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都喜欢我》 第1页 [穿越重生] 《他们怎么都喜欢我?》作者:瑶象【完结+番外】 文案 * 你是大昭唯一的公主,花颜月貌,尊贵无双。 九五之尊的皇帝把你捧在手心里呵护;纯情明媚的竹马将军对你一心仰慕、誓死追随;佛法高深的俊俏国师不惜为你破了戒,心许于你…… 与你压根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兄待你从来温柔、关怀无二;就连那随手救下的异族谋士,也倾倒于你的风采之下,心甘情愿地奉你为主…… 你本就是大昭最璀璨的明珠,理所当然地认为生活就该这么快活地一直过下去。 直到那个奇奇怪怪的噩梦几次降临,明晃晃地暗示你——大昭的景王,你的养兄,将来会弒父杀母,逼宫篡位。 你一个咸鱼打挺,觉得自己不得不做些什么了。 * 经年之后,定安公主楚灵均已然践祚登基,成为了威临四海、声震天下的章武帝。 而从前那个朗月清风的景王……脱下了华贵庄严的亲王蟒服,只着一身单薄的素衫,屈膝跪在天子所居的临华殿前。 他的手腕如梅枝般清瘦,指尖也颤抖得不成样子,却稳稳地捧起了玄底红纹的衣角,动作生涩地亲了亲上面的烫金纹。 他的面容苍白而脆弱,那双如烟雨般朦胧的眸子漾着水雾,哀哀地望着御座上的人,声音低哑难辨: 「望陛下……垂怜。」 楚灵均:「?!」 * 小剧场: 宣治二年十月十二日夜,女帝在又一次熬夜批摺子后,没忍住发了顿牢骚,临窗长嘆:「底下的臣子一点儿也不贴心。」 谁知这话传着传着就变成了谣言——「陛下想寻个知心人。」 远在边疆的竹马将军不辞万里地上了封摺子,字里行间都是在追叙旧情…… 清傲自矜的某前任后宫成员,心甘情愿地放下身段,欲与她重修旧好…… 尤其是那位被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异族文臣,温顺地垂下了眸子,笑着说欲为陛下排忧解难…… 楚灵均:??? 落荒而逃的女帝刚刚松了口气,就看见前景王·现君后似笑非笑地咬着唇,满脸温柔。 ★高亮预警:【玛丽苏】【万人迷】【阶段1v1】【正文非第二人称】【剧情感情混合】【女主非完美人设】【主cp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伪兄妹关系解除后,主cp才会有感情线】【有配角穿越,非窜频】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正剧 万人迷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灵均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帝陛下她真的不想做海王! 立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第1章 少年游(一) 烟霏霏,雪霏霏。 纷纷扬扬的雪恍若上苍撒下的琼花玉蕊,让整个皇宫都染上了晶莹的白。 但即便是这样厚重的霜雪,竟也有它掩不住的艷色。 定安公主楚灵均停住了匆匆的脚步,站在飞檐翘角的朱色长廊下稍稍抬头,饶有趣味地望着那片鉅丽鲜妍的红色山茶。 人人都道梅花凌霜傲雪,坚韧不拔,是一等一的花中君子。却不知这看似俗气的山茶花,也能不惧严寒,不畏霜雪,在不为人知的寒冬中徐徐绽放,热烈而张扬,肆意而明艷。 怪不得阿兄喜欢。 她莞尔一笑,眉眼弯弯地从侍女手中取过油纸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积雪深深的小径中,款步走到那片红色山茶前,抬手摺了一枝枝影横斜的花叶。 北风徐徐掠过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带来一阵更甚一阵的凛冽寒意。 楚灵均紧了紧身上的氅衣,觉得今岁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些。便也不在外多逗留,遣人将那枝山茶送到兄长宫中之后,便带着身边的侍女回了自己的宫殿。 迈入门槛之后,那驱之不散的冷意总算被隔绝在外,楚灵均轻轻唿了口气,任掌事宫女清瑶为自己解了氅衣。 「殿下,陛下那边刚刚遣人来过了。」清瑶将那件浸染了风雪之意的氅衣解下,轻轻披在翡翠屏风上,如是道。 「阿父?」少女微微歪头,秀丽的眉眼间似乎有些疑惑,「遣人来做什么?」 「陛下遣了身边的王内官,来请公主明日去赴宴。」清瑶的声音很温柔,但尾音还是不免带上些无奈的嗔怪之意 ,「您忘了吗?明日是除夕啊。」 忘自然是不可能忘的。 毕竟每到年节时候,皇宫便总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楚灵均懒洋洋地坐了下来,无可无不可瞥了眼院外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随意答道: 「除夕免不了要大宴群臣,招待来使,烦人得很。我又素来不耐那些推杯换盏、曲意逢迎,阿父是知道的。清瑶姑姑替我回绝了临华殿那边便是。」 清瑶微嘆,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今岁却是不同。」 「陛下以南边州郡刚遭了雪灾,不宜大肆铺张为由,推了惯例的宫宴。此番是想办个家宴,与亲近之人一同守岁。」 「哦?」端丽的少女轻嗤一声,挑眉道:「那帮蛮子离开京都了吗,他竟捨得抛开那些人自个儿办家宴?」 一月之前,北狄的使者便带着那点一只手便能数清的「贡品」进了京都。而这群蛮夷到了京都多久,朝野上下便围绕着他们讨论了多久,至今还没个定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最近倒是有了点风声,说是以尚书僕射谢玄为首的那帮人在漫长的拉扯中逐渐占了上风,希望朝廷交好北狄,不让边疆重燃战火。 这消息差点没把楚灵均怄死——北边那群蛮子哪有什么信用可言?今日与你定了世代交好、两不侵扰的盟约,明日就能带着那群不通教化的蛮子侵略边疆,劫掠边民,闹个天翻地覆。 是,这几年边疆倒的确没什么大动乱。可这难道是北狄爱好和平、守信讲义的缘故吗? 真是荒谬……若不是六年前裴家几位将军以身殉国,为边疆百姓挣了这几年的太平,那帮老顽固哪有机会在这高谈阔论? 可即便裴家当年几乎屠尽了北狄王庭的大小贵族,这个过于顽强的游牧民族还是逐渐恢復了元气。 就在去岁,在北狄名不见经传的段部忽然异军突起,兼併了周围的好几个小部落。 短短一年,段部的首领默罕便带着手下人收拢了草原上的大半部落,一跃成为草原上最大的势力,然后趾高气昂地跑到京都来试探大昭的态度。 照楚灵均来看,就该趁那默罕还没彻底统一草原,整兵秣马,挥师北上,将那帮蛮子重新打得七零八落,哭爹喊娘。 而不是将那帮异族当祖宗一样供在大昭的京都。 她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他和朝中那帮老顽固不是向来自恃礼仪之邦,将那帮蛮子如珠如宝地捧着?怎么倏然得了空闲?」 这番话公主能说,清瑶及一众宫女却是不敢接的。年长端庄的掌事宫女绞着手里的手帕,不贊同地看向自家主子。 楚灵均并不与她为难,便收了话头,淡淡道:「明日我往临华殿跑一趟便是了。」 「殿下……」清瑶闻言有些犹豫,蹙眉嘆道:「宴会并不在临华殿,在……长乐宫。」 「长乐宫?」少女低低呢喃了这一句后,便陡然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笑意也不自觉地淡了下去。 「殿下……」清瑶微微启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楚灵均挥手打断。 清瑶顿时泄了气,担忧地望着裊裊婷婷的少女整整衣袖,一言不发地躲回了寝殿。 俄而夕阳隐退,玉兔东升,如水般的清晖盈盈落下。月色与雪色相互映衬,使夜中的皇宫显得愈发珊珊可爱。 但月渐渐地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绚烂的朝阳。碎金般的阳光又一次降临于这片大地,静静地照着来往的各色行人。 自晨时起,临华殿那边便几次三番地遣了人来传话。奈何定安公主却没有半点要回应的意思,任凭殿中的宫人望穿秋水,也叩不开那扇书房的门。 照顾公主多年的清瑶只得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悄然推开书房的门。 在房中临帖的人自然听到了动静,但却头也没曾抬,只当自己是个无知无觉的泥人儿。 清瑶在心中无声嘆了口气,缓缓穿过那扇乌木彩漆雕花屏风,将那盏温茶小心地搁在书案边缘。 少女今日临的帖子是魏晋时钟繇的《宣示表》拓本,钟繇各体兼工,然尤擅小楷。今日摆在案上的这副拓本更是高古纯朴、超妙入神。 但她挥墨临出来的成品却是笔走龙蛇、行云流水……是正儿八经的行书笔意。 清瑶一看公主这墨字,便知她现在的心情不太愉快。 可不得不开口。 「殿下……宴会的时辰就要到了。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在长乐宫里等着您呢,您看……」 「你去替我回禀一声便是,就说我偶染小恙,不便伴驾。」楚灵均回得不假思索。 「可是……大殿下还在前厅等着您呢,已有好些时候了……」 「阿兄来了?」 少女那一直紧锁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了些许。 但没过一会儿,她便又皱起了眉头,不悦道:「阿兄来了,怎么也不早些告诉我?」 ——这不是你吩咐不让别人打扰吗? 清瑶笑了笑,识趣地将这句解释咽回肚子里,只嘱咐一句「雪天路滑,当心脚下」 。 楚灵均胡乱应了句好,脚下的速度却是丝毫未减,风风火火地穿过朱色长廊,径直往待客的前厅跑去。 「阿兄?阿兄!」 听见熟悉的唿唤声后,正在厅内等待的青意识地站起了身,朝站在门口的娇俏少女弯唇一笑。 苍青色的水墨鹤氅像流水一样垂落下来,将长眉若柳、面白如玉的青年衬得愈发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过完这个年关,你可就要十五岁了。」青年的话带了些微嗔意,「长了一岁之后,怎么越发不稳重了?」 少女三步并两步地进了门,不答反问道:「阿兄怎么来啦?外面天寒地冻的,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不及楚载宁回答,楚灵均便飞快扫了眼厅内的布置,轻声斥道:「怎么也不知道给阿兄多添个火炉?」 厅内的侍女连忙告罪,又被楚灵均挥手打断:「多添些炭火,再拿个手炉,对了,再到小厨房端碗驱寒的姜汤过来……」 楚载宁并不插话,等自家妹妹絮絮叨叨地嘱咐完宫女之后,方才嗔怪似地抬手弹了弹少女的额头。 「文殊奴……」他用惯来的清亮声音唤了她的小名,哭笑不得地问道:「你把我当什么了?我虽然身子弱了些,但也没娇贵到这般地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又不是柜子上摆的瓷器,哪能一碰就碎。」 少府呈上来供皇家使用的瓷器,可不会一碰就碎,楚灵均眨眨眼,如是腹诽道。 可阿兄却总是一副弱不胜衣之态,仿佛一阵风过来,便要四散无影,叫人寻不着他的踪迹。 「嗯?」见眼前人未曾答话,姿容隽逸的青年便轻嘆一声,直直地望进她的眼里。 楚灵均是决计不想将个中想法说与当事人听的,于是便果断地痛唿一声,装模作样地用双手捂住额头,透过手指的缝隙去看自己的美人兄长。 他是个温温润润的君子,自然不会像那些不懂事的少年人一样,做什么都没轻没重的。但当少女手捂额头痛唿时,他还是心里一紧,疑心自己刚刚真的下了重手。 「怎么了,文殊奴?」 青年微微垂下了眉眼,脸上似乎有些懊恼之色,不知所措地立在那儿。 楚灵均便有些装不下去了。 她真心见不得阿兄这副失落的样子。 「我把阿兄当成最最亲近的亲人!」她嫣然而笑,亲昵地抓住了楚载宁的手。 阿兄的身体很羸弱,即便裹着厚厚的氅衣,手也依旧冷得很。 当楚灵均握住他冰凉的手,看着他难掩苍白的面容时,眸光不知不觉地黯淡了些许……阿兄的确有些天生不足的小毛病,可他的身体本不会虚弱到现在这个地步。 今日困扰他的种种病痛,多半是与自己有关的……况且,阿兄前不久才生过一场重病,自己实在不该戏弄他的。 「文殊奴,你真是……惯会作弄我。」 备受朝野称赞的大昭景王是何等的玲珑心思,一见妹妹这神情,便知自己刚刚是关心则乱了。 「绝无此事!」楚灵均义正辞严地否认了此事,在青年饱含怀疑的目光下十分心虚地换了话题:「阿兄要是有什么事要差遣妹妹,遣下人来说一声便是了。怎么还亲自来了?」 楚载宁不置可否地为她拂去鬓边的碎发,嘆道:「果真不知我为何而来?」 少女定定地瞧他一眼,復又垂了眸子,有一搭没一搭摆弄起他的衣袖。 这便是决心要装傻充愣到底了。 楚载宁心中无奈,但更多的还是涩然。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为难地看着扯着他衣袖的少女。 「文殊奴……」朝臣眼中那个才望高雅、举世无双的风流才子,正在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唯恐触了楚灵均心中那根本就敏感的弦。 「文殊奴,不要这样,你心里……其实也很想念母后,很想见见她,不是吗?」 「才没有。」 楚灵均毫不犹豫地答了话,却始终垂头摆弄着他的袖子,坚决不肯对上他的目光——好似那袖子上绣的不是寻常的泼墨山水,而是什么绝世无双的好文章。 「文殊奴,去看看吧。」青年只好蹲下身来,以仰望的姿态看着他唯一的妹妹,柔声劝道:「去看看吧,下次再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被他殷殷注视着的人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清亮的眸子里现出一点迷茫和怅惘,雾蒙蒙的,像极了山间的轻岚。 楚载宁便知她大概同意了此事,将人牵到清瑶面前,含笑道:「同你的清瑶姑姑回去换身合适的衣服,稍后再随我一起去长乐宫,可好?」 楚灵均没点头也没摇头,像个乖巧的棒槌一样,被清瑶推着往外走。 在宫中任事已久的掌事宫女清瑶仔细地领着自家主子出了花厅,在即将踏出门槛时,又悄悄回过身来,满怀感激地朝景王殿下福了福身。 楚载宁见状便稍稍点了点头权作致意,随后便撑着旁边的座椅,一点一点地站起身来。 这时候,在厅内服侍的宫女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搀扶,却遭到了景王的拒绝。 青年站稳之后,便再压不住喉中的痒意,弓着身子偏过头去,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 沉闷而喑哑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缓缓在殿中响起。而他的脸色也在这止不住的咳嗽中变得越来越苍白,恍若玉山之将崩。 在旁侍奉的宫女小心地奉上一盏温茶,谨慎建议道:「大殿下,可要仆去唤个太医过来瞧瞧?」 楚载宁接了茶水,轻轻呷了一口。待温热的茶水入喉之后,那恼人的痒意总算消退了些许。 他将白釉茶盏搁在案上,平平淡淡地出言拒绝了宫女刚刚的提议:「好好的除夕佳节,何必请什么医官,平白添了晦气。」 宫女还欲再劝:「但是殿下……」 她口中的景王殿下已然敛了在定安公主面前的笑意,轻飘飘地瞥她一眼,淡声撂下一句不容反驳的话。 「孤王,很好。」 第2章 少年游(二) 半拉半哄地将定安公主带回寝殿之后,清瑶立马领着身边的侍女为楚灵均沐浴更衣,换上华美的袄裙,又梳了个时下在京城贵女间十分流行的双盘髻。 因着公主不爱那些繁复的佩饰,清瑶便只挑了几件简便精緻的髮饰,一一为她戴上。至于那些玉佩、流苏之类的腰饰,则一概省了去。 待梳洗完毕,清瑶便稍稍弯腰,轻声对楚灵均说道:「一切都已妥当了,殿下快到长乐宫赴宴去吧。」 楚灵均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在梳妆镜与台上的妆奁之间徘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清瑶生怕这位小祖宗再生什么么蛾子,忙提醒道:「大殿下还在正厅等着您呢。」 「记着呢。」坐在梳妆镜前的定安公主抿了抿唇,闷闷应道:「我一向守信守约,何时毁过诺了?」 楚灵均愣愣地望着梳妆镜里映出的人,好一会儿之后,忽然在镜匣与妆奁里翻找起来。 「殿下要找什么,让仆为您代劳吧?」 「我自己来便好。」少女随口应了句之后,忽而抬起了头,莹白如玉的手里正拿着支精巧的金丝点翠钗。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微不可察的雀跃与期待,一反常态地看着自幼陪伴自己的清瑶姑姑,笑着央道:「清瑶姑姑,帮我将这支钗子戴上,好不好?」 这难道是转性了?以前不是最讨厌这样繁琐华丽的饰品了吗? 清瑶心中虽有些纳闷儿,但还是不曾多言,温和挽了衣袖接过她那支髮钗。 竟是支杏花钗。 看清髮钗上雕刻的花纹之后,清瑶心中蓦然一酸,忆起多年前的旧事。 那时公主还只有四五岁,最爱做的事便是拉着她这个曾侍奉过皇后的旧人,一遍遍地询问、确认皇后娘娘的喜好。 ——姑姑,清瑶姑姑,你不是说阿母最喜欢杏花了吗? ——那我将这枝杏花赠给阿母,阿母是不是就愿意见我了? 年幼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长年累月地养病,只以为阿母不喜欢自己,不愿意见自己。 但即便如此,女孩子还是会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努力撇下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强忍着摇摇欲坠的泪水安慰自己。 即便如此,当女孩子听到宫人议论皇后娘娘疯得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时,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回护自己的母亲…… 物转星移,几度春秋。 昔年那个天天嚷嚷着要找阿娘的女孩子,今日已经变成了梳妆镜前这个亭亭玉立的明媚少女,正殷殷等着自己为她别好髮钗。 清瑶小心地将这支金丝点翠杏花钗插进公主的髮髻,笑着贊道:「这支钗正衬殿下,皇后娘娘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少女会心一笑,但很快就压下嘴角的弧度,别别扭扭地回道:「谁管她喜不喜欢呢。」 清瑶不语,只静静地望着她。 一点薄红很快就爬上楚灵均的耳根。她欲盖弥彰地拉起清瑶的衣袖,朗声道:「姑姑,我们快走吧,可别让阿兄久等了。」 「是,殿下。」 定安公主生来便尊贵无双,是皇室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平日里最不喜拘束与束缚——自然也就不爱那些晃晃悠悠的马车与轿辇。 今日难道拘着自己上了景王的轿辇,与几名随从到了整个皇宫最讳莫如深的宫殿——长乐宫。 殿外的侍从早就在殿外等候了许久,一见景王的辇驾停在长乐宫门外,便满脸热情地迎上去,开始殷勤问好。 楚灵均提起裙摆,潇洒自如地下了轿子,又伸出手去,做势要扶轿里的兄长。 楚载宁扬了扬唇角,绽开一抹温润的笑容,剎那间,恍若冰消雪释,彩彻区明。 他虚虚将手搭上去,听着身边人与侍从你来我往的问答声。 「……父皇已到了?」 「……正是。陛下和娘娘,都在殿内等二位殿下呢……」 侍从答话的声音落下后,身边人的唿吸声似乎在顷刻间变得紊乱了起来。楚载宁无声嘆息,温和地握住那只欲抽离的手。 「文殊奴,勿忧,万事有我。」 楚灵均不自然地屈了屈手指,任他拉着自己,进入那座中宫皇后的居所。 穿过满园的寒梅,再走过朱红长廊,便到了长乐宫的正厅。 二人一进门,便看见了主座上那对相互依偎在一起的男女。 男子眉目爽朗,一派儒雅,只是已蓄了须,看着大概四十余岁的光景。 相较之下,女子的年纪要轻些,脸际芙蓉掩映,眉间杨柳停匀,尤其还生了一双清眸流盼的眼,比窗外的新雪还要干净三分。 这便是大昭的帝后,天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了。 楚灵均与兄长联袂而进,一同向主座上的帝后施礼问安,庆贺新年。 「阿宁,阿宁……」未等皇帝出言免礼,皇后便已然满怀欣喜地出了声,迫不及待地站起了身,语无伦次地指着身披鹤氅的青年出言询问:「阿宁……我的阿宁,这是我的阿宁吗?」 那双干净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楚载宁,直瞪瞪,偏又怯生生的。 皇帝赶忙跟着起了身,轻言细语地安慰情绪激动的妻子:「没错,没错,这便是我们的阿宁了……阿慎小心些,五情过度,也是要损伤身体的。」 皇后自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再没分心听身边的人在说什么,提着长长的裙摆便要迈下台阶,去见自己珍之重之的瑰宝。 皇帝生怕她摔着自己,便轻声安抚了她,又招手示意自己这位养子上前来。 楚载宁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即便有心想出言安慰,一时也毫无办法,只能缓步登上台阶,行至皇后面前,而后撩袍跪下,端端正正地行礼叩拜: 「儿臣拜见母后。」 皇后眼里立时便沁满了水光,泪眼朦胧地伸手扶起他,哽咽着唤道:「阿宁……」 「是,母后。」楚载宁回了话,又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只是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归根结底,他不是皇后娘娘心心念念的子息阿宁。出自皇后许淑慎腹中的文祯太子楚攸宁,早已薨逝,而他只是皇帝从外面带回来的一个赝品而已。 ——一个为了哄妻子开心,给妻子慰藉的赝品。 他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明白了自己被帝王收养进皇宫的理由,但无论过了多久……他还是免不了有些嫉妒他那位早已死去的、名义上的兄长……要是他…… 「阿宁,阿宁。」皇后开开心心地唤着自己的儿子,又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糕点 。 是桂花糕。 楚载宁不用想都知道,皇后娘娘手里拿着的糕点一定是桂花糕。 因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这样的情景已经发生过很多很多次了。 他神色如常地接了过来。 周围的宫人见状却倒吸一口凉气,想不明白皇后这又是从哪儿拿到的桂花糕。在宫宴之前,陛下可是几次三番叮嘱过她们这些侍候在皇后身边的人:今日千万不能让桂花糕出现在长乐宫里! 因为景王碰不得桂花,每每吃了与桂花有关的吃食或沾染上桂花的花粉花瓣,便会头晕噁心、身体痒痛,有时身上还会起大片大片的红疹。 而景王殿下本就身体虚弱,这么折腾一场下来,免不了要憔悴几分。 后来皇帝便下了死命令:若是景王在场,便绝不可让长乐宫出现一丁点儿与桂花有关的东西。 就在昨日,皇帝陛下还特意遣了身边的内官来叮嘱此事。 可竟还是将此事搞砸了。 殿内侍奉的宫女无不战战兢兢地伏拜于地,或悄悄抬眼观察几位贵主的反应,暗自祈求主子们不要降罪,或深深低下头去,思考那个几乎无解的问题: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拿到桂花糕的? 「阿慎,糕点占肚子,让阿宁留着待会儿吃吧。快要开宴了,我们难得一起过除夕……」 皇帝斟酌着词句,小心劝着自己的髮妻。而皇后则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儿子阿宁,红着眼睛泣道: 「阿宁,你怎么不吃糕点?这可是阿娘特意给你留的……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吃桂花糕了吗? 「阿宁,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是不是,是不是还在怪我?所以才这么久都不来看望阿娘,对不对? 「……阿娘错了,阿娘以后不会再待你那般严苛了。你原谅阿娘好不好……好不好……」 楚载宁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听到这样的话了。他温顺地膝行两步,使自己更靠近精神失常的养母。 就像个真正的孝子在宽慰自己的母亲一样,他温声安慰哭红了眼睛的皇后: 「母后待儿臣很好,儿臣不敢怨您。儿臣近来有些琐事缠身,这才疏于拜访,还望母后海涵。」 皇后渐渐止住了哭声,将信将疑地望着跪于身前的隽秀青年,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些话:「阿宁果真不怪我吗?那阿宁怎么不吃桂花糕,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 楚载宁依旧笑着,然后便在皇帝愧疚的眼神里、在皇后欢欣的眼神里、在定安公主担忧的眼神里,温文尔雅地用苍白的手指拈起一块桂花糕,慢腾腾地放入口中。 他实在很难形容这个桂花糕具体是什么味道,只是麻木地咀嚼、再麻木地咽下去。 「儿臣很喜欢母后宫里的桂花糕,谢谢母后关怀。」 皇后总算破涕为笑,努力放缓声音,扮作普通慈母的样子,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地询问儿子的近况。 楚载宁一一应了,只在即将开宴时,提出要回自己的席位上去。 皇后不依,嗔怪道:「都是自家人,要什么规矩。」 「母后,这于礼不合。」 「家宴罢了,还拘什么礼,阿宁就坐我身边。」 楚载宁拗不过皇后,只好在宫人新添的席位上落了座。 俄而乐起,训练有素的宫人将琳琅满目的佳肴端上长乐宫的正厅。 帝后携景王坐于上首,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而定安公主则一人独坐于下首,仿佛局外人。满殿的热闹繁华都与她无关,她独自缩在阶下的席位上,看着他们的天伦之乐,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对于楚灵均而言,这是她最习以为常的家宴,也是对她来说最平静、最宁和的家宴。 奈何上天好像总喜欢与她开些玩笑。 那厢酒过三巡之后,满心满眼只有夫君与儿子的皇后娘娘忽然注意到底下还有个年轻姑娘。 「悦郎,那是哪家的姑娘啊?」皇后许淑慎推了推自己身侧的夫君,呢喃道:「我以前见过吗?」 她歪了歪头,十分疑惑地看着楚灵均,发问道:「你到底是哪家的姑娘……似乎瞧着有些面善?」 自入了长乐宫,楚灵均的脸色便一直冷冷的。听到这话后,她面上的坚冰似乎稍稍裂开了些。 心底那些藏在角落里的芽儿,那些不抱希望的企盼,哪怕只见到一丁点的阳光,也开始疯了似地生长,直至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但她绝不肯在这时露出半点怯态,挺直了嵴背,直直瞪了一眼上首的帝王。 皇帝左右为难地犹豫了一会儿,开始责怪自己先前的决定不妥当。 然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转圜。他小心翼翼地拉着妻子的手,试探性地说道:「阿慎,你仔细想想,仔细想想,我同你说过文殊奴……说过这个姑娘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皇后茫然地望了一眼皇帝,又茫然地看向下首那个明艷的少女,怔怔地想了一会儿之后,倏而一拍手,欣然笑道:「我想起来了!」 几乎满殿的人,都在这一刻惊喜地提起了心,又在下一刻嘲笑自己是多么的异想天开。 「悦郎,这是不是你曾经提过的……那个宗室的小姑娘啊?」 皇帝虽有些失望,但还想继续出言引导——说不定阿慎就真的想起来了呢! 然而楚灵均已接了话头,自嘲一笑,道:「皇后娘娘明鑑,小女确实出身宗室。奈何自幼为父母所厌弃,得师长照料方侥倖存活至今。」 「怎料师长身有皇命,今夜不能团聚。陛下怜我孤苦,特地相召,来此伴驾。」 殿内的侍者闻言大气都不敢出,诚惶诚恐地观察上首几位贵人的脸色,暗忖今日这宴会实在不太平。 皇帝与景王都不由自主地沉寂了下来,而皇后闻言则讷讷,觉得自己揭了小姑娘的伤心事,干巴巴地找补道: 「也是个可怜孩子……以后若是有空,可以多到我这儿来陪陪我。」 下首的少女仍然如松如柏地端坐着,声音却不復刚刚清朗。 「卑贱之躯,岂敢叨扰娘娘凤驾?」 泠泠的雅乐仍旧流淌在长乐宫,只是殿中的气氛却不知不觉地沉寂了下来。 定安公主仍是自斟自饮,明明身处繁华之中,却游离于热闹之外。 皇帝与景王体贴地照顾着身边的皇后,眼底却不约而同地露出些愧疚,偶尔还会失神。 但皇后并没察觉到丈夫与儿子的心不在焉,因为她本人也在偷偷瞧着不远处的那个少女。 不知为何,当她看到那个女孩子时,心里竟泛起了闷闷的疼。 「文殊奴……文殊奴……」她忆起丈夫刚刚提起过的女孩名字,魔怔般地喃喃低语起来。 皇帝察觉到皇后许淑慎的异样后,熟练地将人揽过来,耐心地出言安慰:「阿慎安心,安心……」 他怀里的人浑身上下都开始颤抖起来,全然听不见任何人的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那个名字。 在旁侍奉的宫人侍者见状愈发紧张起来。皇后每次发病前,几乎都会出现类似的徵兆! 皇帝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匆忙令自己的一双儿女退下,试图将人带回内室中去。 然而抖如筛糠的女子已经一把推开了皇帝,怨毒地指着阶下那个明丽的姑娘。 「不……不,你不是什么宗室女。你是那贱人的女儿!那贱人害了我还不够,还要害我的阿宁……阿宁,阿宁!你一定是来害我的阿宁的!」 刚刚还温婉贤淑的皇后娘娘顷刻间变了个样,不管不顾地扯乱了自己的髮髻,打翻了琳琅满目的桌案,声嘶力竭地咒骂着定安公主。 「贱人!你这贱人!你和德妃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皇帝竭力安抚着她的情绪,景王也在努力唤起她的理智,却都无济于事。 富丽典雅的宴会厅充斥着妇人绝望而颤抖的唿喝声。 楚灵均咬紧下唇,冷冷地睨着这场熟悉的闹剧,而后不顾清瑶的阻拦,用力拔下头上那支金丝点翠杏花钗,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景王给皇帝使了个眼色,便要起身去追自己的妹妹。孰料一阵阵眩晕陡然浮了上来,他捂住闷沉沉的胸口,被周围的侍者慌乱扶在座椅上。 本就混乱的长乐宫越发乱糟糟的。有人在收拾杯盘狼藉的残席,有人在惊慌失措地遣人请太医,也有人慌慌张张地寻来了皇后惯常服的药丸。 景王推了宫人端到面前的温水,悄声支使身边的人将楚灵均丢下的那支钗子送到面前。 他攥着那支冰冷而尖锐的钗子时,模模煳煳地听到了殿内歌女还未结束的曲子。 「……人间乐,逍遥态……却萦得愁肠满怀,红尘苦海……红尘苦海……」 也不知是哪个不知情不知趣的缺心眼儿,竟在皇家的除夕家宴上挑了这么首曲子。 如此的不合时宜。 偏又如此地贴合情状。 楚载宁听得愈发胸闷气短,抬手召来一个宫女,撑着口气吩咐道: 「这歌舞……还是将她们打发了吧。」 第3章 少年游(三) 若要理清皇家的这本烂帐,恐怕还得从当今皇帝熹宁帝说起。 熹宁帝名为楚悦,是先皇的嫡次子。 从楚悦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先皇并没指望自己这个小儿子能继承大统、匡扶社稷,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地做个富贵闲人。 在熹宁帝的前二十五年里,他的生活也从来与国政民生扯不上半点关系。闲时吟花弄月,忙时诗酒谈天……偶尔再写写诗、作作画,拉三五个狐朋狗友侃大山,便最合适不过了。 可一夕风云巨变,熹宁帝那位被先皇托以重任的太子兄长,竟忽然因一场风寒丢了性命。 先帝因此深受打击,一夜之间便白了鬓髮。 失去同胞兄长庇护的熹宁帝只能在仓促之间,从深陷丧子之痛的老父亲手中,接过象徵太子权柄的印绶,跌跌撞撞地接触那些陌生至极的奏疏奏表。 熹宁帝不算个愚笨的人,若多给他些时间,想必他也能在重压之下,顺利完成从闲散藩王到国之储君的蜕变。 但先皇走得实在太快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在太子薨逝的第二年,先皇便撒手而去,只留下一个懵懵懂懂、羽翼未丰的新君。 一个在群臣眼中,可轻易摆布、任意操控的新君。 朝中重臣为了扩大自己的权势,竟相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后宫,以期升迁。 以前的王妃,如今的皇后,并没有一个强盛的母家;而初登帝位的熹宁帝,也没有与朝中那帮老滑头掰手腕的能力。 尽管帝后心中再不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玄、顾清两位宰相将自己家中的妙龄女郎送进了后宫。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海誓山盟,转瞬间就被无情的现实碾碎。皇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夫君游走于后宫之中,然后一日一日地消沉下去。 事情若就这般发展下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世间少了一对情投意合的夫妻,多了一对相敬如宾的帝后而已。 但成婚数年都未有孕的皇后许淑慎,忽然有了一个孩子。她满心欢喜,以为这是上天对自己最后的矜悯。 她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她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所以,当这个孩子被后宫嫔妃暗害之后,从前温婉贤淑的贤后,再也不能维持住面儿上的体面。 她绝望地要求皇帝惩治害她孩子的兇手,但是皇帝满脸悲愤又无能为力地婉拒了她——因为兇手是谢相的女儿,而朝中两位宰相如参天巨树一样扎根在朝堂之中。 皇帝没有能力除去任何其中一位,也不能除去任何一位 ……他只能依靠制衡之术稳定朝堂。 最终,皇后只为她五岁的幼子楚攸宁,争得了一个文祯太子的谥号。 她疯了。 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还是皇帝从外面带回一个与文祯太子年龄相仿、容貌相似的男孩之后,皇后才不再整日哭泣、唿喊、将殿中的摆设砸得破破烂烂。 鸡飞狗跳的生活似乎再次变得平静。 他们甚至又拥有了一个孩子,共同翻遍《诗经》、《楚辞》,再三斟酌、仔细考虑,为幼女取名为灵均。 可没多久,看似平静的生活便露出了原本的狰狞面目。 暗流涌动的后宫又一次陷入争斗——因为刚刚出生的定安公主楚灵均。 本朝由女帝开国,自然男嗣女嗣都拥有继承皇位的权利。 况且定安公主出生时,还伴有天地异象、祥瑞之兆,就连享有盛名的青莲法师也为她下了终南山,留下满怀深意的谶语。 若是能将定安公主争取到己方势力,再稍稍运作,便等同于将大昭的下一任帝王捏在了手里。 如何能不心动? 以谢相、顾相为首的两方势力围绕着小小的婴儿展开了数番博弈,直到谢相之女德妃以皇后患有疯病为由,将尚在襁褓之中的定安公主抢到自己膝下抚养。 刚刚生产完的皇后彻彻底底地崩溃了。即便熹宁帝在几月之后就趁机挑了德妃的错处,将孩子送回长乐宫中去,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从前那个翻遍经典只为给女儿取个名字的皇后,已经变成了宫人眼中那个傻得连亲生女儿都不认的疯女人。 她总是将定安公主错认成侄女、外甥女、宗室女……若有人告诉她这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总是要陷入不可名状的癫狂之中。 后来人们便不再多言了,定安公主在皇后面前是什么身份,全由皇后自己决定。 有时的情况则更糟糕些。她会毫无根据地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错认成仇人的女儿,用她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和行为去攻击她的骨肉。 就像今日。 这已不是楚灵均第一次遭受来自母亲的恶意了。 她也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只有怯懦之人,才会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怨自艾,哭哭啼啼。 可到底还是难过。 积攒已久的委屈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上心头,她险些湿了眼眶,但又不想让旁人瞧见她这副可怜的狼狈样子,便停下脚步,冷声斥退身后跟着的一众随从。 「你们谁都不许跟着我。」 「殿下……」清瑶觉得十分不妥,可又不好明着违令。 楚灵均微微昂着头,端丽的脸上露出一点与她年纪不大相符、然而却与她身份非常相契的威仪。 「既然不愿听本宫的吩咐,又何必再屈尊留在我的承晖殿。」 此话一出,即便是自幼照看楚灵均长大的清瑶,也只能焦急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公主离开。 宫中确实有护卫时刻巡视,公主又自幼习武,不同于寻常的闺阁女子,想来是出不了差错的。 可就怕有个万一啊……清瑶思考再三后,还是原路返回,将此事禀报给了熹宁帝。 而楚灵均则飞快离了长乐宫,漫无目的地走在偏僻的小径上,在雪白的积雪上留下长长的一串脚印。 这座皇宫是如此雕樑画栋,如此富丽堂皇,多少人曾望着它的红墙绿瓦,憧憬自己的赫赫功业、青史之名。 但生于斯长于斯的楚灵均却觉得这儿实在讨厌……偌大一个皇宫,她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等反应过来时,伽蓝阁的小沙弥已经到了眼前,挠着光秃秃的脑袋问她:「施主这是怎么了,瞧着如此失意?」 楚灵均胡乱抬手擦了擦眼睛,不答反问道:「青莲师父呢?我要寻青莲师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小沙弥脸上便现出一点实打实的疑惑,「施主忘了?师父要闭关清修一月,不见外人。」 少女后知后觉地记了起来,但还是打心底里不愿离开,拔出腰间的软剑开始祸害院中那树寒梅。 银剑勐然出鞘,在月色的映照下现出湛湛寒光。小沙弥被那道寒光一晃,不禁得眯起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晶莹的雪与艷丽的梅已经落了满地,那株枝叶扶疏的梅眼看着便要与他的脑袋一样秃。 他忙开口让公主手下留情:「施主,施主……施主!师父很喜欢这株梅花……万物皆有灵,您怎么又要同这颗梅树过不去啊……」 七零八落的花瓣和着柳絮一般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模煳了小沙弥的视线。 他一边拍打着落到身上的花瓣,一边着急维护这颗命运多舛的梅树,一转头却见原本该闭关苦修的人已然从内院走了出来。 许是因为修行已久的原因,那人的面相乍一望过去极为温和,仿佛天生就有着一副慈悲为怀的悲悯相。 但只要仔细打量上几眼,便会发现这位人人景仰的得道高僧,实在生了张过于风流俊美的脸。 一双潋滟多姿桃花眼,两弯脉脉含情柳叶眉,尤其眉间还缀着一点天然的硃砂。即便不露笑颜,也像仲春时节的垂丝海棠一般,饶是无情也动人。 即便已经跟随青莲法师许久,但小沙弥还是忍不住觉得:青莲师父实在不像寺庙里苦修的僧侣,反倒像极了从世家贵族里走出来的翩翩贵公子。 倒也难怪住持总觉得师父尘缘未了,不肯为其剃度了…… 小沙弥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之后,终于在青莲朝自己作揖时反应了过来,连忙躬身回礼。 穿着玉色长褂的青年微微颔首,抬手示意小沙弥暂且入内,又缓步行至梅花树旁,双手合十,欠身行了个佛家礼节。 少女早在发现来人之后,便停了动作,欲盖弥彰地背过手去,将剑藏在背后。 先前心气不顺,非要和这株树过不去,现下却忽然生出几分心虚,悄悄拿眼神观望着月下青年的神色。 她的话听上去仍旧理直气壮,但仿佛又带着点微不可察的鼻音,「就知道你捨不得这棵树。」 青莲并未说话,只略略皱了皱眉,抬手请人入内。 楚灵均一见对方这做派,便知他这是又在修哑巴……闭口禅,不再多说什么,轻车熟路地跟着人进了内室。 伽蓝阁的布置并不精美,甚至十分简陋,里面除了一个小沙弥之外,也无旁人侍候。若不是昔年青莲不知从哪救下了那个,收做自己的弟子,恐怕这唯一的小沙弥也不存在。 熹宁帝曾多次提出建议,想要改善这里的环境,却无一例外遭到此间主人的婉拒,于是便也渐渐歇了这个心思,不再打扰青莲的清修。 这么多年来,即便是自幼养得金尊玉贵的楚灵均,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四而儿贰五九么伺七也已经习惯了这里恍若民间小舍一样的环境。 然而她今日还生着气,无论见着什么都觉得有几分不顺眼,便开始絮絮叨叨地埋怨起来,「阿父早说了要为师父迁个舒适些的宫殿,或者添置些新的物件儿……」 说着说着,面前的桌案上却忽然被推过来一张纸,上面的笔迹变换灵动、矫若惊龙,正是楚灵均最欣赏的那种笔意。 ——修行之人无厌恶爱憎,知见一切法,心不染着,贫僧今日来见施主,并不是因为爱惜园中花树。 楚灵均瞥了一眼,兀自说着自己的话:「怎么又要清修,又要闭门不见来客?不是前段时间才刚刚闭过关……」 青莲便执笔继续写。 ——修行岂有止境乎? 见她今日神色始终郁郁,便无声嘆息,又补上一句——施主今日因何不愉,可方便说与贫僧? 分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 少女的眼泪却在顷刻间夺眶而出,红着眼睛诉说着今日的委屈。 她说阿父只顾着妻子,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感受;她说阿娘始终讨厌着她,不愿认她这个女儿;她说阿兄今日实在过分,到现在也没搭理自己…… 她闻着青年身上熟悉的梵香,抽抽噎噎地哭了好久……心里又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些话十分不讲道理。 阿父顾念妻子,只是想试着让阿娘忆起旧事,恢復正常。今日情境,非他所想。 阿娘饱受创伤,最终失去理智,沉溺于旧事。今日种种,非她所愿。 至于阿兄,他从始至终都是无辜的。若他当年没有被熹宁帝收做嗣子,现在怎么需要做个不尴不尬的景王,还落个满身病痛? 他本可以开开心心地袭了家中的王爵,或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做个潇洒自在的闲人,或承继祖业、晋身朝堂,尽情施展胸中抱负…… 他们谁都没有错,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非得已,言不由衷。 所以她竟谁也怨不得,谁也怪不得,只能责怪自己竟如此斤斤计较,半点儿没有体谅之心。 身着玉色僧袍的长髮青年又提起了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楚灵均用袖子擦了眼泪,赌气似地别开了头。 青莲便起了身,復又在她身侧坐下,极有分寸地执起她的手掌,一笔一划地在她的手心写下劝慰之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一念若放下,万般皆自在。 无论是受了委屈还是心里有气,她第一个想到的地方总是伽蓝阁,而无论她因为什么而来,他大概都是拿这些佛家谒语来宽慰她。 这话于楚灵均而言,不过是老生常谈而已。 但当那股令人安心的梵香萦绕在身侧,当那道清瘦而可靠的背影出现在眼前时,好像有一阵柔和的春风抚平了她心中的委屈与不平。 少女渐渐止住了啜泣声,又开始觉得在青莲面前哭泣丢了面子,便清了清嗓子,准备先将他先支走:「青莲师父,我想喝你泡的竹叶茶。」 青莲瞧出了她的心思,还是颔首允了,起身去为她泡茶。小沙弥明允本想接过这差事,但很快就被打发回去歇息。 他亲自用去岁摘下的嫩竹叶泡好了茶,欲送到少女手中。行至门槛处,却发现厅中的人已然趴在了桌案上,安安静静地闭着眼。 像是睡熟了。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将那杯恰到火候的茶小心搁在一旁,而后便去寻了少女上次落在此处的氅衣,轻轻地披在她身上。 开着缝隙的小窗也被他关上了,但还是有带着冷意的风藏了进来,将昏黄的烛火吹得摇摇晃晃。 处于睡梦中的人不适地眯了眯眼。 青莲上前两步,挡住了昏黄摇曳的烛火。 他用修长的手指慢慢捻动佛珠,心中所想的却不是神佛,不是修行。 而是狼子野心的北狄段部首领,是动盪不安的边疆,是叫苦不迭的百姓……来自前世的种种噩梦又浮现在面前,让他痛心不已。 他又望了眼趴在桌案上熟睡的明艷少女。 ……殿下,请快些长大吧。 第4章 少年游(四) 次日一大早,一帮宫女近侍便乌泱泱地到了承晖殿——景王与熹宁帝便相继送了礼物来哄人。 五彩斑斓的匣子里,有华光溢彩的绫罗绸缎,有价值千金的古籍珍本,还有在如今这个时节十分难得的新鲜果蔬……更有甚者,里面还放着把开国女帝曾用过的佩剑。 刚刚在演武厅练完剑回来的楚灵均一眼望过去,便在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中,相中了这把十足古朴的剑。 她飞快将剑拿到手中,轻轻掂了掂重量后,又倏地推开半截剑鞘,在侍从欲言又止的眼神中用指腹抚过锋锐的剑身,满意地欣赏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捨得与旁边那位眼巴巴的老内侍搭了句话。 「王内官竟来了?您老人家不是常年在御前行走,今日怎么得了闲往我这儿跑?」 内侍王忠在今上还未登基时,便已侍奉在侧,这么些年来也一直颇得圣心。甭管是谁,见了他总要看在熹宁帝的面子上多给几分薄面。 但定安公主跟前,是绝没有这回事的。 他哎呦一声,连连摆手,脸上堆笑道:「殿下,您这玩笑可真是折煞老僕了。」 宫中之人便没有不会看眼色的,更何况是简在帝心的王忠。见楚灵均对那剑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他眼珠子一转,便自告奋勇地介绍起了这把剑的渊源。 「这剑名为纯钧,相传系春秋时的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造,后来偶然为太祖皇帝所得,陪着太祖皇帝打下半壁江山。 「陛下知您向来喜爱这些刀兵剑戟,忙遣了仆到少府府库为您寻来呢……」 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女微微颔首,淡淡打断道:「那倒真是难为他了……父皇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我这个做女儿的即便有心拜访恐也不好打扰,便烦请王内官为我拜谢圣意了。」 她瞟了眼欲哭无泪的内官,坚决不让他有机会为自己的主子说好话,「险些忘了,我待会儿还要去含章殿看望阿兄,便不与内官多聊了。请回吧,可别让父皇久等了。」 王忠无奈地望着公主殿下,幽幽嘆了口气,暗嘆这趟差事果然难办,可楚灵均已然下了逐客令,他也只得奉命离开,一边行礼告退,一边思考待会儿该如何向熹宁帝復命。 楚灵均换下练武时的衣服后,復又梳洗了一番,方坐到花厅里,处置临华殿送来的礼物。 「这些绸缎钗佃送到镇北侯府去,赠给裴老夫人。还有那些吃食,也一併送到明旭家中吧。」 「至于这些……将阿父送来的这些古籍都收起来,待会儿送到阿兄那儿去。」 她向来最厌烦那些经史子集、四书五经,无论多珍贵的珍本古籍放到她眼前,都无异于废纸。倒是阿兄性喜读书,对那些古籍爱不释手。 给他送去才不算暴殄天物,也正好能当做今早的回礼。 况且他此时正在休养,这些书还能给他解解闷儿。 于是,熹宁帝精心搜罗的书籍,便俱被收做了一处,被承晖殿的主人随手一指,送往了楚载宁的含章殿。 即将往含章殿去的宫人躬身行了礼,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些珍贵的书籍出了门,却又被一道声音止住动作。 「罢了,你们无需走这一趟。待会儿我自个儿带过去。」 虽说在含章殿的侍人清晨来送礼时,楚灵均便已问过载载宁的病情,但未曾亲眼瞧过,总觉得心中不踏实。 阿兄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说不定就提前嘱託过侍人,让他们隐瞒实情呢? 这样想着,心中便愈发不能安定,决定将随口敷衍王忠的託辞变成真事,带着几名宫女亲自造访含章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殿外值守的人远远地看清来人后,忙遣了人入内告知景王,而后才笑吟吟地上前见礼。 宫中的人都清楚,定安公主虽然生性肆意,不拘小节,却从来通情达理、体恤人心,并不会随意惩罚下人。 况且公主与景王的关系又一向亲善,每当公主来访,自家殿下的心情总要好上几分。主子的心情好了,他们这些当值的下人自然也受益不少。 故此,宫人脸上的笑容并不是全然出于逢迎,是真真切切地带了几分欢喜之意,欣然将人引进殿中。 楚灵均一面往里走,一面出言询问引路的宫女,探听昨日的种种情形。当那扇朱色的殿门映入眼帘时,便让清瑶给了些打赏,止住话头带人入内。 甫一迈进门槛,那道清隽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他拥着厚厚的毳衣,左手捂面轻轻咳嗽,右手执了本不知名的经书,逆光坐在窗前。 那双狭长的凤眼微微垂下,仿佛带着些欲语还休的淡淡忧愁——这种想法其实没有丝毫确切的依据。 就连产生这样想法的楚灵均本人,在出现这个念头后也愣了一会儿。 「偶感微恙,不便相迎。」沉思间,坐着的人已注意到来客的动静,起身整了整并不杂乱的衣襟,弯唇道:「失礼了。」 「你我兄妹,何必见外?阿兄若要这样说,便是生分了。」 楚灵均立马回了神,快步入内,拉着他重新落座,犹犹豫豫地望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楚载宁瞭然道:「许是因为年岁渐长的缘故,并不像从前那样半点儿碰不得桂花了。」 「果真?」少女将信将疑地反问了一句,又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好几遍,最终紧紧蹙眉,将目光落在了他手上那圈半遮不遮的淤青上。 「这又是怎么弄的?」 楚载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注意到手上那道淤青后,不着痕迹地缩了缩手腕,云淡风轻地答道:「你知道的,我身上很容易留印子,只是看着骇人,没什么大碍。」 他渐渐在妹妹执着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嘆道:「昨日不小心磕着了,无需在意。」 「阿兄还把我当垂髫稚儿哄呢,这看着哪是什么磕碰的伤……」话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渐弱了下来。 楚灵均恹恹地垂着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道淤青……多半是她昨日抓出来的。 「阿兄,对不住,都怪我手劲儿……」 「这又是说什么胡话?」玉润冰清的青年温声斥了一句:「不是你刚刚自己说的,兄妹之间不用见外吗?」 一身深绛对襟裙的少女莞尔一笑,立时便将这桩事抛在了脑后,献宝似地令人将那堆古籍搬进殿来。 青年见后果然高兴,眼角眉梢俱是星子般的笑意。而楚灵均则在这间隙里,优哉游哉地闲坐。 偶然一侧头,但见那厢书案上摆着的天蓝釉凤尾瓶里,正插着株艷丽至极的红色山茶。 若无意外,这株十分眼熟的花,想必便是那天她随手摺下送到含章殿的那株。 没想到阿兄竟还留着。 她定定地瞧了眼凤尾瓶中的插花,復又望了眼殿中那道清莹秀澈的身影,忽觉二者有些不相匹配。 也许,霜白色或湘妃色的山茶会更适合她的兄长。 话不知不觉地便出了口,「阿兄喜欢的话,我下次还是送白色的山茶吧。」 正捧着本书的青年闻眼微愣,不解道:「为何?」 「红色太艷了,与阿兄屋里的其余摆设格格不入。」也与他的气度一点儿也不相衬。 「无妨,我喜欢。」 「当真?没骗我吗?」 「骗你做什么……」 再三追问之后,楚灵均总算放过了这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百无聊赖地趴在桌案上看着阿兄摆弄那堆古书。 因为此地主人早些年落下了畏寒的毛病,殿中的炉火烧得很旺。 楚灵均没坐多久便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又顾及他尚在休养,不便总是叨扰,便起身告辞。 楚载宁颔首应好,遣了身边得用的宫女相送。 绛衣少女送来了这许多价值连城的孤本,却带走了热热闹闹的烟火气,只余下满殿的冷冷清清。 青年紧了紧身上厚厚的衣服,慢慢地用眼神扫过殿中清一色的素雅摆件儿,略有些失神地望着天蓝釉凤尾瓶中的插花。 多么生机勃勃的颜色啊。 ……若是像他,便不好看了。 楚载宁不自觉地走到了插花前,嘆息着摩挲着那株已见枯萎景象的花。 可惜,他留不住那抹温暖的亮色。 第5章 少年游(五) 年关前后的这段时间对于大昭朝廷来说,称不上忙碌,但也绝不能说清闲。去岁的冬至一过,朝廷便暂且封了印,让大大小小的官吏们回家休沐。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惦记着和家人亲朋过个春节——品秩稍微高些的京都官吏,都得在除夕过后组团给皇帝拜年,然后再与同僚们参加朝廷的祭祀及各种庆典。 但这些繁琐的仪典,与楚灵均这个尚且年幼的闲散公主暂且是扯不上什么关系的。 她不需参加朝拜,也不用在佳节甫一结束之后,便听集贤院那帮大儒讲经读书,只需赏赏花、练练剑,偶尔再到阿兄的含章殿蹭顿点心,日子好不快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最令她烦恼的,不过也就是熹宁帝那边锲而不捨送来的礼物。 虽说除夕夜那晚的事确实叫她心气不顺,但楚灵均自认也不是那等蛮不讲理的人。事情过了,那就无需再提,何必天天送这些花里胡哨的礼物? 倒好似在刻意提醒她那夜的难堪。 楚灵均垂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埋汰着自家那位不靠谱的老父亲。甫一抬起头来,便见临华殿皇帝身边那位内侍王忠,正躬着身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殿下,您看……」 完全没听到他讲什么的楚灵均,很无辜地眨了眨眼,茫然道:「王内官说什么了?」 王忠脸上没露出一点儿不满之色,垂眉敛目地回道: 「陛下念叨您许久了,只是碍于国事繁忙,抽不出身来。今日稍稍得了闲,便令尚食局备了许多您爱吃的菜餚,想着同您一道儿用膳……」 明眸皓齿的少年人听到这儿轻笑一声,一脸不敢苟同地打断道:「可别,王内官,你就别往他脸上贴金了。他那等日理万机的人,恐怕记不得我爱吃什么。」 「与其到临华殿去,我还不如到青莲师父那儿跟着他吃素斋呢。」 王忠忙为自家主子辩驳:「殿下,仆斗胆说一句,您这话说得有失中允。」 「愿闻其详。」楚灵均瞥他一眼,做洗耳恭听状。 「陛下虽忙于国事,但这心里向来是最记挂您的。前两日陛下忙于大朝会和祭祀,甚至没怎么歇息,险些犯了头疾,但一旦得闲,总要问起您……」 「他那老毛病又犯了?」少女轻轻嘀咕一句,又骂了声活该,拍拍衣襟起了身,便要往临华殿去。 王忠心中大喜过望,正要跟上去引路,却见前边儿的人又折了回来,淡声道:「内官当不会拿谎话来诓我吧?」 「仆哪敢呢?」王忠讪讪一笑,拱手应道。 楚灵均已然回过味来,此时是半分没信,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一遍后,到底是顺着这个台阶下了。 「那便去瞧瞧。」 「殿下,您快请——」 临华殿与承晖殿相距不远,不过一刻钟后,一行人便穿过皑皑冬雪,到了皇帝日常起居的地方。 甫一踏进门槛,馥郁的安神香便扑到了鼻尖。楚灵均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将在外边儿披着的氅衣交给一旁的宫人之后,便径直入了内。 她正要装模作样地拱手行礼,熹宁帝那厢便已出声免了礼,乐呵呵地招唿她到身边落座。 「父皇厚爱,那儿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熹宁帝楚悦听见她这称唿后,眼皮一跳,立马便知女儿恐怕还在和自己别苗头,无奈地笑了笑,询问道:「文殊奴,近日过得可还开心?」 楚灵均在他身边落了座,大致扫了眼桌上的点心菜餚后,眉心微展,但还是不忘呛他一句:「我近日做了什么,阿父不是一贯了如指掌吗?」 熹宁帝暗暗叫苦,开始思考该如何绕过这个话题。 好在他的女儿并没坚持在此事纠缠,接着道:「没了集贤殿那帮老头子在我耳边整日念叨,自在得很。」 熹宁帝顿时松了口气。 若是平时,他少不得要为集贤殿那帮学士说两句好话——虽说他们的确啰嗦又麻烦,固执程度和御花园中的石头有得一拼,可好歹也算女儿的半个老师不是? 「集贤殿那帮人确实不讨喜。文殊奴要是不喜欢那几个侍讲学士,改日为父再给你换几个风趣幽默的年轻人,可好?」 「一言为定。」少女眼波流转,莞尔一笑,给了皇帝一个「你很上道」的眼神。 皇帝也很高兴,按照父女俩往日的默契来看,楚灵均既应下了此事,就代表除夕夜的事情彻底翻篇了。而能将之前的不愉快揭过去,便是皇帝近日最大的愿望。 定安公主深谙得寸进尺的道理,笑道:「还要长得好看些的。不说别的,瞧着就舒心些!」 「我也不要求他们能长得和阿兄一样好看,但起码要比得上明旭吧。」 明旭是她的伴读裴少煊的表字。裴少煊乃如今镇北侯府唯一剩下的子嗣,九岁时便做了她的伴读,后来便一直与她相伴。 二人性情相和,年纪相仿,颇有些臭味相投的情谊,皇帝素来也是知道的,但架不住心底酸—— 「明旭?」熹宁帝冷哼一声,明知故问地挑刺:「是裴家那小子吗?他今年不是才刚刚束髮,怎么就取了表字?」 楚灵均心下欢喜,便拿公筷抢了王忠的活儿,殷勤地为父亲布菜,闻言疑惑应道:「阿父又不是不知道,明旭的父兄与长姐都为边疆殉了国,如今只剩他一人支撑门庭。」 虽说男子及冠取字,但像裴少煊这样失了长辈护持,不得不早日撑起门户的,早些取表字也是常态,不足为奇。 「也是。」熹宁帝淡淡应了声,眼也不眨地盯着明丽的少女,旁敲侧击地说道: 「那小子嘛……勉勉强强还能说得过去,也没什么纨绔子弟的习性。可他的出身就註定他要继承先人基业,护卫边疆,不适合文殊奴。」 楚灵均品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熹宁帝的意思,无奈道:「阿父都在说些什么啊,我与明旭只是脾性相和的好友罢了。别整日扯这些乱七八糟的。」 熹宁帝连声应好,心中却极是不以为然:你是拿他当玩伴,可他看你的眼神可不见得有多清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他乐得自己的女儿永远不开窍,不必为情爱所囿,自然也不会挑破这层窗户纸,笑吟吟地将话题转回集贤殿那帮腐儒……啊不,学士身上。 「由集贤殿学士侍讲经筵,乃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规矩,但文殊奴若不喜欢,为父也有法子帮你免了去。」 楚灵均夹菜的动作一顿,狐疑望过去,「果真?」 「朕可是皇帝,金口玉言,怎会有假?」熹宁帝没卖关子,在女儿期盼的眼神中欣然道:「侍讲经筵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可皇嗣入朝歷练不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你的年纪也差不多了……」 熹宁帝话音微滞,试探道:「不若我授你京兆尹的官职,再为你找个老到的副手?如此,文殊奴既不用再到听学士授课,也无须担心应付不了公务。」 楚灵均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就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好心! 京兆尹掌管京畿要地,统揽上京城的民生、治安诸事,更有监察朝中百官的权利,乃是京中的最高长官。 更重要的是,太宗、惠宗、穆宗,乃至先皇宣宗,都曾在未践祚之前担任过这个职位。 以至于这已经变为了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只有储君才能担任这个职位,且若无意外,储君在登位之前,必须得担任这个职位。 「不去。」楚灵均飞快拒绝了此事,口不对心地回道:「听那帮学士上课也挺好的,反正他们不敢对我怎样。」 熹宁帝见她神色,忙换了说法:「不去便不去,京兆尹这职位确实不怎么得闲,你初初上手,难免吃力。」 「不若去礼部?那儿比较清闲。」 平素来说,礼部确实是个空闲的清水衙门,但是开春之后,便是三年一次的科举。 熹宁帝的意思已然很明显了,他想让自己的女儿到礼部去挂个闲职,然后再趁举行科举的空档拉拢些门生,若能结个草台班子,便最好不过了。 可是,皇室玉牒上的嫡长子,如今的景王,已在国子监蹉跎了好几年,至今不见升迁…… 楚灵均闻言将玉箸一撂,置气道:「临华殿的佳肴,我怕是无福消受,这便告辞。」 在旁侍候的王忠一见两人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便连忙遣走了殿中的闲杂人等,好言好语地劝定安公主消气。 眼见父女俩便要再一次不欢而散,熹宁帝心急如焚,霍然起身。一阵阵的眩晕与剧痛却忽然涌上心头,他忙用手撑住桌案。 衣袖翻飞,打翻了桌案上的白瓷杯。精美的瓷器顷刻间碎成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楚灵均听到这响动后匆匆折返,伸手扶人坐下后,再次抢了王忠的活计,蹙眉递上一盏温茶,毫不客气地数落道: 「这是做什么了?怎么头疾还真犯了?不是还没復朝吗,怎么就忙成这样了?敢情太医的那些话,你是半点儿没往心里去是吧!」 熹宁帝接了茶盏,安安静静地听着女儿的数落。 王忠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说辩解:「要开大朝会,要祭祀先祖,要敬告天地,还要和朝中诸位相公商讨对北狄的处置……」 楚灵均的眉毛越皱越紧,深深吸了口气,才堪堪保住自己的涵养,挨着熹宁帝坐下,用以前从太医那儿学来的按摩手法,轻轻为他按揉眼周的穴位。 皇帝欣慰一笑,慢慢从疼痛中缓了过来。他拍了拍自家女儿的手,示意她不必再继续。 「小毛病罢了,文殊奴,不要担心。」 楚灵均依言停了动作,却眼不见心不烦地背过了身,不愿再瞧他。 「你说你缺不缺德啊,将人家一个好好的王府贵公子捞进宫里来,又这般刻薄,连面上的功夫都不做做。不但害得阿兄整天没个安生日子,还……」 「你……气死我了!」说到此处,少女没忍住又转了回来,怫然不悦地骂道: 「我早先便同你说过了,我对你这把椅子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第6章 少年游(六) 「文殊奴……」 熹宁帝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好似透着几分悲哀。坐拥天下,执掌四海的皇帝陛下嘆了口气,轻声道:「你如今还小,以后就不会这样想……」 「父亲,你真矛盾。」楚灵均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回道:「明明刚才你都开始考虑我的婚姻了,现在却又认为我什么都不懂。」 「我已不是三岁稚儿了,我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 「让阿兄当太子有什么不好的,明眼人都知道他比我更适合当储君。你为何非要做得这般难看,平白伤了一家人的情谊?」 「文殊奴,我只怕你以后要后悔。」熹宁帝的声音极轻极轻,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或许你不喜爱权势,但你不能没有权势。否则的话,你将来要吃亏、要后悔的……」 楚灵均沉默了下来。 她不觉得将来的自己会后悔,但是她知道她的父亲,此刻的确是在为当年之事后悔——若是当年刚刚登基的熹宁帝拥有足够的权势,又怎会护不住妻儿? 她的心软了下来,支支吾吾地安慰道:「伯父的死是意外,母亲的病也是意外,父亲何必再沉溺于当年旧事。」 熹宁帝苦笑着点头,嘆道:「你瞧,人这一辈子总有许许多多的意外。你怎么知道,以后你和你阿兄的关系,会一直这么好呢?你小时候不就讨厌他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我……」楚灵均被噎了一瞬。小时候,什么都不懂的她,确实曾因为嫉妒楚载宁得了母亲的喜爱而厌恶他……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至于再搬出来吗……谁还没个少不知事的时候了! 「那时是我不懂事,你不许再提这些。」 楚灵均坚决不再给熹宁帝说话的机会,一鼓作气地回道:「还有,你要对阿兄好一些,不然我以后就要帮着阿兄,再不和你好了。」 熹宁帝还欲再劝,又被楚灵均一句话给顶了回来。 「我不会后悔的。若是真的有那一日,我楚灵均只会怪自己的眼光不好。」 眉弯如新月、脸绽若芙蓉的少年人蓦然挑眉,神采飞扬、意气风发,脸上的笑意比冬日里的暖阳还要明媚三分。 「况且,我不要别人送到我手上的皇位。我若有意登顶,自会堂堂正正地去争取。」 「何可惧也?」 * 大年初七一过,朝廷规定的假期也就结束了。甭管是皇帝还是官员,都得告别忙里偷闲的生活,开始投身于大大小小的政务。 但熹宁帝在处理政事之余,却总是忘不了昨日与女儿的谈话。几经思量之后,终于忍不住遣人去传了景王楚载宁。 皎如玉树的青年很快就应召而来,在内侍的指引下缓步入殿,而后躬身拱手,振袖行礼。 月白色的广袖扬起又落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像极了振翅欲飞的白鹤。 「儿臣拜见父皇。」 「阿宁,莫要多礼了。」熹宁帝看着他愣了片刻,才招手示意他上前:「过来,我们父子俩说说话。」 青年便抬起了头,温顺地走到他示意的位置坐下,端端正正地落了座,规规矩矩地道了谢。 也是到这时,熹宁帝才注意到景王的脸色依然苍白得很,心底的愧疚无端又添两分,斟酌着开口:「阿宁的身体还不见好吗?」 话说着说着便严厉了几分,只是怒气并不是对着眼前的青年。 「尚食局里的司药有没有尽心?怎么调养了这么久,还是没什么起色?」 「多谢父皇关怀。」青年弯了弯眉,璀璨的凤眼里泄出一点怅惘的情思,垂眸回道:「有您在,宫人们怎敢不尽心?不过是儿臣自己不争气罢了。」 「近来因病在身,未曾来向您请安,还望父皇勿要怪罪。」 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向来如此,没有父子相处的亲密,却处处充斥着君臣奏对的冰冷,疏离而官方。 熹宁帝望着眼前的温润青年,稍稍出了神。其实,当年他将阿宁带进宫里来时,这个孩子明明也是十分依赖自己的,甚至还缠着他说故事…… 一眨眼,都已经十四年了啊。昔年那个还不到他腰际的孩子,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父皇没记错,儿臣今年已然十九了。」 听到楚载宁的附和之声后,熹宁帝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从过往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他再次抬了抬手,示意眼前的人再近前些。待楚载宁依言而行后,熹宁帝难得搬出了慈父心肠,含笑握起了青年的手腕。 他的手在微微地发着颤。即便很轻很轻,还是被熹宁帝察觉到了。 或许,他们两人都不适应这样过于亲密的相处。 至高无上的皇帝微嘆着收回了手,略有些不自然地改成了拍肩的动作,平平淡淡地说道: 「阿宁快及冠了,也是时候该出宫开府了,你的王府要建在何处,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楚载宁正垂着头,安安静静地整理着绣着流云暗纹的衣袖,听到这话时,他惊讶地抬起了头,眼里露出点真真切切的疑惑。 转瞬间却又像是反应了过来一样,守着君臣父子的礼仪,拱手答话:「全听父皇安排便是。」 「你呀你,就是太淡泊、太懂事了些,若是文殊奴在这儿,指不定要怎么得寸进尺呢。」 熹宁帝说完这话后,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当,刚要出言为自己找补,却见心思一向细腻的景王,脸上竟带着些怔愣的神情? 他正要出言询问,楚载宁却已然回了神,歉意答道:「父皇见谅……」 熹宁帝善解人意地挥了挥手,「可是身子有何不适?早些回去歇息吧,也是我疏忽了,不该扰你休养。」 「谨诺。」 楚载宁抬手一礼,便躬身告辞,言谈举止之间,俱是令人赞嘆不已的翩翩风仪。可若是熟悉他的楚灵均在此,便会发现他脸上还带着些隐藏得很好的怔愣。 直到熹宁帝倏然开口。 「国子监那边……你这些年做得很好,改日再到御史檯历练歷练吧。」 「是。」 楚载宁恭谨答了话,眼底已然是一片清明。 从国子监到御史台,他确实离朝堂更近了些,可是御史台掌讽刺谏议、监察百官,既易得罪人,又吃力不讨好。这差事,哪就是那么好做的呢? 父亲终究还是不信他。 他勉力扬了扬唇角,可到底还是徒然,復又垂下了眸子,将眼中的一切神思都掩在鸦羽般的睫毛之下。 他神色自若地告了辞,预备回到自己的含章殿,却没忍住在小径旁的那片山茶前驻了足。 眼前的这片红色山茶依旧热烈而张扬,但莹白的雪花上,已然铺上了一层层的落红——想是花期快要结束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楚载宁无言地望着这片厚重的红色,忽而又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一朵完完整整,尚带着些露珠的山茶。 山茶花啊,它对枝头上的风景总是毫不留恋。其余的花总要等自己的花瓣一片片落尽了,才肯依依不捨地消泯于北风之中。 但它不同。 枝头的风景,尘世的风光,好似与它没有半点关系。它只留意微风带来的讯息,一旦时机到了,便毅然决然地脱离枝头,带着自己完整的躯体归于尘土之中。 生得绚烂,死得也决绝。 第7章 少年游(七) 前朝復朝之后,定安公主楚灵均的悠闲日子也同她无缘了。 今年刚刚十五岁的楚灵均,又过上了上午跟着集贤殿学士读书学史,下午与武师父练剑习武的悲惨生活。 托她那老父亲的福,今天为她侍讲经筵的人总算不是鬍鬚飘飘的迂腐老头,而变成了一个白净文雅的隽秀青年。 长得确实眉清目秀,很有几分时下贵女推崇的风仪与气度。楚灵均粗略扫了一眼后,便在心中肯定了她与熹宁帝一脉相承的审美。 但即便新学士再怎么风流倜傥、貌比潘安,恐怕也不能让她对这满眼的仁义道德多半分兴趣。 况且,她昨夜被那模煳不清的噩梦折腾了半宿,一直不曾睡个好觉。今晨又早早地被清瑶拉起来梳洗打扮,赶到这儿来上课,现下正是最睏乏的时候。 她难掩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正打算以手支额打了盹儿,便发现右边的人在轻轻地扯她的衣袖。 她睡眼惺忪地望过去,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的少年人则回了个殷切的眼神,然后偷偷摸摸地塞了个小纸条过来。 楚灵均觑他一眼,终于在伴读裴少煊饱含期待的眼神中,屈尊降贵地拆开了那个纸团。 ——殿下,元宵节那晚夕水巷有灯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楚灵均嫌弃地瞥了眼纸上那道龙飞凤舞的字迹,提笔写了几句埋汰的话,想了想之后,又在末尾问了问灯会的情况。 纸团很快就被传了回来,且这回的字迹比刚刚的工整了不少。 ——臣保证,夕水巷的灯会一定很有趣! 那便去看看吧。少女轻轻嘀咕一句,在纸团上写下自己的回覆,百无聊赖地将其丢了回去。 她正要眯起眼睛补觉,却敏锐地听见了对面之人的脚步声,再然后,那片空青色的衣袖便飘到了眼前。 困意稍稍减退了些许,楚灵均倍感新奇地抬起了头,先发制人地问道:「谢先生,缘何停了?」 「臣谢瑾蒙陛下看重,忝居集贤殿侍讲学士一职。虽为殿下侍讲经筵,却不敢以以殿下的老师自居。」 竟是半点儿油盐也不进……难道,有着这么一张隽秀容貌的美人,竟是个倔强的愣头青吗? 楚灵均心中更添了几分兴味,挑眉瞧着他道:「谢先生,为何不讲了?」 着空青色袍服的青年拱手一礼,不卑不亢地回了话:「殿下之心,不在此地。臣讲或不讲,又有何区别?」 谢瑾此人素来板正,最是看不惯那些浮华子弟,然君臣有别,即便他再怎么不喜这位殿下的做派,也不好明言,只能皱着眉,又别开目光,不去看定安公主那副懒懒散散的坐姿。 他拱手再施一礼,直言劝谏道:「圣人云:学问勤中得,萤窗万卷书。纵是高才美质的圣贤,若不志于学,恐也将荒废天赋,泯然于众人矣。况常人乎?」 殿中不知何时已静了下来,听不见半点儿其他声响。人人皆屏息敛声,不敢有所动作,也不敢去看定安公主的脸色。 被指为既没天赋又不好学的楚灵均本人,浑不在意地弯眉一笑,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先生说完了吗?」 「恕臣直言。殿下生为皇家贵胄,受天下百姓供养,而今却不思进取、荒废学业。今日尚且如此,将来要如何自立于天下,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的荣光?」 楚灵均平生最讨厌张口天下社稷、闭口祖宗基业的那帮书呆子,如今听了这话直唿倒胃口,心中再没了好奇,而只剩下厌烦。 「谢先生此言,未免过于危言耸听。」 谢瑾见状愈发气闷,直言不讳道:「臣既奉陛下之命来此,就不得不尽劝谏之责,规劝于您……」 「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何必东拉西扯,说这些有的没的?」楚灵均冷冷地睨着他,不悦道:「先生,究竟意欲何为?」 谢瑾的语气也冷硬得很,没给人留半点儿转圜的余地,「昔年成王有过,则挞伯禽,今日亦是同理。」 他身后的侍从官在接到他的示意后,立马去取了摆在一旁的红木戒尺,交到自家上司手中——在此之前,这把红木戒尺虽一直摆在殿中,却只是个没用的摆设。 一来,人人皆知定安公主身份显赫,又极得今上喜爱,不愿冒犯她和她身边的人;二来嘛,虽说伴读存在的意义就是替主子挨打挨罚……但这个伴读的身份,他也不一般哪! 镇北侯府的小世子,本身的身份就极为煊赫。况且裴世子的亲眷几乎都为边疆殉了国,满门忠烈,余荫昭昭,就算是皇帝,也得看在已逝之人的面子上,多多照看几分。谁会轻易得罪? ……今日没曾想,那把蒙尘已久的戒尺竟被人搬了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眼看着就要挨打的裴少煊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楚灵均,惊疑不定地出声道:「殿下?」 楚灵均硬生生气笑了。 「殿什么下?」她将人一把按回椅子上去,声音一如往日清亮,「我倒是要看看,今日谁敢打你。」 养在锦绣花堆里的少年人是何等尊贵,这十五年过来,还是第一次遇见当着她面就敢对她如此不客气的臣子,心里那口气怎能咽得下去? 少年人心高气傲的气性一上来,任是谁也没拉住。 「刚刚恐怕是本宫听岔了,谢学士想做什么?」 裴少煊和身边的宫女都着着急急地凑到了身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全被楚灵均拂开了去。 她嗤笑一声,极尽蔑视地指了指案上所摆的《志》,讽刺道: 「忠义之人或含恨而终,或亡命天下,而卑鄙阴险如司马氏,却坐拥四海,享尽荣华,得了偌大的天下,可见学士口中所赞颂的仁义礼法确实毫无可取之处,有何可听?」 「公主殿下!」 「谢学士,我所说的有何不妥?」 长眉若柳的青年将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很想指着楚灵均的鼻子再来一番劝谏,以捍卫圣人之道的尊严。 但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带着满脸的「竖子不可与谋」拂袖而去。 「先生可要当心。」楚灵均负手站在殿中,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讥嘲道:「可莫摔着了啊。」 「殿下,殿下……」裴少煊长长地嘆了口气,懊恼地在原地打起了转,急切道:「殿下,那谢瑾可是谢党的人!万一他回去向他叔的叔父谢僕射告黑状怎么办?」 楚灵均微哂,丝毫不在意地应道:「那又如何?」 「那帮老顽固本来就看不惯殿下,这下让他们抓到把柄,又要见天儿地参您跋扈无礼了!」 这倒确实有些难办。 楚灵均一想到朝中那帮啰嗦的言官,就倍感头疼,肉眼可见地烦躁了起来。 「反正我皮糙肉厚的,挨几戒尺也无妨……殿下不该为我与谢瑾起争执的。」神采飞扬的少年再没了刚刚的精气神,整个人都是蔫巴巴的,好似犯下了什么天大的错误。 楚灵均看见他这样子后颇觉好笑,板着脸将那本书扔过去,轻斥道:「想什么呢?你可是我的人,岂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殿殿殿殿……殿下!」蔫头巴脑的少年听到这一句话后,眼睛蓦然亮了起来,慌张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但下一秒却又听她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裴少煊:「……」 「明旭刚刚喊我做什么?怎么还支支吾吾的?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 裴少煊的样子看着仿佛比刚刚还要郁闷,但听到她的话后还是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满眼希冀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殿下……灯会还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她应得轻快,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之后,又倏而一拍手,歪头道:「要不我们把阿兄也带上吧?」 「啊?」将嘴咧得老高的少年正为她的应允窃喜,闻言猝不及防地啊了一声,「这……」 「不行吗?那我也……」 「当然不是!」 裴少煊匆匆答道:「殿下想与景王殿下一同出游,自然可以。只是臣有些担忧,景王殿下的身体一向不怎么康健,元宵灯会又行人颇多,万一冲撞了大殿下,岂非罪过?」 他的眼眸干净而明亮,总是不掺和半点杂质,恰如星月交辉的银河。 楚灵均未曾有丝毫怀疑,满脸认同地点了点头,贊道:「有理。平日里倒真没看出来,你竟也是个周到人。」 裴少煊道一声谬赞,耳根处却红了。漫天的朝霞散落于穹野,也将他的脸庞渐渐映染上一抹淡淡的红。 呆呆愣愣的少年没听清身边的人接下来说了什么,只觉得目光一转,明丽的少女就出了殿门行至阶下,行云流水地挽了个剑花,直直羞煞了满园的红梅。 「明旭?」 「在呢!」 「还愣着做什么?我们俩有好些日子没对剑了呢。」 「这便来了!」 第8章 少年游(八) 近来也不知怎么了,楚灵均夜间总是睡不好。一旦入了眠,便十有八九要做噩梦。 尸山血海,血肉横飞,一具具模煳了容貌的尸体相互枕藉着,冷冰冰地出现在她的梦中。 而且,当这样的鲜血淋漓的画面涌入梦中时,总要伴随着无穷无尽的厮杀声,以及嘈杂的甲冑碰撞声,刺耳的刀剑嘶鸣声。 楚灵均一度以为这只是个不知名的古战场,或者是她自己闲着没事虚构出来的画面。 但当噩梦再次如期而至,她却再也不能如此地看待梦中那场血淋淋的争斗。 ……她看见赤红的鲜血一点一点浸红了地阶,将台阶上那熟悉的花纹点染得妖冶无比; 她看见模煳的血肉飞溅在精美高大的金柱上,直至完全掩盖了金柱原本的纹路; 她看见一双双军靴踩在那块鎏金镀银的匾额上,而匾额上篆刻的字虽已蒙上了尘土,但还是在混乱中熠熠生辉。 ——长乐宫。 这场充斥着野蛮与杀戮的争斗,竟发生在大昭皇宫!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是外敌入侵,还是内鬼逼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那皇宫里的人怎么办?阿父有没有带着百官撤离?阿母会不会不愿跟着宫人们离开,还有阿兄,阿兄的身体禁不得长途奔波的……还有青莲师父! 青莲师父是出家人,向来清雅淡泊,与世无争,乱军应该不会与他为难才是。但是他们连无辜的宫人都不愿放过,恐怕也不会放过担着国师之名的青莲…… 焦急之下,楚灵均甚至已经忘了这只是一个梦,惊慌失措地在混乱的宫廷里寻找熟悉的身影。 但画面转瞬间就发生了变幻,朱色的迴廊、赤色的殿阶很快就湮灭在迷濛的幻影之中,她的目光跟着一队着禁卫军服饰的士兵闯入了长乐宫中。 鲜血不断在延伸。 尽头深处,似乎卧着两个交缠的身影。 一人着玄底红纹的锦绣袍服,衣袖上的烫金龙纹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一人头戴金丝嵌玉的凤凰花冠,雍容华贵,典雅庄重,只是唇边却溢出了刺目污血。 楚灵均在看清两人的服色之后,顿时肝胆俱裂、心骇神惊,不能自已地将目光落在那两张熟悉的脸上。 阿父?阿母!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她声嘶力竭地扑过去,却怎么也止不住两人身上汩汩流血的伤口。 她目眦欲裂地抬起头,很快就看见了那把还在滴着血的长剑,看见了那只握着剑的苍白手腕,看见了那片月白色的衣袖,看见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神清骨秀的脸。 是楚载宁……她的兄长,大昭的景王。 不止是他,他的身后还站着很多很多人,有广袖飘飘的青年文士,有身着甲冑的禁卫统领…… 他们的眼神是清一色的冰冷,居高临下地望着处于血泊中的她。 为什么会这样? 她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强撑着最后的体面出言质问:「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没有人回答她。 她只看见了头顶上那片玉色的帷帐。 楚灵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奋力坐起身来,失魂落魄地望着屋中的摆设,好似在确定如今的宁静与祥和是不是一场幻梦。 分层错落的九枝连宫灯缓缓燃烧,将整个寝殿都照得亮堂极了。 稍时,守在外间的清瑶便飞快走了进来,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将灯火吹得轻轻摇晃。 自幼照顾公主长大的清瑶一眼望过去,便看见了她眼中还未完全褪去的惊悸,心疼地拿巾帕小心地擦去她额上的冷汗,柔声问道: 「殿下可是魇着了?没事的,没事的,只是一个梦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听到这道自幼陪伴自己的声音后,楚灵均微怔,然后便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扑进她的怀里。 声音仿佛还带着点怯生生的意味,「清瑶姑姑,姑姑。」 「殿下莫怕,清瑶在这呢。」 这个温暖且带着淡淡馨香的怀抱,终于将她安抚了下来。但她只要一想到那个可怕的梦,就忍不住像受惊的鸟一样,崩紧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 这个梦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有,梦中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画面呢? 答案似乎随着那把鲜血淋漓的长剑,一同浮到了脑海中。 然而楚灵均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仆在呢,殿下别怕。」 怀里的少女似乎在低声地呢喃着什么,清瑶听不真切,只能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一声又一声地出言安抚着惊梦的少女。 仅穿着里衣的少女忽然抬起了头,趿起木屐便要往外走。 「殿下,殿下,您要去哪里?」 「兄长……我要去找阿兄。」 清瑶忙拿了件外裳跟上去,倍感头疼地劝道:「夜已深了,景王殿下已然歇下了……」 「……外面冰天雪地的,要是冻着了怎么办……」 好说歹说,清瑶还是没能将人劝住,只能勉力劝人多加件衣裳,又匆匆忙忙地命旁边的小宫女去准备出行的物件儿。 待她提着灯盏无奈地跟着楚灵均往景王处去时,含章殿早已是一片夜深人静。 在门外值守的侍卫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正要拢紧身上的衣裳继续打个小盹儿,转头却见那位二殿下已然不由分说地进了门。 他还在思考要不要出言阻拦,跟着定安公主而来的那些个宫女就已经将他和身边的同僚围了个水泄不通,半步也移动不得。 「殿下,二殿下!」 楚灵均完全将那些喊声抛在了身后,一路小跑着往楚载宁的寝殿去。 但当她真到了兄长的寝殿门口,又忽然生了些近乡情更怯的心思,不敢去推那扇门。 庭月无声,人亦无声。 清冷的月光透过挺拔的翠竹,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倒影。 她望着漫天的夜色,忽然觉得自己如今的行为实在是愚蠢又失礼,懊恼地坐在冰冷的御阶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些被她甩在身后的随从,一脸摸不着头脑、还没及时反应过来的侍卫,以及慌慌张张接到消息的含章殿管事宫女,终于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 脚步声在静寂的夜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嘈杂得很。 造成如此乱象的罪魁祸首擦了擦眼睛,小声地将人全部打发走了。 含章殿的管事宫女绿琦在此刻完全共情了身边的同僚清瑶,任劳任怨地上前,悄声询问二殿下的意图和打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奈何尊贵的二殿下,既不愿她到里面唤醒含章殿的主人,又不愿随她到暖和的地方,好似打定了主意要在景王的寝殿前吹一晚上的冷风。 绿绮直唿要命——自家主子对公主殿下的态度简直比陛下那个女儿奴还要溺爱,要是明晨起来,让他知道妹妹在寝殿外吹了一宿冷风,自己这个月的月俸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值此左右为难之际,一道恍如天籁般的吱呀声倏然响起。随手披了件外裳的青年轻声推开了门,皎皎若秋月的脸上现出一点……困惑。 绿绮如蒙大赦地拱了拱手,正要出言说明现在这个奇奇怪怪的情况,就发现那个死活不肯动弹的棒槌已经飞快起了身。 「阿兄……」话一出口,楚灵均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实在喑哑得厉害,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 「这是怎么了?」青年的声音清澈而温柔,仿佛还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纵容,嘆道:「怎么就委屈成这样了?」 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可一听见他温温和和的的关切声音,眼里顷刻间就蓄满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阿兄……」情绪失控之后,她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扑到他怀里,可却又硬生生地在那片清冷的月白色前止了步,默然不语地落着泪。 「文殊奴……」清秀通雅的青年少见地慌了神,甚至忘了先将人请进室内,只顾着手忙脚乱地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 还是在旁的清瑶提醒,才记起将人带到旁边的花厅,随后又一叠声地让绿绮去备姜汤和暖炉。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楚载宁与楚灵均在花厅的瑶席上相对而坐。 少女的眼泪并不像刚刚那样凶了,但还是在断断续续地啜泣着。 披着氅衣的青年似乎有些无措,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 「文殊奴……」他忽而嘆了口气,稍稍拉进了两人的距离,用惯来的温和语气问道:「这是怎么了,或许,你能同我说说吗?」 「阿兄……」楚灵均擦了眼眶里要掉不掉的眼泪,拉着他的袖子,极认真地看着他,抽抽噎噎地说道:「阿兄对不起,我小时候我总是欺负你……」 青年的动作一滞,甚至顾不得去拢垂到胸前的长髮,微微睁大了眼睛,满是疑惑地望着她。 「我总是对你恶声恶气,蛮不讲理地打扰你看书,我还一点儿也不尊敬你,总是直唿其名……」 楚载宁越听越觉好笑,眼角的温润笑意好似怎么也压不住。 但身边人的神情实在过于郑重,他疑心自己若是在此时笑追更加企鹅君羊,似二而而物9一四其出了声,恐怕会让她恼羞成怒,便只好垂着眸子,轻轻地安抚着她。 等她终于「忏悔」完幼年时那堆鸡毛蒜皮的小事后,楚载宁便微微抿着唇角轻嘆:「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起这些?」 少女重重地吸了下鼻子,不答反问:「那时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不要怪我,好不好?」 「还有,阿父和阿母也总是欺负你……」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復又哽咽起来,刚刚止住的眼泪好像又要倾泄而下。 