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如练》 第1页 [古装迷情] 《她心如练》作者:羞花掠影【完结】 文案: 辛如练,九州五国唯一的女将军,领兵征战从无败绩。 某次回京述职途中,辛如练顺手从匪贼手下救了一位文弱书生,书生知恩图报,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为报将军救命之恩,小生愿以身相许。」 二人大婚当日,前方战事吃紧,辛如练堂还没拜完,穿着嫁衣匆匆上了战场,这一去便是半年。 再相见时,辛如练带着仅剩的三千将士浴血奋战,自家夫君被敌方挟持,以此要求她止战投降。 辛如练不受其威胁,一剑捅死迄今为止只见过三面的夫君,转身下令进攻。 最后虽打了胜仗,辛如练也武功尽失,沦为废人,一向忌惮辛家的皇帝再无顾忌,趁机收了辛如练的兵权。 人人都以为辛家会就此垮台,却没想到宋阁老当朝为自己危在旦夕的儿子求娶辛如练沖喜。 沖喜成婚当天,辛如练身着丧服,一手提剑,一手抱着亡夫灵牌拜堂,到了洞房花烛夜,辛如练不改其色:「宋三公子见谅,我要为亡夫守孝三年。」 熟料话还没说完,就被床榻上的人拥入了怀,传闻中缠绵病榻,不久于世的宋三公子勾起她的一缕发,唇角笑意浅浅:「夫人说的哪里话,为夫就在这儿。」 眉眼如画,泪痣氤氲,眼前的人和战场上被她一剑穿心的影像重合,辛如练有一瞬间失了神。 直到中毒醒来,辛如练惊觉自己能通过亲吻宋三公子的眼泪来读取他的心中所想。 为了求证宋三公子到底是不是自己亲手杀死的亡夫,辛如练开始想方设法逗人哭。 看着病弱美人盈盈落泪,而自己还像个恶霸调戏良家妇女一样吻去对方眼泪,辛如练油然生出浓烈的罪恶感。 时间一长,宋三公子每日都哭着从辛如练房里出来的事传得人尽皆知,街坊邻居满脸意味深长地提醒辛如练让她悠着点儿,宋三公子毕竟身子骨弱,好不容易沖喜捡回一条命,可别搭在闺房之乐上。 外人眼里的辛·如狼似虎·练不作解释,继续怀揣着罪恶感逗某人哭扒底细,扒着扒着,辛如练发现这位宋三公子的还不少。 一口一个称她夫人的是他,跟在后面唤她嫂嫂的也是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是他,驰马试剑以一敌百的还是他…… 【阅读指南】 11v1+sc+he 2女主武功尽失只是暂时,后期会恢復 3架空,私设如山,一切为剧情服务,有副cp,笔墨不多,存在是为推剧情,平时会修改一些不太恰当的修饰词,不影响整体阅读 内容标籤:强强 天作之合 马甲文 反套路真假千金读心术 搜索关键字:主角:辛如练,晏行舟┃配角:褚楚、谢景谙,赵断鸿、祝从浓、江书改、褚谦┃其它:阮良桐、冯静娴、畲九仓、辛护 一句话简介:开局刀夫,狠起来自己都噶 立意:她读的是治国策,使的是安邦剑,如何添得红帐香 第1章 只见过三面的夫君 风掠四野,浓厚的血腥气笼罩在两军交战的上空,映得残阳似血。 「辛将军,投降吧,你们仅剩三千人,如何对战我们一万人?」 说话的是大燕的副将,声音粗犷,是久经草原风霜的凌厉。 辛如练充耳不闻,眸若寒星凝着霜雪,沾着血迹的手熟练拉弓搭箭,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弦如满月一触即发。 知道劝降无用,副将立即从后面推出一个人挡在自己身前:「辛将军且慢,你看这是谁。」 辛如练动作一顿。 被推出来的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跟战场上挥洒的血与汗格格不入,临风而立宛若一缕萧瑟青烟,似乎随时会随风消散。 墨发飞舞间,稜角分明的脸在斜阳下影影绰绰,眉目如画,气韵若水,本是温润书生气,眼角一颗泪痣却生生飞出几分魅惑。 正是她的夫君——文丛润。 对面副将的喊话还在继续:「听闻辛将军大婚当日堂还未拜成便领旨赴战,说来还是我们大燕招待不周,想着辛将军大半年未见得自家夫婿,今日狄某便做个顺水人情,让辛将军和『辛夫人』见上一见。」 闻言,辛如练扣着箭矢的手紧了紧,青筋暴起如山脉,身上散发的寒意犹如无底深潭,单是看一眼便觉胆寒。 凝着文丛润,辛如练眼底杀意渐渐退去,半晌卸了箭松了弦。 半年,原来竟这么久了。 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的似乎也是这身白衣,浅淡如云,皎洁比雪,一抬眼,拂面清风不及他疏朗,一勾唇,山间明月不堪他温柔,即使在淅淅沥沥的雨天里染了泥垢也轩然霞举,翩然风致。 都说衣裳衬人,辛如练却觉得她的夫君把白衣穿得独一份脱俗出尘,如仙如画如诗。 半年光景未见,现在遥遥相对,恍若隔世。 副将一拍文丛润肩头,桀桀直笑:「要我说,辛将军你没拜完堂就来打仗是正确的,瞧瞧,就『辛夫人』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鸡崽样,真要入了洞房,到时候哭的指不定是谁哩,不如辛将军过来,到我们大燕来,我们也好给『辛夫人』展示展示我们大燕儿郎的威勐。」 此话一出,副将身边的兵也跟着闹笑,各种荤话不堪入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欺人太甚。」一旁的将士气得脸红脖子粗,提着长缨枪就要冲上去杀个你死我活。 士可杀不可辱,侮辱他们将军的人都该死。 辛如练长臂一横,拦下他的动作,凤眸狭长蕴着天边的熹光,微凉,眉目清冷,脸色肃然,既没有被言语侮辱的恼怒,也没有被调戏的羞愤。 抬手把弓箭抛到将士怀里,辛如练揩掉嘴角的一抹殷红,语气淡淡不辨情绪:「好,我过去。」 她的声音凛凛如惊破夜色的风,纵然没有副将的粗阔,却飒爽利落得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将军。」身后的众将士连连出声阻拦。 敌军司马昭之心,此举本就是以将军夫君性命相挟逼将军投降归顺,他们怎么能让将军以身涉险。 辛如练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重申道:「我,一个人过去。」 这句话既是对大燕敌军说的,也是对她身后的将士所说。 是对敌军的昭告,更是对己方将士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的命令。 主动卸掉身上的武器,辛如练示意大燕敌军自己没有威胁,随后向着副将和文丛润所在是方向而去。 长风吹彻,军旗猎猎。 辛如练一步一行,前方是虎视眈眈的大燕敌军,后面是想上前却不能上前一脸焦急的将士。 越近,文丛润的面容越清晰,他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意,像是久别重逢的欣慰,又像是落入敌手的致歉。 随着辛如练的行进,大燕士兵阵列渐渐留出一个豁口供她走来,每人手持大燕的特制弯刀,眼里流露出警惕与兴奋。 警惕是怕辛如练使诈。 九州五国中唯一的女将军,声名如雷贯耳,二九年华用兵如神,战场上称霸天下,打仗这半年来他们没少见识过辛如练行兵布阵的手段,在她手底下吃了不少亏,从开始的十万大军,损兵折将到现在只剩一万人,实在是不能不防。 至于兴奋,一是因为他们大燕尚武慕强,之前言语上虽对辛如练多有不敬,但说到底对于这位大名鼎鼎的辛将军还是抱着一种敬佩之意,二则是因为辛如练孤身一人来他们营内,不带武器,不带将士,只要拿下她,大齐必败。 辛如练每近一步,大燕敌军便跟着她的步伐渐渐从四周靠拢,呈合围之势。 弯刀迎着斜阳反射出嗜血的光,叫嚣着似乎要把人吞没在其中。 面对数量上明显压制的大燕敌军,辛如练面色不改,一路逆光而来,眸光清肃冷静得出奇,直到站在文丛润跟前,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容颜,辛如练一时感慨万千。 夫君。 这是她的夫君。 是她没拜完堂就奔赴战场撇下的夫君。 也是她迄今为止只见过三次的夫君。 初见,她救了他。 再见,她嫁了他。 现在,她要杀了他。 副将一手挟持文丛润,一手拿弯刀抵着他脖子,刀刃锋利,肌肤白皙,压在文丛润的脖子上很快便见了血。 见辛如练真到了自己面前,全程没有耍花招,副将不由得哈哈一笑:「想不到战场上威风八面的辛将军也会为情爱所困,还真是……」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辛如练指尖微动,一柄短剑自手臂护甲脱落,直刺向文丛润心口。 人还未动,剑已先出。 短剑贯入文丛润胸口,没有片刻停滞再从后背穿出,又毫不迟疑地捅进副将心头要害。 不偏不倚,一剑穿心。 不多不少,一击致命。 速度之快,副将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手里的弯刀不受力松了松,两眼瞪着辛如练,瞳孔放大满是震惊。 温热的血抛洒在辛如练额角,顺着眉睫砸落,眼前立刻被晕染红了一片。 那是她夫君文丛润的血。 文丛润嘴角的笑意甚至还未消散,胸口的血顺着剑柄不断翻涌,在衣襟上开出潋滟的花,一如当初穿的嫁衣鲜红,鲜红得刺目。 伴随着辛如练手起剑落,她身后一直盯着这边动向的将士齐齐出动,趁着大燕敌军群无首,包抄合歼。 两军厮杀。 号角声凄凄呜咽,战马阵阵嘶吼,刀枪碰上剑戟,冷兵器发出的声响铿锵森然。 不断有血飞溅,不断有人倒下。 辛如练首当其冲,不再看文丛润,噼手夺过副将的弯刀,转身投入战场,和大燕兵士殊死搏斗。 此次战役长达半年,打到现在双方都是强弩之末,三千人对战敌军一万人,硬拼是万万不能的,只能智取。 还未正式开战前辛如练就已经和部下约定好,以斩杀敌军首领为信,举全军之力歼灭大燕敌军,誓死捍卫大齐国土。 原本是要取他们鹰帅性命的,今日不知怎的,未见鹰帅,领兵的是个狄姓副将。 不过不管是谁,辛如练要的只是领头人的命。 这是她的计。 她料到了敌军会在今天诱她投降,也料到了敌军会不择手段,唯一的意外就是没料到文丛润会被擒。 血色席捲天地,尸骨堆积成山,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新伤旧疤叠拼如潮。 累、疼、麻木不断冲击四肢,眼皮沉重头脑混沌,倒下的那一刻,辛如练恍惚记起半年前自己回京述职。 江天雨幕中,白衣书生撑伞自风雨中来,伞上青竹俏枝,伞下公子独立,春雨如油,长风送袖,他背衬一蓑烟雨,眼角泪痣点化出无边风月,翩翩如似画中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几个无名匪贼见书生生得贵气,又是独自一人,便生了歹意,拦住白衣书生想要抢些钱财。 白衣书生对上匪贼没有露出半点惧怕之意,得知匪贼为财,当即从怀里掏出几本书递过去。 「书中自有黄金屋。」 声音温润,一如他的人,像是无瑕的美玉,嘈嘈切切融在这一方春雨之中。 递出去的书本翻看的痕迹很重,东风乍起时吹开了前面几页,里面勾勾画画做了很多笔记,字体隽秀温雅,其形如鹤,其韵如竹,任书生的衣角和鞋袜都湿透了,书本也完好无损。 匪贼不识字,听得白衣书生此番话顿感被羞辱戏弄,怒从中起,当即就要取书生性命。 路过的她正好瞧见这一幕,想也没想抄起手里的油纸伞就奔了过去,以伞为器,飞雨连绵,转眼便将几个匪贼打趴下送官府。 白衣书生受了伤,许是受了惊吓昏迷不醒,她只好把人带上,让随行队伍的医师好生瞧看,想着等人醒了再送走不迟。 只是人还没送走,白衣书生甦醒后,抓着她的袖子,一脸认真:「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音色尽褪,眼前浮现的画面一转。 天气晴好,春风和煦,书生换上了大红喜袍,素来只穿白的他在喜服的映衬下仙气不减,更多了几分难以诉说的魅色,仙与魅,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契合。 书生牵着红盖头下的她,眼底蕴满了一江春水,唇角始终勾着,弧度如月色升晕,笑意似花树堆雪。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正要夫妻对拜之时,圣旨来了。 大燕来犯,敌将鹰帅点名让她迎战,否则大军压境,屠城掠影。 迫于压力,皇帝只能下旨让她速速带领三万将士赶往前线。 军情紧急,她顾不得再多,掀开盖头领旨,身上的嫁衣都未来得及换,当即点兵,整装待发。 翻身上马那一刻,她自觉对不住书生,便回身沖他道:「待我回来,定给你补一个完整的婚礼。」 书生追了出来,暖阳之下嫁衣如火,灼得人的心也似着了火,心口莫名火烧火燎的疼。 她高坐马上,书生立于马下。 一马之隔,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书生眼角泪痣微微湿润,眸中笑意淡去,化为晕不开的浓浓忧色,紧抿成线的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半晌只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手指:「好,我等你平安回来。」 容色消去,画面再变。 下一刻,硝烟四起,书生被大燕副将持刀抵在身前。 她手里的短剑刺入他的胸膛,贯穿整个心口。 利刃与肉丨体接触的声音犹在耳畔,血染红了他的雪色白衣,毫不留情将他淹没吞噬在这一方战火中。 那一瞬,书生眼里满是惊诧、不解和震盪,泪痣点血,最后熔成一柄尖锐的利剑,直把人刺痛。 第2章 你将会是朕的皇后 喉头一甜,辛如练勐地吐出一口血。 「阿练!阿练?太医呢,还不快给朕滚过来,阿练要是有事朕要你们全部陪葬。」 迷迷煳煳间,梦境消散,头昏脑胀不已,男子急切的声音钻透耳膜,一阵轰鸣。 辛如练不适地睁眼,早上的阳光裹着靡靡的暖,穿过窗棂窸窸窣窣落在香炉之上,香菸氤氲缭绕,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不是在战场上吗? 为会在屋里醒来。 身上酸痛如刀割,辛如练拖着沉重的眼皮,皱着眉快速扫视了一圈自己所在。 殿内金碧辉煌,金为柱翠为梁,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处处透着华贵之气。 不远处的地上还跪了一地太医和伺候的宫女太监,个个低着头耸着肩大气不敢喘。 辛如练眼皮一跳,瞬间明白过来。 这里是大齐皇宫。 还是皇宫里皇帝的寝宫。 辛如练挣扎着就要起身。 床榻前身穿华袍的谢景谙见她醒了,急忙把她摁住。 「阿练快躺下,你重伤未愈,切记不可乱动碰到伤口。」 他的力气极大,换作平时辛如练还能不受他的压制,如今带着伤浑身无力,辛如练只能被谢景谙强制压着躺了回去。 视线落到谢景谙身上,一席华袍绣着飞龙图案,威严肃重让人不敢逼视,龙章凤姿的脸庞如刀削般稜角分明,挺拔俊逸,气质独绝,只是眼底乌黑,略显憔悴,紧皱的眉头凝着山雨欲来的阴沉,散发出来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辛如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会醒来。 更没有想到,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大齐的帝王——谢景谙。 见辛如练不再反抗,谢景谙阴郁的脸色迅速隐去,坐在床头虚扶着辛如练,转头递给她一杯热茶。 「阿练你没事就好,这群无用庸医竟让你躺了七天七夜,迟早得拖出去砍了。」 此话一出,跪了一地的太医急忙磕头请罪。 辛如练拧着眉,原来自己已经昏迷七天了吗? 嗓子有些干哑,辛如练欲伸手接过谢景谙手里的茶顺一顺,谢景谙却绕开她的手直接餵到她嘴边。 「陛下,不干他们的事。」辛如练有意无意避开他递过来的茶水,把目光转向身下的龙床:「还有,陛下是君,我是臣,如此于礼不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见她对自己疏离,谢景谙眼里的光也跟着暗了一瞬,「阿练错了,今日过后,你不再是大齐的辛将军,不再是朕的臣子,你将会是我的皇后,大齐最尊贵的女子。」 说着,谢景谙完全不在乎殿里还有太医、丫鬟等人,示意大太监呈上一封明黄捲轴,抬手将其铺展开来。 他的手秀窄修长,稍一弯曲就能看见上面的青色脉络,指节白皙,扣在捲轴上如玉一般泛着浅辉。 「阿练你看,这是立后诏书,」 谈起立后,谢景谙沉冷的眉目舒畅开来,眉梢眼底具带上了说不尽的笑意,恍若云起雾散后自天阶洒落的一抹初阳,耀眼,纯粹又热烈。 诏书上墨字端正,朱章落拓,正是立后内容。 谢景谙笑意不减:「可惜晚了三年,幸好也只晚了三年。」 「陛下。」辛如练沙哑着嗓子,脸色煞白,被谢景谙立她为后的疯狂举动气到浑身发抖。 别的女子十五及笄定亲嫁人,她十五领兵上战场。 无他,就是因为当初谢景谙说要立她为后。 她和谢景谙算得上是。 谢景谙生来便是大齐的七皇子,而她是辛家不受宠的大小姐。 他为兄,她为妹。 后来,谢景谙当了皇帝,她也封了将军。 他是君,她是臣。 从始至终,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三年前及笄时谢景谙向她表明心意,发誓要立她为后,与她并肩大齐。 辛如练不喜后宫之争,不愿困顿宫墙之内,得知谢景谙有此意后当晚就收拾东西随军北上。 等谢景谙得到消息时,她已经站到了西北战场上。 以女子之身在外征战三年,把辛将军的名号打响九州各国。 原本以为随着时间过去,谢景谙年少的欢喜会逐渐泯灭。 不承想如今少年羽翼渐丰,对她的心思半分未减,竟连立后诏书都提前拟好了。 谢景谙抚上她的脸,动作轻柔如视珍宝:「阿练,我已经失去你三年了,你知道我亲手把你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看着你浑身是血体无完肤时我有多害怕吗?好在上天眷顾,把你还给了我,阿练,我身旁的位置已经为你空置了十八年,答应我,别拒绝我好吗?」 「陛下可是忘了,臣已嫁人。」辛如练拍开他的手,动作太大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她直蹙眉。 谢景谙心疼地反握住她的萤白指尖:「我的好阿练,嫁人不是嘴上说说就行,拜完了堂,进了洞房的才叫嫁人。」 说到这儿,谢景谙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异色。 要不是当初他的圣旨去得快,阿练恐怕真就和那不知道哪旮旯跑来的书生拜了夫妻。 想到书生,谢景谙唇角笑意更深:「再者,既然阿练说自己嫁了人,那你的夫婿如今在哪儿?」 他不会告诉阿练,那书生是他亲手送到大燕敌军手里的。 更不会告诉阿练,他最后一把火烧了战场,连同那书生的尸首都烧了个干净。 想抢他的阿练,一个字——死。 闻言,辛如练一怔。 当初她和文丛润成亲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谢景谙。 昔日少年虽是大齐帝王,但手里并没什么实权,所以她在战场上待上三年他也无可奈何。 三年后少年逐渐掌权,受谢景谙调令,她不得不回京述职。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在外面躲了三年,还是躲不过这一天。 辛如练故意拖慢行程,想着找一个能让谢景谙死心的方法。 正好途中救下文丛润,他说以身相许。 受他启发,辛如练灵光一闪,觉得嫁人是个不错的法子。 一个愿娶,一个愿嫁,两人一拍即合,匆匆忙忙成了亲。 只是没想到堂还没拜完,她又上了战场。 再相见时,她亲手杀了他。 辛如练闭了闭眼,掩去眼底的情绪。 直到现在,她都清楚记得文丛润死去的最后一幕。 白衣,浓血,两种极端的色彩不断交织,身上的所有伤痛都不及他那时眼里的刺痛。 但如果能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把剑刺过去。 作为将军,她无法。 两军交战之际,她不能受任何威胁。 作为妻子,她有愧。 默了许久,再睁眼时,辛如练眸中迸射出清寒的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噼向诏书。 以往凌厉的掌风此时软绵无力,落到对面的诏书上惊不起任何风浪。 按照平时,这一掌出去,立后诏书必然会支离破碎。 而现在,诏书完好无损。 辛如练看着自己的手,面上露出少有的惊惶之色:「我的武功……」 「对不起,阿练对不起,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伤到了元气根骨,内力和武功……」谢景谙眼底闪过一丝痛色,不忍再说,轻轻拥着辛如练:「阿练别怕,以后我来保护你。」 辛如练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硬生生掐出几道血口,血线沿着指缝滴落在锦被上,像是烙出几个洞。 没了,她的武功没了。 她现在就是个废人,以后如何跨出这宫墙?如何带兵打仗? 见辛如练如此,谢景谙的心也跟着揪疼,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子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他的阿练从小就这样,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哭不闹,只会压在心里默默承受。 见不得辛如练伤害自己,谢景谙当即点了她的睡穴。 动作极尽轻柔地帮辛如练把手包扎好,做完后又重新扶她睡下,在辛如练额头轻轻一吻:「阿练乖,等我回来。」 没人看见,在谢景谙起身那一刻,原本沉痛的眸色划过一抹讥诮的光。 半年前辛如练瞒着他和一个白面书生成婚,得知消息时他气得当场就要拔剑出宫去砍了那书生。 恰逢接到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大燕的鹰帅放话挑衅让辛如练带兵迎战。 他虽气愤大燕这个时候来捣乱,但同时一个两全的法子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他下旨让辛如练领兵对战,既解了军急,又顺势破坏了阿练和书生的婚事。 之后再把书生送到敌手,让辛如练亲手杀了书生。 和辛如练从小一起长大,他深知辛如练的脾性。 一定会为了大义取书生性命。 果然,他的阿练没让他失望。 既杀了书生,还打了胜仗。 当然,这一切都比不得阿练的性命重要 在他的布局里,所有人都是棋子,只有他的阿练不是。 知道辛如练会豁出一切打仗,包括身家性命。 所以最后一战未开始前,他就已经不顾朝臣阻挠,马不停蹄赶往前线寻她。 抵达战场时,大战已经结束,战况惨烈,尸横遍野,他亲自从死人坑把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辛如练刨了出来,带回宫中。 看着太监手里的明黄捲轴,谢景谙嘴角笑意阴邪,犹如黑暗中吐着蛇信子的毒蛇。 这道立后诏书是三年前他就已经拟好的,只是还未送出去,辛如练就偷偷跑去了战场。 他年少继位,大权旁落,外忧内患致使他当时不能一意孤行宣旨立后。 只能压着这纸诏书,等待有朝一日拿到实权再行立后。 现在他有了相应的帝王资本,诏书也是时候公诸于世。 此番把辛如练带回来,他就不会再让她从自己身边逃走。 为了留住她,他不惜亲手废了她的武功,假託是受伤缘故。 他清楚辛如练日后知道真相会恨他。 但他不在意,只要能留住她,他什么都愿意。 寝宫内 辛如练再次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刻。 夏末秋始,寝殿里烧着炭火,温度正好,辛如练却觉得满心的凉。 躺在龙床上一言不发,辛如练双目无神犹如一潭死水,只盯着头顶帐帘看。 像是在等待死神的宣判。 不过辛如练等来的既不是死神的宣判,也不是立后的诏书。 而是一纸赐婚。 让她嫁给当朝宋阁老的小儿子——宋砚清。 第3章 下旨为宋三公子沖喜 从宫女的谈话中,辛如练得知今日上朝时,宋阁老声泪俱下打断了似乎有事要宣布的陛下,涕泗横流,言辞恳切请求陛下为他的小儿子赐婚。 说是他的小儿子危在旦夕命不久矣,得高人指点,需得生辰八字有紫薇之象的女子为其沖喜才能度过此劫。 九州五国内,只有大乐的韶宁帝姬和她符合条件。 韶宁帝姬未出世就和大御的明昭太子指腹为婚,身上有婚约,更何况一国帝姬怎么可能会自降身份下嫁他国臣子之子。 是以宋阁老只好把主意打到辛如练身上来。 宋阁老乃大齐股肱之臣,位比摄政王,一生都在为大齐事业做贡献,可惜子孙福薄。 长子早夭,次子溺水身亡,老来好不容易得个小儿子,偏生小儿子早产,生来体弱多病,自小泡药罐子长大,养在深宅不见天日。 人人都道宋阁老的小儿子活不长久,就连名医都说这位宋三公子及不过三岁。 可就是这样一个病恹恹弱不禁风的人,靠着数不尽的药物吊着一口气,竟生生养到弱冠的年岁。 因为前两个儿子早早离世,宋阁老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儿子很是厚爱,在得知小儿子行将就木时差点儿没闭过气去。 到处求医问药,倾家荡产也要保住小儿子。 各种方法都试尽了,小儿子还是不见好转,日渐式微。 直到遇到大福寺的方丈,方丈慈悲为怀,不忍宋阁老白髮人送黑髮人,出言提点了一句。 这才有了今日朝堂上的请旨赐婚一事。 辛如练揉了揉额头,脑中思绪如潮。 大福寺本就是大齐的国寺,寺中的方丈又是开国皇帝钦点的护国佛僧,歷朝歷代下来,每一届的方丈说话分量堪比皇帝。 想来谢景谙在宋阁老的功绩和方丈的权威之下,不得不让步。 辛如练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忧。 谢景谙的立后诏书没有下达,这点对她来说是好事。 宋阁老突然横插一手,她得奉旨沖喜。 辛如练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任何人都能不顾她的意愿决定她的生死,她在其间只能任人宰割。 深深的无力感磋磨着辛如练,从灵魂到肉丨体,像是在被凌迟。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烛火撩动,明黄色身影映入眼帘。 谢景谙在床边坐下,吩咐人进来摆膳。 「阿练,该吃饭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夜色渐深,他的声音温凉如水,但眉宇化不开的郁色暴露了他此刻不舒的心境。 辛如练没应他,木讷地躺在床上:「陛下何时放我出宫嫁人?」 「对不起阿练。」一听到嫁人两字,谢景谙心直发慌,急忙解释:「下旨让你嫁与宋砚清并非我本意,我正要告知大臣们立你为后的事宜,不承想宋阁老他会抢在我前面替宋砚清求娶你。」 想起早朝时的一幕,谢景谙面色不由得冷了下来,黑沉压抑蕴着暴怒。 当时他都已经开口准备说立后的事了,结果宋阁老突然跪下,哭喊着求他做主。 宋阁老是大齐非同一般的能臣,对大齐意义非凡,又一把年纪,于情于理,都是段不能怠慢的。 于是他就打算先解决宋阁老的问题再宣布立后之事。 只是没想到,对方开口居然是求他给辛如练和宋砚清赐婚。 「宋阁老对大齐意味着什么你我不是不知道,此番就连大福寺的方丈都发话了,我没有办法阿练。」 说着,谢景谙拉过辛如练的手往自己脸上贴。 「都怪我太无用,身为帝王却处处受制,到头来连阿练你都护不住,阿练你打我吧,怎么打都可以,你消消气,不要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好吗?你越这样冷静疏离我越难受。」 辛如练抽回自己的手,语气依旧淡漠,无波无澜:「陛下言重,我没有生气,陛下也无需自责,我的意思是陛下既然已经革了我的职,况且我如今已是宋家未过门的沖喜嫁娘,留宿陛下寝宫怕是不妥。」 革职的事是她醒来后听说的。 辛家手握虎符,歷代掌兵,君王用之亦忌惮之。 辛府所有荣华都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到她们这一代,她父亲怕功高盖主惹来灭门之祸,以封存虎符向谢景谙谋求一个闲职,整日沉迷声色,不理朝政军情。 她知道父亲此举是为了向君王投诚,用实际行动证明辛家不会反。 但她父亲只知功高盖主会引君主忌惮猜疑,却不知就算明哲保身也会被君主剷除拔去。 虎符对辛家来说是毒也是药。 从祖辈开始,虎符这种慢性毒药就已经种在了辛家根系里,拿着它迟早会中毒身亡,也因为拿着它,有药相抵,相生相剋,所以能保证辛家不会在短期内消亡。 但如果封存虎符,那就是彻底断了药,毒素从祖辈开始渗透,到现在已经是入侵肺腑,没了虎符的药,再这样下去,不出一年,辛家在大齐必会被除名。 所以,及笄时得知谢景谙要立自己为后,她一鼓作气偷了虎符随军北上,离经叛道战场杀敌。 既是远离谢景谙最直接有效的法子,也是辛家和皇权的一场豪赌。 私盗虎符本是诛九族的大罪,好在第一场战役在她的带领下取得了胜利,以功抵过,辛家重新进入一个平衡状态。 她赌赢了。 自此接下虎符,在外征战。 本以为还能以一己之力庇佑辛家几年,现在她被革职,辛家算是彻底完了。 谢景谙:「不是的阿练,你听我说……」 他的话还没说,辛如练出声打断:「我累了,陛下请回吧。」 说完,辛如练背过身闭上眼睡了,也不再去理会身后的人如何。 谢景谙紧抿成线的薄唇翕张,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辛家兵重,父皇临终前让他务必解决辛家,以绝后患。 爱屋及乌,他的阿练是辛家人,他又如何能对辛家下得去手。 这些年来他虽然在有意无意削弱辛家势力,但并没有动真格。 三年前他的阿练私带虎符领兵作战,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所有的计划和安排都在此基础上作废。 他原本有机会趁此灭了辛家,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知道他的阿练是在逼他,逼他做选择。 要么,杀了她,连同辛家。 要么,留下她,保全辛家。 他吃透了阿练的脾性,阿练也同样摸清了他的性子。 他没得选,也甘之若饴受阿练的威逼。 既要留下他的阿练,又要保全辛家,他只好推翻之前的所有部署,想了个折衷的法子。 让他的阿练当将军,大齐乃至九州五国唯一的女将军。 待时机成熟,他会革了阿练的职,让他的阿练顺理成章地当他的皇后。 外人看来,革职收回虎符是在打压辛家,敲山震虎,立后则是皇恩浩荡,不会因此寒了臣子的心。 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这是帝王家惯用的手段。 如此一来,他的阿练做了皇后,他又保全了辛家,一举两得。 这也是他能给辛家最大的体面。 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下有序进行,明明就差一点便成功了,偏偏百密一疏,没料到宋阁老会横插一脚。 谢景谙眸色阴沉,拳头攥紧,骨节硌得作响, 以他现在的能力,暂时还动不了宋家。 不过他迟早会收拾宋家。 破坏他和阿练的人,他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抬眸看向床榻上的辛如练,谢景谙眼底戾气不加掩饰:「阿练你放心,我迟早会把你接回来。」 * 宋阁老当朝替自己小儿子求娶辛将军,不,求娶辛家女郎沖喜一事不胫而走,宫内宫外譁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沖喜之事宜早不宜迟,怕自己儿子等不了太久,赐婚第二天,宋阁老就张罗着迎娶辛如练的事宜。 天还没亮,宋府的花轿便早早地候在辛如练歇息的殿外,各色聘礼从宋府一直堆积到宫门口,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光是数量就可以看出宋阁老对此番沖喜的重视,为此不惜花大价钱为宋三公子筹备。 而另一边,皇帝为辛家女郎也准备了相当的嫁妆,珠翠宝玉、绫罗绸缎等占满了整个皇宫,规格堪比一国之后。 看了的人无不齐齐喟嘆皇室对宋家的器重。 几天前皇帝斥夺了辛如练的军职,收回了虎符,朝臣百姓都当陛下这是要对辛家动手的节奏。 没了虎符,辛家就没了立身根本,灭门绝户近在眼前。 只是还没等到辛家被抄的消息,峰迴路转,宋阁老的小儿子需要辛如练沖喜,圣旨赐婚,算是变相救了辛家一门。 短短几天,辛家荣衰不断更改,任谁都要嘆一句世事无常。 八抬大轿从皇宫出发,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后面跟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和聘礼,队伍浩荡,远近的百姓都来瞧热闹。 热闹之一,宋家的大手笔聘礼,以及皇帝的高规模嫁妆,无论哪一个,都是前无古人。 热闹之二,辛家女郎半年前就已成婚,作为有夫之妇,才丧夫就再嫁,让人咋舌。 热闹之三,宋三公子日薄西山,此番沖喜能否成功,到现在都还是悬念。 辗转许久,花轿抵达宋府,人人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这一瞧,正好看见新嫁娘穿着一身孝服从花轿里出来。 左手抱着一副灵牌,上书「亡夫文丛润」。 右手一柄短剑,雪白的剑刃上还沾着斑驳的血迹。 第4章 宋三公子当真愿意 极致的白和耀眼的红形成鲜明对比,像是一道响雷携着闪电噼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勐地掀起一阵惊涛。 追随花轿前来看热闹的人们齐齐倒吸一口气,礼队中负责敲锣的见了就连锣锤都差点儿没拿稳,熙熙攘攘中漏了一拍也没注意。 辛如练恍若未闻,顾自看向站在宋府门口迎亲的宋阁老。 年过半百,身形肃朗,双目有神犹如崖上苍松,半点未见疲老之态,此刻面色虽惊,却很有风骨涵养地未展现出来。 辛如练对宋阁老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宋阁老救子心切,此番纵是圣旨赐婚,有些话我还是得先说在前面。」 宋阁老似没想到她会如此,略微一怔,旋即客气道:「辛女郎请讲。」 「我本已婚之人,半年前便同夫君文丛润互许了终身,如今新寡再嫁,宋阁老确定要我进府?」 一边说,辛如练还一边有意无意地把灵牌託了托,将「亡夫文丛润」几字展露无遗。 灵牌做工较为粗糙简陋,是她连夜赶制出来的,黑漆肃穆,字迹凛凛,皆为她一笔一划亲手雕刻。 周围人议论纷纷。 她们当然知道半年前辛如练就已经成亲。 当时事情闹得可大,又是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罔顾伦常,又是大燕来袭敌将放话点名,圣旨下令领兵出征,一前一后皆是惊世骇俗之举,到现在都还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也正是因为她们都知道这件事,才会觉得今天这遭沖喜有意思。 她们大齐对女子尤为苛刻,嫁人后三从四德是基本,夫死便守寡,夫妻间不睦也无和离,更别说再嫁的可能。 辛如练当初以女子之身受封将军本就引人非议,朝堂还因此掀起了轩然大波,要不是上面有谢景谙用强权压着,只怕她早就被处死以儆效尤。 现在辛如练被缴了军职,一介平民,又是寡妇,就算是奉旨沖喜新寡再嫁,那也是不贞,背后会被戳嵴梁骨,永远也抬不起头。 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却都十分默契地没有点破。 毕竟上有皇家,下有宋家,谁敢说半个不字。 如今突然被辛如练摆到明面上来说,震惊之余,不由得心生敬佩。 众人都看好戏似的看向宋阁老,看看他会如何应对。 沖喜本就是无奈之举,人人都以为宋阁老会忌讳这个话题随便找个由头揭过,却见宋阁老色愈恭礼愈至。 「辛女郎女中豪杰,战场杀敌保家卫国,骁勇更胜我等男儿,能得女郎入府,宋府荣幸之至,至于新寡再嫁,说到底是我对不住女郎,是我冒昧请旨,置女郎于不仁不义之地,在此向女郎赔罪。」 说着,宋阁老冲着辛如练深深一揖:「我知这赔罪无足轻重,不祈求辛女郎原谅,只盼女郎莫要因此心生歉疚,往后若有人置喙此事,那便是和我整个宋府作对,定不轻饶。」 他的声音苍劲有力,一字一句间中气十足。 话一出口,现场顿时寂寂无声。 周遭的人先是诧于宋阁老这等只拜天拜地拜皇帝的老臣会放下身段亲自向一平民女子请罪赔礼,再是被七分豪气三分威胁的和宋府作对宣言给震住。 大齐能受宋阁老礼的人有几个? 大齐又有谁有那个胆子敢跟宋家作对? 思及此,众人不由得又把目光转到辛如练身上。 这一番话,这一赔礼,真真是给足了她面子。 受周围人目光洗礼的辛如练也没想到宋阁老会如此,连连还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她和宋阁老接触并不多。 及笄前她在辛家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及笄后她在外又忙着带兵打仗南征北战。 对于宋阁老这人仅限于知道,并不了解。 所有人都只当宋阁老请旨赐婚是救子心切,只有她觉得请旨赐婚没那么简单。 太巧了。 实在是太巧了。 巧到宋阁老赶在谢景谙立后之前请旨。 巧到沖喜的人九州五国内只有她最合适。 直觉告诉她,这或许不是什么巧合。 是以刚才那番话就是试探,试探宋阁老意欲何为。 不过这一来一回下来,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也不知是对方隐藏得太好,还是她自己多想了。 想着这里,辛如练又行了一礼。 这一礼和之前的有所不同。 先前的礼是给宋阁老行的,行的是军礼,是她作为臣子时,和朝臣相行的礼。 而现在这一礼,是她向着宋府洞开的大门深处行的,行的是女儿家向男子专行的礼。 辛如练垂了垂眸,再开口时又是一贯的清冷:「我乃手刃亲夫之人,冷血无情皆有所见,宋三公子当真愿意让我这等薄情寡义之人过门?」 话音刚落,众人譁然。 在大战得胜初期,她们就已经得知辛如练在战上一剑刺死亲夫的事。 这几日也传得沸沸扬扬。 杀夫。 这本就是大罪。 她们起初听到时眼珠子都要瞪掉,现在听当事人承认,心头是既惊骇又恐惧。 这样一个人娶进门,难保不会二次杀夫。 娶进来沖喜沖不好也就罢了,顶多嘆一句天意如此。 可若是杀夫重演,这不得后悔莫及? 宋阁老刚要开口,辛如练抢先一步打断:「我要听宋三公子亲口所说。」 宋阁老想了想,没拒绝,随即吩咐人将辛如练原话一字不落传给宋砚清听。 小厮领命正要前去,辛如练叫住了他。 「等等,把这柄剑带上。」 手腕一转,辛如练横举着剑作势递向小厮。 短剑锋利,剑柄清亮而刃雪白,其上附着一片干透的血迹,在阳光的折射下淋漓尽显,让人不自觉地去猜想背后血腥的故事。 小厮询问性的目光看向宋阁老,在得到宋阁老的允许后,迈着步子恭恭敬敬走到辛如练面前。 刚接过剑,便又听得辛如练不咸不淡道:「小兄弟拿稳了,这是我用来杀夫的剑,上面还残留有我亡夫的血,别蹭掉了,好歹也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东西。」 辛如练不说还好,这一说,小厮手一颤,差点儿没拿住把剑摔了出去。 众人是听得汗毛倒竖,背嵴发凉,有胆小的甚至已经惊唿出声,脚步虚软忍不住后退。 起初她们就在猜这把短剑是干嘛的,还以为是辛如练想以此借战功给宋家一个下马威。 断没有想到会是用来杀她亲夫的剑。 这样明晃晃地拿出来,还要给缠绵病榻的宋三公子看。 到底是沖喜还是送丧? 小厮捧着剑一时犯了难,既不敢真拿着去给宋砚清看,也不敢就这么还给辛如练。 最后还是宋阁老发话让他依言照做,他才敢动作。 然而,刚转过身又被辛如练叫住。 「慢着,不必了,我现在不想听了。」 辛如练敛了神色。 她之所以说想听宋砚清亲口说其实也是试探。 只是她没想到宋阁老会答应这个听起来有些过分的要求。 更没有想到宋阁老还会纵容她让小厮带剑去的无礼要求。 她只是想试探宋阁老,未曾想过要以他人性命做代价。 那一席话传到只剩一口气的宋三公子耳里,再加上那柄短剑,不归西也得归西。 一纸赐婚,硬绑了她们两人。 她身不由己,宋三公子难道就不无辜吗? 上天给了他一副孱弱的身体,让他困在床榻上的方寸之地,一日三餐以药为伴,过着非人的生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人们只知他需要这桩婚事,就是没有人问过他是否真的想要这桩婚事。 就像她自己一样,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只要是他们给的,她就必须受着。 辛如练垂下眼帘,掩去眸底难抑的情绪,兀自重复了一遍:「不必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刚一出口就淹没在瑟瑟秋风中,再也寻不见踪迹。 也不知这一句不必了是给宋阁老说的,还是给她自己说的。 初秋的天气还算和暖,阳光稀稀落落,无端衬得辛如练背影纤弱,身形单薄,似乎下一刻就会破碎。 宋阁老对于辛如练反覆无常的举动没有表示出任何不快,反而亲和一笑:「辛女郎战场之上为了家国大义不得不杀夫作则,谓之忠勇,何堪冷血薄情?不过女郎既然有此问,那便当问。」 抬手示意小厮快去快回,宋阁老嘱咐道:「你且将女郎的话讲与公子,剑也一併带去,事后再将公子是何反应如何作答全权道来。」 辛如练刚想阻拦,那小厮一熘烟跑了个没影,全然没有之前抱着剑手抖的模样。 皱了皱眉,辛如练一时间也拿不准宋阁老到底要做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说他不爱惜宋砚清,可他确实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旨赐婚。 说他爱惜吧,他现在又让小厮捎带那样的话和染血的剑给宋砚清。 真不怕一个没弄好,最后落得个白髮人送黑髮人? 议论声起,周围看热闹的人从短剑的用处中回过神来,纷纷对宋阁老的举动感到莫名。 有说辛如练恶毒的,还未正式过门就要害死宋三公子。 也有说宋阁老昏了头的,就算要哄着辛如练沖喜也不该如此迁就她。 还有的在猜宋三公子听了话,看了剑会是什么反应。 各种嘈杂小话低低切切,声声入耳。 辛如练紧凝着眉,看着小厮消失的方向忧心忡忡。 正想着要不要进去截停小厮,避免酿成大祸。 这个时候,小厮拿着一面铜镜颠颠地跑了回来。 第5章 请镜,请进,剑一面,见一面 众人探头探脑地往宋府门口张望,你一句我一句谈论宋三公子会作何反应,不时关注着里头的动静。 乍然见小厮出来,皆好奇地看过去。 这一看,正好瞧见小厮手里托着什么东西。 状似白玉盘,但其颜色并不是润泽的玉色,反而呈现出金黄杂糅青灰的色调,观其材质倒像是青铜一类。 直到在太阳照射下反射出零星的光,人们这才意识到那是一面铜镜。 众人疑惑,对于小厮拿着这样一面铜镜来很是不解。 进去的时候不是带着一把剑吗? 怎么出来就变成了镜子? 不待众人想明白,小厮已经捧着铜镜恭恭敬敬去到辛如练跟前回禀:「女郎的话我已带到,我家公子对女郎站在他的角度上考虑表示感谢。」 说着,小厮向着辛如练就是深深一礼。 眼尖的辛如练发现,这礼也不是小厮该对她行的礼,而是作为男子对女子的还礼。 之前她问话宋三公子时,曾朝着宋府深处拜了一礼,那一礼就是向宋三公子行的。 现在小厮如此,顿时瞭然这一礼定是小厮授了宋三公子意,代他还的礼。 辛如练颇感意外。 她以为小厮只是单纯带话,更何况当时还拿着她的染血短剑。 无论是她的话还是她让小厮带剑的行为,都算得上是惊世无礼。 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有人能把话一字不落带到就已经很不错了,不承想跟前的小厮就连礼拜的细节都一併记下并告知。 一个看门小厮尚且能做到如此地步,想来宋家能走到今天,坐拥今日的辉煌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辛如练喟嘆之余,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小厮,同时心下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宋三公子油然生出了几分无关男女的好感。 僕从能记得细枝末节或许还能说是被特意调丨教过的,主子特意嘱咐还礼的含义就大不一样了。 并且对方还是在听到她那一番话,见到那柄剑后嘱意的,其性更是难能。 辛如练感触良多。 先前她向宋阁老行了军礼,宋阁老反手给她赔礼。 方才她给宋三公子行了见礼,现在宋三公子又托人回礼。 宋家一门风骨如斯,不愧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小厮不知辛如练心中所想,礼毕,又道: 「我家公子说,女郎是一国之将,身上背负着整个大齐,战场杀夫是为大局,于上对得起君主,于下无愧于百姓,舍小家而保大家,此等家国大义,女郎且不必妄自菲薄,于宋某来说,女郎是皎皎天上月,冒昧请旨赐婚是宋某的不是,宋某身比残泥,地下泥染指天上月,宋某罪不容诛,今后就算身死也是天罚,此生能得女郎为妻,宋某死而无憾。」 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话的主人虽未出现,可光凭听也能想像出说这番话时,病榻上孱弱公子强忍着病痛,一字一句发自肺腑。 说到战场时,让人不自主想到披铁甲的将士挥血拼杀,保家卫国的场景,思及今日的安定都是大齐战士们一刀一剑,用尸骨堆出来的,不由得心生敬畏。 谈及杀夫时,先前对辛如练的鄙夷转而被深深的愧疚取代,正如宋三公子所说,一国之将为了战局亲手杀夫,他们作为最直接的受益人,有什么资格去指摘辛如练的行为。 等到最后自比残泥时,又不禁使人怜悯起宋三公子病体缠身的惨痛遭遇,好好的一个人,终日困于病榻之上,二十年来每日每夜都在承受身与心双重折磨,百般滋味何其悲哀。 如果宋阁老先前所说还能当做是为了迎娶辛如练好救自己儿子,不得不哄着骗着,真假参半,那么宋三公子后面这席话则完全排除了这种嫌疑。 天罚,他说自己日后身死也是天罚。 这意味着就算沖喜失败,宋三公子没有安然度过此劫,那也不干辛如练的事。 话说得很明白,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言。 七天前辛如练被革职缴了兵权,谁又能想到七天后她会被赐嫁给宋三公子。 皇室豪迈添妆,宋家重金求娶。 以前,他们惹不起离经叛道战功赫赫的辛将军。 如今,他们同样惹不起被皇室和宋家奉为上宾的辛女郎。 不对,该改口叫小宋夫人。 辛如练眸色微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天上月。 记忆中有人一身白衣胜雪,也曾说过她是天上月。 那是她和文丛润成亲前夕。 他折了一枝早春的梅花,踏着满地明月清辉叩响她的窗户。 「诗书里都说折柳赠别,我不喜欢离别,只想折梅赠月。」 她问他为什么是赠月。 溶溶月色下,他将花开半盏的梅枝递了过来,清风盈袖,带着若有若无的梅香,春寒料峭中,他的眼里也似驻了夜里的明月清风。 「因为夫人是天上月。」 后来一语成谶,不喜欢离别的他被迫接受了离别,甚至还未来得及折一枝新柳。 思绪翻滚,辛如练抱着灵牌的手紧了紧:「你家公子说我妄自菲薄,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我不是月,宋三公子也非泥,大可不用如此自贬。」 小厮点头应下,復呈上了手里的铜镜:「公子说,女郎若是对这桩婚事还有疑问,可先看看这个。」 辛如练顺着小厮的动作看去,这才细细打量起这面铜镜。 做工精緻,边角的地方都处理得很是细腻,花纹精美,从材质到工艺,无一不是上乘。 几乎是看到铜镜的一瞬间,辛如练就明白了宋三公子所要传达的意思。 也不再多言,抱着灵牌抬脚就进了宋府。 宋阁老喜不自胜,让人领着辛如练进府操办婚礼事宜。 丫鬟婆子争相奔走,小厮僕从紧随其后,刚才还笼罩着焦灼气氛的宋府,霎时又热闹了起来。 除了辛如练那一身孝服,一切都恢復了婚礼该有的模样。 辛如练一走,围观的人又是一阵喧譁骚动。 对于辛如练态度的突然转变有些无所适从。 那镜子上明显也没什么字,怎么辛家女郎见了二话不说就进府去了? 周围人不懂宋三公子和辛如练在打什么哑谜,拐着胳膊肘到处问。 「镜子?那镜子是什么意思?」 有人不确定地答了一句:「给人揽镜自照?」 围观的人觉得他说的是废话,挤挤攘攘中将这句话淹没,又开始讨论猜测。 人群中也不乏有读过书的,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喊道:「我明白了,镜,请镜,这是请进!」 众人咂摸着这几个字,结合辛如练进府的行为,茅塞顿开。 可不就是请进吗? 先前辛家女郎问宋阁老是否确定要她进府,宋阁老客气应下不说,还赔礼致歉。 现在宋三公子不但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又重新做了回应,礼待至斯。 辛如练自是听到了身后人群对于这面铜镜的讨论。 确实是请进。 不过他们只猜中了其中一层。 她之前让小厮给宋三公子送去了一柄短剑,宋三公子又差人捎带给她一面铜镜。 一剑一镜。 请镜。 请进。 剑一面。 见一面。 既是对先前她问宋阁老的作答,也是对她的第二问作答,更是委婉让她不要自轻自贱。 心里感嘆宋三公子心思活络至此,辛如练还是由人引着进了宋府。 反正她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她那些话不仅是说给宋阁老和宋三公子听的,更是说给谢景谙和老百姓听的。 她自曝新寡再嫁,亲手杀夫,除了有试探宋阁老的意思,还有让谢景谙死心的成分。 大齐绝不会允许她这般的女子为后,谢景谙就算再怎么一意孤行,也要看他能不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众口。 耳边迴响着昨晚谢景谙那句「我迟早会把你接回来」,辛如练心头如压了一块重石,压得她直喘不过气。 以她对谢景谙的了解,谢景谙绝对说到做到,哪怕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这一次是她侥倖碰上宋三公子需要她沖喜,谢景谙迫于压力不得不暂时放手。 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次还有没有这种运气,也不知道她和宋家将会面临什么。 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有限的喘息时间里尽早脱身。 行过抄手游廊,转进一处拐角时,辛如练不动声色地瞧了东南角的方向。 自她从花轿下来,就察觉到暗处有一束目光牢牢锁在自己身上。 这视线,是来自宋府里面的,正是这个方位。 只是等她动身进府时,身上的这束目光又奇蹟般地消失了。 辛如练扫视了一圈,发现那个方向只有粉白相间的长寿花,围着东南角载了一排,簇簇掩映,束束芬芳,虽是初秋时节,却也开得正盛。 并未有什么异常,辛如练暗自压下心中狐疑。 刚压下没多久,心下又起了新的疑惑。 原因是辛如练在一众婆子丫鬟的指引带领下来到了西厢房。 直接跳过了要紧的拜堂仪式,把她带到了宋三公子的卧房。 辛如练听别人说过,一般像这种沖喜婚嫁,男方若是不便,则会以绑红花的大公鸡代替。 是以她连夜赶制了一块亡夫灵牌,就是想着能在拜堂时抱着文丛润的灵牌,而不是抱着代表宋三公子的公鸡。 她会奉旨给宋三公子沖喜,但不会跟宋三公子做夫妻。 她的夫君只会有文丛润一个。 等她处理好手头的事,她会亲自去给文丛润赔罪。 现如今宋府的人没有让她拜堂的意思,辛如练也没说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想着既然连拜堂都省了,看来宋三公子确实病入膏肓,一刻也不能等了。 丫鬟替她开门,辛如练刚踏进去,一只鞋子勐地从床榻处斜斜飞出,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最后落在她脚边。 第6章 这位宋三公子不简单 负责开门的丫鬟见状连忙低下头,悄声退出去把门掩上。 辛如练的目光在不远处的床榻和眼前的鞋子之前游移。 榻上帐帘半垂,因为受力而微微颤动,正好遮去了枕头所在的一侧,隔着距离朦朦胧胧,看不清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 至于鞋子,除了她跟前的这只,还有一只同款在榻下,歪东倒西随意搁置。 而她脚边的这只鞋子,飞过来时并没有夹带任何攻击性,从角度和速度来看,倒像是脱鞋的时候用力过勐,不小心蹬过来的。 辛如练顾自瞧了一会儿,躬身捡起地上的鞋子。 是双皂靴。 黑色高帮,白色厚底。 触手还有余温,应该是不久前穿过的缘故。 想着要不要把鞋子给拎过去,辛如练却注意到鞋底上沾着一小片粉白色的块状物体。 紧紧贴在鞋子底面稜角处,在泥渍间藏得很好,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辛如练眯了眯眼。 巧了,这东西她刚刚见过的。 道红不红,言白不白,介于两者之间,正是她进府时在东南角看见的长寿花花瓣。 整个宋府她只在那一处见过。 辛如练抬眼看向榻上的人,眸中多了几许深思。 这么看来,之前她在宋府门外察觉到的那束视线不是错觉,而且还是来自这位传闻中行将就木的宋三公子。 一个药石无医的将死之人能独自跑这么远? 还有这么大的力气能把鞋子踹到门边来? 这位宋三公子似乎并不简单。 辛如练也不拆穿,一手抱着灵牌,一手拎着鞋子,挪步行去桌前坐下。 她不说话,榻上的人也没出声。 室内红烛高照,除了偶尔间爆出的灯花,一时寂静无声。 宋砚清等了半晌没听见动静,一时也拿不准辛如练现在是什么态度。 他方才跑得急,一进屋就窜到床上,翻来覆去摆好姿势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鞋子还没脱。 连忙爬起来,只是刚褪下左脚的鞋子门就被丫鬟推开了,他一着急,直接把剩下的右脚鞋子给蹬飞了出去。 想去捡已经是不可能了,只得匆匆上了床掩好被子,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心知自己露了马脚,宋砚清暗自打好了腹稿,想着待会儿能圆过去。 只是左等右等,不仅没等到辛如练的质问,就连人也没见到。 宋砚清内心天人交战。 既想着快些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又怕见到她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胸口处的伤还在阵阵作痛,若非他的心脏比之别人往下偏了几寸,那一剑只怕早就要了他的性命。 想起战场上练儿刺过来的一剑,宋砚清不禁苦笑。 利落,干脆。 速度快到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开口告诉他的练儿,不必在意敌军的威胁,他只是假意被擒,其实早就做下了部署。 他以为他的练儿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夫妻情分,所以下手才会如此果断。 直到他在东南角看见她一身孝服,怀里抱着的亡夫文丛润灵牌。 她说他是她的亡夫,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是喜欢自己的。 哪怕只有一点点。 宋砚清打心底地高兴,欣慰有之,欣喜更甚。 他就知道,他的练儿虽然冷心冷情,但对他到底还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他是她的夫。 半年前他使了苦肉计,做了以身相许的戏码,一番死缠烂打才得以做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他的练儿只怕如今都还认为当初的相遇不过是一场意外。 只有他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他事先预谋好的。 她曾说过他性真质纯。 其实不然。 他对她,从来都是步步为营。 比如当初的以身相许。 再比如现在的求娶沖喜。 宋砚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辛如练。 他觉得自己很是卑劣。 他喜欢练儿。 很喜欢,从年少的惊鸿一瞥就开始喜欢。 以至于后面不惜化名用假身份去接近她。 如今文丛润在世人眼里已经身死,他不得不放弃这个身份,重新顶上宋三公子的名头,再次接近他的练儿。 想到这里,宋砚清忽然有些害怕。 他怕他的练儿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后会厌恶他。 把练儿对他唯一的,剩之不多的小欢喜也消磨殆尽。 想了想,宋砚清还是翻出榻上暗格里的易容工具,悄无声息地给自己易了个容。 他的动作麻利,饶是在榻上略显逼仄的里,也很快改了头换了面。 人还是那个人,脸却变了一番模样。 宋砚清顺带在喉咙处按了按某个穴位,改变声音,再三确保万无一失,这才收拾好工具,试探性地掀起帐帘。 没了遮挡,眼前的视线渐渐开阔。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见辛如练所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日思夜想的人侧首伏在桌上,抱着灵牌,以手做枕,眼眸低垂而阖,唿吸清浅均匀,不知何时已经入了睡。 宋砚清就这么看着。 夜色渐深,烛火摇曳,映得女子一张侧脸姣好如秋月,彼时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睫翼轻轻扑闪似蝶舞,在眼帘处落下一层薄薄剪影。 他有想过和练儿再相见时的场景,心下也做了很多建设。 唯独没有想过会是眼下这般平静的状况。 即使心底不满这桩婚事,她也没有大哭,更没有大闹。 似乎从他认识她起,就没有见过她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冷静得出奇。 也懂事得令人心疼。 宋砚清轻手轻脚下了床,生怕吵醒辛如练,连唿吸都放得很轻。 走到桌前,先是看到了自己的鞋子,又看到属于自己的灵牌,宋砚清无声轻笑。 这样的练儿,他怎么能不喜欢? 小心翼翼地把灵牌从辛如练手里取出来,宋砚清反覆描摹上面的字。 每描摹一遍,心里的欢喜就愈深一分。 他知道,这一定是练儿亲手做的。 替辛如练将额前的一缕碎发掩到耳后,宋砚清看着面前清瘦的人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得知她要在大婚之日领兵上战场时他不难受,更多的是担心她的安危。 战场上在被她一剑刺杀的时候他也不难受,只恨自己没能帮上她。 唯独看到这样的她,他的心就像被大力撕碎开来,痛不欲生。 他在榻上躺了七天。 他的练儿何尝不是不省人事接连昏迷了七天。 本该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却要独自承受这世间的种种苦难。 宋砚清抬手轻轻揉着辛如练的眉心,心中后怕不已。 最后这一战打得惨烈,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他的人只来得及在火场中把他救走,并没有找到他的阿练。 好在上天眷顾,他的练儿还好好的。 等到指腹下辛如练的眉宇渐渐舒展,宋砚清这才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轻了,也瘦了。 宋砚清不住怜惜。 「文丛润。」 怀里的人适时呢喃一句。 宋砚清一怔。 既担心是自己不小心弄醒了她,又心虚自己暴露了身份。 心头惴惴不安,宋砚清梗着脖子低头一看。 怀里人依旧闭着眼,只是才抚平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好在并没有转醒的迹象,像是无意的呓语。 宋砚清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将辛如练又抱得紧了些,轻声道:「是我。」 似乎觉得两个字不足以安抚睡梦中的人,宋砚清又在后面补了一句。 「我在。」 也不知是不是这两句话起了作用,怀里的人听到后看起来睡得安稳了些。 宋砚清抱着辛如练,正要把她放在榻上好好休息。 不料辛如练后背刚一沾上软榻,原本紧闭的眸瞬间睁开。 宋砚清心头一跳,莫名心虚。 一方面,他不确定之前说的话有没有被辛如练听了去。 另一方面,就眼下他们二人之间的姿势,怎么看都像是他趁人之危。 宋砚清正欲开口解释,下一刻,身子勐地向下一坠。 天旋地转间,整个人被辛如练掐着脖子压在身下。 过程几乎就在眨眼间。 辛如练眼神凌厉,锋芒尽显。 她记得自己明明在桌边小憩来着。 昨晚她忙着制作灵牌,一直做到三更天。 又想着自己在谢景谙的寝宫,之前受伤时不得已才歇在他的龙床之上,醒了之后为了避嫌她说什么都不肯再睡。 于是就在外间的椅子上凑合了一晚上。 无奈椅子板硬硌人,夜里又凉,她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又碰上宋府大清早迎亲,一路颠簸,府外还劳心劳神耽搁许久。 加之受伤身体疲乏,适才一坐下就有些昏昏欲睡。 她原本想闭目养养神,不承想这一养直接睡了过去。 还梦到了文丛润被大燕副将挟持的一幕。 几乎是反射性的,辛如练想也没想直接就冲着副将出手。 等到真正牵制住对方时,这才意识到自己梦魇了。 眼前的人哪里还是什么副将,分明是个陌生的白衣公子。 辛如练凝眉不言。 以往她的警惕程度都是居高不下的,更别说初来乍到不熟悉的宋府,身边还有个宋三公子这样不简单的人物。 然而她非但没在第一时间发现宋三公子的靠近,相反还睡得很沉。 暗道自己没了武功,就连警惕性都大打折扣。 与此同时,辛如练抬眼打量起身下的人。 男子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眸中水波氤氲,恰似九天瑶池里受神佛供养的圣莲,汲取日月精华不食人间烟火,妙在挺鼻之下唇薄而立体,色淡若春桃,在不可亵渎的容颜上绘了一抹红尘蒹葭的芳华,让整个人不至于孤高难近,反而显得浅浅羸弱,殷殷温雅。 此时也不知是被自己突然的举动吓的,还是本就气色不好,脸色发白,像个精緻易碎的瓷娃娃,看起来确实像是大病一场的模样。 偏生眼角一颗泪痣如似水墨丹青,点化出几许独属于江南的胭脂春色,熏得人三分薄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辛如练眸色微动。 恍惚中,这颗泪痣似乎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 第7章 你不必为我守孝三年 江天雨幕中撑伞而来,说要以身相许的人。 月下折梅叩响小轩窗,说她是天上月的人。 春日迟迟嫁衣如火,和她马下依依惜别的人。 战火纷飞两军对峙,被她一柄短剑贯穿的人。 辛如练掐着宋砚清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 她亡夫的眼角就有这么一颗泪痣。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在同一处长了一模一样的泪痣。 有那么一瞬间,辛如练甚至觉得眼前的人就是文丛润。 心头震撼激盪,辛如练视线凝在宋砚清身上,眼神却是放空虚无的,似乎在透过这样一张脸看另一个人。 不得不说,两个人的外貌相差很大,是放在一起绝对不会看差的那种。 可辛如练就是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相似感。 宋砚清吃痛,因为辛如练突如其来的动作导致后背磕在榻上,震得胸口的伤也跟着隐隐撕裂,不可控地从齿缝间溢出一声闷哼。 辛如练飘远的思绪被拉回,目光收聚,落实到身下人。 男子微微蹙眉,一手虚捂着心口,脸色苍白如纸,鬓角冒着涔涔虚汗,貌似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辛如练顺着宋砚清捂着的胸口看去,歉意袭来的同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承认自己这一招狠厉了些,但都是冲着脖子处的命脉去的,怎么会牵扯到心口的地方去? 除非这位宋三公子此处有伤。 辛如练的目光在宋砚清胸口转了转,若有所思。 最后讪讪地收回手,连同满身杀意也一併卸了去。 「抱歉。」 「抱歉。」 一连两声抱歉,从两个人口中不约而同道出。 辛如练微怔。 不明白宋三公子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她道歉是因为自己梦魇把他当做大燕副将,误伤了他。 他又为什么要向她道歉? 宋砚清闷闷地咳了一声,唇角掀起一抹清浅笑意:「吓着你了吧,我没事的,老毛病了。」 声线低沉,像是用窖藏了三冬的雪水泡开的香茗,茶的清香和雪的纯冽撞在一起,似将整个人间芳菲色都化在了这一盏茶水之中。 饶是此刻脸色惨白,这笑也似三月桃四月柳五月池塘莲,衬得人病态生姿,翩翩风度。 辛如练眸光闪烁。 吓倒不至于,她在外征战三年什么没见过。 打着打着不小心被敌军的弯刀砍破了肚子,肠子掉了一地,自己捡着塞回去又继续打都是常事。 她起初还以为这位宋三公子的病弱是装的。 不然怎么能独自跑到东南角去偷偷看她热闹,慌乱之中还把鞋子踢得老远,刚刚又是亲手抱着她上榻。 种种行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垂危的病公子能做的事。 不承想还真是身体抱恙。 再次正色看向宋砚清,辛如练内心五味杂陈。 容貌不一样,声音也不一样,偏偏眼角泪痣晏晏,让人无端想起心中那人。 辛如练收回的手鬼使神差地转了个向,顺着宋砚清的下颌延伸到他的眉眼盈盈处。 素来握剑开弓毫不含煳的手,却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轻颤。 就在即将碰到那颗泪痣的时候,辛如练突然停住了手。 不,他不是他。 除去容貌不一样,气韵也不一样。 她的夫君像是一望无垠的水,外表看起来亲和没有任何攻击性,纤弱温柔,实则内里坚定,遇强则呈水淹之势,以柔克刚。 眼前之人虽也柔弱温润,但更像是浑然天成的玉,自带一种出尘的纯粹,纯粹到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龟裂破碎。 看着辛如练的目光从一开始刚醒的迷濛,变得逐渐清明,最后再转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宋砚清唿吸一窒,心头直跳。 此时此刻,怕他的练儿认出他。 又怕他的练儿认不出他。 这颗泪痣是他在易容时故意漏掉的,没有任何掩盖遮挡。 大抵还是觉得自己做得很过分,他不该骗练儿的。 若是练儿因此认出了他,他会全盘托出。 若是没有认出,他也会如实招来。 他受不了她此刻眼底的失望之色,比起骗她让她伤心难过,他宁愿她把恨意转移到自己身上。 宋砚清刚要开口,辛如练已经先他一步收回手。 一个翻身下了榻,辛如练沉声道:「宋三公子请见谅,我要为亡夫守孝三年。」 宋砚清一愣,正欲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在舌尖打了个转。 这是没认出他? 而且貌似还误会了什么。 宋砚清哭笑不得。 他的练儿怎么这么可爱。 明知道他这个宋三公子不是传闻中的病弱不能自理,却揣着明白装煳涂。 既不拆穿,也不过问,反而还主动给他递了台阶下。 他又怎么能忍心继续骗下去? 伸手拉过辛如练的手腕,宋砚清一个借力,将人重新带到榻上,欺身而下。 他的动作看起来迅速又直接,却又很好地顾及了辛如练,护着她没让她磕着碰着半点,将人抵在身下时还顺带勾起辛如练垂在肩头的一缕青丝绕在指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月明星稀,手指映着红烛幽光,修长萤白如暖玉,鸦青长发萦绕其上,像是一曲蜿蜒在小桥流水里江南小调,吴侬软语悠悠绵长,道不尽的缱绻柔情。 迎着辛如练蕴着薄怒的眼,宋砚清唇角笑意浅浅,抢在辛如练发作之前道:「夫人说的哪里话,为夫就在这儿。」 辛如练眉心一跳。 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如此,一个不妨被拉得踉跄,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宋砚清禁锢在他的胸膛和床榻之间。 方寸之地,唿吸可闻。 不习惯有人如此靠近,辛如练下意识的就要把宋砚清推开。 刚要动作,听到宋砚清这句话一顿。 眼前的人笑意温和风雅,弧度恰到好处,隐隐约约的熟悉,只有响在耳侧的声音是不曾相识,满面陌生。 又是这种感觉。 总在她几乎要以为他就是他的时候,给她当头一棒的割裂感。 宋砚清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笑意,浮华流转,秀若昭昭。 鼻间萦绕着女儿家独有的芳香,似乎所有的烦忧都在此刻消弭。 心爱的人还活着。 心爱的人在身边。 世间美好,莫过于此。 想说的太多,宋砚清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只得牵着辛如练的手探向自己心口。 掌心之下,那颗有些破损的心脏在一方小小天地里富有韵律地跳动。 「夫人需记得,若我有一天真的遇难,你不必为我守孝三年,夫人是九天弦月,值得更好的人守护,能拥夫人在怀片刻,已是我此生至幸,虽死不悔。」 一字字一句句砸进耳廓,辛如练半晌没缓过神来。 心底突然生出一个自己都不敢想的可能。 会是她想的这样吗? 她明明亲手…… 宋砚清见时机也差不多了,扬手就要弄去脸上的易容。 也是此时,一支利箭破空袭来。 窗户被刺破,稀疏月色从孔洞中涌进,箭头擦过燃了三分之一的红烛,烛火瞬间熄灭,室内突然暗了一角,箭矢速度不停,直冲榻上的两人而去。 宋砚清再也顾不得拂去脸上易容,揽住辛如练的腰就要避开。 几乎是同时,辛如练也抱住了宋砚清,带着他就要躲去。 二人十分默契,就势从榻上往外一滚。 箭尖贴着宋砚清的脖子飞过,带起疾风烈烈,最后铿然扎进墙壁,顿时以箭头为中心,壁上瞬间浮现一个巴掌大的蛛网裂痕。 随着利箭入墙,头上屋瓦一阵响动,不过剎那,瓦碎顶掀,洞开一个足有两臂长的圆形大口。 天光乍破,三个黑衣人跃足而下,位置正好是床榻之上。 粉尘弥散间,黑衣人手里攥着的银白长剑已经带着雷霆之势朝榻上砍去。 速度之快,力度之大,刚才还完好的拔步床转眼间变得粉碎。 门窗被大力破开,刀光一闪,又是几波赫衣人闯入。 辛如练面色转沉,眸底一片清寒。 杀手,还是个个武功都不低的杀手。 辛如练护在宋砚清身前,抡起就近的椅子砸在扑过来的刺客头上,一个抬脚挑出对方手里的长剑,顺势夺过和围攻而来的黑衣人迎上拼杀。 一剑噼下,辛如练明显感到力不从心。 单从速度和攻势来说,远不及自己以前的千分之一,动作虽不至于僵硬,但杀伤力全无,看起来就像是个刚学会拿筷子就抱着武器胡乱砍打的孩童。 辛如练心下一嘆。 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在欺骗自己,就算没了武功也没什么的,大不了学医学毒,以长补短。 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没了武功的她就是个废人,就像现在,她连剑都快要提不起了。 宋砚清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的练儿明明武功非凡,不输于他自己,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辛如练周旋在黑衣人中,右手打不动就换左手,左手受不了就踢倒一切能阻挡黑衣人脚步的物件。 唯一不变的就是她一直死死守在宋砚清身前,未让黑衣人伤他分毫。 只是在她没看见的地方,那些意图靠近她的黑衣人一个个莫名倒下,夜色暗涌,每倒下一个黑衣人就有一颗红枣掉落地上,混入不起眼的角落。 辛如练最开始还以为这些人是来找她寻仇的,毕竟她在战场上杀人无数,以往也不是没有碰上敌军家人雇杀手来刺杀的情况。 但很快,辛如练发现黑衣人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和她正面冲突,重心全扑在宋砚清身上,招招致命。 十几个来回之后,辛如练几近力竭,眼见着黑衣人的长剑就要落在宋砚清身上,辛如练想也不想挺身一挡。 黑衣人眼里满是惊惧之色,想要收势已经来不及,剑刃划过辛如练纤细的脖颈,一条血线喷薄而出。 宋砚清正对付暗处的一个黑衣人,余光瞥见辛如练受伤,手里的红枣惊得再也握不稳,稀稀拉拉落了满地。 一脚踢开刺剑的人,宋砚清抱着辛如练,颤抖着手捂住她脖子上的伤口。 「练儿……」 话音未落,暗处的黑衣人见势急忙上前,一把长剑从宋砚清背后刺出,直捅破抵达前胸。 剑尖染血,月色下如魅锁魂。 第8章 是你吗?是不是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殷红血珠飞溅在辛如练眉睫之上,血光浸眸,恰如七天前战场上短剑入膛的一幕。 不同的是,当日执剑的人是她。 而现在,刺剑的人是来歷不明的杀手。 辛如练唿吸一窒,心头如被巨石狠狠砸了一道。 情景再现,当麻木到故作镇定的心,如今说什么都无法平静。 一向清寒的眸底迅速涌上血色,初秋夜色如水,半明半暗间如红梅覆雪,却又燃着不属于梅和雪的嗜血杀意。 辛如练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反手抱住宋砚清的同时五指紧握从他后背刺入的剑身。 剑刃锋利,夜色下闪着幽幽的冷光。 几乎就在她的手碰上剑刃的那一刻,掌心皮肤瞬间被割破,鲜血顺着长剑在指缝间肆意流窜,如雨坠地。 辛如练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不但不松手,反而加大力气。 血肉和金属绞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辛如练指节泛白,青筋暴起如山脉。 噌的一声。 辛如练手腕翻转,硬生生折断了坚硬无比的剑身。 黑衣人本就没怎么提防辛如练,更没想到辛如练还会用这么暴力又直接的办法近身折剑。 不过怔愣片刻,手里的剑就因为被辛如练折断而脱了手。 等他意识到辛如练想要干什么,正要纵身一跃跳窗之时,辛如练已经将断剑向他掷了过去。 银白的断剑带着朱红的鲜血,从辛如练手中盘旋飞出,呈螺旋状直冲着黑衣人而去。 这一击用尽了辛如练所有的力气,力道虽不及有武功之时,但杀伤力也不差。 黑衣人闪避不及,被高速飞旋的断剑割破了脖子,带着热意的血液飙溅墙壁,差一点儿就要跳出窗户的身子紧跟着一歪,倒挂在窗台之上。 而辛如练因为透支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再也站不住,脚步浮软就往地上栽。 宋砚清急忙扶住她往自己怀里带,手忙脚乱地去捂辛如练的脖子和手,一时间惊惧害怕担心全部涌上心头,就连话都说得颠三倒四。 「练儿……练儿你怎么样……你疼不疼……怎么这么傻……」 辛如练力竭,想笑又笑不出来。 这人自己心口上都还插着一把剑,反倒过来问她疼不疼。 四肢沉重像是被灌了铅,辛如练压抑着身体上不断传来的阵阵疼痛,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是你吗?」 文丛润? 是不是你? 到底是不是你?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辛如练胸腔一阵血气翻涌,不受控地吐出好几口血。 薄唇点朱,孝服染霞,无一不像那天的残阳之下,战场之上,被血淹没在战火硝烟里的白衣书生。 「练儿……」宋砚清拥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擦着她嘴角的血,尾音是抖的,手也是抖的。 辛如练很想得到他的回答,无奈眼皮越来越沉。 模模煳煳间,她只来得及看见宋砚清早春樱色般的唇上下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但她什么也没有听见。 眼前一黑,赤色的血,银白的剑,眼前的人皆化作无边墨色,连同消弭在耳侧的,还有宋砚清撕心裂肺的唿喊声,以及侍卫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昏过去的那一刻,辛如练想,这次要是交代在这儿,不知道算不算赎罪,赎刺向文丛润那一剑的罪。 如果不算,那就下辈子再向他赔罪好了。 辛如练稀里煳涂地想了想,觉得不妥。 下辈子还是别遇见她了。 她这样的人,遇见了只会给自己带来伤害。 譬如战场上那毫不留情的一剑。 譬如今晚这一场大手笔的刺杀。 * 秋风送爽,宋府东南角的长寿花愈发艷丽,片片芳菲如临四月天。 第三日中午的时候,辛如练终于醒了过来。 脖子上和手上都缠了绷带,身体像是被拆掉重新组装过一样,除了僵化就是乏力。 辛如练想,老天大抵还是觉得她的罪没有赎够,让她赖活着继续赎。 房里伺候的丫鬟和婆子见她醒了,皆松了口气,让一人去给宋阁老报了平安,余下人都忙前忙后地在她跟前伺候。 小粥轻食很快端了上来,辛如练却看也没看,抓着丫鬟的手急急问道:「他在哪儿?」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是塞外被风沙席捲的落日,漠漠昏黑里不见天圆地方,唯余茫茫。 丫鬟听得有些吃力,一时间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晓得她嗓子哑了,贴心地倒了一杯温水给她。 「夫人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辛如练没动,费力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问:「文……宋三公子他怎么样?他在哪儿?」 她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宋砚清是不是文丛润。 这对她很重要,非常重要。 丫鬟这次听清了。 心道新夫人醒来第一时间就询问她们家公子,看来是个不错的人,连忙笑着应她:「夫人放心,公子无碍,就是心口中了一剑,这会儿子正在东侧院歇息养伤。」 辛如练听罢再也顾不得再多,光着脚翻身下床就往外面去。 动作太急,下床时差点儿没站稳,还是丫鬟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夫人小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辛如练道了声谢,站稳后重新适应了不太协调的四肢,片刻,又朝外面跑去。 「夫人?夫人要去哪儿?」 丫鬟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拿着鞋子和衣服连忙在后面追。 辛如练跑得跌跌撞撞,像个蹒跚学步的幼童,中途摔了好几次,膝盖和手肘都磕破了。 丫鬟婆子们被吓得不轻,去搀扶辛如练又无一不被拂开,跟在后面看着她摔了又起,起了又摔,只得急忙差人去告知宋阁老和宋砚清。 辛如练顾自扶着墙爬起来,腿脚发颤,满头冷汗。 这次醒来,她明显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 她以为没了武功起码还能做个普通人,现在看来,她连普通人都做不了。 辛如练不由得苦笑。 或许,这就是她的报应罢。 笑意清苦,裹挟着四海沧桑,疮痍满目,似自嘲又似自讽。 丫鬟婆子们见了心没来由地跟着一揪,到底经歷过什么才能露出这般神伤的笑。 辛如练摇了摇头,又一次向着记忆中的路线跑去。 进府那天她虽是被丫鬟婆子们领进来的,但一路上暗自记下了宋府内各院落厢房的方位。 身为将军,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必不可少,过目不忘牢记地形更是基本。 纵使现在被革职,这个习惯她还保留着。 穿过抄手游廊,辛如练心中急切,以往一人面对几万敌军围困的从容和淡定全都不在。 越跑越快,越近越急。 因着光着脚,地上又铺着鹅卵石,辛如练没注意,脚没踩稳,惯性地向前一扑。 眼看着又要摔在地上,丫鬟婆子们惊唿出声。 这可不比那些个铺得平坦的青石小路,摔下去可不是简单的磕破皮那么简单。 无奈辛如练这一次跑得比之前都快,众人隔得远,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去扶。 千钧一髮之际,白色身影及时出现,辛如练跌入了一个满是冷松香的怀抱。 抬眼,正好撞进一双含着星河皓月的眸中。 来人颀身玉立,衣带当风,一袭白衣胜雪,水木清华不堪比,眉目疏淡若远山,眼角泪痣莹莹,风拂燕尾般秀雅俊逸。 「夫人。」 丫鬟婆子齐齐向他见礼,道一声公子。 辛如练站稳身子,凝眸看着眼前的人。 脸还是那张脸,声音也还是那个声音,可偏偏不再似新婚夜见到的感觉。 又是这种说不上来的违和与陌生。 辛如练心头一紧,油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你吗?」 这句话她昏迷前问过,如今又问了一模一样的。 字眼相同,底气却少了几分,带着些她自己都不确定的心悸。 宋砚清没回答,视线扫到辛如练光着的脚和身上磕破的地方,手一用力就要把她打横抱起。 辛如练抢在他之前向后退了一步,正好避开他的动作。 宋砚清的手僵在半空,也不尴尬,轻笑着收回。 他的练儿总是如此聪明。 之前他话说得隐晦,虽没直言,但她大抵也猜到他就是文丛润,所以后来不惜用命来为他挡剑折剑。 现在他只是摆出一副不熟的作态,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眼下竟是连人都不让他近身。 「夫人有什么话不妨进去再说。」宋砚清侧身看向斜后方的东侧院,做了个请的姿势,端的是温文儒雅,彬彬有礼。 辛如练视线在他身上直打转,似探究更似在找寻些什么。 到底觉得这种事在外面讲委实不大好,也就没反对,抬脚就朝着屋内走去。 进了屋,辛如练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现在可以说了吗?」 宋砚清还是不答,指了指梨花木雕的椅子示意她坐。 辛如练没动:「是与不是,我只要你一句话。」 「夫人别急。」宋砚清语气依旧柔和,「我们坐下说。」 辛如练耐着性子坐下,宋砚清唤了下人送热水进来,帕子沾水拧干就要替她擦洗脸上和身上沾染的灰土。 辛如练拦下他的动作:「先说。」 宋砚清面色不改:「先洗。」 视线交汇,一个坚定不移,一个当仁不让。 辛如练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女将军,吃了这辈子唯一一个败仗。 宋砚清上前就要帮她,辛如练往后一躲,顺势拿过他手里的帕子仔细清洗着。 宋砚清笑着摇摇头,倍感无奈。 这还没说什么,他的练儿就跟他划清界限成这样。 待会儿他要是否认,她岂不是会跟自己形同陌路,再也不见。 辛如练好脾气地擦洗着,刚清理干净,宋砚清突然蹲下身握住了她的脚。 他的手微凉,指腹内侧还带有一层薄薄的茧,落在脚上激起一阵酥麻战慄。 辛如练条件反射地就要把脚缩回来。 不是别的,脚是她最为敏感的地方。 方才踩在地上时还不觉得,如今被人这么握着,几乎所有的神经都在此刻炸开。 不承想他的动作看起来只是轻轻一握,辛如练却没有撼动分毫。 「地上凉,先穿好鞋子。」宋砚清道。 握住的一瞬间,他自己都有些怔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不同于其他肌理的软,足弓秀气,脚腕纤细,细到他的拇指和中指轻轻一扣就能将其圈住。 宋砚清垂眸,心疼不已。 纵使他的练儿在外总是一副冷淡孤僻的模样,战场杀敌不输任何男儿,可这脚到底还是女儿家的脚。 都是女儿家,她身上却背负着女儿家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任。 辛如练看不清他的眸底神色,最敏感的地方第一次被男子握在手中,她有些不自在,试着把脚收回:「我自己来。」 宋砚清没说话,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意思,顾自给她洗起了脚。 温热的水自白皙的足背淋下,稀稀落落滑过趾间復坠入盆中,水汽弥散,光影细碎,一时间竟分不出是水中的玉足凝雪,还是掬水的素手胜月。 两人一时无言,偌大的屋子里只听得水声淅沥,像是斜风细雨拂了一江春水,敲出一曲不成调的歌谣。 洗完,宋砚清又拿过丫鬟呈上来的鞋子给辛如练穿上。 从濯洗,到擦拭,再到穿鞋,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辛如练就这么看着他:「是不是你?」 宋砚清不躲不避,仰头反问:「夫人说的是谁?」 第9章 我们三个人一起过 一室之内,她端坐于椅上,他蹲在她脚边。 俯仰之间,恰如风岚起,云遮雾掩窥不见此间山峦的真面目。 「文丛润。」辛如练手指紧抓椅子扶手,压了压声音,语气肯定:「我知道是你。」 她说得笃定,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底压根没底。 她和文丛润接触不多,算起来也不过见了寥寥几面,甚至就连对方家底都不清楚,就这样稀里煳涂地成了亲。 真要论起她对文丛润了解多少,辛如练自己也说不出来什么。 可即使这样,她的直觉告诉她,宋砚清就是文丛润。 宋砚清似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讶异道:「文丛润?夫人的先夫?夫人何出此言?莫不是我与文兄有些相像,夫人看岔了?」 声音温和,话却如一把钝刀,一点点割在辛如练心头。 辛如练深深地看着他,没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神色变化。 说起文丛润这个名字时,他的眉梢眼角皆是不解与疑惑,完完全全是事外人的状态,看不出任何破绽。 如果不是演技太好,就是他真的不是他。 「文丛润。」辛如练咬了咬牙,倔强地又唤了一声:「文丛润,别装了。」 宋砚清把脸凑近辛如练,轻笑:「夫人看清楚了,我是宋砚清,不是文丛润。」 温雅容颜近在眼前,辛如练凝眸看了许久。 白玉做骨,秋水为神,从眉到眼,自鼻到唇,无论哪里都和文丛润相差甚大。 唯独眼角风月一点,再加上这身白衣,和记忆中的人几乎完全重合。 辛如练收回目光:「天上月你怎么解释?」 她知道泪痣和白衣说明不了什么。 若是以此问他,他定会说是天生和喜好煳弄过去。 最后给她的答覆不过是巧合二字。 与其在巧合二字上浪费时间,还不如挑他说过的话问来得直接。 她不信一模一样的话也能归于巧合。 宋砚清也不意外她会有此问,对上辛如练的视线,眸中熠熠生辉。 「夫人巾帼不让鬚眉,宋某虽卧病在床,却也时常听闻夫人的英勇事迹,大漠黄沙战金甲,冰河草原射天狼,于我来说,夫人是不可多得的天上月,更是我此生难遇的心中月,宋某擅自倾慕夫人许久,还望夫人莫怪。」 字字情真意切,听不出任何虚假。 辛如练不置可否,唯有面色清肃如远山薄雪,摆明不信这个说法。 宋砚清嘆了口气:「夫人不信?」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辛如练直接把他摁在了旁边的桌上。 等到宋砚清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后腰抵着桌边,桌上的茶盏被他这样一撞晃得噹啷作响,而身前是欺身而来的辛如练。 知道他不似传闻中的病弱,辛如练也不硬拼,使了巧劲压着他,既不会太费力,还能很好地控制住对方。 看了眼惊诧不解的宋砚清,辛如练道:「我只信我看到的。」 说罢,辛如练伸手就要去脱宋砚清衣服。 嘴可以说谎,但伤不会。 是不是他,看看胸口上的伤就知道了。 她原本没打算使这种不到万不得已的法子,无奈对方死活不说真话。 刚刚她已经给过宋砚清机会,是他自己偏要说假话搪塞她,那就怪不得她用强。 宋砚清被她的举动吓到,连忙捂着衣服,肉眼可见的慌乱:「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眼见为实。」 辛如练丝毫没意识到此刻二人的姿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拽着宋砚清的衣襟不肯松手。 宋砚清紧紧拉住衣领,眉眼微颤,不敢正视辛如练,活像是个被恶霸欺负的小媳妇。 辛如练注意到他的情绪,故意开口询问:「你慌什么?」 就这样子,不是心里有鬼才怪。 只见宋砚清偏过脸,脖子和耳垂迅速染上一抹绯红,在玉一般的肌肤上宛若日暮时分的天际晚霞。 「夫人……夫人若是想……待我……待我养好伤也不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他说得吞吞吐吐,含含煳煳,满面羞红。 辛如练愣了愣,随即想到了什么。 她虽不懂男女之事,但结合眼下情形,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顿时,扯着宋砚清衣服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辛如练正了正色:「我问你,杀手闯进来之间你的心口是不是就已经中了一剑。」 虽是问句,但出口确实陈述语气。 辛如练想起新婚夜那晚,她不小心把人压在身下的情景。 当时宋砚清就有捂着心口的动作。 她原本有些怀疑的,只是听得他说是老毛病就自动把它归于体弱。 如今想来,那或许根本不是什么老毛病,应该是伤口被她的动作牵扯撕裂而引起的疼痛。 闻言,宋砚清回过头看向辛如练,脸上嫣红未褪,三分羞七分欲,恰如一块天然血玉。 宋砚清想了想,这才记起辛如练说的是什么。 