前来。阿福不在,他独自一人,忆起先前受他挟制离京,不由得惶然变色。 「看来林公子的眼疾已然痊癒。」凤筱筱轻笑?一声?,迳自走进?院子,他穿一身?素色宫服,面色瞧着有些憔悴,「你莫要怕,本宫今日前来并不欲为难于你。」 他贵为皇子,林知秋只得将人请进?前堂。 心中正是惴惴,不想?凤筱筱落座以后,却忽而喃喃开口道,「诗闻离京已有十日,宋大人也不知她去往何处,母皇为此大发雷霆,本宫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命人日夜守在城北。」 宋二小姐离京了? 「我并不知晓……」他低低地回,声?音依旧紧绷发涩。 「你自是不知晓的,宋大人说她有意去投军,只是远近的兵营皆未有她的音讯。本宫是想?着,至少她安定下来以后,会传信告知裴出岫。」凤筱筱自嘲一般地轻笑?一声?,「她离去前留了书?信给本宫,虽未怪罪本宫自作主张将你送走,却也不肯再原谅本宫了。婚事自然是不作数了,本宫知错了,可相识多年?她却连挽回的机会都不留下。」 林知秋听得揪心,宋二小姐到底是因为他才犯险触怒了陛下。对眼前的六殿下,他却有种深重的无力感,他是为情所困,误会之下为难他却也并未真正伤害他。 心下嘆息一声?,他只得轻声?安抚道,「出岫还?不知此事,她若是回京以后,定然会想?法子联络二小姐。」 凤筱筱望了他一眼,眸中已无嫉恨,「你孤身?回京,难道就不怕二皇姐再来寻你麻烦?本宫今日能?寻来沐春堂,中宫定然也有这?个本事。」 林知秋讷讷地回道,「我、我不知……」 他在京中已无去处,如今除了出岫的师傅,也没有旁人可以倚仗。 「今日来寻你,其实还?有一桩事。」凤筱筱皱拢眉头,神色淡淡地说道,「昔宁郡主前日里回京,带着一名扈从住进?了颐德殿。若是本宫没有错眼,那名扈从应是你长姊林惟辰。」 第51章 三?年离别, 骤然听闻长姊的下落,林知秋顾不得?其他,细声央求六皇子带他进宫去。 「你就不怕本宫是诓骗你,把你带进宫关起来?」 凤筱筱笑得?戏嚯, 可他的眼眸却是清澈澄明的。见林知秋依旧定定地望着自己, 他敛了笑意低声应允道, 「罢了, 本宫欠你一回,就当作是弥补。」 宫舆自西侧宫门徐徐而入。 林府获罪以前,林知秋与长姊也常出入皇宫,可如今望着眼前熟悉的红墙绿瓦, 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怅惘。 行过颐德殿前的九曲栈桥, 凤筱筱问身旁始终垂首静默的林知秋,「本宫当先与圣君请安,林公子可欲随本宫一道?」 闻得?六皇子此言,林知秋有?些畏缩,倒不是他对太皇君没有?诚意,物是人非, 陛下虽赦他为良家子,但依旧抹不去?他曾沦为贱籍的过往, 前去?贵人面前问安恐是不妥。 凤筱筱见他不语,遂吩咐令宇道, 「你带着林公子去?偏殿候着, 莫要随意走动?再惊动?了宣武殿。」 ~ 颐德殿偏殿正?对着一座方形攒尖顶的千秋亭, 亭前长着两棵连枝的老柏树。 远远地, 林知秋瞧见一黄一蓝两道人影走进千秋亭,那蓝衫女子身形颀长却极削瘦, 走路时右脚似有?些跛,是以跟在黄衫男儿身后?踱步缓慢。 那人的面容在他眼前一晃而过,隐入修竹围绕的亭中,林知秋忘却了六皇子的嘱告,急急地往千秋亭中奔去?。 令宇本欲阻拦,可见此刻四下并无宫侍走动?,也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地护卫着。 挨得?近了,他听见男人唤那女子「惟辰」,浑身倏然就绷紧了,双手颤颤地垂在身侧,竟是情怯得?不敢上前惊动?。 倒是那黄衫男儿先发觉了他,惊奇地「咦」了一声,出声唤道,「你是哪座殿里侍候的,长得?可真是标緻。」 女子本是背对他立着,听见动?静迴转过身,林知秋只觉得?这一刻无比漫长,胸口直砰砰作响。 「阿姊……」他红了眼眶,轻声喃喃道,「真的是你。」 「秋儿!」林惟辰的神色中也是不可置信的欢喜,她望了一眼那黄衫男儿,得?了默许,才跛着脚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林知秋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搀住她,心头极是酸涩,「阿姊,你的腿……」 「不妨事的。」她笑得?明朗,用力地回握着他的掌心,声音喑哑克制,「你独自一人在京中这些年……定是受了不少苦。」 林知秋忍着泪意,摇了摇头,待回到那黄衫男儿面前,郑重地问礼道,「草民拜见昔宁郡主,昔宁郡主金安。」 他的宫礼行得?端正?,昔宁眸光微动?,笑吟吟地请他起身,「原来你就是惟辰一路牵挂着的胞弟。」 「多谢郡主照拂长姊。」 「本主可不敢居功。」昔宁容貌昳丽,顾盼间甚是娇娆,「惟辰好?大福分,是郢城那位小王爷开了金口,就连母王都不敢怠慢。」 郢城的小王爷是安平王与顺宁帝卿的嫡女,林知秋在京城亦有?所闻,只不知长姊从前并未离京,又是如何与小王爷相识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林惟辰也是不解,昔宁又接着说?道,「母王想着太皇君寿辰将?近,小王爷必定要回京祝寿。本主带着惟辰来谢恩,也好?藉此机会结识她。」 如此说?来,不管这位贵主是何心意,他与阿姊都该好?好?拜谢她。 比起素未谋面的小王爷,林惟辰眼下更在意幼弟,「知秋,你今日怎的进了宫?可是太女殿下去?寻了你来……」 林知秋低声回道,「是六皇子殿下的恩泽。」 「凤筱筱?」昔宁挑了眉,不紧不慢道,「从前他可是个傲气的主儿,不过近来听闻他看中一个女郎,竟逼得?那女郎离京逃婚了。」 林知秋惊诧于他言语如此直白,林惟辰也微微拧起了眉,昔宁见她肃了脸色,连忙咋舌道,「我?不说?了还?不成吗,母王令你看管本主还?真是寻对人了。」 话音未落,六皇子凤筱筱恰好?走进了千秋亭,他见了昔宁也是不遑多让,只微微颔首后?对林惟辰道,「看来你们?姊弟俩已是叙过旧了。」 林惟辰上前见礼,他摆了摆手,迳自坐在昔宁的对面,「圣君今日还?同许公问起裴大夫,莫若林公子就留在颐德殿里陪陪他老人家,一来你好?与长姊常见面,二来这宣武殿就是再胆大也不敢到圣君面前拿人。」 提到裴出岫,昔宁对凤筱筱的事也就失了兴致,当即眼眸一亮道,「本主也有?好?久未见到裴姐姐了。」 凤筱筱瞥了林知秋一眼,对昔宁好?整以暇道,「郡主还?不知晓你的裴姐姐前些日子已娶夫成婚了,还?请了岐王姨母出面亲自主持婚仪。」 「裴姐姐成亲了?」昔宁只听了前半句就已变了脸色,气焰甚嚣地叫嚷开来,「她娶的是哪家公子?难道本主还?比不上他?」 林知秋暗暗攥了掌心,他还?未同长姊说?起自己已是婚配,如今见郡主似对出岫有?意,更是心事重重。 凤筱筱听了他先前的编排,此刻是存心气他,自然不肯告诉他事情始末,临走前他对林知秋道,「你去?前殿寻许公,他自会给你安排个住处。」 林知秋忙跪拜谢恩,他甫一低头,昔宁眼尖地瞧见他发上那支白玉簪。 「林公子的簪子好?生别致,可否借本主看看。」 这是出岫的簪子,他有?些侷促,却不敢拒绝郡主的吩咐,只好?拔下髮簪双手奉上。 那簪子中间镶了朵金海棠,失了古朴的意致,昔宁只是看了一眼又还?与了他,「海棠太艷,可惜了这上好?的子玉,相比之下倒是不显了。」 林知秋接过簪子,小心地握在掌心。六皇子已知晓这并非宋诗闻所赠,便?也错眼带着令宇回翠幄轩去?了。 ~ 武卫营的将?领带着卫卒在皇城内外搜寻了整整三?个昼夜,因着劫囚那夜火药炸裂惊动?了京城之内的望火楼,如今就连武备司都在挨家挨户地巡检。 宿卫的士卒追到城中拱阳道丢了刺客的踪迹,如今拱阳道两旁铺户已给翻了个底儿朝天,浮香阁自然也不能倖免。 当初拿地之时签的是死?契,可是拱阳道临街的地价就是往前溯三?十年都是寻常商人购置不起的。于是,又往深处盘查,契主籍贯是宁州阳县,本也没什么不妥,可报到上头却引起了中宫的注意。 要知道从前裴出岫捏造身份时,同样是出自宁州阳县。 浮香阁里除了主事和几个伙计似乎查不出什么,可武备司连后?院柴房里统共有?多少柴火都点清楚了,还?是没能寻到火药与兵械。 到了夜里,有?人摸黑往后?院浇火油、放火镞,浮香阁里只余下晏公和几名影卫,挡不住火势勐烈蔓延。 影卫见情形不利,忍不住要请晏公撤离。可他受安平王嘱託,在京城筹谋暗桩十数年,浮香阁是本营亦是他视为家的地方,怎能甘心眼前一切皆付之一炬。 浓烟滚滚,火舌转瞬便?已蹿到小楼檐顶。幸而颜卿几日前便?已命人将?金银簿册悉数移走,此楼不过是为了唬人而摆个空架势。 武卫营自然是打?点过了,司煊署怕是得?等到翌日天明才会来。 晏公被抬到楼外,望着映彻天际的火光,气怒攻心之下昏了过去?。 裴出岫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城时,浮香阁的火已烬灭了。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拱阳道两旁的行人对着一夜之间坍塌成一片残砖废瓦砾的茶肆指指点点。有?的说?是天罚,有?的说?是人怨,然而说?法再多也不能改变人去?楼空的情形。 裴出岫未靠近人群,也并不在此逗留,她调转马头径直去?了城北。 沐春堂内同样静谧一片。不过自十六回京以后?,天陆便?一直守在此处,替他暗中护卫着主夫大人。 眼下林知秋跟着六皇子入了宫,宫里自有?晏公留的耳目,他便?候在此处与主子传信。 「颜师与晏公带着一众影卫去?帝卿府暂避巡检。」 裴出岫闻言要回帝卿府与她们?会合,天陆却还?有?顾虑,「如今皇城内铺天盖地都在捉咱们?的人,白日里堂而皇之过去?会否太过招摇。」 她一双凤眸沉如深潭,攥紧了手中的马鞭道,「本王要回帝卿府是天经地义的事,难道中宫还?能命人连帝卿府一道焚了不成?」 第52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顺宁帝卿府在东城, 因着昭帝与圣君偏宠,这府邸的规制与王府齐平。如今这座园子又赏了裴出岫,更?是将正嵴望兽改作鸱吻,更?显王府的威赫气势。 帝卿府正寝殿之后有一座二层高的后屏楼, 帝卿出嫁前与圣君同?样信佛, 此处设为府中礼佛之所。修缮府邸的匠人轻易不会入楼, 是以颜卿她们便藏匿于内。 小王爷回府是大?事, 守府邸的主事宝镜是跟着帝卿远嫁王府的旧人,帝卿薨逝以后,便请准回京城照看着帝卿府。 镜姨是王府里最疼爱小主子未央的,得知陛下将府邸赏赐给小王爷, 她便日日盼着小主子进京。 裴出岫带着天陆跨进府门, 侍僕们皆被镜姨唤到正殿前来拜见主子。她心里惦记着浮香阁众人,只推託一路疲累,先领着天陆躲进寝殿,再悄没声息地自殿后的月洞门进到后屏楼的南面。 颜卿见到是她,神色似释重负,裴出岫褪下大?氅, 望向她身后。 「晏公还好吗?」 颜卿眼眸微黯,面上笑意不再, 「昨夜受惊昏厥,汤药餵不进去。天五照看了一夜, 现下人还未醒转。」 裴出岫闻言皱拢了眉, 「怎会如?此……」 「大?限有终, 他劳心半生, 身子亏损得厉害。若挺过此劫,往后还是静养为宜。」 颜卿嘆息一声, 又与她道?,「你方回京,怕是还不知晓天七出了事。人虽是救回来了,却不吃不喝也不开口说话。」 「我去看看她。」 天卫七人,与她是自小一道?长大?的情?分。见天七伤得这样重,她不由倒吸了口冷气,心里很是难过。 「是谁下的手?」她眸色沉下来,一字一顿道?,「二皇女的人?」 颜卿按住她的肩膀,「未央,你莫冲动,我们劫了武卫营,若是闹到御前,未必能有妥当的说辞。」 「我不会让天七白白受苦,从今往后,安平王府的人不能再任人欺辱。」 颜卿见她握紧了手掌,攒住眉低声道?,「未央,你要做什么?」 裴出岫沉静如?水地望着她,语气坚定道?,「师傅,我如?今也有了要保护的人,今日入宫我要禀明?圣上,从今往后我会是安平王之女。」 ~ 裴出岫甫一回到帝卿府,便有人进宫禀明?了昭帝。 长明?殿里,昭帝正候着她入宫。颜卿前日已进过宫,可?她放心不下未央,也一道?跟着进了长明?殿。 昭帝正在闭目小憩,宫侍替她不轻不重地揉着额角,书案上堆着厚厚一沓摊开的摺子。 裴出岫行过礼后,轻声开口道?,「姑母病癒不久,当保重龙体。」 许久不曾听闻她如?此称唿,昭帝微微睁开眼眸,悠悠地低声说道?,「京中近日不安宁,眼看圣君的寿辰将至,朕如?何不劳心?」 进宫的路上,她已料到昭帝会问起此事,连忙下跪讨饶道?,「府上戚夫侍病重,未央回了一趟郢城,本想请差使?入宫同?姑母禀明?,没成想被二表姐误以为暗间给捉了去。」她痛心疾首地嘆息,「此事实是未央的过错,二表姐不知情?,也是心繫京城安危而为之。」 昭帝知道?凤煊怕是因着那林府公子的事还记恨未央,未央一直忍让并未对她出手,她自然也不会当真责罚未央,只摆了摆手就?令她起身。 思忖片刻后,昭帝似无意问起,「朕记得戚夫侍从前曾为你母王诞下一子。」 「禀姑母,幼弟名唤若初,如?今已年十五。」裴出岫只作?不知内情?,惋惜地低声回道?,「戚夫侍逝去了,未央在郢城耽搁了些时日,今日才到京城就?赶忙进宫来赔罪来了。」 昭帝垂了眼眸,掩住眸中心绪,神色淡淡地与她吩咐道?,「央儿如?今已迁入帝卿府,朕也当令你与众皇室姊弟多亲近,莫若明?日就?在绛雪轩摆宴替你贺乔迁之喜。」 裴出岫面露欣喜地接了旨,还自怀中取出一锦盒面色恭谨地奉上。 「未央此趟回到王府,归置母王正殿时寻到这枚兵符。此乃姑母赏赐与母王的,未央自当奉还。」 宫侍取来锦盒,盒中呈着一枚朱红色兵符,上纂有「安平」二字。这样的兵符,当初命人打了两枚,一金一赤,象徵着她与裴焕之腹心相?照。 前日颜卿进宫方还与了金符,如?今未央又呈上赤符。见颜卿面上也显出诧异,兴许并非是她指点,乃是未央自己的意思。 昭帝并未收下,只是阖上锦盒又令宫侍回到她身边。 「朕信得过安平王,更?不会疑自己的亲侄女。」她话音略顿了顿,目光掠过颜卿,语重心长又与裴出岫道?,「安平军是嘉南关卧踞的勐虎,朕与你母王打下这江山,往后还要由你来匡扶社稷。」 裴出岫领会了这番话的含义,端肃了神色回道?,「未央定不负姑母信重。」 昭帝见她收下兵符,轻轻颔首,「你奔波得辛苦,去给圣君请过安,早些回府歇息吧。他老?人家许久未见你,且忧心着呢。」 裴出岫遂请辞离去,颜卿依旧留在殿内同?昭帝议事。 ~ 何青云从长明?殿出来,送她往西宫行了一段路。 「武卫营的事,陛下早已摸查清楚。」她神色如?常,见四下无人,与裴出岫低声道?,「中宫伸手太过,犯了忌讳,陛下已敲打她一回,还不知收敛。就?是小王爷今日不提,也不敢再在京中横行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裴出岫只是抿起了唇,淡淡回道?,「陛下既已明?了,未央就?更?不该瞒隐了。」默然行了一段路,她与何大?人提起另一桩事,「从前凤后常与宫里位份低的侍君赏赐一种避子药,此药名为安乐丸,旁的也就?罢了,只怕会祸及陛下龙体,未央想请何大?人暗中探查一番。」 这桩事可?不寻常,若是为真,那宫里不知多少人要掉脑袋。 何青云停了步子,一双眼眸定定地望着裴出岫,「小王爷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裴出岫不能与她提起戚氏,只是胡诌道?,「此趟回郢城,见到一名从前侍候父君的僕人,竟是在宫中礼乐司教习过的。」思忖一番,她又嘱道?,「此事自上而下,只怕就?连御医院也有牵连,何大?人千万仔细着些。」 何青云肃容应道?,「小王爷提点的是,青云晓得轻重。」 颐德殿就?在前头,裴出岫与她拱手辞别了,迳自往九曲栈桥踱步而去。 何青云松开掌心,冷汗涔涔,她在原地怔立许久,方才收回目光,垂首往长明?殿回了。 裴出岫先进颐德殿与太皇君问过安、得了垂训后,心急火燎要去六皇子寝殿寻人。 宫里未有传信出来,知秋应当是安然无恙。只是人被囚在六皇子处,她始终难以心安。碍着宫里耳目众多,又不好直接进宫便去闯翠幄轩。 方经过偏殿,她听见不远处的柏树后面传来嬉笑声。 「秋哥哥懂得不少诗词曲赋,就?连圣君今日都称赞了本主大?有进益。莫若跟着本主回禹州王府去,本主家姊还没成亲,她心气就?是再高也定然会对秋哥哥中意,往后也能同?你长姊常来往了。」 裴出岫倚在千秋亭西面不远处的拜斗石后,透过四周嶙峋堆叠的山石,望见她那张令她朝思暮念的清丽容颜。她在郢城收到了师傅的来信,知晓男人双眸已然復明?。只是蓦然重逢,见他眸中粲然生光,还是令她怔然凝望了许久。 「郡主一片美意,只是知秋已嫁之身,又怎好再许她人。」 她在拜斗石后静静听着,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温柔,不知为何她唇边也扬起了缱绻的笑意。 太皇君身边侍候的许公经过千秋亭,与她低低问候一声,惊动了两棵连理柏后叙话的二人。林知秋先朝西面望过来,远远地只瞧见一个?颀长挺拔的浅紫身影。 女郎的面容从山石后徐徐显露,发束高冠,更?衬得面庞莹润清隽,一双浅淡却有神的凤眸,眸中带着一种洞察秋毫的通透。 林知秋的心勐地被紧紧一攥,他或许不记得她的容貌,可?他忘不了这双眼眸,眼前这个?女郎就?是那把紫竹箫的主人,是在永明?河中救了他性命的恩人。 眼前一晃,紫色身影行至他二人面前。 他如?梦初醒般望向身旁的昔宁郡主,正欲询问她是何人,就?听得郡主眸色欣喜地唤她,「裴姐姐,今日你可?算是来颐德殿请脉了。」 「出岫见过郡主,郡主金安。」行过礼后,裴出岫微微一笑,眼神温和地望向他身旁的男人,「还有一桩事,出岫今日来接夫郎回去。」 第53章 方才在颐德殿内, 太皇君当着裴出岫的面重又提起了昔宁的婚事。 她料想老人家定是见过了知?秋,也识出?了她的白玉簪,虽然并未开口贬斥,却对他不甚清白的家世有所介怀。 「昔宁性子?虽娇纵些, 却并非不懂大体。他心里喜爱你, 这些日子?与林家公子?也处得很好。央儿若是肯照拂他, 哀家也好放心了。」 裴出岫最不愿忤逆他, 可却不得不开口辩道?,「祖父君,未央的父君也曾喜爱母王,可是感情并不能强求得来。