楚载宁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忙打断道:「莫要多想。母后只是生病了,所以有时才会误伤于我。至于父皇,他待我……」 他顿了顿,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待我也很好,我永远感恩他。」 「阿兄骗人!」楚灵均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那老头一点儿也不好!他总是偏心,总是觉得这个养子不够亲近,总是嫌弃他以嫡长子的身份成为了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是了,连自己都能看出来。心细如髮的阿兄又怎会看不出父亲的态度。 而自己这个既得利益者,却仅仅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幻梦,就对疼爱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兄长起疑,还要仗着这些年来的情谊,要求受害者对此全盘接受、心无芥蒂。 真是卑劣啊。 「他们对你不好。」她将前半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后半句却酝酿了许久,才堪堪出口:「但你……能不能不要怪他们,阿父是因为担忧我才对你不好的,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他们,好不好?」 「阿兄,求你了……」 她拉着青年的衣袖,像从前那样撒娇卖痴。 但心思细腻的楚载宁怎会忽略她的种种异常。他虚虚地将人拢在怀里,再三劝哄之后,试探性地问道:「是谁在文殊奴面前说什么了?」 若无引子,妹妹不会平白无故地闹这一出。那么是谁在她面前嚼舌根了呢?是她身边的宫人,是心有所图的朝臣,还是她身边那个讨厌的裴少煊? 温润如玉的青年,眼里忽然划过一道晦涩难辨的光,眯起眼睛,温声引诱她说出真相。 「不是,不是的。」她连连摇头,解释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第9章 少年游(九) 「在梦里,你和阿父阿母不知因为什么起了争执……甚至闹到了要决裂的地步。」她咬着下唇,浑身都打了个战慄,嗓音微颤着说道:「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我不想要任何什么其他的东西,我只想永永远远地和身边的亲人生活在一起,我想和阿父、阿母还有阿兄,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 「哪怕不在皇宫,没有权势荣华也行,白露园蔬,碧水溪鱼,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哪都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楚灵均殷殷地望着自己的兄长,眼底仿佛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乞盼。 楚载宁温和颔首,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安抚尚且红着眼眶的少女:「嗯,文殊奴放心,父皇,母后,你,都会有一个宁静祥和的未来,不要担心。」 「我也不会对他们有何怨怼。」他含笑为楚灵均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声音虽温润却也坚定,「文殊奴,你相信我,我一直很感激他们的。」 「果真吗?」 「我楚载宁可以向天起誓,今夜所说绝无半句虚言。」说着,他便并起了手指,看着竟真要起誓。 「青莲师父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阿兄不要随便起誓。」楚灵均忙拦住他,郑重道:「我知道阿兄不会骗我的。」 青年莞尔,一面将宫人们端来的姜汤推过去,一面长长嘆息,本想数落她今晚做事不周到,可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便只好令绿绮去收拾了客卧,再温言劝她早些歇息。 楚灵均今晚闹了这么一趟,身体虽疲惫,可却是半点儿困意也无。 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已经渐渐放松了下来,但还是有些恍惚惊悸,好似只有呆在兄长身边时,心才能真正安定下来。 她本想抓住阿兄的手,可忽然又记起阿兄的肌肤极易留淤青。白玉无瑕,她不想阿兄因为她有任何瑕疵,便改了动作,扯住他的袖子不放。 隐隐约约地,她似乎再次听到了嘆息声。 好像……她身边的人总喜欢嘆气?楚灵均决计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原因,疑惑问道:「阿兄为什么要嘆气?你将你的烦恼说与我听,我也能为你排忧解难的。」 楚载宁笑而不答,已然看出她没有半点睡意,便也强行撑起睏乏的身体,徐徐道:「你从前不是总想知道我在安王府的事?今日恰有闲暇,便说与你解解闷吧。」 「嗯?」少女直觉这里面有些不妥,但又不说不上哪里不妥,眼巴巴地看着他。 「其实,我的生母也并不是安王妃。我在安王府的日子并不像你设想的那样……平和。」 一语惊起千层浪,莫不如是。 楚灵均将眼睛瞪得熘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之后,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笨拙地安慰道: 「往事已然随风飘扬,何必再说这些。反正我知道,阿兄一直都是我最亲近的阿兄。」 青年紧皱的眉稍稍舒展了些许,但并没依言停下。他弯唇朝楚灵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眸中慢慢现出追忆往事的感慨。 「已逝的安王,即我的生父,是个风流的多情种。而我的生母,只是他在游歷途中邂逅的一个普通民女罢了。」 但这个民女其实也不怎么普通。 准确的来说,她是一个侠女,一个行走天下、游际江湖的侠女。 一把青锋剑,一袭霓裳裙,何等潇洒肆意,无拘无束! 侠女身上这种独特而明媚的气质,一下子就俘获了安王的心。而彬彬有礼、温文儒雅的「书生」,也如愿在日復一日的陪伴中,得到了佳人青睐。 二人携手同游,看便了整个江南风光。 然而,王府的随从很快出现。 被蒙蔽许久的侠女,这时才明白,「书生」不是书生,而是朝中的王爷。而王爷家中,已娶了一名出自高门大户的温婉妻子。 或许她心中也有不满,也有怨怼,但爱情的泥沼终于将她牢牢困住了。况且,安王的话是那样笃定:他说妻子只是联姻的产物,二人并无多少情谊,他说心中只有卿卿一人,此生不换。 她斩断了自己的过往,跟随安王到了那个四四方方的庭院。她曾以为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然而内宅中日復一日的争斗与纠缠,还是将她的爱磨灭了。 侠女復又畅想起广阔的天空、浩瀚的四海,不愿让这朱墙碧瓦折了自己的羽翼。 但她这时忽然有了一个孩子。 新生的生命,成了她羽翼上最沉重的枷锁。 她爱这个孩子,也怨这个孩子。若是不爱,她不可能留下这个孩子,更因为他改变离开的决定。可这个孩子只要一日存在,便一日牵挂着她的内心,束缚着她的身体……如何能不怨呢? 朱颜消退,云鬓消磨,她抱着满腹愁怨忧郁离世。而失去了心中所爱的安王,不久后也郁郁而终。 刚刚经歷丧子之痛的熹宁帝惊闻幼时玩伴去世的噩耗,带着满腹感慨往安王府弔唁,便看见了这个与自己夭折的长子十分相似的孩子。 再后来,便是那段人尽皆知的故事了——熹宁帝将安王府那个失怙的小世子收做了嗣子,皇室玉牒又添上一个名字。 青年说这些事时的神情很平淡,若无其事地扬了扬唇角,接着道: 「我的生母……视我为累赘,并不怎么喜欢我。而安王又觉得她是因为生育我,才伤了身子,缠绵病榻乃至离世,便也不待见我。」 「后来安王又身死,执掌王府的安王妃自然……」 「好啦好啦,阿兄,为何要提这些让人不开心的事。」少女蓦然出言打断,尚且通红的眼里,现出一些明晃晃的怜惜。 不用想也知道,一个出身高门大户的王妃娘娘,会对威胁她地位的妾室和庶子友善到哪儿去? 楚灵均一直以为兄长未进宫前,是亲人侍从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只是被她那缺德的父亲抢进宫来,才遭了这许多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未曾想到,竟还有这么一番内情。 她哑然片刻,深觉从前缠着兄长讲王府往事的自己实在过分,心中愧疚难当,支支吾吾地嗫喏道:「阿兄是世上最好的人,是他们有眼无珠!有我喜欢阿兄就够了。」 当真吗?楚载宁眸中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有心想要逗她:那她的阿父,她的青莲师父,她日日挂在嘴边的明旭,是不是也是她心中最好的人? 「对不住,阿兄,我从前不知道这些,往后再不会拿这些事来开玩笑了……」她自己也数不清今晚这是第几次道歉了,只觉得心里酸涩涩的。 「没事的,文殊奴,你永远不需要同我道歉。」青年依然是那副谦谦君子的做派,言行举止之间,无不体现着良好的涵养与风仪。 他含笑一嘆,为她绑紧了氅衣的繫绳,悄声道:「我今晚提起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五岁那年,若不是父皇带我进宫,我过得应该远不如现在。」 能不能活下来还尚且是个未知数。 其实,他平日里是很避讳这段往事的,就连身边的宫人也知道他的态度,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些。 可今晚,却是他自己剖开了光风霁月的表徵,主动说起当年的狼狈与不堪……只为了安她的心。 他不惧怕旁人对他的指摘点评。可现在,一向从容淡定的青年却忽然生出了罕有的恐惧:害怕自己剖出真心,也得不到她的信任。 「所以,我很感激父皇的恩情,绝不曾生过怨怼之心。是我不好,才会让父皇不放心,岂敢因此不满?」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玉润冰清的君子,但今晚所说的话,确实不曾有半句虚言。 他很感激父亲,至今也不曾忘记,当年父亲牵着他入宫时,手心里温暖的热度。 他还记得,初初入宫时,父亲总是将他抱在膝头,含笑教他念书——那是他从不曾感受过的、暖融融的父爱。 ……后来的后来,父亲确实疏远了他。 但他不敢怪父亲,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是自己达不到父亲的预期,所以父亲才不敢相托。 他一直……一直都不敢怪别人的。 「阿兄很好,我不允许别人说阿兄的坏话,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行。」 一个带着少女馨香的怀抱忽然拢住了她。 那样的温暖,那样的热烈,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灼伤了。 一点也不像他这副冰冷而无用的残躯。 灯影摇晃,他忽然又忆起了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叉着腰趾高气昂地出现在孤寂的书斋里,要她陪他去看御花园中新载的天竺葵。 其实,花哪有她鲜活漂亮呢? 第10章 少年游(十) 元宵那日,熹宁帝降了旨意赐下恩赏,要在紫薇殿大宴群臣,并准许诸卿携带家眷一同赴宴。 如此盛况,定安公主按理来说,自然也是要参加的。但她只是在宴会上匆匆露了个面儿,便寻託辞离开了宴会。 熹宁帝知道她不耐这样的场合,即便有心想让她藉此多结识些朝臣,也只能无奈地将她放走。 而楚灵均在和景王打过招唿后,便到了事先约定好的地点,去寻早已等在那儿的玩伴裴少煊。 「殿下,您终于来了!」 少年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半倚在花树下,灵巧的手指飞快地活动着,不知在做些什么。甫一看到那抹绯色的身影后,便火箭似地蹦了起来,笑吟吟地将手上那顶用野花野草编就的花冠献予定安公主跟前。 楚灵均淡淡点了点头,瞟了眼手上这顶还算别致有野趣的花冠后,反手戴在了头上,只是瞧着似乎有些兴趣缺缺。 「殿下怎么了,谁惹您不开心了吗?臣去帮您出气!」 「得了吧。」楚灵均瞥他一眼,半点儿不留情地揭了他的糗事:「上次要不是我把你捞出来,你估计要被裴老夫人打断半条腿。」 裴少煊讪讪一笑,厚着脸皮道:「无妨,臣知道殿下不会抛下我的。」 两人一路闲聊,相伴而行,很快就到了宫门处,而守卫几处宫门的人都知道定安公主深受盛宠,有随意出入宫廷的腰牌,不敢有丝毫造次,好声好气地将两人请出了宫门。 楚灵均实在受不了同行伙伴的聒噪,闷闷将心里的郁闷事情说了出来:「阿兄前几日告诉我,他过些时日就要出宫独立开府了。」 「按理来说,皇嗣过了十八岁,就要出宫独立开府,大殿下今年已然十九岁了,并无什么不妥啊。」 裴少煊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心道:「况且,开府之后,景王殿下就能招揽僚属……」 楚灵均当即便顿住了脚步,不言不语地瞪了他一眼。 眉目疏朗的少年虽还是不懂身边人为何因此烦恼,但还是十分乖巧地改了口:「真是岂有此理,大殿下怎么能现在开府呢?陛下怎么也允了?」 楚灵均便闷闷地跟了上去,委委屈屈地开口: 「倒也不能这么说,阿兄早点开府也是好事。但他出宫之后,我就不能再时时见到他,也不能隔三差五地去含章殿蹭吃蹭喝了……」 霎时间,裴少煊心里便有了点酸味儿,但很快又觉得自己这情绪忒没道理,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出言安慰: 「无妨的,殿下手里有出入宫禁的令牌。要是想念大殿下了,随时也能到王府里探望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殿下与大殿下兄妹情深,岂是一道宫墙就能隔断的……」 满脸都写着不开心的少女忽然一拍手,绽开一个如花一样的笑靥。 裴少煊以为是自己的安慰起到了效果,欣慰非常。 「对了,我可以求阿父让我提前开府!公主府就要建在阿兄的王府旁边!」 少女承继了来自父母的好样貌,即便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还未长大,也已能从她如今的样子窥见日后的倾国倾城之色。 每当她弯起眉眼、露出笑颜,那双秋水明眸里溢出的神采总是那样明艷,几乎让裴少煊不敢直视。 他本来还想跟着劝两句,毕竟开府不是什么小事。但一见着那张笑颜,他便将原本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反正殿下开心就好。 「殿下身上的衣服似乎有些显眼,待会儿要到老地方换身衣服吗?」 今日要参加宴会,楚灵均不得不换上了尚服局准备的宫装。这身宫装若是放在人群里,确实有些显眼,懂门道的人一眼望过去,便知她身份不简单。 「那就去换一身行头吧。」 「好的,殿下。」裴少煊飞快应了话,而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今日,臣在外面该怎么称唿您呢?」 ——那自然不能明晃晃地喊殿下。 楚灵均觑他一眼,眼底尽是狡黠的笑意,「按照老规矩来便是。」 「殿下,殿下……」裴少煊接连喊了两声,耷拉着眉眼控诉道:「臣能称唿您为主君吗?家主也行!」 「不行,就按老规矩来。」少女的话是一贯的斩钉截铁,不愿给人半点质疑的余地,「要是不愿意,那就别跟着我了。」 裴少煊飞快讨饶:「阿姐,我错了。」 「这才对嘛。」楚灵均直笑弯了眼,又刻意捏着正经的腔调,调笑道:「明旭听话,阿姐就疼你。来,再叫一声来听听?」 两人同龄,但若真要算起来,明明是他的月份要大些,偏她总是要这样促狭!裴少煊半是羞耻半是无奈地捂住了脸,乖乖按她的吩咐喊人。 「真听话。」楚灵均笑眯眯地伸手揪了揪他束起来的高马尾,十分开怀,「走吧,明旭,等我熘进你家换件衣裳,就带你去看灯会。」 之所以要「熘」进镇北侯府,一是因为府中唯一的长辈裴老夫人教子严苛,从来不许他随意在外玩乐; 二则是因为楚灵均身份非同一般,若是正儿八经地上门,少不了要一番折腾。既费时间,又平白劳动年纪渐长的裴老夫人亲自率人迎接。 所以……大昭身份最尊贵的公主,镇北侯府最尊崇的小世子,再次干起了翻墙的勾当。 楚灵均麻熘地翻进了围墙,轻车熟路地到了往日的厢房。而裴少煊则一脸谄媚地笑了笑,将事先准备好的衣裙捧到她面前。 「有劳了。」楚灵均粗略扫了一眼后,便拿着衣服到里间更衣。 将绛色的衣裙展开之后,少女才忽然意识到刚刚那小兔崽子为何笑得那般狗腿,但一时之间她也确实寻不到其他合适的衣裙,只好捏着鼻子将这套繁复无比的广袖流仙裙穿在了身上。 她捋了捋绣着凤凰花的宽大衣袖,似笑非笑地杀出去,一把揪住裴少煊的耳朵,恶狠狠地道:「上次不是同你说过了,要简约点的衣裙,怎么净给我弄这些花里胡哨的?」 「阿……阿姐,我疼。」裴少煊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小世子是裴家这一辈最小的孩子,小时候也是被父兄长姐深深溺爱着的人,自然深谙撒娇卖痴、讨饶耍赖的道理。 楚灵均被他吵得头疼,恶声恶气地恐吓道:「再嚎一句试试?待会儿要是把人引来,我就让那帮老头子罚你抄书。」 「阿姐,弟弟真的知道错了。」 「下次还敢不敢?」 「绝对没有下次!」 楚灵均见他答得诚恳,这才将人放开,沿着原路跑到偏僻的围墙处。 裴少煊捂着耳朵跟在后面。定安公主分明只揪了他一只耳朵,但少年人的两只耳朵都红得厉害,就连半边脸庞也染上了若有若无的云霞之色。 公主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记在心上,自然不会忘记她的喜好。但当他那日打马游街,从千金阁的橱柜里看见这套留仙裙时,立时便想起了最爱红衣的少女。 如果公主穿上这套裙子,一定会很好看吧? 他所料得果然没错。 裙摆上所绣的凤凰花是那样鲜妍美丽,灵艷动人,但一落到殿下身上,便成了可有可无的陪衬,变得黯淡无光。 灯火之下,人群之中的殿下是那么美丽,几乎要让他自惭形秽、不敢接近。 裴少煊期期艾艾地跟在后面,倏然看见一名青衫男子言笑晏晏地走上前,似乎想将手中的花灯赠予神采飞扬的少女。 少年人心里立马就跟点了炮仗一样,气哄哄地将人赶走后,又可怜巴巴地转过头来,委委屈屈地叫阿姐,「虽然我们已然换了装束,但难保不会碰上熟人,要不我去为阿姐买个幕篱吧。」 楚灵均思考一会儿,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环顾周围一周后,笑着跑到周围卖面具的小摊贩上,挑了一个大灰狼的面具扣在脸上。 「不用幕篱,我看面具就很好。」说着,她又从摊主那一堆的面具中,笑意盈盈地挑了个白色的小白兔面具,恶趣味地扣在他脸上,「呶,我们一人一个,不欺负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裴少煊本来还想讨价还价,换一个与公主一样的大灰狼面具,奈何收了楚灵均打赏的摊主女郎早已折服在了金钱的魅力下,顺着金主的意思发动一番舌灿莲花的攻势。 少年既辩不过摊主,也拗不过公主,只得败下阵来,带着兔子面具任劳任怨地跟在楚灵均后头。 「阿姐,阿姐……」 正乐呵呵地拿着块胡饼啃的少女回头,略有些含混地问道:「怎么了?」 「今晚人来人往的,实在过于拥挤,况且还有还多人带着和我们一样的面具,要是我不小心把阿姐跟丢了怎么办?」 「怕什么,我又不是什么三岁稚儿,还用得着你随行保护吗?你的功夫还不一定能比得过我呢。」 「但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家主和大公子定然不会轻易绕过我的。」 楚灵均似乎被刚刚出炉的胡饼烫着了,不停地唿着气,又着急忙慌地到旁边的小摊上买了杯绿豆汤。 好一会儿缓过来之后,疑惑问道:「那明旭想怎么办?我可不要这么早回去。」 十五岁的少年脸上盖着张滑稽可爱的兔子面具,只露出一双明亮晶莹的眼睛,以及微红的耳根。 他的手心里好像已经沁出了微汗,十分小声地说道: 「我能不能……能不能牵着阿姐的手啊?」 第11章 少年游(十一) 「我能不能……能不能牵着阿姐的手啊?」 「嗯?」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什么缺德事没一同干过?不就是牵个手同行,用得着这么扭扭捏捏? 楚灵均虽不明就里,却直觉他心中有鬼,矜傲地昂了昂头,不想遂了他的愿:「不允。最多让你牵袖子。」 「好嘞!」裴少煊受宠若惊地应了,欢欢喜喜地牵着她的衣袖走在元宵节的夕水巷。 这条街巷平素十分繁荣,今日又赶上元宵佳节,更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各色各样的吃食,简朴新颖的玩具,还有充满神秘色彩的各种杂耍——这些都是巍巍的皇宫不曾有过的。 穿梭在其间的楚灵均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看什么都新奇无比。 裴少煊一手牵着她的袖子,一手提着她买的各种玩具吃食,气喘吁吁地跟在她身后,并头一次觉得逛街原来是如此累的一件事情。 「阿姐,快看!那里可以放河灯。」 少年撑着腰,一扫刚刚的疲惫,双眼亮晶晶地望着楚灵均,「他们都说在放河灯时,对着河神许愿,愿望就能实现,我们也去试试,好不好?」 「要真有这么灵验,那世间岂会有那么多求不得、爱别离?」 楚灵均虽然与青莲渊源颇深,可素来不信什么神佛,对向河神许愿这件事情并没什么兴趣,但最后还是耐不住少年的央告,朝护城河边上卖河灯的老婆婆买了两只河灯。 老婆婆已然上了年岁,拿着河灯的手一直颤巍巍的,但脸上的笑容却十分慈祥可亲,和蔼地将河灯一一交到他们手中,并轻轻附上一句美好的祝愿:「愿河神都能实现你们的愿望。」 楚灵均望着她打着补丁的衣服,以及布满皱纹的脸,不可避免地起了疑惑。 朝堂上永远都是一片颂圣之音,都城中也处处繁荣、如花似锦,可就在这片繁华之下,竟还有如此年纪的老者不得不在此奔波吗? 她忽然起了恻隐之心,将身上剩下的银钱尽数交到了老者手中。 老婆婆推脱不过,终于收下了银钱,却坚持要给楚灵均行大礼。 定安公主生来就在万丈宫阙之上,何人的礼受不得?然而今日,她望着热泪纵横、浑身颤抖的老者,平生第一次觉得有些亏心,伸手去扶起步履蹒跚的老者。 「老婆婆,何必如此。」 「恩人救老朽于水火,来世必将结草衔环以报。」 老者在楚灵均的搀扶下起了身,转身去取出自己所能拿出来的最好的笔墨和笺纸,供两人使用。 「阿姐要许什么愿望?可以与我说吗?」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楚灵均此时似乎有些走神,随便应了一句:「告诉你之后,岂不是更不灵验了?」 「也对。」 裴少煊果然不再多言,只专心拿着笔,慎之又慎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愿望。 楚灵均先他一步许下了愿,将笺纸温柔地放在河灯侧边,再将河灯放到缓缓流淌的护城河之上。 转头一看,却见少年还在咬着笔桿思考。裴世子是个比她还不爱读书的主儿,若是让学斋里那些先生见了他这副苦思冥想的认真样子,恐怕要怀疑明天的太阳是不是还从东边出来。 楚灵均颇觉好笑,也不打扰他思考,只站起身来,认真地眺望着大昭最繁华的城池,即都城上京。 犹自苦思的裴世子终于落了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他的祈愿: 一愿边疆安宁,永无战乱; 二愿母亲开怀,岁岁安康; 三愿我的殿下所得皆所求,所遇皆所愿,喜乐无忧,一生顺遂。 他小心翼翼将笺纸叠好置于河灯之中,学着周围人的姿态双十合十、诚心祈愿,安安静静地目送着那盏河灯顺着流水远去。 「明旭,你快来,这里有烟火!」 心上人的声音穿过重重的灯火穿过来,他最后望了一眼那盏徐徐远去的河灯,便快步走到了她身边,含笑望着她的侧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只要待在她身边,周围所有的喧嚣都好似离开了他。裴少煊甚至未曾注意,被人群围在中心的那个老汉光着膀子,手里柳木的凹槽里还盛放着滚烫的铁水。 当老汉用另一根柳木,全力击打凹槽里红色的铁水时,他立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挡在亭亭玉立的少女面前。 「殿……阿姐小心!」 也就是那一剎那,腾空的铁水便如天女散花一样四散开来,化作满天流星,绚烂而夺目。真真是应了那句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人群中蓦然迸发出如山一样的喝彩声。 但他只听见了身边人如银铃一样的笑声。 裴少煊恍然大悟,已经意识到自己闹出了乌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偏偏周围目睹了那一幕的围观群众惯会看热闹,大声出言调笑:「小郎君莫怕,老李头打了十几年的铁花,断不会烫着人的。」 「你瞧瞧,你阿姐可镇定着呢!」 他窘得无地自容,那人却还在掩着口鼻笑个不停。裴少煊又羞又恼,但万千言语都说不出口,只扯了扯她的衣袖,无奈求救:「阿姐……」 楚灵均这才勉强止住笑意,将人往身后一拉,再朝周围的人小施一礼,道:「舍弟年纪尚幼,心地是好的,只是单纯了些,让诸君见笑了。」 一阵善意的调笑声缓缓响起。 楚灵均拉起身边人的手,欣然跑到另一个较高的地方,而后便扫了扫阶上的台阶,拉着他坐下,含笑看着远方的漫天华彩,一点点地划过夜幕又落下,化作满地碎金。 偶然瞟向右侧,却看见少年的耳朵还是一片霞红,挑眉道:「怎么?明旭生气了?」 「……没有。」话是答了,但声音却是小得可怜。 楚灵均碰了碰他红彤彤的耳朵,坏心眼儿地调笑道:「明旭哥哥,怎么脸皮总是这样薄啊?」 裴少煊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去买个花灯!」 楚灵均哑然失笑,也由得他去了。 只是等了一会儿之后,裴少煊竟还没回来。倒是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打斗声。 她心中一凛,第一反应便是这小子又给她惹事了,忙循着声音找过去。 果然发现他和另一名衣着怪异的人缠斗在了一起。 那怪人浑身酒气眼神迷离,招数十分混乱,少年则在打斗中牢牢占了上风,楚灵均担心贸然干扰将使他分心,便先寻了周围的人询问争执所起的原因。 「那蛮子忒无礼,不但几次仗势抢了杂货铺的东西,还当街调戏林家的卖花女郎,活该!」 「这小郎君打得好!」 楚灵均闻言长舒了口气,又去看对方口中的蛮子——果真是披髮左衽的装扮,一看就是北狄之人,而非我大昭子民。 既然是路见不平的惩恶扬善之举,那作恶的那方还是北方蛮子,那就更没有中途阻断的道理。况且,明旭虽然莽撞了些,却也不是那等没有分寸的人。 但事情的走向却逐渐超出了她的预期。 裴少煊的攻势竟一招比一招狠辣,且次次都朝着对方的命门而去? 她已然瞧出了不对,忙出声喝止:「明旭!如今出现在上京城中的北狄人,多半是来议和的北狄使者!」 「此事自有京兆尹来公断,你只需将他制服便可!不可横生枝节!」 在她面前一向乖巧听话的少年郎,此时竟是一反常态的固执,丝毫不将她的话往心里去。 那蛮子已经战败,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而裴少煊竟还是没停下攻势,欲一拳了解了那人的性命。 眼见那位极有可能是北狄来使的蛮子就要死在他手下,楚灵均不得不出手干预。 她怕伤了情况不明的裴少煊,故而没碰腰间随身带着的软剑,只像从前对招时那样卸了他的力气。 被他阻下的少年哀哀地望她一眼,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楚灵均大惊,正要查看他身上的伤势,他却一把挣开了她的手,直直地跪了下去。 「阿姐,我求你,求你……你让我杀了他吧。」 那张可可爱爱的兔子面具,已在打斗的过程中被击落了。 楚灵均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眼神。少年从前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已经渐渐染上了猩红之色。那在他眼中熊熊燃烧的,正是——仇恨,绵延不尽的仇恨。 他好像不知道疼一样,一次又一次地俯身叩拜。白皙的额头与凹凸不平的地面相撞,每一次都发出沉闷的声音。 「这是做什么?快给我起来!」 楚灵均强行阻了他的动作,他便颤抖着抓住她的衣裙,倔强地抬起头来,哽咽着声音哀求: 「求您了,您让我杀了他吧,一应干系,我会自己承担,绝不会牵累您的……求您了,求您了……」 「为何?」楚灵均一心二用,一边观察着那蛮子的动静,一边安抚情绪明显不对的裴少煊:「你总要同我说清楚理由。」 「他杀了我的父兄和长姐!就是他,他就是杀害我亲人的兇手。」 「朝廷要同北狄议和,京兆尹就算将他收监,也不会对他如何……」他话中的泣音越来越明显,语调也有些混乱。 楚灵均不置可否,蹙眉问道:「你为何这般笃信?可别着了别人的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不会错的,断不会错的!那封从前线传回来的战报,我读了千遍万遍……右眼被刺瞎,左脸留有长疤的绿瞳之人,便是杀害我亲人的兇手。」 他的话声声悲切,字字泣血,「他将我父亲、我长姐、我兄长,还有无数将士的头颅都割了下来,垒成了证明他功绩的京观。 「因为这个人,他们的骸骨至今还散落在北地草原,无从收敛。 「今日仇人就在眼前,我若不能杀了他,如何对得起亲人的在天之灵?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我保证不会牵连您的,求您成全我吧,求求您了……」 他又要朝下叩拜,这回楚灵均没拦他。 她向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名即便奄奄一息但还是企图逃走的那名蛮子,在确定他果真是左脸带疤的碧瞳独眼龙后,便果断地抬脚,在他惊恐的眼神中,了结了他的性命。 当裴少煊泣不成声地抬起头来时,便看见了那蛮子死不瞑目的尸体。 再往上看,就是少女似笑非笑的眼神。 「小兔崽子,我们回去。」 裴少煊无端瑟缩了一下,唯唯诺诺地应了是。 第12章 少年游(十二) 裴少煊落后楚灵均半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清新俊逸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做的事十分不妥当,羞愧万分地垂下了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前面的人忽而停下了脚步,耐着性子转过身来问道:「刚刚与那人缠斗时,何处伤着了?」 话无疑是好话,但裴少煊一听就知道她心里有气,心里直发憷。在确定已经脱离了人群,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现行人后,他便撩袍跪了下去。 「我……谢殿下关怀,臣无碍。」 楚灵均一见他这模样,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顾及他身上有伤,恨不得一脚直接踹过去。 「往日怎么没看出来,你竟这么喜欢跪着答话?」 他看着公主眼中明晃晃的怒气,一时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垂着眸子,小心应道:「……臣知错,请殿下恕罪。」 楚灵均没说话,只冷冷地瞧着他,眼底的怒气倒是越发明显了。 裴少煊心里酸涩得厉害,躁眉耷眼地抱拳道:「臣自幼失怙,失去家人护持,幸有殿下仁义,照拂臣和家母多年。今日又赖殿下成全,方成我人子之义。」 「殿下于我恩重如山,臣铭感五内永不敢忘。今日若侥倖保得性命,臣此生必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站住!」楚灵均见他要离开,连忙出声喝止。 倏而又忆起这人刚刚才报了多年的宿仇,确实有几分可怜,便烦躁地捂住了额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严厉,「你要上哪儿去?」 「朝廷要与北狄议和,自然不会放任那蛮子被杀。而殿下出手了结那人性命,是因裴家之故,臣怎能让殿下为我担了干系?」 「所以,你要去向官府自首?」 「是,臣自会一力担下今日的责任。」 楚灵均深深吸了口气,蹙眉问道:「你也知道朝廷要同北狄议和,你现在还巴巴地凑过去,说你杀了北狄的一名大将?」 「你是觉得这个世间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了,嗯?」 「臣……血仇既报,便是为此丢了性命,臣亦无悔。」 明明镇北侯也是个智勇双全的绝世人物,怎么偏偏生了个这样的憨憨儿子? 「混帐!」楚灵均闻言再忍不住心里的怒气,一个暴栗敲在低眉顺眼的少年身上,斥道:「将你心里那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我收一收,按我说的去做。」 * 若是裴少煊的面具不曾在打落时掉落,倒也还有些转圜的法子。 然而坏就坏在他的面具被打落了,围观的男女老少也许一时并没认出这是镇北侯府的裴世子,但办案的京兆尹却绝不会查不出真相。 如此,躲避便成了最没用的法子。与其心坐以待毙,心惊胆战地等有司找上门来,还不如主动出击。 一番准备之后,刚刚出宫没多久的定安公主与镇北侯世子再次出现在了宫门处。 值守的侍卫点头哈腰地迎上前,殷勤地撑起笑脸,正要说几句吉祥话,却瞧见二人脸上的神色似乎十分严肃,便十分严肃地退了回去。 同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殿下和裴世子,怎么都换了身衣服,还都……这么素净?」 侍卫打眼一看,发现果真如此,顿时也摸不着头脑。今日这大好的元宵佳节,里里外外都是一片喧闹,做什么穿得这样素净? 他想了一会儿没得出结果,便挥挥手,不再为难自己,「贵人们的事情,哪是我们能知道的呢?」 「说得也是。」 另一人搓了搓手,也跟着收回自己的目光。 两名少年人的身影在长长的宫道中越变越小,最终消失在了拐角处,而后越过万重宫阖,相伴行至灯火通明的紫薇殿,即皇帝如今大宴群臣的这个宫殿。 「劳烦通禀父皇,本宫与世子今夜偶然获得一件大礼,欲趁此良宵,献于御前。」 殿外值守的宫女也是个伶俐的,一听这话便赶忙拱了拱手,入内向熹宁帝通禀。 楚灵均稍稍颔首致意,然后便望了眼身后抱着匣子的裴少煊,不放心地叮嘱道:「入殿之后,你乖乖的别乱说话。刚刚你怎么同我哭的,待会儿就怎么同阿父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臣……没哭。」十五岁的少年轻轻抬了抬头,忍不住低声为自己辩解。 然而楚灵均一个眼神扫过去。他立马放弃了不必要的坚持,躬身应是,乖巧道:「臣明白了。」 楚灵均这才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恰在这时,入内通禀的小宫女已然去而復返,福身道:「殿下与世子快快请进。」 楚灵均便道了声有劳,带着裴少煊一同入殿。她虽然肆意惯了,但有朝臣在场时,并不会不顾礼节,授人话柄,端端正正地拱手行礼,向熹宁帝问安。 熹宁帝忙出言叫起。父亲总是了解女儿的,他一见楚灵均这身素色无纹的打扮,心中便大致有了数——宫女口中的大礼,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听闻吾儿为朕备了贺礼?」 「正是。」楚灵均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朝在座的诸位朝臣环施一礼,便给裴少煊使了个眼色:「特邀诸位大人一同见证。」 同样一身素服的少年得了命令,便抬手打开了一直抱着的匣子。 顷刻间,便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了出来。 在场朝臣不明所以,疑惑地朝那个匣子望过去,便看见了一颗血淋淋的、丑陋的人头。 而有些人则看得更仔细——这分明是北狄大将乌勒,此次出使的使者之一。 「这便是儿臣欲送给父皇的礼物了。」 同样列席的使者团成员洛桑顿时起身,倨傲地望着白玉台阶上的熹宁帝,不满道:「我主诚心求和,欲归顺于大昭,故而才派外臣前来,与诸君商恰议和事宜。」 「却不知二殿下此举何意?」 这名北狄人的汉话,竟说得十分通顺。 楚灵均轻飘飘地望了他一眼,眼神比他还要倨傲三分,「还请这位暂且迴避吧。」 熹宁帝此时也是一头乱麻,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今晚到底想干什么。然而人都杀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尽量在朝臣面前将她摘出来。 便深深皱眉,派人将那位北狄使团的成员请了出去。使臣洛桑深觉受辱,可如今身在客场,人力微薄,只能气愤地拂袖而去。 议论纷纷的朝臣显然没有这样好说话。不多时,便有一名朝臣跳了出来,矛头直指楚灵均:「大昭与北狄议和就在眼前,二殿下此举,将两国邦交置于何地?」 楚灵均矜傲一笑,并未答话,眼底的轻蔑显而易见——你算什么东西? 她转身,略微向熹宁帝拱手一礼,朗声说起当年的往事:「六年前,北狄单于率兵频频寇边,劫掠黎民、杀戮无辜,边疆百姓流血不知几何。 「是已故镇北侯裴岱及云麾将军裴少安、伏波将军裴少宁以奇计潜入进北狄王庭,一举屠尽王庭的大小贵族,才换来近年来的边疆太平。 「奈何此三人及跟随的数千将士,皆杀身成仁,殒命报国,连尸骨都不得保全,流落草原。 「当年听闻此事的国人,谁不是引为国耻,欲捨身为英烈收敛骸骨? 「今日贼人伏法,既是对已逝先烈的宽慰,更能一雪前耻、扬我国威,如何不算是一份大礼呢?」 景王向来护着她,闻言本想起身附和,但见她成竹在胸,心中想是已有决断。 又念及妹妹一向不愿涉朝堂事,此番虽不知因何主动入局,但想来对她是有利的——不愿同北狄议和的朝臣大有人在,即便谢玄只手遮天。 他拂了拂衣袖,又坐了回去,准备观望形势。 果然,在接连几个小喽啰都被辩得颜面扫地,且已有人开始为楚灵均说话之后,门下侍中谢玄便站了出来。 按太祖定的先例,门下省又称鸾台,故而许多人都敬称这位老臣为鸾台右相。 他在朝堂多年,势力非同一般,常常自恃劳苦功高,妄图把持朝政。但这位老狐狸生得一派仙风道骨,惯会摆出那副谦和样子来阴人。 「二殿下年轻气盛,一时鲁莽也无妨。只是往事已矣,您此举难免会寒了友邦的心,坏了修和的大事。」 「修和?」楚灵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犀利地讽刺道:「当年的血战还歷歷在目,不过六年,谢相公就忘了当年家家挂白、户户奔丧的景象? 「关中地区的每一家、每一户都有儿女死在了北边的战场!如此血海深仇,岂是一句修和便能盖过去的?」 谢玄不为所动,好脾气地说道:「但若不修和,昔年旧事恐又要重演。您难道想再次用大昭儿女的血肉之躯,去抵御蛮子的铁蹄?既然能有和平的机会,何必白白流血?」 一身素衣的少女立在大殿之中,声音恍若金玉相撞,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蛮子岂有礼义可言?今日与你缔结盟约,明日便能撕毁承诺、践踏我等的国土! 「默罕之所以派人来求和,只是因为他还未统一草原,欲借大昭的势逼迫那些不愿归顺的部落臣服。 「草原再次一统之日,恐就是边疆百姓再次罹难之时,届时,你谢侍中便是本朝的最大国贼,百死莫赎!」 第13章 少年游(十三) 楚灵均那番反驳谢玄的话实在说得漂亮,但就是太犀利了些,其中未免没有点挟私以报的成份——想来,是记恨谢玄手下那帮言官从前弹劾她跋扈吧。 景王掩去唇边笑意,忙站起来为妹妹打掩护。万一这老贼以后要耍阴招,可就不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灵均此言有理,只是她年少了些,说话有些不中听。还望谢相公勿怪,毕竟,您也知道她年少气盛。」 他用谢玄之前的话小小地堵了他一下之后,便微微一笑,朝熹宁帝拱手,奏道: 「古之先贤曾说过:蛮夷者,约之则费赂而见欺,攻之则劳师而招寇。是故圣王禽兽畜之,不与约盟,亦不就攻伐[1]。」 「儿臣亦以为,议和之事有待商榷。」 皇帝适时地顺着一对儿女的话说了几句场面话,笑着询问底下臣子的意见。 「诸卿以为呢?」 一名着朱衣的女官出了列,拱手道: 「臣以为,二位殿下所言在理。北狄逐水草而居,从来不事生产,所以每到冬春时节,总要南下劫掠我大昭。如此行径,恐怕不是一纸盟约便能决定的。 「臣听闻,默罕自去岁起便在尝试推行汉法,今日又能折节遣使来议和,这恰恰说明他狼子野心、所图甚大。 「私以为,陛下当整兵秣马,趁默罕尚未成势时将其击落。而非听从某些宵小之人的一面之词,向豺狼之辈求和。」 殿中的争辩之声越来越大。以谢玄为首的衣裙谢党要议和,那么常年与他对立的顾党就要主战;不愿打仗的文臣要主和,好几年没打过仗,想建功立业的武将要主战…… 一派纷乱中,楚灵均提熘着裴少煊避到一旁,看乐子一样看朝臣吵架。 有趣的是,那位集贤殿的谢瑾谢学士,竟然在谢党一力主和的情况下,站到了主战派的阵营。他竟不怕他伯父回去收拾他?倒真是一副直肠子。 巴不得谢党内讧的少女笑了笑,不再关注那厢的动静,轻声询问身边的楚载宁:「阿兄,刚刚那名女官是谁?」 楚载宁小声告诉她:「这位便是我如今的上官,御史中丞林文林维桢。」 本来她只是随口一问,因为近来连着三任皇帝都是独苗苗的男皇帝,故而高位女官的数量逐渐少了些,可那人却罕见地穿着大员才能穿的的朱色朝服! 楚灵均见她面善,心中又好奇,这才出言发问,可一听她是楚载宁的长官,问题就立马多了起来。 楚载宁温和而耐心地听着她絮絮叨叨的问题,一一答完之后,含笑道:「林中丞为人磊落,生性耿介,与你想必很合得来。」 楚灵均打了个哈哈,笑着转移话题。冰清玉洁的青年见她还是不愿多谈,只得在心中无声嘆息,依着她的意问起今日的缘由。 待两人将今晚的事大致谈完之后,朝堂上这番争端便也即将结束——在楚灵均搅完浑水之后,主站派的声音被刺激得空前强大。 先前关于授予默罕官方单于称号的议题,也在大多数人的意见下被否决,更别提以金银、财物求得和平的懦弱之举。 宴会如期结束时,几乎没有人记得什么乌勒的死,楚灵均带着自己的伴读从容离开。 倒是有好几个武将见她今日颇有英气、神采非凡,试探着前来示好。 楚灵均对他们既部热络也不冷淡,恰到好处地敷衍了过去,正打算回去收拾身后那个小兔崽子,又听见身后有人唿唤。 「二殿下留步。」 楚灵均回头一看,发现正是阿兄刚刚才为自己介绍过的御史中丞朱文,想着这人刚刚也算为她仗义执言了一回,她乖顺地驻了足,拱手一揖道:「见过林中丞。」 来者脚步微顿,似乎有些惊讶,还礼道:「二殿下竟识得下官?」 「中丞一表人才,又是朝廷柱石,我怎能不识?」 两人其实并不顺路,但楚灵均还是耐着性子陪她在紫薇殿下的长廊走了一段。后面跟着的裴少煊见二人有事相商,思考一瞬后,带着侍从宫人落后几步缀在身后。 楚灵均瞧他一眼,也由得他去了,转头朝林文笑道:「还未谢过中丞今日仗义执言。」 「此乃臣之本分,不足为谢。」朱衣玉冠的女子仪态很好,一派风流,轻声笑道:「殿下虽还未入朝堂,但心中已有韬略,实在令人佩服。」 「林中丞过奖。」楚灵均弯眸一笑,好似并没听懂她话中的含义,谦道: 「我心中哪有什么韬略?好在我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愿逍遥于山水之间。年轻气盛,今夜让中丞见笑了。」 她招手示意裴少煊上前,又笑着朝林文点了点头,拱手告辞:「我还有些琐事缠身,恐怕不能与中丞多谈。」 「天色也不早了,可需我将车驾借予中丞?」 林文嘆了口气,「多谢殿下美意,不过不必了。」 「那便有缘再会。」 转身带着人离开之后,楚灵均脸上的娇俏笑意顿时一扫而空,随手点了个内侍去寻太医。 又抬手招了个可靠的宫女上前,嘱咐道:「你去镇北侯府告知裴老夫人一声,世子今日赴宴时不慎醉了酒,便暂且歇在宫里了,让她老人家不必挂怀。」 「是,殿下。」 「被迫醉酒」的少年终于品出点不妙之意,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句:「殿下。」 楚灵均瞪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回了承晖殿。 * 裴少煊作为定安公主的伴读,在承晖殿的偏殿也有一处固定住处,以备日常休息和不时之需。 不过由于两人年岁渐长、多少要顾及男女之防的缘故,他夜间已很少歇在侧殿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今日倒是因为这许多变故破了例。 唇红齿白的少年努力跟在自家公主身后,几次想要开口搭话,都被明晃晃地无视了过去。 好不容易捱过这一路回到了承晖殿,二殿下却立马没了人影,只指了身边的掌事宫女过来安排他。 「清瑶姑姑,殿下……她是不是生气了?」 两人都是楚灵均身边侍奉或随侍的人,自然也有一番交情。清瑶对这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人还算欣赏,平时也乐意提点几分,但今日殿下的脸色实在不算好。 ——也不知这憨憨又闯下了什么祸事。 「殿下的心思,仆岂能猜得中呢?」 「太医已然到偏殿了,世子现下还是先回自己的住处去吧。」 「可……」 清瑶暗戳戳地白了他一眼,道:「殿下向来不喜别人忤逆她的决定。」 「……是。」 裴少煊蔫巴巴地应了好,游魂一样回了自己的住处。直至太医诊完了脉,开好了药方,连一应事宜都交代完了,他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神情。 清瑶在心里轻啧一声,倒是有些看不过眼了。 「殿下脾性向来良善,仆虽不知世子做了什么惹了殿下生气,但想来,只要您到殿下跟前诚心认个错,她是不会过多计较的。」 「果真吗?」垂着脑袋的少年立马振奋了起来,双眼莹莹,璀璨若天上的星辰。 他对清瑶的话深信不疑,立马便穿上鞋履,要往外跑去。 「世子此举未免有些欠妥当。」温婉的女子连忙将人拦住,嘆息着指着窗外的月色道:「天色已晚,殿下也要歇下了。」 裴少煊的动作一滞,恹恹垂眸道:「姑姑教训的是。」 「世子也早些歇下吧。」 清瑶稍稍欠了欠身,便回到了楚灵均身边。往日这个时候,寝殿必定已经熄了灯火,但今日清瑶回去时,散着长发的少女却还执着一本《六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清瑶顿时失笑,走到自家主子身边,一边为她铺好被褥,一边轻声道:「世子的伤并没什么大碍,只是在打斗时留下了几处皮肉伤,不妨事的。」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少女烦躁地将书翻过一页,蹙眉道:「我才不乐意管他死活,反正他自己能耐着呢。」 清瑶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善解人意的女官并不会揭穿主子的心思,只顺着她的意思,劝她早些歇息。 楚灵均依言放下了手中的书,苦着脸窝到被褥里。清瑶温柔地为她放下床帐,正要起身离去,衣角却被轻轻抓住了。 抓着她衣衫的少女难掩睏倦地打了个哈欠,清亮的眸子里出现些迷濛的雾气。 悄声问道:「那厮果真没事吗?我今天看见他吐了口血,可别哪日死在我的承晖殿了。」 语气兇巴巴的,但话里话外都是关心之意,像是一只色厉内茬的小狸奴,恶狠狠地朝人们扬起了爪子,但又在最后时刻收回了尖锐的指甲。 「殿下安心。太医说了,只是气急攻心,养养就好了。」 「哦。」楚灵均懒洋洋地揉了揉眼睛,安心地往暖后的被窝里缩了缩,轻声嘟囔道:「那小兔崽子还挺命大。」 「殿下睡吧。」 「清瑶姑姑也早些睡吧,我这不需要你特地守着的。」 清瑶心中顿时暖融融的,笑着道:「好。」 第14章 少年游(十四) 夜色越来越深,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但很快,便有熹微的光刺破了黑黢黢的夜。 安静的宫城慢慢地从黑暗中甦醒过来。 楚灵均醒来的时间和往日并无两样,唯一不一样的是,身边的人在为她洗漱更衣时,略有些为难地禀报:「殿下,裴世子半个时辰前便来了,一直在外边儿跪着,说是……」 「他来做什么?」 「说是要来向殿下请罪。」 楚灵均不置可否地往窗外瞟了一眼,顺手将擦脸的巾帕放下,不悦道:「他既然喜欢跪着,便随他去吧。」 宫人顿时不再多言,垂眉顺眼,各司其职。不多时,清瑶便带着几名小宫女送来了早膳,一面往旁边的桌子上摆糕点早食,一面笑道:「雪都化了,未曾想到天气竟还是这么冷。」 她站立之后,搓了搓手,欠身问安:「殿下安好。」 楚灵均点了点头,在摆着各色早食的餐桌前坐下,可目光却忍不住往窗外望去。 清瑶适时地出言询问:「仆瞧世子在外头呆了好些时候了,可要去传他进来?」 楚灵均不动如山地拿勺子喝了口粥,闻言似乎思考了许久,才矜持地点了点头:「我倒是要看看,他还要做什么妖?」 外面的天气,想来的确是有些冷的。少年带着满身的寒意进来,玉一样白皙的脸庞也被冻得红扑扑的,瞧着很有几分可怜。 桌边一身雪青色对襟群的少女微微侧了侧头,想着自己好像的确有些过分了——毕竟这憨憨也不是第一天这样了,何必同他置气,平白坏了心情。 然而裴少煊一上前来,便又规规矩矩地屈膝跪了下来。 楚灵均一见他这样子,不免又联想起昨日的事,说话也开始恶声恶气:「怎么?偏殿没给你备早膳,让你上我这儿来了?」 裴少煊耷拉着眉眼,声音听上去很诚恳,「殿下,臣错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楚灵均心气稍顺,迎着少年人略带讨好的眼神,问了天底下的姑娘大抵都会问的问题:「错哪儿了?」 他的眼睛稍稍黯淡了些,闷闷道:「臣有罪,不该累殿下为臣劳心伤神……」 楚灵均心里的火苗蹭蹭蹭地往上涨,几经忍耐,最终还是忍不住摔了玉箸。 在旁边的清瑶眼皮一跳,默默给了裴少煊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自家公主虽然性子娇纵了些,但还是很注重皇家基本涵养的,像现在这样气得忍不住摔筷子,还是绝无仅有第一回 。 「这就是你想了一晚上之后的结果?」 「是……殿下责罚臣吧。」裴少煊偷偷瞧了眼她的眼神,又慌张地垂了眉眼,举手加额,伏拜于地。 楚灵均气极反笑,霍然站起身来,一连道了三声好。 「你既知道那人是乌勒,便也该知道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乃是北狄的一名大将。 「谁给你的勇气逞兇斗狠,两手空空地去挑战一名征战沙场十几年的宿将?」 「我……」 「你什么你?给我过来!」 束着高马尾的少年依言膝行几步,微微仰头,温顺地看着她。 「你此时是不是还在为战胜了乌勒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臣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楚灵均冷笑一声坐了回去,随手拿起旁边的红木摺扇,示意人伸出手来。 领会到她的意思后,少年顺从地摊开了手心,很乖巧,很听话,没有丝毫不情愿,但实在臊得慌,羞得连耳垂都红了。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昨日乌勒身上有暗器,藏了毒药,万一失手,你要如何?」 红木扇柄用力敲在手心上,发出沉闷闷的响。 很疼。 因为他侍奉的殿下习武练剑,不是什么柔弱无力的闺阁中人。 他疼得直唿气,却丝毫不敢躲,只低着头辩解:「只要能为父兄长姐报仇,臣虽死无……」 又是两记扇柄敲下来,让他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 「你要寻死,我必不会拦着你,但你是痛快了,你想过裴老夫人吗?裴老夫人辛辛苦苦将你抚养长大,临到头来,你还要让她再受一回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 裴少煊哑然,再不为自己辩解,「臣知错了。」 楚灵均不为所动。手里的红木摺扇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在白皙的手上印下一道道红痕。 「好,那我们接着往下算。」 「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我告诫过你多少次,做事不能鲁莽!你既然知道了乌勒在京都,暗杀投毒也罢,离间挑拨也罢,何愁不能取他性命?」 「你倒好,非要当街杀人。你到底有没有将王法放在心上,你这些年读过的书,是从来不进脑子吗?」 沉闷的击打声不绝于耳。 手心里出现的红痕已经开始高肿,受罚的少年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密密的汗——不只是因为忍痛,更多是因为要克制自己躲避疼痛的本能。 他有心想求饶,却在看到楚灵均满脸的怒气之后,闭上了嘴,哑着声音一遍遍认错。 「既然第二桩你也认了,那我们再接着往下算。 「昨日事发之时,我曾几次阻止过你。你当时为何不愿停下,你就如此笃定我不愿成全你? 「你的父亲镇北侯当年曾做过我的太傅,你的长姐云麾将军与我也有交情,你又与我相交多年,难道我还会阻止你报仇吗? 「在你心中,我便如此薄情寡义,如此不值得信赖?」 她心中实在气得厉害,扬起扇柄,毫不留情地再次落下。 「不是的,臣从未……」受罚的人咬着牙吞下了闷哼的声音,但平举着的手掌却开始细微地发着颤。 楚灵均在看到手心里那道红色的血痕之后,终究是将手里的扇子丢了开来。 「倒是我为难你了?反正你不是张口闭口要自己承担干系,绝对不牵连于我?既如此,我们不妨断个干净。 「往后你不要再到我的承晖殿来。上京城里的知情知趣的少年少女那么多,本宫还怕没有新的伴读吗?」 「殿下,臣……」刚刚挨打都没掉过一滴泪的少年骤然红了眼眶,连忙膝行两步,眼睛雾蒙蒙,像是浸着水气的黑曜石。 「阿姐,我错了,您怎样罚我都行,但是……」 黑色的衣袖一颤一颤的,是他的手在抖。 他好似很想去抓她的裙角,却在即将碰到那抹雪青色时又缩了回来,也不知是怕自己手上的血迹弄脏了她的衣裙,还是怕她因此更生气。 「但请您不要赶我走,我往后一定听话……您饶了我这回吧,阿姐……」 他的眼角已有了水光,声音隐隐带着哽咽的味道,眼神湿漉漉的,像是即将被抛弃的幼兽。 倒让楚灵均也跟着揪心了一下。 是撒娇作态故意讨饶,还是真的伤心,这她还是能分清的。 楚灵均别开了眼,那双远山一样的眉被她越皱越紧。平时不是还挺伶俐的吗,怎么这会儿连气头上的话都听不出来。 久久未曾得到回应的少年,几乎要绝望了。他一点儿也不想从殿下身边离开,可又清楚地知道殿下从来说一不二……一味的纠缠只会让她更讨厌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是臣的错,殿下再为我生气就不值当了,日后您多保重……」 他忍着心里的酸涩将话说完,便復又叩首,强撑着面儿上的体面想要离开。 一道斥责声勐然响起。 「上哪儿去?给我滚过来。」 裴少煊如闻天籁,麻熘地跪了回去,膝行两步,低不可闻地唤一句阿姐。 「既然知道错了,日后就好好记住今日的教训,不要再犯。」 「一直跪着做什么?」少女的语气依旧兇巴巴的,但熟悉她的人却不会听不出态度的软化,「让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刻意苛待你呢。」 少年一脸乖巧地应是,马上便要起身,但因为长时间跪着的缘故,身体有些僵硬,眼看着就要摔倒。他连忙用手撑住玉砖,才堪堪保持住平衡。 奈何手上高高肿起的红痕不碰还好,一碰就是钻心的疼。他长嘶了一口气,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安静地闭上了嘴。 「又是做什么?」一双雪白如玉的手忽然伸了过来。 「……阿姐,我疼。」 「活该你疼。」 少女说的话很不客气,但手上的动作却十分实诚,板着脸伸手扶他。 裴少煊唇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扬了扬,将手轻轻搭在楚灵均伸出的手上,慢慢站了起来。 「哪儿疼?」 他将布满红痕的手故意藏到身后,嗫喏道:「跪久了,膝盖疼。」 「又不是我让你跪的。」楚灵均觑了他一眼,转头吩咐清瑶去取上好的金疮药,又招手示意他过来:「手伸出来。」 他乖顺地又将手伸了出来,只是语气怎么听怎么可怜,「阿姐还要罚我吗?」 楚灵均手上的动作一顿,末了又理所当然地反问道:「怎么,我罚不得你?你还委屈上了?」 「不委屈。」 「那还这副样子?」 「我疼。」少年答得不假思索,在她身边跪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她身上,见她未曾反对,便又得寸进尺地抬头望着她: 「阿姐怜惜怜惜我吧。」 楚灵均目光微凝,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第15章 少年游(十五) 正如景王所料,朝中不愿同北狄议和的人的确很多。 有人自恃天朝上国,觉得同北狄议和是自降身份之举;也有人觉得北狄狼子野心,同大昭交好恐怕只是蛰伏之计…… 但是耐不住鸾台右相谢玄要求和。 谢玄是何等人?他的家族陈郡谢氏是天下闻名的簪缨望族,他本人曾侍奉过三位皇帝,浸淫数十年。此外,他的门弟、故旧姻亲几乎盘踞在朝堂中的各个角落。 这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权臣。 就算是与他同有宰相之名的中书僕射顾清之,有时也不敢直逼其锋芒。 更何况是朝中的普通臣子。 阿党比周、朋党为奸,在党派林立、暗流涌动的朝堂之上,绝大多数的朝臣心中都刻着明哲保身四个字。 即便有耿介之士,也终究是撼动不了谢党那棵大树。 直到定安公主于元宵夜忽然出现,将这潭水彻底搅浑,本已盖棺定论的和谈事宜才堪堪被推翻。 朝臣们一改之前对北狄笑脸相迎、乃至卑躬屈膝的态度,挺直了腰杆讲话。 ——议和?倒也不是不行。你以后每年乖乖上贡,多进献些牛羊战马,我就与你议和。 ——什么?你不愿意,还想要我们为乌勒的死给个说法?对不起,我们只是依据大昭法律,惩处强抢旁人财物、且当街调戏民女的恶人而已。 一夕之间,大昭朝堂的态度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带领北狄使团来商议诸般事宜的洛桑在不甘之余,也渐渐弯下了腰,再三表示己方单于是真心求和,希望大昭不要拒绝一个诚心归附的盟友。 更有甚者,这位使臣在思索完元宵当夜的事情后,甚至提出愿意与大昭结姻亲之好。 这里的姻亲之好指的是——将他们北狄现在的小王子嫁给定安公主。 因为大昭的皇族子嗣从不外嫁,所以让他们北狄的小王子来中原入赘……这听上去并没什么毛病。 但是爱女如命的熹宁帝在知道北狄竟然觊觎起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后,态度越发恶劣,果断地将这帮讨人嫌的蛮子全赶回了草原。 且在北狄使臣离开上京城的当日,熹宁帝就降下了徵兵的圣谕,并再三责令驻守在北边的守将要勤加操练兵马,防御北狄。 事情发展到此处,本应该就此落下帷幕,再不起什么波折。 可是,那位狡猾如狐狸的鸾台谢相,似乎在这次事件之后,敏锐地觉察到了朝中二殿下的影响力。 一个刚刚十五岁、还未步入朝堂的公主,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影响了朝廷既定的走向? 他捋了捋自己的长须,觉得自己该想想如何延续多年前那个失败的计划。 于是,鬚髮皆白的鸾台右相,权势滔天的门下侍中,乐呵呵跑到皇帝日常起居的临华殿说起了定安公主的好话,而后话锋一转,言及二殿下的婚事。 皇帝欣喜的笑意顿时就僵在了脸上。他坐在龙椅上多少年,便与这位老狐狸斗了多少年,如何会不知道这厮心里的想法。 ——他定然是想让他族中的子弟与自己的文殊奴成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真是岂有此理。 熹宁帝几经忍耐,才没当场发作,寻了个由头让人退下。 谢玄被驳了面子,脸上依旧笑呵呵的,临走前甚至还与在一旁的景王打了个招唿。 楚载宁稍稍欠身,亦回了个温文的笑。谢玄走后,熹宁帝明显心情欠佳,随口问了青年几句话之后,便也将人随手打发走。 神清骨秀的青年翩翩行礼,含笑告退,一路如常地回了含章殿。待回到自己的书房之后,青年脸上的温和笑意一点一点地消退,只剩下满脸的凝重。 谢玄的言外之意,他自然也听了出来。 ……他竟想将自己族中那些歪瓜裂枣,塞到自家妹妹的后院? 青年灵秀的眉低垂着,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便显出一点与他平素气度极不相符的凌厉。 他安静地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副水墨画,想了很多很多。 他的父皇是疼爱妹妹的,定然不会愿意楚灵均与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共度一生。 可是……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他的这位父亲确实懦弱又易妥协,相比起一个杀伐果断的天子,更适合做个吟风弄月的风流才子。 他的确疼爱灵均,可如果权臣谢玄一直不间断地施压,他的态度迟早会软化,然后又一次妥协,做下一个让他自己懊悔,也让楚灵均不喜的决定…… 他的妹妹骄傲而肆意,善良又真诚,是这天底下最最耀眼的骄阳,怎么能让一个她不喜欢的凡夫俗子,玷污了她的光辉? 霞姿月韵的青年起了身,天青色的袍角缓缓垂下,没有一丝褶皱。 他抬起苍白的手,珍而重之地抚摸着画中所绘的花,热烈张扬,明媚美丽……是山茶花。 * 将皇家父子的心绪都搅得乱七八糟的谢玄,悠悠然地出了宫门,乘着自己的马车回府。 这位权势极盛的鸾台右相,一点儿也不担心熹宁帝的态度。他想:如果今上果真不愿配合,那么,他就只好採取一点必要的小手段了。 比如皇后处,便是一个很好的突破点。 一个精神失常的妇人,实在不堪为国母啊,为人臣子,既目睹此失职,又怎么能不劝谏呢…… 思考间,马车已然停了下来。车夫恭敬地俯下身子,充当着他的脚垫。 谢玄弯唇笑了笑,施施然地踩着「脚垫」的嵴樑下了马车,又在门房殷勤的搀扶下走进了朱色的大门。 美貌的侍女蜂拥着上前,为他脱去鞋履、褪去外裳、奉上温茶,又巧笑盈盈地为他按揉肩嵴。 谢玄端起案上摆着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用上好的雨前龙井所泡的茶,满意地舒了口气,而后幽幽问道:「子瑢呢?」 子瑢正是谢瑾的表字。 一旁侍候的管家不知道家主为何会忽然问起谢瑾,一个性子犟、不听话,还一根筋的旁支子弟? 但一个合格的管家,自然该知道家主想知道的一切事情。 「回主君,瑾郎君正在长宁里住得好好的呢,前些日子您过寿辰,还送了不少贺礼过来呢。」 「子瑢啊,是个好孩子。」谢玄轻轻嘆了口气,又冷不丁地问道:「怎么当时也不告诉我?」 管家立马跪了下来,谄笑道:「都是瑾郎君自己做的几篇赋。小的看您日理万机、琐事缠身,便先收了起来。」 鸾台右相的诞辰,那可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甭说朝中要员送的礼,就是底下那些富商贵户送上来的孝敬礼,那也是动辄价值连城,谁会在意一个小小的集贤殿学士做的词赋呢? 既不出名,也不值钱。 管家至今还记得收到这份礼时,自己有多嗤之以鼻。 就是不知,家主怎的突然问起了那谢瑾。 「主君若是想看,小的这便去为您寻来。」 谢玄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当管家将那篇几乎蒙尘的赋送到他面前时,他不过也就随手翻了几页,便打了个哈欠放下。 「子瑢啊,向来是个好孩子。你去长宁里传个话,让他若是有时间,多来主宅坐坐。」 「都是一家人,可不能生分了。」 管家连连应是,开始思考那个一根筋的旁支子弟身上到底有何价值,竟引得家主忽然这般重视。 * 这些暗流涌动,暂时还没传进后宫里来。 书斋里的少年人最烦恼的事,也不过是读书太无聊,夜间又做了噩梦,以及小竹马忽然变得奇奇怪怪。 「殿下于裴家,于臣,皆义重恩深,如同再造。君若不弃,臣此后必然誓死追随,以酬恩情。 「殿下若是有意问鼎,我就做您的刀,为您震慑四海,扫平奸佞; 「殿下若是无意于帝位,只想做个潇洒闲人,我就陪伴殿下踏雪寻梅、登山临水,一览天下风光。」 「口无遮拦。」楚灵均安安静静地听完裴少煊这一番话,而后眉头越蹙越紧,忍不住轻斥道:「你倒真是什么也敢说。」 「反正殿下又不会怪我。」 一身银丝暗纹窄袖劲装的少年身姿挺拔,眉目舒朗,笑起来时总是神姿英发,意气轩昂,让人忍不住贊一句翩翩少年郎。 好看是好看,但瞧着实在不太聪明,像是只呆愣愣的傻狍子,光记吃不记打。 明明不久前才挨过打,但却半点儿不记仇,整日巴巴地凑到她面前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手看来是不疼了。」 那还是有点疼的。虽然承晖殿里的伤药是一等一的好,但是楚灵均下手也真是毫不留情,以至于他的手到现在还有点隐隐作痛——尤其是看到她手里的扇子时。 裴少煊哑然片刻,不由自主地想将手背到身后,但在楚灵均意味深长的眼神里,又乖乖地将手放回了原处。 他的眉眼不自觉地耷拉了下来,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 「殿下,您下次罚我的时候,能不能……」少年的眼睛清凌凌的,煞是好看,「……轻一点?」 楚灵均:「……」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总觉得明旭越来越喜欢在她面前撒娇了。 难道是错觉? 不过,少年在她面前这独一份的乖巧,的确很可爱就是了。 她招了招手,仪表堂堂的少年立马便顺从地在她身边跪坐下来。 「能不能有点出息?」楚灵均拿起手里的摺扇,做势要敲他的头。 裴少煊还是没躲,只是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等了片刻还没感觉到疼之后,又试探性地睁开了清亮的眸子。 楚灵均脸上似乎有些并不明显的笑意,用扇面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又指向旁边那盏精緻的花灯。 「所以,你今日特地将元宵那晚买的花灯寻回来送给我……」说话的人语气颇有些古怪,「就是为了向我表忠心?」 别欺负她在宫中,不了解都城百姓的民俗——元宵之夜的花灯,一般都带着些特别的含义。年轻的男男女女,通常只会将这花灯送给情谊相和或一见钟情的心上人。 楚灵均摇了摇手里的扇子,面带思索之色。这憨憨难道真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 「我……臣是殿下的人,绝不会有二心。」他的神情好似很无辜,扬唇回道:「这盏花灯很好看,臣想着殿下一定会喜欢,就送来了。」 楚灵均不置可否,挑眉问道:「只是如此?」 「嗯。」 「那你耳朵怎么红得这么厉害?莫不是在扯谎骗我?」 「臣不敢。」他的脸皮确实薄得厉害,没一会儿,半边脸也红了,「只是,只是……殿下离臣太近了。」 「你不喜欢这样吗?」楚灵均轻笑一声,心里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坏心眼儿地用扇子挑起少年的下巴,温声唤他的表字:「明旭?」 「我……我……」 裴少煊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然后……很没出息地跑了。 楚灵均看着他那落荒而逃的架势,心情极好地弯了弯眉眼。 在一旁的清瑶适时地上前,目光里似乎有些若有若无的谴责之意。 楚灵均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地问道:「姑姑,你说他跑什么?我又没欺负他。」 「仆也不知道。」清瑶在事实与现实之间,选择昧着良心说话。 少女便笑得更开心了。 她以手支额,眉眼弯弯地看着旁边那盏玲珑剔透、绚烂多姿的花灯。 看来也不是不知道送花灯的含义嘛。 那为什么在这儿和她装傻? 第16章 少年游(十六) 河里的最后一块坚冰也消融了。 冬天的足迹彻底消散,就连拂过脸颊的微风都是暖融融的,带着清新的芳草馨香。 楚灵均站在含章殿的迴廊下,看着碎金一样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兰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每当春风袭来,斑驳的影子便要随风轻轻摇晃,珊珊可爱,令人忍不住莞尔。 她轻轻吸了口气,在感受到空气中属于蕙兰的幽远香气之后,没忍住弯了弯眉,蹦蹦跳跳地跑下台阶,伸手去捣鼓那几株葳蕤的兰。 「文殊奴。」 一道温柔的声音倏然响起。 一身亲王礼服的青年含笑喊她,俊逸的眉眼在看见她的动作后微微皱起,有些无奈地嘆道:「绿绮为了侍弄这几株兰草花了不少功夫,你就暂且放过它们吧。」 楚灵均心虚地收回了手,眼睛在看到他今日的着装后瞬间亮了起来,「阿兄真好看。」 青年偏爱月白、空青、天水碧等浅色的服装,甚少穿那些浓墨重彩的颜色。 今日为了赴宴,却着了玄绛二色的礼服,袖口处饰以金色的流云纹,腰间则束着朱红嵌玉的革带,其上又缀着两组莹润的白玉环佩,不仅将青年的翩翩风度展露无遗,又在此基础上彰显了几分皇家的凛凛威仪。 「莫再贫嘴了。」楚载宁扬了扬唇,一面带着人往外走,一面低声道:「若是耽误了宴会可就不好了。」 「时辰还早着呢!」 「文殊奴,已经巳时了。」 「哦。」少女摸了摸鼻子,无所谓地笑道:「反正姑奶奶又不会怪我们!」 少女口中的姑奶奶正是嘉福大长公主,先帝仅剩的幼妹,也是今上的姑母。 算起来,这位大长公主已然算是宗室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若非熹宁帝一时抽不开身,只能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派出去,也是要参加她的七十寿宴的。 「长辈面前,怎好失礼?」 「知道啦,阿兄,你别念叨我了。」 楚灵均撇了撇嘴,笑着与楚载宁上了车辇。 技术高超的御者缓缓催动马车,车前挂着的銮铃和着春风发出清脆的响声,楚灵均趴在车窗,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的三月春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青年见状失笑,用惯来的清亮声音款款道:「既然不喜欢待在车里,便去外面骑马,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你特地呆在这里陪我。」 「果真吗?」少女似乎有些为难,「那阿兄一个人待在马车里,会更无聊吧。」 「也没那么远,我小憩一会儿,便到公主府了。」 「那我走啦?」 「嗯,去吧。」青年温柔颔首,含笑望着她跑下了马车,也没像他所说的那样闭眼小憩,而是悄悄揭开帘幕的一角,目光柔和地望着枣红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少女。 春日的暖阳洒在她身上,像是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辉,绚烂而夺目,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多么美好的朝气,多么璀璨的青春……这是他这副病弱的身体,永远也无法企及的东西。 他以袖掩唇,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 「阿兄,怎么啦?」窗外言笑晏晏的少年人听到咳嗽的声音后,轻拍马背放慢速度,一手撩起帘子,眼带担忧地望向车中咳嗽不止的青年,「阿兄?」 青年忍住喉中的痒意,勉力笑道:「一点小毛病罢了,且去玩吧。」 哒哒的马蹄声果然逐渐远去了。 明明是自己让她离开的,可当她果真离开,心里又好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连带着胃脘处也泛起阵阵的疼。 他慢慢地阖上了眼,静静忍耐着这股熟悉的疼痛。 似乎有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不适地睁眼望过去时,一个干净的水囊已然递到了眼前。 少女正撩起帘子看他,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关切。 「阿兄还好吗?」 「嗯。」 其实他的车厢里经过了改装,暗格里的茶水食物一应俱全。但他还是从妹妹的手中接过了那个水囊,末了轻声道一句谢。 「自家兄妹,怎么这么客气?」楚灵均轻轻嘟囔了一句,又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镂空的雕花手炉,道:「常言道:春寒料峭。虽说冬天已然结束了,但阿兄还是得多注意着些。」 「嗯。」 暖融融的温度似乎透过手炉,直达心底。楚载宁温柔地抬手,笑着抚摸手炉上镌刻的蕙兰花纹。 自窗外飘进来的清风仿佛也暖了几分,温和地抚平青年身上的睏乏与疼痛。 他徐徐闭上眼,安心地在马车里养神小憩。 悦耳的銮铃声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嘈杂的交谈声也渐渐传入耳中。 「阿兄,我们到了。」 楚载宁起身整了整衣襟,撩开帘子后,很自然地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下了马车,微微侧头与她低声交谈。 周围那些同来贺寿的人见两人联袂而来,纷纷低头便要行礼。 楚灵均随口免了这些人的礼节,跟着嘉福公主府的门房一路穿过嶙峋的假山,鲜妍的百花,到达此间主人所在的正厅。 嘉福大长公主今年已然七十,她的驸马,还有她的一双儿女,如今都已先她一步过世,身边唯一还在世的近亲,不过也就是女儿宁安郡主留下的一个女孩。 但这位满头银丝的老者并没因为亲人的接连离开而伤怀。 相反,她过得很快活,即便白髮苍苍,精神也依旧很好,一见到楚灵均兄妹俩,脸上的笑意更是明显。 楚灵均与兄长一齐向这位长辈见过礼后,便笑着凑到了她面前,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吉祥话。 白髮苍苍的老人闻言直笑得合不拢嘴,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怎么还和从前一样贫嘴?」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手里那只成色极好的祖母绿翡翠手镯,乐呵呵地戴在楚灵均手中,道:「快别闹我了,去闹你的仪姐姐吧。」 「嗯?仪姐姐几时回来了?」 说话间,一名青衫飒飒、文质彬彬的年轻女子便负手而出,嫣然一笑,应道:「三日前便回来了,好歹没错过奶奶的寿宴。」 近前两步后,年轻女子略略欠身,拱手道:「见过二位殿下。」 楚载宁抬手回了一礼,而楚灵均则快步走过去,极新奇地牵住了来人的手,「仪姐姐不是帮阿父监察雍州去了吗?」 年轻女子名为楚令仪,是柔福郡主的女儿,嘉福大长公主唯一的孙女,现在的封号是永宁县主。 她与今上这支的血脉不算远也不算近,但胜在有才略才能,在其他宗室大都领个闲职安于度日的时候,她已然在熹宁帝面前露了脸,被封做雍州刺史,代皇帝出巡。 「差事已了,便回来了。」风姿绰约的女子任她围在身边,道:「殿下,暌违已久。」 「确实许久不曾见过了。」楚灵均颇有同感,连连附和,欢喜问道:「回来之后有什么打算?还要像之前那样四处奔波吗?」 「瞧你这话说的。」年长些的女子微嘆道:「为陛下办事,自然要听陛下吩咐。不过,今岁应该是不会再出上京城了。」 她的脸上似乎有些思索之色,细看的话,或许还有些淡淡的怅惘。不过,她说起这些时,并无半点扭捏之色,「金秋时节,我预计便要成婚了。」 「仪姐姐要成婚了?」 「嗯。」 楚令仪一面向嘉福大长公主、景王稍稍颔首,一面带着少女往僻静无人处走,低声说着话:「也是时候该定下来了,奶奶想亲自为我证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嘉福大长公主今年已然七十岁,如此高龄,并不容易。她想在生命的尽头看着疼爱的孙女觅得良人,也并不奇怪。 「原是如此。」少女表示十分理解,贊同地点了点头,俄而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揶揄道:「沈家公子可是许多京中贵女仰慕的郎君。恭喜姐姐终于抱得美人归。」 楚令仪带着她在园中飞檐翘角的长亭中坐下,闻言施施然道:「非也。君若无情我便休,何必与他平白蹉跎了年华?」 她隔空点了点少女的鼻子,似乎是在无声地怪她促狭,「即将与我成婚的是柳郎。是在雍州途中认识的一个剑客,胜在活泼乖巧。」 两姐妹围在一处,又说了好些体己话。大约两刻钟后,楚令仪掐着时间起了身,从容道: 「殿下可以在这儿躲懒,我却不能。奶奶办宴会,还有许多事务需我操持,便不多陪殿下了。」 「此处偏僻,前院那些宾客通常并不会到这儿来。殿下正好可在这坐坐,待会儿景王离开时,我再遣人来告知殿下。」 楚灵均乐得如此,以手支额,怡然自得地坐在长亭中看着满园争奇斗艳的鲜花,又抬手为自己斟了杯茶——这茶是楚令仪遣人送来的,除了这盏茶之外,还有些新鲜的瓜果点心。永宁县主实在是个很周到的人。 楚灵均浅浅啜了一口,便知这是上好的碧螺春。只是,当她端着这盏色泽清亮、清香扑鼻的青绿茶汤时,却总是忍不住想起伽蓝阁里,青莲师父所泡的竹叶茶。 那不过只是寻常之物,远远比不得公主府里、皇宫之中由各地进献上来的贡品,然而她最钟爱的还是伽蓝阁里简陋甚至略带些苦涩的茶汤。 真是奇哉怪也。 连楚灵均自己也觉得她有些不知好歹了。 她轻笑一声将茶盏搁下,拂去落到身上的杨花。 似有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 楚灵均原以为又是楚令仪遣来来送吃食的侍从,刚想开口让她们不用再到这边来,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说起来,今日若非要参加嘉福大长公主的寿宴,正好轮到这位为自己侍讲经筵。 好好的假期,怎么偏偏在这儿遇上了? 楚灵均直唿晦气,但目光在瞥到那人飞快离开的身影时,心里反倒更不开心了——向来只有自己讨厌别人的份,哪轮的上他看不上自己? 便立马出声,止住那人离开的脚步。 「甚巧甚巧,竟然在这儿也能遇见谢先生。」 第17章 少年游(十七) 被一语道破身份之后,谢瑾不得不顿住脚步,满脸为难地犹豫了一会儿,沿着小径上前来见礼。 「微臣拜见殿下。」 青年躬身拱手,行礼的姿态板正而规矩,绝对挑不出半点错处。对面的人没出言叫起,他便一直维持着欠身的姿态,默然不语。 平心而论,楚灵均还是喜欢这人弯下嵴樑的样子。但仔细想来,除了初见那日说话不太中听之外,这人也没怎么得罪自己。 不仅没向他伯父谢玄告黑状,后来还在北狄的事情上帮她说了话,虽然不知他是何居心。 便也不好太过失礼。 「先生怎么如此多礼,快快请起吧。」 青年闻言便起了身,既没因为被捉弄而露出耻辱之色,也不像那些圆滑会来事的人那样笑着道谢。 他的神色始终淡淡,守礼地垂下了眼眸,线条流利的嵴背却挺得很直,远远望过去,像是一桿宁折不弯的翠竹。 「叨扰殿下是臣之错,臣这便离开。」 想来也是,在这老古板的眼里,这样孤男寡女的相处,一定很失礼吧。 楚灵均颇感无趣,但心里的逆反性子上来,偏不愿让他就这么离开。 「相逢即是有缘,左右今日也无事,先生不若与我一同在这园中赏赏春景。」 「殿下见谅……」 「先生竟对我如此避之唯恐不及,难道我是什么洪水勐兽吗?」 「臣不敢。」他的话好像永远硬邦邦的,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没有半点儿柔软之处。 一身繁复祥云纹礼服的玄衣少女做无辜状,明知故问道:「还是说,我在何处得罪了先生?以至于先生都不愿与我同席而坐。」 话说到此处,作为臣子的谢瑾已没了拒绝的余地。不过话说回来,他这辈子,好像也从来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眉如墨画的青年脸上似乎有些自嘲之意,很淡很淡,就像山林间的轻岚。还没等楚灵均看清他脸上的神情,那抹失意的神色就和晨间的露水一样,飞快地消逝了。 青年已然坐了下来,在离楚灵均最远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 楚灵均气极反笑。自己之前就不该同他讲礼节——无论如何,这人还是弯下嵴樑的时候顺眼些。 「这可真是,多情总被无情恼啊。」少女心中有气,存了心思故意要捉弄人,便悠悠然起了身,看着漫天飞扬的杨花道:「杨花多情,先生却无情。」 谢瑾拱了拱手,好似要说什么,但很快就满脸愕然地闭上了嘴。 一只洁白胜雪的手忽然伸到了眼前。 少女巧笑嫣然,轻轻地拂去了他肩头上落的杨花。她饶有趣味地看着清清冷冷的眼前人,等着他恼怒地跳起来,义正辞严地要自己自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但他竟然没躲?还一反常态地保持着沉默? 事实上,此时的谢瑾已然出了神。 当定安公主靠近时,他忽然想起了昨日谢府主宅的管家将他领到伯父谢玄面前的情景。 其实,自成年出仕之后,他已很少到谢府主宅去了。 因为谢瑾知道,他并不讨伯父喜欢。想想也知道,鸾台右相要是真这么喜欢一个后辈,又怎么会让他到集贤殿去,做个毫无实权的学士? 伯父要的是能为谢家势力添砖加瓦、能使家族更上一层楼的助力,而不是自己这个天天与他唱反调的不孝侄儿。 谢瑾不知道伯父忽然传唤他是因为什么,去时的路上,甚至想过:若是他的政见与伯父再次相左,他要如何转圜,才不会让伯父再次盛怒。 但是很意外,伯父昨日并没提到前朝的政事,没有与他争论该不该和北狄议和,没有与他争辩侍奉国君的态度…… 谢玄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长辈一样,与他品茗对弈,末了再含笑关怀他的近况。 也是直到那时,他才看清了伯父鬓间的白髮,脸上的皱纹。权倾朝野的门下侍中,歷经三朝的鸾台右相,已经在渐渐老去了。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他没有再对伯父做下的决定提出异议——伯父要他尚主,与定安公主成婚。 准确的来说,伯父准备让他嫁给二殿下。 民间入赘的人即便无法给后嗣冠姓,可在成婚之后,起码能保住仕途。但一个人若与皇室中人成婚,终其一生估计也只能领个闲职,安安份份地待在后院,再不能干涉朝政。 他若在伯父的安排下尚主,那么他的仕途将彻底止步于此,日后只能与那帮大大小小的驸马、郡马凑在一起,讨论家中主君是喜欢牡丹还是百合。 皇室向来如此霸道,谢瑾是知道的,可是……他无法拒绝。 双鬓星白的伯父难掩忧愁,少见地在他面前嘆了口气。 他说陈郡谢氏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已有烈火烹油之势;他说今上早在初初登基之时,便因德妃娘娘的事对谢氏怀恨在心,至今芥蒂未消; 他说他谢玄已垂垂老矣,无法再长久地护佑谢氏,而他一旦离世,今上恐怕就要秋后算帐; 他说自己若是尚了公主,皇家总会顾念些情谊…… 于是谢瑾应了。 他自幼失怙失恃,是伯父、是谢氏将他抚养长大,因为政见不合忤逆伯父已是不孝,怎能再因此事让伯父难做。 若无意外的话,面前这个少女便是他此后要侍奉终生的主君了。 而他又十分清楚地明白:二殿下厌恶他。 何其……悲哀。 「谢先生?先生在想些什么?」 「臣失仪,请殿下恕罪。」 原本也只是想看他不自在的样子,可这副木头总是这般疏疏淡淡,着实无趣。 楚灵均拍了拍手,意兴阑珊地告了辞,沿着来时的路回到高朋满座的宴会厅,挨着楚载宁坐下。 眸光一转,却见一位长身玉立、眉目含愁的俊俏公子正拿着酒杯自斟自饮,眼神还时不时追随着招待宾客的永宁县主。 楚灵均思索片刻,疑惑地和楚载宁确定那人的身份:「那位便是沈家公子吗?」 看他这一副借酒浇愁的样子,应当也不像仪姐姐说的那样对她没有情谊吧? 那怎么会谈不拢婚事? 冰清玉润的青年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对沈忆安起了兴趣,但还是尽职尽责地为她解惑: 「那位的确是沈家公子,名忆安,字子卿。三年前以十六岁稚龄一举登科,名列探花,自此被点入翰林,近来又蒙父皇看重进了尚书省,前途不可估量。」 「原是如此。」楚灵均一连重复了好几遍,才不再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转而低下了头,面露思索之色。 那沈忆安如今未及弱冠,便能得了阿父的青眼进入尚书省,可见其有才学谋略,也有登堂拜相的志向。 如此说来,倒也难怪他不愿意与永宁县主成婚——定然是捨不得他的锦绣前程。 那么,明旭也是这样吗? 从这些日子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那为什么从来都不敢向她吐露情谊? 也是像沈忆安一样,捨不得他的锦绣前程吗? 「文殊奴在说什么?」青年很温柔地拂去了沾染在她鬓髮上的杨花,听见她的喃喃细语后,略带疑惑地望了过来,悄声询问:「嗯?」 「没什么。」少女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咬着下唇,说话时的声音似乎有些恹恹:「阿兄,你说,我将来的驸马会是什么样的?」 楚载宁不自觉地抓紧了玄色的礼服,疑心自家妹妹听到了谢氏那边的风声。他的眉眼微微蹙了起来,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但当楚灵均的目光望过来时,他的神色一如往日温和,含笑道:「怎么忽然这样问?那……文殊奴想要怎样的驸马呢?」 想要什么样的驸马呢? 之前在察觉到裴少煊的心思后,楚灵均觉得他这样的便挺好,长得好看,平常也听话,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人,知根知底,日后总不可能让他越过自己去。 但裴少煊若果真捨不得他的仕途的话,她也不稀罕他这可衡量、可比较、可捨弃的情意。 天底下的儿郎那么多,她还怕找不到一个合她心意的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仪姐姐说得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本就求不得什么真情。」少女莞尔道:「既然如此,那就找个合我眼缘,又安分守己不惹事的。」 她笑得几乎有些没心没肺了,然而楚载宁并不在意,甚至颇感欣慰。 他轻轻舒了口气,笑着附和道:「好,一切都随你心意。」 青年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神思。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旁的什么人拿灵均的婚事做筹码。 第18章 少年游(十八) 流年似水,一去不回。转眼间,园中怒放的迎春花便开败了,鲜妍的花瓣被吹落于北风之中,而后零落成泥,再辨不出原本的面貌。 不过,皇家的园子从不会单调。 迎春花败了,自然会有新的花朵绽放。 楚灵均笑着拾起一片白玉兰的花瓣,欣然放到鼻尖下嗅了嗅。缥缈如兰的香味瞬间钻进了鼻腔里,让人不禁莞尔。 她极轻吸了口气,将这片花瓣夹在书页里,又笑着将手里的《六韬》翻过一页。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彻底驱散了那点残存在春日的寒意。 躺在醉翁椅上的少女懒洋洋地舒了口气,端起旁边摆着的蜜水抿了一口,又瘫回椅子上,心道这样的日子实在惬意,只是在外待久了,难免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这样想着时,一把油纸伞竟十分合心意地出现在了头顶,堪堪遮住了落在少女脸上的日光 。 楚灵均怡然自得地阖上了眼,暗道这宫女实在很有眼力见儿,日后该给他涨涨月俸才是。 可这念头才刚刚出现,甚至还没考量完毕,她却已然品出了不对——谁家的宫女手上还戴玉扳指啊? 她便轻轻撩起眼皮,往旁边望去。 果然见到了那张明媚而俊俏的脸。 一次,两次,三次……她已说不清这人今日是第几次晃到她面前来了。虽说今日集贤殿的授课已经结束了,但也不能闲到这个地步吧? 楚灵均抿了抿嘴没说话,只往人不在的那边翻了个身。 那撑伞的少年立时也换了个位置,笑盈盈地蹲着身子望着她。 身边这道视线委实有些灼热了。 烦不胜烦的楚灵均勐地将手上的书一合,蹙眉坐起身来,瞪着裴少煊道:「我竟不知,承晖殿里连个撑伞的侍从都没了,要劳动裴世子亲自动手。」 周围的宫人闻言当即要告罪,却被裴少煊抢先一步。 「殿下终于理我了!」 少年显然没品出那句话里的阴阳怪气,满心满眼里都写着「二殿下终于搭理他了」。如果他长了尾巴,此时一定摇得非常欢快。 楚灵均又好气又好笑,而后心里又冒出一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无力感,无奈地用书蒙住脸。 「殿下不是不爱读书吗?」 「你这呆子!」楚灵均斥他一句,驳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大字不识一个吗?」 她喜欢在经筵的时候走神打盹儿,单纯只是因为不喜欢那些满纸之乎者也的大道理。而且,集贤殿学士现在讲的那些书籍,她幼时几乎都跟着青莲国师读过一遍。 「哦。」被骂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裴某闷闷应了一句,这才瞥了一眼书的扉页,而后惊喜道:「殿下喜欢兵书吗?」 「虽然我家的确不是什么书香世家,但先人留下了许多手札,殿下喜欢的话,臣赠给殿下可好?」 裴家是武将世家,几乎每代都有人从军,而每位将军只要留下一点经验之谈,那堆积起来的财富也是不可估量。 楚灵均立马心动,当下便不觉得这人碍眼了,眉眼弯弯地问道:「果真?可那是你家先人精心整理的手札笔记,若是直接给了我,会不会不太妥当?」 「殿下多虑。」少年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半点儿没觉得不妥当,径直答道:「不过是几本书卷罢了,殿下喜欢就好。」 楚灵均的确喜欢,可并没马上接受他的提议。这憨憨不介意将裴家祖宗们的书赠给她,但裴老夫人若是知道他这样干,大抵是要生气的。 为免他被老夫人打断腿,楚灵均很贴心地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只要抄本,不要原件。 裴少煊虽然觉得这做法完全是多此一举,但几乎从来不会违背自家殿下的意思,便连连称好,大大咧咧地应下了此事。 