「夫人误会了,我自幼体弱,老毛病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每逢换季时节便会疼上几回,当晚不巧,正好撞上老毛病犯了,仅此而已。」 他说得真诚恳切,辛如练一时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心疾?」 「嗯,是心疾。」 「你确定?」 「我确定。」 辛如练眯了眯眼,下一刻,又继续去扯他的衣衫。 她倒要看看是真心疾还是假心疾。 宋砚清拼命捂着,一个拽一个捂,免不了碰到他胸前的伤。 拉扯间,宋砚清倒抽一口凉气。 「夫人,我疼。」 声音低沉嘶哑,听得辛如练动作一顿。 眼前人眉头紧锁,眸里染了点点湿意,面色苍白如纸,确实是忍痛的模样。 辛如练油然生出一种罪恶感。 战场上面对敌人时,她可以做到冷血无情毫不顾及。 唯独对上这种娇声声向她服软的情况,她手足无措又溃不成军。 辛如练也不好再板着脸,软了软神色:「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文丛润?」顿了顿,又道:「是,你就点头。」 只要你点头 只要你承认 只要你还活着…… 宋砚清默了半晌。 练儿最吃他的苦肉计,从他第一次设计和她在雨中相遇,到现在他故意喊疼。 他不忍心骗她,但他不得不骗她。 昨晚的刺杀不是意外,是有人精心策划而为。 他现在虽然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但在没确定和揪出幕后黑手之前,他还不能坦白身份。 不然,练儿的安全会受到威胁。 抬眸,宋砚清眼底笑意温存,又恢復了独属于宋三公子的温和淡雅。 「夫人思念亡夫,一时将我错认也是情有可原,文兄为国捐躯,宋某自愧不如,夫人带来的灵牌我见过了,没关系的,往后我们三个人一起过。」 辛如练气得发抖。 事到如今,他还不肯承认。 刚才被软化的心瞬间冷了下去,辛如练又一次去扒宋砚清衣裳,动作和比之前更加暴力粗鲁。 这次不管他说什么,她都要亲自看个明白。 宋砚清忙按住她的手,语气颇慌:「夫人不可。」 「既然你问心无愧,为何屡次拦我,不敢让我瞧个真切?」辛如练几乎是吼出来的。 所有从容淡定这一刻都被粉碎,情绪上头,抑制不住地抡起拳头,拳风破空,在即将砸在宋砚清身上时掉了个头,嘭地一声捶在桌上。 茶盏晃动,拳头本没碰着任何边角,最外边的茶盏却无端碎成了两半。 一拳下去,辛如练踉跄了几步,脸色白了又白。 急怒之下,她反倒是忘记了自己早已不是身怀武功的时候。 宋砚清大骇,想都没想就去拉过她的手心疼地揉着。 这么重的力道,寻常人都不一定能受得住,他的练儿身体虚弱成这样都还能一声不吭硬扛着。 与其这样,他更宁愿刚才那一拳是砸在自己身上。 他的练儿从来都不是容易情绪暴走的人。 从他认识她起,她就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习惯性地把自己掩藏包裹起来。 高兴的时候没多少,少到几乎没有,就算遇到伤心的事也自己憋在心里,从不显露分毫。 此番为了他不惜大怒,可见是真的触及到她的底线。 看着辛如练红肿的骨节,宋砚清心揪成一团,强忍着没说出事实。 「伤口不雅,怕吓着夫人。」 辛如练气笑了,挣脱他的手,努力平復情绪:「你也说了,我在外行军打仗几年,断胳膊断腿,被砍掉头噼成两半的我什么没见过,还怕看这个?」 宋砚清沉默。 「说话,你为什么不敢让我看?你到底在掩藏什么?你还有什么瞒着我?」辛如练横眉怒目,压着声音一连三问。 就算再怎么生气,再怎么愤怒,都理智得可怕。 广袖之下,宋砚清手指紧攥,垂眸不敢迎上她的视线。 这样的目光,他怕他会忍不住拥她入怀,在她耳边告诉她,自己就是文丛润。 没得到宋砚清的回答,辛如练长长一嘆。 身上的怒意也随着这一嘆散了个干净,再不见半点儿怫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抱歉,是我无理取闹,宋三公子有伤在身,该好好养着,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辛如练起身就要离去。 从一开始的恼怒到现在恢復了平日里的清冷之色,整个过程不过及一盏茶的时间。 她不是没有人的情绪变动,她允许自己大悲大喜,但她会近乎疯狂地把时间压缩到最短。 说走就走,干脆果断,就像是看淡了一切,生任何事都不在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拦住她离去的脚步。 宋砚清勐地拉住她的手:「别走。」 这一刻他怕了。 他真的怕了。 怕她一去不回。 更怕她和自己从此一刀两断。 宋砚清握紧她的手:「夫人既然要看,那便看罢。」 他的练儿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而已,什么都没做错,现在却反过来给自己道歉。 该道歉的人是明明是他。 第10章 我不介意夫人把我当做文兄 宋砚清一手拉着辛如练,一手去解衣服。 上身衣衫半褪,绷带卸下,渗血的伤口映入眼帘。 宽大的白衣下宽肩窄腰,肌理瓷白仍见线条,唯有胸前可怖的伤口破坏了这一幅上好画卷。 辛如练无心关注其他,盯着那深可见骨的伤痕,脑中忽有一根弦嘣地断开。 确实是剑伤。 但是只有一道剑伤。 贯穿了整个前胸后背,血肉翻飞模煳,足以见其刺剑的人下了死手。 见她神色凝重,宋砚清开口打趣:「这伤委实不好看,让夫人见笑了。」 他说得,活像是这伤不在他身上一样。 辛如练全然没听见。 怎么可能只有一道伤? 怎么可能? 辛如练紧紧盯着伤口,手指轻轻在宋砚清胸前抚过,不甘心地想要寻找另一道剑伤。 她刺了一剑,杀手也刺了一剑,怎么说都该有两道剑伤。 辛如练眸色几转,震惊过后,沉下心来细细想了想。 眼下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宋砚清不是文丛润。 要么,就是杀手那一剑和她捅的那一剑刚好重合,这才造成了只有一道伤口的假象。 辛如练想得入神,丝毫未发觉宋砚清此刻耳根微红。 指腹清凉如水,唿吸温热酥麻,落在肌肤上顿时如同冰火两重天,尤其是自肩头垂落的髮丝有意无意扫过胸膛,带着若有若无的女儿香,几乎所有的感官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宋砚清不好意思地干咳两声,试着往后挪,无奈身后就是桌子,逼仄的空间下避无可避。 察觉他的动作,辛如练抬眸,目光和宋砚清对上。 后者颊上飞霞,衬得整个人我见犹怜,欲语含羞。 被辛如练发现自己的窘迫,宋砚清也不尴尬,唇角一勾,笑意端庄风度:「夫人既已看过,如今可相信了?」 「一道伤口并不能说明什么不是吗?」辛如练道。 对于之前的两个猜想,她直接否定了前一个。 她的短剑主打的就是为了更好地隐藏,方便携带在身上,较寻常短剑薄,所以留下的伤口也比一般短剑的小。 而杀手当晚用的是长剑,剑身宽且刃口大,只要角度力度掌握得好,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造成只有一个伤口的情况。 宋砚清想了想,迎上辛如练的眸光:「夫人若是实在放不下文兄,我不介意夫人把我当做文兄的,只要夫人愿意,我可以尝试着去做文兄……」 闻言,辛如练压了压眉尾,缄默着一点点逼向宋砚清。 她如此,后头的话宋砚清再也说不下去,心虚地往后挪。 她进。 他退。 直到退无可退,宋砚清心头直跳,一手护着辛如练,一手杵在桌案上支撑身体,嘴皮子都不大利索了:「夫……夫人?」 辛如练一言不发,面色与寻常无异,眉目依旧凝霜含雪,只有熟悉她的人才会发现她此刻有些不悦。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她现在是没有办法证明他就是文丛润。 但他也无法拿出有效证据反驳他不是。 让她证明一个人是另一个人,或者让这个人证明他就是这个人,这本身就是个无解的伪命题。 辛如练正待说些什么,紧闭的门忽然被大力踹开。 「姓宋的,你给本宫出来。」 熟悉的声音响起,辛如练思绪迴转,扭头看去。 门口站了两人,一男一女。 女子红衣胜火染了半边天,云为鬓,花做颜,顾盼流转间青丝纠缠,许是一路跑着来的,头上玉簪金钗举步轻摇,一张脸明丽得令百花黯然失色,淡扫蛾眉仪态万千,一派雍容华贵,正是大齐尊贵无双的长公主。 而长公主旁边的男子一身青衣素衫,却难掩雅人深致,广袖高冠颇有种临风而立,松下听泉的隐世意蕴,尤其是那眉宇下的一双桃花眼,或抬眼或垂眸,潋滟不似尘中景,总让人无端想起寒木春华的景象。 单就这么一瞧,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莫过如是。 辛如练有些诧异。 阿姊? 彼时青衣男子正扶着祝从浓,乍然见到屋中场景,面色一红当即移开视线。 辛如练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莫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回过头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和宋砚清这个姿势确实引人遐想。 辛如练默默站直身体,就见青衣男子移开视线后,注意到身边的祝从浓还在盯着看,抬手就要去捂她的眼睛。 「长公主,非礼勿视。」 不料他的手还没挡上,祝从浓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脱下鞋子沖宋砚清砸了过来。 嘴里嚷着:「姓宋的,你居然敢欺负我们家练练。」 青衣男子愕然。 这……被欺负的好像不是她口中的练练吧? 辛如练见势不好,抬手去挡,手臂被绣花鞋砸了个正着。 「练练?」祝从浓惊唿,哪里还去管什么长公主威仪,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跑向辛如练。 青衣男子一边扶着她,一边跟着跑,饶是如此,斯文形象分毫不改。 「公主殿下,仔细脚。」 祝从浓一把拉过辛如练,两手轻轻揉搓着她的小臂,鼓着腮帮子唿唿吹气:「砸疼了没?阿姊吹吹。」 辛如练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摇了摇头:「没事的,不疼,阿姊不必替我担心。」 祝从浓心疼地拉着辛如练就往椅子上摁,随后看向青衣男子:「书呆子,快给练练瞧瞧有没有伤到骨头。」 辛如练本想说不必了,就是单纯地被砸了一下而已,阿姊又没有武功,一只绣花鞋哪里能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 无奈祝从浓说什么都要给她做个检查,辛如练只好应下。 大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唯独允许她一个人称其为阿姊的人,总是万般照顾她。 青衣男子也不觉得祝从浓夸张,拿了脉枕上前:「夫人请。」 辛如练不认识他,但见祝从浓身边的人,便道了声有劳,把手腕搭了上去。 估计阿姊来的路上听说了些什么,所以才趁此机会让人给她检查身体如何。 阿姊有心为她,她又怎么好拂了她的意。 青衣男子搁了一方锦帕在辛如练手腕上,手指随即落了上去,开始细细诊脉。 想起刚刚听见阿姊那一声「书呆子」,辛如练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男子。 年纪和宋砚清差不多,却是比宋砚清多了几分少年老成,把脉时也不像其他郎中一样时而皱眉,时而嘆气,全程一副板正模样,也不知是探到什么脉象,还是什么都没探出。 祝从浓也不闲着,余光瞥到宋砚清,当即挡在他和辛如练之间,叉着腰问:「你就是那个快死的宋……什么?」 宋砚清拉上衣服,狼狈不显,风华内敛:「见过长公主殿下,草民宋砚清。」 大齐长公主。 当今皇帝的胞姐,因其母妃深受先帝宠爱,便破例让她从的母姓。 风头无两,是整个大齐最尊贵的女子,便是帝王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本宫管你什么清。」祝从浓上下打量着他:「本宫问你,你多大脸?」 宋砚清像是没听出她的话外音,如实答道:「脸长六寸半,宽三寸八。」 这一句直接把祝从浓即将发作的话给堵了回去,见鬼一般地瞅着宋砚清。 就连辛如练也没想到他会真的说出长宽几何,目光在宋砚清脸上逡巡,计算这话是否属实。 宋砚清注意到她的视线,嘴角掀起一抹如云似月的笑:「夫人可以现场测上一测。」 辛如练讪讪地收回目光,祝从浓反而来了兴致:「测,当然要测。」 她倒要看看,这小子的话是真是假。 说着,祝从浓恶趣味地挑挑眉:「如果多上那么一分一厘,本宫就当场把你的脸削成六寸半三寸八的大小。」 别以为瞎说几个数就可以煳弄过去,但凡差上一点点,她都要他好看。 敢欺负她家练练,看她不把这人的皮给扒下一层。 宋砚清依旧笑得温和,半点不见惧色。 也不知是胸有成竹,抑或是笃定祝从浓不敢动他。 祝从浓冷笑一声,很快让人拿来了测量工具,为了防止有人从中作梗,亲自监工测度。 宋砚清全程配合,不躲不避,也不觉得被人测量脸长有失体统。 很快,数据出来。 长六寸半,宽三寸八,分毫不差。 祝从浓不可思议。 又差人重新测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 祝从浓看着宋砚清的目光瞬间就变了,啧啧咋舌:「算你走运。」 辛如练也颇感意外。 这世间居然真的有人闲来测了自己的脸,还记得准确无误。 早知道,她当初也该也把文丛润的脸量上一量,看看是不是这个数。 青衣男子似乎并没有没被这一场闹剧所扰,开口问辛如练:「夫人之前受过很严重的伤?」 见他神色如常,辛如练点头:「战场上被砍了几刀。」 听青衣男子如此问,祝从浓连忙坐到辛如练身边,语气焦灼:「怎么样?有没有事?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青衣男子收回手,不再把脉:「回公主,夫人只是体虚,并无大碍,往后好生养着便是。」 祝从浓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人没事就好。 「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你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伤还未好又匆匆进了宋府。」想到这里,祝从浓狠狠地剜了一眼宋砚清:「这刚进来就遇上了杀手,主家屁事没有,反倒害你躺了几天几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她也是气急了,不雅的话出口也未发觉。 辛如练拉了拉她,摇了摇头:「让阿姊担心了,是我的不是,事出意外,阿姊莫要怪罪他人。」 祝从浓狠狠地瞪了一眼宋砚清,转过头来轻轻地揉着辛如练的头:「练练就是太善良。」 辛如练但笑不语,看向青衣男子:「可否请你为宋三公子瞧瞧。」 既然他能看得出她前几日受过重伤,那么是不是也能看出宋砚清的伤是两重剑伤所致? 方才她虽看了,无奈伤口太深且有些化脓,她也分辨不出。 若是着人去请大夫指不定还会被宋砚清收买,索性让阿姊身边的人看上一看。 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第11章 愿意跟我去大齐吗 「给他看什么,我瞧他好得很。」祝从浓斜眼睨着宋砚清,丝毫不掩饰对他的不满。 知道她是在替自己打抱不平,辛如练示意她无事,目光又落到青衣男子身上。 「我方才不小心弄裂了宋三公子的伤口,还得麻烦你看看。」 闻言,青衣男子想到之前进门时见到的那一幕,面色又是一红。 辛如练知道他想岔了,却也无心解释。 本来就什么事都没有,这个时候解释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宋砚清一顿,随即拢了拢衣裳笑道:「夫人不必担心,一道剑伤而已,并无大碍。」 辛如练抬眼凝他,一言不发。 眸光清透如许,似乎所有的伪装都在这般澄澈明净的视线下无处遁形。 宋砚清一下子就蔫了,抿唇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青衣男子上前,顾自去帮宋砚清看伤。 祝从浓懒得去看宋砚清,用下巴指了指青衣男子,问辛如练:「练练觉得他好不好看?」 辛如练点头,如实回答:「好看。」 确实好看。 举止有度,秀朗俊逸。 世人皆知长公主不光人长得美艷,自身也是个爱美的性子。 裙衫、胭脂、髮饰等皆是挑最顶尖的,不好看一律不要,就连长公主府上最下等的小厮,都是个顶个的美貌。 用祝从浓的话说,就是秀色可餐,好看最重要。 坊间流传,大齐所有富贵花都落到了长公主府。 辛如练觉得此话不假。 毕竟从小到大,她在祝从浓那里见识到了各色各样的珍奇物件,小到用来垫脚的青石,大到公主府里的雕樑画栋,贵重自是不消分说,最重要的是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箇中极品,哪怕是不懂行的人看了都会惊嘆一声美哉,被这种极致却又不显夸张刻意的美学所深深折服。 「我挑的。」祝从浓扬了扬下巴,很是骄傲:「大魏起先打算送来为质的十二皇子并不怎么好看,我就选了一个最好看的九皇子,怎么样,不错吧!」 辛如练颇为讶异。 她只当这位青衣男子是长公主府新来的江湖郎中,不承想竟然是大魏送来为质的九皇子。 难怪一身气度不凡,说话做事不卑不亢。 说着,祝从浓又是一嘆,抚上辛如练的脸颊,百般疼惜。 「可惜我这一来一去耽搁了时辰,让你进了这虎狼窝,苦了你了。」 两个月前,祝从浓嫌待在长公主府里无聊,正好大魏要遣送质子来大齐,她向谢景谙讨了一封旨意便跟着队伍去大魏接人。 明面上打着大齐和大魏握手言欢的旗号,实际上她就是去相看送来的质子长什么样。 一路上游山玩水,却也没耽搁行程,按时抵达大魏。 原本打算接了人就走,只是大魏送出来为质的十二皇子年龄不过十五六,看起来却是风一吹就倒的病歪歪,全无同龄人的精气神。 祝从浓考虑到长途跋涉很有可能让十二皇子吃不消,平白害了一条人命,于是拐了个弯子提出换一个人。 按理说这种事是不能行的,只是大魏在九州五国中处于最弱的一方,加之祝从浓的长公主身份比大齐皇帝还要金贵几分,大魏皇帝只好答应。 就在大魏皇帝正要指定另一个皇子时,送行队伍中突然有位男子闯了出来。 动作突兀,步子踉跄,显然是被人故意推出来的。 这一推力度还不小,男子被带得站立不稳,朝着祝从浓这边扑来。 余光瞥到这一幕,祝从浓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扶。 无奈沖势太大,祝从浓一下子没扶住,还被带得往地上摔了去。 男子见势不好,在即将把祝从浓扑到地上的时候及时调转了方向,揽着祝从浓的腰向后摔去,自己做了人肉垫子。 事情发生得太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人齐齐摔在了地上。 祝从浓被男子护得极好,没有伤到半分,听得耳边一声闷哼,一抬头正好瞥见身下男子。 唇红齿白,肃肃如松风,白净文雅却不张扬,是个顶好看的人。 身上的青衣薄衫略显粗糙,领口有些泛白,仔细看还有毛边,应该是常年穿着洗过许多遍,样式也不是现下时兴的,偏生一双桃花眼如含了秋水长情,衬得整个人隽秀风雅。 彼时男子正满面绯红,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羞的,之前情急之下揽着祝从浓的手此时无处安放,僵硬地举着,结结巴巴给祝从浓道歉。 大魏皇帝被吓得面色一白,大齐的长公主真要是在他们大魏出了什么事,他如何担待得起,当即吩咐人就要把男子拖下去处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皇子中有人添油加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指责青衣男子,祝从浓这才得知此人是大魏的九皇子,江书改。 因其生母是青楼女子,所以明面上虽然有个九皇子的名头,但是自身并不受宠,宫里太监都能给他好脸色看。 祝从浓心下一动。 同样都是因为生母的原因,她沾了母妃的光成了大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 而江书改却因为母亲的身份落得个人尽可欺的地步。 思及此,祝从浓便问江书改:「愿意跟我去大齐吗?」 江书改一愣,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问,一时忘了回答。 大魏皇帝经人提醒,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祝从浓直接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话,向江书改伸出手,固执地又问了一遍:「愿不愿意?」 简单四个字,落在江书改耳中如千斤重。 江书改试探性地把手递到她掌心,红着脸道:「好,我跟你去大齐。」 现在想起,祝从浓都觉得自己当时鬼迷心窍了。 反正她也没想这么多,只觉得江书改人长得好看。 她素来见不得有人受欺负,特别是漂亮的人。 江书改确实是大魏皇子中最好看的一个,这一点祝从浓十分确定。 好看的物好看的人她都喜欢,既然别人不稀罕,她的长公主府不介意多一个。 就这样,送来大齐当质子的人变成了江书改。 祝从浓在接到江书改后本想在路上多转转,体验一下各地的风土民情,不料半路得知辛如练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 她心里着急,原本最快也需要一个月才能回来,披星戴月硬生生被她压缩到了半个月。 这不,刚回来,皇宫都还没去,直接带着仪仗队停在了宋府门口,匆匆忙忙就来找辛如练。 下马车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崴了脚,是被江书改扶着一路瘸着过来的。 无奈连续十多天的赶路,紧赶慢赶还是没赶在辛如练进宋府之前,还听说辛如练在宋府遇刺的事,这叫她怎么不生气。 辛如练不善言辞,听得祝从浓此言一个劲地摇头:「不苦,阿练为了来看我一路风尘僕僕才是辛苦。」 祝从浓也不愿再提起让人不悦的事,笑着换了个话题。 「书呆子人虽然呆了些,但医术不错,我的陈年旧疾就是他来大齐的路上帮忙治好的,如今他既说你无事,我也能安心些,晚些我让人送些补品来,你好生吃着养着,一顿也不许少。」 祝从浓也不知道江书改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是从哪里学的这些,反正他把自己的老毛病治好了是事实。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在她看来,漂亮的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辛如练连连点头应下。 对于江书改一个皇子竟会医术已经很是意外了,如今听祝从浓这么说不由得心生佩服。 阿姊的旧疾就连宫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这位九皇子既然能在短时间内治好,看来是有真本事的。 如此,想来分辨宋砚清的伤口是一把剑所致,还是两把剑一前一后刺伤所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没一会儿,宋砚清那边已经检查好伤口并重新上了药包扎。 江书改嘱咐道:「伤口不容乐观,这几天要避免劳心劳神,特别注意不要动力以免伤口恶化,吃食上也以清淡为主,我待会儿开副药方,宋三公子后续若有不适可随时来找我。」 说到不要动力时还着重强调了番,就差把不要行房事几个字贴在宋砚清脑门上。 宋砚清掩唇轻咳两声,向江书改道了声谢。 辛如练到底还是记挂着求证宋砚清到底是不是文丛润,一直关注着二人动向。 见江书改停了动作,立即上前一礼:「多谢九皇子,不知可否请九皇子到外面叙谈,我想了解一下宋三公子的情况。」 她没选择在屋内直接问,是怕到时候戳穿宋砚清的身份不好收场。 毕竟这本来就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他既有心瞒着,必然是有事要做,她又怎么好破坏他的筹谋。 她现在只想确认他到底是不是他。 只要确认了,一切都好说。 江书改听辛如练对他的称唿变成了九皇子,客气依旧不改,并没有因为他的质子身份而冷眼相待,心中好感顿生,笑着作揖还礼:「夫人请。」 二人出了东侧院,转到一处花廊,屏退了周围的小厮和丫鬟。 辛如练试探性地开口:「他的伤……」 「夫人放心,宋三公子暂无性命之忧,只待好生养着便是,切忌过度劳累。」顿了顿,江书改又道:「至于伤口,是一道很霸道的剑伤,剑锋凌厉,从后背贯穿胸口,但凡再往下多个一寸半寸,宋三公子只怕在劫难逃。」 得到宋砚清没有性命之忧的准话后辛如练这才浅浅松了一口气,只是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在听到后面的一道剑伤时,一颗心又不自主地紧绷起来。 「九皇子确定只是一道剑伤?」 江书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夫人的意思是……」 辛如练像是抓住溺死前的最后一根稻草,梗着脖子道:「难道不是胸前一道剑伤,后背一道剑伤?两道剑伤先后顺序不同,却捅在了同一处位置,所以看起来只留下了一道伤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江书改认真听完,也不觉得辛如练在异想天开,笑着解释。 「夫人说笑了,且不说伤口所在的位置本就致命,宋三公子运气好,心脏比别人偏了一些,这才没有丧命于剑下。何况我身为医者,就算医术不精,一道剑伤还是两道剑伤这种最基本的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夫人若是不信,大可请其他郎中过府,看看他们是不是也这样说。」 第12章 你就是文丛润 辛如练和江书改一走,屋内就只剩下祝从浓和宋砚清二人。 祝从浓百无聊赖地端量着宋砚清,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边看边摇头,越看越嫌弃。 「也就脸好看些,其余一无是处,配不上我们家练练。」 一无是处的宋砚清任她打量,笑容清和平允,端的是温润如玉,让人如沐春风。 「长公主说的是,夫人天上人间两难得,嫁与宋某,是宋某高攀。」 祝从浓觉得宋砚清这话很是中听,神色稍缓:「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宋某现在无法向长公主保证什么,但请长公主相信,我今后定然不会叫练儿受委屈。」说罢,宋砚清向着祝从浓就是一礼。 态度端正,身姿肃朗,不是寻常百姓面对皇家贵族的拜礼,而是作为丈夫对妻子亲人的谦礼。 这位长公主他先前作为文丛润时见过的。 辛如练奉旨赴战后,他便留在东郊的小院里等着她凯旋。 小院是辛如练自己置办的私宅,也是他们成婚的地方,麻雀虽小,胜在五脏俱全。 辛如练上战场的第二日,祝从浓就曾来过。 独属于长公主的銮驾高举过街,仪仗豪气阔大,浩浩荡荡堵在小院门口。 华盖之下,祝从浓倚坐金玉轿撵,娇唇点绛,丹蔻流朱,拖长的赤色裙摆倾泻如瀑,金丝银线勾勒出彩凤衔花,漾在风中活脱脱似要撞破裙衫,飞出天际。 话未出口,威仪尽显,鬓边牡丹妖冶无格,通身气派雍容,比身后那一轮灼灼青阳还要耀眼,让人不敢直视。 祝从浓自上而下俯视:「你就是文丛润?」 他点头应是。 祝从浓目光在他身上落了许久,半晌才道。 「本宫并不明白练练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匆匆和你成亲,不过你既是练练要嫁的人,想必练练应当是欢喜的,练练喜欢,本宫便会无条件支持,当然,若往后你敢叫练练受半分委屈,本宫也会毫不犹豫宰了你。」 说完,削葱般的指尖一抬,轿撵两旁随侍的宫女太监呈着各种珠宝妆奁,绫罗绸缎鱼贯进入小院,或端或捧,或挑或抬,步履矫健架势十足。 祝从浓抚了抚鬓髮,语重心长:「这些是给练练补的添妆,听说你是个读书人,后面这几箱是给你的典册孤本,你且好生奉读,来日考取功名方不辜负练练。」 那个时候这位长公主虽不清楚他的底细,但看在辛如练的面子上待他还算和气客套。 现在他换了个身份,又有沖喜这等逼嫁的赐婚在,长公主态度急转也是情有可原。 宋砚清并不生气,反而为辛如练有长公主这个坚实后盾感到欣慰。 「你也不用向本宫保证什么,说谁都会说,本宫要看实际的。」祝从浓慵懒地往后一靠,倚着靠背看着宋砚清:「本宫只问你一句,可愿为了练练做任何事?」 「自然。」宋砚清想也未想便答。 祝从浓顾自倒了一杯茶水,也不喝,染了丹蔻的手指在杯沿上漫不经心地摩挲,状似无意地问:「包括死?」 「包括。」 「好,那你现在便死吧!」祝从浓将茶水递给宋砚清,笑靥如花:「咯,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喝了它,不会很痛苦的。」 宋砚清笑了笑。 匕首,白绫,毒酒,皇家惯用伎俩。 眼下匕首不见,白绫没有,想必这杯茶代替了毒酒。 难得见到有人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的,祝从浓晃了晃手里的茶盏:「怎么?后悔了?」 「长公主不必如此试探我。」 宋砚清接过祝从浓手中的茶,含笑一饮而尽,反手将见底的青玉茶盏倒过来示意。 袖动,影动,杯中茶硬生生被他喝出了几分清酒的豪气。 祝从浓挑挑眉,对于他这一系列动作很是满意。 正如宋砚清所说,她确实是在试探他。 茶水无毒,就算是有,她也不会就这样直接给他喝。 她疼惜辛如练,但绝不会干涉辛如练情感上的事。 何况方才辛如练主动提出让江书改替宋砚清瞧看伤口,如此这般,她怎么看不出二人之间关系非凡。 因着沖喜的事,祝从浓不喜宋砚清这个人,但她不会自作主张。 此番试探,倒是让她对宋砚清改观不少。 不过茶水虽然无毒,宋砚清有伤在身,不宜饮茶,刚才那一杯也算是不痛不痒地替辛如练出了口恶气。 这样想着,祝从浓目光落到宋砚清弱柳扶风的体态上,心里盘算着自己一拳打过去能不能把人捶吐血。 美人吐血,应该很好看。 看着看着,祝从浓忽然发觉一个问题。 这些个长得好看的人貌似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 譬如外面一个是书呆子。 譬如里面一个是病秧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祝从浓咋舌。 也是此时,门再度打开,辛如练和江书改一前一后进来。 辛如练的视线在宋砚清眼角泪痣凝了几许,最后接受现实地移开目光。 一道剑伤。 只有一道剑伤。 他不是他。 宋砚清不是文丛润。 江书改今天才来到大齐,在此之前和宋砚清素不相识,没理由也没立场帮他撒谎。 所以,他真的不是文丛润。 辛如练的神色如常,宋砚清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里的光暗了一瞬,就像是百丈高崖上好不容易挣扎破土的一株山花,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倾袭失了生机。 宋砚清暗自握拳,压下心底痛色,无声说了句对不起。 祝从容见辛如练回来,面色一喜,起身就要去迎。 起得急忘了脚还崴着,当即奔着地上就要栽去。 辛如练正要去扶,江书改比她快上一步,眼疾手快稳稳地将人扶住。 软玉温香撞入怀中,倒像是和国色牡丹抱了个满怀,女子有着牡丹的明艷,却又有着不同于牡丹的触感,馨香娇软,连带着人的心也跟着一阵阵酥软。 江书改手一顿,差点儿没扶住。 梗着脖子连忙把祝从浓带回原位坐下,江书改道了句失礼便蹲下身查看她的脚。 原本纤细的脚脖子此时肿了一大块,带着些轻轻浅浅的乌青,看起来很是骇人。 江书改刚触碰到乌肿的部位,祝从浓便疼得冷汗直冒:「嘶,书呆子,疼。」 女子吃痛的声音传入耳中,娇声切切,似雨润芙蓉。 江书改也不是没听过病患唿疼,唯独这一声让他捧着纤纤玉足再无动作。 祝从浓这只脚之前下马车时就崴了一次,方才又扭伤一次,接连两次伤在同一处,骨头错位,再不进行矫正只会更严重。 可若要矫正,是避免不了要疼上一疼的。 长公主千金之躯,身子娇贵,只怕是受不了这等苦楚。 想了想,江书改抬起头道:「长公主殿下,你的脸花了。」 祝从浓本就视美为命,很是在意自己的脸蛋,闻言捂着脸就要让人拿镜子来。 「花了?哪里花了?在哪?」 趁着她此刻心思不在脚上,江书改手下用力,伴随着骨头轻微的摩擦声一响,脚脖子处的关节已然正位。 「冒犯了。」 他的动作奇快,手法也准,在保证速度的同时还力求把伤害降到最低。 不过饶是如此,祝从浓还是疼得泪花都涌了出来。 意识到江书改玩了一招声东击西,祝从浓咬着牙恨恨:「书呆子。」 泪眼婆娑,我见犹怜。 江书改受不得这种目光,转头去桌子底下寻了那只砸出去的绣花鞋给她穿上。 穿上后见祝从浓还在以一种极度幽怨的眼神看着自己,江书改也不好再视而不见。 自知理亏,便站起来把胳膊递到祝从浓跟前。 「长公主殿下若是疼得厉害,那便咬一口出出气。」 见他这副正经模样,祝从浓美眸滴熘熘地一转,起了逗弄心思:「咬就不必了,你给我亲一口就好。」 江书改哪里听得这种话,脸噌地一下就红了:「长公主殿下莫要取笑于我,男女授受不亲。」 祝从浓很是喜欢看他脸红的样子,于是故作难堪的模样又补了一句。 「可是在我们大齐,男子若是碰了女子的脚,是要对这位女子负责的,你刚刚可是摸了我的脚的,这可怎么办?」 江书改这次耳根子都红了个彻底,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是医者,医者……医者面前……无男女之分。」 话是这么说,但江书改还是抬头偷偷瞄了一眼祝从浓,正好撞上祝从浓笑意盈盈的目光里,面色不由得更红。 深吸一口气,江书改似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又把手往前递了递:「长公主殿下若是因我而坏了名声,这双手尽可砍了去,权当是给殿下赔罪,若是还不解气,这条命也可以给殿下。」 他说得一本正经,义正词严,祝从浓听得噗嗤一笑,把他的手摁了回去,也学着江书改的正经模样道。 「嗯,知道了,这双手就先存在你身上吧,等我哪天想要了再取。」 江书改被她这么一碰,全身紧绷,缩手不是,伸手也不是,嘴里默念男女大防。 祝从浓被他的模样逗乐,笑得合不拢嘴:「真是个书呆子。」 说完也不再去理会江书改,由着辛如练搀扶出了门。 她不宜在宋府待得太久,接大魏质子的仪仗队还在门口等着。 她来宋府一是为看望辛如练,确定她是否安好,二是为了给宋砚清打预防针。 如今两件事都做了,她也是时候得回皇宫交差復命去了。 祝从浓从宋府出来的一路上交待了辛如练诸多事项,拉着她说了好些话,明里暗里地给宋府的人施了下马威,让他们好生招待辛如练,不得懈怠,这才依依不捨地上了马车。 临走时祝从浓还给宋砚清递了几记眼刀,警告意味非常。 江书改脸上红晕未褪,有意无意避开祝从浓,稍微落后上了另一辆马车。 浩大的仪仗重新整队,驶出了宋府驰向皇宫方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辛如练站在门口看了许久。 宋砚清起先以为她是在目送祝从浓,可直到马车消失在路口尽头,她还是像个木偶一言不发,眼神涣散落于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纹丝不动,他一言不发,二人一时无话。 良久,辛如练才机械地转过来向宋砚清施了一礼:「抱歉,方才在房里多有得罪,宋三公子有伤在身,我就不打扰了。」 宋砚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是她对自己说的第三句抱歉。 每说一次,她眼中的情绪便淡上一分。 心底阵阵刺痛,不是被剑所伤的器官疼,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疼。 宋砚清喃喃:「抱歉。」 风过,带走了辛如练远去的身影,也带走了他这一句道歉。 * 辛如练为宋三公子沖喜当晚遇刺的事很快在京中传开。 都说辛如练为救宋三公子身受重伤,在榻上躺了三天三夜后才转醒。 宋三公子经此一遭,因祸得福重获新生,可谓大喜。 人人都在谈论这桩沖喜相当成功,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事情很快传进皇宫,谢景谙在得知辛如练受伤后发了好一通脾气。 朝臣不明所以,一连几天战战兢兢,夹着尾巴生怕触霉头。 辛如练以养伤为由,特意选了离宋砚清东侧院最远的西阁住下。 傍晚时辛如练独自出去了一趟,回来带了一方锦盒。 没人知道锦盒里面装了什么,也没人敢去过问。 第二日,辛如练早早起来,不多时便接到谢景谙传召她和宋砚清的消息。 第13章 夫人去哪我便去哪 虽是沖喜,但是圣旨赐婚,新人本应在第二日就去叩谢隆恩。 只是新婚夜两位新人遇刺,一个虚脱过度昏迷不醒,一个心头中剑踏入鬼门关,这才不得已将此事推迟。 自昨日醒来,辛如练就料定谢景谙迟早会传召她和谢景谙进宫,所以并不觉得惊讶。 有丫鬟来伺候她梳洗,呈了衣物供她挑选。 辛如练看也没看那些个端庄大方的衣裙,直接拿了早已备好的丧服。 丫鬟见状也没说什么,自去服侍辛如练穿戴,既没有指出辛如练穿这身去面圣不妥,也没有多嘴饶舌让她换一件。 辛如练没有让人服侍的习惯,自己套了衣服穿上,同时心底生出一丝怪异。 她虽然挺喜欢丫鬟这种多做事少说话的性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宋府里的人对她过于恭顺了。 从她穿着丧服上花轿,把染血短剑带给宋砚清看,到抱着文丛润的灵牌进府,再到现在着孝服进宫,做的事哪一件不是惊世骇俗。 偏偏宋府的人,上至宋阁老和宋砚清,下至丫鬟婆子小厮,个个对她都是恭恭敬敬的,什么都顺着她的意思来。 不过一想到宋府以家风清正闻名,辛如练又觉得是自己多疑了。 这样的钟鼓之家,待人接物自是比寻常人家多几分客气。 丫鬟见辛如练穿好衣服,引着她坐到妆檯前,拿了头面首饰就要给她戴上。 辛如练婉拒了,用自己戴了多年的乌木簪随意绾了一个髮髻。 她的动作只是随意一绕一转,绾出来的髮髻却出奇的秀气精巧,简单又不拖沓,看起来干练十足。 青丝如云,乌木沉香,交织在发间乍一看几乎看不出来簪子所在。 辛如练简单收拾了一下,捎上昨日带回来的锦盒就要出门。 丫鬟从头到尾都没能帮上什么忙,有些不好意思,见她要出去,当即抢着去帮辛如练开门。 辛如练这次倒是没拦着,带着锦盒便要出去,却见宋砚清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门口。 西风澄凉,秋意渐浓,那人衣白似水,立在廊下玉带当风,长袖舒捲,瞬间给寂寥的秋色增添了几分绝代风华。 看着颀身玉立的背影,辛如练又一次告诫自己他不是文丛润。 人本是她亲手杀的,后面大火还烧了三天三夜,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是她疯了。 明知道不可能还抱着自欺欺人的希望。 是她活该。 以至于后面希冀破碎,她还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辛如练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觉得自己很是可笑。 她一个杀人兇手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缅怀死在她剑下的人。 她又有什么立场把另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这对文丛润不公平,对宋砚清也不公平。 听见房门响动,宋砚清转过身来,万般情思悉数堆成了眼角那一颗泪痣,和软的笑意里带了些慵散。 「夫人。」 他的唇色浅淡,脸色尤显苍白,声音也低低的,简单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颇有些有气无力。 不像是大病初癒,整个人的病情看上去似乎更严重了。 辛如练怔了怔。 昨日他的气色虽也不大好,但也没有差到这种地步,为何一夜过去会变得如此羸弱不堪? 她现在甚至都有些分不清这人到底是真病弱还是假病弱。 昨儿个她亲眼看了他心口的剑伤,位置致命,伤势严重,后面单独和江书改谈话时,江书改也曾表示宋砚清的身体确实一直都不好。 她当时其实是不大认可江书改这句话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毕竟新婚夜她就发现这位宋三公子并不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缠绵病榻命不久矣,那只沾着长寿花花瓣的鞋子就是证据。 况且后来他还亲自抱自己上榻歇息,不管出于什么动机,都能看出这位宋三公子其实并不病弱。 偏偏今天这人一副日薄西山的模样,观其神色和状态,也不像是能装出来的。 辛如练端详着宋砚清,不由得想起江书改最后暗示她的话。 大体意思就是宋三公子虽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他也不敢说这会不会是迴光返照。 她当时全身心都在纠结宋砚清到底是不是文丛润,再加上心底对宋砚清自小病弱的事持保留意见,所以并没有记挂在心上。 现在见宋砚清如此,迴光返照几个字立即涌上心头。 辛如练对自己把宋砚清误认作文丛润的事仍感到愧疚,便开口道:「你的伤还未痊癒,在府上静养为好,进宫一事我会向陛下澄明。」 谢景谙此番的召见本就是冲着她来的,宋砚清去与不去并没有什么影响。 这事本就是因她而起,宋砚清受伤已经是池鱼之殃,她又何必再让无辜之人捲入她和谢景谙之间的纷争。 宋砚清由自一笑,风过眉梢,寡淡的秋日似乎也染上了缱绻笑意。 「夫人去哪儿,为夫便去哪儿。」 辛如练动了动唇,最终没说什么。 马车早已备在门口,辛如练带着锦盒率先行去,宋砚清落在后面,由人扶着缓慢而出,只是没走几步就开始咳嗽起来,声音闷脆,听得人心焦,似乎下一刻就会咳撅过去。 走出去一半的辛如练突然回过身来,看着孱弱到风一吹就倒的宋砚清,没忍住问:「你的身体确定能行?」 「让夫人担心了,我没事的。」宋砚清掩着唇止住咳嗽,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辛如练视线在他身上落了落,觉得此人不是一般的嘴硬,明明一身伤,却回回都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没事。 辛如练也不多说,转头走了回去。 只是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有意无意地等着宋砚清跟上她的脚步。 宋砚清心底生出一阵暖意。 纵然知道辛如练此举不过是出于照顾他身子虚弱,就算是换做另一个人她也会如此,但他还是打心底地高兴。 练儿虽然经常一副孤冷淡漠的模样,但她待人是极好的,面冷心热。 就像现在,即使在得知他不是文丛润后主动划清界限,但在面对他的伤势时还是自行放缓了脚步。 他的练儿一向如此,清醒自持到极致。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怕马车颠簸让宋砚清的伤口再一次裂开,辛如练特意嘱咐车夫驶得稳一些。 车轱辘辗在青石砖铺就的大道上,闷闷的声音让人听得昏昏欲睡。 辛如练寻了个靠着马车窗户的位置,背过身放空自己。 这几天发生的事如同走马灯一样在她的脑中不断回放,压得她喘不过气。 特别是现在,越靠近皇宫,她愈发觉得压抑。 辛如练不愿去过多地想,索性闭上眼麻痹自己。 宋砚清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正想着说些什么,一转眼却发现辛如练已经阖上眼眸,眉宇间尽是疲态。 如今天气转凉,宋砚清记挂着辛如练身子不如从前,便拿了件披风搭在她身上。 见她似乎睡了,宋砚清这才敢卸下所有伪装,细细地看着辛如练。 从眉到眼,从鼻到唇,似在欣赏万丈红尘中的人间至景,又似虔诚的信徒臣服于九天之神。 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描摹辛如练的容颜,宋砚清不厌其烦,每刻画一遍,心里的甜意就会多上一分,觉得眼前这个人怎么也看不够。 恰在此时,辛如练眉睫轻颤,似乎悠悠转醒。 宋砚清心下一惊,来不及收拾面上的表情,只得仓皇别过脸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半晌没听见动静,宋砚清偏头瞧了瞧,见辛如练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不由得松了口气。 想了想,宋砚清忽而觉得自己挺可悲。 也就只有敢在辛如练睡着的时候表露出真实情绪,新婚夜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宋砚清自嘲一笑,视线落到辛如练搁置在一旁的锦盒上,久久不动。 他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昨日他担心辛如练会接受不了他不是文丛润的结果,所以一路悄悄跟着她出了府。 好在辛如练只是短暂地消沉了会儿,并没有做出其他的举动。 看着辛如练全程像个没事人的样子,宋砚清心里很不是滋味。 与其后面否认自己是文丛润,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给她透露这方面的信息。 给了人希冀,最后又活生生把它掐灭,这样的痛,说是锥心也不足为过。 宋砚清自觉愧对辛如练,不敢再去看她,垂眸盯着那一方锦盒。 也正是因为清楚锦盒里面是什么,所以这一趟入宫之行他不得不去。 起先他还只是猜测,现在他已经基本确定新婚夜那群杀手的幕后主使是谁了。 上回他故意被擒,让对方把自己送到大燕敌军手里,就是想看看对方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在此之前他都以为对方是为了利用他置辛如练于死地,以至于醒来后得知辛如练被大齐皇帝带回皇宫时也是这么想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大齐皇宫里虽有他的人,无奈当时事权从急,他只能让宋阁老打着为自己沖喜的幌子,想着先把辛如练从宫里保出来再说。 直到后来杀手闯进宋府,他才后知后觉对方置之死地的目标压根不是辛如练。 对方谋的是辛如练,而要杀的人,从始至终都是辛如练身边的异性。 无论是已经成为辛如练名义上丈夫的人,还是即将成为她夫君的人。 宋砚清垂下眼帘,马车悠悠行驶,风掀开了窗户一角,有光透进来罩在他身上,苍白的脸色隐在其间半明半暗。 此番明面上说是召见,实际上也是对他的试探。 估计对方也没想到,好不容易送走了碍事的文丛润,半路又杀出一个宋三公子。 新婚夜这么多杀手都没能把他弄死,对方怎么能不急。 宋砚清隔空搓了搓覆在手上一缕薄光,指尖折转着浅淡暖辉,他的眼底却是清寒一片。 对方可以对自己不利,但若是触及练儿,他会让对方付出应有的代价。 马车晃晃悠悠,很快便抵达皇宫。 本来他们的马车在宫门前便该停下的,因着谢景谙惦念着辛如练受过伤,便特意让马车直接驶进了皇城,一路畅通无阻。 辛如练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枕在宋砚清的腿上,身上搭了一件披风,而座下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夫人醒了?」宋砚清低头瞧着她,先前眼底的森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唇角的笑意。 辛如练当即坐了起来,撩开帘子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宫城之内。 「我们到了多久?」 宋砚清很喜欢从她嘴里说出的『我们』这个词,不由得笑意更甚:「不久,也就小半个时辰。」 辛如练暗恼自己误了时辰。 自从没了武功,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越发嗜睡。 嗜睡也就罢了,偏偏她还从马车上睡到了别人腿上,自己还没有一点儿意识。 辛如练揉了揉眉心,这种情况放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 「夫人不必自责,陛下既然已经等了你我夫妻三日,想必再等上个把时辰也是不碍事的。」 第14章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无端有些凌厉。 辛如练看了宋砚清好几眼,觉得不太像是他这种温暾公子能说出来的话。 宋砚清不躲不避她的视线,眼底含笑。 马车的确是小半个时辰前就到了,见辛如练难得睡得好,他就没叫醒她。 谢景谙身边的大太监高总管在马车抵达时就来请过,正要高声喝唱时,宋砚清撩开帘子一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手指修长,广袖翻飞,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高总管却感到了莫名的威严,一时间忘了要说些什么。 那高总管也是跟了两代帝王的人,见过的不少世面,偏偏对上宋砚清的那一刻,头一次失了礼数。 等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籍籍无名的病弱公子给震住,不由得恼怒。 刚要开口,高总管隔着撩开的车帘看见辛如练伏在宋砚清的膝头睡得正好,顿时把话咽了回去,神色复杂地退开,不再多说。 高总管服饰谢景谙多年,如何不知辛如练是他们陛下放在心尖儿上的人,陛下都得哄着捧着,他一个太监自是不敢造次。 一个有心容着辛如练,一个不敢上前唤,是以辛如练就这样一觉好眠,直接睡到现在。 辛如练不清楚这些事,想到方才自己是从宋砚清腿上醒来的,便道了一句:「抱歉。」 「第四次。」宋砚清打断了她。 辛如练还在想什么第四次,就见宋砚清无奈摇了摇头。 「这是夫人对我说的第四次抱歉,你我夫妻一体,夫人不用对我这般客套。」 辛如练略感诧异。 算起来她和宋砚清说的话其实并不多,此番若不是宋砚清提醒,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说过这么多次抱歉。 思及他口中的夫妻二字,辛如练不自觉地想到文丛润。 夫妻夫妻。 如今夫已不在,她又是谁的妻? 辛如练垂下眼,没接宋砚清的话,取下搭在身上的披风,拿了锦盒率先下了马车。 宋砚清低头苦笑,披上辛如练刚取下的披风,由人扶着跟在后面。 高总管一直候在马车旁,见辛如练下了马车,当即上前为其引路。 高总管对于辛如练身上穿的丧服倒是见怪不怪。 当初辛如练上宋府花轿的时候就是穿的丧服,为谁而穿,为何而穿,大家都心知肚明。 现在进宫面圣还是一身孝服,意思不言而喻。 见辛如练自己拿着盒子,高总管谄媚道:「女郎身子金贵,这锦盒还是咱家来拿。」 他称唿辛如练为女郎,而不是小宋夫人,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其中意味。 辛如练避开他的动作:「不必,我要亲自把它送到陛下手上。」 转念一想觉得高总管可能是担心她在盒子里面夹带什么东西谋害谢景谙,便又补了一句。 「高总管若是不放心,怕我在里面夹带兵器暗害陛下什么的,大可以打开看看。」 说着,辛如练随手就要把锦盒递给高总管,示意他开盒验视。 高总管忙道不敢:「女郎惯会说笑,既是女郎赠给陛下的一片心意,咱家这等粗人哪配替陛下先过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这盒子也就四四方方巴掌大小,别说什么兵器了,就连暗器都藏不住。 况且这马车都让人直接坐到了皇宫,还怕人私带兵器? 他起先就猜测盒子里装的是辛如练给谢景谙带的小礼物,闻言更加肯定这个想法,咯咯笑了起来,也不再提帮辛如练拿盒子的事。 辛女郎虽然性子冷了些,到底还是记挂着他们陛下。 不然也不会想着在进宫的时候捎带礼物呈给陛下,还要亲自交到陛下手上。 宋砚清适时咳了几声,打断了高总管有些刺耳的笑声。 高总管被他的咳喘声吸引,不由得止了笑,上前嘘寒问暖。 「前些日子听闻宋三公子身子骨好了不少,咱家还未给公子道喜,今儿个进宫是咱家照顾不周,害得公子遭这般罪。」 宫里的人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位高总管更是如此。 宋砚清虽然没有什么官职在身,但他有位阁老爹,是以高总管对他也很是客气。 高总管刚才可是注意到了,这位宋三公子裹着披风,一路走一路咳,时而捂着心口面露痛色,看得人心惊。 心道宋三公子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真要人从宫门下马车一路走过来,估计早就归了西。 回想起之前被他一个动作震住,高总管面色一僵,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哪门子邪。 宋砚清拢了拢披风,边咳边道:「这事哪里能怪高总管,反倒是宋某给高总管添麻烦了。」 短短两句话,他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高总管怕宋砚清再多说几个字直接,到时候没法跟陛下和宋阁老交待,便不再多话,沉默着在前带路。 因着马车直接驶进了皇宫,所以要走的路并不长,高总管很快便把辛如练和宋砚清带到了内殿。 事先得了谢景谙指令,说是人到了直接带进殿,高总管便没有前去通传回禀,直接领着二人入了殿。 彼时谢景谙正在身居高座,执着硃笔批阅奏摺。 殿内灯火辉煌,男子褪去了绣着飞龙的明黄袍子,换上一身藏青常服,眉眼冷峻如峰,垂眸时似割得山川倾覆,也不知那奏摺上写了什么,男子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眉宇间隐含薄怒,山雨欲来。 谢景谙被奏摺弄得心烦,刚要休息一会儿,一抬眼见辛如练来了,所有的不快都在此刻化作了虚无,眉梢眼角笑意盎然,搁下硃笔便从座上下来相迎。 「阿练!你来了!」 辛如练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朝着谢景谙盈盈一拜,语气疏离淡漠:「民妇辛如练,拜见陛下。」 谢景谙脚步一顿。 这些年他听过辛如练很多自称,待字闺中时她自称臣女,封功拜将后她自称作臣。 唯独没有听过她自称民妇。 一句民妇,隔的不止是身份,还隔着他们彼此的距离。 他的阿练,终究还是生了他的气。 谢景谙如鲠在喉,看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辛如练,抬手示意平身。 女子未施粉黛面容素净,去簪束髮,容色孤冷如枝上霜雪,神色间拒人于千里之外,本是一身粗麻孝服,却也被她穿得青卓如斯。 谢景谙定定瞧着,丝毫不去看旁边的宋砚清,似乎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存在,满心满眼都是辛如练一人。 阿练除去神色略显憔悴,一切似乎都和之前一样,但又什么都不一样。 视线触及辛如练脖子上缠着的绷带,谢景谙眸色一变,当即就要上前去查看:「阿练,你的伤……」 没等他碰到,辛如练又是几步后退。 宋砚清适时上前拦在谢景谙和辛如练之间,向着谢景谙就是一拜:「草民宋砚清,拜见陛下。」 闻得此声,谢景谙眸光终于落到宋砚清身上,方才还注满柔情的眼神瞬间转寒,面色阴沉摄人。 心口中了一剑都没死成,还害得阿练也受了伤。 这样的人,该死。 抢走了他的阿练,让阿练跟自己生了嫌隙。 这样的人,该杀。 宋砚清似感觉不到谢景谙饱含杀意的目光,揖手作礼,不卑不亢,不惧不避,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有恃无恐。 谢景谙也不让宋砚清平身,就这么耗着他,眸光如刀,毫不掩饰地割在宋砚清身上,似要把人活活凌迟。 辛如练太熟悉这种眼神。 年少时她也曾见过谢景谙露出这样的神色,那时的谢景谙亲手杀了他的五皇兄,还将他五皇兄的头颅削了下来。 眼下如出一辙的眼神落在宋砚清身上,难保宋砚清不是下一个五皇子。 趁着谢景谙还未发作,辛如练想也没想移步挡在宋砚清身前,同时将锦盒呈递于谢景谙。 「这是民妇赠与陛下的,还请陛下过目。」 谢景谙的神色稍缓,转到辛如练身上时已经不復森寒,眼底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神伤。 阿练对他避之不及,却不惜为了眼前这小子站到他跟前。 何其可悲,他和她十几年的情分,甚至比不过这个只和她相处几天的陌生人。 谢景谙眸色暗了暗,看向辛如练递上的锦盒时眼底又生了熠熠辉色。 材质和样式都是民间最普通不过的盒子,算不得精巧。 不过只要是阿练送的,哪怕是一根枯草他都喜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谢景谙心底微暖,抬手接过锦盒,猜测锦盒里装的是什么。 从小到大,阿练待他都是恪守臣子对君主的本分,鲜少接受他的馈赠,也极少送他礼物。 难得破天荒给他带东西,他欣喜不已,也好奇不已。 谢景谙迫不及待打开,这一打开,心底刚燃起的一丝暖意瞬间凉了透底。 盒子里装的哪里是什么礼物,赫然是一截断手。 肢体骨肉僵化,尸斑显着,看样子不难猜出这只手的主人已经死了好几天,因是在秋季,没有腐烂发臭,但外观也尤其可怖。 断手的五指虚握,似乎生前手里就攥着什么东西,整只手从手腕处切断,断口齐平,显然是死后被人用利刃砍下来的。 谢景谙面色一僵,倒不是被吓着,而是被这只断手背后的含义给了当头一棒。 阿练何其聪慧。 仅凭宋府那一夜闯入的杀手就断定背后的人是他。 确定是他后也不跟他挑明,而是砍下他派去的杀手的手,和他在这大殿上来一场无声对峙。 送他断手。 让他收手。 他怎么能收手? 又怎么甘心收手? 「陛下,我们单独谈谈罢。」辛如练目光落到谢景谙的藏青衣袍上。 以往他私下和自己见面,都会换上藏青色的衣服。 他说穿明黄龙袍的是大齐帝王,有诸多不得已。 只有穿上藏青衣袍的才是他自己,真正的自己。 谢景谙望着断手怔怔出神,半晌关上锦盒,挥手示意殿内的宫人都出去。 宋砚清闻言扯了扯辛如练的衣袖,一脸担忧。 白衣泪痣,眉眼神色像极了她大婚当天领兵赴战,文丛润在马下送别她的那一幕。 辛如练强制自己别开目光:「你先出去等我。」 说罢觉得上一句不足以给人吃定心丸,又加了一句。 「我很快便好。」 宋砚清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殿。 他相信练儿既然敢如此做,必然有分寸。 高总管指了一个小太监带宋砚清去偏殿稍作歇息。 宋砚清跟着小太监,半路上遇到了独自一人在御花园闲逛的江书改。 难得在宫中遇到一个认识的人,宋砚清便上前打了招唿:「容王殿下别来无恙。」 江书改作为大魏送来的质子,昨儿个随着长公主进宫就被谢景谙封了容王,这事早就传开了。 加之长公主回朝前事先带着容王去了一趟宋府,宫内宫外都知道,也不是什么秘密。 是以对于宋砚清识得江书改,并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对。 江书改看到是他,也学着宋砚清的语气道:「别来无恙,宋三公子。」 说完这一句江书改并没有就此结束,薄唇翕张,紧跟着无声说了句什么。 只因含笑的动作带过,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但此刻若是有懂唇语的人站在他面前,定能根据他的口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太子殿下四字。 别来无恙,宋三公子。 别来无恙,太子殿下。 第15章 她的武功是被人强制废的 一前一后两句别来无恙出口,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旁边就有座风亭,宋砚清轻咳两声,示意江书改到风亭一坐。 秋风送爽,风亭的四角高高叠起,巍峨耸立似要刺破苍穹。 两人隔着石桌相对落座,帘幕浮动,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没入其中,叫人看不真切。 宋砚清使了个眼神给带路的小太监,那小太监会意退了出去,连带着把周围的宫女太监都清了去,好给宋砚清和江书改留出单独叙话的空间。 江书改笑了笑,对于大齐皇宫里有宋砚清的人并不感到意外。 宋砚清理了理袍子上不存在的褶皱,看向江书改:「倒是没想过,前来大齐为质的人会是你,魏帝竟也捨得。」 大魏别的皇子还在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兄弟反目,却不知魏帝早已做下把皇位传给江书改的决定。 魏帝从江书改出生起就佯装不喜他,把江书改养在后宫中任由其自生自灭,故意冷落,任由其余皇子欺压他,瞒过了天下人,实则是想日后把大魏基业交付到江书改手上。 江书改多年来韬光养晦,不争不抢以弱示人,这才免于遭受其余皇子的算计,磕磕绊绊长到弱冠的年岁。 夹缝中生存之际,江书改除去学习魏帝私自派人传授的帝王之道,暗地里还瞒着所有人自学了医术,一手银针之术活死人肉白骨。 人人只道大魏的九皇子懦弱无能,皇子们无以为惧,却不知风云变幻,江书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母贱父弃的笑柄皇子。 大魏在九州五国中相对弱势,皇族争斗又向来不死不休,魏帝如此,也是为了江书改日后登临大宝铺路。 只待来日少年羽翼丰满,扫平一切障碍,便可接手大魏江山。 但宋砚清委实没想到,江书改会突然沦为质子来到大齐。 魏帝护着江书改还来不及,断不会做出如此决定让江书改成为众皇子眼中的活靶子,除非是江书改自己决断的。 小太监也不知什么时候呈了一壶茶水来,还带了一些瓜果点心,布在石桌上后又默默退了出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江书改执起茶壶,给宋砚清和自己各斟了一杯:「临时改了主意,觉得来大齐也不错。」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全然不似才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倒像是许久未见却又熟知彼此的旧友。 那小太监也是个有心的,知道宋砚清有伤在身,茶水里并没有真的添有茶叶,而是用了花露点了一盅滋补温和的料饮。 这一番作为,在大齐皇宫里明目张胆又毫不担心暴露。 江书改但笑不语,太子殿下实在是好本事。 至于他来大齐做质子,确实是有自己的考量。 多年来他和父皇里应外合做戏,也算是谋得几分立身根本,但时间久了在大魏皇宫难免束手束脚,倒不如远离纷争中心,从外部逐个击破。 把料饮递给宋砚清,江书改上下打量起他:「我也没想到,你会以宋三公子的身份出现。」 江书改倒不担心他们的谈话被人听了去,所以即使在御花园风亭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旁若无人道出了这等惊天秘密。 他和宋砚清幼年相识。 那时宋砚清不过八岁,明昭太子的名号却早已传遍九州,人人提起这个名字,无不臣服礼拜。 也是那时,宋砚清作为大御太子替御帝周游列国。 他和他相识于大魏一场宫宴,灯红酒绿中,他们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同类的标识。 此后他和宋砚清因为脾气秉性而相惺相知,在没人知道的背后,他们二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这些年来相互帮衬,即使不是同属一国,关系也比亲兄弟要好。 他知道宋砚清善于易容,宋砚清也知道他医术精湛。 在宋府第一眼见到宋砚清时,江书改都没认出来。 还是后来去查看他的伤势时,宋砚清在旁人看不到的视角打了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的手势,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大御的明昭太子,晏行舟。 宋砚清接过他手里的茶盏,对着他举了举杯,唇角笑意意味深长:「彼此彼此。」 心思被人看穿,江书改脸色微红。 想起那日祝从浓向他伸出的手,寒风瑟瑟,女子一袭红衣似软化了故国冰寒,一颦一笑不经意间便暖了三冬冻土。 大魏是九州五国中地势最高的,气候严寒,终年积雪,从未有过人间春色。 乍然一枝牡丹闯入这冰天雪地,明艷,瑰丽,摄人心魄,那是千里冰封的大魏土地上从来不会出现的一抹姝色,携着无边春色而至,让人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她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去大齐。 那一刻,江书改忽觉脚下常年冰寒的地砖上也似开了朵朵潋滟牡丹,天寒地冻催折不断。 想到这儿,江书改眼底笑意不经意流露出来,缱绻柔情如春风化雨。 江书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也对着宋砚清举杯。 杯中料饮沁润,清香氤氲却不至于甜腻,二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饮罢,江书改目光落到宋砚清心口上,没好气道。 「你倒是挺能折腾,一连两次都伤在同一处,前面中了一剑还不够,又从后面来一剑,这可是心口,心口你懂吗?全身上下最致命的地方,你真当是它胳膊腿这些可以随便砍的?得亏你心脏位置天生与常人不同,不然大罗神仙也救不回。」 他晏行舟是谁,世上能有几人能伤他? 若非他愿意,谁又能轻而易举伤到他? 宋砚清淡淡笑着,不以为意:「有你这位杏林圣手在,我还要什么大罗神仙。」 「你别恭维我,我就是一介凡人,阎王爷要收谁的命我可管不了。」江书改揶揄他:「要不下次你再试试多捅几个窟窿回来,你且看我会不会管你。」 「也行。」说着,宋砚清当真琢磨起这件事可行度。 江书改被他气笑,抓起茶杯就要扔他:「你还真敢。」 宋砚清知道他不会真砸,也不避开,捂着心口拖长了尾音:「我还伤着呢。」 「活该。」 江书改恨铁不成钢,嘭的一声把杯子重重磕在石桌上。 骂完又觉得不解气,又瞪了宋砚清好几眼:「还换着身份娶人家姑娘两次,你也真行。」 宋砚清讪讪,半晌长长一嘆:「我和你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在宋府见到我第一眼的时候可有认出来?」 江书改摇了摇头,如实说了句没有。 他确实没有认出来。 准确来说,是世间压根就无人能识破宋砚清的易容术。 他易容术出神入化,可以说是登峰造极,除非他自己挑明,否则任谁也看不出其中破绽。 「你都没瞧出来,可练儿瞧出来了,她只与我见过寥寥几次。」宋砚清勾了勾唇,抬手竖起三根手指:「不多,就三面。」 一面雨中相遇 一面吉日嫁娶 一面战场离别 短暂而又急促的三面,只在新婚夜见了他易容过的脸,就让她怀疑自己的身份。 练儿总是如此聪敏,又如此机警。 江书改沉默。 辛将军的名号如雷贯耳,他在大魏早就有所耳闻。 在易容术的伪装下尚能察觉宋砚清和文丛润是一个人,心细如髮至此,其实力不可小觑。 江书改忽地看向宋砚清:「所以你让我骗她,说只有一道剑伤,彻底撇清你不是文丛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当日宋砚清怕他说漏嘴,在他查看伤口前就先道出只有一道伤口,后续又打了手势表明身份,他便知宋砚清有意让他帮着隐瞒身份。 他一个医者如何看不出那伤口是两道剑伤重叠形成的。 宋砚清既然要隐瞒,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所以后来辛如练问起,他才编造了只有一道剑伤的谎言。 这实在是和他的医德相悖。 宋砚清没说话,算是默认。 不是他不想告诉辛如练,而是时局所迫,不能告诉她。 宋砚清思绪如潮,目光落在眼前的一片假山石景上。 已是秋日,御花园里的景致不如春夏有可赏之处,纵然有宫人特意打理过,还是抵不住秋意绵绵,显得有些寥落寂静。 想到辛如练从战场上回来后身体一反常态,宋砚清当即问:「她的身体似乎不大好,你昨日为她诊过脉,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江书改诊脉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从来不会在把完脉后过多询问当事人。 病人有什么病症他摸了脉门便知,一摸一个准,不管是几十年前得过的旧疾,还是近期才染上的病症,大到骨骼缺陷,小到食物忌口,都能分毫不差地探出来。 昨日他替辛如练诊了脉后特意问了一句,宋砚清当时就知道事有不对。 只是当时长公主和辛如练都在场,他也不好多问,也没来得及问。 本想着事后他亲自去找江书改了解了解情况,如今在皇宫遇上,正好问一问。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江书改看向宋砚清,神色凝重:「她的武功没了,这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 宋砚清点头,他也是在新婚夜才知道辛如练没了武功。 和杀手对上时,辛如练的招式有形无神,打起来几乎没什么攻击性,很多时候还力不从心,完全不像是自小习武,身怀内力之人。 后来辛如练昏迷,宋砚清也差人看过,确实验证了这一点。 大夫说这次突然没了武功对辛如练身体的伤害很大,恢復是很难恢復到以前,往后只能好好养着,想要再动武绝无可能。 江书改欲言又止:「那你可知她的武功是如何没的吗?」 宋砚清心里隐隐不安,听到江书改这话时眉头就是一跳。 他之前一直以为辛如练的武功是因为最后和大燕那一战没的。 毕竟战况是史无前例的惨烈,大齐大燕双方几乎无人生还。 是以这样的情况下,他先入为主把辛如练没了武功的事归于那一场激战。 如今被江书改提醒,这才觉察出不对来。 见宋砚清想到了关键处,江书改也不卖关子:「她的武功是被人强制废掉的,从根骨到经脉,一寸寸折断,再一点点摧毁。」 这正好和外力断武相反。 若武功是在战场上被人耗断的,外伤会远大于内伤。 而辛如练的脉象告诉他,她的内伤比外伤还要重一些,气脉走向不像是外伤所有,更像是被人用特殊手段强制沖断再进行糅合的。 且对方手法高明,在细微之处做了手脚修补,掩盖了真实的内伤情况,就算是医术精湛的大夫也很容易被蒙蔽过去。 如不是他之前曾遇到过一个打擂台被挑了武功的人,只怕也会轻易断定辛如练没了武功是战场上受伤所致。 闻言,宋砚清眸光一寒,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情绪一下子没控制住,手里的茶盏峥的一声被捏得粉碎。 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那一句武功是被强制废掉的。 痛心,震惊,最后是怎么都压不住的愤怒。 他也是自小学武的人,如何不知一身武艺被人挑废是何种痛苦,稍不注意,一条命都有可能搭进去。 难怪练儿的身体大不如前,气色体质也明显感觉到越来越差,原是这个缘故。 宋砚清强忍怒意,想着辛如练这几日的反应,对这件事应是不知情的。 练儿从战场上回来就一直留在宫中,如果武功不是在战场上没的,那就是在大齐皇宫中被人废的。 人在皇宫,必是身居高位,有能力做这等事,权势也不小。 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并不多,是谁显而易见。 宋砚清握了握拳,眼底杀意让人不寒而慄。 想到此刻辛如练和谢景谙还单独在一起,顿觉不妙,当即奔着先前的大殿而去。 第16章 还请陛下收手 殿内 宫人一走,偌大的宫殿之中就只剩下辛如练和谢景谙二人。 烛火昏黄,印在男子冷峻的侧脸上照出线条轮廓,明灭不定间如携风带雨。 「阿练,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杀手是我派去的,但我没想让他们伤你。」谢景谙慌忙解释。 那些人是独属于皇家的影卫,歷来帝王家都会豢养一些死士在身边,帮着做一些不能在明面上做的事,箇中身手不凡,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其实对付宋砚清还用不着影卫,但他想着能把事情做得干净利落些,便差了三十人影卫扮作江湖杀手在新婚夜潜入宋府。 临行前他再三强调务必保证辛如练的安全,只取宋砚清性命即可。 可这些个没用的东西不仅没能杀了宋砚清,还伤了他的阿练。 这群废物也该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谢景谙眸底杀意骤现,当即呵声:「废物还不快给朕滚进来。」 话音刚落,一玄衣男子也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步子矫健,衣袂生风,行动间气势如虹,一看便知此人武功不低。 玄衣男子站定,向着谢景谙抱拳施礼,恭声道了句陛下。 神情肃然,动作刚劲,但只要仔细看便能发现他垂下的眼眸微微躲闪,整个身子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紧绷,似乎在害怕什么。 华袖一动,谢景谙抽出玄衣男子腰间的剑便挥了过去。 手起剑落,剑光一闪,玄衣男子的右手齐腕而断,被剑挑落砸在地上闷响如石投水,带着热意的鲜血瞬间洒了满地。 玄衣男子一声不吭,咬紧牙关向着谢景谙就是一跪,任由断手处血流不止。 谢景谙提着染血的剑,眼底一片森凉:「伤了阿练的手是吧?」 他的语气沉冷,不见半分波动,似乎刚才并不是斩了一人的手,而是像平常批奏摺一样提笔写了个字。 玄衣男子绷着背低着头不敢答话,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微微轻颤。 自从宋府那一夜刺杀失手,这几日他们的主上就变得暴虐无道。 被派去刺杀的人一个没回来,主上就把气全撒在他们剩下的人身上。 得知刺杀失败当晚,主上就亲自提刀砍了他们三十多个影卫,每一个都是先被剁掉右手,再削掉头颅。 也是在这个大殿内,也是他脚下这个位置。 血流成河,染了金殿高堂,宫女太监用水沖洗了十几遍都没能彻底洗净。 宋府出事的第二天,得知辛如练昏迷不醒,主上又杀了三十几个人,还是先断手再砍头。 第三天依旧如此,这是帝王之怒。 玄衣男子面色如土,既不求饶,也不躲避。 他们这些影卫死士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精挑细选出来的,服务于帝王,效忠于帝王,听命于帝王,生死也交付于帝王。 成为影卫前便经受了百般锤鍊,成为影卫后更是风里来雨里去,从进入组织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他们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死亡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可如今对上帝王这杀意凛凛的眼神,他还是怕了。 他们知道,只要辛如练一直不醒,他们中就会有人不断地死去。 他们更知道,辛如练若是醒了,他们还是免不了要被主上推出来,做一个交代。 前面死了这么多兄弟,今日,该轮到他了。 辛如练眸色一紧,怎么也没想到谢景谙会如此,不过片刻便断了一人的手。 意识到谢景谙下一步要做什么,刚要开口阻止,谢景谙提着剑的手自下而上就是一扬。 速度快、力道狠。 剑锋所指,一条血线在玄衣男子脖颈处晕染开来,血线越开越大,像是一方关不住的春色,争先绽放出潋滟晴方,最后春色不復,化作刺目的深渊。 砰的一声,人头骨碌落地,玄衣男子身子不受力向后一倒,身首异处,殷红的血喷涌而出,浇了满地。 剑上的血凝成一股自剑尖滑落,拖出了一道黏腻的血痕。 谢景谙目光阴寒摄人,抹去刚才不小心溅在脸上的血:「你们还伤了阿练的脖子。」 浓烈的血腥气瀰漫在金殿之上,混杂着香炉里的薰香诡异又骇人。 辛如练瞧着谢景谙,越发觉得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嗜血,冷漠,阴郁,仿佛人命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印象中的少年也曾杀过人,昔年失手杀了他的五哥时,谢景谙丢了剑抱住她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战慄。 悔恨的泪水沾湿了她的肩头,嘴里不停道歉,少年当时自己害怕惊惧得不行,还一声声安慰她,怕吓着她让她不要看。 什么时候起,那个杀了人会忏悔痛哭,经年累月梦魇不休的少年,变成了眼前这个杀了人不眨眼的无情帝王。 谢景谙浑然不觉,拎着染血的剑,嘴角轻扬,抱着小孩子求夸奖的眼神看向辛如练:「阿练,你看,他们伤了你,我替你讨回来了。」 伤他阿练的人,他都会加倍奉还。 破了她的手,他就剁掉他们的手。 划了她的脖子,他便削去他们的脑袋。 看着眼前的一幕,辛如练忽然觉喉间被什么东西哽住,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到她难以相信。 「阿练若是觉得还不解气,我这就把他们都叫进来,把他们全部都砍了好不好?」谢景谙眼神炽热,方才的暴戾不復,柔情款款。 年轻的帝王放下了高高在上的架子,面对心爱的女子,声声恳求,像是一个懵懂孩童。 「陛下。」辛如练厉声打断他,眸色冰冷:「收手罢。」 谢景谙被她眼中的那抹一闪而逝的厌恶之色刺痛,慌忙丢了剑按住她的双肩。 「阿练,你生气了?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好不好?」 他的手沾了血,是之前擦脸上的血时留下的,此刻落在辛如练身上连带着把她的丧服都染了色。 「对不起阿练。」谢景谙注意到这一点,连连道歉,伸手就要去擦。 无奈他手上本就有血,这一擦,越抹越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谢景谙见势不好,又转为擦自己,手指都快搓掉层皮,仍不肯停下。 辛如练退开两步,福身行礼:「还请陛下收手。」 声色清冷如雪,带着疏离冷淡迴响在大殿内。 谢景谙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辛如练,眼底情绪晦暗不明:「阿练,你我之间何时生分至此。」 辛如练没有答话,又重复了一遍:「收手罢,陛下。」 谢景谙拳头紧握。 收手收手。 让他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让他接受她和自己疏离。 他做不到。 这几日强压的怒火瞬间顶上心头,谢景谙眸色变了几转,所有的愤恨和不甘都在这一刻变成了内心深处最黑暗的一个决定。 与其让她往后和自己一刀两断不相往来,倒不如现在就要了她,哪怕她恨自己。 恨他,总比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强。 他原本是不欲走到这一步的,是阿练逼他。 脑子一热,谢景谙来不及多想这么做的后果,当即就要上前。 辛如练迎上他的目光,抬手拔下头上的乌木簪。 三千青丝倾泻而下,落在肩头背嵴如泼墨。 原本的乌木簪簪头被挑开,烛火下寒光一闪,一截薄而利的剑身露了出来。 谁能想到,不起眼的乌木之下,是一支藏剑簪。 辛如练执着乌木的一头,剑尖对准谢景谙。 「陛下,看在我还称你一声陛下的份上,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谢景谙盯着她手里的簪子,自嘲一笑。 过去阿练曾用这根簪子替他挡住了别人的杀招,今日却用来挡他。 他和她之间,竟然走到了催刀相向的地步。 「我若不呢?」谢景谙顺着藏剑簪看向辛如练。 女子墨发白衣,神色不惊,从他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她就是这个模样,不苟言笑,清冷孤淡。 这样一个如霜冷,比雪寒的人,他倒要看看她的心是不是也和冰一样凉。 谢景谙无视她手中的藏剑簪,全然不惧,移步上前。 每进一步,簪子的剑尖便离他的要害处近一分。 他在赌。 用十多年的情分去赌阿练不会伤他。 就像现在,阿练虽然握着簪子指向自己,但并没有打算藉此攻击他。 他就知道,阿练的心其实还是热的。 他要看着她为自己化为一滩春水,让这纤尘不染的霜雪染上自己的气息。 辛如练凝着他的动作,面色不改。 他进。 她不退。 在藏剑簪即将抵上谢景谙的时候,辛如练手腕一转,剑尖向着自己的心口就是一刺。 这藏剑簪本就是为她自己准备的。 十几年的相处,她如何不知谢景谙的秉性脾气。 区区一根藏剑簪怎么可能挡得住他。 谢景谙显然没想到辛如练会如此,步子一顿,眼底里终是带了惊惧之色:「阿练?你做什么?有话我们好好说。」 藏剑簪上淬了毒,方一扎入胸口,辛如练便吐出一口黑血。 「陛下,我辛如练这一生没求过谁,这一次算我求你,放了辛家,也放过宋家。」 谢景谙也发现了簪子的不对劲,上前就要查看辛如练的情况。 辛如练向后一退,与此同时按着藏剑簪又往心口深刺几分,态度强硬:「请陛下放过辛家和宋家。」 如今她被革了军职,又没了武功,想要再护住辛家已是不可能。 而今因为她的缘故,宋府横遭此祸,日后只怕也不会安生。 她身上压着两府的人命,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以自己为威胁,让谢景谙收手,放过两家。 辛如练摇了摇头,忽地笑了,笑自己不知何时竟也变得如此无耻。 甚至不惜利用谢景谙对她的一点儿情分去谋取利益。 其实她心底也明白,这个威胁说到底并不算什么威胁。 谢景谙若是狠下心来,任由她再怎么威胁也无用。 她现在不敢拿着两府人几百口的性命去赌,所以在簪子上淬了毒。 若是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会先用她的血祭奠辛宋两家。 「阿练你先别动,我会放了辛家,我会放了辛家的。」见她如此,谢景谙不敢再妄动,急忙应下。 他错了。 大错特错。 阿练的心一直都是冷的,他捂了十八年都没能捂热。 现在还把她逼到了这个程度。 谢景谙闭了闭眼,酸楚涌上心头。 虎符已经收了回来,辛家现在不过是个空壳子而已,阿练既然想保,他便替她保。 跟阿练的安危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辛如练再一次按上藏剑簪,簪身入心,又深寸许。 毒性蔓延,如被万虫噬心,辛如练脸色煞白,强忍痛意:「请陛下放过辛家和宋家。」 她如何不知谢景谙的意思。 他只说放了辛家,对于宋家只字不提,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放过。 谢景谙眸色充血,额角青筋暴起,染血的脸此刻看起来有些狰狞:「好,朕答应。」 得了这一句保证,辛如练终是松了口气:「还请陛下记得今日所言。」 毒性发作,她这一开口又是一口乌血吐出,短短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疼痛席捲而来,辛如练再也受不住,身子一歪就要倒下。 谢景谙还没来得及去接,殿门勐地被人踢开。 白色身影一闪,先他一步把人揽入怀中。 第17章 陛下,你越界了 看见浑身裹血的辛如练,宋砚清唿吸一窒,后背阵阵发凉。 藏剑簪深入心脏,只留出一截乌木簪头露在外面,青黑的血沾了满衣,淋漓如夜色倾覆。 见此情形,宋砚清的手指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得知练儿的武功是被谢景谙所废,再联繫锦盒里那只断手,他便知道练儿今日进宫另有谋算。 练儿性情孤清,心性却坚贞,断不会做出任何有违君主的事,那就只能对自己下手。 他一路紧赶慢赶,连轻功都用上了,还是晚了一步。 练儿心口漫出的血呈现出不正常的颜色,一看便知藏剑簪上淬了毒。 他的练儿,竟是一点儿退路也不给自己留。 守在门口的高总管急忙俯首跪下:「陛下恕罪,老奴拦不住宋三公子,老奴该死。」 知道陛下要和辛女郎单独谈话,他便退到了门外候着。 本来都好好的,不承想这位本该在偏殿稍作歇息的宋三公子去而復返,一脸杀气直接闯了进去。 他正要去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宋三公子身上的披风这么轻轻一扫,整个人便僵了一瞬动弹不得。 也是这短暂的片刻凝滞,那面寒如冰的人早已趁机进了殿。 「去叫太医。」谢景谙打断高总管喋喋不休的请罪,话虽是对高总管所说,视线却落到宋砚清身上。 神色微敛,不怒自威。 高总管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见形势气氛微妙,便也不敢多言多待,连连应下退了出去。 他一走,偌大的殿中顿时只剩三人一尸。 烛火惺忪,血腥味弥散,本是富丽堂皇的宫殿,现在却静得诡异阴森。 谢景谙吩咐完高总管,伸向辛如练的手一直未放,意思不言而喻。 视线下移,目光冷飕飕地飘到宋砚清和辛如练肢体接触的地方。 谢景谙不自主地眯了眯眼,眸底凝血犹如隐在暗里的蛇蝎。 在这样阴郁狠厉的眼神之下,人似乎下一刻就会被粉碎殆尽,尸骨无存。 之前大殿上谢景谙和宋砚清也曾短暂地打过照面,不过当时很快就被辛如练给阻断,他也没瞧个真切。 如今细细审视端详,谢景谙忽觉此人颇有些深藏不露。 京中人人皆知宋阁老这位小儿子生来就是病秧子,卧榻二十载,全凭一口气吊着。 先前一见,宋砚清表现出的也是一副面无人色气若游丝的样子,行走间步伐虚浮,确实是个久病羸弱的主。 可就是这么个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竟然能甩开高总管那个蛮家子,直接闯到他面前来。 谢景谙斜眼睨着宋砚清,眸底神色暗涌。 「不劳陛下。」面对谢景谙的浓烈敌意,宋砚清神色自若。 相比前者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他更像是一缕风一片叶,不显山也不露水。 宋砚清自是清楚谢景谙已经对他起疑,依旧处变不惊。 他既敢单枪匹马闯进殿内,又何惧跟这位大齐的帝王对上。 无视谢景谙伸手的动作,宋砚清避开辛如练的伤处把人打横抱起,作势便要出殿。 练儿的情况不容乐观,他得以最快时间把人带出宫治疗。 谢景谙长臂一拦,眉头紧皱,怒意上头,从齿缝间咬出几个字:「谁允许你碰她的。」 「练儿是我的妻子。」宋砚清抱着辛如练的手臂紧了紧,逼视谢景谙:「陛下,你越界了。」 他没有再自称草民,而是直接用了我字。 此时此刻,庙堂也好,君王也罢,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称唿。 练儿是他的妻。 不是大齐宋三公子宋砚清的妻子。 也不是大御明昭太子晏行舟的妻子。 只是他的妻,独一无二的妻。 谢景谙嗤笑,眉宇阴沉,带血的半张脸在烛火映射下愈发狰狞:「呵,笑话,你的妻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阿练委身做你的妻子?」 「这世间本就无人能与练儿并肩,陛下你,草民我,皆不配。」宋砚清一字一顿。 他和他,都是龌龊骯脏之人。 他不配,是因为他对练儿有所隐瞒,一前一后两次嫁娶陷练儿于不义之地。 谢景谙不配,是因他为了一己私慾把练儿留在身边,不惜亲手摺损练儿的武功。 他们这样的尘土,就该烂在沟里,而不是意图染指那一轮清冷月色,把孤月狠狠摔进泥泞,让她再也回不到九天之上。 谢景谙不置可否,忽地将手搭在宋砚清肩上。 他的手指尚沾染着死去的影卫的血,就这么状似无意地搁在宋砚清的披风上,披风雪白,很快就被涂上深一层浅一层的血迹。 似乎觉得这样做很有意思,谢景谙哂笑着,慢慢地将手上的血迹在披风上反反覆覆擦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看见宋砚清那身素色雪华般的披风蒙上一层血色,谢景谙方才停下动作。 「朕且告诉你,阿练是朕的,也只会是朕的,朕会与她携手并肩共赏这天下。」 说着,谢景谙勾唇,手下忽一用力,勐地捏紧宋砚清的肩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而你,不过是只痴心妄想又微不足道的蝼蚁,生死全权掌握在朕手上,朕想让你今天死,你就绝无生还的机会。」 宫中死人是常事,死个大臣的儿子也没什么。 反正对方本就病体缠身,就算死了,传出去也只能说是时也命也,在宫中不小心伤病復发而亡,怪不到他头上。 就算阿练醒来后发现是他所为,那时候也不重要了。 他的阿练顶多怪他出尔反尔一阵子,只要他后面多多弥补,他们还能回到从前那样。 十几年的情分,并非一朝一夕,他不信阿练会因为一个陌生人和他怄气生疏至此。 谢景谙如斯想着,手下愈发用力,力度大到几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肩上刺痛袭来,宋砚清不躲不避,神色如常,一声不吭,就连眉头弧度都未曾变化分毫。 谢景谙起了杀心,他又何尝不是。 大齐皇宫虽守卫森严,门外有御林军巡游,暗处又有影卫把守,但这宫中也有不少他的人在。 此刻殿内又只有他和谢景谙两人,就算怀里还抱着辛如练,只要他想,要杀一国之君,全身而退也并非难事。 宋砚清深知一国太子隐姓埋名潜入宫中刺杀他国君王,如此行径,笔墨喉舌之下,日后史册必留有污名,百年之后也会被世人所诟病。 他不惧这些。 口诛笔伐自有他来承受,他只要他的练儿平安喜乐。 难就难在如今的情况,就算他动用大齐皇宫中的势力,到时候和谢景谙也难免有一番纠缠。 