如今未央喜爱的唯有林公子?, 待昔宁就如幼弟若初一般, 怎能耽误他一辈子?,令他重蹈父君的覆辙。」 她知?道?父君的婚事一直是太皇君的隐痛,可是若他心中生了将昔宁许给她的念头?,陛下也定会顺遂他老人家的心意,到?那时一切都将不可挽回。 果然,听?她提起映玉, 太皇君静默了许久,可他嘆息一声又道?, 「央儿,你与你母王不同, 你心性柔软, 不会忍心伤害昔宁。」 裴出?岫蹙紧了眉, 她倏然跪下道?, 「祖父君,未央不会伤害昔宁, 可是昔宁却依旧会因得不到?妻主的真心疼爱而?难过,还请您收回成?命。」 到?后?来,太皇君不再逼她,她却不得不更加谨小慎微。 面?对昔宁一瞬受挫又委屈的眼神,裴出?岫依旧狠下心来,面?色如常地走到?林知?秋身旁,在男人依旧怔忪着没有回应的时候,静静地牵过他的手。 「在宫中这段时日,多仰郡主照拂知?秋了。」 「裴姐姐……」昔宁望着她二人十指交握的手,若换作是旁的男人,兴许他会恼怒,可是他也同样真心喜爱知?秋哥哥,于是美丽的眼眸中只余下茫然无措,「原来与你成?亲之人秋哥哥。」 林知?秋贪恋着掌心熟悉的温热,可是见眼前的小郡主伤心又有不忍,微微挣动了手掌却被女人握得更紧。 他不明所以地仰头?,望见她绷紧的下颌与抿起的嘴唇,忽而?有些明白过来,或许她是为了安他的心,一时又有些不合时宜地心暖。 ~ 辞别了昔宁郡主,裴出?岫欲带着林知?秋出?宫。可离开颐德殿前,他却是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出?岫,我?长姊得了安泽小王爷的恩典,如今跟在郡主身边侍候。她还不知?你我?已成?了亲,我?们……」 「明日陛下在宫中摆宴,我?们与你长姊还会见面?。」 裴出?岫迴转过身,身后?不远处就是白玉所筑的九曲栈桥。莲池旁寂静一片,她终于可以与他单独叙会儿话,分别这几日于她而?言是那样漫长,她有太多话想与他说,只是眼下还有一桩更要?紧的事。 「知?秋,其实有件事我?瞒了你……」 「我?知?晓。」他似乎也有些慌张,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 裴出?岫凝噎了片刻,与他低声淡淡道?,「你知?晓了……什么?」 林知?秋垂着头?,盯着她俩合握的手,眼睫颤颤着缓缓地赧红了双颊,「你可记得我?问过你,从前是否见过那支紫竹箫?」 「记得。」裴出?岫本是心中提起了一口气,听?见他的问话后?又陷入了静默,「这桩事……的确是我?瞒了你。」 苦笑两声后?,她低低地回应他道?,「你那时一心要?与我?为奴僕,我?怎敢承认从前还救过你的性命。」 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模样如此令人爱怜。裴出?岫也不顾忌此刻仍在宫中,伸手将人拥在怀里,感受着久违的充盈感。 「我?很庆幸那时自己跳下了河水,兴许是上天为从前的事补偿了我?。」 后?半句,她是小声嘟囔了,林知?秋全副心神都在她胆大的举动,僵硬着在她怀中不敢动弹。 「这里是圣君殿前,若是叫人瞧见了……」 「莫怕。」裴出?岫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嵴背,附耳过去似含住他的耳垂一般轻声道?,「你既知?晓了我?是紫竹箫的主人,可还记得那竹萧上的刻字?」 三年来,他将那紫竹箫抚过千百遍,如何会不知?晓那竹萧末端刻着「未央」二字。 「未央,裴未央……」林知?秋低低地呢喃两遍,倏然瞪大了一双桃花眼眸。 原来出?岫就是长姊的恩人,安泽小王爷裴未央。莫怪乎她说自己生在郢城,他竟不敢想像她的身份是如此尊贵。 那时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是觉得她温柔心善便许了心意。可是她竟是安平王与顺宁帝卿的嫡女,岐王自然偏宠她,太皇君自然疼爱她,就连陛下也是因了她才赦了自己的奴籍。 这样的裴出?岫,他如何能厚颜攀作她的夫郎。或许他宁愿她的容貌不那么出?色,身份只是一个?小小医女。 眼前的男人陡然间?沉静下来,裴出?岫如何能不知?他的惶惑,她没有松开手甚至亲吻上他的额头?,「知?秋,无论我?是谁,我?都是与你相许的裴出?岫。如若你不肯同我?回帝卿府去,我?们就去城北,依旧做一对寻常的妻夫。」 他也不愿与她再分离,清醒的神志在与迷乱的心意来回拉扯。 林知?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眼眸渐渐泛红,过了半响,声音似哽咽道?,「……只要?是你,去哪儿都好。」 得知?她的身份,他好生惶恐,可他更怕会失去她。 就算有一日,她要?娶夫娶妾,不再需要?他。如今他已復明,不会成?为她的负累。只要?能留在她身边,他就心满意足了。 ~ 帝卿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口,颜卿出?了长明殿已候在车室内。 远远地瞧见裴出?岫与林知?秋执着手而?来,湛亮的眸光悠远温和,她在未央面?容上见到?从未有过的欣悦,令她心中十足欣慰。 裴出?岫搀着男人登上马车,当着师傅的面?,还是有几分收敛地撤开了手。 车帘落下,颜卿戏嚯地打量着她,「见到?了夫郎,这回可心安了?」 师傅先于她回到?京城,自然知?晓了她与林知?秋先前假作成?亲之事,她心中窘迫面?上却仍端持着,「原本是想等回京后?再与师傅言明的,彼时情形仓促,如今陛下赏赐了帝卿府,知?秋的家姊又在京城,自然该重摆喜宴,堂堂正正地将知?秋迎进门。」 林知?秋闻言愈发惊骇,且顾不得颜师傅揶揄的目光,就与裴出?岫急切道?,「当时京城皆知?岐王主持喜礼,重摆喜宴恐怕是不好……」 「你夫郎比你更知?事懂礼。」颜卿想到?陛下的叮嘱,跟着附和林知?秋道?,「如今你方以小王爷的身份回京,多少双眼睛都瞧着你,京中要?打点的事还多着呢。」 他二人的心意,裴出?岫岂能不顾,笑着讨饶道?,「明日陛下赏宴,至少让我?带着知?秋一道?赴宴。」 男人面?上有些赧红,却低垂着眼眸轻声道?,「林府声名不好,只怕我?若是去了,会扰了宫中贵人的兴致。」 他其实是担心会连累她,裴出?岫心嘆一声,放缓语气同他打趣道?,「你方才在圣君殿前还应允我?,无论去何处,都会陪着我?一道?。」 男人听?后?果真蹙起了秀挺的眉,还未应声,便听?她淡淡地安慰他道?,「我?们在一道?,总归要?拜见各宫主子?。陛下都已恩赦,如今谁又敢当着本王的面?,妄议林府的是非呢。」 第54章 马车停驻在?帝卿府门前?, 林知秋却踌躇着想回城北去。 那支紫竹箫和出岫赠与他的同心符还留在?宋宅,他安然回到京城,也该与管事云姨同芳草报一声平安。先前他并不识得去宋宅的路,可如今身边有出岫陪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宋府北宅寂默了许久, 宋诗闻离京以后, 宋大人?曾亲自来过一回。只这桩事由六皇子而起, 也不能发落到僕从身上, 只得责令她们不许对外诽议此事。 如今见?到林知?秋不但?人?无虞,双眸还復了明,终于令得宅子上下重新振奋起来。 芳草抱着他喜极而泣,管事宋云也连声嘆着回来就好。只有林知?秋知?晓, 其实哪里有那样好的气运, 是出岫一路捨命护着他,为了他还受了许多伤。 裴出岫见?芳草对知?秋心?诚,他也习惯了芳草的服侍,便与宋云商量着将芳草带去帝卿府陪他。 「帝卿府?」不仅是芳草,就连宋云也惊诧得变了脸色。 此事宋大人?迟早也会知?闻,裴出岫便索性与宋云坦白道?, 「先前?不便袒露身份,顺宁帝卿乃是出岫已故的父君。陛下如今将府邸赐与出岫, 出岫与知?秋已定下终身,自是该一道?迁入帝卿府。」 彼时六皇子殿下为难他时, 芳草顾念他的安危一直护在?他身前?。从前?林府与他一道?长大的侍僕都已逐散, 林知?秋也想他能陪在?他身边, 便低声问他是否愿意。 芳草在?心?中早认了他作主子, 裴大夫性子好且待他也和善,他自然是愿意的。 一同回到明净亮堂的屋子, 现下看来竟比他摸黑行走时还要宽敞得多。 绕过那面玉兰屏风,林知?秋一眼发觉了床榻旁的那根竹杖。枝竿金黄,杖身光洁细润,竟是如此美观悦目。 见?他宝贝一样地捧在?怀里,裴出岫不由得好笑,「如今你已大好了,还留着它作什么。」 「这是出岫亲手为我做的,我想留着好好保管。」 晏公心?爱的金镶玉竹林已随着浮香阁一道?毁了,留下这根竹杖做个念想也好。 芳草替他接过来,见?林知?秋又去枕下摸索。直到翻找出那枚同心?符才露了笑颜,收进?怀中仔细放好了。 而后是书案上的蓝绫锦盒,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两枚铜扣,取出那支通体暗紫的九节竹萧。 芳草是头一回见?到这紫竹箫,直夸赞这竹萧是如此美质,裴出岫眸光含笑地握在?手中把玩着,「记得当日说要教你,幸而来日方长。」 ~ 回到帝卿府,已过了午时。 这一回裴出岫倒是唤镜姨郑重召来府里僕从到正殿拜见?。 林知?秋自幼长在?尚书府,也常跟随母亲与长姊出入皇宫,可乍然见?到府邸上下那么多侍僕,免不得还是有些拘束。 芳草亦步亦趋地跟在?林知?秋身后,他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气派的园子,寻常府邸里哪里能僭越造一座宫殿。 帝卿府中僕从大多是太皇君亲自从宫里选来侍候父君的,她们对小主子虽不熟悉却是心?悦而诚服的。裴出岫今日唤她们前?来,为的是令她们认得知?秋是府里唯一的王夫。 小王爷回京没多久,就带回一个来歷不明的男人?,难免还是会惹人?非议。 裴出岫遂当着府中众侍僕的面打开一个沉香匣子,取出里面的赤金红玉如意簪为男人?亲自戴上。 「本王知?晓你们从前?在?宫里服侍过,当知?此簪是太上皇亲赐与太皇君的,如今太皇君又赏与了本王的王夫。从今往后在?这帝卿府里,你们当对王夫如同对本王一样敬服,如有违逆的一律逐出府去,本王不会留有情面。」 众侍僕闻言纷纷跪拜,面朝上首齐声应和道?,「谨遵王爷与王夫的吩咐。」 母王待父君淡漠,渐渐地王府侍从对他也不甚敬从,她却不愿知?秋受那种委屈苦楚。 见?过礼后进?到正寝殿,十?六前?来传话,称是天七知?晓主子回京,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欲同她请罪。 裴出岫令镜姨带林知?秋先去寝殿内安置,她与十?六来到后屏楼东面一间屋子。 天七双腕内的铁钉已经取出,只是手还是使?不上半点力气,接回来时左膝的伤处已贻害不治了,颜卿索性将那残裂的髌骨剜出再敷上伤药。待伤处癒合再悉心?修养后依旧能站立甚至行走,只是习武练功却是再也不能了。 她撑着一口气,只为能见?裴出岫一面,在?十?六的搀扶下竭力仰起身,气若游丝地开口道?。 「天七有负主子所託,还牵累了晏公与浮香阁……」 裴出岫见?她眸色灰黯,似生了死志,忍不住蹙眉斥责道?,「你被人?生擒,也有本王对敌大意的过错,师傅与晏公冒死去救你,也是望你能挺过这一劫。你若是觉得对不住晏公与楼里众姊妹,就更该振作起来。不能习武又如何,晏公不会武艺,依旧能掌管浮香阁与京城各处暗桩。」 她眉头紧紧攒着,神色依旧迷茫,「可我……」 裴出岫望了一眼始终静默着陪在?她身边的十?六,凤眸微微一动,沉下声来打断她道?,「如今晏公到了该颐养的年纪,本王有意将这重担交託与你。是以天七你要赶快好起来,如此才好弥补你心?中的歉疚。」 她离去以后,天七静静思索了许久,终于在?夜里重又恢復进?食。 颜卿听?到禀报,直言未央不但?懂得治病还晓得如何治人?,拿捏住了天七的心?思。 裴出岫也是急中起意,论武艺天七许是不如其他几名?天卫,性情也不够沉稳,但?她机敏多智,与楼里一众影卫关系最?是和睦,颇有主事之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最?要紧的是,她心?中有羁绊,才有活下去的念头。 ~ 安泽小王爷回京祝寿,放眼京城是桩大事,太女府也得了宫中通传。 念及上回宫宴上,承筠险些被酒醉的二?皇妹欺负,凤烨本不欲他再端着身子进?宫去赴宴。不过安泽小王爷得陛下与圣君看重,若是拂了她的颜面,恐怕对太女不好,柳承筠还是劝得她迴转心?意。 鸣镝到暖阁来寻凤烨,行到迴廊暗处,她面色地禀道?,「果真如殿下所料,那罗侯安一直匿在?陇乡郊野一处宅子里。陇乡方寸之地,京中去的生人?甫一露面极易追查。幸好去得及时,罗侍郎险些叫人?灭了口,她惊慌之下交代了密情,称是中宫怕她失密才要灭口。」 她话音一顿,见?太女殿下并不惊诧,又接着说道?,「她不晓得咱们的身份,一路蒙着脸押回京来,只是近日城门守卫查得仔细,先安置在?了城外驿舍里。」 凤烨攒了眉,温润的面容微微绷紧,「驿舍人?多眼杂,明日宫中摆宴,守卫大多调去巡皇宫外廷,你寻个时机尽快将人?带进?城来。」 鸣镝低声应是。 「都镜府的宋知?府封了密函与殿下。」鸣镝一边奉上信函,一边又低低地说道?,「派人?去府衙之时,见?到林公子也在?官舍。」 凤烨接过信函,一时却更着紧他的消息,「知?秋如何去了都镜府?」 「属下不知?。」 凤烨揉了揉眉心?,吩咐她退下。手中攥着密函,没有回暖阁,反倒独自去了书房。 密函上是宋诗意誊录的定州董氏户籍名?册与土地物产,董氏世代做织造营生,可直到董玉桂的母亲董敬才做了都镜府织造府主事,才真正富裕起来,后来又给董玉桂在?京城捐纳了官衔。 织造府归织造司辖管,如今主事之人?亦是中宫亲信。 难道?当年林府之事,其实是中宫暗中筹谋,可是林大人?并不曾开罪中宫,为何会招致这样的祸患,只有待明日宫宴之上再盯紧凤后与二?皇妹是否有反常之举。 ~ 裴出岫回到正寝殿,林知?秋正在?屋内候着她一道?用晚膳。 她奔波一日,神色看起来疲累,如今换作林知?秋替她布菜,镜姨只知?小王爷幼年的饮食喜好,他只得慢慢用心?摸索。 幸好她对饮食并不挑剔,他布的菜她皆大口用了,镜姨与芳草见?她二?人?处得默契,便也悄声退下了。 她二?人?小别半月,如今终于得以名?正言顺在?一道?,自是更胜新婚。 裴出岫从前?与林知?秋提过家中还有继父与幼弟,此趟回郢城是因着继父病重,忧心?幼弟一人?把持不来。 「我虽生在?王府,未歷经穷苦,可母父并不和睦,我宁愿跟随师傅漂泊在?外。」 林知?秋见?过她在?岐王府梦魇的样子,也从镜姨口中得知?她幼年历经过的一些事,如今想来她是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段伤痛的往事,只是他的心?中还是拧痛,就听?得她低声细语地与他道?。 「从前?我不敢祈望,遇见?你以后却想着能有个家。」她握住他的手,凤眸湛亮地凝望着他,「知?秋,你可愿给我一个家?」 林知?秋浑身轻颤起来,勐地投进?她怀中,脸孔埋在?她的肩窝,忍住泪意用力地点头。 依偎片刻,男人?低低地开口,拢着她的双臂依旧颤颤,「……是妻主给了知?秋一个家。」 裴出岫轻柔地抬起他的下颌,亲吻他被眼泪洇湿的嘴唇,声音含煳地呢喃着,「今夜为妻怕是要忍不住了。」 林知?秋羞到极处,烛火下双颊如酒醉了一般赧红。 不过夜里他侍候裴出岫沐浴时,却见?她实在?捱不住困意,半边身子浸在?浴水里摇摇欲坠。 到最?末还是镜姨进?屋帮忙,将人?抬到榻上,她眼下熬得青紫,应是许久未曾好眠,只是睡眼惺忪地仍拉着他不肯松手。 当着镜姨的面,林知?秋颇为侷促,却还是平静温柔地一遍遍安抚她,「我不走。妻主,我不走。」 第55章 宫宴摆在绛雪轩, 这?一回宫侍倒是没有引错路。 今日这?赏宴是为了她在宫中露脸,裴出岫穿戴得很是华重。一身水蓝锻的宫服,领边以银线绣了缠枝牡丹,显出安平王之女的端庄高贵。 伴在她身旁的林知秋, 同样一身浅蓝色锻袍, 衣身绣了散枝梅, 头上戴着太皇君赏的赤金红玉如意?簪, 配着一对精美小巧的红玉髓金耳坠,颇为清丽雅致。 她俩来得不?算迟,凤后同一众妃君已早早到了。见到裴出岫携着夫郎堂堂而来,凤后当即换上一副眉眼和悦的面孔, 语气柔和道, 「未央来了,许多年不?见,竟叫本宫认不?出了。」 众妃君不?明所以,只是皆堆着笑面附和道,「小?王爷生?得俊俏,与圣君极肖似呢。」待到目光落到她身边的男儿, 又不?由地奇道,「这?不?是从前……」 「知秋是本王的王夫。」裴出岫抬起眼眸, 正?对着凤后一双幽深莫测的鹰眸,半晌过后, 如夜昙盛开般展颜一笑道, 「圣君赏赐知秋金簪时, 凤后亦在颐德殿亲眼目睹了。」 妃君们又转而纷纷夸赞这?簪子美质。 凤后今日身边不?见那日凤祥宫中仗势跋扈的宫侍钟灵, 他扬声吩咐一名面生?的宫侍,「灵犀, 替本宫与小?王爷斟一杯酒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凤后亲自敬她,裴出岫自然得饮下。 一杯酒过后,凤后方要?言语,就见岐王殿下远远行过来,对着凤后张口便?打趣道,「这?宫宴还没开席,凤后如何就要?把未央给?灌醉了。」 岐王来赴宫宴,自是给?裴出岫撑场面来了。 凤后当日作难裴出岫在先,心?中正?是暗怯,遂放下手中酒盏,遥遥一笑道,「还是岐王有?意?趣,认了亲侄女做义女。」 岐王亦笑着回应道,「亲上加亲亦是喜事。」 不?多时,昭帝与众皇嗣也到了,太女穿一身明黄宫服,牵着太女夫一道跟在昭帝身后。 太女凤烨见到裴出岫以后,眸中似有?诧异却克制着并不?张显,而她身旁的太女夫却是脸色倏然变了。 裴出岫领着林知秋与昭帝行过礼,方来到太女与太女夫面前问安。 凤烨知晓她能以医女身份在宫中行走多年,必定是得了母皇授意?。今日昭帝甚欣悦,她也不?会戳穿此谎自寻没趣,遂轻轻颔首笑着受了这?一礼。 柳承筠已按捺住了诧异,面色如常地与裴出岫行过礼,对着她身旁的林知秋却笑得更亲近,「知秋,多年未见,你依旧如从前那般容颜靓丽。」 