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神明有爆红马甲》 第1页 《万人嫌神明有爆红》作者:showser【完结+番外】 文案 季悠是月老小弟子,织了一百年红线。 因为一场无妄之灾,染上众神色变的桃花煞,被贬入凡间。 要经歷生生世世无穷尽的情劫,才能洗清桃花煞,重返天庭。 好在师父悄悄告诉他,收拾烂桃花(虐渣)也能消除桃花煞,渣男名气越大,效果越好。 季悠翻了翻自己魂穿的原主记忆,刚好,原主的老公是国民男神。 ——把妻子关在精神病院两年,妥妥的顶流渣男。 季悠兴沖沖回到家,愕然发现,桃花煞居然对男神无效。 男神只是不喜欢原主而已,根本不是渣男呀。 还好,男神的公司在筹备一部大电影,重金组建了一个主创团队。 季悠都确认过了,从编剧到导演到主演,各个都是红极一时的顶流渣男。 季悠开始往男神公司跑,今天蹭蹭大编剧,明天蹭蹭大影帝,抽空还得私会一下歌王、导演,忙得不可开交。 可不知道为什么,男神对他的态度从冷漠厌弃,变得越来越奇怪。 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暗中注视的,反覆无常。 都不像个工作狂了。 「管他呢。」季悠心想,抓紧虐完渣回天庭才是头等大事。 * 陆文觉得自己的老婆有些异常。 以前又作又讨讨人嫌,一天能打三百个电话催他下班。 死乞白赖来公司上班后,偶然碰到,都没拿正眼看过自己。 反倒和其他男人打得火热。 今天和大编剧说说笑笑。 明天和大影帝你来我往。 后天和大导演讨教演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处于离婚冷静期,陆文心里却越来越堵得慌。 ——拼命给我戴顶绿帽,报復我是吧? 还没去质问老婆,一个接一个的舆论炸弹把男神砸回到桌前。 和老婆眉来眼去的大编剧、大影帝、大导演都被曝出巨大丑闻,塌房了。他的辛苦筹备的大电影,也岌岌可危! 陆文堵住因为快回天庭而喜气洋洋的老婆,问了三句话: ——够了没? ——查清楚我不是渣男了吧? ——既然这样,这婚就不离了? #一心虐渣回天庭的现工作狂万人迷红线精受 x 暗中疯狂迷恋神秘主播发现是老婆后疯狂的前工作狂霸总攻#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直播 逆袭 万人迷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悠,陆文 ┃ 配角:全文存稿,求收 ┃ 其它:预收《在杀怪游戏经营怪物农撤 一句话简介:霸总疯狂迷恋上万人嫌前妻的马甲 立意:自珍自爱 第1章 精神病人季悠 京市北郊,鲁约斯心理健康疗养院到了深夜,依然喧闹不止。 住院部鬼哭狼嚎,神经质的痴笑呓语融成一片,在夜色里远远传开,极为渗人。 但值班的小护士早已习惯,淡定地坐在护士站里玩手机,直到在嘈杂的环境中听到细微的开门声响。 她抬头一看,见到走廊转角处拐过一个病人身影,第一时间按向红色警铃。指尖堪堪触及的面板的瞬间,被一只大手挡住。 白色防火门被推开,楼梯间感应灯洒下惨白光线,笼罩住青年摇摇晃晃的身形。 他两臂垂在身侧,脚步虚浮,每踏上一步台阶,都像是要掉下来,如同梦游。颤颤巍巍地,他走到楼梯尽头,通往天台的电子门绿灯闪烁,竟是开着的。 夜风裹挟着他的身形,似推似拉,把他带到天台边缘。 「文哥。」 青年喃喃说着,低垂的头终于扬起,望向漆黑夜空。与下方楼层窗户中透出的灯光相比,好像头上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无尽黑暗,无底深渊。 可在这一刻,一颗凭空出现的炽亮流星划过沉沉夜幕,为他毫无生气的双眼添上一抹神采。 青年轮廓绝美的侧颜上绽开久违的灿烂笑容,苍白薄唇中吐出的话语清晰了一些。 「流星,答应我一个愿望好不好?」 他张开双手,夜风吹动宽松病服,勾勒出瘦弱支离的病骨。下一刻,一脚向前踏空,整个人如断翅蝴蝶向下飘落。 「让我忘掉你吧,文哥……」 呓语如尘,被风吹散。 * 住院部三层,一个怀孕的女病人破了羊水,痛苦地反弓起身体,面朝窗外。 剧烈的痛楚放慢了时间感知,让她能清晰地看到遥远天边流星的彗尾。那流星好似受到牵引,似慢实快地向她飞来。眼见就要破窗而入,却在猝然间,砸中一道掉落的人影上。 炽亮无比的光团映入她瞪大的眼睛里,紧接着,又一声叫喊传入耳朵—— 「妈妈!」 女病人一怔,又一波巨浪般的痛楚袭来,病房内乍然间迴荡起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 「所以,你原本是要投胎成红丽姐肚子里的孩子,一不小心才和跳楼的小悠撞在一起,变成了小悠?」 洁白病房里,护士陈语坐在季悠对面,面露关切。她昨夜本在京市东郊的沙滩参加篝火晚会,听说季悠跳楼了,急忙忙中断休假,连夜赶回。 不幸中的万幸,楼底下一滩血渍看起来比车位都大,可季悠一点事都没有。外科医生说起时,还念叨了一句活见鬼了,也不知血是从哪儿来的。 第2页 可万幸中的不幸,季悠明显表现出了妄想症的症状。先是煳着满脸血不肯洗,后来好不容易洗了,又用从护士那要的粉饼涂满一整张脸,活像个白无常。 身为护士兼好友,陈语此刻的微笑算得上勉强。 好友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是月老弟子,什么姻缘坊红线纺织工,因为染上天庭人人色变的桃花煞被贬入凡间……这不是妄想症,也是精神分裂了。 可他之前明明只是抑郁症啊! 季悠吃完第三份午餐,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看到陈语的表情,三尺厚粉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 脑海中响起一个稚气童音:[我就说她不会信的啦,月神大人!凡间人心险恶,你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你是月神。] 这傢伙叫月魄,一缕月辉成精,下凡时被月老术法召唤,藏在季悠眼睛里。 [可是小语姐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是指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冥冥中缘分使然,和季悠同名同姓。 季悠对陈语点点头:「是哦。」 陈语无言,勉强的微笑几乎快维持不下去。事到如今,她基本可以断定季悠是精神分裂的症状,毕竟眼前人言行举止和原来的小悠差别很大。 就说吃饭这事,原来小悠顶多吃半份配餐,可眼前的小悠一口气吃了三份。 应该叫陈医生仔细检查下。陈语心想。可院长担心季悠还会跳楼,让她寸步不离陪着。 照耀人间不知多少年,自诩人间万事通的月魄对这位月神大人很无奈。 [月神大人,你不觉得她看你的眼神像看精神病吗?] 季悠眨眨眼,水润的眼眸中浮起一丝疑惑:[我不是吗?] 月魄:[……]竟无言以对。 原主被送进鲁约斯将近两年,身份自然是精神病人没错。 奇怪的是,季悠琢磨了一晚上原主遗留下来的记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被送进来的。这两年里的记忆明显消失了一大块,显得支离破碎。 对此,月魄同样怀有疑问。 月魄一族数量繁多,各有分工,而它夜晚守望的地方正好是京市这一片,对于京市大大小小的建筑十分熟悉。 可它搜肠刮肚,也没半点「鲁约斯心理健康疗养院」的印象。 同样奇怪的还有电视上的人。 「据悉,今歌游戏打造的全息游戏引魂歌已完成内测,之所以未正式上架,原因是游戏宣传大片尚未制作完成。作为万众瞩目的划时代大作,想必全球游戏迷们都十分关心拍摄进度……」 病房墙上的电视画面一转,镜头给到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 他比旁边的人高出整整一头,白衬衫剪裁贴身,面容五官如刀削斧噼,沉毅英俊。 女记者脸上带着不专业的花痴神色,把话筒伸到他面前:「请问陆总,引魂歌宣传片目前是什么进度,大概什么时候能够拍摄完成与游戏迷见面呢?」 男人淡定的目光直视着镜头,嗓音低沉悦耳:「纠正一下,不只游戏迷,还有影迷。引魂歌的宣传片制作预算是50亿,将组建最顶级的导演和演员阵容……」 「50亿!」主持人捂嘴惊唿。 [50亿!]月魄同样在季悠脑子里叫出声。 别说宣传片,即便是史上成本最高的电影也不过20亿,能砸50亿拍宣传片的京市大佬,它竟然听都没听过? 它声音太尖锐,让季悠只觉头疼,下意识敲了敲额角,诡异白妆也抵挡不住痛苦神色。 电视画面突然跳到动画台,陈语啪嗒放下遥控器,对他说:「呀,是皮皮武士哎!小悠,你不是最喜欢看这个吗?」 她暗暗自责,若不是自己失神,早该发现电视上正在採访今歌游戏。 陈语说着,偷看一眼神色痛苦的季悠,忐忑难安的心又定了定。 一看到陆文就表现出这种神情,小悠还是小悠嘛。 然而季悠的注意力并没有被动画片吸引,他看着陈语:「我能去看看孩子吗?」 「孩子?」陈语想了想,「你是说红丽姐的孩子?」 季悠点头。 贬谪令下来得急,根本没给他六道投胎的时间,从堕仙台跳下,他只能选择先天魂魄不齐的婴儿。 如今投胎失败,代表红丽的孩子出生后依然缺魂少魄,从医学角度看,就是天生心智不全。 季悠对此多少有点愧疚。 听他又开始满嘴神神鬼鬼,陈语眼神担忧。恰在此时,敲门声响了,砸门似的,又重又急。 陈语忙走过去开门,一个红色连衣裙的女人猝然挤开他跑进房间,一把抱住季悠。 淡淡汗味和血腥味瀰漫开。 「小悠,我的孩子!你怎么跑这来了,妈妈都快担心死了!」 女人又哭又笑,捏了好几把季悠雪白的脸,沾上一手的粉。 门口的陈语目瞪口呆:「红,红丽姐?」 她还没反应过来,又几个五大三粗的人推开她涌入房间,二话不说把红丽架起。可红丽哭闹着,双手抓住季悠的手,死活不肯松手。 她指甲尖锐,稍不留神,就在季悠的手腕上留下两道血痕。 陈语跑上前,生气地去扯保全的手:「红丽姐刚生完孩子,你们也太粗鲁了吧?松手!我送红丽姐下去!」 其中一个保全瞥她一眼:「我们不找她。」 第3页 话落,红丽被迫和季悠分开,那名保全动作麻利地从后腰带上取下一根束缚带,眨眼间绑住季悠的双手。 陈语一愣:「你们干什么?!」 保全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在她眼前展开:「经监护人要求,从今天起对季悠加强看护,以免发生伤人伤己的行为。」 那是一张《强制看护同意书》的复印件,右下角监护人签名处,写着飞凤舞的两个字:陆文。 所谓强制看护,说白了就是用束缚带把病人全天绑在床上,剥夺所有自由。 这种措施通常用于暴力倾向和自杀倾向严重的病人身上,之所以轮到季悠,可想而知是因为他昨夜跳楼了。 ——陈语一整个上午寸步不离地守着季悠,原因也在此。 强制看护的病人都安排在一层二层,季悠的病房本在六层,看样子是要被转移到下面。 红丽拼命挣扎,赤脚用力踹向保全,可惜对方纹丝不动。她泪眼无助地看向陈语:「救救小悠,救救我的孩子……」 陈语这才醒过神,忙追上去拦住保全:「小悠已经好了,昨天晚上是个意外!他已经没有自杀倾向了!」 她指着病房靠窗的小桌:「他午饭吃了三份配餐!想自杀的人会有这么好胃口吗?」 两名保全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笑着反问:「万一是断头饭呢?陈语,真拿神经病当朋友啊?」 陈语气急,正要理论,突然被一只手按住肩膀。 来人约莫三十来岁,顶着一张笑眯眯的圆脸,穿着白大褂,正是季悠的主治医生。 「老陈!他们要把小悠转到强制层!」陈语仿佛看见救星,心一横,把盘桓一上午的猜测说了出来,「小悠刚表现出精神分裂的症状,这时候採取过度措施只会让症状急速恶化,这怎么行呢?」 陈医生拍拍她肩膀,看向保全:「听见了吧,这肯定不行。强制看护不耽误看诊,先送小悠去我办公室吧。」 「可是院长那边……」 「等诊断完,我会亲自向院长提出看护建议。」 毕竟是院内颇有名望的医生,说话也在理,保全不好得罪,只能押着季悠往同一楼层的医生办公室去。 陈语和陈医生走在后头,低声道谢完,又忧心道:「老陈,强制看护毕竟是家属同意的,你看病也只能拖一时,等会儿怎么办啊?」 「你也说了家属同意,到时我就说不建议强制看护,再让家属同意不就结了?」 陈医生永远都是一张微笑脸,话语柔和坚定,让陈语松了口气。 她再次道谢:「谢了啊老陈,幸好小悠的主治医生是你……今天下班请你吃饭!」 办公室门关上,陈语和两个保全守在门口。 一看他们,陈语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起红丽还在季悠病房,忙赶回去看看。 一般而言,病人是禁止跨楼层走动的,红丽这会儿可能被保全送回三楼了。 可陈语想到季悠关于投胎的神神叨叨,红丽姐竟真的扔下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不管,跑上来把季悠当孩子…… 隐约中,陈语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红丽姐的病情比小悠重得多,应该,是巧合吧? 她脚步匆匆,经过备药间时,突然停下。她耳朵尖,听到备药间里传出来轻微的啜泣声。 难道是红丽姐? 陈语推门而入,狭长房间的角落里,蜷缩着鹅黄护士服的人,抱着膝盖,脸埋在膝盖上。 但她认出了对方:「小美?」 小美这才发现有人进来,惊慌抬头,看清来人后,脸色更是惶然,忙站起身,脑袋却不小心磕到柜子。 陈语快步走过去:「没事吧?小美,你怎么了?」 小美人如其名,长得漂亮,但此刻她脸色苍白,眼睛哭成核桃,里面还泛着浓重的红血丝。 她鼻子一抽一抽的,嗫喏着不敢说话,躲躲闪闪的眼神更不敢直视陈语。 陈语心细,顿时发现了异样。 「小美,昨天你值夜班,怎么现在还不回家?」陈语捕捉着她的眼神,「昨晚小悠跳楼,吓到你了?」 这几个字眼显然吓到了小美,她勐地睁开陈语的手:「不,没有,我只是,只是……」 共事几年,两人私下关系里也不错,陈语知道她不善说谎,这番吞吞吐吐说不出理由的表现,证明了她的直觉。 陈语是直性子:「小美,小悠走出病房的时候,你看见了?为什么不按警铃?!」 小美愈发紧张,只管否认:「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我睡着了!」 「你说谎!凌晨一点多你还在问我海边好不好玩!」 谎言一被戳穿,小美立马慌神:「……小语,我,我是想按警铃的,小悠一出来我就看见了,可是陈医生他……」 提及这个名字,她的解释戛然而止,满脸恐惧神色。 陈语心里一沉:「陈医生,老陈?!」 -------------------- 开新啦,全文存稿,放心入坑! 推推完结文《软萌竹马选择撕下伪装》,现耽。 推推下本开始存稿的预收,《被好哥们捏成npc老婆,他装死》,幻耽。 第2章 万人迷病人季悠 从病房到陈医生办公室,季悠的反应有点懵,脑子里更是嗡嗡嗡地没个消停。 第4页 月魄:[我靠月神大人,你看见同意书上那个签名了吧?陆文!电视上那个什么今歌游戏董事长,他是你监护人?] [不会这么巧吧,可能是同名同姓?可是你姓季,监护人怎么会姓陆呢?难不成原来季悠是被收养的,没有家人?] [对哦。]季悠用意识回答,[但收养他的也是季家呀,有奶奶,有哥哥,都不姓陆的。] 月魄纳罕:[那咋回事?] 季悠也不知道,但直觉里,他觉得这和原主缺失的记忆有关。 「小悠,」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陈医生见他眼珠子动了,笑道,「脱衣服。」 季悠不解:「为什么哦?」 记忆中陈医生每次看诊,都只是聊聊天,从没让他脱衣服的。 「别担心,我只是帮你检查一下身体上有没有伤口,毕竟你从天台跳下来,听说流了很多血。」 季悠摇头:「不用哦,外科医生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受伤的。」 活到一百多岁,也就师父月老见过他小时候光熘熘的样子,他才不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脱光。 陈医生有些意外。自打入院起,季悠向来是最听话的病人,这还是他第一次不配合。 陈医生的深深凝视了季悠一会儿,见他眼神坚定,只好暂且压下一探究竟的念头。 毕竟探究季悠昨夜为何大难不死,于当前情况而言没太大意义。 「好,小悠不想脱就不脱。」陈医生好脾气地笑,走到窗前,把窗户完全敞开,微微斜进的阳光落在身上,为他蒙上一圈金边,「那小悠躺上去吧。」 这是陈医生习惯的诊疗风格,让病人躺在皮椅上,自己或坐或站在强光下,制造信徒和圣父的错觉,以此让病人敞开心扉。 不料季悠再一次拒绝了他:「不要,我不喜欢黑色。」 陈医生的和煦笑容微不可察地僵滞一瞬:「小悠不是最喜欢黑色吗?因为陆文最喜欢黑色。」 季悠被粉遮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那双乌熘熘的桃花眼很会说话,让陈医生轻而易举捕捉到了疑惑神色。 季悠心想,又是陆文,他到底是谁? 陈医生却觉得,自己的话果然让季悠产生了认知错觉。对于看诊而言,这是打开病人心房的徵兆之一。 他乘胜追击,拍拍窗台:「不想躺椅子上也行,那就站到这里来,我们面对面聊聊天。」 季悠走了过去。 陈医生有一副柔和坚定的好嗓子,配上他温和的笑,和说话时始终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说出来的话语大都能直击病人心灵。 对此他很自信。 陈医生:「小悠,昨晚一个人在房间,很难过吧?」 季悠不记得原主昨夜在想些什么,但朦胧间还记得当时的情绪,点头:「是哦。」 陈医生:「是不是又觉得孤独了?又感觉心情十分矛盾,前一分钟还觉得看开了一切,后一分钟就难过得再也不想唿吸?」 季悠不由讶异,因为对方的话,正好描述出了他记忆中朦朦胧胧的感觉。 陈医生认为自己说到了季悠心坎上,嘆了一口气,继续说:「我理解你的,小悠。人是社会动物,要从周围的环境和人事中不断摄取养分才能活得好。可你被自己家人赶出门,所有亲戚都跟你断绝关系。你好不容易嫁给喜欢的人,他却没有一秒钟在意过你。」 赶出家门,嫁给喜欢的人? 别说季悠,连月魄都惊了:[月神大人,这是真的?] 陈医生:「陆文根本不知道你为他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不光是季家,连全社会都在唾弃你。你把手机里的软体删得一干二净,就怕一不留神从哪冒出很多骂你的话。你的手机只用来给陆文打电话,可他从来就没有接过,一次都没有。」 悄然间,他充满引诱性的话语拐到另一个方向。 「小悠,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社会性死亡,用一个通俗的词形容,就是万人嫌。你被关到这里,连给陆文打电话的权利都被无情剥夺了。精神病院是什么样的地方?是监狱,更是地狱。」 「现在陆文又同意加强看护,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吧?被绑在暗无天日的病床上,连上尿袋,为了少让你上厕所,连配餐都会换成流食。除了等死,还是等死。」 最温和的笑容,最柔软的声音,说着最刺人的话语。此刻的陈医生像极了戴笑脸面具的恶魔。他悄然抬脚转身,以逼迫性的姿势,把季悠堵在窗边。 窗台只到季悠腰间,瘦弱的他似乎只要向后一仰,就能復现昨夜的景象。 月魄不由打了个寒噤,对危险的感知让它下意识念起咒诀,最后童声稚气的大喝一声:[霜华满天!] 它刚成精几十年,法力低微,只会这一个释放月辉、洞照人间的术法。 季悠有些无语:[……这个好像没用哦。] 话虽如此,如今的他连月魄都比不了,下凡前浑身法力被夺尽,连对法力需求最低的本命神通都施展不出来。 然而下一刻,季悠乌润瞳孔中蓦然翻出一丝幽蓝,好似一滴墨水翻涌而上,光线明亮的视野骤然暗沉。 月魄发出了一声尖叫。 近在咫尺的陈医生眉心中,豁然钻出一道红雾,翻涌着在空中蜿蜒飞舞,一路延伸到门外不可见之处。 第5页 那红雾色泽深沉,好似干涸到一半的血色。眉心钻出之处,也像吃了一颗枪子似的,乍一看上去血肉模煳。 月魄:[啊啊,他是什么妖怪!] 季悠还没来得及回答,陈医生愈发逼近过来,把脸凑到季悠耳边,用他引以为傲的声线低语。 「小悠,除了我,没有人会记得你,更没人在意你。但我是一个医生,我有很多病人,你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悠,我也会忘了你的。」 「与其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如干脆一些,从这里跳下去,从痛苦中解脱。说不定,陆文还会因此对你愧疚一辈子。」 作为经验丰富的精神科医生,陈医生对自己调动情绪的本事十分自信。 让病人哭,让病人笑,让病人痛苦或者迷茫,于他而言轻而易举,曾经的季悠也不例外。 不然,刚来时不过是中度抑郁和精神衰弱的季悠,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间恶化成重度抑郁,多次表露出终结生命的意愿。 即便季悠没被说动也无妨,因为他的手悄然间已圈上季悠的腰身。 只要用力一抬,不过几秒,楼下就会出现一具血肉模煳的尸体。 他就不信了,摔一次不成,摔两次还能不死?季悠是九命猫妖不成? 然而,青年人清凌凌的悦耳声线,忽然打破了他苦心营造的氛围:「你好啰嗦哦。」 陈医生一怔,随着季悠扯动面部肌肉,脸上厚重的粉如头皮屑似的飘落,恰好被他吸进鼻腔。 陈医生脸色骤变,脸颊止不住地抽搐起来,季悠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他绕到他身后,毫不停顿地钻进办公室小小的独立卫生间里。 外头一连串喷嚏声炸响。 季悠不耐烦地嘀咕完后半句话:「比唐旃檀还啰嗦。」 唐旃檀就是旃檀功德佛,据说没成佛前的法号叫玄奘。只不过对于百岁出头的季悠而言,那是太久远前的事了。 月魄应和了两声,但它对世间百态看得多,早已听出陈医生一段段话语里的险恶用心,不寒而慄。 月魄:[月神大人,他刚才是在劝你跳楼!这么看,昨天季悠跳楼也不像纯粹意外!] 陈医生方才逐渐炽烈的恶意,季悠感知到了,可对于昨夜,他倒是没联想到。 他站在洗手台前,看着暗沉镜子里,惨白诡异的脸。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皱起来,显然是生气了。 月魄:[我们怎么办?] 季悠拧开水龙头,哗哗水声中,低声说了三个字:「洗脸呀。」 月魄恍然:[对,用桃花煞收拾他!] 桃花煞有很多种,其中又以季悠身负的最强,连天庭众神都闻风色变。可怕到什么地步呢? 见者倾心,倾魂,倾命。 若非师父月老和月宫众神联袂求情,只怕他已经被锁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神魂俱灭了。 此次贬入凡间,季悠只有经歷生生世世无穷尽的情劫,才能洗尽桃花煞气,恢復神性,重返天庭。 不过临行前,师父偷偷告诉他,还有一种消除桃花煞的方式:收拾恶桃花,积攒功德,用功德清洗煞气。所谓恶桃花,就是凡间俗称的渣男。 对于原本要投胎成婴儿的季悠而言,这种方式很难,因为投胎成婴儿会让他失去所有记忆。 好在阴错阳差下,他投生到同名死者体内,虽然失去婴孩对桃花煞的天然屏蔽作用,日常要靠遮掩面容来防止桃花煞扩散,但他保留了记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只要在凡间八个月内洗尽桃花煞,他就能返回天庭,参加心心念念的蟠桃宴了。 月魄兴沖沖摩拳擦掌了一会儿,想起个关键问题:[月神大人,你怎么确定陈医生是渣男才行吧?对普通人传播煞毒,可是会消减功德的!] 季悠抹掉脸上水渍,镜中的人已然露出真容:[虚红咯,已经确定了。] 月魄:[虚红?你是说他眉心长出来的那条吓人的东西?] 季悠点点头。 常人眉心情痣色清,情痣中长出来的红线色泽正红,形状柔美。 可程医生的情痣一片血色,从中探出的虽也是「红线」,但颜色暗沉,虚幻如雾,扭曲如蛇,就是虚红,典型的恶桃花徵兆。 只不过那条虚红只有手指粗细,应该是近期才出现的,也就是说,另一头连接虚红的人,是近期才受到陈医生迫害。 月魄恍然,但还有一事不解:[月神大人不是没有法力了吗,怎么还能开本命神通?] [因为本命神通需要的法力很少很少呀。]季悠应着,扭过身,[你的法力正好够开姻缘眼,所以师父才会把你藏在我神魂里吧。] 月魄:[……]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呢。 也不知季悠用的是什么劣质粉饼,陈医生一连串喷嚏打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停下来,伸手一抹,全是血。 澎湃的怒气顿时吞没了他的理智,活了三十多年,他从未如此出过丑,何况是在病人面前! 啰嗦?说半天没说动季悠跳楼也就罢了,他竟敢说自己啰嗦? 陈医生冲到卫生间门前,砰砰砸门:「季悠,你想被绑束缚带是吧?我费劲心思帮你脱离苦海你还不珍惜,好,我这就送你去强制区,让你屎尿屁都拉在床上,想死都死不成!」 他动静不小,门外保全听见,就要开门进来,可门被反锁了,只能高声问:「陈医生,什么情况?」 第6页 「把他……」陈医生恶狠狠的语气突然一顿。 卫生间门开了,身形纤瘦的青年站在他面前,略显苍白的脸已然洗尽铅华,露出令人惊艷的五官。 巴掌大的脸皮肉紧贴,苍白的肤色给青年增添了些许病容,同样增添了些许令人不由自主产生保护欲的气质。 他眉毛偏细,有种女性的柔美,可眉锋又很长,透出一股子年轻英气。其下那对桃花眼最为吸睛,水润清澈好似会说话,玄黑瞳孔中游荡着一丝蓝芒,尽显诱.惑。 将近两来,陈医生对季悠的模样极为熟悉,可这一次,心头惊艷远胜当初。甚至不能叫惊艷,而是一种无匹的冲击。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狂暴冲动霎时间涤盪全身,让他浑身酥麻,腿脚酸软。 理智无力抵挡,陈跪了下去,可目光就像遇到强磁吸引,犹然无法从季悠脸上挪开。 月魄本以为季悠还要跟他虚与委蛇一会儿,没想到对方开门就跪,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让它听着都疼。 月魄:[我哩个乖乖,桃花煞这么强啊?] 季悠点头,不避着陈医生,径直开口:「对哦,跳下堕仙台前,师父和监令天官都是背对着我说话的。」 也因此给了月老向他密音说悄悄话的机会。 「陈医生,发生什么事了?开门。」 不远处的门把手不断转动,保全的声音传进来。 季悠眉头微蹙,有些为难。 这时候开门倒不是不可以,门外两人一见到他的脸,反应只会和陈医生一样。 甚至,凭着桃花煞,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走出医院。所有人都不会拦着他,只会跪求着挽留他不要离开。 但月魄说得对,肆意转播煞毒,是会消减功德的,一个不小心还会降下天谴,彻底把他逐出天庭。 季悠微微弯腰,拍拍陈医生头顶:「告诉他们哦,你没事。」 陈医生视线黏在他的脸上,眼神痴迷:「老婆。」 月魄被他噁心的语气吓了一跳:[月神大人,他为什么会叫你老婆啊!] 季悠指着陈医生眉心情痣,此时那里除了原先探出的虚红,又多出一条色泽漆黑的丝线,另一端,正连在季悠自己的眉心上。 「虚红,红线,还有这条桃花煞衍生的煞线,其实都是姻缘线哦。他想娶我很正常的。」 只不过在桃花煞加持下,季悠在情感上是碾压的一方,不会对陈医生真正动心。 陈医生就惨了,只要季悠不主动断掉煞线,他所有注意力都会被迫放在季悠身上,祈求季悠的垂爱。 砰一声巨响,外头的保全像是在踹门,好在医院的门结实,一下没踹开。 季悠直视陈医生的眼睛:「你爱我吗?」 「我爱老婆,我最爱老婆。」陈医生忙不迭点头,嘴角咧开,流下涎水。 「那就让他们走开,不然我就不爱你咯。」 陈医生急了,脸上浮现出不可名状的惊惧,扭头大喊:「这里没事,都给我滚啊!」 靠着一张笑脸,他向来是医院的老好人,此时这番表现,保全显然不信。 又是奋力一脚,办公室门被轰然踹开。 季悠快速转身,背对着门口。 保全冲进来就要去抓季悠,不料陈医生两眼通红地瞪来:「听不懂人话吗?让你们滚!」 保全看着流了半身鼻血的他,满脸惊诧:「陈医生,你……」 陈医生横移一步挡在季悠身前,看谁都像是觊觎他老婆似的,恨不得学灭霸打个响指,让全世界的人都消失。 「我再说一次,滚!」 两位保全对视一眼,再看过去,只见一只笔筒砸来,里面的笔甩了他们一脸。 「滚!」 「好好,我们先出去,陈医生你不要激动……」 两位保全忙安抚着后退,退到门外,才一头雾水地挠头。 比起一声不吭的季悠,怎么感觉陈医生才像是精神病人? 但情况肯定是不对劲的。他们略一琢磨,决定去跟院长汇报。 两人小跑着穿过走廊,正好备药间的门被打开。 陈语看了眼他们有些慌乱的背影,疑惑地望向不远处的办公室。 「小美你在这等我,我去救小悠。」 但陈语的手被抓住了。 小美跟着走出门,泪痕未干的脸上有惊惧,也有逐渐浮现出来的坚定:「我跟你一起去。」 陈语心疼地反握住她的手。昨晚的事情远非她想像的那么简单。 小美怯懦但心细,季悠跳楼后,很快便联想起近半年来的处方单。 这段时间里,陈医生以季悠病情好转为由,不断减少季悠的药量,为的就是让季悠产生轻生的念头。 而昨天半夜,陈医生拦住小美唿叫保全后,以「我去把他带回来」为由,自己跟上离房的病人。小美不放心,也找了过去。 等到了天台门口,才发现陈医生竟眼睁睁看着病人走向天台边缘。 她想跑出阻拦,可又一次被陈医生拦下了。 那时候的陈医生就像换了个人,捂住小美的嘴,神色兴奋又狰狞。 等到季悠真的一跳而下,他身体里躁动的魔鬼也蹿腾而出,竟原地强迫小美发生关系。 事后,陈医生还威胁她:「季悠的死和你脱不开关系,你没第一时间按警铃。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咱俩就一起吃牢饭吧!」 第7页 「小美,你做的是对的。」陈语说,「等我们把小悠救出来,再一起去和院长汇报。医院要是不管,我们就报警!」 两个护士快速跑向办公室,隔着一段路便见到半开的门。 陈语急了,松开小美的手,加速跑过去:「小悠!」 眼前超乎想像的画面让她一怔。 季悠背对门口站着,胸.前衬衣全是血的陈医生转过身,扑通对他跪了下去。但陈语的叫声让他迅速又爬了起来,回身狠狠瞪视来抢他老婆的人。 「滚!你们也滚!」 那狰狞的神色,让赶到的小美浑身一抖,仿佛看到了昨夜的魔鬼。 季悠听出来陈语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说:「你们先别进来哦,我的脸不能看的。陈医生,你过来哦。」 陈医生怒容一收,表情哀怨地凑到他跟前:「老婆,我不叫陈医生,我是你老公。老婆,你嫁给我吧……」 月魄噁心欲呕,门口的两人则长大嘴巴,连小美身体里翻涌的恐惧都不自觉被压下。 季悠倒神色如常,伸手从他脸上抹了一把又一把的血,煳到自己脸上,又径直去卫生间照了照镜子,才放心地看向门口两人。 他目光停留在小美身上,眼睛一亮:「原来是你呀!」 暗沉视野内,从陈医生情痣钻出的虚红滑过半空,钻入小美眉心。 原来这朵恶桃花的受害者,是小美。 * 办公室门重新关上,门锁坏了,陈语抬了把椅子顶住把手,以防保全又闯进来抓人。 半个小时候,被季悠勒令趴在地上的陈医生鼻青脸肿,模样悽惨。 但季悠的话于他而言就是圣旨,从头到尾一声未吭,吃力地抬着头,用痴迷的目光望着季悠。 两个姑娘也累得气喘吁吁,小美又抱着陈语号啕大哭一通,空中飘荡的虚红终于无声断裂。 连接小美的部分,消解无踪,她眉心情痣也恢復清澈。连接陈医生的那一段,则像断身的蚯蚓,蠕动着挣扎。 季悠知道,这意味着没有斩草除根。若就此放过陈医生,桃花煞毒会随着时间推移淡化消失,他对小美或其他人的伤害,极可能会捲土重来。 听完季悠的担忧,受害人小美想到了一个办法:「101号病房里有一个三.级性.瘾患者,平时连保全都不敢进去!」 陈语难以置信地看她。 月魄在季悠脑子里倒吸一口凉气:[嘶——小丫头是个狠人吶!干得好!] -------------------- 第3章 炮灰季悠 上午一脸粉,这会儿一脸血,听着季悠又从头到尾和小美说了一通上午时神神叨叨的话,陈语无奈扶额。 虽然不清楚季悠是如何制服陈医生的,但十几年的科学教育,让陈语成为坚定的无神主义者。 尤其是在鲁约斯,她亲眼见过、亲自照顾过的自称「xx转世」的病人多了,有谁倒头来不被证明是生病? 妄想症,人格分裂症……病歷上和专业书上都明明白白写着呢。 更让她无奈的是,身为校友、和她一起进鲁约斯工作的小美,居然全盘信了! 不光信,还一起胡闹,帮季悠出谋划策! 小美用自己另一个手机註册了一个直播帐号,基础资料设置完,把手机递给季悠。 「禾子直播是直播平台的龙头了,除了刚崛起没几年的今歌直播,没一家打得过它。小悠,我建议你在真人秀频道直播,这个频道的明星和网红很多,流量超大的!」 「你不是说收拾完陈医生,煞气只去了一丢丢吗?我猜是因为他知名度太低,除了……除了欺负我,往后也没什么能力欺负别人,所以奖励的功德少。」 小美平日喜欢玩游戏,很快便抓住季悠描述中隐含的重点。 「越是有名的、有权有势的人,作恶的资本就越多。就拿院长来说,你不是说红丽姐的孩子是他的吗?要是真的,院里女病人这么多,他指不定欺负过多少人呢!」 「还有,他是京市医学圈子里的权威,在最有名的医学院当挂名教授,说不定还有后辈学生遭到毒手了!」 「小悠,虽然我是瞎猜的,反正你也要收拾院长,不如就拿他试试。网络的威力是很大的,绝对能让他身败名裂,再也抬不起头,也欺负不了别人!说不定你的功德就哗哗涨了,都要不了八个月,就能回天庭!」 陈语听不下去了,这俩人说的可是院长啊!虽然红丽姐怀孕是医院里的未解之谜,流言蜚语一直没停过,可谁也没敢把帽子扣在院长头上。 她正要说话,季悠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季悠对小美摇头,眼神认真:「不哦,小美你很聪明,我和月魄都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不是瞎猜的。」 小美抿唇一笑。 季悠帮她收拾陈医生,于身心刚遭受重创的她而言,无异于救命恩人。能帮上季悠的忙,让她很开心。 「不过,」她笑容很快褪.去,看向卫生间,里面关着陈医生,「我们可以把他扔进101,死活都行,但直播就算了吧?」 告诉陈语实情的时候,她就想好了,等救出季悠就报警。可如今季悠帮她报了仇,她已然不想再曝光这件事,不想再受到二次伤害。 季悠还没回答,站起身的陈语又坐了下来。 季悠的疯言疯语差点让她忘记事情的严重性,谋杀、强.奸,陈医生犯下可是不容饶恕的重罪。 第8页 万一季悠说的话是真的,院长确实在私下侮辱了红丽姐,而三十岁的红丽姐只有七岁心智…… 「小美说不播,那就不播哦。」季悠回答得很干脆,转而问出今天以来越积越深的疑问,「我想知道,陆文是谁?」 这话让两个女孩子同时一怔,神色古怪起来。 陈语:「你不记得陆文?」 季悠摇头。 陈语:「你记得我,记得小美,但不记得陆文……小悠,你还记得什么?季家?」 「季家记得的。」季悠说。 陈语视线在季悠脑袋上打量,怀疑他跳楼终究伤到了脑袋。 这一跳着实让小悠的病情恶化得超出想像,不光有妄想症,似乎还出现了一个屏蔽痛苦记忆的第二人格。 她转念一想,说道:「忘掉也好,忘记了你能过得开心一些……」 「不对!」小美突然打断她的话,看向季悠,「陆文是你丈夫,是把你送进鲁约斯的人!小悠,碰上陆文之前,你在季家虽然过得不算太好,但也不痛苦,陆文才是把你拽进痛苦深渊的男人!」 或许是巨大痛苦后急剧释放,让素来性格绵软怯懦的小美生出前所未有的勇气。 又或许此时此刻在她眼里,帮她报仇的季悠是无所不能的神明,而非吞下苦涩不公的遭遇只求苟活的凡人。 她眼里跳动着炽亮的火光,一字一顿:「对你而言,陆文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渣的渣男!最烂的恶桃花!」 小美情绪如此激动,以至于说出的话里,时而像是把眼前的季悠当成全新认识的人,时而又把以前季悠遭受的苦痛都压到他身上,好似他就是最大的冤头债主。 可受到原主记忆影响,季悠并不觉得别扭。 他清楚自己不是之前的季悠,但别人把他当成之前的季悠,也全然接受。 见季悠沉默下去,陈语慌忙拽了一把小美。 可小美没有丝毫停嘴的意思:「小语,你难道想让小悠做一辈子鸵鸟,一辈子缩头乌龟吗?以前也就算了,可现在小悠既然要报復渣男,最重要的目标肯定是陆文呀!」 「陆文给自己打造的是什么人设?格斗冠军,商业奇才,全息领域开创者领头人,又高又帅是全网都犯花痴的国民老公!可私底下呢,他是怎么对待小悠的?放任管家欺负他,还是非不分把他送来鲁约斯!」 「这两年里,他来看过小悠一眼吗?他心里还有小悠这个妻子吗?就算小悠当时嫁给他用的手段不光彩,那完全可以离婚啊!犯得着这么欺负小悠吗?」 「小悠就是被他活生生逼跳楼的!」 前半段还好,无非是陆文是个大渣男,可后半段,季悠听迷煳了:「不光彩?」 小美语声一滞,陈语则忙不迭摇头:「不是,没有不光彩,他们都不知道真相!」 两年多前,国民男神被迫和季悠结婚的新闻闹得很大,全网沸腾。 季悠被全网痛骂后,时至如今,已然被渐渐遗忘。除了他自己,只有两个人知道真相。 一个是事情的始作俑者,季悠的哥哥,季晖。 另一个,就是季悠入院后结交的好友,陈语。 当时的季悠是在犯病时极端痛苦的状态下,把事情告诉陈语的。可不论陈语多为他叫屈,他都要求陈语保守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是以小美也不知晓。 事情不复杂,甚至可以说简单。 从祖辈开始,季家和陆家的关系就称不上和睦,很多场合都针锋相对。这种紧张的关系延续到孙辈季晖和陆文头上。 季家率先转型网际网路,创办禾子直播并做成行业龙头,季悠的哥哥季晖正是公司ceo,彼时在事业上稳压陆文一头。谁知陆文接手陆氏后一举突破全息技术难关,扶大厦之将倾,救活了陆氏。 陆文创办今歌游戏,不但在全息游戏领域高歌勐进,还以全程直播游戏开发为噱头,衍生出直播业务,势头直追禾子直播,让季晖咬牙切齿、寝食难安。 为了出一口恶气,季晖设了一个局,在陆文的酒局上买通酒保和小姐,又买下自家平台上一位高人气主播的帐号,企图让嗑.药的国民男神在粉丝面前跌落神坛。 没想到,小姐没出现,镜头前出现了自己的便宜弟弟,季悠。 季悠本想救走陆文,可身高一米九的昔日格斗冠军哪有那么好料理,被陆文一个反扑就压在身下。 季家寂寂无名的二少爷就此一.夜成名,遭到全网唾骂。 陆文也把他当成那个陷阱的幕后黑手,表面里展示出勇于承担责任的硬汉形象,顺势和他结婚,暗中却把他囚在陆家,不闻不问。 陈语问过季悠为什么不和陆文解释清楚,季悠的回答是:「季晖是我哥哥,我要是说了,凭文哥的手段,哥哥和季家都会垮的。」 陈语出自小康之家,没近距离接触过豪门,可看看鲁约斯多少有钱人是被家人逼疯强行送进来的,就知道季悠的担忧有其道理。 一边是亲哥哥,一边是深爱的男人,除了嘆息,她也不知道季悠怎么做才好。 「但怎么也轮不到小悠用自己的命去抵!」小美同理心强,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季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悠,除了陆文,你也要好好教训他!」 作为在姻缘坊劳作百年的纺织工,季悠和师兄师姐们读的爱情小说也不少,可从没听过这么离谱的。 第9页 他眼睛瞪得熘圆,只听月魄在脑子里慨嘆道:[月神大人,生活只会比小说更狗血。] 它夜里站岗执勤的时候,就亲眼见过不少。 消化半天,季悠露出些许为难目光:「惩罚陆文没问题哦,但我哥,和桃花没关系哎。惩罚他,对消除桃花煞没什么用的。」 他脑中有季晖相对完整的记忆,叫起「哥」来十分顺口,反倒是小美闻言一愕。 「小悠,那种人渣不配当你哥!」 「哦。」 季悠习惯性地去扶头顶髮髻,摸空了才意识到现在的他只有一头短髮,默默嘆了口气。 小美三下五除二擦掉眼泪,站起身,掏出另一部手机,捣鼓几下,将屏幕对准季悠。 「小悠,我关注你了,是你的第一个粉丝!也会是你从今以后最忠实的支持者!」她此刻虐渣的动力比季悠还要充足,让一边的陈语只觉头疼。 小美握起小拳头:「我们三个就是虐渣团,小悠你是主力,目标就是渣男陆文和渣哥季晖!先拿院长开刀,把他和陈医生一起送进101好了!」 季悠想了想,最终点点头:「好哦,但是你知道院长在哪里吗?」 小美聪明的脑瓜子飞速转起来:「红丽姐刚生完孩子,要是孩子是他的,他很可能就在红丽姐病房里。我们直接杀过去!」 -------------------- 第4章 新人主播季悠 小美聪慧,但容易紧张,食指悬在「开始直播」的按键上,手心里都是汗。 她深吸一口气,按了下去。 禾子直播真人秀频道,最下方的新人主播板块里,悄然出现一个新人头像——陈医生鼻血喷涌的下半张脸,看着噁心,但颇能抓人眼球。 同样吸睛的还有主播的:是渣男哦。 这是季悠起的,小美觉得不错。在各路明星网红搏杀最激烈的真人秀频道里,他们只能靠头像和抓一些初始流量。 很快便有一个观众进入直播间。 小美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侧边弹出一条通知,这名观众离开了直播间。 进来到出去,只用了两三秒,短暂的过程中还留下一句弹幕:【什么东西。】 直播行业发展至今,语音转录技术已十分成熟,这条弹幕显然是观众随口一句吐槽转录上来的,小美甚至能听出其中不屑的语气,令她备受打击。 又过去两分钟,直播间再无人问津。 她有些沮丧,开始后悔自己给季悠出了个馊主意,见季悠从卫生间出来,眼神里满满都是抱歉。 季悠洗了脸,戴上了小美贡献出来的银色冰丝防晒面罩。 他脸型小,即便是小美的尺寸,从额头到下巴也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水润的桃花眼。 「这个好热哦。」 季悠说着扯了扯面罩边缘,这让小美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季悠看见了,顿时回想起师父教给自己的识别神情.人心的方法。 他走向小美:「不是面罩的问题哦,是我神魂里吸收的红线余烬太多了,所以怕热。」 不考虑热的问题,面罩还是很方便的,一摘下就能显露桃花煞,一戴上就能屏蔽。 小美记性很好,立时想起来季悠之前说过一嘴的红线余烬——姻缘坊里的红线被烧掉后产生的灰烬,也是桃花煞的根源所在。 想想就是很烫的。 小美心里好受一些,好奇道:「小悠,你师兄为什么要烧姻缘坊?」 季悠伸手去扶髮髻,又摸了个空,只得顺势压一压那处翘起的一束呆毛,嘆口气:「就是为了红线余烬哦。」 换句话说,想吸收红线余烬、主动染上桃花煞的人,是季悠的师兄。 他在清楚知道没有结局的情况下,依然苦恋嫦娥上百年,最终抑制不住积聚如山的欲.望,引来神火点燃姻缘坊,妄想借用桃花煞的威力让嫦娥倾心。 没成想,独自在角落里加班织红线的季悠遭了殃。 平白被连累,季悠只觉无力吐槽,但那是自己师兄,他也无可奈克。 不曾想,小美托着下巴,盈盈目光透过天花板望向天空:「不惜入魔也要争取神女垂青,你师兄好痴情。」 季悠哑然,看向她,视线余光正好瞥到手机上突然弹出的一条弹幕。 【什么东西:笑死,在真人秀直播讲故事?画面乌漆嘛黑的,要讲也讲点恐怖故事吧?】 先前第一位观众的嘴好像开过光,竟引来一个是「什么东西」的观众。 至于画面黑乎乎,是因为小美开启了后置摄像头,又把手机放在了膝盖上。 回过神的小美也看到了这条弹幕,虽不是什么好话,依然心中一喜,对季悠比口型:「有人看啦!」 接着对手机说道:「宝,我们还没正式开播,要等大概……十五分钟后。」 她音色柔美,但出于保护季悠身份的考虑,开启了变音器,又因为虐渣主题,选择了成熟妩媚的御姐音。 是以不论是季悠还是她说话,观众听到的都是一个声音。 【什么东西:名字叫渣男,声音却是御姐,头像血煳煳,说的却是神仙爱恋,搞反差手段也太低了吧?】 小美一怔,急忙解释:「宝子,我们是虐渣直播……」 没说完,消息弹出,「什么东西」走了。 第10页 看着观看人数为「0」的数字,小美脸色难堪:「小悠,对不起,我搞砸了。」 话落惊觉自己泄露了季悠的名字,赶忙关闭麦克风和摄像头。 融合另一个人的记忆,季悠对直播并不陌生,更何况禾子直播本就是他们季家的产业,尚在季家时,多少耳濡目染过。 他安慰小美:「没事哦,我们的噱头不是名字头像,是渣男。」 小美一想也对,赵坡院长虽不是混娱乐圈的,毕竟也是行业名人、医疗界权威,就算直播的时候没人看,等播完上传了视频,早晚会被人认出来的。 小美心里好受一些,偷偷看一眼季悠,只觉他确确实实变了一个人。 往日的他整天沉默寡言,只有陈语在的时候,才会多说一些话,但现在的季悠,已然会安慰人了。 相较陈语,小美从当下季悠身上看到的都是好的转变。她由衷地笑起来,握拳小拳头:「接下来就看小语的了!」 * 陈语做事向来稳妥,正是镇定的气质赢得了以前季悠的好感。 但去往红丽病房的一路上,她心里一直在打鼓。 心底里,她觉得自己疯了,陪着小悠和小美胡闹。 一个是病情显着恶化的抑郁症患者,一个是刚经受了严重身心摧残的同事,怎么想都不靠谱。 但潜意识中,有个声音在说,万一小悠说的是真的呢?万一,院长真的在私下侮辱女患者…… 她走出电梯,穿过一段走廊,远远地看见了那两个原本守在陈医生办公室外的保全。等再近一些,那两人前方,又现出一个人影——院长助理。 陈语深吸一口气,装作匆匆忙忙快走的样子靠过去。 院长助理拦住了她:「什么事?」 陈语看向几米远外红丽的病房,房门紧闭,看不到里头。 「陈医生让我来请院长,和……小悠的病有关。」 她说着用余光打量一眼两个保全,两人果然向她看来,目有疑色。 院长助理皱起眉:「又是陈医生?具体什么事,不能跟我说?」 陈语:「陈医生想和院长当面商量,当然,如果您有权撤回季悠的看护决定……」 助理当然没有这份权利,不耐烦地打断:「那就在这等着,院长在忙。」 红丽生产是在半夜一点多,全医院都知道院长贴心,为此特意请来一个妇产科医生,报得母子平安。 可红丽姐都能下床乱走了,院长还有什么可忙的? 隐隐中,陈语心里的天平往季悠那头稍稍倾斜了几分。 赵坡确实在忙,忙得焦头烂额、心烦气躁。 四周病房里病人的呓语和叫喊,合上几步外婴儿响亮的啼哭声,让他脑子嗡嗡的,只觉得头疼。 昨夜里红丽生孩子,他全程陪同,已经够烦的了,谁知又闹出季悠跳楼这事,简直乱上加乱。 好在两边都没事,尤其是季悠好端端的。 只是他气闷得很,压根不关心连块皮都没蹭破的季悠怎么会留下那么大一滩血,给陆文打过电话后,连夜派人去签署《强制看护同意书》,堵在心口的气终于顺了。 直到半小时前。 半小时前,助理送来加急化验的亲子鑑定书,白纸黑字,证明红丽的孩子确实是他的。 赵坡当时就把鑑定书揉成一团,这才想起来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带着助理又匆匆赶到病房。 他不耐烦地看向床边的妇产科医生:「抽个血而已,至于哭这么大声?」 给孩子抽血,有哪个不哭的,还是一连三管! 妇产医生心中腹诽,但面上全是讨好的笑。 在京市医疗圈内,赵坡可谓是大佬级别的存在,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不过,业界「德高望重」的赵院长,早已有家有室了,私底下居然会搞大病人的肚子,令他咋舌。 更超出他想像的是赵坡的冷血。 夜里孩子刚出生,连身上的血都没擦干净,赵坡就催着他抽血。 他劝说孩子毛髮足以做亲子鑑定,赵坡却执意用血,只为了提高检测的精确性。 尽管以赵坡的学识,十分清楚血检能提高的准确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还不止,才过去半天,赵坡又带着血液保温箱来了。听意思,这次抽血是拿去做基因分析的,要是孩子遗传了母亲的精神分裂症,恐怕…… 毕竟是妇产医生,看着哇哇啼哭的婴儿,于心不忍,不自觉就放慢了抽血的动作。 赵坡见状登时拧起眉头:「快点,磨叽什么?」 等了一会儿,病房门终于打开,赵坡拎着保温箱出来,递给助理。 看清陈语的一瞬间,他把另一只手上的纸团塞进口袋。 得到眼神示意,助理点了下头就转身离去。 赵坡挤出和颜悦色的笑:「小语啊,找我有事?还有你们俩,不在保全室呆着,杵这儿着做什么?」 「院长,陈医生他……」 「陈医生对季悠的看护措施有异议。」 陈语抢着插话,不给保全汇报的机会,「院长,陈医生说季悠出现了精神分裂症迹象,强制看护会加速恶化。」 赵坡微不可察地皱一下眉:这个陈医生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知道患者自杀对医院负面影响多大么? 第11页 他维持住了笑容:「这样啊,怎么派你来说了?」 陈语应变自然流畅:「陈医生还在看诊,分析小悠的第二人格。怕保全不好对院长您交待,所以让我来提前说一声。这会应该结束了,院长,我去请陈医生下来?」 赵坡看了眼保全。 两位保全面带疑惑,可陈语一番话显然给了他们台阶下,其中一个保全很识趣地附和:「是,陈医生他……不让我们转移季悠。」 说话间,脑中浮现陈医生半身是血的发狂模样,只觉怪得慌。 赵坡暗自骂了声「废物」,面上仍是笑呵呵的。 对员工唿来唤去不是他惯常的和蔼人设,他对陈语摆摆手:「不用,正好我忙完了,我去找他。你们俩跟着。」 不一会,四人上到六层,在陈医生办公室外停下,赵坡没有丝毫犹疑,径直推门而入。 陈语的心登时提到嗓子眼。 陈医生是陈医生,院长是院长,都说千年狐狸不好惹,若院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老狐狸,细胳膊细腿的小悠靠什么跟他对线? 难不成真靠痴人呓语般的「桃花煞」?那也太不科学了! 心虚和紧张让陈语愈发机警,眼疾手快地挡住要跟着进门的保全。 「我们在外面等吧,别打扰院长和陈医生讨论病情。」 她说着,迅速拉上门。 -------------------- 第5章 被当成老婆的季悠 洒落满地的笔和笔筒都已收拾好,陈医生喷涌到地上的血迹也被擦干,是以赵坡一进门,没发现什么异常,除了一点——陈医生的办公位上,坐着蓝白条纹的病人,而白大褂的陈医生,坐在对面。 主客异位。 对于经验丰富的赵坡而言,这算不上什么异常。为了打开精神病人的心扉,即便病人想倒挂到天花板上去,医生也不会拦着。 眼前的情况很明显,陈医生顺着季悠,让出了座位而已。 只不过,季悠是背对着陈医生的,同样背对着进门的赵坡,上身坐得笔直,因为太瘦,后颈上甚至能看清两处凸起的颈椎骨,乍一看倒是颇有舞蹈家的气质。 然而在赵坡眼里,有过轻生行为的季悠等同于麻烦。 他径直走向陈医生,把手搭在对方后肩:「小陈……」 差点被陈医生大半都煳着血渍的脸吓得心脏病发。 陈医生仰头看着他,几乎咧到耳边的疯狂笑容蓦然一收,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和警惕。 赵坡眉头一敛,连双层下巴都透着威严:「你怎么回事?血从哪儿来的?」 陈医生答非所问,语气神经质:「院长,你来干什么,你是来抢我老婆的吗?你都五十几岁的人了,有家有室,怎么这么不害臊!」 若是病人倒也罢了,可冷不丁说出这通话的,是他颇为看重的下属,赵坡顿时横眉竖眼:「你胡说什么?!」 陈医生腾地站起来,吓得赵坡一个趔趄。 「难道不是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死秃头你有多好.色,医院里但凡有点姿色的女患者哪个没被你睡过?你敢说红丽的孩子不是你的?」 「别人不知道,你当我也不知道啊?怎么,睡太多了,年纪大了记性差了,爬下床就忘了给她餵药是吧?还是说你两个孩子都不够,想再要一个小的?」 「要不是红丽家里把她扔在医院五年不闻不问,你敢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砸在陈医生脸上。赵坡老当益壮,用力之大,打得陈医生一脑袋砸在桌沿,鲜血顿时顺着额角淌下,让他的模样更加骇人。 可陈医生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窜起来,冲上去,立马要还以颜色。 这时,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了起来:「好了哦,乖,坐下。」 陈医生就像被按下关机键,立即收起狰狞面孔,眉开眼笑坐回到桌边,只顾盯着季悠的背影,祈求奖赏:「老婆。」 若他有尾巴,此时恐怕早已摇到天上。 赵坡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粗短的脖子却因为怒气涨得通红。陈医生莫名其妙的一通抢白,让他差点忘了季悠的存在。 他咬着牙,盯着季悠的背影,怒极反笑:「好啊,季悠,原来是你在捣鬼!我就说你跑去跳楼怎么会连条腿都没断,敢情都是演戏,为了出院啊!」 他一步步逼上前。 座位上的陈医生恨恨盯着他,身体都颤抖不已,可没有季悠发话,他无论如何都不敢擅动。 身形瘦弱的青年终于站起身,慢慢回过头,看着赵坡。 赵坡没想到会看见一张被面罩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脸,不由一怔,而后轻蔑地笑出声。 说到底,就是一个精神病人而已,自己竟然如临大敌一般。想来是被陈医生没把门的嘴吓了一跳,乱了方寸。 赵坡语调一转,变得戏嚯:「你想出院,那简单,求我啊。」 虽然此刻的季悠带了面罩,可这么长时间下来,对方那张冷淡疏离的俊脸早已深深烙在他心底。 他不禁舔舔下唇,视线停在季悠衣领中露出的一小截秀气的锁骨上:「怎么,以前死活不肯,现在要被关进强制区了,知道着急了?所以才想尽办法要见我?」 「可以,我赵坡向来大度,只要你伺候到位,我不但可以既往不咎,还能说服陆文撤回同意书,让你留在六层,过舒舒服服的日子,怎样?」 第12页 焦头烂额的大半天过去,赵坡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此时像是看见了一个宣洩口,一边说着,一只手已然开始解衬衫扣子。 陈医生恨得两眼充血:「老流.氓!」 这一声喊得太大,以至于门外的人都隐约听见了。 陈语顿时握紧拳头,可在两个面露狐疑的保全面前,她又不好表现出什么,只得忐忑难安地等着。 卫生间,磨砂玻璃门开着一条缝隙,小美蹲在门后,一手举着手机,另一手死死捂住嘴,满眼震惊。 难怪小悠会断定院长是渣男,原来他自己就被院长骚扰过! 惊骇太过,以至于她握手机的手都发起抖来,屏幕画面不断颤动,忽然间吐出一条弹幕。 【什么东西:晃死我了,主播地震了吗?】 左上角的观看人数上写着「1」,那个观众竟然回来了! 小美不敢吱声,尽量让自己平復下来,让画面稳定。 画面中,五十多岁的秃头男人穿着西服,没披白大褂,一步步走向侧前方。随着他的移动,小美及时调整镜头,避免季悠和陈医生出镜。 是以在刚进直播间的观众视角,只能看到赵坡一个人,对于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知。 【什么东西:这谁,不会是你们说的渣男吧?】 【什么东西:就算虐渣,渣男颜值也该高点吧,怎么是这种中年秃瓢油腻老伯伯?】 小美没法回答,只能在评论框里输入简单的几个字:「鲁约斯医院院长赵坡」。 【什么东西:找屁?那是谁?】 很显然,这根独苗不认识赵坡,看错名字不说,语音转录也翻译错了字眼。 好在小美显而易见的偷拍视角,让对方没有选择离开直播间。 与小美和「什么东西」不同,季悠眼中所见景象诡谲怪诞。暗沉视野中,步步逼近的赵坡笼罩在一蓬赤红雾气里。 从他眉心情痣里钻出的虚红数量太多,以至于层层叠叠堆在一起,难辨形状。直到逼近天花板的高度,那些虚红才各自散开,翻滚涌动着延伸向四面八方。 粗略一数,足有十余条之多。 月魄胆小,可它是被迫接收季悠看到的画面,胆小也挪不开视线。但转念一想,它又兴奋起来:[月神大人,发了发了,这是个烂桃花中的烂桃花,这么多受害者啊!虐他一定能赚到很多功德!] 季悠轻轻点头:「是哦。」 面罩之下,他也开心地笑起来。 季悠回答月魄的话,却让赵坡会错意了。他看不到面罩底下的笑容,可那对水润眼眸中忽然浮现上来的笑意,勾得他心头酥痒,喉头髮紧。 隐约间,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丝魅惑至极的深蓝幽光。 赵坡咽了口口水:「来,说出来,开口求我,我就满足你。小骚……」 季悠:「跪吧。」 赵坡解扣子的手一僵,另一只抬起、想要去摸季悠的手则顿在空中,指尖开始发颤。 一米之外,随着青年摘下面罩,赵坡只觉一道强力无匹的电流贯入脑门,势不可挡地扫荡者身体里每一处关节,每一个细胞。 霎时间,他眼里所有事物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张勾魂夺魄的容颜,脑中所有思绪、情绪、知觉、理智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冲动——跪下。 匍匐在眼前的毕生挚爱脚边,亲吻他的鞋面。 直播画面定格,只露出赵坡跪伏在地的下半身。静止几秒后,一条条弹幕飘了过去。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老娘还以为偷拍什么劲爆狗血呢,搞半天是演小黄啊?!这剧情也太哔了狗吧?老伯伯是被电击了吗?】 没人能回答她,作为唯一一名观众,甚至没人能跟她讨论。真正的主播是站在画面以外的季悠,而拿着手机的摄像师小美,震惊程度只比她更高。 赵坡原形毕露迫近季悠的时候,天知道她有多紧张。即便不讲科学地相信季悠口中所谓的「桃花煞」,可真真切切的画面摆在眼前,已然足以颠覆她有生以来的所有认知。 小美连弹幕都顾不上看,又捂住嘴,死死盯着手机画面。 一截病服袖子从画面以外伸了过来,最前端是一只五指白皙纤长的手,轻轻按在赵坡发量稀疏的头顶,左右摩挲了几下。 季悠清扬悦耳的嗓音被麦克风接受,经过变声器转换,传入「什么东西」的耳中,变成了妩媚又霸道的御姐声线:「乖哦。」 赵坡仰起头,嘴角咧开夸张的痴笑,眼中却跳跃着疯狂的占有欲:「老婆。」 两字未落,被季悠的命令束缚在椅子上的陈医生终于坐不住了,腾地弹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赵坡一顿狂揍。 「老婆是我的,你没有资格叫,你没有!老婆是我的!」 小美慌忙放下手机,让摄像头对准地面。好在陈医生动作太快,狂殴赵坡时正好背对这边,应该没露脸。 弹幕上,「不是东西」连发了三个问号和感嘆号。 【不是东西:怎么还有一个人?老婆?主播,这是变成雄竞火葬场了?这俩人看着都好神经病啊!】 见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小美只好先关闭直播,在评论里回:「先下播。」 她把卫生间门开得大一些,小心翼翼探头看向季悠,意外地发现季悠已然带上面罩,正在对她招手。 第13页 这让她对季悠的脸愈发好奇,可季悠强调过好多遍自己的脸不能看,只得压下心绪,走了过去。 小美:「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赵坡不愧老当益壮,除了一开始突然被揍懵了一会儿,这时已然开始反攻,和陈医生你一拳我一脚,打得有来有回。 最后骑在陈医生身上,双方都使出吃奶的劲掐住彼此的脖子,面色酱紫。 季悠坦然回答:「因为他们都跟我连上煞线,都想独占我哦。」 事实摆在面前,小美哪还敢质疑季悠的话,又问:「那什么时候停啊,我看陈……已经翻白眼了,不会闹出人命吧?」 季悠看着她,眼神认真:「你说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咯。」 小美顿时明白过来,以季悠目前在两人心里的地位,只要动动嘴就能阻止这场架。可他没拦着,其实还是在给自己发泄怨恨。 小美感激,眼睛又蒙上一层雾水:「够了够了,要是谁死了,我们都会被查的……」 话音未落,门外听到打斗动静的保全按捺不住,沖了进来。 -------------------- 第6章 单纯又黑暗的季悠 陈语倒不是拦不住保全,而是门后传来的肉搏和闷哼越来越响,然后戛然而止,让她十分担心季悠和小美的情况。 陈医生倒也罢了,可陈语是知道院长喜欢摔跤的,一周要去摔跤俱乐部好几次,看着大腹便便,实则肥肉底下一身腱子肉。听说陆氏对鲁约斯的投资,也是院长在俱乐部认识陆文后才拉来的。 真起了冲突,瘦瘦弱弱营养不.良的季悠怎么可能制得住院长? 陈语忙跟着保全跑进门,两道异口同声的嘶吼吓了她一跳。 「滚!」 她看见了两张狰狞的脸,和两双赤红的眼睛。所幸那两人都不是看她,而是瞪着沖在前面的保全。 一个保全被吓结巴了:「院,院长……」 「滚啊!」 赵坡和陈医生又是齐声大吼,一样的脸红脖子粗。 保全你看我我看你,只得退了出去,这下,那吓人的目光落到了陈语头上。 幸好季悠及时出声:「好了哦,不能打了。也不要凶小语小美,她们是我好朋友哦。」 两人如迎圣旨,手忙脚乱地分开,只不过偶尔瞥向陈语的一眼,依旧充满嫉妒。 老婆只能是自己的,朋友也不行。 赵坡脸肿了,左眼上有明显的拳印,下巴上更是印上一圈几可见血的牙印。陈医生更惨,脸如肥猪,眼似熊猫,鼻血横流,腿还一瘸一瘸。 但他们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跪在季悠身前。 被叫了二十多年「陈语」,此刻的陈语失语了,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怎么……」 小美自豪地挽住季悠的胳臂:「小悠有桃花煞呀!」 她亲密的动作又迎来两道嫉妒不已的目光。 季悠眨眨眼,开启将近一小时的姻缘眼终于关闭了,视野恢復明亮。 他问月魄:[你的法力怎么样哦?] 月魄声音疲惫:[耗尽了。] 这意味着想要再开姻缘眼,只能等它蓄养回法力,这个过程需要将近一天。不过能赶在姻缘眼关闭前确认赵坡有多渣,已经让季悠很满意了。 季悠看向小美:「接下来怎么弄哦?」 一个小时过去,小美已然成为他麾下足智多谋的军师。 小美想了想:「刚才直播只有一个人看,那个观众都不认识院长,肯定不是受害者,没办法断虚红。回头我想想办法提高视频浏览量,等这事发酵看的人多了,按照小悠你说的,只要受害者看到视频,虚红就能断了。」 「事情发酵舆论铺开,大家都认清赵坡的真面目,他也就当不了院长了,很可能鲁约斯都会倒闭。到时他再也祸害不了病人,应该就是小悠你说的斩草除根?」接口的是陈语。 小美笑道:「你终于相信小悠啦?」 陈语无奈,超乎想像的场景摆在面前,她无处质疑。不过心底里,她依然觉得小悠还是小悠,只不过产生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变化。 作为精神科护士,她了解人类大脑有多复杂,说不定小悠真可能出现了传说中的超能力,用脑电波之类的能量制服陈医生和院长。 一旦接受设定,陈语的思路迅速跟了上来,奇怪地问:「小悠,既然他们对你言听计从,为什么不干脆录一个招认罪行的视频呢?」 话音未落,跪在地上的两个男人齐齐回头看来,脸上竟略过一丝惊恐。 季悠解释道:「欲.望是人的本能,生存也是哦,自私的本性不会让他们作出危及自身的事情的。」 陈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情不自禁又深深打量了季悠一眼。 小悠的第二人格,似乎带着截然相反的单纯和黑暗,幼稚和深刻,与其说是当事人,不如说是冷冰冰的旁观者。 她说不上这种变化是好还是不好,善良软弱的小悠是小悠,强大淡定的小悠就不是小悠了吗? 或许如今的小悠,才有勇气和能力在今后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坚定地走下去。 * 办公室门打开,赵坡走在最前面,带着一行人去往一层。 两名保全还想跟着,只见赵坡回头瞪了一眼:「听不懂人话吗?滚!」 第14页 保全讶然,平日里和蔼可亲的院长,和笑容和煦的陈医生怎么都像变了个人似的,而且他们脸上的伤,怎么看都像是互殴出来的。 可院长毕竟是院长,他们不敢质疑,只能反方向离开。 101室在走廊最深处,旁边是备药间,几人走进去,狭小的立即满满当当。 季悠一手按住一个头:「你们去里面等哦,不要偷听。」 赵坡和陈医生乖乖缩到角落里,大眼瞪小眼中,充满对彼此的恨意,而后可怜巴巴地一同望向季悠。 小美一直没闲着,将直播视频下载下来,同时删除原始版本,而后熟练的编辑剪辑,该消音的地方消音,该剪掉的地方剪掉,一切以保护季悠隐私为准。 这还是陈语提醒的,她纠结之后,选择加入小美,成为季悠的参谋团。三人还建了个群,群名就是「虐渣团」。 视频编辑完毕,重新上传,取的名字是:「1号渣男:某着名院长」。 看着视频下方「播放量0」的数据,小美颇为不甘:「这就结束了?」 陈语忽然想起一事,蹬蹬蹬走到里面,从赵坡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团。赵坡起初还不愿意,瞪大眼睛死命抓着她的手不放,可季悠清澈的目光一扫过来,那手就送了。 「这是啥?」小美盯着陈语的手,一脸好奇。 陈语神秘一笑:「让视频爆火的武器!」 几分钟后,季悠单独走出配药间,脚尖一转,推开101房门。 昏暗光线中,他看到了被束缚带牢牢禁锢在病床上的男人。对方身材魁梧,简直占满了整张床的面积。一见到季悠,那双晦暗的眼睛陡然燃烧起来,挣扎得坚固的病床吱呀作响。 但这点动静,在季悠摘下面罩的瞬间消停下来。 季悠:「听说你控制不住自己,伤害了一些人,靠家里赔钱才没有进监狱,对吗?」 受本能限制,男人即便眼神痴迷,对这个问题依然选择了闭口不答。 季悠也懒得穷根究底,拍拍男人的脑袋:「人类真的好复杂。乖哦,不要动,我帮你解开。等一下会有人进来陪你的,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做吧。」 话是这么说,可季悠也不大确定是否能成。煞线能勾起对方对他的痴迷和占有欲,但也可能导致其对其他人视而不见。 见季悠安然无恙地回到配药间,提心弔胆的小美和陈语松了口气,尤其小美,看向季悠的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崇拜。 又几分钟后,赵坡不甘不愿地牵着陈医生的手走出门,两人回头看向季悠的目光除了不舍,还有一丝畏惧和可怜。 季悠对他们甩甩手:「听话,去吧。」 小美抬着手机,跟着走了出去。 除了护士,强制区没有病人走动,此时又是下午午睡时刻,走廊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手机屏幕中,赵坡拉着一瘸一拐的陈医生走到101病房门前,回头看了镜头一眼,眼神似乎带着绝望。 但有摘下面罩的季悠看着,他们无力反抗,只得推门而入。 镜头前行,房门关闭,镜头一转,拍到门口墙壁上的铭牌。拍摄者镜头控制得很小心,病人的照片和名字都没拍到画面里,只是对准了下方悬挂着的简歷。 一只素净纤长的手伸过来,翻开简歷。镜头模煳一瞬,对焦后,赫然出现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字:「病症:性.瘾三.级」。 到此,视频戛然而止。 * 六楼病房,疯疯癫癫的红裙女人站在桌在上,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前一秒还喊着「我要找小悠」,后一秒神色一怔,整个人茫然起来。 保全抓住机会,冲上前一把将她拉下桌。红丽落地不稳,一下摔倒地上。 陈语急匆匆跑了上来,推开保全:「你干什么,有你这么对待患者的吗?!」 走到门外的季悠眼睛看着红丽,神思却沉浸在身体里,脚步一顿。 小美疑惑:「怎么了,小悠?」 季悠露出在面罩外的眼睛笑得眯起来:「煞气削去好厚一层哦!」 有月魄在,他能内观神魂。桃花煞的煞气凝实如黑球,若比作月亮,此时表面消散的丝丝缕缕黑气足有数米厚。比起整体来,虽算不上太多,但和断掉小美虚红时相较,已然极为可观了。 简直是一盆水和一滴水的区别。 「真的吗?」小美惊喜道,忙掏出手机刷新了一下主页,又皱起鼻子,「可是播放量还是0啊。」 「应该是赵坡坏了吧。」季悠说。 小美愣了愣,随即联想起在101门外听见的压抑着巨大痛苦的闷哼,扑哧笑了出来。 小悠形容得太到位了! 「红丽姐,我送你回去吧。」 陈语扶着红丽走出来,见到季悠才想起红丽找孩子那一茬,正想让小美带季悠避一避,不料红丽竟完全对季悠视而不见,直愣愣错身而过。 陈语一头雾水:「红丽姐怎么像不认识你似的,中午还说你是她孩子呢。」 季悠点头:「一报还一报,应该是我们的母子缘分了结了哦。」 天道玄奥,即便是师父月老也说不清缘分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但季悠大抵能猜出来,赵坡坏了,意味着他难以继续伤害红丽,和其他受害者之间的虚红不会再加重。 此时洗去桃花煞气的功德,大抵源于此。 第15页 陈语送红丽下楼,小美把保全赶了出去,帮季悠关上房门。她又反覆刷新了好几遍主页,突然「哎」了一声。 「有人回復了!」 她兴沖沖点开,视频下方的孤单单的评论里,是一个熟悉的。 【什么东西:什么鬼直播,演技那么浮夸,还亲子鑑定呢,笑死个人!告诉你主播,我就是这个鑑定中心的,凡是我们出具的鑑定报告必然会盖章,你们这道具粗糙也就算了,还想碰瓷我们鑑定中心啊?煳死算了!再让我看见这种戏码,见一次举报一次!】 小美清秀的脸皱了起来,神色沮丧,抱歉地看向季悠,正想给他打打气呢,却意外发现季悠大字型趴在床上,竟睡着了。 然而她和陈语都没料到,等季悠几个小时后醒来,这条差点被举报屏蔽的视频,以火箭都难以企及的势头,一举登顶热搜。 -------------------- 第7章 飈上热搜的季悠 时雯啪地放下手机,气得不行。 现在的主播为了流量无所不用其极,混淆事实就算了,竟还捏造检测报告,自导自演,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最可恶的是,视频下方挂出来的声称是「实锤证据」的亲子鑑定报告,居然用了她家检测中心的模板! 着实可恶! 若非主播是个脸都不露的素人,她早就把丫的挂上微博了! 生了两分钟闷气,时雯再拿起手机,点开那个视频。见弹出「该视频因违规无法查看」的消息,她才略略消气。 以检测中心员工的身份举报,利益相关,对方又是个没有粉丝的新人主播,平台处理速度还算快。 但时雯还是不爽,只是屏蔽视频,不够「小惩大诫」的程度。 这时,门口响起「滴」的刷卡声,一个穿着检验员制服的人走了进来。 时雯奇怪道:「老李,你怎么来了?」 基因检测中心不忙,尤其是她所在的基因检测诊断室,只有她和老李两名检验员,却是做一休一。老李昨天上班,按道理今天应该休息才对。 时雯看着他拎着的血液保温箱,一眼就看清了上头印着的「鲁约斯」三字,愈发奇怪。 华医、中医、京医大……京市大大小小数得上号的医院她都认得,可就没见过这家「鲁约斯」。 老李神色疲累,眼底泛着浓重乌青:「别提了,昨儿大半夜地被领导叫回来,天亮了才回家,刚睡小半天又被拉起来了。喏,关系户。」 他掂了掂保温箱。 时雯懂了,所谓关系户大都是有权有势的阶层,是检测中心的隐形大客户。 忽然间,她隐约抓住了什么。这种隐形客户送东西来检测,有时候要的只是事实,而非盖过章的、能摆出来的证据。 时雯神色古怪:「你昨天晚上测的什么项目?」 老李看她一眼,开始脱衣服换无菌服:「你知道规矩,不进的单子,别瞎打听。」 不进系统的意思,正是出报告后不盖章。 时雯心头那抹朦胧愈发清晰起来,坚持又问了一句:「不会是亲子鑑定吧?」 说完这句话,她豁然想起直播时,主播在视频底下发的一条回復。直播结束后初始视频很快就被删了,这条回復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时雯瞪大眼:「鲁约斯院长赵坡?」 老李诧异地打量她:「你知道?领导也找你了?」 这样的反应无异于默认,时雯脑中嗡地一声,可作为临场反应十分迅速的微博大v,她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顺着老李的话编了下去:「可不是嘛,我早上起来看见领导未接来电还奇怪呢,打回去,他又说没事。怎么,这回又让你测什么?」 缺少睡眠精神不济,老李一时间竟没抓住她话中的漏洞,嘟囔埋怨:「他既然告诉你了,怎么不让你测了算了,非拉我跑一趟。这趟是精神病基因检测,我琢磨吧,赵坡养的姘头估摸着精神上不大正常,所以要测一下孩子……」 老李话声一顿,终于反应过来:「时雯,你诓我?领导没跟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是赵坡?」 配合不久前刚看过的直播,时雯电光火石间已然消化完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她眯起眼,笑得像只狐狸。 共事多年,老李多少知道她在微博上搞风搞雨的事,顿时紧张:「你别乱来啊,赵坡可是精神病领域的大拿,你要是把事情曝出去,他迁怒到领导,咱俩也得捲铺盖走人!」 时雯冷哼一声:「世界上没有纸包得住的火,与其留着给别人点,不如我来!真发生什么事,你只管往我身上推。」 她一边说一边回忆着直播中的内容,那里面怎么说的来着,赵坡睡了很多女病人? 时雯记不大清了,动作飞快地点开那名主播的页面,神情忽然错愕。她都忘了,视频被自己举报屏蔽了! 自己冤枉好人了! * 季悠醒过来时,窗外夕阳斜进,耳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小美坐在靠窗的桌边,陈语紧挨着她,一手抚着她后背,轻声安慰。 季悠坐起身:「怎么回事哦?」 听到他的声音,小美都不敢扭头看他,哭得更凶。 陈语无奈解释:「直播视频被举报屏蔽了,小美申诉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季悠不解:「举报?怎么会呢?」 第16页 月魄熟谙世情,在他脑中说:[很正常啦,赵坡毕竟是行业名人,这种侵犯隐私的视频很容易被人举报的。] 季悠:「那说明有人看视频咯,认出赵坡,才会举报。」 两个姑娘听不见月魄说话,季悠这么一说,更是让小美哭得更大声。 陈语:「是有人看,但只有一个人,小美说举报的人就是看直播的观众,对方不认识赵坡,但好巧不巧,就是做亲子鑑定的机构员工。说是鑑定报告没盖章,举报我们捏造事实,传播谣言……」 季悠听得有些米煳,下意识去扶髮髻,最终压了压呆毛,嘆口气。 小美断断续续哭道:「小,小悠,禾子直播是你们家的,你……你有没有认识什么人,能把视频从,从后台放出来?」 陈语神色一变:「小美!」 自从两年前那场万人唾骂的直播后,季悠早已被季家赶出家门。他被送进鲁约斯的两年里,陈语从未见季家人来探望过,十分绝情。小美又不是不知道情况,怎能让季悠舔着脸上门求人? 果然,季悠的脸虽被面罩挡着,但灵性的眼睛里显而易见地透出为难,只是他为难的点和陈语思忖的并不一样。 「哥哥从来不许我过问公司的事情哦,我不认识谁的。」 小美却没听出其中区别,慌忙道歉:「对不起小悠,我没有……我只是觉得直播就这么失败了,有些着急……」 季悠摇头,眼睛笑得弯起:「没有失败哦,煞气消去好多啦!」 话落,他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声。季悠难为情地捂住肚子:「饿了。」 除去桃花煞,他如今的身体与凡人无异,甚至因为常年饮食不规律,缺乏营养,还没有一般人来得健康。 开启姻缘眼虽然靠月魄的法力,但毕竟是他自身的本命神通,法力耗尽,神魂便觉疲惫。表现出来,就是异常的睏倦和飢饿。 小美忙站起身,边擦眼泪边将功补过:「我去给你拿配餐!」 见季悠欲言又止,她心虚道:「怎,怎么了吗?」 季悠害羞道:「要三份哦,配餐。」 小美一愣,陈语忍笑解释:「没算咱俩,是小悠自己吃三份。」 小美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小美离开后,陈语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本想看一眼申诉结果,不料发现了一条新私信。她点开一看,愣住了。 季悠没看出异样,倒是与他相同视野的月魄眼尖,说:[月神大人,小语好像发现什么了。] 它刚说完,陈语便转过头,小脸惊愕:「小悠,赵……赵坡上热搜了。」 「热搜?」 季悠闻言下床,走过去。随着时间推移,原主的记忆和他自身进一步融合,让他不自觉间把这类以往从未接触过的事物,视为了常识。 陈语将手机页面切回禾子私信,递给季悠:「小美说举报视频的人就是她,可是……」 【什么东西:主播您好,我为自己草率的判断和行为向您道歉。经我查实,主播刮出的亲子鑑定报告是真的,赵坡罪行累累,主播出手惩治,让我十分钦佩。我已向禾子直播申请撤回举报,视频恢復时间预计需3小时,也就是今天晚上七点。 当然,主播若等不及,也可以重新上传视频,但是,我建议主播先等等。为表歉意,我用自己的微博帐号公开发布了赵坡的亲子鑑定报告,您搜索「时言时语」就能看到。因为不知主播选择在禾子直播曝光他的目的,所以暂且没放主播连结。见此私信,请主播尽快回復,以便商议后续。】 「时言时语我知道,是微博有三百万粉丝的大v,抨击人事向来直言不讳。」陈语说着把页面切到热搜,「赵坡的瓜已经爬到热搜第27了!不对,这会儿已经24了!」 页面上,「京市着名精神病医院院长侵犯女病人并致其怀孕」的标题后头,挂着一个大红的「新」字。微博正文很简单,最主要的内容在于亲子鑑定报告的图片,而发文时间,不过两小时前。 陈语:「两个小时就有18万浏览量,近千条评论,爬到热搜一半,已经很爆炸了!」 季悠点点头,看着正文末尾的一句话:消息来源暂时保密。 再看下方评论,前三的评论都是义愤填膺的骂赵坡的留言,而第四第五,都指向一个问题:不是实名举报,消息靠谱保真吗?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她说商议后续,是商议什么哦?」 按照开始时的目的,搞坏赵坡的身体、搞烂赵坡的名声,这两样此时似乎都已经达成了。 陈语已经有了猜测:「小悠不是想直播虐渣尽快消除煞气吗,时言时语可能看你是新人主播,以为你想红,所以给了你曝光的机会!」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打字,回復私信:【我看到了,感谢大佬!麻烦大佬微文指路直播号,让大家更直观看到赵坡到底是什么人渣!】 「不是东西」立即回復过来:【没问题,虽然不知道主播怀有什么样的目的,但你干了一件好事。】 陈语抿唇,纠结几秒后放弃了解释,毕竟季悠说的那一套,除非亲眼见证,不然谁都不会相信。 【是渣男哦:可是现在视频还没恢復,挂上去有用吗?还是我重新上传一下?】 【不是东西:有用,用处大得很,等着吧。】 第17页 此后再无消息。 陈语等了一会儿,频繁刷新「时言时语」那条微博,忽然,正文底下多出一条置顶评论。 【时言时语(博主):更多实锤指路禾子直播,「是渣男哦」直播号,也可复制口令直接跳转视频。目前视频因某些原因已被屏蔽,你懂的。主播已提起申诉。@禾子直播,舆论的力量,你懂的。】 不愧是战斗经验顶级的大v,两个「你懂的」,让陈语佩服得五体投地。小美进门时,看到的正是她目瞪口呆的模样。 「怎么了?」她眼睛还有些红,表情疑惑。 陈语兴奋得尖叫:「热搜,小美,我们上热搜了!」 -------------------- 第8章 开始爆红的季悠 又是「@禾子直播」,又是「视频被屏蔽」的敏.感字眼刺激网友,即便视频还没恢復,这条热搜的爬榜速度也陡然一升,没过多久就窜到前十。 被网友敲了无数次的禾子官微只觉一脸懵逼,可大瓜势头这么勐,他们怎能表现出一无所知的迹象? 瓜又是「时言时语」这个铁面无私、锤过不少大人物的博主爆的,禾子官微一琢磨,决定赌一把,在其他媒体还没下场的情况下,发出模稜两可的微文: 【我们正在紧急排查,加速恢復视频。我们势必保护弱者发声的权利,势必为舆论监督贡献所有力量!】 发出没几分钟,视频恢復了。即便里面多处存在明显的消音、剪辑痕迹,可陈医生愤而揭露赵坡侮辱多位女患者的话,和赵坡色眯眯威胁镜头外的人的丑恶嘴脸,将话题热度推向新的高潮。 十分钟后,这个瓜终于登顶热搜第一,浏览量高达百万次,点赞十万,转发和评论都也飙升到上万条。 在两只土拨鼠尖叫声中,季悠叠上第三只空餐盘,心满意足地摸摸鼓胀的小肚子。 小美心思敏.感,突然停下声问:「小悠,我们热搜第一了,直播号也涨了这么多粉丝,你怎么都不高兴啊?」 半个多小时过去,她们新创建的「是渣男哦」直播号涌入大量观众,粉丝从0飙涨到两万,视频也被顺势送到禾子首页。 无数人在弹幕和评论区发泄着正义感,也有很多人敏锐地抓住了视频标题,留言问2号渣男是谁,什么时候开播。 为了吃饭,季悠摘下了面罩,重新涂上厚厚的粉。随着他眨眼,纤长浓密睫毛上便有粉尘飘下,乍一看和动漫coser似的,有些诡异,又有些可爱。 季悠摇头:「没有哦,我很高兴的,上热搜后,煞气一直在减少哦。」 他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水润的眼睛也微微眯起,但和激动尖叫的两个姑娘一比,显得太过淡定了。 小美皱起鼻子,刚想说些什么,只听陈语抢先说道:「对了,我都差点忘了,小悠,你记得李民苗这个名字吗?」 季悠蹙起被粉遮盖的花白眉毛,仔细想了想:「不记得哦。」 此时陈语全然没了笑容,面容严肃:「我好像有点印象,但不确定,这个名字,好像是害你入院的李管家,以前听你提起过。」 送红丽会病房后,陈语回到六层,本着谨慎心理,去陈医生办公室又仔细检查了一圈,生怕留下什么对季悠不利的痕迹。正要离开时,陈医生留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 来电的人,正是李民苗。 虽然印象浅淡,但陈语一下就联想到了季悠说过的李管家,怕打草惊蛇,没敢接。 回到季悠病房,季悠已经睡着了,小美一个人盯着手机哭,她便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小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后气哼哼:「我说陈医生怎么想害死小悠呢,原来是他在背后搞鬼啊!陆文眼睛是瞎了吗,让一个管家随便欺负自己老婆,送进精神病院还不够,还要小悠死?!」 陈语担忧地打量季悠好一会儿,欲言又止。可事关季悠的生命安全,她只能把小悠的心情排到后面,给出一个猜测。 陈语:「也许,我只是说也许,站在陈医生背后的是李管家,而李管家背后的,是陆文?毕竟当时……」 她没能说完,小美恍然接口:「对啊!我说那种事之后,陆文怎么会干干脆脆地娶小悠回家,要知道,所有人都在骂小悠啊!他要是真心厌恶小悠,怎么可能搭上自己后半辈子?小语说得对,肯定是阴谋,他就是想报復小悠!」 小美脑筋转得快,说话却不大顾及后果,陈语忙扯扯她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季悠。 小美又一次表现出了超乎陈语想像的决绝:「小语!事到如今,小悠和陆文早就撕破脸了,还缩手缩脚的干什么!」 她拧着秀气的眉毛,直视季悠的眼睛:「小悠,陆文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陈语心里一突。她也问过季悠类似的问题,但用的字眼不是「喜欢」,而是「爱」。当时季悠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就在陈语以为他自己都不确定答案的时候,消瘦憔悴的青年轻轻吐出了一句话:「爱,爱到可以去死,如果这是文哥希望的。」 「当然不喜欢哦,我又不认识他。」 截然不同的答案飘入耳内,让陈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怪异又可爱的面容,一时恍惚。 小美:「认识了也不能喜欢!他不是国民男神,是国民渣男!小悠,你要时刻记住,国,民,渣,男!」 第18页 季悠笑了,点头:「好哦,我不会喜欢他的。」 先不论陆文是怎么对原主的,即便他真是完美无双的男神,季悠也不会动心。他才不要像师兄一样,因为一条不可能相连的姻缘线干出火烧姻缘坊这种蠢事。 让师父心疼不说,还连累自己差点被关进炼丹炉融掉。 再退一步说,他还赶着参加八个人间月后的蟠桃宴呢。吃完蟠桃,就开开心心回去姻缘坊织红线。他可是全坊最勤劳的员工,倒不是为红线背后形形色.色的姻缘,而是单纯喜欢织红线的过程。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朵朵五彩缤纷的小花,在他荒芜枯燥的心间破土而出一样美妙。 * 京市cbd有一家七星级酒店,刚落成,便顺理成章成为京市一众高端活动的举办场所。这天晚上,一年一度的文娱大会便在这里举办。 明明是行业大会,形式上却像娱乐圈顶级颁奖典礼一样高调又隆重。红毯从门前广场一路延伸向宴会大厅,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对准舞台,那里,卓尔不凡的开场嘉宾正走向巨幕前方。 灯光暗下,巨幕亮起,后面的半小时里,台下的人们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嘆。 作为直播行业龙头,禾子直播ceo季晖自然坐在第一排的最佳位置。曾几何时,三届文娱大会的开场嘉宾都是他,年轻英俊,意气风发,闪亮耀眼。 可近三年来,另外一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过了他的风头,抢走开场嘉宾的位置不说,竟也连坐三届。 季晖身体后靠,翘着二郎腿,歪头凝视着场上的陆文,身体语言无处不表达出轻蔑。 只不过,他的内心与外在表现截然相反,简直嫉恨要死。 明明是行业大会,搞得像你引魂歌发布会似的,不就是个全息游戏吗,你们大伙的反应至于这么夸张吗?没玩过游戏,没见过全息还是咋的? 台上,巨幕画面一闪,「今歌直播」四个大字缓缓浮现。 季晖满肚子火气被堵在喉头,愈加烦躁。 游戏也就罢了,禾子半路出家比不上今歌,可今歌半路出家的直播在短短三年内呈现出反超趋势,这如何不让他恼火? 斑驳光影中,一个人影猫着腰靠近,在季晖身旁停下。 「,有条直播今天在网上闹出舆论很大,是个新人主播,副总裁想请示您……」 「什么大事小事都要找我,我请他来吃干饭的?!」季晖压抑着怒气打断他,「滚!」 酒店停车场,禾子副总裁坐在车里,听完下属面带尬色的汇报,无声嘆了口气。 果然,一碰到陆文在的场合,季晖就像吃了枪药一样,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他看着手里的文件,递给下属:「先收着,事情没个定论之前,就当没收到。」 那是份一个小时前新鲜出炉的律师函,借着停车场灯光,「鲁约斯心理健康疗养院」这个名字清晰可见。 * 小美从昨晚夜班起就一直没睡,兴奋过后,很快涌起浓浓倦意,将就着在季悠床上睡着了。 陈语拿着手机,持续关注事态进展,屏幕顶端突然弹出一条微信通知,是「时言时语」。自从直播号私信爆炸后,她们转而加上微信,方便联络。 【时言时语:鲁约斯给我发律师函了,不知道你那边什么情况,能不能撑住。】 陈语一惊:【我们还好啊,没人找过来。时姐,那你……】 「时言时语」很敏锐:【你们?你不是一个人?对了,还有视频里被赵坡威胁的受害人?】 陈语登时紧张起来。 好在「时言时语」没追问,很快又发来消息:【没事,这对我来说不重要。总之先知会下律师函的事,要是鲁约斯也找到你们,向你们施压,顶住,随时找我,我来解决。】 不愧是声名在外的刚直博主,若没她明确表明支持,自己这边两个护士一个病患,真正面刚上鲁约斯,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陈语感激一笑:【知道了,谢谢时姐!】 陈语放下手机,转头看向专心致志盯着电视的季悠,这才发现电视里正在直播文娱大会。而场上用低沉嗓音从容不迫介绍着今歌直播的男人,不是陆文是谁? 陈语下意识便想换台,但余光瞥见熟睡的小美,又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面对如此位高权重的敌人,小悠还是多做些准备为好。 她重新坐下来,手中遥控器咔哒一声碰到桌面的同时,房门砰地被踹开了。 小美顿时惊醒,从床上跳起来,和两人一起望向门口。 那里,院长助理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全沖了进来,眨眼间将三人团团包围。 陈语到底镇定些,盯着面色阴沉的院长助理:「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两个护士不好好在岗位上待着,跟一个神经病黏在一起,我倒想问问你们干了些什么?!」 陈语:「我上完白班了,现在是休息时间,小美昨天上夜班,按排班也是明早才上班,业余时间怎么安排是我们的自由。」 她的能言善辩让院长助理气极反笑:「别告诉我医院负面热搜跟你们没关系!」 陈语:「什么热搜?我不知道啊,我们一直看电视呢。」 「是,是啊,什么热搜,我上去看看。」小美壮着胆子帮陈语搭腔,作势翻开手机。 第19页 谁料院长助理突然上前一步,抬手勐地把她的手机打落:「别装了!」 他翻开手中夹着的笔记本电脑,刀子似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来回剜:「你们诓骗院长去陈医生办公室,又把他们关到101,监控都拍下来了!还不承认?!」 电脑的监控画面中,确实是三人从配药间出来,送赵坡和陈医生去101的过程。 小美「呀」了一声,捂住嘴。 连监控都没想到,自己真是笨死了! 陈语也是同样想法,一时无措,看到手机,立马想到跟「时言时语」求助。但保全见她一动,立马夺走了她的手机。 就在小美快急哭的时候,季悠清凌凌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迷惑,和一丝郁闷:「好烦哦,没有法力,开不了姻缘眼……小语小美,他是渣男吗?」 是的话,他要去洗脸了哦。 -------------------- 第9章 即将出院的季悠 亲眼目睹过季悠降服赵坡的全过程,小美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了言下之意。 桃花煞一出,助理也好保全也好,都得像狗一样跪在季悠脚下。 但事情显然没这么简单。季悠刚走两步,就被两名保全架住胳膊。他身高虽不输保全,可瘦弱的身板足足小了好几圈,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 就在这时,一道柔婉的女声从门外传过来:「放开。」 院长助理都急得火烧眉毛了,也不管来人是谁,撇头对保全命令:「闲杂人等都清出去!」 那保全应声,转过身去,身体一僵,弯下腰:「院长夫人。」 「什么夫人,让你把……」助理骂着扭头,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身体九十度下压,「院长夫人。」 恭恭敬敬地打完招唿,他小心翼翼抬眼:「您怎么来了?」 保全向两边分开,约莫三十来岁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穿着剪裁恰到好处的米白裹身裙,墨黑头髮一丝不苟地盘到颈后,气质端庄绰约,只是不苟言笑的脸有些冷,颇有威严。 院长夫人停在季悠面前,不悦地看向左右保全:「我说话不管用吗?」 保全慌忙松开季悠,点头哈腰。 「都出去。」院长夫人说。 助理犹豫:「夫人,院长的事,肯定是他们几个搞鬼……」 「不管用?」 助理连忙闭嘴,跟在一众保全身后出门。 「关门。」院长夫人又说。 等房门关严实,她才端正视线,从季悠到陈语到小美,好好打量了一番三个年轻人。 陈语暗中拉拉小美的手,这才点头招唿:「院长夫人。」 看她们紧张的模样,院长夫人噗一声笑了出来,红.唇勾起,满脸冰霜消散无踪。 「瞧把你们吓的,怎么,拍视频前,就没想想后果?」 原以为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赵坡是她老公,可她突然这副表现,让陈语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看看小美,小美同样惊讶地看看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季悠开口了,点点头:「想了哦,我们就是要让赵坡身败名裂,再也没办法作恶的。」 院长夫人看向他,对他满面雪白的妆产生了几分兴趣。不过鲁约斯开了这么多年,她自己也是精神疾病专业出身,知道分寸,没有直接问季悠的妆。 她笑道:「真有那么简单?一段可以解释为污衊的视频,一张没有盖章的鑑定报告,一个从未现出真身的微博大v,你觉得就能让赵坡身败名裂?」 「把医院当企业,赵坡也算是商界不容小觑的一员,不把医院当企业,他在京市高层的关系也不少,你们觉得,这就能让他掉到泥里,再也爬不起来?」 她的话不是不无道理,而是很有道理,阶层不同,眼界自然更高。不过三言两语,就让陈语和小美的心悬了起来。 陈语不自觉拉住小美的手,嗫喏好一会儿都没说出一个字。 她脸上畏惧不安显而易见,被季悠尽收眼底。 季悠却不理解了,看向院长夫人:「你不要吓她们哦,她们是为了帮我。」 「吓?」院长夫人又扫了她们一眼,「帮你或者帮谁不重要,一起行动,那就是同党,就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我这算吓她们吗?」 季悠摇头:「算哦,你身上没有恶意。」 这句答非所问让院长夫人一怔,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季悠一会。虽说精神疾病会让患者的生活痛苦不堪,可从很多被人忽视的方面看,他们往往有着更敏锐的直觉。眼前的年轻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院长夫人压迫性的气势一收,又捂嘴笑起来:「你倒是灵性。」 季悠这种直指本心的敏锐,与聪明机智无关,只有「灵性」两字才能形容。 她拍拍手坐了下来:「好了,不吓唬你们。放心,我非但不追究你们的责任,甚至还想给你们一笔赏金,当然,为保证离婚官司不出差错,赏金只能在离才能给你们。」 陈语错愕不已:「离婚?」 院长夫人似笑非笑地看她:「这种男人,不离婚,留着过年呀?」 「我,我不是这意思……」陈语无措解释。 小美收起目瞪口呆的神色,啪地一拍桌子:「说得好!不能留着过年,更不能留着过夜,一想到就噁心!」 院长夫人笑得花枝乱颤,可笑着笑着,眼角泪水掉了下来。 第20页 十年前,她是赵坡手下的博士研究生,十年后,她已然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一个禽.兽的妻子。 十年婚姻,不自觉间消磨了她顶尖学府毕业生的锋芒,即便早已发现赵坡种种恶劣行径,也因瞻前顾后、顾虑重重,竟一路拖到今日。 看到这三个年轻人拍下的视频,她一瞬间有了勇气。如当头一棒,醍醐灌顶。 不能再继续这么下去了。再帮着赵坡掩盖事实,自己又能有多干净,又怎么对得起上学时在医学院随处可见的「医者仁心」? 方才一番打消士气的话,实际上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她在警醒自己,这一步走下去,自己到底放弃了什么,又面临着怎样的困难。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更不用怕。有我在,鲁约斯也好,赵坡也罢,不会有人追究你们的责任。」 院长夫人抹掉眼角最后一滴泪,但三言两语说清自身遭遇时,脸上笑容从未变过。 「不过你们得趁早找工作去。还有你——」 她从皮包里抽出一个档案袋,递给季悠:「病癒的诊断书,出院手续,我都办好了,今天就走。两个小姑娘行动自由,你不一样,多待一会儿,就多一分风险。」 她站起身,想起一事,又对陈语和小美笑道:「对了,那份赏金不是开玩笑,你们就当是裁员补偿,不用拒绝。就是……会晚一点打到帐上。」 倒不是没办法当即给钱,可这一步务必做得周密稳妥,不给赵坡留下任何挣扎的机会。她要让他身无分文,彻底跌落尘埃。 离出门前,陈语叫住她,问题还在心里踌躇。 小美一口气帮她问了出来: 「院……赵坡怎么样了?」 「他啊,」院长夫人勾起红.唇,眼中尽是仇恨释放后的清爽,「彻底烂了,后半辈子,恐怕都离不了尿袋。呵,那个姓陈的也好不到哪去。」 [好可惜啊,要是开了姻缘眼,我就能看到院长夫人情痣里的虚红断掉消失了。]月魄惋惜不已。 季悠点点头,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对哦,谁让你法力这么少的。」 月魄:[……]草。 * 院长夫人向来是素净端庄形象,从未似今天这般浓妆艷抹,冷艷示人。 助理心中蹊跷,坚持一路劝到停车场。 院长夫人终于不耐烦了,冷冷回头:「再多说一个字,全医院第一份遣散费就是你的。」 不愧是赵坡多年心腹,助理只是微微一滞,便苦口道:「可是夫人,放任事态发展下去,医院形象受损,投资人撤资,最后资金断裂、资不抵债都是环环相扣的!」 「很好,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夫人!」医院一把手毕竟是赵坡,助理并未被她镇住,「院长虽然昏迷着,但绝对不会同意夫人的处置方式的!再说医院倒闭,对夫人您有好处吗?」 「好处?」 院长夫人笑了笑,懒得解释太多,望了眼黑色天幕下的医院楼宇。不知里头藏着多少黑暗角落,角落中又藏着多少受害者的冤屈和耻辱。 这不是救死扶伤的医院,而是一座吞噬鲜活生命的坟墓。 「鲁约斯早该倒了。」她关上车门,降下车窗,乜斜助理,「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会什么都不管,任由事态发展?」 助理心中一突:「夫人什么意思,您想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声愤怒的引擎轰鸣。 轿车加速,逐渐驶离漆黑郊区,奔向灯火辉煌的京市中心。 * 距离文娱大会结束还有半小时,宴会厅里密密麻麻的摄影机便不见了一半。最后半小时里,闪光灯如同一盏盏熄灭的星星,剩下的记者在一番纠结后,也陆续离开星宇酒店。 等主持人说完闭幕词,现场竟一个三方媒体都找不到,只有主办方自己安排的摄影师还在勉力支撑。 面对主办方充满歉意的面容,陆文大度地摆摆手。公司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没有会后採访,他乐得。 只是有人心态与他截然相反。 台上不方便说,季晖还等着台下会后採访爆料一个重大消息呢,谁知兴沖沖扫视一圈,竟连个三方记者都找不到。 冷不丁被浇了一盆冷水,他面色阴沉,对赶来接驾的秘书咬牙:「人呢?!」 秘书硬着头皮,快速汇报了一遍情况。 季晖紧缩的面部肌肉舒展开,得意地回头忘了陆文一眼,只是再看向助理时,又恨铁不成钢:「一个新人都比你们顶用!」 说完,他大步拦下正准备离开的陆文。 「哟,这不是陆大少嘛!怎么,台上唾沫横飞自卖自夸了半天,一个会后採访都没有?啧啧,太费力不讨好了吧?」 季晖一米八,放在普通人里也算高个子了,可在一米九的陆文面前,依然要微微抬眼仰视。 作为前综合格斗冠军,即便退役五年,陆文异常挺拔的身材依旧气势迫人,极为瞩目。不过两人打小看不对眼惯了,季晖才不会像外人一样被他的气势镇住,反而越靠近陆文,越要张牙舞爪言辞嚣张。 曾经好长一段时间内,甚至有好事者因此给两位霸总组cp,磕糖者不在少数,还把季晖比喻成陆文的小猫咪,因为总是无能狂怒而张牙舞爪。 当然,季悠遭到全网唾骂后,舆论也隐隐崩了根弦,没再拿两人的cp说事。 第21页 然而这具充满挑衅的话像是一记空枪,陆文充耳不闻,连头都没回。倒是他身旁头髮花白气质儒雅的谷秘书礼貌回身,对季晖点了点头。 谷秘书微笑:「董事长明早有三个专访,要赶回去准备,季总,请了。」 季晖戏嚯的笑容一僵,见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恨恨对自个秘书发话:「炒!把最好的流量和推荐位都给那个新人,给老子他.妈的把引魂歌压下去!」 身材高大的男人坐上外形低调的劳斯莱斯,这才开口,嗓音低沉,带着沙沙的磁性:「那傢伙又犯什么病?」 副驾上的谷秘书回头:「应该是禾子一个新人主播火了,来耀武扬威的。」 他打量着老闆的神色,转而提起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董事长,鲁约斯来电话了。」 陆文睁开眼:「嗯?」 谷秘书知道他心中疑问,解释:「强制看护同意书上午就送过去了,但是……鲁约斯这次要求季先生出院。」 「他又作什么妖?」 谷秘书打开手机,递过去:「不是季先生的问题,是赵院长他,出事了。」 -------------------- 第10章 回到陆府的季先生 和以往不同,这次出院不是季悠闹腾,而是院方要求。不只是他,鲁约斯通知了所有病人家属前来接人。 在网民们以为热搜第一已经让话题达到顶点时,院方这一行为和院长夫人在私宅临时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再一次将事件推到新的高潮。 接下来几个小时里,不当班的陈语和小美也忙得不可开交。院长归院长,看着其他同事无头苍蝇般焦头烂额,她们不忍心当旁观者,主动前去帮忙。 而就在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的深夜里,一名保全走进季悠病房:「季悠,接你的人来了。」 季悠正在吃小美偷偷送来的冰淇淋,茫然抬头。 保全:「马上跟我走。院长夫人交代了,行礼收拾好后会送到你府上。」 季悠是院方第一个通知家属的病人,相应的,来接人的胡司机也到得最早。他为陆文开了五年车,多少算个心腹,是以把陆文送回公司后,马上便被派到这里接人。 任务很简单,中间不要有任何停留,直接把季悠送回陆家,免得他再生事端。 劳斯莱斯停在住院部楼下,胡司机仰头望着灯火通明的弧形楼宇。医院工作人员的唿喊和病人的疯叫如浪涌般袭来,他从未见过深夜里还这般热闹的住院楼。 有种山雨欲来的错觉。 胡司机定了定神,只见大门里走出来一胖一瘦两道身影。瘦的在前方,惨白着一张脸,行走在交错光影里,活像个夜间出行的白无常,让他心中一突突。 他赶忙打开后车门,恭恭敬敬地请季悠上车。 「季先生的行李在上面吗?」 保全摇头,又交代了一遍「行李会送到府上」,就挥手赶人。 车辆启动,胡司机看着后视镜中逐渐远离的医院,只觉像做梦似的,心中感慨。 建得这么气派的鲁约斯,看来真要倒闭了,如此毁灭性的打击竟源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主播,令人咋舌。 更让他佩服的是赵院长的夫人。在事情没有定论,更没有一家官媒下场跟进的情况下,非但不澄清不公关,反而直接召开发布会,声泪俱下,字字泣血,连鞠了十几次躬向公众和受害者道歉,直接坐实了赵院长的罪行。 这一招着实够狠,也难怪陆哥和谷叔认定这雷就是她故意引爆的。女人吶,心狠起来,哪个男人见了都得退避三舍。 撇开这些不说,倒是季先生因此逃过一劫,两年下来,运气难得好了一次。 胡司机转而从车内后视镜里打量季悠,方才靠得近了,他才发现对方脸上诡异的白色是一层粉。他在赛场上的成就固然比不上陆文,但曾经也是小有名气的狠角色,这时心里已然没有一丝畏惧,反而多了几分怜悯。 他是亲眼看着季悠嫁到陆家的,当时大学都没毕业的季家二少爷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青春气息,偏中性的长相让他既有女性的柔美,又有少年的英气,着实令人惊艷。 哪像如今,脸上婴儿肥全都消失了,整张脸瘦得还没有他巴掌大。车内昏暗光线中,竟能清晰看到宽松病服下凸起的肩膀骨头。 理智告诉胡司机,季悠落得今天的下场是罪有应得,可感性上,他又难以抑制得升起几分怜悯。 「季先生,」胡司机总想说点什么,琢磨着开口,「还记得我不?」 季悠从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上收回目光,对上后视镜中胡司机打量的眼神,摇头:「不记得哦。」 透窗而进的路灯映入季悠眼睛一角,即便车里光线暗沉,那双眼眸也异常水润灵动。 胡司机只觉心中一悸,撇开视线。 季悠的回答没让他太过意外,但凡相处过一阵的人都知道,季先生眼睛里只有陆文。 他清了清嗓子,开玩笑似的问:「那季先生还记得董事长吗?」 季悠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与其说记得,不如说认得,从电视上,从陈语和小美的嘴里。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记得的。」 果然。胡司机暗笑,每每这种时刻,他总是忍不住想,即便季先生犯下天大的错,单凭全心全意都想着陆哥,也不是不能原谅。 第22页 当然,这种话由不得他说,陆哥更不是他能劝动的。 胡司机:「我姓胡,是董事长的司机,季先生叫我胡司机就成。」 季悠又乖巧点头,头顶一簇呆毛随着动作一颤一颤:「胡……哥。」 作为月宫里年纪最小的新人,他日常称唿别人不是「上仙上神」,就是「师兄师姐」。眼前这名凡人虽然年纪上不可能有自己大,但外貌比很多师兄都要成熟,称一声「师兄」,完全是下意识的念头。 当然,他如今身在凡间,只好借用原主的意识,临时把「胡师兄」改成了「胡哥」。 可这种明显拉近距离的称唿,让胡司机不由错愕。他再看向后视镜,莫名其妙产生一股子冲动,去揉一揉那个呆毛晃动的脑袋。 当然,胡司机忍住了,心下琢磨着要不要纠正一下季先生对自己的称唿,车内再度安静下来。 有过这一番情绪波动,他对季悠的怜悯高涨到全新高度。眼见车子经过中轴快速路,逼近京市南郊的别墅区,他忍不住开口提醒:「季先生,好不容易离开鲁约斯,您回庄园后可别在惹董事长生气了。还有李管家,他是在庄园呆了三十年的老人,您最好也稍微让着点……」 季悠心中一动,响起陈语提醒过的话:「李管家?」 「没错。老爷子去疗养院,董事长又经常住在公司,李管家就是庄园里的地头蛇。」 想来胡司机对李管家也没什么好感,提及时颇为直言不讳,从下高架到抵达湖滨庄园,整整二十分钟里都在告诫季悠最好躲着对方。 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再说文文弱弱的季先生也压根不是强龙。 寸土寸金的别墅区里,湖滨庄园占地豪气,从大门口到城堡似的别墅,车程也得有五六分钟。 是夜多云,星月无光,偌大庄园的道路两侧,只能看到各类设施的朦胧暗影一闪而过。劳斯莱斯在黑压压的城堡前方停下,季悠睁大眼睛,都没发现其中任何一扇窗户里透出灯光。 一盏飘摇烛火从黑黢黢的大门里飘了出来。 胡司机砰地关上车门,迎向来人:「怎么回事,这么黑?」 夜里似要下雨,起了风,李管家用手拢住烛火,笑道:「停电了,说是外头施工队挖坏了管线,正在抢修。」 他言语淡定,胡司机却皱起了眉:「不是有发电机?」 李管家:「不巧,小王家里有急事请了假,其他人不懂机器,一不小心就把开关拗坏了。」 「小王?」 「家里新聘的设备工。」 胡司机将信将疑,心中直觉不对,可对方态度一如既往地礼貌客套,他又恰好收到谷秘书的信息,让他赶回公司送趟文件。 他只能把季悠交给对方,坐回车里时又纠结了一瞬,终是开车走了。 李管家目送劳斯莱斯消失在道路尽头,这才转过身看向季悠,这一看手一抖,差点摔了蜡烛,连招牌性的微笑都消失不见。 烛火暖黄,却让季悠惨白的脸愈发死气沉沉,夜风又让火焰飘摇不定,那张忽明忽暗的死人脸愈发像阴曹地府里派出来的勾魂小鬼。 好在那双乌熘熘的眼睛是活的。 李管家暗自平復好气息,挤出笑容:「季先生,进去吧。」 说罢也不等季悠应声,径直往别墅里走。 烛光一远,四周便伸手不见五指,季悠被台阶绊了一下,差点摔跤。而这一下短暂的耽搁,竟让他进门后,完全失去了李管家的身影。 外边黑,别墅里更黑,简直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哪有半点烛光的影子。 李管家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季先生,您房间在二楼第一间,劳烦自己上去吧,我年纪大.腿脚不好,就不上去了。」 「给我蜡烛,我看不见哦。」季悠说。 但黑暗中再无人回应,他只能原地打转,迟迟迈不开脚。 [他肯定是故意的,小语猜得没错,陈医生肯定是他指使的!] 月魄愤愤说完,终于发现不对劲:[月神大人,你真的看不见啊?] [是哦。]季悠点头,用意识回答,[姻缘坊一天到晚都很亮的,月魄日魄交班的时候更亮,你没去站过岗吗?] 他早已习惯了炽亮光线,百年下来,夜视能力几乎为零。 月魄被他问得有些难为情:[我成精时间还短啦,没资格去天庭站岗。] 灵识开启时间短的月魄,只能在夜里照耀凡间,不过这也让它夜间视物全然没有障碍。 它紧接着自告奋勇:[我能帮大人指路哦!月神大人,你左边有个矮柜子,可以扶一下,小心不要磕到……] 季悠的夜盲症远远超乎月魄想像,它只能转而指挥季悠的每一步,好不容易才踏上楼梯,爬上二层。 季悠摸到第一扇门的门把,试了好几次都不能打开。 很显然,门是锁死的,锁眼里也没有钥匙。 [这个老东西,肯定是故意的!] 月魄又一次骂道,指引季悠顺着走廊摸过去,可整整五扇门,无一例外都被锁死了。 「有人吗?」季悠拔高音量喊了一声。 月魄:[没用的月神大人,胡司机不是说了吗,死老头是地头蛇,肯定早就安排好了,没人会理你——啊!] 它骤然尖叫,让季悠针额角刺似的疼。 第23页 [月神大人,你听见了吗,好……好恐怖!] 季悠用拳头悄悄额角,干脆开口回答:「听见了哦,你小声点。」 幽影幢幢的别墅里,不知何处传来了一缕细微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幽怨至极。 -------------------- 第11章 不能喝酒的季先生 深夜路空,车上又没别人,胡司机一番疾驰,不过半小时就抵达坐落于cbd的今歌大厦。 董事长办公室在顶层,他走到门口敲了敲门,谷秘书把他迎了进去。 谷秘书把一个档案袋交到他手里:「这是卓编剧的合同,你跑一趟让他签字。」 胡司机诧异:「这么晚?都快十二点了。哪个卓编剧?」 「卓维薪。」谷秘书笑道,「大编剧嘛,写稿日夜颠倒正常。就因为他一小时前才回复合同意见,董事长才推迟了锻鍊时间。他想尽快签下卓维薪,有这个天才编剧操刀引魂歌剧本,质量和噱头都保障。」 胡司机点头,拿了剧本就往外走。 谷秘书又拉住他:「等两分钟,董事长快锻鍊完了,估计要问你话。」 所谓锻鍊,其实是内测引魂歌游戏的各个场景,这是陆文每日忙完工作后必做之事。但与一般玩家不同,陆文进游戏不是只靠手脚都不用动的脑设,而是身子和脑子同时沉浸到全息环境里,身动,游戏里的角色就动。 以陆文的观点,科技的发展不能让人类只剩下一个脑子,既能娱乐又能锻鍊身心,这才是全息游戏的出路。 董事长办公室被一道玻璃墙隔成两间,外间是办公,里间是游戏,玻璃墙上还挂着一块百寸屏幕,实时同步着陆文在游戏里的一举一动。 引魂歌开发过程全程在今歌平台直播放送,别说胡司机这样的内部员工,就是游戏迷也能认出来,此时屏幕里的场景叫「梦魇森林」,而陆文所扮演的重剑武士是赏金猎人,专门猎杀喰魔。 光怪陆离的树林里树影幢幢,绿光幽暗。鬼魅黑影如幽灵般疾速飞掠,尖啸着奔逃,却猝然间被一只大手捏住脖颈。 铁靴踏出沉重的金属声响,武士几个利落的抬臂挥斩,阔刃重剑眨眼间削去喰魔剩下的三个狰狞头颅,以势不可挡的插入黑影胸膛。 剑刃翻转,勐然上挑,悽厉尖叫声中,喰魔被纵向噼成两半,顷刻间化作飞灰。 粘稠的黑血溅射在武士刀削斧噼般的冷峻面容上,他豁然回头,凌厉目光让大屏幕前的两人不自觉屏住唿吸。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同为曾经的格斗选手,胡司机自然能看出陆文动作之精准狠辣。为了模拟最真实的手感,陆文手中用以替代「重剑」的球棒是特质的,分量极重。 胡司机敢肯定,对于陆文而言,全息游戏是更棒的训练场。时隔五年,此时的他再站上格斗场,取得的成就只会比五年前更高。 大屏画面定格,陆文从电动玻璃门后走出。 一番打斗动作后,他的白衬衫已然浸透汗水,贴在劲瘦的身躯上,肌肉线条隐约可见,极具力量感。 从谷秘书手中接过毛巾,他看向胡司机:「怎么样?」 胡司机:「送回庄园了。」 陆文笑了笑:「我是问我的表现。」 胡司机也笑起来,比出大拇指:「再去awc,陆哥拿个轻重量级三连冠不是问题。」 陆文不可置否,下巴点点他手中档案袋:「一会儿签完合同,回来咱俩练一练。」 胡司机喜笑颜开地应了声,又等了几秒,不见陆文有继续问的意思,忍不住主动道:「陆哥,季先生他……」 「病好了?」陆文打断。 胡司机语声一滞,一路上看来,季先生表现都很正常,只是那一脸令人无法忽视的白妆,若说病好,实在令人无法信服。 不知为何,胡司机讷讷说了句题外话:「庄园停电了。」 陆文「嗯」了声:「你去吧。」 湖滨庄园是爷爷刚发迹时买下地皮建起来的,彼时非富即贵的南郊别墅区连个影都没有。小四十年过去,设备老化,即便每年都修缮,可偶尔停电停水并不奇怪。 胡司机了解他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得闭嘴,拿着合同离开。 整一层都是董事长专属空间,除了办公和游戏室,外面还配置了单独套房,居住起来与豪宅大平层无异。 陆文一手解着衬衫扣子,走向套房中的卫生间。行到半途又回头,对谷秘书交代:「让李叔收好刀具锐器,看好他。」 谷秘书点头应完,多宽慰了一句:「李管家做事妥当,董事长不用担心。」 * 占地极大的湖滨庄园自然不可能只有别墅这一栋房子,马厩、观景楼、仓库……各式形制的建筑错落在庄园四处,隐匿在此刻的黑暗之中。 距离别墅最近的,就是后方几百米远的仓库。 仓库自然是用来安置物品的,但偶尔也会用来安置人,譬如两年前,譬如今天。 十来个佣人挤在仓库里,四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个新来的小姑娘挽住同伴的胳臂,低声询问:「就不能开一盏灯吗?我,我有点害怕。」 马上就有人替同伴回答她,声音不耐:「怕黑,就不怕李管家开除你?」 小姑娘打了个哆嗦,只得噤声,好不容易找到待遇这么好的工作,自然不想轻易捨弃。 第24页 安静中,只听前方有人耳语:「你说小雪这次会不会……就像两年前的小雅一样……」 「嘘!不要命了,瞎说什么胡话!」 「我,我就是有点担心。小雪那孩子挺乖巧的……唉,你说季先生在精神病院好好的,非要回来做什么……」 小姑娘愈发迷惑了,这话在黑暗里散开,竟让空气静默下来。 仿佛……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认同了一个事实:季先生,不该回来的。 * 「你站岗这么久就没见过坟地乱葬岗吗?怎么胆子这么小哦。」 好不容易让月魄停下尖叫,季悠脑子还是隐隐作痛。 月魄很委屈:[我每次照到这种地方都会捂住眼睛的!] 季悠眨眨眼:「指路哦,我们下去。」 [好好!] 月魄忙不迭答应,即便猜到很可能是李管家做局设陷阱,它依然觉得这地方瘆得慌。虽然那道诡异渗人的哭声已经没了,可能早一刻离开这个鬼地方也好。 然而季悠没有离开的意思。 回到一层后,他先让月魄帮忙找到餐厅里的冰箱,谁知两个双开门大冰箱里都空空荡荡的,只有一阵阵尚未回温的冷气。 再找去厨房灶台,锅碗橱柜里都翻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月魄难以置信道:[月神大人,你不会是……饿了吧?] 季悠点头:「对哦,可是什么吃的都没有。」 月魄:[就算有你吃得下去?] 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情况吗?我明敌暗……好吧,月神大人周围乌漆嘛黑的,也很暗。 季悠完全没把当下诡异环境当回事的模样,多少让月魄心定几分。但它犹不放弃,苦口婆心地劝他三十六计跑了再说。 [月神大人,你现在没有法力,我的法力也没恢復,怎么跟死老头开干啊?] 季悠:「前面怎么走?」 月魄:[左拐上楼梯,右边有扶手……不是,月神大人,你没听到我说的吗?] 季悠:「你法力那么少,恢復了也没用哦。前面是拐弯吗?」 月魄:[还有两步,然后台阶……哎我知道月神大人桃花煞很厉害,可现在乌漆嘛黑的,就算大人洗干净脸,别人也看不到啊。] 季悠:「可是我好饿,外面也找不到吃的。前面呢,是去三层的吗?」 月魄:[是,十二级楼梯,上去再走几步就有一扇门……哎不对,都这种情况了吃的有那么重要吗?再说厨房餐厅都没找到吃的,三层也不会有……啊……] 月魄愣了。 三层的房门竟然没锁,季悠一推就开了,两簇火光猝然映入眼帘。 那是两根静静燃烧的蜡烛。 这是一个极为宽敞的房间,中间是一张黑色大床,蜡烛距离床尾不远。房间面积太大,以至于烛光只能照亮有限范围,四周尽是晦暗不明的角落。 季悠看不清楚,但透过他的眼睛,月魄发现远处墙上被厚重窗帘遮得严严实实,难怪别墅外下车时,望不见房间里的光。 [月,月神大人,这里好像更不对劲啊,千万别进——去……] 它还没说完,季悠已经进去了。 他径直走到点着蜡烛的地方,发现两盏烛台都摆放在一架餐车上。除此外,餐车上还摆着一只玻璃杯,和两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洋酒。 离开鲁约斯已经过去将近两个小时,他滴水未沾,此时不光饿,也渴。他毫不犹豫地开启瓶盖,发现瓶盖竟是虚盖着的,布置这台餐车的人显然极为贴心,提前拧开了。 季悠倒了半杯酒,黯淡烛光中,原本琥珀色的液体愈发暗沉,好似粘稠的血液。 月魄真急了:[月神大人,不要喝!黑布隆冬的谁知道瓶子里是啥啊?] 季悠闻了闻,又抿了一口:「是酒哦,就是有点难喝。」 他眉头紧紧皱起来,这酒的味道比甜滋滋的仙酿差远了。可才一小口下去,热流便从口腔一路蔓延到胃部,给肚子里带来一股暖意,竟驱散些许煎熬难耐的飢饿感。 月魄:[哎月神大人!你看这蜡烛,血红血红的,哪里是家用蜡烛啊,明明是点给死人的!] 它的声音都在发抖。 [真不能喝啊月神大人!这时候喝醉了不是变成砧板上的肉了吗?!] 季悠对它的大唿小叫只觉头疼,纤细的脖颈一仰,半杯酒水一饮而尽。 他实在饿得很了,一杯接一杯,没几分钟,一整瓶洋酒就尽数入腹。热度从胃一路散发到指尖,彻底驱散飢饿感的同时,蒸腾起难解的燥意。 「好热……」季悠一个后仰,躺倒在温凉木地板上,一边扒拉身上的衣服,一边口齿不清地嘟哝,「好久没喝吴上仙酿的桂花酒了,师父他不准我喝……」 月魄气急了:[那你还喝?一下干掉一瓶!] 「反正,师父现在管不着了嘛。」 季悠嘿嘿一笑,纤瘦见骨的胸膛已然泛起成片粉红。 这还是月魄第一次听见他笑出声,忽然抓到一丝不对劲:[月老为什么不准你喝酒?] -------------------- 第12章 喝high了的季先生 月魄没有得到回答。 不过短短几分钟,季悠竟像是完全醉了,不大高兴地嘟囔着,在地上滚来滚去。恍惚中,他又站了起来,抓起一盏烛台,脚步踉跄着,好一会儿才找到卫生间。 第25页 砰的一声,卫生间门被甩上。片刻后,花洒水声哗哗响起。 就在他进入卫生间后,卧室另一侧,一道像极了墙壁的假门被推开,露出两个模煳人影。 这是陆文房间里放置保险柜的地方,因为空间大,除去保险柜仍足容纳两三个人。而此时猫缩在里面的,正是李管家和名叫小雪的年轻女佣。 李管家踮起脚步走到餐车边,拎起空酒瓶晃了晃。忽明忽暗的烛光下,他标志性的微笑显得阴鸷又扭曲。 「神经病。」想起季悠嘴里乱七八糟的胡话,他哼笑着低骂一声。 他猜得没错,即便过去两年,季悠还是那个季悠,季家名不正言不顺的二少爷,处处敏.感,却处处抬不起头。 这种娇生惯养的金丝雀,被关在精神病院两年,怎么可能好得了?稍稍一刺激,就走回以前的老路了。 ——酗酒,易怒。再略略使用手段,就能让他暴起伤人。 也就是他运气好,竟碰上赵坡这档子事,若非如此,他怎么出得了鲁约斯? 李管家眯起眼,脸色越来越阴沉。既然如此,这次干脆关进监狱好了。扣上违法犯罪的帽子,少爷怎么也得跟他离婚了吧?到时,不论季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湖滨庄园,他的王朝,将稳稳噹噹延续下去。 李管家放下酒瓶,走回到假门处,低声命令小雪:「现在哭。」 小雪浑身都在抖,两年前那晚的可怕场景还歷歷在目,平日睡觉都时常惊醒,夜不能寐。她实在太害怕了,太害怕落得小雅一样的下场。 见她只流泪不吭声,李管家直接一巴掌扇去,怕弄出动静,又半途停下,转而使劲拧了一把小雪的手臂。 衣袖被牵扯向上,小雪露出的一截小臂上,隐约可见大片淤青。 疼痛让她呻.吟出声,李管家眼疾手快地掐住她的脖子,那呻.吟和哭泣就变得尖细幽怨,婉转绵长。 像极了死不瞑目的冤魂。 李管家终于满意了,松开手,踮起脚尖凑近洗手间。他一手别到背后,从后腰处拔.出一柄水果刀。 和两年前一样,这把刀在这次也是重要道具。 ——把刀虚插在门把中,只要季悠一开门,必然哐啷砸在地上,吓掉季悠部分理智。而以季悠胆小的性子,又喝了酒,定会捡起这把刀,再被鬼哭声一激…… 最终会发生什么,就看他和小雪自身造化了。 李管家无声一笑,小心将水果刀插入卫生间门把。然而,刀尖还没触及把手,眼前这扇门豁然打开。 一阵凉气扑面而来。 花洒水声明明还响着,季悠被烛光笼罩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门口,冷不丁间,李管家反而被吓了一跳。手一松,水果刀直线向下。 噗一声轻响,刀尖从李管家脚背没入。 不愧是日本大师手作厨刀,刀锋极锐,吹毛断髮,从鞋面到脚背再到地板,一路向下,几乎毫无阻滞。 李管家难以置信地盯着插入脚面的水果刀,刀刃太利,以至于他第一时间没感受到疼痛,反而面容狰狞地抬头。 「季悠!你敢这么对我,不想活了?!」 话音未落,剧烈痛疼袭来,可他的惨叫声蓦然堵在喉间——他瞳孔放大的眼睛,看清了微微低垂的面容。 青年食指竖在唇前:「乖,不要乱叫。」 他身材纤瘦,满身水渍,略长的额发耷拉在脸颊两侧,发梢晶莹的水珠滴落在无暇的皮肤上,顺流而下,在干净纤细的下巴上汇聚,復又滴落到精巧的锁骨,沿着胸线一路游走,最终抵达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腹。 李管家的目光被莫名的魔力吸附在青年身上,张开的嘴巴动了动,没发出声来。 只听青年低笑一声:「乖,叫主人。」 李管家痛苦挣扎的面色逐渐僵硬,痴迷的神色一点点爬上面孔,听话地张嘴:「主,主人。」 他双眼瞪大到人类能做到的极限,极为诡异又极为突兀的,他对于眼前青年强烈的憎恶和畏惧,在几个唿吸的挣扎后,急速变成强烈的心动和爱意。 这种巨大的情感转换,冲击得他整具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的视线不可控地捕捉着季悠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表情的变化,看到季悠握住自己右手的瞬间,他产生了某种下跪的冲动。 有无可抵抗的声音在说——死也值得。 可季悠发现了他蠢蠢欲动的膝盖,轻摇一下头:「不要动哦。」 他说着,牵引着李管家的右手握住刀柄。 「自己拔.出来。乖,别叫。」 莫名的力量让李管家握紧刀柄,蓦然一提。 鲜血从脚背上喷涌而出,顿时浸透整片鞋面,而他额头颈间青筋暴起,面红气粗,却死死咬着槽牙,没有发出一声痛吟。 季悠弯着腰,拍拍他的脑袋,展颜一笑,纯净无暇的面孔好似下凡的天使。 「真乖。」 * 上午三场专访一场会议,时间很紧,陆文起了个大早。他身体底子好,又常年锻鍊,昨夜只睡三四个小时,依然精神奕奕。 他喝着谷秘书特意带来的蛋花豆浆,说:「谷叔,买早餐让鬍子去就行,你不用折腾。」 谷秘书年逾五十,给陆老爷子当了十年秘书,又辅佐陆文的父亲小十年时间,等到陆文上位,又已过去五年。头髮梳得一丝不苟有如往昔,但终究斑白了,昨天陪陆文熬到一点多,眼底一抹青色,显然没缓过来。 第26页 谷秘书不在意地笑:「上午行程满,我看用不着车,就让小胡歇着了。」 陆文也笑:「谷叔不服老,还跟鬍子较劲。」 作为三朝元老,谷秘书算是看着陆文长大的,虽然恪守本分,但私下难免像个脾气温和的长辈。 他微微嘆了口气:「等引魂歌成功上市,今歌在游戏界的龙头地位就稳固了,我也该退了。」 陆文沉默半晌,又把话题撤回到胡司机身上:「给鬍子去个电话,我想安排他上午去卓维薪家盯着。靠笔桿子吃饭的人日夜颠倒,我怕他一觉睡过开会的时间。」 谷秘书不敢质疑,立即拨通电话。意外的,电话响了一下就接通,听筒中传来的也不是胡司机刚睡醒的迷煳声。 谷秘书看了陆文一眼,对着手机问:「小胡,来公司路上?」 胡司机:「……不是,谷叔,我回趟庄园。」 谷秘书站了起来:「出事了?」 这话让陆文也抬头望来,剑眉微不可察地耸起。谷秘书见状,直接开通免提。 胡司机那边停顿了片刻,声音再度响起:「没有没有,我就是发现没衣服换了,想着时间还早,回去取一趟洗好的衣服。」 跟陆文回国后,胡司机直接住进了陆家,直到两年前陆文几乎等同于从湖滨庄园搬到公司居住,他才相应在公司周边租了套房子。但图个省事方便,西服衬衫仍是送回湖滨庄园干洗。 陆文眉头舒展开,笑骂了一声:「惫懒货。」 他话声小,胡司机没听见,谷秘书闻言也笑了,把工作交代完便挂断电话,对着陆文长吁一口气:「虚惊一场,我就说有李管家在,怎么可能第一晚就出事。」 胡司机捏着方向盘,出了一脑门冷汗。相处八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对陆哥说谎,直到这一分一秒,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 明明可以直接说出心中担忧的,可那句谎话稀里煳涂就说出口了。 回到家的几个小时里,他一直辗转难眠,脑中不断浮现起后视镜中那双异常灵动的眼眸,听见那一声乖乖巧巧的「胡哥」,想起李管家在烛光闪耀下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他心里不踏实。 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然插上车钥匙,启动引擎。 算了,说都说了,回去看一眼又费不了多少时间。 胡司机想着,一踩油门,加速从高架匝道上沖了下去。回湖滨庄园的路很熟,他闭着眼睛都能开到,一路疾驰,车子不一时便通过庄园大门,停在别墅楼前。 还没下车,胡司机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李管家对佣人管理可谓严格,不论寒暑,凌晨五点半便要起床干活。可现在都快七点了,别墅里外看上去一个人都没有。 不会,真出事了吧? 连火都顾不上熄,胡司机从敞开的别墅大门沖了进去。 厨房里传来滋滋啦啦的煎东西的声音。 一个年轻女佣站在灶台边,光从背影,胡司机就认了出来——小雪,虽然年轻,但是庄园里待了好几年的老员工。 可一个负责侍弄别墅内花花草草的佣人,怎么代替张姨做起饭来了? 小雪也听到了骤停的脚步声,举着锅铲转过身,衣服上一大滩血渍赫然映入胡司机眼帘。 她吃惊地瞪大双眼:「胡,胡哥?」 胡司机勐地沖了过来,按住她的肩膀:「怎么回事?季先生呢?你身上的血是谁的?还有其他人呢,都去哪了?」 他一口气问了一连串,乍一听有些混乱,可一个清晰的猜测已然浮上心头。 ——季先生死了,不管是谁动的手,其他人都是帮凶,正一起帮忙毁尸灭迹。 至于反过来,不可能。李管家把庄园管理得固若金汤,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季先生怎么可能有还手之力? 他话音未落,只听噼啪一声,煎锅里的香肠爆开一条裂缝,热气蒸腾。 -------------------- 第13章 酒醒的季先生 两条黑色床单束成一道,从男人后颈穿过腋下,绕回身后绑住双手,打出一个漂亮又结实的绳结后,另一头穿过悬在天花板上的横杆,提拉起男人上身。他双脚也被揉成一条的白衬衫绑住了脚踝,乍一看下像一块头上脚下的斜立木板,绷得笔直。 感觉不到痛楚似的,他以如此难受的姿势挺过一晚,望向黑色大床的双眼依然痴迷,嘴巴张着,下巴上挂着涎水。 靠着床头的季悠眨了眨眼,有点懵。 藏在他眼睛里的月魄用不存在的幻肢揉了揉眼睛,看清李管家的模样后,再一次感嘆:[啧啧,绑得还挺专业。] 季悠:「……」好像是哦。 他的愣神让月魄惊讶起来:[月神大人,你不会不记得自己昨晚都干啥了吧?] 非但记得,季悠脑袋里的画面还非常清晰。他苦恼地敲了敲额角,幸好没在月宫,不然师父又要揪着他的耳朵唠叨一整天了。 这时,一道铃声突然响起在耳侧,他枕头边上亮着半块屏幕。 月魄:[是小美给你的手机啦,她们给你打了半宿电话。] 「小悠你没事吧?那段视频吓死我了!」小美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语显然也在电话旁,紧接着问:「视频里的是李管家吗?你刚回去他就想害你?!」 第27页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嘆口气:「没事哦。」 简单说过几句,转为视频聊天,季悠注意着,没在视频中露脸。 三人建了个小群,名字是小美取的:月老虐渣团。季悠对此表示过反对,可小美说「月老的弟子就代表月老呀」,他想了想,觉得也是,毕竟师父拿出去牵的红线都是他们织的。 群里有一大片未读消息,都是小美和陈语急切询问季悠的情况,而最上面的一条则是季悠自己发的一段视频。 视频是倒退着拍的,季悠没入镜。 他一手握着床单捲成的绳索,牵着李管家退到墙角。李管家双脚被绑,只能似的一蹦一跳,歪歪扭扭。 季悠把床单往头顶横杆上一抛,将李管家半吊起来,而后端起烛台,照亮那张留着口水的脸。 「我睡觉的时候,要乖。」 季悠用悦耳的声线说完,视频戛然而止。 得知季悠无恙,两位姑娘的注意力终于放到视频上。她们在医院忙活一晚上,本来疲惫至极,但此刻都兴奋起来。 小美:「小悠,你手法好专业啊!」 季悠略带尴尬地压了压头顶呆毛,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语:「那根竿子是做什么的?」 季悠抬眼看了看天花板上倒悬的黑色横杆,圆柱状,以他的身高跳起来才能够得上。 「不知道哦,是陆文的吧。」 陈语:「你在陆文房间?!」 季悠扫了眼四周,书桌、书架、沙发、酒柜、衣帽间……还有屁.股底下的两米大床,都在同一个空间内,可房间依旧极为开阔宽敞。 只是房间的主人像是个偏执狂,几乎所有家具颜色都是纯黑,即便四边窗帘都拉开,依然显得暗沉。 他皱了皱眉:「应该是哦。」 在群里聊了一会,季悠估摸着小美应该做完早餐了,便起身去卫生间。 简单洗漱后,从病服上衣里掏出小美给的粉饼和面罩,看着镜子纠结了一会儿,最终依然选择了粉饼。 没办法,带着面罩不方便吃东西,而且很热。 扑粉刚扑到一半,只听外头隐隐约约传来楼梯被踩踏的声响,他扭头说道:「等一下哦,我马上就好,先不要进……」 门被砰地推开了。 「季先生!」 季悠探出的脑袋迅速缩了回去:「胡哥,等我一下。」说着加速扑粉。 小雪略带慌乱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胡哥,季先生说等一下!」 然而胡司机实在担心,甩开小雪的手便跑向卫生间。 [月神大人,快关门!]月魄在脑海里急喊。 又是砰的一声,胡司机的脸差点撞到门板,慌乱中,只见季悠身影一闪而逝。 「胡哥,等我一下!」 里头传出的声音明显有些生气了,但胡司机没有在意:「季先生,您没事吧?」 小雪终于追了上来,扯住胡司机的胳臂:「胡哥,季先生的脸不能看的!」 这话有些怪,乍一听就像说季悠丑得不忍直视一般。 胡司机顿时皱起眉:「什么意思……」 还没问完,又一声扑通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远处的角落里,五花大绑的李管家拼命用脚尖砸着地板,瞪过来的眼睛通红,满脸愤恨:「姓胡的,主人是我的!你滚!」 难以置信的景象让胡司机瞬间石化。 只听小美在一边道:「看了……就会跟他一样,疯了。」 半小时后,季悠埋头干着小雪端上来的早餐。 他实在饿极了,将两盘子鸡蛋烤肠三明治横扫一空,才有空抬眼打量一眼胡司机。 对方脸上的震惊神色显而易见。 小雪坐在桌边,即便李管家落得这副模样,她在他面前依然局促不安。她小心问道:「胡哥,你是不信吗?」 月魄则喋喋不休地埋怨季悠:[我就说他不会信的啦!月神大人,你不要碰见谁都说桃花煞的事了,小心再被送去精神病院。刚才差点吓死我,还以为胡司机看见你的脸了,中了桃花煞……] 它的担心其来有自。 胡乱传播桃花煞消减季悠的功德,虽然已经消除的煞气不会恢復,但功德的消减在另一方面会使得季悠神性涣散。 神性薄弱到一定程度,季悠就再难返回天庭。 回不去天庭的月神有多惨,月魄不知道,可它知道那时的自己只会更加凄凉。 凡人的神魂无法承载它的灵性,若季悠彻底褪却神性变成普通人,等待它的结局只有一个——修行全废,慢慢消散在天地间。 季悠坐姿笔直,扶扶不存在的髮髻:[等你恢復法力,开姻缘眼就知道胡哥有没有连煞线了哦。] 月魄:[不用啦,你看他满脸不信的样子,应该没中桃花煞的……] 「不,我信。」 胡司机的回答让月魄刚发下的心又勐然提起。 月魄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完了完了,月神大人,他真的中招了!] 胡司机大步走到李管家面前,在对方怒目而视中,奋力给他脸上来了一拳。 作为曾经的格斗选手,这些年虽然疏于训练,可胡司机的力量已然远超常人。一拳下去,鲜血登时从李管家嘴里飈射而出,甚至打断了他一颗牙。 李管家忿火中烧,胡司机同样怒不可遏,又啐了他一口唾沫,才转身看向桌边两人。 第28页 「这种畜生把你们和季先生害得这么惨,千刀万剐也是活该!」 胡司机说,「季先生,您放心,我马上把事实告诉陆哥。陆哥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敢在庄园胡作非为,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月魄一愣:[欸?] 胡司机说的「信」,好像指的另外一件事——小雪坦诚的两年前害季悠被送到鲁约斯的真相。 至于月神、桃花煞什么的,似乎没往他心里去。 小雪的神情顿时复杂起来。 她已然把季悠此行当成是回来报仇的,昨天夜里平静下来后,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可听季先生的意思,少爷也在他的报復范围内,甚至是最重要的目标。 她纠结片刻,决定顺着胡司机的话再劝一次:「对啊季先生,少爷他人真的不坏的,只是工作太忙,才让李管家钻了空子……」 「他不坏不代表不是渣男哦。」季悠说,扑得花白的细长眉毛微微皱起来。 胡哥倒也罢了,小雪都已经听他说过两遍了,怎么还抓不住重点:他是虐渣来的。 胡司机和小雪同时一怔。 陆文不是坏人,在公众形象里,他不但是男神,也是新时代敢于拼搏的三好青年。 可对于眼前的季先生而言,说陆文是渣男……倒也令他们无法反驳。 * 多年下来,李管家着实「御下有方」,即便一晚上过去,外头天都亮了,也没人敢擅自走出仓库。 两年前目睹过那一场事故的佣人,本以为会再度听到惊惶的尖叫、兇悍的犬吠,可一整个晚上下来,外头始终静悄悄的,反而更令人不安。 又一个上午过去后,仓库大门终于开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小雪出现在众人眼前。 张姨和新来的女佣小星忙奔上前,看着面色憔悴的小雪,关切问道:「小雪,你没事吧?」 小雪默然摇头。 佣人们面面相觑,只听张姨又问:「那……季先生?」 刚出院的季先生,难道又被送进去了? 小雪:「季先生没事。他有话对大家说,让我来带你们过去。」 一群人跟在小雪后头,四处张望着走向别墅后门,远近的草坪、绿树、水池,都平静得一如往日。 好像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的,不然李管家和小雪怎会彻夜未归?之前都是过凌晨不久,李管家就会过来通知他们回房休息的。 前方不远就是别墅后门,也是佣人们平日进出的所在,此时门敞开着。 可小雪没往那走,带着他们绕过别墅正面。大理石台阶之上,别墅大门也敞开着,里头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声。 张姨搀住小雪的胳臂,神色不安:「小雪,这是去哪?」 和她一样,其他佣人也隐隐不安起来。再往前走就是一小片竹林,小雪带着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难不成,季先生死了,李管家要让所有人都当帮凶,一起毁尸灭迹? 一些人脚步踟蹰起来,没一会儿就落在后面。 突然,和小雪、张妈一起走在最前方的小星惊唿一声,捂住嘴。 后面的人心中一沉,果然出大事了!见前面的人加快脚步小跑着远去,他们咬咬牙,只好跟了上去。 震惊和难以置信顿时出现在所有人脸上。 一座只有半人高的木头房子外,他们畏惧的李管家脖子上套着项圈,被一根绳子拴在铁柱上,四肢着地,匍匐在一名瘦削青年脚边。 那青年穿着宽松的雪白衬衣,抬眼安安静静望来,纵然脸上覆盖着雪白的粉,可那熟悉的身形和面部轮廓,让庄园里的老人顿时反应过来——季先生。 嫁给少爷两年多,搬进庄园不过短短三个月,就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季先生。 -------------------- 第14章 拿下陆家的季先生 木屋在小竹林外围,上好防腐木打造,日晒雨淋多年也不见腐朽。 屋顶高度只到成年人腰间,上头立着一块写着英文名的木牌。刚毕业的小星文凭较高,能认出这个英文名,却不知道这里曾经是谁的住所。而张姨这些庄园的老人知道,这里曾是泰斯的家。 泰斯是只高大威勐的杜高犬,陪伴了少爷陆文整整十年,在两年前的那件事中离世。陆文虽无任何表现,可宁愿空置着也不捨得拆,足以表明他和泰斯之间感情有多深厚。 那个充斥着女人的惊叫和野兽呜咽的雨夜里,甚至有人猜想,陆文会忍不住冲动,杀了季悠。这让此时此刻看着季悠的老佣人们有些愣神,愈发觉得眼前这一幕不可思议。 「……所以少爷派我回来处置李管家。我知道你们中有人怕他,有人不得不巴结他,少爷说了,你们以前给他当帮凶的事可以既往不咎,前提是以后都老实本分,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前,都先摸摸自己的良心,先想想季先生为你们求了多大的情!」 胡司机一脸肃穆,语声沉厚,审视的目光一个个扫过佣人:「少爷说,从今天起,庄园里的一切都季先生做主。往后,季先生就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他给陆文当了五年私人司机,又是曾经同一个格斗俱乐部的战友,平日里在庄园和陆文说说笑笑,只要长眼睛的,都知道他身份不一般。 这样的人,当着他们的面,用超出想像的方式「处置」了李管家,还有谁敢质疑? 第29页 张姨最先按捺不住,往前走出一步,才想起来徵求季悠的意见:「季先生,我能出口气吗?」 季悠点点头:「可以哦,你们都可以的。」 张姨快步走了上去,一脚把李管家踹翻在地,犹不解恨,又沖他呸了一口。 「当了这么多年看门狗,老天开眼,可终于让你当上狗了!」 似乎回应她的骂声,后头人群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佣人们看向李管家的目光无不解气。 想来就算没有小雪和小雅的遭遇,也受了李管家不少压迫。 季悠抬头望了眼云层掩映中的太阳,用意识问月魄:[快正午咯,你的法力恢復了吗?] [好了好了。]月魄稚声稚气地沉声低喝,[霜华满天!] 它的术法自然施展不出来,调动的每一丝法力都被一股莫名力量吸引,向上窜入季悠眉心。 季悠的视野顿时暗沉下来,丝丝红线和雾气交缠着出现在空中。边缘清晰的正常红线源自佣人们眉心情痣,而红雾翻滚的虚红,则无一例外源于李管家。 季悠有些失望,因为十恶不赦的李管家眉心只钻出三条虚红,两条都已接近断裂,另一头连着张姨和小雪,正在缓慢消散。而另一条蜿蜒着沖向天际,应该是连着小雪所说的「小雅」——两年前的受害人,如今已不在庄园。 三条是少了些,虽然比不上赵坡,可联想起断了一条腿的小雅,李管家也是令人痛恶的恶桃花了。 [月神大人,快确认下胡司机。]月魄提醒。 季悠转而看向胡司机。对方眉心情痣一片清澈,一小节手指长短的红线从中钻出,微微飘荡着,还没连上对象。 不过显而易见,他和李管家不一样,没有和季悠的煞线相连,也就是说,没有中桃花煞毒。 月魄夸张地松了口气,又疑惑地嘟哝:[奇了怪了,他没中煞毒,为什么这么帮大人啊?] 甚至不惜「假传圣旨」,给陆大渣男来了一记釜底抽薪。 月魄:[月神大人,他的红线怎么才那么一小点?代表啥意思?] 季悠:[代表他有喜欢的人咯,但是还没有情投意合。] 他正细心感受着神魂中丝丝缕缕的煞气消散,开心不已,对于月魄的疑问,全然不作他想。 李管家对张姨咬牙切齿,眼睛里是深刻的怨毒。可有季悠时不时的目光压迫着,他根本没有反抗余地。其他人见状,陆陆续续鼓起勇气,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没一会儿,他引以为傲的油亮头髮和体面西装,像是在污泥里滚过一遭,毫无形象可言。 然后,他的手机响了,这让最后一名上前准备踢他的佣人动作一滞。 季悠从他西服口袋里掏出手机,那佣人眼尖,一眼便看清了屏幕上的来电名字——少爷。佣人顿时胆怯起来,不自觉后退几步。 * 今歌大厦,陆文走出专门用于接待记者的多媒体厅,谷秘书迎了上来。 三场专访用时超出预料,毕竟世人对引魂歌极为关注,记者准备的问题也比预计中多出不少,结束时已然过了午餐时间。 按计划,卓编剧应该在会议室里等着了,然而谷秘书说人还没来。 陆文皱起眉:「不是让鬍子去接他?」 谷秘书:「暂时联繫不上小胡,我派别的司机去了,就在卓编剧楼下等着。」 「联繫不上?」陆文心中出现一丝不对劲,五年下来,鬍子向来24小时待机,从未有过找不着人的情况,「问问李叔。」 李叔就是李管家,自他出生起便在庄园做事,真正看着他长大。 谷秘书点头,掏出手机。 陆文却道:「算了,我来,今天周五。」 每周五晚上是他探望陆老爷子的日子,雷打不动。陆老爷子爱吃张姨做的川菜,疗养院管得严,只能让孙子每周一次拎去饭菜解馋。 陆文电话拨了过去,等了一会,没人接。他英挺的剑眉愈发靠拢,那一丝不对劲也愈来愈明显。 就在嘟声即将自动停止时,电话通了。 「餵。」 听筒中响起清扬的男声,十分悦耳,短短一个字,喜悦之情便顺着信号传了过来。 同样的声线,曾经出现在电话里,有过委屈,有过不满,有过怨恨,有过伤心,有过无助,可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跳跃、昂扬,似乎带着满满的少年元气。 陆文面色不虞:「季悠?」 「对哦。」电话那头回答,「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陆文不自禁冷笑了一声。 将近两年的时间,就像假的一样,相同的问题,仿佛昨天才在不胜其扰的电话骚扰中被问到过。 陆文:「李管家呢?让他接电话。」 对于李管家的手机出现在季悠手里,他没有一丝惊讶。太正常了,自从把季悠手机号拉黑后,他就到处借庄园里佣人的手机给自己打电话,李管家就被借过好几次。 果然,季悠没有回应他的要求,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陆文闭了闭眼,语气不善:「我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过问。」 「哦。」 过山车一般,对面的情绪显而易见滑了下去。 陆文心想着胡司机,神色不耐地又要开口,可耳中突然一顿。 第30页 「嘟,嘟,嘟……」 对方竟然挂了! 陆文一口气哽在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只觉荒诞。 从来都是他不耐烦地挂季悠电话,什么时候轮到季悠挂他电话了? 正愣着,来电显示又跳了出来,联繫人还是「李叔」。 从惊怒到不屑,陆文只花了一秒就完成偌大的情绪转折。想来是那个蠢货不小心挂断了,这会儿匆匆忙忙又回过来,指不定有多着急。 陆文嘴角带着冷笑,接起:「季……」 「陆哥。」那头响起的声音竟是胡司机,「李管家临时出门,手机落桌上了。陆哥找他有什么事,我交代张姨转达一下。」 陆文嘴角一抽:「我找你有事,不是让你去接卓维薪?」 胡司机:「啊,我给忘了!对不起对不起陆哥,我早上回来收拾衣服,顺带洗个澡就晕头了,一觉睡到现在。我马上去!」 陆文又皱起眉。鬍子刚陪他熬了半宿,再不近情理,也不好责备。再者,疲劳驾驶真要出事故,得不偿失。 「算了,放你一天假。」陆文说,用拇指直接揉了揉眉心,「他怎样?」 胡司机:「……陆哥是问季先生?季先生挺好的,虽然……没全好,但情绪很稳定,有李管家在呢,陆哥不用操心。」 挂断电话,谷秘书正好也看了眼手机消息:「董事长,卓编剧到楼下了。」 「嗯。」 陆文转身走向会议室,只听谷秘书在背后「呀」了一声。 「忘了老董事长的菜了。」谷秘书笑着提醒。 陆文看了看手机,塞回兜里:「下午早点结束,我亲自回去交代张姨。」顺便看看那玩意到底什么情况。 隐隐的,季悠反常的语气和主动挂断电话的行为,让他心头萦绕的那丝不安,挥之不去。 * 一通电话让季悠有些不开心,倒不是因为陆文的语气,而是陆大渣男不回家。 受月魄法力所限,姻缘眼只能一天一开,一次最多维持一小时。眼瞅着时间过半了,今天见不到陆文,就无法确认他到底有多渣,又能给自己贡献多少功德。 最快,也得等到明天。 虽然八个月时间还长着,可越早消除桃花煞,他就能越早回去准备参加蟠桃宴。凡间八个月在天上不过八个时辰,他织织红线嗖一下就过去了,很快就能吃上肥美甘甜的蟠桃…… 正郁闷着,张姨小心靠拢过来。她已有四十来岁,因为心中迈不过去李管家这个坎,迟迟未婚,但心里对婚姻和孩子十分憧憬。 母性的直觉让她感受到季悠身上时不时透出来的孩子气,无形中便拉近了距离感。 张姨目光心疼地看着瘦得不成样的季悠,说:「季先生好久没能好好吃饭了吧?都过午饭点了,我去给您做几个好菜。」 被她一提醒,季悠肚子立时咕噜咕噜叫起来。 他难为情地扶扶不存在的髮髻:「好哦,谢谢。」 惹得张姨忍不住想去捏捏他脸颊,但一看他脸上异常厚重的粉,张姨忍住了。 嫁进陆家后,季先生太不容易了,好好一个人……张姨的眼圈红了起来。 佣人们已被胡司机遣散开,张姨和小星留到最后。几人一起往别墅走,季悠回头望了两眼,问:「小雪呢?」 小星性格活泼,小鸟似的回答:「刚才就跑啦,好像有什么事。」 张姨说:「狗玩意都这副模样了,小雪不会有事,季先生别担心。」 小星捂嘴扑哧一笑。 刚靠近别墅,一个佣人快步靠了过来:「季先生,外头有人找您,说是季家来的,请您去参加季老太太的寿宴。」 季悠眨眨眼,张姨帮他问道:「人呢?」 那佣人偷看了眼季悠,神色有些尴尬:「好像挺不耐烦的,等了两分钟就走了。」 月魄有些纳罕:[月神大人,不是说你被赶出家门了吗,怎么会请你参加寿宴?季老太太,就是你奶奶吧?] [是哦。]季悠回答。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听到「奶奶」这两个字时,他清亮的眸光中,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 -------------------- 第15章 视金钱如粪土的季先生 「师傅麻烦快点,救命!」 小雪又一次催促计程车司机,心中又一次懊悔,要是早一分钟发现私信,或者壮起胆子打断胡司机和少爷的通话,让胡司机送一程,她起码不会浪费这宝贵十分钟——关系到小雅生命的十分钟! 那时的她全心沉浸在大仇得报的快感中,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拍摄了一条李管家的视频——不是手机自带相机拍的,而是惯常用的今歌直播app。她手忙脚乱地删除,突然发现主页里弹出来一条私信。 发信人居然是消失整整两年的小雅! 手机空号,微信删除,她甚至以家中有事为由,偷偷去小雅老家找过,可小雅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胡司机这种少爷亲近的心腹,都不知道她去了哪。 原来,原来小雅竟一直默默关注着自己的直播号! 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小雪一遍又一遍拨去电话,可几分钟前为了报警挂断后,小雅就再也没接起。 「小雅,小雅,你坚持住,坚持住啊!我已经报警了,我马上就到了……」 第31页 京市老城区有一片不小的城中村,环境拥挤又杂乱,房屋居住条件很差,因为租金便宜,向来被人戏称为贫民区。 狭小巷道的最深处,即便是白天也人迹罕至,无人发现窗户细缝中冒出的淡淡青烟,更无人能听见屋子里发出来的细微求救声。 长发凌乱的年轻女孩扑通一声滚落下床,左脚上的假肢因此分离开。但她无暇顾及,凭着模煳的视线,和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试图爬到门口。 熏烟呛得她眼泪横流,恍惚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出去那条私信、怎么拨打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躺在床上安静等死的时候,她忽然怀念起和好友在一起的日子,如同往日一样打开禾子直播,在好友的个人主页里独自沉湎。 视频里,小雪的欢声笑语是那么地鲜活和真切,心头上,那一丝再度攀爬而上的愧疚也是如此。 大难不死,是她不管不顾地抛弃了小雪,也是她……把自己的救命恩人推向了深渊。 可小雪时隔许久突然发布的新视频里,那个人模狗样的恶魔,就像一只畜生一样被拴在狭小木屋中。 怎么会呢……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小雪在电话里又哭又笑地确认了这个事实。她说,季先生帮她们报仇了,帮她、自己,还有张姨报仇了。 季先生,那个进入庄园后每日每夜都悲伤到歇斯底里的季先生……又救了她一次。 指尖终于触及门缝上的胶带。 身体内最后一丝力量也消耗殆尽。 小雅竭尽全力抬起的手臂,颓然落了下来。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了急促嘹亮的警笛声。 * 别墅二楼一间普通客房,吃饱喝足的季悠趴在雪白床单上,和两个姑娘视频。 一早确认季悠安全后,两位彻夜未睡的姑娘囫囵补了几个小时觉,又兴奋难耐地讨论起微博话题。 从昨夜到现在,有关赵坡的话题牢牢霸占了热搜前三,盛况空前。 