他能等得,练儿的伤势却耽搁不得。 除非动用禁术。 宋砚清垂眸,思绪飘远。 他们大御皇室歷代的储君都会一项禁术,因是禁术,有悖天理伦常,所以不用则已,一旦动用便会遭受天谴,不得善终。 以往也有私自动用禁术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例子,他的父皇当初册立他为太子的时候就曾千叮咛万嘱咐,严禁使用禁术。 事到如今,他却不得不动用禁术。 宋砚清抬眼看向谢景谙,在没人注意的视角下,长袖无风自动。 两相对望,一个戾气摄人,阴郁森寒如毒蛇;一个淡凉若水,沉冷不带一丝温度。 视线相撞之际,周遭空气似乎都凝结了汹涌杀意。 气氛焦灼难捨难分,辛如练一口黑血吐出,浇了宋砚清一肩,也浇了谢景谙一手。 这一口血如同寒冬腊月的冷水,瞬间扑灭了殿内剑拔弩张的氛围,二人齐齐收敛神色,皆一脸担忧地看向辛如练。 「练儿。」 「阿练。」 喉咙里尽是腥苦之气,辛如练强忍着毒药带来的痛楚,声音都在颤抖:「陛下,请放我们出宫。」 「不行。」谢景谙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你的伤口必须马上处理,太医马上就到。」 说着,谢景谙上前就要从宋砚清怀里强制接手辛如练。 辛如练见状,咬牙拔出心口的藏剑簪,直接抵在脖子上的大动脉处。 「放我们出宫。」 她的动作很快,快到谢景谙和宋砚清都没反应过来。 簪头离体的一瞬间,乌血顺着力道一併涌出,丧服上血迹斑斑,早已不辨原来颜色。 抵上脖子的时候,有血丝隐隐从缠着的绷带后渗出。 「住手,停下。」谢景谙被辛如练的动作震住,额角青筋暴起,不敢再妄动。 宋砚清心跳都漏了一拍,自打进了殿内就沉冷如水的神情显出惊恐之色,所有的镇定和平静都在此刻化为乌有。 心口受伤本就不同其余地方,轻易拔出利器只会加重伤情,严重者直接因此殒命的不少。 他知道练儿比别人要冷心冷情几分,却不承想她对自己心狠至此。 辛如练握着藏剑簪,机械地重复:「出宫,放我们出宫。」 每说一次,她便把簪头往脖子动脉处送入厘许。 谢景谙动了动唇,允这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从来没觉得「我们」这个字眼如此让人痛心,她和宋砚清是我们,那他算什么? 谢景谙握紧拳头,满目痛色看向辛如练,似乎要透过她的眼直看到她的心。 今日阿练两次以死相逼。 先是让他放过辛、宋两家,他也相应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现在又让他放她和宋砚清出宫,这一放,阿练只怕从此会和自己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他也无法忍受失去阿练。 宋砚清已经顾不得许多,没等谢景谙发话,抱着辛如练转身便往门口去。 他能感觉到辛如练的生命体徵在渐渐减弱,再不救治,后果不堪设想。 谢景谙始终一言未发,也没阻挠宋砚清,只瞧着宋砚清离去的身影,抬脚勾了勾扔在地上的长剑。 从他所在这个角度,只要轻轻一踢,这柄剑就能飞向那白色身影,不偏不倚刺中那人的后心。 他阻不了阿练出宫,但他可以趁机杀了这个碍事的傢伙。 他说过,阿练是他的,只能是他的,谁也别想把阿练从他身边抢走。 谢景谙漫不经心地用脚拨弄着长剑,比着距离和方位,在确保不伤到辛如练后,随后便把剑尖对准宋砚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第18章 这条命,我赔给你 这个位置,这个角度,只要他轻轻一踢,长剑飞出,对方只有死路一条。 新婚夜没死成,现在死也来得及。 谢景谙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脚下正要动作,一抬眼却撞进辛如练冰冷浸骨的眼神里。 比冰寒,比雪凉,明明什么也没说,却让人无端心头一跳。 在这样的眼神中,看不出分毫情绪,空洞、麻木,极致的冷漠。 似看透了凡尘俗世,歷尽了千般苦难,人间种种再也不能引起她半点儿波动。 谢景谙一顿,嘴角的笑意甚至还未来得及收回,乍然被她这么一瞧,年轻的帝王头一回真正生出害怕之情。 这种直达心底的害怕告诉他,只要他今日亲手杀了宋砚清,从此就会完全失去阿练,再也无法拥有她。 巨大的冲击盘旋在心头,谢景谙几乎站立不住,也不敢再看辛如练,低下头盯着长剑,企图给自己一些勇气。 不会的,他不会失去阿练。 只要杀了宋砚清,他和阿练就能回到从前。 他和阿练这么多年的情分,还敌不过一个宋砚清? 这样想着,谢景谙内心更加坚定了要杀宋砚清的决定。 迅速调整好心态,谢景谙咬咬牙,抬脚正要动作,可再看过去时,恰好瞥见一滴泪从辛如练眼角滑落。 豆大的泪珠迎着殿内烛火,晶莹剔透闪着微光,短暂地划过脸颊,犹如夜里繁星一闪,剎那寻不见踪影。 谢景谙浑身一僵,隔着距离瞧着女子脸上湿润的泪痕,蒙蒙点点恍若银河破碎,刚才还叫嚣着杀掉宋砚清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她哭了。 他的阿练哭了。 记忆中他的阿练从未哭过。 哪怕在辛家时,被父亲不喜,被继母针对,被嫡妹排挤,被下人甩脸色,她都从未哭过。 后来上了战场,领兵打仗,受了大大小小的伤,好几次危在旦夕她都一声不吭咬牙强撑过来,没掉一滴眼泪。 偏偏现在,她在自己的宫中,在自己的面前,生平第一次哭了。 谢景谙颇有些手足无措,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想上前为她拭泪,可一抬手却发现自己满手血腥,只得握了握拳头把血掩盖住,放弃这个决定。 练儿说她不喜欢血,他都记在心里。 除去上次杀他五皇兄,以及刚才斩杀影卫是他唯二在她面前杀人见血。 从小到大,他都谨记在心,并时刻检守,只因她一句不喜。 小时候见到阿练第一面,阿练就是一身素衣无俦,水木清华温婉却不如她淡雅,红尘蒹葭娴静却不及她清丽。 他当时就想,这样清冷脱俗的女子合该站在他身边,与他携手 他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好不容易坐到了那个位置。 可是当他拟完旨,那个厌恶血腥的女子却转身上了战场,终日与血腥为伴。 他的阿练向来刚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谢景谙从来没想过会看见辛如练如此脆弱的一面,那滴泪宛如一把刀子,在他心底狠狠地剜了一刀,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脚底犹如灌铅,沉重得无法动弹。 谢景谙就这样木讷地站在原地,目送辛如练被宋砚清抱着离开。 半晌,谢景谙失了魂一样的收回目光,脚尖一点,长剑当即调转了方向,直刺向已经死透的影卫身上。 「我的剑,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 答应阿练放过宋家的是大齐帝王,而非他谢景谙。 他在阿练面前从不称朕,只以我自称。 正如穿明黄龙袍的是君王,穿藏青常服的才是他自己。 君王身不由己,他谢景谙却不是。 宋砚清,宋家,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放过。 · 出了殿,辛如练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手心一片冷汗,藏剑簪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落。 她不知道自己和宋砚清是怎么安然出宫的。 即使得了谢景谙一句保证,但她心底清楚,能不能行还得看过不过得了今日这关。 以死相逼她已经用了两次,对谢景谙来说很难奏效。 强硬手段之下,最终只会两败俱伤。 只有示弱,方能取得转圜的余地。 辛如练从小都是一副刚强性子,哪怕再怎么都绝不服软示弱,于是也成了父母姊妹口中不讨喜的人。 此番第一次以弱示人,她心里也没底。 不过还好,她赌对了。 眼中雾气未散,秋日暖阳扑打在脸上,辛如练意识有些模煳。 看着眼前那张陌生的脸,恍惚间,辛如练似乎又回到了战场上,她亲手把剑送入文丛润胸膛的时候。 那时候的阳光似乎也和现在一样,带着难闻的血腥气。 「对不起。」 辛如练抚上宋砚清的泪痣,哽咽地说出这句迟来的道歉。 对不起,答应你的婚礼没补上。 对不起,一句解释也没有就擅自剥夺了你的生命。 对不起…… 毒性蔓延,辛如练浑身痉挛,经脉都呈现出不正常青紫色。 她的心口仅是被簪子刺伤都这么疼,她的短剑那么锋利,速度那么快,从前胸捅穿后背,他该有多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眼前闪过和文丛润为数不多在一起的场景,从雨中相遇,到月下赠梅,再到吉日嫁娶,辛如练摩挲着宋砚清眼角的泪痣,嘴角笑意清浅。 「文丛润,这条命,我赔给你。」 下辈子,别再遇上我。 · 大燕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视野开阔,鹰击长空,风掠四野。 烈日当空下传来马蹄阵阵,一群人穿着大燕独有的服饰,自远处策马而来,皆腰佩弯刀,意气风发,飒飒如火,踏破一地青黄。 为首之人反手自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拉弓搭弦,趁风而放。 咻的一声,羽箭离弦,冲着跑在前头的一匹孤狼急旋而去。 箭矢擦过孤狼的前肢,留下一道深红血痕,孤狼受了皮肉伤速度却不减,依旧前奔逃亡。 旁边的一人见状出声取笑:「阿勒丹,你这箭术怎的还倒退了,莫不是前几日被鹰帅打了一顿军棍,手都打抖了。」 闻言,阿勒丹脸色就是一黑。 想起几日前自己偶然遇见一匹好马,毛色雪亮,身形矫健,一看就是马中赤兔。 他们草原儿郎好马爱马,大燕王朝更是祖祖辈辈从马背上打来的天下。 乍然见到这样一匹好马,自是不捨得放过。 于是阿勒丹就拿着工具上去准备套马,结果马没套着,还被那马熘着玩摔了几个跟头。 草原儿郎多血性,被这么一摔,阿勒丹更是激起了斗志。 转头就叫上几十个草原汉子,每人都拿上套马杆,说什么都要驯服这匹烈马。 结果他们这几十号人轮流上也好,合伙上也罢,全都被那匹马给撂翻在地上,一个个摔得鼻青脸肿,好不狼狈。 后来动静闹大了,把他们鹰帅给引了来。 他们才知这匹马是大齐那位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战马,名叫惊鸿。 之前和大齐那场战打得惨烈,后面又突降天火,方圆几里全烧了个干净,无人生还。 阿勒丹起初只觉得那马有些眼熟,因着那场战事,全然没往辛如练的惊鸿马身上想,这才闹了个乌龙。 一听这是辛如练的战马,阿勒丹觉得自己这跟斗也没白摔,能俘虏敌国将军的战马,摔个半残那也是面上有光。 只是还没等他上前邀功,就被鹰帅下令去衣,当众打了好几十军棍。 军棍接连落下,棍棍到肉,道道伤骨,他身上现在都还疼得厉害。 阿勒丹动了动还未好全的肩膀,仰头看天,十分不解:「事到如今我还是想不明白,鹰帅到底为什么打我军棍?那可是敌国战将辛如练的战马,虽然没套着,可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吧。」 此言一出,他身边策马的人齐齐哈哈大笑。 阿勒丹左右看了一圈,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有些摸不着头脑,顿时脸更黑了:「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改天这军棍也有落到你们身上的时候。」 说完,阿勒丹不愿再理会身后的人,策马便要离去。 也是此时,先前那匹被箭伤到前肢的孤狼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头跑了回来,而它身后,集结着诸多狼群,已经在无形中把他们一行人包围在其中。 阿勒丹暗道不好。 狼最为记仇,他先前没射中那匹孤狼,现在反而不好收拾。 气氛紧张,说笑声渐渐隐去,马上的人有的摸上腰间弯刀,有的抽出箭矢,所有人都在此刻进入备战状态。 受伤的孤狼沖在最前头,朝着阿勒丹直奔而来,其余狼群一拥而上。 今日,註定有一场鏖战。 一箭发出,另一箭紧随其后,弓声铮铮如急雨,有狼应声而倒。 阿勒丹持弓始终挡在最前面,替身后的人拦下不少进攻的狼。 七八支箭接连射出,等阿勒丹再想拿箭时,发现身后的箭筒早已空了。 他们今日出来本就是一时兴起,并未准备充足的箭矢,如今对上狼群只怕凶多吉少。 阿勒丹心底没来由地沉了沉,奋力将弓一掷,顺势打倒两匹近身的狼。 在摸向腰间的弯刀时,座下马匹忽然被几匹狼合力咬翻,阿勒丹一个不稳,直接从马上跌入狼群。 弯刀被压在身下,阿勒丹还没来得及去够,狼群围拥而来,张着血盆大口就沖他撕咬。 其余人被狼群耗着,无法上前施救,眼见着阿勒丹就要命丧于此,千钧一髮之际,一声鹰鸣划破长空。 西风唿啸,一只巨型海东青自天际俯冲而来,两翅铺展,遮天盖日。 而在海东青的利爪下,隐约可见一男子悬在其中,一手拽着鹰爪,一手提着弓箭。 男子长腿一横,脚踩弓身,顺手拉弦搭上五根箭矢,手足同时用力,雕弓瞬间绷紧。 咻咻咻—— 高空之中,猎鹰之下,五箭齐发。 箭矢快到化成一道虚影,只有五支箭矢,声势却堪比万箭齐发。 穿风之际,一箭连杀阿勒丹身旁的五匹狼,不过片刻,地上便已然多了近三十匹狼的尸首。 与此同时,一匹红鬃烈马衔火而来,马蹄踏踏,火焰熠熠,奔腾如似千军万马。 一鹰,一马,一人,犹如天神降世。 「快看,鹰帅,是鹰帅!」 有人惊唿出声,为此刻男子的到来而欢唿。 那不是遥不可及的天神,是他们大燕人人敬畏的战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有鹰帅在,他们此战必胜。 狼群被男子的那些箭射得零散,阿勒丹就地一滚,抽出弯刀和狼群近身搏斗。 因为男子的到来,阿勒丹一行人士气大振。 个个手起刀落,血影刀光间,狼群死的死,伤的伤。 男子落地之时,阿勒丹等人已经将狼群尽数杀光。 方才还气势汹汹,占绝对优势的狼群,转眼间便成了一地死尸。 阿勒丹心头激盪,略一整队,带着人齐齐向男子行礼。 「鹰帅。」 被称作鹰帅的男子一身黑衣劲装,革带束腰,护腕绑臂,弯刀挂在身侧,宽肩窄腰显得十分干练。 刀削斧凿般的面庞上鼻樑高挺如峰峦,剑眉斜飞入鬓,线条明朗,集结了所有草原儿郎的英武和豪爽。 海东青和红鬃烈马一左一右随在他身侧,彼时他背光而立,西风残照,胜过草原所有风光。 第19章 燕赵齐辛,双将齐名 赵断鸿站定,扫了一眼面前的一行人,有几个受了些轻伤,好在不严重,只是擦破皮肉,这才颔首示意他们起身。 目光转到阿勒丹身上,赵断鸿将弓一竖,双手抱臂:「看来前几日的军棍打得不够狠,还能出来遛马猎狼。」 「鹰帅,我知错了。」阿勒丹一听到军棍两字,后背就一阵泛疼,连忙认错。 赵断鸿抬了抬下巴,故作凶态:「错在哪儿?」 阿勒丹道出自己过失:「错在擅自离营,差点儿让兄弟们丧命于此。」 前不久被鹰帅打了军棍,他左想右想,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挨这顿打。 心情烦躁,又在帐篷里躺了几天,骨头都躺软了,正好今儿个天气不错,他就想着叫上几个弟兄出来跑跑马。 谁知道会遇上刚才那一出,要不是鹰帅及时赶到,他和弟兄们恐怕就要交待在这儿。 赵断鸿继续问:「还有呢?」 「啊?还有啥?」阿勒丹不解,挠了挠脖子,试探性地又补了一句:「呃……箭术不精?把狼放跑了?」 其实要这么说也没错,如果不是他的箭偏了几分,没有在第一时间取那孤狼性命,也不至于发生后面这等祸事。 其实他箭术也不差,虽然不及他们鹰帅百发百中,但好歹也能百步穿杨。 今日是他状态不好,这才射了个空。 一旁的海东青看不下去,恨铁不成钢地啄了啄他的头,疼得阿勒丹嗷嗷抱头跳开。 「哎哎,踏尘你叼我干什么?」 阿勒丹忙躲到赵断鸿身后避开,猎狼杀狼眼睛都不眨的少年,头一次被一只鹰给欺得抱头鼠窜,场面一度滑稽。 赵断鸿失笑,也没制止海东青,反手将弓抛给阿勒丹:「既然已经能下地跑马,看来伤也好得差不多,那便去把马粪都给捡了,其余人回营,受伤的找军医处理。」 说完,赵断鸿翻身上马,打马扬尘而去。 「踏尘,看着他,天黑之前没做完不给饭吃。」 海东青得了命令,扑棱着翅膀就摆出一副监工模样,大有阿勒丹动作敢慢一些就给他好颜色瞧的架势。 「啊?不是,鹰帅,马粪我可以捡,但是我到底错哪了?」阿勒丹搂着弓欲上前追问,无奈海东青拦住他的去路,鹰嘴一动又要给他啄上一遭。 阿勒丹捂着头急忙躲开:「好好好,我不问,我这就捡马粪。」 其余瞧热闹的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到底是生在草原,沐着寒暑风雪长大的汉子,哪怕刚经歷过生死,现在也能谈笑风生。 「有什么好笑的,难不成你们知道。」阿勒丹没好气拿着弓一一指过去。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就挨了一顿打。 虽说他们草原儿郎从小就是摔打出来的,皮糙肉厚不在乎这顿打,但是鹰帅一句话也没说,就摁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军棍,这让他颇感冤枉。 一群人笑够了,其中一位年纪大些的汉子便出言提醒道:「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想想你在挨军棍前干了什么。」 「套马。」阿勒丹想了想,还是不清楚这和他挨打有什么关系:「那可是敌国战将的战马,也算半个俘虏了,我逮俘虏还有错?」 「你抓俘虏自是没错,错就错在那马是大齐那位女将军的马。」 阿勒丹越听越煳涂:「都是马,有区别吗?」 汉子嘿嘿一笑,故作高深:「年轻人,你还小,你不懂。」 「我已十五,哪里小?昔年我大燕高祖十一伐叛族,完颜首领十二平城乱,往近了说,我们鹰帅十三立功业,大齐女将辛将军十五战西北,可见年龄并不能说明什么。」 说起年纪,阿勒丹就一肚子不服气。 因为年纪问题,他在军中总是不自在,虽不至于被人瞧不起,但人人都把他当小孩子看待,这让他很是苦恼。 于是为了证明自己,他事事抢在前面,危险的,致命的,哪怕有意无意被其他人护着,他也无时无刻不在用自己的行动来告诉别人,他也可以像高祖,像完颜首领,像鹰帅,像辛将军一样,在战场上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话毕,阿勒丹瘪瘪嘴:「再说了,鹰帅也才比我大三岁,怎么我就不懂了。」 汉子拍了拍阿勒丹的肩膀,给予肯定:「对对,年龄不算什么,不过等你到了鹰帅这个岁数,自然便懂得为什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阿勒丹被他说得稀里煳涂的,也懒得再去纠结,在海东青的督促下,拿着工具就去捡马粪。 · 赵断鸿一路向西而行,日色余晖洒了满地,红马黑衣,迎着四野的风,分外肃朗。 转过一片小树林,便听得小山坡上马鸣声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丝丝缕缕,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周遭的鸟雀兔鹿被这沉痛万分的哀鸣引得自发驻足,向着声源,个个竖起耳朵静静聆听。 夕阳斜照,一马孤鸣,万兽同悲。 赵断鸿远远地便下了马,不忍打扰此刻的情形。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画面,辛如练的惊鸿马来了几日,这哀鸣便响了几日。 一日胜一日悽苦,一声赛一声悲凉。 这个小山坡正好面朝大齐,又是离大齐最近的地方,惊鸿马便日日站在小山坡上,对着大齐所在鸣叫。 即使惊鸿马不能言语,但赵断鸿知道,它在追思它的主人,用它独特的方式。 都说畜牲冷血,其实不然。 赵断鸿目光落到大齐所在方向,隔着千山万水,似乎看见了战场上那个杀伐果断,横剑扫千军的女子。 他和她的相遇其实并不愉快,彼时辛如练领了将军的职,势如破竹,直逼屡犯大齐边境的大周国都。 他年少成名,战无不胜,被誉为战神,大周为了求存,向大燕皇帝联以密信,表示愿意用半壁江山请他代为大周出战。 大燕皇帝自是喜闻乐见,若战胜,他可得大周一半国土,若战败,那也没什么损失,于是欣然应允。 也是在那一场战争中,十六岁的他遇见了年龄相仿的辛如练。 那位传说中偷了自家父亲兵符,离经叛道随军北上,以一己之身对抗敌军,一战成名的女子。 清冷如雪、孤傲如梅、点兵召将英姿飒爽,挥剑时如有盘古开天之势,阵前驱马临风而立,那一抹清卓倩影便成了此间独一无二的山川秀色。 他也曾见过大齐的女子。 记忆中的大齐女子多是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闺里绣花,诗会上弹琴,罗裙绸衫,珠钗玉环,恪守成规,没有一点儿大燕女子的英气。 直到见了辛如练,他才知道纤纤素手除了拈针绣花,还能提剑保家,单薄身姿不仅能吟歌弄舞,也能领兵卫国。 这与他的认知不同。 不同到一见了就烙印在心里,再也忘不掉。 起初他只觉得新鲜,直到战场上的朝夕相处,你来我往,这才让他真正意识到,对方是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论智谋,论战术,论兵法,辛如练展现出来的完全不输于他,甚至隐隐盖过他。 大燕慕强,他也不例外。 在大燕子民眼中,他是战神,草原上的最强者,九州五国无人能比。 但遇到辛如练,他觉得,这个女子或许能与他匹敌。 这种孤独许久突然找到对手的兴奋,让他越来越欣赏辛如练。 他和她谁也不让谁,这一场齐周之战持续了两年之久,最后以辛如练取胜结束,大周国灭,大齐吞併大周。 这一番强者对决,从此九州五国不再只有战神鹰帅,燕赵齐辛,双将齐名。 他输了。 从无败绩的战神,第一次吃了败仗。 但他并不觉得丢脸,反而酣畅淋漓,十分快意。 离别之际,他在马上高声唱响:「辛将军,我们来日再战!」 此后,辛如练得胜归朝,他也回到了大燕。 整日跑马练兵,逗鹰射箭,喝最鲜的马奶,吃最烈的醇酒,只是夜深人静之时,总能想起那个清冷不似人间烟火气里的女子。 想起她领兵作战时的果断,想起她指点江山时的从容。 他在大燕等着与她重逢的那一日,然而等着等着,没等到她领兵归来,反等到了她要嫁人的消息。 那一刻,他心里忽有什么空了一截,有些异样,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女子,若是因为大齐那些个礼法宗教,在她最好的年岁嫁人,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也为了自己那一点儿私心。 于是他向大齐皇帝放话,点名要辛如练出战,否则他大燕铁骑便踏过大齐边境。 他知自己这行径有些可耻,但好在辛如练最后还是来了。 春日迟迟,女子一身嫁衣未褪,如火如霞,眉眼清寂,身姿挺绰,依旧是战场上一国之将的冷肃,唯有红衣金钗,朱唇皓齿,给她添了几分战场见不到的姝色。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辛如练。 身披战甲的她就已经让人移不开眼,红袍喜服加身更是让人心动。 东风解冻,丽日舒和。 她一席嫁衣,为他而来。 他压根没想挑起战争,只是想和她多呆一会儿。 所以辛如练来了后他并没有发动战事,只是不痛不痒地吊着辛如练,让她无法脱身,回去嫁人。 这一僵持就是半年,这半年里是他这十八年来过得最恣意畅快的一段时光。 哪怕他们所属阵营不同,君主立场不同,但每日只要见到她,他都会很满足。 只可惜,他身边的狄副将为了取胜,悄悄给他下了半月醉,擅自调兵进攻,还抓了她的夫婿逼她投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等他醒来,战事早已结束,两军伤亡史无前例的惨重。 他因被狄副将提前送回了大燕,阴差阳错躲过了那场战后天火。 正要询问辛如练如何,却得知她被大齐皇帝革职罢兵,一纸赐婚让她嫁给世家公子沖喜的消息。 第20章 一命换一命,你换不换 听闻她还活着,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别提有多高兴。 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害怕,害怕听见的是她身殒殉国的消息。 和辛如练在战场上打了几年的交道,他也算是熟知了解她的秉性。 那样一个面冷心冷的人,却处处以家国为重,只怕早在披甲上阵那天,她就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他们大燕尚武,上至君主,下至百姓,无论男女几乎都有武艺在身,哪怕是上了年纪的老翁妇妪都能提着刀耍上几道,岁大点儿的小孩在还没学会走路时就已经能拿着棍棒打架。 他自己也是从小打到大的,真刀真枪,一拳一脚层层挑战他们大燕儿郎,直至成为草原第一勇士。 没遇到辛如练之前,他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狠的人。 无论是挑战时的勇勐,还是对敌时的兇悍,他都当得起这一个狠字。 但他没想到,这世上会有人比他更狠,人狠剑也狠,打起仗来根本不要命。 是以在得知战场上辛如练一剑杀了她那成婚当天便被抛下的夫婿时,他一点儿也不惊讶。 这是她这位威风八面赫赫有名的辛将军能干出的事。 换作是他,他也会如此。 战场上第一次见到辛如练的时候,他就觉得她和自己很像。 像那桀骜的鹰,一身反骨犹有满腔热血,再大的天也困不住他们展翅翱翔。 他以为他和她能在这苍穹之下看尽长风,偏那大齐皇帝燕雀一只,不懂鸿鹄之志,硬生生折了鹰隼翅膀,将她困囿于鸟雀牢笼。 褫夺将职,下旨沖喜,这对她来说定然比战死沙场还难受。 她这样世间难得的女子,不该在深宅大院蹉跎一生。 嫁人不是她的归宿,只会成为束缚她的枷锁。 思及此,赵断鸿神色凛然,目光坚定惊破天边晚霞,顾自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彼时惊鸿马哀鸣声息,一众鸟雀鹿兔似仍沉浸在伤感的气氛中,站在原地动也未动,谁也不曾离去。 西风猎猎,更显孤凄。 赵断鸿迈步走向小山坡,红鬃烈马跟在他身后,未被牵绳,却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惊鸿马卧在草地上,马首高昂,像个孤勇的战士,没有半点儿身在敌营的姿态。 赵断鸿一撩衣摆,坐到它身边:「想她了?」 惊鸿看都不看他一眼,把头一扭,傲气地留给他一个背影。 赵断鸿倒也不生气:「惊鸿兄,好歹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鸿字,怎的你每次都不给我好脸色瞧。」 惊鸿喷出一记鼻息,对此表示不屑。 见它如此,赵断鸿不禁失笑,笑声爽朗肆意,盪在长风中勾得鸟雀四处歪头扑翅。 惊鸿马对他一向如此,从战场上遇到的第一天便是这个态度。 正所谓有其主必有其马,辛如练冷心冷情,绝不屈服,绝不低头,惊鸿也跟她一样。 笑罢,赵断鸿目光望向远方,似自言自语。 「我也想她了。」 吃饭在想,睡觉亦在想,无时无刻不在想,哪怕被狄副将灌了半月醉昏迷不醒那段日子,他也满脑子都是她。 她的笑,她的冷硬,她的视死如归,哪怕是不经意间的回眸,都能让他反覆回味许久。 那日他在营中料理战后事项,忽听得马鸣萧萧,啸声如虹,那是惊鸿马的嘶鸣。 他和辛如练打了几年仗,对于她身边的事物都很熟悉,绝对不会听错。 这些年来,辛如练在哪儿,惊鸿马便跟到哪儿。 他一喜,听得马声连连,以为是辛如练来了,想也没想便沖了出去。 然而没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只见到被一众草原儿郎围攻的马匹。 秋风残阳,马儿被套马杆勒得伤痕累累,步伐动作却仍不减英勇,几十号汉子拿着套马杆都无法将其制服,反倒摔得狼狈不堪。 那一刻,他在惊鸿马的身上看见了必死的决绝。 它在以自己为饵,拉他们大燕将士一起去死。 想起这几日军中常有粮草走水,小队遭袭的事,却又总是揪不出幕后黑手。 当下看见这一幕,赵断鸿便什么都明了了。 惊鸿马是大齐的马,更是辛如练的战马,不顾一切单枪匹马潜入大燕,用它自己的方式,向大燕宣战讨债。 辛如练英勇无畏,她的战马亦是如此。 此番只怕是误以为辛如练战死沙场,所以抱着一腔孤勇来向他们大燕寻仇,不为国,不为它自己,只为它的主人。 想到辛如练被革职心里本就难受,要是再得知她昔日的战马身亡,只会更伤情。 他当即上去阻止惊鸿马,无奈惊鸿马骁勇,又是带着必死的决心,这让他差点儿折了一只胳膊,好在后面还是成功让惊鸿马稳定下来。 他下令打了带头套马的阿勒丹三十军棍,又让随行军医好生救治惊鸿马。 惊鸿马虽不领他的情,对他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伤势也渐渐好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视线落到惊鸿马身上最严重的一道伤,赵断鸿眸色深深。 这是辛如练的佩剑所伤。 当初他和辛如练在大周对战时,有一次忽遇暴风,军队走散失联,而他和辛如练正好被捲入一处大漠戈壁。 彼时他们二人身边只有各自的一匹战马,一提剑,一握刀。 两军将领,戏剧性地凑到了一起。 他当时只是觉得惊鸿马很有个性,于是就多看了几眼。 谁料辛如练以为他要对惊鸿马不利,一个旋身挡在惊鸿马身前,横剑一扫,剑风直指他眉心。 女子身披战甲,音色沉冷,大漠飞沙也挡不住她那时的清冷孤绝:「敢动它试试。」 这样护马如命的女子,能让她亲自在爱马身上留下这么一道深入骨的剑伤,除了大战在即逼马离开让它活命,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赵断鸿悠悠长嘆。 她总是这样,给所有人都想好了退路,唯独不给自己留余地。 良久,赵断鸿开口,落日余晖尽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一层蒙蒙金边。 「也罢,她来不了,那我们便去寻她。」 · 大齐 宋府 行医号脉向来不露情绪的江书改此刻神色带上一缕愁容:「毒以入骨,加之武功经脉受损,毒伤并发,回天乏力。」 「我不信。」宋砚清打断他的话:「你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 江书改咬牙:「行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可能已经暴露,谢景谙生性多疑,今日宫中之事一出,你宋三公子的身份还能维持多久?」 宋砚清抚过辛如练泛白的脸颊,榻上女子阖眸而躺,像是沉沉睡了过去,只有渐渐微弱的唿吸在提醒他,她的生命正在流逝。 「暴露又何妨,我只要练儿活着。」 江书改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宋砚清就是一顿骂:「你是大御储君,身上担着重任,不要意气用事。」 宋砚清淡然一笑:「书改,你知道的,没有练儿,何来我这个大御储君。」 是啊,他知道。 辛如练对宋砚清意味着什么,他知道的。 见劝不动他,江书改不得不改口:「人总有一死,你、我、众生皆是,不过时间早晚,你又何必固执于此。」 「就算练儿终有一日会离开这个世上,但我绝不允许她在我之前离去。」说着,宋砚清握紧辛如练的手:「要死,也是我死在她前面。」 闻言,江书改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看向宋砚清。 「一命换一命,你换不换?」 「换。」 「疯子。」 耳边吵吵嚷嚷,辛如练努力地想要听清,却发现自己被深渊裹挟,拉着她不断下坠。 她这是死了吧? 辛如练想。 死了好。 死了好。 她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死了对谁都好。 眼前遍地漆黑,脑中一片空白,唯有身上疼得不像是自己的。 辛如练不由得苦笑。 人人都道死是解脱,如今她自己试了一遭,才知道这话实不可信。 回想她这一生,委实活得有些失败。 在家里时,亲娘生下她以后便撒手人寰,她性子刚硬又喜欢舞刀弄枪,亲爹不疼,后娘不爱,家中姐妹也不愿和她亲近。 后来上了战场,每日浸泡在杀戮之中,踩着累累白骨,沾着满手血腥,过着她最厌恶的生活。 她这十八年,为时局所迫也好,为他人所逼也罢,活得都不甚欢喜。 唯有半年前不顾一切和文丛润成亲,是她真真正正为自己而活了一次。 在没有强迫的情况下,第一次做了自己的主。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她并不喜欢文丛润这个人。 准确来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喜欢究竟是什么。 她从小到大就没有感受过被父母亲人喜欢,也不清楚怎样才能喜欢一个人。 可就是不知道为何,在对方提出以身相许时,她会答应。 更不知道为什么,在亲手杀了文丛润后,她会记这么久,难受这么久。 正如他来时携风带雨,她和他的相遇避无可避。 待他走后扰乱了四季,只留她一人久病难医。 辛如练不愿再想,任由深渊将她吞噬。 也是这时,她忽听得一声唿唤自天际传来。 声音缥缈,穿过层层深渊。 「说好的要给我补一场婚礼,练儿你怎能先抛下我。」 「我还有好多话要给你说,练儿你醒过来好不好。」 「练儿,你回来吧,只要你回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第21章 我只希望你能善待自己 声音断断续续,深深浅浅,隐隐带了哭腔。 辛如练觉得自己有些幻听,不然怎么会听见补婚礼这几个字。 半年前点兵出关,她在马上说的那句话犹在耳侧。 「待我回来,定给你补一个完整的婚礼。」 她当时分明是对文丛润所说的,为何现在却从宋砚清的口中说出。 辛如练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疯了,还疯得不轻。 她清醒自持一生,却在认人的事上拎不清看不明。 新婚夜误把宋砚清认成文丛润,现在临了还是会把二人混在一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耻笑自己荒唐,辛如练转身便要向那无尽深渊而去。 就这样罢,什么也不想,死了,什么都好了。 辛如练一心求死,却在此时,又是一声唿唤,惊破这一片苍茫深色。 「练儿,你看看我,是我,我是文丛润,我回来了。」 这一声不像之前,不再如倾诉那般婉转温和,周遭嘈嘈切切之声消弭,只余这一句我是文丛润。 辛如练心头一紧。 回头看向声源所在,深渊在这一声出现后尽数崩裂,天光乍现,似要吞没所有。 辛如练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轻,骤然失重,身子急剧下坠。 下一刻,脑中嗡的一声轰鸣,眼前一暗再是一明,剧烈的割裂感遍袭全身,骨头像是被人强行打散再重新组装。 想像中的高空坠落并没有发生,辛如练只觉恍恍惚惚,心底莫名难受。 不适地睁眼,辛如练的瞳孔渐渐聚焦,视线里,她正躺在榻上,半边身子已经麻木,四肢百骸疼如车碾。 她,似乎还没死。 辛如练试着动了动手,发现手指似被什么握住,指尖一片温热,抬眼一看,宋砚清正俯首在她的掌心之间。 男子的头埋得很低,苍白如纸的脸紧紧贴着她的手掌,看不清神色,只依稀见得眉宇颦蹙,眼角湿润。 察觉辛如练的细小动作,宋砚清抬头,见她醒了,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练儿?练儿!」 辛如练凝视着宋砚清,他的脸色似乎比先前见到的还要惨白一些,唇色浅淡,毫无血气,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眼中血丝遍布,交错纵横,借着光线,这才惊觉此刻他的脸上泪意温浅,似乎是刚哭过。 「宋砚清?」辛如练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心头还缭绕着方才听见的那句「我是文丛润」几个字。 她现在竟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是地狱还是人间。 宋砚清握着辛如练的手,再一次把脸送到她手心里,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在。 「练儿,答应我,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你还有我。」 「我知你不是金丝雀,凡事都靠自己,从不依赖他人,还请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和你执手并肩的机会。」 「你的喜,你的忧,你的悲,你的怒,不管你怎么想的,都可以告诉我。」 说着,宋砚清从怀里摸出那支乌木藏剑簪,递到辛如练手中和她交握。 「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了,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要什么都自己担,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辛如练看向手里的簪子,心底说不出来什么感受。 从小到大,宋砚清是第一个把东西再次交到她手上的人。 她生来便剋死了母亲,生日便是母亲祭日,被父亲视作不祥,是以从不给她过生辰。 五岁的时候,父亲和继母顾着给二妹庆生,只有家中武师记得那日也是她的生辰,送了她一柄木剑。 那是她第一次收到礼物,她很喜欢,拿着木剑就跟在武师后面像模像样地比划着名。 后来木剑无意间被她的二妹瞧见,说什么就要和她抢,推搡间二妹的额头不小心被木剑戳伤,血流了一地。 当时她的父亲就把她打了一顿,后面还把她的木剑给折断,勒令她不许再碰。 再后来,御史中丞家的小公子调笑她辛家这一代出了她爹这个孬种,行军打仗不知,尽会贪图享乐,字里行间皆是辱骂鄙夷。 她想也没想,提着红缨枪就打上门去,过程中枪头刺穿了小公子的肋骨,她自己也被挑了胳膊。 从那以后,谢景谙再也没让她碰过红缨枪。 他们从来不过问她的意见,就擅自做主不许她再碰,见她动了一次伤人伤己后就强制让她远离。 可他们不知道,这根本不是木剑和红缨枪的原因。 就像父亲不知道,二妹的伤是她见到他来了后故意往上面撞的,撞之前她的二妹还笑着对她说,她辛如玉得不到的东西,她辛如练也别想得到。 谢景谙也不知道,她胳膊上的伤是她自己故意弄的,只因她清楚小公子背后是御史中丞。 她若伤了御史中丞家的小公子,辛家必会被参,但若她也伤了,那只能算比武玩闹,堂堂御史中丞家的小公子被她一介女子打得无法还手,御史中丞再怎么气不过,为了面子也只能认栽,不敢宣扬此事。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强行加诸在她身上。 只有宋砚清,在亲眼看见她用淬毒的藏剑簪自伤后,不仅没把簪子扣下,还亲手把藏剑簪送回她手里。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只会阻止她做这做那。 宋砚清凝着辛如练的眸,轻轻地揉搓她的手指。 「练儿,你背负的太多太沉,过得太过压抑,我只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 「你先是你自己,再是我的妻,我不希望因为妻子这个身份束缚你的天性,也不希望别的东西制约你的所有。」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只做辛如练,完完整整地做你自己,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我只求你能善待自己。」 一句接一句的温声软语落入耳中,辛如练微微动容,一时无言。 活了十八年,这是有人第一次对她说,让她做自己,善待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母亲早逝,父亲不待见,府中下人又是惯会看眼色的主。 常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柔弱只会让她活得更加艰难,这就导致她习惯性地把刚硬当做保护色,总是用孤僻包裹自己。 他们越是打压,她就越是要强大。 日久天长的,她也不记得自己最开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记事起,她就已经是这幅孤冷淡漠不近人情的模样。 心中五味杂陈,万般滋味,辛如练想说些什么又无从说起,一转头却见宋砚清无声落泪。 他的眼睛本是一双极为好看的丹凤眼,内勾外翘,神韵自在,此刻晕染上盈盈泪水,恰如温澜潮生,让人不忍再看。 辛如练也不是没见过他人流泪。 她的二妹想要什么东西,只要红着眼睛流上几滴眼泪便能轻而易举得到。 军中的将士上了战场断胳膊断腿,医治时实在忍不了嚎上几句哭一哭的也有。 但是这两者的眼泪和她现在见到的眼泪都不一样。 隐忍,痛心,伤情,无声胜有声。 她先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二妹只要哭一哭闹一闹,无论犯下多大错都能免受父亲的责罚。 眼泪这东西,既没有刀剑的锋利,也没有锤钂的重量,小小一滴,不承想却比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管用。 她起先完全不懂,现在见了,似乎也能感受到些许。 面对宋砚清的泪眼,辛如练有些无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雷厉风行的女将军,头一次遇到了自己也不会的难题。 辛如练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那个……你别哭。」 她不说还好,一说,宋砚清的眼里的泪水直接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 想到大殿上她决绝地拿着藏剑簪自戕,想到出宫时她砸落在自己颈窝的清泪。 他的练儿受了太多罪,活得太累太勉强,这样的她,怎么不让人心疼。 辛如练实在是没办法,从榻上坐起,打算好好和宋砚清谈谈。 记忆里,继母每次落泪,父亲都会亲吻她的眼角轻声哄着,等到父亲把继母的泪水全部吻去,这个时候继母也不再流泪啜泣。 似乎只要吻上一吻,再怎么伤心的人都会停止流泪。 她不懂,为什么这样一个举动就可以让一个人不再哭泣。 她好奇,能让二妹拿到想要的东西,又能免受责罚,让父亲亲吻的眼泪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无奈她自己好像天生无泪,那日在皇宫里还是她第一次落下这么一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哭出来的,也没来得及尝上一尝。 眼下瞧见宋砚清如此,辛如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指腹摩挲着宋砚清的眼角泪痣,见宋砚清并没有躲开的意思,辛如练便大着胆子去拭他的眼泪。 泪水浸润手指,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状似雨珠却比雨珠澄澈,形如水花却比水花细腻。 辛如练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便放到嘴里尝了尝。 咸的,还有些发苦,味道并不怎么好,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喜欢亲吻这个东西。 没有想像当中的美好,辛如练有些失望。 抬眼看向宋砚清,正当她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忽听见一声在脑中乍响。 「做文丛润的时候没来得及和你亲口说这些,那时候总觉得来日方长,后来战场上走了一遭,宫内又逢变故,我才知道有些话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练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第22章 韶宁帝姬将不日抵达 辛如练一怔:「你说什么?」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文丛润这个字眼。 第一次身处深渊混沌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幻听。 第二次刚醒来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也不知道是梦是真。 直到刚才又听见类似的话。 声音的的确确是宋砚清的,可偏偏她方才一直瞧着宋砚清,并未见他开口, 为何会凭空冒出这样一句话。 「你方才说什么?」辛如练迫切地想要求证自己没有听错。 她现在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失了武功,又中了毒的原因, 导致自己耳力和目力出了问题。 藏剑簪上的毒是当初讨伐大周时无意间得到的, 毒性很强, 按理说她此番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她现在确实还活着。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一时间也不敢去触碰真相。 她之前以为宋砚清就是文丛润,而现实却告诉她不是。 眼下又让她燃起这种希冀, 她突然有些怕这不过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宋砚清顿了顿,被辛如练的反应弄得有些错愕。 无论是练儿为他拭泪并亲尝的动作,还是对他说了什么的追问,都是出乎他意料的。 练儿性子孤僻, 不喜与人亲近, 更别说会做出帮人擦拭眼泪的事来。 他当时就怔愣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时,练儿已经将沾了他泪水的手指送入口中浅尝,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拦下她的动作, 提醒她自己的眼泪脏。 况且距离他说的上一句话已经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 练儿若是没听清也不至于到拖到现在才问,更不该是这个反应。 宋砚清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一时也找不到头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怕自己上一句话里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触及到辛如练的伤心处, 宋砚清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又重复道。 「从现在开始, 你可以只做辛如练,完完整整地做你自己, 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我只求你能善待自己。」 「不是这句。」辛如练摇了摇头,有些无力。 宋砚清不解。 他之前说的最后一句就是这个,一字不差,没有别的。 不是这句,难道是上一句? 宋砚清试着回想,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你先是你自己,再是我的妻……」 「不是。」 没等他说完,辛如练开口打断,反手抓住宋砚清的手臂,直逼视他的眼眸。 「宋砚清,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是文丛润。 还是宋三公子。 她的眼神清澄如明,认真,期待,求证,还有一丝倔强。 倔强地等一个答案。 听得这一句问,宋砚清非但没有逃避,反握住她的手,给予她最大的安慰。 江书改在施针时就告诉他,辛如练没有求生的意识。 医者只能治病救伤,能不能醒过来还得看辛如练自己。 宋砚清明白这一点,便日夜守在辛如练身边。 他不厌其烦地讲述他和她的相遇,从雨中邂逅,到春日嫁娶,一遍又一遍,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唤醒她对人世间的眷恋。 昏迷前辛如练曾抚上他眼角的泪痣,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知道,这句道歉不是给宋砚清说的,是对文丛润说的。 练儿性子冷心也冷,却自始至终都还对战场上捅了他一剑的事耿耿于怀。 他还没告诉她,他不怪她,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只恨自己没来得及告知练儿他的部署,让她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丢了军职和武功,还留她一人和谢景谙在大殿内对峙。 他做错了这么多,都还没祈求她原谅,自己又怎么会怨怪她刺向自己的那一剑。 他想,只要辛如练能够醒来,他一定会把自己的事和盘托出。 他也这么说了,在辛如练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我还有好多话要给你说,练儿你醒过来好不好。」 「练儿,你回来吧,只要你回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见辛如练始终没有什么反应,体温也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凉下去,宋砚清慌了。 想到文丛润的生死对她的影响极大,便在后面补了一句。 「练儿,你看看我,是我,我是文丛润,我回来了。」 或许练儿真听见了他的唿唤,说完这一句后,他的练儿当真醒了。 这次的事让他很是后怕,所以他没给辛如练说话的机会,一股脑地说了很多,希望他的练儿能够好好的,不要再做傻事。 现在辛如练突然问起这个,想必是昏迷时听到了他所说的。 其实就算辛如练不问,他也会主动讲。 他说过,只要她醒来,就把一切都告诉她。 文丛润,宋砚清,大御太子,只要是有关自己的,通通告诉她。 经此一事,他还有什么好瞒着她的。 宋砚清温和一笑,捧着辛如练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珍宝一样。 这些天一直未得到休息,宋砚清溢满柔情的笑意里多了几分憔悴,髮髻松散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就连唇边也长了些许青葱胡茬,碰触的那一刻有些扎手。 辛如练任由他动作,等着他的下文。 吻完,宋砚清又托着她的手将其按到他的脸颊上。 此刻他脸上尚易着容,呈现出来的依旧是宋砚清的容貌,声音做了处理,也是宋砚清的。 「夫人,是我。」 说着,宋砚清带着辛如练的手就要抹去脸上的易容。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进屋,切声回禀。 「公子不好了,老爷出事了。」 闻言,宋砚清的动作一顿,语气凝重:「何事?」 丫鬟低着头,迫切之意不减:「事出紧急,公子还是亲自去看看。」 宋砚清垂眸,权衡再三终是将辛如练的手放下:「我会尽快回来。」 揉了揉辛如练的头,又吩咐人准备膳食好生伺候,宋砚清便步履匆匆离去。 出了房门,宋砚清一路疾行,起先是大步阔走,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穿过抄手游廊,又转了几处雕花月门,来到书房时,宋砚清的声音都是抖的。 「亚父?」 书房的门开了又关,丫鬟小厮皆退了出去,屋内只剩宋砚清和宋阁老二人。 「殿下。」宋培印起身施礼。 大齐位高权重的宋阁老,此刻正对着自家的「小儿子」俯首称臣。 宋砚清连忙将人扶起:「亚父快快请起,你我之间无需这些虚礼。」 宋培印招唿宋砚清坐下:「假託缘由贸然请殿下前来,还请殿下恕罪。」 见宋培印当真无事,宋砚清这才放下心来:「亚父安好,行舟高兴还来不及,怎生怪罪。」 人们只知宋培印是大齐手握重权的宋阁老,却不知他其实是大御百官之首的宋太傅。 是他晏行舟的太傅,更是他的亚父。 宋培印德高望重,学识渊博,是九周五国有名的大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各国争相聘他为相,无奈宋培印无心,沉醉田园,只想与妻子过男耕女织的普通生活,便婉言拒绝。 宋培印和他妻子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婚前便是一对才子佳人,更是感情深厚。 晨起农耕,午间织布,夜晚便在月下吟诗作对,日子简单却不清苦,自怡自得,堪比神仙眷侣,一时传为佳话。 可惜夫妻二人子孙福薄,早些年曾育有二子,长子早夭,次子溺亡,两个孩子的死让宋培印的妻子整日以泪洗面,精神状态渐差。 为了开导妻子,二十三年前,宋培印带着妻子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游歷五湖四海,寄情山水。 许是此法起了作用,游歷的第二年,夫妻二人来到大齐,宋培印的妻子又一次有了身孕。 因为之前的两个孩子,宋培印的妻子很重视这一胎,宋培印也就近在大齐置办了一间房舍。 小夫妻闲话家常,赏花作画,又过起了先前一般的生活。 大齐先帝,也就是谢景谙的父皇听闻宋培印来到大齐,便又起了请他入朝为官,辅佐大业的心思。 宋培印先前便明确表示不会做官,此时又一心繫在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儿身上,更是断然拒绝。 几次三番五次无果后,大齐先帝也就没再强求。 宋培印以为此事就此过去,没想到在妻子距离临盆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大齐先帝抓了他的妻子,给他餵了毒药,逼他入世,为大齐朝廷效力。 他迫于无奈,只能应下,而他的妻子因此动了胎气,在隆冬大雪天里疼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不足月的宋砚清。 妻子血崩,胎儿早产,生下来奄奄一息,急需一味药引吊命。 而这药引需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婴心头血。 寒冬腊月,上哪儿去找这样的男婴,就算找到了,谁家父母又肯用自家孩子的心头血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宋培印|心如死灰,欲带着宋砚清随妻子而去,恰在此时遇见被大雪困在半路的大御帝王和皇后。 彼时皇后也刚生产,诞下晏行舟,母子平安。 晏行舟的父皇得知宋培印的遭遇,可怜天下父母心,当下便和皇后商量,打算帮宋培印一把。 御帝和善,皇后仁慈,二人虽担忧自家孩子,也不想见死不救,于是冒着风险取了刚出生的晏行舟心头血给宋砚清。 有了这药引,宋砚清成功挺过了生死之关,晏行舟也没有性命威胁,两个孩子平安无事。 宋培印为报御帝和皇后之恩,主动提出愿意做晏行舟的老师,传授毕生所学。 没人知道,在那个大雪之夜,发誓不入官场,不理国争的宋培印甘心做了大御太子的太傅。 也没人知道,在那一刻,宋培印做下了颠覆大齐江山的决定。 杀妻绝子之仇,他会加倍奉还。 后来,大齐多了一个宋阁老,手段了得,短短几年便稳定了动盪不安的大齐朝局。 可惜天不遂人愿,真正的宋砚清还是没能熬过病痛折磨,于三年前长殇而去。 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宋培印这一生坎坷得让人唏嘘。 宋砚清的离去,宋培印虽伤心,但为了大局密而不发,依旧营造出宋砚清还在世的模样。 晏行舟自生下来便受宋培印教导,因着本身聪慧过人,常常一点就通,宋培印很是喜欢。 虽说是面上是晏行舟的太傅,但宋培印从来都是把晏行舟当自己孩子对待,倾囊相授。 晏行舟也很是敬重宋培印,对晏行舟来说,宋培印是师更是父。 所以,在真正的宋砚清死后,晏行舟便接替宋砚清的位置,纡尊降贵自请做宋培印的儿子,私下尊称宋培印一声亚父。 当年大齐先帝为了让宋培印听话,给他餵了一种慢性毒药,只要宋培印有不臣之心,便会毒发身亡。 这件事宋砚清是知道的。 宋培印身上的这种毒比较棘手,就连杏林圣手江书改也无法解开。 所以刚才听见丫鬟说宋培印出事了,他第一时间以为是毒性发作,便急急忙忙赶来。 好在宋培印没事,并不是毒发。 想到宋培印不会无缘无故用自己出事的理由差人去找他,宋砚清便问:「亚父此番寻我而来,可是发生了什么?」 宋培印点头,递给宋砚清一封密信:「殿下请看。」 宋砚清接过来拆开,快速看了一眼。 密信很短,言简意赅。 说是大乐的韶宁帝姬不日将抵达大御,因着两国之间有婚约关系,他的父皇要他代表大御亲自去迎。 第23章 这婚约也该解了 宋砚清垂眸看着密信, 久久不语,眉头紧拧成川字。 「殿下。」宋培印语重心长:「和韶宁帝姬的婚约,不知殿下如何打算。」 早在十八年前, 大乐的韶宁帝姬还未出世前,便和大御的明昭太子订了婚约, 此事天下皆知。 如今二人皆已到适婚年纪, 韶宁帝姬此番亲访大御, 虽说是打着两国邦交的名义,但明眼人都知道,大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个是帝姬, 一个是太子,无论是身份还是权势,皆门当户对,怎么也该是一桩天定良缘。 奈何缘分未到, 只能作罢。 宋培印无声一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他这位唯一的学生和自己在感情上可以说是很像, 否则也不会执着于辛如练一人。 一国太子自降身份,隐姓埋名扮作寒门书生,在春雨时节自导自演一出被贼人抢劫杀害的戏码,只为和他国女将军制造相遇, 以身相许。 后来战场上心口致命处被捅了一剑差点儿丢了性命, 发了高热,梦中呓语也都是那人, 醒来后自己都顾不上, 挂念对方安危,第一时间托他在朝堂上替他求娶, 只为把人保出来。 这次不惜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差点儿和大齐皇帝在宫中闹翻, 为了让人醒来,更是性命都不稀得要。 情之一字,七分入骨,三分入蛊。 「行舟尚有些事未弄明白。」宋砚清垂下眼帘。 这也是他迟迟未解除婚约的原因。 他和韶宁帝姬虽是指腹为婚,但他对这位帝姬并无男女之情。 男婚女嫁当从己愿,若因一纸婚约和一个陌生人捆束在一起,后半生蹉跎困顿,于己于他人,都只会是牢笼。 他自知身负婚约,实不该接近招惹练儿,可是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在他心头至今仍是个谜。 是以为了查明原因,他也未曾主动提出解除两国之间的婚约。 宋砚清借着烛火,将手里密信燃做灰烬:「不过这婚约也该解了。」 虽然现在还未找到线索拨开云雾,但他如今已经做好了和练儿相守一生的决定,也准备要和她坦白一切,婚约一事便不得不解除。 他的妻子只会是辛如练,也只有她一个。 这次正好趁着韶宁帝姬来大御祈福,他回去会着手办成此事。 韶宁帝姬无端被他耽搁十八年,他会尽量补偿,不叫两国心寒。 宋培印摸了一把鬍子,也不再多说:「密信催得急,殿下还需及时启程。」 宋砚清应下。 大齐到大御怎么也得三天两夜,信中说韶宁帝姬最晚两日后便可抵达,父皇要他代表大御出城相迎,时间紧迫,得快马加鞭赶在韶宁帝姬之前。 拿起案上纸笔,宋砚清迅速写了几个字,折好递给宋培印:「还请亚父将此字条交与练儿。」 事出突然,等解了婚约回来,他会道明所有。 · 大乐 皇宫 「父皇,母后。」 娇软的声音传来上殿来,紧接着,一女子提着裙子奔入大殿,发上珠钗,腰间环佩,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外披烟霞绡纱,行走间裙裾翩跹,镂金百蝶如穿花。 眉心点了一记赤色三叶花钿,远观锦色天成,近看风雅不减,整个人俏丽若三春之桃,尤其是修长的脖颈上压了一圈翠色璎珞,衬得人肤白如雪,好似姣花照水。 「楚楚来了,小心点儿,别摔着。」座上大乐皇后笑着嗔怪。 褚楚顺势扑到大乐皇后怀里撒娇:「摔了正好,这样楚楚就不用离开父皇母后,孤身嫁去大御了。」 「傻话,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大乐皇后揉了揉褚楚的头。 一旁的大乐皇帝道:「那大御的明昭太子学识渊博又才能出众,年少成名,绝世无双,也算是配得上我们楚楚。」 大乐皇后点头表示同意,轻轻地抚摸褚楚的脸颊:「三年前及笄之时楚楚不是也曾见过明昭太子,松身鹤性,人中龙凤,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 「父皇母后都说那明昭太子极好,可女儿嫁过去就是一辈子的事。」褚楚埋首置于大乐皇后膝头,话语里带了浅浅鼻音:「万一他要是跟我合不来,待我不好,大御离大齐又远,山高水长,楚楚今后可怎么办。」 大乐皇帝和大乐皇后相互对视一眼,似乎也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算了,不提这事。」褚楚一改刚才的低迷情绪,坐起身来,从锦盒里拿出一条佛珠手串给大乐皇后戴上。 「这是楚楚亲手给母后做的,请了高僧开光,母后看看,可还喜欢?」 手串上的每一颗佛珠的材质都不一样,不是统一採用普通的菩提子,而是取了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琥珀、珊瑚七种材质制成,光泽绚烂,质地晶莹,一看便知做它的人用了心思。 大乐信佛,对于佛门物品相看甚重。 大乐皇后收到这么一串佛珠,又听得是自家女儿所做,自是喜不自胜,一个劲儿夸赞褚楚。 「母后很喜欢。」 一旁的大乐皇帝故作气恼:「楚楚,父皇怎么没有啊?」 「哪能忘记父皇。」褚楚变戏法般地又拿了另一方锦盒,取出里面的手串套到大乐皇帝手上。 大乐皇帝喜笑颜开,拍拍褚楚的手:「我们楚楚有心了。」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褚楚却唿痛就要把手抽回。 大乐皇后发觉不对,连忙查看。 这一看不得了,原本指如削葱的柔荑上伤壑累累,深浅纵横,附在纤弱凝玉的指腹上,显得触目惊心。 几乎是瞬间,大乐皇后的脸色立即黑了:「楚楚的手怎么成了这样?」 一直跟在褚楚身后的小宫女当即上前回话:「回皇后娘娘,帝姬殿下为了尽快制得这两串佛珠,每日每夜地赶工,眼睛熬红了不说,手都雕破了几层皮,可是佛珠这种事又是个慢工活,讲究心诚,这一做就是好几个月,这刚请了高僧开光加持,帝姬殿下还没来得及休息便带着佛珠进宫来了,说什么都要给陛下和娘娘亲手戴上,娘娘你是没看见,前些日子帝姬殿下为了制作佛珠,手被伤得连筷子都拿不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不要胡说。」宫女的话还未说完,褚楚急忙出声打断:「没有的事,母后别听白芷瞎说。」 宫女白芷讪讪收了声,顾自退到一边。 大乐皇后心疼不已:「傻孩子,一串佛珠哪值得你这么拼命,交给其他人去做就行了,你又何苦去受此等罪。」 褚楚笑着摇了摇头:「只要是母后和父皇喜欢,那便值得,况且这是给父皇母后贴身戴的,女儿不想假手于人。」 「来,到父皇身边来。」大乐皇帝拉着褚楚就往龙椅上坐,丝毫不管此举是否妥当。 待褚楚在龙椅上坐定,大乐皇帝又差人去取了上好的金疮药,一点点给她涂上:「我的宝贝女儿伤成这样,这帮宫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父皇你别怪她们。」褚楚半挽着大乐皇帝的胳膊,乖乖地伸出手上药,时不时疼得倒抽冷气:「是楚楚想着以后要嫁去大御,不能时时伴在父皇母后身旁尽孝,便做了这么一串佛珠,希望它能代替楚楚陪伴父皇母后左右,保佑父皇母后平安。」 大乐皇帝很是动容。 想起之前褚楚所说的,假若明昭太子待她不好,她一个人在大御,虽然背后有大乐做靠山,但终究鞭长莫及,受了委屈又怎生好。 他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千娇万宠出来的,怎么能容忍自家闺女在别人家受气吃苦。 思及此,大乐皇帝便道:「楚楚要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好,我们退了便是。」 单方面悔婚纵然不得宜,于国于本无利,那也总比把女儿送入火坑好。 褚楚连忙回绝:「两国邦交不容儿戏,更何况是联姻这等大事,人贵在信,昔年母后和大御皇后娘娘定下我和明昭太子的婚约,如今突然说解除,只怕两边都不好交代。」 闻言,大乐皇后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和大御皇后是闺中蜜友,姐妹相称感情甚笃。 当年她怀孕时,大御皇后已经生下明昭太子,是以在太医查出她怀的是位公主时,便和大御皇后定下了娃娃亲,指了自己腹中的孩儿给两岁大的晏行舟做媳妇。 原本是想着亲上加亲,喜上加喜,倒是没有想过会出现现在的这种问题。 早知当初便不该提早定下这桩婚事,小儿女长大多有自己想法,该问问她们自己的意见才是。 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让女儿为了两国关系不得不委曲求全。 想到这里,大乐皇后和大御皇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褚楚所言甚是,同时也为她的懂事感到心疼。 他们唯一的女儿,大乐尊贵的帝姬,何时需要这般委屈自己。 「不如父皇让我前去大御一趟,眼下还有一个月便是秋祭,以往秋祭都是我在大乐的寺庙请福,不如这次转到大御那边的庙里去,就说是两国交好,为民祈福,这样我也好趁此段时间考察那明昭太子一二,若他实乃良人,女儿自是不惧孤身嫁到大御,若他不是,女儿也好及时止损,还有正当理由退婚,如此,对大御,对大乐都能有个交代。」 「这……」大乐皇帝犯了难。 这事说起来难也不难,不难也难,主要是捨不得女儿走这么一趟,毕竟大乐到大御路途遥远,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他找谁说理去。 却在此时,门外传来一男子清越的声音,犹如清风拂杨柳,阵阵起涟漪。 「儿臣觉得皇妹的提议甚好。」 第24章 跟着我,你也是皇后 未见其人, 先闻其声。 紧接着,一男子行了进来,银冠广袖, 锦衣华袍,面容清秀俊朗, 举手投足尽显气韵风范, 长身玉立, 端的是风度翩翩儒雅天成。 褚谦站定,向着大乐皇帝皇后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大乐皇帝颔首, 抬手示意平身:「谦儿也来了。」 褚谦笑着应下,抬头见褚楚公然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深了几许,嘴角笑意更甚:「皇妹安好。」 察觉他的视线, 褚楚扬了扬下巴, 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也没起身,反而坐正了些,状似无意地抚上身下龙椅:「皇兄见安。」 视线交汇, 无声无形, 各有算计。 末了,褚谦率先收回眼神:「父皇, 儿臣觉得皇妹的提议不失为良策, 明昭太子在世人口中纵然举世无双,风华绝代, 但事关皇妹终身大事,还是谨慎为好。」 褚楚看着底下谈吐温文, 大气得体的人,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她这位皇兄可没表面这般明月清风,此番好心帮她说话,只怕是想藉此搞什么么蛾子。 大乐皇后觉得褚谦此言有理,抚着褚楚的脸,百般疼惜:「楚楚的终身大事自是不能有失,只是……」 「母后不必担心,儿臣会陪同皇妹一併前往大御。」褚谦看向座上的褚楚,眼底笑意渐浓:「时时刻刻守在皇妹身边,定不教皇妹被人欺负了去。」 说到时时刻刻几个字,他的眼神借着视角直勾勾地在褚楚身上流连,看得人直心底发慌。 褚楚眉头一皱,手指勐地攥紧,当即回绝:「皇兄日理万机,这种事便不劳烦皇兄了。」 大乐皇帝揉了揉她的头,和蔼道:「楚楚啊,你一个人去大御父皇母后也不放心,便让你皇兄一道去,互相有个照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得到允准,褚楚抱紧大乐皇帝的胳膊,撒娇似的说着感谢的话。 能让父皇母后松口已是不易,她若央求过多只怕会得不偿失。 只是有人横插一脚,真真是让人不爽。 转向褚谦时,褚楚皮笑肉不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如此,那便多谢皇兄了。」 褚谦似见不到她的愠怒,含笑道:「应该的。」 目的达成,褚楚也不愿多待,和皇帝皇后寒暄了几句便藉口回自己宫里去。 才走出没多久,便听得褚谦跟了上来:「皇妹走这般快作甚,倒叫皇兄好赶。」 褚楚装作没听见,步子却加快了速度。 褚谦几个大步,上前直接堵住她的去路:「皇妹这般避我,可是皇兄哪里惹了皇妹不快。」 被堵了个正着的褚楚不禁冷了脸:「有意思吗皇兄?」 褚谦依旧笑着,芝兰玉树风度不减,抬手示意褚楚身边的宫人退下:「皇妹这是什么话,皇兄担心皇妹,得知皇妹要孤身前往大御,特意自请随同,身为兄长,关心胞妹天经地义,怎么到了皇妹这里便成了错事。」 褚楚被他的话气笑:「兄长?呵,皇兄既知自己是兄长,那便请做好兄长该做的事,莫要过了界限。」 褚谦笑着逼近:「界限?什么界限?是皇妹即将成为大御皇后的界限?」 本是温润风雅的一张脸,此刻却无端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在这样逼视下,褚楚一路后退,直到后背抵着雕漆红柱,退无可退。 褚谦顺势将她围困在自己胸膛和柱子之间,低声耳语:「跟着我,你也是皇后。」 褚楚想也没想,扬起手就甩了他一个巴掌:「你真让我噁心。」 巴掌声脆响,以至于褚楚打出去的手都忍不住在抖。 这不是她跟褚谦第一次交锋,却是她第一次动手打了他。 以往两人再怎么不和,再怎么闹腾,都只是发生口角而已。 今天她也是气急了,这才没忍住扇了这个笑面虎一耳光。 打的时候一腔怒火,现在冷静下来,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受到对方怎样的报復。 褚楚握了握拳,强制让自己镇定。 褚谦被打得侧过脸去,回过头来时嘴角依旧是刚才噙着的笑意,就连弧度也未曾变过分毫。 伸出拇指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迹,褚谦挑眉看了一眼,随后就着沾血的手指往褚楚唇上抹去。 褚楚抬手就要打开,双手却被对方轻易缚住,动弹不得。 她倒不知,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皇兄,力气如此之大。 褚谦好整以暇的将血涂在褚楚唇瓣之上,手指按压过处,唇脂染血,日光照射下显得尤为沁润夺目。 「皇妹就这么想做那明昭太子的太子妃,以至于瞧不上我的皇后之位?」褚谦瞧着那唇上飞红,像是在欣赏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皇后?」如今被人这般制住,褚楚突然就不怕了,冷笑道:「皇后再好,也是屈居皇之后,我要的,可不止是皇后。」 区区皇后之位,她韶宁帝姬不稀罕。 她要的,大御的明昭太子给不起,她的皇兄,大乐的瑾王殿下也给不起。 而她也不需要别人给,她要的东西,会自己亲手去拿。 此番她去大御,为民祈福是假,考察明昭太子也是假。 她真正的目的,只是去为退婚。 这桩婚事对她无益,只会让她失去争夺皇位的机会,她才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忽想到什么,褚楚嗤笑:「还有,都是姓褚,你就怎么就确定未来的大乐君主一定是你?」 闻言,褚谦的动作一顿,雷打不动的笑意有过半刻凝滞。 父皇和母后伉俪情深,父皇虽是帝王,却只娶了他母后一人为后,为了母后空置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是以整个大乐皇室只有他和褚楚两位子嗣。 他长褚楚三岁,是父皇膝下的嫡长子,大乐江山将来只会传到他手上,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这些年来,他越发有些不确定。 十二岁那年他南下治理水患,虽是初次领事,却也取得了史无前例的成功。 回京后,所有人都以为父皇会凭藉此事立储,就连他也是这样想的,可父王只封他做瑾王,只字不提储君一事,朝臣提及此事父皇也只说立储一事还早,轻而易举揭过。 有一次朝臣催得急了,父皇发了好大的脾气,觉得是自己肖想皇位已久,煽动臣子逼君立储,因此冷落了他许久。 是后来一次宫闱射猎,父皇遇险,他替父皇挡了一剑,父子关系才有所缓和。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起要什么储君之位的心思,想着父皇只有自己一个儿子,总会把皇位留给他的,时间早晚而已。 而褚楚,一出生便被封了韶宁帝姬,无上荣宠,父皇疼母后喜,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有求必应。 起初他以为,他和这位皇妹是一样的,都是父皇母后的孩子,皇妹还小,又是女子,多疼爱些也没什么。 就这样自我催眠了无数个春夏,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他和皇妹不一样。 就像当初他用命去挡剑才换得父皇原谅,而皇妹只需要娇声声地撒个娇说句话,就有同样的效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九周五国皆知大乐的韶宁帝姬,却不知他这位瑾王殿下。 父皇久不立储,宫内宫外甚至传出父皇有意要把皇位留给褚楚的话。 他起先只当那些不过是玩笑话,不以为然一笑了之。 现在突然听到褚楚这么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 仔细想想,也不是空穴来风。 这么多年,父皇迟迟未下立储诏书,甚至还让褚楚学习治国之道。 这是不是说明,父皇早就瞩意褚楚,要把大乐江山交给她。 褚谦心下一片冷肃,面上却保持着浅浅笑意:「这些年来,我竟未发现皇妹还有如此野心。」 「野心总比让人噁心强不是吗?」见他如此,褚楚心下畅快,有一种报復得逞的快感:「你刚才不是也看见了吗?那龙椅我既坐得,皇位又为何当不得?」 这一句直接戳到了褚谦痛处,手下用力,拇指按着褚楚朱唇,其余手指抬起她的下颌,迫使褚楚和他对视。 看着那娇艷欲滴的唇色,褚谦眸色渐深。 面上笼罩着男人的唿吸,褚楚被他看得心底发毛,想大声唿呵又怕引来别人,现在这个样子,传出去只会有损自己。 褚谦只怕也料定她不敢吵嚷,这才敢光天化日之下把她堵在这方寸之间。 「褚谦,你给我放手。」褚楚压低声音,不住挣扎。 窗户纸捅破,她也不愿再演兄友妹恭的戏码,直唿其名。 「皇妹说说,为何总是避我如蛇蝎,父皇母后面前卖乖讨巧,怎么到了皇兄这里就不假辞色。」褚谦充耳不闻,摩挲着褚楚的唇瓣:「你给皇兄笑一个,皇兄便放了你如何?」 他离她很近,近到一低头就能碰到那一点芳泽。 褚楚趁他不注意,张口咬上他的手指,皮·肉绽开,血腥味溢在唇齿之间。 褚谦短暂地吃痛,随即面上浮现浓浓笑意,像是一条恶犬,盯得人背嵴发寒。 褚楚被他的笑弄得不知所措,心头狂跳。 「咬啊?怎么不继续?」褚谦好整以暇欣赏着她的反应,似乎刚才被咬的人不是他。 「疯子。」褚楚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他的束缚,提着裙子慌忙跑远。 褚谦站在原地,也没追上去,看着血流不止的手指,呵呵笑出声来。 「是啊,早就疯了。」 · 大齐 宋府 辛如练在丫鬟的服侍下吃了一点米粥,身上依旧疲软无力,但她能真真实实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心里惦记宋砚清到底是谁,见宋砚清迟迟未归,辛如练便用乌木藏剑簪挽了髮髻,打算去前厅瞧瞧。 刚要准备出去,宋培印拿着一张字条进了门。 第25章 老爷和夫人请小姐回门一趟 辛如练不动声色地往宋培印身后扫了一眼, 并未发现宋砚清的存在。 之前丫鬟来请宋砚清过去的时候很是着急,听口气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 结果现在宋阁老好端端出现在她面前,宋砚清却不见人影, 这让她隐隐察觉不对。 宋培印看出她眼底的疑虑,也不忙着解释:「女郎身子可好些了?」 「劳阁老挂念, 伤势已无大碍。」辛如练的语气不热络也不疏离, 很是客套。 对于宋培印以及宋府一门, 辛如练都不甚了解。 辛家没落,和声望地位高重的宋府处于两个极端,两家几乎没什么往来, 后来她被封了将军,常年在外征战,文臣武将各司其职,也没什么交际。 若非宋砚清需要她沖喜, 她这辈子估计跟宋府永远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寒暄过后, 宋培印道:「方才匆忙唤走砚清,还要在此向女郎赔个不是。」 「阁老言重。」瞧出宋培印似乎有别的话对她说,辛如练便引着人进屋落座。 宋培印没有自居上座,而是择了旁边的位置, 和辛如练平起平坐。 「这几日是大福寺方丈苦行修度的时间, 砚清此番受了方丈恩惠,我便让他一同前去。」 丫鬟端了新沏的茶水进来, 辛如练顾自斟了一杯给宋培印:「应该的。」 每逢金秋时令, 大福寺的方丈便会带着庙里的一众弟子亲赴各地,为苍生诵经请福, 度化苦难。 其中不乏有自发随行的民众,因其在大福寺受过佛祖恩泽, 得到方丈指点,便自请跟随,为民积福。 久而久之,这也便成了大齐一项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在大福寺得愿的人家,事后当愿者都要随同方丈苦行修度一月。 「砚清走得急,这是他让我转交的。」宋培印接过茶水,把纸条递给辛如练:「好孩子,让你嫁入府上,实属委屈你了,往后你不必拘礼,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办。」 辛如练拿着纸条并未展开,想起醒来时宋砚清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大好,便问:「我能醒来,是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 那毒药异常厉害,昔日攻打大周时便见识过,几乎是见血封喉。 再加上醒来后宋砚清那番话,她很难想不到这事跟宋砚清有关。 他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能让必死的她还能重新活过来。 宋培印一顿。 这两个人,一个用情至此,敏锐如斯。 江书改提出那个方法时,他并没有阻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因为如果换作是他,榻上躺着的是他的妻子,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会这样做。 外人只知他官拜阁老,满门风光,却不晓他这一生困于情爱,甘之若饴。 他其实更希望宋砚清是江书改那样的人,于情爱上拎得清看得明。 为帝者,最忌多情。 他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用情。 但若非如此专情,他或许也不会这般待他。 宋培印抬眼看向虚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微微湿润。 「砚清很快回来,到时候他自会与你说明白。」 说罢,挥挥手起身离去。 辛如练看着他的背影,只觉说不出的落寞孤寂。 桌上的茶水尚有热气,满室寂静,辛如练一时无话,良久方打开手里那张字条。 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等我回来 笔墨横姿,意蕴高致,一笔一划如行云流水。 最后一个字的末端晕染了一点墨渍,提笔的人似乎还想再写些什么,犹豫间导致了斩卷。 辛如练盯着瞧了好一会儿,最后带着字条出了宋府。 已近午时,秋高气爽,街上很是热闹。 辛如练听着货郎的叫卖,看着孩童的玩闹,这才真真实实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人间烟火气,她已经许久未感受过。 一路向着东郊而去,辛如练很快抵达自己先前置办来和文丛润成亲的小院。 二进的院落,小院里花木扶疏,虽是秋季也不显萧索,看得出是有人精心打理过。 辛如练从中穿行而过,想像着文丛润撸起袖子,洒水裁叶的模样。 说来奇怪,她未见过,但脑子里会莫名出现这样的景象。 辛如练想,这大概就是岁月静好。 再往前走便是正院,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梅树,辛如练驻足观看许久。 成婚前夕,白衣书生折来一枝春色,赠她满月星辉。 辛如练忽然可悲地发现,文丛润留给她的记忆并不多,如今仔细回想,也就只有零星的几个片段。 除了妻子丈夫这个名分,她似乎什么也没有给他留下。 辛如练沉默着,向着书房而去。 当初她特意挑了一个专门辟了间书房的院子,大雨天不顾自己淋湿也把书本保护得极好,这样的人,该是喜欢读书的。 那时候她曾经也幻想过,以后文丛润屋内念书,她院中舞剑的情形,就这么相敬如宾,搭伙过日子也不错。 书房内收拾得很整齐,笔墨生香,即使这段时间无人踏足打理,也未落灰。 辛如练一进来便看见当中的桌案,笔墨纸砚俱全,有书写过的痕迹。 彼时西风穿堂而过,书页哗啦啦翻动,辛如练似乎看见文丛润坐于其间,夜里添灯,研墨提笔。 走得近了,便见到案几上还摆了一只青釉长颈花瓶,瓶子里插了一枝早已枯死的花枝,瓣叶寥落。 尽管花枝干黄枯败,辛如练还是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这是文丛润送给她的那株红梅。 她当时见自己屋内正好有个应景的青釉花瓶,便将那束梅花插了进去 红梅青瓶,相得益彰。 如今出现在书房,想必这瓶梅花是她上战场之后被文丛润挪过来的。 辛如练几乎能想到,他在梅花一天天枯萎的日子里,细数她回来时间。 旁边的书架上搁放了许多书册,林林总总均有翻看痕迹。 辛如练找了和文丛润第一次相见时,他怀里带着的书本。 她把文丛润从歹徒手里救下来后,顺带把书本也给捡了回来。 当时雨大,被歹徒打落在地上后又沾染了泥水,晾干后便一直搁置在书架上。 本想着日后有机会找人好生修补一番,只是还没来得及她就被调去了前线。 辛如练一面翻开书,一面拿起字条对比。 雨水泥渍的痕迹尚在,但不妨碍还能看见上面勾画的笔墨。 很快,辛如练发现,两者的字迹不一样。 书本上的字温雅墩和,纸条上的字大气磅礴,笔画横折,落笔轻重都不一样,很显然不是一个人所写。 辛如练犹不死心,又翻看了书册上的其他笔迹,细细对比。 任其翻遍了书房内所有附着文丛润留有笔迹的书页卷册,都没能找出字迹相同的证据。 白纸黑字,无一不在告诉她,这是两个人的笔墨。 宋砚清不是文丛润。 辛如练看着两种不同的字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次又一次地鼓起勇气求证,一次又一次地被事实狠狠摔下悬崖绝壁,落得个粉身碎骨。 是她魔怔了。 亲手将人送进地狱,现在又妄想人回来。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辛如练阖眸长嘆,忽察觉门口有动静,顿时眸射冷光,下意识进入戒备状态。 丫鬟刚进门,乍然见到她眼中寒光,顿时吓得腿都软了几分:「大……小姐?」 辛如练认出来人是父亲身边的大丫鬟,神色稍微缓和:「什么事?」 面对神情淡漠的辛如练,大丫鬟强迫自己镇定。 过去辛如练名义上虽是辛家大小姐,但不受老爷夫人待见,她们这些下人自然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现在今非昔比,即使大小姐仍然不被老爷夫人所喜,说到底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 这位大小姐就连自己夫婿都敢杀,杀一个曾经欺负过她的奴婢又有什么。 大丫鬟心底发憷,硬着头皮道:「老爷和夫人请大小姐回门一趟。」 辛如练蹙了蹙眉。 她刚出宋府,父亲便差人来请,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按照大齐的规矩,新人夫妻成亲第三日,新嫁娘该带着丈夫一同回娘家。 上回她瞒着所有人和文丛润私自成亲,无媒无聘,加之礼未成便去了战场,更别说什么回门。 这次给宋砚清沖喜,先是刺客,又是进宫,一连耽搁十数日,回门之事一拖再拖。 辛如练很不喜欢这种条条框框的规矩,但想到自己先是被革职对辛家来说影响颇大,自己也该回去看看,好让辛家上下吃颗定心丸。 「知道了,走吧。」 辛如练将纸条往书本里一夹,带着书册跟着大丫鬟回了辛家。 大丫鬟在前面走得极快,像是后面有什么吃人的怪物在追。 辛如练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也没多说,顾自在后面缓步而行。 倒不是她故意摆谱端架子,实在是没了武功后,她感觉身体大不如前。 伤口痛到麻木,四肢无力活像一具行尸走肉,就连警惕性都大打折扣,像刚才大丫鬟走到书房门口她才发现,若是以前,人只要靠近小院她便能轻易察觉。 一路上,街上的人看着她相互交换眼神,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辛如练不用听也知道,他们说的是她杀夫再嫁之事,没什么新鲜的,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敢做,自然不怕让人说。 在他们看来,她这种人估计就是个另类。 好好的闺阁小姐不当,偏偏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到头来染了满身杀戮,就连自己夫婿都不肯放过,这样的人不是怪物又是什么。 辛如练默默听着,一笑而过。 不多时到了辛家,寻常看门的小厮不在门外候着,雕漆大门紧闭,之前来请她的大丫鬟也不见了踪影。 辛如练正感到奇怪,刚要上台阶去敲门,门先一步打开。 不待辛如练反应,直接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第26章 把我娘的牌位扶起来 辛如练下意识护着怀里的书册急忙躲开。 无奈大病初癒, 四肢酸软,饶是她躲得再快,水也浇了半边身子。 一瞬间, 从脖颈到脚尖,凉意袭席捲全身。 那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取来的, 带着一股刺鼻的恶臭气味, 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冰碴子, 泼在身上如被针扎一般。 身上湿漉漉地不住滴水,寒意刺骨,臭味扑鼻, 辛如练顾不得自己,急忙查看怀里的书册。 那书本之前就被雨水淋湿过,若是再被淹上一次,只怕得彻底毁了。 还好, 她刚才护得及时, 没有让书册沾染上半分水汽。 辛如练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一出动静不小,周围本就有不少人盯着辛如练瞧,乍然发生这种事,皆好奇地围了过来。 门前, 辛护一桶水泼完, 勐地将手里的木桶扔下,指着辛如练道:「昔日你私自盗取兵符, 视为不忠;欺瞒父母擅主婚事, 视为不孝;亲手杀夫冷血至此,视为不仁;置辛家满门于水火, 视为不义,如今既已入了宋府, 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往后你和辛家再无干系。」 说完,辛护示意围观的人:「今日还请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我辛家已将辛如练从族谱上除名,从此荣辱,各不相干。」 一语毕,人群如炸开了锅。 你一句:「承议郎这是要将自家女儿扫地出门啊?」 他一句:「可不嘛,有这样的女儿,谁不怕有朝一日累及门庭?」 又一句:「说来辛如练也可怜,将军风光没几年,就落得这般下场。」 「有什么好可怜的?这一切不都是她自找的,辛家以前不说有多鼎盛,可好歹也算个有头有脸的门户,如今倒好,陛下褫夺辛如练军职,辛家岌岌可危,承议郎此举不过是为了保全辛家。」 「就是,除名算什么?我女儿要是敢像她一样,我铁定打断她的腿,不,生下来就掐死。」 「嘘,小点儿声,可别忘了人家背后还有宋府,你们难道忘了当日宋阁老在宋府门前那番话?」 「怕什么,这等祸害,辛家都把她赶出家门了,宋三公子如今身体也已好转,宋府把她赶出来不过是迟早的事。」 字字句句杀人诛心,辛如练充耳不闻,将书本重新揣好,抬眼看向辛家门口。 大门洞开,辛护立于正中,看着辛如练的眼神充满厌恶。 衣着华贵的妇人和的秀丽可人的女子随在他一左一右两侧,那是辛如练的继母冯静娴和她的二妹辛如玉。 冯静娴抚了抚耳上环饰,话里话外全是讽刺:「如练啊,这事你也不能怪我们,实在是我们辛家庙太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你行行好,放过我们辛家上下几十口人。」 