林知秋微微抿了唇,见他宫服下掩不?住隆起的小?腹,诚心?实意?地贺道,「承筠哥哥与太女殿下伉俪情深,才?是令人羡慕。」 柳承筠闻言抚上小?腹,垂眸浅笑着,眸底却并无一丝笑意?。 众人皆落席以后,昭帝在宫宴上高声宣了帝卿府易作安泽王府,甚至当众擢了裴出岫的爵位。 凤后在旁小?声劝议道,无功封爵并不?妥。 可昭帝却心?意?坚决。 裴出岫与林知秋遂一道上前叩谢恩赏。 二皇女凤煊见她风光,本已心?中忿忿,偏生?她与林知秋就在她对面席位,二人姿态亲昵,格外引人恼恨。 太女身旁的柳承筠见裴出岫得了封赏,连带着林知秋竟一跃成为安泽王夫,在衣袖下狠狠地掐住了掌心?。本以为他嫁给?区区一个医女,逃脱了二殿下的蹂躏不?过是气运好?,没成想这?医女的身份竟是如此尊贵。 ~ 满腹心?事正?是沉沉,忽而一道金光闪过他的眼眸。 二皇女坐在太女下首,此刻手中正?把玩着一支金步摇,正?是那日宣武殿内殿中他情急之下刺伤她时握着的步摇。 那噩梦一般的遭遇过后,他早顾不?得自己丢落了步摇,如今见她攥在手里似作威胁,浑身止不?住地发?起颤来。 凤烨见他陡然间神色不?愉,以为他是身有?不?适,连忙关切地低声询问。 柳承筠勉强地扯了一抹笑,正?欲举杯饮口温茶压压惊,却叫凤烨勐地攫住了手腕,「这?是宫酿,医正?嘱咐过,你有?孕在身不?宜饮酒。」 她取下那酒盏,沉声问他道,「承筠,你今日是怎么了?」 他有?些?瑟缩地颓然垂肩道,「殿下,我……我有?些?想回府了……」 柳承筠向来是端庄持重的,今夜这?般柔弱畏怯实在反常。凤烨攒紧了眉,忽而往下首的席位望了一眼,二皇妹凤煊正?端着酒盏与身旁的宫侍调笑。 她敛了目光,温声安抚他道,「本宫让鸣镝先护送你去修身苑歇息可好??」 男人颤颤地抬眸,正?欲应声,听到侧旁传来「叮」的一记声响,是那支金步摇落了地。凤煊没有?望向他,依旧不?紧不?慢地饮着杯中酒水,却令得他心?中一悚。 「我……我还是留下吧,此时离席怕是不?好?。」 母皇正?在上首与岐王叙话,并未注意?到她们席上的动静。凤烨特意?将?他身子往后遮挡了些?许,目光锐利地望向下首的凤煊,话却是对着太女夫说?的。 「那你若是不?适,记得告知本宫。」 凤煊亦朝她扬起手中酒杯,见她脸色沉沉地不?回应,她也不?着恼,迳自又饮了一杯酒,偏过头去与宫侍嘱咐几句。 不?一会儿,有?宫侍来到太女席上,奉上那支红玉髓金步摇。海棠花沾了血,看起来可不?吉祥。 太女识得这?支步摇,亦知晓凤煊是在挑衅,可在宫宴上她却依旧没有?发?作。 正?在这?时,又有?宫侍传话,称昔宁郡主到了。 ~ 他是禹州封王府的贵客,今夜前来拜见小?王爷,竟是携了礼的。可见到席上坐着的人是裴出岫,昔宁惊诧之下却连问礼的规矩也忘却了。 林惟辰见昔宁失仪,忙先跛行上前跪拜行礼。她从前未见过裴出岫,只是见到知秋伴在小?王爷身旁,心?中亦是惊惶无措。 裴出岫直起身来,与他二人笑着道,「不?必多礼。」 宴席之上,昔宁与林惟辰不?便?多言。 一直捱到宴罢,往宫外行走之时,林惟辰忍不?住寻了间隙与林知秋低声道,「知秋,你如何能与安泽小?王爷在一道?」 今夜宫宴上,林惟辰方明白小?王爷与她的恩泽是为了知秋。只是林家已非不?比昔日,哪里能攀附这?样贵重的王女。 「阿姊……」 林知秋本欲同她解释,可她开口就是斥问,反倒令他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林惟辰见他不?明所以,按捺着心?中的焦急,与他娓娓说?来,「郡主此趟进京,除却为圣君贺寿,封王也有?意?为他择个妻主。圣君与封王皆看重小?王爷,有?着将?郡主许给?她的心?思。封王府如今握有?十万驻兵,若是事成,这?些?兵马皆是郡主的嫁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长姊这?番话令他惊憾,她晓得其中利害,出岫自然也是清楚的。可那日在圣君殿内,她却当着昔宁的面维护了他。 林知秋在宴上饮了薄酒,此刻酒意?上头,更是令他脑中混沌昏沉。不?远处,裴出岫已辞别?了昔宁郡主,目光温柔地等候他过去。 「阿姊,我信她,你就容我纵意?一回吧。」 他快走几步来到她面前,将?手放在她温热的掌心?,裴出岫替他拢了身前的大氅,临别?前不?忘与林惟辰遥遥致意?。 「你与长姊生?得不?同,可风仪却浑然自成。」 她未言明,其实是皆肖林大人。 ~ 林知秋与阿姊叙过话后,回帝卿府的路上却静默许多。 裴出岫以为他是吃醉了酒,待得进到寝殿后,就令芳草去煮解酒汤。 寝殿内的侍僕已备好?了浴水。 裴出岫替他解开大氅,正?欲转身去到屏风后,男人却忽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额头也轻轻地抵在她的肩头。 「出岫,能不?能……不?要?走。」 她望向他的面容,男人桃花眸中染上醺意?,眸底却仍是澄澈的。 迟疑片刻,她抿起嘴唇替他取下发?髻上那支如意?簪,长发?立时如瀑般披散开。 这?还是头一回,林知秋鼓足勇气主动攀上她的肩头,有?些?笨拙地将?自己的唇贴在她嘴唇上。 他的眼眸清亮柔情,身上有?清清淡淡的酒香。裴出岫惊诧之下心?跳如鼓,忘却要?张开嘴唇,竟是彼此压着唇,颤慄着冒了许多汗。 她声音含煳地与他嘆道,「本想等到沐浴过后……」 林知秋浑身一震,还没醒过神来便?被她热烈地吻住。她有?些?粗暴急切地撬开他的牙关,追逐着他的唇舌。这?一回他真真切切地看清她动情时的面容,他心?中羞怯却又不?自觉沉醉其中,双手无措地拥着她的后背,面红耳赤地嘤咛着任她取索摆弄。 浴桶氤氲着热气,屏风上落了越来越多的衣裳。 来不?及熄了烛火,他白皙纤瘦的身体呈在她眼前,微微颤抖着埋进她怀里。 她亲吻着他的眉眼,还有?他肩头深色的疤痕。 欢好?之时,他低低地抽噎着,痛苦又愉悦地仰直了雪白的颈项。 他终于属于她了。仿若是在梦中,他可以尽情地纠缠她爱抚他。 她曾救过他,一次又一次,直到此刻仍是如此。 即便?昔宁郡主比他好?千万倍,这?一次他依旧想纵意?一回。这?世?间唯有?她是他不?愿亦不?能相让的最珍贵的人。 第56章 知秋跟随小王爷离宫以后, 林惟辰沿着宫闱甬道往西面颐德殿行去。她跛了?右腿,行得缓慢,前头郡主的身影已瞧不见了?。 经?过琼花苑的时候,一名宫侍低着头飞快地奔出来, 一不?留神冲撞了?她。林惟辰稳住身形, 方欲继续前行, 却听得苑中传来一声惊唿。 这声音很轻, 在四下无人的甬道内却是石破天?惊。她是宫中过客,本不?欲探寻,奈何这声音太?过熟悉。 琼花苑前有宫卫把守,方才行过此处并没有见到, 林惟辰遂与守卫低声道, 「昔宁郡主在琼花小径丢了?一枚翡玉耳坠,这是他心爱之物,特命奴才回来寻找。」 昔宁郡主是圣君与陛下的贵客,她们不?敢怠慢,见林惟辰不?过是个跛了?腿的奴才,思忖一会儿也就放行了?。 「只得沿着小径寻找, 不?得靠近内殿。」 林惟辰连声应是。 她是熟悉宫苑的,也能辨明方才那?声响的方位, 虽然行得不?疾,却?也寻到了?内殿旁边的一座盈花亭。 亭子?里?, 柳承筠背对着她, 不?顾身子?沉重竟在哭泣着跪求二皇女殿下。 她惊诧之下, 踩到一颗石子?, 惊动了?亭内的凤煊,她立刻眸光锐利地朝她藏身之处望过来。 林惟辰本不?会武艺, 如今腿又有疾,逃匿不?得索性来到她们面前问礼道,「二殿下金安、太?女夫金安。」 「是你。」凤煊玩味地打量了?一下她的伤腿,目光落到她削瘦的脸庞,「归渡河苦寒之地,没想到你竟能命大地回了?京城。你姊弟二人,一个勾引了?小王爷,一个巴结上小郡主,果真各有本事。」 换作是从前,林惟辰定忍不?下这口气,可她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面对凤煊的挖苦竟依旧是神色如常。 「郡主在找一枚耳坠,不?多时便要寻到此处了?。」 柳承筠慌忙站起?身来,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凤煊瞥了?他一眼,又望向亭子?外的林惟辰,二话不?说迈步出去,挨近她身边时却?故意?抬腿踹向她右腿。 见她支撑不?住,摔倒在地,凤煊戏嚯地嗤笑了?一声,「你如今帮他,可知他当年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 凤煊离去以后,柳承筠才心急如焚地奔出来搀她。 林惟辰面无表情地拂开?他的手,迳自?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的灰尘。 她望向他,眼中早已没了?当年的倾慕,「太?女夫请吧。」 「惟辰,我……」柳承筠暗暗掐了?掌心,眼泪又成串地落下来,「你也看见了?,我是受她胁迫,太?女面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林惟辰忽地停下步子?,却?没有转身看他,「当年丞相要将你许给二殿下,知秋却?被引着去了?宣武殿,我只恨当年没有将此事告诉殿下。」 柳承筠震惊之下,忘却?了?哭泣,「你、你知道……」 他一把上前攥住她的衣袖,大有玉石俱焚的气势,「那?你为何不?说,为何不?替你弟弟报復我……」 「二殿下已经?看中了?知秋,我说了?又能改变什么?」林惟辰望着他一瞬狰狞的面容,苦笑着说道,「你爱慕殿下,如今已得偿所愿,为何还要辜负她。」 「是她逼我。」柳承筠踉跄了?几步,「这是我的报应。」 林惟辰领着柳承筠回到太?女身边,她命鸣镝护卫他,转眼人却?不?见了?踪影,凤烨正在训斥她,偏过头却?见到了?林惟辰身后的男人。 心中落定,凤烨来到林惟辰面前,有许多话语要叙,最终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惟辰,你几时回了?京城,为何不?命人来寻本宫?」 林惟辰只是疏淡地回道,「蒙殿下记挂,我如今只是昔宁郡主的扈从,专心侍候主子?才是本分。」 凤烨眉心微拧,当着众多宫侍,却?不?与她深言,「本宫改日再去圣君殿里?看你。」 她垂首跪拜着恭送太?女与太?女夫离去。 ~ 颐德殿偏殿寝宫里?,昔宁吃醉了?酒正在发?脾气,见到她一拐一拐地进来,怒气更甚道,「你夜里?去了?何处?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林惟辰拾起?地上的酒盏,躬身回道,「回郡主,路上见到太?女殿下,耽误了?些时候。」 昔宁也不?是存心对她发?火,抬手让她靠近了?一些,醉得眼眸迷离道,「林惟辰,本主问你,比起?秋哥哥,本主真的那?么差劲吗?」 林惟辰知他在宴席上受了?刺激,柔声安抚道,「郡主吃嘴了?,奴才去煮醒酒汤来。」 「你别走。」他扯住她的衣袖,气力?之大,将她拽了?一个踉跄,「本主正在问你话呢。」 男人的面颊晕红,眼眸清亮娇媚,她瞧得一瞬间恍惚了?心神,连忙垂下眼眸请罪,「郡主天?香国色,家弟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 昔宁一听这话就是敷衍,他勐地掐住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正对着他,「你……你好好说……本主……」 他的嘴唇离得很近,唿吸吹拂到她面颊上,带着馥郁醉人的酒香,见他半个身子?朝她倾过来,林惟辰连忙伸手揽住,下一刻男人毫无防备在她怀里?昏睡过去。 「郡主?郡主?」 推搡不?动,她只得打横抱起?男人,拖着伤腿往内殿一点一点挪过去。 落到柔软床榻上,男人侧过身由她伺候着脱了?鞋袜,抱着被衾睡熟过去。 多望一眼都?是僭越,林惟辰替他松开?帷帘,悄声地转身离去了?。 ~ 帝卿府寝殿,天?还未大亮,林知秋就已醒了?。 酒意?散去,他渐渐回想起?自?己昨夜是如何纠缠出岫,到最末她又是如何安抚着亲吻他、哄他入睡。 他羞赧到了?极处,面色涨红,哪里?还有半分闺秀公?子?的样子?。 裴出岫醒来的时候,他慌里?慌张地闭上眼眸,她轻轻吻过他的鬓髮?,低声轻语道,「我去唤人备水,替你沐浴。」 男人睁开?了?眼眸,双手还紧紧抓着身前的被子?,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从榻上起?身,披了?件长袍,宽肩窄腰的背影在他面前一晃而过,嵴背上还留着刺目的红痕。林知秋勐地垂下眼眸,不?敢再细看了?。 侍僕提了?热水到屏风后,裴出岫亲自?抱着他进了?浴桶。他起?身时,身子?还有些酸痛,浸到热水里?却?舒展了?许多。 她还要帮他擦身,可林知秋却?柔弱侷促地推拒,「你是小王爷,这如何能使得……」 「从前不?也是如此。」裴出岫轻柔地替他沾湿长发?,用皂角粉徐徐抹匀,「你是我的夫郎,侍候夫郎沐浴,是我心甘情愿的。」 林知秋咬着嘴唇,尽管昨夜那?样亲密,可他还有些不?敢看她,只是面颊又渐渐红了?起?来。 「昨夜我……弄疼你了?,是吗?」 她已经?很小心,可擦过隐处,他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裴出岫顿住了?手,倏然拧起?眉,神色间有些懊恼。 林知秋脸上红得像是要渗血,过了?片刻后,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疼。」 他在明月夜是听过公?子?们谈论这种事的,有时候客人丝毫不?在意?他们,只顾着自?己发?泄。有时候那?彻夜不?绝的悽厉叫喊声,会令他心惊胆颤整整一夜。 可是出岫待他真的极尽温柔,让他觉得自?己也是被珍重疼惜的。 虽然心中还是羞赧,林知秋却?在浴水里?仰起?身,亲吻她的唇角,「只要是妻主给的,知秋就不?疼。」 ~ 沐浴用膳过后 ,颜卿令人传唤她到后屏楼去议事。 晏公?昨夜里?醒来,脉象已是平稳。不?过,颜卿同她提起?的是另一桩事,「你命天?七传信,要查当年林府罪案的涉案之人。」 裴出岫料到此事瞒不?过师傅,只得如实说来,「未央以为当年的事或许有冤情,林大人的为人,师傅你是知晓的,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颜卿斩钉截铁地回道,「她不?会做此等拿钱易卷之事。」 这是案宗细节,师傅是如何知晓的? 裴出岫神色诧异地望过去,就见颜卿轻挑了?一边眉,语气悠悠地说道,「刑部同大理寺审案之时,我便得了?信儿,只是赶回京城却?是晚了?。这罗侯安原是中宫的人,在朝中藏得深,看起?来很是敦厚老实。而这董玉桂原是受柳相提携的,想必林府家丁也是叫她买通的,中宫不?会做这种脏污手的下等事。」 裴出岫惊愕地低喃道,「如此说来,是中宫与柳相联起?手来残害了?林大人,她们的目的却?是为何?」 沉吟片刻,颜卿长长地嘆息一声,「凤后曾为二殿下向林府提亲,林大人不?曾答应,或许惹怒了?中宫。而陛下在朝中看重林大人胜过柳丞相,柳相怕保不?住自?己的地位,对林大人起?了?不?容之心。适逢陛下命林大人担任科举主考,她不?懂其中纳污含垢,才这样轻易就着了?她们的道。总之,此案远没有表面那?般清白简单。」 裴出岫静静地听完,依旧没有死心,「若是寻到罗侯安,她或许能为林府翻案。」 「中宫留了?她性命,即便她现身,也不?会出卖中宫。」颜卿顿了?顿,递给她一张字条,「何况如今她已被灭了?口。」 罗侯安藏身于陇乡,中宫却?先她们一步寻到了?她。 裴出岫凤眸一凝,「不?好,二殿下已知晓我在查当年之事,她必定更谨严防备。」 「其实也未必。」颜卿又低声说道,「那?府宅有打斗的痕迹,派去的人并未找到罗大人的尸首,兴许她被人救走,藏身于某处。」 「除却?中宫,还有谁会去寻她?」 「不?一定是敌手。」颜卿若有所思地浅淡一笑,悠悠地与她说道,「林大人当日曾为太?女太?傅,与太?女有深厚情谊,太?女许是知晓内情,也想为林大人翻案。」 第57章 三日后?, 裴出岫以安泽王的名义,递了拜帖亲赴太女府。 颜卿本欲陪着她一道?去,可是她如?今已不是郢城王府里那个年?少失恃的柔弱王女了。陛下急传师傅回京,师傅自有她要劳心的政事。 太女府的管事亲自到府门前接迎她入得正殿堂厅, 唤人上前奉茶, 王爷是京中贵客, 管事自是恭谨侍候在堂厅内。 不多时, 太女带着随从鸣镝从书房行来?,她今日未进宫去,只穿一身雪青色莲纹绸缎常服,腰缀一枚样式古朴的玉佩, 仪态温润端方。 裴出岫立刻起身行礼, 「未央早该来?拜见殿下。」 凤烨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瞧了片刻,方轻声唤她起身。 裴出岫却依旧躬着身,「先前有所隐瞒,也有不得已之处。」 「凤后?该比本宫更讶异才是。」她坐到上首的圈椅,与她微微抬手, 这一回裴出岫也跟着落了座,「小王爷很是沉得住气, 宁肯叫人掌掴也不愿禀明身份,定然是有你自己的缘由。」 闻得此言, 裴出岫垂下眼眸浅抿起唇角, 「未央若是禀明身份, 凤后?兴许会高抬贵手……」话音微顿, 她復又道?,「又兴许会当?未央是信口攀诬, 越发严厉地?处置了。」 凤烨望向她,眼眸带着几分探究,半响过后?,她神?色淡淡地?说道?,「宫宴之上,凤后?有意与小王爷重归于好。如?今你是凤祥宫的上宾,如?何却来?了本宫府邸。」 裴出岫是有事相求,来?时自是思量过了措辞,「殿下,未央今日前来?拜见,实是为了夫郎知秋。三年?前,林府满门获罪,如?今知秋虽获恩赦,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四2贰二吾玖一似柒可未央却想为林府、为林大人讨个公道?。」 「小王爷当?知这番话已是犯上。」凤烨瞥了鸣镝一眼,后?者沉默着将堂厅内的侍从皆清退了出去。 裴出岫起身拱手,可凤眸中却是清明不屈,「林大人曾为殿下太傅,难道?殿下忍心见忠诚蒙冤、奸佞肆虐。」 「你如?今以?什么身份来?训诫本宫?」