第一个仍是「时言时语」发的带着亲子鑑定报告的微博,转发评论都已突破五十万次,。 第二个则是彻底将赵坡锤上天堂的新闻发布会,或者说是院长夫人的道歉会,这么一出比什么证据都管用,直接把赵坡钉成十恶不赦的罪人。 继此之后,各路大小媒体下场,着名官媒一面狠批赵坡以正社会风气,一面点赞敢于和黑恶势力作斗争的主播、大v,连禾子直播都被连带夸了一嘴。 第三个是鲁约斯医院连夜清场的消息。季悠走后不久,医院便被闻风赶来的记者们围堵得严严实实,每个家属带着病人出来都会被拦住问上一通,採访的照片视频数量极丰,又引起舆论关爱精神病人的衍生讨论。 事情进展、舆论发酵速度之快,即便赵坡背后有人,也来不及捞了。 不过,惹出这么大动静,季悠等人也不是全然没有麻烦。 首先官媒隐晦提及了斗争手段,要尽量依法依规,相信国家相信法律。 对此陈语心有余悸:「还好没把第二段视频放出去,不然肯定会被警察逮着查」。 她指的是三人送赵坡和陈医生去往101的视频,视频末尾,特意给了里面病人简歷一个特写。 小美这时胆子倒是比她大得多:「视频里很清楚啊,他们是自愿进去的,我们又没逼他们。再说了,院长夫人明确说了不会追究责任,更不会报警。」 其次,小美沾上的麻烦显然更难缠一些,和禾子直播有关。在视频热度和粉丝数量都飙升之后,禾子直播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十分大气地给了个五百万一年的签约价码。 对于新人主播而言,这是极优厚的待遇了。 禾子工作人员的话术也十分有意思:「史小姐,我们禾子成立十年来,都没给过新人这么高的签约金,这可是我们总裁亲自敲定的。他说,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嘉奖史小姐的勇气,宣扬社会正气……」 「切,这些资本我真是看透了,鲁约斯当初不是拉了好多投资吗?干了一件好事吗?」小美又愤愤又不屑,「不就是看上小悠的流量了?我们才不上他们的当!」 不过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把决定权给了季悠:「小悠,你现在……缺钱吗?」 对于离开季家的季悠而言,要想离开陆文后过得好,钱这东西当然多多益善。 季悠想了想,摇头:「不哦,张姨说陆文每个月打50万用作家里开销呢,用不完的。」 钱财这东西自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这还是月魄记下来,这会儿告诉他的。 陈语有些迟疑道:「还是花陆文的钱啊……」 小美看法正好相反:「就要花他的钱!他把小悠害成什么样了,花他的钱不是应该的吗?我听说今歌游戏市值就好几千亿呢,更别说他家还有一个陆氏集团,才50万,也太小气了吧!」 即便有原主的常识支撑,季悠对此也毫无概念,倒是月魄暗暗咋舌。它站岗时听的墙角多了,对什么都懂一些,按小美的话,光是陆文就掌控着上万亿资产? 这可能吗?这么大的资本巨鳄,它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最终,拒绝禾子直播的合同成为了三人共识。 但陈语对此心怀忧虑:「现在什么都是实名制,小悠,胡司机有说用谁的名义给你办手机号码?官方后台肯定能查到的,就算拒绝签约,註册手机号也变更了,他们肯定还会来找你吧?」 第32页 而且到时没有小美机灵应变,万一被对方察觉什么蛛丝马迹,季悠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就跟决定先不发李管家的视频一样,季悠隐瞒主播身份一是为了接近陆文,二是为了通过陆文的今歌游戏接近当今红人。 要知道今歌游戏也好,今歌直播也罢,还有当前关注度空前的引魂歌游戏,陆文公司里每日进出的明星网红有如过江之鲫,是季悠寻找虐渣目标的最佳场所。 经过陈医生、赵坡和李管家三个渣男,季悠三人大抵确认了一个逻辑:渣男的知名度越高,虐完并曝光后,季悠能获取到的功德也越多,相应消除的煞气就越多。 背后逻辑,无非是知名度越高的渣男,靠明星光环伤害别人就越方便,潜在的受害者也越多。 三人一魄正热火朝天地聊着,胡司机敲门进来了,房间里突然一静。 季悠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说:「胡哥是好人哦,可以相信的。」 胡司机笑着对屏幕打了个招唿,走过来,将纸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一部新手机,两张电话卡,一对小巧的无线耳机,还有一个不知装着什么的黑色方盒子。 「季先生,这个是您之前用的手机号,我给您补回来了。还有这张卡,挂在我一个亲戚名下,您放心用,就算有谁查到,也找不到人。」 小美脑子转得快,加之之前也动过脑筋,闻言反应过来:「你亲戚去世了?」 胡司机眼中浮起一抹郁色:「上个月的事,葬礼后他家人都回国外去了……只要没人註销,继续缴费,一年内都不会销号。」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拿起耳机和黑盒子,两样东西只在镜头前一晃,陈语就认了出来:「全息眼动仪!」 别看盒子小,里面的设备可昂贵得很。她喜欢摄影,对这款产品心水不已,只是一台十万实在太贵,一直没捨得买。 胡司机笑道:「没错,最新款的眼动仪,戴到眼睛上舒适度比上一代更好,和手机之间的时滞也更短,只有几毫秒,几乎是同步了。还有这款内蜗耳机,和眼动仪、手机都是互联的,用起来很方便。」 「我知道!现在顶级主播很多都会用它,比隐形眼镜还薄的一片,却像是把摄像机和屏幕都装在眼睛上!」陈语艷羡道,「很多人说它早晚取代手机,只要价格降下来!」 可她这话刚说完,情绪突然间直坠谷底,原因无他——生产这台设备的厂家,正是陆文手中的另一大产业,陆氏集团。 就是靠着这项产品的技术突破,陆氏才从谷底扶摇直上,一举成为全球追捧的高科技企业。 「小语喜欢吗?」季悠分辨着屏幕中陈语的神色,「这台就送你哦。」 陈语一怔,忙摇头推拒。 季悠同样摇头:「陆文现在又不回来,我也没去他公司,没有下一个目标哦,暂时用不上的。等要用的时候,胡哥再去帮忙买一台吧。」 胡司机笑应:「没问题。」 陈语还在不好意思,季悠已经从床上爬了下来,看着窗外渐渐黯淡的天幕:「该出发去看奶奶了哦。」 另外三人同时露出担忧神色。 严格来说,季家大少爷季晖才是季悠悲惨命运的始作俑者。 两年前那场直播后,季家果断和季悠撇清关系,从方方面面看都显得无情至极,如今虽然事情过去了,可对于季家也好,禾子直播也罢,季悠都是难以抹去的污点…… 小悠这趟去贺寿,真不是自讨没趣吗? -------------------- 第16章 回到季家的季先生 季家别墅在京市西边,毗邻禾子总部所在的高新技术园区。本是一栋早年间建起的普通宅院,前些年季晖做主买地扩建十数倍,里面甚至有一个小型高尔夫球场,已然成为京西最壕的府邸。 老别墅也被翻修一新,打造成香榭丽舍般的法式华丽风格,十分符合季晖张扬肆意的公众形象。 此时虽无一名记者守候,季晖依然穿着一身华丽的亮面礼服,站在别墅大门口,看着佣人们络绎不绝地将一样样寿礼送进别墅内。 「奶奶真是老煳涂了,这么好的机会,就该把全京市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再放百八十个记者进来,声势一大,热搜上哪还有引魂歌蹦跶的地儿!」 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在身后,一袭紫色华贵礼服的尚萱走了过来。见季晖没搭腔,又问:「表哥,要不把那个新人叫过来,凭她现在的热度,随便一个直播就能蹭上热搜……」 季晖心情极差,脸上的嫌恶毫不掩饰:「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就在几分钟前,他接到秘书来的电话,说新人主播「是渣男哦」拒绝了合同。非但如此,对方还註销了手机号,等禾子副总裁亲自打过去,已经是空号了。 态度之坚决,让季晖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她被撬走了。至于挖墙脚的一方,除了今歌直播还会是谁? 季晖暗暗咬牙。姓陆的可以啊,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扭头就搞小动作。人前光辉万丈,人后就是个不要脸的贼! * 在陈语坚持下,季悠终究戴上了全息眼动仪。一来提前适应一下设备,二来此行去季家,万一能拍到季家人说出两年前的真相,曝到网上去,季悠蒙冤两年的罪名就能洗白了。 第33页 就算拍不到也没关系,至少弄些视频素材回来,好让她们分析一下他行迹恶劣的哥哥——季晖。 全息眼动仪比一般隐形眼镜都要轻薄,戴上后没有任何不适感。因为没连结神经元,操作都还在手机上,在月魄帮助下,季悠顺利上手。 视野中出现的诸多参数让月魄惊嘆之余,又暗自纳闷,这么高科技的玩意,它怎么可能听都没听说过? 季悠望向车窗外,随着视线挪移,眼动仪自动对焦,远远的望见一栋黑色建筑,比周围写字楼明显高处一大截,露出来的剑尖直指天空,像是要把阴云密布的天色噼出一道金光灿灿的裂缝来。 月魄心中一动:[月神大人,放大那栋楼。] 季悠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手机屏幕瞬间铺满整个视野,再望向外面,那栋犹如黑色长.剑的建筑便纤毫毕现。 月魄:[月神大人,那就是朝闻大厦哦,将近两百层,京市最高的楼。] 季悠眨了眨眼:「朝闻大厦?」 胡司机顺着他的目光往外望了一眼,笑:「季先生是在看那栋黑楼吗?那就是今歌大厦,陆氏最难的时候只建到一半,资金跟不上烂尾了。陆……文把集团带出泥坑后重建,三年前才建成。当时今歌游戏刚创立不久,他就把大楼名字命名为今歌大厦了。」 季悠无所谓地「哦」了一声,倒是月魄又奇怪起来。 看位置看外形,明明是朝闻大厦没错,什么时候变成今歌大厦了? 它正纳闷着,只听季悠问道:[小月魄,你的法力恢復了吗?] 月魄按下疑问,惭愧回答:[中午不是刚开过姻缘眼嘛,最早也要明天中午才能恢復……] 季悠又「哦」了一声,在「月老虐渣团」里回覆:【法力没恢復哦,开不了姻缘眼。】 【小美:开不了就开不了,反正季晖也不是好东西,小悠你直接虐了得了。】 【陈语:不是说不能随便传播煞毒吗?万一季晖不是渣男,会扣减小悠功德的。】 【小美:好吧,太可惜了!算了,就容他多苟活一天!】 季悠倒是没觉得可惜,因为在原主的记忆中,对于这个哥哥,似乎只有敬畏,而非恨意。 当然,这极可能和记忆残缺有关。 劳斯莱斯驶离环城高速,拐入一条人少车稀的林荫大道后,尽头的季府大门逐渐清晰起来。 佩戴全息眼动仪的人注意力大都「不集中」,季悠一路上最多的表现就是发呆出神,是以胡司机没多打扰。但目的地近在眼前,他忍不住降下车速:「季先生,您已经整整两年没回来了……」 「要是感觉到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随时叫我,我马上带您回家。」 看着胡司机脸上典型的关切神色,季悠点头笑了笑:「好哦。」 他回答乖巧,情绪看着也轻松自然,可那一脸厚厚的粉,反而让胡司机更加担心了。只是小美和陈语都没劝住季悠,他又能说些什么? 胡司机在车闸前踩住剎车,保安凑了过来:「不好意思,季家今天不见客。」 胡司机:「我们是来参加季老太太寿宴的。」 保安态度很好,但那笑容底下显而易见藏着一丝轻慢:「就因为是老太太生辰,所以一律不见客,请回。」 胡司机皱了皱眉,正要再说,后车窗降了下来。季悠探出脸,对保安挥了挥手:「柴叔,是我哦。」 保安被那张突兀的脸吓了一跳,打量半晌才犹疑着开口:「二……二少爷?」 季悠咧嘴一笑,唇红齿白,一脸雪色。 * 季家别墅内其乐融融,老寿星季珺坐在餐厅主位上,被子孙晚辈包围着。相较年轻时,年届八十的她发福许多,可一头鬓髮梳得一丝不苟,依然是年轻时精明干练的形象。 她左手边坐着亲孙季晖,此时正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任由其他人叽叽喳喳对老太太说着讨好的话语。季老太太虽也笑着,但大多时候都只听不说,目光在餐桌上偶尔挪移一圈,眼底有微不可察的落寞。 满桌十来个子孙辈,却只有季晖一个姓季的。剩余不是尚姓和宁姓表亲,就是逝世丈夫的陆姓亲戚。 季老太太看了看右手边,这个位置空了整整一年后,被姐姐的孙女尚萱占了。她倒不是不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表孙女,只是这个位置,原本是她另一个孙子的。 一名佣人悄声靠近季晖,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一眼老太太,低声汇报:「有客人来了。」 季晖正心烦着,头也不抬:「不是说了不见客么?打发走。」 佣人:「……是二少爷回来了。」 季晖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注意到动静的季老太太开口问道:「小晖,什么事?」 作为亲孙子,季晖哪能不懂老太太的心思。当初把季悠逐出家门,季老太太虽然无奈同意,可背地里,常常独自嘆息,让他心中很是不忍。 季晖先对佣人说:「那还等什么,快让他进来!」 再笑着看向老太太:「奶奶,小悠回来了。」 餐厅顿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但都被季晖充满威势的目光逼了回去。大伙面面相觑,眼神中表达的意思十分一致:季悠怎么回来了?这种不要脸的玩意,回来干什么? 仗着这两年颇得老太太欢心,尚萱娇滴滴开腔:「去年奶奶生日叫小悠,他不来,事后还有人说他嫁给陆文就看不起本家了呢。还好今年来了,只是迟到了一些。」 第34页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些依附过来的表亲在季家生活久了,自然而然把自己当成了半个季家人。季晖年纪轻轻独掌大权已然惹得他们不满,更别提十五岁才进门的,名不正言不顺的「二少爷」季悠。 尚萱之所以敢说这么阴阳怪气的话,无非是认定了季晖比她们更厌恶季悠,毕竟当初把季悠逐出家门就是季晖的意思。 没想到,话音未落,她对面的季晖就腾地起身,大步绕过老太太,走到她身后,拍了拍椅背。 「起来。」 尚萱一怔,顿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这是让她给季悠腾位置呢。 给一个季家户口本上都查无此人的人腾位置,凭什么? 尚萱难以置信地看着季晖,只见他同样露出阴阳怪气的神情:「要不你坐我那去?」 她眼睛里顿时泛起水光,求助似的看向老太太,可对方只顾扭头盼着餐厅外边的人进来,似乎压根没注意到身前发生的事情。 她一个字都没敢再说,只能拎起裙角,灰熘熘地跑到远处的空位上。 死寂般的沉默中,佣人终于领着人进来。高瘦的青年一现身,餐桌边的目光便又相互对视起来,不是讶异就是忍笑,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嘲讽。 还二少爷呢,脸上厚粉涂得跟小丑似的,白体恤牛仔裤也普通得连街上路人都比不过,哪有京市巨富陆家的半点影子? 季晖眉头皱成一团,仔仔细细打量了弟弟几眼,神色复杂,最后只是拍了拍椅背,示意他坐这里,而后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季老太太站了起来,怔怔看着两年未见的孙子,眼里都是心疼。 季悠拎着一只大红礼盒,进入餐厅后,只用平静的眼神快速扫了眼桌边的人,便走向老太太。 「奶奶,我来给您拜寿哦。」他说,水润的眼眸微微眯起,露出几颗细碎的白牙。 「哎。」季老太太这才抬起手,伸到半途又缩回,抹了抹自个眼角,最后双手握住季悠的手臂,「回来就好,快坐。」 檀木线香混合着淡淡的衰老气息钻入季悠的鼻腔,是熟悉温暖的味道。 不知为何,他眼眶也瞬间湿润了。 一边是大少爷,另一边是二少爷,这幅餐桌上的景象已有两年没在季家復现。一桌人各有心思,用余光打量着兄弟俩,一时沉默。 -------------------- 第17章 心灵手巧的季先生 季悠把礼盒推到老太太面前:「奶奶,送您的礼物哦。」 红色礼盒不大不小,外头用白色金边丝带扎成了一朵瑰丽繁复的牡丹花,瞧着喜气又高级。 季老太太捏着丝带一头,喜逐颜开:「这花漂亮得,我都捨不得拆了。」 其他人不由得撇了撇嘴,一朵装饰花而已,又不是季悠亲手编的,有什么好心疼的。 话说回来,这盒子包装看着精美,让众人也有一丝好奇,季悠到底送了点什么当寿礼? 以陆家的财力,多贵的东西也送得出手,甚至把客厅整整一面墙的礼物比下去都有可能。可看季悠的装扮,又全然不像是有钱的主儿,估计陆家佣人身上的料子都比他这一身高级。 在孙子亮晶晶期待的眼神中,季老太太抽开丝带,繁花顷刻间散成一团。她心疼道:「哎,老煳涂了,拿剪子剪掉不就好了……」 季悠拿过丝带,摇头:「没事哦,我再编一个就好啦。」 老太太满脸讶异,停下手中动作:「这花是小悠编的?」 「是哦,很简单的。」季悠点头。 作为姻缘坊最高产的红线纺织工,季悠手指之灵巧,连王母娘娘见了都大为惊嘆,每次蟠桃宴上装饰用的花鸟鱼虫都出自他手。不然,他也不可能有资格陪着师父月老一起参加蟠桃宴。 他拎起丝带一头,看似随意地在一处掐折,纤长五指翻飞,穿梭在金白两色的丝带中,好似一只无比灵动的穿花蝴蝶,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老太太惊嘆之余,看看脸颊消瘦的孙子,又情不自禁地抹起眼泪。几乎无人知道,当了一辈子人的她,心中最喜爱的晚辈就是这个向来乖巧懂事的小孙子。 两年前那件事,早已不过问公司事宜的她无力扭转局面,眼睁睁看着季悠离家后,日日夜夜都担心孙子在陆家吃苦受罪,更忧心孙子自此后怨她恨她。 去年生辰季悠没来,她就是如此作想的,可没料到,两年后再见,季悠言谈举止中毫无芥蒂,还是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乖孙。 「好咯。」 不过一分钟,繁复瑰丽的牡丹花不但再现,而且因为有了多余丝带,还多编出一朵。双花并蒂,异常精美。 若只是会编倒也罢了,看视频教程谁都会,可亲眼目睹季悠之熟稔灵巧,连季晖都看愣了。 季老太太接过花,倒是没了起初时的惊艷,把花放在桌上,心疼地捏捏季悠脸颊:「太瘦了,快吃饭。小晖,让厨房再做几个热菜。」 亲孙子、表孙女,尤其季悠还是个假亲孙,尚萱早已吃味不已,笑着插话:「奶奶,您还没拆小悠的礼物呢。」 季老太太难得展露真实情绪,不喜地看了她一眼。 但季悠也说:「对哦,奶奶,这个寿桃我是按照寿星手里的做的哦,尺寸大小都一模一样的。」 寿桃? 第35页 季老太太打开盒子一看,里边果然是个做成寿桃模样的蛋糕,瞧着粉.嫩.逼真,但餐桌四周的人探头见了,纷纷憋笑,扫向季悠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戏嚯。 尚萱心中一动,深深望了眼季悠古怪白妆的脸,又忍不住问:「小悠,和寿星手里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你见过寿星啊?」 这问题让很多人都不明所以,可季晖顿时沉下脸来,也赶紧看了眼季悠。 莫非那个陆文把妻子关进精神病院的传言,是真的? 果然,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眼神认真:「见过的,他老人家经常来找师父喝酒的。」 满桌人目瞪口呆。 月魄在脑中嘶喊:[月神大人,你又被当成神经病啦!] 季悠恍然,看看季老太太同样呆滞的表情,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哦。」 不再说话了。 餐桌上有几人忍不住,低低吃笑,而后同时挨了季老太太和季晖一个瞪眼,瞬间噤声。 再看向对面的亲弟弟时,季晖皱起的眉头底下,隐隐流露出一丝懊悔。 季老太太则又一次忍不住心疼,探手摸了摸季悠消瘦的脸。 古怪的妆,奇怪的话,瘦如柳条的身子……把她好端端的孙子磋磨成这副模样,陆广那老东西生得小东西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老太太不嗜甜食,看孙子情绪不佳,便让佣人拿来刀叉,亲自切了寿桃。 季晖阻拦不住,只能看着她吃下好大一块,还边吃边说:「好吃,小悠这个寿桃比蛋糕店做的好吃多了。」 季悠看她表情不似作伪,眼眸復又亮晶晶起来:「是的,小星做的蛋糕很好吃的!」 临时加的热菜陆续端上,安静的饭桌上,只有季老太太不断催季悠多吃菜的轻柔话语。 季悠着实也饿了,毫不挑食,老太太夹什么吃什么,吃相文静,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不一会儿便把几盘鱼肉扫得精光。 老太太愈发心疼了,再次吩咐佣人加菜。 其他人早已吃得七七八八,看得无聊,便聊起了霸占热搜榜首的新人主播,言语间颇与有荣焉之感。 「虐渣题材其实一点都不新鲜,但短短一天她就吸了十万粉,为什么?」 「很简单啊,别人直播虐渣都是找演员,拍短视频更是当成三分钟爽文来拍,又浮夸又假。这个主播选的目标可是鼎鼎有名的医院院长,虐名人,多有话题度啊!」 尚萱摇摇头,故作神秘:「对,但不全对。」 「因为时言时语?没有大v推动,这条视频的热度不会起这么快。」 「所以这位主播不是运气好,就是和时言时语串通好了的,她们早就掌握了赵坡侵犯病人的证据,又怕正常渠道被压下来,所以才蓄谋用直播的方式引爆舆论,名利双收。」 尚萱赞许地点头:「雪彤说得没错,但还不全。时言时语和主播肯定是打配合,她先举报视频违规,又申请撤回举报,把擅自删除视频的帽子扣在咱们禾子头上,显然是种策略。我说不全,是因为不考虑时言时语,光是主播,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 「对哦,除了拍视频的人,视频里还有个穿病服的,那不一定是受害者,也可能是团队一员,是诱饵!」 尚萱笑道:「没错,又马赛克又消音,拍视频的人显然是为了保护这名诱饵的个人信息。所以啊,这个主播不但不是素人,而且是经验丰富、手段高超的团队。小悠,你说呢?」 「啊?」季悠抬起头,白脸茫然。他们交谈的声音不小,可季悠全心沉浸在上,哪有空管他们说什么。 尚萱讶异道:「陆文手底下有个今歌直播,你不会不知道当下最火爆的舆论话题吧?」 她问得突兀,可用意昭然若揭,无非是想试探季悠在陆家到底有没有一点地位。季老太太愈发不喜:「吃饭呢,说这些做什么?」 季晖一路听下来,神色更是阴沉。极具诚意的签约合同被拒绝,如今连人都联繫不上,尚萱却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早已让他极为不耐。正要发作,季悠开口了。 月魄快速复述了一遍桌上聊的话题,让季悠点了点头:「赵坡呀,知道哦。」 接连几次被训斥,尚萱也不敢开口了,可眼神依然鼓动季悠继续说下去,发表一些惹人耻笑的幼稚「观点」。 季悠坐直身体,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正色道:「他是朵恶桃花,很坏很坏的渣男,落到这种下场,活该哦。」 果然,他「幼稚」到极致的观点让尚萱这些人都忍俊不禁。 连季老太太都笑了,只是笑容极为开怀真挚,摩挲着孙子的手背,赞许道:「什么流量什么商业价值,都不及小悠说的一个字。惩恶扬善虽不是一名商人的本职,但正三观、养正气,是一个人最基础的教养。小悠,你很好。」 以尚萱为首,其他人的脸色都垮了下去。 饭毕,季老太太拉着孙子窝在沙发上聊了好一会儿天,直到精神不济。季晖劝了好几次,才让人扶她回房休息。 季悠坐在沙发上,季晖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兄弟俩沉默对视了好一会儿。 月魄:[好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渣男啊,看着感觉不像呢。] 季悠回忆了一下季晖为人,用意识回答:[是不像哦。] 第36页 月魄:[但肯定是个渣哥!] 季晖看着弟弟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凝神思索,最终不得不承认,季悠的脑子确实出了问题。 他背过身,长长吐出一口气,在季悠身旁坐下:「回去马上和陆文离婚,他要不同意,就起诉离婚,律师我给你找。」 「为……」 「你先听我说完。」季晖抹了把脸。 毕竟是同一个父亲,他侧脸看上去和季悠极为肖似,只是稜角更分明,再加上张扬的性格,被网友冠以「锋利美人」「玫瑰公子」的称号。 季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该回归正轨,想念书我就送你去国外,不想念,那就在家待着,多陪陪奶奶。要是无聊,可以在禾子重新开个号,凭你的编织手艺,混个中层主播没问题。」 他撇头看了看弟弟:「按我的意见,最好先别出国。陪奶奶也好,做主播也罢,只要……」 他没能说下去。 不出国,是因为他认为季悠心理有问题,需要接受治疗。而做主播,网际网路虽然没有记忆,可一旦有人发现,捲土重来的网络暴力绝对可以轻而易举地击垮季悠,所以季悠拍视频时不能露脸,或者干脆像现在这样,画上稀奇古怪的浓妆,遮住本来面目。 说到底,两年前那件事,还是毁了季悠。 季悠等了等,见他再无动静,开口道:「我不会离婚哦,因为……」 季晖猝然间炸了,勐地起身,瞪视他:「都变成这种鬼样子了你还要巴着姓陆的?!季悠,你……」 他也没能说完,因为季悠的手机响了。 季悠动作淡然地掏出手机,接通电话。没等他开口,听筒中便传来急切的女声。 「季先生,少爷回来了!」 季悠语气依旧没有起伏:「张妈,不要急哦,我现在就回去。」 刚说完一句,手机就被季晖夺过,恶狠狠对着话筒低吼:「他不会回去了!」 说罢挂断,把手机扔到沙发上。 季晖气汹汹指着大门方向,咬牙道:「出了这扇门,你这辈子就别再回来了!奶奶没有你这个孙子,我季晖也没你这个弟弟!」 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一样的动作,甚至连话语都一模一样。 缺失的记忆如同被怒潮捲起,缓缓浮上一块碎片,让季悠恍惚了一瞬。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站起身:「我要回去的哦,以后再来看奶奶。」 要是被陆大渣男发现拴着链子的李管家,他就暴露了。 -------------------- 第18章 炙手可热的季先生 一切都好像两年前那天。 他拗着性子好好交谈,他给了解决方案,他希望为奶奶留下这个留着一半相似血液的弟弟。 可对方只用一句简短的回答,就让一切善意和心血都白费。 ——「我想嫁给他。」 ——「我要回去的哦。」 语气比两年前更加幼稚,而季悠的背影,也比两年前更加羸弱,但,透出来的意思,同样决绝。 季晖愣了片刻,追到门口,然而那个身影已然上了车。 砰的一声,门口上好的青花瓷花瓶被他扫到地上,砸得稀烂。 尚萱一直悄悄注意着两人,这时走了过来,皱起一张俏丽的脸:「小悠怎么这么不懂事!」 「管好你自己!」季晖用压抑着怒气的低斥堵住她的嘴。 这时,西服胸袋中的手机震了,是秘书打来的电话。 季晖用力从鼻腔中哼出一口浊气,冷冷扫向脸色发白尚萱:「还不滚?」 比起季悠,他对这些不知好歹的表亲更加没有耐心。 电话里的秘书还以为是对自己发脾气:「……季总,那个主播,我们找到新的联络方式了。」 九月里,阴云密布的夜晚依旧有些闷热,季晖走在花园中,扯下西服外套,听秘书汇报完情况。 事情很简单:主播「是渣男哦」原本的手机号码登记在一个名叫「史思美」的二十多岁女孩名下,在之前的沟通中,也是史思美拒绝了签约,再之后,那个手机号就成了空号。禾子工作人员追查半天,才发现主播号变更了号码。 五分钟就能解决的事,这帮蠢蛋花了小半天时间,也不知养他们干什么吃的。 季晖盯着秘书发来的信息:【季元修,男,28岁……】 个人信息很简单,都是通过电话号码查出来的,想挖更多,就不是合法渠道能做到的了。 先前的史思美是个女孩,如今的季元修是个男的,看来对方果然是一个主播团队,之前开的五百万给一个团队分,确实不够吸引力。 不过……也姓季? 淡淡的疑问很快被压下,毕竟季姓也不是什么稀有姓氏。 季晖吐出一口气,他决定亲自出马,赶在对方被今歌抢走前,签下合同。 他拨通了信息中的陌生手机号。 * 大约半小时前,一辆从今歌大厦驶出的老款宝马下了高架,直奔湖滨庄园。 说是早点下班回家,可卓维薪确实才气逼人,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都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对引魂歌游戏脚本的理解,给出剧本思路。陆文被他带了进去,不知不觉就聊到晚上八点。 给老爷子送晚饭的计划是泡汤了,不过他老人家也爱吃夜宵,陆文决定还是回来一趟。 第37页 胡司机休假一天,他本想自己开车,但谷秘书坚持送一趟,说是有工作要沟通。陆文便径直坐到了副驾上,没有一点老闆架子。 只不过,小二十分钟过去,谷秘书提起的都是日常工作,并无特殊事项。 陆文右肘撑在车窗上,拳头抵着额角,无声笑了笑:「谷叔,有什么事还要你拐弯抹角的。」 谷秘书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见老闆和卓编剧聊完后心情不错,才把嘴边的事说了出来。 「董事长,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奉行王道,不过,」谷秘书顿了顿,「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新人主播创造的话题热度能压下引魂歌,压下整个文娱大会,即便是昙花一现,我认为其余热也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陆文语气淡淡:「你想从禾子挖人?」 谷秘书笑着解释:「不,要是对方签了禾子,我就不说这些脏董事长的耳朵了。我在禾子高层有些老关系,他们告诉我,禾子还没能签下对方。」 他等了等,见陆文不说话,继续道:「从舆论发酵的过程看,禾子没有提前介入到这件事里,也就是说,这个新人主播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个素人,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能转到我们今歌呢?毕竟禾子还没给她一分钱,而且,老朋友告诉我,禾子开出五百万的签约金,被对方拒了。」 陆文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让今歌保障对方的话语权?」 所谓保障话语权,意思是用平台之力,保护主播的创作自由。除了金钱和流量,这也是吸引主播的关键因素。而虐渣名人的题材,自然方方面面都极为敏.感,没有平台保护,就算新人主播有胆子再放一枪,也极可能走不远。 车子停在庄园大门前,谷秘书转头笑看陆文:「反正这种事,董事长很擅长,也乐于做,不是吗?」 陆文思索片刻,开门下车:「锦上添花的事,引魂歌不缺那一点热度。不过谷叔想做,就去做吧。」 谷秘书笑应一声,目送他走进电子门,拐到光线昏暗的方向。 他熟知陆文的习惯,每次回到庄园,都不会直接开车到里面的别墅,而是在大门口就下车。 这里,距离离埋葬泰斯的小竹林比较近。 * 胡司机早已急得满头是汗,季悠一上车,就重重踩下油门,狂飙出季府。季悠没坐稳,一头磕在前排靠背上,捂着额头抬起,疑惑地看过去。 看见后视镜中那双迷惑的眼睛,胡司机暗骂自己太不小心,放缓车速,尽量压下心中忐忑:「季先生,董事长回庄园了。」 季悠点头:「我知道哦。」 胡司机:「他,他发现李管家了!」 季悠瞪大眼睛:「啊?」 为了避免惹恼陆文,找机会进入今歌寻找虐渣目标,所以暂时隐瞒李管家的事,是虐渣团一致同意的策略,没想到一天还没过去呢,这么快就暴露了。 季悠发愁地将事情发到群里,两位姑娘顿时炸锅。 陈语的建议是想办法解释和补救,用坦白李管家罪行的方式,暂时缓和和陆文的关系。但小美不同意。 【小美:我看眼动仪拍的视频,季晖确实不像个渣男,但陆文百分之百是!不爱小悠的情况下强娶小悠,还把他关到精神病院,这还用质疑吗?】 【小美:小悠,你也别管能不能开姻缘眼了,到了直接洗脸,给陆文来个绝杀!至于去今歌的事,陆文都跪舔你了,自然不是问题!】 小美的话大致没错,可凡事就怕个万一,万一陆文不是恶桃花,他就要被扣功德了。 季悠犯愁地去扶髮髻,摸个空后,重重嘆了口气。 [小月魄,你的法力为什么这么少哦?] 月魄:[……]怪我咯? 暗暗翻了个白眼,月魄扭头就出了个主意:[月神大人,这也很好解决嘛。我们就随便找个地方过一晚,等明天中午再回去,到时我神完气足,你就能开姻缘眼啦。] 季悠认真想了想,终是摇头。它的办法不是不可行,但他担心张姨小雪小星她们,要是陆文等不到自己回去,拿她们撒气,那他就过意不去了。 正愁着,电话响了。 季悠抬头:「胡哥,谷秘书是谁?」 胡司机一惊:「谷秘书也在?不对,季先生您看看谷秘书是打得哪个号码。」 季悠手机上有新旧两个号码,他帮着安装手机软体时,把庄园内外常见的联繫人都导了进去,谷秘书就在其中。 季悠看了看来电屏幕:「是sim卡2哦。」 胡司机松了口气:「那是新号码,说明正像我们预计的一样,今歌也想签下季先生。您接的时候记得开一下变音软体,当然也可以不接。」 眼下怎么跟董事长解释李管家,才是最紧要的事,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 但季悠接了。 「餵。」变音器将季悠的声音转化为甜润又略显低沉的御姐音。 「您好,请问是季先生吗?」另一头的谷秘书心里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补充道,「季元修季先生?」 季悠也顿了顿,第一次扮演另一个同姓氏的人,模稜两可的称唿让他有些怔忡。 「对哦。」他说。 谷秘书:「季先生,听说您拒绝了禾子直播的签约邀请,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们今歌直播都十分有诚意,会竭尽所能满足……」 第38页 季悠:「我不签约哦,再见。」 他果断挂了电话,但手机屏幕上,还有一个正在等待接听的来电,也是打给新号码的。 季悠又接起来:「餵?」 对方似乎停顿了一下:「季元修?」 季悠:「对哦。」 季府花园里,冷不丁听到慵懒女声的季晖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皮一路窜向尾椎骨。 好在他毕竟是直播行业大佬级的存在,马上就反应过来,对方使用了变声器。 「我是季晖。」短短一个名字,再无多余介绍或者佐证,他直入主题,「我不管你们团队有多少人,一千五百万,我想这个价格已经足够表示我们的诚意……」 嘟嘟嘟,电话挂了。 车后座上,季悠一脸茫然地看着屏幕,还有自己胸腔中噗噗的心跳,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作出这种反应。 好像这具身体即便失去真正的主人,对于季晖这个亲哥,依然存有刻骨铭心的畏惧和……服从。 胡司机从后视镜中注意到他的异状,关切道:「是董事长?」 季悠摇头:「哥哥。」 话刚出口,他皱了皱眉,自觉这声「哥哥」叫得太过顺畅,明明面对面的时候,都没这种冲动的。 胡司机讶然:「季晖?还是签约的事?」 季悠点头,手机又亮了,没有联繫人的名字,显然是季晖又拨了回来。 犹豫几秒钟,季悠干脆把手机关机。 听着电话中响起的忙音,季晖烦躁地踢了一脚花坛围栏,难以解气,又把手机狠狠摔在地上,用皮鞋跟狠跺了几脚,直到屏幕尽碎。 什么倒霉日子,便宜弟弟也好,这个神神秘秘的主播也罢,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都这么油盐不进,不知好歹! -------------------- 第19章 碰上对手的季先生 夜色下的湖滨庄园一片死寂,一声惊雷过后,稀稀拉拉的虫鸣也沉寂下去,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落下。 大风卷着雨点砸在门窗上,噼噼啪啪地好似打在佣人们的神经上,令人屏息。 客厅里灯火通明,佣人们垂头握手,排成三排。她们的前方是一把黑皮的高背餐椅,椅子上端坐着身形高大的男人,闭着眼,面容冷峻。 蓬头垢面的李管家跪伏在餐椅边,仰头看着陆文,沾着泥巴的脸上满是痛苦神色,可身体里有一股无法抵御的意志,让他用嘴叼住狗绳,好似期待着主人牵起。 当然,主人不是陆文。 而他,即便一天没见到季悠,桃花煞毒因此消去不少,理智回归,但嘴里依旧说不出一句季悠的坏话。 所有的控诉,都在那双痛苦的眼睛里。可陆文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从他眼神中看出事情始末。幸而佣人里除了张姨等人,大都是畏惧陆家大少爷的,陆文几句质问,便了解了来龙去脉。 好一个放虎归山。 鲁约斯一倒,季悠不过刚回来一天,家里就变天了。 盛怒让陆文的脸色愈发平静,而这种安静,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将偌大客厅中所有的空气都凝结殆尽。 终于,大门口传来开门的声响,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淡淡水汽钻入鼻尖,陆文犹然没有睁眼,甚至连睫毛都没颤动丝毫。 「我回来了哦。」 少年气的悦耳声线钻入耳朵,音质瓷实悠扬,语气跳跃灵动,好似全然没把客厅里的阵仗放在眼里。 陆文气笑出声,蓦然睁眼,勃然待发的怒气却戛然而止。 他眼睛里看到的不是记忆中那张令人厌恶的面容,而是一张黑乎乎的脸,整个脸庞都被黑色面罩覆盖,只露出一对水光灵动的眼眸。 那眸子黑得如此纯粹,好似被外边的暴雨沖洗过百千万次,纯净无暇。 陆文的停顿只有一瞬,上身微微后靠,双手交叠在平坦的小腹上,眯起眼。 「你能耐了。」 季悠有些懵。 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陆文本尊,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起天庭负责锁龙斩蛟的二郎神。不管是俊朗非凡的外貌,还是周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都极为相似。 当然,只是相似而已,这也不是让他懵的地方。令他无措的是陆文的表情,太淡了,淡到他无法辨识对方到底有没有生气。 要知道,他在路上就已经准备好迎接陆文的怒火了。 无奈之下,季悠只得求助月魄:[他什么意思哦?] 月魄正紧张着,碰到这种问题只觉莫名其妙,顺嘴回答:[就是说大人你厉害了。] 厉害? 季悠不解,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说:「还好哦。」 这时,早已按捺不住的李管家爬到季悠脚边,好似祈求恩宠一样,拼命仰起脖子,将嘴中的牵绳递过去。 季悠无比自然地接过牵绳,摸了摸李管家的脑袋:「乖哦。」 砰地一声,餐椅在木地板上砸出闷雷似的声响,吓得佣人们浑身一哆嗦。 季悠抬头,只见高处自己将近一头的男人逼近咫尺,垂眼看来,浑身冰寒。 「还好?鲁约斯两年,倒是让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若是陆文好好看过热搜上的那则视频,或者不是此时全然盛怒地状态,应该能从李管家的表现联想到赵坡,对于季悠的变化也应该秉持这探究的态度,而非单方面压倒性的质问。 第39页 可惜,他没有。 季悠终于察觉到了他的怒意,后退一步:「你好好说话哦。」 一双明眸恰到好处地表达出了传递出了不悦,和陆文前所未见的陌生。 陆文淡淡扫过地上的李管家,意思很明显: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好说话? 季悠扽了扽牵绳:「他很坏,做了很多坏事,不信你问……他们哦。」 他回头扫了眼佣人们,本想直接指出张姨和小雪,可这么做对她们而言无异于二次伤害,临时打住。 陆文自然是不信的。从小到大,李管家把庄园方方面面都搭理得极为妥帖,连父母和爷爷都时常夸赞。 他淡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明显的表情,剑眉耸起,眼神嫌恶:「论坏事,有谁能有你坏?」 「是真的!季先生说的都是真的!」张姨终于忍不住了,眼眶通红,指着李管家,「他就是畜生,折磨我十几年的畜生!」 陆文盯了她两秒,依然不信。 若是以前,她是除了李叔外,陆文在家里最信得过的人。可刚发现李管家的时候,第一时间问张姨,张姨一口咬死是李管家自己发疯把自己关到木屋里,若非他觉得蹊跷,又质问了别人,只怕就信了。 张姨太了解少爷的性子,忙说:「还有小雪,她也能作证!这畜生为了扮鬼吓季先生,昨天夜里还折磨小雪,她手臂到现在还青着!」 「她人呢?」陆文问。 张姨环视一圈,才想起小雪一整个下午都没回来,忙掏出手机:「我给她打电话,马上就打!」 然而,电话那头只传来无法接通的忙音。 陆文不置可否地笑笑。他低头看着李管家:「李叔,不用怕,季悠到底对你做了什么,直说。」 李管家依旧是眼神痛苦,但行为不能自主的矛盾模样。季悠蒙着脸,无法加深他的煞毒,他的理智又苦苦抑制着对季悠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没有攻击陆文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莫名的力量让李管家紧紧咬着牙关,额头青筋都鼓起,也没说出一个字。 陆文失去耐心了,公司的事已经够忙,他不想在家事上浪费一分钟。 他用冷漠的目光扫了季悠一眼,而后看向佣人们:「小王,送李管家去医院。张姨,你也算家里的老人,我不追究,薪水结到今天。至于你——」 他嫌恶地看向季悠:「放心,不出一个小时,救护车就会过来接你。」 所谓救护车,自然是精神病院派出来的。 「你过分了哦。」自打陆文质问张姨开始,季悠眼中的不悦就开始积攒,此时全然是生气的模样。 陆文呵笑:「过分?」 等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去了新地方,住不了高级病房,吃不到新鲜饭菜,每天都要打上两针镇定剂,才能真懂什么叫过分。 「过分!」季悠一瞬不瞬地瞪他,头也不回地说,「张姨,你带大家先出去哦。」 张姨早已六神无主,愣着没动:「季先生……」 「听我的。」季悠又说。 他明明那么瘦弱,小一码的t恤穿在身上都显得宽松肥大,在陆文明前更是豆芽菜也似,可不知为何,这样纤瘦的身板让张姨冷静下来,带头走向别墅外。 其他佣人看看陆文,见他没反对的意思,才如释重负地纷纷跟了出去。 陆文好整以暇地看着季悠:「现在知道要脸面了,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意思求我?」 [这人的想法好奇怪哦。] 季悠用意识吐槽,拍拍李管家的头:「你也出去。」 月魄早就气得不行,此时又是冷笑又是咬牙切齿:[死渣男,快让他见识一下桃花煞的厉害!] 看着李管家手脚并用一熘烟跑远,陆文讥讽的同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隐隐中,心头绕上一丝不好的预感。 再收回目光时,只见季悠把手伸到了耳后,白皙修长的手指捏起面罩耳挂。 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看着他,眸色纯粹到陆文几乎能看清自己的倒影。 「你求我才对哦。」季悠说。 话音未落,黑色面罩卸下,一张略显苍白又俊秀至极的脸庞映入陆文眼中。一滴晶莹的雨水挂在青年发梢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滴落,恰好打在秀气挺拔的鼻尖,如同沾水的完美塑雕。 [看吧,他果然傻了吧!嘿嘿,让你嘚瑟,渣男!]陆文的一动不动让月魄得意洋洋,[月神大人,让他跪下!] 季悠没有回应,隐隐中,他也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果然,陆文非但没有下跪,冷酷的脸上反而再次浮现起那抹戏嚯笑容。 「求你?」陆文反问,「凭你的不要脸,还是凭你的不择手段?」 月魄惊了:[怎么回事?!他没连上煞线吗?月神大人你的桃花煞呢?!!!] 霎时间,季悠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气势全无,苦恼地去扶不存在的髮髻:[他怎么会是冷情命格哦……] 月魄:[什么什么冷清命格?] 季悠哪有功夫跟它解释,他已经被陆文揪住后领,跟小鸡仔似的被拎起来。 「我的耐心两年前就被你耗尽了,季悠,落到今天,都是你自找的。」 陆文沉厚的嗓音中全是冷意。 季悠挣扎了两下,反而被他钳住双手,紧急之下,他灵光一闪,忙说:「我要离婚!」 第40页 陆文果然停下脚步:「离婚?」 季悠连连点头:「对哦,离婚。」 既然陆文是冷情命格,就註定了不可能是恶桃花,和他保持婚姻关系,没有什么意义。 陆文又轻笑一声,浅淡的笑容里满是危险气息:「害了李叔,想靠离婚摆脱追责?做梦。等你去了精神病院,要死要活都随意。」 他话语方尽,一道略显苍老的嗓音从门口响起。 「去什么精神病院!」 伴随着拐杖拄地声,一个身着中式白褂的老人走了进来。 陆文抬头看去,剑眉再度耸起:「爷爷,你怎么来了?」 嘴上问着,他的视线落到了搀扶陆老爷子的人身上——正是消失不见的小雪。 -------------------- 第20章 沉冤得雪的季先生 陪着老爷子陆广来的不只有小雪,还有他身后,由张姨扶着一瘸一拐的小雅。 两年未见,小雅消瘦得比季悠更甚,用皮包骨形容都不为过。长发蓬乱干枯,脸色蜡黄,若非和小雪站在一起,陆文差点都认不出来。 毕竟印象中,两名比他还小两岁的年轻女佣,是极为要好的朋友。 陆老爷子也是高个,只是古稀之年,身形佝偻,需要仰起脸才能看到孙子的脸。他停在陆文身前,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还不把小悠松开?」 他年轻时也曾是说一不二的威严角色,近些年来倒显出些老小孩性子,和孙子在一起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陆文已有太久没从爷爷脸上看到如此肃穆的神情。 季悠是背对着门口,听到老爷子的话,好奇地想要回头看个明白。好在月魄及时制止他:[脸!月魄大人,挡住脸!] 季悠恍然,他手里倒是拿着面罩,可双手都被陆文牢牢束缚着,动弹不得。余光瞥见那根拐杖又向前挪动,他一急,用力斜过上身,把脸埋进陆文的胸膛。 下一刻,沉而有力的心跳透过温暖而结实的触感,震动耳膜,不知为何,让他耳朵一阵发热。 这番动作不小,几乎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陆文在短暂的愣神后,终于松开季悠,正要顺手把他推开,陆老爷子抢先一步伸手拍了拍季悠的后背。 老人有些心疼,又有些欣慰。小悠对小文的感情,他都看在眼里,方才远远听见的那句离婚,果然是被自己不识好歹的孙子给逼的,不是真心话。 陆文后撤一步,季悠也趁此间隙迅速戴上面罩,扭头打量着陆老爷子。毫无疑问,这也是他缺失的记忆中遗忘的角色。 陆文定了定心,又问:「爷爷,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这家里都惯出个三宫六院的土皇帝了!」 陆老爷子冷哼,又觉这事不能全怪孙子,毕竟自己搬去疗养院前,也全然没发现眼皮子底下的污糟事。他转而长长嘆了口气,透着浓浓的衰老无力。 「也不怪你,是我瞎,精明算计都用在生意上了,竟没发现家里藏着这么大一个毒瘤。」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陆文一眼捉出佣人身后躲躲藏藏的李管家,大步向前,揪着牵绳把他拽了出来。 此时此刻,李管家的瞪大的眼神已然不是痛苦和控诉,而是痛苦和畏惧。 季悠和张姨说的话,竟然是真的? 剎那间,陆文只觉这个世界有些荒谬,等小雅啜泣着说完两年前的真相,他才发觉,更荒谬的,是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竟被李管家利用得干干净净。 两年前,只领了证、连婚礼都没办的季悠嫁到了陆家,住进湖滨庄园。自那一天起,到事发当夜,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里,陆文再没回来。而季悠在庄园里住了一个月,就发现了李管家的恶行。 那天深夜,惯常失眠的他在别墅前广场的一棵树后,发现了浑身淤青、独自哭泣的小雅。小雅一个字都没说,但季悠出于激愤,径直找李管家对峙。 李管家自然否认了。 当事人不指控,又没有证据,陆文也从来不接他的电话,踌躇无措之下,季悠愈发寝食难安,很快便出现精神衰弱的迹象。 李管家抓住时机,趁夜深人静时频频制造「人去楼空」的诡异环境,还逼迫小雅藏在各个角落里发出幽怨鬼哭。没过多久,畏惧黑夜降临的季悠开始酗酒。 这让他神志愈发恍惚,打电话给陆文或者谷秘书的时候,情绪也越来越失控。李管家终于迎来了他想要的时机。 那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佣人们照例被关到仓库里,小雅被安排藏到了树后。整个庄园突然停电,季悠陷入到天地不应的一片漆黑之中。 他又一次喝醉了,恍惚中听到激烈的犬吠,以为是陆文回来看泰斯,握着酒瓶跌跌撞撞跑了出去。然后,他又听到了那道断断续续的渗人哭声,和犬吠混在在一起,令他惊恐,又不得不循声寻找。 距离别墅不远的一棵树上,果然绑着陆文的爱犬,但平日里还算温驯的泰斯就像发了狂一样,不断对着另一棵树嚎叫。拴在它颈项上牵绳早已被李管家剪断一半,没过多久,泰斯就挣断绳索,疯也似的沖小雅扑了过去。 而季悠,在跑向泰斯的时候,正好摔了一跤。这一跤摔碎了酒瓶,也救了他的命,让他免沦为泰斯的攻击对象。但小雅被泰斯狠狠咬住了小腿,若非她拼命挣扎,恐怕泰斯咬的会是她的喉咙。 第41页 泰斯体型高大,一口就咬上小雅的腿骨,用恐怖的力量不断撕扯。季悠听到了惊唿,慌慌张张赶到的时候,甚至来不及思考,就用手中断裂的酒瓶,插.进了泰斯的脖颈。 鲜血溅了两人一身,不知是小雅的,还是泰斯的。断电的别墅恰在此时恢復了灯光,李管家举着强光手电,照亮了这恐怖的一幕。 救护车,陆文,还有仓库里被放出来的佣人们几乎在同一时间赶到,然而,救护车救的不是小雅,而是泰斯。 没人知道小雅去了哪里,陆文更不知道这件事里还有小雅的存在,在李管家描述的事实里,纯粹就是季悠酗酒发疯,杀死了泰斯。 「唯一」的当事人季悠,因为所受刺激太大,情绪癫狂、语无伦次,没人信他。 向来对他厌恶至极的陆文,亲眼看着十年爱犬死在怀里,更是对季悠恨入骨髓,李管家稍稍一怂恿,就把季悠送进了鲁约斯。 多少算知情.人的佣人,消失的小雅,心理状况急速恶化的季悠……但凡有警察介入,都能轻易发现这些漏洞线索。 只可惜,当时的陆文刚在舆论的风口浪尖稍稍下来,压根不想把事情闹大。从头到尾,都没产生过报警的想法。 至于小雪和张姨,在李管家一手遮天的环境中,也只能把恐惧深深埋藏在心底。毕竟季悠走后,庄园还是往常的庄园,日子依然折磨,却不算难过。直到两年后的昨夜,季悠回来,轻轻松松就掀翻笼罩在她们头顶的乌云,把这个恶魔踩在脚底下。 陆文静默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佣人们的沉默,是对小雅口中真相的最好肯定。 小雅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好友失踪了,小雪为什么不报警;张姨也算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人,又为什么从头到尾只字未提,哪怕是一个眼神…… 他心中的疑问还有很多,可思考到这,这些问题都没了意义。 说到底,李管家「只手遮天」的地位,是他给的。 陆广何尝不了解自己的孙子,平静的外表下,恐怕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他看着跪趴在地上的李管家,恨不得用拐杖抽他个百八十下。可拐杖刚刚离地,又放了下来。不算去疗养院的五年,李管家也陪伴了这个家整整二十多年时间,说是半个家人都不为过。 爱之深,责之切,到底怎么处理,连他都觉得头疼。 陆老爷子花白的眉毛耷拉下来,无声嘆气:「小文……」 「爷爷,这事交给我处理。」 陆文也了解自己的爷爷,赏罚分明,但有股子白手起家打江山的江湖气,重情义。尤其年纪大了,心就会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穿李管家的恶行,只怕就是爷爷施与的惩罚了。 这哪里够? 陆文死死握着牵绳,拖拽着李管家,大步走向茶几,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黄律,有个案子,刑事,受害者和兇犯都在我这,交给你。」陆文简短的交代不容置疑,冰冷的目光落在李管家惊恐的面容上,「不论成本,争取最重量刑。」 * 律师带着警察赶来前,陆文安抚了三个受害人。他本就话不多,即便道歉,也只有简简单单「对不起」三个字。 然而小雅也好小雪也罢,没人觉得少爷是坏人,张姨更不用说,在她眼里,少爷算是自己的半个孩子。陆文让她们随便提要求,他会尽量补偿,三人都只是摇头。 让佣人们散开后,陆老爷子拉着季悠坐了好久,一言不发。但从他的表情中,季悠能清晰地分辨出来懊悔和抱歉。 师父说过,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是需要安慰的。 季悠皱起眉头想了想:「因果循环,天道自有定数……」 只说一半便难以为继,安慰人真不是他的强项。 老爷子摇头嘆道:「说因果,李管家的因,跟我的纵容脱离不了干系的。」 季悠点点头,又摇摇头,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我不是这个意思哦。别说凡人,神仙都逃不掉因果的。命数有定,内疚不能解决问题,行动才行的,就像陆文。」 这话让老爷子怔了怔,露出笑容,帮他把那簇翘起的呆毛压下:「小悠说得对,小文确实比我果断。」 有恶必惩,从这方面讲,这段污糟事已经终结了。 季悠走上三楼,房门关着,他敲了敲门:「我进来咯。」 没等陆文应答,便推门而入。 房间里没开灯,陆文坐在黑暗的角落里,掉过转椅望过来。 啪的一声,季悠将灯光尽数打开,见陆文剑眉皱起,解释道:「我眼睛不好的,太黑,看不见你。」 陆文白衬衣下的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没说话。 季悠也没靠近,对于眼前这个冷情命格,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季悠:「张姨她们碰到这种事,要不要报警,你该问问她们的。」 当初小美就是不希望遭受二次伤害,才没有选择曝光陈医生。 陆文淡淡说:「她们同意。」 「哦。」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转身就走。 但陆文在背后问:「你呢?那时就没想过报警?」 季悠停顿片刻,转过身,面罩中那双水润的桃花眼定定望向他:「他不想报警哦。」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从前的季悠,听到小雅描述事情经过时,又有一些记忆碎片浮起,但很快便如雪粉崩散。季悠只从其中抓住了部分模煳的心绪。 第42页 可听在陆文耳里,这个「他」,显而易见指的是自己。 当时距离直播事件刚过去三个月,身为陆氏和今歌掌门人的自己,刚从风口浪尖落下。若彼时季悠选择报警,把事情闹大,毫无疑问会掀起第二波负面舆论。 「愚蠢。」 陆文淡淡吐出两个字,转回身。可不知为何,他心头好似被一根极细的针扎了一下,有些疼,又有些痒。 -------------------- 第21章 想去上班的季先生 湖滨庄园别墅的灯亮了一晚上。 警察和律师进进出出,调查,取证,问询,连带张姨等受害人在内,所有佣人都录了口供。倒是李管家,除了会喊「我是冤枉的」,其他话一概说不出来。 只可惜,有这么多人的证词在,他想翻身,几乎不可能。 季悠作为受害人,也做了笔录。只不过他对那晚的记忆极为模煳,对于很多问题,又在记忆缺失的范围内,答不上来的表情不似作伪,询问时间很长,得到的信息却很少。 尤其在警察提出让他摘掉面罩的要求时,他捂着脸死活不肯配合。最后还是警察里有人查到他的精神病史,又有律师帮忙开脱,才没有摘下面罩。 季悠和月魄同时松了口气。 月魄:[月神大人,小美说得没错,以后千万不能惊动警察,不然桃花煞就要成殭尸病毒啦!] 季悠点头,豆芽菜似的蔫在沙发里。同样强撑着熬到深夜的陆老爷子见了,心疼不已,见大局已定,便叫他回房休息。 头沾枕头的剎那,季悠就睡死过去。 陆文没睡,等警察押着李管家离开,亲自安顿老爷子睡下,才带着律师来到三层自己的房间。 陆氏是大客户,对于律所而言,陆文的地位与老闆无异。黄律带了一整个顶尖团队来,短短时间内便整理出一份详尽的计划,确保能让李管家得到法律制裁的同时,又最大化减少舆论曝光。 听完汇报,陆文终于隐隐松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这个节骨眼上,若说不怕负面消息影响引魂歌,连他自己都不信。两年前和季悠那场直播之后,陆氏集团的股价一直下跌,直到他和季悠的结婚消息曝出,才止跌回升。 但因为担心负面就隐瞒事实,同样不是他的风格。 说完这件事,黄律让团队成员先出去,和陆文聊起了另一桩案子。 「喻恺那边肯定是找了上面的关系,否则凭这点证据就要告今歌侵权,别说起诉了,连立案都困难。现在法院的传票已经到了,按照这进度,恐怕引魂歌宣传大片还没开拍就会开庭。」 喻恺是个网红企业家,靠卖有机农产品发家,本是和游戏八竿子打不着的行业,却在一年前突然成立一家小型游戏公司。 黄律说的,就是这家小公司凭藉一款小游戏碰瓷引魂歌,起诉今歌游戏的事。 引魂歌开发全程直播,起初怀抱着同样碰瓷心理的人不少,但都被黄律手底下的智慧财产权团队挡回去了。按理说,喻恺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跳樑小丑而已,可对方偏偏拥有超出预料的能量,让法院受理了这件案子。 如今,最头疼的事不是怕官司打不赢,正相反,今歌胜诉十拿九稳。让黄律头疼的,是喻恺凭藉一张高调的嘴,在网上拥有上百万粉丝。不管孰是孰非,案子一旦闹大,对引魂歌的上市进程都产生不小影响。 陆文勾出一抹讥笑:「他有胆子起诉,今歌还能没胆子应诉?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不是有胆没胆的事,而是对方卡的时间……」黄律说到一半,见陆文的目光淡淡瞟来,只好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好,我明白了。」 律师团队离开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另一辆车与律师相向而行,驶进庄园。 谷秘书心急火燎,连门都没敲就走了进来。 「董事长,这么大的事,您该第一时间通知我的。」他不禁露出几分长辈的姿态,「老董事长还好?」 陆文正仰靠在椅背上小憩,闻言睁开眼,笑了笑:「熬了半宿,睡着了。谷叔怎么知道的?」 他神情镇定,语气淡然,让谷秘书绷起的神经终于缓和下来。 也对,自打五年前陆文父母双双跳楼自杀,陆文接手大厦将倾的陆氏,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只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当事人的真实面目又太过让人震惊,让谷秘书潜意识里便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全然忘了年纪轻轻的陆文早已青出于蓝。 即便比起全盛时期的老董事长,也不遑多让。 谷秘书又了解了一下情况,提及喻恺时,神情凝起,试探着说道:「别的自然要压下,但小雪用今歌直播,救下好友小雅的事,不正是一个引导热度的好话题?一来,可以剎一剎禾子当前的风头,二来,提升一下舆论对今歌的好感度。到时即便和喻恺打官司会引发负面,也算对沖了。」 作为一名年近五十,又刚进入游戏和直播行业不久的人,谷秘书的思路可谓迅捷。可陆文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的静默后,谷秘书自己羞愧一笑:「在受害者伤口上撒盐,是我考虑不周。董事长就当没听到吧。」 陆文「嗯」了一声,没多计较,又问:「谷叔还没回我,你怎么知道的?」 第43页 谷秘书看了眼门口,尴尬一笑。 陆文冷哼:「躲我一晚上了,让他滚进来。」 陆文自然是明知故问。能这么了解事态,又知道知会谷秘书的,除了胡司机还有谁? 昨晚到庄园发现异常后,胡司机和季悠都不在,陆文便已起了疑心。只不过一晚上都忙,没工夫搭理他。 胡司机好歹是个身强力壮的前格斗选手,此刻站在门外,垂肩弓背,脑袋耷拉着,活像个犯错的孩子。 谷秘书开门出来,拍拍他肩膀:「不是什么大事,好好跟董事长认个错就过去了。」 胡司机走进门,却不敢往里走,挨着门边小心翼翼地抬头,期期艾艾:「陆,陆哥……」 陆文冷笑:「陆哥?」 胡司机不敢看他,又低下脑袋:「陆哥,我错了。」 陆文:「错哪了?」 「我……」胡司机张了张嘴,迟迟没说下去。 陆文笑容敛没,只觉胸口有些憋闷。心腹背着自己和季悠串通一气,不管原因为何,终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静静看着胡司机,只见对方好似鼓足勇气般,豁然抬头:「可是不管我说什么,陆哥都不会信季先生的,不是么?要不是老爷子……」 啪! 陆文一巴掌拍在桌上,声音落下,房中顿时瀰漫起死寂般的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起身,也不看胡司机,径直走向洗手间。 「死罪免,活罪——」陆文边走边道,「扣你全年假期,去行政部反省吧。」 胡司机的脑袋再次低了下去。虽然心中还是不甘,可比起被开除,现在的结果已经好太多了。他虽然自称胡司机,但在公司职衔上,是正儿八经的董事长助理。 去行政部……那才是公司司机该待的地方。 * 飢饿比睏倦更折磨,硬生生把季悠折腾醒了。窗帘没拉严实,露出一线蓝天。暴雨之后,秋阳终于显出金灿灿的身影,射进的朝阳恰好落在床头的食物上,给食物蒙上一层瑰丽的色彩。 那是一碟五颜六色的小蛋糕,不到一秒种,就成功勾出季悠的口水。 骨瓷碟子下压着一张纸:「季先生是我偶像!?w?」 一看就是小星的手笔。 季悠一口气炫完小蛋糕,开始小口小口喝橙汁,这才想起来手机一直没开机。等屏幕亮起,顿时涌入一批信息。 都是虐渣群的消息,和几条来电提醒。 季悠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戴着全息眼动仪,眼动仪又连着手机软体,将视频实时上传到云端。陈语、小美和胡司机都有云端帐号,相当于变相的直播。但随着手机关机,直播就中断了。 季悠取下薄如蝉翼的眼动仪,放回盒子里充电,设备马上和手机连接,将电量耗尽前录下的所有视频都上传到云端。 季悠看了眼歷史消息,见胡司机已经帮他报过平安,也解释了回到湖滨庄园后发生的事情,便放下心来。他在群里打了个招唿,两名姑娘估计还没醒,一直没有回覆。 时间还早,他便没有起床,仰躺在床上,脑袋倒悬在床沿,望向窗缝中的阳光。 黑冰似的眸子里,幽蓝光芒一闪,月魄也醒了,一醒来就唉声嘆气。 昨晚等着笔录的时候,季悠跟它解释了什么叫冷情命格,大抵和天煞孤星一个意思。只不过后者是克亲克友,而前者不影响亲情友情,纯粹是封闭了情痣。 也就是说,陆文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谁连上红线,连桃花煞都拿他没办法。 换言之,被几人叫了几天的陆大渣男还真不是个渣男。 虽说渣男遍地走,少陆文一个不算少,可这个发现让月魄感觉自己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却一拳打在棉花上,十分气闷。 [陈语小美知道了也会不爽的!]月魄说。 季悠倒没这种想法,只是突然间失去一个既定的目标,就像好好的工作没了指标,让他有点茫然。 没多久后,虐渣团回復了消息。 两个姑娘都已不去鲁约斯上班,没了宿舍,身为外地打工妹的小美干脆住到陈语家里。睡也一起睡,醒也一起醒。 两人都快速看完了后半段视频,得知冷情命格的事后,反应果然和月魄一模一样。 【陈语:小悠,那怎么办,还去今歌吗?】 【小美:当然要去了!陆文差点害死小悠,总要付出点代价吧?不过从他公司找几个目标而已,已经算便宜他了!】 季悠点点头。李管家被警察带走后,他能感觉到煞气又少了一些,想来是和李管家面临牢狱之灾有关。但消除的量不过是微风拂过沙丘,剥去一小层而已。 【季悠:要去的哦,爷爷已经答应了。】 【陈语:答应什么?】 【季悠:去今歌上班哦。】 这句话刚发出去,楼下突然响起玻璃破碎的声响。 季悠眨眨眼,摸了摸脸上面罩,蹬蹬跑下楼,只见陆老爷子一手指着陆文,花白鬍子微微发颤,气得说不出话来。 陆文瞥了季悠一眼,眸底依然存有嫌恶,淡淡道:「爷爷,他一个连本科文凭都没拿到的人,怎么可能会想上班。不过是和以前一样,找个理由缠着我罢了。」 「缠着你怎么了?!」陆老爷子还没发现季悠,一拍桌子,「你是他丈夫,他不缠你,谁缠?!」 第44页 陆文嘴角一抖,只觉爷爷真是老煳涂了,要是脑子清醒,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不要胡说,我没有要缠你哦。」季悠开口了,走到桌边,「我是真的想去上班。」 陆文表情很淡,淡到季悠分辨不出来那一闪而逝的嗤笑。 「那你说,你会什么,又能给今歌带来什么?」 季悠认真想了想,竖起一根手指:「一个主播。」 -------------------- 感谢在2023-11-07 09:23:13~2023-11-20 09:2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吸金小钱钱 4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主播培训的季先生 从董事长助理降职成行政部普通司机,胡司机的配车也从劳斯莱斯降格成普通大众。但低落的情绪只维持了一天,他又兴高采烈起来。 因为陆文给他新派了一份工作——负责接送季悠的培训老师。 每天远远地见季先生两眼,足以让他一整天都眉开眼笑。 但好景不长,一周过后,培训也到了最后一天。 轿车在湖滨庄园别墅前停下,下车前,卢沛琪按捺不住疑问:「舟哥,今天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 卢沛琪时年32,比胡司机大了四岁,鑑于对方和陆文的关系,从进公司那天起,就称他为「舟哥」。即便在今歌的三年里,她以火箭般的速度升至产品部副总监,胡司机又被降职了,这个称唿依然未变。 胡司机丧眉搭眼地摇摇头:「没事卢总,我在外边等您。」 卢沛琪嘟了嘟嘴,没再追问,下车后径直走入别墅。 她面相年轻,又很会装扮,即便简简单单的条纹衬衣和淡蓝牛仔,都能穿出几分学生气的俏丽可爱。这一嘟嘴隐隐含了些撒娇的意味,只可惜胡司机没看见,即便见了,估计也看不出来其中意思。 「傻直男。」 卢沛琪嘀咕一句,见季悠坐在餐桌边吃早餐,热情地打了声招唿:「小悠。」 「琪姐。」季悠也扬了扬手中的火腿三明治,「吃早餐了吗?」 卢沛琪点头,在他身旁坐下:「喝了一杯果蔬汁。」 季悠顿时皱起脸,只是被银色面罩掩盖了,只能看到漂亮的眼眶微微变形。他是前几天才知道果蔬汁这种东西的,见陆文早上喝过一次,就好奇让张姨也做了一杯,喝一口就差点吐了。 下凡以来,他吃的每样东西都比天庭仙餚好吃,只有这个,估计放到天庭,连天马都懒得舔一口。 一周相处下来,卢沛琪早已习惯了从他那对会说话的眼睛里找情绪,见状苦起脸:「没办法,我要减肥,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上厕所,完了连口水都没喝,就上称,结果比前两天还涨了二两。」 她活灵活现地描述让季悠笑起来,随即佯怒:「你还笑!我都羡慕死你了,连早饭都能吃三大盘,一点都不见胖!你这是浪费粮食!」 季悠用三明治擦光碟中最后一点番茄酱,端起空盘:「我没有浪费哦,你看,都是空的。」 「是呢,干净得都不用洗。」卢沛琪又笑得花枝乱颤。 作为培训主播出身的副总监,她的情商自然是极高的。饶是如此,在接到陆文亲自派下来的这项工作时,她依旧感到压力巨大。 谁不知道两年前全网震动的直播事件,而在那之前,谁不期盼着国民男神到底会找怎样优秀的一位伴侣,会举办怎样盛大的世纪婚礼。 可现实就是如此讽刺,直播之后,男神迅速结婚,别说婚礼,连婚纱照都欠奉,从头到尾只由今歌官方晒出几句通告,和一张隐去妻子名字、脸上还打了马赛克的结婚证照片。 但「季悠」这个名字和不知哪个渠道挖出来的学生证照片早已传遍全网,网上对他的讨伐和辱骂沸反盈天。然而,在那之后的两年里,陆文再未在任何场合提起伴侣,正主季悠也从未公开露过面。 即便如此,要培训这样一位靠着非常手段嫁给国民男神的狠角色,卢沛琪也做了相当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来之前的头一天,甚至失眠了一整夜。 没想到真人在全方位超出了她的想像。 衣着朴素如平凡学生,酷爱白t恤,干干净净。腰腿比例完美,整个人却瘦的惊人,比她高处将近十公分,看着却比她还要轻。性格随和又平静,简单聊上几句,从内容到语气都透出十足少年气的纯真。 ——这样的人,真的是那个做主非凡之举的季悠吗? 一周下来,卢沛琪每每看到他,还是会生出类似的疑问。 季悠拍了拍微微鼓起的小肚子,眼神餍足,带着卢沛琪往二楼走。 卢沛琪:「早上运动了吗?」 季悠:「运动了哦。」 卢沛琪:「跑步吗,还是你昨天说的导引术?」 季悠:「是五禽戏哦。」 卢沛琪忍俊不禁:「你懂的好多哦。要坚持运动,体力跟上,直播时候的精气神才能好。」 季悠乖巧点头:「好哦。」 在季悠坚持和陆老的偏袒下,他的房间在一天内改的焕然一新。黑色家具全部撤走,都换成了白色,黑木地板临时撬不了,便盖上了整张米白色的地毯,四周墙纸也雪白无暇,连黑色铁艺吊灯都拆了。 第45页 是以房门一开,轻盈又明亮的光线便充斥视野,令人身心愉悦。 卢沛琪啃过不少心理学书籍,认为这么酷爱白色的人,内心不可能是阴暗的。 季悠在白色方桌后坐下,卢沛琪则走到他前方。那里立着三脚架,摆着手机。手机是直播专用的,只安装了一些必要的工具软体,今歌直播就是其中核心。 卢沛琪打开今歌直播,用预览模式启动摄像头。屏幕上的季悠只露上身,没有露脸,两只手乖乖巧巧地放在桌上,跟个上课的学生似的,纤长白皙的手指极为惹眼。 「要开始咯。」卢沛琪比手势。 三秒倒计时结束,她拳头握起。季悠从一边的白色编织盒里拿出一卷丝带,边拆边说:「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纺织工……呦呦,今天要教大家编的是杜鹃花、四叶草和大老斧……」 「停。」卢沛琪抬手打断他,「小悠,你自我介绍又卡了,再来一遍。」 季悠苦恼地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 「季悠」这个名字被叫了一百年,在禾子直播上的帐号「是渣男哦」,被小美简称为「虐虐」——这毫无关联的简称已经够让他反应一会儿了。现在又多了个今歌直播的名字,他实在反应不过来。 就这个「呦呦」,还是在他坚持之下争取过来的。只是介绍起来,依旧感到别扭。 拿出编织的技能说服陆文,只是季悠当时的灵光一现,毕竟头天刚给季奶奶编过两次牡丹花。见陆文终于点头同意,季悠还以为马上就能去今歌了,没料到还有这么多东西要学。 直播……比织红线难多了。 话术、手速、聊天、应对,还要时刻提防不能泄露个人信息,只是学的时候都让他倍觉头疼。 要不是为了小美口中的「顶流渣男」,他估计都撑不到今天。 一上午的培训终于结束,季悠长长吐了口气,送卢沛琪出门。 下楼时正好碰到拄着拐杖熘达回来的陆老爷子,卢沛琪忙恭敬打招唿。陆老爷子摆摆手,笑得和蔼:「小悠明天去公司上班,辛苦多照料了。」 卢沛琪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她对曾经叱咤风云的老董事长不熟,还是恭敬点为妥。 「小悠,就到这吧,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吗?」卢沛琪在别墅门口停住脚步。 季悠摇头,走向停在不远处的大众轿车:「不用哦,我坐地铁去。」 卢沛琪只是客气,毕竟她亲眼看到过庄园车库里的众多吃灰豪车,原想着季悠怎么也该开一辆出来,不料竟得到这个回答。 她愣神的时候,季悠已经走到车边。 车窗降下,丧了一上午的胡司机眉开眼笑:「季先生。」 季悠站定,有些无措地去扶不存在的髮髻,说:「胡哥,对不起哦,害你被贬了。」 他自己也是被贬入凡间的,最明白此间心酸。 胡司机怔了片刻,才听懂这个「贬」字,忙摆手:「没有没有,不关季先生的事,帮助您是我自愿的。毕竟——」 他学视频里的小美握起拳头,嘿嘿一笑:「我也是月老虐渣团的一员嘛!」 * 九月的阳光金灿灿,走路上还没什么,等进了地铁,季悠的面罩便极为扎眼。 「地铁里还有人带脸基尼,啧。」 「你别说,他脸比我还小,那尺寸竟然全盖住了……」 「找找重点好不啦,他一个大男的带脸基尼!」 …… 感受到四周投来的视线,季悠有些懊悔地去扶髮髻,摸空后嘆了口气:[早知道就不带面罩了。] 月魄:[擦一脸粉更吓人好不啦?] 季悠:[哦。] 接受直播培训的第一天,卢沛琪也说擦粉不好,又伤皮肤又不好看,不如戴面罩。季悠觉得也对,面罩对于遮挡或使用桃花煞都更方便,省得临时临脚找地方洗脸,于是就把所有面罩上的嘴巴开口都改大了一点,这样吃饭也不用摘下来。 擦粉会让人第一眼觉得这人精神有问题,戴面罩就正常多了,只是随时随地都戴着,显得有点作。 季悠没再去听身边时不时响起的议论,在虐渣群里聊了会儿天,陈语突然转发了一条微博进来。 发文人是京市福利院官方号,内容很简单,只说经过审慎观察和考量,赵坡和女病人对孩子都无抚养能力,孩子已被移送到福利院照看,请广大网友放心。 许是为了保护病人隐私,正文里没提到红丽姐的名字。 评论底下除了点赞福利院,还有大片想捐款的。 【季悠:很好哦。】 他想了想,在月魄指导下,把陆老爷子偷偷给他的零花钱转了一半给小美。毕竟第一个手机是小美给的,他回到季家后,要来了银.行.卡号,把钱还给了她。 【小美:50万?!】 【季悠:我也想捐款哦。】 地铁站直通今歌大厦地下,站名也叫「今歌」,足可见今歌公司在cbd举足轻重的地位。 季悠不识路,没从地下直接上去,随着人潮走出地面,抬头望向前方几十米外的今歌大厦。 近距离看,这栋将近两百层的黑楼更像一把笔直倒立的无柄长.剑,直指碧蓝天穹,气势迫人。他仰得头都酸了,才眯着眼从楼腰处分辨出四个大字:陆氏集团。 第46页 而更高处的楼顶,他早就望见过,那里顶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今歌。 -------------------- 第23章 发现虐渣天堂的季先生 卢沛琪早等在大厅,领着季悠避过电梯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拐到里侧的专梯。 「99层以下是陆氏集团,上面100层就是今歌。不过直播平台已经起来了,游戏和直播早晚要不了多久就得相互独立开。好在当时安排工位就考虑到过,咱们官号的直播棚应该会留在120到130层,不用挪。」 卢沛琪介绍着,见季悠没什么反应,又笑着指指电梯:「这是董事长专梯哦,楼里人太多,早中晚高峰时前面20台电梯都不够用呢。」 虽然早补过功课,月魄犹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朝闻大厦变成今歌大厦倒也罢了,可以前这栋楼最大的租户不是京市电视台吗? 难道搬了? 短短两分钟,专梯在122层稳稳停下,卢沛琪引着季悠出去。 因为整一层都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直播棚,所以宽阔走廊的两边都是光泽细腻的白墙。除了一扇扇门和门边嵌入墙中的屏幕,连个窗户都没有。 路上碰到几个打扮俏丽的人迎面走过,或热情或恭敬地跟卢沛琪打招唿,而后好奇地打量几眼戴着面罩的季悠。 能让副总监亲自领进门的主播,想必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卢沛琪本想让其他主播多照料下季悠,可想起陆文「要低调」的嘱咐,便作罢了。领着季悠打开一扇门,笑道:「小悠你是一个人播,所以我给你安排了中号棚,你看看有什么不喜欢的,我让人改。」 这是她职权范围内能做到的极限,中棚二三十平米大,足可容纳五人直播团队。按理说,季悠是单人直播,十平米左右的小棚便够了。 门对面是一整面透亮的落地窗,棚里主色调是纯白,连季悠编织用的桌子,都和他房间里的高度相似,可见用心。 季悠点头笑笑:「我喜欢哦,谢谢琪姐。」 卢沛琪放下心来,把新办的工牌给他,又交代了一些早已说过的注意事项,便准备离开。她很忙,前面一周虽然分出去小半工作,但留在手头的依然积压了不少。 「我最近都会在隔壁小棚办公,你有事可以随时找我。」卢沛琪略显调皮地眨眨眼,「24小时守护我们小悠。」 早上十点直播到下午两点,满打满算也就4个小时,等季悠算清楚,卢沛琪已经走了。 他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在桌边坐下,看了眼周边的设备,显然都已经提前调试好角度,只要按一下桌角的遥控器上的「开播键」,就能开始编织教学。 按理说他在家也能直播,当时对陆文说能为他「提供一个主播」后,季悠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这点漏洞。好在陆文想得比他更周全,从今歌上百个官号里分了他一个,才让季悠误打误撞拿到进入今歌工作的资格。 官号信息都登记在公司名下,能大幅减少主播暴露个人信息的风险。不准胡司机接送、不准季悠使用庄园吃灰的车、更不准露脸直播,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季悠苦恼地去扶不存在的髮髻,转而揉搓那簇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呆毛。 进一楼大厅的时候,他倒是看见过好几个像是明星的人,可这一层空荡荡的,少数几个见着的人也是主播,怎么找「顶流渣男」哦? 更何况,卢沛琪千叮咛万嘱咐他好好在直播棚待着不要乱跑,陆文也三令五申跟他约法三章,搞得他像直播棚里的犯人似的,一点自由都没有。 「第一,不准透露个人信息。」 「第二,不准早到迟退,两点下播立刻回家。」 「第三,任何时候都不准接近我。」 听到约法三章时,月魄气得直想让季悠跳起来打他。只可惜桃花煞对陆文无用,季悠的小身板对上高出将近一头的前格斗冠军,孰强孰弱一望便知。 季悠在桌上趴了一会,待到十点,直起小身板开播。 不管怎么说,这终归是一份工作。而他可是姻缘坊百年来最爱岗敬业的小师弟,每日都有师兄师姐又爱又恨地拎着他的耳朵,问他为什么这么卷。 一想起这,季悠就觉委屈。一百年前凡间才多少人,20亿!一百年后呢,足足80亿!可姻缘坊百年间只多了他一个纺织工,加班加点织红线,是他的错吗? 桌前有个大竖屏,实时同步手机画面,季悠先用预览模式看了眼摄像头角度,确认不会露脸,才正式开播。不料开播不到三秒,直播间顿时涌进来几十号人,蹲点掐表似的。 季悠有点懵,琪姐不是说第一天可能没人看吗? 屏幕上方很快飘起一片弹幕。 【主播播什么?咦,不露脸吗?】 【主播房间怎么全白的,我不记得直播棚有纯白风格啊!】 【主播是一个人?一个人怎么会分到中棚?】 …… 季悠还没看明白,月魄反应过来了,赶紧提醒季悠:[月神大人,别搭理他们,他们都是别的官号主播!小心暴露身份!] 果然,一条加粗的红色弹幕让季悠搞清楚了状况。 【刚刚我看见主播了,露脸也没用,他戴着脸基尼,捂得贼拉严实,还是卢总监亲自带过来。】 也不知是走廊上碰到的两男一女中的哪一位。 第47页 【脸基尼?就算明星也只是戴帽子戴口罩吧?难不成主播咖位很大?】 【什么玩意儿咖位,今歌进进出出的顶流能少了?哪个不是一进来就老老实实摘下口罩,想跟咱们混个脸熟。】 能用这种口吻说话的,无疑是今歌官号里的老员工。今歌直播正是这帮直播游戏开发过程的员工带火的,功不可没,话里行间也带了些傲气。 【没错,刚才我在车库看到卓编于导了,跟董事长一起,还有个瞅着像和经宇,还没走到专梯呢,口罩都已经摘了。】 【那是,咱陆哥是什么人,真要算流量,绝对是顶流中的顶流,谁敢在他面前戴口罩?】 …… 弹幕越聊越嗨,季悠眼神不好,看着大段大段文字黑压压飘过,揉了揉眼睛,不再去管。 他从筐里拿出一卷翠绿丝带,按照之前练习过无数次的口吻,边拆边说:「大家好,我是呦呦,今天来教大家怎么用一根丝带编织荷叶……」 【噗,呦呦?什么幼稚名字。】 【原来是技术播啊,在今歌一帮真正的技术大咖前搞技术播?】 【没意思,散了散了。】 顷刻间,直播间观众作鸟兽散,一个留存也无。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嘆口气。工作就是工作,即便没人看,也慢悠悠开始编起荷叶来。 他本就是专注的性格,在姻缘坊织红线可以一昼夜都不起身,放慢几十倍速度,编完荷叶编荷花,编完荷花编小鸟,很快就过去两个小时。 若非肚子饿了,他能一口气编到下播。 见直播间观众依旧是「0」,季悠暂时关闭摄像头,从背包里拿出张姨打包好的便当。张姨手艺好,整齐码放好的四个菜虽然凉了,但季悠吃起来依旧有滋有味,连同一大盒米饭都吃得一粒不剩。 就是月魄一直在叨叨叨,吵得他头疼。 [月神大人,你没看弹幕说的吗?卓编于导和经宇,看弹幕口气肯定是顶流!赶快上去看看啊!] 季悠慢条斯理地收拾好空饭盒,摘下面罩,确认上面没沾菜汁,又重新戴上,才慢慢开口:「先把工作做完哦,还有一个拱桥。」 月魄:[……]敢情你真把今歌的官号当工作啦? 醒醒啊喂!你真正的工作在禾子! 然而季悠超乎寻常的执拗,任凭月魄唾沫横飞也无济于事。 比起一般的花花草草,拱桥是个大工程,要用到一整卷二十米长的青灰色的丝带。季悠全速编起来也需要五分钟,放慢速度边编边讲解,大功告成的时候,时间正好到两点。 劝得精疲力尽的月魄已经在犯困了,只听季悠突然用意识说:[开姻缘眼哦。] 月魄精神一振,跟打了强心剂似的,昂然大喝:[霜华满天!] 视野骤然昏暗,无数捲曲的红线横亘在半空,其中夹杂着几缕细细的深色虚红。 [月……月神大人,你看!] 季悠眯起眼望着窗外,面罩中露出的双眸显而易见浮出笑意:[看见了哦。] 本就昏暗的室内光线中,窗外投入一片更深更沉的黑影,巨大的虚红触手好似来自虚空的怪物,在高空中缓缓扭动,把纯白的直播棚照映得深红一片,好似沖洗胶捲的暗房。 触手虽垂在楼外,但看走势,显然来自今歌大厦的更高层。 季悠一打开直播棚的门,便被汹涌红雾笼罩其中。他循着轨迹向前走,无视路上碰到的人,很快便来到电梯厅。 他犯了难。 恶桃花肯定在高层没错,但从这里往上还有大几十层,难道要一层一层地找? 月魄胆小,类似的景象虽已目睹过两次,可无论是赵坡还是李管家,其虚红和眼前相较,完全就是小蚯蚓和巨蟒的区别。 拥有如此巨大的虚红触手,不是怪物是什么? 好在季悠的淡定给它保留了几分信心,它颤着声音提醒:[顶层,这么厉害的渣男肯定是顶流,既然是顶流就可能和陆文在一起,陆文的办公室就在顶层!] 季悠觉得有道理,放弃电梯厅,拐到一扇门后的专梯。专梯正好停在最高处的199层,无人使用,很快便下来,带着季悠一路向上。 还没到地方,一蓬又一蓬透入电梯的红雾就证明了月魄的分析。 季悠少见地兴奋起来。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季悠一手摸到耳后的面罩细绳,乌熘熘的双眼瞪大,电梯门好似放慢了速度,缓缓打开。 密集到令人窒息的虚红触手疯狂涌来。 一个,两个,三个……一个个笼罩在红雾中的身影,一颗颗隐约可见的红痣好似血盆大口,牵扯着密密麻麻的虚红,不断涌动。 不是恶桃花是什么? 诡秘幽芒在季悠眼中闪现,眸光熠熠。捏住面罩细绳的手指也捏紧了,缓缓脱离白里透红的耳根。 「上来做什么?」 冷淡低沉的声线好似凉水,猝然浇下。 季悠一怔,这才看清红雾中的第五个人——陆文。 陆文面色阴沉,一张英俊的脸好似千年冻土:「下去。」 -------------------- 第24章 失而復得的季先生 电梯门关上,楼层数字不断下跳,越来越低,陆文的眼色也越来越差。 那作精是不懂什么叫专梯么,直接按了一层? 第48页 整整199层的楼,一下一上怎么也要等个五六分钟。他耗费重金才组建好拍摄引魂歌大片的核心班底,从导演到演员各个顶流,让这样一帮人等五分钟电梯,多少有些尴尬。 更何况,他们刚开完整整四个小时的会。 别人看不出陆文的喜怒,谷秘书不然。终于等到电梯上来,他好声好气地请各位大咖进去:「董事长还有安排,就由我代劳送各位一程。」 这年头,出名也是为了挣钱,面对陆文这位新崛起的商场巨擘,四人自然不会计较。 十分钟后,谷秘书回到顶层,见陆文板着脸站在窗边,上前笑道:「是……季先生?」 他走到专梯晚了一分钟,没亲眼看到季悠,可听到了陆文明显语气不善的话,轻易便猜出来了。 陆文不答,脑海中浮现起电梯门关上前的一幕。季悠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脑袋耷拉下来,挂在奶白皮肤的细长脖颈上,像根新鲜欲滴的豆芽。 谷秘书温言道:「季先生虽然还有些……异常,但比起之前,已经收敛很多了。难得能来今歌,忍不住想上来看看董事长,正常的。」 他不知陆文和季悠的「约法三章」,这一劝,非但没让陆文解气,反而令他更加烦躁了。 ——他最厌恶有人缠着他,尤其这个人还是季悠。 陆文微微耸起剑眉:「他走了?」 谷秘书点头,点亮手机屏幕:「2210号已经空了,想来应该是下播回家了吧。」 陆文闭上眼,一想到晚上回家还要见着作精,又揉了揉眉心。 「让黄律上来。」 谷秘书:「董事长,先吃午餐吧?」 陆文坐回到办公桌后,开始翻看黄律送来的文件。 谷秘书无声嘆息,本就心情不佳,即将和黄律商谈的又是喻恺起诉的糟心事,这顿饭看来是免了。 * 「今歌那边还挺干脆,时间没到就主动应诉了,这么算,开庭时间应该在一个月内?」 距离今歌大厦一个路口有个五星级酒店,行政套房内,面容英俊的男人一边穿上西服外套,一边对床上懒洋洋抽菸的季晖笑道。 捕捉到季晖的视线,喻恺作出脸红模样,别过身,却让侧面更好地沖向季晖,凸显腰腹以下的曲线。 「晖总,这还是我第一次,让您见笑了。」 季晖眯起眼,吐出一个烟圈,调侃:「挺经干。」 喻恺愈发羞涩:「外头要知道我能趴在玫瑰大少下面,也不知是惊奇多一点,还是嫉妒多一点。」 季晖薄薄的眼皮愈发耷拉下来,但那一线眼睫中射出的光明显有些危险。 「喻恺,都是成年人,玩玩而已,懂?」他似有若无的笑容同样危险,「按谈好的,你公司的资金问题,我会解决。」 喻恺赶忙正色点头:「晖总放心。」 季晖盯了他两秒,灭掉烟:「开庭时间只会比你想的更早,我已经打过招唿了,你和律所按计划推就行。」 喻恺应了:「不愧是晖总。不过晖总,我始终有点好奇,侵权证据不足是确定的,可能一次庭审就能出判决,您又何必耗这么大心力财力……」 季晖嗤了一声:「你懂什么。」 喻恺确实不懂,别说他,只怕任何人知道了,都不会懂季晖的用意——因为,动机实在太小了。 他只不过想噁心噁心陆文而已。 他可以毫不犹豫砸出上亿资金,只为看到陆文那张冰山脸臭上一次。 * 季悠坐在街头长椅上,在漫天游荡的红线和昏暗光线中,艰难地给虐渣团回消息。 感受到他情绪低落,陈语直接拨了视频电话过来。 「小悠,没事啦,虽然没有虐到渣男,但确认去今歌寻找目标是正确的选择,就很有收穫了呀。」 坐电梯去顶层的时候,季悠就戴上了耳机和全息眼动仪,让虐渣团做好直播准备。故而在碰到陆文后落荒而逃的场景,虐渣团里的人都看见了。 小美也说:「对,谁能想到陆文那么吓人,谁都会被他吓一跳的。我们都查清楚了,那几个人就是卓维薪于蒙他们,大编剧大导演大影帝,都是顶流!下次我们瞒着陆文偷偷接近他们,一个一个虐!」 两人看不见姻缘眼中的怪异景象,正常事物上,反而比季悠看得清晰许多。尤其是她们是在第一视角的情况下,头一次见到陆文,和季悠亲眼目睹差异不大,也同时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 季悠还是有些失落,明明可以一次性虐掉四朵极品恶桃花,却莫名其妙丧失良机,于他而言和工作失误没有区别。 但师父说过,旁人表达善意的时候,要欣然接受,并尽可能回报以善意。所以他勉强挤出一个笑眼,点点头。 然后月魄尖叫了一声。 季悠捂住额角:[怎么了哦?] 月魄:[对,对,对面!你哥!] 「我哥?」 季悠抬眼望去,只见街对面的旋转门中大步踏出一个鹅黄西服的男人,浮夸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有种肆意张扬的美感。 正是季晖。 似乎感受到有人注视,季晖蓦然抬头望来。季悠赶紧垂头,把脸埋到腿上。季晖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瞬,皱了皱眉,坐进司机开过来的车里。 等到超跑同样张扬的引擎声远去,季悠才偷偷抬头瞄了一眼,松口气。 第49页 然而月魄又尖叫了一声。 季悠再次抚额:[又怎么了哦?] [渣,渣,渣,渣男!极品渣男!]月魄语无伦次。 它和季悠视野相同,焦点却不相似,加之开了姻缘眼后,昏暗光线中,季悠的眼神本就不好,余光中很多忽略的事物,月魄都能捕捉得一清二楚。 月魄:[月神大人,快放大画面,看见了吗?] 季悠对软体的操控已经熟练很多,马上放大眼动仪拍摄到的画面,重新对焦后,终于看清了月魄口中的极品渣男。 那是一个从酒店里缓步走出来的男人,衣着讲究,无数道虚红萦绕在他的头部,几乎挡住整张脸,随着他的走动一颤一颤,仿佛一朵行走的彼岸花。 很快,他从旋转门中走了出来,在门前左右张望两下,走向一侧的地面停车场。 「我认得他!」 「我也认出来了!」 季悠看不清渣男容貌,两个姑娘倒是从实时上传中的云端视频里认出来了。离开鲁约斯的这段时间里,她们一点都没心思找工作,整日帮季悠搜寻各大顶流的绯闻,硬是记住了好多明星网红面孔。 小美:「小悠,这人叫喻恺,他是个网红!」 「是网红企业家,还提名过京市企业家协会秘书。」陈语补充,「小悠,他也是渣男?」 季悠点头:「是哦,极品。」 他顿了顿,解释道:「虚红都不粗,但多到数不清。」 这代表受害者数量很多,只是受迫害的次数或者程度不算太恶劣。 小美和陈语击掌大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悠,上!」 月魄焦急催促:[快点快点,月神大人,他要开车走了!] 陈语也发现了这点:「怎么办,小悠是坐地铁的,拦辆计程车?」 「我去。」 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是不知何时加入群聊的胡司机,只开了语音,没开摄像头,也一直没说话。 季悠眨了眨眼:「胡哥?你不是上班吗,不用哦,我坐计程车就好了。」 「我就在地下车库待着呢,半天没事了。」胡司机没好意思直说,他是为了看云端视频才从楼上跑下去的,「有我跟着,季先生也好放心。」 小美附和:「对呀小悠,有胡哥跟着我们也放心。」 挂断视频电话,小美对陈语嘻嘻一笑:「要是不跟着,胡哥才是最不放心的吧。」 陈语作势要拍她一巴掌:「别胡说。」 「我可没胡说。」小美嘻嘻哈哈抓住她的手。 但陈语就是笑不出来。小悠是陆文的妻子,胡哥是陆文的司机,这种剧情显而易见不该发生。可胡哥这么不遗余力地帮小悠…… 她娟秀的眉毛拧到一起,抽回手,用平板电脑打开视频编辑软体:「别闹了,快准备正事。」 * 结束已有半个小时,喻恺仍感觉到后面隐隐作痛,坐上驾驶座后,这种痛觉愈发明显。 但这也愈发刺激了他蓬勃鼓胀的欲.望。 打开手机,交友软体上已有许多条未读私信。即便他的相册里都是无头怪,但保养良好的身材和名车名表,依旧赋予了他莫大的吸引力。 喻恺嘴边噙着一抹笑,在一众私信里反覆挑选,终于锁定一个目标,回復过去不到一分钟,对方就上钩了。 那抹笑容越发自得起来,他放下手机,对着后视镜理了理油光发亮的背头,从储物箱的十余副眼镜中挑出最突显儒雅气质的银边无框眼镜戴上,最后又喷了点香水。 上周的暴雨浇灭最后一丝暑热,秋凉初降,最适合这款雪松香。 掇弄完毕,他满意地再照了照后视镜,发动引擎,开着价值两百万的银色大奔,悠然自得地从停车场驶了出去。 一辆停在路边的普通大众悄然跟上。 -------------------- 第25章 阴沟里翻船的季先生 王曼欣在小小的衣柜前纠结了一会儿,才拿出一条刚干洗过的裙子。 这是夏天买的新款,初秋的天气穿,已经有些凉了。但她看来看去,还是这件最拿得出手,毕竟是爸爸买单的生日礼物,花了将近两千块,剪裁衣料都有档次。 换上衣服,她坐到化妆镜前,看了眼时间,重新化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将就补一补。 「曼欣,你有约会?」 王曼欣从镜子里看了眼室友:「是呀,叶琦姐。」 一想起约会对象,王曼欣有些憧憬,不由笑起来。但镜子里叶琦的表情淡淡的,她不由纳闷:「叶琦姐,你最近怎么都不出门啊?之前不是谈了一个男朋友吗?」 叶琦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看着有些憔悴:「没事,我看书。」 「你都捧着书发了半天呆啦,一页都没翻呢。」 王曼欣沖她做了个鬼脸,可叶琦没什么反应。她撅了噘粉唇,拎起包包:「叶琦姐,我走咯。」 「你等下。」叶琦突然叫住她,从床上下来,把一个黑色的小方块塞到她包里,「这个你拿着。」 王曼欣拿出来翻看:「啥呀,充电宝吗?我有的。」 叶琦从她手中抢过,又塞进包里:「电击棒,你……注意安全。」 「叶琦姐是碰上不好的事了吗……」 王曼欣捏着充电宝似的电击棒,只觉莫名其妙,末了把它塞回包里,摇了摇头。 第50页 算了,她非让带着,那就带着吧。 * 轿车斜冲着京市美院大门口,季悠看了眼车载屏幕,算了算时间,姻缘眼快失效了。他再次放大眼动仪的视野,望向前方几十米外的银色大奔。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这里停了将近五分钟,喻恺一直没下来。 「那傢伙在等人,新的受害者很可能是学生。」 胡司机咂摸着下巴说道。他的手机连通了陈语小美的语音,两名姑娘也贊同他的看法。 「来了。」他声音一沉。 季悠忙晃动脑袋,捕捉到胡司机说的身影。眼动仪加持下,来人的样貌轻而易举就能看清,是个肤白貌美的女生,画淡妆,穿碎花白裙,清纯又带点风韵。 女生停在大奔前,弯腰向里面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突然捂住自己的嘴。 距离太远,胡司机看不真切:「季先生,他们在说话?」 季悠摇头:「好像没有哦,不过漂亮姐姐很吃惊的样子。」 胡司机瞭然,按陈语她们查的资料,喻恺在微博上有百万粉丝,多少算个网红。有颜有钱有事业,那姑娘认出他感到惊讶甚至惊喜,并不意外。 很快,那女生就坐进车里,大奔向前驶入主路。 胡司机赶紧跟上,保持着几十米车距,稳稳吊在后面。 [月神大人,你看!]月魄突然说。 季悠再次放大视野,哦了一声。 胡司机:「季先生,怎么了?」 季悠看着前方,只见两条虚红缓缓穿过车顶,与喻恺原有的杂乱虚红交错而过,在空中盘旋两圈,最终纠缠在一起。 「他们的虚红要连起来咯。」他说,眨了眨眼。 持续昏暗了一小时的视野忽然一片大亮,姻缘眼消失了。 这话让胡司机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季悠。 季先生,真的很特别。 开了没多久,大奔拐进一个城市公园,路边行人逐渐稀少。驶进一条绿荫小道后,缓缓减速。 「胡哥,停这里吧。」 「我带季先生过去,反正这里没人,季先生可以直接放出桃花煞。」 「不行哦。」季悠摇头,认真地注视着胡司机后视镜中的双眼,「胡哥不能看我的脸的。」 「可是……」胡司机不由躲开季悠的视线,望向前方。那里的大奔停了,掩藏在一排柏树后,只露出一星半点。若季悠单独过去,他可能连影子都看不见。 然而季悠在这一点上十分坚决。上次因为李管家和陆文对峙时,季悠就重复过好几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胡司机都不能进别墅。 胡司机只好遵照季悠的意思,把车远远停在道路拐角。 季悠一下去,他便迫不及待点开云端视频。毕竟是第一视角的高清视频,就算实时传输,也存在将近一分钟的延迟,这时的画面刚进行到季悠摇头。 而前方的季悠,已经消失在密密树影之中。 * 王曼欣长髮披肩,坐姿乖巧,白色小包放在腿上,两只白嫩的手矜持地交叠在一起,握住拎带。 即便是笑,也只露出颇为淑女的八颗白牙。 见她欲言又止,喻恺大大方方地说:「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会上社交软体?」 不等王曼欣点头,他嘆了口气,俊脸中流露出一丝落寞:「有部电影叫《美丽心灵》,你看过么?」 王曼欣摇头,眼神中有一丝好奇。 喻恺:「你们美院也不教博弈论吧?」 王曼欣再次摇头,但眼神中已然浮起几分羞怯。 喻恺本人看起来和视频、照片里一样儒雅,侃侃而谈的风度,比起企业家,更像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学教授。所以粉丝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喻老师。 两个简单的问句,就让王曼欣不由开始仰望起身边的男人。 ——喻老师果然学识渊博。 喻恺无奈地推了把眼镜,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里,带着偏宠。 「那部电影里有一个关于博弈论最通俗的解释,酒会上最美的女人,最帅的男人,往往不是第一个找到舞伴的,甚至直到最终都可能孤身一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王曼欣眉眼弯起,捂嘴轻笑:「因为别人都觉得名花有主了?」 喻恺一本正经地赞许道:「你这个学生倒也不傻。」 大奔里传出王曼欣咯咯娇笑声。 笑过之后,王曼欣脸红起来,望了几眼窗外。只听喻恺玩笑道:「怎么,荒无人烟的,害怕了?」 王曼欣又被逗笑了,脸上更加烫:「好漂亮,我还没在太阳这么好的时候逛过公园。喻老师,要下去走走吗?」 「还是算了,你皮肤这么嫩,我怕被晒伤。」 喻恺向来谨慎,眼下看着无人,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蹦出个路人来。他垂下一直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从座椅底下拎出一个精緻纸袋:「见面礼。」 一看袋子上的logo,王曼欣便微微睁大了眼睛,等看清里面那瓶足够买她两条裙子的女士香水,她的脑子更是被惊喜沖得七零八落,全然忘了要下车走走这回事。 「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气质比人还漂亮,香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锦上添花而已。」喻恺说,懊恼地嘆了口气,「来的路上特意去买的,要是早见过你真人,我就不送它了,鸡肋。」 第51页 刚上大二年轻女孩哪里扛得住喻恺的手段,此时王曼欣的脸蛋已然像颗娇艷欲滴的苹果,看得他心痒难耐。 但他的笑容依然很淡,貌若随意地发动车子:「走,带你去喝一杯。」 王曼欣还剩最后一丝对陌生人的警觉:「喻老师,我不喝酒的。」 「谁说带你喝酒了,无酒精果蔬特调,你肯定没喝过。」喻恺笑看她,「毕竟特调师是我。」 几缕阳光穿过挡风玻璃射进来,为喻恺英俊的脸蒙上一层金光,让王曼欣心动又恍惚。 可就在她痴迷的视线内,一张纯黑大脸蓦然贴上车窗,吓得她登时清醒,尖叫一声。 喻恺也被吓了一跳,循着她的视线扭头,整个人蓦地往旁边挪,挤压到后面的痛点,一时间让他表情狰狞。 「看不见呢。」疑惑地声音透过玻璃传进来,有些闷。 [月神大人,他窗户贴膜啦,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月魄提醒。 「哦。」 季悠后退两步,挤压在玻璃上的大饼脸恢復原状。他拍了拍面罩上的灰,之前银色面罩带了大半天,出了点汗,他便换了个新的。 当然,站在他的角度,无法得知在无人环境下,一张突兀出现的黑脸有多吓人。 季悠停了两秒,走到大奔前方,终于从挡风玻璃中看清了车里的人。 他对王曼欣招招手:「你下来哦。」 喻恺忙阻止王曼欣:「别……」 他动作晚了,惊慌之下,王曼欣已然把季悠当成是拦路打劫的黑脸大盗,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万一遇上抢劫的,那就让他抢,钱是次要的,生命第一。 ——真到这种时刻,王曼欣脑子里只有这句爸爸叮嘱过的话。 喻恺到底年长一些,比她镇定得多。季悠带着黑色面罩的脸虽然有些吓人,穿着打扮都一副学生样,手里也没有武器,下意识便排除了抢劫的可能。 见季悠麻熘钻进副驾,他怒不可遏地质问:「你谁啊?!要干嘛?!」 紧接着看向车外的王曼欣:「曼欣,别怕。」 王曼欣没跑,像只无助的小鹿,躲季悠好几米远,急得团团转。 「喻老师你快把值钱的东西都给他……」她焦急催促,生怕喻恺好面子,要跟歹徒搏斗。 「歹徒」刚上车又下车,小跑着把车两边的后视镜合上,旁若无人的举动让喻恺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他心虚地扣动车门,门打开了,人却没下去,原来情急之中,忘了解开安全带。 安全带勒得他胸腹生疼,一只冰冰凉凉的手突然握住了他手臂。 「别动哦。」 歹徒说,黑亮黑亮的眸子直愣愣盯过来,像极了认真的威胁。 季悠把车里的后视镜也掰歪,又检查一眼四周,确定没地方会照到自己的脸了,才扭头望向车外的王曼欣。 「你还不走吗?」 王曼欣气息一滞,余光恰好瞥到远处树干缝隙中露出来的黑色轿车。 歹徒果然还有同党在埋伏! 可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放自己走吗? 王曼欣急哭了,红红的眼睛望望黑车又看看喻恺,心一横:「喻老师,那里还有同党!」 喊着话呢,人慌不择路地跑了。 「王曼欣!」 喻恺终于慌了起来,他也发现了那辆遮遮掩掩的黑车。时至此刻,情况再明白不过——打劫! 他举起双手,看着季悠:「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季悠面朝向他,手指捏住面罩挂耳:「我要你看我的脸哦。」 喻恺:「哈?」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歹徒身体突然一僵,往座椅上靠了上去。 竟是王曼欣又掉头回来帮他了! 「喻老师,你快跑啊!」 「你快上车!」 但恐慌中的姑娘全然没搭理他,又跌跌撞撞反方向跑了。喻恺本想下去拉她,不料又被安全带狠勒了一下,前后夹击,疼得他龇牙咧嘴。 事已至此,他也顾不得王曼欣,一脚油门下去,大奔两边车门都没关,直冲向前方。 车和车的差距在关键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二十万的黑色大众哪能跑得过两百万的大奔,哪怕胡司机一察觉情况不对就开车追上,可不过几个转弯,前方的奔驰已然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陈语和小美都吓懵了。 「胡,胡哥,怎么办?」 「报警!绝对不能让季先生出事!」 -------------------- 第26章 昏迷醒来的季先生 王曼欣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脚底疼得厉害,才发现左脚上的鞋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被石子扎出点点血痕。 逃生的勇气顿时被抽干,她就地缩到灌木丛后,颤抖着手指给爸爸打电话。电话接通,也只顾得上呜呜地哭。 王父吓得不轻,安抚好一阵后,才从女儿的哽咽中了解事情经过。 「欣欣,你确定没人追你?」 王曼欣:「……好,好像没有。」 王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喟然道:「欣欣啊,你害了好人啊!他不是抢劫,是救了你啊。」 王曼欣瞪大眼睛,听完王父的分析,依然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呢? 就算歹徒放自己走,也是因为她身上没有值得抢的东西啊!喻老师开豪车,又那么有钱,歹徒当然会把目标放在他身上。 第52页 这也是她初次逃跑后,又鼓起勇气折回,冒险用电击棒帮喻恺的原因。 她没钱,就算被抢劫,损失也小。喻老师有钱,真被抢劫甚至绑架了,那损失就大了。 一个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 任凭王父好说歹说,她都不接受爸爸口中的「真相」。但出于喻老师安全考虑,她最终听从了王父的建议,报了警。 警察很快就到,带她回到案发地。现场除了几道明显的车辙印,和她慌乱中遗失的香水,一点线索都没留下。最难的点在于,公园这处偏僻的角落里没有监控,只能回局里,通过道路监控寻找车辆踪迹。 出警的公安局离得很近,王曼欣没一会儿便被带回局里。案发过程早已了解过一遍,补充的笔录很简单,没一会儿就做完了。 她担忧地看着做笔录的女警察:「姐姐,喻老师会没事的吧?」 女警察复杂的眼神让她不由想起爸爸说过的话:他不是抢劫,是救了你啊! 「你放心,我们已经从监控里找到喻恺车,很快就能找到人。你先回学校好好休息吧。」 毕竟是猜测,女警察最终也没点破。 王曼欣失神地走出警局,差点跟急奔进来的两个姑娘撞到。她定定神,只见那两人又从大门里折了回来,跑向一边。 门厅不起眼的角落里,蹲着一个穿黑西服的男人。看他不断敲打自己脑袋的样子,显然也是碰上了急事。 原来京市的治安,这么不好的吗? 王曼欣想着,走向公交车站的脚步一顿,决定还是打计程车回学校好了。 警局大门口,一男两女三个人吵成一团,而后各自紧紧闭住嘴,气氛僵滞。 片刻后,小美气唿唿道:「说白了你们还是不相信小悠,不信他有桃花煞!就算小悠现在昏迷了,不管是谁,只要看见他的脸,跪舔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伤害他!」 陈语皱着细眉:「小美,我们只是谨慎……」 「该谨慎的是喻恺!」 陈语的迟疑让小美很失望,这么长时间来,她一直把陈语当成战友,没想到时至如今,陈语潜意识里竟然还把小悠当成妄想症。 小美深吸一口气:「就算我们要谨慎,也是谨慎不要暴露小悠的身份。一旦报警,陆文就会知道,陆文知道了,小悠还怎么去今歌,怎么虐那些顶流渣男?别忘了,他们会出现在陆文办公室里,肯定是和陆文有合作的!小悠还要回天庭呢,你们就算不帮忙,也不能拖他后腿啊!」 陈语无奈嘆气,自从陈医生的事后,小美看似没事人一样,其实一直没能走出伤痛,只不过表达出来的方式比较激烈。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胡司机,报警是胡司机提出来的,但不知为何,最先赶到警局的他又迟疑了。 眼里嘴里都是自责,但态度,隐隐倾向了不报警。 陈语:「胡哥,你拿个主意啊!」 胡司机目光躲闪,不敢与她对视,哼哧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季先生……应该不会同意我们报警的。」 陈语急了:「那我们就干等着?!」 她不自觉拔高声音,引得警卫室的人探头望来。小美忙拉着两人躲远一些,陈语这才发现,警局车杆抬起,一辆接一辆的警车倾巢而出,分头消失在道路尽头。 看来,是出了个大案子。 陈语正犹疑着,小美突然扽了扽她的胳臂,指着手机屏幕。 「小悠醒啦!」 * 季悠是被月魄吵醒的,后背有一点地方火烧火燎的疼。他翻了个身,一个人影突兀的撞进眼帘,让他一怔。 「老婆,你醒啦?」 是喻恺。 他眼睛发红,满脸挂着讨好的笑,跪在地毯上,全身上下只剩一条短裤。那处地方,已然支了起来。 「老婆,我好难受。」 放在从前,床上躺着不省人事的目标,喻恺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了。可这一次,有一道无形的栅栏死死把他拦在床下,似乎只要对方没有许可,他连一根头髮丝都不敢触碰。 欲.望如火,炙烤得他仿佛身在地狱,床上的人如沁凉泉水,只要轻轻一点头,就能让他升上天堂。 比起大唿小叫惊险还魂的月魄,季悠的反应淡定得不像个正常人。 他从床上坐起,环视一眼四周,墙上挂着不少喻恺衣冠楚楚的肖像照,还有跟诸多明星红人的合影,看来是被喻恺带回了家。 季悠不带情绪的视线挪到床下男人,淡淡扫了眼他身下。师兄师姐们平日悄悄塞给他的话本比这尺度大多了,可他没一次觉得有意思过。 「先去洗澡哦。」季悠说,「洗干净一点。」 喻恺如获大赦:「好好,我洗,我用刷子刷,一定洗得特别特别干净。」 季悠走下床,拍拍他的脑袋:「乖哦。」 喻恺手脚并用,爬进卫生间才敢站起身,也不管水热不热,就钻进淋浴喷头下。活了小三十年,他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脑子里除了季悠,全然想不起来任何事,连一柜子的设备都没有丝毫立足之地。 他拼命挤压沐浴露的喷头,怎么都嫌不够,最后干脆拧开瓶盖,把整瓶粘稠液体都兜头浇下。 「要干净,老婆说要洗干净……」 除了后背一点灼痛,季悠浑身完好,衣服没少一件,鞋子没掉一只。趁喻恺洗澡的空当,他走出卧室,发现喻恺家里比想像中还要大,是一整个大平层。 第53页 见他一间一间打开房门,探头察看,月魄好奇问道:[月神大人,你在干嘛?赶紧虐了那傢伙得了,胡司机他们肯定担心死了。] 季悠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们看得见哦。」 [哦对,有眼动仪。]月魄反应过来,突然提高声音,[哇,这么多相机!] 这是季悠打开的第四个房间,里面布置成一个工作室的样子,三面墙的木架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相机。令人奇怪的是,房间里还有扇房门,似乎一个大房间被隔成了两间。 季悠没去管相机,照样先观察了一下有没有会照出自己脸的地方,然后径直推开里面那扇门,光线一暗,视野被朦胧红光充斥,令他目盲了一瞬。 [咦,我还以为姻缘眼又打开了呢,原来不是啊……]月魄说,[好多照片,月神大人这里是干啥用的?] 难得有它不认识的东西,季悠恰好认得:「暗房哦,沖洗胶捲用的。」 原主的记忆中,哥哥季晖就有这样一间暗房。 季悠按下门边开关,顶灯亮起,炽白光线驱散阴暗。视野清晰起来,几张挂在细绳上的照片离得近,他一眼便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是女孩子。 什么都没穿的女孩子。 视线随着细绳挪动,一圈一圈布满整个房间的绳子上,全都是这样的照片。 不计其数。 一阵铃声从客厅传入,几秒后,响起一道客气的声音:「喻总,您的车挡住单元门了,麻烦您挪一下车。」 「滚!」 喻恺的回答极为暴躁,滑叽的脚步声靠近,而后是膝盖砸地的声响。 「老婆,你听我解释,我不喜欢她们,一点都不喜欢,我只爱老婆,我……」 被照片包围的季悠转过身,静静地看过来,那难以言喻的目光让喻恺又心悸,又心痒。 季悠走到外间,拿起一台相机,翻看了一会儿。 他对喻恺挥了挥相机:「这个怎么用?」 * 禾子直播总部,副总裁战战兢兢站在季晖对面,老老实实挨训。 「这都多久了,还没找到人?!公司养你干饭吃的?什么饭桶每年能吃掉上千万?!」 一只钢笔飞了过来,砸在副总裁胸口,深蓝墨水正好溅到他下巴上。 副总裁没敢擦,倒是眼疾手快接住了钢笔。 这是季晖时常把玩的笔,若是摔坏了,这笔帐指定也要记到他头上。 「给我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五分钟内,我要季元修的住址!」季晖踹了一脚皮转椅,「老子就不信了,一个小小新人,老子还签不下来!」 副总裁小心翼翼道:「晖总,那个帐号再也没有更新视频,我们从后台查过,别说回復粉丝私信,更改绑定的手机号后,连登陆记录都没有。他和史思美都把我们的电话拉黑了,态度这么坚决,,恐怕……已经签到别家了。」 他说得委婉,但季晖哪能听不出来。论平台论待遇,除了今歌,没人能和禾子直播抗衡。 季晖扯下鹅黄西服外套,发狠似的摔到椅子上:「不管违约金多少,禾子都帮他付!快去查!」 该死的陆文,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背地里什么阴损手段都使得出来。 可副总裁还是没动。 「晖总,查住址这事,是侵犯个人隐私法的……」 更何况,动用违法手段,能查到的就不单单是住址了。 季晖气笑了:「那么多网民都不怕,我需要怕?!」 就因为你是禾子总裁,才更要怕啊。 副总裁只敢把这句腹诽藏在肚子里,若说出来,恐怕今天就能捲铺盖走人。 「好的,我马上安排。」他应着,暗自嘆口气,就在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来人是季晖的秘书,和副总裁安排监控季元修直播帐号的心腹骨干。 骨干连招唿都忘了打,急匆匆开口:「上线了上线了!」 秘书则端着平板电脑来到季晖身前:「晖总,时言时语又发文了。」 -------------------- 第27章 第二次直播的季先生 「一组二组三组,汇报情况。」 「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 身形魁梧的警察放下对讲机,砰地关上车门。 按照监控记录分析,那辆大奔唯一可能出现的地方,只剩喻恺家了。 难不成,王曼欣描述的那个歹徒,真是抢劫犯? 事情的走向有点诡异,超出常理。 「走,趁还没晚高峰,赶去喻恺家!」他按住对讲机,对各组下达指令。 * 陆老爷子死活不肯回养老院,是以陆文最近回家都早,陪老爷子吃过晚饭,再回公司忙碌。 将近下午五点的时候,他和黄律一道出门,走向专梯。 「董事长!」 谷秘书快步追了上来,递上平板电脑。 屏幕左右并排打开了两个软体,左边是微博,右边是禾子直播,直播画面静止着,密密麻麻的弹幕几乎遮挡住定格的天花板。 陆文眼睛一眯。 黄律失声叫了出来:「喻恺?!」 * 距离今歌大厦十多公里的禾子总部,季晖盯着时言时语发的微博,不知是喜是忧。 微博只有一条口令和两张照片。让他喜的是,口令还是禾子直播的口令,忧的是,一张全是文字的图片里,标题上赫然写着「喻恺」二字。 第54页 ——《实锤网红企业家喻恺诱骗、威胁上百名女性受害者》。 因为用词太过狠辣、尺度也过大,考虑到敏.感性,时言时语干脆用图片形式发了出来。 文字末尾还有一句话:处于保护被害者的角度考虑,暂不公开太多信息,所有证据将由我交予警方,敬请警方尽快立案调查。 另一张图片就是她所谓的证据,一个从门口拍摄的暗房全景照,特意做了模煳处理,密密麻麻照片悬挂着的照片虽然看不见具体内容,可配合上文字,到底什么东西,一望便知。 数度阴晴变幻后,季晖定格下来的脸色难看极了。 这个狗东西! 「挪到首页去!」 一个指令下达,没过一分钟,「是渣男哦」的直播视频占据禾子app首页最c的位置。 再之后的一分钟内,观看人数突破百万。 「都滚出去!」季晖又咬牙切齿地下令。 副总裁只觉莫名,没敢违逆他的意思,带着其他人离开。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季晖一人,和他前方几米外的百寸大屏。 屏幕上的弹幕,几乎每一句都刺痛着他的眼睛。 【卧槽,喻恺被拉下水了?】 【什么拉下水,没看微博吗,他被人锤出原形了!】 【就是,人家百人斩靠魅力,他百人斩靠的是果照!人渣!】 【就是,亏我们还叫了他这么多年喻老师,咦,想起来就噁心得不行……】 …… 【主播威武!我宣布主播是虐渣英雄!】 【不过主播是怎么发现的啊?看那张暗房照片,是去了喻恺家里取证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和上次赵渣渣一样,主播肯定也打入敌人内部了啊!】 【我说主播上次怎么播完就消失了呢,我天天发私信都没回我……原来是攻略喻人渣去了啊?】 【这么说,主播肯定也是个颜值超高的大美女,不然不可能钓到喻恺。】 【我也觉得是,她声音那么御!】 【那一听就是变声器啦,你下个插件你也御。】 【你碰上喻恺你也能进他家?你行怎么不见你也开个虐渣直播?】 【怼得好!】 【附议!】 …… 季晖槽牙咬得咯吱作响,正想关闭弹幕,画面突然黑了。 「进来哦,躺倒床上去。」 一道中音女嗓响起,不是年轻女孩常见的甜美清亮,也不是老年人的软弱无力,声线偏低,余音偏长,细听之下极富韵味。 话音落下后,黑屏的画面再度亮起,比起之前定格的画面显然要更加清晰细腻。 「能看到吧?」主播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 稀疏了一瞬的弹幕顿时又密集起来。 【能!】 【很清楚!】 【主播威武,居然用了全息眼动仪!】 有眼尖的观众捕捉到了两下快速的屏闪。 主播没再说话,画面随着他的视线犹疑,落在大步走进的男人身上。 季晖唿吸一滞。 弹幕却轰然炸开。 【我靠,这么刺激的吗!】 【一上来就什么都不穿?!】 【牛啊,喻恺这人可丢大发了。】 【等下!我代替大伙儿给禾子跪下了,千万别屏蔽别打码啊!】 …… 季晖刚看见这条弹幕,手边的座机就响了。 他调整了一下唿吸,一接起来就下达指令:「不屏蔽不打码,上面来催就拖着,等直播结束再说!」 「收到,晖总!」 啪地一声,话筒重重砸回原位。 屏幕上,喻恺已然躺上.床,主播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摆什么姿势好呢?」 镜头聚焦到喻恺脸上,主播问他:「你觉得你什么姿势最好看哦?」 喻恺的表情极为兴奋,兴奋到无论何处都会被打马赛克的部位高高昂起。他拿过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靠在床头,一手抱胸,一手支着下巴,作出沉思模样。 他在网上流传最早也最广的照片上就是这个动作,只可惜,此时的他压根收不住表情,非但没了儒雅睿智,反而显得十分滑稽。 主播摇头,镜头晃动。用全息眼动仪直播的劣势突显出来,虽然画面高清细腻,可在观众视角上实在不友好。 然而这一批观众显然极为大度,弹幕里非但没人喊晕,反而各个大唿精彩。还有大批观众为主播出谋划策。 【让他爬!】 【主播主播,金鸡独立!】 【单臂伏地挺身,主播你懂的(滑稽)】 …… 略微停顿后,主播竟一条条採纳了观众的意见。先让喻恺下床,围着床周爬了一阵,此时镜头突然一缩,画面骤然缩小了好大面积,喻恺的距离也远了一些。 反应快的观众已经发出弹幕了。 【主播还给他拍照?】 【全息眼动仪就够狠了,还拍照哇?】 【这你们就不懂了,这叫踹一脚还要撒泡尿,双重侮辱,主播你就是我的神!】 …… 轮到单臂伏地挺身的时候,喻恺满脸涨得通红,疼得直翻白眼,依旧没能撑起来。 可从他脖颈和额头鼓起的青筋就能看出,他还在努力完成主播交代的任务。 第55页 那个出主意的观众都惊了,本来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玩笑而已,是个人都不会尝试吧?更别说拿命死磕了! 终于,画面中传来沉重的扑通声响,喻恺整个人趴在地上,像是晕过去了。 「起来哦。」 主播连叫了三声,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奇怪,睡着了吗?」 弹幕笑疯了,可也有些人感受到了背后传来的凉意。 【什么鬼睡着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是疼晕的吧?】 【嘶,恐怕傢伙都断了。】 这话一出,弹幕里成片都是【嘶——】。 「他睡着了。」主播还在说,这次明显是对观众说的,「那这次直播就到这里了哦,家人们下次再见。」 话音刚落,屏幕黑了,正中间浮起几个小字:直播已结束。 从开播到结束,全程还不到十分钟,主播出场甚至不到五分钟,可最终观看人数已然突破千万,弹幕高达百万条。 开场热度和互动热度两个指标,都轻而易举打破了禾子创办以来的最高纪录。 季晖沉默了,复杂难言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切到微博,看着热搜上排名第一第二的「是渣男哦」和「时言时语」,目光晦暗不明。 * 学校门口下车后,王曼欣看着门内外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校友们,突然很想哭。 但她忍住了,低下头,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慢慢走向宿舍。 她只想马上躲进宿舍,可身体里没一丝力气。她脱掉了另一只鞋子,光脚踩在路面上,每走一步,脚底的伤口就像针扎似的疼。 光脚走路可不是里常见的景象,尤其她漂亮的裙子还被灌木勾破了裙摆,上面沾上的污泥一下一下刺痛着她的双眼。 敏锐的第六感让她感觉到一路上都有人注视。 王曼欣的头埋得更低了。 好不容易走到宿舍,她靠在门后,缓缓滑坐到地上,两行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原以为室友兼好友会出声安慰,可她闭着眼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叶琦的声音。 「叶琦姐……」王曼欣带着哭腔睁眼,表情忽然凝滞。 叶琦坐在床上的靠窗一头,一只颤抖的手捧住手机,另一只手则捂住嘴,眼泪流得比她还要汹涌。 王曼欣怔了片刻,忙靠过去:「叶琦姐,你怎么了?」 对方还没回答,她便看见了叶琦的手机。屏幕上,镜头正好对准了男人的脸,让她登时尖叫了一声。 「喻老师!」 她看着喻恺摆出不可描述的姿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抢劫犯,肯定是那帮抢劫犯!我,我马上报警!」 「什么喻老师!他就是畜生,人渣!」 叶琦突然崩溃的情绪吓了王曼欣一跳。 「叶琦姐……你在说什么?」 叶琦吸了吸鼻子,把手机切到热搜:「你自己看,时言时语都发博锤他了!」 博文上只有一个口令,下方的图片也太小,看不清文字。 王曼欣迟疑道:「什么意思……」 隐约间,爸爸那句话又在脑海中响起:他救了你啊! 「这不是明摆着吗?」叶琦情绪激动,看着她,这才看清她的模样,忙抓住她的手,「曼欣,你怎么了,你……」 王曼欣直直盯着手机的样子,让叶琦心中一动:「你今天约会对象是喻恺?!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震惊中的王曼欣机械重复着。 叶琦一把搂紧她,哭着喊:「你傻不傻啊,把我害成这样的就是他啊!」 王曼欣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沉到谷底,一张没点开的缩略图里,字体较大的标题,依稀可辨。王曼欣认出了标题后的几个字:女性受害者。 不知是愤怒还是懊悔,抑或是后怕,一股力量从她精疲力尽的身体里涌出。她推开叶琦,跑回到门边,从地上的包包里掏出那瓶价值不菲的香水,使出所有力量,用力砸到地上。 砰! 浓重的香味涌入鼻中,让她止不住呕吐起来。 -------------------- 第28章 找到靠山的季先生 「队长,嫌犯下播了!」 「快!」 警车愤怒的鸣笛中,几乎堵死的路终于让开一条小道,让它得以驶过最后一条街。 高档小区大门内不远,他们找到了那辆苦苦追踪的银色大奔。 「27层,快上!」 喻恺家的门开着,除了昏迷在卧室地上的男主人,里面一个鬼影都没有。 队长骂了句娘,发出指令:「把小区和附近一公里内的所有监控都调过来,监控里所有戴面罩口罩的,都当成重点人员排查一遍!」 队员们开始检查这套大平层,都不用时言时语移交,他们就在暗房里发现了所有罪证。 当然,不是手头这个抢劫案的。 一名男队员走进暗房:「队长,喻恺……那儿受伤了,可能伤得不轻,叫救护车?」 和队长在一起的女队员听到了,暗暗瞪了他一眼。 好在队长三观极正,嫌恶地啐了一口:「致不致命?不致命就让他原样呆着,检查完现场再说。」 女队员无声抿唇一笑,等男队员离开,才试探着说道:「队长,车上家里都不像丢东西的样子,那这个抢劫案……」 第56页 队长皱着川字眉,沉吟道:「一码归一码,嫌犯是被电击不假,但他不是还有同伙吗?谁挟持谁还两说。按我说的,抓紧时间查监控,另外再派人去禾子,查一查这名主播的信息。」 从当前证据看,戴面罩的抢劫犯和禾子主播,极可能是同一人,最起码也是同一团伙。 女队员不大乐意,可职责在身,队长说得自然也有道理。 就在这时,队长接了个电话。 「什么?我们都快抓到人了!」 …… 「上面?具体是哪位领导?局长,办案就是办案……」 他没能抗争完,对方就不容置疑地挂断了电话。 女队员猜了个大概,凑上前:「队长,领导给指示了?」 她忍不住的窃喜没能持续太久,只见队长沉哼一声:「管他什么上面,按我说的查!」 当晚,两人换上便服来到美院,把王曼欣叫道宿舍楼下,拿出一张监控里截出来的照片:「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照片里是个地铁口,看不清站名,中间有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人,戴着一张银色面罩,正好冲着监控的方向。 虽然面罩换了颜色,可王曼欣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是。」她摇头,从眼神到语气都十分笃定,「不是他。」 队长表情狐疑:「你确定?」 王曼欣面露抱歉:「有一点我忘了说,下午太慌了。抢劫犯是长头髮,我看得很清楚,不是假髮。」 目送王曼欣上楼后,女队员暗自松口气,满是惋惜:「监控里就找出来这么一个带面罩的,颜色又不一样,白天太阳又大,总不能戴个脸基尼就把人家抓起来吧……队长,嫌犯同伙不也开车了吗?我觉得他肯定坐车离开喻恺家了。」 队长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也许吧。」 * 因为一则意料外的直播,陆文在公司多耽搁了一会儿。快到湖滨庄园的时候,车外暮色四合,天快黑了。 「中午刚接到开庭通知,喻恺下午就出事了,时间正巧,说明老天爷都看不过去。」黄律在电话里说道,「陆总,喻恺曝出这么大丑闻,下周不大可能出庭,这桩碰瓷应该算结束了。我听说那个主播还没跟禾子签约,您真不感兴趣?」 陆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黄律又说:「也许不是巧合,是对方在跟陆总释放诚意呢?谷秘书说禾子开出一千五百万签约金,那主播都没要,要说不是在等今歌发出邀约,我不大信的。」 他不知道,早在一周前,谷秘书和陆文就亲自给那名主播打过电话,只可惜谷秘书只说一半就被挂了,而陆文……干脆打都打不通。 黄律的话让陆文敛去笑容,淡淡开口:「这事不用你操心。」 电话刚挂,他的视线便落到车外一个行人身上,眉头皱起。 前面几十米就是湖滨庄园大门,所谓的「行人」,除了庄园里的佣人,也只剩下另一个名存实亡的男主人——季悠了。 「停车。」 陆文板着脸下车,不料季悠头都没抬,垂着脑袋径直走过。 陆文正要跟上,前面又响起了熟悉的嗓音。 「小悠啊,你可算回来了。」 陆老爷子拄着拐杖,由小星搀着,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爷爷。」季悠小跑上前,扶住陆老爷子另一只胳膊。 陆老爷子帮他压了压头顶呆毛:「怎么回来这么晚,不是两点下播?电话也不接。」 「哦,手机没电了哦。」季悠说。 他没说谎,和全息眼动仪相连的手机软体一直在后台活动,本就耗电,又和陈语几人视频电话,勉勉强强撑到直播结束。 「然后呢,不会迷路了吧?」陆老爷子问。 季悠点头:「是哦,爷爷怎么知道?」 他这点也没说谎,京市地铁密布,喻恺家又在连原主都没去过的地方,确实在换乘时迷了几次路,若非有月魄在,恐怕这会儿还在换乘站打转。 陆老爷子心疼起来,视线有意无意地瞥向季悠身后:「这哪行?不行不行,赶明儿必须给你配个司机,不然爷爷都不放心你出门。」 他这话自然是说给陆文听的,只可惜,孙子面上没动静,心里也不买帐。 看到季悠时,陆文还纳闷季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等听到这一番对话,他明白了。 作精就是作精。放在十年前,老爷子指定不会信他这番鬼话。 陆文故意没接老爷子的话茬,迈着长腿走到两人身后,对老爷子道:「爷爷,你腿脚不好,以后别走这么远,难不成他在家里还会迷路?」 他扫向季悠的目光太冷,让季悠不由自主往老爷子身后缩了缩。 老爷子生气了,陆文也生气了。 「孽障!」老爷子举着拐杖骂。 心机。陆文在心里默默批判。只是爷爷在跟前,他忍住了没再开口。 庄园里有几辆类似观光的小电车,专用做大门和别墅之间接驳。三人坐车回到别墅,张姨已经在桌上摆满丰盛的热菜。 季悠乌熘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手都顾不上洗,就坐到餐桌边。 折腾一下午,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方才从地铁站无精打采地走回来,完全是饿的。 陆文洗完手过来,见季悠已经抓起筷子,忍不住道:「把爪子洗干净再上桌。」 第57页 陆老爷子知道孙子洁癖,闻言握起拐杖抽了他一下,看得季悠又缩了缩瘦弱的小身板。 [爷爷霸气!]月魄说出了他的心声。 他的小动作落到老爷子眼里,对陆文愈发光火,拿拐杖头笃笃笃点着陆文的白衬衣,在上面留下点点污痕。 「小悠还知道记挂你心疼你,你呢?吃个饭都要看你脸色,怎么,不洗手就不能吃饭是吧?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忘了小时候自个儿吃泥巴的事儿了?」 陆文的视线从衬衣上收回,到没生气,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说:「我没吃过泥巴。」 对于这事,不光是他自己,连张姨这样的老佣人都很笃定。自家大少爷打出生起就像个大少爷,爱干净得很,怎么可能吃泥巴? 张姨也好奇起来,从厨房里探头望来。 只见陆老爷子嗤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吃了就吃了,怎么还不敢认?那年我亲自送你去拳馆,是谁被人一脚踹下台,摔个狗啃屎?别说泥巴,连草坪都留下好大一个豁口!」 陆文静默片刻,几乎凝滞的空气中,他坐了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看着季悠。 陆老爷子火更大了:「臭小子,你瞅谁呢!」 张姨赶紧走上前,给季悠递过去热毛巾:「老爷少爷季先生,菜都快凉了,赶紧吃饭吧。用毛巾擦擦也干净。」 一句话打了圆场,让两人都收起几分火气,拿起筷子吃饭。 月魄乐不可支:[月神大人,你找到靠山了哎!以后死死巴结住爷爷,姓陆的就被大人拿捏了!] 季悠用毛巾擦着手,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爷爷是很好哦。] 但莫名其妙的,陆文还是让他很拘束。原来冷情命格的人这么吓人。 陆老爷子给他加了块烂熟的鸭肉:「小悠,第一天上班还顺利吧?要是这小子欺负你,你就跟爷爷说,让爷爷来教训他。」 这话让两人同时想起顶层电梯中的一幕,陆文气场一冷,季悠则咬着鸭肉,顿住动作。 陆老爷子握住拐杖:「他真欺负你了?」 一边张姨的心又提到嗓子眼,看老爷子怒髮冲冠的模样,只要季先生点一下头,恐怕少爷真要吃一顿竹笋炒肉。 还好,季悠的停顿很短,把鸭肉塞进嘴里,脸颊鼓鼓地,像只小仓鼠。 「没有哦。」季悠含混不清地说,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流露出羞赧,「主播很顺利的,就是,没人看。」 「这样啊。」季老爷子松开拐杖,又给他夹菜,「第一次嘛,没有观众很正常的,臭小子第一次打比赛还没人看呢。」 这话让陆文夹菜的手也顿了顿。 他很有运动天赋,个子长得也快,若非法律规定年满18岁才能参加格斗赛,恐怕十岁时教练就想让他出场了。等到十八岁,他第一次参加的就是国内顶级赛事,第一个对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故而第一场比赛,就因为赔率畸高一票难求。 怎么落到爷爷嘴里,就没人看了? 不过他的停滞也很短暂,老爷子杀人的目光还没瞟到,他便神态自若地夹起一筷子菜。 说起来,季悠长达四小时的直播里,一个真正的观众都没点进来,自然和陆文有关。他倒没屏蔽季悠的直播间,只不过在展示位上去掉了而已,没给引流。 今歌主播数十万,不差季悠一个。 正吃着,手机响了,是谷秘书。 「董事长,我给季元修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打不通,可能是被拉入黑名单了。要不……」 谷秘书的话卡在一半,没能说下去。今歌直播发展至今,陆文从未下场拉人过,从来都是主播从其他平台上赶着过来,甚至愿意自降身价。 陆文沉默几秒,放下筷子:「我来。」 这主播有点意思,显然不是一般人。也许黄律的分析是对的,对方在等他亲自邀约。上次电话没打通,也许是个意外。 卡在引魂歌发布大片制作团队的节骨眼上,对方帮了一个忙,陆文也不吝于给对方同等的回报。 陆文拿着手机走向客厅,拨通季元修的号码,嘟声响起后,有个几乎同时响起的铃声,出现在他刚离开的餐厅里。 陆文缓缓转过身,只见餐桌边的季悠站起来,拿起一边正在充电的手机。那张脸明明覆盖着面罩,可不知为何,陆文就是从中看出了犹豫和纠结。 他的耳旁,听筒中,嘟声在响。 不远处的餐厅里,他视线所落之处,季悠的手机正在歌唱。 -------------------- 第29章 一脸懵逼的季先生 难以自已的,陆文调转方向,一步一步返回餐厅。 距离越近,那双水润眼眸里的踌躇便越发清晰。 陆老爷子也察觉了季悠的异样,抬头看去:「是谁让我们小悠这么为难,不想接就不要接了。」 听这话,陆文一瞬不瞬凝视着季悠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纤瘦的青年站在桌边,好似一根从小竹林移植过来的清凌凌秀竹。他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看向陆老爷子,略略耷拉下来的眼角似乎带着一丝委屈。 他那只不安分的左手又抬到头顶,明显是想触碰什么特定的事物,可摸了个空,稍一停顿后,转而压了压那簇倔强的呆毛。 更明显的是,他嘆了口气。 第58页 「我哥哥哦。」季悠说。 与此同时,陆文耳边的手机听筒里,响起一个程序性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随后是一阵忙音。 季晖? 陆文看了眼手机,只觉方才巧合之下产生的预感荒谬可笑。可他再度投向季悠的眼神里,依旧加深了一抹厌恶。 是啊,这个作精,是另一个讨嫌鬼的弟弟。 陆老爷子难得红润的脸庞显而易见地黯淡下去。 小悠很好,可他毕竟是季家的孙子。 见季悠手机屏幕黑了,陆老爷子把复杂心绪藏在肚子里,问道:「你和哥哥经常联繫?」 季悠摇头:「没有哦。」不算上次拨打直播用的手机号,这还是季晖第一次给他本人打电话。 陆老爷子轻嘆一声:「家里人还是要联繫的,虽然他们……既然你哥哥会想起给你打电话,说明心里多少记挂你的,还是给他回个电话吧。」 季悠苦恼地想了想,点头:「好哦。」 察觉到他落在桌上的视线,张姨笑了:「等季先生打完电话,我再给您热菜,要是不想吃,就再做新的,正好农场的人送来一批新鲜菜,好着呢。」 季悠笑了:「谢谢张姨。」 而后噔噔跑上楼。 关上房门,季悠趴倒床上,看着未接来电,手指迟迟没按下去。 月魄也觉陆文有些可怕,可对于季晖,它就不懂了。它问道:[月神大人,你为什么这么怕季晖啊?] 季悠也不想的,可那股子畏惧情绪涌上来,压都压不住:「不知道哦。」 可自己都答应爷爷要给季晖回电话了,而且,季悠也想找时间回去看看奶奶。 他给自己壮了片刻胆,朝那个名字戳了下去。 果然,季晖一上来就是质问:「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 季悠一个激灵就把实话抛了出来:「不知道哦。」 只是这四个字,加上他习惯性微扬的语气词,让季晖觉得自己碰了个软钉子。 季晖的声音更加不善:「季悠,跟姓陆的过久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吧?」 季悠:「知道哦,我姓季的。」 季晖差点气吐血。 不过他打这个电话的本意不是教训弟弟,冷哼一声道:「下次再教训你。陆文在不在家?」 季悠乖巧点头:「在哦,他和爷爷都在的。」 「爷爷?」季晖语声扬起,「陆广那老傢伙也在?他不是早搬去疗养院了么?」 季悠不高兴了,反驳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还是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了出来:「爷爷是长辈,你不能……」 说到一半,他才意识到对面挂电话了,不开心的同时,又不自觉松了口气。 可月魄骤然尖叫起来:[月神大人,陆文给你打电话了,是那个号!] 「那个号」,就是季悠的直播专用手机号。红字显示的陆文未接来电躺在通讯记录里,下方的小标识,正是「sim卡2」。 季悠吓得从床上弹起来,动作熟练地点开联繫人,把陆文拉入黑名单。 这个号码下,他已然拉黑了包括季晖在内的所有禾子工作人员,也拉黑了包括谷秘书在内的今歌工作人员,独独忘了陆文。 好在陈语帮他找到了一个少有人知的软体,可以让两个手机号的黑名单彼此独立,不然季晖也好陆文也罢,一旦起了疑心,可都不是好煳弄的主。 这次陆文出乎意料打来电话的时间,只比季晖晚了几秒,万幸。 与此同时,餐厅中的陆文吃完晚餐,擦手漱口后,又拿起手机,第三次拨通那个主播号码。 没有任何语音提示,听筒中一片忙音。 他盯着通讯列表,暗沉的眼眸中拂过一丝难以置信。短短几分钟,对方竟然把他拉黑了? 吓出一身冷汗后,季悠连饭都不敢下去吃了,生怕冷不丁再碰见陆文。好在张姨见他迟迟没下去,索性把三个新做好的菜给他端了上来。 「谢谢张姨哦。」 季悠不好意思地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等张姨离开,才重新点亮手机。屏幕上是排列成田字形的四个环境各异的镜头。 正是月老虐渣团全员。 除了季悠,三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季悠自然也是笑着的,只不过戴着面罩,又埋头干饭,看不大出来。 陈语:「小悠,煞气真的消除很多是什么概念,能具体形容一下吗?」 经过今天这遭,陈语心有余悸的同时,对季悠来自天庭的事不得不更信了几分。 小美得意洋洋:「我早告诉过你们吧?小悠有桃花煞,只要摘掉面罩就是无敌的!而且小悠眼睛那么漂亮,谁能忍住不去看看面罩下的长相?」 胡司机:「是是是,小美说的都对。不过你俩都在一起呢,能不能用一个手机?回声快晕死我了。」 小美不干:「这样才像小队作战啊!小悠,你就形容一下吧,不只小语,我也好奇死了。喻恺知名度比赵坡高了几十上百倍,消除的煞气也是几十上百倍吗?」 「不只哦。」 自打眼动仪的云端视频连结共享给时言时语起,季悠就清晰感觉到神魂中的煞气在飞速流散。直播结束至今,这种感觉还在持续加强,应当与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喻恺是个渣男有关。 第59页 连路人都知道了,那些被他伤害过的女孩子,应该也会知道吧? 「你就形容一下嘛。」小美楚楚可怜。 季悠放下筷子,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正襟危坐:「好吧。」 同时对月魄道:[小月魄,帮我内观一下神魂哦。] 然而基本上时刻在线的月魄,没有任何回应。他又叫了几声,脑子里依然安安静静的。 季悠敲了敲额头:「好奇怪哦,小月魄,你睡觉了吗?」 就算月魄睡着了,这种情况也属反常。它本就是夜里执勤站岗的精魅,越是晚上越是精神,往往要等季悠闭上眼睡着,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它才不情不愿地消停下去。 下凡以来,从未有一晚睡这么早过。 其他人察觉到异常,问道:「小悠,怎么了吗?」 「月魄不见了。」季悠说着,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重地敲打自己的额头。 咚咚的声音传入手机里,让三人都着急起来。 「季先生,您先别着急……」 伴随着胡司机的声音,一道前所未有的熟悉嗓音骤然甦醒般,在季悠脑海里盘旋起来。 季悠浑身一僵:「师父?」 [小生不是你师父,是书灵,是月老拜託小生帮忙……] 可季悠又重复了一遍:「师父……」 他的眼睛里已然浮起一层泪光,水盈盈的,让手机里的三人一同心疼起来。 [奇哉怪也,月老不是说只要听见他的声音,他小徒儿就能乖乖听话么?] 书灵嘀咕了一句,顿了顿,属于月魄的童稚声响了起来:[月子,小生是书灵,在此书界留有一缕灵念,此刻说话者正是小生的灵念……] 书灵又被打断了,可这回打断他的不是季悠,而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 [月神大人救我!我被夺舍了!月神大人!!!] 书灵:[……]早知就不卖月老这个人情了。可他老人家常常拿好东西从他这里换新奇话本,是他最豪气的主顾之一。 罢了罢了,灵念被锁紧即将销毁的书界里,左右也出不去,便勉为其难完成月老之託罢。 于是接下来足足两个小时里,在书灵的斯文和月魄的嚎叫中,季悠艰难搞清楚了状况。 简单而言,他以为的下凡不是下凡,而是,穿进了一本以凡世为蓝本的话本小说中。 眼下这具身躯,正是师父和书灵情急之下找到的同名角色,只可惜,这一批气数将尽的话本小说里,只有这个一开场就轻生的炮灰和他同名同姓,符合穿书条件。 难怪桃花煞对陆文全然没用,真正的冷情命格千年难得一见,也就在着书人可随意发挥的书里,才偶有听说。 季悠委屈地去扶不存在的髮髻,摸空后,眼泪顺着面罩的织纹慢慢洇开。 他倒不是埋怨师父不早点告知真相,而是觉得天庭绝情,为了不让桃花煞祸及天庭和人间,想出把他弄到书界里的主意。 书界是最缥缈不定的幻界,幻界一旦消亡,不只神性,连他努力保全的神魂也会随之灰飞烟灭。那些他仰望的上神们,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让他回到天庭。 其他人便也罢了,为什么每次见到自己都会捏一捏脸的王母娘娘,也如此心狠呢? 抛去已成定局的前因不说,当下的局面更令季悠无措。 因为书灵说的另一件事,即便是博览群话本的他,都觉得离谱:这本不知名的小说里,两名男主角一个是陆文,另一个竟然是他的亲哥哥,季晖! -------------------- 第30章 处境尴尬的季先生 [陆公子和季公子因两家嫌隙,自幼不睦,从商场至情场,相爱相杀。尤其季二少阴错阳差嫁入陆府,又因心病轻生自尽后,季公子对陆公子恨之入骨……] 令人震惊的剧情出来后,连月魄都忍不住停住尖叫,插话问道:[那他们最后在一起了?] 书灵:[故事走向,恕小生无可奉告。书界亦有天道因果,说破剧情亦是泄露天机,有损小生功德。小生功德消减,此缕灵念便会消散……] [等等等等!]月魄又打断他,[连剧情都不能说,那要你何用?] 书灵:[百无一用是书生。] 月魄:[……]怎么好像有点道理? 见它没动静,书灵轻轻一笑:[小生说笑罢了,二位何必如此严肃。] 月魄炸了:[能不严肃吗?!月神大人修行上百年,我也辛辛苦苦修了几十年,一个不好就魂消魄散了,你说能不严肃吗?!] 书灵轻咳一声:[抱歉,是小生思虑不周,唐突了。小生用处有二,一是遵照原话本剧情,推测紧要关节处的剧情变化,自然,只是推测,做不得准。信与不信,还得二位自行斟酌。再者,推测剧情多少带有泄露天机的嫌隙,故而每次提醒二位后,灵念便会衰弱几分,还请二位慎用。] 月魄讷然半晌:[那第二个用处呢……当前煞气值剩余90%。] 后半句话,它猝然变幻语调,电子音似的一字一顿,毫无情绪。 书灵笑道:[这便是用处之二。] 月魄呆滞,这不就是它随时随地都可以施展的、一丝法力都用不着的内观之术? 只听书灵忽又轻笑一声:[若算上点醒二位当下境况,小生便有三大用处了。二位以为何如?] 月魄凉凉回道:[你可真厉害哦,要不给你鼓个掌?] 第60页 书灵:[不敢不敢,比起小生真身,灵念不过微末伎俩。] [你还知道?!!]月魄蓦然尖叫,[月神大人,快灭了这个没卵用的东西!] 一魄一灵,明明用的同一道声音,却你来我往,活像个精神分裂似的,倒是让季悠低落的情绪平復下来。 季悠擦了把眼泪,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第一次没再接着嘆气。他点点头,贊同月魄的建议:[月魄说得对哦,书灵,你预测一下下一个关键剧情吧。] 书灵:[月子可当真?不妨考虑将小生当做压箱底的手段,待紧要处……] [让你预测就预测,瞎逼逼什么?!]月魄气唿唿地抢过自己的控制权,[你自己都说了预测做不得准,还压箱底,压你¥%@&¥&#!] 月魄实在气急了,把毕生听墙脚所学的跳脚骂人话都骂了一遍。 书灵倒也不气恼,等它骂累了,才慢悠悠接过控制权:[既然如此,小生献丑了。下一处紧要剧情——] 他顿了顿,季悠和月魄不由支棱起耳朵,屏气凝神。 [就在今夜。] 四字之后,他再无动静。 月魄不敢置信:[没了?] 书灵:[没了。] 月魄:[就这?] 书灵:[就这。] 月魄:[没有环境人物事件要素?] 书灵:[没有。] [那你喘什么大气!]如果有手有脚,月魄只怕早掀了季悠跟前的桌子。 然而就在这时,巨大的引擎声透过窗户传来,好似什么可怕的东西憋足了劲,飞速靠近。 季悠拉开窗帘向下看去,只见一辆红色超跑疾驰而来,速度快得想要撞破整栋别墅似的。蓦然间一个漂亮的漂移,稳稳停了下来。 别墅门厅的灯光照耀下,季悠甚至能看清一阵蓬起的青烟。 不久前刚消散的畏惧情绪再次笼罩住他的心头。 ——那是哥哥季晖的跑车。 透过季悠的双眼,书灵同样能看到他眼中的景象。他语气里略带自得:[看来小生的预测比预想中准得多,相较言出法随也不遑多让。小生再送二位一个忠告,书界自有天规,若……] 月魄哪有兴致再听他浪费口舌,这傢伙自打出现起,说出口的就没一个是好消息。 它夺回自身控制权,问季悠:[月神大人,咋办,冤家对头杀上门来了!] * 晚餐结束后,陆文没按计划回公司处理工作,独自坐在客厅角落里沉思。 陆老爷子注视良久,思量片刻,拄着拐杖缓缓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小文,碰上事了?」陆老爷子问。 儿子儿媳双双坠亡后,老爷子伤心欲绝,无心挽救辛苦打下的基业,在陆文坚持下,才把整个陆氏交付孙子手上。在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插手过公司事宜。 倒不是不想帮衬,而是他没多久后便搬去疗养院。陆文也明令禁止公司任何人拿工作上的事打扰老董事长,免得爷爷睹物思情,徒劳伤心。至于陆文自己,更是喜忧不报,对公司的事只字不提。 陆氏集团东山再起,今歌创造今日辉煌,陆老爷子还是从电视上见证的,所了解的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少。 是以陆文此时此刻流露出来的沉凝表情,他已有多年未见了。 陆文回过神,嘴角扯出一丝笑:「没事。」 陆老爷子瞪眼:「你小子撅个屁.股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忽悠我?」 陆文长在拳馆,内里多少有些江湖气,可对比爷爷这种真正的老.江湖,俨然是个矜贵优雅的贵族公子。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面色未改,但右手拇指轻轻摩挲食指的细微动作,依旧没能逃过老爷子的眼睛。 老爷子戳戳他右手:「看看,露馅儿了吧?别以为爷爷老了就不中用了,有什么难事,多少能给你点意见。」 陆文松开手指:「真没事,最近筹备引魂歌大片,可能有点累。」 老爷子自是不信,但同样清楚孙子的固执,毕竟和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他拍拍陆文手背:「那今儿个就别回公司了,好弓也得松松弦不是?张丫头,来泡茶。」 陆文用眼神制止张姨:「爷爷,夜里别喝茶。」 「管得忒多!这么爱管人,怎么,就不许小悠管管你?」陆文英眉微不可察的皱起,老爷子见状,又拍了他一巴掌,「不喝绿的,熟普总行吧?」 陆文又扯出一丝笑容:「行,那今晚陪爷爷喝茶。」 爷孙俩自小关系好,陆文学拳学格斗,又是老爷子不顾儿子儿媳反对,护着陆文去的,除了陆文夺冠的那场大赛,他几乎场场比赛都亲临现场。 故而不聊公事不聊家事,爷孙间依然有诸多话题可聊,一不留神,便到了晚上九点。 陆文掐着表,给老爷子到最后一杯茶:「爷爷,喝完这杯该休息了。」 「小烦人精。」老爷子不满地咕哝,端过茶碗一气喝干,还是听话地站起身。不过临走前,还是忍不住用拐杖点了点地面,满脸褶皱也藏不住落寞。 「小文,你是好孩子,爷爷看得出来,小悠也是个极好的孩子。你们两个,别让我和……她的恩怨影响,不值当。」 陆文不语。老爷子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无声摇摇头,由小星搀着回房了。 