「姐姐既已嫁人,往后待在夫家想必也用不着回来了,妹妹已经着人收拾了姐姐的东西,今儿姐姐就一併带去的好。」说着,辛如玉示意身后婢子将早已打包好的物件呈给辛如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婢子躬身应是,捧着东西正要下台阶。 辛如玉状似无意地伸脚一拌,婢子重心失衡,下意识地去稳住身体。 等到好不容易站稳,手里的东西也噹啷掉了出去,顺着台阶散落一地。 辛如玉惊唿:「你个笨手笨脚的,怎的这般不小心?这不是存心教姐姐和我生嫌隙。」 婢子自知辛如玉故意发难,大庭广众之下,有苦难言,只得连连赔不是。 「对不起姐姐,都是妹妹的错,平时是我太纵着她们,疏于管教,现在拿个东西都拿不稳。」辛如玉摇了摇辛护的手臂,言语里很是委屈,「爹爹,姐姐不会怪我吧,你快替我劝劝姐姐,让她别生我的气。」 辛护宠溺地揉了揉辛如玉的发顶,看向辛如练的眼神愈发嫌恶,像是在看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垃圾。 「玉儿别怕,没人敢怪你,爹爹我没有她这样的女儿,你也没有她这样姐姐。」 他已经把她从族谱上除名了,自然算不得是他辛家人。 辛如玉讷讷地点点头,没人看见,她瞥向辛如练时,表情底下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她穿的是一身曳地裙衫,出脚的角度又刁钻,别人看不出其中猫腻,纷纷夸赞辛家这位二小姐温婉和顺,明知顺理。 辛如练自始至终都像个旁观者,冷眼瞧着辛如玉自导自演,瞧着门前这一家三口,一言不发。 阶上的人言笑晏晏,和气融融,和他们比起来,他们才是一家人。 而她,被水泼了一身水却无人问津。 两相对比,她更像是一个跳樑小丑。 冯静娴扫了一眼地上的各样物件,唇角笑意弥散:「玉儿也真是的,落了一件都不知道。」 抬手,又有婢子呈了什么上来,托盘上蒙了一层白布,看不清里面具体是什么。 辛如练凝着那层白布下的物件,心中隐隐不妙。 冯静娴很欣赏辛如练眼下的表情,不紧不慢地揭开白布,将底下的东西拿在手上。 上下窄两边长,雕漆肃穆,黑底金字,上书辛妇阮氏良桐之灵位。 冯静娴端详着灵牌,面露苦色:「昨儿阮姐姐託梦给我,说甚是想念如练,如练不妨将阮姐姐的牌位一併带走,方不辜负这母子情谊。」 见此情形,围观的人中有的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是连先夫人的牌位都要一併迁出来?会不会太过分了?」 有人不屑道:「这有什么的,当初冯夫人和承议郎本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本二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不是那阮氏使了下流手段,奉子成婚,强占承议郎正妻之位,冯夫人怎会苦等一年才和承议郎结得连理,到头来还害了头疾,日日受折磨。」 「原是如此,我说辛如练行事怎会如此大胆,看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哎,家门不幸,承议郎早该将其赶出来,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冯静娴很满意周围人对辛如练鄙夷的声音,将灵牌递给婢子:「没看见小宋夫人都等急了,还不快送过去。」 从如练到小宋夫人,称唿的转变不过片刻,在场的如何不知,辛家这是真真正正和辛如练断绝关系。 婢子应声去接,冯静娴忽然捂着头向后一倒,灵牌脱手,轱辘辘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木制的牌位磕在石砖上,声音脆响如雷,一路翻滚跳跃,最后落到辛如练脚边,左右摇摆着缓缓停下。 「静娴?」辛护急忙搂住冯静娴,语气焦急:「可是头疾又犯了?」 冯静娴依偎在辛护怀里,娇声切切,很是自责:「对不起老爷,我不是故意把阮姐姐的灵牌弄掉的,我头好疼。」 「不用道歉,这种人无须你道歉。」辛护替冯静娴揉着太阳穴,温声哄着,全然不像之前指着辛如练说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时候。 辛如玉及时提醒:「爹爹,外面风大,对娘的头疾无益,大夫说了娘受不得风,我们还是快些进去的好。」 辛护点点头,扶着冯静娴就入门去。 主人僕从如先前那般鱼贯而入,漆红的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合。 就在大门即将关闭的时候 ,一支藏剑簪疾驰飞出,铮的一声扎在负责关门的小厮指缝间。 锋利的剑身擦过小厮两指之间的缝隙,带起一片凉意,只差一毫便能削掉一根指节。 小厮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哪里还顾得上关门,当场吓得尖叫着往后退去。 这一退,正好撞倒了前面的一群婢子,她抓了她的手,她踩了她的裙子,接连倒了一片,现场十分混乱。 辛护闻声回望:「嚷什么?」 小厮慌慌张张,语无伦次:「杀……杀人了,大……大小姐杀人了。」 辛护心头一跳,高声喝一句反了,把冯静娴交给辛如玉搀着,当即出门查看情况。 「逆女,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兇伤人。」 围观了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辛家门内惊唿声一片,又见辛护去而復返,怒髮冲冠指着辛如练说什么行兇伤人,皆是不明所以。 伤人? 谁被伤了? 辛护也是吼完这句才发现事情不对,他刚才也是气急了,都没注意周围没有任何血腥气,这哪里像是杀人现场? 辛如练依旧站在原地,分毫未动,鸦青长发披散在肩头,秋风乍起,撩起她几缕髮丝,显得神情冷漠至极:「把我娘的牌位扶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辛护压下心中怒火:「辛如练,你不要无理取闹。」 已经进了门的冯静娴也不好坐视不理,让辛如玉扶了回来:「老爷,怎么了?」 「无妨,我能处理,你先回去。」辛护给辛如玉使了个眼色:「玉儿乖,把你娘带回去歇着。」 辛如玉扯了扯冯静娴的衣角,被刚才小厮那一声杀人了吓得不轻:「娘,我们回去吧。」 要知道,辛如练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在门口大开杀戒也不是没可能,她可不想看见那些血腥的场面。 见人想走,辛如练想也不想踢起脚边的一条鞭子。 那是之前辛如玉故意绊倒婢子,从那包东西里掉出来的。 是她过去用来练手的舞鞭,长,韧,舞动起来声音尤其响亮。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过于喧嚣的武器,所以这条鞭子几乎没怎么用过就被她搁置起来,也不知道辛如玉是怎么翻出来,一併给她丢了出来。 辛如练挑起鞭子,扬手冲着门口三人抽去。 「我再说一遍,把我娘的牌位扶起来。」 第27章 将这孽障乱棍打死 鞭起, 风动,影随。 舞鞭灵动如蛇,划破长空, 脆鸣之声响彻云霄。 周围人甚至没看清楚辛如练是如何出手的,只听得鞭响过后, 一连几声尖叫此起彼伏。 辛如玉勐地跌跪下去, 手掌磕在石阶上, 猝不及防吃痛,而她的裙裾之下,从绣花鞋脚尖到小腿, 一条鞭痕惊心在目。 旁边的冯静娴正想去拉自己女儿一把,手刚伸出去,鞭子横扫而来,疾风过后, 右手便从手腕处以一个不正常的姿势翻垂。 辛护一惊, 喉咙里的痛骂还未出口,舞鞭席捲,脸上赫然多了一条血肉翻飞的血痕,自眼角到嘴边, 斜挑了半张脸。 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 几乎是一瞬间,门口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几人转眼都挂了彩, 形容狼狈。 绊倒婢子的脚, 故意摔牌位的手,以及枉为人父人夫的脸, 这一鞭子下去,谁也没落下。 女儿鞭打父母, 姐姐鞭笞妹妹。 围观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震惊之余,皆不约而同默默后退,看着辛如练的眼神如见了活阎罗。 杀夫弒父,伤母欺妹,这样的人和恶鬼有什么区别。 辛护没料到辛如练真敢动手,迟钝地摸了一把皮开肉绽的半边脸,看着满手鲜血怒不可遏。 「逆女,你在做什么?」 对于被辛如练打了脸这件事,辛护很是不敢置信。 虽说对方是用鞭子抽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和直接甩他耳光有什么区别。 天底下哪有父亲被女儿抽嘴巴的事。 辛如练一抖手里长鞭,面色惨白如霜雪,就连语气都似染了寒冬的三尺冰,透着刺骨的沉凉:「行兇伤人,看不出来?」 她说得云淡风轻,以至于没人注意到,广袖之下,她的手在微微发颤。 不是因为伤了人而害怕,而是没了武功的后遗症。 她刚才的那一鞭使得疾打得狠,在没有内力压制的情况下,这样的一鞭三伤几乎不可能完成。 她几乎是倾注了身上的所有力气,找准了角度,算好速度才做到如此。 也正是因为这样,让她本就还未痊癒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方才若非她刚才收鞭及时掐了一把穴位,只怕现在已经脱力倒地。 若无其事地调整身体状态,辛如练暗自蓄力:「不把我娘的牌位扶起来,你们谁也别想离开。」 既然他们要闹,她就陪他们闹得更大些。 此话一出,辛护顿时恼羞成怒,吹鬍子瞪眼指着辛如练。 他刚刚不过指责了她一句光天化日之下行兇伤人,她就直接动手坐实。 这个逆女,当真是翅膀硬了,愈发不服管教。 他今天还非得好好收拾收拾这个不孝女不可。 辛护顾不得周围还有人在看,大声呵道:「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孽障。」 家丁们得令,拿着棍子将辛如练团团围住。 到底顾忌辛如练的身份和身手,只敢包围,并未有多余动作。 辛护气急败坏,面目狰狞地怒吼:「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别忘了你们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 大户人家多奴僕,奴籍低下,除犯了错被贬斥奴役的人家,也有不少为时所迫不得不卖身为奴的人。 辛如练的祖父铁血柔情,在世时就常常会去帮助这些特殊人群,花两倍钱财把人买回辛家,亲自教授他们武功,好生养成护院,并承诺有朝一日会还他们卖身契,放他们自由。 无奈辛如练的祖父早逝,临走前交代辛护把卖身契交还给这些家丁,却被辛护暗中压下,直到现在都借着卖身契指使他们行事。 卖身契对这些家丁来说尤为重要,是以听见这句话,即使再怎么忌惮辛如练,左右对视一眼后,还是一拥而上,冲着辛如练袭来。 辛家世代为将虽然在辛护这里断了代,但这批家丁是由辛如练的祖父带出来的,武力也是不可小觑。 辛如练知道自己现在不是家丁们的对手。 准确来说,就她现在这个身体情况,但凡对方有点武功底子在,她随时能被对方轻松碾压。 挥舞着鞭子,辛如练既不正面对上家丁,也没真往家丁们身上使唤,只单纯扫退他们上前的脚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鞭声清脆,像是战鼓擂响,阵阵击打在所有人的心头。 冯静娴一把扑到辛护怀里,痛声而哭:「老爷,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说着,又拉了拉由婢子搀扶的辛如玉,示意辛护看她的脚:「还有玉儿的腿,玉儿的腿也废了。」 辛护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两人,心疼的同时怒火攻心,转头冲着家丁恶狠狠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他是真的气到了极致。 辛如练从小就忤逆他,即使身体里流有他的血,却一点儿也不和他亲近,性子也是冷清孤僻,古怪执拗得紧。 如今动手伤了他的妻女,这样的孽障,他留不得。 要不是他爹当初看得紧,他早就一碗药流了这祸害,怎会容她活到今天。 见家丁们畏畏缩缩不肯上前,辛护又补了一句:「不动的,卖身契是不想要了。」 这一句果然奏效,有生死契要挟,家丁们不敢不从,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辛如练武功尽失,招式也是有形无神,刚开始还能勉强对付,无奈家丁人数实在太多,一个个又有功夫在身,时间一久,辛如练体力不支,渐渐处于下风。 手里的鞭子不再灵活,也不知是谁往她腿上敲了一棍,辛如练一个不妨,单膝跪了下去。 膝盖磕上硬邦邦的地板,发出一声闷响,听得人心头一跳,仿佛自己的膝盖也被敲了一击。 出手的家丁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一时有些发懵。 大小姐的身手他们是知道的,虽然年纪小,但功夫绝对在他们之上,十二岁时就能把他们全部都打趴下,所以刚才他们也就没有留手,想着反正依大小姐的武功,在他们手底下是不会吃亏的。 可谁知道,以往能单挑他们所有人的大小姐居然破天荒的被击中,这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们刚开始还以为大小姐是有别的打算,所以才故意被他们受了这么一棍。 直到联想起和辛如练对战时的种种,他们才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大小姐今日的招式有气无力,形存神散,有种后劲不足的无力感,和以前的风格很不一样,看上去几乎不像是一个自小练武的人。 是了,就是武功。 大小姐没了武功。 家丁们齐齐反应过来。 大小姐受伤不是因为有别的打算,是因为她没了武功,抵挡不住他们的攻势。 辛护也看出了门道,冲着底下的辛如练扬了扬下巴,颇为大快人心:「你不是很能打吗?刚才不是还很嚣张吗?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辛如练我告诉你,没了武功你什么都不是。」 一言出,四下顿时喧闹一片,纷纷揣测此事。 「我说陛下怎么会好端端的突然革了她的职,原来是失了武功成了废人。」 「没了武功如何带兵打仗,这样的人难不成还留着吃皇家闲饭。」 「我就说女子不该学武,现在好了,遭报应了吧。」 辛如练咬牙站起来,无视腿上的伤:「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话落,辛如练一动鞭子,捲走一根家丁的棍子,冲着辛护的膝盖扬手抽去。 砰砰两声次第而响。 一声是鞭子缴着木棍,砸在辛护膝盖的声音。 一声是膝盖杵在地上,骨头撞击地面的声音。 辛护不是习武之人,受不住这一击,当即不受控地跪在当场,方向不偏不倚,正对阶梯下的牌位。 身后的一众婢子小厮被吓得脸色惨白,愣在原地。 还是冯静娴哭着喊了声老爷,婢子们才回过神来,连忙去扶辛护起来。 这不拉还好,一拉反而把辛护疼得满头大汗,凄喊连连,活像是这腿粘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外人看着还以为是辛护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起不来。 只有辛护自己知道,这是辛如练搞的鬼。 那一棍看着不痛不痒地敲在他膝盖上,实则落在身上的瞬间麻了一片,浑身血液都似凝住了一般,动一下就犹如万虫噬骨。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自己女儿逼着下跪,辛护再也抑制不住杀心:「反了反了,给我将这孽障乱棍打死,她今日要是不死,死的便是你们。」 家丁们思量许久,最后只轻声说了句「大小姐,对不住」,随即向辛如练群攻而去。 奴僕地位卑贱,主人家打杀奴僕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卖身契在辛护手里,他们的生死全凭辛护一句话。 家丁们的招式棍棍到肉,招招致命。 辛如练也是发了狠,知道自己优势不大,便借力打力,不怕疼一般地向着辛护所在的方向靠近。 肩背、肚腹、腿臂数不清挨了多少棍棒,也没能让她停下脚步。 唯有眼神一直未变,冷极,渗极。 家丁们也曾在一人的身上见过,那是辛如练的祖父。 眼见着辛如练即将碰上辛护,辛如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在婢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捡起地上的牌位高举过头。 辛如玉的眼底满是交织的怒与恨,秀丽温婉的容颜此刻也变得有些扭曲:「住手辛如练,不然我砸了它。」 闻言,辛如练忽地笑了。 一声轻笑,浅淡,短暂,明明不带一丝情绪,荡漾在风中却比秋风还要萧瑟几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可笑。 多可笑啊。 这就是她娘死前都要留信让她护着的辛家。 这就是她拼死也要从谢景谙手里保下的辛家。 辛如玉以为辛如练是在嘲笑她不敢,当即作势就要把牌位往地上摔去。 辛如练正要出手,却有人比她更快。 长街之上,马蹄踏踏,鹰击长空,一柄弯刀泛着寒光刺向辛如玉。 第28章 我的家事,我自己来 惊鸿一马当先, 后腿奋力一蹬,两只前蹄高扬过首,整个身子腾跃而起, 跨步跳过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群,直撞向拿着棍棒围困辛如练的家丁。 家丁们不料会有马匹突然冲出来, 离得近的直接被踩踏撞击, 当场倒地吐血, 其余人见状连忙四下逃散,包围圈瞬间土崩瓦解。 惊鸿迅速挡在辛如练面前,摆出一副近身者死的姿态。 「惊鸿!」辛如练抱着惊鸿的脖子, 内心激动难以自抑。 这是她的战马,是她有着生死之交的伙伴,是她在最后一战开始前,为了不让它跟着自己送命, 出手重伤并恶言赶走的惊鸿。 她以为她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它, 却不承想,再相见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它昂首当前,仍未忘记保护她。 惊鸿甩着尾巴, 低头蹭了蹭辛如练的脸, 回应她的唿唤。 与此同时,海东青俯冲而下, 振翅雄枭。 长街之上平地起罡风, 巨大的压迫感笼罩在现场所有人的身上,直教人腿软眼迷, 东倒西歪滚地成片,哀嚎不断。 疾旋的罡风之中, 弯刀速度不减,贴着辛如玉的脖子横穿刺而过,连带着削掉了她的耳环,嚓的一声嵌进辛家门口的石狮子颈部。 刀身没入石狮,只留刀柄在外,而那刀柄上,镶着形态各异的玛瑙和各式各样的宝石,不多不少,正好十八颗。 辛如玉哪里经歷过这种场面。 冰凉的刀刃划过耳垂,带来刺骨的冷意,她还以为自己被割掉了耳朵,顿时吓得脸白了又青,当即跌倒在地。 牌位脱手,眼看着就要砸落在地,千钧一髮之际,黑色身影如电闪现,修长手指一握,稳稳将其接住。 少年英锐,黑衣银甲,携着大燕草原特有的凌厉风霜,浑身裹着肃杀之气,竟是比方才那阵罡风还要有压迫感,单单往那一站,便让人不禁胆寒。 赵断鸿没给其他人半分眼神,径直走向辛如练。 他并没有将牌位归还,而是第一时间脱下身上的外衣给辛如练披上。 秋意渐浓,辛如练又穿得单薄,之前被冷水浇了一身,更显得孤影寂寥。 辛如练自小刚强,没有受人帮助的习惯,本不欲接受他的衣衫。 但先前被水从头泼到脚,又经过刚才的打斗,衣服松松垮垮黏在身上,实在是不能看,也就道了声多谢,受了他的好意。 「辛将军不必跟我客气。」赵断鸿细心地给辛如练披好衣裳,许是第一次这样做,动作显得笨拙又小心。 自从革职嫁人,辛如练就再也没听到辛将军这个称唿。 如今乍然听见这三个字,只觉遥远又陌生。 辛如练瞧着身旁的惊鸿马,一时有些恍然。 赵断鸿低头看着身前的人,原先想好的所有再见面开场白全都化作无声,凝在他那熠熠生辉的眸光之中。 此时此刻,满心满眼都盛满了辛如练一人。 虽说二人年龄相差无几,但赵断鸿的个头却是要比辛如练高上许多。 这般低下头来,像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狼,对任何事物都不在意,甘愿为那一片落在地上的清冷雪花俯首。 漫天秋色里,她看着马,他看着她。 见她身上累累伤痕,赵断鸿突然很想拥她入怀。 半月多不见,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便憔悴成这样。 想到这里,赵断鸿不禁握紧了拳,拳头上青筋暴起。 他日思夜想的人,只身面对世上最大的恶意而孤立无援。 他有想过和辛如练再见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一种。 父母打杀欺辱,姊妹故意刁难,外人恶语指摘。 他不过才刚到大齐,便见到这样一副好戏,可想而知,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 辛如练这样的女子在她们大燕捧着还来不及,这群老匹夫倒好,一个个争先恐后喊打喊杀。 赵断鸿眸光一沉,当即就要找人算帐。 「赵元帅。」辛如练知道他要做什么,急忙拦住赵断鸿:「我的家事,我自己来。」 她性子刚硬要强,做事不喜欢别人插手。 更何况今日辛护等人已经严重触碰到她的底线,哪怕没有赵断鸿,哪怕最后拼个你死我活,她自己都会一一讨回来。 周围的人尚处于状况之外,刚从地上爬起来便见得一群穿着异族服饰的人列队而来,胯下骏马,腰佩弯刀,占满了整条街,远远看去,犹如黑云压城。 若非为首的是一匹无人攀骑的红鬃烈马马,他们几乎以为是大燕的军队打过来了。 念头刚起,所有人都齐齐一震。 转头看向停落在辛家门庭之上的海东青,顿时头皮发麻。 九州五国谁人不知战神鹰帅身边就有一匹红鬃烈马和一只海东青,鹰帅的称号也是由此得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如今又听得辛如练叫赵断鸿为赵元帅,立刻明白赵断鸿的身份。 追风马,踏尘鹰,以及来人通身的威压与气魄,不是大燕的战神鹰帅还能是谁。 只是大燕的人怎么会不声不响地来到大齐,这是想做什么,还带了这么多人,莫不是又要开战? 思及此,先前聚集在辛家门口围观的人纷纷想要逃离现场。 命都要没了,还看什么热闹。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只是在大齐的地盘上瞧个热闹,还能遇上大燕的人。 追风哪里给这些人逃窜的机会,带着一众人马堵住了去路。 人们走不掉,回头又见屋顶上的踏尘扑棱着翅膀,一个个吓得瑟缩哭喊。 前有海东青叫嚣,后有大燕将士围堵,进退两难,所有人不由得把目光聚集到辛如练身上,企图让辛如练出手。 辛如练好歹也是和这位鹰帅在战场交战过的人,最后还打了胜仗,此番定然也能解决此事。 不过随即想到辛如练已经被革职,还没了武功,刚才又被一群家丁打得节节败退,眼下只怕也没有能耐再对付这群大燕蛮夷。 于此,人们眼底的希冀又被失望所取代。 赵断鸿将他们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轻嗤道:「你们这些人还真有意思,先前一个个冷眼旁观落井下石,人人都恨不得上去踩一脚,现在祸临己身,反倒是想起来求人庇佑了,这得是多大的脸才能干出这等事?」 草原儿郎直来直往,素来不喜欢那些个弯弯绕绕,心直口快有话就说。 直把周围人听得臊得慌,脸上红白几个来回。 被赵断鸿这么一看,心底又惊又怕,一个个挤着往后退。 刚一动作,身后突然发出齐天吼声。 草原儿郎振臂高唿响应赵断鸿的话,用着大燕的语言,声音齐响,犹如惊涛拍岸。 人们仓皇尖叫,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 辛如练没去管这些人是什么反应,从赵断鸿手里接过自己娘亲的牌位,提着鞭子顾自走上台阶。 三千青丝飞舞萦绕,淡色裙裾迎风招展,女子神色清冷如常,教人不敢直视。 家丁小厮,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每向前一步,辛护眼底的惊惧便多一分。 他的双腿依旧跪在地上,先前海东青带来的那阵罡风将在场的人都吹得前仰后翻,唯独他在原地挪动不得半分。 跪得久了,生理上的疼痛不说,如今见辛如练抱着牌位上前,心理上更是被害怕不断刺激。 「辛如练,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胡来,我可是你爹,你敢动我试试,弒父的罪名你担待得起吗?」 啪—— 辛护话未说完,鞭子高高甩出,在他另一边脸上也抽出一条皮开肉绽的血痕。 长度,位置刚好和先前的鞭伤对称。 赵断鸿啧了一声:「刚才不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没有辛将军这个女儿,怎么现在反倒以父亲自称了?」 追风自人群中上前,走到赵断鸿身边,冲着辛护喷了一记冷息。 屋顶上的踏尘也动了动鹰爪,踢下一块砖瓦砸在辛护膝盖旁。 瓦片破碎,辛护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虽然这一马一鹰不能说话,但明眼人都看出了它们对辛护的做法表示不屑。 「还有,你这话说得不对,我有必要纠正一下。」赵断鸿走向插着他弯刀的石狮子,挥手将弯刀抽出:「首先,辛将军女中豪杰,并不需要我多事撑腰。」 刀锋锋锐,擦着石头带出爽利的摩擦声,刀身上却没有留下任何摺痕。 赵断鸿手指在刀上一弹,上面残留的石屑如雨滑落,刀体锐利如初,不沾染丝毫尘嚣。 把玩着刀柄上的玛瑙石,赵断鸿走向另一只石狮子。 每年生辰,他都会在这把弯刀的刀柄上镶嵌一颗玛瑙,前前后后,一共镶嵌了十八颗。 「其次,我若是给人撑腰,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在这儿好好说话?」 话落,赵断鸿挥臂一噼。 弯刀自下向上在空中划了个标准的弧,最后径直落进腰间刀鞘。 伴随着赵断鸿收刀入鞘,辛家门前一左一右两只石狮的头晃了又晃,最后咚的一声,同时掉落 两颗石狮的头铿然坠地,地板碎裂,被砸出两个大小相同的凹坑。 反观无头石狮,就连下刀的角度,颈部的刀痕都是对称的。 赵断鸿后背靠着追风,双手环胸姿态闲散,沖地上的辛如玉抬了抬下巴:「是吧,二小姐?」 辛如玉魂都被吓没了。 想起之前那刀贴着她的脖子扫过,如今看见这一幕宛如见到自己的人头落地,顿时失声尖叫。 冯静娴正要上前护住女儿,辛如练又是一鞭落下。 「给我娘磕头道歉。」 第29章 我是来下聘书的 鞭子落在冯静娴脚下, 脆响如冰裂。 冯静娴捂着先前被抽了一鞭的手腕,哭喊着看向辛护,企图让辛护帮忙收场。 辛护这辈子都没受过如此耻辱, 声嘶力竭:「辛如练,你别欺人太甚。」 「承议郎这话说反了吧, 何不想想先前你是怎么做的?」赵断鸿被他的话气笑:「别急, 下一个就是你。」 就连海东青都听不下去, 又踢了一块瓦下来,这次直接砸在辛护的头上,髮髻散乱, 一股血迹从辛护额角缓缓流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冷眼看着冯静娴,辛如练语气冰凉:「道歉。」 在场无人可求,无人可帮,冯静娴忽地笑了:「道歉?呵, 休想, 我没有错,错的是她。」 冯静娴指着辛如练怀里的牌位,状似癫狂:「是阮氏这个贱人,明明我和辛郎就要成婚了, 是她不知廉耻爬上辛郎的床, 珠胎暗结又找上门来,逼着辛郎娶她, 霸占属于我的正妻之位, 让我沦为京中笑柄。」 「还有你,你娘不要脸,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冯静娴咯咯笑着,指了指辛如练, 又指了指赵断鸿:「你和你娘在勾引男人这方面还真是一模一样,大燕的战神都能被你迷了魂对你处处维护,你还真是好本事,好手段。」 「不愧是贱人生的贱种,娘俩一般货色,你们都不得好死,都该死。」冯静娴越说越来劲,眼泪都笑了出来。 辛如练面无表情将鞭子一扔,步步逼向冯静娴。 面对这样的辛如练,冯静娴到底还是心虚,挪着步子往后退,嘴里却是不饶人:「怎么,被我戳穿恼羞成怒了,要杀人灭口了?」 辛如练置若罔闻,将冯静娴逼至门扉,挑出倒插在上面的藏剑簪,对着冯静娴就刺了下去。 「静娴。」 「娘。」 底下惊声一片,胆小的直接捂住眼哭了出来。 辛如练像个没事人,转身就走。 见她下来,人群瑟缩着自动分出一条道,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恐惧。 辛如练恍若未见,将辛护的破口大骂和辛如玉的哭喊通通抛在脑后,翻身上了惊鸿马,打马扬尘而去。 赵断鸿也急忙跳上追风跟去,临走前瞥了一眼辛护,威胁意味十足:「嘴真脏,人又没死你骂什么骂,再骂我挑了你的舌头。」 辛护整个人僵在原地,被这话说得一愣,愤怒有之,害怕亦有之,但更多的是惊诧。 人没死? 他都亲眼看见辛如练把藏剑簪刺下去了,怎么可能没事? 倒是辛如玉反应快些,跌跌撞撞奔向冯静娴,确认冯静娴身上没有伤口方才哽咽着道:「爹,娘没事,就是晕过去了。」 辛护愣怔不已,等回过神来时下半身也能动了,当即一步三摔跑去查看情况,试了试冯静娴的鼻息,还有气,又看了看身上,没有任何见血的地方,悬着的心方才落了下去。 看着辛如练离去的方向,辛护一时无言。 见状,底下的人也是大为震惊,没料到会是如此,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辛如练催着惊鸿一路疾行,穿过长街,直向郊外。 赵断鸿跟在身旁,与之齐驱并驾,哪怕辛如练的速度到最后越来越快,他自始至终都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从未落下。 马踏飞尘,西风过畔,两人的身影迎着夕阳余晖,穿梭在丛林小道上。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来到一处密林。 勒马而下,辛如练吐出一口浊气,心中多日积压的郁结也随着这一次趁风跑马消散不少。 辛如练一言不发,径直走向面前杂草丛生的地势,俯身去清理那些杂草灌木。 赵断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直跟身边,见她要去碰那些带刺的荆棘,急忙抽出弯刀挡在辛如练身前,三下五除二将这一片杂草除去。 草木斩尽,露出的是一个坟头,碑上落拓几个大字——辛妇阮氏良桐之墓。 辛如练站在坟前,抱着牌位屈膝跪了下去。 赵断鸿一句不问,紧跟着跪到辛如练身旁。 辛如练瞥了他一眼,赵断鸿不好意思挠挠头:「呃……那个……马骑久了,我腿软。」 说完,想到自己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整个大燕都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又觉得这个理由可信度为零,又急忙改了一句:「咳咳,我们大燕慕强,辛将军巾帼不让鬚眉,我也很想拜访拜访辛将军的母亲,看看是怎样一位母亲才能养出辛将军这样英姿飒爽的豪杰。」 辛如练动了动唇,最后也没说什么,任由赵断鸿同她跪在坟前。 赵断鸿虚出一口气。 头一次觉得绕弯子说话这么难。 看了看坟墓,又暗自对比了看不太清的大燕神山,确定二者在同一个方向,跪得更加虔诚规整。 辛如练依旧沉默,唯有背嵴笔直如松。 她是来向她娘亲道歉的。 今日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就不想遵从娘亲的遗愿,不想再守护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辛家。 她很想问娘亲为什么? 为什么辛家的人这样对她的娘亲,视娘亲为耻辱,娘亲还要反过来让自己守着辛家。 她很想问娘亲想过吗? 娘亲在临死前留下那样一封信件,让她无论如何也要以辛家为重,护着辛家时,可曾想过自己的牌位会被撵出辛家,可曾想过坟墓无人打理荒芜至此。 她很想问娘亲值得吗? 辛家上上下下,乃至外人都只记得她抢了别人的夫婿,有谁会知道她到死都还惦念着辛家,又有谁会记得她的好? 辛如练垂眸,想起自己三年前偷盗虎符随军北上。 躲避谢景谙立她为后是一个原因不假,但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收到了娘亲留给她的信件。 信件藏在她的枕芯里,是她无意间发现的。 信纸泛黄,看得出来有很多年头,其上字迹娟秀灵动,落笔之处隐约可见出自一位清雅温婉的女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那是辛如练第一次离自己娘亲那么近,近到似乎能通过笔触碰到娘亲的手,同时也是那么远,远到隔着一张纸便如隔了千山万水,阴阳两不见。 彼时的辛如练拆开信件,发现娘亲似乎早就预见到辛家会被皇室忌惮削弱。 娘亲在信件上表明自己愧对辛护,可惜自身已经无法弥补,所以希望她能够替自己赎罪,让她无论如何务必保住辛家,在辛家危难之际出手相助。 所以,辛如练铤而走险盗走兵符,用军功保了辛家三年平安无事。 哪怕上次进宫面见谢景谙,她也不曾忘记用自己性命向谢景谙讨一份保证。 只因,那是她娘亲想要的。 辛如练平復心情,又恢復了一贯的清冷神色,重重磕了一个头。 这一拜,算是她对自己今日所作所为的一个交代。 辛家既然是娘亲要保的,那她便会一直保下去,哪怕竭尽所能。 赵断鸿早有准备,合着辛如练的节拍,同时磕了一个响头。 额头双双碰地的瞬间,除去周遭环境不太应景,远远看上去,反倒是像一对新人拜了天地。 「辛将军。」赵断鸿眼底流光溢彩,漆黑的瞳眸中倒映出辛如练的侧影。 辛如练视线落在虚空:「赵元帅,我已经不是将军了,今后你不必如此称唿我。」 赵断鸿摇了摇头:「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战场上意气风发的辛将军。」 他自是知道辛如练已经被革职的事,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称辛如练为将军。 他认识辛如练的时候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女将军,也是他见了一面后就再也忘不掉的辛将军。 大齐皇帝有眼无珠,他不一样,他不愿意,也不会让美玉蒙尘。 辛如练蹙了蹙眉,转头看向赵断鸿:「所以,赵元帅此番来大齐是来下战书的?」 「不,我不是来下战书的,我是来下聘书的。」赵断鸿凝着辛如练的眼眸,极尽认真:「我是为你而来。」 辛如练还未开口,又听得赵断鸿道:「你的继母其实说得不大准确,不是你迷惑了我,而是我擅自动心,辛将军,我喜欢你。」 「你也许不知道,自从大周那一战结束后我满脑子都是你的样子,射箭的时候想你,跑马的时候想你,就连午夜梦回也都是你,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生病了,前前后后找了不少军医看,都说没有问题。」 「直到我在大燕听见你要嫁人的消息,那一刻我说不出来什么感受,失落,不甘,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也是那个时候,我后知后觉自己喜欢你。」 「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跟你一起捲入大漠戈壁的时候,又或许是和你隔着两军相互较量的时候,或许更早,我只知道,只要见到你,和你在一起我便满心欢喜。」 「我们大燕儿郎说话比较直,希望你不要被我吓到,我想说的是,我此来大齐议和,愿意用我半生戎马战绩,换你余生自由顺遂,我看得出你在这里并不快乐,我可以带你走,天高海阔,你想去哪我们便去哪。」 赵断鸿没给辛如练开口的机会,一口气不带喘说完,说完又有些惴惴不安,觉得自己冒失唐突。 燕齐两国风俗习惯相差甚大。 大齐人规矩多,腼腆含蓄又委婉,有时说一句话要拐八百个弯子,没点儿眼力见儿的还听不出来言外之意。 大燕不同,儿郎女英讲究的就是有话直说真性情,喜欢就说,讨厌就打,说话做事从不拐弯抹角。 就像现在,他不说就憋得慌,他实在是无法忍受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还要藏着掖着。 用他们大燕的话来说,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要说出来,哪怕被对方拒绝,自己也不会后悔。 辛如练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料到赵断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赵元帅莫要开玩笑,既是要议和,那便好生为两国打算。」 「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到此为止,赵元帅不必多言,今日你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见,以免被听去让人误会,到时于你我,于两国都不好。」辛如练说罢,起身离去。 她走得急,以至于没听见赵断鸿后面这句话。 「不说也行,反正已经拜了夫妻。」赵断鸿低声笑了笑,两颗虎牙尤为俊朗。 在他们大燕,只要男女当着女方母亲的面向神山磕了头,那就是被上天承认的夫妻。 他刚才和辛如练已经在辛如练母亲坟前对着大燕神山所在的方向磕了头,夫妻礼已成,他有的是时间等辛如练接受他,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赵断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眼底满是笑意:「还请岳母大人放心,我会对辛将军好的,我用我的身家性命保证。」 说完,急忙追上辛如练的脚步。 没人发现,她们走后,暗处有人影闪过。 第30章 来人啊非礼了 辛如练抱着牌位漫无目的地在前面走, 既没有回辛家,也没有去宋府。 天大地大,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无家可归, 无处可去。 她用豁出性命保全的辛家对她避之不及,和她一刀两断。 反倒是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宋府将她视如己出, 礼待非常。 这世间的道理谁又说得清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惊鸿马察觉辛如练心情低落, 亦步亦趋跟在她身旁, 时不时蹭一蹭辛如练的手。 辛如练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笑意:「我没事,别担心。」 惊鸿又蹭了蹭辛如练的脖子,动作很是亲昵。 「对, 我还有你。」辛如练由着它蹭,伸手替惊鸿马顺了顺扎成小辫的鬃毛。 忽然,惊鸿嘶鸣两声,在辛如练身前不安地甩着马尾踱步。 辛如练轻声安抚:「嗯, 不会了, 这次我不会再赶你走了。」 听到此话,惊鸿才算安定下来。 赵断鸿见气氛有些凝重,牵着追风几个跨步奔至辛如练身前,背过身去, 负手同辛如练面对面而走:「这马儿倒是十分通人性, 也就听辛将军的话,我大燕儿郎没一个能制服它的。」 他说得轻快, 全然没有才被拒绝表白的尴尬。 辛如练也似没有当事人的窘态, 清冷如常:「惊鸿在大燕这些天麻烦赵元帅了,辛如练在此谢过。」 说着, 沖赵断鸿就是一礼。 她查看过惊鸿的伤,恢復得很好, 几乎没有留疤。 当初大战在即,她为了逼走惊鸿,不惜拔剑重伤并恶语相向,她很清楚自己那一剑的伤害性,惊鸿如今能痊癒足以见得赵断鸿花了不少功夫。 「我说过,辛将军不必跟我客气。」赵断鸿笑道:「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用跟我客气,这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 辛如练启唇欲说:「赵元帅……」 赵断鸿笑着打断:「辛将军不必多言,我说过,这是我心甘情愿。」 帮你是心甘情愿。 喜欢你亦是心甘情愿。 惊鸿瞥了赵断鸿一眼,护主的它果断选择挡在赵断鸿和辛如练身前。 赵断鸿不给它机会,顺势熘到另一边和辛如练并排走:「我刚来大齐,对风土人情还不熟悉,不知能否请辛将军同我介绍介绍。」 惊鸿喷出一记鼻息,对于赵断鸿这刻意接近辛如练的说辞嗤之以鼻,转身又要挤在二人中间,藉此隔开赵断鸿和辛如练的距离。 赵断鸿急忙给追风使了个眼色,示意它把惊鸿拦住。 追风很不客气地白了赵断鸿一眼,动作倒是不慢,当真和惊鸿纠缠在一块,不让它去打扰二人。 没了惊鸿阻挠,赵断鸿眉眼疏朗带笑,两颗虎牙尤显少年意气。 辛如练目光掠过你推我攘难捨难分的两匹马,转头看向赵断鸿:「赵元帅想了解哪方面?」 赵断鸿嘴角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撤回,心底的小九九被看穿,乍然有种偷腥被抓包的感觉,急忙轻咳两声掩饰:「都行,辛将军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辛如练煞有其事点头:「那赵元帅便跟我来吧。」 赵断鸿喜上眉梢,乐颠颠地跟着。 他其实对大齐的风俗人情不太感兴趣,只是想和辛如练单独待一会儿才拟了这么个藉口。 不见时便已相思入骨,如今见了他更是一刻也不想和她分离。 哪怕只是一路无话,单纯地并肩走,那也是顶好的。 辛如练没再说什么,带着赵断鸿去了东郊的小院。 惊鸿和追风一路较劲,抵达院子时仍然谁也不肯让谁。 赵断鸿四下打量,心中正疑惑这里是何处。 便见辛如练推开其中一扇门,将她娘亲的牌位摆在了屋内正台上。 正台之上,除了这一块牌位,还有另一张灵牌,上面赫然写着亡夫文丛润之位。 赵断鸿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辛如练带他到这里的意思。 他不让她说,她便做给他看。 一如他在战场上第一次见到她,冷心冷情又执着倔强。 辛如练将两块牌位仔细擦拭一遍,随后又点了香祭拜:「赵元帅也看到了,往后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 「值不值得辛将军说了不算,辛将军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的心意不会改变。」赵断鸿也学着辛如练点香,态度恭敬地拜了拜:「当然,我在此为丛润兄的死道歉。」 虽然文丛润是狄副将瞒着他抓来威胁辛如练的,并不是他授意,但若非他当初为了破坏辛如练成婚有意挑起这场战争,文丛润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不管怎么说,他都欠文丛润一句道歉。 赵断鸿看向辛如练,少年眼底满是炽热的光,真诚、热烈、无所畏惧:「我酿成的错,我会弥补。」 他会替丛润兄照顾辛将军,用一生去弥补。 辛如练包裹在他盈盈的目光之下,只觉得他的眼神有些醉人,连带着她也有些醉,正想劝他不要执着于自己,眼前的事物却有些晃。 辛如练不适地后退几步,撞上一旁的桌子,手还没来得及撑住,眼前顿时一黑,整个人没了意识,当即要栽下去。 赵断鸿眼疾手快,疾步上前将人揽住:「辛将军?辛将军?」 「练练?」祝从浓刚进门就看见这一幕,被吓得公主威仪都顾不上,急急忙忙上前:「哪来的登徒子,放开我家练练。」 江书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祝从浓挥舞着手里团扇拍打赵断鸿,大有赵断鸿再不放人她就上口咬的架势。 面对眼前明媚张扬的女子捶打,赵断鸿眉头就是一皱。 他不打女人,又怕伤着怀里的辛如练,几番避让不得,脸色几乎是越拉越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到底是驰骋疆场的战神,冷下神色来时直让人不寒而慄。 江书改连忙上前,趁着对方还未发作道出祝从浓身份:「赵元帅,这是长公主。」 昔日大燕皇帝有意开拓疆土,大魏属于九州五国中最弱的一方,大燕皇帝便打算先从大魏下手。 赵断鸿受命领兵来到大魏,战神亲自出手,人人都以为大魏会就此灭国,却不知怎的,大燕军队在大魏徘徊几日后便离去,双方并没有兵戎相见。 这件事在世人眼里至今是个谜,只有江书改和赵断鸿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协议,也是魏燕两国之间的交易。 两人暗中打过交道,赵断鸿识得江书改,挑了挑眉道:「九皇子?不对,该称你为容王殿下。」 江书改忙道不敢,随即看向昏迷的辛如练:「我略通一些岐黄之术,或许可以替宋夫人看看。」 听到宋夫人三个字,赵断鸿笑了笑:「那便麻烦容王殿下替辛将军看看。」 一宋夫人 一辛将军 二人态度可见一斑。 赵断鸿知道江书改医术颇高,略通不过是谦虚,毕竟当初就是因为他一纸药方,燕帝才收回让他攻打大魏的指令。 当下立即把辛如练抱到榻上躺下,好让江书改看诊。 刚一放手,祝从浓便用团扇抵着他的胸口将他推离辛如练:「大燕鹰帅赵断鸿是吧?退后,不许靠近我家练练。」 祝从浓刚才听见江书改喊他赵元帅,当即把名和人对号入座。 她对赵断鸿的印象并不好。 要不是这位大燕鹰帅半年前喊话让练练出战,她家练练怎么可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赵断鸿分毫未退,祝从浓这点儿力气完全不够他看的,反倒是学着祝从浓的语气:「大齐长公主祝从浓是吧?我不仅不退后,我还要上前。」 说着,当真向前迈了一步。 他本来就站在床榻边,这一进更是将逼仄的空间挤得所剩无几。 祝从浓哪料得赵断鸿会如此,连忙后退避让,这一让直接撞上身后正在替辛如练把脉的江书改。 江书改无奈:「长公主,赵元帅,你们打扰到我诊脉了。」 祝从浓狠狠瞪了一眼赵断鸿:「听见没,说你呢,还不速速退后。」 赵断鸿看了看辛如练,又看了看江书改,有些犹豫。 「这样我没法看诊,还容易误诊。」江书改和气道。 赵断鸿讪讪,到底担心辛如练的情况,只得后退。 他一退,祝从浓也跟着退,满怀戒备盯着他,以免他再对辛如练动手动脚。 赵断鸿被她从上看到下,又从左看到右,皱着眉忍不住发问:「长公主殿下,你这么盯着我看,莫不是喜欢我?」 不等祝从浓回答,赵断鸿立马道:「可别,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此生非她不娶。」 「我呸。」祝从浓不要形象地呸了一声:「少往脸上贴金,本宫告诉你,你少打我家练练的主意,不然……」 祝从浓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底威胁意味十足。 赵断鸿忍着没笑出声来。 想他在战场上风里来雨里去,还是头一次遇上有人用死来威胁他。 见他这副样子压根没把话听进去,祝从浓不由得捏着拳头,想要砸他脑门上。 正要动手,江书改已经诊完了脉:「没什么大碍,就是近来郁结于心,方才强制动武造成一时的气虚,我待会儿开副药方,喝着疗养些时日。」 祝从浓听罢就是一顿气恼:「这宋府辛家没一个靠谱的。」 她在宫里听闻辛如练被辛家欺负,当下带着人就要来收拾不知死活的辛家。 可谁想紧赶慢赶没赶上,就连辛如练的人影也没看着,最后是问了见过辛如练的人才找来了这里。 刚一进门就看见辛如练昏死过去的一幕,短短半个月,她家练练不知受了几回伤,躺在榻上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多几倍不止。 加之现在又有赵断鸿这么个人虎视眈眈,她实在是不放心把辛如练一个人留在宫外。 想到这里,祝从浓当下做了一个决定:「书呆子,把练练带回我宫中。」 意识到祝从浓要抢人,赵断鸿哪里坐得住,当即就要上前将辛如练带走。 祝从浓自知拦不住他,抬腿朝赵断鸿下盘攻去。 趁着赵断鸿躲避的空当,转身将辛如练塞到江书改怀里。 怀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江书改顿时愣在原地,男女授受不亲还未出口,祝从浓已经先他一步将其说出。 「别给我扯什么男女大防,授受不亲,我不也把你给摸了抱了,麻熘地赶紧带人走,待会儿人要是被那姓赵的抢了,看我回去不扒光你。」 祝从浓的大胆直白让江书改面色通红,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怎么就摸了抱了。 而且辛如练是晏行舟的夫人,他作为晏行舟的朋友,朋友妻不可欺,他怎么能如此逾矩。 看着怀里被强塞进来的辛如练,江书改忽然觉得手里抱了一个烫手山芋。 不过随即想到自己要是不这么做,看赵断鸿那架势,辛如练说不定真会落到赵断鸿手里。 晏行舟不在,他这个做朋友做兄弟的本就该替他护着他所珍视的一切。 真让辛如练被赵断鸿带走,他只怕无法向晏行舟交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思及此,江书改咬咬牙妥协了,道了声对不住便带着辛如练飞快离去。 赵断鸿正要去追,祝从浓直接堵在门口,张口便喊:「来人啊,非礼了。」 第31章 你夫人被惦记上了 赵断鸿瞪大了眼, 平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脸上鲜少出现慌乱:「你……你乱喊什么?」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不曾遇到这种事, 一时间什么兵法战术都忘了个干净,话都有些结巴了。 祝从浓得意一笑, 丝毫不觉此举有什么不妥, 反而扬了扬下巴:「嘴长本宫身上, 你管本宫喊什么?」 「……」 赵断鸿气结。 传闻九州五国中,属大齐的女子最为温婉娇俏,小意温柔。 早些年赵断鸿也曾见识过大齐的风土人情, 大齐女子也确实如传闻所说的娇柔可爱。 可是谁来告诉他今时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到他这里就变了? 身为长公主不是更应该为大齐女子楷模,怎的说话行事如此孟浪,竟是比他们大燕女英还要豪迈奔放? 祝从浓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瞪着赵断鸿, 严词勒令:「退后, 不许动,就站那儿。」 「姓赵的,本宫警告你,离我家练练远点儿。」祝从浓屈起食指和中指, 点了点自己眼睛, 又戳了戳赵断鸿眼睛所在位置,意思很明显。 要是赵断鸿敢对辛如练不利, 她第一个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估摸着江书改那边已经差不多了, 祝从浓狠狠剜了赵断鸿一眼。 随后摇了摇扇子,红裙逶迤如坠玉, 由人扶着扭着腰肢施施然走了。 走到门口时见追风守在那里,还故意挥了两下拳头做威胁状。 赵断鸿没有追出去, 看了看远去的公主凤驾,又看了看身后的牌位,并不把祝从浓的话放在心上。 如果这就让他退缩,那他便不是赵断鸿了,更不会千里迢迢跑来大齐。 · 将辛如练带回长公主宫中后,江书改便及时写了药方。 等回到自己府上,全然不復之前的轻松神态,沉着脸提笔给晏行舟写下一封信: 她现在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差,药引一事,还需尽快。 我至多只能为你争取三月时间,逾期就算再有药引也回天乏力。 知道劝你无用,但我仍希望你量力而行,你是习武之人,应当比我更清楚你自己的情况。 万事多保重,大齐这边交给我,你且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 想了想,江书改又恶趣味地在末尾添了一笔。 你夫人被惦记上了。 至于被谁惦记,怎么惦记,江书改也不指名道姓,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补在后面,任由看信的人去猜。 写完,待笔墨晾干,便将信件装封,交由心腹之人送走。 江书改伫立窗前,看向大御的方向,眉宇间忧思难解,心里说不上来的不安。 · 大御 宫城之外 骁骑卫开路,护卫军随行,四马驾乘的重翟车立于其中,骏马当前,皆装有铜质面罩,头插翟羽,胸挂彩铃,身后的车架四柱帐幕遮挡,团盖高华,丝帛垂帘,衣着华丽的宫装侍女捧着香柜,香炉、香匮、香宝等物侍立在侧,帝姬仪仗煊赫而展。 久不见大御太子来接,最前面的褚谦当即调转马头,穿过列队的侍军,朝着重翟车方向行来。 马蹄嘚嘚,褚谦也不下马,引着马儿绕过车架来到车边的衔窗,撩起帐帘,语气似嘲似讽。 「皇妹这未婚夫似乎对这桩婚事颇不满意,晾着皇妹许久也不见人来,我大乐的韶宁帝姬,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何时受过这种罪?」 褚楚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闲闲斜倚在软榻上,从案几上挑了一颗上好的荔枝。 虽是秋时,这荔枝看起来却是十分新鲜,颗颗饱满,个个莹润,盘子里铺了一层冰块,车内郁郁白气瀰漫,冰镇的同时也让这荔枝看起来更可口。 女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剥着,柔荑如酥,饶是没有再多的动作,也让人觉得此情此景赏心悦目,好看得紧。 褚楚没给窗边的人任何眼神,就连好脸色也不曾给,就着果肉咬上一口:「皇兄若是不想等,大可回大乐去,没人强压着你在这儿。」 褚谦呵了一声,一把拽住褚楚的手,探身将她手里还未吃完的荔枝带入口中,连带着指尖的汁水也一道卷了去。 「皇妹不会天真到以为有了大御太子这个靠山就能摆脱我吧?」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褚楚一阵不适,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当即就要甩他一个耳光:「褚谦,你别太过分。」 「过分?」褚谦及时退开,巴掌落空,面上笑意却是不减:「兄妹之间的事怎么能叫过分?」 说着,食指抹了抹嘴角,似乎在回味刚才那颗荔枝的味道:「皇妹方才替皇兄剥的那颗荔枝,很是香甜呢。」 「混蛋,畜牲。」褚楚一阵反胃,扶着案几将刚才吃下去的那口荔枝给吐了出来。 心中气愤,当即抄起那碟还没吃的荔枝就朝褚谦砸过去。 褚谦驾着马躲开,真假掺半笑道:「皇妹莫气,大御太子不来是他有眼无珠,就算这桩婚事不成,还有皇兄养你。」 褚楚还未来得及发作,又听得褚谦高声下令:「传令下去,即刻返程,大御太子如此怠慢我大乐,婚约还是解除的好,免得日后闹得不愉快,有伤两国情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眼看着偌大军仪就要起驾开动,褚楚急忙从车内出来:「慢着。」 车缘之上,女子声音清亮,不似寻常的娇声软语,不过两字,却隐隐有几分震慑之意。 「皇妹不用担心,此事是大御太子有错在先,退婚一事怪不到你头上,回去若是父皇母后问起,全权由皇兄一人担责。」 褚谦态度强硬,和他面上温和的笑意截然相反,再次下令:「起驾。」 褚楚气急,抽出旁边侍卫的腰上佩剑:「本宫看谁敢动。」 这一声出,倒是比刚才还要摄人。 她确实是来退婚的,但不是由褚谦主张退婚,更不会这么稀里煳涂地退。 她会让这桩婚事在退婚前发挥最大的价值作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褚谦掌控,全然不给她任何插手的机会。 褚谦如此做,不过是为了断她羽翼,让她以后在他的手底下无法翻身,任由他摆布。 她绝不能让他得逞。 长剑寒光一闪,在瑟瑟秋风中无端让人心悸。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个是大乐皇子 一个是大乐帝姬 身份地位相当,他们谁都惹不起,也谁都不能得罪。 褚谦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车缘上的女子,头一次感受到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往日里娇娇弱弱的小白花,原来也有强硬的一面,这倒是挺让他意外。 褚楚逼视褚谦:「皇兄如此着急,是觉得父皇老了掌不动权,所以能擅自做主我的婚事,还是说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故意挑拨大御和大乐两国之间的关系?」 这顶帽子扣下来,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唯有当事人褚谦浑不在意地笑笑,依旧儒雅随和:「我大乐就皇妹这么一位帝姬,婚嫁之事自是得慎之又慎,如今你们二人尚未成婚,这大御太子便不顾两国情分让我等在此候上半个时辰,如此行径绝非良配,皇兄为皇妹着想,倒叫皇妹如此猜测皇兄,真真是叫皇兄心寒。」 「是吗?那我还得多谢皇兄了。」 「这是皇兄的分内之事。」 两人目光隔空相接,各有深意。 也是此时,天空中爆出一声雷响,雷声滚滚,犹如霹雳弦惊,黑云压城,竟是淅淅沥沥打了雨点。 褚谦唇角笑意更甚。 当真是天助我也。 皇妹啊皇妹,这次你不想走也得走。 调转马头,褚谦当即下达第三次命令:「众人听令,雷雨将至,且起驾随我一避。」 褚楚欲阻止,无奈雨势渐大,没一会儿便下起了暴雨,几乎是顷刻间地上便淹满了积水。 这么大的雨,她若强行让众人等在原地,结果只会有失民心。 她想登顶那个位置,民心自是重中之重。 大乐信佛,这些年来她广习佛法,好不容易才笼络到一些人心,若是在这个风口出事,只会得不偿失。 褚楚握了握拳,深深的无力感让她愤怒又疲惫。 有宫女为她撑伞,想要把她引回车内避雨,褚楚接过伞直接折断扔掉,向着大雨之中的人喊道:「你们淋得,本宫也淋得,都是大乐的子民,理应共进退。」 马上的褚谦回望过去,看着车缘上被暴雨打得倾斜欲催的身影,脸上神情深浅不定。 他这位皇妹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种时刻都还想着为自己造势拉拢人心,难怪引得父皇母后偏爱如此。 倒是他小瞧她了。 褚谦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他人,一夹马腹,当下就要驾马就要带着仪仗往回大乐的方向而去。 忽地有号角吹响 雨势葱茏,仍然掩不住这一声震天号角。 这是独属于大御的号角声,只有礼待贵客时才会奏响。 褚楚心头狂跳,直觉告诉她今日的事有了转机。 循着声源处看去,只见雨幕连珠里,有人策马而来,马蹄踏破一方连绵水雾,惊得水花飞溅。 长风拂雨,袖翻如浪,为首的人紫衣风华,矜贵无双,空濛雨色亦掩不得其天骄绝代,郁郁天地间,也因这一抹清贵紫色而变得舒华明朗。 在他身后,整齐划一的御林军披甲打马跟从,如瀑的暴雨非但没有湮灭其浩荡气势,反而衬得人马飒飒,雄姿英发。 待到近来,紫衣男子翻身下马,向着车上的褚楚就是一礼。 「行舟来迟。」 第32章 活该娶不到媳妇 紫袍金冠, 矜贵高雅,言谈举止,气度雍华。 眼角处斜飞一颗泪痣, 雨水浸染如玉坠,身上独属于帝室的尊荣之势浑然天成, 凛凛不可犯, 就连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似乎也臣服于这未来的君王, 不敢轻易造次。 借着雨幕遮挡,褚楚垂眸看向眼前的人,世无其二的温华面容和三年前她见到的逐渐重合, 一时间难免感慨。 这些年她一心想要摆脱褚谦的掌控,为此付出多少努力,但都成效颇微。 她的退让,让他得寸进尺愈发猖狂。 她的反抗, 换来他一次次变本加厉地报復。 直到三年前她及笄时, 这位明昭太子代表大御前来献礼祝贺。 彼时的他不过十七,温和有度,风华无限,席间谈笑风生, 多少平日里眼高于顶的王侯将相在他面前夹尾做人, 目中无人的褚谦也得恭顺收敛,就连父皇母后都要礼待三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一国储君, 未来君主。 那是褚楚第一次认识到权势的厉害之处。 当时她就在想, 或许只有走到那个位置,才能真正逃离褚谦。 也是在那个时候, 她萌生了一个胆大的想法。 她要争帝位。 以帝姬的身份和褚谦这个已经封王的皇子争夺帝位。 她知道,只有站在最高处, 才能不被束缚。 如今再见这位明昭太子,褚楚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虽然对晏行舟迟来一事颇为不满,但褚楚悬着一颗心终究还是落了地。 还好,自己总算没有白跑一趟。 差一点儿,她就要无功而返。 褚谦不料晏行舟会在这个时候冒雨赶来,眯了眯眼,气头上说话很是不客气。 「明昭太子也知道自己来迟?我还以为大御和大乐的时间有异,这才让太子殿下误了时辰。」 「是行舟的过错。」晏行舟自知理亏,也不反驳:「风大雨疾,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宫中已备下洗尘宴,还请瑾王和帝姬随我一同入宫,行舟稍后会亲自赔礼请罪。」 褚谦铁了心要带褚楚回去,自是不理会他所谓的赔礼:「不必了,大御宫高城广,瞧不上我们大乐这等小国,既然这般容不下我们,那便就此作罢。」 其实论国力,大御和大乐两国相当,褚谦如此放言不过是为了反讽,藉此贬损晏行舟来迟的行径。 褚楚如何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当即呛声。 「皇兄真是好大的威风,三言两语便可决定两国邦交,这是要置父皇母后于何地?置大乐百姓于何地?眼下暴雨未休,皇兄强制让所有人随你返程,路上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皇兄又置他们,置他们的父母于何地?」 「皇妹还未嫁到大御,心便如此偏向,对他人处处维护,对皇兄句句指责,身为帝姬,这般行事,让那些遵从于你的子民如何看待?」 大雨滂沱,两人针锋对麦芒,争吵交错在电闪雷鸣之中,听得人震震发寒。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间争执不停。 晏行舟从中调和:「此事是行舟一人之过,帝姬和瑾王莫要为此伤了和气,千里迢迢来大御一趟不易,还请二位给行舟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且先随行舟入宫避雨,待风停雨歇,行舟自会给两国一个满意的答覆。」 说着,晏行舟上前替褚谦拨转马头,深深一礼。 一国太子放低姿态如此,褚谦也不好再拿乔。 况且他那皇妹说得不错,雨势太大,他若是强行让军仪冒雨返程,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担责。 民心向背事大,他不得不慎重。 两相权衡,褚谦到底还是顺着台阶下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褚楚后,一夹马腹向着大御皇宫方向而去。 为了显示诚意,晏行舟上了褚楚的重翟车,接替马夫的工作:「还请帝姬入车一避。」 他说得温雅自容,丝毫不觉堂堂太子给他人做马夫有掉身价。 褚楚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般能屈能伸又有权有势的人物,日后若是能得他一臂之力相助,她在这条道上也能走得顺畅些。 她该好好想想。 怎样才能让这桩婚事退得自然又不伤两国情谊,还能让对方觉得亏欠自己,她也好藉此向对方要一个承诺。 三人各怀心思,趁雨入了大御皇宫。 因着都淋了雨,恐寒气侵体,便推迟了接风宴。 晏行舟方安顿好褚楚和褚谦一行人,便有太监来请,说是帝后要见他。 今日宫外的事闹得不小,不用说晏行舟也知道帝后此时见他是为了什么。 他也的确得去给他的父皇母后一个交代。 太监见他打算就这么穿着湿衣服去见驾,委婉提醒了一句。 晏行舟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换了待会儿还得淋湿。」 太监不明所以,但也没再吭声。 直到引着晏行舟来到御书房门外,听得他们大御皇后在屋内厉声呵斥让晏行舟跪下,他才知道晏行舟先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晏行舟倒不意外,一派从容。 顾自撩了袍子屈膝跪在御书房门外,任由暴雨拍打在身上。 这是入秋的第一场雨,来得急下得勐,雨势罕见的大,许多花木都被摧打得摇摇欲坠。 雨水顺着屋檐滑落,连串如珠,击在青石地面上噼啪作响。 在场诸人连忙低下头不敢去看,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喘。 他们太子殿下自出生便被予以重任,平日里克己復礼守心慎独,待人处事不曾出过任何差错,深得帝后喜爱。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素来亲厚待人的皇后娘娘如此动怒,让太子殿下在雨中罚跪。 随行的侍卫看不下去:「殿下,你为何不解释,分明是半路遇上山体坍塌,为了抢险救人才耽搁了时辰。」 本来他们殿下从大齐出发,不眠不夜赶路是可以及时接到韶宁帝姬的,结果到了大御境内时遇上山体滑坡。 原本可以绕道而行,但是山体处于村庄中心,这一坍塌几乎淹垮整个村落。 太子殿下担忧百姓安危,一马当先,当即下令救人,过程中自己还被巨石砸断了两根肋骨。 待处理好此事,已经误了时辰,太子殿下连伤都未来得及处理,急急驱马赶回,马都跑死了几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这才赶到,先是被那大乐瑾王出言刁难,然后委身充当大乐帝姬马夫,现在又是淋雨又是罚跪,就算是铁打的人的经受不住。 晏行舟抬手示意侍卫不必再说:「无妨,让帝姬等待受雨本就是我的过错,母后罚跪也是应该。」 侍卫不甘心地闭了声,倒是一旁有心的小太监听了连忙熘去告诉大总管。 大总管会意,悄声进了御书房。 屋内,大御皇后正在气头上,柳眉倒竖直拍桌子:「这个浑小子,让他去接楚楚,他倒好,让人家在城外等这么久不说,还让人家姑娘淋了这么一场雨,这让我怎么和凤澜交代。」 大御皇帝也知道她这回是真动怒了,连忙给她捏肩顺气:「好了好了,别生气,咱有话好好说,先让孩子起来好不好,雨这么大,真要淋出个好歹,到头来还不是你心疼。」 「就让他跪着,这场雨什么时候停他在什么时候起来。」大御皇后气得牙痒:「你要是敢为他求情,你也出去和他跪着。」 大御皇帝的话都到了嘴边,听见这一句识相地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私下里无人时他倒是可以单独给他的皇后跪下,但让他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下跪那还是算了。 他虽然是妻管严,但也是大御皇帝,真要是跪了消息只怕会立刻传出宫去,到时候他还怎么在大臣面前做人?怎么治国理政? 大御皇后骂完犹不解气,胸脯上下直起伏:「这浑小子,气死我了,就他这样的,活该娶不到媳妇。」 「他娶不了媳妇,你还不是抱不了孙子。」大御皇帝嘟囔了一句。 「你……」大御皇后怒拍桌子:「你们爷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一个两个非得把我气死才甘心。」 见状,大御皇帝急忙赔罪,色愈恭礼愈至,捏肩捶腿,端茶倒水好不仔细。 大总管等到二人平静下来,这才上前回禀晏行舟救人耽搁了时辰一事。 这样的小插曲,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次。 听罢,大御皇帝直拊掌:「你看你看,我就说行舟是有苦衷的吧,行舟做事素来让人放心,他的性子你我还不清楚,怎么可能会故意犯这种错误你说是不是?」 大御皇后先前也是在气头上,现在后知后觉自己错怪了晏行舟,骄傲如她不肯低头,只得狠狠瞪了大御皇帝一眼。 「看看看,看什么看,都是你养的好儿子,自己憋着不说,非得赌气在雨中跪着,存心和我过不去。」 被她这么一瞪,大御皇帝缩了缩头,瞬间蔫了,但嘴里还是嘀咕:「你不也没给他说的机会。」 大御皇后气不过:「就你老好人,我倒成了恶人。」 见形势差不多了,大御皇帝连忙轻声哄着:「没有的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该拦着你的。」 知道大御皇后还差一个台阶下,便示意宫人把这话不经意传给褚楚听,由褚楚来求情最好。 不多时,褚楚当真来了。 刚淋了雨,她已经沐浴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手里还捧着热腾腾的姜茶。 见晏行舟还在雨中跪着,漫天水汽里,背影笔直如苍松。 褚楚眉心一跳,把手里的姜茶递给婢女,当即奔过去跪在他身边。 婚约还没退,合作还没谈,她可不想晏行舟把这笔帐记在她头上。 她要的是盟友,而不是仇人。 第33章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褚楚知道, 这个时候她但凡去跟大御帝后解释,晏行舟一定会得到赦免。 否则怎么会好巧不巧让她听见误了时辰的背后原因。 既然是有意安排,那她便顺了他们的意。 不过她人虽然来了, 但她并不想就这么去求情。 求情说到底只是动动嘴皮子功夫,未免让人觉得不够心诚。 若是身体力行在雨中跪上这么一遭, 效果便大不相同。 她会用实际行动告诉晏行舟。 他可以为她雨中赶马。 她亦可以同他雨中罚跪。 她和他, 可以成为彼此最忠实的盟友。 晏行舟还在思量怎样才能将退婚一事处理得令双方都满意, 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不由得侧目。 女子跪立青石地上,姣好的面容暴露在这一方灵泽之中, 雨珠滚滚而落,眉心花钿玉露凝香,恰如芙蓉出水,身姿亭亭, 不畏此刻风吹雨打。 「帝姬殿下, 风雨侵寒,还请回屋。」晏行舟说罢,示意一旁的宫女侍卫护送褚楚回去。 褚楚抬手制止,看向晏行舟的同时出言调侃自己:「太子殿下为救黎民百姓都被罚跪, 我这一路劳民伤财, 更该罚。」 晏行舟一听这话便知是有人故意把消息传到褚楚耳朵里,沉声道:「帝姬殿下不必如此, 今日之事的确是行舟处理欠妥, 淋雨伤身,帝姬殿下千金之躯, 还是快些回屋的好。」 褚楚轻笑:「一场雨而已,你淋得, 我亦淋得,太子殿下肯放下身份为我驾马,我又有何不能同殿下在此罚跪?」 晏行舟怕她误会什么,正欲解释,结果对上那双清明如许的眼睛时发现自己想错了。 漫天飞雨下,女子目光澄澈净明,真挚得不掺任何杂质。 就好像当真只是单纯地为还他驱马之情。 这倒是显得他尚未出口的解释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晏行舟忽然觉得这桩婚事或许也没想像中那么难退,不由得为自己刚才的小人之心感到汗颜。 「帝姬气度非常人所有。」 「太子殿下亦是。」 两人相视一笑,雨幕连绵,无声胜有声。 大总管在褚楚跪下的那一刻便进殿禀告,大御帝后在御书房没等到褚楚前来,听见这话顿时再也坐不住。 御书房的门一开,大御皇后急忙出来将褚楚扶起:「我的好楚楚,你怎么还陪这浑小子跪下了,快些起来。」 宫女太监忙撑了伞跟在后头,生怕这雨冲撞了贵人。 褚楚乖然行礼:「楚楚拜见姨父,拜见姨母。」 女子身形单薄,不过一会儿时间身上的衣服就被雨给重新浇湿,看上去我见犹怜。 大御皇帝示意平身:「都是一家人,不必行此虚礼。」 「这么大的雨哪是你能淋的?瞧瞧,脸都冻白了」大御皇后心疼得不行,忙从宫女手里拿了大氅给褚楚披上。 「我没事姨母,倒是太子殿下在此跪了许久。」大氅隔绝了暴雨的冷意,褚楚这才觉得身子暖和些,便步入正题。 「楚楚知道姨父姨母是为楚楚抱不平,但今日太子殿下并非有意来迟,抢险救人是大事,楚楚等上些许时辰也没关系的,换作是楚楚也会这样做,若是救人还要受罚,这往后还有谁敢挺身而出。」 「楚楚所言甚是,是姨父不好,错怪了行舟。」大御皇帝等的就是这句话,顺势将尚在雨中跪着的晏行舟扶起。 大御皇后看向浑身湿透的晏行舟,眼底闪过一丝痛色,骄傲如她第一次选择了低头:「这次是母后对不住你,母后向你道歉。」 到底是从自己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悉心抚养成人,虽然平日里对他严厉了些,但作为母亲,有谁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晏行舟含笑摇了摇头,向着大御皇后施礼,动作神态温和如水,并不埋怨在意刚才的罚跪一事:「母后言重。」 看着母子二人没有因此伤了感情,大御皇帝很是欣慰:「行舟,送楚楚回去罢,入秋后天凉雨冻,回去后记得遣太医看看,可别染上风寒。」 知道父皇是在有意撮合他跟褚楚,晏行舟也不好在明面上推诿,只得应下,取了伞招唿褚楚:「帝姬请。」 「楚楚告退。」褚楚施了一礼,便随同晏行舟离去。 看着两人雨中并肩而行的背影,大御皇后一时间感慨良多:「一转眼,这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倒是十分般配,像当初的你我。」大御皇帝轻轻拥住大御皇后,似是想起什么,眸底软成一片:「当初定下这桩婚事的时候还怕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如今看来倒是我们多虑了。」 想起先前透过窗户见到两人在雨中并跪而视,脉脉含笑,大御皇帝就忍不住为当年指腹为婚这个决定叫绝。 大御皇后点点头表示同意,忽而又捂着心口:「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莫名慌得很,趁着楚楚此番来了大御,这桩婚事还是尽早办了的好。」 「好,都听你的。」大御皇帝吻了吻她的额头,将人拥得更紧。 大御皇后笑着躲开,手指在大御皇帝的胸口戳了几下:「都老夫老妻的人了还这样,晏逸尘,你要不要脸。」 大御皇帝捉住她的手:「不老,你我正当壮年,还可以给行舟添个妹妹或者弟弟。」 「不害臊。」 「不如生个妹妹好了,像云谏和凤澜一样,我看谦儿那小子倒是个懂得护着自家妹子的,来的时候还为此和行舟发生了争执。」 「还生妹妹,你知不知羞。」 · 这厢 晏行舟和褚楚一路无言。 大御皇帝有意拉近他们二人的距离,只给了他们一把伞,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促进感情。 但这就导致还不太熟,且都想着退婚的两人皆十分有礼地想要把伞留给对方。 刚开始还好,起码在大御帝后视线范围内不敢有太多小动作。 直到转出一道宫墙,脱离帝后视线,二人不约而同地拉开距离。 晏行舟撑着伞,把大部分位置都留给了褚楚,自己则留了半边身子在外面。 一来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二来女子娇贵,自己身为男子理应多加照顾。 褚楚想着自己身上有大氅,多多少少也能抵御一些风雨,而晏行舟在雨中跪了许久,比自己更需要这把伞,便也退开了一些,希望把更多的位置腾给晏行舟。 结果前前后后退了好几次,发现这伞总是停留在她头顶,没让她受到半点儿雨淋,不由得停下脚步看向晏行舟。 只见男子举着油纸伞,紫袍墨发,风雨飘摇仍不减帝室矜贵,整个人退到伞外,将伞下的位置尽数挪到自己跟前,自己则被雨水浇了一路。 褚楚一时间是又好气又好笑。 打伞能打成这样的,放眼古今,恐怕也就只有她和晏行舟了。 九州五国人人皆道这位大御的明昭太子谦和守礼,谨知分寸,今日她总算是见到了,一点儿不假。 晏行舟见她停下,还以为自己的伞没打好,让她受了雨,正要再把伞递出去些,褚楚却先他一步握着伞柄移靠过来。 两只手这么一高一低执着伞柄,没有半点触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太子殿下,我们现在也算是有同甘共苦的交情了,称彼此一句朋友不足为过吧?」 晏行舟颔首:「嗯,可以这么说。」 毕竟除了朋友这个身份,其他的他也给不起。 褚楚看了眼悬在二人头顶的伞,拢了拢大氅笑道:「既是朋友,太子殿下倒也不必跟我如此客气,我初来乍到,日后有些地方还需要太子殿下多多关照。」 眼下人多眼杂,褚楚也不好说得太直白,但她相信,晏行舟这等聪明人能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晏行舟会心一笑:「帝姬说得是,行舟受教。」 褚楚知道他听懂了,心下舒朗几分。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利落,即使有些话不便摆到明面上说,稍加修饰处理,也能正常交流。 退婚一事关系两国,兹事体大,她这也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简单的谈话之后,两人依旧共用一把伞相行,虽仍然很有分寸感地隔有距离,好在最后谁也没淋着。 将褚楚送到门口,晏行舟又交代宫女侍卫几句,这才回了自己宫中。 身上湿漉漉的很是难受,褚楚吩咐宫女备水洗澡,顾自进了自己房间。 刚一进去,手腕勐地被人拽住,褚楚还未站定,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抵退,后背撞上冰冷的门扇,男子的气息逼至眼前。 「皇妹还真是迫不及待,这才刚到大御就忙不迭跑到明昭太子面前献媚,又是雨中同跪,又是撑伞共行,耍得一身好手段,把你那未婚夫哄得团团转。」 褚楚怒不可遏,对于褚谦擅闯自己房间行为很是反感,当即怒斥:「褚谦,你又在发什么疯?」 褚谦手指抚上褚楚的脸颊,因着不久前曾淋过雨,女子吹弹可破的肌肤比平时多了几分潋滟之色。 「皇妹哪儿都好,就是脾气不太好,对着别人永远笑脸相迎,对皇兄我从来没有好脸色。」 褚楚躲开他的动作:「拿开你的脏手,你不配我好脸相待。」 曾经她也曾对自己这位兄长报以期许,以为可以兄妹和睦过完此生。 可他呢?他是怎么做的? 褚谦不屑地笑了一声,一把扯下她身上的大氅,眸中隐隐燃着火气:「你当真以为攀附上晏行舟从此就能摆脱我?」 褚楚进来时一只手尚按在大氅之上,突然被这么暴力一拉,指甲都崩断了两根,疼得她直皱眉。 「你干什么?放开我。」 「皇妹不是喜欢淋雨吗?那便一次性淋个够,免得你日后故技重施骗取他人同情。」 说罢,褚谦的手摸索到褚楚腰际,只需轻轻一挑,便会暴露春光无限:「既是要淋雨,这身衣服穿与不穿也没什么。」 第34章 我们做个交易 「褚谦你敢。」 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 褚楚脸上浮现惊惶之色,尾音都带了几分颤抖。 女子不住挣扎,奈何身前的人犹如牢笼压制, 根本无法撼动半分。 褚谦欣赏着她的惶惶不安,手掌在不盈一握的腰间游移, 激得褚楚阵阵战慄:「皇妹近来行事乖张, 我倒还以为你当真天不怕地不怕。」 手掌的温度隔着浸湿的衣裳传入肌肤, 褚楚一阵反胃,眼底涌上血气:「混蛋,渣滓, 你不得好死。」 褚谦阴恻恻地笑着,勐地掐住褚楚细腰:「就算是死,我也拉着你一起。」 裂帛声起,褚楚只觉胸前一凉, 低头一看, 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被扯开,半个香肩暴露在空气中。 这身对襟罗裙先前就被雨淋过,如今被这么一撕,几乎下一刻就会走光。 褚楚死死捂着挂在胸前的衣服, 遮挡自己仅剩的体面。 「畜生, 给我滚开,滚开。」 褚谦耐心地听着她责骂, 来来回回就这几个词, 没什么意思,但他很喜欢对方不肯低头服软的模样。 「明昭太子想必还未走远, 你说我要是这个时候差人把他叫来,他看见这副场面会作何感想?」褚谦不怀好意地凑近褚楚耳畔:「堂堂帝姬勾引自家兄长, 不知廉耻与我苟合这个罪名怎么样?传扬出去,皇妹觉得明昭太子可还会娶你?」 「你这胡乱攀咬人的疯狗,卑鄙,无耻,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褚楚哑着声嘶吼,愤怒让她几欲发狂。 褚谦呵呵笑着,自是不将她这不痛不痒的威胁放在眼里。 蹭着褚楚的白皙脖颈一路向下,鼻尖满是女子的馥郁芬芳,最后一口咬在女子的修长锁骨上。 血腥味入口,褚谦心中的怒火这才得以平息:「痛吗?痛了才好,痛了你才会长记性,皇妹要记住,这是皇兄给你的惩罚,往后你若是再像今天这样对别的男子示以声色,妄想攀附别的男人逃离我,我一定……」 褚谦话还未说完,便觉脸上有什么湿热的东西落下。 伸手一摸,是泪。 褚谦愣怔片刻,有些慌了神,急忙看向褚楚。 女子死死咬住下唇,倔强地不肯哭出声来,娇俏的容颜上泪水纵横,像是佛前圣莲误惹尘埃,染上了不属于她的俗世脏污。 所有的话在此刻都变得苍白无力,让人没来由地跟着揪心。 见她如此,褚谦忽然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火。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褚楚对着别的男人巧笑嫣然,对自己冷脸相待,他就忍不住愤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方才他也是急火攻心,原本只是想吓唬她一下,最后竟然失控至此。 褚谦欲给她拭泪,手刚伸出去,冷不防挨了一耳光。 力度之大,他的嘴角甚至都渗出了血。 褚楚打完止不住犹不解气,又抬腿踢了人几脚。 「龌龊,王八蛋,猪狗不如。」 一想到刚才被褚谦压制无法反抗,哪怕此刻放开了她,她仍然感觉到肌肤上还隐隐残留有对方的体温和气息。 褚楚止不住噁心干呕,最后整个人失声痛哭。 褚谦由着她打骂,待她情绪不再激动,復又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和她额头相抵:「是皇兄不好。」 「渣滓,去死,你给我去死。」褚楚疯狂捶打身前的人,什么话也不想听他说。 褚谦揉了揉她的发顶,软声哄着:「乖,和明昭太子把婚约退了,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痛哭过后,褚楚冷静得几乎麻木,最后只从齿缝间吐出一个字:「滚。」 女子眼底冰凉一片,就连语气也夹带着无尽寒意。 褚谦置若罔闻:「我给你三天时间,若三天后你还未退婚,我不介意亲自出手,真要到了那个地步,恐怕就不只是退婚这么简单了。」 「你给我滚。」 「好,我滚,我滚。」见她情绪又要失控,褚谦只得暂时离开,和褚楚擦肩而过时还不忘压低声音刻意强调:「皇妹好好考虑,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褚楚拨开一旁的花瓶就沖褚谦砸去。 褚谦侧身一避,花瓶磕在门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看着地上的碎片,褚谦不怒反笑,女子的反抗在他眼里不过是无谓之争,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损失。 当下也不再多说,顾自拂袖离去。 人一走,褚楚浑身脱力再也站不住,倚着门扉瘫坐在地,拢着身上的衣服无声落泪。 花瓶的碎裂引来了宫女的询问:「帝姬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褚楚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珠,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眼泪这种软弱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用。 它只会让敌人愈发猖獗,让自己更加懦弱。 女子捂着脸沉默。 门外宫女没得到答覆,又唤了一声:「帝姬殿下?」 褚楚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再抬头时,脸上神情冷硬又决绝。 此时若是有人在场,定能看见她雾蒙蒙的眼底涌现一抹杀意。 「无事,备水,我要沐浴。」 热水很快提了进来,褚楚没让人伺候,自行进入澡桶,闭眼放任身体下沉,让水淹没整个头顶。 强烈的窒息感席捲而来,任不足以掩盖先前男人在自己身上肆意的动作和炙热的唿吸。 褚楚勐地坐起,一遍又一遍地擦洗全身,一遍又一遍地用指甲刮擦被咬的锁骨,直到将身上搓得通红,几乎揉掉一层皮,锁骨处血肉模煳才停下手。 热水早就凉了,褚楚依旧不愿起身。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和那些不堪入目的骯脏事暂时隔绝。 先前淋了两次雨,后面又在凉水里泡了许久,褚楚不出意外地病了。 太医来请脉只道是风寒侵体,需要好生将养。 大御帝后担心褚楚,一连来探望好几次,结果连面都没见着,全被拒之门外。 褚楚用怕过了病气的藉口将自己关在屋内,谁也不见。 如此反常行为,让大御帝后不得不以为褚楚和晏行舟当日回去时闹了不愉快。 当即差人把当时随行的宫人都叫了来,一问又说二人路上相谈甚欢,言笑晏晏,并没有闹矛盾。 大御帝后很是头疼。 既然没闹矛盾,那又为什么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凡事总得有个原因吧,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 人家好好的姑娘不远万里来到大御,结果刚来就成这样,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大御有意苛待未来儿媳妇。 想着晏行舟到底是褚楚未来的夫君,二人之间应该能更好地交流,大御帝后便让晏行舟前去探望。 然而晏行舟并没有特权,依旧吃了闭门羹。 褚楚一连几日闭门谢客,大御帝后每日都要来上几次,尽管回回都没见着人,但还是不厌其烦嘘寒问暖。 晏行舟也来过几次,但也仅限于朋友之间的看顾,很是避嫌。 大御皇后见他如此气闷不已,差点儿没忍住上去踹晏行舟几脚。 自己未婚妻生病,他却像个没事人,没有一点儿身为人家姑娘未婚夫的自觉。 哪怕前来看望也如同例行公事一般,半点儿也不知道疼媳妇。 大御皇后甚至开始怀疑她这个儿子是不是因为聪慧过了头,以至于老天看不过,所以让他在感情的事上少根筋,以此来达到某种平衡。 想到这里,大御皇后越发觉得当初给自家儿子定下婚约的决定简直是高瞻远瞩。 要不然就凭她这感情白痴的儿子,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抱得美人归?她又得猴年马月才能抱上孙子? 大御皇后嘆了又嘆,十分嫌弃地瞥了一眼晏行舟,看完之后更嫌弃了。 真心想不通她和晏逸尘两个情场老手是怎么生出来这么一个玩意的? 她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懂事得很,几乎没怎么让她费力劳神,唯独在感情这事上让她操碎了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你说他笨吧,那些治国理政的事他一点就通,处理起来也是井井有条,晦涩难懂的典册他不仅能说得头头是道,还能举一反三。 你说他聪明吧,感情上他偏偏不开窍,明明是小夫妻之间增进感情的大好机会,他却做成这样,把人气得无话可说,还不如不做。 大御皇后痛心疾首。 但凡自家儿子把在学术上无师自通的本领挪一点儿在感情方面,不用多,就一点点,那也不会干出这等没脑子的事来。 照他这样一直不作为下去,到手的媳妇也能跑了,他就等着一辈子孤独终老吧。 话是这样说,大御皇后到底还是捨不得。 谁让她是晏行舟的娘呢? 既然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来得少,那她也只能来得勤一些。 毕竟晏行舟可以没有媳妇,她可不能没有儿媳妇。 就这样,大御皇后一天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有时候还拉着大御皇帝一起,一连跑了好几日,门槛都差点儿踏破了。 一直到第三日晚,褚楚也不知是不是被大御皇后的这份坚持给打动了,主动提出要见晏行舟。 得知这个消息,大御帝后高兴坏了,当即压着晏行舟就往褚楚住处去。 晏行舟本想用更深露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损褚楚闺誉推卸掉,却被大御皇后摁头批评了一顿。 说他和褚楚本就是有婚约的人,要不是他一拖再拖,二人早就成婚了,说不定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 等到了地方,大御帝后正要一同进去,却被告知褚楚只想单独和晏行舟说说话。 帝后无法,只得把希望寄託于感情上不靠谱的晏行舟身上。 再三警告晏行舟好好表现不要辜负褚楚,这才强制把人给推到褚楚屋里。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晏行舟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十分无奈。 屋内萦绕着清苦的草药味,也不难闻。 晏行舟没往里去,就在门口站着:「不知帝姬找我所为何事。」 女子倚靠在床榻之上,半张脸没在昏黄的烛光下里,看不清形容,隔着帘帐只隐约见得身形要比前几日消瘦不少。 褚楚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 「太子殿下,我们做个交易。」 第35章 把墙上的人射下来 大齐 长公主府 青砖红漆的高墙之上, 藏青和玄黑两道身影打得不可开交,你来我往掀起劲风阵阵。 