凤烨快走几步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凝睇她,难得地?绷紧了面容,「京城不比郢城,小王爷是人地?生疏,本宫只当?你是戏言。」 「殿下,未央非是训诫殿下,而是向殿下进谏。」裴出岫唤她,声音清朗坚定,「裴未央许是方至京城不久,可裴出岫已在京中待了三年?。陛下金口御令,命未央匡扶社稷,安平王府世代对君主忠心。但二殿下觊觎未央的夫郎,令人多次追杀堵截,未央将来?要侍奉的明君绝不该是她这样的人。」 话音一转,她直起身子,微微扬高声音道?,「更何况中宫不止诬陷忠臣,还戕害陛下的妃君,危害陛下龙体?,其罪行罄竹难书?。」 凤烨终于神?色一凛,沉声问道?,「此话何意?」 裴出岫候了三日才至太女府,实是在等何大人的回应。宫中知悉安乐丸的宫侍几乎已被清理殆尽,只是凤祥宫也有百密一疏,谁能想到冷宫之中还有欲同凤后?的侍君。 她打开掌心之内的白色布帕,呈上几颗暗红色的药丸。 「此药名为安乐丸,是凤后?从前赏赐给不配孕育龙嗣的低贱侍君的避子药。」 鸣镝挡在凤烨面前,她却扬起手令她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这药丸光从表明看不出什么古怪,凤烨错开了眼,又接着问她,「小王爷是如?何知晓这药丸的?」 「未央恰巧识得一名从前在宫里倖存下来?的乐官,他曾受陛下恩宠,却为凤后?忌惮,多年?来?被迫服用此药。」裴出岫曾答应戚氏保守秘辛,便只讳莫如?深道?,「这名乐官有幸为陛下诞育子嗣,只是孩子先天?心疾,他亦久病缠身。」 凤烨暗暗攥紧了掌心,可面上仍旧神?色疏淡,「本宫如?何知晓你说的这些俱是真?的,就凭几颗药丸还有你的一面之词,就能构陷堂堂中宫凤后??」 「此药丸内含有岑红与藤青,此两种草药本性无害,可并?俱服用却是至毒。每颗药丸内含量微末,却会留存于服药之人的体?内,甚至若是与服药之人□□,长此以?往亦会慢性受毒。」 是以?,她母王身体?康健,却早早因心疾而暴逝。 「陛下那夜于宫中昏厥非是偶然,未央曾探过龙脉,陛下心力竭弱,如?今想来?是毒性已重,如?若不及时医治,往后?必定会发作得愈发频繁。」 凤烨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凤后?若以?……此法残害龙体?,他必然也会身中此毒。」 裴出岫颔首回道?,「未央以?为凤后?手中应有解药,陛下立殿下为储君,若是此时危害了龙体?,中宫不能名正言顺地?继位。」 是以?,陛下比她母王受荼毒更深,却依旧能存活至今。可若凤后?觉察到安平王府不利中宫,他必定会破釜沉舟,待到那时无人能预料京中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他会想法子将陛下之死?嫁祸太女。 裴出岫能想到这一点,太女自然也不会毫无觉察。 堂厅内气氛陡然间冷肃一片,许久过后?,凤烨接过了她手中的安乐丸。 「如?若要与母皇揭发此事,须得万无一失。」 裴出岫与她默契地?对望一眼,徐徐道?出自己的筹划,「明日一早未央会进宫求见凤后?,殿下可趁凤祥宫不备之机拜见陛下,何大人会将佐证之人带进殿中。」 凤烨对她依旧算不得热络,甚至带着防备,「你如?何料定本宫会替你入这一局?」 「未央不识殿下心性,但未央相信圣君,圣君与未央称赞殿下心善有德。即使中宫还未动手,殿下顾念陛下安危也会孤注一掷。」 她不比二皇妹有凤后?这样的父君替他筹谋,甚至比不得六皇弟等众皇嗣能与父君相守宫中。母皇与祖父君是她在宫中为数不多的至亲之人,是以?她尽她所能地?用心侍奉。 「凤后?若是有知,必定恼悔当?日曾掌掴于小王爷。」 裴出岫轻抿嘴角,却是摇了摇头,「若只为一己私怨,未央会带着夫郎远离京城。世人皆知,郢城小王爷胆小畏事,未央何必以?身犯险。」 「若是早些年?认识,你与本宫还有惟辰兴许会成为朋友。」 「幸好现今也不晚。」 气氛缓和了些许,凤烨还有心思同她打趣,「若要中宫不生疑,只怕小王爷今日出府要吃些苦头。」 「未央今日特意命护卫留在府中。」 她二人难得生出些共患难的默契。 临别之际,凤烨犹豫再三,忍不住开口问起她口中的那名乐官。 裴出岫并?不意外她会猜到他的身份,可惜戚氏已逝,天?人相隔,她能留给她的只有戚氏临终前交与她的那张写有孩子生辰八字的字条。 「殿下只需知道?,他活着的时候,未有一日忘记过您。」 裴出岫是叫太女府的人用棍棒给逐出去的。 她匍匐在地?上,一身玄袍满是尘泥,样子颇为狼狈。抬轿的轿妇早就换成了天?贰与天?五,见她得罪了太女,忙不迭就要拔剑护卫了。 裴出岫一手按住一个影卫的肩头,佯作伤势颇重,非得令她二人架起来?的样子,一瘸一拐地?往轿子里钻,嘴里还在怒骂着太女鄙吝,不过一株焰泽珊瑚也捨不得赠与她。 天?五放心不下,钻进轿子里问她,「主子,这是去太女府上比武去了?」 裴出岫揉了揉胳膊,神?色松快道?,「事情办妥了,去天?香楼叫一桌酒菜吧。」 天?五闻言,打量了她一番,神?色为难道?,「主子不回府去换身衣裳再出门?」 裴出岫扬起嘴角,吩咐她起轿,「就得穿这一身出去显眼才好呢。」 第58章 轿子停在拱阳道上天香楼门前, 裴出岫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往日浮香阁所在的地方,司煊署命人拆了楼架子,如今只余一片焦黑的废墟。 她?收回目光,面色沉静地迈进天香楼。 今日酒楼内有人摆宴, 甚是喧嚣。 她?一个人来吃席, 却要了一整套「天下九福」的菜式。掌柜的亲自迎过来, 见了她?却是一怔, 「裴大夫许久未来咱们天香楼,今日莫不是有什么大喜事?」 「喜事谈不上,心?里憋闷,来消消火气?。」她?递给掌柜的一张银票, 拇指上的翡玉扳指瞧得人眼?眸发直, 「再?另做了醉香鸡与芙蓉鱼羹,我带回去好讨夫郎欢心?。」 掌柜的见了银票哪有不应承的,嘴上夸赞着她?夫郎甚有福气?,转过身却同伙计直咋舌,这巴结上岐王的确是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裴出岫迳自喝着杯中的秋棠晓,余光瞥见那?端席宴上高声阔论的众酒客之中竟有潘侍郎的女郎潘莹英。 因着上回天香楼中与宋二动手, 令她?在家躺了足足半月,她?心?中对宋二依旧记恨。如今知晓宋二悔婚遁离京城, 怎能不寻机会好生?奚落她?一番。 「宋诗闻这等纨绔废物?,上了战场与送死又有何异。六皇子的美人恩虽然不好消受, 可到底还能保全一条性命, 你们说是也不是?」 满堂闹笑间, 裴出岫放下手中酒盏, 她?周身静得出奇,在这喧闹场合中显得格不相入。 潘莹英已醉了酒, 摇摇晃晃地推开周遭围着的友人,来到她?面?前捶了记桌子,「本小姐是不是在何处见过你?」 伙计此时送来了食盒,裴出岫抿起嘴角并?不应她?,面?色冷淡地起身往酒楼外走去。 当着一众友人,被人拂了颜面?,潘莹英自然忍不下这口气?,对着她?高声喝道。 「站住!本小姐问你话呢,谁允许你离去了。」 话音未落,一壶酒碎裂在她?足下,那?潘莹英快走几步拦在她?面?前,扳过她?肩膀面?色阴沉地开口,「本小姐与你说话,你是聋了不成?」 裴出岫迴转身望了她?一眼?,凤眸中带着一丝逞意的欣悦。下一刻,便有人迅疾地出手将潘莹英按倒在地上,还不及酒楼内众人反应过来,那?潘小姐已被人堂而皇之地带走了。 「劳烦知会潘侍郎,本王在安泽王府亲候她?来。」 一时之间,众友人面?面?相觑,谁能想到眼?前这衣衫凌乱的女子竟是陛下亲封的安泽王。 ~ 回到帝卿府,裴出岫不欲立即审她?,便命人将潘莹英关在后屏楼一处暗房内。 她?平白被人泼了一身酒,回到正寝殿,衣衫更脏乱,混杂着浓重的酒气?。 林知秋连忙替她?更衣,眼?眸中是无声的担忧。 裴出岫今日去拱阳道,还不忘去取回先前在岚桥街为男人做的衣裳。浅碧色的裙衫仔细地拿红绸布包裹着,可比起府中做好的成衣却显得素朴许多。 浸没在浴水中,她?神色疲累地嘆息,「若是与你初见之人是如今的小王爷未央,或许你当初就不会与我敞开心?扉了。」 她?身上酒气?虽重,面?容却白皙如常,一双凤眸清明?得近乎漠然。 林知秋微微拧了眉,挽巾沐洗的动作却未迟疑。他的面?颊被水汽熏得微微泛红,眼?眸也湿漉漉的,眸光却很坚定柔和?,「能弹奏出如《逍遥游》这样?意境开阔的琴曲之人,又怎会寻觅不到知音呢。」 裴出岫倏然抬眸望向他,只因这是她?父君生?前钟爱的琴曲。或许父君年轻时也曾愿求自在,最终却为了情爱睏顿己身、郁郁而终。 「那?一年,陛下恩准我与长姊一同入宫为太女殿下侍读,只是知悉内情的人不多,母亲为了避人非议,便对外称作我是病恙在府中。琼花苑与殿下的修身苑离得近,我听见琴曲追去闻喜宴上,宫侍告知方才席间奏乐的是新科状元,这才阴差阳错地结识了宋家小姐。」 见他神色渐渐低落,裴出岫捧起他的脸庞,与他额头相抵着打趣道,「早知会错过与你的姻缘,当初何大人就是令人拖我走,我也得死皮赖脸地留在宴上。」 林知秋果然被她?逗笑了,她?索性微微用力将男人也抱进浴桶中亲吻,「可见得你与为妻的缘分是上天註定,三生?石上磨都磨不去的姻缘线。」 男人被弄湿了衣裳,明?知她?没吃醉却也只得由着她?胡来,只是拿手遮了她?的嘴唇,「这话可不能乱说。」 他太珍惜眼?前的欢愉,生?怕会触犯天灵。 裴出岫轻轻啜吻了他的掌心?,低头解开了他的腰束,「不说了,为妻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林知秋慌乱无措地按住她?的手,羞得脖颈都泛红,「芳草一会儿还要?进来服侍。」 她?的手已经揽过他的腰肢,将他拉近自己,还在他耳边低喃道,「天五耳力好,会晓得要?拦住他的。」 这一夜,果真无人前来屋内打扰。 只是欢好之时,男人总觉得有人会往屋子里窥望,即使榻前落了帷帘依旧令他不安。 ~ 翌日清晨,裴出岫依照与太女的约定,带了天贰与天五来到凤祥宫求见。 即便她?今日不来,凤后也会想法?子来请她?。 毓秀引着她?入了内殿,凤后见到她?身后跟着两名护卫,神色却依旧和?悦。 她?是存心?示弱,叫凤后以为经过上回的作难,她?表明?看似平静却是对凤祥宫心?存惧意的。 行过礼后,凤后很快赐了座,还命人上前奉茶。 裴出岫定睛一看,侍奉之人竟是被打得头脸青肿的钟灵,他右手被施了拶刑,已变形残废。钟灵面?色苍白地下了跪,膝行着来到她?面?前,左手颤颤巍巍地替她?斟茶。 这是凤后有意为当日掌掴而给她?一个交代。 茶杯滚烫,他端得不稳。裴出岫心?有不忍,还是偏过头去,伸手接了过来。 「从前不知未央喜爱珊瑚,本宫倒收着许多样?式的,看看可有未央中意的。」 他微微抬手,就有宫侍捧着几株名贵的珊瑚入得殿内,想来是早有准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裴出岫今日前来是为稳住中宫,她?佯作细緻地品观珊瑚,发自内心?地赞嘆,「凤祥宫举世无双,这珊瑚自是京中一流。」 「未央懂得珊瑚,也懂得朝中局势。」 「凤后您抬举了。」裴出岫侷促地赧笑两声,「未央只懂医术,哪里懂得什么局势。蒙陛下与凤后不嫌,留在京中怕是要?惹出不少笑话。」 凤后见识过她?装傻充楞的本事,索性将话挑明?了说道,「未央在京中为圣君侍疾,沐春堂也颇有声名。你若是肯用心?治军,如今这功绩怕是不亚于你母王。」 「陛下英明?神武,太平盛世哪里需得未央去挣功绩。再?说未央不会刀枪,上了战场也是给母王丢脸。」 裴出岫苦笑着摆手,端起桌上已微凉的茶,不假思索地「饮」了一口。 「堂堂安平王之女如何却不会武艺?」 凤后既要?试探,裴出岫也遂他心?意地回道,「自八岁那?年在王府中不慎落了水,虽是性命无虞,却伤了肺腑、落下了病根。在此以后,若是动得剧烈些,就要?惊喘不止直至昏厥。」 她?身子孱弱是外头言之凿凿的传言。 凤后没有再?深究此事,她?却接着嘆气?道,「陛下知晓未央身子不好,也不强求委以重任,待得替圣君贺完寿辰,自是要?回郢城休养去的,没成想却令得二殿下为未央不愉。」 「你说的哪里话,煊儿从前是不知晓,如今自然当你是一家人,你的夫郎就是煊儿的妹婿。」 裴出岫抿了唇,面?上欣喜地与凤后举起茶盏,「未央为当日宫中失仪向您赔罪。」 凤后眸中方有得色,闻得殿外有人通传,竟是何青云亲自来了。 「陛下请凤后与安泽王往长明?殿去。」 裴出岫诧异地抬眸,指了指自己,似是不解的样?子,「本王也要?一道去?」 何青云微微颔首,面?有愁色,「陛下龙体不适,两位主子快请过去吧。」 第59章 长明殿外守着许多禁军, 一如昭帝晕厥的那个?雨夜,只不过这一回并没有人上前阻拦她们。 禁军首领虽易作旁人,却是?武卫营中从前侍令的中郎将。凤后匆匆一瞥,由宫侍毓秀搀着, 仪态端方地迈上白玉石阶。 何青云与裴出岫缓步跟在他身后, 她从宫外带来的侍卫自然留在了长明殿外。 禁军首领似乎神色专注地打量着她的面容, 裴出岫微微仰起头, 见到一张陌生?面孔,那首领当即端肃了面容、移开了目光。 进?得内殿,昭帝神?色晦暗地高坐于?龙椅之上,倒并非何大人通传得那样病弱。 凤后先与昭帝行过礼, 望见太女与薛院使皆已候在殿中央, 神?色颇真切地上前?关怀道,「陛下龙体如何了?」 昭帝并未应声?,倒是?薛院使「扑通」一声?跪得利落,「陛下明鑑,微臣有罪。可微臣确实不识得此药,更不知该如何解此药之毒。微臣对陛下忠心, 绝无谋害陛下之心啊!」 什么药,又是?什么毒。 凤后还?不及反应, 就听闻昭帝冷嗤一声?,「你不识得, 可有人识得, 看来朕这病只有凤后能?医了。」 闻得此言, 凤后倏然眸色一变, 就见太女身旁的侍卫端来瓷碟,呈上几?颗暗红色药丸。 他几?乎是?眼前?霎时一阵晕眩, 可还?是?强撑着死死掐住掌心,令自?己保持清醒。 为今之计只有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 「不,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从没见过此物?,必定是?有人诬陷臣妾。」 「从没见过此物?……」昭帝攒着眉头,令何青云带上证人,「那你睁大眼睛瞧瞧,此人你可识得?」 那是?昭帝从前?的侍君阮氏,因谋害皇嗣未遂而被发落冷宫。他以为阮氏早已死在冷宫里?,没成想他竟苟活至今。 凤后久居宫中,见惯了阴谋阳谋,依旧维持着面上的镇定,「陛下明鑑,阮氏记恨臣妾,他的话是?不足信的。」 昭帝勐地拊案起身,殿内众人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她来到太女身旁,对着面前?的凤后一字一顿道,「凤后没见过,那就由朕来告诉你。这是?避子的安乐丸,是?你赏赐给?侍君的毒药,你不但?谋害皇嗣还?意图加害于?朕!」 「这不可能?,避子丸皆是?由御医院调制,赏赐给?侍君也是?经过陛下您的准许的,如何……会有毒呢?」 「还?敢狡辩!」昭帝心中气急,指着那宫侍厉声?道,「把这些药丸尽数给?凤后灌下去,若是?此药无毒,想必他服下了也是?无妨。」 「陛下!陛下!」 凤后终于?变了脸色,他虽有解药,却未带在身上,更何况从未有人一次服下过数颗安乐丸。他心中惶恐,眼看着那宫侍逼近他身旁,忍不住尖声?求饶道,「陛下,臣妾错了,臣妾有罪,求您不要……」 长明殿内立即有侍卫上前?按住了凤后,他慌不择路地坦白道,「这、这药丸的确有毒,但?只是?会令男儿不易受孕。陛下曾答应臣妾,您同臣妾的孩子会是?嫡长女,可是?您却宠幸了低微的侍君甚至卑贱的乐官。臣妾从未想过要谋害皇嗣,更遑论是?陛下的龙体。」 「陛下。」裴出岫忽而开口,得了准允方继续禀道,「臣女的母王逝去时,您在京城定也知悉了她的病症。御医院的医使皆识得岑红与藤青,也知晓此两味药若是?俱服,毒性深重之下会有何症状。不过,薛院使方才所言有一句的确不假,即便是?微臣与师傅也不知该如何解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到了这一刻,凤后如何还?能?不知今日是?谁设局害他,他几?乎是?一跃而起,扑向离他最近的裴出岫,以尖锐的长甲抵住她的咽喉。 「是?你!本宫错信了你,煊儿竟是?对的,当日本宫就该纵她杀了你!」 他是?在她耳边喃语,裴出岫却知凤后已被逼至绝路,她遂佯作惊骇地唤道,「凤后若是?诚心悔过,交出解药,陛下或许会宽宏地饶您性命。」 「小王爷的性命如此宝贵,本宫挟着你到三重宫外,依旧能?逃脱一死。」 眼看着四周的侍卫向后退散开,不敢轻举妄动?,凤后眼中的狠厉愈甚。裴出岫与昭帝同太女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对着凤后低声?劝道,「难道你就不顾念二殿下还?有九皇子、十一皇女的性命?」 孩子向来是?他的软肋,凤后神?情松动?了一瞬,只这一瞬的恍惚就令得裴出岫飞快地出手反制住了他。 「安平王之女自?然是?会武艺的。」她望向他的眼神?漠然中带着淡淡的悲悯。 长明殿中的侍卫将他重又围了起来,凤后发出一声?哀绝的唿唤,「陛下,臣妾、臣妾会奉上解药,求您念在臣妾为您尽心侍奉多年的份上,不要伤害臣妾的孩儿,她们是?无辜的……」 昭帝不愿再见他,令人将他押了出去。 此事是?宫闱私隐,不能?张扬,凤后也不会立即被处决,陛下对他再记恨,也不会当真落罪于?几?位皇女、皇子。 裴出岫与太女缄默着先后迈出长明殿,太女带着她来到东面宫中的修身苑。她二人皆知晓,扳倒凤后只是?与中宫宣战的开端。 太女身边的侍卫鸣镝为她二人阖上殿门,此时凤烨已真正信了裴出岫。她方目睹凤后被擒住关押,神?色却尚算平静。凑近了端详,她的眉眼与戚氏有七八分相似,是?以即使神?色冷冽却依旧显得温润。 「小王爷料得不错,这些年本宫一直在暗中追查太傅的罪案。」她抿起嘴唇,与裴出岫静静对视,「想来岐王起意要翻卷宗也是?为了小王爷,当年的同考官罗侯安为了诬陷太傅在刑部牢狱中伪造了证词。