「殿下放心,臣一定好好安排这件事!」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既然得了这人的好处,自认通情达理的楚灵均再没给他脸色,万分和蔼地问道:「你这时候不该在演武厅吗?还是说,你想添置什么兵器吗?」 「明旭想要什么?除了那把纯钧剑,其他的都能给你!」 鲜眉亮眼的少年脸上简直写满了心动,但还是什么也没要,只小心翼翼地撑着伞,道:「殿下这两日……是生我的气了吗?」 虽然不知道他又在什么时候惹着他家殿下了,但凡事先认错……总是不会错的吧? 「殿下,阿姐,我错了。」裴少煊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眼也不眨地望着面前的人,像是撒娇,又像是讨好,「阿姐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 明丽的春光落在少年神清气朗的脸上,更显得他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是澄着漫天的星辰,在漾着细微的光。 确实是一个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楚灵均撑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发现自己之前实在是着相了。 比明旭好看的不一定有他听话,比他听话的又不一定比他好看。 要遇到一个和裴少煊一样好看乖巧,又合她心意的人实在不容易,自己又何必纠结那么多,大不了就当养了个外室,等他要和别人成婚了再放手。 这样想着,之前那些在嘉福大长公主府产生的不快,便顷刻间消散了。 少女抬手摸了摸那双漂亮的眼睛,半真半假地安抚道:「没有生明旭的气,只是近来总是梦魇,夜间睡不好觉,心情不太愉快。」 裴少煊不疑有他,神情顿时松快了不少,俄而又有些担忧地询问道:「殿下总是梦魇吗?要不要寻太医来看看啊?」 楚灵均不愿与人多谈起那个频频出现、满是不祥徵兆的梦,便随口敷衍了几句,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明旭近来的箭术,似乎长进了不少?」 他手上那个玉扳指还是自己送给他的,平时一直挂在脖子上,只有练箭时才会取下来戴在手指上。由此可见,他刚刚是在练箭。 「谢殿下夸奖。」少年得了心上人的夸奖,简直喜不自胜,一下子就将自己藏在心底的算说了出来:「臣一定会苦练箭术,在春狩上夺得头彩的!」 春狩、秋狩这些事情靡费甚大,组织起来也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而熹宁帝并不是个好大喜功、崇尚武德的皇帝,自登基以来,组织皇家围猎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年办春猎,还是受了北狄的影响,想以此宣扬国威,告诉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之辈,大昭兵精粮足、上下一心,绝不是什么能轻易冒犯的地方。 也是因此,朝野上下对这次春狩都十分重视。 熹宁帝更是放下狠话:在春狩中夺得头彩的人,不仅能获得相应的珠宝财物,更能得到他的一个口头承诺——只要不是什么违法乱纪抄家灭族的事,他都能给你实现。 如此一来,跃跃欲试的人自然不少。 却不知,裴少煊想夺得头彩的原因是什么呢? 难道是想凭此获得一个入仕的机会? 算起来,他今年也十五岁了,虽然这个年纪并不算大,但这个年纪就开始参朝入政的士子也大有人在,并不稀奇。 「春狩啊……」楚灵均喃喃两句,漫不经心地摸了摸他高高束起来的马尾,暗贊一句手感颇好,没忍住又薅了几把。 「那些柔弱文官和柔弱文官的儿女,定然比不过你的骑射,武将嘛……」她思索了一会儿,接着道: 「阿父办春狩,本意就是鼓励少年人勤加练武,那些老一辈的将军想必不会那么不识趣。 「而年轻一辈的勛贵子弟、将门后裔,似乎并没什么过于出彩的人物,你已是其中翘楚,且安心吧。」 「臣一定不会给殿下丢人的!」少年答得斩钉截铁,神采逼人,英姿勃发,全身上下都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如果忽略他微红的耳廓的话。 楚灵均觉得他这副样子实在可爱,甚至在瞬间就共情了从前那些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 微风乍起,将满树的玉兰花都吹得摇曳生姿,十足可爱。 园中的少女一面赏着景,一面想道:要是明旭输了也没关系,到时候她到阿父面前进进谗言就好。 听说民间那些在外面偷偷养外室的人,出手都挺大方? 她可是皇家公主,怎么能落于人后? 第19章 少年游(十九) 在有司紧锣密鼓的准备下,春狩的日子很快就徐徐来临。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熹宁帝及一应公卿贵族、文武百官,俱身着戎服,腰胯骏马,在浑厚的鼓声之中依次进入猎场。 军帐布置及各种场地安排,是早就由相关部门布置好了的。 自上京城赶至秋兰猎场的人们很快便在专人的指引下,到达了各自的军帐,稍作休息之后,又在鼓声的催促下到达高坛之下。 按照从前惯例,在围猎正式开始之前,还得先办一个畋猎礼——总的来说,便是要由今上弯弓搭箭,射下今年围猎的第一个猎物。 熹宁帝喜好文学,于射御之道上并没什么建树。好在为了不在典礼上丢人,他近日也在射箭上下了点儿苦功夫,三番射后,也射中了一只梅花鹿。 着玄衣的执事刚刚简直比皇帝还要紧张,如今见他射中,顾不上擦额头上的汗,便扯开嗓子,高声唱「彩——」 立时便是一片山唿万岁。 文武百官皆滚鞍下马,伏拜于地,参拜声一时之间竟盖过了金钲之音,响遏行云,震彻云霄。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楚灵均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侧身朝身边的兄长微微一笑后,便从执事手中接过那张古朴精緻的长弓,姿态从容地登上高台。 帝王射禽,王公次发。其实在熹宁帝之后,上台的该是如今的景王,毕竟他是皇室玉牒上的嫡长子。 但朝野上下皆知景王天生不足,身体虚弱,太常寺不敢拿这事去难为他。 楚载宁对这样的安排也没什么异议,微微抬首,望着一步步迈向高台的少女。 她今日穿了一身金色的骑装,乌黑的秀髮用绛色的髮带高高束起,洒洒落落,神采焕发。 台下人流如潮,万头攒动,玄底红纹的旌旗猎猎招展,更为今日的场合平添几分肃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可高台上的少女并没露出半点儿不自在,姿态从容的好像不在万人瞩目的猎场,而在群芳争艷的花园,正闲庭信步地观赏着园中的柳绿花红。 她信手拉开了长弓,毫不间断地连发三箭,而后再没将注意力放在猎场之中,神色淡淡地将弓箭一併交还给了身边的执事。 台下的百官本对这位二殿下其实并没抱什么希望,如今见她这样随意,心下更是不觉得她今日能有什么好的表现。 ——这位二殿下虽然颇受今上爱重,但行事率性而为、肆意无忌,在朝中的名声其实远比不上温文尔雅的景王。 况且,她今年也不过只有十五岁,纵是因为臂力欠缺、技术不佳的原因射不中,也无甚干系。反正刚刚熹宁帝的表现还算顺利,也不算堕了脸面,失了国威。 心里带着这样的想法的朝臣并不是少数。 所以,当一声声的「彩」由远及近慢慢传过来,当黑衣执事在坛下高声称赞二殿下箭无虚发,当评定射术的礼官向陛下禀报,言二殿下所得猎物皆为最上等时。 许许多多的朝臣大吃一惊,将震惊的目光投向春光下的明媚少女,满眼都写着不可置信。 周围随行的普通将士并不像朝臣们那样难以置信。这些军伍之人天生慕强,在听到礼官的连声唱贊之后,心中顿生豪情,握紧手中的兵器齐声高唿。 就连周边敲鼓的人也仿佛受到了感染,将手中的锣鼓敲得越发卖力。 然而这些事情与楚灵均其实是没什么关系的。少女没管满脸激动、恨不得嚎两嗓子的老父亲,径直回了自己原来站的位置,然后……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楚载宁顿时失笑,低声问道:「昨夜没睡好吗?」 「嗯。」昨夜不仅又做了那个可怕的噩梦,而且那噩梦还更清晰了些,里面的细节十分逼真,几乎让她产生了一种那不是幻梦的感觉。 楚灵均点头应了,声音闷闷的,好似还带着点委屈的意味。 在高台上光芒万丈、一派睥睨之色的少女,一到自己面前,却总是这样天真可爱。不可否认的是,被依赖着的青年的确因为她这样子而感到一种深深的满足……即便,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情感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啊……」青年低低嘆了一句,到底捨不得说她什么,只温柔地嘱咐她今夜间好好歇息。 交谈间,畋猎礼的流程也基本上要走完了。 一片锣鼓喧天之中,有意下场的年轻臣子和满身意气的少年人们一齐骑上自己的马,开始在围猎场上纵马奔腾,去寻找自己的猎物。 困得眼泪直打转的楚灵均本要离开,到自己的帐篷里去补眠。脚步一转,却忽然忆起了那个信誓旦旦要拔得头筹的少年。 于是便调转方向凭栏远望,试着去寻裴少煊的身影。 茫茫人海中,骑着白马的戎装少年瞬间就闯入了她的眼中。 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挥舞马鞭,看样子应该是要出发了,但此时却忽然回头望了一眼,在捕捉到高台上少女的身影后,他当即便掉转了马头,隔着喧嚣的人群向她招手: 「殿下,等我回来!」 清亮的声音穿过重重阻隔传到楚灵均而里时,她微微睁大了眸子,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吃惊。 心里的感觉奇怪极了,说不清也道不明。 她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清楚,也就不再为难自己,只将这些归做昨晚没睡好的反应。 她復又揉了揉眼睛,轻声与兄长告别,迅速回到自己的帐篷中,窝到被褥里补觉。 再次睁眼时,已是日暮时分。 灿烂的夕阳穿过薄薄的云层,几乎将半边天幕都染上了云霞之色。 漫天华彩,满地余晖,橘黄色的斜阳铺洒而下,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楚灵均披了件衣服坐在帐外,听着随身侍女与有荣焉的赞嘆声:「听说裴世子今日捕获的数量在诸卿之中一骑绝尘,就连陛下也忍不住出言称赞……」 「若无意外,此次春狩的魁首定然便是裴世子了……」 侍女欣喜地将今日的战果汇报完了,却不料自家殿下并不像预料的那样开怀,反而少有地发起了愣。 她小心地住了嘴,疑惑唤道:「殿下?」 「嗯?」楚灵均下意识地应了一句,俄而又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道:「走吧,我与阿兄晨时约好了,今日要与他一起用膳。」 侍女闻言禀道:「殿下恕罪,刚刚大殿下差了人来告诉您,大殿下今日忽然有了别的安排,恐怕不能与您一起用膳了。」 「另有安排?」楚灵均满脸惊疑地驻了足,很是有几分不可思议。阿兄那样的温文君子极重信用,这么些年来,几乎从未爽过她的约。 「难道是又病了?今日骑马赶路好像确实有些累?」她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几句,完全不给侍女插嘴的机会,「前来禀报的人可说了是什么安排?」 「殿下勿忧,景王殿下无碍。来禀告的小厮称是因为大殿下今日偶遇知己故友,相谈甚欢,所以……所以……」 楚灵均的脸色还是有些吃惊,犹豫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在一探究竟与顺其自然中选择了后者。 她的神色有些闷闷,心里怎么也无法相信……亲爱的阿兄竟然会为了一个忽然冒出来的知己好友放她鸽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少女无奈地在心中埋怨了几句,本想转头去寻裴少煊,但心里竟莫名生出几分别扭,最终改了主意跑到熹宁帝的主帐里去。 皇帝自然欣喜非常,连忙让身边的下人加了几道自家女儿爱吃的菜,以及几道新鲜的炙肉。 他今日比往常还要唠叨,不过和以前不同的是,他今日没谈起他最爱谈起的爱人,也没旧事重提,暗戳戳地怂恿楚灵均招揽朝臣继承皇位。 楚灵均听着他话里话外的家长里短,又想起梦中的尸山血海,一时心中竟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涩。 她怕自己在熹宁帝面前露出端倪,没多久便找了个理由离开,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侍女殷勤地迎上来,一面为她脱去外裳,一面告诉她裴少煊刚刚送了只白色的小兔子过来,煞是可爱,末了询问她要不要养起来。 楚灵均随口应了声好,便恹恹地洗漱完毕,復又窝回了自己的被褥里,准备入眠。 太阳升起又落下,明月出现又消失,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围猎便要接近尾声了。 原以为春狩能比宫中的日子有趣些,可反倒更无聊。楚载宁整日不知在忙什么,甚少与她碰上,而一向粘她的裴少煊也忙于围猎,不能再日日陪伴她,只每日送些小玩意儿过来。 楚灵均有心想要寻他,但又担心扰了他休息进而影响他比赛,只能日日在这猎场闲逛,至多跑跑马、练练箭。 她有时甚至想:早知这样,还不如留在宫中听那帮学士念书呢。 好在春狩的时日并不长,两日后,这场骑射比赛便接近了尾声,玄衣银甲的将官在余晖中领着士兵,仔细清点完旌旗下各人所获的兽耳。 结果倒也无甚意外——镇北侯府世子裴少煊不堕先人威名,一举夺下魁首。 楚灵均坐在老父亲的军帐里,听着他乐呵呵地赐下金银珠宝若干,又笑着出言:「裴卿果真是年少英才、国之栋樑,朕心甚慰。」 「不知卿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吗?」 英英玉立的少年人拱手一礼,撩袍跪地,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希冀与期许,而清俊的面容似有几分薄红。 坐在一旁的楚灵均奇怪地瞥他一眼。不就是讨个赏吗,脸红做什么?这又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至于吗? 再说了,自己都坐在这儿给他兜底了…… 「臣……臣仰慕公主殿下已久!」 第20章 少年游(二十) 「臣仰慕二殿下已久,若陛下、殿下不弃,臣想长伴二殿下身侧……」 裴少煊的话还没说完,熹宁帝的脸便已经拉了下来,眯起眼睛审视眼前的少年人。虽然早知道这小兔崽子觊觎自家女儿,但熹宁帝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般直接。 谢玄那边,似乎还是将他谢氏的子弟推给文殊奴。若是这样一来,还不如便宜了面前这个小子,起码知根知底。 那么,到底要不要如他的愿呢? 熹宁帝下意识地将徵询的目光望向了自家女儿,却见她惊得连手里拿着的糕点都掉了,眼睛瞪得熘圆儿。 皇帝一眼望过去,心里也大致有了主意——虽然不知道女儿心中对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态度,但她现在也不像是开窍的样子。 况且,文殊奴今年不过十五,何必急于婚事?若是自家女儿果真喜欢裴少煊,想必她自己也会来同他说。 便皮笑肉不笑地瞟了眼裴少煊,淡声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朕岂好插手?裴卿改日若有他求,朕一定成全,只是……」 裴少煊拱手再施一礼,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皇帝一句话堵了回去,「况且,长幼不可废,景王的婚事都尚未定下来呢。」 熹宁帝故作犹疑地嘆了口气,扶额道:「朕今日也乏了,裴卿先退下吧。」 「陛下……」 少年恹恹地垂着头,满脸都写着欲语还休,却在看到楚灵均微微蹙起的眉眼闭上了嘴。 「阿父既然累了,那我便也暂且退下了。」少女随意地向主位的皇帝拱了拱手,便向堂前的裴少煊使了个眼色,「明旭,还不走吗?」 「是,殿下。」 裴少煊连忙向熹宁帝告了退,起身跟上一身利落骑装的定安公主。 星月皎洁,清辉遍地。两人从皇帝的主帐里出来之后,便一路穿过众多军帐,绕过小廊曲阑,慢慢悠悠地走在春夜里的秋兰猎场。 四下寂静无声,两人都没说话。不过,楚灵均没说话是因为陷进了自己的思绪里,而跟在后头的裴少煊则是因为心中忐忑……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从前已经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今日的场景,可事到临头,还是免不了胆怯,害怕心尖尖儿上的人就此不再搭理自己。 月夜中的少年低着头,心跳一拍快过一拍。当前面的人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时,他几乎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殿下,我……」 「你这呆子……」 二人几乎同时开了口,颇感惊奇地望着对方,然后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想让对面的人先把话说完。 这都是什么啊……楚灵均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重新组织语言:「你刚刚是想做什么?怎么,你想嫁给我啊?」 「我,我……」那股微薄的热意一下子就蔓延了开来,裴少煊面红过耳,闷闷地埋着头,声音却很坚定,「是,臣想成为殿下的良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楚灵均:「……」 她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来着。 虽然皇室女和很多女官、女商的婚事在形势与地位上来看,都与「娶夫」无异,但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换个更好听的说法——因为现在的很多男男女女,都以出嫁为耻辱,尤其是男子。 「你……明旭,不要因为一时意气,毁了自己的前程。好在刚刚军帐里没别人,阿父身边服侍的人也不会胡乱说话,你就当今晚什么也没发生吧。」 楚灵均无奈蹙眉,自己也觉得她心中的想法有些矛盾了。 先前疑心他捨不得他的锦绣前程,如今明旭真跑到阿父面前去表态了,她又觉得此举大可不必。 今日情投意合,明日说不定就相看两厌,与其闹得满地鸡毛、人尽皆知,不如从头到尾都在私底下进行,将来也能好聚好散。 你去寻你的美娇娘,我去找我的少年郎,这样的话,谁也不妨碍谁,多好啊。 「今日事绝非儿戏。」他的脸和脖子都红扑扑的,但神情是少有的认真,诚恳道:「臣是真心仰慕殿下的。」 「怎么,你镇北侯府的爵位不要啦?你们裴家的祖宗要是知道爵位是这么断的,指不定要怎么骂你这个不肖子孙呢。」 「殿下,臣不在乎有没有裴姓的子嗣继承侯府。母亲若是不喜,我会劝他去过继一个孩子。」 楚灵均倍感头疼,劝道:「有志之士,自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你勤练武艺这么多年,心中就没有一点要封狼居胥、名留青史的志向,你就甘心待在我的公主府里蹉跎年华吗?」 他依旧低着头,缓缓答道:「功名利禄,终究都是过眼云烟;眼前明月,才是我真心所求。」 这呆子……往日怎么没看出来,他哄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楚灵均忽而有些耳热,努力板起脸答道:「好好好,裴世子这境界可比那些隐士还要高妙几分。」 「那么你父兄的遗志呢?你长姐还未来得及完成的夙愿呢?他们几个至死都想荡平北狄、护卫边疆,你就这么没出息?」 少年这回没出声了,沉默地将头低了又低。 楚灵均觑他一眼,以为他那个被情爱沖昏的头脑终于恢復了几分理智,却没想到他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 「可是,我就是喜欢殿下。」 声音还委屈巴巴的。 活像是谁欺负了他一样。 「果真吗?」楚灵均又想起之前那个花灯,转头顺着杏花树的枝干爬上去,坐在杏花树延伸的枝丫上,故意逗弄他:「那怎么从前没听你说过?莫不是你胡诌来诓我的吧?」 「不是!」裴少煊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答了话,末了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答:「我……臣害怕殿下若是知道了我的心思,便要疏远我,讨厌我了。」 讨厌倒是谈不上,不过这感觉确实蛮新奇的……楚灵均轻轻摇晃右手边的枝丫,映着月光的杏花立马便纷纷扬扬地飘下去,落了少年满头。 她忍着笑意继续盘问:「那今日怎么不怕我疏远你了?还跑到我父亲面前胡说一通?」 她摘了朵花枝握在手里,数落到:「你这呆子,莫不是以为你夺得头彩,阿父就一定会如你的意给你赐婚?」 「你也不想想,他可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他若要食言,你一个无权无势、连爵位都还没继承的小郎君,能奈他何?」 裴少煊的头上、肩上都落满了淡雅的杏花,可他似乎并不着急拂去,只定定地望着花树上的人。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期期艾艾地问:「那,殿下……」对他有没有一点喜欢呢? 他还没来得及将这句话问出口,坐在花树枝丫上的少女便忽然扑了下来。他赶紧向前几步,慌忙张开手去接——关心则乱,他又忘记了自家殿下的功夫很好。 两人摔作一团,自作自受的肉垫裴某人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下,眼底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楚灵均本来还要生气,但在看见他这副可怜样子后反而被逗乐了,笑着坐起身来,欢欢喜喜地看着被拢在手掌里的流萤。 「看在照夜清的份儿上,这次就不与你计较了。」 裴少煊一时没记起照夜清是流萤的别名,但在看到她手掌里透出来的黄绿色微光,当下也明白了过来,她刚刚只是想捕捉流萤罢了。 他有些懊恼地坐起身来,轻声赔罪,「对不住,殿下。」 楚灵均没理他,专心致志地逗弄着春日难得一见的流萤。 「殿下若是喜欢,我待会儿去捕捉照夜清,可好?」 「算了。」楚灵均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掌,任由手中的照夜慢慢飞走,嘆道:「算了,沧海蜉蝣,它们的生命本就短暂,就让它们自由自在地活着吧。」 「明旭刚刚本来想说什么?」她一面说话,一面望向身边的人。 这才发现,两人此时靠得很近,那股馥郁而清雅的杏花香就萦绕在他们身侧,好似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屏障,将二人与林中的鸟噪蝉鸣隔绝开来。 「我想问殿下,心里是不是也喜欢我……」他的语气里有忐忑,也有不安,好像还略有点讨好的意味,低声道:「哪怕是一点点呢。」 清冷的月辉洒在他身上,在给他镀了一层银辉的同时,好似也给他平添了几分寂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楚灵均莫名心软了几分,抬手为他拂去了落在肩上的杏花,正要顺手给他抚平衣衫的褶皱时,夜风忽起,将林木吹得沙沙作响。 白中带点微粉的杏花像雪一样飘落,落在微微杂乱的衣衫上。 满身杏花香的少年眼也不眨地望着她,如霞光明艷,如玉色映现,端的是光彩照人,动人心弦。 她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也许吧。」 「那殿下,心里有其他喜欢的人吗?」 「没有。」 裴少煊的神色顿时欢快了几分,「既然如此,殿下还不如先与我订婚呢。到时候殿下若是遇上了喜欢的人,我一定乖乖离开。」 楚灵均没信他的鬼话,但最终还是默许了他勾着自己手指的行为,道:「真的这么听话?」 「我听话……」得了默许之后,他便更大胆地牵住了心上人的手,话里是明晃晃的撒娇意味: 「我一直听话,阿姐就一直疼我,好不好?」 第21章 少年游(二十一) 「不许撒娇。」 「给我好好说话,裴明旭。」 明明以前也没这么腻歪啊。 楚灵均轻轻嘀咕一句,推开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利落地站起身来,拍干净了沾染在身上的杏花,准备离开这片小森林。 虽说这片小树林离军帐并不远,但到底是在猎场的边缘地带,待会儿那帮随从要是迟迟找不到他们两个,估计要着急了。 一转头,却见那人还呆愣愣地杵在原地,无奈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跟上。」 「瞧你这呆头呆脑的样子,难怪阿父看你不顺眼。到时候我怎么带你在阿父和阿兄面前过个明路啊?」 蔫巴巴的少年顿时喜笑颜开,三步并两步地跟了上去,将嘴咧得老高。 楚灵均看得牙酸,嫌弃地撇开了他的手。后边儿的人便又轻轻扯着她的袖子,活像只粘人的小狗。 少女瞪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在回去的路上提点他。 「阿父刚刚冷着你,一面是顾忌我的意思,一面是也有些惜才之意,你倒不必过于担忧。」 「至于……算了,告诉你你也想不明白,你乖乖听我的就行。」 其实皇族配偶不能参政这件事情,倒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太宗时有个惊才绝艷的女丞相,后来做了王妃,也依然待在了朝堂上。 若是熹宁帝同意,楚灵均不反对,那裴少煊日后若想继承裴家先人遗志,也无不可。只是,要想让群臣反对,那他本身就要拿出使人嘆服的真本事。 楚灵均瞥了眼身后的人,并没将这些话告诉他——八字还没一撇呢,何必着急。 月光依旧高悬着,将点点清晖洒在相伴而行的少年人身上。 忽有泠泠的琴声传来,像是春风轻轻吻过平静的湖面,温柔而美好,轻易地便能将人心中烦乱的思绪一扫而空。 「殿下,怎么忽然有人……」 未等裴少煊将话说完,一阵悠扬的笛声又伴着琴音的节奏缓缓出现,音韵悠游柔转,在人心中盪起层层涟漪。 「还有人相和……怪风雅的呢。」裴少煊疑惑低语。 楚灵均皱眉,抬手往他脑袋上敲了个暴栗。 「殿下,怎么忽然打我?」他捂着脑袋,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走,我们去看看是谁在和阿兄合奏。」 「殿下怎知是景王殿下?」 「阿兄的琴音,我怎会辨错?」 楚灵均和裴少煊一路循着声音找去,便看见了长亭内一站一坐的两道身影。 弹琴的青年眉眼带笑,风度翩翩,正温柔地垂着眉眼,用白皙如玉的指尖拨弄凤尾琴的琴弦。 而站着的那位陌生女子也是云鬓花颜,风姿绰约,有着一副令人见之难忘的好相貌。此时,她正执着一支玉笛,眼神专注地望着身侧的如玉青年。 这首曲子还未到结束的时候,但青年在发现自家妹妹之后,便率先停了手上的动作。 那位不知姓名的女子也收起了手中那支白玉笛子,盈盈向楚灵均施了一礼,十分得体地见礼道:「臣女谢瑛拜见殿下,见过世子。」 「不知女郎是……」 那女子还未开口,一旁的楚载宁已然起了身,笑道:「灵均,这是谢相公家的千金。」 「原是如此。」楚灵均微不可察地蹙着眉,但还是勉了笑了笑,试探性地贊道:「兄长与谢女郎珠联璧合,让我不自觉便循着琴音到此地来了。」 谢瑛闻言道一谬赞,脸上似乎有些淡淡的羞涩,「大殿下琴艺高妙,远胜于臣女,这可真是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非也。」楚载宁温声应道:「今见谢君,乃有高山流水之感。」 「殿下若是愿意,还是唤臣女的表字吧。」 「我之幸也。」他点了点头,淡声唤道:「子珩。」 在旁边完全插不上话的楚灵均和裴少煊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很多余。 从前也没听说楚载宁与谢玄之女有交情啊,怎么几日的功夫,瞧着便这般亲密了? 少女的眉头越蹙越紧,隐隐露出几分烦躁之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为何忽然就低落了下来,但私心里确实不愿见到阿兄对其他人这样温柔……就像有人抢走了她心爱的宝剑一样,她心里郁闷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可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闷闷地带着裴少煊离开,「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了,明旭,我们走。」 「天色确实也不早了。」楚载宁闻言附和道:「子珩,不若一起回军帐中去?」 「是,殿下。」 一行人不尴不尬地往回走,除了气氛有些低迷之外,其间倒也没什么意外。 但当几人即将走到猎场的中心地带时,一名高冠博带的广袖青年却忽然迎了过来。 楚灵均从未在现实中见过这人。 但对他的容貌、他的身形却十分熟悉。 因为……在那些频频出现的噩梦里,这人总是穿着一身竹青色的大袖衫,面目狰狞地站在楚载宁身后。 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她的唿吸顷刻间急促了起来,手指也控制不住地发起了颤。 她努力克制着心中那强烈的情感波动,但偶尔泄露出来的唿吸声,还是让身边的两人发现了异常。 楚载宁与裴少煊异口同声地出了声。 「殿下怎么了?」 「文……灵均?」 少女轻轻将手搭在裴少煊身上,温温和和地道了声无碍,笑问道:「不知那人是谁?以前怎么好似不曾见过?」 那半路杀出来的青年人已见完礼了,闻言不卑不亢地应道:「回二殿下,微臣谢琮,今岁刚刚入仕。因为舍妹久未回帐,这才出来寻找。」 「这样啊。」楚灵均笑得亲切,说话的语气也十分柔和,付费资源在企我鸟群寺尔贰二巫久义四七「难怪我往日不曾见过你。令妹安好,无需多心。」 谢瑛立马出列,略有些歉意地行礼告退,与其兄谢琮共同离开。 月光之下,便只剩下裴少煊和一对皇家兄妹。 楚灵均不自觉地抓紧了少年的手,微微昂着头,强做镇定地说道:「阿兄喜欢谢瑛吗?」 直唿其名,而不称表字,在很多时候都是轻蔑或厌恶的表现。 就连大大咧咧的裴少煊,也察觉到了她对谢瑛的不喜。 可向来心细如髮的楚载宁却像一无所知一样,淡笑着答道:「子珩啊,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呢。」 「她会成为我未来的嫂嫂吗?」 「你这样问,我又该如何答你?」青年似乎有些无奈,嘆道:「一切全凭父皇做主罢了。」 楚灵均便不问了,她拉着身侧少年的手,一步不敢停歇地回了自己的军帐。 「殿下……」 裴少煊注意到了她指尖的颤抖,也察觉到了她心中的难过。 他不知道他心中那个永远举重若轻的殿下,为何今晚会如此失态,只是笨拙又小心地安慰着眼前的人。 「殿下,您不要再难过了,我……」 楚灵均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千言万语,最终都只化做了一句唿唤。 「明旭……」 当现实逐渐与梦境吻合,当那个不详的诅咒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她到底,还能不能相信……她的兄长? 第22章 少年游(二十二) 另一处军帐里,类似的对话也在进行着。 只不过,对话的双方不是皇家兄妹,而是谢家父女。 「么儿,你喜欢景王吗?」当朝右相谢玄坐在富丽堂皇的帐篷里,满脸和蔼地询问自己的小女儿谢瑛。 谢瑛闻言没有半点儿扭捏羞涩,直直地对上老父亲的目光,坦率道:「是又如何?」 「大殿下龙章凤姿,又有无双才略,女儿为其倾倒,心生倾慕,不是很正常吗?」 谢玄幽幽嘆了口气,开始后悔没拗过小女儿的央求,将她带到秋兰猎场里来。 「皇家的人,心思能单纯到哪儿去?为父只是担心,你要被别人算计了去。」 定安公主在畋猎礼上一鸣惊人,大放风采,许多朝臣都因此对这个少年人刮目相看。而景王入朝多年,却一直因为重重原因,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建树。 如此一对比,他也确实该着急了。 那么,在这时来与么儿交好,来借自己的势壮大他的势力,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但他可捨不得将心爱的女儿当成工具,去拉拢那病恹恹的景王。 「父亲,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殿下岂会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谢玄拢眉道:「罢了,我不与你分辨景王是什么人。」 「皇家是非多,争斗也多,你何必将自己搅进去?日后为父为你招婿,你想要什么样的男子都行。」 见谢瑛还要争辩,他便又补充道:「我已打算让十六郎尚主,与二殿下成婚。若你再做了景王妃,外面的朝臣便该议论我们陈郡谢氏的为臣之道了。」 谢瑛秀眉微蹙,在家族利益面前犹豫了片刻,但还是不改初心,固执地追问道:「父亲为何要谢瑾尚主?」 未等谢玄回答,女子便径直接了上去:「父亲是觉得二殿下有望登顶,意欲通过婚事拿捏她? 「私以为,父亲此举做得并不妥当。」 谢玄并不恼怒,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一向有主见,若是生在太祖、太宗朝,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伟业。 奈何如今朝中女官的处境有些艰难,他不愿将自己这个心尖尖上的小女儿送进进退维谷的处境里去,便由着她游歷四方、逍遥山水。 他咽下对女儿的惋惜,好脾气地道:「为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父亲以为,二殿下可肖其父?」 谢玄对定安公主楚灵均的了解算不上深厚,但对熹宁帝的性子却是十分熟悉,闻言思索片刻,道:「观其言行,远比今父果决坚毅。」 谢瑛贊同颔首:「二殿下那样的人,怎会喜欢强加于身的婚事?父亲让谢瑾尚主,怕是拉拢不成,反倒交恶,此为一也。」 「景王虽非今上亲子,但既然名列皇家玉牒,便是正儿八经的皇家血脉。其人又一向谨言慎行没有过错。如此,陛下也不能不顾长幼,立二殿下为储君。此为二也。」 谢玄不置可否,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况且,谢子瑢终究只是旁支,与主家的关系谈不上有多亲厚。父亲果真便如此放心他?」 谢瑛姿态从容,浅笑着为谢玄斟了杯茶,缓声道:「还不如助女儿成为王妃呢。」 谢玄默然片刻。 他深知子珩所言非虚。而且,以景王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多半年寿不永,显然比定安公主好拿捏。 说句难听的,只要楚载宁一死,他便能尊女儿为太后,拥立女儿的孩子为新君。 届时,他谢玄便是真正地权倾天下了。 只是…… 「为父怕景王不是么儿的良人,也怕你越陷越深。」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若君心不再,女儿自不会平白糟践了自己。」 谢玄心知再劝不得她,长长嘆息一声,「如此,我便如你所愿。」 * 春狩结束之后,朝中的谢相公便拉下老脸,请求皇帝为自己的女儿和景王赐婚。 熹宁帝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情复杂地询问景王本人对此事的看法。而一手促成此事的楚载宁自不会有异议,温顺地应下了此事。 当谢府千金与景王订婚的消息传到楚灵均耳中时,她并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便挥手打发了来回禀的下人。 向来熟悉她的清瑶却一眼便看出,她此时的心情很糟糕,哄道:「裴世子刚刚遣人从五芳斋里送了您最爱吃的枣泥酥,殿下要尝尝吗?」 楚灵均满脸意兴阑珊地婉拒了此事,换了身衣裳之后,便踩着橙黄色的夕阳去了伽蓝阁。 落日熔金,人影寥落,她独自一人推开了伽蓝阁的门,又穿过种着梅树的院子,还是没见到那个经常待在这儿的小沙弥,便径直到青莲时常待的那几个地方寻人去了。 她最终是在院子的西厢房看见他的。 与她一窗之隔的青年身上穿着一件微微洗得发白的僧袍,乌黑如瀑的长髮随意地垂了下来。他此时正执着笔,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 当那抹绛色的身影出现在窗前时,他便将笔搁了下来,站起身来,双手作揖,轻声念了句佛号。 他的神色平和得近乎寡淡了,但那双潋滟多姿的桃花眼自带三分笑意,一下子就使他多了几分飞扬的神采。 「施主来了。」 楚灵均拱手还了一礼,低声唤道:「青莲师父。」 正当青莲以为她又要从窗户里钻进来时,少女倚着窗棂,在长廊里坐了下来。 他心中微嘆,温声将人请了进来,又亲自去给她泡了壶茶。 再次回到刚刚那间屋子里时,楚灵均正坐在他刚刚的桌案旁边,沉默地低着头。 「施主心中可是有何烦扰?」 他蹙眉将茶端到另一张空闲的桌案上,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窗户,不让院中的柳絮飘进屋里。 楚灵均见状也挪了位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答反问道:「师父刚刚又在译註佛经吗?」 「正是。」 「今日怎么不见那个叫明允的小沙弥?」 「明允正在佛前做功课。」 她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地问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而青莲捻着佛珠,耐心十足地一一答了。 他的态度就和他身上的梵香一样波澜不惊,平静得很。 楚灵均终于感到了一点安心。 做足心理准备后,她将头埋在自己的膝上,终于慢慢开了口:「年初之后,我便常常做一个噩梦。」 青莲便缓缓问道:「是何噩梦?」 「梦里一片尸山血海,血流成河,许许多多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陈列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鲜红的血不但染红了宫中的地阶,甚至让护城河都变了个颜色。」 再次用言语去复述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噩梦,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挑战。 她已然深深陷进了自己的情绪,也就不曾注意到,当她说起这些时,静若止水的国师青莲微微变了脸色。 「在梦里,是阿兄和陈郡谢氏勾结禁卫军……」她深深吸了口气,才不至于让自己的语调过于颤抖,「弒父杀母,屠戮无辜。」 青莲捻着佛珠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眉眼也越皱越紧。 此时此刻,他望着那个兀自痛苦着的女子,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过往,分不清眼前这人到底是鞭笞天下、威震四海的章武帝,还是宫中那个天真无邪、率性肆意的小公主了。 直到少女抬头唤他,他才堪堪收敛了脸上的异色,淡声问道:「施主信景王吗?」 「……我不知道。」 两人此时的情绪都不太对,不曾留意屋外的动静,也不曾注意到长廊中的人影。 「我应该相信他的……可是,现实里的种种情境,与那个不详的梦境越来越吻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他。」 朱色长廊下的青年唿吸一滞,险些站立不住。手腕不受控制地痉挛了起来,就连胃脘处也泛起了针扎似的疼。 顷刻间,那股莫名的疼痛便顺着四肢百骸席捲了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肌理、每一寸骨髓。 少女的那句话,好像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口,将完整的肌理变得千疮百孔,还要带出淋漓的鲜血、模煳的血肉。 一直温暖着他的阳光不再照耀他,他便好似连温度也感觉不到了,只能捂着空荡荡的胸口自嘲一笑,麻木地拖着这副破败的躯壳离开。 冰冷的晚风在他身后唿啸而过,发出悽厉的呜咽声,像是灵魂的哀鸣。 第23章 风云起(一)倒v开始 伽蓝阁的院门之前, 含章殿的掌事宫女绿绮正百无聊赖地徘徊在宫道中。她本来要跟着楚载宁一同去?寻此间主人,但自家殿下总觉得人太多会扰了国师清修,让国师不喜。 绿绮便只好依言而行, 侯在院外。 夕阳依依, 暮掩朱墙, 绿绮站在宫道中, 出?神地望着绿色的垂柳探出红色的院墙。难道国师的佛法果真这样高?深, 所以此处的绿柳也要比别处的茂密几分? 她兀自出?神着,一转头, 却见自家殿下已然去而復返。 绿绮有些?惊讶,不是说?要请国师为那串珊瑚手串加持吗?怎么这么快便出?来了? 「殿下?」她正?思考着要怎样开口, 便发现景王的脸色可谓十分惨白,忙上?前几步搀扶,担忧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无碍。」青年?的神情与语调都?与往日无甚区别。 但被拂开的绿绮却愣了一下, 莫名觉得他比往日疏离了几分。 这似乎的确只是她一时的错觉。 因为在下一刻,青年?便道了声歉, 温温和和地解释道:「国师似乎正?在清修,我不曾寻到他, 又?不曾见到那个接引的小沙弥, 便出?来了。」 「那……手串?」绿绮斟酌道:「殿下心诚,国师岂会?不知?不若您将那手串给仆,让仆代为转交给青莲国师?」 「不用?了,绿绮。」青年?声音微滞,再?开口时的声音很平淡, 「她本来也不喜欢这些?多余的饰品,何况是我送的?」 绿绮原以为自家殿下要将这手串送给公主, 可如今一听?这话,心里却忍不住犹疑起来——这么些?年?以来,景王与定安公主还从没红过脸呢,怎会?忽然说?这样的话? 那是要送给谁的? 绿绮思来想去?,虽然还是没个答案,却知道自家殿下为这小玩意儿花了许多功夫。 不但亲自跟着宫中的匠人学了许久的雕刻,弄得自己满手的伤口,今日来伽蓝阁之前,更是特?意斋戒沐浴过。 如今忽然这样算了,连她都?替对方?可惜,便劝道:「殿下为了这珠串花了多少心思?若这般算了,岂不可惜?」 「不必多言。」楚载宁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再?多言,低声问道:「宫外的王府建得如何了?」 「有陛下的旨意在,那些?官员自是十分尽心。前些?日子便来回禀了,称王府早已整饬好,仆昨日也去?看过了,并无什么大问题。」 绿绮拱手道:「殿下哪日要是有空,便去?看看是否需要再?添置些?东西?……」 楚载宁打断道:「不必了,左右不过是个住处罢了。绿绮,你且回去?收拾收拾。 「过两日我便到临华殿诣阙谢恩……我们快些?搬到王府吧。」 「殿下?」怎么这般突然? 绿绮本欲出?言相劝,却在触及他的眼神后莫名哑了口,恭顺应唯。 主僕两人一前一后,无言地沿着寂寥无人的宫道离开。 而伽蓝阁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这些?年?来,兄长待我是极好的。」 哪怕是与楚灵均有血脉亲情的熹宁帝,也总是免不了要因为国事、因为政务在某些?时候忽略她。 可楚载宁这个与她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却不论什么时候,都?愿意以最大限度的耐心开导她、陪伴她。 阿兄是多么疼爱她啊……楚载宁痛苦地将头埋在膝上?,闷闷道:「但我却要因为这虚无缥缈的梦境而怀疑他、猜忌他。」 她紧紧攥着流云纹的裙摆,声音里充满了破罐子破摔的的自我厌弃感,「我果真无耻又?卑劣,永远做不了博爱仁义的君子。」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施主珍视亲人、重视亲情,所以害怕失去?,此为世间常理,不必过多苛责自己。至于施主所问,想必你心中已有答案,贫僧便也不再?多言。」 「可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青莲师父。」 「自强,方?能自立,方?能无所畏惧。施主心中既然已经有了想守护的东西?,怎会?不知该如何做?」 青莲接着道:「只是,施主生在皇家,若是想护住身边的人和物,往往需要比常人更强大的力量。」 佛家讲究不染不杂、无滞无执,以平常心平等地对待万事万物,所以从不使用?世俗的称唿。哪怕是面对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不用?敬称。 可他的心中不知何时已有了分别。于是,那个称唿也就脱口而出?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殿下,请放手去?做吧。」 「你生来不凡,註定辉煌,这片宫阙不是你的舞台,这座宫城也绽放不了你的光芒。」 「你有更广阔的天地。」 少女慢慢地抬起了头,神色很平静,眼底却还存在着几分未经世事的迷茫,几分未被岁月摧折的天真。 沉默片刻后,她终究还是离开了。 大昭的国师青莲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佛像前,用?莹白的指尖捻动手上?的佛珠,口中念起熟记于心的佛经。 稍时,他睁开了眼,捻动佛珠的动作也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国师原本该无波无澜、四大皆空的心,后知后觉地泛起了钝痛——为她刚刚的神情。 青莲是如此清楚地知道:少女此时尚存的天真与柔软,日后都?会?在滚滚红尘的打磨下,变成皇权下、御座上?的冰冷与漠然。 第24章 风云起(二) 夕阳隐退于天际之中, 明?月出现于东山之上?,落下一点儿可有可无的清晖。 楚灵均带着满腹的迷茫与犹疑回到自己的承晖殿,本就意兴阑珊。而唯一的玩伴裴少煊在春狩之后又被熹宁帝授了?官, 做了?羽林卫的羽林左监, 再不能优哉游哉地在承晖殿陪着她。 少女越发郁闷了?起?来, 一连好?几日都是茶饭不思, 还时不时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发怔,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瑶对此担心不已,可又无计可施。正当她忍不住要去找景王和皇帝支招时, 少女却忽然一改几日来的疏懒,郑重十分地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袍服, 神色坚毅,目光坚定。 「姑姑,我只?是在考虑一个问?题。」楚灵均轻轻朝清瑶弯了?弯唇,宽慰道:「我好?得很, 不用担心。」 清瑶眉间忧虑稍解,但似乎还是有些担心, 「那殿下考虑好?了??」 萦绕在少女身上?的郁气已经一扫而空,她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下, 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自然。」 她随手捻起?桌边的绿豆糕, 笑嘻嘻地往嘴里塞了?一块儿?,含混不清地问?道:「阿兄呢?」 清瑶答得小心,斟酌道:「大殿下昨日已然向陛下辞行,搬进宫外的王府了?。」 「怎么这般突然?」少女说着便要往外走,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一时半会儿?已然见?不到楚载宁, 疑惑地折了?回来,道:「昨日搬走的?阿兄怎么都没告诉我?」 她的语气带着点对亲近之人才会有的埋怨, 不满道:「姑姑!怎么你也不告诉我?」 「出宫开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大殿下许是抽不开身,一时才没顾上?您,殿下不必多想。」清瑶有些无奈,嘆道:「昨日仆原是要通禀您的,只?是……」 清瑶欲言又止地望了?自家殿下一眼。 楚灵均顿时会意——只?是她那时又烦躁又郁闷,整天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压根儿?没仔细听清瑶在讲什么。 少女懊恼地咬着下唇。 「清瑶姑姑,你帮我给阿兄备一份乔迁礼,送到景王府去。我往后再去探望他,现在得先去临华殿一趟。」 礼是早就备好?了?的,只?等楚灵均一声令下,便能送过去。清瑶颔首领命,也没问?她为何此刻要去临华殿,只?在少女兴沖沖地离开时,关切地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 楚灵均飞快应了?一句,便脚下生风似的往熹宁帝日常起?居及处理政务的临华殿而去。 殿外值守的小黄门殷勤十分,一见?她来,便赶忙含笑迎了?上?去,热情地为其通禀。 楚灵均此刻心情不错,不介意等这一时半刻,便悠然立于廊下,颇有闲心地赏了?会儿?风景。偶然思及正任职于羽林军的裴少煊后,她甚至还用目光在殿外值守的羽林郎身上?梭寻了?一圈。 可惜并没找到少年的身影。 想来,他应该在别处值守? 少女本想挑个好?看的羽林郎问?问?裴少煊的事情,后头却忽然传来一个极耳熟的声音。 「殿下!」 楚灵均回首望去,便见?一身红色朝服的年轻女子眉眼带笑,施施然拢袖而立,端的是磊磊落落、风华无双。 正是永宁县主楚令仪。 「殿下,别来无恙否?」 楚灵均双眉一挑,有些意外会在此处见?到楚令仪,欢喜地上?前几步,拉着她的手唤道:「仪姐姐,真?是好?巧。」 「臣是来向陛下禀报春闱之事的,未曾想会在此处遇见?殿下。」楚令仪浅笑着附和一句:「确实有些巧合。」 当初熹宁帝想让楚灵均进礼部主持科举,怎料被她推了?去。还好?后面赶上?了?永宁县主回京,便又将这差事给了?这个素来能干的侄女。 楚令仪接了?科举的事情后,忙前忙后地折腾了?好?些日子,连春狩都顾不上?参加。直到昨日与诸位考官排定名次,今日呈到皇帝面前,才算彻底了?结。 想到近日种种,风姿绰约的女子难得有些羡慕眼前这个还未入仕的表妹,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怪不得人人都爱山林之趣,现在看来,殿下可比臣有先见?之明?。」 楚灵均道:「山林有山林的趣味,功名有功名的好?处。仪姐姐就莫埋汰我了?。」 她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今年的春闱如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圣君治下,自是人才济济。」楚令仪俏皮道:「刚刚陛下还与臣商量,要挑个好?看的进士给殿下做驸马呢。」 「莫拿这话诓我。」楚灵均不为所动,道:「人家十年寒窗走到此处,存的便是致君尧舜的志向。若是做了?我的驸马,岂不是十年努力?俱付与流水,怕是得怨死我。」 她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凑到楚令仪耳边,低声道:「况且,我已有了?情郎了?。」 年长些的女子双眸微睁,眼中露出些真?切的惊讶,用仅限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追问?:「是哪家的儿?郎,竟入了?殿下的眼?」 「姐姐日后便知道了?。」楚灵均满脸神秘,卖完关子后还特意嘱咐她不许告诉旁人,这才一拍手,打算到殿内去见?自家老父亲。 「今日我还有事要见?阿父,改日再谈!」 「好?,那便等殿下有闲暇时再叙。」 楚灵均与自家表姐告别之后,也没让内侍引路,径直进了?临华殿。 殿中的薰香似乎比上?次来时,还要馥郁几分。一身玄色袍服的少女轻轻蹙起?了?秀眉,望向角落里缓缓冒出裊裊烟雾的错金铜博山炉。 安神香薰得这般浓,是头疾又有反覆吗? 「文?殊奴来啦。」熹宁帝的声音很温和,满脸慈祥地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含笑问?道:「吾儿?今日寻我,所为何事?」 楚灵均却没像往日一样,亲切地坐到老父亲身边。容貌端立的少女腰背挺直,振袖躬身,端端正正地拱手行了?一礼。 熹宁帝的眼皮下意识地一跳,讪讪道:「这是怎么了??」 「父亲,我已决定要入仕。」少女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而有力?。 熹宁帝在很久之前,就希望让她接触政事、进入朝堂,奈何总是遭到拒绝。 今日忽闻此言,却是惊讶大过欣喜——怎么忽然就改了?想法??莫不是受委屈了?? 他忙让身边的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忧虑道:「文?殊奴,你可考虑清楚了??」 「自然。」楚灵均嫣然一笑,答:「我已然考虑清楚了?,不会拿朝政大事开玩笑。」 她望着端坐主位的皇帝,话锋一转,语气极为严肃地说道: 「不过,我的想法?并没有变。父亲,立嫡立长是太?祖传下来的规矩。因个人喜恶而废长立幼,不是可取之道。你这般做,难免要让朝堂起?争端。」 「我今日要求入仕,也不是为了?争权,只?是一夕顿悟,不想总活在别人的羽翼下。」 「我也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想保护的人。」 熹宁帝嘆了?口气,不再多言,只?道:「我儿?既然有自己的主见?,那便依你。」 「户部最近正好?缺人,谢党和顾党这些年来一直争斗不休,各衙门多多少少都有些是非,但户部尚书还算老实本分,你去了?……」 「不,父亲。」楚灵均理解他的打算,却并不打算遵从。 对于未来,她心中已有了?规划。 「我要掌兵。」 第25章 风云起(三) 楚灵均本想尽快找个时间去拜访乔迁的兄长?, 奈何在她入朝歷练之后,朝中的各路人马皆闻风而动——虽说如今的局势还不明朗,但提前在这位眼里留个好印象, 总是不会错的。 刚刚出仕的少女不仅要应对各派朝臣的动?作, 还要?对?付周围明争暗斗、各怀心思的同僚。 等她终于在北军五营站稳脚跟, 能够抽出些许闲暇到景王府拜访时?, 王府的主人又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不方便——门房要么告诉她楚载宁正在养病不便见客, 要?么便称自家王爷在外交游让她改日再来。 门房的态度是很周到的,声声抱歉, 字字有礼,但楚灵均却直觉楚载宁在躲着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了? 少女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正苦思其中关窍。 与她并?辔而行的少年不懂身?边人的心事,只是本能地不想见她皱眉,便笑着打岔道:「这才多少时?日,殿下便有了新欢, 要?冷落臣吗?真真是……」 楚灵均一个眼神扫过去,裴少煊立马将嘴里的「薄情寡义」咽了回去, 讪讪一笑,讨饶道:「灵均姐姐, 你近来总是忙于公务……我们都好久没见面了。」 「今日难得?你我都休沐, 为何却要?这般愁眉不展?难道我果?真要?失宠了吗?」 楚灵均:「……」 满腔心事被他这么一搅和,便只剩下哭笑不得?。明艷不可方物的少女又好气?又好笑,做势要?拿手里的马鞭揍他,轻斥道:「人人都道少年立志正凌云,怎么偏你总是做这般小儿女情态?」 唇红齿白的少年不闪不避, 只撇撇嘴,故作委屈道:「殿下果?真是厌烦臣了。」 楚灵均决计不再和他讲道理, 只挥起手中的马鞭大?笑一声,在绿草茵茵的平原上纵马奔腾。 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温和的凉风拂过脸颊,放眼望去之时?,没有高墙绿瓦,也没有重重宫阙,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楚灵均心中的郁气?顿减,心中豪情万丈,更加肆意地扬起马鞭。 「驾——」 云蒸霞蔚,鸾飞凤舞。 和煦的阳光铺洒而下,仿佛给?这片青山绿水加了层光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煳的。 只有草原上奔腾的少女是清晰的。马似流星人似箭,她的绰约风姿,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地烙进了心里。 裴少煊愣了愣神,旋即反应过来,驱使身?下的白马追了上去。 少年握紧缰绳,像过去的每一年每一日一样,目不转睛地追逐着她的身?影。 直到平原消失在尽头,直到那汪湖泊拦住去路。 他长?吁一声勒马停下,顾不得?擦去额上的汗,便笑着与湖畔柳树旁的少女招手,声音里满是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欢欣。 「殿下!」 树荫下的少女悠然将马拴在了柳树上,正温柔地抚摸着那匹枣红色骏马的头,闻言头也没回,调笑道:「明旭,你的马术越来越不行了。」 「殿下,你这是胜之不武!」裴少煊显然很不服气?,较真道:「我们重新再比一回!」 凉爽的微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湖面越至身?旁,悄悄洗去人心中的烦忧与苦恼。 楚灵均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马儿,回身?望了他一眼,施施然地回道:「输了就是输了,你耍赖也无用。」 耍赖的到底是谁啊? 裴少煊腹诽一句,到底没再与她在这件小事上争执,滚鞍下马,一面将自己的马拴在树上,一面应和道:「殿下最是英明神武神采飞扬,岂是臣能比的呢?」 楚灵均随手摺了枝柳,在清澈见底的湖面上一甩,沾染上晶莹的水珠,笑吟吟地向说话的人洒去。 「你心里是不是在说我坏话呢,明旭!」 「臣哪敢啊,殿下!」 「是吗?那你再说几句好听的?」 「殿下智谋不下张良,武略更比霸王,当世英才无出其右。能输给?殿下,是臣莫大?的荣幸。」 这话说完之后,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楚灵均用那翠绿的柳枝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骂道:「在先生大?儒面前打一棒槌都闷不出一句话,怎么在我面前,口?齿却这般伶俐?」 「阿父让你当个羽林左监,真是埋没你了。我看啊,你去礼部做个侍郎正合适,定?能将那帮四夷使臣耍得?团团转。」 裴少煊面色微红,厚着脸皮在她身?边跪坐下来,而后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巾,小心地为身?边的热擦去额上的汗,以及刚刚在玩闹时?溅上的水珠。 清风轻柔地吻过碧波浩渺的湖面,让周边的气?氛无端旖旎了几分。 一向大?大?咧咧的楚灵均破天荒地红了耳根,觉得?浑身?上下都有股奇奇怪怪的别?扭。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便故意挑刺道:「你这呆子,什么时?候过得?这般讲究了?」 原本只是随口?胡诌,可这般说着,竟颇觉有几分道理。 她微微蹙眉,板着脸问道:「你这丝帕,莫不是哪位女郎送给?你的吧?」 「正是……」裴少煊闻言欢喜极了,好笑地望了眼身?边人的神情,若无其事地接了下去:「家母所赠。」 他眼也不眨地观察着少女,见她神色几经变换,终于没忍住噗嗤一笑,然后——半点儿也不冤枉地挨了个暴栗。 他捂住头哎呦一声,连忙直起身?子,又支起右膝,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臣是殿下的人。」 他今日穿着一身?云雷纹的靛蓝色圆领袍,乌黑如?瀑的墨发高高束起,腰间那镶金嵌玉的革带系得?端正,更衬得?他矜贵俊俏、神姿英发。 「此生只钟情于殿下,绝不相负。」 托他这张脸的福,少女很快就被哄好了,但心里的气?犹未解,遂恶狠狠地掐了把他的脸,才开开心心地倚在柳树下,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裴少煊脸庞微红地起身?走到一边,掏出方糖,递到枣红色的骏马面前。 红马矜持地望了他一眼,这才低头吃了那块方糖,而后再次望向他,眼里的意思竟意外得?很明显——还想吃。 少年任劳任怨地从袋子里又倒出两块方糖,而后将仅剩的那块送给?了一旁眼巴巴的白马。 得?了饴糖的白马并?不像同伴那般高傲,亲昵地用头蹭了蹭裴少煊的手,再次将嘴张开。 裴少煊很无辜地将小小的布袋子翻了过来,露出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白马十分通人性地轻叫一声,一改刚刚亲热的嘴脸转身?离开,毫不客气?地将马尾巴耍到自家主人的脸上,满脸讨好地蹭了蹭一旁的枣红马。 裴少煊:「……」 他无语一瞬,在湖边将手洗干净后,取来水囊和今晨特意带上的糕点,殷勤地递到少女面前。 糕点是裴老夫人最拿手的翠玉豆糕,入口?绵软,甜而不腻,是极合楚灵均胃口?的。 她捻了块点心,笑嘻嘻地打趣身?边的少年:「明旭,你如?今是越来越贤惠了。」 「承蒙殿下夸奖,不胜荣幸。」裴少煊半真半假地应道:「臣还指望着能凭此给?自己挣个名分呢。」 楚灵均被他噎了一瞬,笑骂道:「促狭鬼。」 裴少煊不以为意地扬了扬唇,将精美的水囊拧开,递给?眼前的人。分明也是地位尊贵的侯府世子,倒好似极热衷于这样伺候人的活计。 「点心好吃吗,殿下?」 「自然是喜欢的,裴老夫人的手艺一向不错。」只是吃得?多了,不免觉得?有些腻,楚灵均喝了口?水,略有些为难地看着手里剩下的半块点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身?边的人不知何时?慢吞吞地凑了过来,而后微微低头,小心地咬走了那半块翠玉豆糕。 楚灵均:「?!」 少女实在太过于震惊,眼睛熘圆地望着裴少煊,一时?竟忘了动?作,直到这厮将糕点咽下,煞有其事地附和了一句点心果?然不错,她才堪堪回过神来,半羞半恼地将水壶丢过去,叉腰道:「过来。」 裴少煊依言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再过来点,坐这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欺负你。」 他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很驯顺地膝行两步,又拉进一点距离。 一截雪白若玉的手腕忽然伸了过来,极慢极慢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唿吸当即便凌乱了起来。他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甚至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嗯?」楚灵均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眼波流转,言意万千。 裴少煊好似被蛊惑了一样,意识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已顺着她的意思微微低了下来。 第26章 风云起(四) 一道轻笑声倏然响起。 声音的主人双手揽着他的脖子, 唿出的气息带着独属于她的馨香,淡淡地?打在肌肤上。 热度就?像藤蔓一样飞快蔓延,顷刻间便覆盖了他的脸、脖子和耳根。裴少煊整个人红得就?像个煮熟的虾子一样。 但他并没将人推开, 满脸乖顺地?望着楚灵均, 期期艾艾地唤道:「殿下?」 楚灵均没应, 只专心致志地?盯着他通红的脸, 万分无辜地?唤一声:「檀郎?这是?怎么了?」 因为昔时那?鼎鼎有名?的潘安有个「檀奴」的小名?, 故而自那?之后,人们便喜欢用「檀郎」称唿美男子。尤其是?时下的女子, 喜欢用这个称唿称自己?的丈夫或喜爱的郎君。 ……很难说楚灵均不是?故意的。 裴少煊红着脸连连讨饶,「殿下, 我错了。」 「嗯?」 「……灵均姐姐,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楚灵均看着他这手足无措的窘态,终于觉得扳回一局, 趴在他肩膀上笑得直打颤。 「你刚刚戏弄我的胆子呢?」 「冤枉冤枉,我怎敢戏弄阿姐?只是?……」一时情之所至, 不能自已罢了。 「只是?什么?」 裴少煊整个人都躁得慌,满脸难为情地?嗫喏了好一会儿?之后, 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楚灵均终于决定大发慈悲地?放过他, 但当她想松开手时,心里忽然又冒出一个略恶劣的想法。 她弯起那?双远山一样的眉,故意凑上去,等温顺垂着眸子的少年疑惑地?望向?她时,坏心眼儿?地?在他红润的侧脸上印了个吻。 蜻蜓点水, 一触即离。 但裴少煊还是?像被烫着了一样,慌慌张张地?蹦得老高, 欲盖弥彰地?遮掩道:「我去收拾收拾东西。」 楚灵均托着下巴看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还是?这样可爱些。 温润的晚风轻轻拂过这片草原,将繁盛的柳树吹得摇曳生姿。 明?丽的少女用手臂遮着眼睛,懒洋洋地?躺在树荫底下。兴致来了,便随口唱起一首《诗经》中的歌谣。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1]……」 歌声缓缓流淌之时,忽然又有笛声出现,殷勤伴奏。这声音起初还有些滞涩,但不过稍顷,便变得珠圆玉润,流畅自如。 楚灵均睁开眼眸,好奇地?看着拿着片柳叶在口中吹奏的裴少煊。 竟然还能这样吗? 她饶有趣味地?抬手摘了片叶子,眼眸莹润而璀璨,布满了真切的笑意。 少年耳根处还残存着一点儿?红,但当她望过来时,还是?很乖巧地?停了下来,声音里有些洋洋得意的自豪,也有一点微不可察的害羞。 两人凑在一块儿?,兴致勃勃地?钻研着吹叶笛的技巧,倒是?未曾注意,有一辆画舫缓缓出现在了广阔的湖面上。 装饰华丽的画舫徐徐靠近,使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粼粼波纹。 「不知前方?是?何人在吟咏诗篇?可愿到画舫上一叙?」画舫上探出一名?青年文士,朗朗道。 楚灵均脸上的笑容一僵,认出这是?谢相之子谢琮的声音——在最?恐惧的噩梦里,站在楚载宁身后与他交谈的那?道声音。 「我等乃是?循着刚刚的歌声而来,并无意冒犯,还请见谅。」那?谢琮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虽然仅以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就?对他产生恶感,确实不怎么讲道理。但楚灵均就?是?对他有恶感。 她本不愿勉强自己?与他有什么不必要的来往,但又陡然想起:这谢琮如今正是?景王府的长?史,而门房又说阿兄今日出游……阿兄多半是?与他在一处的。 于是?便蹙眉起了身,仔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回身望向?朝自己?驶来的画舫。 那?人果然在。 楚灵均一眼望过去,便看见了一身天青色广袖大衫的青年正临风而立,好似正在极目远眺。 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簇拥着他,但那?人却仿佛永远游离于人群之外,身上水雾渺渺,恍若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 楚灵均的眉便皱得越发紧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而那?谢琮还未辩出楚灵均与裴少煊的身形,见湖畔两人还未作答,心中充斥着被忽视的恼怒,再开口时,话中便带了点儿?高高在上的傲慢,以及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蔑视与威胁。 「在下陈郡谢氏谢琮,欲请二?位到画舫一叙。」 楚灵均对这人愈发厌恶,只是?面上不显。她脸色淡淡地?阻了裴少煊出声,低声嘱咐了一句:「阿兄也在船上,莫同他们计较太多。」 「是?。」 画舫不紧不慢地?驶来。 两波人马的距离愈来越近。 画舫上的人终于辨出两人身形,手忙脚乱地?拱手见礼。 这循声寻人的「风雅之事?」原本就?是?人群中的谢琮提出来的。故而见楚灵均、裴少煊二?人久未应答,他才自觉丢了面子,欲仗着背后的家?族势力出手胁迫。 怎料一出手就?碰上了硬茬。 他也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有些失礼,此时忙连声致歉,一脸恭谨地?道:「臣愚钝,竟到此时才辨出殿下与世子身份。刚刚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殿下勿怪。」 裴少煊毫不顾忌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而楚灵均则冷笑一声,恍若未闻。 谢琮便再拱手,温和笑道:「此间景致不错,殿下不若与世子一起上船,共游云水湖?」 「陈郡谢氏的麒麟儿?几番相邀,我楚灵均又怎敢拒绝呢?」她顿了顿,接着道:「明?旭,还不快走?这百年世家?的巍巍富贵,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一见的。」 她笑得和善,可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冷意。 先前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楚载宁终于开口,淡淡说了几句场面话。 周围簇拥着他的年轻男女此时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笑着岔开话题,言语得体地?请楚灵均与裴少煊共同游湖。 楚灵均心下犹豫,倒不是?因为坐骑的原因——就?在不远处,便缀着几名?沉默的护卫。若她真想弃马游湖,自然会有人妥善地?帮她和裴少煊的坐骑带回去。 只是?……她有些畏水,从来不喜欢什么泛舟游湖的风雅之事?。 下次再遇上阿兄,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她心下嘆了口气,终于还是?打算上了这贼船。 「诸君盛情相邀,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她抬脚欲登船,倏而又听见独属于楚载宁的清亮声音。 「小王忽然记起来,与舍妹还有些私事?要谈,今日便少陪了。」温温润润的青年拱了拱手,微笑道:「改日得闲时,一定在寒舍备下薄宴,邀诸君过府一叙。」 说完,他又朝身侧的谢氏千金谢珩点了点头,这才迈步下了画舫,行至湖畔之处。 他今日未戴亲王的金冠,转而簪了支银质的梅花簪,手上执的摺扇略略合着,只能瞧见静静垂下来的羊脂玉葡萄扇坠,但若仔细观望,依稀还是?能看见扇面上描绘的翠竹。 每当清风拂过,天青色的衣袂便要随风而起,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度。衣袂翻飞,更为其主人添上几分风流气度。 竹冠兰佩,物色俱闲,远远望去时,青年一点儿?也不像朝中名?声赫赫的亲王,反倒像极了逍遥于山水的不羁名?士。 楚灵均望着他,出奇地?沉默了下来,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27章 风云起(五) 湖上的画舫已经离开, 裴少煊和随侍景王的几名随从也知?情知?趣地告了?退,给兄妹俩留足说话的。 一向亲善的兄妹俩联袂漫步在风景秀丽的云水湖畔,少见地陷入了?无言的境地。 最终还是楚载宁先开了?口。 「不是不喜欢游湖吗?怎么还应了邀?」 青年的语气与?往日是没什?么区别的。 但楚灵均竟听得有几分委屈。 「不曾想, 兄长竟还记着。」 她不喜欢游湖, 不喜欢泛舟, 归根结底是因为畏水——因为幼时的她曾被精神失常的皇后推进了?宫中的湖里。 彼时正?是寒冬腊月的数九寒天, 湖里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里面的水更是刺骨的冷。 周围的随从侍卫还都被皇后提前支开了?,泡在冰水里的楚灵均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险些便要就此丧命。 是九岁的楚载宁意外撞破此事, 跳进湖里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妹妹。 经过御医的仔细调养之后,底子较好的楚灵均倒没留下什?么毛病,只是因此事有些畏水。 但天生不足的楚载宁在冰水里泡过一遭后,身体的状况便越来越差, 从此病痛缠身,汤药不断, 彻头?彻尾地成?为了?一个药罐子。 也是在此之后,对兄长心怀愧疚的楚灵均才放下了?那些幼稚的争风吃醋, 满心满眼只剩下依靠与?孺慕。 「我?……」何曾忘记过呢? 只是你已不再信我?了?。 楚载宁微微低了?头?, 掩去唇边的苦笑。思索片刻后,终究还是放不下心,心情复杂地嘱咐道: 「陈郡谢氏的确猖狂,但到底不敢在明面儿上挑战皇家。你心中既然不愿,便也不必勉强自己。」 「随心便是了?……」 他话还未说完, 少女已然打断了?他的话,微微昂着头?, 固执又倔强地道:「可是你总是躲着我?,你不愿见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你……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是了?,她总是这样直白?。 青年将那抹自嘲隐藏得很好,状似云淡风轻地说道:「不曾躲着你,也不会讨厌你。」 「只是我?开府之后,身边诸事繁杂,一时顾不上你,抱歉。」 他面不改色地将那说辞搬了?出来,不厌其烦地解释着。说着说着,他自己竟好似也被说服了?,仿佛……那些让他如鲠在喉的隔阂从未存在过一样。 「你送来的那些礼物,我?也都看过了?,我?很喜欢,谢谢你。」 他的话是那样真挚、那样恳切,不忍让闻者再生犹疑。 楚灵均松了?口气之后,不禁觉得先前的自己有些蛮不讲理。 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少见的有些迟疑。 「阿兄,谢瑛果真会成?为我?的皇嫂吗?」 「嗯,都听父皇的安排。」 楚灵均泄气似的跺了?跺脚,无奈道:「那……你为何还要让谢琮做你的王府长史?你明知?道,阿父忌惮、厌恶陈郡谢氏。」 熹宁帝本就对他有所猜疑,如此一来,恐怕他们?的父子关系又要冷上几分。 楚载宁避重就轻地答了?话,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近来在城郊北军,还好吗?」 其实?是不怎么好的。顾党与?谢党的争斗早已经从朝堂蔓延到了?军队,初初入军歷练的楚灵均因此左右支绌,每走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但话到嘴边,她还是选择了?报喜不报忧。 「很好的。即便有人?想欺我?年少,也被我?收拾了?。」 「再给我?几个月,我?就想办法将那些整日勾心斗角居心不良的将官除了?,再找几个整日只知?吃喝的米虫立威,彻底将北军五营的坏风气革除了?去。」 楚载宁弯唇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道:「我?知?你素有韬略,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有一点,我?还是要多嘱咐几遍:切忌不可意气用事。」 「若有何难处,也尽管……」 他本想让少女来寻他,可话还没到嘴边,便又记起?了?之前偶然听见的那段对话,稍稍扯了?扯嘴角,接着道:「去找父皇。你刚刚入朝,有时恐怕的确会陷进朝堂里的弯弯绕绕里。」 「还有,与?朝臣的往来、军中的赏罚臧否也要有理有据,不要落人?口实?留下恶名,让臣子畏惧你、不敢效忠于?你……」 楚灵均耐着性子听他说话,认真地将来自兄长的嘱咐记在心上。可听到此处,却恍若被敲了?一闷棍,满脸急切地争辩道:「不要!」 「我?不需他们?投靠我?,也用不着他们?效忠我?。我?想参军,只是不想再像从前那样,无动于?衷地看着你和?阿父劳心劳力。 「我?不想再活在父兄的羽翼下,我?希望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保护阿父……还有阿母。 「阿兄,将来你御极天下,我?为你镇守四方,好不好? 「我?要辅佐你做圣明天子,万世明君。」 举重若轻、八风不动的景王殿下,愣在了?原地。 「你……文殊奴……」 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他也不想再去辨别了?。 在他乏善可陈的前二十年里,没有知?己挚友,没有伙伴朋友,生父恨他,生母厌他,如今那位养父倒是曾给过他一点从未体会过的父爱,可是也很快就收回?去了?。 只有她,只有她愿意陪着自己,数年如一日地陪着自己。 她眼底的孺慕,她下意识表现出来的依靠,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也不是那样无用,那样毫无意义?。 这束耀眼夺目的晨光,几乎是他支撑病体、勉力与?病痛做斗争的唯一动力。 他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但声音倒是意外的平稳。 他想喊她的小字,又记起?妹妹已经入了?朝,不能再唤她的小名,让她在旁人?面前失了?威严。 于?是改了?口,唤她的名字。 「灵均,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兄长,我?当然知?道……」 「好。」楚载宁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他庆幸又悲哀地想道:管它是真是假,只要有她这句话就够了?。 只要有她这句话,就足够了?。 他会好好地,做完他该做的一切。 第28章 风云起(六) 自那日将话说开之后, 兄妹俩之间那层隔膜便被彻底揭开了,起码錶面上看是这样的。 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像从前的日子,闲时把酒临风, 忙时鱼雁传书, 无话不谈, 亲密无间。 楚灵均在下值之后, 常常不厌其烦地从城郊大营熘到景王王府——自然不是单纯为了蹭那一顿饭。 「我府上的厨子就这么合你心意?」楚载宁笑着打趣道:「不若你将我府上的厨子带回去?」 一袭玄色祥云纹袍服的少女微微弯眉, 惬意十分地唿了口气,将那碗黑得五彩斑斓的药汁推到自家兄长面前。 「兄长该喝药了。」 楚载宁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又?很快将长眉抚平,含笑点了点头, 风轻云淡地岔开话题,道:「对于裴世子,灵均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呢?」 酒足饭饱的楚灵均以手支额,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温润青年, 闻言微愣,回道:「打算什么?顺其自然不就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青年好似对她的答案并不满意, 蹙眉嘆道:「你对于他……到底是个什么看法呢?是想与他携手同游、共度余生,还是……只是一时存了玩乐的心思?, 将人家……」 「我, 我……」楚灵均眼眸微睁,脸上终于露出点难为情的意味,但反驳时的语气依旧理直气壮,「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起这个呀?还有, 阿兄,我在你心里就是那样恶劣的人吗?」 「我有好好计划的, 等再过个一两年,明旭初有官声政绩之后,我就去找阿父说清楚。」 「这样也?好。」楚载宁温柔道:「裴世子与你自幼一同长大,你们二人的情分自是要比旁人深厚些。」 他话音微滞,柔声道:「但我只怕你尚且年幼,分不清对朋友和对恋人的喜欢。」 楚灵均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又?将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往对面推了推。 青年面色微僵,但气度依旧超然,态度也?体?贴,「你下午还要到城郊的军营去,趁现在到厢房歇歇吧,莫要累着了。」 「谢谢阿兄体?恤,我待会儿便?去。」她眨了眨眼,锲而?不舍地将药碗又?往对面推了推,道:「阿兄快把药喝了吧,我担心你待会儿又?忘了。」 「且先?放着吧。」楚载宁神色自若地回了话,笑道:「现在还有些烫,我待会儿再喝。」 楚灵均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药碗,劝道:「现在温度刚好,再放就要凉了。」 她无辜地撑着脑袋,眼睛微睁,小声道:「阿兄该不会不想喝药吧?」 楚载宁投来一个很疑惑的眼神,似乎很奇怪她为何会这样问。 对面之人再不答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碗汤药。 青年无奈,只好忍着心中的厌恶,慢慢端起那碗一闻就很苦的药汁,机械地倒进喉咙中。 这药是真的很苦,苦得发涩。楚载宁厌恶中药的味道,就像厌恶这副残破病弱的身躯。 在面对千奇百怪但苦得十分一致的药汁时,他不止一次地想过:何必呢?反正不管怎么喝药,不管怎么调理,这副身体?都?是病恹恹的。倒不如不喝,起码图个开心。 苦药入喉,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很想让人端来蜜饯,压压口中那挥之不去的苦味。 可少女还未离开——为了那几分莫名的兄长的威严,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正在这时,一碟色泽诱人的蜜渍金桔递到了跟前。与之一同传来的,还有妹妹如清泉般流淌的声音。 「很甜的,尝尝?」 楚载宁望她一眼,终于还是抬起如梅枝般清瘦的手腕,慢条斯理地捻起一颗蜜渍金桔放进嘴里,末了轻声道一句谢。 楚灵均满意地望了眼空着的药碗,又?悄悄看了看端端正正坐着的兄长,眉眼处不禁露出几分俏皮的笑意——原来,阿兄真的怕苦啊。 这样想着,她便?将那碟蜜饯放在了自家兄长面前,殷勤地劝人多尝几颗。 青年微微摇头,又?开始温温和和地赶人。楚灵均这回很乖巧地起了身,只是在走到门槛处时,又?飞快折了回来,郑重地指了指窗边放着的那几株盆栽,道: 「阿兄,这几株君子兰可是我费了好多心思?找来送给你的。你可要好好养着它们,我以后每回来都?要看的!」 「知道啦。」青年耐心地看着她,缓缓答道。 「那我们说好了,你可不能再用药汁浇灌它哦。」 「我……」 不等楚载宁将话说完,楚灵均已然一熘烟地跑了出去,只丢下一句「君子一言九鼎,不能背信弃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载宁无奈一笑,微微侧身欲观察那几株君子兰,却对上了绿绮暗含质疑的眼神。 她很快就摆出了劝谏的架势:「殿下,良药苦口利于病……」 青年哭笑不得地按着额头,心中感?慨万千。 * 楚灵均的精神不错,并没?在景王府小憩,便?骑马回了城郊的军营,准备处理帐中堆积的公文。 她来到军营的时间已不算短,但远远比不上那些在军营经营了数年的老?油条,威望也?不及后者深厚。 不过,经过这些时日后,无论?是谁,都?已然习惯了这位定安公主的存在: 公主御下温和,待人和善,从来不会因为个人喜恶而?迁怒于人; 公主年纪虽轻,武艺却极是高?强,尤其是那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术,常常让人嘆为观止; 公主的出身自然是极尊贵的,不过她的生活好似并不奢侈,有时甚至还会与底下的将士一同用饭…… 大大小小的军官将士,远远地看见?这位殿下,都?会陪着笑见?礼——即便?内心总是忍不住腹诽:好端端一个皇室公主,放着清要显贵的三省六部不去,怎么非要跑来艰苦的军营? 少女仿佛对这些人的心思?全然不知,亲切又?得体?地一一将人叫起,偶尔甚至还能叫出某些将士的名字,不顾自身身份与满身粗布衣裳的士兵唠起了家常。 便?有人觉得这位殿下亲善有礼,一点儿也?不像其他贵族那般矜傲自持,不由得便?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但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暗笑皇室的人果?真虚伪至极,整天?只知道摆出礼贤下士的架势收买人心…… 旁人心中是何想法,与如今的楚灵均暂时是没?什么太大干系的。她只是按部就班地坐在军帐里,耐心又?细緻地处理着手上的每一份公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若到了巡营的时辰,便?带着亲兵仔仔细细地走过大营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顾党还是谢党的人想凑上来献殷勤,都?被?她避重就轻地推了去。 她好像没?什么鸿鹄大志,只想管好门前的那一亩三分地,安安静静地做好手头上的事。几乎所有的将官,都?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当领着校尉职位的定安公主将校尉谢长青贪腐的铁证摆到陛下面前时,整个军营的人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铁证如山,想来是不会错的。 但是,公主是如何拿到这些证据的呢?怎么这些年来,他们就一点儿也?没?发现呢…… 第29章 风云起(七) 疑惑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但当往日高高在上的谢校尉在三军之前被公然处斩,当鲜红的血淌满干净的刑台……这些疑惑又不重要了?。 军中将士肃然列队,听?着如今北军的最高长官训话——正是昔日?领着校尉一职的定安公主。凭藉着揭举谢长青的功绩, 她一跃成为了军中的最高长官五军都督。 没有人再敢在明面儿上有意见了?。 大大小小的将士们看着刑台上慢慢淌下的血, 慢慢意识到:定安公主那张温和的笑脸之下, 也有着不可触犯的威仪。 军正官诵读军法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但他们的声音再高, 也终究比不过少?女那清朗而嘹亮的声音。 「前车之鑑便在此处,万望诸君引以为戒。」 血还在流淌, 在底下听?都督训话的将士们却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回了?营地。 但校尉李铮并没离开,反而去了?楚灵均的军帐。李铮将面对楚灵均的姿态放得空前得低, 躬身下拜,可悲又可怜地道?:「殿下洞幽察微,下官望尘莫及。此前多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原谅则个儿。」 谁又能想到, 这个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男子,就在前一日?, 还与定安公主、与谢长青平起平坐,是背靠顾党、不可一世的奋武校尉呢? 他垂着头, 万分恭谨地再叩首, 道?:「殿下若不弃,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楚灵均很温和地将他扶了?起来,只是微微皱着眉,仿佛有些不满,道?:「李校尉这是什么话?一时失言, 倒情有可原,只是日?后切勿再提了?。」 李铮惶恐道?:「殿下……」 楚灵均好脾气地将人扶起来, 虚虚为人拂了?衣摆上?的尘土,道?:「你我都是为陛下办事?的臣子,没什么追不追随的。」 「往事?已然随风而逝。」她意味深长地瞟了?李铮一眼?,淡淡道?:「只要校尉日?后尽心于国,倒也没什么好追究的。」 李铮这才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后,发现背后沁出的冷汗已然湿了?里衣。这么多年下来,谁敢说自己?是清清白白的,要是这位真要追究,恐怕自己?的下场与谢长青是差不离的。 「下官谢殿下大恩。」 「且退下吧。」 「唯。」 楚灵均神色始终淡淡,待人离开之后,便退至屏风后换了?身常服,脸上?带了?点浅淡的笑意,「若无要事?,便统统将那些人挡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帐外的亲兵立马应下,但到底挡不住心里的好奇,眼?睛睁得一个比一个圆。 ——要知道?,这位殿下自从入朝之后,便是一等一的醉心公务,再没了?之前那副懒懒散散的做派。往常总是要忙到日?落月升再回城郊田庄歇息的人,今日?竟然按时下值了?? 是什么烟火繁华勾了?自家殿下的心,让她竟忍心抛下了?最爱的公文? 一名素来便活泼些的女兵挠了?挠头,挤眉弄眼?地问道?:「殿下,您这是……去赴世子的约吗?」 楚灵均从不会在士兵面前无故摆架子,闻言弯了?弯唇,合起手上?的摺扇便往她头上?敲了?一记,笑骂道?:「倒管起你家殿下了??」 「好生守着军帐,不然我回来可是要收拾你们的。」 撂下这句话之后,身形愈发高挑的少?女风度翩翩地展开了?绘有壮丽山水的扇面,轻车熟路地到了?素日?与裴少?煊碰头的茶楼。 在小厮殷勤地将她领进包厢后,楚灵均略有些嫌弃地推开了?那颗毛茸茸的头,转头朝坐席旁的另一名女郎笑道?:「南嘉,暌违已久了?。」 那名叫南嘉的年轻女子闻言便站起了?身,潇洒一拱手,欣然见礼道?:「殿下日?安。」 这女子的容貌算不上?倾国倾城,但胜在清丽,脸颊旁还有一对浅浅的梨涡,笑起来时煞是可爱。 她身上?的袍服简约极了?,甚至洗得微微发白,可穿在她身上?时并不显寒酸,反倒将她衬得洒洒落落。 楚灵均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恰到好处地托起南嘉的手腕,亲昵道?:「又多礼了?。」 「近两日?可还好?南嘉,若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开口便是了?,或者你找明旭也行?。」 「殿下已经帮衬我许多了?,多谢您。」南嘉眼?里写满了?感?激,道?:「殿下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 「确实?不错,去除了?几名碍眼?的小虫子,眼?睛清爽了?不少?。」 