陆文独自静坐一刻,看了眼时间,打算回公司忙碌。不料刚起身,外头便炸响起一阵引擎声。 第61页 不过几个唿吸,那机械咆哮声便骤然而停。 跑车刚停稳,季晖忙不迭推开车门下来,躬起腰。过快的车速和大角度的漂移急剎,让他空荡荡的胃里直翻酸水。 但他一秒钟便忍住干呕的冲动,后背一直,懒洋洋靠在车身,斜眼瞟着走出别墅大门的男人。 世仇世仇,岁数相仿的两人自小便看不对眼。季晖忍住噁心,飞扬的眉眼极具挑衅,陆文虽然面色平静,可眼底也油然升起一抹嫌恶。 「哟,陆大少在呢,这么闲,公司生意很差啊?」在陆文面前,季晖的嘴刀子从没钝过。 只是,他的魔法攻击对陆文向来无效。 陆文淡淡扫了眼车上司机,对赶到门口的张姨道:「明早找个除甲醛的,空气里酸臭味有点重。」 谁都知道季家大少爷爱名车,但也同样知道,他偏偏不会开车。网上总有毒舌名嘴揪着这点开季晖的玩笑。 季晖每次都气得摔手机,可驾考就像跟他有仇似的,靠了十次八次都没能过,还进了交管局的黑名单,让他离驾照的距离愈发远了。 季晖挑衅的眉眼登时僵硬,正要回怼,胃部反流偏偏这会儿冲上喉头,令他不得不捂住嘴。 恰在这时,庄园大门的保安开着小电车追过来,匆匆跑到陆文跟前:「少爷,季少爷他……」 后续的话被陆文冷淡的目光冻在嘴里。 保安忙改口:「这人连个招唿都不打,不要命一样往里沖,把门口车闸都撞坏了。」 缓过来的季晖扑地笑出声:「姓陆的,你家保安脑瓜子不行啊,攻城拔寨哪有事先打招唿的?」 他拿出手机:「说吧,要赔多少钱,本少爷马上转帐。」 这么多年下来,他明里暗里给陆文搞破坏,是典型的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因此付出的赔偿金早就多得算不清。不过只要能给陆文添堵,他便乐在其中。 陆文无所谓地扫了他一眼,而后看向保安:「说得好。擅闯民宅,报警。」 保安一怔:「……啊?」 「不会?」陆文亲自拿出手机,拇指点动,「我来。」 季晖银行软体都打开了,闻言一滞,见陆文把手机举到耳边,气怒道:「姓陆的,你玩真的?!」 「你见我开过玩笑?」 陆文不再看他,转身往里走。 季晖急了:「陆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好事!你敢说喻恺的事不是你背后指使?那个主播不是你安插到禾子的?打我脸是吧?!」 经过下午那场直播,季晖算是想明白了。为了给陆文下绊子,他一年前就设下喻恺的局,眼瞅着开庭时间都定了,喻恺却栽了这么大个跟头。 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陆文放下手机,转过身来,平静如湖的面色上终于浮起一抹兴味。一在那名来路不明的主播,二,在喻恺。 果然是这个讨人嫌搞的鬼。 他熟悉季晖这张竹篓子嘴,什么都不用说,情绪一到,自会抖搂出更多线索,故而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对方。 可季晖今天像是转性了。 他失控的表情迅速平復下来,恢復成平日里飞扬跋扈的神态。 「本少爷今儿没兴趣跟你浪费时间,把季悠叫出来,我找他。」 季晖于湖滨庄园不是稀客,可没一次是来找季悠的。这让陆文感到奇怪。但这不是自家事,与他无关。 陆文:「自己没张嘴?」 「你确定?」季晖一手背过身后,接过司机递来的扩音大喇叭,「再给你一次机会,把季悠叫下来。」 不等陆文回应,他已经开始倒数:「三,二,一。季悠,给滚我出来!」 指示灯一亮,尖锐的喇叭声炸响在庄园中,魔音贯耳,刺痛门前所有人的耳膜。 -------------------- 第31章 同意离婚的季先生 季晖指着喇叭上的指示灯,笑嘻嘻看着陆文:「看见了吧?这是一档。二,三,四,五……噢,一共五档呢,我一个个试过去?」 很多时候,比起季悠,陆文打心底里觉得性格乖张言行无忌的季晖更像个神经病。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但凡季家人血液里都流淌着或多或少的精神疾病基因。 他毫不怀疑季晖干得出来这种事。 陆文脸色明显沉下来,但此刻不是跟季晖较真的时宜。爷爷对季家本就心结难解,季晖这讨嫌鬼又是嘴上没把门的,不把爷爷气出病来,也少不了伤心一阵子。 见季晖动作浮夸地调整喇叭档位,陆文低声对张姨道:「叫他下来。」 「少爷……」张姨迟疑,庄园上下有谁不知季先生和家里断绝了关系。看季大少爷嚣张的样子,怎么可能给季先生好脸看? 可少爷的话,她又不能不听。 张姨踟蹰转身,神色一怔:「季先生……」 张姨的声音小,季晖没听见,他等得不耐烦,举起喇叭正要继续喊话,一道清凌凌的嗓音传来过来。 「哥哥,爷爷睡觉了哦。」 季悠走了出来,脸上是白色面罩,身上是松松垮垮的睡衣,夜风一吹,就像会飘去空中。 要找的人出现在眼前,季晖的心情反而更差了。尤其是季悠走过陆文身边时,那明显小心翼翼生怕挨到半片衣角的动作,让他恨铁不成钢地深吸一口气。 第62页 他和陆文相隔不过十米,季悠走到两人中间,便停下不动了。 被书界唯二让他感到侷促的男人包围着,季悠头一次体验到心中忐忑的滋味。 季悠不自在地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问:「哥哥找我做什么哦?」 这话让季晖听出了见外,胸口愈发堵得慌,还没说出来意,陆文讨人厌的冷淡嗓音插了进来。 「一分钟,滚出这里。」 季晖始终未灭的火气腾地窜上来了,见对方又一次转身要走,恼火的话便从嘴里窜了出来。 「你给我站住!这事儿也跟你脱不了关系!」 陆文对他的耐心也到了极限,只当他还要提喻恺的事,强自忍着,回头望来。 可季晖紧接着脱口的话,和喻恺没半毛钱关系。 ——「你们两个,给老子离婚!」 陆文不易察觉地一怔,旋即笑了。打从季晖闯进庄园开始,这还是他第一次笑,一边唇角提拉起,微扬的剑眉恰到好处地跟上,给季晖来了个百分之百的嘲讽暴击。 季晖脾气再暴躁,近年来火气也数今天最大,把车门拍得砰然作响。 「姓陆的,你什么意思?!」 陆文用下巴指指前方的季悠:「他想滚就滚,我从没拦着。」 言下之意,自然是季悠死缠烂打赖在陆家不走。否则,当初也不会逼着他干脆搬进公司住去。 想到这,那一抹讥笑化作无趣。若非有季老太太和她那个精明能干的女儿女婿,禾子直播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这对要脑子没脑子要情商没情商的兄弟,也不可能坐享其成。 更没资格和能力像现在一样,频频试图给他抹上污点。 季悠这个作精会离婚才怪了。 比起陆文,季晖当然更了解弟弟对这个男人不可理喻的痴迷。不然,当初也不会把他气到干脆把季悠从户口本上划出去。 可要求提了,狠话放了,他今天也因为陆文的阴损伎俩蒙受了奇耻大辱,要是季悠再驳了他最后一点面子,恐怕季晖会直接让司机开车撞进别墅里。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睛死死盯着弟弟,正要疾言厉色,季悠轻轻巧巧点了点头。 「好哦。」季悠说。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陆文第三次停住离开的脚步。他脸上笑容不自觉间敛没,凝视着前方瘦弱的背影:「你确定?」 季悠回过身,两手垂在身侧,一副乖巧模样。面罩露出的那对乌润眼眸,异样认真。 「确定哦,反正,你也不想娶我的。」 大悲大喜,季晖疯狂鼓掌,笑得眼泪都飈了出来。斗了这么多年,他哪能看不出陆文脸上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 「怎么,捨不得了?告诉你,捨不得也得离!想娶季家人,你陆文想得美!季悠,上车!」 季悠却往别墅里走:「哥哥等一下哦,我去拿东西。」 「拿什么东西,陆家有的,家里能没有?!」 「手机要拿的。」季悠说,察觉陆文的目光越来越有压迫感,又小心翼翼地躲过他,而后小跑着消失在门里。 没两分钟,季悠真只拿了手机便出来了,又小心翼翼躲过陆文,跑到季晖车前。 季晖近年来从未如此欢畅过,倒没继续开嘲讽技能,忙着欣赏陆文脸臭的模样。他熠熠发亮的眼睛盯着陆文,侧移一步让开副驾车门:「上车。」 季悠为难:「可是只有两个位置哦。」 季晖一怔,这才意识到来时满脑子都是该死的陆文,直接把两座的超跑开过来了。 他对司机撇了下头:「下车。」 司机讷讷:「晖总,您不会……」 「谁说我不会开车!」最后时刻,季晖怎能容许丢了面子,就算把车开进交管局,也要给姓陆的留下扬长而去的潇洒背影。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怯怯道:「哥哥是不会开车哦,我会。」 原主一满18岁就考了驾照,季悠手生,但胡司机背着陆文教过两次,这项技能便自然而然捡起来了。 季晖这才想起来弟弟会开车的事:「那你开。」 被迫下车的司机可怜兮兮地看着副驾上的季晖:「晖总,那我……」 「没长腿啊?」季晖瞟他一眼,对季悠道,「狠踩油门,让姓陆的多吸两口尾气!」 「好哦。」 季悠还真应了,脚尖勐踩,那跑车像脱缰野马般冲出去,起速快到令旁人都胆战心惊。 眼见两人即将撞上不远处的花坛,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跑车好似漂移似的拐了一个小弧度,恰好避过花坛方角,随后一个利落的掉头,又开回到别墅大门口,轰鸣着扬长而去。 留下长大嘴的张姨,和呆若木鸡的司机。 见陆文黑沉到不见情绪的目光扫过来,司机后背止不住地飈冷汗。自家老闆闯进另一个大佬家耀武扬威半天,扭头就把自己甩人家里,其中滋味,谁尝谁知道。 求生欲让司机蓦地迈开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向已然不见踪影的跑车。 好在陆文没兴趣为难这个小喽啰,在回归寂静的门口站了片刻,走进别墅。 张姨担忧地跟上:「少爷,您真要跟季先生离婚?」 陆文头也不回:「你看见了,这是他的意思。」 「……可明早老爷问起,怎么办?」 第63页 陆文脚步一顿,答道:「实话实说。」 * 跑车刚出湖滨庄园,季晖便捂着嘴拍拍弟弟的肩膀,示意他停车。 车子还没挺稳,他忙不迭地推开车门,终于把胃里往返不知多少趟的酸水呕了出来。 那一番操作外人看着潇洒,可车里人有多难受,谁坐副驾谁知道。 季悠站在他身边,跟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不知所措。 季晖缓过来,取出瓶矿泉水漱了口,见他这副模样,情不自禁便想揉揉他的脑袋。 但他举到半空的手收回去了。 兄弟八年,两人从未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甚至坐一辆车的机会都极少。 「我没事,你今天表现是这个。」季晖比了个大拇指,坐回车里。 季悠当然能看出他不舒服,再上路时,踩油门的力道便小了许多。织红线也好,开车也罢,但凡是他觉得需要好好用心的事,整个人都会极为专注。 专注到不晓得季晖打量了他好几眼。 「车开得不错。」季晖说。 季悠目视前方,点点头:「胡哥也这么说哦。」 季晖无声笑了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便宜弟弟说话没半点谦虚,就跟自己似的。 但是,单从车技这一项上,他觉得季悠确实值得自傲。方才虽然惊险慌张,可那一番行云流水的利落操作,和那一份镇定淡然的气质,都被他看在眼里。 毫不夸张地说,他认为弟弟甚至可以去开赛车。 车中又安静了片刻,直到季晖挑眉:「胡哥?」 季悠:「陆文的司机哦。」 季晖难得一见的温和笑容登时隐没下去,聊兴全无。 不久后,跑车驶进季府。强打精神的季老太太见季晖真把人带了回来,高兴得睡意全无,拉着季悠聊了好一阵。 反倒是季悠,又是上班又是直播的折腾了一天,好几次都差点在沙发上睡过去。 老太太心疼了,亲自把季悠领回房间,给他盖上薄毯后,才悄声出门。 季晖无声站在弟弟房门外。 一奶奶一孙子,一个老脸疲惫,一个神色苍白,相顾无言。 季老太太没说话,与他一道下楼,路过客厅时稍一停顿,径直把他带到了自个房间。 她强势了一辈子,晚年脾气虽有好转,可不苟言笑时,余威仍在。只是静静看了孙子不到一分钟,季晖便竹筒倒豆子把事情经过都说了出来。 季老太太一拍扶手,疾言厉色:「离婚?!我不过让你把人带回来住上几天,怎么就要离婚了?你没看小悠如今什么模样么?」 她得知季悠爱上死对头孙儿的时间,比季晖早得多,再了解不过他对陆文的痴情。本就不长肉的孙子如今瘦得只剩把骨头,心智明显也有些失常,可见在陆家日子之艰难。可即便如此,两年下来,他也一次都没联繫过家里,甚至连她亲自打过去的电话都不接。 和陆文离婚,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季晖大小畏惧奶奶,只是一张犟嘴天生似的,屡教不改。他目光闪烁,不服气道:「说好了,奶奶您用老关系帮我压下喻恺的案子,我帮奶奶把人带回来。季悠这不就躺在两年没睡的床上了么?」 话音未落,一个陶瓷把件砸在他胸上,落地后砸得粉碎。 他顾不上隐隐作痛的胸口,忙跑上前帮老太太顺气。 「奶奶,你就放心吧,离婚这事陆文还没开腔呢,季悠自己先同意了。估计是教训吃饱了,猪脑子终于活过来了。」 季老太太微微喘着气,狐疑看他:「当真?」 季晖抬起无名指捋了捋修长的眉毛:「是不是真的,明天就知道了。我一会儿就通知姓陆的,让他明天一早就去民政局候着。」 -------------------- 第32章 辗转难眠的季先生 桃花煞埋藏在神魂深处,短时间内消除大量煞气,让季悠从内而外都感到疲倦不堪。 但他没睡踏实,半夜醒转,一睁眼,便望见了寂静又璀璨的银河。他怔了片刻,才从沉眠的记忆中回想起来,这是天花板上镶嵌的灯带。 十五岁前在福利院,他不到一米宽的小床上方,就有这样一条灯带,只是简陋太多。那是在有钱人家兼职做保姆的福利院阿姨,从人家的圣诞树上摘下来的,拿回福利院后便被孩子们哄抢一空。 那时的季悠已经十三岁了,没好意思上去,倒是福利院阿姨喜欢这个安静又俊俏的孩子,提前藏了一条,又偷偷塞给他。 季悠用胶带把它贴到上铺的天花板上,虽然通不了电,从始至终都没一颗灯珠亮起过,但他依旧很喜欢。每天早早醒来,都会盯着它发一阵呆。 被接到季家前,他本想把它摘下来带走,可转念一想,也许更应该让它陪着弟弟妹妹们,于是作罢。不料睡在季府的头一晚,季老太太出门前特意帮他关上灯,房间黑下去的一剎那,一道五彩绚烂的银河出现在天空。 「这是你哥哥特意准备的。」奶奶笑着告诉震惊中的他,「小晖脾气差些,嘴也臭,但和你一样,都是好孩子。」 那之后六年,遭受无数白眼的季悠对这句话始终将信将疑,可对于哥哥季晖,始终言听计从。 除了两年前的那次。 柔软辉光下,季悠眨了眨眼,难言的滋味在心田瀰漫开。 第64页 师父在就好了。他想,这样他就可以问问师父,这样那样交织在一起的情绪,都叫什么名字。 看见季晖出现在庄园里的时候,他比月魄还要茫然无措。但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听书灵讲述时,它便悄然扎根到心头。 陆文也好,季晖也罢,两人都不是恶桃花。而他作为月老的弟子,怎能硬生生阻断两人之间命定的姻缘线?原主因为自己没彻底死成,恐怕已经为他们的情路平添诸多坎坷了。 书界听着虚无缥缈,可和人界并无不同。幻界的的角色都是活生生的人,而季晖,更是自己的亲哥哥。 [小月魄。] 季悠用意识轻轻叫了几声,月魄没有回答,想来法力耗尽,陷入熟睡了。 [书灵。]他转而唤道。 书灵倒是醒着:[小生在,月子有何吩咐?] 季悠想了想:[你说这个书界气数将尽,大概还有多久呢?] 翻读话本是月老门下弟子最大的爱好,也是了解「姻缘」这一存在必做的课业。百年来,季悠虽偏爱织红线,读过的话本也不在少数,多少了解书界这一存在。 书界气数有多久,在于话本本身在人间有多大影响力。通俗地说,从成书到被人彻底遗忘,要度过多少光阴。但对于「气数将尽」是什么概念,他从未了解过。 书灵:[剩余气数在一季以内,便会被归入「将尽」之列。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话本在人间流传九十载后将彻底烟消云散,便是气数将尽。] 季悠:[那具体是多久哦?] 书灵:[长则九十年,短则——一日,具体几何,小生不知。不过月子无须忧虑,气数尽时,小生真身和月老便会想办法打开书界禁制,带月子去另一个话本。] 季悠张了张嘴:[可是我很快就能消除桃花煞了呀?] 这个问题让书灵也哑然了一阵,才抱歉道:[是小生疏忽了。月子不到半月便消除一成煞气,的确出乎意料,否则小生甦醒也不会如此之早。毕竟桃花煞要经歷万世情劫才能消弭……此种情况,想来月老也未曾料及。然,月子依然不必忧虑,只要书界气数一尽,自有机会与月老禀明详情……] 季悠脑子呆滞了一下:[可你不是说书界剧情崩坏太严重,也会让书界提前崩溃吗?要是书界崩溃了,师父能及时知道吗?] 据他所知,幻界崩散不过弹指瞬间,比眨眼的速度还快。 书灵:[……小生,不知。] 季悠真急了,从床上坐起来。他跳楼没死,还占着主角陆文妻子的身份,剧情已然改变许多。 他问:[什么样才叫剧情崩坏哦?] 书灵:[这个……有涉天机,小生也不知。] 季悠朦朦胧胧的睡意彻底消了,辗转反侧到天明。 感知着神魂中还在飞速消散的煞气,他突然问道:[书灵,要是煞气全都没了,我恢復神性,能从书界回到天庭吗?] 书灵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答道:[幻生于精、凝于识,然月子被囚此间的是神魂,若无外力相助,恐难。] 季悠也沉默片刻:[那小月魄呢,它是精魄灵体。] [月子言下之意是?]书灵吃惊之余,给了个肯定回答,[若无意外,可。] 季悠松了口气,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 书界气数什么时候到头是未知,剧情什么情况算彻底崩坏也未知。既然如此,除了赶在书界崩溃前加速消除煞气,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最起码,还有希望放小月魄出去。 想通这一点,他一.夜未宁的心终于安定下来,睏倦如潮汐返涌。上方银河映入迷迷瞪瞪的眼睛里,光晕愈发朦胧。 [书灵,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小月魄哦。] 说完这句,他再度昏睡过去。 * 保险柜的最里处躺着两个红本,两年来从未挪过位置,直到这天清晨,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把它们拿了出来。 两个本子上都印着三个烫金大字:结婚证。一本属于陆文,另一本本该由季悠自己收藏,可事实是从证件引发起,他连边缘都未曾摸过。 陆文沉默地看了两秒,把两本证件塞入公文包,其中一本证件在包口轻轻一磕,飘下一样东西。 是张小小的证件照。 照片上的青年干净秀气,皮肤白得发光,抿紧的唇边是抑制不住的幸福微笑,可黑亮的眼眸中,又流露出几分畏怯。 毫无疑问,在今歌数十万主播中,季悠的颜值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然而他们兄弟之间的肖似,让陆文每看到这张脸,便想起讨嫌鬼季晖,忍不住地厌恶。 幸而从鲁约斯出院后,他自己像是察觉到这点,时刻都用怪异的白妆或面罩遮住脸。正因此,陆文才勉强容忍一周多来,和他相处在同一屋檐下。 如今更好了,他主动同意离婚,从此眼不见为净。 一个转身,他把照片扔进垃圾桶,拎着包下楼,司机已在别墅门口候着。 「今天我自己开,你从车库随便找一台开回公司。」 他对司机说,刚坐进驾驶座,被陆老爷子叫住了。 老爷子起得早,已然吃过早餐,在附近熘达了一圈。他用拐杖点点陆文:「下来。」 陆文下车:「爷爷,什么事?」 老爷子吹鬍子瞪眼:「什么什么事,不是让你送小悠上班?小悠还没起呢,你着什么急?」 第65页 他背后,张姨悄然出现在门口,忧心忡忡地望来。 陆文看了她一眼,把公文包放到车座上,才开口道:「他回季家了。」 「季家?」老爷子一怔,响起昨晚季晖那通电话,「被季晖叫回去了?多久回来?」 陆文淡淡「嗯」了声:「他想回自然会回。」 半截身子入土,老爷子深知亲情之可贵。他没再追问什么,又用拐杖点了点陆文:「便宜你小子了。小悠难得回去一趟,翘个班迟个到什么的,你要敢小题大做,爷爷我饶不了你!」 说罢不再看陆文,让小星扶着走回别墅。 张姨忙别过脸,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脸色,在老爷子面前露馅。若非怕老爷子着急伤身,少爷估摸不会瞒他。 李管家不在,同在庄园工作了二十余年的张姨变成了老爷子唯一可唠唠心里话的人。他挥走小星,慢吞吞走在张姨前边,嘆气道:「小张啊,不是我老头子迷信,搁到二十年前,那算命的老瞎子说小文是孤星命,这辈子极可能孤独终老,我一脚就把他踢了出去。」 「可过着过着才发现,是我冤枉人家咯!小文这臭脾气,嗐……」 「小悠再有错,也是真心实意想着小文,连自家都不要了。单这点,我,你,我们这些长辈就该护着点小悠。你说呢?」 张姨悄然抹了把眼角的泪,答道:「谁说不是呢。老爷也看见了,季先生性子是顶好的。」 陆老爷子嘿嘿笑了几声:「那是,好到我都嫉妒她,有这么个乖孙。小张啊,万一有天我不在了,你可得帮我劝着点小文,别怕他。那小子穿开裆裤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让张姨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落下,忙把头垂更低些。 可是季先生他,只怕是不会回来了…… * 天刚亮,季晖就准备揪季悠起床,不想推开房门,季悠已经乖乖巧巧地坐在床沿,低头摆弄着手机。 有股子莫名其妙的情绪被生生阻断似的,让他啪的一声关掉天花板上的灯带。 「费电。」他说,见季悠转头望来,才板着脸道,「出来,我们走。」 「哦。」 季悠应了声,在群里回復一句:【我要去上班咯。】 【陈语:你都要和陆文离婚了,他还会让你去今歌吗?要我看,禾子也挺好的,毕竟还是直播平台老大,公司里的明星也不会少吧?】 【小美:但今歌有好几个顶流渣男啊,小悠昨天不是看见了嘛!总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吧?要我说,还是去今歌,先把陆文的剩余价值榨干再说!胡哥,说呢?】 直到季悠走下楼梯,胡司机才回消息:【小美说得对。】 季悠一锤定音:【要去今歌的哦。】 昨夜书灵出现时,他时而发呆时而落泪,把三人吓得够呛,胡司机甚至要连夜赶去庄园。季悠简单安抚后,今早才对三人说了要跟陆文离婚的事,隐去了书灵那一段。 他再不懂人心,也知晓对于三人而言,知道自己不过是话本中的纸片人,是多么可怕的真相。 陈语和胡司机都举双手贊成他离婚,小美对陆文恨得牙痒痒,可陆文不是渣男的事实让她也莫可奈何,便也认了。 「下楼梯看什么手机!」 训斥声传入耳内,让季悠登时放下手机,塞回裤兜里。他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一面走向季晖,却不敢看他。 「一大早的,发什么邪火。」季老太太不悦地扫了孙子一眼,走到季悠身前,又笑道,「你哥也是为你好。来,吃早饭,奶奶让厨房准备了你最爱的糯米鸡。」 话音未落,季晖大步上前,拉住季悠的手往门外走。 「吃什么吃,赶时间!」 季老太太一跺脚,知道他着急办的事,便也没阻拦,只对身边佣人交待道:「快给小悠拿两个糯米鸡,路上吃,早饭可不能饿着。」 -------------------- 第33章 非让他拍照的季先生 特意赶早出门,依然碰上早高峰,见前面堵得严严实实,坐在副驾上季晖探手过去狂按喇叭。 刺耳鸣笛反覆拉磨四周车主同样焦躁的神经,有些车主正要探头大骂,见是辆墨绿车身的崭新宾利,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季晖名下最低调的车了。为了去民政局不引人注意,他特意挑了这辆买来后就一直吃灰的破车。 见前方长龙还是纹丝不动,季晖烦躁地肘了下车门。扭头一看,弟弟眯起漂亮的双眼,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糯米鸡,好似赶时间的不是他似的。 整个车厢里瀰漫着浓郁的酱汁味。 「傻子。」 季晖低骂一声,心情奇妙地平和下来,靠在椅背上,琢磨一会儿见到陆文该用什么话奚落对方。 没多久后,两人在民政局门口下车。这里八点就上班,离婚登记处已然排起长龙。季晖早早叫人花钱代取了号,拉着季悠就往里钻。 没想到,陆文早已等在里面。 季晖怔了片刻,砰地甩上门,双手抱胸睥睨着椅子上的陆文:「哟,陆大少来得真早。怎么,提前赶来买通政府官员啊?」 他戏嚯地眼神挪到桌后的登记员上:「姓陆的给你多少钱?只要你把钢印戳了,我加倍。」 第66页 登记员是个中年妇女,闻言脸色已经黑下来:「这位先生,你在污衊我受贿?」 陆文一句话都不用说,季晖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平日里他也算能言善辩,反应灵敏,可一碰上姓陆的,脑子就像装满磷粉,不用点就能炸。 登记员讨债似的视线在三人身上扫过一圈:「你们三个,谁跟谁离?」 季晖又炸了:「当然是他跟他!我能跟姓陆的离?」 季悠站在他斜后方,闻言偷偷看了看哥哥的侧脸,正觉这句话听着古怪,月魄已经在脑子里笑得打滚。 [笑死我了,月神大人,要不要提醒一下你哥,让他听听他自己说的是什么东西……哈哈哈。] 不用季悠提醒,季晖也反应过来,尴尬转身,大步开门出去。 「外头等你。」 有他一通打岔,登记员对剩下两人也没剩多少好感,即便她也打心底里觉得陆文这张脸帅得有些过分。她看向季悠:「坐到这来,脸基尼摘下。」 季悠坐了,但摇头:「不行哦。」 登记员:「什么不行,这里是国家机关,按程序办事!」 季悠苦恼地去扶不存在的髮髻,就是不摘面罩。 陆文不耐烦这种无谓的僵持,点点脑袋:「他这里有问题。不是有指纹验证?」 登记员不由打量了季悠几眼,接过身份证,不情不愿地从桌子底下拿出指纹机,绿灯亮起,验证通过。 「材料。」 陆文将早已准备好的档案袋推过去。 登记员翻开崭新的结婚证,表情中明显流露出来几分惊讶,又抬头打量了季悠好几眼。 眼前神经兮兮戴着面罩的,和照片上是同一个人? 也难怪,男才男貌,陆文这种长相,找的伴侣不论是男是女,都难看不到哪去。 她检查了一遍材料,摇头:「还差他的一寸照,去隔壁屋拍去。」 季悠瞪大眼睛,怎么都没想到离婚还要拍照。虽然桃花煞不会被拍进照片了,可摄影师难免会看到自己的脸。他立马摇头:「不行哦,面罩不能摘。」 在这个位置干了十多年,登记员从未碰见过这么难搞的人,气得直敲桌:「都说了这里是政府办事,什么都按规矩来!想离婚就要提供照片,不离就赶紧走,后面排队的人多着呢!」 季悠正头疼着怎么解释,只觉唿吸一滞,浑身上下都被陆文压迫性的气息笼罩。 「去拍照。」陆文淡淡道,脑海中浮现起的却是那张飘落到垃圾桶的照片。 季悠委屈地瘪起嘴起身,可脚步迟迟未动,陆文无法,只能一道起来,用无言的沉默赶着他出门。 季悠本想寻求哥哥的帮助,可四处扫视一圈,都没找到季晖的影子,想来是去了大门口等。他偷偷看了眼陆文,见对方视线一瞬不瞬地盯过来,只能老老实实走进隔壁摄影室。 里面的情况愈发让他踌躇无措——不只有摄影师,还有个负责列印照片的工作人员。只要他一摘面罩,两人势必会被连上煞线。 小月魄法力没恢復,开不了姻缘眼。若他们恰好是渣男便也罢了,万一不是,随意传播桃花煞递减的功德会导致煞气反扑。虽然量可能不多,但依然让季悠觉得心疼。 再说了,普通红线压根无法抵抗煞线,看两人的年纪都像是已经成家了,因为桃花煞破坏一桩好好的姻缘,季悠打心底里过不去。 [有了!]月魄忽然叫道,[让陆文给月神大人拍不就好了?桃花煞不是对他没用吗?] 对哦! 季悠恍然,看向陆文,只见对方也正用暗沉沉的眼神盯着自己,脸上神色中,隐约可分辨出几丝不耐。 陆文冷冷道:「不管你在酝酿什么鬼心眼,把面罩摘了,拍照。」 季悠避过他的目光,点头:「好哦,你给我拍。」 陆文本以为他是后悔离婚了,不料竟听到这种要求。 不是反悔就好。 陆文懒得和他磨蹭,走到摄影师面前,低声交涉几句,摄影师向季悠投去诧异几瞥,而后对同事招招手,一道走出门外。 季悠就跟看门童子似的,忙不迭把门关上,还反锁了一道。难得一见的主动劲头,让陆文不由眯了眯眼。 总觉得作精又要作妖。 然而季悠关上门后,便径直走到拍摄的位置,大大方方摘下面罩,秀气至极的脸上眉眼飞扬,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笑意。 自他出院后,陆文还是第二次见到这张脸,比起第一次两人对峙时的恼怒,此时这张脸明显更有生气,甚至称得上鲜活明艷。 不知为何,陆文端起相机的手微微顿了顿。 两分钟后,季悠重新戴上面罩,陆文也打开房门,让工作人员洗出照片。等他拿到照片时,才发现季悠已不见踪影。 他不由嗤笑一声。 想方设法没脸没皮地拖延时间,不就是不想离婚? 现在脑子倒是聪明了,一头和家里缓和关系,另一头还想绑着自己。只可惜,做梦。 陆文大步走出摄影室,正想去民政局门外把季悠拽回来,不料余光一扫,只见银色面罩的人儿笔直坐在登记室里,正扭过身对他招手。 「你快进来呀!」 那双水光灵动的眼眸中,满是迫不及待的笑意。 第67页 * 季晖靠在民政局门口抽菸,同样出于不张扬的用意,他今天少见地穿了一身黑色西装。只不过高定西装包裹着修长身形,加上他慵懒不羁的气质和精緻眉眼,依然招来民政局进进出出人们的频频打量。 这让他很是烦躁。 终于,戴着面罩的人兴沖沖小跑着出来,邀功似的跟他抖抖手里的纸张:「好了哦。」 仿佛一个小学生跟父母炫耀满分成绩单。 印象中的便宜弟弟从来没有这么活泼过,隔着面罩,季晖都能感受到他的兴奋。 季晖忍住摸摸那簇呆毛的冲动,接过受理回执看了眼,虽然上面写的「60日冷静期」令人不爽,但他还是大大松了口气。 没亲眼见到这张纸前,他和季老太太一样,都担心季悠答应离婚是违心的。 见高大的男人迈着沉稳步伐从民政局里走出来,季晖眉梢一扬,难得没动嘴,只是得意地哼了一声,拉着季悠往车走。 但季悠没上车。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铁口:「我坐地跌哦。」 季晖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白色小背包,皱眉道:「不回家陪奶奶,在外面瞎跑什么?」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 那软软可捏的模样让季晖不觉松口:「不管去哪,只要别是湖滨庄园,我送你。」 说白了,他只是担心季悠转头就跑去陆文车里而已。 墨绿宾利驶出一段距离,季晖最后一丝担忧也被抹去,这才看了眼后座上的弟弟:「去哪?」 季悠:「今歌大厦。」 前座上的季晖跳了起来,若非有安全带绑着,脑袋都要磕到车顶。他死死盯着季悠:「婚都离了,你还要去找姓陆的?季悠,演得真好啊,真拿我们当傻子?」 季悠委屈地摸摸不存在的髮髻:「我是去工作哦,我是今歌的官号主播的。」 「工作?」季晖哪里会信,「你想直播就去家里,禾子频道任你挑,犯得着去今歌?煳弄谁呢!」 「我是说真的哦。」 见季晖还是满脸不信,季悠翻出手机中的电子合同:「有劳动合同的,我直播编织教学哦。」 快速翻完合同,季晖倒是信了一半,可仍不同意:「去哪都不能去今歌,违约金我给你付,今天就在家陪奶奶。」 车里气氛顿时凝滞下来,季悠嘟着嘴,偷偷看了好几眼季晖的侧颜,终于鼓起勇气:「我要下车。」 * 一路开车去公司的路上,陆文脑子里都是那双雀跃的眼眸。 他敢肯定,季悠不是真心离婚,不然这段时间费劲巴拉讨好老爷子做什么,连张姨在内的佣人们都明里暗里在他面前夸季先生怎么怎么好。 可办理离婚手续的全程里,对方眼睛里的欣喜和期待又不像是假的。 那颗作精的脑瓜子里,铁定在打着什么小九九。 停好车,陆文坐上专梯,思绪沉浸在琢磨之中。电梯开门声很快便响了,他下意识往外走,不期间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陆文凝神一看,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英挺的面庞上浮现一丝哂笑。 被撞得倒退一步的季悠惊醒回神,一见电梯里的人是他,眼神明显慌乱了一瞬。 「……对,对不起哦,我快迟到了,可是那里人太多了。」 陆文顺着他的手望了眼电梯厅的方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滚。」 -------------------- 第34章 处处碰壁的季先生 若非季悠执意要去今歌大厦,季晖几乎忘了这个弟弟认真起来,到底有多执拗。 从前还在季家的时候,他让他考个满分看看,季悠便通宵不眠地学习备考;让他有本事去跑个马拉松,本就身体不好的季悠真坚持到了终点线,即便那之后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 他怀抱着或戏嚯或玩笑的心态提的种种要求,季悠都一丝不苟地做到了。 要知道,很多时候,季晖都只是看不惯奶奶过分宠他而已。 一个十五岁才来到季家的人,身上甚至都没流着奶奶和母亲的血,凭什么? 时隔两年未见,季晖惊讶地发现,这个弟弟除了一如既往的固执,还有让他种种意想不到的一面。 譬如昨夜一流赛车手般的冷静利落,譬如季悠给他展示的直播视频中,那穿花蝴蝶般的巧手。 有生以来第一次,季晖在弟弟面前做了让步。 他盯着季悠的眼睛:「你老实说,是不是还爱着姓陆的?」 他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并且弟弟说「不爱哦」这三个字时,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和眼神做不得假。 季晖松了口气,没注意到季悠回看他眼神中,有着更深层次的复杂情绪。 车子拐去今歌大厦的路上,月魄忍不住纳闷道:[我看不懂了。月神大人,你哥是真讨厌陆文,还是怕陆文被你抢走啊?] 季悠摇摇头,也不懂。比之更令他疑惑并好奇的是,传说中冷硬如北极寒铁的冷情命格,又怎么会对哥哥动心呢? 思来想去,他只能将之归结为话本小说家的胡编乱造。 不论如何,只要60天的冷静期一过,他和陆文就算离婚成功了。空出陆文身边的位置,希望哥哥能和他继续按原来剧情发展下去,尽量给他多一些时间清除桃花煞。 第68页 心思定下,他终于有时间看看舆论进展。其实昨天直播刚结束,时言时语暴锤喻恺的微博已经登顶热搜第一,第二便是他的直播视频。等到吃完晚饭,二者虽对调了个位置,但热度都像坐火箭似的飙升。 警方很快便发布警情通报,表示会对喻恺威胁众多受害者的案子进行严查。之后,数家官媒和大三方都下场,对喻恺的恶劣行为进行了强烈谴责。 不用说,「时言时语」也好,「是渣男哦」直播号也罢,粉丝量又迎来一次暴涨。 时言时语已是五百万粉丝的大v,被人誉为「清风斗士」。 「是渣男哦」的粉丝也直线突破百万大关,成为直播行业诞生以来直播次数最少、吸粉却最快的素人主播。网友给他的称号更加通俗直接——虐渣英雄。 但此刻,一条禾子直播弹出的通知让季悠皱起了眉。 他马上打开虐渣群,还没发送信息,小美已经在里面喊了起来。 【小美:啊啊啊啊,视频被删了,说尺度太大!】 作为今歌员工,胡司机多少了解一些直播规则,回覆:【从昨天下午挂到现在,已经不错了,禾子应该扛了不少压力。】 【陈语:小悠,私信里有刚来的粉丝问能不能私发一下视频,我们发吗?】 季悠想了想,断然回覆:【要发哦。】 视频被删除前只有几百万播放量,比起凡间的八十亿人口,不过沧海一粟。虽然他不清楚这个书界设定的世界上有多少人,可书灵说过,话本是以真实人间为蓝本创作的,想来人数肯定少不了。 视频流传越广,喻恺的受害者就越有可能看到,从而断掉虚红。而喻恺本身,往后翻身的机会就越小,换言之,季悠能挣到的功德、能消除的煞气就越多。 与此同时,前方的季晖也接到了副总裁亲自打来的电话。 汇报的事在预想之内,可烦躁之下,季晖仍然骂了一句:「饭桶!」 他压抑着愤怒和噁心,交代副总裁:「找些隐秘渠道,把视频发出去,越多越好!」 他要让喻恺那个狗.娘养的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感受到前座漫溢过来的怒火,季悠迟疑一会,鼓起勇气问:「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哦?」 季晖后脑勺死死压着椅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脱口而出:「没你的事!」 就没点眼力劲?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缩回座椅上。 * 洁白的走廊像座迷宫,不过有月魄指挥,垂头丧气的季悠还是轻易找到了2210号直播棚。 「小悠!」卢沛琪早在里边等着,迎上来,「昨天怎么一个招唿都不打就走了,电话也打不通。」 季悠应了声,看了看手机:「我没接到哦,可能手机没电了。」 其实卢沛琪一直埋头工作,回过神已经下午五点多了,那时季悠直播结束,手机确实电量告罄。 卢沛琪自然没有追究的意思:「没事啦,我只是担心你,你没事就好啦。」 她把直播位让给季悠,站起来,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为了拍引魂歌大片,公司里有很多明星,小悠你不要乱跑哈。」 季悠脑袋耷拉下来:「哦。」 也就几分钟前,陆文把他从专梯里赶出来,除了一个「滚」字,还有一句类似的话。 ——「顶层是你的禁地,别上来碍眼。」 卢沛琪只当自己说错话了,忙往回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小悠,你别多想。我是说……董事长最近都会跟拍片班底在顶层开会,可能……不喜欢被打扰。除了顶层,你想去哪层逛都可以哈。」 [这不就一个意思嘛?]月魄吐槽,[月神大人,别听他们的,一会儿直接杀上去!]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在位置上坐下来:[可是还要直播哦。] 月魄无奈了,等两个小时无人观看的直播告一段落,迫不及待地鼓动季悠上楼。然而季悠还没起身,卢沛琪又敲门进来了。 手中精緻的餐盒让季悠没挪动脚步。 「我看你今天没带饭,就多买了一份,一起吃?」 餐盒里是颜色缤纷的寿司,穿到书界以来,季悠还从没吃过这种食物,口水顿时涌了上来。 「谢谢琪姐哦。」他两眼亮晶晶地点头。 月魄:[……]看来天庭的仙餚是真难吃啊? 在它喋喋不休的半小时中,季悠美美想用了一顿海鲜寿司。卢沛琪知道他饭量,贴心地买了四人份的大套餐,让他十分餍足。 一餍足就开始犯困。 卢沛琪见状,让他先午休一会,不用着急开播,反正一天下来只要播满四个小时就行。 等她离开,季悠还没趴下,月魄便使出绝招——疯狂尖叫。 季悠只好忍着头疼,又一次偷偷摸摸走到专梯。 其实电梯厅里的普通客梯也能上去顶层,不过季悠上午来时被电梯里的人挤怕了,忍不住专梯宽敞无人的诱.惑,还是摸了过来。 没几分钟后,电梯到达顶层,门打开,季悠傻眼了。 电梯正对面摆着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今歌员工。对方一见到季悠,便绕过桌子走了过来,把季悠拦在电梯里。 「董事长交代没有要事不能来顶层,你是哪个部门的?」 第69页 他看了眼季悠的古怪面罩和脖子上的工牌:「官号主播?找董事长有什么事?」 季悠张了张嘴,忽然按下122层键,落荒而逃。 不久后,陆文边和名导说着话,边走向专梯。等谷秘书把人送下去,他折回办公室之前,忽然想起什么,回身问道:「有没有人上来过?」 「有一个。」一整天都兢兢业业守着电梯的员工回答,「不知道名字,是个官号主播。」 陆文眉头一凝:「戴面罩?」 「对。」员工应完,生怕自己耽误了董事长的事,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董事长您认识?」 陆文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不认识。」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季悠听从月魄献计,找来一沓a4纸,又摸到专梯。 电梯门一打开,他再次傻眼。 专梯里竟也摆了张桌子坐了个人,不是昨天看见的男员工,而是个长相气质不俗的美女姐姐。 她抬头看向季悠,脸上挂着甜美笑容:「您是去顶层找董事长吗?预约了吗?」 季悠扭头就跑了。 惊魂甫定,他拖到做完下午的直播,硬着头皮坐上普通客梯。电梯停停走走,好奇打量的目光也在他脸上去去留留,好不容易挨到顶层,他又看见了那名男员工。 昨天见过一面,季悠倒没发憷了,第一时间主动走到桌前:「我找董事长签字哦。」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文件。 男员工翻开一本登记簿:「姓名,部门,领导是谁。」 季悠:「……是琪姐让我来的哦,卢沛琪。」 男员工狐疑看他:「卢总?那就是产品部。姓名呢?」 季悠:「呦呦。」他拿过笔,在登记簿上写下主播艺名。 男员工忍住笑,不过那两个铁画银钩般的刚劲字体,让他不由对眼前瘦瘦弱弱的同事刮目相看。现如今,写得一手好字的人可不多见了。 他微笑道:「我是说真实姓名。」 「啊?」季悠心虚地去扶不存在的髮髻,「琪姐说我在公司就叫呦呦哦。」 男员工瞭然,有些网络主播对个人信息保护异常执着,不过能签到自家官号的,想必也是人气不差的角色。 他没再为难季悠,伸出手:「文件给我看看。」 「还要看文件哦?」季悠愈发心虚了,不觉倒退一步。 这举动让男员工又疑心起来:「你总不会觉得随便拿张纸就能见到董事长吧?」 那审视的目光让季悠又后退了几步。不过他的声音还是清凌凌的:「那我下次再来哦。」 男员工顿时失笑。 听这话的意思,是不那么随便地准备好别的文件再来试试? 一天两次碰壁,垂头丧气的季悠回到直播棚,背起白色小包包,和卢沛琪打完招唿后下班。 季晖给他配的司机已在地库等了大半天,见他一上车,便开口道:「二少爷,大少爷半小时前就催您下班了。」 就跟陆文一样,季晖接受弟弟在今歌上班的前提,也是季悠答应他的约法三章。 第一,冷静期绝对不能反悔,这婚必须离,离了也绝对不能动復婚的心思。 第二,和今歌签的一年合同到期,不论什么情况都不能续签,要想继续直播也只能去禾子。 第三,上班下班严格按照时间来,专人专车接送,有任何行程都要提前报备。 对此,陈语说出了虐渣群所有人的疑问:「怎么感觉小悠刚出虎穴,又掉进狼窝了?」 季悠倒是没觉得如何,两点一线嘛,百年来他都习惯了。 倒是月魄,每每听到季晖电话催促,都会哀嘆一声:[自由啊!] -------------------- 第35章 被当成孙媳标杆的季先生 时间一转,季悠离开陆家已有三天。 这天吃过晚饭,陆老爷子左思右想,等到夜里九点,忍不住给孙媳妇拨去电话。 「爷爷!」 孙媳妇的声音总是那么有朝气,让老爷子不禁呵呵笑起来:「小悠啊,吃过晚饭没?」 季悠:「吃过了哦,爷爷吃过了吗?」 老爷子:「吃了吃了,你张姨做了好大一桌子菜,有你爱吃的花雕鸡,滷鹅,还有芒果糯米饭,上边浇着椰浆,甭提多香了!」 他兴致勃勃,实则陆文只许他每周五开一次大荤。说着说着,想起不久前几样味道寡淡的素菜,自己口水先流了出来。 季悠:「真的吗?我也吃了花雕鸡哦,奶奶还让阿姨做了红烧肉,啤酒鸭,水煮鱼……」 他掰着手指一样一样念菜名,勾起老爷子的馋虫,让他暗暗叫苦。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爷子赶紧打岔:「小悠啊,你奶奶……身体还好不?」 季悠:「好的哦,就是睡得早,现在已经回房间了。对哦,爷爷也该睡觉了哦。」 老爷子心里暖暖的:「哎,等下就去。爷爷就是想问问,小悠什么时候回来啊?爷爷不是催你,你这么久没回家,多待一阵也没关系,就是张姨小星子她们,天天跟我念叨说……」 「爷爷,我不回去了哦。」 季悠的话让老爷子一怔:「啥意思?」 季悠:「我和陆文离婚了呀。爷爷,要是……有机会,我会去看你的哦。」 老爷子脑子嗡的一声,抬眼望去,正好见着孙子刚应酬回来。他直愣愣盯着陆文,不自觉挂断电话,连拐杖都忘了拿,蹒跚着大步走去。 第70页 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地面摔去。 好在陆文眼疾手快,及时奔过来扶住老爷子,这才避免一把酥脆的老骨头磕到地面。 但老爷子还没站稳就挣开了孙子的手,闻见孙子身上香腻的脂粉气,老脸发青,鬍子发颤。 「你,你……你跟小悠离婚了?!」陆老爷子颤抖的手指着陆文的鼻子。 陆文敏锐地瞥了眼沙发上的手机,暗自冷笑。这几天他还时不时琢磨那作精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想借爷爷拿捏自己,来个下马威对吧? 陆文神情淡定:「是,前天办的手续。」 老爷子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陆文快刀斩乱麻:「爷爷,离婚不是我提的,是他主动要求。」 啪!他左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巴掌。 老爷子:「你小子还学会扯谎泼黑水了?小悠全心全意想着你,会主动离婚?!」 陆文依旧淡定:「我没说谎。」 老爷子喘了口气,闻言厉喝:「就算是真的!要不是你一直苛待他,要不是你在外头鬼混一天到晚不着家,小悠能跟你提离婚?!」 陆文终于皱起剑眉。 从记事起,老爷子从未对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而最近五年,他也从未跟老爷子顶过嘴。 除了今天。 陆文深吸一口气,尽量维持平和的语气:「爷爷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外面忙的是工作。至于苛待,自从他进门起,我从未苛待过他,他碰上什么事都是咎由自取,和我无关。」 「你!」老爷子又扬起手,忽然间转而捂住自己的心口。绞痛让他的皱纹扭曲起来,可他仍然硬.挺着质问:「老李在你眼皮底下做了那么多恶,与你无关?你以为把小雪小雅送走赔钱就完事了,就不亏心了?好好的媳妇被你关到精神病院两年,也与你无关?」 身材高大的陆文稳稳架住了老爷子的手臂,不容反抗地将他扶到沙发上坐下,又半强迫性地给他餵了药,最后摩挲着老爷子的后背,给他顺气。 全程下来,他没再说一个字。 最大的气头过去,老爷子也沉默下来。 李管家做的孽,和陆文有关,和他自己又何尝无关?可以说,根源就在他自己,每每看见张姨,他心里就愧得慌。 年轻时的自己就和孙子一样,气盛,不懂事。如今后半辈子都快走到尽头,他越来越短暂的清醒时间里,花费时间最多的就是反省。 老爷子的唿吸慢慢平復下来,肩头耷拉着,后背也躬起,整个人愈发苍老几分。他拍拍陆文的手,长长嘆了口气。 「从老到小,咱爷俩欠季家的太多了。小文,听爷爷一句劝,去把小悠带回来,不然……」他迟疑片刻,还是隐去了孤星之论,「你要不想孤独终老,就去把小悠带回来。」 可陆文的回答还是很硬:「我可以孤独终老。再说——」 老爷子火气又起来的时候,他补完了后一句话:「就算要结婚,门当户对的对象多得是,何必是他。」 「你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 老爷子握紧拐杖,气唿唿地站起身:「别以为我老了就跟不上时代,离婚冷静期延长到60天的事儿,我清楚着呢!你小子有本事,就在冷静期结束前把新媳妇带到我跟前来。我丑话说前头,要是过不了我这关,我只认小悠这个孙媳妇!」 他拄着拐杖走开两步,又回头:「别以为我说的是气话,除非你想让我一把老骨头死不瞑目。不然去了地下,我这个当爹的都没脸见儿子儿媳!」 * 电话挂断后,在顶层办公室接连碰壁三天的月魄神清气爽。 [这下好了,一想到陆文那傢伙会被陆爷爷摁着吃竹笋炒肉,两个字:舒爽!] 见季悠没动静,它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干笑几声:[月神大人,我还以为你会瞒着陆爷爷呢。毕竟听他的语气,陆文好像没把离婚这事告诉他。] 季悠发了一会呆,才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说:[我不知道爷爷不知道哦。不过,和爷爷说谎也不对,早晚要让他知道的。] 就是,爷爷从他嘴里得知这个消息,可能以后就不好去探望爷爷了。 季悠有些难过。虽然和陆老爷子相处不过十天,可老爷子笑眯眯跟他说话的模样,经常让他想起师父。尤其是在陆文面前护他短的时候。 正难过着,小美拨了视频电话过来。 陆老爷子来电话前,虐渣群里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怎么接近陆文身边的顶流们。可通过全息眼动仪「亲眼」见证过顶层办公室对季悠的严防死守后,几人都一筹莫展。 但这会儿,视频里的小美一扫低落士气,小脸喜气洋洋。 「小悠,看热搜了吗?喻恺渣男又上热搜了!」 季悠摇头。他直播喻恺的视频在热搜第一上挂了半天,随着视频被封禁,热度便淡了下去。时言时语那条博文因为逻辑清晰,有理有据,时有媒体引用,位次虽没掉太多,但也落到了十几开外。 网络记忆终究是短暂的。 「小悠先别翻热搜。」陈语插.进话来,「现在煞气值多少了?」 季悠沉默了一会儿,得到书灵回答后,开口:「86%哦。现在煞气流逝好像是快了一点的。」 陈语也笑起来:「比昨天又少两个百分点!果然,这条热搜肯定有帮助!」 第71页 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描述下,季悠迅速了解了新热搜的内容: 时间近九月底,正是部分公司发工资的时候,而喻恺公司员工爆料,老闆自从直播那日起便失联,本该昨天发的工资,也迟迟没发。 这还不止,公司这几天来被越来越多的投资人、债主和供货商包围,越来越多的员工担心有生命危险,不再去上班。简而言之,喻恺名下几家农产品和生鲜贸易公司都已人去楼空,註定要破产了。 这意味着,不光视频影响力再度扩大,破产后背上巨额债务的喻恺,从今往后再去迫害其他人的可能性也巨幅减小。 换言之,季悠挣到了更多的功德,因此进一步消除了2个百分点的煞气。 这个消息让季悠心情好了许多,但还不止。在两位姑娘的起闹下,胡司机闪亮登场。 他依旧没开视频,只是接通了语音。 「季先生,我从老同事那里打听到,明天董事长和卓编剧有外出行程。既然顶层进不了,那我们不妨跟他们出去……」 月老虐渣团聊得正欢,没开姻缘眼的季悠并不知道,随着桃花煞气持续下降,从他情痣中延伸向不明远方的几根细黑煞线,在同一时刻,无声崩断。 * 喻恺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即便打了不少止痛药,肿胀剧痛的下身也让他出了一身汗。 他扭过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睛依旧布满血丝。可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股莫名揪扯着理智的可怕力量,在几秒钟前忽然远去。 医生的话清晰地浮现在脑子里:「海绵体白膜严重破裂,因为送来晚,前半截一出现坏死迹象,必须解除,再做整形手术……」 过了三天,下面的肿胀,只不过是欺骗他的错觉而已。 喻恺死死咬紧牙关,压抑着仇恨,仔细思考了一遍当下处境。 十分钟后,他打开病房门,两只从门侧伸过来的手臂立时挡在身前。 「哪儿去?」 是守在门口的警察。 喻恺蓦地握住两人的手臂,本算英俊的面庞扭曲如怪物,用发红的眼睛狠狠瞪着警察。 「老婆,我老婆呢?!是不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老婆,我要去找老婆!」 两名警察看到他裤子上逐渐外渗的血迹,对视一眼,抽回手,任由他步履蹒跚地走向不远处的厕所。 三天下来,这种情况他们见得多了。每每喻恺要挣扎着出门,不管嘴里骂什么,都只代表一件事:他想上厕所。 起初两名警察都会跟着,可总会一不小心见到是个男人都会蛋疼的一幕,后来变成两人轮流跟着,再到后来,便没人再跟着了。 反正每次喻恺都会老老实实回来。 除了今天。 「都快十分钟了,还没完事?」 「可能上大号吧,要不你去看看?」 「咦——我才不去,要去你去。」 又过去十分钟,两人架不住心中涌起的不对劲,快速跑向厕所。 正对门的墙上,窗户大开。米白瓷砖的窗台上,缓缓流下一道殷红血迹。 -------------------- 第36章 拥有三个姓的季先生 季老太太发现,小孙子吃早饭的时候尤其专心致志,两眼一刻不离地盯着盘子,连夹起荷包蛋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的。 就像刚学会餐桌礼仪的小孩子,乖得不像话。 她吃得少,早早放下筷子,看着季悠吃了一阵,才笑着开口:「小悠,明天就放假了,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呀?」 季悠脸颊鼓鼓地,像只小仓鼠,等咽下嘴里的食物,才抬头看向老太太。 所幸他就坐在老太太旁边位置,离得近,能在昏暗光线里看清老太太的脸。 季悠摇摇头:「没有哦。奶奶有想去的地方吗?」 老太太出神片刻,才笑着点头:「有的,奶奶想去寺里烧香,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寺里哦……」季悠有些为难。 佛道虽说一家,可在天庭,还是有些泾渭之分的。作为月老弟子,要是他去寺里烧香的事被师兄师姐们得知,肯定又要戳他的脑袋。 季晖敲敲碗,不耐烦道:「让你去你就去。奶奶,我也去,今天就把工作安排开。」 见季悠肩膀瑟缩了一下,季老太太瞪了大孙子一眼:「去就去,一张嘴长得好好的,就不能好好说话?」 说完便扭回头安慰小孙子:「小悠不想去就不去,就是别乱跑,去哪都让阿水送你,也跟你哥说一声。」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对不起哦,奶奶。」 饭后,季悠去卫生间漱口的间隙,只听老太太压低声音训斥的话隐隐飘来。 他听不分明,可月魄耳力也比他好,一句句像模像样的还原。 [季奶奶说:小悠为什么不想去,你心里就没点数?你有爸妈宠了二十年年,他呢?长到十五岁,连亲爹的照片都没见过一次。] [季奶奶又说:你往后可得长点记性,别在这些小事上为难小悠,不然小心我抽你。] [季晖很不服气地说:我妈又不是他.妈,我姓季,他原来可是姓优的!]月魄学完嘴,惊讶道,[月神大人,原来你真叫优悠啊!] 季悠小脸被水塞得鼓鼓囊囊,闻言停住漱口动作,仔细想了想,才从深埋的记忆中翻出这回事来。 第72页 也不知是事情过去太久,还是原主刻意把这些往事埋得太深,就和房间里的银河灯带一样,若看到听到,他还真没去探究过这些朦朦胧胧的记忆。 月魄专心捕捉着餐厅里飘来的动静,没察觉到季悠异样,又开始学:[哇,季奶奶好像打了你哥一巴掌。她生气咯,说:他连姓带名都是福利院给取的,你真拿它说事?这么多年下来,我是这么教你做人的?] [季晖还很嘴硬哦:要不是他背着我妈和前任偷.情,能有这么个杂种?他哪有资格姓季,顶多姓陆!] [哇,季奶奶又打他了!] 不用月魄说,季悠也听到了那一记响亮的耳光。 季悠吐掉嘴里的水,问:[然后呢,哥哥说什么了?] 月魄:[他没说话了耶,好像走了。月神大人,为什么说你顶多姓陆啊?又是优,又是陆,还有现在的季……大人的姓怎么这么多?] 季悠摸摸头上不存在的髮髻,嘆了口气。 一番月魄转述的对话,让许多记忆都自动浮出。被老太太接到季家时,季悠已经十五岁了,对于这么大的孩子,想养熟,是很难的。 故而季老太太一开始就和他坦白的实情。 事情没有太复杂。 父亲陆长冬是入赘季家的女婿,生下的孩子自然跟女方姓。季晖母亲强势惯了,发现丈夫出.轨前任女友后,便背着丈夫,花钱把前任打发了。当时连陆长冬都不知道,前任已然怀了身孕。 季晖母亲原以为她拿了那笔足够普通人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会好好抚养孩子,多年后一次偶然,发现孩子从出生起就被遗弃到福利院。 她没为这名叫「优悠」的孩子多做什么,和丈夫双双意外身亡后,季老太太在女儿的遗嘱里,得知了这件事。遗嘱对这件事的描述只有寥寥几句话,可女儿名下一份受益人为「优悠」的信託理财,让老太太得知女儿的深层次的矛盾心理。 于是,季老太太把已然十五岁的少年接回了季家,并改姓为「季」,给京市闻名的豪门季家平添了一个二少爷。 [听大人这么说,你哥的母亲明明是软心肠啊,为什么会说她强势啊?]月魄不解。 季悠想了想,先纠正了它的措辞:[她也是我妈妈哦,是很好的人。离开福利院前,院长跟我说过,妈妈每年都给福利院捐好多钱的,弟弟妹妹们的玩具和课本也都是妈妈捐的。就是没人知道而已哦。] 然后才解释道:[奶奶跟我说过的,妈妈其实不太喜欢爸爸,之所以同意让他入赘到季家,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姓陆哦。] 月魄有些傻眼:[……不,不会吧,这事难道又和陆文有关系?] 季悠摇头:[不是哦,是爷爷。但他和奶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没发现奶奶的姻缘线有点奇怪吗?] 随着他往外走,季老太太重新出现在视野里。 月魄这才察觉到老太太眉心情痣中的异样:一条只有半截手指长的红线从中穿出,顶端打了个结,好似死活不肯钻回情痣里,也不愿消失一般。 季悠道:[师父说过,这就是情缘未了,念念不忘。] 老太太见他出来,深深皱起的皱纹又舒展开,对季悠招手:「快来看看你今天的午饭,油爆大虾,芒果糯米饭。早上听你说了一嘴,正好厨房有蒸好的糯米,便让人顺道做了。」 季悠乌熘熘的眼眸里浮出由衷的笑意:「谢谢奶奶哦。」 「你是我孙子,谢什么。」季老太太揉揉他的脑袋,帮着把饭盒包好,放进他白色小背包里,「快去吧,早点下班回家。」 季悠笑应一声,背好包出门。不料还没上车,就被季晖拉住了。 季晖双手插兜,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嘴上更是懒得解释太多:「明早去寺里,你必须得去。」 原以为弟弟又要像以往般保持沉默,不料季悠顺从地点了点脑袋:「好哦。」 季悠想明白了,反正被关在书界里,自己能不能出去都不知道,谁还会晓得他去寺庙上香了呢? 季晖却是一怔,满肚子怼人的话说不出来,只好摸了摸眉梢,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红色超跑。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出季府大门,季晖突然让司机靠边停了下来,目送季悠所乘的黑车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司机不明所以:「晖总?」 「没事,我眯会儿。」 复杂情绪在身体里蔓延,满脑子都是弟弟乖巧点头时,头顶那簇一翘一翘的呆毛。 这让季晖有些烦躁。 然而他刚闭上眼,车窗砰的一声响,一双血手扒在了窗户外。 司机惊叫一声,季晖却眯起了眼,盯着那双手后露出的半张脸,冷笑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开门下车,挥退大门口作势围上来的保安,满脸戏嚯地望着喻恺,眼底更是急速涌上来的噁心。 悽惨二字,都远不足以形容喻恺此刻的模样。 他裹着一件不知从哪顺来的工地外套,破破烂烂的,连拉链都拉不上,露出里头浸满血污的病服。裤子更是,好似难产血崩似的,暗红的血几乎流到膝盖。 难怪蓬头污面的脸上,少许露出来的皮肤那么苍白,想来从医院逃到这里,已经失血过多了。 喻恺被警方带走后,警方并未公布他被送到了哪个医院。这自然难不倒季晖,毕竟喻恺被神秘主播直播虐渣的案子,就是他拜託奶奶找关系帮忙压下去的。 第73页 顺带还压了一起不知真假的抢劫案。天知道那时的季晖多希望喻恺是所有罪案的受害者,越惨越好。 见季晖下来,喻恺惧怕地倒退两步,扑通一声便跪下。膝盖砸在粗砖铺就的人行道上,比起下身持续性的剧痛,不足为道。 「晖总,救救我,晖总……」 季晖嗤笑一声:「哦?你倒说说,怎么救你?」 「资金!」喻恺说,「您之前答应过会注资的资金!只要资金到位,我的公司就能继续运转下去……」 季晖嘆为观止,半蹲下来,仔仔细细看着眼前悲惨的男人:「喻恺啊喻恺,你的脑迴路就跟三观一样,又清奇又稀碎。借钱治命.根子,或请律师,我都能理解。可到了这地步你还想着你的公司?啧啧。」 季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竖起大拇指:「厉害。」 喻恺在商场混到现在,多少也算取得过一些成就,一看季晖的态度,就知道求人是无用了。 他咬着牙站起来:「季晖,玩过河拆桥是吧?你以为我栽了你能好过?你以为一年下来,我手里就没留证据?」 「证据?」季晖笑了,「你是说你家里藏床垫下的优盘,还是那个空壳游戏公司的帐目?」 喻恺瞪大赤红的眼睛:「你,你……」 季晖切了一声。再见到喻恺之前,一提起这个名字,他就恨不得亲手给丫剥皮抽筋,可真正见到了,他只觉自己先前的的情绪都是无趣,意兴阑珊。 季晖走向跑车:「看在一年做牛做马的份上,给你个建议,赶紧报警自首,也许国家还能出钱给你治治。要不然,后半辈子可都得挂着尿袋过活咯。」 他竟然连自己的病情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喻恺愤不欲生:「季晖!你就不怕我把所有事都捅到网上去吗?!别忘了黑红也是红,我随随便便接个记者採访,就能把你拉下水!」 季晖已经打开车门,闻言扭过半身,展颜一笑。若是月老在,肯定会指着他的脸对乖徒弟季悠说:「瞧见没?这个讥笑的表情就十分经典,简直是教科书式的模样。」 季晖笑看喻恺:「证据?你没有。舆论造势?你也不擦亮狗眼看看本少爷是谁?」 车门关上,司机小心翼翼地打量老闆:「晖总,瞧着怪渗人的,放着不管吗?」 季晖看傻子似的瞥去一眼:「报警啊,还等啥?这个热心群众的机会,给你了。」 -------------------- 第37章 被寻仇的季先生 上午到下午,喻恺整整走了五个小时,终于到了地方。 他本想去公司,可知道此时此刻会出现在公司的,不是债主就是警察。至于回家,那个两百多平米的平层豪宅,想必也时刻有人盯着。 万般无奈下,他只想到了这里。 这个让他遇到蒙面恶魔的地方,他人生最致命的滑铁卢开始的地方。 * 围绕着引魂歌游戏脚本,陆文和卓维薪一聊就是大半天。卓维薪不愧是被誉为百年来最天才的编剧之一,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便把引魂歌的游戏内核理解通透。 这还不止。 从卓维薪源源不断的追问中,陆文才意识到,原来引魂歌还有这么多深层次的内涵可以挖掘。这让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推迟引魂歌上市,再花几年功夫精雕细琢。 但理智也让陆文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东西,更没有完美的游戏。当前的引魂歌已是划时代的作品,再完美,也只是在里程碑上挂上几个花环而已。 更何况,越来越多的侵权碰瓷案件说明,引魂歌已经引发了多少红眼病。如今解决起来虽不算困难,但万一某个潜在的资本大鳄动手,只怕真有可能让引魂歌夭折腹中。 两人聊得兴起,陆文亲自开车,带着卓维薪离开今歌大厦。 目的地并不远,不到十五分钟车程,劳斯莱斯驶进一块立着石碑的宽阔大门。 他们一路上还在畅聊,以至于凭陆文的谨慎,也没发现后面一直跟着的小尾巴。 季悠盯着那块熟悉的石碑,奇怪道:「胡哥,这里好像来过哦?」 「没错,季先生,那天咱们就是在这公园里面逮到喻恺的。」胡哥说。 季悠「哦」了一声,只觉书界的天道也难以捉摸,那日追踪渣男喻恺跑到这里,今天追着渣男卓维薪竟也到了这里。 也许是这个公园的风水有问题。他放大眼动仪的画面,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劳斯莱斯,心想着。 月魄还在埋怨:[就说大人今天早上不应该浪费法力的嘛,这下好了,开不了姻缘眼,都不知道卓维薪的虚红到底啥样。] 去今歌上班的第一天,它只通过季悠的眼睛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骇人虚红,可那时好几个人凑在一起,都分不清谁是谁。 现在没有姻缘眼,连想看看卓维薪这朵恶桃花到底有多恶都办不到。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不是浪费哦,看哥哥什么时候对陆文动心也很重要的。] 月魄虽然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尽量维持原书剧情,不破坏季晖和陆文的姻缘,可它就不理解了,两个纸片人的爱情真有那么重要吗? 比虐渣消煞气回天庭还重要? 只是月神大人一旦拿定主意的时候,就像块固执的石头,让它也莫可奈何。 第74页 它也不是不让看,但也没必要天天看吧?昨天早上刚看过,今天早上又看,难道纸片人也这么善变,只要一天就能爱上一个人? 月魄默默吐槽。 公园里可供车行的路都差不多,没几分钟,季悠就被绕晕了方向。但他能确定的是,这里不是之前来的地方,因为不远处的前方闪现着大片水光,像是一座湖。 前面的劳斯莱斯停稳,陆文带着卓维薪消失在林中,胡司机开着车徐徐靠近,放季悠下去。 「胡哥,等下停远一点哦,不要被他发现了。」 「季先生,要不我还是跟您一起去吧。」胡司机又一次请求。换成别人,好歹能放一半心。可陆文是不怕桃花煞的,万一真被季先生惹恼了…… 季悠的眼睛里透着认真:「胡哥不是说陆文不是坏人吗?那就可以放心哦。」 胡司机哑然,只能默默看着他消失在林中。 入秋后,原本茂密的树冠掉了不少落叶,透进稀稀疏疏的金色阳光,让林子里远没想像中的暗。 一进树林,季悠便踮起脚尖,走到一棵树后便躲猫猫似的探出脑袋四处扫视一般。一棵树一棵树过去,耳尖的月魄很快便听见林子某处传来的人声,指引着他靠近。 绕过一片矮丛后,倒映着金色阳光的粼粼波光映入视野,好似成片细碎的金子,让季悠不由眯起眼睛。 「我知道了,这是水下森林,我去过一次!」陈语的声音从耳机里响起。 有过上次「失踪」经歷,虐渣群一致要求季悠在行动时不光要带眼动仪,还要佩戴耳机,和陈语小美时刻连线。 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此时果然派上了用场——万一季悠再出事,起码知道事发地是哪里了。 水下森林是这座城市公园里的景点之一,藏在这片树林里。湖是一座不大的人工湖,树是适宜水下生长的水松,刚建成时因为新奇,游客众多,后来因为维护困难,水质和景观环境每况愈下,渐渐地便无人问津。 远远一看有阳光点缀还好,等凑近些,便能看清幽暗发绿的浑浊湖水,和虬结狂野的水松树冠。比起公园其他地方的清幽整洁,这里就像是被人遗忘的角落。 [月神大人,他们在那。]月魄说。 季悠调整眼动仪焦距,果然在前面一处十分不起眼的树后,发现一道隐约人影。 季悠安静等待了一分钟,等视频时滞过去,观看云端视频的陈语两人也看见了。 陈语:「按计划行动。小美,通知胡哥。」 小美:「已经通知了。」 小美话音刚落,刺耳的警报声从某个方向钻进树林。林子外的路上,胡司机默念着「陆哥对不住」,收起狠踹劳斯莱斯的脚,迅速钻上自己的车,向来路疾驰离开。 而季悠放大的眼动仪画面里,那个树后的人影听到警报声后果然动了。他倒退几步,现出慌里慌张的身形,不断扫视四周,突然动作一顿,视线落到了季悠探到树外的脑袋上。 季悠睁大眼,只听陈语在耳机中说:「小悠,陆文走了吗?他要是和卓维薪在一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哦。」季悠眨了眨眼,巨大的恶意让他开始后退,「不是陆文哦。」 陈语:「哈?卓维薪跑去看的?」 她刚问完,身边的小美就尖叫起来,指着平板上同步过来的视频画面:「喻恺!是喻恺!小悠快跑!」 陈语也吃了一惊,随即疑惑:「为什么要跑啊?桃花煞对他有用啊。」 小美:「对哦……」 「不对哦。」眼见浑身是血的喻恺逼近,季悠后退的脚步不断加快,「他的煞线断了。」 月魄没听懂:[啥意思?] 季悠咽了口口水,不知不觉把回答月魄的话说了出来:「连上煞线的人不会对我产生恶意哦,只有煞线断了才可以。他身上的恶意,好强哦。」 他有些无措地去扶髮髻:「而且,煞线刚断的人,短时间内不受桃花煞影响哦。」 「那你还不快跑?!」三道声音异口同声,炸的季悠脑子一嗡。 「哦。」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跑,孰料脚底下正好有条冒出地面的树根,立时绊了一跤。 浓重的血腥味顿时扑上来,把他牢牢压在地上。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竟然在这让我碰到你!」 喻恺的脸上还淌着眼泪,但那狰狞如野兽的神情,已然让眼泪顺着新的纹路开始流淌。 穷途末路的他徒步五个小时回到公园,还时刻记得躲避路上监控,让追踪的警察扑空了好几个地方。所凭藉的支撑,正是对导致他人生悲剧的季悠恨入骨髓。 只可惜,他在当初的现场没找到任何痕迹,京市这么大,被警察通缉的他也没有来日方长的可能。 绝望之际,他想到了这片人迹罕至的水下森林,打算以它作为自己短暂一生的最终归宿。 但脚还没沾到水,他就退缩了。 凭什么? 凭什么季家大少爷利用完他就把他弃如敝履,要知道,他跟男人的第一次可是给了他! 凭什么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神经病让他身败名裂,还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凭什么他能享受全网讴歌,而自己只能被万人唾骂? 他白睡那些女人了吗?她们一个个有谁没收过他的礼物? 第75页 凭他的身家长相,就算一分钱不掏,那些骚娘们还不是上赶着爬他的床? 绝望变成恶毒,他疯狂咒骂着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的一切。 后来骂得累了,声音小下来,却仍一句一停,怨恨不减。 就在绝望再一次反扑上心头时,老天开眼,竟让他看见了那个神经病! 喻恺使出全身力气压制住季悠,又哭又笑又骂,泪水混合着鲜血,星星点点滴在季悠的银色面罩上。 相比起疯狂嚎叫的月魄,和哭着报警的陈语小美,真正面临危险的季悠反倒是最平静的。 师父说过,能直观感受到旁人的善恶,是他与生俱来的神通。 他不该畏惧这种神通。 其实,季悠也从来没有畏惧过恶意,令他反感的,只是恶意引发的牴触情绪。 师父也说过要与人为善,他不喜欢和别人产生冲突。 可眼前的情况,显然是不能善了了。 幽深蓝光在面罩露出的眼眸中一闪,季悠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面罩上的血泪。 他突然笑了:「不是哦,你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霎时间,危险的感觉反包住喻恺,让他的哭笑怒骂突然一顿。 不知何时起,身下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突然变了眼神,眼眸冷酷幽暗,眼角微微挑起,仿佛在看的不是他,而是一座没有生命的人像。 喻恺的手不觉一松,季悠趁势曲起腿,用膝盖把他顶开。 与此同时,季悠的手里,已然摸上了一块石头。 然而另一个人动手比季悠更快。 黑色西服袖子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拳头快若流星,击中了喻恺的下巴。这一拳用力之大,直接让喻恺在空中翻了个个,砸到两米外的地上。 下一秒,陆文高大的身影撞进了季悠的眼帘。 看清那张银色面罩的剎那,陆文一改淡定面色,皱起眉:「你怎么在这?」 五分钟后,本就追踪喻恺到附近的警察赶来,简单走过问询程序,把人事不省的喻恺抬上车。 来这种鬼地方散步?听到季悠回答警察的话,陆文暗自冷笑。 这作精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还敢跟踪自己。 陆文自然不会给季悠纠缠的机会,只招唿了卓维薪上车。车子还没发动,季悠就打开后门坐了进去。 「能不能送我一下哦,我的司机在公司下面。」 陆文懒得看他:「下车,自己打电话。」 季悠展示了一下裂开的手机屏幕:「手机坏了哦。」 陆文从后视镜瞟他一眼,只听卓维薪笑着劝道:「陆总,不是说公司员工?就稍一程,碰上这种事,他也怪难受的。」 卓维薪说完,那张阳光笑脸扭向后座,目光中毫不掩饰探寻之意,问季悠:「是吧?」 季悠乖乖巧巧点头,漂亮的桃花眼中翻出一丝笑意:「是哦。」 -------------------- 第38章 心在道身在佛的季先生 今歌大厦底下车库,季悠坐上自己的车。 等了将近两小时的司机阿水忍不住道:「二少爷,晖总已经催了好几次了。」 「对不起哦。」 季悠乖乖巧巧的模样让他没能表达出更多不满。 季悠一戴上耳机,虐渣团三人心有余悸的讨论便传入耳中。胡司机毕竟心惧陆文,踢完陆文的车后便一熘烟跑远,等接到陈语电话赶回头救人时,已经来不及了。 所幸全息眼动仪一直开着,让三人能从云端视频中获知季悠得救。 「还好有陆文。」陈语松口气说。 「对,幸好有陆哥在,他可是awc世界冠军,手底下硬着呢。」胡司机附和,「季先生,我就说陆哥是个好人。」 陈语:「awc是什么?」 胡司机:「世界综合格斗大赛,嘿,我也参加过,就是名次不咋地。」 小美听不下去了,「切」了一声。不过陆文救了季悠毕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她只能嘴硬:「现在重点是陆文吗,是卓维薪啊!小悠终于能接触到这个大渣男,就因为陆文在旁边碍事,才错失大好机会!」 另两人心知她对陆文观感很差,不跟她争辩,转而问道:「小悠,你还好吧?」 季悠摇摇头,在群里回覆:【没事哦。我先下线了哦。】 手机屏幕碎了,但勉强能用,就是以季悠的视力,看着费劲。 季悠揉了揉发涩的双眼,取下隐形眼镜似的眼动仪,放回充电盒子。 [小月魄,法力还没恢復吗?]他问。 月魄唉声嘆气。凭它的微末法力,姻缘眼就像个黑洞,只要打开就无法关闭,直到法力耗尽。 季悠倒也不着急,之所以让月魄试一下,无非是想确认一下自己情痣中延伸出去的煞线是否真的断了。中桃花煞毒的人,按理说不会生出伤害他的念头,从喻恺的表现看,煞线大概率是断了。 晚上,回到家的季晖照例把他训斥了一通,不过季悠人终究好好回来了,又有老太太护着,他也没多为难。 第二日就是国庆假期第一天,季老太太带着两名孙子出发去弘扬寺烧香。这么多年来,季悠头一次主动要求陪同,让她不由眉开眼笑。 不料一家人刚出别墅,就见一只花蝴蝶娇滴滴叫着「奶奶」,扑了过来。 第76页 「奶奶,我陪您去上香。」尚萱说完,见季悠搀着老太太的胳臂,笑容一滞,「季悠也去啊?」 单单一个称唿,立时破坏了老太太的心情。按年纪辈分,尚萱是季悠的表姐,最起码也该叫一声「表弟」才对。 不过老太太面上不显,等到排车的时候,用一句淡淡的话就抹了尚萱的面子。 「小悠陪我就行,车上人太多,憋得慌。」 尚萱强笑着帮她关上车门,转而走向季晖。 这趟去寺里,老太太不许季晖招摇,换了辆黑色越野。季晖转着车钥匙,乜斜靠近的尚萱:「你给我当司机?」 说开车便也罢了,季晖偏偏把「司机」二字咬得很重。 从季老太太亲姐开始,尚萱一家三辈依附季家几十年,攒下不小家业,尚萱多少也算个大小姐。她打小心高气傲,连老太太把禾子全权交给季晖打理,都心有不服。 怎会甘心给人当司机? 尚萱脸色难看地回到自个车上,跟在老太太的车后驶出庄园。她死死盯着前车的后玻璃,贝齿咬紧下唇。 死老太婆也不想想,这些年都是谁陪她去烧香的。亲孙子一回来,就把她当破烂了是吧?季悠这个不要脸的也是,以前死活都不去寺里,今年怎么突然转性了? 弘扬寺在京市边界的半山腰,山清水秀,环境清幽。每逢假期不只香客众多,游人也不少。金碧辉煌的寺庙里熙熙攘攘,进殿跪拜的人在门外排起长队。 不过老太太是多年的老香客了,一年到头这样那样的捐赠颇多,刚到半山停车场,便有小沙弥前来引路。 一家人在高大佛像前跪下,一片沉静的梵唱声中,尚萱娇滴滴的声线显得十分突兀。 「小悠,把面罩摘了吧,免得对佛祖不敬。」 季老太太面色不虞地撇头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又看向另一旁的季悠。在满殿虔诚的信徒中,季悠的银色面罩的确扎眼,四周也有不少人投来打量的视线。 或许,尚萱说得没错。 季悠手持线香,正看着佛祖金身,默默跟师父他老人家告罪呢,听到这话眼神一顿,摸了摸脸上面罩,摇头:「不行哦。」 即便佛祖本人在前,只怕都不想轻易面对桃花煞呢,不然当初天庭大可以把他赶去西天。 尚萱捕捉到老太太一闪而过的失望神色,一本正经继续劝:「奶奶这么多年都很虔诚的,捐钱捐物捐香,只为小姨姨父祈福,你可不能坏了奶奶的诚.心。」 老太太眉头愈发皱紧。 季晖开始也犹疑她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可「小姨姨父」四个字像是针扎了他一下。看到弟弟为难的模样,他忍不住脱口道:「尚萱你闭不上嘴是吧?赶着吃斋饭呢?干脆在这剃了头髮当尼姑怎么样?我保证每年都给你捐个百八十万的。」 「小晖!」老太太呵斥一声。 就在这时,主持走了过来,清矍的面容上笑呵呵的:「季施主,别来无恙。」 老太太忙从蒲团上起身,双手合十,和他寒暄几句。 方丈这才笑道:「方才小施主的争执,贫僧恰好听见了。季施主无需担心,侍佛以心为本,小施主敷面并不代表不心诚,就如花叶世界,只是表象罢了。正相反——」 他转向季悠:「以贫僧所观,小施主佛缘深厚,极具慧根。能随季施主前来上香,佛祖见喜。」 这话顷刻便扫尽老太太脸上的忧虑,喜不自禁:「方丈当真?」 方丈佛唱一声:「出家人不打诳语。」 老太太忙拉着季悠跪到蒲团上:「来,小悠,跟奶奶一起祈愿。你能平平安安回家,果然是佛祖保佑。」 说着,老泪便顺着鱼尾纹溢出来。 季晖喉咙里憋着笑,用凉凉的目光扫了扫呆若木鸡的尚萱。他无所谓方丈说的是真是假,能让老太太顺心如意才是最重要的。 此后整整两小时里,被老太太拉着手磕遍所有佛像的季悠都是懵的。 [小月魄,方丈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哦?我怎么感觉他好像看出来我是谁了。] 月魄很激动:[我也是!月神大人,幻界自成一体,肯定也有佛家三千世界吧?也许方丈就是这个书界的隐世高人,能帮我们早点清除桃花煞呢?]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这么说,这里也可能有天庭哦?] 月魄怔了怔,明白了季悠的意思。 书界里有佛祖有天庭,对于这个天庭而言,京市就是真实的人间。月神大人带着桃花煞在人间搞出这么大动静,虽然总体来说积功德的,可谁也保不准这里的「天庭上神」们怎么想。 毕竟对于真正的天庭来说,是不接受把月神大人贬入凡尘的处置的,不然也不会想出把他锁进书界的损招来。 季老太太这趟来自然不是简单烧香,还要在寺院里清修一周。几人吃过斋饭,由小沙弥领着去往后院厢房。厢房简单但雅致,有着清幽中庭,像北方的四合院。 季悠和季晖住一间,老太太和尚萱住一间。至于几人的司机,各自住在山脚下的镇上,有事再开车上来。 假期第一天不用处理工作,季晖难得放松,一进屋就唿唿大睡。倒是季悠,因为一直琢磨方丈的事,难得没饱足犯困,左右睡不着,决定当面找方丈问个清楚,偷偷熘出门。 第77页 「……引魂歌的世界观沉重压抑,梦魇森林虽然诡谲怪诞,但作为最后一场戏的场景,还是欠缺了一些。」 「你想改成水下森林?梦魇的副本已经做得很完善了,你构思的剧本里,前期也有很多剧情会牵扯到梦魇森林,现在改,恐怕来不及。」 「当然不是。陆总,梦魇森林是引魂歌最重要的场景之一,我说它不适合,并不是要改,而是想让陆总加一个水下森林副本。」 「那时间也很紧。而且除了大片,这个新增副本的定位是什么?只为一步大片制作一个副本,增益不高。」 「这一点陆总大可放心。水下森林契合引魂歌内核,除了剧本,我会单独给它写出适用于游戏的故事线。当然,我是个写故事的,对游戏理解有限,还得麻烦陆总安排人配合……」 [月神大人,月神大人!] 季悠还在埋头思索方丈的话,等到月魄不知喊了多少声,才抬起头,眼神茫然。 [什么事哦?]他问。 月魄着急:[快看前面!] 季悠眨眨眼,前方一颗参天古树下,是一方红柱黑顶的凉亭。凉亭里,两个衣着休闲的男人侧对着他,正凭栏交谈。 隔着这段距离,季悠尚且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也不知月魄耳朵怎么就这么尖,还没拐过弯来,就分辨出了两人的声音。 陆文比卓维薪高出大半个头,说话时脑袋微微一侧。 明明只是细微的动作,却让季悠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他怎么会在这哦? -------------------- 第39章 「跟踪狂」季先生 [月,月神大人,你跑什么啊?那是卓维薪啊!] 季悠在一处墙根停下,气喘吁吁。这段时间来他每天早上都有坚持锻鍊,脸颊有肉了,饭量涨了,可力气一时半会没养出来,跑一会就浑身虚汗,连面罩都黏腻得不行。 季悠平復了一下唿吸:[是吗?] 恍然后,整个人莫名沮丧起来,用额头抵着青石墙。 他没看清卓维薪的脸,只是一见陆文,就下意识后退跑开。 月魄:[当然是啊!昨天让他运气好躲过一次,今天又碰到个好机会,月神大人怎么能再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呢?咱们快回去吧。]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可是陆文也在……] [那就跟着,两人又不是连体婴,总不能每分每秒都在一起吧?] 季悠:[可是眼动仪和耳机都在房间里哦,一回去哥哥又不让我出来了。] 月魄:[那就先不直播,找机会给渣男栓上狗链再说!] 所谓狗链,就是桃花煞的煞线。 季悠想了想,承认月魄的话有道理。他擦了把脸,换上兜里常用的备用面罩,在「精工导航」月魄指引下原路返回。 可远远便能看到,那凉亭已经空了。他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只见到寥寥几个清修香客,都不用看脸,光看身材就知道不是陆文两人。 在月魄的唉声嘆气中,季悠转回到凉亭,坐了下来。摸出手机,给虐渣团说了下情况。 碰上问题一起讨论一起解决,共进退——这是虐渣团一致同意的行动方针。 果然,陈语等人吃惊之余,也和月魄一般感到惋惜,倒是季悠摇了摇头:【没事哦,就算我不去找他,他可能也会来找我的。】 【小美:为啥?】 季悠点了点手机完好的屏幕,昨天季晖骂过之后,便板着脸说让人给他送一台新的。可季悠坚持不换,要修,季晖才安排人连夜送修换了屏幕。 【季悠:我手机屏幕就是他故意踩碎的哦。】 陈语和小美忙仔细回顾了一下云端视频,这才惊愕地发现,季悠说的竟是真的。第一视角下,陆文一拳掀飞喻恺后,季悠的视野边缘出现了一只马丁靴,后跟正好踩在他掉在一旁的手机上,而后用力一碾。 【陈语:他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故意弄坏你的手机?】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我也不知道哦。】 就在这时,胡司机插话:【我问过张姨了,陆哥和老爷子确实去弘扬寺烧香了,陆哥晚上就回,小星陪着老爷子要待一周。】 这么说,卓维薪也可能晚上才走。现在秋阳高照,刚过正午时分,时间还很充裕。 季悠决定先找到方丈问清楚,再去找人。 前殿青烟蔽天,依旧挤着很多香客。季悠探头看了眼大雄宝殿,果然望见了方丈的身影,他硬着头皮挤进去,只听方丈正跟谁说着话。 「施主佛缘深厚,慧根极佳,又精通佛理,若持心赤诚,佛祖必然见喜……」 季悠愣了。 这话听着怎么跟对自己说的一模一样? 他不由望向方丈对面,这个角度,对面的人正好被圆柱挡住。但对方一开腔,月魄立马叫了出来。 [卓维薪!月神大人,是卓维薪!] 只听卓维薪嗓音里带着笑容:「佛学是心学,更是哲学,佛缘深厚这个词,大师怕是说错人了。」 言罢,他从柱子后绕出。季悠扫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的香客,只得放弃摘面罩的举动,蹲下来,把脸埋进角落。 卓维薪的牛仔裤擦着他越过。 [月神大人快跟上!]月魄催促。 看方向,卓维薪去的是后院。过去一道朱红木门后,他在一颗树下停了下来,似乎在等人。 第78页 相较普通人,卓维薪一米八出头的身高不算出挑,但绝算不上矮。爱穿牛仔裤马丁靴和格子衬衣,配上小麦色的皮肤和端正容貌,故而除了天才编剧的名头外,又被粉丝们称作「阳光编剧」「阳光男神」。 人气一点不输流量小花。 此刻的他一身休闲服,立在苍劲又翠绿的菩提树下,身上洒落着细碎阳光,倒满符合阳光男神的形象。 见四周无人,季悠加快脚步上前,手指已然捏上面罩耳带。 忽然,卓维薪侧了侧身,笑望过来,一口整齐白牙极为瞩目。 [月神大人,干他!]月魄大喝,气势十足。 可季悠整个人突然飞了起来,他低眼看看离地的双脚,疑惑抬头,陆文的冰山脸顿时撞进眼帘,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捏着耳带的手也松了。 陆文揪着他的后领往前走了几步,那轻松的样子,好似提熘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团人形棉花。他把季悠往前一抛,季悠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卓维薪走了过来,对他扬手:「好巧,又见面了。」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是哦。」 耳中随即传进一声冷笑。 陆文:「跟踪我?」 他的气势好像被施了一道寒冰法术,一点一点冻结四周空气。 季悠不由又瑟缩一下:「没,没有哦。」 「昨天在水下森林,今天在弘扬寺,」陆文哂笑,那笑容一闪即敛,变成止不住的厌恶,「这两个地方是你们家客厅厕所?」 季悠张了张嘴,眼神委屈:「我是陪奶奶来的哦。」 陆文会信他才怪了。 卓维薪又当起了老好人,老熟人似的拍拍陆文手臂:「公园离今歌不远,今天也是假期,偶遇很正常,是吧?」 最后两字是对季悠说的,瞟来的视线中,明显带着一丝兴味。 季悠点点头:「是哦。」 陆文有点咂摸过来了。这作精之所以主动提离婚,不过是想摆脱自己这个「监护人」身份,免得身不由己再被送入精神病院。一旦恢復自由身,跟踪也好尾随也罢,从法律角度上看,他还真拿他没办法。 这让陆文直犯噁心,正要发难,对面走进来两个香客。 他深吸一口气,低低骂了句「滚」,便带着卓维薪往里走。 可季悠又黏了上来。 「爷爷住在哪里呢,我想去看爷爷。」 「你脸皮……」 「佛光。」卓维薪抢在陆文骂出声前回了一句,然后做出发现陆文脸色不对的表情,「啊,我不该说吗?抱歉陆总。」 季悠点了点小脑袋,呆毛一翘一翘的:「谢谢哦。好巧,我住在普照。」 没想到爷爷就在隔壁厢房。 * 「小师父,请问陆总住在哪间厢房?」 「施主,抱歉,小僧不可随意透露香客的信息。」 尚萱满脸着急,直跺脚:「那怎么办?我是陆总秘书,有份紧急文件要找他签字,打了一上午电话都打不通。小师父,你就帮帮忙,关系到好几十亿的项目呢!」 自幼生长在寺院里的小沙弥哪里懂,一听「好几十亿」就被唬住了,讷讷半晌,指了指院内某处:「陆施主不住在院里,不过陆老施主住在佛光间……哎不对,施主不也是清修的香客吗?怎么会……」 尚萱娇俏一笑,涂着碧绿指甲的手拂过小沙弥脸颊,让对方登时红脸避让。 找半天原来就住在隔壁。 说隔壁其实不准确,因为「佛光」和「慈航」之间,还隔着一个「普照」,正是季家两兄弟住的厢房。 尚萱走回到慈航厢房前,探头往里看了看,季老太太正端坐在桌前抄写佛经。 「奶奶,我把门给您关上,清静些。」 供香客清修的厢房虽然样式古朴,但在设计时重点考虑了隔音问题,不但木砖后隔着一堵水泥石墙,连看似雕花窗格的窗户,也用了白色双层玻璃。 只要外头动静不太大,不会打扰到住在里头的人。 尚萱又放轻脚步走到普照间,正想把露出一隙的房门也关上,一股突然出现的大力差点拽得她摔一跤。 季晖正好从房间里出来了。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谁鬼鬼祟祟了,还不是怕吵到你睡觉!」 「你会这么好心?」季晖狐疑打量她几眼,「小悠去哪了?」 尚萱翻白眼:「我怎么知道,也许又去勾搭某个野和尚了吧。」 「尚萱!」 季晖恨不得撕烂这个不知好歹表妹的嘴,可跟女人动手,不符合他季家大少爷的身份。他压住火气,嗤笑一声:「行,你节后不用来上班了,行政经理?呸!」 尚萱急了:「表哥,你这么欺负人是吧?小心我跟奶奶告状!」 季晖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径直走出小院。 他一消失,尚萱慌张的表情便尽数化成不屑。 「鬼才稀罕一个破经理,等我拿下陆文,当上今歌和陆氏的老闆娘,你给我等着。」 不说季晖要等多久,她自己很快就等累了,高跟鞋挤得疼不说,小腿也站得又酸又胀。 但尚萱一直坚持着,站在佛光间前方的一颗花树下,微微踮起脚尖,素手捏起一朵粉.嫩娇艷的木芙蓉,摆出沉醉于花香的经典pose。 第79页 她要用最完美的风情征服国民男神,只可惜当下是秋天,院子里的梅花还没开。 终于,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响。 尚萱忙把脚后跟踮高几分,等脚步声临近,她好似被惊吓到似的,身姿窈窕又不稳地后退两步。 按照计划,她此刻应该做出三分惊慌,三分惊喜,三分羞怯,和一分妩媚,然后收起所有表情,落落大方地说一句:陆总,这么巧。 但她一抬眼就卡壳了。 与国民男神并行的,还有一张凭藉才情享誉全网的俊脸,而两个魅力值极高的男人中间,是一张眼熟的银色面罩。 面罩中露出的那双桃花眼,有着尚萱嫉恨至极的漂亮。 「你……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尚萱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季晖的愤怒吼叫从门口传来:「季悠!」 他大步跑上前,一把将季悠从陆文身边扽开,塞到自己身后。原以为尚萱是满嘴放狗屁,没想到自己弟弟真在寺院这种神圣的地方勾搭野男人! 可季晖嘴里的话全然相反:「姓陆的,你再缠着我弟不放,老子马上申请禁止接近令!」 在场最事不关己的就是卓维薪了,从陆文急剧散发出来的令人窒息的气势看,他的心情已经糟糕到极点。 但卓维薪没能瞧见热闹。 几人身后,两扇厢房的门几乎同时打开,两个同样皓首的老人急切地走出来,相视的瞬间,院子里又多了一个寒冰点。 季老太太用力甩上房门:「小晖小悠,我们走!」 陆老爷子向她的背影追赶了两步,终究停了下来,深深,深深地嘆了口气。 -------------------- 第40章 肯定不爱了的季先生 入夜,三辆车在季家别墅前陆续停下,车门依次打开,又依次砸上。 「我就说他当初死乞白赖都要嫁给陆文,怎么可能会主动离婚?奶奶,表哥,你们可要小心着点,他身上可没流季家的血。万一他是陆文派回来的卧底,觊觎咱们季家的产业,岂不是引狼入室?」 「闭上你的臭嘴!你自己撒泡尿瞅瞅你姓什么?你他.妈姓尚!真拿自己当季家人啊?那他.妈都是你奶奶辈的事儿了!」 见尚萱把高跟鞋踩得啪啪响,忍了一路火气的季晖顿时炸了,指着尚萱的鼻子一顿输出。 「我今天白话告诉你,季家也好,禾子也罢,里面都没你一毛钱的事儿!你以为让你节后别去上班是开玩笑?老子他.妈说真的!」 「你最好是个大喇叭,把老子的话一字不差说给姓宁的姓陆的听!本少爷看在奶奶面子上忍着你们,你们这帮死太监就当自己有机会登基了?!」 见他越骂越离谱,脸色沉凝的老太太淡淡叫了句:「小晖。」 尚萱立马打蛇随棍上,跑上前蹲在老太太腿边,红着眼睛叫屈:「奶奶,我都是为季家着想啊。您也听见了,表哥一直对我成见很大,好像不姓季就不是一家人似的。我在公司忍辱负重,就因为说了几句真话,他就要赶我走……」 谁料老太太挣开她的手,挪了挪位置,淡淡道:「小晖说的没错,以后开口前,先想想自己的本分。」 尚萱不敢置信地望着她,豆大的泪珠滚落:「奶奶……」 老太太摆手:「行了,你回去吧,我累了。」 尚萱没料到她竟真这么绝情,怔了片刻,羞愤地夺门而出。 姓尚姓宁姓陆,依附季家的三姓里,年轻后代的人数早已占据绝对优势。对于季晖这个老太太的亲孙子,他们不敢惹也就罢了,可一个赘婿在外头生得杂种,如今也惹不得了? 尚萱越想越气,跑到自己车前时又掉了只高跟鞋。她举起鞋跟就要砸车窗撒气,可动作忽然一顿。 这是她刚花了好几百万买的进口车,本意是投季晖所好,不料一丝用场都没派上。可真砸,她又有些捨不得。 尚萱穿上高跟鞋,坐进车里,打开车大灯,照向季家别墅。 「说到底不就是因为我不姓季吗?我不姓季,我生个孩子姓季不久行了?」 她咬牙切齿地嘀咕完,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不管多少钱,给我查出季元修人在哪,有没有结婚!」 生孩子最合适的对象,非当下给禾子带来巨大话题度的神秘主播莫属。 * 秋夜寒凉,山上更是料峭,但陆广在廊上枯坐到深夜。 见老爷子嘆了口气,陪了半宿的陆文走上前扶他:「爷爷,回去休息吧。」 冷不丁的,腿上挨了一拐杖。 「还不是怨你!」现如今也只有老爷子敢点陆文的鼻子,「小悠那么好的孩子,你怎么就不行,啊?说,怎么就不行?」 陆文眼观鼻鼻观心,知道现在不能跟他理论。 见孙子又变成茅坑里的臭石头,老爷子的肩膀再度垮下去。 「罢了,是我太自私,捨不得小悠这个孙媳妇。可也没想想,留下小悠,于她而言,是少了个孙子。」 他对自己念叨着,也不让陆文搀扶,自己拄着拐杖慢吞吞走向厢房。 「小文啊,你自己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爷爷老咯,不是当年能扛着你去拳馆的年纪了,想管你,也有心无力。」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头子又没王位要继承,区区一个做生意的臭钱袋子而已……」 第80页 夜黑月高,廊深灯暗,那抹愈发佝偻的背影刺进陆文眼睛里,让他不由愧疚几分。 不过是找个伴侣让爷爷安心而已,又有什么难的呢? 随着这个念头攀上,一个身影浮上陆文脑海,只是那影子如此模煳不定,别说模样,连性别都分辨不出。 此时此刻,让陆文唯一有点兴趣的,只有那名通过行动讨好今歌,却又莫名拉黑自己的神秘主播。 * 以往老太太和季悠共处一室,总会拍拍身边的位置,让他坐过去。 可今天没有,显然是动气了。 老太太不减锐利的眼神凝视着小孙子:「小悠,实话告诉奶奶,你和陆文离婚,是认真的?」 季悠开始对混乱的状况还有些迷茫,路上听月魄分析了一通,此刻大致明白了季老太太问这个问题的心思。 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是哦。」 老太太:「真放下陆文了?」 季悠还是点头:「对哦。」 老太太:「一点不爱他了?」 季悠第三次点头:「不爱哦。」 季悠不懂的是,有些情况下,太果断的回答反而会招致怀疑。 「满嘴谎话!」季晖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证明?」 季悠茫然了,对神仙还好说,只要开姻缘眼,再施展一个通眼法术,就能让对方看到自己情痣中确实没有冒出姻缘线。可奶奶和哥哥都是凡人,如今的他更是法力尽失,怎么施展通眼法术? 季老太太到底是明理人,摆摆手制止季晖。她站起身,揉了揉季悠的头髮:「真没骗奶奶?」 小孙子灵动的双眼没半点闪避,依旧是乖乖巧巧地点头:「没有哦。」 「那就好,那就好。除了陆文,小悠心许谁,奶奶都支持你。」 * 因为一场不期而遇的意外,好好的假期第一天便遭到终结。此后六天,季悠都老老实实呆在季府,早上打拳,晚上和虐渣团聊天,白天则不是陪老太太,就是埋头干饭。 老实本分的样子让季晖也渐渐消了气。 老百姓都放假休息的时刻,很多政府机构都没闲着。假期倒数第二天,警察公布了警情通报,因人证物证俱全,喻恺犯罪事实确凿,已被正式缉捕。因为案件受害者涉及面太广,将有检察机关提起公诉。 按网络上的法律名嘴分析,判个三五十年没问题。 「人证?警察没有找小悠啊,难道是找了当时那个女学生?糟了,她不会把小悠供出来吧,画个肖像画什么的……」 担忧中,虐渣团求助了时言时语,时言时语很快就回復过来。 公开信息中严格保密的人证确实是美院在读学生。不过她的受害时间不是那天,而是更早的一个月前。那时季悠还没来到这个书界,原来的季悠也被关在精神病院里,不可能见过她。 虐渣团这才放下心来,但对于后面的行动难免多了几分担心。 「小悠,以后咱们要更小心,最好不要把警察牵扯进来。」 陈语说完,小美附和:「对呀,现在到处是监控,警察一查你就暴露啦。」 「哦。」季悠点点头。 事实上,算上湖滨庄园和水下森林,季悠已经两次接受警察问询了。 让季悠疑惑的是,如果警察真这么厉害,那喻恺为什么不告诉警察呢? 一片祥和中,假期最后一天很快就过去。到了晚上,季悠因为吃太饱,打着哈欠就要上.床睡觉,陈语却突然打来了电话。 「快开电视!」 季悠看了眼床前空荡荡的墙壁,摇头:「没有电视哦。」 一楼倒是有个百寸大电视,可从吃晚饭起,季晖就牢牢守着它,还时不时催季悠赶紧吃完回楼上房间。 「今歌直播也行!」陈语说。 今歌直播首页头条是官号发的,视频里,陆文穿着一身银色西装,坐在长桌后方,两边分别是于蒙、卓维薪、和经宇和娄鋮。 [卧槽,渣男齐齐公开亮相,要是在现场开姻缘眼就壮观了!]月魄再次扼腕嘆息,时至如今,它都没能好好看看卓维薪的虚红到底啥模样。 这些人中,季悠唯独不认得娄鋮。 「现在最火的男歌手,前阵子刚拿了金声奖!我和小语都好喜欢他的歌,这段时间家里一直循环他的获奖专辑呢……」小美越说,声音越小,「他不会也是渣男吧?」 陈语也小心翼翼:「那可说不定,刚才陆文介绍说他会给引魂歌创作片头片尾曲……」 自打接受卓维薪三人都是极品渣男后,她们私底下总会开玩笑:陆文也好,今歌也罢,多少都有点吸渣体质的。 「不知道哦,要用姻缘眼看过本人才行的。」季悠说完,没再去看那个唇红齿白的清秀男人,专心致志听陆文说起来。 这场发布会有点突然,没有任何预热,网上也没一点风声,连胡司机都一头雾水。京市大小媒体却齐聚今歌大厦面积最大的直播棚里,多平台联动,在平静安逸的假期末尾扔了个王炸。 颇有季悠前两次直播的风格。 发布会的核心内容很简单——公布引魂歌游戏大电影核心主创团队。 顶级导演于蒙,天才编剧卓维薪,影帝大咖和经宇,新晋金声奖歌手娄鋮,各个都是当今娱乐圈炙手可热的顶流。 第81页 别的不说,光是这个阵容,加上陆文这个不差钱的国民男神投资方,已然拉起全网期待值。但更让全网激动的事情还在后面。 「豪华阵容加上全球首创全息拍摄的高概念,别说游戏迷,连我这样从来不玩游戏的人都十分期待引魂歌大电影上线。」现场一个女记者激动地说,「请问陆总,您刚才说不论行业,不论年龄,欢迎所有人参加角色试镜,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点门槛吗?」 陆文还没说话,一边的卓维薪已经笑了起来。 「当然有。」卓维薪幽默回答,「毕竟死人连不上全息设备,不是吗?」 「卓编的意思是只要是活……」女记者捂住嘴,随着现场其他人一齐笑了出来。 早上吃饭的时候,季悠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问:「哥哥上班去了吗?」 季老太太笑着看了眼楼上:「房间里生闷气呢。枉他是个堂堂大总裁,一个小小发布会就能气得连觉都睡不着。」 老太太话音未落,楼梯噔噔咚咚一阵响,扫了季悠一眼,不满地望向老太太:「奶奶瞎说什么,我睡的好着呢。」 「是吗?那是谁昨儿在楼上翻来覆去的,把我都给吵醒了。」 偌大个别墅,翻个身就能吵醒别人,想想也不可能。季老太太只是知晓发布会这事,放心不下,才在夜里上去看了眼孙子。 季晖不与奶奶争辩,再看了看季悠,一想到亲弟弟又要去今歌上班,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还欢迎所有人试镜,看来今歌直播也没几个长得好看的主播,我看他能试出什么妖魔鬼怪来!」 季晖念叨着,连饭也不吃,推门就大步走了出去。 餐桌边的季悠不由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 看来自己要去试镜这件事,肯定不能让哥哥知道哦。 -------------------- 第41章 参加试镜的关系户季先生 今歌发布引魂歌大电影核心主创的词条,在热搜第一挂了整整一晚,热度还在上升。因为使用了全息技术,又和元宇宙创新相关,诸多官方行业媒体和科技大v都下场追捧,盛况空前。 【陈语:看样子今天一天都不会下去了。】 【小美:一天都算少了,我估计一周都不会下热搜榜。】 她对热搜了解更多,这句话怀着对陆文的不甘发出去的。 【小美:小悠,煞气值还没变化吗?】 【季悠:没有哦,还是85%。】 自从喻恺被正式拘捕的警情通报出来,久久没大变化的煞气值终于又下降了一个百分点,可在那之后,又重归平静。 【小美:要是喻恺被捕的消息在热搜上挂久一点就好了……都怪陆文!】 【陈语:也可能,喻恺能贡献的功德已经到极限了,他要是被判刑个三五十年,再出来渣别人的可能性很小。再说,医院员工不是说他……坏了吗,连上厕所都困难。】 【小美:噗,跟赵坡有一拼,活该!】 尽管如此,虐喻恺一个人就消去将近15%的煞气值,这个结果让虐渣团更坚定了找顶流渣男下手的决心。也让季悠参加引魂歌试镜,接近主创团队,变成不得不走的一步棋。 「……最后把尾巴从这个绳结里穿出来,抽紧,这朵月季花就完成啦。好了哦,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家人们明天再见。」 说是家人们,其实从头到尾直播间观众一直在「0」和「1」间变化,互动弹幕更是一个字都没有。 月魄对此很无语,明明今天有关键任务要做,季悠却坚持先上班完成直播任务。 它频频催促,季悠的回答只有一个:[不是下午三点才结束吗?上去很快的哦,来得及的。] 今歌大厦一层放了试镜导引牌,上面写得很清楚,引魂歌大电影试镜时间是早上十点到下午三点,持续一周。试镜地点在198层,也就是陆文办公室下面一层。 季悠一看很方便,便没赶着上去,先完成直播任务再说。 电梯门打开,背着白色双肩小包的季悠塌了出来,迎面就看到一张长条桌,桌后人让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差点被电梯门夹一脚。 竟是那名这段时间一直守在顶层电梯厅的男员工。 一见到季悠,男员工便低下头,憋不住笑。自家董事长的粉丝遍布全网,包括今歌数十万员工里的绝大部分,寻找各种理由要见董事长的员工多了,可季悠是第一个让他如此印象深刻的。 视线余光见那双一尘不染的白色帆布鞋靠近,男员工轻咳两声,板起脸:「又找董事长?」 「我是来试镜的哦。」季悠摇头。 男员工似笑非笑看他,一如既往,等着季悠自行露出小狐狸尾巴。 季悠:「真的哦,不是说谁都可以参加试镜吗?」 那双黑亮通透的眸子让男员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简歷。」 季悠递过一张陈语临时赶制出来的简歷,上面「京市大学」的字样,让男员工微感惊讶,又不由看了季悠一眼:「你是京大毕业?」 名牌学府高材生? 季悠不好意思地去扶髮髻,他原本想在后面备註上「肄业」,可陈语和小美都不同意,说没必要。再者当初季悠退学,多少算陆文害得,否则凭他在校成绩,本校保研不成问题。 「进去吧,这条走廊到头最里面那间游测房,到你的时候会叫号。」 第82页 「谢谢哦。」 等季悠绕过桌子走进去,男员工又忍不住扭头望了他一眼,无奈地笑笑摇头。试镜人员没设置任何门槛,也没专门排除这个叫「呦呦」的官号主播,董事长总不至于给自己扣上「失职」的名头吧? 他寻思着,把季悠塞进一叠简歷中间,想了想,又把简歷抽出来,拍了照上传系统,放到了最上面。 来参加试镜的人如预期一样多,按三点的结束时间,排队的人早已满了。季悠这么晚才到,恐怕连试镜期最后一天都排不上。 很多人一见今天没戏,便先撤了,可走廊上依旧坐满了人。其中只有少部分是还没开始试镜的,大部分都已经试镜完,等着不走,只为主创成员出来,找个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与妆容精緻衣着靓丽的这些人一比,季悠仿佛一根最简陋的粉笔,误入了蜡笔的海洋。 他一进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也是来试镜的?」 「还带口罩,不会是正火的流量小花吧?」 「什么口罩,那是脸基尼,敢问哪个小花敢戴脸基尼出门,被狗仔拍到了不得被黑粉笑死。」 「不对,没看胸.前挂着工牌吗,是今歌员工。」 「我就说嘛,想多了想多了,还真以为什么妖魔鬼怪都来打秋风。」 …… 议论声中,季悠走到最里面的测试房,恰好房间外嵌入墙壁的屏幕中响起一个男声:「下一位,呦呦。」 季悠一怔:「这么快哦。」 随即和月魄说:[开姻缘眼哦。] [得令!霜华满天!]月魄童声一喝。 现代化的雪白走廊中,视野顿时昏暗,密密麻麻的红线交织在一起,好似被狂风吹乱的巨型流苏,几乎把季悠的视线遮蔽殆尽。 但比红线更迫人的,是透过测试房墙壁穿出来的巨大虚红,如同年岁悠长的榕树根一般,狰狞虬结。 这种场景见得多了,月魄胆子也大了些,摩拳擦掌:[嘿嘿,终于能见识一下卓维薪的庐山真面目了!] 屏幕里的声音又传出来:「呦呦不在吗?那下……」 「在哦。」季悠赶忙回答一句,见前一位试镜的人拉门走出,凑上前。 可背后有人叫住了他:「你不是刚来吗?插队?」 是其他等试镜等了大半天的人。 这人话音未落,马上有别人应声附和:「对啊,你是今歌员工就可以走后门吗?」 季悠循声回头,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男生,长相颇有几分不羁帅气,只是神情很是不满。 与他一同来试镜的女伴忙拽了拽他手臂:「人家不一定走后门啦,今歌员工简歷递得早也正常……」 「我管他什么时候递简歷,我们都在这等一天了,凭什么他刚来就能轮上?」 测试房里负责叫号的员工快步走到门口,恰好听见男生最后一句话,皱了皱眉,看向季悠:「呦呦?」 季悠点头。 员工扫了他身后的男生一眼,对季悠说:「轮到你了,时间紧,快进去。」 可季悠摇了摇头,指了指身后:「让他们先试镜吧。」 「过号自动排到最后面,你确定?」 季悠刚要说话,那名男生便走了过来,还有意无意撞了一下季悠的肩膀。 「不是说时间紧?轮到我了吧?」 员工不悦地看他一眼,低头察看平板:「王嘉勇?」 「没错。」男生捋了把头髮,「我演过三部电视剧一部……」 「跟我说干什么,进去和面试官说。」 王嘉勇面色一滞,哼了一声,跟随员工进门。 然而不到两分钟,他就顶着一张更臭的脸色出来了。 每个人试镜时间很短,按规定只有三分钟,可以不用满,但一定不能超。按导演于蒙的安排,每个试镜演员都会被指定一个角色,一句台词,和一个场景下的神态动作。 剧本是卓维薪写的,面试官自然有他一席,而剩下的最后一位面试官,由陆文亲自担任。 为了表示公开公正的选角态度,试镜的地点特地安排到游戏测试房,房间靠走廊一侧的墙上装有屏幕,原先是用来观看游戏测试场景的,如今镜头对准了试镜演员,可供外面所有人观看演员表现。 王嘉勇一进去,就出现在屏幕正中间。导演依据他的外形气质,要求他饰演一个亲眼目睹师长被杀的正派弟子。 王嘉勇眼睛一瞪,就入了戏,整个人似乎慌张地转悠一圈,而又长眉倒竖,一拳砸向头顶空气:「喰魔,我李道镇今日起誓,有生之年势必将你赶尽杀绝!」 「陆总,您怎么看?」 「先听听卓编的意见。」 屏幕中响起一声轻笑:「我没什么意见,有点油。」 陆文的嗓音比他沉,听不出喜恶:「那过。」 见两人意见一致,于蒙也不发表看法了:「王嘉勇是吧?谢谢你的支持,再接再厉。」 几人的交谈从屏幕中传出,走廊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虽没专业方面的评价,但王嘉勇在屏幕里给人的观感,恰如卓维薪所说——有点油。 可惜试镜者本人不这么想。 他怒气沖沖地走出游测房,怒视走廊一圈,就想走。可偏偏结伴而来的女伴顺序就在他后面,只得气闷地重新落座。 第83页 时不时斜睨向季悠的眼神,极其不善。 他女伴同样没到两分钟就出来了,红着眼睛。 王嘉勇也不安慰她,只是站起身,对四周冷笑一声:「看到了吧?面试官都在等这个关系户呢,演技有个屁用!」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这句话,让更多的人重新开始打量起季悠。尤其是后续进入游测房的人在里面待的时间越来越短后,大家不约而同默认了王嘉勇的判断。 ——排队的人还不少,三个面试官知道这名叫「呦呦」的关系户排在最后面,赶着时间见他呢。 [什么关系户,他们要是知道姓陆的有多讨厌大人你……笑死人了。月神大人你别听他们扯淡。] 季悠没搭理那些低低的议论声,同样也没搭理月魄。虽然月魄说的是事实,可不知为何,「陆文讨厌他」这件事,让他莫名有些郁闷。 我又没惹他,还主动跟他离婚了。季悠心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整天近百号人试镜全部结束,屏幕里终于再次响起「呦呦」的名字。 走廊里依旧有很多人没走,见季悠垂着脑袋走进门,纷纷围拢到屏幕前。 他们倒要看看,这个关系户的关系到底怎么个硬法。 谁也不知道季悠此刻又多了一重郁闷:持续时间最多一小时的姻缘眼又没了,早知道就等进去再打开了。 -------------------- 第42章 试镜成功的季先生 门外走进来的人耷拉着脑袋,但陆文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出去——这两个字硬生生憋在他喉咙里,没能说出来。毕竟游测房里还有三个人在,外面走廊里也有那么多人看着屏幕。 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容易引起别人好奇。 婚都离了,他可不想让两年前的负面舆论平白再上一次热搜。 「呦呦?这是艺名吧?」于蒙看着简歷笑了笑,「没关系,只要演得好,艺名也行……你怎么还戴着,呃?」 「是脸基尼。」卓维薪笑嘻嘻帮于蒙说完,坐了一天,他也累得慌,此时意外看到季悠,整个人顿时来了精神,「你想试镜哪个角色?」 双方隔着四五米距离,季悠尽量忽略中间的陆文,尽量把注意力放在卓维薪身上,点了点自己的面罩。 「戴面具的哦。」 卓维薪和于蒙一齐笑了,只有陆文冷着脸。 今歌官方公布的电影角色里,确实有不少戴面具的角色。那是引魂歌游戏中最常见的npc,身份是伴侍,玩家拥有一定等级后,都会得到这样一个伴侍。 但伴侍通常戴着金属面具,一部电影从头至尾,连脸都不露一次,是以来参加试镜的人中,迄今为止,还没人主动要求饰演这个角色。 但卓维薪和于蒙的笑里还有另一种含义——自找苦吃。 伴侍不过是一具人形躯壳,没有灵魂和感情,但和游戏玩家伴随一生。有限的台词和表情之下,要恰到好处地诠释其中纠葛,演出彩,很难。 尤其眼前这个带面罩的年轻人,明明姿态拘束,眼眸却极为灵动。拥有这样一双眼睛却要说自己没有灵魂,对观众而言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 所以讨论之后,于蒙和卓维薪都认为保守起见,找一些不出挑的演员,演出机器人一般的木讷就够了,并不对这个角色抱有多大期望。 不光他们,连守在走廊屏幕前的人都倍感讶异。 引魂歌游戏开发全程直播,他们多少做过功课,所以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戴面具的角色只有伴侍。 可主动挑一个又难演又不出彩的角色,这是关系户会干的事吗?他们还以为这人是奔着重要角色去的。 很快,季悠「关系户」的形象又遭到了一次冲击。 屏幕里传出于蒙导演和蔼的声音:「你确定要演伴侍?」 「对哦。」 「那就开始吧,离三点还有一分钟,你只有一分钟时间。」 一分钟?这不比之前试镜的人都要少?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有几个拿着手机对准屏幕、准备爆料今歌允许关系户走后门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放下手机。 关系户混成这样,这层关系不要也罢。 游测房里,季悠挠了挠头:「不是还有场景台词吗?」 于蒙又笑,想了想:「那就给你个场景,演一个亲眼目睹主人战死的伴侍。至于台词,你自由发挥,看你对角色的理解。」 季悠点点头:「那开始哦?」 卓维薪赶在于蒙前开口:「开始,你还有三十秒。」 于蒙和季悠交谈时,他一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季悠。 身为编剧,他拥有一种天然的敏.感直觉,在水下森林第一次见季悠,便捕捉到了陆文掩藏在冷峻外表下的情绪波动。 即便陆文只说是公司员工,卓维薪也马上猜到了季悠的真实身份,毕竟能引起目空一切的陆大董事长厌恶的,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 禾子季晖算一个,另一个,自然是当初用非常手段逼陆文结婚的季悠。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踩碎了季悠的手机。 ——搅乱一滩浑水,观察事态发展,本就是他最大的爱好之一。 更何况,在弘扬寺,素来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季晖季大少,还管季悠叫弟弟。 第84页 这样一来,非但陆文和这名「员工」的关系不言自明,还让卓维薪了解到另一个少有人知的事实:陆文的便宜老婆竟然是季家低调的二少爷。 有意思。 卓维薪不觉戴上眼镜,以便更仔细的观察季悠。 不料镜片刚罩住视线,前方的季悠突然像换了一个人。面罩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的脸,可他从眼神到气质,全都变了。 那对黝黑光润的眼眸好似忽然失去焦距,连其中盈盈流淌的水光都停滞下来,脚步未动,微微斜过上身,望向窗外。 金色秋阳映入他的瞳孔,色泽明明那么热烈,可不知为何,落到卓维薪的眼睛里,看起来极为萧瑟寒冷。 这不是诗人有感而发的萧瑟,更像是四季自然而然的流转,夏天过去,寒秋降临,即便天地间亘古存在的死物,都在一片片剥离鲜活的颜色,失去生机。 短暂停顿后,季悠抬起手,白皙修长的食指和中指併拢,严丝合缝,仿佛那不是一个仅仅代表道具的手势,而是一把真正的泛着寒光的长.剑。 他动作很快,眨眼间就把剑指贴近纤长颈项,随后用力一划。 那只手随着肩膀一起垮下,可他的头还是耿直地立着,面罩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那道从头至尾都没改变丝毫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好!演得好好!」 卓维薪还在发怔,于蒙已经激动地站起身。 他身侧,陆文眸色复杂,不觉闭了闭眼睛,淡淡开口:「过。」 于蒙用力鼓掌的动作忽然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文:「……过?」 * 守在走廊里的人终究没能和面试官套近乎,今歌保安请完场后,于蒙从游测房中出来,由谷秘书陪着离开。 陆文坐在原位,食指点着桌面,不知思索些什么。 卓维薪一派轻松:「不会吧陆总,还在生气?」 他指的是不久前的小小争论,陆文强硬要求不录用季悠,可卓维薪坚持己见,反倒让于蒙左右为难。 一个是从不站在专业角度考虑的资方,一个是多少带点理想主义的编剧,不论哪部影视,两方起冲突都是常见的。 按理说身为导演的于蒙是两者的润滑剂,只是他和今歌签订合作的时间不长,对引魂歌,尤其对卓编新鲜出炉的剧本还没消化完,劝架也不好劝。 好在陆文比别的资方通情达理许多,简单僵持后,便同意了卓维薪的决定——录用季悠。 陆文无声哂笑,驱逐掉脑海中的身影,提起正事:「剩下的部分什么时候能写完?」 「陆总,你这压榨力度也忒大了。」卓维薪作出震惊的表情,竖起一根手指,「一个国庆假期,七天,我只用了七天就赶出了七成剧本,这还不够快?」 陆文也笑了,眼底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乌青。 准确的说,卓维薪只花了六天就写完大结局之前的剧本,他没日没夜写,陆文昨天开完发布会,为了看剧本,也熬了整个通宵。 前后整整看了三次,每一次都十分满意,甚至说,越看越惊艷。 引魂歌大电影找上卓维薪,绝对是最正确的选择,不枉费他此前三顾茅庐,亲自邀请。 卓维薪不过是开玩笑进一步缓和气氛,停了停才好好回答:「陆总放心,大结局放在水下森林,写完才能交由你们开发游戏副本,时间很赶,我知道。」 「不过,我是灵感型作家,之前引魂歌游戏内核给我的灵感只够写到这一步,结尾部分,依照之前和陆总聊的,属于深挖和拓展了,有些关键点还得磨一磨。」 卓维薪不光情感细腻,思维逻辑也很缜密,聊起工作来,令人觉得十分可靠。 他又竖起一根手指:「一星期,我把结局写出来。反正试镜也要持续七天,而且电影里的角色在已完成的剧本里都已经出场了,不影响陆总的进度。」 陆文赞许地点了下头,出门前又道:「还有,卓编是聪明人,弘扬寺的事情,我不希望传开。」 「那当然。」卓维薪应完,又作出委屈神色,「我录用季悠可没别的意思啊,纯粹是他太合适了,一演起来,简直就是我想像中的伴侍从游戏里出来了。」 陆文不置可否地笑笑,没再说话。 * 得知季悠被成功录用,虐渣团悬着的心一同放了下来,欢天喜地,纷纷要求季悠在视频里再演一次。 但季悠的兴致并不高。 不知为何,陆文那一句冷淡至极的「过」,始终迴响在耳边,挥之不去,让他频频出神。 「啊!我找到了!」小美突然叫了一声,「小悠的试镜视频!」 说找其实并不准确,小美不过是好奇之下,搜索了一些引魂歌试镜的话题,不成想,真让她翻倒一条微博。 看完后,小美气愤地叫出来:「这人怎么回事啊!小悠明明演得那么好,凭什么说小悠是关系户啊!」 胡司机也连进语音,肯定道:「对,我看这人就是红眼病,嫉妒季先生。」 陈语也跟着吐槽了一会儿,最后说:「算啦,一看这个帐号就是素人,没几个人看。而且评论里有人说她就在现场啊,小悠才演了三十秒,就差点把她感动哭了。」 今天参加试镜的足有百人之多,这条微博也没几个人看,虐渣团愤愤不平了一会儿,觉得它掀不起什么水花,便没再管他。 第85页 转而问起卓维薪和陆文的争执过程来。 季悠大致复述两人的对话后,陈语奇怪道:「卓维薪到底怎么渣啊,几次都帮小悠说话,网上更是一条负面瓜都搜不到……他微博上还老晒老婆孩子的照片,怎么看都像个好男人……」 小美冷笑几声:「你又质疑小悠了不是?小悠说他渣,他肯定渣!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查到马脚,怎么能算顶级渣男!再说了,微博晒的那些,只不过是包装人设而已,现在混娱乐圈的,有几个台上台下是一张脸……」 虐渣团几人中,小美是最嫉「渣」如仇的一个,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可归根结底下来,陈语只觉她是还没摆脱陈医生的阴影。 正任由小美开枪扫射着,季悠房间的门被砸响了。 「季悠,你给我开门!」 不用看脸,季悠都能想像出门外季晖暴跳如雷的模样,身体不由缩了缩。 随后,房门被季晖一脚踹开,砰然一声摔在墙壁上,连睡着的季老太太都被吵醒了。 季老太太赶下床,喘着气对楼上喊:「小晖,怎么啦?」 季晖死死盯了季悠片刻,跑到楼梯边:「没事,我喝了点酒。奶奶,你回去睡吧。」 「瞧你这齣息,事业搞不过人家就耍酒疯。」季老太太低骂了一句,扶着墙回去了。 季晖这才重新走向季悠房间,即便刻意收着动静,可沉重的脚步声依然透着怒火。 他把手机怼到季悠面前:「你去引魂歌试镜了?!」 -------------------- 第43章 被揭破身份的季先生 一瓶红酒,一只烟缸,一盒刚拆塑封的烟,还有一台闪烁着光标的笔记本电脑。 书房没开灯,屏幕萤光打在阳光编剧沉思的脸上,有些阴森。 酒一杯一杯细抿,变成端起瓶子对嘴灌。 烟一支一支点,盒子很快便空了。 瀰漫的烟气在屏幕光芒照耀下,团团笼罩在阳光编剧周边,乍一看,不知是阎王出地府,还是道人在修仙。 枯坐半晚,卓维薪扯了一把格子衬衫的领子,用力之大,最上面的口子接连崩掉两颗。 他站了起来,打开书房门,积郁已久的烟气遭遇泄洪口,涌向昏暗客厅。 卓维薪好似龙王出海,遨游到了玄关。 他打开电錶箱的门,拨上特别改造过的电闸,轻轻咔哒声后,整个房子豁然一亮。 不只是开阔的客厅,所有房间的灯都亮了。 三个卧室的门几乎在同一时刻打开,穿着纱质睡衣的妻子和岳父岳母走了出来,看一眼客厅里的男人,便分别低下头,赤着脚走到客厅里,并排站到一起。 如同兵丁,等待大将军沙场点将。 岳父身体不好,浓烈的烟味熏得他喉咙发痒,可胸口剧烈抽动后,他成功忍住了,没有咳嗽出声。 几乎凝滞的气氛里,他没敢动弹分毫,只能半低着头转动眼球。视线边缘,女儿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卓维薪开始踱步,马丁靴一下一下磕在地板上,每一下都磨动着三人神经。 一声突如其来的犬吠,更让三人几乎同时一抖。 「缪斯而已,怕什么。」 卓维薪的嗓音里带着笑意,大步走向客厅角落里最小的房间,把里头的杜高犬牵了出来。 带上神兽出游,更舔几分威势。 但他没马上走回到三人身前,马丁靴在剩下最后一个没开的房门前停住了。 妻子的手抖得更厉害,打颤的声音脱口而出:「丰丰,丰丰他刚退烧睡着了,明早还要……」 冰冷至极的视线封住了她剩余的话,她慌忙低下头。 又片刻停顿后,那双马丁靴终究转了回来,抬手就扇了妻子一记耳光。 可比起脸上的疼痛,妻子显然更畏惧杜高犬喷到她腿上的热气,双.腿止不住地打颤。 「今天这么主动,就你了。」卓维薪说着,把狗绳塞到岳母手里,「你,把缪斯带回去,餵水餵粮,不哄睡别出来。」 妻子的颤抖明显缓和下来。 卓维薪最后拍拍岳父的肩膀:「还有你,也一起吧。」 在这个家,沉默和顺从总是明智的选择。 两人跟在卓维薪身后进入书房,回归空旷的客厅中,烟气渐渐消散无踪。 剧烈的咳嗽和痛苦的哼声透过书房的门一阵阵传出,最角落里的小房间内,刚给杜高犬倒完水的岳母慌慌张张打开门,又生怕一不小心弄出动静,踮起脚摸入外孙的房间。 冰凉的手轻轻地捂住了外孙因发烧而尚有余热的耳朵。 但她没有哭,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目光空洞,保养良好的脸上,些许无法遮掩的皱纹里只有木然。 没多久后,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重重「咚」响,又让她慌张了一瞬。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时间不知该松还是紧。 「滚!」 卓维薪的怒吼又响了起来。 一阵慌乱的赤脚声过后,重重砸上的房门,让岳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够,还是不够。 他的灵感在短时间内被榨取一空,需要进一步推动高潮和升华主题的结尾,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卓维薪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髮,而后仰头,一口气灌下剩余红酒。 他死死盯着空白文档好一会儿,缩小窗口,点开了桌面上一个视频文件。 第86页 光点斑驳、光线昏暗的视频里,也有一个喝了酒的男人。高大的身材静静伫立了片刻,突然一扭身,把搀扶着他手臂的另一个人,压倒在皮沙发上。 「文哥,你、你停手……文哥,我是季悠啊,你清醒一点,我是季悠……」 被压在男人身下的人无力挣扎着,躲开那张酒气喷涌的嘴时,奋力仰起头,求助性地望向镜头。 视频在这一刻被按下暂停键,卓维薪凑到屏幕前,从昏暗光线中分辨着那张惊惶无措的脸。 没错,是他。 面罩之下,就是这张脸。 自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卓维薪就隐隐有种直觉,他——将成为自己新的缪斯。 * 又是一.夜难眠,季晖脸色不是一般差。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接通电话。 「晖总,二少爷出门了。」 季晖翻身下床,快步走到窗前,望向外头逐渐驶离别墅的轿车。 「跟上啊,愣着做什么!」 几秒种后,另一辆黑车从驶入视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稳稳吊在季悠后面。 目送两辆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季晖死死握住手机,漂亮的手背上青筋鼓起。 喜欢演戏? 想当演员? 这么拙劣的藉口,就想骗过他? 他倒要看看,这两人到底是不是夫唱妇随、里应外合,对季家图谋不轨! * 为了保证引魂歌大电影的进度,今歌大厦顶层以下,整整五层的游戏测试区里,除了198层继续用作演员试镜,剩下四层都用来做演员培训。 全球首创的全息拍摄技术,自然需要演员对游戏和设备操作都掌控娴熟。 已录用的演员从上午九点就开始培训,季悠准时抵达197层,找到通知中相应的游测房,不料门口又坐着一个人。 正是值守专梯,和他有过数面之缘的美女姐姐。 美女姐姐拦住季悠,笑容甜美温和:「是呦呦吗?不好意思,董事长交代,您需要完成直播工作才能参加培训。」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为难道:「可是我下播后要马上回家的哦。」 美女姐姐:「董事长交代了,要是您下午两点半还没上来签到,视同放弃培训资格。」 言下之意很明显,放弃培训就是放弃进剧组。 昨天晚上哥哥季晖刚发过好大一通脾气,三令五申要他一下班就回家。要是三点前还不到家,他立马会拿着支票来给他付清主播违约金,再不让来今歌上班了。 季悠还打算和培训老师商量能不能早退的呢,没想到又碰上陆文的刁难。 他苦恼地嘟起嘴:「好吧。」 往回走时的背影,显得孤单瘦弱又沮丧。 月魄气不打一处来:[姓陆的这是故意为难月神大人吧?太过分了,要不是桃花煞对他无效,我真想替大人好好收拾他一顿!管他是不是渣男!] 季悠没吭声,摸了摸不存在的髮髻,默默嘆口气。 陆文,好像真的很讨厌自己哦。 即将靠近电梯间时,最外侧的游测房突然打开了门,一个人靠在门口,两腿交错,一只脚尖轻轻点在地上,对季悠招了招手。 「早。」 卓维薪还是牛仔裤马丁靴的装扮,不过今天上衣换成了一件帽衫,颇为新潮地融合了格子衬衣元素,色彩浓郁的方格搭上他笑时露出的白牙,有种懒洋洋的暖意。 如果不是眼底有两抹擦之不去的乌青的话。 [我靠,守株待兔,不是,守株待猎人?]月魄恰如其分地喊出了季悠的惊讶。 季悠不自觉看了眼空荡荡的身后,见四下无人,才靠拢过去。 「早哦。」他说。 月魄同时拍大.腿:[气死我了,昨天姻缘眼是下午才开的,现在法力还没恢復!哎不管了,月神大人,先把狗链给丫拴上!] 季悠暗自摇头:[不行哦,没有带眼动仪和耳机。] 而且虐渣团也分析过,最好不要在今歌动手,万一渣男控制不住闹出动静,季悠容易暴露身份不说,还可能被赶出今歌。 月魄唉声嘆气的时候,季悠已经走进游测房,而他身后的卓维薪,悄然关上了房门。 电子锁轻微的咔哒声让季悠转过身:「有什么事吗,为什么要关门哦?」 游测房设备没启动,外头墙壁上的屏幕也黑着。卓维薪靠在门上,笑容莫名地凝视着季悠,好一会儿都没开口说话。 月魄被他盯得发毛:[这傢伙就算不是渣男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月神大人,要不你还是直接上狗链得了。] 被痴傻呆滞的眼睛看着,总好过卓维薪阴恻恻的盯视。 月魄刚说完,卓维薪终于开口了。 「你叫季悠,你是陆文的老婆,因为两年前那场直播,你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当然,就算你耐得住寂寞从不公开亮相炫耀,可到今天,但凡你亮明身份,还是当之无愧的全网黑。」 卓维薪等了等,没从那双会说话的水灵桃花眼中捕捉到丝毫讶异,反倒让他奇怪起来。 「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知道你是谁?」 季悠摇头:「你看见过我哥哥哦。」 卓维薪哑然失笑,稍稍垂眼,在抬起时,打量季悠的视线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第87页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他说,「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你费尽心思在陆文面前转悠,无非是不想跟他离婚,如果可以,最好能牢牢握住他的心。而我,恰好能帮你做到这一点。」 片刻的静默后,月魄笑得不能自已:[这人什么脑迴路啊,怎么跟陆文一样一样的……] 它笑到一半戛然而止,好像不只是陆文,连季晖和季老太太也是抱着同样的心理揣测月神大人。 这个世界……呃,让人无法理解。 更让月魄无法理解的是,季悠顺着卓维薪的话问了出来:「你能怎么帮我哦?」 -------------------- 第44章 和编剧私会的季先生 「二少爷,大少爷打电话来催了。」 下播的季悠刚进入电梯,司机就打电话来催人。 「水哥,我要去培训哦,你跟哥哥说一下吧。」季悠说,「还有哦,我不知道培训什么时候结束,水哥先回家吧,我坐地铁回去哦。」 地库里,司机阿水看着挂断的电话,长长嘆了口气。 二少爷看似温和软弱,可犟脾气一上来,不比大少爷好多少。 「别唉声嘆气了,赶紧想个辙上去看看,万一大少爷问起来,就说你亲眼看到二少爷没和陆文有接触,也能少挨几句骂不是?」 与以往不一样,今天阿水车里还有个人,身穿便服,说话瓮声瓮气,是季府的保安德海。 确切地说,现在德海的身份是季晖派出的私家侦探。 即便是安保公司出来的人,德海也从未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好在有老熟人阿水在,任务不算困难。阿水带着二少爷跑到哪儿,他跟到哪就行了。 就算跟丢了,阿水也会给他发来定位。 阿水没好气地瞪了德海一眼:「你是大侦探,你怎么不想办法上去呢?你以为今歌那么好混的,没工牌没通行证,怎么混上去?」 正说着,德海突然拍一下他的肩膀:「嘘!那不是二少爷吗?」 前方拐角处,穿着纯白罩衫的季悠从电梯厅走了出来,身侧是一个谈笑靥靥的男人,短头髮,小麦色皮肤配上一嘴白牙,颇为健朗。 「二少爷。」阿水下意识就要下车,却被德海一把拉住。 德海:「等会儿,我看那人眼熟得很……好像……对嘛,卓大编剧,卓维薪,前天晚上刚上过新闻!」 「那怎么了?」阿水仍要下车,「大少爷都打过电话了,我去叫二少爷上车。」 德海又拉住他:「你傻啊,二少爷刚说完有培训让你先回去,转头就跟卓维薪出来,明显是不想回家嘛。你这会儿下去逮人,不给二少爷脸是不?小心老太太知道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说咋办?」 「快跟上啊,咋办?!」 两人说话间,季悠已经跟卓维薪上了一辆深蓝越野,朝车库出口驶去。 阿水慌忙启动车子跟了上去,又问:「那你自己的车咋办?」 「咋办?再回来取呗,还能咋办?!」德海瓮声瓮气,说着拿出相机对准前方越野车一顿拍。 * 「……你只知喰魔以灵魂为食,可知其最初有何而来?话说上古年间……」 试镜演员捏着嗓子装深沉的声音让陆文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又一天试镜下来,虽也遇到几个表演自然、技巧娴熟的演技派,可如季悠那般惊艷的,半个都没有。 陆文不自觉拿起手机,连入公司系统,在今歌官号里翻了一遍,才意识到自己手指停留在2210号直播棚上。 他又皱了一下眉,犹豫片刻,拇指点了下去。 屏幕黑着,果然到点下播了。 见最重要的面试官完全没看自己,正在试镜的演员心中忐忑,台词念白愈发卖力起来。谁知低头看手机的男人忽然站起,一米九的挺拔身高无声散发出巨大压迫感,令演员不由噤声。 「陆总?」于蒙不明所以地仰头。 陆文这才发现自己站了起来,眉宇间的沉凝愈发凝结成团。 他握着手机向外走去,与演员错身而过时,醇厚的嗓音吐出一字:「过。」 也不看演员错愕又失望的神情,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试镜房外依旧等着许多别有用意的人,可真正等到最想巴结的人出现,反而没一个敢贴上去的。目不斜视的男人好似在身周竖起了一道高不可攀的城墙,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走到专梯。 回到顶层,刚好碰见捧着文件出来的谷秘书。 「卓维薪人呢?」陆文问。 自打半小时前卓维薪离开试镜现场,便一直都没回去。 谷秘书摇了摇头:「我派人去找。」 「不用了。」陆文说,「他在哪个游测房受训?」 谷秘书反应片刻,才意识到陆文指的是季悠,忙拿出平板翻阅游测房的实时影像。摄像头开着,房间里却是空荡荡的。 陆文也瞥到了平板画面,空荡荡的房间中不见季悠,也不见卓维薪。这让他心里稍安,随即冷冷道:「他没去?」 谷秘书笑道:「也许是去洗手间了,既然房间设备都已经打开,想必是签到过了。董事长要是不放心,我在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我不放心?」陆文哂笑,走向办公室,「你去替我当一阵面试官,我处理些工作。」 第88页 * 「真的没问题吗?我要去游测房签到的哦。」 越野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卓维薪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握着换挡杆,姿势散漫又潇洒。最新款的进口车自然有自动挡,可他习惯调成手动模式。 卓维薪闻言歪头看向季悠:「怎么,不相信我?」 季悠眼神认真地看着他:「开车要看前面哦。」 卓维薪哑然失笑:「放心吧,那小姑娘是我粉丝,又聪明得很,不会让你露馅。」 话音未落,他深踩油门,流畅换挡,在前方狭窄车距中切入左转车道,炫了一个车漂亮的车技。 餐厅招牌上是季悠看不懂的英文字母。按卓维薪介绍,这是一家地处cbd边缘的高档西班牙海鲜餐厅,店里的龙虾从捕捞到上桌全程不超过12个小时。 下午的餐厅大堂里明明没几个人,粉丝众多的卓维薪都不觉得有进包间的必要,可没等他介绍完,季悠径直跟服务员要了一间包间。 看着他的背影,卓维薪无声笑笑。 看来季悠真的很在意陆文,即便办完离婚手续了,也不希望被任何人发现与别的男人私会。 有意思。 卓维薪的喉结情不自禁滑动了一下。 好不容易等服务员点完餐出去,季悠忙用手捏住面罩耳带,正要摘下,只见卓维薪站了起来,面朝玻璃窗,背对着自己。 从下往上看,他的背影有些高大。 「电影里会出现很多伴侍,但最重要的没几个。季悠,实话跟你说,我的剧本还剩最关键的高潮部分没写完,着重加强某个伴侍的戏份,提升其人物弧光,在我考虑之列……」 季悠一头雾水:[他说这个做什么哦?] 这话自然是问月魄的。他虽然戴了全息眼动仪,手机也连通了虐渣团的语音,但意识说的话,只有月魄能听见。 月魄:[当然是忽悠月神大人啦,他对大人不坏好心!月神大人,别跟他废话,直接栓狗链!] 「我知道,即便你能有机会出演引魂歌,也不会暴露真实身份,毕竟这是陆文要求的。」 「不过,若我把最重要的伴侍角色给你,凭你和角色的契合度,必然会十分出彩。到时适当运作一番,再把身份曝到网上,非但不会引起陆文反感,反而能洗白你全网黑的形象。」 「季悠,你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吧?」 但凡一部好的影视文学作品,配角除了鲜活饱满,还要令观众唏嘘不平。卓维薪对自己的剧本很有信心,按照他的经验,凭藉季悠和角色的契合度,饰演的伴侍摘几个最佳配角提名奖不成问题。 对于急需打一场翻身仗的季悠而言,这可谓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卓维薪说完好一阵,背后也没发出什么动静。 换成别人,不管真心假意,早就贴上来了。 这让他有些奇怪。 莫非,季悠真对陆文这么忠诚? 卓维薪转过身,隔着桌子,青年仰脸望来的面容直直撞进他心底,让他不由得唿吸一滞。 不知何时起,季悠时时刻刻覆盖整张脸的面罩摘掉了,白皙无暇的面庞笼罩在窗外射进的光线中,笼罩着一圈圣洁的光晕。 令人忘却一切。 [我靠,吓死个人,这么粗的虚红!]月魄惊嘆道。 就在卓维薪转身时刻,它施展法术激发姻缘眼,只见三条粗壮如龙的虚红从男人情痣中拥挤而出,在包间被盘踞成团,好似千年榕树的老根。 难怪月神大人说他是极品恶桃花。和他比起来,赵坡、李管家和喻恺的虚红不过是毛毛细雨罢了。 [拴上了拴上了,狗链栓上了!]月魄又叫。 昏暗视野中,一道细若髮丝的黑色煞线从季悠方向延伸而出,一点点靠近卓维薪的情痣。那三条虚红好似不安地蠕动了几下,莫可奈何,只能眼看煞线一点点钻入情痣。 季悠眨了眨眼:「坐下哦。」 出乎意料的是,卓维薪没动。他脸上不自禁流露出的痴迷神色竟在一瞬间收起,除了一双眼睛眸光亮得吓人,表情中丝毫找不出失去理智的痕迹。 卓维薪靠在窗户玻璃上,双手抱胸,俯视季悠:「我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问月魄:[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哦?] 若有五官面目,月魄此刻的下巴估计都掉到地上去了,没回答季悠的问题,反而问道:[……怎么回事,狗链不管用了吗?他敢不听大人的话哎!] 季悠又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嘆口气:[煞线好像太细了哦,比其他人的都细很多。] 他软弱无力的神情落在卓维薪眼中,恰好印证了卓维薪的判断。 卓维薪笑了起来,舌尖忍不住抵住一线白牙之后,缓缓摩擦。他暧.昧的视线从季悠白皙的颈口缓缓下移,好似能穿透那件雪白的罩衫。 能玩到陆文的老婆,只是想想,都令他创作于高涨。 -------------------- 第45章 为亲情失眠的季先生 【陈语:也就是说,随着煞气消除,桃花煞的威力会减弱,所以煞线才那么细?这么重要的事,小悠你该早点告诉我们的呀!】 【季悠:我也不知道哦。】 季悠回復完,苦恼地摸了摸不存在的髮髻,嘆口气。 他也是第一次染上桃花煞,了解有限。 第89页 频频从后视镜打量后座的阿水试探着开口:「二少爷,碰上什么难事了吗?」 季悠摇摇头:「水哥来得好快哦。」 阿水心虚地张了张嘴,过片刻才说:「大少爷一直打电话催,我连闯几个红灯才赶到餐厅。」 季悠皱眉看过去,会说话的眼眸里满是不贊同:「不能闯红灯哦,很危险的,下次你可以让哥哥直接给我打电话。」 阿水连连点头:「欸。」 约莫二十分钟前,季悠见释放桃花煞也没能掌握主动权,加之卓维薪说话越来越离谱,连手机里旁听的虐渣团都忍不了了,才打电话过来让季悠先撤。季悠便找了阿水。 【小美:我就说卓维薪不是好东西吧,居然当小悠的面提那场直播,要是他眼睛里安了手,恐怕小悠这会儿早被他扒光了……噁心!!!】 那场直播,指的自然是两年前季悠和陆文轰动一时的那场。 【小美:小悠说要走时,他居然还去拉小悠的手!噁心渣男,不能这么容易放过他!】 【陈语:可是桃花煞的威力不能让他对小悠言听计从,怎么办?】 【胡舟:要不直接一点?我认识一些道上的人,给点钱就能把卓维薪教训一顿。】 【陈语:可卓维薪有钱又有名气,这么做肯定又会把警察牵扯进来……】 季悠自然不同意胡司机的建议,打字回覆:【不行哦,不能这么做。】 简单的暴力行为非但不能断掉卓维薪的虚红,也无法确保他后续不会伤害别人。毕竟天才编剧、阳光编剧的名气在这,别说粉丝,即便是不相干的路人都极易对他心生好感,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桃花煞的威力也没他们想像的那么弱,毕竟煞线连上了,只要持续释放煞毒,总有让卓维薪言听计从的一天。 就是比起前几个渣男,更费一点时间而已。 【胡舟:那季先生还要单独见他?我不太放心。】 【陈语:我也不放心。】 【小美:你们又不相信小悠了不是?到底要多少次,你们才肯信啊?小悠可是月老的徒弟,是神明!除了陆文,小悠用得着怕谁?】 …… 车还没听闻,一人重重压住了引擎盖,隔着车窗,都能听到金属盖板在砰然作响。 车门被勐地拉开,季晖不容分说,揪住季悠的后领,一路扯到车库。那架势,看得阿水都不由后心发凉。 「哥,哥哥,怎么了哦?」 季悠摸了摸被领子勒得生疼的脖子,怯怯看向季晖。 却见一方屏幕怼了过来。 「说,你跟卓维薪什么关系?!」 季晖恶狠狠质问这,手指在屏幕上疯狂滑动。从两人同坐一辆车,到两人出现在餐厅门口,走进包间,足足拍了几十张。 虽然拍摄者的手法并不专业,有很多照片都煳了,但足以让季悠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来。 自打这个便宜弟弟回到家,季晖觉得自己早晚要被气出心脏病来,高低得减寿个几十岁。 见季悠慌张模样,他哪里还不懂这些照片的含义?他在办公室收到德海发的信息时,一怒之下连百寸大屏都砸了。此刻更是压制不住怒气,二话不说狠狠扇了季悠一巴掌。 季悠毫无准备,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感受到火.辣辣的脸颊,更是说不出话来。 季晖指着他的鼻子:「季悠,你长本事了啊!还没跟陆文离完婚呢,就跟卓维薪搞地下情?他有老婆有孩子你知不知道?!」 面罩中露出的那张嘴紧紧抿起,那对黝黑乌亮的眸子更是浮起一片水光,但季悠仍是一声不吭。 「你还跟我装可怜?前脚勾搭陆文,后脚勾搭有妇之夫,季家怎么就多了你这个不要脸的玩意!」 「季晖!」 苍老的斥责声从车库门口传了过来,季老太太挣开佣人搀扶的手,不大稳当地快步走过来。 季晖没想到会惊动她,硬生生把更多难听的话憋在肚子里。可他气不过:「奶奶,这回你说什么都不能护着他了!他简直丢尽我们季家的脸!」 啪! 老太太帮小孙子还了季晖一记耳光。 「他是你弟弟!」 季晖不敢相信地看着老太太:「我弟弟更不能干这种丢人的事!再说,他从来都是姓优,不姓季!」 老太太:「你给我滚!」 季晖忍了又忍,可眼前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他忍无可忍了,指着季悠的鼻子:「老子告诉你,再敢见卓维薪,就别再迈进季府大门一步!」 说完,整个人就像一蓬熊熊燃烧的火焰,大步走出车库。 季老太太这才捂住胸口,一手扶住轿车后视镜,大口喘着气。 「奶奶。」季悠忙起身走过去扶她,不料被老太太挡住了手。 那双被皱纹包围的老眼中,满满都是失望。 「小悠啊……」 老太太念叨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仿佛连着嘆气,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转身,落寞地离去。 这日的夜幕落得很快,黑暗包围到车库门口,在惨白灯光的勉力支撑下,没能吞没其中的季悠。 季悠抱腿屈膝坐在地上,下巴支着膝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那里的车位空着,靠墙的地方,静静趴着一条黑黄条纹的挡车器。 第90页 一声不吭,纹丝不动,在那不知默默呆了多少年。 连续六七个小时没吃饭,飢饿感如同飓风过境,程度比起刚回湖滨庄园那一晚更甚。可季悠没有一点出去觅食的心思,只是默默让它在身体内盘旋、唿啸。 因为比它更令人难熬的,是心中那团莫名的酸楚。 和卓维薪私下见面的事,他无从解释,每解释一句,季晖的逼问毫无疑问会跟上一句。他又不是会说谎的性格,进一步说,就算想说谎,一时之间他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别说他,连月魄都束手无策。 可月魄不用承担那份酸楚,令哥哥生气,令老太太伤心的那份自责。 等到半夜,法力耗尽的月魄撑不住睡着了,季悠还睁着眼睛,无神又似有神地盯着那条挡车器。 书灵冒了出来:[人生内无贤父兄,外无严师友,而能有成者少矣。站在尊兄角度考虑,言行若此不可谓不.良药苦口。只可惜,他不知月子难言之隐。] 季悠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书灵又道:[小生有一事不解,还请月子赐教。] 他等了等,季悠终于有回应了:「你说哦。」 书灵:[前日试镜,月子扮演那伴侍时,将那角色刻画得入木三分。敢问月子如何做到内里生机全无?] 季悠眨眨眼,视线依然放在挡车器上:「就像它哦。」 书灵不解其意,正要再问,季悠的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竟是卓维薪:「明天下午训练后,去我别墅,怎样?」 卓维薪的声线有些沙哑,语气更是暧.昧。但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季悠的回答。 「季悠?」他叫道。 季悠的手机平放在膝盖上,盯着屏幕上「卓维薪」三个字,过了几分钟,才低低应了声:「好哦。」 不论如何,桃花煞是必须要消除的。 * 「饭做好了吗?」 「还差一个丝瓜。」 「我先把菜拨出一些,让丰丰回房吃吧。」 「妈,我已经提前匀好了,给您。」 「手脚快点,他快回来了。」 「哎,丰丰呢?丰丰?丰丰!」 一扇打开一道缝的防盗门内传出手忙脚乱的声响,片刻后,几双脚步声一同涌向门口,防盗门被勐地推开,从里跑出的三人同时一滞。 几米外,卓维薪抱着三岁的儿子,正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看过来。 三人忙垂头站定,给他让出一条回家的通道。 可卓维薪没动,食指轻轻拨动着儿子的嘴唇,而后伸进去,摸了摸细碎的童牙。 「丰丰饿了没?」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让妻子浑身一哆嗦,忍不住走上前:「我,我带丰丰去吃饭。」 她抬起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心里,已然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没有谁会喜欢挨打,更没有人会喜欢违逆人伦的凌.辱,可儿子实在太小了,他才三岁,才三岁…… 恐惧如同黑暗无底的深渊,而卓维薪简简单单的一瞥,就让她坠.落一半。 「求,求你……」妻子说,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可不知为何,预期中的暴虐没有降临,卓维薪只是嫌恶地扔下一句话,便把儿子塞到她怀里。 「那么看我干什么?」 搞得他像个十恶不赦的人似的。 见前面守门神似的两老,他脸色更加不耐烦,一进门,便把砰的一声把防盗门甩上。 这个家里怎么这么多多余的人?卓维薪烦躁地想着。 连满桌丰盛的饭菜都是那么碍眼。 卓维薪干脆进了书房,打开笔记本,光标停在只标了「结局」两字的空白文档上,片刻后,又挪到那个光线昏暗的视频上。 该出现在这个家里的,除了自己,还有他,也只有他—— 季悠。 -------------------- 第46章 叒成为老婆的季先生 「二少爷,您怎么能自己坐地铁走呢?大少爷要是怪下来,我……」 「哥哥不会怪你的哦,不用担心的,水哥。」 要怪,也只会怪自己吧。季悠心想,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挂断电话。 昨夜只睡了几个小时,今天又赶早起床,免得碰上季晖又惹他生气。季悠脑子混混沌沌的,出地铁时还被人不小心撞了一跤。 不过早上到有个好处,不用跟那么多人挤电梯了。 他定好十点闹铃,趴倒直播棚里的桌子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一人一狗出现在今歌大厦这种工作场所,自然引起许多人注意。尤其是在对方径直走进董事长专梯时。 察觉背后密集的目光,卓维薪回过头,笑着大方地跟大家挥了挥手,才按下顶层按键。 「哇,是卓大编剧哎!」 「好帅,牙齿好白,难怪被叫作阳光男神!」 「哪有我们陆哥神,招招手就让阳光男神跑来求合作了,还有于蒙大导演,和经宇大影帝……」 「那当然,咱陆哥可是国民男神。」 「你们不要命啦,叫董事长!」 陆文正打算去楼下试镜间,卓维薪牵着狗出来了。 洁癖如他,竟然第一时间弯下腰,摸了摸杜高犬的颈毛:「缪斯?」 卓维薪笑着点头。 第91页 陆文站起身:「巧了,我以前的,叫泰斯。昨天怎么不等试镜结束就走了?」 卓维薪点了点缪斯,语气宠溺:「还不是它生病了,急着送医院,就没顾上跟你说一声。它可是我命.根子,陆总见谅则个。」 陆文笑了笑,又抹了把缪斯的颈毛:「没错,是命.根子。」 两人一同返回电梯,陆文又说道:「录用季悠的事,我仔细考虑过……」 「哎陆总——」卓维薪不等他说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是你陆总,自己答应的事可不带反悔的啊。再说了,季悠适合伴侍的角色可是有目共睹的,陆总硬要把他拿下,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这话让陆文轻轻皱了皱眉,视线余光落在温驯的缪斯身上,便没再开腔。 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除了中间午餐,陆文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卓维薪早已注意到他频频拿起手机,不露声色的撇眼过去,只见他在标记着「2210」的视频里点进点出。 