中宫得到风声?想要灭口,不过本宫将她救下带回了京城,如今罗大人就在本宫府邸。」 裴出岫亦同她浅浅一笑,「昨日恰逢刑部侍郎潘大人之女醉酒之下冒犯了本王,被本王带回了王府,想必潘大人为了嫡女的性命也会交代些细节。」 不愧是?安平王之后,凤烨似乎对她有着如此缜密的心思而诧异不已,「幸好本宫不曾开罪于?你。」 裴出岫想起师傅曾与她交代的话,躬身拱手道,「殿下,未央还?有一不情之请。」 「你说。」 她直起身子,眸光浅淡却明锐,「请殿下对太女夫慎行守言。」 离开皇宫以后,裴出岫回到王府后屏楼。 令她诧异的是?,师傅已经知晓了今晨在长明殿中发生?之事。 颜卿淡淡地对她说道,「回京之后,陛下命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整顿皇宫守卫,想必中宫的势力已经深入了禁军。前?往武卫营府衙营救天七的那一夜,遇到了一名中郎将,她是?从前?跟随你母王的旧部下,也依旧忠于?安平军,是?以我将她提拔为了禁军统领。如此既不会令中宫防备,也能?暗中护卫陛下安全。」 莫怪乎那禁军统领在长明殿石阶前?如此打量于?她。 「你与太女联手,虽然能?对付了中宫,却会令陛下疑心你偏袒东宫。」颜卿望着她面容上隐隐焕发的神?采,面色凝重地嘱咐道,「未央,你须得记着一桩事,安平王府无论何时只能?忠于?陛下。」 裴出岫心中倏然一悚,低声?回应道,「未央知晓了。」 禀过师傅以后,她又带着天五去了关押潘莹英的暗房。潘家女郎在一团漆黑中关了一夜,早已没了在天香楼中的嚣张气焰。 裴出岫将烛火凑近她的身子,取下她腰间缀着的一枚朱雀纹青玉佩。 潘莹英嘴里?咬着口束,目眦欲裂地怒瞪着来人。她其实并不惧怕她审问于?她,可见到裴出岫一言不发地熄了烛火就要朝外走去,终于?慌了心神?,整个?人剧烈地挣动?起来,嘴里?也不住地发出「呜呜」的叫唤声?。 天五替主子重又阖上暗室的门,她已学得不再过问主子的古怪举止。 待到入了夜,刑部的潘侍郎终于?在府中坐不住了,亲自?登门来到安泽王府。 裴出岫攥着自?潘莹英身上撷来的玉佩,微微思忖一会儿,转身吩咐天五去将王夫大人一道请到正殿来见客。 第60章 岐王府的?婚宴之上, 潘侍郎是见过裴出岫的?,也知晓她迎娶的夫郎是林府的遗孤。 裴出岫命人将她请到?正殿,看似是礼遇于她的?,潘侍郎以?为小王爷依旧顾及她在朝中与中宫交好, 心中比来王府前要笃定许多。 林知秋跟着天五来到?正殿, 他身上穿的?是裴出岫从岚桥街带回来的衣裳, 看起来朴素却很得他的?心意, 不过落在?潘侍郎眼中,却误以?为他虽嫁进王府却在王爷面前?并不得宠。 直到裴出岫亲自上前牵着他来到?上首落座,她含着笑意对?身旁的?男人说道,「知秋, 这位是刑部侍郎潘大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潘侍郎微微凝了眼眸, 就听裴出岫接着低声说道,「潘侍郎与林尚书应是旧识,应是不介意本王与王夫一道待客吧。」 女郎还在?王爷手?里,潘侍郎自然是神色和?悦应承,「得以?亲见王爷与王夫,乃是微臣的?荣幸。」 殿内有侍从奉上茶水, 裴出岫回府以?后换上了常服,皇宫内外还不晓得中宫已然生了巨变。 望着潘侍郎面上颇悠然的?神色, 她抿起了嘴角淡淡道,「其实昨日在?天香楼, 令女郎只是吃醉了酒, 才欲冒犯本王,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早该送女郎回府与大人团聚的?。」 潘侍郎脸上的?笑意更深,方要开口道谢, 下一刻裴出岫却倏然变了脸色,肃声说道,「本王不过想要听她服个软、赔个不是,没成想她竟搬出了二?皇女殿下来胁迫本王。」 她将潘莹英身上的?玉佩掷到?潘侍郎面前?,「本王自知潘侍郎不会如此教养女郎,只是她的?举止令本王很是为难。若是就这样将人放了,只怕安泽王府在?京中往后就没有声誉可言了。」 「王爷恕罪!」潘侍郎勐地起身下跪道,「莹英她年轻莽撞,微臣教养无方,请王爷饶恕,待微臣将她带回府中定然严厉管教。」 林知秋并不知晓裴出岫曾与潘家?小姐起过冲突,他踌躇着望向妻主,后者攥了他的?手?掌安抚地揉了一下,对?着潘大人的?漠然疏冷却令他有些陌生。 「本王也想要饶恕她,本想在?王府关?押一夜,略施惩戒便将人放了。」裴出岫抬起眼眸,浅淡的?眸光锐利地望向面色苍白的?中年女人,「潘大人可知,令女郎受了惊吓过后,都与本王供认了些什么?」 潘侍郎怔楞了片刻,她已知晓眼前?这安泽王并非传言中那般怯懦怕事。可惜自己先前?轻视于她,如今莫说是莹英,只怕就连自己也不能全?身而退。 「潘侍郎与中宫从前?结交不深,三年前?林大人获罪以?后,二?皇女殿下曾命人来寻过大人。」裴出岫面容沉静,慢条斯理地与她缓缓道,「兹事体大,本王合该请刑部与大理寺一道来听听这番言辞,不过潘大人来得巧,本王也想同您商议个对?策。」 「不知潘大人是想对?本王单独供认,还是到?您再熟悉不过的?刑部牢狱里去走一遭。」 潘莹英少不知事,保不齐对?小王爷真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潘侍郎眼下是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就该一直将她禁足在?府里。 见她脸色阴晴不定,裴出岫又悠悠地说道,「还有一桩更巧的?事,三年前?指认林大人的?户部侍郎罗侯安已进宫觐见陛下了,她对?受人胁迫而诬陷林大人之事,多年以?来一直心存愧疚。陛下发了好大的?怒火,竟将凤后下令关?进了阑尘台。本王知晓大人您对?中宫忠心,只是凤后如今自身难保,也会不晓得您在?牢狱里维护他的?苦心,您说是也不是?」 闻得此言,林知秋微微睁大了眼眸,直直地盯着下首跪着的?潘侍郎,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如若出岫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母亲就是清白的?,她是遭人构陷才会冤死?狱中。 「小王爷为了王夫当?真用心,竟连罗大人也能请回京城来。」潘侍郎先是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很快变得苦涩,「您大费周章无非是要查当?年的?科举罪案,微臣当?年只是刑部看管犯人的?小吏,对?林大人犯案的?罪证并不知悉。」 「但是林大人与林府主夫为何冤死?狱中,想必潘大人您应是再清楚不过的?。」 裴出岫握着林知秋的?手?,带着他来到?潘侍郎面前?,逼迫她抬起头直视自己,「你?敢当?着林府亲眷的?面,说她们?果真是得病而死?的?吗?」 「不、不是的?……」 林知秋眼睫颤动了一下,就见潘侍郎的?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神情,「陛下不准狱卒对?林大人用刑,二?皇女殿下私潜入牢狱,命她们?对?林大人严加拷问,林大人始终不肯认罪,最后……最后被?二?殿下暗令毒害,为了灭口就将她的?夫郎一道杀害了。」 说完这些,潘侍郎仿佛浑身脱力,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喘息,「微臣、微臣也不愿如此,可是彼时林大人串谋舞弊已是罪证凿凿,微臣也是奉令办事……」 林知秋勉强支撑着的?身子骤然瘫软,剧烈的?悲痛涌上心头,他无法想像爹娘在?狱中遭受了怎样的?痛苦,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二?皇女殿下。 而母亲正是因为回绝了二?皇女向他求亲,才会令她恼怒记恨。 他是害了爹娘,害了林府的?罪人。 天五将潘大人同样「请」到?后屏楼歇息。 裴出岫紧紧拥着隐忍哀切的?林知秋,回到?属于她们?二?人的?寝殿内,语气重又恢復往日的?柔和?,「我曾对?你?直言相信林大人的?为人,今日是我自作主张,不过如今你?该知道相信你?母亲才是对?的?,错的?从来是那些诬陷她的?恶人。」 「妻主。」林知秋压抑住心头的?哀恸,通红的?桃花眼眸悲戚地望着她,「我很感激你?为爹娘证明了清白,可是求您不要为了我而与二?皇女殿下对?抗。我心里实在?害怕,我如今只有你?了,我宁愿做回那个双眸失明的?奴僕,只要能与你?安稳地在?一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他眼中的?迷惘与无助,令她深深地感到?心疼。 「别怕。」裴出岫从身后抱住男人,将脸庞埋在?他的?后颈窝,双手?依旧紧紧地将他圈在?怀中,「我与你?在?一起,是为了不叫你?担惊受怕。即使我们?对?中宫卑躬臣服,她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面对?自己的?过去,逃避去承担属于王女的?责任。我能成为今时今日的?安泽王,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成全?我们?。」 经歷过林府横来的?罪祸,林知秋已不如当?年那样心性天真。他知晓裴出岫是对?的?,可是还是忍不住为她忧心,他的?性命为她所救,本也可以?为她豁出性命去,只是不能见到?她被?自己拖累。 镇静下来的?林知秋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拢到?胸口,细声地恳求,「答应我,无论如何保住性命,我会一直追随你?。」 「我答应你?。」她的?下颌抵在?他的?后颈窝,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在?这夜色中沉静温柔地安抚他道,「知秋,我的?夫郎,相信我。」 这一夜,她们?相拥着入眠,她细细密密地亲吻他的?额头、眼睑和?嘴唇,他亦动情得眼眸迷濛地回应她。 待到?天明,宫里来了人要宣裴出岫进宫。 林知秋清醒过来后,却依旧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袖。 「别怕,我只是去见陛下,很快就会回府。」 她一面抚着他的?后背,一面轻声地哄道,「我会带着天贰与天五,没人能伤得了我。」 第61章 进宫的马车上, 裴出岫迳自闭目小憩着。寒冬已快过去,京中街市渐渐恢復了勃勃的生机。 前来皋门外?迎她的是何大?人的手?下,她们沿着甬道往内行过一重又一重宫门。 长明殿外依旧围着挎刀披甲的禁军,这一回见到那吕姓禁军首领时, 裴出岫轻轻地与她颔首, 也得了她灼灼目光中暗含着的回应。 白玉石阶的尽头, 内殿宫门无声却端肃地敞开着。裴出岫昂首阔步地进到殿内, 目光落到大?殿中央,背对着她立得笔直的正是二皇女凤煊。 「未央来了。」 裴出岫上前向着昭帝跪拜行?礼,转向二皇女时,却刻意地没有拜礼。 凤煊定定地望着她, 鹰眸里已不掩饰刻骨的仇恨, 「本宫乃中宫嫡女,你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裴出岫淡淡地回道,「陛下已封未央为亲王,未央只跪陛下与太女殿下。」 「你……」 「够了。」昭帝出声喝止了凤煊,皱起?眉心,神色不耐道, 「你要见未央,朕今日宣了她入宫, 难道就是为了此等微末之事争执不休?」 凤煊恨恨地收回目光,倏然到昭帝面前跪下道, 「母皇, 裴未央诬陷父后, 儿臣恳请母皇明察, 莫要听信她一个外?姓女的一面之词。」 昭帝闷声咳了几下,语气漠然地说道, 「凤后有过,朕已亲自降罚。你若想保全?你父后,就不必再议此事了。」 「母皇!」凤煊扬高声音道,「父后侍奉您多年,一向兢兢业业、恪守本分,您怎能偏信旁人如此对待他。」 「若论诬陷,恐怕宫中最擅此道的该是二殿下。」 裴出岫目光正视着前方,忽而开口打断她道,「三年前逢科举大?选,您同丞相柳学龄联手?,串谋同考官罗侯安,诬陷林暮为大?人受贿舞弊,害得忠君之臣冤死狱中,林府满门无辜受到牵连。」 凤煊未料到她敢当着母皇直言此事,一时惊惶无措地驳斥道,「大?胆!你不仅诬告凤后,还要编造莫须有的罪名来栽赃本宫。」 「是否为莫须有的罪名,请罗大?人到殿内对峙就能水落石出。」 裴出岫坦然自若地迎着昭帝审度的目光,她不惧人证之言不能还林府清白,只不知陛下会否愿意为林氏昭冤并?为此将堂堂皇女治罪。 皇女与凤后不同,那毕竟是陛下血脉亲缘、至亲骨肉。 殿内陷入静默。 裴出岫攥紧掌心无声地候着,那边厢凤煊听她提及罗侯安的名姓,脸色也瞬时青紫不定。 六壬命人前往陇乡,千钧一髮?之际却失了手?。罗侯安当真会落在裴出岫手?里吗?她敢背叛她与父后吗?其实凤煊心中也不敢笃定。 但是她若是示弱,便?等于在母皇面前默认了她残害忠良的事实。 念及此,凤煊仰起?头,眼神已经?镇定下来,微微扬起?嘴角沉声道,「当年罗大?人对母皇亲口承认林尚书的罪行?,母皇开恩饶恕她不死,本宫也想听听如今罗大?人还会说些什么。」 ~ 昭帝都没想到,罗侯安此刻就在京中。她曾经?信重林暮为,将主持科举的重任交于她手?中,后来种种罪证指认她也陷入污沼,法难宽宥,她只得亲自下旨将林暮为下到诏狱。 心底里她是相信林暮为的清白的,可是诏狱中却传来了她与夫郎的死讯。 或许出于愧疚不安,她心烦意乱间将此事交由刑部定罚善后。 如今未央为她夫郎请溯这桩陈年旧案,将矛头直指当朝宰相与皇女凤煊。近年来,她身子渐弱,最忌朝堂局势动盪。 可是煊儿却罔顾她的心意,要与未央对抗到底。 裴出岫今日进宫以前,已料定二皇女会为凤后伐罪于她。她命天卫去太女府请罗大?人,未成想太女竟也亲自入宫来面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她与凤烨行?过礼,目光落到她身后的罗大?人。她已无官职在身,只穿着寻常衣衫,面容还算净洁,身上也并?无用刑的痕迹。 再次见到陛下,罗侯安瑟瑟地跪伏在地,不敢抬头起?身,更不敢往二皇女凤煊那处张望。 「三年前,罪人罗侯安在刑部牢狱中供认,曾受林府家丁指示为犯案贡生董玉桂替换墨卷。」裴出岫在长明殿内当众询问罗侯安道,「此案实情是否与案宗所述相符?」 「禀陛下、禀……禀王爷,罪人并?未见过林府家丁,替换墨卷是二殿下命人吩咐罪人所为,她还命罪人依方才王爷所言向刑部供认。罪人自知罪该万死,只求陛下饶恕族人性命。」 「胡言乱语!」凤煊倏然朝她扑过去,却被殿内的侍卫拦了下来,她跪到昭帝面前,神色恳切地请求道,「母皇明察,罗侯安是受人指示,有心攀诬儿臣。」 太女凤烨又接着问罗侯安道,「你可知晓那林府家丁是受何人指示?」 罗侯安闻言只是摇头,「我不识得那家丁,她死了之后更无需对证。」 「三年前,你声称林暮为有罪,如今又反咬是受凤煊指示。」昭帝揉了揉眉心,微微抬手?吩咐道,「像你这样朝秦暮楚、反覆无常的罪人,叫朕如何信你?拖下去杖毙了吧。」 「陛下!」罗侯安连忙哀声求情道,「罪人自知不赦,进宫来只为还林大?人一个清白。当年罪人错信了凤后,一心以为二殿下日后即位会復用罪人,没成想却等来了一场杀身之祸。请陛下明察,林大?人是无辜的,她是被人构陷的!」 裴出岫也跟着跪下,为她求情道,「陛下,罗侯安虽有罪,却是此案唯一的证人。请陛下彻查此事,还林大?人与林府一个清白。」 凤烨此时亦向昭帝请求,「请母皇为太傅昭雪冤情!」 静谧殿堂内,昭帝望向身旁的内侍官何青云,她也无声地垂首跟着下跪。 「将罗侯安先行?押下去,宣大?理?寺卿梁檀明日入宫觐见。」 此言一出,裴出岫心头重石落地,与太女遥遥对望一眼,后者嘴角轻轻抿起?。 「二皇女凤煊身有罪嫌,传朕旨意,禁足于阑尘台,不得任何人入内探视。」昭帝宣完御令,对下首的裴出岫道,「未央留下,其他人跪安吧。」 ~ 长明殿内宽敞亮堂,裴出岫见到何大?人还留在殿内,心中的惊忧稍稍安定。 待到殿内恢復静悄,昭帝与她低低地嘆息一声道,「未央,朕不得不承认,先前朕也小瞧了你。」 裴出岫记起?师傅的嘱咐,恭谨躬身回道,「陛下,未央食君之禄,当行?忠君之事。倘纵奸官污吏,只会令忠臣寒心。」 「放肆!」昭帝大?声呵斥道,「你意指朕昏聩无能?」 「未央不敢。」 裴出岫跪得利落,身形却挺得笔直,「陛下是明君,只是有人包藏祸心、蓄意蒙蔽。安平王府誓死效忠陛下,愿为陛下肃清朝堂余孽。」 「你口中的余孽是朕的凤后、皇女、当朝宰相。」 何青云忍不住开口唤道,「陛下……」 昭帝抬手?止住她的劝言,目光锐利地直视裴出岫,后者也毫不畏惧地一字一顿回道,「凤后、皇女与权臣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好一个与庶民同罪。」 昭帝开口令她起?身,「虎母无犬女,朕以为映玉与焕之的女儿心性软弱,你却令朕感到意外?。」 「未央比不得父君有文采,也比不得母王有武略。」裴出岫低低地拱手?回道,「但未央懂得医术,可为陛下调制解药。」 她向何青云呈上一个瓷瓶,「昨日在殿上,未央当着凤后陈明此药无解,是为松懈他的防备。他以解药要挟陛下饶恕二殿下的性命,但未央不会使陛下受制于凤后。」 昭帝握着那方小小的瓷瓶,里面倒出几颗白色的药丸。 「你的城府要比你父君与母王更深。」 裴出岫几不可见地蹙了眉,「陛下若能为林府平反,未央愿与夫郎回到郢城,为陛下驻守嘉南关,不再踏足京城。」 昭帝轻声笑了,对着她语气也和缓许多,「圣君盼你守在身边,你不再踏足京城,朕如何与他老人家交代。」 遂命何青云亲自送她出宫去。 裴出岫走出长明殿,殿外?朗朗白日,她拢着厚氅却生生沁出一身寒意。 「雪就要融了。」 白玉石阶前,何青云叮嘱她小心足下,裴出岫轻应了一声,许是方才在殿中跪久了有些绵软,她的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 登上回府的马车,裴出岫回望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皇宫,心情比来时平和了许多。 