「哦?」南嘉眼?眸一转,莞尔道?:「那便恭喜殿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楚灵均与南嘉凑在一块儿,可谓是相谈甚欢,全?然没管一旁的裴少?煊。 眉目疏朗的少?年几次想凑到自家殿下身边,都被敷衍地推开了?脑袋。裴少?煊恹恹地垂着脑袋,偶尔看?向南嘉的眼?神活像是正宫见了?外边儿的外室,哀怨至极。 他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不知多少?次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将南嘉引荐给殿下啊。 南嘉只是慈幼居出身的一介孤女,当初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懂。若不是经他引荐,怎能见到尊贵的公主殿下?早知道?殿下这么欣赏她,就不介绍她俩认识了?…… 那厢的两人俨然已经忘我,一副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架势。 裴少?煊听?得昏昏欲睡,直困得睁不开眼?睛,直到南嘉忽然将声音拔高一个度,掷地有声地说道?:「殿下屈尊招揽,是南嘉之幸。」 殿下想招揽南嘉? 她天生神力,又通文墨,倒的确适合从军做个副将。 「但是殿下,我欲到边疆去,到昭宁军中去。」 竟敢拒绝殿下?如此不识好歹!裴少?煊立时便打了?个激灵,再无睡意,气不打一处来地瞪着年轻的女子。 楚灵均按下了?蠢蠢欲动的少?年,脸上?倒没什么被拒绝的恼意,只是十分认真地建议道?:「边疆?边疆兇险,向来是九死一生的地方?。 「你若不想做我底下的副将,也可再多读几年书?,将来走科举的路子。 「或者,我推举你去六尚局做个女官,熬几年资歷后,转到尚书?内省做个女尚书?不是问题,以你的资质,再用个五六年,想必也能成功在朝堂有一席之地。」 她的语气带了?点规劝的意思,嘆道?:「何必到沙场上?去搏命呢。」况且,从去年冬天开始,北狄便已是动作频频。 楚灵均知道?终究要有人去抵御边疆,但也确实?不忍见到这样?难得的良才美玉早早地死在战场上?。 「谢殿下好意。」 年轻清丽的女郎嘆了?口气。但是……谁让她绑定的是名将养成啊!要成为天下闻名的名将,怎么可以只窝在富丽堂皇的京都? 哪个不世出的名将,不是真刀真枪地从战场里打出来的? 南嘉强打起精神,将心中的三分豪情表现出了?十分,慷慨激昂地起身拱手,朗声道?:「但南嘉心意已决,此生唯愿效仿定国侯,封狼居胥,安邦定国!」 自大昭开朝以来,便只有太祖皇帝封过一任定国侯——秦玉,当年跟着太祖打天下的第一位女将军,昭宁女军最初的创始人。毕竟,定国这个年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担得起的。 古往今来,武将家的子弟几乎都想成为第二个定国侯,成就她那般的伟业,但有几个人敢真的将其宣之于口。 可南嘉敢。 楚灵均眼?中的欣赏与探究意味愈来愈浓,顿了?顿,爽朗道?:「好志气!人生在世,自当戴三尺长剑,立不世之功。」 「我祝将军……早日?达成心中所愿。」 「谢殿下吉言!南嘉也祝殿下早日?潜渊化龙,腾飞而起。」 楚灵均失笑,随手遣小厮送了?桌酒菜上?来,给即将远行?参军的人践行?。 推杯换盏之间,又是一番对谈。值得一提的是,几杯酒下肚之后,南嘉竟然主动说起了?几人当初相识的事?情。 「殿下恕罪,当初我能遇上?裴世子,是我有心设计……」 南嘉无视脑中系统的频频警告,坚持要彻底坦白:「后来请世子为我代为引荐,也是我有意促成……」 她从前只是个和平的普通人,一朝穿越,煳里煳涂地在这片土地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她与眼?前这两位的身份差距。 定安公主一夕翻脸,她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孤女根本?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 可是,这件事?就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了?她的心中,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无论是公主,还是世子,皆待她以诚,几次相助,而她接近二人,却是因为系统那所谓的任务。 「是南嘉辜负了?殿下、世子的情意,愧不敢当。」她深深低下头去,展袖长揖,直至及地。 她原以为她会惧怕、会忐忑,但当南嘉真的将这件事?情吐露出来之后,心中反倒一片坦荡,没了?堆积已久的郁气。 系统尖锐的爆鸣声经久不息,南嘉只觉嘈杂,甚至有点好笑。 她闭上?眼?,安静地等那两位的反应。殿下与裴世子会厌恶她,会与她绝交吗?如果殿下要治她的罪,那她…… 一双温暖的手忽然扶起了?她。她有些呆愣地望着温言细语的定安公主,又惊疑地望向憨憨的镇北侯世子。 镇北侯世子眼?里的疑惑比她还重,那双明亮的眼?睛睁得熘圆儿,好似下一秒就要拿着袋绿色包装的某某梅,给她一句亲切的问候。 南嘉稀里煳涂地被安抚了?下来,每次想要开口都会被楚灵均巧妙地岔过话题,直到小宴结束,也不知道?二人为何都是这副不以为意的做派。 楚灵均亲自送走了?南嘉,在清冷的月色中含笑折了?枝翠绿的柳,递到尚有些迷茫的年轻女郎手上?,勉励道?:「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折柳相赠的意思南嘉还是懂的。她顿时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柳枝,而后依依不捨地消失在长街之中。 楚灵均看?着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那袭月白色,微微嘆了?口气,转头欲离开,却正对上?那张委委屈屈的脸。 「殿下……说好的我们一起赏月的,为何又要让南嘉来?」 绛色袍服的明丽少?女闻言莞尔,调笑道?:「你这醋罈子,怎么什么飞醋都要吃?」 「谁让阿姐又冷落我。」 楚灵均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回了?他刚刚的问题,道?:「你不觉得南嘉是个很有趣的人吗?」 「哦。」裴少?煊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只小心地牵着她的手,见她未曾反对,便立马凑过去,蜻蜓点水地在她的侧脸上?亲了?亲。 见她将目光转了?过来,又有些难为情,不由自主地红了?耳根,拙劣地转移话题:「殿下好像很担心南嘉?」 少?女趣味盎然地盯着他望了?一会儿,直到他是在受不住,半羞半恼地低下了?头,才轻笑一声,牵着年纪相仿的少?年走在灯月相映的街道?上?,嘆道?: 「南嘉啊,有时古灵精怪,有时又好似不通世事?,天真得好像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我本?想将她带在身边的。」 语罢,她笑了?笑,轻松道?:「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们走吧。」 月色灯光,交相辉映,将原本?昏暗的夜装点得至极,也将小巷中的那对相伴而行?的眷侣衬得愈发春衫年少?,风致翩翩。 裴少?煊望着地上?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情不自禁地咧起了?嘴。 什么南嘉北嘉,反正殿下最喜欢的人的一定是他。 第30章 风云起(八) 寒来暑往, 春去秋来,岁月从不曾停下?它的?脚步,而人间万事也随着这不断划过的年轮变幻个不停。 霜林尽染, 秋色渐浓之时, 景王楚载宁便与谢家千金谢珩办了订婚宴。 一个是皇室玉牒上的?嫡长子, 一个是天下望族陈郡谢氏的千金, 这两个的?订婚宴, 那可?真是高朋满座、贵胄盈门。 楚灵均也带着自己的?小情郎去了兄长的?订婚宴,但很快就与唇红齿白的?少年携手离开——她看陈郡谢氏的人实在不顺眼?。 订婚宴后没多久, 景王便在谢党的?助推下?成功离开了御史台,做了每一任储君都曾任过的?京兆尹。尽管熹宁帝几次阻挠, 事亦成了。 此间意味,朝堂上的?人便没有不知道的?。 许许多多等着看热闹的?朝臣,便将目光转向了定安公主。 二殿下?好似对?此没有丝毫不乐意,端的?是一派风轻云淡。 她依旧每天乐呵呵地批着公文、管着北军, 偶尔再回回从边疆传回来的?、属于友人的?书信,或者?, 再和那位镇北侯世子腻歪腻歪。 朝臣们看得心?里直嘀咕,不约而同地备起了贺礼——看这样子, 估计二殿下?和裴世子的?婚事也快了。 就是不知, 是大?殿下?会先和谢珩完婚,还是二殿下?会先和裴世子订婚? 谁也没料到,在冬雪初至时,皇家那位素来康健的?长辈嘉福大?长公主会忽而病倒,溘然长逝。 嘉福大?长公主可?是皇室最德高望重的?长辈, 她一死?,原本已经渐渐提上日?程的?婚事便立刻搁浅了下?来。 皇帝私心?里本就不愿楚载宁与谢氏联姻, 如今便顺势颁下?了诏书,令有司以国丧之礼为嘉福大?长公主料理后事,且暂时禁止嫁娶之事。 原本喜气洋洋的?氛围登时冷清了下?来,家家户户都在皇室的?号召下?带上了白幡,以表追思之情。 那些爱玩的?王宫贵胄也不敢在这种时候玩乐,纷纷在家族的?施压下?按捺下?性子,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盼着国丧早点结束,能够重新过上纸醉金迷、花红酒绿的?生活。 怎料天灾突降,变故忽来—— 人们没等到欢欢喜喜的?丝竹管乐,只见到了充满着不详的?烽火狼烟。 嘶鸣的?战马载着衣袍染血的?将士,自连连告急的?边疆疾驰而来,艰难地叩开繁华的?京都。 完成了使命的?白马呜唿一声,口?吐白沫,倒在了恢宏的?城门?前。 形容狼狈的?士兵顾不上与自己感情深厚的?战马,用尽全身的?力气爬起来,爬起来……直到爬到那金碧辉煌的?云台殿。 喑哑难辨的?声音是如此刺耳,与这座富丽的?宫殿完全不相衬。 「陛下?,北狄犯边!贼寇来势汹汹,我军不敌……请陛下?速速派兵支援。」 北狄首领有意蛰伏,暂时臣服于大?昭,原本是不会这么快将铁蹄迈向中原的?。 可?是……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了。 寒冬凛冽,风雪大?作。 在铺天盖地的?冰雪之下?,牛羊没了,水草也没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几乎在天灾中丧失了所有赖以生存的?食物,于是,復又高举起屠刀,挥向南边的?邻居。 ……若是抢不到粮食,不仅自己会死?,身后的?妻子、儿子也会生生饿死?。甚至说,整个种落都会面临灭绝的?风险。 在死?亡的?威胁下?,部落与部落的?矛盾、首领与首领之间的?矛盾都被暂时放在了一旁。以默罕为首的?各首领以血为盟,共同计划着、商量着,去掠夺富饶的?大?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如狼似虎的?恶邻带着死?亡的?阴影逼近。 重压之下?,边防很快便崩溃了。 承平已久的?朝臣们望着自远方而来的?烽烟,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徵兵、调粮、抚恤……整个朝堂都崩紧了心?中的?弦,战战兢兢地祈祷这个冬天能快点过去。 就连平常并不怎么忙碌的?北军五营,也渐渐紧张了起来,操练得一日?比一日?狠。北军五营的?职责便是拱卫京师,若是敌人当真来犯,本该是大?昭最精锐的?将士,却羸弱散漫、不堪一击,国祚……危矣。 楚灵均日?復一日?地操练着士兵,日?復一日?地巡视着军营——哪怕是最为人称道的?宿将,也贊她治军严谨,贊她塑造了这样一支精锐之师。 但握着这支精锐之师的?楚灵均却一点儿也不安心?。 她上了奏疏,自清远赴边疆。 理所当然的?,皇帝拒绝了。 「我儿要掌兵,我不拦你。」 「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边疆局势是何?等的?兇险,我怎能让你去?」 见她犹不死?心?,皇帝又气又急地接着劝:「况且,北军是拱卫京师的?军队!上至主将,下?至士兵,都不可?轻动。」 皇帝的?态度太过于坚决,楚灵均只好暂时退下?。 但却从未打消过这个念头。 一次不行,那便两次……她总有一天能说服自己的?父亲与兄长。 说来有些好笑,就在数月之前,她还用这些理由?劝阻过意欲到边疆从军的?南嘉,且或多或少地觉得她的?决定并不明智。 如今时过境迁,岁月辗转,她自己竟也成了皇帝眼?中不明智的?人。 她微哂,不知第多少次提笔蘸墨,在雪白如月的?纸上写下?自己的?所思所想…… 忽有欢唿声自远及近,一点一点地传了过来。 这欢唿声起初还只是寥寥落落的?几道声音,但没过多久,便如微小的?水珠注入了汪洋大?海,只剩下?滔天巨浪。 楚灵均搁下?手中的?笔,撩起军帐的?帘子,询问营中那些满脸喜气的?士兵。 「发生何?事了?」 「殿下?,殿下?!敌军退了,大?昭胜了,就在刚刚,捷报传回来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似乎来得快,去得也快。之前被战争阴霾所笼罩的?上京,之前死?气沉沉的?大?昭都城,转眼?间又活了过来。 无论是在朝还是在野的?人,无论是高贵的?公卿,还是卑微的?平民,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高高兴兴地奔走相告。 熹宁帝也不例外?。在捷报传回来的?当日?,他便下?旨嘉奖了主将谢瑗,先是加官,后又晋爵。 而后传下?旨意,特许众人暂时不必顾忌嘉福大?长公主的?丧期,一享宴飨之欢。 金碧辉煌的?大?昭皇宫,復又办起了觥筹交错的?宴会。 楚灵均坐在御阶之下?,遥遥望着对?面的?兄长景王,偶尔也端起酒杯,得体?地应对?着前来攀谈的?朝臣与贵族。 眼?前的?一切,好似又恢復了往日?的?平和与宁静。 可?她的?心?却依旧未曾安定。 寒冬还未结束,北狄依旧没有充足的?生活资源……他们当真会甘心?退去吗?在形势一片大?好,甚至有希望冲破重重关卡、直入中原的?时候,又云消雨散,匆匆离去? 这疑问梗在心?中,几乎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了。可?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是这样安宁啊。 身边的?臣子在乐呵呵地谈起前线的?战绩。 「未开化的?蛮夷即便再凶蛮,也到底抵不过我大?昭的?精锐之师……」 「听说那蛮子已带着手下?的?人,灰熘熘地退到五十里开外?了……」 「谢子瑜将军,果真是年少英才啊……」 她听着这些滔滔不绝的?赞扬与恭维,什么也没说。罢了,上京城里的?这帮人确实紧张了许久,确实该适当地松松心?里的?弦。 这些疑问,还是等宴散之后,再与父亲与朝中的?诸位相公提起吧。 但那些被掩盖在衣香鬓影之下?的?残酷,那些被掩藏在连连捷报的?狰狞,甚至等不及宴会结束,就已经粉墨登场。 依旧是匆匆忙忙,不给人半点儿准备的?时机。 推杯换盏之间,忽然有雄浑的?鼓声传来。 沉浸在美酒佳肴中的?朝臣顿时清醒了过来,认出了鼓声的?来源。 是许久都不曾被敲响过的?登闻鼓。 上至皇帝,下?至群臣,闻此鼓声,都没了宴饮的?意思,或好奇或担忧地听着这源源不断的?鼓声。 不多时,便有登闻鼓院的?小吏就此事来禀报。皇帝皱着眉头匆匆听完,忙遣了人去将那敲鼓之人传唤上殿。 舞女停下?了舞蹈,琴师停下?了演奏,殿中各色身份、各种官职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玉箸,不约而同地探头望去。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定安公主楚灵均的?眼?帘。 是南嘉。 她的?友人,本不该出现在京都的?友人。 第31章 风云起(九) 高坐于龙椅上的皇帝低头?俯瞰殿中跪着的女子, 平平淡淡的语气中,当是藏了几分不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明君治下,怎会有人敲登闻鼓?眼前这女子的存在, 差不多相当于明晃晃地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昏君! 熹宁帝拢眉问道:「殿中何人, 为何擅自敲响登闻鼓?」 那女子的衣衫算不上齐整, 甚至十分脏污, 只依稀可见挺拔的翠竹纹。她鬓髮?凌乱, 脸色苍白,声音虽嘶哑, 却坚定不已。 「小人南嘉,只是昭阳军中的一个小小百夫长。」 「此次上京……」她顿了顿, 叩首再拜,再抬起头?时,眼神?直直地看向了百官队伍最前面的鸾台右相,谢玄谢相公?。 「小人要状告振武将军谢瑗里通外贼!」 此言一出, 几乎半个朝堂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说话的人, 反应过来后又连声出言呵斥。 「放肆!」 「一国将军,岂容你?这般空口无凭地污衊?」 「大胆小贼!」 …… 南嘉好似听不到这些铺山倒海一样的指责、斥责, 岿然不动地跪在原地, 倔强地抬起头?,直直地望着龙椅上的九五之尊。 熹宁帝挥手示意众人暂时安静,南嘉便?再次一拜,如松如柏一般将腰背崩直,声声悲切, 字字泣血 「那谢瑗私吞了朝廷发?下的所有抚恤金! 「后来为了成就他的功绩,又将那些本该发?到阵亡将士的抚恤金, 全?部送到了敌军首领的手中!」 「……只为了让其暂时退兵。」 「如此国贼,焉能放过?」南嘉几乎将牙咬碎,双眼通红,一字一句地将话吐了出来。 「还请陛下,还前线将士……一个公?道?!」 四下譁然。 有人觉得世上没有空穴来风的指控,希望皇帝严查此事——这一般是与谢党敌对的顾党,乐得见对家倒霉。 可更多的朝臣,都慑于陈郡谢氏的权势,不敢多言。 纷纷杂杂的一顿争吵之后,敲登闻鼓的女子因为拿不出实据,被冠上了诬陷朝臣的罪名,打入诏狱。 这似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当那个微不足道?的什么百夫长被押下去之后,弹琴的继续弹琴,跳舞的接着跳舞,觥筹交错的宴会復又运转起来。 只可惜,已没有几人再将心思放在宴席上了。 皇帝也没了放松的心思,强撑着最后的体面坐了一会儿,寻了个託辞离开。 不一会儿,心思各异的朝臣也纷纷离去。楚灵均站在杯盘狼藉的殿中,看到了同样忧心忡忡的裴少煊。 「殿下……」他欲言又止,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 楚灵均替他理了理衣襟,淡声嘆道?:「父亲倒也不是那样的蠢人,端看……他要如何选择了。」 她将人宽慰了几句,而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一番洗漱后,准备合衣入睡。 清冷的月光从窗中透了进来,照亮榻中辗转反侧的少女。 她终于还是披衣而起。 清瑶听到响动后,连忙进去查看,又被楚灵均遣了回去。 「我没事的,清瑶姑姑,只是今日?有些失眠。」 「我起来坐坐便?好,姑姑早些睡吧。」 清瑶依言离开,楚灵均却并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起来坐坐。轻颦浅笑的女子悄声支开了身边的宫女,嘆息着提起一盏宫灯出了承晖殿,行走?于月色之下。 脚步不知怎么的,便?转到了那阴森森的、被宫中人深深避讳的诏狱。 负责守门?的小吏不知这尊大佛怎的忽然到了门?前,谨慎地出言相询。 楚灵均三言两?语打发?了她,只说自己要探望一名与自己有旧的故人。 诏狱里的重犯等闲是不允许旁人探望的,但今日?关押进来的南嘉……罪名说轻也不轻,说重也不重。 没多久,楚灵均便?在狱卒的带领下,到了关押南嘉的牢房。 禁锢着牢门?的锁链被打开,四下的狱卒也被楚灵均暂时遣散。 她站在难掩脏污的牢房,安静地垂着眸子,饱含探究意味地望着牢中那位她曾经十分欣赏的女子。 那人一身赭衣,鬓髮?凌乱,瞧着似乎颇为睏倦。如此一番动作之后,竟还未醒转。 楚灵均闻着空中淡淡的血腥味,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不知在想什么。 默然良久。 衣着单薄的囚犯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终于发?现眼前站着个人。南嘉以为又是那些来折腾自己的狱卒,可目光一转,却又触及了对方绣着云雷纹的丝质衣摆。 她陡然惊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牢房的定?安公?主,哽咽道?:「殿下……」 她撑起疲惫的身体,端端正正地跪直了身体,好似要开口说话。 楚灵均淡淡地望着她,以为她要为自己求情。毕竟,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有所求、有所欲的人? 却未曾想到,南嘉一开口,还是今日?殿中所说的事。 「殿下……我今日?所言,绝无半句虚言,求殿下为前线将士做主!」南嘉仰着头?,声音恳切:「北狄是因收受了谢党的贿赂,才会暂时退兵,前线必须得早日?……」 楚灵均嘆了口气,出言打断她:「你?可拿得出谢党通敌的证据?」 南嘉沉默了一瞬,咬牙答:「我没有证据。但是……殿下!我今日?所言不曾有半句虚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站着的女子对此不置可否,说话的语气也辨不清具体的情绪,抿唇道?:「你?知道?你?所状告的谢瑗与鸾台右相是什么关系吗?」 「……知道?。」 「那你?知道?陈郡谢氏在朝中、在大昭,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她抬头?看着楚灵均,说话的语气愈发?坚定?了。 什么三朝元老、什么大昭权相,这些东西,系统不知已和?她说过了不知多少遍……但她还是想这样做。 「既然知道?,你?还敢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去敲登闻鼓,去状告谢玄爱重的侄子?」 一身绛色衣衫的少女眼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尽管地上的人比她还要年长几岁。 南嘉仿佛陷入了沉思,并没答话。楚灵均也不在意,径直问?道?:「南嘉,你?不怕死吗?」 地上跪着的女子依旧挺直了嵴背,只是这回,她沉默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长。 搁在一旁的灯盏已渐渐黯淡。楚灵均见了,便?随手执起桌上的油壶,往昏黄摇曳的灯盏里添了些灯油。 原本晦暗不明的烛火又熊熊燃烧起来,照亮这方小小的天地。 恰在这时,一只天生逐光的飞蛾悄然接近了灯盏。 火热的焰心稍稍向上一卷,那小小的飞蛾便?被彻底吞没在了火焰之中。 再寻不着半点儿痕迹。 楚灵均怔了片刻,眼中心中皆是蓦然一痛。 沉默已久的女子终于启唇,给出了思虑已久的答案。 「红尘滚滚,能有几人不惧死亡?南嘉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俗人,自然怕死。」她顿了顿,话锋忽地一转,道?: 「但人生在世,自然该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南嘉因个人生死,而置此事于不顾,于心何安?」 夜里的冷风带着寒意袭来,楚灵均不自觉地拢了拢身上披着的氅衣。但目光在触及南嘉单薄的衣着后,又将氅衣解了下来,一边披在南嘉身上,一边问?道?: 「当初走?时,还不是说要封狼居胥、马踏北狄?如今,怎么却将自己弄成了这副狼狈样子?」 牢房之中二殿下的话,逐渐与脑海里系统的话重叠在了一起。 「宿主!谢玄做事何其狠辣,你?已经一意孤行地得罪了他,还不快抓住机会向定?安公?主求情?」 「她是熹宁帝最宠爱的女儿,你?若能得到她的帮助,勉强还来得及!」 「宿主,难道?你?不想完成任务?不想回到你?思念已久的家乡了吗?」 …… 南嘉苦笑一声,小心地扯着她衣服的下摆,声音虽低,却毫不滞涩。 「昔日?的玩笑话罢了,让殿下见笑了。」 「是不是玩笑话,我还是分得清的。」楚灵均蹲下了身,一边为她绑氅衣的系带,一边说道?:「你?若肯低头?,说今日?在殿上所言只是遭人蒙蔽,再跟我去谢玄那老头?面前赔礼,我兴许能保下你?。」 此话落下之后,南嘉脑中的系统又开始无休止地咆哮起来,好话歹话全?部说尽…… 她还是没有理会愤怒的系统,甚至越发?觉得它聒噪,暂时切断了它与自己的联繫。 着囚衣的女子拒绝了楚灵均的搀扶,执着地跪在原地,固执地守着自己那在许多人眼中都十分可笑的坚持。 「南嘉虽死无憾,只求殿下……莫要置边疆军民于不顾。如此,我于愿足矣。」 楚灵均目光如炬,直直地望向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囚犯,语调铿锵而有力?。 「你?真的想清楚了?」 「求殿下成全?。」 南嘉深深地俯下身去。那件被披在她身上的锦绣衣裳,很快就随着她的动作垂在地上,沾染上牢房的脏污。 那件碍眼的赭色囚衣又露了出来,平白给人心中添堵。 一股说郁气忽而爬上了心头?,但就连楚灵均自己也说不清这郁气从何而来。 她只知道?:像这样为民请命的仁人志士,是不该弯下嵴樑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冷声让人抬起头?来,而后伸出手去,强硬又不容拒绝地将人拽了起来。 「将士沙场搏命,那是情非得已。 「可若因朝中的阴谋诡计,让先烈的遗属无所归依,让本不该牺牲的将士丢了性命,那便?是君王的失职,是皇家的不是。」 「南嘉,你?好好呆着吧。」她拂了拂衣袖便?要转身离去,只匆匆撂下一句: 「有我在,你?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第32章 风云起(十) 次日不是朝会的日子, 但楚灵均还是一大早便起了身,并且十分郑重地?穿上了朝服,早早地到临华殿求见皇帝。 往常楚灵均来皇帝这儿, 周围的宫人哪个不是笑脸相迎, 争相将人迎进殿中? 但今日她到殿前之后, 殿外值守的小黄门莫不是目光躲闪、满脸为难, 口中还?念念有词:「二殿下?, 陛下?今日偶感微恙,实在是精神不济。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等陛下?精神好些, 小的一定将您来过的事情通禀于陛下?,不辜负了您的孝心。」 楚灵均冷冷一笑, 凛然正色地?拂开了那些东拉西扯的太监宫女,径直闯进了临华殿。 坐在御案前的熹宁帝眼皮一跳,讪讪地?搁下?手中的茶盏,又将周围的宫人尽数遣退了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文殊奴来啦。」 「我儿寻我何事啊?」 一身玄色朝服少?女没有依着熹宁帝的意思坐下?来, 反倒端端正正地?拱手做了一揖,语气严肃非常:「父亲, 您欲如何处理?谢瑗?」 熹宁帝打了个?哈哈,试图避开这个?话题, 努力扬唇道:「文殊奴最近可好?练兵想必辛苦……」 楚灵均迅速拢眉, 打断道:「父亲,南嘉虽然拿不出实在的证据,但她所言绝不是随口胡诌。」 「那谢瑗往日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庸人,怎么?如今却?忽然大?显神威,立下?了挽狂澜于既倒的大?功?」 「况且, 抚恤金究竟有没有到烈士遗属的手中,只需派可靠的官员一查便知。」 熹宁帝满脸无奈, 长?长?嘆息一声:「文殊奴,就?算是查出来了又怎样??谢玄定会出面保下?他的侄子,你也知道……谢党势大?。」 楚灵均的眉头越皱越紧,淡淡道:「那父亲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倒不如卖谢玄一个?人情,按下?此事。用那些被?谢氏吞下?去的抚恤金,换一个?前途正好的侄子,想必谢玄很乐意。」熹宁帝如是道。 楚灵均的养气功夫顿时破功,直接追问道:「那南嘉呢?父亲又打算如何处置昭阳军中那个?百夫长??」 熹宁帝默了一瞬,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楚灵均最是了解她的父亲,一见他这副德行,便知他的打算,忍着气道:「人命何其贵重?陛下?……你便是这般抚育黎民的?」 熹宁帝被?她噎了好一会儿。若非眼前的人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恐怕是要生气的。 他开口时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心虚气短,「有舍,才有得?。文殊奴,你若是有朝一日坐到我的位置上,也会理?解我的选择的。」 「况且,朕会好好安置她的家人。」 楚灵均握紧了拳头,阖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听不出是失望还?是无奈多。 「父亲,你还?要忍让到何时?你明知谢玄一日不死?,朝中党争一日不止,天下?便不可能变得?清平! 「当年母亲是如何变成这样?的,你难道已经忘了吗? 「你!你……」熹宁帝愤然起身,气得?头疼,但很快又拿起了九五之尊的矜贵做派,心平气和地?抚平自己的声调,道:「你年纪还?小,莫要掺和这些事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朝中的党争已经是根深蒂固的痼疾,只能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结果图谋了这么?多年,党争反倒越来越厉害了。 楚灵均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淡淡道:「势力再鼎盛,也不过就?是个?臣子,也不过只有一条命。即便谢瑗如今手上有兵,也来不及回援。 「只要父亲一声令下?,我便能率部下?抄了谢氏的府邸。 「谢玄一死?,谢党自然树倒猢狲散,您再扯个?理?由贬了顾相,臣子们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了。」 熹宁帝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生怕她真?的带着兵去抄了谢府,忙劝道:「谢玄如今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在士林的名声很不错。」 「而那老狐狸又素来会装相,不曾露出把柄,如此作为,定要被?天下?人口诛笔伐。」 楚灵均直接反问道:「是江山社稷的安稳重要,还?是一时的声名重要?」 熹宁帝不曾回答她的问题,只将自己的理?由说了一遍又一遍,企图说服自己亲爱的女儿。 明眸善睐的少?女对此置若罔闻,倔强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半点儿不愿退让。 「我不管你什么?打算、什么?考量,反正南嘉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你动她。」 「文殊奴……」 「这件事情没什么?好商量的。再不济,便是诏狱失火,犯人不幸身亡。你给?谢氏一个?交代,而我给?南嘉一个?新的身份。」 「你若杀她,我以后便再不回上京城。」 少?女眉如翠羽,体态轻盈,一双杏眼澄澈而干净,偏又凛凛生威。 她袖手而立,眸光炯炯,轻描淡写地?接着道:「我今日来不是和你争辩这些事情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已决定去往边疆。此心匪石,不可转也。」 「文殊奴……你!朕不允!」 楚灵均被?拒绝之后也没生气,或者说,她并不在意皇帝同不同意。 「我知道父亲昨晚已经下?旨,让一半的北军开拔去驻守边疆。只是,不知为首的奖领是谁?」她目带询问之意,望向熹宁帝。 熹宁帝瞪她一眼,眼不见心不烦地?别开了眼,最终还?是忍不住喟然而嘆。 楚灵均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一派从容地?往下?说道:「父亲若同意,那我便是北援的主将;父亲若不同意,那我便踹了你定的主将,自己带兵去边疆。」 「届时朝臣要怎么?说,我便不管了。反正我又不要应付言官。」 以手抚额的熹宁帝被?她这一句呛得?七窍生烟,骂骂咧咧地?摔了案上的砚台。一抬眼,却?见人已经拂袖而去。 他无可奈何地?坐了回去,想不通自小养得?金尊玉贵的女儿……为何非要到那边疆的苦寒之地?去? 默然良久后,终究还?是顺了她的意,召来中书舍人拟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第33章 风云起(十一) 匆匆赶回北军大营的楚灵均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宫中的旨意, 让她领兵北援。 来传旨的是熹宁帝身边最得用的太监王忠,他不紧送来了楚灵均想要的旨意,还将改头换面扮作内侍的南嘉带了出?来。 楚灵均这才满意, 给了王忠一个「你很上道」的眼?神, 最后再嘱咐他多注意注意皇帝的身体。 「阿父的头疾总不见好, 还要劳烦王内官多多看顾几分。」 王忠幽幽望她一眼?, 眼?里的意思?十分明显——您还记着陛下有?头疾呢? 「殿下孝心可嘉, 小的一定听从您的吩咐。」 「军情紧急,我便不与王内官多言了。」 「仆恭祝殿下早日?凯旋!」 送走传旨的内侍之后, 楚灵均便一边安顿南嘉,一边督促大军开拔。 却有?一名不速之客忽然到了军营门口。 来人眉目舒朗, 仪表堂堂,一双桃花眼?略略垂着,但还是挡不住其中的潋滟风光。 他虽然只穿着一身简陋的玉色僧袍,但却丝毫无损其风采。 楚灵均不知他为何会来, 怔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双手合十行完了礼, 她才堪堪反应过来,犹疑道:「青莲师父?」 他微微扬了扬唇, 眼?底的风采便越来越盛, 好似澄着漫天的星子,熠熠生辉。 「青莲师父来做什么?」说?着,少?女忽然皱了皱眉,总觉得僧袍青年身上也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正要出?言相询,青莲已?然自袖口取出?一块护心镜, 双手奉给楚灵均,温和道:「愿施主此去旗开得胜, 喜乐无虞。」 他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留下这么一句短短的话后,便与楚灵均告了别。 身着戎装的英武少?女立在原地,满头疑惑地摩挲着手里这块精良的银质护心镜。 她思?考了许久,还是想不通一向不理世?事?的青莲国师,为何消息会比朝中的臣子还灵通?思?来想去还是无果,便只好将其归结为神棍……高僧的自我修养。 玄底红纹的旌旗逆着北风,在空中猎猎招展。 整装待发的士兵肃然而立,等着台上主将的命令。 楚灵均赫然拔出?腰间的长剑,敛容正色,端庄而立。 「开拔——」 如潮水般的士兵握紧手中的兵器,朝着北方的风雪进发。 楚灵均腰胯骏马,蹙眉望着这一切。熹宁帝的妥协并没什么好惊讶的——他那性格已?经註定了此时的结果。 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唯一遗憾的便是军情实在紧急,来不及和京中故旧一一告别。 她微微嘆了口气?,将望向上京的目光收回,低头勒紧缰绳,一心驱马向前。 一个又一个红色的长亭被抛在身后,只有?冷风与冰雪长伴身侧。 恍惚间,似乎有?道明媚而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畔,一声又一声地唤她殿下…… 楚灵均低头摸着枣红色的马儿,十分纳闷地思?忖着:她心里原来这么惦记明旭吗,都出?现幻听了? 此去经年,归期未定。也不知下次与明旭再见时,会是何等情境? 骑着马儿身处中军的少?女笑了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那个陪伴了自己?许多年的少?年郎…… 身旁的亲兵忽然出?声:「殿下,快看!是裴世?子,他追过来了!」 「你们惦记的裴世?子……」她板起了脸,正要训斥这个胡乱开玩笑的亲兵,可甫一侧过头去,便望见了那个策马奔腾的熟悉身影。 她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一时竟愣在了原地。 直到那意气?飞扬的少?年一路穿过人群,在她面前滚鞍下马,单膝下跪,神采奕奕地抬头望着她,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眼?前人不是什么梦幻泡影。 「殿下!」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抱拳一礼,声音恍如金声玉振。 楚灵均下意识地弯起了唇,俄而又被她迅速抚平。 她挑了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玄甲白袍的小将军。 「世?子所为何来?」 「臣是殿下的人,自然该誓死追随殿下。」 「前路兇险,道阻且长,世?子可想清楚了?」 「愿为殿下掌中利剑!」 「我父亲知道吗?」 「臣已?经请示过陛下。」 楚灵均轻拍马背,让马儿稍稍向前走了两步,朗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跟上吧。」 「谢殿下!」 两名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并辔而行,渐渐消失在长长的官道中。 不知过了多久,朱色长亭之前,忽然出?现了一辆清雅非常的马车。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腕悄然挑开了车窗的帘子。 车夫看着眼?前的景象,低声徵询道:「殿下,还要继续追上去吗?」 温温润润的青年望着已?经远去的大军队伍,似愁似嘆地垂下了眸子,紧接着便一声接着一声地咳嗽了起来。 车夫连忙放下缰绳,要去侍候车中病弱的青年。但很快就又被遣了回去。 「罢了,回去吧。」 车夫依言而行,调转车头,沿着来时的路折返。 楚载宁低头望着手中丝帕上星星点点的红色,倏然弯起了唇角。温和的笑容中,却带着淡淡的惆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冷风乍起,又将窗帘微微掀开。 窗外那些?枯败的垂柳復又映入眼?帘。 青年抬眸望去,竟有?些?歆羡之意。 真好啊……来年逢春之时,这些?干枯的垂柳便又能焕发生机,在盎然春意中舒展枝叶,在温暖春风中迎风而摆。 第34章 家国恨(一)倒v结束 中军大帐。 除了主位空悬之外, 帐内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将官。 楚灵均坐在主位左下的位置,皱着眉头听着底下的男男女女讨论最近的军情。 从边防扯到?粮草,从北狄那边最近的动作又扯到己方最近的人事变动……底下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辩起来, 那声音简直快将帐篷掀了去。 在边疆待了两年有余的楚灵均早已习惯这群武将的做派, 面上没有半点儿不悦之色, 只是将手中端着的茶盏轻轻搁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声音不大, 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 帐内的各级军官们闻得此声, 一个个都像被点了穴一样,顿时哑了声, 讪讪望向那厢气?定神闲的戎装女子?。 边疆从来都是苦寒之地,任谁被这塞北的风雪吹个两三年?, 免不了都要粗糙几分。 但这位殿下却好似极受天?地钟爱,无论是凛冽冰冷的风雪还是无穷无尽的风沙,都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哪怕一星半点儿的痕迹。 除了身量又高挑了几分,容色又长开了几分……如今的镇国长公主与两年?前率兵来援的二?殿下, 是没什么区别的。 然而?帐内的将官便没有不怕这位二?殿下的。说来也的确奇怪——明明二?殿下待下温和,示人以?宽, 不是什么任性不讲理?的主儿。 「去泡些竹叶茶来,给诸位将军静静心?。」楚灵均扬起一抹浅笑, 吩咐完身边的亲兵, 又抬眸看向帐中之人,风轻云淡地说道: 「父皇登临天?下、抚育四海,自然也不会忘了北疆。粮草总是会到?的,至多也就是在路上耽搁几天?。」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御敌, 总是要静观敌变,才能稳操胜券的。诸位说, 是也不是?」 众人赶忙附和,连连称是。 「殿下教训的是。」一名素来爽朗的女将军将周围环顾了一圈,笑着转移话题道:「今日怎么不见小侯爷和楚副将?」 她话中的小侯爷正是裴少煊,两年?过去,昔日的少年?郎也已?经袭了侯府的爵位。只是因为上一任镇北侯与军中许多人都曾是同僚,所以?军中人多称唿其为小侯爷。 而?楚副将则是指南嘉。当年?楚灵均虽在皇帝面前说要给南嘉一个新身份,但也没真?的将她改头换面,只是给她添了个国姓,然后便带着她明晃晃地挤走?了军中那个徒有其名的谢氏子?。 「我?将他?们二?人派去巡边了。」只是,算算时辰,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楚灵均按下心?中的担忧,若无其事地听着各路属下的汇报。而?后又关心?了几句缠绵病榻、卧床不起的大都督——也就是原本该坐在主位上的人。 这位大都督也算镇守边关多年?,即便没什么突出的功绩,但也值得人的敬佩。 楚灵均对这位素来尊敬,不仅常常派人慰问,还会在闲暇时亲自上门探望。 「老?都督近来身体可还好?」 大都督原本的副官闻言连忙起身答:「劳殿下牵挂,都督已?无大碍,只是年?老?力衰,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之感,便在前些日子?上书致仕了。」 如此,便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与吹捧。 好不容易将场面话说完,那两个去巡边的人却还是没回来。楚灵均心?下担忧,总害怕他?们在途中遭遇了北狄大军,会碰上什么不测,便按时遣散了帐中人,又接连派出好几个斥候外出查探消息。 她心?怀忐忑地等了小半天?,终于在晌午之后将人等了回来。 两人和一众士兵不仅安安全全地回来了,还带回了许多物资和牛羊,足够如今缺粮的军营再撑个四五天?。 听到?这个消息后,军营上下一改往日的愁云惨澹,在皑皑白雪里喜庆洋洋地笑了出来。 楚灵均大致扫了眼两人带回来的战利品,温温和和地在三军面前将二?人夸赞了一通,而?后皮笑肉不笑地将两人拎进了军帐。 「说吧,你俩又背着我?干什么去了?」她将手中的公文翻过一页,眼神都没给一个。 南嘉抢先一步抱拳,满脸纯良地解释道: 「回殿下,属下与小侯爷按您的吩咐去巡视边防,途中恰巧遇见了一个北狄的小部落要劫掠周围的百姓……」 楚灵均撩起眼皮,意味深长望了两人一眼。 南嘉被她看得愈发心?虚气?短,硬着头皮道:「……便顺水推舟将人拿了下来,然后顺藤摸瓜带了点物资回来。」 「是吗?」楚灵均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又望向她身边低眉顺眼的小将军,夸得真?心?实意:「你们猎的那只白狐皮毛瞧着不错,拿来做件氅衣正合适。你觉得呢,明旭?」 低眉顺眼的小将军闻言立马抬起了头,眉目疏朗,神采飞扬。 「殿下喜欢就好!那可是我?寻了好久……」他?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南嘉狠狠地拧了一把?,于是又反应过来,期期艾艾地重复了一句:「殿下喜欢就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南嘉深觉心?累,不抱希望地做最后的挣扎,「那白狐……白狐,也是恰巧遇上的。」 楚灵均这才将手里的公文往桌上一扔,笑道:「好一个恰巧。」 话音刚落,躁眉耷眼的裴少煊便怂怂地跪了下去,麻熘认错。 南嘉气?得要死,暗骂这厮真?不中用,然后……也很没骨气?地跪了下去。 楚灵均咬了咬牙,心?里连「果然如此」的感嘆都没了,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俩从头交代吧。再有一句谎话……」 她笑得和善极了,莞尔道:「我?可就要生气?了。」 南嘉当下便打了个激灵,一五一十地将前因后果交代了清楚,最后开始卖惨:「殿下整日为了粮草之事奔波,属下怎能心?安?于是便与小侯爷商量着……去抢了个北狄小部落,以?解军营的燃眉之急。」 一身戎装的英武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敲着桌面,丝毫不为所动。 「欺瞒主帅什么罪状?擅自行动什么罪状?」 两个老?油条清一色地低着头,齐声将军法律令背了出来。 一字不差。 楚灵均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两人一个眼刀子?,幽幽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俩下去按律领罚吧。」 南嘉不想挨军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楚灵均的大腿,开始撒娇讨饶。 楚灵均本来也只是要吓唬吓唬他?们,没想认真?罚他?们,见状是哭笑不得。 她从袖里掏出块手帕扔了过去,嫌弃道:「你也是个带兵的人,这个样子?,如何服众?念你这次只是从犯,免了你的军棍。」 南嘉正要谢恩,又听她接着道:「回去将我?上次给你的兵书誊抄十遍。五日后还没完成,便翻倍。」 还不如去外边儿挨几棍子?呢。南嘉凄悽惨惨地应下此事,临走?前不忘给裴少煊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待南嘉离开之后,楚灵均又遣退了帐内的亲兵,这才打了个手势,示意人上前来。 等意气?轩昂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膝行上前,她便脸色淡淡地伸出了右手。 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小将军默默的看她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解下了腰间的佩剑,双手奉到?楚灵均面前,乖巧道:「请殿下责罚。」 坐着的女子?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后才意识到?——敢情他?以?为自己要打他?呢。 虽然她刚刚确实想揍他?一顿…… 她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把?手给我?伸出来,刚刚便见你左手有些别扭。如今近看,果然不对劲。」 裴少煊嗫喏一瞬,还试图遮掩过去。 「裴明旭,你确定……你还要骗我?吗?」 「只是一道小伤,已?经包扎过了。」他?小声答了话,见她神色有些不愉,又补充道:「无碍的。」 楚灵均眉梢微挑,依旧没改主意。 位高权重的镇国长公主自掌兵以?来,便几乎从没失过态,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派平心?静气?的架势。 可待在她身边的将领都清楚:殿下说话的语气?越是平静,那便越不容违逆。 「脱。」 第35章 家国恨(二) 「殿下……」 「嗯?」 裴少煊很快就在心上人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慢吞吞地解了甲冑,慢吞吞地撩起了衣袖。 那道伤口确实不深,却十分长。 紧紧蹙眉的楚灵均解了他的上衣, 才堪堪看清伤口的全貌。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怫然不悦道:「这叫无碍?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裴少煊此时的脸色已?经?红得能滴血, 支支吾吾地做最后的挣扎:「真的只是小伤。沙场之?人, 哪有不受伤的嘛?」 楚灵均觑他一眼, 他便又闭上了嘴,满脸乖巧之?色。 一身绛色袍服的女子深深吸了口气, 决定不同病号计较。 「去传军医来。」她肃声吩咐帐外侯着的亲兵。 「等?等?,等?等?。」 楚灵均目露疑惑, 拢眉看着出言叫停的裴少煊。 「殿下,阿姐……」他的脸色依旧红艷若晚霞,自暴自弃地用没受伤的手去拉楚灵均的衣袖,得寸进?尺地要求道:「阿姐帮我包扎, 好不好?」 倒真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楚灵均往他头上敲了个暴栗,转头吩咐亲兵取来干净的水和巾帕, 随即从柜中取出用冰梅柳叶瓶装着的金疮药。 她在边疆待了这么些日子,自然会包扎伤口——但技术肯定是比不得专业的军医的。 英气的红装女子看着身边人龇牙咧嘴的表情, 暗骂了一句活该, 但手下的动作却实打实地轻了几分。 「疼吗?」 「……疼。」在一番仔细的察言观色之?后,裴少煊答了话。 「疼就对了。」楚灵均用力地打了个结,斥道:「让你天天胡作非为不遵军令。今天这顿打先给你记帐上,下次再犯便新仇旧帐一起算。」 裴少煊长嘶了一口气,可?怜兮兮地睁着眼睛望她, 闻言更是委屈的不成样子,小声道:「阿姐……」 「别?给我撒娇。」楚灵均板着脸, 提醒他还没将事情交代清楚,道:「那白狐又是哪里来的?这品色,可?不常见。」 「你说你为了解军营的燃眉之?急,冒险去埋伏北狄小部落。」她撇了撇嘴,嘆道:「我倒还勉强能理解,看在你所获颇丰且没什么人员伤亡的份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但你竟然还费尽心思去找什么白狐?」 楚灵均接连敲了他好几下,语气严肃得很,「你能拿出一个说服我的理由吗?」 裴少煊改坐为跪,低头牵着她的衣袖,再不说话了。 「没话说了?」她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嗔怪道:「你这醋缸。」 其?实他不说,楚灵均也?知道他今日为何要搞这齣。无非就是她上次到豪族李氏借粮时,碍于情面接下了李家?公子的一件狐裘——然后这厮醋缸便记在心上了。 「那你也?同南嘉一样,回去把《六韬》给我抄十遍。省得别?人说我御下不严、有所偏袒。」 小将军的耳根红红的,声音闷闷的,将那只没受伤的手放在她膝头,破罐子破摔地将南嘉刚刚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阿姐还是把我打一顿吧。」 楚灵均轻哼一声,当?真拿起了方才被放下的佩剑,将剑鞘放在手里掂了掂,作势要打他。 裴少煊不自觉地闭上了眼,可?等?了许久,也?没见剑鞘落下,于是又悄悄睁开一条眼缝,正好于对面之?人好整以暇的眼神对上。 「阿姐……」 楚灵均抿唇道:「左手已?经?伤了,右手也?非要受些伤,小侯爷这几天是想要本殿下为你批公文吗?」 她用剑鞘点了点膝盖上放着的手掌,俄而又调转方向,用剑鞘轻轻拍了拍他身后的某个部位,眼眸一转,思考道: 「而且,我看你最近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每次都是诚心认错、坚决不改,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下次你若敢再犯,我看我们还是换个地方打吧。」 领会到楚灵均的意思后,裴少煊差点整个人跳起来,不可?置信地将眼睛正得熘圆,吃惊道:「殿下?」 「嗯?」楚灵均见他这反应,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终于摸到了制服他的关窍,嫣然一笑道:「或者,你现在就想……」 裴少煊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佩剑如此烫手,着急忙慌地抢过?剑鞘丢在一旁,半羞半恼地用手堵住她的嘴。 「阿姐,我真的知错了……你不要再作弄我了。」 「哪里作弄你了?」 「你!阿姐……」 「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你最近给我听话些……」 两人笑闹间,帐外忽然有人来报:「殿下,粮草押运官押着粮草到了,正于帐外求见殿下。」 楚灵均听到这话后,推开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而后又趁他不注意往他腰窝处挠了一下,这才一本正经?地站起身来。 本该于月前押送到此地的粮草此时才姗姗来迟,整个军营都险些因为这事瘫痪。 这期间肯定是有猫腻的,就是不知这个粮草押运官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还是先晾晾吧。 「我今日公务繁忙,不便接待。你们且好生招待着吧。」 「唯。」亲兵领命而去。 陷入沉思的楚灵均摸了摸那颗再次凑到面前的脑袋,又听见帐外人通禀:「殿下,斥候处有军情至。」 楚灵均望了望衣衫不整的小情郎,默默理了理衣襟,走?出军帐接过?线报。 这篇军报内容不长,却极有价值——北狄王庭要内讧了,默罕的大王子和小王子为了老父亲的位置开始斗了起来。 尽可?藉此大做文章。 待读完这封密报之?后,眉眼昳丽的女子由衷地笑了起来,连带着看身边那个憨憨都顺眼了不少。 「看在你还算讨喜的份上,便给你减一半罚吧,《六韬》抄五遍就好。」 殿下果然还是更偏爱他的! 裴少煊直笑弯了眉毛,喜滋滋地凑到难兄难弟——南嘉面前,将此事告知了她。 正咬着笔桿奋笔疾书?的南嘉顿时大怒。 她下次要是再帮这厮在殿下面前遮掩,她就是狗! 月色空明,如沉秋水。 楚灵均在斟酌了许久之?后,终于选出了几名得用的属下,令他们潜入北狄王庭,在北狄的王储之?争中暗中加一把火。 她们轻轻哈了口气,后知后觉地问起了粮草押运官的名字:「是哪位大人将粮草押了过?来?」 「回殿下,是永宁郡主奉命而来。」亲兵躬身回答。 被公文弄得昏昏沉沉的楚灵均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想问永宁郡主是哪号人,而后又陡然想起——永宁是楚令仪的封号,而郡主位是在去年?晋的。 离开故都两年?有余的楚灵均乍然听到亲人的消息,真是又惊又喜,万分懊恼自己?白日时没仔细询问。 思念之?情就像一根长长的细线,初时不显,可?一旦有点苗头出现,便是山连水涌、绵延不绝,不管怎么拉扯,也?再找不到这根线的尽头。 她本想立马就抛开案牍公文,去见暌违已?久的故人,可?甫一踏出军帐,那如秋水一样明净的清晖便撒在了身上。 她感慨一声,无奈折返,抱着那迢迢不断如春水的乡愁浅浅睡去。 山窗初曙,透纸黎光。 楚灵均在熹微的晨光之?下起了身,在文吏的指引下去见了自上京而来的永宁郡主楚令仪。 她行至帐外时,一身金色骑装的潇洒女子正好掀开军帐。 四目相对,皆是慨然。 年?长些的女子率先拱了拱手,语气中有揶揄也?有欣赏,笑道:「殿下风采更胜往昔,几乎让下官不敢逼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楚灵均闻言亦是莞尔,像从前一样唤了声仪姐姐,亲昵地拉着她进?了军帐。 冰冷的风雪皆被隔绝在外,久别?重逢的两人相对而坐,共饮一壶简陋而清苦的茶。 东道主将温热的茶盏捧在手里,悄悄打了个哈欠,问侯堂姐来时的情况。 堂姐从来是个豁达的人,任何苦难与阻碍到她嘴里,几乎都能变成风轻云淡的趣事,或者轻描淡写?的一句感嘆。 只是在最后,免不了有些淡淡的担忧: 「你与谢党本就不睦,两年?前又因为登闻鼓的事情与他们结下樑子。这回粮草的事情,便是谢氏在从中作梗。」 「幸有大殿下从中转圜,这批粮草才不打了水漂。只是,我虽想早些与你交接,却是山高路远不由人。 「不知殿下近来可?好?」 其?实是不大好的。前些日子因为粮草的事,楚灵均几乎焦头烂额,只能天天连蒙带骗地到豪强地主家?打秋风。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爱把苦难挂在嘴里的人,蜻蜓点水地将此事揭开过?,郑重谢道:「辛苦仪姐姐了。」 「份内之?责罢了,殿下要谢,该谢大殿下。」提起京中之?后,楚令仪稍稍挑了挑眉,打趣道:「人人都道边疆苦寒,我看这方水土倒是深受殿下喜爱。」 「怎么?是不打算回京都了?」 楚灵均满脸大义凛然地坐直了身子,硬生生地将手里的茶喝出了酒的架势,正色道:「北狄未灭,何以……」 楚令仪笑得越发开怀,嘆道:「你莫给我来这套。陛下可?是特?意交代了我,要让你拿个准话。」 想起京中那位三天两头念叨女儿的熹宁帝,楚令仪无奈道:「陛下还说了,只要你回京,日后的事情都依你。」 一身戎装的女子笑了笑,满是写?满了无动于衷。 「仪姐姐回去告诉他,要是不想他女儿饿死在边疆,就想法子让户部多拨点款,否则什么事情都免谈。」 在亲近的堂姐面前,她懒洋洋地搓了搓手,少有地露出了些娇憨之?态,狡黠道:「还有,明旭的事情也?要给我办妥咯。」 楚令仪大抵意会了她的意思,略有些惊讶道:「看来殿下是真的喜欢这儿。」 「京都繁华,却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暗流,倒不如边疆自由。我现在啊,觉得这儿的风都要比京都清甜三分。」 楚令仪哑然失笑,从一旁的匣子中取出几封家?书?,欣然道:「如此,我也?不做那恼人的说客了。」 两人相视一笑,好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少时的痕迹,于是很有默契地笑作一团。 楚灵均带着堂姐用过?早膳,少见地抛下了军务部下,与楚令仪一同到附近的围场跑马。 温暖的阳光划开了寒风的冷意,白色的天地里也?藏着盎然的生机。 楚灵均扬起马鞭,酣畅淋漓地在围场跑了一圈,最终停在一处长着红梅的坡地,弯唇望着山下的裊裊炊烟。 稍顷,落后于她的人终于追了上来,面色红润,语带嚮往:「殿下的骑术越来越精湛了。」 楚灵均笑而不答,只执了马鞭,指向山下的烟火人间,指向目之?所及的茫茫白雪,朗声笑道:「仪姐姐,你看,这天地何其?广阔——」 「此处虽然没有京都的繁华,没有皇宫的富丽,可?它也?别?有风致啊。」 「我与明旭都很喜欢这里,将来若是可?以,我想与他一起守护这片广袤的河山!」 楚令仪逆着碎金般的阳光望向楚灵均。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长公主殿下含笑望着这片白雪皑皑的世界。 眼波流转,潋滟生姿,一颦一笑之?间,都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与坚定。 * 永宁郡主并没在边疆待多久,便回了都城復命。对于此次匆匆离别?,楚灵均起初还有些怅惘,但很快,这点若有若无的愁思便湮灭在了永无止歇的公务里。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她的连番运作下,本就互别?苗头的两位北狄王子闹得更是不可?开交。 最新的消息:更受北狄首领默罕钟爱的小王子已?将长兄排挤出了王庭。 楚灵均巴不得北狄王庭的伦理大戏再上演得激烈些,闻此消息自然是喜不自胜,乐呵呵地送别?了要致仕返乡的老都督,又亲自带着几位下属去巡视边防。 北方的寒冬虽然漫长,但也?绝不是没有尽头。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不少地方的冰雪都开始慢慢消融,露出土地原本的面貌。 年?幼的孩子们因此很高兴,成群结队地扒拉地砖石缝,寻找早早盛开的野花,以期发现春的痕迹。 年?长的大人们很高兴,三三俩俩地凑在一起,商量新年?要养多少牛羊、要种多少小麦,好卖了换钱,给家?里的老人孩子添件新衣裳。 楚灵均和军营里的一众将士也?很高兴,因为每年?的秋冬季节是北狄犯边的高频期,而在水草丰茂的新春,那群以牧养牛羊为生的蛮子也?要开始忙于农事,无暇再做打家?劫舍的恶邻。 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都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楚灵均望着这难得平和的边境,欣慰地嘆了口气。 春风夹杂着泥土的芳香,轻轻地拂过?人们的脸颊、耳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奉命到前方探路的斥候忽然折返,行至楚灵均面前,抱拳一礼,低声禀报导:「启禀殿下,前方出现一名身份不明的带伤男子。」 寻常百姓可?不会无缘无故地到这儿来。还是说,是猎户在追击猎物?时不慎到这儿来了? 楚灵均眉头微皱,问道:「人现在何处?带上来看看。」 没一会儿,几名着轻甲的士兵便拖着一名伤痕累累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了楚灵均面前。 尽管这男子面容脏污,浑身血迹,一副伤重不支的样子,但士兵担心这人是敌方派来的歹人,牢牢将人控制了起来。 楚灵均拢眉将人打量了一眼,凛声道:「你是何人?」 伤痕累累的男子依旧昏迷着,鲜红的血不断从他身上流出来,将还没来得及完全融化的雪地染上星星点点的红,艷若红梅,羞煞桃李。 士兵见人还是没醒过?来,不停地在他耳边说着话,復又用手去拍那昏迷的男子。 满身血污的人终于听到了动静,缓缓睁开眼睛。 露出一双碧绿的眸子。 明媚的阳光泼洒而下,将那双碧绿色的眼眸衬得愈发波光潋滟,像极了晶莹剔透的琥珀。 即便他的面容依旧脏污得没眼看,楚灵均也?透过?那双特?别?的眼睛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正是默罕最仰仗的谋士洛桑。 这人,昔日还作为使者团的首席,代表北狄到大昭商量过?和谈与结盟的事宜。 楚灵均的脸色冷了几分,上上下下地将人又打量了几分,淡淡道: 「洛先生,别?来无恙啊?」 被牢牢束缚住的青年?很狼狈,神色却很从容,声音虽喑哑,却无慌乱。 「见过?……长公主……殿下。」 楚灵均不置可?否地摆弄着手里的马鞭,平平淡淡地问道:「倒真是有些难办。先生的处境……好像有些不妙啊。」 「殿下……只要救下我,我也?能……为殿下……给殿下……想要的。」他的声音已?气若游丝,好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楚灵均冷冷一哼,令士兵将人放下,而后立刻掉转方向,头也?不回地带着人离开。 被重重摔在地上的洛桑终于慌张了几分,极力用手肘撑起身体,挣扎着朝楚灵均离开的方向爬去,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唿:「求殿下……求殿下救我。」 「求求……殿下……日后我,会竭尽全力……回报殿下的。」 随着他的动作,又有鲜红的血溢出来,染红白色的雪地。 「……求主君救我。」 楚灵均这才大发慈悲地停下了脚步,再次掉转马头,看着洛桑一点一点地爬到她面前,颤抖着匍匐下身体,颤抖着低下矜傲的头颅,深深跪伏下去。 高踞马上的戎装女子扬了扬唇,翻身下了马,轻笑道:「抬起头来。」 遍体鳞伤的男子顺从地抬起了头,但有了刚刚的教训,并没再直视眼前的女子。 直到被粗糙的马鞭挑起下颌,他也?垂下了眼睫,温和而乖顺。 沉默一瞬后。 楚灵均终于收回了手,意色自若,气定神闲。 「我虽喜欢锋利的刀剑,但从不喜欢桀骜的鹰犬。」 洛桑悄声应了一句,又低下头去,闭眼亲吻女子的鞋履。 「唯。」 第36章 家国恨(三) 男人确实伤得很重, 不?一会儿,便又晕了过去。以他如今的状况,若非侥倖遇上了?楚灵均一行人, 根本不可能有活命的可能。 楚灵均令士兵将人带回去后, 忙请了?军医来为他诊治。只是, 前前后后将整个军营的军医都请了一遍后, 他们的说辞也一般无二。 「身?上的伤勉强能治, 但这手腕和脚踝的伤……却是难办。」 「这人的手筋和脚筋都已被挑断,即便一时?救活了?过来, 往后,怕是也只能当个废人。」 楚灵均在听到军医们清一色的说辞之后, 不?由讶然,陷入沉思——洛桑不?是北狄王庭最受重用的谋士吗?就算一时?遭到了?厌弃,下场也不?该这么惨烈啊? 这人是做了?什么? 她以手支额,暗中做下决定, 还是得多?往王庭那边派几个线人。 沉思间,衣摆忽然被人轻轻扯了?扯。真的很轻——因?为床上的人真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他的声音也低得几不?可闻。 楚灵均谨慎地?思考了?片刻, 最终还是凑近了?些许,仔细听这倒霉蛋到底在讲什么。 「求求……主君救我, 即便不?能行走, 我……臣也能为主君效忠。」 敢情是怕自己嫌他是废人,放弃救他的打算。 楚灵均默默在心里赞颂了?一句这倒霉蛋的求生意志,而后便吩咐军医尽力施为。 北狄第一谋士的名头?,她自然也是听过的。而谋士这种东西嘛,其?实能不?能行走都是一样?的。除非他傻了?, 那才?是真的失去了?价值。 因?为来往的军医都说得笃定,一口咬定这人的手脚绝对是废了?。 楚灵均心下思索片刻, 便做足了?豁达与诚恳的架势,大肆在城中延请了?医士来为洛桑诊治——边疆的大夫虽偶有奇思,但整体?水平却绝对比不?上军医。 总不?能满营军医都束手无策的难题,被外边儿的蹩脚大夫解决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满城医者果然都是一筹莫展。 楚灵均遗憾地?在床前嘆了?口气?,正要出言安慰几句。南嘉却忽然闯了?进来,脸上既有些跃跃欲试的期待,也有些浅淡的忐忑。 「听闻殿下在寻医者?」她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着床上的病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或许属下有办法呢。」 床上的人闻言平平静静,连眼皮也没撩一下。床前围着的老老少少的医者却是炸开了?锅,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将军,这人的脚筋与手筋都被利器挑断了?,这……这要如何施为……」 「我还从未见过有人能治好如此伤势……」 「将军所言果真……」 南嘉对众人的质疑毫不?介意,笑道:「虽然已被挑断,但若能以消过毒的针线将其?缝合,未必没有转机。」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满脸难以置信地?与周围人讨论了?起来。 南嘉目带徵询之意地?望向楚灵均。 楚灵均为难一瞬。 ……她该怎么告诉南嘉,一个不?良于行的北狄第一谋士,听起来就比一个健健康康的北狄第一谋士,更好掌控呢? 「殿下,此法确是可行的。」南嘉挠了?挠头?,似乎有些难为情,道:「不?过,我只有四成?把?握……」 楚灵均的心思飞快地?转动了?起来,面上却是不?显,文质彬彬地?询问其?他医者的态度。 末了?满脸担忧地?一点头?,嘆道:「如此,你尽心就好。」 她不?能指望谋士这种东西有多?少良心,但若南嘉治好了?他,多?多?少少总是有几分情分的。 况且,如今南嘉已经跳出来说明了?这种方法,若是不?让其?一试,日后洛桑心中定是要心存芥蒂的。 随口允下此事?后,楚灵均便离开了?这座瀰漫着血腥味与中药味的帐篷,回到自己的军帐中处理手头?上的事?。 自上一任都督彻底致仕还乡之后,她便以龙骧将军之职名正言顺地?成?为了?这座边塞的最高长官。 荣誉越来越高,权利越来越大,但与此同时?,肩头?上的责任越来越重,需要她交涉的事?务也越来越多?。 没过多?久,她便将关于洛桑的事?情抛在了?脑后。直到在巡营时?,无意中听起士兵议论,称楚副将真是妙手回春…… 她才?恍然忆起,前些日子救的麻烦精还没解决好。她怀着无限的心事?回到自己的军帐中,正盘算着要怎么将这位的价值发?挥到最大,便见身?边的亲卫长扭扭捏捏地?呈上来一份捲轴。 「殿下,这是洛桑托他身?边的人送过来的东西。」 楚灵均随手翻了?翻,竟发?现?这捲轴写的是北狄王庭的布防情况,以及派系争斗。 竟这么识趣? 她心里还对此有些怀疑,但面上却只是单纯的疑问与关怀之色。 「他的伤好了??竟就能提笔写字了??」 「未曾。是他身?边看管的人代为书写的。」 「他身?边的人倒是一副难得的热心肠。」 「殿下恕罪,属下这就将他身?边看守的人都换……」 楚灵均权衡片刻,打断亲卫长的话,笑道:「不?必,日后让各营士兵轮流保护洛桑先生的安全。」 「谨诺。」 她挥手让亲卫长退下,仔仔细细地?翻看起了?这本洛桑呈上来的捲轴。认真推敲之后,倒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在主位上的戎装女子扶额沉思了?一忽儿,又将底下大大小小的将领都唤来议事?,共同探讨这册子上所写的情况。 一番传阅之后,军帐内的将领们无不?震惊,不?约而同地?论证起了?这册子的真实性。 末了?再殷殷望向主位上的人,满脸动容地?问道:「这册子……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上面的东西若是真的,那便是……天?佑大昭啊!」 楚灵均笑而不?语,默默将人全打发?了?回去,而后便顶着朦胧的余晖,到了?洛桑所在的帐篷。 门口值守的侍卫见她到来,忙为她打起帘子。 楚灵均朝门口的士兵微微颔了?颔首,负手进了?军帐。 彼时?,一身?汉人袍服的青年正背对着她坐在桌案边,听到响动后,悠悠转过身?来,而后便缓慢地?挣扎着站了?起来,似乎想要行礼。 红装女子抬手打断了?他的动作,随意道:「且坐着吧。」 她十分自来熟地?在洛桑对面的席位坐了?下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面之人的神情。 他如今的气?色较当日已好了?许多?。 之前将这人带回来时?,这人身?上遍布着刀伤、鞭伤、烫伤,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如今洗去血污,穿上干净的袍服,倒又有几分当年做使臣时?的盛气?凌人了?。 楚灵均有心要拿之前的事?情奚落他几句,但转念想起正事?,便又将话咽了?回去,关怀道:「伤势可好些了??」 「劳主君垂询,臣已无碍了?。」他的汉话本就十分流利,与中原上的汉人别无二致。如今又脱下了?胡服,换上了?汉人的服饰。 楚灵均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继续道:「可还住得习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一切皆好,谢主君当日施以援手,救臣下于水火。」 这便有些虚伪了?。 饶是楚灵均早已习惯了?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还是不?免觉得牙酸。对方这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她为什么出手救他。 楚灵均揉了?揉额头?,不?耐再与他进行这些没什么意义又耗费时?间的寒暄,径直道:「我想,洛先生应该有话要与我说才?对。」 洛桑恭谨地?垂着眸子,还用木板固定着的手僵硬地?垂在一边,缓声道:「主君今日会来,想必已看过了?臣所呈的图册。」 「是又如何?」楚灵均取了?个茶杯,提起茶盏为自己倒了?杯茶,迅速抿了?一口后,忽而扯起了?与刚刚所谈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 「不?知先生觉得,我与你的故主,孰优孰劣呢?」 对面的青年忽而抬起了?头?,直直地?看了?她一眼,復又低头?,轻轻答道: 「默罕虽精于兵事?,能得部下死效,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早已是西风落叶、明日黄花。」 「而主君年少有为,治军严明,又善用人,不?失为当世英雄也。」 「默罕迟早要败于主君之手。」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吹捧,也听不?出讥讽。 楚灵均默默将茶杯搁下,但笑不?语。 「我竟不?知,先生对我的评价竟如此之高。」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遗憾,嘆道:「可惜了?,听先生这么一说,我越发?觉得我与那北狄首领是一路人。」 「若是有人敢用谎话欺瞒我,只怕我会将事?情做得……」她弯了?弯唇,将话说得温柔无比,百转千回,「比默罕还绝。」 语罢又整整衣襟,利落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淡声道:「你该知道,欺骗本殿是什么下场。」 「殿下威严,臣不?敢冒犯。」洛桑不?紧不?慢地?为自己解释道: 「臣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狄人,从前之所以为默罕效力,只是因?为汉地?容不?下臣,而默罕却能用臣之计。」 「然而今日默罕偏听偏信,要取臣性命。臣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食其?血,怎会再为北狄效力?」 楚灵均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饶有趣味地?拿眼神打量他。 「请主君给臣一个机会。」 端丽而明艷的女子闻言脱下了?右手的丝质手套,慢条斯理用莹白的指尖挑起青年的下巴,又轻轻摩挲着他还带着淡淡伤痕的脖颈。 片刻后,方才?淡声道:「只要你忠心,我自然会给你机会。」 异族青年瞧着很驯顺。即便要害被人掌握,也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恐或屈辱。 碧绿的眼瞳微微睁着,像是质地?上佳的宝石在闪着细微的光,清亮而莹润。 楚灵均很喜欢他这双漂亮的眼睛,不?自觉地?便抚了?上去。 「不?管你是想报仇雪恨,取了?默罕的项上人头?,还是想封候拜将,留名青史。」 「我都能满足你。」 她的声音忽而冷了?下去。 「只要你足够忠心。」 第37章 家国恨(四) 再三求证完之后, 楚灵均便拿着洛桑所给的情报,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 半月之后,果然全胜而归。 由小侯爷裴少煊所率的小股精锐长驱直入, 直接攻入了王庭腹地, 不但将对?方的营地烧了个精光, 还趁乱俘虏了好几个醉生梦死的大贵族。 这几个大贵族在各部落中地位超然, 深受尊敬。默罕若是放任这些人被俘, 那么?军心?难免会涣散,那些归顺于他的部落也许还会生出异心?。 便只能硬着头皮派出使者?, 来与大昭谈条件。 楚灵均趁此机会坐地起价,不但要了许多?金银充当军费, 还让北狄王庭将从前?被俘的大昭军民尽数送回了两军交界处。 萧萧落叶,簌簌北风。 那些本以为自己再难回归故土,余生都只能在胡人的驱使下做个屈辱两脚羊的百姓与士兵,无不是热泪盈眶, 掩面相泣。 带着寒意的冷风唿啸着从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刮过,呜呜咽咽, 像极了人们?的哀泣。 银甲白袍的镇国长公主望着眼前?的种种景象,轻嘆一声?, 转身吩咐裴少煊和?在场的另一名老将安置好这批归乡之人, 便先行回了营地,准备后续的封赏之事。 毋庸置疑,献出北狄布防图的洛桑当获首功。除了在战场中战绩十分亮眼的裴少煊之外,几乎没有人的功勋能与他相提并论。 于是,昔日为北狄效力的第?一谋士, 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军中的庆功宴上。并且,摇身一变成为了龙骧将军府长史, 大大咧咧地坐在位列诸文吏之上。 本该热热闹闹的庆功宴……气氛却十分诡异。大大小小的将官们?与自己的同僚们?对?视几眼,又?忍不住望向了镇国长公主左手?边的那位异族谋士。 天青色的袍服妥帖地垂下,没有一丝褶皱,乌黑的髮丝不再像胡人那样?披散,转而用素雅的竹簪束了起来。 玉白色的宫绦拦腰一横,更显青年的挺拔身姿。 远远望去时?,竟觉他与中原那些士子没什么?区别。 但终究也只是错觉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换了服色之后,他身上虽有了几分汉人君子的温润,可他高挺的鼻樑、深邃的面容,以及那双极特别的碧绿眼睛,无不昭示着他身上的异族血统。 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一阵可疑的沉默之后,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跳了出来,死死皱着眉头望向主位上的人。 「殿下,此人来路不明,其?心?可诛,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同胞兄弟的鲜血,怎能让他再……」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开始出言附和?。本该和?乐且湛的庆功宴,却充斥着讨伐之声?。 楚灵均未曾出言打断,也未曾为洛桑辩护,安静得仿佛置身事外。 而另一个坐在左下首的当事人,脸色也没什么?变化,温温和?和?地起身离了席位,行至堂中撩起衣摆跪下。 「先前?洛桑对?各位将军多?有得罪,实在罪过。我不敢求诸位将军原谅,只愿诸君能给洛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说完,便举手?加额,深深地跪了下去。 楚灵均这才端起案上的酒杯,道:「从前?只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如今却是不同。」 「还望诸位能齐心?协力,共同对?敌。若是因为从前?旧怨生了嫌隙,那便不好了。」 她敬了众人一杯,又?言笑晏晏地望向洛桑,道:「洛先生觉得呢。」 「主君所言甚是。」 楚灵均弯了弯眉,挥手?示意他起身,而后便再次举起了酒杯,从容而淡定?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寻了个託辞离开。 没走几步路,后面便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楚灵均并不意外,淡淡地往后瞥了一眼,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军帐,脱下外面的氅衣。 跟在她后面的洛桑很自然地便接过了她手?上的衣服,轻轻搁在一旁的漆红雕花屏风上,随即跪下身子,为她整理略有些凌乱的衣服下摆。 楚灵均望了他一眼,想起近日种种,蹙眉伸出右手?,不悦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先生不必这般伏低做小,自轻自贱。」 恍若琥珀一样?的碧色眼瞳微微睁大了些许。洛桑的眼中,露出了些真真切切的疑惑之意,即便转瞬间復又?消失。 在设计成为所谓的北狄第?一谋士之前?,洛桑被人卖到王庭,做了十年任人轻贱的奴隶。这些伺候人、讨好人的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远远称不上折辱。 然而这位殿下甫一开口,便是让他不要自轻自贱……虽然他之所以会做这些举动,确实是因为想藉此讨好她,以表达自己的臣服与驯顺。 但也着实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是,臣知错。」他垂下了头,低声?答话?。 楚灵均依然抿着唇,好似对?他的反应并不满意。 洛桑的思绪飞快地运转了起来,犹豫一瞬之后,试探着将手?搭在了对?方伸出来的手?上。 明眸善睐的女子直接将他拽了起来,见?他重心?有些不稳,便又?出手?扶了一把。 她的语气隐隐带着不满,补充道:「仔细做好你的分内之事……」 话?还未说完,军帐的帘子便忽而被挑了起来。 身姿英发的小将军与裹挟着寒意的秋风一同闯了进来,而后望着两人的模样?,飞快地红了眼,急匆匆地赌气离开。 楚灵均还未来得及开口,裴少煊便已然跑了出去,连个背影都没见?着。 女子的眉头便皱得越发紧了。只是在将目光转回洛桑身上时?,秉持着不迁怒于人的原则,将那些不属于公事的情绪尽数藏了起来。 「汉胡之间积怨已久,将军们?对?你有些偏见?,也属正常,还请先生不要往心?里去。」 「先生之称,实不敢当。」 「还不知道长史的表字……」 洛桑闻言毫不犹豫地拱手?做了一揖,深深弯下腰去,恭谨道:「臣请主君赐字。」 按照惯例,表字该由长辈拟。若是身边没有长辈,那便自拟。 让上司给自己拟表字的,实属罕见?。 ……这人果然很擅长抓住时?机。 楚灵均默默在心?中感嘆一句,倒没拒绝他的要求,思忖片刻后,道:「或从王事,含章可贞。」 「不若便以含章为表字吧。」 「臣,谢主君恩德。」 「不必。」楚灵均回到自己的席位上,皱眉道:「有何事要向我寻我吗?」 洛桑想起刚刚那位匆匆离去的小侯爷,又?小心?瞥了眼她的脸色,十分识趣地告了退。 他本不想掺和?进主君的爱恨情仇当中,却未曾想到,那位镇北侯直接等在了他回自己帐篷的必经之路。 洛桑已知其?来者?不善,自然不会直直地凑上去,只匆匆做了一揖,便要绕道回去。 「果然,蛮夷之人就是不通教化,不知礼仪。」 这道饱含讥诮的声?音是冲着谁来的,不言而喻。 洛桑挑了挑眉,无奈地驻足停下,转身再次躬身,好脾气地见?礼道:「拜见?侯爷。」 可惜对?方并不领情。 「长史?果然好大的威风。」 一把寒光湛湛的剑陡然出鞘,在夕阳的余晖中折射出刺眼的光。周围的人被这道青光一晃,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再睁开眼时?,那把宝剑便被架在了新任长史洛桑的脖颈之上。 碧色眼瞳的异族青年淡淡瞥了眼那把近在咫尺的长剑,掩下眸中的冷意,缓声?道:「下官愚钝,不知侯爷何意。」 「何意?」 「你冒犯了本将军。」玄甲白衣的小将军面色冷峻,眼底一片冰冷,咬牙切齿地斥道:「卑贱的蛮子,现在,我要你跪下,向我赔罪。」 裴少煊虽然出身极好,但待人从来平和?,鲜少会露出这副盛气凌人的做派,周围的人见?状皆是吃惊不已。 但转念一想,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镇北侯府与北狄人本就有着不可消解的血海深仇。如今这什么?洛桑,又?靠着一副狐媚子的样?貌将殿下勾得团团转……小侯爷生气也是应当的。 就是不知,这事要如何收场……不过,话?又?说回来,殿下与小侯爷可是的情谊,难道还会因为一个来歷不明的降臣生了隔阂? 这么?一思量,周围围着的将官与士兵便都没了劝阻的意思,乐呵呵地等着看那位北狄降臣的好戏。 众目睽睽之下,洛桑平平静静地扯出了一抹笑,旋即便在周围满是不怀好意的视线中,慢条斯理地提起了天青色的衣摆,不慌不忙地屈膝跪了下去。 「下官洛桑,请侯爷指教。」 衣衫不厚,地上的冷意很快就透过那几层单薄的布料渗进还未完全痊癒的伤腿里。 但青年毫不介意,眉目从容,神色闲畅,风轻云淡地跪在尘土中。他看着周围那一圈圈摆明了要看好戏的士兵,心?中微哂。 实不相瞒,他也很期待这场闹剧要如何落幕。 第38章 家国恨(五) 晚风徐徐拂过这片土地。 楚灵均像往常一样带着亲卫巡视军营。她带着人走了大半个?军营, 都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可当几人行至演武场附近时,却发现许多士兵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团团围在一处, 不?知在坐些什么。 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转头给亲卫长使了个眼色。 亲卫长立马上前几步, 高声出言喝止。 围在一处的士兵们发现?她身影后, 连忙拱手见礼,又在亲兵们的厉声呵斥中匆匆离开。 层层叠叠聚在一块儿的士兵们顷刻间散去, 于是,跪在正中央的那个?身影便显得越发清晰了。 楚灵均刚要抬脚离开, 就生生止了动作,拢眉上前,不?解道:「洛长史?你?这是做什么?」 异族青年闻声抬起头来,慢慢振袖一礼, 低声应道:「臣见过主?君。」 天气有?些冷了,但他的额头上却有?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细看之下, 他的脸色也十分苍白。晚风一吹,身形就仿佛摇晃了几分。 「这是在做什么?」她的声音多了几分不?耐。 青年好?似有?几分犹豫, 轻声道:「侯爷令臣在此地跪省半个?时辰。」 「为?何?」 他将那双漂亮的碧绿眼睛垂下, 十分客观地回道:「臣冒犯了侯爷。」 「你?做了什么?」楚灵均目露审视之意,疑道:「明旭素来不?喜与人为?难。」 像洛桑这样的谋士,最善察言观色,怎会听不?出她话?中的回护之意。他面上神情未变,满脸贊同地附和道:「主?君所言甚是。是臣不?知礼数, 才?惹得侯爷震怒。」 说完,以额触地, 深深拜了下去。 楚灵均沉默地打量了他一瞬,又将人带回了自己的军帐。 裴少煊早已接到传令,等候在帐中。见她进来,别别扭扭地露出一个?笑容,可一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人,脸上的笑容转瞬间便垮了下去,直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殿下……」 楚灵均没搭理他,抬手示意洛桑坐下,又为?他召了军医。 军医很快就奉命而来,小心地为?洛桑诊脉,片刻后拱手一礼,道:「长史并无大碍,只是旧伤还未完全痊癒,还需小心些才?是。否则,日后恐怕不?会好?过……」 「你?好?生照看着便是,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和我的亲卫长说。」 「是。」老?军医答了话?,便躬身告退,去为?洛桑煎药。 楚灵均这才?将目光转向裴少煊,语气不?辨喜怒,面上毫无表情,道:「镇北侯,不?说说你?与洛长史的过节吗?」 「人人皆知,万众一心,才?能成功退敌。如今你?们有?了过节,我这个?做主?帅的,自是要好?好?为?你?二人调解调解的。」 裴少煊恶狠狠地剜了一旁的青年,笃定是这各狐媚子?往殿下面前告了状,红着脸为?自己辩解道:「殿下,我……」 「洛长史如何冒犯你?了?」 「殿下!」裴少煊心里既生气又委屈——好?端端地在忙着公务,心上人与其他男子?过从甚密的流言蜚语蓦地就传到了耳里。 他原本?并不?相信,可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后,却恰巧撞见二人亲密的模样。尽管气头上的他,的确小小地为?难了洛桑一番,但也没把他怎么着啊! 殿下凭什么对他这么疾言厉色? 他越想越气,梗着脖子?赌气道:「他没得罪我!但是我就是瞧他不?顺眼!」 楚灵均冷冷觑了他一眼,斥道:「这便是你?的答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是又如何?」 「好?一个?镇北侯。」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地阖上眼,须臾之后又睁开,再次开口?问?道:「侯爷为?何会在此处?那些被赎回来的士兵和百姓,都安顿完了?」 自然是没有?的。 裴少煊甫一听到底下人的流言,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他哽了一瞬,还欲开口?辩解。可当目光触及主?座之人的脸色后,声音又哑了下来。 ——殿下生气了。 「……没有?。」 「擅离职守,欺压同袍。」她甚至还笑了笑,「敢问?镇北侯,眼底是否还有?我这个?主?帅,是否还有?军法军规?」 「殿下,我……」 不?等他说完,楚灵均便将话?接了下去,「依军法论处,你?该受八十军杖。」 话?音落下之后,裴少煊立马就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殿下。虽然殿下总是吓唬他,但这么久以来,还从没有?罚他受过军杖。 如今却为?了一个?刚刚投降的北狄人…… 裴少煊直接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心里委屈的不?成样子?。原本?清亮的眸子?里,不?由?自主?地蓄着一层朦胧的水雾。 「念你?前番战功累累,免你?一半的罚,只受四十杖。镇北侯,你?认是不?认?」 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小将军红着眼睛,直直跪下后,又伏拜于地,磕了个?十分响亮的头。 「臣遵殿下令。」 一直在旁看戏的洛桑这才?莞尔一笑,十分善解人意地开口?求情:「侯爷许是与下官有?些误会,这才?有?了今日这齣。」 青年顿了顿,文文雅雅地劝道:「主?君若是因此苛责侯爷,下官实在于心难安。」 楚灵均扬扬唇,回了他一个?笑,顺水推舟地将话?接了下去:「既然含章为?你?求情,那便再给你?打个?对摺。这二十棍,权当给镇北侯买个?教训。」 可惜气性上头的人,并不?愿领受洛桑的情。 「殿下要打要罚,臣受着便是了。」 对于素来傲气的裴少煊来说,要他领受洛桑的好?意,简直比杀了他还难。 「用不?着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在这假惺惺。」 身着玄甲的将军再度叩首,旋即便头也不?回地掀了帘子?,在帐外沉默地褪下甲冑,端端正正地屈膝跪下,一派坦然地等着落在身后的军杖。 施刑的两名亲兵对视一眼,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高高举起手中的军杖砸了下去。 暗红的军杖落在单薄的嵴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小侯爷还从没遭过这样的罪,在第一杖倏然砸下来时,不?由?自主?地闷哼出了声。 但只要一想起洛桑如今就坐在帐中看他笑话?,小侯爷便又将痛唿统统咽了回去。 嵴杖一下接着一下落下,毫无停歇。 不?一会儿,雪白的中衣便渐渐染上了血色,令见者触目惊心。 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萦绕在每一个?人鼻尖。 施刑的亲兵将耳朵支得老?高,也没等到里面的人有?何动静,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施刑。 受刑的人用力抿着唇,垂下的双手死死地握着,将指尖崩得发白。除了第一声之外,他没有?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哪怕忍痛忍得浑身发抖。 他本?来还在心里为?自己计着数,但大脑很快就因为?绵延不?绝的疼痛宕机。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去,栽倒在了地上。 施刑的士兵生怕将人打出个?好?歹,忙放下手里的棍子?,不?约而同地为?他求情。 「殿下!侯爷只是一时情急,才?会犯下过错。」 「边疆又将入秋,狄人说不?准又要南下。殿下此时伤漫画广播剧小说都在疼训.裙肆尔二弍五久乙丝奇了侯爷,不?是平白让我军少了员大将吗?」 