2210,正是季悠在今歌大厦的直播棚房号。 看来,陆文也不是完全不把老婆放心里嘛。 卓维薪悄然一笑,下腹涌起的燥热让他的舌尖不自禁舔了舔牙根。 试镜结束,保安清场,陆文先回了一趟顶层,给谷秘书交代完工作,又坐专梯去了197层。 走廊最里侧的游测房外,专门派来给季悠签到签退的女员工见他来了,忙站起身,见陆文压压手掌,便又坐下。 游测房是实墙,只有外人能通过墙上屏幕看到里面,里面的人却看不到外面。 卓维薪也好,季悠也罢,都不知道隔着一道墙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墙上的屏幕分左右两个部分,左侧是卓维薪在游测房里,指导季悠如何操作全息设备,而右侧,则是引魂歌名为无剑山的山巅小镇,是游戏玩家刚进入游戏时可选的场景之一。 宽阔整洁的石板路上,站着季悠的全息影像——那是一个衣服上绣着特殊徽记的伴侍,金属面罩之下,身形修长。随着动作起伏,伴侍的抹黑长髮随风而动,飘逸俊秀。 卓维薪聪明,短短时间内已然对游戏的全息操作都练得十分熟稔,教导起季悠,也是面面俱到,无可挑剔。 可不知为何,陆文的剑眉越皱越紧,连只能看到他背影的女员工,都感受到了一阵阵散发出来的冷意。 三天试镜下来,录用的演员已经不少,可偏偏亲自培训季悠? 陆文心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又浮了上来,盯着屏幕中的卓维薪看了好一会儿,才沉默地转身离开。 「如今全息游戏早就算不上新鲜了,但肢体和表情自由度像引魂歌这么高的,敢用全息拍摄的路子直接在游戏里拍戏的,只此一家。所以熟练全息设备的操控方式,找到一套最适合你自己,也最适合展现角色特质的操作方法,是基本要求。」 卓维薪说着,两手握住季悠的腰带。 整套设备分三部分,一是连接神经元的头冠,好似髮带;二是系在腰上的360度动作传感器,像一条腰带;三是佩戴在眼睛里的全息眼动仪和耳朵里的小巧耳机,季悠已经有了,又分别送了陈语和小美一套。 三部分设备连成一体,季悠整个人都置身在山巅小镇的虚拟景象中,根本看不到在耳边说话的卓维薪。感受到那双手从自己腰间拂过,转而撩起衣角,一点点摸了上去。 酥麻的感觉传来,让季悠涌起一阵不适。 但他忍了。 因为月魄在脑子里叫道:[粗了粗了,煞线果然在变粗!] 他被虚拟形象包围看不见卓维薪,但共用双眼的月魄没这个问题,打开姻缘眼后,可以看见卓维薪和季悠相连的那一丝黑线,在一点点壮大。 就是速度有点慢,截至此时,仍只有一般棉线粗细。 没办法,季悠怕有人意外进入游测房,不敢摘掉面罩。不然煞线的生长速度比起当前绝对数倍不止。 尽管如此,季悠和月魄都暗自松了口气。这说明季悠对桃花煞的判断是对的,只要和渣男接触足够长的时间,这条狗链迟早会积攒到足够的威力。 从蜻蜓点水的触碰,到有意无意的抚摸,再到堂而皇之地把手伸进衣服里,季悠的顺从让卓维薪大喜过望,而指下皮肤显而易见的绷紧和僵硬,更令他躁动难耐。 卓维薪哪里能等到七点训练结束,不到五点,便迫不及待地帮季悠脱下设备,出门后又匆匆跑回,牵上拴在角落里的缪斯。 蓬勃的灵感如泉涌现,一点点浇灌着他干渴的心田。 * 新的百寸大屏第二天便被送进办公室,不等安装工彻底调试完,季晖便不耐烦地把人赶了出去。 他又一次点开阿水的电话,一接通就是怒吼:「人呢?!都他.妈五点了还没接到人?!」 今歌地下车库,阿水战战兢兢道:「二少爷他不接电话……」 季晖:「给老子上去找啊!今天不把人带回来,你们俩一起滚蛋!」 阿水苦着脸看看德海,却见对方看向别处的眼睛一瞪,指着那个方向用口型道:来了来了…… 阿水也看见了不远处走到拐角的人影,忙对季晖说道:「二少爷出来了。」 「一个人?」 阿水:「……卓维薪也在。」 第92页 季晖又一次提高音量:「把他给老子抓回来!」 阿水:「大少爷,抓卓维薪吗?」 季晖差点气毙过去:「抓季悠!」 电话里一个打岔,阿水和德海已然错失抓人的机会,卓维薪的深蓝越野已经驶向出口。 德海指着方向盘,不敢发出声音:追啊! 可就在这时,阿水启动车子的动作一顿,望着越野车离开的方向:「那辆车里一直都有人?」 德海不明所以:「什么车?」 阿水:「就你的车旁边那辆啊!它跟上去了!」 德海这才反应过来,看向跟在越野车后离开的轿车,点头:「有人啊,那司机我认得,陆文的司机嘛,所以我才躲你车里……」 他话声一顿。 阿水愣愣看来。 车厢中静默了片刻,季晖压抑着愠怒的嗓音从听筒中传出:「陆文也知道?」 阿水和德海吓了一跳,忙齐声对电话道:「大少爷,我们马上被二少爷带回去!」 「不用。」季晖的情绪变了又变,此刻好似全然冷静下来,「让他跟着,你们也跟着,别暴露,实时汇报。」 挂完电话,季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偏长的眼眸眯起,像只英俊又美.艷的狐狸。 碍眼的东西要一个一个清除,让陆文知道季悠出.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小悠,时言时语会消息了,她说要给到证据才能发微博,怎么办?」 右耳中传来陈语的话,季悠打开手机,在群里回覆:【什么样的证据哦?】 陈语:「就是上次那些,喻恺拍的照片,赵坡的基因检测报告什么的。」 小美插话道:「可是我们连卓维薪到底怎么渣都还不知道,上哪找证据啊?」 「只能让季先生想办法当面问出来。」胡司机说,他跟在越野车后方,说话时伴随着沉闷的车辆行驶声。 他刚说完,又补充道:「但季先生不能轻易问,除非卓维薪完全被桃花煞控制,不然容易有危险。季先生,煞线够粗了吗?」 季悠看了开车的卓维薪一眼,在手机上回覆:【不知道哦,姻缘眼消失了。】 刚点下「发送」,一只散发着热度的手突然从左边伸来,绕过季悠脖颈,从他右耳上摘下耳机。 季悠赶忙关掉手机屏幕,卓维薪已经把手缩了回去。 他盯着指尖黑色的小巧耳机看了两眼,含笑的目光扫向季悠。 耳机里,虐渣团还在商量着怎么跟卓维薪套话。直到一分钟后,小美从云端视频里发现这一幕,尖叫出声,随后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身前的平板屏幕上,卓维薪带着古怪笑容的脸侧对这季悠,那只耳机,正好被他捏在指尖。 「我就坐在你旁边,听我说话不好吗,为什么要听音乐呢——」卓维薪的声音从平板扬声器中传出,「老婆?」 -------------------- 第47章 诡异烛光晚餐中的季先生 不只虐渣团,月魄的心都卡到了嗓子眼——当然,如果它有心和嗓子的话。 直到卓维薪把耳机放到季悠手上,说出那句:「我就坐在你旁边,听我说话不好吗,为什么要听音乐呢,老婆?」 [wuli乖乖,吓死宝宝了!]月魄大口喘气。 季悠倒还好,乖乖巧巧收起那只耳机,还冲卓维薪笑了一下。 「老婆好像话想要问我。」卓维薪说,伸手捏了捏季悠面罩下的脸。 季悠没躲,点头:「是哦。」 卓维薪忍不住又摸了把他柔滑的脖颈:「老婆尽管问。」 季悠:「你喜欢怎么玩?」 车身蓦地一顿,卓维薪不自觉踩了脚剎车,引起后方车辆一阵急促的鸣笛。 他忙踩下油门,等车子恢復稳定,才惊奇地看向季悠,轻笑:「老婆好直接。我喜欢直接。」 他顿了顿:「老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季悠苦恼地去扶不存在的髮髻。这个问题是耳机被拿下来前,听小美说的。本想从卓维薪的癖好里找蛛丝马迹,不料得到这样的回答。 卓维薪注意到他的动作,关切道:「老婆头疼吗?」 季悠摇头不语。 卓维薪转而拿住话题主导权:「老婆和他……陆文,都怎么玩?」 这个问题让季悠顿时响起陆文高大冷峻的模样,漂亮的桃花眼睁得熘圆。 卓维薪见了,醋意上涌,冷哼道:「和我玩才刺激,保老婆尽兴。」 这是个追问的好时机,只要问出卓维薪的癖好,保不齐就能循着蛛丝马迹摸到证据所在。可那个高大的身影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季悠突然间不想问了。 这副乖巧又温顺的模样让卓维薪愈发心痒难耐,脚尖一踩,越野车轰鸣着超车,又引起一片急促鸣笛。 卓维薪的别墅也在京市南郊,虽然同属一个别墅区,但距离陆家的湖滨庄园距离不近。那是座三层独栋,大面积採用深褐色石材和宽阔屋檐,是明显的赖特风格。 自从买来后,这处别墅成为了卓维薪最私密的天地,除了家人,从未带外人来过。 季悠是第一个。 ——当然,在此时的卓维薪看来,季悠才是唯一的家人。 别墅并非无人,有个卓维薪一早便请好的米其林大厨。 第93页 按照卓维薪八点用餐的要求,大厨这会儿刚准备好烛光晚餐的配餐。见主人带着客人不到六点便到,大厨忙把腌制好的牛排放上烤盘,不料卓维薪一看见他,便把季悠护在身后。 「滚。」卓维薪说。 大厨不明所以:「卓先生,现在就用餐吗?」 卓维薪没好气地瞪他:「让你滚听不懂?fuckoff!」 大厨虽是个白人,可中文流利,多少算中国通。见卓维薪如此不可理喻,脾气也上来了,嘟嘟囔囔骂着「该死的有钱人」,连厨师服都没换下,便开车走了。 卓维薪这才把身后的季悠放出来,柔声安慰:「这些来路不明的男人都在偷偷觊觎老婆,只有赶走,我才能安心。老婆别担心,我厨艺很好,不会让老婆饿着。」 他反锁别墅内外的门,把季悠按在沙发上,撸起袖子走进厨房。 夜幕降临到窗外时,几只西式圆盘也摆上了餐桌,烛光亮起。 卓维薪把季悠牵到餐桌边坐下。 季悠本来挺饿的,可一看桌上的东西,半点食慾都没了。 三只形状各异的盘子,一盘是绿油油的汤,一盘是青碧碧的沙拉,剩下一盘是血煳煳的牛排。 其中牛排最令人倒胃,只煎了一面,另一面的纹路上,还不断渗出血水。 空旷的别墅里只点亮了一圈昏黄壁灯,偌大餐厅的正中央,更是只有餐桌上一盏三插烛台。三根白烛无力驱散黑暗,只能堪堪照亮桌对面笑容愈来愈盛的男人。 额头眼睑在男人脸上投下成片阴影,让他的笑容与其说温柔,不如说阴森。 气氛烘托到这,卓维薪满意了,月魄却害怕了。 月魄:[月,月神大人,赶紧动手得了,这房子跟鬼屋似的,瘆死个人!] 季悠摇摇头:[不行哦,这里很多镜子。] 他所指的镜子是指所有可以照射出他容貌的事物,譬如卓维薪背后立柜的黑色玻璃门,和左侧不远楼梯上的玻璃栏杆。 全息眼动仪一旦从这些东西的表面,把他的容貌拍摄进去,观看视频的人就存在沾染煞毒的风险。 即便桃花煞威力减弱已成事实,但季悠不敢冒险。 季悠的摇头让卓维薪会错意了,作出一副伤心作态:「老婆是嫌弃我厨艺不好吗?味道真的不错的,老婆尝尝就知道了。」 卓维薪探过身,去过季悠身前的牛排,拿起刀叉,没几分钟就把一整份牛排切割殆尽,送回到季悠身前。 本就鲜血淋漓的牛排此刻愈发血肉模煳,不光是月魄,连观看云端视频的虐渣团都差点吐了。 别墅外不远的一颗树下,胡司机看着手机画面,摇头:「不行,这傢伙看着就危险,我不放心季先生。」 陈语也表示贊同,在耳机里道:「我也是……」 眼动仪拍摄下来的画面太过诡异,此时此刻,连向来笃信季悠遇神杀神的小美都没再表示反对。 见卓维薪开始吃自己那份牛排,开阖的嘴唇上溢出惊悚的暗红液体,胡司机终于忍不了了,一把推开车门。 却听陈语突然道:「等一下!」 陈语:「卓维薪他好像要说什么……」 见季悠对身前美食依旧无动于衷,卓维薪露出一丝沮丧神色,很快又露出笑容,端起醒酒器,给季悠倒了一杯红酒。 「我知道了,老婆是不是怪我没有早点带你来这里?我承认,在老婆之前,这处秘境里还来过别人。」卓维薪端起酒杯,杯中红酒的颜色和他嘴唇边上的高度相似,仿佛也是从牛排里挤出来似的,「老婆,我老实跟你交代一位,你陪我喝一杯酒,就当原谅我,好不好?」 他语气诚挚,可眼神中跳跃的更像是灼.热火光,不是赔罪,而是在邀赏。 月魄顿时想到了李管家那一.夜,饿急眼的月神大人跟疯了似的喝酒,一边喝,还一边说月老不允许他喝酒。 因为喝完酒后,乖巧呆萌的月神大人仿佛变了一个人。 这让月魄左右为难起来,一方面既想让季悠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另一方面,又希望那晚陌生的月神大人再度降临,那样的他在吓人的同时,也给了它莫名的安全感。 踟蹰不定中,月魄看到季悠那只纤白的右手捏住了高脚杯。 「好哦。」季悠说,主动往卓维薪的杯子上一砰。 本该清脆悦耳的玻璃声响彻在寂静的别墅里,显得尤为诡异。 卓维薪还没开口,季悠便主动喝了半杯。 卓维薪面露惊喜,兴奋难耐地将杯中红酒一仰而进,左手握住季悠的手:「第一个带过来的是我妻子,当然,那个女人是我名义上的妻子而已,如果我早点遇到老婆,绝对不会和她结婚的。」 月魄奇怪道:[他买的别墅,带他老婆过来很正常吧?这算交代?] 但渣男会这么说,事实绝对不只话里这么简单。 「你对她做了什么哦?」季悠问。 卓维薪故作神秘地摇头笑:「一会儿老婆就知道了。我已经交代完一位了,老婆,你还有半杯酒没喝呢。」 季悠二话不说喝掉了杯里剩下的酒,杯脚还没落到桌面,卓维薪已经端起醒酒器又倒上。 「老婆。」他叫着,眼睛却落在红酒杯上。 之前半杯酒下肚还不到一分钟,季悠又端起杯子,喝下半杯。 第94页 卓维薪这才眉开眼笑:「第二位是那女人的老爸,五十来岁的老男人了。不过他家基因不错,我刚认识那女人时,他爸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 月魄感觉不对劲了,只见卓维薪说完,便把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催季悠喝酒。 季悠又一次干脆喝了。等卓维薪倒好第三杯,甚至不用他提醒,季悠便把一整杯酒喝干了。 卓维薪眼眸里跳动着渴望的火焰,视线忍不住顺着季悠嘴角流下的酒渍向下延伸。可他是重承诺的君子,答应老婆的事,必须做到。 「第三位,」他说,「是那女人的老妈。和她老公一样,她也是模特出身……」 卓维薪还没说完,季悠突然站起身,端起半瓶未倒的红酒:「我把剩下的都喝了,你告诉我,你对他们都做了什么。」 只听说话的语气,月魄就意识到此时的月神大人已经不是几分钟前的月神大人。 可惜,卓维薪丝毫没有察觉到对面青年的面罩下,掩藏的危险。 「我什么都听老婆的。」 在他炙热的眼神中,季悠仰起头,半瓶红酒从修长脖颈中灌入,些许殷红酒渍顺着下巴淌下,沾湿了面罩,也染红了他身上雪白的帽衫。 好似一抹极热的鲜血,挥洒在白茫茫雪地上。 酒瓶放下,卓维薪一把拉住季悠的手,走向几米外的楼梯。 但他并非去往亮着壁灯的楼上,而是去了一团漆黑的楼下。 「老婆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这下面,我这就带老婆去。」 卓维薪热切地说,生怕季悠反悔似的,手中不自觉加大了力道,不容抗拒地将他拖入黑暗之中。 -------------------- 第48章 第三次直播的季先生 【时言时语:抱歉,这个瓜我锤不了。】 她的回覆让陈语不由一怔,扭过头,看向平板中的呆立在「玩具房」中的季悠。 下意识地,她直接给时言时语拨通了语音。 「为什么,他就是个人神共愤的人渣,为什么锤不了?」陈语激动的质问引起了小美注意,也凑过来。 时言时语:「清官难断家务事,法律也是。更何况,这事一旦曝到网上,对受害者的伤害更大。」 陈语:「难道就任由卓维薪继续作恶,继续伤害家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时言时语说,「这个情况和前两次不同,不能粗暴地推动舆论,相反,需要仔细收集证据,直接走相对隐秘的法律程序。」 小美抢着道:「我们发给你的视频难道不是证据吗?他都亲口承认了,而且你也看见了,地下室里都是什么玩意!」 时言时语嘆了口气,可声音依旧冷而理智:「你们再去听听,他所谓的亲口承认,有实质内容么?他的别墅带家人过去,这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吗?再者,地下室里的东西,说白了是再正常不过的商品罢了。」 听陈语和小美都沉默下去,时言时语又道:「我相信你们,我可以给受害者介绍律师、提供起诉卓维薪所需要的一切帮助,但和前两次一样动用舆论——抱歉,我不认为这是理智的做法。」 语音挂断后,陈语和小美依旧无言了片刻,胡司机连线旁听了个大概,问道:「既然如此,我先把季先生接出来?后面再想办法搜集证据。」 「不行,时言时语的话有道理,可按她的话做,对小悠没任何意义!」小美始终站在季悠的立场看问题,「只有直播才能让渣男彻底身败名裂,让最多的人知道卓维薪的真面目,才能消除小悠的煞气!」 陈语犹疑道:「可是真的直接把视频发布出去吗?卓维薪确实没直接说他到底对家里人做了什么,万一到时他辩解说视频是剪辑或者配音的,找人起诉小悠,不是反而害了小悠吗?」 三人一筹莫展时,视频里的卓维薪突然凑近镜头:「老婆知道最刺激的是什么吗?」 「你说。」季悠的声线一如既往地清亮,但口气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可词句太短,一时间让人难以分辨。 卓维薪满脸兴奋:「老婆等我,我马上回来。」 话音方落,扬声器中突然响起季悠的声音,吓了陈语和小美一跳。 想来是一分钟的延迟里,季悠戴上了耳机。 季悠:「小语,发给时言时语了?微博发了么?」 陈语顾不得琢磨季悠的语气变化,抓紧时间交代完时言时语的反馈。原以为按季悠的性格,多少也会纠结一阵子,不料她最后一个字刚说出口,季悠便拿了主意。 「我没时间和他耗,直接开直播。」 「陈语开直播定格画面预热,小美剪辑云端视频,把卓维薪提及家人部分全部剪掉。从吃饭到现在,剪完后估摸能剩三分钟时间,紧凑一点。」 「等下卓维薪回来,不管发生什么,小美立即上传剪完的视频,我会拖延他三分钟。」 「再之后,不管发生什么,继续剪辑、上传视频,原则只有一个,不透露卓维薪家人和我的身份。」 「听明白了?」 最后一句话,季悠连问了两次,陈语和小美才把逐渐长大的嘴合拢,连连点头:「明白了!」 * 200万的粉丝数,在明星网红云集的禾子直播不算显眼。 令人吃惊的地方在于,即便主播主页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视频,粉丝数却在持续增加,短短十天内,便突破300万大关。 第95页 对于一个未签约、从头到尾只直播了两次的直播帐号而言,可谓直播史上一大奇观。 没有视频就没有可留言的地方,粉丝们被迫无奈,只好给主播发私信,询问各种问题的都有,但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渣男3号什么时候登场。 虽然主播一次都没回復过,可粉丝们依旧乐此不疲。 毕竟想拉名人下马,主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不光是主播,连网民都深谙其道。 果然,10月10号这天夜里七点,正是广大社畜们下班或准备下班的时间,「是渣男哦」直播号悄然开播了。 设置特别提醒的粉丝迅速涌进,不到一分钟,便已聚集十几万观众。 三分钟后,观众人数直线突破破百万。 然而弹幕上一片雾水。 【这是啥?直播预热?】 【我虐渣英雄呢?我飒气姐姐呢?】 【厉害了厉害了,上百万人盯着一张a4纸看半天。】 …… 直播画面定格在一张a4纸上,上面只有八个字:直播预热,敬请期待。 陈语关闭主播麦克风,不安又兴奋地对小美道:「观众破百万了,唿——卓维薪回来没?」 小美恰好从云端视频中看到卓维薪的身影,连忙点头,用安装好的插件导入剪辑好的视频。 她来不及说话,更没时间欣赏直播过程,捏了捏食指,又开始飞速剪辑起新增的云端视频。 【开始了开始了!】 【光线怎么这么暗,渣男到底是谁,我好急!】 【肯定是主播对面那个啊,虽然看不太清,但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眼熟才正常,能入主播眼的高低得有点名气吧。】 昏暗的直播画面中,烛火跳动,将桌面对男人的脸衬得忽明忽暗,不甚真切。 「老婆是嫌弃我厨艺不好吗?味道真的不错的,老婆尝尝就知道了。」 男人说完,起身前探,端过主播身前的牛排。在这一瞬间,烛光照亮了他的脸。 【我靠阳光编剧!】 【阳光?卓维薪?这一期渣男是卓维薪?!】 【吧,卓维薪可是娱乐圈模范老公,天天在微博晒老婆孩子!】 【啊啊不要搞我男神啊!】 弹幕一片震惊和哀嚎中,卓维薪已然切完一份牛排,放回到主播身前。 这时镜头在牛排上定格了几秒,鲜血淋漓的肉块顿时引起弹幕一阵呕吐。 【yue!!!这特么是生肉吧?】 【茹毛饮血!西方人都没这么吃的!】 【这是阳光编剧?阴间编剧吧?】 镜头给到卓维薪唇边溢出的血渍时,弹幕风向开始变了。 然后是卓维薪三次给主播倒酒的镜头,衔接紧密,但画面话画面之间存在明显的顿挫感,剪辑手法显然并不高明。 弹幕风向又变,出现了争执。 【假直播?明显是处理过的!】 【要么是卓维薪配合演出,要么是主播在胡拼乱凑,抹黑阳光编剧,不管是哪种,明摆着卓维薪都不是渣男。】 【ls想多了,可能被剪掉的部分涉及到主播个人隐私而已,我站主播!】 【我也站主播!从赵坡到喻恺,主播都没锤错人!】 【ls一说我想起来了,时言时语没发博啊,她俩不是打配合的吗?时言时语不站出来,是不是说明主播这次虐渣站不住脚啊?】 …… 弹幕吵作一团,预先剪辑好的三分钟视频也过去了一半。卓维薪站起身,拉着主播的手走向楼梯,幽深黑暗的地下室让弹幕稍稍安静。 可随着灯光亮起,观众再次沸腾起来。 【嚯!原来实锤在这!】 【吾哩乖乖,这辈子头一次见到这么气派的玩具房!卓维薪不是背地里偷偷卖这玩意儿的吧?】 超大的地下空间中,琳琅满目的「玩具」遍布每一个角落,见者脸红。 可观众中同样存在相对理性的人。 【这不能说明什么吧?管他是仓库还是买家,喜欢这些东西又不犯法。】 【但是过分喜欢容易干犯法的事哦——】 …… 预热用的三分钟视频终于播放到头,直播间左上角,观看人数已然超出了粉丝数,还有许多网友通过各渠道迅速散播开的消息,纷至涌来。 陈语抽空看了眼左上角疯狂跳动的观看人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问:「下一分钟内容剪辑完了?」 小美比了个ok的手势,紧紧抿住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吐出来。 陈语一直分心看云端新增视频,知道她忍受着多大的心理折磨,给她分担压力:「我来看需要剪辑的点,你直接改,速度快些。」 直播画面里传来一声犬吠。 镜头随着主播的视线下移,一直黄白相间的杜高犬吐着长舌,仰起头,低低哼鸣。 隔着屏幕,观众都能感受到野兽身上莫名散发出的兴奋感。 【这不是卓维薪家的缪斯吗?他老在微博里晒,说缪斯是他的灵感之源!】 弹幕中立马有人指出来。但此刻,屏幕上方的弹幕稀疏了许多,第一视角下,观众仿佛化身主播,等待看卓维薪葫芦里到底埋着什么药。 满屋子的玩具,和一条狗。 卓维薪牵着缪斯走到墙边,那里是一张空荡荡的长条办公桌,他从包里取出一件件东西,一一摆放到桌上,端端正正,整整齐齐。 第96页 笔记本电脑,菸灰缸,未拆封的新烟,金属打火机,一瓶开盖的红酒,一只残留着殷红液体的高脚杯——想必是从餐桌上拿过来的。 【什么鬼,阳光编剧要在这个鬼地方创作?】 【我知道了,卓维薪在採访里说过,他是灵感型作家!】 【没错,看来他是故意布置这样的环境来刺激灵感的。】 桌边布置妥当,电脑开机完成,卓维薪又从包里取出一只小小的喷雾剂,一步步靠近尽头。 观众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如此扭曲和狂热,不但与平素阳光的形象毫不相符,放到大街上,甚至是足以让路人直接报警的程度。 然而这副尊荣的他对着镜头跪了下来:「老婆,求你,最后一部分内容,我需要灵感,只有老婆能给我足够的灵感,求你……」 属于主播的纤白右手抚摸着卓维薪的头顶,一点点向下,转而拿过他手中的喷雾剂。 瓶身凑近眼前,没有标籤,压根不知其中装着什么液体。 妩媚酥麻的声线响起:「这里面是什么?」 「荷尔蒙剂,只是荷尔蒙剂。」卓维薪发红的眼睛里都是渴望,「老婆,求求你帮我,好不好。」 【荷尔蒙剂是什么?谁能出来解释一下??】 【我百度了!】 【用不着百度,我去,这玩意在养殖场很常见……卓维薪这么渣啊!】 绝大部分观众都一头雾水,画面中,属于主播的御姐声又响了起来:「不亲身体验,这种刺激怎么够呢?起来。」 卓维薪神色一愣,明显表达出拒绝的态度,可不知主播做了什么,那迟疑的态度在一番挣扎后,颓然败退,变作进一步的狂热。 卓维薪顺从起身:「好,有老婆看着我更刺激,更刺激。」 主播:「转过去。」 卓维薪不只转过去了,还解下了裤带,整个人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嘴上说着:「老婆就是我的缪斯,你就是我的缪斯,知道吗,老婆,我最爱你了……」 【我的眼睛!】 【主播疯了,不是,卓维薪疯了!】 【禾子也疯了!】 无数条密密麻麻的弹幕遮掩住了屏幕,最下方露出的一线空间里,白色喷雾昙花一现,迅速隐没入昏暗光线中。 镜头外的犬吠声再度响起来,夹杂着躁动的低咆。细细的摩擦声响起,缪斯拖着牵绳沖了过来。 -------------------- 第49章 渣男粉碎机季先生 比起国庆前的喻恺直播视频,卓维薪的视频存在时间更短,短到直播结束后,还不到十分钟,视频便被禾子后台直接删除。 但它引发的震动是喻恺难以企及的。 毕竟一个只是几百万粉的网红企业家,另一个,则是坐拥千万粉丝的天才编剧,网络人气不输任何顶流。 短短时间内,霸占热搜第一的引魂歌被挤下王座,「卓维薪」三字热搜冲上第一。引魂歌甚至连第二名的位置都没能守住,因为「阳光坠.落」的词条,紧跟着沖了上来。 视频太过敏.感,不知道多少条描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的词条都被平台直接屏蔽,只有这两者得以存活。 无数错过直播的网友涌进热搜,被模煳的文字和模煳的图片震惊得无以言表。 无数人按图索骥找到禾子上的主播,只能对空荡荡的主页望洋兴嘆,而后果断地按下「关注」。 无数私信雪片般涌进后台,惊嘆者有之,佩服者有之,辱骂主播亵渎偶像者也不在少数。 无数网友想尽办法联络时言时语,事发至今,这位被冠以「清风斗士」的微博大v始终保持沉默。 更有数不清的秘密网络渠道里,那则视频化成一道道数据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扩散四方。 所有人看到视频的一瞬间,都不约而同涌起一个念头:不论是真是假,卓维薪这辈子都难以翻身了。 无论是网络上,还是生活中,他将活在无数人指指点点的地狱里。 * 禾子总部,总裁办公室里的季晖双眉拧成麻花,盯着正前方的百寸大屏。 安装工还没有调试完,屏幕里只有影像,没有声音。可陆文那张气定神闲的大脸,足以让季晖气血上涌。 「你老婆出.轨了,你不是派人跟踪了吗?怎么还没动静,你手底下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还没过来跟你汇报?」季晖念念有词。 屏幕里的陆文正在接受一场直播专访,专访主题毋庸置疑是时下大热的「引魂歌」。从七点到七点半,专访过了整整半个小时,季晖也观察了半个小时,都没从陆文的言行举止中发现半分异常。 这个人渣,对他弟绝对没有半分感情,不然怎么会发现季悠出.轨了,都派人跟踪了,还这么坐得住。 季晖的耐心终于彻底耗尽,一想到自己放任弟弟和有妇之夫独处了这么长时间,他整个人都狂躁起来。拿起手机正要给阿水打电话,不料手机屏幕上挂着一长串的未读消息。 还有一长串的未接来电。 季晖这才想起来,过去的半小时里,他嫌手机吵得慌,直接静音了,还把固定电话的话筒都拿起来放到了一边。 办公室门都被他反锁了。 可手底下的人再无能,会这么没有眼力劲? 第97页 季晖没去管未读信息,直接拨通阿水的电话,同时在固话上按下快捷键。 秘书第一时间接起:「晖总。」 季晖还没说话,手机也接通了,他顿了顿,捂住固话话筒对手机喊道:「立刻,马上,把季悠从那里弄出来!」 手机里响起一声急剎,阿水略带慌张的声音响起:「大少爷,二少爷已经出来了,他……」 阿水顿了顿,手机被德海抢过去,瓮声瓮气说完:「二少爷上了陆文司机的车。」 季晖一怔。 什么意思,季悠知道陆文派人跟踪他? 可就算是发现了,他脸皮真厚到可以大大方方上人家的车? 这时,门口处又响起了敲门声,比起之前,更加急促。 见季晖还不开门,数次来到门外的副总裁忍不住提高音量:「晖总,出事了,这回是卓维薪!」 季晖终于走过去开了门,向来鲜活的表情难得露出一丝呆滞。 「什么意思,卓维薪出什么事了?」 那傢伙不是跟他弟在一起呢么? 视线余光中,只见大屏幕上,陆文俊脸的下方出现一行字:天才编剧亲自操刀的引魂歌剧本接近完稿! * 话筒上挂着一个彩色标籤,上头「京市头条」四字说明了专访媒体的重量级。 与这家媒体一样,陆氏集团和今歌游戏发展到现在,离不开京市政府的倾力支持,这也是陆文在百忙中还能抽空接受这个专访的原因。 主持人按照事先商量好的问题清单,先採访了引魂歌游戏的开发进度和大电影的筹备问题,陆文不但一一作答,还适当给了些从未披露过的独家爆料,让主持人深感此行不亏。 「陆总,截至今天,试镜进度过半,听说不光是文娱界,连其他行业的从业者都对试镜十分踊跃。不知截至目前,陆总可有遇到十分心仪的演员?」 这个问题让陆文微笑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收敛半分,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人影驱逐出去,而后笑道:「当然有。引魂歌是玩家对抗喰魔的游戏,电影里不可避免存在大量动作戏,今天来试镜的人当中,就有一位来自武术世家,我和于导、卓编都对他十分满意。」 「陆总描述得好笼统,现在还保密呢?」主持人说笑一句,「提起卓编,坊间传闻他只用七天假期就创作完了引魂歌剧本。这也太夸张了!陆总,这是真的吗?卓编剧的才气也太惊人了!」 对此,陆文没有保密的必要,微笑点头:「论心仪,卓编才是我最心仪的人,引魂歌电影最大的幸运,就是请到他创作剧本。不过需要纠正一点,剧本还没彻底完成,准确来说,是接近完稿。」 主持人又夸张地惊唿一声:「不愧是千年一遇的天才编剧!」 她平復一下唿吸,又问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网友得知我们头条要採访陆总后,在评论底下点赞最多的。陆总介不介意我帮网友们问一下?」 陆文点头。 主持人:「这个问题和前段时间大热的神秘主播有关。有细心网友发现,那名主播虽然在禾子上直播,但至今没打上『签约主播』的标记,这也意味着,她至今还是自由主播。不知咱们今歌有没有意向签下那名主播?或者说,到目前为止,今歌和那名主播有取得过联繫吗?」 想起自己的手机号被对方拉黑,陆文的微笑又微不可察地收敛一分。 「大家都知道,今歌直播脱胎于今歌游戏,以直播游戏开发和游戏竞技在行业站稳脚跟。我们初心未变,虽然这两年招募了不少多元化的主播,但核心还是依託于游戏版块,对事实类主播需求不高。」 主持人琢磨着他迂迴的回答:「陆总的意思是?」 陆文笑着摇头:「不过,今歌直播对有志之士向来秉持欢迎的态度,这点毋庸置疑。不论是那名主播,还是其他有一技之长的朋友,不论何时何地,我们都竭诚以待。」 主持人还要追问,摄像头拍不到的后方,一个媒体工作人员匆匆走了过来,把她叫到镜头外,低声交流了几句。 看到工作人员手机上的画面,主持人在陆文面前竭力维持的优雅荡然无存,差点连话筒都掉落在地上。 陆文正低头看表,余光瞥见这一幕,剑眉微凝。 主持人很快调整好情绪,坐回到位置上,可目光闪烁,似乎不敢直视陆文。 她看着镜头,笑容勉强:「今日的专访到此结束,感谢陆总,也感谢亲爱的观众们,对于引魂歌后续进展,我们京市头条会持续密切关注,及时通报最新信息。」 她话音方落,几台摄像机同时调转方向,不再聚焦陆文。 但摄像师们没有收起机器的意思,主持人也抱歉地和陆文点点头,走到一边,一边清嗓子,一边跟团队比手势。 三,二,一。 「观众们好,接下来为大家通报一则热点新闻。」 主持人的话让刚站起身的陆文顿住脚步。 他握着手机,专访时调成静音的手机上,此时躺着十数个未接来电,和不知道多少条未读信息。 大都来自于谷秘书。 他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主持人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变化,急迫到没时间转场的新闻播报,让他隐隐中觉得,接下来的新闻,和谷秘书频繁来电说的是一件事。 第98页 「大约35分钟前,禾子平台神秘主播『是渣男哦』开启第三次直播,迅速引爆舆论话题。按照网友排序,本次直播的三号渣男,正是拥有天才编剧、阳光男神之称的卓维薪。因直播画面触及法规底线,视频已被下架,但……」 气派的顶层办公室里,主持人传入到陆文耳中的声音,变得空洞又安静。 * 全网沸腾的时候,当事人在一片狼藉中抬起了头。 「老婆。」他叫着。 一片黑暗中,回应他的只有爱犬的吠叫声。 身体里的鲜血好似分成两半,一半从下身涌出,另一半则尽数入脑,令他头痛欲裂,又兴奋难抑。 不远处黯淡的屏幕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手指抠住桌沿,把自己提起,艰难地坐到椅子上。 下身撕裂的伤口遭到挤压,剧痛非但没让他头脑清醒,反而令他看到了一束光。 ——那是他的灵感,他的缪斯。 从事创作以来,他从未有过可以媲美此刻的文思泉涌。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中,他的呢喃逐渐变得疯狂。 「我可以影史留名……」 「我可以文学史留名……」 「我可以青史留名!」 -------------------- 第50章 被亲哥整懵的季先生 今歌大厦顶层灯火通明,所有不在公司的高管都被紧急召回,参加会议。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技术老总终于等来分析报告,刚要开始念,便被陆文抬手止住。 他看向拿进报告的技术骨干:「你来汇报。」 那是名女程式设计师,脸色有些苍白。紧急分析直播视频的半个小时里,她跑去厕所连吐了好几次,最后干脆抱个垃圾桶在怀里,一边分析,一边呕吐。 在座高层们都不知道,卓维薪的众多铁粉里,有她一个。 「视频剪辑痕迹很重,看似只有十分钟,实际应该接近三十分钟。拍摄环境很暗,从四周摆设和有地下室两点判断,可能是一栋别墅,但只有内饰,无法确定是哪个小区……」 技术骨干强忍着一阵阵反胃汇报完,陆文皱起眉:「没了?」 都是些浅显的东西,没有任何帮助。 心知简单的技术报告无法让领导满意,技术骨干特意把最重要的发现留到最后:「5分13秒,有一处地方被消音了。」 陆文亲自拿过遥控器,将大屏上的视频拖拽到相应位置。他神色冷峻,可看着一帧帧画面在大屏上闪过的其他人,无一例外地露出古怪神色。 和这么多同事坐一起看这样一则视频,是所有人想都不敢想的,更何况还是在董事长的顶层办公室。 按照技术骨干的描述,陆文用0.25倍速点开播放,果然发现了端倪。 不到一秒种的时间里,卓维薪叫出「老婆」两字之前,还有两个字被消音了。只是时间太短,又连着卓维薪前后的话,极难发现。 陆文看向技术骨干:「你有什么想法。」 骨干忐忑地咬了咬下唇:「因为主播镜头有晃动,看不清卓维薪说这两个字时的嘴型……董事长,我可以尝试着去除消音,就是会多费一些时间……也不敢保证能成功。」 说完这句话,她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倒不是陆文——自打入职以来,她从未见过或听人说过董事长发火,而是她的上级领导。 果然,技术条线老总一拍桌子就起身,还没开口呢,就被陆文冷冷的目光压了回去。 陆文食指点了点桌面:「视频上传到禾子经过压缩,不是原片,去消音确实有技术难度。把你手头的工作移交给别人,精力全用在这件事上,去吧。」 省下一顿骂,骨干心里感激极了,忍下不适,提高音量应了声:「收到!」 见她这么激动,桌上人的目光不禁投了过去。 她忙不迭扭身走了。 会议室又陷入难言的静默,陆文盯着大屏上的画面,沉吟不语。 消音却不影响整体语境,那两个字的含义很好猜,八.九不离十,就是主播的真名。 季元修,元修? 他盯着卓维薪的嘴观察了半晌,视线突然移到卓维薪的眼睛上。 「再派个擅长图片修復的技术骨干,我要看到卓维薪眼睛里那人的长相。」 技术老总犯难:「董事长,视频被压缩过,恐怕……」 陆文冷凝的视线再次把他冻结。 突发事件有了突破口,接下来就要考虑怎么收拾烂摊子。 陆文一条条分派下工作。 「商务部,通知电影主创,试镜暂停,重启日期等通知。」 「公关部,今晚12点前准备好澄清声明给我过目,做好在最坏情况下和卓维薪切割干净的准备。另外,和他的工作室整齐步调,派人通过一切渠道找到卓维薪,给出危机公关方案。」 「合规部,不管你们从哪个法律哪个条款里抠字眼,准备两套诉讼方案,一套针对主播,另一套针对禾子。」 合规部老总不解道:「禾子?董事长,禾子只是一个平台,而且事发后很快就把视频删除了,这……」 「监管不力,管理不善,因为他们的平台漏洞导致我方遭受重大损失,需要我教你?」 陆文一句话就把他怼了回去,连连点头。 第99页 让人倍感煎熬的会议终于结束,等到参会人散尽,谷秘书走了过来。 「董事长认为,是季晖在背后搞鬼?」 陆文凝视着窗外夜色,冷哼一声:「先是喻恺,再是卓维薪,我不信这是巧合。」 谷秘书思量再三,仍是不解:「一来季晖往日都是小打小闹,脏水泼到今歌身上都是不痛不痒的,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合常理。二来,若主播季元是他的人,为什么当初要搞掉喻恺呢?难不成,两方之间已经达成合作了?为了把禾子的责任择干净,才没有明着签约?」 他的推测不无道理,陆文沉思半晌,才点点食指。 「谷叔,交给你两件事。一是替我联络时言时语,务必要见上一面。二是找人查一查,季家旁亲远戚里,有没有叫季元修的人。不,只要符合季元修年龄的,都查一遍。」 谷秘书记性很好,闻言回忆了一下拿到手的信息:「淮省柳市人,28岁……我有些老关系,应该不难查。」 * 「大少爷,对方发现我们了,暂时还没追上,不过我们一直没跟丢……」 「废物!发我车牌号和实时定位!」季晖烦躁地扔下手机,扭头对司机吼,「停车,下去!」 红色超跑一个急拐,在路边停下。被赶下车的司机不敢关上车门,心惊胆战地看着坐上驾驶位的季晖:「晖总,您没有驾照……」 「要你提醒?!」 季晖砰地甩上车门,跑车冲进车流。 阿水的电话又拨了过来:「大少爷,我们快追上了,前面就是新城路和环城大道交叉口……」 没等他说完,季晖便不耐烦地挂断电话,又狠踩油门,左右超车,方向盘急打,而后一个急剎。 尖锐的车笛声四起。 随后,砰地一声闷响,黑车被超跑拦截。 季晖来不及熄火,推开车门跑到黑车后方,看清车屁.股上的车牌号后,才忍不住扒住后备箱,吐了它一身。 速度太快,转弯太急,连他自己都晕。 一起从天而降的事故把胡司机惊出一身冷汗,若非靠近路口减速,只怕前头那辆跑车里的人非死即伤。他慌忙看了眼后视镜中,从后头追上来的神秘轿车,片刻挣扎后,还是推开门走了下去。 看到蹲在自己车屁.股后吐得稀里哗啦的男人,胡司机焦心开口:「您没事吧……」 男人蓦然仰头瞪来的目光让他一怔。 「季……季总?」 季晖抹了把嘴,径直把胡司机撞到一旁,探进黑车里。 戴着面罩的青年蜷缩在后座上,双手乖巧地叠放在脸下,熟睡着。 霎时间,季晖满肚子的火气和疑问都被压回到肚子里。 「季总,你怎么……季先生他……」 「上车。」季晖打断讷讷不知该如何解释的胡司机,坐进副驾,「找个没人的地儿停车。」 见他没发火,胡司机松了口气,听话地坐回到车里,可车子刚启动,就愣住了。 他的后方,那辆追赶了一路的轿车停在十米开外,没有动静。 「那是我的人,开车。」 胡司机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前方车门都被撞瘪进去一大块的超跑:「那您的车……」 「都这节骨眼了重要吗?!」季晖的火气又被勾起,可一想到后座上的人,又下意识压低了嗓音。 距离事故不远的一处大楼地下停车场,听完胡司机的「坦白从宽」,季晖的漂亮的长眉又一次拧成麻花。 「你们有没有脑子,闹出这么大动静,卓维薪的公司能善罢甘休?陆文能善罢甘休?」 他气不过,又骂了胡司机一句。 话落,在通讯录中翻出一个名字为空的号码,停顿一秒后,拨了过去。 「帮我扫个地,名字季悠,今歌官号主播,主播帐号是呦呦。时间从下午三点到现在,地点从今歌大厦到京市别墅区。车牌号……」 他语速极快,说到这里顿住,看向胡司机:「车牌号。」 胡司机没听懂一头雾水。 季晖不耐烦补充:「卓维薪的车牌号!」 胡司机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在云端视频中一阵翻找,终于在季悠不经意一瞥而过的镜头里,找到了深蓝越野的车牌号。 季晖把车牌号念完,挂断电话,又死死盯住胡司机:「现在只剩一个难点,今歌大厦的监控。我再问一次,你真不是陆文派来的?」 胡司机连连摇头,又拍拍自己的胸膛,咬牙道:「公司的监控交给我,保证删得一干二净。」 * 又开姻缘眼又喝酒,季悠这一觉睡得很沉,睁开眼时,窗帘中已经透出一线微光。 迷濛的视线在头顶银河灯带停留了一会儿,他侧过身,目光一顿。 窗户边坐着一个人。 认出那个背影后,季悠从床上坐起:「哥哥?」 那背影动了一下,不知为何放慢了动作,好一会儿才转过身。 即便房间里光线昏暗,季晖的脸色也显而易见地阴沉。 他一把拎起椅子,挨着床边坐下,双手握拳放在膝头,凝视季悠。 「有一件事,你老实回答我。」 他严肃的语气让季悠不由升起一股畏惧,毕竟昨天晚上,哥哥刚因为自己接触卓维薪气得发火。 第100页 季悠忍不住去摸不存在的髮髻,不敢直视季晖,轻轻说:「好哦。」 「这两年来,你一直被关在精神病院的事,是不是真的?」 这句话,季晖几乎是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季悠完全没想到他问的居然是这个,下意识点了点头:「是哦,关在鲁约斯。」 其实这件事胡司机在昨晚就已告诉季晖,可听到弟弟亲口确认,季晖依然忍不住紧紧咬住槽牙,额角青筋鼓起。 他季晖的弟弟,堂堂季家的二少爷,居然随随便便就被关进精神病院? 陆文这个混蛋! 季晖深唿吸好一阵,才压下窜上心头的火气,又问:「那你对付喻恺,是为了取得陆文信任?对付卓维薪,是为了报復陆文?」 压根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的季悠,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不是哦。」 然而他灵动眼眸中的惊讶,又一次让季晖会错了意。 季晖腾地站起身:「我的事需要你插手?禾子总裁是我,如今季家的一家之主也是我,你瞎捣乱什么?也不想想事情暴露的后果有多严重!」 是了,季陆两家的仇怨从老一辈就结下了,弟弟在自己眼皮底下生活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清楚呢?即便当初破坏自己的计划,死活要嫁给陆文是被爱情蒙蔽,可嫁过去这两年的折磨,显然让他清醒了。 所有的恨都源自于爱,季悠当初有多爱,如今便有多痛恨陆文。可他好不容易逃出魔掌,为何还要不顾自己、不顾奶奶的感受,费尽心思去今歌上班? 不是为了报仇,那就是为了补偿吗? 季悠的讷讷无言中,季晖重新坐了下来,闭上眼睛,长长吁了口气。 对于半道认亲的便宜弟弟,他的语气从未如此柔软:「有你哥我在,什么后果都不会有,不用担心。」 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季悠眨了眨眼:哥哥在说什么哦? -------------------- 第51章 被亲哥保护的季先生 「这么重要的状况,胡舟你昨天晚上一句话都没说?!」 面对小美的质问,胡司机一声不吭,等两个姑娘发泄完情绪,才慢吞吞道:「我是觉得,让季先生自己来说比较好。」 「万一季晖又像两年前一样,怕连累季家把小悠推出去呢?」 陈语不认可他的解释,不过事已至此,再指责胡司机没有任何作用。 陈语转而问季悠:「小悠,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季晖了?包括……你来自天庭的事?」 季晖走后,因为发力耗尽的月魄迟迟未醒,季悠便和虐渣团开了视频通话。他没来得及洗漱,视频里的头髮有些乱,一簇呆毛高高立起,随着他摇头一晃一晃的。 「除了这个,其他都说了哦。」他说。 他不是故意要隐瞒,但「原来的季悠已经死了」——这句话一到嘴边,他便开不了口。 季悠心里清楚,这个事实一旦说出来,哥哥和奶奶都会很伤心。 陈语倒没考虑到他潜藏在心里的情绪。她单纯站在季晖的角度,若是发现弟弟一本正经地满嘴怪力乱神,不把季悠送去看精神科医生才怪。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陈语才回答起季悠最初的疑问。 「从季晖的话判断,他可能是把小悠你的所作所为,都看成是为了季家了,所以才会让你不要担心。」 「胡哥不是说了吗,季晖得知主播是你之后,第一时间就动用关系清除你和卓维薪之间的联繫。清除定位轨迹,删除各种地方的监控……这些事单靠我们是做不到的,也只有季晖这种有钱有势的人才有门路。」 「所以我觉得,小悠,只要你不暴露真实身份,有季晖帮忙,对我们而言是好事。」 陈语刚说完,季悠的房门就被敲响了,随后,季晖推门而入。 进他的房间先敲门,对季大少爷来说可是稀罕事。 季悠慌忙盖下手机,只听季晖在门口道:「都几点了还不起床,赶紧的,别耽误上班。」 季悠有些意外:「我还能去上班哦?」 他还以为哥哥不会让自己去今歌了。 季晖轻笑一声,虽然彻夜未睡,眼底有些阴影,可神色前所未有地轻松。 他走到床边,在季悠藏起来前不容置疑地拿过手机,定定看向视频画面。 「卓维薪刚倒,季悠就从今歌消失,陆文不怀疑他怀疑谁?你们说呢?」 屏幕上的四方格里,除了他自己的俊脸,就只有胡司机神色拘谨的脸庞。但没过两秒,令两个情急之中躲到镜头外的姑娘也探过头来,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后骂得再凶,正主面前,连素来无所畏惧的小美都难免紧张。 更何况,正主是季晖这朵以嚣张高调闻名全网的玫瑰公子。 爱屋及乌,季晖对弟弟辛苦掩藏的两位朋友接受良好,没有为难她们的意思,反而笑着打了个招唿,随后说:「你们冒着风险帮季悠不少忙,有功劳也有苦劳,算半个禾子员工。待会给季悠发个银.行.卡号,我给你们发工资。」 「你想拿钱收买我们?」小美心直口快,被陈语拉了把衣袖。 季晖笑得欢畅:「何止收买,我还想用钱砸晕你们。难得有人不对姓陆的鬼迷心窍,本少爷高兴还来不及。」 若是禾子员工在场,恐怕会被自家老闆百年难见的和颜悦色惊掉下巴。 第101页 骂人时,季晖可以花样百出变着法儿骂上一小时,但轮到夸人,他自己都觉着别扭。说完这句话,就把手机扔回给季悠:「五分钟,楼下吃饭。」 等他大步离开房间,季悠才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拿起手机。 「你们别生气哦,我哥哥很少对人笑的。」 陈语抿嘴微笑,不復先前理智分析的冷静语气:「怎么会,季晖……你哥真人比照片上好看。」 小美回拉了她一把:「不是吧小语,你这么快就犯花痴了?季晖当初可是把小悠赶出家门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看他对小悠的样子,不像不讲理的人。」陈语说,「也许当时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是吧小悠?」 季悠拿牙刷的手一顿,和季晖争执的零碎记忆又浮上来。 他点了点头:「可能哦。」 客厅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早间新闻,季晖双手抱胸站在电视前,眉眼飞扬。 餐厅里的季老太太见他这副模样,嘁声道:「瞧你这齣息。我警告你啊小晖,一会儿小悠下来,你嘴上别没把门似的,不准提卓维薪的事。」 虽然她也不希望孙子和有妇之夫牵扯不清,可那毕竟是小悠付出过感情的人。 「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别徒惹小悠伤心。」 季晖不乐意了,走过去扶她在餐桌边坐下:「奶奶,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信,季悠和那畜生没半毛钱关系。」 「说他俩地下恋的是你,说他们没关系的也是你,你说说,我到底该信哪个?」见大孙子闭嘴不答,老太太拍拍他的手背,「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道理在家事上也行得通。」 无怪乎她不信,毕竟季悠是狠虐卓维薪的幕后黑手,是最近一个月来在网上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的神秘主播……这些事情,季晖都不好和她明说。 没别的,就怕老人家操心。 没一会儿,季悠蹬蹬蹬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对季晖抬起手机:「刚好五分钟哦,我没有迟到。」 季晖生怕在老太太前露馅,忍住笑,板起脸,一言不发。 老太太小心打量季悠好一会儿,没从那张戴着面罩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自己忍不住试探开口:「小悠,还好?」 那名编剧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天天抱着手机的年轻人不大可能不知道。 季悠点了点头:「好哦……好饿。」 见他一如既往地要了三份早餐,老太太绷起的皱纹才逐渐舒展开,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吃完早饭,季晖亲自送季悠上车,关上车门前,叮嘱道:「不管陆文问什么,按之前商量好的,你都说不知道,记住了?」 见季悠又抬起手去摸头顶呆毛,季晖一把抓住他的手:「这个动作也不能做,显得心虚。有我在,姓陆的有什么好怕的,记住?」 季悠只好点点头:「记住了哦。」 半小时后,季大总裁脸色憔悴但神采飞扬地抵达禾子总部,屁.股还没在椅子上落下,副总裁便敲门走了进来。 给季晖打工多年,副总裁自然清楚老闆在高兴些什么,难得在他面前露出轻松笑意。 「晖总,季元修粉丝破五百万了,要不要考虑提一提签约金,我再换个号联繫一下?」 他提醒了季晖。 自打禾子派去联繫季元修的十来个人都吃了闭门羹,号码全部被拉黑,喻恺的事又让季晖以为他已经签约了今歌,禾子争取季元修的努力都终止了。 没有彻底封禁「是渣男哦」直播号,一方面既考虑到舆论倾向,另一方面,也是季晖的意思。 季晖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季元修不留余地地让喻恺身败名裂,纵然破坏了季晖给陆文制造麻烦的计划,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帮他出了一口气。 是以断定对方是陆文的人后,季晖依然选择出手帮他解决掉警察追查的麻烦。 可事情兜来兜去,没想到陆文当前最倚重的卓大编剧步入喻恺后尘,让季晖发现油盐不进的主播竟是自己的弟弟…… 既「虐渣英雄」之后,「顶流粉碎机」的名号也在一.夜之间传遍全网。季晖恨不得立马昭告天下,主播就是他亲弟弟,可偏偏季悠的所作所为是在刀刃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遭到舆论反噬。 就拿卓维薪来说,事发至今,除了其工作室发布了一条法律追责的严正警告,本人和家属都未公开发声。各大三方媒体不敢公然转发,只能顺着寥寥几个官媒的口风,把舆论应导向扫黄打非树新风的口径上。 昨天深夜已经有熟人提前跟季晖透口风了,让禾子直播做好准备迎接上面的点名批评。 如今敢指名道姓指责卓维薪的,就只有广大网友了。 思来想去,季晖只得忍下那股子冲动,摇头:「不是时候,等过了这阵风口再说。你亲自带法务准备迎接上面的整改自查要求,所有责任都我们扛下,底线是保住主播帐号。」 副总裁还不知这事,闻言惊愕道:「晖总,这……」 比起季元修的流量,行业监管自然更重要,毕竟帐号封了还可以再开,可听季晖的意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季元修的帐号。 从各个维度数据上看,季元修是创下了不少素人主播记录,可论粉丝数量,禾子可不缺五百万份的主播,大几千万的都有人在。 第102页 季元修再有潜力,也不至于让禾子付出这么大代价保他吧? 两人态度顿时调转,副总裁还要再劝,办公桌上的固话响了。 季晖接起,俊脸立时沉了下来。 「晖总,陆文来了。」 总裁办公室外边的转角处,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的男人站在秘书工位旁,无视远近角落里探出的好奇打量,骨节分明的修长食指落在桌角,一点,一点。 -------------------- 第52章 被审问的季先生 若是季悠在,肯定会睁大眼睛看两人少见的同框画面。 毕竟在原话本里,主角陆文的官方cp可是他哥,而他这么长时间来观察季晖的情痣,始终没发现动心迹象。 可惜此时此刻,季悠身处今歌大厦,而非禾子总部,刚甦醒的月魄也还没恢復法力,开不了姻缘眼。 今歌大厦依旧整洁有序,只是人来人往的一层和挤成沙丁鱼罐头般的电梯里,人人都在交头接耳,说着卓维薪昨晚震惊全网的直播。 小拳头举在胸.前所在角落里的季悠,是最安静的一个。 上班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天没人好奇地打量他面罩下的脸。 但季悠脑子里并不安静。 法力耗尽后照例睡了个懒觉的月魄醒来,好不容易消化完被季晖发现的事,又想起了昨晚的直播现场。 按最初的计划,找到卓维薪是极品渣男的证据,直播公开他的恶行顺便惩罚一番,才是虐渣团一致认定的直播思路。被时言时语拒绝配合后,月魄正绞尽脑汁思考着怎么直播呢,不料季悠玩了一出这么大的。 惊世骇俗……连亲眼目睹过无数不可描述场面的月魄,都瞠目结舌。 缩在季悠眼眸深处,为熟悉又陌生的月神大人,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月神大人,你以后可不能喝酒了,太……太吓人了。] 电梯上行一路,月魄苦口婆心地劝了一路。 季悠好不容易挤出电梯,才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是他让我喝的哦。] 月魄:[让你喝你就喝?万一卓维薪在酒里下药怎么办?] 季悠:[喝之前,你也没阻止我哦。] 月魄哑口无言,回想起别墅里阴森瘆人的场景,当时的它确实觉得喝过酒的月神大人才能带来安全感。 陪伴季悠适应一段时间后,卢沛琪在节后就搬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只能在百忙之中抽空下来看一看直播中的季悠。 没想到,今天一早,季悠刚到直播棚,便看到她等在里面。 卢沛琪迎上来,日常随意聊了几句,才貌若无意地问道:「小悠,昨天你在楼上培训,什么时候回家的呀?」 季悠眨眨眼:「是陆文让琪姐问的吗?」 「不是不是。」卢沛琪忙摆手,「我就是好奇,昨天偷偷上去看了看你,发现你跟卓维薪在一块,他后来又……真不是董事长派我来的,我只是担心你。」 季悠仔细分辨着她的神色,见不似作假,反而不想回答了。他不喜欢对心怀善意的人说谎。 见季悠这番反应,卢沛琪没勉强他,笑着挥手:「看到你没事就行,我先上去忙工作咯,你准备准备直播吧。」 「琪姐。」季悠叫住她,「陆文在公司吗?」 身为中高层,卢沛琪自然清楚卓维薪对引魂歌大电影的重要性,换言之,是对陆文的重要性。她看着季悠:「小悠你……是担心董事长?」 季悠水润的桃花眼微微皱起来,低下头,没说话。 他不喜欢说谎,可接连两次不回答卢沛琪的问题,让他不禁生出一丝内疚。掩藏秘密的感觉并不好受。 但这副模样在卢沛琪看来,和默认无异了。 小悠,真的很关心很在乎董事长呢。 「放心吧。」卢沛琪忍不住摸摸季悠的头,「董事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可是格斗冠军,据说打了上百场比赛,没有一次倒下过。」 * 陆文走进总裁办公室时,季晖双臂抱胸站在百寸大屏前,前一刻阴沉的神色早已不復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张扬肆意。 屏幕上是一位主播的个人主页,页面里空荡荡的,乍一看像静止,但左上方飞速跳动的关注数字,说明这是实时监控。 不用看,陆文也知道这是「是渣男哦」的主播页面。 随着私下流传的视频扩散速度越来越快,神秘主播的粉丝数也在急速增加,此时已然逼近六百万大关。 「陆大少,稀客啊!」 季晖笑得灿烂,走到窗边,懒洋洋地靠着窗户,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陆文的冰山脸上看不出喜怒,低沉的嗓音开门见山:「下三滥的手段,是你在背后搞鬼?」 季晖难得没有被激怒,反而噗一声笑出来:「陆大少可别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自己识人不明,拉拢一个畜生到麾下,如今畜生露出真面目,怎么反而怪气别人来了?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是无能者才会做的事,怎么,陆大少也是这种人?」 相识多年,陆文对他的冷嘲热讽早已习惯,视线淡淡扫过大屏:「是谁的责任,我说或你说,都不如监管来鑑定。」 这话正好戳到季晖当前痛处,不过他方才就已把事情交办下去,此时只是嗤笑一声:「哟,偌大个陆氏和今歌都不够你忙活的,还想把手伸到禾子来?」 第103页 「我来,只是想问一件事。」 陆文转过身,皮鞋跟踩出清脆声响,逼近到季晖身前。那双素来冷淡的眼睛里,好似含着一抹戏嚯笑意。 「你背后做这么多无意义的小动作,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季晖,你——喜欢我?」 两句低沉似呢喃的话钻进季晖耳中,好似炸雷,让他顿时宕机。 等回过神来时,那挺拔的背影已然走出门外。季晖下意识追上去,可门外秘书望过来的目光,把他一肚子问候陆文祖宗八辈的话都压在了嗓子眼里。 砰! 总裁办公室的大门被狠狠摔上。 又一声砰! 昨天新换的百寸大屏正中,绽放开一朵巨大的雪花。 * 得知自家老闆要亲自赶去禾子和季晖当面对质,谷秘书坚持跟了过来。 毕竟,曾经的综合格斗冠军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深知季家大少爷那张嘴有多气人,万一董事长一个没忍住来上一拳,只怕要跟着卓维薪闹上热搜。 好在,从感应门中出来的陆文一切正常,一贯沉稳的步伐里,甚至隐约能看出几分轻松。 谷秘书赶紧开着车迎上去。 「董事长,他……」 「他会安分一阵子。」陆文淡淡道,「接下来只剩揪出季元修。」 谷秘书点头:「季元修那边恐怕要花点时间。据说他五岁时就随父母移民欧洲,在那边中学没毕业,就一个人回到国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和家里人几乎没有联络。」 他所谓的老关系十分靠谱,仅仅一晚上过去,便查到许多信息。 「回国的头些年,季元修一直住在柳市,后来行踪遍布全国,也不知从事什么样的工作。这些都是从他在柳市的邻居口中打听到的,进一步情况已经在查了,就是需要等。」 谷秘书说完,接了一个电话,挂断后,神情明显有些异常。 陆文:「怎么?」 谷秘书:「是您上午吩咐的查监控的事,保安室的人说,监控视频不知被什么人删了。正好是昨天下午到夜里的那段。董事长,您说是不是有……」 陆文冷笑着接口:「内鬼。」 谷秘书忍不住从后视镜中看了眼后头逐渐远去的禾子总部。正值引魂歌大电影剧本完稿的关键时刻,卓维薪出事了,今歌大厦拍摄到他最后行踪的监控又被人删除……事到如今,谷秘书也不得不承认,这绝不是巧合。 而是一个行动缜密的计划。 车厢里的静默持续了好一会儿,陆文突然道:「让胡舟去。」 谷秘书反应片刻:「您是说让小胡去查内鬼?」 他不贊成这种做法。胡舟当初会背着陆文帮助季悠,勉强能解释为他三观正直明辨是非,但无法排除另一个可能——他背叛了陆文,如今更有可能伙同季晖一道,暗中作梗。 明确点说,提到内鬼的时候,谷秘书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 一想到赛场上一同浴血奋战多年的伙伴有可能背叛自己,陆文面色更冷,向来淡然的眼中,也浮现阴晴不定的光。 听完谷秘书的担忧,陆文依然只重复了三个字:「让他去。」 * 开播一小时后,季悠的心情有些沮丧。 若是观众人数一直是「0」便也罢了,可前两天直播的时候,直播间明明有个人一直进进出出的。此前他还不确信是不是同一个人,今天毫无波澜的数据让他确定了。 那是他唯一一个观众,可不知为何,今天连唯一的观众都失去了。 季悠无精打采地编着一朵雏菊,桌上的手机突然震起来,被屏幕上「谷秘书」三个字吓了一跳。 他明明已经把谷秘书拉黑了。 怔了几秒,季悠才反应过来,对方拨打的是私人号码,不是註册禾子的直播号。 「餵?」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接通电话。 五分钟后,他迟疑的脚步踏上今歌大厦顶层,对守在电梯口的熟脸男员工说:「我来找董事长哦。」 男员工瞭然地笑着,目光有些惊奇。这个古怪的官号主播已有好一阵没偷摸上来了,可今天,董事长亲自点名让他上来。 也许是试镜成功的原因? 看着季悠走进办公室的清秀背影,男员工暗暗推想。 陆文正坐在办公桌后批阅文件。 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手中的钢笔和手边厚厚一沓文件,压下了那一身压迫性的冷厉感。 季悠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几分书卷气。 陆文抬起眼,见银色面罩的瘦高青年怯生生进门后,便不再挪动脚步。 一尘不染的雪白连帽衫,米白长裤,白色帆布鞋,连脖颈中露出的小片皮肤都白腻得惊人。 就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纯白无瑕的精灵,穿过重重烟火,依旧不染纤尘。 ——不知何时起,陆文一想起这个令人厌恶的作精,脑海中便浮现出来这样的形象。 陆文用钢笔笔尖点点桌对面的皮椅:「坐。」 季悠站着没动:「你有什么事吗?」 意外的回答让陆文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心虚?」 这两个字让季悠想起了哥哥的叮嘱,怯生生靠近,在椅子上坐下。 陆文放下笔,上身后靠,双手交叠在腹部。即便如此,他优越的身高依然使他的眼睛高出季悠一线,散发出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性,霎时间让浅淡的书卷气荡然无存。 第104页 「说说吧,为什么心虚。」 季悠摇头:「我没有哦。」 审视的目光在季悠面罩上停留几秒,陆文哂笑一声,空气终于重新活泛开,那一抹书卷气又浮了上来。 「你是卓维薪坚持招进剧组的,卓维薪倒了,你知道有什么后果么?」 季悠:「什么后果哦?」 陆文:「没人支持,剧组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顿时皱了起来,连眼角都下垂成委屈的模样。 「为什么哦?」季悠问,「我演得不好吗?」 这让陆文又一次想起试镜那日惊鸿一瞥的画面,他点了点食指,把画面从脑海中逐出:「不想走?」 季悠点头:「对哦。」 走了还怎么接近其他顶流渣男。 「不想走也可以。」陆文摘下眼镜,那抹书卷气再一次荡然无存,「老实交代,你和卓维薪昨天去了哪里。」 在他冷而凝沉的注视下,在他面前特有的拘束感迅速包裹住季悠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 第53章 找到新目标的季先生 吴鹏云正坐在位置上翻阅档案,一沓厚厚的文件砰地砸在他手边桌上。 「队长,喻恺案子的报告写完咯,熬了我一通宵。」 吴鹏云扭头看了眼姚可可,笑道:「看你精神头,不像是熬通宵,像睡了三天三夜。」 姚可可一甩马尾,喜滋滋道:「116名受害者,这可是大案啊,能把这种人渣绳之以法,搁谁谁不精神?你赶紧让局长看看,没问题就赶紧给法院送过去,一天没判刑,我心里硌得慌。」 吴鹏云低头翻看报告:「他嘴里天天骂的人,还没交代是谁?」 「你说喻恺啊?」每次听到队长追问这事,姚可可就满心不乐意,「没交代,总之不是那个没定论的抢劫犯,就是那个英雄主播,不管是谁,都是为民除害不是?」 「我怎么教你的,别把个人情绪带到案子里。」吴鹏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随后笑了笑,提起另一件事,「今歌的人早上又来了,不过这次不是报失踪,而是不正当竞争。」 自打卓维薪丑闻爆发的第二天起,今歌游戏连续三天派人来报失踪案,可都被警局否了,没有立案。 原因很简单,警局联繫上卓维薪家人,从岳父岳母到妻子儿子,都说知道卓维薪在哪,只是不愿透露行踪。 负责寻访的警员回局里汇报后,大伙儿都认为情有可原。任谁头顶这么大个丑闻,都想躲着,不让任何人找到。 提到卓维薪,姚可可心里更加痛快。她也是众多薪粉中的一员,刚得知这个巨瓜时,自然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可偏偏揭露他真实面目的,是她暗地里万分敬佩的虐渣主播。 再到后来,卓维薪无视粉丝唿声,藏头缩尾迟迟不肯露面澄清,更让姚可可不得不信。 从喜爱到痛恨,有时候就这么简单。 姚可可扑哧笑道:「不正当竞争找工商去呀,找我们做什么。」 吴鹏云拿着报告站起身,戳戳她脑门:「目的还是让我们出面找人,蠢。」 不光他俩,连全警局都不知道,一旦失踪案立案开始调查,他们便会发现,卓维薪消失那日,许多道路监控中的某段视频,都已被人替换了。 「走,找局长汇报去。」 「我也去啊?」 「报告你写的,你不去谁去?」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局长办公室走,正在这时,一名打电话的同事突然提高嗓音:「什么?卓维薪家被烧了?」 远近但凡能听见的,第一时间投去目光。 「卓维薪」三个字,这几天来完全盖过了「引魂歌」,成为全社会关注的焦点。 那同事感受到众人蠢蠢欲动的吃瓜欲.望,没挂电话便扭头解释道:「我城南分局哥们说接到一起纵火案,据说被烧的是别墅挂在卓维薪名下……」 还没说完,他哥们暴躁的声音就从听筒中隐隐传了出来:「……我靠你个大喇叭!」 一小时后,便装挤过早高峰的两人出现在京南别墅区某处。 秋日清爽蓝天不见烟火,但洒下的阳光,笼罩住一栋外墙焦黑的别墅。 别墅四周人头攒动,吴鹏云拿出证件,带着姚可可挤过人群,穿过封锁线,靠近别墅大门前。 一个被烟火燻黑的男人不着寸缕,怀里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跪在地上又哭又笑。仿佛价值千万的别墅都不值这台笔记本似的。 姚可可张大嘴:「卓维薪?」 没人回答她,吴鹏云已经从她身旁走开,靠近现场还没撤离的消防人员。 「……是纵火没错。」看过证件后,消防如实说了勘察情况,「不过算不上什么纵火案,现场明明白白,火是业主自己点的。幸好这小区档次高,都是独栋,彼此间距也够大,不然不知道多少有钱的主儿等着告他赔钱呢。」 「对了,要说伤亡的话,别墅地下室有条狗,皮毛都焦了,也看不出什么品种。」 和消防道过谢,吴鹏云回到姚可可身边,一把拿过她的手机。 「你瞎起什么轰!」 姚可可嘟起嘴:「这么多人都在拍啊。」 吴鹏云:「你能和他们一样?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第105页 「不拍就不拍嘛,手机还我。」 姚可可抢回手机,又兴高采烈地解说起局面来:「刚从热搜第一下去,又爬到热搜第一了,卓维薪最火的时候也没这种待遇吧,没营销没水军,全都是自来水啊。」 她嘿嘿嘿笑:「就算那个视频被封了,光是今天这些新鲜出炉的照片,他这辈子都别想再抬头。队长,你听听哈。阳光男神终于被阳光烤焦了——哈哈,夺笋!」 舆论自然不只有冷嘲热讽,随着时间推移,不少理性的唿吁被顶上水面。 虽然禾子还没封禁主播帐号,但对监管规定颇有研究的网友们已经开始联名反对潜在的封禁惩罚。毕竟卓维薪失心疯的模样再度霸占热搜,不少对直播事件的真相还存在疑虑的人,纷纷倒向支持主播的阵营。 还有大批网友怀疑卓维薪因为使用违禁药物导致精神失常,唿吁文学创作不应依赖药物刺激,倚仗嗑药刺激灵感的创作方式不应该被鼓励。 诸如此类的讨论让卓维薪的丑闻进一步扩散到海内外的同时,也给了迟迟未下场的各大媒体发挥空间,巧妙地将矛头从禾子和主播身上转移开。 季晖难得对下属露出赞许的笑容:「这一波应对不错,加鸡腿。」 与他的兴高采烈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是陆文。 空无一人的顶层办公室里,陆文站在落地窗前,读完了手中的稿件。 这是他一大早收到的邮件,发件人是卓维薪,附件——是期盼已久的引魂歌完整剧本。 惊才绝艷、有如神助……诸如此类的赞誉已经不足以描述陆文心中的震动。这份剧本太完美了,卓维薪不只写完了结局,连前面写完的部分也大修了一番。 这是陆文梦寐以求的剧本,也是引魂歌开创全息游戏里程碑的征程上,最有力的武器。 尤其是其中对于一个伴侍配角浓墨重彩的刻画,又那么一瞬间,让陆文觉得,这个游戏选错了玩家。 也许,伴侍才应该是引魂歌的主角。 而饰演伴侍的主演……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陆文的思绪。 谷秘书清楚如今两难的局面,声音不自觉压低:「董事长,时言时语同意见面了。」 见面的地方出乎意料,不在今歌,也不在茶楼咖啡厅之类的地方,而是一处不起眼的民宅。 更出乎意料的是,陆文进门后,时雯连水都没倒一杯,更别提让他坐。 两人面对面站着,好似对峙的两方,度过了漫长的十分钟。 「所以陆总,听完真相,还是固执己见?」 时雯素来是连老天爷的面子都不卖的性格,「陆总」二字从她嘴里出来,更像是嘲讽。 陆文静静看着她,似乎在分辨着她口中「真相」的可信度,没有言语。 时雯讥笑道:「一个为了保护受害者不被二次伤害,不惜冒着背负千万人唾骂的风险也要伸张正义。一个把前者的善举当成手段骯脏的商战伎俩,自以为在抽丝剥茧揪出幕后黑手……呵,陆文,我说话直,像你们这种资本家,只成为民间英雄的障碍。」 「你请吧,主播的身份,我告诉谁都不会告诉你。」 等到男人离开,时雯坐到飘窗前,翻开和陈语的聊天记录。 那一晚的记录里,没有一个文字,只有一段不到三分钟的语音通话记录。 可陈语和小美求助的话语,依旧萦绕在她耳边。 她以为自己那么说之后,她们就会放弃的。可没想到,这帮年轻人胆子这么大,决心这么坚定,居然冒着得罪这么多人的风险,用如此凌厉的手段,制裁了卓维薪。 那视频纵然伤风败俗,可取得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最重要的是,不知为何,三个年轻人最终得以保全自身,没有成为舆论的众矢之的。 时雯看向窗外,身形挺拔的商界大鳄正坐进轿车里,缓缓驶离视野。 自己怕他吗? 自然是不怕的。 可为什么,那天晚上,自己退缩了呢? 就算处于保护受害者的角度,无法公开卓维薪亲口认证的罪行,难道凭自己的经验和手段,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吗? 自从那一晚起,这几天来,时雯便再没出过门。数不清的反思,并未给自己对自己的质问带来答案。 她看着聊天框,数次畏缩回来的手指又一次迟疑,但见过陆文后,最终镇定了下来。 她发过去一条消息:【你们还好吧?】 关键时刻袖手旁观,即便几个年轻人自此与她分道扬镳,时雯也觉得在正常不过。 可屏幕中很快弹出一条回復。 【陈语:都很好呀。时姐,谢谢你帮我们说话。】 时雯忍不住笑了,不是为自己今晨看见热搜后才锦上添花的发声,而是为了这些年轻人的开阔心胸。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的就是自己了。 她笑着回覆:【我刚和陆文见过面,他显然在调查主播身份了,你们注意安全,有任何需要的地方,随时联繫我。】 * 陆文今天沉默的时间比以往更多,谷秘书从后视镜里时不时打量了他一路,正要想着开口安慰,陆文拨出一个电话。 「于导,我记得你也是编剧出身……今歌和卓维薪的合作到此结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用最快的时间赶出一份最好的剧本……」 第106页 谷秘书一惊,正要开口,镜子里,陆文的疏朗的眉心突然紧皱起来。 「和经宇?」陆文默然深吸一口气,「我跟他谈,你只管负责推进其他事。」 电话挂断后,谷秘书纠结了片刻,决定还是先问剧本的事。 「董事长,既然您对卓维薪的剧本满意,没必要废稿重来吧?您担心他的名声,我们大可以和他工作室私下签订买断协议,到时随便找个编剧署名……」 陆文揉了揉眉心:「我已经定了。」 简单一句话,谷秘书清楚了,陆文打定主意的事,再无商量余地。 他只好忍下惋惜,又问:「和经宇怎么了?」 陆文眼皮紧阖:「他要解约。」 「解约?!」谷秘书又是一惊。 好不容易请来的天才编剧刚倒下,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影帝就要解约? * 今歌大厦197层,刚下播的季悠按例上来接受游戏培训。走到游测房门口时,恰好碰见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前面一人比他还高些,穿着面料考究的时尚西服,三七分的中短黑髮搭理得错落有致。最吸引季悠注意的,是他脸上戴着口罩,是头一个季悠见过的,进到今歌大厦内还戴口罩的男人。 见季悠堵在门前,双方同时一顿。 男人偏狭长的眼睛淡淡扫过季悠,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你就是呦呦?被卓维薪夸上天的配角?」 没等季悠点头,他轻笑着嘁了一声,挤开季悠走了出去。 「王八对绿豆,难怪卓维薪什么妖魔鬼怪都敢要。得,这破电影的主演,你想要也给你了。」 一听他话里的态度,于蒙忙从房间中走出来,可终究没有追上去,看看呆立在门口的季悠,嘆了口气。 「他是谁哦?」季悠问。 于蒙表情复杂地笑了一声:「和经宇,别跟我说你不认识,去年拿遍各大奖项的影帝。」 季悠恍然点头:「哦。」 原来这就是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影帝啊,顶流渣男中,这段时间来从未露面的那位。 难怪他情痣里生长出来的虚红,那么繁盛。 -------------------- 第54章 有勇有谋又仁慈的季先生 「所以,除了晚上听到一些细微的响动,你没注意到更多异常?」 「警官,我们这可是高端小区,我买这房子就是冲着隔音好,能缓解神经衰弱。那晚的声音听着不大,可能穿透这么厚的墙把我吵醒,更何况是半夜三点,你觉着还不够异常吗?」 时雯站在门口,一边看着房子里的警察侦察现场,一边分心听着隔壁邻居和问询警察的对话。见吴云鹏对她招手,她走进客厅。 装饰豪华的客厅内,除了有些凌乱,一切摆设如常。时雯感到脚底异样,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踩住了一只袜子,蓝白相间,小小的,除了卓维薪三岁的儿子,想必这家中没人穿得上。 「现场没有犯罪痕迹,更像是嫌疑人畏罪潜逃。时小姐,请问你是收到什么消息,才会突如其然造访这里?」吴云鹏的神态语气,显然认为时雯隐瞒了一些内情。 「我不是突然造访。」时雯说,「要不是前几天卓家门口一直有便装记者蹲守,我早就来了。」 吴云鹏轻轻一笑:「时小姐没来,怎么知道又记者蹲守?」 时雯还没回答,姚可可捏着手机走了过来。不知为何,本该私下汇报的她当着时雯的面直接通报了调查进展。 「队长,出入境那边核实了,卓维薪妻子和其父母一家前天夜里就坐飞机离境了。」 吴云鹏浓眉一皱,看了眼时雯,问:「去哪的航班?」 姚可可:「赛普勒斯。还有……卓家的理财师也承认,除了不动产和不易变现的金融资产,卓家提走了所有能动的资金,全都转到了离岸帐户,要查去向……不容易。」 人走钱没,显而易见的情形在这里,连对卓维薪深恶痛绝的姚可可都不禁开始动摇: 莫非卓维薪出这么大的事,都是他老婆一家人设计的?可他为什么被刑拘这么久都不开口不喊怨,直到今天早晨才清醒过来似的,嚷着要找律师? 吴云鹏沉吟片刻,再看向时雯时,那目光显然多出几分审视嫌犯的意味:「时小姐,或者说时大v,在我们发出国际通缉令之前,你是不是先坦诚交代一下?」 时雯表情中同样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镇定下来,看了眼房子里其他警察,率先走向最近的一个房间。 她站在房门口,扭身看着吴云鹏和姚可可:「惩恶扬善是你们的职责,但此刻你脑子里的推测,绝不是事实。在你们履行程序之前,不妨先听听卓维薪都干了些什么。」 半小时后,时雯走出小区,寻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拨通陈语的电话。 「……时姐,您把视频给警察看了?」 「放心,不是全部。为了防备卓维薪回家后变本加厉,我提前剪辑了一份,本就准备提供给警察的。」时雯说,「目前要考虑的是卓维薪妻子一家到底去了哪,为什么会採取这样的行动,这不符合逻辑。」 陈语不解:「他们被卓维薪控制了这么多年,趁卓维薪出事跑路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不符合逻辑?」 时雯摇头:「卓维薪并不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想跑路机会多得是,不用等到现在。他们被控制的,更多是精神层面。」 第107页 「不管为啥,总之就是脱离渣男魔掌了呗。还能带着渣男的钱走,我们也不用再担心以后了,是好事啊!」小美在一旁插嘴。 时雯笑了笑:「确实是好事。」 警察那边,她已经尽力了。至于会不会发出通缉令……希望那一家人能藏得深一点吧。 时雯离开后,不远处停车场内,一个男人收起望远镜,拨通电话。 「陆总,时雯没被带去警局,走了,警察还没出来,应该还在勘察现场……」 接手庄园后的五年来,陆文难得大白天的时候还留在庄园。 天气渐寒,茶气裊裊。放下手机后,他端起紫砂盖碗,抿了一口热茶。 没有破门没有打斗,他相信警察查不出来什么。卓维薪妻子一家昨天一早抵达赛普勒斯后,立即乔装用假身份转航班去了别处,有他安排的人协助,即便派出国际刑警,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见孙子紧绷的肩头隐隐松下,陆老爷子笑着给他续茶水:「妥当了?」 陆文:「妥当了。」 「看来你小子在国外也没光顾着打比赛,交了不少朋友嘛。」 老爷子调笑完,见孙子仍旧眉头不展,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嘆气道:「小文,这世上的人,遇上不公,不是各个都敢起来反抗的。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勇气。」 「担忧以卵击石也好,出于保护孩子也罢,碰上卓维薪这种人渣,他们能默默忍受到现在,已经算了不起了。你能说数千年来在歷史洪流中沉默的劳苦大众,都毫无勇气么?」 陆文沉默。以「畏罪潜逃」的方式帮那家人脱离漩涡,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但不可否认,如今的局面,对于那一家人,对于年仅三岁的孩子,伤害最小。 老爷子问道:「还记得你五岁时,爷爷问你为何要学拳么?你说因为老师讲解的一个词,为富不仁,导致你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所以要学拳,用最直接的行动来行侠仗义。」 后来陆文长大,懂得事理,明白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也逐渐意识到,法治社会下,幼时的理想多么不切实际。 可老爷子问他要不要继续走格斗这条路时,他还是坚定地点了头。 格斗不是暴力,赛场上、电视上、网络上传播的格斗视频,更大的作用在于激励弱者、振奋精神。 五年里,他用无数场比赛默默地向世人传递一种精神:死,也不能趴下,拼尽一切,也要战斗到底。 老爷子又嘆气,拍拍他手背:「行侠仗义有很多种方式,包括你送这家人离开。我知道你做这些不求回报,但小文你要知道,希望弱者勇敢站出来直面黑暗,也是一种回报,更稀有、更少人能做到的回报。」 除了婚姻,老爷子难得在其他事上劝解良多。陆文笑了,略过这个话题:「爷爷,你觉得季元修这个人怎样?」 「那个主播?」卓维薪出事后,老爷子听他提过一嘴,赞许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仁。没有把卓维薪家人的遭遇公之于众,这是慈。不管不顾将卓维薪的丑态散播到网上,这是勇。惹出这么大动静还能藏在水面之下,这是谋。最令老头子我佩服的是他的手段,言行无忌、敢想敢做、不流于世俗,要有机会,我都想跟他结交一番。」 陆文笑意愈深:「又仁慈,又有勇有谋,爷爷对他的评价可比我高多了。既然爷爷想认识他,我一定满足您的心愿。」 老爷子开怀大笑几声,突兀地戛然而止,狐疑审视孙子:「你小子该不会?」 「我答应过您的,冷静期结束之前,会找一个让爷爷满意的孙媳妇。」 老爷子用力点拐杖:「你想让他取代小悠?不行,我不同意!」 可陆文不再吭声了,安安静静抿了口茶,眸光放远,望向窗外未知的远方。 他一直想做,却不知不觉已然遗忘的初心,那个人做到了。 * 卓维薪烧的虽是自家的别墅,可毕竟在高端别墅区,以纵火罪和危害公共安全罪被刑拘后,又一次掀起舆论高潮。 几天过去,这条新闻终于从热搜上沉下,季悠桃花煞消散的速度也相应慢了下来。 但61%的煞气值已然足以让虐渣团欢欣鼓舞,恨不得开个party庆祝。比起虐完喻恺后,煞气值降低了整整24个百分点,远超所有人预计。 「按这个速度算,等虐完和经宇和于蒙,桃花煞岂不是只剩10个点了?」 「我觉得不止!于蒙成名时间很久了,是国内外第一梯队的顶级导演,和经宇年初刚拿奖拿到软,更是顶流中的顶流,两人名气都比卓维薪大得多!很可能虐完他俩,煞气就全没了。」 陈语说完,小美情绪突然低落下来:「那……小悠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天庭了?到时我们……小悠,我们是不是见不到你了?」 她的伤心如此明显,季悠轻易就分辨了出来。他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犹豫好久才回答:「不一定哦。」 他没有说谎。神魂被外力锁进书界,即便消除了桃花煞、恢復神性,若无外力帮助,恐怕也无法脱离封锁。可到时不回天庭,他能去哪呢? 月魄走了,他的神魂若还留在这具躯体里,以早该死去的季晖弟弟身份继续活下去,谁知道哪天就导致原书剧情崩溃、书界消亡。换言之,真到那一天,就是他害死了陈语小美,害死了季晖陆文,害死了陆爷爷和季奶奶,害死了这个幻界的所有人。 第108页 难道要想办法脱离这具身体,以神魂的姿态和孤魂野鬼一样,在书界游荡到气数全尽吗? 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个多月来,季悠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无措的迷茫。好似深埋地底远如前尘的记忆中,那段没有时间没有光芒也没有知觉的日子。 正发着呆,季晖敲门进来了。 他手中拎着一身礼服,放到季悠床上时,不知第几次露出嫌弃的目光。 若非不想引人注意,他才不会给弟弟准备这身灰不拉几丑到爆的衣服。 「试试看,不合身我再让人改。」季晖说。 季悠乖巧点头,拿着衣服去了衣帽间:「等一下哦。」 视频里的陈语听到动静,问道:「晖总,和经宇确定出席了吗?」 自打季悠那日在游测房不经意间碰见过一回,和经宇便再未去过今歌大厦。装粉丝、装服务员……季悠想方设法出没在和经宇出席的活动中,可因为那张不能摘下的可疑面罩,都未能成功接近和经宇,更别提找个无人的环境,单独给他连上煞线了。 虐渣团思来想去,只能求助季晖。 季晖原本不同意弟弟再继续行动,毕竟卓维薪风波未平,稍不注意就会给季悠和禾子带来麻烦。 可一想到陆文那日挑衅至极、侮辱性更强的那句——「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季晖就忍不下这口气。 两家掐了这么多年,那傢伙说出这种话自己不觉得噁心吗? 季晖两手插兜,扫了眼床上的手机,俊俏得称得上艷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成竹在胸的笑容。 「放心吧,我给他开了个无法拒绝的价码。」 和经宇? 一个飞得比较高的凤凰男罢了。 -------------------- 第55章 被逼出席晚会的季先生 名流自有符合其身份的交际场,西边深山中的西麓酒庄便是这样一处所在。 和经宇换了辆不起眼的车,亲自驱车两小时到了地方。他浑身疲乏,可侍者推开那扇描金大门的瞬间,他一扫疲色,又称为荧幕上家喻户晓的矜贵公子。 「90罗曼尼?今天有什么喜事,金老大捨得掏出压箱底的宝贝了?」和经宇笑着往里走。 里头一人抬头看来:「小看金老大了不是?区区罗曼尼能压住他老人家箱底?我可亲眼见过那支1787拉菲的。」 和经宇停在一名头髮花白的矮胖老者面前,抱拳低首:「是晚辈口无遮拦,还请前辈原谅则个。」 这是他上一部电影中做过的动作,彼时的他头顶金冠,腰悬玉佩,长衫如雪,温润如玉,是全网老中青三代观众都为之痴狂的谦谦君子。如今一身墨绿高定西服,再做出这个动作,眉眼含笑,不但没显得不伦不类,反而有种风.流不羁的魅力。 先前说话的那名中年见状,无不酸熘道:「啧啧,金老大,瞧瞧老天爷多不公平。名利双收倒也罢了,还生了这一副男女通吃的好皮相。他娘的,赶明儿我也砸个百八十万整容……」 他语声一顿,自知说错话,忙更正:「大影帝,我可没说你整容啊……呃,我也没说你老婆……」 「不会说话就别动那条烂舌头。」 和经宇笑瞥他一眼,端起桌上昂贵的无色水晶红酒杯,凑到鼻子底下轻嗅。 满脸陶醉。 「金老大,您老还没说呢,今天什么好日子?」 矮胖的老者点点他,终于笑着开口:「瞧瞧你,从一窍不通到开门就能闻出酒味,还是老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庆祝你避开卓维薪那个臭水坑。」 他指的是和经宇退出引魂歌剧组的事。虽然卓维薪的丑闻和引魂歌无关,可近墨者黑,如今网上多少有些引魂歌和今歌相关的负面舆论。 是不是竞争对手落井下石不重要,保全自身才是要紧。 和经宇主动和金老大碰了个杯:「说到这,还得感谢金老提点。金老那句话说得对,小心驶得万年船,常青树也得学会避雷才能常青。」 金老大摆摆手,没喝那杯酒:「这话说早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刚接到个消息,那只境外的票sec盯上了。人老外是主场优势,消息比咱灵通得多,不少机构都在踩踏出货。」 和经宇一怔:「什么意思?」 之前调侃他的中年郁闷道:「崩盘了呗,还能什么意思。为了交齐保证金,我棺材本儿都掏出来了。」 金老大没好气地瞟他一眼:「我老早提醒你们别贪心,蛇吞象机会又不是路边摊,随处可见。非要投这么大,我也捞不了你。」 哗啦一声脆响,两万一只的红酒杯从和经宇手中滑落,在地上砸个粉碎。 和经宇忙掏出手机,连开了几个软体后,脸色煞白地瘫坐到椅子上。 「……多少钱?要多少保证金?」 「你投的比我多,按比例算……」那中年揉了揉鼻子,见有人比自己惨,神色反倒没那么懊丧了,「这个数吧。」 他张开五指。 和经宇快速心算了一下,腾地起身,竟朝金老大跪了下去。 「金老,您帮帮我,算上前两部戏没结算完的片酬,我手里也没这么多钱。您能不能……只要给我一年时间,我随便接两部戏就能还上……」 金老摇头:「只谈关系不谈钱,这是我的规矩,自打你第一次踏进这扇门,我就告诉过你的。况且,经宇,你也没到这份上,还有两条路可走。」 第109页 「第一,忘了投进去的,凭你现在的人气地位,多接几个代言多跑跑片场,至多七八年就能赚回来。」 「七八年?」和经宇摇头,他废了七八年的时间耗尽心思才搞到这么多钱,怎么可能让这份家底付之东流,「金老,第二条路呢?」 对面中年帮着说道:「第二条当然是拿你老婆名下的游乐园抵咯。全国六座游乐园,随便贱卖两个都能凑够。」 「不行!」和经宇断然低喝,「游乐园不能动,一个都不能动!」 中年撇过脸,无声鄙夷。 说得好像游乐园每年的流水不是流到他兜里似的。 伪君子。 和经宇死死咬着牙,可金老没有丝毫动容的意思,让他不敢再强求。他思来想去,先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问清楚还有多少在途未结的片酬代言费,让没到付.款期的都提前支付。 感受到他对资金的急迫,经纪人没敢多问,但提了一嘴几个小时之前刚被和经宇自己否决的邀约。 经纪人:「宇哥,禾子那边,我还没来得及回绝。您看?」 和经宇沉默了。 泛娱乐时代,不少明星抵不住签约金诱.惑,都在直播平台开立了直播帐号,甚至许多一线明星也都如此。可和经宇向来有鸿鹄之志,不管是曾经的三线,还是到如今的超一线顶流,他都不曾在任何平台开过直播。 距离产生美,和粉丝保持一定距离,全方位保住自己的隐私,才能让他生长成娱乐圈的常青树。 但禾子开出了一千万的价码。 不是签约主播,仅仅是参加禾子举办的一场慈善晚会,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能拿到一千万。 和亏空相比,一千万只是杯水车薪,可谁知道最终期限之前,是不是差这一千万呢? 犹豫期间,经纪人恰到好处地补充道:「禾子说了,不管宇哥在晚会上捐多少,一个小目标内的,禾子包了,只要宇哥能出席坐镇。」 不由自主地,和经宇的槽牙磨得咯吱作响。 「好,我去。」 他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 * 「到底是哪个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王八蛋在瞎起闹!」 总裁办公室内,季晖把平板砸到桌上,脸色气得发青。 副总裁笔直站在桌对面,眼观鼻鼻观心,余光却瞄向屏幕砸桌的平板。 总裁办公室里的固定资产消耗速度,连他看了都肉疼。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禾子举办慈善晚会的事,请了一众名流大咖,预热小一周,慢慢爬上热搜前排。本来都是计划中的进度,没想到一条热搜天降,还压在了慈善晚会前面。 倒也是和慈善晚会相关的:【联名请愿主播「是渣男哦」出席晚会】。 最重要的是热搜上没显示出来的后半句——不然全网罢工拒绝观看直播。 禾子详细调查后,发现这条热搜的根源是一批营销号,几乎同时发博,同时起势,同时涌入水军。 很显然,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捣乱,逼季悠现身。 站在帮助虐渣团的角度,晚会有没有人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和经宇会按计划出席,给季悠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可声势浩大的慈善晚会没几个观众,禾子和季晖本人的面子也就罢了,还无形中得罪了砸钱请来的这么多名流。于公司于季家,都将是影响深远的打击。 「这帮愚民都是睁眼瞎,也不看看抵制的是什么晚会?唱歌跳舞的吗?那他.妈是给环境保护组织捐款的,让他们好长命百岁遗臭千年!」 季晖骂起人来口不择言,所幸现在在季悠的房间,能听到的也就虐渣团四人。 在他面前,胡司机向来话少,小美出于某种程度上的仇富心理,也不怎么说话,只有陈语最平和冷静。 陈语研究过心理学,安慰道:「人对『否定』这个动作本来就存在盲目趋从,晖总是禾子总裁,应该见过很多群体非理性.事件,不用太生气。」 季悠也点头,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坐直身体:「哥哥,我可以出席的哦,反正网友也说了,戴面罩戴斗笠都可以,只要出席就可以的。」 季晖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别人可能不认识你的脸,但很多人都认识你的面罩。」 对于季悠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戴面罩的事,他已经不满很久了。可虐渣团口径一致,都说季悠是什么万人迷体质,露脸容易吸引心怀叵测的人,而且坚持只有季悠出面,才能拿下和经宇……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弟弟的脸他亲眼看了六年,怎么就没发现是什么万人迷? 不过季悠异常执拗的性子一上来,季晖也只能随他。 关键时刻总能勇闯之前的小美说话了:「我去。反正绝大部分粉丝都以为主播是女的,我替小悠出席。」 楼上忙着思考对策时,季老太太板着脸坐在客厅里,扫了眼表孙女削好的苹果,没动叉子。 尚萱亲自叉了块苹果递到她嘴边,她也不张嘴,只是看着电视上关于慈善晚会的新闻报导。 尚萱瞥了眼电视,脸上笑容未变,从一边的大纸盒中拎出一件桃红的纱质礼服,在自己身上笔画着,站到老太太身前。 「奶奶,您看我穿这身漂亮不?参加晚会用的,特意新做的呢。」 第110页 季老太太闭了闭眼,索性站起身:「俗气。」 说完两个字便不再看尚萱,自顾回房去了。 尚萱扬了一小时的嘴角顿时垂了下来,盯着老太太背影的目光中,尽是不甘。 俗气?我要是姓季,你死老太婆还会说我俗气? 她阴着脸拿出手机,给某个帐号转过去一百万,然后发出一条简讯。 「继续砸,砸到把他逼出来为止!」 * 陪陆老爷子吃过晚饭,陆文回到公司加了一晚上的班。接近凌晨,照例借引魂歌游戏锻鍊完,还没来得及洗漱,谷秘书走了过来。 看谷秘书嘴角的笑容,他便知道是好消息。 果然,谷秘书展示一条博文:「五分钟前,禾子官博发通告,确认主播已经应邀,会出席慈善晚会。」 「不过董事长,」谷秘书又道,「这说明季元修确实已经和季晖合作了,卓维薪的事……」 陆文摇头:「那事情翻篇了,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谷叔,找个和我们无关的朋友,以他的名义买一张入场券。」 以季晖那个讨人嫌的脾性,绝对不会放任何今歌或陆氏相关的人入场。 谷秘书不解:「既然董事长不打算追究季元修,为什么还要找他呢?」 陆文不答,脱着衬衫走向浴室。 「辛苦了,谷叔。」 -------------------- 第56章 躲在舞台后的季先生 季晖出手,慈善晚会自然要在档次最高的七星级酒店举行。 晚上七点五十五分,他站在舞台帷幕后方,掀开一条缝隙,望向台下来宾。后场都是花了百万买票进场的人士,前场则是禾子邀请来的各界名流。趁着晚会还没开始,记者们抓住时间勐拍,成片成片的闪光灯让季晖眯起眼,不看清位置上的人。 季晖招了招手,一边端着平板的秘书靠近。 「嘉宾里还有谁没到场?」 秘书调开迎宾整理好的签到表:「还有两个人,和经宇和季元修。」 季晖冷笑一声。 为避免被记者和参会人围堵,小美顶替的季元修压到最后一分钟入场是计划好的。可和经宇——彰显所谓顶流的架子罢了。 秘书又道:「晖总,直播间人数破五千万了,弹幕都在刷屏问季元修在哪,管我们要特写。」 对于一个仓促成型的活动而言,五千万的观看人数远远超出所有人预料。在季晖最初的预计里,人数破千万便已足够保住禾子和参会名流的面子,毕竟从性质上说,这只是个普通人不怎么关心的慈善晚会。 能到五千万,并且还在不断增长……抛却隐藏在晚会之后的计划不论,那条不知是谁在背后捣鬼的联名请愿热搜,倒是帮着造势不少。 一名观众刷一块钱礼物,就是五千万保底的慈善金。若刷十块,那便是五个亿——这还只是最保守的估计。 对于刚成为监管重点监控名单的禾子而言,无异于提高平台形象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听到秘书的话,季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得意。卓维薪事件后,「是渣男哦」在自家平台的粉丝势不可挡地突破千万大关,又被热搜一激,这五千万人里,估摸过半都是来看他弟弟的。 「让他们等着,特写少不了他们的。」季晖说。 只可惜不能给弟弟一个真正的特写。 见季晖扭身大步走开,秘书急道:「晖总,时间马上到了,您……」 季晖头也不回:「马上回来。」 宴会厅后台的包厢被布置成一长串的工作间,季晖在最边缘的一扇房门内停下,敲门。 没一会儿,门开启一条缝隙,戴着彩色面罩的脸出现在门缝里。 这是季晖特意给弟弟定制的面罩,出自国内最顶尖的蚕翼绣大师之手,蚕丝和金银丝线交织,即便没有绣出具体事务,也足以称得上美轮美奂。正适合今晚的场合。 见是哥哥,季悠打开门。 季晖一进去,满肚子夸赞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熠熠生光的眼眸也覆盖上一层阴翳。 他嫌弃地扽了扽季悠西服领口,语气责备:「不合身怎么不早说?看看你瘦的,天天早上吃那么多,到了今歌不吃午饭?」 季悠委屈地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吃的哦,阿姨每次都给我打包很多的。」 饭盒还是一般人的两倍大。 看来那家裁缝是不能找了。 季晖心想着,松开手:「晚会马上开始,全程不会超过一小时,结束了我会通知你,别紧张。」 季悠又疑惑:「我不紧张的哦。」 也对,赵坡,喻恺,卓维薪,栽在弟弟手里的人哪个是省油的灯? 季晖转身往外走,只不过依旧嘴硬:「总之不管发生什么状况第一时间通知我,有我在,就算你把和经宇弄残了都没问题。」 他刚关上门,秘书的电话便来了。 「晖总,和经宇季元修都到了,但不光是他俩,还,还有……」 季晖拧眉:「谁?」 秘书声音越来越小:「陆文……」 前厅签到处,巨大背板前方,小美刚拍完签到照,便看见两个身高腿长的帅气男人如同双生子一般,朝自己走了过来。 说双生子并不准确。两人虽然无论放到哪都是发光又吸睛的存在,可彼此间气质迥异。陆文冷峻如高不可攀的巍峨雪山,和经宇则温润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妖冶,好似一枝掩藏在大雪中的红梅。 第111页 但陆文比和经宇高出大半个头,异常挺拔的身形,让小美不觉想起一部同人漫画中的主角——年轻英俊又霸气至极的宇宙之王,宙斯。 换成以前的小美,此时必然会发出难以制止地激动尖叫,可如今,对于这两张熟面孔,她只是淡淡瞥了眼,便跟随引导员走进宴会厅。 密集亮起的闪光灯好似一颗突然炸开的闪.光.弹,让门外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察觉到了她的特殊。 缓缓远去的女人穿着一袭曜黑长裙,身材高挑,肩平腰细。黑丝高跟鞋一圈圈缠绕上弧度优美的脚踝,丝带上镶嵌着的黑色水晶在闪光灯映衬下,熠熠生光。 陆文剑眉不易察觉地耸起,伫立无言。 和经宇从那气场惊人的陌生女人身上收回视线,正想跟陆文搭腔,可看到他高大冷峻的背影,不觉把涌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和老师,麻烦您站在这,给您拍一下籤到照。」 和经宇站到镜头前,唇边拉起一个标志性的温和笑容。 【那是渣男?噢噢是渣男哦?呸,是顶流粉碎机姐姐?!】 【哈哈哈楼上舌头打结了,那是我女神!】 【啊啊啊啊为什么要带面具啊,我要看渣姐神颜!!!】 【禾子,劝你不要不知好歹!快让女神摘面具!】 【ls才别不知好歹,小心渣姐从屏幕里爬出来虐死你!】 【我宣布渣姐是我老婆!戴面具我也能舔一辈子!!】 【老婆看我看我,我是绝世好男人,绝对不是那些渣渣,老婆!!!】 …… 五颜六色的弹幕如浓厚云彩,若非有位置限制,恐怕能遮挡住整个直播画面。 可即便如此,后续惊喜登场的和经宇已经不能激起什么水花。诸如「魔芋居然来了」「和经宇老公我爱你」之类的弹幕,一出现就被淹没在汪洋大海之中。 但陆文除外。 放到人堆里也是鹤立鸡群的身高优势,不亚于「是渣男哦」主播亮相的庞大气场,如狂风卷过,让弹幕在短短时间被便改换了天地。 【陆哥?竟然是我陆哥?禾子你牛啊,压轴的一个比一个重磅!赏!】 【重赏!!!】 一阵飞机火箭大礼物飘过。 【禾子怎么可能请得动陆哥,你们忘了两家掐架几十年的事了?】 【就是,网上不是很多人猜测卓维薪是被禾子拉下马的吗,就是为了给引魂歌给我陆哥找堵。陆哥这是报仇来了!】 【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亲眼看到这种血腥修罗场,我的女神,我的男神,别打架在一起好不好,球球了!】 …… 【你们想多了,这是慈善晚会。咱陆哥可是上过青年标兵拿过青年企业家大奖的,怎么可能挑这种场合找茬。】 【楼上说得对。而且你们忘了吗,陆哥和玫瑰大少可是组过cp的,嘿嘿……别骂我,我就一直磕他俩。】 【我也……】 又是一片「+1」飘过。 舞台幕布后,捏着平板的季晖脸都气青了。千防万防,没想到姓陆的这么不要脸,居然以别人的名义买票进场。 网上这帮屁民也是,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难不成都是那混蛋买的水军? 老子一个纯1,眼睛瞎了都不会找那种傻大个!!! 然而开幕时间已经到了,作为禾子掌门人,季晖自然分得清轻重。晚会只是个引子,会后才是埋伏好的重头戏。 姓陆的,既然敢来,不扒身皮别想走。 季晖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些,免得一看到陆文那张脸就控制不住脾气。 他掀开帷幕走了出去。 一顿闪光灯后,台下视野终于清晰起来。作为当前网络人气最高的两位贵宾,和经宇和小美坐在第一排中间的c位,季晖一眼就看到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除了自己,小美也在苦苦忍耐。和顶流渣男坐同一桌,她直犯噁心的同时,更想把手里的香槟泼到对方脸上。 季晖边说着开场白,边下意识挪移视线,终于在二排靠过道的位置发现了陆文。那男人气场太强,脸色也太冷,同桌两人畏畏缩缩地,压根不敢搭话。 孬种! 季晖暗暗骂了一句,神采却是飞扬:「……给大家透露一个数据,截至一分钟前,晚会直播观看人数已经突破5500万。为了表达禾子对铁血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对全人类生存环境的爱护之情,不但今日晚会一切费用都有禾子独家承担,直播全程中收到的礼物,禾子也分文不取,全部捐赠用于环境保护事业!」 全场起立鼓掌。 热烈气氛中,没人注意到一位靠墙的记者突然离开位置,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沖向前排! 看目标,不是和经宇就是全网瞩目的神秘主播! 在座有些人被他撞到,顿时引起小小骚乱。同在两侧维持秩序的保安反应极快,忙沖对讲机喊:「拦住他!」 保安话音未落,黑色西服的高个男人一个利落的滑步侧移,骨节分明的手精准掐住那名记者肩膀,随后扽住对方手臂,来了一记漂亮的背摔。 那记者头上的鸭舌帽掉落一旁,露出龇牙咧嘴的一张脸。 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圆脸男人。 全场安静几秒后,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 「不愧是陆总。」 第112页 「那是,格斗冠军呢,世界级的。」 「那人是冲着主播去的吧?」 …… 纵然隔着远,季晖也听到了人们迅速蔓延开的交谈。 他只想摔掉话筒,质问这群保安干什么吃的,可舞台聚光灯打在身上,他不得不使出最大的努力维持住微笑。 「想必是我们『是渣男哦』主播的狂热粉丝,小小意外,大家不必惊慌。」季晖说,视线刀向那名被保安钳制住的记者,「带下去。」 离场的过程中,那记者一声不吭,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死死盯住小美。闪光灯照亮了那张逐渐忘却的脸,小美脸色煞白。 陈……竟然是陈医生…… 那一.夜不堪的记忆席捲而来,她只觉自己和以往的梦中一样,又置身于那个昏暗又苍白的楼梯间,又被那个魔鬼附身般的男人压在身下。 恍惚间,小美的尾指不自觉开始颤抖。 直到低沉的嗓音传入耳中:「还好?」 对面的人让小美一惊,竟然是陆文过来了。 面对这位曾经是小悠丈夫的男人,小美紧张之余,奇异地发现,方才如巨浪般涌来的恐惧感顿时消散无踪。 小美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到舞台上,可一个念头不可控地从心底浮了上来。 难怪小悠曾经那么喜欢他。 -------------------- 第57章 只是想偷吃的季先生 天知道为了克制让陆文滚回自己位置的冲动,季晖做了多大的努力。 谁让对方刚见义勇为了一把。 不只是现场,恐怕直播弹幕都在捧陆文臭脚。 季晖甚至怀疑,这个发疯的记者是这傢伙提前安排好的。 因为小小骚乱,三分钟的开场白拖延到五分钟。随后是环境保护组织上台讲解各类保护项目,每介绍完一个,便会流出几分钟时间让嘉宾举牌,确定捐赠金额。 整个流程像极了拍卖现场,只不过从这里拍回去的,只有名声。 随着时间推移,全场转开没多久的注意力,又渐渐集中到第一排最中间的桌子上。 谁让那桌两个万众瞩目的男人频频举牌,一个项目都没漏下。和经宇举起一个数,陆文便慢悠悠翻个倍。 真是竞拍现场也似了。 人们的目光的充满了赞许、羡慕和钦佩,年纪轻轻便成为商界巨擘的陆文便也罢了,多少都捐得起,可和经宇? 全程下来捐出去的数字加起来得一个小目标了吧? 不愧是新晋影帝,如今片酬估摸着部部天价。 只有季晖,肺都差点气炸了。 按私下谈好的,和经宇不论捐多少钱,禾子都会在背后买单,说白了就是让他一分钱不花,徒挣个乐善好施的名声。 他捐出去一个小目标,等同于季晖掏出去一个小目标。 但这不是季晖生气的点。 季晖没有心疼钱,恰恰相反,他的愤怒在于:凤凰男就是凤凰男,没见过钱吗?不是你的钱你有什么好顾忌的,就这么被姓陆的压着打,被他抢了所有风头?! 可季晖作为主办方,又不能亲自抬槓压过陆文——这是打嘉宾的脸。况且火.药味一浓,这场晚会提升禾子平台形象的附带作用,难免会遭到反噬。 毕竟全天底下的人都爱吃瓜,都爱闲话。 正常晚会就这样气到结尾。闭幕式后,参会嘉宾可自行离开,也可留下参加后续酒会,扩展一下交际圈。 全场的赞许和一波又一波过来敬酒攀谈的人,让和经宇如沐春风,暂时从焦头烂额的保证金短缺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与周围人相谈甚欢。 与和经宇形成截然对比的是同桌的陆文,大概是气压太低,又从头到脚都流露出生人勿近的意思,没人敢主动招唿。 和经宇时不时用余光瞥向他,可陆文就像完全把他视作空气似的,只顾看着旁边戴着半脸面具的神秘主播。 一个稍微有点手段的花瓶而已。 和经宇不屑心想。但这个念头,不知不觉已数度阻止他主动和陆文打招唿的冲动。 甚至觉得自己遭到了羞辱。 又两个人靠了过来,却不是嘉宾,而是记者,脖子上挂着京市头条的记者证。 比起和经宇,记者更想採访的其实是另外两人。但他们看得清楚,先前但凡有其他同行靠近,那炙手可热的神秘主播只是摇头,拒绝採访。次数多了,再有记者走过来,便会被陆文冷淡的眼眸逼开。 两人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上和经宇。 「和老师,能採访您几个问题吗?」记者问道,小心打量一眼陆文,「能劳驾您挪步……」 小小动作,和经宇便知道他们想採访什么了。两人的顾忌是对的,可自觉被羞辱了一整晚的和经宇,脱口而出道:「不用,这里就可以。」 见记者迟疑不语,和经宇坦然笑道:「是想问退出引魂歌剧组的事儿吧?」 这个关键词终于让陆文回头扫了他一眼。 那股子急欲抒发的畅快让和经宇不由自主道:「没错,我是和今歌解约,退出剧组了。你们或许不知,从一个偏远小山村一步步走到今天,我很珍惜目前取得的小小成就,也很爱惜自己的羽毛。选择不出演一个道德败坏编剧创作的剧本,应该不难理解。」 「不,公众都知道和老师有多不容易,生活中默默忍受了多少不公和辛酸的……」记者对一米外的陆文依然很紧张,「只是,今歌游戏此前已经召开过发布会,说弃用卓维薪的剧本,已经找人另行创作了,和老师……」 第113页 「试问,你看过卓维薪的剧本么?」 和经宇的问题让记者语声一滞,慢慢摇头。 和经宇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脚下,笑道:「天使和魔鬼,大多时候都很难区分,尤其两方都拥有世人慾.望的能力。今歌究竟会不会用卓维薪的剧本,抑或参考借鑑,我不确定。所以,我选择退出。」 陆文站了起来,凝沉的目光和超低气压让记者不由绷紧身体。可就在记者以为他要澄清些什么时,他忽又扭身,望向趁机离去的黑裙主播。 与此同时,一个禾子工作人员走到和经宇跟前:「和老师,季晖总裁在后台等您。」 记者一听,赶紧插话道:「和老师和老师,还有一个问题,您从来没参加过直播平台举办的活动,请问这次……」 和经宇沖他眨眨眼:「保护环境人人有责,不是么?我可把几部戏的片酬都捐进去了,你们也要加油。」 那二十来岁的男记者懵了片刻,才对和经宇远去的背影用力点头:「我一定!」 麦克风还没关,他表情复杂地抓住同事手臂:「怎么办怎么办,我好像弯了……」 「我早说了吧,和老师魅力值max!」 两人低声嬉笑着,全然没发现站在一边的陆文,静静凝视和经宇片刻后,抬脚跟了上去。 * 晚上八点等到九点半,硬是把季悠给等饿了。 半个小时前,哥哥季晖就发信息说晚会结束了,让他做好准备。可他等了这么久,那扇门始终没被开启。 他站了起来,打开门往外看了看,顿时被酒店服务员推出拐角的餐车吸引了注意。 季悠摸出门外,脑子里顿时响起月魄的童音:[月神大人,你干啥去?] 季悠:[去拿吃的哦。] 月魄:[可是你哥让你在房间里等,不能出来。] 季悠:[一分钟就回去哦。] 他说完,小跑向那台餐车。三层车架上满满都是水果点心,是给后台的环境保护组织工作人员吃的。 谁料季悠刚揭开保鲜膜,一股大力就把他拎了起来,双脚离地横移一米,那双迷惑却水灵的桃花眼才看清来人。 季悠立即去扶不存在的髮髻:「你怎么在哦?」 表情识别困难如他,也只能从陆文身上敏锐地感知到对方的情绪。 ——比起平时,此刻的陆文显然要不高兴得多。 陆文低垂的视线落在他精美的面罩上:「我倒想问你。你说你有办法劝和经宇不解约,我才没把你赶出剧组。磨叽这么久,敢情是把他挖到禾子去了。」 倒有几分本事。 季悠也不高兴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了接近和经宇费了多少工夫,这会儿居然还冤枉自己?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皱起来,季悠的语气又是不满又是委屈:「我没有哦,我……」 「不用解释。是我忘了,你姓季。」陆文的话冷得像蟠桃宴上用来冰酒的千年寒玉。 当初这作精非要去今歌上班,还三天两头试图往顶层钻,想来一开始就是图谋不轨。 可不知为何,陆文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另一个姓季的人,这让他明显皱起眉,目光复杂。 他这辈子,好像和姓季的特别有「缘分」。 陆文的话字面意思不大明显,季悠一时没听懂,正想解释,对面一扇房门悄然打开一线。 小美及时赶在季悠之前竖起食指,无声「嘘」了一下。 「陆总?」小美故作惊讶,不过她刻意练过怎么扮演御姐,一声称唿尾音拖得很长,「你找我?」 见陆文转身,小美让开房门,落落大方地抬手:「请进。」 陆文又淡淡扫了季悠一眼,走了进去。 见房门关上,季悠不高兴地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捏起两块糕点,一股脑都塞进嘴里。正像仓鼠似的咀嚼着,季晖带着和经宇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不是让你在房间里等?」 季晖责备的语气让季悠愈发不开心,可在哥哥面前,再怎么不开心也要忍着。 「我饿了。」他垂头丧气地说,恰好错过季晖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 之所以多耽搁了一会儿,是因为和经宇在见到季晖之后,直截了当地提出一个意想不到的要求——签约禾子直播。 这便也罢了,可他一开口就要一年两亿的签约金,差点让季晖忍不住泼他一脸酒水。 你能好端端活过两天就不错了,还两亿? 碍于计划,季晖不得不虚与委蛇,把这事放到后面详谈,顺势编了个谎,反向提了个要求。 不过和粉丝见个面而已,举手之劳,和经宇没多想便应承下来,直到随季晖走到这里,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戴着古怪面罩的脸庞。 「是你?」和经宇不等季悠吱声,看向季晖,「他不是引魂歌剧组招募的新人么,和晖总认识?」 对于和经宇认出季悠,季晖也倍感惊讶。毕竟和虐渣团制定这番计划时,没人提过两人曾经见过面的事。 季晖果断略过这个问题,把两人送进最角落的房间里,正要关门,和经宇拉住了门把。 「晖总,什么意思?」他感觉到不对劲了。 不料一句话刚问完,胸口便挨了季晖一脚,整个人倒退几步,狼狈仰翻在地。 「没见过世面的怂货凤凰男,还什么意思。」季晖整理了一下西服袖口,对弟弟一抬下巴,「交给你了。」 第114页 话是这么说,可关上房门后,季晖却没有离开。 万人迷体质?只要见上一面,就能让人跪下来当舔狗? 若非虐渣团几人都信誓旦旦,打死他都不信这种荒谬至极的歪理邪说。 -------------------- 第58章 把酒当武器的季先生 胸口挨了一脚,还被人关在房间里,搁谁都知道不正常。 这情形哪里是和粉丝见面,被关进窑子里逼良为娼还差不多。 和经宇一骨碌爬起来,动作飞速地抬起一把椅子,正要砸门,只听后头清凌凌的声线响起。 「门没反锁哦,不用砸的。」 背后青年的声音如同最纤薄无暇的白玉敲响,悦耳至极。 和经宇愣了愣,端着椅子转过身:「你到底想……」 质问戛然而止。 青年精美但古怪的面罩褪下,露出一张漂亮至极的脸庞。单论五官,精緻完美,一同凑在牛奶般白皙的皮肤上,又有种脆弱而无瑕的美。 额前几缕稍显凌乱的碎发垂下,末梢贴着那对灵动水润的眼眸。 毫无疑问,不管有没有面罩,这双眼睛都是青年最突出、也最吸引人的地方。 向来自负于颜值的和经宇,头一次因为别人的美貌失神。 但他没怔愣多久,便露出一抹瞭然的笑:「难怪姓卓的坚持要你,长得不错。」 和经宇的反应让月魄大失所望:[没连上吗?不对呀,他虚红辣么老粗,难道又是什么桃花煞影响不了的特殊命格?] 季悠点了点空中:[连上了哦。] 只不过那道与和经宇相连的煞线,比头髮丝还细。 煞气值下降太快,导致桃花煞威力弱化也远远超出预期,想让和经宇言听计从,要花费比卓维薪更长的时间。 除此外,令季悠惊讶的是和经宇虚红的数量,居然比卓维薪还要少,只有一条。 可气势上,若说卓维薪的三条虚红犹如巨蟒,和经宇的虚红则是当之无愧的巨龙,区区一条,浓重红雾便挤占整个房间,令他开了姻缘眼后本就不佳的视力愈发模煳。 想必当初见到的,从今歌顶层垂落到122层还不止的巨大虚红,就是这条。 话虽如此,桃花煞毕竟是桃花煞,和经宇没再选择夺门而出,说明其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悄然改变。 他放下椅子走上前,用两根手指捏住季悠的下巴,迫使季悠的脸转向墙上的镜子。 镜子里,比季悠高出一线的他仪容矜贵,眼神轻佻,丝毫没有方才被踹倒在地的狼狈痕迹。 「确实长得不错,没整?」他笑道。 镜子里的季悠眨眨眼,没有羞恼,只是漂亮的脸上有一丝恍惚。从赵坡到卓维薪,五个渣男无一不是见到他真容的第一时间陷入痴狂,像现在这样,敢用居高临下对待自己的,除了和经宇,只剩下另一个人。 向来讨厌自己的陆文。 季悠凝视着镜子里笼罩在红雾的男人,轻轻说开口:「没有哦,你喜欢吗?」 「喜欢?」 和经宇轻笑,用拇指摩挲那两片娇嫩的唇.瓣,用力之大,好似想把它们揉碎似的。猝不及防间,他的头低了下来,火热的嘴唇贴上一片冰凉。 和经宇皱了皱眉,看着那只白皙的手背,眉宇中浮现恼意。 「你煞费苦心托季晖见到我,不就是为了这个?装什么?」 态度不对,但那股莫名的占有欲,季悠感受到了。 季悠依旧用手捂住嘴,清越的声线仿佛被蒙在鼓里:「不是哦,我是来请你回引魂歌的。」 话刚说完,他便被推了一个踉跄。 和经宇妖冶的脸阴沉下来,偏狭长的眼眸中满是恼怒:「你是陆文派来的?」 季悠:「对哦。陆文说只要你不解约,条件都好谈的。」 和经宇:「你和他什么关系?」 季悠被他话题的拐向问得一怔。 只见和经宇神情再度变幻,季悠看不清也看不懂具体含义,只知道对方在笑。 「我明白了,我说看你有点眼熟,你是当初和陆文直播,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吧?没记错的话,你……也姓季?」 顶着一张被全网追捧的脸,和经宇自然格外注意其他在这方面有着突出优势的人。当时季悠流传到网上的学生证照片,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只不过时隔太久,又只见过一次,一开始没能认出来。 他神色愈发恍然:「难怪当时没流出太多个人信息,你就是外头流传的季家神秘低调的二少爷?当初是季晖出面,把事情压下去了?」 明明连着煞线,对方的言行举止却处处透露危险,这让季悠有些无措。 被动、主动、又被动,随着和经宇步步逼近,季悠不知不觉陷入到步步后退的被动局面。 [月神大人,酒!] 月魄及时的提醒让季悠定下神,忙快走两步,拿起早已开启的香槟,一口气灌下大半瓶。 些许酒渍从他嘴角溢出,顺着下巴一路流淌到修长的颈项,一点点浸湿了雪白衬衣。 酒渍越下一分,他的气质便变化一分。 只可惜和经宇没有察觉到这处细微的变化。 「怎么,堂堂季家二少爷,陆文金屋藏娇的老婆,身份这么见不得人?」 和经宇理所当然地把季悠的反应视作慌张,鄙夷之中,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份轻视让他把季悠当成了可随意揉捏的玩物,继而在不知不觉间,涌出一分冲动。 第115页 占有的冲动。 瓶底轻轻磕在桌面上,季悠转过身,重新面朝向和经宇。粉.嫩的舌头从粉.嫩的唇间探出,极具挑.逗意味地舔舐着唇角的酒渍。 这让和经宇喉头一紧,下腹登时燥热起来。 头一次,他在别人身上感受到了难以抗拒的魅惑。 和经宇停下脚步,季悠却反向步步靠近。那双桃花眼中闪耀着迷离神采,可瞳孔深处,一抹幽蓝微光无声游荡。 季悠竖起食指,微微踮起脚尖,凑到和经宇耳边:「要保密哦,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丝缕热气让酥麻感从和经宇的耳朵一路遍全身。 然而,向来谨慎的和经宇一把推开了季悠,背过身,深唿吸一口气。 从草根到赘婿再到影帝,伪装早已成为他的底色,不论何时,情绪起伏如此之大,都是异常。 但一双手不给他平復情绪的时间,从后腰轻轻环了上来。 那手极其漂亮,修长如玉,仿佛最顶级艺术家呕心沥血雕刻出来的完美艺术品,左手无名指的指甲下缘,有一颗殷红的小痣。 妙到好处,画龙点睛。它让试图挣开束缚的和经宇,最终放弃了挣扎。 感受到对方的手覆盖在自己手背上,季悠知道桃花煞到底发挥作用了,问道:「所以,我提议的事,你不考虑一下?」 「可以。」和经宇转过身,捧住季悠的脸颊,这次的力度明显轻柔了很多。 他贪婪地凝视着季悠的眼睛,说出口的话,连残余的理智都在颤抖:「一个条件,和我在一起。」 见季悠动了动嘴唇,和经宇又用一根手指压在他唇上:「想好了再回答,否则,不只是我,不出五分钟,天底下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不光是陆文的老婆,季晖的弟弟,还是个试图勾.引我的婊.子。」 * 不得不承认,陆文这个男人会给人带来安全感的同时,也会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尤其是在他沉默看着你的时候。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从晚会开始,一圈一圈牢牢绑缚住小美。好不容易晚会结束,借着记者打岔脱身,没想到为了帮季悠引开陆文,小美又陷入到了这种难言的拘谨里。 「陆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封闭包房内,孤男寡女相处十多分钟,小美不知第几次问起了,可陆文只是点头,却不说话。 陈语和胡司机还在酒店停车场等着,刚才手里的手机也震了两下,可能是季晖通知她跟随保安离开。 小美终于撑不住了,见陆文还是不答,打算不管不顾绕过对方走向门口。 然而,细黑鞋跟刚抬起,陆文开口了:「季小姐。」 小美一怔,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陆文是在叫自己。 陆文半天都没颤动丝毫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我能看看你的手么?」 他说着顿了顿,补充道:「你的手很好看。」 但小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背过手,握起拳头。 直播视频里的小悠从未露过脸,连声音都经过变声器伪装,只有手……在数量极少的几个镜头里出现过。 「陆先生,虽然刚才……帮我挡记者,我很感激,但你这个要求未免过分了。」 小美外强中干地快速说完,再不管陆文,疾步越过他走出房间。 保安早在走廊一头候着,而另一头靠墙处,则是安静等在季悠房门外的季晖。见到小美这么晚才出来,季晖顿时皱起眉毛。可想到房间里与和经宇不知进展到什么地步的弟弟,他放弃了追上去的打算。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小美跟着保安从偏门走出酒店。终于唿吸到外头清冷的空气,她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大口唿吸。 还好,陆文没拦她,也没追上来。 小美离开不过一分钟,走廊那头便拐进来一个人,一身渐变色的桃红纱质长裙,正是精緻打扮过,却一整晚都没能派上用场的尚萱。 天知道她在晚会后排石化了多久。 季元修……季元修居然是个女人?但主播信息,她花那么多钱查到的身份资料都显示,季元修明明是个男的啊! 要知道,她在看那几场直播时,还暗自嘲笑弹幕中的观众眼瞎呢! 难言震惊的目光注视那个优雅背影越久,她的美梦便越稀碎,直到会后,有不长眼的男嘉宾搭讪过来,尚萱才彻底回过神。 一言不发,泼了那男的一脸酒,便提着裙子沖向后台,连高跟鞋都跑掉了一只。 毫无名门淑女形象可言。 尚萱早就打听好了季元修独自休息的房间,径直冲到那扇房门前,砸门。 「你给我出来!」 走廊尽头,单腿靠墙站着的季晖见到此情景,嗤笑一声。 真当他是傻子,想不到是谁在背后鼓动「是渣男哦」主播现身? 尚萱觊觎季家继承权的那点小九九,他十岁之前就看清了。之所以迟迟不敢确认,只是觉得凭尚萱勉强过关的工作能力,不至于这么失心疯,以为找个姓季的男人生个姓季的孩子就行。 可从这个疯婆子当前的表现看,她还真失心疯了。 季晖笑声不大不小,刚好够传进尚萱耳朵。 她平生第一次在不敢得罪的表哥面前张牙舞爪,气得发抖的手指着季晖:「是你在搞鬼?你耍我?季晖,这根本就不是季元修,对不对?你骗我,骗了所有季元修的粉丝!我现在就曝光你!」 第116页 尚萱毫不控制的音量迅速引起旁人注意,几个刚好穿过走廊的人,纷纷望过去。可一见到更远处的季晖,所有人不约而同低下脑袋,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匆匆走过。 见她口无遮拦,公然嚷出禾子当成一等机密的主播信息,季晖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看了眼身旁犹然紧闭的房门,迈开脚步拉开一段距离后,才冷哼一声道:「谁说主播是季元修?难怪你蠢,连老子一个月前就下好的套,到现在都没能发现。」 这个可能性,尚萱不是没想过,可很快就被排除了。此时听季晖亲口说出,让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不可能,怎么可能,我亲自在系统里见过的……」 话里说着不可能,可语气,显而易见动摇了。 季晖正要趁热打铁,一道低沉嗓音突兀的插了进来。 ——「确实不可能。」 尚萱身侧,专供小美休息的房间门打开,一身曜黑西服的陆文走了出来。他个头如此之高,即便尚萱特意挑了双10公分的高跟鞋,依然不得不抬头仰望。 「陆,陆总?」尚萱的视线余光不由瞥向门里。 那个不知何处修炼的狐狸精,这么快就勾搭上陆文了?不然陆文怎么会从这间房间里出来? 季晖心里同样咯噔了一下。 小美几分钟前刚出去……难道一直和陆文在一起,被陆文堵住了? 她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吧? 难得的,两人相遇,是陆文率先开口呛人。 「随便找个赝品煳弄观众,季晖,在资讯时代,这不亚于欺君之罪。」 季晖登时咬紧槽牙,正要呛回去,身后响起开门的动静。 戴着刺绣面罩的季悠在前,和经宇在后,两人走出房门,见到前方对峙的三人,停住脚步。 尚萱的惊愕,陆文的凝眉,季晖的勃然和狐疑打量。若季悠没开姻缘眼,兴许能在明亮的光线中看清三张神色各异的脸。 可惜他眼里一片昏暗,只能堪堪分辨出三人都是谁。 再者,此时的他也不在乎他们脸上挂着什么表情。 季悠微微偏过脸,对停到他身边的和经宇轻轻一笑:「真热闹,不是么?」 和经宇略带得意的视线停留在陆文身上,轻轻颔首:「是啊。」 -------------------- 第59章 小狐狸精季先生 繁华霓虹在车窗外掠过,渐渐蒙上一层迷离光晕,化身一条五彩长河。 季悠强撑着眼皮,看了驾驶座上的和经宇一眼,朦朦胧胧中,总觉得像是忘记了什么。 月魄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在脑中:[月,月神大人,您看到陆文的情痣了吗?我是不是眼花了,总觉得他的情痣好像动了,他不是冷情命格吗?] 疲倦犯困大抵是喝酒的副作用,平日里稍嫌聒噪的童音,此刻像是催眠曲,让季悠眼皮越来越沉重。 他没有回答,眼皮阖上的一瞬间,终于想起那件萦绕在脑海中的事—— 「酒后,不能开车哦……」 视野彻底消失,月魄大惊:[月神大人!] 渣男的狗链还没栓严实,月神大人怎么能睡着呢?! 然而季悠对月魄的大唿小叫已然太过熟悉,潜意识中便能自动屏蔽它的声音,月魄不知喊了多久,喊到它自己也因为法力耗尽昏昏欲睡,一片漆黑的视野突然恢復了画面。 季悠梦然四顾,发觉自己还在车里,可车像是停进了车库,驾驶座上的和经宇也不在了。 他愣神片刻,勐烈的车窗拍击声终于让他彻底醒过神。 车窗外是张不知长相的脸,带着硕大的口罩,只露出红肿的眼睛和额头。但从额前垂下的染黄长发判断,是个女人。 「开门!下来!」 「你是谁啊?为什么在我老公车上?」 「小婊.子,开门!」 车窗上贴着单向膜,只有边缘一角,能看清车里的情况。可车中光线昏暗,除了那张精美得近乎妖艷的面罩,其他地方都暗沉沉的看不大清。 但这已经够了。 明晓露疯狂拍打车门,口罩之下的表情是如此狰狞,以至于撕扯到红肿眼皮上的伤口,流下一道血水,乍一看就跟泣血似的,十分可怖。 见车里的人好整以暇地坐着,愤怒让明晓露失去最后一点理智。她左右四顾,长发甩得飞起,终于瞄准车库角落里的喷火器。 「你给我等着,我非得毁掉你那张小狐狸精脸不可!」 虽是个小型灭火器,分量却不轻,砸开车窗足够了。明晓露咬牙切齿地拎着灭火器回到车窗旁,对准副驾奋进全力砸去。 不料,那车不知何时启动了,勐地一个倒退,让灭火器失去准头,只砸歪了后视镜。 她这才发现,那狐狸精竟然坐到主驾上了,而车钥匙,还在车里!车库门也没关! 「你给我站住!」 可双.腿怎么跑得过四轮,任凭明晓露怎么喊怎么追,那车倒出车库后,一个漂亮的漂移掉头,眨眼间就跑远了。 明晓露气喘吁吁地弯下腰,口罩随着喘息鼓起又瘪下,几次之后,便有血水渗了出来。 「你又胡闹什么?」 明晓露转身,只见和经宇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抛却厌弃的神情,模样还是那么的俊美无俦。 第117页 她一把抓住和经宇的衣袖:「狐狸精,那是哪个狐狸精?!」 和经宇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因为隔着口罩,听起来一点都不脆落,可口罩上迅速洇开的大片血迹,说明明晓露正忍受着钻心刻骨的痛。 「丑人多作怪。」和经宇说。 比起妻子,季悠的漂亮至极的样貌用「天上仙」来形容都不为过。 剧痛让明晓露的哭声犹如厉鬼,可在和经宇面前,尤其是挨过一巴掌后,她不敢再表露半分不满。 老公明明从来不带狐狸精回家的,他的衣服上,甚至从来找不出一根长头髮……那个该死狐狸精! * 「爷爷我马上到哦,你不要着急,要听医生的话哦!」 对面嗓音嘶哑无力的老人终于挂断电话,季悠流畅又快速地打灯转向,持续超车,但依然不得不在前方路口的红灯前停了下来。 让他得以避开一场撕扯的,正是这通电话。陆爷爷突然病重,被送进了医院,而季悠发现发现自己身处和经宇在京西的独栋豪宅里,情急之下,只能借用和经宇的车。 等灯的时候,他降下车窗,掰正被砸歪的后视镜。本想问问月魄心脏病到底有多严重,可叫了好几声都没回应。 想来是法力耗尽陷入沉睡了。 红,黄……绿灯一亮,季悠踩下油门。车子如飞鱼入海,在迅速穿梭到鱼群前方。 所幸,病房中的老爷子虽然看着精神不佳,但医生说没事。 「老爷子,记得情绪别太激动,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也无用,何苦呢。」医生说着打量一眼季悠,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偷偷问,「您说的孙媳妇?」 陆老爷子不动声色眨眨眼,只是眼睛中的得意之情,藏也藏不住。 好在季悠分别不出来细微表情,换成别人,指定露馅。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忧心问医生道:「那爷爷是不是要住院哦?吃饭了吗,我去给爷爷买饭。」 等到老爷子示意,医生忙摆手:「不用不用,目前老爷子心率已经缓下来了,随身带药,现在就能出院。」 季悠又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真的吗?这么快哦……」 医生这么说,陆老爷子也坚持,季悠只好磕磕绊绊地办了出院手续,扶着老人家去医院停车场。 陆老爷子拍了拍车前盖,意外道:「cts,你哥还有这种低调的车呢?专门给你买的?」 季悠摇头:「不是哦,和经宇的车。」 「和经宇?」陆老爷子一怔,想起来,「那个最近要和小文解约的明星?小悠你……怎么会开他的车?」 季悠回想起不久前茫然无措的状况,就算想解释,也无从下手。 他又苦恼地扶了扶髮髻:「我在劝他不要解约哦。」 老爷子顿时怒从心起,一顿拐杖:「臭小子让你去的?」 「是哦。」季悠点头,终于发觉老爷子是在生气,忙从袋子里掏出药瓶,「爷爷不要生气哦,快吃药。是我自己跟陆文说要去的哦。」 最后一句话,让老爷子铁青的脸色迅速缓和下来。他接过药瓶,慢慢坐到车里,看了季悠好几眼,才摸摸他的头髮:「小悠啊,他自己的事,你犯不着……唉。」 臭小子,放着这么好的媳妇不要,睁眼瞎呢么?! 季悠没听懂老爷子话里的意思,眼神关切地盯着药瓶:「爷爷不吃药吗?」 「不用不用。」老爷子终于笑了,「有小悠在,爷爷高兴还来不及,哪里需要吃药。」 也就那臭小子能把我老头子气出心脏病来! 虽然在湖滨庄园只住了半个来月,但这毕竟是季悠来到「人间」后的第一个家,从院门到别墅,处处都透着亲切感。 尤其是高兴得直抹眼泪的张姨,还有绕着季悠转圈圈、季先生长季先生短的小星。 这让季悠有些愧疚,那晚跟哥哥一同离开时,他都没能跟她们好好告别。 就像从堕仙台跳下前,没能和相伴百年的师兄师姐们说上一句话一样。 「季先生饿不饿?我给您做好吃的。」张姨说。 「我我我,我给季先生做甜品,前些天刚学会的椰汁桂花冻,大老爷都很喜欢呢!」 小星性子活泼,管陆文叫大少爷,就顺势把老爷子叫成了大老爷。 季悠摸了摸飢肠辘辘的独自,难为情道:「饿哦,谢谢你们啦。」 这都快凌晨了,还让别人忙活,他心里也过意不去。可一想到张姨和小星的手艺……季悠直流口水。 张姨笑道:「谢什么,这都是我们的本分,那季先生先歇会儿,饭好了我去教您。」 「我先送爷爷回房休息哦。」季悠乖巧点头。 折腾到半夜,老爷子早已疲倦不堪,让季悠扶着躺倒床上。昏昏欲睡间,突然拉住季悠的手:「小悠啊,我替小文跟你道个歉。那臭小子……唉,就跟个木头一样,不懂感情。他那些难听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不管什么时候,爷爷肯定向着你。」 房间只开了黯淡夜灯,季悠看不清老爷子的表情,也只理解了他话中的表面意思。 他点头:「我知道哦,爷爷对我很好的,就像师父一样。不过爷爷,陆文不在家吗?你都去医院了,他怎么没去看你呢?」 这话让老爷子清醒一瞬,连连摇头:「别告诉他。啊,听话,这事儿别让小文知道。」 第118页 季悠刚走出老爷子房间,手机就震了起来。从昏睡在和经宇车里开始,季晖就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询问进展,醒来后,也打了几个电话,不过季悠都没顾得上接。 「大半夜了,你还跟和经宇在一起?你不会跟他睡了吧?喂,说话!!!」 这么直白的问题让季悠哑然半晌。身为翻阅过无数爱情话本的红线纺织工,季悠当然不是不通人事的雏,可问题是,他从未亲身体验过。所有虐渣计划里,虽然有做小伏低涵养煞线的步骤,但他从来没想过真要跟渣男睡觉。 季悠看了眼厨房里忙活的张姨和小星,捂住手机轻轻走上二楼自己的房间后,才松一口气,摇头:「没有哦,哥哥不要乱说。」 季晖:「那你怎么还不回家,现在在哪呢?!」 季悠:「我在湖滨庄园哦,今天应该不回去了。」 「……你跟姓陆的在一起?!」季晖暴怒,口不择言,「季悠,你什么意思?又上赶着贴那混蛋去了?怎么着,搞掉一个卓维薪就送回一个和经宇是吧?打一巴掌赏一颗枣吃?你要还对陆文念念不忘,还不如跟和经宇睡了,操!」 片刻沉默后,弟弟依旧乖巧的声音响起:「爷爷突发疾病,我才来看他的哦。哥哥,等爷爷好一点我就回去的。」 即便听起来不像说谎,这个理由依然不足以说服季晖。可弟弟打定主意后的执拗病又犯了,他也无可奈何。就算立刻马上赶到庄园,恐怕也不会像上次一样,轻轻松松就能把人带回季家。 电话挂断后,季悠有些委屈地嘟起嘴。看着通讯录犹豫半晌,还是拨出一个电话。 他已经和陆文离婚了,又不能长住在庄园,爷爷生病,不管怎样也该让陆文知道。 可铃声响了好久,没人接。 难道睡觉了吗? 季悠看了眼时间,有些不确定。鼓起勇气再打了一遍,还是没人接。 他思来想去,最终只能给陆文发了一条简讯:【爷爷生病了,但是不用担心哦,医生说没事的,我已经把他从医院接回家了。】 刚按下发送键,一段新鲜却模煳的记忆涌上脑海,逐渐清晰。 慈善晚会后台,他带着和经宇离开,与陆文错身而过时,那只大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虽然只有极短极短的一瞬,可那掌心炙热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他的手背上,散发着余温。 -------------------- 第60章 局部全息化的季先生 即便是cbd核心位置,寂静的夜色也极易渗透心防。 手机在桌面上的震动声从未令陆文如此心烦,一见屏幕上的来电名字,他剑眉愈发皱紧,一把将手机甩到沙发上。 注意力放回到电脑屏幕,细微变化的萤光在他坚毅的面部轮廓上缓缓流淌。 那是一条被放慢到极致的视频。视频中,一只手一点一点探出,一点一点捏住红酒瓶的脖子,骨肉匀称的指节一点一点弯曲、握紧,指甲颜色健康粉润,修剪得十分整齐。 与这条视频并列的,还有好几个同样放慢的视频,平铺在硕大的台式屏幕上。 所有视频的主角,都是那只手。 毫无疑问,这是男人的手,罕见地、长得极其好看的男人的手。而今夜盯着主播名头出现在晚会上的女人,虽然那双手也十分漂亮,十指若葱,可那圆润的肉感,显然和这只手不同。 她绝对不可能是主播,更不可能是季元修。种种可能里,最大的可能,是季晖和自己一样,压根找不到主播本人,只能临时让人扮演。 女性,御姐,妩媚又冷艷……季晖找的人,符合了大部分粉丝对于主播的设想。 太符合了,以至于在陆文眼里,太过虚假。 况且,在自己全程的静默里,那女人的拘束和紧张显而易见。 季元修……一个能顶住种种压力拿名人开刀的主播,怎么可能不具备区区镇定。 转椅滚动,陆文赚到另一台显示屏前,滑鼠飞速点动,键盘时而敲击,偶尔又放开双手,拿起笔在桌面的绘画机上删改线条。 不知过了多久,他点下上传按钮,起身走进玻璃墙后的测试房,戴上全息设备。 视野中光线一亮,碧蓝天空和雪白云团绵延向远方。 铁甲战士伫立在云层之巅,静静凝视着漂浮在身前的一只手。 不对,少了点什么。 陆文又回到办公桌前,从头到尾观察了一遍所有视频,终于终于抓住一处遗漏。 修改图稿上传后,他重新进入游测房,回到云层之巅,观察着那只手。 对了。 就以他能观察到的所有细节而言,这只全息制作出来的手,和视频中一模一样。 方才遗漏的地方,是无名指指甲下缘的一颗小痣。它还没还没有针眼大,可殷红的独特色泽,好似画龙点睛,给整只白皙如玉的手,增添了一抹旖旎色彩。 「季元修。」 铁甲战士抬手的姿势,引起一阵细微但铿锵的金属声响。 他握住那只空中的手,常年握持百斤重剑的手掌,从未如此轻柔。 「你好。」 * 规定上班时间是九点,但谷秘书一如既往七点不到就来到办公室,不料看见沙发上和衣而睡的陆文,倍感惊讶。 陆文觉浅,虽然没睡几个小时,电动门的滑动声就让他醒了过来。 第119页 「董事长,又熬夜了?」谷秘书给他端来一杯热水,「要不进屋休息吧,今天没什么紧要事。」 「不用,我沖个澡。」陆文说着起身,露出身下压着的手机。 屏幕亮起,显示好几个未接电话的未读信息。 他凝起剑眉,打开一看,迅速穿上一边的外套往外走。 「董事长,发生什么事了?」谷秘书忙追上。 「爷爷生病了,我回去看看。」 谷秘书也一惊:「那我送您过去。」 「不用,谷叔,我今天不一定回来,你盯着公司。」 没叫司机,陆文自己开车。好在早高峰都是入城的方向堵,半小时风驰电掣后,他风风火火地赶回庄园。 老爷子正悠然自得地在别墅门口晒太阳。 「一大清早的,你怎么回来了?」 老爷子刚问完,立即意识到不对。孙子严肃的表情说明有人把自个儿生病的事告诉他了。 「是谁嘴这么碎!」他煞有介事地回头瞪了眼别墅内的佣人。 小星恰好端着水果出来,忙摇头:「大老爷,我什么都没说!」 老爷子神色尴尬起来。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就凭这小子的聪明劲,看到自己这番反应,不猜到装病才怪了。 陆文暗自松了口气,可面上没显,走到另一张藤椅上坐下,有意无意抬头看了眼二楼。 「爷爷……」他无奈到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爷子不接受在孙子面前丢脸的现实,吹鬍子瞪眼:「怎么?要不是你胡闹,我像见小悠用得搜肠刮肚得想办法?」 他拿拐杖戳陆文的西服:「你说你,哪有主动把自己媳妇儿往别的男人身上推的?一个破影帝而已,有那么重要,犯得着让小悠舔着脸去求?什么金影金视黑玉兰的,不是年年都办?就算这个不成,别的影帝还能少了?」 陆文越听脸色越沉,扫了小星一眼。小星机灵地放下水果就小跑回别墅。 陆文:「他都跟爷爷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小悠懂事,一个字都没说。」老爷子冷哼,「从家里到公司,他时时刻刻都向着你呢,哪像你!」 陆文道:「和经宇的事,不是我让他去,是他自己要去……」 刚说到一半,那沾了灰的拐杖头又戳了过来。 「所以说他向着你,心里有你呢!只要是对你好的,小悠都会去做,还用得着你说?!」老爷子恨不得用拐杖把孙子的脑壳敲开,看看里头到底是不是塞满木头。 见他这副模样,陆文心知是讲不通道理了,只好闭上嘴。可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决定。 「爷爷,冷静期还有一个月,这婚我离定了,您最好也早点把季悠忘掉。选择伴侣是我的事,按之前说好的,冷静期结束之前,我会把季元修带到您面前。」 他回想起那只手,神色笃定:「我相信,爷爷你也会很喜欢他的。」 「我喜欢你奶奶个嘴!」老爷子忍不住爆粗口了,「老子只想把他当忘年交,不想把他当孙媳妇!臭小子,你知道爷爷我的脾气,喜欢丑话坏话说在前面,就算你喜欢他,他还不一定钟意你的!到时热脸贴冷屁.股,你就知道小悠的好了!」 「……爷爷。」 清凌凌的声线打破了充满火.药味的气氛。 老爷子迅速放下拐杖,老脸挤出一朵笑花,转过身,笑呵呵道:「小悠起来了,走,吃早饭去。你张姨给你做了不少好吃的。不过她记性还没我八十岁的老头子好,要不是我提醒,竟然忘了荷叶糯米鸡……」 老爷子刻意的絮絮叨叨中,季悠看了眼陆文,跟着回到别墅。 他终于想起来在和经宇车上睡着前,月魄说过的话——陆文的情痣动了。 听爷爷的意思,陆文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能让冷情命格动心的人,肯定很特殊吧?应该……是哥哥吧? 毕竟在这部话本里,哥哥才是陆文的官配。 一桌丰盛的早餐点心摆在面前,季悠一如既往吃了很多,看得老爷子和张姨眉开眼笑。 只是没人知道,他觉得这顿饭没想像中的香。 陆文早早离桌,季悠吃完时,他已经洗漱一新下楼,准备回公司。 趁季悠不注意,老爷子死命盯着他。 等季悠漱完口回来,陆文说出那句「坐我车」,老人家才满意地笑起来,一同起身,送孙媳妇出门。 只可惜老爷子会错意了,陆文只不过是想在车上,问问季悠跟和经宇到底搞什么鬼而已。 专门管理庄园车库的佣人开了陆文的车出来,陆文坐上驾驶座,降下副驾车窗,望向站在原地不动的季悠。 「上车。」他说。 季悠摇摇头,看向佣人:「我的车呢?」 「季先生是说那辆凯迪拉克?」佣人恍然,难怪一早起来发现车库多了辆不认识的车,「您稍等。」 「不用哦,我跟你去。」季悠说。 老爷子站在别墅门口,隔了些距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季悠跟着佣人走向车库,没一会儿开了另一辆车出来,他才恍然想起,昨晚上季悠就是开这辆车送他回来的。 这是和经宇的车。 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正要赶过去让陆文派人把车还回去,又一个佣人从背后别墅跑了出来。 第120页 佣人在老爷子跟前迟疑了一瞬,随后小跑到陆文车前。 「少爷,和经宇在门口,说是要见您。」 陆文不由看了另一辆车一眼:「让他进来。」 佣人折回别墅时,突然被老爷子叫住:「谁来了?」 「是和经宇,那个明星,来找少爷的。」佣人说完,快步走进大门。 别墅前的小广场停着两辆车几个人,在秋日的清晨里,显得安静而冷清。 然而陆家一老一小,显然都不平静。 季悠会开车? 陆文这才意识到这个被自己忽略的细节,诸多疑问随之浮上心头。 这辆车显然不是作精日常上班的用车,调查卓维薪事件时,陆文在监控里看过无数遍。季晖新给他配的? 和经宇突然造访,难道季悠说有办法劝他不解约,真做成了? 可就算如此,和经宇不去今歌大厦,来庄园做什么? 比起他,陆老爷子的念头显然简单得多,只有两个。 只是两个都可能随时把他气出心脏病。 什么破不要脸的影帝,敢上门来抢我孙媳妇? 臭小子你瞧瞧你干的好事,这下绿帽子都蹬鼻子上脸找上门了,我看你怎么办! 只有季悠一脸迷惑,等了一会儿,降下车窗问陆文:「不去公司吗?」 去了公司,他就可以给水哥打电话,让水哥帮忙把车子送还给和经宇了。 他话音方落,一辆象牙白的保姆车缓缓出现在道路尽头,缓缓驶来。 -------------------- 第61章 影帝的贴身助理季先生 卓维薪出事至今,陆文亲自跟和经宇谈过两次,对方解约的决定十分坚决。 没想到,第三次商谈,竟是对方亲自找上家门。 保姆车厘没有经纪人,只有和经宇和一个司机。此时连司机都被赶下了车,只有陆文和他面对面坐着。 一个面带笑意,一个面无表情,双方各自安静。 权衡过后,陆文终于点头:「两个条件我都能答应,不过,我有个疑问。」 他透过车窗望向季悠所在的轿车:「他是怎么说服你的?没猜错的话,出席慈善晚会,是你对禾子示好的第一步,至于第二步——已经和禾子签约了?」 「哪有这么快,只是谈了个数目,还没写进合同里呢。」 和经宇淡笑道,同样看了那台车一眼。 「至于陆总的问题,」和经宇莫名流露出几分得意,「他很漂亮。」 前几次接触力,这位新晋影帝给陆文的感觉,有些距离,甚至些许时候还有些倨傲,可从未像此刻一样,有些得意忘形。 他很漂亮。 短短四个字,让陆文莫名有些厌恶。再看向和经宇,这个「以爱妻爱子事业勤奋」着称的顶流影帝,四周萦绕的光环好似顷刻间崩塌。 和经宇敏锐地捕捉到了陆文的神情变化,脸上笑容一变,又成为公众印象中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 「陆总别误会,我只是看中他的潜力而已,有心提携。再说,陆总和季悠,已经离婚了,不是么?」 对方能找到这里来,又在此看到季悠,猜出季悠的身份并不超出陆文预期。但这句模稜两可的话还是让陆文皱起眉:「他告诉你的?」 和经宇笑而不答。 陆文面无表情起身,下车后又回头道:「合同还没废止,让你工作室再发份公函,撤销解约。还有,从今天起,参加于导组织的培训。」 说完,陆文便径直走向自己的车,不料和经宇又跟了过来。 陆文看着他:「还有事?」 和经宇摇摇头,绕过他坐进季悠车里,才降下车窗对陆文笑道:「担心小悠对我的车不熟,看着点。陆总,公司见。」 凯迪拉克扬尘而去,保姆车紧随跟上。别墅小广场上,陆老爷子捂住心口,看着跟木头人似的杵在原地的孙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两辆车消失好一会儿,陆文才缓缓转过身,见老爷子这副模样,大步走上前,冷静地从他兜中掏出随身的降压药,倒出两片。 但老爷子一把将药瓶扫到地上。 「情敌都把绿帽子带到你家来了,你还这副茅坑里破石头的臭样!活久见,真是活久见!」 再看孙子一眼,老爷子都怕自己真被气得一命呜唿,让小星扶着回屋了。 * 「这么多?董事长,我们给他的片酬已经比市场价翻倍了,他还要再翻倍,和狮子大开口敲竹槓有什么区别?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有一半是无息借款,以我个人名义支付。」 陆文淡淡的话语敲定了这份合同。 谷秘书嘆了口气,稍稍冷静下来,也觉得董事长的决策不无道理。 卓维薪没出事的时候,今歌借用他的名气给引魂歌反覆预热,等到出事了,迅速反噬其身。最显而易见的一个徵兆,就是引魂歌相关的话题底下,已然不是清一色的期待和好评。 而拥有五千万粉丝的影帝和经宇,即便他工作室发布的公告和接受的採访中,都没有直接指责今歌,可单单是解约,便足以让引魂歌的风评下滑到另一个台阶。 同理,若和经宇按商量好的,寻找合适机会公布继续参演引魂歌,就能反方向卓维薪挂在引魂歌上的污点。合作——解约——取消解约,这三个步骤走下来,无需摆事实讲道理,就能把今歌和引魂歌从丑闻漩涡里拉出来。 第121页 可以说,他正好拿捏住了陆文力求让引魂歌完美的决心。 展望电影上映、游戏上市后的长久收益,这点钱确实不用太心疼。 思考到这里,谷秘书自然想起了促成此事的大功臣,试探着问:「那季先生那边……」 这个称唿让陆文的眸色明显沉下来。 「他想演就让他演,告诉于蒙,要么降低新剧本里伴侍的戏份,要么给他安排一个不重要的伴侍角色。」 立功却降职,连谷秘书都觉得这个处置有些不公平。 「董事长,这是不是太……」 他试图为季悠说的话被陆文不耐的视线打断。 陆文悄然握了握拳头,说出了和经宇的第二个条件:「和经宇指定他做拍摄期间的贴身助理。既然如此,他还有时间心思好好演戏?」 谷秘书讶然,随后不解道:「我几分钟前刚看过系统,季先生在直播棚里呢。」 名称暧.昧的贴身助理,难道工作时间也暧.昧,只有晚上? 董事长和季先生离婚了,不干涉太多,谷秘书能理解。可季先生可是季家二少爷,季老太太能接受?向来眼高于顶的季大少爷能接受? 陆文没再说话。 见老闆心情不佳,谷秘书退了出去,给他独处空间。 陆文打开手机,进入直播监控系统,指尖滑动,停在2210号直播棚上。 房号后的括号中,是「直播中」的三个绿字标註。 那手指悬停了一会儿,手机蓦然翻转,倒扣在桌子上。 陆文扯了把衬衫领口,只觉办公室内有些闷,拿起座机,又把谷秘书叫了进来。 「季元修,查到什么进度了?」 谷秘书不解道:「昨夜慈善晚会,董事长不是见到本人了么?」 「那不是季元修,可能只是季晖随便找人扮的。」陆文摇头,「要找出真正的季元修,还得顺着我们自己的线查下去。」 这消息若放到网上,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让禾子也陷入负面漩涡里。 要知道,从昨夜到现在,三条消息牢牢霸占着热搜前三—— 【神秘主播现身,攻气炸翻全场。】 【国民男神空降慈善晚会,豪掷两亿。】 【和经宇盛世美颜,倾尽片酬让我们生活更美。】 第二条和第三条还时不时对调一下顺序,可热搜第一始终都是神秘主播。黑裙假面,如今她又神秘又美.艷的照片早已被转发无数次,又狂吸一波粉丝。 谷秘书去禾子软体看过,一夕之间,「是渣男哦」直播号的粉丝已经翻倍了,暴涨到两千万。 堪比一线最前排的流量小花。 此时若略施手段爆料禾子作假,必然会引起全网瞩目。没有造假实锤并不重要,只要引发信任危机,暴怒的网友就会逼迫禾子想方设法证明,届时就算人是真的,恐怕也会有相当网友保留怀疑态度。 