祝从浓嗜爱牡丹,为此特意在府中单独辟了一个牡丹园, 占地广阔,天下所有名贵牡丹皆在此落户。 牡丹花期多在四五月份, 而长公主府里的牡丹得以受经验老道的花匠悉心照顾, 天冷时捂炭, 天热时铺冰,百般呵护,是以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也是九州五国一大奇景。 哪怕现在到了深秋,园子里的牡丹也是簇簇芳菲之色,奼紫嫣红开遍,和别的地方相比, 仿若误入世外桃源, 让人分不清这是天上还是人间。 祝从浓对牡丹园很是重视,除了平日打理的花匠,鲜少让人靠近。 而今在牡丹园的围墙上,两个外来者你一拳我一脚越打越烈, 拳风扫射, 内力轰出,砰砰之声不绝。 园里的牡丹娇贵, 哪里受得了这等摧折, 花瓣混杂着叶片纷纷散落,不一会儿就瘫倒一大片。 府中的侍卫闻声而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正要将人拿下, 待看清那二人是谁后拔出的剑又默默收了回去,一个个望而却步,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祝从浓刚领着江书改给辛如练把脉,听得牡丹园这边动静越闹越大,连忙带着人赶来。 还在想今日这侍卫办事效率为何如此低下,半天也没把事处理好,这一看差点儿没把她气死。 墙头上打得难捨难分的人她都认识。 一个是大齐当朝皇帝,她的胞弟。 一个是大燕前来议和的使者,战神鹰帅。 身份摆在这儿,也难怪侍卫不敢造次。 「这两个臭小子。」祝从浓可不惯着二人,看着精心培养的牡丹就这样死了许多,心头气愤,当即下令,「来人,把墙上的人给本宫射下来。」 这几日辛如练昏迷不醒,祝从浓除了每日让江书改给辛如练请平安脉,谢绝了所有人的探望,包括谢景谙。 哪怕他是皇帝,哪怕他是她的胞弟。 不仅如此,为了避免赵断鸿硬闯,长公主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加强了守卫部署,严防死守不准任何人靠近。 辛家门口出了那档子事,消息很快传到谢景谙耳朵里,本来是要趁机收拾辛家,得知辛如练身体不佳频繁昏迷,谢景谙便私自出宫来过长公主府几次,提出想要看看辛如练。 祝从浓想也没想严词拒绝。 当日辛如练从皇宫里出来时命都差点儿没了,她虽然不知道其中内情是什么,但也再不敢让她这个弟弟和辛如练单独相处。 相比谢景谙,赵断鸿反倒是难缠一些,进长公主府如入无人之地,白天捣鼓些草原上特有的香薰挂在辛如练屋子周围,说是可以补气养血,晚上便爬到辛如练所在的屋子上睡觉。 侍卫们逮不到人,也拿他没办法。 祝从浓让江书改看过那些香料,确实对辛如练有益,况且赵断鸿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祝从浓也就由着他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就这么诡异地维持了一段时间,也算是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谁曾想今天这井水不犯河水的二人跟吃错药一样,居然在她府上大打出手,还糟蹋了她一园子的牡丹。 祝从浓气得不行,此时此刻管他是皇帝也好元帅也罢,全部给她射下来当花肥。 侍卫首领躬身上前,硬着头皮道:「长公主,这不太合适,动用弓箭,怕是会吵扰到小宋夫人休息。」 祝从浓敢放话射杀君王,那是因为人家是长公主,身份尊贵无比,又极为受先帝宠爱,就连当今帝王都要礼让三分,纵然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也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 可他们不一样,若真是让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射杀君主,就算是给他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一面是长公主的命令,一面又是当今皇帝,两个都惹不得,是以侍卫只能把辛如搬出来。 祝从浓想想也是。 阿练好不容易得几天安生,可别被这两个臭小子给搅和了。 况且她刚刚说的也是气话,也没打算真把人给射下来。 再说了,真要把人射死了,到时候谁来赔她这一园子的牡丹。 可是就这么放任二人打下去也不是办法,祝从浓瞥了一眼旁边的江书改,计上心来:「书呆子,用你的银针给我狠狠地扎他们的麻穴。」 既然不能射,那扎麻穴也是一样的,把人弄下来安静些就行。 江书改哭笑不得,却依旧保持翩翩风度:「长公主殿下,我未曾习武,距离太远,就算能找准麻穴,银针也到不了陛下和赵元帅跟前。」 他这几日算是见识到这位长公主的大胆行径。 说话露骨,做事也相当骇人。 这又是要射箭又是要扎麻穴的,放别人身上那可是诛九族的弒君之罪,到祝从浓这里却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说得也是。」祝从浓眼睛滴熘熘地转,又想了个招,向江书改伸出手:「那你把银针给我,告诉我麻穴在哪个位置,我让其他人做。」 江书改笑着摇了摇头:「长公主殿下,书改是医者,银针是用来治病救人的。」 「废话真多。」 见江书改没有给银针的意思,祝从浓直接上手去扒他的衣服。 她记得方才给辛如练看诊时,江书改扎了几针,事后收到了怀里,现在应该还在。 「长公主殿下不可。」江书改哪里想得到祝从浓会直接动手,捂着衣襟连连后退,脸红得不像话,活像是个被恶霸欺负的小媳妇。 祝从浓尤为喜欢他面红耳赤的模样,见状更想欺负:「什么可不可的,我说可以就可以。」 这边二人还在拉扯,墙头的谢景谙和赵断鸿也不知道是谁踢碎了脚下的瓦片,不偏不倚正朝着祝从浓这边飞来。 见状,江书改敛了神色,在没人注意的角度抽出银针向瓦片弹去。 与此同时,谢景谙连忙推出一股内力注入瓦片,想藉此打偏瓦片,想到一块去的赵断鸿也出手注了一股内力出去。 二人本是出自好意,无奈一左一右两道内力同时弹出,反而助推了瓦片走势。 银针本可以使瓦片偏离原始运动轨迹,现在突然多了内力加持,来势汹汹避无可避。 瓦片攻势太大,真要落在人身上,往小了说皮开肉绽,往大了说伤筋断骨。 江书改勐地将祝从浓摁入怀中,转身挡在祝从浓跟前。 千钧一髮之际,一朵牡丹凭空旋出,直直打在瓦片之上。 花枝柔软,瓦片硬硕,二者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沉沉闷响,牡丹被瓦片绞得花枝乱颤,瞬间粉碎。 也是这么一撞,差点儿就要噼在江书改背嵴的瓦片急转了向,擦着江书改的胳膊嵌在廊柱之上。 「阿练?」 「辛将军?」 祝从浓还没反应过来,扭头便见辛如练斜倚在廊下。 秋意渐深,女子身形单薄,满园的牡丹也难掩其面色苍白,唯有眸色清浅如明,像是凝了霜雪的远山,远极,孤极,青丝缴着素衣倾泻而垂,好似随时会消散于长风之中。 「练练,你醒了?」祝从浓急忙从江书改怀里出来,激动地拉着辛如练。 辛如练压下·体内不住翻涌的气血,方才情急之下顺手摺了一株拦腰而断的牡丹,强行催动武力让她有些受不住,只勉强斜倚着廊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抱歉阿姊,弄坏了你的花。」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花不花的,你没事就好,怎么样?好点儿没有?头晕不晕?身上疼不疼?」说着,祝从浓探向辛如练的额头。 还好,已经不烧了。 辛如练摇摇头:「我没事,给阿姊添麻烦了。」 醒来时她便觉头脑浑浑,仿佛身归混沌,从头到脚都提不起劲。 即使此刻说着自己没事,但辛如练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好像每沉睡一次,身体就虚弱几分。 也不知道这样下去,最后还能撑多久。 墙头上的谢景谙和赵断鸿见状也不打了,急忙闪身下来。 「阿练,可有伤到?」 「辛将军,好些了吗?」 「劳陛下和赵元帅挂念,一切安好。」辛如练看着多多少少都挂了彩的二人,语气客气又疏离:「陛下和赵元帅皆为各国之表率,如此大打出手有损两国关系,若是因此伤了人更是不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被点名的二人讪讪。 谢景谙因为祝从浓拦着见不到辛如练,到底担心辛如练的情况,便想着找机会偷偷熘进来瞧上一瞧。 牡丹园这边平时鲜少有人出入,谢景谙便想着从这里入手。 结果刚翻上墙就碰上同样翻墙进来的赵断鸿。 一时间,二人皆以为对方是杀手之类的,潜进来是想要对辛如练不利,于是不消分说打了起来。 打着打着,双方渐渐反应过来对方是谁,闹剧本该就此终止。 然而谢景谙想到赵断鸿半年前出兵威胁他,让他不得已出此下策放辛如练离去,加之又听得探子来报说赵断鸿此番来议和是为求娶辛如练,心下更是恼怒。 赵断鸿也气愤谢景谙有眼不识泰山,对辛如练又是革职又是赐婚,千年难得的女将因他落到这般地步,实在可恶。 二人各自新仇旧恨,不但没收手,反而下了死手,大有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就算不能把对方打死,把人揍上一顿躺个十天半个月也是可以的。 本想藉此机会泄愤,没想到最后反而把辛如练给招来了。 谢景谙抹了抹手臂上的血迹,待确认身上没有任何血腥,这才上前一步:「阿练,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36章 对我来说不公平 辛如练不动声色后退, 拉开和谢景谙的距离:「该说的话那日在大殿上我已经说尽,其余的陛下无需多言。」 「阿练,你终究还是怪我。」谢景谙被她的动作刺痛, 眸光暗淡也暗淡几分。 辛如练躬身行礼:「陛下是一国之君,当知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谢景谙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他人。 答应她的是大齐帝王, 可从来不是他谢景谙。 话已至此, 辛如练不愿多说,转向祝从浓道:「这几日给阿姊平白添了许多麻烦,如今我已好得差不多, 便不多叨扰阿姊。」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点儿事还需要你跟阿姊客气?」祝从浓拉着辛如练的手,百般疼惜:「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手都是冰的, 在阿姊这里多留几日, 过几天再走也不迟,有阿姊在,没人敢打扰你。」 说着,祝从浓狠狠地瞪了一眼谢景谙和赵断鸿, 眼神警告二人别怎什么么蛾子。 辛如练摇摇头:「阿姊费心为我操劳, 如练感激不尽,只是我尚有些事需要处理, 就不在阿姊这里躲清闲了。」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身体还能撑多久。 大厦将倾, 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见她决意要走,祝从浓也不好拦着。 辛如练正欲离去, 手腕蓦地被谢景谙拽住。 「阿练。」 赵断鸿眼疾手快,在谢景谙动手时钳制住他的手臂。 三只手交错掣肘, 气氛微妙,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 手下用力,赵断鸿面上却是笑意不减:「辛将军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还望陛下不要强人所难。」 辛如练没说话,淡漠地看向自己手腕,示意谢景谙放手。 谢景谙凝着她眼底的疏冷之意,动了动唇,半晌只道:「他非善类。」 辛如练垂下眼帘,仿佛什么也没听见,顾自抽回手径直和谢景谙擦肩而过,不再停留。 直到出了长公主府,辛如练面上的云淡风轻才有所改变。 他非善类。 旁人或许以为谢景谙口中的这个他指代的是赵断鸿,毕竟在那种情形下,赵断鸿的所作所为的确当得起这句。 但其实具体说的是谁,辛如练和谢景谙彼此都清楚。 榻上卧病二十年,一朝沖喜病癒,新婚夜躲过了隐卫暗杀,事后还能擅闯宫殿,这样的人,如何不让人怀疑。 辛如练敛眸。 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宋砚清所谓的缠绵病榻命不久矣其实真假参半,沖喜只是个幌子,其背后另有深意。 她不知道当日醒来听到的那些话该作何解释,也不知道宋砚清的身份有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既然谢景谙如此说,想来一定是查到了什么。 辛如练整理思绪,总觉得自己忽略了某些东西。 刚要有想通的迹象,冷不防被一男人声音打断。 「也不知道鹰帅是怎么想的?我大燕儿郎个个骁勇善战,从来只有别人向我们大燕俯首称臣的份,何时向他国议和过?」 说话的人很是愤懑,勐地一拍桌子,随后抱起酒罈子就灌。 辛如练这才意识到自己想事情想入了神,竟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江边凉亭,彼时几个穿着大燕服饰的男人正在此处豪饮畅谈。 辛如练刚想离开,那大燕汉子的话却让她停下了脚步。 「议和也就罢了,成天围着一个女人转算什么?」大燕汉子把酒罈搁在桌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我承认,辛将军当初的确很厉害,但那是以前,她现在没了武功,那日你我在辛家门口亲眼所见,根本不足为惧,这个时候我们更该直取大齐国都,还谈什么议和?」 旁边立即有人附和:「就是,眼下大齐没了领军之人,这正是大好时机,你我又何须在此喝闷酒消遣?」 亭子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说到攻打大齐时气氛越加火热,一个个撸起袖子似乎下一刻就要上战杀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辛如练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背后忽然有人唤她。 「辛将军!」 少年黑衣劲装逼至眼前,漫天秋意也削减不了他的恣意半分。 这一声不小,连带着把亭子里喝酒喝得热火朝天的大燕汉子都惊动了,急忙起身相迎:「鹰帅。」 汉子们是又喜又惊,喜的是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碰上赵断鸿,往日这个时候他们鹰帅还在长公主府捣鼓香料,根本见不到人。 惊的是没想到辛如练也在,而且看样子对方似乎还来了许久,也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些话她听去了多少。 赵断鸿大步跨至辛如练身前,笑声爽朗:「你身体才好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原本是要同辛如练一起出长公主府的,无奈被祝从浓拉着他不许走,向他索赔他和谢景谙打架损坏的牡丹。 他也不是个敢做不敢当的主,直接给了祝从浓双倍赔偿。 一份给牡丹园里无辜受累的牡丹,一份算是给祝从浓悉心照顾辛如练的辛苦费。 虽然赵断鸿不喜欢祝从浓的性子,但他看得出,祝从浓对辛如练是真心实意的,辛如练也很敬重这位长公主。 原生的父母姊妹对她不好,祝从浓的出现也算是在某种意义上给了她一些补偿。 赵断鸿定定地看着辛如练。 她的过去他没来得及参与,但从现在开始,他会尽量去弥补。 辛如练目光转向亭子里的大燕汉子,淡淡道:「路过,听到有人说我大齐无人,便驻足多听了会儿。」 此话一出,抱着侥倖心理的大燕汉子们一个个低下头无地自容。 虽然也没说什么坏话,但就这么被话里的人当面揭穿,怪不好意思的。 辛如练抬手做了个拉弓射箭的姿势,明明手里空无一物,拉弓、搭弦、瞄准却分毫不差。 仿佛她手里当真有那么一把箭在弦上的弓箭,恍惚间似乎还能听得弦张箭绷的铮铮声。 大燕汉子们不解其意,但看到这个动作时心还是没来由地揪了一下。 他们都是和辛如练在战场上打过交道的人,曾亲眼见到过辛如练一箭射穿五人的胸膛。 纵然此刻手里无箭,可他们还是忍不住回想起那一幕。 辛如练对准最先主张攻打大齐的汉子,指尖一松,周遭似乎也被这无形的箭矢割出道道疾风。 汉子下意识地闪躲,等到抱头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辛如练一个假动作吓成这样,不由得羞赧。 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的芦苇盪瞬间飞出数只鸟雀,扑棱着翅膀鸣叫远去。 就好像真有这么一支箭穿破芦苇盪,把其中的鸟儿惊得四处逃窜。 辛如练淡定收手,神情自若:「大燕要议和,我大齐便议得,大燕要开战,我大齐亦打得,我是没了武功不假,但这不代表诸位可以欺我大齐无人,大燕若无议和之心,我不介意重新披甲上阵。」 女子容颜清冷若远山薄雪,眉眼孤寒,气质清卓,凛凛不可犯。 赵断鸿看着那素衣倩影,眼底溢满了流光。 他还未当上元帅时,便听说大齐有一位辛姓奇女子。 说是这女子在江边试箭时无意拉响弓箭,弦动之际,惊得江边鸟儿阵阵扑棱。 这一举动引得人人争相效仿,却无一能显弓声惊鸿之貌。 又有一次,女子未带弓箭,单是比划了一下简单的射箭动作,谁承想竟然惊起一滩鸥鹭,一时间被众人引以为奇。 起先赵断鸿也是不信的,觉得有些夸大其词,现在亲眼目睹,震撼有之,欣喜更甚。 快马追风,弓声惊鸿。 这才是属于她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样子。 那些个条条框框将她束缚得太久,唯有此刻的她才敢显露几分真性情,举手投足极为耀眼。 辛如练看向赵断鸿:「赵元帅,你我各为其主,立场不同,往后还是不要来往的好。」 她和他本就来自两个不同的国度,身上有各自的家国使命。 正如他们所说,大燕前来说是议和,其实双方心照不宣,大燕和大齐迟早会有一战。 她并不主张打仗,胜也好,败也罢,受苦的都是百姓。 今日这番话不过是敲山震虎。 大燕人生来好斗,如今她又被革职,尚无人接替职位,大燕只怕是早已对大齐虎视眈眈。 赵断鸿追了上去:「那是他们的立场,你怎么不问问我自己的想法?」 辛如练挑出他腰间的弯刀,寒光一闪,当即架在了赵断鸿脖子上。 「赵元帅,你实在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这一击本该是极为利落的,但也不知怎的,弯刀突然毫无预兆地往下掉。 辛如练定了定神。 现在的她竟是连刀都拿不稳了。 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辛如练打算抢在弯刀掉落前抽手走人。 赵断鸿却摁着即将滑落的弯刀,反手将其送入辛如练手中,主动将脖子递向刀锋。 「若因他人的三言两语将我推开,这对我来说未免太不公平。」 「辛将军,我来大齐只为你一个人,说了议和就是议和,我不会向大齐开战,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说着,赵断鸿带着辛如练的手,将弯刀压在自己的脖颈上:「若你不信,大可现在就杀了我,我死后大燕将士群龙无首,自是不攻自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弯刀锋利,几乎是刚碰上皮肤就破开一条血线。 辛如练不料他来真的,急忙使了巧劲打翻手里的弯刀,沉声道:「希望赵元帅记得今日所说的话。」 赵断鸿难得见到她处变不惊的脸上出现这般神态,眼底也不自觉地蒙上笑意:「如果因为我们之间横亘着两个国家的原因导致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真正卸下心防接受我的那一天。」 大燕汉子见赵断鸿如此轻易地将自己命门交到辛如练手上,面露不悦。 他们鹰帅何曾对一个女人如此低声下气,讨好至此? 再这样下去,只怕于陛下的大计不利。 此女绝不能留。 第37章 这话恐怕得问赵元帅 那日之后, 大燕来大齐议和一事算是开了个头,不过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出议和条件,就这么拖着, 表面还算是和气。 辛如练无事时总想试试试看能不能把武功捡回来,结果折腾了好几次, 差点儿把自己给折腾没了。 被江书改扎了几针, 强制封锁她的穴道, 她也就老实了。 赵断鸿倒是有事没事三天两头往宋府跑。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说是大齐男女之间互寄书信有助于小意传情。 赵断鸿果断入乡随俗。 本想学别人写些肉麻的情书,但想到辛如练那样清冷的性子可能不吃这套, 而且他也写不来那些文绉绉的句子,便改换了话术。 诸如: 辛将军威武! 辛将军智勇双全! 辛将军无所不能战无不胜! …… 也不多写,每次就这么一句。 且写完后赵断鸿还会在信件里附带一张大燕草原上特有的福花,传闻收集到九朵便能得神明庇佑, 被大燕视为祥瑞。 这福花还是他和辛如练在战场上第一次交锋后遇见的, 就在山坳里。 福花生长条件苛刻,通常一处地方能开一朵已经让人稀奇。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开成堆的,不多不少,正好九朵, 实在难得。 赵断鸿本来是不信这些的, 想要什么就凭自己本事去拿,何须要那谁也没见过的神明庇佑。 但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居然鬼使神差地把福花给摘了下来, 一朵朵晾干封存,至今还保存着盛开时的状态。 如今他倒是挺希望这福花当真如传闻所说一样, 可以为辛如练祈福。 他总觉得那日江书改把完脉后有所隐瞒,其中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当初他和辛如练被狂风捲入沙漠近一月, 怎么说也算是同生共死过。 没有水喝便割血止渴,没有吃的就咽沙塞土。 那样极端的环境下,她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就算没了武功,也不可能因为挨了辛家护卫几棍子便一连昏睡好几日。 赵断鸿觉得其中或许有什么猫腻,决定去会会他这位老朋友。 写完「辛将军当属九州第一人」后,赵断鸿将福花好生放置在信件中,再三确保不会有所损坏,便把信件交由踏尘送到辛如练手上,自己则偷偷熘去了容王府。 京城里的人每天都能见到一只海东青在驿馆和宋府之间往返。 刚开始还以为这傢伙是在打探什么情报,后面才知道这庞然大物居然在充当信鸽,也就见怪不怪了。 踏尘起初对这份差事很是不满。 因为赵断鸿要求太高,帮他送信已是屈才,结果这厮还想要它在送信时学鹦鹉嚎上一两句,把信里的内容直接嚎出来。 踏尘忍了又忍,这才没有当场把赵断鸿踹得大声嚎出来。 后来因为每次来送信会被宋培印投餵很多好吃的,踏尘也就理所当然地受着,没那么多怨言。 至于那信能不能到辛如练手里,那就另当别论了。 反正它每次吃饱喝足,旁边都会有一个专门放信件的小篮子,至于是谁放的,事后又到哪里去,它一概不知。 索性信上写的也不是什么重要信息,都是些花痴车轱辘话。 踏尘没好意思亲自送到辛如练手上,怕辛如练看了信之后以为它和赵断鸿一样脑子不好。 只当这篮子是辛如练放的,默认辛如练能看到。 · 容王府 江书改在屋内不紧不慢地挑拣药草,时不时用纸笔加以记录。 青衫如松,华袖如云,颇有几分山端高阳之态,给人感觉似乎近在眼前,实则云遮雾绕看不分明。 过去二十年里他在大魏宫中韬光养晦,避其锋芒,医药之事都是在背后暗中来。 如今来了大齐,虽然是以质子的身份,但天高皇帝远,倒也不用顾及其它。 有这一身医术,倒也能让他在大齐站稳脚跟,不至于被他人欺辱。 窗户突然从外面打开,赵断鸿翻了进来。 少年一身黑衣利落干脆,落地未发出一点儿声响。 「容王殿下倒是清闲。」 对于不请自来的某人,江书改并没有感到冒犯,反而笑道:「赵元帅光临寒舍,恕书改不曾远迎。」 「来的路上捡到一只鸽子,容王殿下看看可还能活?」赵断鸿没理会他的客套,顾自把手里的信鸽抛到江书改面前。 鸽子受惊,在桌子上扑腾着翅膀挣扎了几下,结果没挣扎起来,歪垂着身子一个劲喘粗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这只鸽子在赵断鸿来的时候江书改就看见了。 对方未曾遮掩,而他也第一时间认出这是他亲自驯养的信鸽。 他的信鸽和别的信鸽不同,收信放信都有独特的方式,很难被人发现并截下。 一刻钟前他不过才把这只信鸽塞上密信放出去,结果转头就到了赵断鸿手上,还被说成是捡的。 江书改看向信鸽腿上绑的信筒,之前那里还塞有一卷密信,现在已是空空如也。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 江书改装作不知,顾自拿起信鸽检查:「右翅带伤却不见血,只有骨头受损,想来是飞行时被人用石头这类利器打折所致,也不知道这京城之中谁有如此能耐单凭一颗石头便把高空中的鸽子打下来。」 「是啊,也不知道在这大齐境内,有谁还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 赵断鸿知道江书改不会承认,好整以暇地拿出一卷叠好的密信,正是从鸽子腿上信筒里取出来的。 「你说我要是把这信上的内容告诉大齐皇帝,你猜猜你这个容王殿下还能做多久?或者说你是否还能活着回到大魏?」 江书改面不改色:「书改不知赵元帅在说什么。」 「哦?当真不知?」赵断鸿把玩着手里的密信,故意不点破。 一室之内,二人目光相接,各自无话。 一个含笑别有深意。 一个端坐面不改色。 见江书改不为所动,赵断鸿作势起身:「既然如此,那我还是交与大齐皇帝决断的好。」 「赵元帅且慢。」 江书改连忙叫住赵断鸿。 赵断鸿勾唇:「容王殿下何事?」 江书改趁其不备,当即便要抢他手里的密信,赵断鸿却早有预见,先一步将信收回。 眼见着煳弄不过去,江书改只得改口:「赵元帅想做什么?」 「读书人就是麻烦,早这么说不就行了。」赵断鸿抬腿跨上一旁的椅子,手搭在膝头上,也不再拿乔。 「你且告诉我,辛将军的病情到底如何,少拿那些吃药休养的话来搪塞我,我要听实话。」 江书改顿了顿,似乎没想到对方会问起这个。 左右这事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机密,便如实道:「命不久矣。」 「她怎么了?你再说一遍。」 赵断鸿气不过,揪着江书改的衣领几欲爆发,额角青筋暴起。 江书改看向赵断鸿,眼神里毫无惧色:「这话恐怕得问赵元帅了。」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赵断鸿皱着眉头问:「什么意思?」 江书改很是好脾气,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哪怕现在对方对他多有不敬,他也气定神闲。 「她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回来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当日在辛家门口想必你也看见了,她的身体不堪重负,挥那几鞭子就足以要了她的命。」 闻言,赵断鸿沉默良久。 他不相信江书改的一面之词,但辛如练的情况确实如他所说。 那天的她甚至拿不住他的弯刀,这让他不得不信。 原来,竟是他害了她。 若不是他当初威胁她领兵上战,若不是最后一战他着了狄副将的道,她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 他间接害死她的夫君,现在又害惨了她。 难怪她一直不接受自己的喜欢。 他这样作恶多端的罪人,有什么值得她喜欢。 他还没带她去大草原上跑马逗鹰,还没带她去看偷偷拜过的神山,还没带她去尝一尝新鲜的牛肉羊奶。 他还有好多事没和他做。 她怎么能就这样抛下自己离去。 她才十八。 她人生才刚开始。 这不是她该有的结局。 赵断鸿似一瞬间丢了所有力气,渐渐松开江书改的领子:「你有办法救她的。」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我说你有你就有,当初的活死人你都能救,她现在还好好的你怎么不能救了?你不是医圣畲九仓的亲传弟子吗?号称活死人肉白骨就这点儿事也做不到?」 赵断鸿勐地按住江书改的肩膀:「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对不对?告诉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代价都可以。」 江书改忽然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堵了上来。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那日晏行舟也是如此。 清醒的疯魔。 他不明白,为什么晏行舟和赵断鸿可以前赴后继地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 一个为君,一个为将,无情才是他们该有的归属。 可这二人偏偏反着来,还栽在同一个女人手里。 江书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们。 他师承医圣畲九仓,治病救人这些年,见过太多生死离别,作为一个旁观者,早就将生死看淡。 宫廷之中,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姊妹尚能自相残杀,同室操戈,更何况是其他不相干的人。 可如今,他的挚友,以及仅有几面之缘的他国骁勇战将,都愿意为另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去死,并且义无反顾。 这让他不解之余稍有震动。 江书改也不再隐瞒,道:「缺一味药引。」 赵断鸿欣喜若狂,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什么药引?在哪儿?我去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第38章 你夫人先替你收尸 待到送走赵断鸿, 江书改在桌边静默许久。 作为交换,赵断鸿已经把密信交还给了他,并保证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但其实只要展开, 就能知道上面什么也没写。 今日之事不过是他算计。 他知道辛如练的事瞒不过赵断鸿,对方定然会来找他问清楚, 于是故意放出信鸽, 引他前来。 密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赵断鸿想必也看过这密信,但是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只能设计诈他。 他也顺水推舟洋装被赵断鸿抓住了把柄, 继而道出辛如练的情况,谎称是因他才会如此。 药引难取,极为兇险,他不忍晏行舟一人担此风险。 便做了这样一场戏, 利用赵断鸿的愧疚之心, 让赵断鸿也一同前去。 日后晏行舟若是怪他多事他也认,谁让他是个不择手段利益至上的人。 晏行舟是百年难遇的治国之才,他无法接受晏行舟为了情爱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阻止不了晏行舟,那便做个恶人帮他一把。 既然非要承受这份风险, 那便两个人一起分担好了, 五五开也总比必然好。 刚开始他其实也拿不准赵断鸿的心思。 本以为赵断鸿听到要怎么取药引后会退缩反悔,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立马答应, 乐颠颠地收拾东西去了。 江书改愣怔了好一会儿, 临走前问他不怕吗? 赵断鸿笑了笑,反问:「当日在长公主府, 瓦片飞来时你护在长公主身前可曾怕过?」 被他这么一说,江书改似乎也才想起有这一回事。 但要问他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最开始不过是想利用祝从浓来着,所以故意接近她,帮她治病,获取她的信任。 可是现在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江书改忽觉得心里烦躁,不想再管这些事。 念着这几日也该给晏行舟通通消息,便动身去书房,提笔写下第二封信: 你夫人近来情况不是很好,似乎被辛家的事刺激到了,总想着恢復武功,把自己折腾得够呛,我擅自做主给她扎了几针,封了几处穴位,以免她再次伤害自己。 听闻那日你前去迎接韶宁帝姬的路上出了些状况,重伤之下又淋了这么久的雨,就你这破身体,你是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落笔至此,江书改犹不解气,继续提笔。 我可没有跟阎王抢人的本事,你再这样作下去就等着你夫人先替你收尸好了,到时候你夫人年纪轻轻丧夫,被别人拐走我可管不了。 对了,郑重告诉你,惦记你夫人的那位近几日动作频繁,天天给你夫人写情书,还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 想了想,江书改到底惦记着晏行舟的伤势。 怕他看到这里气得吐血,于养伤不利,復又在后面继续写: 不过你放心,那些情书都被宋太傅半路截胡了,一封也没落到你夫人眼前。 不过我敢保证,你下回若再像这次一样,我会直接把信送到你夫人面前,撮合她们两个过,让你一个人孤独终老。 写到最后,愤怒加持整个笔触几乎力透纸背。 骂也骂了,江书改还是起身抓了几副药。 大御太医虽然也是大夫中的佼佼者,但他还是不放心。 他的药要比寻常医者的药效大些,好起来也比较快。 不过江书改并不想就这样给晏行舟,于是在信的后面补了一句: 怕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给你捎了几副毒药去,想死直接吃就行,别整那些有的没的,死了也难看。 · 赵断鸿的信一连送了好几日。 「信使」实在不多见,海东青每次送信都会大招旗鼓,生怕宋培印忘了给它备吃食。 加之辛如练也迟迟没有出面解释,是以事情很快被灌上各种联想疯传。 古往今来人们对这种桃色新闻向来八卦,更何况双方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时间京中人人都在揣测二人之间的关系。 辛护到底气咽不下当日在辛家门前被辛如练鞭打这口气,得知此事便借题发挥,在上早朝时直指辛如练勾连他国,意图不轨。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正好撞宋培印枪口上。 宋培印本就护短,不久前辛如练在辛家受辱,他顾念着对方是辛如练娘家也就忍着没有发作。 怕提起来无端惹辛如练伤心,便想着算了,尽量补偿辛如练为好。 如今辛护反咬一口,给脸不要,他哪里还管得了什么亲家不亲家的。 当朝罗列出辛护十余条罪名,字字珠玑,把辛护堵得什么话也说不出。 就连不理朝政的祝从浓听闻这件事,也连夜找了江书改拟写奏摺,上书弹劾辛护大义灭亲,枉为人父。 能入朝为官的哪个不是八面玲珑的人精,见人得势便捧着,一旦失势便纷纷倒戈。 哪怕之前默默支持辛护大义灭亲的,旁观看热闹的,现在也都进来掺和一脚。 谢景谙正愁没有合适的机会收拾辛护。 恰巧此番宋阁老和长公主联合出手,朝野上下对辛护此举也是颇有微词,便利用这事罢免了辛护官职。 原本是想一举处落了整个辛家,但想到长公主府里辛如练对他的态度一落千丈,谢景谙也不好逼得太紧,只能退一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消息传到辛如练耳朵里时,辛如练倒也没说什么。 她只要求谢景谙不取辛家人性命,其余的,失势与否,她并不苛求。 至于那些被人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的信,事后宋培印一封不落地交给了辛如练。 是看也好,烧也罢,全凭她自己处置。 辛如练大致扫了一眼装信的篮子,里面整整有九封,皆完好无损,并没有被拆开的痕迹。 她不想多生事端,也没打算拆开来看。 正准备把信原封不动还回去,突然来了一个面生的大燕汉子。 说是赵断鸿邀她单独前往十里外的红枫水榭一叙,这些天他们鹰帅已经想通了,万事不能强求。 并表示这次是他考虑不周,没想到送信一事会给她带来麻烦,今日相邀会给她一个交代,同时也为了却自己先前的一厢情愿。 出于自身警惕,辛如练并没有当即答应。 说事便说事,何必费力跑这么远。 大燕的草原上又不是没有红枫这种树,赵断鸿就算再怎么图新鲜也不会到那里去。 大燕汉子也看出了辛如练的顾虑,从怀里递出一枚雕刻着鹰隼的三角勋章。 那是象徵赵断鸿身份的物件,绝无仅有,也不是轻易能仿造的。 辛如练又状似无意地说起曾经和赵断鸿对战时的几个细节问题,大燕汉子都能应和,倒也消了几分狐疑。 若真如他所说,赵断鸿愿意主动断绝这份感情牵扯,她是很乐意配合的。 于是带上那九张信封,牵了惊鸿打马前去。 辛如练骑得并不快,江书改给她扎了几针后她几乎凝转不了太大的气力。 是以这短短十里的路差不多比平常多花了一刻钟的时间。 水榭驳岸突出,两岸皆有漫山红枫,秋来层林尽染,照影印深,凭栏而望宜人景色尽收眼底,红枫水榭也因此得名。 到了地方,辛如练下马而行,并未在水榭里发现赵断鸿的身影。 四下寂静,唯有风拂红叶,水上清波皱面。 辛如练正准备离开,也不知怎的眼前瞬间一黑,脚下虚软跌坐在飞来椅上,紧接着便没了意识。 红枫簌簌作响,林中突然出现十几个潜伏已久的黑衣人,待确定水榭里的人已经彻底昏迷,这才动身进去。 为首的人边走边抽出腰间佩剑,寒芒流转,当即向辛如练砍去。 也是此时,辛如练突然睁开眼,眸底清光一现,旋身躲避的时候顺势踢开对方的手。 对方没料到她还清醒着,冷不防挨了一击。 然而这一脚看起来架势十足,落到实处却并没有什么感觉,就像是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视线相撞,一时间踢的人和被踢的人都各有愣怔。 辛如练也是踢出去才想起来自己被江书改封了穴道,哪怕再有气势也是花架子,就像重拳砸在棉花上。 心思急转,辛如练开始分析眼下的情况。 之前来带话的大燕汉子说得天衣无缝,但辛如练还是留了个心眼。 如今突然出现这近二十号蒙面人,倒是印证了她的猜想。 辛如练目光落在刚才拿剑砍她的人身上,这双眼睛她见过。 虽然做了掩饰,但她可以确定,这双眼睛她见过。 思绪忽然回到不久前在江边亭子撞破几个大燕汉子喝酒的时候,辛如练顿时瞭然。 倒是个聪明的,懂得伪装自己。 可惜常年拿刀,用起剑来纵然有招式在,但还是有所区别,无意间暴露了身份也不自知。 见状,黑衣人们也不多废话,向着辛如练一拥而上。 辛如练知道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纵身翻下水榭的美人靠,投入水中。 碧波荡漾,水花四溅,转眼不见身影。 黑衣人一个个围在辛如练跳下去的地方,凭栏下视,没再动作。 大燕多山少水,国土多是草原,马背上功夫厉害,但水性极差。 只能眼睁睁看着辛如练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当时选在这处地方动手就是想着此处人迹罕至,杀了人后也好抛尸入水,神不知鬼不觉,倒是不承想反而给了辛如练逃走的机会。 其中一个黑衣人上前,向着为首的人道:「豹将,她好像认出我们是谁了。」 被称作豹将的人嗤笑一声:「就怕她认不出。」 她要是认不出,反而浪费他今日做的这个局了。 「她总要上岸的,沿这条河一路搜寻,务必将其找出。」 说着,豹将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其余人得令,四散而去。 第39章 大哥来得正好 辛如练在水底一路游行, 偶尔借着河上遮蔽物冒出头换气时,还能听见那些黑衣人在附近搜寻的动静。 河水浸凉,加之体力大不如前, 长时间的水下游行让她有些吃不消。 想了想,辛如练在河底打了一圈后又游了回去。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此时的红枫水榭果然如她所料, 并没有什么人看守。 辛如练用了巧劲翻上去, 一阵秋风扫来, 吹得她直打寒颤。 以前都没出现过这种状况,现在身体倒是越来越畏寒怕冷。 惊鸿也在这时甩着马尾从林间走到辛如练面前,低头舔舐辛如练胳膊上不住往下滴的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那些人见识过它的厉害, 这次并没有敢对它如何。 而惊鸿也知道辛如练会回来,一直等在这里不曾离开。 「我没事。」辛如练亲昵地拍拍它的脖子,给予回应。 正要翻身上马离去,林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是那些黑衣人回来了。 辛如练心思急转, 也不再准备上马, 给惊鸿使了个眼神。 惊鸿会意,当即以最快速度顺着一条小路扬尘而去。 辛如练迅速搬起一块石头投入水中,随后借着红枫掩映,往林间深处而去。 黑衣人赶到的时候, 只来得及见到惊鸿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 以及河面上犹如有人跳下翻起的水浪。 豹将看了看小路尽头,又看了看河面, 眉宇凝重。 他也是跟随赵断鸿和辛如练打过仗的人, 知悉辛如练对于灯下黑这套玩得很熟练。 原本他的人都被派出去沿着河两岸搜索,但他突然想到惊鸿马还在原地, 便让人折了回来。 辛如练和惊鸿马一人一马感情甚笃,除非像上回大战那样迫不得已, 二者绝不会丢下另一方。 既然惊鸿马尚在原地,说明辛如练一定会原路返回。 这不,刚带着人赶回来,正好听见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而惊鸿马也正好离去。 二者速度都极快,他们也没看见辛如练是骑马跑了,还是重新跳进水里逃了。 更不确定这是不是辛如练的计谋。 大齐这位女将军于战术一道很有个人特点,一贯虚虚实实让人难以分辨。 当你认为她会选择这样做的时候,对方常常反其道而行打你个措手不及。 就像现在,哪怕他亲眼看见惊鸿马和水浪,但仍然不确定辛如练是在马上,还是又回了水底,又或是进了山林。 对方此举,明显是要分散他的人手。 豹将眯了眯眼,眼底危险意味十足。 见豹将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有人不禁发问:「豹将,怎么不追了?到时候让她逃回去可就晚了。」 豹将用大燕话骂了一句,咬咬牙道:「一队人继续沿河岸搜寻,一队人去拦截那马,剩下的人跟我进山,一有她的行踪,即刻放出信号。」 纵然知道辛如练在把人拆散逐个击破这方面很有本事,但现在辛如练现在没了武功,气力也大不如前,这一把他们还是很有赢面的。 黑衣人得令应是,当下分了三路前去追踪。 豹将带着人在山间仔细搜查,里里外外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忽然瞥见前方有个白色身影,豹将无声一笑。 辛如练今日穿的就是这身素衣。 做了个手势,豹将示意其余人跟上。 结果刚上前没几步,周围几棵红枫突然剧烈抖动,漫天枫叶如雨垂落,遮天盖日掩人视线。 也不知道从哪里飞出几颗石头,趁着黑衣人被迷了眼看不清,从四面八方弹射而出。 力道虽小,但却实打实击在黑衣人某些不起眼的穴位。 刚开始黑衣人们还没觉得有什么,小石头砸在身上不痛不痒的,也没什么攻击性。 直到后面才发现自己挥剑的动作有些迟钝,剑也有些握不住,这才意识到那些石头不是用来攻击他们的,而是用来锁他们内力的。 这招还是辛如练跟着江书改学的。 那日江书改用针封了她几处穴道,她便默默记了位置,想着有朝一日或许能用上,倒是不承想会这么快。 豹将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让人避开,退到这些石头的攻击范围外。 然而已经晚了,除了他和在中间的几个,其余人无一倖免。 待红枫落尽,豹将走近一看,才发现之前那白色身影不过是片被人故意撕下来的衣角。 他们中计了。 没想到对方都这样了还是一样难对付,一出手就折损了他大半人。 豹将把手里的衣角重重摔在地上,与此同时放出信号。 「内力被封锁的回去叫人支援,剩下的跟我继续搜。」 行至一处灌木丛时,见草木轻颤,隐隐听得有女子声音细细传来,似乎是受了伤,气息不定悠悠忽忽。 豹将做口型示意后面的人从两边包抄,自己则拎着剑放轻脚步向着声音传出的地方行进。 见其余人都准备好了,豹将打了个手势,所有人一起动手,势必要把人拿下。 剑锋所指,草断木折。 只见灌木之下,竟是一对光不熘的……野鸳鸯。 地上男女:「!?」 黑衣人:「……」 豹将气不打一处来。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不是说大齐人克己復礼吗?怎么他瞧着比他们大燕男女还要大胆,居然还有亡命鸳鸯专门跑到这荒郊野外风流快活? 凭空多了这么多人,野鸳鸯吓得魂飞魄散,支支吾吾半天不成句。 豹将懒得废话,抄起剑柄直接把人打晕走人。 没过多久,一行人又在一处山洞前停了下来。 山洞前有几处脚印,一直延伸到黑漆漆的洞里,让人看不清里面情形。 怕辛如练使诈,豹将点了火摺子扔进去。 火光乍现,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只能模模煳煳看个大概,似乎并没有什么埋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豹将想了想,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刚进去没多久,洞中突然传来哗哗哗的声响,有什么东西乌压压地沖他们飞了出来。 洞内狭窄不好动手,豹将紧急下令撤出去。 似被这些不速之客惊扰,此时的不明生物越来越多,乌泱泱铺天盖地。 唯一的火摺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周遭黑成一片,豹将等人看不清状况,一边后退一边挥着剑乱砍。 场面混乱,一时间伤到了自己人也不知道。 这一回下来损伤惨重,讽刺的是敌伤几乎没有,身上的伤多是混乱中自己人弄的 豹将也挂了彩,脸色极不好看。 退出来后才发现那些东西并不是什么值得大动干戈的生物,而是一群蝙蝠。 接连被耍,豹将此刻的愤怒已经达到的极点。 对方未出面就能折损他这么多人,依旧不容小觑。 就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在明,辛如练在暗,纵然他们人多也经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损失,实在吃亏。 就在豹将准备要不要换个战略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豹将一怔,生怕又是一片衣角造成的假象。 仔细看了一会儿,确定是辛如练本人,并且对方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正在向他们这边狂奔而来。 向他们跑来? 豹将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一脸不可置信,直觉辛如练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只是不等他想明白是什么诡计,辛如练已经将怀里的东西抛了过来。 「接着。」辛如练高声喝道。 豹将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等他反应过来时怀里已经一只……棕色幼熊。 而辛如练身后,是一只穷追不捨的成年黑熊。 见自家幼崽落到豹将手上,黑熊当即改了目标,转为攻击豹将等人。 辛如练计谋得逞,抓着空挡跑了个没影。 此番要不是前面没路了,她也不会冒险折回来。 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撞上这些人,她便想了个法子借刀杀人。 就算不能将黑衣人都干掉,也能为她争取一些时间。 然而这次运气并不好,之前豹将放出信号,河边搜寻的人和追逐惊鸿的人已经闻讯赶往,正好撞上辛如练从山上下来。 辛如练和黑衣人打了个照面,急急调转方向,同时抛了一个蜂蛹出去,趁着人还未到位翻上另一座山头。 很快,黑衣人几方人马汇合,前有黑衣人的援兵拦路,后有豹将等人追赶。 辛如练一个人在前面跑,后面紧跟着五六十号人,追逐战就此拉开。 高强度的奔走让辛如练的身体几乎支撑不住,几度虚脱,汗水一茬接一茬,完全拼着一口气吊着。 好在对方并不熟悉周遭地势,辛如练也专门挑那些狭窄偏僻的地方跑,时不时予以反击,这才险而又险地躲过好几次危机。 最后在黑衣人的夹击之下,辛如练来到一处地势开阔的路口。 彼时一骑马的人正追着前面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气势汹汹,掀得尘土阵阵。 为首的人加快马速来到马车边上,扬起马鞭抽向马车车辙。 鞭声响亮,车辙顷刻之间断裂,整个车体蓦地一歪,一女子从车内滚落出来。 女子的额头擦在地上,顿时流了不少血,颜色潋滟甚至盖过了额间花钿。 褚谦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眼底寒意深深:「胆子不小?竟然学会跑了?」 褚楚被摔得浑身如散了架一般,髮髻散乱,衣裳也被跌脏,疼痛席捲的瞬间眼泪花都不受控地溢了出来。 四肢百骸疼痛难忍,褚楚却勾了勾唇,肆意地笑了出来。 笑声张扬,没有任何惊惧之意,反而催得马儿不住踏着蹄子躁动不安。 这个疯子,今天便是他的埋骨之日。 褚楚在腰间摸索着什么,正待动手,却听得女子突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大哥来得正好,快灭了他们。」 第40章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辛如练并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见对方带有打手,人数还不少,顿时横生一计。 当下也管不了再多, 奔着褚谦和褚楚而来。 马上的褚谦一愣。 什么大哥? 他何时成了他人大哥? 情况有变,褚楚也不好在此刻动手, 默默把东西收了回去。 辛如练扶起地上的褚楚, 看着褚谦如遇救星:「不枉我拖延多时, 可算是等到大哥带着人赶来,后面这些人便交给大哥了。」 随后一指身后的黑衣人,高声道:「尔等想杀我, 先问问我大哥同不同意。」 不待双方反应,辛如练搀着褚楚躲至一旁,将战场留给褚谦等人。 褚楚摸不清辛如练的来意,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只能暂且由着辛如练搅局。 倒是黑衣人对上褚谦等人后有些犹豫。 有人在豹将身边低声请示:「豹将, 她有帮手, 我们是否还要继续?」 豹将面露思索之色,似在考量现在的局势。 辛如练太过狡猾,他们这一路上损兵折将不少,动静也闹得不小。 现在对方突然又有了援兵, 虽然真假有待考证, 但确实不宜再继续缠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先试试他们的深浅。」豹将再三思量,终是做了决定。 黑衣人得了命令, 当即沖了上去。 褚谦也不是好惹的, 见对方不辨情况要打,也下令让自己的人迎上。 两相交手, 一时间刀光剑影骏马嘶鸣,场面一度混乱。 褚楚好奇地打量辛如练。 女子通身气质清冷若迴风之雪, 眸底凝霜带月,通透又孤绝,无形中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也正是因为这不染世俗的无双清骨,让人不禁想要接近。 三言两语就能使没有恩怨的两方撕打起来,是个有心思的。 自己动手终究太过冒险,或许能借她之手除掉褚谦也说不一定。 褚楚如斯盘算着,见辛如练脸色不太好,额角青筋暴起,似乎在忍耐极大的痛苦,便试探性地扯了扯辛如练的衣角,递出一颗药丸。 「这个或许可以帮你。」 辛如练看了看褚楚手里的药丸,没接。 面前的女子,以及那马上的男子口音听起来不像是大齐人,但看衣着打扮又非富即贵,她有些摸不清来路。 褚楚怕她误会,连忙解释:「这是百消丸,有止痛的作用,没有毒,你放心。」 辛如练倒不是在意这个,转了话题:「你现在还有机会可以走。」 之前她也看见了褚谦把褚楚逼下马车那一幕,二人之间似乎渊源颇深。 若褚楚也是像她这般被追杀,此刻无疑是最佳的逃走时机。 「没有用的,他要杀我。」褚楚摇了摇头,眼底满是惊惧:「我逃了这一路,到头来还是被他找到,哪怕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杀了我。」 说着,褚楚无意间露出脖颈和手臂上的青紫色,深深浅浅,无端引人遐想。 尤其是锁骨上那醒目的一处伤痕,虽然已经结痂,但仍能看出当时的情况有多可怖。 辛如练垂下视线,不再说话。 褚谦和豹将两拨人打了许久,各有折损。 一方精锐,一方骁勇,谁也没占着谁便宜。 打到最后关头,豹将反倒是不恋战率先下令撤走。 黑衣人们不明白为何就这样放过辛如练,有了这次先例,下次想要再对辛如练不利只会难上加难,于是撤回的路上纷纷讨要说法。 豹将一把扯落脸上的面巾,吐了口浊气:「你们可知为首那人是谁?」 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示不知。 「大乐,瑾王。」豹将道。 他倒不是怕打不过褚谦,他们大燕儿郎从来不怕惹事,区区一个大乐瑾王还不足以让他们放在眼里。 只是他们大燕帝王有意和大乐联盟,若是让褚谦知道今日和他对上的是他们大燕的人,日后怕是不好合作。 此番截杀辛如练已经是他自作主张,若再掺和一个大乐,他也不好给大燕皇帝交代。 反正这次刺杀的目的已经达到。 哪怕没有真正做掉辛如练,也算是给他们鹰帅和辛如练之间埋了一个勾子,二人往后只怕无法再真心相对。 这样,于他们大燕帝王的大计才有利。 豹将一行人离开,褚谦便把矛头指向了辛如练和褚楚。 「把人拿下。」 他倒要看看,什么人也敢拿他当剑使。 辛如练也料到褚谦回过头来会找她算帐,当下吹了声口哨。 哨声悠远清亮,伴随而来的是马蹄踏踏之声。 惊鸿不知从何方出现,吊着褚谦的那些侍卫兜圈子,最后趁其不备,沖向褚谦,一把将褚谦座下的马儿撞翻在地。 骏马失足翻倒,褚谦也跟着跌落在地,膝盖杵在石头上,也不知是不是折了,疼痛袭身,还未等他站起,一把藏剑簪抵上咽喉。 「让他们后退。」 褚谦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时气闷。 所谓的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便是如此吧,他才给她打跑了仇家,结果转头就被这样对待,当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见褚谦不为所动,辛如练摁着藏剑簪往下压了压。 簪锋抵上颈部血管,最外层的皮肤顷刻染出一条刺目血线。 「殿下?」 侍卫们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生怕辛如练对褚谦不利。 辛如练瞥了一眼褚谦。 这些人称他为殿下? 看来身份来头不小。 褚谦似乎完全不在意脖子上的藏剑簪,哂笑道:「不必管我,杀了她。」 他褚谦,从不接受别人的威胁。 侍卫们踌躇要不要动手。 毕竟褚谦在对方手上,若是因此受伤他们也担待不起。 对比磨磨蹭蹭瞻前顾后的侍卫,辛如练倒是利落得很,直接抄起藏剑簪扎在褚谦锁骨处。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似乎在向侍卫们发出警告,如若敢贸然动作,那么这把藏剑簪下一次落下的位置便不再是锁骨,而是心脏。 同样的,她辛如练也不接受威胁。 上一个威胁她的人,已经被她一剑穿心,捅死在战场上。 突如其来的刺疼让褚谦闷哼一声。 没想到辛如练会如此心狠手辣,大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架势。 侍卫们是当真不敢动了。 对上辛如练这种亡命之徒,他们也是无能为力。 他们以为自家殿下已经算是不怕死的人了,没想到会有人比褚谦更不怕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连死都不怕的人,他们越是激进越是会适得其反。 疼痛过后,褚谦反而哈哈笑了起来,胸腔震盪,听得出很是愉悦,望向辛如练的目光犹如看到了同类。 辛如练没搭理他的无端笑意。 现在的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之前和黑衣人的拉锯战已经让她几近虚脱力竭,刚才那一簪看着狠,实际上只戳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血窟窿。 惊鸿也看出辛如练的情况不太好,怕褚谦到时候反抗她压制不住,便叼了一根绳子过来,打算把褚谦捆住。 褚楚也跟了过来,帮着惊鸿把褚谦挪到一棵树上绑着。 两人一马分工明确,直把侍卫看得咋舌。 褚谦的目光不住地在辛如练和褚楚之间游移,饶有兴趣地想看看两个女子能做出什么事来,完全不像是阶下囚该有的状态。 「别白费心思了,今日我不发话,你们谁也走不了。」 辛如练置若罔闻,坐在地上撕扯布条,开始包扎自己身上的伤。 好几次黑衣人的剑都是擦着她的要害而过,情况十分兇险。 褚楚欲上前帮她,辛如练却一边咬着布条,一边单手打结,十分熟练,让她根本插不上手。 见辛如练有条不紊地处理伤口,褚谦眯了眯眼:「你不好奇我是谁?」 辛如练依旧置之不理,招手示意褚楚到身边来。 褚楚不明所以,还是乖觉地上前去。 辛如练又扯了一块干净的布条,简单地替褚楚处理了额角的伤,嘱咐道:「条件有限,先给你止血,回头再找大夫看看。」 「你这么帮她,可知她又是谁?」褚谦似笑非笑。 他可以肯定褚楚和辛如练二人之前并不认识。 在大乐这么多年,褚楚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认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事无巨细,他都清清楚楚。 若二人当真如此交好,且辛如练还如此有能耐,他没道理不知道。 「聒噪。」 辛如练嫌褚谦话太多,直接把褚谦鞋子脱了,卷了袜子塞他嘴里。 「放肆。」 侍卫见状,当即指着辛如练呵斥。 辛如练瞥了他们一眼,果断又扒了褚谦另一只鞋子,又加了一只袜子塞褚谦嘴里。 侍卫:「……」 知道辛如练是在故意跟他们反着来,侍卫们也不敢再多话,生怕辛如练下次会更过分。 只能憋着一口气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褚谦受辱。 褚楚还是头一次见到褚谦被人治,一时心里畅快,在辛如练看不见的地方,向着褚谦露出几分讥笑。 她还怕褚谦说漏嘴,想着要不要找机会把人毒哑或者打晕。 现在倒好,辛如练直接动手做了,也省了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褚楚还在想辛如练下一步会如何整治褚谦,结果一回头就见辛如练靠着一棵树干阖眸小憩,看上去累极了。 似乎知道她在看她,对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闭着眼道:「若是站累了,可以过来坐会儿。」 褚楚愣了愣。 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情况下辛如练还能如此处变不惊地休息,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想了想,褚楚还是过去挨着辛如练坐在地上。 但心底还是有些拿不住褚谦到底有没有后手,也没敢像辛如练这样放心大胆,只抱着膝盖埋首蜷缩在一起,思量接下来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才见过一次的女子莫名有好感,直觉告诉她可以信任。 两人并坐休息,就连惊鸿也开始打起了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侍卫们大跌眼镜。 不清楚这是辛如练的缓兵之计亦或是又有什么阴谋。 一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所懈怠。 褚谦好整以暇地看着树荫下的两名女子,也觉得颇有意思。 在他面前还能如此冷静的,辛如练是第一个。 也是此时,树上突然出现一条约莫二指粗的花蛇,其外相一看便有剧毒,正吐着蛇信子不断向辛如练靠近。 按理说这个季节很少有蛇出没,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棵树上毫无预兆地盘了这么一条。 褚谦默默看着,也不提醒。 心想这蛇要是咬在辛如练的脖颈上,雪肤赤血,到时候一定很好看。 眼看着花蛇就要碰上那白皙的脖颈,辛如练突然睁眼,抄起一块石头抡过去。 不偏不倚,正中花蛇七寸。 褚楚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抬起头来时正好见到花蛇落在地上扭了几下,最后一动不动,不禁有些愕然。 辛如练早些时候就发现了树上有这么一条毒蛇在,只是距离太远,她又被封了穴道使不了多大力,不能保证一次性得手,便专门在树下专门等着,准备寻找时机一击致命。 过程中怕褚楚见了害怕,她还特意让褚楚坐到自己身后,保证褚楚安全的同时还阻断了视线。 「你好像很失望?」辛如练看向一旁的褚谦。 某人脸上就差写着可惜二字。 褚谦挑挑眉。 没看到她被咬,确实挺失望。 辛如练也不跟他废话,捡起已经死透的花蛇向褚谦身上抽去。 黏腻的触感落在身上,褚谦瞪大了眼,不可相信自己居然被一个女子抽了,还是用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这是寻常女子能干出来的事吗? 想到褚楚身上的伤多半是这厮弄的,辛如练便把花蛇向褚楚递了递:「要不要抽两下?」 褚楚知道辛如练是想让她抽两下解气,但她很害怕蛇,看见蛇就头皮发麻。 正不知道要怎么拒绝,身后传来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第41章 大福寺方丈仇行世 众人循声看去, 只见一白眉和尚立于路口,袈裟披身,手上捻着一串佛珠, 外表纹路光滑,依稀可以看出使用的年头有些久。 是大福寺的方丈。 辛如练算了算日子, 这才想起来为期一月的苦行修渡似乎也差不多结束了。 侍卫们见来人是大福寺方丈, 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对方到底颇具名望, 九州五国任何一个君王都要给他面子,他们动不得。 仇行世拨弄着佛珠,看上去高深莫测:「老衲途经此处, 见此间紫薇之象浮移不定,隐含杀戮之气,便想着来看看,倒是不想帝姬和小宋夫人也在, 阿弥陀佛。」 「方丈。」褚楚双手合十, 也道了一声佛号:「路上遇到了些麻烦这才久而未归,让方丈担心了,是楚楚的罪过。」 她来大御除了和晏行舟解除婚约,也是为了和大齐这位得道高僧联繫上。 要想坐稳那个位置, 光是有大御的助力还不够。 这些年来她不争不抢一心礼佛, 为此博得一个佛莲圣女的名号,也是为自己造势, 想着有朝一日能藉助佛祖力量推动自己上位。 而要达成目的, 大齐的仇行世方丈,九州五国最具佛性的得道高僧, 无疑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所以在和晏行舟做了交易后,褚楚便开始着手此事。 恰好仇行世正带着一众弟子和民众在附近苦行修渡, 她便打着秋祭的名头和仇行世来了一场偶遇。 双方都是精通佛法的人,一个是得道高僧,一个是佛莲圣女。 纵然年龄相差五六十,二人也一见如故。 加之当年大乐皇后怀着身孕千里迢迢来大福寺祈福,不料刚求上籤文羊水便破了,隐隐有生产之势。 寺庙见不得任何血光,无奈当时情况紧急,是仇行世破例,让大乐皇后在庙内生产,褚楚这才得以在大福寺降生,母女平安。 有这样一层机缘关系在,两人很快便热络起来。 褚楚有意拉拢仇行世,便借用秋祭跟着仇行世一同来大齐。 怕褚谦从中作梗,这些事她都是瞒着褚谦做的,有晏行舟打掩护,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漏了风声,消息传到了褚谦耳朵里,说什么都要把她带回来。 于是一路追赶,不惜发动势力围堵,这才有了之前那一幕。 出了上次那种事,褚楚也有意解决掉褚谦这个不定时发疯的麻烦,便在暗中做了安排。 本想着神不知鬼不觉,不想半路碰上了辛如练,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 现在仇行世又找了过来,她更不好下手。 方才又听得他说起杀戮,褚楚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 佛家最忌这些,她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可以说是赔上了自己一切。 若是这个档口被人发现,别说以后藉助佛祖造势,只怕自己之前积蓄的名望也会有损。 眼下身份被道破,褚楚只得放弃原来的打算,赔笑致歉,生怕仇行世发现什么。 仇行世这几句话信息量颇大,辛如练看了看褚楚,又看了看捆在树干上嘴里塞了两团袜子的褚谦。 九州五国只有一个帝姬。 如果褚楚是大乐的韶宁帝姬,那么被侍卫称作殿下的这位想必就是瑾王了。 见她认出了自己是谁,褚谦挑挑眉。 一副现在知道怕了,已经晚了的神情。 辛如练没理他,把手里的花蛇扔到褚谦身上。 仇行世刚才说了,这是杀戮。 辛如练虽然不信奉什么佛教道教,但也尊重他们的存在。 出家人慈悲为怀,佛门又讲究杀生一事,她怕冲撞到仇行世,便擦了擦刚才拿过花蛇的手。 擦着擦着,忽然想到自己在战场上杀了这么多人,就连自己的夫君都不放过,又觉得这行为有些可笑。 早就满手血腥的人,怎么可能擦得干净? 嘲笑归嘲笑,辛如练还是规规矩矩把手给擦了,向仇行世行了一礼。 毕竟对于她来说,仇行世不仅是长辈,更是对她有恩。 她娘在生她之前也想着去大福寺上香祈福,不巧也是在寺庙突然临盆,是仇行世极力帮衬才让她娘不至于难产。 佛门圣地忌讳血腥,是仇行世力排众议,顶着世俗所有压力才让她得以平安降生,这份恩情她不能忘。 想着既然大福寺方丈已经回来,那么这次的苦行也算是正式结束了。 辛如练的目光下意识往仇行世身后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仇行世似也知道她在找谁,笑道:「宋施主让老衲替他带句话,说是此行还有些事未了,让小宋夫人不必担心,回头他会向小宋夫人亲自说明。」 辛如练点点头,心底忽有些怅然,也不知道宋砚清是不是有意无意避着她。 「如练知晓了,有劳方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不回来也好,谢景谙现在估计还在查他的底细,他在外面也能暂时避一避。 「这是瑾王殿下?」仇行世视线落到树下的褚谦身上,似乎是才看见这里有个人:「瑾王殿下怎的弄成这样?」 见辛如练没有再拿褚谦做人质的意思,侍卫们连忙上前,替褚谦解开绳子。 褚谦吐出嘴里的袜子,将身上的死蛇弹开,目光在褚楚和辛如练之间凝了凝。 二人皆是一派从容之色,一个眼含厌恶,一个淡定自若,并不怕他把事情始末说出。 褚谦不由得笑道:「和皇妹以及小宋夫人玩闹而已,让方丈见笑了。」 其实明眼人都听出这话并不可信。 无论是现场摔毁的马车,还是之前双方交手后的狼藉,亦或是三人身上的伤势,无一不在昭示这并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玩笑。 不过对方既然有意遮掩,仇行世也不便多问,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復转向褚楚和辛如练。 「既然帝姬和小宋夫人都在,七日后不妨来一趟大福寺,十八年前为二位批的命格尚在大福寺留存,现在也是时候该交与你们。」 十八年前大乐皇后和辛夫人双双在大福寺诞下女婴,许是上天有意安排,两名女婴于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地而生,又都是携着紫薇星象,是传说中难得的天命之子。 为感念上苍好生之德,仇行世特意为两名女婴批了命。 本来这批命寻常都是当场批当场就要给到当事人手上的,只是辛如练和褚楚是携紫薇而生,命格特殊,批的命需得置于佛祖座下十八年,请佛祖加以金光镇持,相当于由佛祖过目亲审,在此期间确保没有问题后方能揭晓。 是以二人虽然早早批了命,但命数如何一直是个秘密。 如今十八年已过,七天后又是紫薇星启的时间,是奉取命数的最佳时机。 褚楚垂下眼眸,这也是她拼死也要来大齐的原因之一。 这条批命对她来说尤为重要,关乎她能不能成事。 人们总是对这些神迹抱有特别的认同,此番她若是得以借势,相当于成功了一半。 褚楚很是自来熟地拉着辛如练的手,言语间激动有之,意外亦有之:「先前不知是姐姐,楚楚初来乍到,往后还请姐姐多多关照。」 纵然此行未能达成目的,但能遇上辛如练也算是意外收穫。 先前听得仇行世称唿辛如练为小宋夫人的时候,她便隐隐猜出了辛如练的身份。 毕竟宋阁老为自家小儿子求娶辛如练的事早就传开了,沖喜的人又须得是携紫薇之象而生的女子。 九州五国中,就只有她和辛如练有紫薇之象,那段时间她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想不知道这件事都难。 其实她当时倒是也挺想使计下嫁宋砚清沖喜的,毕竟那可是宋阁老的儿子,有宋培印这个公公在,嫁过去相当于有了天下文人的支持。 她要问鼎帝位,民、兵、文缺一不可。 即使宋培印做了大齐臣子,但其身为文人之首,仍然被寒门以及士子推崇,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只可惜她当时有婚约在身,她的父皇母后也不会让她如此胡闹,是以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和仇行世遇上,听闻宋阁老的儿子也在此行当中,她本想借着宋砚清跟宋阁老搭上关系,无奈没找到人。 如今机缘巧合遇到了辛如练,褚楚只觉老天也在帮她。 大齐唯一的女将军,盛名远扬九州五国,哪怕现在被革了军职嫁了人,各国依旧有她的传说。 自己一开始抱着利用辛如练除掉褚谦这个想法或许是错的。 她不该利用辛如练,也利用不了辛如练,她这样的女子也没人能够利用。 她要做的,是跟她合作。 就像她跟晏行舟一样,互利互惠。 「帝姬言重。」辛如练道。 褚楚笑着挽上辛如练的手臂:「姐姐不必一口一个帝姬,佛家讲究缘法,十八年前你我于佛祖座下同时出生,十八年后又安排你我见面,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往后我们以姐妹相称便好,如此方不负机缘,方丈说是与不是?」 见二人关系融洽,仇行世道了一声佛号:「帝姬所言甚是。」 褚谦看了看褚楚,鼻间溢出一声冷哼。 他这位皇妹,就只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其余人都能和颜悦色。 也是难为她每时每刻都要做戏。 褚楚自然也听见了,顾忌着仇行世和辛如练也在,没理会褚谦的举动。 辛如练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不像是兄妹,倒像是仇敌。 而且先前褚楚满口都是褚谦要杀她,这就更让人怀疑了。 「小宋夫人?大齐女将辛如练?」褚谦踱步到辛如练面前,似笑非笑:「我记住你了。」 第42章 掌金銮,殒丹陛 红莲水榭一事之后, 赵断鸿对外称病,深居驿站闭门不出。 辛如练知道刺杀她的是大燕人,但没去追究, 权当是没这回事。 回来后还跟以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除了身上添了几处新伤, 跟个没事人一样。 豹将等人左等右等没等到辛如练上门兴师问罪, 原本做下的准备事项无法进行,一时也不明白辛如练心里是怎么想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不知她是真无所谓,还是装傻充愣另有安排, 短时间内也不敢再有动作,辛如练也因此得了几天清闲。 反倒是大魏九皇子容王,大燕战神鹰帅,以及大乐韶宁帝姬和瑾王先后来到大齐这件事引得百姓津津乐道。 一时好比万国来朝, 人人喜闻乐见, 茶余饭后笑谈还差一位大御明昭太子,这九州五国才算是齐聚一堂。 褚楚在秋祭之余也会时不时拜访宋府,姐姐长姐姐短地和辛如练来往攀谈。 纵然心底抱着和辛如练、宋培印二人交好的目的,褚楚也不显得刻意。 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 全无一国帝姬的架子, 反而亲民柔和,言行举止有礼有度, 让人生不出任何不快。 平时更是以佛祖之名为民祈福解忧, 收割了不少大齐百姓的好感,让人直唿佛莲圣女慈悲。 褚谦这几日也没少往宋府跑, 一边秉承时刻给褚楚添堵的惯行,一边也想深入了解辛如练这个人, 有意无意破坏二人还没建立起来的友谊关系。 辛如练虽不清楚褚楚和褚谦二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只当她是被自己机缘巧合之下救过一次后产生了信赖感。 是以当褚谦在她面前骚扰褚楚时,她也会出手替褚楚收拾对方。 前有韶宁帝姬和瑾王一连几天登门拜访,后有长公主三天两头带着容王给辛如练请脉,人来人往,宋府几乎要被踏破门槛。 若非赵断鸿称病不宜外出,几人怕是要在宋府打起来。 宋培印作为宋府家主,不卑不亢地招待着这些人。 有人找他他就陪着,无人找他他就干自己的事,也不去干涉辛如练是如何处理这些人情世故,一如当初的承诺,给了辛如练足够的自由。 七日之期一晃而过,到了揭晓批命当天,褚楚早早便来宋府相邀辛如练。 辛如练打开始便不喜欢褚谦的性子,几番告诫无果之后,直接下令让府上的人不准放褚谦进宋府。 就像现在,褚谦原本是跟着褚楚一起来的,却被强制拦在了门外。 知道辛如练是在针对他一人,褚谦既不尴尬也不硬闯,好脾气地转身走人。 沿着墙壁走了一段,寻着辛如练院落所在位置停下,趁着无人看守,褚谦眉头一挑,直接跃上宋府墙头。 辛如练和褚楚相携着出来,就看见褚谦落于墙头之上,作势就要跳进院内。 彼时那人眼底尽是得意之色,丝毫没觉得一国王侯翻人墙头有失体统。 被发现后非但没有被人抓包的自觉,反而向两人打了招唿。 褚楚在心底暗骂一声无耻。 辛如练并不感到意外,像是早知道她的命令拦不住人。 随手摺了花盆里的一根长条形枝叶,辛如练以叶茎为中心,左右两边各撕下一条连茎叶络,将其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将叶茎对准墙头上的褚谦,拽着两条叶络快速往下一拉。 叶茎受力急速向前飞去,传来一声极脆的破空声。 辛如练动作极快,从摘叶到飞叶,整个过程几乎是眨眼之间。 以至于褚谦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根叶茎已经转到了身前。 速度太快,褚谦根本无法再做出任何格挡的招式,情急之下只能侧首减轻这一击带来的伤害。 只是他忘了自己身处狭窄的墙头,动作幅度过大,脚下不稳,当即向后仰倒。 几乎就在他跌出墙外的瞬间,叶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平常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叶子茎条,在高速动力加持下,赫然变成了伤人利器。 褚谦只感到面上一凉,紧接着是一麻。 紧急后翻落地,褚谦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堪堪稳住身形,一手去抹有些火辣辣疼的面颊。 赤红血迹映入眼帘,褚谦也不恼,看着指腹上的血痕轻笑出声。 他几乎能想像到自己若是没有本能侧首,那根叶茎将会是如何刺破他眼睛的。 褚谦幽幽一嘆:「够狠。」 确实狠。 一次也没有手软过。 捡起地上的那脉叶茎,褚谦如缴获战利品般地朝宋府转出来的辛如练挥了挥,随后将其揣入怀中。 辛如练没理他。 倒是一旁的褚楚看着破了相的褚谦,心底说不出的畅快。 自从遇上辛如练,她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不用再一次次受制于褚谦,还能看见褚谦屡次吃瘪,好不出气。 这位女将军,当真是她的贵人。 大福寺方丈批命准且贵,准在灵验,贵在难得,非有缘人不批,非天机现不批。 加上辛如练和褚楚,仇行世目前为止只为七人批过命。 一疯子,一聋子,一遗腹子,一棺材子,一寒门学子,一帝姬,一官家女。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论身份,也无论样貌。 前五人批的命分别是:济杏林、甲丝竹、师桃李、握吴钩、禄万钟。 后来批命成真,疯子成了九州医圣,聋子做了第一乐师,遗腹子当了教书先生,棺材子征战四方,寒门学子官拜阁老。 前五人的批命均已成实,仇行世也因此被百姓奉为人间真佛。 此番辛如练和褚楚的紫薇星象命格千年一见,又事关一国帝姬,很受重视。 诸国有不少信徒慕名而来,加之谢景谙有意为辛如练造势,特意嘱咐底下人好生操持部署,排场拉得很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当此时,谢景谙亲自来到大福寺,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抵达现场。 天子亲临,圣女归佛,长公主摆驾,大福寺人山人海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好在提前做了部署,治安不至于出问题。 辛如练和褚楚在仇行世的指引下焚香礼跪,听着僧人敲钟诵经。 谢景谙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辛如练身上,眸色凝渊,不辨情绪。 后者双手合十,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似乎在走神。 明明跪在佛祖座下,寺庙正中,但身形单薄孤寥,看起来不像是万众瞩目的当事人,更像是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褚谦眯着眼打量作态虔诚的褚楚,鼻尖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祝从浓全程不关注什么批命,拉着江书改一个劲问蒲团会不会太硬,她家练练跪这么久膝盖会不会疼?要不要搬张软椅过去云云。 江书改现在对祝从浓的不着调接受度良好。 即使尚有些无奈,也不再如当初那般才接触这位长公主那般惊诧无措,更多的是觉得如此女子当真是真性情,莫名可爱。 耐不住祝从浓诸多担心询问,江书改只得从医者角度笑着向祝从浓解释蒲团不会硌着膝盖,好声哄着说着,让她放心。 待寺内钟声响了第七下,仇行世在一众僧人的拥簇下净手,为座下跪着的二人洒了无垠水。 随后又去佛前念了一段经文,鼓捣了好一阵,最后一声木鱼敲完,清音落尽,万籁俱寂,似乎所有事物都在此刻归于宁静。 在场的人无不敛息屏气,生怕破坏了此刻静谧。 香烛燃烧间,大殿上的佛像周身似起了一层雾色,随着时间推移,雾色愈浓,凝作一席金光,萦绕在佛像周围。 百姓们见了连连俯首跪拜,高唿佛祖显灵。 一片唿喝声中,金光持续攀升,最后显现两列六字。 右边掌金銮。 左边殒丹陛。 正对应佛祖座下左右并跪的辛如练和褚楚。 金光凝聚,字迹清晰,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自主地唿吸一窒。 一方面是因为这般神迹降临,一方面是因为这简短的六字内容。 韶宁帝姬深得大乐帝后宠爱,本身在大乐本就极富民心,饱受子民爱戴,声名更甚她的兄长瑾王。 大乐帝后鹣鲽情深,育一子一女,按照以往惯例,太子之位都该落到瑾王身上。 可这些年乐帝久不立储,还亲自传授韶宁帝姬帝王之道,引得朝野上下揣测纷纷,纵然朝廷之上不允结党营私,可私底下朝臣们也分出了帝姬党和瑾王党。 帝姬党以韶宁帝姬出生自带紫薇福象,又有帝王亲授帝王术,于是大胆揣度,猜想日后大乐帝位会由韶宁帝姬继承。 瑾王党老成保守,帝制礼法深入人心,认为储君一位,无论是立长,还是立贤,东宫之地当属瑾王。 两党两派各持己见,明争暗斗十几年也未分出胜负。 如今韶宁帝姬十八年前的批命现于人前,这算是落实了韶宁帝姬日后会登临大宝的传言。 毕竟,大福寺方丈的批命他们也是有目共睹,几十年来从未出过差错。 至于同样有紫薇星象的辛如练,一句「殒丹陛」无疑直接给她判了死刑。 官职遭褫,虎符被收,娘家式微,即使夫家是整个大齐最盛的官家,可如今宋三公子身体日渐好转,辛如练最后的沖喜价值也被利用殆尽,保不齐日后会被弃如敝屣。 辛家一日不被处落,皇家终会盯着这块肥肉,伺机发出致命一击,这把悬着的刀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到时候辛家任何人都躲不掉。 最是无情帝王家,现在有长公主护着又如何,时机一到,谁也说不准。 所有人都盯着那判定了人结局的批命真言,唏嘘不已。 都是携紫薇星象出生的人,命却大有不同。 一个是身份高贵的帝姬,将来继承帝位,一统大乐江山,成为九州各国前无古人的女帝。 一个是命途多舛的女郎,前半生戎马倥偬,后半生嫁与他人妇,最后还要落得个殒丹陛的结局。 同星象却不同命,令人咋舌。 第43章 你永远也翻不了天 褚谦眸光忽变得的凌厉, 从掌金銮三个字转到褚楚身上,目光如刀,似要把人千刀万剐。 好啊。 非常好。 难怪他这位皇妹去了大御还要瞒着他偷偷转来大齐, 所有的筹谋都是为了今日这一遭是吗? 佛前批命,万人瞩目, 韶宁帝姬继承帝位, 天命所授。 他千防万防, 最后没防到批命这件事。 平日里看着娇娇弱弱,结果转头狠狠捅了他要害一刀。 真是好手段,好心机。 谢景谙也没想到辛如练的批命会是这样, 龙袍下的拳头勐地握紧,压制心底让人后怕不已的震撼,这才不至于在人前失态。 殒丹陛。 殒丹陛。 简简单单三字,犹如当头棒喝, 他忽然想起那日她以性命相挟换取他保全辛宋两家。 也是那一天, 那个时候,她差点儿死在他的皇城宫中,差点儿死在丹陛之下。 他不敢再深想,也不愿往下想。 谢景谙下意识看向辛如练。 他一个旁观者看到这三字批命真言都如此心悸, 她作为被批命的人, 此刻又是怎么想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目光看去,只见女子依旧跪于佛前, 背嵴笔直, 从踏进大福寺到现在,她都是一副闲淡如水的态度, 不受周遭环境影响。 哪怕现在金光凝成的殒丹陛三字照在她面前,她也是一派从容。 惊疑, 震盪,不安,这些常人应有的情绪全都没有出现。 平静得出奇,也平淡得惊人。 不是装出来的平静,也不是故作镇定的平静,而是看淡生死,超脱物外的平静。 她身旁的女子在批命显现的时候眸色好歹还动了动。 只有她,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哪怕是微小的波动都没有。 江书改视线在批命真言和殿中并跪两人之间游移。 不同于其他人的表现,他眉心紧锁,若有所思。 也不知道这个殒丹陛的丹陛,指的是哪里的丹陛? 这个掌金銮的金銮,又是何处的金銮? 死一片的沉静中,祝从浓率先站了出来,指着仇行世破口大骂:「你这秃驴批的什么破命?让你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今日非砸了你这大福寺不可。」 她家练练才不会殒丹陛,她不信,她不信。 在场的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拉回思绪,皆是一震。 心道这是哪个不怕死的,竟然敢公然辱骂方丈。 方丈这般人间真佛,尊着敬着还来不及,居然如此对待。 其他的不说,光是方丈的信徒,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把人淹死。 人群攘攘正要讨伐说话的人,便见祝从浓抓了手边的茶盏一把砸在地上。 上好的茶盏坠地噼啪破碎,茶水泼了满地满场。 祝从浓才不管仇行世是什么护国佛僧,谁说她家练练半点儿不好的,他就别想好过。 「不会批命就别乱批,装神弄鬼咒人殒命是什么意思,我看你是活久了没事找事。」 人群因为这一前一后的动静引起骚动,众人循声看去,见骂人的是长公主,刚才还义愤填膺,现在一下子就蔫了。 纵然替方丈羞恼愤怒,可是谁敢得罪这位贵倾天下的长公主? 就连皇帝陛下都得敬她三分,他们的面子难道还比皇帝的大不成? 见她如此,辛如练起身急忙去把人拦下:「阿姊。」 「练练你别信这什么狗屁批命,他们这些吃斋念佛的怪和尚惯会吓唬人,你要是信了就是着了他们的道。」祝从浓一把抱住辛如练,像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的背。 「阿姊。」辛如练做安慰状拥着祝从浓,「有没有这个批命,我都还是我,并不会因此多些什么或少些什么,阿姊不必为我如此。」 祝从浓急急应她:「好好,我们不听,我们不管它。」 防止事态恶化,谢景谙丢了魂般挥手示意诸人散去,宣告今天的批命事宜到此为止。 换作平常,此刻的他会代自家胞姐向仇行世赔不是,而现在,他已无心去理会这些。 褚楚向辛如练行来,语气轻柔:「姐姐不必把这个批命真言放心上,命数什么的不在于此。」 她说这话有安抚辛如练的意思,也是她的真心话。 她虽需要藉助此番批命上位,但本身其实不信什么天命之说。 哪怕世人把仇行世的批命传得神乎其神,她也不信这些怪力乱神。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奉佛却不信佛。 神佛是她借势的手段,却不是她认命的谶言。 想要什么她会靠自己去争取,想做什么她自己清楚,她的路是她自己走出来的,而不是批命批出来的。 褚谦闻言凑了过来,嗤笑一声,很不客气道:「皇妹这话说得就有些虚伪了,毕竟批命真言上皇妹你可是世间难得的绝世好命,和我们小宋夫人不一样,这动动嘴皮子的事谁不会,如你这般未免太不真诚,若真想表达批命真言不做数,那不如你和我们小宋夫人换一换?」 他这话就显得很是刻薄恶毒了,还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留的那种。 这种情况无论是谁都会说两句漂亮话,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是图个宽慰。 可他直接挑明,倒显得说这话的人假惺惺。 褚楚正要反唇相讥,辛如练已经抢先一步,也不给褚谦好脸色,嗓音冷冷:「谁和你我们?」 褚谦一愣,一时间没明白她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 等反应过来对方是挑出他那句「我们小宋夫人」来说的,不由得笑笑。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辛如练已经不愿再听,转头向褚楚颔首,表示她的意思她都明白。 这种情况下,同为被批命的人,命好的人反过来安慰命差的人,正如褚谦所说,确实会让人觉得有些虚伪。 但辛如练听得出来,褚楚是真心的,毫无作态。 褚楚含笑看着辛如练,眼底涌上敬佩之色。 她佩服辛如练愿意相信自己,不受褚谦的挑拨,也佩服辛如练此刻的冷静, 殒丹陛这三个字太重,如果这三字批命落在她身上,纵然心底不信,她绝对做不到如她这般冷静自持。 似乎认识她以来,她就是这般清清冷冷,什么也进不到她的心里去。 大福寺批命结束,褚楚便回了驿站,上了楼正要关门,一只手突然抵住门的关势。 「皇妹为了今天没少花心思吧。」褚谦语气森凉,单手撑着门框,看起来只是随意一拦,却牢牢阻了即将要关上的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关不上门,褚楚也不做无谓挣扎,转身去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将情绪上头的褚谦抛在身后。 原本斟茶倒水这些活是该婢女做的,她身为帝姬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 只是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人都听命于褚谦,明面上侍奉她,实际上监视她。 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控制她的所有。 褚楚也曾反抗过,可惜反抗无果。 好不容易费心费力策反一个婢子死心塌地跟随自己,让她不再为褚谦效命,结果隔天那婢子便莫名其妙死了,死得悄无声息。 她知道,是褚谦动的手。 他在警告她,她的那些小动作他都知道。 后来褚谦为了防止再有此类事情发生,隔一段日子就会把她身边的人换上一换。 可惜婢女侍卫换了一茬又一茬,监视从始至终都在。 自那以后,褚楚也就不怎么使唤婢女,就连贴身婢女也没有,能自己做的事绝不假手他人。 见她不理自己,褚谦更是气盛,跟上去一把夺过褚楚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还是小瞧皇妹了,前脚才勾搭上明昭太子,后脚就联合大福寺方丈在人前弄出这么一遭。」 