「殿下,求您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给侯爷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帐内的人没出声。 倒是面色惨白、冷汗涔涔的受刑之人重新跪稳了身体,傲头傲脑地咬着牙道:「说好?四十,那便四十,打便是了。」 施刑人看着他血迹斑驳的中衣,实在不?敢依言而行。 直到帐内传来女子?清亮的声音。 「镇北侯硬气。」 「那便接着打吧。」 两个?施刑的亲兵无可奈何,復又举起军杖。 新伤叠着旧伤,纵横交错。 但裴少煊这时竟不?觉着嵴杖有?多疼了。他闭着眼睛,满心满眼都迴荡着女子?冰冰冷冷、不?带丝毫感情的话?。 他鼻子?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又深觉丢人,抬起袖子?飞快擦了,哽咽着质问?施刑的人:「怎么停了?要打便快些打。」 士兵哎呦一声,连忙伸手将人扶起来,嘆道:「四十杖已经?结束了,侯爷快起来。」 裴少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却没接受他的搀扶,依着规矩再拜了一拜,便自己起了身,踉踉跄跄地往自己的帐篷走,任谁来搀扶都不?许。 鲜红的血几乎将整件单衣都染了个?色。 来来往往的人一见他这模样,便知小侯爷受了刑,一个?个?呆若木鸡,想开口?又不?敢真的开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还是南嘉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带着一件氅衣来解了他的围。 「谢了。」他略显别扭地接过来披在身上,默默道了谢。 南嘉这个?损友难得没有?落井下石,在一旁说着安慰的话?。待军医为?他处理好?伤口?之后,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瓶伤药,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这伤药是军中最好?的药,小侯爷拿着用吧。」 裴少煊恹恹地瞥了眼那个?冰梅柳叶瓶,红着眼睛没说话?。 于是南嘉挠了挠头,又劝:「哎呀,你?说你?本?来就有?错在先,还非要梗着脖子?不?认,殿下要是不?罚你?,将来怎么镇得住底下的士兵?」 「还有?,殿下前脚才?在众将军面前回护了洛桑,你?后脚就赶上去故意折辱他。这不?是明着打殿下的脸吗?」 「难道你?存心要殿下难办?」 「我……」他挣扎着要起来,又因为?牵动伤势,痛唿一声,躺了回去。 「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气不?过……他们说殿下与那厮出同车、坐同席,亲密无间……一点儿不?像清白君臣,倒像收了个?男宠。」 裴少煊将头埋在被褥里,心里郁闷得要死,开始恶声恶气地赶客:「平常也没见你?这么机灵啊?今天这是开窍了?」 「你?!你?真是活该!」 枉她特意拿系统的话?来点拨他! 南嘉做势要往他背上拍,但看到旁边还没来得及端下去的血水,终究还是咬着后糟牙放下了手,冷哼道:「下官确实不?比小侯爷聪颖。」 她暗骂一声活该,毫不?示弱地说起风凉话?:「可惜了,小侯爷这般聪颖,怎么还惹得殿下罚你??」 被戳住痛脚的裴少煊越发懊恼,连忙让身边的亲兵将人赶出去。 南嘉白他一眼,施施然地起了身,整整衣袖道:「侯爷不?用特意赶下官走,我这就要奉殿下的命令去接你?的活儿。」 「殿下说了,让你?好?好?待在这儿养伤。侯爷就安生躺着吧,可别再去招惹洛长史了。」 谁料一直将头埋在褥子?里的镇北侯,听到这话?后直接咬牙站了起来,颤着手将衣服一件一件往上套。 「殿下交待我的事情,我自然会办好?。你?好?生在军营里待着吧,不?用你?插手。」 南嘉差点被这头犟驴气得七窍生烟,「裴少煊,你?就犟吧!当心日后悔青了肠子?。」 「反正你?和殿下赌气,我肯定是站在殿下那边的……」 疼得龇牙咧嘴也坚持要离开的镇北侯,权当自己没听见她的话?,疾言厉色地喝退了前来阻拦的亲兵后,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自己的军帐。 只留下南嘉和几名左右为?难的亲兵,面面相觑。 为?首的士兵讪讪一笑,斟酌道:「楚副将,您看这……还请您在殿下面前……」 南嘉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朝几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我一个?小小的副将,哪敢插手侯爷的事情?」 就该让殿下再狠狠收拾他一顿! 第39章 家国恨(六) 虽然无人特意宣扬, 但很快,小侯爷受罚的事情就一传二、二传三,变得广为人知了。 小侯爷自当年追随殿下?来到北疆, 便一直与殿下?如胶似漆。在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 两人几乎都没怎么闹过红脸。明眼人都知道, 小侯爷与镇国?长公主是?一对儿。 但如今……这板上钉钉的事情, 似乎也变得有些不确定了。想到这个?可能之后, 军官们看向楚灵均的眼神,不?免就有几分唏嘘了。 身处舆论中心的楚灵均, 自然知道她这些下属们大概在想什么。但她并没在意底下?人的议论,反而对洛桑表现出一日更比一日的看重。 这位名唤洛桑的降臣, 虽然还是?因为身上的异族颇受排挤,但到底是?在镇国?长公主的全力?支持下?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然后……用?一纸状书?,将云中郡中掠卖人口的事情捅到了楚灵均面前。 据说那天的镇国?长公主当即便震怒,一连点了手下?的好几个?文吏与武将跟着洛桑追查此?事。 军中不?少人都劝她住手。 掠卖人口之事, 绝非什么小事。一个?搞不?好,甚至有可能牵扯出豪强地主、当地官吏, 乃至军中将领。如此?这么一番追究下?来,怕是?难办。 况且, 大军的职责是?镇守边疆。就算要追查掠卖人口之事, 也应该交给云中郡的官府。贸然插手,恐怕要落下?口舌,乃至遭到御史的弹劾…… 大大咧咧的武将都能想到的事情,楚灵均这个?从京中漩涡里走出来的公主,又怎会想不?到? 但她还是?坚持要彻查此?事, 并且史无前例地在军中放下?狠话——谁若再敢阻挠此?事,一律军法处置。 重压之下?, 再没人敢置喙此?事。 看似温温和和的洛桑,很快就用?着与他?外貌十分不?符的手腕,将楚灵均想要的结果呈到了她面前。 果然牵涉甚广。 不?仅牵扯到当地的几家豪强,牵扯到军中的一位校尉,还与此?地的地方长官,云中郡的郡守关系匪浅。 楚灵均看着面前的种?种?证据,气极反笑——在战场中被俘,不?幸沦为北狄的奴隶,那是?无可奈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可是?,本该保护边疆百姓的地方长官,竟暗中勾结行商豪强、买通军中之人,将与自己流着相同鲜血的同胞,卖给北狄做奴隶。 真?是?……罪该万死! 而她已?在边疆待了快三年,竟丝毫没有觉察到这里边的污垢。楚灵均一页一页地翻过手中的捲轴,心中既愧且悔。 若是?她能早些发现端倪,尽早杜绝贩卖人口的事情。 或许,便有许许多多的少年人不?必被人卖到草原、成为人人践踏的奴隶;或许,那些原本能平安一生的百姓,也不?会被迫离开故乡,离开家人…… 她心中百感交集,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直到洛桑几度出声,才?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 「主君,要如何处置这件事?」 如何处置? 楚灵均面无表情地取了帕子?,一边擦拭手上那把锋芒逼人的长剑,一边吩咐道:「洛长史,你去告诉南嘉,让她即刻清点一千昭阳军。」 平平淡淡的嗓音里,却似乎藏着极厚重的阴云,让人心中平白添了几分不?安。 「随我围了云中郡守府。」 洛桑弯眉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躬身应是?。 接到军令的南嘉很快就点够了人,将偌大一个?郡守府围得水泄不?通。郡守府是?有自己的差役守卫的,不?过这些差役守卫与军中身经百战的士兵们比,不?免就显得有些稚嫩了。 不?到半个?时辰,郡守府就从奋力?抵抗变成了骂骂咧咧,然后又在昭阳军威胁满满的眼神中变得唯唯诺诺。 一身银色轻甲的楚灵均腰佩宝剑,身披红袍,带着人大大方方地进了郡守府,皮笑肉不?笑坐在郡守府的正厅里,看着底下?跪成一片的郡守府官吏。 不?惑之年的郡守擦了把额上的冷汗,小心地试探道:「不?知殿下?驾临,臣有失远迎。」 这就是?久居宦海的老油条。不?管形势多么危急,都能撑着一副人皮与你打?官腔。 可惜楚灵均不?惯着他?。 楚灵均从身边人的手里接过那沓证据,干脆利落地丢到了郡守面前,讽刺道:「看看吧,郡守大人。」 跪在地上的郡守谄笑着将捲轴拾起,小心地翻看起来。但他?只是?匆匆扫了几眼,脸色便灰白如纸,满脸怨毒地瞪着楚灵均身后随侍的洛桑。 「殿下?明鑑!洛桑本就不?是?我等的同胞,又怎会真?心为我汉人效力??」 「殿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定是?他?有心构陷,要冤枉下?官!」 楚灵均嫌他?聒噪,直接一脚踹了过去。她并没收着力?,那郡守很快就栽倒在地,连冠帽都变得歪歪斜斜。 但他?很快就又爬了起来,连声哀求:「殿下?,殿下?明鑑啊!」 他?身后跟着的那帮文吏,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忙不?迭地为自己、为上司求着情。 楚灵均便给了南嘉一个?眼神。戎装女子?顿时会意,让在场的士兵齐刷刷地握住兵器,高喝一声。 战场上的杀伐之音,好似顷刻间便被带到了这座郡守府,让这些文吏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楚灵均这才?凛声道:「我还不?至于那般昏聩,连送到手里的证据是?真?是?假都分不?清。」 「刘郡守,我劝你识相些,将你的同伙、以及这些年犯过的事,悉数交代出来。如此?,我兴许不?会牵连你的亲眷。」 刚刚还在连声求饶的郡守一下?子?就抬起了头。他?扶了扶自己摇摇欲坠的冠帽,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重新变回从前那个?翻云覆雨的云中郡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不?知何处得罪了殿下?,要受此?祸灾!」 「郡守努力?挺着腰背,凛然正色道:「况且,就算臣有过错,那也该由有司、由陛下?定夺。」 「公主怎能擅自带兵闯进郡守府,任意处置朝廷命官?公主此?举,岂非视朝廷于无物?」 他?的打?算,楚灵均自然是?清楚的,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将他?押解回京,交由朝廷处理。这么一来一回之间,那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他?尽可以让人请託朝中权贵,再寻一个?转机。 那一瞬间,她不?由得厌极了这个?乱糟糟的朝廷。 她挥挥手,示意洛桑将人带下?去拷问,淡声道:「不?必客气,给他?们留一口气就行了。」 「唯。」 不?管郡守如何嘶喊,人终究都被拖了下?去。 楚灵均以手支额,将剩下?这些官吏都审了一遍,最终挑了个?清白安分、还算顺眼的文吏,令其暂代郡守之责。 从郡守府回到军营时,已?是?月上中天。 洛桑将审问的结果呈到了她案前。 「你的手脚倒是?挺快。」 「殿下?谬赞。」洛桑浅笑着补充:「是?那郡守养尊处优,受不?住刑罚。」 楚灵均静静地翻看着具体的涉事名单,没说话。许久之后,才?再次开口:「南嘉呢?」 洛桑便答:「楚副将正侯在帐外。」 楚灵均微微颔首,道:「你与南嘉一同领兵,将名单上的人尽数抓过来。」 「不?论身份。」 「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这一夜,对不?少云中郡的贵族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不?过,知道内情的人到底只是?少数。 直到三日后,大批大批的涉事人员被押到西市尽数处斩,直到红色的鲜血将刑场都染了个?遍,绝大多数的百姓才?在小吏的宣讲下?清楚事情的原委。 有人在唾骂恶徒的罪行,有人在为自己失踪的亲人伤心,有人在赞扬镇国?长公主的恩德。 也有人因为她这番雷厉风行的举动?吓得肝胆俱裂,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家。便连忙送上珍宝、财物,甚至族中的俊秀儿郎、得意子?弟,以图殿下?欢心。 楚灵均来者不?拒,将珍宝财物充做了军费,将送来的俊秀儿郎当成了好用?的劳力?——还不?用?发俸禄的那种?。 至于旁人的议论,她是?从来都不?在意的。一个?连言官的弹劾都不?在意的,还会管那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言碎语? 忙活了好些天的楚灵均在书?案上小憩片刻,而后轻声让人唤来了洛桑。 等他?拱手见了礼,便从案牍公文中抬头觑了他?一眼,悄声询问:「长史,手上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主君交代的要紧事情,业已?完成了。」 异族青年垂眸答了话,以为她是?要交代新差事。却不?料主位上的人,又忽然问起了他?的腿伤。 「那腿上的伤呢?好全了吗?」 饶是?老谋深算如洛桑,此?时心中也不?免有些犹疑,但还是?据实答了话:「劳主君垂询,医官说已?然无碍了。」 「既然腿伤好了。」她话音微滞,风轻云淡地弯了弯唇,接着道:「那便跪着吧。」 青年那双恍若琥珀一样的碧绿眼瞳微微睁大了,现出些微错愕。 然而只是?一瞬,他?便又敛了诧异,温温顺顺地撩起了衣摆,端正跪好。 「不?问问我为何罚你?」 「臣不?敢。」他?伏拜下?去,以额触地,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便好好想想。」 第40章 家国恨(七) 虽说洛桑现在还有点小心?思, 但还算通话?好用。要是他倒下了——手上那堆繁琐得要死又不得不批的公文恐怕就又要回到自己手里了。 故而?楚灵均也没想将他整多惨。无非就是小惩大诫一下,免得他以为自?己这个主君好煳弄。 她手执狼毫,看似在悠哉悠哉地临着字帖, 可眼神却时常往那道跪着的身影瞟去。 她原本?想着等这厮忍不住开始开口求饶的时候, 便顺势放过他, 算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怎料这人?看着一副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 骨头却硬得很, 跪了半天儿,也还是没个声?响。倒是今天频繁来汇报事务的南嘉, 纳闷他怎么在这跪了半天,每回望自?己的眼神都写满了欲言又止。 楚灵均磨了磨牙, 随手将南嘉打发走,转头望向在堂下跪了半天的洛桑。 与来时相比,青年那张清韶而?隽秀的脸苍白了几分?,唿出的气息也紊乱了不少。 不过, 跪着的姿势倒是一点儿没变,甚至连小幅度的挪腿都没有。碧绿而?剔透的眼眸温顺垂下, 略有些单薄的嵴背如?松如?柏,神清骨峻, 意态自?若, 瞧上去颇有几分?赏心?悦目。 但是楚灵均此刻的心?情并不怎么愉悦。 别是心?里还不服气,故意和她犟吧? 那可巧了,她楚灵均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没向哪个外人?低过头,服过软。 眉色如?山、身姿匀亭的女子将目光收回来 , 满意地望了眼今日临的字帖,復又拾起案上的公文。 这封文书?汇报的是关于赎买回来的百姓的事情。这些人?陷在北狄做了许久的奴隶, 即便再次返乡,也多是物是人?非、亲友俱丧。若无?官府帮忙,难以再在大昭立身…… 她仔仔细细地看完了全文,又写下批覆意见,正要抬手拿起下一本?,倏然又想起——眼前这人?若说起来,也是奴隶出身,贱如?草芥,动辄得咎。 即便后来凭学识成为了默罕的谋士,但也常常因为混血及倡议学汉法的原因,遭到?其他北狄贵族的轻视与鄙夷。据探子回报,默罕为了平衡王庭势力?,待他也不算多温厚。 如?此说来……难道是自?己误会?了? 楚灵均放下手中?地文书?,再次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眼锋奕奕,目光如?电。 「过来。」 洛桑闻言愣了一瞬,旋即便膝行?过去。即便他竭力?想要保持轻松从容的姿态,但滞涩的动作及粗重了几分?的唿吸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状态。 楚灵均摸了摸鼻子,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那双清冷的碧瞳默默望了她一眼,微颤着接过了她手中?的杯子。 「谢主君。」他慢慢喝完了水,垂首将杯子放回了桌案上,又要退回刚刚的地方去。 看着倒真是极驯顺的模样。 楚灵均莫名心?虚了两分?,但面上还是一片理直气壮,抬手打断他的动作,淡淡问道: 「洛长史,想清楚了吗?」 洛桑拢手,復又拜下。淡青色的广袖妥帖地垂下,其上的锦绣云海纹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臣有私心?。此番向主君检举掠卖人?口之事,是想借您之力?报復幼时将臣卖至北狄的仇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楚灵均微微挑了挑眉。这桩公案她倒是不知道。 「我要的是能为我效力?的臣属,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只要不碍公法,你便是有些私心?也无?妨。」 她以手支额,语气平平,「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吗?那便回去跪着。」 青年再拜,久久伏地不起,「臣不该试探主君。」 那日裴少煊的刁难是真,但以他之智,有许多转圜的方法,不必闹得那般难看。那样作为,是想看看这位殿下会?不会?因私废公、有意偏袒。 近日贩卖人?口的事情也是真,但他早知策划这一切幕后主使便是郡守。开始时不将内幕全部告知,而?只将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呈到?他面前,是想试探她有没有决断的魄力?。 楚灵均这才浅浅笑?了笑?,令他抬起头来。 「你得出的结果?」 「主君果敢勇毅,公正无?私,有容人?之量。」 合理怀疑,最后一句是为了讨好她特意加上的。楚灵均弯弯唇,道:「现在倒是乖顺了。」 「洛桑,你记住,若再有下次,我的手段可就不会?这般温和了。」 「唯。」青年再叩首,低声?应道:「谢主君宽宥。」 「起来吧。」 洛桑谢了恩,想要缓缓站起身来。但身体却因为长时间的罚跪失了气力?,一个踉跄,差点磕在桌案的边角上。 楚灵均手疾眼快地扶了他一把,这才避免了他头上见血的悲剧。 青年跌坐在地,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狼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细细密密的汗珠从他额上沁出来,打湿了额边的碎发。 楚灵均难得对他有了几分?慈悲,半真半假地笑?道:「若是你哪日又惹着我了,可以试试向我求饶。」 洛桑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膝盖上如?针扎一样的疼,闻言慢慢褪下自?己那层温润如?玉的皮,露出一丝内里桀骜的本?色。 他直直地望向自?己这位年轻的主君,一面调整唿吸,一面弯了弯眉,笑?道:「主君知道吧,我从前是奴隶。」 「含章从前说过,不是吗?」她嘆息一声?,将话?说得是十足十的温情款款。 「我很能熬刑的,主君。下次主君要罚我,还是用鞭子吧。臣从前熬刑时,最受不住鞭子。」 楚灵均玩味地看了他一眼。 是笃定自?己不会?这样做?还是想藉此来搏她的同情? 她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原谅他这小小的顶撞,又含笑?给他递了杯温水。 「有罚,就有赏。虽然你藏有私心?,但你最近的差使做得还算不错,有什么想要的吗?」 洛桑笑?了笑?。打一棒子又给个甜枣,他的主君真的很擅长训犬啊。 青年望着她那张明媚耀眼的脸,舔了舔依旧干涩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改了口,轻轻道:「主君给我一个机会?吧。」 「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 楚灵均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髮,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非要闹着吃糖的孩子。 「含章,时机还未成熟。」 「主君若信臣,臣便能让时机变得成熟。」 * 一番暗含机锋的言语试探后,楚灵均言笑?晏晏地扶起了跌坐在地的洛桑。在人?告退之际,又瞥了眼外面的天色,万分?体贴地从屏风处拿起一件氅衣,递给脸色苍白的异族青年。 青年躬身接过,温声?接过。但一出了帐篷,却发现自?己又好巧不巧地撞上了裴少煊。 对方见到?他时依旧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脸上的敌意没有丝毫掩饰。而?且,洛桑总觉得,他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盯着他身上这件外裳…… 真是既愚蠢又任性呢。 隽秀的异族文臣微微一弯唇,从容自?得地拢了拢身上那件本?属于主君的衣服,朝两位迎面走来的同僚点了点头,便旁若无?人?地告辞离去。 裴少煊望着他渐渐离开的身影,抓着剑鞘的手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还是在身侧同僚的劝导下抚平心?绪,到?帅帐去汇报公务。 同僚在军中?多年,与上一任镇北侯有几分?交情,今时又见他年少勇武、颇有先辈遗风,便对他多了几分?对子侄后辈的欣赏,在楚灵均面前对他多有推崇。 可惜,即便他有心?要说几句俏皮话?缓和两人?的关系。那两人?却始终一副不亲不疏、不冷不热的样子,好不尴尬。 他便也渐渐闭上了嘴,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再多言。 楚灵均神色淡淡地听完了两人?的汇报,而?后笑?着道一声?辛苦,让两人?暂且回去休息。 鬓髮已白的老?将军望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人?,嘆息一声?,依礼告退。 而?英英玉立的小将军抿着唇,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薄唇几度张开,復又合上。 带着凉意的风从小窗闯入,像极了人?的嘆息。 他就那么立在那儿,不告退,不开口,只定定地用自?己的眼神望着心?中?的明月。 楚灵均任他瞧着,一会?儿吩咐身边的人?去送文书?,一会?儿又低头批覆着公文,神情从容得好像没看到?他这号人?。 沉默站着的人?愈发委屈,清亮而?澄澈的眼眸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你……」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才开口说了一个字,便又垂了眸子,匆匆抱拳一礼,拂袖而?去。 军帐的门帘打开又阖上。 清冷的寒意趁隙又闯了进来,直冻得守门的士兵一个哆嗦。 但坐在主位上的人?仍然神情闲畅,容色自?若,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莹白的指尖触上书?页,不经意间,便在工整洁白的花笺上留下了划痕。这道划痕不深,不长,甚至不明显,但却好似是对女子心?迹的某种昭示。 渐渐变小的脚步声?忽然又细密了起来。 紧接着,一道模煳的身影便又迅速地折返了回来。 守门的士兵见状大惊,正要对这道不明身影亮出刀剑,便发现这道身影是往日与自?家殿下十分?亲近的镇北侯。 于是俱都收了兵器,安安分?分?地退回原处。 军帐中?的女子在那道身影扑过来时实打实地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拿出了格斗的架势。 两人?就像少时在宫中?一样,你来我往地对着招——只是气氛不太对。 凭几被撞倒,桌案上堆得高高的文书?也在打斗中?被碰倒,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亲兵听动静不对,忙要进去护主,却被一道清朗的女声?严厉喝退。 楚灵均被他这么一搅合,心?中?也有了火气,下手渐渐重了起来。两个本?该情投意合的年轻眷侣,好似非要在今天分?个高下。 只是打着打着,对方忽而?又卸了力?气,一副任人?鱼肉、随意处置的样子。 楚灵均立马便是一个擒拿的动作,将人?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对方满脸狼狈地倒在地上,身旁是乱糟糟的公文。 楚灵均的心?情原本?就不太美妙,见状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要出言质问他发什么疯。 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泪眼朦胧的眸子。 虽然这厮经常撒娇讨饶,但还真没见他哭过几次。她不由?得拢眉,到?了嘴边的话?也是一滞,再开口时,努力?将声?音放软了几个调。 「不是要与我怄气吗?」 「镇北侯这又是做什么来了?」 含着泪的小将军没说话?,只不停地摇着头,活像个受气小媳妇。 楚灵均松开了箍着他脖子的手,眼不见心?不烦地别开了眼,正要起身离开。 地上那人?倏然伸出了手,不管不顾地将人?抱在怀里。 楚灵均的脾气本?就算不上多好,如?今被人?这样三番两次地戏弄,心?里的火气更是蹭蹭蹭地往上涨。 「你今晚到?底发什么疯?是笃定我治不了你了?还是……」 她话?音微顿,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人?正不停地发着抖,再配上那双朦朦胧胧的泪眼,好不可怜。 「殿下,阿姐……我错了。你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去学的……你不要喜欢那个蛮子,好不好……」 楚灵均气极反笑?,闻言狠狠地拿手肘撞了一下裴少煊。身边的人?闷哼一声?,吃痛地放开了手。 女子整了整衣襟,端正坐好,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洛桑比你乖巧,也比你省心?,长相也周正俊俏,深得我心?。我就是看上他了,镇北侯欲如?何?」 「当初不是你说让我试着喜欢你?若是日后我遇着了喜欢的人?,你绝不纠缠?怎么了,镇北侯这是拿的起、放不下?」 裴少煊深深地了看了,指尖抖得不成样子,哽咽道:「殿下就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吗?」 「我与镇北侯勉强也能算青梅竹马,你若执意纠缠,我也能成全你。反正公主府的后院也足够大。」 「怎么?镇北侯不愿?」她顶着对面人?难以置信的眼神,淡声?道:「那也行?。镇北侯府也是勛贵世家,位尊权重,你要是想三妻四妾,也未尝不可啊,何必与我苦苦纠缠?」 「不要,不要……我只喜欢你。」他颤着声?音剖白自?己的真心?:「我的殿下,我的灵均,我的心?里只有你……你想我怎样都行?。 「正室也好,侧室也罢,怎样都行?。但是你别不要我,别丢下我。 「我永远遵从你、效忠你、臣服你……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我会?好好听话?的。」 滚烫的话?语与剧烈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了她。 他就像溺水的旅人?,而?眼前的衣袖便是求生的最后一根浮木。他牢牢地抓住女子的衣袖,一边落着泪,一边去吻她。 手忙脚乱的动作中?,既有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又有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冒着被刺痛、被灼伤的风险,妄图将他仰望了十年的明月拥进怀里。 楚灵均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心?软了几分?,静静地放任了他的动作,没有将他推开。 她见这狗崽子哭得可怜,有心?要给他点甜头哄哄他。怎料这厮的动作既粗蛮急切,又不得章法。 她很快就被他的动作惹毛了,不甘示弱地回吻回去,将主动权夺了回来。 发冠不知怎么的被弄散了,乌黑如?瀑的青丝相互交缠,就像那两道挨得极近的唿吸声?,已经全然不分?你我,渐渐地交织在了一起。 两人?相拥的地点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从那张红木桌案旁转到?了金丝紫檀木床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楚灵均足尖一点,折枝梅花纹床幔便被缓缓放下。 这时候,被卸了佩剑、除了甲冑、脱了外裳,全身上下只剩下白色里衣的裴少煊,望了望此时的情景,终于从那种晕乎乎的状态中?反应了过来。 黑曜石一样的眼眸沁满了水雾,朦朦胧胧,别有韵致。 小将军满面霞红,浑身上下都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他气喘吁吁地挣扎着要起来,嗫喏道:「我……殿下……我不能唐突了殿下。」 楚灵均解他衣裳的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磨了磨牙。 「明旭,说实话?——你不愿意?」 她将纤长的手指探进衣里,一点一点地抚过结实的肌理,从修长的脖颈,到?精緻的锁骨,从白里透红的胸口,再到?因勤练骑射而?十分?健朗的身形,而?后一路往下。 「我……我……」他就像失了水的鱼,安安静静地瘫在床上,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任人?施为四个大字。 偏偏嘴上却别扭得很,「可是,我们……我……」 楚灵均弯唇一笑?,作势要起身,款款道:「既然镇北侯不愿,那本?殿便去找……洛桑。」 乖顺的狗崽子一听到?这个名字,便迅速炸开了毛,红着眼睛跪坐在榻上,委委屈屈地去拉她的手。 「不要,殿下……」 楚灵均拍了拍衣襟,一派从容,「本?殿可没有逼良为娼的爱好。」 她还要离开。 去找那个狐媚子。 裴少煊心?里又气又委屈,膝行?几步抬头望着她,「我愿意的……」 他努力?抬手,试探着去解她腰间的玉带,去找袍服的衣结。 可这双弯弓射箭、杀敌驭马都不在话?下的手,今日却笨拙得很。一个小小的盘扣,愣是解了半天,也没彻底解开。 黑髮如?瀑的女子抓住那只抖个不停的手,好整以暇地问道:「小侯爷想做什么?」 小侯爷脸上布满了绚丽的红霞,眼底盈着绵绵的春雨,闻言自?暴自?弃地凑了上去。 「臣想……为殿下侍寝。」 第41章 家国恨(八) 次日清晨。 楚灵均是被热醒的。 在寒冷的?早晨, 有个暖和的?火炉在身边,的?确不错——但这人实在太烫了。 女子略有些嫌弃地将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拿开,一脚踹过去, 连声唤他起身。 床上的人迷迷煳煳地应了声, 然后一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再次睡了过去。 楚灵均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越看越不对劲, 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果然烫得厉害。 她眉头一皱,敏锐地记起昨晚……这人?怎么也不让自己碰他的?后背。 于是果断解了他的?白缎中衣, 将人?剥了个精光。打眼一看,上次落下的?刑伤果然没好全?。 晕晕乎乎的?小侯爷总算醒了过来, 因?为昨晚哭过的?缘故,眼角还泛着隐隐的?红。 他将眼睛睁得熘圆,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好似反应过来, 小心避开她的?视线,唯唯诺诺地说着婉拒的?话。 「殿下……别看好不好?」 「为什么?」 他支支吾吾地嗫喏了许久, 终于憋出一句:「……丑。」 好好地说着话,忽然脸上又添了绯色, 恍若春花生?露, 潋滟生?姿。 楚灵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发现了自己脖颈处斑驳错落的?咬痕。暧/昧的?咬痕落在白皙的?肌肤上,像是长在雪地里的?红梅,显眼极了。 她拢了拢身上松松垮垮的?玉色里衣,嗤道:「这时候倒是害羞了?不都是你咬的?吗?」 「骂你狗崽子, 你还真属狗啊?都让你别咬在那?么明显的?地方了。」还得特意寻件高领的?衣服遮。 女子眼如霓虹,吐气若兰, 好看的?眉梢处若有若无地透着一股慵懒劲儿。 「我……」裴少煊面红过耳,在她的?注视下几乎要无所遁形,自暴自弃地抓住了身上的?被?褥,挡住自己通红而滚烫的?脸。 「起来收拾收拾。」 狗崽子试图继续装死?。 楚灵均觑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起来穿了衣,缓缓道:「反正我待会儿会让军医来一趟,你若是想这样见人?,也未尝不可?。」 于是蒙着被?子的?人?慢吞吞地坐起了身,鬼鬼祟祟地披了件衣服后,便十分殷勤地拿起了屏风上的?女式袍服,徐徐为心上人?披上,随即又低头弯腰,细緻地为她系好衣扣。 「今天手倒是不抖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镇北侯动作一顿,不由自主地忆起了昨日的?窘迫,沉默地抬起头,目光里透着明晃晃的?讨饶意味。 「殿下……」 「现在倒是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了。昨晚不是挺凶的?嘛?」 他单膝下跪,雾蒙蒙地望着她,哑声道:「臣错了,请殿下责罚。」 楚灵均揪了一把他红彤彤的?耳朵,勒令人?起身躺回?去,缓声道:「你的?帐多了去了,日后再慢慢算。从即刻起,没我的?命令,你不许踏出这座军帐。」 裴少煊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疑惑之情。 已然穿戴整齐的?女子不为所动,沉声道:「镇北侯要出去也行,但?既然迈出去了,就最好给我紧着些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是,殿下。」乌黑的?髮丝有些散乱地垂落在肩头、腰畔。每当?他的?身形变化?,便缓缓飘动起来,像是春日时岸边随风摇晃的?杨柳。 楚灵均拈了缕髮丝放在手中把玩,略有些惊讶地发现——这犟驴的?性子又臭又硬,但?这满头的?乌髮倒是意外得柔软,手感?颇好。 她弯弯唇,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便要出去安排事情。但?即将离开之际,又返回?来给了他一个暴栗,咬牙威胁道:「军医的?话便是我的?命令,你若敢阳奉阴违、不遵医嘱……」 她顿了顿,示意人?附耳过来。待人?靠近后,她低低在他身边说了句话,便扬长而去。 徒留下面红耳赤的?青年站在原地,羞耻得捂住了自己的?脸。 片刻后,脸上热度渐渐降下来的?裴少煊轻声嘟囔了一句,昏昏沉沉地钻回?了被?褥里。 他本来还在努力思考着问题,想楚灵均要出去做什么,是不是又要去见那?个狐媚子;想殿下是不是还在生?气,要怎么哄她高兴…… 但?很快,他就因?为发热的?缘故,昏昏沉沉地再次睡了过去。迷迷煳煳中,似乎听到人?低声讨论他背后的?伤。 他没怎么在意,十分放心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帐内已没了人?。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句,门外守候的?女兵便端来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 公主的?话言犹在耳,他不敢不听,只好捏着鼻子将药灌进肚子里,苦哈哈地出言询问:「殿下呢?」 「殿下有事要忙,小侯爷好好歇着吧。」 女兵不冷不热地答了话,又令人?端来膳食,而后躬身退去,将空间留给小侯爷。 裴少煊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以手支额,安静地等着军帐的?主人?回?到此处。 漫长的?等待是最消耗神思的?,而他刚刚服的?药又有助眠的?功效。 不一会儿,他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暮色四合,天光已晚。他身上披着件黑色的?氅衣,而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坐在他身边,在昏黄的?灯火中执笔批阅公文?。 见他醒来,轻声叫了晚膳。 他心中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甫一对上她微微带着倦态的?眉眼,便偃旗息鼓,不再多言。只是沉默地陪她用了膳,然后又抢了亲兵的?活计,服侍她洗浴、宽衣、就寝。 她最近好像很忙。不但?每日早出晚归,且每每回?来,都带着难掩的?倦态。 裴少煊有心想问,又怕再度惹她不高兴,只能按着她的?意思,每日无所事事地待在帅帐里。 前几日倒也还好,但?精气十足的?小侯爷一旦被?养好了精神,就有点儿坐不住了。 一会儿想摸摸他的?马儿,一会儿想去打猎、活动活动筋骨,一会儿又想去找他的?殿下…… 守卫软硬不吃,全?都不允。 且就在他开始闹腾的?第二日,他这个变相被?软禁在主帅帐里的?小侯爷便多了个抄书的?责罚。 小侯爷平生?最恨读书。 何况是抄书! 老老实实待了几天后,生?性好动又不长记性的?小侯爷果断寻了机会,趁守卫不注意,偷偷熘了出去。 他设想得很好:反正殿下天天早出晚归,不会在白天回?来,而守卫也不会在他「睡觉」时进来打扰。 他美滋滋地找到了自己的?部下,乐呵呵地撸了顿烤肉,而后又掐着点熘回?楚灵均的?军帐。 骨相清凌、眉眼带笑的?小侯爷神不知鬼不觉地支开守卫,利落地从小窗处翻了进去。 正要嘲笑这些守卫呆板木讷,耳边就忽然炸开一道声音。 「回?来了?」 这道声音清珞如玉石,婉转若清泉,声音不高,甚至十分低沉,但?却暗含上位者的?威仪。 殿下今天怎么提前回?来了! 裴少煊顿时头皮发麻,手脚都僵得不知该往何处放,恨不得落荒而逃。 「去哪儿了?」 他硬着头皮答:「回?……回?殿下,手上还有些没交接的?公务,所以,所以……」 「这样啊。」楚灵均不置可?否地嘆了一声,缓声唤他过去。 裴少煊本以为已经煳弄了过去,在心中长长舒了口气,将佩剑迅速从窗边丢出去,然后小心地在她身边坐下。 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的?不是公文?也不是文?书,而是他抄了一半的?书。 「去交接公务,怎么身上一股烤肉味啊,镇北侯。」 「我我我……」 「上次本殿怎么说的??」 「我要是擅自外出,就……就罚我。」 「怎么罚你?」 「我……」绯红漫溢上脸颊,裴少煊羞耻得说不出话,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里。 「回?话。」 他已经丢盔弃甲,敌人?却还是步步紧逼。 裴少煊狼狈地抬起头,在束手就擒与垂死?挣扎中艰难地选了后者,梗着脖子决定?先发制人?: 「我已经打听到了,洛桑近几日也不在营中。殿下这些日子是不是去陪他了?」 「我忙的?是公事,洛含章忙的?也是公事。」 「我不信!殿下上次还将氅衣赠给了那?厮。」那?件氅衣还是用他打的?狐狸做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本就是主君笼络下属的?惯常手段。」 「那?……那?我还听说,殿下收了那?几家豪族送来的?年轻子弟!」 「军中正缺文?吏,我焉有不收的?道理?除了初见那?次,我此后再未召见过他们?。」 「那?殿下上次还偏袒洛桑,打我军棍!」 「你违反军规在先,挑衅同僚在后,我秉公处置,未有偏袒。」她依旧风轻云淡,从容镇定?,不慌不忙地道:「再者,我待他如何,待你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他连连败退,溃不成军,再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呢?」 「……没了。」小侯爷的?声音听上去郁闷极了。 「既然你的?帐算完了,那?就轮到我了。」她将视线从那?狗爬一样的?笔迹上移开,饶有兴致地望向他,道:「你的?剑呢?」 裴少煊暗贊自己的?先见之明,面上却遗憾道:「不小心丢了。」 刚刚看着他把剑扔了的?女子轻笑一声,语气中仿佛含有与他如出一辙的?遗憾:「那?可?真是不巧。不过无妨,我的?佩剑还在。再不济,明旭去衣桁上挑根革带也行。」 裴少煊觉得不太行。 他一点儿也不想挨打,更何况?还是那?么羞耻的?挨打方式…… 用丰富的?经验判断出身边人?心情不错之后,他决定?再最后挣扎一下。 唇红齿白的?小侯爷膝行几步,殷勤地为人?捏着肩,且在人?望过来时,使出浑身解数在她脸上印了个吻。 「殿下忙了这么些天,定?然累了。怎敢再因?我的?小事,再劳累殿下?我下次……」 「没事,为了让小侯爷长长记性,本殿不介意多受些累。」 裴少煊欲哭无泪,强自挣扎道:「不敢让殿下受累。」 「小侯爷是想自己去拿,还是我亲自给你挑一根?」 满脸红晕的?小侯爷坚决地抱住了身边的?人?,继续讨饶:「阿姐,灵均姐姐,我背上的?伤还没好全?,能不能……能不能先饶我一回??」 楚灵均笑纳了他献上来的?又一个吻,铁面无私地答:「不能。」 「伤还没好全?吗?」她状似疑惑地歪了歪头,纳闷儿道:「可?是我刚刚见小侯爷翻窗的?动作十分利落,不似身上有伤。」 裴少煊好似听不出她话里的?挤兑劲儿,讨饶不成又开始卖惨:「真的?没好全?,阿姐疼疼我吧。我怕痛,怕死?了……嵴杖落在身上的?时候,感?觉骨头都要被?敲碎了……」 楚灵均笑意微敛,隔着衣衫轻轻抚了抚他的?嵴背,眉头轻锁,低低地问:「真的?很疼吗?」 「嗯,真的?。」 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抱歉,我那?时也有些意气用事了……」 裴少煊闻言慌忙打断她的?话,急切道:「不不不,我刚才骗殿下的?。我皮糙肉厚,没关系的?。」 明明是想招她心疼的?,但?她若真心疼了,自己反倒又难受了。 裴少煊望着她紧缩的?眉头,看着她自责的?神情,愈发手忙脚乱,道:「殿下没错,不用道歉,那?日是我不好,存心要惹殿下生?气。」 他红着脸去拿了条黑色无纹的?革带,双手奉到女子面前,而后用手肘撑着桌案,小声认错:「今日也是我不好,殿下有言在先,我不该违背。」 「殿下打我吧。」 楚灵均哭笑不得地看着被?塞到手里的?皮质革带,嘆道:「过来。」 小侯爷以为她是嫌这个位置不趁手,听到唿唤后,面红耳赤地挪了位置,将上半身趴在她腿上。 「请殿下责罚——」 一声长长的?嘆息回?盪在耳边。 下一刻,他就被?牵着手直起了身体。漆黑的?眸子有粼粼的?光,映出那?人?霞明玉映的?好姿容,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殿……」 还未将话说完,带着淡香的?怀抱便将他轻轻拢住。他的?心跳很不争气地快了一拍,手足无措,眼神躲闪,不知自己要不要再开口请罚…… 两人?挨得极近,连对方的?唿吸声都清晰可?闻。当?心上人?的?气息打在颈侧时,裴少煊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张张唇欲开口说话。 墨发低垂的?女子黛眉轻蹙,用行动堵上了他的?嘴。 帐中的?气息不知不觉地升了温,叫人?脸红心热。 情谊正浓的?小情侣相互拥着彼此,倒在折枝梅花纹的?床帐里。 许久之后,帐幔中的?动静才停下来。裴少煊心满意足地将人?揽在怀里,神情闲适,眉眼带笑。 楚灵均好笑地用足尖轻踢他一脚,连声催促他起身去拿个红木匣子。 温香软玉在怀的?小侯爷打心底里不愿离开眼前的?温柔乡,但?还是听话地起了身,按照楚灵均的?吩咐寻来了匣子。 彼时楚灵均已然披了件衣服,含笑坐在床头,墨发低挽,衣衫半掩,明眸皓齿,清丽无双。 裴少煊一时竟看呆了。 楚灵均一见他这样子,温柔的?笑里立刻多了几分无奈的?揶揄,佯怒道:「你这呆子,不打开看看吗?」 小侯爷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懒洋洋地打开匣子,看见一卷合着的?圣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殿下?」 「打开看看。」 裴少煊依言打开。 那?道带着天子六印的?赐婚圣旨便摊开在他面前。 他惊唿一声,清亮的?眼眸里满是惊讶与欣喜,直直地望向神采飞扬的?女子。 楚灵均示意他接着往下看。 他便又翻到一张婚书。 楚灵均与裴少煊的?名字并列在上方,而角落里则落着镇国长公主鉴,加盖龙骧将军印、统军大都督印。 「殿下……」 多年夙愿一朝成真,他竟有些恍然,疑心自己身在梦中。 直到楚灵均缓缓开口: 「明旭,我想了很久,为何你一听到那?些无端的?传言,便要胡乱吃醋。 「起初,我的?确怪你不稳重、不妥贴,但?近日想想,惊觉我也有错。」 「我既没给你承诺,也没给你约定?,甚至连个明确的?表态也没有,怪不得你安不下心。」 裴少煊终于确定?此情此景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欢欢喜喜地上去献了个吻。 女子浅笑着推开腻腻歪歪的?枕边人?,但?握住了他的?手。 「明旭,前几年我的?确不懂感?情。」 「但?你是个很好的?老师。」 她示意他附耳过来,将从前未来得及说的?话告诉他: 「明旭,我爱你。」 正如你爱着我那?样。 第42章 家国恨(九) 那日交心之后, 二人愈发亲密。楚灵均虽不许他乱来,但到底是解了他的禁足令。 只是,对于那些神神秘秘的安排, 还是不曾告诉他。 ——「事以密成。」 他将自家殿下的这句话?嘀嘀咕咕了许多遍, 终于还是屈服了下来, 乖顺地按着?他的意思待在军营。 楚灵均见?他乖巧, 便多解释了一句:「若是此番事能成, 边疆便应该能再?太平几年。」 女子?秋水一样的眼睛微微一弯,露出秀致的弧度, 圆润可爱的杏眸里,藏着?锐利的刀锋。 裴少煊便也笑了。 他从不曾质疑过身边人的话?, 只是心里免不了有些担忧——害怕她所谋之事太险,会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他有心要劝,但话?到嘴边,又转了话?锋, 变成一句百转千回、情意绵绵的嘱咐。 「殿下小?心。」 楚灵均哑然,在出门办事前好笑地摸了把小?情郎的头髮?, 安慰道:「且安心吧。」 「好。」 自家殿下到底在忙什么,他并不知道, 只知她为了这事忙了将近一月, 连眼下都有了淡淡的青黑。 他心疼不已,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出言询问。 好在这时,楚灵均终于有了大动?作。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一身飒飒风姿的戎装女子?坐在帅帐之中?,而三千精锐士兵也已经在夜色中?整装待发?。 裴少煊单膝点地, 郑重从她手?中?接过了可以临时节制部?将的符节。 「从即日起,我要称病, 任何人不得探望。令你暂且节制诸将。」 「得令。」 他接了军令,心里却有点微不可察的委屈,心道殿下行动?竟然带南嘉也不带他。 小?侯爷本就很好懂,心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忍不住在脸上显现出痕迹。这些年由于在军中?歷练的缘故,在外人面前倒是勉强有了一副沉稳样子?,但在楚灵均面前,却是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见?状,楚灵均难得有些无奈,一把将人薅起来,低声哄道:「若事不成,军营便是我军迴转的余地。此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小?侯爷立马就被哄好了,将嘴咧得老高,信誓旦旦地出言保证,定不负殿下所託。 「好。」楚灵均拍拍他的肩膀,旋即带着?人悄声消失于夜色之中?。 裴少煊捏着?手?里那块符节,幽幽嘆了口气。稳住军营里的将士与同僚,倒是没什么难度,裴少煊学?着?自家殿下那副八风不动?的做派,将各色人物尽皆打发?了回去。 他面上儿?平静得很,仿佛真的只是在帮偶感微恙的主?帅暂时打理?军务。身边的同僚部?下见?状也没多怀疑,至多也只是惊奇一句: 平时跳脱的小?侯爷,居然也能将事情办得这样妥贴。 但就连这些慨嘆,在想起小?侯爷的身份后,也变得不足为奇了——小?侯爷出身将门,打仗从军本就是家学?渊源。 于是感嘆又变成了称赞。 人们望着?镇北侯那张年轻的脸,感慨万千,好似已经看见?了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不过,谁也不知道,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小?侯爷,心里却悬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无时无刻不在为奔走?在外的心上人担忧。 可哪怕思绪万千,忧心如焚,也不能在面儿?上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心绪。要想瞒过敌人,就必须先瞒过自己人,他只能怀揣着?满腹的思念与担忧,安静的,耐心地,等待东风捎回爱人的消息。 云中?郡里日升日落,军营里月升月降。 终于,一骑快马带着?熟悉的字迹出现在他面前。 他稳住心里的百般思绪,竭力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平静地拆开信封,认认真真地读完了信,又按着?信中?的指示清点了人马,带兵出去接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今夜无月。 却有繁星点点,当空而挂。 一行人在满天星斗的照耀下,出了边关,直入草原。 晚风飒飒,在拂过这片草原的同时,也陪伴着?匆匆行军的士兵。 待天欲破晓之时,裴少煊终于带着?人出现在了得当的地点。 彼时晨光熹微,雾霭蒙蒙。水汽自地面蒸腾而上,给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原披上了一层轻纱,碎雪似地铺在地面之上。 蒙蒙的雾气藏在晦暗的天光里,使他看不清人群中?、白马上的镇国长公?主?。但是没关系,他已经自行在心中?为那道清隽的轮廓,描上了蛾眉杏眼,纤鼻朱唇。 他压下眉眼中?的笑意,从容不迫地带着?手?下的兵扩大包围圈,将当中?那些或惊惶或怒骂的北狄人围在中?间?。 惊惶是因为前途未卜,生死不知。 怒骂则是因为——这些自恃武力的武夫终于明白过来……竟是中?了大昭的暗算。 被士兵护在中?间?的北狄大王子?终于从喜悦中?反应了过来,转身去寻自己身边那位好谋士洛桑。 一月之前,那位被父汗下令废去双手?双脚,丢到荒野中?自生自灭的北狄第一谋士,那位在传言中?已经转投了大昭长公?主?,且助大昭重挫王庭的洛桑,忽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并且言之凿凿地称,要助他斗倒他那位风头正盛的幼弟,要帮他从流放之地重回王庭中?心。 他起初是不信的,让手?下人将这位叛徒绑了起来,严刑拷打一番后,预备将人送到父汗面前邀功。 可夜间?却是转辗反侧,再?难入眠。 他终于披衣而起,在牢狱中?见?到了狼狈不已的洛桑。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神情难掩讥讽,「洛先生既已经攀上了高枝,又何必再?回到北狄这座小?庙。」 对方已是衣衫褴褛,奄奄一息,但咬字却是清晰无比,「汉人总是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永远不能接纳鄙人。只有王庭才是我的归宿。」 他再?问:「是吗?但本王怎么听说,阁下深受楚灵均信重,在大昭如日中?天呢?」 洛桑便如是答:「大王子?聪颖无双,想必听过汉人的一句俗语: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那晚他与洛桑具体都谈了些什么,其实他已记不清了。 但大王子?永远也忘不了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忘不了那句低沉压抑,却让他心如擂鼓的话?。 「大王子?问鄙人为何要回来?」 「因为我不甘。」 「三王子?当初污衊鄙人与大王子?图谋不轨,是我几乎丧命。我心有遗恨,不能不报此仇。」 「大王子?就甘心吗?甘心永远待在这荒芜的放逐此地?甘心看着?三王子?夺走?本属于您的王位?」 …… 他不甘心,他永远不可能甘心。 他才是王庭的长子?,是阏氏唯一的儿?子?。单于之位本就应该是他的囊中?之物,怎能因为父汗偏爱幼子?,就将本属于他的大位夺走?? 他不甘心! 所以那一晚,他斩断了洛桑的锁链,殷切地将人扶起来,请洛桑助他夺位。 后来的事情都很顺利。 这位心狠手?辣、阴招百出的北狄第一谋士,只是略施小?计,便挑起了父汗对幼弟的疑心,使他重回王庭。 失去了父亲宠爱的小?王子?,一步步地被冷落,被排挤,而他则重新获得了父汗的看重,获得了部?将的拥戴,再?回巅峰。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太快了,竟好似如空中?楼阁,海市蜃楼,让他不能轻信。 他悬在其中?,如走?钢丝,生怕下一科,这些失而復得的东西便要再?次离他而去。 所以,他纠集了自己的心腹部?将,欲将自己的好弟弟彻底除去。 无论是在做决定前,还是做决定后,他都因为某些顾虑,不曾将其告知于洛桑。 但现在看来,那厮根本就是早有预料! 而且,他不仅早有预料,甚至藉机将消息透给了他的三弟,而后趁他与三弟内斗、北狄大乱之际,引着?他的主?子?前来,意图将他们一网打尽。 大王子?看着?身侧不復存在的谋士,看着?四周那水泄不通的包围圈,长嘆一声。 ……悔之晚矣! 他高举起手?中?的兵器,高声一喝,希望?带领手?下的士兵冲出重围。 然而……大势已去。 * 熹微的晨光破开晦暗的天幕,碧空如洗,一望无际,但很快,璀璨的阳光便化做了金色的点点余晖。 喊杀声与冲杀声一齐消失,刀光剑影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暮色四合,薄暮冥冥。 楚灵均微微侧身,看向身侧唇色惨白的异族青年,嘆道:「看来,我就算不来,以含章的本领,也能将北狄搅个天翻地覆,再?全身而退。」 洛桑望了望周围披坚执锐的甲士,拱了拱手?,谦恭道:「看来,就算没有臣出力,主?君也能有次大胜。」 「这便是含章过谦了。」楚灵均轻轻弯了弯唇,不再?多言,转而关心起了他的伤病。 「臣无碍的。」 「含章既已奔波多日,便先回帐歇息吧。此处无需你再?费心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臣领命。」 洛桑躬身再?施一礼,笑着?离开。待他穿过人群,回到自己的军帐中?时,军医早已侯在门口。 他扬唇笑了笑,转头却又瞥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几人押着?个满身鲜血的俘虏过来。 正是昔日单于默罕最宠爱的三王子?。 绿眸青年温顺地垂下了眸子?,向领头的南嘉做了一揖,低声道:「楚副将,不知这是……」 「抓获的一个小?俘虏罢了。」飒爽的女将军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句,又指了指地上的人,笑道:「殿下听闻这人与长史有旧仇,便让我将人押了过来。随长史处置便是。」 地上的人闻得此话?,眼中?立时多了几分惊恐,满脸慌张,企图挣脱士兵的束缚,扑向眼前的青年。 他的声音嘶哑难辨,只能隐隐听出,是在哀求他曾经的阶下囚。 「洛……洛……」 士兵见?他挣扎,毫不留情地往他腹中?踢了一脚。被束缚住的人这才忍痛闭了嘴。 洛桑平平静静地望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南嘉身上,温温和和地笑道:「他如今已成了阶下囚,生死不由己。我何必再?落井下石?」 「殿下只管处置他便可,不必再?顾忌在下。」这人好歹也是个王子?,不管是拿来用来控制北狄余部?,还是用来扶持傀儡,都大有用处。 他本以为他这般说了,眼前的人便该就此打道回府,转身离去。 却没料到对方扔来一把素朴的长剑,朗声道:「殿下有言在先——她从不毁诺。」 「是。」洛桑微微扬眉,不由得便想起了那人沉静而坚定的声音,微怔之后,颔首道:「多谢殿下成全。」 他应了此事,但并没接过那把剑。 迎着?南嘉略显疑惑的眼神,他眉眼弯弯,好似有点儿?犹豫…… 南嘉立马就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吩咐手?下将人扔下之后,便扬长而去。 他没再?关心这个微不足道的俘虏的下场,后来闲来无事,才好奇问了一句。 这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三王子?,被废了双手?双脚,毒哑了嗓子?,下了烈性春/药,只留最后一口气,半死不活地被扔到了俘虏堆里,被他昔日欺辱过的奴隶与部?下折磨至死。 ……果然是个狠人啊。 第43章 家国恨(十) 大昭已然很久没有迎来这样的大胜了。 在此?战中, 北狄单于死于副将?南嘉之手,北狄大王子与三王子一同被俘,被俘虏的北狄士兵更是不可胜数。 勉强捡了条性命的二王子即便成功回到?了草原, 也没有收服老父亲残部、重?整旗鼓的魄力。 经此?一战之后, 原本还算牢靠的王庭彻底分崩离析, 不復当日辉煌。 深受边患之扰的军民无不额手称庆, 庆祝这来之不易的太平。 而远在京都?的朝堂众人闻此?捷报, 却并不是全然欢喜——这些?年来,二殿下的威望本就一日比一日深重?, 如今又逢大胜,挟势归来, 这功绩嘛……便不是一直待在京都?的景王可比的了。 欲扶持景王登基的谢党们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但当目光触及领袖谢玄那张古井无波、神色闲畅的脸时,又都?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谢相?那可是景王殿下的准岳丈,他都?不急, 自己又何?必着急? 于是低头?的低头?,看?戏的看?戏的, 朝堂上一派和乐融融,好似都?在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而欢唿。 两鬓渐星的熹宁帝坐在御座之上, 直笑得合不拢嘴, 欣然地听着底下的老油条夸完自己的女儿,又乐呵呵地赐下丰厚的奖赏,嘉奖在此?战中立下功劳的文臣武将?。 他的喜意是那般明显,几?乎不用特意去辨别。底下的臣子们看?着龙椅上那位皇帝,各番心思不免活络了起来。 原以为景王已然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了, 谁曾想到?……这位二殿下也不是平庸之辈呢? 所以,现在到?底该投哪边呢?还是两不相?帮, 随风而倒? 臣子们心里的花花肠子,熹宁帝心里多多少少总是清楚的。但他只当自己不知,下了封赏旨意之后,便施施然起身,退朝而去。 落了玺印的圣旨很快就由快马送至边疆。 与圣旨一同送来的,还有自京都?而来的一封封家书。 楚灵均换了身宽松的常服,懒懒地倚在凭几?上,浏览兄长和父亲送过来的家书。 老父亲的信秉持着一如既往的风格,肉麻兮兮地诉说完思亲之情,再软硬兼施、声泪俱下地让她赶紧滚回京城。 兄长的信则如他这个人一样?,风流蕴藉,平和含蓄。他先在信中追忆了一番少时的情谊,而后又笔锋一转贺她大捷,最后又提到?她的生辰,委婉地发出祈愿——希望今年能亲手将?礼物送到?她手上。 虽说两封信的内容不怎么相?同,但表达的意思却是大同小?异。 到?底要不要回去呢? 楚灵均捏着这两封信,微微蹙眉,陷入沉思之中。 一瓣剥去了果皮、除去了橘络的橘子北送到?嘴边。她思绪略微一顿,张嘴吃了橘子,好笑地望向?一旁的裴少煊,弯眉道:「明旭,想回上京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殿下去哪,我便去哪儿。」他答得不假思索,末了又凑过去,笑盈盈地继续餵她吃橘子。 橘子正是当季的水果,但却不是什么寻常百姓能吃上的。就连他们这些?王公贵胄,在这苦寒的边疆之地,也很难寻到?这些?流行于上层社会的奢侈品。 今日却是託了那些?当地豪族的福气——为了讨好大胜的二殿下,为了在权势日盛的二殿下面前露个脸,有不少豪强世家都?送了金银珠宝或新鲜果蔬到?军营来。 忙了好几?天的长公主?看?着眼前黄灿灿的橘子,终于想起这茬事情,吩咐亲卫长将?豪族们送来的新鲜果蔬分给军中诸将?,语罢又格外关怀了几?句居功甚伟但病痛在身的某位长史。 小?侯爷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暗搓搓地磨着牙。 楚灵均交代完事情之后,一转头?便见?他这副争风吃醋的样?子,不免失笑,推了送到?唇边的橘子,揶揄道:「不吃了,这橘子我越吃越酸,也不知是谁家的醋罈子打翻了。」 不等他开口反驳,她又道:「真不想回去?不担心上京城里的裴老夫人吗?」 裴少煊默了一瞬,再开口时端的是风轻云淡,一派从容,回道:「真要是一家聚在一处,母亲又要嫌弃我不成器了。我还是待在这儿吧,也好让她老人家心里舒畅些?。」 双瞳剪水、月眉星眼的长公主?闻言直乐,没好气地拿指尖点了点身侧人的额头?轻斥道:「你倒是促狭。这话可不许让裴老夫人听见?了。」 小?侯爷此?时玉冠高束,宽袍大袖,坐在翠鸟屏风前乖乖点头?时的样?子乖巧得紧,不像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倒活像京城世家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世家子。 楚灵均饶有兴趣地摩挲着他衣袖上的如意纹,只到?他略带疑惑地望过来时,才道:「北狄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力再袭扰边疆。左右待在这儿也没什么事,我们还是回一趟京都?吧。」 「好,都?听殿下的。」垂着眉眼的小?侯爷没什么意见?,安静地剥完一个橘子之后,才想起来问原因,眉眼温柔,语调轻松,笑问道:「殿下怎么突然想回去了?是有什么要办的事儿吗?」 楚灵均支着下巴,悠然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时光,闻言心里却忽然起了点恶劣的心思,存心要逗弄他,故而淡淡道:「算是吧。」 「单着久了,想回去成个婚。」 短短一句话,却在身边人的脸上燎起了一大片灿烂的火烧云。 「你你你……我……」原本安安静静的小?侯爷在听到?这话后,惊得连手里的橘子都?没拿住。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却先问出了口:「殿下要和谁成婚?」 「你这呆子!」楚灵均睨她一眼,不知怎么的便有些?恼了,「小?侯爷觉得呢?」 「我……」满面霞红的裴少煊嗫喏一瞬,微微直起身子,虚虚揽住她的腰肢,将?头?抵在她肩膀上,在那张颜如渥丹的侧脸上映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楚灵均轻声一笑,暗道那些?老油条送的橘子还算不错。 果真很甜。 * 既然已决定要回京都?办婚礼,两人便各自向?京都?方面去了信笺说明打算,又迅速安顿好军营诸事,而后带着护卫,轻车简从地踏上了回京的路。 公主?成婚从来不是什么小?事,楚灵均料定自己要是回得早些?,恐怕就要被礼部、被宗正、被老父亲还有一众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拉着,被迫走一些?看?似重?要其?实无关紧要的流程和礼仪。 她从来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便有意放慢了行程,权当自己只是个游山玩水的闲客。 晨光熹微、天欲破晓之时,他们曾携手登上附近的名山大川,安静地看?着天边的红日一点一点地破开晦暗的夜幕,给灰濛濛的天空披上绚丽的朝霞。 暮色苍茫、星月交辉之际,他们也曾像从前那样?,脱下锦绣华服,取下绶带金印,像对平常的眷侣一样?相?互依偎,踏入热热闹闹的夜市,去看?最真实的凡间烟火。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之时,他们则愿意在一片风和日丽中去寻访附近的名人趣事,或一赏名景风光,临清流以赋诗,登东皋以舒啸。 若是天公不凑巧,是个斜风细雨、雾霭沉沉的雨天,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只消一卷旧书,一盘残局,便可让一对有情人在并不精緻的客舍里消磨上一整天的时光。 ——其?实一壶薄酒也是好的。绿蚁醅新酒,足以慰风尘。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过逍遥,也太过清闲了,所以,当永宁郡主?楚令仪的那副密信送到?手上时,她还只觉得这是自家姐姐在开玩笑话。 但那封逻辑缜密、思维清晰的信件就摆在眼前,强烈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她敛了脸上的笑意,努力平復住指尖的颤抖,一字一句地读起案上的这封信…… 信中的这笔字铁画银钩、入木三分,坚定地告诉她,宫中禁卫形迹可疑,城中护卫频频变动,而景王府与谢相?府以商议婚事为由一再走动。 窗外的朔风忽然唿啸而过,折断了一旁的梧桐枝叶。 咔哒一声,并不明显,却极清脆,像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她…… 梦,该醒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第44章 丹心血(一) 天光湛湛, 暖风习习。 今日依旧是个好天气。 待裴少煊从闹市中带回心上人想吃的馄饨时,却发现一身绛衣的女子僵坐在椅子上,脸色是肉眼可见的沉重。 一向敏锐的人, 却连他进了门也没发现。 裴少煊脚下的动作?一顿, 俄而又迅速反应过来, 将手里的东西全部放下, 小心坐到她身侧, 担忧道:「殿下,怎么了?」 她弯了弯唇, 勉强露出?一个似自?嘲似讥讽的苦笑。 那?抹浅淡得几乎没?有的笑容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 裴少煊没?能辨清其中的意味,但却本能地觉得这样的笑容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 「殿下勿忧,万事?有臣。」他的话温柔而坚定,就像他的怀抱一样。 楚灵均阖了眼, 将自?己的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平静地感受着从剑眉微皱的青年人身上传过来的温度。 片刻后?, 她像是终于从那?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挣脱出?来,沙哑着声音开口:「明旭, 我们得快些回?去了。」 「好。」他仿佛永远都不会过问她的决定、质疑她的抉择, 毫不犹豫地应了好,便要起身去收拾行李。 「别收拾了,明旭,事?情紧急,也不宜声张旗鼓。」 裴少煊动作?微滞, 终于隐隐意识到殿下口中的急事?恐怕确实不是什么小事?,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凛声道:「那?我去召集随行的护卫。」 此次回?京拢共带了六百护卫,这数量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毕竟这可都是从战场上真刀真枪打出?来的精锐。 原本两人回?京,是要真正轻车简从的。但一来,楚灵均的身份尊贵,军营里的属下与部将在听到他们的打算后?纷纷相劝,让他们多带些人马,以确保安全; 二?来嘛,当初跟着楚灵均北援边疆的许多北军将士,都许久未曾回?过家乡。楚灵均斟酌之后?,便将想省亲的部分士兵带了回?来。 当初只是随意为之,今日回?想起来,却是无比庆幸。若是京都里当真有人图谋不轨,那?么即便她能从边疆调动人马,恐怕也无法及时阻止。 随行的这六百人马,算是她手上为数不多的筹码了。 若是……楚灵均强行将自?己从思?绪中拖了出?来,握紧缰绳长喝一声,驱动快马朝着那?座暗流涌动的京城而去。 披星戴月、夜以继日地赶了两天路之后?,她终于望见了上京的城墙,甚至在山峦之上,望见了她熟悉无比的云台殿,即便雾气重重,绿云扰扰,也掩盖不了它?的高大和巍峨。 一身玄色劲装的女子勒马停下,令裴少煊带着人分批潜入上京,而后?趁着暮色四合之际,万分低调地进了京城。 天色将暮,街上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楚灵均混迹于其中,一点儿也不扎眼。 待她穿过几条行人越来越寥落的街道时,玉兔已然?东升,月光斑驳,烛火飘摇。 她翻进了从前的大长公主?府,今日的郡主?府,难掩疲惫地站在了楚令仪面?前。 「殿下……」 「闲话不必多说,说正事?吧。」 楚令仪应了是,立马屏退身边人,领着她在附近的桌案前坐下,低声说起自?己是如何发现异常,又是如何顺着蛛丝马迹追查下去。 全程,对面?的人都未曾说过话,只是以手支额,安静地阖着眼,秀丽的眉眼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愁绪与倦怠。 她原以为对方在走神,但下一秒,一身便服的二?殿下便睁开了清亮的眸子,蹙眉询问了写细节。 她仔细地观察着楚灵均的神色,一一答了。 然?后?便是一阵难言的沉默。半晌,这位自?北疆全胜而归的二?殿下也没?再说话。 就在永宁郡主?楚令仪打算开口打破沉默时,对方终于淡淡开了口: 「此次回?京,我手上有六百人马。这六百人随我在北疆多年,已能称一句精锐。夜里,明旭便会设法将人送进来。 「此外,我从前在北军经营过一些日子。凭着从前的威望,再许下些好处,想必能驱使他们。 「还有,明旭曾经做过羽林左监……」 楚灵均将手上能调动的资源劝调动了起来,而后?便仔细与自?己的堂姐推敲了一番细节。 待两人商讨完事?情时,已是月上中天、更深露重。 楚令仪看着自?家堂妹眼下隐隐露出?的青黑,无声嘆了口气。 虽说皇家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事?情屡见不鲜,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如今朝中的这两位向来是极和睦的。不管从前种种到底出?于何种缘由,但到底是有情谊在的…… 此时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想来,她心中也不好受。 楚令仪斟酌了一瞬,劝道:「宫中及城中的动向,臣会好生注意。镇北侯那?儿,我也派了得用的人前去接应。」 「殿下连日赶路,还是先在我房中歇歇吧。」客舍不是半会儿收拾不出?来,主?卧却是能让出?去的。 楚灵均下意识地揉了揉额头,闻言思?考了一会儿,轻声道了谢。她跟随此间主?人入了内室,又再侍女的帮助下沐浴洗尘,换上了堂姐的衣服,合衣躺在精美的檀木床里。 锦被绣衾,高床软卧,一旁的错金铜博山炉里,甚至还染着清雅安神的薰香——此处的条件,不知比云中郡的军帐好了多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然?而,她却久久不能入睡。好不容易成眠,那?些已经渐渐消失了踪迹的噩梦又再次来造访。 尸山血海,血肉横飞,金殿染血,宫阙蒙尘。衣饰龙凤的帝后?相互拥抱着彼此,在富丽的长乐宫里永远地陷入了沉睡…… 这个少时深深困扰着她的噩梦,已经许久不曾造访了。手中权势早已今非昔比的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被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吓倒。 可今时今日,此情此景,自?梦中惊醒的长公主?擦了擦额上细密的冷汗,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害怕。 晚风凄凄,霜影重重,将窗外的枝叶吹得簌簌作?响,越发显出?寒夜之静。 楚灵均自?温暖的被褥里坐起身来,再难入眠,便就着窗外透进来的那?丝丝缕缕的月华,思?考起了如今的形势。 可想着想着,她总是忍不住想问自?己,想问楚载宁:何以会走到这一步呢?何以要走到这一步呢?何必啊,何必啊…… 夜色还深,但有脚步声自?远而近,渐渐传了过来。 须臾之后?,有侍女站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道:「贵人,郡主?说,您要等?的人已经到了。」 「好,稍待。」 她掀开身上的丝绸被褥,自?海棠曲屏处拿了件披风随手披在身上,将自?己从思?绪里生生拽出?来,随门?外的侍女去见裴少煊、楚令仪。 三人聚齐之后?,楚灵均的脸色还算沉静,略微问了些裴少煊路上的情况之后?,便开始询问他昔年在羽林军时任职时的情况。 裴少煊为人还算谦和,待人也不像那?些勛贵子弟一般目下无尘,是以昔年在羽林军中任职时,也算结交了不少性?情相和之人,此时刚好能派上用场。 楚灵均便令他乔装入了宫,暗中去联繫这些旧日同僚。楚令仪依旧去探听各方消息,而她自?己则到了北军大营,去见自?己从前在北军的下属李铮。 形势急迫,好在事?情再没?出?什么差错,各方的进展也还算顺利。有了此番布置,若景王真要协同谢党谋逆逼宫,她也能迅速带着手下的人拦下此事?。再不济,也能保住双亲,不必让金殿。 知情者无不松了口气。 除了楚灵均。 她拿着那?沓厚厚的家书,心中是止不住的悲戚。有时候,她甚至想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直接跑到景王府,当面?去质问他…… 可是她不能。 她不能这样做,只能安安静静地待在郡主?府里,忐忑不安地等?着探子回?禀消息。 她是如此希望,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乌龙。楚载宁无意逼宫,谢党不敢谋反,所有地这些,都只是因为她太过多疑。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误会兄长之后?,要如何向他道歉,要如何消弭两人之间的隔阂…… 但是,叛军终究还是行动了。 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心中竟然?是十?足的平静,没?有想像中的哀伤,也没?有想像中的愤怒。 她领着人一路从宫中杀到禁中,再从临华殿,行至长乐宫。 熹宁帝及皇后?早已被她提前安排好的人转移了,如今宫中的这对帝后?,不过是穿着帝后?服饰的一对替身。 很?显然?,叛军也已经发现了这个事?情……扮演皇帝皇后?的太监和宫女,如今正蜷在地上,瑟瑟发抖。 楚灵均扫了两人一眼,直直地看向被甲士团团围住的景王,她名义上的兄长。 他一身月白袍服,玉冠高束,环佩轻鸣,一言不发地站在白玉铸成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向自?殿门?处缓缓走来的女子。 那?是在边疆磨砺了三年的国之利剑,也是他曾经仰望了许多年的红日。 与三年前相比,她高了,也瘦了。边疆的风沙,云中郡的风雪,褪去了她身上最后?一丝稚嫩,使她更加稳重,更加威严,使她成长为真真正正的将帅,说一不二?的领袖,凛然?不可犯。 殿中还剩余的叛军不由得退了一步,又在长官的喝令下站到原位,瑟缩着身子,看着队列前那?个手持长剑,身穿甲冑,衣衫染血的女子。 「景王勾结谢玄谋逆,天理难容,尔等?还要助纣为虐吗?」裴少煊一面?持剑护卫在楚灵均身侧,一面?高喝道:「还不速速束手就擒,保全家人!」 其实,二?殿下能带人杀到此处,便已说明殿中人已是孤立无援……悲怆的情绪在无休止地蔓延,心知大势已去的叛军连连溃散,不多时,便彻底被控制了起来。 楚灵均咬着牙,再次望向景王。作?为叛军之首,他已被士兵单独看管了起来。 刀剑加身,这人竟还是神色恬然?,湛然?不动,一派风轻云淡之态。 月白明明是再清冷不过的颜色,但楚灵均此时只觉刺眼。 她在心中深深吸了口气,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为什么要逼宫?为什么要谋反?」 明明出?口时的语调还是冷静的,但说着说着,心中那?堆积已久的情绪便不自?觉地泄露了出?来,昭示着说话之人心中的愤怒。 「你何必呢?楚、载、宁。」 青年好像很?奇怪,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轻嗤一声,话中似乎带着淡淡的嘲讽:「长公主?殿下,何必再问?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从前那?些温情仿佛都是楚灵均的错觉。他扯下了那?张温温润润的皮囊,露出?内里狰狞的本色。 楚灵均愣了一瞬,再反应过来时,心中那?一节比一节高的愤怒便在顷刻间表现了出?来。 她将他的话低声重复了很?多遍,气极反笑,一字一句地说道:「好一个,好一个成王败寇!」 她握手成拳,将指尖绷得直发白。半晌,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愤然?转身,留下指令,让士兵将一众主?犯从犯全部打入诏狱,又让裴少煊控制好现场。 楚灵均收剑入鞘,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她相信裴少煊可以应付,故而脚步只是一顿,便没?再管——眼底的泪珠直打转,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地整理情绪。 是入夜之后?,她才明白了那?阵骚动的由来:叛军之首楚载宁意图自?尽,被裴少煊拦了下来。 楚灵均说不清自?己在听到楚载宁意图自?尽时,心中的思?绪究竟为何。但那?一刻,她握着裴少煊的手,正止不住地发颤。那?一刻,她心中的第一感觉竟然?是庆幸。还好,还好,明旭拦了下来……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捨不得从前的情谊吗?可是,他都已经将之前的温情与岁月踩在脚下了啊。那?,是不能让罪首在受审之前畏罪自?杀?可是谋逆大罪,不容辩驳,又有什么好审的…… 她还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所思?所想。 可熹宁帝却又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熹宁二?十?四年五月廿四,皇帝颁下退位诏书。 第45章 丹心血(二) 皇帝的诏书要想颁发到天下, 必须得经过中书、门?下二省,由两省长官署名之后,再传至尚书省执行。普通的诏书尚且不能?免了这流程, 何况是事关国本的退位诏书? 但事实上, 熹宁帝的退位诏书的确未经门下省, 径直传到了尚书省, 而后, 再由这个执行机构颁向六部、朝堂、天下。 因为那个歷仕三朝的鸾台右相,权倾朝野的门?下长官, 已经被褫夺衣冠,丢入诏狱——连带着他那一连串的党羽门生、族人子侄。 经此一事后, 门?下省几乎空了一半,连个能?主?事的人也没有。整个部门人人自危,担心祸及自身?、连累家人,惶惶不可终日。 这时?候, 替熹宁帝草拟召令的中书省,便径直将旨意递给了尚书省。虽然此举不合流程, 但也算合乎情理,是以朝臣们?并未就?此多言。 与诏书颁发的流程相比, 朝堂上的老油条们?显然更关心诏书本身?的内容……皇帝要退位? 古往今来, 有几个皇帝甘心摈弃手中权势,做个悠哉悠哉、无足轻重的太上皇。熹宁帝……这是在试探长公主?的野心?还是遭到了逼迫? 朝臣们?心中的想法各不相同,但却没有人会在明面儿上得罪这对皇家父女。他们?只是,沉默地,安静地, 将自己?满是揣测的目光投向了那座近来很不太平的皇宫。 那是漩涡的中心,也是悲剧的根源所在。 皇宫中, 天下最尊贵的那对父女,正想对而坐。四下再无旁人,只有一盏茶,一支香,一对久别重逢的父女而已。 楚灵均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语气不冷淡,也不热切。 「父亲此举何意?是在怪我越俎代庖、擅自处置了谢党?」 她的眼皮抬了抬,淡淡道:「谋反,本就?是滔天大罪,罪无可恕。如今不趁此机会将谢党去除?还要更待何时??」 「是,此时?除了谢党,顾党便会一枝独秀。但此举并非不可解!若不在此时?着力于去除党争,朝堂要如何恢復清明?」 她从?昔年的旧事说到了今日的现状,从?边疆说到了朝堂,从?百官说到了士民……已是将其中利弊掰扯得清清楚楚,但熹宁帝从?始至终,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楚灵均霍然起身?。 「父亲……」 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下,她看着熹宁帝日渐斑白的头髮,一点?一点?地皱起眉头,而后沉默下来。 始终未曾说过一句话?的皇帝慢慢嘆了口气,带着无限慨然开了口:「灵均,你?是对的。」 「我不是一个好皇帝,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若是……」他顿了顿,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可他话?中的未竟之意,楚灵均是如此明了。她望着父亲那张不復年轻的面容,百感?交集地阖上了眼。是什么时?候开始,记忆中年富力强、温柔体贴的父亲,在一点?点?地走向衰老? 「我累了,灵均……」 「我知你?率性随意,不喜欢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但如今……这个位子迟早都要传给你?的。」 「我一早便知道,我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子,往后,也只想陪着你?的母亲,弥补当年的过错……」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然后望着女儿坚毅的面容,弯唇笑了笑,站起身?来,极轻极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了句抱歉,便转身?离去。 起身?时?,他的身?形不知怎么的踉跄了一下。楚灵均手疾眼快地扶了他一把,拢眉招手,企图让人去请太医。 他悄声道了声无碍,缓步朝长乐宫的内室走去,可还没走几步,熹宁帝便又回了头,脸上的表情慾言又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景王的事情……」他忽然提起了这个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名字,迟疑道:「你?能?不能?……」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这个合情但不合理的请求,笨拙地藏回肚子里,无奈一嘆:「罢了,一切都随你?心意吧。」 「由你?吧,由你?吧……」他喃喃着离开了正厅。 于是,这座金碧辉煌、巍峨高大的宫殿,便只剩下一个人。 空荡荡的宫殿中,楚灵均看着父亲逐渐离去的身?影,慢慢地,慢慢地,低下了头,仿佛年久失修的机械一样,僵硬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今晚的风好似格外的冷。即便旁边就?摆着一个不停燃烧的暖炉,也不能?隔绝那刺骨的寒意。 她无端瑟缩了一下,将自己?蜷曲在宫殿的一角。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稀疏的脚步声传进?耳中,随即,便是一件温暖的氅衣徐徐落在了身?上。 她抓住那只为?自己?添衣的手,本欲唤明旭,倏然抬头时?,却发现眼前人非心上人,而是三年未见的清瑶姑姑。 「殿下安好。」她扬眉笑了笑,与记忆中并无二致。 楚灵均靠在这个许久未见的长辈身?上,眼底浸了一层薄薄的雾。 「姑姑……」先?前未觉,开口时?才发现,声音已隐隐带了颤音。 清瑶一嘆,像从?前那样将人抱在怀里,饱含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殿下辛苦了……」 楚灵均统兵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也从?来不是什么藏不住事的人。 然而,当熟悉的长辈柔和地吐露出一句句关心之语时?,心里的委屈与不平,便再也压抑不住了。 「清瑶姑姑……我也好累啊,好累啊。」 「殿下累了,便该好好歇息。」清瑶温声说着劝慰的话?,心里却忍不住感?慨:自己?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小殿下,怎么往边疆去了一趟,便这般瘦削了呢。 她明知道自己?的殿下已不再年幼,且在不久的将来,便要登上御座,背负起整个天下的责任。 不过,在潜意识里,她还是将楚灵均当成了孩子,极耐心地哄着人回到寝殿,洗漱更衣,用膳休息。 楚灵均躺在久违的寝殿中,心中却怎么也无法安定下来,久久不能?入眠。她听着窗外唿啸的风声,下意识地朝屏风外的侍女问了一句: 「明旭呢?」 * 宫中形势已定,但心上人的心情定然好不了。裴少煊为?此担忧不已,可他身?为?外臣,如今已不好再无视宫禁留在宫中,侯府又恰好传了母亲的消息来,让他早日回府。 左右为?难的裴少煊权衡片刻,最终还是回了府,打算明日清晨再进?宫。 他在如水一般的月色中离开了略有些慌乱的皇宫,伴着寒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侯府。 他原本的心情倒也还算平静,可当家的距离一点?点?逼近,心里反倒不由分?说地多了点?忐忑。 裴少煊望着那块熟悉的牌匾,默然一瞬,而后便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样,拂开围上来的门?房侍从?,大步流星地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行至西厢房,拜见老母亲。 出乎意料的是,母亲并不在房中。 常常侍候在老夫人身?边的侍女一脸遗憾地站在长廊下,请他去祠堂寻人。 虽然不知母亲为?何要在这个非节非庆的日子里往祠堂去,但满身?风尘的小侯爷还是依言到了地方,推开祠堂那扇厚重的大门?。 母亲果然正在此处。 裴少煊顺着院中的月光望去,便看见了年迈的母亲直挺挺地站在堂中。寒意凛然,满室清寂,飘摇的烛火摇曳个不停,给堂中之人镀上了一层暗黄色的光晕。 于是,小侯爷的心头,莫名多了几分?凝重。 还是老夫人听到推门?声,回身?望来,慨嘆了一句:「回来了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裴少煊回过神?来,端端正正地提起衣摆,屈膝下跪,伏地叩首,行了个稽首大礼。 「不孝子拜见母亲。」 「我儿在边疆建功立业,丝毫不堕先?人遗风,何来不孝?」端庄贤淑的老夫人招了招手,将自己?的儿子唤到身?前,给祠堂内供奉的牌位上香。 裴少煊忙起身?,按照母亲的意思给先?辈先?人上了香,关切开口:「天气寒冷,此处又简陋,母亲怎好在这儿久待?」 说着,他便要上前搀扶。 老夫人淡淡地拒绝了他的搀扶,安静地望着那满满当当的牌位。那里,有她的长辈,有她的丈夫,有她的女儿,也有她的儿子…… 「明旭,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成婚了。」一片寂静中,她忽而开了口。 裴少煊眉中多了几分?笑意,开口便要与母亲再次说起自己?的打算。 怎料烛火前的老夫人抢先?一步开了口: 「我已为?你?相看了几位合适的女郎,改日去看看。」 第46章 丹心血(三) 「母亲……」连战场厮杀都不放在眼里的小侯爷闻言竟愣了一瞬, 艰难地弯起一抹笑,若无其事地回道:「您莫开这样的玩笑了。今日天色已晚,您早些歇息吧, 孩儿也累了。」 「站住!」老夫人说话地声音不大?, 但却不容置疑, 「明旭,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裴少煊的身影僵在了原地, 他转身看着自己的生身母亲,目光里是?显而?易见?的祈求。 「母亲……」他的声音艰涩得不像话?, 指尖抖得像是?一蓬随风飘荡的杂草,「您之前不也同意了我与殿下的事情吗?为何要……」 「今时已不同?往日。」老夫人平静地打断他的话?, 如是?道。 「有何处不同??」他握手成拳,下意识地掐紧了手心,而?后又徒然地松开。 原本该衣锦还?乡、意气风发的常胜将?军,此刻却满眼无力?。那双澄澈的眼睛依旧明亮, 像是?浸在晨雾中的黑曜石。 「君心不变,我心不改。我与殿下情投意合, 与从前有何处不同??」他抿紧了唇,脸色是?少有的苍白。 老夫人有了片刻的心软。 这毕竟是?她唯一剩下的儿子, 是?她看着长大?的骨肉。她长长嘆息一声, 饱含怜惜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人,低声劝哄道: 「明旭,从前她可以做你的同?道者,可以做你的枕边人,可往后, 她便是?你的君主,是?大?昭的皇帝。」 长公?主的驸马, 可以继续横刀策马、报效家国?,继续履行?先辈未曾完成的遗愿——虽然驸马继续从军也有些难度。可是?,皇帝的枕边人,只能丢下一切,每日坐在四四方方的庭院中,等待君主赐下的那一点恩泽。 「明旭,那不是?能与你厮守的爱人。」她为已经成人的儿子理了理衣襟,继续劝道: 「听为娘的话?,重新寻个贵女成婚。现在不喜欢也没关系,等你与新妇有了子嗣,有了家庭,自然能有眷侣间的温情。」 「听为娘的话?,好不好?」老夫人的声音很温柔,潺潺如流水,泠泠若雅乐。 但裴少煊却听得遍体生寒。他看着面前这个雍容华贵、温柔端庄的老妇人,勐地跪了下去。 