可谷秘书观察陆文的神色态度,似乎并不想趁此机会打压禾子的风头。 这让他不由赧然。从陆广到陆文,陆氏三代掌门人都是宁折不弯的性子,三观极正。自己好歹也是三朝元老了,竟然临退休都没能近朱者赤,时不时便冒出一两个董事长不屑于考虑的卑鄙手段。 谷秘书默默嘆了口气,点头道:「我看见照片的时候还惊讶呢,以为主播用了个假身份,既然不是,我就让朋友继续查下去。不过目前进展和前些天差不多,季元修离开柳市是借用别人的驾照租车,没有银.行.卡信用卡消费记录,很难查到踪迹。如今连个老人都有电子帐号了吧,可他这个年轻人居然连一张银.行.卡都没办过,这点尤其令人费解。」 陆文心中一动,若有所思,随后又面露疑惑,兀自轻轻摇头。 谷秘书问道:「董事长想到什么了吗?」 陆文揉了揉眉心:「继续查下去,不过他既然在京市直播,京市肯定是重点,多安排些人,不用考虑花费。」 谷秘书走后,陆文打开设计软体,凝视着屏幕上那只全息制作的手,否决了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 千方百计掩藏行踪,又没有任何电子银行帐号,不是在逃案犯,就是为了隐瞒某些敏.感的见不得光的营生。 而从小混迹拳馆的陆文,恰好知道有这么一种营生——地下黑拳。 可这双手,完美到找不出任何瑕疵的手……常年打拳的人,会拥有这样一双手吗? * 胡司机缩在地下停车场的车里,翻看着小美一夕之间传遍全网的照片,一条群消息弹了出来。 【陈语:小美真是美死了,人如其名!】 小美发了个害羞表情,说:【别闹。】 胡司机笑呵呵附和:【确实很美,比那些女明星漂亮多了。】 「是啊,我一直忍不住想,禾子后台可是能看到主播信息的,他们发现出席晚会的是个大美女,大美女又叫季元修,身份信息男……哈哈哈,表情肯定很绝!」 陈语又发了条乐不可支的语音,可胡司机笑着笑着,笑容突然苦涩起来。 他退出群聊,滑到页面最下方,找到那个停滞在两个月前的聊天记录。 联繫人的名字备註只有一个字:元。头像是好多年前特别流行的一步漫画主角,一拳就能干翻宇宙。 【元:肘子,还记得这张照片不?我去拳馆偷师,正好被你师父抓了个正着。】 第122页 【元:那时候真好啊,真想从头再来一次。】 【元:你说你,条件那么好,都干到国际上去了,年纪轻轻退什么役。】 【元:我谁都不羡慕,就羡慕你,大肘子。】 对方所谓的照片,是两名十来岁少年的合影。那时的他们将将成年,对浑身干劲,对即将踏上赛场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可那场对两人都至关重要的比赛前夕,季元修突然消失了,只留下胡舟,代表拳馆孤军奋战。 他一战成名,季元修却再未出现过。 直到今年,一个陌生帐号突然加他好友,备註中的「肘子」二字,让胡舟怔忡了好久。 本以为是好友相见,不料是故人永别。 打了将近十年黑拳,季元修的身体早就扛不住了,老天爷就像专挑穷人针对似的,又让他查出恶性肿瘤。 两天,加上好友的短短两天,他就用这四句话,为两人的友情画上了句号。 胡司机黯然神伤了好一会儿,时隔两个月,终于给这个永远不会再有应答的帐号回復了信息。 【胡舟:我遇见一个人,他不会打拳,也不会打架。但他和你小子很像,嘴上不说,但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只要认准的,无论如何也要做下去。所以,别再说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不论面临什么选择,拍拍屁.股就选了。】 【胡舟:元子,一路走好,来世兄弟。】 来生,若还打拳,我把参赛资格还给你。 -------------------- 第62章 可怜巴巴的季先生 下午两点下播的时候,季悠正默默消化着沮丧,和经宇进来了。 122层有不少官号主播在,他戴了鸭舌帽和口罩,可露出来的一线眉眼,依旧十分吸睛。 关门的时候,季悠分明看到斜对面有个女主播正猫头望过来。 和经宇自然也感受到了背后窥视的目光,这令他心情十分愉悦。走到桌边,手指自然拂过季悠脸颊上的面罩,勾住耳带就要摘下。 季悠慌忙挡住他的手:「不行哦。」 和经宇没松开耳带:「嗯?」 「有摄像头的。」季悠示意了下角落里,听到月魄咋咋唿唿的指挥后,又硬着头皮多说了一句,「我的脸只能给你看哦。」 作为公众人物,和经宇比一般明星更在意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只是莫名其妙的,季悠对自己的拒绝令他油然而生的不悦,甚至超过了对摄像头的顾忌。 好在,季悠补充的那句话,令他心情由阴转晴。偏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颇有些魅惑。 完美融合翩翩君子和蛊惑人心的容貌和气质,偌大娱乐圈中,也就他一人。 和经宇抽回手,转而用拇指一下一下摩挲季悠的眉毛,即便隔着面罩,他依然能感知到那道完美的眉形。 长一分过魅,粗一分便糙,恰到好处。 「刚看你不大高兴,怎么回事?」 [要不是知道他是渣男,这谁能不动心啊……]月魄暗暗咋舌。 柔声细语的时候,和经宇身上流淌出来的气质犹如源源不绝的蜜糖,足以融化所有狂蜂浪蝶。 提前做过足够的心理建设,季悠没有躲避对方不算过分的触碰。想了想,老实回答:「有一个观众哦,前几天都会抽空进来看我直播的,虽然每次时间都很短,但一天能来四五次呢。可是……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来。」 「一个?」和经宇挑眉,眼色透出警觉,「把告诉我,我查出联繫方式,就让他明天准时来看你直播。」 他拇指下方的桃花眼睁大两分。 季悠:「啊?还能这样吗……不过不用哦,之前有几天他也消失过,可能过两天就回来啦。」 「哦?看来你很在意他,直播的时候,一直在注意他在不在?」和经宇的语气悄然危险起来。 可季悠毫无觉察,大大方方点头:「是哦,他是我直播间唯一的观众哦。」 和经宇的拇指突然停了,几秒种后,他哼笑出声。 只有一个观众的直播,那人还不一定关注了季悠,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意什么? 和经宇自嘲地摇了摇头,说道:「只有一个观众,说明陆文根本没给你的直播间做推广引流,压根不在意你的工作有没有价值。」 「既然如此,干脆别当什么主播了。上午就跟你说过,你如今是我的助理,最好一天24小时都跟在我身边。」 季悠微微张开嘴,没有说话。 陆文从来不关心他的直播情况;哥哥季晖更是一个字都不想听到他在今歌的工作;奶奶有时候倒是会问上一嘴,可她更喜欢季悠现场编织些精巧鲜活的玩意。 就连陈语小美胡哥他们,还有亲自培训他的琪姐,都很少问起他每天四小时的直播……前者只把这份工作当成是接近渣男的工具,而后者,似乎只是在完成陆文交代的任务。 ……他的直播真的这么没有价值吗? 可他从头到尾都认认真真把它当成一项工作的呀! 和姻缘坊织红线一样,和虐渣消除桃花煞一样,都是他用心完成的工作…… 还以为季悠正在思考要不要答应和经宇要求的月魄,突然发现,视野中的一切都开始模煳起来。 见那双漂亮的桃花影迅速积蕴起泪光,和经宇忽然感觉到一阵心疼。他捧住季悠的脸:「怎么了?怎么哭了?」 第123页 季悠还没回答,桌子上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是陆老爷子。 季悠抽了一下鼻子,用衣袖擦了把眼泪,接起电话。 「小悠啊。」老爷子在电话里的声音比见面时还要和蔼,「下播没?回来吃饭……噢,是蛋糕,叫什么来着?」 「青柠薄荷莫吉托。」小星俏皮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老爷子连连点头:「哦对,青柠薄荷莫吉托,酸酸甜甜的,老好吃。爷爷刚才问过小胡了,他就在车库呆着呢,我让他送你回来?」 刚擦干的眼泪又淌了下来,季悠话声带着淡淡鼻音:「爷爷,我不回去了哦。」 另一头的老爷子一怔,慌道:「怎,怎么了这是?小悠你哭了?那臭小子又欺负你了是吧,别怕,等他回家,爷爷揍他一顿给你出气。你回来看着,啊?」 季悠摇了摇头,抽了一下鼻子:「不用哦,爷爷,我不播了。」 「啥?」老爷子没听懂。 季悠:「我不要在今歌直播了,爷爷,我也不回家了,我和陆文已经离婚了。」 比起略带哭腔的声音,他的表情举止显得相当平静,只有红红的眼睛里透着满满的委屈。 可这副模样,让和经宇心满意足地笑了。 上午通过汽车系统的云端定位发现季悠在湖滨庄园,又在湖滨庄园看到陆老爷子眼巴巴看着车里的季悠时,和经宇还暗自担心,会有什么事什么人,让季悠离婚后还跟陆文藕断丝连。 没想到,一个最简单的推断,居然轻易斩断了这缕残存的情分。 对于眼前安安静静的小泪人,和经宇有着几分怜爱,又有几分发自内心的鄙夷。 果然,不过是个漂亮废物而已。 只是,实在漂亮。 和经宇拉起季悠的手:「走,带你去散散心。」 换成以前的季悠,肯定会摇头否定,毕竟下午三点到六点,是和于导约好的演员训练。以前只是自己参加,如今加上和经宇一起。 可今天他没有摇头,沉默地拎起白色小背包,任由和经宇牵着走出门。 季悠下意识在电梯厅停下,可和经宇没停,察觉季悠停步后,干脆圈住季悠腰间,搂着他走到专梯。 除去刚来今歌的前几天,季悠再也没坐过这部专梯,陆文见他老实,后来连坐守在专梯里的小姐姐都撤了。 见季悠投来疑惑的目光,和经宇轻轻一点他鼻尖,满眼宠溺:「当我助理的小小福利。」 专梯直落地下车库,季悠还没出去,又有电话打来了。 这回是张姨。 他犹疑一瞬,还是接了起来。 「季先生季先生不好了,老爷他……」 张姨语声惶惶,可还没说完,季悠就插话了。 「胸口疼吗?」 张姨:「……是。」 季悠:「那是心脏病哦。医生说了,给爷爷餵两颗随身带的药,应该没事的,不过保守起见,还是要叫一下救护车哦。」 张姨:「药已经吃了,可是……」 她又被打断,这次不是季悠,而是带着浓重哭腔语无伦次的小星。 「爷爷他……呜呜……季先生……爷爷真的……你能不能回来……」 慌乱的情绪顺着信号传导过来,季悠终于慌了。 惊慌急切中,自己几分钟前对陆老爷子说的话一字字迴响在脑海里,让他懊悔不已。 所有人都不关心他的直播,可爷爷是关心的。 培训那一周,卢沛琪每次过来,临走前爷爷都会郑重其事感谢她教导自己。 刚上班那一周,每天下班,爷爷总会在饭桌上问长问短,一次又一次笑呵呵地鼓励自己。 离开庄园的这段时间,虽然没见过爷爷,可爷爷经常打电话过来,每次都不忘问上一嘴,工作还顺不顺心。 可莫名其妙的,自己刚才把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发泄到了爷爷头上。 唯一一个时时刻刻都关心着自己,让自己依稀觉得师父就在身边的爷爷头上。 季悠紧紧咬住嘴唇,不自觉间,那粉白的唇.瓣便溢出血丝。 「你们别着急哦,我马上回去。救护车叫了吗,一定要叫的!还有陆文,张姨你也给他打电话哦,爷爷肯定希望他回去的……」 季悠说着,竟全然忘了和经宇就在身边,知道握着手机的手被一股大力牵扯住。 和经宇的口罩逼近,季悠甚至能感受到其中唿出的淡淡热气。 「你就把我扔在这?」和经宇的怒火蹿腾得非常快,「真把我昨晚的警告不当回事,真想让天底下所有人都再骂你一边不要脸的骚.货,再被所有人吐一次唾沫?!」 恶意。 明明中了桃花煞毒,明明连上了煞线,明明对自己产生了明显的占有欲,可季悠还是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淡淡的恶意。 季悠短暂的怔愣间,一个壮硕人影飞快扑过来,把和经宇按到墙上,青筋鼓起的拳头距离他的脸,只剩下一张薄纸的厚度。 「季先生,您没事吧?」 胡司机问道,眼睛恶狠狠瞪着和经宇不放。 看清来人,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摇头:「没事哦,胡哥,快走吧,快带我回去看爷爷。」 胡司机拳头捏了又捏,终是撤开。 「季悠!」和经宇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可身体刚挪动一分,拳风又扑面而至,让他动弹不得。 第124页 季悠急着回庄园,没心思钓着和经宇,可他还是好声好气说了一句:「对不起哦,我们明天再见吧。明天……我陪你吃晚饭哦。」 听到这句话,胡司机示威地点了点和经宇,又一次撤下唬人的拳头。 无可奈何干看着两人走远,羞愤,渴望,还有对于陆文和这名莫名其妙出现的壮硕男人急剧膨胀的妒意,让和经宇俊俏的眉眼气到变形。 「敢这么对我,敢这么对我?!」 他从牙缝中挤出几声呢喃,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吼:「你等着上热搜吧!」 -------------------- 第63章 被胁迫的季先生 「老人就是血压高了点,目前虽然平缓下来,但千万要注意不能再受刺激。」 「真不用住院?」 「住院有住院的好处,犯病时处理及时,但也有坏处,老人家都安土重迁,晚年住在医院容易心情抑郁,反而对身体不利。活到这把岁数,也许活得舒心,比活得久更重要。」 医生说着停了停,笑道:「陆总真不放心,就请个长住的家庭医生。我正好有个朋友从康养医院转行到这块,陆总信得过,我就让他来看看。」 「那辛苦医生,我送您。」 出乎意料,救护车没来,来的竟是季悠在昨晚见过的那个医生。 见陆文送他出门,季悠沉默地转回到老爷子卧房。陆老爷子容色颓丧地歪着头,嘴里还在呢喃:「我不走,不去医院,死也要死在家里,我不走……」 头一次,季悠打心底里意识到,爷爷和师父,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师父不用生老病死,可爷爷的寿命,即将走到尽头。 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陆老爷子挣扎着撑开眼皮,见是季悠,反握住他的手。 苍老干枯的手掌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爷爷。」季悠鼻子一酸,眼睛又红起来。 老爷子抬起手像是要给他擦泪,可抬到一半便无力垂下。 「小悠啊,别哭,爷爷好着呢。」 季悠瘪着嘴,知道老爷子是在哄自己。 「小悠啊,爷爷老啦,儿女早亡,如今只剩下小文一个孙子。那臭小子又一心扑在工作上,爷爷一个人,在这么大个房子里待着,从早坐到晚,从日出坐到日落,就盼着你们俩下班回来。可如今,盼两个人,又变成了一个……」 「我知道你们离婚啦,强扭的瓜不甜,这点道理,爷爷活到八十岁,还是懂的。」 见季悠要说话,老爷子摇摇头,摩挲着他的手背:「小悠,爷爷不会逼你,也不会让你为难。只是……在爷爷吐最后一口气前,能不能和以前一样,在这里住下……你放心,不会太久的,爷爷自己能感觉到,时日无多啦。」 豆大的泪珠落下,又洇湿了季悠的面罩:「可是……」 老爷子又没让他说完:「你放心,爷爷想通了,不会耽误你追寻自己的幸福。和经宇也好,或者其他人也罢,只要是小悠喜欢的,爷爷都不会拦着。从今以后,你就跟小文一样,都是爷爷的亲孙子。」 「爷爷,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盼着自己的孙子回家。答应爷爷,好不好?」 门外,送完人回来的陆文听着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沉默片刻后,轻声走出大门外。 「有烟?」 站在门外抽着烟的胡司机赶忙给他递了一根。 「陆哥,老爷子的情况?」 陆文深吸一口烟气,微微仰头,一道青色烟柱笔直地射向天边晚霞。 「心脏病,缓过来就没事。」陆文淡淡道,「怎么是你送他回来,他不是自己有车?」 还是和经宇的车。短短时间,堂堂顶流影帝居然能把自己的车给作精开,咄咄怪事。 不过想到和经宇正跟禾子谈合作,签约金必然是个天价,区区一台车而已,倒也不用奇怪。 胡司机下意识隐去从和经宇手中抢人的事,只答道:「是老爷子让我早点接季先生回来。」 陆文皱了皱眉。 即便没有给和经宇当助理的事,季悠下播后也要参加演员培训到六点。听这意思,爷爷还不知道季悠想参演引魂歌的事? 自己没说可以理解,担心爷爷蛮横插手电影选角,可那个作精,居然也没说? 回季家不过一个月,离婚不过一个月,就真把爷爷当外人了? 爷爷可是每天都守着点给他打电话的! 「陆,陆哥?」胡司机忐忑的声音让陆文回过神。 他这才发现,那只才吸了一口的烟,已被揉入掌心,支离破碎。 恰似他和季悠一段荒谬的婚姻。 胡司机打开烟盒递过去:「再来一支?」 「不用。」陆文摆手,看着胡司机的眼睛,「正好有件事顺便问你一下。你在国内的拳馆有不少打黑拳的,有没有听说过季元修这个人?」 「……没,没有啊。」胡司机迅速压下心中震惊,「我也就比陆哥晚一年出国,陆哥退役不是带着我也退役了嘛。师父死后,我都四年没回拳馆了,更别提黑拳。」 胡司机傻笑着挠头:「我可不像陆哥,这么忙还天天抽时间练一通,格斗拳击都像上辈子的事儿了。」 陆文静静凝视着他,似乎分辨着这番话的真实性,又问:「之前季悠给李管家动私刑的事儿,你一个字都没说就站在他那边,为什么?」 第125页 两人既是半个战友,又是半个兄弟,相识这么多年,还从未发生过如此心生嫌隙的事。 胡司机正色道:「那时我对陆哥说的都是真心话,只是比陆哥提前一天得知真相而已。李管家在庄园,确实算得上……土皇帝,季先生的顾虑没错。而且他也不知是为自己报仇,更是为张姨小雪她们出气,解开她们的心结。」 「再往大了说,对于庄园对于陆家,切掉李管家这颗毒瘤,都是好事。陆哥也看到了吧,知道李管家至少要坐十年牢后,大伙多高兴,整个庄园里里外外的气氛,都比以前松快了不少。」 陆文安静听着,没想到向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言听计从的胡舟,也有对自己侃侃而谈讲道理的一天。 而且一开口就滔滔不绝。 他不觉勾起一丝微笑,摆手:「行了,即刻復职。」 胡司机一愣:「復职?」 正打算进门的陆文转过身:「怎么,不愿意?」 还是说,事到如今,他更想给季悠开车? 胡司机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陆哥,那查内鬼的差事,你知道我脑子不好使,不是这块料。」 陆文哼笑,摇摇头走了。 查内鬼,源自于怀疑季元修和季晖合作,给引魂歌搞破坏。自从从时雯那得知卓维薪的劣迹后,这份怀疑便淡去大半,等到季晖找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假扮季元修出席晚会,陆文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卓维薪身败名裂,引魂歌是受损不假,禾子也确实因为主播人气暴涨赢得了更多流量,可连季晖都找不到季元修本人,双方怎么可能早已串通、沆瀣一气? 事实证明,卓维薪的事确实是一个巧合。可陆文觉得,也是一种缘分。 让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第一次动心思,试图找到一个势均力敌的伴侣的缘分。 至于季悠这个作精,即便李管家的事让自己对他略有改观,可想与自己余生并肩而立,根本不够资格。 他连季元修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 老爷子刚发过病,今天剩下的时间里,陆文和季悠都留在庄园。老爷子睡着后,一个去了三层继续忙碌工作,一个躲回房间,和虐渣团语音。 谁都不知道,张姨和小星偷偷摸进了老爷子房间里。 「小星,快给我揉揉。躺半天后背都在疼,不服老不行哟。」 老爷子翻了个身,哪还有半点精神不济的样子。指挥完小星后,老脸得意地看向张姨。 「小张,咋样,我演技还成吧?引魂歌不选角呢嘛,臭小子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就该请我去演个长老什么的角色。」 张姨捂嘴,不敢笑太大声,怕引人怀疑。 小星一边给老爷子按着,一边笑嘻嘻邀功:「大老爷,我演技也很好啊,只比大老爷差一点点,应该能演引魂歌里的剑宗小师妹吧?」 老爷子点点她的鼻子:「演得好,加工资,你们俩都加。」 「不过,」张姨又忧心起来,「老爷一直靠装病留住季先生,岂不是经常要卧床?赏花餵鸟散步都不成了。」 「坐轮椅也可以的嘛,我推大老爷去。」小星悄悄说,「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再让大老爷起来活动活动。」 张姨又笑:「就你主意多。」 老爷子反而嘆了口气:「本来就是老不中用的东西,遭点罪没什么。」 随即恨铁不成钢:「豁出一张老脸把小悠留下,要是臭小子还不争气,老子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打断他的腿!」 * 「小悠,陆爷爷还好吧?」陈语问。 日常聊天时,季悠时不时会提起陆老爷子,使得两个姑娘虽没见过,也颇有好感。 「医生说不能受刺激哦。」季悠语气难过,眼睛里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看起来很虚弱。」 小美道:「陆爷爷这么喜欢小悠,肯定不希望你和陆文离婚吧?要是他发现你跟和经宇交往……」 绝对会受刺激。 季悠也头疼着这件事。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他听过太多,也在话本上看过太多。按理说身为神明应该看得很开才对,可不知为何,他就是很伤心。 但是,消除桃花煞又势在必行,何况费了这么大功夫,才给和经宇连上煞线。 [陆爷爷不是说不会拦着月神大人跟和经宇在一起吗?他心里有数。]月魄说,[月神大人只要尽量别在他面前提起就好了。]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嘆口气,点头。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小美如释重负地笑道:「我搜过了,网上没有小悠的负面爆料,和经宇那句话应该只是说说而已。煞线还是有用的嘛,他不敢伤害小悠。」 季悠疑惑起来,毕竟他在车库里,从和经宇身上感受到的恶意,也是切切实实的。 -------------------- 第64章 遇上对手的季先生 过了一下午加一整晚,和经宇都没打过一次电话发过一次信息,这让季悠有些奇怪。 冷静下来后,季悠没跟陆文提辞职的事,依旧准时准点抵达今歌大厦,开始直播。直播间刚开放,就有三名观众蹲了进来。 主页的粉丝数值,也从「0」变成了「3」。 季悠难为情地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毫无疑问,是陈语小美和胡哥,昨晚提起直播没人看的事情时,他又不争气地掉了眼泪。 第126页 不料一抬头,观众人数又多了一个。屏幕上方还飘过他直播以来的第一条弹幕。 【乖伢子:来了呀。】 季悠怔了怔,是之前经常来的那个人吗? 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条弹幕出现。 【乖伢子:加油,主播手很巧。】 季悠笑了,不好意思地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谢谢哦。」 他从竹筐里翻出几卷丝带:「秋天到了哦。鼓吹助清赏,鸿雁起汀洲。今天教大家的第一个编织,是鸿雁哦。」 【乖伢子:哇!】 从来没碰见过这么多互动的季悠,更加不好意思了。 * 今歌顶层,见陆文放下手机,谷秘书关心道:「老董事长身体不舒服?」 陆文摇头:「说在床上躺着无聊,要季悠的直播号。」 虚弱成这样还要看直播,一点都不像需要静养的人。陆文不由起了一丝疑心,不过事关爷爷身体,还是保守点,让季悠先住几天。 陆文:「到点了。」 谷秘书打开大屏幕,画面上,一身休闲装的和经宇正在参加公益助学的活动,现场不知多少摄像头都在疯狂抓拍他亲切慰问学生的画面。 一次慈善晚会,一次公益助学,他乐善好施的人设已然具备雏形,公众形象又拔高了一分。 陆文看着别扭,可理智分析,对引魂歌而言只有好处。 活动临近结束,和经宇接受记者採访,表示自己本就是山区贫苦家庭出身,取得一些小成绩后,一直想着反馈社会,感谢广大网友支持他一路走到今天。 早已安排好的记者抓住机会,问了个与活动毫不相关的问题:「和老师,有消息说您取消解约了,依旧选择主演引魂歌,请问是真的吗?」 和经宇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分惊讶,随后是同样恰到好处的沉默。 过了一分钟后,他才忍住心酸,点头承认:「是的,这是事实,这件事昨天晚上才临时敲定。我……因为一些突发状况,家里出现严重财务问题,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无奈之举。」 「请问是什么突发状况呢?」 …… 不用那名记者引导,现场记者们就像闻到腥味的猫,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和经宇忍了又忍,在一次又一次的追问下,终于红了眼眶,可他依旧坚强微笑道:「涉及个人隐私,不方便回答,请大家见……」 另一个埋伏好的记者出现了:「是因为您妻子赌博问题吗?前些天有人爆料,明晓露女士出现在机场,乘坐国际航班去往拉斯维加斯。还有人爆料说,您家里的阿姨因为没按时拿到工资,昨天没去幼儿园接您孩子,是幼儿园老师看不过去,才亲自把您儿子送回府上……」 陆文微微眯起眼,看着电视上的和经宇露出几分慌乱。 「这些都是毫无根据的谣传,请大家不要随意揣测……」 陆文转过头,看向谷秘书:「怎样?」 谷秘书不断刷新热搜页面,手指突然一顿,笑道:「来了,空降到20名。啧,短短几分钟而已,和经宇的人气确实可怕,登顶热搜是迟早的事。」 陆文不以为意地笑笑:「不是人气可怕,是他的粉丝可怕。」 「和老师,那能再问您一下引魂歌的问题吗?」最早引导话题的记者展开第二阶段提问。 和经宇稳定了一下情绪,露出招牌性地谦和笑容:「可以,你问。」 记者:「您是因为财务问题,才决定继续主演引魂歌,是不是说明您在心里还是不认可这部电影呢?或者直白地说,您不认可引魂歌,是不是因为今歌不顾网民唿吁,坚持採用了卓维薪的剧本呢?」 对今歌而言,这里才是这场戏的关键。 很显然,和经宇不负影帝之名。 和经宇敛去微笑,肃容道:「不,若我只贪图今歌给出的片酬,只在意能不能挣钱,今天也不会站在这个活动现场接受大家的採访。甚至说,我大可以把前天捐出去的钱都要回来,度过眼前的财务危机。即使我这么做了,我相信我的粉丝,广大影迷和网友,都会体谅和包容。」 「但我没有。一来这不符合我为人处世的原则,二来,虽然引魂歌新剧本还未完稿,但我亲自对比过卓维薪的稿件,可以用我的人格向大家保证,两部稿子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和经宇郑重其事地盯着镜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相信以今歌的实力,挖掘到一个才气不下于卓维薪的编剧并不困难,引魂歌也没有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非要採用卓维薪的剧本。毕竟众所周知,比起今歌投入到游戏开发和准备投入到大电影中的资金,卓维薪分量之轻,可想而知。」 「当然,我也会尽到一个社会公民,一个公众人物的基本义务,监督最终完成的新剧本。若发现其和卓维薪有任何相似之处,必定毫不犹豫地退出剧组,并向所有人公布实际情况。」 掌声响起,一场不到十分钟的戏,在高潮中顺利落下帷幕。 谷秘书满意点头:「引魂歌新剧本的词条也上热搜了,超出预期,和经宇确实有两把刷子。」 陆文没说话,关了电视。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和经宇那张脸上,看见了卓维薪的影子。 这让他觉得噁心。 「去查一查和经宇,有任何疑似负面的点都要查清楚。」他对谷秘书交代道。 第127页 卓维薪埋下的雷,他不想踩第二次。 * 两点下播后,季悠才发现虐渣群里上百条未读消息。 聊的都是和经宇。 【陈语:最早的爆料被顶上来了,还真是昨天晚上的事,你们看。】 她分享的微博是一个叫「宝宝好乖」的博主发的,正文只有三个字「好帅,唉」,底下是一张隔着一段距离拍的照片,看似一处别墅大门口,一个高个男人微微弯下腰,牵着三四岁小男孩的手,侧背对着镜头,看样子是往别墅里走。 【小美:那个阿姨也被人肉出来了,还好她没有微博帐号,不然绝对被芋头丝网曝。】 芋头丝就是和经宇的粉丝,数量庞大,对于这位不是单亲却胜似单亲的影帝十分维护和痴迷。 【小美:不对,有粉丝找到阿姨了,还有录了小视频!】 「对不起,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和先生……」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频频鞠躬,泪流满面,「以往都是和太太给我发工资的,可她这两个月一直在国外没回来,电话简讯都联繫不上……」 「我在那里做了好几年了,从和太太父母还在时,工资就没晚过一天。我原想着没什么,等和太太回来再当面提一下,可昨天我女儿突然查出白血病要用钱,我实在……」 「和先生又在外面忙工作,我一时煳涂,才把孩子扔在幼儿园没管……」 视频底下还有一条置顶的留言,被点赞了上万次—— 【我真的哭死—— 阿姨说和老师不但多给了两年工资,还承诺负担她女儿的医药费,等情况好转,随时都欢迎她回去工作。 和老师也是昨晚才知道明晓露赌场输掉好几亿的事啊,天知道他一晚上承担了多少压力! 但他还参加了今天的助学活动,又捐了五百万,还只字不提明晓露搞出来的烂摊子!!! 和老师真的……小团团虽然有一个整容烂赌鬼妈,但他拥有比我们都好一万倍的爹地! 我哭死!!!!】 小团团就是和经宇刚四岁的儿子,今年上半年,还随父亲一起参加了一档亲子综艺,圈粉无数。 看到评论,季悠满心不解。 整容……前天深夜在和经宇家车库里,那个戴口罩的眼睛流血的女人吗? 她就是明晓露?不是就在家里吗,怎么说出国了呢? 【陈语:小美你看看这个!】 她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只银色行李箱,还有一小片扬起的裙摆。 【小美:?】 陈语干脆发来一段语音:「裙子!你不觉得裙子很眼熟吗?再看看网上爆料的,说拍到明晓露去拉斯维加斯的照片!」 小美:「百合花……裙子上都是百合花图案。你这张照片从哪找的?」 陈语:「明晓露自己的微博啊,六年前的。我们查的资料没错的话,她跟和经宇不就是在那一年结婚的吗?她正文里也写了,去剧组探班。」 小美:「我去看看……靠,明晓露微博关了!」 在两位女侦探缜密细緻的调查下,事情已然水落石出。 【陈语:小悠,别被和经宇骗了,赌博拖欠工资什么的,都是他泼到自己老婆身上的脏水。明明是入赘道明家的女婿,却踩着老婆上位,营造心酸人设,这人太噁心了!绝对是渣男!】 聊天记录翻到底,季悠终于看到了这条结论。 他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自语道:「是这样吗?」 调出和经宇的手机号,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你怎么不来找我哦,生气了吗?」季悠说。 和经宇冷笑一声:「三点培训,你是助理,还要我亲自下来请你?」 那语气,和昨天下午的温柔,判若两人。 -------------------- 第65章 做小伏低的季先生 情况比想像的更糟。 季悠走进游测房时,才发现那根头髮丝粗细的煞线已经出现断裂的迹象。中间一点上,黑线还是雾化,好似一根居中点燃的引线,缓缓向两头蔓延。 [月神大人,桃花煞威力这么弱了吗……] 只是一天没见到月神大人真容,煞线就断了? 季悠刚从粗壮虚红中找到那条细微煞线,月魄已经急不可耐地嚷起来:[死书呆子,现在煞气值多少?] 书灵接过月魄灵体控制权:[61%。] 月魄:[没少啊,不是和上次一样吗?] 书灵:[据小生所知,桃花煞威力几何,煞气是其一,身染煞毒之人意志力是其二。和公子身为赘婿,却能取得今日之成就,意志之坚定,可见一斑。] 月魄这才想起来,季悠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 [什么和公子,是和渣男!]它没再把控制权交给书灵,连忙催促季悠,[月神大人,别发呆啦,快摘面罩,没看到和经宇看你的眼神不对吗?] 开启姻缘眼后,光线昏暗,季悠要从深红浓雾中看清煞线都困难,更别提眼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过月魄眼力好,应该没看错。 季悠点点头,关上游测房的门后,走向最里侧的角落。 依稀记得,卓维薪当时就是在这个位置关上房间里的摄像头的。 「你在干什么?」和经宇开口,语气同样不善。 中午接受採访的时候,他不光演技炉火纯青,服化道也颇费了一番心思。有细心粉丝发现,比起其他地方,他眼底遮瑕膏明显多抹了一层,想来是为了掩饰彻夜未睡的憔悴。 第128页 又让粉丝们好一阵心疼。 只可惜,在这点上,他们猜错了。 和经宇是可以遮盖了眼底乌青不假,但不是为了「遮掩心酸憔悴」,纯粹对自己有着苛刻的仪表要求。无论何时何地,哪个机位,他都希望定格下来的是完美颜值。 同样,他是彻夜未睡不假,只是睡不着的原因,不是「妻子烂赌、心忧儿子」,而是季悠。 从晚会后连上煞线开始,他的理智就从未全部败退过,心志一直在挣扎。以至于带着季悠回到家后,对危险强烈的直觉让他把季悠扔在车上不管不顾,一个人上楼。 从那一晚起,初连的煞线就出现了断裂的迹象,若非桃花煞威力强,此刻恐怕早已把莫名其妙产生的,对季悠的占有欲尽数排斥出脑海。 昨天一早不请自来去见陆文,还提出让季悠做贴身助理的要求。尚未消退的占有欲只是次要原因,最重要的,是季悠的身份。 ——陆文的老婆,季晖的弟弟。 多亏了季悠,他才意识到陆文想跟自己合作的欲.望有多强,让他轻而易举拿到那笔片酬不说,还多了一笔无息借款。 而有季悠在,跟禾子直播的签约事宜,想必也能事半功倍。也许,两亿的签约金,还要得少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和经宇忍住了昨天遭受的耻辱,没有在一怒之下,真的把季悠捅到网上去。 只不过,桃花煞残余的威力,依然让他对季悠昨天弃自己于不顾耿耿于怀,见到本人后,那混杂着对其他男人醋意的愤怒更是如怒浪回潮。 虽然质问的语气不好,但老天知道,这已经是他拼命克制的结果。 只可惜,季悠忙着找摄像头的开关,没搭理他。 「季,悠!我在跟你说话!」和经宇死死盯着季悠,咬牙。 「等一下哦。」季悠看也不看他,眯起眼,分辨着墙上开关底下贴着的标籤。 找到了,他终于认出来标籤上「摄像头」三个字。 可伸过去的手,猝然间被一股大力压在墙上,难以动弹。 和经宇欺身压了上来,隔着衣服,季悠都能感觉到对方胸膛中传来的勐烈心跳。 特别急,特别危险,就好像他再一次从和经宇身上察觉到的恶意。 季悠试图挣扎了一下,可刚演过绝世高手的和经宇力气比他大得多,两只手腕被压在墙上,像是要被摁进墙壁里。 「你放开我哦,你弄疼我了。」季悠说。 和经宇此刻的狰狞比他演戏时真实多了,一边嘴皮扯起,露出白牙紧紧咬着,从齿缝中挤出一声冷笑。 「疼?」他的视线似乎能穿透季悠的面罩,「针筒扎进皮肤,磨骨机贴到颧骨,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疼。」 他把脸埋进季悠颈窝,而后贴着他的皮肤,一路向上,用牙齿咬住面罩耳带,如魔鬼低语。 「不过,你原装的脸确实够漂亮,会疼的地方不在这里。」他又得意的轻笑一声,「既然和陆文离婚了,应该很久没开张了吧?不对,你跟那个野蛮土包子什么关系!贱人,骚.货!」 不过几句话,和经宇的情绪便起起落落,癫狂的模样让月魄都没敢在说话。 而季悠能从他身上感知到的恶意,也越来越强。 和经宇死咬耳带,用力扭头,把面罩从季悠脸上扯了下来。 见到季悠真容的瞬间,空中渐渐涣散的黑烟蓦然间焕发生机,活物一般翻滚扭曲着,越过断点,重新连到一起。 和经宇神色一怔,扭曲的五官缓缓復原,变回粉丝们熟知的谦谦君子。 「你真的弄疼我了哦!」季悠不高兴道。 这一次,和经宇顿时松手,后退一步。 季悠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腕,看了眼墙壁上的开关。 还好,在面罩被撕下的前一秒,他拼命伸长的手指终于够到了。 呆滞几秒后,和经宇茫然的脸又鲜活起来,怒视季悠:「跟别的男人亲亲我我,你还好意思生气?!」 依旧怒气沖沖,可那股恶意已然褪.去。 季悠一时找不到煞线断点,只好跟月魄确认:[小月魄,煞线连上了吗?] [连上了连上了!]月魄忙不迭应声,紧接着嘆口气,[月神大人,看来只要一天没给和渣男看脸,这狗链就栓不严实。] 季悠点头,煞气减弱加上和经宇意志力极强,看来比计划里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让他言听计从。 不过,按照虐渣群里一起商量的,可以趁这段时间搜集一下和经宇渣的证据。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对和经宇道:「对不起哦,今天陪你吃晚饭哦。」 和经宇冷笑:「你以为我稀罕?去哪?」 季悠毫不犹豫:「你家哦,可以吗?」 和经宇下意识便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变成了:「看你表现。」 表现? 季悠苦恼着,正想问问月魄该怎么「表现」,月魄蓦然尖叫起来。 [煞,煞线!又多了一根!] 难道是控制摄像头的不只一个开关? 季悠忙望向墙壁,看不清,又凑近两步,被和经宇一把捞在怀里。 「你到底在看什么?」和经宇对他频频走神十分不满。 「摄像头哦,是不是没关干净?」 和经宇扫了眼身后那排开关,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还算你有心,知道关摄像头。放心吧,关上了。」 第129页 关上了? 可那条多余的煞线怎么来的? 季悠左右四顾,昏暗的视野终于定格在游测房门口。 那扇磨砂玻璃门,不知何时起,打开了一条缝隙。 [对,就那,煞线从门缝里钻出去了!]月魄看得清清楚楚。 季悠闻言就想走出门去看看,可手腕一紧,整个人又被和经宇拉回怀中。 「我在这,你又想去哪?」 「……快三点了,于导还没来,我去看看哦。」季悠只好搬用月魄临时编的藉口。 可和经宇不放人。 「培训演员那么多,他教得过来?你不是已经学过怎么用全息设备了么,你教我。」 「……啊?」 「你不是要去我家吃饭?」和经宇眯起眼。 * 和经宇没再开那辆凯迪拉克,停在车库里等着的,是挂在工作室名下的保姆车。 和经宇一上车,就跟里面的经纪人道:「取消引魂歌拍摄期间的所有行程。」 经纪人一愣后,喜逐颜开:「收到,宇哥。」 引魂歌开出的片酬比前几部电影累在一起还要高,可今天正式取消解约后,老闆依然让工作室继续接各类通告,让经纪人很是担心。 名气大了是能赚一波快钱,但一天到晚到处跑通告,不能把最主要的精力投入到引魂歌上,极易影响老闆的口碑和人气。 只是老闆态度强硬,身为员工,经纪人不得不照办。好在峰迴路转,老闆自己改变主意了。 然而,经纪人的喜悦没维持多久。 只见和经宇扭头看向车门外:「还不上车?」 经纪人探头看了眼,依稀对车外那名带着面罩的古怪青年有点印象,好像是试镜成功的小演员。 他问:「宇哥,这是?」 和经宇乜斜看他:「贴身助理。拍摄引魂歌期间,有他跟着我,你回公司带着。」 「……哈?」经纪人不敢置信地张大嘴。 「听不懂?」和经宇顿时不耐烦起来,「立刻马上,下车!」 随后又催了一遍季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哥哥,我挂了哦。」季悠捏着手机,看了车里男人一眼。 另一头的季晖犹不放心:「胡舟不在,必须让阿水和德海跟着,不然我不放心。」 季悠:「可是……」 「没有可是!」电话里的季晖听上去也不耐烦,「还有,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回家!」 季悠:「可是……」 季晖更加暴躁:「可是什么可是,你真想跟他睡过夜不成?!」 「我是想说,我不是回家,是回湖滨庄园哦。」季悠有些委屈地解释,「跟哥哥说过了的。」 听筒中传来季晖压抑不住的深唿吸:「爱去哪去哪,挂了!」 -------------------- 第66章 被叫成丑八怪的季先生 「爷爷。」接通电话时,季悠看了旁边的和经宇一眼。 果然,脸色顿时臭了。 「小悠啊,快七点了,怎么还不回来呀?一桌子菜都要凉了。」 老爷子的声音依旧虚弱得让季悠揪心。 季悠想了想,尽量委婉说道:「爷爷,我加班哦。」 那边沉默了一会,老爷子才应道:「加班啊?这么忙,累不累?」 「累的。」季悠发自内心地点头。最累的是要培训的三个小时里,要忍受和经宇有意无意地触碰。 老爷子:「累就早点回来,饿了就提前跟张姨说一声,到家就能吃上热乎饭菜。」 季悠:「好哦,谢谢爷爷。我挂了哦。」 忙音响起,老爷子狠狠刀了几眼岿然坐在餐桌边的孙子,恨不得立马从轮椅上站起来赏一顿竹笋炒肉。 只是,装病的戏码还得演下去。 他忍了。 见季悠放下手机,和经宇醋意浓浓开口:「婚都离了,你打算和陆家不清不楚到什么时候?」 这话太直白,季悠不由看了眼司机。 司机是和经宇的心腹,也是家乡小山村里,唯一一个带到大城市的人。 只是和经宇没解释这些:「问你话的是我,看别的男人做什么?」 这话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但,有一个冥冥中的声音在告诉他,诸如此类的言行才是他在季悠面前该有的样子。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认真道:「爷爷生病了哦,心脏病,不能受刺激的。」 「你下车随便找人问问,这十个人里就有八个心脏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么?」 季悠不说话了,略微皱起的眼眶,明显在生气。 和经宇心里一咯噔,可还是嘴硬:「我看你就是捨不得陆文,要不两年前放着好好的季家少爷不做,犯得着惹出那么大动静?」 嘴上这么说着,但他的手不由自主伸过去,把季悠的手我得很紧。 生怕季悠真的跑回那个男人的怀里。 他不觉得自己比不上陆文,对方不过是个出生在罗马的大少爷,而他可是一步一个脚印自己打拼到如今的地位。早晚有一天,不光是名气上,财力上,他也要超过陆文。 让身边这个漂亮废物知道,今时今日选择自己,是多么正确。 * 明家是京市早年间崛起的豪门,只有明晓露一个闺女,是以当初强势地让和经宇入门当了赘婿。 第130页 明氏夫妇身亡后,六家游乐园併名下所有财产,都交给了明晓露,至于女婿和经宇,遗嘱中只字未提。 但六年过去,和经宇最起码拥有明晓露手中所有不动产的钥匙。 和经宇刚来到京市时便租住京西最便宜的出租屋,岳父母去世后,便携妻子搬回到京□□栋别墅里。 别墅明显出自设计大师手笔,依随地势而建。一层背面深入山坡,正面则由一条悬空走廊直接连上二层。也就是说,走廊之下看似一层,实际是只有一面採光的地下室。 进门后的半小时里,季悠不断转悠圆润眼珠子,可除了佣人,没能见到和经宇的老婆孩子一眼。 和经宇心里还有残余的戒心,没放任季悠闲逛,半看半守地拉着季悠坐在二层阳台上,等着厨师忙完开餐。 阳台设计别出心裁,一面连通开阔客厅,另一面则探出楼外,用无色玻璃封起,变作180度观景房。 别墅外,暗沉天色盖住山坡树影,显得有些阴沉。 同样是别墅,季悠更喜欢自家的季府,或者湖滨庄园,哪怕是卓维薪的房子,都不像这里鬼气森森。 「怎么不喝酒?」和经宇碰了下季悠身前的红酒杯,「不爱红酒,只喜欢香槟?波尔多一级庄,可比起泡酒有格调多了。」 季悠摇头。 在卓维薪家也好,那日晚会也罢,他突然意识到师父为什么不许自己喝酒了。因为喝酒后的他,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譬如那天晚上,对陆文露出毫无顾忌的嘲弄。 「今天不想喝酒哦。」季悠把红酒杯推远一些,「团团不在吗?」 又遭到拒绝,和经宇本有些不悦,可一听这话,不禁讶异道:「你知道团团?」 季悠点头:「他不是上过电视吗?很可爱哦,我能见见他吗?」 和经宇表情明显迟疑。 「小孩子睡得早。」他说。 季悠:「可是现在才七点呀,团团不用吃晚饭吗?」 「阿姨会给他送上去。」 季悠不解:「送上去?一个人吃饭吗,好孤单哦。」 听出季悠难过的语气,和经宇不由挑起眉梢:「你喜欢孩子?」 季悠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他记忆中,最熟悉的小孩就是时不时来月宫找吴上仙讨酒喝的红孩儿了。可红孩儿活了数千年岁,每次见到,都管季悠叫石头娃子。 一点都没小孩子的萌样。 不过季悠觉得自己是喜欢孩子的,于是点了点头。 和经宇追问:「为什么?据我了解,你十几岁才被接回季家,豪门私生子的事情我见多了,没几个童年幸福。」 但从季悠自幼在福利院长大来看,确实不幸福,但季悠摇头:「不是哦,小孩子一出生就有灵魂,很干净,所以很可爱。」 和经宇揣摩不透他的话,只能将之归纳为「人之初性本善」的论调。他心中不屑,可脸上换发笑容:「既然这样,让你见见团团。」 让儿子熟悉一下潜在的后妈,没什么坏处。 和经宇让阿姨把儿子从二楼带下。二楼门一开,不过四岁的小短腿便连跑带跳的蹿下楼,还在楼梯角踉跄了一下,吓得阿姨连声叫「慢点」。 这宝贝疙瘩要是摔坏了,和先生还好,和太太出院后,可饶不了她们。 团团跑到客厅,一眼望见阳台里的父亲,立即站得笔直。可孩子好奇心重,圆熘熘的大眼睛盯着父亲身边的奇怪男人,轱辘轱辘转个不停。 「团团,过来。」和经宇招手。 团团跑了过去,忍住了没去看季悠,先踮起脚尖闻了闻父亲手里的红酒,用未脱奶音的声音大喊:「波尔多拉图!」 和经宇露出一抹赞许笑意,倾斜酒杯,给团团抿了一小口。 季悠下意识想拦,但动作慢了一瞬。 「这么小不能喝酒哦。」季悠说。 和经宇不以为意道:「有些习惯,应该从小培养。就像你,你哥大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对名车名表如数家珍。你呢,只怕连擅自开走我那台车的车标都不认得。」 季悠疑惑:「认识车标有什么用哦?」 和经宇正色道:「你只认得包子豆浆油条,一天只花十块钱吃到它们就能满足,那你未来就只会赚十块。你天天菲力西冷雪花,但是一片上等雪花牛排就要上千块,那你未来就会想尽办法赚不只一千块,懂了么?」 季悠歪着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摇头:「不懂。」 和经宇不由哂笑:「你要是想当团团的……最起码要琢磨清楚这个道理。不然,季家的一切都是你哥的,跟你能有什么关系?」 季悠愈发迷惑:「又跟哥哥有什么关系哦?」 见父亲生气了,团团这才大大方方问出憋在心里好久的问题:「你是丑八怪吗?」 他指了指季悠脸上的面罩:「只有丑八怪才带这种东西噢,就像我妈……」 「团团!」和经宇蓦然一声厉喝,吓得儿子浑身一颤,「带回房间,晚上不许吃饭!」 这话是对不远处留守的阿姨说的。 阿姨赶忙走过来,抱起团团回到二楼。回去的路上,团团的皱巴巴的小脸从阿姨肩膀上探出,小.嘴紧紧瘪起,泪花在圆眼中打转,可直到被抱上二楼,都没哭一声。 「你为什么发脾气哦?」季悠也不高兴起来。戴着面罩生活的这段时间里,诸如此类的揣测他早就习以为常,更何况是童言无忌的小孩子。 第131页 和经宇阴着脸,没说话。 月魄悄悄提醒:[他情绪好像又不稳定了,月神大人,不会是煞线又要断了吧?要不要找个地方加强一下?] 季悠摸了摸肚子,又望一眼传来轻轻厨具碰撞声的方向:[可是我好饿……] [吃饭有虐渣重要吗,你是饭桶吗?!]向来对季悠採用尊称的月魄终于忍不住了,以下犯上了一下。 季悠摸了摸头顶不存在的髮髻,嘆口气。 月魄说得有道理。 他主动碰了下和经宇的手背:「要不要去看电影哦。」 「电影?」和经宇皱眉看来,显然余怒未消。 季悠点头:「对哦,看你演的电影,我很喜欢看的。」 他说着微微睁大眼睛,捕捉和经宇的表情。 果然,陈语分析得没错,和经宇存在显着的自恋倾向,那张英俊中带些魅气的脸笑了起来。 和经宇:「不先吃饭?」 季悠左手压在抗议的胃上,忍痛摇头:「不饿哦,先看电影吧。」 「好。」和经宇牵起他的手,走向别墅一层。 打开灯,黑布隆冬的房间被灯条照亮,是一间专用的影音室。 和经宇示意了一下沙发:「坐。想看哪部?」 季悠回忆了一下陈语给他罗列过的电影名字,可没有一个能想起全名,于是採用了月魄的建议:「你的代表作哦。」 和经宇笑了:「每一部都是代表作。」 话虽如此,他还是挑了那部去年上映今年获奖的公路爱情片。 关上影音室门的瞬间,灯光暗下,门外猝然传来一声沉重的砸墙声响。 季悠探头看了一眼:「什么声音哦?」 晦暗光线中,一抹嫌憎在和经宇脸上一闪而过:「没什么,专心欣赏电影吧。」 * 啪地一声,厚厚一沓报告落到办公桌上。 陆文揉了揉眉心:「都是老生常谈,就没点不为人知的?」 这是一份关于和经宇的调查报告。从贫困出生,到20岁出道,再到恋情曝光入赘明家,最后一步步成长为红遍半边天的影帝。 早在选择主演之前,陆文就已看过一遍。 谷秘书有些为难。 先前第一次调查的时候,陆文的要求就细緻到有些苛刻。连明氏夫妇火灾身亡的意外,都通过关系要来了调查和结案报告。 靠演技实力一步步成长为影帝不说,入赘豪门、妻子迷恋整容并且烂赌成灾,力挽狂澜维持住明家游乐场的家业不倒,和经宇的人生称得上精彩绝伦,甚至一度成为「美强惨」的代表性人物。 可要说其中是否存在猫腻……对方连岳父母留下的遗嘱都大大方方公之于众了,还能查出什么来? 「董事长,树大招风,以和经宇的人气,早没剩下什么隐私了,目前能查到的,确实只有这些。」 陆文食指点了点桌面,又揉了把眉心。 他知道谷秘书说的有道理,可不知怎的,心中总隐隐有些不安。 -------------------- 第67章 恋爱中的季先生 在季晖夺命连环call下,深夜十一点,季悠由和经宇领着,终于慢吞吞从独栋里出来。 没想到,季晖斜倚着跑车,亲自等在门口。 「哥哥,你怎么来了哦?」季悠很惊讶。 季晖瞪眼:「大半夜的不着家,跟谁学的?上车!」 他的视线在和经宇和弟弟上扫荡,见两人都算衣衫齐整,气消了一半。 和经宇扬起手:「晖总大驾光临寒舍,不进去坐坐?正好关于直播合约,我想跟晖总恳谈一番。」 他的言行若让粉丝看见,必定尖叫宇哥好风.流,只可惜在季晖眼里,只剩掉书袋的虚伪穷酸样。 不过为了帮弟弟,也为了噁心陆文,季晖忍了。 「深更半夜不谈公事,工作时间再约。」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看看哥哥,又看看和经宇,低下脑袋钻车里去了。 季晖坐进驾驶座:「不是让你十点回家,怎么呆这么晚?」 季悠略带委屈道:「看了电影哦,好长,三个小时。现在才吃晚饭。」 话音未落,一方手帕递了过来。 季晖没好气地斜他一眼:「擦擦嘴。」 兴许是被自己催的,弟弟吃得着急,嘴角还挂了点牛排酱汁。 活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张扬的引擎声响起,跑车掉头,消失在独栋院门。 和经宇的眼睛眯了起来。 看季大少爷对弟弟的态度,和预想中,不大一样。 很好。 跑车驶离和经宇家一段距离后停下,季晖解开安全带:「你来开。」 季悠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哥哥没有驾照这回事,闻言松了口气,乖巧点头,换了位置。 季晖降下一线车窗,微凉夜风吹散了最后一丝火气。 「看和经宇自己的电影?鎏金天虹?」 季悠讶异不已:「哥哥怎么知道的哦?」 季晖嗤笑一声:「看来陈语分析得很准,这傢伙就是个自恋狂。这部现代片和另一部古装武侠片,粉丝给他扣了个『古今颜值两封神』的名号。我敢打包票,他第二得意的就是那部古装。不过——」 季晖又从头到脚审视了弟弟一遍:「真的只是看电影,没干别的?」 第132页 季悠点点头:「对哦,他很认真的。」 三个小时里,摘下面罩的季悠时不时会看两眼和经宇,因为下午刚开过姻缘眼,只能暗自揣摩煞线有没有变粗。 次数多了,反而被和经宇温柔训斥了一句:「专心看。」 从这点上就能判断,煞毒对他的侵蚀还远远不够。毕竟前几位渣男恨不得两眼一秒钟都不离开季悠,那才是言听计从最明显的徵兆。 「哥哥,他比想像中更麻烦一点哦,我可能要花更多的时间。」季悠说。 季晖又来火气了:「什么意思,嫌我碍事了是吧?」 季悠撅起嘴:「哥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十一点!」季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忍住脾气,「晚上十一点前回家,这是我的底线,不再议……你去哪?这不是回家的方向!」 「去庄园哦,爷爷不是生病了吗,我跟哥哥说过的……」季悠的语气有些畏缩。 季晖一拍车门:「草!」 更让他不爽的事还在后头。 车子开到湖滨庄园前的小广场时,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居然也刚停下。 高挑挺拔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微微侧过身,注视着渐渐停稳的跑车。 陆文一路上都在看文件,眼镜还没来得及摘下,反射着灰白的路灯光,像极了两瞥嘲弄的目光。 这让季晖油然生出一种错觉。 那一晚是怎么意气风发地把人接走,今天就怎么低声下气地把弟弟送回来。 生平还是头一次,见到陆文后,季晖连车都没下。 他心里窝火得慌。 迟钝如季悠,也察觉到了他异于寻常的反应,忽然想起离开晚会前的那一幕。 陆文的情痣中,红光涌动,一根红线头,挣扎着从情痣钻出。 那时陆文好像正在跟哥哥说话。 季悠不由多看了两眼陆文,又看看季晖,心中懊丧。 要是今天没开姻缘眼,就能确认一下哥哥和陆文是不是彼此心动了。 不过看哥哥的样子,应该也情痣开窍了吧? 太好了,原话本的两位官配男主终于对彼此心动,剧情崩坏、书界崩溃的可能性小了许多。 喜悦和释然冲散了游走在季悠心间的淡淡失落,他咧开嘴笑起来:「哥哥路上注意安全哦。」 随后朝别墅走去,经过陆文时,同样挥了挥手:「晚上好哦。」 细碎的白牙如星月般耀眼,让陆文眉头皱了皱。 自打昨天起,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个作精处处躲着自己,没说一句话,更没给过一个笑容。 陆文琢磨不透,只能将之归结为离婚。正因自己坚持离婚,导致爷爷心脏病发,作精和爷爷相处融洽,便把爷爷发病的帽子扣到了自己头上。 如此想着,再在家里看见季悠,陆文反倒没那么厌恶了。 看到从陆文车上下来的胡司机,季悠习惯性地想打个招唿,在月魄紧急提醒下,忍住了。 胡哥说过,陆文怀疑他呢。 在陆文面前,最好跟胡哥保持些距离,装作不太熟的样子。 毕竟,自己不能影响胡哥的工作。 两道目光目送着他走近别墅,而后分别偏移,对在一起。 季晖用力推开车门,人没下来,只探出个脑袋,对后面大吼:「看猴戏啊?过来开车!」 跑车后方还有辆黑车,车上是阿水和德海。胡司机说被调回去给陆文开车后,季晖不容反驳地把阿水派了过来,给季悠当司机。 至于德海,充当了保镖的角色。 闲杂人等终于离开自家地盘,陆文拎着公文包走进别墅,听见响动,在楼梯旁停了下来。 那作精正打开冰箱捣鼓什么。 双开门冰箱很大,大到可以把那个撅起屁.股的小身板塞进其中一格。 这也让季悠看起来,像一只在粮仓中偷吃的小老鼠。 家里的果汁大多是鲜榨的,但这会儿时间太晚,张姨她们都休息了,季悠怕榨汁机的声响吵人。 找来找去,只找到一瓶椰青,是小星做甜品用的。 看完电影吃饭时,季晖催得太紧,季悠三下五除二干掉一块牛排,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此时回过味来,只觉满嘴咸味,渴得慌。 一口沁凉椰青下去,冒火的嗓子终于舒服了。可一回头,被半笼罩在阴暗处的黑影吓了一跳。 季悠拍拍扁平的小胸.脯:「……你干什么哦?」 光线太暗,他根本看不清陆文的脸,只听到对方用低沉的嗓音问道:「回季家了?」 季悠摇头:「没有哦。」 低沉嗓音隐隐透出不悦:「那不回来吃晚饭?」 晚饭时,老爷子坐轮椅上挂断电话,陆文没错过他神色中的那抹失望。 季悠皱起漂亮的眼眶,委屈显而易见。 陆文那么讨厌他,让他去今歌直播却不给推荐,还管他回不回来吃晚饭做什么。 「我跟和经宇一起吃哦。」季悠说,「以后晚上都不回来吃的。」 理直气壮,无所顾忌。 似乎在说,我们都离婚了,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不由自主的,陆文把公文包握得很紧。 作精说得没错。 事到如今,他是没有资格限制季悠的人身自由。甚至季悠能顺老爷子的心意在家里住下,是帮忙,是人情。 第133页 他还要感谢他。 那挺拔黑影蓦然转身,走上楼梯,只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警告。 「你记住,在爷爷面前,永远不能提和经宇半个字。」 * 从这日后,早出晚归变成了季悠的基本节奏。 九点到公司,蒙住直播棚的摄像头,揭开面罩跟和经宇相处一个小时。 十点直播到十二点,同样蒙住摄像头,跟和经宇一同想用对方带来的丰盛午餐。 下午两点下播,三点训练之前,照样关掉游测房的摄像机,让和经宇看着自己的脸聊天。 只不过这段时间内,季悠不得不分心观察一下游测房的门口,试图找到另一个连上煞线的人。 可让他奇怪的是,那人再未出现过,而那条煞线却极为稳定,丝毫没有断裂的迹象。 这说明对方极可能不是渣男,也许只是个心志软弱的普通人。让普通人沾染上煞毒,可是会抵减功德的。这让季悠很是忧心。 和季悠不同,和经宇推掉其他行程后,基本一整天都待在今歌训练。他不负影帝之名,没过多久便已熟练掌握引魂歌游戏的操作方式,在虚拟全息环境中高谈阔论、康概高歌、辗转腾挪,动作和表情都细腻得如同真人。 从让季悠教他,到他反过来指导季悠,无缝切换。 两人琴瑟和鸣的「风声」,甚至传到了陆文耳朵里。 六点到八点之间是季悠最喜欢的时段,因为和经宇会带着他满京市跑,品味各个高端餐厅的美食。即便身边是令人作呕的渣男,在令人食指大动的凡间食物面前,季悠还是会忍不住流露出几分雀跃。 乖巧,鲜活,可爱。 直到八点后抵达和经宇家,迎来季悠一天之中最痛苦的时光——接受和经宇作品的折磨。 话本看多了,季悠实在对电影不感冒。具体的事物和人,无情限制住了他的想像空间。尤其这些电影的主角,还都是和经宇。 再好看的脸,看多了都令人腻味。 ——只不过,这只是季悠一厢情愿的想法。 抓住所有时间加强桃花煞的威力,两人情痣相连的煞线肉眼可见地变粗,和经宇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稳定。尤其最近这些天来,从早到晚,若忽略他眼睛深处愈演愈烈的渴望,他看向季悠的目光都柔情似水。 煞线涵养到手指粗细,几可跟当时的卓维薪媲美时,从量变到质变的时机终于到来。 这一天结束培训后,和经宇没有兴致勃勃地跟季悠介绍今晚要光顾的餐厅,而是径直给司机报了一个地名。 「西麓酒庄。」他说,温柔地看向季悠,「我忍不住了,亲爱的,你想认识我的圈子么?」 -------------------- 第68章 被开除的季先生 西麓酒庄正在举行一场品酒会,舒缓钢琴声静静流淌,暖黄暧.昧灯光中,衣着鲜亮的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攀谈。 静谧而优雅。 和经宇牵着季悠的手,走到大厅正中央,宽大红木桌上的人令季悠惊讶得张了张嘴。 月魄:[啧啧啧,现代版的酒池肉林吶!] 桌上是个肌肤如玉的美女,s形蜷缩着,曲线傲人。她眼皮轻阖,脸上挂着石刻般的微笑,两条光滑的手臂垂向桌沿,十指併拢,每条指缝中,都倒挂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红酒杯。 而她曲成半圆的紧緻小腹间,是一只醒酒器。 乍一看,好似怀抱着无暇花瓶的沉睡女神。 和经宇从美女指间摘下两只酒杯,从醒酒器中倒了酒,递给季悠。 他神色自得:「半数京市名流,都是这家酒庄的会员。富贵藏深山,人间难一见。」 季悠蹙起眉头想了想:「我哥哥和……陆文,也是吗?」 和经宇表情一僵。 创办禾子直播的季家,手握陆氏集团和今歌游戏的陆家,好巧不巧,正好是另外一半。毕竟两家资产加起来,牢牢占据京市半壁江山。 和经宇随后一笑,轻轻跟季悠碰杯:「你来了,他们就是了。」 话虽如此,遇上熟人攀谈时,和经宇却没点明季悠的真实身份。 「大影帝,这是哪位呀,怎么都不给介绍介绍?」 「哟,我们男神可终于开荤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还遮脸?能入我们影帝的眼,怎么也该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狐媚子吧?」 凑过来的几人调侃到这,笑吟吟的和经宇突然变了脸色:「嘴放干净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都是人精,被骂的金裙女人暂短一怔后,捂着嘴娇笑起来:「哟,影帝这是来真的。」 她长长的红指甲轻轻拂过季悠的面罩:「妹妹,姐姐我可羡慕死你了。」 季悠后退一步,躲过那只手:「我是男的哦,不是妹妹。」 他身子清秀,声线清越悦耳,语气却像极了未经世事的乖萌少年,两相矛盾的气质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撩拨之感。 金裙女人忍不住凑上前:「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个俊俏小哥,听得姐姐我骨头都酥了。」 那只不安分的手猝然被人抓住,用力一扯,让她狼狈摔到地上。 抬头,只见和经宇脸色前所未有地阴沉,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里,像是藏着千万把小刀,蠢蠢欲动。 「经宇,刚来就发脾气,吃枪药了?」 第134页 见来的是金老大,和经宇从金裙女人身上挪开目光。那种好似被虎狼盯视的压迫感终于淡去,女人心有余悸地喘息了几声。 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遭到这么一通羞辱,今天的酒会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 见和经宇瞟了眼女人离开的背影,金老大笑道:「放心,不管是谁来我这,都是带着耳朵进,封上嘴巴出。她敢得罪你,还敢得罪我们所有人不成?」 「没搞清楚身份就敢胡言乱语,难怪接手公司后能败光家业。」和经宇不屑冷笑。 金老大琢磨着他的话,看向他身旁的季悠:「你说的身份,是指这位后生?」 金老大是酒庄主人,又是神通广大的关系掮客,全场恐怕没人比他更晓得轻重。 和经宇迟疑片刻,正想和盘托出季悠的真实身份,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和老师,没想到你也在。」 熟悉的面孔让和经宇大感讶异:「于导?」 入会这么久,他竟不知于蒙也是酒庄会员。 和经宇快速看了金老大一眼。 金老大呵呵笑道:「于大导演是今天第一次来,刚入会。」 和经宇恍然,伸出手,和于蒙握在一起,玩笑道:「没想到我跟于导,也有上班见面,下班还见面的一天。」 于蒙五短身材,笑容敦厚,有意无意看了眼季悠,也开了个玩笑。 「导演,主演,配角,要是娄鋮也在,咱引魂歌剧组怕是要包场了。」 眼前发生的种种状况让季悠眼花缭乱,听到娄鋮这个名字时,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月魄反应快:[娄鋮也是这儿的会员?月神大人,看来不只今歌,这酒庄也是顶流渣男的窝点啊!] 只可惜,一早上班时季悠就开了姻缘眼,确认和经宇的煞线情况。 季悠走着神,浑然不觉金老大饶有兴趣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又转。 「小娄子忙着带闺女上综艺捞钱呢,哪有这功夫。这不,还不是被他好兄弟带的。经宇刚上完一个亲子综艺,那小子扭头就上了另一个。」 金老大说着,又把话题拉回到原初:「这位后生,也是演员?瞧模样,我还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 他探究的目光让和经宇突然不悦。 可于蒙抢在和经宇面前开口:「戴着面罩呢,金老大能瞧见什么模样。再者说,呦呦刚跟今歌签合同不久,充其量就是个新人主播,跟演艺圈半点关系没有。金老自然不认得。」 于蒙笑看季悠一眼,季悠只当他在等自己承认,于是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点头:「对哦,我以前没演过戏的。」 和经宇愈发不爽了。不论怎么看,两个男人打量季悠的目光,都像居心叵测。 他一把拉起季悠的手,将杯中红酒一仰而尽,对金老大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见他拖着季悠离开,于蒙不由自主跟上一步,又停了下来。 金老大目光疑惑地望向门口:「那小子怎么回事,今儿像个火.药桶,没点都能炸。在陆家大少爷那儿受气了?」 于蒙干笑两声:「怎么会。陆文给他开的片酬,连我这个总导演都眼热。」 * 两人坐上保姆车后,和经宇暗暗压抑着怒意,闭目养神。 司机在前边问:「宇哥,回家吗?」 和经宇「嗯」了一声。 季悠摸着肚子:「可是我好饿。」 这话像颗火星子,顿时引爆了和经宇竭力压制的愤怒。可季悠那双乌黑水润的眸子撞入他眼中,满肚子火气又霎时消了。 和经宇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脸颊:「那就先去吃饭。」 两人来到一家格调优雅的高丽餐厅,季悠正低头与烤肉奋战,拿筷子的手突然被和经宇紧紧握住。 和经宇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的眼睛:「答应我,以后别搭理那些臭男人。」 季悠回想了一下:「你是说于导和金老大吗?可是于导是导演哦,每天都要来看训练情况的。」 这提醒了和经宇。 他沉默半晌,依旧郑重其事:「这些不用你担心,只管答应我。」 和经宇是渣男,于导是渣男,在虐渣团的推测里,似乎天生便具备吸渣属性的引魂歌剧组中,从未见过面的娄鋮大概率也是渣男。 为了一个和经宇不见其他人,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季悠白天还有份官号主播的工作。 不过,提出越来越多无理要求,恰恰说明和经宇对桃花煞中毒已深,是个好迹象。 季悠只好违心地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好哦。」 可他没料到,第二天一早,和经宇真的跑来庄园接人了。 湖滨庄园小广场上,那辆干净至极的象牙白保姆车极为扎眼。 更扎眼的,是站在车门口,嘴间吊着一朵艷红玫瑰花的男人。 陆文不禁望了眼老爷子的房间,愠怒之下,越过一头雾水的季悠,大步走到和经宇面前。 「说好公司接人,你跑来这做什么?」 和经宇满面春风,一脸得意:「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他看了眼身后保姆车,笑道:「我既有飞鸿,何不狂奔而至。这份心情,想必陆总能理解吧?」 陆文不能理解。 倒不是不理解恋人急迫相见的心情,而是不理解季悠到底给和经宇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堂堂影帝做到这种地步。 第135页 有家有室有社会地位,还还要找一只金丝雀,和老婆关在同一个笼子里? 也就几百年前的封建帝王才干得出来这事。 陆文面色冰冷:「和经宇,今歌是提前付了片酬,可按照合同约定,要是你的个人行为给今歌带来任何负面影响,违约金可是三倍。」 「放鸟欢舞天地宽。冷静期也就剩半个月了,陆总,就别管太多了吧。」 和经宇说完这句话,季悠也走到了。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茫然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哦?」 和经宇极具绅士风度地把玫瑰花递给他:「当然是带你去培训。」 「培训?」季悠迷惑,「今歌吗?」 和经宇:「我家。」 季悠不由看了眼陆文:「……可是我要先直播的哦。」 和经宇笑容愈盛,也看向陆文:「从今天起,你不用再浪费时间,可以全心投入剧组培训。是吧,陆总?」 刺眼,刺耳。 眼前白色西服的男人就像是一根针,扎得陆文恨不得奋起拳头,一拳砸断。 然而,和经宇那句嘲弄的话说得没错。 冷静期只剩半个月了,再过半个月,这个作精和他就是纯粹的陌路关系,至多,只会在剧组里碰面。 况且,最多半个月后,他也会让这个家迎来另一位新主人。 陆文迅速收拾好情绪,看向季悠的目光冷淡得已然像陌路人。 「没错。」他说,「从今天起,你官号主播的身份被今歌开除了,剩下的只有参演引魂歌的合作关系。」 季悠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直播明明刚有起色,昨天就有23个观众在线了呀! 凭什么把他开除?! 可他没能质问出来。 陆文扫了那双迅速泛出水光的眸子一眼,无情转身,走回别墅。 -------------------- 第69章 被求婚的季先生 于蒙早早守在办公室,一见陆文进来,忙不迭起身。 「陆总,你同意和经宇居家培训?这怎么能成!」 他太过着急上火,以至于没注意到谷秘书频频递来的眼色。 皮鞋踩在地面上的声响重若万钧,陆文淡淡扫他一眼,砰地把公文包放在桌上。 然而于蒙还在说:「剧本初稿已经出来了,确定参演的人马上就要开展集训。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全息拍摄,他身为主演,怎么能……」 「昨晚问你的意见,不是你同意的?」陆文冷淡的嗓音打断他,「和经宇业务能力强,早就熟悉全息设备,对引魂歌和角色理解也十分到位——这些话,不是你告诉我的?」 于蒙哑然,怔了怔后,硬着头皮继续道:「他居家可以,季悠不行啊!季悠从头到脚都是新人,我还没工夫指导过他的演技……」 陆文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你知道他是季悠?」 于蒙的喉咙又一次被堵住一般,再没说出来半个字。 季悠进组以来,一直沿用官号艺名「呦呦」,按理说,除了和经宇,和偶然在弘扬寺撞见过季家人的卓维薪,剧组不该再有人知道他真实身份。 陆文高大的身形一步步逼近于蒙。以于蒙的五短身材,眼睛只能堪堪够到陆文胸膛。 空气好似凝结,巨大的压力瞬间把于蒙浑身包裹,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知道他是季悠,他告诉你的?」 愈发深沉的嗓音里,显然孕育着愤怒。 答应季悠来今歌上班也好,同意他进剧组也罢,陆文最核心的要求之一,就是绝对不允许季悠暴露身份。 和经宇倒也罢了,让影帝取消解约,多少算是立功。 可于蒙? 他怎么敢告诉于蒙的?! 于蒙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情急中灵光一现:「是……是卓编跟我说的。为了让季悠顺利进组,卓维薪偷偷跟我说了他的身份,说等电影上映了,有季悠这一层关系在,宣发上跟禾子谈合作就容易多了。」 陆文审视着他的脸。 于蒙是国际名导没错,拍戏水平很高没错,可他拥有如今的地位,还有大半原因在于资本。这个同样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导演,跟和经宇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不管拿了什么奖,都不忘夹起尾巴讨好资本。 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放弃眼前的巨大利益,只因为一个季悠。 所以,这番解释,符合陆文对他的判断。 对方给自己面子,陆文也不会揪着不放。 他揉了揉眉心,转身到桌后坐下,淡淡道:「季悠不过是个伴侍角色,于导要追求完美,不如把心思放在试镜重启上,多挑几个适合引魂歌的好演员。」 于蒙一颗心紧张忐忑,没敢在说什么,跟着谷秘书出去了。 谷秘书回来后,只见陆文身姿笔挺地坐在显示器面前。 陆文掀起眼皮看来:「安装好了?」 「工程师早上五点就带着全套全息设备去和经宇家了,安装调试过,一切运行正常,应该不影响线上集训。」 「嗯。」陆文点头,「把你手头的工作排一排,今天替我去当面试官。」 谷秘书惊讶:「董事长不参加试镜了?」 以他之前力求完美的作风,即便剧组进个苍蝇,都要掀开翅膀检查检查。 第136页 陆文视线落到屏幕上:「我有别的安排,去吧。」 屏幕上,一只断手被滑鼠拖拽着缓缓移动,靠近一个初具人形的设计稿。 直到二者断口相连,融为一体,陆文从一早就被搅乱的心境,终于平復下来。 * 焕然一新的影音室把季悠惊呆了。 昨晚还在这看过一部沉闷无聊的电影,今天一看,暗色系的房间四壁都贴上了白色亚克力墙砖,沙发后方开闢出空间里,设置了两个和游测房一模一样的游戏位。 两套用于进入引魂歌游戏的全套设备挂在里侧墙上,整整齐齐。 「这是……做什么哦?」季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改造影音室到安装设备,和经宇当了一晚上监工,可脸上没有丝毫疲色,相反,微红的眼睛神采奕奕,好似磕了兴奋剂一般。 他只当季悠是被惊喜到了。 和经宇看了眼影音室对面紧闭的房间,关上门,拉住季悠的手,单膝下跪。 风度翩翩,深情凝望,浑如童话中的白马王子。 类似求婚表白的场景,他演绎过无数次,表情动作信手拈来。只是这一次,全然发自内心。 「亲爱的。」和经宇把自己引以为傲的脸贴在季悠手背上,「你答应过我,从此不再接触别的男人。我也答应你,这辈子我只属于你一人,不论天涯海角,我们都要相伴相随。」 这番深情表白没有丝毫触动季悠,却噁心坏了月魄。 它干呕着念出法诀:[……霜华满天!] 洁白房间暗下,和经宇状若游龙的虚红显出真容,比起先前,季悠轻而易举从中找出了那道煞线。 仅仅一.夜过去,手指粗的煞线迅勐壮大,竟有婴儿小臂粗细。 远超当时的卓维薪。 月魄惊唿一声:[这下桃花煞的威力应该够了吧?] 它语气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当时手指粗的煞线就足以让卓维薪乖乖听话,作出那种没眼看的事情。而前几天和经宇的煞线就涵养到差不多状态,但他依旧在很多地方,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 譬如季悠问他明晓露在哪里,影音室对面的房间里,是不是有人。 季悠甚至召唤出书灵问过,博学广闻的书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猜测,当初卓维薪的癫狂状态,并非全然因为桃花煞,其扭曲强烈的创作欲可能也贡献了几分力量。 佐证这一点的是,季悠反客为主前,卓维薪甚至想让爱犬伤害季悠,以获取更强的灵感刺激。 [月神大人,再问问试试?]月魄建议。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点点头,摘下面罩。 在坠入爱河的和经宇看来,季悠这个动作代表着郑重,是回应他表白的最理想前兆。 和经宇激动起身,忍不住去抚摸季悠光洁白皙的脸颊。 季悠没躲,穿过虚红看着和经宇的眼睛:「可是,你有家庭哦。」 虽然是个「可是」,但全然是和经宇意料之中的顾虑。 和经宇捧住他的小脸:「你不是很喜欢团团吗?亲爱的你这么善良美丽,我相信你会好好抚养团团的。至于她——」 和经宇脸色狰狞了一瞬:「一个狮头怪,连你一根毫毛都比不上。亲爱的,你放心,我已经找律师起草离婚协议了,明天我就跟她离婚,两个月冷静期过后,就是我们盛大的婚礼。到时你和陆文的冷静期也结束了,正好,不是吗?」 [有戏有戏!]月魄来劲了,刚离婚就结婚,这是拥有半亿粉丝的人能干出来的事,[这傢伙完全失智没跑了。月神大人,继续!] 季悠点点头,似乎给了和经宇一个肯定的答覆。可他的话仍有疑虑:「那你能告诉我,明晓露在哪里吗?我知道她没有出国的,团团前两天说过,他刚见过妈妈。」 厌弃的神色又浮上和经宇的脸。 他心里显然挣扎了一下:「亲爱的关心那个怪物做什么?离婚的事我一手搞定,不需要你操一点点心。」 季悠摇头:「不哦,你突然离婚,我不知道她的情况,不放心哦。」 「亲爱的是在担心我?」和经宇变脸般露出甜蜜笑容,「那我就让你看她一眼,好让亲爱的放心。」 和影音室隔一条两米宽的过道,就是对面房间的门。玄黑木纹门板,看似和其他房门没任何区别,可和经宇在门把手顶端轻轻一抹,把手上竟垂下一个小圆盖,露出白色按钮。 和经宇按了下去。 只隔着一扇门,季悠都只能勉强听见里头传出极细微的铃声,可见隔音之好。 房门很快打开,里头竟走出一个墨绿护士服的中年女人,带着绿色口罩。 见到季悠的一瞬间,女护士眼睛里明显露出几分惊诧。但她没说什么,对和经宇点了下头:「和老师。」 和经宇问:「睡着?」 女护士答:「睡着。」 随着她退到门后,季悠才发现,这扇门后的房间面积虽然和影音室一般大,可布置称得上别有洞天。 炽白灯管、雪白窗帘、表面铮亮的不锈钢操作台、白色架子上整整齐齐的医疗用品和药盒,正对着门的角落里,还有个独立卫生间。 简直像把一个小型诊所完完整整搬了进来。 月魄看懵了:[月,月神大人,这有些诡异啊。先别进……] 第137页 季悠已经进去了。 房间左侧是整齐的操作台和药架,右侧则用白色布帘隔出一块封闭空间,不知里面是什么。左边的墙壁上挂满了照片,从左到右依次是一长排的眉毛、一长排的眼睛、一长排的鼻子、一长排的嘴唇……甚至有不乏私.处的照片。 ——把一个人从头到脚的器官,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分了各色不同的款型。 季悠再没见过人间「世面」,也明白过来这里是做什么用的了。 虐渣团前期搜集的资料里,与和经宇相关的负.面.新.闻大多来源于他的妻子,明氏集团千金——明晓露。 曾几何时,明晓露也是京市名盛一时的豪门千金,家底厚,长得漂亮,还是明氏夫妇膝下唯一一颗掌上明珠,追求者不胜其数。 和其他众星拱月的名媛一样,明晓露眼高于顶,男友换了一任又一任,绯闻传了一波又一波。直到28岁生日那年突然闪婚,惊掉京市一众权贵的下巴。 因为和她结婚的人,比她小4岁不说,还是个出身寒酸籍籍无名的八线小演员,除了一张脸还算拿得出手,全身上下每一样值钱的东西。 可就是这张脸,让明晓露神魂颠倒,不惜和父母决裂,也要嫁给和经宇。 和经宇也被她的爱所打动,做了个有志青年都不会接受的选择——坦然入赘了明家。 按理说,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明晓露退出交际圈、回归家庭不过短短一年,负.面.新.闻却愈演愈烈,一度成为京市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先是频繁被拍到挺着大肚子出入整容医院,被媒体斥责缺乏母性光辉。 后是明氏夫妇意外身亡后,又被录下出入国外赌场的视频,被扣上一顶枉为人女兼烂赌鬼的帽子。 眼下这间真正意义上的「家庭诊所」是做什么用的,显而易见。 季悠转过身,静静看着那方密不透风的雪白帘布。 忽然间,一幅和经宇主演的电影画面窜入他的脑海——钢色冰冷的医院天平间,死去的人身上,正是盖着这样一块白布。 「明晓露,在那里面吗?」 -------------------- 第70章 被愤怒到的季先生 季悠看着那一方遮掩严实的布帘:「明晓露,在那里面吗?」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空中扭曲盘踞的巨大虚红,狰狞蠕动着扎进帘布之中,磅礴而残忍。 而虚红的主人正看着季悠,笑而不语。 那神情似乎在说:看吧亲爱的,我没骗你。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妻子,我没有任何感情。 布帘拉开,狭小空间中只有一张单人病床,仿佛一具白色棺材从侧面打开。 床上仰躺着一个人,盖了一张薄毯,从身体曲线看,是个女人。她穿着白色碎花病服,长发被发帽拢住,脸上包着厚厚纱布,下巴和鼻樑处,露出几道钢色的金属支架。 可怕的是,她肿胀的脸部皮肤泛着油光,竟从金属支架的缝隙中鼓了出来。 单是这一点,就可以想见她面部伤口有多疼。 然而此刻的明晓露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红肿的眼睛安详闭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好似一位等待入殓的逝者。 季悠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好,还有活气。 「别担心,亲爱的,我是文明人,不会做伤人性命的事。」和经宇拉住季悠那只手,「她不过打了麻药,睡着了而已。」 「麻药?」 「是。亲爱的之前不是觉得隔壁吵么,为了不影响你欣赏我的作品,后来亲爱的过来之前,我就提前给她打一针麻药。今天亲爱的要跟我在家培训,就提早打了一点。」 有原主常识在,季悠自然知道麻药是什么,只是不了解。 月魄哑然片刻,忍不住骂了出来:[靠,人渣!麻药是能随便打的吗,经常打不得神经损伤?] 这话让季悠眼神不虞,扶了扶头顶不存在的髮髻,问:「那她什么时候醒哦?」 和经宇扭头:「赵大夫,什么时候醒?」 除了女护士,这房间居然还有一个人。 ——一个矮瘦的秃顶眼镜男。 见他从布帘之后绕出,和经宇笑着对季悠介绍:「赵大夫是国内美容医学界的资深专家,技术高超,亲爱的若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意,也可以随时找他。」 月魄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能把明晓露整成这副鬼样,都被和经宇取了个「狮头怪」外号了,还资深专家,技术高超? 骗鬼呢! 和经宇说完,又摸了把季悠的面罩,吓得月魄以为他立马要把月神大人送上这张病床。 好在,和经宇说出的话截然相反:「不过,亲爱的五官颜值很完美,任何改动,都是画蛇添足。」 他话音未落,季悠也伸出手,轻轻抚摸和经宇的面颊。 冰凉的指尖却带着灼.热质感,让和经宇不由得心动神摇,情不自禁闭上双眼,细细体味。 「你的五官,」季悠悦耳的嗓音好似天籁,如同神启,「也几乎完美哦。」 粉色梦境中,蓦然降下一道霹雳,浓烟四起,火海熊熊。 和经宇呆若木鸡之时,季悠看向秃顶医生:「赵大夫,麻药什么时候退哦?」 小半个月过去,频频被要求给明晓露打麻药的赵大夫,自然知道这是和经宇的新欢。听前面一番对话的意思,和经宇像是动了真格。 第138页 也就是说,眼前这位不但性别为男,脸上还带了古怪面罩的青年,在和经宇心中,有着极重的分量。 赵大夫拉开一抹谄媚笑容:「按照和老师交代的,剂量比平时多一倍,大概下午三四点会醒一次。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会及时给她餵几片安定,不会影响您跟和老师的正事。」 季悠点了点头,最后看了明晓露一眼,拉起和经宇的手:「走哦,该培训了。」 接下来的培训里,和经宇有些怪。 按照剧本设定,他在引魂歌中饰演的是剑宗一个资质粗鄙的弟子,布衣草鞋,扮相寒酸。只不过如今是训练,对于游戏掌握早已远超季悠的他,前些天来都意气风发,如同世外高人。 但今天很沉默。 他静静注视着对面不远的伴侍,金属面罩之后,季悠那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原样復刻进游戏中,但因角色需要,灵动不再,恰似一汪静水流深的寒潭。 让和经宇坚若磐石的自信,一点点碎作沙尘。 几乎……完美。 几乎? 他平生以来最引以为傲的颜值,竟然不是完美,只是几乎? 全息游戏里最困难的就是表情演绎,而此时的他,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欲言又止」。 季悠饰演的伴侍实在太淡太冷,让他没有质问的勇气。 维持这种状态三个小时候,和经宇退出游戏,一把扯掉季悠的耳机。 「亲爱的……我哪里不好看吗?为什么刚才你说,几乎完美?!」 没有伴侍淡漠气质加持,当着季悠真人的面,和经宇终于把盘旋已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季悠一脸茫然:「什么意思哦?我有说过吗?」 「有,你有!你刚才说我的五官也几乎完美!」和经宇暴躁地来回走动,两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脸,却不敢用力。 季悠「哦」了一声。 略带恍然的语气让和经宇蓦然驻足,大步跨到他面前,抓住季悠双肩。 「说,什么叫几乎?我到底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他可是被全网公认为古今神颜的人! 季悠眨眨眼,两手各伸出拇指和食指,框住自己的眼眶,而后手势不变,原样笔画到和经宇的脸上。 「是眼睛哦。」季悠说,「你是凤眼,很好看的,就是小了一点哦……比我小了一半,看起来没精神的。」 和经宇瞪大双眼,这下圆睁的眼眶铺满了季悠的手势。 【和经宇是非典型的凤眼眼型。为什么说非典型呢,因为形状似凤眼,但宽度胜之,眼尾上挑似狐,为他增色一分媚相。这当然不是贬义,反而是褒奖。因为这分媚相完美融合进他清润如玉的气质里,对男性女性都有着莫大吸引力……】 和经宇红起来后,这段对他容貌的点评,他经常回想起来。次数多了,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可没精神吗? 小了一点吗? 和经宇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这帮胡言乱语的畜生! 停顿几秒后,他跑了出去。季悠安安静静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一动不动,好似方才说的话,与自己无关似的。 月魄对两人的对话一头雾水,此时忽然反应过来,诧异不已:[月神大人,您该不会是……] 和经宇到底怎么渣的事情还没查清之前,对于他的惩罚方式,虐渣团也还没讨论出个结果。没想到,月神大人竟然在见到明晓露的那一刻,就开始动手了。 这还是它认识的月神大人吗? 赵坡院长和陈医生是小美定的主意。 喻恺是虐渣团共同定下的方案。 而与犬相关的李管家和卓维薪,都是月神大人在喝酒后直接动的手。 可问题是——今天月神大人也没喝酒哇!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没有回答月魄,自顾从背包中掏出自己的全息眼动仪和耳机,又戴上面罩后,又去对面房间转了一圈。 与几个小时前相比,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意,让赵大夫暗暗咋舌。 能把和经宇牢牢抓在手心的,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季悠绕小「诊所」走了一圈,全程没说话,也没停留,一言不发地回到影音室。 【季悠:视频上传到云端了哦。】 一句简单通知后,虐渣群里炸了。 见和经宇没回来,季悠干脆关上门,拨通语音。 陈语:「明晓露直接在家里整容?疯了吧,难怪这些年没人再拍到她出没整容医院,原来是在家里……」 小美:「事情很明显啊,小语,明晓露烂赌的事不是确定了吗,是和经宇给她泼脏水啊!我觉得整容也是!两人结婚前后,明晓露在很多场合都坦诚十分迷恋和经宇,肯定是被和经宇诱导去整容的!不然她以前多漂亮啊,京市名媛一枝花呢,有什么必要在脸上动刀?!」 听完小美的推测,胡司机迟疑的声音传出来:「整容,烂赌……要是这些都是和经宇布下的局,那明晓露父母火灾身亡的事……」 连同月魄在内,几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陈语:「等一下,我问问时姐的看法。」 陈语给时雯打了电话,给她发过去视频,大致解释过后,时雯也参与了进来。 身为成名多年的网络大v,时雯听过太多狗血惊悚的秘闻,言语中也倾向于小美的猜测。可她还是理性的。 第139页 「两人六年前结婚,明晓露五年前被曝出整容,明氏夫妇四年前死于度假别墅失火,同时明晓露被拍到出入境外赌场。」 「你们发现没有,和经宇的凤凰男赘婿人设,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一步步洗白,不光一力支撑岳家家业不倒,还凭藉演技征服娱乐圈成为影帝。前不久拖欠阿姨薪资事件,更让和经宇多了个『单亲父亲』的心酸人设。」 「但就算这些都是事实,要搜集足够证据还是需要耐心。眼下突破口肯定在于明晓露,让小悠先想办法说服她,在顺藤摸瓜一点点收集证据……」 「不哦。」很少插话的季悠突然打断时雯,「我不想等哦。」 小美心急,同样不想等:「那我们直接开始直播?」 「不妥,就算把这间诊所视频公布到网上,脏水估计还是泼向明晓露的。别忘了和经宇还有个爱妻人设。」时雯说。 季悠点头:「对哦,现在不能直播。」 上次卓维薪的事没定论前,哥哥和禾子都承受了不少压力。他不能再连累家里了。 听他两句话都十分坚定,陈语不由疑惑:「那小悠想怎么做?」 季悠抬起头,透过墙壁望向对面房间,轻轻说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哦。」 -------------------- 第71章 变得有些奇怪的季先生 和经宇连午饭都没下来吃。 家里阿姨对季悠早已熟悉,见季悠自顾动筷,也没多说什么。 和先生和这位年轻人这么亲密,这个家的女主人,终于离换不远了。 大影帝的家当然不止一个佣人,被曝到网上的阿姨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剩余几人虽不像她,在明氏夫妇健在时就在这里工作,可也都是和经宇亲自招来的,在这儿也做了三四年。 和老师为人宽厚,对于明晓露这个刁蛮任性的妻子,即便有时候气急动手,可大部分时候都十分宠溺。私下里,阿姨们很是心疼和老师,故而隐隐中,都期待着和老师和明晓露一拍两散。 甚至于明知明晓露出国烂赌的事子虚乌有,她们也乐见其成。 对于这个家,明晓露也就剩这点用处了。 阿姨贴心问了几句饭菜合不合胃口,季悠回答得乖巧认真,愈发引人喜爱。 「团团几点放学哦?」季悠问了一句。 阿姨笑道:「三点半,完事会在幼儿园再玩一小时,不到五点就能到家了。」 「好哦。」季悠点了点头。 吃过饭,季悠仍没去楼上找和经宇。回到影音室没多久,和经宇自己推门进来了。 他眼睛很红,尤其是眼部周围皮肤,似乎被反覆揉搓了无数遍,毛孔中像是渗出了点点血渍。 季悠走了上去。 他没戴面罩,羊脂玉似的面孔在和经宇眼里发着光。 「对不起哦,我不该乱说话的。」季悠主动抓住和经宇的手,「我的意思是,就算你有一点不完美,我也喜欢你的。」 话音未落,他两只手都被和经宇紧紧扣住,压向和经宇的左侧胸膛。 「亲爱的,你感受到我的心跳了吗?这颗心,以前,现在,往后余生,都只为你而跳。」 即便到如此境地,和经宇还是没有改掉爱说台词的毛病。 他亲自帮季悠戴上面罩,拉着他走出影音室,按向对面房间的门铃,在女护士惊诧的目光中,问季悠:「亲爱的,我要做你最完美的爱人。你喜欢哪双眼睛?」 墙上整整齐齐的照片中,有一整列都是眼部照片。除了一些轮廓分明极具特点的,季悠几乎看不出太多区别。 最终,他点了点其中一张:「这双哦,圆圆的,很漂亮。」 「就像亲爱的一样。」 和经宇说完,正要赵大夫开口,却见季悠又点了点另一张。 「还有这双哦,看着很深邃的。」 他随即点了第三张:「这个卧蚕很好看,很适合你哦。」 和经宇张着嘴,面上掠过一丝挣扎之色:「还有吗,亲爱的?」 季悠摇摇头:「能做成这三张的样子,就完美了哦。」 和经宇看向赵大夫:「能做到?」 赵大夫不明所以:「……您是指什么?」 和经宇有些不耐烦:「刚才说的三种眼型,能融合到一起?」 赵大夫和女护士哑然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分析:「理论上可以,不过牵扯到眼皮、眼角和卧蚕三个部位,可能要费一些功夫。和老师,我看这位先生的眼睛天然就很漂亮了,应该不用……」 「我亲爱的当然不用!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完美的!」 说完这句话,和经宇只觉自己像把一个宝贝有多好曝光到太阳底下似的,忙跨过一步,把季悠挡在身后。 他撇过头,柔声道:「亲爱的,你去外面等我。要不了多久,我会给亲爱的一个完美爱人。」 季悠顺从地退了出去。 那扇门关闭之前,只听和经宇怒气沖沖对呆若木鸡的赵大夫低吼:「愣着做什么,我给你那么多钱是浪费时间用的?快给我整!」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走回影音室,正打算戴上游戏设备练习一会儿,只听对面的门又打开了。 女护士推着一架简易轮床出来,见到门口的季悠,她冷不丁一个哆嗦,停下脚步。 第140页 季悠指了指影音室:「就放在这里面吧。」 「是,是……」女护士把轮床推到影音室里,逃也似的小跑回对面。 看着轮床上犹然沉睡的明晓露,季悠失去了练习的兴致。端过来一把椅子,坐在床前,支起银色面罩的小脸,呆呆看着她。 难怪师父让他学习辨别表情,学习探察人心。 原来人心,比桃花煞还要可怕。 * 陆文毕竟不是设计出身,没有设计师协助,要从头到尾创造出一个全息角色,依旧极为耗时。 看着屏幕上苍白的人像一点点丰满起来,早上被和经宇勾起的火气,也一点点消散殆尽,甚至于,此时的他,颇有几分愉悦。 听到推门声,他嘴边一丝浅淡的笑容顿时隐没。 谷秘书走了进来,见到办公桌上纹丝未动的餐盒,关切道:「董事长,吃点东西吧。」 他知道老闆心情不佳,没指望一句简单的劝解会得到回应,没想到,陆文竟点了点头,把餐盒挪到身前。 谷秘书忙说:「凉了,我拿去给您热热。」 「不用。」陆文抬抬手,「试镜结束了?」 谷秘书收回手,点头笑道:「结束了,报名试镜的人依旧十分踊跃,按照这进度,明天再来一天,演员就招满了。」 能洗清卓维薪留在引魂歌上的污点,和经宇那一番採访功不可没。但谷秘书聪明,没提这茬。 不料陆文自己说了出来。 「和经宇是有点能耐。那笔无息借款,我转到海外帐户了,你转给他吧。」陆文说,「他跟季悠,今天在线吧?」 谷秘书应道:「上午我抽空看过,两人在游戏里的临时都亮着。不过刚刚去看,已经黑了。」 陆文看了眼表。下午四点半,按理说培训会一直持续到六点。 他无声冷笑。 一起居家训练还不够两人你侬我侬,这么迫不及待去颠鸾倒凤了? 然而这念头一起,另一幅模煳的画面浮上脑海。 包厢里昏暗的灯光,他压抑着愤怒的唿吸,身下人求饶不停的喘息…… 这让陆文那一抹冷笑顿时黯淡下去。 「明天结束试镜后,让于蒙定期去和经宇家检查进度。」 只要别耽误引魂歌拍摄,那两人怎么谈情说爱,他都不管。 * 月魄大喊大叫晓之以情,书灵娓娓道来劝之以理,可季悠只是发呆。 终于,轮床上那双臃肿的眼睛颤动,掀开一条缝。 「狐狸精!」 打了麻醉餵了安定,明晓露甦醒后依旧浑浑噩噩,可一看清那张模煳的面罩脸,她顿时从床上坐起。 若非被关了太久,用药过度让她身体软绵无力,只怕季悠立马就要挨上一记耳光。 季悠抓住那只手不放:「我是来帮你的哦。」 明晓露想冷笑,可纱布下的金属框架禁锢住了面部肌肉,用力拉扯之下,红肿眼皮上又渗出血来。 「帮我?不要脸的东西!你都跑到我家来了,不是勾.引我老公是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脸!」 嘴上蛮横,手上依旧肌无力。 她果然是这个反应,小语分析得很对。 季悠另一只手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嘆了口气。而后,手指伸到耳根,竟直接将面罩摘了下来。 明晓露眯成缝的眼显着睁大了一些,脏话狠话都堵在嘴里,再没说出半个字。 比起和经宇,桃花煞对意志力薄弱的她显然管用多了。 季悠不言不语,定定看了她几分钟,估摸煞线差不多成形了,才重新开口:「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听话哦。」 脑海里连续响起两声嘆息。 一个是月魄,一个是书灵。 「好……」 一个字,从迟疑到坚定。明晓露十指绞在一起,似乎是害羞,可眯成缝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季悠的脸。 放到任何人眼里,都会认为此时的她无异于丑人多作怪,可季悠的脸上,只有怜悯。 季悠轻轻理着明晓露的髮丝:「第一,不要喜欢和经宇了哦,他不值得。」 「对,不值得!」明晓露用力点头,桃花煞的威力展露无遗。 「第二,不要和任何人说起这里发生的事情,也不要出门哦。不论我做什么,都好好看着,但不能说话。等到时机成熟,我会让你跟他离婚的。」 明晓露咬着嘴唇:「他也喜欢你吗?」 季悠想了想,说:「对,但我更喜欢你哦。」 明晓露雀跃得几乎要跳下床,可她很听话:「第三呢?」 「第三……」季悠点亮手机看了眼时间,神情尤其郑重,「多陪团团,做一个好妈妈。」 话刚说完,天花板上传来轻微但活泼的蹦跳声。 季悠的笑容明媚又灿烂,摸了摸明晓露的头:「团团回来了,去陪他吧。」 神思完全陷入那抹笑容中,明晓露走上二层,听到团团的叫声,才回过神来。 「妈妈,你出院啦!」 一团小肉包蹦了过来。 明晓露身体还很虚弱,整个人晃了晃,手忙脚乱地抓住楼梯扶手,才稳住脚步。看到紧紧搂在自己腿上的儿子,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抽了一下。 眼泪从那双眯缝眼中挤了出来。 出院……是啊,每次她走入那间房前,团团都拉着自己的手问「妈妈又要住院了吗」。 第141页 在那里,她浪费了多少,本应和孩子相伴的时光。 明晓露扫了眼不远处战战兢兢的偷偷瞄来的阿姨,弯下腰,如同方才季悠做的一样,摸了摸团团的圆脑袋。 「妈妈出院了,再也不住院了。」她说,「妈妈,会给你找一个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与此同时,楼下「诊所」内,手术完毕的和经宇坐了起来。 他眼睛上下缠着两圈纱布,眼睛部位更是被蒙住了,微微刺痛中,什么都看不见。 「亲爱的,亲爱的……」第一次接受这种手术,他无措又惊慌。 微凉的触感包裹住了他胡乱挥舞的手,薄玉相击般清凌凌的声线,响起在耳边:「我在。」 -------------------- 第72章 没有家的季先生 时值深秋,月明星稀。 保姆车驶进湖滨庄园,季悠下车前对司机说道:「以后不用来接我哦,我也有司机的。」 司机应了声。 等保姆车消失在夜色里,庄园外一辆伪装无人的黑车开了进来。 见季悠还等大门前,阿水和德海赶忙。 季悠歉意道:「水哥德海哥,辛苦你们了哦,这么晚。哥哥催了吗?」 被撒娇的和经宇硬留到夜里一点,季晖何止是催,在电话里简直给两人大水漫灌洗了个耳朵。 不过司机和保镖都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一点都不辛苦,二少爷。」 「谢谢哦。」季悠道过谢,又为难地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以后你们不用藏了,明天一早还要麻烦水哥送我去和经宇家哦。」 和张姨、小星这种比较贴身的佣人不同,庄园里大部分佣人都住在一栋紧挨仓库的二层小楼里,阿水和德海也不例外。 道别后,季悠推开别墅大门,独自走进门里。 里面只亮着夜灯,光线暗弱,季悠眼神不好,又想着事,稍不注意,被椅子腿绊了一下。 眼看就要摔到地上,一股大力扯起他的胳膊。 单从压迫性的身高,季悠就知道扶住自己的是陆文。 换成平时,他多少会说一声「谢谢」,可今天的季悠没有。 他扶着椅背站直身体,甚至没看陆文一眼,便想抽出手臂上楼。 然而,胳膊上那只手蓦然加大了力量。 季悠这才抬眼看向对方:「松开哦,你弄疼我了。」 他看不清陆文的表情,可月魄可以。此刻那张线条冷硬的脸上,阴云密布,极为吓人。 「你答应过爷爷十二点前会回来。」 陆文低沉的嗓音说着极具压迫性的质问。 「难道你不知道爷爷每天都撑到零点,看到你回家才安心睡觉么?」 季悠还真不知道。以往到家时,他以为爷爷早就睡了,早上起来才会见上一面。 爷爷每天都等自己到这么晚吗? 季悠心里自责,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他嘴上一点都不服软。 「我每天晚上都回来的,今天也回来了。还有哦,我们离婚了,这里不是我家。」 他不知从哪找到这么大力气,竟硬是从陆文手中挣脱出来。再也不看陆文,径直走上二楼。 陆文只觉一股子邪火在身体里窜来窜去,冷笑:「说得没错,和经宇才是你家,既然这样,怎么不干脆住过去。」 季悠脚步顿了顿:「爷爷让我走,我就走哦。」 关上房门后,季悠靠着门背,僵硬的肩膀瞬间垮下来。 月魄有些惊奇,又有些疑惑:[月神大人,你今天好——勇勐!] 居然都敢跟陆文叫板了。 季悠长长嘆了口气,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小月魄,我会让你回去天庭的哦,相信我。」 月魄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怔了怔道:[没事啦,扣一点点功德而已,和月神大人虐渣攒的功德想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我跟臭书呆子也就是没想明白,才瞎咧咧了那么久,大人别往心里去哈!] 季悠缓缓摇头:「以后别叫我月神了哦,我只是月子。」 月老门下,一个负责纺织红线的月子而已。 一条静静窝在姻缘坊角落、意外孕育出灵石的红线而已。 没有心,何来神?连「月子」这个称唿,都是拜师父恩赐,勉强得来。 陆文说得没错,这里不是他家,季家,也不是他的家。天庭会不顾他的死活,把他锁进书界,不就是因为连天庭都不是他真正的家? 季悠靠着门,一点点蹲了下来,抱住自己。 他好委屈。 可他怪不得任何人。 红线成精,本就是一个错。师兄点燃姻缘坊产生的红线余烬,尽数钻进他的神魂,便是这个原因。 红线和余烬,本就同源,换句话说,他和人人色变的桃花煞,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桃花煞是煞,那他还配做神吗? 桃花煞需要被消除,等到煞气散尽,等待他的,也只会是一样的结局。 * 与卓维薪原稿剧本相比,全面推倒重写的剧本显而易见落了一个层次,但在完整度上,不负于蒙国际名导的名声。 他沉思片刻,点点桌面:「行,就用这稿,辛苦于导了。演员培训的进度?」 虽然不是亲自写的剧本,但每一页每一段都和新编剧推敲过,这段时间也熬得于蒙精疲力尽。 第142页 陆文的认可让他长松了口气,强笑道:「已经开始集训了,进度都在计划内,陆总不用担心。」 「嗯,和经宇那边?」 和经宇作为电影主演,陆文最关心他的训练情况。尤其他的游戏时而在线时而不在线,完全脱离了早十晚六的规定时间,反倒是季悠,号经常是亮着的。 两人一同居家训练,在线时间段却存在这么大差异,显然很奇怪。可转念一想,和经宇毕竟是不少合约代言在身的顶流明星,时常有事打断,也属正常。 于蒙:「这几天实在没顾上,我一会儿就去看看。」 * 「实在奇了,这医院进家这么多年,我从没见和先生自己动过刀。他那么好看一张脸,怎么就想不开呢?」 「这能有那个奇怪?」 「那个什么?」 「太太呀!恁多疑的性子,怎么也该猜到呦呦先生跟和先生啥关系吧?我还以为她会把呦呦先生活剥了,毕竟婚都没离呢!谁想,她跟呦呦先生亲昵得不得了……和先生不在的当儿,就像他们才是俩口子似的。」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早上呦呦先生还没来,太太就守在门口等着了,我还听她叫了声『老公』……还以为听岔了呢!你说他们会不会?」 「你没听岔,我也听真真儿的。嗐,豪门大院里头,真是什么稀奇事儿都有……」 墙根处,两位阿姨眉飞色舞地聊着八卦,她们脚底下,被称为「家中医院」的房间里,和经宇迫不及待地让赵大夫拆下纱布。 距离眼部手术不过三天,他眼睛远未消肿。俊美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肿成核桃,眯成一条缝。但手术的印记显而易见,上方双眼皮、下方卧蚕、左右内外眼角,都是动刀的痕迹。 一般人都是开眼角,只有眼型本就偏长的他,做了眼角封闭。乍一看,好似煳着两块橡皮泥眼屎。 「亲爱的,怎么样?」和经宇兴沖沖问季悠。 进入房间到现在,季悠一直微微仰着头,在昏暗光线中观察那道巨大虚红。 自打和明晓露连上煞线后,那道虚红就出现溃散迹象,只是程度细微。今天看和经宇拆纱布,虚红正中一点上,红色雾气消失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 多年野蛮生长的虚红,果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断除干净。 季悠扭过头,望向笔直站在门边的明晓露。红雾遮挡,他无法分辨明晓露面上的表情,问:「你觉得呢?」 明晓露没应声。 季悠又问了一句,见她还没反应,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好看吗?」 「亲爱的,你问这个臭女人做什么?她就是个不要脸的丑八怪,懂什么审美?!」和经宇不满地跳下病床。 「好看。」明晓露说,十指交叉抱拳举在胸.前,眼中泛起诚挚而感动的泪光,「太完美了,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眼睛。」 和经宇止住脚步,得意嗤笑一声:「羡慕没用,你也只能做做梦了。」 话落,只见季悠转回头:「但我觉得还是不够完美哦。」 和经宇的脸色顿时垮下来,冲到墙边镜子前,左右打量着镜子中的脸:「不完美?我都按亲爱的做了啊,怎么会不够完美?」 他又一把揪住赵大夫的领口:「你做失败了?我给你这么多钱,你还不给我好好做?!」 暴怒中,微凉触感贴上和经宇的脸颊。季悠柔软的指腹在他脸部皮肤上一寸寸抚过,到了鼻尖,又轻轻顺着鼻樑滑到山根。 季悠神色认真:「不是眼睛哦,是鼻子。圆眼睛配上高鼻樑,有点不协调的。对不起,是我之前没想到。不过没事哦,这样也算好看了的。」 算好看了? 不协调? 对自己的仪容向来要求苛刻的和经宇,怎么能容许这两个词用在自己脸上! 可季悠委屈的神情语气,让他满肚子怒气仿佛遇到黑洞,一丝一毫都发不出来。 和经宇捉住季悠的手,反而安慰他:「没事,亲爱的不需要道歉。我说过我会做亲爱的完美爱人,鼻子不完美我就整鼻子,嘴巴不完美我就做嘴巴。亲爱的……」 「真的吗?」 季悠眨眨水润的眼眸,不等和经宇回答,便指向墙上的一张照片:「我觉得那个鼻子很适合你哦。看到了吗,鼻尖有一点点翘起,很可爱的,和圆眼睛特别配哦。」 赵大夫和女护士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赵大夫赶紧开口:「和老师,这款鼻型是女……」 「啊,那也是我的梦中情鼻!我,我也想做!」 明晓露交握的两只手举到唇边,语气夸张,如同一个小女孩在玩具店里发现了最喜欢的娃娃。 「你做梦!那是我的专属!」和经宇大步走到墙边,一巴掌捂住那张照片,「你个狮头怪到底进来做什么,滚出去!」 明晓露滚了出去。 但她没走远,等季悠也开门出来,忙不迭撕开一条湿纸巾,帮季悠擦手。 「老公摸臭男人的脸做什么,好脏。」她埋怨道。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你刚才做得很好哦。」 明晓露娇憨一笑:「我知道老公是为了跟我在一起,才这么辛苦。我最爱老公了!」 她忍不住就要贴上来,胸.前的耸起逼得季悠步步后退,没两步,后背就靠到墙上。 第143页 季悠慌张道:「你不要……」 还没说完,上方楼梯口传来阿姨的声音:「太太,有客人来了。」 「客人?」明晓露被扫兴,有些不悦,不过对于季悠,声音依然甜腻齁人,「老公,等我一下下哦。」 * 于蒙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栋西郊别墅了,一路开车到这,可谓轻车熟路。 但一想到今天终于能堂而皇之地走进那扇门,依旧让他生出难言的紧张和兴奋。 来开门的是和家的阿姨。前两天坐在车里拿望远镜看时,于蒙见过她几次,不算脸生。心里早有预料,可他依旧感到一丝失望。 坐在客厅等待时,那丝失望又被激动蚕食一空,可走进客厅的,依旧不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和太太,和老师在么?」于蒙问。 这声刺耳的称唿打断了明晓露的狐疑审视,好在她脸上厚厚的纱布挡住了那抹嫌弃神情。 「他在忙。」明晓露说。 于蒙按捺不住追问:「那,呦呦呢?」 明晓露顿时警惕起来:「你找我老公做什么?!」 -------------------- 第73章 陷入修罗场的季先生 登陆引魂歌游戏后,笼罩在影音室的昏暗和红雾终于被摒除在外。 季悠望了眼一片白芒的雪山之巅,悄悄松了口气。 跟和经宇「交往」这么久,不但哥哥越来越没耐心,天天催促他动手,陆爷爷的心情也每况愈下。虽然早上见到时,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挤出笑容,可对表情迟钝如季悠,也能轻易看出来,爷爷笑容中的勉强。 但他不能急着直播。和经宇的虚红实在太过顽固了,为了明晓露着想,他只能按照目前的方式一步步推进下去。 毕竟,落到今天的境地,明晓露没什么错,她年仅四岁的儿子团团,更是无辜。 全息设备连通神经,感知模拟十分逼真。即便身上裹着皮裘,冷气也不断往衣服里渗,尤其是挡住半张脸的金属面具,就像黏在皮肤上似的,轻轻一扯就疼。 季悠哈着寒气,活动了一下手脚,准备开始今天的练习,可月魄突然在脑中尖叫了一声。 [月神大人,虚红!]月魄道,[不是和经宇的,是上面,上面垂下来的!] 季悠疑惑地退出游戏,眼前光线又復昏暗,抬头一看,只见一条条虚红如瀑布从天花板上垂下,密如草芥。看粗细,跟和经宇那条庞然大物显然不能媲美,可数量上,比和经宇多了太多。 这些虚红大都只有手臂粗细,中间团团包围着一条粗如腰身的。可最粗这条虚红模样怪异——明明断了,断口处不断释出浓雾,可那些浓雾在空中盘旋蠕动着,又凝结回断口之上。 仿佛挣扎着不愿消散。 [不对,还有条煞线!月神大人,那根不知从哪来的神秘煞线!] 月魄从团簇的红雾中发现了痕迹,它语气一松,开心道:[一直还担心是普通人不小心连上煞线了呢,原来也是个大渣男啊!月神大人,这下好了。] 季悠点头,走出影音室,向楼上走去。 影音室上方正是二楼客厅,越往上走,空中瀰漫的雾气就越发浓重,使得季悠第一时间没看清客厅里坐的是谁。 「老公!」明晓露的声音传来。 她对面,于蒙站起身,面上咧开一个极大的笑容:「呦呦。」 毕竟有过不少交集,季悠看不清于蒙的脸,可听出来了他的声音。可他正要走过去,月魄又尖叫起来。 [门口!月神大人,门口!] 季悠循声望去,只见别墅玄关方向,又有团簇的虚红肆无忌惮地涌来。诧异中,门铃又响了。 阿姨小跑着绕过去开门,随后对里面高声道:「太太,娄先生来了。」 随着她的话声,一个紧身皮衣的男人走了进来。季悠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对方个子比自己高处不少,戴着一副墨镜,隐约可察觉冷峻气息。 楼下,客厅,门口,无数条虚红触手将季悠重重包围。 场面壮观,又诡异可怖。 饶是对桃花煞的威力十分自信,月魄也情不自禁心虚起来:[月,月神大人,三个极品渣男啊,你,你扛得住不?]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粉白的唇角勾起一丝微笑。 「很好哦。」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吐出三个字。 若是渣男一个个来,他一个个积攒功德清除煞气,反而降低的桃花煞的威力。 「娄鋮?你怎么来了?」 于蒙语气惊讶,快步迎上前,身体有意无意隔开娄鋮放在季悠身上的视线。 娄鋮一副机车手打扮,踩着中筒皮靴,后跟一下一下沉重地踩在地板上,在于蒙身前停下。 「于导也在,这么巧。」他声音瓷实,一听就是把唱歌的好嗓子,视线在客厅四处转了一圈,「经宇呢?」 于蒙后退一步,把季悠挡得更严实,浑然没发觉自己的个头比季悠矮太多。 「我也是找和老师的,不过……」 「都说了和经宇在忙,没空见你们,下次再来吧!」 两个男人的到访让明晓露感觉到了威胁,她打断于蒙,匆匆走过来扶住季悠胳臂:「老公,我们走,不理他们。」 季悠不想走,娄鋮突然按住他肩膀的手,也不允许他走。 第144页 论成就地位,于蒙自然站在这栋别墅的金字塔尖,可论气场威势,五短身材的他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仰起头,看着娄鋮越过自己脑袋顶的手臂,硬着头皮说:「你一直忙着上综艺,还没见过面吧?这是呦呦,新人,在电影里演伴侍。」 他说着努力收缩矮胖的身体,在狭小空间里转身,对季悠笑道:「这是娄鋮,歌王,不光负责咱们电影主题曲,还准备出一张引魂歌专辑……」 娄鋮是陆文直接谈妥的人,和于蒙合作不多,也不打算卖于蒙什么面子,不耐烦地摘下墨镜。 「你就是呦呦?」 他瞳色很浅,目光却很冷,那视线从季悠转向明晓露时,让明晓露不由自主绷紧身体。 「你刚才叫他什么,老公?」 娄鋮蓦然笑了,笑容中似乎还带着几分钟前深秋飙车的寒肃。 「可以啊,明晓露。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长得什么鬼德性,经宇没踹掉你,你反而给他戴绿帽?还敢戴到家里来?」 话虽这么说,但娄鋮神色中难掩一丝惊异。 他昨天刚完成最后一期综艺录制,晚上去西麓酒庄放松时,从金老大嘴里知道和经宇八百年一遇地开了荤,养了个名叫「呦呦」的新人嫩雏。 娄鋮当即就觉得不对劲。他虽比和经宇发迹得晚,可相识多年,了解好友的个性。不在圈中乱搞,几乎算得上和经宇的处事原则。 怎么可能不顾辛辛苦苦经营的名声,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搞在一起,还搞得那么认真? 都带去西麓酒庄了,听金老大的意思,还因为这个新人差点动手打人,打女人! 听金老大说完,娄鋮当即就给和经宇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通。所以今天刚酒醒,就一路飙车赶过来看看情况。 没料到,明晓露居然叫这个「呦呦」……老公? 经宇失心疯了吗,和老婆一起找外人玩三口之家?! 不对,这其中肯定有鬼!也许是这女人在耍什么里应外合的把戏,把经宇绕进去了! 娄鋮暗自猜测着,正要继续质问,又一个声音响起。 「你怎么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和经宇竟从楼梯口探了出来,眯缝眼看不清眼神,可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警惕。 他的模样让娄鋮心中一凛。 娄鋮快步走过去:「……你怎么回事?眼睛怎么了?」 他这才发现和经宇身上的病服,这么多年来,在这栋房子里,他只在明晓露身上见过这身病人打扮。 娄鋮惊骇非常:「你给自己动刀了?!」 和经宇一把挡开他的手:「出去!」 不但那双肿泡眼,好友的言行举止也十分异常,最起码,他从未对自己露出过这么明显的敌意。 娄鋮神色凝重:「经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他们把你害成这副……」 他没说完就被推了一个踉跄。 和经宇指着门口:「聋了?我让你滚没听见?你是什么玩意,也配跟我和经宇做兄弟做朋友?不接你电话不回你信息还不够明显?」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娄鋮,我太了解你了!只要你见到我亲爱的,肯定打破脑袋也要跟我抢!亲爱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不是你的,也不是你的!」 和经宇不过是手术之前想再见一见季悠,不料一上楼就看到这种场面。两个男人一个女人,都在觊觎他的挚爱……他们怎么敢! 「滚!你们都给我滚!」 他嘶声喊着,冲到季悠跟前,把他牢牢护在怀中。 娄鋮也好,角落里默默旁观的阿姨也罢,打破脑袋都不明白和经宇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过一家之主闹失心疯,身为佣人,阿姨自然不能看热闹,忙不迭退到卫生间里,关上门,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只有娄鋮目瞪口呆地看着事态往更离谱的方向发展。 和经宇一番宣示主权的话打心底里触动了另外两人。一直苦苦隐忍爱慕之情的于蒙站不住了,趁和经宇注意力还在娄鋮身上,一把将季悠从他怀中扯出。 可还没抱紧,一个花瓶在他脑袋上砰然炸开,明晓露紧接着推了他一把,用力抱紧季悠。 「老公是我一个人的!」她大喊。 和经宇怒不可遏,左手扯住明晓露的长髮,右手去抓季悠手臂,但一只拖鞋蓦然拍在他手背上。 ——头破血流的于蒙感受不到疼痛似的,没有丝毫犹豫,加入战团。 「我的,季悠是我的!」 「亲爱的只能属于我!」 「臭男人敢跟我抢老公,老娘撕烂你们的脸!」 …… 三人打作一团,反倒把悠晾在了一边。 他看都没看一眼他们,银色面罩中,漂亮的桃花眼一瞬不瞬盯着楼梯口的娄鋮,走了过去。 娄鋮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脚下一空,整个人从楼梯上滚落,后背重重砸在墙上。 一时晕乎中,那个清清瘦瘦的青年已经走到跟前。 「别碰我!」娄鋮心里疯狂打着sos,拼命躲避季悠伸过来的手,可他后面就是墙壁,避无可避。 那清凉的触感依然抵达了他迅速红肿起来的额头。 「我很可怕吗?」对方用悦耳至极的声线问。 娄鋮浑身难以自已地战慄起来。能让三个正常人都为他发疯,这样的人,能不可怕吗? 第145页 明晓露就算了,和经宇可是向来自视甚高的影帝,于蒙更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国际名导! 季悠在他身前蹲下。对面男人团簇的虚红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得不用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男人的脸,这让他的眼神看上去,十分无辜。 像是最漂亮柔弱,却又最致命的存在。 「很奇怪哦,你们伤害别人的时候,为什么受害者,都不会觉得可怕呢?」 「现在我来惩罚你了,你却觉得我很可怕?我很不理解的哦。」 随着话语,他凉凉的指尖一点点滑到娄鋮的嘴唇上。 另一只手捏住耳带,摘下了面罩。 娄鋮眼眶大睁的瞬间,季悠吻了上去。 月魄万万没想到季悠会做出这种动作,呆滞一瞬,尖叫:[月神大人,你在干什么?!这可是渣男,渣……] 它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视野上缘,一道细如髮丝的煞线钻入娄鋮眉间情痣,而后,肉眼可见地壮大起来。 娄鋮的眼神,也从惊惧、茫然、痛苦挣扎,在短短一分钟内沦陷进难以自拔的痴迷之中。 长长一吻之后,季悠和明显意犹未尽的娄鋮分开,轻轻抚摸着娄鋮油亮的背头。 「还没到你害怕的时候哦,先等一等。」 -------------------- 第74章 火力全开的季先生 「娄鋮,30岁。18岁时选秀出道,但一直籍籍无名,没公司签他,只能当一个粉丝堪堪过万的网络歌手,直到三年前转型国风音乐,后来给和经宇主演的电影唱了一首主题曲,才一炮而红,今年初摘得金声奖年度歌王奖。」 「隐婚,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娄蔸婉,刚跟娄鋮一起参加过亲子综艺,网友都叫她小豌豆。虽然网上早有他已婚已育的传闻,但直到金声奖发表获奖感言,他才亲口承认,并且说妻子在生小豌豆的时候就难产而死,截止目前都没人知道他妻子的姓名身份。」 陈语说完,小美插嘴道:「小悠不是说他和于蒙一样,也有一条虚红很粗吗,我猜就是他老婆的。隐婚这么多年还生了孩子,却一直没公开,肯定遭了很多罪!」 陈语和胡司机闻言点头,都认同她的猜测。 但季悠摇头:「和于蒙不一样哦。于蒙最大的那条虚红,是断掉的,意思是那个受害者已经死掉了哦。但娄鋮的没有断。」 陈语疑惑:「你的意思是,他妻子还没死?」 季悠问了问月魄,但月魄也回想不起来,娄鋮那么多条虚红中到底有没有断掉的。他只能摇头:「也许是别的受害者哦。」 陈语想了想:「等一下,我问问时姐。」 她打通时雯电话,简单说明情况后,时雯干脆利落的应承下来。 自打在卓维薪一事上没出上力后,时雯对于虐渣团可谓有忙必帮,信任得毫无余地。 陈语不确定道:「时姐,真的可以吗?」 本人也好,时言时语的网络身份也罢,三观正、正面刚是时雯最为人称道的特质。这种需要偷偷找关系走后门的事,陈语生怕为难到她。 但时雯回答依然干脆:「有些抗争,也许就要通过非常手段。你放心,名人的个人情况查起来是麻烦一些,但不是毫无门路,再说只打听一个婚姻信息而已,这点用场,我还是派得上的。」 陈语道过谢,回到虐渣群的视频通话中。 「小悠,要确定受害者是不是娄鋮的妻子,很简单,只要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真的难产死亡就够了。只要她没死,说明娄鋮在说谎,最大的受害者十有八.九就是他妻子。」 她顿了顿,又道:「那我继续咯?」 季悠点头:「好哦。」 「于蒙,51岁。12年前凭藉一部国外获奖的文艺片发迹,属于大器晚成,其后迅速切换到商业电影赛道,和全球各大国际性影视公司都有合作,尤为擅长剧本、选角和宣发,五年前凭藉一部国产电影创下的国内票房,至今没人能破记录。」 「婚姻状况……一片空白。没结过婚,也没又孩子,从公开的一些访谈里,他声称自己是不婚主义者,希望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付诸于热爱的电影事业。因此,他还获得过电影节的劳模奖。」 介绍到这,陈语停了下来,思考着说:「按照小悠说的,他的虚红断裂,说明受害者已经死了,那岂不是很难查?」 小美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他不会杀人了吧?!」 视频里陷入一片沉默,一会儿后,胡司机不放心道:「季先生,您不能轻易问于蒙关于受害者的事。按照季先生之前说过的,他们即便中桃花煞毒,也不会说出对自己致命的秘密,万一季先生问了,我怕……」 陈语贊同:「对,小悠,万一他被激起求生欲,煞线断了,你就危险了……」 季悠歪头想了想,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说:「好哦,把他放在最后面吧。」 在和经宇家同时碰上于蒙和娄鋮时,他是有过冲动,同时虐掉三个渣男。可事后冷静下来想想,确实觉得不可行。 首先是时间。为了维持住和经宇的煞线,他需要见缝插针给和经宇看看自己的脸,已经花费不少时间。如今再多一个娄鋮,从早到晚的时间已然很紧张了。若是再加上一个于蒙,除非一天变作48小时,否则万难实现。 第146页 其次是于蒙的导演身份。从卓维薪一路下来,引魂歌早已证明其「吸渣」体质。陈语分析得没错,编剧没了可以再找,主演没了也可以再换,可连导演也倒下,只怕引魂歌电影的拍摄会长时间搁置。 季悠目前最缺的,就是时间。虽然前不久观察到陆文情痣确实动了,可他找机会对季晖开姻缘眼时,意外发现哥哥情痣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湖。 哥哥还没喜欢上陆文,也就是说,这个书界的剧情线依旧存在随时崩坏的可能。 他必须要赶在书界崩坏,或者气数耗尽之前,清除桃花煞,送小月魄出去。 * 这天是周日,一早,张姨刚踩上楼梯,就见季悠下来了。 看到季悠手中的小背包,她惊讶道:「季先生今天还要上班?」 后半句话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季悠偏头看了眼下方,不出意外,老爷子就正坐在餐桌边等他。 季悠点点头:「是哦。」 张姨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出什么来,默默嘆了口气。 餐桌边还有个陆文,见他一身板正西装,老爷子憋了一肚子气,愣是一个字都没搭腔。 看季悠下来了,他才眉开眼笑地招手:「小悠,来,看看你张姨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榴槤大包子!」 端着盘子走出厨房的小星听了,笑着纠正:「大老爷,这是榴芒包,我给张姨的配方呢。」 「你还好意思说。」老爷子笑骂,「要不是你早上爬不起来,需要给小张配方?」 他说说笑笑语气松快,可脸上灰败的神色一眼可辨,让季悠一阵心酸。 季悠走过去,从小星盘子里拿起一个榴芒包,抱歉地对老爷子道:「爷爷,我赶时间哦,不能陪你吃早饭了。爷爷要好好吃哦。」 老爷子的笑容明显僵滞了一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还是笑:「有事儿啊?有事儿就去忙,等你有空了,再陪爷爷好好吃顿饭。」 老爷子没为难他,陆文不干了:「吃个早饭的时间都没有?也不见你帐号天天在线。」 所谓帐号,是指演员培训时所用的引魂歌游戏帐号,也就是临时。 季悠有些委屈,可陆文说的毕竟是事实,当前的演员培训也算一份工作,只能低下头,没有辩解半个字,默默往外走。 只听老爷子在背后道:「管管管,以前怎么不见你管?!小悠,等下,快,小星。」 小星头脑灵活,老爷子还没说完,就手脚利落地用保鲜袋装起一整盘榴芒包,推着老爷子的轮椅追了过来。 老爷子握住季悠的手,送他走向别墅外:「小悠啊,别听臭小子胡咧咧。都是爷爷不好,把这身臭脾气遗传给了儿子孙子……」 他撇头看了眼别墅里,心一横,压低嗓音:「臭小子生你气呢。」 季悠茫然地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为什么哦?」 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多此一问。自打来到这个书界,陆文给他摆臭脸的次数还少了?好像只要自己出现在他眼前,就是他生气的原因。 可陆老爷子嘴里说出来的完全不是这回事—— 「嗐,还能为什么,吃醋呗。小悠你天天早出晚归的,他一大天都看不了你几眼,想来不习惯了,心里别扭得慌。」 季悠:「啊?这样的吗?」 听着感觉不太对呢。 他苦恼地看着爷爷苍老得有些下垂的皱纹,又苦恼地摸了摸不存在的髮髻:「可是……」 ——可是陆文喜欢的是我哥哥哦。 这句话在嘴边打了几转,终究没能说出来。 老爷神情中隐隐浮起一丝黯淡,也没想让季悠说下去,拍拍他的手背:「快去忙吧,记得早点回家。」 季悠转而抓住了他的手。 「爷爷,再等一些天哦。不用太久……我就能陪爷爷好好吃饭了哦。」 不用太久,这一切就该结束了。 望着季悠的车走远,陆老爷子重重嘆了口气。 孙媳妇的话,他怎么能听不明白。不用太久……距离离婚冷静期结束,只剩下不到十天。小悠的意思,大抵是等到这段关系尘埃落定,才能大大方方以晚辈的身份和自己相处吧? 只是孩子心软,怕自己伤心,没把话说得太明白。 他暗自琢磨着,见人高马大的孙子拎着公文包走出来,顺手就赏了一拐杖。 「臭小子,你就等着跟我似的当个老鳏夫吧!」 * 车没直接驶向京西,开出湖滨庄园后,在道路尽头拐了个弯,奔向京南别墅区边缘。 娄鋮成名时间晚,财力自然算不上丰厚,住处换到寸土寸金的别墅区时,还是咬了一番牙的。好在年初那座金声奖帮了大忙,让他这一年里接了不少新代言,才有余钱给房子好好装修了一番。 是以这栋颇有中式风格的独栋别墅,崭新得没太多韵味。 「水哥,就在门口等我一下,很快就出来。」 季悠和司机交代完,从包里翻出钥匙卡,熟门熟路走了进去。 车库敞开,里头停着几辆炫酷的机车,距离车库十余米,则是别墅大门。娄鋮早已等在门口,见季悠进来,脚一抬就想迎上,却被季悠摇头制止。 别墅区路人是少一些,可这里距离湖滨庄园到底不算远,万一被人看见,又传到爷爷耳朵里去,只怕又要惹老人家伤心。 第147页 等季悠一走近,就被娄鋮紧紧搂住:「老……公,我想死你了。」 季悠踮起脚尖,越过他肩膀望向门里:「小豌豆呢?」 娄鋮兴奋地回答:「昨晚就送我妈那去了。老公放心,这下没人能打扰我们,小豌豆不会,其他人也不会。」 他嘴里的其他人,指的是前几日登门造访的三个贵妇。不是一起来的,而是一个接着一个。 按娄鋮的话说,那些都是他的粉丝,因为心疼小豌豆没有母亲,就时常带着礼物过来看她。 这种鬼话,别说见多识广的月魄,连季悠都不信。 小豌豆每天一早就上幼儿园,那些女粉丝却大都白天里过来,能是来看孩子? 况且,季悠每天能抽出来陪娄鋮的时间也就一两个小时,这么短时间内都能前后碰见三个,谁知道他不在的时候,还有多少过来的。 最重要的是,季悠通过姻缘眼看得清清楚楚,那三个女粉丝情痣里,都有一条虚红和娄鋮相连。与其说粉丝,不如说受害者。 在家里都能这么胡来,难怪小豌豆看谁的神情都冷冷淡淡的,完全没有普通孩子的活泼。甚至连和经宇的儿子团团,都没她早熟。 季悠扭头望了眼院外停的车,拉着娄鋮走进玄关,照例和他「耳鬓厮磨」了片刻。 见煞线又粗壮几分,才从娄鋮怀中钻出来,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我今天有事,晚上再过来。」 「老公……」 娄鋮眼角耷拉下来,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却用这副语气称唿季悠,连月魄都忍不住直犯噁心。 不过他很快又笑起来:「我知道老公是为了我们的幸福而努力,我只是捨不得看老公去别的男人那里罢了。老公别生气,很快我就能给老公生天底下最漂亮的宝宝了。」 月魄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 季悠倒是平平静静的,没有任何波动,伸手摸了摸娄鋮的平坦的肚子:「好好休息,晚上来接你。」 重新坐上车,季悠看了眼手机,陈语单独给小悠发了两条消息。 【时姐说她到了。】 【小悠,真的不用我们陪你去吗?我们都有点担心……】 季悠轻轻摇头,回覆:【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对方毕竟是日本见不得光的势力,陈语和小美只是普通人,没必要让她们介入太深,徒惹麻烦。 -------------------- 第75章 找回自我的季先生 一个小时后,季悠在和经宇家门前下车。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嘈杂的摔打声,光听动静,就能想像到一个个盘子一瓶瓶酒在地上飞溅的画面。 果然,客厅里一片狼藉,红色液体几乎流满整个地面。 ——那可都是曾经被和经宇视若珍宝的名酒。 「够了哦。」季悠对着客厅中又举起一瓶红酒的男人说。 和经宇顿时转身,轻柔地放下酒瓶,奔向季悠。 他眼睛已经消肿许多,可内外眼角收缩手术,依旧让他眼睛像沾着两块大眼屎。鼻子上的厚厚的纱布还没拆,因为暴怒牵扯到伤口,隐隐透出些血迹。 「臭男人一直在发疯,不知道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干活吗?!老公!你快把他赶出去,我快受不了了!」 那日混战之后,在季悠命令下,明晓露把家中阿姨和厨师都赶了出去。她暴躁地摆弄拖把,恨不得把把手塞进和经宇嘴里。 随着和经宇手术进程加快,两人之间连接的虚红涣散速度也越来越快。 和经宇紧紧抱住季悠:「亲爱的,我害怕……」 季悠退出他的怀抱,仔仔细细看着他如今的模样。都说眼睛是人之神,自打眼部手术之后,和经宇本有些魅气的双眼,已然让整张脸庞都失去往日神采。 害怕吗? 他当初诱导年轻漂亮的明晓露去整容,甚至瞒着全网耳目,一点点把「整容医院」搬进家里。眼睛,鼻子,嘴唇,下巴,额头,身体…… 明晓露简单又潦草至极的手术记录中,他有想过,妻子躺上简陋手术台之前,也会害怕吗? 他有想过,明晓露鼓起这么大的勇气,是因为爱他胜过了爱自己吗? 季悠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他轻轻抚摸着和经宇的脸庞,一寸一寸,以无比轻柔的力量,碾过这张被全网誉为古今神颜的脸庞。 季悠不确定明晓露躺上手术台之前,和经宇有没有说过这样一句话。 但他说了。 「不用怕,我会陪着你。」 说完,季悠扳过他的肩膀,一同看向正在拖地的明晓露:「她曾经为了你,这么努力,难道你对我的爱,还及不上她吗?」 从家中「诊所」甦醒至今,明晓露脸上纱布始终未拆,层层叠叠的纱布和金属架后面,每一寸皮肤,都是手术的痕迹。 「不,我爱你胜过一切,胜过这世间所有爱。」和经宇坚定回答,脸上的惶然不安,逐渐消退。 季悠依稀记得,这句话,也是他某部电影中的台词。 季悠摘下面罩,漂亮至极的脸上,露出一抹漂亮至极的微笑:「我相信你。」 躺上手术台,注入麻醉剂,和经宇失去意识之际,依旧紧紧握着季悠的手。 可见那双眼皮无力的挣扎,季悠不容抵抗地把手抽了出来。他看了眼赵大夫,走出房间,赵大夫看了眼和经宇,心里七上八下地跟出门。 第148页 季悠点亮手机屏幕:「首款转给你了,查收一下。」 赵大夫忙不迭掏出手机,银行简讯中一连串的「0」让他乐开了花。 季悠目光平淡:「手术结束后,等我确认完,尾款也会到帐。不过,等我下次过来,别让我再看见你。」 「一定一定!」赵大夫连连点头,「这房间我也会收拾妥妥的,保准一点医疗垃圾都见不着,您尽情放心!」 房间门关上后,季悠在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转身上楼。 明晓露飞扑过来:「老公,你太棒了!」 季悠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摘下面罩,对她说:「你也摘下来吧。」 明晓露眼中浮现起几分羞赧,咬着嘴唇,听话地解开脖子上的纱布结。随着一圈一圈的纱布落下,两个金属框架噹啷一声砸在地上。 露出一张明显带有人造痕迹,但并不算难看的脸。 她最后一次躺上手术台并非因为手术,而是发现和经宇带了狐狸精回家,大吵大闹导致新旧伤□□发炎症。再之后,就是和经宇有意给她滥用麻醉和安定,以至于长时间昏昏沉沉。 经过这些天的恢復和调养,脸上伤口已然不再红肿化脓,除了眼睛还有些肿,终究出门无碍。 「老公……」明晓露扭捏得不敢抬眼看季悠,「我漂亮吗?」 一句问话,让季悠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团团童言无忌的问题:你是丑八怪吗,就像我妈妈一样。 季悠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轻声说:「好看。我安排你做的事,都记得吗?」 明晓露用力点头:「老公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我都记得!」 季悠:「接下去怎么做?」 「接上团团,住到老公给我安排的房子里,等律师到,和律师一起商量离婚的事。老公放心,我名下的资产,那臭男人一个子儿都别想拿到!」 明晓露条理清晰地说完,眼露期待:「还有,老公一有时间就会来看我。」 季悠摸了摸她的头髮:「对。」 行礼早已收拾完,没一会儿,两人拖着两只大号拉杆箱走到阿水车前。 「水哥,」季悠对帮忙放行李箱的两人说,「带明晓露去幼儿园接团团,然后送到这个地址。」 阿水点头应了,又问:「那二少爷您?」 「我在这里等你们。」季悠说。 德海忙摇头:「接人送人的事儿有阿水就够,二少爷,我留这儿保护您。」 隔着后挡风玻璃,季悠看了眼车里的明晓露,同样摇头:「不,德海哥,我想让你看着明晓露。她带着孩子,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可……」德海犹豫起来。 为了让他们帮忙,季悠提前捏了个似是而非的「家暴」理由,说要帮明晓露离婚。两人都是纯良老实的性子,一听大影帝居然是会打老婆的人渣,便拍着胸.脯应承下来。 可谁也没料到,需要德海长时间看着明晓露。他毕竟是季晖派来保护弟弟的。 季悠坚持道:「哥哥那边我会说,他会再给我派人的。德海哥,麻烦你了。」 德海拗不过,只好随阿水上车。阿水从车窗中探出脑袋:「二少爷,您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季悠笑着挥挥手。 然而那车刚走,就有一辆黑色越野车从角落里探出,驶到季悠身前。 一名戴着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从副驾下车,黑色墨镜底下,隐隐露出一道刀疤,浑身都是藏不住的兇悍气息。 他对季悠鞠了一躬,弯腰,手掌指向车门。敞开的车门内,露出半身黑色裙装。 月魄屏住唿吸,声音中听得出紧张:[她来了,臭书呆子,你上。] 男人对季悠说了句话,只不过语言不通,季悠听不懂,但从手势,他大致能猜到男人话里的意思。 ——上车。 果然,临时充当翻译官的书灵在脑海中发声:[月子,他请你上銮驾。] 季悠上车的同时,月魄懵了一瞬:銮驾? 它抢回灵体控制权,骂道:[上车就是上车,还銮驾,不掉书袋你会死啊?!] 书灵轻笑:[霓虹三木会的幕后女王,称銮驾并无不妥。] [先别吵了。] 季悠用意识淡淡阻止一灵一魄的争吵,在后座上坐稳,才扭过头看那位黑色裙装的女人。 很意外,对方和他想像中很不一样,身材不瘦,反而有些臃肿,气势也没有江湖道上的迫人,反而更像一个富家太太。 她头戴着黑纱冒,格子网纱使得季悠看不清她的眼神。可帽子底下的红.唇抿起,勾勒出一丝不带恶意的微笑。 据时雯所说,她已经五十岁了。但本人看起来,确实要年轻一些。 「琼子太太,你好。」季悠点了点头,先打了个招唿。 琼子侧着身,打量了他好久,才说了句话。 临时翻译官书灵毫无停顿地开口:[此处可是贵府?] 季悠扭头看了眼和经宇的别墅,想了想,摇头:「不是,是和经宇的房子。」 琼子恍然,用别扭的咬字重复了一次和经宇的名字。她饶有兴趣地多看了眼别墅和季悠,然后对前排男人说了句简短的话。 书灵:[起驾。] 琼子又对季悠说什么,语气似乎有些惋惜。 书灵:[论样貌、技艺,和公子当属一流,然本王不喜其眉眼魅气,可惜,可嘆。] 第149页 季悠也忍不下去了:[书灵,用白话。] 他的翻译配上眼前的中年女人,割裂感实在太强。 书灵只好惋惜地压低翻译技能,继续转述琼子的话:[娄鋮那样的男子汉才符合我的审美,这位不知名的先生,您说呢?] 季悠没有回答。 本就小声的交谈结束,车里愈发安静起来。琼子很有礼貌,见季悠不愿开口,便也没再出声,自顾望向窗外异国景色。 书灵等了许久,才斟酌着问道:[月子,可否给小生解一惑?月子近来性情大变,行动也不再讲究循序渐进,可是担忧书界崩坏?] 季悠沉默片刻:[是吗?] [自然。]书灵说,[月子自身许是未有察觉,但平日言语,句尾语气词颇多,言行举止,也颇有游移不定之感。可近日来,月子越发形式果决,言语中多有不容置疑之意。小生实为担忧,月子心性是否受桃花煞所祸。磨刀恨不利,刀利伤人指,月子切不可太过倚重桃花煞之威。] 不单是他,月魄也竖起了耳朵。它早有类似的疑问,觉得现在的月神大人更像酒后的月神大人,言行无忌,连说谎都不带犹豫了。 只不过酒后的月神大人,每次出现,都令它隐隐感到不安,是以一直都没勇气问出来。 银色面罩上,季悠勾起一丝浅淡得近似于无的微笑。 [你说的语气词,是『哦』吗?]他问,没等书灵应声,就继续说下去,[自打开启灵智,一百多年来,我都看不懂别人的眼色,听不出别人话中的言外之意。所以这一百年,除了纺织红线,我每日必行的第二件事,就是随师父学习辨认表情,识别人心。] [但我一直学不好。每当没人问我个什么问题,我分辨不清楚对方的用意时,只能加个『哦』字。因为我……不确定自己的理解是不是对的。] 书灵恍然:[原来如此。] 季悠轻轻摇头:[不止如此。久而久之,这个习惯也渗透进了我的为人处世之中,说话,做事……很多时候,我心里明明有自己的想法,也想坚持自己的意见,可不够干脆果决,终究让我看起来游移不定。] 书灵:[那是何事让月子突然改掉了这个习惯?] 季悠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说:[本性。] 神也好,魔也罢,他终归不是人。 不需要懂人心,更不需要看人心的眼色。 如今,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 -------------------- 第76章 一天双开的季先生 越野车停在宣爱医院住院楼下,看着四周崭新气派的楼宇,季悠皱起眉。 他正想跟琼子说些什么,一个人从门里迎了出来。 是时雯。 尽管这个网络大v已经帮了很多忙,但自从赵坡事件开始,季悠从未见过时雯。相应的,时雯也是第一次见到主播真人,考虑到琼子就在眼前,只是挥了挥手,一副不太熟的模样。 她跟琼子倒是很热络。 [琼子太太,欢迎来到我的家乡。] [时女士,京都一别,已经四年多了,您还是那么有气质。] [哪里,琼子太太才越来越年轻。] 两人都是日语交谈,若没书灵翻译,季悠大概一个字都听不懂。 [琼子太太,关于医院的选择,是否再商榷一下?京市有许多条件不错、环境私密的私人医院,宣爱医院虽然各方面都很完美,但许多有钱人都会选择这里看病,在保密这一块,也许不太好处理。] 时雯说出了季悠的顾虑。 [不用在意,我已经包下一整层病房,也安排人在出入口守卫,不会有任何问题。再者,不论出生前还是出生后,我必须让我的孩子享受最细緻的照料,他可是我琼子的孩子。] 琼子也很坚持。 两名手下护着三人上楼,一整个五层果然空荡荡的,远近各处都能看到安静守在墙边的黑衣人,想来都是琼子的手下。 高端医院的病房本就宽敞阔气,琼子选定住人的那一间,更是像极了酒店豪华套房,客厅、卧室、洗手间一应俱全,洗手间里甚至还有一座浴缸。 时雯悄声对季悠说:「琼子看似好打交道,其实最不好打交道。小悠,先顺着她的意思来,省得节外生枝。」 季悠点了点头。 琼子在抬起两手,在客厅里转了个圈圈,笑看向两人。 [是不是很完美?] 时雯看了季悠一眼,笑着点头。 [琼子太太一如既往的细緻贴心。] 琼子对手下抬了抬下巴,两名手下拿来几套防护服,拆开后铺在沙发上。琼子仔细检查了一遍,见都盖严实了,才招手让时雯和季悠坐过去。 接下来半小时里,书灵不费吹灰之力地翻译完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琼子:多年没有时女士的音讯,没想到时女士给我带来这么大的惊喜,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时雯:哪里,当初若不是琼子太太出手相救,我可能已经魂葬京都了。琼子太太,您已经安排好手术时间了吗?] [琼子:这是神父对我的眷顾,当然要牢牢抓住机会。手术定在今天晚上八点,由我熟识的一位有名医生主刀。] [时雯:今天?那琼子太太的……] [琼子:哎呀,那是第二场手术啦。不过,保险起见,我也让那位医生一併带过来了。放心,你们只要把人带到这,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第150页 [时雯看了月子一眼。]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有些无奈。他听不懂两人的语言,又不是看不见时雯的动作。 [抱歉,小生不知不觉把自己当作说书人了。]书灵也反应过来,继续翻译。 [时雯:琼子太太,别的人不可以,但这位先生,还需要您放行。他是娄鋮的好友,能帮助娄鋮稳定情绪。您也知道,这两场都是大手术,尤其是后面那场,怀孕的人情绪都比较低落,需要有亲朋好友给予支持。] [琼子:这点我很理解,毕竟这不是我第一次当妈妈了……哎呀!] 琼子捂着嘴笑了一阵,难掩激动。 [琼子:我太高兴了,让两位见笑。这次是我第一次当爸爸……真好啊,人生中又多了一个第一次。希望孩子长大后,能像妈妈……哎呀哎呀,抱歉抱歉,我实在太期待了。] 一片愉快的气氛中,一行人由黑衣手下带着走了进来。 为首的人是个西方白人,高鼻深目,显然和琼子十分熟稔,亲切地贴脸招唿。他身后是十数个男男女女,竟带了一整个医疗团队来。 [琼子:这就是我说的医生,你们叫他戴夫就好啦。] 琼子接过戴夫递来的一个医疗保温箱,神情有几分喟嘆,又有几分满足。 [琼子:一共冻了100个呢,这些年下来,不幸夭折了59个。这是最后8个了,能用在娄鋮先生身上,时女士,我很满足。再次深表感谢。] 她换成英语,又对戴夫说了一句什么。凭藉身体里的常识,季悠倒是能听懂一些单词,可串在一起,依然不知所云。 没想到书灵依旧翻译了出来:[戴夫,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盼,让我的人生留下永远的遗憾。] 季悠讶然:[你还懂英语哦?] 书灵笑道:[小生虽称不上博古通今,但对世间书籍多有涉猎,粗通他族语言而已,不足挂齿。] [臭屁!]月魄挣扎着吐了句槽。 时雯看了过来:「小悠,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可以提前把人接过来?」 她本以为季悠语言不通,会问些问题,不料季悠只是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就点头应了。 季悠站起身,对她道:「帮我和琼子说一句,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对待这个孩子。」 时雯一怔,笑起来:「那是当然,琼子太太膝下十几个孩子,都是当成接班人培养的。而且你放心,她不会让孩子互斗,只不过把三木会拆散,各自安顿而已。就像……拆分上市,洗白帮会。」 她解释完,仍然为季悠转达了这句话。 琼子听完,深深对季悠鞠了一躬,用蹩脚的咬字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今歌大厦顶层,于蒙放下手里的纸张,看了看陆文,没敢说话。 那场混战过后,他头上纱布已经拆了,但额角下巴还留着血痂。陆文问过一次,他只说是路上不小心摔的,脑袋和脸磕到了马路牙子上。 陆文自然不信。 头上脸上倒也罢了,但于蒙后颈的那一长熘,显然是抓伤。看样子,还是女人抓的。 不过,那是于蒙的私事,他没立场也没兴趣过问。 「引魂歌内核是禁锢的灵魂,是对自由的抗争。娄鋮写的这首歌,你觉得合适?」陆文问。 于蒙又看了看手头歌词,到处都是情情爱爱的字眼,没敢答话。 陆文在桌面上点了点食指:「你是总导演,总要多费些心思。从现在起,每天都跑一趟娄鋮家,写歌虽然不用来公司,可不代表他能在家里浪费时间。还有,别忘了和经宇,两天一趟也改成一天一趟。我看他今天又不在线。」 于蒙依旧没敢吱声,只是小鸡啄米般点着头,退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陆文不由皱起剑眉。截至目前,引魂歌大电影的进度还算符合预期,终日连轴转的于蒙也还算兢兢业业,可他总是隐隐觉得不对劲。 他翻出临时游戏,这都中午了,和经宇的号依旧灰着,连带黑下来的,还有那个作精的临时。 不过,从季悠出院以来的表现看,「作精」这个代称,似乎已经不太符合了。 以往见面还会心怀叵测地笑,装无辜,这几天在家里碰见,连个头都不抬,冷漠得像是换了个人。 陆文无声冷笑起来。 傍上大影帝,果然不一样。 可他目光突然一顿,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调出了直播棚的监控系统。屏幕上,2210号直播间后面的标识,赫然是「直播中」。 陆文点了进去,屏幕中出现一张年轻漂亮的脸,抱着吉他,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一听到开门声,他马上又退了出去。 没等谷秘书说话,他率先开口:「2210上人了?」 谷秘书怔了怔,反应过来老闆说的是直播棚房号,回答:「也许,我没注意。想必季先生不播了,直播棚空出来,下面就安排人顶上了吧。」 「那么多直播棚空着,非要这个?」陆文把手机往桌上一磕,「让他们换。」 谷秘书迟疑道:「那这个直播棚留着,给季……」 「算了,不用换。」 谷秘书的吞吞吐吐,让陆文彻底醒过神。 他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的虚拟人像,问:「有进展?」 谷秘书笑道:「都一个多月过去了,就算大海捞针也该捞着了。这季元修可真不是省油的灯,愣是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第151页 陆文没有开玩笑的细思,凝眉:「没有?」 一见他神情,谷秘书赶紧汇报正事:「有,算是找到了一鳞半爪。我们在深南一个警局档案里,找到一份口供,正巧录这份口供的人又进去了。根据他的描述,他口供中一个也叫元修的人,很像我们找的季元修,只不过对方不知道他姓季。」 陆文又看了眼人像,站起身:「找到了?」 「那还没。」谷秘书摇头,「那人说有小一年没见到他了,不过我们多招了些人,在他混迹的那一片铺开找,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 有些冲动,沉下来就沉下来了,可一旦被勾起来,便再也按捺不住。 陆文明显露出几分不耐烦。 约好两个月内把人带到爷爷跟前,如今只剩下十天,他却连人都没找到。 陆文沉下视线,又盯着屏幕上的人像,轻点食指:「再找人,直接定位季元修的手机号,我没那么多时间可以耗。」 谷秘书诧异道:「董事长,这是犯法的,万一……」 「万一什么?」陆文打断他。 他已经没有耐心再走正规途径,想短时间内找到季元修,只有这个方式。可就在这时,「万一」这个词,让某个早已被他排除的可能性蹦了出来。 陆文盯着谷秘书:「你们找到的那人,是犯什么事进去的?」 谷秘书:「……好,好像是地下黑拳。」 -------------------- 第77章 赶场子的季先生 「老公,你给我包下了一整层吗!」 洋溢而出的幸福感冲散了娄鋮对黑衣人的戒心,他抱住季悠的胳膊,脑袋小鸟依人般靠在季悠肩头。 这副怪异的画面,让走近的戴夫医生不由顿了顿,回头望了琼子一眼。 琼子站在另一间病房门内,只露出半个身形,远远望着娄鋮。 虽然视野中,娄鋮的神情举止和她在网上看到的男人,全然两副形象,但她没有多做探究的打算。 能说服这样一位歌王给她生个孩子,可想而知,常规手段是无法实现的。既然人家做到了,她只需要把焦点放在后续。 门框再往里,是一直静静不语的时雯。 她打破安静,用日语问道:「琼子太太,您那么喜欢娄鋮,不想近距离接触一下吗?」 琼子收回视线,转身正对向她,笑道:「我喜欢的是他的基因,不是他这个人。好的树苗,在的养护员的哺育下才能成长为参天大树,基因很重要,但树苗不需要知道它来自哪棵树。」 时雯若有所思地点头,没一会儿后,季悠走了过来。 这是一场难度不小的手术,娄鋮将在全身麻醉的状态下,毫无知觉地度过漫长的十几个小时手术时间。 季悠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被轮床推出的男人,对琼子道:「我明天再来看他。」 「你去哪,我送你去吧?」时雯问完,转而用日语问琼子,「琼子太太,您是今晚的飞机吧?很抱歉不能送您去机场。」 琼子笑着摇了摇头:「后面一年时间,我们会经常见面的。等孩子们长大就好啦,到时候我就不用跑东跑西啦。」 道过别,时雯带着季悠上了自己的车。她没有立刻启动引擎,两手支在方向盘上,长长松了口气。 娄鋮也好,和经宇也罢,对这两人的处理方式,都违背了她曾经「程序正义」的职责。 可真正按照程序来,凭两人的影响力,这个社会能真正施加到他们身上的惩罚,又能有多少呢? 气难平,到时的自己,终究逃不脱气难平。 时雯收拢思绪,启动车子,对季悠道:「我见过娄鋮的前妻了,她会在一年以后动手争小豌豆的抚养权。当然,一年是最长时间,如果中途娄鋮的事曝光,我会通知她把计划提前。」 「还有,为了避免让人起疑,我给她介绍的律师和明晓露不是一个。按理说,父亲失去抚养能力,孩子改判给母亲,希望很大。」 季悠沉默片刻,问:「她对小豌豆,是什么态度呢?」 时雯回想起和对方见面的经过。当时她刚道破对方的身份,娄鋮前妻便想起身走人。 什么态度……拿了钱干脆利落离开孩子的人,拿了钱还对娄鋮恨之入骨的人,能是什么态度呢? 当然,除了冷漠和自私,时雯也没错过,对方听闻有希望拿回女儿抚养权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 时雯没有提这些,只是轻轻回答道:「天底下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 季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时雯这句话,他在许多话本上都见过,每次看见,都会让他怔忡良久。 但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令人心酸。 * 深入骨髓的疼痛,把和经宇从冰冷黑暗的湖底拽上湖面。 他蓦然睁眼,大口喘息,可仅仅是唿吸的动作,都让他鼻子附近的部位,都开始抽搐地疼。 「亲爱的……亲爱的……」 和经宇挣扎着坐起,手底下软绵绵的,不是病床偏硬的触感。 眼前一如既往地黑,他只能看到床边依稀有一把椅子的轮廓。他攀了上去,可软绵无力的身体让他顿时失去重心。 有什么东西从椅子上掉了下去,响起一片哗啦啦的爆豆子声。 和经宇扑在地上,昏暗视野中,一样东西滴熘熘滚到眼前。 第152页 头顶突然涌出炽亮的光,那道熟悉悦耳的声线一路靠近。 「你醒了,好好躺着,不要乱动。」 和经宇一把抓住来人的胳臂。他个子本就比季悠高些,身材也更结实,一拉之下,差点让季悠没站稳。 季悠扶着他躺回床上,依旧被他紧紧抓住手,不肯松开。 没多久前还无数人追捧的古今神颜,如今密密包裹在纱布和金属支架中,只露出一双肿泡眼,和没动过刀的嘴唇。 时移世易,也是没多久前,顶着这副尊荣躲在家里的,还是他的妻子,被万人唾骂的明晓露。 就像结婚只为把妻子当做生育工具的娄鋮一样,鸠占鹊巢的凤凰男,也必须品尝一下与受害者相同的痛苦。 即便是虚幻如雾的书界中,天道因果也玄妙得引人深思。 「我来当你们的果。」 「亲爱的在说什么?」 即便脸上疼得厉害,和经宇依旧努力为季悠挤出一丝笑容。 季悠回过神,摇头,把手中药瓶放在被子上:「疼的话,就吃止痛药,吃完就不疼了。」 他又指了指床尾靠墙的桌子:「那上面有很多吃的,还有你最喜欢的红酒。我有空就会来看你,要乖。」 和经宇慌张起来,死活不松手,可在那双眼睛静静的注视下,又不得不分开。 「亲爱的要走了吗?」 「亲爱的什么时候来,我去门口等你。」 「亲爱的……」 一声咔哒轻响,房门被关上了。 月明星稀,季悠抬头看了眼天空,身体本能的记忆,让他不由得搓了搓手。 人间的秋冬,比广寒宫冷多了。 月魄奇怪道:[月神大人,你不是吸收太多红线余烬,平时都怕热的嘛?怎么开始怕冷了……难道和煞气减少有关?] 「也许。」季悠轻声回答,离开只剩一个孤魂的别墅,走向阿水停在路边的车。 「二少爷,这么晚了,还要去明晓露那儿吗?」阿水问道。 「去今歌大厦。」季悠说,「然后再见明晓露。」 「娄鋮,和经宇,于蒙,明晓露……二少爷,您天天这么跑,也太累了。」 季悠抱歉道:「辛苦水哥了。」 阿水忙回头解释:「我不是这意思啊二少爷,我只是……」 「水哥看路。」季悠笑了笑,「我知道水哥是关心我,谢谢水哥。」 阿水把这方向盘,嘆了口气。 若说大少爷是脾气火爆不听劝,二少爷就是一颗棉花做的软钉子,同样不听劝。 * 和于蒙见面一般在地下车库四层。 这里都是陆氏集团和今歌游戏高管专用的停车位,平时往来人少,一般过了晚上九点,车也没剩几辆。 作为今歌游戏当前最重要的合作方之一,于蒙大导演的车自然也停在这里。 阿水把车停在地下三层,季悠独自顺着电梯下到四层。刚出电梯厅,就看见了于蒙那台不起眼的轿车。 朴素和低调,是这位知名大导演的一贯作风。 于蒙早已等在车里,见季悠上车,忙不迭把身子探过去,却被季悠挡在一臂之外。 和经宇三个小时,娄鋮一个小时,明晓露五分钟,而于蒙,季悠只要当着他的面露一分钟脸,就能维持煞线不断。 所以桃花煞对某个人的威力,也不单单和对方的心智挂钩。毕竟于蒙能从底层崛起到如今的地位,又稳坐名导钓鱼台多年,不可谓心志不坚。 不过,季悠没工夫探究其中原因,就算知道了,意义也不大。 桃花煞终归是要消除的,从卓维薪消除的煞气推算,一个导演一个影帝一个歌王,足以消除剩余的煞气。 而目前紧要的,是在推进和经宇和娄鋮的同时,维持住于蒙当前半疯狂半理智的状态。 一分钟过后,在于蒙可怜巴巴的注视中,季悠重新戴上面罩。 「陆文怀疑了吗?」他问。 于蒙剩余的理智开始发挥作用:「还不算,但他对和经宇娄鋮都很不满意。和经宇线上培训在线时间太少,他都看在眼里呢。不过电影还没开机,这点上,我还能煳弄过去。只是娄鋮……」 他侧着脑袋,额角砸在方向盘上,眼睛却一直没离开季悠,神色苦恼。 「除了电影主题曲,娄鋮还有一整张引魂歌专辑要写,陆文对他发过来的第一首歌歌词就很不满意。专辑制作周期虽然比电影要短一些,可算上创作过程,耗费的时间精力同样不算少。要是娄鋮交不出歌来,只怕陆文那边会一直催。」 季悠想了想:「你认识很多歌手,买几首代笔歌词,应该不难。」 于蒙为难:「难倒是不难,可总不能一直只交歌词。要是花钱找人把曲子一起做了,娄鋮的音乐风格,呦呦你了解的,新国风,不好模仿。」 与其他渣男不同,于蒙不叫老婆不叫老公不叫亲爱的,从一开始,就只叫季悠直播艺名。 虐渣群就此分析过,最终只能归结为季悠在剧组里登记的演员名字,就是「呦呦」。独特不从众——大抵是于蒙这种心怀几分文艺的人,固执的追求。 「不用拖太久。」季悠说,「电影下个月才开机,拍摄时间不是说至少半年?」 于蒙听懂了他的意思,到那时,只怕和经宇跟娄鋮,早已跌下神坛,成为全网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第153页 这让他难免有一丝心痛:「呦呦,这可是50亿的大制作,冠绝全球,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晚点让他们出事,我再另外找个主演也可以,还能顺便加重你的伴侍戏份。到时我敢打包票,肯定让你红遍……」 他没能说完,嘴巴就被捂住了。 青年微凉的手掌紧紧贴着他的口鼻,竟让他没察觉唿吸不顺,反而心猿意马起来。 「别动。」季悠说,压着于蒙一起低头,等到车外动静逐渐远去,才抬起头,望向车窗外。 那道熟悉的背影好似一座移动的雪山,即便隔着这么远,季悠也能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冷峻肃杀,如雪山山巅笔直陡峭的悬崖。 [月神大人,他好像在说你哎。]月魄在脑中嘀咕。 它耳力好,方才就是它听见动静,才及时提醒季悠。 季悠皱了皱漂亮的眼眶。 也就是在少数几个人面前,才会让今日的他,流露出往日常见的委屈表情。 直到陆文坐上车,月魄才整理着偷听到的信息,说:[他好像在跟谁发脾气,问怎么还没找到季元修。月神大人,他在找你啊?我就说这种小肚鸡肠的男人,怎么可能忘了卓维薪嘛!他一定是想找大人你报仇!] 季悠眼中委屈神色愈浓,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 卓维薪明明是咎由自取。 小美说得没错,资本家都散发着恶臭味。 -------------------- 第78章 露出马脚的季先生 随着车门砰响,冰火山冷冽而压抑的气息登时充斥整个车厢。 胡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小心翼翼问:「陆哥,心情不好?」 按照陆文最近的作息,陪老爷子吃过晚饭后,回公司办公至少要到十一点。可现在还不到十点。 见陆文闭着眼睛没吭声,胡司机不敢再多问,开着车驶向庄园。 半个小时后,劳斯莱斯平稳地在湖滨庄园里停下,等陆文下车,胡司机没精打采道:「陆哥,我停完车就回房了啊。」 「等等。」陆文叫住他,「去拿一瓶,咱俩喝一杯。」 胡司机怔了怔:「好嘞。」 不多时,他拎了冰桶从别墅里出来,走向阳伞下的露天桌椅。 陆文看了眼冰桶:「你不是爱喝啤的?」 胡司机咧嘴一笑,倾斜桶口:「就是啤的,冰箱里没放,现场冰镇。」 陆文紧绷了一路的神情松弛下来,亲自开了两瓶,直接对着瓶嘴喝了一口,剑眉微皱,又把酒放回到盛满冰块的桶中。 果然不够凉,浇不灭心底愈燃愈炽盛的火焰。 酒和当初在国外喝的一个牌子,但自打回国后,两人就少有机会相坐对饮,更别提像当初赢得一场比赛后,全俱乐部狂欢时的忘情痛饮了。 快乐会传染,忧郁亦如是。见陆文又开始独自沉默,胡司机那丝对过往的缅怀也迅速散去。他默默喝着酒,一口接一口,没一会儿就喝干一瓶。 陆文抬眼看了过去,细细一回想,才发觉胡司机这几天也丧眉搭眼的,神情恹恹。 「你怎么回事?」陆文把酒瓶从冰桶里拎出来,问道。 胡司机张着嘴,嗫喏半晌,挠挠头咧嘴一笑:「我能有啥事,老光棍一个。」 陆文轻轻哂笑:「听这话,是失恋了?」 「……啊?什么失恋,陆哥你别开玩笑了。」胡司机连连摇头,只是他一丝慌张的神态,从头到尾都没逃过陆文的眼睛。 陆文抿了一口酒,微涩的液体流入口腔,终于有了一丝凉意。他习惯性地把右手放在桌上,食指尖一下一下轻点桌面。 「房子,车子,高薪工作,该有的你都能有。体格,样貌,脾性,你本来就不差。这些条件摆在眼前,什么样的女人还会离开你?」 胡司机干笑:「陆哥,没看出来你也有老土的一面。」 陆文摇头:「不是老土,这就是社会。即便长相性格不过关,只要有前三样,上赶着嫁给你的人只多不少。」 这话让胡司机欲言又止,探手从冰桶里又拿出一瓶酒,勐灌两口后,细细打量对面的男人。 就算是放松姿态,男人的坐姿依旧挺拔如钟,模样矜贵。他叠着二郎腿,西裤被这个姿势牵扯,勾勒出修长有力的小腿轮廓。 握酒瓶的左手横在腿上,衬衫袖口露出半只名贵但低调的手錶,黑色錶带下,是骨骼清晰的手腕。右手随意地放在玻璃藤桌上,松弛握着半拳,指型修长,指甲干净。 「问你话,看我做什么。」陆文说,脸上带着笑意,「早些年就跟你说过,上我车可以,想上我床,不行。」 胡司机又咧嘴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陆哥就爱开我玩笑。我只是觉得,不管场上场下,陆哥你都不像靠拳头吃饭的人。」 陆文心中一动。 不像靠拳头吃饭的人,却偏偏打过拳。 胡司机被他突然严肃的目光吓到,忙继续解释:「我对陆哥真没那意思。陆哥,我有喜欢的人,真的,不信我给你看。」 然而他刚掏出手机,动作就迟疑起来。想了想,从相册里翻出那张少年合照。 「陆哥你看,我也是刚意识到,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喜欢他……」胡司机的表情肉眼可见的颓丧下去,「只是,他已经死了。」 第154页 「死」这个字眼,让陆文回过神。 他仔细看了眼照片,左边少年略带稚气的脸庞中,依稀带着胡司机的影子。而右边少年手上虽然也缠着拳带,可长相颇为清秀,一点都不像练拳的人。 陆文问:「一起练拳的?还很年轻,怎么会死了?」 胡司机点点头,眼睛出神地盯着玻璃桌面:「没能上场前一起练过一阵,后来就没联繫了。元子那性格……」 胡司机笑了笑,无奈又心疼:「别看他长那样,犯起倔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明明师父那就有我的电话,回国后我也每年都回拳馆看师父,他死活就是不来找我。直到查出来癌症晚期……可他直到死,都没告诉我得了癌症!」 胡司机越说越气,眼睛都红起来,又勐灌一口酒。 他没发现,陆文的眉头渐渐凝起,望过来的目光,也从同情和关切,一点点变成狐疑。 元子。 练拳。 谷秘书汇报的信息中,那名在口供里提及季元修的、因为打黑拳被抓的人,被问及季元修时,也叫他「元子」。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 一道黑影一点一点升起,一点一点把胡司机笼罩。 他仰起脸,先是看到了一只紧紧捏住酒瓶的手,用力得指节泛白,再是陆文笼罩在阴影里的脸,模煳不清。 「元子,真的死了?」 强烈的压迫感,让胡司机微醺的脑袋顿时清醒。 可紧急之中,他没想明白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他有很多一起练拳的师兄弟,陆文也有。他给陆文看的照片是十多年前的旧照,从陆文最初的反应看,不像是认得季元修。 难道……是名字?可「元子」这个称唿就能说明是季元修吗?这个世界上,名字中带「元」字的人有很多吧? 情急之下,胡司机只能硬着头皮道:「我骗你干啥?陆哥忘了吗,前两个月我请过几天假,就是去参加元子的葬礼……」 他说着,只见陆文扭过头,望向远处。 那里,一道远光灯在迅速靠近,停稳后,银色面罩的青年从车上钻了出来。 感知到两道注视的目光,季悠扭头望了他们一眼,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深吸口气。 [小月魄,开姻缘眼。] 月魄:[得令!霜华满天!] 本就黯淡的夜色愈发黑沉。 按照原本计划,每天只能开一次的姻缘眼轮流用在连着煞线的四人身上,今天本该轮到明晓露,可在地下停车场见到陆文后,季悠改了主意。 他深吸一口气,朝阳伞下的两道黑影走了过去,然而没走几步,月魄就大叫一声。 [月神大人!] 季悠停在原地,意识到了月魄惊唿的原因。前方半空中,一道颜色纯正的红线穿破黑暗,飞舞蜿蜒着延伸过来。 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眉心,仰头,长长舒了口气。 还好,那道红线不是连着自己,而是从头顶越过,没入未知的远方。 是陆文的红线吗? 之前观察他情痣时,还只有一个豆芽般的线头,如今延伸得这么长,说明他不只是动情,而是深深爱上某个人了。 可那个人,会是哥哥季晖吗? 季悠仰头望向天幕:[小月魄,那是哪个方向?] 他眼中黯淡无光的星空,在月魄看来清晰无比,马上就判断出来:[西北。] 庄园在南,季府在西,从这里出发,正好是西北方。 可能,红线的另一头,真的是哥哥。 季悠不觉松了口气。这个书界生自爱情话本,原配cp能走入正轨,说明剧情崩坏书界崩溃的可能性不高,进而让他拥有充裕的时间,处理三个渣男。 可就在这时,月魄又惊叫一声。 又一根红线穿破黑暗逼近季悠身前,看架势,简直就是直奔他而来。 他忙横移两步,可那红线在空中盘旋一瞬,也跟着偏移方向。 [咋回事咋回事,不是一个人只能拥有一条正常红线吗?糟了,该不会是胡司机……咦?] 月魄语无伦次中,那条红线逼近到季悠眼前,却凭空打了个转,线头竟扎起一个绳结,发亮的红光也黯淡下来。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绳结,但让季悠松了一口更长的气。 通过他的眼睛,月魄仔细打量近在咫尺的绳结,问道:[月神大人,红线打结我见过,陆爷爷和季奶奶就是,可这颜色咋回事?]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边走向阳伞,边回答解释道:[说明他喜欢的人已经去世了。] 顺着红线走近了,他才确认,这条打结的红线确实来自于胡司机。 难道,这就是胡哥前些天开始,都不在群里说话的原因吗?偶然早上见面,也只是无精打采地打个招唿,全然没有之前神采奕奕的模样。 「胡哥。」 季悠一如既往地招唿一声,随后转向陆文。比起那张昏暗模煳的脸,对方额头中鲜红透亮的红线更加惹眼。 早已打好的腹稿意外地卡在季悠嘴边。 他忽然发现一件事,自从来到这个书界后,即便背后里「陆文陆文」地叫,可面对面时,自己从来没有正面称唿过陆文。 「老公」当然不行。 「陆总」也很别扭。 直接称名道姓,则会让这些天来两人冷却的关系平添几分敌意。 第155页 鬼使神差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唿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文哥,你明天有时间吗?」 巍巍矗立的冰山沉默了一会儿,用简短低沉的嗓音反问:「什么事。」 季悠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好把腹稿抛了出来:「哥哥说既然我们已经离婚了,可以考虑和今歌合作推广引魂歌,希望约你见个面。」 陆文扫了眼远处站在车旁的阿水,喉间发出一声低笑:「他把手底下人都安插.进我家了,还需要让你约见面?」 放在以往,类似的话必然会让季悠作出摸头顶空气的古怪动作,然而这一次,他没有。 那双夜色笼罩下依然明亮的桃花眼平静地看过来。 「还有三天,冷静期结束,我和水哥就会离开这里。」 陆文回以同样平静的目光,静默片刻,点头:「可以。」 -------------------- 第79章 试图履行本职的季先生 [手术非常顺利,加上娄先生的身体超乎寻常地健康,恢復速度很快,琼子太太决定把第二次手术提前。] [先生,这是娄先生切除下来的……部位,虽然表皮已经剥离出来重新植入,但也许,他希望留作纪念。能否请您转交?] 听完书灵的翻译,季悠静静看了一会儿戴夫医生手里的瓶子,最终接了过来。 「ok。」他说。 没等戴夫走远,月魄迫不及待地夺回灵体控制权,奇怪道:[月神大人,那姓戴的胡说八道,前两天还听他偷偷跟琼子打电话,说娄鋮排异反应眼中,要不要考虑暂时移除植入物呢,怎么转眼就非常顺利了?] [也许琼子望子心切吧。]季悠淡淡道。 也就是说,对于琼子而言,拥有一个和娄鋮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娄鋮的死活,她不管。之所以隐瞒自己,无外乎因为他顶了一个「娄鋮好友」的身份。 月魄语气里有些担忧:[虐渣还好,可把渣男虐死……月神大人,这会影响功德吗?] 天道玄奥,季悠也答不上来。 他看着瓶子里被溶液泡得发白的去皮器官,无声摇了摇头。 他是娄鋮的果,准确来说,第二场手术,才是娄鋮咎由自取的恶果。 这件事不能停在这里。 季悠推开病房门。过滤后,房间里的温度湿度都十分舒适,可卧室病床上的人,脸色极为苍白。 季悠对床边两名护士道:「让我们单独相处一会儿。」 两名护士也是金髮碧眼,像是听懂了,对他点了一下头,走出门外。 听到期盼的声音,娄鋮颤动着睫毛睁开眼睛,毫无血色的嘴唇艰难地扯开一个笑容,里面一线白牙好似石灰色,仿佛也失去了生命的鲜活。 「老公……」他抬了抬无力的手,浑身酸软,只有下身疼得厉害。 似乎有一台缝纫机,细细密密毫不停歇地扎着。 季悠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展示了一下瓶子:「要留着吗?」 娄鋮说:「老公都不要的东西,我也不要。」 他的语气,他的神情,他的脆弱,他的幸福……这幅画面让季悠不由怔忡。 他想起来时雯给他看过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纵使称不上绝色,可漂亮秀气的脸庞里,蓄满笑意的眼睛中,处处生动。 这样的她,发现自己怀孕时,是否也是这般幸福?生下小豌豆时,是否也是这般脆弱? 生产,拿钱,走人——得知这一隐秘真相的时候,即便是陈语和小美也不由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好狠的心。 可能真真切切看到那道粗壮虚红的季悠,无法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有虚红,说明这不是一场桌面上钱货两讫的交易。 虚红如此骇人,说明她最终做出这个选择之前,经歷了难以想像的折磨。 至于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季悠不想也不愿去探究了。 他很累,累到不愿再去探究一句句皮囊之下,到底包裹着什么样的人心。 虚红是果,也是因,有虚红在,对他来说就够了。 然而娄鋮此刻毫无防备的脆弱,终究动摇了季悠的坚定。 他同样不确定,这份恻隐,来自于师父百年来的谆谆教导,还是来自于这副属于人的身躯。 「如果你不想……」季悠别过眼,没再看娄鋮,「手术可以推迟一段时间。」 那只绵软无力的手从他手心抽出,轻轻盖在他手背上。 「胡说什么。」笑容绽放在娄鋮苍白的脸上,像是燃烧着生命最终的光芒,「我爱老公,老公喜欢孩子,无论如何,我也要给老公生一个最完美的宝宝。只是……」 忽然间,他眼角淌出一行泪。 「只是什么?」季悠问。 娄鋮哭着,笑容却没变化分毫:「没什么,能用我的身体孕育一个老公的宝宝,我很满足了,真的很满足。就算,就算让我死在产床上,我也很幸福。」 * 鲜花,烛台,色彩浓烈的桌布,悠扬悦耳的小提琴。 「inefable...」季晖嘀咕着这家餐厅的名字,「不可言喻?」 陆文约他来这种地方,是什么意思? 忽然间,被强烈的厌恶锁在脑海边缘的记忆,窜了上来。 ——你背后做这么多无意义的小动作,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第156页 ——季晖,你,喜欢我? 季晖腾一下站了起来,高背椅翻倒在地。 恰在这时,身材高挑的西服男人走到桌前,四目相对。 一阵热血涌上季晖的面颊,倒不是羞赧,而是气愤——陆文当时说的话,难道不是成心气他? 怒潮正在季晖胸腔里澎湃,陆文已经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想到弟弟拜託自己的事,季晖咬着牙,重新落座。 侍从很专业,见两人落座,马上迎了上来,给双方倒上早已醒好的红酒,低声说道:「二位本次享用的是本店豪华情侣套餐,这瓶是特级珍藏源自世界最美酒庄——菲斯特波提雅……」 一声轻轻的钝响。 先来到的容貌俊美的客人低着头,将一把叉子抵在桌面上。 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那柄造型精美的银叉,几根叉齿都微微变形起来。 侍从用极快的语速介绍完红酒,小心翼翼问道:「先生,要为您换一副刀叉么?」 季晖「……滚!」 侍从忙不迭退开,与此同时,桌对面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要不是体格限制,季晖只想用这把变形的叉子,插.进陆文喉咙。 该死的混蛋,居然用这种方式羞辱自己! 季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他在陆文眼里,两颊羞红,甚至不敢抬头,只能借着向来恶劣的脾气,拿侍从和刀叉发泄——害羞情绪。 抵达这间店门口,看到那个西语单词,陆文就隐隐有了猜测——当时自己为了阻止季晖再做小动作估计刺激他的话,居然歪打正着? 这个姓季的,真喜欢自己? 想到这,陆文忍不住又嗤笑一声。 「不可言喻」,就凭季晖面子比天大的性格,也就敢借用店名表达心意了。方才侍从无意中报出套餐名字,显然让他觉得丢了面子。 季家两兄弟也真有意思,一个性格大变,堪堪摘掉「作精」帽子,另一个紧跟而上,生怕被人捡走似的,马上把帽子戴上。 可第二声嗤笑,让季晖忍无可忍,顿时爆炸。 季晖再度起身,勐地砸了一下桌子,叉齿终究全部捲曲起来。 「你他.妈笑什么笑!」他嘴上骂着,另一只手已经握住剩下的餐刀。 这个点餐厅里虽然人不多,但静谧的环境中,季晖闹出的动静毫无意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一只鬼鬼祟祟藏在不远处包间房门缝隙中的眼睛。 那只轮廓漂亮的眼眸顿时瞪大。 费尽苦心把两人凑到一起,该不会两分钟不到就一拍两散吧? [小月魄,姻缘眼。]季悠赶忙通知月魄。 光线暗下,凌乱红线出现在半空,期间夹杂着一两根虚红,都是餐厅客人们身上的。渣男满地走,今天的重点不在那几根不算粗的虚红上,季悠用力眯起眼,试图定位出陆文的红线。 毫无意外,他失败了,只好用意识问:[小月魄,找到了吗?] [找到了。奇了怪了,月神大人,你哥的情痣还是一片空白啊……陆文的红线跑天花板上去了,没跟他连在一起。]月魄百思不得其解,语气不善起来,[死书呆,快出来!你确定他俩是官配?] 书灵出来了:[自然。小生早已通读全文,虽说无法倒背如流,可两位公子之间相爱相杀的种种,记得十分清楚。] 月魄紧接着骂道:[记得有屁用,问你就是泄露天机!行了别出来丢人现眼了,跪安吧!] 它转而问季悠:[月神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啊?陆文到底爱上谁了,不会是咱们都不认识的人吧?]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也很苦恼。不过安排这场约会时,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毕竟哥哥也好,陆文也罢,这段时间来都没流露出喜欢对方的迹象。之前的猜测,终究只是猜测而已。 红线越长爱越深,但不代表另一头就能连上另一个人。也许,去向未知的红线尽头正空着,等待哥哥情痣开启。 也许,等明天冷静期结束,后天跟陆文正式办理完离婚手续,他们之间的感情才能走上正轨? 又或许,他的「死亡」,才是核心前提。 想到这,季悠对今晚的布置已然不抱希望,正想关上门,不料站在桌边的季晖竟又一次坐了下来。 [有戏!]月魄说。 季悠想了想:[小月魄,你能听到他们说话吗?] 月魄竖起耳朵尝试了一下:[不行,太远,他俩声音又太小,听不见。] 季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平生少有的几次在陆文面前忍气吞声,都是因为弟弟。 这次也是一样。 他还以一声嗤笑,重新落座后,俊美面颊上那一抹可疑的红色,也迅速褪.去。抿着红酒,甚至对端着前菜上来的侍从说了句「谢谢」。 浑然变回张扬又优雅的玫瑰公子。 他眯着眼打量一会儿对面的男人,回敬第二声嗤笑,才面带得意地开口:「陆文,我知道你在找季元修,劝你别白费功夫。」 季元修只是一张掩人耳目的皮,任你陆文打破脑袋也想不到,里面包着的是他季晖的亲弟弟。 只是今日的陆董事长格外会呛人:「怎么,吃醋了?」 季晖手一抖,被红酒呛到了。一阵剧烈咳嗽又让贵公子形象荡然无存。 第157页 好不容易停下来,他面色潮红,眼神古怪地瞄向陆文:「……你该不会看上他了吧?」 陆文暗中分辨着他的神色,勾起唇角:「别想太多,我看上一个死人做什么。」 「什么死人,你他.妈才死……」 季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骂道一半,豁然想起,季元修是死了。只是在他心里,这个名字也是弟弟的代称,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季晖清了清嗓子,用餐巾擦拭手指的动作,试图掩饰方才一时疏忽。但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无异于一个再明确的答案。 「看来我也没白费功夫。」陆文露出一丝笃定的笑,食指轻点桌面,「说吧,需要什么条件,才能把季元修给我。引魂歌电影的宣发合同?还是今歌游戏旗下所有游戏的推广合同?我都可以考虑。」 季晖这一趟赴约,本就是帮弟弟旁敲侧击一下陆文的调查进展到了什么地步。可事情既然砸锅,他也懒得再演,把餐巾扔到陆文身前。 好巧不巧,正好落在陆文那盘前菜沙拉上。 季晖:「姓陆的,现在是晚上,劝你别做白日梦。实话告诉你,季元修明面上是个素人主播,实际早跟我签长约了,把你所有家当都压上,也付不起违约金。」 「长约?」陆文揣摩着他的话,眼神兴味,「难不成,季元修也只是块中看不中用的软骨头,入赘你们季家了?」 「放你娘的臭屁!上到你爷爷,下到你老爹,你们陆家哪个不知道我们季家找赘婿只找姓陆的?嘁,陆文,你要有兴趣,我把尚萱介绍给你啊?」 陆文神色不改:「不光家里长辈,我也知道你爸叫陆长冬,很可惜,他跟我们陆家没任何关系。更可惜的是,向来以铁娘子着称的季澄,居然还让一个吃软饭的男人戴了绿帽。最可惜的是,你们季家还把那个本该姓陆的野杂种带回家,当成你们宝贝的二少爷。」 两人话里明显都带了火气,只不过一边是燎原烈火,另一边则是万年寒潭。 强行让水火融到一起,结果只有一个,爆炸。 砰地一声,暴怒的季晖掀翻了整张餐桌。 距离他们不远,那道房门缝隙应激般关上。 季悠靠着门板,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长长嘆了口气。 看来这就是书灵说的相爱相杀哦。 让人头疼。 -------------------- 第80章 状况百出的季先生1 「听到了的。哥,再给我一天,明天办完离婚手续,我就回家。」季悠抓住季晖喘息的缝隙,「真的只要一天就够了。」 手机听筒中的唿吸声隐没下去,过得片刻,传出季晖咬牙切齿的声音:「就一天,明天就算陆老头暴.毙,你也得给我滚回来!」 季悠皱起眉,可嘟声随后响起,季晖挂断了。 以往,哥哥再怎么不待见陆家人,也不会对老爷子出言不逊太过,显然是昨晚被陆文气得不轻。 一大早,季悠刚醒就挨了亲哥一通训,此时还没喘口气,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戴夫的临时号码,一接通,就是一连串英文。季悠虽然听不懂,可听出了对方语调中的喜悦。 书灵自动出来翻译:娄鋮第二场手术后加剧的排异反应莫名减弱,已经度过危险期,现在醒了,想见季悠。 月魄提醒道:[月神大人,是不是先去稳一稳和经宇和明晓露?] 娄鋮接受第二场手术,陆文和季晖「约会」,两件大事碰在一起,导致季悠昨天跟和经宇的见面时间从三小时压缩到一小时。 渣男遭受的痛苦越大,对桃花煞威力的削弱也就越多,这是这段时间总结出来的规律。 明晓露则因为住得远,往返一趟需要太多时间,加上那对官方cp见面后的走向实在太不理想,让季悠情绪低迷,所以昨天也没去成。 季悠想了想,先给德海打了个电话。 「德海哥,她状态还稳定吗?」 近郊某个普通小区里,德海正在煎鸡蛋,闻言看了眼卧室中还在睡觉的团团,和阳台上哼着歌浇花的女人。 作为单身小四十年的老光棍,他心底突然洋溢出某种岁月静好的幸福感。 「好着呢。」德海收回视线,情不自禁咧开嘴,笑得憨厚。 「那我今天晚点过去。」电话里的季悠说道。 话音未落,一个小盆栽撞进德海眼帘,明晓露笑吟吟的:「这才十一月,三色堇就开了。好看吗?」 「好看好看,红艷艷的,跟开春了似的。」 「是吧,我要把它送给老公!」 「好,你再等等,二少爷晚上就过来了,指定喜欢。」 「要到晚上啊?他昨天就没来……」明晓露嘟起嘴,眼珠子一转,正好看见德海把鸡蛋翻了个面,「呀,心形煎蛋!没有模具怎么做的,快教我,我要做给老公吃!」 * 论痛楚,此时的娄鋮比起和经宇只多不少。想起那张苍白虚弱却又强颜欢笑的脸,季悠决定还是先去看一眼娄鋮。 他洗漱妥当下楼,老爷子的轮椅一如既往停在餐桌边等着。 当然,还有陆文。 「小悠起来啦?快来吃早饭。」老爷子对他招手。 「爷爷早。」季悠招唿完,走进厨房,从架子上抽出一只保鲜袋。 「季先生又不在家吃早饭?」张姨本想压低声音,可余光瞥到餐厅里的老爷子,不自觉又把嗓门拉高了。 第158页 老爷子转动轮椅扭望过来:「小悠,大周末的,陪爷爷好好吃顿饭吧。」 祈求的语气顿时让陆文沉下脸,向季悠投来冰冷的视线。 季悠攥紧保鲜袋:「爷爷,我今天还有事……」 「你有事?」陆文沉声开口,「这么长时间来你去过一趟公司么?演员培训什么时候在线过?除了陪和经宇腻歪跟和经宇上.床,你能有什么事?坐下。」 话音未落就挨了老爷子一拐杖。 「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一大早的吃枪药了啊?!」老爷子吹鬍子瞪眼训了一句,一扭头,又是一副和气慈祥的笑脸,「小悠忙啊,快去吧,别听他胡咧咧。」 季悠原地默立片刻,走到老爷子跟前:「对不起,爷爷。」 说完就要往外走,然而一股大力突然压上肩头,硬是把他摁到了餐椅上。 季悠猝不及防,手肘重重磕在餐桌上。但他没作声,捂着肘弯抬眼看向陆文。 「我也找你有事。」陆文的语调冷得像冰,几乎把人冻结。 老爷子反应过来,又抽了他一拐杖:「做什么做什么,你吓小悠做什么?小悠,别理他,忙你的去。」 然而人高马大的男人只顾盯着季悠,虽未说一个字,可笼罩全身的低气压都在说:你敢走一步试试。 季悠有些委屈:「我真的有事。」 迟钝的五感从未如此敏锐,下一瞬间,他看懂了陆文的眼神。那双阴郁的眸子分明在说:我的事就是你的事,头等大事。 季悠只好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那你说吧,找我什么事?」 陆文意味莫名地扯了下嘴角:「吃完饭再说。」 看他重新落座,季悠微微张开嘴,又看向老爷子。可不知为何,老爷子没再帮他,沉默地拿起筷子,给季悠夹了一块腐竹卷。 一老一少,难得在一件事上达成默契,一时间,竟说不清谁跟谁妥协。 季悠看了眼手机,虽然距离戴夫打电话已经过去半小时,但这会儿刚早上八点。 也许,也没必要急着去看娄鋮。 「下凡」这么久,季悠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食不知味。好不容易等到陆文放下筷子,他赶忙又问:「到底有什么事。」 月魄:[月神大人,他瞎掰的啦,就是想让你陪陆爷爷吃……] 「季元修。」 月魄的声音顿时卡死。 陆文盯着季悠的眼睛,当着老爷子的面直接说:「胡舟认识季元修,季晖也认识季元修,你不可能不认识。说吧,季元修在哪。」 「……我不认识他。」 自打使用这个假身份直播,虐渣团就反覆叮嘱过季悠,无论何时都不能暴露身份。 陆文哂笑,指尖轻扣桌面,正要继续说什么,手机响了。 听到谷秘书在电话里急促的汇报,陆文不自觉站了起来:「订最近一趟悬浮列车,我马上动身。还有,带上胡舟。」 放下手机后,他没再看一眼季悠,径直大步走出别墅。 季悠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回过头时,只见老爷子真静静注视着自己。 「小悠……」老爷子神色复杂,「真认识季元修?」 季悠下意识想摇头,可脑袋摆到一半,变成了点头。 他不想对爷爷说谎。 季元修终归是禾子直播登记在册的主播,老爷子虽然意外,但说不上震惊。他仔仔细细看着蒙着面罩的孙媳妇,不知不觉有些怔忡,有些感慨。 季家少爷也好,禾子主播也罢,他陆家祖孙三代,怎么就和季家纠缠不清了呢? 甚至小悠的亲生父亲,季珺亲生女儿招进门的丈夫,明明和陆家没什么关系,却偏偏要叫陆长冬。 季悠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儿,见老爷子没有再问话的意思,才站起身。 「爷爷,那我先走了哦。」 老爷子只是神思迷惘地看着他。 季悠扶了扶髮髻,踟蹰片刻,终究转身离开。只见两名保安从小电车上下来,急匆匆把他拦在别墅大门前。 「季先生,实在对不住。」保安陪着笑脸,「少爷吩咐了,让您今天留在庄园里,不能出去。」 季悠愣了愣。 陆文是什么意思呢?把自己关在家里吗? 不远处,早已等在小广场上的阿水见状不对。没成想,他刚从车里跑出来,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四名保安拦住了去路。 阿水怒道:「你们干什么?!」 一个保安神色无奈:「兄弟,都是当差的,身不由己,体谅一下。」 阿水登时就想给季晖报急,不料手机刚从裤兜里拿出,就被另一个眼疾手快的保安抢走了。 那保安说:「兄弟,对不住。」 * 西郊独栋里响起一声沉重的坠地声响。 短暂一瞬后,暗沉的房间恢復死寂。 没有佣人轻巧的脚步声,没有儿子活泼的嬉闹声,甚至没有那个狮头怪女人神经质的骂声。 太.安静了,安静得和经宇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似乎要炸了一般。 安静得脸上的烧灼和奇痒被放大百倍,把他从浑浑噩噩的泥潭中,一点一点撕扯出来。 「亲爱的,我难受,好难受……」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在未开灯的房间里摸索了一圈,脚下不时发出刺啦声响。 第159页 那是被他吃空的食品包装袋。 摸到桌上时,几个酒瓶掉了下去,玻璃渣子嵌入脚心,但可脸上一比,带来的疼痛不值一提。 转完整个房间,他都没找到手机。 悄然间,他嘴上的嘟哝换了一个名字。 「赵大夫,赵大夫……」 和经宇走出卧室,跌跌撞撞走到地下室,原本的家中「诊所」敞着门,里头干干净净的,徒有四壁。 别说大夫,连墙上密密麻麻的五官照片都无影无踪。 蓦然间,被封锁在大脑某处的理智开闸而出,让和经宇头疼欲裂。 他躬下身,十指用力抠着头皮和脸,放声嘶嚎。 鲜血迅速染红了脸上绷带,不知来源于未癒合的伤口,还是来自于一块块撕掉的头皮。 几分钟后,野兽般疯狂的嘶吼戛然而止,和经宇手脚并用地爬上楼梯,从别墅里沖了出去。他运气不错,一辆空车的士正好经过门前,被拦了下来。 司机一看钻进后座人的模样,登时被吓了一跳。想赶人下车,可后视镜中那双赤红的眼睛,让他失去了勇气。 「您……去哪?」 寻常的问题仿佛一个开关,让和经宇暴起,勐砸前排座椅。 「还用问吗?!医院!宣爱医院!!!」 -------------------- 第81章 状况百出的季先生2 娄鋮喝完最后一口粥,轻轻把空碗放回小饭桌,抬眼看向床边的黑衣人。 「我吃完了,我老公呢?」 琼子留下的手下中,只有这个粗通汉语,用生硬的咬字回答:「吃药,就来。」 娄鋮蓦然推了把身前桌板,可小饭桌和病床一体,只是倾斜了一下,让空碗筷翻倒在洁白的被子上。 他气愤道:「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等我吃完早饭就来!」 第一场手术后,他整日食欲不振,整日靠营养液度日。今天还是第一次主动吃早饭,这也让他苍白的脸泛起一丝说不上是否健康的红晕。 黑衣人仿佛是颗石头,对娄鋮的愤怒无动于衷,径直走出病房,不一会儿,抱了一条包裹着灭菌袋的新被子回来。 交给护士后,他墨镜后的视线看了眼娄鋮,对护士道:「餵药。」 「我不吃药,我要老公,我不吃药!」 娄鋮挣扎着反抗,可又两名女护士闻声赶来,死死把他压在床上。 「吃药,不然,束缚带。」黑衣人说话好似吐石子,一颗一颗,冷硬又粗糙。 * 一行三人走进悬浮列车头等舱,胡司机琢磨着熟悉的列车号,心情忐忑。 他小心打量一眼落座后闭目养神的陆文,悄声问谷秘书:「谷叔,这趟去柳市到底做啥?」 谷秘书也看了眼陆文,笑着回答:「不是说了嘛,急事出差。」 「有什么事需要让陆哥和您亲自去,不行我去得了,大周末的,你们好好休息休息。」胡司机说。 「这都上车了。」谷秘书摇头一笑,不再多解释。 胡司机的座位和陆文挨着,他没敢坐下,稍稍走远几步,打开手机。 以往,他都把虐渣团群聊置顶,方便收发消息。可自从娄鋮的处置方案出来后,他把置顶取消了。 算算,已有好多天没在群里发言。 他犹豫片刻,仍旧给群里报了个信。 【胡舟:陆哥要去柳市,马上出发,可能查到了点什么,你们做好准备。】 【小美:!!!他查到什么了?】 【胡舟:不知道,说是工作出差。】 【陈语:柳市八线小县城,需要他亲自出差?不行,我们得告诉小悠,最好今天就离开陆家,再也别回去。】 【小美:应该不至于吧,我看陆文不像是非不分的人,就算被他发现,只要说清楚那些渣男都是什么玩意,应该不会太为难小悠吧?】 自打慈善晚会后,小美对陆文的观感就大幅改观。 胡司机又仔细琢磨了一下。柳市虽说是个小县城,可今歌游戏发展至今,全国各地哪里没有合作的电竞俱乐部。全副身心都投入到引魂歌大电影之前,陆文偶尔也会去各地的俱乐部转转,算是下到一线去巡访。 正想着,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在耳边。 「跟谁聊天,这么专注。」 胡司机一惊,迅速放下手机,挤出一个笑脸:「没谁,几个哥们儿。」 陆文不露声色地盯着他的眼睛:「元子?」 胡司机干笑挠头:「死者为大,陆哥别开玩笑了。」 * 没看时钟,季悠也能感觉到,时间随着老人略显沉重的唿吸,一分一秒流逝。 这是他在天庭的百年里,从来没近距离感受过的,生命的重量。 手机在裤兜里一直震着。 季悠站了起来,从客厅端来茶盘:「爷爷,我给你泡壶茶吧。」 老爷子浑浊的视线终于聚焦到他身上,没说话,笑着点点头。 他静静看着青年人的动作,单以泡茶技艺而言,略显生涩,可那双手,极稳。 以他八十岁的阅歷,同样不得不感嘆,那双手,极漂亮,又极为灵巧。 有这么一双手,不论做点什么,都不会差。 只可惜,就跟他迟迟才去关注季悠的直播一样,晚了。不过几天,那个今歌官号直播间就换了主播。 第160页 结婚两年多,受苦了两年多,不管他再怎么给孙子圆场,再怎么想办法补偿,终究晚了。 水声咕咚,茶叶在盖碗中翻滚,老爷子拿过盖子,端起茶碗,亲自给季悠倒了一杯热茶。 婚姻如茶,有些闻起来很香,喝入口却很涩,只是这两名年轻人,没有时间等到回甘。 老爷子洒然一笑,对季悠举杯:「小悠,陆文对不起你,爷爷也对不起你。陆家……对不起季家。爷爷以茶代酒,跟你道歉。」 他一干二净,倒下第二杯:「我们爷孙的缘分就到这了,回去好好孝顺你奶奶,不用记挂爷爷。有机会的话帮爷爷说一句,这辈子,是我陆广对不住她。」 「爷爷……」 老爷子摆摆手,又倒下第三杯:「人生如赶路,磕到了砰伤了,醉过一场,醒来还要记得上路。这第三杯,爷爷祝你跟和经宇和和美美,长长久久。」 喝完后,他放下茶杯,洒然一笑,可神色,越苍老了几分。 老爷子拄着拐杖,站起身:「走,爷爷送你出去。有爷爷在,我看那帮兔崽子谁敢拦。」 * 住院楼五层一片混乱。 十来人黑衣人和护士在各个病房中乱窜,仔细检查每个角落,都没找到娄鋮的踪影。 身穿白大褂的戴夫更是记得跳脚,用英文不断大声嚷着什么,一头金髮被自己抓得如同鸡窝。 谁能想到前两天连床都下不了的娄鋮,竟然会打晕守房的护士,一声不响地从房间里熘出去。 琼子为了创造完美生产条件而包下的一整层楼,此时反而变成了最大的麻烦。垂直走廊两边足有三十余个病房,比起普通医院,这里的每个病房都称得上豪气,洗手间、衣柜床底都可藏人,找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情急中,连看守电梯的黑衣人都出动了。没人注意到,一架电梯亮起上行箭头,一路毫不停顿地跨过二层、三层…… 在四层停顿片刻后,最终在五层停了下来。 「先生先生,您的病房在四层,五层已经满了!」 「胡说!我是你们的高级会员,我就要住五层!让你们陈玉华过来!让他看看,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对待高级会员的!」 陈玉华是这家医院的董事,也是西麓酒庄会员,与和经宇有些交情。 故而和经宇一到宣爱医院,就不管不顾地冲进整形科,听到医生说要等两个小时才能安排全面检查,又大闹了一通,才径直跑到住院楼。 毕竟门诊楼里人太多,稍有不慎,就会暴露身份。 可医院底层的小护士哪里知道高层董事的名字?她只知整个五层都被神秘大佬包下整整一年,护士长反覆叮嘱所有人,不能让任何病患上楼。 和经宇不耐烦了,手上用力,将护士推到电梯角落里,跑到距离电梯厅最近的病房之中。 好巧不巧,一个穿病服的男人正好扶着墙悄悄出来,和他撞在一起。 那人身体比他还虚弱,一个不稳就摔在地上,惊恐大喊:「孩子,我的孩子!」 和经宇一怔:「娄鋮?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脸上煳着处处渗血的绷带,可熟悉的嗓音和身形,也让娄鋮认了出来。 娄鋮非但没有停下叫喊,五官反而愈加扭曲。 那是一种强烈至极的愤怒。 「不要脸的贱.货!我就知道你会缠着我老公不放!」娄鋮躺在地上,拼命撕扯和经宇的裤脚,「你是故意的!你知道我坏了老公的孩子,你是故意的!是你杀了我的孩子!」 一路过来,和经宇的头本就一直痛着,此时听到娄鋮的话,痛楚蓦然加剧。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啃食着他的大脑。 和经宇一边肩膀靠在墙上,一手捂着头,目眦欲裂:「你他.妈在发什么疯!」 可娄鋮就是在发疯,这个不敢露脸的丑八怪认识老公的时间比自己要早,还恬不知耻地叫老公「亲爱的」。老公都已经不要他了,他居然还敢跑来医院伤害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这种人,怎么不去死! 娄鋮一抬头,冲着和经宇的小腿狠狠咬了下去。 「啊——」 和经宇下意识抬脚狠踹对方,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生出一种直觉。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和经宇虚弱的身体中蓦然爆发出求生的力量,只是没想到娄鋮拽得如此紧,竟硬生生把他的裤子拽了下来,让他猝不及防间绊了一跤。 他没有选择和对方继续颤抖,干脆踢掉外裤,下身光不熘秋,连滚带爬冲出病房。 走廊上,几名听到动静的黑衣人迅速跑了过来,把和经宇吓得一惊。 和经宇不敢停顿,逃命似的跑向就在旁边的电梯厅,所幸,那架刚上来的电梯还停在这层。里头,那名急哭了的护士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人。 然后她被外头传来的叽哩哇啦声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和经宇推了出去。 电梯门迅速合上。 被一帮黑衣人团团包围,小护士吓得脸都白了,哪里听得懂他们厉声质问什么。依稀中,只能捕捉到一个高频词彙——八嘎。 就在这时另一架电梯亮起灯,蒙着银色面罩的青年走了出来。 季悠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 回答他的是悽厉的唿喊。 第161页 「老公!我们的孩子死了!是那个贱人杀了我们的孩子!」 几米外,娄鋮被两名黑衣人架出病房,更远处,护士推着轮床迅速赶来。 见娄鋮痛哭流涕的捂着肚子,季悠又问:「谁?」 娄鋮:「和经宇!那个不要脸的贱人!」 -------------------- 第82章 终于掉马的季先生1 季悠被紧紧抓着手,透过黯淡的光线和混乱的红线,分辨着仪器上方的名字。 团队是西方医疗团队,可这台仪器上,印着纯正的中文。 「全息光射仪」——据说里面最重要的全息零部件,就是陆氏集团生产的。 戴夫端着平板靠近,给季悠展示各个角度的全息景象,放大后,指着其中一颗圆球说了些什么。如释重负。 怕季悠听不懂,他最后指了指娄鋮的肚子,比了个「ok」的手势。 他不知道,书灵已经原话翻译了过来。 [胚胎没有脱离位置,一切正常。娄先生只受了一些皮外伤,不用担心。] 季悠点点头,只听娄鋮紧张道:「老公,他说什么?」 「孩子没事。」 娄鋮激动地想从仪器上跳下来,可一想到孩子,又忍住了,靠在季悠肩头,喜极而泣。 支开其他人后,季悠摘下面罩安抚了娄鋮好一顿,才脱开身,找了个无人房间,戴上耳机。 陈语口气严肃:「小悠,晖总派的人已经到和经宇家了,里面没人。我们也和时姐商量过,现在最好抓紧时间,趁和经宇还没动作,先发制人。」 季悠静静听着,仰起头,姻缘眼所见,那道手臂粗的煞线已然出现涣散迹象。向外延伸的某处,应该已经断了。 找不到和经宇,意味着没办法再用桃花煞控制他。 按原本计划,和经宇虽然做完了最后一次整形手术,也需要压下曝光时机,等着娄鋮和于蒙都到位,一口气曝光三人。 如今不得不提前曝光和经宇,煞气消除,桃花煞威力下降,要想再稳住娄鋮和于蒙,显然会困难许多。 向来主意很正、性子又急的小美,这一次难得没有出声。 陆文一直调查季元修,此刻想必已经抵达柳市。而提前曝光和经宇,势必会让陆文意识到,幕后躲躲藏藏的神秘主播就是季悠。 到了那时,这位身为商界巨擘的男人会是什么反应——小美心里也没底。 毕竟,换个角度看,小悠可是坚持不懈地对引魂歌搞破坏。 焦灼不安中,手机扬声器传出季悠清凌凌的声线:「好。」 小美的心愈发提起,可陈语大大松了口气:「我马上通知晖总。」 禾子总部,副总裁站在老闆办公桌前方,心里直打鼓。 被叫进来小半天了,老闆却拧着眉毛盯着手机一声不吭,这完全是发飙的前兆啊! 副总裁一脑门冷汗,着急忙慌地反省最近工作上到底出了什么疏漏,只见季晖突然气势汹汹地站起,吓得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好在,那张俊美脸庞上浓溢的喜气让他站稳了。 「把渣男直播号切到首页,头条!」季晖抓起遥控器,狠狠摁下百寸大屏开关。 副总裁一怔:「……啊?」 卓维薪事件后,他多次劝过老闆提高签约金搞定季元修,可老闆死活不同意。自打慈善晚会不知从哪搞来一个神秘女人冒充主播后,他就觉得这事没指望了。 况且,快一个月过去,那个直播帐号毫无动静,后台甚至查不到登陆记录。 「啊什么啊?快他.妈去啊!」季晖瞪眼,拳头拄在桌子上,「还有,给所有註册用户发一条系统消息,不,十分钟,三条!给直播预热!」 「所,所有?」 一只钢笔噼头盖脸砸了过来。 季晖:「听不懂人话?!」 副总裁手忙脚乱地接住季晖的宝贝,连连点头:「是是,我马上就安排!」 「一千,一千万了!」小美看着直播间飞速跳涨的观众数字,失声惊唿。 陈语一副理所应当的笑容:「那是,晖总出手,肯定大手笔。准备好了没,要导入视频了。」 小美把早已剪辑好的视频拖入插件,滑鼠停在「发送」键上。 「好了,我小美手指轻轻一动,五千万粉丝的大影帝就会跌落神坛!」 陈语扑哧一笑,突然呀了一声:「居然把明晓露给忘了!我给小悠打电话!」 说出那个「好」字后,季悠就挂断了语音。 他打开相册,里面有一则两位姑娘合力剪辑好的视频,时间不长,和前两次差不多,都是十分钟左右。 但,足以摧毁一座苦心经营了多年的神像。 陈语发来这则视频后,季悠从未点开看过,此时也只是静静注视了几秒,便退出相册。 走出病房,他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又无声望了望电梯厅的方向。最终迈动脚步,依然回到了娄鋮的房间。 「老公,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娄鋮惊喜道。 他脸上挨了几脚,此时已然红肿起来,但保住孩子的喜悦让他对这份痛楚浑然不觉。 况且,最痛的地方是下面。 季悠坐在床沿,任由他抓着手,接起陈语的电话。 他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第162页 陈语大为意外:「可是时姐都说了,和经宇和卓维薪不一样,我们已经掌握了和经宇给赵大夫的转帐记录,也有明晓露压根没去赌场的证据,要是能让她出镜澄清事实,肯定能把和经宇彻底打趴。」 「他已经彻底趴了。」季悠说,「他的脸毁了。」 销骨磨肉,破坏神经,即便有这个书界的科技水平高到能修復,也只能还原出一张殭尸脸。 陈语犹不死心:「明晓露不亲自出面,她身上的污水不可能洗清的,小悠……你是担心团团吗?」 季悠没有正面回答,轻声说:「就算她出面,也不可能洗清。」 这就是人心。 「起诉离婚后,我会把她和孩子送到国外。」他补充了一句。 「可是小悠,你不可能保护她们一辈子。」小美也加入劝说行列。 季悠摇头:「她有父母留下来的遗产,不用我保护。」 对明晓露而言,需要的只是一个陌生而全新的环境,剩下的,可以交给时间。 挂断电话,季悠想了想,又给德海拨去一个电话。 「德海哥,她在吗?」 作为季府保安,德海自然也有禾子直播软体,收到系统通知的第一时间,就进入到「是渣男哦」直播间。 虽然大少爷二少爷都没明说,可他和阿水跟随季悠这么久,也隐隐猜到了,这个神秘帐号背后的神秘主播,就是二少爷。 平素乖巧如孩子的二少爷竟然藏着这一重身份,让他满心敬佩的同时,也与有荣焉。 「在呢,二少爷放……」德海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她刚刚还在睡午觉呢……」 他看得太专注,以至于全然没发现,那扇棕色的防盗门,不知何时开了一半。 「快去找,我马上过去。」 * 车站外,来接人的商务车果然贴着电竞俱乐部的logo。 胡舟刚想松口气,就见陆文沉沉的目光扫了过来。 他赶忙闭上嘴,等陆文和谷秘书上车,才坐上副驾。 然而,他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很快又悬了起来。 车站本就建在近郊,商务车非但不往市区走,反而一路向北,越开越偏僻。 胡舟回头看了眼继续闭目养神的陆文,悄悄问司机:「你们俱乐部开在哪儿?不会在镇上吧?」 司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在市区了。」 胡舟:「那我们这是?」 司机:「不是说要去林花墓园吗?」 胡舟脑子里轰地一声。 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果园招牌映入眼帘,和不久之前才形成的记忆重合在一起。 他认得这条路。 那一日从车站打车过来,他就在这条路上无声流了一路的泪。 他也记得「林花墓园」这个名字。 那条师父通知他前来的简讯,发来的就是这个地址。 不由自主地,胡司机红着眼睛,又看向陆文。 这一次,陆文没再闭眼,那双沉静中带了些阴郁的眼眸,正静静望过来。 「陆哥……」 陆文包裹在白色衬衣里的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 「有什么话,到地方再说。」 不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透着一抹失望。 墓是座新墓,干净整洁,连墓前摆放的鲜花,都没有枯萎殆尽。 陆文在墓前静静伫立片刻,弯下腰,从花束底下抽出一张纸。许是浸过雨水,巴掌大的纸张底色泛黄,字迹虽然有些模煳,但依旧一眼就能看清上面内容。 ——一张老式的参赛通知书。 胡舟低着脑袋,不敢看陆文的动作,只是视线余光依然看见陆文拿起那张纸。他眉眼皱起,神色痛苦地闭上眼睛。 「没记错的话,你在国内时的俱乐部,就叫寒亦拳馆?」 陆文沉沉的嗓音飘入耳内,胡舟清楚,自己不需要开口回答。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那一晚久违的酒叙,自己终究露出了马脚。 能找到这里,十有八.九是陆文找上他师父了。 两人相交多年,胡舟了解陆文,陆文自问,何尝不了解胡舟。 只是这份自信,从对方莫名其妙帮季悠开始,就已经动摇。看到通知书上「胡舟」这个名字,陆文不由捏紧这张纸,暗自平復情绪。 信任立于危墙,轰然崩塌。 陆文终究没有太用力,将通知书褶皱的部分用掌心压平,放回到花束底下。 季元修,卒于今年8月,享年28岁。 还是很年轻的岁数,符合他一直以来的设想。 只是墓碑上的那张照片…… 虽然知道此人非彼人,对比毫无意义,陆文依旧拿出了手机。调出那个存入手机中的全息人像,放到照片旁边。 人像无面,但很显然,和墓碑上那张阳光灿烂的脸,并不相配。 「我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胡舟,你虽然在我手底下干活,拿着我给你的工资,但你应该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弟弟。」 陆文一只手压在胡舟肩上,似乎裹挟着万钧力道,让胡舟撑不住微微颤抖。 「背叛也好,出于别的目的也罢,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我可以既往不咎,还拿你当兄弟。」 -------------------- 第83章 终于掉马的季先生2 第163页 「陆哥……」胡舟只是叫了一声,再无多话,眼睛里满是祈求。 以陆文的性格,能劝这么长的两句话,已是极限。 他无声吐出一口长气,这口气似乎从车上开始,就憋在胸腔里,直到此刻,才寻找到释放的埠。 陆文扯下领带,抛到胡舟身上,赤手空拳,捏了捏拳头。 胡舟懂了。 陆文给了他最后一个机会,以赛场上的方式,靠着拳头,捍卫尊严或者秘密的机会。 「对不起,陆哥。」 胡舟轻声说,以领带做拳带,一圈一圈缠到拳头上。 格斗场上携手征战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以陆文的对手身份,站到这位世界冠军的对面。 退役又如何,疏于训练又如何,被陆文一拳ko又如何。 他看了眼墓碑上的笑脸。 有些东西,不用考虑结果,拼命去守住就是了。 剑拔弩张的窒息感终于让谷秘书再也忍不住,快步走到两人中间:「董事长,您消消气,季元修虽然死了,可顶用他身份的人还在呢,我们一定能把他揪出来。」 他转过身,瞪向胡舟:「小胡,你胡闹什么!董事长平时对你多好,你心里没数?不想说就不说,犯不着动手吧?」 话音未落,陆文长臂一展,就把谷秘书拨了出去。 「谷叔,这不是八角场,不需要裁判。」 「董事长!小文!」 谷秘书急得直跺脚,可眼前一晃,那不听劝的小胡就朝陆文沖了过去。 即便退役五年,两人都还是不到三十的壮小伙,又没有比赛规则约束,真动起手来,拳拳到肉。 当然,是陆文单方面碾压。 胡舟也是硬气,即便没一会儿就浑身是土、头破血流,也没多停顿片刻,稍稍一缓就沖向陆文。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人能劝架了。 谷秘书赶紧拿出手机,拨通陆老爷子的电话。 「董事长,您快劝劝小文,他,他跟小胡打起来了!」 「打起来?为啥,和经宇?」老爷子倒是没着急,这孙子就该让人揍一顿才能活泛活泛木头脑袋,可他就是疑惑。 按情谊,俩小子像兄弟,按位份,一个老总和一个司机,怎么会动起手了呢? 谷秘书也被他问得一头雾水:「董事长,这关和经宇什么事?我们仨是来找季元修的……」 「季元修啊?」老爷子乐呵起来,「费那么大劲做啥,他刚把和经宇那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拉下马。让臭小子等着吧,他不去找季元修,季元修也会上门来剿他老巢。」 语气中甚至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谷秘书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隐约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忙翻开禾子直播一看,软体首页最上方,赫然写着:「是渣男哦」重磅开播——渣男4号,和经宇! 「董事长!不好了,和经宇出事了!」 谷秘书蓦然炸响的叫声让老爷子顿时拿远手机,嘀咕道:「一把岁数的人了,还一惊一乍的……哦,不是跟我说啊……」 老爷子嘿嘿一笑。那没事了。 人家悄没声快把引魂歌剧组主创一锅端了,臭小子还想娶人家,该! 也好,整进来个厉害角色能管住这不省心的玩意儿,他不省心我省心了。 * 视频分成了左右两部分画面。 左边画面很简单,一张和经宇的高清海报,那张被誉为「古今神颜」的脸下方,挖出个空白区域,每隔一会儿,就隐现出一段话。 【形状似凤眼,但宽度胜之,眼尾上挑似狐,为他增色一分媚相。】 与此同时,右边的画面中,不露脸的医生拆下男人眼睛上的纱布。男人眨着眯缝的肿泡眼,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笑容:「我好看吗?」 只看下半张脸,倒是有两分妩媚,可搭上那双煳着肉疙瘩眼屎般的眼睛,别提多膈应了。 【鼻根若梁,鼻尖似峰,平直干净,堪称完美。】 同样不露脸的医生,同样坐在病床上拆纱布的男人。带血的纱布一放下,两个朝天鼻孔暴露在镜头中,甚至鼻樑都有些歪斜。 那小诊所似的房间里,好像没有一处能照镜子的地方。男人对自己的模样毫不自知,只顾对着镜头笑:「喜欢吗,是不是亲爱的想像中的完美伴侣?」 【巴掌大的脸,轮廓干净,仿佛每一根眉毛都长得恰到好处。不得不说,这是一张完美的电影脸,古今神颜,不负其名。】 这一次,镜头中没再出现白大褂的医生,只有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他脸上打着金属支架,几处地方一看就深入面部骨骼,从额头到下巴,几乎每一寸皮肤都留有新鲜的刀口。 即便伤口癒合,肿胀消退,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张所谓的古今神颜,已被破坏殆尽。 谷秘书刚进入直播间时,弹幕上还飘着密密麻麻的汹涌骂声。但这会儿直播结束,热搜第一的评论区,群情激动的魔芋丝们已然被踩在评论最底下。 原因有两个—— 大v「时言时语」发博实锤,和经宇精神控制妻子明晓露,试图窃取明氏夫妇留给女儿的家产。 明晓露路遇魔芋丝,被激动的粉丝逼问为什么处处扯和老师后腿。明晓露惊慌之中泣不成声,疑似精神失常。有知情.人士及时站出来,揭露明晓露多年来的种种遭遇。 第164页 时言时语热搜第二。 明晓露热搜第三。 两条博文几乎同时发布,互为印证。 此外,还有一则与直播无关又相关的视频,迅速冲上热搜第四。 视频里,一个满脸纱布、下身却光不熘秋的男人蜷缩某个街巷角落,形容狼狈,和直播视频中的和经宇高度相似。一发现到拍摄者靠近,男人口不择言地怒骂着跑开,疑似精神失常。 从直播开始到现在,不过短短半小时,拥有五千万粉丝的顶流影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神像倾塌。 不论真相如何,再多的钱,再多的发布会,再多的澄清通告,都不可能将碎成千万片的形象弥补如初。 季元修。 瀰漫着深秋冷意的墓园深处,身材高挑的男人静静凝视着墓碑上的名字。 他握紧的拳头上,犹有未干涸的血迹。 他身后,浑身是伤的胡舟勉强维持站立,看着男人冷肃的背影,难免不忍。 于虐渣团而言,这是替天.行道。 可于陆文而言,这无异于拆家放火。 「陆哥……」胡舟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别这么叫我。」陆文阖上眼皮,唇角带着像是自嘲的笑,「季元修,季晖,季悠,还有你胡舟……呵,敌人里应外合,打到家门口。」 他点亮手机,低眸望着上面缓缓转动的虚拟人像。 下一秒,那手机在墓碑上砸得四分五裂。 但陆文的面色十分冷静,甚至比之前隐隐含怒时更为沉凝。 他转身直视胡舟:「是我大意,阴沟里翻船,我认栽。我只有一个问题,季家兄弟怨我恨我要报復我,我都能理解,但胡舟,你是为什么?」 胡舟连连摇头:「不是的,陆哥,季先生没有想报復您,他做这些,完全是因为那些人都是人渣,他们都罪有应得!就说和经宇,他控制明晓露诱导她整容,一直给她泼脏水,这些都是真的,都是季先生……」 陆文危险的眯眼让胡舟一个激灵。 一时激动,他竟然说漏嘴了。 陆文一步步逼了过来:「你说的季先生,是季元修,还是——季悠?」 胡舟张着嘴,只会摇头。 然而,陆文已经意识到,自己问出口的问题幼稚得可笑。季元修已经死了,墓地就在眼前,不管是谁顶用他的身份,也姓季的概率,能有多大? 再者,季先生季先生,湖滨庄园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除了季悠,还能管谁叫季先生? 无声的风暴蓦然捲入脑海,将团团迷雾扫荡一空。 一颗不知何时起悄然埋下的种子在电光火石间疯长,纵横交错的枝干,将一条条早已存在的线索连成密网。 赵坡丑闻曝光,季悠回到庄园。 季悠刚到的那一晚,李管家的事情暴露。 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作精,非要去今歌上班。 上班的头一天,就削尖了脑袋往顶层办公室钻。 上班不到两周,想尽办法进入剧组,卓维薪出事。 平日说话都怯怯懦懦的人,却自告奋勇去劝和经宇取消解约。 成为和经宇助理,和经宇出事了。 厉害,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将陆家,将引魂歌项目搞得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他甚至能策反自己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这手段,着实厉害。 陆文立在原地,那一抹自嘲的笑越来越盛,越来越冷。 可是,这可能吗? 那个见到自己就紧张得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的人。 那个听了几句冷言冷语就委委屈屈得眼泪打转的人。 那个不顾世仇但凡见面都要叫自己一声「文哥」,然后躲在角落里偷偷看过来的人。 那个不惜背负全网骂名也要嫁给自己,婚后一天能打几十个电话催自己回家的人? 可能吗? 不远处,紧急安排好公关工作的谷秘书,捏着手机急匆匆跑了过来,却被陆文冷冽至极的气息,冻结在两米外。 「董事长,復原了。」 陆文扭头看过去。 谷秘书神情复杂,眼中还带着未消退的震惊,嗫喏片刻后,硬着头皮道:「之前安排技术骨干修復的画面,就刚刚,復原好了。」 他把手机递到陆文身前,以深棕眼眸为底色的照片上,那张清瘦的人脸被放大了无数倍,纵使依旧模煳,可不论是陆文还是谷秘书,都一眼就认了出来。 ——季悠。 没有戴面罩的,季悠。 陆文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更紧,指骨关节甚至爆发出轻微声响。 胡舟不由凑过去,刚看清屏幕上的人脸,便被陆文一把揪住领口,提了起来。 「说,于蒙,娄鋮,他后续的目标是不是他们?」 胡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又拼命摇头。他抓住一丝灵光:「喻恺!陆哥,你忘了喻恺了吗?他不是要碰瓷引魂歌吗,他是你的敌人!季先生真的不是针对你,季先生只是在伸张正义,陆哥,你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 -------------------- 第84章 陆先生在想什么 明晓露趴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里,呜呜哭个不停。 短手短腿的小男孩蹲在床边,小脑袋搁在床沿上。 「妈妈为什么要哭呀?」 第165页 「是因为有人说妈妈丑八怪吗?」 团团问了好几次,见明晓露还是哭,费劲爬上.床后,小手紧紧抱住母亲。 他也哭了:「妈妈不要哭,妈妈是丑八怪,团团也是丑八怪,有团团陪妈妈呢。」 仿佛在他心里,「丑八怪」和男人女人一样,只是一个物种的代名词。 「二少爷,您不要怪她,要怪就怪我,是我走神了没看住……」 虚掩的房门外,德海满心自责的同时,又止不住地发憷。二少爷赶到后,已经不言不语站在卧室门外很久了,那张银色面罩上,看不出喜怒。 他只知明晓露嫁给和经宇后的悲惨遭遇,可耳闻和目睹,全然不同。那条至今没删除的直播视频里,冰冷的诊所,骇人的刀口……他无法想像和经宇该有多么冷血,才会把年轻漂亮的明晓露困在其中这么多年。 而二少爷,在短短时间内,好似不费吹灰之力般,把这一切还给了和经宇。 痛快固然痛快,但心惊,依旧心惊。 德海硬着头皮,瓮声瓮气:「二少爷,都是我的错,您罚我吧,罚工资或辞退,什么都行。她……已经很可怜了。」 那双白净的帆布鞋终于挪开两步,正对德海:「不,德海哥,你做得很好……比我要好。以后不用关她,她想去哪都可以,就是,还要麻烦德海哥陪着。」 德海一愣,回过神时,季悠已经走向外门。 「二少爷您……走了?」德海快步追上,「晚上还过来吗?」 季悠摇摇头,微微一笑,把防盗门关上。 月魄不解道:[月神大人,煞气值一直在降呢,不用稳一稳明晓露的煞线吗?昨天就没来。] 季悠走进电梯,见里面有人,用意识回道:[不用了。] 月魄:[为啥?] 季悠又摇了摇头。 今天的姻缘眼已经开过,虽然没办法确认明晓露的煞线,但他有种隐隐的直觉,那条本就不粗的煞线已经断了。 原因,也许是明晓露一梦黄粱后大彻大悟的痛楚。 坐上车,季悠给陈语打了个电话。喜悦之情随着两个姑娘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 陈语:「真没想到,德海哥平时闷不吭声的,关键时刻口才那么好!小悠,明晓露怎么样,还好吗?」 季悠也笑了笑:「好的,之前是我太想当然,有些决定,还是需要她自己做。」 他想起来视频中,明晓露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痛哭时,手里犹然捧着的那盆花。 红得像血,又像肃杀冬日后,怒放的春天。 小美抢过电话:「小悠,现在煞气值多少啦?」 陈语在一边插嘴:「还有娄鋮和于蒙呢,这会儿煞气下降算不上好事。」 「虽然但是,小悠虐渣不就是为了消除桃花煞嘛,怎么不算好事!」小美不服。 季悠向书灵询问过准确数字,才回答道:「还剩32%。」 「哇!」两名姑娘一同惊唿。 和经宇不愧是拥有半亿粉丝的人气顶流,不过小半天过去,煞气就消除了近一半。可以想见,随着视频和丑闻进一步扩散,煞气值还将进一步降低。 季悠这才问起正事:「小语,禾子那边还好吗?」 「我问过晖总了!」陈语喜不自胜,「监管和警方都没介入调查,视频也没让删。小悠,你把直播压到现在才放出来的决定是对的。晖总还说了,今天下午禾子註册用户新增了三百万,要给我们发奖金呢!」 她和小美如今已是禾子的编外员工,实际上的工资比正式资深员工还要高出一大截。并且季晖保证过,只要两人愿意,随时都能转为正式编制。 季悠也由衷感到高兴,毕竟两个姑娘从鲁约斯失业,归根结底是他造成的。 车停在宣爱医院楼下,季悠上去看了一眼娄鋮。穿着病服的男人正睡着,面容安详,看似没有什么问题。季悠便没叫醒他,停了两分钟就离开。 经过和经宇一闹,琼子留下的黑衣人越发警惕了,连倒班休息的外国护士都被拉来站岗执勤。即便娄鋮恢復理智,也难以逃出这层楼。 季悠一回到车上,阿水说道:「季先生,大少爷电话来催您回家了。」 季悠想了想:「去今歌大厦,我跟哥哥说。」 「今歌大厦?于蒙?」季晖在电话里道,「你看热搜没,什么样的游戏吸引什么样的人,引魂歌负面已经冲到第五了。一个和经宇就能给它泼这么大一盆脏水,何况后面还有个娄鋮。姓陆的虽然不是玩意,但也不是省油的灯,你收拾收拾就回家,免得落他手里。」 从头到尾,季晖知道的就只是部分计划,许多信息也不和他共享。譬如今天陆文极有可能查到季元修墓地的事,季悠就没让陈语她们告诉他。 省得担心。 「哥,于蒙是最后一个。」季悠说。 季晖不解:「你想给家里出头,现在已经够了,没必要非针对他。再说,你们不是没查出于蒙到底藏着什么劣迹吗?听我的……哥已经不生你气了,别冒险,赶紧回来。」 「哥,我不是给家里出头。」季悠说,「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我自己。」 「……那你之前说不是为了报復陆文?」 季悠沉默片刻。 「我说谎了,是为了报復陆文。」 第166页 季晖给了更长的沉默时间,最终那一声长长的气息,似乎是嘆气。 「不管是为了什么,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奶奶,季家,都站在你这边。」 「谢谢哥哥。」 季悠挂断电话,看着车窗外逐渐亮起的夜灯出了会儿神,拿起手机。 他手机没装几个软体,除了平日和虐渣团聊天,其他软体只在必要时才打开,譬如热搜。 就如消逝的煞气一样,舆论还在持续发酵,除了热度数据,热搜前四没有任何变化。但季晖口中的引魂歌负面,已然被顶到了第五。 「前有变态编剧卓维薪,后有精神控制狂魔和经宇,顶流渣男大集合?吸渣体质,天赋异禀,到底是因为游戏,因为平台,还是因为人?」 评论底下聚集了一大批吸引眼球的评论,条条都有数万点赞。 有玄学家—— 【夫人受生于天魂,结成于元灵。天魂生之根,元灵生之胎。人有三魂七魄,那是老祖宗几千年前就总结出来的生命至理。有喰魂噬魄设定的游戏很多,但没一个具备引魂歌这么大规模的影响力。想必是触犯天道了。】 有预测家—— 【核心主创还有于蒙和娄鋮呢,大胆预测一下,和经宇是个假单亲,娄鋮是真单亲。他不是隐婚嘛,估摸小豌豆身上藏着大瓜。】 【还有于蒙,都金字塔顶尖的导演了,妥妥的人生赢家,不知道多少明星上赶着贴上去。独身主义,一辈子不结婚?只说明一件事——他背地里玩儿得更花!】 更多的还是囫囵吞下无数小道消息的吃瓜群众。啃完这个啃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明理暗里地说肯定是人祸。 ——人以类聚,就跟家里请客一样,能把这么多渣男齐聚一堂,主人能好到哪儿去? 不过这类评论下方,反驳的人也站了半数。 【赵坡和引魂歌没关系吧?喻恺跟引魂歌也没关系吧?合着一张嘴造谣,不点名道姓就不用负法律责任是吧?反手就是一个举报!】 【就是,我陆哥在外为国争光,在内领衔科技突破,因为贡献突出拿的各种奖还能少了?造谣的你们都回头看看自家墙上,有几张奖状?有一张是官方发的吗?】 【在理!这年头哪个明星裤.裆里没藏两坨屎,引魂歌就是运气不好,碰上两坨更大更臭的而已。举报举报!】 …… 透过季悠的眼睛,月魄也看了一路。原以为月神大人是要约于蒙见面,可直到车子停稳在地下车库,季悠都没给于蒙打电话。 而且,进入电梯后,季悠径直按下了199层。 月魄大惊:【月神大人要去找陆文?他可能都知道大人的身份了,躲都躲不及,找他干嘛?】 「是。」季悠轻声说,却没再解释。 电梯上行,明明很平稳,可他脚下一软,抓住了电梯里的扶手。 桃花煞如同一方巨石,牢牢把他摁在书界凡间。 而现在,煞气在飞速流逝。 有什么东西,不知来源于外界还是身体里,在悄然生长。 季悠只觉身体越来越轻盈,好似下一刻就能振翅而飞。可脚下的地面,却越来越软,仿佛陷进沸腾的泥沼。 * 卓维薪出事时,身为董事长的陆文亲自主持危机公关工作,可这天,他把所有应对方案,都全权交给了谷秘书。 只身一人,回到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安静坐着。 宽敞的办公室没开灯,周边比今歌矮了好大一截的楼栋,也无法将霓虹送到此处。 黯淡环境中,只有他面前的屏幕发着微光,照亮男人冷硬锋利的轮廓。 寂静中,玻璃墙外突然想起电动门的滑动声。陆文无意识抬起眼,只见一道人影拐进走廊,无声地向这边走来。 随着对方前进,一盏盏感应灯陆续亮起,又陆续暗下,一次次勾勒出青年瘦削的身形。 明明灭灭,如同不存于这个世间的鬼魅精灵。 但那一次次映入脑海中的轮廓,从脖颈到肩膀,再到清瘦的腰身和修长双.腿,更像极了,屏幕上缓缓转动的全息人像。 陆文不由自主按下滑鼠,人像停止转动,走来的青年,刚好也几米外的玻璃门前停下脚步。 一模一样。 几乎,一模一样。 陆文站了起来,隔着玻璃,对上青年的目光。 目光交织,青年抬起手,握上门把。 然而下一刻,他倒了下去。 -------------------- 第85章 陆先生是绑架犯 「姑娘,这么晚了,回家?」计程车司机笑着,试图攀谈。 后座上是两个年轻的小姑娘,低头玩手机的姿势如出一辙,屏幕光打在两人脸上,也是各有气质,一般漂亮。 只是后视镜角度有限,司机看不到两人放在座位上,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陈语抬头看来一眼:「不是,去朋友家。」 司机嘿嘿一笑,这姑娘还挺谨慎,生怕露富被人绑架似的。他没再说话,注意力放回到前方,表情突然一僵。 前面气派的院门里,车杆竟被撞成两截,甩在一边地上。 陈语也看见了,赶紧说:「没事师傅,直接开进去。」 「……哦,哦。」 司机心中直犯嘀咕,正寻思着住户非富即贵的别墅区,治安总不能这么差吧?难不成,是有钱人半点不心疼车,把车杆撞着玩儿? 第167页 然后,他两眼又是一瞪,勐踩剎车。 这年头,还有□□上门寻仇这回事? 前方不远处,那栋气派的别墅前围着一大群人。各个手持棍棒,堵着门口,气势汹汹。 司机有几分古道热肠,忙调转车头,同时对后排急匆匆道:「姑娘,你家出事儿了啊,别下车,我带你们……」 「师傅,停车!」 「……啊?」 两分钟后,司机看着两人推开车门,担心地问:「姑娘,要不还是先报警吧?」 「不用不用,真没出事儿。」陈语不忘扫码多付了些钱,「谢谢师……」 还没道完谢,就被小美一把拉住手,拖着跑向别墅。 夜幕阴沉,不见星月,雷声隐隐,似乎酝酿着入冬前最后一场大雨。别墅门前,手持各式武器的一群人乌泱泱堆在一起,守住门口的庄园保安对峙。 声势颇有几分吓人。 然而小美没半点害怕,拉着陈语直接从人群里挤了进去。那些人不认得他们,脾气却也挺好,见有人来了,纷纷让开一条路。 对峙相隔的一线区域中,站着一个怒髮冲冠的男人。 陈语眼睛一亮,小跑到他跟前。 「晖总,小悠怎么样了?好好的怎么会晕倒呢?」 小美也道:「怎么不送医院,要抓紧时间好好检查一下啊!」 两人的话又给季晖添了一把火,横眉竖眼地正要发作,一个缩在大门里的中年男人赶忙探出头:「季总,您弟弟他真没事,我检查好几遍了,我真的是医生!」 「人呢?没事怎么不出来?!」季晖破口大骂,仰头望向三楼,「姓陆的,给你一分钟,再不把我弟交出来,老子让你的湖滨庄园变烂泥庄园!」 话音未落,他手上勐地一甩,那根金属球棒越过庄园保安们头顶,飞进门里。 也不知砸到了什么,哗啦啦一声脆响。 「晖总,你先别急。」陈语忙劝他,看向那个缩头缩脑的中年男,「你真是医生?」 「真的真的。我姓郝,是这里的家庭医生。」 郝医生被季晖的阵势吓怕,可让他出来说明情况的是给他发钱的陆老闆,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小悠到底生什么病了?」小美大声问。 「没生病,真没生病。」郝医生连连摇头,「季先生只是太过劳累,又休息不足,才晕倒了。非要说病的话,算心身耗竭综合徵,好好休息几天就行,真不是什么大事。」 「自己家不行,非要在这儿休息?马上把人交出来,陆文,你这是绑架囚禁!真当我季家是好欺负的?!」 季晖把陈语和小美拨到一边,回身扫了眼临时从季府和禾子总部召过来的保安,沉声道:「不管是人是东西,砸坏了都算我季晖的!今天来这里的人,每人奖金一百万!谁把我弟带出来,我给他一千万!」 「给我砸!」 楼下怒潮汹涌,喊声激烈,楼上静水流深,似乎连空气都凝滞成团。 陆老爷子穿着睡衣,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孙子,用一声拐杖拄地的重重声响打破沉默。 「陆文!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你师父平时怎么教你的?!自己技不如人,把错都怪在无辜人头上?!季元修是季元修,你拿小悠撒什么气!快把人送下去,那是人家亲哥!」 光线黯淡的床边,身姿笔挺的孙子看了眼床上不省人事的青年,默不作声地走到窗边,掀开窗帘朝下面望了一眼。 花了重金打造的别墅隔音极好,即便只隔一道窗户,也几乎听不见楼底下的动静。 他走到老爷子身前,淡淡开口:「爷爷,早点休息。你们扶爷爷回房,别去一楼,二楼找个房间。」 老爷子身后簇拥着一堆佣人,两边搀着他的,是张姨和小星。 张姨刚想开口劝一劝,只见老爷子的拐杖重重抽在陆文身上:「我老了,说话也不中用了对不对!你脚下站的这块地皮,是我当年拿命拼下来的!」 他喘着粗气,对身边人道:「你们去,把小悠背下去。」 然而陆文暗沉的目光,让张姨和小星谁都没敢动。 陆文语调依旧沉而平淡:「带爷爷去休息。」 「你!你哥不肖子孙,老子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老子就不是你爷爷!」 那拐杖又是一通捶打,可陆文就跟块没有知觉的石头一般,一动不动。知道老爷子气力不支,拐杖也变得软绵无力,才定定看向张姨。 张姨没辙,只好跟小星一起,半扶半架着老爷子走向电梯。知道电梯门关上,老人愤怒的唿喊才渐渐隐没。 等陆文关上门,便一丝动静都传不进来了。 他又回到原先的位置,默立在黑暗中,看向床上的人。 恰好,那双闭合了许久的眼睛,微微颤着掀开眼皮。 黑暗中,光阴无痕,默默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陆文扯了扯唇角。 果然不一样了,放在从前,季悠根本不敢和自己对视这么久。 终究,床上的人先开口了。 「我哥,在下面?」一整日没喝水,季悠的嗓子有些哑,气声绵软,但依旧动听。 陆文轻声哼笑:「你耳朵倒是好使。」 季悠沉默片刻:「……你,没有想问我的?」 第168页 昏暗视野中,男人修长的手臂从身侧提起,似乎做出个抱胸的姿势。 「你呢,没有想对我说的?」陆文反问。 [月神大人,不要承认,他绝对是在套你话!就算他查到季元修死了,也没办法证明大人你就是主播啊!] [陆文什么人啊,一旦正面开战,上万亿身家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月神大人不怕,季晖也不怕,还有小语小美呢!胡哥还是陆文的司机,他能放过她们吗?] 法力耗尽,又不到东西,月魄之所以撑到现在没昏睡,全因猜到了季悠为什么主动找上陆文。 在它的喋喋不休中,季悠又默然许久。 陆文:「一个字,都没有?」 季悠闭上眼,无声吐出一口气:「有的。冷静期到了,明天办完手续,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希望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这样,当一切都结束时,他和哥哥才能走上正确的剧情。 陆文气笑了:「哦?什么都没发生?」 豁然间,他的脸逼近季悠:「什么都没发生?!」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陆文深吸口气:「滚。」 可身下的人轻声开口:「是警察。我听到警鸣了。」 仿佛印证季悠的话似的,门外有人高声道:「警察,开门!」 「还敲什么敲,直接撞开,我来!」是季晖的声音。 蹬蹬两步冲刺后,季晖侧身撞向那道黑门,不料门板蓦然打开,一只膝头迎面撞来。 要是被撞到,他一张脸非得毁在这里不可。 好在身后警察眼疾手快,拽住他的后颈往后一揪,同时闪身进门,另一只手稳稳压住那记膝撞,令陆文不得寸进。 堪堪站稳的季晖还没定过神,只见门里的男人反手向警察勾去一拳,气势之盛,简直不怕把人打死似的。那警察反应也足够快,脑袋霎时后仰,用手捉住了男人的小臂,硬是吃下所有冲劲。 只是看面色,显然也有些吃力。 警察沉声道:「陆文,你想袭警?」 陆文眯眼看了他几秒,收腿松拳,一个眨眼不到,又变回众人熟知的矜贵公子。 见队长默不作声揉着手腕,姚可可忙挤上前,把警官证怼到陆文眼前:「我们接到报案,说湖滨庄园聚众斗殴。现在聚众斗殴已经查实了,但季晖说你绑架他弟弟。陆先生,季悠在里面吗?」 陆文还没张口,一个听着有些虚弱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我在。」 吴云鹏打量陆文一眼,按下门边开关,暗沉的房间终于亮起。银色面罩的青年坐在黑色大床上,正歪头望向这边。 季晖立马沖了过去。 但季悠没有第一时间搭理哥哥,反而一直望着吴云鹏:「文哥没有绑架我,我哥哥太着急了才会这么说的。警官,对不起。」 「都这时候了你还帮他说话?!」季晖的关切顿时变作训斥,指着陆文,「吴队,把一个陌生人关在家里不让出去,这不是绑架也是监.禁吧?!」 「陌生人?」陆文哂笑,同样看向吴云鹏,「吴队?你们是警察,随便查查就能知道,季悠是我妻子,不是什么陌生人。再者,他生病需要静养,我把吵吵闹闹的人拦在下面,有错?这种家务事,你们也管?」 季晖怒骂:「姓陆的你能不能要点脸,谁是你老婆你妻子?你跟季悠他.妈早离婚了,他跟你没半点关系!」 「离婚证呢,我都没有的东西,难道在你手上?」 季晖卡壳一瞬:「是,手续是还没办完,但冷静期已经到了,明天就去拿证!」 陆文抬起表:「十点四十八分,抱歉,没到零点,他还是我妻子。」 「你他.妈真一点脸都不要啊!」 季晖作势又要扑上去跟他干仗,但手腕一紧,被季悠拉住了。 「哥哥。」季悠轻轻摇头,又对吴云鹏重复了一遍,「陆文没有绑架我,是误会。警官,耽误你们时间了。」 一场闹剧终于到此结束。当事人决定跟季晖回去,又有警察在场,陆文无法阻拦。他站在三楼房门外,耳朵里是一行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眼睛里,则是地上凌乱浅淡的脚印和水渍。 看样子,这场酝酿了许久的雨终于下起来了。 一层玄关处一片狼藉,门外一长熘老实低头的两家保安也多少挂了点彩。不过陆文没要求立案,这起聚众斗殴案件便也大事化小。 纵使又要赔上一笔钱,这幅景象也让季晖稍稍憋闷的心情舒畅起来。 打砸陆家,可是他早就想做的事。 目送陈语小美陪着弟弟上车后,季晖毫不生分地拍了拍吴云鹏胸膛,笑道:「没想到还有人能制住姓陆的,没看出来啊,吴队,有两下子。」 吴云鹏面不改色地格开按在自己胸口的手:「走吧,回局里履行程序。」 「不都了结了吗,这么古板?」季晖啧了一声,走向自己的车,还没进去,又被一名警察「请」到了警车里。 姚可可小心打量两眼吴云鹏,见他一动不动盯着不远处一辆车,试探道:「队长,趁雨还没下大,咱快回局里吧?」 吴云鹏看向她,目含深意:「怎么,怕我把他抓回去?」 一听这话,姚可可的悬着的心放回到肚子里:「哪能啊,又没谁报案,队长哪有这么古板。嘿嘿,我的队长最会变通啦!」 第169页 吴云鹏戳戳她的脑袋:「德性。」 熟悉的银色面罩,季晖的上门抢人,陆文妻子的身份……这些综合在一起,隐隐困扰了他小两个月的谜团,终于揭开了庐山真面目。 -------------------- 第86章 陆先生不要脸了 季悠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比起表孙女尚萱,季老太太显然更喜欢这两个小姑娘,尤其她们还是孙儿的朋友。 要知道,季悠来到季府的八年里,从来没往家里带过人。 「小悠早啊。」小美高高举手招唿。 「早哦。」轻松的氛围也感染了季悠,同样笑着挥手。 老太太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小悠,坐这来吃饭。」 这段时间以来,虽然季悠每日都会给老太太打个电话,但人,她已经好久没见到了。故而一早起来得知季悠回来了,着实让她惊喜之余,难得夸了前去抢人的大孙子一通。 可惜季晖不在跟前。 季悠落座后,陈语悄悄凑到他耳边:「小悠,你好久没说『哦』了哦。」 不单是惯常的语气词,如今季悠的寡言少语,也让她有些不习惯。 她不知道具体原因,可以确定的是,对于住过两年鲁约斯的季悠而言,变得有主见绝对没有坏处。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是吗?」 四人说说笑笑吃到一半,季晖风风火火下来了。他在警局熬到半夜,没睡几个小时,可整个人精神抖擞,连饭都没顾上吃,就把季悠从餐桌边拉起来。 「还吃什么吃,正事要紧!」 季晖说完看向陈语小美:「你们不用跟来,有我就行。」 难得老太太高兴,就让她们多陪一会儿。 季悠开车,季晖坐副驾,不过八点半,跑车稳稳噹噹停在民政局门口。 季悠停车的空当,季晖直愣愣盯着某处,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 一辆熟悉的劳斯莱斯。 枉他还担心了半宿,以为陆文昨夜听着怪别扭的「我妻子」三字暗含深意。今天到得还是这么早,看来没有反悔的意思。 太好了! 季悠正要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被他拉了一把:「看什么看,赶紧的!」 「一会儿见到姓陆的,表情……不对,眼神要冷一点,别直熘熘盯着他看,懂不懂?就像你哥我这样。」 季晖半耷拉起眼皮,脑袋微斜,扫了楼里往来的路人一眼。那人发现一枚帅哥进来,正悄悄打量呢,一触到他半冷半挑衅的视线,赶紧低下头,匆匆走开。 季晖得意地一撩头髮:「看清楚了没?来,模仿一个给哥看看。」 季悠有些尴尬地低头:「看清楚了。」 「你看清楚个屁!」季晖揪住他耳朵,却没使什么力气,「总之不准再帮那混蛋说话。再像昨晚一样胳膊肘往外拐,小心我抽你!」 说话间,到了登记室门口。 季悠这才抬头问道:「哥,是不是没取号?」 然后后脑勺挨了季晖轻轻一巴掌。 「姓陆的早到了,取什么号!」 他一把推开门,懒洋洋的眉眼登时扬了起来。 「陆文呢?!」 坐在登记员对面的一对男女被吓了一跳,本来还在吵架的,这会儿同时闭上嘴。 登记员一天能见好几百个名字,哪里记得陆文是谁,可季晖那张出众的脸,和他身后令人印象深刻的面罩青年,登时让她对上号。 她不耐烦道:「不是刚办完,怎么又来了?出去出去。」 季晖一把将两个月前的受理回执拍在桌上:「什么刚办完,我们才到!」 「那高个是你们一起的吧?他不是已经办完了吗,离婚协议都取回去了!」登记员也来了火气,「就说你们小年轻,结婚离婚闹着玩吗?不知道这是浪费公共资源吗?!」 「……什么意思,取回去了?」 「不离了呗,还什么意思?」登记员这才反应过来,视线偏向季悠,「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话音未落,季悠已经被亲哥拽着跑向门外。 「愣着干嘛,追啊!」 火急火燎地跑到民政局门口,那辆劳斯莱斯正好拐了个弯,没入早高峰车流。 「草!陆文,你他.妈要不要一点脸!」 季晖冲着车辆消失的方向吼完,又满心不甘地拽着季悠跑向红色跑车,把弟弟摁在驾驶座上。 「给我追!」 「哥……」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看着他,「要不算了吧。」 「算了?」季晖的眼睛瞪得比牛还大,「你也反悔了?草,合着你们俩早就商量好了,涮我玩儿是吧?」 季悠忙摇头:「不是,我没有反悔,可是……」 人家民政局都已经办完业务了,就算追上陆文,又能怎么办?终归还是要重新来一次两个月的冷静期。 然而季晖压根不听他的解释,命令道:「没有反悔就给老子追!」 红色超跑不甘愿地响起轰鸣,慢吞吞拐出民政局。 季晖看看前方,又看看季悠:「你怎么回事?跑车当牛车开?季悠,我告诉你,今天要不把离婚协议追回来,老子不是你哥!」 季悠苦恼得只想摸不存在的髮髻,可开车时,两手必须握住方向盘是他的原则。 第170页 正在这时,书灵冒了出来。 [月子,小生夜观天象……] 季悠难得没好气地打断他:[现在是白天。] 书灵咳了两声:[小生忽生感应,有一处重要剧情节点,马上就会应运而生。] 季悠:[什么节点?] 书灵:[月子当真要问?若透露太多泄了天机,小生灵念有可能随时消散,再不能助月子一臂之力。] 若月魄在这,早跳出来骂他祖宗十八代了。莫名其妙跳出来说有重要剧情,结果屁都不能说,和炸弹爆炸了再让别人开跑有什么区别? 好在书灵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又咳了两声:[这处剧情与季公子相关,是否想知晓详情,月子还需考虑清楚再问。] 哥哥? 季悠偏头看了季晖一眼,季晖本就一直瞪着他,见状又踹了脚车前板:「追啊!」 [我想知道。]季悠用意识回答。 书灵沉默片刻:[那小生便在此预祝月子早日脱离书界,重返天庭。月子此前观察季公子情痣一无所得,若依季公子所言,追上陆公子,季公子便会——] 他照例犯了下卖关子的臭毛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情动。] 然而就是这两个字,让跑车蓦然爆发出一阵轰鸣,一个流畅的拐弯后,左右频繁切换车道,归海游鱼般直追劳斯莱斯而去。 那个拐弯的路口有家包子店,店前路沿停着一辆车,车上,眼底两撇乌青地姚可可顿时来了精神,一踩油门就沖了出去。 启动太快,副驾上埋头啃包子的吴云鹏向前一栽,肉汁溅了满脸。 吴云鹏抹了把油叽叽的脸:「发什么疯?」 姚可可满脸兴奋:「一大早的飙车!」 「那是人交警管的事,你抢人饭碗干啥?」吴云鹏低头找纸巾,「我看是你又想藉机飙车吧?」 眼看那抹红色越来越远,她急吼吼道:「是那谁啊!队长,那辆跑车你不觉得眼熟?禾子老闆,季晖!」 「季晖?」 吴云鹏擦脸的动作一顿,抬头,在灰扑扑的车流中发现了那抹鲜艷的红色。 他反手降下车窗,把便携警灯摁到车顶,悠扬的警鸣声和他的嗓音同时响起。 「没吃饱?加速!」 黄雀捕蝉,螳螂在后,一场彼此都未注意到的追逐戏码在早高峰车流中上演,一路上紧急鸣笛不断。 即便有身份加持,姚可可还是跟丢了。 她懊恼地拍了把方向盘:「那边谁开的车啊?明明车这么多路这么堵,他怎么就能一路畅通?」 吴云鹏转动脑袋打量周围:「不是季晖还能是谁?」 「不可能是他!队长你不知道啊?」姚可可语气夸张,「谁不知道玫瑰公子季大少爷没有驾照?每次亲自开车都被人拍到出事故,怎么可能有这种专业赛车手的车技!」 吴云鹏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随后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点点右前方一个不起眼的小路口:「从这拐进去,抄近路,保准能在他到今歌大厦前堵住他。」 「你怎么知道他去今歌大厦?」 「你不看看这是哪?距离今歌不到两公里的cbd。」吴云鹏戳戳她脑袋,「不管不顾大早上飙车,他不去今歌还能去哪?昨天他对陆文的态度你没看到?平时怎么教你的,这点东西都分析不出来。」 姚可可一吐舌头:「要不我能当你徒弟呢。」 吴云鹏忍了忍,忍不住,拍她后脑勺一巴掌:「什么话!」 * 劳斯莱斯刚驶入今歌大厦车库入口,红色超跑就拐了过来,紧跟而上。不料一辆车突然间斜里冲出,若非季悠反应快急踩剎车,只怕会把对方铲飞。 季晖冷汗都出来了,愣了几秒用力推门下车,嘴上骂着:「草,他.妈是没长眼还是嫌命长……」 「哥,是警察。」季悠拉了他一把,没能拉住。 两辆车相距不到一米,那辆横停的车中,吴云鹏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姚可可。 「追大兇犯呢?不要命了?!」 姚可可解开安全带,俏皮一笑:「我说了是专业车手嘛,这点反应肯定得有。」 话音未落,车窗被砸得砰砰响。 看清车上下来的人,季晖又怔了一下:「吴云鹏?」 吴云鹏照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沉稳模样,从姚可可手中拿过纸笔,走到季晖跟前,公事公办:「超速,危害公共安全,车是你季晖的,司机——」 他走向跑车,招手:「司机也下来,快。」 随后也是一愣。 跑车驾驶座上,竟然是那个银色面罩青年。 吴云鹏反应片刻:「季悠是吧?下来……」 话没说完,就被人一把从后面抱住了。 「老鹏,咱都这么熟的关系了,这是干啥呢。」季晖死抱住吴云鹏往后退,脑袋从他身后探出,拼命给季悠打眼色。 他向来喜怒浮于表面,表情也极为丰富鲜明,连季悠都能一眼看懂。 ——这里交给我,你去跟陆文要离婚协议。 可季悠没动。 他用意识问道:[书灵,哥哥情动对象是陆文吧?我要怎么做才能展开这段剧情?] 书灵说话显然没有之前那般中气十足:[小生……也不知。] 季悠有些内疚:[你的灵念开始消散了吗?] 第171页 书灵勉强笑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然小生知晓,若想推进剧情,顺应角色心意而为,乃核心要义。] 车外边,见弟弟呆愣不动,季晖干脆吼了出来:「还愣着,追啊!」 季悠终于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吴云鹏瞪着他:「站那,不许动。」 「老鹏!你再这样就惹毛我了啊!」 「什么老鹏,乱叫什么,季晖,快给我放开,不然用袭警名义给你抓起来。」 「那陆文昨晚还跟你动手了呢,你怎么不说他袭警抓他?老鹏,人民公僕有你这么偏袒执法的?」 季晖不比吴云鹏矮多少,可身形偏瘦削,力气哪能和人高马大的刑警相併论,此刻死死咬住槽牙八爪鱼般黏在对方身上,俊脸涨得通红,才勉强没被吴云鹏甩出去。 吴云鹏被他纠缠得不耐烦了,视线四处一扫:「可可,你也干愣着?拦下他!」 姚可可支支吾吾的声音响起在他后面:「队长,不,不用了吧?」 「不用?要追飙车的是你,追到了把人放了的还是你?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姚可可不吱声了。 吴云鹏回过头,只见面罩青年已然小跑走远,情急之中,身体连续倒退几步,在警车引擎盖上勐地一砸。 把缠在他背后的季晖砸得龇牙咧嘴,手脚不由得松开。 吴云鹏勐地一转身,沙包大的拳头停在季晖脸颊,兇悍之气如昙花一现,化为错愕,和一分隐隐的痛楚。 「你他.妈抓哪儿呢!」 这话让季晖的手又紧了紧。 后背成片的疼痛中,他犹然挤出一抹暗含深意的笑,眉眼挑.逗:「小鹏——不小嘛。」 -------------------- 第87章 陆先生不离婚了 电梯厅里,季悠刚挤进上班的人堆,就想起了书灵的话。 顺着角色的心意最重要,哥哥当前,只想让自己追回离婚协议——虽然这几张纸目前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又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走向最里面的专梯。 董事长专属电梯的特权下,没几分钟,季悠就来到顶层,正好碰见谷秘书捏着文件夹急匆匆出来。 「季先生?」谷秘书没想到会看见他,神色惊讶,「您,找董事长?」 季悠点点头,望向他背后:「他在里面吗?」 他昨天刚来过一趟,只是脸陆文办公室的门都没进,就晕倒了。直到现在也没机会问问,陆文为什么没把他送去医院,而是带回了家。 谷秘书挡住即将关上的电梯门:「董事长在三层大会议厅,准备……」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季悠一眼,改口道:「季先生有什么事,方便的话,我帮您转达。」 不知为何,季悠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比以往更客气了一些。 季悠摇头:「可能不方便,我要当面找他要。」 见季悠也走进电梯,看样子是想跟去三楼,谷秘书为难起来。 那张印在卓维薪眼睛里的人脸復原后,他震惊之余,难免对季悠生出几分忌惮。 平素看上去柔弱无害的季先生,竟然是这两个月里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的虐渣主播。只要一想到他对付卓维薪、和经宇他们的手段,以谷秘书的年纪,都忍不住汗毛倒竖。 更何况,他是禾子平台的主播,背后必然站着整个季家。连翻针对引魂歌电影主创,说不得就是一桩策划已久的阴谋。 说什么也不能在今天这种正式场合下,带到董事长面前。 思忖间,电梯门已经关上。谷秘书正想找理由先支走季悠,不料电梯在下面一层又停下了。 于蒙也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这才发现电梯两个对角里都站了人。 一怔之后,本来愁眉苦脸的于蒙面露惊喜:「呦呦,你也参加发布会?」 季悠疑惑:「什么发布会?」 「产品发布会,集团那边的,和电影没关系。」谷秘书抢在于蒙前答道,暗中给于蒙使眼色,又说,「季先生,董事长现在正忙。我跟他说一声,换个时间跟您见面。」 季悠不喜欢为难人,可一想到哥哥,只得扶了扶髮髻,坚持道:「我很着急。」 谷秘书只好求助于蒙:「好歹等发布会结束?这样,季先生,难得您回来公司,让于导带您去游测房指导一下演技……」 「电影都暂停了,还指导什么演技!」于蒙自然站在季悠这边,「呦呦,我带你去发布会!」 季悠一怔:「电影暂停是什么意思?」 * 【《引魂歌》作为今歌倾力打造的游戏作品,在宣传大片拍摄选角用人上,太过倚重主创成员名气,有失偏颇。在这里我代表我司,向广大影迷、广大网友诚挚道歉。】 「季先生应该能看出来,董事长对引魂歌极其重视。甚至可以说,付出的心血比起当初接手陆氏、力挽狂澜更多。但季先生以为,董事长只是单纯追求事业,单纯想让陆家再上一层楼吗?」 【和经宇和卓维薪的个人隐私、个人作风问题,我在这里不予置评。在商言商,对于正常公司而言,选择谁当代言人,或者电影选择哪一位编剧,哪一位主演,都是人作出的决策,而非产品本身。我不是狡辩,也不想推责,只是希望大家知道,责任在我,在决策高层,不在《引魂歌》。】 第172页 「无可否认,董事长是有这份心。他父母,说起来也是季先生您以前的公公婆婆,为了老董事长创下家业呕心沥血,最终……携手倒在黎明之前。对于董事长而言,陆氏不只是老董事长辛苦一辈子打下来的江山,更是父母用生命捍卫的成果。」 「但这不是董事长力推引魂歌的主要原因,齐峰才是。季先生想必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但在全息领域里,他赫赫有名,正是这个陆氏研究院的骨干,在集团最黑暗的时候完成了技术突破,是董事长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我想对所有游戏迷、所有影迷、所有人说,不是《引魂歌》让你们失望了,是我们。所以今天的发布会,第一是致歉会,第二是公布一个决策——暂停《引魂歌》大电影的拍摄。】 「后来,今歌创立进军游戏领域大杀四方,齐峰却毫无徵兆地猝死在家里。当时他身下压着一份游戏策划案,就是引魂歌。谁都想不通,一个满心满脑都只有技术的人,怎么会开始研究游戏。但董事长坚持认为,开发出引魂歌,是他的遗愿。无论付出多少,他都要完成一名逝者的愿望。」 【我们将集中精力开展引魂歌全剧组的背景调查工作,不论是已经进组还是未来即将进组,所有选择继续留在剧组里的成员,都将接受背调,不符合资格审查条件的,一律不予採用。当然,背调通过的,不管是工资还是片酬,在原先商议的基础上,翻倍发放。背调一天不结束,电影一日不开机!】 「季先生,您跟董事长之间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您心里委屈,或者还有怨恨,可能不能让感情归感情,事情归事情?您奶奶和老董事长较劲了一辈子,也不曾在彼此事业上下过绊子啊!季先生……」 [啊——] 月魄的尖叫唤回了季悠的思绪。 [月神大人,听见了吗,电影暂停了,不开机了!这可咋办,还剩个于蒙没虐呢!] 通过季悠的眼睛,月魄能看到一方电视屏幕。屏幕上,表情冷肃的高个男人对着镜头深深低头,以道歉开场,以道歉结束。 这个与生俱来就高人一等的陆家大少,如今陆氏集团和今歌游戏的董事长,即便在格斗场上,都从未把头埋得如此之低。 沉甸甸地,压得季悠喘不过气来。 没等到回应,月魄又扯着嗓子喊:[月神大人,你听到了吗?!] 「听见了。」 随着这三个轻如呢喃的字,仿佛凝固的视线终于动了起来,在不大的物料室中转过一圈,停在一张肥头大耳的脸上。 痴迷的笑容和直勾勾的眼神,差点又吓月魄一跳。 它法力耗尽,昏睡到现在才甦醒,不料刚有知觉就看见陆文宣布电影停拍的发布会,直到看见于蒙,脑子才逐渐活络起来。 [噢对,于蒙也拴上狗链了,那没事。引魂歌爱咋咋去吧,娄鋮和于蒙两个极品渣男,怎么也能消掉最后三成桃花煞了。]月魄的语气欢快起来。 季悠没出声,静静看着于蒙。 和经宇出事,电影停拍,也许中间还有桃花煞威力减弱的原因,于大导演彻夜难眠,直到赶来发布会前还满脸焦虑不安。可这会儿,那痛苦和不安都被莫名的力量压到心底,只顾痴迷。 他向前走了一步,试图去抓季悠的手。 季悠随之后退一步,垂在身侧的五指不自觉握拳。 于蒙停步,讨好道:「呦呦,不用担心,剧组整顿正好给我重新写剧本的时间,我会把你写成主角。卓维薪提过一次,伴侍才是引魂歌最合适的主角……」 他眼睛忽地睁大,季悠背后的门被推开了。 季悠迅速戴上面罩,转身看向来人,同样一怔。 竟是陆文。 物料室本就是大会议室的配属用房,两边紧挨着。发布会一结束,陆文就避开记者通道,绕了过来。 谷秘书只说季悠在这里等,可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个临时缺席发布会的于蒙。 陆文眼睛顿时眯起一线:季悠急着戴上面罩的动作,一丝不落全进了他眼里。 「于导,麻烦。」 陆文微微侧开身,语气不容置疑。 于蒙纠结片刻,贴着他走出门,只是门关上之前,那双眼睛始终不捨得离开季悠。 门锁扣上的声音意外地响,有种压抑着蓬勃怒气的沉重。 但物料室里的两人,眼神面色都格外平静。 平静被一个猝然的跨步打破,陆文捏着季悠下巴,迫使那张银色面罩的脸微微仰起。 「先有卓维薪,后有和经宇,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张脸这么能勾人?怎么,又看上于蒙了?」 季悠扭了下头,没能摆脱束缚,抓住陆文手腕,试图把那只手推开,然而他那只手,被陆文另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握住。 陆文视线下移,看向那只被自己抓住的手。掌心传来的触感明明很软腻,温度却意外的沁凉,白皙纤细的腕骨仿佛寒玉雕成,连接着同样匀细修长的五指。 无名指粉色甲床下缘,正是那颗殷红小痣。 「放开我。」 清透的声线让陆文再次将视线移回到季悠脸上。他第一次发现,那双漂亮桃花眼中的眸子是如此黑,纯粹得好似能吞没一切光芒。 他不由自主放松了力道。 第173页 季悠趁机挣开,后退一步。 陆文攥了攥拳头,可掌心的凉意似乎深入皮肉,迅速消解着几乎要揭盖而起的怒气。 他看着季悠:「谷叔说你有急事找我。」 季悠:「给我离婚协议。」 「几张废……」陆文说到一半,面不改色地改口,「协议在家里,自己去拿。」 季悠皱眉:「我看见你从民政局出来的。」 谎言被戳破,陆文也不以为意:「那你见我拿离婚协议走了?我说在家,就是在家。怎么,季家二少爷这么金贵,这么点路都懒得跑一趟?」 从表情到语气,陆文表现得都太理所当然,让季悠一时间分不清他是不是说谎。 毕竟今歌大厦里就有数万名员工,他随便找个人把协议送回去,虽然动机未知,但轻而易举。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我哥在下面。」 陆文:「那不正好?从玛莎拉蒂到兰博基尼,他什么没有,送你一趟,半小时的事。」 陆文的反应让季悠实在摸不着头脑。书灵说哥哥马上就会情动,可眼前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让哥哥动心的态度。 动怒还差不多。 季悠:「因为引魂歌,你才不离婚吗?这些和哥哥没关系,都是我……」 「跟你有关系?」陆文的反问像是嘲讽,又像试探,没等季悠琢磨清楚,接着说道,「离不离婚是我的自由,和季晖有什么关系?」 别说本就有表情辨认困难症的季悠,连月魄都迷煳了。 难不成,陆文不离婚,是为了惩罚季晖,故意气他? 见季悠不吭声,陆文意味莫名地哼笑一声,直视那双不知何时起,少了一分灵动,多了一丝沉郁的眼眸:「现在离婚,确实会让引魂歌处境更加艰难。两年前你要结婚,我结了。至于什么时候离,怎么离,我说了算。」 你主动欠下的,不主动还,就别怪我来讨了。 -------------------- 第88章 陆先生真孝顺了 季晖仰躺在车前盖上,半勾上身,两腿分开。 吴云鹏站在季晖腿间,沙包大的拳头怼着他的脸。 「松开。」吴云鹏脸色扭曲。 「不松。」季晖神色越来越淡定,手上用力,捏了捏。 「松不松?!」 「不松。」 「最后一次机会,不然用袭警抓你!」 「袭警?你说说,袭哪儿了?」季晖压根没带怕的,甚至乐在其中。 大庭广众的,以这种姿势僵持这么久,脸皮厚如姚可可都觉没眼看了,偷摸钻回车里。 但她仍旧举起了手机。 「把手机放下!」吴云鹏咬牙切齿呵斥一句,低头瞪季晖,「松开,不抓你行了吧?」 「真的?」 「真的!」 季晖意犹未尽地最后捏了一把,才松开手,只觉手臂一痛,整个人像蛋饼一样被翻了个个儿,脸和上身都被压到车前盖上。 「吴云鹏!你说话不算……」 啪地一声,极为脆亮。 季晖愣了。 车里的姚可可也愣了。 连吴云鹏自己都愣了,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声音这么响,可想而知,眼前那条浅米色的西裤底下,该是多么鲜红的巴掌印。 扣住季晖手臂的那只手松开,季晖转过身,理了理被压皱的西服,还轻轻拍了拍自个儿的屁.股,嘁声笑道:「挺会玩儿啊,老鹏。」 吴云鹏不自觉别开眼,又气不过:「堂堂大公司总裁,能不能有点正形?」 「正形?你抓几个走过路过的来说说,刚才现在,到底谁看起来不正经?」季晖扭头望向车里的姚可可,「拍照了是吧?你有我手机号,发给我,我保准老鹏你在一小时内上热搜,名扬四海……」 吴云鹏下面还在隐隐作疼,脸色越来越黑,没好气道:「滚。」 「哟,不抓我了?超速飙车,危害公共安全,哦还有个袭警……你确定?」 吴云鹏深吸一口气:「给你三秒。」 「我可不只三秒,难道老鹏你只有三秒?」 季晖一点没有火上浇油的觉悟,慢条斯理走向自个跑车,给季悠打电话:「……怎么这么久还不下来,要个合同那么难?姓陆的不给你就闹啊,你蒙着脸呢,要丢也是他丢脸!」 一想到面罩青年,吴云鹏皱了皱眉,回到车上,不料车门还没关,季晖掉头窜上后座。 「老鹏,十万火急,捎我一趟!」 吴云鹏的耐心瞬间冲破极限:「你他.妈自己有跑车!」 「我他.妈不会开啊!」季晖理直气壮,径直对姚可可道,「快,湖滨庄园,我弟又被姓陆的绑架了!」 车库入口和出口不在一边,没想到陆文这么快又跑了。 一听是季悠出事,姚可可二话不说踩下油门,边转方向盘边问:「具体怎么回事,陆文为什么老是针对你弟弟,他们不是离婚了吗?」 「就姓陆的他.妈不要脸!」季晖破口大骂,「还用说吗,不离婚就是想报復我弟!小肚鸡肠的玩意儿!」 * 十分钟前,陆文突然接到张姨的电话,说老爷子病重危急。季悠本想说他来开车,可一看陆文那副急火火的模样,就没开口。 没想到陆文车技也不差,不过二十分钟,就赶到了湖滨庄园。 第174页 陆老爷子侧躺在别墅大门口冰凉凉的地上,只在脑袋底下垫了个枕头,郝医生正给他揉搓着后背。 张姨和小星焦急无措站在一旁,拼命抹眼泪。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大老爷一个人在这里的,我……」 「不是不是,少爷,小星只是看天气凉,进屋给老爷拿毯子,少爷别怪她……」 陆文淡淡看两人一眼:「别哭了。」 随后蹲下身,握住老爷子的手,问医生:「怎么样?」 「不大乐观。」郝医生摇头,「心脏问题发作太快,最好住院,就是老爷子他死活不肯去。」 正说着,老爷子颤悠悠睁开眼,那双暗无神采的眼睛转到上方,有气无力开口:「小,小悠……」 陆文沉默片刻,让开位置。 季悠蹲了下来,接替他握起老爷子满是褶皱的手:「爷爷,我在的。」 「你怎么……又回来了……」老爷子的眼神几乎无法聚焦,勉力从季悠手里抽回手,轻挥了一下,「走,走吧。回家,回季家。爷爷不行喽……耽误了……两年,陆家不能再……耽误你了。走吧……」 「爷爷……」季悠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我在这里陪着爷爷。」 然而,老爷子的眼睛又阖上了,那只微微抬起的手也垂了下去。 张姨和小星见状,低泣终于变成痛哭:「老爷,老爷您醒醒!」 「大夫,快救大老爷啊!」 郝医生检查了一下老爷子的鼻息和心跳,说道:「没事,老爷子就是昏过去了。你们把我房间里的担架搬来,先送老爷子回房。」 「不用麻烦。」 陆文二话不说,挤开季悠,轻柔又稳当地横抱起老爷子,走进别墅里。 把老爷子安顿好,陆文看向卧室门口的季悠:「不是让你走?」 季悠微微低着头,轻咬下唇。 陆文看了其他人一眼,走出房间,冷笑道:「离婚协议对吧?行,给你。」 折成方块的纸团扔在季悠胸口,又滚落在地。 原来离婚协议,一直在他西服口袋里。 想到季晖的嘱咐,季悠慢慢把纸团捡了回来,低声道:「我想留下来陪爷爷。」 「留下来?」陆文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不是要离婚?你什么身份,想在这里留下来?」 「哎呀,陆总,老爷子现在承受不了任何刺激,什么离婚的,别在他面前提。您早上说先把离婚的事情搁置,不就是考虑到老爷子的情况吗?怎么又开始说了。」 郝医生着急忙慌埋怨了两句,关上房门。 忽然之间,困惑了季悠一上午的问题都通了。 季悠张开嘴,嗫喏片刻,问道:「你说不离婚,是为了爷爷吗?」 什么时候离、怎么离,我说了算——陆文这句话里的意思,不就是等爷爷走到生命尽头,才离婚的意思嘛? 他明明这么讨厌自己的,引魂歌剧组的事只怕更让他对自己恨入骨髓,可为了爷爷,他都忍了。 而爷爷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却固执地提出离婚,毫不避讳、毫不解释与和经宇的关系,让爷爷一次又一次地伤心…… 「陆文!你给我滚出来!」 「季少爷,季少爷您别喊,老爷刚发病,不能受刺激,季少爷!」 「老子管你发什么病,赶紧把我弟交出来!你他.妈有种绑架我啊,绑架我弟算什么英雄!我告诉你,警察我都带来了,再不出来,老子……」 「哥。」 见弟弟好端端走出来了,季晖的骂声终于消歇,几步上前拽住他。 「你怎么回事,怎么又跟他跑这儿来了?!离婚协议呢?」 季悠把那团没拆开的纸团递给他:「哥,我没事。轻点,别吵到爷爷休息。」 到底是把离婚协议追回来了,季晖火气消了小半,可还有一大半,让他没顾上弟弟的叮嘱。 「姓陆的,你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今天办手续?」 陆文看都不看他,视线在他身后的人身上一转,走到吴云鹏面前。 「你们警察还真爱管家务事,难道这是你们拓展的新业务?」 说是绑架案,到头来闹了个和昨晚一模一样的乌龙,吴云鹏心中尴尬,面上却半点不显,笑道:「有人报案,做警察的当然要查实,不是么,陆总?」 「报失踪想立案还得等一两天,报绑架也得有证据才能立案吧?吴队带人闯到我家,是不是能把证据摆出来看看?不然,我顺便报个擅闯民宅的案好了,反正方便。」 陆文噎人起来半点不比季晖查,没等吴云鹏吱声,又道:「还是说,你是季老闆的御.用警卫队,随叫随到?」 果然,别有用意的「老闆」二字,精准刺中了吴云鹏的痛点。 不过吴云鹏没有扭头就走,看向季晖:「既然人找回来了,有人要用擅闯民宅罪抓你,还不走?」 季晖到底和陆文较量多年,半点不虚,瞪着陆文道:「除非这混蛋立刻马上去民政局离婚,不然老子还真闯定了!」 话音未落,袖子被人轻轻拽了拽。 季悠低着头:「哥,要不,先不离婚了。」 「你说什么胡话?!」季晖没料到扭头就被亲弟捅了一刀,「你他.妈再说一遍?!」 季悠本想说等老爷子寿终再办离婚,话到嘴边,始终说不出来。他抬头看向哥哥,眼睛里带着祈求:「哥,我想过段时间再离婚。你……先回去吧。」 第175页 季晖扬手就扇过去一巴掌,但气得发抖的手硬生生停住,指腹几乎能接触到面罩上肉眼难见的绒毛。 「好,到这地步,还放不下这混蛋是吧?」 「好!」 季晖攥紧拳头,连说了几个「好」字,狠话在嘴里打了好几转,终究没跟两年前一样脱口而出,气沖沖地大步走出门外。 「等人家给你们餵饭呢?!还不来开车?」 那气势,好像吴云鹏和姚可可不过是他保镖和车夫似的。 从警十多年,吴云鹏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让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人,铁青着脸跟出门。 姚可可欲言又止,看看季悠,又看看陆文,握起拳头悄悄对季悠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也小跑着追出去。 她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爆红全网的虐渣主播,顶流粉碎机,怎么会让自己深陷在纠结又复杂的婚姻关系里? 难道……真跟网上猜的一样,陆文也是个人面兽心的大渣男? -------------------- 第89章 陆先生苦涩了 白酒啤酒小烧烤,几人围坐。 「老爷子,您老这演技,不跟剧组要个长老角色,太可惜了!」 「哎,哪里哪里,小郝你也不错啊。那什么,我记得那游戏里有个巫师神医什么的,改明儿我跟小文说说,找你去绝对没问题。」 「说好让我演剑宗小师妹的,大老爷别忘了哦。」 「我就不演了,回头去片场给你们送饭去。」 一片其乐融融中,房门被推开。 陆文皱起眉,不用开口,其他人自动退出房间,还把门给带上了。 陆文走过去打开窗户,伸手去拿老爷子的白酒杯。老爷子忙用手护住:「怎么着,反悔啊?说好了爷爷我帮你忽悠媳妇儿,你让爷爷每三天小喝一盅。这一两还不到呢,你进来扫什么兴。」 陆文收回手,眉头仍未松开:「他又不傻,您这么大酒味,他闻不到?」 老爷子指指桌上,漱口水、薄荷牙线、口气清新剂一应俱全。 「这不,小星都准备好了。挨个来两轮,再吃块生豆腐,等他回到家,保准除了老人味儿啥味道都闻不出来。」 老爷子笑道。 陆文沉默不语,坐下来,陪老爷子喝了一杯。 老爷子打量着他的神色,也拧起花白的眉毛:「怎么,还怀疑小悠掺和季元修的事儿?收收你那多疑的性子啊,就小悠这心软的性格,能耍季元修那些凌厉手段?」 他顿了顿,又道:「小悠是不傻,就是心软,才能一次两次三次,让装病这招屡试不爽。有这么个媳妇儿,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守好身体,装好病,其他事情爷爷就别管了。」 陆文淡淡道,干脆端起分酒器,一口喝干里头的白酒。至于其他啤酒,老爷子向来只喝白的,不用担心。 「嘿,你都给我喝完了,爷爷我咋办?」老爷子骂骂咧咧,越发珍惜手里的小半杯白酒,生怕被一个不慎又被孙子偷了。 见陆文起身要走,他忙叮嘱:「不管你心里怎么盘算的,总之不跟小悠离婚,好好待他,是爷爷的底线,记住了不?!」 * 胡舟换了辆不起眼的车,蹲在宣爱医院马路对面抽菸。 自打那日去柳市后,在虐渣团中销声许久的他又开始发言,然而不知为何,其他人反而不怎么说话了。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嘴笨,哪里说漏了。 不过群里没有傻子,他也不能拍着胸.脯打包票,说陆文完全没有对季悠起疑——这反而会让他的立场更加可疑。 毕竟在更早之前,在娄鋮的惩罚方案初步定下来时,他就隐隐露出了退出行动的意思。 胡舟并不反对对处置娄鋮的方式。改造器官,让渣男也亲身尝试一下十月怀胎、又被抢走孩子的痛苦,很公平。 他反对的是——娄鋮怀的是季悠的孩子。 季先生,怎么能跟那种人渣生孩子呢? 季先生没必要,也不应该为此搭上自己的名声,甚至搭上季陆两家的名声。这事一旦爆出来,不论真相如何,对于两个京市名门来说,都只会是丑闻。 更何况季先生身上本就背负着不该有的骂名,在加上这一桩,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方案是季悠亲自提出併力排众议定下来的,胡舟也不好多说什么。 「陆哥。」胡舟接起电话,「对,季先生还在医院里。」 陆文:「还没查出来娄鋮住院的原因?」 胡舟望向前方露出一线的住院楼:「没有,我摸上去看过,里面看得很死,坐电梯都需要护士陪同才行,压根上不去五层。」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明晓露?」 胡舟一口烟都吞进肚子里,半晌才缓缓吐出:「还没找到,陆哥,再给我点时间。」 「时间?」陆文语调明显变了,「胡舟,是你信誓旦旦说季悠不是有意针对引魂歌,我才忍下来按兵不动。死人倒也罢了,明晓露这个大活人还能一星期都找不到?」 「陆哥……」胡舟知道他嘴里的「死人」指谁,有些不舒服。 陆文深吸一口气:「你是他们中的一员,你打听不到,只能说明他们对你起疑,有了防备。为什么有防备,说明他们心里有鬼,担心被我查出来真相。这个逻辑,没错吧?」 第176页 逻辑没错。甚至陆文的话中,还隐含了一层意思:即便到如今地步,胡舟依旧没有全部坦诚,有所保留。 两层意思,都对了。但陆文盖在季悠头上的动机,仍旧是错的。 胡舟掐灭菸头,站了起来:「再给我一天,一天之内,我一定把明晓露带到你面前。」 当天深夜,胡舟就把明晓露带了过来。 距离湖滨庄园不远的一处茶馆,过了凌晨已经打烊。从外面看去,大部分窗户都黑着灯,只有一个包间里,透出暖黄灯光。 德海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窗,嘴上的烟叼了半天都没点着,忧心忡忡道:「哥们,真是二少爷叫明小姐来的?」 里面坐着的可是陆文陆大少,自家大少爷的死对头。即便两边做了两年不情不愿的亲家,可二少爷让陆家栽了这么大个跟头,陆文真能跨过这道坎? 胡舟深深吸了口烟气,顺便给德海点上。陆文的态度让他心里也直打鼓,可人都骗出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作出一派轻松的样子。 「没跟你说么,季先生和陆哥不离了。陆哥说了,只要了解清楚事情原委,就既往不咎。陆哥什么样人,季晖看不清楚,你也不知道?三观正有能力,哪个青年奖没拿过,搁古代指定是大侠。」 德海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挠了挠头咧嘴笑:「说的也是哈。」 包间很素雅,从茶台到博古架都是原木清漆风格,对面墙上还挂着名家字画。令陆文颇感意外的是,字画下方端坐的女人,淡雅的气质和环境没有丝毫违和。 仿佛网络上的照片和视频里,全然是另外一个人。 明晓露进入这个房间的一刻钟里,陆文除了泡茶,大部分时间都在桌面上轻轻点着食指,毫不避讳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即便动刀过度的脸看起来有些僵硬,陆文也看得出来,她状态十分松弛自然,没有丝毫拘束感。甚至主动帮着分茶添水,给陆文续上茶水时,还自然而然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名门淑女。 双方又静坐了一会儿,明晓露看了眼腕錶,微笑道:「陆总,团团半夜可能会醒,我还要赶回去。你有什么话,尽管问。」 整容,烂赌,和经宇这个正在起诉离婚的准前夫……明晓露设想的问题里,陆文出乎意料的,一个都没问。 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事情落定后,什么打算?」 明晓露微感惊讶,脸上笑容更深。她抿了一口茶,静静道:「不躲,不避,换个方式生活吧。」 陆文又陷入沉默,可方才的审视不知不觉已经消解无踪。 明晓露想了想,又笑道:「要是陆总感兴趣,倒是有桩买卖,可以跟陆总探一探。」 陆文静等下文。 「陆总想必知道,我手里还有六个游乐园,京市两座,其他四座也在一二线城市,经营效益很稳定。」明晓露语气逐渐笃定起来,「若我以市场价五折出售给今歌,不论从哪个角度考量,对陆总而言都是桩好买卖。」 陆文面色逐渐严肃起来。 明晓露道:「以今歌的发展速度,就算没有引魂歌,也已经涌现出不少游戏ip。明氏游乐园开建时间不早不晚,在现状基础上改建,既能节省成本,又能保证区位优势,从接待量上考虑,也足以满足今歌未来五到十年的发展需求。游戏主题乐园——想必早已进入今歌的战略规划了吧?」 陆文手指叩击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 明晓露看得很准,建设五个今歌游戏ip乐园,今年初已经列入公司未来十年发展规划,可截至目前,还处于前期调研阶段。 和经宇以继续主演引魂歌为条件,提出那笔巨额无息贷款时,陆文就曾提出过併购或入股明氏集团的设想,可被和经宇一口回绝了。 对于和经宇而言,那可是现金不断的聚宝盆。 明晓露静静等他思考了一会儿,才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至于我这么做的原因,陆总就不必费神了。很简单,只是一个答谢。」 「那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核心资产。」陆文说。 明晓露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莞尔一笑:「我懂陆总的意思。这一点上,也许我们有一些相似。我爸妈把游乐园留给我,并不是让我守住它们,而是希望藉助它们,让我活得更好。同理,我相信陆江叔叔和雅欣阿姨想留给陆总的,也不是压力和担子。」 陆文面无表情:「既然你急着回去,不送。」 这是拒绝的意思了,想必方才那句话,触到了他的逆鳞。 明晓露并不打算道歉,微笑起身:「买卖归买卖,这几个游乐园陆总不接受,我终归要找其他买家的。以陆总的实力,一口气包圆,反而省去我不少麻烦。」 陆文阖上眼皮,等明晓露走到门口时忽又睁开,目光依旧沉沉,但那丝不悦已然消散。 「市场价,评估是什么价,我给你什么价,明天会有人联繫你。」 明晓露点头,和陆文这样的人谈事,本就没必要拖泥带水。今歌这种企业,差的也只有稀缺资源,而不是钱。 见她出来,胡舟和德海同时快步迎了上去。 「怎么样?」 「没事。」明晓露笑道,看向德海,「你先上车吧,天冷,热下车。」 「好好,那你快上来啊,身体没好全乎呢,别冻着。」德海小跑着走了。 第177页 明晓露这才看了两眼胡舟:「他不知道陆文在找我吧?」 胡舟哑然,心虚道:「你……跟陆哥怎么说的?」 「什么也没说,他也什么都没问。」明晓露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但是胡舟,我要提醒你一句,陆文是顶级聪明的人,和他使心眼,小心弄巧成拙。」 说完这句话,明晓露没再逗留,走向不远处已然亮灯的轿车。车旁忙着开门的男人动作笨拙得有些滑稽,可在暖黄车灯映衬下,在寒意浓重的深夜里,显得分外温暖。 茶杯里的茶已经温凉。 陆文想起爷爷时常感嘆的话,有些茶喝着又苦又涩,但只要耐心等上一会儿,便会体会到那股油然而生的回甘,令人忘我。 真相亦如是。 见面的半小时里,明晓露看似什么都没说,但一笔明显有失公允的交易,把什么都说得明明白白。 没有濒临过死亡的人,难以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挣扎在名利场中的人,也难以享受生活本身。若明晓露是以季悠合作者的姿态出现在这场局中,不可能割捨得下这笔天文数字。 不是合作者,就是受害人。 ——和卓维薪的家人一样。 赵坡的受害人,李管家的受害人,喻恺的受害人,卓维薪的受害人,如今,连和经宇的受害人也坐实了。 事实,无可辩驳。 胡舟走了进来,没敲门,没落座,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站在对面。 心虚得显而易见。 「陆哥……」 陆文没抬头:「你是怎么找到明晓露的?」 胡舟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买通了季先生放在她身边的人。」 陆文无声一笑。 前有明晓露,后有季家,你胡舟能有几个钱,能推动这个磨。 胡舟也顿时反应过来了其中漏洞,破罐破摔地大喇喇坐了下来,拿起陆文身前的冷茶一口喝干,嗓子似乎才顺了。 「我承认,陆哥,我没跟你完全坦白,我一早就知道明晓露在哪。只是季先生他……」 陆文抬起一根手指。 「我不需要听解释。」他静静盯着胡舟的眼睛,「我要跟他见个面——以季元修的身份。你来想办法。」 -------------------- 第90章 陆先生不满意了 「不行,我反对。就算陆文没有怀疑主播是小悠,但两场直播下来,电影停拍,引魂歌游戏上架时间也推迟很多。网上都很多人分析了,这绝对会严重影响游戏口碑和销量!陆文赶在这时候要见主播,不是想把小悠揪出来是什么?太危险了!小美,你说呢?」 小美对陆文本已改观,直觉中不认为陆文是会伺机报復的人,可事关季悠安全,陈语反应又这么强烈,只好慢吞吞点头:「我也反对。」 胡舟这时跳出来帮陆文牵线搭桥,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疑。 胡舟有苦难言,若把陆文和明晓露见过面的事搬出来,只怕会更加失去虐渣团的信任。他只能反覆强调陆文的人品三观,保证陆文不会伤害季悠。但,两人真见了面,陆文究竟想做什么,他心里也没底。 僵持中,季悠终于开口:「我去。」 若是回绝,只会让胡舟处于尴尬的境地。 「但是胡哥,我不能直接见他。」 即便希望不大,也不能直接承认自己就是季元修。否则,势必会激化季陆两家的关系,让哥哥和陆文越行越远。 第二日,今歌顶层办公室,陆文抬起头,定定看着桌对面的胡舟。 「游戏里见?」 这不符合他最初的预想。 胡舟硬着头皮:「还有,季先生说,只有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有空。」 陆文扯了扯嘴角。 对于这个时间段,他倒不意外。毕竟让胡舟跟踪这么久,他依然大致摸清了季悠每日的行踪。 ——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一直待在宣爱医院住院楼。三点准时出发,有时去今歌大厦,有时去今歌附近的某家酒店,见于蒙。 想到这里,陆文叩击桌面的食指突然停下,蜷进掌心。 胡舟的心跳随之停了一瞬,可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我让测试部帮忙开了两个无尽峰刃的测试帐号,陆哥,要不你们先在游戏里见见?季先生还不知道你发现他就是季元修了,步子跨太大,万一吓到他……」 无尽峰刃是今歌出的另一款游戏,虽然很多全息技术方面没有引魂歌完善,但推出至今热度居高不下。也是它,让全球对引魂歌的期待更上一层台阶。 陆文曲起的食指重新落到桌面:「可以,但你跟他说好,三点到四点,不能迟到早退。」 胡舟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不禁暗自嘀咕:见个面而已,整得跟上班似的,还迟到早退…… * 煞气值骤降的负面影响在这段时间显露无疑,季悠下午早走半小时,娄鋮就满心不愿,差点砸了手边花瓶。 有琼子手下看着,他跑是跑不出去,但季悠怕他伤到自己,只得重新摘下面罩,又安抚了一会儿。 这么一来,赶到z酒店的时间就比预期晚了将近十分钟。 于蒙早已等在房间里,见季悠来了,满心欢喜地冲上去要摘他面罩。季悠没躲,让他看了两分钟脸,等煞线涣散的迹象消失,才把他赶回自己的房间。 第178页 29%的煞气值,桃花煞的威力下降到季悠天天都得见上两人一次,还要花比以往更长的时间相处。 好在,如今少了和经宇和明晓露,不然一天24小时都不够分的。 房间是个临时开的套间,不大的客厅里,摆着一整套全息设备——胡舟紧急安装好的。 「测试帐号是我偷偷用技术部的权限开的,帐号信息都已经屏蔽了。这里的网络ip我也用程序加密过,花钱请的高手,就算今歌的技术大牛,也不可能追踪到。你们就放心吧。」 胡舟在群里如是说。 季悠反锁房门,熟练地戴上全息设备。在基础操作上,这个叫「无尽峰刃」的游戏受技术所限,虽然比引魂歌复杂一些,但季悠摸索一会儿也就掌握如常。 按照群里商量好的,他选择了一个角色,对着游戏里的镜子大致看了看,没发现有何异常,便走进准备好的无人副本。 顾名思义,无尽峰刃的绝大部分副本都是山上。可与常见的山不同,它是一座高达万米、披着钢铁外皮的机械之山,眼花缭乱的复杂建筑,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光,颇有赛博朋克风格。 跨入打满铆钉的铁门,季悠来到一条机械长廊,左侧距离不远,是灰扑扑的山体,右侧则是隐现朦胧轮廓的灰色浓雾,风格阴郁。 长廊正中间站着一个身形修长得有些怪异的人,身穿长及小腿的黑色大衣,头戴缺口的黑色绅士帽,侧脸苍白。 胡哥说过,这个测试专用的副本里,除了自己,只有陆文。 季悠朝他走了过去,在一米外停下,如对方一样望向浓稠灰雾。 陆文没有转动视线,沉默片刻后,脸上纹丝未动,身体里却发出了声线冰冷的电子音,带着微微刺啦的电流声响。 「不打算解释一下?」 季悠没料到甫一见面,对方就直入主题,低头思索着:「和经……」 一个名字还没念出来,那电子音打断了他的话。 「迟到15分钟。」 原来他指的是这件事。 季悠想着,若要解释,就得提及娄鋮和于蒙。他安静片刻,低下头:「对不起。」 虽然只比前面多了一个字,但终究是个完整的句子,让陆文终于听清了那道偏中性的嗓音。他蓦然扭头,这才发现身边站着的是个身穿血红皮裙的女人,火色长髮,妆容艷丽。 在无尽峰刃里,这名颇具人气的角色外号「妖夜猎女」,以妩媚和狠辣着称,颇受玩家喜爱。 与此同时,抬眼看陆文的季悠也愣了。因为通身绅士妆容的陆文右侧脸颊竟没有面皮,露出复杂凌乱的电子线路,和一张位于脸颊上的——没有嘴唇覆盖的嘴。 难怪方才没见到陆文动嘴,就能听到他说话,原来真正的嘴长在另一侧脸上。 若月魄能随着他的意识进入游戏,此刻恐怕要失声尖叫了。 机械牙齿开阖:「为什么挑这个角色?」 「因为,」季悠只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照计划说了出来,「我是女人,当然要挑女角色。」 好在陆文选的是面部神经坏死的改造人,不然即便以他的不苟言笑,此刻也要忍不住笑出来。 敢情,季悠还在试图延续虐渣主播的人设——御姐。别说,和妖夜猎女还真有几分相似。 但陆文并不满意,指尖轻点遍布锈迹的栏杆,发出一下一下尖锐又压抑的金属嗡声,令人窒息。 「走走?」 在季悠的紧张即将达到顶点时,陆文终于停止打量,颇为绅士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季悠点头:「好。」 走廊尽头是个幽深的隧道口,直通山体。若没记错,这条深藏在山里的隧道是游戏里的黑市,专门贩卖经过改造的人体器官。 这让陆文停了下来。 见地上黑影不动了,季悠疑惑回头:「不走了吗?」 陆文看着他:「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季悠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仔细想了想,点头:「我喜欢。」 自打演员培训开始,他就发现,只有进入全息游戏世界,他才会拥有一双正常视力的眼睛。不论环境多昏暗,他都能看清周围的事物。 此外,他更喜欢的是角色的属性面板。不论是玩家还是npc,都有一个好感度指标。喜欢或讨厌,有多喜欢或有多讨厌,一切都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让他不用费尽心思辨认表情,分别人心。 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季悠继续向前走去。恰好脚下有一块破碎的金属板,高跟鞋踩在上面,发出有些刺耳的噪音。 季悠又停下了下来,回头望向仍旧未动的陆文。 陆文的视线,正落在他脚上的红色高跟鞋上。 「我不喜欢。」陆文说,「明天下午三点,我们换个副本见面。」 季悠张了张嘴,正好说什么,陆文又用话把他堵上了。 「你迟到,我早退,很公平。不过,下不为例。」 话音未落,那风衣圆帽的影子忽然闪了几下,消失在原地。 * 「明天还去?不行,我总觉得不对劲,陆文肯定在打什么算盘。」 听完季悠的描述,陈语依然是反对立场。 胡舟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陆哥说,想跟季先生交个朋友,希望季先生……能给这个面子。」 第179页 「什么给面子,他说的是不要不识抬举吧?」陈语道,「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威胁小悠,他凭什么?」 小美迟疑道:「可能……就凭他是陆文?」 享誉全网的杰出青年,手握万亿资产的商业巨擘,曾经还在赛场上为国争光,更是人人称道的国民男神。 陈语愣了片刻,拼命摇晃小美肩膀:「小美,你不过见了他一次,给我清醒点!」 「哎呀,我没有……」小美看了眼视频中默不作声的季悠,沖陈语使眼色,「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啦,就是觉得陆文不坏。小悠不也说他情痣里没有虚红,不是渣男吗?」 「那是他八字特殊,冷情命格,活该一辈子……」 小美及时扯了把陈语的袖子,让她没说出「孤家寡人」四个字。 陈语别过脸,跟小美咬耳朵:「不会吧?你觉得小悠喜欢陆文?」 「你不觉得每次提到陆文,小悠都不爱说话吗?你学过心理学,分析别的都头头是道,怎么这点都看不出来。」 「不爱说话不能代表什么吧?」 「那你见过小悠对谁紧张过吗?除了晖总。」 陈语仔细想了想,离开鲁约斯之后,她们和季悠见面的机会虽然不多,但虐渣时时常会连上语音。但从讲话口吻上看,小悠还真没对谁紧张过。 即便作出诸多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也是一派平淡坦然的模样。 陈语摇头:「你见过?」 「你忘啦?上次我顶替小悠参加慈善晚会,正好撞见陆文堵住小悠……」 两个姑娘正大眼瞪小眼地窃窃私语,季悠突然开口了:「胡哥,我明天会去。」 说完这句话,车子正好在湖滨庄园小广场上停下,最后一丝朝霞在天边隐没。 「季先生回来了。」张姨算好时间,此时正好做完最后一道菜,正端到餐桌边,「您快去洗个手,回来就能吃饭了。」 季悠看了眼餐桌边空荡荡的椅子:「他还没回来吗?」 「您说少爷?少爷打过电话了,说要加班,让季先生您先吃。」 「哦,我先陪爷爷吃。」 洗手的时候,季悠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陆文加班是常有的事,不能及时回来陪爷爷吃饭,打个电话就行了——怎么会说让自己先吃? 水声哗哗流淌过双手,季悠迟迟没有动作。 月魄奇怪道:[月神大人,想什么呢?] 季悠这才挤上洗手液,说了下心中疑问。 月魄大咧咧道:[嗐,我还当什么呢,肯定是张姨故意这么说的呗,她和老爷子都不想大人跟陆文离婚。之前老爷子还说陆文吃和经宇的醋呢,大人你信吗?] 季悠动作一顿,摇头:[不信。] 就凭陆文那么讨厌自己,若非因为爷爷,恐怕早就离婚了。 * 「这里放个凉亭,不用华丽,要朴素……」 「牌匾不行,改个名字,就叫——悠悠天地。不对,再改个字,悠游天地……」 「把松树去掉,换成竹林,边缘再加一条小溪……」 「衣服花哨了,只要两种颜色,白底黑边……不行,太素,加点底纹,对……」 「伴侍里就没好看点的面具?不要镶钻镶宝石,也不要流苏……白色不行,和皮肤颜色相近,银色,就用银色……」 今歌顶层,谷秘书默不作声看着坐成一排加班加点的技术部员工们,看着陆文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挨个指手画脚、滔滔不绝。 只觉自己在做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文才意识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揉着眉心走过来:「谷叔,没事早点下班吧。」 「就是有事呢。」谷秘书无奈一笑,示意陆文换个地方说话。 两人走进董事长专属的游戏间。 估摸着外头员工听不到了,谷秘书才开口道:「董事长,于蒙想休假,我给否决了,但他很坚持,还跟我耍大导演脾气,要亲自跟您说。」 陆文剑眉凝起,没开腔。 谷秘书自顾道:「董事长可不能答应他。剧组成员背调已经做完了,现在正是抓紧时间重新定主演的时候,这事儿于蒙身为总导演,总得出力。再说,拍摄计划可以推迟一会儿,娄鋮的专辑不用跟着暂停吧,专辑早些成形,对电影也有不小预热作用。最近娄鋮那边都是于蒙负责联络的,他要是休息了……」 「我们和于蒙是合作,没有休假这一说。」陆文没让他牢骚下去,淡淡道,「他不是今歌员工,想休息就休息。谷叔,电影的事,不急于一时。」 谷秘书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诧异道:「怎么不急?卓维薪已经让开机时间推迟了,不赶进度,怎么在明年三月杀青,游戏怎么在明年六月上市?董事长,时间真的很紧了!」 陆文摇头:「谷叔,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 谷秘书明白,董事长拿出这般态度,劝是劝不动了,只得嘆口气。他更明白的是,以陆文接受陆氏以来的表现,说心里有数就真的是有数,自己确实没必要杞人忧天。 接受老闆决定后,谷秘书才想起来问外边那堆人:「董事长,他们这是在紧急开发新副本?」 透过玻璃,陆文望向使命在身的技术骨干们,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随机副本。」他说。 第180页 -------------------- 第91章 陆先生棋艺伤人了 看到胡舟发来的新测试帐号时,季悠脑海中浮现起陆文昨天说的话。 「我不喜欢。」 ——难道是不喜欢无尽峰刃那个副本吗? 登陆界面印证了季悠的猜测,因为墨绿和浅蓝交织的画面正中,赫然是「引魂歌」三个大字。 作为今歌正在力推的游戏,陆文不喜欢无尽峰刃而喜欢引魂歌,倒也正常。 但第二个奇怪的点马上出现了:登陆进去后,直接跳过了选择角色的步骤。 脚上是纤尘不染的雪白长靴,身上暗纹交织的白底长衫,脸上是半张硬质面具,摸起来像金属,触感却很温润。 季悠在古色古香的房间内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镜子一类的东西。怀里腰间也空荡荡的,一件储物道具都没有。 他疑惑着,想找月魄商量眼下的情形,一想月魄又看不见游戏里的景象,只得作罢。 拉开雕花房门,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处不大的院落中,菜园花圃,没有围墙,开门见山。演员培训时接触过的所有副本里,都没有类似这样的所在。 不远处树荫掩映的山道上,有一座古朴凉亭,亭中有一道背对的人影,应该是陆文。 「迟到五分钟。」 听到脚步声,陆文头也没回,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喜怒,但季悠能听出来,他用了本人的嗓音。 这让季悠有些紧张。游戏和视频不一样,没有变声插件,角色设置成什么音色,他说话就是什么音色。陆文不用怕暴露身份,他怕。 季悠只能干站在他身后,即便拥有千万个迟到的理由,也一个字都不敢开口。 脚尖转动,陆文转了过来。 季悠这才发现,不光是嗓音,陆文竟把自己的容貌復刻进了游戏里,只是和现实里看上去大有不同。 现实里是短髮,眼前则是长发,只不过用一顶简约发冠束在脑后,依旧一丝不苟。现实里每日都穿板正的西服,眼前则是一袭黑底绣金长袍,沉稳如深潭,挺拔如山岳,只是……气势依旧有些压迫。 季悠敢肯定,他连傲人的身高都照搬了进来。 无言对视中,陆文不露声色的脸庞忽而勾起一抹微笑,在亭中石凳上落座。简简单单撩开长袍下摆的动作,矜贵之气油然彰显。 「怎么,心虚得连个迟到的理由都不敢编?」 季悠打量他,他何尝不打量季悠。经过几个骨干耗时半宿通力合作,那个原本只有苍白人形的全息影像,终于变成了完完全全的游戏角色。 不知是巧合还是直觉作祟,从身材到身高,人像几乎不需要做修改。让骨干们最费力的,还是面具底下那张脸,尤其是那双极为漂亮灵动的眼睛——陆文要求百分之百还原。 可惜最终效果还是差了一分。以目前的全息技术,那双黑到极致的眼眸太过深邃,就少一分灵动,多一分灵动,便少了一丝味道。 纵使如此,比起昨天的妖夜猎女,比起慈善晚会上的那个不知名女人,感觉对了。 这才是他想像中的季元修。 或者说,是他从未睁眼好好看过的季悠。 见季悠还是不说话,陆文点了点桌子:「坐。」 季悠依言坐到他对面,半面银色面具中,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皱起,不知在思考什么。 陆文没给他思索的机会,大袖一拂,石桌上多出一套棋具和茶具。 不用点火加水,泥炉茶具已然热气蒸腾,飘出阵阵清雅茶香。游戏能模拟五感,但吃喝自然是做不到的。 「就当个摆设吧。」陆文说,「会围棋?」 季悠盯着他的袖子,凭什么陆文能用游戏道具,他不行? 百年来,头一次感受到有口难言的痛苦。 总觉得,陆文像在欺负人。 陆文只当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又道:「都说字如其人,其实不准,棋风才能看出来一个人的品性。既然想跟你交个朋友,今天就下棋。会吧?」 季悠摇摇头,迟疑之后,又点点头。 众多师兄师姐里,棋艺最差的,非他莫属。师父私下里安慰过,这是他不通人心所致。他不懂下棋和人心有什么关联,更不懂大道无穷,在棋盘这张方寸之地里费时争胜有何乐趣,后几十年里,便再也没有碰过。 果然,被陆文杀了个落花流水,短短一个小时内,连败三盘。 季悠不大开心,却也不好生气。他棋艺虽臭,毕竟也见过不少高深棋局,分得清棋路。陆文下起手法大开大合,走的是阳谋一道,不奇不巧。 他就是在欺负我。季悠心想。第一局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自己的水平,后面两局怎么也该让子吧? 一颗都没。 就跟游戏面板一样,空荡荡的,连时间都不给显示。 幸好他有月魄。 [小月魄,现在几点了?]季悠用意识问。 他意识在游戏里,但现实中的身体正对着一方屏幕,屏幕上有时间。 月魄正无聊地打着瞌睡,闻言一激灵:[四点零五分,过时间啦!] 季悠二话不说起身离桌。 「不再来一局?」陆文抬头望来,「……让你三子。」 季悠指了指天空。 陆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透过凉亭檐角,碧蓝天空中白云漂浮,什么都没有。可视线挪回来时,对面已经无人了。 第181页 他笑了起来,那张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从未有过如此俊朗的笑容。 原来是指天色啊。 * [下棋?月神大人你找我啊!] 要是有手有脚,月魄此刻必然直拍大.腿。 [我站岗无聊的时候,最爱看人下棋,公园里水平高的大爷一抓一大把,我敢说,碰上谁我都敢让三子!]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这样啊……」 「明天还去啊?小悠,你不觉得奇怪吗?陆文管着两家那么大的公司,怎么可能有时间天天跟你见面,只为交个朋友?」陈语苦口婆心地劝,「他肯定没安好心!」 陆文安没安好心,季悠不确定,但他之所以同意见面,别有用意。 自打上回书灵说季晖会情动,季悠还没机会观察过哥哥的情痣。季晖像是真生气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即便季悠抽空跑到禾子总部,也被秘书拦在外面,见不着人。 至于回季府……季悠不确定哥哥有没有跟奶奶说过什么,又不忍让奶奶伤心,一直没敢回去。 既然陆文主动给了机会,正好从他着手,试探一下他动心的人,是不是哥哥。 「晖总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同意的!」陈语道。 季悠急了:「不行,不能跟哥哥说。」 「小悠别急,她说气话呢,不会告诉晖总的。」 小美赶紧安抚了一句,挂断电话后,把陈语扯到一边。 「小语,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就别拦着小悠了!原先我还不敢确定,但这两天下来,我算是看明白了,陆文肯定喜欢小悠!」 陈语瞪大眼:「你开什么玩笑,你忘了他怎么对小悠的吗?喜欢?把他关到鲁约斯两年,这是哪门子喜欢?!」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你忘了陆文在慈善晚会上试探我的事吗?」小美道,「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还以为他是因为卓维薪出事,想把小悠揪出来报復,可后来不也莫名其妙消停了吗?」 「我想啊,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很可能从那时起就喜欢上了小悠,所以他找季元修不是报復,而是因为喜欢,你……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陈语只觉一脑门浆煳。 小美嘆了口气,又道:「反正,我觉得事实就像我之前猜的那样,胡哥早就暴露了,现在合着陆文一起骗小悠,因为他知道小悠就是季元修,不然解释不了陆文的种种行为。」 「小语,这是好事啊!」小美有些喜悦,又有些失落,「你没想过吗,如果煞气全部消除了,小悠真的回天庭了,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陈语:「……什么意思?」 小美:「万一,我是说万一哈,如果小悠和陆文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是不是不会回天庭了呢?这样我们三个就能当一辈子朋友呀。」 * 从z酒店回到庄园,季悠一眼就看到了餐桌边坐姿笔直的男人。 张姨笑道:「季先生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季悠点点头,洗完手出来,发现张姨就站在洗手间外边。 