她回到林知秋的身边,将男人重新?拢进怀里,感受到怀里温软的身驱,才重又生出了几分寒冬将要过去的真实感。 「我答应过你,我回来了。」 第62章 三年前, 林暮为的罪案审了足足三月,而今重审此案却只用了十日不到。 大理寺接到御令的第二日,便?有刑部?的人来到王府,提走了侍郎潘大人与她的女郎潘莹英。她们已经隐隐觉察了中宫地位不稳, 对着主审大人并无?欺瞒, 只求能保住潘府上下的性命。 丞相柳学龄被一道圣旨请到刑部, 在审问的过程中她再三要求面圣, 都被?大理寺卿梁大人亲自驳回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朝廷审判过后,诏罪之书被张贴在了皇宫皋门外,薄薄的一张纸,却终是还了林府满门的清白。 夜里, 裴出岫在王府摆宴, 请了昔宁郡主与?林惟辰一道过府相聚,同席的还有她的师傅颜卿。 今夜算是家宴,林知秋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他?从前在尚书府是娇养的公子,林惟辰也是第一回 尝到他?做的菜。 喝了几杯暖酒,她忘却了自己扈从的身份, 对着林知秋低声嘆道,「若是爹娘还在, 见你如今过得安乐,定然感到欣慰。」 林知秋又为她杯中斟满了酒, 「爹娘冥冥之中护佑你我姊弟相聚。」 「幸亏有王爷。」林惟辰举杯对裴出岫躬身敬道, 「王爷是知秋的良人, 更?是林府的恩人。」 「如今已是一家人, 就莫要谈论恩情了。」裴出岫含着笑意,饮下杯中的酒水, 「姑姊唤我未央便?是。」 「惟辰不敢。」 林知秋握住裴出岫的手,与?她说起林惟辰的决定,「待圣君寿辰过后,阿姊要同郡主回禹州去。」 裴出岫有些诧异,昔宁赌气?似的打趣道,「你们如今是一家人,只有本宫是外人,林惟辰还是留在京城为好。」 「郡主待惟辰有恩,惟辰愿一生?跟随郡主。」 林知秋抿起唇笑道,「阿姊重情义,却不善言辞,只怕对郡主不仅是感念恩情。」 昔宁红了面颊,林惟辰也静默着未否认自己的心意。 裴出岫端起酒盏又饮,「听闻凤后昨夜里被?赐了白绫,陛下将二皇女?发配了衮州,终身不得回京。」 颜卿似料到了这个结局,语气?淡淡地说道,「陛下到底不忍亲手弒女?,衮州近嘉南关,二皇女?高傲心性,想?必难以忍受庶民的劳苦,也算是终其一生?不得解脱。」 「柳学龄以为董玉桂与?那家丁皆已死?去,便?能逃脱惩处,可惜没有人证却留下了物证。当年她买通家丁,将几箱金银暗中送入林府。没成想?这些被?收没的财物,竟与?织造司库银中的空缺对上了,顺着帐簿又查到了主事赵旬亮。」 「柳学龄行事谨严,此事交由柳承鸿去办,想?必她是懒得费心周转,便?从织造司掏了金银出来。」话音一转,裴出岫问颜卿道,「刑部?与?大理寺判了她二人斩立决,师傅以为陛下当真会斩了她们吗?」 昭帝即位以来,仁慈为政,并未有过三品以上高官被?判处斩首的。即便?刑部?量了刑,也多?是临刑以前就获赦免改为流放了。 「陛下请了岐王同大理寺卿梁檀监斩,是想?为三年前冤屈了林大人而矫枉弥补。」 颜卿并未言定柳相母女?的终局,王府管事镜姨前来通传,称是太女?殿下亲至了。 裴出岫将宴笺送去太女?府,尽了心意,却也未期太女?会来王府赴宴。 ~ 凤烨对中宫或许有怨,可比起庆贺中宫的寥落,她更?盼望与?惟辰姊弟团聚。 她们也不多?言过去三年离别,各自经受的苦难,只是沉默着对饮了几杯暖酒。 酒不醉人,可今夜却是人慾纵意。 林知秋见太女?神色晦暗,犹豫着问起太女?夫,「殿下,承筠哥哥在府中还好吗?」 柳承筠怀有太女?嫡嗣,且与?当年的罪案并无?干系,被?陛下御令赦免于刑罚。但丞相府犯下重罪,他?又如何能当作无?事发生?。 林惟辰的眸光幽暗了一瞬,她到底顾及太女?的感受,并未当着众人揭穿柳承筠的真面目。 凤烨与?柳承筠做了多?年妻夫,恩爱不足却有相伴的情谊,他?怀有身孕却猝然遭逢打击,成日里愈发得惊忧憔悴。 但这是柳相母女?犯下的罪孽,不该由知秋与?惟辰为此感到负罪,她遂温声回应道,「多?谢知秋关怀,承筠在暖阁静养,御医院的医正日日照料着呢。」 「那就好。」林知秋轻声低喃道,「承筠哥哥体弱畏寒,幸好再有不久就是暖春了。」 宴罢过后,太女?殿下要回府,昔宁郡主也要回宫。 王府门前,林惟辰跛行着来到裴出岫身旁,将柳承筠曾对知秋的所为悉数告与?了她。 这些年,她总忍不住回想?,若是当日未曾心软,而将柳承筠做过的事禀明母亲,她会否就会对二皇女?与?柳丞相多?一些防备。 可惜追忆往事并不能改变过去。 「秋儿心善,知晓此事怕是要难过许久。」酒意作祟,林惟辰神色涩苦地抒意道,「惟辰不是一个称职的长姊,无?论是当年还是现?今皆保全不了他?。」 裴出岫抿起嘴角,亦苦笑着轻拍了她的肩膀,「若论为人长姊,未央定比你还要失职。」 「不过你将知秋託付于未央,未央愿以性命起誓护他?周全。」 回宫的马车上,轿帘落下,林惟辰终是留给她与?知秋一抹释然的笑。 ~ 「阿姊此次从禹州回京后,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回到寝殿后,林知秋有些怅惘地垂首替裴出岫解开衣氅,她身上酒气?甚重,许是在等?朝廷审案的这段时日心思压抑得过狠了。 「每一回见她总是静默寡言,我总觉得她瞒了我许多?事。」 裴出岫来到桌案前,喝下侍僕备好的醒酒汤,「你长姊疼爱你的心意一直未变,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思虑过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纵使她不说,我也忧虑,昔宁郡主是禹州封王的嫡子。」他?垂下眼帘,声音细弱地嘟囔道,「封王看?重的是妻主,即便?妻主无?意迎娶,陛下还有许多?女?嗣,如今长姊的腿又……」 「如今你阿姊也是本王的姑姊,日后也会是本王嫡女?或嫡子的姑母。若她与?昔宁是真心相爱,封王爷定然不会阻拦的。」裴出岫趁着酒意亲吻她的夫郎,她的唇流连在他?唇瓣上,低低地追问他?,「你是几时知晓封王要将郡主许给为妻的?」 「我……」林知秋面颊愈发得红艷了,羞恼得向后退开了些,「陛下为妻主摆宴那夜,临出宫前阿姊偷偷告诉我的。」 裴出岫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唇边渐深的笑意令他?愈发不敢与?她对望了,「难怪那一夜秋儿你……这般主动。」 她的声音喑哑低沉,虽然吃醉了酒,探进他?的衣襟的左手却十?分灵活,全然看?不出不久前才受过刀伤。他?不敢用力,只是轻轻按住她的手腕,裴出岫唿吸微微一顿,倏然起身将男人打横抱了起来。 「夫郎不必忧心,为妻的伤早就好全了。」 林知秋惊唿一声,猝不及防间就已被?抱到了榻上。见她褪下了身上的衣衫,露出肩膀与?手臂的伤痕,他?虽未能亲眼目睹,也能想?象出那时逃命的惊险。 裴出岫见他?瞧得出神,轻轻嘆息一声道,「少年时,我惧怕很多?东西,不敢近水,也不敢碰火,害怕夜里入睡,更?怕舞刀弄剑会伤人伤己。」 「母王为了让我克服软弱的性子,逼我在水里每日浸足一个时辰,夜里则盯着火焰不能移开目光。但我始终畏惧刀剑,直到师傅与?我说,行医救人也要见惯伤痛。」裴出岫说起这些,眸中竟还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幸好师傅劝动了我,否则若依母王的心性,未必不会命人将我打断手足来歷练心性。」 林知秋望着烛光映照下,她挺拔劲瘦的身子与?清隽温和的眉眼。 他?被?眼前如梦似幻的景象蛊惑了,情不自禁地问她,「后来呢?」 「后来进到京城,又遇见了你。」她生?有一双极好看?的浅色眼眸,盈满笑意时,少了些许清冷显得愈发湛亮通透,「才知晓当初受的这些苦都是值得的。」 望着他?的眸光渐渐幽邃了,林知秋还未及反应,裴出岫俯下身来再度噙住了他?嘴唇,她的手环住他?细韧的腰肢,将他?拢在自己身下。 披散而下的长髮遮住了屋内的烛光,炙热的唿吸拂在他?的面颊与?下颌。 入睡前,林知秋迷迷煳煳地想?着,也许今夜吃醉了的人唯有他?自己。 第63章 五日后。 两辆囚车一前一后沿着拱阳道徐徐驶过, 囚车上分别载着柳学龄与柳承鸿,狱卒们押着囚车来到人头攒动的西市刑场。 在刑部牢狱中关了半月,丞相柳学龄穿着囚袍,身形佝偻地窝在?囚车内, 不復往日的?翩然风仪。柳承鸿倒是攥着木栏, 尚有气力叫嚣。街市四面闻讯而来的多是为?林尚书不平的?士子和百姓, 她们的愤懑逐渐将西市最后的宁静吞没。 巳时方过, 监斩官的马车来到刑场。岐王与梁大人?在?官服外皆披上了暗红斗篷,刑台边上搭了木棚,岐王手里攥着一道明黄谕旨,与梁檀不疾不徐地打量着刑场周围。 冬日升起暖阳, 晨光亮得晃眼, 柳学龄站在?刑场中央向?四?面张望,往日拱簇在?她门前的?官士与亲信竟都未来。 远远地,她瞧见一个纤弱的?白?色身影朝刑场这边缓慢行来。她欲张口?唿唤,喉咙却只发出了一阵嘶哑的?干咳声。 太女?府上的?马车其实很早就停驻在?了西市街口?,鸣镝搀着柳承筠坐在?马车里注视着囚车在?他们面前缓缓经过,而后柳承筠无声地挥开了鸣镝阻拦他的?手。 他身怀金尊玉贵的?太女?嫡嗣, 身上裹着御寒的?厚绒斗篷,鬓未簪饰, 面容素净得如霜似雪。 柳承筠独自来到监斩官所立的?木棚内,岐王应允他与柳学龄叙几句话。 柳学龄被关入牢狱, 他身为?儿郎, 却从未去探望过她一回, 只因他私心?里想保全自己与腹中的?孩儿。 是以甫一见到柳承筠, 柳承鸿连连冷笑着说他是来看好戏的?。她天真地以为?陛下不会当真斩她与母亲,甚至命人?回相府嘱咐夫郎打点好了要去流放的?行装。 柳学龄倒不埋怨他, 她满身狼狈,头髮丝都?结了绺,却还笑得一如从前那样温文?,「往后多回去看望你父君,府里弟妹年幼,也得劳你费心?照看了。」 「母亲。」柳承筠才听?了一句,就忍不住红了眼眶,「是筠儿无用,保全不了您与长姊。」 柳承鸿见不得他哭哭啼啼的?丧气模样,皱了眉头道,「你是太女?正?夫又如何,若是二皇女?殿下,只消一句吩咐就能令人?放了我们。」 「长姊身在?狱中,恐怕还不知晓凤后已被赐死,你视作倚仗的?二皇女?殿下明日一早也要流放衮州了。」 他心?中有根刺,生了许多年了,此时拔出是既痛又快的?。 「你胡说!」柳承鸿惊惶地挥动着镣铐,被狱卒踹在?左腿,勐地朝前扑跪了下去,她攥了满手的?尘泥,还在?不住地喃喃,「这不可能……二皇女?怎么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柳学龄阖上了眼眸,再度睁开时,眸中又恢復了平静,「原来筠儿竟是对?的?,是为?母强逼你了。」 柳承筠摇了摇头,捂着小腹,嘴唇翕动着,「如果不是为?了我,母亲也不会……」 柳学龄止住了他的?言语,往刑台上方的?日头望了一眼,「这桩事与你没有干系,往后筠儿要好好的?。」 午时刚过,刽子手走上了刑台。鸣镝护着浑身绵软的?柳承筠踉踉跄跄地往马车的?方向?走回去。 柳承鸿盼望着的?赦免圣旨到底是没有来。梁大人?接过岐王交到她手中的?谕旨,朗声宣读后,命人?将囚犯带上刑台。 验明正?身后,即开刀问斩。 柳承筠勐地闭上了眼,眼前浮现出林府家丁范旬倒在?阴暗巷子里,临死前的?那张惊吓过度的?脸孔。他的?小腹忽而传来一阵剧痛,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眼前骤然沉入一片黑暗。 ~ 鸣镝令车妇将太女?夫带回府中,她火急火燎地欲进御医院去请医正?,可是西市离宫门太远了。而太女?府与帝卿府同在?东城,折返恐怕更捷。 裴出岫恰在?府中,听?闻太女?的?扈从请她前去为?太女?夫医治,并未多问便亲自骑马赶去了。 进到太女?府暖阁内,裴出岫诊出柳承筠的?胎脉微弱。非是府中侍僕照料不上心?,而是他近来太过忧虑惊悸,导致肝郁气滞、郁而化火,进而形成气滞血瘀。 请示过太女?以后,侍僕遵照裴出岫的?指示,在?暖阁里烧了艾条依次为?他炙了涌泉穴、足三里穴以及三阴交穴,补身保胎的?药方里也添了温通经脉的?艾叶与益胃生津的?石斛。 太女?夫此胎终是保住了,只不过她与太女?叮嘱,若是太女?夫依旧这般思忧过度,生产时还是会有极大的?危险。 太女?再三谢过她,裴出岫并未再多言,告辞回了王府。 ~ 后屏楼里,天七已能落地了,拄着拐也能走到寝屋外透透气。 养伤的?这半月,十六一直贴身照顾她。虽然入了楼的?影卫早已模煳了性别,可是天七依旧每日里浑身都?不自在?。 她鲜少能见天五与其他姊妹,天五偶来看她,天七还没说上两句,她便匆匆离去了。 天卫自然皆很忙。 有人?服侍她,她该知足,该心?怀感激。 可是十六也并不理?睬她,她问他十句,也不见得能得一句应声。 天七铁了心?要养好身子,她不能做一个废人?,全因忍受不了做废人?时的?寂寥和憋闷。 颜师来陪她叙话,每回都?会带上一本簿册,她在?晏公的?暗室里见过许多这样的?簿册。原本以为?主子要她去接晏公的?是戏言,没成想颜师却是认真地在?教她。 「中宫倒了,丞相府也散了,陛下指望着我替她卖命,往后可就没这功夫能教你了。」 一时之间,天七与颜卿竟比不出谁的?面色要更愁苦一些来。 ~ 裴出岫回到王府寝殿,吩咐侍僕备下浴水。 林知秋为?她捧来干净的?中衣,低眉顺眼地侍候她更衣沐浴。 裴出岫在?浴桶里舒展了筋骨,隔着氤氲的?热气,轻声开口?问他,「若是为?妻医治了过去曾为?难于你之人?,你心?里可会怨我?」 林知秋取了布巾,沾了皂角粉,缓缓地替她擦拭过肩胛,「妻主医治与否,但凭你的?心?意,我皆不会怨你的?。」 他指的?是当日在?明月夜为?铃兰求情,即使她袖手离去,他已尽力相求,终归也不会怨她的?。 裴出岫曾与他说起过自己在?沐春堂立下这规矩的?来由,父君嫉恨戚氏至死,以为?是戚氏蛊惑了母王,临终竟逼她起了这样的?誓言。 「但是你说的?对?,勾栏中人?罪不至死,何况他们多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 裴出岫凝望他的?眼眸,淡淡地与他说道,「可是嫉妒有时是可以令人?癫狂为?恶的?,当年柳承筠为?了嫁给太女?故意将你引去二皇女?宫中。是以,今日前往太女?府时为?他医治时,我曾有过片刻的?犹豫。」 她没想到,林知秋闻言却挨近了她的?后背,依偎在?她的?肩头。 「我想过是他。」 裴出岫凤眸微动,她侧过脸,见他垂眸抿紧了嘴唇,「那时我们很亲密,他爱慕太女?殿下,我却一直没发觉。即使他不这样做,我也不会与他争的?。」 「你明知他害过你,却依旧不怨他?」 「怨他,并不会让爹娘活过来,也不会让我心?里更好过一些。」静默许久,林知秋终是细声道,「在?明月夜,二皇女?殿下为?难我时,或许是怨过他的?吧。可是,后来我遇见了妻主,心?里满是感激,就装不下怨恨了。」 裴出岫拿布帕擦干了双手,捧起他的?面颊,「我最终还是保全了他的?性命。」 林知秋含着笑意点了点头,「妻主替我报答了太女?殿下。」 她们情难自禁地吻在?一块,很迟才唤人?进来布了晚膳。 ~ 是日后半夜,裴出岫在?梦里重?又见到了父君。 起先她仿佛盘旋在?高空,俯瞰着昔日熟悉的?王府西院倏然间起了火。王府侍僕提了水桶、木盆纷纷上前浇火,她听?到远处戚氏在?哀嚎、婴孩在?啼哭,遂不假思索地扑向?火焰中想去救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熊熊火光中,她看见父君声嘶力竭地朝她唿吼,不要过来,回去…… 火焰吞噬了他的?面容,而后她在?惊惧之中倏然睁开了眼眸。 她闻见屋内有火油的?古怪气味,连忙抱起榻上毫无所觉的?男人?往寝殿外冲去。 殿门落了拴,门窗定然也已封上。 片刻过后,寝殿外火光大亮,火焰沿着门缝渗进来的?火油瞬间点燃了整间屋子。 裴出岫举起玄铁剑砍断了门栓,抱着怀里的?男人?来到院中空旷之处。 幸好火油只浇了这一间屋子,纵火之人?便被天卫一剑刺死了。火焰熄灭以后,赶来扑火的?僕从与影卫在?夜里乌泱泱跪了一地。 裴出岫淡淡看了一眼刺客的?尸骸,宫宴上曾见过一回,是二皇女?身边的?亲信,她身上也浸了火油,想必本也不成活了。 「带下去吧。」 她深吸一口?气,手中的?玄铁剑骤然落地,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掌颤得厉害。 怀里的?林知秋醒转过来,他近日睡得沉,可望见眼前滚着浓烟的?寝殿还是惊骇地瞪大了眼眸。 裴出岫将男人?安置在?后屏楼里,心?有余悸,手还不服使唤,遂请师傅趁夜为?他诊了脉。 颜卿收回了手,神色却是微凝,「知秋身子无碍,不过……」 裴出岫皱起了眉,「不过?」 「唉,为?师不知该怎么说你,夫郎有孕,你竟半点也未察觉?」 大悲大喜,裴出岫骇得「扑通」一声瘫软在?地。待得回过神来,她又连忙摸爬到林知秋身边,颤抖着手号过了脉。 脉象倒是康健有力,只是孕不足月,胎脉不显。 林知秋后知后觉地抚着小腹,一时骇怕不已,手并未比裴出岫要稳当多少。 「我、我去命人?备补胎汤来。」 颜卿拉住裴出岫,哭笑不得地掐住了她的?虎口?道,「你先稳住心?,胎气未动,哪里须得大晚上惊天动地去熬汤药。」 裴出岫适才大口?大口?地喘过气来,她怔怔地望着师傅,几乎盈出泪来,「今夜是父君救了我与知秋,还有他腹中的?孩儿,父君他定然不怨我了。」 颜卿望着未央与知秋喜极相拥,仿佛透过她们望见王夫初为?人?父时的?喜悦。 王夫也曾全心?地爱着自己的?孩儿,又怎么会忍心?一直令她难过呢? 第64章 除夕夜里, 裴出?岫携着林知秋去赴宫宴。王府上下已打点了赏钱,府中处处洋溢着年节的喜气。 今年的宫宴摆在颐德殿内。 她们进?殿之时,昔宁郡主与太女殿下一左一右立于太皇君身边,正与他说笑着, 老人家今夜穿了一身绣金赤色吉服, 看起来精神矍铄。 