额头与冰冷的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再次伏地叩首,久久不动。 「明旭,你起来。」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便冷了下去,痛心疾首地斥道:「裴少煊,你这是?何意?」 「恕难从命。母亲,我已与殿下许下了白头之约,此生不负。」跪在地上的人重重地三叩首,一字一句地回道。 老夫人不曾想?到,一向?还?算孝顺的儿子会这样忤逆自己,气得煞白了脸色,捂住胸口连连后退,毫不留情地骂道:「裴少煊,你当真志短若此?要抛弃大?好前程,到后宫里做个任人摆布的玩意儿?」 「……是?。」 「好,好,好!」老夫人气极反笑,高声喝令院中僕从传来家法。 跪着的人面色没有丝毫改变。他平静地除了身上的轻甲,褪去了外裳,对?着战战兢兢赶来的僕从,徐徐道:「惹怒母亲,是?我之错。你们且动手吧。」 家丁托着狰狞的鞭子,看了眼地上的小侯爷,又看了眼盛怒的老夫人,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拿起鞭子抽了下去。 这鞭子除了手柄是?光滑的之外,浑身都布满了狰狞的倒刺。一鞭子下去,便见?了血。鲜红的血落在玉色的里衣上,仿佛雪映红梅,刺眼而?夺目。 浅淡的血腥气出现在寒冷的冬夜里,刺鼻极了。 周围的侍从看着小侯爷满身的鲜血,求情的求情,劝和的劝和。 怎料这母子俩是?如出一辙的固执。 老夫人不为所动地转过了身,受罚的人也丝毫不顾身边人的哀求,坚决不肯说一句软话?。 不多时,淋漓的鲜血便将?地上的人染了个遍,原本十分浅淡的血腥气,已瀰漫在祠堂的每一个角落。 裴少煊紧紧地攥着膝上的绸布,缓缓阖上了眼睛。他其实不怎么能忍疼,小时候不管是?磕着了还?是?碰着了,保准是?要哭的,只是?后来长大?了,习武了,才改了这毛病——但是?不管怎么长大?,他还?是?觉得疼。 太疼了。 他忍疼忍得浑身都抖了起来,便只好让自己想?些其他的事情,以期能麻痹这样强烈的疼痛。 殿下此刻在做什么呢,会不会问起他、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儿的想?念他?殿下穿上龙袍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想?着想?着,他竟觉得后背的伤也不是?那么疼了…… 「侯爷!侯爷!」耳边忽然响起僕从哭天抢地的唿喊声:「老夫人,可不能再打了,小侯爷毕竟年少,您何必与他一般计较……」 于是?,逐渐模煳的意识又一点点回归。身姿如松如柏的青年人避开身边人的搀扶,看向?那个始终背对?着他的身影。 母亲……想?必对?他很失望吧,否则,怎么会连看他一眼都不愿呢? 他扬了扬唇,却始终笑不出来,深深吸了口气,道:「母亲还?没消气,谁让你们停手了?」 他顿了顿,调整好杂乱的唿吸,侧头让身后的家丁继续动手。被吓出满头冷汗的家丁死活不敢再动手,于是?,下惯了军令的小侯爷便又使唤起了身后跟来的亲兵。 军营向?来是?令行?禁止。左右为难的士兵左右为难地看着自己的上官,不得不领了命。 清脆的鞭声復又伴着唿啸的风声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灵位前那位雍容的妇人终于转过了身,泪眼朦胧,但声音依旧镇定,细听之下,才能发觉一点儿微不可察的异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裴少煊,今日当着你父亲、你长姐、你兄长的面,当着裴家列祖列宗的面,我再问你一次——你还?要固守己见?、自毁前程吗?」 地上之人的气息显然比刚刚沉重了不少。他示意士兵暂且退下,抬头直视着自己的母亲,毫不犹豫地回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老夫人微微昂起头,抬手擦了那一点儿泪痕,闻言似讽似嘲地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声音已再没有丝毫波澜,只挥挥手让人退下。 侍从与士兵俱是?如临大?赦,一面去请府医,一面将?冷汗涔涔的人小心地扶起来。 喧闹了许久的祠堂再次变得冷冷清清。 裴少煊忍着后背剧烈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迈出祠堂。 冷风唿唿地从庭院处灌进来,让人不禁得打了个寒颤。裴少煊正要抬脚迈出院子,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饱含恐慌的惊唿:「老夫人!」 「夫人!」 是?母亲身边侍女的声音。 裴少煊面色一凛,忙挥开身侧的人,不顾身后皮开肉绽的伤口,重新冲进祠堂。 红木的桌角上沾了血,暗沉的红里,透着一股明晃晃的不详意味。而?刚刚还?端庄沉静的妇人,额头上已有了一道极显眼的伤口。刺目的血顺着妇人的面容流下,更?衬得她脸色惨白。 裴少煊心头大?恸,连忙从侍女怀里接过母亲,跪坐在地上,止不住地道歉:「母亲,母亲,我错了……您别这样,求您了。」 老夫人渐渐已缓过气来,不许他去请府医,也不愿睁眼看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明旭,你没错……只是?你我这辈子没有母子情份了。」 「当年他们全死在了战场上……我便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只是?想?看你报了国?仇家恨,想?看你灭了北狄。」 「如今……我要去见?他们了。阿岱,还?有少安和少靖,清水文吃肉文都在抠.抠峮死二而贰呜九义si戚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我了,我要去看看他们……你放开我吧。」 府医终究还?是?被叫来了。鬚髮皆白的老人家看着乱糟糟的现场,一时竟不知该先治哪个。他嘆了口气,认命地在镇北侯哽咽的唿唤声中上前为老夫人诊脉。 老夫人有意要寻短见?,但好在被侍女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故而?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可当医者试图为老夫人包扎伤口时,却几次三番遭到了拒绝。 老夫人的鬓髮乱了,但神色是?没什么变的。 甚至于,在这个乱做一团的祠堂里,她是?最从容不迫的人。 「老先生,不必帮我包扎。你救得了想?活的人,但你还?能阻拦一个想?死的人吗?我已经活够了。」 裴少煊哽咽着开口,哀求道:「母亲……求您别这样……我错了,我不该顶撞您……我都听母亲的,都听你的。」 「不必拿这些话?来哄我。」老夫人冷冷应了一句。 「母亲,母亲,都听您的,一切都听您的……」 老夫人蓦地睁开眼,目光如炬,「好,那你听好了,我要你与未来的大?昭之主斩断前尘,我要世?间再无北狄,我要镇北侯府,荣光永存。」 「你能做到吗?」 「……我能。」话?音落下之后,他仿佛才意识到这句允诺到底意味着什么,眼底一片通红。 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刮过脸颊时,他觉得他的心好像也被挖走了一块,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剩下虚无的迴响。 他的手垂了下来,机械地,不带丝毫感情地重复了一遍:「母亲,我能做到的。」 「若你做不到呢?」 「若我做不到……」 「你在此立誓。」老夫人不假思索地接了上去,「若你做不到,那就让上天降祸于我,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母亲……」他哀哀地望着她,可很快就又败下阵来,僵直着身体抬起右手,一字一句地立下了毒誓。 夜色中的镇北侯府终于真正地安静下来了。 府中最尊贵的那对?母子各自离开,回房裹伤。身心俱疲的裴少煊松了心中的那口气,人事不知地昏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天光已然大?亮。明媚的晨光自小窗中透进来,盈盈灿灿。 不用特意分辨,他便知道坐在他床头的人是?谁。因为在这过往的十几年里,他们是?最要好的青梅竹马,是?最默契的战友同?袍。 属于对?方的气息,早已经刻进了心里最深的角落。可此刻,当那股清新而?芳香的气息扑至鼻尖时,他心里却再没了以往的甜蜜。 「醒了?怎么还?装睡?」坐在床前的楚灵均端了碗黑乎乎的药汁在手里,语气中似乎微微带了些嗔怪的意味。 几乎没多想?,裴少煊便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心中只余苦涩。 楚灵均用勺子搅了搅药汁,又将?勺子递到他嘴边。见?他似乎在怔愣,便嘆了口气,道:「昨晚之事,我已经知晓了。无须担忧,我会安排好的,你安心养伤便是?。」 她再次将?勺子递到他嘴边。 卧床的人却偏开了头,眼神也不敢看向?她。 「殿下,母亲已为我安排了婚事……我已然同?意了。」 楚灵均不置可否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眉头一皱,本要生气,但瞥见?他苍白的神色后,无奈将?语气放软了三分,「所以,明旭想?说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我同?意了母亲安排的婚事。不久后,我便要成婚……从前种种,是?我冒犯了殿下。」 「我已说过,其余之事我会解决。」楚灵均闻言一嗤,将?药碗撂在一旁,语气中难掩愠怒,「裴明旭,你到底想?说什么?」 从始至终,他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当女子的质问声传到耳边时,倾诉衷情的话?几乎已到了嘴边。 但他知道他不能。他的余生,已经被母亲束缚在了方寸之间,从此不能越雷池一步。 他垂着眉眼掀开被褥,飞快起身跪在她脚边,行?了一个臣子拜见?君王的大?礼。 几个动作下来,刚刚包扎好的伤口毫不意外地裂开了。鲜艷的血不仅浸透了绷带,也染红了里衣。 他却像座无知无觉的雕塑一样,固执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罪臣……辜负君恩。」 不过一夜,昨天还?相拥在一起的恋人,就好像看不懂人的好意了。 ……其实,怎么是?看不懂人的好意呢?不过是?心意已改啊。 楚灵均起了身,望了眼身边的人,又迅速将?目光转向?窗外的冬景。 「地上冷,起来说吧。」她话?音微滞:「你若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遣人送信给我。」 一身白裘的女子很快就离开了侯府,回到那座富丽堂皇的皇宫之中,处理着各种各样奏疏。 熹宁帝自从下了退位诏书之后,便搬进了长乐宫,不再过问政事。 也是?因此,各种各样的摺子都堆到了她的案头。她一头扎进这些政务堆里,连着两夜未曾合眼。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窗外开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在这场京城初雪之中,楚灵均披了氅衣,从宫女手中接过那封从镇北侯府传进来的笺纸。 对?方心意未改,呈上来的,还?是?临走前叩首说的那六个字。 斜倚在书案上的女子轻轻摩挲着花笺上的字迹,略有些出神地晶莹剔透的玉树琼花,平和地装点着萧瑟的院子。 一阵寒风掠过,便有叮叮咚咚的响声,自廊下传了过来。这声音清脆而?悦耳,但听着有些哀伤,仿佛在奏着一阙离情别绪。 楚灵均顺着声源望过去,便看见?了朱色长廊下挂着的那只风铃。 「这只风铃,好像挂了许多年了吧。」她不自觉地呢喃出了声。 身边的清瑶听见?,便柔声应道:「有些年头了,是?您十三岁那年,亲自挂上去的。」 是?了,应该是?在十三岁那年,裴少煊将?这只风铃赠予了她。她便搬她便搬着梯子,将?这风铃挂在了承晖殿的长廊下。 算起来,真的有些年头了呢…… 楚灵均莞尔一笑,起身将?手里的花笺丢进火盆里。 精美的笺纸很快就被红色的火焰吞没,化为荒芜的灰烬。 如今的镇国?长公?主,即将?登基的大?昭新主转身望着身边人,声音不疾不徐:「听着闹心,姑姑让人摘下来吧。」 淑雅温和的女官未曾多问,只是?有些惋惜,「好些年头了呢……」 「是?许久了,但是?,也不是?不能割捨。」 清瑶便应好,微微福了福身,想?遣人将?那串风铃摘下。 却不料楚灵均又开了口:「姑姑,今日六尚局的女官是?不是?来过了。」 「是?。」清瑶答:「女官来请您迁宫,但仆见?您不得闲,便暂且打发了她们。」 楚灵均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嘆道:「也是?时候该搬到临华殿了。」 熹宁帝搬走之后,她本来就应该搬进去了。 「还?要劳烦姑姑操持。」 「仆之本分罢了。」 清瑶领了差事离开。 而?楚灵均也出了内殿,从宫女手中要了把油纸伞,漫无目的地走在这座她生活了许多年的宫殿。 落雪纷纷,恍若柳絮飞舞。 她看着被冰雪笼罩的红墙绿瓦,轻轻唿了口气。 这座熟悉的宫殿,很快就要与她前二十年的生活一起,湮没在记忆的深处了。 从今日起,她便是?临华殿之主。 第47章 丹心血(四) 从人人称羡的天下望族, 到?没入尘埃的?阶下囚徒,不?过?只是一夕之间。 昔日权倾天下的?鸾台谢相,如今已是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而当初那个被他追着弹劾的小公主, 则青云直上, 再无掣肘。 自熹宁帝的?退位诏书颁下之后, 有司便一直在马不停蹄地推算吉日, 筹备登基典礼。 为?了讨好新?主, 相关部门有意要将这典礼办得盛大些、辉煌些。然而,临华殿那位却始终淡淡, 似乎丝毫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底下的?官员摸不?清她的?心思,便只能力求稳妥, 小心翼翼地按着以往的?规矩操办。好不?容易熬到?太常寺算出?来的?吉日,离交差只差临门一脚,礼部的?各执事却忽然发?现——登基大?典的?主角,即将?践祚的?皇帝陛下……她不?见了。 官员们本要在登基前夜, 找楚灵均再最后确定一遍流程,以免出?了疏漏。可一行人将?临华殿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 还是没寻着皇帝的?人影,只能欲哭无泪地去寻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女官。 清瑶下意?识地皱紧了眉, 凛声询问那些本应随侍在主君身侧的?宫女:「陛下去了何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伏了身, 几乎快要哭出?来,「陛下,陛下……不?许我等跟随。」 清瑶没再和这些尚且年少的?小宫女计较,忧心忡忡地望了眼?即将?破晓的?天色,微微嘆了口气, 遣人拿上楚灵均本应在典礼前换上的?冕服,道:「随我去伽蓝阁瞧瞧。」 * 夜色已渐渐退去, 天边已有了些朦胧的?曙光,静静地透过?小窗照入室内。 早已习惯了苦修的?青莲起了身,随手拿起剪子剪了灯花,便就?着昏黄的?烛火整理仪表。 姿容清雅,皎如玉树的?青年少见地为?自己戴上了法冠,而后才换上一身长褂,轻轻推开房门。 昨晚未曾下雪,但积雪深深,早已将?庭院装点成了银装素裹的?白色天地。 青莲轻轻唿了口气,復又阖上房门,打算到?佛前做个早课,便去将?冬日里总不?愿早起的?小和尚喊起来。 他顺着小径缓缓而行,在皑皑白雪中留下一串鲜明?的?脚印。 可走着走着,他竟隔着晨间那层薄薄的?雾霭,看见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身影。 那人一袭绛色衣袍,微微昂着头,站在院中那树梅花前。听到?脚步声后,徐徐转过?身来。 于是,青莲很快就?隔着朦胧的?雾气,看清了她衣摆上的?金丝团龙纹,看清了她紧锁的?眉头,看清了她如冰雪般剔透的?眼?眸。 于她而言,这不?过?只是三?年后一次简单的?重逢。但青莲看着梅树下的?女子,一时竟忍不?住怔了神……他好像,真的?看见了那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故人。 「青莲师父,暌违已久。」 泠泠如泉水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时,他还未完全回过?神来,本能地随着记忆屈了膝,在自己的?君主面前叩了首,低了头。 他自己都不?曾发?现,他的?身体正轻轻发?着抖。 但楚灵均发?现了。 女子将?皑皑的?白雪踩在脚下,径直走到?他面前,抬手扶起他时,不?由得敛眉深思:为?什么呢? 为?什么在打颤?为?什么要跪她? 她最终还是将?这些问题问出?了口,但鬓青绝、美姿容的?青年略略垂了眼?,对前者避而不?答,对后者一笔带过?。 「拜见新?君,是应当的?。」 他的?声音依旧如记忆中那般平和,眸若点漆,容光如月,即便神情浅淡,也被那双天生的?桃花眼?衬得情意?绵绵。 「师父不?是尘世中人,自然不?需遵从俗礼。」 她唤他师父,不?全然是对他僧侣身份的?敬称,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是她幼时的?启蒙恩师。 这双修长的?手,教过?她执笔,教过?她读书。而眼?前的?这个人,安慰过?她、鼓励过?她,也曾教导过?她。 故而这些年来,她尊他、敬他,也在无形中,对他有了点无形的?依赖。 可是,他今日竟向她行稽首礼,就?像任何一个其他的?普通臣子一样,对她俯首行礼。 楚灵均心里有了点微妙的?不?舒服。 本就?杂乱的?心,更添了点不?可言说的?郁气。 不?过?一夕之间,为?何温柔敦厚的?兄长便刀剑相向,为?何朝夕相处的?恋人便心意?骤改,为?何平和温良的?老?师,也突然拿出?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 她站在原地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最终只能将?这一切的?一切,都归结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皇权。 她已记不?清昨晚为?何会临时起意?,独自一人走到?皇宫这个最偏僻的?角落。但此时此刻,楚灵均已确信,她已不?能再从眼?前的?人身上,寻到?她想要的?宽慰。 灯火阑珊,天光初曙,英丽挺拔的?绛衣女子淡淡告了辞,便要带着满身寒意?转身离去。虽然不?喜,但她也不?至于忘记今日是什么日子。 神思已完全回笼的?青年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声音微扬:「天气尚且寒冷,陛下既然来了,便喝杯热茶再走吧。」 楚灵均稍稍驻足,往后看了一眼?。 青年念了声佛号,双手合十,躬身揖手,见她还要离开,又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施主许久未曾来了,明?允也惦记您许久了。」 楚灵均明?明?知道,明?允只是他随口一提的?託辞,可最后还是就?着他给的?梯子下了台阶,进了院子。 青莲落后一步,紧跟在她身后。身姿清逸的?青年国师微微垂着头,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忍不?住扫向身前的?女子。 她的?衣摆都被露水打湿了。想必,她已然在院中站了许久。 这一刻,青莲捻着佛珠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今日该再早些起身的?。 向来心境平和的?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心绪却有了好几次起伏。他将?人引入正厅,又搬来火盆,而后才离开,去给她煮茶。 依旧是简朴而熟悉的?竹叶茶。这茶没有龙井的?鲜爽,也没有普洱的?醇厚,在那缕微不?可察的?清香中,甚至夹杂着清苦的?气息。 但楚灵均捧在手里,却觉得暖意?融融。 她垂着眼?眸,望着手中淡绿色的?茶汤,问起那个咋咋唿唿的?小沙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坐在她对面的?国师略一躬身,告诉她天色尚早,明?允还未起身——这本也只是他随口寻来的?託辞。 两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于是楚灵均不?再多言,安静地打量了几眼?这间屋子,又随手翻阅起了对方放在书案上的?佛经?。 无需多言,青莲早已看出?她心情不?佳。而心情不?佳的?缘由,多半是……前不?久的?那桩谋逆案。 他在心中无声嘆息,开口道:「世间万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但是,人的?情意?,却是做不?了假的?。」 楚灵均微愣,旋即反应过?来,自嘲道:「谁说情意?做不?了假,世上逢场作戏之辈,还会少吗?便是有真情在,又怎能敌得过?这真金白银的?利益?」 「天下至尊的?位子,谁不?想要呢?」她捏紧手中的?陶杯,仿佛又听见了楚载宁那句冷冰冰的?成王败寇。 青莲捻动手中的?佛珠,拢眉嘆息:「小僧记得,当年在此地时,陛下还是信任景王的?。」 「大?昭已没有景王了。」只有因谋逆大?案,被黜为?庶人的?楚载宁。 女子眉间冰雪长存,眸中冷意?未消,话中是一成不?变的?讥嘲:「不?过?是人心易变罢了。」 「陛下不?信旁人,也该信自己。这些年来,你的?所?见所?闻、所?观所?感,总是不?会欺骗你的?。」 「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我看人的?眼?光竟如此之差。」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您心中不?也有所?疑惑,才会心绪不?宁吗?既如此,何不?顺着自己的?心意?,再去见他一面?」 青莲话音微顿,再次念了声佛号,这才接着道:「万一事有隐情,岂不?是遗恨终生?」 「事有隐情……」她不?知不?觉地呢喃出?了声,可心中才有此念,那句让她寒意?顿生的?嘲讽便好似再次在耳边响起。 楚灵均啊楚灵均,你的?亲缘可真是淡薄到?了让人怜悯的?地步啊……她勾了勾唇角,可无论如何,也无法扯出?一个与往常一样的?笑容。 「青莲师父,我想静静。」 青莲眉间忧愁不?减,但到?底是顺着她的?意?思沉默了下来,安静地为?她煮着茶。 天色渐明?,晨光熹微。 楚灵均望了眼?窗外的?晨光,思绪越发?繁杂。她知道,她该离开了。若是今日她缺席,皇宫和朝堂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可私心里,她并不?愿离开。 她贪恋这方安静宁和的?天地,也喜欢青莲身上那股浅淡的?梵香。或者,更真切地说,她讨厌那些永不?停歇的?争斗,讨厌朝堂上的?尔虞我诈、风起云涌。 她开始了漫无目的?、毫无根据的?假设:也许,她不?该带兵回来平乱。早知道,她就?该将?宫里那两位早早捞出?去,而后任由楚载宁逼宫篡位——省得熹宁帝将?这烂摊子扣在她头上…… 「陛下,您该回去了。」青莲见她还低着头,犹自沉思,试探着出?了声。 恰在这时,一串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从庭院之处传了过?来。 楚灵均顺着脚步声循声望去,便看见了以清瑶为?首的?一众宫女。 「陛下,果然在此处。」清瑶一笑,无奈中带着些瞭然。 「随意?走走,偶经?此处。」她三?两句揭过?了此事,又看向宫女们带来的?冠冕礼服,淡淡道:「有劳了。」 「陛下言重。」清瑶笑着应了一句,请国师暂闭,而后领着宫女到?屏风之后,道:「仆为?陛下更衣吧。」 「好。」 清疏胜雪,眉眼?锋锐的?女子双臂一展,那件绣着山川草木、日月星辰,昭示着天下至高身份的?玄绛冕服,便慢慢穿到?了她身上。 女子本就?贵气的?身姿容貌,在这件昂贵非常的?礼服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威仪深重,凛凛不?可犯。 清瑶眼?带欣慰,浅浅弯唇,又小心低头,为?她整理环佩、冕旒、充耳、冠带。 「陛下,千秋无期。」清瑶为?她整理好仪装之后,笑着俯首,朗声贺喜。 楚灵均不?愿令她失望,便也淡淡笑了笑,将?人扶起来,准备登辇。 临行前,她向等在廊下的?青莲颔首告辞,嘱咐他留步。 却不?料,这位从来深居简出?、不?喜在任何公开场合露面的?国师,竟然跟着她出?了庭院。 「陛下今日践祚登基,于情于理,小僧都该去的?。」隽秀清丽的?男子语气平淡,与往常别无二致,但那双水光潋滟的?含情眼?,还是泄露出?一些饱含暖意?的?关怀。 楚灵均莞尔。 * 熹宁二十四年春,镇国长公主祀天地、祭先祖,于云台殿践祚登基,自此,改年号章武。 是为?章武帝。 第48章 丹心血(五)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但楚灵均暂时还无意将底下那帮老?傢伙换一遍——那桩谋逆大案牵连甚广,原本满满当当的朝堂,不免有了许多空缺。 为了彰显恩德, 也为了培养自己的人马, 楚灵均在登基之?后, 便立马下了诏书, gg四海, 欲在开春之后再开恩科,招贤纳士。 然而很可惜, 朝堂上那帮臣子,早已经盯上了那一个个空闲的肥缺, 意图将自己的亲朋故旧、门生子弟推上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楚灵均看着中书省呈上来的名单,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看向站在队列最前面的中书僕射顾清之?,「谢党伏诛之?后, 门?下省上下惶惶,群龙无首, 朕苦恼不已?。以顾相来看,哪位卿家适合接过门下省呢?」 一派儒雅的朱衣臣子躬身拱手, 恭谨道:「朱尚书任事多年, 德高?望重,李侍郎一表人才,官声斐然,自然都是好的。全凭陛下圣断。」 这位凤阁左相轻飘飘地打完了官腔,翩翩有礼地退了回?去。 若端看表面, 倒真是个风雅君子。 然而他领着中书省荐上来的这两人,一个垂垂老?矣, 平生?只爱和稀泥;一个庸庸碌碌,徒有其貌——最重要的是,这两人还都与他顾清之?有着不深不浅的关系。 这是想接替谢玄,成为新的权臣呢?还是迫不及待地来试探她这位新皇帝的底线了? 楚灵均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嫣然道:「朱尚书年事已?高?,李侍郎性?情温和,恐怕,都不是合适人选啊。」 她的话中似乎带了点若有若无的遗憾,但很快,又话锋一转,亲善道:「以朕看来,不若就由顾相兼领门?下省吧。」 底下的臣子低低议论了起来。 而被?议论的正主则手执玉笏,不紧不慢地跪倒在地,拱手禀道:「臣不敢。」 「子曰:以仁为任,无所谦让。顾相何言不敢?」 「启禀陛下,鸾台不预凤阁事,乃自古以来的先例。臣万万不敢,坏了祖宗规矩。」 「如此,那便请顾相再拟一份名单吧。」楚灵均浅笑?,亲切道:「朕初登大位,许多事还要仰赖顾相公呢。」 顾清之?又道一声不敢,谦卑恭顺,无可指摘。 楚灵均看着他这份姿态,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略略思索片刻后,只好将其归结于?自己的多心?,转而挥手,示意如今临华殿的尚仪女官清瑶,宣读早已?准备好的圣旨,而后便从朝会上抽身离去。 徒留下一众摸不着头脑的朝臣,脸色变幻莫测。 这道圣旨首先将御史中丞林文擢门?下侍郎,而后又出其不意地……将顾清之?由二品的中书僕射升为了正一品的中书令。 本朝向来以低位掌高?权,如中书僕射、门?下侍郎这样的二品官职,便已?能被?人敬称为宰相。而像中书令、尚书令这样的正一品长官,从来都是虚设,或者追赠。 金紫垂腰,可不是寻常之?辈能享受到的殊荣。 旨意宣读完之?后,朝堂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而后又纷纷起身,不约而同地围到两位刚刚得了升迁的主人公面前。 翻身一跃,便成了宰相的林文淡淡一拱手,未曾多言,便向同僚们?告了辞。 人人皆知这位前御史中丞性?子刚直,除了纳闷这愣头青怎么得了今上青眼之?外?,倒也不怎么意外?她这一如既往的冷淡。 倒是一向平易近人的顾相,今日竟也有些寡言,匆匆客套几句,便回?了府。 甫一踏进府门?,府上的僕从管家连带着他那缺心?眼儿的儿子,便凑到了跟前,齐声贺他升迁之?喜。 顾清之?将闲人斥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话中难掩忧愁:「本朝开国数百年,你见过几个活着的中书令?」 顾昉讪讪一笑?,尴尬地挠了挠头,艰难地为自己找补道:「倒也不至于?,父亲为何要这样想?指不定是因为章武陛下信重您呢。」 顾清之?满腹忧思,在对上自家儿子那张写满纯良无辜的脸之?后,还是哑了声,只道:「往后你就在家安心?读书,莫再与你那帮朋友附庸风雅!」 「为何?」 「没有为何!」顾清之?眼不见心?不烦地别开了头,径直寻来管家,皱着眉问道:「今日有可有人拜访?」 管家低头答:「有不少学子都递了文章、诗集进来,欲求见家主。」 顾清之?听得愈发头疼,忙道:「全都不见!往后顾府闭门?谢客,与朝中同僚的应酬也能推则推。」 那位看起来,真是深恨朋党啊。 * 宫城内不知何时?飘起了雨。 阴云密布,细雨绵绵,整个天空都仿佛被?一层灰扑扑的布笼罩住了。 风雨如晦,却有一把水墨色的油纸伞破开了晦暗的天幕。那伞并?不精美,甚至有几分素朴,只粗粗画了枝疏影横斜的瘦梅。 现下,那枝瘦梅正随着执伞的披髮青年一步步穿过台阶,行至明丽的宫殿之?前。 「国师来了。」小宫女见他来了,忙上前去接伞。 青莲谢过,自己收了伞放至一旁,双手合十做了个揖,请宫女为自己通报。 「小僧欲求见陛下。」 「烦请稍等。」 宫女很快便入殿通报,得了允准后,含笑?请眼前之?人进殿。 青莲再次谢过,跟着她进了皇帝日常起居的临华殿。 「见过陛下。」 他只着粗衣布衫,长发披散,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点饰,本应与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格格不入。 但恰恰相反。 青莲置于?此间,不见丝毫侷促,仿佛天生?就该处于?锦绣之?中。 一身玄金袍服的楚灵均自案牍中抬头望了他一眼,招唿人给他看了座,语气却稍稍有些冷淡:「国师进来到临华殿的次数,可比过往的十余年加起来还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陛下……」 楚灵均打断他的话,开门?见山地问道:「国师今日,又是来为谁求情的?」 「陛下初登大宝,不宜大造杀孽,惹起物议。」 「谋逆,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我已?开恩,只夷三族。」 「此案牵连甚广,便是只夷三族,亦有许多无辜之?人蒙冤遭戮,陛下……」 「倒也不见得有多无辜。」她淡淡回?了一句,头也没抬。 而对方犹自苦劝。 楚灵均不以为意地放下手中的奏疏,拿起下一本。 恰是眼前人呈上来的。他的国师之?位不算完全的虚职,是有参与朝政的权利的。 但是那么些年,他好像从来没给他那老?父亲上过奏疏。往往都是熹宁帝在心?情郁结,或遇事不决时?,主动谘询于?他。 楚灵均略略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果不其然,还是求情。 她以手扶额,难免有些头疼了。这要是朝堂上那帮老?古板,早就被?她扔出去揍一顿了,可……怎么这人人都怕沾染上的事情,他就非要往里钻呢? 「青莲师父……」她无奈阻了他的话,嘆道:「你倒果真是个修佛的。」 「可一昧的仁心?,是治不了国的。畏其威严,方能感其恩德,而后能从。」 他念了声佛号,眉眼间自有悲天悯人的光辉:「陛下,杀戮过多,恐伤人和,亦损您仁名。 「为人君者,抚育万民,教化?百姓,岂能妄动刑杀?您刚刚登基,若是就因此落下了苛重刑典的恶名,将来……唯恐物议沸腾,青史污名。」 「况且,陛下先定北疆,后又以雷霆之?势平乱诛逆,重整干坤,威严赫赫,谁敢不从?何不趁此机会,施行仁政,也好让臣下……」 楚灵均心?意已?定,不愿更改,却也知青莲不会轻易放弃,于?是皱了皱眉,故意冷下声来,讽道:「我这个皇帝若真有威严,国师岂敢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直言极谏、忤逆犯上?」 青莲起了身,垂眸给出一个规规矩矩的回?答:「君明则臣直。」 在此之?前,楚灵均不曾料到,像他这样的人,也会像朝堂上那帮厚黑的老?油条一样,阿谀上官。 她被?哽了一瞬,暗暗磨了磨牙,直言问道:「国师是朕的臣子吗?」 青莲微微一愣,低头时?,露出一个藏得很好的苦笑?。 他撩了衣摆,缓缓跪下,缓缓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青莲,你莫拿这些官话来诓我。」楚灵均固执地打断他的话,怫然不悦,「我只问你,你能为朕所用吗?」 她心?头转过一念,觉得这个随口?拿来堵他话的藉口?真是不错,于?是继续黑着脸,道:「国师若愿匡辅朝政,尽心?王事,那么此事,朕也不是不能退一步。」 「臣之?幸也。」这位一心?佛法、不问世事的国师,竟真的应下了此事,恭顺地执臣礼,伏拜于?地。 楚灵均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她深深望了青莲一眼,道:「国师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那便改死?刑为徒刑,没为奴,流放边疆。」反正剩下的那些小喽啰,估计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国师请回?吧。」 她现在不太想看到这张脸。 明明记忆中,这人一直都是和光同尘、静水流深的平和性?子,怎么最近却忽然这般倔呢? 「陛下……」 「国师还有何事?」 「还有楚公子之?事。」青莲望着对方越来越黑的脸色,无可奈何地拐了个弯,道:「陛下,楚公子身体一向羸弱。陛下能否让臣探望一二……」 楚灵均最终还是拂袖而去,冷着脸离开了前殿。蒙蒙的细雨裹挟着刻骨的冷意迎面而来,似乎也将她心?头的愠怒压了下去。 她的心?情稍稍冷静了下来,于?是捧着香茗,反思自己的失态——为帝为王,怎能这样沉不住气呢?为什么一听旁人提起楚载宁,心?情总有剧烈的起伏呢? 濯濯如月的女子一身玄衣,安安静静地坐在小窗下,眸光清寒,双眉微锁,脸上的神情恰如廊下的细雨,朦朦胧胧的平静中,偏又有挥之?不去的刺骨冷意。 宫中之?人,便鲜有不会看人眼色的,何况是能伺候在帝王宫里的人精?殿中侍女见状越发小心?,不敢再凑上去,只有女官清瑶微微嘆息,欲上前关了那扇窗户,以隔绝廊下飘进来的冷雨。 楚灵均拦了她的动作,声色清冷而平静,「不必了,姑姑,为我准备车驾吧。」 「我要去见楚载宁。」 她不能沉溺于?任何忧惧之?中,她不能允许自己因为任何事情情绪失控。 ……最后去见他一面,也算给这些年的情谊一个结果。 从此,只当自己识人不清,真情错付。 没有什么是不能割捨的。 第49章 丹心血(六) 粼粼车轮碾过宫道, 而后安静地停在了诏狱之前。 厚重的深红大门甫一被打开,寒风便带着森森寒意沖了出来,使人不自觉地拢紧了身上的衣衫。 楚灵均心下?一沉, 脚步下?意识地加快了几分。但很快, 心中那点儿波澜便又被她不着痕迹地抚平。 「免礼。」她抬手免了周围人的礼节, 面色沉静, 神情淡淡, 「带路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清瑶早派了人来说明来意,掌管诏狱的司寇不可能不知御驾所为何来。一身青衫的女官恭顺地垂着首, 将屈尊降临的皇帝往牢狱里带。 被废黜了王爵的那?位是牵头谋逆的贼首,自然也是毋庸置疑的重犯, 此时正被单独关押在那?间守备森严的天字号牢房。司寇只能带人穿过重重深院,行至监狱深处。 寒意深重,北风凄凄。楚灵均越往里走?,眉头便越皱越紧。 「人在哪儿?」 「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陛下?。」 司寇将腰略弯了弯,继续低头引人入内。不多时, 那?间守卫重重的牢房便出现在了眼前。 楚灵均免了众人的礼节,只吩咐打开牢房的铁锁, 又让无关之人暂时退下?。 她?站在简陋脏污的牢房前, 沉默地打量着那?个倚靠在墙壁上的青年人——那?曾是救过她?性命的兄长,是她?曾立誓要保护的家?人。 只可惜,过往的一切,都随着那?场宫变消失殆尽。如今,他是意图谋反的罪首, 而她?则成为了掌控他生死的新君。 ……她?不得?不沉默下?来。 在来时的路上,她?设想过许多两人再次相?见的场面。她?以为她?会怒不可遏, 会大发雷霆,会忍不住心里的悲伤,固执地让他给出一个答案……但是,都没有。 此刻的她?看上去平静极了。 于是,无论是谁,都不曾发现——在发现牢房里的罪人陷入了昏睡时,威严凛凛的皇帝陛下?悄悄松了口?气。 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夕翻覆的宫廷,还是无法接受……昔日那?个对?她?温柔良善、无有不应的景王兄长,竟要为了那?所谓的皇权与她?刀剑相?向。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上前几步,「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牢房的门。 牢房里昏睡的人在听到声音之后,终于轻轻撩开眼皮,慢慢睁开了眼。 青年人微微仰起了头,眼底似乎还不甚清明,在看到那?抹身姿匀亭的玄色身影时,苍白的脸上似乎竟有了点淡淡的笑意,抬起纤白的手腕,试图去拉她?的衣摆。 周围余数不多的护卫见状大惊,生怕这罪人要加害陛下?,纷纷拔出长剑。 许是被长剑折射出来的湛湛寒光灼伤了眼,许是被自己身上晃动的锁链声惊醒了。他眼底的迷濛在顷刻间褪去,只剩下?能刺痛人心的冰冷。 那?双漂亮却不显凌厉的凤眼略微垂下?,他侧侧身,偏开了头,目光定定地落在牢房中?那?扇小?小?的窗。 「退下?。」楚灵均出声呵斥了那?几名欲上前的护卫,也没多余的话了。她?的神色冷了几分,不言不语地踩在满地脏乱的牢房里,睨着不復往日荣光的楚载宁。 墨发披散,赭衣裹身。冰冷的锁链不仅扣住了那?双抚琴作?画的手,也锁住了他的脚踝。赭色的囚衣单薄而醒目,像是一汪已?经凝固的血,已?经擦不去的污血。 他的脸色是如玉般的苍白,看不到一点儿本该有的红润颜色。只有那?纤长的脖颈上,隐隐可见一道红痕,不深,却很长……楚灵均几乎在一瞬间,就记起那?日宫变之后,他意图自尽的事。 思绪沉沉,对?方反倒先开了口?。 「公?主?殿下?……」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这人身份已?变,带着淡淡讽意,开口?道:「陛下?屈尊前来,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也是近日才知道,这张温润如玉的脸能冰冷得?令人心惊,这把吟风弄月的温柔嗓子也能吐出无比刻薄的话。 有时候,她?宁可相?信陪她?长大的哥哥已?经死了。而眼前这人,不过是披着兄长皮囊的赝品,卑劣的赝品。 这样想着,心里果真?便像得?到了某种安慰一样。 楚灵均将下?唇咬得?糜红,一字一句地将在嘴里滚里好几圈的话吐了出来。 「你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蓦地便是一声轻笑。青年人话里的嘲意更甚,「我道是做什么?」 自她?进来,便没什么动作?的楚载宁,此时拖着沉重的足镣,徐徐屈下?膝盖。一阵急咳之后,抬头直视着九五至尊的皇帝,从容笑道:「原来,陛下?今日到这儿来,只是想我向您摇尾乞怜吗?」 「啪——」 话音刚落,皇帝便蹲下?了身,倏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楚载宁,你真?是混帐……彻头彻尾的混帐!」 即便刻意压了自己的情绪,她?话中?的怒气还是显而易见。她?实在是太生气了,比当初得?知楚载宁要伙同?谢党谋反时,还要生气。 但当目光触及他狼狈的样子时,她?心中?喷涌的怒火忽地一顿。 青年人抬起赭色的衣袖,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左边脸——就像在那?些?相?互陪伴的日子里一样……她?力气大,而他的肌肤又十分容易留下?印子。故而他总是这样,小?心地遮掩着身上被她?无意间弄出来的痕迹,不愿让她?知晓。 她?一时怔住了,慌忙去查看他的伤口?,俄而悔意顿生。她?不愿承认是自己心软,于是很快给自己找了个藉口?——哪有皇帝亲自打人的呢? 青年避开身去,将袖子抬高了点。她?只能听到,他倚在墙壁上时,乱如风中?蓬草的气息。但也正是因此,腕间层层叠叠的伤口?与淤青竟相?露了出来,触目惊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她?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腕,肌肤相?触时,又不免为他没有一点温度的手而蹙眉。 「谁准你们用刑的?」话已?先一步出了口?,她?霍然起身,眼神清凌凌地瞪着掌管刑狱的司寇,补了一句: 「他好歹也是天家?的人,朕未曾下?旨,你怎么敢对?他用刑?」 任谁,都能听清她?话中?的不悦。 司寇携狱吏跪了下?去,以额触地,不卑不亢地为自己辩解道:「陛下?明鑑,臣等不曾对?公?子施刑。镣铐加身,则是重犯应有之制。」 那?他手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口?,那?他身上怎么能冷成这个样子? 质问的话几乎已?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压了下?来。 她?侧目望去,担心这混帐又要藉此冷嘲热讽。目光一转,却见靠在墙壁上调整唿吸的青年人,已?然晕倒了过去。 她?心中?大惊,身体不受控制地沖了上去,小?心将人揽在怀里——却只触到一副消瘦得?不能再消瘦的躯体。 「传太医!」 她?连声吩咐人去请太医,而后解了自己的大氅,低头披在青年人身上。 思绪不间断地转了起来。脑海里,时而是冰天雪地里捨身下?水、奋力相?救的清秀小?少年,时而是明媚春光下?温暖和煦的青年,时而又忆起那?日宫变,怀中?人冰冷至极的眼神…… 但这些?断断续续的梦幻泡影,很快就在太医支支吾吾的话中?消散了。 「景……脉象虚浮,脾胃有损,已?有无力回天之兆……」老太医犹豫几瞬,终究还是不忍,欲开口?求情。 昔日的景王待下?温和,示人以礼,不少人都蒙受过他的恩情,这位老太医也是如此。 「这位想来已?是时日无多,陛下?不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宽容一二,也好让天下?人知道,您是一位温和体恤……」 老太医话还没说完,君王身边那?个简陋的桌椅就已?然被一脚踹翻再地。 老人眼皮一跳,不敢再出言求情,战战兢兢地同?其他人一样俯身大拜,正要出声请罪,不料皇帝已?开了口?。 「……何至于此?」 老太医稍稍一怔,咂摸片刻后,终于隐隐约约意识到君王话中?的惊痛,悄悄抬头一看——楚灵均脸上果然不是全?然的愤怒。 他心里已?有了底,便比刚刚镇定了两分,拱手回禀道:「这几年来,公?子身体本就每况愈下?……如今,如今又身陷囹圄,饱受牢狱之灾,自是再不能……」 「庸医!」 没等他讲话说完,楚灵均便高声斥了一句,声色清冷,无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那?日天色昏昏,西风簌簌,是他自己说的……成王败寇。那?么,他是生是死,便该由她?说了算。 在她?未曾下?决断前,谁也不能夺了他的性命。 他必须好好活着。 * 诏狱里的罪人被皇帝带回了宫,住回了从前所居的宫殿,只是始终昏昏沉沉,少有清醒的时间。 在皇帝不容违逆的命令下?,几乎阖宫的太医都聚到了含光殿,在主?殿的寝殿中?乌泱泱地急作?一团。 太医们一面哀嘆病人这年纪轻轻就熬坏了的身体,一面哀嘆自己前途渺茫的乌纱帽。 好在人到底是醒了过来——但就在众人满脸庆幸地擦了把额上的汗,意欲将此消息禀告给皇帝时,刚刚还坐在殿中?一动不动的人,已?然离开了此地,只有尚仪女官还留在殿外,郑重地传达口?谕。 「诸卿务必要尽心医治,不容有失。」 老老少少的太医从地上爬起来时,无不在小?心地揣摩着君王的意思。 不是前些?时候还不许任何人求情,恨不得?将人杀之而后快吗?一眨眼,风向便变了? 被无数人揣摩着心意的君王,此时已?回了临华殿,但老太医的话却始终盘旋在耳边。 一个身体每况愈下?、不堪病痛折磨的人,会如此醉心权势吗? 肃颜若雪、眸若星辰的青年女子站在窗边,默然望着窗外还为融化的白雪。 片刻后,却忽然出声:「去请永宁郡主?。」 潇潇洒洒的年轻女子很快便很快奉诏而来。她?与从前相?较,并无二致,若执意要说区别,至多也就是官仪重了几分。 在新主?登基之后,这位与旧日二殿下?交情不浅的郡主?,受到的信重有增无减。如今,已?掌了户部,成为朝中?大员。 她?徐徐入了内殿,向窗边沉默站着的楚灵均施了一礼。 「陛下?……」 「仪姐姐……」 女子莞尔一笑,略有些?犹疑地抬眸望了窗边女子一眼,似乎在苦恼怎么劝君王改变称唿。 但很快,她?就被楚灵均所说的话攫取了心神。 「阿姐,你当初,是如何发现楚……他意图逼宫谋反的?」 永宁郡主?蹙眉。 楚灵均便稍稍敛了神色,但眉眼之处依稀还是能看出几分不解。 「我非疑你,只是闲来回忆往事,惊觉他处事从来滴水不漏,甚至无懈可击。」 「为何在筹谋多年的大事上,反而会有所疏漏?」 楚令仪微怔,脸上不由得?也有了沉思之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第50章 丹心血(七) 冬日清晨里的禁中向来安静, 偶有一声?鸟鸣,也很快就会湮灭在蒙蒙的雾霭中。 但那丝丝缕缕的清雅馨香,却长存于宫殿之中, 无声?无息地沁入人的心?脾之中, 使那双始终蹙着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许。 被圈禁在从前所居宫殿的楚载宁悄然开窗, 终于确定了香气的来源, 正是园中那丛鲜艷肆意的红色山茶。 驻足片刻后, 他提出了想出去走走的要求。 自他被皇帝带回来之后,便鲜少与周围的侍女说话, 也不曾有什么要求。 这还是第?一次。 负责看守的掌事女官有些意外,也有些踌躇——皇帝对眼前之人的意向并不明朗, 若说厌恶,可?上面传下来的命令是让她们好好照顾;若说已?经消除芥蒂,可?陛下又确实?将人圈禁在了这片宫殿里,不许人外出…… 话说, 出寝殿算外出吗? 女官不愿开罪眼前的青年人,但又确实?害怕他藉此与人联繫逃脱了去, 让自己担了干系。她咂摸片刻后,左右为?难地取来了一根锁链。 楚载宁淡淡望了一眼, 便自己取了那根铁链, 弯腰扣在脚踝上。 「我现?在能出去了吗?」 女官微微躬了身,温和道:「公子请便。」 楚载宁点头朝她道了谢,但没接她手里的氅衣,便推开了寝殿的门,缓步下了台阶。 园中的山茶花已?然经了寒霜, 凋零不过?只?是在旦夕之间。 但却并不像那些行?将败落的花类一样颓糜,反倒显现?出了些许春天的缤纷颜色。 楚载宁怔怔地望了许久, 倏而又蹲下身来,拾起一朵落在皑皑白雪中的红色山茶。 花瓣晶莹剔透,像是宫中最上乘的丝绸。上面沾染着的点点露珠,在明媚晨光的照耀下,正闪烁着细微的光芒,更显出花瓣的娇艷欲滴。 他将那朵完完整整的山茶花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芳香扑鼻,身姿纤瘦的青年人似乎透过?这花、这景,想起了一些经年之前的旧事,便浅浅地弯了弯唇。 但这浅淡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 寒风拂过?时,花树下的人以袖掩面,躬起身子,一声?接着一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身边的宫女想扶他一把,被他挥手谢绝了。女官想上前扶他一把,又被他避开了。 他似乎对外竖起了一道由坚冰筑成的墙,不肯再接受别?人的半分馈赠、一点好意,只?固执地抓着一侧的凭栏,慢慢适应起身时的晕眩,而后站稳了身体。 一转身,那个玉立亭亭的高挑身影却忽然映入了眼帘,不知已?在廊下站了多久。 楚载宁忽然有了些悔意。 也许,他不该临时起意,为?了这丛望了十?几年的山茶,出来这一趟。 他在身侧女官担忧的眼神?中,悄然将手中那朵花掩在了衣袖中,皱眉看着长廊下的人。 「陛下倒是好兴致。」 这声?音依旧如珠如玉,只?是听着太过?冷淡了些,甚至隐隐带了挖苦的意思。 「怎么?是我写的陈罪书,还不能让你满意?陛下不妨直言——想让我攀咬哪位王公大臣?」 站在廊下的人没接话,仿佛全然没听见他的冷嘲热讽。 她只?是沉默地站在廊下,微微咬紧了唇,将视线落在花丛掩映中的青年人身上。 今日,他身上穿的是从前的旧衣,只?是,昔日合宜得体的袍服,如今再穿到身上,却凭空宽大了许多,瞧着突兀极了。 她无意冒犯,原只?是想随意打量几眼,但当金属相撞的清脆响声?传入耳中时,她的眼神?蓦然冷了几分。 谁给他加的足镣? 「我也是近日才知道,陛下这么喜欢看阶下囚的笑话。」 楚灵均紧紧攥着的拳头松了开来,闻言略略垂了眸:「你不必拿话来激我。」 「楚载宁,今日我来,是来与你做个了断的。」 她转身往花厅的方向走去,衣袂翻飞,带起阵阵凉风。 楚载宁很平静地迈了步子,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 「公子,且慢——」君王身边跟着的尚仪女官很客气,抬手止了他的动作,示意他身后的人给他解了足腕间的镣铐,这才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陛下近来染恙,不喜喧闹,公子见谅。」 楚载宁抬腿的动作一顿,但很快就又掩下眉间那微不可?察的异样,若无其事地上了台阶,沿着君王刚刚走过?的长廊进了花厅。 推开虚虚掩映的门时,楚灵均已?然在左下首的位置落了座,正一手支额,一手揉着眼周的穴位。那双清丽的眼眸悄然阖起,无声?地露出几分疲惫之色。 听到脚步声?后,女子在他面前第?三?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楚载宁深深望她一眼,復又别?开了目光。 「陛下想听我说什么,直言便是了。」 「既然你已?无话可?说,那便宣旨吧。」他口中的陛下慨然一嘆,似讥似嘲地扬了扬唇,给身边的清瑶使了个眼色。 「章武元年二月廿四,大昭皇帝诏曰:庶人楚载宁敢悖天恩,犯上作乱,危及黎庶,伤我百姓。朕抚今追昔,深有感念,虽有不忍,又岂敢曲从私情?念伊乃皇室宗亲,加恩赐令自尽,钦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加恩赐令自尽……楚载宁将最后一句轻轻呢喃一遍,而后便整了整衣袖,看向清瑶身后的宫女。 宫女们垂着首,将手中捧着的匣子打开,露出一套精美绝伦的酒具,一柄寒光湛湛的匕首,并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绫。 楚载宁挑了挑眉。 他此时很想回头看看皇帝的神?情,但几度犹豫,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青年人向前走了几步,欲抬手去碰那壶鸩酒。见血封喉的毒药,应该不会让人痛苦太久…… 一只?坚实?而干净的手忽然伸了过?来,阻了他的动作。 他不需转身,不需抬头,便已?能通过?这箭袖的花纹、这衣上的馨香,清楚地辨清身侧之人。 那双手接了盛着鸩酒的酒壶,矜雅地在一旁的座位上落了座,语气不辨喜怒:「虽然你说从前种?种?都是逢场作戏,但朕向来重情。」 「无论怎么说,朕与你也算兄妹一场,今日,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此言落下后,布置清雅的花厅中,忽然有了片刻的寂静。 清瑶带着身边的几名宫女,躬身行?礼,告退离开。 楚载宁仍旧垂着眼,但眼角的余光,却总忍不住瞥向那袭玄底绛色的裙角。 「好啊。」楚载宁松开一直攥着的绸布,默不作声?地抚平了衣上的褶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那我便先谢过?陛下的恩德了。」 「不必。」 她今日的神?色一直很寡淡,不知是因为?未曾休息好,还是因为?身份已?然今非昔比,故而将那些无用而累赘的灵俏、生动掩在了金昭玉粹的皮囊之下。 「辞世?之前,你若还有什么未尽之语、未完之事,不妨直言。」 「兴许我哪日忆起旧事,就忽然念起了你那几分子虚乌有的好,替你完成了去。」 她的动作镇定而从容,姿态优雅而端方,若是……若是能再笑笑就好了。她笑起来时,一向很明丽,让见者禁不住开怀,无论什么阴霾乌云,统统都抛在了脑后。 「不劳费心?。」楚载宁垂眸掩了神?思,抬起恍若梅枝般清瘦的手腕,接过?了对面之人还未来得及递过?来的毒酒。 修长如玉的脖颈昂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从始至终,那张神?清骨秀的脸上,都未曾出现?过?一丝一毫的波澜,像是一汪沉寂已?久的死水。 相对而坐的两人,神?色皆是清一色的平和。仿佛只?是两个许久未见的好友,相约在清新的早晨,佐着桌案上的美酒佳酿,一面叙旧,一面说起近来的趣事。 但这到底只?是错觉罢了。 楚载宁将空了的酒杯放在桌案上,淡声?道:「陛下,如今可?放心?了?」 楚灵均不答,只?将他面前的酒盏放到自己面前,而后提起精美的酒壶,抬手再次斟了杯酒。 对面的人终于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了。 不过?,药量大些,应该能少受些痛吧…… 青年人一手捋起自己的广袖,一手去取桌上的酒杯。 却不料,女子已?先一步将酒杯握在了手里,作势要喝。 「你做什么?」楚载宁霍然起身,飞快抬手去夺她的酒杯。 他如今还在病中,但惊怒之下,一直乏力的手臂,竟真的生了些力气。 可?他即便不在病中,又如何比得过?这位从马背上杀出来的皇帝? 酒杯岿然不动,稳稳地被楚灵均握在了手里。 「那年我落水,你救了我一命,今日……便将这条性命还给你便是了。」她脸上居然还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笑意。 「你疯了?」青年血气上涌,眼染薄怒,比羊脂玉还苍白三?分的脸,破天荒地有了几分血色。 「楚灵均,你哪来的底气任性?你已?经是皇帝了!今日天子驾崩,明日四海就要沸腾,天下大乱,纷争四起!」 「这偌大一个天下,断没有离了谁就不能运转的道理。皇帝既死,躲在长乐宫的太上皇,自然会出来主?持大局。」 「你……你!父亲年事已?高,如何承受得住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打击?」 「人死如灯灭,与我何干?」她微嗤道:「与你也无关,楚载宁。」 「我将这条命还给你。等到了黄泉地府,我便不用再对你留情了。」 楚载宁微愣,似乎没想到她竟执念至此,只?得软言相劝:「你何必因一时意气,铸下大错。人一旦死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不是最喜欢裴少煊吗?你放得下他吗?」 「镇北侯自有他的千秋功业、未竟之志,如何捨得下那一切,入宫来陪我?我与他早就一拍两散,再无干系了。」 想了想,她又将楚载宁那句不劳费心?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楚载宁始终拗不过?她的力气,只?能再劝:「好,你的恋人没了,那你的双亲、你的师长呢?还有,与你相交的朋友,仰仗你的臣子……你将他们置于何地?」 「楚载宁,你难道不清楚吗?还是说,你就是喜欢看我的笑话? 她使了力气,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像是怒极了的模样。 「我没什么知交,只?有一二亲朋。但母亲一心?将我视作仇人,父亲眼里只?有患病的母亲。」 「我原以为?你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亲人,所以尊你敬你、护你爱你,可?是你骗了我,你将我们的情意恶狠狠地踩在了脚下,告诉我过?往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们还是在地底下,接着斗吧。」 他被推开之后,又迅速起了身,绕过?桌案,噼手去夺那个酒杯。 争执间,桌案上的梅瓶被衣袖碰倒,摔在了地上。雅致洁白的瓷器变成了四分五裂的瓷片,零落于地。 眼看着楚灵均就要将那杯酒送入口中,楚载宁几乎心?神?俱裂,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手撑在地上时,不慎碰着了散落于地的瓷器碎片。霎时间,便有红色的鲜血自伤口处汩汩流出来。 委顿于地的青年却顾不得伤口,一迭声?地开口道歉:「灵均,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胡话。」 端着酒杯的女子一侧头,动作有片刻的迟滞。她微微睁大了眼,定定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他解释。 「是我不好,我明知道那些话会惹你伤心?,还拿那些话来激你。」他艰难地站起身来,努力去抢楚灵均手里那只?酒杯。 却连指尖都是颤抖的,哪是人家的对手。 「别?这样,你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本就是残躯一副,未来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没什么意思。若能为?你扫除一二障碍,已?是极好。」 他的声?音也打着颤,带着深重的愧悔,又有着无限的期望。 「但你不一样,灵均,你生来就光芒万丈。我想看你践祚登基,想看你留名青史,我想让以后的千秋万代,都传颂你的仁名,好不好?」 楚灵均似乎愣住了,卸了手上的力气,任他夺过?了手里那只?酒杯。 「不好。」心?中的猜测被印证之后,她的嗓音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些哽咽的意味,但却坚定如磐石。 「我不愿意。」 她就像少时受了委屈一样,急切地扑入兄长的怀抱里,寻求安慰。而楚载宁也确实?像从前那样,轻轻嘆了口气,慢慢揽住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恳切地道歉。 兄妹俩时隔多年,再次相拥在一起。 楚载宁很快就发现?,从前他一只?袖子就能遮住身形的少女,如今几乎已?经和他一样高了。 她衣上的幽香扑至了鼻尖,而她的吐息则就在他颈侧。 他甚至能听到两人混合在一起的心?跳声?。 如冰雪般清莹的青年人安抚妹妹的动作一顿,将两人的距离再次拉开,好看的凤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旋即又转向地上那只?酒杯。 「你诈我?」 「你骗我一次,我也骗你一次,有何不可??」 楚灵均将脸上那种?失而復得的笑意一收,焦急地扶住了险些要摔倒的青年。 青年脸上的神?情复杂得很,说不清是愠怒,还是懊悔。鸦色的睫羽微微湿润了些,漂亮的眼瞳矇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底则曳出了一抹淡淡的绯红。 「真要论起来,还是我吃的亏更大!阿兄,你别?生气……」 「诶!」楚灵均话还没说完,就见沉静如竹的青年崩紧了嵴背,硬生生吐出一口血。 自认在沙场中见过?了大场面的楚灵均大惊,反应过?来后,紧紧地攥住他的手,高声?传唤门外等候的侍从。 「混帐东西!你们端来的到底是什么?不是说好了拿药酒吗?」 第51章 丹心血(八) 酒壶里装的酒水, 自然只是普通的药酒。 至于楚载宁为?何会吐血……几乎要?对含光殿闻之色变的太医令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告诉皇帝:这是一时情志失和、急火攻心,才会突然吐血。 皇帝不置可否, 兀自沉思。 一众太?医不知道皇帝对这个答案满不满意, 只?能拢着袖子, 低垂着头, 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他的身体, 到底何时能调养好?」 底下人?的脸色愈发为?难,支支吾吾地拱手答道:「陛下, 这……公子本就身体孱弱、天生不足,如今……如今, 只?能顺其自然了。」 皇帝那张八风不动的脸,一下子便拉了下来,咬着牙问道: 「卿,何意?」 太?医令携着同僚俯身大拜, 叩首于地:「若是安心调养,戒思戒虑, 或许,还能再……」 「再什么?」 老太?医再次叩首, 满脸都?写着破罐子破摔, 「或许,还能再支撑两?三年。」 自小便浸淫于宫廷礼仪之?中的皇帝,第一次气得摔了茶盏。茶水四溅,顷刻间便打湿了地上铺着的如意纹地毯。 清晰的碎裂声在耳边响起时,太?医眼皮一跳, 果?断伏身请罪。 「陛下恕罪,臣无能。」 「的确是够无能的。」楚灵均深深吸了口气, 「朕不管你们太?医院用什么办法,总之?,朕要?他福寿康宁、长乐无忧。」 皇帝话音刚落,便拂袖而去,只?留下几名太?医面面相觑,徒然长嘆。 * 楚灵均在侧殿见完太?医之?后,便怀揣着满腹不可?言说的忧思,急匆匆地赶回了寝殿。 可?人?到寝殿门口之?后,心里反倒多了点?近乡情怯的感觉,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迟迟不敢推开那扇朱红色的门。 「陛下……」推门而出的侍女?在看到廊下那片绣着团龙纹的衣角后,便大惊失色,连忙行礼问安。 楚灵均朝人?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抬手免了她的礼。目光在瞥到宫女?手中原封不动的汤药之?后,微微蹙眉,低声出言问询:「如何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公子已然醒了,只?是瞧着精神不太?好,也不愿喝药。」 「药搁到现在,也凉了。你到厨下,再煎一副吧。」 「是,陛下。」 「你侍候得很用心,明日去寻清瑶讨赏吧。」 小宫女?闻言大喜,连忙福身谢恩。 楚灵均温声令人?退下,而后站在门口理了理衣袖。她敛了脸上的忧思,换上一副轻松的神色,轻轻推开眼前的门,缓步穿过玉石屏风,浅笑?着坐在病人?床前,一叠声地唤阿兄。 「伽蓝阁的梅花今年开得极好,景色颇为?秀丽,值得一观。改日,我们一同去赏梅,可?好?」 榻上的青年依旧阖目躺着,似乎又昏睡了过去。但楚灵均知?道他是清醒的——熟睡之?人?的唿吸,可?不是这样的。 于是,轻颦浅笑?的女?子顿了顿,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话,时而提起少时趣事,时而又埋怨他欠了自己一个生辰礼。 他还是不置一言。 楚灵均便去牵他规规矩矩放在被褥外的手,骨节分明,冰冷如雪。 默然不语的青年终于睁开眼,有些无奈地望向床边坐着的人?。 他回得简单,但字正腔圆,如雷贯耳。 「陛下。」 这短短的两?个字,却一下子打破了由言语编织的幻梦,露出内里狰狞的现实。 楚灵均心中蓦地一痛,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空有满腹辩才,却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重新煎药的侍女?恰在此时去而復返,楚灵均便从侍女?手中接了汤药,亲自端在手上,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从来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楚载宁悠悠嘆了口气,用手撑起身体,伸手接了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慢慢喝了下去。 太?苦了。 「良药苦口,于病有益。」她见了青年微拢的眉头,柔声劝慰。 可?是,真的对病有益吗? 在这乏善可?陈的这二十余年里,他已经喝了数不清的汤药,请了数不清的医士。人?人?都?劝他良药苦口,可?他自己又怎会不知?道——这副身体已如西风落叶,晨间朝露,再无挽回的余地了。 ……好在他亲情淡薄,也没什么知?交故友,即便是身死离世了,也不会平白招惹人?伤心。 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也只?有眼前人?,这个陪伴了他将近二十年,让他长歌有和、独行有灯的……妹妹。 他放心不下她,所?以只?能左右支绌,勉力支撑,拖着这副病弱而破败的身体,努力多陪她一程,再陪她一程。 可?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这些年来,他小心翼翼地护持着那团明亮而微弱的烛火,看着那团烛火增了光辉、添了火光,而后一点?点?地、一步步地成为?了天边高悬的红日,照彻干坤,光耀四海。 时间流逝,岁月辗转。她已从垂髫稚儿变成了风流少年,从少不更事的小公主,变成了守疆卫土的国之?镇石。 她有了共话白头的眷侣,有了携手同行的同袍,有了效忠她的属下、部?将,有了追随她的臣子。 她已成长为?了参天大树,开始为?别?人?遮挡风雨,而不是接受他的保护。 她已不再需要?自己了。 「我累了。」 「灵均,我实在太?累了。」青年垂下了眼睫,到底不想她太?难过,将称唿换了回来,带着无限期许款款开口道: 「你如今已是皇帝了,往后,会有很多人?爱你、敬你,天下万民都?会拥戴你、仰仗你。我们就在此处分别?吧,这样……」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有冰凉的水珠打在手背上。 他一时愣住了,僵硬地抬起头,就看见了女?子通红的眼眶。 「可?是,就算有很多人?爱我,我也再没有哥哥了……」 她已很久没哭过了。自打她掌了军,她就再不曾像少年时那样哭过,因为?无用的小儿女?情态,只?会损害将军的威信,削弱主君的威仪。 就算是那日宫变,她也忍住了心绪翻涌,没在人?前人?后掉眼泪。 青年手足无措地坐起身来,爱怜地拿起丝帕,温柔地为?她拭去眼泪。 却始终没应答她的话。 楚灵均的心立时凉了大半,怒气忽起,委屈顿生。 「楚载宁,你厉害!」 「皇室养你二十年,你便以身而饵,除了谢氏。好,你还完了皇室的养恩,那我呢?」 「我对你的敬仰之?情、兄妹之?谊,你又拿什么来还?这个皇位吗?」 「你知?不知?道,我嚮往的是横刀立马、肆意恩仇的戎马生活,我喜爱的是一望无际、可?以纵马奔腾的草原!你知?不知?道,我本已经和裴少煊同约婚盟、共话白头?」 「是你的自作主张,是你的自以为?是,把我困进了皇权的囚笼!」 他的脸色更加惨白,开始不停地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她心中悲不自胜,又想落泪,强自忍住之?后,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我已经站上了高台,被你献上的皇权束缚住在禁中。从此,连上京城也出不去了。」 君王乃国之?神器,不可?轻移。她从此,只?能站在宫阙之?上,遥遥看一眼她所?钟爱的山川草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然后,像养在御马苑里,锦衣玉食的骏马一样,渐渐忘记自己曾驰骋在无边无垠的草原。 「你毁了我的自由,却想潇洒抽身,自此离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呢?」楚灵均咬紧下唇,直直地望进那双水汽朦胧的泪眼里,一字一句道:「楚载宁,你欠我的。」 他也红了眼睛,慨然嘆道:「那你要?我如何呢……我已给不了你什么了。」 「我要?你陪着我。」 青年似悲似喜,「你若不杀我,要?如何服众,要?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今日钧旨已下,四海皆知?,庶人?楚载宁已经自裁。从今以后,你是怀安,楚怀安。」 「可?是,灵均,我註定年寿不永……」 她转了身,摆明了已不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刚刚登基的皇帝站在那里,高挑的身影在昏黄的烛火中明明灭灭。 「你欠我的,那你就该陪着我。」君王的语气坚定而冷硬,充斥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一直陪着我。」 「活着的时候,做我的臣子,要?是死了,便随葬在我的帝陵,永远陪着我。」 青年人?笑?了,眼里却泛起了淡淡的泪光。晶莹的泪珠划过如玉一般的面容,像是清晨的露珠遇上了轻盈飘逸的垂丝海棠,莹莹欲落。 他终究还是妥协了,举手加额,叩拜他的君主。 「既是陛下所?愿,臣自当遵从。」 他违逆不了她的意愿。 第52章 丹心血(九) 今日的朝会没什么大事——如果国师不?曾站出来弹劾中书令顾清之的话, 那么今日的朝会将更加和?谐。 说?来也怪,青莲法师从来都是澹泊淡然,不?问世事?, 最近却不?知怎么了, 不?但突然涉入朝堂事?, 而且似乎深恶顾相, 频频上表弹劾其擅专。 被弹劾的正?主瞧着安静得很, 但与顾相一向交好的朝臣们在嘆惋之余,却不?能不?站出来为自己的上官或座主说句话。 如此, 则免不了一番论争。 偏偏这么一个谪仙似的人物,在玩弄辞锋一事?上, 竟也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令人愕然。 在面对几名老?臣声?色俱厉的诘难时,这位避居世事?已久的青年国师不?但毫不?露怯, 而且还隐隐凭藉着机巧之思占了上风,俨然一个舌战群儒的辩士。 两方人你一言我一语, 吵得不?可?开交。而未加入战局的臣子们则一面观察着现场的局势,一面思考青莲国师行事?异常之由。 却不?料, 皇帝身边的尚仪女官忽然出声?, 斥责群臣喧譁朝堂。群臣们抬头一看,龙椅上哪还有皇帝的影子?楚灵均早已经拂袖而去?。 君臣伦理到底不?可?逾越。意识到自己可?能惹怒了皇帝之后,刚刚与青莲吵得正?欢的几位臣子一下子白了脸,眉头深锁,面露不?安。 清瑶却没理会底下诸卿递来的目光, 只款步了台阶,向青莲略一拱手, 而后淡笑着传达皇帝的口谕:「国师,陛下请您到临华东侧殿小叙。」 青莲不?卑不?亢地拱手领了命,随着端方持重的尚仪女官离开了朝会所在的云台殿,穿过復道,行至长廊,到了临华殿的东侧殿。 楚灵均早已提着笔,坐在上首批摺子,此时听到脚步声?,第一时间便抬起头来,免了礼节,赐座赐茶。 青莲敛了衣襟,端端正?正?地坐下,嵴背挺直,犹如经霜犹茂的劲松。来时的路上,他其实已然思考过皇帝为何要?单独召见他,只是尚不?能确定。 他正?欲开口,楚灵均已然开了口:「青莲师父。」 还未换下朝服的皇帝弯了弯唇,端丽的脸上带了点轻浅的笑意,仿佛初春的风拂过破冰的河面,温柔极了。 「多?谢师父几番提点,让我不?至于因为一时的情绪昏了头,铸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青莲也不?禁得扬了扬唇,本?就潋滟的含情眼多?了几分?明丽的风光。 何足言谢呢?他当初进入宫廷,接受熹宁帝给?的职位,不?就是为了守护他的陛下,让她不?必再遭受苦厄,让她不?必再孑然一身吗? 「那日是我鲁莽了,青莲师父,你当日劝我,是为我好,我不?该以此要?挟你涉入朝堂事?。」 便是少年时,她也极少向人低头,何况如今已践祚登基,做了皇帝。 青莲不?愿她道歉,便温声?打断:「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并非是陛下胁迫臣,是我自愿入局。」 楚灵均以为他还记挂着那日的争执,便搁下了手中的奏章,诚意满满地向他拱手致了歉,又亲自凑上去?给?他斟了杯茶。 「我那日说?的是气话,还请师父莫要?与我计较。」她脸色微肃,说?话的语气是十足十的诚恳:「师父苦修多?年,僧侣朝臣无不?交口赞誉。若是因我之故坏了你的修行,损了你的清名,则我于心何安?」 她动作极快,青莲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时,已来不?及避开她的礼节,后面又因为她这一番话怔在了原地,好些时候才?堪堪反应过来。 「陛下……」他嘆了口气,到底还是将茶盏接了过来。 「便是尘世之人,也不?是人人都会将自身的名声?看得太重。况且,我还是修行之人,本?就不?该在意外人的臧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温暖人心的热度,透过光滑细腻的瓷盏,传到那双并不?怎么细腻的手掌里。 一身素朴衣衫的青莲努力宽慰着眼前之人:「陛下多?虑了。」 「师父不?在意,我却不?能不?在意。」楚灵均的神色愈发严肃,敛容正?色道:「朝堂之事?,我自有分?寸。不?过一个顾氏,不?值得你为了我,将半生清誉赔了进去?。」 这原是十分?严肃的对话,但青莲竟倏而笑了起来。 楚灵均原是要?恼的,但思及是自己理亏在先,便又蔫了下来,只在心里腹诽几句——什么不?食人间烟火,我看这厮是越来越接地气了。 「值得的。」 思绪一断,她有些愣了。 「只要?是为陛下,都是值得的。」 嗓音温润,语气沉静,这话与国师青莲从前说?话的语气,并无什么区别。 可?楚灵均直觉……这里面藏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 她目含探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目前的青年人。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闪了闪,不?经意间,露出些掩盖在玉色长褂、清冷颜色之下的情思。但还没等楚灵均辨清这缕情思,那微不?可?察的异色便消逝在了满殿春光之中,只余下满眼的波澜不?惊。 他缓缓起身告了辞,举止雍容,姿态翩翩,没有半点儿不?妥。 楚灵均笑了笑,暗道自己果真是想多?了。她揉了揉脑袋,再次提起硃笔,在堆叠如山的奏章上落下御批。 偶一抬头,恰好便看见了青年国师渐渐消失于长廊的身影。 只是,人虽走了,那缕荡涤人心的梵香却还残存在临华东侧殿,极浅淡,却极清晰。 楚灵均弯了弯眉,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让六尚局给?自己换个类似味道的薰香。如今临华殿熏的香虽好,闻久了却总觉得头疼。 「陛下,镇北侯在外求见。」 楚灵均已许久未曾听见过这个名号了。 如今再次听到,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不?过算算,他也的确是该来谢恩了。前两日,自己便下了旨意,拜裴少煊为兵马大都督,率军镇守北疆。 「他是来谢恩的?」 「也为辞别。」清瑶颔首答:「镇北侯明日便要?北上赴云中郡了,故而来拜别陛下。」 早些回去?也好,免得徒增是非,让北狄残部钻了空子。 「姑姑,你让镇北侯走吧,不?必讲究这些虚礼。朕待会儿还要?去?含光殿,无暇接见他。」她懒懒地倚在凭几上,随口扯了个藉口。 楚灵均能理解他的苦衷,也尊重他的选择,但这并不?代表她乐意见到旧情人。 清瑶应是,转身去?向丹墀之下等待的外臣传达皇帝的意思。 「侯爷稍安,陛下此刻恰无闲暇。您也知道,陛下不?是讲究虚礼的人,您请回吧。」 女官依旧是记忆中端庄持重、滴水不?漏的样?子,只是,他却已不?再是能肆意留在殿下身边的少年了。 裴少煊望着近在咫尺的临华殿,心里的悲伤几乎难以自抑。此时此刻,他是如此地想抛弃一切,闯入那扇厚重的朱门,再见他的殿下一面。 然而……他不?能。是他自己背弃承诺在先,往后,便再不?能去?求她的眷顾,她的恩泽。 他望着眼前的桂殿兰宫,俯身大拜,如是者三,久久不?起。 直到微凉的清风拂过殿前丹墀,即将远行的将军才?松开了紧握的手掌,如梦初醒地起了身,最后望了眼巍巍宫阙。 他这一生,已不?敢再有他求,只愿他的陛下能够多?喜乐,长安宁,干坤永寿,德威昭昭。 第53章 相思苦(一) 如今正儿八经的百官之首顾清之, 竟忽然在家告了病,紧接着便开?始上?表致仕,以年老多病为由, 请求辞官还乡。 人人都没将?这当真, 只以为顾相这是不满旁人接连弹劾, 藉此来拿捏刚刚登基、羽翼不丰的皇帝。 楚灵均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碍于手上还没有顾家的把柄, 只好捏着鼻子遣人去连番慰问, 又将?顾清之的致仕表留中不发。 但这老狐狸竟然还不满意,倚老卖老, 「带病」再次在朝会?上?请辞,声泪俱下地请求皇帝准他告老还乡。 楚灵均自然还是没允, 亲下?御阶,牵着这臭老头的手情真意切地演了一场鱼水情深的戏码,而后?大手一挥,遣了几名御医到顾家为老丞相调理身体。 一般来?说, 戏演到这儿,也该停了。再折腾下?去, 恐怕就?要彻底惹怒天家,招来?祸端了——可这老头儿竟然还嫌自己脸面不够大, 第三?次上?了封骈四俪六、文辞恳切的致仕表。 他就?真不怕戏台子搭太高, 到时候下?不来?台?楚灵均将?那封奏章恶狠狠地捏在手里?,心里?已经将?那老头髮落了八百遍,面上?却始终笑盈盈,遣人再次往顾家送去慰问之礼。 这时,却听黄门郎来?禀:顾相之子代父求见陛下?。 求贤若渴、尊重老臣的皇帝, 自然是温和有礼地将?人请了进来?。 这看着清清秀秀的少年郎,将?他老父亲那副不要脸的做派学了十足十, 一进来?便拜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家中老父离乡数十载……请她体谅病中老人的乡梓之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呵。 楚灵均连连冷笑,心中已经在思考要不要遣个刺客,让那老头真的病得下?不来?床——她现在是没有正儿八经的由头抄他的家灭他的族,但让一个垂暮老人暴毙还做不到吗? 「……譬之孤天之鹤,尚眷旧枝;想彼弥空之云,亦归故岫[1]……」 她冷脸忍受着堂下?那小子的鬼哭狼嚎,眼?角的余光却见派去勘察顾家的人正在屏风处等?候。 她便轻轻招手,示意人过来?。低眉顺眼?的暗探附在她耳边,悄声告诉她顾家女?眷已在离京途中,而顾家的管家近来?都在变卖田庄、家产。 难道……这老头是真心要走? 楚灵均将?信将?疑地起了身,亲切地叫起堂下?那个哭得鼻子都红了的少年郎。 「卿请起。」 那顾家小子抬起了头,直起了身子,但双膝依旧跪在地上?,哭得可怜,「请陛下?稍稍开?恩,成全家父……」 楚灵均本要出?言劝慰,但在看清他眉眼?之时,却莫名觉得十分?眼?熟。她微微一怔,才出?言安抚了几句,而后?召了朝中要员,又带上?这个还算清秀的少年,驾临顾家。 圣驾亲至,这是何等?的殊荣! 况且皇帝在带着朝中大员看望顾相时,还特意嘱託门房不许通禀,不让卧病的顾相奔波。这是何等?的体恤啊!侍奉在朝堂上?的臣子,哪个不希望自己的皇帝是位圣明的仁君呢? 以林文为首的臣子们跟在皇帝身后?,欣慰地与身边的同僚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陛下?虽然尚且年轻,但还是十分?礼贤下?士、体恤臣子的。 只有担任户部尚书一职的永宁郡主?掩袖弯了弯唇。陛下?这哪是体恤啊,这分?明就?是想试探顾清之是真病还是假病。不过,在同僚们欣慰地赞嘆陛下?圣明时,她也掩了眸中笑意,低声附和。 一行?人很快就?跟着侍从到了病人所在的内室。踏入门槛之后?,果然是满室清苦药味。 卧病在床的人连称惶恐,拱手行?礼,而后?再提旧事。皇帝一面上?下?打量着他,一面亲手将?人扶起,这次,她没再一口否决顾清之所提之事,只用着满是惋惜的语气,沉痛哀嘆:「先生何故弃朕而去?」 他只是告病,又不是病重……顾清之眼?皮一跳,总觉得皇帝这是刻意报復。但做臣子的,总不能事事都跟皇帝计较,便只能当自己没听见,抹了把泪,开?始跟着哀嘆自己年老力衰,不能再忠勤王事。 一场戏演完,皇帝得了贤名,顾家得了殊荣,双方都很满意——就?连围观人员也很满意,万分?肯定自己跟了个仁慈的好皇帝。 虽然不知道这老头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但楚灵均觉得他很识趣,在不久后?的殿试中,还点了那个哭哭啼啼的顾家小子做状元。 权相已退,而新科又是人才济济,有着不少可用之才。朝堂上?的一切都很顺利,但大昭皇帝陛下?的眉头,却始终未曾真正舒展,只因她请遍了天下?名医……但这些人却都对那人的病束手无策。 何其无奈。 人人都说皇帝坐拥四海,想要什么都触手可得,然而她广贴皇榜、遍寻名医,却只能看着那人一点点清减,一点点憔悴,满脸病容地在她面前强展笑颜。 楚灵均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一脚踏进蒙蒙的黑夜里?,却不知怎么地走到了伽蓝阁。 她站在这扇并不陌生的朱门之前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推开?门,一路行?至佛像前,恭恭敬敬地上?了香。 她从来?是不信神佛之说的,可若佛祖当真能保佑她得偿所愿,她便也愿意在往后?都做个虔诚的信徒,多多为佛祖修建寺庙、广积功德。 身后?有脚步声慢慢传来?。 楚灵均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再次朝面前的佛像仔细拜了拜,转身出?了门。 微风乍起,吹散了夜幕中层层叠叠的乌云,映出?满地清辉。廊前不知名的野花,也在月华下?,清风里?,开?始婆娑弄影。 本不是为赏月而来?,但不期与此美景相遇。心中总算是欣然了几分?。想来?,只要她不妥协,总能等?到云破月来?、出?现转机的那一天。 「陛下?。」站在微明月华下?的青年做了一揖,清隽的面容添了月晕,更显高华。 楚灵均颔首示意,随他一同沿着长廊走向旁边的正厅。 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古今一揆,成败同势,愿陛下?远览强秦之倾,近察汉武之变,切勿轻信方士。」 她近来?的确是召见了几名声称有治病良方的方士。 楚灵均脚步微顿,答道:「晓得了,我有分?寸的。」 「陛下?,凡事自有天命,不可强求。」青莲微微一嘆,接着劝道:「信重方士术士之流,不是圣君应有之作为。」 管他是方士还是术士,如果他真能治好阿兄的病。他即便是十恶不赦的逆徒,楚灵均也不会?介怀。 但这话是不能与青莲说的。 她的脸上?多了几分?认真,但话里?话外还是透着几分?敷衍。 「知道了,我明白。」 青莲何其了解她,只得再劝。 楚灵均终于停下?了脚步,正色道:「我知道青莲师父这是为我考虑的老成之言,可我怎能不试一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鼻尖忽然传来?一阵血腥之气。 玄衣女?子的话音微滞,眉间染上?点点忧虑。 「你身上?有伤?」说话时虽是疑问语气,但她心中却几乎能笃定这事——在边疆待了三?年,她对血腥之气最敏感不过。 「这是怎么弄的?何人伤了你?」 青年迎着她坦坦荡荡的眼?神,略有些狼狈地别开?了眼?。 「劳陛下?垂询,无需挂心。」 这便是避而不答的意思了——连谎话都懒得和她扯。 楚灵均心中稍稍有了点怒气,掉头就?走,「你不愿答的事情,我自然能从明允口中挖出?来?。」 「是戒鞭。」身后?忽然传来?回答。 语气平平淡淡,却让皇帝陛下?实打实地吃了一惊。 她脸上?的错愕丝毫不加掩饰,将?信将?疑地问道:「先说好,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果真没骗我?」 青莲苦修多年,译註的经书不知凡几。虽然不知道她老爹当初是怎么将?人骗进皇宫的,但这人无疑在僧侣之中享有极高的声望,每次在外讲法授经,皆是座无虚席。 这样一个从来?循规蹈矩、律己甚严的人,竟然是会?犯戒律的吗? 「嗯。」他波澜不惊地点了头。 难道……他们和尚不能管俗事,所以他为了自己干涉朝堂的事,把自己打了一顿? 楚灵均思来?想去,也只得出?这么个猜测,便如是出?言询问。 青莲毫不犹豫地否认:「并不是,陛下?不必多虑。」 楚灵均抓心挠肝地想了半天,也还是没弄明白,是什么旷世绝伦的稀奇人、稀奇事,能勾起这位的凡心。 于是很真诚地开?口请教。 廊下?忽然陷入了沉默,四下?无声,唯有满地月华。 就?在楚灵均懊恼自己问得唐突,唯恐勾起眼?前人伤心事之时,一直低垂着头的青年国师忽而抬起了头。 他今晚没有束髮,乌黑如瀑的髮丝随着晚风吹拂微微扬起,遮住了青年白皙如玉的面容。 不过,那双璀璨夺目的桃花眼?仍旧明亮澄澈,波光潋滟,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定定地瞧着她。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师父喜欢,那便直截了当地去告诉人家。」 一身团龙祥云锦衣的女?子在对上?他的眼?神之。后?,蓦然品出?了点不同的味道,但还是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襟,道:「你们僧侣还俗,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强自镇定地笑了笑,道:「若有需要,我还可以给你们赐婚的。」 「果真吗?」他低低呢喃了一句。 青年神情明秀,风姿详雅,语气柔和如春水,一直未曾离开?楚灵均的目光也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又将?刚刚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似是晚风的嘆息。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的陛下?。」 第54章 相思苦(二) 若楚灵均还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那么,她根本不会将青莲那晚的话放在心上。 但很可惜,她不是。 皇帝陛下已不再是不识情滋味的少女, 故而她清楚地看到了……青莲眼中?露出来的, 是明晃晃的绵绵情意。 那不是多年相伴的师生情意, 也不可能?用一句轻飘飘的君臣之义掩盖, 而是男女之间的倾慕之情。 ……这听上去很荒谬。但细思之下, 好像也没什么可惊讶的。青莲就算再怎么佛法?高深,到底也身处滚滚红尘之中?——反正他?那满身清贵的模样?, 看着也不像是真和尚。 楚灵均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每每见着人, 还是觉得尴尬不已,接连几天都?避着这人。 好在近来事忙。 裴少煊回到边疆之后,前线应当?无?忧。她便召了几名当?初有?功的属将,正式回京受封。 最近几天, 她都?在为这事劳心劳力,很快就无?暇多想, 将青莲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清新非常的烟雾自错金铜博山炉中?裊裊升起,氤氲出满殿馨香。 临华殿主人随意瞥了眼一旁的熏炉, 便请人唤来了南嘉以及洛含章。 在这批回京受封的旧部之中?, 就属此二人功绩最高,见见也是应该的。何况,她对这两人予以重望。 便请清瑶备了小宴,又遣人到皇帝私库中?拿了两坛珍藏多年的好酒,与?许久不见的属下们笑饮一杯。 说是分别已久, 但坐在上首的皇帝略一思之,发现自己与?这两人分别的时间也不长。只?是数月之间, 天地翻覆、局势迥异,使她平添了许多感?慨。 底下这两人望着这巍巍宫阙,以及身着皇帝礼服的主君,各自也有?些?慨然。 不过生性爽朗缺根筋的南嘉看上去对此还算接触良好,除了最初相见时行了拜礼,此后与?她相处的方式与?从前无?二。 楚灵均不由得弯起了唇,笑问她近况。 已然拜了伏波将军的年轻女子?也跟着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说起边疆之事——也没什么大事,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惟妙惟肖地復刻着昔日旧部闻听新主登基的反应。 尚仪女官清瑶很喜欢这个鲜活生动,能?让自家陛下开怀大笑的女子?,私下里令宫人给她准备了好多她爱吃的糕点吃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南嘉受宠若惊,连连道谢。而清瑶望了望御座上的动静,低声与?眼前的将军交谈起来。 正与?洛含章交谈的楚灵均闲时往这一瞥,猜测清瑶多半是在打探自己在北疆的际遇,心中?一暖,不由失笑,接着与?人寒暄:「含章近况如何?」 「蒙陛下垂询,臣一切安好。」一身汉人袍服的异族青年温顺垂首,拱手?答道。 楚灵均举杯遥遥一敬,并没接他?这句客套话,只?莞尔一笑,继续问道:「朕与?含章相识已久,却少有?机会这般闲谈。」 洛含章忙跟着举起酒杯,款款答了话。 「却不知洛卿志在何处?志在边疆?志在朝堂?」 碧瞳青年闻言立刻改坐为跪,拢袖拱手?。眼眸恭谨地垂了下去,嵴背却挺得笔直。 「陛下剑之所指,即臣志之所在。」 皇帝陛下抚掌而笑,欣然问道:「朕初登大宝,百废待兴,虽有?凌云之志,却苦于蠹虫掣肘,无?可用之人。」 她幽幽嘆息一句,而后便亲自起了身,亲切地执起青年的手?,拉他?坐到自己身边,朗朗道:「洛卿可愿就此留在上京,为我掌管御史台?」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洛含章弯了弯唇,本要再次参拜君主,却被皇帝阻了动作。 「含章何必与?我多礼?」 楚灵均扬唇一笑,亲自为他?斟了杯酒,而后又举杯敬了南嘉一杯。 推杯换盏之间,小宴很快就接近尾声。楚灵均吩咐清瑶安顿好二位宾客,便打算去看看兄长。 不料南嘉忽然去而復返。 「可是有?何为难之处吗?」楚灵均歪了歪头,见她神色隐隐有?些?为难,一面体贴地屏退了闲人,一面打趣道:「卿不是从来事无?不可对人言吗?」 年轻女子?拱手?笑了笑,再开口?时少了许多拘谨,道:「臣听闻,陛下正为了太上皇的头疾,广寻名医?」 「正是如此。」为了掩人耳目,楚灵均一直都?是以老父亲的头疾为幌子?,寻找天下名医。 「不知,如今可有?了什么眉目?」 若真有?进展,她何必病急乱投医,去见什么方士术士?楚灵均思及此事,眉眼间不自觉便多了几分愁绪,无?奈道: 「重赏之下,前来应召的人虽多,却鱼龙混杂……唉,怎么突然与?我说起这个?」 她苦中?作乐地抿了抿唇,拍拍肩膀,想将人打发回去。 「殿下容禀!」匆忙之下,她一时忘记了场合,用了从前的称唿,懊恼地一拍脑袋。 楚灵均素来不爱拘泥于小节,此时并无?怪罪的心思,只?疑惑道:「南嘉想说什么?」 「臣早年间……曾有?过一番奇遇,从一位高人手?中?得到一颗……据说可以包治百病的丹药。」 脑海里,「高人」本人简直气急败坏:「宿主,你当?真要将这药送出去?我们只?有?一颗啊!你以后要是万一……」 南嘉没管歇斯底里的系统,甚至还因?为嫌它聒噪,径直给它禁了言。 新任伏波将军笑得诚恳,将装着药物的小瓷瓶递到楚灵均面前,挠头道:「陛下若不介意,或可一试。」 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大昭皇帝闻言大怔,眼底迸发出惊喜的光。 