她神神秘秘地凑到季悠耳边:「少爷都坐半小时了,筷子都没动,等您回来一起吃呢。」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走到餐桌边,果然看到陆文正端着平板,似乎在处理工作。见他过来,修长的食指轻轻叩击屏幕,平板黑了下来。 望向自己的眼神,似乎带着一分笑意。 季悠觉得自己眼睛花了。 他走到厨房里对张姨道:「张姨,我先陪爷爷吃。」 不等张姨应声,就端起保温锅里的小米南瓜粥,走向老爷子卧室。 「季先生,您先……唉。」 张姨嘆了口气,再望向餐桌,果然见到陆文好不容易拾起的筷子在空中僵滞了一瞬,復又放下,重新端起平板。 两年多过去,好不容易看到少爷有了把季先生放心里的苗头,怎么临了临了,两人掉了个个儿呢? 老爷子房间只开着夜灯,凭季悠的视力,只能看到老人在昏暗中蜷缩成一团,似乎觉着冷。 他赶忙放下碗勺,跑去墙边关上窗户,又拉上窗帘,才走到床边,轻声道:「爷爷,吃饭了。」 见老爷子有了动静,季悠这才把顶灯打开。 「小悠回来了?」老爷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由季悠搀扶着坐起,靠在床头上,微微喘气。 这副模样让季悠有些鼻酸。 他把难过压在心里,端起碗,用勺子搅拌碗里的粥,顺便散散热气:「爷爷,我餵您吃饭。」 小星匆匆忙忙走了进来,老爷子趁季悠不注意赶紧给她打眼色。 小星道:「季先生,您去吃饭吧,我来餵大老爷。」 季悠摇头:「我来吧,你照顾爷爷一天了,也休息一会。」 「没事没事,我一点都不累。季先生您快去吧,少爷等着呢。」 「他等我干什么。」季悠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嘟囔一句,舀起一勺粥,「爷爷,吃饭。」 眼见那勺子凑到嘴边,老爷子忙抬手挡住,动作之灵敏,哪有半点病人的样子?把小星急得在季悠身后直跳脚,连连比划。 老爷子也惊出一身冷汗,忙作出有气无力的样子,艰难摇头,喘着气道:「小悠啊,爷爷没胃口。你先去吃吧,听话。」 第182页 季悠很执着:「人是铁饭是钢,粥里加了郝医生说的营养液呢,一定要吃的。吃了病才好得快,爷爷,听话。」 就是加了营养液,这味道才让老爷子直犯噁心。他死气沉沉:「爷爷好不了啦,有一天过一天,吃不吃没什么两样。小悠……哎,小悠你别哭,爷爷吃,爷爷吃就是了。」 那乌熘熘眼睛里一冒出泪花,老爷子就扛不住了,只能硬着头皮张嘴,屏住唿吸,囫囵将那口粥吞了下去。 可即便他吃了,季悠的眼泪就像关不上的水龙头似的,止都止不住。 得,就算孙媳妇手里端的是毒.药,老爷子也只能甘之如饴。 好在小星心疼老人,见碗里的粥下去一半,赶紧跳出来说:「大老爷傍晚吃过一顿了,医生说不能吃太多,半碗就够啦。」 「这样哦。」季悠说话带着鼻音,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脸上湿乎乎的,面罩都被浸了大半。 等他走出房间,小星忙不迭把门关上,老爷子忙不迭从床上起身,压低声音道:「丫头,快快,整点横的给我去去味!」 小星扑哧一笑,门边不起眼的角落里拎起饭盒:「早就准备好啦,张姨晚上做辣子鸡,我给大老爷拨出来好大一碗!」 「好丫头!」老爷子沖她比大拇指,「这才是人吃的,那营养液是什么东西。小郝也不是东西,居然真让整这种狗都不吃的玩意。」 「那您还连吃了好几天呢!」 「这不小悠硬要餵吗?」 两人的说笑戛然而止,小星反应极快转身背后,将打开一半的饭盒藏到身后,看向突然推开门的季悠。 季悠抽了抽鼻子。 奇怪,空气里似乎瀰漫着淡淡的辛辣味道,刚才还没有的。 小星也夸张地抽了抽鼻子,干笑:「哇,张姨做饭实在太香了,都飘到这儿来了,哈哈哈……」 老爷子歪在床头,更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好在从门口方向,看不见床。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是很香。小星,爷爷怕冷,再给爷爷加一条毯子吧。还有,以后窗户开小点,能通气就可以了。等会儿我吃晚饭,在来陪爷爷一会儿。」 说罢也不等小星点头,就赶紧关上房门。 爷爷没胃口的原因,他多少知道的,毕竟嗜辣如命的人,即便躺在病床上,也受不了天天吃清汤寡水的流食。要是让爷爷闻到这股辣子鸡的味道,以后恐怕更不要喝粥了。 房间里虚惊一场,两人都长长长长松了口气。 见小星一点点把饭盒盖子压实,老爷子有种想哭的冲动。 「大老爷,您再忍忍吧,现在吃了,一会儿季先生过来肯定会闻见的。等季先生回房再吃……让张姨给您再做份新鲜的!」 * 季悠端着半碗粥回到餐厅时,餐桌边已经没人了,桌上的菜也只剩下两盘。 应该是吃完走了吧。 他正想着,张姨端着两个盘子走了出来,放到餐桌上,热气腾腾。 「少爷说菜凉了,让我给您热热。天冷,季先生快趁热吃吧。」 季悠怔了怔:「他吃了吗?」 张姨嘆了口气,摇头:「说是公司有事,回去工作去了。」 * [月神大人,一会儿他每一手怎么下的,你把位置报给我,我绝对教他做人!]月魄信誓旦旦。 季悠调试着设备,闻言又一次确认:[下盲棋……你确定可以吗?] [那当然,月神大人小瞧我了不是?]月魄口气不小,[他陆文才多少岁,我棋龄比他年龄还大,更别说手上功夫了。你就放心吧!] 登陆界面加载完毕,季悠眼前一亮,又来到那间古朴房间。 但他没急着出门,推开格窗望了眼远处,见陆文确实在凉亭里,才开口说了几句话。 耳朵里听到的声音清凌凌的,虽然有些像,可是否和自己平时的声线一模一样,他也说不准。 早在卢沛琪给他做主播培训时,她就说过季悠的嗓音很适合做声优类的直播,还给他展示了几个类似风格的高人气主播。季悠听过,光从声线看,确实和自己有几分像。 也就是说,类似他的音色,也可能被用于游戏配音。 他在房间里纠结了一会儿,被月魄催促着,来到凉亭。 端坐石桌边的男人笑眼望来,身前横放着一把玄黑长.剑,正用一方雪白棉布擦拭剑身。 一身气度,仿佛真是引魂歌里的剑宗弟子。 [月神大人,他落子没?]月魄急不可耐地想大展身手。 季悠轻轻摇头:[没有,在擦剑。] 月魄愣了一会儿才听明白这两个字,气急:[擦什么剑啊!让他赶紧地下棋!] 季悠摇头的动作让陆文笑容一滞,低眼看了看手中长.剑:「这是引魂歌里剑宗的镇派之宝——凰炎,你觉得不好看?」 季悠忍了忍,一路翻腾到此的纠结终于尘埃落定:「不喜欢黑色。」 陆文眼神微沉,大袖一挥,凰炎不知所踪。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白色?」 季悠的视线几乎黏在他脸上。一个动作,一句问话,一丝丝似乎改变了的表情……到底有没有听出来自己的声音? 看这反应,应该没有吧? 他忐忑落座,暗自唿出一口气,指着石桌:「下棋。」 第183页 陆文一怔:「今天不下棋,我有别的安排。」 季悠愕然一瞬,漂亮的桃花眼里冒出一股子执拗,不自觉加重语气:「就要下棋。」 听口气,来势汹汹,让陆文不由抿起唇角。 也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即便不会为一时胜负所困,怎会没有半点争胜之心。 这才是他看中的人。 陆文又挥了挥袖子,石桌上出现和昨日相同的茶炉棋盘。 也不徵求季悠的意见,他径直把白棋罐子放到季悠身前,又拿过黑棋棋罐,捏起一颗黑子,笑意浅淡:「白子先行,让你三子?」 季悠愣了愣,用意识问月魄:[他说让三子。] 月魄炸了:[瞧不起魄是吧?黄口小儿,我让他三子!] 还没摸准月魄棋艺的季悠:[真的吗?] 月魄:[那还能有假?月神大人,你咋就不信我呢!] 月魄都这么说了,季悠自忖不能抹了它的面子。 在陆文不解的眼神中,他气势十足地和陆文对调了棋罐,重重磕在桌上:「我让你三子!」 -------------------- 第92章 陆先生被介绍对象了 让三子,卒。 不让子,卒。 陆文反过来让三子,还是卒。 季悠垂头丧气,压根不敢正眼看陆文:「我要走了。」 视线模煳几秒后,他回到酒店房间。 月魄还在死鸭子嘴硬:[月神大人,我摸清楚他的路数了,再来一局肯定赢!] 季悠:「你发没发现,昨天连输三局,和今天连输三局,都只用了一小时?」 昨天只有他这个臭棋篓子在,尚且能「支撑」一小时,今天多了月魄这个自称棋艺无双的谋士帮助,连输三局依然只花了一小时。 残酷的事实说明,陆文昨天已经给他留面子了。 月魄支吾半晌,只能含泪吞下这份奇耻大辱。 它能装死,季悠不行,呆坐了一会儿,打起精神走到隔壁房间,应付于蒙。 等到六点回家,发现陆文又难得早下班,已经端坐在餐桌边。 和昨天一样,满桌子菜一口没动,只是男人手中不再是平板,而是捧着一本书细细翻看。 理智上输得心服口服,可季悠一看见他就莫名来气,跟张姨打了个招唿,就洗手端粥去了老爷子房间。只是没走多远又折回来了,眼神疑惑:「张姨,粥里没加营养液吗?」 张姨神色古怪,可直愣愣看过来的那双眼眸实在太认真了,她只能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哎呀,瞧我这记性,我给忘了。您等等,我这就加上。」 张姨从冰箱里摸出冷藏的营养剂,门还没关上,季悠探手又拿了一支出来。在张姨欲言又止中,把两支玻璃瓶里的浑浊液体都倒了进去。 「爷爷吃太少了,我怕一支营养不够。」季悠一本正经地说。 老爷子房间,小星正给老人按摩腿脚。老爷子突然翻过身:「几点了?小悠该回来了吧?」 那提心弔胆的样儿把小星整笑了。 「大老爷,您就放心吧,我跟张姨说了,今天的粥里一滴营养液都没放。」 老爷子紧缩的皱纹顿时舒展开,点点小星的鼻子:「机灵,明儿涨工资!」 话音未落,门锁声响了。老爷子赶紧躺好,装作刚被小星扶起来似的,颤巍巍道:「小悠回来了?」 季悠从柜子后转了进来,模样乖巧得一如既往:「爷爷,我来陪您吃饭了,今天张姨煮了百合南瓜粥,可甜了。」 「噢,是嘛,那敢情好。」老爷子挤出一丝渴望的笑意,「正好爷爷今儿想吃这口。」 比起昨天,老爷子气色好多了,听他这话,似乎也有了胃口,说明身体在恢復。 季悠高兴地笑起来:「那爷爷要全部吃完哦。我就说营养液有用的,能让爷爷好快些,所以今天特意加了两支!」 老爷子的笑脸顿时僵硬:「两……两支?」 季悠点头:「张姨忘了放,我闻见味道不对,才回去加的,多加了一支。爷爷尝尝,很甜的。」 营养液里本就有代糖,喝多少支都不用担心糖分超标。端着白碗的季悠此刻仿佛化身魔鬼,让老爷子不由自主往里侧挪了挪屁.股。 他无助地望向小星,就差喊救命了。 小星于心不忍地别过脸:大老爷,辛苦您了! 半个小时后,老爷子心如死灰地躺在床上,喃喃自语:「自业自果,自业自果……自己做的孽,总是要还的……」 餵完一整碗粥的季悠则心满意足地回到餐厅。 张姨接过他手中的碗,一看里头空荡荡的,一滴粥水都不剩,张大嘴:「老爷……都吃完了?」 季悠理所当然地眨眨眼:「都吃完啦。张姨,爷爷爱吃辣吃甜,现在辣的不能吃,以后每顿饭都多加一支营养液,甜甜的他就爱吃啦。」 张姨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好,记下了。季先生您快吃饭吧。」 季悠这才意识到,先前陆文坐的椅子上已经无人了,看桌上的菜,依旧一口未动。 他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他又没吃饭吗?」 张姨意味深长道:「一个人吃饭终究没个滋味,季先生,要不……我给少爷去个电话?」 「为什么?」季悠不解反问。 第184页 他自己吃饭就挺香的,人间饭菜比仙餚好吃太多了,更何况是张姨的手艺。 然而季悠刚坐下没两分钟,吃到嘴里的红烧肉忽然没了滋味。 全因月魄忽然说了一句:[月神大人,你看!] 对面的餐桌上,正正经经摆着一本不厚的书,微微隆起的样子似乎经常被拿出来翻阅。深蓝封皮上,赫然印着「日打一谱」四个大字。 ——竟是本棋谱。 季悠一筷子戳到碗底。 还嫌他输得不够惨吗?竟然还偷偷看棋谱? * 「董事长,深南那边的发行商跟我们合作最久,一面都不见,有点说不过去……」 「我说过取消下午三点到四点所有行程。」 「可是他们是临时过来的,这……」 「不见。」 陆文抬腕看了眼表,还差五分钟就到下午三点了。这个动作,无异于逐客令。 谷秘书无奈,只好退出办公室,刚走到电梯厅,就见一个技术部骨干急匆匆跨出电梯。 谷秘书拦住他:「什么事?」 「董事长紧急让我们改个道具,我们刚赶出来,给董事长过目。」 「道具?什么道具?」 骨干刚想回答,又闭上嘴,抱歉道:「谷总,董事长说了,这事先不要公开。修改过程我们也没放直播间里呢。」 见骨干走进办公室,谷秘书不禁涌起一阵失落。 又改副本又改道具,却不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兢兢业业辅佐的董事长,竟也有把事情瞒着自己的时候。 「董事长,凰炎改好了,您看看。」 骨干将笔记本电脑放到陆文面前,屏幕上,一柄3d立体的长.剑正缓缓转动。剑身到剑柄通体白色,好似用最温润的汉白玉雕琢而成,但其间隐隐有丝丝红芒流转,仿佛有细如红线的游龙游曳其中。 「第一个版本,我们是按照您的指示,做成白底黑纹,但考虑到黑色不符合火属性的力量,所以改用了红色,添加类似火焰跳动的变化……」 陆文正想指出这个问题,可季悠那句「不喜欢黑色」又一次在脑海响起。再看这把重新着色的凰炎,顿时满意多了。 「可以,导入系统。」他又看了眼手錶,「赶时间,就在这导入。」 骨干飞速操作,边敲键盘边问:「董事长,那以前的版本怎么办?当时开发的时候,道具投票里凰炎的喜爱度是最高的,就……弃用了吗?」 有些可惜。 陆文脱掉上衣,松开领带,让自己调整到最放松无害的状态。闻言凝眉思索几秒,摇头:「保留,当做测试道具放我测试帐号里,正式版本不公开。还有,给它改个名,就叫——幽弃。」 季悠嫌弃的黑色,却是陆文最喜欢的颜色。 但没关系,人和人的结合,本就是两个独立个体的互补,而非同化。 第三次来到这座凉亭,黑袍男人的显然比前两次更加放松,就连凉亭边的竹林都比以往更青翠,竹林边的小溪水声,也比以往更悦耳。 他落座石凳,长袖一拂,茶炉棋盘连同两罐棋子凭空而现。 棋子温润,一黑一白,恰如幽弃和凰炎,也正好符合他们在这个副本里的装束。 当初给他选择白衫,果然是对的。 陆文揉捏着一颗黑子,细细琢磨今天的棋该怎么下。 从季悠昨天的表现看,要么之前是在隐藏真实水平,要么悟性超绝,临时抱佛脚也能让棋艺突飞勐进。若仔细研究过那本棋谱,想必今天又会让自己刮目相看。 一小时,恐怕难下满三局了。 也许……可以趁机延长见面时间。 「今天不下棋。」 清越悦耳的嗓音让陆文回过神,白衫飘带的剑宗伴侍不知何时已然坐到桌对面,银色面具后,那双漂亮到极点的眼眸正用严肃的目光看向自己。 陆文揉捏黑子的动作一顿:「为什么?」 难道棋谱太复杂,还没钻研透? 与此同时,月魄也在季悠脑子里咋咋唿唿:[月神大人,那棋谱我都啃透了,陆文有什么路数我已经搞清楚了,今天绝对能教他做人!] 昨天夜里,在月魄坚持不懈地魔音轰炸下,季悠快速把棋谱翻了一遍。他本就对弈棋一道不感兴趣,一个字都没看进脑子里,可过目不忘对月魄而言轻而易举。季悠夜里睡觉的时候,它硬是强打精神熬了一整个通宵,把棋谱啃了下来。 [如今我的棋力直通九天!月神大人,你说什么也要给我一雪前耻的机会!] 相伴这么久,季悠早已学会自动屏蔽月魄的聒噪,没被它的报復心影响。 他静静看着陆文:「我有问题要问你。」 毕竟从一开始,自己就是带着目的来的。他好歹出自月老门下,无意中棒打鸳鸯已经够给师父抹黑了,说什么也要把哥哥和陆文的红线牵上。 季悠的眼神语气太郑重,以至于陆文的心情也凝重起来。 要求每日见面,等季悠回来才开饭,故意留下棋谱……若非胡舟反覆说直接戳破身份会吓跑季悠,他何必煞费苦心留下这么多破绽。 虽然比预想中晚了点,可季悠终究意识到了。 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跑——很好,而这场期盼已久的开诚布公而言,是个理想开头。 第185页 陆文把黑子投入罐中,正襟危坐:「你问。」 季悠张了张嘴,又紧紧抿唇,欲言又止的动作重复多次后,心一横:「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第一步,质问。 第二步,坦诚。 第三步,试探。 第四步,表露爱意。 …… 没想到季悠直接跳过前三步,逼他走向第四步。 聪明,果决——不愧是他陆文属意的人。 陆文冷峻硬朗的眉眼弯了起来,露出季悠从未见过的柔和神色。那双含笑的眼睛,让季悠不由自主生出一丝慌乱。 笑有很多种,尤其是眼睛里的笑意,季悠向来难以分辨其中区别。但不知为何,此刻的直觉告诉他,得陆文眼睛里的笑,和爷爷奶奶哥哥他们都不一样。至于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心如擂鼓,手脚发僵。 「是。」陆文答得简短,但毫不含煳。 季悠定了定神:「是……季晖吗?」 那双眼睛里的笑意顿时被寒冰冻结,陆文似乎没听清:「你说什么?」 季悠终于失去对视的勇气,低下眼眸:「你喜欢的人是季晖吗?」 「你在开玩笑?」陆文嗓音越来越低沉,压抑着怒气。 季悠无措地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只觉陆文是被戳破了心思,恼羞成怒。他仍旧垂着眼,试图安抚:「人有七情六慾,人生百年内喜欢一个两个人都很正常,红线也不是只会牵一次的。但你命格特殊,要是错过了季晖,红线很可能再也长不出来了。」 「季晖虽然脾气急了一点,但是个很好的人,和你很配的。你要是不好意思跟他表白,我可以……」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玄黑袍袖扫过桌面,棋盘连带棋罐都被扫到地上。黑白棋子哗啦啦在地上翻滚,有几颗撞上季悠的白靴才停下。 季悠忙抬眼看去,只见煮茶的红泥火炉也倾倒在桌上,茶壶口恰好冲着对面的男人,一片氤氲热气中,滚烫热水泼了男人半身。 全息游戏里,食物虽然不能入口,可不论质感还是温度,都无限还原真实。 他不敢想像,开水泼到身上,得有多烫多疼。 季悠忙站起身,可他一件道具都没有,身上也找不到丝巾手帕之类的物件,只能干着急。 陆文依旧身姿挺拔地端坐原位,仿佛开水烫的不是他。 他一把抓住季悠像是要伸过来又像是半途退缩的手,逼视季悠的眼睛:「说,你刚才是开玩笑?」 季悠咬唇,目光闪烁:「没有,我是认真的为你们考虑,不是……」 然后他手被用力甩了出去。 眼前画面闪烁半秒,陆文消失不见。 [月神大人,这么快回来了?真不下棋了?]发现视野活动起来,月魄惊奇又不甘。 见季悠闷声不语,它奇怪道:[陆文做啥了,把大人吓回来了?] 季悠只是摇头:「没事。」 若月魄在场,兴许能从陆文的反应里看出来点什么。即便转述给月魄听,他自己都没搞清楚陆文的想法,又怎么说得清楚。 收拾收拾沮丧心情,季悠琢磨着给哥哥打了个电话。 果然,还是不接。 今天下线早,照例稳固完于蒙的煞线后,季悠回到庄园才五点多。他陪老爷子待了一会儿,坐到餐桌边等张姨开饭,整桌菜都上齐了,也没见陆文回来。 前两天,陆文回来好像挺早的。 见季悠拿起筷子又放下,张姨疑惑道:「季先生,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吗?您想吃什么,我这就做。」 季悠摇摇头:「我先陪爷爷喝粥。」 举止动作没什么异常,就是有些魂不守舍的,直到老爷子一气喝完粥,都没发现今天的粥里,又「忘了」加营养液。 没了那股难闻的味道,老爷子只觉孙媳妇又倍觉亲切起来,关切地问:「小悠怎么老发呆,碰上啥事儿啦?」 季悠下意识把老人当成了师父,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为什么喜欢另一个人,却要把喜欢藏在心里呢?」 老爷子一怔,连皱纹里都焕发出喜色:「这还用说,怕人家不喜欢自己,把人家吓跑呗。小悠啊,你……」 小星赶忙给老爷子打眼色。 老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露馅,只好艰难闭嘴。等季悠走出房间,脸上皱纹才挤出一朵花来。 「臭小子手段可以,没听他说啥肉麻话呢,这就让小悠觉出喜欢了?」 「那是,少爷管着几万人的大公司呢,段位当然高。」小星附和,「大老爷,革命尚未成功,咱这病还得继续装呀!」 老爷子点点她鼻子:「属你机灵,你说得对!不过有一点你可说错了,不算今歌,光是集团下辖的设备制造厂,就有二十万人。臭小子的能耐,比你想像的还要大啊。」 季悠耷拉着脑袋,还没走进餐厅,就听见了筷子声。 餐桌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埋头干饭,唿噜唿噜,吃得正香。 片刻的惊喜片刻的无措后,是一丝淡淡的失落。 那不是陆文。 察觉有人看来,胡舟抬头一看,忙擦嘴打招唿:「季先生。」 季悠慢慢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迟疑着问:「他呢?」 「有个发行商临时过来,陆哥应酬去了。」胡舟说着看了厨房里的张姨一眼,伸长脖子压低声音,「让我给您带句话,明天下午三到五点,还在那个副本里见。」 第186页 说完,胡舟忐忑观察着季悠的反应。毕竟先前季先生的态度很坚决,一个小时的见面时间,不能再多。可陆文给他的命令,他也不能不照办。 果然,季悠眼睛攸地瞪圆:「给我带话?他发现我是季元修了?」 胡舟万万没想到他抓错了重点,不由哑然片刻:「……当然是让我给季元修带话。季先生放心,陆哥还没怀疑您呢。」 饭毕,胡舟在门外踱步良久,还是决定知会一下陆文。但不敢跟陆文直说,寻思来去,发了条信息:【陆哥,季先生就是季元修的事,您先别急着戳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季先生会被吓跑的。】 * 初冬的夜色包裹着男人,为其更添一分冷意。只看冷峻面容,无人知道刚离开酒桌的他,身体里鼓盪着何样的燥热。 他眯着眼看完信息,唇边扯开一抹哂笑。 别急?再不戳破,季悠都敢给他乱牵红线了。 吓跑没事,一个大活人,再抓回来就是了。 更何况,婚没离成,跑到天涯海角,都是他陆文的老婆。 -------------------- 第93章 陆先生不孝了 一剑沖天起,云层之巅,黑袍男人衣衫猎猎,剑指万丈之下的广袤大陆:「除了公司员工,你是第一个进入引魂歌世界的人。」 高空风大,季悠只觉自己站都站不稳,不自觉缩到男人身后:「季晖真的是很好的人,他一直给福利院捐钱捐物,很有爱心……」 重剑挥斩,碧幽幽的森林中,重甲武士随手扔掉一只喰魔的脑袋:「只是游戏小怪而已,不用怕。」 季悠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上那个血肉模煳的逼真怪物,仰起脸:「季晖还很孝顺,每天都要回家陪奶奶吃饭,要是你们……」 古朴凉亭,黑袍男人双手抱胸,默默等待对方长考落子。 季悠指尖捏着温润白子,随着月魄的指挥,不断在棋盘上变幻方位,却迟迟未能落下。他也失去了耐心,随意下完一手,看向对方:「你真的不喜欢季晖吗,为什么呀?那你喜欢谁?」 黑袍男人蓦然睁眼,眼神里似乎有审视,有恼怒,还有种难以言说的炙热,总之是季悠一时分辨不出来的情绪。 他终究没说什么,随手将棋子拂乱,祭出凰炎,另一手轻轻一张,就把季悠吸到身前。等季悠反应过来,他身处在万丈高的云霄栈道之巅,脚下悬空,被陆文拎住后腰。 「在我面前,不要提别的男人。涨涨记性。」 陆文话音未落,手一松,季悠便从高台上垂直落了下去。 不料,季悠非但没有尖叫,反而爆发出一阵欢唿,让陆文一怔。 黑影迅勐冲下,在半空中又拎住季悠的腰带:「好玩?」 季悠不好意思地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点头。 作为半个神明,他对于御剑飞行之类的事情没太大感觉,反而这种无所凭仗的自由落体,让他浑然忘我,顾不得思虑其他。 也就从堕仙台跳下来时,体验过一次。 他难得没再提季晖,任凭后腰被陆文吊着,四肢在空中滑动,如同一只小龟。 陆文沉思半晌:「没坐过过山车?」 季悠摇头。 「跳楼机?」 季悠还是摇头。 「没去过游乐园?」 季悠想了想。天庭自然没有游乐园这种所在,而凡间记忆中,15岁前的他还在福利院里,自然不可能去过,15岁被接入季家后,每日小心翼翼地看家人脸色,从未主动提出任何要求,也没去过一次。 陆文随手一招,天际一片流云飞到两人脚下,等季悠站稳了才松开手,淡淡道:「明天,我带你去。」 季悠忙不迭摇头:「在这里就好了。」 陆文嗤笑:「怎么,见不得人?」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谁都能见,就是不能见陆文,要是被他知道季元修就是自己,谁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游戏里就好了,游戏里不会受伤,就算摔到地上也没事。」季悠说。 现实里从楼上摔下来的滋味,他至今未忘。 陆文没再坚持,可第二天一早,季悠刚睁开眼,就发现胡舟给自己单独发了条信息。 测试帐号又变了。 三点一到,季悠登陆进游戏,被眼前景象震惊得目瞪口呆。 新的副本——是一个规模极大的游乐园。 没等陆文出现,季悠自己就玩疯了。过山车,跳楼机,大摆锤,水滑梯……等到他坐上峡谷鞦韆,才惊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身上是米白休闲装,高挺鼻樑上夹着墨镜,薄唇抿出一线柔和微笑,和季悠印象里的陆文很不一样。 季悠这才发现,他自己也是一副现代打扮,只不过脸上硬硬的,仍旧戴着不知模样的面具。 「我小时候也很喜欢来游乐园,爷爷带我去过几次,嫌每个项目排队的人太多,就说要给我单独建一座。」陆文没有看季悠,墨镜后的双眼望向四周五彩缤纷的游乐项目,「不过我爸妈知道后,死活不同意。」 「为什么?」 陆文笑道:「用我爸的话,才几岁的孩子,生活条件本就比很多人好了,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得到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当时听到后,信誓旦旦地说,要自己长大后亲手建一座。」 第187页 季悠觉得陆文爸爸说的有点道理,想了想道:「你保下陆氏集团,又创立了今歌,现在这么有钱了,可以建了吧?」 但陆文摇了摇头:「我觉得我还是什么都没做。知道我后来为什么学格斗么?」 他自问自答道:「因为上学后,我被同学孤立了。后来我才想明白,就算我爷爷白手起家打下一片江山,我爸妈呕心沥血守护这份家业,但在很多人眼里,我们陆家,也什么都没做。」 季悠似懂非懂:「那什么才算做了?」 陆文终于扭头看向他:「锄强扶弱,不在乎世俗目光,你正在做的事,才是真正的做事。这座游乐园,是我亲手打造的礼物,送给你。」 季悠微微张开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陆文抬起左手,拇指轻轻捋过季悠面具上方露出的细眉。季悠下意识后退,可陆文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然握紧他的手腕。 「等等,我还没说完。」陆文道,语声逐渐郑重,「所以,卓维薪也好,和经宇也罢,他们是对引魂歌造成了一些困扰,我没资格对你说既往不咎。但我至少能保证,你不用担心我别有居心,更别提报復。」 见季悠还是讷讷不说话,陆文终于松手,两只手掌摊开:「好了,我说完了。」 话音未落,季悠忙不迭一仰身,从鞦韆上掉了下去。 虽然早有准备,陆文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却没能抓住直线掉落的青年。 金色夕阳铺满视野,那小小人影迅速远去,仿佛一颗坠入七彩丹霞山谷里的流星。 陆文不禁攥紧拳头,此前的两年,此前的二十九年,只差一点,他只差一点点就错失了他,就像错过一颗殒没在天际的流星。 好在,这里,是他的世界。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季悠。 直到接近地面,季悠才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不知兴奋还是惊惧的大叫,而后砰地一声——纷乱如雪片的数据流从他身体中四溅散开,又被某种神奇的力量牵引,迅速钻回他体内。 竟然没有任何痛感。 游戏角色的痛觉被屏蔽了。 片刻前的慌张无措顿时消散一空,季悠兴奋地爬起来,乘坐山底电梯回到山尖蹦极的地方,也不绑安全带,又一头扎了下去。 乐此不疲。 若非有月魄盯着时间,只怕他能一刻不停地玩个一天一.夜。 两个小时飞速流逝,在月魄的提醒下,季悠恋恋不捨地收起玩兴,和陆文一道走在园区里。 游乐园有游客有商铺,即便都是npc,看着也十分热闹,店铺中琳琅满目的美食更是让季悠眼花缭乱,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色香俱全,只可惜游戏里的食物都是假的,只能望洋兴嘆。 季悠在一处美食档口前站定,从炸得金黄酥脆的鸡排上收回视线,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跟陆文挥手作别:「我走了哦,明天见。」 人形闪烁消失,整个欢闹的游乐园顿时被按下静止键。 陆文嘴角噙着笑意,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块鸡排:「明天见……」 全息技术,果然还存在很大的缺陷。 * 和于蒙待了半小时,季悠急匆匆往家赶,刚下车就愣了下,随即欢天喜地地小跑向别墅门口。 老爷子竟然能下床了,此时坐在轮椅上,正对他招手。 「爷爷,你好啦?」季悠蹲在老人面前,发自内心地开心。 老爷子却笑容古怪,摸摸他头顶呆毛:「好啦,天天餵营养剂,再不好多糟蹋东西。」 小星却在轮椅后偷偷抹眼泪。 季悠疑惑地皱起眉:「小星,怎么了?」 「郝医生说大老爷他……」说到一半,她突然发觉自己说错话似的,不再往下说了,扭过身,只顾抽泣。 「别听小丫头瞎说,她啊,就是失恋了。」老爷子说着,试图给小星使眼色,可人在轮椅后面,他脖子也扭不过去,看着十分别扭。 季悠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见老爷子不愿提,只好推着他散了会儿步,随后回别墅准备吃饭。 陆文已经在餐桌边坐下了,见三人进来,二话不说从季悠手里接过轮椅把手,亲自把老爷子推到桌边。而后又挨着老爷子坐下,亲自用热毛巾帮老人擦手。 「爷爷,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想吃哪个就吃哪个,就是别把自己撑难受了。」陆文柔声道。 季悠这才发现,满满一桌子菜里,啤酒鸭,红烧肉,辣子鸡,白切羊……甚至还有一道一看就极为重口味的剁椒鱼头——都是老爷子爱吃的菜。 放在从前,老爷子一周只能吃其中一样,并且还只能吃一次。 月魄虽没有凡俗食慾,可见到这阵仗,都忍不住小声嘀咕:「太横了吧?一个素的都没有,怎么整得跟断头饭似的?」 砰——季悠脑子里一根弦断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爷爷能起身下床,陆文又放任他放纵口腹之慾的原因:迴光返照,爷爷寿元真的要到了…… 热乎乎的液体瞬间夺眶而出,季悠连声音都哽咽了:「爷爷……」 陆文扭头看了过来:「哭什么,别扫大家聚餐的兴致。」 话是训斥的话,语气和脸色却是柔和的。 张姨,小星,还有后面进来的胡舟也纷纷落座,只是一个赛一个的沉默。只有胡舟一个人,全程只管干饭,连头都没抬一下。 第188页 像是化悲伤为食慾似的。 老爷子吃得倒是乐呵,仿佛饿虎出笼,若非有陆文全程有节制地帮他夹菜,只怕能把自己撑死。 季悠从游戏下线起就饿得厉害,此时整个人沉浸在悲伤里,一顿饭下来只扒拉了几粒米饭,至于菜,一筷子都没夹。往常都会热情给他夹菜的张姨,也没了动作。 吃完饭漱完口,老爷子对季悠笑道:「小悠啊,明天陪爷爷出去走走,行不?」 季悠鼻子又酸了,抽了抽:「爷爷想去哪?」 「去哪儿呢……」老爷子似乎也没定下,视线有意无意掠过另一边的孙子,笑道,「就去爷爷之前住的疗养院吧?那儿有不少老哥们,爷爷关家里太久了,正想他们呢。」 没等季悠应下,陆文就推着老爷子回房,没走几步又停下,扭头:「跟来做什么?」 季悠嘟着嘴:「我想陪爷爷。」 「你不是要出门?」陆文的问话莫名有点呛,但很快调整回和缓语气,「爷爷吃多了犯困,别打扰他休息。」 老爷子不解地抬头看看孙子,只得对季悠摆手:「小悠,忙你的去吧,爷爷还真困了。」 说罢打了个哈欠。 爷孙俩回到老爷子的房间,见季悠没再跟来,陆文把门一关,立即发作。 「爷爷,这种玩笑怎么能开!郝医生呢,他能同意你胡来?」 「小郝啊?那小子比我还爱喝,我说老朋友家里有两瓶陈年干白,让他帮忙取一趟,那小子屁颠颠就去了。」 老爷子不以为然地剔着牙,翻翻眼皮:「你还好意识跟爷爷我发脾气?不是你让爷爷我帮忙想个辙,好让你明儿带小悠出去约会?你也不想想,我一半死不活的卧床老头,除了迴光返照,还能有什么辙?」 陆文面色不虞:「我看爷爷就是嘴馋,还想趁机回疗养院打麻将。」 回来路上,他还纳闷老爷子一口答应下来,到底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不料一到家,就见着这一出。一桌子大鱼大肉,整得比年夜饭还丰盛。 气人的是,小星也就罢了,张姨向来明事理的,也跟着一块儿胡闹。 老爷子拍拍轮椅扶手,轻轻松松起身,餍足地躺倒床上。 「怎么着,之前一天三五次劝我会疗养院,这会儿不让回了?怕我一走,凭你自个儿栓不住小悠了吧?」 他扬扬手:「小子哎,姜还是老的辣,懂不?」 「离疗养院不到两公里,开了个新商场,据说拿了什么国际顶级建筑设计奖。好多小年轻去那打卡呢……正适合你跟小悠约会……」 * 胡舟吃完饭放下筷子就走了,小星帮着张姨在厨房里收拾,偌大餐桌边,只剩季悠坐在椅子上,默默流泪。 生老病死,幻化人形开启灵智的百多年来,他只在话本小说里读到过。 月宫里的人都是不老不死的,九天之中的神明们,更有不少经歷了数万年悠悠岁月,称得上亘古不灭。 可比起此刻同一屋檐下的陆老爷子,那些无数人仰望祈求的神明们,是如此的遥远和陌生。 此时此刻,在季悠心里,九天神明加起来的分量,都敌不过给老爷子增添一天寿元。 一方手帕被递到眼前。 季悠抬起头,那双红如小兔的眼睛蓦然撞进陆文心里,让陆文一阵懊悔。 「你不用担心,爷爷他只是……」 陆文还没说完,那只小兔突然扑了上来,紧紧搂住他的腰,脑袋靠在他胸膛上。西服之下,他结实的身躯瞬间绷紧到极致,生怕任何一丝动作,都会把怀里的小兔吓得落荒而逃。 那簇呆毛正好触碰到他的喉结,有些痒。鼻腔里涤盪着有些冷、又有些甜的气息,更让他喉头髮紧,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不敢做。 「爷爷,爷爷真的……没办法了吗?把爷爷送到医院呢,你这么有钱,你认识赵坡,肯定也认识很多其他医院的人,给爷爷找最好的医院,好不好?」 悲伤终于找到宣洩口,季悠哭得语无伦次,根本没有察觉到,陆文的手臂在短暂的僵滞后,无声绕到他腰间,渐渐收紧。 姜,确实是老的辣。 陆文心想着,使出毕生最好的演技,努力让自己当了一回不孝子孙。 「我也,没办法了。」 这话一出,季悠哭得更大声了。 * 若非月魄硬起头皮提醒,季悠恐怕都忘了自己漫长的一天还没结束。 情绪稍稍缓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抱着陆文的姿势有多亲密,慌忙从对方怀里挣脱开,跑到洗手间洗了脸,换了面罩。 别墅小广场,本该吃过晚饭后在车里等候的阿水不见人影,季悠四处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正想打电话时,陆文穿着风衣走了过来。 「我送你。」他说,「我去公司。」 回想起自己扑在对方怀里哭了这么久,季悠只觉脸上开始发热,忙摇头:「我自己会开车……你能不能借我一辆。」 阿水把车钥匙也拔走了,至于车库里成排的轿车,都是陆文的。 「情绪波动剧烈情况下不能开车,你不知道?」 陆文扔下一句,转身走向几米外的劳斯莱斯。他当然知道季悠会开车,季晖最早上门来抢人的时候,季悠就展示过赛车手级别的车技,令人印象深刻。 第189页 这段时间来,陆文每每回想起那一幕都会质问自己,为何目睹过那样的季悠之后,还冥顽不灵一叶障目,不睁开眼好好看看,自己的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看着男人的背影,季悠犹豫了几秒,跟了上去。 没办法,陆文说得对,安全驾驶是原则,也是对别人负责。 「去哪?」 季悠报出一个距离今歌不远的地名,随后偷偷打量陆文。 还好,对方神色如常,不像有怀疑或好奇的样子。 劳斯莱斯驶出庄园大门,在道路尽头拐过一个弯,陆文突然点踩了一下剎车。 季悠看了看,前面没有行人车辆,也没有红绿灯,疑惑问道:「怎么了?」 「没事。」陆文淡淡回答,斜过视线,望向后视镜。 转弯时,有一道可疑的人影,从路边窜进了黑漆漆的绿化带里。 -------------------- 第94章 陆先生尾行了 「胡哥胡哥,二少爷走了,你可以放开了,哎哟,我手都快断了!」 小广场外的一棵树后响起一阵求饶声。 「你保证不给你们大少爷告状?」 胡舟非但不放,反而加重了力道,疼得阿水嗷嗷叫。 「保证保证!用小弟项上人头担保,绝对一个屁都不敢放。」阿水心里苦,这练格斗的就是不一样,就算退役这么多年,那把式力气,十个他都打不过。 胡舟终于松开了,反手给阿水嘴里塞了支烟,还主动点上。 「各事其主,我也是没办法,兄弟体谅哈。不过就跟我说的,你放心,陆哥对季先生绝对没半点坏心思。」 他算看明白了,顶多就是老树想开花的心思。 阿水嘴上不敢说,心里直嘀咕:就沖你一个招唿不打就偷袭,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认了。要是真把搞丢二少爷的事儿传到大少爷耳朵里,自己多少得扒一层皮。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胡舟就是不肯让阿水走。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电话终于把阿水解救出来。 季悠已经到地方下车了。 「季先生晚上都去哪,你门儿清哈?快去等着吧。」胡舟甩甩手,等阿水跑远了,才问电话里的陆文,「陆哥,还有事?」 陆文的口气有些凝重:「记得喻恺?在水下森林堵过季悠。」 胡舟当然记得,那次自己踹完陆哥的车就跑了,害季先生差点伤在喻恺手里。事后得知,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胡舟从地上跳了起来:「喻恺不是蹲大牢了吗,这么快放出来了?」 「不是喻恺。」陆文道,「卓维薪,和经宇,这俩出事后一直没再露面。鬍子,你老实说,他们有没有可能报復季悠?」 「有啊,当然有!」胡舟脱口而出。 煞线会断,渣男会恢復理智——这里面的逻辑他都是知道的,可陆文不知道。 陆文只知道,他们因为季悠身败名裂,报復是再合理不过的举动。可让他始终疑惑的是,这些身边从来不缺帅哥美女的人,为何会对季悠迷恋到失去理智。 这个问题,胡舟一直支支吾吾,解释不清楚。 「鬍子,你把轮休的保安都叫起来,庄园里外都安排人巡逻。把各处监控都检查一遍,让他们不管白天夜里都盯好了,别让人混进来。」 胡舟应下,忙说道:「陆哥,我安排完去找季先生吧。你放心,我悄悄跟着,不会被他发现。」 陆文:「不用。」 胡舟:「可就阿水那三两下,我不放心……」 陆文:「有我。」 语声简短,不容置疑。 * 因为陆文的蛮横不讲理,季悠下午少了两个小时和于蒙相处的时间,只能在夜里补回来。 他报给陆文的地名,是距离z酒店两个路口的一处商场,毕竟还没正式离婚,当着丈夫的面在酒店下车,也太不顾人家脸面了。 好在陆文从头到尾都没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下车后,季悠等劳斯莱斯拐弯消失,才吐出口气,摸了摸不存在的髮髻。晚饭没吃成,这会儿饿了。 鼻尖闻到一股甜香——cbd高端商场外,竟停着一辆卖烤地瓜的三轮车。 「,多少钱一个?」 「十块。」老闆面貌憨厚,手脚利落地装起一只烤得流蜜的地瓜。 季悠有些羞赧地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买三个……我吃得多。」 老闆略带惊讶地上下打量他一眼,瘦高瘦高的年轻人,可不像吃得多的模样。 地瓜摊后方几十米外,一辆劳斯莱斯绕着商场转过一圈,悄然回到季悠后方。 也许是地瓜太甜,也许是初冬的夜里,烤得烫烫的地瓜散发着令人陶醉的温暖,前方的人儿边吃边走,摇头晃脑,陆文仿佛能看到他幸福眯眼的表情。 ——在家同桌吃饭时,季悠动筷的第一口,都会露出这副表情。 曾经的陆文,只会觉得作精又在装模作样。可今夜的他,身体里有一股难以抵抗的冲动:追上去,拉起季悠的手,慢悠悠游盪在cbd夜间有些萧索的街头。 劳斯莱斯悄然在路边停下,黑色风衣的男人走下车,以笃定但快速的步伐追向那道背影。 可就在两人相隔不过一臂距离时,季悠突然低下头,用嘴咬住地瓜,腾出一只手拿出手机。然后一边吐舌头说着「好烫好烫」,一边接通电话。 第190页 「小语……对,我正去找他……你说。」 陆文随着季悠攸地停步,左右四顾,正想找个地方遮掩,可季悠并没有回头。 背影单薄的青年静静站在昏黄路灯下,一动不动,在泛着冷意的冬夜里,孤独又悲伤。 陆文不觉握紧拳头,等了一会儿后,正想上去把对方拥入怀中,季悠握着手机的手垂了下来。那只吃了一半的烤地瓜被放回袋子里,沉甸甸的,随着主人加快脚步。 两个路口后,z酒店的招牌进入视野,阔气大门透着金碧辉煌的光,让陆文一时间没发现等候在门外阴影中的人。 一见季悠走近,那人脚步急促地迎了上去,一手急不可耐地去牵季悠,大堂灯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满脸堆笑。 于蒙。 上午娄鋮,下午于蒙,后来中间被陆文强势霸占两个小时候,季悠见于蒙的时间,主要集中在晚饭后。 ——陆文对这些行程心知肚明,可听胡舟汇报和亲眼所见,毕竟是两回事,两种全然不同的观感。 他又一次抑制不住冲动,大步走向那俩人。 然而,季悠虽然躲开了牵手的动作,依旧跟于蒙一道进去了。 陆文停在酒店门口,挥起一拳,狠狠砸在大理石廊柱之上。 * 在季悠眼里,虚红就是渣男的铁证,无需再刨根问底查实对方的罪行。之所以迟迟未对于蒙动手,只不过是等待娄鋮那边情况彻底稳定,双管齐下,一起引爆。 毕竟桃花煞的威力已经大打折扣,若先处置于蒙,煞气值进一步下降极可能让他再也稳不住娄鋮。 反之亦然。 但,这只是季悠的想法。 在季悠不知情的情况下,陈语、小美连同时雯这段时间来一直在调查于蒙生平,就在半小时前的那通电话里,将最终调查出来的结果告诉了季悠。 ——这名号称不婚主义,将全部人生都奉献给电影艺术的国际名导身上,竟然背负着两条人命。 「时姐雇了不少人在当地走访,虽然发现的都只是蛛丝马迹,没有直接证据,但我们把各个疑点串了好多遍。小悠你不是说过吗,于蒙的虚红是断掉的……我们都觉得,这就是真相。」 酒店昏暗的房间中,那条断裂的虚红就横亘在季悠眼前。断口如同被撕裂一般,触目惊心。红雾不断从断裂处散逸,又在不远处盘旋着掉头,在原处重新凝结。 情痣情痣,红线也好,虚红也罢,都是姻缘之情。 毫无疑问,这条虚红的另一半,连通着地府。十多年前因为于蒙郁郁而亡的女人,只怕因为它的存在,迟迟未转生投胎。 孟婆汤能消解包括虚红在内的一切执念,但很显然,那个女人不愿也不甘忘记这段刻骨情仇。 除她之外,还有……孩子。 那名一出生就被于蒙抛弃,甚至比母亲还早走一步的孩子。 「红薯有什么好吃的,来,呦呦,我给你买了蛋糕。这可是米其林高级烘焙师亲手做的,提前三天预约,我刚取回来。」 比季悠矮了半个头的大导演端着精緻的盒子走到跟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他眉心情痣内,两指粗的煞线紧紧挨着那条粗壮虚红,在空中轻轻摆盪。 一瞬间,季悠仿佛回到和经宇别墅里的那间小诊所,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小指勾起面罩耳带,轻声开口:「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既然早知我的身份,为什么还一直叫我呦呦?」 不知想起什么,于蒙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习惯了而已。」 季悠笑了。 银色面罩卸下,那抹笑容出现在他白皙无暇的脸上,如同一朵无声绽放的冰花。 即便是小小书界,天道因果也玄奇得令人无言。 那个比母亲还早走一步的孩子,小名,正和没离开福利院的季悠一样。 优优。 * 因为明天要陪老爷子出门,离开酒店后,季悠又去了趟宣爱医院。 阿水原本还担心二少爷问自己刚才的行踪,从后视镜打量了两眼,只见季悠偏头望着窗外出神,似乎完全没有过问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二少爷,这么晚了,住院楼还能进去?」 季悠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阿水的问题,轻声道:「可以吧。」 探病时间已过,守在电梯里的值班护士正好认得这位面罩青年,知道他去五层,没有阻拦。 电梯抵达的时候,护士鼓起勇气开口:「那个……那天谢谢你啊。」 季悠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才记起来,和经宇大闹宣爱医院的那天,被琼子手下们团团包围的就是她。 「没事。」他说,跨出电梯又回过头,「对不起。」 若非他把娄鋮安排到这里,无辜的护士也不会受无妄之灾。 娄鋮病房外,季悠被琼子手下拦了下来。 戴着墨镜的黑衣人冷冷说了句话,季悠听不懂,只好问书灵。 [他说夜间不能打扰娄鋮歇息。] 自打上次泄露天机后,书灵安养许久,说话还是这般有气无力,连冷笑话都不爱说了。 季悠:[我明天没空来,今天晚上提前看他——这句话怎么说?] 书灵用日语翻译了一遍。 季悠眉头一皱,若让书灵重复几遍,他应该可以勉强学会这句日语,可凭此刻的心境,他没有这个耐心。 第191页 季悠扫了眼走廊两头,直接摘掉面罩,指指房门,张开五指:「五分钟。」 黑衣人墨镜下的脸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季悠以为桃花煞对他用处不大时,黑衣人反手打开房门,看样子是同意进去了。只不过,全程依旧一声未吭。 [月神大人,你疯了吗?对普通人用桃花煞会抵减功德的!]月魄急吼吼出来,紧接着喃喃自语,[渣男渣男,太上老君保佑,那是个渣男。] 比起月魄,季悠心里有底气得多。只看黑衣人的反应就知道,以桃花煞当下的威力,对他虽然有用,但影响不是太大,即便煞线连上了,要不了几个小时就会自动消散。 只要不大规模传播,对功德的影响应当有限。 病房客厅里还有两名金髮护士,此时各自歪在沙发两头打瞌睡。季悠无声走入卧室,轻轻带上房门,在月魄的指引下,摸黑打开床头灯。 手术后一直觉浅的娄鋮登时醒过来,惊喜出声前,被季悠捂住了嘴巴。 也许是非常规手术的原因,娄鋮的孕吐反应比寻常来得早,也更剧烈。戴夫医生想尽办法给他补充营养,他依旧瘦了不少,颧骨凸起,平滑整齐的髮际线也掉了不少头髮。 季悠主动握起他的手,语声温柔:「我明天有事不能来,所以今天再来看看你。」 「有什么事比我还重要吗,比肚子里的孩子还重要吗?」娄鋮立即不高兴起来,音量不自觉拔高。 虐渣这么久时间,季悠也算经验丰富了。煞线不稳时顺着来,煞线稳定时就改为强势,今天白天刚陪了娄鋮大半天,正是煞线稳定的时候。 他松开娄鋮的手,站起身:「不听话,以后不来了。」 看娄鋮死死咬唇的模样,就知道他挣扎在发作边缘。 季悠又坐回到床沿:「乖,好好休息,我后天再来看你。」 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娄鋮挪动着靠在他怀里:「那你到底去做什么嘛?老公,你知道我天天都很想你的。」 季悠想了想:「知道奶爸培训班吗?我报名了。」 娄鋮豁然起身,满脸不可置信,随后喜极而泣,紧紧抱住季悠:「我就知道老公最爱我了,最爱我们的宝宝了!」 他控制不住的音量到底惊动了外头护士,等两名护士疾步走进来时,季悠已经重新戴上面罩。不用护士请,他主动走了出去。 漫长的一天终于临近尾声,季悠坐在车后座上,疲惫的神经放松下来,迷迷煳煳打了个盹。醒来时,车已经抵达湖滨庄园院门。 车杆抬起,阿水载着他进去,季悠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水哥,出什么事了吗,大门口的保安怎么多了?」 平时大门口都是双人岗,这会儿不知为何翻了个倍。 「没听说啊……」阿水扫了眼后视镜,尴尬地笑,「要不是二少爷说,我都没发现,嘿。」 约莫过了三分钟,远远跟着他们的劳斯莱斯才驶进院门,穿过车杆后,陆文推门下车:「有异常么?」 一名保安小跑过来:「少爷,一切都好好的,没异常。」 陆文点点头:「辛苦一晚,明天有新人替班。」 「哎,谢谢少爷!」 双倍工资,事后还能调休,私下里,保安们都欢天喜地。 * 疗养院的棋牌室里人声鼎沸,虽都是些调休颐养天年的老头老太,嗓门可一点不比年轻人小。加上张姨小星拎着两个大保温箱满屋子发好吃的,整个棋牌室像过春节般热闹。 「陆老哥,你大孙子我认得,可这个——难不成是你遗落在外的二孙子?」 「去去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爷子骂完,理牌的空当,用手掌挡住嘴,「孙媳妇儿!」 一想到今天能跟老伙计们酣战一场,老爷子一早起床时便兴奋得脸颊红润,精神头比一众年轻人都高多了。然而落到季悠眼里,直戳心窝。 这不就是书上说的迴光返照?病癒如初,接下去,就该是溘然而逝了。 让他愈发难过起来,可也不能扫了爷爷的兴,只能低下头,忍住眼泪。 麻将桌上,另一个老头脾气火爆:「去去去,两个大小伙子杵这儿干嘛?丧门星似的,看看把我牌晦气成啥样了?」 他把麻将一推。 老爷子趁机对陆文打眼色:「小文,带小悠出去转转,转够了再回来。」 小星闻言忙跑过来,拽起季悠:「对呀季先生,这里有我和张姨呢,不用担心。有事儿我马上给你们打电话!」 季悠看了老爷子好几眼,见对方直甩手,只好跟着陆文走了。一路走到停车场,才发现陆文打开了车门,正看着自己。 季悠眼睛红红的:「不是随便转转吗?」 陆文有些心疼,可生了一晚上闷气,嘴上丝毫不软:「开车不能转?」 「我要在这等爷爷。」 季悠扔下一句话,转身往回走,可手上突然一紧,被人扯了回去。 他盯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指节分明的大手,身体顿时僵硬,被陆文提熘着,直接塞到副驾上。这还不够,男人躬下身,清冽的香水味几乎从头到脚包裹住季悠,让他一动都不敢动。 陆文在给他系安全带,两具身体之间,相隔不过一拳。 季悠这才发现,向来只穿黑色系的陆文今天换了一身白,米白色的棉布夹克,米白色的休闲西裤,仿佛一座刚落过大雪的雪山,少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巍峨,多了几分阳光照耀着白雪的温暖。 第192页 仿佛昨日游戏中的陆文,来到了现实。 安全带繫上,那双大手无比自然地握住他的双臂:「我们去给爷爷挑个礼物。」 「礼物啊……噢,好。」 季悠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到陆文从另一边上车,才反应过来。 「爷爷生日吗?」 陆文单手倒车,看了他一眼:「不是。」 「那……」蓦然间,一阵酸楚涌出季悠鼻尖。 是生前的最后一件礼物吗? 那只温暖的大手再次覆盖住他微凉的手背。 陆文默然深吸一口气,片刻挣扎后,还是说了出来:「爷爷没事,别难过了。」 -------------------- 第95章 陆先生约会了 即便知道季悠正在做什么,陆文也没大度到坦然面对季悠跟别的男人私下在酒店那种暧.昧场所见面。 他毕竟是个男人,而且是季悠名正言顺的丈夫。 可肚子里憋了一晚上的气,终究敌不过季悠眼眶里打转的泪珠。 爷爷已经为自己做得足够多了,既然成功把人带了出来,接下来,还得看自己。从另一方面讲,再放任爷爷用装病的藉口胡闹下去,没病也得折腾出病了。 「你不在家的时候,郝大夫带爷爷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爷爷最近虽然精神不好,但身体还算硬朗,没什么大事。」陆文直视前方,脸不红心不跳。 「那小星说……」 季悠愣了,回忆了一下,小星确实什么都没说,只是哭。张姨,胡司机……一顿晚饭从头到尾,他们也都是一副悲伤过度的模样。 爷爷迴光返照……只是自己想当然的猜测? 季悠不理解地看着陆文:「那我……那什么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什么?」 「……呃?」 男人侧脸生得极硬朗好看,笑起来让人不知不觉心跳加快。「你说你那什么的时候——具体是什么?」 季悠的脸顿时烧起来,又盖着面罩,只觉热得慌,忙别过头。 他是真没听懂,还是故意的?当然是自己伤心过度扑倒他身上哭的时候! 陆文只当他生气了,又面不改色地打了个补丁:「检查报告今早才赶出来,发给我了。」 季悠「哦」了一声,心里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下,欣喜中,又不知掺进了哪些复杂滋味,一时无言。 陆文等了会儿不见动静,说:「给爷爷买件礼物庆祝身体康復,没问题?」 季悠嘟了嘟嘴,扶扶不存在的髮髻:「好吧。」 商场占地很大,周末上午已经汇集不少爱逛街的年轻人。部分露天部分室内的公园式设计,足以容纳品类繁多的商业百态。 为了让约会归约会,也为了不吓跑季悠,陆文下车后也带了个白色口罩。最近他因为引魂歌频频出境,太容易被认出来。 只是即便这样,傲人的身高和出众气质,依然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偷偷举起手机。 一个口罩一个面罩,这对组合就跟明星情侣出街似的,实在难以泯然众人。 陆文只能放弃人群密集的室外,拉着季悠走进奢侈品集聚的a栋,高端品牌,逛的人自然也少一些。顶层几家餐厅,也是整个商场人均消费最高的所在。 季悠站在一家餐厅前,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疑惑:「不是买礼物吗,来这里干什么?」 「你早上不是没怎么吃?」陆文拉着他往里走,「臻品坊是百年老店,做的茶点最正宗。市区老店经常约不上号,这家是新店,占地又大,所以不用排队。」 服务员迎了上来:「先生,您有预约吗?」 陆文神情一滞,打量眼季悠,还是报出了手机号。 「陆先生,您订的是甲字雪梅包间。」甲字是低消最高的包间,服务员明显更加热情起来,「二位这边请,小心台阶。」 即便季悠没注意到他话里的漏洞,经服务员一提醒,也反应过来了:「你预约了哦?」 陆文轻咳一声:「本想带爷爷来,既然他宁愿打牌,就算了。」 月魄小声嘀咕:[月神大人,我怎么觉着陆文对你不大一样了呢?] 季悠想了想:[好像是吧,他不是要跟我交朋友吗?] [……他是想跟季元修交朋友啦!]月魄大喊。 季悠也反应过来了,顿时从陆文手里抽回手。陆文察觉到,扭头:「怎么了?」 「……没事。」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没敢看他的眼睛。 游戏里游戏外,陆文都是陆文,可自己,却不是一个自己。 这让他生出一种难言的割裂感。 忽然间,在陆文面前的拘谨无措,重新包裹住季悠的四肢百骸。 「爷爷好像怕冷,给他买条围巾哦?」 「好。」 某国际知名的羊绒品牌店,季悠捏起一条围巾,徵求陆文意见。陆文摇头。捏起另一条,陆文摇头,捏起第三条,还是摇头…… 整面墙的男士围巾挑过大半,季悠无奈了:「那你说哪条好哦?」 男人语气平淡:「爷爷火气足,怕热,从来没戴过围巾,别送了。」 季悠:「……」 「爷爷总是坐轮椅,坐久了身上很酸的,要不送个按摩仪哦?」 「好。」 某知名品牌按摩仪店,季悠跟着店员的推荐一台台看过去,最终徵求陆文:「你觉得哪个好哦?」 第193页 男人语气平淡:「机器哪有人手按得好,小星上个月报了线上按摩班,爷爷夸她手艺越来越好了。」 季悠:「……」 「那给爷爷买个电动轮椅吧,我看见刚才那家店好像卖这个。」 「好。」 某体验店,季悠坐在轮椅上,根据店员的指导操控把手上的摇杆。他双手本就敏捷,很快上手,在店里转得不亦乐乎:「这个很好用哦,就送这个吧?」 男人口罩上方的眼睛隐含笑意,似乎想起什么:「对了,郝医生说爷爷检查报告没问题,要多起来走动走动,不然肌肉会逐渐萎缩。」 季悠:「……」 「爷爷的拐杖是木头做的,把手很硬,买个软一点的吧?」 「好。」 找来找去,只找到一家卖登山杖的户外店,倒是有适合老人用的款式。 季悠时而瘸起左腿,时而勾起右脚,左右都试过好多次,拄着拐一蹦一跳地跑到陆文身前:「这个比看着稳,把手是橡胶做的,就买这个吧?」 陆文笑眯起眼,忍住没摸他头顶一颤一颤地呆毛:「我给爷爷买过,他不用。那根木拐杖是他自己去山里挑的,就喜欢榉木的香味。」 季悠:「……」 大半室内商场都转完了,也没找到让陆文满意的礼物。不知不觉间,季悠又把方才的拘束感抛到脑后,泄气道:「那到底买什么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重要的问题在于,陆文否定的理由听起来都很合理。 陆文说出口的话倒也不全是否定,每隔一阵,就会问上一句:「想不想吃东西?」 譬如现在。 陆文慢悠悠在季悠身前站定,貌若无意地问:「想不想吃东西?」 刚来时的那顿茶点,季悠拘束之下全程只顾闷头吃。点心还都很扎实,到现在也没半点消化的感觉。 不过,同样的问题重复次数多了,他也晃过神来。 ——是陆文饿了吧?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违心道:「有点饿了,吃什么?」 陆文眼睛一亮:「炸鸡排?」 某韩式炸鸡店的角落,季悠呀叉子扒拉着切好的炸鸡排,硬着头皮吃了一口,就再也没动。 陆文皱眉:「你不是想吃?」 「……我有吗?」季悠一头雾水。 陆文站起身:「不想吃就换一家。」 季悠一愣,赶紧又塞了块鸡排进嘴,模煳不清地说:「我想吃的。」 可陆文一坐下,他又不动了。倒不是肚子塞不下,而是……吃了太多甜甜的点心,一闻炸鸡的油味就腻得慌。 在陆文不言不语的注视中,他小声道:「我想吃蔬菜……」 几分钟后,两人在隔壁不远的一家烤肉店坐下。 陆文:「不是说想吃菜?」 季悠在手机上翻看着菜单,也苦起脸:「我看门口写了的,生菜无限续……」 一时不察,没想到是家烤肉店。 陆文喉咙里没憋住笑,见季悠看来,清清嗓子:「再换一家?」 「你不想吃吗?」季悠问,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其实……我不饿,你吃就好了。」 那抬起的手还没落下,就被男人握住了。 「我也不饿。」陆文说。 被牵着走出餐厅的时候,屏气凝神观察许久的月魄忍不住了:[月神大人,我感觉陆文好像喜欢你哎!就凭他之前的态度,怎么可能这么迁就你啊?] 这话让季悠手一缩,可陆文这回握得很紧,没能缩回来。 不可能吧? 很快,又一个举动印证了月魄的推断。 两人走进一家全息照相馆,陆文指着架子上的白色小方块:「我想到送爷爷什么了,就它?」 「它?」季悠不解。 月魄解释:[他要跟你拍合照啦!] 果然,陆文摘下口罩,唇边带笑:「要让爷爷高兴很简单,我们拍张照片就可以。」 店员把那个小方块取了下来,按下按钮,方块中间的圆洞扯出一道锥形光芒,光芒中间,一对西服婚纱的情侣拥抱在一起,缓缓转动,不论正面还是背面,都栩栩如生。 「两位先生是要拍照吗?那推荐两位选购这款全息相框,它的核心要件都是咱们京市陆氏集团生产的,而且是最新款,比其他二三线品牌……」 店员的介绍戛然而止,随即捂嘴惊叫:「陆……陆哥?」 倒不是她跟陆文多熟,比起「国民男神」,「陆哥」是网友对陆文使用最多的称唿。 没想到卖产品卖产品,卖到产品的老闆头上去了。 陆文难得作出一个亲民又略显俏皮的动作,竖起食指,对店员「嘘」了一声。也不管季悠答没答应,就拉起他往拍摄室里走。 店员没惊动其他同事,压抑着激动跟进来:「陆哥想拍什么场景,我马上调出来。」 陆文扫了眼墙上琳琅满目的场景预览动画,低眼问季悠:「你挑吧。」 季悠不敢看他:「能……能不能不拍?」 「不能。」陆文的拒绝很干脆,「不是要送爷爷礼物?他肯定喜欢这个。」 「那……你挑吧。」季悠的脑袋埋得更低,不料一只手突然压了上来,揉了揉他的头髮。 陆文抬起眼,视线在墙上成排的场景中一一扫过,没看到想要的画面,问道:「刚才那个,是什么场景?」 第194页 「那个婚纱照?」 店员反应了一会儿,再看季悠的眼神中明显多了羡慕,「白色婚礼。」 白色。 婚礼。 都很好。 陆文无声微笑:「那就白色婚礼。」 「好的,陆哥稍等哈,我马上安排。」 因为是全息拍摄,拍摄室四面八方都布满全息摄像头,墙壁、地面和天花板也都是用作场景虚拟的显示屏,控制室则单独安排在隔壁。 店员兴沖沖跑进控制室,实在忍不住激动的分享欲,用极快的语速对控制室的同事说,陆文来了,还带了个男朋友! 那同事惊讶之余,嘀咕道:「男朋友?不会是那谁吧?」 「谁?你居然知道陆哥男朋友?从哪听来的八卦?」店员震惊。 「你忘了吗?就两年前直播和陆文啪啪的那个啊?」同事用力回忆着,「好像叫,叫……哎一时间想不起来了。你不是还骂过他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好死吗?」 店员返回拍摄实时,门口已然充盈着洁白的屏幕光,白色婚礼的场景已经调出来了。她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走了进去,可里面空荡荡的,哪还有陆文? 她慌忙跑回店里:「陆哥呢?刚才我带进去的两个客人?」 「走了,一个跑,一个追……等等,什么陆哥?那个陆哥?」 季悠没能跑多远,就被人高腿长的陆文追上了。通往消防梯的无人走廊里,陆文将季悠压在墙上,不论眼神和语气,都越来越冷。 「你再说一遍?」 释放了大半天的温柔,无影无踪。 若非月魄点破,季悠还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生这么大的气。 下巴一紧,陆文硬逼他抬起眼睛,和他对视。 「怎么不说了,心虚?」 早就说好的事情,怎么就心虚了呢? 季悠不懂,尽量让自己理直气壮地开口:「我们不是说好的吗?等爷爷……身体好了,就去办离婚手续。」 既然爷爷没事了,他也该早点让这事落下来,给哥哥和陆文的情路让道。 不然以哥哥的脾气,不可能主动走近陆文的。 陆文哼笑一声:「我可没说过这话,你自己仔细想想。我只记得,那天是你自己不肯走,我没强迫你。」 [好像是哎,月神大人……]月魄过目不忘,谁说过什么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季悠就是感觉不对,总觉得陆文是在欺负人,让他油然升起一股子委屈。 见那皱起的眼眶里又泛起一层水光,陆文不得不压下不知是怒意还是妒意的情绪,语气柔和下来:「我说过,什么时候离婚,我说了算。」 「那什么时候?」 「反正不是现在。」 季悠只觉他蛮不讲理:「为什么你说了算,我要离婚,明天就离。」 按住他肩膀的手蓦然加重了力道,捏得他有些疼。 陆文:「非要把爷爷气出病来?」 季悠沉默一瞬:「可我也有奶奶啊。奶奶身体也不好,我这么久不回去,她肯定也很难过。」 陆文何尝没想过季老太太的事,自打他决定把季悠留在身边起,就一直思考这怎么才能化解老一辈的恩怨。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揉了揉眉心:「他们之间的矛盾,我会解决,但前提绝不是我们离婚。」 可在这一点上,季悠想的时间比他更早,更多。大半辈子的纠葛,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消解的。两个老人都很喜欢他,而他迟迟没有什么动作,无非是考虑到将来罢了。 将来,陆文和哥哥有情.人终成眷属,爷爷奶奶之间的仇怨,自然就会消了。 对于书界而言,写书人设计的剧情,才是这个世界最重要、也最有用的规则。 有些深夜思考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忽然从季悠嘴里涌了出来。 「陆文,」他没再叫文哥,「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不是你的错,也许,也不是我的错。但我们在一起就是错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离婚,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真正喜欢你爱你,你也会喜欢他爱他,你们才是两条匹配的红线……」 「够了!」 二次爆炸比第一次更加可怕,几乎让陆文控制不住脾气。 他知道季悠说的是谁,可这事难道不荒谬么?自己的老婆,一次两次无数次地把自己往外推,而拼命牵线搭桥的对象,是老婆的亲哥哥? 于陆文而言,比起感觉可笑,更觉羞辱。 季悠被那一声呵斥吓了一跳。这声动静同样引起商场里其他人的注意,有人顺着声音走了进来,探头探脑。 陆文一路追过来没戴口罩,马上就被认了出来。见那几人拿出手机,他周身气场顿时冷下去,越过季悠,径直从消防通道下楼。 从四层到一层,他忽然停下脚步,用力砸了一拳楼梯扶手,又折了回去。 可不过短短几分钟,季悠已经不在了。 * 季悠坐货梯下到一层,路过消防通道时还往里头看了两眼,没见到陆文。 真生气了吗? 可凭什么,他明明是好心好意。 他不老高兴地走出商场。园区里像是在搞活动,沿路成排五颜六色的摊位,人头攒动。 季悠不愿往人堆里挤,四处看了看,见不远处一个地下通道看似没什么人,便走了过去。 第195页 通道口立着一块牌子,是某个大型商超的出入口。他在牌子面前站了片刻,心思沉浸在和月魄的交谈中,完全没注意到,一个灰扑扑的人影从人群中脱离出来,悄无声息地靠近。 那人和他一般身高,低着头,整张脸藏在连帽衫宽大的帽子里,两手插在帽衫衣兜中,小腹处,似乎又什么尖锐的东西顶起了衣服。 偶然一抬头,怨毒的目光下,是一张刀疤纵横的畸形面庞。 -------------------- 第96章 陆先生自责了 身后人脚步越来越快。 帽衫兜里的尖角越来越凸显,随着用力,发出针织物撕裂的微声。 相距不到一米时,牌子前站立不动的人忽然向前踏出脚步,朝通道下方走去。 下方,一个刚从超市出来的大妈狐疑地看了眼兜帽男,正要提醒迎面而来的面罩青年,青年却突然掏出手机,眼睛盯着屏幕,加快了脚步和她错身而过。 大妈一怔,再看向他身后,兜帽男已然不见踪影。 [月神大人,你不接吗?]月魄在脑子里问,[你们还没离婚呢,总躲着也不是事儿啊?] 季悠走进超市,躲到一排货柜后头,见陆文又打了电话过来,立即挂断。 他脑子有些乱,很多事情、很多情绪纠缠在一起,让他完全搞不清楚如今的状况。 陆文不想跟他离婚,听月魄的分析,陆文好像还喜欢他。这段时间,陆文还经常和他在游戏里见面,要跟他交朋友。 他已经暴露了吗? 陆文知道他是季元修? 可胡哥信誓旦旦,陆文根本没怀疑他的身份。小语和小美起初虽怀疑过胡哥话里的真实性,可后来也没再提起这件事,默认了,他在游戏中和陆文见面是安全的。 季悠想不明白,即便说给月魄听,月魄又没见过他跟陆文在游戏里相处时的场景,想必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季悠踟蹰半晌,叫出书灵:[书灵,你有感应到剧情变化吗?] 若话本主角真喜欢上自己,肯定属于重大剧情变化吧? 然而,书灵潜心感应了一会儿,给出的答案是一无所获。 也许是迷惑,也许是书灵越来越弱的声气,让季悠心里头一次涌出剧烈的不安。他转动脚步,茫然四顾超市里来来往往的人群,目光突然停在不远处的墙上。 那里贴着几个卡通大字:婴幼儿专区。 旁边有辆被人弃置的购物车,季悠推了过去。 见他一罐接一罐往里放奶粉,月魄奇怪道:[月神大人,娄鋮才一个月吧,买这些还早着呢。] 「给于蒙的。」季悠低声道。 半小时后,他拎着一大袋子东西走出超市,本想打电话让阿水来接一下,抬头便看到上方的指示牌,从另一个方向走出地下通道,就是候车区。 水哥在庄园里没出来,大老远跑来,又折回到于蒙的酒店,恐怕天都要黑了。 不如打车过去。 * 一帮老人吃过午饭,午休没多久,又被憋坏了的陆老爷子一个个薅起来,继续鏖战牌桌。 一晃眼,又三个小时过去。 张姨算计着回家做饭的时间,轻轻提醒老爷子:「老爷,是不是该回去了?」 老爷子两眼不离牌桌:「小两口还没回来呢,急什么。人家年轻人谈恋爱哪有大白天回家的,你啊你……」 正说着,张姨接起一个电话:「……季先生?没回来呀。少爷,季先生没跟您在一起吗?」 老爷子一推麻将,噼手夺过电话:「咋回事,你小子把媳妇儿气跑了?」 「没事爷爷,分头买东西没碰上,我再找找。」陆文语气中听不出来异常。 一个大活人自然丢不了,老爷子心里半点不着急,嘴上却气哼哼:「赶紧的,顺带给小悠挑件礼物,就说是爷爷我在牌桌上挣的。」 这话一出,老伙计们不乐意了:「老陆,你不吹能死啊?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玩儿什么把戏,你自己瞧瞧,二五八万不搭边的,耍无赖啊?」 老爷子瞪眼:「牌桌都霍霍成啥样了,你咋知道二五八万是我的?」 「不是你的你能霍霍?德性!」 * 能来这近郊地方逛商场的,想必都是有车一族,空荡荡的候车区就是铁证,别说计程车,连个人都没有。 季悠摸了摸不存在的髮髻,掏出手机问:[小月魄,打车的软体叫什么?] 他准备下一个。 月魄还没回答,一只手蓦地窜进视野,打落手机。季悠还没反应过来,又一只手从身后探出,捂住他的嘴,把他拽进一处角落。 视野下缘,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抵着他的喉咙。 鼻腔里涌入腐烂的臭味。 那股恶臭是从耳边窜过来的,与其相伴的,还有一道嘶哑低语:「可算让我等到机会了,亲爱的。」 [和经宇!]月魄尖叫。 和经宇从季悠身后转了出来,一手按住他胸膛,把季悠压在冰冷的墙上,另一手依旧用刀尖抵住季悠的脖子,只要轻轻一划,那雪白皮肤下的动脉便能喷溅出炙热的血液。 这样的画面,只是想想,就足以让和经宇倍感兴奋。 但在那之前,他还有其他事要做。譬如用手里的刀,给面罩之下那张漂亮至极的脸,划上百十来下。 第196页 让季悠也尝尝,每每站到镜子前,恨不得亲手撕掉镜中丑陋到极点的脸的痛苦。 他褪掉兜帽,掐住季悠的脖子,刀尖点在那张银色面罩上,眼睛里的血丝多得吓人。 但布满刀疤的肿胀的脸,却是笑着的。 「亲爱的,你不是要我做完美伴侣吗?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若非对方开口,即便路上碰见,季悠大约也认不出来他就是和经宇。因为当初确定下来的整容方向不是样板照片,就是文字描述——他从未想像过和经宇拆掉纱布后,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和经宇咎由自取。 月魄失声尖叫个不停,季悠的面罩中露出的眼睛却分外镇定:「你眼睛怎么了?」 和经宇的眼睛两角,都结着新鲜的血痂,使得他本就猩红的眼神更加渗人。 「怎么了?」 明明对季悠恨到极致,和经宇的表情语气却显得冷静又冷血。 「怎么办呢,亲爱的喜欢圆眼睛,我做了,你却不喜欢了,扔下我了。那我当然要把它变回去啊!」 和经宇调转刀尖,精准对着自己刚结痂的眼角,一刀切了下去。 「看明白了吗?亲爱的,我给自己做了个开眼角手术,怎么,不喜欢吗?」 「不喜欢也没事,明天,最多后天,它就结痂了,又变回亲爱的要的圆眼睛。可亲爱的不在我身边啊,我不喜欢啊,那我就切。它一癒合,我就切,一癒合,我就切!」 伤口的痛楚就像导.火.索,终于引爆了和经宇的仇恨。他脸上淌下一行触目惊心的血泪,将染血的刀尖再次点在季悠面罩上。 「所以,你希望我变成你的完美伴侣,也在脸上动刀?」季悠勾起一抹极具嘲讽的微笑,「可是你不是说过,我的脸是完美的么?」 不知何时,他已经抬起手,白皙的食指勾住耳带,黑到极致的眼眸定定看着和经宇:「要不,你再看看?」 这个动作让和经宇蓦然升起巨大的恐惧。时隔这么久,他和季悠之间相连的煞线早已消失,被压抑的理智也尽数归位。可仇恨和痴迷一样,都将一个人的双眼彻底蒙蔽。 直到恐惧重新降临。 他手里的刀蓦然划向季悠触碰耳带的手,锋利的刀刃泛着冷光,闪进季悠眼帘,令人眩目。 那张丑陋而狰狞的脸,那把锐利的带着血色的刀……季悠眼中的一切忽然扭曲起来,拉伸成一道道圆弧,团聚成一个无比幽深的黑洞。 不到一秒种的时间,被黑洞拉伸得无穷无尽,又好似眨眼都不到,便被吞没无踪。 最后一丝意识停留在自己涌出鲜血的手臂上。 他晕了过去。 * 鹅黄西服的男人冲进病房,逃命似的跑得飞快,引起一众病患和家属注目。 更瞩目的在后面,一批人浩浩荡荡追进来,若非带头的是三四个交警,场面和古早港片有一拼。 至于交警后头的人,都是季晖连磕带碰的倒霉车主罢了。 季晖在一个病房门口忽然站住,抬头看清房号后,二话不说一脚踹开门,冲进直接给了病床边的陆文一拳。 可惜即便偷袭,被打的陆文也纹丝未动。 季晖正要再来一拳对称的,那拳头被稳稳捏住了。 陆文神色平静:「别吵他,出去说。」 季悠槽牙咬得咯吱作响,视线扫过另一边坐着的陆老爷子一帮人,冷哼一声,率先走出门外。 陆文刚出来,整个人又扑上去一阵拳打脚踢。 「干什么干什么,快停手!」 那几个交警终于带着人追上了,抓人变成了劝架。好在又有两人急匆匆赶到,才让季悠压了压脾气。 吴云鹏一手箍住季晖的腰,省得他再跟好斗猴子一样窜出去,一边跟交警问清楚情况,开口道:「他是我手头案子受害人的哥哥,还要配合调查,你们先带人回去。放心,有我在,他跑不了。他有钱,赔偿少不了,都能私了。」 等交警带着车主们离开,吴云鹏才抓住季晖一直对陆文挥拳示威的手臂,头疼又无奈:「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想怎么着?不想知道发生啥事了?」 「老鹏你到底站哪边的,帮那混蛋说话?!」 「我哪边都不站,只站法理。」吴云鹏道,「从情理上,你也该谢谢陆文,是他从和经宇手里救下你弟。」 「我呸!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子在湖滨庄园有眼线!要不是那傢伙硬要拉我弟去什么疗养院,他能碰上这档子事儿?」 季晖说着又要往陆文身上扑,吴云鹏没辙,在腰上一抹,咔咔两声,干脆用手铐把他跟自己拷在一起。 季晖瞪眼:「啥意思,你不抓他,抓我?当老子没见过手铐是吧,是谁今天早上还把我拷床头……」 他最被堵住了。 吴云鹏扫了眼忍笑的姚可可,脸色铁青。 这姓季的真是啥话都往外说,也不分分场合! 「可可。」吴云鹏清了清嗓子,从姚可可手里接过几张照片,「季晖,你看清楚了,想杀你弟的人已经死了,被十吨大货车撞得稀巴烂。」 血肉模煳的照片终于让季晖消停下来,他盯着看了几秒,突然扶住吴云鹏的腰一阵干呕。 第197页 他比出一个大拇指:「撞……呕……撞得好!」 以外人的视角,这件案子很简单,一个突遭变故失心疯男人意图袭击路人,被陆文阻拦后,夺路而逃,过马路也不看车,正好碰到货车经过,车祸死亡。 可谓现世报。 季晖也好,陆文也罢,连吴云鹏和姚可可都是知道内情的人。两人这趟过来,就是和家属商量怎么结案的。 在不把事情闹大这一点上,季晖倒是和陆文难得一致。 吴云鹏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让姚可可按规定履行完程序,就打算离开。 季晖一把拽住他:「丑媳妇不敢见公婆?我弟都伤成这样了,你也不寻思看一眼?」 吴云鹏抽开袖子,低声:「注意场合!」 「对啊队长,我也想看看渣男。」比起季悠的本名,姚可可更习惯用「是渣男哦」的直播称唿他。 季晖不乐意了:「什么渣男,死的那个才是渣男!」 甚至没发现自己无意中说漏了嘴,好在姚可可本就知情。 但三人被陆文拦了下来。 陆文脸上挂着被季晖留的彩,欲言又止:「我有话单独跟你说。」 「谁他.妈要单独跟你说话!」 「关于季悠的病!」 陆文严肃的神色让季晖皱起眉,看向吴云鹏:「你们先别进去,在这等我。」 话落,主动扯起陆文的袖子走到一边,气势汹汹地揪住陆文衣领:「不是说就被刀划了一下胳膊,你他.妈没说实话?!」 相识二十多年,陆文头一次任凭他这么放肆,神色凝重:「他晕倒了,你应该知道,不是第一次。」 季晖立刻想起带人围攻陆家的那一晚,手不觉松开:「什么意思?又晕倒了?检查了吗,报告呢?」 没等陆文应声,又一勾拳砸向对方脸颊。 「陆文,我他.妈让你送他去医院了吧?!你他.妈的非要把他锁在家里,这下好了,我弟要是有个轻重,老子立马把你丫剁了送去餵狗!」 就跟先前一样,陆文依旧没躲,稳稳挨下这一拳。 甚至连脑袋都没偏移半分。 他的语调很安静,可就是这分安静,让季晖升起极其不祥的预感。 「各项检查都做过一遍,正式报告还没出来,但医生说生理结构没发现异常。若频繁发生晕厥,可能是一种很罕见的病——生理性解离症。」 「什么玩意儿,你他.妈能不能说人话……」依旧脏字连篇,可季晖的怒气已然消失。 据他所知,这家医院的股东之一,就是陆氏集团产业基金。作为医院的半个老闆,陆文说检查都做过,那就确实是做过了。给出初步诊断的医生,也必然是顶尖专家。 「通常的解离症都是指精神疾病,生理性解离……你应该知道脑死亡?」 「你说我弟脑死亡?!」 陆文摇头:「生理性解离和脑死亡正好相反,大脑活着,身体随时存在死亡的风险。简单来说,因为不明原因,心脏,器官,身体里所有的零部件,都有可能突然坏死,而且不是局部,牵一髮动全身,是全系统性的风险。」 季晖仿佛听着天方夜谭:「那不就是癌症?心脏病?器官衰竭?」 「不是癌症,不是心脏病,也不是器官衰竭……」忽然间,陆文语气中透出深深的疲惫,可他脑子里某根弦还紧紧绷着,「最终诊断和治疗方案没出来之前,不管碰到什么事,都不要惊动他。」 「对他来说,现在只有医院里是安全的。」 准确而言,只是相对安全。 这时,一道短促的惊叫传了过来。两人一惊,同时往病房跑去,只见病房里乱成了一锅粥。 两个年轻女孩一个趴在病床上,试图遮挡什么,另一个挥舞着凳子,拼命驱赶着其他人。混乱中,陆老爷子和张姨等人只当她们想伤害小悠,举着拐杖之类的物件还击,可拿凳子的女孩任凭身上挨了好多下,也不肯作罢。 见季晖冲进门,她忙忍痛叫道:「晖总!快,快把他们赶出去,小悠没戴面罩!」 * 「……为什么不能露脸?」 「小悠,小悠有社交恐惧症,最怕别人看到他的脸。」 「他现在昏迷,也会社交恐惧?再说,卓维薪,于蒙,和经宇,谁没见过他的脸,这个理由不成立。」 「……可这是真的,你也看到了,小悠一天到晚都戴着面罩啊!」 「……」 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中,季悠掀开一丝眼缝。 他只觉身体沉得要命,可脑子却轻飘飘地,神思恍惚。 [小,月魄……在吗……] 先有和经宇的惊吓,后有季悠再次莫名其妙晕厥,月魄一直提心弔胆地不敢入睡。 [月神大人你终于醒啦!吓死我了呜呜呜,他们说你生了什么解离症,好像是绝症,我整个魄都傻了……] [开,姻缘眼……] 月魄还没反应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姻缘眼……] 光线炽亮的病房顿时黯淡下来,一根根飞舞的红线如天女散花般交织在空中。季悠努力集中涣散的焦距,一道晕开颜色的红线渐渐清晰起来。 距离如此之近,似乎紧贴着他的眼睫。 毫无疑问,这根红线生于他的情痣。 那把刀向自己挥斩过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传说中人之将死才会看到的临终画面。那副铺满翠绿竹林背景的画面里,坐姿笔直的黑袍男子指尖捏着一颗黑玉棋子,对他浅笑。 第198页 男子薄唇微张,明明没有动作,没有声音,可季悠仿佛听到了他已经说出口,或即将说出口的话。 让你三子。他说。 季悠盯着近在咫尺的红线,视线顺着它一点点偏移,不用转动脑袋,就看到了那个点——一根红线的断点,或者说,两根红线尚未完全相连的连接点。 剧情崩坏…… 果然,根源就在于他自己。 [小月魄,我的面罩……是不是没了。] 月魄沉默片刻,最终没有选择隐瞒,只是安慰道:[小美好像要了个口罩给大人戴上了。月神大人别着急,看到你脸的人不多,而且听动静,没感觉他们有多大反应,可能桃花煞已经没那么可怕了,应该……应该也不会影响太多功德吧。] 光线昏暗,季悠看不清,它却看得真真的。那些纵横交错的红线附近,有一根根细如蛛丝的黑色煞线,有些正在成形,有些正在涣散。 庄园里的人,医院的人,警察局的人…… 它甚至不用内观,都能察觉到,桃花煞正在一点点膨胀。 这是功德损伤的铁证,就是不知月神大人在这么虚弱的状态下,能不能感受得到。 眼前一黑,季悠的眼睛又阖上了。 书界崩溃,煞气逆袭,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 第97章 陆先生发现老婆有孩子了 有些地方,白天越热闹,晚上越空寂。 偶有车声唿啸而过。 商场一侧马路上,一辆脏兮兮的捷达缓缓停下。马丁靴在柏油路上落定,慢慢走向前方不远处的警戒条。 案发时间尚短,地上那摊深色的血渍还未沖洗,似乎混着某些碎片,指尖点上去,触感有些许粘稠。 那截沾了血的手指,被送进嘴中,轻轻吮吸。那张两角下垂的嘴,渐渐撕扯开一道弧度。 「我的缪斯——」 「原来,是嗜血天使。」 * 胡舟没参加拖家带口的「家庭旅行日」,回了趟柳市,听闻季悠出事后,急匆匆赶了回来。 半夜才到。 陆文在住院楼底下等着。 「陆哥,季先生啥情况?我上去看看他!」 「探望时间过了,里面不让多进人。」陆文把他拽回来,「再说,他还没醒,看不出什么。」 若非知道胡舟对真正季元修的情感,就凭胡舟对季悠的这份紧张,陆文也觉心里别扭。 兄弟,毕竟也是男人。 陆文异样的目光让胡舟反应过来,尴尬地挠了挠头,还是忍不住自责:「怪我,昨晚没发现可疑的人,今天就松懈了。我就该跟着一块儿去的!」 但这话落到陆文耳朵里,照样别扭。 他拍拍胡舟肩膀,掂了掂手里的袋子:「行了,你明天去安保公司挑几个专业保镖,放病房门口守着。我有事问你。」 胡舟看着那只沉甸甸的超市购物袋:「啥事?」 陆文一指前方路灯下的长椅:「去那边。」 两人在长椅上坐下,那购物袋就放在陆文腿边,胡舟伸出手去翻看,忽然间心中一凛,手指触电般缩了回来。 陆文青筋隐现的大手,压住了袋口。 那僵直的嵴背忽然间散发出来的强烈压迫感,让胡舟不由想起对方站上八角赛场的时候。久违,熟悉,令人窒息。 静默没持续多久,陆文手臂一撑,把袋子推到胡舟身边。 胡舟小心打量他几眼,见他目视前方,不言不语,才打开袋子看了看,愣了。 「奶粉,纸尿裤……」他翻着袋子里的东西,「还有奶嘴?陆哥,这是?」 陆文看了过来,目光中带着审视。可胡舟一脸莫名,不像是知情的模样。 陆文微微眯起眼:「他买的,你不知道原因?」 胡舟还是一头雾水:「季先生?」 下一刻,他两眼放大,嘴巴张开:「不可能吧,这么快?」 陆文冷笑一声:「你果然知道。」 「……啊?我,我不知道啊……」意识到自己说漏了,胡舟开始打磕巴,「陆,陆哥,你看,这是成人纸尿裤,不是给孩子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陆文步步紧逼,「季悠,我的妻子,在外头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即便是普通人,买奶粉纸尿裤的情况不要太多,可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最坏的情况,也是最让他气出内伤的情况。 可一想到季悠眼下的样子,医生的诊断,他只能憋着。老爷子,季晖……他无法对任何人提。 胡司机讷讷无言,陆文质问不断:「鬍子,他每日行程,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瞒着我?除了娄鋮于蒙,除了医院酒店……医院,医院里不是娄鋮吧?是这个怀孕的女人?」 「不是,就,就是娄鋮!哎呀……」胡舟拍了下大.腿,别过脸,眼睛一闭心一横,干脆坦白,「怀孕的是娄鋮,怀的是季先生的孩子。陆哥,你别激动啊,季先生这么做也是为了……」 陆文腾的站起身,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比初冬的深夜还要冷。 他的手垂在身侧,拳头握紧到极致,关节泛白。 「陆,陆哥……」胡舟想安抚,可他脑子里突然空荡荡的,什么话都安慰不出来。 就跟他当时沉默的反对一样,想必陆文也无法理解,再怎么想替天.行道惩罚渣男,也没必要採取如此极端的办法。 第199页 就在这时,一道急切的唿喊打破了即将冻结的空气。 ——「季悠不见了!」 不算陆文,留在病房里陪床的还有三个人,季晖、陈语和小美。季晖不过打个盹的功夫,房间里就剩下了他自己。 动用半个股东的全力,出动所有值班护士在住院楼内外找了一圈,毫无所获。 吴云鹏安慰道:「既然连你都没吵醒,说明他们仨是主动走的,别太担心。仔细想想,他们可能会去哪?」 话落,季晖和陆文一同扭头,看向胡舟。 胡舟被看得头皮发紧:「……于蒙,娄鋮?」 陆文隐隐已有猜测,闻言马上行动起来,对季晖道:「于蒙在z酒店,你去,我去找娄鋮。还有,你继续给他打电话,跟他说——不跟他想做什么,我们替他做。」 「要你说?」季晖翻了个白眼,拉起吴云鹏往外跑。 陆文凝眉看着胡舟:「你跟我走。认识那两个女孩儿?给她们打电话。」 * 季晖奖金髮得多,陈语和小美一起全款买了辆新车。 医院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三人正坐在纯白小车里,驶入霓虹夜色。 「晖总一直在打电话……」 「胡哥也打给我了,怎么办,接不接?」 后座上,病服单薄的季悠摇了摇头。他脸上不再是面罩,而是一只白色口罩,露出来的皮肤比口罩的颜色还要苍白。 这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让两个姑娘都十分担心。 陈语开着车,不知第几次劝道:「不然我们先回去吧,别让大家担心。小悠,虽然有些人看到了你的脸,可他们不是没太大反应吗,说明桃花煞已经没那么可怕了……也许只要睡一觉,他们的煞线就断了呢?」 「停车。」季悠说。 两个姑娘都吓了一跳:「好了我不说了,咱不回去。」 季悠指了指窗外,解释:「买点东西。」 那是间24小时营业的药房,奶粉、纸尿裤一应俱全,礼盒装的奶粉里,还送了个奶瓶,道具齐全。 正好下午在超市里买的东西,不知扔哪儿去了。 拎着袋子坐回车里,小美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季悠,终究没问出口。 想必这些东西,是送给娄鋮的临别赠礼。娄鋮罪有应得,但他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 「他们的煞线很细,不会维持多久。」季悠突然开口道,暖黄路灯照映着他的眼睛,目光迷离,「但是,一个人的伤疤好了,不代表伤害他的人就得到了原谅。天道功德,不是这么算的。」 陈语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季悠回答的是自己方才的问题。 凌晨两点,白车在z酒店门口停下,季悠推开车门,扭头对两人说:「视频录完我会给你们发信息,到时再和娄鋮的一起放出来。陈语,小美,这么长时间以来,谢谢你们。」 告别的语气再明显不过。 两个姑娘眼眶同时湿润了,即便再怎么希望他留下来当一辈子好朋友,可季悠选择回去天庭,她们自然不能阻拦。 趁着桃花煞还没全面反扑,一鼓作气虐掉剩下的两个渣男,消除最后的煞气值——这是她们当下唯一能帮助季悠的办法。 「直播的事交给我们,娄鋮那边,时姐会帮忙稳住,你放心。」陈语含泪微笑,「小悠,认识你很开心,再见。」 比起她,小美哭得有些狼狈,呜呜呜搂住季悠的腰:「就不能不回去吗?你不是说天庭东西难吃吗?小悠,留下来吧,桃花煞怎么了,有了它当个人见人爱的万人迷不好吗?我们还可以一直虐渣,这个世界上渣男不要太多……」 「小美,」季悠用袖子擦着她的眼泪,轻轻说,「我想回去。」 冥冥中,他有种预感,只要桃花煞消除殆尽,就能把月魄送出书界。而他自己的神魂,也会脱离这具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肉身。 只有这个世界的「季悠」死了,才能斩断和陆文相连的红线,才能给季晖和陆文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机会,才能让剧情归回正规、避免书界崩坏,才能……让应该活着的人,继续活着。 等这些都做到了,若他的神魂还能侥倖不灭,游荡在这方天地之间,时不时看看生活安稳的亲朋好友们——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了。 车子驶离酒店已有一会儿,小美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她指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口齿不清:「小悠……给娄鋮……宝……宝宝的奶粉,带走了……呜呜呜。」 陈语一怔,脑中突然浮现一个荒谬的猜测。 或许,那些东西,不是给娄鋮,而是给于蒙的? 一身扎眼病服,季悠被酒店服务员拦了下来,只好去前台验证身份。幸好,那间临时安装游戏设备的房间,是用他本人的名义开的。 重新补办完房卡,抵达相应楼层,他径直走过自己的房间,在隔壁停下脚步。 按响门铃。 「谁呀!」不耐烦的声音传出。 季悠淡淡开口:「我。」 房门豁然打开,于蒙站在门后,国际名导的五短身材上,没穿半片布料。 痛苦挣扎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仿佛等了很久似的,迫切又惊喜:「呦呦,你终于来了!」 季悠的眉眼微微挑起,单手摘下口罩:「嗯?」 第200页 于蒙的胖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挣扎,但终究只是徒劳。他改口:「爸,爸爸来看宝宝啦?」 略显粗哑是嗓子用发嗲的语气说着这句话,滑稽又诡异。 季悠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提起袋子:「宝宝饿了吗?」 于蒙:「宝宝,饿饿!」 * 相较于市中心的z酒店,宣爱医院距离更近,一阵风驰电掣后,劳斯莱斯一个急剎停了下来。 顾不上熄火,陆文和胡舟推门跑下车,冲进住院部。 「先生,现在不是探望时间,请你们明天再来……」 胡舟格开阻拦的护士,按下电梯。 「你们要去几楼?哎,五层不能上,医院有规定!」 陆文把守在电梯里的护士拎了出来。 关门的瞬间,只听两名女护士急匆匆唿叫着保安。 「五层到底什么情况?」陆文问。 他大致知道这家高端医院的情况,五层虽是vip会员才能住病房,可没有整一层都封锁的道理。 为了跟娄鋮生个孩子,他老婆可真是大手笔。 胡舟不知他心中翻腾的醋意,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电梯门一打开,黑压压一群人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各个墨镜黑衣,阵势不小。 担忧终于被翻滚的醋意挤到角落,陆文不由扯出一丝冷笑。 他老婆果然大手笔。 这顶绿帽,分量可真够重的。 「我们是来找季先生的,季悠!」胡舟高声道,「季先生,您在吗?」 陆文也不懂日语,凝神听为首的黑衣人叽里哌啦了一句,便再没耐心,一扯胡舟,向前提出一脚。 「浪费什么口水。」 那黑衣人被一脚蹬在胸口,砸在身后同伴上,顿时出现一个豁口。 陆文大步踏了出去,前后左右同时响起几声「八嘎」,他视线一扫,脚步挪移,以毫釐之差躲过几个拳脚,同时拉开拳架,各自还回去一拳。 雨露均沾。 五个同时挨拳头的黑衣人懵了片刻,随后冷水下油锅般,炸了。 「拳头生锈了?」 陆文淡淡的话传入耳中,胡舟回过神,赶忙加入战团。单独一个黑衣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两个勉强打平,若三个,他就有些吃力了。 好在身边这位是世界级格斗冠军。 每一拳,每一脚,每一个肘击,每一记膝撞,从不落空。 每一个侧移转身拧腰,都躲过了至少两下攻击。 鲜血和牙齿飈飞,很快便染红了陆文的白色夹克。血迹斑斑没有让他有一丝狼狈,反而让凌厉攻伐之气不断倍增。 突如其来的魔神降临,把一众黑衣人都打蒙了,拉开距离团团包围住陆文,却没人敢再上。 两个人,一个包围圈,想走廊里侧步步挪移。 几个金髮碧眼的护士所在墙角瑟瑟发抖,一名穿白大褂的白人医生视死如归地迎了上来,用英文问了一句:「你们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既然是英文,那边好办了。陆文和胡舟都在国外打过多年比赛。 「让季悠出来。」陆文说。 「季先生?」戴夫医生皱起眉,正想说什么,他身后突然响起一记高声质问。 「你们找我老公?」前面的阵势没有吓到娄鋮,他双手叉腰,视线在陆文连上盘桓来去,神色一震,「你也想害我肚子里的孩子对吧?!」 他的嗓门顿时尖利:「陆文,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你自己生不出来孩子,就想害老公跟我生的孩子?!」 荒谬。 可笑。 可紧随这两种情绪之后的,是陆文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磅礴怒气。 他眯起眼盯住娄鋮的肚子:「你嘴里的老公,是季悠?」 「那当然,不然还有谁能让我心甘情愿生孩子?」娄鋮的笑容尖刻又得意,「陆文,劝你死了这条心,老公和孩子都是我的了!」 比周围人都高出一头的男人突然动了,染血夹克包裹下,好似一头扑击猎物的雪豹。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他已然突破包围,把娄鋮摁在墙上。单臂掐住娄鋮的脖子,一点点抬起。 娄鋮两脚离地,脸色涨得通红。 「你再说一遍,谁是你的?」 「季悠。」 「还是孩子?」 娄鋮哪里说得出话来,只能拼命捶打掐住自己脖颈的手,可那只手上每一根手指都坚硬如钢铁,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 陆文的眼神越来越冰冷:「季悠是我的妻子,你哪来的立场,叫他老公。至于孩子——」 他的拳头一点点抵住娄鋮小腹:「你真得,在你肚子里,就是你的?」 -------------------- 第98章 陆先生松口气 「嗯好,谢谢时姐,时姐也要注意安全。」 某个停车场不起眼的角落,陈语挂断电话,对身边的小美道:「时姐快到医院了,她说和琼子联繫过,不管娄鋮有什么反应,琼子的手下会控制住他,不会伤害孩子。」 小美默不作声地抹了把眼睛。 陈语暗自嘆口气,笑道:「快别哭了,没带电脑和平板,等一会儿小悠把视频发来,就看你在手机上的剪辑手速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反正最难剪的娄鋮早就剪好了。」小美忧心忡忡,「小悠也没带眼动仪,只有个手机,会不会被于蒙看出端倪?」 第201页 想让渣男作出形象尽毁的动作,还要明目张胆拿着手机拍下来,以桃花煞当前的威力,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你说,小悠究竟想让于蒙做什么?」 陈语想起那袋子奶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等视频发来就知道了。倒是有一点,我们开直播的话,要不要通知一下晖总?」 小美摇头:「小悠粉丝早就突破三千万了,就算没有晖总帮忙,视频一放出来肯定马上沖热搜。而且小悠不是说过吗,这次不能告诉晖总。」 「晖总又不会拦我们,他只是担心小悠的身体。我们好好跟他说说,应该不会有问题的。」陈语道,「他们现在找小悠估计都找疯了。」 这下轮到小美安慰陈语了,搂住她的腰:「是你担心小悠的身体吧?小悠都说了,那是神性回归的徵兆,不是什么生理解离症。干嘛,都到今天了,你还不信小悠是神明?」 * [月神大人,你怎么老是眼花啊,没事吧?] 「没事。」 季悠晃了晃脑袋,视野中的奶瓶终于恢復清晰。先前因为视线模煳,洗脸台上已经洒了不少奶粉。好在整整两大罐的奶粉,足够浪费的。 他往奶瓶里装入奶粉,直接对着水龙头接上半瓶自来水,拧紧瓶盖后,一边摇晃着,一边走出洗手间。 于蒙迅速爬到他脚边,仰起头:「爸爸,饿饿。」 季悠探手摸了摸他的头:「爬得很好,我们优优很快就会学走路了。」 于蒙讨好的笑容僵滞一瞬,很快恢復正常。他扭着蓬松的屁.股,手脚并用,跟在季悠脚边,停在沙发前。 之所以蓬松,是因为那里裹了整整两层纸尿裤。 季悠一手握着手机,摄像头对准于蒙,另一手又摇晃了几下奶瓶,随后递过去。 于蒙没接,两眼直勾勾看着季悠的手机,又一次尝试表达反对意见:「爸爸,能不能不拍呀。」 是桃花煞都无法压制的求生欲在作祟。 季悠把奶瓶放到茶几上,白皙的手探入镜头,轻柔摩挲于蒙的脸颊。于蒙显然很享受类似的触碰,小狗狗般歪起脑袋,试图贴住那只手掌。 「优优演技这么好,当然要录下来让爸爸欣赏,不是么?」 肢体触碰让煞线进一步发挥威力,于蒙纠结地想了想:「那就听爸爸的。」 「乖,吃饭饭了。」季悠再次拿起那只粉色的奶瓶,奶嘴倾斜,「优优还不会自己吃饭,爸爸餵你。」 「爸爸真好。」 容貌,声音,动作,气味……季悠身上的一切都带着难以抗拒的魔力,即便提前说好只是角色扮演,于蒙也在不知不觉中越陷越深。此刻闻到奶瓶里散发出来的浓郁奶香,他心里竟真的涌出哺乳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和渴望。 本就残存不多的理智如同流沙,在酷似沙漏的奶嘴里,流逝殆尽。 于蒙一口咬了上去,液体在舌尖和口腔四处瀰漫,浓香甘甜,沁凉甘洌。 可只吃到一口,那奶嘴就被抽了出去。 于蒙下意识要去抢,可季悠浓密眼睫下的冷淡目光,让他又跪了下来。 季悠:「嗯?」 于蒙忙把两只手也放到地上,可怜兮兮地抬起头:「还要,爸爸,还要。」 季悠晃了晃奶瓶:「可以,但是,我们优优要先回答爸爸几个问题,好吗?」 于蒙用力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于……」于蒙一时会错意,忙改口,继续嗲声嗲气,「优优,爸爸,我叫优优。」 「那爸爸叫什么名字?」 「于蒙,爸爸是很有名的大导演。」 季悠揉揉他的脑袋:「优优乖,妈妈呢,叫什么名字?」 于蒙张着嘴,面色挣扎。 季悠没急着逼迫他,给他餵了一口奶水,权作安抚。 他嘆了一口气:「优优是不是很埋怨爸爸?」 于蒙眨眼:「为什么呀,爸爸最好了。」 「因为妈妈怀着优优的时候,爸爸一次都没去看过。」 「妈妈挺着肚子去找爸爸的时候,爸爸开车把她扔到深山里。妈妈在山里迷路了三天,才被好心的山民救出来。」 「妈妈因此病得很严重,又没钱去医院,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好不容易剩下优优,就再也没能下过床。」 五十来岁的男人脸上,那矫揉造作的童真逐渐僵硬,脸上的肌肉开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季悠倒举这奶瓶,手上微微用力,乳白的奶水滋入于蒙微微张开的嘴中。 「妈妈营养不.良,没办法让优优吃饱,只好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来是来了,妈妈说的奶粉、纸尿裤……什么都没带。」 「妈妈威胁爸爸,要让所有人知道爸爸的真实面目,可是她忘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家里只有她和优优,而妈妈她自己,连下床都做不到。」 「爸爸一点都不怕,拿走了妈妈唯一可以和外界联繫的手机,直接把门锁上了。爸爸都记不清了,走之前,有没有好好看过一眼优优。」 「也许是有的,不然,为什么爸爸一听到念着像优优的名字,就会想起优优呢?」 「爸爸年纪越来越大,想起优优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可是爸爸至今都想不通,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扔掉优优,扔掉妈妈不要。优优,你能告诉爸爸吗?」 第202页 深埋内心的痛苦撕扯这理智一点点回归,于蒙的眼睛越瞪越大,红血丝一条接一条浮现在眼白上。 「怎么……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呦呦,季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此时若伸手摸摸于蒙的脸,给予一些肢体接触,凭藉桃花煞的威力,也许还能压制住于蒙的理智。 但季悠没再这么做。 再触碰于蒙一根毫毛,他都觉得噁心。 季悠站起身,没有感情的目光冷冷俯视脚边的男人,保持着方才的腔调:「哦,我想起来了。在法律意义上,优优没有爸爸,因为爸爸发誓要把生命全部奉献给电影,爸爸,是不婚主义者。」 * 「小悠说视频录好了,马上发过来,小美你做好准备!」 「知道了!」 陈语深深吸进一口气,缓缓吐出。她面前的手机屏幕上,停留在禾子直播上传视频的界面,界面里已经选定了早已剪辑好的娄鋮视频,只要点下「确认」,视频就能上传到禾子平台。 但要先等于蒙的视频剪辑好。 只要两个视频同时曝光,凭藉两大渣男的名气,绝对能一口气消除剩余的桃花煞。 「小语,娄鋮的孩子……应该没问题吧?」小美有些担心。 她们能看出来,季悠许是觉得亏欠,最关心娄鋮肚子里的孩子。若桃花煞消除,娄鋮和季悠之间相连的煞线必会消失,到时恢復理智,保不齐就会伤害到未成型的胎儿。 「有时姐在,不会有问题了。」陈语捏了捏她的手,「先等视频吧。」 两人还不知道,对于那个孩子而言,最现面临的威胁来自于陆文。 毕竟接近两百公斤的出拳力量,要打掉一个尚未稳固的胎儿,太过轻而易举。 但陈语也算歪打正着——有时雯在。 蠢蠢欲动试图扑上来的黑衣人突然分开一条路,让时雯走了过来。楼里的混乱是时雯来时没料到的,但她应变极快,马上就看清了局势。 「陆文,放开他。」 陆文兇狠的目光没有让时雯停住脚步:「他快死了!」 缺氧之下,娄鋮的脸已然变成猪肝色,眼白上翻,一副濒死模样。随着陆文收起几分力道,才大口艰难喘着气。 可陆文的拳头,还是没有离开他的小腹。 时雯继续靠近:「站在任何立场,你都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放开他。」 「哦?」陆文冷笑,「任何立场?站在一名丈夫的立场,发现妻子在外跟别人有了孩子,就只能干看着什么都不做?」 「……你以为那是季悠的孩子?」时雯诧异道,「谁告诉你的,那是三木会老大的孩子!」 「三木会?」陆文扫了眼她身后的胡舟,「日本那个三木会?」 「没错,可以松开了吧?我知道你不怕三木会,可你要为季悠想想,为其他一直帮助他的人想想。」 那拳头上的力气终于松懈开,娄鋮软泥一样从墙上滑下,被陆文随意拎住后颈。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又望向胡舟,「你不是说娄鋮怀了季悠的孩子?」 胡舟脑子是懵的:「……我,我也不知道啊,当初不是说……」 「胡舟是吧?我听小语她们提起过你。」时雯接口,「你后来是不是没参加行动?计划修改过,三木会是我牵的线。」 她转而用英文道:「戴夫,麻烦给我掉一下手术记录。」 戴夫医生很快递过来一块平板,由时雯转交到陆文手里:「试管培养,胚胎植入,所有东西都在里面写得清清楚楚,你自己看。」 陆文翻看电子记录的时候,时雯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他几眼:「卓维薪的家人,是你送出去的吧?」 陆文头都没抬,可不反对,就等于是默认。 时雯忽而一笑:「那我正好跟你道个歉,那天骂你那些话,不作数。你是来找季悠的吧,找错地方了,他不在这儿。」 「那他在哪?」陆文勐地看来。 「既然能找到娄鋮,应该知道于蒙在z酒店?」时雯早有预料地伸出手臂,拦住他,「你去可以,前提是别拦他做想做的事。」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便放下了。 但陆文反而没动:「你,或许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执着?」 「我不关心。」时雯摇摇头,「我是个功利主义者,不管是谁,只要走的和我是一条道,就是我的伙伴。至于他为什么选择这条路,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她刚说完,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见来电话的是陈语,又看了陆文一眼才接通。 「时姐,你那出什么事了?」陈语的语气听上去万分焦急。 时雯视线扫过周围,镇定道:「没事,你们专心忙你们那边。」 「怎么会没事呢?有人提前爆料了!」陈语快哭了,「你看看信息,我转给你了!」 提前爆料? 时雯皱起眉,都不用点开陈语发来的消息,通知栏就弹出了一条令人震惊的新闻。 ——【惊天爆料!歌王娄鋮怀孕生子,国民男神因妒发狂……】 与此同时,琼子手下中,一人突然喊了一句:「八嘎!」 电梯方向,隐蔽的阴影里,一道人影突然跳起,窜入消防通道。 两分钟后,陆文和胡舟狂奔下楼,顾不得寻找那未知的神秘人,跳上车就往z酒店急奔。 第203页 「说清楚,什么是桃花煞?」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啊!」胡舟少见地在陆文面前露出暴躁一面,「总之娄鋮先曝光,季先生就危险了!」 * 「陆文,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你自己生不出来孩子,就想害老公跟我生的孩子?!」 「你嘴里的老公,是季悠?」 「你再说一遍,谁是你的?季悠,还是孩子?」 …… 深更半夜,酒店前台服务员偷偷摸摸玩着手机,偶然间刷到一条视频,顿时被标题吸引了注意力。 「歌王娄鋮怀孕生子,国民男神因妒发狂,暴打娄鋮保镖?」过分大胆的标题让前台瞠目结舌,「国民男神是说陆哥吧?陆哥也是能随便编排的?娄鋮一个大男的,生孩子?这帮闲着没事儿干的人能不能长点脑子!」 话虽如此,他还是点了进去——越看,越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一只虚握的拳头突然敲了敲台面,见他没动静,干脆把证件怼到他眼前。前台赶忙摘下耳机,这才看清台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警察办案。」吴云鹏说,「于蒙住在哪个房间?」 见前台还傻愣着,他提高音量:「于蒙,大导演于蒙,认识吧?住哪间?看什么呢,魂儿都没了。」 前台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8801。」 和方才视频里的两个主角一样,于蒙也是实打实的名人,又在这里住了挺长一段时间,不用查都记得房号。 不过…… 前台的视线越过吴云鹏,望向不远处一身扎眼的鹅黄西服、满脸不耐烦的英俊男人——怎么感觉这位看着也这么眼熟? 「问个房号怎么这么磨叽,你警察身份是假的啊?」见吴云鹏过来,季晖忍不住埋怨。 吴云鹏好脾气地没吭声,和他一道穿过大堂,拐入电梯间,才在季晖臀上拧了一把:「我看你手铐没铐够吧?」 季晖也不躲,张嘴就咬向男人厚实的胸膛,却被男人捏住下巴:「手机响了,没听见?」 竟是陈语打来的电话。 季晖火气立马上来了,一路上给这仨打了无数电话,没一个接的。 可他还没骂出口,陈语浓重的鼻音就响了起来:「晖总,你不是认识刑警队长吗,快去救救小悠,小悠有危险!」 季晖反应也快,立即开免提:「怎么回事?」 「娄鋮被提前曝光了,小悠桃花煞很可能对于蒙不管用了。刚才说要给我们发视频,到现在也没发过来,电话也没人接。晖总,于蒙在z酒店8801房间,我们正在赶过去,你快……」 「什么桃花煞,娄鋮曝光,你到底在说什么?」 季晖被拉进电梯,吴云鹏噼手夺过电话,沉声道:「我是吴云鹏,我们就在酒店,马上上去。你先别急,马上报警。」 「不行,不能报警……」 * 8801房间的客厅里,于蒙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僵硬在沙发边上。 这段时间来一直盘踞在他体内的某股力量在快速消退,从剧烈跳动的心脏里,从一片混沌的大脑中迅速脱离。好似一根根针,蜂拥般穿透他的骨肉皮囊。 让他头疼欲裂。 伴随着巨大的痛楚的,还有另一种越来越浓厚的情绪——恐惧。 不是对消逝的力量的恐惧,不是对沙发上青年面孔的恐惧,而是来源于秘密被挖掘,伤口被撕裂的恐惧。 这个人,这个长久以来被陆文雪藏在家里的年轻人,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放着大别墅不住,要住在酒店里,为什么以这个耻辱的姿势,这副羞耻的形象,跪在他面前? 他又为什么在戳穿自己的秘密后突然晕了过去? 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好似猝死的尸体。 似乎过了很久,又像是没多长时间,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终于过去出现缓和的迹象。 于蒙浑身是汗,站起来时,皮肤上的汗珠顺着身体上的肥肉滴落在地板上。 他的有些迷茫的视线慢慢扫过四处,最终折回到茶几上。那里,一口大规格的玻璃菸灰缸静静躺着,一看就很厚重。 他把它拿了起来。 向前一步,高高举起。下方,正是年轻人苍白至极的脸。 太漂亮了,即便毫无血色,这张脸也实在漂亮得出奇。凭他几十年的从影经验,这样一张脸,天然就为大荧幕而生。 他心里突然出现一丝迟疑。 那张脸似乎有魔力一般,紧紧黏住他的视线。可比起从前,这种莫名的粘性已经减弱太多。 他想起自己早年间的一部志怪作品,喃喃道:「妖精。」 这种长相,这种魔力,不可能是人。 握着菸灰缸的手再次捏紧,可就在他准备发力时,房门突然被撞响。 不是敲,是吓得他浑身肥肉一抖的撞击。 「开门!」 求生欲让于蒙下意识就要砸下菸灰缸,可也是求生欲,让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因为又两个字透过房门传进来—— 「警察!」 吴云鹏撞门时,酒店前台后知后觉地追了上来:「警官警官,我要房卡!」 可卡还没递出去,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房门竟然打开了。 五短身材的大导演双手举起,白.花.花的肥肉上几乎没有任何遮掩,前台使劲眨了眨眼,才看清那条接近肉色的唯一的遮羞布——成人纸尿裤。 第204页 歌王,国民男神,顶级导演…… 不到十分钟时间,刚进入社会没几年的小前台,三观被砸得稀碎。 顶流们……都玩得这么开的吗? -------------------- 第99章 陆先生望夫石了 8801豪华套房在走廊最深处,距门几米远的地方拦起警戒线,松垮垮的,显然有不少人进出过。 季晖风风火火大步走到,被警察拦在封条外。 「小张,让他进来。」房间的吴云鹏高声道。 季晖一把扯开警戒线走了进去,名叫小张的警员皱着眉,重新把警戒线拉上,嘴里嘟哝:「长得帅了不起啊。」 哦,还有钱。 吴云鹏蹲在沙发对面的墙边,靠近踢脚线的高度,有一个插座被卸开,靠几根电线耷拉着。 「就这儿?」季晖问,「东西呢?」 吴云鹏摇摇头起身:「送回局里检验了,不止这里,洗手间、卧室还有玄关,四个插座上都有针孔摄像头。目前推测,对方有充足的时间安装,要么买通了酒店工作人员,要么伪装成酒店工作人员。」 季晖一拳砸在墙上,气愤的表情顿时变成龇牙咧嘴,只是语气还是恶狠狠的:「到底是谁?!老鹏,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给我查清楚!」 吴云鹏面色一变,扫了眼四周同事,训斥道:「这是钱不钱的事么,这是我们的公务,职责!」 两天前那一.夜,他和季晖在酒店找到季悠和于蒙,一个送到医院,一个扭送到警局。然而审讯半天,于蒙都保持缄默,直到他的律师赶来。最终结果,于蒙一没作案动机,二没犯罪事实,受害者又昏迷着,只能连夜放人。 变故起于第二天,娄鋮变性怀孕的事正闹得沸沸扬扬,又一条热搜空降,为热搜第一的宝座打得不可开交——【三观炸裂!某于姓顶级导演异装癖曝光】。 比起娄鋮事件中光有声音看不见人的视频,于蒙的视频可实锤多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高清画质,甚至连奶瓶上的商标和纸尿裤有几条褶皱都看得清清楚楚。 最重要的是,另一个当事人——季悠的脸,在视频中也一览无余。 于蒙当即以视频经过恶性剪辑、被季悠药物操控为由,起诉了一大堆恶意传播的人,还把季陆两家连带季悠本人都给告了。 故而严格来说,警方介入调查,确实是出于公理。非说有私情,不过是吴云鹏主动申请负责此案。 姚可可捏着手机走过来:「队长,检验科报告出来了,摄像头里没有任何本地存储空间,都是联网的,云端存储,但云帐号被註销了。」 言下之意,想还原出被剪辑掉的视频内容,从几个设备着手,怕是没希望。 吴云鹏看向季晖:「你弟弟还不肯说?」 一提这,季晖又是心疼又是烦躁。季悠是昨天半夜醒的,一醒来就非要出院,谁都劝不住。回到季家后,一被问及在酒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跟警局里的于蒙似的,变成没嘴的葫芦。 吴云鹏按按他后背:「查案交给我们,你回去多陪陪他。于蒙告禾子的事儿,我私下里问过局长一嘴,他意思很明确,一点证据都没有,立案这关就过不去。」 「他有本事就告去,我还怕他不成?老东西死变态!」 砸墙太疼,季晖只能改为砸吴云鹏厚实的胸膛。疼倒是不疼,就是让吴云鹏有一丝尴尬。 季晖突然哎了一声:「没有本地存储,通过无线往外发也得有数据流啊。等着,我找几个数据部精兵强将来,看看能不能恢復数据。」 * 风声,落叶声,脚步踏上石子声,车轮碾过地面声,夹杂着偶尔轻微的人声。 没有了月魄活泼跳跃的童音,没有那一惊一乍和一句接一句的「月神大人」,这个世界仿佛从未如此安静。 明明此前百余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会这么不习惯呢。 按书灵说,月魄是昨天中午的时候走的,推算时间,那时于蒙的视频刚好在网络上曝光。应该是热度飙升的一剎那,所剩无几的煞气值骤然清零,给了月魄重获自由的机会。 走了好,月魄抓住这个机会是正确的。天道玄奥难测,功德亦如此,煞气清零不过是暂时的,自打他醒来后,可以清楚感应到神魂中的煞气在飞速膨胀。 4%——这是书灵最新给出的煞气值。 从决意用给明晓露连上煞线开始,在天道看来,他做错了很多事。 「你应该一起走的。」季悠捏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说。 阳光下,那根无名指分红透亮,比其他地方的肤色健康太多,连指甲下缘的殷红小痣,都鲜艷得像一滴血。 [月子有所不知,小生之所以能感应剧情,便是因为被施了术法,与书界气数融为一体,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 进入季悠神魂之后,书灵恢復了本身嗓音,温润如玉,只是语速越来越慢,每说半句就要停顿一会儿。 季悠轻轻皱起眉:「你好像更虚弱了。」 书灵轻笑:[灵念如同精魅,先前藏身月魄灵体之中,可温养灵力。如今小傢伙復得返自然,小生便少了一重护体结界。] 「可我也是……」季悠顿了顿,「我是红线成精,你应该猜到了的。既然我也是精魅,你在我神魂中,不能温养灵力?」 第205页 [若是未下凡前的月子,应当可以。]书灵斟酌着,语速更慢,[还请月子自问,神明,精魅,煞魔,月子自认是何者?] 没等季悠回答,书灵轻嘆道:[佛家所言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在小生看来,月子如今谁都不是,只是人。] 冬日暖阳打在季悠低垂的眼睫上,微微颤颤动:「但我还有神魂。」 人是人魂,神是神魂。他能感觉到,随着煞气消减,他的神魂在不断壮大,若非幻界天道封锁,马上重返天庭也不无可能。 [红线成精,桃花作煞,落地成神。] 说完十二字后,书灵停顿了很长时间。 [小生只望月子明白,宿命并非归宿——这个道理,天界少有人能参透,人间倒是处处可见。] * 「据悉,今日上午,于蒙名下的天鹰影视公司以法人身份向京市法院提交诉状,控诉被告今歌游戏及其法人代表、现任董事长陆文蓄意人身伤害……」 「暨早盘跌停板开局,陆氏集团和今歌游戏呈现艰难护盘迹象。随天鹰影视起诉消息传出,再次遭到严重抛压。据某券商分析师预计,若公司再不发言澄清,后市行情走向不容乐观……」 「名导于蒙丑闻事件已引起多方关注,不少国际知名片方表示,不论事实如何,考虑到个人形象,将终止与于蒙的一切合作。也有不少和于蒙共同创造过票房纪录的制作方公开发文,支持于蒙起诉相关方,维护个人名誉……」 「突发,于蒙官方微博发文宣布,将于今日晚上八点召开新闻发布会,针对无端遭受的人身和精神迫害发表严正声明……」 主持人的声音和跳动的新闻画面戛然而止。 季晖气急败坏地握着遥控器:「谁开的电视?!」 几个附近的佣人听见了,忙各自低头干活。 一扇门打开,老太太被人搀扶着,从布置成佛堂的房间中走出,看了眼黑屏的电视,嘆了口气:「你忘了?电视都定时开关。」 二孙子昨天下午才从医院回到家,眼下才不过中午,一时疏忽,竟忘了这茬。 季晖一肚子气没地儿去,直接把电视插座拔了。回头问:「小悠呢?」 老太太握紧佛珠,又嘆了口气:「他连自己的轮椅都转不动,还能去哪。你推他下来吃饭吧。」 老太太顿了顿,又叫住季晖,望向大门:「他还在外头站着?」 「不回自个儿狗窝,蹲别人家门口就有饭吃啊?」季晖闷声说了一句,扭头上楼。 「目前视频中人声的真实性尚未得到确认,当事人也迟迟未公开澄清。经过资深格斗爱好者分析,白衣男子身形动作,以及侧身背摔的招牌成名技,均与昔日格斗冠军陆文相吻合。」 「加之事发地点——宣爱医院住院部五层已人去楼空,无疑让真实性提升一个台阶。」 「有知情.人士爆料,视频中提及的疑似陆文妻子的季姓男子,不久前刚从鲁约斯医院病癒出院。这也是网友质疑视频真实性最多的理由:前途一片光明的新晋歌王,竟然为了给一名前精神病人生育孩子,自愿手术人工受孕……」 手机突然被人拿走,声息全无。 季悠抬起眼:「哥。」 「不是让你安心养病?没事玩什么手机。」季晖忍住火气,推着他往外走。 轮椅转过半圈时突然停下,透过窗户,季晖望向别墅外静立如木桩的男人:「真不见见?」 季悠别过眼:「你让他回去吧。」 换成以前看到陆文热脸贴冷屁.股的局面,季晖恐怕做梦都会笑出声来。可如今,他心里堵得慌。 他怎么都琢磨不明白,姓陆的以前这么苛待他弟,如今又莫名其妙把季悠当成了眼珠子……难不成是老鼠药吃多了,良心发现? 又或者,强势如陆文,也会得斯德哥尔摩综合徵,就因为季悠老给引魂歌搞破坏,反而喜欢上了? 让季晖心堵的,自然是弟弟。 他眼睛又不瞎,当然能看出来季悠心里也有陆文。这段时间以来表现出的不在乎,恐怕都是演给他,演给奶奶看的。 「老弟,」季晖不是会安慰人的性格,「想吃啥就买,喜欢谁就上,考虑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做什么。」 季悠垂下的眼睫抬起,过分苍白的皮肤使得他的睫毛越发浓密墨黑:「哥哥……真的喜欢吴云鹏?」 「那是,那晚相中,隔天早上就上手,晚上就上.床了……」季晖轻咳一声,「怎么,你不满意?提前告诉你啊,你不满意也没用,自己要过日子的人,当然自己满意就行。」 「……不过,你真不喜欢老鹏啊?看出他有啥臭毛病来了?直接说,就他我还治不了了?」 季晖一顿叭叭叭中,季悠无声无息嘆了口气。 本该和哥哥在一起的陆文,情痣中的红线延伸向自己。而哥哥和吴云鹏走到一起,自己竟也一无所知。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自己没死吧? 见孙子的轮椅从电梯中出来,老太太老眼一红,忙捏紧佛珠低语一声「阿弥陀佛」,随后挤出一抹笑,对孙子招手:「来,小悠坐奶奶身边来。」 第二次晕倒后甦醒,季悠明显出现食欲不振的迹象,以往能吃普通人两三倍的饭量,如今跟小猫似的,半碗米饭都能剩下一多半。 第206页 这让饭桌上的强颜欢笑安静下去。 吃过午饭,季悠主动拉住老太太的手,看着老太太印着浅淡皱纹的眉心。若姻缘眼还在,就能看到那一截从情痣中探出的红线,末端打结。心结不解,情劫难过,红线便是死结。 季悠斟酌许久,轻声开口:「奶奶,陆爷爷让我替他跟您道歉。」 老太太的勉强的笑容明显僵硬了。 季悠没再说话,冰凉的指尖轻轻点在老太太眉心上,停顿三秒。 「奶奶,原谅爷爷吧。」 没有解释,没有劝说,老太太竟怔怔点了点头,过得片刻才回过神似的,笑容自然起来:「好,都听小悠的。」 书灵疑惑道:[情劫最难解,月子如何做到的?] [师父说过,情深难解便成煞。桃花煞并非无穷无尽,重新汇聚到我神魂中的煞气,是天道法则从别处搬运过来的。别处煞气能吸收,奶奶的情煞,也可以。] [月子是说,眼下反扑的煞气不是桃花煞,是别的煞气?]书灵恍然,[那月子……是否无需覆面示人了?] 二楼窗户边,季悠看着楼下的迟迟未走的男人,摘下面罩:[是的。] 他抬起眼望向哥哥:「哥,我想玩游戏。」 季晖拧起眉毛看着他,生理性解离症状越来越严重,都坐轮椅了,还玩什么游戏。 但他还是忍住脾气问:「什么游戏?」 季悠视线余光落到楼下的男人身上:「引魂歌。」 * 午后日头很暖,但金色阳光包裹下的男人,从内而外冷得像冰,让季府佣人们谁都不敢靠近。 一辆小货车停在别墅门前,几个身着制服的安装工提着一只只箱子下车。陆文无神的视线扫去一眼,目光突然顿住。 那些箱子上面,赫然印着他再熟悉不过的陆氏标志——全息游戏设备。 陆文抬起眼,望向二楼某扇窗户,反光的玻璃后边,是拉上的白色窗帘。 这些设备,也许是某个信号? 他迟疑着,几近没电的手机响了起来。 「臭小子,你怎么管人的,手底下人的嘴都管不住?!」 「爷爷,什么事?」 「还什么事!」老爷子气得不轻,「你自己想想,你俩离婚的事都告诉过谁了?现在全天底下都知道了!把脏水都泼小悠头上,娘的,不管是谁,老子饶不了他!」 两道剑眉紧紧凑在一起,手机框几乎被捏得变形。 陆文大步走向别墅,在门前又被季晖怒火冲天的拦了下来。 「陆文你他.妈要不要点脸啊?学和经宇,让自己媳妇背黑锅?!」 很显然,季晖也看到了新闻。 陆文沉声道:「不是我。你不信没关系,让我带他开新闻发布会,我会当众澄清一切。」 「还他么发布会?」季晖毫不犹豫给他来了一拳,「你真以为我们季家好欺负的,就让你把人带走当众处刑?你他.妈可想得真美!」 发红的唇角很快有血渗出,陆文瞥了眼周围僵立不动的安装工们,静静道:「起码让我见他一面,他肯定也想见我,谣言的事我会处理好。」 季晖又推了他一把:「谁给你的自信,就这几个电子垃圾啊?本少爷闲着无聊想买来玩玩儿不行?滚滚滚,我弟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 嗡的一声,陆文手里的手机发出电量告罄的提示。 他后退两步,又仰头看了眼二楼,对季晖道:「让他好好养病,所有事,我会处理。」 季晖切了一声。 劳斯莱斯疾驰回今歌大厦,靠近地下车场入口时,蓦然加速,吓得蹲守在入口处的记者狗仔四散逃窜。 今歌安保出了名的严格,眼下特殊时期更甚,从地下车库一路到顶层办公室,都没再碰到一个吃瓜记者。 不出陆文所料,谷秘书就等在电梯厅里,连门都没敢进,一副心虚模样。 离婚的消息,果然是他放的。 「董事长,眼下实在没别的办法了。这场风波显然有人在背后引导,您没发现吗,舆论风向慢慢都聚焦到您和季先生身上去了。娄鋮和于蒙是栽了个大跟头没错,可没人关心他们是不是咎由自取,很明显,对方的目标一是季先生,二是您,或者说,是我们今歌!」 「那就把脏水全泼到季悠身上?!」 陆文蓦然的爆发让谷秘书也流露出几分自责。事到如今,他也知道季元修就是季悠暗藏的身份,也知道形象垮塌的引魂歌主创们,大抵都是罪有应得,可罪名摸不清楚又扣不到于蒙头上,于蒙只会死咬着今歌不放。 不仅被寄予厚望的引魂歌,就连今歌和陆氏,也会在这场风波中遭到重创。 陆文的盛怒如昙花一现,又被压回心底。他揉了揉眉心,对眼前的长辈用上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再有下次,谷叔就提前退休吧。」 「董事长……」 「安排一下,今晚八点,我单独出席,召开新闻发布会。」陆文打断他,静静道,「澄清离婚谣言。」 -------------------- 第100章 陆先生深情了 全息游戏设备里有块智慧屏,里面内置今歌直播模块,安装工调试音画效果时,随便点进某个直播间。 一道经过变音的卡通音色吸引了季悠注意。 「我就说咱们陆哥慧眼识人,眼睛不瞎,怎么可能允许不要脸的贱.货在自己头上蹦跶。季悠是谁,那可是两年前给陆哥设下重重陷阱直播啪啪的主儿啊!一个字,贱,两个字,渣贱,三个字,狐狸精,全网黑,万人嫌!」 第207页 「虽然陆哥出于高尚品格和至高的道德感和他结婚了,可那小贱b不消停啊!天天在陆哥家闹得鸡飞狗跳,那醋劲大的,差点害死一个佣人!原因是啥,就因为那女孩子年轻漂亮,他嫉妒!」 「亏得我们陆家军大度,见他两年来没再给陆哥抹黑,不太骂他了。但老话说狗改不了吃屎,这小神经病住了两年院,回来后变本加厉,竟然敢直接下药了!娄鋮什么咖位,那是歌王!于蒙什么咖位,那是拿奖无数的超一线导演!要不是下药,怎么可能为了季悠失心疯?!」 「看到那条视频,我都差点失心疯了,还以为陆哥真把那小贱b放在心里。这下好了,陆哥早看清楚他啥样人了,早跟他离婚了。你们可别不信啊,这都是真的,我朋友就在民政局上班,业务档案都摆着呢,离婚冷静期早都过了……」 屏幕一黑,那名戴面具的主播失去身影。 季晖扭头瞪了一圈安装工,骂道:「让你们装个设备,瞎开什么直播?!都装完了吗,赶紧滚!」 几名安装工忙不迭走了。 季晖这才看向弟弟,皱眉道:「别听他们放屁,一个个穷得叮噹响,不寻思赶紧挣钱,净知道博眼球。」 见季悠沉默,他纠结片刻,语气懊恼:「两年前的事……怪我。」 季悠轻轻摇头:「之前没多想,现在想清楚了。当时我明明到晚了,包厢里却只有陆文……哥,你最后没让小姐进去吧。」 季晖顿了顿,气不打一处来:「我他.妈就该让她进去!」 他压了压脾气:「于蒙做的孽你们不都查清楚了吗?那天晚上酒店房间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还不想说?就这么任凭不要脸的老东西白咬人?」 季悠不吭声。 「小语小美和时雯商量好了,今天晚上于蒙发布会上,会把所有事情抖出来。」季晖道。 「不要!」季悠忙道,「哥,别把她们扯进来,没有证据的事,只会让于蒙盯上她们。」 「所以,你什么都不说,就是担心她们?你把我这个当哥的摆哪儿了?有我在,谁敢动你们!」 季悠还是摇头:「哥,也不要把禾子带进来。」 季晖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推着弟弟走到屏幕前:「不是要玩游戏?玩你的吧,别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今歌旗下所有游戏只有一个登陆入口,输入测试帐号后,画面没在游戏界面上停留,直接跳转进引魂歌。短暂读条之后,眼前景物瞬间模煳,瞬间清晰。 他站在那间熟悉的古朴厢房里。几乎第一时间,他的视线落到格窗外。 和以往不同,绿荫掩映的凉亭中空荡荡的,没有那道长身而立的黑袍身影。 静立一会后,季悠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包裹在白衫里的手脚。 如今现实中的身体已然承载不了越来越强大的神魂,只有胸部以上还留有知觉,不论去哪,都需要依靠轮椅。说来可笑,他此刻身下坐的,正是当初试图送给老爷子的电动轮椅,连型号都一模一样。 身处游戏里,手能动,腿能跑,下身不再没知觉,有知觉的地方也不再觉得寒冷,连唿吸都省力了。 可想而知,今歌的游戏迷里,有多少是生活中行动不便的人。 季悠笑了起来,低声自语:「知道吗,你也在做事的。」 他和陆文在游戏中见了那么多次,改换的临时副本有很多,包括最后那座让季悠玩得不亦乐乎的游乐园。可季悠最想回来看一看的,唯独只有这里。 这处小院,这座凉亭,是他真正认识陆文的地方。 山道幽静,石凳清凉,季悠静静趴在青石圆桌上,手指在桌面划下一道又一道。 一横一纵,便是棋格。 一点一按,便是棋子。 若只是当朋友,他能和他在这里下一辈子棋。哪怕对弈棋之道毫无兴趣,哪怕满盘皆输,都可以。 只要陆文别一直那么小气,连个储物道具都不给他开放。 「小气鬼。」季悠支棱起脑袋,望向前方。 那片清幽竹林,就在凉亭之下,二者之间,蜿蜒着一道清亮小溪,水声潺潺。 他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硬邦邦的,那不知什么模样的半扇金属面具,还是摘不下来。 思索片刻后,季悠从凉亭外绕过,顺着窄小的山道,停在溪边。他蹲得里小溪有半臂距离,能看到水面上倒映着蔚蓝天空,白云如同一面旗帜,随风而动。 「我很佩服你做的事,想跟你交个朋友。」 「什么时候离婚,怎么离,我说了算。」 ——即便心里模模煳煳有了答案,那丝鲠在心头的割裂感,依然让季悠不确定:游戏中的陆文,到底把他当做谁。 季元修,还是季悠? 季悠又摸了摸面具,一点点伸长脖子,把脸凑到水面上方。银色面具里的眼睛,睫毛一颤。 只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之下,是另半张熟悉至极的脸。鼻尖,嘴唇,下巴,脸颊……每一处都和现实中的他,一模一样。 而那张银色面具之上,左侧颧骨的位置,刻着一个被水纹晕开的字——「悠」。 季悠不可置信地抬起手。他从来没仔细看过游戏中自己的手,此时看去,也是这般熟悉。 连左手无名指上,指甲下缘的地方,那颗殷红小痣都一模一样。 第208页 他在这里认识陆文,陆文何尝不是在这里,真正认识他。 * 放眼全球,京市也从未如此备受瞩目过。 两天来几条热搜打得不可开交,今天晚上八点,又有两条加入战团,热度爆表。 ——国际名导和国民男神同一时间召开新闻发布会,让全网吃瓜群众一时难以抉择:到底该先啃哪个。 「从影30年,我对电影的喜爱和热诚,相信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去年生日会上,我在发表感言时就说过,人生已过半百,无大愿,只愿用剩下的半百人生,继续为所有人奉献更好的电影作品……」 于蒙涕泪横流。 「今天的发布会,我不是陆氏集团董事长,也不是今歌创始人,我只是我——陆文。针对网上流传的我和妻子离婚的言论,我在此澄清:都是谣言。」 陆文面色沉静。 「对于流传到网上的不雅视频,我先向所有人郑重道歉。我虽然是受害者,可毕竟有辱视听,有伤风俗。但是,我本人对今歌直播,对陆文,尤其是对他的合法妻子季悠的控诉,均为事实!是精神压迫,药物控制,才让我犯下这个大错!」 于蒙义愤填膺。 「此外,对于于蒙导演及其名下公司发表的所有言论,我在这里严正声明,都是毫无实据的诬陷。娄鋮的视频有声无人,于蒙的视频存在明显剪辑痕迹,作用是什么,想必不用我多说。至于真相,也请大家不要妄加猜测,一切等待警方通告。」 陆文义正言辞。 「不瞒各位,网上关于娄鋮改性怀孕的信息,我可作证,也是真实的。我的遭遇就是娄鋮的遭遇,比我我遭受的折磨,娄鋮经歷的折磨更加惨重!季悠,天理昭昭,法网恢恢,不要以为你是季家二少爷,又背靠陆家,就能躲过法律的制裁。为了娄鋮,为了我自己,我势必会动用法律武器,为我们讨回一个公道!」 于蒙慷慨激昂。 「最后,我还要补充一句,我和季悠不只是法律上的配偶关系,他既是我妻子,也是我丈夫,更是我的爱人。从前是我一叶障目,伤害了他,也让所有支持我的人误会了他——我在这里向他道歉,也向所有人道歉。不论要用多长时间,我都会守在他身边,祈求他的原谅。因为——」 陆文直视镜头,每个字都无比笃定:「季悠,我爱你。」 小美一把将手机砸在床头。 「这帮人是聋了还是瞎了!陆文明明是深情流露,哪里就被精神控制了?于蒙满嘴放狗屁,听他说一个字都感觉像吃屎,他们就信?不是整天嚷嚷着陆文是他们的男神吗?!」 发布会的结果让很多人始料未及,「陆文深情护妻」被解释成了「疑似被药物控制、丧失自主性」,于蒙反而被捧成了不畏强权的悲剧英雄。 陈语细细琢磨很久,才想清楚其中逻辑,嘆气道:「没办法,两年前和陆文那场直播,加上陆文对小悠的态度,已经让太多人都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多少人都巴望着陆文离婚呢,肯定还有不少人恨不得小悠死……」 她又嘆气:「陆文态度转变这么大,加上于蒙从始至终一直在强调药物控制,很难不让人怀疑。」 「那我们就干看着吗?」小美把手机捡回来,手指狂点,「要不就跟之前商量的一样,咱俩和时姐出来给小悠作证。对了,把明晓露也叫过来,她是受害者,肯定很多人信她!」 「明晓露是和经宇的受害者,跟娄鋮于蒙有什么关系?娄鋮的前妻倒是合适,但时姐早就联繫过了,人家说只要小豌豆的抚养权,抛头露面给小悠站台……不可能。」 提起娄鋮前妻,陈语生出几分厌恶,可理智上想想,其实也能理解。 小美抓狂地扯自己的头髮:「难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小悠可是三千万粉的虐渣主播,堂堂虐渣英雄就要什么都不做被动挨骂吗?」 「他们又不知道主播就是小悠,当时代替小悠出席慈善晚会的是你呀。」陈语帮她理着乱糟糟的头髮,「再说了,不公开主播身份是小悠的决定,晖总也同意了。唉,咱们急也没用,等着看吧。」 「真搞不懂晖总,小悠都这样了,为什么同意啊——啊!」 小美抱怨蓦然间转化为土拨鼠尖叫。 陈语疑惑看去:「怎么了?」 小美:「时姐发文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发布会刚结束没几分钟,五百万粉丝大v「时言时语」发博,内容极其简短精炼:【独家:《一日闲》明日嘉宾,季悠。】 威力却堪比任何一颗重磅炸弹,迅速引爆全网,登顶热搜。 在流量日趋聚集头部平台的时代,「一日直播」创立后,试图以流程化、标准化的直播节目杀出重围,推出《一日茶》《一日花》《一日画》《一日食》等五花八门的一日式直播,专门邀请大小明星参加,做成了直播行业风格独特的泛综艺模式。 结局显然易见:快死了。 资金越烧越少,明星咖位越请越小,活跃用户也流失到仅剩几百万。诸多「一日」节目已经名存实亡,只有《一日闲》这档户外直播综艺因为有些意思,苦苦支撑。 然而—— 【一日直播是啥,还有这平台?一日闲又是啥,还有这综艺?】 【直播平台搞一板一眼的综艺,知道为什么一日直播快死透了吧?】 第209页 【不想死蹭流量可以理解,总得有个底线三观吧?蹭季悠这个招人嫌招人恨全网黑煳到亲妈都不认得的?节目组祖上积大德了?不怕一个雷下来把你们都噼死?!】 【瓜皮节目组想青史留名,我们就让他们跟野鸡一起青史留名!家人们,明天一起上,用弹幕打他个尸山血海!顶我上去!】 【顶!】 【顶!】 …… 比起时言时语的微博,一日直播官微更加粗暴。一张冬季风景的海报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名字和时间:【季悠,明日上午10点。】 毫无意外,这条微博的评论区,和时言时语的如出一辙。但凡有人耐心整理一下数十万条评论,绝对能整理出一本史无前例的厚重工具书:国骂精粹大全。 * 季晖从弟弟手里抽走手机,塞进自个兜里,无奈道:「现在满意了吧?」 他弟犯起倔来,比他还要难搞。 轮椅上的青年神情淡淡的,没有血色的白皙皮肤似乎吞没了所有情绪,他说:「谢谢哥。」 夜已深,窗户只开一道,吹进来的风也有些冷。季晖把窗户关上,把窗帘拉严实,又把空调温度上调了两度。他走回轮椅边,把弟弟横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 全程眉头紧皱。 明明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大活人,怎么就这么点分量。以往一顿吃两三个人的饭,都吃到哪儿去了? 帮弟弟盖好被子,季晖在床沿坐下:「你自己就有三千万粉,自家禾子千万粉丝的官号也不少,随便挑一个不行?非要参加什么节目。」 「我希望看到的人多一点。」 「那多给我两天时间找个收视率高的啊,着急忙慌的,可不只能找这种八线小综艺。」 「不能等了。」季悠低声道,忽而展颜一笑,「哥和时姐不是帮我解决了吗,谢谢哥。」 季晖无言片刻,探手拿过床头柜上的遥控器,帮弟弟打开天花板上的银河灯带。灯带一亮,暖黄的顶灯就灭了,整个房间笼罩在深邃幽蓝的光芒中,仿佛给床上了人盖了一条星河棉被。 「哥保证明天不拦着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吧?」季晖说,「上节目到底要干什么?」 弟弟的漂亮的眼眸里倒映着璀璨银河,轻轻张嘴:「只是想澄清一下,我和他已经离婚了。哥——」 季悠轻轻扯住哥哥的袖子:「不要告诉他。」 果然。是想和两年前一样,独自一人背下所有骂名。 季晖暗自嘆口气,揉揉他脑袋:「哥知道了,睡吧。」 季晖最后看了眼莹蓝的卧室,关上房门,大步回到自己房间,马上拨出一个电话:「他想澄清离婚。」 * 京市唯一遗留下来的城中村边上,有一栋三层小楼,墙皮剥落,一眼望上去像是栋鬼楼。 大部分窗户里都黑着灯,只有一个房间是亮着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靠近房间时,只听里面传来隐隐的争吵声。 「……大好机会,怎么能把风头全给她呢?!」 「你也不看看咱有几个粉丝,没人看,给你个黄金瓜都爬不上热搜。」 「宣传不是我负责吗,起码提前跟我通个气吧?」 「行啦,过了明儿等你成了正儿八经的组长,我啥事儿都先请示咱胡组长的意见,好吧?」 走到门口的年轻人回头一笑,解释:「于导和胡老师讨论工作呢,没事。」 说着敲了敲门,里头的争论声顿时止息。 年轻人推开门:「于导。」 「去去去,什么于导,叫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里头约莫四十来岁的胖子皱眉道,他身上是件墨绿色的导演服,头髮白了一多半,但面相还算年轻。 年轻人一怔,看向另外一个西装勉强还算板正的中年人:「胡老师,那……」 胡永鸿脸色不太好:「总导演总编剧总制片总统筹,还能咋地,叫于总呗!总不能跟我似的叫老师吧。」 他身份也不少,艺统、宣传、商务……但凡于承泰不稀得挂的头衔,都是他的。当然,活儿也是。 于承泰没接这茬,问年轻人:「小彬啊,怎么去这么久,设备都租回来了?」 「租回来了。」年轻人道,「路上出了点事儿,赵师傅也不知道怎么的摔了一跤,摔得还不轻,我给送医院了。」 胡永鸿一惊:「摔了?那明天谁开车?」 小彬笑道:「胡老师别急,有个热心大哥帮忙把赵师傅送医院,正好他感兴趣,我就给带来了。他车开得特别稳当,不必赵师傅差……就是,我跟人说了,干一天司机,三百块钱。」 公司现在什么状况,他心知肚明,正式员工没剩几个,中午点份盒饭都要算计着找送汤的。 正犯难,只见于承泰一拍大.腿:「三百块钱是钱?没问题!人呢,靠谱?」 话音未落,厚重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响起,头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从门外走进,脸上也戴着黑色口罩,将中间一线眉眼笼在阴影里。 「这怎么还戴口罩?」 小彬忙道:「这不是换季嘛,傅大哥说他皮肤过敏,戴口罩湿润湿润,还能保暖。」 里头两人心思也不在这儿,闻言没多追问,说完到岗时间便打发人走。只是临走时又叫住两人:「差点忘了问,叫啥名字?」 第210页 男人转过身,口罩里传出的声音有些冷:「傅狄。」 -------------------- 第101章 季先生和陆先生 季晖忙着指挥人往车里搬东西的时候,阴沉沉的天空竟落下今冬第一场初雪,乌云中透出太阳一圈蒙蒙白的光晕,似乎马上就会放晴。 他心情好了一些。 转过身,他这才发现弟弟身上落了一层雪,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像个毛茸茸的小雪人。 季晖转眼恶劣起来:「都瞎啊,不知道给二少爷打把伞?!」 说着快步过去,从匆匆赶到的佣人手里夺过伞,再去帮季悠拂去雪花时,忽然一怔。 但凡是个活人,这么点小雪落在身上,要不了几秒钟会融化。可季悠闭着眼,浓密的眼睫上白茫茫一片,似乎半点热气也无。 季晖心中一揪,忙摇晃了一下弟弟的肩膀:「小悠,你别吓我。小悠……」 雪花簌簌抖落,轮椅上的人却没半点动静。 「大夫,李大夫!」季晖扭头大喊,再回头时,那落雪的眼睫颤了颤。 季悠睁开了眼睛:「哥,我没事,睡着了。」 雪白盖毯上,他小指颤抖的动作,正好落入赶来的李大夫眼里。 「你吓死我了!」季晖大口喘着气,唿吸紊乱,一俯身,把毫无温度的弟弟抱入怀中,「不行,你出去太危险,咱不去了。上节目也行,把节目组叫家里来。」 季悠的小指抖得越发厉害,但话语仍旧安安静静,听不出异常:「哥,我没事的。」 季晖无奈,放心不下别人,亲自把弟弟包上车。 临时安排的保姆车宽敞舒适,季晖反覆确认安置妥当了,才对跟上车的老医生道:「李大夫,麻烦您了,要是有任何不妥,别犹豫,马上送医院。」 下车后,又拍拍驾驶座的车窗:「交给你了。」 司机郑重点头:「明白。」 短短二字,让季悠忽然睁开沉重的眼皮,试图去看司机:「胡哥?」 司机扭过上身,对他咧开大白牙:「季先生早。」 初来时,胡哥接他回家,临走了,胡哥又送了他一程。 真好。 季悠也笑起来,只是苍白的面容映入胡舟眼睛,让他两眼一热,忙转回身。 比起没有血色的苍白,他更愿意看到最初时的古怪白妆,吓人、瘆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时的季先生很健康。 胡舟飞快揉了把眼睛,从座位边拿出一个保鲜盒,递给季悠:「季先生,老爷子特意嘱咐给您带的水蜜桃,他说您爱吃。」 他不知道的是,老爷子亲自切洗桃子时,满心懊悔。当初小悠偶然一次吃到小星买来做甜品的水蜜桃,直唿好甜,自己却满心不以为意,只说应季的桃子才好吃,大棚和冷库里放久了的,差远了。 后来,竟一次都没买过。 见季悠迟迟没接,胡舟补了一句自己的话:「我偷偷尝过一块,虽然不是应季的,但甜着呢。季先生,尝尝吧。」 季悠还是没说话,旁边李大夫接了过来,笑道:「桃子容易引起过敏,季悠现在身体比较敏.感,我得控制一下量。」 「噢,是这样……」胡司机连连点头,感受到后备箱被合上,降下车窗,对季晖招唿,「晖总,那我们先走了。」 趁胡舟不注意,李大夫挨着季悠坐下,一边开保鲜盒,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季悠的手。 「嗯,削皮了,应该不会过敏。」说着,叉起一块晶莹粉.嫩的桃肉,餵到季悠嘴里,「味道如何?」 季悠眯起眼笑:「甜……」 随后笑容僵在脸上,视线余光中,李大夫另一只手不知何时起覆盖在自己手背上,轻轻揉捏。 李大夫无声嘆气,松开季悠的手,压低声音:「完全没知觉了?」 季悠睫毛微垂:「上车前还有一点。」 李大夫:「方才你不是睡着,是解离了吧?」 季悠神色紧张起来:「只有一小会,很快就醒了。」 李大夫神色凝重。生理性解离症是罕见病中的罕见病,甚至说可以说,只存在于理论中。不光是他这样一位国内顶尖专家,恐怕全球所有医学从业者里,都没人清楚其病程的发展路径。 以季悠目前的状态看,恶化太快了,远远超出他最初时的预料。而且,昏迷时间变短,并非好事。 因为每昏迷一次,不论时长,季悠就会有一部分生理机能失常。如今连手臂都失去知觉,那下一次解离,会不会就是心脏停跳,大脑罢工? 这条年纪轻轻的鲜活生命,怕是要在他眼前陨落了。 李大夫拍了拍季悠冰凉的手背:「放心吧,我不拦你。」 若季悠最后一个心愿是上综艺节目,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今天,极可能也是最后的时限。 * 京市向东车行三小时,有一处叫镜湖湾风景名胜,名里带「湖」,却是个海湾。沙质虽然一般,但风平浪缓、海水蔚蓝,也是个不错的郊游去处。 冬天风冷,又是工作日,镜湖湾没什么游人。雪色未消的沙砾场上,停着一辆房车。 「化妆檯、摄像机、无人机……」 小彬一样样轻点完设备,确定没什么遗漏,才走到车头副驾坐下,对驾驶座上的口罩男人道:「傅大哥,你车开得挺好的。刚才一路上不是我想啰嗦哈,实在是公司里里外外,就剩这辆福特最值钱了。《一日闲》这档节目,也都靠它撑着呢,于总把它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 第211页 傅狄扭头望向蓝得近乎黑色的海面,一言不发。 小彬是个自来熟,还想再说些什么,于承泰的电话来了。 「于总,你们怎么还没到,我俩早到了,嘉宾也还没来呢……什么?到了?」 小彬愕然挂断电话,只见傅狄帽檐下的眼睛直直看过来:「怎么?」 「于总说临时换地方了……」小彬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奇,「就离这不远,绕过这个湾。傅大哥,我给你导航。」 新地点确实很近,房车行使不到十分钟,逐渐深入一大片的黑色礁石之中。礁石一水的墨黑色,形状千奇百怪如同喀斯特地貌下的群山,山脚是成片金黄的海沙,金黄灿烂,细密绵软,远非刚才的镜湖湾能比。 故而虽然这片在大区域上也算镜湖湾,但当地人们给它取了个更别致的名字:黑金海岸。 「金」字,除了指沙滩,还代表其与众不同的消费等级——贵。 整片黑金海岸,都被一家开发超星级旅游度假村的地产商包下,并实行会员制。可以说,能踏入其内的客人,非富即贵。 联想到一日直播那栋近似危房的办公楼,小彬方才的讶异便不难理解了。 还好,于承泰给的定位并非度假村奢华的核心区域,而是相对靠近外围,一片礁石比较稀疏的地方。 「我说呢,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哪来的钱租黑金海岸的场地费……」小彬自言自语,「这边比较偏僻,难道不用场地费?」 车还没挺稳,前方停着的一辆庞然大物再次让他长大了嘴巴——一辆黑白相间的造型极具科技感的豪华房车。 豪华到他压根认不出来品牌。 开错地方了吧? 他赶紧低头确认了一下位置,车门同时被拍响了。 敲门的人正是于承泰,看样子挺着急,拍门力气大得让小彬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站在他的宝贝房车上。 「这么点路怎么磨叽这么久?快下来,给你安排活儿了。」于承泰一把将小彬拽下车,对司机挥了挥手,「老傅啊,就搁车里等着啊,录节目呢,别瞎跑。」 于承泰走得快,小彬紧紧跟在后面,满肚子问题:「于总,咋回事啊,我们怎么改到这儿来了?是不是不用场地费?还有这辆房车是谁的,好帅啊——我们不会占了他们的地方吧?于总,这万一起了矛盾,我们可赔不起啊……」 于承泰蓦然转身,把他掐成鸡嘴:「嘿,跟我混这么多年,咋就把你小子的胆子越混越小了呢?当初一个人跟别人一整个组干仗的气势哪儿去了?」 小彬艰难吐出几个字:「穷怕了啊……」 于承泰没好气地撤回手,拉着他走到那辆豪华房车前,点着里头道:「看清楚了,以后这就是自家的。」 「自,自家的?」 小彬没反应过来,便被拽了上去。那门口的踏板竟然是电动的,两人一落脚,就自动抬升到与车厢齐平,看得小彬直揉眼睛。 还没回过神,又被往里拉了一段,停在一个坐着的人面前。 「季先生,这是我们公司的小彬,跟我好几年了,贼机灵,贼能干!」 于承泰笑呵呵说完,见身边人没动静,忙拍了他一巴掌:「傻不愣登的,赶紧打招唿!」 前脚刚说机灵,后脚就骂人傻,惹得季悠忍不住笑了出来。 暖灯照耀着那个略显苍白的笑容上,愈发让小彬看直了眼。 他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好看到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好,我叫季悠……」说到一半,季悠才意识到自己无法与人握手,露出一丝歉意,「你可以叫我小悠。」 「噢噢,我叫小彬,您叫我小彬就行了!」 小彬夸张地鞠了一躬,折成九十度的身体忽然僵硬,目光凝固在季悠膝头的雪白盖毯上。 他这才发现,对方竟然坐在一架轮椅上,身上盖着毛毯,毛毯上是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一动不动,苍白得像是雪团雕刻而成。 「您,您的腿……」 于承泰赏了他一颗暴栗:「别瞎几把问!」 季悠微笑道:「没事,我生了点病,暂时没办法走路。」 「噢噢。」这几天来被全网疯骂的主角竟然是这副模样,小彬依旧没消化完心里的震惊。 于承泰道:「今天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季先生,推轮椅,送饭,餵水,季先生让你干啥你就干啥,懂了吗?」 小彬挠头:「可是后台就我一人,化妆、摄影、道具都得我调度呢,于总,我哪有时间啊。」 「还调什么度,化妆师和摄影师我都通知他们撤了。」于承泰得意一笑,拉开旁边的帘子,「你就只管照顾好季先生,别的用不着你操心。」 那帘子后面,竟是房车中隔出来的一间独立化妆室,两个位置并排,光线明亮工具齐全,雪白台子上充满设计感的瓶瓶罐罐都是顶级彩妆品牌。 又把小彬看傻了眼。 两名美女化妆师早在里面等候,其中一位对小彬招招手:「小帅哥,带季先生来化妆了。」 小彬吞了口唾沫,见于承泰率先在化妆檯前坐下,不由问道:「于,于总,您也化妆啊?」 他不是幕后总导演吗? 于承泰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的脸,如浴春风:「那当然,今儿我不是导演,是主持人。」 第212页 * 跟着于承泰混到快揭不开锅的地步,自认是劳碌命的胡永鸿,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又闲下来的时候。 他时不时偷看眼旁边衣着耀眼的男人,如坐针毡,鼓起勇气开口:「那个……晖总,要不还是给我安排点活儿吧。」 算上自家的小破房车,他们此时坐在第三辆房车里,只不过距离拍摄现场稍有些远,看不到现场进度,实在让胡永鸿心里虚得慌。 