「掌金銮,掌金銮。」褚谦反覆咂摸这几字,眯了眯眼,眼神让人不寒而慄,「皇妹当真觉得自己有能力,抑或是有机会登临金銮,执掌大权?」 褚楚依旧没搭话,当没看见也没听见。 手里的茶水被抢了去,便顾自又取了一只杯子斟上。 浅啜一口,有些凉了,口感并不怎么好,只能勉强入口。 见她如此,褚谦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满腔愤怒无法发泄,顿时火大。 一把拽过褚楚的手臂,将人拉至眼前,褚谦满眼赤红:「皇妹不是一贯伶牙俐齿哄得人团团转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褚谦勐地捏住褚楚的后颈,迫使她仰头贴近自己:「别以为傍上晏行舟、辛如练和宋培印这些人你就能稳操胜券,皇妹我告诉你,有我在,你永远也翻不了天。」 看着面前的人,褚谦眸色暗了暗。 这么纤细柔弱的脖颈,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断折掉。 视线在女子白皙的面颊上逡巡,三叶花钿下一双翦水秋瞳氤氲了蒙蒙水汽,不经意地勾人心弦。 目光下移,琼鼻灵巧,还有近在眼前,不点而朱诱人採撷的唇…… 褚谦眸色渐深,忽然想狠狠地惩罚她,惩罚她背着自己在暗地里做了这么多手脚,惩罚她总是不听话妄想逃离自己。 褚谦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只是还没等他碰到那一抹胭脂春色,一块锋利的碎瓷片抵上他的脖颈。 那是褚楚在情急之下,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桌角上一磕得来的。 「褚谦,你最好别逼我。」褚楚握着那块碎瓷片压在褚谦动脉,制止了对方的近一步动作。 褚谦垂眸凝视她,不以为意地挑眉:「跟辛如练学的?」 当初辛如练就是用一柄藏剑簪抵上他的咽喉,以他的性命为要挟换取了诡异又短暂的平衡时间。 以往他这位皇妹再怎么和他不对付,都仅仅发生口角,再不济也只是小打小闹这类,从未有过如今这般危及性命的时候。 什么时候起,他这位小白花皇妹也会学人做起这种事了? 第44章 你难道不想掌金銮 褚谦完全不在意脖子上的碎瓷片, 反而把脖子往前送了送。 「皇妹可是子民们敬奉的佛莲圣女,杀人见血的佛莲圣女?还是佛祖座下慈悲为怀不染纤尘的佛莲圣女吗?」 「还是说皇妹认为一个靠杀兄跻身帝位的帝姬,日后站到丹陛之上, 还能在世人的口诛笔伐里稳掌金銮?」 褚谦捏着褚楚脖颈的手未放,指腹摩挲着柔软细腻的肌肤, 笑道:「皇妹汲汲营营这么些年,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当真捨得就这么毁于一旦?」 「那便试试。」褚楚迎着他的脖颈把碎瓷片往下压了压,「今日你也看见了,我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弄出掌金銮的批命真言, 还把它昭示人前,你怎么确定我不能在杀了你之后全身而退?」 说话间碎瓷片割破脖颈表皮,一抹鲜红浸出,顺着滴到褚楚手上。 黏腻的血尚带着温度, 褚楚像是被火灼到了一般, 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 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不能退,一旦退了满盘皆输。 代价太大,她输不起。 这条路一旦开始走了, 就容不得她回头。 褚谦摸了摸脖子传来疼痛的地方, 入目一手赤红。 盯着上面的血看了好一会儿,褚谦反手握住褚楚的柔荑, 把碎瓷片抵得更深。 原本不大的口子被他这么一压, 瞬间鲜血横流。 褚谦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故意把脖子上的血晕染在褚楚手上, 直到那纤纤玉手沾满他的血才肯罢休。 之前他脸上被辛如练用叶茎剌破的伤痕还未处理,现在脖子上又多了一道, 两处伤口齐齐染血,看起来莫名骇人。 偏偏褚谦嘴角还勾起一抹似嘲似讽的弧度,百般不屑。 「就这点儿道行还想杀人,皇妹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瞧不上我?」 儒雅的面容,坏心的笑意,狰狞的伤口,三者组合在一起诡异又惊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褚楚咬牙,强迫自己镇定。 「不过皇妹有这样一面……」褚谦嗓音喑哑,不顾碎瓷片割伤脖子,向前一步埋首于褚楚颈侧。 鼻樑和唇瓣有意无意蹭着她的圆润耳垂,像是恶狼在逗弄即将吃拆入腹的猎物。 鼻端萦绕着女子身上自带的清香,他的唿吸喷薄而出,声音也降了几个调,听起来几许深沉:「还真是让我意外呢……」 这些年他这位皇妹接触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尽数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监视她,打压她,困束她,让她只能活在他的阴影里。 可就是这么一只被他囚在笼里的金丝雀,一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自积蓄势力,并且趁着他不注意,反扑啄了他的眼。 这种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觉,的确让人意外。 褚谦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无名怒火。 褚楚说得没错,她今日能在大福寺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背地里还有多少势力瞒着他,他现在一无所知。 或许她在狐假虎威诈他,或许她真的有后手。 褚谦不知道。 他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跟她鱼死网破。 猎物要活着的才好玩,死了可就没意思了。 褚楚浑身紧绷,双手推拒着褚谦,不确定他又要发什么疯。 极具侵略性的男子气息笼罩在周身,难受犹如附骨之疽,剧烈的不适感让她生理性地直犯噁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强忍着没吐出来。 忽然,耳侧骤然一痛,褚楚浑身汗毛都不自觉地炸了起来。 这个疯子,她要杀了他,杀了他。 五指缩紧,碎瓷凌厉,褚楚手下正要动作,褚谦却好似知道她要做什么,抢在褚楚动手之前把人放开退到一旁。 唇边点染了几许丹朱之色,褚谦挑了挑眉,故意当着女子的面把不属于自己的血捲入口中,似在品味什么琼浆玉液,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妖异至极。 「皇妹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我拭目以待。」 丢下这么一句话,褚谦头也不回地走了。 「畜生,混蛋。」褚楚胡乱踢翻脚边的凳子,无助地发泄所受的委屈,希望能把这些凳子狠狠踹砸在那个无耻的疯子身上。 然而她的反抗压根激不起一点儿的水花,褚谦压根没把她的愤怒当做一回事。 屋内狼藉一片,褚楚盯着褚谦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浑身的力气在此刻似被抽走一样。 褚楚及时扶着桌子,才不至于站不住倒下去。 半晌,手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只有她知道,刚才的她有多害怕。 其实方才那些话不过是她故意装腔作势说给褚谦听的。 褚谦说得没错,她好不容易经营得来一个佛莲圣女的名头,轻易不能做有违佛家信仰的事,不然现在这些爱戴她的子民只会成为反噬她的利器。 这个名号给了她很大的便利,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她的行动和处事。 她会杀褚谦,但不会顶着佛莲圣女的名义,也不会让世人知道是她一手策划的。 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支撑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褚谦,就算今日头脑发热侥倖杀了褚谦,她也没有自己所说那般准备了全身而退的安排。 准确来说,她什么都没有安排。 褚谦以为大福寺的批命真言是她动的手脚,其实不然。 她也没想到自己的批命真言会是掌金銮。 这样一句批命真言,已经能保她做很多事了。 短暂的后怕过去,褚楚垂眸沉思,开始盘算今日发生的一切。 她是打算在批命真言上动手脚,也确实派了晏行舟给她的人去做。 可惜仇行世看得太紧,藏得太好,她的目的没达成,还差点儿暴露,最后只能作罢。 批命真言出来之前,她不仅可惜浪费了这么一个造势的大好机会,同时更担心所谓的批命会对她不利。 机会没了还能再找,但要是真言给她定了性,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了。 好在最后的结果和她想要的一致,倒也省了她再去谋划。 褚楚吐出一口浊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是具体是哪里,她也说不上来。 定了定神,褚楚想到晏行舟给她差遣的那些人,不由得握紧手里那片碎瓷。 那晚她和晏行舟坦白,愿意用退婚一事做场公平交易,顺带向晏行舟讨了几个可用之人悄悄带在身边。 事后她才知道,原本晏行舟也是有退婚的意思。 可是在褚谦的逼迫下,她先提起了此事。 这种双方都有意推拒的事,谁先开口,谁就落了下乘。 想到这里,褚楚的五指逐渐收紧,手像是不觉痛般用力握着。 碎瓷片在掌心刮着血肉,每疼一分,她就清醒一分。 要不是褚谦横插一脚,她绝对可以为自己争取到更大的利益。 都是他,都是他。 她要杀了他,她一定会杀了他。 褚楚心头激盪,手下也跟着用力。 擦啦—— 碎瓷在掌心破裂,褚楚这才回过神来。 温热的赤红从指缝流向手腕,几乎淹没了整只手。 那一片鲜红里,有她的血,也有褚谦的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眼前的一幕不禁让她回想起方才褚谦恶趣味地用血抹了她满手,又咬破她的耳垂咽下她的血。 湿腻腻的触感似乎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刺激神经。 褚楚扔掉碎瓷片,一边使劲地擦手擦耳垂,一边不可控地干呕。 全身细上下都在疯狂地排斥他的靠近,每处被他碰过的地方都无比难受。 他的气息,他的血液,他的所有都让她厌恶至极。 明明什么也呕不出来,可褚楚几乎呕到脱力,泪花因为她剧烈的动作涌上眼帘,她却高仰着头,倔强地不让自己露出脆弱的一面。 她不允许自己怯懦,也不能怯懦。 她和褚谦之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而现在,不过才刚刚开始。 · 已是十一月,山间的风更凉,秋也更浓,晨早草木上还起了一层霜白,隐隐昭示着冬日即将来临。 辛如练拒绝了祝从浓的好意相送,一个人漫步于无人问津的青石小路上。 思绪放空,感受风里吹来的丝丝寒意,心下舒畅了许多,但还是有些难挨的冷。 没了武功后她很是畏寒,寒风打在身上没来由有些透骨的冷,不禁拢了拢罩在身上的披风。 拢了拢,又拢了拢,还是很冷,辛如练嘆了嘆,忽听得身后有人唤她。 「阿练。」 声线熟悉,不用回头也清楚来人是谢景谙。 彼时不知他是怎么撇下一大堆的宫人独自一人前来的,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 辛如练向他行礼:「拜见陛下。」 「都说了你我之间不必多礼,怎的还这般见外。」谢景谙上前就要把人扶住,然而对方却在他的手伸过来时提前后退一步,没让他碰着半分。 谢景谙有些僵硬地握了握自己扶空的手,看着面前的人一时无言。 女子神色依旧清冷无波,单薄的身子由披风遮罩,只露出一张瘦削的脸,衬得脸色病白。 察觉辛如练的状态不好,谢景谙急忙解了身上的狐毛大氅给她披上:「天气转冷,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来了,也不怕过了寒气生病。」 辛如练按住谢景谙给她整理大氅的手,阻下他的动作:「陛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还请容我回去。」 谢景谙似没听见,反握住她的手,不断给她搓热暖和着:「手这么凉,可是冻着了?宋府的人是怎么伺候的,这么冷的天也没个人跟着,回头我定要好好敲打敲打,免得一个个吃闲饭不做事。」 「陛下。」辛如练抽回手,又退了一步,「不关她们的事,是我不让她们跟着,陛下要罚便罚我,不要怪罪他人。」 谢景谙按住她的双肩,低头凝着她的眼眸,声音颤颤:「阿练,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这些天他一直未去打扰她的生活。 他怕她还在为当日宫殿发生的事怨他,他怕自己在她跟前露面会让她想起不好的过往,让她心生厌恶,所以他强制自己不去见她。 他不去见她,她也不主动看他。 直到今天仇行世的批命他才和她见上一面,也是这一面让他真正害怕了。 他怕他再不做出相应对策,他会永远失去他的阿练。 他承受不了失去她的后果。 他要和她单独见一面,告诉她,他的决心和打算。 可是,当他见到了她,看见她一次又一次地疏离他,冷落他,对他的温言软语视而不见时,他还是忍不住会心痛。 这种痛,比她用刀剑指着自己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辛如练欲说些什么,谢景谙已然开口:「阿练,我不会让批命成真的,我向你保证。」 他拥住她,声音颤颤却有力:「你是愿意相信死言批命,还是愿意相信站在你面前活生生的我?阿练,你别怕,有我在,你信我,我不会让它成真的,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接你回来,我一定会接你回来。」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抱,双臂锢得又紧又牢,像是害怕什么绝世至宝消失,只能拼命握着拥着,直把人揉进骨髓,融于一体。 辛如练伸手推她,但苦于没什么力气,没推动,反倒是听见让她信他的时候沉默了。 她不信。 无论是没有意义的批命,还是他人的承诺,她都不信。 然而,思绪辗转间,恍惚想起有人曾在榻前握住她的手,含泪让她试着相信他。 他说:「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了,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要什么都自己担,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相信吗? 辛如练无声一嘆,抬手拍了拍谢景谙的肩,示意她放开。 这要是被有心人看去了,指不定又得闹出什么事来。 她不怕被人指摘,从小到大她没少被人指点。 但现在她真的没有闲心再去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手刚触及谢景谙的肩头,便感觉到拥着她的人在微微战慄。 不是因为寒冷而产生的颤抖,是在惊惧和害怕之下才会表现出来的颤抖。 就像昔年他杀了五皇子时的那样,明明自己恐惧得不行还要强装镇定来安慰她。 那时的他还没有现在这样固执,也没有这般偏执。 辛如练不愿再想。 她以为经过前几次事后,他会放弃对她的执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结果到现在他都还没放弃要接她回去的念头,这让她很是难安。 就像是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动动唇想要他放开自己,只是才一开口就勐地咳嗽。 他抱得太紧,辛如练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不及说话便是止不住地咳嗽。 谢景谙被她这一咳惊了一瞬,连忙放开她查看情况:「阿练怎么突然咳起来了,可是冷了受了寒?」 辛如练摇了摇头,咳了好一会儿才算是平復下来,看向谢景谙道:「陛下,你听我说……」 话一出口,谢景谙立马打断了她。 「我知道阿练你想说什么。」谢景谙给她把有些揉皱了的大氅重新理了理,「如果你是要劝我打消接你回来的想法,那就不必开口说了,我做下的决定永远不会改变,说了要接你回来就一定会接你回来。」 谁敢拦他谁就得死。 说完,谢景谙也不去看辛如练的表情。 用让人安心的力度捏了捏她的手,随后和来时一样独自走了,唯留辛如练一人在原地。 寒风吹得脸生疼,辛如练沉默。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冲上心头,绵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喘不过气。 有些事,得尽早做了。 「想不到本王还能有幸看一出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桥段。」 褚谦从拐角转了出来,看着辛如练里面一层披风,外面一层大氅的奇怪装束,眼底满是戏嚯。 辛如练神色自若,并没有因为他的调侃而生气或者愤怒。 瞟了一眼褚谦脸上和脖子上血口,用同样的语气道:「我也没想到堂堂瑾王喜欢听人墙角,专做些鸡鸣狗盗之事。 她的声音淡淡,眸色也淡淡。 可就是在这样淡然的眼神里,褚谦还是生出一种被人看光心思的感觉来,不由得以拳抵唇,轻咳两声来掩饰。 「小宋夫人这是哪里话?本王不过路过此处,见大齐陛下有事要办便自行迴避退让,怎么到了小宋夫人这里就成了听人墙角的小人行径,那我可冤死了。」 辛如练瞥了一眼褚谦,并没搭理他。 小人不小人,他自己知道。 心底不想和他打交道,辛如练也不再接话,转身便要走。 见她要离开,褚谦急忙收了面上的嬉笑:「小宋夫人难道不想掌金銮的那个人是你吗?」 第45章 女子不是争斗的牺牲品 辛如练迈出去的步子一顿, 回头看向褚谦:「什么意思?」 褚谦勾唇,好整以暇地绕着辛如练转了一圈:「我有一事不解,凭什么, 同样都是携紫薇星象而生,她生来就是帝姬, 享受无上荣华, 而你为了百姓家国领兵上战, 几经生死,最后却落得个君疑亲嫌民弃的下场,这世间的事为什么这般不公平?」 辛如练哦了一声, 并没有什么表情:「你说这个,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命吧。」 「辛如练,你可不是一个会信命的人。」褚谦在她面前站定。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不是小宋夫人。 纵然接触不多, 可褚谦知道, 她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信命这种无稽之谈。 「所以呢?」辛如练反问他。 她这般无欲无求无所谓的态度,褚谦突然发现他有些说不下去接下来的话。 这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深吸一口气,褚谦脸上表情不过凝了一瞬, 随即又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笑容。 「大福寺方丈只亮出了批命真言, 又没指明哪个批命是对应谁的,既然如此, 谁说殒丹陛的人一定是你, 为何掌金銮的人不能是你?」 顿了顿,他抛出诱饵攻于心计:「虎符不过是死物, 即使没了它,你依旧可以号令三军, 他们都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军队,战场生死情非同一般,他们拥戴你,心也向着你,只要你一声令下,大齐江山唾手可得。」 「脚下这片疆土本就是你们辛家打下来的,为他人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到头来还要遭受君主猜忌拔出,这又是什么道理?你有相应的本事,也有临阙天下的智谋,为什么,掌金銮的人不能是你?你当真甘心这样一辈子屈居人下?」 面对褚谦的循循善诱,辛如练神色自若,事不关己:「说完了?说完我走了。」 褚谦不料她会是这个反应,怔愣了一瞬,随即大跨步堵住她的去路。 「只要你有这个意思,我可以无条件助你谋取大齐,你要起势我可以推波助澜,你要契机我可以起兵压境,你差什么我便给你什么,直至你荣登大宝。」 「离间,激将,利诱。」辛如练一如往常,情绪没有任何波动:「瑾王殿下这番话一出口,可是不想活着走出大齐了?」 褚谦正色:「你不信我?我可以先给你一半人手供你驱策,让你看看我的诚意,待事成之后,我一不要你割让国土,二不要大齐俯首称臣,你完全可以守着你的江山高枕无忧……」 辛如练打断他的话:「是我没说清楚,让瑾王殿下误会了什么。」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你看见有的人生来衣食不愁,有的人拼尽全力才能得到基础的温饱,你会觉得这对后者不公平,此后你若看见有的人生来身居高位金尊玉贵,你又反过来觉得这对前者不公平,这样一来,人人都觉得对自己不公平,人人都想要所谓的公平,这份公平又要向谁讨要?什么样的公平才算是真正的公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褚谦被她问住,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个尖锐又犀利的问题。 这是他没有想过的角度。 辛如练并没有要向他要答案的意思,薄唇轻启,娓娓道来。 「任何人评判或提前断定我的命数都是别人的事,过程如何,结果如何都是我辛如练一个人说了算,并不会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什么。」 「君也好,臣也罢,能上行政通,下达人和,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水深火热的战乱之苦,老有所依,壮有所用,幼有所养,孰君孰臣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你说的君疑亲嫌民弃,我行本分之事,是非功过的评说,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身前无惧众议,死后又何需虚名?」 她的声音清凌凌散在这一方烈烈西风中,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褚谦还是第一次听见她一次性说这么长的话。 和她相处这些天,当她面对自己时,要么孤言寡语,要么闭口不谈。 现在这般字字珠玑,却又恰到好处地对他之前提出的问题一一作了解答。 不是生搬硬套那些个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来煳弄他,而是极富个人特点的见解,条理清晰,简单直白。 说完,辛如练把问题抛给了褚谦:「瑾王殿下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毕竟今日批命过后该担心的人不是我,而是瑾王殿下你不是吗?」 褚谦动了动唇,又听得辛如练继续道: 「但如果你企图通过利用一名女子去打压对付另一名女子,那么我只能说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们女子不是你们男人争斗的牺牲品,更不是你们弄权的筹码,我不会这样做,帝姬也不会,任何一名女子都不会。」 心底的想法被她看穿,褚谦笑意僵在脸上,油然生出一种自己在她面前就像个跳樑小丑的感觉。 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想说而已。 辛如练言尽于此,又把披风拢紧了些,绕过褚谦自行离去。 褚谦站在原地,良久,自嘲一笑。 笑声激盪,催得风也颤颤。 「瑾王殿下志向高远,若是缺帮手,在下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陌生的声音传入耳畔,褚谦敛容收声,看向声音来源的目光肃肃生寒。 豹将从角落里出来,向褚谦施以大燕的礼节:「早就听闻瑾王殿下雷厉风行,治下有方,我们大燕皇帝陛下很是赏识殿下才学,有意和殿下交好,不知殿下可否赏脸移步说话。」 · 辛如练并不知道自己走了后发生了什么,回到宋府把大氅褪下,吩咐底下人洗了给谢景谙送去。 路过书房时,听得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辛如练没有听墙角的癖好,正要离开,耳边却听得宋砚清的名字。 鬼使神差的,辛如练的步子再也迈不动。 「今日之事不知是否要如实告知砚清?」 清朗的男声传来,是江书改。 辛如练眸光微动。 容王怎么会在这里? 为自己请平安脉? 可是平日里请平安脉都是阿姊跟着来的,现在不见阿姊,只有容王一人。 况且平安脉昨日才请,下一次怎么说都该是两天后才对。 辛如练觉得不对劲。 听语气,这位容王似乎和宋砚清,宋阁老交情匪浅,否则也不会出现在宋阁老的书房里,还直唿宋三公子的名。 可他不是才从大魏来到大齐吗?阿姊来宋府当日她曾请他为宋砚清看伤,二人当时也未表现出什么异常。 而且就算这些天容王为她请平安脉时常出入宋府,和宋阁老见过几次面,打过几次交道,也不该如此。 什么时候,他们三人这般相熟了? 不待辛如练想明白,里面宋培印已经开口:「只怕不告诉他,他也会知道。」 里面二人沉默片刻,辛如练大概也知道他们所说的事应该是今天的批命真言。 她自己觉得没什么,倒是不承想身边的人反应会如此大。 先是阿姊,再是谢景谙,瑾王,现在又是宋阁老和容王。 宋培印悠悠一嘆:「还是去信一封好生说道说道,免得他到时候多想做出傻事来。」 他就是当初被仇行世批了禄万钟的寒门学子。 以前的他也是不信的,后来被大齐先帝餵了药,被迫入仕,到现在真的官拜阁老,他信了。 这世间的事,谁又说得清理得明? 江书改颔首:「算了算日子,他应该已经到一线天附近,之前他的身体为祛毒亏损了大半,此番又为了辛女郎亲自去寻药引……」 说到这里,屋内又静了静。 似不愿多说,江书改换了话题:「这封信还是由我来写好了,正好再给他捎几服药去,上次他忙着抢险伤了肋骨,估计没少吃苦头,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一线天兇险异常,给他多带些药有备无患。」 辛如练早在听见前一句话时就已是脸色顿变。 祛毒、药引。 她虽隐约能猜到从皇宫回来后还能醒来和宋砚清脱不了干系,但如今真正听见,心底还是忍不住震盪。 原来,他这么久还不出现并不是在躲她。 他用自己的命给她祛毒,把鬼门关的她拉回来,现在还不顾生死去为她取那什么药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一线天是什么地方。 传说中的活人禁地,死人进去都得脱层皮,他怎么敢的,他不要命了吗? 她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做? 辛如练唿吸一窒,浑身冰凉,哪怕当初在战场上被敌军包围差点儿丧命,她的面色都没有现在这般僵硬难看。 不待多想,辛如练转身拔腿便跑。 她奔走得急,捧了热茶而来的婢子没注意差点儿和她面对面撞上。 婢子惊唿一声,好在辛如练反应快,一手把人扶住,一手稳住托盘,热茶滴水未洒。 这一出把婢子吓得不行,又是告罪,又是道谢。 惊魂未定之余,婢子想着以功抵过,便多嘴问了一句:「少夫人神色匆匆可是有什么急事,婢子可以代为效劳。」 辛如练被她这么提醒还真想起有件事需要她帮忙去做,顺手摺了一片长条形叶子递给婢女:「你帮我把它送到韶宁帝姬手上,记住,一定要交到她手上。」 方才褚谦那席话她虽没听进心里去,但也留了个心眼,对方能找上她说明已经等不及要对褚楚下手。 这叶子她早上也折了一根,当着褚楚的面用来射击褚谦。 只要褚楚见了,一定知道她的意思。 小心褚谦,提防褚谦。 无关皇室争斗,同为不幸的女子,她愿意帮一把褚楚。 交代完婢子,辛如练没有惊动任何人,顾自牵了惊鸿出了宋府,一刻也不停地打马扬尘而去。 长街之上,马蹄嘚嘚。 辛如练已经出了京城,于夜晚时分来到东陵城。 她不敢慢,纵然身体有些吃不消,还是选择趁着在前期体力比较充沛的时候在夜里赶赶路,能赶一点是一点。 无奈现在不比以前,她身体不舒,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城门已关,去路被截。 辛如练在城门前勒马,考虑着翻城墙出去的可能性。 换作之前有武功的时候,这倒是完全可行。 现在嘛…… 还没等她盘算清楚,守门的校尉发现了她,见她举止可疑,当即拔刀呵斥:「什么人在城门鬼鬼祟祟?」 长刀在月色下反射出幽森的光亮,校尉自黑暗中行来,渐渐显现出高峻干练的轮廓。 辛如练未动。 校尉还要开口,突然发现来人座下的马有些熟悉,待走近了不由得面露诧色,连忙把佩刀收回鞘中:「惊鸿?」 校尉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目光上移,待看清马上辛如练的面容后,脸上浮现惊喜之色,当即抱拳单膝下跪。 「将军!」 第46章 麻烦你带我一程 「照苏, 久违。」辛如练下马,弯腰将人扶了起来。 张照苏起身,有些难以置信能在这里遇见辛如练, 眼底泛起细碎的水光,又唤了一声:「将军!」 纵然知道辛如练已经没了军职, 但在他心里, 依旧是战无不胜的将军。 辛如练没有去纠正他的称谓, 像以前作为生死战友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连累你受苦了。」 她被缴了虎符卸了军职后,军中曾经和她并肩作战的头领们都被谢景谙以奖赏的原因一一调走。 但辛如练知道,这是明赏暗贬。 张照苏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将,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辛如练虽然不在朝中,但通过宋培印也知道张照苏的事。 谢景谙原本是打算把他调到边境戍边,远离京畿又能一定程度削权,然而张照苏自请辞了军务回乡, 在东陵谋了一个看守城门的闲职。 「将军说这话就是生分了, 没有将军的军营不待也罢。」张照苏使劲摇头,沙场上保家卫国的铁血男儿险些落泪:「倒是将军才是受苦了……」 他这算什么苦? 将军为国征战差点儿把命都搭上,废了一身好功夫,临了没等到嘉奖赏赐加官进爵不说, 却被去职夺权, 逼着嫁了人,还被自家父母姊妹如此对待。 将军心里, 一定不好过。 想到这里, 张照苏不愿再说,识趣地收声转了话题:「将军怎么来东陵了?」 辛如练不愿提及自己的事让他徒增烦恼, 便接着他的话道:「有点急事需要出城一趟。」 「我这就去为将军开城门。」张照苏也不问辛如练为了什么事,当即去把城门打开。 私开城门乃是重罪, 辛如练不想连累他,急忙唤他:「照苏。」 「将军不必担心,我不会因此受罚。」张照苏浅浅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军,请。」 事出紧急,辛如练不敢耽搁,向他郑重行了军礼致谢,翻身上马离去。 张照苏站在原地,目光追随她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黑夜里看不见人:「将军,保重。」 · 宋府 辛如练迟迟未归,宋培印起先还以为是早上的批命让她心生烦忧,想一个人静静,也就没在意。 可等到夜晚还是不见辛如练,这让他没来由有些心慌。 他和宋府从来不限制管束辛如练的出行和自由,辛如练也有出去一整天不见人影的时候,但最后都会回到宋府。 现在这么晚了,不应该还在外面。 怕辛如练出事,宋培印正想召集人去找,却听得奉茶的婢子说辛如练午时曾回来过,后面又出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宋培印根据婢子所说的时辰想起那是他和江书改在书房议事的时间段,心道不妙。 辛如练一定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内容,背着他们跑去一线天寻宋砚清了。 宋培印|心一沉,当即下令让人快马加鞭去把辛如练截回来。 宋砚清在一线天生死难料,辛如练不能再出事。 这厢 辛如练一连赶了三天路,从京城横跨几座州府。 吃食一应在马上解决,夜里也马不停蹄披星戴月,直到身体受不住辛如练才会在沿途的客栈投宿,让惊鸿休整。 第二天天不亮,辛如练备好了干粮和饮水又开始赶路,不过没走多久,辛如练就察觉后面似乎有人在追踪自己。 她能感受到这些人不是一伙的,而是两拨人。 一拨杀意重重来势汹汹。 一拨似有意无意维护她。 眼看着两拨人越来越逼近自己所在,辛如练驾着惊鸿马窜入乱石林,使了个巧计让双方正面撞上。 两帮人马都以为对方是沖自己来的,不消分说打了起来。 辛如练也是在这个时候知道,其中追来的一拨是上回在红枫水榭刺杀她的人,另一拨,是宋府的人。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自己落到其中任何一方。 趁着两方人马交战无暇顾及她这边,辛如练驱马扬长而去。 惊鸿感应到主人的焦急,加快速度向前冲去,可又怕跑得太快让辛如练受罪,一时两难。 辛如练知道惊鸿在顾虑什么,轻轻拍了拍它的马脖子,示意它无妨。 得了主人的允许,惊鸿这才迈开步子,拉出了在战场上都不曾有的速度。 马蹄点地晃出残影,几乎是才碰到脚面就重新扬起,马匹在前面疾驰,尘沙在后面飞舞。 耳边风声唿啸,其间的寒意凝成了尖锐的冰刀子,在辛如练的面上刮出一道道刺骨的疼,藏剑簪绾就的髮丝也被缭乱成霜。 快了,快了,只要过了前面这座桥,再翻过几座山就到了。 脸色苍白,唇色也浅淡,辛如练毫无所觉,不断在心底告诉自己。 然而,当她扯了缰绳准备渡江的时候,却发现连接江两岸的绳桥断了。 辛如练紧急勒马,速度太快,惊鸿的马蹄一连在地上划出几道深深的搓痕,抵到江岸才堪堪停下。 江水湍急卷了黄沙,水势高涨漫过两岸,断掉的桥绳在其中浮浮沉沉,很是骇人。 辛如练跳下马,不明白明明已近冬季,江水为何还会如此激流。 拽了断掉的绳子细细查看,断口齐平,不像是外力撕扯断的,更像是利刃割断的。 辛如练眸色一沉。 从京城到远在雍州的一线天,近千里的路途,她选了一条最短也最险的路,中途还故意做了些假动作,不让人看出她的意图。 是谁赶在她之前,故意把必经之路上的桥索砍断? 大燕那些刺杀她的人? 宋府不想她去一线天的人? 还是,其他人? 目光落到奔流不息的江水之上,辛如练眉头微蹙。 且不说她现在没有足够力气渡江,就算她武功还在,有相应的气力,就凭这迅疾的江水,怕是人才下去就被吞没个没影。 如果临时绕道,原本只需一天就能抵达一线天,那么现在起码还要多花两天时间。 她等得起。 宋砚清等不起。 忽然,惊鸿马嘶鸣一声示警。 辛如练也感受到了,先前那些人追了上来。 前有江水拦道,后有追兵阻击,进退两难。 辛如练忽看向天际,唿喝一声:「出来。」 江水奔腾,风声滚滚,四野并没有什么异动。 辛如练从怀里摸出一张有些像信封的纸张,扬声道:「再不出来,我把你家元帅写的信给扔了,到时候他若问起就说你没送到我手上。」 说着,作势就把手里的东西投入江中。 也是此时,空中传来一声鹰唳,一只巨大的海东青自林间俯冲而来,掀起滔天狂风。 惊鸿连忙把辛如练圈到自己身边,用身体为她挡住汹涌风势。 踏尘落地的一瞬间就要去抢辛如练手里的信件。 它可再清楚不过它那不靠谱的主人了,赵断鸿就是一个见色忘友的,辛如练要是这么一说,甭管真假,回来肯定找它麻烦。 断不能让辛如练把信件丢了,虽然它确实没把信件交到人手里,但是只要信件在它就背不了黑锅。 然而,当它靠近才发现,辛如练手里的哪里是什么信封,就是一张包过葱油饼的油纸而已。 叠成了信封的大小,攥在手里隔远一看还真和信封大差不差。 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踏尘紧急剎住脚,一脸错愕。 它刚才就是太着急没多想,这才被辛如练骗了,否则就凭它敏锐的视力,绝对能第一时间发现。 海东青转身就要飞走。 赵断鸿让它暗中保护辛如练,那日红枫水榭,它贪嘴喝了豹将等人送给它的双鱼酒,那是它最爱喝的酒,也是赵断鸿的最爱,结果就是因为自己多喝了一点,导致昏睡一日差点让辛如练被人害死。 现在又被轻易骗了出来,实在是丢鸟脸,那厮回来肯定先把揍它办事不力,再狠狠嘲骂它一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只是没等它起势飞起,翅膀便被一左一右拽住,动弹不得。 再一看,左边翅膀被惊鸿咬住,说咬也不对,只是衔着制住它的动作,并没有下狠口咬出血来。 而右边翅膀被辛如练抱住,怎么都抽不出来。 踏尘:「……」 它就知道,这世上,唯赵断鸿与辛如练难养也! 辛如练把手里那张早上用来包葱油饼的油纸一扔,仰头看着比她还高的海东青道:「麻烦你带我一程。」 赵断鸿和他这只海东青一向形影不离,人在鹰在。 海东青虽然还在京城,但辛如练发现赵断鸿那匹红鬃烈马不见了。 赵断鸿人对外称病谁也不见,而坐骑却不在。 以辛如练对赵断鸿的了解,追风之于赵断鸿,就和惊鸿之于她一样,没道理人在马不在。 所以辛如练暗自留了一个心眼。 后面她从京城出来,隐约感觉到海东青也跟在后面,无奈踏尘隐藏得很好,她一时也不敢确定。 直到刚才抱着赌一把的想法,把踏尘诈了出来。 同时也让她确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赵断鸿的人并不在京城。 辛如练深吸一口气,不敢去想赵断鸿是不是也去了一线天。 听辛如练如此要求,踏尘想也没想,摇头作拒绝状。 它当然知道后面有两拨人在追辛如练,分属不同阵营,一拨来杀她,一拨来救她。 它还知道,要杀辛如练的是他们大燕人,要保辛如练的是宋府的人。 它早在发现有人要杀辛如练的时候就打算先下手反杀的,只是发现来人是他们大燕人,且还有一帮人在寻辛如练时改了主意。 宋府派来的人明显占上风,辛如练只消再等片刻,就能获救。 踏尘不知道为什么赵断鸿一方面要它保辛如练,一方面又有大燕人刺杀辛如练。 但它知道,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它暂时不能暴露,不能出手。 它不出面,让两拨人自己斗。 它答应了赵断鸿要保护辛如练,外面这么乱,刚出京就有人来刺杀,辛如练身体本来就不适合在外面日夜奔走,还是回宋府去养着为好。 踏尘头摇到一半,忽听得辛如练道:「如果不想你主人出事,现在带我去一线天。」 第47章 我下去看看 声音清脆, 在混沌翻滚的江水声浪之中,显得泠泠铮铮。 踏尘略一偏头,琥珀色的瞳眸炯炯, 一眨不眨地盯着辛如练瞧,似乎在思考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它只知道赵断鸿瞒着所有人快马轻骑出去了, 至于去了哪里, 去干什么, 它还真不知道。 那么辛如练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辛如练手下稍稍用力,轻轻捏了捏海东青的翅膀:「诸多原因不便解释,你再不带我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不出半盏茶的时间, 身后追来的人必到。 惊鸿也配合地点了点头,只是它忘了嘴里还含着踏尘的翅膀。 这一动无疑扯得踏尘身子也跟着一歪,鹰喙翕张疼得龇牙咧嘴,狠狠瞪了一眼惊鸿。 随后想到如果赵断鸿在那什么天的地方遇到了危险, 那它孤身一鹰去就行了, 为什么还要带上辛如练? 它去接赵断鸿,辛如练打道回宋府,岂不正好? 惊鸿看见它这一副自视甚聪的模样简直想狠狠踹它一脚。 果然,赵断鸿讨人厌, 他身边也没什么好鸟。 那匹马惹人烦, 这只鹰呆头呆脑。 辛如练一看踏尘的样子就知道它在想什么,补充道:「一线天地势险峻, 以你的体型完全进不去, 你要是不信,可自行前去。」 说完, 辛如练似放弃了说服海东青,松开了它的翅膀, 招唿惊鸿打算绕道而行。 踏尘一见她这模样顿时也顾不着太多,用翅膀把辛如练拢了回来,跺了跺脚,示意辛如练它可以带她去。 不管是真是假,它不敢拿赵断鸿的性命去赌。 辛如练也不耽搁,取了惊鸿身上的绳子挂在身上,抓住海东青鹰爪上的套环。 态度转变之快,动作一气呵成之利落,让踏尘简直目瞪口呆。 踏尘:「……」 它怎么感觉自己又被这女人给诈了。 罢了罢了,被诈就被诈,总归她也是为了赵断鸿好。 踏尘振翅,一声鹰唳破空。 追来的人还未近身,便被洋洋风沙迷了眼,前进不得,等到风沙止歇,只看见滔滔江水之上,海东青衔着人扶摇过岸,消失在山的那边。 而惊鸿马也趁着此机会,早早从江边绕道,跑了个没影。 高空之中,辛如练被风颳得摇摇欲坠,胸口似压着什么重物没来由有些气闷。 以前在战场上看见赵断鸿自天边携鹰而来,黑衣股盪,气吞山河,由衷觉得潇洒。 现在自己亲自试了一遭,方觉得多有不易。 踏尘一路跟随辛如练的指示翻山越岭,时不时还会用余光看看辛如练的情况如何。 它也是第一次带着人飞这么远的路程,辛如练很轻,它倒是没感到吃力。 反倒是怕辛如练受不住。 辛如练怎么说都是头一次搭它这个顺风鹰,不适应是一回事,身体不好又是一回事,几重压力落身,必然很快会坚持不住掉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它得时刻注意着,这么高的高度,这么快的速度,掉下去必死无疑。 不过,很快,踏尘就发觉自己多虑了。 辛如练刚开始确实还不怎么能适应这种不像骑马那样颠,也不像牛车那样晃的交通方式,然而等到后面渐渐适应,还能不断调整找到最省力的姿势,从始至终都稳稳抓着套锁。 看得踏尘忍不住频频侧目,露出赞赏的眼神。 很快,一线天近至眼前。 踏尘开始减缓速度,压低身子往下落去。 辛如练看准时机,松手往下跳。 饶是海东青已经将速度降到最慢,辛如练还是被惯性带得向前,一连翻滚好几圈才停下。 手撑着地面,不可控地颤抖。 辛如练吐出一口浊气,感觉两只手都不是自己的,麻木酸胀充斥着一阵一阵的痛意。 缓了好一会儿,辛如练站起身,开始观察脚下的环境。 一线天原本是一座山,后来因为一场雷霆,被硬生生噼成了两半,中间空了一段,若是站在底下从下往上看,只能看见窄窄的一缕天色,一线天因此得名。 而此刻,辛如练就站在一线天的山顶之上。 一线天还不是一线天的时候,这座山就因为高险没有人爬上来过,后来成了一线天,更是没有人能上来。 辛如练若是骑马赶来,也只能停留在一线天山脚下。 现在有了海东青的帮忙,反倒是成了第一个落到一线天顶上的人。 辛如练站在裂缝边缘从上往下看,崖缝两边生长着杂乱无章的野草和灌木,底下很黑,纵然现在是白天,有天光照着,还是看不见底。 也不知道宋砚清会在哪里,赵断鸿是否也在这里? 踏尘也跟着看,只是脚刚踩到边界,山石滑散,簌簌落了下去,踏尘差点儿跌下去,辛如练及时拉了一把才不至于酿成惨祸。 海东青跳脚远离了些,心道辛如练果然没骗它,这一线天最宽的地方不过只有一口缸的直径那么大,它这体型完全下不去。 辛如练把身上的绳子取下来,牵了一头拴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 这绳子她是想着从底下往里面进的时候用的,没了武功她用不了轻功,只能藉助外物。 现在来到一线天顶上,正好也能用上。 反正无论从下面进,还是从上面进,都能进去。 搬了石头压好,另一头系在腰间,辛如练转头对海东青道:「我下去看看,你见机行事。」 她说的见机行事,并不是让海东青在发现她有危险的时候出手相救,而是让海东青在发现不对后自己先跑。 她虽诓了海东青把她送来,但并不确定赵断鸿是不是真的也来了。 一线天兇险异常,曾经也有些好奇的人沿着裂缝爬进去,结果有进无出,隔了几个月后下了一场大雨,把尸骨沖了出来,一个个死状奇惨,周围的居民还说夜里会听见鬼哭声,很是吓人,前前后后把家给搬了,一线天的凶名也由此奠定。 赵断鸿不在最好,若是在…… 辛如练深吸一口气,交代完海东青,开始攀着崖壁往下深入。 许是因为山体被雷噼过,崖壁上的石头很是松脆,辛如练好几次差点儿踩滑掉下去,看得踏尘的心高高悬起。 这就要求人的精神力的专注力高度集中,用高强度的体力去支撑动作完成。 才下一段距离,辛如练已是满头虚汗。 辛如练浑然不觉,继续往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辛如练还想往下走时,腰上突然一紧。 是绳子已经达到最大长度,不能再容她向下攀缘。 同时,越往下,辛如练越能感受到空间在不断缩小。 起先的空间虽说也不算大,至少还能稍微活动四肢,后面越来越逼仄,也越来越黑,肉眼看不见底,下面更像是一个不可丈量的无底深渊。 直觉告诉辛如练,下面只会更窄。 现在最安全的无疑是原路返回,但辛如练并不想这样做。 以她现在的情况,只能允许她下崖一次,上去了再想下来,只会有心无力。 解开绳子,辛如练徒手往下深入。 没了绳子的保障,下崖更加艰难,辛如练抽出绑在大腿内侧的匕首,辅助自己一点点下挪。 顶上的踏尘久不见绳子再动,用鹰爪勾了勾,没有感受到底下的人回应,探头叫了一声。 嘹亮的鹰啸鸣在群山之巅,又被传出迴响,一声盖过一声,犹如战鼓擂动。 依旧没得到辛如练的回应,踏尘急得扑棱翅膀直跺脚。 完了完了,它就不该让辛如练一个人下去的。 现在出了事,它找谁去? 踏尘来回踱步,突然计上心来,展翅飞离一线天。 一线天实在是太深,辛如练没有听见海东青的声音,而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只有不到半臂宽,很难再往下,且已经没有能容人抓握和搭脚的地方。 辛如练试着比划了一下,头应该能过去。 只要头能过去,身体也能过去。 只是底下太黑,实在看不清,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这种崖壁上宽下窄,如果有人能第一时间发现。 而她这一路下来没有看见半个人影,要么宋砚清没来一线天,要么这底下别有洞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想了想,辛如练拔出插在崖壁上的匕首,纵身向下。 脚下一空,身体勐地向下坠去。 辛如练的身体单薄,侧身安全通过了窄小的空间。 到了头部的关键位置,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和后脑勺过去的,泥土尘屑纷纷落于脸上。 辛如练低头屏住唿吸,不让异物进入眼睛和唿吸道。 果然,如辛如练所料,安全度过最窄的一段后,底下豁然开阔。 空间陡然变大,视线也变得越发清晰。 有花树密密,芳草丛丛,如果忽略掉身上突然灌注的莫名吸力,辛如练几以为这是世外桃源。 自从她刚刚从上面跳下来,就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她往下坠,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这么快的速度,辛如练几乎能想到落地时摔成一滩肉泥的情形。 眼睛受不住这般风势,生理泪水不可控地涌了出来。 之前在海东青脚下也是被风吹得难受,为了保护眼睛,她除了指路的时候都是闭着的。 然而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完全不敢闭眼,哪怕眼睛被风颳擦疼得不行她也要强制自己睁着眼,哪怕只是一条缝。 底下是什么还不知道,要是沼泽,掉下去那还得了。 刚想到这里,辛如练透过眯成缝的眼皮,看见地上怪石嶙峋,心头一震。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么多尖锐的石头,砸下去绝对肠穿肚烂。 底下的吸力还在,且随着身体下坠不断加大。 辛如练来不及多思考,瞥见旁边有根藤条,顺手拽了过去。 藤条上有倒刺,辛如练握上去就是一阵刺痛,然而这样并不能让她停下来。 手在长满倒刺的藤条上拉出一条血淋淋的长痕,后背倒砸在崖壁之上。 砰的一声,辛如练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气血翻涌,直逼喉头。 身体还在下坠,辛如练来不及吐血,举着匕首用力在崖壁上一划,企图在上面找到合适的位置止住掉落的趋势。 匕首碰上崖壁,擦出一条又长又急刺眼火花。 然而这样也只是稍稍缓了一下速度,依旧还在下坠。 铮的一声,匕首似受不住这样的磋磨,直接断成了两半截。 第48章 眼角泪痣惊鸿一现 没了制衡, 辛如练又是一坠。 电光火石之间,辛如练弃掉匕首,徒手在坑坑洼洼的崖壁上用力抓握。 指尖嵌入石壁上, 瞬间被崩断,指腹擦过山石, 皮开肉绽, 血肉模煳, 很快便见了骨。 辛如练顾不上疼,扯了腰带奋力往地上一棵花树掷去。 腰带受力缠上花树的枝干,辛如练顺势跃出。 哪怕刻意调整了姿势压下不少沖势, 还是撞得树枝上下大幅度晃动,吱嘎作响。 辛如练还没站稳,突然瞥见树梢上挂了一只猩猩,正瞪着眼看着她。 之前有树叶和花簇堆叠, 辛如练的眼睛又被疾风和泪水模煳了视线, 能精准抛出腰带已是不易,一时间也没注意被自己选中的树枝上还藏了一只猩猩。 此时似乎被突然闯入的辛如练惊到,挥着爪子就要攻击辛如练。 辛如练当即拔出头上的藏剑簪,向着猩猩挥来的手划去。 她现在已快脱力, 知道硬拼是不成的, 于是腾出右脚勾住树枝,自下往上一折, 左右脚朝反方向用力。 嘎嘣一声脆响, 树枝应声断裂,树梢那头的猩猩也跟着掉了下去。 撞在底下的石头上, 顿时头破血流没了生命迹象。 也是此时,树上又跳下一只猩猩, 看到辛如练杀了它的同类,二话不说攻击辛如练。 辛如练侧身一躲,猩猩砰的一声撞在树上,满树花叶乱颤。 垫脚的花树之前就被迫做了辛如练盪过来的缓冲,刚刚辛如练为了对付死去的猩猩又故意折断一截,现在再被这么一撞,不算粗壮的枝干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滋啦一声断裂。 辛如练暗道不好,趁着这只猩猩还没抓住别的枝干稳住身形,当即扑过去。 猩猩不防被她扑倒,一人一猩从树上跌落。 辛如练压着猩猩往地上一撞,饶是有猩猩做肉垫,还是被震得吐了一口血。 落点处紧挨着花树根系,只有些细小的碎石,但不致死。 猩猩皮糙肉厚,只是被巨大的冲力撞得懵了一瞬,恢復过来后立即又向辛如练发起攻击。 辛如练握着藏剑簪,使出最后的力气向猩猩的脖子抹去。 血溅了她一身,猩猩举起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没了动静。 辛如练彻底没了力气,但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等到确定四周没有别的东西再来攻击她,辛如练身体一歪靠着花树坐下。 汗水混杂着血水黏在身上,辛如练唿吸间又呛了一口血水,抬起手去擦,这一抬才发现双手满是血污。 一手在长满倒刺的藤条上拽了一路,一另一只手在崖壁上抓了一路,方才又是一场打斗,皆是血肉横飞,已经不能看了。 之前情况特殊精神紧绷还感受不到什么疼痛,现在解除了危机,火辣辣的疼当即从双手席捲全身。 辛如练等着气力恢復了一些,这才咬咬牙用藏剑簪把那些倒刺一个个挑出来,再从衣裳上割了布条给双手做了简单包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她光是进来都这么艰难,其间还有潜伏的危机,宋砚清拖着一副病体又如何闯进来? 但愿,他还没来得及进来。 辛如练悠悠一嘆,扶着树站起身,这才发现周围的环境跟外面完全不同。 外面已近冬日,寒风瑟瑟,植物不是落黄就是枯败,而这里很是暖和,到处可见玉树生花,草木繁盛,掩不住春意盎然。 真要说这里长了什么药引,貌似也有可能。 谁能想到世人口中穷凶极险的一线天里面,竟然是这副场景,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温室。 辛如练仰头,只能看见一线天色。 之前在上面往下看,入眼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而站在这里却发现,周围很是亮堂。 只是不知,拽着她往下坠的那股无形吸力是从哪里来的。 在空中时感受尤甚,现在落地反倒没什么了,很是诡谲。 辛如练抽回腰带重新繫上,又捡了撞断的树枝拿着。 一来这底下到处都是碎石,很不好走,有根棍子杵着也能省些力。 二来周围杂草又高又密,保不齐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棍子在前面捣一捣,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反应。 辛如练边走边看,渐渐的,发现了一些动物尸首。 小的有毒蛇,大的有野狼野猪,都是具有攻击性的动物。 看样子,并不是动物间的厮杀,而是人为致死,且都是一击毙命。 辛如练一个个翻看,发现它们的伤口并不是出自同一人。 一个人的出招方式,力度也好,角度也罢,看起来招数不同,其实归根结底都有固定的模式。 而眼前这些伤口,显然出自不同的人。 所以,除了她,还有不止一个人进来了。 辛如练盯着一只死了好几天的狒狒看了许久。 此处气候比较热,这只狒狒死了好几天,已经有些腐烂的趋势。 但辛如练还是看出了它身上的致命伤来自赵断鸿。 和战场上一样,果决干脆,一招制敌,并且干掉敌人后还会在他们背上习惯性地反手噼上一掌。 她和赵断鸿怎么说都是在战场上对战多次的人,不说有多了解对方,但对方喜欢用什么战术,有什么杀敌习惯,还是比较清楚的。 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 辛如练起先也不知道赵断鸿这个习惯是怎么来的,直到后来二人被捲入大漠戈壁之中。 除了漫天黄沙,身边一切都静得可怕,隔绝了外界所有事物。 赵断鸿又是个憋不住话的,看辛如练闷着,他就一个劲说,说天南,谈地北,后来说到他杀敌会在敌人背后噼上一掌的原因。 只因他出生的时候母亲已经死了,他是在母亲的棺材里出生的,被视为天煞。 有这么个天煞之名,他并不受大燕人待见,人人避之不及,生怕染了晦气。 有时候孩子们会合起伙来打他,把他的脸摁在地上,模拟叩神的模样,企图用这样的方式祛除他的不详。 泥土灌入眼睛和鼻子,很难受,很窒息,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一个和尚替他赶走了那群孩子。 他倒是不怕生,倔强地问和尚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详。 和尚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念了一声佛号,神神叨叨地说了握吴钩什么的,随后告诉他,下次再有人说他是天煞,他可以噼打他们的背,这样可以去除一切不好。 他信了。 等到那群孩子再来找他麻烦时,他也这样做了,击打他们的背,看他们摔在草地里,看他们脸陷入泥土里。 他也越打越凶,越打越勐,一拳一脚打成了草原第一勇士。 也是长大后他才知道,拍打背部并不能驱邪除祟,而是能让欺负他的人,如他小时候那般脸朝地摔在地上。 哪怕后来再无人能打过他,他还是保留了这个习惯。 想到这里,辛如练眸色微动。 他还是来了。 他果真来了。 当初赵断鸿絮絮说了很多,辛如练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全当做故事解闷。 如今细细思来,这才发现赵断鸿口中的和尚是大福寺的方丈。 悲悯众生的得道高僧,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仇行世,仇行世。 辛如练咂摸着这几个字,忽地笑了,当真和他的名字一样。 禄万钟的宋阁老,握吴钩的赵元帅。 也不怪这次批命出来,她身边的人反应会如此之大。 辛如练用棍子拨了拨面前的杂草丛,忽听得有异响。 仔细一听,似乎是打斗声。 声音很远很细,但是很密,能想像到一招未至一招又起的激烈场面。 有人在打斗,赵断鸿和谁? 辛如练心绪难宁,向着声响传来的地方而去。 穿过嶙峋乱石,拐进一处地势较低的窝凼,辛如练能感受到脚下的泥土越来越湿,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深坑,前行的速度也因此拉慢许多。 走得近了,先前的声音随着辛如练的艰难前行逐渐变得清晰。 只见花树掩映之中,两个人在湿滑的崖壁上争抢什么东西。 崖壁几近垂直,壁面光滑无处可落脚,而其中身着玄色劲装的那人,仅用一手扣着只有小指头大小的地方,藉此全身悬空,另一手向上去探崖上那一株似草非草,似花非花的植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就在他即将要碰到的一剎,崖上倒垂下一个穿着月白锦衣的男子,脚尖勾着崖壁上几乎看不到的一点凸起,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牵,那植株便被摘了去。 辛如练眯了眯眼,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她看得出底下的那人是赵断鸿,但是倒吊下来的那人却是说不上来的感觉。 单看身形和宋砚清有些相似,背影又有些像文丛润,若是观其通身气质,则和二人完全相反。 文丛润谦和有度文质彬彬,举止言谈尤见文人风骨。 宋砚清身体羸弱,性子也如他的人一般温润又破碎。 而眼前的人太过凌厉,锋芒尽显,似乎下一刻就会摧折所有。 且此人能在这样的崖壁上做出如此高难度的动作,可见有一身好功夫。 她曾探过文丛润和宋砚清的底子,都不是习武之人。 那么这个人是谁? 辛如练思绪混乱,崖壁上的二人又打了起来。 赵断鸿见东西被人抢了去,当即一拳击出。 月白锦衣的男子不躲不避,也跟着出了一拳。 风声疾旋,两拳相撞势大如雷,隐有骨裂之声。 赵断鸿一蹬崖壁,卸力翻身弹开。 月白锦衣的男子以掌撑身,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跃出。 两个人从崖上打到崖底,细草翻折,满树落花,不经意间二人已经过了几十招。 落英缤纷间,二人运势都要给对方致命一击。 而那月白锦衣的男子转身之际,辛如练瞥见他眼角的泪痣惊鸿一现。 第49章 客路阁阁主席东月 辛如练心跳都漏了一拍。 这颗泪痣几乎和文丛润宋砚清的一模一样。 他是谁? 他到底是谁? 脑中轰地嗡鸣一声, 无数声音萦绕在耳畔,纷纷叫嚣着这个问题,辛如练也在第一时间奔了出去。 「都住手。」 清透的女声响起, 交战的两人一怔,不约而同都朝辛如练看去。 见她向这边来, 怕伤到她连忙收势, 无奈二人都是奔着弄死对方去的, 这一击打出,现在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只会是两败俱伤。 辛如练见状连忙将手里的花木断枝抛出, 树枝向着玄黑月白两道身影飞去,带着凌凌肃杀之气。 趁着二人抵挡之际,辛如练已至他们中间,手重新握住树枝, 手腕翻转制住两人即将要撞上的掌风。 两重威压加身, 喉头瞬间涌上一口甜腥,辛如练闷哼一声,以肘抵住那即将要断掉的树枝,带着二人的招式往崖壁上卸。 嘭—— 掌风落在崖壁上, 震得就连地面都晃了晃。 手里的树枝剎那化作齑粉, 辛如练因为刚才用力过勐,不小心冲破了江书改给她封住的穴道, 全身的骨头也似在那一刻爆开, 血肉不断翻搅。 辛如练那口血还没来得及吐出,就被这一遭给逼得咽了回去。 手脚虚软, 辛如练站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辛将军。」赵断鸿大惊失色,当即伸手去扶。 他和月白锦衣的男子情况也不太乐观, 强行收势只会反噬自己,眼下也是气血逆沖,内力翻腾,四肢百骸都不像是自己的。 辛如练难受得紧,整张脸都疼得变了形,直到一只手在她后心按了按,内力自掌心源源不断渗入,很是熨帖,她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缓过劲来,辛如练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锦衣雪华,月白风清,身上挂了彩,也沾了不少泥泞,但仍然掩不住他绝代的风华之色。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乍看之下只觉此人眉如画,目若水,细看之下方觉此人容颜画笔难描,艷艷容华,胜过那一池濯濯春月柳。 辛如练之前没看清他的正脸时,单从他的招式、走位就感觉到此人锋芒锐气很是惹眼势不可挡。 这会子见着了他的长相,没想到他的容颜也是这般,是一副极具攻击性的好颜色。 辛如练凝了对方的脸片刻,随即落到他眼角的泪痣上。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泪痣,但人并不是同一个。 他不是文丛润。 更不是宋砚清。 而是一个拥有一样泪痣的陌生人。 辛如练的心沉了沉,她也说不上来此时此刻是什么感受。 诧异有之,失落有之,疑惑亦有之。 怎么会这么巧? 她不否认九州眼角有泪痣的人不少。 可为什么,她先后遇到的,和她有过纠缠的三个人都是如此。 一个是偶然,两个是巧合,三个未免太不真实。 辛如练反手抓住月白锦衣男子的手,从唇齿间费力地吐出一句:「你是谁?」 冲破穴道的非人疼痛还在身上不断盘旋拉扯,她现在哪怕是唿吸都疼,短短三个字也说得颤巍巍轻飘飘的,几乎是才出口就融在空中没了声,听得人也跟着发疼。 你是谁? 这句话她之前也问过。 那是她从宫里出来,中毒后醒来问的宋砚清。 原本她都放弃了纠结宋砚清和文丛润是什么关系,是濒死之际听见了宋砚清说他是文丛润。 他说他是文丛润。 不止一次。 昏死的时候她没看见他亲口说,但是她听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醒来后她还是没看见他说,但是她确定自己又听见了。 是的,没看见。 不过辛如练可以肯定,她听见了。 只是当时没来得及问个究竟,他便走了。 这一走便是一个多月,期间了无音讯。 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她,所以故意躲着她避开她。 她也不去刻意琢磨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努力地不去想文丛润是谁,宋砚清又是谁,两者有什么关系。 她一直收着他临走前留给自己的纸条,他说让她等他回来,那她便等。 结果再听见他的消息,便是宋府的书房内,宋阁老和容王的谈话中。 那一刻,辛如练无比想知道宋砚清到底是谁。 若他只是宋砚清,为什么会为了她不顾生死。 若他不是宋砚清,那么他又是谁? 她迫切地想去求证,于是她来了,一人轻骑,几天几夜,从京城到一线天。 她以为她会见到宋砚清。 孱弱的,奔波的,受伤的,或者了无生气的…… 她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还是没想到,见到的人既不是宋砚清,也不是文丛润。 而是一个和他们有相似之处,却是完全陌生的人。 那么像,又那么不同。 当初第一眼见到宋砚清的那种矛盾感觉又重新席捲而来,迫使她又问出了一直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你……是谁?」辛如练紧紧握着月白锦衣男子的手臂,又问了一遍,声音轻颤,手也在发抖。 临了,她忽然发现不敢面对真相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她有些怯了。 怕听到的是她不想听的答案。 也怕听到的是她一直追寻的。 「辛将军。」赵断鸿低低唤了她一声,怕她过于激动牵扯伤痛,急忙道:「他是客路阁的阁主,席东月。」 客路阁是九州最大的江湖组织,威名赫赫,不到两年便吞併了其余江湖组织,一家独大。 而这样迅速的成长,正是在一个叫席东月的阁主领导的。 他和席东月打过一次照面,不算相熟,仅限认识。 客路阁的其他人都在一线天外面守着,他进来时颇费了一番力气。 好不容易破开那些人的守卫,避开天险熘了进来,却发现席东月已经在里面了。 客路阁在江湖上并不属于传统的正派或反党,行事大胆让人捉摸不透,据说只要能付出相应的代价,客路阁就能帮其完成一件事。 所以在看到席东月的时候,赵断鸿也在揣度到底是什么事,竟然能让这位亦正亦邪不轻易现于人前的阁主亲自出动。 两个人一开始其实并没有像这般大打出手,纵然知道对方的存在,但谁也不理谁,心照不宣干自己的事。 一线天有不少凶兽出没,当席东月遇到的时候,他不会去帮忙,等他撞上的时候,席东月也不会多管。 直到发现彼此都在找寻一味叫压枝低的植株做药引,这才对立起来。 赵断鸿在这里面寻了三天,席东月也寻了三天。 渴了就饮露水,饿了就打野兔,说是茹毛饮血也不为过。 就这样不眠不休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崖壁上那唯一一株。 他要这东西救命,席东月也要。 没法分也不能分,那就只能抢,于是就这样打了起来。 可惜自己棋差一招,还是让对方把压枝低给抢了去。 想到这儿,赵断鸿的眼神在席东月身上转了转,他得想办法把那东西拿回来才是。 「客路阁,席东月。」辛如练呢喃着这两个词,语气闷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目光凝在眼前的月白锦衣男子身上,似乎在把人和名对应起来,握着对方的手松了松,神情也有些滞涩。 席东月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 恰在此时,两边的山体都开始小幅度晃动,有碎石块不断砸落。 辛如练回过神,眸光瞬间清明,暗道不好。 一线天本就是被雷霆噼出来的,内部中空,只是处于一个暂时稳定的状态,其实并不能承受太大冲击。 刚才被运满内力的两掌重重一击,崩塌是迟早的事。 当时事出紧急,若不及时卸力赵断鸿和席东月都会受伤,那种情况下,受伤无疑是致命的。 周围其他的东西都不足以卸去如此沉重力道,唯有崖壁可堪一用。 虽然解了燃眉之急,但也埋下了忧患。 赵断鸿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拉了辛如练的手就要向来时的地方出去。 只是还没等他动作,碎石扑簌簌接连砸落,不但把出口给堵了,就连头顶上那一线空间也堵了个严实。 视线所及顿时一黑,伸手不见五指。 当中拗空的石壁还在不断破裂,崩断,地动山摇。 耳侧一动,辛如练下意识拉了一把身边的赵断鸿。 只听得砰的一声,似有什么重物砸在脚边。 声音沉闷,几乎能想像到砸在人身上会是一副什么场景。 与此同时,辛如练听得一声低得几乎发现不了的闷哼。 若不是她听力不错,辛如练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之前席东月和赵断鸿一左一右在她身旁,刚才那一出赵断鸿拉着她跑了一段,该是和席东月分开了才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可是听这声音,他貌似还在自己身边。 似乎还受伤了,是方才被砸到了吗? 辛如练鬼使神差地伸手就要去看看他哪里受了伤。 才一动就顿住,辛如练后知后觉,席东月又不是她的谁,她没立场也没理由去关注这些。 正要把手收回来,不料却被一只温热修长的手准确无误握住。 「这边。」 声音朗朗,君子端方。 辛如练转向他的方向,努力地想要看看他现在的神情,想着能不能从中看到一些熟悉的神色。 无奈周围实在太黑,任她如何努力都看不清一点儿。 不一样。 相貌不一样。 说话的声音也不一样。 辛如练心下又是一沉,动了动想把手抽回来。 只是她越是想要收回,对方越是握得紧。 甚至还轻轻地,表示友好地捏了捏,示意她稍安勿躁。 辛如练皱了皱眉,最后也没说什么,拉了赵断鸿跟上。 眼下出口全被堵死,定然无法再从来时那样出去,只能另找途径。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席东月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第50章 鬼故事成真 头上不断有石块砸落, 脚下泥泞,时不时有树木巨石拦路。 眼前乌漆麻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难辨方向,三个人走得很是吃力。 黑暗中, 也不知道进到了哪里, 周遭不再是坍塌的山石崖壁, 脚底下的泥土也变成了细碎的沙石,踩在上面有明显的颗粒感。 走在最前头的席东月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在辛如练头上挡了挡:「小心头,这条暗道的上限比较低, 得弯着腰些。」 辛如练心下复杂,想问些什么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只得弯腰行进。 「没想到深居简出的客路阁阁主居然对这里这么熟悉。」赵断鸿跟在辛如练后面,状似无意道。 席东月似没听懂他话里的嘲讽之意, 神色自若:「熟悉说不上, 就是前两天击杀野狼时无意间发现的罢了,鹰帅若是仔细些,也是能发现的。」 赵断鸿一噎。 难怪那天席东月单是对付一匹野狼就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敢情是发现了这条暗道, 还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在不知道彼此都是为了压枝低而来之前, 他和席东月都秉持着各不相干的原则各做各的。 准确来说是有意避让,彼此都不想被对方知道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所以但凡是席东月去过的地方, 他不会多看两眼。 谁承想会因为这个原因疏忽了。 暗道狭小, 席东月在前面打头阵,辛如练在中间, 赵断鸿负责断后。 暗道内情况不明,为避免走散或者发生什么意外事项, 三个人手拉着手相互扶持。 纵然立场不明,但三人还是暂时和谐合作。 暗道很黑,席东月身上带的夜明珠在暗道里也显现不出任何光亮,索性就这么摸黑走。 狭长的暗道里,平日里细微的,不怎么惹人注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时不时传来阴风阵阵。 「你的手受伤了?为了进来伤的?严不严重?给我看看。」赵断鸿握着辛如练做了简单包扎的手,一时间百感交集。 正要去看辛如练伤成什么样,等摸到了衣裳割成的绷带时才后知后觉现在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清。 其实方才辛如练一出现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只是一直没来得及问出口。 现下有了喘息的时间,他才问起。 只是问出这句话后他又觉得是白问,毕竟现在伸手不见五指,他看不见辛如练的情况,也做不出什么改变。 辛如练并不想多谈,只道:「无事,小伤。」 赵断鸿并不认可她这话。 这哪里是小伤? 先前虽然情况紧急,但他可都看见了,那满手的血把绷带都渗透了,手指的骨头都能看见。 当然,她不愿说,赵断鸿也不多问,只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松了怕握不住,紧了怕捏疼她。 席东月倒是想接着问,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长时间的寂静让气氛有点儿沉闷,赵断鸿又是个闲不住的,想着缓解此刻氛围,便开口道:「辛将军,其实我刚才想过,如果今天能和你一起死在这儿,我这辈子也算值了。」 生不能同衾,死同穴也行。 「鹰帅很擅长说鬼故事。」 辛如练还没开口,席东月已经抢先一步。 说完轻轻捏了捏辛如练的手示以安慰,怕她多想,又在她缠了绷带的掌心以指做笔,一笔一画写了起来。 指腹透过绷带划过掌心,碰到没包扎的地方,还能感受到上面带着一层薄茧,似羽毛拂过,酥酥麻麻软成一片。 辛如练怔愣了一瞬。 如果她没记错,宋砚清的手上也有这样一层茧子。 她不知道一个缠绵病榻多年的病弱公子手上是怎么有茧子的。 但她确定,宋砚清手上确实有。 察觉到对方写的是「不会」两个字,辛如练眼波微动。 是在开导她不会死在这里? 还是在否认赵断鸿的话? 辛如练心思不在这上面,也学着席东月的动作,用相对还算有完肤的尾指在他掌心写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指腹轻描淡写,是「暗河」两字。 一线天比较特殊,上下都窄,内部中空,这种糖葫芦式的结构一旦进去很难再出来。 昔年有人不小心掉进去后再也没有活着回来,最后是被一场大雨把尸骨给沖刷出来的。 辛如练一路上也发现一些迹象,所以她猜想,一线天并不是完全封闭的状态,底下应该还有暗河什么的。 席东月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酥痒,连心也跟着痒痒的,酥成水痒成风麻成雪,不由得握紧了辛如练的手。 随后想到她的手上还有伤,这样做不妥,又放开了些,手指一勾,又在辛如练手里写了一个「是」字。 他也是绞杀野狼时无意间发现的,跟着暗道一直走,尽头便是一条暗河,连通外面。 赵断鸿哪里知道二人底下的眉眼官司,嘁了一声:「阁主也不逊色。」 谁不知道客路阁以人之名,行鬼之事,不被盯上还好,一旦被盯上了,鬼都跑不掉。 「既然鹰帅都这么说了,那我便讲一个鬼故事好了。」席东月轻笑一声,当真说了起来。 「相传一线天刚形成时,有几个胆大的汉子相约来探险,结果遇到了鬼打墙,几个人从白天转到晚上,硬是没找到地方出去。」 「几个人带了火摺子准备用来照明,但是怎么也点不着,看不见路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就只能像我们现在这样,手拉着手以防期间有人走丢。」 「天一黑人内心的恐惧就会被放大,走在最后面的那个胆小,手心疯狂出汗,一出汗就容易抓不住,于是每走一段路就会把手松开在衣服上擦擦汗,再重新牵回去。」 「就这样一路擦一路牵一路走,等到第二天天快亮,汉子擦了汗想要再牵回去时,发现面前哪里还有什么手给他牵,前后左右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说完,暗道里就是死一片的寂静。 特别是配上从裤管钻进来的丝丝冷风,更让人头皮发麻。 「阁主这鬼故事编得,难为你了。」知道对方是在拿他说事,赵断鸿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如我也来讲一个。」 「说是有这么一群人相约晚上去密道挖宝,密道崎岖不好走,挖宝这行又诸多忌讳,不能点火照明,几个人也是这般手拉着手肩抵着肩走。」 「打头的那个汉子胆子倒是大,在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带着众人一路向前面走,结果半路不小心踩空狠狠摔了一跤。」 「这一摔倒是没摔倒哪里,汉子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又继续牵着人走,等到目的地招唿人开始干活时,这才发现身后的伙伴早已不见了踪影。」 辛如练夹在中间被迫听了两个瞎掰扯的鬼故事,一时间好气又好笑。 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緻讲鬼故事,也算人才。 「既然二位有如此雅兴,那我也来讲一个鬼故事。」说着,辛如练也不管那两人同意与否,自顾自讲述起来。 「也是这么一个场景,也是这么一群人,也是如同我们现在这样手拉着手在逼仄的空间里缓慢行进,一头一尾的人中间还隔了好几个人。」 「这次既没有人放手,也没有人摔跤,所有人都好好地走着,结果走到最后,一头一尾的人发现中间的人不见了,他们牵着的是彼此的手。」 赵断鸿哭笑不得:「辛将军这故事还真是……」 「不喜欢?那我换一个。」辛如练挑了挑眉,当真换了一个。 「还是和刚才一样的情景,一行人手拉着手在黑暗狭小的暗道里走,过程中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就这样一直走到最后,才发现原本的队伍里多出来一个。」 席东月轻笑出声:「嗯,这个故事不错。」 辛如练往他的方向看了看,纵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能感觉到对方心情很是不错。 能拿鬼故事当笑话听的,恐怕也只有她们三人了。 赵断鸿还要说些什么,手下一松,辛如练的手从他手里滑了出去。 赵断鸿心下一惊,急忙唿声唤道:「辛将军?」 好在只是短暂的一瞬,赵断鸿在黑暗之中又重新捉回了辛如练的手。 骨节分明,修长如玉。 不对。 这不是辛如练的手。 辛如练的手上还缠着绷带,且一直都是冰凉凉的像霜雪一样,刚才这一路他捂了很久都没有捂热。 而现在这只手很是温热,骨架轮廓似乎也比较大一些,压根不是辛如练的手。 「席东月?」 「赵断鸿?」 两个名字异口同声而出,二人皆是一愣,连忙放开彼此的手。 「她呢?」 又是同时脱口而出。 「姓席的,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赵断鸿抡起一拳砸向席东月,浑身都是藏不住的怒意。 席东月以掌接住他这一拳,化去攻势:「我要是有这本事,现在这暗道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 闻言,赵断鸿压下上脑的火气。 想了想也对,要真是席东月干的,他没必要还留在这里。 身为一军主帅,他行事一向冷静,很少冲动。 但是但凡遇到跟辛如练有关的事,他都会控制不住自己。 收回拳头,赵断鸿犹不解气:「你最好是没有。」 席东月没理会他的话,心没来由沉了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刚才辛如练的手也是突然从他手中滑走,他想要去抓的时候就已经是抓到赵断鸿的手了。 这么短的时间,就这么点空间,她能去哪儿? 暗道内,阴风缕缕,两个人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谁能想到刚才做玩笑讲的鬼故事,居然成真了。 第51章 要走一起走 黑暗中, 辛如练只觉得有人拽着她撞开什么机关。 速度很快,她几乎来不及反应。 手从席东月和赵断鸿掌心落空的瞬间,辛如练下意识去取头上的藏剑簪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 只是还没等她把藏剑簪刺下去, 身体瞬间动弹不得,不仅如此, 就连话也说不出半句。 辛如练只听得对方似幽幽一嘆, 极轻, 极浅。 在密闭的暗道里,让人分不清是人是鬼。 辛如练在脑中迅速思考对策,对方已经扶着她到一旁坐下。 手指按在她的脉搏上, 等了片刻,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颗药丸,直接塞到辛如练嘴里。 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拉她进来要做什么, 辛如练也不敢轻易吞食对方的东西, 死死咬住牙关。 然而在对方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后,她的身体便不听使唤地把药丸给咽了下去,丝毫不给她把药丸藏在齿缝不吞咽下去的机会。 也不知道那药丸是什么做的,入口不苦, 反而很是清甜, 才入腹,便有一股暖流从中丝丝延展出来。 伴随着暖流游走, 身上的疼痛不復存在, 身体也不似之前那般冷了。 辛如练还没想通这人到底想做什么,对方已经拆开了她之前在手上做了简单包扎的绷带。 视线所及满目皆黑, 辛如练看不到对方在做什么,只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涂抹在手上, 那些被藤条倒刺和崖壁坚石刮擦出来,深可见骨的伤口就在这样的冰凉下渐渐平息,不再钻心疼痛。 辛如练心下颇为诧异。 凡是药物皆或大或小有些刺激性,更何况是辛如练这般皮开肉绽的伤口。 但这药膏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居然格外温和,敷在伤处竟然没有半分不适。 对方动作很快,弄好了又给她缠上了干净的绷带。 辛如练后知后觉,这人貌似是在帮她疗伤。 是什么人? 不仅知道一线天底下的暗道,还能操纵这里面的机关。 辛如练眸色微动。 她大致能感受到对方是个五六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上有股子淡淡的药香,应该是常年和草药打交道浸染出来的。 辛如练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帮她治伤。 那人帮她上了药缠了伤后便解了她身上的穴道,只是依旧一言不发。 「前辈?」辛如练试探性地唤了一句。 黑暗之中,那人看了过来,依旧沉默不语。 辛如练道:「多谢前辈赐药治伤,外面两位是我……朋友,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这条暗道很快就会被乱石封堵,只有这个密室可以避难容身,当然,这个密室只能容纳三人,他们两个,你希望谁进来?」 辛如练一愣。 一是没想到这人肯跟她搭话,毕竟从开始到现在,这人都是缄口不言,像是生来就不会说话一般。 她也没听说这位前辈是失语之人,不由得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面前这人或许不是传说中那人。 那人早已隐居避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遇上? 二是她也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是这么多的字句,还告诉了她暗道即将被堵死封闭,密室只能保三人的消息。 辛如练垂眸。 她自是知晓暗道不是长久的容身之所。 一线天崩塌,里面的所有事物都会毁于一旦,更何况是这条年久失修的暗道。 只是她没想到这间暗道里深藏的密室只能容下三个人。 她们一共四个人,照这样怎么都得死一个。 「那还请前辈放我出去。」说罢,辛如练起身。 赵断鸿是大燕将军,此番作为议和使者来访大齐,若是死在大齐,只怕难以向大燕交代,搞不好两国又会起战事。 至于那位客路阁阁主席东月,在她没有弄清他和文丛润、宋砚清几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能死。 那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回答,道:「这道门只能开合一次,现在你想要出去也打不开。」 辛如练眼皮就是一跳。 既然不能再开合,那么这位前辈方才让她选什么? 还有,这样说来,那外面的两人岂不是必死无疑? 辛如练一拳敲上密室的门,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把门敲开:「赵元帅?」 辛如练无缘无故消失,席东月和赵断鸿都乱了阵脚。 刚才还好好说着话,谁能想到下一刻人就不见了。 就在二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乍然听到辛如练的声音,闷闷的,浅浅的,缥缈好似天边来。 「辛将军?辛将军你在哪儿?」赵断鸿大声唿唤,四处摸索着辛如练可能在的地方。 席东月张了张嘴,一个称唿险些脱口而出。 好在及时咽了回去,并未让人发现异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寻着方才辛如练的声音,席东月在暗道的上下左右拍打按压,企图找到什么机关。 辛如练消失的一瞬间他似乎听到有机关摩擦之声。 方才除了那一声赵元帅,还有石壁轻微发震的声响。 两种声音都很小很轻,若不是他耳力非常,几乎听不出这点儿异样。 他当日进来的时间短,也只是粗粗看了一眼,确定了这个暗道通往外面就往回走了,并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还有潜藏的机关。 终究是他大意了。 没有确定安全与否便擅自带她进入,让她涉险。 一拳砸下,辛如练疼得眉头直皱,才好些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然而密室的门并未因她这一拳而被撼动分毫。 辛如练心下一沉:「你们二人赶紧顺着暗河走,快。」 隔着一堵墙,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远,但是又近在身侧,一时间很难判断具体在什么方向。 「辛将军?」赵断鸿急忙又唤了一声,想要确定辛如有没有事。 像是知道赵断鸿要问什么,辛如练又补了一句:「我没事,赵元帅不要意气用事,赶紧走。」 「要走一起走。」赵断鸿一口回绝。 让他自己走,他做不到。 大燕男儿就没有让自己女人留下,自己出逃这种事。 看着辛如练无谓的挣扎,那位不知身份的人悠悠道:「走不了了,现在出入口都被堵死,他们两个谁也出不去。」 辛如练闻言心下一沉。 她出不去,他们也进不来。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绝路。 席东月一直没有说话。 循着辛如练刚才那一声不断用指关节敲击暗道,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两边的出入口已被堵死。 这也是他才发现的问题。 原本他们此刻已经接近暗河所在,但前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封了,就连原先进来的入口都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暗道已经是死路一条,辛如练若是再被困死在其中…… 他不敢想。 拍着敲着,突然,有一处的敲击声和先前不太一样。 只是很细小的差别,不注意听压根听不出来。 席东月眸色一动,叮嘱辛如练道:「你往后退开一些。」 说完等了一会儿,确定后面的人避开了,这才抡起拳头往石壁上砸。 竟是要靠蛮力把面前这堵机关墙给破开。 赵断鸿见状也急忙加入,两个人你一拳我一拳的轮番上阵。 拳头磕在阴暗潮湿的石壁之上,很快便见了血。 二人却不知疼痛般,越砸越快,越砸越狠。 这石壁也不知道是什么铸成的,格外坚硬。 席东月和赵断鸿前前后后砸了不下百来次,竟是一点儿也受损。 辛如练也在深一拳浅一拳地跟着砸,甚至用上了藏剑簪。 给她治伤的人自始至终都在看着这一切,既不阻止也不吭声,像是置之度外。 席东月见半天砸不开这石壁,反而越砸越坚固紧实。 顿了半晌,席东月将周身内力运转至右手,再次嘱咐辛如练退开些。 雄浑的内力化作巨浪奔腾,一点点灌入经脉软管。 如果此刻有光,还能看见他手臂的皮肤上不受控地爆出斑斑鱼鳞痕。 席东月心一沉,用力朝石壁上一砸。 轰隆一声。 石壁骤然裂开,应声而碎。 内力沖体的那一刻,席东月能清楚感受到手臂的骨头也跟着断了,软软地耷拉下来,身体也受不住直往地上栽去。 辛如练察觉不对,正想上前去扶,结果人还未动,便被身后那人拉开。 席东月单膝跪在冰冷的地上,嘴里被人餵了一颗药丸,入口即化,随后没有知觉的右手手臂被人迅速接了回去。 动作又快又准,手法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席东月一怔。 是他? 「辛将军?」赵断鸿以为来人是辛如练,伸手就要去拉。 结果碰到不是女子包扎过的手,而是骨骼略显粗大的手腕。 再往上,摸到的则是粗麻衣料。 赵断鸿眉头一抖。 这不是辛如练。 辛将军是女子,骨骼比男子小巧一些,衣服布料也不是这种粗麻质地。 赵断鸿不禁想起先前辛如练玩笑般讲过的鬼故事。 一行人手拉着手向前走,走着走着突然多了一个人。 现在,真的多出来一人。 暗道内被堵死,此刻没有阵阵阴风,但还是让人不住心底发毛。 赵断鸿变掌为拳,当即就要朝那人击去。 「赵元帅。」 「赵断鸿。」 一连两声同时响起。 是辛如练和席东月同时开口。 破空声响起,辛如练知道不妙,急忙上前制止赵断鸿的动作。 握住赵断鸿臂弯的同时,一只手也覆上了她的手。 宽大,温热,微微发抖。 和她一前一后阻止了赵断鸿即将落下的攻势。 听得辛如练这么一声唿唤,赵断鸿收了满身杀意,反手握住辛如练的手,确定她没有受别的伤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辛将军,你没事就好!」赵断鸿欣喜若狂,随即想起面前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人,「他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方才探骨,他只能大概摸出对方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方才见辛如练和席东月如此紧张,难免对此人好奇。 鬼鬼祟祟跟着他们,关键时刻还把辛将军带进密室。 这样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辛如练张了张嘴,刚想解释,不料因为席东月刚才那一击,整个密室开始不受控的震动,是要崩塌之势。 