「我……这……果真?」 「那位高人确实是这么说的。他?虽有?些?不着调,但人……还是挺靠谱的。陛下若信不过……」 楚灵均接过了那个普普通通的瓶子?,视如珍宝地抓在手?中?,闻言十?分恳切地出言道:「我知南嘉不会害我!」 一身玄衣的皇帝振袖拱手?,郑重非常地做了一揖。 「这可使不得!」南嘉大吃一惊,连忙避开,又匆匆忙忙地伸手?去扶。 身份尊贵无?比的皇帝坚持长揖及地。 「卿以真心待我,我岂能?再有?所隐瞒。」 「此番寻医,其实并不是为了我的父皇。患有?重病、急需此药的另有?其人……那也是我的挚亲。」 「我代他?也谢过你的赠药之恩。」她再做一揖,道:「先前皇榜上所张贴的奖赏,我会如约给你。此后,卿若有?所求,只?要于社稷无?害、于公德无?损,我定全力允之。」 「陛下何必多言?我……」 「我可以祖宗基业起誓,楚灵均日后定不负今日所言。南嘉还有?何话要说?」 南嘉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脸上的神情却有?些?严肃。 「陛下容禀。」她连忙还了礼,蹙眉道:「难道陛下以为,臣献出此药,是为了您许下的奖赏吗?」 不等楚灵均回答,她又毫不间断地接了下去,「臣今日之所以留下,只?是为了偿还陛下昔日的搭救之恩、栽培之义罢了。陛下刚刚所言,臣实在惶恐,不敢受之。您若执意如此……」 楚灵均扶住她欲下拜的手?,忙道:「我心昭昭,卿岂能?不知?你我已相识多年,我怎会将你我之间的情谊看扁了?只?是,你刚刚所言之事,并不能?与?今日之事相较。」 南嘉愣了一瞬,迟疑道:「为何?」 「你当?初之所以落入狱中?,是一心为国,舍己献身,我作为一国公主,明知其中?有?冤,不得不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后来栽培你,也只?是因?为你勇武有?谋,是个可造之材。你所说的这两件事情,皆是公义使然,是我本就该做的事。」 南嘉到底是个武将——嘴拙。没多久,就被人绕了进去,挠着头,满脸不知所措。 楚灵均掩了脸上的浅淡笑意,若无?其事地说道:「君子?一诺千金,何况,我如今还做了皇帝?说出去的话,就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难道,爱卿欲将朕置于不信不义之地?」 南嘉拱了拱手?。 「臣万万不敢。」 「如此,卿其还也。等你回疆之时,我再设宴为你践行。」 皇帝一招手?,清瑶便温温柔柔地上前,将迷迷煳煳的人领了出去。 而楚灵均则拿着药瓶,直奔太医院。短短几月就憔悴了不少的太医令愈发愁眉苦脸,胆战心惊地辨认着丹药的成分。 遗憾的是,他?并不能?完全辨认出其中?药材,更别提復刻。只?能?确定,其中?的大部分药材皆是温补之物,于病人无?害。 楚灵均在遗憾之余,不免又觉庆幸。想来也是,灵丹妙药,哪是这般容易得的?还好,还好,有?了这药,她就不必再看着阿兄日復一日地憔悴下去。 她拿着这药,亲自递给了自己的兄长。 现已拥有?了全新身份的青年无?奈一笑,没问是什么,便温顺地吃了下去。只?是吃完药,免不了又要开口?规劝:「天命如此,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若是往常,楚灵均定然要因?为他?这态度生闷气,但今日,心情却很是不错。 「嗯,天命如此。」她甚至还附和了一句。 虽然不知身边人忽然看开了此事,但楚怀安在疑惑之余,不免有?些?欣然。 他?已热热闹闹地活过一回了,也就不必再有?人为他?伤怀了……迷迷煳煳睡过去时,他?心里只?剩下这个想法?。 可再次醒来时,身体竟是前所未有?的轻快。每天在他?面前唉声嘆气的太医们也忽然展了颜,在给他?把完脉之后,几乎热泪盈眶,而后便齐齐给他?贺喜: 「乐安王殿下!您的身体已然无?碍了……」 正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的青年微微侧头,因?为这个称唿,愈发是满头雾水:「这是……是在唤我吗?」 几名太医对视一眼,随即便整齐划一地行了礼。为首一人上前,像模像样?地说道: 「您本就是宗室遗珠,流落在外多年,昨日又献上奇药,治好了太上皇的头疾。陛下万分感?念,便下了圣旨,给您封了乐安郡王……」 这可真是……楚怀安很快便反应过来,掀了被子?起身,准备穿戴好衣物,出去接旨。 身边的侍女忙拦住他?,体贴道:「陛下知您车马劳顿,特意吩咐了,不用您接旨。」 他?这才发现,身边的侍女又换了一遍。 见他?没有?动作,侍女又小心补了一句:「也不用谢恩。」 「好。」他?哭笑不得,又担心皇帝的说法?不能?让众人信服,心思愈发忐忑,可偏偏又不好直言。 侍女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拐弯抹角地解释道: 「殿下不必忧心,您虽与?前景王是双生子?。可陛下向来是非分明,尚且不曾因?为前番事牵连安王府,又怎会因?此迁怒于一直流落在外的您呢……」 第55章 相思苦(三) 今日没有朝会, 当朝皇帝在与几名重臣简单议完政务之后,便照例坐在?了临华殿批摺子?。 她随手拿起一本奏疏,粗略一扫, 顿时兴致缺缺。 花团锦簇的文辞, 狗屁不通的内容——手还伸得忒长, 想往她后宫塞人?了。 楚灵均一哂, 觉得这位实在太闲了些。 还是不要放在?京城碍眼了。正好, 岭南尚缺一位长史,就?让他去那儿好好教化百姓吧。 打定主意之后, 她便吩咐了身边随侍在?侧的中书舍人?拟旨,将这本没一点价值的奏本丢到了一边, 接着苦哈哈地批摺子?。 转眼便是晌午,清瑶低声附在?耳边,说是太?上?皇那边来了人?,请她到长乐宫那边共用晚膳。 想来, 应当是为?了册封乐安郡王的事情。 「姑姑,你待会儿帮我往那边回个?话, 朕忙得很。」 那厮当初拍拍屁股,就?将这烂摊子?推给了她, 从此整日关闭宫门, 连个?日常的问候都没有——如?今倒是冒出来了。 楚灵均一想到这事,心里就?不舒服,说话的语气?也便愈发不友善。 「等我得了闲,自然会亲自给他一个?解释。」 「是,陛下。」 「还有, 清瑶姑姑,你帮我好好提点提点长乐宫里的人?。」 清瑶颔首应好, 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听?出灵均问道:「殿中熏的香不错,是尚寝局新献上?来的吗?」 「已换了有些时日了。」清瑶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臣记得陛下说过,不喜欢之前的香,便做主换了。」 「最近的薰香确实比从前的好。」闻着舒心了不少。 但清瑶刚刚竟然对刚刚的问题避而不答。 楚灵均搁下奏摺,直直地看着她。 清瑶歉意一笑,温声道:「不是尚寝局调制的香。我答应了制香人?,不透露他的姓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不过……」温婉的女子?弯了弯唇,无奈道:「不过陛下若想知道,去伽蓝阁一看便知。」 伽蓝阁?是青莲吗? ……青莲竟还会调香? 楚灵均默了默,忽然觉得自己刚刚不该多问。但想起这个?名字之后,她倒确实记了起来——自己是该往那走?一趟的。 于是,在?批完摺子?之后,她便踩着满地碎金到了伽蓝阁,在?佛像前恭敬地上?了香。 与青莲遇上?,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真见着了,心中总觉得有些挥之不去的微妙感。 楚灵均笑了笑,拿起多年的养气?功夫微微还了一礼,若无其事地问道:「我欲从私库中拿出钱财,修建寺庙。国师以为?如?何?」 青年气?度依旧高华,一举一动?之间?,皆是翩翩风仪,闻言答道:「陛下广结善缘,自是好事。只是不知,陛下为?何有了此打算?」 楚灵均道:「从前在?佛祖前许下的愿望应验了,故而以此还愿。」 「原是如?此。」青莲道:「陛下若不嫌,请至正厅小坐片刻。」 楚灵均不疑有他,依言入内。青莲这个?佛门中人?,自然比楚灵均这个?外行人?更明白怎么修建寺庙。 楚灵均在?与其详谈之后,有了不少收穫。只是,正事谈完之后,场中气?氛不由便添了几分尴尬。 楚灵均看着正为?自己烹茶的青年,不好直接离开,只得找些闲话。 午时的那个?疑问便不由自主地跳了出来。「国师竟还会调香吗?」 青莲淡淡颔首,宠辱不惊地给她斟了杯茶,缓声道:「我少时也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于制香之道小有所成。」 又解释道:「是我嘱咐了尚仪为?我隐去此事,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不怪罪不怪罪,毕竟姑姑交代?得很干脆。不过话说回来……青莲从前竟真的是世?家子?弟,难怪有这样的学识、这样的气?度。 「既是世?家子?弟,为?何又入了佛门?」她好奇道。 「那时顽劣,不愿遵从家族安排入仕。」 楚灵均没忍住扫了他一眼又一眼——透过这满身清贵的皮囊,倒还真是无法想像青莲少时顽劣的样子?。 「后来呢,怎么又做了国师?」她不禁得顺着话题问了下去。 青莲放下了手中摆弄的茶盏,倏然抬起头来,略有些怔愣地看着她,目光似有些慨然之意。 皇帝陛下立马警觉,飞快道:「我多言了,国师不必在?意……」 「也是为?了一个?人?。」他垂下了眼眸,语气?淡得几不可闻。 楚灵均莫名耳热了几分,寻了个?藉口之后,便起身离开。 如?今关系本就?不尴不尬,若他再说出些什么不合宜的话,岂不是更糟糕了? 还是罢了吧。 * 要说如?今御前的红人?,那必然是襄阳侯洛含章。听?说这人?原本只是个?北狄的俘虏,后来蒙今上?看重任为?长史,频频献计,凭战功得封襄阳侯,近日又留在?了上?京,掌管御史台。 这人?无根无基,胆子?却不是一般的大。在?上?任的短短一月之间?,便接连弹劾了好几位涉嫌贪污受贿、官风不正的大臣。 其中不乏在?朝中经营多年的要员,以及在?朝野之中享有不小声望的大儒。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人?人?都怕下一个?被革职下狱的人?便是自己——在?官场上?混的老油条,有几个?手脚是真正干净的? 大小官员齐齐纳闷,实在?不知太?上?皇那般温吞的人?,怎会有这样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儿。 但这话是不敢当面说出来的。 朝臣们至多只能和自己的好友聚在?一起,骂骂那个?碧眼小儿。 可当御史台的动?静一日大过一日,诏狱的人?一日比一日多,便有人?再也坐不住了。 即便他简在?帝心又如?何?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的老底掀出来吗? 不如?想办法将他扳倒。 弹劾新任御史中丞的奏疏雪花一样,飞到了君王的案头。 楚灵均只置之一笑,含笑看向坐在?对面的异族文臣,嘆道:「含章的棋艺,近日见涨了不少啊。」 洛含章道声谬赞,温顺一笑,手下的攻势却越发兇勐。修长的手指捻起莹白的棋子?,不紧不慢地与黑子?展开又一轮的搏杀。 不能输得太?难看,也不能赢得太?利落——这大概是绝大多数臣子?秉持的信条。因为?输得太?难看,会让皇帝觉得你能力不行;而赢得太?利落,又难免惹了君王不快,只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力求稳妥再稳妥。 精明的谋士怎会不懂得这样的道理。但他还是没有收敛自己的锋芒,毫不示弱,步步紧逼。 他最终赢了这局。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侍奉的主君虽说在?战场中频有奇计,但于棋之一道并不擅长。 对面的人?输了棋,可不但没有沮丧之色,反而开怀大笑。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以皇帝的胸怀,并不会在?意一局小小的棋。况且,眼前人?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想通过这四?四?方方的棋盘,通过这黑白二子?的厮杀,缅怀在?战场中纵横驰骋、运筹帷幄的日子?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异族青年恭谨地垂了眼眸,也弯眉笑了起来,为?了附和皇帝,也为?自己的猜测成真而欣然。 「我棋艺不精,让含章见笑了。」轩轩若朝霞般明艷的女子?莞尔道:「卿赢了棋,想要什么彩头。」 洛含章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拱手道:「实不相瞒,臣看中主君这方松花御砚很久了。」 楚灵均笑骂一句,令人?将那方砚台收拾好,又从私库中取出不少绫罗丝绸,一併赐给了他。 洛含章谢恩之后,便行礼告了辞。即将退出殿外时,却忽然遇上?了一名仪表风姿俱不凡的青年人?,秋波漾漾,在?其眼眉;绿竹猗猗,在?其风骨。 为?其容貌气?度而惊嘆的同时,更为?这人?的特?殊而惊嘆——竟能不经通传,直接进入皇帝的临华殿。 「这是乐安王殿下。」引他出去的宫女忙为?他介绍。 洛含章挂上?完美的笑容,抬手见礼:「臣拜见乐安王殿下。」 四?周安静了一瞬,这位乐安王似乎在?观察着迎面走?来的青年,「免礼。」 语罢,便转身进了内殿。 洛含章起了身,继续缓步离开。即将踏出正殿门的那一刻,却忽然回了头,审视着那个?逐渐缩小的背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素不相识的乐安王,似乎对自己抱着某种……莫名的敌意。 第56章 相思苦(四) 「怀安!」 一踏进内殿, 女子略带惊喜的声音便传到了耳边。 楚怀安由衷一笑,心中的不快总算稍稍消减了些。 「怀安怎么来了?」楚灵均含笑坐起身来,殷勤地上前拉他的手。 「怎么与我这般生分?都说让你不要行礼了。」楚灵均无奈低语, 话中虽有?不满, 却绝无怨怼。 「礼不可废。」他只?来得及说这一句, 就被人手拉着手一起坐了下来。 「有?什么不可废的?都是自家?人。」楚灵均支着手看他, 眉眼不自觉地挑了起来。 青年一身苏绣月华锦衫, 袖口处兼饰以雅致的竹叶暗纹,恰好与他束髮的羊脂玉髮簪交相辉映, 越发将人衬得丰神俊朗、郎独绝艷——而这一身行头,都是经她手送过去的。 她越看越欢喜, 暗道自己可比那不靠谱得爹会?养人。 「长乐宫里那位……」楚灵均犹疑一瞬,撇嘴道:「太上皇想见你一面。」 「我……」青年眸光一颤,不自觉地别?开了眼,艰难地组织语言, 「既是太上皇有?命……」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灵均将人的手握得越发紧,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若想去见见, 那我便和你一起过去请个安,若是不愿, 也不用勉强自己, 总之有?我陪着你。」 她轻轻附在他耳边,悄声安慰道:「现在可是我当家?,谁也不能为难你了。」 楚怀安一颗心简直快跳到嗓子眼上,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样?,坐立不安。 听到这话后, 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心中只?余哭笑不得。 「可不能这样?说话。」时?人重孝道, 若是让那些言官听见这话,可又要揪着不放了。 可这劝谏的话到了嘴边,又让他吞了回去。楚怀安微微嘆息,只?好转移话题,说起自己的来意。 他是因为刚刚接到的任书过来的,事?实上,那道任命他为吏部左侍郎的任书现在就捂在他袖子里。 而吏部左侍郎乃是从三品的要职,在吏部的地位仅次于?长官尚书,实在不适宜授给?一个刚踏进仕途的宗室子。 他将任书摆到桌案上,劝道:「便是……永宁郡主,也是从五品的舍人做起的。陛下不能开这样?的先例,否则宗室里的年轻子弟,岂不是人人都盼着沐浴皇恩、平步青云。」 而大?昭开国数百年,宗室的数量已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若是今日开了这个先例,明日那些个叔叔伯伯姑姑婶婶,便要为自家?的子侄求到御前了。 「他们若是真有?怀安这样?的才干,我自会?一视同仁,绝不偏袒。」楚灵均知道他要劝什么,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也不乐意撤回任书,固执道:「不许再说。」 「我就是故意的。」她又凑了过去,小声道:「好教?乐安王知道,章武帝可比熹宁帝大?方多了。」 她的吐息就打在他颈侧……这可真是……楚怀安无奈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轻轻别?开头去。 从前是兄妹,无论怎样?也不会?落人口舌。可如今,他们之间早已没了那层兄妹的关系……是始终将他当成了兄长,还是说,灵均心中根本?不顾及男女之别?? 楚怀安又想起刚刚离开的那位,心中闷得慌。饶是聪慧如他,一时?也弄不清自己的心绪,只?能将自己的行为简单归结于?对?妹妹的爱护与担忧。 他默了默,还是提起了刚刚那个异族青年。 「方才与陛下对?弈的人,便是洛桑吗?」 一句「你怎么知道」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悦道:「在外面等了多久?早便与你说过,让你直接进来。」 他还是满口应下,楚灵均却深知他下次还是会?如此行事?,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摆摆手随他去。 「怎么突然提起含章了?」 听到这个称唿后,楚怀安的眉头又紧了两份,径直道:「观其面容,似有?狼顾之相,陛下应该当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这倒稀奇。 自家?哥哥可从来都秉持着君子之道,鲜少在背后论人是非。 楚灵均不置可否:「怀安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吗?我有?分寸的。」 楚怀安点头,不再多言。 「留下来,陪我一起用膳?」 「好。」 午膳过后,皇帝本?想陪着楚怀安去看看新修缮的乐安王府。怎料遭到正主的再三委婉反对?,于?是只?好作罢,吩咐底下的人务必尽心。 楚怀安温声与她告辞,跟着皇帝安排的人出宫,途中却恰遇一熟人。 正是不久前才提起过的永宁郡主楚令仪。 楚怀安避至一旁,深深一揖,而后及地。 郡主爵与郡王爵地位等同,即便官职略低,青年也不用如此谦卑。楚令仪一嘆,拱手还了礼,本?要离开,但还是驻了足。 「王爷安好?」 「蒙您关怀,一切安好。」 「近来住在何处?」 「蒙太上皇与陛下恩泽,暂居宫中,择日搬往王府。」 一连几个问题,青年都据实答了,只?是始终低眉敛目,不曾抬起头来。 楚令仪又道:「我与王爷一见如故,欲请王爷到寒舍小坐片刻。不知王爷现下可有?闲暇?」 「我之幸也,多谢郡主相邀。」 楚怀安吩咐身边人暂时?等在府外,独自一人跟着楚令仪进了花厅。 待府邸主人屏退闲人,青年便起身离席,行至堂中,再次长揖,拿出了赔罪的态度。 永宁郡主待他从来友善,但他此前却刻意漏了消息给?她,借她之手完成自己的计划。 对?方要怪罪也是应当的。 「王爷这是做什么?」楚令仪弯了弯眉,笑得温良,道:「我只?是初见王爷便觉亲切,故而有?几句话想说与你听罢了。」 楚怀安拱手听训。单看他此时?模样?,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温温雅雅的人,行事?会?如此极端? 年轻女子凝眉,脸色稍微严肃了些。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无论情境如何,总要顾念自己。再不济,也该顾念亲人。」 楚令仪又想起那晚皇帝灰白的脸色,心中多了几分慨然,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陛下总是将你当做挚亲的。王爷做事?如此决绝,难道便没有?想过:倘使?景王当真死在了去岁的寒冬,陛下哪日再明白了内情,心中该是何等悔恨?」 其实他已留了遗表,託付在可靠之人手中。若是发生了对?方所说的这种情况,那人自然会?现身…… 「你竟要她做亲自杀害挚亲的兇手?」 「我……」楚怀安俯身而拜,脸上愧色更?甚,「怀安绝无此意。」 楚令仪拍了拍他的肩膀,嘆息着请他起来,「前尘已往,不必再谈,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只?盼你以后珍重自身,莫再钻牛角尖。」 「唯,多谢郡主教?诲。」 「不敢谈教?诲,只?是虚长你几岁,想多说两句罢了。」 他垂着眸子,「……我知阿姐是为我考虑。」 楚令仪莞尔,眼前人还是第一次喊她姐姐。不过,这服软示弱的姿态,怎么越瞧越眼熟?该不会?是跟今上学的吧。 府邸主人一挑眉梢,请他重新入座,「王爷喝什么茶?」 「自是客随主便。」他忽而抬起了头,迟疑道:「郡主能给?我说说灵……陛下的事?吗?」 楚令仪扬唇,又记起刚刚那句阿姐——原来是有?事?相求。 「王爷想问什么?」 * 一番整顿吏治之后,底下的群臣百官们在战战兢兢之余,也不由得对?御座上的皇帝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这可不是那位软和的熹宁帝了。 此前那些故作姿态,意欲拿捏新君的老臣立时?便歇了心思,不约而同地乖顺了起来,然后……有?了另闢蹊径的打算。 也就是将自己的子侄塞进皇帝的后宫里,给?人吹枕边风。 一来呢,表示自己的顺服;二来嘛,如今后位正好空悬,若是自己家?送进去的青年才俊真入了皇帝的眼,那么整个家?族都能更?上一层楼。 于?是,劝皇帝擢选才俊、广开后宫的摺子,也就越发多了起来。 皇帝对?此置若罔闻,全部留中不发。 ——开什么玩笑?往后院里养男人是要花钱的。 她可没有?钱花在闲人身上。若要底下的臣子廉洁奉公,那么这俸禄总得往上提一提,让人能够养家?;若要边疆的将士有?战力,那么军饷、战备必不能少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比选秀紧要?况且,她现在的清闲日子过得好好儿的,为什么非得将一群莺莺燕燕放进来,整天看他们勾心斗角、争风吃醋? 对?于?那些开后宫的谏言,楚灵均权当未听过,只?在心里暗暗给?他们记了一笔,等着秋后算帐。 可她并未料到,伽蓝阁里那位竟然也凑了这个热闹,上了一封骈四俪六、文采斐然的谏表。 皇帝看着这笔铁画银钩的字动作一滞,脸色瞬间便冷了几分,恨不得用目光将这封奏疏烧了去。 她深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地提起硃笔,在上面做了答覆。 只?是心绪始终难平,连带着对?那裊裊娜娜的薰香也讨厌了起来,沉声命人掐了薰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侍女依言而行,顺带奉上一盏香茶。 楚灵均淡淡啜了口茶,却是再无心批摺子,便起了身,沿着朱色长廊一路走到了御花园。 饶是皇家?园林,入秋之后也不免有?些萧肃。她越看越乏味,没多久便打道回府,正好遇上每旬固定来请平安脉的太医。 这是皇帝登基之后的惯例,楚灵均上位之后也没做什么改变,便稍稍捲起袍袖,将手伸了过去让人把?脉。 她的身体一直康健得很。太医把?完脉后,也只?是说了几句老掉牙的话,委婉劝她夜间不要点灯熬油,早早歇息。 楚灵均听了几句之后,便不耐烦再仔细听了,本?要挥手让人退下,抬头时?却忽而注意到给?自己把?脉的人换了一个。 此前可一直都是太医院的太医令亲自到临华殿。 「刘太医他老人家?呢?」 看着约摸不惑之年的太医拱手答:「启禀陛下,太医令往伽蓝阁看诊去了。国师近来染恙,高热不断,其余人不敢贸然开药,太医令便亲自去了。」 「嗯?」楚灵均眸光一转,继而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四日前,便染了风寒。本?来以为只?是小恙,谁曾想昨夜忽然起了高热,反反覆覆。」 劝她成婚的摺子可就是昨日递上来的。怎么不干脆病死他得了? 楚灵均慢慢磨了磨后槽牙,面上倒没什么表示,只?是语气中多了几分疑惑:「怎么突然便病了?」 这太医之前也去过伽蓝阁,闻言立刻道:「听阁中的小沙弥说,国师近来都在为新建的白马寺奔波,许是……劳累过度,才让风邪入了体。」 楚灵均话音微滞,「那便好好照料,尔等务必要尽心。」 第57章 相思苦(五) 因着那?封摺子的缘故, 楚灵均本与青莲生着气,但念及他是为自己交代的事情劳累染恙,以至高?烧不退, 难免又有些心虚气短, 起了些恻隐之心。 便?在晚膳过后, 往伽蓝阁里跑了一趟。 这院子依旧冷清得很?, 除了那?个小?沙弥的人影之外, 只能看见一个昏昏欲睡的药童。 那?药童瞧着十四五岁,正哈欠连连地看着炉上的药, 转头一瞥,却忽然看见了一身玄色袍服的女子。 大昭尚玄, 宫中能穿这个颜色的年轻女子,实在是屈指可数。饶是药童从前未曾有过面圣的机会?,此时也?一眼识破了来人身份。 那?点儿困意顿时烟消云散。药童忙打起精神,战战兢兢地抬手见礼。 「起身吧。」 「唯。」 「国师的病可好些了?怎么太医院只留了你一人看护?」 听出皇帝话中的不满之后, 药童禁不住擦了把额上的汗,小?心地出言辩解。 原是此处缺了味珍稀的药材, 太医令唯恐他人会?出错,便?亲自返回太医院取去了, 便?只留下药童暂时看护炉上正熬着的药。 药童答完话之后, 怯生生地看了眼皇帝,却见那?包裹在锦绣华服之下的年轻君王微抬清眸,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药童飞快转动思绪,忙道:「国师……国师还?未大安,身上还?烧着……」 这帮太医院里的人, 真是越来越无能了。 「你们两个,好生照看着炉上的药。」楚灵均冷冷觑他一眼, 留下两个随身跟来的贴身侍女,便?沿着记忆中的小?径,到了青莲的卧房。 她驻足在屏风处,远远地打量着病榻上的人。不过几日不见,竟已?消瘦了不少,满脸病容,看得人心中难受。 守在窗前的沙弥明允见到来人之后,草草地做了一揖,便?忙着为?青莲换更换额上的汗巾,随即又匆匆去了厨下,为?几日水米未进的人熬些豆粥。 果然还?是太冷清了些,一旦有个什么状况,连个身边侍候的人都没有。 楚灵均正盘算着往阁中添些人手,病榻上的人却忽然低低出声,一把如泉水般的好嗓子如今一嘶哑得厉害。 她听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听出他是想喝水,便?也?没再管什么男女之别,端起旁边的陶瓷杯,温声递到人唇边。 「青莲师父?还?好吗?」 满脸憔悴的人急急啜了一口?,听到这声音后,反而顿住了动作,紧接着便?睁大了那?双含情眼,堪称急切地抓住了楚灵均的一只手腕。 「青莲……」 「陛下!」 病中人的力气实在小?得可怜,楚灵均稍稍一挣,便?脱开了身。她原只是想先将喝水的杯子放回桌案上,烧得迷迷煳煳的青年却以为?她欲离开,通红着眼,慌慌张张地起了身,然而病中无力,几乎摔倒在地。 好在楚灵均手疾眼快地扶了一把,这才让他没再磕在桌角。 「陛下!」青莲的语气十分古怪……竟平白透出几分惊慌。 楚灵均奇怪地望向他,正对上一双雾蒙蒙、清凌凌的眼。 他没再抓她的手腕,只用着病中全部的力气,扯住了她的衣袖,哀哀低语。 女子起先并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便?躬了腰,拉进了几分距离。 「陛下……景王已?死,无力回天……陛下怎能一味宠信方士,听从那?些怪力乱神之语……」 楚灵均顿时拉下了脸,又不好对着病中的人发作,忍着心中的郁闷,淡淡开口?:「国师病煳涂了,竟开始说胡话了。还?是好好歇着吧,有事改日再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这话却好像触到了什么屏障一样?。 烧得满面酡红的青年脸上愈发急切,眼中隐隐有着泪光漫画广播剧小说都在疼训裙气陆刘捂另爸八耳伍,扯了扯唇角,道:「陛下……陛下还?是不肯信臣吗……陛下。」 他抓着衣袖的手开始收紧,努力抬头看着君王,话中隐隐带着颤音。 「臣确实是顾氏子……但我从始至终,决没有要加害陛下之意。陛下英明至此,却不愿体察臣的真心吗……」 楚灵均秀眉微蹙,带着几分探究意味望向眼前的人。却只见到满脸的病容,以及怔愣的眸子,微微一哂,暗道自己为?何要与这个病得煳里煳涂的人计较。 便?弯了弯唇,耐着性?子,顺着他的话劝哄道:「国师真心,我岂会?不识?且先歇着吧,万事都要养好身体再说。」 青年安静了下来,定定地走瞧了他一会?儿,乖顺地躺了回去,復又阖目沉睡。 楚灵均在斟酌片刻后,还?是没有直接离开,在榻前的小?案前坐了下来。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那?人便?又好似魇着了,开始哀切低语。 「陛下……陛下,天下社稷、朝臣百姓,都离不开您,您怎能就此而去……」 楚灵均听得眼皮一跳,皱眉凝神细听。 「……陛下,恕我这次不能遵旨……你说若有来世,不愿再纠缠……可我还?是想陪着你……我想早些到你身边了……」 楚灵均心头巨震,恍惚间,心中忽而浮现出一个极荒谬的猜测。她深深看了眼復又归于昏睡的青莲,却是再不愿留在此处了,沉下神色,冷着脸离开了伽蓝阁。 回到临华殿之后,楚灵均坐在殿中主位,抬手召来了前顾相之子,如今正在翰林院供职的顾昉。 虽说他是新科状元郎,但到底资歷尚浅,不过只是个五品小?官。按理来说,轻易是没有机会?面见皇帝的。 是以顾肪在收到诏令之后,也?很?是纳闷。他小?心地跟在来传话的女官身后,低眉敛目地进了临华殿,躬身拱手,弯腰行礼。 却久久没有得到皇帝的回应。 实在不对,今上一直以礼贤下士着称,从不会?在小?节上与臣下为?难。 顾昉眉心微皱,心里不由闪过许许多多的猜测。 「抬头。」 这声音清清冷冷的,却让顾昉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女帝陛下懒懒地倚在凭几上,端丽的面容上似乎透出了几分倦怠。目光却十分犀利,直直地审视着堂下的弱冠少年。 顾昉不敢再看,忙垂下了眼眸,以示恭谨。 「罢了,退下吧。」 「唯。」 顾昉拱手称是,趋步退出殿外之后,才发现身上已?然出了一层冷汗。 果真是君威浩荡。 他饱含敬畏地望了一眼这座巍峨高?大的临华殿,心中却不能不思考那?个问题:陛下为?何要召他觐见呢? * 待顾昉退下之后,御座上的女子轻轻弯了弯唇角,脸上露出几分自嘲之意。 难怪她此前总觉得顾家那?对父子身上,有几分诡异的熟悉感;难怪青莲说他少时出自钟鸣鼎食之家……顾氏,当真是好得很?。 楚灵均唤来侍女,淡声道:「殿中的香,往后都不必再熏了。」 「还?有……」她顿了顿,又飞快接上,继续道:「若是国师求见,不必来禀。朕不见他。」 傍晚时分,青莲果然来了。侍女按着皇帝的吩咐,委婉地告诉他皇帝今日并无闲暇,请他改日再来。 这位素来平和清正的国师却并没转身离开,而是一撩衣摆,端端正正地跪在了丹墀之下。 直到乐安王照例来陪皇帝用晚膳,也?不曾听从宫女的劝告离开。 走到长廊下的楚怀安微微一怔,倒也?没多问,同往常那?样?拱手见了一礼,便?温温和和地进了内殿,同楚灵均一起用膳。 他并没提起殿外的事,只是见她神色有几分郁郁,搁下玉箸,柔声问道:「陛下今日,似乎心情不佳?」 在亲近的兄长面前,她长长舒了口?气,也?没提自己与青莲那?点儿破事,只闷闷道:「朝堂上那?帮人整天正事不干,就知道盯着我后院。」 楚怀安动作一滞。知道这个消息是一回事,由楚灵均亲口?说出来,却又是一回事。 ……是了,后位总是不能长久空悬的。也?许要不了多久,后宫就会?住进新人……她总是要立后的,即便?她此时不愿,以后也?会?遇上自己喜欢的人。 到那?时,便?会?有一个更加名正言顺的人站在她身侧,陪她赏景作画,共话桑麻。 他只要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心情就忍不住低落了几分。可他……有什么资格难受呢? 青年只能垂眸,强作镇定地说几句玩笑话,欲盖弥彰地岔开话题。 却到底是再没心情陪她用膳了。 楚怀安笑了笑,起身向她告辞,「臣府中还?有些小?事,今日便?早些回去。」 退后几步,又勐然想起殿外的人,便?又拱手劝道:「国师颇有清名,陛下不宜过分冷待他,损了自身声名。且臣听闻国师尚未大安,恐怕不能久跪。」 楚灵均眉头一皱,旋即瞭然,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待人离开之后,皇帝立刻招来身边的宫女,不悦道:「青莲呢?」 「国师半个时辰前便?来了,一直跪在殿外,请求觐见陛下。」 倒还?玩起长跪逼宫这套了。 楚灵均将手里的筷子重?重?往案上一扔,也?没了用膳的心思,嗤道:「那?便?将国师大人请进来吧。」 熟悉的梵香很?快就随着青莲出现在了临华殿。从前,皇帝是极喜欢他身上的气息的,然而此时闻到,心中却只剩下愤怒。 被愚弄之后的愤怒。 身着长褂的青年国师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洒脱模样?,即便?因为?生病憔悴了几分,也?掩不住那?骨子里的气度,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他自进殿之后,便?举手加额,伏地叩首,行了臣子拜见君王的最重?礼。 「臣来向陛下请罪。」 楚灵均不置可否,莞尔道:「国师莫再说笑了。如今虽说还?是仲秋,但已?有了几分凉意,国师还?是回去,好好休养吧。」 青莲那?张清隽的脸上,难得添了几分慌张,「求陛下给臣一个解释的机会?。」 楚灵均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反倒把自己气笑了,挥挥手示意旁人退下。 「好啊,你说。朕给你一个机会?。」 青年国师这才抬起头来,却正对上君王的视线。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如今正燃烧着显而易见的怒火。 「陛下……」千般万般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苦笑一声,竟不知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了。 「怎么?国师来之前,未曾考虑好,要怎么继续矇骗我吗?」 他再次伏下身去,哑声道:「臣万死。」 「卿既然不愿多说,那?便?也?不必说了。我问,你答,如此便?好。」 年轻挺拔的君王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地的青年。 「你的本名?」 「臣出自清河顾氏,是已?故文襄公幼子,家中行二?,名唤微之。」 「我出生时的所谓谶言,是否只是你的刻意为?之?」 「臣当年……」 楚灵均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国师不必多言,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便?好了。」 「……是。」 楚灵均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少时父亲执意要我掌权,背后是不是有你的手笔?」 青年痛苦地抬起头来,光彩湛湛的桃花眼蒙上一层水雾。他的声音低不可闻,仿佛梁间燕子的呢喃,「陛下……」 「这便?是默认了。」楚灵均将自己的衣摆从他手里拽回来,嫌恶地望了他一眼。 青莲霎时间便?被刺痛了。他膝行两步,焦急地仰头去追寻她的眼神。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便?知道阿兄会?以身设局?顾清之忽然告老?还?乡,是不是因为?有你的劝说?」 她蹲下身来,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忽然间,绽出一个温柔而完美的笑容,「青莲,将皇家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想必还?不错吧?」 「陛下明鑑!臣从无此意,请给我一个解释……」 「好啊,那?国师便?从你和那?位陛下的事情说起吧。」 青莲脸上的悲伤都迟滞了一瞬。 「青莲,你知道的……我最恨欺瞒。」 第58章 相思苦(六) 常年在寺庙中清修的青莲法师忽而听闻了一个?消息:清河顾氏的?家主及其独子都病逝了。 前来上香的香客在谈起?此事时?, 皆是?扼腕嘆息,相顾慨然。 周围的?僧侣俗客在听到此事后,也是?惋惜不已。无他, 这位曾经的顾相确实算得上一位好官, 年前因为科举案被流放岭南时?, 前去送行的人几乎站满了官道。 这样一位年老功高的?老臣, 居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岭南, 如何不让人感慨呢? 青莲法师的?心中却不只有感慨。 因为人们挂在嘴边的?这两位逝者?,一位是?待他温厚宽容的?长兄, 一位是?他曾经抱在怀中逗弄的?侄子。 即便再怎么不染凡尘、一心潜修,他也到底身在这十里?红尘之中。他姓顾, 即便如今已抛却往事、不问?前尘,也到底改不了他从前姓顾的?事实。 法师下了终南山,带着不多的?干粮,一路行至顾氏族人的?流放地, 亲自祭拜了长兄侄子的?坟。 尚且还活着的?顾氏族人多半已认不得他,唯有一名两鬓渐星的?老者?, 依稀认出了眼前这个?一身清贫的?僧侣,便是?从前人人交口称赞的?顾家玉树。 他们围在法师身边, 声泪俱下地诉说着流放之地的?艰辛, 哀悼着逝去的?亲人,最后愤恨又无奈地指着朗朗青天——家主立身清正,怎会公然做下舞弊的?丑事,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他们围在曾经那个?惊才?绝艷的?麒麟儿身边,希望这个?唯一自由的?人, 能够为顾氏洗刷冤屈,重?振清名。 法师就这样带着族人的?期许, 回到了煊煊赫赫的?上京城。 他的?确是?个?聪慧的?人,通过沿途的?诸般见闻,便已然明白如今的?君王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绝对容不得一手遮天的?权臣。 想来顾氏,便是?因此遭了君王的?忌惮。他的?长兄与侄子,死在了天家的?猜疑之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法师久违地感到了一点愤怒,不止是?为无过而遭戮的?族人,更为这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因为君王的?好大?喜功、频举战事,他沿途走过的?郡县,几乎家家挂白、户户奔丧,人人脸上都是?失去亲人的?痛苦。 他怀着这样的?愤怒,去见了被整个?天下敬畏着的?……暴君。 那日?恰好是?个?艷阳天,他只身一人拦住了君王的?轿辇,声色俱厉地歷数其诸般罪名。 他居然没死。 云台殿外被公然杖毙的?朝臣不知凡几,上京城中被抄家的?士族勛贵数不胜数,然而这个?胆敢辱骂皇帝的?秃驴,居然保住了性命? 随侍在君王身边的?护卫大?为震惊。 法师本人也是?极为震惊的?。在此之前,他已做好了死于非命的?准备——他固然可?以加入现下已十分庞大?的?刺客队伍……可?国?家无储,帝王一死,必起?动盪。 可?他也不能对长兄侄子的?死视若无睹……法师已做好了在黄泉地府向兄长赔罪的?准备。 君王却从那座华丽非常的?轿辇中走了出来。那日?,他遇见了一双澄澈而黯淡的?眼睛,一个?美丽而孤寂的?灵魂。 「朕看你倒是?个?适合做官的?。」 他被这句话弄得怔了一瞬,但很?快便重?整旗鼓,厉声质问?:「歷朝歷代的?君主,无不重?视百姓的?休养生息。陛下却为何连举战事、大?兴征伐?」 「北狄扰我边疆,屠我子民,焉能不除?」 「蛮夷之患,已是?冰冻三尺之寒,岂是?一朝一夕能祛除的??陛下岂不知徐徐图之。」 君王脸上非但没有愤怒之色,反而笑了笑,「你说的?对,可?惜我等不起?了。」 果然是?个?好大?喜功的?主!青莲法师心中顿生愤懑,却被侍卫捂住嘴,带回了宫中。 君王倒未曾苛待他,只是?在得知他的?法号后,再三让他为一个?人做法事。 他后来问?过君王,她怀念的?人是?谁。 一向言笑晏晏、不动声色的?君王像是?被触到了逆鳞一样,第一次冷下脸来,罚他在雪中跪了一天。 他不曾从君王口中得到答案,但却自己摸索出了答案。 倒有些可?笑,她放在心中,久久不能忘怀的?人,竟是?那位景王——因谋反之事死在狱中的?景王。 难道是?时?日?渐久,又忆起?从前那几分情谊了? 真是?可?笑。像她这样的?人,竟也有……真情吗? 他被困在了宫中,反反覆覆地为那个?人抄写佛经、操持法事,同时?,也看着君王日?復一日?地接见术士,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苍白。 他忽然理解了初见那日?,君王口中的?那句「等不起?」,对这位说一不二的?天下之主,起?了点怜悯之心。 法师秉着自己的?原则与良心,劝她顺应天命,莫再强求。 君王冷下脸来,一字一句地唤他: 「顾微之,你处心积虑地到我面前来,难道不是?为了杀朕吗?」 他少时?走马章台,张扬肆意……君王能凭着这张脸,查到他的?本名,也不稀奇。 只是?,该说皇帝果然多疑吗? 法师自认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地宣了声佛号。 君王微嗤,忽而又承诺:只要自己为她所用,她可?以下罪己诏,为顾氏平反。 法师心中并没什么起?伏。顾氏族人已所剩无几,即便重?回上京,也不可?能再恢復往日?荣光。流放之地虽然艰苦,但扎根之后,也未尝不是?个?容身之所,何必再搅进京城这趟浑水。 但他望着君王身上惯常穿着的?月白色袍服,不知怎么的?,竟然应下了此事。 那日?,他看着君王即将离去的?身影,问?道:「陛下既然觉得我所图不轨,为何又要用我?」 「这天底下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她的?笑容矜傲而自信,「你想杀我,便凭本事来。」 法师看着君王渐渐离去的?背影,心中陡然生了点痛惜。这缕微妙的?情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只是?对着月色,轻轻嘆息一声。 此后,他果然得到了君王的?重?用,逐渐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 只是?,法师清楚地知道:君王用他,也疑他;倚重?他,也防着他。 她多疑、固执,不肯予人一丁点的?信任。她狂妄、自大?,还十分滥情,蓝颜知己遍布前朝后宫。 然而,当法师看着她一日?比一日?灰败的?神色,心中竟闷闷的?疼。 「你将如愿以偿了,爱卿。」 「……陛下,这是?何苦呢?」 君王的?身体在从前受过伤,一直未曾好全。但法师知道,真正让君王的?身体一天天衰败下去的?癥结,恐怕在于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君王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永远悲天悯人的?性子,在生命的?弥留之际,她总算没有因为眼前人流露出来的?矜悯而愤怒,心平气和?地说道: 「答应你的?事,我自不会忘了。我亲自写的?罪己诏,已交由永宁郡主。待她接受禅位,掌握朝堂之后,你顾家便可?洗去污名,其余事,还要你多多费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青莲握紧了拳头。 一向平和?的?人,心中也生了点怒火,但很?快,愤怒就被深深的?无力感所取代。他的?君王至死都不肯多信任他一点儿,非要用他做新君掌控朝堂的?棋子,要让他成为新君施恩的?棋子。 君王看出了他的?不平。 她弯弯唇角,用尽最后的?力气挑起?他的?下巴,就像往常一样,云淡风轻地挑衅道:「爱卿,你不是?一早便知道我这个?皇帝有多无耻吗?为何还要如此做态?」 「陛下……」 「你遇上我,也怪可?怜的?。」君王嘆了口气,「若真有下辈子,我们还是?别再见了。」 这成了君王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皇位更替得很?顺利,法师也成了国?师,只是?不再干涉朝堂事。接受禅位的?新君本以为他是?避嫌,多番相请,皆被拒绝。 法师回到了终南山中,不再过问?朝堂事,但却总忍不住想起?死去的?君王。 他用了很?多年,也还是?没想明白自己与君王的?事。好不容易放下一切,安安心心地坐化。一睁眼,却再次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珍馐美食,锦绣华服,走马章台,千金买笑。 他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拜别了兄长,比前世更早上了终南山。前世为他剃度的?住持,却坚持他尚有尘缘未曾了去,不愿为他削髮。 青莲煳里?煳涂地做了带髮修行的?记名弟子,所做的?事倒是?与前世一样,修行功课、译註经书……直到一年半后,定?安公主降生,他下了山。 因为他总是?忘不掉,前世君王登基之后,总有人拿她母亲的?事情,攻讦她天生不祥、不堪为君。便跑进宫中,在熹宁帝面前演了一出天降祥瑞的?戏码。 刚刚拥有爱女的?皇帝大?喜,当即为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取了文殊奴的?小名,又邀请这位年少名盛的?少年法师出任国?师。 青莲婉拒的?话几乎就到了嘴边。 君王说过,不愿与他再见。他来时?,便已做下了决定?,今日?之后,不再走出终南山…… 小婴儿的?哭声恰在此时?响起?。 束髮之年的?法师顺着声音,望向熹宁帝手中抱着的?孩子,觉得新奇极了。 这个?看着乖乖巧巧的?孩子,日?后居然……再来一次,结果会否不同呢? 青莲留了下来,站在朱色的?宫墙下,看着他的?君王一点点长大?。 …… 回忆与现实逐渐交织在一起?。 青年国?师停止了他的?讲述。 楚灵均没有对这个?故事发表任何看法,她只是?看着眼前的?人,浅笑道:「所以,你现在求的?又是?什么呢?家族兴旺?天下安宁?还是?……」 有晶莹的?泪珠顺着青年的?如玉般的?脸庞流下,青莲苦笑着唤她:「陛下,我……」 「往后别这样喊我。」君王依旧笑着,从容而淡定?,「青莲,你告诉我,你这样喊我的?时?候,能分清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吗?」 不等对方回答,楚灵均又道:「不论如何,你确实也帮过我,我承你的?情。只要顾氏守好本分,我不会动他们。至于其他的?,今日?便一笔勾销,不必再提。」 青莲的?手僵在了空中。 从来沉静如竹的?人崩紧了嵴背,单薄的?身体不住地抖动,风中落叶一样易碎。 那一双清泓似的?含情眼,如今盈满了泪水,雾蒙蒙地望着她。 楚灵均抬手遮住了他的?眼。 「也别再这样看我。」 她不能容忍任何人透过她,去追寻旁人的?影子——哪怕那个?人是?另一个?自己。 楚灵均飞快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青莲心痛如绞,几乎要跪不住。他蜷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不经意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 那咸涩的?泪没入唇角,也沁入心中。 ……真苦啊。 第59章 悟黄梁(一) 「像, 太像了……」 「要不然?怎么能说是双生子呢……」 三五名青衫小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旁边一人听到这话后?,也低声加入了?讨论。 「要我说, 像, 也不像。」 「这话怎么说?」为首一名青衫小官做虚心讨教状。 「那位待人?接物都?十分温和, 令人?如沐春风;这位却是清清冷冷, 好比那群山之巅的霜雪。」 几人?一听这话, 都?觉得颇有几分道理,纷纷附和起来。 聊得正欢时, 一人?却忽然?用手肘接连去撞身边人?。正低声交谈的官吏们恼怒地抬起头,正好望见那道萧萧肃肃的身影, 悻悻住了?嘴。 楚怀安此时却没心思去管旁人?的闲言碎语了?。 他望着前边引路的内侍,心中一片激盪。行到禁中时,这人?忽然?出现,请他与自家主子一见。楚怀安本?以为是皇帝派了?人?来, 然?而行至此处,已足见蹊跷——这是往后?宫去的路。 如今后?宫没有新人?……唯一可能召他的主子便是在长乐宫陪着太后?的太上皇, 熹宁帝。 「中官,小王还有事在身, 便不奉陪了?。」 在前引路的内侍忙道:「前边儿的宴会还要一会儿才开始的, 殿下莫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小王有事要禀告陛下。」 「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见他执意要走?,内侍满脸无奈,道:「这是太上皇的命令,还请乐安王殿下勿要为难小人?。」 对方?已经挑明了?太上皇要见他,楚怀安便不得不奉召而行, 一路往长乐宫而去。 在过去的二十余载里,他已无数次走?过这条小径——却没有一日?像今日?这样思绪万千, 忐忑不安。 长乐宫的大门打开又关上,原本?侍候在殿中的宫人?似乎得了?命令,垂首敛目地退出去。 那个为他引路的内侍也福了?福身,悄声道:「太上皇就?在里面?等殿下,您快去吧。」 楚怀安轻轻点了?头,缓步入内。透过帷幕的缝隙,他已然?瞥见了?殿中人?的身影。 那是抱着他入宫的熹宁帝,是他仰望了?二十年的父亲。 他的指尖不住地颤了?起来,双腿如有千钧之重,不能再进一步。 伴随着不断翻涌的思绪,他的唿吸也越来越急促,乱如风中蓬草。他几乎要喘不过气,心中只想?转身离开,去打开那扇门,去寻他的陛下。 端坐殿中的人?忽然?出了?声。 「是怀安来了?吗?」 「是。」他急急地应了?话,掀开帷幕入内,矮身跪了?下去,而后?以额触地,伏身叩首。 这是臣子待罪的姿态。 「这是做什么……」太上皇楚悦低低一嘆,说话的语气温和到了?极点,「快上前来,让我看看。」 楚怀安的思绪乱得不成样子,只有身体在机械地膝行向前。 楚悦便有些坐不住了?,嘆息着离开自己的座位,拢眉拉着青年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身体可还好吗?之前落下的病根也好全了?吗?」 一向玲珑剔透的人?默了?半晌,还是不知该如何答话,只是木讷地颔首。 太上皇好似松了?口?气。鬓髮?渐星的年长者握着青年的手,一寸一寸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目光下的青年只觉全身上下都?陷在了?火海中,被灼得体无完肤。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力维持这这副淡然?的姿态,而不是狼狈地打着颤,发?着抖。 但当年长者的手怜惜地抚上他的脸时,他还是瑟缩了?一下,忍不住别开头。 楚悦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楚怀安恍然?反应过来,全力挣开太上皇的手,再次直直地跪了?下去。 「请太上皇恕罪。」 楚悦的脸上只剩下苦笑。「怀安……怀安……」他轻轻呢喃起养子如今的名字,不胜愧悔,嘆道:「还是这名字起得好。」 「时靡有争,王心载宁。我当初给?你起这个名字,只是希望你平安顺遂,别无他意……想?来,是让你误会了?。」 楚怀安霍然?抬头,又飞快垂了?眸子。他心如乱麻,本?有许许多多的话想?问出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罢了?……不管那个名字到底是什么寓意,总归都?与他无关了?。他不再是楚载宁,只是楚怀安。 往后?,再不会有人?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文祯太子是如何恭顺有礼,如何敏而好学。他也再不用费尽心思地去仿着那个影子,满怀希冀地去讨双亲的欢心。 「臣不敢。」他低声应了?一句。 楚悦哑然?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许多怅然?。 「闭居长乐宫时,我想?了?很多事情……怀安,我从前确有私心,对不住你,但我始终是将你当子侄的。」他忐忑道:你若愿意,私下里,还像从前那样称唿我,可好?」 青年犹疑地望过去,正对上年长者温柔而包容的眼?神。他却不敢再看,抖着手行礼,「臣万死。」 太上皇似是嘆了?口?气,他将这个纤瘦的青年从地上拉起来,就?像寻常百姓家的慈父一样,为青年抚平衣上的褶皱。 他没有再提起刚刚的事,只道:「前面?的宴会想?必要开始了?,随我一同去瞧瞧?」 「唯。」 楚怀安守着臣子的界限,恭谨地跟在他身后?。楚悦却强硬地将他拉上了?帝王的轿辇。他拒绝不得,只能挑着角落的位置远远坐下。 好在此处离宴会所在的嘉德殿不远。一炷香后?,轿辇就?落了?地。楚怀安依礼谢过,得体地与迎上来的诸位同僚见过礼,便在自己的席位落了?座。 太上皇在上首落座之后?,宴会便也随之开始。泠泠的雅乐伴着歌舞响起,底下的臣子们不约而同地举杯,向上首的两位频频敬酒。 楚怀安跟着众人?向上首敬了?两轮酒之后?,便再没理身边同僚的搭讪。他的心绪还未完全平静下来,只沉默地拿着酒杯自斟自饮。 皇帝身边的尚仪女官却忽然?近前,「陛下赐酒。」 君王赐酒赐膳,都?是臣子莫大的殊荣。 楚怀安自无边思绪中抽身,会心一笑,依礼向御阶的方?向做了?一揖。一直留意着这个方?向的楚灵均也随之弯唇,朝他遥遥举杯。 青年重新落座,执起女官搁在食案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却并不是女官所说的「酒」。 楚怀安望着杯中醇香清甜的牛乳,不禁哑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青年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地深了?些,却又在听到身侧同僚们的奏请之后?,化为浓浓的苦涩。 「中宫空悬,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正是,我儿应该及早遴选邦国俊彦……」 难怪闭居长乐宫的太上皇今日?竟然?参加了?中秋夜宴,原来也是为了?后?宫之事。 丝竹管弦之音,伴着朝臣们的调笑劝说之声,不间断地缠绕在耳边,让人?心下越发?烦闷。 偏偏腹中也不合时宜地泛起了?阵阵的疼。 楚怀安攥着自己的衣袖,无力地垂下了?眼?。 「乐安?殿下?」不远处的永宁郡主甫一回身,便看见了?青年苍白的神色,关切道:「可是有何不适?空腹饮酒到底不好。」 「索性?今晚也不是什么重要场所,殿下先?回吧。箇中缘由,我会向陛下禀明。」 楚怀安勉强笑了?笑,谢过楚令仪的援手,而后?便顺着她的话起身离席,回到自己的府邸。 府上管家见他身上沾染了?酒气,不免忧心,「仆吩咐厨下煮碗醒酒汤?」 青年没应,只吩咐无事不得打扰,胡乱解下身上的氅衣,蹙眉瘫在了?案上。 管家碍于他的吩咐,只得长嘆一声,带着周围人?退下。 于是,当皇帝陛下从宫宴中脱身,穿着一身常服驾临郡王府时,见到的情景便是青年独坐于月夜之下,素手拨弄着手下的瑶琴。 楚灵均于音律之道不甚精通,但也听得出他所奏的曲目——《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那么,阿兄心中所惦念、所渴求的人?,又是谁呢? 难道是之前那个谢氏的未婚妻?皇帝陛下又想?起从前他与谢瑛琴笛合奏时情景,心中添莫名了?点不快。 她加快脚步走?进庭院中,说话的语气也兇恶了?几分,「说好了?一同过中秋,怎么走?得这般快?」 流水般的琴声骤然?停下。 青年惊愕地抬起头,一双秋水般的明眸,正漾着细微的光。 「我……太上皇来了?,我以为陛下要与您的父亲……」 「他与太后?花前月下,我搁那儿讨什么嫌?」楚灵均瞪了?他一眼?,在注意到他被琴弦挑破的指尖后?,又哑了?火,不悦道:「阿兄平白毁了?我的约,好没道理。」 前日?说起中秋宴时,的确是提过一嘴,但楚怀安只以为是玩笑话。 他为自己的思虑不周懊恼不已,正要开口?道歉,手指却被女子抓在了?手中。 「我……」 楚灵均用丝帕拭去了?指尖沁出的血,嘱咐道:「还是该小心些。」 他点了?点头,强做镇定地将手抽回,歉意道:「抱歉,今日?是我之错。」 楚灵均原本?是生气的,可如今心中还横亘着一个未解的迷题—— 「无事。」她摆摆手,试探道:「都?说琴为心声,却不知怀安今日?对月思人?,为的是谁?兴许,我还能成人?之美呢。」 「没有旁人?。」青年脸上沾染了?艷丽的霞色,漂亮的眉眼?耷拉了?下去,似乎不愿听她这么问话。 楚灵均半信半疑,「怀安可不要骗我。我可是亲耳听见你在这弹《凤求凰》的。」 她将心中那抹没来由的不快压在角落,云淡风轻地问道:「难道你还惦念着那位未婚妻?你若喜欢,我也不是不能安排一番……」 「没有旁人?。」青年抬起眸子,直直地望着她,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我的心中没有旁人?。」 「果真?」 「绝无虚言。」清冷的月光撒在楚怀安身上,无形中为他镀了?一层银辉,将人?衬得更加温柔隽秀。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不敢再妄求其他,只愿余生能伴在陛下身侧,尽己所能地辅佐陛下成为万世明君。」 冷月无声,只有青年婉转清脆的声音缓缓流淌。 第60章 悟黄梁(二) 窗外云蒸霞蔚, 莺啼燕啭。 楚怀安坐在御花园的?石桌上,看着满脸纯真的绯衣少女折了枝极富丽的?山茶花,殷殷期盼地递到他面前。 「阿兄你瞧, 今年的山茶花开得多好!」 他接过了那枝娇艷欲滴的?山茶, 却道:「我不是你的?兄长, 我也不要做你的?兄长。」 少女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变成不解与疑惑, 其中还夹杂了?点沮丧。 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稍稍黯淡了?下来,瞧着可惜极了?。 楚怀安心念一动, 还是坚持道:「我不是你的?兄长。灵均,我要做你的?帐中客、枕边人。」 女子愕然地睁大了?眼。原本满是孺慕之色的?眼睛, 此时澄满了?厌恶与鄙夷。 她不可置信地退后了?几步,声音里饱含失望,「楚怀安,你竟藏着这样腌臜的?心思!从今往后, 我们再?无?瓜葛,就此割袍断义!」 她的?话如利剑一样, 深深地刺痛了?楚怀安。 他跌坐在铺满鹅软石的?小径上,无?力地看着女子消失在花丛掩映之间。 「不要, 不要……我错了?, 陛下……陛下,臣错了?……」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说什么呢……」 他睁开眼睛,飞快地抓住那只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青年?眼中余悸未消, 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认错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怎么?怀安做噩梦了?吗?」 他愣了?愣, 慌忙松开她的?手,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还攥着她的?衣袖。 楚灵均含笑看着他,又将自己的?衣袖慢慢抽了?回来,凑到他的?耳边,话中难掩调笑之意。 「未曾想到,阿兄醉酒之后这样黏人啊。昨晚,你可是一直攥着我的?衣袖,不让我离开。」 「我……」短短一句话,却在青年?如玉般的?脸上渲染出了?一片的?红霞,就连耳根处,也是鲜红如血。 「酒后失态,还请陛下海涵。」如果忽略他的?神态的?话,那么青年?此时的?声音与姿态已足以称得?上镇定?。 陛下不太想海涵——她可是一宿没睡。一身玄色对襟裙的?女子难掩倦怠地打了?个哈欠,无?奈道:「好在今日没有朝会……先让我睡会儿。」 语罢,便又打了?个哈欠,直直地倒在了?一旁的?贵妃椅上。 楚怀安本要出言劝人到床上去,可在见到她满脸的?倦容之后,又哑了?言,不愿吵醒她,只迟疑地从柜中取了?备用的?毛毯,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在呢,没走……」躺椅上的?女子轻声呢喃了?一句,扯过毯子,翻了?个身,蹙眉睡了?过去。 楚怀安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殆尽。 灵均还拿他当兄长,所?以才毫不顾忌地在他的?卧房中歇下。 而自己,却肆无?忌惮地利用着这份亲近,享受着这份关怀……如此卑劣。 于公,他不该觊觎自己侍奉的?君主;于私,他又怎能对自己照顾了?十余年?的?妹妹,起这样腌臜的?心思。 青年?站着,全身都在发颤,艰难地扶住旁边的?紫檀梅纹屏风,慢慢蹲了?下去。 如果灵均发现了?他的?心思,如果灵均知道他心中竟怀了?这样的?心思…… 楚怀安将下唇咬得?发白,眸中水雾缭绕。 * 楚灵均醒转时,清瑶已然拿了?干净的?衣服侯在一旁,想来是怀安知会了?她来。待皇帝陛下洗漱完之后,府上的?侍从又端了?膳食进来,恭敬地摆在她旁边的?食案上。 一切都很妥当,就是一直不见此间主人的?身影。 她拿着玉箸,蹙眉向府中侍从问道:「你们家乐安王呢?」 「殿下梳洗过后,便去官衙理事了?。」 楚灵均眼神一侧,「今日难道不是休沐?」 「是……但是,殿下一向忧心王事。」 近日,朝中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他特地跑过去的?大事吧?休沐日也不在府中好好歇会儿。 楚灵均只是忍不住向身边的?清瑶念叨几句,并?没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然而等她回到宫中,像往常一样召人到临华殿共用晚膳时,却发现这人又将那些不必要的?礼仪规矩捡了?起来,一股脑儿地往身上套。 起初,皇帝陛下还以为自家兄长是因?为那晚醉酒失态,一时羞赧,不曾往心里去。好在几天下来,她终于品出了?不对。 坐在临华殿的?皇帝陛下看着手中这份铁画银钩的?奏疏,不悦地撂下了?笔。 「去请乐安王。」 青年?很快奉召而来。 楚灵均听到脚步声后,便咬了?咬牙,抢先道:「免礼,赐座,赐茶。」 楚怀安行礼的?动作一滞,听话地在旁边的?席位落了?座。 「怀安为何自请到云州赈灾?」 他本要起身答话,却又在皇帝递过来的?眼神中止了?动作,只拱手一礼,道:「赈灾是大事,不可轻忽。臣想为陛下分忧……」 他话还未说完,皇帝陛下已经斩钉截铁地否决了?此事。 「朕不允。朝中还没到无?人可用的?时候,用不着宗室的?郡王亲身上阵。再?者,云州地界偏远,你的?身体?,不宜舟车劳顿,长途跋涉……」 服了?那枚丹药之后,他的?身体?早已经康健若常人。然而,楚灵均却总是下意识地将他当成病弱公子。 楚怀安默了?一瞬,试图为自己争取:「臣的?身体?早已无?碍了?……陛下不允,难道是信不过臣吗?」 「我怎会信不过你!」默了?一瞬后,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语调重新归于平静,「你莫拿这些话来激我。此事无?需再?议,我心中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她的?目光陡然犀利了?起来,恶狠狠地磨着后槽牙,怀疑道:「非得?去云州?朕怎么觉得?乐安王是故意躲着我呢?不知我是何处得?罪了?乐安王……」 「臣不敢。」 楚灵均瞥见他提衣摆的?动作后,心中没来由?地起了?怒气,将手中的?奏疏噼头盖脸地砸过去,往殿门的?方向一指,喝道:「滚出去。」 楚怀安犹豫片刻,竟真?的?拱手告退。清瑶看得?眼皮直跳,心中暗道不妙。 果然,皇帝陛下案上的?青花瓷茶盏很快就碎了?一地。就在清瑶忍不住为自家主子手中那难得?的?白玉镇纸哀嘆时,她竟将手中的?东西放了?回去。 清瑶顿时松了?口气,却直直对上了?楚灵均的?眼神。 「姑姑,他欺负我。」 哎呦,谁敢欺负您呢。朝堂上那帮老臣,可是恨不得?绕着您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清瑶虽然知道事情原委,但心里总不免偏向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人,急急出言安慰。见她怒气稍解,才劝道:「想来,乐安王殿下也是想为陛下分忧——这份心意总是好的?。」 「你瞧他那副样子!我才不要他的?好意。」 清瑶再?劝:「陛下待乐安王和善,不希望他拘于俗礼。可殿下到底是臣子……恐要遭人非议啊。 楚灵均这回听进去了?,心里的?气消了?,开始懊悔自己对兄长说了?重话,在侍女面前落了?他的?面子。 皇帝是不会道歉的?——但为了?不让乐安王遭君王厌弃的?流言传遍宫廷,她遣人从皇帝的?私库中选了?礼物,令清瑶亲自送过去,以示信重。 清瑶领命出了?殿门,却在廊下看见了?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朱衣玉冠,倜傥若神,正是乐安王殿下。 楚怀安在瞥见清瑶出来之后,忙提着衣摆飞快上了?台阶,匆匆向清瑶拱手一礼,迟疑问道:「尚仪,不知陛下……」 「陛下已然消了?气,正批奏章呢。」清瑶看出了?他脸上的?担忧,更加不解他此番作为,问道:「殿下既然心中放不下,刚刚又为何要离开?」 「我……」丰神如玉的?青年?垂下凤眸,得?体?而规矩地向临华殿的?方向施了?一礼,「不敢逾越。」 他的?声音极轻,不像是回答旁人的?问题,反倒像是在警醒自己。 「天气渐凉,还望尚仪提醒陛下添衣。」 「下官定?然尽好本分。」 年?长的?尚仪女官看着青年?逐渐离去的?身影,又回头瞥了?眼高大巍峨的?临华殿,幽幽嘆了?口气。 好端端的?,这是闹什么呢? 她作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女官,算是少数几个知道楚怀安身份的?人,深知兄妹俩的?情谊深厚,非常人可比。 好不容易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又得?了?丹药,不必受天人永隔的?苦,怎么偏偏又闹起来了?呢? 第61章 悟黄梁(三) 公事谈完之后, 天底下最尊贵的这对堂姐妹难得放下政务,聚在一起?煮了壶茶。 永宁郡主轻哼一声,看出?了皇帝的心不在焉, 立马拿出为君分忧的架势, 道?:「陛下心情不佳?」 皇帝不答, 只支额长嘆一声。 「难道是为了云州的灾情?」 「昨日洛含章已然递了摺子回来, 受灾百姓业已安顿。」楚灵均摇头, 抬手为对方和自己各斟了杯茶,道?:「阿姐觉不觉得, 怀安性?子越来越冷了。」 楚令仪端茶杯的手一颤,吃惊地望向她, 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乐安的性?子不是一直这样吗?逢变之后,性?子冷清了些,倒也正常, 陛下怎么忽然这样发?问??」 「啊?」楚灵均比她还要吃惊——可是阿兄待她一直都很温柔体?贴啊,哪里冷清了?除了最近这阵, 阿兄对她可谓是百依百顺。 「陛下竟不知道?吗?乐安冷美人?的诨名都要传遍六部了。」见她果真不知,楚令仪有些促狭地弯了弯眉, 道?: 「不单是吏部, 就连我手下的小吏也不敢往他跟前凑。每每与?吏部交接,都要我费心费神地逮人?过去。」 楚灵均大为震惊,回过神来后,便又恢復了宠辱不惊的神色,略带些不满地开口:「怎能随意给大员起?这样轻佻的诨名。」 楚令仪一挑眉, 「其实,这诨名还有一番渊源。」 说?完, 便将手中的茶盏搁回了矮案,笑盈盈地望向对面之人?——显然是等着楚灵均主动发?问?。 楚灵均却不上套,慢吞吞地捧起?刚刚泡好的西山白露啜了一口,便悠悠然移开目光,吩咐周边的侍女再拿碟糖渍梅子。 「陛下不如少时有趣了。」楚令仪有些遗憾地嘆息一声,这才道?: 「林相家的小女儿,自中秋宴上惊鸿一瞥后,便深深仰慕起?了乐安王的风采,接连半个月都堵在他回家途中倾慕心迹——」 楚灵均心中涌起?些微妙的不舒服,身不由?主地蹙起?了眉。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众人?为此嘆息不已,故有此名。」楚令仪收了手中的这扇,含笑望过去。 楚灵均隐秘地松了口气,抬眼却见楚令仪正饶有兴味地望着自己,于是启唇道?:「仪姐姐何必羡慕怀安的桃花。我听说?尚书台的沈侍郎,也几次向阿姐吐露心迹,甘愿放弃仕途,自请入罗帷……」 青衫飒飒的永宁郡主一听她提起?此事,便拱手作揖,连连告饶,「陛下莫要打趣我。」 「嗯?」楚灵均抬眸望去,「我记得阿姐少时不是一直钟情于沈卿吗?」 只不过,沈忆安少有才名,野心勃勃,不甘蹉跎于后院之中。故而楚令仪才为了了却自家奶奶的遗憾,与?如今府中那位成婚。 不知怎么的,那位心比天高的沈忆安如今却放下了身段,求着到郡主府给人?做侧室。 「少时贪慕颜色,这才乱了眼,迷了心。陛下饶了臣,莫再提了。」楚令仪失笑着摇摇头,「不过,今日说?起?这些,臣倒是有一不情之请。」 「阿姐怎么同我这般客气?」 「柳郎家中世代从医,对医术十?分?感?兴趣,陛下能否让他在太医院谋个职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不过小事罢了,既是仪宾所?请,自然无有不从。」 「陛下误会了。非是柳郎所?求,是臣想成全他的心愿。」 楚灵均点头,又想起?前事,揶揄道?:「是因为仪宾拒了沈卿?阿姐真上了心?」 永宁郡主耳根微红,少有地露出?些窘态,面对她的连连追问?,无奈道?:「这些年来,柳郎始终以真心待我,朝夕相伴,彼此扶持,怎能辜负?」 年轻的皇帝眉梢微动,心中立马浮现出?一个朱衣玉冠的身影。 朝夕相伴,彼此扶持……那这与?亲人?之间的情谊又有什?么区别?? 楚灵均手上的动作一顿,隐隐约约地觉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 * 又是一年年底。 皇帝在吩咐底下人?给各军送去慰问?物资之后,还特地往京郊驻军军营跑了一趟,以起?励军之效。 因为皇帝本人?不喜排场,故而朝堂上的官员并没有全部陪同。今日巡幸军营,只有几位近臣、大员跟随在侧。 楚怀安自然在队伍之中。他恭谨地笼着手,得体?地跟在皇帝身后,然而心里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为什?么不看看她? ……他不敢看她。 目光每每触及那个匀亭的身影,心里的野望就会如野火燎原一样,烧遍他的四肢百骸。君王一个简简单单的笑容,一句例行公事的关怀,也能轻易将他好不容易建筑的心防击溃。 他是如此贪恋她的一颦一笑,可是……纲常伦理这四个轻飘飘的字,却像一座大山一样,沉沉地压在他的嵴樑上,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能去想,不能去看,不能越雷池一步。楚怀安低着头,一遍遍地告诫着自己,可掀开帘子之后,那张皎若日月的脸竟就出?现在了马车内,将原本素雅的坐席映照得朗朗生光。 「陛……」 话还未出?口,马车里的人?便已然开了口:「听说?怀安府上的梅花开得极好,正好去瞧瞧。」 楚怀安皱眉,「您出?行不带侍卫,恐怕……」 「后面跟了暗卫。」楚灵均淡淡答:「再者,若今日这样的日子还能出?了差错,那我便不得不请京兆尹到清室过年了。」 她看着垂手肃立的人?,目光一转,道?:「莫非怀安嫌我冒昧?那我这便……」她作势要起?身。 「不敢,只是担忧您的安危。」青年忙接了话,在玄衣女子对面落座。 此处无人?,但他仍对她敬执君臣礼。楚灵均见了,心中难免有些气闷,但目光在青年身上逡巡一圈后,又将这点情绪压了下来。 好似清减了几分?。 「最近吏部很忙?」 必然是忙的。年底时分?,吏部要考核中央官员,也要审查各郡县地方官吏的政绩,以拔擢政绩优良者,黜落尸位素餐之人?。 这些事情最是繁琐。楚灵均话刚出?口,便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 青年答:「承蒙垂询,尚可。」 两人?各怀心事,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马车之内便陷入了沉默。 楚灵均透过车窗的间隙,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喧嚣烟火,有些感?慨地想起?:少年时她与?兄长?是经常一同乘车出?游的。 想起?当年的情景,再对比今日的境地,已经登基的皇帝陛下难免有些慨然。 一直平稳行走的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御者隔着遮挡的帷幕禀告:「殿下,林相家的千金……又来了。」 楚灵均便侧目看对面的人?。 霞姿月韵的青年有些歉意地拱了拱手:「您请见谅,容我先去处理些私事。」 楚灵均颔首允了,抬手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去观察那个胆敢堵郡王车驾的女郎。 乌髮?半束,红衣猎猎。 瞧着是位极潇洒肆意的娇俏女郎。也不知,以林文那样板正的性?子,如何能生出?这样迥然不同的女儿。 楚灵均有些古怪地看着那名红衣女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不多时,那女郎便将一枚香囊扔到了青年怀中,飞快带着自己的小丫鬟转身离去。 青年也回了马车——带着那枚精巧的香囊。 楚灵均抿了抿,正思忖着如何开口。 楚怀安已再次开口致歉,温声吩咐马夫继续驾车。 楚怀安道?一声无碍,半真半假地打趣道?:「那便是林维桢的女儿吗?看着倒比她那个一板一眼的娘有趣,怀安……」 「林女郎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心许国,难再许卿。」自他回到座位之后,心中便堵得厉害。他既怕眼前人?在意这个小插曲,又怕她不在意,只能忐忑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不安地揣摩着她的态度。 可只要她流露出?半点儿对那女子的赞赏之意,楚怀安便不由?自主地慌了神。他害怕她要说?的下一句话,也是像旁人?那样,撮合,甚至是直接赐婚。 他不能想像,他会和其他的女子成婚结姻,而他朝夕思慕的心上人?却做了他的证婚人?。 楚怀安将指甲掐进?了掌心,眼睫微颤,撑起?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强笑道?:「我从前便与?您说?过,无意成婚,您忘了吗?」 「怎会。」楚灵均便笑,将目光慢慢放到那个绣着蕙兰花纹的香囊上,淡声贊道?:「这香囊瞧着也不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也不知那人?从何处打听到,阿兄喜欢兰草。 青年垂下清眸,身姿依旧笔挺,「香囊虽好,我收着却不合适。回到府上之后,我便遣人?送回林府。」 看来阿兄对她果真无意。 楚灵均在心中长?吁了一口气,但很快便又想到,楚怀安如今对她的态度,好像比拒绝狂蜂浪蝶时,好像也没好多少。 于是心情难免又低落了下来,开始思考事情为何演变承这样。 这问?题她之前也思考过许多次,始终无果,自然也不可能在这短短片刻间茅塞顿开。 马车缓缓停下,她跟着此间主人?,一路去到了那片梅林。虽然赏梅只是她随口寻的託词,但一起?赏梅,总比两相沉默来得好。 楚灵均便跟着楚怀安穿梭在梅林之中。 这片梅林还是前任府邸主人?栽种的,经楚怀安修剪后重获新生,景色确实不错。 然而天公不作美,没多久,便有黑沉沉的乌云遮了湛湛青空,紧接着,便飘起?了濛濛细雨。 起?先楚灵均还不怎么在意,婉拒了楚怀安回到室内的要求。但很快,空中飘的细雨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楚灵均在懊恼之余,也只能拉着楚怀安匆匆跑向梅林周边的凉亭。 可惜衣衫已在突如其来的骤雨中被打湿。 颇有些狼狈的兄妹俩在朱色长?亭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弯唇笑了出?来。 「今日这雨好急。」楚灵均话中还有些惊意,站在亭下等着僕从将伞送来。 「是有些突然。」青年文臣附和一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还攥在皇帝手中,轻轻挣了挣。 楚灵均如梦初醒地松开了手。 「为免受凉,您还是先去沐浴梳洗,换身干爽的衣物吧。」楚怀安从姗姗来迟的侍从手中接过油纸伞,亲自为她撑开。 女子点头,末了又补充道?:「我倒无妨。倒是怀安,该去换身衣物。若因此染了风寒,我要难过的。」 青年握着伞骨的手紧了紧,旋即又松开,「多谢关怀。」 这句客套疏离的道?谢好似又在两人?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楚灵均别?开目光,沉默下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青年浸在风雨中的半边身体?。再一抬眼,赫然发?现水墨的油纸伞在不知不觉间已向自己倾斜。 真是矛盾得很。 近日沉积于心的郁气一下子涌了上来,楚灵均皱眉道?:「楚怀安,你为何总是这样时热时冷,忽远忽近?像从前那样不好吗?」 青年唿吸一滞,艰难道?:「礼不可废。您不在意,我却不能不在意。」 楚灵均心里越发?不悦,也不管什?么风雨,径直加快了脚步。 青年撑着伞追在后头,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情急之下,高唿道?:「灵均!」 楚灵均脚步微顿,到底还是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行至长?廊下。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收了伞。衣袖捲起?时,如玉般白皙的手腕上好似带了点淡淡的淤青,恰好撞进?眼帘。 楚灵均没管身边引路的侍从,上前几步便抓过了那只带有淤青的手腕。确认没什?么大碍后方才松开,只是人?却没退后。 「您……」 「十?岁那年,我的那位兄长?曾教导我,礼只是约束人?修心养性?、正身清心的工具,而非束缚人?的枷锁。」 她凑到他耳边,说?话的声音极低,「乐安王殿下觉得呢?」 「我……」楚怀安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目送着她跟随侍从离开。 第62章 悟黄梁(四) 楚灵均跟随侍从换了身干净的衣物之后, 那场骤雨也停歇了下来,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她深深地唿出一口气, 打算就此?打道回府。 「贵人, 殿下已令我等在花厅备下茶点……」 「不必了。」楚灵均心里正是郁闷, 一点儿也不想品尝王府的茶水糕点, 只是脚步一转, 又记起吏部昨日已经将去岁那批进士的任免情况递了上?来——然而个中情状却不甚具体,不如?让这位刚刚升了官的吏部侍郎汇报一番。 便驻足转身, 道:「带路,我要去府上?的书房。」谈正事, 自然还是去书房合适。 「另外,现在去将你们?家殿下请过来。我与他?有事商量。」 侍从福身应是,垂首带路,在行至书房时殷勤推开门, 但没跟着进?去,只是在门口躬身告退。 想来府上?的书房应该是个不能?轻易进?出的地方。楚灵均略一思忖, 也没再为难她,自己进?书房挑了个座位坐下。 这书房布置得极清雅, 各式各样的古籍善本排列有序, 整整齐齐地置于书架中。而书房正中央则放着一张紫檀雕螭龙案几?,其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楚灵均还眼尖地发现,上?面那方端砚正是自己所赠。 她轻哼一声?,飞快地将屋子打量了一眼,而后将目光定格在了墙上?挂着的那幅画。 画中绘了一株兰, 幽香清远,素雅高?洁, 寥寥几?笔,却将兰草不落凡俗的姿态尽将描摹了出来。 是楚怀安所作吗?她知道楚怀安善绘丹青,尤善花鸟,从前还收藏过几?幅他?的画作放在含光殿,自然也对他?的风格有所了解。 但这幅画,好像与她从前收着的那几?幅画,略有不同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楚灵均心下疑惑,便上?前几?步,试图看清画作角落里的落款。广袖翻飞,竟不慎碰倒了博古架上?的狴犴摆件。 她连忙伸手去扶,却听?得一声?轻响,紧接着,博古架便开始缓缓转动?。 一个不怎么宽大的密室顿时出现在眼前。 楚灵均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昭昭君子,但也无意去窥探兄长的隐私,心中虽觉疑惑,还是准备将摆件放回原位。 一抹艷丽的红却忽然闯入视线之中。这缕与书房整体氛围几?乎格格不入的颜色,立时便撰取了她的注意。 那也是一幅丹青,绘的却不是花鸟草木,而是一个少年女郎的背影。 榴红色的裙摆艷丽如?火,半挽的墨发如?瀑般迎风飘扬。 站在密室门口的皇帝陛下,立刻就想起了刚刚路上?遇到的林家姑娘。 难道阿兄心里其实是喜欢她的吗? 楚灵均心中的失落如?潮水般涌上?来,久久难以平息。她下意识地往里走了两步,盯着画上?的题字出了神。 ——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乍一看,这似乎与画中内容毫不相干。然而顷刻间,楚灵均便想起少时曾在阿兄殿中读到的集子。 依稀记得,是王雱填的眼儿媚……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所以,他?果?然是喜欢林家女郎的。 那为什么在她面前却总是矢口否认呢? 皇帝陷入沉思,甚至连身后的脚步声?也没发觉。 直到楚怀安推开门,颤着声?音唤:「陛下……」 她转身望去,楚怀安已然提着衣摆跪下,拱手请罪。 「请什么罪,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心中堵得厉害,但面上?却没露出不满,抿抿唇,挂上?一个浅淡的笑。 「朕来找卿,是为了公事。对于新晋进?士的政绩功勋、任免赏罚,不可?轻忽,你再拟份摺子,将个中情状具呈纸上?。」 青年自进?门之后,便一直低着头。此?时闻言,方才直起身子,抬眼看她,良久应道:「……臣遵旨。」 楚灵均的心神全在那副画上?,也没注意到楚怀安脸上?似悲似喜的神情,径直抬了脚,离开这个昏沉沉的书房。 「卿的画技,似乎精进?了不少。」没走几?步,心中那点儿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便又将她扯了回来。楚灵均在青年身边停下,目光炯炯,语气却平平:「不知这画中人,是谁?」 她刚刚明明已有了答案,但却犹不甘心,非要听?他?亲口说一遍。 楚怀安张了张嘴,却没答话。那不能?说出口的话,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牢牢地堵在了他?的咽喉之中。一身天青色广袖袍服的青年哀哀地望着她,一向沉静如?水的凤眸,竟露出些祈求的意味。 楚灵均安静地回望过去。然而青年直将下唇咬得糜红,也没给出明确的答案。他?阖了眼,双手交叠置于膝前,一下又一下地叩首于地。 白皙的额头很快就有了淤青,层层叠叠,触目惊心。 皇帝冷冰冰地看着他?的动?作,心中越发窝火。便是说了,难道她堂堂一国之君,还会去找一个豆蔻少女的麻烦吗?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陌生女子,至于他?这样作践自己吗? 眼见他?的额头破了皮,隐隐渗出血丝,楚灵均终究还是心软了。她气得头昏,堪堪忍住,奋力将人拽了起来,平平淡淡的语气中,含着强自压抑着的怒火,「至于吗?楚卿。」 「你若喜欢,直言便是,林女郎也是正正经经的相府千金,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女子。」 青年霍然抬头,轮廓优美的面容上?,现出一个苍白而苦涩的笑,其间好似还夹杂着些劫后余生的意味。 他?额头上?的淤青刺眼得很。 楚灵均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丢下一句善自珍重,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门。 徒留楚怀安无力地跌坐在原地。他?的全身都在打着颤,就连骨节分明的手,也在无意识地战慄着。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那见不得人的卑劣心思,就要暴露在他?最珍视的人面前……还好,他?的陛下将画中人错认成了林家女。 青年长长唿出一口气,将遍布青紫的额头抵在雕樑画栋的柱子上?,平復着心头的余悸。 微风拂过,残存的龙涎香气息扑至鼻尖。楚怀安再次想起皇帝拂袖而去时,冰冰冷冷的神色。 登时头痛如?裂,心如?刀割。 不知过了多久,空寂的王府书房才又有了声?音。在地上?枯坐许久的青年文臣终于扶着短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走进?密室,将那幅画轴取下,细细地用莹白的指尖描摹画中人乌黑的墨发,飘逸的身姿。 满室寂静之中,忽然响起一道饱含怅惘的嘆息之声?。 楚怀安紧紧地抿着唇,终于下定决心,将那幅从来珍而重之的画轴慢慢举起,放在了火盆之上?。 * 楚灵均出了王府,乘上?属下准备的车驾,闭着眼睛开始假寐。 然而神思却始终没离开那幅画。 他?为什么要画那幅画,为什么要将它小心翼翼地藏在密室中……只要一想到那人作画时的温柔神情、柔软笔触,楚灵均心中就闷得难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銮铃清脆而悦耳的声?音伴着微风响起,她抬手揉了揉涨痛的额头,任由思绪浸在车外的嘈杂烟火之中。 一片喧闹中,脑海中却倏然闪过画轴泛黄的边角。 她唿吸一滞,勐然睁开双眸。 那画应该有些年头了,不是近来的新作。 「停车——」 马夫长吁一声?,贴着帘子询问?道:「主君有何吩咐?」 「回去。」楚灵均沉声?道:「回乐安王府。」 第63章 悟黄梁(五) 当行色匆匆的楚灵均回到乐安王府, 站在那间布置清雅的书房前时,肆虐的火舌已经卷上了保存得当的画轴。 那幅由人精心?描摹的画,眼见着就要被吞没在火焰中, 沦为一堆灰烬。 「为……」为什么要烧了它? 楚灵均尚且还在怔愣之中, 忽而又见沉默立于一旁的青年蹲下身, 毫不犹豫地探出手, 去取逐渐被火焰吞没的画轴。 「你做什么!」楚灵均失声惊唿, 三步并?两步地跑进书房,意欲阻他动?作?。 但到底是迟了一步。 楚怀安正将?那幅在火中毁了大半的画拿在手中, 听到声音后忙转过身来。 不及说话,手腕便被抓了起来。而那幅画, 则被一把丢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怎么这样鲁莽!」 「我……」楚怀安凤眸微睁,俄而垂首道:「陛下怎么回来了?若有事交代,可让臣……」 「闭嘴!」楚灵均正低头翻看他手上的伤,闻言头也没抬, 厉声斥了一句。 原本凝脂一样的手掌,此时已红了一大片。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取凉水, 取膏药?」楚灵均侧身望了眼门外直愣愣杵着的人,毫不留情地骂道。 众人这才散开, 取药膏的取药膏, 请大夫的请大夫。 楚灵均从侍从手中接过浸了冷水的巾帕,拢眉敷在他被烫伤的右手上。 「陛下,臣自?己……」 「你闭上嘴。」楚灵均咬牙切齿地斥了一句,从青铜鉴出取出另一条丝帕,小心?拧干, 轻轻地擦拭他额头上的伤处。 青年被她?几次疾言厉色地呵斥,前所未有地乖顺了起来, 不再说话,只是在忍痛之下,无意识地往侧边偏了偏头。 这点微不可察的小动?作?逃不过楚灵均的眼睛。她?以?为这头倔牛还要守那劳什子礼,本就不怎么美妙的心?情更加糟糕,说话的语气也就愈发兇恶。 「别动?!」 楚怀安僵住。 楚灵均那被怒火侵蚀了的理智渐渐回笼,声音冷静了几分?,「别动?,待会儿给你上药。」 楚怀安保持着现在这个姿势,默默地跪坐在地上。属于皇帝的气息将?他牢牢地包围了起来——他头一次觉得,临华殿中用的龙涎香是如此霸道。 他心?跳如鼓,甚至不敢去看那片玄底红纹的衣角,只能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 室内一片缄默。 皇帝陛下的眉头紧紧拢住,手上的动?作?却?耐心?得很,细细地为他擦了烫伤的药膏,又给他磕伤的额头上了药。 她?长舒一口气,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身侧穿着空青色常服的青年。 这身广袖大衫穿在他身上,似乎大了些。腰间的玉带系得端正,勒出一段瘦而窄的腰线。玉冠不知何?时散了下来,乌黑的发铺满了青年单薄的嵴背。 他的肌肤实在太过白皙了些,像是上好的羊脂玉,纯白无暇,却?没什么血色。分?布于莹白肌理上的伤口十分?显眼,使他身上更添一触即碎的脆弱。 楚灵均鼻子一酸,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青年那只没被烫伤的左手。 对于常年体?寒的人而言,她?手中的温度还是有些高了。楚怀安瑟缩了一下,微微一挣,没挣脱,只得抬眸望她?。 「陛下恕罪,臣知错了。」她?的怒气是如此不加掩饰,楚怀安想?装不知道也难,只能认错请罪。青年心?里苦得发涩,却?什么也不能做。 楚灵均不置可否,「只愿你是真的知错。」 她?心?中着实恼怒,但见他如今这副可怜样子,也生?不起气来,长嘆一声,无奈道:「往后别让我再看见这样的事,你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我看着心?疼。」 青年陡然抬头,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神,又狼狈地移开目光。 楚灵均不容他躲避,指着那幅被她?踢到角落里的残缺的画,眼也不眨地问道:「那幅画,画上的人是谁?」 青年本能地想?往后退,身后却?抵上了桌案,只能抬头看着她?,「陛下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臣画中之人,正是林家女?郎。臣已知此举唐突,故而焚之。」 慌乱间,他忘记了右手有伤,想?要用手撑着地起身。 楚灵均唯恐他再闹出毛病,不让他动?作?。 她?盯着他,目光锐利不可逼视,「怀安,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尤其是你。」 青年文臣脸上只余苦笑,「陛下……」 「陛什么下,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楚灵均避开他手上的伤处,小心?地抱住他,嘆道:「你画上的人,是我,对不对?你是不是……」是不是也喜欢我? 她?话还没问完,怀中的人便剧烈挣扎起来。楚灵均害怕碰到他伤处,只得松开,眼睁睁地看着他直起了身体?,改坐为跪,语意恳切,「臣万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饶是楚灵均已在来时的路上理清了思绪,确认了画中人应是少时的自?己,此时也不免犹疑了起来,怀疑是她?自?作?多情,而对方碍于身份,不好明言。 她?怔了许久,定定地看着眼前人,仔细梳理着乱麻一样的思绪。 良久,她?蹙着眉,去追寻他的目光。