季晖不知跟谁发着信息,闻言抬起眼皮扫来一眼:「都说了收购你们一日直播是当成禾子的子站,不会裁员,你担心个什么劲。真想出点力——」 他点了点对面调试好的大屏幕:「一会儿挑几条有代表性的弹幕,拍个照。」 胡永鸿不解:「拍照?」 话音未落,对讲机响了起来:「晖总,开播了。」 两人前方的大屏幕里画面一变,《一日闲》破局乡村风格的片头音乐悠扬响起。 季晖看了眼左上角的观众人数,好傢伙,一分钟前还是八千万出头,眼下已经破亿了。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没用一日直播破到拉跨的伺服器,而是连夜让技术部对接到自家数据仓。不然直播间铁定崩。 30秒钟的偏头还没播完,弹幕已如黑云压城,遮住了大半画面。 毫无疑问,都是骂节目组和季悠的。最让季晖咬牙切齿的是随处可见的两个字——「野鸡」,网友扣在他弟头上的绰号。 【野鸡参加户外综艺?变成跑山鸡吗?】 【野鸡飞进凤巢也还是鸡,不然怎么不在禾子开直播,跑快倒闭的一日去?】 【这破节目的片头怎么跟送葬似的,节目组,干脆再加个唢吶吧!】 【播,有胆继续播,老子不把你们骂停播就是节目组孙子!】 …… 「愣着干什么,拍啊,就拍那个孙子!」 季晖沖胡永鸿吼了一句,随后两手运功似的提到胸.前,缓缓下压,稳住火气。 片头结束,「一日闲」三个卡通大字隐没后,画面如同信号丢失一样闪了几下,出现模煳的镜头。镜头由远及近,画面也逐渐清晰起来。 远处是深蓝平静的海面,高处是晦暗无光的阴云,近处是连绵成片的土黄沙砾。随着镜头挪移,废纸、包装袋和几个被人踩了两脚的矿泉水瓶在画面里一闪而过。 【这哪儿啊,垃圾场?】 【镜湖湾吧,看着像,不过我去的时候没这么脏。】 【就是镜湖湾!大冬天的水跑哪去,成片垃圾都没人清理,我靠,我知道了!】 【家人们,节目组怕不是友军?把小垃圾运到垃圾场?】 【不是吧,我四十米大刀都挥出去了!】 【你们想多了,一日直播办公楼啥样你们不知道,昨晚都被人扒出来了,城中村危房!垃圾平台垃圾节目能出得起什么外景。】 【对,带着野垃圾区垃圾场再合适不过!】 【野鸡不是牛吗,又是豪门假少爷又是男神假老婆,有本事去隔壁黑金海岸啊!】 …… 一片嘲讽中,画面突然静止,响起一道男声:「抱歉抱歉,放错外景了,导播——干啥吃的,这都能放错?」 嗓门瞬间拉高,吓得弹幕都清了一片。 但不过两三秒,弹幕愈发热闹起来。 【噗——什么垃圾水平啊!】 【垃圾外景,垃圾综艺,垃圾导播!】 【整个节目组都垃圾!】 然后弹幕又清了一片,因为静止的画面在短暂一闪后,变成一幅苍茫远景。 翻涌的海面,白色的浪花,黑色如万剑群立的礁石,金黄闪闪的沙滩,浪涌声层层叠叠,沉静而深邃。 【……黑金海岸?】 【不是吧,导播又放错了吧?】 【那谁刚才说话的那个,快去管管,你们导播该领盒饭了!】 短暂反扑后,弹幕被屏幕上几个霸气凛然的大字压了下去:七星巅峰,黑金海岸。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国内风景区最高等级只有五星,唯一一个敢用七星标榜的,就是黑金海岸。因为景区之内就有一家七星级的酒店,和景区一样,从不面向市场,只对会员开放。 【真是黑金海岸啊,国内富豪们的销金窟……】 【有钱也进不去的地方,节目组能进去?我知道了,肯定是陆哥的关系,陆哥被野鸡下药了啊!】 【也可能是季晖,他不是一直没公开露面吗,可能也被野鸡控制了?】 【噗——】 【噗——】 【吓死个人,我敢打赌,绝对偷偷熘进去的!】 弹幕风向又随着画面变了,镜头眺望过黑金海岸苍凉绝美的风景后,突然切到一辆房车上。保养再好,那房车也处处流露旧态,银灰色漆面黯淡无光,车身蒙着一层土,玻璃跟轮子一样灰扑扑的,尤其停在黑金海岸这种地方,尤其显得寒碜。 「给家人观众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一日闲核心成员,户外综艺必备……哎?」 镜头外的男声突然一停。 弹幕上的嘲讽字眼风起云涌。 【福特e450,放在几十年前档次还行,现在?老古董了!】 【全新的也就白来万,还没一辆好点的保姆车贵。节目组连洗车的钱都没了?搁黑金海岸污染环境呢?】 第213页 【哪个二手车场淘来的吧?嗐,瞎折腾做啥,没车就没车呗,让野鸡顶着冷风徒步一天,也算为民除害了,节目组怎么这么想不开。】 【二手车都说好听了,从隔壁港口随便拉来只货柜都比这强,起码抗风啊!】 【呃……】 【呃……】 打脸总是来得如此之快,画面一颤,就像被替换了一张照片似的,那辆破旧的房车摇身一变,科技感十足。大量直线造型,白底黑框的简明配色,霸气威武的车头,车顶上竟然还有一圈游艇似的白色栏杆。 再怎么不了解房车的人,也能一眼看出来,与这辆车一比,先前的房车无异于一堆废铁。更何况观众虽然嘴上毒,可心里也明白,方才那辆福特并没有那么不堪。 镜头外的男声故意停了几秒,任由无人机镜头围绕着新房车转了一整圈,才用「歉意」的语气开口。 「抱歉抱歉,导播又放错镜头了,家人们说得对,播完今天就让他领盒饭。」 短短几分钟内连续两次打脸,即便是藏在弹幕后不露脸的网友,也觉得脸上辣得慌。抱着开骂本意来的人沉默了,但其中部分爱车人士,实在忍不住激动,冲上舞台。 【好帅,这车太特么帅了!】 【硬汉审美狂喜,造型配色都太戳我了!】 【这得多少钱?两百万,三百万,nnd,节目组介绍一下购买渠道,我也来一台!】 【楼上做梦呢吧,这是极乐世界,发售至今全球不超过一百辆。价格倒是三百万左右……别高兴太早,单位是美金!】 【看见车顶栏杆没,那是仿造豪华游艇设计的,上面还有个双人按摩浴缸,车尾巴那块空着的地方,你猜猜干啥用的?直升机停机坪!】 …… 【搞半天,野鸡是个人民币玩家?】 【有这个可能,控制两个商业大佬,花一两个小目标不算啥吧?】 稀疏的弹幕很快又火热起来,「有钱了不起啊」「也不看看花的谁的钱」「节目组恰烂钱」之类的字眼层出不穷,又遮挡了大半屏幕。 直播类综艺就这点好处,和观众沟通直接。节目组像是听取了观众的建议,镜头从无人机上切回,又是一阵模煳。 然后一首红遍全国的古风情歌响起,画面左边,璀璨灯光聚焦着舞台上的男人,他捧着亮闪闪的歌王奖盃:「谢谢评委、谢谢所有人对我的厚爱。请大家记住我,我叫娄鋮。」 温润嗓音戛然而止,另一个高亢女声响起,用英文激动地说着:「最佳导演,最佳演员,最佳创意,最佳剧本……恭喜于蒙新作包揽本次电影节八大奖项!」 画面右边,身材不高但昂首挺胸的国际名导走进舞台,双臂圈在胸.前,怀里是一连串沉甸甸的奖盃,笑得灿烂。 两段出乎意料的插播再次震惊了观众,其后果是惨烈的。弹幕清空数秒后,像泥石流爆发,迅速占领整个屏幕。 【节目组什么意思,拿受害者开涮?!】 【故意拉仇恨,蹭流量蹭太难看了吧!】 【老子反手一个举报送走,不谢!!!】 【家人们,一起举报啊!】 只是无人知道,直播入口虽然是一日直播,可整个内里架构,都搭建在禾子系统里。 除非监管下场,按多少次举报都是无用功。 就跟季晖双手抱胸神清气爽一样,镜头外的男声也在看好戏,等观众的愤怒到达极点,才施施然开口:「抱歉抱歉,导播今天失心疯了,总是犯错。那啥,还愣着干什么,让本期嘉宾出场啊!」 两名「受害者」同框的画面终于撤下,镜头抬起,滑过隐隐要放晴的天空,落在远处的海平线上。一线雪色浪花背景下,有个人静静坐在屏幕中央,似乎发现镜头靠近,慢慢抬起低垂的头。 随着近焦距调整,远处清晰的浪花变得模煳,近处模煳的人脸变得清晰。 镜头里的人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大家好,我是季悠。」 无数人痛骂的名字在画面中响起,形象黑到极致的主角终于在镜头中露面。可片刻前还怒潮汹涌的弹幕,在焦距切换的一瞬间,化作一片死寂。 -------------------- 第102章 季先生和陆先生 【……好像,有点好看?】 【整的吧?】 【看着很自然啊,不像整的。】 【家人们拉我一把,我已经跪在屏幕前了……】 【先拉我,我舌头都伸出来了!我不像舔野鸡啊!!】 【我忙着抓自己的舌头,没空手!都自救吧!】 【家人们快学我,一手捂嘴一手挡住屏幕!】 …… 两年前被扒出来的学生证照片终究有些失真。 两年后爆料于蒙异装癖的视频里,出镜的季悠也只是一晃而过,根本看不清面容。若非爆料人别有用心地在视频名字上点出「季悠」两个字,恐怕没人认得出来这个人。 谁都没想到,脸皮比城墙还厚、手段比魔鬼还恶毒的主角,竟然长着这样一张脸。 8k高清解析度下,漂亮到无法用言语形容,完美到找不出一丝瑕疵。 白色雪地靴,白色盖毯,白色羽绒服,白色围巾和白色针织帽之间的小脸,仿佛造物主最偏爱的杰作。 只凭这张脸,这副如同初雪般无暇又脆弱的形象,就已俘获无数颜狗的心。 第214页 但总有不为颜值买帐的人。 【你们清醒点,这是野鸡!羽毛再花,也是野鸡!】 【没懂节目组什么意思吗?先外景后房车,又故意放错嘉宾,不就是说娄鋮和于蒙低级,野鸡高级吗?】 【台本是野鸡写的吧,噁心!!!】 【节目组人参公鸡,等着收律师函吧,举报!】 …… 拍摄现场只有安排在各个角度的摄像机,没有屏幕,季悠自然不知道弹幕中的水深火热。正是开播前,他问了一下小彬观看人数,小彬说快过亿了,让他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定。 这么多人看,应该可以了。 四周人不多,除了摄影师和小彬,只有穿着崭新冲锋衣、戴着墨镜于承泰。季悠知道,他是今天的主持人,也是自己主要的交谈对象。 但季悠不知道的是,于承泰那副墨镜并非装饰,而是最新款的穿戴式智慧屏,和直播间画面实时同步,对弹幕的风向变化一清二楚。 季悠打完招唿,于承泰故意等了一会儿,大致判断了一下观众目前的心理状态,笑着走入镜头,站到季悠轮椅之后。 他对镜头招了招手:「家人们好,我是本期《一日闲》的主持人于承泰,刚才节目出现几处演播故障,我代表节目组再次向大家道歉。」 【原来就是你这b啊!】 【还演播故障,谁信啊,别解释了,没用!】 【你丫不是节目导演吗,穷得连主持人都请不起了?】 【没有原则没有立场,傍上野鸡恰了不少烂钱吧?】 …… 轻轻一撩拨,观众情绪已经就位。 三人成虎,弹幕的威力于承泰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退后两步和季悠拉开距离,摸了摸耳朵,不露声色地关闭麦克风。 「晖总,准备出场了。」 左耳中小巧的耳机将他的话传到远处房车上。 季晖眼睛盯着大屏幕,按下对讲机:「你那边准备好了?」 对讲机轻微的电流声中,响起低沉嗓音:「嗯。」 季晖:「hold住,等于承泰问完。」 屏幕里,于承泰和季悠相对而坐,一副访谈的架势。 于承泰:「民意难违,今天的户外综艺不得不改成访谈了,季悠先生不要介意。」 季悠轻轻摇头。 于承泰:「那么请问,季悠先生作客《一日闲》,有何来意?」 季晖的对讲机就没放下,吐出一口气:「准备。」 视线中,屏幕上的弟弟微微偏动脑袋,直视镜头:「借用贵宝地,我想澄清两件事。」 季晖眼皮一跳:「等等!」 不是说澄清和陆文已经离婚的事吗,怎么多了一件? 他蓦然涌出不好的预感,可「等等」二字,对讲机另一头的人能听见,于承泰也能听见,季悠却听不见。 没等于承泰发问,季悠已经继续往下说,乌黑的眼眸直视镜头:「第一是关于我身份的事,我是季悠,视频里确实是我。但我不是季家的二少爷,更不是禾子直播总裁季晖的弟弟。」 「大家去京市福利院查一下就知道,15岁前,我甚至不姓季,我的本名是——优悠。」 「我在血缘上和季家没有任何关系,季珺奶奶出于怜悯才收养我。而且两年前因为我犯下的大错,季家已经和我断绝关系了。」 这番话完全不在台本范围中,让于承泰一时间骑虎难下。这毕竟是直播,哪里是说咔就咔的。 季悠看向镜头外的人:「小彬哥,麻烦你。」 于承泰下意识跟小彬疯狂打眼色,可隔着墨镜,小彬哪里能看清他的眼神。 小彬走到季悠身边,从腋下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不确定地看向季悠。随着季悠肯定的点头,他默默嘆息一声,将那张纸摊到镜头前。 一张户口迁移的办理回执,印章鲜红,字字清晰。 「我做的事和季家,和季晖,和禾子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我想澄清的第一件事。」 面色苍白的青年缩在轮椅上,眸光平静,嗓音有些虚弱,但依旧清凌凌的,不带任何情绪。 【真的假的,给季家择清责任,野鸡能有这好心?】 【他看着确实也不像有坏心眼……】! 【歇了吧,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看野鸡就是想拉季家下水!】 【附议。玫瑰大少虽然脾气不咋地,但三观还成,野鸡闹这么大,网上也没谁骂季晖啊。野鸡就是故意把季家拉进战场!】 …… 啪!季晖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弟弟无论如何都反对在禾子上公开直播,不就是不愿连累禾子,不愿连累季家吗? 怎么就没提前想到这茬! 「陆文,你别动,我先出场!」 跟对讲机吼完,季晖又对耳麦吼:「于承泰,先别让他往下说,我马上就到!」 从业多年,于承泰到底经验丰富,临场反应极快。他先叫了一声「季悠先生」,止住季悠的话头,然后拿过小彬手里的回执,不慌不忙走回道位置上坐下。 仔仔细细看着回执,似乎在辨别真假。 季悠微微蹙起眉:「这是真的。」 于承泰打哈哈:「我没有怀疑季悠先生的意思,只不过节目公开播出,我得对节目、对观众负责。只是形式而已,季悠先生稍等我两分钟。」 第215页 相距一公里外,季晖一边催促司机加速,一边暴躁地拨出一个电话。 「老鹏,十万火急!」 * 保姆车停在拍摄现场外围,胡舟坐在驾驶座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本以为关键时刻即将登场,不料等来的,竟是预料之外的「澄清」。 他下意识用手肘怼身边人:「吴队……」 怼了个空,坐在副驾上的吴云鹏不知何时下去了。 吴云鹏是跟在保姆车后一起来的。季晖不放心弟弟的身体,除了让李大夫跟车,还把吴云鹏也央了过来,毕竟危急情况下,吴云鹏的便携警灯是开路利器,能在最短时间内把季悠送到医院。 胡舟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时,吴云鹏盯上了不远处脏兮兮的房车。 或许是阴郁的天色让他下意识提高警惕,又或许是靠着房车窗户抽菸的、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让他生出罪犯的直觉—— 那名房车司机,不像是个司机。 黑色蜿蜒的柏油路和四周礁石相得益彰,路面薄雪未化,每踏上一步,就留下一只黑色脚印。一排脚印从保姆车连绵向房车,在车门前停下。 仿佛察觉到盯视的目光,房车司机蓦然回头。 正巧,吴云鹏的手机急促震动起来,片刻的低头让他错过司机锐利的目光。 「迁户?我是刑警又不是窗口民警。再说你这个户主不到场,申请人也不到场,怎么办?就算能办,怎么可能今天就办完?」 「我不管,十分钟内,必须要受理回执!」 季晖的蛮横不讲理让吴云鹏颇为头疼,他灵光一闪:「不就是展示一下嘛,用不着这么麻烦。季悠以前上学什么的不都需要户籍证明?你让家里找找,随便拍张照片就行了。」 「……老鹏我爱你!」 看着挂断的电话,吴云鹏无奈地笑笑,注意力刚转回到房车司机上,后头突然响起一阵紧急剎车声。他愕然回头,只见一辆庞然大物如同小山般,冲着保姆车碾压过去。 「我艹!」吴云鹏扭身沖了回去。 * 于承泰盯着那张纸看了得有五分钟之久,饶是脸皮够厚,都暗自尴尬起来。 弹幕上的冷嘲热讽自不用说,被季悠那双乌黑的眼睛盯着,也渐渐让他屁.股上像长刺似的,坐不住了。 好在耳机里及时传来消息。 于承泰终于放下回执,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一日闲》开播以来,热度从未像今天这么高。为了感谢家人们支持,我们特意邀请了一位神秘嘉宾……」 【神秘嘉宾?这看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转到神秘嘉宾上去了?】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看节目组怎么作妖!】 【赶紧让野鸡老实交代,到底为什么要迫害wuli诚诚!】 …… 于承泰都没来得及介绍完,镜头一切,变成了无人机视角。黑金交织的沙滩上,一个白色方块在蜿蜒柏油路上飞速移动,只看柏油路宽度几乎被占满,就可想像这方块是有多巨大。 无人机带着镜头飞速下移,画面突兀静止,一个像极了悬浮列车的子弹车头赫然出现在画面中间,疾速逼近。速度快得差点撞上镜头。 镜头看看躲过撞击,被一阵勐烈地风带得摇摇晃晃,等稳定下来,观众才赫然发现,这巨大的方块竟然又是一辆房车! 惊诧之中,画面再次切回到地面摄像机。镜头随着于承泰转头,放到远处,只见那辆疾驰的房车以漂移的姿势躲过一辆保姆车,枴向这边岔路。 子弹车头,流线型车身,同样是黑白两色的配色,可显然和之前那辆极乐世界不是同款车型。 毫无疑问,也是顶级豪车。 有人在弹幕里喊出了名字。 【陆地游轮,元素宫殿!300万美金,世界上最贵的房车!】 【我的天,我竟然在一个小破综艺里同时看到了极乐世界和元素宫殿?确定这不是房车展会吗?!】 元素宫殿和镜头配合极好,在最佳距离之下,缓缓减速,沉稳高贵如压轴登场的舞会主人。 电动车门缩进车壁,一只米白色男士高定皮鞋落上电动踏板,皮鞋上镶着花纹复杂的金饰,金饰上嵌着五颗色泽不同的钻石,在镜头中光彩夺目。 然而随着镜头上移,价值连城的钻石也黯然失色。因为随着电动踏板下来的,是一个浑身金装西服的男人。最土豪的颜色,最暴发户的审美,放在这个眉眼慵懒的男人身上,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因为他,就是全网公认的锋利美人,玫瑰大少——季晖。 导播不愧是捕捉重点的高手,季晖的脸一进入镜头,画面流畅地分成两块。左边季晖,右边则是安安静静坐在轮椅上的季悠。 哥哥恃美行兇,弟弟纯净美好,论颜值,兄弟二人各有千秋。 左右并排画面还在持续。 右边的弟弟满脸意外,秀气的眉毛随同漂亮的眼眶微微仰起,嘴唇张开:「哥哥……」 左边的哥哥颇有攻击型的眉眼一挑,目光锁定在某处,露出一丝宠溺又无奈:「又说傻话。」 刻意放大的表情特写,冲击性极强。弹幕语音转录技术不经意间将观众们的喃喃自语放到了屏幕上。 【磕,磕到了……】 【这是什么神仙兄弟情啊,怎么会比爱情还甜!】 第216页 【呜呜呜季家上辈子拯救银河系了吧,哥哥弟弟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我为什么没有哥哥,有弟弟也行啊呜呜呜……】 画面随着季晖的脚步合二为一,兄弟同框,哥哥俯下身,摸了摸弟弟苍白无血色的脸,皱眉:「怎么这么凉?」 说话间,把自己金光闪闪的外套盖在弟弟身上,给纯白无瑕的小雪人增添了一抹鲜亮色彩。 自己刚说和季家毫无关系,哥哥就以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从天而降。季悠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这个节目,这次出镜,恐怕都是哥哥早已安排好的。 他想去抓哥哥的手,可脖子以下的身体如同死去一般,难动分毫。 察觉到季悠的目光,季晖揉了揉弟弟脑袋,轻轻摇头。随后捏起户外简易桌上的纸,啧啧摇头:「老弟啊,这也做的太假了吧。」 三两下,就把回执撕得烂碎。 季晖对于承泰招招手,对方识趣地递过墨镜,弹幕上对于「神仙兄弟情」的欣羡,让季晖满意地勾起唇角。 他走到季悠轮椅后,两手随意又亲昵地圈住弟弟的脖子,看向镜头。 「看清楚了,这是我亲弟,季悠。轮颜值,网上网下圈里圈外,能有几个跟我弟打的?论脾气,你们谁的弟弟有我弟软的?论车技,要不是我弟不感兴趣,拿个世界级拉力赛冠军妥妥的……扯远了。」 季晖一副头疼的样子:「知道我为啥不让我弟抛头露面了吧?没错,就是怕你们这帮人把他生吞了!至于户口——」 他对镜头外的导播点了下头,直播画面中闪出一张照片。 「看清楚了吧?我名字下面那两个字,认得不?」 抛下满屏懵逼的弹幕,季晖随手摘下墨镜,对弟弟摆出威严神情:「你做错什么了,这么着急跟你哥撇清关系?就算是你错了,我能扔下你不管,奶奶能扔下你不管?以后别再说什么断绝关系的傻不愣登的话,记住没?」 水花在乌黑眼眸中翻滚,顺着苍白的皮肤滚下。季晖用手轻轻擦掉,指尖感受到的热度让他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眼泪还带着热气,不然季悠脸上手上,温度都低得令人心惊。 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摺叠椅,季晖挨着弟弟做了下来,无比自然地揣过弟弟的手,传递自己的体温。 只是他不知道,冷或热,对于无知觉的身体而言,毫无意义。 「不是还要澄清?说吧,赶快说完了好……回家。」季晖催促,「怪冷的。」 老闆一到,于承泰自动自觉地让出了主导权,这时才顺着话茬推动台本:「季悠先生,您说要澄清两件事情,第一件……呵呵,好像澄清得不太成功。那第二件呢?」 他重新戴上了墨镜,此时弹幕的走向有些割裂。一多半人还在痛哭流涕地磕兄弟糖,只有少部分人把思路转了回来,不断追问第二件要澄清的事,是不是近来丑闻相关。 见季悠还在平復情绪,于承泰稍一琢磨,帮着观众问了出来:「季悠先生,这第二件事,可是和某导演、某歌手有关?别误会哈,我就是随便问问。家人们,我代表节目组声明一下,我们《一日闲》只是个小小的户外综艺,不是发布会也不是司法机关,兴之所至都是闲聊,切莫当真。」 果然,这问题一出,弹幕又空了一大片。观众们好像一同屏气凝神似的,等着季悠回答。 季悠看了看哥哥。 季晖拍了拍他的手,满眼无所畏惧。 浓密的睫毛缓缓垂下,再抬起时,那双黝黑眼眸直视向镜头。而眼眸的主人,在缓缓摇头。 「于蒙和娄鋮的事,我无可奉告。」季悠说,「我想澄清的第二件事是,我和陆文已经离婚了。和我哥、季家一样,我做的一切,跟陆文,跟陆氏今歌,没有任何关系。」 「若非要说有关系,也只是我利用了他,利用了在今歌的工作岗位,接近引魂歌剧组。」 季晖不由自主握紧弟弟的手,暗自嘆了口气。 姓陆的,我的关我过了,你的关,看你自己表现。 -------------------- 第103章 季先生和陆先生 和季晖无关。 和陆文无关。 季悠的两次澄清无异于一次承认:于蒙和娄鋮的事,确实是他做的。于蒙捎带娄鋮对他的种种控诉,也都是现实。 看着屏幕里纯净无害的人儿,无数观众心里不约而同出现一种超脱现实的割裂感。 他会是做出这些令人髮指行为的人? 他真的不是在给谁顶罪?也许是季晖,也许是陆文,不管是为了谁,总比他自己承认自己是罪人,要令人更好接受一些。 若是真的,天使面孔魔鬼心肠,形容的就是季悠吧? 比起部分人五味杂陈下的沉默,另一批早已埋伏好的观众,在季悠话毕后,马上爆发出了最激烈的言辞。 【看吧,他承认了!有爹生没爹养的害人精,难怪能做出给人下药的下作勾当!】 【我已经报警了,要是警察这都不把他抓起来,绝对手脚不干净,收钱了!】 【什么噁心玩意!把一个男人的尊严看成什么,说割就割,说让生孩子就生孩子?那可是活生生的人!】 【对啊,歌王,导演,哪个不是咱国家的艺术瑰宝?!野鸡怕不是潜伏过来的间谍吧?】 第217页 【支持于蒙告他,无期徒刑!季晖敢拦就把禾子也告破产,陆哥要是敢……】 【陆哥就算了吧,陆哥也被下药了,也是受害者啊!】 【对,陆哥都跟他离婚了……不对,可他为什么要澄清跟陆哥离婚的事儿啊?陆哥昨晚的发布会……】 …… 【什么声音?】 【轰轰轰的,我还以为我耳机坏了呢?】 【我也听见了……】 弹幕的反应有些超出于承泰的预料,他正紧张着自己是不是搞砸了,此时听到天空动静,赶忙开腔:「家人们别慌,现场设备没坏,你们的手机平板也没坏,是第二个神秘嘉宾到了。」 【又来?】 【还有神秘嘉宾?】 …… 镜头抬起,一架直升机赫然出现在画面中,飞速靠近。机舱门似乎开着,门口站着一道背对镜头的人影,微微躬身,以仰倒的姿势从机舱中直线坠.落。 吓了不少人一条。 【我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跳飞机了呢!】 【就是跳直升机啊,特种兵的动作看不出来?】 【特种兵来这干啥,神秘嘉宾?】 【你们不觉得眼熟?】 …… 眼熟的观众没来得及辨认,人影已下坠到屏幕之外。镜头没跟上来,反而斜向跟着直升机,直到目送直升机降落在房车顶上。 【我就是那有块停机坪吧!果然!极乐世界就该搭配一架直升机才完整!】 【帅,帅到炸裂啊!】 更帅的是落地的人。 镜头很快给到那名单膝跪地的男人,一身玄黑色作战服都遮挡不住他身体里散发出的野蛮生命力,只是简简单单一个站起身的动作,就让弹幕发出无数尖叫。 【陆哥!我陆哥!】 【啊啊啊,我陆哥帅出地表,宇宙无敌帅!】 【呜呜呜我男神怎么可以结婚,怎么可以娶这种人面兽心的恶毒小人!】 【……那个,我觉得陆哥和他挺配的哎,当然只是颜值哈!】 …… 这番打岔,将方才群情汹涌的质问尽皆沖了下去。 导播故技重施,又将画面分成左右两块。左边是裹挟着一身凛然气势靠近的国民男神,右边还是天使面孔魔鬼心肠的季悠。 只不过,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男神身上冬日坚冰般的硬壳肉眼可见的消融,抿成平直的唇线向两边翘起,微微眯起的眉眼,一如昨日发布会结束凝望镜头时的深情永驻。 而魔鬼心肠的季悠,颤抖的睫毛和嘴唇泄露了苍白面容中的情绪。 直到男人走到跟前,一言不发地单膝跪地,季悠再也忍不住,死死咬住下唇。 平生第一次,陆文不用顾虑所有,用深情的目光和笑容,面对季悠。 平生第一次,表情辨认困难如季悠,也能第一时间在陆文眼睛里,看出深情。 看似一无所有的空中,那道红线中间似断似连的缺口,终于圆满无缺。 陆文摘下手套,往手心里哈了一口热气,贴到季悠脸上。 青年的脸色,白得让他心疼,掌心的温度,更是冷得让他愧疚万分。 「早点见我多好,非要跑到这里来受冻,傻不傻。」 总结陈词和季晖不谋而合。 【我我我我又磕到了……】 【呸,吐掉,捡回来,呜呜呜这颗糖味道好奇怪呜呜呜。】 【又奇怪又甜,这是什么神仙糖啊痛苦!!!】 【乱磕糖的你们给我清醒一点!陆哥是被下药了啊!酷哥名号白叫的吗,怎么可能这么深情款款?!】 【下药这么好使我也下,季悠能不能甩给我同款连结!】 【求个同款连结!】 【同求+1】 【同求+1111111】 …… 于承泰心满意足地推了把墨镜,见自家老闆把背对着镜头悄悄翻了个白眼,忙推进台本:「陆哥,我以前经常看你在国外的比赛,现在也经常看上今歌直播看引魂歌开发进度。」 「作为一个铁桿陆粉,我斗胆替广大粉丝问一句:你是被季悠先生药物控制了吗?」 「陆文……」季悠摇头,眼神中似乎带着祈求。他刚才要得如此用力,下唇上深深的齿痕中,已经有丝丝血迹往外渗出。 陆文心疼地探手,拇指指腹拂过那瓣苍白的唇。曾几何时,那里还是健康的粉色。不像如今,血色被抹开,有种病态的殷红。 「没事。」陆文说,「交给我。」 他站了起来,优越的身高和挺拔的嵴背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季悠心想。 可他不愿看到这种局面,不愿看到陆文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更多。 以前是他自私狭隘,自以为惩戒渣男不光是为了重返天庭,更是提无辜受难的人们逃离泥潭。 他是做到了,可引魂歌呢? 引魂歌毁在了他手里。 引魂歌何尝只是陆文的心愿,只是陆氏集团猝死研究员的遗愿……它也是天下众多肢体残缺之人的心灵慰藉! 但季悠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文面朝向摄影机。 解离症,或者说急欲挣扎出这具身体束缚的神魂,让他连简简单单的抬手动作都做不了。 「我只是……一个快要死了的人啊。」 第218页 季悠喃喃自语,然而他细微的声音很快便被陆文沉着有力的嗓音掩盖全部。 「我是被他控制了。」陆文说。 弹幕中一阵譁然。 「但控制我的不是药物,而是我妻子这个人。不,不只是我妻子,他——季悠,也是我的丈夫。」 【啥意思?】 【陆哥又深情告白?】 「按照通俗一点的说法,我是季悠的粉丝。」陆文浮现出一丝自豪的笑意,「我相信,此时此刻观看直播的两亿人里,有很多朋友,也是季悠的粉丝。因为——」 「他就是禾子平台从天而降的、被你们冠为虐渣英雄的神秘主播。当然,算上于蒙和娄鋮,另一个称号可能更加贴切:顶流粉碎机。」 本以为是深情款款的魔法伤害,不料陆文直接给了一个物理暴击。 三秒钟后,弹幕炸了。 一分钟后,全网炸了。 【不可能!季悠怎么会是我女神?我女神是女的啊,我御姐!!!】 【对啊,「是渣男哦」参加慈善晚会大几千万人都看着的,怎么可能是季悠?!】 【……我怎么感觉……好像……有这个可能?】 【我也……想想啊,卓维薪、和经宇都是引魂歌主创吧,这俩顶流渣男都是我女神直接上手暴虐的。那于蒙跟娄鋮……不也是引魂歌主创吗?】 【卧槽卧槽,天崩地裂,我的世界观在崩塌……九命!!!】 …… 「看来,是时候请上我们最后一组神秘嘉宾了。」台本终于推到中段关键时刻,于承泰也隐隐激动起来,「有请我们最后一组神秘嘉宾,顶流虐渣团!」 镜头一转,又一辆保姆车在不远处停下。 但早在镜头未到之前,季悠的视线就已模煳。即便眼泪阻隔视线,他只能看到两个模煳的驼色身影走下车,可相伴这么久,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她们。 「小语,小美……」 季晖轻轻帮他擦去眼泪,低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同意,但她俩哭着闹着要来,后面的环节也需要她们,我就让人带来了。」 天气寒冷,两名姑娘严严实实包裹在同款驼色大衣内。她们一下车就忙不迭向季悠奔过来,小美跑的急,被长度及踝的大衣下摆办了一下,所幸陈语及时扶了一把,才没有在镜头前出丑。 小美矜持了一些,但靠近时,仍难掩兴奋。 「小悠!」她扑过去,给季悠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纵使包裹严实,和当初慈善晚会又美又飒的性.感裙装大不相同,也立马有观众认了出来。 【身高、头型、长发……这才是我女神吧???】 【没错!看见下巴上那颗美人痣没?是我女神啊!!!】 …… 【她不会是季晖请来给季悠解围的吧?】 【有可能。】 【很可能。】 【绝对是!虽然女神不爱钱,但季晖和陆文也太有钱了!!!】 这几天里,两个姑娘因为担心季悠,夜不能寐。如今终于看到人,松了口气之后,同时红起眼眶。 不是说清除完桃花煞就能返回天庭了吗? 为什么……会坐到轮椅上了呢? 女孩子心细,很快就发现季悠无法抬手的迹象,相视两眼后,同时抱住小悠泣不成声。 于承泰正准备走台本呢,见状只能把喉咙里的台词压回去,求助地看向自家老闆。 季晖站起身,拍拍两位姑娘肩膀:「先做正事。」 陈语率先平復下心情,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对季悠展颜一笑:「小悠,有我们呢。」 「对,有我们呢!」小美抽着鼻子重重点头。 于承泰这才道:「几位嘉宾看不见直播间,有很多观众都怀疑陆哥刚才那番话的真实性。实不相瞒,那日慈善晚会我也有关注,当时以『是渣男哦』主播身份出席晚会的,是这位史小姐吧?」 小美点点头:「是我。」 说完从大衣里掏出一副黑色假面,在脸上比划了一下。 「噢,果然是当时晚会上大放异彩的美女!」于承泰连连点头,「可陆哥又说真正的主播本人,是季悠先生,看史小姐如今的反应,应该不会否认。那有什么方式能证明呢?」 「太简单了,我们几次直播的视频都是经过剪辑的,剪掉的部分大都是会泄露小悠身份的地方,你们看一下就知道了。」 小美说着,指了指几米外的地方,那里不知何时安装好了一台显示屏,工作人员正将一枚u盘插到插槽中,另一个工作人员拿过来一只遥控器。 陈语插话道:「关于晚会我想解释一下。就跟很多帮助过我们的人一样,我们虐渣团并不想靠直播出名,只是想让很多人知道,被他们奉为偶像的人,在光鲜人设背后究竟有多丑陋。当时网友们唿声太高,我们不想让大家失望,才一致决定由小美代替小悠出席。因为……小悠身份特殊,不想公开露面。」 她中间停顿片刻,用余光看了眼季晖。 季晖闭了闭眼,干脆拿过话筒:「事到如今没什么不好说的,两年前那场直播,说到底都是我一手挖坑,只是没想到坑了我的宝贝弟弟。」 「我也有错。」懊恼神色在陆文脸上短暂停留,随后变得坚定,「我会补偿,用尽余生。」 第219页 见莫名拐到台本之外的方向,于承泰迟疑着往回拉:「我看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了哈,那个,史小姐,麻烦您解说一下被剪掉的虐渣片段?」 直播间内,直播画面被调整成和现场显示屏同音同画。画面中整整齐齐躺着四个视频文件,每个都以渣男名字命名。 一见这幅景象,又不少弹幕飘了过来。 【不用播了,我已经信了。】 【准备这么齐全,要么是真的,要么不是假的。】 【……ls真理】 【……ls真理】 【……ls真理】 但视频还是点开了。 小美语音清晰:「赵坡的视频里,主要是消音,这里他叫了小悠的名字。」 「喻恺的视频主要是剪辑,但剪掉的大都是尺度过大的地方……呃,虽然剩下的尺度还是很大。我们昨天仔细找了很久,踩在一架相机的镜头盖上找到小悠的倒影。放大一下就能看清楚了。」 「卓维薪的视频有消音也有剪辑,消掉的同样是小悠的名字,至于小悠的影像,在卓维薪放大的瞳孔倒影里有……」 砰。 手机被用力扣在方向盘上。 老旧房车的驾驶座上,傅狄一把扯掉鸭舌帽,手肘顺势往车窗上一砸。 玻璃没碎,但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野兽般的喘息声中,发红的脖子鼓起两道青筋,他蓦然抬头,从手机相册中调出一则视频。 犬吠和男人几近癫狂的叫嚎交织成曼妙乐章。 令他热血喷张。 极致的痛苦,也是极致的快乐。 拍摄现场,早知内情的于承泰挨个看完删减片掉,小心肝还是忍不住扑扑狂跳。他忍不住时不时偷看一眼轮椅上安安静静的青年,被墨镜遮挡的眼神中,流露出越来越浓的敬畏。 和直播间里的观众如出一辙。 花瓶?假少爷?万人嫌?全网黑? 不,是魔神降临。 只是魔神手握的是霞光万丈的正义之剑,而非血腥钩镰——只是一刀捅下去,一样惨痛罢了。 于承泰咽了口唾沫,逼自己继续走台本:「那么请问史小姐,若这些个渣……人都是罪有应得,那娄鋮和于蒙,具体又是什么原因呢?」 「和卓维薪一样,有一些事情牵扯到受害人的隐私,我们不便公布。今天节目一结束,我们就会把搜集到的所有证据,都交予警方。」小美说着,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另一枚u盘,「至于娄鋮和于蒙,完整版视频都在这里面。」 工作人员去插u盘的空当,于承泰面向镜头:「家人们,相信虐渣英雄开播以来,无数人都翘首以盼,期待他再度开播,惩戒那些表里不一、身为公众人物却没有作出丝毫表率的人。再次我要宣布一个消息,禾子主播『是渣男哦』已经开播,实时转播本期《一日闲》剩余所有环节,欢迎大家唿朋唤友,奔走相告。」 他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禾子直播、今歌直播、一日直播三个平台官方,同一时刻给合计数亿註册会员推送了后台通知。 三条口令连结,同时指向禾子直播首页。那里,原本令人眼花缭乱的推荐位清理一空,纯白界面中间只留下一个主播预览画面。画面上方是一行加粗大字:【顶流虐渣团最终播,歌王娄鋮&名导于蒙】。 大街上,地铁上,或新或旧的小区里,大大小小的格子间中,无数人停下奔波的脚步,停下手边的忙碌,用惊诧的、瞭然的、怀疑的、痛快的……目光,点开了那个直播间。 【娄鋮妻子难产去世竟然是假的?他这是诅咒小豌豆的妈妈吗??】 【没看懂吗,娄鋮就是个qj犯!qj粉丝,发现粉丝怀孕后,干脆把她当成了生育工具!】 【卧槽,那他还天天拿小豌豆卖惨?难怪小豌豆总是看起来闷闷不乐的……这是什么人渣!】 【所以我们虐渣英雄才让他也亲身体验一下啊!看懂了吧??】 【可娄鋮怀的真是wuli悠悠的孩子吗?】 【去洗洗眼睛吧,视频最下面那行字没看到?孩子跟季悠没半点关系!】 …… 【等等,于蒙这条视频里,wuli悠悠说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着像寓言似的,好渗人……】 【这还不懂?角色扮演啊!】 【没错,于蒙演孩子,wuli悠悠演爸爸,呸,也就是演那时候的于蒙。气死我了,于蒙这是谋杀啊!】 【就是谋杀!还说什么用自己的人生献祭电影艺术,他根本就是拿人命献祭!】 【……不会吧,谁下得去手啊,有证据吗?】 …… 与沸反盈天的弹幕和热搜不同,综艺现场一片沉默,两个视频播放完,依然久久无人说话。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季悠。 他艰难抬起头,望向身边的陈语:「于蒙的视频,你们怎么会……」 那一晚,他还没来得及把视频发给她们,就因为煞气值骤降,神魂震动,晕了过去。 「是晖总。」陈语说,「晖总昨晚拿走了你的手机,破解密码后才拿到视频。」 季悠恍然,解离症症状越来越严重,他也早已打定一力扛下所有负面的主意,早上起来竟都没发现手机不在身边。 他神色苦恼:「可是这些都没有证据,只会激怒于蒙,到时哥哥和陆文,还有你们……」 第220页 陈语眼睫上挂着一滴眼泪,脸上却笑起来:「我们和时姐毕竟都不是警察,当时想太多了。别担心,还有事情没说完呢。」 应着她的话,于承泰清了清嗓子,对导播抬了抬下巴。 直播间画面切换成一条警方几分钟前刚发布的通报上。 「说个题外话哈,就跟我之前声明的一样,都是闲聊。」于承泰不忘择清平台责任,「这是警方刚刚发布的通报,字儿太多我就不念了,家人们自己看。归纳归纳就是一条,依据目前已经掌握的线索,于蒙被列为十年前京市母子身亡惨案的头号嫌疑人,由检察机关立案发起调查。孰是孰非,让我们都静等调查结果吧。」 他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刚刚有个小道消息,警情通报发布前,于蒙已经被正式逮捕了,望周知,望周知哈。还有——」 于承泰卖的关子一套又一套:「下面这条可就不是闲聊了。考虑到今天蹲在直播间的宝子们够多,京市警方正式委派我们一日直播协同发布一则通缉令。通缉犯在刚才观看的一系列视频中也出现过。家人们不妨猜猜是谁?」 【通缉犯?】 【谁啊?这些渣渣里的一渣?】 【赵坡和喻恺都大牢里蹲着呢,于蒙也被抓了,剩下的……卓维薪,和经宇,娄鋮?】 【我来看个户外休闲综艺啃个瓜顺便磕个糖的,怎么又给我餵了一把刑侦推理的粮?】 【到底谁啊,勾得我抓心挠肝的。于导,于导演,行行好别卖关子了……】 于承泰后背一凉:「哎哎,别乱叫,什么于导于导的,听着怪渗人的。于总,或者于主持人!」 小心快速瞄了季悠一眼,他不敢再卖关子:「警方在禾子和今歌两大平台技术大拿的协作下哈,把藏在于蒙酒店里的针孔摄像头数据恢復了……技术方面我也说不明白,总之通缉犯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摄像头不仅拍到了于蒙和wuli悠悠,也拍到了他自己。」 「没错,那个人就是——」于承泰一字一铿锵,「卓,维,薪!」 相隔百米之外的老旧房车,透过布满裂纹的老旧玻璃,驾驶座上空空荡荡,棕皮包裹的方向盘中间,下凹的车标处压着一截菸头,青烟裊裊,尚未熄灭。 透过青烟,百米外的拍摄现场,人们心中压着的沉甸甸大石头终于被消融一空,轻松和喜悦很快感染了节目组每一个工作人员。 但请来的一个个嘉宾,不知为何,眉宇间都笼罩着淡淡哀愁。 季晖走到于承泰身前,侧身低语:「下一个环节吧。」 于承泰一怔:「晖总,不休息会儿?」 季晖的视线投向轮椅上的弟弟,声音小如呢喃:「我怕,没时间了。」 -------------------- 第104章 季先生和陆先生 寒山萧瑟,古剎清幽。 造型復古的玻璃圆窗内,一老僧身形佝偻,坐于蒲团之上,执笔挥毫。 「没想到季小施主竟是月老儿徒弟,难怪与贫僧一见如故。」 「那是,一个道门弟子给佛祖上香,一个在和尚庙里写青词,你俩不一见如故都说不过去。」清脆童音从墨砚中传来。 小小方寸砚台内,墨汁时而如浪花嬉戏,时而如巨浪翻涌,黑色浪头偶尔掀得高了,露出一点幽幽蓝芒。 「老和尚,你都写了两天了,到底写好没啊!赶紧的,我着急赶回去呢,月神大人没了我可开不了姻缘眼,万一桃花煞没全下去,就回不了天庭了!」 老僧放下毛笔,轻轻往桌上一吹,一纸墨黑青词忽然间焕发出五彩霞光,很快又如溪流入海,光芒尽皆没入其中某字。 他淡淡笑道:「贫僧赠字,一人只可一次。它可护你脱离书界,若你放弃,只怕再无机会了。」 「那有啥,还有月神大人呢,月神大人自然能带我出去。」月魄满不在乎地翻了个跟头,又赶紧把灵体钻回到能护身的墨汁里,探头探脑,「赠字?我还以为你写灵文呢!老和尚,赠字这一说我可听过,你该不会是……字妖吧?」 老僧屈指一弹,隔空将那粒蓝芒弹入墨汁深处:「口无遮拦。同样妖身成神,季小施主是月神,贫僧怎就是字妖了?」 月魄大惊:「字神?你是仓颉造下的二十八字神?!你本命字是哪个?!」 老僧抚须一笑,二指点向砚台。一层墨汁包裹这月魄凌空飞起,随着他左手掐诀,没入身前宣纸。月魄奋力从纸上挣扎出一线,左右四顾,更是惊讶:「明?」 「正是。」 老僧随手虚空一捏,青词中的「明」字竟被提到半空,虚化如雾。 「你我缘尽,去罢!」 墨团如黑色流星,划过阴沉天空,所过之处,破云见日。 * 地势狭长的黑金海岸另一头,举国闻名的七星级酒店摇身一变,从冷峻石堡变成圣洁的白玫瑰庄园。 玫瑰拱门前,两名盛装老人各自拄着拐杖,携手而立,同样斑白的头髮下,愁容和悲痛如出一辙,相顾无言。 「是我对不住你。」沉默中,陆老爷子不知第几次长嘆。 季老太太从他皱纹粗糙的掌心里抽回手,望向远处逐渐驶近的房车,口气带了些责备:「来了,别丧眉搭眼的,惹我孙儿不开心。」 远近两侧,早有架起的摄影机录下房车开来的画面。 第221页 直播间里,弹幕欢腾。 【活久见了,极乐世界和元素宫殿凑一起了,这哪是房车啊,是联排别墅吧!】 【格局小了不是?都一家的,那是独栋!】 【这综艺不是叫一日闲吗?又是访谈又是综艺又是婚礼的,半天都不到!请问哪里闲了?】 【是不闲,忙着给我们塞狗粮呢!】 【呜呜呜,天气好冷,狗粮好冰,但是兄弟糖,友情糖,还有cp糖真的好好磕!】 …… 从导演变主持人,又变成婚礼司仪,于承泰也忙得很。换了身许久未穿的高级西服,重新补了装,他从极乐世界下来,跑到元素宫殿里面。 鲜花,纱幔,成排礼服……除去一面大屏幕不论,元素宫殿布置得更像是婚礼筹备间。 但僵滞的氛围把于承泰的喜气僵化在脸上。 陈语和小美脱去包裹严实的驼色大衣,露出早已准备好的伴娘礼服,本该忙着化妆的她们站在轮椅青年两侧,焦急又伤心。 陈语身后,季晖坐在桌子上,一脚踩在桌面,另一脚耷拉着,面朝车窗,难得安静。 而轮椅青年面前,脱下作战服的男人一身墨黑西装,单膝跪着,无言地握住青年的手。 「我不结婚。」季悠看向陆文的目光异常平静。 于承泰心里一咯噔,忙把跟拍的摄影师拦在身后。陆文听见动静,扭头看来一眼,说道:「继续拍。」 摄影师只好硬着头皮留下。 于承泰万万没想到还会出现这种波折,谁知道堂堂国民男神会求婚被拒呢?再说,陆文已经澄清过了,两人虽然前不久办过离婚手续,可冷静期结束后就取消了,婚姻关系还在,看两人对彼此的反应,显然爱情也还在。 不过补办个婚礼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他墨镜的智慧屏里,无数弹幕帮他说出了心声。 【什么情况?陆哥悲剧了?】 【九命,糖里有刀!】 【很奇怪?我刚刚就觉得陆哥,呸,陆文配不上悠神。】 【没错,wuli悠悠可是顶流粉碎机,谁都别想挨,适合独美!】 …… 【都没人奇怪吗,悠神坐轮椅,不会是生病了吧?】 【!所以拒绝陆哥就是因为生病吗,不可能的,不会是绝症的,我爆哭!!!】 【都闭嘴,看悠神怎么说。】 自打澄清的事告一段落后,季悠脸上的表情就越来越少,语气也越来越平淡,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灵动眼眸,就像他身上流逝的体温,不知不觉间泯灭掉所有情感。 「我只想离婚,陆文,能不能有一次,尊重一下我的意愿。」 类似的话从季悠口中听到时,陆文觉得,他在赌气。 一个每次见面都目光闪闪叫自己「文哥」的人,一个危机关头不管不顾来救自己的人,一个婚后每天都能给自己打上百个电话催回家的人,怎么可能想跟自己离婚呢? 季悠只是在赌气罢了,只是在埋怨自己多年来的冷漠无情,只是在懊恼一腔真心的错付。 ——直到几分钟前,陆文还是这样认为。 但此时此刻,季悠再次提起离婚时的眼神是如此认真,语气中的情绪,是如此平静。 陆文握紧他的手:「是我错了,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 季悠轻轻摇一下头:「不是你的错,也不是谁的错。世事无常,天道无情,不是红线相连就是好姻缘。姻缘……有时候也会错位的,这是命。」 季晖拧着眉看过来,陆文同时抬眼,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月老弟子,天庭谪仙,姻缘眼桃花煞……种种离奇如呓语的事,陈语小美告知了季晖,胡舟也对陆文和盘托出。 他们不得不信,但常识思维,始终让他们不敢尽信。毕竟,任何一个正常人被关在精神病院两年,没问题也会被折腾出问题。 季晖给了陆文一个兇狠的眼神,意思很明白:看你干的好事! 最终还是把火气憋在肚子里,又望向窗外。 「你说什么我都信。人各有命,但路都是自己走的,我相信人定胜天。」 陆文伸出手,季悠下意识想躲,但终究没能躲过,任凭对方的拇指轻轻拂过修长的眉。 「我不信,宿命就是归宿。」 这句书灵暗含深意的话从陆文嘴里脱出,让季悠不由一怔。下一刻,他整个人被陆文横抱而起,脑袋靠在男人厚实的胸膛上,温暖而炙热。 「相信我一次,一次就好。」陆文在他耳边道。 他抱着季悠下了车,望了眼玫瑰拱门下的两位长辈,却没靠近。 他没走多远,面朝一片礁石林停下,天空高处隐隐传来风声。 不久前像要放晴的天幕不知为何又阴了下来,随着一架飞机穿越云层,竟又飘落一阵小雪。 雪花洒在礁石林上,从上而下,渐次染白了黑色礁石顶部。导播特意拉近焦距,在屏幕上投下一片微微虚化的近景。 乍一看,仿佛白皑皑的雪山,连绵成片。 陆文磁性低沉的声线如同画外音:「你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有你的判断,我也有。季悠,你爱我,毋庸置疑。」 「你明明喜欢白色,却因为我喜欢黑,就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布置成黑色系。」 「你曾经发给我的信息中,说我像一座遥远的雪山,可望而不可即。但是季悠,我问你,雪山是什么颜色?」 第222页 「山尖白,山体黑。我若是一座山,也只是黑色山体,黯淡无光,有了你,有了这一片无暇的雪,我们才是一座完整的雪山。」 「我没有可望而不可及,季悠,看清楚,你本就站在山中,站在我的心尖。」 「季悠,我爱你,也毋庸置疑。」 【tttttttt...】 【哭死我,陆哥太会表白了吧!就算千年寒冰也得瞬间融化啊!】 【悠神,咱们打个商量,要不还是嫁了吧呜呜呜……】 【……就没人觉得,这场雪下得很奇妙吗,不会是人工降雪吧?】 【?】 【??】 【???】 【心机!悠神快跑,别被骗了啊!】 季悠自然看不见直播间的弹幕,但他的震动,并不比观众要少。 不是情绪,而是神魂。 隐隐中,他能感觉到黯淡云层之后的天幕正在裂开,这个与真实人间所差无几的幻界里,有什么东西在飞速流逝。 他顾不上看陆文深情凝望的目光,用意识唿唤书灵:[书界是不是要崩溃了?] 早在几日前,与书界存在神秘感应的书灵便已在冥冥中预料到这个结果。他用孱弱的语气回答道:[月子和陆公子彼此有情,季公子和吴队长也另生姻缘……剧情崩乱已成定局,书界幻灭亦是迟早之事。况且……书界气数本就无多,月子,顺心而行罢。] 陆文半低着头,和怀里的季悠靠得很近:「季悠,嫁给我,好吗?」 「不行,不行……」季悠瞪大双眼,缓缓摇头,视线余光掠过四周。 这么多人,就算是虚幻的幻界,这个世界上也有这么多活生生的人。都是因为自己不该有的起心动念,都是因为自己贪图便利为了消除煞气接近陆文…… 就算书界气数只剩一年,一个月,一天,那也是他们本应享有的人生! 自己又凭什么剥夺呢? 季悠拼了命地挣扎,他想从陆文怀中挣脱出来,可近乎全瘫的身体全然不听使唤。即便拼尽全力,也只是让白皙额头鼓起青筋,扭动的脖子腾起一片绯红。 陆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反应:「季悠……」 季悠终于放弃挣扎了,眼角发红,漂亮的眼眶中蕴满泪水,用令人心痛的语气祈求:「我不嫁,陆文,我求你了,我们离婚好不好,我不嫁……你不该娶我的,你要娶的不是我,是季……」 温热的唇堵住了他的嘴,男人炙热的舌尖,以霸道的方式撬开他的牙关,纵横肆虐。 季悠全然没料到他会如此蛮横,细长的眉毛高高扬起,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月子,书界……书界稳定下来了。]书灵难以置信道。 季悠将注意力转移到神魂之中,果然,遥远天际的震颤停了下来,从无形裂缝中向外散逸的气息,也逐渐止歇。 [怎么……会这样……] 书灵没有马上回应,过得片刻后,又一次窥伺天机后的他声音愈发虚弱,但难掩惊喜:[这说明书界天道法则认可了剧情更改,月子,下一个重要剧情就是月子和陆公子大婚!] 大婚…… 季悠脑海中盘旋着这两个字,一时半刻内,无法消化如此巨大的反转。 天不生无名之辈,可他生来无源也无名。地不生无路之人,可他已然被逼上绝路。原以为被天地厌弃的自己,竟能得到幻界天道垂怜? 莫非这里,这个气数将尽的幻界,这个名叫陆文的男人,才是他命定的归宿么? 唇上一凉,一记漫长的深吻终于随着陆文的抽离而结束。 但男人的目光死死黏在季悠的脸上,一如方才一吻,犹然蛮横。 「两年前嫁我,算你强嫁。」 「两年后娶你,算我强娶。」 「你可以继续怨我恨我,但在今天这件事上,你的意见不重要。」 【啊!!!!!!!】 弹幕中成片的土拨鼠尖叫。 【强取豪夺???陆哥确定不是在拍戏吗?!】 【节目组,出来说话,到底是不是台本!】 【是台本我也爱!太好磕了,太甜了,我这辈子的糖都在陆哥悠神身上吃完了!】 …… 只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刀子紧跟糖后,一箭穿心。 陆文扭过头,刚想让于承泰继续婚礼环节,只听怀里人轻轻叫了一声:「文哥。」 上次听到同样的称唿,已然很遥远。 「我愿意。」 陆文蓦然低头:「你说什么?」 怀里的人儿小脸极白,只有眼角和方才被他亲肿的嘴,带着稍许红痕。 但季悠苍白单薄的笑容极为耀眼:「你要想好,文哥,我的解离症……也许,这场婚礼过后,你就不是离异,而是丧偶了。」 弹幕一片譁然。 【啥玩意儿?丧偶???】 【解离症是啥?绝症吗,悠神得了绝症?!】 【搜了搜了,是心理疾病,导致失忆、精神错乱……好吓人,但也不会死啊,怎么就丧偶了?】 【我还以为后面就是甜甜的婚礼的,为什么补办个婚礼都一波三折啊,肯定假的,太假了!】 【节目组倒是出来说话啊,台本能编这么离谱?!】 节目组很快回应了弹幕要求。 直播画面再次一分为二,多出的画面里,陈语看了眼季晖,见他不愿开口,才抹着眼泪说道:「小悠得的是生理性解离症,很罕见,他……他现在脖子以下全都失去知觉了。医生说发病的时候,心脏都可能随时停跳……」 第223页 陈语没说完,季晖勐地抓住她手腕:「脖子以下?不是胸部以下吗,你瞎说什么?!」 「晖,晖总……」陈语同样震惊,「你不知道?小悠手都抬不起来了……」 季晖沖了出去。 画面消失,陆文抱着季悠的画面再次铺满整个屏幕。两人背后,季晖快速跑了过来,却又突然停住,蹲下身,狠狠在沙滩上砸了几拳。 他听到了弟弟接下去的一句话。 「我的手已经没有感觉了,也许下一次,连眼睛都没办法睁开。」季悠说,「文哥,你……考虑好了吗?」 「我知道。」早在先前握住季悠的手,季悠明明眼神抗拒却没有挣扎,陆文就猜出来了。 他的回答毫不犹豫:「有一天,你就做我一天妻子。有一小时,你就做我一小时妻子。有一分钟一秒,你就做我一分钟一秒钟的妻子。」 陆文忽地笑了,眼神缱绻:「剩下后半辈子,我单身多久,就看你了,季悠。」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陆哥的意思,是悠神要是死了,就终身不在娶了吧?哭死我了!】 【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递刀啊,节目组!!!】 【甜甜甜甜一辈子好不好,一万年好不好,我不要虐啊啊!】 【呜呜呜呜呜,都是台本吧,节目组出来,这么虾仁猪心的台本到底谁写的啊?!!!】 【马上立刻给我改剧本!不然,陆家军的兄弟们,拆了一日直播小破楼,给我沖!】 【还有我们莜面!节目组,于承泰,赶紧的!!!!呜呜呜……】 * 「小悠,小悠!」 季悠睁开眼,只见小美凑在眼前,神色惊慌。 她背后,陈语带着李大夫匆匆忙忙走上车,拿出医用手电,仔细察看季悠的眼瞳。 「我只是睡着了,真的没事。」季悠说。 老大夫按了按他的颈侧:「有知觉?」 季悠勉强点头:「有。」又看向两名姑娘,抱歉地笑:「不是解离,让你们担心了。」 「她们小心点没错,你的情况……」太过兇险。 李大夫没说完后半句话,只是对陈语道:「再碰到这种情况,还是马上叫我,别犹豫。不行,我就在这陪着吧。」 「大夫,真的没事,我自己能感觉到的。」季悠说,「小语,小美,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见他坚持,几人只好下车。 陈语担忧地叮嘱:「那你有事随时叫我,我们就在车门口。」 季悠微笑点头,看向摄影师:「师傅……」 摄影师也下去了。 [月子莫非……]书灵寄生神魂,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季悠疲倦地阖上眼皮:[书灵,这段时间,谢谢你。] 书灵笑道:[月子不必客气,小生不过履行使命罢了。于蒙身陷囹圄,真实面目曝光,积攒的功德已经消除月子神魂中全部煞气。如今月子神性圆满,待神魂脱壳,未必不能脱离书界。只是……] 他没说下去,但季悠知道「只是」什么。 只是书界好不容易接纳了他,他却无法阻挡神魂出窍,不能继续以人的姿态存活在书界里。若能突破封锁书界的结界还好,若无法突破,即便神魂翱翔于天地之间永存,在凡人看来,终究是阴阳两隔。 书灵:[月子答应陆公子求婚,只是权宜之计,拖延时间罢?] 季悠默然。 [如今又将其余人等支开,月子,是不愿作别?]书灵又嘆气,[死别死别,若死前连作别机会都没有——月子,恕小生心直口快——不止陆公子,其他所有珍视月子之人,恐怕都会抱憾终身。] 季悠眼睫一颤,喃喃道:「是这样吗?」 被书界天地接纳固然是喜事,可他随即就意识到,神魂离体的事实并没有丝毫改变,甚至因为所剩煞气急速消失,反而加速恶化。 留给他的时间,也许还不到一个小时。 他不希望其他人看到自己「死去」,因为这个过程,肯定会让他们伤心。 看着车门外手牵手的陈语和小美,季悠这才发现,两个姑娘是直接穿着礼服下去的,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没有外套该有多冷。 「小……」 一只突兀的皮手套捂住了他的嘴。 一张熟悉的脸从轮椅后方,映入眼帘。 「嘘——我亲爱的缪斯,乖,不要叫。」 -------------------- 第105章 季先生和陆先生(正文完) 「时姐?你怎么来啦!」 「小悠结婚我怎么能缺席。」 「可是这里有很多摄影机哎,很容易被拍到的。」 时雯难得化妆打扮,闻言笑了笑:「没事儿,总躲人后算什么事,正好借这个机会跟大家见个面。小悠呢?」 陈语担忧地看了眼车里的人:「……他说想一个人静静。婚礼马上开始了,时姐,我先带你进去吧。小美,你和李大夫看着点哈。」 礼堂就在酒店一层,喜庆的红毯一路扑向酒店大门。两人顺着红毯走进,跟在陆文身边的于承泰就发现了,一怔之后,堆起满脸笑容。 陆文几分钟前刚提过一嘴,知名大v「时言时语」会当婚礼的证婚人,一看这名短髮女人从头到脚的利落劲儿,于承泰就猜出来了。 第224页 于承泰正要招唿摄影机跟拍过去,小彬突然凑了上来。 「于总,傅大哥不见了。我找遍了都没看到人,他三百块钱的临时工资都没拿呢。」 于承泰愣了愣:「谁?」 「傅狄,傅大哥。」小彬不由提高嗓门。 正在检查婚礼现场的陆文眉头一皱,豁然转身:「谁?」 与此同时,又有两人大步靠近。季晖原本拉着吴云鹏的,此时反而被吴云鹏拉了过来。吴云鹏紧跟着陆文后头开口:「你是说那个房车司机,名字叫傅狄?」 不待小彬点头,吴云鹏和陆文对上视线:「釜底抽薪,卓维薪!」 话音未落,礼堂外响起一声尖叫:「小悠——」 两人循声沖了出去。 酒店门口,原本元素宫殿停的位置已经空了,李大夫跌在地上,小美边叫边追前面的房车,高跟鞋都跑掉了一只。 季晖终于反应过来了,忙对陆文喊:「直升机!」 三人跑向另一辆豪华房车。陆文窜上车顶,没穿任何防护装备就钻进小型直升机机舱,螺旋桨飞快转动起来,一个不明所以跟拍过来的无人机一不注意,被狂风颳落。 银灰色的直升机直追元素宫殿而去。 与此同时,极乐世界发出一声轰鸣,一辆青色兰博基尼从房车内置车库中冲出,引擎声如野兽怒咆,紧追直升机而去。 黑色柏油路上,元素宫殿行驶速度并不算快。直升机没多久就把距离拉到百米之内,内置扩音喇叭中传出陆文低沉却愤怒的嗓音:「卓维薪,停车!」 车窗降下,化名为傅狄的男人探出脑袋。鸭舌帽被狂风颳落,那张半掩在帽檐下的脸,也露出真容。 卓维薪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半仰起脸,又伸出一只手,对低空飞行的直升机比了个中指。 随后看了眼后视镜,见后方那辆青色跑车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忽然怒从心起,一拳砸碎了后视镜玻璃。 鲜血淅淅沥沥从拳头滴下,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痛楚似的,勐踩一脚油门,开启定速巡航。 柏油路向东延伸,最后靠近海岸的一段,走向笔直,直连海上栈道。 卓维薪终于腾出空闲,离开驾驶座,走向房车中部。那里,电动轮椅被一条彩带粗暴的绑在桌腿上,而一身白色西服的季悠,嘴上贴着胶布,只能无力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那张乖张的笑脸靠近,胶布被撕了下来。 沾血的手指轻轻抹过季悠的唇,突然间撬开季悠的牙齿。 季悠勐地用力,血腥味瀰漫整个口腔。 但卓维薪的笑脸里,依然找不到一丝痛楚的痕迹。 「我的缪斯,果然是个嗜血天使呢。」卓维薪手指上的皮肤已经被咬破了,他不闪不躲,干脆用伤口摩挲季悠的纤薄的门牙,让更多的鲜血涌出,「喝吧,只要你喜欢,我可以把全身的血都奉献给你——我的天使。」 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季悠扭过头,甩开他的手。 卓维薪看了眼手指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不以为意地甩了两下汨汨涌出的鲜血,然后拉开灰扑扑的外套拉链。 扭身,从一排高定礼服中随便抽出一件白色西服。随着他穿衣的动作,西服表面很快染上一团又一团的血迹,搭配上他难以自制的笑容,竟有种神经质的美感。 他在轮椅前蹲下身,帮季悠整理着有些皱巴的西服,动作细緻又专注。 「原以为,借着于蒙和娄鋮,你会跟我一起沦落。到时我就有机会带上你,体验人生中最极致的欢愉……呵,陆文和季晖倒有几分本事。」 他抬起手,抚摸季悠的脸:「陆文配不上你,十个一百个陆文,抵不过你一根头髮。季悠,坐轮椅也好,瘫痪也罢,不论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缪斯。」 开始的惊慌过后,季悠逐渐冷静下来,看着他:「你吃药了。」 「药?哦——」卓维薪捡起地上那件外套,从兜里摸出一个白色小瓶,「你说这个?」 他语气变得委屈:「你不知道,为了寻找当时一面极乐一面火海的感觉,我尝试了多少药物,只有这个有点用。可它带给我的感觉,难及你带给我的万一。」 「我的缪斯!快赐予我吧,快赐予我当时的快乐,无法言表的极致的快乐!」卓维薪跪了下来,血手扒住季悠的膝头。 「和经宇,于蒙……他们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不懂得珍惜你对他们的恩赐!只有我,季悠,只有我一直在心里感激,感激你赐予我的宝贵一.夜!」 「杜高,拉布拉多,圣伯纳,德牧……我都试过了,可都不对,它们都不够让我快乐,都不能让我写出一个字来!我知道是你,是你身上的某种魔力,是你给我发号施令,才是那种感觉的真谛!」 卓维薪的头逐渐低下来,无比虔诚:「求你,我的缪斯,赐予我快乐,赐予我灵感。」 季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人性之恶早已见识得够多,可畸形如卓维薪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没得到回答,卓维薪失望地抬起头,蓦然捧住季悠的脸:「我知道魔力来源于你的脸,你对你的脸做了什么?!」 季悠突然笑了起来,纯粹的黑眸里,透着怜悯。 他第一次觉得,把桃花煞用到卓维薪身上,对自己而言,对红线余烬而言,对桃花煞气而言,是种侮辱。 第225页 卓维薪被激怒了,神经质的笑容变得狰狞,转而狠狠掐住季悠细弱的脖颈:「你笑什么,上帝怎么能不爱自己的子民,神明怎么能不爱自己的信众,你怎么能不爱我?!」 但他的暴怒只有一瞬。 他很快松开季悠,解开彩带,推着轮椅走向车头。 光洁的挡风玻璃外,是一片蓝黑色的海洋。 隔着轮椅,卓维薪从身后搂住季悠的脖颈,脸贴着脸,用最柔软最深情的语气呢喃。 「没关系。」 「在这里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猜到了,我的缪斯,就像我丧失了灵感一样,你丧失了你的魔力。」 「但旧日神明依然是神明,我依然是你最古老忠诚的信徒。」 「让我们当一对永世不分离的堕天使吧!」 「埋葬深海,埋葬黑暗!」 * 【到底什么情况,卓维薪?!我听错了吗?!】 【卓维薪把悠神绑架了,快来人啊,报警!!!】 【已经报了!陆哥呢,陆哥飞到哪儿了?!】 【怎么突然这么刺激啊,我忍不住乱叫了!】 【刺激你妹啊,人命关天!】 …… 地面摄影机来不及出动,直播间画面里,只有无人机勉强跟踪的抖动画面。 但这是它拍到的最后画面了。 随着一阵狂风颳来,无人机失去平衡,画面天旋地转,砸在地上。 它的残骸迅速被跑车碾过,直播间彻底黑屏。 「快快快!」季晖坐在跑车副驾上,不断催促吴云鹏。可吴云鹏已经把油门踩到底,距离前方高速行驶的房车还有几十米。 房车再往前,距离深入海湾的栈道尽头,也不过这个距离。 直升机带起的狂风颳入敞篷跑车内,吹乱了季晖的长髮。他从座位上蓦然站起来,冲着天空大吼:「陆文!」 螺旋桨巨大噪音吞没了他的唿喊。 可房车上方,一直和房车保持同速的直升机蓦然拔高一截,陡然加速。 栈道尽头一栋管理所的小房子撞入陆文眼帘。 栈道只有两车并行的宽度,小小平房更窄,只能勉强挡住一半路面,而另一半,只有栏杆。 房车正是冲着栏杆去的。 事到如今,陆文哪里还不明白,卓维薪抱着和季悠同归于尽的必死决心。可价值高昂的豪华房车吨位极重,即便现在开始剎车,惯性也足以让撞破栏杆,冲到海里。 只有那栋房子…… 陆文闭上眼睛,沉沉吐出一口气。然后蓦然睁眼,剑眉一杨,操控着直升机径直冲向那处栏杆。 只要提前占住那个位置,用直升机坚固的机身当做障碍物,房车撞过来后,必然会偏移角度,撞向那栋房子。 凭藉房子更加坚固的建筑结构,肯定能拦下房车。 季晖一怔,望着忽然消失在视野中的直升机:「他在干什么?」 「安全垫……他把自己当成了安全垫!」吴云鹏咬牙。 但凡高档一点的车,在撞击后都会触发紧急制动,房车先撞到直升机,紧急制动后能抵消一部分惯性,再撞上那栋平房,撞击力就会小很多。 可陆文忘了一点,紧急制动极可能伴随侧滑,要是房车侧滑角度稍微大一点,也会从平房另一侧栏杆上冲下去! 吴云鹏想到了。 跑车蓦然切换车道,随后急剎。 「你干什么?」季晖不解,「继续追啊!」 刚吼完,他就被吴云鹏推了下去。 「……吴云鹏!」 季晖反应过来时,兰博基尼已然再次爆发出轰鸣,沖向那座平房。 右边有直升机当安全垫。 左边再来一辆跑车当安全垫。 房车就不会脱离预设的路径,只会撞上平房。 这样,车上的季悠,才能有一线生机。 * 挡风玻璃外,从天而降的黑影吸引两车头两人的注意力。 季悠睁大眼,只见敞开的机舱门里,那个熟悉的男人微微侧过身,对他露出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 他嘴唇开阖,似乎在说:「不要怕。」 然后,砰—— 房车撞上尚未落地的直升机,机身打了个旋,长长的尾翼卡在栈道栏杆上,随着房车惯性的沖势,拉出一路火星。机舱里的陆文从舱门中飞了出来,紧急中缠在腰上的一根索降绳成为最后的救命稻草。但他整个身体被房车侧滑的尾部撞到,又把他弹了回来,再次撞到机舱外壁,脑袋连同四肢,与腰间索降绳一起,颓然垂落。 「文哥……文哥!」 季悠只来得及发出这声叫喊,侧滑的房车偏移过方向,沖向另一侧栏杆。千钧一髮之际,青色兰博基尼正好赶到,尖锐的剎车声中,又一声砰然巨响。 房车左侧与跑车相撞,滑移轨迹得到修正,一头扎向前方平房。 连续两下撞击和制动让房车里所有能动的东西同时离地,眨眼一瞬后,沉重物体重新落下,而轻重量的,便如一时间没能抓稳轮椅的卓维薪,直接砸碎挡风玻璃,飞了出去。 恰好,在房车撞墙的前一秒。 夹在车头和平房中间,他——无意中成为了第三层安全垫。 大口鲜血从卓维薪口中喷涌而出,凸起的眼球几乎脱离眼眶,胸腔尽碎,整个人几近被压进墙壁里。 第226页 「缪……缪……」生命之火最后熄灭之际,他最后挣扎着唿唤的,竟还是季悠。 但季悠没有看他,轮椅随着倾斜的房车滑向车门,横亘着一道裂纹的玻璃外,是那个被索降绳掉在腰间,摇摇晃晃的人。 「文哥,文哥……」 骤然间,这具肉身对神魂的最后一道束缚砰然断裂,季悠只觉浑身一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漂浮。他垂眼一看,那个西服染血的季悠好端端坐在轮椅上,仍旧保持着凝望玻璃门外的姿势。 而他,四肢躯干健在,成了一个肉眼无法捕捉的幽灵。 [月子,情况不妙!] 书灵不顾上对惨烈景象的恻隐,急匆匆道:[主角横死,书界要崩溃了,趁现在神性圆满,月子速速离开书界!] [月子!书界本乃幻界,一切如雾如幻,不必……] 「不,他们是真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真的。」 房车上方的空中,季悠拼命抑制着书界天道对神魂的召引,没有继续向上飞去。 神视之下,天地万物从未如此清晰,人性心声从未如此浅显直白。 索降绳上,生命走到最后时刻的陆文已然人事不省,可他最后的意识在说:我知道你没剩多久时间了,真好,能比你早一步,在前面等你。 栏杆和跑车的夹缝中,吴云鹏无视透胸而出的钢管,奋尽最后一丝力气,望向急奔而来的季晖:要是还没能救到你弟弟,以后想起我时,少骂我一句,行不? 留下骇人车辙印的栈道上,季晖只觉自己心跳都停下了,嗓子被什么东西堵得严严实实,让他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别死,都别死,你们这帮混蛋,一个都不能给老子出事…… 乌云翻滚,云层之外的至高之处,天空在撕裂。 万山风起,江河怒号,人间形形色.色的场所中,气数在散逸。 季悠突然理解了书灵所言,逃出书界的一丝希望。书界崩溃,封锁书界的结界也会在同一瞬间消弭无踪,这一瞬间,就是他回归天庭最大的筹码。 [月子!] 「我记得有一种并不隐秘的法术,叫仙渡,吹石生精,拂花化灵。」季悠轻轻笑着,「我以前学法术太惫懒,师父说寻常神仙几千年也用不上仙渡,我就没学。书灵,你看过这么多书,知道咒诀是什么吧?」 [……那是以神魂为代价的术法,月子,不可妄动啊!] 季悠静默片刻,又笑起来,晶莹泪光在寒风中,尽化虚无。 「我想起来了。当初我躺在姻缘坊角落里,师兄师姐们那么勤快,天天都打扫姻缘坊的,怎么就没把我扫出去呢。他们和师父一样,都在等我开启灵智。」 「可我太笨了,躺了整整一千年,都没能让灵智圆满成形。最后是师父看不过去了,才帮了我一把。」 「当时师父用的,就是仙渡。以神魂代替法力,根本不需要咒诀。」 「书灵,让你失去最后一个可以寄居的地方,对不起啊。」 不存于现实空间的话声一落,风声骤停。 若谁有灵眼,便可看到房车上空,一道纤瘦的人影凭空而立,眼眸紧闭,仰起脸,伸长脖颈,四肢和瘦弱的躯干反曲如月。 两道灵动的白雾从他眉心蜿蜒而出,一道延伸向吴云鹏,一道蜿蜒过陆文颓丧的身躯,钻入其眉心。 喷涌的鲜血渐渐凝固,狰狞的伤口开始收缩,迷失的神智被一盏明灯牵引,逐渐回流。 而那道雪白人影,好似雾随风散,越来越淡。可他的笑容,如同雪山之巅笼罩在金色阳光下的皑皑白雪,越来越盛。 突兀间,真有一束阳光破云而来。 一道墨黑流星伴随着清澈童音,疾速奔至。 所过之处,阴云避散,日光天降。 「月神大人——」 正如来时一道炽白流星撞入坠楼之人。 此刻,那道裹挟着仓颉本命字之威的墨黑流星,迅雷般撞进几近透明的人影中,剎那间,日月争辉。 流星去势不止,带着极大坠力,拉着这季悠的神魂穿透车顶,砸到轮椅之上。 「小……月魄?」 不可思议地呢喃出三个字后,轮椅上的青年脑袋一歪,失去意识。 -------------------- 第106章 番外1 【京市头条:禾子直播虐渣主播揭开神秘面纱,真实身份竟是陆氏集团董事长妻子,禾子直播ceo亲生弟弟——季悠。据传,季悠为季家二少爷,其低调的行事风格与15岁才被收养入季家有关……】 【最前线:急报!户外综艺一日行上演血色婚礼,国民男神、当红主播疑似身亡,现场另一受害者身份也已确认,是某刑警队队长……】 【经警方确认,袭击婚礼现场、犯下恶性案件的歹徒为卓维薪,目前已死亡。其作案动机十分明确,被曝光丑闻后对季悠怀恨在心……】 【无数网友共同祈祷和见证的奇蹟!血色婚礼三名受害者均已脱离危险,其中陆文胸口贯穿伤最为致命,据医院知情.人士称,钢管距离陆文心脏仅一毫米……】 【感恩上苍,又一奇蹟降临!罹患绝症的虐渣英雄已经病癒,出院在即!据了解,季悠此前被确诊为生理性解离症,罕见到仅存在于理论医学范畴……】 * 凌晨的住院楼很安静,窗外刮着冷风,楼里却很温暖。季悠抱着羽绒服外套,透过门上的玻璃,望向病房里安然熟睡的男人。 第227页 里面只开了夜灯,光线很暗,凭他的眼力,只能依稀分辨出男人高挺的鼻樑轮廓。 终于从icu转入普通病房,要养好胸口的伤,想必还要不少时间。 季悠静静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只见哥哥靠在墙壁上,正歪头凝视着自己。 「真要走?」 季悠又看了眼病房里的陆文,轻轻点头。 季晖吐出一口气,从他手里拿过羽绒服,给他披上:「外边冷,别冻着。」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话果然有道理。他弟在黑金海岸碰到卓维薪那种狗疯子,事后昏迷了两天,因为解离症的关系,医生都说甦醒的概率极小。不料季悠不光醒过来了,身上绝症中的绝症也莫名消失无踪。 季晖不放心,让医院查了又查,结果都是一样:他弟除了身体虚弱一些,没有任何健康问题。 当了一辈子女强人,季老太太都忍不住,当场喜极而泣。 两人走出住院楼侧门,季悠深吸一口冬夜冰冷却清新的空气,不由得抬起头,望向楼顶。 那里空荡荡的,没有穿着病服、病骨支离的青年,也没有其他因为各种原因走投无路的人。 真好。 「看什么呢?」季晖问。 季悠轻轻摇头,视线移到不远处的住院楼正门,即便零下几度的夜里,依然有记者和粉丝想尽办法蹲守在那里,赶都赶不走。之所以选在凌晨出院,又从偏门走,就是这个原因。 「哥,一会儿让他们回去吧。」季悠说,上车前顿了顿,「顺便给他们买点热的夜宵,太冷了。」 * 【弘扬寺封山了?什么情况,明天初一我还想去烧香呢?】 【昨儿我去就被山门挡了回来,说是搞修缮。寺里还挺大方,见我白跑一趟还陪了一千块钱路费,嘿嘿嘿。】 【寺庙这么富的吗???】 【你们都不知道吧,出钱的很可能是季家。我的消息很劲爆哦,想听吗?先说好,小道消息不保真。】 【裤子都脱了就放屁?有屁快放!】 【说是悠神出家了,就在弘扬寺……别骂我,我也是听说的!】 【放tm狗屁,以前说悠神进精神病院,现在传悠神出家?传这种谣言的人舌头长得能上吊了吧!】 【就是,举报他!】 【举报举报,黑我悠神,罪不容诛!】 …… 山里温度比城里低上好几度,但瀰漫着淡淡的清冽松香。昨夜下了一场雪,盖在翠绿青松上,在枝头挂下几道晶莹的冰棱。 松树下,一盏泥炉两张蒲团,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陶色茶壶咕咚轻响,老僧用茶巾捏起壶柄,给季悠倒了一杯,却不是茶水,只是一捧白雪煮开的清水,异常透亮。 季悠端起茶杯,感受着有些烫手的温暖,轻轻开口:「我以为方丈不会见我了。」 比起开山迎客,老僧此时的笑容恬淡许多,闻言只是笑着摇头:「时候未到罢了。」 季悠不解:「现在到了?方丈说的是什么时候?」 难道,是离开书界的时候吗? 老僧又摇头,避而不答,转而问道:「小施主在此盘桓一月有余,所为何事?」 季悠:「我想……请方丈赐字。」 「施主可是为自己求?」见季悠摇头,老僧瞭然微笑,「贫僧赠字,一人只赠一次,这不是贫僧定的规矩,而是天道给予的桎梏。施主若为月魄求,贫僧爱莫能助。」 月魄急了:[月神大人,不是说好了给大人你自己求字吗?就算逃不出这个鬼书界,起码想办法让老和尚帮你保住最后一点神性啊,不然就算书界放开结界,你也回不去天庭啦!] 季悠不死心:「就没别的办法吗?」 至少送月魄回天庭,这是他很早之前就做下的决定。 老僧只是摇头:「小施主与贫僧命中有缘,可赠施主一字,施主当真不为己求?」 看他的态度,确实不是不想帮忙,而是帮不上。 季悠有些自责,也依旧摇头拒绝:「那方丈能赠书灵一字吗?他和月魄一样,都寄居在我神魂内。如今我的神魂已经很淡了,支撑不了太久。要是彻底消散,他和月魄都无处可依了。」 没有神魂保护,等待书灵和月魄的,都只有涣散至无的结局。 季悠起初的计划,是求方丈再赠月魄一个字,让书灵寄居在月魄灵体内,一道离开书界。可眼下的情况,能保一个是一个。 老僧静静看着他,笑容未变:「小施主如何知道,贫僧无法助你离开此界?」 毕竟你身为字神都无法从书界脱身——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没好意思直接回答。 「小施主所料不差,此界对你我带有神性之人,多有压制。实不相瞒,贫僧蜗居此地数百年,神性也在不断涣散,到得如今,也只能再赠一字而已。」 「不勉强维持神性,引得书界天道反噬,乃明智之举。」 「不过,字书不分家,既然有缘,贫僧理当赠书灵一字。」 听他这么说,季悠突然不好意思了。只能再赠一字,说明以方丈的实力,大概也只能自保而已。 可老僧话音方落,上身便向前倾斜,用食指在雪地上写了一个极为苍劲有力的「护」字。而后五指一抬,「护」字便拔地而起,在半空中发出莹莹白光。 第228页 「方丈……」季悠怔了怔,没有拖泥带水,「书灵,快。」 书灵犹豫,声音虚弱:[月子,小生已和月魄约定……] [谁跟你约定啊,快滚啊!婆婆妈妈,是男人吗?!]月魄打断他,一灵一魄的声音难得同时出现。 月魄气哼哼的,顿了顿补充道:[等去了外边,别忘了搬救兵,这才是让你出去的价值,懂不懂?] 书灵沉吟片刻,眼下确实只有这个办法了。搬救兵,不光是为了月子和月魄,也能救下不知为何被困在书界数百年的字神。 一道虚无如烟的雾气从季悠眉心探出,灵念脱离神魂保护,书界天道顿时让书灵感受到了焦灼的痛楚。好在前方「护」字及时绽放出耀眼白光,将他笼罩在内。 字形变幻,水滴状的白色光团中,出现一道青衫男子的身影,太小了,以至于看不清面容。但他的动作很清晰,对老僧和季悠分别作揖拜别。 脱离神魂后,季悠已经听不见书灵在说什么,只能微笑着抬起手,沖对方摆了摆:「再见……哦。」 老僧轻轻甩袖,白光消失在天际。 送走一位,还有一位。季悠没太多时间伤感,马上开始犯愁起怎么安置月魄。毕竟神魂消散那一天,是註定要来的。届时他变成彻彻底底的凡人,身体里也再无月魄的容身之处。 这时,老僧从袖中掏出了一块不足巴掌大的黑色砚台。 他捏起茶壶,往砚台里倒了点水,以手指代替墨锭,在砚台里细细研磨。那汪透亮清水,很快便化为一滩浓墨。 老僧点了点季悠的额头:「出来吧。」 却不是对季悠说话。 季悠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神魂一轻,一粒黄豆大的幽蓝微光便从自己眉心钻了出来,一头扎进墨水中。几个扑通之后,月魄凝成的蓝色小人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出水面,大大松了口气。 「烫死我了,月神大人,这鬼地方肯定没有九霄天庭,对我们精魄太不友好了!」 一旦暴露在书界空气中,浑身上下都是烧灼难忍的痛。 季悠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月魄的模样,也是第一次亲耳听到月魄的声音,不由有些好奇。 老僧将砚台递过去:「只要不倒掉墨水,此砚便不会干涸,在小施主找到脱身之法前,可让月魄暂居于此。贫僧无力再赠小施主一字,将此砚赠与施主,也算了结一段缘分。」 季悠惊喜之余,突然发现,老僧的笑容中透出一丝藏不住的疲惫。 他神色懊恼又自责:「方丈……」 老僧语气豁达:「不必如此,缘聚缘散罢了,都是天道为之。小施主,你或许不能恢復月子身份,毕竟也曾位居神明,人也好神也罢,缘分一事上,还需看开,顺其自然。」 他话中似有深意,可季悠没听明白。 老僧也不多做解释,转而笑道:「月魄方才那句话极有意思,书界没有九霄天庭,我等却处处受天道所制,小施主可知为何?」 季悠摇了摇头。 他对书界有太多疑问,其中最不解的地方,就是哥哥和陆文没有按原话本剧情发展出感情,剧情已然崩坏,可书界没有崩塌,反而接受了自己这个异数。 还有一点,经老僧一提醒,季悠突然想起来:「没有九霄天庭,说明这里没有法术施展的空间,可是我最后成功用出仙渡——方丈,难道书界之上,真的有天庭?」 「与其说书界之上,不如说书界之外有天庭。」老僧摇头,「实不相瞒,贫僧进入此界后对于神性涣散毫无反抗之力,直到十年前,才莫名恢復赠字能力。」 刚才那个「护」字,正是十年来保护他自身神魂的根本所在。 季悠还没意识到「护」字对老僧而言有多重要,思绪被勾到老僧的话间。第一反应,他觉得这是师父月老留在书界的另一后手,只有这样,月魄的法力和他的姻缘眼,才能发挥作用。可斟酌一下时间,季悠把这个可能性否决了。 纵使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十年,于天庭而言也有十日光阴。而他在染上桃花煞的当日,便被送入书界,也是在当日,月魄便开启了他的桃花眼。 ——书界从无法之地到有法,异变的时间在他染上桃花煞之前,异变的原因,自然也不会是师父。 见他皱眉思索半晌,老僧笑道:「干坤种种,必有其因由,小施主不必劳心苦思,随遇而安罢。桃花煞威力之强,足以抵抗一界天道,保护小施主的神魂,却不能让小施主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如今煞气消陨,小施主即便神性尽消,能以肉.体凡胎度过余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老和尚别瞎说。」月魄不爱听这话,在墨水里翻了个跟头,「做凡人也就百八十年寿命,能有与天地同寿的神仙好?我见过月老我知道,他老人家可心疼月神大人了,月神大人以后指不定要掌管姻缘坊的!」 作为月老至交好友,老和尚嘿然一笑,没反驳。 季悠看向砚台,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小月魄,如果我没办法送你出去了,你会怪我吗?」 就算神性未消,他也是毫无法力的普通人了,如何抵抗得了一界天道?只看方丈,就知道这个书界对天庭神明的压制有多厉害。 他很有自知之明。 月魄怔了怔。它此前脱离季悠神魂,差点被天道无形的烈火融化,好在老和尚及时出手,才把它救下。 第229页 月魄又不傻,从那时起就知道离开书界远比想像中要困难,正因如此,它才毅然决然放弃出去的机会,在最终关头赶回到季悠身边。 月魄哈哈一笑:「我们当然能出去啦,等书灵搬救兵不就好了?那傢伙虽然说话不中听,但人还是靠谱的。」 「如果没有救兵呢?」季悠问。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幻界天道莫测,即便成功出去,要回到九霄天庭也存在很多意外,而书灵不过是一缕灵念,任何意外都可能让他彻底消散。 「没有就没有呗,陪着月神大人也挺好的。」月魄说完这句话,害羞地一个勐子扎到墨水底下,重新冒出头后,接着大声说,「只要大人别把砚台当供品一样摆起来,去哪都带着我就行!」 * 「出于商业原因考虑,引魂歌游戏大电影拍摄计划正式废止。不过大家不用担心,我们会正常推进游戏上市工作,引魂歌将如期与广大游戏迷见面……」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今歌、禾子、一日三个平台联合直播的新闻发布会。站在发言台的上的不是陆文,是头髮花白的谷秘书。 提问环节,各家媒体很是踊跃,只不过问的问题,很多与引魂歌并不相关。 「请问陆文总现在情况如何,是否已经伤愈?」 「有传闻说季悠没有回陆家,请问他和陆文之间的感情是否出现裂痕?」 「广大网友对婚礼直播被迫中断感到很可惜,请问陆文和季悠有重新举办婚礼的打算吗,还会用线上直播的方式吗?」 「听说悠神——不是,季悠选择遁入空门,请问消息属实吗?」 …… 屏幕一黑,七嘴八舌的声音戛然而止。季悠放下手机,只觉得屋子里有些憋闷。 「我出去走走。」他说。 桌上的砚台里,月魄没要求跟着,沉入墨水后从另一边冒出头,看着他走出门外。 上午和方丈长谈后,季悠沉甸甸的心里已经轻松了许多,可一场意料之外的直播看下来,好似另一块巨石压上心头。 全息游戏,不只意识,手脚身体都进入游戏里得到锻鍊——陆文的理念肯定是好的,引魂歌也是好的,唯一的问题,就出在大电影的主创班底而已。 季悠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给引魂歌面世带来这么大波折,他同样感到内疚。消除煞气的目标终于达成,书灵和月魄都有了当下来说最妥当的去处,一切都尘埃落定下来,反而让季悠不知该如何面对陆文。 季悠在禅院里哈了口冷气,只听背后传来开门声,季老太太走了出来。 他走上前:「奶奶。」 「手真凉。」老太太拍拍孙子的手背,「想回家了?」 最早时听方丈说季悠有佛缘,季老太太还高兴得很,可等季悠真在弘扬寺里住了一个月,她高兴不起来了。 ——婚姻遭变,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乖孙子不会真看破红尘,想出家了吧? 季悠摇头:「这里挺好的,安静。」 老太太眼睛里掠过一丝不安,语气倒是寻常:「方丈大师说那里新起一座佛塔,供奉无垢舍利。你有什么烦心事,去佛塔里转转,兴许就解开了。」 季悠循着目光望向禅院外,一座崭新佛塔立在弘扬寺后院最边缘的地方。一个月前刚来的时候,那处还是空荡荡的,半个月前才隐约传来施工的声音,没想到这么快就建成了。 「去吧。」老太太转身回屋,「我再抄几页佛经,给你祈福。」 有信仰却无神明,这是许多书界独有的特质,原因很简单——原书作者没有写。既然如此,季悠也无需拘泥道佛之分。 毕竟字神在此都以佛寺方丈的身份活着。 穿过几道院门,季悠来到一小片广场。薄雪底下是崭新的青砖,很明显,小广场也是随同佛塔一起新修的。 佛塔高九层,虽然漆面崭新,但造型古朴。占地不大,绕着走一圈估摸用不了两分钟,大门也小,和普通卧室房门差不多。此时门半开着,四处静悄悄的,塔里塔外似乎都没人。 季悠站在门外,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塔里无灯,只有墙壁上圆形排布的小窗射进微光,视野黯淡。 走进去后,他才赫然发现,塔高一半的空中,竟然漂浮着一个白色发光体。他心里一惊:难道真有无垢舍利? 眯起眼仔细分辨了一番,才注意到四四方方的发光体正上方,悬着一根黑线。像是靠一根黑色电缆悬挂的吊灯。 季悠刚松口气,那吊灯光芒突然炽烈起来,向四面八方射出数道光芒。光芒打在灰黑色的墙壁上,形成一团团巨大的光晕。他这才意识到,整座塔虽然高达九层,但里面没有任何楼梯。 随着吊灯光芒越盛,墙上光晕如水纹扩散,短短几秒钟后,相互连成一体,狭窄的塔内空间豁然开朗起来。 蓝天,白云,阳光,青山……一幅广袤空旷的画卷在他眼前迅速展开,随着画面延伸,天空顶端居然出现了一座巍峨宫殿。 「玉霄宫……」季悠喃喃道。 那座仙气裊裊的宫殿虽然形制稍有差异,可与玉霄宫极为相似。 愣神间,轻微的关门声响起在后方。季悠下意识转身,所有光线在这一瞬间黯淡下来,昼夜颠倒。 在佛塔大门的方向上,他看到了一座夜色笼罩下的小院。田字格窗透出暖色烛光,一道被烛火拉长的颀长身影在格窗上一闪而过,片刻后,院门被推开。 第230页 墨色长袍的男人护着一盏烛台,站在门内,薄唇含笑,望了过来。 「陆,文……」 季悠刚低语出两个字,豁然间,身体拔地而起。一惊中,他低下头,只见自己身上厚而蓬松的羽绒服自上而下滑过一道光圈,变成随风飘飞的白衫。 手臂一紧,男人宽厚的胸膛贴上后背,传来温热体温。 下一个瞬间,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扶摇直上,停在一轮硕大的明月下方。 手可摘月的距离,望着月亮上的清冷月宫,季悠又一次睁大了眼睛。 陆文环着他的腰,低沉湿热的气息拂过季悠耳垂:「按照小语小美的描述设计的,还有哪里不对,我给你改。天庭也好,月宫也罢,下面还一座桃山——我都能为你建起来。」 「别回去了,好不好?」 * 【全息舱?那不是小说里才有的东西么,跟棺材一样,人往里一躺?】 【见识少了不是?你不会没去过弘扬寺的无垢佛塔吧?那就是陆哥亲手给悠神打造的全息舱,从里到外全是高科技设备,人只要进去,不用任何全息穿戴,立马进入全息世界!】 【佛塔本来是不开放的,悠神大发慈悲,只要通过弘扬寺官网预约,免费体验!】 【还有这好事?我马上去!】 【晚了,刚我看了眼,预约的人都排到明年了。不过知道一个插队的方法——】 【快说!】 【找弘扬寺方丈,只要佛缘够,或者嘿嘿,香火诚意够,也许能插队。你们赶紧去,哥要先行一步,上游戏去找桃源了。】 【……等会儿,什么桃源?ls又知道什么财富密码?】 【你们又不知道???信息也太滞后了吧!引魂歌先导动画看了没,有个片段叫「折桂」,陆哥和悠神亲自出演的,那几秒钟的画面就是桃源。据说——】 【快说啊,急死人了!!!信不信我顺着网线爬过去撬开你的嘴!】 【嘿,那我还不说了,有本事你爬过来。】 【艹!!!】 -------------------- 第107章 番外2 河村名字里虽有个「河」字,实则群山环绕,上坡下岭,即便水泥路也颇为费劲。 一辆三轮车缓缓爬坡,骑车的青年踏在脚蹬子上,索性站了起来,身后崭新纸壳子包裹的东西分量和尺寸都着实不小。酷暑的阳光热辣,晒得他后颈通红,汗流浃背,可他露出一口白牙,望着上方渐渐露出一线的屋檐,笑得合不拢嘴。 平房大门里,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吹着电风扇,在躺椅上打盹。听见三轮车剎车的咯吱声,她醒过来,皱起眉:「不是中午就打电话说来,怎么这会儿才到——哟呵,一台破冰箱,怎么还装上箱子了?」 说着,也没给青年倒杯水,趿拉着拖鞋快步走上前,去摸三轮车上的纸箱。 陆广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嘿嘿一笑:「从县城骑过来远,耽搁了点时间。」 最重要的是,三轮车没减震,他怕骑快了颠坏新冰箱。 「婶儿,你那台老冰箱实在是修……」 「要说十里八乡都说小陆你手艺好呢,用了快十年的老冰箱修得跟新的一样。小陆啊,维修费多少,婶儿给你。」 陆广哑了嗓子,挠挠头又笑:「不用了婶儿,百十来块钱的事儿。小珺呢?」 中年妇女没回答,指挥着他把冰箱从车上抬下来,进门时纸箱一角磕在门槛上,差点让陆广摔一跤。 「轻点轻点!摔坏了你赔啊?!」 「嘿嘿,赔,我赔。」 中年妇女翻了个白眼,等冰箱到了位置,一切安装妥当,才满意地点点头:「现在这个点,小珺当然在花圃了。你可别去啊,今年薰衣草长得好,她忙着呢。」 陆广应了声,又从三轮车上拿来一个毛巾包裹的盒子,放在桌上。 「什么呀?」中年妇女好奇凑过去。 陆广一边拆毛巾一边答:「我给小珺带的慕斯蛋糕,上回我俩去县城,她可爱吃了。」 「这都煳了!还能吃嘛?」 天气炎热,路上过了两个小时,淡黄色的慕斯蛋糕煳在塑料盒上,已然不是规整的三角形。 中年妇女面露嫌弃:「还蛋糕呢,打翻的蛋羹还差不多。」 陆广满脸尴尬,攥着毛巾却全然没想着擦擦汗,赧颜道:「婶儿,我……我先回村了,还有台彩电等着修。」 等到他蹬着三轮车离开,中年妇女才望着他的背影嘁了一声,回到桌前,抽开蛋糕盒子上精緻的丝带,用叉子挑了一点点「蛋羹」尝了尝。 脸上的嫌弃顿时消散一空。 「呵,还挺好吃。难怪能骗小姑娘喜欢。」 烈日西斜,火红云霞披在推着自行车的年轻姑娘身上。季珺在家门口停好车,进门刚好看见母亲端着热菜上桌,头髮上的丝带尤其扎眼。 她眉头一皱:「妈,广哥来过了?」 母亲若无其事地去拿碗筷:「没有,他这十里八乡地给人修电器,哪有空过来。你以为那小子真把你当回事呢?」 「你当我眼瞎看不见蛋糕绳是吗?」季珺脾气火爆,视线一转,指着角落里铮亮的崭新冰箱,「这哪来的?」 没等母亲回答,她大步过去打开冰箱门,里面哪有蛋糕的影子。 第231页 见瞒不住,母亲嗤笑:「什么哪来的,你老娘我掏钱买的!就是让小陆帮忙送了一趟而已。还冲我发火,一块蛋糕而已,至于吗?要不是看它震得稀烂,我才不乐意吃那齁甜的玩意儿……哎,死丫头你干嘛去,吃饭了!」 自行车一路下坡,没多久便到了隔壁村。 离村口不远一个破旧房子大门前挂着一块毛笔手写的招牌——「陆氏电器维修」,字迹娟秀,一个「陆氏」却足显大气。正是季珺帮忙写的。 季珺把自行车一扔,气沖沖跨门而入。正就着凉水吃剩饭的青年一怔,忙抹把嘴站起来。 「小珺。」 「新冰箱你买的?」 陆广挠挠头,觉察出季珺的火气,没敢吭声。 季珺火气更大:「你把买电三轮的钱用来买冰箱了?!你不知道一辆电三轮能每天能省你多少时间,让你多接几个单子?你不是还要在县城租门脸吗,不是还要开二手电器店吗,这么花钱,拿什么开?!」 「你家那台冰箱实在修不好……」陆广小声嘟哝一声,想去拉季珺的手,却被躲开。 季珺从兜里掏出一叠对摺的钱,那是花圃今天刚发的工资,递过去:「拿着,冰箱算我买的。」 「我不要。」 这一点上,向来对季珺言听计从的陆广异常执拗,死活不肯收。 「给你家买东西就是给我家买东西,怎么还能要你的钱。大夏天的,冰箱坏了怎么行,修不好当然要换新的……」 「关你什么事!」 季珺一嗓子让陆广沉默下来。 寂静无言中,季珺嘆了口气,主动牵起青年的手:「你的钱我的钱,你跟我能分这么清楚,跟我妈怎么就分不清楚?怎么就那么听我妈放的屁,敢情她要十万彩礼,你就给十万彩礼是吧?」 「彩礼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季珺被气得心里一堵,忍下脾气:「想什么办法,她今天要一台冰箱,明天要一台彩电,你能攒下多少钱?广哥,听我的,明天咱俩就上县城——不,去京市。我就不信了,隔这么远她还能作得起来。」 陆广一惊:「……你是说,私、私奔?」 那老实巴交的模样让季珺又爱又恨,最终扑哧笑出声。 「私奔是古代的说法,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22,我20,咱俩都是法定成年人,这是成年人自主选择。」季珺道,「我季珺嫁人看的是人,不是钱。不然,你一个月挣千儿八百的,我得等多久才能等你攒够十万?再说,你以为十万就够了?信不信我妈收了钱扭头就让你盖起、买起金饰新房再说?」 陆广沉默下去,良久才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两人约好早上五点赶第一趟去县城的公交,然后再转车从县城去京市。 四点不到,季珺就起床收拾行礼。花圃上班早,往常她五点天还没亮就出门,今天时间差不多,不会引起母亲疑心。可掐着点等到四点半,她刚推开大门,就见到一张纸片从门缝里飘了下来。 【小珺,给我两年时间,两年后我会攒够彩礼和盖房的钱,回来娶你。——陆广】 季珺一怔,扔下包裹就骑上自行车沖了出去,在夜色里赶到隔壁村。那块刷白漆的木头牌匾已经被摘了,大门挂了锁,很显然,里面没人。 她又赶到村口的公交站,首班进城公交刚好缓缓驶进站台。零零散散排队上车的人中,也没有陆广熟悉的身影。 他半夜就走了。 很可能,是骑着那辆破三轮走的。 惊愕渐渐转化为恼怒,怒气又渐渐凝结,如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口。季珺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自家门口,昏暗光线中,脚边正是不久前被扔下的包裹。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把包裹背到身上,大步离开。 刻意的摔门声惊醒了屋里的母亲。 「非得把人吵醒,不知道轻点啊,死丫头……」 * 「老闆,买花吗?五块钱一盆,随便挑。」 「这盆水仙倒是水灵,不过算了。天天早出晚归的,哪有空伺候。」 「一点都不麻烦的!老闆,您看,我把三点注意事项都贴在花盆上了,每天顶多花几分钟,保证能活!万一养死了您就回来,免费给您换一盆新的!」 「……小姑娘倒是用心,那行,我买一盆,就它了。」 …… 晚上八点不到,季珺推着空车停在花店前,只见不少人进进出出,正往一辆小货车上搬花。 老闆看到她,春风满面地走过来:「小珺啊,又卖完了?没看出来,你不光会养花,卖花也是把好手!」 季珺解下腰包,递给老闆,眼睛不离开小货车,好奇问道:「老闆,这是来大单子了?」 「可不嘛?隔壁会展中心刚启用,布置展会,需求量特别大。」老闆笑道,「不过,不是买,是租。」 「租?」季珺讶然,「花还能租的?能挣多少钱?」 老闆着实喜欢这个踏实能干的姑娘,用手背挡住嘴,偷偷道:「买价的一半。」 这么多?! 季珺瞪大双眼,注意力落到货车上贴着的logo上。 策展公司? * 「小珺,黄总找你。」同事走过来,眼含羡慕,压低声音,「你不会又要升职了吧?」 第232页 短短一年时间,从会场助理到会场执行再到会场组长,季珺火箭般的晋升速度令人侧目。 季珺微笑着摇摇头,走进领导办公室,还没落座,黄总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季珺,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辞职呢,对薪水不满意?不满意可以提出来,我替你跟公司争取。」 五分钟后,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嘆息一声,接受了得力员工选择离职的事实。 「既然这样,我也不留你。你在布展这一行是很有天赋的,我相信你能成功。」 季珺:「谢谢领导。」 「哎,别叫领导了。」黄总压压手,「接下来,咱们以合伙人的身份,聊聊你具体的计划?」 「……合伙人?」 黄总微笑道:「你这一年奖金是没少拿,但这点钱要创业,规模大不了。季珺,我知道你有野心,我也很欣赏你的野心,更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当然,丑话说在前头,没有好创意,我是不会当冤大头的。」 季珺快速消化掉惊喜情绪,冷静道:「我的目标不是单独做一家策展公司,而是做策展行业资源互通的线上平台……」 * 「季总,王警官来了。」 「请他进来。」 片刻后,秘书带着一名便装男人走进办公室。季珺起身走到沙发边,将一罐珍藏的顶级茶叶交给秘书:「泡两杯好茶。」 又对王警官笑道:「留着庆祝王哥晋升的,不介意我蹭一杯吧?」 气氛融洽,王警官坐了下来,摆手道:「转组而已,算不上晋升。」 「民警转刑警怎么不算晋升呢?」季珺笑,「盼了三年,终于心愿得偿,恭喜王哥。」 王警官又摆摆手:「行了,心意领了,说正事。上午我刚查过这月出来的流动人口名册,还是没你说的那个人。」 见季珺神色一黯,他问道:「你老家那边也没打听到?」 季珺摇摇头:「上月刚回去过一趟。」 那处破落的房子大门上,挂锁已经锈迹斑斑。 「我盼转岗盼了三年,你找他也找了三年……这个叫陆广的,就这么重要?」向来不露声色的王警官眼里涌动着淡淡情愫,「你们五年没联繫,也许——该翻篇了。」 季珺脸上挂着和年龄不符的成熟微笑:「谢谢王哥。若是局里还有靠谱的人,还得麻烦王哥引荐一下。」 瞬息之间,王警官眼中的情愫已尽数隐没。 「放心吧,我已经交代了,到时你给这个号码打电话。」王警官递过去一张纸条,站起身,「小珺,说句实话,五年杳无音信,只有三个可能。一,人死了。二,他根本不在京市。三……」 「——作奸犯科,要么隐姓埋名,要么蹲在牢里。」 连口热茶都没喝,径直离开。 季珺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清秀眉间涌现出挥之不去的疲惫。但她最终要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天底下没有比广哥更老实本分的人了,他不可能在牢里。 也许,是该从别的城市找一找。 * 悠长的吱呀声中,铁门打开。留着平头的男人抬起头望向天空炽烈的阳光,畏光似的,马上抬手挡住双眼。 其他三个一起出来的同伴分别奔向远处,和前来迎接的亲友抱在一起,泣不成声。只有他孤零零的,茫然的目光在前方扫了半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似乎铁门内,才是他的世界。 一场电器走私罪,让懵懂无知的他蒙受了五年牢狱之灾,直到被逮捕,陆广才知道,走私电器是犯法的。 两年之约,他被关在高墙之内,什么都做不了。起初他恨极了诓骗自己入伙的同党,可眼见着七百个日夜过去,这股恨意就消散了。 ——连最基础的法律知识都不知道,他凭什么夸下海口,承诺两年赚够娶季珺的钱呢? 狱警在身后推了他一把:「关门了。沿这条路直走一公里,有一个公交车站,从那能进城。再想去哪,在京市中转就行,多问问路。」 坐车,问路,半天后,陆广来到长途汽车站售票厅。排队半小时,轮到他时,却嗫喏不出目的地。 「到底去哪?」售票员也没了耐心,「后面催着呢。」 陆广咬咬牙,说出了家乡县城的名字。 五年过去,小珺会等他吗?还是已经嫁做人妇,生了孩子? 不对,以小珺的执拗又火爆的脾气,也许等了两年没等他回来,也跑出来找人了。 无论如何,总得回去一趟,能见面就见面,不能见面就打听好地址,再去见面。 ——让好好的姑娘空等两年,打也好骂也好,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脑中怀揣着乱七八糟的想法,陆广随着人流走进候车厅。刚跨入大门,无神的目光突然一顿,定在对面墙巨大的gg牌上。 【国内首家线上策展平台,全流程资源互通,助力经济起航。】 gg语旁边,是一个职业女性的干练照片,短髮贴耳,笑容自信,飞扬的长眉带着几分女孩子的秀气,又带着几分男人都难以匹敌的英气。 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 * 「老陆,看什么呢,叫你也不听。」 蓝色制服的同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顺着目光望向远处的gg牌,啧啧两声:「看你出神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认识禾子集团董事长呢。人家都结婚了,你就别眼巴巴瞅着了,小心……」 第233页 「结婚?」陆广一怔。 「对啊,你不知道?就说别整天泡在厂里嘛,你看看。」同事从手机里找到那则新闻,「标题就够劲爆了:六年,明星企业董事长被下属当众求婚!」 新闻照片里,年轻英俊的男人一手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另一手衬托着戒指盒,镜头正好捕捉到了钻戒炫目的反光。而他对面干练又高挑的女人微微低着头,看不清面目,但可想而知,她的表情必定感动又惊喜。 陆广有些晃神,直到同事勾起他肩膀:「我刚没说完呢,小心被厂长女儿发现。告诉你啊,咱车间可都是她派来的探子,专门监视你的!」 一下午魂不守舍果然出事,陆广一个不留神用焊枪给自己手指扎了个孔。秦娟娟急得跟人没了似的,只让他在厂里医务室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就拉着他上救护车。 「医务室多简陋啊,哪有大医院让人放心!」 在京市中心医院包扎完,陆广看着忙来忙去额头沁汗的年轻女孩,有些失神。 不知为何,他在急诊室里跪了下来——单膝跪地。 还没说出一个字,秦娟娟就尖叫起来,用一叠病例收据捂住嘴,泪盈眼眶。 「我愿意!」她尖叫着说,而后扑倒陆广身上,嚎啕大哭。 急诊室里的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纷纷鼓起掌。可热烈的气氛惊醒了失神的陆广。 他……只是想看看照片里的季珺,是什么反应而已啊。 小珺,也是这么感动吗? 以小珺的性格,或许没有尖叫,没有喜极而泣,可——应该也是感动的吧? 陆广僵硬地搂着秦娟娟,茫然看向四周给予自己祝福的人们,无神的眼睛蓦然间睁大了眼眶。 不远处,两个病人的夹缝之中,站着一个黑色风衣的短髮女人。她手上拎着白色小小的药袋子,因为蓦然驻足的惯性轻轻摇晃着,可她身上脸上的气息,僵滞到极点。 愕然,不可置信,惊喜,委屈,痛楚…… 两道复杂难言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给时空按下暂停键。 ——如果不是季珺白皙的眼眶肉眼可见地发红。 八年,从留下那张字条,披星戴月离开家乡至今,已经过去了八年。 八年前,他22岁,是个愚昧而淳朴的乡村青年;小珺20岁,是个脾气火爆却单纯善良的乡里姑娘。 八年后,他30岁,是个刑满释放改过自新的走私犯;小珺28岁,已经是家喻户晓的明星企业董事长。 人影交错,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视野中,明明灭灭。 陆广缓缓站了起来,可前方行人下一个错身之后,对方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转身离去的决绝背影。 「小珺」两个字,终究被他淹没在喉间,换来两行夺眶而出的眼泪。 * 季老太太对陆老爷子向来不假颜色,可明面上,从未指责过她一个字。对于两人之间的恩怨,季悠还是从哥哥那听说的,只不过版本……和老爷子所说的多有不同。 譬如谁先变心这一事上,老太太笃信眼见为实,认为老爷子先背叛了两人之间的感情,才答应秘书的求婚。 天气冷,季悠给老爷子续了杯热茶,才呵了下自己的手,问:「爷爷,然后呢?」 有误会,不应该及时解开吗? 陆老爷子摇头,笑容里倒是不见伤感:「然后你和你哥,还有你们母亲都姓季了。」 他成为厂长女婿,季珺却执意让女儿随母姓,还让女儿招赘女婿——显而易见,是讽刺他罢了。 想到这里,老爷子又呵呵笑道:「相较起来,你奶奶才是真正的白手起家,比我强。」 说着话,劳斯莱斯在小广场停下,陆文下车,端着一个盒子走过来。他看着季悠,剑眉皱起:「怎么穿这么少?小星,拿条毯子。」 「我病好了哦,不冷的。」季悠探头看向盒子,「这是什么哦?」 陆文打开,里面竟是件深蓝色棉大衣,布料崭新,款式却极旧。他道:「爷爷让定作的衣服,说是等……」 「等冬天穿。」老爷子忙打岔,老脸在寒冷空气中竟泛出一抹红晕,抢过盒子道,「你们小孩家家的懂什么,这可是好东西,比羽绒服暖和多了。」 季悠一头雾水,陆文却笑容莫名,接过小星递来的毯子:「奶奶快到了,爷爷不换件衣服?」 「换换,这就换。」 「外边冷,大老爷进去换吧。」 小星扶着老爷子进门换上棉大衣,出来时,正好望见一辆驶进庄园的保姆车在几百米外缓缓停下。 老爷子疑惑道:「还没到门口呢,怎么停了?」 「我去看看。」路文说。 「我也去。」季悠跟上。 陆文却停了下来,伸出一只手。季悠看看他,顺从地把手递过去,被对方温暖的手掌包裹住。 「真凉。」陆文皱着眉,又拢了拢季悠的领口。 两人手牵手走到保姆车跟前,季老太太已经由季晖搀扶着下了车,站在原地,平静的面容带着平静的目光,扫过四周。 「奶奶,哥。」季悠招唿完,见吴云鹏从驾驶座上下来,又叫了一声,「姐夫。」 季晖脸一黑:「瞎叫什么,谁教你的?」 吴云鹏忍着笑,也道:「小悠,别乱叫,我可没想入赘你们家。」 第234页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对于怎么称唿吴云鹏,他也很是苦恼了一阵:「小美说叫姐夫的。」 此时此刻,在场的人里,倒是不苟言笑的陆文变成季晖看得最顺眼的一个。 陆文对老太太道:「奶奶,离着还远,坐车过去吧。」 可惜老太太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冷淡,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对季悠道:「小悠,陪奶奶走走。」 「好哦。」季悠搀着老太太走向别墅。 三个男人被甩在后边。有过一同出生入死的经歷,陆文和吴云鹏对彼此都大为改观。陆文笑道:「没想到吴队有空来。」 吴云鹏用无奈的目光示意了一下季晖:「说是家宴,被逼着请假了。」 季晖被夹在两人中间,自觉是他们融洽气氛中的一颗钉子,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说不想入赘,还家宴个屁啊,滚吧!」 吴云鹏也不恼,笑道:「我能娶你能嫁,犯得着入赘?」 这话倒是不假,季老太太没反对他们在一起,等于同意了这桩姻缘。 季悠扶着老太太,只觉老太太今天情绪有些低落,轻声开口:「奶奶不想来的话,可以不勉强的。」 老太太摇摇头,脚步未停。 距离上一次来到这里,已经快五十年了。五十年前,这儿还是欣欣向荣的电子厂区,谁能想到没过几年,便因为厂长决策失误而破产。比起自己滚雪球式的白手起家,陆广接手背负巨额债务的工厂,发展成如今的陆氏集团,其艰辛可想而知。 同为京市商界翘楚,各家各族哪有太多秘辛可言。当初的误会,早在陆广咬牙接下电子厂时便已云消雾散。广哥是什么为人,她还能不清楚? 踏实,肯干,负责任——可正是因此,才让她八年的等待和追寻,显得如此无力和,可笑。 这股子气,这辈子恐怕难消了。 几百米的路,走了足足十多分钟,季珺淡淡打量四周的目光,随着距离的靠近,终于放到别墅门前的老人身上。 脚步悄然停止,六十年时光在短短十余米距离内迅速倒退,视野中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也被无形的力量一点点抹平了皱纹。 冬天的河村尤其冷,蹬着三轮车爬上坡的青年只穿一件单薄外套,浑身冒着白色热气。 他擦一把额头上的薄汗,踩着脚蹬子站起,对村口的年轻姑娘用力挥手,一脸傻笑:「小珺!」 年轻姑娘却板起脸,快步迎上前,噼头就是训斥:「怎么还穿这么少,出汗更容易感冒!」 说着踮起脚尖,抖开藏在背后的崭新棉大衣,披在青年身上。而后佯装生气,扭身就走。 恰好没看见,从小到大举目无亲的青年因为猝然间的感动,而微红的眼眶。 季老太太扭过头,擦了擦眼角,对别墅门口陆老爷子报以冷笑,小声嘀咕:「临死临死,倒长了八百个心眼。搁这儿煳弄谁呢。」 -------------------- 第108章 番外3 歌王娄鋮怀孕的丑闻曝光后,琼子当机立断,把人转移了。 只不过,连同时雯在内,没人知道具体转到了哪家医院。陆文、季晖,和以吴云鹏为代表的警方联手,在各大跨境机场和港口布下重重防线,也没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三木会势力之广,琼子手段之多,可见一斑。 「三月上市,当月破亿,五月破2亿,截至上个月底,引魂歌同时在线的玩家峰值已经突破3亿。」下属汇报到这,顿了顿笑道,「要是全息设备产量跟上,价格再下放10%,根据我们保守估计,峰值数据应该在5亿以上。」 画外音很明白,加大陆氏集团设备生产线的投入,增加产量。 陆文凝视着全息投影的屏幕,食指在桌面轻点几下,摇头:「不能杀鸡取卵,研发和生产比重不变,全息舱研发项目不能停……」 话音未落,只见会议室外跑过来气喘吁吁的人,隔着玻璃对他匆忙招手。 陆文看了眼手边的手机,皱眉起身赶过去。 八月天气炎热,季悠浑身被汗水湿透,白皙眉眼上都是顾不上擦的晶莹汗珠。 「什么事不能打电话说?」 陆文问了一句,目光淡淡扫过会议室里偷偷望来的人,掏出手帕给季悠擦汗。 季悠一把抓住他的手,平復着唿吸道:「找到了,娄鋮找到了。」 五分钟后,劳斯莱斯急驶出今歌大厦地下停车场。陆文边开车,边摸出一瓶矿泉水递到副驾:「别急,慢慢说。吴云鹏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吴云鹏不光给季悠打了电话,给陆文也打了。只不过当时陆文正在开会,除了把季悠的手机号设为「特别提醒」,其他来电一概自动拒接。而季悠,是被陆文提前叫出来的,说是附近商场开了一家口碑很好的下午茶餐厅,开完会就带他去吃。 所以季悠接到电话时,就在离今歌大厦不远的商场里。激动之下不小心绊了一跤,偏偏摔坏了手机,这才一路跑去找陆文。 吴云鹏给的位置是黑金海岸附近的一个私人港口,最快速度开车过去也要两个多小时。按理说,私人港口的客船货船都不允许出境,但考虑到三木会的性质,偷渡这点罪名自然拦不住他们。 算算月份,娄鋮可能是分娩了。琼子目的达成,着急看到孩子,此时强行出境,动机合理。 第235页 可车子刚驶上高速,吴云鹏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们在声东击西!有人报案说一家小诊所很异常,从里到外都被一群黑衣人控制了,我怀疑是娄鋮要生了,而且不顺利,必须用到医院,三木会狗急跳墙!」 「诊所在哪?」 「谈县,那边的同事已经出动了,马上会有人联繫你,给你具体位置。」吴云鹏道,「现在还不知道琼子打的主意是东还是西,我们联合海警继续在港口布控。」 「好。」 陆文挂断电话,转而联繫上僱佣已久的安保公司,让他们马上派人赶往谈县。 一县警力有限,可能还没安保公司能派出来的人多,想必能派上用场。 然而三个小时候,陆文赶到那个位于谈县镇上的诊所时,所有黑衣人都已经被制服了。他们一色的黑色西服,可满嘴中文,显然不是琼子那帮手下。 只是收钱办事的。 明着和警方硬刚,想来收的钱不少。 「踩空了。」陆文握紧季悠的手,「别太失望,吴云鹏那边还没信。」 然而吴云鹏的同事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除了医生和病人外,诊所里找到了一个特殊的受害者——时雯。 「对不起。」一见面,时雯就对两人道歉,「我昨天查到一点线索,顺着线索找到这里,刚想通知你们,就被他们抓了。」 季悠问:「他们,是琼子吗?」 陆文已经闭上眼睛。看来,吴云鹏那边也只是一个烟.雾.弹。 琼子,这个执掌三木会近三十年的女人,果然不可小觑。同时放出两个烟.雾.弹,要么是炫耀,要么是对于他和吴云鹏连续追查大半年的报復。 果然,时雯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好的视频:「娄鋮是昨天生的,过程很顺利。」 视频里,皮肤上还沾着点点血迹的初生婴儿紧闭双眼放声大哭,挥舞着小拳头,小脚丫在空气中无意识划动。看样子,连毯子都来不及裹,就被琼子用来拍视频了。 镜头调转,琼子浓妆艷抹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神情一如既往地端庄,语气一如既往的礼貌。 季悠垂头看着手机:「她说什么?」 时雯看了看陆文,无声嘆气,翻译道:「她说孩子很健康,非常感谢你。」 陆文搂过季悠肩膀,让他靠在怀里,问时雯:「她究竟怎么离开的?」 机场港口,所有能离境的地方都安排了人盯守,不可能凭空失踪。 「应该问,她是怎么到这里的。」时雯也有些沮丧,「我们的关注点都放在东部沿海和各大城市机场,唯独忘了西边。她走时说,正好带儿子去欧洲游玩一番……我想,她是从中亚入境的。」 国境线如此之长,对方採用如此迂迴的路线,确实防不胜防。 季悠抬起头:「……娄鋮呢?也被她带走了吗?」 时雯表情中掠过一丝细微的异样,不由看了眼陆文,见他轻轻摇头,才回答道:「应该是吧。」 * 饶是这么熟了,与陆文同乘一车,小美和陈语都倍觉压抑。 尤其是陆文带着全息眼动仪和耳机开会,那股凛然气息,让两位姑娘不约而同想起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冷肃将军。 副驾上的小美偷偷凑到季悠耳边:「什么事呀,你老公看着好严肃。」 这个称唿让季悠白皙的脸上浮起红晕,顿了顿才回答道:「是全息设备研发。之前陆氏研究院报上来两个研发方向,一个是像睡眠舱一样的全息舱,一个是佛塔那样的沉浸式全息,不用带任何设备,也不用神经刺激和药物辅助,只要人走进去就能进入虚拟环境。」 「那个啊,我知道!」后座上的陈语也凑上来,压低声音,「前段时间引魂歌论坛里不是有帖子爆料过吗,说西方那边技术突破,开发出真实感更强的睡眠式全息舱,整套设备下来,不比陆氏最新款的穿戴式全息要贵多少,很多人都很心动呢。」 季悠撅了噘嘴,大有给陆文抱不平之感:「陆氏研究院早就突破睡眠式全息舱技术难关了,比西方早了大半年的。只是文哥觉得那样的技术对人体没有任何好处,给否决了。」 「……那现在,是看西方技术赶超上来,决定重启?」陈语思索着问。 季悠想了想,摇摇头没再说话。 以陆文的个性,说否决肯定不会重启。但最前沿的技术争霸,不是陆氏一家之事。上头一层层传递下来的压力,让陆文这段时间都没睡过一个整觉。 季悠再不通人事,也知道这些高层机密,陈语和小美了解多了没有一点好处。 轿车在一家福利院门前缓缓停下,小美突然瞪大眼睛:「小悠,你确定是这里?」 车杆抬起,季悠边开车进门,边点头:「我还有一点神魂,能感应到的。」 那种时而出现的隐秘连结,另一头就在这家福利院。 小美道:「你不知道这是哪儿吗?」 「知道的,京市福利院哦。」 「那你还记得,红丽姐的孩子被送到这里了吧?」 季悠一怔,脑海中小小的谜团豁然散去:「对哦,原来是他。」 半小时后,四人跟着福利院院长来到一间育婴室,走到一架婴儿床前。柔软的碎花床铺中,白嫩.嫩的小糰子咬着一个小奶嘴,正在熟睡。 第236页 「把安安接到这儿后,很多想领养孩子的夫妻都来看过,但一听说他亲生母亲有精神疾病,都放弃了领养。」院长说,「这孩子和其他孩子比起来确实不大一样,从来不哭不闹。有一次阿姨不小心漏了他,没给餵奶,隔了一顿才想起来,很自责地跟我念叨:孩子饿了也不哭,生怕一不小心给养坏了。」 季悠伸出手,轻轻拂过婴儿白胖的小脸。他手指距离对方皮肤明明还有一段距离,没有实际触碰,可这个动作莫名唤醒了婴儿。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攸地睁开,定定望向季悠。 对视几秒钟后,小糰子竟然咧开嘴笑起来,奶嘴顺着肉肉的下巴滚落。 院长惊讶非常:「快一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笑呢!」 还有句话她忍住了没说:安安的眼睛向来大而无神,这也是那些夫妻放弃领养的直接原因。可此时此刻,那双眼睛前所未有地灵动,甚至称得上神采奕奕。 季悠也由衷笑了:「他叫安安?我能抱抱他吗?」 一大一小一看就有缘分,院长自然不会阻拦。 季悠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糰子,小糰子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摸在季悠下巴上,咯吱笑出声。 季悠漂亮的眼睛里,逐渐蒙上一层雾水。 黑金海岸,惨烈的冲撞现场,他在施展「仙渡」之后,大部分神魂一分为三,两道分别钻进垂死的陆文和吴云鹏体内,还有一道去往未知方向。 时至此刻,他才明白过来,那道神魂钻进了红丽姐的孩子身体里。也许,这才是他和红丽姐之间「母子」缘分,最终的了结,也是他和安安之间,父子缘分的开始。 他本该是蒙昧无灵智的红线精,是师父用仙渡赋予了他真正的生命。如今,他也用仙渡,让一个缺魂少魄恍若躯壳的孩子,拥有了新生。 「季先生要是真喜欢安安,不妨回去考虑一下,等……」 「不用考虑了。」陆文插.进话来,一手揉揉季悠头顶,另一手轻轻抚摸安安柔软的头髮,「我们领养他。」 他喜欢季悠,季悠喜欢安安;安安喜欢季悠,他便也更喜欢安安。 逻辑简单明了。 陆文冷峻的脸上挂着少见的柔和笑容,轻声问道:「你想给他取个什么名字?」 「安熠。」季悠脱口而出。他经歷的上千年蒙昧而混沌的时光里,最让他觉得耀眼的一刻,正是师父开启他灵智的剎那。 他希望安安带着一个完整的、发光的灵魂,开启生而为人的宝贵人生。 陆文点头:「陆安熠……好名字。」 季悠神色一怔,为难道:「文哥,能不能……让安安随红丽姐的姓,就姓安?」 以红丽姐的状况,也许这个姓氏,将是安安和亲生母亲之间唯一的联繫。 陆文没有迟疑,笑着又揉了揉季悠的头髮:「听你的。」 他低眼看向安安圆熘熘的大眼睛,对于全息舱的研发,也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安安也好,其他孩子也罢,无论如何,他希望人类的后代都能健康活泼的成长。而不是终日躺在睡眠舱里,任由身体堕.落退化。 * 「大爸小爸,快点,货车来了。」 湖滨庄园别墅门口,眉眼精緻的小男孩回身催促。今天是回福利院探望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的日子,他一早就起来洗漱准备。谁料两个爸爸磨磨蹭蹭的,眼瞅着快八点了还不出来。 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起床了,他也不能给他们带去一睁眼就能看到的惊喜了! 陆老爷子拄着拐杖走了出来,笑呵呵道:「安安啊,要不太爷爷陪你去?」 安安拧起小眉毛思索片刻,点头:「也行,太爷爷,你的药带了没?」 小爸说过,太爷爷出门必须带药的。 见陆老爷子没马上回答,安安扭身往别墅里跑:「我去给太爷爷拿药!」 「小机灵鬼,慢点跑!」 陆老爷子乐呵呵地追寻着安安的身影,只见小短腿刚进去没几步,就被迎面而来的陆文一把捞在怀里。 「可算出来了。」安安奶气未脱地埋怨一句,奇怪地摸了摸陆文的领带,「大爸,去福利院不要穿这么正式,会吓到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的。」 季悠快走几步赶上,从陆文手里抱过他,顺手将公文包递过去:「大爸临时有重要的工作,要去公司。我和太爷爷陪安安去福利院。」 安安挣扎着落到地上,仰头看着陆文:「可是以前大爸也一起的呀。」 陆文揉揉他的脑袋:「别调皮,别乱跑,别让你小爸着急。」 说完便走了。 安安看着他离开的车,嘟起嘴:「言而无信!」 季悠和他一样,目光跟随着远去的黑色轿车,默默嘆了口气。 即便每夜都同床共枕,季悠也无法想像五年来陆文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在陆文的坚持下,全息舱研发虽然走向沉浸式,可这也让他得罪了很多上面的人。 一重又一重的监管落到陆氏集团和今歌游戏头上,如今身为董事长的陆文虽然还把着舵盘,可引魂歌这艘大船终究会开向何方,已是未知之数。甚至于,即便陆文想关停引魂歌这款越来越火爆的游戏,恐怕都难以做到了。 而今天「临时重要的工作」,准确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突发事件——上面那个神秘部门,居然推出了一个全新游戏副本,与引魂歌完美衔接! 第237页 若是根据引魂歌游戏内核全新开发的副本也就罢了,问题在于,这个名为「鬼岛」的副本,是陆文两年前便决定中止开发的项目,所有资料都以公司最高层级的机密封存。 换句话说,资料泄露,那个神秘部门根据做到一半的项目进度,把副本开发完了——今歌游戏里绝对有和他们里应外合的内鬼。 在国家意志面前,公司里有人变节,不难理解。难理解的是,引魂歌这个游戏到底哪一点这么重要,需要让那个部分不择手段也要插手呢?先是插手全息舱研究,再是插手游戏? 季悠望着车窗外的天幕,隐隐不安。没有书灵在,他无法确定这些事情到底是原书剧情里便有,还是脱离剧情后,往未可知的方向狂奔。 书界,好像潜藏着什么可怕的异变。 「小爸,到啦。」安安的小手在季悠眼前晃了几下,「小爸别发呆啦!」 小傢伙在家唿唿喝喝老气横秋,真到了福利院,站在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面前,反而扭捏起来。紧紧贴着季悠的腿站着,小手绞在一起,只会腼腆地笑。 陆老爷子拄着拐杖,微微弯下腰:「安安,零食玩具衣服都是你挑的,你给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发下去呀。」 安安抿嘴摇头:「叔叔阿姨发。」 不是新来福利院的孩子,大都认得这个漂亮的瓷娃娃,只要他一来,保准每人都能分到好吃的好玩的。故而孩子们的笑容大都带着善意,只是安安羞怯,也不好意思上来主动招唿。 反而一个今年新来的小男孩主动跑了上来,有模有样地伸出手:「你就是安安吗?你好,我叫宫白!」 男孩看着和安安差不多年纪,个头只比安安高出一线,但眉宇间颇有几分英气。看眼神就知道,是个诚挚又开朗的好孩子。 安安小手捏着自己的裤子,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对方,却不敢握手。 季悠刚想对安安说些什么,叫宫白的男孩主动拉住了安安的手:「走,我带你去玩!」 安安另一手抓着季悠的裤子,倒是没有挣扎,只是犹豫道:「可是……宫白哥哥还没领东西呀?」 「东西不重要。」宫白说,「能和安安交朋友,我就很开心了!」 福利院的孩子大都腼腆,安安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率真直白的话,顿时红了小脸,任由宫白拉着跑掉了。 陆老爷子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微微一笑:「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有几分心思。」 「爷爷。」季悠不认同老爷子的看法,他能直白分辨出一个人的善意和恶意,「他没有说谎。」 「……哎,是老头子我把人想复杂了。」老爷子从善如流,转而问道,「不过我有些奇怪,安安活泼的性子,怎么放到孩子堆里,反而拘谨起来了。」 季悠的微笑隐没下去,扶了扶不存在的髮髻,嘆了口气:「安安昨天夜里问我,为什么同样在福利院待过,他的生活却比哥哥姐姐们好这么多。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福利院其他孩子……」 也许,当初他就不该坚持让安安随母姓,也不该坦然告诉安安真正的身世。 * 「胡叔,等我一下。」 平静得有些冷硬的话语,紧接上一声砰然摔车门的声音,吓了胡舟一跳。 「怎么了这是?」胡舟嘀咕,透过车窗,望向大步走进福利院宿舍楼的少年。 经过陆季两大豪门多年不断的康概捐赠,京市福利院扩建了一遍又一遍,孩子们的宿舍也从拥挤的八人间换到四人间,上.床下桌,和条件不错的寄宿学校差不多。 宿管自然认得安安,打了个招唿就放少年走了进去。 安安熟门熟路地走到一间宿舍,只见门半开着,一个身影趴在靠窗的桌子边,桌上是成堆散乱的资料,正研究些什么。 听到动静,宫白转过身,一见是安安,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笑脸:「你怎么来了……不对啊,这么快周末了?」 安安走进去,口气尽量平静:「李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三天没去上课。」 「他怎么会给你……」宫白醒悟过来,挠了挠头。当初写紧急联络人,他干脆写上了安安的名字。 宫白把安安拉到桌边,指着桌上的资料:「你看,只凭这些论坛资料,还有新闻报导,我只花了三天就推导出s级任务线索是什么了!等这周末去你家,咱俩就把这个s级任务拿下,嘿嘿,那么多玩家都找不到……」 「你翘课三天,就是为了这个?」安安的语气越来越生硬,最后甚至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你不知道,今天是你们学校期中考试?!」 资料上的游戏截图他再熟悉不过——引魂歌,班里班外,几乎走到每个角落都能听到别人谈论的全息游戏。 宫白满脸兴奋如潮水退散,有些不解:「你生气了,为什么?安安,现在几乎所有人都会玩引魂歌,在里面赚钱比外面容易太多了。我,我只要一套全息设备,只要最旧款的,就能赚钱,就能自己出去租房子自立了!」 「法定成年是18岁!」安安一路上积攒的愤怒终于爆发,「我才12,你也是12!按规定,未成年人不能玩引魂歌!」 宫白哑然片刻,试图去摸安安的头髮,被挡开。 「真生气啦?」宫白三两下拢起所有资料,一股脑塞进垃圾桶,「好了,我不看了,别生气了成不?我明早就去学校。」 第238页 安安绷着脸,最终还是长长吐了口气,语气软下来:「我们明年就初三了,不是说一起考京高一中吗?你成绩……再被分心,怎么可能考上?」 「对对,你说得对。」宫白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纸袋,从里面掏出一块柿饼,「铛铛!刘阿姨老家的柿饼,我缠了她好久才给我带的。甜不甜?」 宫白紧绷的小脸终于松弛下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甜。」 半个小时后,少年抱着装满柿饼的纸袋子走出福利院,回到车里,神色又渐渐凝重起来。 胡舟偏头看了两眼,忍不住问:「宫小子惹你生气了?不对啊,大周三的,他怎么不在学校?」 「引魂歌。」安安没好气地嘀咕一句。 「……安安啊。」胡舟有些心虚,「宫小子前段时间让我给他搜集一些游戏资料,我想着他没设备也玩不上,就给他了……不至于这都能沉迷吧?」 「胡叔!」 安安蓦然提高音量,顿了顿,又别过脸,恨恨说:「不怪你,要怪就怪我大爸,开发什么破游戏!不行,我必须让他想办法,杜绝未成年人玩引魂歌!」 「……恐怕不行了。」 「他是董事长,怎么不行?」 胡舟嘆了口气:「引魂歌,要被上面接管了。你大爸这一个月都没在家,你小爸怕你担心,说他出差了,对吧?其实,你大爸被带走调查了,现在集团连同今歌游戏,陆氏名下所有子公司都鸡飞狗跳,乱成一锅粥了。」 某神秘部门审讯室,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姿笔直,沉默得如同任凭风吹雨打的坚毅礁石。 他的对面,一个军装打扮的人终于失去耐心,低吼:「原稿到底在哪里!」 他口中的原稿,是引魂歌游戏最初版的创意稿,出自陆氏研究院一位研究员手下。这名对陆氏集团做出巨大贡献的研究员齐峰,莫名猝死后,身下压着的正是这份初稿。而如今,除了陆文,无人知道它在哪里。 陆文淡淡瞟他一眼,黢黑的眸子中浮起一丝嘲弄。 科技发展至今,竟然还有人相信所谓的「神启」,相信的人还是掌管这个国家的高层——简直可笑。想摘果子,冠冕堂皇吃掉陆氏产业,何必使用这种不入流的伎俩。 「行了,出去。」 又一个军装男人走了进来,年纪大许多,显然是审问员的上司。单凭气场,陆文就知道对方地位非同一般。 对方在他取代审问员的角色,在陆文面前坐下。 「陆文,我很欣赏你,只可惜十几年过去,你还是这么油盐不进。以前考虑到你对国家的贡献,还能容你操持这么大的盘子,但事情发展到今天,情势已经容不得我们跟你打暗战了。」 「你以为神启很可笑?没错,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件事时,同样觉得可笑。直到你暗中调查鬼岛副本泄密,我就笑不出来了。」 「别误会,我不担心你调查到证据,更不用担心你提起任何诉讼。因为鬼岛副本,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一个代码一个代码敲出来的,直到后来跟你不怎么愉快地接洽副本合併的事,我们才直到,你手里竟然有做到一半的鬼岛副本。」 「不信?正常。我说一件事,信不信你自己判断。」 「22年前,刚成年的你终于能以比赛选手资格踏上八角场,应该很兴奋吧?你全然没料到,你父母会放弃成熟的工业设备生产行业,全集团转型到全息技术研究赛道上。要知道,当时全息技术虽然有了不少呈现方案,可全球没有一个国家敢押上那么大赌注,更遑论一个私企。」 「结果你也知道,五年后,天量研发费用逼得陆氏濒临破产,你家老爷子半生心血几乎付之一炬。你接手公司后,就没想过到底为什么?」 「能培养出你这么优秀的儿子,你父亲陆江在商界以铁腕着称,你母亲全雅欣的谈判手段,高到连我外交部的同事都啧啧称赞。谈判是心理战,你母亲的心理素质恐怕比你父亲还要坚.挺,他们二人却因为研发失败,携手从今歌大厦上一跳了之——你事后就没好奇过,到底为什么?」 陆文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喉结滑动一下,吐出两个字:「神启?」 「我就说你是个聪明人。」对方短促一笑,神情再次凝重,「你们陆家是全息技术的突破口没错,但这件事,远比你想像的要深远复杂。我们接管陆氏,接管引魂歌,不是简单的公司层面的事,甚至不是京市、国家层面,而是全球、全人类层面!」 「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一是看在你们陆家这些年来做出的贡献,让你知道我们接管陆氏的决心。二是……」他笑了一下,「听说你和妻子感情很好,还有个很可爱的儿子?」 「人生苦短,不妨为他们考虑考虑。」 * 一辆花里胡哨的自行车拐过一个弯,骑进无人马路。寒风时而吹起灰暗柏油路面上的落叶,在半空打个旋,颇有些萧瑟。 自行车停在道路尽头的大门前,穿着紧身骑行服的男人没有摘下面罩,在保安注视下扫描过虹膜,又跨上公路车,风也似的冲进庄园。 几分钟后,他看见了别墅门口裹着羽绒服的身影。 「天气这么冷,哥怎么骑车过来了?」季悠赶紧拿起椅子上的薄毯,迎上前。 从季府骑到庄园,少说也得两三个小时。 第239页 「你哥我这辈子是学不会开车了,但骑这玩意儿,槓槓的。」季晖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推掉薄毯,「不用,刚和几个不长眼的玩意儿飙车,出了一身汗。」 洗过澡换过衣服,季晖对着镜子打理了一下自己精心留的鬍子,脑海中不由浮现季悠方才的模样。 白净漂亮,二三十年的光阴,也没能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美名早已淹没尘埃的玫瑰大少嘆了口气,下楼,扫了眼别墅各处:「陆文呢,不在?」 季悠摇头,给他递杯热茶:「今天簧县新体育馆竣工典礼,比较远,他昨天就走了。」 「簧县?」季晖思索了一会儿,「那不是山区吗,没多少人口的地儿,他也捐楼?钱多烧的吧!这是他捐建的第几个体育馆了?」 「213个。」季悠笑容中透出一丝自豪,「他说但凡有一个人不沉迷游戏也是好的。」 「还不是他开发的破游戏……」 季晖咕哝一半,自知说错话,转而问道:「安安呢,还没信儿?」 见季悠沉默,他气道:「这小子!陆文也不管管?当初学校推荐安安参加那个什么龙炎战队,他气得差点吧学校房顶给掀了,怎么,安安加入反全息组织,一年半载都不着家,他就同意了?」 「你们能接受养出个白眼狼,我这个当伯伯的不接受!」 听他火气上来,季悠赶忙安抚:「哥错怪他了,安安也是怕连累我们。对了哥,是还在游戏里吗?要不你多劝劝他,别玩游戏了。」 「老鹏用不着你担心,他又不爱玩游戏。要不是上头强行徵调,他跟我一样,看见引魂歌都烦。」季晖道,「不过我疏通这么久,上面终于松口了,前几天就把帐号移交出去了。」 「那鹏哥怎么没过来?」 「忙着呢呗!现在治安这么乱,各种□□的案子就够他跑了。回归老本行,臭男人开心着呢。」 正说着,警鸣声唿啸而来,吴云鹏提熘一个戴手铐的男人,裹挟着寒气大步走进别墅。 「小悠,你家安防系统该更新了。刚才识别我的虹膜,三秒钟才识别出来,再说只有虹膜不行,最好换成dna探查器……」 「打住打住。」季晖走上前,绕着他手里的男人转了半圈,「你带罪犯过来干嘛,让他提前探路半夜抢劫啊?」 「门外刚抓的,鬼鬼祟祟。」吴云鹏没好气地看了眼季晖,「你过来时就没发现?」 季晖眼睛一瞪:「门外?庄园门外?!说,抢劫还是绑架,你到底想干嘛?!」 他踹了手铐男一脚,被吴云鹏轻描淡写地格开。 吴云鹏干脆利落地说出新鲜出炉的审讯信息:「丁和波,反全息组织的人,他说他是替安组长来传话的。」 「安组长,安安?」季悠赶忙上前,「你知道安安在哪?鹏哥,快解开手铐。」 吴云鹏果断拒绝:「不急,一会儿出去再放人。不过好心提醒一句,上头针对反全息组织的逮捕令马上就会下来,到时再没藏住,局里的兄弟们可没我这么好脾气。」 名叫丁和波的男人忙不迭点头,对季悠道:「您是安熠组长的父亲吧?我也不知道安熠组长具体在哪里,但组长让我来知会您一声,他很安全,让你们放心。」 * 这是一个特制的磁力盒,底部有种特殊的磁力,即便倾倒过来,砚台中的墨水也能被牢牢吸附在底盘上。 季悠洗漱完,将磁力盒摆在床头柜上,隔着透明罩轻声道:「小月魄,晚安。」 「月神大人晚安。」月魄早已睏倦,清脆童音过后,缓缓沉入墨水底下。 然而没多久后,一股冷冽的气息让季悠睁开眼睛。 「竣工典礼不是下午吗,这么快回来了?」 陆文脱下外套,站在壁炉前驱散寒意,而后隔着被子压了上去。 「老鹏说咱家安防系统有漏洞,我不放心。」他用下巴上的胡茬蹭了蹭季悠的脸,「想没想我?」 放下陆氏产业后,陆文捡起了格斗的爱好,虽然不再参加比赛,但一米九五的身躯练得愈髮结实。被这样的他压在床上,季悠压根别想动弹,脸颊到脖颈被胡茬蹭过的地方酥痒难忍,他只能拼命憋住笑声。 但陆文蹭着蹭着,位置越来越靠下。 同床二十多年,季悠哪里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忙拉扯自己的领口:「别……小声点。」 「臭小子又不在。」陆文放开啮咬的那一点,「怕什么。」 「月魄在呢!」 陆文出差的时候,季悠都会把砚台放到床头,和月魄相伴入眠。陆文这才想起来,淡淡扫了眼床头柜,三下五除二脱掉衬衣,随手一甩,盖住了磁力盒。 「这下它看不到了。」 季悠死死拽住领口:「它听得到的!」 陆文不容反抗地掰开他的手:「它听不到。」 话音未落,衬衫底下的磁力盒传来月魄气急败坏的童音:「我能听到!姓陆的,放开月神大人,你这是亵渎神灵!」 陆文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笑:「从第一天你就这么说,小东西……我就亵渎了,你能怎么办?」 天道压制,月魄连离开砚台都做不到,当然不能怎么办,只能气唿唿地沉到墨水底下,忍受将近一小时的不可描述的声音。 而后,床上两人终于消停下来,开始说话。 第240页 「臭小子说了在哪没?」 「没有,只说让我们不要担心。」 「他怨我开发引魂歌也就算了,不管怎样,起码得时不时给你打个电话吧?还学会派人传话这一招了,小混蛋。」 「鹏哥说他们要开始抓反全息的人了,安安怕连累我们。再说小白他……」 「他怎么了,找到人了?臭小子玩失踪还能理解,他一个玩游戏的,怎么也这么久不见人影?他们不会在一块儿吧?」 「……文哥,上个月我们不是参加了……」 「嗯?上个月你跟我参加了几个开工典礼,怎么了?」 「……没事。我把卡给那人了,让他有机会转交给安安。文哥,这笔钱数额这么大,不会反而害了安安吧?」 「放心吧,冷静和直觉随你,脑子和手段像我。大学还没毕业就能当上组织中层,臭小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清晨,季悠睁开眼,陆文已经不在,想必晨练去了。 他拿开磁力盒上的衬衫,敲敲透明罩,叫醒了月魄。 「小月魄,上个月我们除了参加开工典礼,是不是还……参加了小白的葬礼?」 葬礼上,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安安。 月魄迷迷煳煳地浮上墨水表面:「是啊,月神大人,咋了?」 季悠皱起细长的眉毛,百思不得其解:「昨天哥哥问我小白在哪,陆文也说找不到小白——他们,好像都忘了小白的葬礼。」 若说葬礼上的安安是负气离开,若没有小白葬礼……安安的不告而别,又是什么原因? -------------------- 第109章 番外4 九天之上,堕仙台。 白袍老者站在堕仙台边沿,天风唿啸,吹起白髮之上的鲜艷红绳。 他背后,两名相似装束的姻缘坊弟子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师父又在想师弟了,这都多久了,每隔几日便要来堕仙台站上一会儿。」 「约莫二月有余了。」 「师父是不是太偏心了?」 「一想到人间六十年沧海桑田,我也想师弟了。要不师兄你在烧一次姻缘坊,替大家下去看看?」 「……」 风声猎猎,一毫白光如蜉蝣,蓦然间悬停在月老耳边。 老人白眉一抖,身体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无涯书海,无数璀璨泡沫团簇在空中,一望无垠。每一颗泡沫,都是一处自成一体的幻界。 白光长驱直入,在书海深处显形。青衫黑帽的书生站在一颗发黑的气泡面前,神色凝重。 「书灵,匆忙找我,可是小悠出事了?」 书灵凝视着眼前的气泡:「七十日前,该书界只有拳头大小。」 如今,膨胀得比脑袋还大,而且颜色变成诡异的黑。 月老越发着急:「当初不是说还剩九十载气数,这才过去七十载,怎就变成这般了?膨胀至此,这书界是要塌缩了?不行,快助我救我徒儿出来。」 「月老莫急。您看书界颜色,常理而言,书界气数尽,色泽趋向苍白。」 书灵思索着,手掌一摊,一团白光飘至空中,几番变幻后,变成一个白色的「护」字。 「这是……字神?」 「不错。」书灵点头,「今晨我来巡察各个书界气数情况,觉得此书界形状有异,开天眼后,才发现这个灵字。月老可知,此字所护的,是何物?」 月老看看他又看看黑色气泡,跺脚:「你就卖关子了,救人要紧!」 书灵歉然一笑:「是小生留在书界内的那缕灵念。灵念几近完全消散,小生便把它吸收会神魂里了,只是记忆破损,只知月老徒儿际遇非凡,应是无恙。」 月老略略松口气:「前因后果事后再说,先把人带出来。」 书灵却摇了摇头:「不可。字神虽无正统神位,但法力深厚,其灵字妙用无穷。此『护』字却被封在书界边缘几十载,月老可知为何?」 「都说了别卖关子!」月老忍无可忍,「还不是你给书界设下的结界阻拦?」 按天庭规定,气数剩余不足九十日,也就是人间九十载的书界,都要用结界封锁,以免他人误入。别人进不去,里边的人想出来,自然不容易。 书灵否定了他的话:「非也,小生开启灵智比不上二十八位字神前辈,法力能为,自然也稍逊一筹。拦住字神的,另有别物。它不只将灵字拦截在书界边缘,还利用灵字里蕴含的神性和法力,掩饰书界真实形状。换句话言,书界早已膨胀,濒临崩溃,而非今日。」 「月老若贸然进入,恐有性命之虞。」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将事情上报给玉霄宫,让玉帝派人协助。可把身染桃花煞的季悠锁进书界的命令,也是玉帝亲口下达的。月老十分清楚天庭众神肚皮里的心思。无非是彻底捨弃他徒弟,断绝桃花煞扩散的任何可能。 月老心中一动:「你的意思,书界里也意外封锁了一个字神?」 玉帝不救小悠,总不能不救一个堂堂字神吧? 书灵猜中他的心思,苦笑道:「文字同脉相连,所以小生才尊称字神一声前辈。月老仔细思量,二十八星宿各个俱在,二十八字神,月老能找到踪迹的,又有几位?」 悠悠万年岁月中,早已流散四方了。 第241页 「那到底如何是好?!」月老没辙了,视线掠过空中的「护」字,长眉一震,「这字迹我认得,是明字神,明老哥!我说他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喝酒,竟也困在了书界?」 他眉毛一皱:「明老哥是继小悠之后进去的?」 「断无此理,有人强行突破结界,小生必当知晓。」 「那就是在小悠之前?可送小悠进去的时候,你解开结界,明老哥法力深厚,大可以趁机出来……」 「所以小生所言,阻拦字神破界而出的,不是小生的结界,而是另有其物。」 二人沉吟半晌,月老打定主意:「管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你开结界,我进去捞人。」 月老抬手,抽下雪白髮髻上的红丝带,一头塞给书灵,另一头缠在自己腕间:「合.欢索有积攒万年的姻缘之力,比普通法宝要坚韧得多。等时机到,我会弹击合.欢索三下,你马上往外拉。」 交代完,身形化作一道白光,钻进黝黑气泡之中。 一进书界,月老神魂一震,感受到了烈火焚烧般的痛楚。那滋味,想必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也不过如此。 他没有耽搁时间,按照书灵给的指引,径直坠往京市。可还没落地,便见到远远的大地上,硝.烟四起,一副乱世景象。 这便是气数到头的书界? 月老越发不敢滞留,凝神闭眼,感受着神魂中的牵引。季悠是他用仙渡催化的灵智,百余年来与他的神魂存在某种细微连结。月老屡屡精准无误地逮住季悠和吴刚偷偷喝酒,靠的就是这招。 可他闭眸良久,都没感知到那丝熟悉的感应。 书界自成天地,天地之大,他又该如何去找? 所幸,月老感知到了另一丝微弱的神性牵引,悬停在高空的身形再次化作一道白光,直奔某处而去。 须臾之后,他站定在一座山门之前。 这是一座佛寺,落叶堆积没过门槛,大门塌了一半,匾额和门柱之上蛛网密布,一看便知荒废了很久。 「弘扬寺。」 月老念出匾额上的大字,正要越门而入,又突然推了出来,目光停在门柱的楹联上。 楹联中间,有个字迹稍显模煳的「明」字。 月老伸手在楹联上一抹,竟将整个「明」字拓印到手掌中。字体扭曲如雾,不多时,凝结成一个盘腿而坐的灰衣老僧。 「明老哥?」 月老又一次心中震动,连明字神都需要用如此古老的办法保全最后一丝神性,那他的徒儿,岂不是神性彻底溃散了? 他掌心的老僧如同甦醒一般,缓缓抬起头,露出一抹恬淡笑容:「月老弟。」 月老急忙问道:「怎么回事?此界到底有什么存在,竟能消磨神性?」 没等老僧作答,他又匆忙改口:「先不说这个,明老哥知道我徒儿在何地?」 老僧抬手指着一个方向:「后山,桃林。」 见老僧似乎气力不支,月老干脆把他纳入自己的神魂温养。身形拔地而起,飞往弘扬寺后山。 与方才惊鸿一瞥的战乱场面相较,群山之中算得上与世无争。只是下方偶尔望见的山民房屋大都倾塌如废墟,不见人影。 * 芳菲四月,本应是半山桃花盛开的时候,桃林不知为何,花叶稀稀落落,恍如万千枯木。但枯木最深处的灰色木屋前,依旧有三棵桃树迎来繁花时节。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耄耋之年的白髮老人相互搀扶着走出门,慢吞吞来到桃树下。 陆文扶着季悠坐到长椅上,又伸手拢了拢他的领口,以免山风吹进。而后坐到季悠身边,老迈的身体向对方靠近。 季悠习惯地将脑袋搁在陆文肩膀上。 「真漂亮。」季悠说。 陆文的视线慢慢扫过两侧三株桃树,又放到不远处几乎不发芽的枯树上,并不满意。 他老了,日夜劳作,费劲浑身力气,也只能勉强养护好三棵桃树,无法再给季悠重现漫山桃花的盛景。从另一个角度说,开花的桃树太多,惹来外人注意,也不安全。 陆文哼哼两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玻璃罐头,里面是泡在糖水里的蜜桃肉。罐头是去年做的,特意多加了糖,又放在地窖里,保质期能长一些。 他先舀了一小勺自己尝了尝,确定没坏,才开始餵老伴,又不确定道:「没坏吧?」 「没坏,好吃。」季悠幸福地眯起眼,「比蟠桃还好吃。」 陆文也笑了,脸颊摩挲着季悠的白髮,笑容有些苦涩。 罐头没坏是好事,可开花结果的桃树越来越少,现成能吃的桃肉罐头,也只剩这一瓶了。 「文哥,不要嘆气。」 季悠把磁力盒放在长椅上,坐直身体,从陆文手里接过罐头,也给他餵了一口。陆文紧紧抿着嘴,可季悠坚持,也只能吃了。 「甜不甜?」 「甜。」 季悠把罐头放在一边,又抱起磁力盒,脑袋照旧靠在陆文肩头:「最后一天还能吃到罐头,我很开心。」 陆文的大手盖在他手背上:「最后一天还能陪着你,我也很开心。」 磁力盒中,数十年来没有任何变化的童音响起:「虽然不能当你们的传家宝,但书界最后一天能陪着月神大人,我也很开心!」 季悠的神性早已涣散殆尽,无法再感知到书界异变。可即便是法力微末的月魄,也清晰感知到了书界濒临崩溃的徵兆。 第242页 就像是一个气泡被吹到无限大,终于来到了破溃的临界点。 和以往不同,季悠那丝隐隐的不安早已在几十年的战乱中消失,陆文生怕季悠遭遇不测的心情,也迎来了结尾。末日不是好事,但携手一同面对末日降临,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一片粉白的花瓣被山风吹落,飘飘荡荡落到季悠白髮之上。陆文抬起手捏起花瓣,放在手心里,托到季悠眼前。 季悠鼓起脸颊,衰弱的肺活量并不足以让他与年轻时一样,把花瓣吹出很远。 柔嫩的花瓣在陆文手心翻了两个跟头,摇摇晃晃飘落在季悠脚边。 「真漂亮。」他说,平復了一下唿吸,「不知道安安现在在哪里。」 「那个臭小子。」一提起他,陆文照旧骂了一句。 五十年前一别,安安再没回来过。算算年龄,也是个七旬老人了。可他毕竟在二十多岁时离开,留在两人心里的,依然是孩子模样。 当战争蔓延到京市时,陆文散尽家财都没能找到他的踪迹,不得已下,只能带着季悠离开。 这个世界数十年来战火频仍,据说遍布全球的反全息组织还在为人类的未来浴血奋战。也许,安安已经为了理想献身,成为众多牺牲者中的一员。也可能,他还活着,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偶尔仰望星空,想想两个父亲。 至少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通讯没彻底中断前,那个帐户里的资金在不断减少——起码在那之前,安安还活着。 这就够了。 季悠调整了一下姿势,视线越过繁密的花叶,望向碧蓝天空。 陆文轻轻一笑:「还想回天庭?」 若是季悠能回去,也好。相互扶持走过一生,他已经满足了。 但季悠摇了摇头:「不想。」 「为什么?」 「做神,做妖,作佛,都没有做人好。」季悠说,「悠悠万年,也比不上为人一世。」 陆文笑容盛放,堆叠起的皱纹里溢出几分自得。能pk掉天庭,他如何不能骄傲? 但他意犹未尽,玩笑道:「要是你师父现在赶过来,要带你回去呢?」 季悠也笑:「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一道白虹从天而降。 「徒儿!」 月老上前两步,脚步又顿住。眼前最小的徒弟,形色竟比他还要苍老几分了。 季悠张大嘴,使劲眨了眨眼睛:「师父?」 月老抹了把老泪:「乖徒儿,为师接你来了。快,书界快崩溃了,耽搁不得。」 胳臂,肩膀,季悠能清晰感觉到,陆文的身体在瞬间僵硬如石。 季悠没有任何犹豫地摇头,但陆文先他一步,抽出手臂:「听师父的,走吧。」 季悠定定看了他几秒,顺从的站起身,缓缓走向月老。 他把磁力盒递给师父,接着后退一步,跪了下来,默默对师父磕了三个头。 「师父。」季悠泛着泪光,眼神是这般年纪里难见的清明,「徒儿神魂已散,已经进不去天庭了。」 月老急道:「这有何难,为师能渡你一次,自然能渡你第二次!」 季悠笑了,笑容中有着月老熟悉的纯真,也有着久经岁月的人世沧桑。 「师父一直教导我,如何才能做一个神明。」季悠说,眼泪顺着皱纹滚落下来,「但是师父,我只是一条红线精,真正想做的,是人。」 「为人一世,我很知足了。」 他最后磕了一个头:「弟子不孝。师父,您回去吧。」 也不等月老反应,他便扶着膝盖站起身,走回到长椅边挨着陆文坐下,重新抱住陆文的胳膊。 「以前你赶我我不走,现在赶我,我也不会走的,文哥。」 神魂中,老僧嘆了口气:[月老弟,万物缘法,莫强求了。] 「那怎么行!」月老刚找到徒弟,自然不接受就此离开,「我是师你是徒,今天你不走也得走!」 他双指一招,绑在手腕上的合.欢索顿时显形,绳结末端蓦地延长,一眨眼便把季悠捆了个结实。 紧接着,他在合.欢索上敲了三下。这是和书灵约定好的讯号。 然而第三下刚敲下去,晴朗天空忽然响起一声惊雷,脚下山体摇动,狂风骤起。 「不好,书界崩塌了!」 月老的惊唿被风声吞没,三颗桃树的的花叶再也扒不住树枝,被卷进风中,扬到天上。 嗡的一声,有什么无形无迹的东西在更高处炸开,剎那间,风停雷消,被卷到天空的花瓣在短暂静滞后,洋洋洒洒飘下。 恍若下了一场绚烂的花雨。 「究竟是……」 浩荡天威昙花一现,让月老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下意识收回目光,望向季悠。 他目睹了连神明都惊愕咋舌的一幕。 花雨之中,四周景象急速变化,春冬秋夏,眨眼数载。漫山枯桃如浴春风,抽芽开花,又急速凋谢,零落成泥。灰黑的木屋出现斑驳漆色,破碎的漆面又从虚空诞生,星星点点落到木墙表面,墙壁一层层刷新,玻璃一层层变得光洁。 长椅上的两人,雪白头髮一点点变得花白,变得漆黑,满脸皱纹好似被世间最巧手的工匠一点点填平,丰满,逐渐焕发出生机的光泽。微显佝偻的身形,好似劲竹破土而出,变得挺拔而俊秀。 第243页 光阴激流逆退数十载,忽地一滞。 四月芳菲,山花浪漫,白色木屋掩映在粉色桃林深处,宁静祥和。 [阿弥陀佛。]扮演数百年方丈角色的字神也忍不住念了一声佛唱,[如来救世,无过如此。] 月老满腹不解,讷讷无言,只见视线一晃,半空中竟掉下两个年轻人。 「大爸小爸,我回来了。」 季悠蓦然捂住嘴,眼睫又一次挂上晶莹泪珠。 陆文则露出一副早有预料的瞭然神情,冷哼一声,却控制不住神色中的得意。 「臭小子。」 -------------------- 完结啦,谢谢看到这里的宝。 (顶锅盖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