噗的一声。 密室墙体被一股大力冲破,密室洞开,暗河的水哗啦啦涌了进来。 辛如练当即就要去把给她治伤的人带上,然而有人却快她一步。 「我来。」席东月把人带到自己身边,伸手就要去揽辛如练。 辛如练俯身把赵断鸿带到自己身前,正好错开他的手:「能行吗?」 她是在问席东月还能不能带人凫水。 强行破门而入那一刻,她听见了他的一声闷哼。 纵然他掩饰得很好,但她还是注意到了。 他受伤了。 还不轻。 他们一行四人,老的老,伤的伤,还有一个不熟水性。 要通过暗河游出去,只能分成两组,一人带一人。 席东月指了指赵断鸿:「我无碍,你把他也一併交给我。」 虽然这种紧要关头计较这些很是矫情,但他还是不想赵断鸿近辛如练的身。 「你如何能带两个人?」辛如练之前也没怎么和这位客路阁阁主接触过,不懂他的脾性。 如今听他这样要求,一时不解。 且不说他有没有受伤,一个人是无法带同时两个人游水的,两只手都带了人,还要如何凫水? 硬要这样做到时候谁也出不去。 席东月倔强道:「我和你换,你带前辈,我带他。」 说着,就要和辛如练换人。 然而还没等他把人换好,一阵大浪打过来,直接把辛如练和赵断鸿给卷了去。 第52章 她是我嫂嫂 暗河汹涌, 辛如练又带着人,好几次差点儿被流水沖走。 河水滔滔,难辨方向, 辛如练几乎是靠着直觉走。 不知游了多久,游了多远, 忽闻河水之上传来一声鹰唳。 声击长空, 嘹亮高昂。 是踏尘。 辛如练托着赵断鸿, 示意踏尘把人叼上岸,她得回去寻席东月和前辈。 先前那一方河水来得急,也不知道把他们冲去了哪里。 她得去找找。 但愿人没事。 赵断鸿不会水, 她也不好再带着他一起,还是提早上岸的好。 然而踏尘似乎会错了意,一个俯冲下来,不仅把赵断给叼了起来, 连带辛如练也一起带离了河水。 辛如练忙让踏尘放她下来, 然而下一秒,水声哗啦作响,脚下生风,她已经落到了岸上。 辛如练无奈, 对踏尘道:「照顾好你家元帅, 我去去就回。」 踏尘并不同意她这个决定,拦住她的去路, 跺了跺脚把她往赵断鸿身边推。 人命关天, 辛如练想让它别闹了,却惊觉赵断鸿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动静。 「赵元帅?」 辛如练心道不好, 当即查看情况,拍了拍赵断鸿。 后者面无血色, 唇也发白,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这是溺水了? 辛如练连忙按压他的胸口,把呛进去的水都给逼出来。 大燕男儿御马之术是为九州五国佼佼,可惜大燕多山少水,很少有人通识水性。 很不巧,赵断鸿就是个旱鸭子。 辛如练一边按压一边唿唤。 她的手因为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浮肿而泛白,才上了药的伤口又开始隐隐渗血。 赵断鸿身份特殊,若是在大齐丢了性命,后果不堪设想。 河水冰凉,又是深秋,被风这么一吹,直接寒到了骨子里。 辛如练自从战场上受了伤后就十分畏寒,此刻浑身湿漉漉的一片,被冻得不行,动作也有些僵硬。 好在赵断鸿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没有生命危险,吐出来后便悠悠转醒。 赵断鸿咳了好一会儿,视线渐渐清晰,眼前浮现一张女子的脸。 清如雪,冷如霜,一如当初在战场上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披着满身风华而来,横眉持剑,英姿飒飒。 此时此刻,那双永远处变不惊的眼眸里多了一抹忧色,像是经年不化的高山薄雪突然迸出一道裂痕,山河远阔,长风万里,全都融在了这一眼。 她这是在为自己担心吗? 赵断鸿笑了。 这辈子能得她这一眼也算是值了。 一把揽住辛如练,赵断鸿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到自己胸膛之上。 耳边传来规律的跳动之声,少年的声音也传了来。 「按照你们大齐的规矩,辛将军救了我,我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见赵断鸿没事后,辛如练心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几经波折,她本就又累又冷,冷不防被他这么一抱,一时也没能避开。 等反应过来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之时,听见这一句以身相许,不禁愣了愣。 曾几何时,在那场淅淅沥沥的下雨天里,也有那么一个人撑伞而来,白衣拂尘,书卷翻飞,说他愿意以身相许。 她是怎么做的呢? 跟他成亲,和他约定嫁而不婚,婚而不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结果再见之时,她一剑断送了他的性命。 连同那未完成的婚礼,也一併葬送在那日的战场之上。 一剑穿心的时候,他该是恨自己的罢。 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到头来还丢了身家性命。 如果重来一次,他肯定不会再说出以身相许这几个字。 辛如练思绪飘远,一时间也忘了此刻和赵断鸿之间的姿势有些过于亲近。 眼前划过一道月白身影,辛如练忽然被人拉了起来,紧接着,便听得拳头如雨一般落在人身上。 许是才从河里游上来,席东月身上还在不停滴着水,彼时沉着一张脸,浑身裹挟着将发未发的寒意,捏着拳头就朝赵断鸿脸上砸去。 赵断鸿一时没料到席东月会突然冒出来对他出手,脸上莫名其妙挨了一拳,颧骨发麻,疼得他微微眯眼。 踏尘一看自家主子吃了亏,哪里能忍,当即扑腾着翅膀就要上前。 赵断鸿呵斥住它:「站在那儿别动,我早就看他不爽了,正想揍他一顿。」 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岂能白白受人一拳,当即和席东月扭打在一起。 因着之前在悬崖峭壁上没抢到东西,赵断鸿心里本就憋着气,如今新仇旧恨撞在一起,更是发了狠。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后经过一线天崩塌,暗河流急这一系列意外,二人似乎累了还是疲了,都很默契地没使用武功,单纯地你一拳我一脚近身肉搏。 不过纵然没有武力加持,但二人都是自小习武的人,体魄强健,拳拳到肉,丝毫不差。 若是此刻有人见了,定然不相信这是鼎鼎大名的鹰帅和客路阁阁主。 踏尘倒是听话,说不让它动就不动,只是紧紧盯着战况,生怕自家主子出事。 辛如练不知道好端端的,二人怎么就打起来了,正想要上去制止,一人却将她拉住。 「让他们自己解决。」 辛如练看了看打得难捨难分的席东月和赵断鸿,又看了看面前的老者。 五六十来岁的年纪,面容一派严肃,既不慈眉也不善目,鬓髮微霜,但声色苍劲不显老态。 因为刚从河里出来,粗布麻衣沾了水贴在身上,略显萧瑟。 「畲老前辈。」辛如练向他致意,「前辈似乎和客路阁阁主认识?」 暗室里虽然看不见,但她也察觉到他给破了门的席东月治了伤。 若不是旧相识,怎么会无缘无故搭救? 想到这里,辛如练一顿。 说起来,她和这位畲老前辈也是非亲非故,他又怎么会相救自己? 畲九仓没接她的话,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抖出一颗药丸递给她:「吃了。」 辛如练也没犹豫,接过便吞服入腹。 「胆子倒挺大,也不怕是毒药。」畲九仓看着她,语气轻松。 辛如练眉眼一动:「畲老前辈若是想要杀我,就不会在密室为我上药疗伤。」 就像现在,药丸入腹,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不少,身上的酸疼和麻木也都奇蹟般地消失无踪。 畲九仓忽地笑了,也不知是被辛如练这话给逗笑了,还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那可说不准,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么想必我的传闻你也知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辛如练望向他。 是啊,医圣畲九仓。 被仇行世批过济杏林的疯子,性情古怪,行事大胆。 其实他一开始也是个正常人,不过是痴迷医术一道,早年常常拿自己试药,这一来二去便也不知道刺激到了哪里,此后状似癫狂行事无端,活像是一个会随时发病的疯子。 其间甚至为了验证某项医理,动刀活剖人体,因此害了不少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一个热衷医学的疯子,他的医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九州五国公认的医圣。 只要经过他手,哪怕是死人都能救活。 可惜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位医圣不再出现在九州各国。 据说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将毕生所学都传授于他,随后便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只是这传说终究是传说,也不知真假几何。 辛如练面色不改,道:「畲老前辈不必如此自贬,若是前辈对我等存了杀心,便不会在密室部署。」 她也是在暗河的水涌进密室时才想明白。 也不知道畲老前辈是怎么提前知晓暗道出入口会被堵塞,他故意不开启密室的门,是为了让席东月和赵断鸿靠蛮力硬生生砸出一个豁口,河水灌入,她们几个才变相得救。 思及此,辛如练难免对畲九仓投去了佩服之意。 若是席东月和赵断鸿没有打开密室门,一线天倾塌,她们谁也活不成。 也难怪外界传他是疯子,连自己的命都压进去了,如此行径,实在非常人所能。 闻言,畲九仓眼底倒是带上了几许笑意:「你这妮子的性子,既不像她,也不像他,倒是和我有几分相似。」 辛如练没明白他口中的这几个他是什么意思,正要开口问,却听得赵断鸿一声怒吼。 「席东月,你还想打是不是?」 原本二人已经打得筋疲力尽,各自滚倒在草地上休息,一个个喘着粗气不打算再继续。 可谁知席东月气不过,趁赵断鸿不注意又给了他一拳,结结实实落在赵断鸿脸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赵断鸿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当即扑上去,二人不消分说又打了起来。 「谁允许你碰她的。」席东月勐地出拳,招式冰冷裹着渗人寒意。 赵断鸿也不是吃亏的,也砸了一拳出去。 拳风相抵,甚至能听到骨骼错位的声响。 「你客路阁管天管地,还管到我头上来了,席东月,你还真当你这个阁主无所不能了是吧?」 席东月一掌噼开赵断鸿的攻势:「她是我嫂嫂,我劝你少打她的主意。」 赵断鸿一愣,就连反击都忘了。 「辛将军是你嫂嫂?哪门子嫂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席东月可没什么兄弟姐妹。」 席东月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狠狠看了一眼赵断鸿:「宋府的宋三公子宋砚清于我有恩,是我异性兄弟,我此来一线天便是受他之託。」 说完,席东月擦了擦嘴角的血,又恢復了先前的端方君子模样,径直走向畲九仓和辛如练,揖手一礼:「让前辈和嫂嫂看笑话了。」 语气谦和,举止端庄,若不是他脸上还有拳头印,几乎看不出他刚刚和人打了一架。 辛如练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叫自己嫂嫂? 他是宋砚清的异性兄弟? 权倾朝野的宋家是怎么和客路阁扯上关系的? 好在赵断鸿及时追了过来,替她说出了心中疑问:「我虽不在大齐生活,但也知晓宋三公子卧病多年,试问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让阁主你欠下了莫大恩情?不惜让你亲涉一线天这种险境?」 席东月没理会赵断鸿,而是看着辛如练道:「宋兄此刻就在三十里外的悦来客栈,嫂嫂到时候大可亲自问询宋兄,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第53章 这位是我夫人 畲九仓听他这样说, 一连看了席东月好几眼,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是他老了,看不懂他们这些小年轻。 席东月这番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辛如练当即坐起身来:「悦来客栈?」 那架势,似乎立马就要飞奔三十里外, 亲自问个明白。 她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宋砚清解答。 不管是之前的还是现在的, 一刻也等不得。 席东月微微一笑:「嫂嫂别急, 眼下已近天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我几人又都受了伤, 且稍作休息,明日再赶路也不迟。」 这里其实本来也算是一块福水宝地,但自从一线天形成以来,各种怪事频出, 人家户纷纷搬走, 也就导致了现在这种局面。 辛如练冷静下来,也觉得他说得在理。 她是搭着踏尘而来的,惊鸿还在赶来的路上,就算她现在想去三十里外的客栈, 也没有什么适合的代步工具。 赵断鸿难得能出来和辛如练单独相处, 没有国雠家恨,不分各自立场。 纵然看不惯席东月, 但也很识趣地附和。 恰在此时, 一妇人寻了来,头戴幕篱, 帽裙障身,影影绰绰辨不清容貌, 但也能大约看出是个年近四十的美妇人。 美妇人一路奔到畲九仓身边,看见一旁的辛如练,顿时僵在当场。 畲九仓察觉她的反应,在没人注意的角度捏了捏她的手,解释道:「这位是我夫人,早年间生了一场病导致口不能言,你们可以叫她茶漪娘子。」 辛如练打量着美妇人。 医圣畲九仓避世前并未有任何家室,想来这位茶漪娘子应该是他归隐后娶的妻子。 辛如练行礼表示见过。 茶漪娘子想要来扶她起身,但上前一步后又退了回去。 辛如练也没在意。 折腾了许久,此刻天已擦黑,怕周围有野兽在,五人一鹰寻了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打算过夜。 席东月和赵断鸿打了几只野兔山鸡回来,生起火堆围在一起烤制。 柴火噼啪作响,烧得很旺,茶漪娘子坐到辛如练身旁,递了个果子给她。 是野果,外表没那么好看,但闻起来有一股子甜香味。 辛如练道了声多谢,又把果子分了一半回去:「茶漪娘子也吃。」 茶漪娘子一愣,随即伸手接过,隔着幕篱看着辛如练不紧不慢地吃,辛如练每吃一口,她也跟着咬上一口。 赵断鸿本来要往辛如练身边凑来着,结果被席东月拦着,让畲九仓坐了去。 「手给我。」畲九仓对辛如练道。 辛如练以为他又要查看自己手上的伤,便很听话地把手递了过去。 畲九仓倒是没去看她的伤,翻出几根银针,寻着穴道给她扎上。 银针刺入皮肤的时候犹如刀绞斧削,辛如练疼得直蹙眉。 畲九仓看了她一眼:「你的经脉都被沖断了,疼也正常,且先忍忍。」 他话是这么说,其实心底也知道辛如练已经够能忍了。 她的经脉之前被人刻意挑断,后来封了几处穴位,纵然不能修復,但也能缓解经脉恶化。 只是方才在一线天动了力,冲破了封印的穴道,原本就残破不堪的经脉几乎碎成了渣。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撑到现在的,内里都崩了一片,犹如雪山崩塌,她还能好端端的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现在用银针强行修补,就好比把敲碎了的蛋壳重新组装起来,疼痛非常自是不用说,换成别人只怕此刻已经痛得五官乱飞,大唿喊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然而辛如练只是蹙了蹙眉,一声不吭。 女子的痛觉要比男子高上一些,她能做到如此,世间少有。 辛如练瞧了瞧手臂上的银针,復看向畲九仓:「前辈屡次搭救,让我惶恐。」 医圣医术精湛,但也一医难求,能让他出手的九州五国没几个。 尤其是他本来已经退隐,如今出山被她碰上,还多次为她疗伤,辛如练实在不能不多想。 畲九仓又捻起一根银针,朝着穴位扎去:「哦?那你觉得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又一根银针刺入,这一次的疼痛是上一根银针的两倍,辛如练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都白了白。 茶漪娘子看得心疼,忙拍了拍畲九仓让他下手轻些。 赵断鸿连忙放下手里的烤鸡,将胳膊往辛如练面前一伸:「若是疼得狠了不用憋着,辛将军可以咬我。」 说着还拍了拍肌肉,示意他可以。 若是寻常大夫,他此刻已经把人臭骂了一顿。 但对方是畲九仓。 是能将踏进鬼门关的人拉回来的医圣。 他亲眼见过他把活死人救了回来。 如今他肯救治辛如练,那辛如练一定能活。 他不敢打扰畲九仓的施救,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辛如练受苦,只能用这种略显笨拙的方式,企图分担一点她此刻的疼痛。 辛如练摇了摇头,没说话,顾自把赵断鸿的手按了回去,示意她不用。 其实这个时候说不疼都是假的。 怎么会不疼? 只不过是战场上受的伤多了,疼多了,习惯了。 她身为一军主将,所行所作都被他人看在眼里。 哪怕疼得快要死了,都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来。 席东月给茶漪娘子塞了几颗梅子,示意她拿给辛如练,随后又默默坐了回去,添柴火翻烤野兔。 茶漪娘子也没多问,当即送到辛如练面前。 辛如练看着那颗颗晶莹的梅子,一时晃了神。 她的口味比较独特,不爱甜食,但很喜欢吃梅子,尤其是那种酸掉牙的梅子。 她很喜欢梅子酸味在唇齿间绽放的感觉,足够让她清醒,也足够让她冷静。 但是这种独特的喜欢从未表现出来过,就连她身边的人都不知道。 茶漪娘子又怎么会提前准备这种东西? 是巧合还是…… 辛如练隐下心中的疑惑,正要伸手去接,茶漪娘子却把梅子又收了回去,捻起一颗送到她嘴边。 这是要亲自餵她? 辛如练看了看茶漪娘子,隔着幕篱,看不出美妇人的样貌,但通过对方的动作,她能感受到她的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辛如练觉得这位素未相识的茶漪娘子待她似乎格外不同。 茶漪娘子见她看过来,这才惊觉自己的举动有些过了,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没有到可以餵她吃东西的地步,当下就要把梅子放下。 然而辛如练已经快她一步,凑上前将她手里的梅子捲入口中:「多谢茶漪娘子。」 梅子的酸恰到好处,少一分则淡,多一分则齁,辛如练嚼着嚼着,身上的疼痛也就没那么明显了。 茶漪娘子见她没起疑,当下松了一口气。 瞧着辛如练吃得自在,她看得也开心,不由得又拈起一颗递到辛如练嘴边。 辛如练照单收了,沖她一笑:「两颗就可以了,多谢茶漪娘子照顾。」 贪多嚼不烂,凡事都有个度。 纵然她再怎么喜欢酸梅子,但她也还是会克制自己。 她不希望自己的喜欢有一天变成自己的软肋。 她这么一说,茶漪娘子也就没再继续。 畲九仓看着这几个人一来二去的,不禁好笑:「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倒显得我是个恶人了。」 说着,又有一枚银针落下。 这次的疼是第二根银针带来疼痛的三倍。 辛如练疼得唿吸一窒,要不是嘴里含了梅子,估计能咬掉一口银牙。 赵断鸿看得揪心,挠了挠头:「医圣老前辈,有没有温和一点儿的法子,或者麻醉也行,这样硬生生受着也不是个事。」 他看得都要疼过去了,辛将军一个女子又怎么生生挨过这些痛处。 「你在教我治伤?」畲九仓冷飕飕地瞥了一眼赵断鸿,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赵断鸿忙道没有。 他性子直,平常若是遇到有人这样跟他说话,早就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谁叫面前这位是脾气古怪的医圣。 如今辛如练的命全掌握在他手上,他自是不敢造次,只能讪讪退了回去。 正想灌输一些内力给辛如练,帮她缓解痛楚,畲九仓又慢悠悠地开口:「想害死她你就尽管动手。」 说着,三根银针连下。 手法之快,几乎只能看到残影。 似不满赵断鸿的自作主张,这几针下手比前几回都要重。 辛如练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冷汗浸出,染湿了额前碎发。 赵断鸿立马作投降状:「我不动我不动,还请医圣老前辈原谅小儿无状,我这就走,绝对不打扰您施针。」 说着,几个大跨步坐了回去,离得远远的,连同海东青也拉到身边来,不允许它靠近辛如练半步。 他怕他再待在旁边,再多说几句话,那古怪老头会把气全撒在辛如练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席东月翻烤着野兔,从小罐子里抖了盐撒上:「鹰帅这殷勤献得,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赵断鸿被他阴阳,一时也来气了:「比不上席阁主,冷漠无情不知人世疾苦。」 「我再怎么冷漠无情,她也是我嫂嫂,还请鹰帅不要越界。」席东月淡淡扫了一眼赵断鸿,眼底警告意味分明。 赵断鸿也是个不饶人的,笑道:「她是你嫂嫂,又不是你夫人,我和她还拜过神山呢,你算什么东西?」 闻言,席东月一愣。 手里的野兔没拿稳就要往火堆里掉,火舌舔过野兔的前腿,表面油脂迅速燃起。 席东月忙伸手去捞,这一捞急了些,手被烫不说,袖子扫过顶层火焰,顿时烧了起来。 刺啦一声 席东月迅速把燃掉的袖子撕掉扔进火中,火花四溅,瞬间将那半截袖子给吞没。 手指被烫得通红,席东月却顾不上疼痛,转头看向赵断鸿,那句拜过神山犹在耳侧。 第54章 宋兄还在等你 他知道拜神山是什么意思。 正是因为知道, 他方才才会那般失态。 这一番动静不小,另一边的三人齐齐看了过来。 畲九仓视线落到席东月身上。 如果没记错,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情绪失控。 他这人素来稳重自持, 不会情绪化行事。 之前抛却身份形象和赵断鸿扭打在一起已经让他足以震惊。 现在又为了什么竟然连兔子都没拿稳,还把袖子都烧了。 赵断鸿扬了扬下巴, 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也没说错, 本来就和辛如练当着她娘的坟墓拜过神山。 宋砚清就算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也不过是有名无实。 至于席东月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外人,还轮不着他说话。 席东月抿了抿唇, 最后移开视线什么也没说。 回头见辛如练也看了过来,勉强笑道:「手滑,不小心没拿稳,让诸位看笑话了。」 说罢, 又埋头开始翻烤野兔。 辛如练目光在他和赵断鸿之间游移不定, 感觉二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 尤其是席东月,尽管神态表情看上去还算正常,但语气听着似乎闷闷的。 倒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自己又给强制压了回去。 茶漪娘子瞟了一眼二人, 又转头看向辛如练。 四下寂静, 只能听见柴火烈烈燃烧,一时谁也没说话。 畲九仓摇了摇头, 三根银针次第而落。 辛如练疼得腰板都直不起来, 勐地吐出一口血,浇灭了面前一小簇蹿上来的火焰。 赵断鸿噌地站起来, 步子刚动又定了回去。 纵然心里着急,但害怕自己过去添乱, 只得干瞧着。 席东月余光看了看地上的污血,一直紧握的手也松了松,掌心抹血,泥泞一片。 这口血总算是吐出来了。 先前辛如练在一线天强行冲破穴道时呛了一口死血,若是不逼出来,性命攸关。 畲九仓施用银针,一方面是为了给她修补经脉,一方面也是为了逼出这口死血。 这个过程很痛苦,每一针带来的疼痛都会是前一针的数倍。 这种痛只能硬生生挨,不仅不能使用麻药短暂麻醉,更不能输送内力缓解,否则前功尽弃。 席东月一直没说话,就是知道自己就算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银针每落到辛如练身上一次,他的指甲就嵌入掌心一分。 世人皆知医圣有一套活死人肉白骨的银针,不多不少,正好九根。 以往再是棘手的病症,五根也足够了。 能让畲九仓一次性用上九根的,辛如练是第一个。 他更害怕这第九根银针下去辛如练还是没能把死血吐出来。 如果这样,那他怀里的药引也就没用了。 好在上天垂怜,最坏的结果并没有出现。 茶漪娘子捧了清水给辛如练漱口,又用帕子给她擦汗。 辛如练缓了好一会儿,身上衣服早已被汗湿,疼痛过后是无尽的疲惫。 烈火把她的脸色炙烤得染了几分艷色,熏得眉眼明亮,眸若星辰。 「畲老前辈该不会也是受人之託。」 畲九仓抬眼,知道她是在回答自己之前问她觉得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这妮子当真是聪明得紧。 他什么也没说,她也能猜个大概。 畲九仓笑了笑,把她身上的银针一根根取下:「你说是便是吧。」 赵断鸿连忙挤到辛如练面前:「辛将军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都好。」辛如练示意他无事,又看向畲九仓和茶漪娘子,「多谢前辈和娘子……」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畲九仓给打断:「先别急着谢,我不白帮人。」 辛如练倒是不意外。 医圣救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要不要治,如何治,不是看心情,就是看条件。 现在这是要开诚布公谈条件了? 「前辈请说。」辛如练道。 畲九仓一指席东月和赵断鸿:「我尚有项药理未成,还需要有人试药,我如今老了也折腾不动了,我瞧着他们两个还不错,你选一个留下,剩下的那个我带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辛如练愕然。 这谈条件不是该和她谈吗? 怎么就扯到别人身上去了? 试药有风险她知道,给医圣试药风险更大。 甚至可以说把命给交了出去。 畲九仓这样说,摆明了是要以命换命。 用席东月和赵断鸿其中一人的命,换辛如练的命。 赵断鸿显然也想明白了这点儿,道:「我可以试药,我身体好,什么药都能试,你带我走。」 他不喜欢有人逼辛如练做选择。 辛如练给人沖喜,是她没得选。 现在他不想任何人逼她。 谁都不可以。 至于试药,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战场上明枪暗箭都过来了,区区试药又有什么好怕的。 若是因此丧命,那也是为心上人而死,他死得心甘情愿。 说不定,辛如练还能记他一辈子。 他赚了! 席东月忽地笑了:「鹰帅乃是大燕悍将,此番前来大齐议和,身负两国邦交之责,若是在大齐有些什么闪失,将置我嫂嫂于何地?」 说到这儿,席东月似恍然:「莫不是鹰帅故意为之,想要藉此机会讨伐大齐?」 他这一顶帽子扣下来,赵断鸿都要被气笑了。 三言两句就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他身上,还真是杀人不见血。 「照席阁主这意思,我自荐试药是别有用心?那你阻我试药又该怎么说?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别告诉我你席东月只是单纯地为了和我争这个试药的名额,这话你说出来我都替你臊得慌。」 席东月给了他一个你是不是别有用心你自己知道的眼神:「鹰帅前半句我不敢苟同,但后半句你说对了,她是我嫂嫂,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赵断鸿嗤笑一声,「我看席阁主也未必不是狼子野心,你去试药?想找个由头缴了辛、宋两家就直说,少打着试药的名头行龌龊之事,这里没人是你的垫脚石。」 席东月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见野兔烤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各自给畲九仓和茶漪娘子分了一部分,道:「前辈需要人试药,在下乐意之至。」 说罢,又行至辛如练身前,把最鲜美的一部分挑给了她:「嫂嫂方受了针灸,想必也饿了,我的手艺尚且能入口,嫂嫂且尝尝。」 兔肉烤得很好,火候掌握十分到家,外焦里嫩,最外面的一层还在滋滋冒油,还未入口便闻到了勾人的烤肉香气。 辛如练注意到他的手掌心有不少血迹,不免有些狐疑。 席东月察觉她的目光,笑了:「先前在一线天不小心碰到的,原本没什么大碍,方才又因为笨手笨脚不小心被柴火烧着了,这才又流了血,倒叫嫂嫂担心了。」 辛如练目光深了深。 她还什么都没问呢,这个人倒是一轱辘全交代了。 像是生怕自己起疑似的。 赵断鸿一看这还得了,当即拿了自己烤的野鸡送到辛如练跟前:「辛将军,尝我的,不是我自夸,我的比他的好吃。」 辛如练看着面前的烤鸡和烤兔,谁也没接。 这两个人若是只争这烤鸡和烤兔就好了,偏偏一两个都抢着去试药。 她都没说话,这两个人倒是先争起来了,这都什么道理? 这年头还有人上赶着送死,也是奇了。 将目光转向畲九仓,辛如练道:「前辈,这个条件恕我无法答应,前辈救的是我,条件理应由我承受,而不是牵连其他人,若前辈需要人试药,如练在所不辞。」 若是用别人的命才能换自己苟活,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她辛如练做不到。 「不行,你不能去。」赵断鸿第一个反对,「说了我试就我试,你去算什么?」 席东月无奈:「嫂嫂可否听我一句劝。」 辛如练对上他的视线,斩钉截铁:「不听。」 对于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客路阁阁主,她的小叔子,身份的转变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也让她带了几分怀疑。 在没有确定真假之前,她一律保持疏离淡漠的态度。 大概是第一次被人这般拒绝,席东月是又好气又好笑:「试药是我心甘情愿,嫂嫂,宋兄还在等你。」 辛如练反问:「所以呢?」 难道就因为宋砚清还在等她,她就必须踩着别人的命回去? 难道就因为他欠了宋砚清的恩情,所以他就可以安然赴死? 席东月被她问住了,一时哑然。 他以为搬出宋砚清能让她心软,却忘了她是个对自己都心狠的人。 「辛将军……」 赵断鸿还要再说些什么,辛如练出口打断他。 「赵元帅,这是我自己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不希望他掺和。 赵断鸿喉头一哽。 这句话她之前也说过的。 那日辛护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扫地出门,他想要替她讨回公道,也是被她制止。 她说,那是她的家事,她自己来。 面前这个女子,从来都不是任人摆布的菟丝花。 她就是她,不需要他人的自作主张。 说来说去,总算是让两个人消停下来,辛如练看向畲九仓,想要再次提出自己的决定。 然而这么看过去,却发现畲九仓不知什么时候拉着茶漪娘子坐去了一旁,好整以暇地吃着热腾腾的兔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视线落到她们三人这边,还时不时附到茶漪娘子耳边说些什么。 至于说了什么她不知道,但那架势就像是边看戏边点评,很是快哉。 辛如练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赵断鸿和席东月二人。 这才惊觉此刻的场景有些熟悉。 在密室里时,这位畲老前辈貌似也让她在赵断鸿和席东月之间做过选择。 第55章 一个两个都是倔牛 畲九仓正在茶漪娘子耳边说得起劲来着, 丝毫未发现这边三人已经停止了争论。 要不是茶漪娘子及时用胳膊肘拐了拐他,他还能继续说下去。 见辛如练三人都看了过来,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被抓包的样子, 而是把手里的骨头一扔,转了话题。 「兔肉还有吗?」 席东月正要把手里的兔肉都拿过去, 赵断鸿已经拿着烤鸡大跨步上前:「畲老前辈别光吃兔肉, 我这烤鸡也不错。」 他一边说, 一边分烤鸡:「茶漪娘子也尝尝,看看是兔子好吃,还是山鸡好吃。」 畲九仓来之不拒, 有人送他就吃:「如何,讨论出来谁留下谁试药了吗?」 「当然是我啊前辈。」赵断鸿拍了拍自己胸脯,「你看我这体格,试多少药都没问题, 不仅能试药, 还能给你烤野味!」 畲九仓煞有其事点头,变戏法一般地摸出一颗药丸:「既如此,那便把这个吃了吧。」 赵断鸿也没问那是什么,伸手接了便要往嘴里塞。 却在此时, 一只缠了绷带的手跃过他的肩头, 噼手夺过他手里的药丸。 速度快又出其不意,赵断鸿想要去阻止时已经来不及。 辛如练抢过药丸, 不料还没拿到身前, 眼前闪过一抹月白之色。 紧接着,手腕被人轻轻一点, 握着药丸的手指便瞬间没了力。 她的手本就缠了绷带,抓握什么的很不方便。 如今被这么轻轻一挑, 药丸当即从手里脱落。 席东月拂袖而动,顺手接过掉落的药丸。 药丸不过黄豆大小,形状滚圆,通体青绿。 席东月想要把药丸吃下,只是药丸刚一落手,赵断鸿又攻了上来。 招式凌厉,直扫他手中药丸。 这一招一旦落下,药丸必定粉碎。 席东月只得将药丸高高弹起,趁着药丸在半空中这段时间和赵断鸿对上。 玄黑和月白两道身影纠缠不止,草木摧折,你来我往的罡风扑得火堆明灭不定。 当药丸要落地的时候,总有一只手将其再次弹出。 畲九仓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啃着鸡肉,一边在茶漪娘子身边询问:「夫人觉得他们两个谁会赢?」 茶漪娘子隔着幕篱观看打得难捨难分的二人。 席东月和赵断鸿两个人几乎不分伯仲,每当有一人要抢到药丸时,另一个人就会立即出击,如此反覆,战况愈演愈烈。 看着看着,茶漪娘子扯了扯畲九仓的衣袖,示意他看辛如练。 只见女子背对一弯月色,不知何时退到了火堆旁。 彼时正从燃着的篝火里挑拣趁手的柴火棍,盯着场上打得那二人的动作伺机而动。 畲九仓顿时明了。 不仅明白了茶漪娘子的意思,也明白了辛如练想要做什么。 握了握茶漪娘子的手,畲九仓笑了:「是是是,咱们的……」 话到这里骤然一停,惊觉自己差点儿说漏了嘴。 摇摇头,畲九仓嘆道:「你也别担心,他们两个不是她的对手。」 他说得很肯定。 这些年他和她没少听辛如练的传奇故事,自是知道她的能耐。 所以纵然此时此刻辛如练失了武功,他也断定那两人在辛如练面前讨不到好。 畲九仓才说完这句话,辛如练已经拿着柴火棍站到了席东月和赵断鸿二人中间。 赵断鸿是个霸道的,辽阔的大草原让他养成了不给上桌他就掀桌的直性子。 一连几次没抢到药丸后,他就动了要毁去药丸的心思。 辛如练看穿他的意图,抄起柴火棍舞去。 木棍还燃着火,在黑夜里横空而出,划破了泱泱暮色。 眼前熘过一线火光,赵断鸿本能地退了一步。 席东月侧身避开,手却是稳稳接住了药丸。 正要收回,一只手忽地摁住了他。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辛如练已经俯身将他指尖的药丸捲入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剎那间就在舌尖消失不见。 「嫂嫂。」 「辛将军。」 辛如练抡起柴火棍一划,挡住二人的脚步:「已经尽数化了,赵元帅和席阁主要是想逼我吐出来也没可能了。」 这是畲九仓的药,扔不得也毁不得,与其让他们两个争来抢去,还不如她自己吞了来得简单,也能断了他们试药的念头。 反手将柴火棍往火堆里一扔,棍子落下,火花四溅。 此刻若是有人注意,定能发现这根柴火棍的落点和它之前所在的位置一模一样。 药丸入腹,辛如练只觉得四肢酸软,眼皮也越来越重。 踉跄几步,辛如练甩了甩头,固执地想要抵抗药丸带来的反应。 然而天地在眼前不断翻转,迷迷煳煳地,她似乎瞧见席东月、赵断鸿以及茶漪娘子向她奔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她想说自己没事,下一刻,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 是夜 寒风料峭,乌云蔽月,光线暗淡的林子深处站了两个人。 席东月向畲九仓施礼,动作端庄:「此三礼,一谢前辈出山相助,再谢前辈及时相救,三谢前辈替我掩护。」 畲九仓负手而立,背对着他道:「以什么身份谢?」 席东月顿了顿:「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她。」 原本打算取了药引,等尘埃落定就将所有都告诉辛如练。 不承想她会突然出现在一线天,还遇见了他这个模样。 「所以你打算继续瞒下去?」畲九仓折了一片树叶在手中把玩。 席东月没说话,算是默认。 畲九仓似轻笑一声,转过身来:「还嫂嫂?亏你小子想得出来。」 席东月色愈恭礼愈至:「前辈教训得是。」 畲九仓被他这过于礼貌的做派弄得没了脾气,火气也消了大半。 有种人就是这样,每当你越想发脾气,他就越谦卑恭敬,叫你无处发火也就罢了,还油然生出是自己错了的感觉。 「我也不全是为了帮你。」畲九仓淡淡,「那药就是一颗吃了有些嗜睡乏力的补药,你不用担心,对她身体没什么坏处,就是能让她消停休养七天,这期间我会假託她中了毒,留她在身边替她祛毒,七天之后,她要去哪儿,你又要做什么打算我都管不着。」 之前说什么试药不过也是为了刚才那个药丸铺垫。 他就知道辛如练会这样做,索性就连同席东月演了这么一出。 她的身体实在亏空得厉害,要不是经过他那徒弟的调养几回,只怕早就没命了。 席东月再次道谢。 其实两天的时间就够了。 畲九仓能给他七天时间,估计除了让他去安排事务,也存了给他养养伤不露破绽的念头。 现在这个多事之秋,想必前辈也不想他这么早将身份公开。 听得畲九仓给他解释药丸无毒,席东月心下一暖。 前辈做事一向有分寸。 其实不用他告诉自己,他也知道那药对辛如练无害。 畲九仓瞥了一眼席东月的手:「手如何?」 「承蒙前辈接骨及时,已经无碍。」席东月道。 他先前折损半身武力强制破开密室的门,手臂因为偌大的冲击断骨错位。 若不是畲九仓在密室里及时给他接了回去,只怕这只手是真废了。 纵然现在仍有些不适,但养段时间就好了。 看着某人三言两语轻飘飘地带过,畲九仓冷哼一声:「一个两个都是倔牛。」 他是大夫,那手伤成什么样他会不知道? 亏他事后还能像没事人一样,架照样打,兔子照常逮,完全看不出受了重伤。 跟辛如练那妮子是一模一样。 不管受了多重伤,吃了多大苦都自己一个人扛着。 特别是辛如练,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敢单枪匹马从京城跑到这里来。 想到这儿,畲九仓就忍不住生气。 宋府的人一个个都是废物。 宋培印那老东西是废物,走漏风声不说,他宋府的侍卫也是废物,就连一个人都看不住截不下。 他得知消息后一边让人砍了江面之上的桥索,一边往一线天赶。 本想断了辛如练往一线天赶的念头,结果不但没能阻止她,反而让她弃马飞鹰,更早抵达一线天,还直接深入到了一线天底部。 早些年一线天未形成前,他在这里住过一阵子,还修了一条暗道和一间密室,方便制取某些特殊药物。 后来他远赴他国收集各种珍贵药材,也就把它搁置了。 今日若不是靠着昔日的暗道和密室摸了进去,只怕他也没办法从外面进到里面去。 更不要说救助辛如练等人。 畲九仓稍稍一嘆。 今日之事确实太过兇险,他都不敢想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会是怎样的结果。 好在,那孩子命不该绝。 「药引你带回去给书改,他知道该怎么做。」 席东月连连应是,忽又想到什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还望前辈容我多问一句,不知她的武功是否还能恢復?」 虽然辛如练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但他看得出来,失了武功的她不再像以前那般恣意。 她那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只怕是天塌下来眼睛都不眨一个,又怎么期望她能有别的情绪。 江书改给他去过几次信,林林总总提到过关于她武功的事。 他虽然不在大齐,但也知道期间因为辛护的事,她动了再拾武艺的念头。 结果可想而知。 「她的命是保住了,至于武功……」默了半晌,畲九仓还是说了实话,「她的经脉受损太严重,我虽然替她强行修补了,但能不能恢復还得看天意。」 席东月眸色沉了沉。 虽然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但他真正听到还是会心痛。 心痛她的遭遇。 心痛她的苦难。 畲九仓语重心长:「待书改药成,你且让她服食,药引难得,或许能带几分机缘,她的武功也有一成可能恢復,若是恢復不了,能保住命也不亏。」 席东月表示记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就像畲九仓所说,能保住命,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厚待了。 至于武功,若是实在恢復不了,那他就把自己的武功转嫁到她身上。 他可以没有武功,但她不行。 二人又相继说了一会子话,直至夜半三更方才回去。 席东月方从林子里绕出来,正巧碰上赵断鸿。 「哟,席阁主这半夜三更不睡觉,是去哪里了?」 第56章 嫂嫂若是喜欢 席东月已经习惯了赵断鸿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 自身后拎出一条肥美的鲈鱼。 「我给嫂嫂抓条鱼补补身体,貌似还不需要给鹰帅提前报备一声。」 赵断鸿上下扫视了一眼席东月,借着幽暗的月光, 确实发现他的衣角湿了一片:「是不是抓鱼,恐怕就只有席阁主自己知道。」 席东月忽地笑了:「是啊, 就像拜没拜过神山, 也只有鹰帅自己知道。」 说罢, 也不再理会赵断鸿,顾自处理鲈鱼去了。 眼下已近寅时末,现在开始做, 她醒了就能吃。 赵断鸿一噎,指着席东月的背影是又气又怒。 他和辛将军本就拜了神山,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了他胡编乱造。 「你就是嫉妒。」 赵断鸿愤愤。 见席东月抓了鲈鱼,他也不甘示弱, 转身进了林子。 辛如练醒来的时候, 就看见席东月和赵断鸿一人捧了一份热腾腾的羹汤送到自己面前。 一份是鲈鱼羹,一份是鹌鹑汤。 在二人满怀期待的目光中,辛如练毫无波澜地选了茶漪娘子犹豫着要不要递过来的粥。 畲九仓看着没讨到好的两人,笑了:「药你们抢着吃, 现在饭也抢着送, 还真是有意思。」 辛如练连忙打圆场:「给前辈添麻烦了。」 「确实麻烦,没有个五六七八天, 你身上的毒是肃清不了, 既然你试了我的药,我也有责任替你解毒, 这几日你且留下来好好配合,我也好做个记录。」畲九仓道。 辛如练此刻倒是乖觉:「但听前辈的。」 纵然她着急奔去三十里外的悦来客栈, 但现在出了这种事,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一边吃着粥暖胃,辛如练一边放空思绪。 六七天,再等上六七天好了。 一个多月都等过来了,再等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 茶漪娘子见她衣服破了,拿出针线开始缝补。 辛如练想说不用麻烦,她磕着碰着也是常有的事,现在补好了说不定待会儿又破了。 然而拗不过茶漪娘子,针线翻飞之际,一朵桃花已经显现在破洞之处。 辛如练盯着那朵桃花看了看,又把目光落到戴着幕篱的茶漪娘子身上。 美妇人在帽裙的遮掩下依旧看不清容貌,但看手下动作很是认真。 「茶漪娘子喜欢桃花?」辛如练试探性地问。 茶漪娘子摇了摇头,手中针线不停,原本五瓣的桃花又变成了六瓣。 赵断鸿凑过来瞧了瞧,并没有因为辛如练没接他的鹌鹑汤而感到尴尬:「桃花?我看怎么像杏花,茶漪娘子绣工真好,我都能闻到花香了!」 他的嘴甜,夸得茶漪娘子直笑。 辛如练也被赵断鸿这一句点醒了。 桃花有五瓣,杏花却有六瓣的,二者看着相似,但还是有本质区别。 是她想多了。 看了好一会儿,辛如练最后只道了一句多谢。 席东月目光在辛如练和茶漪娘子之间转了转,若有所思。 恰在此时,一只黄鹂进入视线。 树梢上的海东青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乘其不备直扑过去。 黄鹂鸟扑棱着翅膀,身体漂移出一个漂亮的曲线,轻松避开。 海东青一击不中,唳啸一声,又掉头向黄鹂攻来。 鹰喙尖长发亮,在巨大体型的碾压下,黄鹂显得分外渺小。 然而无论是战力还是体格看起来完全不占上风的黄鹂,对上海东青时居然一点儿没吃亏,反而逗得踏尘团团转。 海东青深感面子有失,抖了抖翅膀,正要来个致命一击。 结果黄鹂没心思和它继续玩了,一个飞扑落去了席东月肩膀上,还蹭了蹭他的脸颊,示意席东月看踏尘那傻大个。 席东月无奈,轻轻点了点黄鹂的头,向它伸出手。 黄鹂很自觉地把脚伸出去一只,席东月解开它脚上绑的信条,当看到上面的内容时,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信纸。 赵断鸿冷飕飕瞥了一眼席东月,招唿踏尘到身边来:「待会儿我烤黄鹂给你吃。」 席东月淡淡扫了一眼赵断鸿,一回头才发现辛如练正盯着自己肩上的黄鹂看,不由得一笑。 「嫂嫂若是喜欢,东月可以把它赠与嫂嫂解闷逗趣。」 说着,席东月把信纸折了折塞入怀中,伸手勾了勾黄鹂鸟的爪子。 黄鹂很是通人性,顺着他的手跳了下去。 席东月顺势将它搁到辛如练手中,又点了点它的头让它好好表现。 辛如练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席东月塞到怀里的信件,又把目光挪到黄鹂身上。 能把活泼好动的黄鹂训练成信鸽这般乖巧,倒是难得。 伸手轻轻戳了戳黄鹂,辛如练略有些好奇。 倒是不承想这黄鹂鸟不仅不怕生,反而还亲昵蹭了蹭她的手指,一边蹭一边鸣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鸣声清脆,富有音韵。 确实是个会哄人的。 辛如练摸了摸黄鹂,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乡书。」席东月勾唇,「乡书何处达的乡书。」 辛如练抬眸,看向席东月:「所以方才那个便是阁主的乡书?」 席东月笑了笑,没说话,算是默认。 赵断鸿拍了拍海东青,让它也去辛如练那边:「辛将军,我们踏尘也会唱歌,不仅会唱歌,还会跳舞,来,踏尘,走一个!」 踏尘一头黑线,挥着翅膀表示抗议。 你才会唱歌跳舞。 你全家都会唱歌跳舞。 赵断鸿被餵了一嘴土,呸呸直吐:「行行行,你不跳我跳行了吧。」 踏尘白了他一眼。 出息。 在林里待着始终不是个事,深秋夜寒,几人简单吃了早饭,便动身去城里找了一家店落脚。 一连几日,除了畲九仓祛毒做记录外,赵断鸿和席东月都争着抢着在辛如练面前刷好感。 辛如练一如先前,谁的好都不受,谁也不亲近,平日里就只和茶漪娘子相处时间多一些。 茶漪娘子待她也极好,嘘寒问暖,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期间惊鸿和追风也找了来,两匹马在客栈的马厩里谁也看不惯谁。 第七日时下了一场雨,从早到晚,雨势不减,反而越来越大。 畲九仓的治疗也到了收尾阶段,辛如练的经脉恢復得很不错,身体素质也得到了改善。 天刚擦黑,畲九仓就通知辛如练体内余毒已清,明日便可以走了。 然而辛如练一刻也等不得,当即向畲九仓和茶漪娘子道谢告辞,牵了惊鸿就要往宋砚清所在的悦来客栈赶。 当此时,席东月也收到了阁内的加急密信,需要他紧急回客路阁一趟。 风大雨急,赵断鸿本来想劝辛如练明儿再走也不迟,但辛如练听到席东月要走了后更加坚定现在就要去悦来客栈的决定。 什么嫂嫂小叔,席东月说的话她只信三分。 不知道为什么,她更觉得,席东月和宋砚清是一个人。 要搞清楚他到底是谁,今晚是个难得的时机。 只是席东月要去的方向和她正好相反,她要是去追席东月一探究竟,就无法第一时间赶到宋砚清那边。 赵断鸿看出她的顾虑,主动提议道:「我跟着他便是,辛将军你且去做你想做的,切记照顾好自己。」 不仅辛如练对席东月有疑虑,他对这位客路阁阁主也有不少疑惑。 若是能通过这次揭开席东月的真面目,不失为一种方法。 辛如练想了想觉得可行,便和赵断鸿分开行动,他去追席东月,她则去找宋砚清。 赵断鸿到底担心辛如练,把海东青留给了辛如练,让其随行护送。 五人便在当晚于客栈分道扬镳。 畲九仓和茶漪娘子撑着伞在雨中相送,看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长嘆一声。 夜里行路困难,再加上雨天路滑,就更是麻烦。 辛如练驾着惊鸿马一路往东而去,雨势太大,她身上的蓑衣都挡不住,还没走出一里地,衣服便都湿透了。 当下又已入冬,寒风刺骨,被这么一吹,人都要冻僵了。 辛如练仿若未觉,策马淌河,穿林过泥,速度不减,反而越来越快。 雨声噼啪,马蹄杂沓,两相交错纷乱,一时间也分不清是谁的声音盖过了谁。 海东青空中振翅滑翔,尽管雨天飞行对它很不利,但它还是尽量用自己的身体给辛如练挡住一些风雨。 除了赵断鸿,它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拼命的人。 就像它和赵断鸿在战场上第一次遇见她那样。 铮铮傲骨,满身倔强。 一个时辰后,辛如练成功抵达悦来客栈。 此时已是戌时末亥时初,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风雨中唯有客栈亮着几盏灯。 辛如练翻身下马,脱了蓑衣进店。 掌柜的见有客人,立马迎了上来:「这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说完,掌柜的咦了一声:「夫人可是姓辛?」 辛如练看向他:「你认识我?」 算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到这边来,按理说掌柜的不该认识她才对。 掌柜的哈哈一笑:「宋公子专门嘱咐过,说是你来了直接去天字号找他就行,宋公子还怕我认错,还特意描了一幅丹青给我,看,在这儿呢,我啊,就盼着夫人来!」 说着,掌柜的从抽屉里拿出一幅画像。 画上的女子眉眼含笑,姿容清卓,笔墨勾勒得当,宛若真人,赫然是她。 若非十分熟悉,就算画工再如何了得,只怕也绘不出半点儿神韵。 「他在哪儿?」辛如练问。 掌柜笑指:「二楼左转第三间,天字一号房,这风大雨大的,夫人这一路来都淋湿了,要不先沐浴一番?」 「不必。」辛如练拒绝了掌柜的好心,直接上了二楼。 来到天字一号房门前,辛如练忽然有些不敢进去,伸手敲了敲门。 屋内的人似乎才睡下没多久,乍然被敲门声吵醒,声音朦胧惺忪:「谁?」 第57章 席东月,我知道是你 虽然阔别近两月, 但辛如练还是能听出,这是宋砚清的声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微微一怔,随即推门进去。 屋中烧了炭火取暖, 辛如练一进去便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不再有冻得直发抖的感觉。 窗户留了条缝, 是用来透气防止炭火过旺出事,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窗棂上, 清脆又富有韵律。 辛如练绕过正中的山水屏风,直奔床榻处去。 室内昏暗,灯烛已熄, 辛如练挑起帐帘,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天光,便见一人卧于其间,锦被压到脖颈处, 盖得严严实实, 面色憔悴苍白,可见病态。 彼时那人也正看过来,侧脸偏头之际,眼角泪痣斜飞入颊, 墨发披散, 铺了满肩满枕,更衬得几分羸弱之态。 「夫人?」宋砚清见到是她, 眼底的睡意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惊喜之色,「东月前儿传信说是夫人不日便到, 我还以为会晚些时候,不承想夫人这么快便来了。」 视线触及辛如练头髮衣服湿漉漉的一片, 浑身不住滴水,宋砚清语气都带了几分焦急:「夫人身上怎么全湿了,外面下这么大雨,夫人可是冒雨赶来的?」 他想撑起来给辛如练找件衣服换上,但眉宇微蹙很是吃力,才一动作又跌了回去。 「别动。」辛如练制止他的动作,顺势坐去了榻沿。 到底怕过了寒气给他,辛如练只坐了一点边缘,坐下去前还拂了拂被褥,尽量不让自己弄湿被褥。 目光不断在他脸上游移,很想在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眼前之人眉眼柔和,说话也是温声软语,没有一点儿锋芒凌厉的模样。 除却眼角泪痣一点,和席东月完全是两个人。 辛如练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对自己的猜想有些怀疑。 若宋砚清和席东月是同一个人,那么现在这一幕又该怎么解释? 她和赵断鸿分头行动,她往东走,赵断鸿追着席东月往西走。 就算席东月有通天的本事,时间上也来不及。 可若宋砚清不是席东月,为什么又这么巧? 偏偏让她在一线天撞见他。 偏偏二人都在同一处位置有痣。 就连脸部大小都一样,长六寸半,宽三寸八。 这也是她无意间发现的。 在客栈时茶漪娘子说什么都要给她做件衣裳,于是便取了尺子为她量体裁衣。 她想起当时在宋府,阿姊和宋砚清因为脸部大小一事曾动用尺子量过。 那时阿姊本想藉机发难来着,却不想被宋砚清成功化解。 她也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脱口而出自己的脸长宽几何,便有意无意记下了这组数据。 于是趁着茶漪娘子给自己量尺寸,使了别的藉口将赵断鸿和席东月的脸都不动声色量了一遍。 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席东月脸的长宽和宋砚清分毫不差。 每个人的脸型大小都有所不同,就像赵断鸿,许是年纪未到,他的脸量出来和席东月相比要小一些。 能做到毫釐不爽的,她也是第一次见。 于此,她更肯定宋砚清和席东月是一个人。 但是,现如今宋砚清在他面前,席东月尚被赵断鸿追踪,就算追丢了,赵断鸿也该来和她汇合才是。 然而现在赵断鸿并没有出现,也就是说,席东月还在他的追踪范围之内。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们本身就是两个人。 「夫人?」宋砚清半天没听到辛如练说话,不由得唤了一声。 辛如练忽地探向他的颈侧脉搏。 平缓、微弱,和习武之人并不相同。 席东月的武功他也见识过,能和赵断鸿打平手,甚至隐隐压过赵断鸿,可见武功不低。 容貌不一样,声音不一样,身体状况也不一样。 手腕一动,又碰了碰他的髮丝。 是干的,没有半点儿潮意,不像是才从雨中赶来的。 收回手,辛如练对上宋砚清的视线,问道:「席东月是谁?」 宋砚清似不明白辛如练为何会在这个时候问起他,愣了愣,不过随即笑道:「夫人和东月见过了吧,应该也注意到他和我有一样的泪痣。」 想起往事,宋砚清眸底都带了几许怅然。 「是这样的,有一次东月受了重伤,误打误撞入了府进了我的房间,我瞧着他和我眼角都有一样的泪痣,和我那么像又天差地别,我生来身子骨就不好,缠绵病榻苟延残喘,他立身江湖来去自由,天地浩大不必困顿任何一处。」 「许是为了自己那一点不甘心吧,既然我无法去看山河浩瀚,便让他代替我,于是我瞒着父亲给他包扎医治,东月也是个讲义气的,知道我的情况后也很是动容,我们二人也算是惺惺相惜,便结为了异姓兄弟,私底下常有来往。」 「这次我随同大福寺方丈苦行修度,迟迟未归是为去一线天採药,父亲早些年受了不少罪,身上有些陈年旧疾,那日丫鬟匆匆将我叫走便是因为父亲犯了病,我辗转到这里却不小心害了病,东月知道后便让我在这里休整,他则替我去一线天採药。」 怕辛如练产生心理负担,宋砚清并没有说去一线天是为了给她找药引。 不过也不算是骗她,去一线天也确实有为他亚父寻药的原因。 亚父身上的毒一日不解,他便一日不得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辛如练听他将事情来龙去脉都交代了,一时无话。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出任何漏洞。 可她仍然觉得其中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被宋砚清可以隐瞒了下来。 知道多说无用,辛如练从身后的小篓子里掏出黄鹂鸟,将它放到宋砚清身旁。 黄鹂被她护得很好,外面风大雨大,它待在篓子里,羽毛半点儿未湿,甚至睡了一顿好觉。 此时被她拿出来还有些迷煳,摇摇晃晃扒拉着辛如练的手不肯放。 辛如练轻轻推了推它,示意它到宋砚清身边去。 她并不是喜欢向别人讨要东西的人。 那日她故意让席东月把黄鹂鸟送与她,其实暗自留了个心眼。 人能说谎,但动物不会。 乡书既然是席东月一手养大的,即使对方再怎么伪装,它也能察觉。 现在,她就要用黄鹂验证宋砚清到底是不是席东月。 黄鹂被辛如练推到宋砚清身边,歪着头看了看,爪子一转,把尾巴对准了宋砚清,扑棱翅膀间,一点黄白之物便落到了锦被上。 辛如练眼皮一跳。 这黄鹂不亲近宋砚清也就罢了,居然还在他的被子上…… 宋砚清倒是不以为意,反而笑了:「这是东月的乡书吧,小傢伙可爱是可爱,但就是素来都不怎么待见我,每次见到我都摇头晃脑地干坏事,也怪我没什么动物缘,想和它亲近亲近都不行。」 黄鹂似听出了宋砚清说它坏话,扯了他的一根头髮丝解气,随后又在被子上蹭了蹭,确定蹭干净了才飞回到辛如练肩头。 辛如练看了看黄鹂,又看了看宋砚清。 黄鹂对宋砚清的态度和对席东月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面对宋砚清时,乡书傲慢又无礼。 面对席东月时,它亲昵可爱惹人喜欢。 如此看来,宋砚清真的不是席东月。 默了半晌,辛如练道了句抱歉,起身便要去找掌柜的要一床新被褥来换。 然而,等她走到门口时忽然发觉不对。 黄鹂踩在她肩上,迷迷瞪瞪又要睡着,辛如练突然一停,它差点儿没摔下去。 好在辛如练及时搂了它一把,这才没让它跌到地上。 辛如练垂眸,开始思索哪里不对。 宋砚清的被子为什么盖得严严实实,甚至压到了脖子处。 现在已经入冬,天气渐寒,但屋内燃了炭火,不至于捂得这么严实。 不仅如此,宋砚清是知礼守正的人,沖喜成亲当天面对她的刁难都能特意嘱咐小厮代他还礼。 按照宋砚清的性子,看到满身风雨的她,不该无动于衷。 然而从她进门到刚才,宋砚清期间只挣扎过一次,想起来但没成功。 换作以前,他只怕早就拉着她的手问这个问那个,但是方才这么久,他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拿出来。 为什么不拿出来? 是受了伤? 还是为了遮掩什么? 被褥盖得很严,只把他的头留了出来,她甚至都看不见他的衣服。 对,衣服。 手拿出来势必会暴露穿的什么衣服。 他不肯将手拿出来,是不是因为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窗户开着,只怕不仅是为了透气。 她要是席东月,绕了这么一大圈也不会选择从正门进。 所以他是从窗户进来的。 进来后用内力烘干了头髮,做了一系列伪装,但因为时间问题,所以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只能藉助被褥遮挡。 至于黄鹂的表现。 辛如练目光落到肩头的乡书身上。 席东月既然能把它训练成信鸽,那么交代它几句,让它再碰到自己时做出别的反应也不无可能。 辛如练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虽然她不知道席东月是怎么甩开赵断鸿,折返回来后甚至在她前面率先到达客栈,完成改妆等一系列动作。 但她现在仔细想来,越发觉得其中不对。 转身,辛如练又朝床榻走去。 这次她没有再旁敲侧击,面对宋砚清直接开门见山:「席东月,我知道是你,是你自己承认,还是我自己动手?」 宋砚清一愣,不明白辛如练去而復返,还称唿他是席东月是为什么,淡淡一笑:「夫人可是恍惚了?我是宋砚清,不是东月。」 见他仍不认帐,辛如练也懒得废话,上前一把掀开他身上的被子。 第58章 夫人觉得我是谁 宋砚清想阻止她, 但辛如练动作实在是快。 被褥掀开,只见男子赤身裸体横陈于榻上,纵然此刻室内昏暗不明, 但也能隐约看出其肌肤瓷白,在夜里凝着淡淡的光泽。 心口处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外面一层结痂已经脱落, 新肉长出尚带着浅浅的粉。 辛如练一愣。 她有想过被子底下是席东月今晚穿的那身月白锦衣。 但从来没想过被子底下的他会没穿衣服。 一瞬间, 手里的被子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宋砚清轻咳两声,红着脸捂了捂, 虽然并不能遮住什么:「这几日季节更替,今早起来时我不小心发了高热,郎中给我开了一服药,叫我服下后赤身捂捂出出汗, 现在让夫人看见我这副模样, 实在失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辛如练还是不信,顾自上前拉了他的手掌查看,没有受伤的痕迹,就连胳膊也没有。 席东月的掌心和胳膊都有伤, 今晚分别时还缠着绷带, 并没有痊癒。 种种迹象都表明,宋砚清和席东月不是一个人。 难道是她想错了? 辛如练陷入沉思。 女子靠得很近, 唿吸轻盈温热, 尽数喷洒在胸膛上,激得人忍不住瑟缩。 宋砚清抬手给辛如练捋了捋被淋湿的髮丝, 笑道:「夫人不用担心,高热已经退了, 没什么大碍。」 辛如练避开他的手,怕他着凉又将被子盖了回去:「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这个问题她已经等了近两月。 就算他不是席东月,也不能证明他不是文丛润。 她想知道当日自己听到他说的那句「做文丛润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宋府的宋三公子。 白面书生文丛润。 两人之间的关系,几乎要唿之欲出。 宋砚清无奈,但仍笑着应她:「夫人,我是宋砚清。」 笑意温和,语气肯定。 这是辛如练今天第二次听他说他是宋砚清。 即使声线轻柔,但落到她耳中,就像是重锤落到身上。 「你当真是宋砚清?」辛如练反问。 对上这样的眸清目明的视线,宋砚清有那么一瞬间想告诉她,他不是宋砚清。 可是一想到事情还未解决,现在告诉她真相无异于害她,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宋砚清没有正面回答,笑意不减,依旧温和有礼。 「夫人觉得我是谁?文兄?还是东月?」 辛如练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明明知道不可能,非要把自己的自以为是一厢情愿强加到他人身上。 她讨厌被人强迫,可现在的她却在强迫别人。 凭什么她觉得宋砚清是文丛润,他就得是文丛润。 凭什么她觉得他是席东月,他就得是席东月? 是啊,凭什么? 她这样做,和当初那些逼着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的人有什么区别。 两相沉默,室内寂静无声。 黄鹂站在辛如练的肩头,一会儿看看辛如练,一会儿又瞅瞅宋砚清,也被二人之间有些僵持的气氛给弄得有些头疼。 辛如练没有回答宋砚清,也没有再问他。 她已经不想再问了。 她觉得很累。 不只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有心理上的困顿。 她等了这么久,等到最后就只有这一句。 简简单单几个字,让她长久以来的坚持都成了笑话。 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偏偏不死心。 现在撞了南墙,才知道痛。 辛如练闭了闭眼。 文丛润。 宋砚清。 席东月。 宋砚清不是文丛润,也不是席东月。 她不接受这个事实,也无法说服自己。 良久,辛如练什么话也没有说,起身离去。 她走得决绝,宋砚清心下一惊,忙拉住她的手:「夫人要去哪儿?」 辛如练推开他的手,神色淡漠:「宋三公子有疾在身,就不打扰公子养病了,我身上沾了风雨,恐过了寒气给宋三公子,待会儿我会请掌柜的送床新被褥上来,夜深了,公子早些休息。」 说罢,转身离去。 房门开了又掩上,宋砚清摩挲手指,感受着那一点儿余温,似乎辛如练的手还未离开。 唇角的笑意随着辛如练的离去而消失,他的眼底浮上一抹挥之不去的忧伤和歉意。 他的练儿何其聪明,去而復返只怕是猜到了其中关键。 他使了障眼法甩开赵断鸿折返回来,前脚刚从窗户翻进客栈,才易容成宋砚清的模样,后脚练儿就来了。 用内力烘干头髮衣服,又处理了地上的水渍,眼看着辛如练就要进门来,没来得及更换衣服的他就只能躺到床上,借着被子打掩护。 果然,练儿此番做足了准备。 又是探他武功,摸他头髮,又是用黄鹂验证。 好在乡书配合得好,没露馅,还暂时调走了练儿。 方才若不是他趁着练儿出去取被子的空档及时脱下席东月那身月白锦衣扔到榻下,只怕之前所做的一切便白费了。 骗他非他所愿。 只是现在还不是告诉练儿一切的好时机,他身上背负了太多,稍有差池便是万丈深渊。 他不愿意让她承担其中的风险,哪怕是万分之一。 练儿讨厌欺骗。 他却一次又一次用最诛心的方式对待她。 宋砚清忽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巴掌落到脸上,他却感觉不到疼一般。 她方才想必对自己失望罢。 连宋砚清这个名字都不唤了,一口一个宋三公子。 疏离、生分、冷淡,把原先对他那一点儿宽容亲和也都一併收了回去。 也对,这样的他,还有什么资格受到她的优待。 · 翌日一早 赵断鸿骑着马风风火火赶来悦来客栈,和辛如练碰面后简单说了昨夜的事。 「席东月那厮狡猾得很,我原本一路跟在他后面的,他也没发现我,谁承想等拐进一条山路后他人就不见了,我在山间找了许久,没见到半点儿人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说着,赵断鸿瞥着辛如练的表情,很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起啊辛将军,我跟丢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从他眼皮子底下熘走。 说起来怪丢脸不说,还辜负了辛将军一番期望。 辛如练并不感到意外,不管换做是谁去追,都会是一场空。 叫了伙计添置酒菜好生款待赵断鸿,辛如练道:「赵元帅言重了,奔波一夜实属劳累,先用膳罢。」 赵断鸿也不客气,拿了筷子递给辛如练,又夹了好些菜到她碗里:「辛将军也吃!」 二人本就生得郎才女貌,一个辛将军,一个赵元帅的喊着,引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加之旁边还蹲了一只海东青,周围人顿时明了她们二人的身份。 得知大燕此来是为议和,纷纷窃窃私语,觉得和亲是个不错的选择。 两国结秦晋之好,不费一兵一卒达成合作,这不比起战乱好? 先前他们就听说辛如练和赵断鸿在京城里有些不清不楚,不过他们大齐皇帝有意压下此事,便借着处落辛护以儆效尤。 此后二人的事虽无人再敢提起,但众人也都心照不宣。 如今见二人相处模式,觉得此话并非空穴来风。 甚至有大胆的人开始放言,若是辛如练嫁去大燕和亲,嫁给这位鹰帅,于两国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虽然辛如练已经被废,但好歹曾经也是当过将军的人。 这一个将军,一个元帅,怎么也算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赵断鸿是习武之人,耳目比常人好,听着他人絮絮叨叨的小话,眉梢挑了挑。 别的他不敢苟同,但对于他人夸赞辛如练和他是一对璧人的话他听进去了,还笑着点点头,觉得对方眼光不错。 他和辛将军自然是最般配的。 至于那什么宋三公子,客路阁阁主什么的,通通都见鬼去吧! 辛如练自是也听到了周围人的小话,一时间觉得很是悲凉。 也不怪他们能想到和亲这层面,歷朝歷代议和之事不少,而议和的最后都是和亲了事。 可要是和亲有用,九州各国又怎么会兵戈不止。 更可悲的是他们瞧不起女子,却又把女子当做交换物品,不顾她的意愿,把议和重任理所当然加诸到和亲女子身上。 明明是自己懦弱,企图用和亲女子换取一时的苟且,末了还要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说一句能为国和亲,这是女子的福气。 但当一方撕毁条约不再遵守约定,开始露出本相大肆进攻时,他们又会反过来指着和亲女子。 站在道德的最高点指责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没有做好和亲的本分,这才引得对方雷霆震怒,挑起战争,民不聊生。 无论怎么样,他们都有理。 就像现在,他们还为自己想出来的和亲法子沾沾自喜。 辛如练扒着白米饭,一时间觉得食难下咽。 外人只道她百战百胜,却不知那是她不敢输,也输不起。 每一次提剑上战场,她都是抱着死了都不能输的想法。 因为只要她败了,就会像他们所说这般,会有别的和亲女子奔赴另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不是一个女子,而是千千万万个,一旦开了这个头,往后国之不国。 可是在这条路上她还是败了,没能坚守到最后。 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命运的作弄,就连她自己都得嫁给他人沖喜。 辛如练苦笑,忽听得身后有人开口道。 「堂堂男儿,上不通文为往圣继绝学,下不学武为万世开太平,一个两个就只会躲在背后指点江山,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率先想到的就是和亲解决,泱泱大国是人都死绝了还是怎么?自己懦弱无能就把女子推出去挡祸抵灾,还要装作一副忧国忧民深明大义的样子,不反思检讨也就罢了,反要她人为你的过错负责,当真是男儿本色。」 第59章 这位想必就是宋三公子 声音虽然不大, 但字字珠玑,清脆入耳。 一时间,客栈都因这一句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动作,吃菜的忘了夹菜, 喝酒的忘了倒酒, 皆纷纷朝说话的人看去。 只见楼梯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位白衣公子, 长身玉立,气质出众,眉宇间蕴着一点儿病态之色, 衬得整张脸苍白如纸。 辛如练也跟着看了过去。 因着出了昨晚那档子事,二人此刻的关系颇有些微妙。 但听得他方才那一席话,沉到谷底的心情好转不少。 宋砚清凝着辛如练的眼,惊觉她又变成了先前那般生死看淡的模样。 他的练儿在外征战, 每天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这些人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临了还要把她推出去,促成议和。 他一个旁观者听了尚且愤怒不已,练儿作为当事人又得多心寒? 宋砚清忽然又想起前些日子黄鹂带来的那封密信。 是江书改写的, 将仇行世在大福寺批命一事全都告知了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对待练儿。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却要让她承受世间最恶毒的一切,世人的冷眼, 刻薄的语言。 褫夺军职, 武功被废,被迫沖喜, 父母不疼,姊妹不亲, 批命断言,和亲议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这其中每一件单拎出来都足以打击人,她又是怎么做到坦然面对的? 是伤得太多太深,所以习惯了吗? 「诸位怕不是安生日子过久了,久到忘了能坐在这里吃茶闲话都是因为谁,女郎战场出生入死、保家卫国时不见得你们感恩戴德,现在树倒猢狲散,你们人人都来踩上一脚,甚至要把女郎推出去和亲,如此行径,和强盗匪贼有什么区别?」 宋砚清一字一顿。 他没有说他的夫人,而是用女郎指代。 因为练儿从来都不是谁的附庸,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她读的是治国策,使的是安邦剑,从来都不是深闺大院里为他人红袖添香的女子。 他的怒不是因为旁人把辛如练和赵断鸿凑在一起而怒,而是为他们不知所谓把自己天真的想法强加到辛如练身上而怒。 所有人都在逼她。 包括他自己也用圣旨逼着她下嫁沖喜。 他愤怒他人把辛如练当做物品推来送去,更怒己不争,不能替她遮风挡雨也无法改变这般现状。 厅内一时寂静。 众人被他这些话骂得面红耳赤,羞得无地自容。 宋砚清点到为止,有些话说得太清楚反而没有效果。 对于这些拎不清看不明的人,多说无益。 自楼梯口缓步行来,宋砚清很自觉地坐去了辛如练身边。 原本是赵断鸿和海东青一左一右围坐在辛如练旁边的,只有辛如练对面还剩一个空位。 但宋砚清来了后,海东青不知道怎的突然起身,熘到了原先空出来的位置,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宋砚清。 目睹全程的赵断鸿惊诧不已,眼神询问踏尘怎么回事。 海东青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向来都是横着走,怎么到了宋砚清跟前它反倒怂了? 踏尘给了他一个「他是病人」的眼神,示意赵断鸿离他远点,免得吃亏。 赵断鸿呵了一声,他偏不。 目光落到宋砚清身上,赵断鸿不住上下打量。 他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看起来弱不禁风,但能让踏尘退避的他还是头一个。 尤其是这人和席东月都在同一处位置有一颗泪痣,也难怪当日辛将军见到席东月会失神。 若是眼前之人的眉眼再锋锐一些,声音再磁性高亢一点,可不就和席东月那厮差不离了。 「这位想必就是宋三公子,幸会!」赵断鸿站去了宋砚清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来是想试试这人的身手,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席东月。 结果手刚碰到他,宋砚清就从座位上跌了下去。 哐当一声 凳子翻倒,宋砚清捂着肩摔在了地上,脸色白了又白。 厅内因为先前宋砚清那一番话本就还在死一般的寂静,乍然听见如此突兀的声响,一个个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辛如练刚叫小二添双碗筷,冷不防听见这动静,一时怔然。 见宋砚清几次试着撑着地面站起来无果后,只得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多谢夫人。」宋砚清连咳了好几声,眼底都咳出了泪花,「是我自己没坐稳,不怪赵元帅。」 赵断鸿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宋砚清,愕然。 他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搞得像是他故意找茬推他一样。 他都没怎么用力,谁能想到这人居然就倒地上去了。 海东青摇了摇头。 看吧,让他别离这人远点他不听。 现在好了,拳头落在身上才知道痛。 周围人一听那句夫人,顿时就明白了。 合着方才为辛如练仗义执言的是她的病秧子夫君。 这一个是有圣旨赐婚名义上的夫君。 一个是明摆着要来抢人的齐名元帅。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也难怪会动手。 只是这鹰帅未免太不厚道,宋三公子身子骨本就不好,他偏偏还要对一个病人下手,实在不像话。 当下,众人看着赵断鸿开始指指点点。 赵断鸿都要气笑了。 这该死的病歪歪,看起来人畜无害,居然摆了他一道。 一句话就把他置于不仁不义之地。 关键是他还无法反驳自证。 这厮要是席东月还好,他起码还能揍他一顿,实在不行还可以打闷棍。 坏就坏在人家身体不好,他这都还没动手呢,人家就躺地上了。 要是真动起手来,这姓宋的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就全赖在他身上了。 赵断鸿咬咬牙赔罪:「赵某还以为宋三公子是客路阁阁主那般铁打的人,一时手下失了轻重,还请宋三公子勿怪。」 这次是他轻敌,他认栽。 但下次宋砚清再想故技重施,绝无可能。 宋砚清知道赵断鸿此刻故意提起席东月是想试探他,脸不红,心不跳道:「人人都道赵元帅有一双犀利鹰眼,我还以为赵元帅不会认错人,原来也有看岔的时候。」 赵断鸿哈了一声:「我也没想到宋三公子会体弱如此,我手还没碰到你你就倒地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故意推你导致,这可就冤枉我了。」 「赵元帅身为一国将帅,自是做不出此等不入流的事,是砚清自己没坐稳,倒叫赵元帅蒙受了不白之冤,是砚清的过错。」说着,宋砚清又咳了好几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他的脸色实在过于苍白,像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此刻将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明明受罪的是他,他还不得不为了对方面子表现出识大体顾大局的样子,看得人莫名揪心。 人嘛,总是会同情弱者。 若是之前只有一小部分人觉得赵断鸿推搡宋砚清行为不端,那么现在几乎是所有人都在指责他。 赵断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姓宋的好生厉害,三两句又把帽子给他扣死了。 一早就给他下了套,他无论怎么说都是错。 辛如练没理会二人的口角锋芒,见宋砚清实在咳得厉害,顾自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想到他此刻不宜饮茶又换了温开水。 宋砚清接过道谢,握着杯子轻抿一口。 水温正好,染得杯子也微微温热。 纵然辛如练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但他仍然能感受到对方对他就像是陌生人一般。 宋砚清苦笑。 没了文丛润和席东月,宋砚清对她来说可不就是个陌生人。 还是个逼得她不得不下嫁沖喜的陌生人。 赵断鸿坐回了原位,抓起一根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腿就往嘴里塞,眼神却是死死盯着宋砚清不放。 少年人不仅生了一对漂亮的虎牙,就连其他牙口也生得好,衔着肉一撕,一条脱骨羊腿肉就被完整撕了下来。 赵断鸿嚼吧嚼吧咽了,那架势就像是把对面的宋砚清给生吞活剥一样。 吃完,赵断鸿把骨头向上一扔。 踏尘轻松叼住,一人一鹰配合得极好。 辛如练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些就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她出来这么多天,也没跟宋培印交代一声,只怕此刻府里已经闹翻了天。 天寒地冻的,要是赶上下雪就更不好行路,她们得尽早回去。 宋砚清写了一封信寄回去,简单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让宋培印不必担心,不出十日他和辛如练便能回到京城。 当天中午,一行人便从客栈出发,往京城去。 宋砚清才受了寒,辛如练特意找了一辆马车供他乘坐,她和赵断鸿则骑马而行。 经畲九仓的针灸之后,辛如练明显感觉到身体好多了。 虽然不如之前有武功时那般,但好歹也能行动自如,不用再像先前一样到处受限,无法使劲。 一连走了好几日,白天赶路,夜里投宿,时不时休整,到了第九天,一行人总算是来到了京城。 按理说天气越来越冷,人们都该在家里烤火才是。 然而进了城后,却发现今天很多人都在往一处方向赶,嘴里都在说什么看热闹。 辛如练看了看方向,那是她生母的埋骨之地。 心里顿觉不好,辛如练策马扬鞭而去。 赵断鸿喊了一声辛将军,一夹马腹也跟了上去。 宋砚清掀开帘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拦下一个跑得风风火火的人问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是随同仇行世一齐苦行的人,识得宋砚清,见到他立即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我正要去宋府告知这件事来着,宋三公子快去看看吧,承议郎的夫人这几日害了怪病,白日昏睡,夜里梦魇,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波大夫都束手无策,最后不得已请了道士来看,说是先夫人的恶魂作祟,要掘坟鞭尸才得解,现在已经带着人去了。」 第60章 抬上我娘的棺椁 郊外 寒风刺骨, 路见霜花。 掘坟鞭尸这种损阴德的事实在少有,看热闹的人似不怕冷一般,一个个围在一棵枯坟前, 挤挤攘攘议论纷纷。 辛家雇来掘坟的人拿着铁锹、锄头站在其中,墓碑被推倒, 高高鼓起的坟包已经被挖开, 下葬多年的棺材暴露在空气中, 外面的陈色清晰可见。 辛护的这位先夫人已经去世十八载有余,死后辛家既没有办个像样的葬礼,也没有让她入祖坟, 而是随意葬在了郊外。 这么多年除了辛如练,辛家的人从来没有祭拜过。 围观的人既害怕凑热闹折损自己福报,又隐隐期待开棺鞭尸这种刺激事,毕竟这种新鲜事在京城还是头一回。 褚楚听闻消息赶到的时候就是这个场面, 见他们要开棺, 忙上前制止。 「住手,天子脚下京畿重地,何人给你们的胆子,竟堂然掘人坟墓。」 她来得急, 马车在山下上不来, 她是一路腿着跑来的。 为了减轻负重及时赶到现场,她连抵御寒冷的斗篷和汤婆子都扔了。 此时一张脸被寒风吹得红白交加, 裙摆也被山间的泥染了污色, 虽然看起来狼狈了些,但此刻发话威仪不减, 也足以起到震慑作用。 众人见到是她,纷纷向她行礼, 同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打眉眼官司。 连大乐帝姬都来了,看来此事闹得不小,也不知道最后会如何收场。 那开棺的头子是个莽汉,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又浑不吝,赚的就是这种不要命的阴司钱。 连挖人坟墓都不带怕的,又怎么会因为褚楚一两句话而退缩,当即嗤笑表示。 「帝姬殿下出身皇族,一声令下我等平民自是不敢造次,但帝姬的行为是否管得太宽了些?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帝姬殿下现在跑来横插一脚,说得好听些,是帝姬殿下仁慈,说得不好听些,帝姬殿下你只是大乐的帝姬,还管不到我们大齐的各家私事,帝姬殿下你说是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褚楚看了这汉子好几眼。 属实没想到这人看起来虽然是个粗人,但说话方式很有一套。 直接给她上升定性到皇室与百姓、大乐与大齐几者之间的关系上。 这顶帽子扣下来,别说是她一个别国帝姬了,就算是她的父皇来了也得慎重对待,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復。 贵为帝姬,到底是经歷过大风大浪的人,褚楚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惊骇之色,反而笑了。 「今日礼佛时,我被佛祖警示此方风水有异,恐出了什么事特意赶来瞧瞧,这一来便见到好汉带着人挖坟。」 「正如你说,各家私事我这个他国帝姬自是没资格管,但好汉若是执意开棺,由此引发风水异变,这一方福水宝地可就成了戾气盘踞之所,大齐天子朝都在此,京中百姓众多,若是因此折了福报,损了阴德,好汉可担当得起?」 顿了顿,褚楚又道:「我不过是好心提醒,怎么到好汉这里就成了以势压人,蓄意挑拨两国关系的罪人了?」 慢悠悠跟来看戏的褚谦对此嗤之以鼻。 什么佛祖警示,这种鬼话也只有他这个皇妹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 不过是有人来通风报信,说辛如练的生母要被他那不成器的爹给挖出来鞭尸。 她想拉拢辛如练和宋培印两人,自然要来登台唱上两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假惺惺做戏,就算最后没能阻止这些人开棺,她也能博个名声,到头来辛如练和宋培印指不定要怎么感谢她仗义执言。 褚谦心里冷笑不止。 他这个皇妹,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心里算计多得很,也是个不怕事的主。 那汉子说她用皇权压人,她转头就搬出佛祖和大齐皇帝,把莫须有的危害扩大到每一个人身上。 人都是有私心的,无关自己利益的事向来高高挂起,如今被她这么一挑,自然和她统一战线。 这不,周围人一听这话瞬间就炸开了锅。 一个个开始指责开棺的人要害他们,有反应大的甚至已经开始上去抢他们的工具,不让他们开棺。 韶宁帝姬是谁? 九州五国公认的佛莲圣女! 她说佛祖警示那还能有假? 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真要是被辛家动了风水,往后日子还要怎么过? 他们就算躲过一劫,难保以后子孙后代不会受害。 将来考功名也好,做生意也罢,可都是千秋万代的事。 汉子脸色大变。 不料褚楚嘴皮子功夫竟然这么厉害,三言两语就调转了风头,甚至煽动百姓和他作对。 抢铁锹的抢铁锹,夺锄头的夺锄头,场面一度混乱。 百姓人多,即使没什么功夫,但这般奋勇争先相互联手的情况下也能把人按倒。 开棺的一行人寡不敌众,眼看着就要被百姓制住。 那当头的汉子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抄起手里的铁锹就要把人拍开。 铁锹虽然用作农具,但稜角锋利,那汉子又懂些拳脚,这般挥舞起来,无异于伤人利器,被砸到的人指不定当场开瓢。 汉子知道他这一敲下去会出人命,但他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若是不见点儿血 这些百姓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他也不怕弄出人命,反正是韶宁帝姬煽动百姓在先,到时候大可推到她身上去。 一旁的褚楚也看出了他的意图,一边嘶喊着大家退下,一边就要上前拦下汉子的铁锹。 见她如此,褚谦脸色骤变,一把将人拽到身前,恶狠狠道:「你找死是不是,那是你能拦得住的吗?」 那汉子人高马大,一铁锹下来威力不知有多大,哪里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抵挡的? 「你放开我。」褚楚用力掰着他的手,想要挣开他的桎梏,「百姓因我发生动乱,此番若是有谁出了事我难辞其咎,他们的命也是命,我的命不比他们金贵。」 褚谦一愣。 在他看来,他这位皇妹从小就只会做样子博同情,就连这个佛莲圣女的虚名都是她靠装得来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样装得宅心仁厚、无懈可击的褚楚会说出这种话。 她的眼神那么澄澈,语气那么恳切,完全看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天下百姓在她眼里,比她自己还重要。 这样的心胸和视野,是帝王道里最重要的一环,更是每个为帝者当有的格局。 他这位皇妹,是真的将帝王道学进了骨子里。 见他愣神,褚楚趁机咬了他一口。 褚谦吃痛,褚楚当即又往他下三路踹去,趁着褚谦躲避,褚楚挣开他朝那汉子奔去。 此时人群已经很混乱了,褚楚一边喊一边把百姓往回拉。 无奈她的声音太小,外面的人能听见停下动作,但沖在最里面的压根注意不到。 眼看着汉子的铁锹就要落下,为了不让百姓受伤,褚楚只好把人往身前带,后背一转,企图自己挡下那一击。 见状,褚谦暗骂了一声。 她这个皇妹从小最怕疼了,此刻竟然愿意用身体去护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百姓。 