见?到裴出?岫, 昔宁欣喜地唤道, 「圣君,未央姐姐来了。」 裴出?岫领着夫郎上前问安,知秋见?到太皇君仍有几分?拘怯,行过礼后便一直低垂着头。 太皇君笑意盈盈地望向他, 温声问道, 「未央着紧你,说你初怀身孕又受惊吓,一直藏在府里将养着,近日可好些了吗?」 林知秋倏然涨红了面?颊,当?着郡主与太女殿下,声音含煳地低语道, 「谢圣君关怀,知秋已好多了。」 太皇君伸出?手, 摘下腕间的红玛瑙手钏,戴在他手腕上, 轻拍着安抚道, 「哀家常戴着这珠串诵经, 玉髓有安胎之效, 眼下你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林知秋惶然地望了妻主一眼,见?她笑着颔首, 才受宠若惊地福了身子谢恩。 「圣君偏袒秋哥哥,昔宁看着都眼热了。」 他年纪最小,又得圣君疼宠,向来没什么顾忌。话?音方落,便听太皇君身边的许公打趣道,「郡主来日成亲,圣君定然送满满一匣子玉髓给您陪嫁。」 昔宁闻言也笑了,余光瞥见?林惟辰缩在殿内角隅里,即便如此?他也心满意足了,「只一匣子玉髓可不够呢,还要圣君亲笔为昔宁题一幅字。」 众人皆笑语着,陛下与岐王一道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何青云。 「朕与岐王方来,就听见?你同圣君讨赏。」 昔宁忙跪拜行礼,「昔宁祝陛下与岐王颐安百益,福寿永年。」 昭帝受了他的礼,也笑着道,「你想同朕讨什么赏?」 「昔宁若是开?口讨了,陛下当?真?会赏吗?」 许公欲上前拦他,就连林惟辰也蓦然站直了身子。 昭帝倒是未恼,与他扬声道,「朕一言九鼎,岂会失信于你。」 昔宁又利落地跪下,微抬起手指向角落里的女子,「昔宁想求陛下赐婚。」 林惟辰闻言变了脸色,连忙跛行着上前跪拜,「陛下,郡主无心之言,请您饶恕。」 见?此?情形,林知秋与凤烨也要跟着一道下跪求情,裴出?岫匆忙间搀住男人,就听昭帝与岐王淡淡道,「这是暮为的长女吧,从前与烨儿一道修读的。」 岐王低声回道,「陛下,林惟辰从前在禹州罚役,三年时间也够为难她了。」 「幸好林家还留有血脉,是朕对不住暮为。」昭帝命她起身,问起她的跛足是如何伤的。 林惟辰垂眸应道,「去禹州的路上遇到山洪,为了救山下的村民?被落石压坏了。」 回京之后,她不曾对林知秋提起,就连昔宁也不知晓她这伤足的来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昭帝似受触动,「好孩子,朕记得你从前颇通诗文,留在翰林院任修撰可好?」 这是极大的恩赏,是新科状元才会被授予的官衔。 林惟辰过去一心想要入仕,可当?官衔摆在眼前,她却又平静地谢绝了。 「惟辰愿跟随郡主,侍奉左右。」 昔宁诧异地睁大了眼眸,对着昭帝求情道,「陛下,请容惟辰细思后回应。」 昭帝也不逼她,望着互通心意的俩孩子,淡淡道,「朕容你考虑,不过就算朕要赐婚,封王也会想要把?嫡子嫁与臣子而非侍僕。」 林惟辰心下震动,适才重又叩首谢恩。 ~ 除夕夜宴,妃君与皇嗣自是合该一道陪宴。 凤后薨逝后,照理应由位份最高的虞贵君协理后宫,可他瞧着却不甚欣悦,六皇子今夜也未来颐德殿赴宴。 何青云与裴出?岫暗中道,是六皇子几日前离宫出?走了,虞贵君被陛下唤到长明殿厉声斥责了一番,如今派了许多武卫出?城寻找。 自二皇女被流放衮州,她离京前夜又纵手下至安泽王府放火,京中许久未闹出?这样大的乱子了。 陛下如今已将武卫营交给颜卿整顿,此?次奉命寻回六皇子,也是为给武卫营将士们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 何青云对陛下忠心,在暗查安乐丸一事上,为裴出?岫助益良多。 她遂答应会替她留意六皇子的去向,也好报答她为陛下分?忧的心思。 「过了年节,陛下命太女殿下主掌春闱。」 柳学龄提拔的许多官士是经不得用的,朝廷亟需文吏,宋诗意不久也要回京復命了,或许陛下会破格擢升她。 只可惜,她派去寻宋二的影卫,还未有消息传回京城。 ~ 夜宴过后,裴出?岫与林知秋一同回到王府守岁。 「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 林知秋静静依偎在妻主怀里,低吟着诗句。这是她们头一回一道迎送一宵中,之于裴出?岫也是头一回与家人一道熬年。 怀里是夫郎,还有他腹中未出?世的孩儿。 她心中已是无比喜悦满足了。 「开?年以后,我想回沐春堂去给乡亲们看诊。」 知秋有了身孕,她们会在京城多待一段时日。裴出?岫不想在府中闲散度日,去医馆坐诊反倒更?自在些。 除夕夜宴上,太女来寻过她,不过她一半时光长在山野里,终归不适合日日被拘在朝堂。 「若论为官,我必定不如姑姊。」裴出?岫摸了摸鼻子,林知秋闻言却笑道,「妻主若有心为官,定然也会当?得好差事的。」 顿了一顿,他又接着轻声道,「回京以后,我曾去沐春堂住过一夜,本想在那儿候着妻主回来。六皇子殿下担忧二皇女会对我不利,适才将我接进?宫中与阿姊团聚。」 六皇子或许是追随宋二而去,至于将来也得看她二人的造化。 ~ 初六一早,裴出?岫骑着骏马独自回了城北。 沐春堂内十?分?洁净,阿福依旧每日来清扫,碰见?她在馆内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裴姐姐回来了。」 裴出?岫给她包了压祟钱,阿福不肯要,她过了年春该去学堂了,不过女先生已年迈得不能出?门了,爹爹为她攒了许久的束脩也用不上了,比起银钱她眼下更?忧愁往后可没处念书了。 村里只一间学堂,如她一样的孩童识不了字,将来便只得去富贵人家里做活。 她本想着长大以后要同裴姐姐一样做个能解人病痛的大夫,可哪里又有不会开?方写药贴的大夫呢。 晌午时候,天?叄驱车将林知秋送到沐春堂后巷。 裴出?岫打开?木门,方板起了脸,就听得一道柔顺声音,「妻主莫怪天?叄,是我央了他带我来的。」 御寒的厚氅下依旧穿着那件浅碧色裙衫,她上前将他抱下马车,一路进?到燃了炭盆的堂厅,男人裙摆上轻红色海棠随着她的步伐徐徐摇曳。 林知秋将头埋在她肩头,似乎羞于见?到医馆内前来求诊之人诧异探寻的目光。 裴大夫娶夫成亲是京城尽知的,可乡亲们也是头一回见?到她夫郎的模样。 从前裴出?岫清隽温润的容貌惹得城里许多小门小户的儿郎心生爱慕,待亲眼见?到她夫郎如霜雪海棠一般的仙人姿容,隐隐悸动的心便凉了一大片。再见?到她望着夫郎神情未变,目光却是前所未有地专注温和,余下的那些微弱火苗也尽数熄灭了。 天?叄手里攥着食盒,原来林知秋在府中为她亲手做了午食。 里头是两碗卧着鸡蛋的素面?,还有几碟子小菜,自然也有阿福的份。 裴出?岫面?带笑意,拿起筷箸尝了一口,直夸他在厨艺上远比她有天?分?。天?分?之外,更?有心意。从前挥毫抚琴的手,为了她心甘情愿地沾上了烟火气。 阿福低埋着头吃得也很欢欣,她还是孩子心性,今早的愁苦早就忘到了脑后。 裴出?岫却对她说的这桩事上了心,低声与林知秋说起自己?的盘算,「沐春堂的后院如今空置着,可以易作学堂,笔墨桌椅倒是好办,只是还缺一位教书先生。」 林知秋执起她的手,桃花眼眸清亮亮的,「妻主治病救人,就让我来传道受业,阿姊若是官务不碌也能前来相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林氏的家学渊源深厚。 只是姑且不论知秋怀有身孕不宜操劳,山野孩子能识字明理已是足够,哪里须得太女侍读亲自教学。 「有教无类,难道妻主鄙嫌男儿不能为先生?」林知秋是故意激她,美眸里闪过一抹慧黠。 「自然不是。」裴出?岫抚着他的肚子,无奈地妥协道,「你得答应为妻,若是身有不适,切莫逞强。」 ~ 沐春堂后院开?了秋实苑。 听闻教书先生是位儿郎,许多乡亲皆有惊疑。除却阿福,林知秋起初只有四个学生,其?中还有一名年近十?二的男孩,名唤阿琼。 这个岁数的男孩在村子里本该张罗起婚事了,可阿琼却是个有主意的。他爹娘去得早,生前也未有替他定过亲事。长得清清瘦瘦的,却从小替人做苦活攒下束脩,一心想找个收男学子的学堂。 林知秋没要学生们的束脩,每日里还为他们亲手做午食。 他待阿琼格外上心,并非全因怜他是儿郎,他从前吃过许多苦,更?为珍惜识字的机会。 夫子不肯收束脩,阿琼便同阿福一道散学后留下清扫院子。阿福她爹常与阿福说,能为裴大夫做活是在修福分?,如今来了一个闷葫芦要同她抢福分?,她心里觉得十?分?别扭。 不过,裴大夫有时留她们一道用夜饭,阿琼却总把?好吃的留给阿福,自己?只扒拉白饭。 渐渐地,阿福也不容许学堂里的同伴在背后讲阿琼的坏话?。 阿琼年岁更?长,堂厅里女病患又多,裴出?岫就将他留在后院里学着分?拣药材。他学得慢,可是愿意花功夫,没多久就将药材认全了,有时比她还清楚药柜里的摆放。 林知秋知晓裴出?岫从前就有意收位男弟子,为的是替能许多内宅男眷医治。 如今显名的医郎极少,且名声大多不好,这条路兴许会很艰难,可阿琼却是愿意甚至是感激的。他娘外出?打猎受了伤,因着没钱医治,是生生疼死的。彼时爹爹腹中已有骨血,为了给娘亲生个女郎,在屋子里熬了一天?一夜,最后妹妹没能活着出?世,爹爹也流尽血,终是力竭死了。 而世间没钱医治的穷苦人家与不幸男眷众多,他想成为与裴大夫一样的医者。医术自然是比不上的,能识字开?方救人就足够了。 裴出?岫与他讲医医经的时候,林知秋与阿福也会在旁专注地听着。 她耐心讲学的模样,时常令他心动。有时他听得睏倦了,裴出?岫会替他盖上大氅,夜里再抱着他一道坐马车回王府去。 每隔半月,她会收到若初自郢城捎来的家书。 这一回,信上写着许冠卿捐了监生,不日就要进?京参与春闱会试了。 裴出?岫面?无表情地揉皱了书信,暗中吩咐如今由天?七掌管的天?香楼不允接纳她前来投宿。 第65章 二月阳春, 太?皇君的寿辰办得隆重。 禹州的封王亲自上了京城,寿宴之上,昭帝为昔宁郡主与翰林修撰林惟辰赐了婚,秋以为期。 寿宴过后, 昔宁随着封王回了禹州, 而林惟辰则留在京中帮衬着太女筹备春闱事宜。 许冠卿备了厚礼来王府拜见裴出岫许多回, 皆因她?不?在府中而落空。终有?一回夜里, 秋实苑散学以后,林知秋回到东城,见她独自徘徊在王府门前,便?做主将她?请进府里。 裴出岫在正殿请她?饮茶, 才知她?今夜是汗颜地前?来辞行。 会试未中, 她?只得回郢城去学家传生意。 她?来时颇踌躇满志,如今受了磋磨,显得谦顺许多。 裴出岫依旧不?怎么中意她?,但见她?三番两回诚心拜谒,便?也缓了脸色,遣管事亲自送她?出府去。 天色好?的日子, 裴出岫也会歇了医馆,带林知秋到城外僻静处踏青游玩。 他已学得几首竹萧曲子, 到哪儿都随身带着紫竹箫。 这一日,裴出岫将他抱上一块平稳的山石, 他在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竹萧, 她?则眸色平静地望着山石旁潺潺流淌的永明河。 有?三两孩童在河边踩着水滩过河, 眼瞧着有?个女娃没踩稳水下的卵石, 被水流冲进了河中央。 裴出岫毫不?犹豫地解了外衣一头钻入湍急的河水中。 许久未见动静,林知秋扶着小腹忧心地直起身子来张望。直到裴出岫终于拨开水面?, 将孩子抱在肩头,缓缓游到河岸上。 孩童呛了几口河水,醒了过来,裴出岫吩咐几个惊骇过度的孩子快些回家去,往后莫要在河边玩耍。 她?浑身湿透了,露出劲瘦颀长?的身骨,幸好?春日河水不?算寒凉,林知秋连忙上前?为她?披上外衣。 不?想到了夜里,还是得了伤寒。 她?不?允男人进来照料,便?只得受着师傅的念叨,「你不?顾自己,也得顾着怀孕的夫郎。」 「总不?好?眼见着孩子溺死在河中吧。」 颜卿止了言语,见她?病得浑身发颤了,眼底还有?笑意,终是嘆息一声,「为师上辈子定是亏欠你们?安平王府许多。」 ~ 三月中旬,都镜府捎来书信,顾如筝为宋府诞下长?孙女,宋大人甚欣悦,为此?女取名乐颜。 同月里,王府影卫终于寻到六皇子与宋诗闻的踪迹,他们?曾在嘉南关一带露面?,谁能想到阴差阳错里宋诗闻竟是入了安平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六皇子不?肯回京,裴出岫只得命人暗中看护着。 林知秋的肚子渐渐显了,他夜里不?再一阵阵犯噁心,只是于饮食上越发挑剔,裴出岫不?得已请了天香楼的厨子回府为他烹制膳食。 这天傍晚,他突然想吃岚桥街上一家食肆做的酥油糕饼,这糕饼非得吃上刚出炉时还冒着热气的,裴出岫只得陪着他一道去了趟城中。 马车停驻在岚桥街街口,望眼过去,将入夜的街市点起长?如游龙的灯火,喧闹中却?透着令人心安的祥和。 裴出岫买来糕饼,亲手餵到身旁男人嘴里,沉静的眼神中是无声无息的宠溺。 不?远处有?位小公子追上来唤住了她?二人,原来是明月夜铃兰公子身边的小厮鸢尾。 今日他是陪着铃兰公子来岚桥街採买衣裳首饰,见到裴出岫与海棠公子便?遵照公子的吩咐上前?来问候。 「公子请裴大夫与海棠公子回明月夜一叙。」 裴出岫抬眸,果然见到一身红衣的铃兰公子立在灯火重?影之中。 明月夜在林知秋最艰难的时候收留了他,也从不?曾逼迫他做不?愿意的事,他心底一直是感激舫主的。是以林知秋说动了裴出岫,跟着铃兰主僕二人回到城南烟波河畔。 二皇女已罚罪流放了,过去对铃兰觊觎的潘侍郎之女也随着潘侍郎一道发配关外了。 然而铃兰还是不?能张口言语。 鸢尾为她?二人奉茶,说起戚舫主离京去郢城祭拜一位故人,如今将画舫交由铃兰看管。 裴出岫年前?回郢城时,听戚氏说起从前?在南河卖唱,便?知晓了明月夜的来歷。戚舫主或许得戚氏恩顾,这画舫是为收留许多无处可去的苦命男儿。 铃兰写下一张字条递过来,上面?写着:舫主离京前?,允画舫诸位公子自择去留。 林知秋问铃兰今后有?何打算,他想了想又写道,「我已决意在画舫了此?一生。」 铃兰本可以保留清白之身,但他为了报答舫主收留之恩,不?愿权贵女郎为难舫主与诸位公子,选择了这条旁人难以想像的苦痛之路。 那时林知秋明知会触怒裴出岫,却?还是忍不?住为他求情?。 船轩外的烟波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静,与岸边的光鲜喧闹截然不?同。 裴出岫也留了字条与他,若是今后再有?人为难画舫诸人,可以去天香楼寻天七。 铃兰无声地答谢了她?,离别前?悄悄塞了字条在林知秋的手心里。 回王府的马车上,裴出岫见男人看完字条后,目光静邃地打量起她?,不?由奇道,「铃兰与你说了什么?」 林知秋将字条毫不?避讳地摊开给她?看,字条上写着铃兰曾试图诱她?以身报答,但她?严词拒绝了他。裴大夫是仁人君子,他心中过意不?去,唯愿她?二人永结为好?。 林知秋见她?面?色古怪,忍不?住轻声揶揄道,「铃兰的样貌在画舫是最为出众的,妻主竟也不?会动心吗?」 「医者眼中向来只看得见病人伤处。」 此?话说来,她?心中也不?十分有?底气,只因她?对身为病患的林知秋还是生了情?意。 起初是怜惜他的身世,动了本该冷静自持的医者心。后来又被他的气节打动,甘愿以身入局为他解困。 男人依靠在她?胸口,静静地吐息低嘆,「得妻主垂怜,夫復何求。」 ~ 五月,天香楼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诗会,既是为庆贺今年的春闱圆满告成,也为振奋京中一众文人士子因科举舞弊案牵扯深广而长?久低落的情?绪。 裴出岫携林知秋坐在二楼雅座,今日这诗会本该由太?女赋诗一首以祝颂圣制。然而过了时辰她?却?迟迟未至酒楼,就连一早去太?女府相请的林惟辰也未露面?,裴出岫只得请新科状元祝庭芳亲笔题了上联,以供前?来诗会的士子对句。 祝庭芳题的上联是:石泉石镜恆留月。 林知秋一时兴起,也令芳草要来笔墨,写下对句混在一众士子的文贴中呈了上去。 新科状元祝庭芳出生贫寒,本不?喜京中酒宴诗会的场合,只因太?女赏识她?,她?不?肯负恩才赴约前?来。眼看天香楼中一众文人已醉得三分醺然,她?皱起眉头,目光扫过案上一张张摊开的文贴。 「山鸟山花竞逐风。」 眸光一亮,祝庭芳忍不?住轻喃出声。眼前?这文帖上的字迹端秀不?失遒劲,比她?以前?临过的字帖都要好?,不?由起了结交的心思。 「敢问这位弄影小姐是在座何人?」 天香楼堂厅内一时静默,却?无人上前?应声。裴出岫余光瞥见那文帖上的字迹,不?由轻挑长?眉望向楼上雅座垂帘处。 那帷帘自岿然不?动,祝庭芳颇有?耐心地又扬声问询一遍。 裴出岫忽而开口道,「祝大人笃定这对句是由一位女郎所作?」 祝庭芳知晓她?身份,不?敢妄言应对,只谦逊垂眸道,「请王爷赐教。」 裴出岫见满堂目光纷纷望向她?手中这幅文贴,索性请伙计将文帖张于酒楼堂厅中央,避众人耳目与祝庭芳轻声道,「祝大人请随本王来。」 上得雅座最僻静处,掀开帷帘,见到林知秋一身碧色宽袖衣裙,笑意吟吟地望向她?二人。那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庭芳未言语,却?先红透了面?颊,「这……这位是弄影公子?」 裴出岫握了男人的手,与祝庭芳无奈地致歉道,「本王的王夫在府上待得憋闷,今日来诗会凑个趣儿,还望祝大人不?要介意。」 「不?……不?介意。」她?慌里慌张地回了话才意识到不?妥,连忙下跪找补道,「……下官不?敢。」 裴出岫亲自搀起她?,就见原本低着头的祝庭芳,忽而直愣愣地望向林知秋,讷讷地张口贊道,「公子文采斐然,笔墨亦是精妙,庭芳自愧弗如。」 林知秋缓缓直起身,他挺着孕肚,动作有?些迟缓,轻声细语地回道,「祝大人是陛下钦点的状元,才学能为朝廷效用,恩泽百姓,自是胜过知秋。」 酒楼内诗会正兴,祝庭芳方?才得了教训,不?敢再生轻怠之心,又接连写下好?几幅壮阔不?失意趣的出句。 不?多时,林惟辰面?色沉肃地跛行着迈进天香楼,步履沉重?地来到雅座内的裴林二人面?前?。 「殿下今晨得了嫡女,只是太?女夫不?幸殁了。殿下心中哀恸,今日会一直守在府中。」 