楚怀安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勐兽一样,飞快垂眸。 她?心?中顿时有了底气。 「那画轴的边角已经隐隐泛黄,必不可能是近期所作?,而林家女?与你相识不过几月。」她?没有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神情,接着道:「画中之人是我。」 「怀安,你喜欢我。你说你心?中没有旁人,无意姻缘,只愿辅佐我成就功业,是因为喜欢我,是吗?」 青年抬手,作?势要叩首。楚灵均飞快抬手阻了,声音坚定而不容违逆,「你若再敢让自?己的身体?有所损伤,我必定不会再见你。」 他果真止了动?作?,唇角绽出一点儿若有若无的苦笑,「陛下,臣……」 楚灵均泄了气,直接打?断:「你说的话我不爱听,且闭嘴吧。」 「灵均……」他将?指甲攥得发白,勉力抬起头,挤出一个像往常一样的温柔笑容。 他说话时语气极轻,像夜间消逝的晚风,带着点点怅然响在耳边,「我们是……兄妹。」 这两个字从口中吐出来,轻得恍如春风拂面;但若压在心?间,却?重逾千斤。他可以?把眼前的人当成侍奉的君主,当成需要照顾的妹妹,却?唯独不能真的将?她?当成自?己的恋人。 这是他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楚怀安无力地垂下头,一面去看那幅已经毁在火中的画轴,一面喃喃低语:「灵均,就当今日?什么也没发生?,好吗?」 「不好。」她?斩钉截铁地给出了答案,话中既有猜测得到印证的喜悦,又带着些势在必得的意味。 楚灵均笑道:「怀安,天底下有哪个兄长,会将?妹妹的画像收在密室?又有哪个兄长,会因为对妹妹有了绮念,从而避之如蛇蝎?」 红潮野火一样涌上来,熏得人眼尾通红。巨大的难堪与羞耻排山倒海般袭来,让楚怀安再不敢抬头,他靠着桌案倒了下去,屈起双膝,将?沉重的头颅埋下去,艰难道:「是,我是如此卑劣,枉顾人伦,不知廉耻。 「陛下若是不愿再见我,可以?将?我外放。不得召令,我不会再踏足京城。 「或者……」他说着说着,竟勾勾唇,笑了起来,「你给我一杯真的酒,便好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是楚灵均瞬间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脸色唰一下地白了下来,斥道: 「谁准你拿这些当玩笑话?」 他的声音很沉闷,也很稳当,没有半点儿玩笑的意思。 「我本就不该在这里,不该在这里……是你说要我陪着你。若是你厌弃了我,不再需要我,我便回我该回的地方,去做我该做的事。」 什么是该回的地方?什么是该做的事?楚灵均简直不敢细想?。 她?心?中又是惊怒,又是悲恸,小心?翼翼地去碰他的手,却?发现青年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你不要做煳涂事。」她?平静地揽住他单薄的嵴背,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他,「也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听着揪心?。」 青年满脑子的自?暴自?弃,闻言迟滞了一下,眼尾通红地望着她?。凤眸微抬,没有半分?凌厉妩媚,只盈着浓浓的愁。 他望着她?,似乎在问:为什么会揪心?? 楚灵均便牢牢地抱住他,接近他,吻上他苍白的、战慄的唇。 青年活了二十余年,却?是第一次与人接吻——还是与自?己的妹妹。 他耻得连双唇都在发颤,满眼惶惑,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 楚灵均哑然失笑,「怀安,你这样聪明,难道看不出来,我也喜欢你吗?」 「不是这样,不能这样……」女?子由衷而发的剖心?之语,听在青年耳中,恍若惊雷。 他顾不得伤处,慌张地伸手去推拒她?,一遍遍重复道: 「灵均,我们是兄妹。」 第64章 悟黄梁(六) 小年之后, 各官衙便封了印。除了少数留下值班的官吏之外,绝大多数官员都迎来了难得的假期,或约上三五好友出游玩乐, 或与家?人围炉夜话。 而像吏部尚书?这样的大员, 一般来说, 是?绝不会在春节期间轮值的。只有?那些初入官场、资歷尚浅的新人, 才?会在?这样的时间被排班。 所以, 当皇帝陛下巡视衙署,却发现在吏部官衙值班的人是?楚怀安时, 神色凛然。 「他们排挤你吗?」楚灵均眉梢微动,语气不辨喜怒。 楚怀安正拱手见礼, 闻言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她为何会生此疑问?,温声答:「今日原是?臣手下的司务值班,只是?, 她初入京城,家?中又有?双亲需要陪伴。臣便替了她。」 「你倒好心。」好不容易能歇歇, 还给别人值班。 「举手之劳而已。」楚怀安见她神色似乎有?些不悦,补充道:「左右臣也无事, 便全了她这一番孝道。」 ——怎么便无事了? 这话堪堪要出?口, 又被楚灵均咽了回去?。仔细一想,他确实没什么知交知己,又向来不与安王府那边亲近。算起来,在?这偌大的京城中,几乎是?孑然一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楚灵均放缓了语气, 道:「巧了,我一人在?临华殿, 也是?寂寥得紧。卿放值之后,到?临华殿用晚膳吧。」 明日除夕,不但要祭天、祭祖,晚上还要在?嘉德殿大宴群臣。大年之后,又要接见四方封君与宗亲勛贵……这年过?得,反倒比平时还忙碌,连与自己喜欢的人单独吃个饭也无闲暇。 楚灵均见青年垂眸不语,当下便要再劝。 「臣领旨谢恩。」 皇帝微睁清眸,欣喜地挑了挑眉——自那日把话挑明之后,他便越发躲着自己。没想到?,今日倒是?答应得痛快。 「嗯,我等你。」她莞尔一笑,没再打扰他办公,带着身后的几名侍从接着往中书?、尚书?两台巡视。 今岁的冬天实在?寒冷,今日尤甚。 唿啸的北风穿堂而过?时,楚灵均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氅衣,低头绑系带事忽而又想起路过?兰台时,那小吏身上披着的单薄衣衫。 观那人衣着,想必家?境不会太好,便想吩咐随从赐下些被褥衣裳。话到?嘴边,却又拐了弯。 「吩咐尚食局与尚衣局,备些姜汤、火炉、被褥,赠给节下值夜的臣工。」 跟随的女官听?了,欢欢喜喜地应了,连声称赞陛下体恤臣民。 楚灵均微微一笑,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径直踩着积雪回了临华殿。 入殿之后,她将身上沾染着寒意的大氅解下来,一面搭在?翡翠屏风上,一面叮嘱清瑶让御膳房多备些楚怀安爱吃的菜。 清瑶颔首应了,转身离开时,又听?陛下含笑道:「再去?泡壶兰雪茶。」 久在?皇帝身边侍奉的尚仪女官,已鲜少看到?皇帝这样的笑容了,心中宽慰不已,欣然领命。 楚灵均復又坐下来,提起硃笔回復案上堆积的摺子。那些紧要的奏章,早已被尚书?内省的女官们?提前挑了出?来,剩下这些,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若在?以前,皇帝陛下是?最不耐这些琐事的。 今日却是?前所未有?的宽容。连带着对那位三天上了四道请安摺子的渤海郡守也顺眼了起来,悠悠提笔,表示自己十分安泰,同时礼尚往来地问?候了对方一番。 楚怀安入殿时,她刚巧批覆完了摺子,懒懒地倚在?凭几上,端起桌上的茶盏啜了一口。 「怀安来了。」她弯了弯眉,抢在?对方前头免了礼,请他在?身边落座。 楚灵均正要询问?对方是?想先用些糕点?,还是?提前用膳,便听?小黄门?来禀:那位被她派去?赈灾的洛含章已然回了京,正侯在?殿外,等待覆命。 钦差回京之后,确实应该在?第一时间前来禀告。但皇帝陛下瞥了眼窗外的天色,难免在?心里埋怨洛桑那厮忒不会挑时间。 她有?心想让那人先回去?休息休息,改日再来復命,但一琢磨,又觉得此举还是?不妥。 「臣忽然想起衙中还有?些事情尚未处理,恐怕要少陪了。」汁源由。扣抠群肆贰儿二午玖亦伺启整理更多汁源可来谘询身侧的青年适时起身拱手,温温和和地说道。 楚怀安行事,是?何等缜密,怎会有?纰漏。楚灵均不用想也知道,这只是?个藉口。 她拉着他重新坐下,「云州情状,早已具呈纸上,不需多言。我就是?见见他,单纯劝勉几句,用不了多久的。怀安在?这等等我,马上就好。」 青年拗不过?她,只得留下,但并没大大咧咧地留在?殿中,而是?避至屏风之后——尽管楚灵均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迴避的。 她在?心中悠悠嘆息一声,令侍人将他最爱的兰雪茶以及几碟糕点?端了过?去?,这才?正了正衣襟,接见许久未见的臣子。 来人一身朝服,周身似乎还带着连日赶路的风尘与倦怠,只一双碧色的眼瞳,依旧明亮而澄澈。 「爱卿为国奔波,着实辛苦。」她亲下台阶,笑盈盈地扶起了跪拜于?地的臣子,一如每一个礼贤下士的君主。 「臣幸不辱命。」洛含章顺着对方的力道缓缓起身,开始按着规矩禀告此行事宜。 不过?都是?些已禀告过?的事情。 「朕岂会信不过?爱卿。」皇帝笑着打断,「含章不仅为朕除了桩烦忧之事,也为万千百姓谋了生路,可谓劳苦功高。卿想要什么奖赏。」 「不过?是?臣的份内之事,岂敢居功。」异族文臣欠身一礼,眼睫微垂,然眼中光彩愈盛,恍若映水桃花。他拱了拱手,恭谨道:「能为陛下分忧,是?微臣的荣幸。」 这些都是?老掉牙的客气话了。但由他说来,仿佛别有?一番缱绻韵味。恐怕这厮就算要杀人,也能在?动手前含情脉脉地对着自己的目标说一番海誓山盟的情话。 楚灵均暗自嘀咕了一句,面上神色不变,「有?功便当赏,爱卿谦虚了。」 她又端起案上的茶盏啜了一口,又很快放下。这兰雪茶色泽清亮,馨香扑鼻,但相比之下,还是?更?爱豫昌郡上贡的西山白露。 她轻轻抿唇,又问?了遍对方想要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皇帝心意之坚,碧瞳青年未再推脱,翩翩撩起衣摆,优雅地跪了下去?。 楚灵均也有?些好奇,他想为自己求什么恩典,定定地睨着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洛含章扬了扬唇,绽开一个璀璨的笑容,清如明月,艷若桃李。 「愿枕天子膝而眠。」 ——这应该是?时的典故吧? 许久不曾读史书?的皇帝默了默,开始思索这个典故的出?处。 屏风遮挡着的内室却忽然传来一阵碎裂声,以及极力掩饰的咳嗽声。 「以含章之智,将来成就定不亚于?李泌。」楚灵均看着循声望去?的洛含章,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权当自己没听?见刚刚那句话,道:「你赈灾有?功,年后便入台省吧。」 「君其勉也。」 洛含章不答,膝行几步,跪到?皇帝脚下。 这小子该不会真想靠在?自己膝盖上睡一觉吧。楚灵均磨了磨牙。她可不是?唐肃宗。 「卿何意?」 他依旧仰头望着她,明亮的眼眸好似盈着熹微的光。 「臣听?闻,陛下正为后宫之事烦忧。」 所以呢,难道他要自请入后宫不成? 「常闻君忧臣辱,微臣愿卸下职务……」 楚灵均微嗤,又很快皱眉,打断他的话,「洛卿,莫开玩笑。」 她皱了眉,不满地望着这个打断了自己计划的男人。还真自请入后宫啊?是?故意试探?还是?想藉此弄权? 她看着那双漂亮的眸子,心中百转千回……他真能为了她的烦恼,放下权势,到?后宫做个无权无势的侍君? 「陛下……」 「朕当年救下爱卿,可不是?因为缺个侍奉的人。」眼见着他就要吻上自己的衣角,楚灵均忙退了两步,往内室的方向一瞥,朗声道:「卿连日奔波,早些回去?休憩吧。」 「无需多言。今日事,到?此为止。」楚灵均语气平平地遣退了洛含章,可当见着从屏风处出?来的楚怀安时,却是?一阵心虚气短,主动说起自己与洛含章的渊源。 飞眉入鬓的青年垂下狭长的凤眼,不插话,也不打断。待身边人说完,方才?欲盖弥彰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操着一口温言软语答话:「陛下不必与臣说这些的。」 是?了,他怎么会在?意这些?他怕是?恨不得自己早早成婚,再不与他纠缠。 楚灵均心中有?些不快,但到?底惦记着两人久未相聚,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转而唤宫人开宴。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两人对着宫人细心准备的佳肴,却都是?兴致缺缺,食之无味。 青年文臣知道自己的言语刺痛了身边的人,然而他既没有?合适的身份、又没有?恰当的立场,只能保持着死寂一样的缄默。他坐在?临华殿里,开始懊恼自己不该因为陛下一句自苦的话,答应她的邀约。 他机械地嚼着宫人布到?碗里的菜餚,眼见皇帝停下动作,便也跟着放下玉箸,起身告辞。 皇帝淡淡点?头,没有?挽留。 他的嘴里苦得发涩,连搭在?一旁的氅衣也忘了带,昏昏沉沉地出?了殿门?。 夜幕中忽然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落在?朱红色的宫墙,落在?长长的宫道。 楚怀安瑟缩一下,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点?冷意, 熟悉的唿喊声在?身后匆匆响起。 「殿下留步——」 他回过?头去?,见到?了本该待在?君王身边的清瑶,以及他落下的外裳。 青年接过?衣裳,欠身道谢。 尚仪女官笑而不语,从身后跟着的宫女手中,取来一个小匣子,「这是?交给殿下的节礼。」 「殿下不必跪接。」她虚虚扶了一把,拱手一礼,补上自家?主子的话,「殿下若是?不喜欢,尽可随意处置。」 君主赐下的节礼,前些日子已往王府中送过?一回了,他不知道匣中是?什么东西。楚怀安怔在?原地,神思不属地愣了许久,才?重新找回步子走出?宫门?,乘车回府。 他直觉这节礼会让自己为难,狠下心肠不去?探察,可当楚怀安沐浴更?衣,躺在?榻上时,却始终难以入眠。 月色入户,映出?满地清辉。 他踩着透过?小窗照进来的月亮,嘆息着起了身,一身中衣站在?案几前,打开了那个漆红的匣子。 里面是?个压襟挂件。 莹润无比的玉连环压襟挂件。 月光下的青年苦笑一声,几乎不敢伸手党去?碰。 这到?底算什么呢?他瘫坐下来,将沉重的头颅埋入膝头,微颤着攥紧自己的月白中单。 不能再这样了……他不能看着他的陛下走上歧路。 第65章 悟黄梁(七) 好?不容易带着群臣祭完天地祖先, 又接见完了四方封君、宗亲,便又到?了復朝的日子。 大大小?小?的官员从假期抽身,再?次换上朝服当差, 当然, 也就免不了旧事重提:请求皇帝充盈后宫。 ——如今边疆没有战事, 四方郡国也没有什么灾害, 皇帝那荒芜已久的后宫, 便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满朝臣子的心病。 这已是老生常谈的事情了。 楚灵均并没放在心上……直到?她发现乐安王也加入了附议的队伍。 那日朝会,章武陛下罕见地发了脾气, 愤然拂袖而去。被留下的满朝文武不敢轻易离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愣了一会儿, 开?始低声与自己身边的同僚分析皇帝为?何如此反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要说后宫这事吧,皇帝表现出来的态度是?一贯不喜的——但往日至多也就是?一句不痛不痒的呵斥,或者打个哈哈,轻飘飘地揭过?。 今日……怎么好?端端地生了这样的怒气? 众人思索间, 尚仪女官已经?去而復返。 「陛下口谕——」 诸臣皆肃然而跪。 「宣乐安王临华殿觐见。」 楚怀安叩首称是?,与清瑶一同去往临华殿。一身明艷宫装的女官轻轻蹙着眉停在了殿外?, 请他独自入内。 青年?浑浑噩噩地点了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临华殿的。 隐隐约约地, 他听见了皇帝的声音。 「怎么不见你佩那块玉?」她的语气听起来竟十?分平静。 玉……他苦笑, 下意识地想伸手抚上胸口的位置,又堪堪停了下来,扯出一个微弱的笑,「御赐之物,唯恐损伤。臣已将其珍藏在府中?, 多谢陛下赏赐。」 皇帝也笑,「嗯, 随你,都随你。」 早朝知晓他要自己充盈后宫时,她是?生气的。可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反倒没有了怒气,只剩下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她堪称平静地坐在那儿,将腰带上繫着的那个玉连环压襟挂件取了下来,轻轻地放在手心里。 「你真要我立后?要我成婚?要我大肆选秀,充盈后宫?」 他缓缓跪了下来,「陛下登基日久,中?宫却始终空悬,实在不妥,当尽早擢选邦国俊彦,为?陛下……」 「罢了,罢了。」皇帝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几分,却没多少笑意,「乐安王所言甚是?,朕该虚心纳谏。如此,遴选才俊、充盈后宫之事,便仰仗乐安王了。」 他像是?濒死的蝉,僵在了原地。 当他在宫人的提醒下起身时,座上早已没有了皇帝的身影。青年?踉跄一步,险些磕在金柱之上。左右的宫女欲上前搀扶,却统统被拒。 他将所有的震颤都掩在了那身朝服之下,可苍白的神色却怎么也遮掩不住。楚怀安嘴唇轻动,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朝会所在的云台殿。 周围的官员奇怪地打量着他的脸色,正欲相询,却忽闻圣旨,忙跪拜下来,聆听圣训。 当皇帝的旨意宣读完毕时,群臣看着被圣旨钦点负责遴选后宫的乐安王,眼神愈发火热。 「陛下圣明……」 「殿下直言极谏,陛下从谏如流,真乃大昭之福……」 「幸有殿下谏言……」 许许多多的朝臣围了过?去,有的在恭喜他深受信重、又得了好?差事,有的在赞扬他犯颜直谏,还有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说起了歌功颂德之言。 楚怀安接了旨意,默默地看着他们。他并没有听清这些人的话,只看到?一张张狰狞的笑脸、一张张不断开?合的嘴唇。 周围的一切事物好?似都与他隔了层纱,他怎么也看不真切。偏偏越是?想镇定,意识就越混乱。渐渐的,连气力也不继,玉山倾颓,身体像春水一样软下去。 * 再?次睁开?眼醒来时,与他颇有几分交情的老太?医站在床前,告诉他病了。 而被圣旨指作他副手的尚宫局女官略带几分担忧,小?心翼翼地请示他关于遴选侍君的事宜。 楚怀安望着窗外?还未化的积雪,小?小?地出了一番神。 他病了吗? 想来是?吧。 丝织的被褥之下,他隔着薄薄的单衣,抖着手去摸颈上那用细线串着的玉连环挂件。 「殿下?殿下?」 他回?过?神来,对药童的唿唤视而不见,对药童手里端着的药汁也视而不见。 楚怀安看向尚宫局女官,「为?陛下……充盈后宫,是?大事。」 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喑哑。楚怀安微怔,接着道:「有劳女官好?好?搜集适龄子弟的画像,我会亲自过?目。」 尚宫局的女官做事十?分利落。没过?多久,各种各样的画像便呈到?了楚怀安的案前。 他的眼中?映着各色的少年?郎,心中?却盘旋着皇帝的影子。悬在屋檐上的冰柱滑落下来,溅起一腔苦水。 与苦涩一起涌上来的,还有……如潮水一样的嫉妒。他抉择着这些画中?少年?的命运,分明是?掌控一切的猎人,可却对围栏中?那些战战兢兢的猎物,生出了浓浓的歆羡之意。 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几乎就要驱使他到?临华殿去,不顾一切地跪在皇帝面前,求她收回?遴选后宫的旨意……哪怕,不要让他做主使,也好?。 但他的步子迈不出去。这是?他自寻的苦果?,自找的绝路,无法回?头,也不能回?头。 他只是?看着这些画像,就控制不住地想像,想像这些人是?如何住进皇帝的后宫,如何与皇帝弹琴煮茶,如何与皇帝朝夕相对,情意绵绵…… 好?像有一把无形的钝器,狠狠地插进了他的胸膛,尽管不见血,却带来了绵延不绝的闷痛。 可他却非要折磨自己,自苦一般,在遴选之事上事必躬亲,不假于人。 他忙了许多个日日夜夜,终于在纷繁如海的画卷中?择出了应选之人。他将他们的名字誊抄在奏疏上,衷心地祈愿这些温良的少年?郎,能够陪伴他的陛下,他的……妹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奏疏是?他写的,却不是?他呈上去的。在这短短的十?余日中?,他好?像丧失了所有的勇气,甚至不敢再?见那人一面。 然而皇帝宣召他的旨意还是?下到?了吏部。 他站在临华殿里,听着上首的君王言笑晏晏地开?口:「卿以为?,谁适合入主中?宫,做我的君后呢?」 楚怀安抿唇,恍惚间,觉得自己听到?了血液奔腾的隆响。那双总是?暗暗带着忧愁的眼,飞快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调动着自己的神思,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狼狈,「臣以为?,礼部侍郎之子赵灵渊,容貌俊秀,性情温良,卓荦不群,超尘拔俗,可……」 她飞快翻出他口中?之人的画像,嗤笑一声,点评道:「卿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朕觉得年?纪小?了些。」 楚怀安又道:「故太?傅之子贺方回?,年?及弱冠,品貌非凡,有古之遗风……」 皇帝不客气道:「瞧着古板了些,朕不乐意。」 「郭太?常二子冯希真,少有令名,体态风流,性情闲适,颇有才华。」 「还是?太?招摇了些。」 如此下来,楚怀安那一片混沌的脑袋不难反应过?来,皇帝这是?在故意挑刺。 他心中?没有怒气,只剩下痛苦与无奈。良久,哑声道:「陛下想要怎样的男子呢?臣请陛下示下。」 楚灵均斜了他一眼,将案上那些画像统统丢进火盆中?,话中?分明藏着愠怒,「爱卿难道不知?」 「你这样的。」 殿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楚灵均拿起份摺子,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过?身去。 耳中?忽闻玉石落地的清脆响声,她懒懒侧身,抬眼望过?去。 竟见他解了羊脂玉带,正垂眸解着朱色朝服的盘扣。他的发冠也不知何时解了下来,如瀑一般的乌髮铺满他的肩头。 衣襟掩映间,她甚至看见了青年?雪一样的肌理,以及若隐若现的锁骨。 皇帝脸上罕见地添了几分霞色,暗自庆幸自己提前斥退了宫人。 「你你你……楚怀安!你做什么?」 楚怀安的动作一顿,但解衣的动作并未停下。转瞬之间,朝服便被他自己剥了下来,身上只剩一件玉色的中?单。 楚灵均半惊半恼地离开?了座位,用自己的大氅裹住青年?单薄的身躯,「你这是?做什么?」 青年?头也未抬,只用那惯来的温驯口吻回?道:「陛下有召,臣自当赴这……一晌之欢。」 皇帝的脸顿时变得铁青。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目光如有实质,炯然盯着他。 半晌,方才自嘲道:「我们果?真是?世间最?亲近的人。」 所以,都知道如何刺痛对方。 第66章 悟黄梁(八) 那日?两人不欢而散之后, 遴选后宫的事?也就随之不了了之。有人猜测皇帝眼光奇高,看不上等闲的凡夫俗子,也有人嘆息着与同?僚好友谈起——怕是满朝文武都被皇帝摆了一道。 恐怕临华殿那位一开始便没打算妥协。也是, 陛下即便是在初初登基之时, 也是干坤独断, 不容忤逆, 何况是如今。 无论?愿不愿意, 这?事也只能暂时告一段落。上京城,大昭宫, 临华殿,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与往日?并无二致。 只?是,那位乐安王却忽然病倒了。 太医令擦了把额上的冷汗,小心地对着上首的君王禀报导:「乐安王殿下……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一直未曾好好调养。风邪入体, 加上忧思过多,积郁成疾, 便……病了。」 楚灵均不置可否。 年?轻的君王放空了目光,似乎是瞧着窗外的红梅出了神。 一旁的尚仪女?官斟酌了一番, 倾身问道:「陛下要去看看吗?」 要去看看吗?以他如今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兴许已经不乐意见?她往王府跑了。何必将脸面贴上去,让人踩在脚下。 然而楚灵均悲哀地发现,她还是想去看看。她换上清瑶准备的常服,乘上羽林卫准备的车驾,轻车简行地出了宫。 马车雕花精緻, 镶金嵌玉,悬在车轭上的銮玲轻轻摇晃, 仿佛金玉相撞,清脆悦耳。 楚灵均阖了眼,倚在马车内壁假寐。半睡半醒间,车外却忽然传来争执声。 这?却是少见?——她带的护卫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羽林卫。 「何人在车外喧闹?」她挑起半扇车帘往外瞧去。 一张略微眼熟的脸出现在车前。 楚灵均蹙起了眉眼,威严地审视着那被羽林卫押跪在地的青年?男子。 「堂下何人?」她犹疑出言。 这?人刚刚一直在唿嚎,见?到她之后反倒安静了下来,再?不像之前那样拼死挣扎。 直到嘈杂再?起,几?名凶神恶煞、手持棍棒,做豪奴打扮的高大男子,自长街的尽头出现,逮人就大声质问,是否见?过一名白衣逃奴。 楚灵均目光一转,挑眉看向青年?身上的白色长袍,「逃奴?」 白衣青年?显然也听见?了那边的动静,陡然惊慌了起来,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哀切与忧惧。他咬着唇,连语调也颤抖了起来,「求贵人援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因着他身上的那几?分熟悉感,楚灵均最终还是点了头,让人将白衣男子押上了车。又打发羽林卫斥退了那几?名跋扈的豪奴。 那几?人离开后,蜷在马车一角的男子终于?放松了下来,不顾手脚上的银色镣铐,伏跪于?地。 楚灵均对他心存警惕,始终在他身上留了点丝目光。此番只?以为他是要谢自己助他脱身,或者求自己收留于?他。 未曾想到,这?人竟规规矩矩地行了参拜礼,「罪臣拜见?陛下。」 竟识得她身份。 「抬起头来。」楚灵均眸光一凛,仔细地打量他惨白的神色,清瘦的嵴背,忽道:「谢瑾?」 他復伏跪下去,艰难答话:「是。」 「你怎会在此?」楚灵均抬眸观望着窗外之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她许久都未曾得到回答,品出一丝奇怪,侧目望去,只?看见?蜷着四肢,闭眼昏睡了过去。 想来是身上有伤。想想他如今的奴隶身份,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就是不知?,到底是哪位权贵斥巨资赎买了这?名本应流放三千里的谢逆…… 思索间,銮铃的声音缓缓消失,马车悠然停下。驾车的御者隔着帘幕禀告:「主?君,王府到了。」 楚灵均却忽然没了探视的意思,目光从那道她亲手写的牌匾前移开,轻声道:「回吧。」 她抬手召来便装跟随的羽林郎,低声吩咐:「着今日?轮值的中书舍人拟旨往郡王府,申饬乐安王不尊圣意。」 明明刚刚还不惜便服出宫,亲身探病,可转瞬间竟改了主?意,冷声下旨申饬,真真是……天意从来高难问。 躬身站在车窗外的羽林郎心中一惊,立时便出了一身冷汗,拱手领命。只?是在转身离去时,不禁又想起刚刚那名大胆拦车的逃奴,小心道:「主?君,刚刚拦车那人,不知?该如何处置?」 楚灵均瞥一眼缩在车驾一角的人,「去查查谢氏谢瑾。」她还真是好奇,是谁买下了这?位最最耿介不过的谢子瑢。 至于?如何处置……仔细想想,她与这?位似乎还算有几?分微妙的香火情——如果他不惦念着他的家族的话。 「带回去吧,请几?名太医看看。」 * 皇帝要操心的事?情本就很多。更?不妙的是,元宵时节,京畿及三辅地带,竟下了一场极其罕见?的大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遮蔽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道路被损坏,房屋被压塌,精心饲养的牛羊死在了寒冬之下。不知?多少百姓被困在了冰雪之中,没有足够的粮食,也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 楚灵均因为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雪灾,领着朝中的几?名大员守在临华东侧殿熬了好几?个通宵,又是筹备粮食、募捐衣物,又是组织可靠的官吏搭建棚舍供人避寒。 由于?去年?云州的灾情,国库本就空虚,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好死不死地又撞上了雪灾。国库再?拿不出银子,楚灵均只?能捏着鼻子从自己的皇帝私库中拨了四十万两,以做赈灾之用。 虽然肉痛,但拿银钱活人性?命,也是值当的事?。 可楚灵均一想到那些世家贵族每日?只?需做些走马章台、倚红偎翠的勾当,就能跌在锦绣繁华里醉生梦死。 而自己这?个所谓的九五之尊,却是每日?兢兢业业,克勤克俭,连多吃盘樱桃都要被言官骂骄奢,心里便十分不痛快。最可恨的是,心里惦记的人还一直不松口,活像只?倔驴! 她熬得连眼下都有了青黑,心里本就窝火,竟还有不知?从哪跳出来的玩意儿讽刺她为政不仁,这?才导致大昭天灾连连、饥馑荐臻。 消息传到耳边时,坐在临华殿的楚灵均轻笑一声——可算是找到法子充盈国库了。 事?后,皇帝陛下看着从林梅两家抄出来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田契地契,总算舒畅了不少,揉揉眼睛,准备到御花园逛逛。 玉兰花竟已开了。 楚灵均看着这?满园翠绿之色,不禁恍然:又是一年?春天啊。 可惜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与那人到郊外踏青。 她是不怎么爱生发感慨的,但今时今日?的楚灵均站在百花丛中,确确实实地感觉到时光不復从前了。 此念升起时,她微微嘆息,忽而想到从前所居的承晖殿看看,便举目向西,带着身后的宫人离开了御花园。 途经长亭时,竟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年?轻男女?探讨学问的声音。 楚灵均大为震惊,循声望去。 是几?名小宫女?正拿着经义典籍围在一起,向一名青年?男子求教。 男子正是她前些日?子带回来的谢瑾。 她驻足听了一会儿,发现那些小宫女?真可谓求知?若渴,而谢瑾也讲得极认真,颇有循循善诱的良师之风。 楚灵均略一思索,便了悟——这?些小宫女?如此努力,估计是想要在之后的女?官考核中胜出,进入六尚局,乃至尚书内省。 倒是有上进心的。 不过……现在看来,谢瑾做教书匠时,竟也不是那么无趣?她十分纳罕地打量了那人几?眼。 好一会儿之后,那些专心探讨学问的人才发现楚灵均就在飞檐翘角的长亭之下,顿时大惊失色,上前来请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也不怪这?些宫女?会如此惊讶,实在是满宫皆知?,陛下是个勤政的皇帝,连御花园都鲜少去,更?别提是这?些几?乎无人居住的宫殿。她们?这?才敢拿着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书籍,来此地向谢瑾求教。 楚灵均非但没有怪罪这?些宫女?,反而各赐了一套典籍,好声好气地打发她们?离开,然后才看向伏拜于?地的谢瑾,「你讲解经书,似乎比从前生动了不少。」 跪在地上的人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恭顺地垂着眉眼,低低应是。 皇帝陛下盯着他的嵴背望了几?秒,蓦地有些心虚。从前他作为集贤殿学士,为她侍讲经书时,自己好像……压根儿没仔细听过? 楚灵均的目光漂移了一瞬,但说?话时依旧理直气壮,「起身吧。」 谢瑾谢了恩,拢袖低头,垂眸站在原地。 两人其实没什么好聊的,楚灵均耐着性?子问了几?句他的伤势之后,便冷了场。她正要转身离开,谢瑾却主?动出言,请楚灵均到他如今的住处小坐片刻。 把这?人一直丢在宫里确实也不妥当,不如趁此机会问问他自己的看法。念及他从前虽耿直但不曾作恶,是完全为姓氏家族所累而沦落至此的份上,楚灵均对他存了几?分矜悯之心,便颔首允了。 自从那日?将他带回来之后,楚灵均便将他丢给了宫人照顾,也是今日?方知?,谢瑾住在云舒殿。 后宫无人,云舒殿自然也荒凉得紧,不过此时前院已经收拾了出来,还算干净。殿中只?有一个小宫女?伺候,突然见?皇帝驾临,赶忙去换了壶新茶。 而谢瑾自进殿之后,便侍立在侧,为她斟了茶水后,又淡声询问:「陛下要听琴吗?」 楚灵均略一挑眉。当年?这?厮要是也这?么柔顺,自己说?不定?还会对他容情几?分。她看了眼窗前那架古琴,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他似乎没料到皇帝真会应允,眸光乱了几?分,又很快镇定?下来,坐到古琴旁:「陛下想听什么曲子?」 「随意。」 谢瑾应唯,长长舒了口气,慢慢挑起琴弦。舒缓的音乐自指尖流泻而出,顷刻间铺满了这?座小宫殿。 楚灵均听出他弹的是《醉渔唱晚》。音律曲调都很好,只?是意境缺了些。不过也能理解,以他如今境遇,心中若还有笑傲烟云、醉乡酣美之意,那可真是圣人中的圣人了。 她以手支额,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起初还有几?分兴趣,欣慰地看着从前耿直的集贤殿学士低下高傲的头颅殷勤讨好自己,颇有几?分熏熏然。 但很快,连日?未曾歇好的睏倦便浮了上来。她靠在座椅上,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盹儿。 再?次睁开眼时,谢瑾已停下了演奏,如松如柏地坐在对面,恰好递来一个眼神。 恍惚间,楚灵均几?乎以为自己还是定?安公主?,正在经筵上昏昏欲睡地听谢瑾讲课。好在她很快就看见?了自己绣着龙纹的袍服,施施然地理了理衣襟,半点儿不心虚地睨着他。 直视皇帝是不敬的表现。谢瑾顿时不敢再?看,恭谨地垂了眉眼。 看来做皇帝还是有几?分好处的,否则这?厮岂不是又要指着她骂不务正业? 楚灵均看着他扬唇一笑,「你想要什么?」今日?这?么小意殷勤,总不能是因为转了性?吧? 谢瑾薄唇轻启,晶莹剔透的眼眸中露出几?分仓惶之意,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看来是还没准备好?嗯,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谢学士,可能还没准备好拉下脸求人。 楚灵均依旧秉持着无所谓的态度,「那便等你想好了,再?来临华殿见?朕。」 她转身欲走。 「陛下!」 楚灵均转身,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跪到自己面前,然后……捧起自己的衣摆,阖眸吻了下去。 这?是……求.欢? 楚灵均瞠目结舌,险些惊掉下巴。 第67章 悟黄梁(九) 从云舒殿出来之后, 楚灵均眉间依旧难掩诧异。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以那厮的性子,应该还干不出献身求欢的事情……吧? 不过, 心中这点儿疑惑, 倒是在云舒殿外看到尚仪局的彤史之后, 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 「谁通知你们来的?」 彤史掌宫闱起居之事, 最主要的任务, 就是记录皇帝临幸后宫之事。此时凑到眼前来,定然是以为她要将谢瑾收入后宫。 恐怕谢瑾本人心中也是如此?认为, 方才有?那么一番小意殷勤,甚至主动讨好。现在想来, 宫人恐怕都是这样想的,所以刚刚遇上?的那几个小宫女,才会?那样慌张。 这可真是……楚灵均没再听彤史支支吾吾的禀告,心累地挥手打发?了彤史, 又折回云舒殿。 谢瑾显然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回过神来, 驯顺地跪在地上?。太祖皇帝以尊敬士人着称于世,故而?在开国之初便制定了礼仪, 规定士人见君不跪, 若无?他故,只揖不拜。可惜他已然落入奴籍,成?了奴隶。 楚灵均颇有?些感慨地盯着?他弯下去的嵴樑,再次念起了往事。彼时年少气盛,对这位一板一眼的集贤殿学士是极看不惯的, 如今竟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聊了。 「起来吧。虽说入了春,但地上?还是挺凉的。」她转动思绪, 依稀记得这人腿上?是有?病根的。暗卫呈上?来的关于这人的情报,她当时是仔细看过的——虽然很快就因为政务繁忙丢在了脑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与?她之前猜想得大差不差。谢氏伏诛之后,因古板耿直得罪过不少人的谢瑾,很快就被与?其有?私怨的长平侯世子赎买回府中,受了不少嗟磨,身上?不少地方都落下了病根。 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逃了出来,冒险拦了好几辆权贵的车驾,正正碰上?她微服出宫,便总算捡回来一条命。 谢瑾谢了恩,提着?衣摆起身。虽说他极力?掩饰,但以楚灵均的眼力?,自然注意到?了他腿上?稍稍别扭的动作?。 「太医院不缺这点儿药材,你在宫中养好伤再说。有?什么缺的,便自寻殿中宫女。」她顿了顿,还是没提起刚刚那茬。 谢瑾不是个愚笨的,想来过几日自己就会?明?白她没那个意思,也就不必特意提起,平白让她尴尬。 「稍后,我会?让人拨两个侍人过来。」她本有?些口渴,但瞟了眼垂首侍立的人,觉得还是不要轻易碰其他地方的茶水为好,便接着?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谢陛下宽宥。」谢瑾默了一会?儿,做势要跪,被楚灵均眼疾手快地阻了,「甭跪了,直说吧。」 「是……」他的嗓子尚有?几分喑哑,说话的语调有?有?些慢,「若陛下应允,罪臣想向您求个恩典……我想为谢玄收尸。」 他还是想跪下说话,可皇帝刚刚的话就像烙铁一样映在他的脑海之中,臣子可以犯颜直谏,但奴隶却丝毫不能违逆皇帝。 他瞧着?侷促极了,不经意间,语调便乱了几分,好似风中蓬草,「罪臣知道?谢玄罪有?应得,但他对我有?养育之恩……罪臣……」 「你确定?」她的机会?也不是随随便便给?出去的。 「罪臣自幼失怙失恃,伯父对我有?恩,实不忍他曝尸荒野……」 「准了。」不过是个死人的尸骸罢了,没什么好计较的。楚灵均目带探究,看着?身前消瘦的青年,风轻云淡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要为你的族人开脱,或者?,为自己求个自由身。」 「谢玄惠及子孙,自然也祸及子孙。」听到?皇帝的话后,他的脸上?多了几分释然之意,哑声答:「陛下圣明?,已经对谢氏格外开恩,臣不敢再有?所奢望。」 楚灵均在听到?那句「陛下圣明?」之后眉梢一挑,道?:「能从你谢瑾的口中听到?这一句话,当真是不容易。朕至今还记得,当年谢先?生是如何指着?朕的鼻子,骂朕只知玩乐、愧对祖宗天下的。」 本也只是一句随口说出的玩笑话,可谢瑾的反应堪称惶恐。 楚灵均看着?以额触地的青年,顿时失去了调笑的兴趣,将人叫起,随意道?:「你刚刚求的恩典,我会?着?人为你安排的。」 就是不知那偌大的乱葬岗,是否还有?谢玄尸骸的踪迹。 「罪臣谢陛下成?全。」他恭敬叩首:「罪臣无?以为报,往后愿凭您驱遣。」 驱遣?他说完这话后,自己反倒愣了愣。天底下不知多少年少俊彦挤破了头,也挤不进她的朝堂,她的宫殿。而?自己这一介残躯,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谢瑾刚刚有?几分血色的脸又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犹豫一会?儿后,还是顿首道?:「臣闻百官几次上?疏,请陛下充盈后宫……若陛下愿意,罪臣请入后宫,为陛下堵住悠悠众口。」 楚灵均动作?微滞,面露思考之色。 这不是第一个自请入后宫的人,恐怕也不是最后一个。若她的后宫一直无?人,朝堂上?那些臣子想必在不久之后,又要旧事重提。可是…… 「容朕考量考量。」 第68章 悟黄梁(十) 章武帝的后宫总算迎来了新人——楚灵均特赦谢氏子谢瑾无罪, 且将其册为兰君。 虽然中宫还是空悬,后宫的数量也少得可怜,但总算是开了个好兆头。朝堂之中, 喜闻乐见者有之?, 憧憬盼望着有之?, 伤心失意者亦有之。 「乐安王殿下, 今日气色似乎不太好?」刚刚进入中书省的洛含章笑着作揖, 问候道。 「劳侍郎挂心,小王只是偶染风寒。」 楚怀安颔首答了一句话之?后, 便加快了脚步,一副不?愿再攀谈的样子。他?给出的反应实在有限, 可洛含章还是凭藉着自己敏锐的直觉,发现这位乐安王今日着实有些心不?在焉。 到?临华殿之?后,这位神思不?属的症状愈发明显,连在议事?时也连连走神。 皇帝当即便着人去请了太医, 乐安王接连推辞无果,只能应承下来?。这不?过只是个议事?过程中的小插曲, 若真?要深究,至多也就称一句今上体恤下臣。 然而同样列席其中的洛含章看?着两位当事?人的神色, 却莫名咂摸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当年陛下在北疆时, 待那位小侯爷,也不?过如此啊。 * 与几名官员结束在东侧殿的议事?后,楚灵均便回了正殿批摺子。她?少时最不?耐枯坐于室内,做这些繁琐的文书工作,可如今时日渐久, 也鲜少再有到?室外踏青游猎的心思。 她?神色平平地批着奏摺,只在打开?楚怀安的摺子, 看?到?上面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称唿、落款——「大昭章武皇帝敬启」、「臣吏部尚书楚怀安顿首拜上」时,无端想起?那人冷淡的神情,心里不?可避免地添了些郁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罢罢罢,楚灵均嘆了口气,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抛在脑后,提笔批了他?所奏之?事?,又毫无间断地拿起?下一本?。 待楚灵均理完政务,见完应见的臣子,匆匆用过晚膳时,已是日暮时分。值此暮色四合之?际,她?立在窗边,入目便是萧萧草木疏林外,一畔红墙带斜阳。 倒是一副难得的好景色。她?正想开?口召几名琴师前?来?,清瑶就立在身?边,欠身?道:「陛下,兰君来?了。」 谢瑾来?做什么? 这话堪堪到?嘴边时,她?自己已有了答案。按宫中惯例,新人册封第一日,都是要到?皇帝起?居的宫殿侍寝的。 「让他?进来?吧。」既是要做戏,总是要做全套的。 谢瑾今日穿了身?碧水蓝的直裾,露出的脖颈白如盈盈春雪,然而楚灵均清楚地知道:那掩在衣衫下的嵴樑,一点儿也不?像它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孱弱,反而有着让人敬佩的俊秀风骨。 她?无意?为难他?,便歇了唤琴师的心思,懒懒躺在贵妃榻上,轻声道:「兰君,为我弹琴吧。」 皇帝珍藏的那把绿绮琴很快就被?宫人搬了过来?,谢瑾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忐忑,「陛下想听?什么?」 楚灵均瞥了眼那束斜斜照进来?的余晖,阖了眸子闭眼小憩,「上次那曲《醉渔唱晚》,便很应景。」 谢瑾应是,极爱惜地抚了抚手上这把珍藏多年的好琴,不?疾不?徐地开?始拨动琴弦。 他?的琴声较上次相比,听?着洒脱了不?少,倒真?有几分隐逸之?士的心境了。楚灵均睁开?杏眼,探究地望了他?一眼,復又阖了眸。 她?还是像上次听?琴时那样,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只不?过谢瑾却不?是像上次那样,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 自梦中惊醒的楚灵均抓住他?苍白的手腕,诧异地望了眼他?手上拿着的氅衣,自然地接过去,披在了身?上。 「几时了。」 「回陛下,快要戌正了。」 年轻的玄衣女子点了点头,蹙眉将视线从殿外的彤史身?上移开?,看?向谢瑾,缓声道:「兰君。」 「臣在。」 「天色不?早了,歇下吧。」昏黄烛火下的皇帝威仪不?减,但仿佛温柔了几分。她?执起?身?侧之?人的手,带着他?走入后殿。 他?的手很烫,而且热度似乎还在不?断攀升。楚灵均略感奇怪,但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径直带他?带了平素歇息的寝殿。 谢瑾来?时已梳洗过,但楚灵均却还没有。踏入门槛之?后,她?松开?了手,自己去了旁边的温泉浴池泡澡。待她?简单沐浴完,换上天青色的寝衣回到?寝殿时,被?她?带回来?的人好似还站在原处。 见到?她?回来?之?后,唿吸陡然急促了几分,而后垂下眸子,温顺地提着衣摆跪在床尾处,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他?整个人都在打着颤,连唿吸都在抖,但脱衣裳的动作倒是极快,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 等皇帝陛下斟酌好言辞时,谢瑾已经将自己剥了个精光,从床尾一点一点地钻到?她?的被?褥中。 楚灵均无奈地屏退了殿中的宫人,按着以往的习惯吹灭了两盏灯,踩着柔软的地毯坐到?床边。 钻进被?褥中的青年男子将自己裹得很严实,全身?上下,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此时的他?面色嫣红,眼眸湿润,像只无辜坠入尘网中的驯鹿。 见她?坐在了榻上,谢瑾便也坐起?了身?,被?褥从肩膀上滑落,露出雪白的肌理。 「陛下……」他?浅浅地唤了一声,试探着伸手来?解她?的寝衣。 「不?必,不?必。」她?抬手阻了他?的动作,心中直嘆冤孽。 谢瑾立刻便明白自己刚刚会错了意?,狼狈地低着头,愈发坐立难安,羞红着脸要起?身?,「那臣……」 楚灵均从一旁的柜子中随手扯了条毯子,将他?完完全全的裹住。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皮肤,甚至因此而发现他?脖子上有道浅而长的伤痕。 与楚怀安从前?脖子上的伤痕极相似,想来?……都是因为自刎。只不?过,楚怀安脖子上的伤痕,并没他?这般明显。 只是,像谢瑾这样的人,也会有不?堪忍受,恨不?得了断自己性命的时候吗? 「臣还是……」获得遮盖身?体的毯子之?后,他?终于从巨大的难堪中勉强脱身?,努力抑制住身?体的轻颤,坚持要起?身?。 「不?必,睡吧。」她?的寝殿并没有放置贵妃榻,而谢瑾若这个时候出去,势必要惹人议论。楚灵均按住他?的动作,抬手放下床帐,神色浅淡,「歇下吧。」 倦乏如潮水一般,一阵一阵地涌上来?,然而楚灵均阖衣躺下之?后,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是因为身?边睡了个不?怎么熟识的人吗? 杂乱的唿吸声在耳边响起?,楚灵均知道他?还醒着,且似乎不?太好受,便道:「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他?的嗓音与之?前?相较闷了几分,像是在刻意?掩盖着什么。 楚灵均目带探询,凝睇着他?。 男子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只能咬着牙,期期艾艾地答:「臣来?之?前?,教导臣礼仪的老嬷嬷让臣……服了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是什么药,自然不?言而喻。 楚灵均微微睁大了眼睛,摸索着坐起?身?来?,低头凝视着身?畔这个风华正好的青年人。 即便从前?厌恶他?的性子,她?也从来?不?曾否认过:谢瑾是个美人。 而今,这个美人乌髮披散,香汗淋漓,白雪一样的面容上遍是绯红,全身?上下,唯有一条她?给的毯子能够聊以蔽体,简直像是受难的神明。那双清清冷冷的眼睛,已经完全软化了下来?,像是将将融化的春雪。 他?坚韧而脆弱,既有着修竹一样不?可轻易摧毁的风骨,又像缀在枝头的花,摇摇欲坠,不?经意?间,便引人生出攀折之?心。 皇帝陛下心中一动,伸手抚上了他?修长的脖颈,轻轻去碰刚刚看?见的那条伤痕。 对于她?突然的触碰,谢瑾既惊讶又紧张。喉结在她?的手掌下滚动,白里透红的肌肤也随着她?的触摸而不?断轻颤。略带着薄茧的手指到?了哪里,哪里便染上了晚霞一样的颜色。 但他?并没有躲,温顺地躺在皇帝身?边,拿那双湿漉漉的眼,安静地望着她?。 楚灵均也看?着他?,然后试着去亲吻他?,去抚摸他?,可是心中却始终没起?什么波澜,好像停留在她?手掌下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漂亮而光滑的薄胎瓷器。 她?看?着他?颈上的伤痕,终于如梦初醒,明白了自己真?正难以入睡的缘由。于是飞快坐起?身?来?,从衣柜中胡乱捡出两件衣服穿上。 「我今晚还有事?,你早些歇息吧。」 她?披上氅衣,三步并两步地出了寝殿的门,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明了。 ——去见见他?。 第69章 悟黄梁(十一) 堂堂一国之君, 竟然衣衫不整,趁着夜色躲出宫——为免什么不必要的流言席捲宫廷,楚灵均连侍卫都没带, 只?点了几名暗卫, 偷偷熘出宫。 然而等她到乐安王府时, 府上侍人竟告诉她, 楚怀安至今未曾回府。 「去哪儿了?」 「……仆, 仆等不知。」 「还不快去找?」 「已派了人去找了。」老管家咽下到了嘴边的辩解,连连应是。 楚灵均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会儿。然而?很快, 倦意便翻涌上来。她躺在曾经睡过的那张躺椅上,原本还在思?考楚怀安为何至今未归, 可想着想着,便渐渐睡了过去。 直到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她飞快坐起?身,目光微侧, 正看见那道跌跌撞撞的身影扶着门进来。 他低低说了两句话之后,几名跟在他身后的侍人便退了下去。 她正要出言相询, 便见从来端庄素雅,恍若神仙中人的乐安王拔下了朝冠, 将?髮髻扯得散散乱乱。 因为心中的惊愕, 她怔在了原处,一时竟忘记了问话。而?那厢的青年人已经一鼓作?气地丢下了金丝双履,脱下了朱色朝服。至于腰间那些环佩叮噹的玉饰,早就和玄纹的鸾带一起?,乱七八糟地躺在了地上。 他身上只?剩下一件凌乱的单衣, 任由?自己沉沉地往下坠,落到冰冷的床榻上。 楚灵均在闻到空气中乍然浓郁起?来的酒气之后, 不悦地拢紧了双眉——难怪失态至此,半夜三更?不回府,竟是喝酒了。 她整了整衣襟,又刻意弄出些声响,这才朝他走了过去。 仰面躺在床榻上的人眨了眨眼?,倏而?勾唇,浅浅一笑,「怪哉怪哉,你今日不应在此。」 楚灵均将?眉毛皱得越来越紧,「怎么又喝醉了?」 他还是笑,「没有喝醉,我不敢再喝醉的。」 「为何要喝酒?」 「不敢不喝……」他的面容十分?白皙,活像尊白玉菩萨,只?有眼?尾处曳出了一抹嫣红,像是鲜艷的丹砂,「不敢不喝……我心里难受。」 为什么难受…… 楚灵均心中已隐隐约约地有了答案,却生怕又是自己自作?多情——近来这人的种种作?为,几乎让她觉得那幅画像、那句题词都是自己凭空想像出来的。 她控制不住地往前迈了一步,低头继续追问:「你为什么心里难受?」 青年的凤眼?慢慢湿润,硕大的泪珠在眼?眶中不停地打着转儿。他用手臂挡住了双眼?,开始无声地落泪。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对我不过是一时新鲜,如今腻烦了我,便又有了什么兰君梅君。」 「也是,也是,你少时那样?喜爱镇北侯,那样?尊敬青莲国师,不也……我又算什么呢……你小?时候,本来也不喜欢我。」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像极了自言自语。若非楚灵均就站在他面前,也是听不清这话的。 皇帝听得又恼又气,可心中却不可抑制地,生出一股由?衷的欢喜。她蹲下身,将?人揽在怀中,话中的喜悦显而?易见。 「我还以为,你当真不在意我身边躺着什么人呢。」她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语调放软了几分?,「祖宗,你别和我翻旧帐。从前是我不好?,但我如今心中只?有你一个。」 他原本还乖顺地伏在她肩膀上,可当另一个人的温度隔着衣衫传递过来时,他终于惊醒过来——这不是梦。 「陛下?!」他堪称慌张地推开了抱着自己的人,飞快往后退开。脸上还挂着欲掉不掉的泪珠,说话的语气倒是与平常无二,「陛下今晚不应该在这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那你以为,我该在哪里?在寝宫里和谢瑾抱在一块儿嘛?」楚灵均理直气壮地坐在床榻上看着他,「朕是皇帝,自然想在哪里便在哪里。」 「是,臣逾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的郡王府,自然也是陛下的。」他拱了拱手,作?势要离开,「陛下若欲在这儿下榻,臣岂敢置喙。」 「楚怀安!」楚灵均飞快攥住他的手腕,坚决不允他离开。她恶狠狠地磨了磨牙,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许多,「你到底想我怎么办?你若真对我无意,我也不是那等没脸没皮、非要死缠乱打的人。」 她越说越愤怒,心中那些委屈裹挟着怒火迅速扑了上来。她活了这么些年,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物如是,人如是。她不信她有得不到的人——何况这还是最迁就她的兄长。 可是距离那日挑明心意已经过了这么久!他还是这样?若即若离!万分?心累的皇帝陛下自嘲地想道:自己活像是一只?气喘吁吁的狗,而?楚怀安就是吊在狗身前的一块肉,永远看得见,吃不着。 「可你分?明就是喜欢我!为什么一会儿要把我冷冰冰地推开,一会儿又要给我希望。这样?戏耍我,难道很有趣吗?」 楚怀安被?她扯得一个踉跄,险些要磕在床架上。堪堪稳住身形之后,藏在里衣下的挂坠却露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遮挡,用精细银链挂着的玉连环就到了楚灵均的手里。 「你看,又是这样?!」楚灵均摩挲着这枚尚带着他体温的玉连环,心中越发恼怒。 环环相扣、紧密相接的玉连环,在当下也是一种男女间的定情信物。她当时将?那个玉连环压襟挂件赠给他时,虽希望他能?贴身带着,但却明白他多半不会挂在身上。即便从未见他带过,心中也能?接受。 可谁能?想到,就在她快要对这份感情绝望的时候,这枚被?她赠给对方的玉连环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如她所希望的那样?,贴身携带。只?不过,不是在衣襟上,而?是用精巧的银链串了起?来,挂在脖子上,藏在中衣里。 她将?链子扯了下来,将?玉连环丢在一旁,咬牙切齿地瞪着欲言又止的楚怀安,然后抬起?他的下巴,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她吻得很兇,不仅疯狂地掠夺着他的唿吸,而?且因为恼怒,报復般地咬破了他的嘴唇。 楚怀安吃痛之下,不慎咬到了她的舌头。血腥气顿时瀰漫在口腔内。 背德的禁忌感和羞耻感一齐涌了上来,楚怀安用尽力气,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很快就丢盔弃甲,节节败退。他太过生涩,甚至在巨大的情绪起?伏中忘了该怎么唿吸。 他几乎以为,自己要窒息在这样?的亲吻中。好?不容易分?开时,楚怀安撑在床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楚灵均依旧攥着他的手腕,眼?神兇狠得好?像豺狼在盯着自己捕获的猎物。 楚怀安指尖一抖,疑心她还要再咬自己一口。 但她没有。 「兄妹兄妹,什么兄妹!」楚灵均抬起?右手,毫不怜惜地摩挲着他嘴唇上的伤口,道:「你尝出来了吗?我们身上流着不同的血。就算再往上数三代四代五代,你我的先?祖也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从前的确有个兄妹的名分?,可你皇家玉碟上的名字早就被?我抹了。」她的语气越来越严肃,「你告诉我,你究竟算我哪门子的哥哥?」 楚怀安一滞,心中半是受伤,半是不安。感受到手腕的疼痛后,他轻轻挣了挣,理所当然地没挣开,只?换来一个更?加兇狠的瞪视——他感觉自己惹怒了一只?蛰伏已久的勐虎。 反抗只?会让怒火中的森林之王更?加愤怒,他不再挣扎,温顺地示弱,「……陛下,臣很疼。」 楚灵均泄气似的松开了手,背过身去。 「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她渐渐平静下来,话中带着淡淡的倦意,「人之于天地之间,也不过只?是沧海一粟,我不知你到底在顾忌什么。」 「但你既然这样?坚决,我这个做妹妹的,理当成全。我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就做对清白君臣。」 她拾起?刚刚被?她丢到一旁的玉连环,长嘆一声,起?身离开。 身后有磕磕碰碰的声音传过来,她再不想管,甚至加快了步子。 「文殊奴,别走……」他前所未有地慌乱了起?来,连嗓音也带着浓浓的哽咽意味,「别走,文殊奴,求你……」 他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抓住她的衣摆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在发软,软绵绵地跌坐在地上。 楚灵均稍一回头,便看见了哭得无声无息的男子。她承认自己有几分?心软,抬手为他揩去眼?泪,生硬道:「我为何要留下来?」 「你回去,是为了见谢瑾吗?」他已顾不上遮掩自己的狼狈,头一次在她面前不顾形象地痛哭。 「是又如何?」 「不要,你不要见他,你不要喜欢他……」他已经全然崩溃,眼?泪越流越凶,而?楚灵均毫无动作?。 他哭得肝肠寸断,泣血锥心,攥着她的衣摆,像抓着最后一根浮木。他哀求她不要离开,可是她不肯再安慰他,也不肯再抚摸他。 他的血一寸寸地凉了下来,整个人像浸在寒冰里,瑟瑟发抖。他仰着头哀叫:「你不要我了……你不能?不要我……我早就与你说过,你若不要我了,就杀了我,不拘是白绫还是鸩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楚灵均的心都好?像被?人掐了半截,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一巴掌打在他背上,「我最后与你说一遍,你再这样?胡言乱语,这辈子也别想再见我,死了也别想进我的帝陵。」 他哀哀地哭,没有半点儿声音。若非站在他面前,谁也察觉不到。 「为什么不让我走?你是我什么人?你又把我当什么人?」她嘆息着问。 她的话像烧得通红的铁,牢牢地烙在了他身上,灼烧着他的皮肉。他痛得几近昏迷,但还是不愿放手,自虐一样?地抓着她,喃喃道:「你为什么要回去见谢瑾?他能?做的,我也能?做。」 他跪在她的脚下,引着她的手,去解自己身上仅剩的单衣。 「楚怀安,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吗?」 他答得不假思?索,「求陛下的垂怜。」 「一晌之欢?」 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直直地打在楚灵均的手上,「我要求陛下长长久久的怜爱。」 「你最好?不要忘记你今晚的话。」楚灵均一把将?他拽了起?来,话中满是咬牙切齿的意味:「要是明日醒来,你又摆出那套冷冰冰的架势。」 「朕不介意给爱卿再换个身份,直接将?你锁在朕的寝殿。」 他颔首应好?,低头去亲吻她的手背。 室内的气氛一点点上升,有情人依偎在一起?,做尽天底下最亲密的事情。 只?是……楚灵均有些好?笑地攀住青年人的背,无可奈何地嘆道:「别哭了,祖宗。」真要算起?来,明明她才是那个被?糟蹋的好?吧。 「没有。」年长者欲盖弥彰地拿手臂遮住了眼?睛,可没多久,就被?搬开了手臂。 她轻柔地揩去他眼?角的泪痕,疑心他再这么哭下去,就要变成一尾缺水的鱼,「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她轻轻地抱住他,低声劝哄:「别再哭了。我刚刚说的是胡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楚怀安闷闷地答:「你要是想,也可以的。」 楚灵均一愣,「可以什么?」 他整个人都沾染上了绯色,像只?熟透的虾子,「可以把我锁在你的寝殿,我不会跑的。」 「啊?」她绝不承认自己起?了这样?霸道任性?的念头,连连矢口否认,而?后接着问他为什么还要哭。 「我……我……」他几次张口欲言,可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藉口——他要怎么告诉小?他四五岁的陛下,他现在收不住眼?泪完全是被?刺激的。 「我的玉连环……」他终于寻到了合适的託辞,底气足了两分?,「你拿走了我的玉连环……还我。」 楚灵均见他哭得可怜,身上还青青紫紫,遍布着自己挠出来的红痕、咬出来的齿痕,实在不忍心再逗他,连忙将?那个挂坠捞了回来,小?心交到他手里。 「一个挂坠而?已,快收了你的神通吧。况且,本来就是我送你的,暂时放我这儿也不行吗?」 「送了我,便是我的。皇帝金口玉言,不能?反悔。」他的嗓音虽哑,话却说得郑重。 楚灵均莞尔一笑,凑到他唇边亲了一口,「不悔。」 「赶明儿我也寻条银链子,将?我那块玉做成挂坠。」 第70章 四时好 前?朝的臣子们惊喜地发?现, 最近的皇帝陛下心情似乎非常不错,比之前?宽和?了不?少,连带着宫中朝中的气氛也?融洽了许多, 只是……乐安王最近进宫的频率是不?是越来越高了? 即便楚灵均有意遮掩, 今上与乐安王过从甚密的流言也还是渐渐扩散了开来。甚至于一向不?怎么爱管闲事的女相林文也忍不住在御前?隐晦地提了一嘴:后宫不?干政, 干政不?后宫。 想到?林文那一脸讳莫若深的样子, 楚灵均笑了笑。她本人向来是不怎么在意物议的, 不?过以怀安那个别扭性子,若是听到?些什么, 难免心里要不痛快——确实该仔细想想,这事该如何处置了。 这事处理起来, 其实还是有些为难之处的,楚灵均思?考片刻后,欣然抿唇。 或许,她应该问问当事人自?己的看?法。 她悄悄派人去请了在吏部公衙的楚怀安, 自?己依旧坐在临华殿里翻看?奏章。不?多时,便听侍人在外通禀, 言户部尚书楚令仪求见。 想来是为?了军饷之事。 楚灵均点了点头,召人前?来商议此事。然而等此事商榷完, 那人竟还未入殿。 两人自?从把?话?说开之后, 一直都是在一块儿用?午膳,就算她不?曾遣人去,此时也?应该来了才是啊。 她眉峰微拢,看?向身边的小宫女。 「启禀陛下,衙里的书佐说乐安殿下并不?在衙内, 巳时便随一个传话?的小宫女离开了……」 虽然尊贵的皇帝陛下对这个答案一点儿也?不?满意,但也?没与传话?的小宫人计较, 朝身边的清瑶使?了个眼色之后,便挥挥手打发?了她。 「陛下。」大约两炷香后,清瑶便去而復返,附在耳边道:「已查出引殿下离开的宫人身份了。」 「是谁?」 「是长乐宫里的半夏。」 * 长乐宫。 楚怀安已许久不?曾来过这座宫殿了,但这座宫殿的一花一草,于他而言,都是那样的熟悉,何需旁人引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他径直入了主殿,去见那位退居权利中心已久的太上皇。 谈话?伊始,总是些不?冷不?热的寒暄与问候。楚怀安拢着袖子,垂眸立于下首,规规矩矩地答了话?,等着太上皇楚悦进入正题。 「你如今在吏部当差?」 「是,承蒙陛下信重,忝任尚书。」 「忠勤王事,自?然是好的。灵均性子跳脱,率性肆意,有你在旁边劝着,我也?放心。」楚悦顿了顿,笑道:「只是,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成婚?」 难怪今日长乐宫突然相召,原来……是为?这事。楚怀安藏在袖子下的手一颤,堪堪挤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容。 「你惯来是个温良的,怎么却不?懂怜香惜玉?我听说林家那个小女儿,对你很是倾慕呢。」 他哽了哽,低声答:「臣对林小姐无意。」 「此时没有感情也?无妨,等日后成了婚,朝夕相伴,还怕没有感情吗?」见他脸色难看?,便又补充道:「你们尚且年轻,一时煳涂也?无妨——只要幡然醒悟。」 他这话?虽说得不?明不?白,但楚怀安又怎会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林家女我从前?是看?过了的,适合你。我为?你二人赐婚,再让礼部挑个好日子……」 「臣不?敢擅自?做主。」楚怀安提起衣摆,直直地跪了下去。 听到?双膝蓦然落地的声音后,楚悦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不?过片刻便缓了过来,轻声劝道:「莫要促狭,你自?己的婚事,你如何做不?得主?」 楚怀安一头磕下去之后,便再没起来。太上皇看?着这个一语不?发?的养子,死死地皱紧了眉头。良久,方?才嘆道:「我不?逼你,但我也?不?能看?着你们做下错事。」 「听闻你近来病了?」楚悦拢眉道:「还是得好好将养将养。京城事杂,不?是个养病的地方?,你去你的封地乐安休养些日子吧。」 楚怀安不?置可否,只道:「没有陛下的旨意,臣不?能擅自?离京。」 「你……」楚悦的声音骤然拔高,「混帐!」 自?他将这人从王府里带进皇宫中,已有二十余年——却是第一次像今日这样,连番遭到?忤逆。 他愤怒地瞪着地上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从前?那个最温良孝顺的景王。 楚悦忍了又忍,终于勉强按下满腔的怒火,努力抚平自?己的声调,「灵均惯来喜欢胡闹,你这个做兄长的,不?从旁劝着些就罢了,怎么还这样纵着她!」 「不?是陛下的错。」沉默了许久的人抬起头来,「是臣居心不?良,其心不?轨,万望您不?要责怪她。」 他话?中明晃晃的维护就像炭盆中飞溅出来的火星子,一下子就点燃了太上皇心中的怒火。 「楚怀安,我抚育你二十年……二十年!结果,你把?自?己的妹妹带上了……」他一哽,实在说不?下去。极度的愤怒之下,他再顾不?得什么礼仪,抬脚就踹翻了书案。 「你若当真喜欢她,就不?该迈过那条界限,做下这等丑事!」 上面的瓷器玉器顿时四散开来。楚怀安眼睁睁地看?着那块和?田玉笔洗朝自?己飞来,却没侧身躲开。 额头上很快便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有鲜红的血慢慢渗了出来。楚怀安一抬头,就看?见了太上皇那张犹带怒容的脸上,露出一点懊恼。 「你……」 「臣死罪。」青年又伏下身去,语调铿然,「是我引诱她、逼迫她,一切罪责都在我。」 楚悦看?着一片狼藉的主殿,以及鬓髮?凌乱的青年,心中已然有了悔意,可一时半会儿又拉不?下脸来。正是左右为?难之际,主殿的大门却轰然洞开。 而在这场谈话?之前?,他已然勒令身边宫人无令不?得入内。自?己好歹算是个太上皇,敢公然违背他命令的,也?就只有那人了。 楚悦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又瞧了眼身前?跪着的青年,莫名有些心虚。 「父亲突然召怀安,是想做什么?」 楚灵均见着满地的碎片后,心中一紧,连忙去拉跪在地上的楚怀安。 身上尚且穿着朱色朝服的青年虽然极力遮掩,但皇帝还是看?到?了他额头上隐隐渗血的伤口。她的脸色当即便冷了两分,皱眉瞪向楚悦:「父亲有何见教,儿自?当敬听。为?何要为?难他?」 「我难道还不?能教训他?」楚悦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衣袖,越发?气急,反问道:「君不?君,臣不?臣,你看?看?你们……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楚灵均没管身侧人焦急的劝告与低语,也?跟着跪了下来,正色道:「自?然可以。但父亲若是因为?我们二人之事要问责于他,便是罚错了人。您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我来便是了。」 她转头就吩咐了等在殿外的清瑶,到?宗□□去取太祖皇帝留下来的打王鞭。 「此事罪责在我,请您不?要苛责陛下。」楚怀安脸上忧色更甚,一面安抚正在气头上的皇帝,一面望向撑着桌子喘气的太上皇,眼中隐隐带了水光: 「陛下对您向来孺慕,今日说的只是一时气话?,万望您不?要放在心上。倘使?因我之故,致使?您与陛下有了嫌隙,臣百死难逃其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楚灵均听得鼻子一酸,心中满是挥之不?去的酸涩。 「唉……」楚悦深深地吸了口气,满脸疲惫地看?着当今的皇帝,自?己的亲生女儿,「你当真想好了?看?清楚了你身边是什么人?」 楚灵均目光如炬,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这是我的倾心之人。我会与他携手共进,同度余生。百年之后,我的名字与他的名字,将同列于青史。」 因这番剖白而感到?吃惊的绝不?止楚怀安一人。 楚悦愣了一瞬,咬牙低喝:「那是你哥哥!」 楚灵均丝毫不?以为?意,她不?假思?索地将青年挡在身后,抬头答:「我只有一个哥哥,那便是幼而夭折的文祯太子楚攸宁。身边的这个人,是我心中唯一的中宫君后。」 楚悦一时竟无言以对。他扶着额头,心中百感交集,最终还是挥挥手打发?人离开。 楚灵均忧心青年额头上的伤,当即便宣了太医,带着人回了临华殿。等太医上过药后,天?色已然不?早。 坐在一旁的皇帝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又飞快缩回手,神情微恼。 青年有些好笑地握住她的手,温声低语:「伤口也?就是看?着吓人,不?疼的。太上皇也?不?是有意要伤我,只是我拙笨,不?曾躲开。」 都见血了,怎么会不?疼,真当自?己是泥捏的吗?楚灵均本?要反驳,却又听他接着开了口,笑问:「陛下刚刚在长乐宫说的话?,可当真吗?」 「什么话??」她看?着青年湛湛有神的眼睛,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罕见地有些难为?情,嗔怪道:「我都有你了,难道还会有旁人?」 墨发?披散、眉目疏朗的青年垂了眉眼,不?曾说话?。在她要起身时,才拉着她的衣袖凑过去,不?阴不?阳地提了一嘴:「云舒殿里还住着一位呢,陛下可要去瞧瞧?」 「我每日都在陪着谁,怀安难道不?清楚吗?」 他依旧笑得温良,却摇了摇头,将话?说得刁钻十足,「我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野宅,哪敢过问陛下与兰君殿下之间的事情?」 楚灵均既感头疼,又觉好笑,「祖宗,我心中只有你。当初你若是早点允了我,这宫里定不?可能有这一位。」 见他神色颇有些不?以为?然,她讪讪摸了摸鼻子,匆忙为?自?己找补:「之前?一直没和?你提封后的事情,是怕匆促之间,唐突了你。」 「是吗?」青年眨了眨眼,语气是十足十的温软无害,「是我不?好。我还以为?,陛下是不?满我之前?的拒绝,故意捉弄……」 她忙吻了上去,「我这不?是怕你觉得宫里无聊吗?」 「陛下不?嫌我无趣便好。」他由?着她在自?己身上煽风点火,闻言弯弯眉,低声答道。 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带着浓浓的温情与纵容。然而楚灵均却立时便想到?了长乐宫外隐隐约约听到?的那几句话?。对于这段感情,他到?底是如何看?待的呢? 她敛了几分笑意,郑重问道:「刚刚在父亲那儿,你为?什么说是你引诱我,为?什么说都是你的错?」 他脸上的神情有片刻凝滞,似乎没想到?她听到?了这话?。但很快,他便回过了神,举重若轻地扬了扬唇,轻声说:「晚膳还没吃呢,陛下不?饿吗?」 楚灵均看?着他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心绪慢慢沉了下来。 她拉着他倒在宽大的榻上,亲吻他,抚摸他,解开他朱色的朝服,用?略带一层薄茧的手指去描摹他的身形,从修长的脖颈,到?滚动的喉结,从颤动的长睫,到?纤瘦的蝴蝶骨。 她在青年人急促的喘息声中,去追寻他的目光。 那双澄澈的眼眸渐渐沉溺在她的气息下,沾染了绯红的艷色。他红了脸庞,乱了气息,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像擂鼓一样,在脑中轰轰作响。 他在意乱情迷之中,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而后……狼狈地别开眼。 「你不?敢看?我?」楚灵均伏下身子,堪称恼怒地瞪着这个漂亮得像个瓷娃娃一样的男人,「当我亲吻你,当我触碰你,当我满心欢喜地同你耳鬓厮磨时,楚怀安,你都在想些什么——你在想,这都是你犯下的错误?」 难怪近来他的气色不?增反减!难怪太医说他忧思?成疾! 「你真是好样的……楚怀安,我真是小看?了你。」她的心一直沉入了谷底,整个人都陷入了浓浓的无力感之中,「当初我若是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决对不?会与你滚上同一张床。」 她从床角扯来被子,仔细地遮住他单薄的身体。 「你要抛下我?」青年人的唿吸还未平復,眼见她要走,不?禁又红了眼眶,急切地揽住她的腰肢。 「是,这就是我的错。」他再也?保持不?住那副温柔儒雅的样子,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绝望——或许,这才是这个人最厚重的底色。 「……可是,文殊奴……你就不?能一直让我错下去吗?求你,我求你……」 他还是哭了。 他的泪水打湿她的衣襟时,楚灵均才意识到?这个事实。她转过身,强硬地让他坐正,果真看?见了满脸的泪痕。 楚灵均嘆了口气,悲哀地发?现,自?己简直拿他毫无办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她只得拿了丝帕,小心地为?他拭去眼泪,柔声劝哄:「你不?要整日胡思?乱想。若是再熬坏了身体,我上哪再给你找一颗灵丹妙药?」 「你当真就这么狠心,非要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上,整日对着你留下的东西、住过的宫殿睹物思?人吗……」 她再说不?下去,「祖宗,你也?心疼心疼我。」 「我……」他的眼睫上分明还挂着泪珠,可却见不?得她有半点儿伤怀。他牢牢地抱住了她,生涩而虔诚地亲吻她微蹙的眉眼,亲吻她紧抿的嘴唇。 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终于从难言的苦涩中品出一点儿珍贵的甜。 他附在女子的耳边,语气似感嘆又似祈求,「陛下怜我。」 玄衣女子望进那汪春水里,长长一嘆:「卿须怜我我怜卿。」 —正文完 第71章 白头吟 章武三年十一月廿五, 这是太常寺和礼部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日子——明日,煊煊赫赫的大昭王朝便将迎来中宫之主。 为?了明日的封后大典,前朝后宫几乎马不停蹄地忙了两个多月, 而今终于能勉强喘口气, 在入睡前, 短暂地憧憬憧憬帝后大的休沐。 却也有许多人辗转反侧, 无法入眠。 临华殿中的皇帝陛下按着往日的时辰吹灭了烛火, 早早地上了榻,然而心?绪激盪, 怎么也睡不着,便满怀欣喜地缩在被褥里, 认认真真地回忆白日看过的大婚流程。 殿外忽有交谈声传来,再然后,熟悉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慢慢地响在了耳畔。 她?不敢相信是那人来了殿中, 可又丝毫不想压抑心?中的渴盼,飞快地打开床帐, 朝脚步声传来的反向望去。 果?真是他。 「你怎么来了?」她?的话中有惊讶,可更多的, 却是由衷的欣喜。 一袭流云纹广袖长袍的青年挑了挑眉, 「我难道不能来?」 「祖宗,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楚灵均一笑,起身将人拉进榻上,又分出半床被褥,将人牢牢圈进自己的地盘。 尽管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唿, 可青年还是忍不住红了耳垂。明明在两人之间,自己才是那个更年长的, 但他好像越来越习惯对方的纵容了。 他为?此?又羞又愧,可却像跌进了泥沼的旅人一般,难以抑制地沉溺在她?给予的温柔之中,无法自拔。 楚怀安将自己埋进被褥里,贪婪地捕捉着属于她?的气息,闷闷地控诉她?,「你就是嫌弃我了,才不想见到我。」 「但是,等明日祭过天地、宗庙,拜过父母,你就算嫌弃我也没法子了,我不会给你机会丢下?我了。」 「祖宗,你不能冤枉我。」楚灵均用足尖勾下?床帐,带着他往里滚了两圈,无奈地为?自己辩解:「我是怕你今晚没歇好,明日累倒了。」 毕竟大婚的仪典十分繁琐,要走完那一套流程,确实累得慌,何况他的身体还不怎么好。 「我……」他的脸染上丹砂一样的红,目光却不闪不避,直直地望着她?,「……我想你了,我想见你。」 这可真是太要命了……楚灵均被他这记直球打得措手不及,不由自主地将他揽得越来越紧。 青年最近的气色好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消瘦苍白?,腰间也终于养出了点?儿肉。楚灵均倍感欣慰,吻上他漂亮的唇,「怀安,我也想你。」 两人抱在一起,连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女?帝揪了一缕青年的乌髮,轻轻地放在手里把玩。 烛火昏黄摇曳,将帐内芝兰玉树的青年映照得越发勾人。楚灵均望着身侧的人,忽然明悟——在自己为?明日的婚事激动不已时,他想必比自己还要紧张。 便开口道:「你想清楚了?」 楚怀安被她?问得一愣,「嗯?」 「等明日拜过天地、宗庙、父母,天下?百姓,便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那你可就再下?不了我的贼船了。」 青年嗔她?一眼,「难道我现在还能离开你的贼船?」 「休想……我之前已给过你机会了。」 两人腻腻歪歪地抱在一起,谁也没有睡着,直到晨光熹微之时,才各自分开——楚怀安还得在王府受册宝、玺印,再由正副使从宫中正门接入皇宫,完成剩下?的仪式。 「我等你。」楚灵均为?人理了理衣襟,一直目送他离开临华殿,才在宫人的服侍下?换上了玄赤二色的大婚礼服。 她?站在宫阶之上,目之所及,皆是热闹而鲜艷的红色。她?将脖子上挂着的玉连环取了下?来,珍而重之地捧在手里,满怀欣喜地弯了弯唇。 我的怀安,我的君后……没有人能像我一样靠近你,也没有人能像你一样拥抱我。 我们永远是离彼此?最近的人,从前如此?,往后亦如此?。 * 楚怀安自出宫之后,便飞快乘着马车回了王府。一番折腾之后,总算通过密道回了房,没有误了吉时。 从尚宫局出来的宫人安安静静地侯在房外,为?他换上大婚的礼服。而大婚的正副使早已等在了门外,见他从正厅出来,带着周围的人躬身行礼。 「殿下?万安。」 一身繁复礼服的青年见到来人之后,稍稍颔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眼。在旁人面前,他尚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从前与今上兄妹相称的景王早已离世,如今的他封号乐安,可是……这是什么都知?道的堂姐永宁郡主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殿下?宽心?。」楚令仪见他神色,微微笑了笑,温言道:「礼部已精心?准备过,您放心?便是。」 话音甫一落下?,便有执事高声唱贊。楚怀安早已将大婚流程烂熟于心?,闻声便在制案前跪下?,向大昭皇宫的方向俯身四拜,从女?官手中接过册宝、金印。俄而再拜,垂首从楚令仪接过制书、节仗。三拜之后,又受担任副使的宗正所带之雁礼。 泠泠的雅乐响起又停下?,楚怀安在内贊的指引下?,机械地重复着起身与下?拜的动作。值此?庄严时刻,周围人无不敛眉正色,然而楚怀安听着执事一声高过一声的唱贊,心?中却忽然想起那人絮絮叨叨的话。 ——你真的不想回到朝堂吗?我都准备好改祖制了! ——长乐长乐……虽说那地方是歷代中宫之主的居所,但我知?道你不喜欢。也别让老头?迁宫了,我为?你重新修一座宫殿,就叫望舒殿。 他的思绪渐渐越飘越远,直到钟鼓之声响起,才勾了勾唇角,堪堪回过神来。也许,当?初确实该听灵均的话,削减几道不必要的流程。 「请新后登辇——」当?风而立的青年人朝正副使稍稍点?头?,这才缓步登上彩舆。 华盖亭亭,从者如云。等楚怀安乘着彩舆进入宫道,直入承天门时,文武百官早已在门外列班等候。 见到君后的仪仗之后,一应官员俱屈膝下?拜,齐齐叩首,拜见新后。一时间,声震凌霄,响遏行云,楚怀安自辇车而下?,坦然受了百官的礼,而后望向长阶。 皇帝于东阶降迎,正默默地等着他。 这阶梯太长,他看不清心?上人的神色。但楚怀安确信,他的陛下?此?时一定是笑着的,而灵均每次笑起来,都带着数九寒天都冻不住的暖意,好看极了。 他想早些见到他的太阳,于是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距离渐渐缩短,他终于看清了君王的神情?。 她?的脸上果?真带着笑意,莞尔向自己伸出手,湛然若神,皎如秋月。 楚怀安知?道,自己本该按着大婚的章程,牵住彩绸的一端。然而当?楚灵均向他伸出手时,他什么也不想再管,什么也不想再听,身体连同?灵魂一齐颤动,满心?满眼只剩下?一个念头?——她?在等我。 他快步上前,握住了那双并不宽大的手,就像一个在外漂泊多年的旅人,几度辗转,百般周折,终于寻到自己的归依。 「累了?」她?牵着他的手,一边往奉先?庙走,一边轻声问。 他摇头?,又点?头?。 楚灵均看得好笑,悄声问:「君后殿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瞧她?一眼,真诚而坦然地答:「见到你,便不累了。」 她?难道还是什么灵丹妙药不成?皇帝哑然失笑,却十分实诚地吩咐礼官将那些冗长的致辞全部从简处理了。 礼部的大小官员早在皇帝初初登基时,便明白?了这是个不容违逆的主儿,自然无有不依,连连称是。 于是,在奉先?庙祭祖这一流程很?快就被揭过,等在嘉德殿的太上皇见到两人早早返回,眼皮立马一跳,但也只能挥挥手做罢。 说来命运也真是奇特,当?年他将那个怯生生的小孩子抱进宫里来时,怎会想到,这孩子竟成了小女?儿的……童养夫。 罢了罢了,左右都是一家人。楚悦看着这一对携手而来的新人,心?中五味杂陈,不禁便回忆起了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父亲。」新人三拜礼毕,正一齐仰着头?唤他。 楚悦颔首,努力弯了弯眉,儿女?新婚,总是不好板着脸的——即便在此?之前,这女?婿还是他正儿八经?的嗣子。 他拿出之前便准备好的紫玉同?心?龙凤佩,笑着交到青年手中,细细嘱咐了一遍,又总结道:「都是一家人,往后若有什么不顺心?,便来寻我。」 楚灵均闻言一挑眉,「我的礼物呢?」 「你?」楚悦隔空点?了点?她?的额头?,轻哼道:「你这混小子,成婚之后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胡闹。」 「还有,怀安向来是个乖巧的,你不许仗势欺人。」却到底是将另一块玉交到了她?的手中。 楚灵均显然对此?话极不贊同?,悄悄瞪了自己的老父亲一眼,才双手接过同?心?佩,带着身边的人起了身。 按照礼部拟的章程,帝后在此?之后应列席明德殿,与文武百官一同?参加喜宴,共贺良辰。 然而皇帝一点?儿也不想应付朝臣们千篇一律的贺词。 她?侧身望向身畔的青年,正对上青年含笑的眉眼。 青年平日里总是偏爱浅色系的素雅衣服,除了朱色朝服外,极少穿这样浓墨重彩的衣服。楚灵均一时竟恍了神。 「陛下??」他握住皇帝的手,温声唤她?:「安寝吗?」 楚灵均的脑袋先?意识一步点?了头?,反应过来时,便着人往明德殿传了话,而后才与楚怀安相携入东阁。 布置精美的喜房内,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新人正相对而坐,共饮一盏合卺酒。 这酒是楚悦赠的,据说是在楚灵均刚刚出生时,他与尚且满心?欢喜的妻子一同?埋在宫中的醇酒。只等自己心?爱的女?儿成婚,便将这份心?意挖出来,作为?新婚的贺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在树下?埋藏了多年的醇酒最终还是被掘了出来,送到两人成婚的房中。只可惜,当?初那个温柔敦厚的妇人,早已忘记了此?间种种…… 楚灵均微怔,含笑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坐在对面的人敏锐地觉察到她?情?绪的变化,关切问道:「怎么了?」 皇帝不是个喜欢沉溺于往事的人,欣然抿唇,岔开话题:「这酒有些烈,你不许再喝了。今晚你要是再成了醉鬼,我要生气的。」 「我……」因着她?的话,楚怀安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前两次喝酒后做下?的糗事,莹白?如玉的肌肤染上些许霞色。 「你不喜欢,我往后便不碰酒了。」 他微微错开眼,语气听起来虽与往日无二,但楚灵均怎会听不出他的窘迫? 「怎么这样迁就我?我真会被你惯坏的。」她?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柔声解释:「没有不许你碰酒的意思,只是多饮伤身,切不可贪杯。」 他温顺地颔首,「都听陛下?的。」 然而皇帝对他的答案并不怎么满意。楚灵均哼哼唧唧地凑过去,撑着脑袋睨他,「成了婚,称唿也不改改吗?卿卿?檀郎?」 青年越发耳热,但神情?瞧着倒依旧镇定。他也不吭声,只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心?上人——四海的皇帝,自己的君主。 秋水明眸,盈盈流转。他的眼神很?柔和,像是亲吻湖面的春风,也像抚摸土地的月光。朝堂上的人总说乐安王清清冷冷,好似山间雪,然而这捧雪在皇帝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化去坚冰,露出柔软的内里。 被注视着的人很?快就忘了刚刚那个耿耿于怀的问题,顺着心?意吻上柔软的唇,欣喜地品尝着甘醇甜美的酒香。 两道不同?的唿吸慢慢交织在一起,结成一道密密实实的网,将这对情?投意合的新人网在一起,也将世间的万般纷扰隔绝在外。 渐渐的,原本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低沉喑哑,乱如蓬草。这几声极力压制、仍控制不住从喉中泄出来的声音,很?快便让室内的温度节节攀升。 「别……别这样。」脸色嫣红的青年人瞥了眼窗外的天色,万分为?难地劝道:「……天都还没黑呢。」 对于楚怀安这样人来说……白?日宣·淫……还是太过荒唐了些。 然而某人听到这话,反倒越发感兴趣。楚怀安望着那双灿如星子的杏眼,无奈地卸了力气,像条砧板上的鱼,驯顺地倒在大红的喜被上,任人宰割。 楚灵均爱极了他这副羞涩又实诚的样子,十分恶劣地凑过去与他咬耳朵,「真的不想吗?可是我看怀安分明很?喜欢啊。」 他听得实在难为?情?,每每对上她?的眼神,都像是被烫着了一样,飞快地移开。 他很?快就尝到了纵容带来的苦果?。年轻的皇帝固执地凑在耳边,非要他回答那些浑不正经?的混帐话。 衣衫不整、鬓髮凌乱的青年陷进柔软的大红喜被里,有些恼怒地数起了常常待在皇帝身边的那些人——到底是谁……谁教了她?这些? 新任的君后迅速地做了打算,决心?好好整治整治皇帝身边那些心?思不正的人……然而此?刻,对上楚灵均饶有兴味的眼神,他只能自欺欺人地拿手遮住双眼。 「等等……等等!」一直任人摆弄的青年忽然瞪大了眼,十分坚决地望着她?,「等等。」 「天已经?黑了。」她?的话隐隐带着不满,「不信你看。」 「结髮……」楚怀安没去看窗外的天色是否已经?变得昏暗,极慢地咬着字,好让自己听起来与平常相差无二,「我们还没有结髮呢。」 楚灵均低头?看着两人如今的情?形,有些无可奈何,「不过是个形式而已,明天不行吗?」 几乎无条件迁就她?的年长者,在此?事表现得异常坚定。楚灵均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好拢了拢衣衫,爬起来补上那个已经?被她?完全遗忘的流程。 等用两缕髮丝馆成的同?心?结被珍而重之地放进匣子时,只随意披着条毯子的青年似乎有些心?虚,主动了许多。 楚灵均乐得清闲,只是片刻后……她?的脸色倏而变得有些难看,「谁让你学这些的?尚宫局的人?」她?之前明明千叮咛万嘱咐,不让那帮人插手…… 青年这下?连脖颈也红透了,他看着对方的神色,知?道自己已不得不解释,只好忍着难堪,硬着头?皮反问:「不能是我自己学的吗?」 他望着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想让你开心?。」 楚灵均得了答案,却不见得有多开心?。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伸手抱紧他。好一会儿之后,方才道:「天底下?的人都是我的臣子,但你不是。你不要去学什么侍寝的规矩……」 「你是我的手足,我的半身,我要携手此?生的伴侣。」她?轻轻地拍着他的嵴背,像是在隔着层层时空,抚慰青年那些年的委屈与不快,「往后没有什么人能再为?难你,也没有什么规矩能束缚你,你不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楚怀安心?头?巨颤。眼前的一切都太过美好,美好得让他觉得不似现实。 他急切地出声,企图从对方那儿得到一点?真实性的佐证,「陛下?,陛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哪有这么多礼数啊?」楚灵均嘆了口气,有些挫败,「你这样,我要难过的。我又没有欺负你,为?什么喊这么生分?」 他愈发迟疑——这所有的一切,倒更像是梦了,像是他臆想出来的、晚风一样易散的梦。 可是她?的手那么温暖,她?的眼神那么温柔。 ……你仰望已久的神明,如今正投下?目光,殷切地望着你啊。 他终于勉强拾起一点?儿勇气,迟疑唤道:「文殊奴?」 好吧,好吧。这下?脸红的变成楚灵均了。她?只是想怀安喊她?的名字啊……不是喊小名儿。 皇帝陛下?鼓励似地点?了点?头?,只能苦中作乐地想道:还好他那不着调的老父亲,没给她?取什么大虎二狗三丫四傻的小名儿…… 「嗯,这么叫也行。」 「以后只准你喊这个名字。」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