林知秋闻言面?色一变,勐地攥紧了裴出岫的手臂,「怎会?御医院的医正请去了吗?」 「莫说是医正,就连见惯了场面?的稳公也请去了。」 林惟辰缓缓地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柳氏到最末已神志不?清,喊叫得悽厉,医正拦住了殿下,只听见他在屋内反覆提起『范旬』还有?『三石巷。」 「那不?是……」 林知秋嘴唇颤颤着与裴出岫道,「三石巷是从前?林府后院外的巷子,因为巷子口有?三块叠石而闻名。」 「或许是天意吧。」林惟辰淡淡道。 太?女为嫡长?女取名「濯缨」,或许是为缅怀先太?傅,也寄望世间能多一些高洁清白之士。 太?女夫柳氏停灵七日后落葬,他至死掌心依旧紧握着一枚玉扣。至于他生前?所为,随棺盖而尘封,再无人追究了。 第66章 六个月后。 「妻主, 小郡主是?个什么性子的男儿呢,他?会喜欢我给他选拣的礼物吗?」 马车徐徐驶进城门,林知秋却还兀自心神不宁着。郢城于他?而?言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王府之内还有与出岫有亲缘的幼弟。 林知秋在裴若初这个年纪的时候, 与京城男儿相处得不算亲密, 他?深怕素未谋面的若初对他?不喜, 离京以前便始终心中惴惴。 嫡女嘉禾静静地在襁褓中睁着一双眸色浅淡的桃花眼眸, 她方满月却并不爱哭闹,笑起来眼眸弯弯得令人爱怜。 裴出岫正逗弄着男人怀里的婴孩,觉察到夫郎的担忧,抬起眼眸温声安抚他?道, 「你是?若初的姊夫, 合该由他?来费心讨好你。」 她对裴若初的喜好知之?甚少,就如?对林惟辰说的那样,她并不是?个足称的长?姊。 林知秋的目光又落到嘉禾柔嫩的脸颊上,「妻主,嘉儿不哭不闹,连乳公都觉得古怪, 会否……」 「她在府中出生?那日,哭嚎得都要惊动?整个东城了?, 如?何会有古怪。」裴出岫将她脖颈戴着的长?命锁拨到一边,拿起帕子拭了?拭她濡湿的唇角, 「师傅说嘉儿可比为妻刚出生?时要健壮许多。」 郢城虽靠近边关, 却自古为贸迁要塞, 颇为繁华富庶。 清晨的街市, 充斥着喧闹的吆喝声,此地民风质朴外放, 与京城的内敛含蓄截然不同。 嘉禾被马车外的叫嚷声吸引,好奇地抻着脖子往车轩外张望。在婴孩的眼中,再热闹的街景也不过是?笼在迷雾中的一团,可她看得起劲,眼眸灿亮如?两?颗浅色的琉璃珠。 远远望见安平王府高耸的屋嵴,裴出岫与林知秋低声道,「父君从前在王府过得不自在,我却不想你在此处也拘束着性子。若初心性淳善,府中不敬顺主子的僕从也皆汰换过了?。你只管做自己,一切有我。」 林知秋由她搀着下了?马车,前来拜见的是?王府的老管事冯妪,她身?后跟着一个笑吟吟的女郎,正是?在京城逢过面的许冠卿。 回郢城这一路上,无论途径何处,皆有人先行一步打点宿行。接连问了?几?位掌柜,皆称是?一位未名居士付的银两?。 裴出岫早就摸清是?许冠卿,她为了?求娶若初,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自春闱鎩羽以后,回郢城做铁冶生?意,短短几?月就显露头角,可见得有些天赋。 虽然这许政不免有些圆滑,但她对若初十分执着,离京前夕大着胆子与她袒露心迹,称许氏虽庞杂,可家宅尚安宁,她愿若初过门后能如?现下这般自在率性。 裴出岫面上不置可否,却未推拒投宿于她打点的这些栈舍,心中已?是?领受了?她对若初的一番心意。如?今见她依旧卑颜相迎,也就默允了?她一道进府去见若初。 绕过照壁,行经承德殿,裴出岫依旧步履不歇地先去家庙祭拜。芳草带着嘉禾由冯妪引着先去寝殿安置了?,林知秋陪着她来到须弥座上灵龛面前,恭谨地焚香跪拜。 裴出岫在父君的灵龛前驻足最久,她听见林知秋执着香在叩谢父君赐予生?恩,他?笃信是?二皇女纵火那一夜是?帝卿显灵救下了?她们和嘉禾的性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无论是?恩是?业,她只愿父君能得解脱。 ~ 马车行得缓慢,其?实一早就有侍从策马前来王府通传了?。 裴若初候在承德殿,心中也是?侷促,他?今日特意穿了?粉锻袄、白罗裙,为的就是?在王姊面前显得端庄合宜。 自许冠卿回到郢城,他?缠着她说了?好几?遍此去京城的见闻趣事,对这位传闻中的姊夫更?是?好奇。 殿内的热茶换过几?趟,好不容易听见了?几?人言笑的声响,他?装不住矜持沉稳连忙又跑向殿门口,险些迎面扑倒了?林知秋,被裴出岫眼疾手快地拎住了?身?上的小袄。 在阿姊眸色变幻之?际,裴若初已?是?很痛快地认了?错,「阿姊、姊夫,若初可算是?盼见你们归来了?。」 许冠卿跟着进来,见到这一幕,连忙上前挡在裴若初身?前,有种以身?相护的大义凛然。 裴出岫并未对她二人动?手,只是?低声关怀林知秋是?否受到惊吓。男人摇了?摇头,自她身?后探出头来,对着裴若初调皮地眨了?眨眼,「小郡主久候了?。」 裴若初也睁大了?一双小鹿一样的圆眼,眼底带上几?分笑意,「不久,不久的,姊夫唤我若初就是?了?。」 他?早听闻姊夫生?得美,没成想他?身?为男儿见之?都忍不住脸红。 「姊、姊夫一路劳顿,我唤人来换些热茶、点心。」 见裴若初讷讷盯着林知秋,裴出岫皱了?眉,也不知是?这几?个月是?如?何同教养师傅学的规矩。 裴若初在王府里很得骄纵,自上回扮作女郎去男馆后,裴出岫便为他?请了?师傅在府中严加管束。如?今眼看着要出嫁,还得学些掌管府宅的本事。 一错眼的功夫,就见若初捧着碟点心献宝一样来到林知秋面前,「姊夫尝尝我新学的点心,昨日加急学了?一夜了?。」 林知秋依言拿帕子拈了?一块,尝过以后,眼眸倏然一亮,「芋头鲜香,枣泥甘甜,妻主尝尝。」 裴出岫就着他?手里的糕点咬了?一口,果真滋味不错,就是?可口得十分熟悉。 「竟是?同城中万花坞做得不相上下呢。」 裴若初窘然垂首,「学了?一夜,可还是?做得不好入口。」 许冠卿应声道,「定是?师傅教得不对,改明儿请万花坞的糕点师傅入府来教。」 林知秋见他?活泼率性,不由心生?亲近,语气也愈发柔缓,「从前我也不会厨艺,嫁人以后慢慢学就是?了?。」 裴若初见许冠卿跟着点头,不由得又羞又恼。 「我想给?阿姊、姊夫做点心,哪里轮得上你……」 话还未尽,裴出岫淡淡瞥了?他?一样,他?又低顺了?眉眼,许冠卿也端正了?面色,「王爷与王夫与若初团聚,冠卿就先请辞了?。」 见裴出岫不出言留她,裴若初急急抬眸,在望见裴出岫神色后,又改了?口沉声道,「冠卿,路上小心。」 还未出嫁,往来太过热络,对他?声名不好。不过,此趟回到郢城,却是?眼见着男大不中留了?。 ~ 三日后,许家夫人亲至王府为许冠卿提亲。 冯进引着她来到承德殿,裴出岫其?实早有预料,此趟回到郢城也正是?为了?若初的亲事。戚氏去后,林知秋身?为姊夫,也得替若初把持,便一道陪在殿内。 许夫人穿得颇素简,呈上的聘笺却令人瞠目。 若初是?庶出郡主,可聘礼贵重得足以尚一位帝卿了?,可见许氏一族对若初中意。 许冠卿这一支乃是?郢城许氏大房,许夫人只娶了?一位夫郎,许冠卿又是?独女,难怪家宅安宁。 这一点正合裴出岫的心意,有安平王府做倚仗,她宁愿若初的妻家简朴一些,只要过门后能待他?和善。 议亲十分顺遂,婚事初定于来年三月。 裴出岫与林知秋便留在郢城过冬。 林知秋捎给?林惟辰的家信里提了?一句,次月竟收到了?太女令人千里迢迢送来的一匣子金银珠玉。 匣子内只留了?张字条,上头写着「添妆」二字。 裴出岫将匣子亲手交给?裴若初,他?尚心思?懵懂,不过也是?时候懂得一些事理了?。 若初听后,难得安静乖顺,过了?许久,才缓缓露出个笑来,「从今往后,若初就有两?个阿姊了?。」 裴出岫如?幼时一般揉了?揉他?的额发,「太女在京中繁忙,不能常来看你。」 「那成亲以后,若初还能去京城吗?」 「只要你妻主应允,自是?可以的。」想到许冠卿那殷勤模样,裴出岫忍不住叮嘱道,「成亲以后,还是?得恭顺妻主和岳母父。」 「若初知晓的。」 ~ 转眼到了?若初出阁之?日,莫说是?远近州府的官员,就连安平军中四位卫将军也亲至王府来贺。 裴出岫在一众前来拜见的将领最末见到了?宋诗闻,起初她还惊怔地未下跪行礼,经由身?旁的将士提点才跟着直愣愣地下跪。 她如?今在卫将军钟纂麾下做个从事,养尊处优的习性尽数给?磨鍊得没了?痕迹,人也跟着黑瘦了?不少。 待到跟着冯妪来到承德殿后的内廷正宫,宋二激动?得险些落下泪来,「出岫,你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王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比不得你,悔婚从军去,圣上都奈何不得你。」 他?乡遇故人,宋诗闻欲上前拥抱,念及她如?今身?份又惴惴地顿住了?。还是?裴出岫主动?拥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你姊夫去年三月诞下一女,宋大人取名『乐颜』,诗意已?召回京城任副都御史。」 「真好。」宋诗闻发自内心地笑道,「阿姊当年被贬谪,到底是?母亲的一道心结。如?今一切都如?从前,还得多亏出岫你为林大人平反。」 「你在嘉南关外竟也知晓?」 「圣上斩了?左相,又覆了?中宫,这样大的事,我如?何不知晓。」宋诗闻瞥她一眼,挨近了?低声说道,「听闻二皇女被贬为庶人,流放衮州以后不服管教被发卖去了?暗窑,那里有的是?手段对付不顺从的女奴。」 裴出岫闻言皱眉道,「她毕竟是?圣上血脉,如?何能这样玷污了?。」 「衮州离嘉南关不远,我也是?听军中将士说起的。她已?糟蹋得不能行人道了?,想来也不会玷污了?血脉。」 见林知秋进到屋内,宋二止了?言语。裴出岫又问起六皇子可与她在一道,宋二称安平军治军严厉,如?何能容得男眷入军,他?如?今安置在关外驿站,成日与将士家眷一道学着缝补戎服、治跌打损伤。 静默片刻,裴出岫向她提议道,「钟将军是?个武痴,你跟随她,往后日子怕是?难熬。若是?需得我……」 宋诗闻知她心意,却是?摇了?摇头,「钟将军是?个律己正身?之?人,我跟随她受益良多。」 卫将军们夜里得赶回军营,宋诗闻还不及抱一抱嘉禾,便与裴出岫匆忙告别了?。 ~ 若初出嫁以后,偌大的王府显得越发静悄了?。 依照旧礼,三岁以后王女就该搬去东院独自居住。嘉禾如?今已?有五个月大,夜里却还得依着林知秋,不肯由乳公照拂。 裴出岫已?克制许久,想着今夜要治一治她这娇惯的毛病,餵饱了?便叫乳公立刻抱回偏殿去歇息。 林知秋以为不妥,果然不多时就听见偏殿传来洪亮的哭嚎声。 「这哪里是?不会哭闹,分明是?懂得如?何拿捏的。」裴出岫见乳公又愁苦着脸将嘉禾抱了?回来,狠下心道,「索性去东院叫她哭个够吧,听不见也心不烦。」 林知秋见孩子哭得抽噎,心下捨不得,「若是?哭坏了?眼睛可怎生?是?好?」 「哪里就有这样娇气,我自出生?以来就未在正殿待过一夜。」 还不是?长?得好好的。 最终还是?她先妥协,待到林知秋先将嘉禾哄睡以后,再由乳公悄悄接回去。 屋内好不容易只余她妻夫二人,裴出岫睏倦得抱住夫郎呢喃道,「今日见若初出嫁,想起那时在姑母府上,秋儿扮得一副新嫁郎模样,揭开喜帕后是?那般明艷动?人。」 林知秋自然记得那一夜,她温柔细緻地为他?净面上药,出言抚慰他?心中的不安。 「初时还以为妻主不喜。」 她啜吻他?的指尖,睁开眼眸,眸色浅淡却温和,「因怜生?情不合时宜,趁虚而?入更?是?不该。」 「你我是?两?情相悦,又何来的不该。」 他?以她曾说过的话回应她。或许初时对他?是?怜惜,却渐渐被他?身?处绝地却不自哀的坚韧和心底难能可贵的良善打动?。 得知秋伴在身?边,裴出岫夜里未曾再梦魇过。 是?谁救了?谁,又如?何能分辨呢。 【全?文完】 第67章 番外一 昭和十七年, 京城尚春风料峭。 年仅十五的?裴出岫方得了恩旨,步履轻快地走?出长明殿,只觉得来时胸中一团郁气已尽数消散了。 身?前不远处引路的?小内侍青云,时不时地回头偷偷觑她。其实裴出岫有所察觉, 却不以为意。今日离宫以后, 她便不復是安泽小王爷, 眼下这片刻时光也就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绛雪轩』这名字颇有意境, 可有什么来歷吗?」 陛下赏赐宫宴,与师傅有事相议,遂着青云引着她先行过?去。 「回小王爷,青云……不知。」 青云并不比她年长许多, 可一路行走?在甬道内, 垂头缄默,显得十分拘谨。 经过?东面一座殿宇,有小宫侍抱着几卷画轴匆匆而?出。与低头行路的?青云撞个满怀,二人皆目露惊惶地相对赔礼。裴出岫觉得趣味,端详她二人片刻,才俯下身?子拾起滚落她靴边的?画卷。 画卷散开大半, 露出一副美人拈花的?小像。余白处书写着:树将暖旭轻笼牖,花与香风併入帘。 此句之中未有一字赞美人, 却更显出作画之人对美人含蓄婉转的?欣赏。 小宫侍接过?她手中的?画卷,还不及等她发问?, 便面色发白地跪下道, 「冲撞了贵人, 实在不该, 殿下命小的?去焚了这些画卷,贵人就当从未见过?吧。」 焚了未免可惜, 不过?这是旁人的?私隐。裴出岫望向殿宇,楠木匾额上赫然写着「修身?苑」三字。 青云称此处是太女殿下的?寝宫。 裴出岫无声颔首,被宫侍冲撞以后,青云望着四面宫墙面色有些犯难。 见几名宫侍端着酒盏佳肴往小迳行去,便带着裴出岫跟了上去。不多时见到苑中广摆席座,许多身?着深蓝罗衣的?女子在饮酒作诗,场面好生热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因着入宫觐见,她恰巧穿的?是一身?深蓝宫服,冠簪金丝牡丹,一时引得席上众女郎纷纷侧目。 青云还未回过?神,她已?意识到此处乃是春闱闻喜之宴,唯有新科进士才会被赏赐如?此吉服。 不过?既来之,她也心?安顺遂之。旁人唤她饮酒就饮,唤她抚琴就奏乐,玩得不亦乐乎。 待到师傅亲自寻来,人已?醉得三分醺然。 踉跄行至绛雪轩,见得庭前五株殷红海棠,春风拂过?花瓣宛若雪落,遂恍然了悟此轩得名由来。 ~ 回到浮香阁已?近傍晚,师傅将她丢到榻上,她便倒头睡去。京城的?酒不比关外浓烈,后劲却十分绵长。她依稀记得那一夜就连睡梦中都咂摸出玉泉宫酿的?甘辛,眼前不肯消散的?还有海棠树下含羞躲在花雨里不肯露面的?画中美人。 醒来以后,她喝着解酒苦汤,愁拢眉头道:「京城男儿貌美多才,或许以后该常回京城来。」 如?愿恢復自由身?的?第一日,她的?心?情既侷促又松快,忍不住同师傅打趣起来。彼时颜卿正埋首苦读林大人的?一卷手札,对她的?胡言乱语只当作酒醉未醒。 见师傅不搭理自己,裴出岫心?下更来了劲,「师傅仰慕林暮为大人的?才学,听闻她的?嫡子也有才名在外呢。」 闻得此言,颜卿终于抬头,却是面不改色地淡淡道,「你如?今已?不是千金王女,如?何敢觊觎尚书嫡子。往后能?迎娶的?唯有乡野村夫,他自然目不识丁,成天?只晓得逼你出去挣钱养家。」 裴出岫被噎得噤声,好半晌,才讷讷地嘴硬道,「那……那样也不错。」 ~ 一晃六年,她跟随师傅渡过?东海、闯过?北塞,兜兜转转被一道圣旨重又拘回京城。除却晏公眼角多了几条皱纹,京城依旧繁华,与她六年前见到的?变化不多。 当年她请陛下姑母恩赏,如?今到了还情的?时候。 太皇君的?病非是急症,用药调理几日也就清醒了。倒是宋府长女气息奄奄,她拿参汤和了补气药丸,一点一点地餵进去,好不容易才慢慢熬过?来。 这宋诗意身?上见不到一块儿好肉,显见得降罚之人是拿了捣肉泥的?劲儿在下手。 幸好陛下终是软了心?肠,裴出岫身?在事外,觉得此女大难不死或有后福。就是可怜了她的?耳朵,被府中的?二女儿成日里哭天?抢地地糟践,恨不能?拿棉花严实地堵了。 后来宋二生生哭晕过?去,她爹又来问?她讨补气汤,她只拿梨水煳弄了。 这是后话了。 ~ 治癒了太皇君,又救活了宋诗意,昭帝见她的?目光越发和善了。兴许是没想到这个不中用的?侄女,竟还自有她的?用处。 昭帝赏赐了一块匾额,给她新开的?医馆添彩。 匾额上书「妙手回春」四个大字,立时显得她这间医馆不止有了百年名声,连她自个儿也添了三十寿数。 有了医馆容身?,渐渐地她也不爱往浮香阁去了。夜里歇馆以后,独自去巷子口要一碗桂花酒,亦或是奢侈一回,上天?香楼点几道小菜。 师傅不在身?边,她起初只当自己在京城熬刑。直到第一年冬日救下阿福父女,才渐渐有了营生的?滋味。 宋诗意痊癒后不久就远谪平洲,她并未去城门口送,只因医缘已?尽,便不问?旁人因果。 宋二倒是一厢情愿地与她往来,有时她在堂厅忙碌,她就在后院逗弄收留的?小猫小犬。 至于与师傅戏言的?京城美男,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倘若夜里能?眠上个好觉,她就该去佛堂上香敬谢了。 医馆里也有许多公子治好了伤病,却害上相思。有一难缠的?权贵之子,温言拒绝却不好打发,日日来到沐春堂守着,裴出岫便索性请他做些分药拣药的?活计。 宋二看得瞠目,嗟乎堂堂贵公子竟纡尊被当作药童使唤。 不出一日,这公子便消匿了踪迹,此后再未现身?于城北。 ~ 裴出岫得了清净,却也自此得了不近「人情」的?名声。她在医馆立规矩,不治勾栏倌人。从前乡亲们?只当是戏言,后来渐渐传出许多曲折离奇的?故事。 总之,爱慕盼望她的?眼神少了,她得了好处也就不予理会了。 唯有阿福她爹,三年来锲而?不舍地上月老庙替她求告。 有一回着阿福捎来一段红线,她压在枕下辟邪,没成想夜里仍旧惊梦。她浑身?冷汗将红线取出,眼眸还未恢復清明,却听得屋外一阵阵扣门声响,不紧不慢得十足磨人。 她端着一盏秋风里瑟瑟颤抖的?烛火,浑身?笼在怨怼阴影里,脸孔皱成一团地来到后院木门前。 宋二满身?脂粉酒气,令几名家丁抬了个衣箱,硬生生自木门里挤进来,腆着脸与她面对面道。 「出岫,这回你得帮我。」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