他想要上前阻止,然而人潮涌动,已经来不及,只能踢开离得最近的几个开棺人减少动乱。 千钧一髮之际,一条马鞭缠住那汉子的铁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辛如练手腕一翻,鞭子向上一挑,汉子一惊,铁锹脱手,顿时被挑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鹰唳,一柄弯刀飞旋而出,那些看着大汉动作,想要有样学样的开棺人手里傢伙什瞬间断成两半截。 海东青振翅低空飞行,将百姓和这些亡命之徒分开。 刀锋破风,鹰击长空,当镶嵌十八颗宝石的弯刀再次回到赵断鸿手里时,踏尘也把那些奉命开棺的人赶到了正中间,团成了一堆。 鞭子一收,辛如练已经下马来到褚楚身前。 避免褚楚被误伤,辛如练一把揽过她,同时旋身踹向那汉子。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辛如练又发了狠,汉子压根来不及反应,被辛如练踹翻在地。 先前被挑飞的铁锹倒插回汉子手边,噌的一声,血线飞溅,直接切断了他的两根手指。 汉子痛得眼前一黑,捂着手嘶吼。 「姐姐!你回来了!」见到是辛如练,褚楚几乎喜极而泣。 那日宋府的丫鬟给她送了一根草来,什么话也没说。 但她一看那草便知是辛如练在提醒她小心褚谦,提早做准备。 事后她再去找辛如练,却被宋培印告知辛如练有事出去了。 这些日子她为了防止褚谦使阴招,处处提防,因为有辛如练教她的法子,所以并未吃亏。 于她来说,辛如练不是她的姊妹,但胜似她的姊妹。 别人对她三分好,她向来都是以十分还之。 更别说辛如练坦诚相待,她自是要全力以报。 所以今日有人来报信,说辛护要开辛如练生母的棺,她想都没想就来了。 辛如练不在,她绝对不允许他人伤害她身边的人。 见褚楚没穿斗篷出来,辛如练解了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轻声询问道:「有没有受伤?」 褚楚摇摇头:「没有,幸亏姐姐来得及时,不然褚楚此番可就酿成了大祸。」 「是我要谢谢你。」辛如练安抚了几句,转头看向地上那汉子。 众人见到是辛如练和赵断鸿,突然也有一种见到救星的感觉。 要不是她们来得及时,方才怕是有不少人员伤亡。 索性现在大傢伙都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 人群里有人胆子大,指着那汉子道:「小宋夫人,他们要挖先夫人的坟,还要开棺。」 「谁给你的胆子?」赵断鸿听得生气,狠狠踩在那汉子的胸口上。 汉子被踩得吐血不止,此刻生命被威胁,也有些怂了:「不是我,是承议郎,他给了我们每人一笔银子,让我们开棺鞭尸,好解他夫人的恶疾。」 赵断鸿呸了一声,又给了他一脚:「让你开你就开,那我让你死你死不死?」 辛如练似早已料到是辛护和冯静娴搞出来的,并没什么情绪变化,面上看不出是怒还是愤,只冷冷瞥向被海东青围堵在一旁的其他开棺人。 「不想死的现在抬上我娘的棺椁,跟我去辛家。」 第61章 棺材竟然是空的 褚谦目光在辛如练身上扫了扫。 他发现这位女将军每次出现, 总是能给他惊喜。 就像现在。 旁人若是被自家父亲掘了生母的坟,只怕没谁能做到她这般冷静自持的。 刚刚看她扬马鞭踹人的动作,似乎比上一次凌厉不少, 纵然依旧没有武力加持,但胜在速度快角度刁, 对付一般人也够用了。 都说这位女将军最后一战武功尽失, 沦为了废人。 所以, 这些天她不在京里就是去治这个了? 放眼望去,能这般起死回生的,九州五国可没几个人能做到。 所以, 她是遇到了医圣畲九仓? 察觉身上的视线,辛如练瞥了一眼褚谦,眼底没有情绪也没有波澜。 经过那日批命后的谈话,二人之间本就不算好的关系变得更僵持了。 然而褚谦并不这样认为, 见她看过来, 不仅不避讳,反而回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隔空做了一个「掌金銮」的口型。 只要她愿意,他可以随时送她入主大齐的金銮殿, 让她执掌大权。 辛如练当没看见, 翻身上马,向褚楚伸手, 示意她上马。 她上来的时候看见了停在山下的马车, 便知道褚楚也来了。 褚谦城府太深,心思又重, 她不敢把褚楚单独撂下,便打算和她共骑一乘, 护她下山去。 褚楚知道辛如练是在为她着想,心下感动,含笑搭手。 下一刻,披风轻旋,裙裾翩跹摇曳,褚楚已经坐到了辛如练身前。 赵断鸿见状急忙翻上马背,转身催促那些先前想要开棺的人:「手脚都给麻利些,放轻些,要是惊扰了岳……先夫人,我就把你们剁碎了餵鹰。」 说着,海东青还做出了一副兇狠的模样配合他。 那架势,似乎只要这些人敢让阮良桐的棺椁磕着碰着,它就啄爆他们的脑袋。 牵了缰绳,辛如练率先打马扬尘而去,赵断鸿落在棺材后面,负责监工,人群熙熙攘攘地跟在最后,打定主意要把热闹看到底。 距离上回辛如练和辛家对上,算了算也快有两个月了。 上一次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这次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未知面前,众人是又激动又忐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等到了辛家门口,辛如练将褚楚放下马,叮嘱她回去好好休息。 然而出了这么大的事,褚楚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面对,说什么都要等事情尘埃落定才走。 辛如练也没说什么,只让她待会儿避着些,别被误伤。 此刻辛家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京城里只要是还有气的都闻风而来。 棺材摆放在正中门口,众人大气都不敢喘,想看看辛如练会如何做。 承议郎要掘坟开棺,辛如练直接把棺材给搬到门口。 父女对峙,难以收场。 辛如练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一打缰绳,惊鸿得令直接沖了上去。 马蹄高跃跨过台阶,众人只听得噼里啪啦脆响,似有什么被大力破开。 再一看,只见辛家的雕漆大门被生生撞开,砸在马蹄之下,破碎不堪。 众人一惊。 上一回辛如练用藏剑簪阻门,但好歹还留了几分颜面。 这一次直接策马踏破大门,可见这次是真触碰到了她的逆鳞。 院中的小厮被这一出动静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去回禀。 辛如练跳下马,从摔得四分五裂的木门上剔下一块。 试了试还算趁手,便拿着木条往里面去。 即使手中无剑,但她眉眼冷若冰霜,浑身裹挟着寒意,这般拿着木条也拿出了千军万马之势。 家丁们闻讯赶来,皆手持棍子,拦着她不让上前。 赵断鸿靠着马背,环胸而视。 辛如练不让他插手,他就不插手。 他倒是不担心辛如练会吃亏。 即使辛如练没了武功,现在还不足以对付这些训练有素的家丁。 因为那些家丁显然已经败了。 诚如赵断鸿所见,本来这个时候家丁们该动手的,但见到辛如练这身架势都被震慑住了,一个个不住后退。 他们这位大小姐虽然谁都不亲,平时独来独往清冷淡漠,但很少表现出这副嗜血杀人的模样。 久而久之,他们都要忘了,她可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杀出来的。 反贼鲜血为她铺就将帅之路,敌人头颅为她堆起赫赫威名。 哪怕如今被革了职夺了权,但血性仍在,这是不争的事实。 家丁们本就是辛如练祖父一手带出来的,即使没有上过战场,但心底对为将者终究是钦佩敬服的。 加之上一次他们迫于卖身契伤了辛如练,到现在都还耿耿于怀,如今再要他们对辛如练动手,他们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于是相互使了个眼色,便都退下了。 辛如练步子不停,提着木条往里屋去。 抬脚踹去,掩着的门扉赫然洞开,丫鬟们惊唿出声。 彼时冯静娴阖眸躺在床榻上,辛护和辛如玉二人守在一旁。 见辛如练闯了进来,辛如玉冲上来就是一通指责:「辛如练,你还有脸回来,都是因为你那不要脸的生母,我娘才会病成这样,来人,把她给我扣下……」 她话还没说完,辛如练扯了一旁的帐帘直接将她捆到了柱子上。 「辛如练,你敢绑我?」辛如玉气得脸红脖子粗,挣扎着要辛如练放开她。 辛如练冷冷看了她一眼:「我不仅敢绑你,我还敢打你。」 说着,抬起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辛如玉害怕地闭上眼,然而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到身上。 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辛如练已经去到了辛护面前。 辛护怒目圆瞪,张嘴就要喊人。 府里的护院是都死绝了吗?竟然让这逆女公然闯到了他面前。 不等他开口,辛如练举起手里的木条直接沖他抽下去。 木条拍在身上,发出砰的闷响。 辛护哪里想到她敢动手,当即被掀翻在地上,头磕到了桌角,撞出一个明显的包,此时呆愣愣地看着辛如练,半天反应不过来。 「孽障,你还想弒父不是?」辛护捂着额头愤愤,眼神如刀,胸膛气得直起伏。 辛如练又是一木块下去,这次抽到了他肚子上。 「你算哪门子父?」 她不想见血。 所以力道掌握得很好,抽打的位置也特意挑选过,能让辛护感到前所未有的疼,但是却不流血。 辛护捂着肚子在地上疼得直打滚,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爹。」辛如玉撕心裂肺地喊着,「辛如练,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 见状,屋内的丫鬟们无一人敢上前,全都挤去了角落。 大小姐是非分明,只要她们不帮忙作恶,就不会迁怒于她们。 辛如练面色不改,抄起桌上的茶杯砸向辛如玉。 杯子磕碰到柱上,瞬间碎了一地,茶水唿啦啦浇了辛如玉满头,惊得她唿喊不绝。 「报应?」辛如练看了看父女情深的两人,满不在乎,「那就看看谁先遭报应。」 说着,手里的木条就要朝榻上的冯静娴招唿。 木条带起一阵疾风,冯静娴耳侧的碎发都被挑得颤动,眼看着木块就要落到她面上。 距离鼻尖只差不到一指的距离时,冯静娴突然睁开眼,瞳孔因为害怕而放大,厉声喝道:「辛如练。」 「不装了?」辛如练淡淡收回手,「看来上次我没让你长记性,这才又让你把主意打到了我娘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冯静娴恶狠狠地盯着她,虽然心底也怕辛如练这个样子,但还是很有担当地道:「你想做什么,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别牵扯玉儿。」 瞧瞧这一家三口,一个护一个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才是一家人。 「你倒是个敢作敢当的。」辛如练一把将她扯下床,「不过有些话我说了不算,你还是到我娘跟前亲自说好了。」 将人一路拖拽到大门口,辛如练勐地把冯静娴推到棺材面前:「说吧,我娘就在这儿,把你做了什么,干了什么,为什么要做戏掘坟鞭尸都一併说了,好好说,好好忏悔,现在隔着棺材不说,我不介意送你下去和我娘面对面说。」 众人本就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呢,半天不见有人出来,也没听见什么打斗声,一个个都好奇不已。 此刻见到辛如练把冯静娴拎出来,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位承议郎的夫人不是说害了怪病吗?白天昏迷不醒,晚上梦魇不止,怎么现在看起来除了受到了些惊吓其他挺好的? 按理说得了这种怪病人怎么都该消瘦一些吧,然而在她身上别说消瘦了,就连半点儿憔悴都看不出。 再一结合辛如练方才那句话,众人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合着这位承议郎这位夫人是装病! 还借着得了怪病的由头,要掘先夫人的坟鞭先夫人的尸。 想明白这一点儿,众人不由得一惊。 这位辛冯氏平日里看着善解人意,每每提起她无人不夸赞一句温柔贤淑。 谁能想到竟然干出这等恶毒事。 冯静娴似听不见外人对她的议论,像是失了魂一样,一步一步走向正中的棺材。 她也是个不怕的,手指覆上棺身,嘴里不住骂着贱人。 辛如练挥起手里的木条就是一抡:「既然站着不清醒,那就跪着说。」 冯静娴被她这么一抡,直接跪到了地上,疼痛没能让她停止咒骂,反而让她抱着棺材大笑起来,状似癫狂。 棺材才出土,表面还沾着一层新鲜的泥土,冯静娴像是疯了一般,脸贴上去又骂又笑,哪里还有平日里的贤惠端庄模样。 最后也不知道是被刺激疯了还是怎么,扣着棺盖就要把它掀开。 阮良桐下葬时本就匆匆,棺盖并未封钉,再加上埋进地里时间久了,封闭处多少有些朽了。 是以被冯静娴这么用力一推,还真推开了。 赵断鸿暗道不好,哪怕他从来不打女人,但此刻不得不上前把人踢开。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冯静娴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直接把棺盖掀了去。 「阮良桐,我要你死了也不得安生,哈哈哈哈……」 哪怕被踹倒在地上,冯静娴还是止不住大笑,竟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众人大骇。 大齐有旧俗,人死讲究落叶归根,埋棺则封灵,棺开则灵散,冯静娴当众开棺无异于鞭尸。 这对死去的人来说无疑是大忌。 辛如练勐地按住棺盖,想要制止棺内尸骨见光。 然而棺盖滑落,辛如练一怔。 尘封多年的棺内空空荡荡,没有陪葬,也没有尸骨。 除了一些被震落的泥土木屑,里面空无一物。 棺材竟然是空的。 第62章 她的娘亲还活着 见状, 褚楚急忙上前。 发现棺材里空空如也时,不由得一愣。 赵断鸿气得太阳穴直跳,本想弄死冯静娴给他的岳母大人赔罪, 然而在看见空棺材后也顿住了。 在一旁看戏的褚谦见她们一个个神色不对,也好奇地上前查看。 这一看不禁挑了挑眉, 视线落到辛如练身上, 有些意味深长。 貌似只要有这位女将军在的地方, 总会发生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譬如那日在郊外,在大福寺,再比如现在。 众人的好奇心也被高高吊起, 一个个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原本死人这种事多有忌讳,更何况是死了十几年的人。 埋在地下这么久,尸骨只怕早已腐烂生了蛆虫,光是想想就很瘆人。 然而现在见这些个帝姬元帅不仅不忌讳, 还一个个往前凑, 众人也不由得也大起胆子往里瞧。 当看到棺材里什么也没有时,四下譁然。 「这……先夫人的尸骨呢?」 「先夫人当年在大福寺生产完没两天便去世了,我还是亲眼看着她下葬的,棺材里怎么会没人?」 「我听说因生产而死的女人多少都带点儿怨气, 如今先夫人的尸骨都不剩, 可见怨气甚深。」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唱和,有震惊发问的, 有不敢置信的, 尤其是扯上鬼神之说的,人群一听顿时炸开了锅。 人们对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多害怕迷信, 突然有人提了一嘴,围观的人更是惊疑不定。 辛如玉也不知道怎么解开了身上的束缚, 当下正扶着辛护从门口出来。 见冯静娴瘫倒在地上,当即哭喊着娘上前去扶。 冯静娴显然也听到了周围人的议论,狂笑瞬间止住,跌跌撞撞凑到棺材前。 在看到里面什么也没有时,当即对棺材又踢又打:「不可能,不可能,那个贱人明明已经死了的,她已经死了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辛如练从短暂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心下复杂。 本想问问冯静娴当年的事,但她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什么也问不出来。 辛护挨了辛如练两棍子,疼痛让他的面色很是难看,此刻见妻子变成这个模样,心下一痛,指着辛如练大骂。 「逆女,逆女,你们母子就是丧门星,现在把我们家害成这样,你满意了吧。」 说着,冲上来就要打辛如练。 褚谦状似无意伸脚,辛护没注意被套得跌倒在地,发冠摔去了一旁,头髮散了一肩。 辛如练蹲在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头髮,喝问道:「我娘呢?」 棺材里没人,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辛护当初故意弄了个假的掩人耳目,其实她生母的尸骨早已不知被扔去了哪里。 辛护不喜她的娘亲,甚至是到了厌恶的地步,为了面上过得去,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二是她的娘或许并没有死,她还活着,大概隐姓埋名,在别的地方重新生活。 被什么的辛如练直接排除。 娘亲的埋骨之地甚是简陋,陪葬什么的更是一点儿没有,一口薄棺便草草埋了,没有盗墓贼会去选择这样的墓穴。 纵然辛如练更希望是第二种,但她心底也知道,就凭辛护对娘亲的恨意,第一种可能性很大。 辛护一脸狰狞:「你娘?你娘被我扔后山餵狼了,你是不知道那狼有多兇狠,才扔进去,尸骨瞬间没了哈哈哈。」 他以为这话会激怒辛如练,他也做好了看她发怒发狂的准备。 然而辛如练听到这句话后反而冷静了很多。 她知道辛护是在故意激她,这也正好说明他也不知道棺材是空的,否则也不会大张旗鼓要人开棺鞭尸,在这么多人面前自爆。 冯静娴的反应是最直观的,以他们二人的恩爱程度,辛护要是做了什么,必定会和冯静娴通气。 如今冯静娴因为棺中无人而癫狂,辛护就算再怎么狡辩,那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所以,她的娘亲很大概率还活着。 想到这里,辛如练长舒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娘还活着,这是好消息。 松开辛护,辛如练如释重负。 褚楚拉了拉她的衣袖,不太放心地唤了一句:「姐姐?」 今天的事一波三折,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很难接受。 她怕辛如练想不开,想着要不要安慰两句。 「没事。」辛如练收了满身戾气,对她一笑:「我刚刚吓着你了吧。」 像她这样殴打父亲,鞭笞继母的人,她大抵是头一个。 褚楚摇了摇头:「姐姐没有错。」 生母的坟墓被人挖出,棺椁被人开封,这种事换作是谁都会怒火攻心。 辛如练虽然抽打了冯静娴,但到底还是留了一手,并没有挑着命脉下手。 更何况是辛家这对夫妇掘坟开棺在先,这种恶人打他们一顿都是轻的。 赵断鸿看向辛如练,手指摸向腰间弯刀:「辛将军。」 他的意思很明显。 若是辛如练下不了手,他可以代劳。 这一家子没一个是好人,留着也是祸害。 弒父杀母这种名声不好听,他不想当辛如练担着。 他不怕杀人,也不怕大齐皇帝借题发挥。 只要是对辛将军不利的,他都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辛如练明白他的意思,把他的手按了回去:「我有些累了,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她这句话不仅是对赵断鸿说的,也是对褚楚说的。 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也不想有人跟着,她需要一点儿时间消化今天发生的一切。 说完,也不再管他人,顾自从人群里离去。 看热闹的人很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道。 辛如练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前面,惊鸿马紧跟其后。 许是知道她心情不佳,就连马蹄落地的声音都放得很轻。 一路来到东郊小院,辛如练在屋里找出母亲生前留给她的信。 时隔多年,外面的信封已经泛黄髮旧,里面的信笺也有很重的翻看痕迹。 那是辛如练每次坚持不下去都会拿出来翻看造成的,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要听母亲的话,遵从她的遗愿,为她守住辛家。 这么多年过去,信纸被她翻看了不下几千遍,信上的内容辛如练也早已烂熟于心。 而此刻,她要看的不仅是上面的字,更是末尾那一朵画上去的桃花印记。 自打记事以来,她对母亲的了解仅仅只限于这封信。 阮良桐去世之后,辛护如同避瘟神一般,把有关她的所有东西和人全都清洗了一遍,府中的下人也从不谈起阮良桐的事,个个对此避之不及。 她连母亲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母亲很喜欢桃花。 那还是辛护有一次喝醉酒不小心吐露出来的。 从前她还奇怪。 为什么辛家宅子里从来不会出现桃树以及和桃花有关的东西,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直到后来在枕芯里发现这封信,看到这封信末尾有一朵桃花印记时,她才确定这是真的。 信纸上的桃花勾勒得很逼真,浓墨重彩,鲜活灵动,似乎隔着信纸也能闻见花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辛如练拿出一片衣角。 衣角上绣了一朵六瓣杏花,针脚细密,做工精緻。 当日茶漪娘子给她缝衣服时她便注意到了。 起初还没绣完时她以为是桃花,敏感如她还特意问了一句。 只是后来茶漪娘子绣完却成了六瓣杏花,怕自己想多了,她也就没再多问。 再后来,在客栈里,茶漪娘子说要给她做衣裳。 她也没拒绝,换上茶漪娘子做好的新衣裳,旧衣服则被茶漪娘子拿去扔了。 只是茶漪娘子不知道,在衣服被扔之前,她偷偷把上面缝补的杏花图案给裁了下来。 许是心理作祟,即使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想求证一下。 就像现在,当辛如练把杏花图案和信上的桃花印记作对比时,可以发现它们的花瓣走向一模一样。 若是遮掉衣角上那多出来的一片花瓣,二者几乎可以重合。 辛如练垂眸看了好久。 人越是喜欢一样东西,就越会趋于单一。 桃花画多了,也会成为一种特定的模式。 画也好,绣也罢,都会带上相似的影子。 这是不争的事实。 辛如练闭眼,掩去眸底汹涌的潮意。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 她拿着宋砚清的字条和文丛润做过笔记的书册对比,得出二者不是一个人的结论。 这一次,她拿着茶漪娘子绣的杏花图案和娘亲画的桃花印记对比。 不一样的花种,却呈现出相同的走势和痕迹。 她没猜错。 辛如练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方才在辛家门口得知娘亲还活着的时候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不必羡慕她人,她也是有娘的人。 即使不知道为什么娘亲活着,这么多年却不来看自己一眼,她也很知足了。 只要她还活着,比什么都强。 现在她总算知道了。 娘亲不是不来看她,而是她已经偷偷看过自己。 她换了一个身份,隔着幕篱堂堂正正来到她身边,给她煮粥,为她制衣。 睁开眼,辛如练抚摸着手里的衣角。 指尖从杏花图案划到桃花印记,再从桃花印记划到杏花图案。 一点点。 一遍遍。 直到上面都沾染了她的温度,她的嘴角才浮现浅浅的笑意。 那些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柔和体贴,此刻都能解释得通了。 将衣角和信件一同塞进信封里,辛如练出了门。 冷风吹彻,天色乌浓一片,细细密密落了雪花。 辛如练站在院子里,隔着围墙远眺。 正对着的那个方向,是她们分别的客栈所在。 山一重水一重,远到已经看不清具体是在哪里。 但辛如练心中莫名的暖。 雪越下越大,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晚,却来得急。 雪粒子落了她满肩,她却浑然不觉。 直到一件披风搭到她肩上,头顶多出来一把伞,辛如练才回过神来。 第63章 宋砚清,我们和离 回头, 便见宋砚清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 白衣执伞,墨发束冠,雪花洋洋洒洒, 染了他满身素色,北风寂寥, 一时也分不清是人比雪瘦, 还是雪比人清。 「天寒地冻, 当心着凉。」 辛如练拢了拢披风,身上的寒意淡去。 恍惚间,眼前的雪似乎变成绵绵不绝的雨丝。 江天一色, 暮雨潇潇。 也曾有那么一个人,白衣撑伞而来。 情景交融,眼前的人靠得越近,尘封的记忆也就越清晰。 辛如练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翻飞的思绪, 退开一步来:「宋三公子身子方好, 不宜久立风雪,还是回宋府歇着为好。」 她说得极其疏远,就连口吻语气都是冷淡的。 宋砚清一顿,握着伞柄的手渐渐攥紧。 自从那夜在客栈里否认他是文丛润和席东月, 练儿和他就是这般生疏了。 生疏到她对一个丫鬟都比对他亲近些。 心下苦笑, 宋砚清探出手去接伞外的雪粒子:「这场初雪也不知要下多久,天黑路滑也不好走, 夫人不妨请我进去坐坐?」 辛如练微微怔然。 她自觉方才说的话已经够清楚了, 谢客意味很明显。 这人却似听不懂一样,还亲自开口要留下来。 宋三公子为人守正端方, 何时这般失礼? 辛如练刚想说不方便,便听得宋砚清掩唇咳了几声, 咳声颤颤,让人莫名心悸。 见雪确实不小,天色也暗了下来,确实不便行走。 于是到嘴的话只能转了一个风口:「宋三公子要是不嫌屋舍简陋,那便进来吧。」 说罢,转身便朝屋中行去。 宋砚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哑然失笑。 练儿就是如此。 说她心软罢,在战场上敌军用他威胁她时,她能毫不手软地捅他一剑。 说她心冷呢,她又会因为他几声咳嗽而改变主意。 如今,他也要靠这种不入流的示弱法子才能谋得她一点儿恻隐。 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经落了一层不浅的积雪。 宋砚清不仅不避风雪,反而收了伞,跟在辛如练身后往屋中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走了没几步,辛如练突然想起什么,一回首便见他的唇角微微勾起。 雪落无声,他的笑意却温柔缱绻,就连此间料峭的风也都因此暖了几分。 视线相撞,漫天飞雪迴风流转,二人伫立这一方小院中,发上落白,衣袂披霜。 宋砚清笑道:「如此这般,我和夫人也算是共白头了。」 淋雪共白首,偕老不相弃。 这是他的毕生所愿。 辛如练微怔,不承想他有伞不打是为这个。 目光落到他身后,发现雪地里只剩下一排脚印。 一个小一些,一个大一些。 大的踩着小的落脚的地方,准确无误地覆盖在上面。 辛如练看了看自己脚下。 所以,宋砚清是一路踩着她留下的脚印走的。 想了想,辛如练什么也没说,率先进了屋去。 宋砚清跟着她上了台阶,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却没捨得拂掉发间的雪。 屋内虽能遮蔽风雪,但还是有些寒冷。 辛如练取了炭烧水,打算泡杯热茶暖暖身子。 她离开上战场时还是春寒时分,宅子里给文丛润备下了不少炭火。 即使半年多未在这里生活,但也记得炭火茶叶各自所在。 炉火很快生了起来,暖意升腾,长时间无人住的屋子总算有了一点儿人气。 宋砚清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袋栗子和地瓜,和辛如练围坐在炉子旁,顾自翻烤起来。 辛如练负责烧水煮茶,他就负责烤栗子地瓜。 火光炙热,熏得二人白皙的脸也带了一些暖色调。 辛如练看着他的动作,一时无话。 这是今年的一场雪,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今晚怎么都得在这里歇一晚上。 她方才还在想自己这里没什么吃的,得委屈这位宋三公子。 不承想他倒是自己带了,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提前有所准备。 「天降初雪,最是适合围炉煮茶。」说着,宋砚清变戏法一般拿出几个橘子,也一同放到炉子上温着。 红泥小火炉上瞬间堆满了各种烤食之物,热水滚滚,栗子爆香,地瓜软糯,橘子清甜。 辛如练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这般反客为主,仿佛这里就跟他自己家一样。 盯着烧得正旺的炭火,辛如练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管宋砚清做什么,水开了就兀自去泡茶。 被热水沖泡过的上好茶叶在杯中浮浮沉沉,舒展出原本的模样。 茶香裊裊,一室氤氲。 等到温度不烫也不凉,差不多可以入口时,辛如练才把茶水送到宋砚清跟前。 宋砚清接过茶水道谢,转头就把剥好的栗子、地瓜和橘子送到辛如练手上。 栗子金黄完整,橘子上就连橘络都扒得干干净净,可见剥的人用了心思。 辛如练看向宋砚清,没接。 隔着茶水雾气,他的面容有些虚幻缥缈,唯独一双眸子明亮如淬火。 「我不饿,宋三公子自己吃便好。」 宋砚清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笑了:「我喝了夫人的茶,礼尚往来,夫人是不是也该尝尝我烤的栗子?」 辛如练一顿。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礼尚往来还能这么用。 「宋砚清。」她唤了一句。 宋砚清看着她的眼睛:「是我,夫人,我在。」 他的眸光清明如许,那么澄净,那么柔和,似乎要融化在眼角那一颗泪痣里。 辛如练微微失神。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宋砚清这句话她在哪里听过。 似乎也是在这么一个夜晚。 烛火晃动虚实不定,明灭间让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垂下眼眸,辛如练看着跳跃的炉火。 她以为宋砚清此来会说些别的什么,所以她临时改了主意让他进屋,不仅为了让他暂避风雪,也为了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 可他却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围炉煮茶,别的什么一句也没说。 他不说,可是她却想说了。 深吸一口气,辛如练淡淡道:「我们和离罢。」 宋砚清心下一震,笑意僵在脸上,眼底满是惊慌:「什么?」 「宋家求娶本就是为了沖喜,如今你的身体已大好,这桩婚事也就没有必要存在了,我知圣旨赐婚不是儿戏,你放心,届时我会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我们和离,从此两不相干。」辛如练道。 她的神色自若,似乎就只是在谈论吃饭喝水那种平常事,丝毫不觉得和离的另一个当事人是自己。 从一线天回来后,她就一直忧心忡忡心事重重。 谢景谙说过的话犹在耳侧,离京城越近,她越不安。 虽然事先向谢景谙讨了承诺,可是他的性子太过执拗,再加上前不久出了批命真言那档子事,保不齐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她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辛家闹成那样,愤怒是不假,也有故意的成分。 经过这一前一后两次闹事,她和辛家也算是撕破脸皮断了关系,想必以后自己再做出什么事,也牵扯不了辛家,算是对得起她的娘亲了。 至于宋家,在没有能力阻止谢景谙之前,她就只能先把宋砚清和宋家摘出去,不然到时候殃及池鱼,无端连累无辜之人受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如今知道娘亲还在人世,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往后想做什么,大可奋力一搏,即使丢了性命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夫人不要我了吗?」宋砚清一把拉住辛如练的手,语气哀求哽咽,「若是我哪里做错惹了夫人不快,我向夫人道歉,我可以改,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夫人别不要我好不好。」 他眼神太过委屈赤忱,辛如练忽然不敢和他对视,只能移开了目光。 「宋三公子不必道歉,你哪里都没有做错,是我不好,是我要和离,这件事和你无关。」 宋砚清摇了摇头,固执地道:「夫人都不要我了,怎么会和我没有关系。」 说话间,辛如练只觉得掌心忽然一烫,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滚落,砸得她心尖儿都跟着颤了颤。 低头一看,是一滴晶莹的……泪珠。 辛如练怔住。 视线上移,还能看见宋砚清脸上泪珠滑落的痕迹,从眼角到下颌,细细长长的一条,在火光的映射下泛着蒙蒙光泽。 辛如练像是被这滴泪烫到了一般,头皮一麻:「宋三公子,你先别哭。」 方才还笑着给她剥栗子扒橘子的人,怎么突然就哭了? 还哭得无声无息的,眼泪就跟六月的雨一样,说来就来。 「夫人不要我了。」宋砚清直勾勾地看着她,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越说,眼泪越是不受控地从眼眶里砸落。 面对顷刻之间奔涌而出的眼泪,辛如练手足无措,原本想好的说辞此刻怎么也说不下去。 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冯静娴和辛如玉每次只要在辛护的面前哭一哭,就能得到辛护的心软了。 这东西别说是辛护了,她看了都招架不住。 「你先别哭,我们有话好好说。」辛如练很是头疼,同时也很是愧疚。 头疼是她对眼泪这种东西真的束手无策,愧疚是因为她把人给弄哭了。 哄人她又不会哄,翻来覆去就只会让对方别哭这一句。 这种车轱辘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还显得她特别像个恶霸。 宋砚清紧抿着唇,也不说话了,目光定格在辛如练身上,任由眼泪肆意而出。 他的哭不是放声痛哭那种,眸中泪意汹涌,却落泪无声。 压抑、沉闷,明明心底难受得不行,却又清醒地克制自己,不让哭声发出半点儿。 放声痛哭尚且可以外泄情绪,可这种无声哭泣往往积郁肺腑,不但不能起到调节情绪的作用,反而伤己伤身。 辛如练看得揪心,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碰到他眼角泪痣时没来由停顿了一会儿。 「这桩婚事非你我自愿,实乃情急之下迫不得已而为之,和离对你我都好,宋三公子端方守正,为人儒雅谦和,事后可以另娶一位知书达理的夫人……」 她话还没说完,说到另娶时宋砚清勐地吐出一口血。 血水泼洒在火炉之上,瞬间扑灭了一半,炭灰扬起,上面的栗子地瓜全都遭了殃。 「宋砚清!」 辛如练一惊,连忙起身去查看情况。 然而因为起得太急,不小心踩到了身上的披风,脚下踉跄就要栽倒。 虽然及时稳住了身形不至于摔下去,但也因为这个小插曲导致重心不稳。 身子一矮,唇也随即落到了宋砚清的眼眸之上。 温热的湿意浸入唇舌,微微的苦,淡淡的咸。 紧接着,脑海中突然响起一句话。 「练儿不要和离,我不会再娶,不管是文丛润,还是宋砚清,又或者是席东月,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夫人。」 第64章 是娘,娘回来了 辛如练心头一颤。 尘埋于底的所有心绪都被突如其来这一句挑了出来。 文丛润 席东月 宋砚清 三个名字同时出现, 差点儿毁掉她最后的防线。 「宋砚清?」辛如练连忙站稳,拍了拍宋砚清。 然而宋砚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昏了过去,双眸紧闭, 唿吸微弱,泪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 衬得脸色惨白。 辛如练一惊。 连忙灭了炭火, 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宋砚清裹了又裹, 迎着风雪连夜招唿惊鸿带人回宋府。 · 翌日 宋府 江书改收了脉枕,看着榻上的宋砚清,一时怒上心头。 「一身武功折损大半, 心脉尽数震断,为了遮掩强行用药逆转,晏行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一个女人值得你这样折腾自己。」 若不是这次心绪激动爆发出来, 他都不知道这人的身体亏空成这样。 宋砚清木愣愣地看向虚空,眼底无神。 「她不要我了。」 江书改气得不行,一拳锤在榻上:「晏行舟,你清醒一点, 她就是一块千年寒冰, 你捂不热的,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得到了什么?上次一剑穿心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你是不是非得死在她手上才甘心。」 「是我不够好, 她不要我了。」宋砚清用胳膊遮住双眼, 喃喃自语。 和离两个字犹在耳侧,像是一把钝刀子, 一点一点地刮骨刺心。 江书改最是见不得他这副情伤模样,怒道:「堂堂大御明昭太子, 你要什么没有,为什么非得执着她一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宋砚清沉默。 不是他执着。 而是她选择了他。 没有辛如练,何来晏行舟。 江书改怒其不争:「你若是再执迷不悟,别怪我亲自动手杀了她,你知道的,我要杀一个人并非难事。」 医能救人,亦能杀人。 他有一千种方法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若你执意动手,记得先杀了我。」宋砚清淡淡。 语气冷漠,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 江书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拳头捏紧咯咯作响。 但想到他这个鬼样子只怕承受不住自己这一拳,只能气得收回手,踹掉一旁的椅子出气。 「我告诉你晏行舟,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儿女情长,谢景谙那边可能已经查到了什么,你要是再不振作起来做出些什么应对,到时候不用我动手,你和她,还有整个宋府,乃至大御都会受到牵连。」 那日在长公主府,谢景谙拉着辛如练的手对她说了一句「他非善类」。 他当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也知道这句话里的他指代的是宋砚清。 谢景谙生性多疑,阴鸷暴戾,沖喜赐婚又事关辛如练,本就对宋家虎视眈眈。 再加上先前宫闱里宋砚清和谢景谙正面对上,即使没有暴露也足以让谢景谙着人去调查了。 那一句他非善类就是警钟,这么久没动静估计是在等待时机,想要一举拿下。 宋砚清这次倒是不再沉默了,放下手,眼底哀伤未去,却也一片澄明。 江书改所说的在他预料之中,也做好了应对之策。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书改,帮我个忙。」 · 昨日晚间的雪下了一夜,气候骤冷,京城内外茫茫一片。 寒风凛凛,雪如飘絮,冻得人勾肩耸背直哆嗦,捏着扫帚匆匆扫雪。 也是在这样的天气下,一辆马车驶入京城,缓缓停在了宋府门口。 辛如练在屋内坐立难安。 昨夜她把宋砚清带回来后,宋府一夜灯火通明。 江书改连夜赶来宋府诊治,却屏退了所有人。 直至今早,也没有从宋砚清房内出来。 时间越长,辛如练越是觉得煎熬。 不仅是为宋砚清的情况担心,也为他昏迷前那一句话。 她依稀记得宋砚清吐血后就往地上栽去,那个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不该有说话的机会。 可是她确定,她听见了。 而且就是他的声音。 辛如练垂眸沉思。 恍惚间想起自己中毒醒来后,也曾听见过他说什么文丛润的事。 也是那个时候,让她真正怀疑文丛润和宋砚清是一个人。 可是后来种种事项表明,他们并不是。 再后来,她放弃了求证,不想再追究这些有的没的。 偏偏昨晚宋砚清一句话又打破了她伪装已久的平静。 三个名字同时出现,三个不同的人…… 正当想到关键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 飘远的思绪被拉回,辛如练以为是丫鬟来通知宋砚清醒了。 结果目光扫过去时,看见了两个熟人。 风雪依稀,裹着冷意。 一个粗布麻衣,携来淡淡药香。 一个头戴幕篱,隐去面容身形。 辛如练微微怔然。 没想过会在宋府遇见她们,更没想到再相见时,会是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房门一关,风雪皆被挡在屋外。 辛如练以为再见时会有很多话说,然而真见了面,她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今时今日,是该称这位美妇人为茶漪娘子,还是娘? 不待她先开口,茶漪娘子掀开幕篱,面上早已泪流不止:「如练,是娘,娘回来了。」 美妇人哭得伤心欲绝,泪水横流,近四十的年岁不见老态,面容姣好犹见当年貌美之色。 畲九仓悠悠一嘆:「孩子,她就是你娘。」 客栈一别,其实他们压根没有回去。 数年未见,茶漪娘子想念辛如练想念得紧,非要跟在后面把人送到京城才行。 只是到了京城后又发生了辛护掘坟开棺的事。 棺椁空无一物,辛如练又是聪明人,一定想到了其中关窍。 茶漪娘子不想给辛如练惹麻烦,当即要走。 是宋砚清及时找来,好说歹说让她们留下,不要再让辛如练继续痛苦下去。 茶漪娘子和他想了一夜,也觉得这样做太自私,实在是对不起辛如练。 于是今早便驱车来了宋府,打算把真相都告诉她。 辛如练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以为畲九仓和茶漪娘子前来是为别的事,倒是不承想一进来就开门见山。 美妇人声音凄凄,却也字正腔圆,完全不像是失语之人。 所以之前是骗她的吗? 见辛如练没说话,茶漪娘子几乎站不住:「如练……」 她有想过把窗户纸捅破会是怎样的局面。 但是真正面对时,她还是受不住辛如练此刻的沉默,心还是会痛。 她这个当娘的从来都没有尽到为娘的责任,她又有什么资格央求再多? 「娘!」见茶漪娘子几欲摔倒,辛如练急忙上前把人扶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许是多年来第一次面对生母喊出这个字,显得有些生硬。 但也不妨碍茶漪娘子听到这个称唿后抱着辛如练哭成了泪人。 压抑在心底的情绪有了出口,茶漪娘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辛如练搂着她坐下,一边安慰,一边让她尽情痛哭。 哭到最后,茶漪娘子的眼睛哭肿了,嗓子也哭哑了:「娘这么大人了,还要女儿反过来安慰,娘是不是很没用。」 「没有。」辛如练给她擦了擦眼泪,「娘能来见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见二人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畲九仓倍感欣慰:「好了良桐,和女儿相见是高兴事,莫哭。」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茶漪娘子吸了吸鼻子,恍若隔世。 先前她确实是因为难受而落泪,不过到了后面更多的是喜极而泣。 她的如练不排斥她,也不怪她,还愿意叫她娘,这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厚爱了。 拉着辛如练的手,茶漪娘子开始说起当年之事。 那时的她也是辛如练这般大,是阮家大小姐,被家里人娇惯得太好,养得不知世事。 十八九岁的年纪,年轻气盛又自以为是,便偷偷从家里熘出来。 翻山越岭一路南下,本想跑去桃花谷看桃花,不料在半路遇到了贼寇。 她一个深闺小姐,自小又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 争执间不小心伤了眼睛,眼看着就要落入贼手,是一名男子及时出现救下了她。 她眼睛受伤看不见,就只能询问他的名字,想着日后回去也能报答今日救命之恩。 可男子怎么也不肯说出真名,她就只能换他恩公。 恩公话少,除了给她治眼睛上药时会嘱咐一些注意事项,其余时间缄口不言。 她又是个闲不住的,恩公长恩公短地跟在后面,和他说天南地北,说风土人情。 当然,这都只是她一个人说,恩公负责听。 恩公去採药,她就背着小背篓,牵着他的袖子跟着。 恩公去抓鱼,她就坐在岸边帮他看守鞋子衣服。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知道,恩公是个很好的人。 他懂得很多,以前在阮家没接触过的,没见识过的,他都会。 在家时爹娘老是用规矩约束她,但凡做什么都要考虑是不是符合大家闺秀的做派。 但是恩公不一样,当她光着脚踩水时他不会斥责,当她抟土捏泥人时他也不会阻止。 他说,随性就好。 人生在世不称意,若是不能随性,这一辈子也就白活了。 恩公的观点和她不谋而合。 渐渐的,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总是带着满身药香的人。 她也很想看一看这位恩公是什么模样。 但是恩公说了,等她眼睛好了,他便会离开。 她不想眼睛好得那么快,于是偷偷倒掉恩公辛苦熬的药,即使恩公亲手给她敷药她也会找机会偷偷揩掉。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小动作还是被恩公发现。 恩公很是生气。 她坦白自己不想恩公离开,她喜欢恩公。 和恩公在一起的几个月比她在阮家过往十几年都要开心。 哪怕在这个小木屋里吃着粗茶淡饭,她也觉得比在阮家吃的山珍海味还要美味自足。 可是恩公并不喜欢她。 帮她上了最后一次药,又准备了一些吃食,告诉她过些日子她的眼睛就会好,这段时间让她好好待在小木屋里哪里都不要乱跑,说完便匆匆走了。 她在小木屋里一待就是三天,虽然知道恩公不会再回来了,但她还是不死心。 期待着恩公有一天抓了鱼,采了满筐药回来,像以前一样唤她吃饭。 可是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她坐在门口,听着山间虫鸣鸟叫换了好几轮,恩公还是没有回来。 她的门一直都是虚掩着的,想着要是夜里恩公回来,也不至于被关在外面。 就这么等啊等,直到第三天晚上,虚掩的门被人打开,来人一身酒气。 她欣喜若狂,以为是恩公回来了。 然而恩公两字还未出口,便被那人尽数堵在了唇齿之间。 第65章 意识到认错了人 沖天的酒气撞入鼻腔, 细细密密的吻落到身上。 许是喝了酒的原因,阮良桐听见他嗓音低沉沙哑,和寻常有些出入。 「我辛护一定会娶你过门。」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恩公的名字。 相处这么久, 她不止一次问过恩公的名字。 可是恩公总是含煳过去,从未真正回答。 辛护, 原来他就是辛大将军的儿子。 阮良桐想问他这些天都去哪儿了, 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还满身酒气。 恩公不是酗酒的人,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也未有过任何僭越孟浪之举。 然而此时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 一边重复着他会娶她,一边胡乱扯着她的衣裳。 她心底是喜欢恩公的,于是半推半就顺了他的意。 等到第二天早上,阮良桐发现自己受伤的眼睛好了, 身边也多了一个人。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恩公的模样。 高高的, 瘦瘦的,和想像中带着她採药抓鱼的模样不太一样,但也仪表堂堂,气宇不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彼时不知道他梦里梦见了什么, 眉心紧皱。 阮良桐本想给他抚平, 只是对方睡眠似乎很浅,她这一动, 反而把人给惊醒了。 她羞怯地唤他恩公。 经过昨夜一事, 二人关系不比之前,却更甚之前。 她以为恩公会接纳她, 不然也不会突然回来,告诉她会娶她。 然而辛护见到她后愣了好一会儿, 最后套了衣服,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什么话都没留下匆匆忙忙走了。 阮良桐不知道为何昨夜和她耳鬓厮磨的人为何突然变了性情。 一句话都没留给她。 就好像是她的一场荒唐梦,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在小木屋里又等了三天,不仅是为了等恩公回来,也为了给自己一点儿念想。 她知道他叫辛护,可是她并没有去辛家找他。 酒后乱性也好,另有苦衷也罢,她可以给他时间,等他想清楚了,自己主动回来。 只是那一去,辛护终究没有再回来过。 阮良桐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不想再守着虚无的希望看日升日落。 既然他躲着自己,她又何必去惹他心烦。 那一夜就当是她报恩了。 她离开了小木屋,决定回家去。 只是她身上的钱都被贼寇给搜颳了去,这一路走得颇为艰辛。 好不容易靠着双手凑足了银子回到阮家,那已经是两个月后。 她以为自己能回归以前的生活,在爹娘的安排下嫁人,规规矩矩过完下半生。 然而还未到家门便得知了一个噩耗。 匪寇横行,阮家为了保护城内百姓,毅然和匪寇对抗。 无奈匪寇兇残,辛大将军虽然及时出面清剿,也未能挽回,阮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无一活口,惨遭灭门。 也是那个时候,阮良桐再度遇上了随同辛大将军一同剿匪的辛护。 她接受不了辛家被灭门的惨案,情绪激动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本想随同爹娘一起去了,却被大夫告知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也是当天,辛护找上她。 直言他喜欢的人是冯静娴,他们两情相悦,待这次剿匪回去以后,他就会去上门提亲。 那夜是他和父亲发生了争执,父亲想要他继承衣钵,他却无心兵权,从小吊儿郎当只想过普通人的日子。 父亲威胁他,若是他不掌兵权就不让他娶冯静娴,他心里郁闷出来喝了些酒,误打误撞进了小木屋,把她当成了冯静娴。 他承诺会给她一笔钱,让她们母子后半生衣食无忧。 但也有一个条件,她永远不能踏足京城,忘掉那晚的事,他不希望他未来的妻子因为这件事和他发生嫌隙。 那是阮良桐听到他用那种陌生的口吻跟她说话。 印象里的恩公虽然话少,冷淡,但也从来没有用这种态度对她发号施令。 是她痴心错付。 她也不是什么死缠烂打的人,既然他有喜欢的人,她会主动退出。 她没要辛护的钱,收拾了东西打算离开的时候,被辛大将军堵了个正着。 辛大将军知道了她和辛护之间的事,刚烈如辛大将军,硬是逼着辛护娶了她负责。 辛护无法娶冯静娴进门,从此一蹶不振,喝酒消愁醉生梦死,无论辛大将军怎么打怎么劝都不再管什么兵权虎符。 冯静娴也终日以泪洗面,几欲寻死不成,还落下了头疾。 所有人都说她不知廉耻,勾引辛护,破坏他和冯静娴之间的感情。 这些阮良桐都不想解释。 若是当初没有遇见他,而是死在贼寇手中,或许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她一边顶着难以入耳的流言蜚语,一边在辛家养胎。 好在辛大将军对她还不错,衣食住行从未亏待过她,把她当亲生女儿般对待。 只是好景不长,辛大将军战死沙场,辛护没了压制,行事越发大胆。 最后就连兵权都不接了,反而用虎符向皇帝讨了一个承议郎的闲职。 辛大将军一走,她在府中的待遇急转直下。 她知道辛护常常私会冯静娴,但她都当看不见不知道。 他们才是一对。 她早就不爱了。 她的恩公,早就在荒唐一夜后的早晨离开了。 连带着她的那份喜欢,也一同带走了。 她什么不想要,只求未出世的孩子平平安安。 只是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期间还有几次差点儿小产,若不是郎中来得及时,只怕胎儿早就不保。 后来在大福寺诞下辛如练,她的身体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没多少时日可活了,于是给还在襁褓之中的辛如练写下一封信,塞到枕芯里,希望来日她能看见。 辛家本就靠领兵作战起家,如今辛护不授兵权,辛家基业迟早崩塌。 若是她没有碰到辛护,辛大将军也就不会逼着辛护娶她,辛护也就不会和辛大将军反着来,不承接虎符。 算起来,是她愧对辛护,对不住辛大将军,也对不住辛家。 只可惜她已经无法弥补,只希望日后辛如练长成,能够替她赎罪,在必要时刻拉辛家一把,让辛家不至于落难。 她知道她这样很自私,自己的恩怨自己没办法解决就让女儿来偿还,天下最恶毒的母亲估计也就只有她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生下辛如练没几天后,她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辛护视她如瘟神,得知她死了叫人随便找了一口棺材,葬礼都没办,也不让她入祖坟,直接葬在了郊外。 是畲九仓把她从棺材里挖了出来,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让她这个已死之人重新活了过来。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那个在辛家为她保胎不至于小产的郎中,其实是畲九仓所化。 不仅如此,把她从贼寇手中救下来,带她採药,帮她抓鱼的恩公也是畲九仓。 畲九仓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之所以不向她坦白名字,是怕她知道他是畲九仓后会怕他。 毕竟他这种疯子,世人皆敬而远之。 以至于后面她说她喜欢自己,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自卑。 他比她大十几岁,名声还不怎么好,他配不上她。 她一个光鲜亮丽的女儿家,跟着他只会受罪,他不想耽误她。 正好那段时间恰好有人请他治病,他便想着先和阮良桐分开一段时间,给她足够的时间想清楚,也给他自己一点儿时间。 若是过后她还喜欢自己,他会试着让自己放下自卑,和她真正在一起。 于是,他给她上了药,嘱咐她不要乱跑,乖乖在小木屋等着。 本来按照时间计算,她眼睛好了的时候他也差不多可以回来了。 他既期盼着她眼睛好了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他,也害怕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会后悔。 心里天人交战了好几天,本来他都在往回赶了,然而事与愿违,病人的情况比较棘手,又是突发急症,他不得不重新回去料理。 这一耽搁就是半个月,等他再回到小木屋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 他浑浑噩噩在小木屋里待了好几天,也觉得自己痴心妄想。 他这样的疯子,有什么值得别人等待的。 他没有去找阮良桐,决心忘掉她,她值得更好的。 只是在他几乎要忘掉她的时候,他又遇见了她。 不过那时候已经晚了,她嫁给了辛护,还怀了他的孩子。 辛护待她不好,京城所有人都知道。 他不想她受苦,于是化作郎中,为她请脉保胎。 她没有认出他就是她的恩公。 他也没有告诉她他是谁。 想着能护她平安诞下孩子就离开,往后再也不打扰她的生活。 无奈辛大将军在的时候,辛护还能收敛些,不敢拿阮良桐怎么样。 等到辛大将军去世后,辛护才逐渐露出真面目。 滑胎药一碗碗往阮良桐面前送,但大多数都被他悄无声息调换了,有几次没经他手直接送到了阮良桐面前,差点儿害得她小产,好在最后保住了胎。 后面辛护见滑胎药不管用,更是直接上毒药。 虽然都被他及时解了,但阮良桐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样折腾,一来二去身子骨越来越差。 辛护最后一次送毒药,是在阮良桐生下辛如练没几天。 他有心救阮良桐出苦海,索性将计就计,给阮良桐吃了闭息药,让辛护误以为他得手了。 等到辛护让人把阮良桐埋了以后,他再去把人挖出来。 听完畲九仓的讲述,阮良桐这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 他问她当初的喜欢他的话还作不作数。 她不想拖累他,不惜自贬残花败柳之身,让他娶个配得上他的女子。 畲九仓痴心不改,告诉她喜欢的是她这个人,无谓贞洁。 她被他的真诚打动,从此化名茶漪娘子,和他归隐山林。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辛如练唏嘘不已。 她的娘亲和畲老前辈也是命途多舛,走到今天不容易。 「是娘对不住你。」说完,茶漪娘子又哭了起来。 她当初获救后,原本是想把辛如练一同带走的。 只是辛护为了迎娶冯静娴,让外人看个面子,把辛如练牢牢抓在手中以彰显冯静娴的气量。 他们没办法再弄一出假死的戏码把辛如练换出来。 她对辛如练有生恩却无养恩,平白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辛如练安慰她:「娘亲没有对不住我,娘亲也受苦了。」 说着,辛如练又看向畲九仓:「还要多父亲这些年照顾娘亲。」 畲九仓被她这一声父亲唤得有些怔。 他其实没期待辛如练认他这个继父的,当初若不是他畏首畏尾,又怎会发生这些事。 乍然听到这么一句,惊讶、诧异、欣喜,激动等情绪上涌,一时间他也觉得有些心下复杂。 从畲老前辈到父亲,这不仅是从四个字变成了两个字这么简单,更是对他的认可。 眼底忽然有些湿意,畲九仓摸了摸辛如练的头:「一家人,不说谢。」 三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哭哭笑笑,悲伤情绪倒也没那么浓重了。 正当一家阖乐之时,江书改敲门进来,向畲九仓和茶漪娘子行礼:「弟子见过师父、师娘。」 他心里气愤辛如练把宋砚清折磨成那个样子来着,所以直接略过辛如练,并未对她施礼。 辛如练也没在意。 上次在书房听到这位容王殿下和宋阁老谈话,她就知道他和宋砚清关系不一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这次她把宋砚清逼得吐血,对方能待见她才怪了。 畲九仓看向他:「什么事?」 他这个徒弟的医术得他真传,独当一面不是难事,能让他这般急匆匆地面见他,想必是遇到了难题。 果不其然,江书改面露焦急之色:「宋三公子情况有些严重,斗胆请师父去看看。」 第66章 大御明昭太子 他话说完, 畲九仓尚没什么动静,辛如练直接站了起来。 茶漪娘子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有九仓在。」 察觉自己失态,辛如练顾自将情绪收敛了些, 转头看向畲九仓,面带祈求之色。 畲九仓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 以往辛如练虽然不在跟前, 但他和茶漪娘子都默默关注着她。 她性子比较孤僻、沉静, 泰山崩以前而面不改色, 嫌少情绪外泄。 示意她少安毋躁,畲九仓道:「别急,我去看看。」 说罢, 便由江书改引着去了宋砚清所在的房间。 辛如练原本也要进去看看情况的,结果步子还没踏进去,就被江书改拦在了门外。 「夫人还嫌害砚清不够吗?」 他说话很不客气。 以往和辛如练虽然不怎么熟络,但到底带了几分客套。 如今宋砚清出了这档子事, 一而再再而三, 他已经不打算再给辛如练半点儿面子。 辛如练也不强求,目送畲九仓和茶漪娘子进去,自己则和江书改留在了门外。 知道江书改是在为宋砚清的事生气,她自知理亏, 向他施礼。 「是我言语不当, 逼得宋三公子吐血,深夜劳烦容王殿下诊治, 是我的过错, 在此向容王殿下赔个不是。」 「你该赔罪的对象还在里面躺着。」江书改指着她的鼻尖怒道:「夫人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砚清现在生死不明, 你可满意了?」 辛如练再次施礼,并未反驳, 大有认骂认责的架势。 江书改郁闷得紧。 里面躺的那个和门外站的这个,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别人骂就受着,脸色更加恭敬,礼节更加周到,让人无处发火。 「你知不知道他为你……」说到这里,江书改欲言又止,略一拂袖,又把后面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要不是宋砚清再三嘱咐他不能说,他真想让辛如练好好反省反省。 辛如练一直等着他骂舒畅了才开口:「近来有个疑问一直困扰着我,还望容王殿下予以解惑。」 江书改没吭气,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辛如练看向他:「当日宋三公子心口的伤,果真只有一道剑伤吗?」 江书改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 当日他随同祝从浓来到大齐,为宋砚清看过伤。 那时辛如练也曾和他单独详谈,问过这个问题。 那时的她虽有怀疑,但是被他言辞凿凿煳弄了过去。 现在又一次问起,可见还未打消怀疑。 到底是久经沙场,心细如髮的将军,有些事不是轻易能骗过她的。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江书改嗤笑,「还是说你觉得这个问题比砚清的命还重要?」 辛如练这次没再说话了。 她其实已经不想再求证宋砚清到底是谁了。 之所以再次问起这个,皆因宋砚清晕倒时的那句话。 江书改避而不谈,那就说明当日给她的答覆是有问题的。 也就是说,宋砚清心口那道直逼要害的伤口很可能是两道伤造成的。 宋砚清很可能就是文丛润。 辛如练心如擂鼓。 这么久的等待和猜测,就差宋砚清醒来问个明白。 但愿,他没有事。 刚这么想,畲九仓开门走了出来。 江书改连忙迎了上去:「师父,砚清如何?」 畲九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辛如练,脸色很不好看:「有些棘手,我需要带他回一趟山上。」 辛如练往里屋看了一眼,正想说她跟着去。 畲九仓看出她的意思,道:「这一去少说十天半个月,我带着宋三公子一人,轻车简从来回也方便,你且和你娘留在宋府。」 三人之间的关系,他倒也没避着江书改。 江书改是他徒弟,是个可信任的,也算是自家人,不然他也不会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他。 他这样安排不仅是为了以最快速度回到山上,还给十多年未见面的辛如练母女一个相处的机会。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收拾收拾就出发。」畲九仓把茶漪娘子推到辛如练身边,又揉了揉辛如练的头,「别担心,没谁敢和你父亲抢人,阎王也不行,你要做的就是照顾好你娘和自己。」 辛如练虽然还想再坚持跟着去,但见畲九仓执意这样,只能退了一步:「有劳父亲。」 畲九仓復看向江书改:「如练也算是你妹妹,你小子别欺负她。」 方才出来时他也听见了二人的谈话。 江书改对辛如练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得出是因为宋砚清的事迁怒了辛如练。 他这个徒弟不是个性情中人,虽然对于男女之情冷血了些,但对宋砚清这个兄弟倒是真心的。 江书改拱手揖礼:「谨遵师父教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他倒是不惊讶辛如练突然变成了畲九仓和茶漪娘子的女儿。 先前宋砚清还没回来时便传信问他有关畲九仓和茶漪娘子的事。 那个时候他便猜测到了一些。 如今被证实,倒是不觉得诧异。 他虽然气愤辛如练一次次伤害宋砚清,但底子里是个尊师重道的人。 况且他的气已经被辛如练化解了不少,现在也没什么好愤怒的了。 就算不看在畲九仓的面子上,为了宋砚清,他也会和之前一样待辛如练。 茶漪娘子给畲九仓理了理斗篷,不让风雪侵体:「早去早回。」 当天中午,畲九仓便在宋培印的护送下带着宋砚清出了府。 一上马车,畲九仓就变了脸色:「行了,人都出了宋府,不用装了。」 宋砚清坐起身来,向他一礼:「多谢岳父施手相助,让岳父为我跑一趟,砚清在此谢过。」 「这声岳父未免叫得为时过早,认不认不是我说了算,如练喜欢才是正道。」畲九仓睨他一眼,「如练身边的好男儿不少,我看那个叫赵断鸿的就不错,他还当着良桐的坟和如练拜了神山。」 他有意刺激宋砚清,特意说起赵断鸿想要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谁让他几个身份换着来,直把如练耍得团团转。 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要替女儿讨些回来。 说起这个,宋砚清眸色显然苍凉了许多。 他没有底气去反驳畲九仓这句话。 他虽然和辛如练成过两次亲,但是两次都未拜完天地正式成礼。 说到底,他只是她的挂面夫君而已。 不过赵断鸿也不比他强。 辛如练的娘亲还活着,坟墓里无人,就不算当着女方的母亲拜神山。 想到这里,宋砚清怅然一笑:「我会努力的。」 努力让辛如练喜欢他。 畲九仓还挺喜欢他这股不服输的劲,笑了:「说吧,这次让我带你出来,又要换什么身份回到如练身边,书生还是阁主?」 亏江书改来找他的时候,他还真以为宋砚清要不行了。 结果这厮除了吐血积郁,身体受损以外,并没有性命之忧,仔细调理一段时间也能恢復。 想起昨日辛护掘坟开棺,宋砚清没去帮辛如练,反而第一时间找到他和茶漪娘子,希望他们把真相告诉辛如练。 那个时候他们才知道,这一路上即使伪装得很好,但还是没逃过他的法眼。 或许他比辛如练还要早一步知道茶漪娘子是阮良桐。 不过当时的他似乎想得更长远一些。 不然也不会趁着今日他们来宋府找辛如练,偷天换日移花接木,让宋砚清正大光明消失在人们视野。 宋砚清苦笑。 畲九仓之所以知道他有这么多身份,并不是因为他的易容术出了纰漏。 寻常人看皮,畲九仓看骨。 无论他怎么易容,都改变不了骨相。 易容术在别人眼里没有任何破绽,但在畲九仓这里处处是破绽,第一次就把他认了出来。 摇了摇头,宋砚清道:「大御明昭太子。」 书生文丛润已死,现在出现不妥。 阁主席东月已经让辛如练生了疑,短时间内也不适合出现。 加之谢景谙盯着他不放,也是时候以真正的身份亮相了。 畲九仓挑挑眉:「你那个未婚妻此刻也在京城来着,我跟良桐探讨过了,无论如何,绝不允许别人和她共享一个丈夫。」 他的话说得很清楚了。 别说是未婚妻,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不允许有。 「婚约的事已经着手解决了,估计再过些时日便可给练儿、前辈和茶漪娘子一个满意的答覆。」宋砚清郑重其事,「至于共享不共享什么的,前辈完全可以放心,我已经是练儿的人了,此生只会有练儿一个夫人。」 · 宋砚清和畲九仓一走,宋府感觉空了不少。 为了不暴露,茶漪娘子以宋培印远房表亲的身份留在了宋府,终日陪着辛如练。 祝从浓和褚楚也常来看望辛如练,生活又回归了平静。 唯一谈得上热闹的,就要数大御明昭太子要来大齐这件事。 九州各国风云人物齐聚大齐,也算是百年难得一见。 辛如练没去关注这些。 自从宋砚清随畲九仓离开后,她的心也似跟着离开了一样。 外表乍一看跟以前一样,但仔细看,会发现她其实大多时候在发呆。 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沉默着什么话都不说。 也就只有茶漪娘子、祝从浓和褚楚能和她搭上两句话。 是日大雪,宋府墙角的红梅凌寒而开。 辛如练裹着斗篷,站在廊下看了许久。 风雪压枝,红梅越发孤寒凄冷。 算了算时日,宋砚清已经离开了五六天,也不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 她想问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又一次离开了。 上回一走就是近两个月,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这一次不知道又要等多久。 辛如练盯着红梅,眼神落到虚空。 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风雪似乎小了不少,但也仅限于她周围几寸。 略一抬头,这才察觉头顶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一把伞,为她遮挡了此间风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辛如练轻轻笑了:「娘不用给我打伞,我在这站会儿就回去了。」 然而,转身之际看到的并不是茶漪娘子,而是一名男子。 紫袍,金冠、玉貂裘。 白雪,红梅,油纸伞。 一色冰白里,来人眼角泪痣点化漫天风雪,眉似远山,染就了几分薄雪的孤寂,衬得眼若清潭,深邃澄明不敢亵渎。 颀身玉立,气韵雍华,鼻峰高挺,松风水月不可攀,唇角微扬,野鹤孤云不堪折。 彼时纷纷素雪似也怕惊破他这一身矜贵之气,洋洋洒洒不敢沾他半分衣角。 辛如练一怔。 恍惚间想起那日在东郊小院,她一回头,便见宋砚清在她身后撑了一把伞,将她和簌簌风雪隔绝开来。 此时此刻,眼前之人虽然也有一颗泪痣,却不是宋砚清。 不待她开口,那人已经先一步启唇:「嫂嫂,是我。」 第67章 晏行舟是席东月 辛如练一愣。 不仅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突然出现在宋府, 还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身后。 还因为嫂嫂这个有些耳熟的称唿。 宋三公子并无兄弟姊妹,唯一叫过她嫂嫂的只有席东月一人。 可眼前之人并不是席东月。 席东月的长相过于有攻击性,纵然锦衣雪华, 月白风清,也掩盖不了他那张好皮囊底下的凌厉锋芒。 她以为席东月已经够风华绝代了, 但是面前这个人的容颜竟然还要胜席东月三分。 偏生他不似席东月那般凛冽难近, 眉眼清绝, 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温润儒雅,笑意未起,风雪不復, 泠泠霜溪便尽数淡化成水,眼波流转间,一笑春温。 辛如练盯着他眼角的泪痣看了许久,一时怔然。 这是她见到眼角有泪痣的第四个人。 文丛润、宋砚清、席东月都有这么一颗泪痣, 位置大小几乎一模一样。 现在又出现这么一个人。 除却眼角泪痣点点, 容貌、气质乃至声音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辛如练不禁后退了一步。 斗篷不小心挂到了墙角横斜出来的梅枝,枝头细雪受力颤动,纷纷垂落。 辛如练趁机折了一枝红梅,以梅作剑直指那人, 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你是谁?」 心下纷乱, 她现在甚至有些分不清这几个人谁是谁了。 梅梢覆雪,红白交缠, 虽是构不成任何伤害的花枝, 但被辛如练拿在手上,梅做剑, 雪做刃,气势如虹。 见惊扰了她, 那人揖手,端正君子彬彬有礼:「在下晏行舟。」 说着,目光不由自主落到辛如练手里的红梅上。 他还是文丛润的时候,也曾折过一枝梅花赠与她。 那是他和她成婚的前夕。 听得他报了姓名,辛如练一惊。 晏行舟。 大御明昭太子。 虽然没见过本人,但是这个名字九州五国无人不知。 如果说她的辛将军的名号是靠自己真刀真枪打出来的,那么这位明昭太子的名声则是靠他自己真才实学赢得的。 从出生到册封太子,他整个人都带了一层传奇色彩。 大御百姓奉他为神,九州五国更是到处流传着他的事迹。 若是一人能力出众,能行他人所不能行之事,坊间多会神话此人。 然而晏行舟不一样,他的出现,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神话。 辛如练打量着晏行舟,若有所思。 这几日她虽然没怎么出门,但多多少少也听说了这位大御太子要来大齐的事。 今日宋培印进宫时也透露过这件事,说是明昭太子今日已经抵达大齐,并且已经进宫。 明昭太子远道而来,为了两国交好,谢景谙在宫中摆宴接风,亲自招待。 算了算时间,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散了。 只是堂堂大御太子,为何会公然出现在大齐臣子内宅? 大齐和大御虽然也有来往,但到底身份立场不同。 宋培印是大齐阁老,晏行舟是他国太子,二人身份特殊,更应该避嫌才是。 晏行舟看出她的疑问,笑着解释道:行舟此来大齐除了面见大齐皇帝,更是为了拜访一位旧友。」 辛如练看着他的眼睛。 凤眸狭长水波不兴,流光宛转极尽温柔,这漫天洋洋洒洒的风雪似乎都要融在他的眼眸里。 收了梅枝,辛如练道:「太子殿下若是有事找阁老,可到前面正厅稍作等待。」 她自然而然把晏行舟要找的旧友当做宋培印了。 早些年宋培印游歷九州各国,学识在那,和各国皇族有来往并不稀奇。 即使当时晏行舟还未出世,但难保父母一辈和他没有牵涉。 大御帝后的旧友,有些话不好明说,也只能含煳其词。 只是说完这话辛如练又觉得有些奇怪。 晏行舟如果要找的旧友如果是宋培印,那么宴会散后应该是一同随他来的。 宋培印是读书人,最是守礼,也讲究待客之道,不可能丢下客人去做别的事。 上回茶漪娘子和畲九仓能直接去她的屋子,跟她说明当年真相,显然是经过宋培印授意的。 不然这么大的宋府,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人进来,还深入到了后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这次晏行舟悄无声息到她面前,是不是也是经过宋培印同意的? 见她开始赶人了,晏行舟笑着解释:「我要寻的旧友不是宋阁老,而是嫂嫂你。」 他的声音轻柔温和,天地间这一寸风雪好似都不再夹杂刺骨寒意。 说话间,一只黄鹂穿廊而来。 院内落雪依然,黄鹂却似不畏寒一般,扑棱着翅膀悠然翩跹,最后轻飘飘落在晏行舟肩头。 鸟鸣啾啾,乡书蹭了蹭晏行舟,似乎在控诉他为什么现在才来。 辛如练看着一人一鸟的互动,心下一动。 乡书是席东月赠与她的。 当日她在悦来客栈用它来试探过宋砚清,结果显示宋砚清并不是席东月。 现在乡书主动扑到晏行舟身上,动作场景和昔日遇到席东月一模一样。 辛如练眸色渐深。 她以为他叫自己嫂嫂是出于礼貌,现在看来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晏行舟亲昵地点了点乡书的头,转头看向辛如练,道:「嫂嫂也可以叫我席东月。」 辛如练唿吸一窒。 纵然心底已经猜到了大概,但真正听到他大方承认,她还是有些震撼。 名重天下的明昭太子晏行舟。 江湖组织客路阁阁主席东月。 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是同一个。 晏行舟是席东月,席东月是晏行舟。 辛如练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梅枝。 非但没有因为晏行舟这句话而放下戒备,反而更添几分警惕。 一国太子,有自己的势力是正常的,但是就这样直接透露给她就很不正常了。 这无疑是将自己的底牌明目张胆告诉了她。 什么情况下才会让人摊明底牌? 「太子殿下说的我听不懂,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辛如练说完这句便要走。 晏行舟急忙唤她:「我之前不是有意要骗嫂嫂,隐瞒身份也只是为了便宜行事,现在告诉嫂嫂也没有别的意思,宋兄现在不方便面见嫂嫂,怕嫂嫂担心,特意传信于我,让我代他看望嫂嫂。」 辛如练脚步一顿。 宋砚清自从被畲九仓带走治病以后,便像人间蒸发般杳无音信。 她也没写信过问情况,怕畲九仓觉得自己不信任他。 病来如山倒,这种事急不得。 现在突然听见有关宋砚清的消息,她自是不肯放过。 「他怎么样?」 晏行舟笑笑,试探性地撑伞走到辛如练身旁,为她挡去飘摇的风雪:「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知嫂嫂可否移步,容我细说。」 辛如练后退几步避开他的伞,迴避之意不言而喻。 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虽然主动告诉自己他是席东月,但到底是事关个人隐私和势力。 宋府人多眼杂,也确实不好谈论这些。 想了想,辛如练道:「太子殿下请随我来。」 晏行舟看着她躲让的动作,如被刺痛。 他以为练儿待宋砚清的态度已经够冷淡了,没想到这次换回晏行舟的身份,她待自己更加生分疏离。 现在都是如此,将来练儿若是知道宋砚清就是他,会不会直接和他断绝关系? 晏行舟垂下眼帘。 原本这次来是打算先把他是席东月的事告诉辛如练,让她有些底。 等到时机成熟,他再把宋砚清也是他的消息告诉他。 想是这么想了,但是现在看练儿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 心下盘算着,晏行舟一路跟着辛如练进了屋。 炭火烧得正旺,和外面的寒冷不同,屋内温暖如春。 晏行舟扫了一眼里面的家具陈设。 和离开时相差无几,明明才离开没几天,但不知道为什么,再次踏足这里,晏行舟恍惚有种隔世之感。 随手将红梅放到桌上,辛如练让人沏了热茶送进来。 乡书一会儿落到晏行舟肩头,一会儿又跳到辛如练手臂上,清脆悦耳的鸣声不绝,倒是缓解了有些僵持的气氛。 它的个头虽然不大,但脾气不小。 来到辛如练身边以后,除了辛如练,几乎不怎么亲近他人。 无论祝从浓和褚楚怎么逗它,黄鹂都视若无睹。 当然,对于一般人黄鹂选择不理不睬,但遇到赵断鸿和褚谦就跟见到了仇人一样,不是啄他们的脑袋就是在他们身上拉臭,把两人折腾得够呛。 估计要不是看在辛如练的面子上,早就暴走揍这小傢伙好几次了。 许是见到了主人,乡书今天异常兴奋。 辛如练取了鸟食餵它,一边问晏行舟:「太子殿下现在可以说了吗?」 「宋兄一切都好,让嫂嫂勿念,待此间雪化,他差不多也可以回来了。」晏行舟目光落到辛如练身上,搬出事先打好的腹稿。 辛如练没说话,手下动作缓了一缓,又继续用专门的工具挑着鸟食投餵乡书。 虽然晏行舟说宋砚清一切都好,但还需要等这么久,说明情况还是很严重。 她也没想到只是提了一嘴和离,宋砚清便成了这样。 说到底也怪她。 明知道宋三公子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她偏偏在他面前说那种话。 「嫂嫂不必自责,说来宋兄还托我代他向你道歉来着,这次昏迷来势汹汹,想必吓着嫂嫂了。」见她神伤,晏行舟开导道,「宋兄自小身子骨弱,看起来是一朝病癒,实则内里还未完全恢復,此番吐血是陈年旧疾爆发,不怪嫂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视线落到炭火之上,透过滚烫灼热的火苗,辛如练难免想起当晚的情形。 湿热的眼泪混杂刺目的鲜血,将炉火浇熄了一半,那时宋砚清的脸色比雪还要白,白得似乎下一刻就会碎掉。 「他还说什么了?」辛如练又问。 晏行舟抿了抿唇:「宋兄还说,此生能得嫂嫂为妻,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只可惜他罪孽深重,明知月亮不可攀,却妄想困住月亮,是他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这话时虽然是笑着的,但是眼底的黯然怎么也挥之不去。 辛如练动作一顿。 宋砚清不仅不怪她,反而把所有过错都归集自己身上。 就像沖喜成婚当天,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于宋某来说,女郎是皎皎天上月,冒昧请旨赐婚是宋某的不是,宋某身比残泥,地下泥染指天上月,宋某罪不容诛,今后就算身死也是天罚,此生能得女郎为妻,宋某死而无憾。」 「夫人需记得,若我有一天真的遇难,你不必为我守孝三年,夫人是九天弦月,值得更好的人守护,能拥夫人在怀片刻,已是我此生至幸,虽死不悔。」 她和他之前从未接触过,但那一字一句真情实感发自肺腑,仿佛早就和她有了纠缠不清的牵扯。 辛如练长嘆一声,起身:「太子殿下请自便,我有些乏了,恕我失陪。」 晏行舟想拉她,但想到现在此刻的身份不合适,伸出去的手又强制收了回来:「嫂嫂难道就这么讨厌我,除了宋兄的事,别的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 辛如练看向他。 没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晏行舟还是席东月,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有些交集的陌生人。 讨厌谈不上,但也谈不上多亲和。 她不知道晏行舟为何会经营客路阁这种江湖组织。 也不知道晏行舟明明贵为一国太子,为何会替宋砚清冒险去一线天採药。 更不知道晏行舟到底和宋砚清、畲九仓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现在面对晏行舟的质问,辛如练想了想。 确实如他所说,自己一直都在询问宋砚清的事。 晏行舟千里迢迢从大御来,给她说了好些有关宋砚清的事,她却连一句道谢也没有,自己这样也属实招待不周,于是向他施礼。 「多谢太子殿下告知宋三公子的消息,太子殿下的恩情,如练记下了。」 晏行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要她的道谢干什么。 练儿有些时候聪明过了头,一点儿蛛丝马迹就能让她追根溯源发现真相。 但有些时候又太煳涂,就像现在,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却不明白。 他什么都不想求,就想和她单独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就这样坐着,听风起,看雪落也行。 可是练儿对他避如蛇蝎,话没说上两句就要走。 两次成婚,但他们相处的时间算起来并不多,现在就连坐下来说话都成了奢侈。 确定礼节都到位了,辛如练再次告辞。 晏行舟这次倒是没拦她,顾自给乡书使了个眼色。 乡书得令,当即飞扑过去。 还没走出几步的辛如练只听得一声闷哼,回头一看,就见晏行舟捂着左眼,神情痛苦。 而罪魁祸首早已扑着翅膀窜了出去。 辛如练一惊,连忙倒了回来:「太子殿下?」 晏行舟捂着眼,半开玩笑道:「嫂嫂的黄鹂倒是个护主的,方才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它,飞过来就啄我的眼。」 辛如练一噎。 这叫哪门子护主? 她算什么主人,乡书的主人说起来是他好不好? 但现在不是和他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时候,眼睛本就脆弱,若真是被乡书啄了,严重点估计会失明。 说了句冒犯了,辛如练当即拨开晏行舟的手查看伤情。 也不知道乡书具体啄到了哪里,晏行舟此刻的左眼整个都是红红的,疼痛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眼泪不受控地溢出。 「没啄到实处,嫂嫂不必担心。」说着,他站起来就要给辛如练看看他真的没事。 只是他的眼睛虚虚闭了一只,视线被遮蔽了一部分。 这一起身没注意脚下,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下,身体失衡就要摔去。 辛如练眼疾手快,急忙拉了他一把。 这一拉,便觉有什么夹杂着血腥味的苦咸湿热落入口中。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是什么时,脑海里突然炸出来一句话。 「一只眼睛换留在你身边,也不算亏。」 辛如练一愣。 这是晏行舟的声音。 可是她刚刚看着他,他压根没有说话。 晏行舟趁机站稳身形,自嘲道:「瞧我,宫宴里喝了几杯酒到还醉了,若不是嫂嫂及时拉我一把,估计摔得厉害。」 辛如练皱着眉,始终没搭话。 视线落到晏行舟的左眼上,一抹赤红映入眼帘,从眼角到脸颊,长长的一条。 这是血。 他的眼睛竟然开始流血了。 辛如练恍然。 这才意识到方才砸在她口中的是掺杂了血液的泪水。 也亏得晏行舟都这样了还在这儿和她说什么没啄到实处,没什么大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纵然心底有诸多疑惑,但辛如练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见晏行舟的眼睛伤得不轻,当即让人去请大夫。 这件事很快便传了出去。 大御太子刚来就在大齐的地盘受了伤,谢景谙知道后很是震怒,要责罚宋培印给晏行舟以及大御一个交代。 晏行舟为宋培印求情,将所有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极力澄清此事和宋府无关。 虽然知道大御太子宅心仁厚,不忍责难他人,但谢景谙还是得做些面子功夫维繫两国关系。 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还是要略施惩戒,以儆效尤。 晏行舟表示要是因此责罚宋培印还不如让他在宋府养伤,如此也不至于寒了肱骨老臣的心。 这事本来是不合礼制的。 毕竟别国使臣或者皇子帝姬来访都是住驿馆里,哪有他国太子直接住到本朝臣子家里去的? 但朝中大臣讨论后都觉得此事可行。 一来能遂了大御太子的意,全了他深仁厚泽的名声。 二来也能让宋培印将功补过,弥缝其阙,不会因为重罚而伤了君臣关系。 三来也算是可以给大御一个不错的交代,彰显两国的邦交关系。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于是晏行舟正大光明住到了宋府,成为大齐史上第一个不住驿站住臣子家里的他国太子。 坊间对此事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有说晏行舟人民爱物的,也有说宋培印倒霉的。 毕竟那可是大御明昭太子,身份摆在那里,稍有招待不周,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消息传到赵断鸿耳朵里的时候,他都要气笑了。 凭什么大御太子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他就只能和大乐的帝姬、瑾王挤在驿站,要是想进宋府还得经过宋府的人一层层通报才能进去。 这不公平,改明儿他也要住进去。 不同于赵断鸿的反应,褚谦听说这件事倒是来了兴致。 大齐的长公主喜欢往宋府跑就算了,大燕的鹰帅,大魏的容王殿下,以及他的皇妹也都喜欢往宋府去。 现在就连大御的明昭太子也住进了宋府。 也不知道那宋府到底有什么好的,一个个追着捧着。 提笔在纸上写了辛如练三个字,褚谦眉梢一挑,笑了。 看来这位女将军的本事确实不小。 也不知道他的皇妹在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和辛如练走到一起后,还会不会和辛如练现在这般要好。 这大齐,他还真是来对了。 事情也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68章 她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祝从浓一听见晏行舟住进了宋府, 第二天一大早就冒雪从长公主府赶来。 这一国太子来大齐来也就来了,结果人来了不待在驿馆,跑到大臣家里去住, 哪有这样没规矩的。 偏生晏行舟对外说是因为韶宁帝姬人在驿馆,二人身上虽然有婚约, 但到底未成婚, 怕传出去对褚楚名声不好, 也为了不必要的麻烦,特意避开了。 这一番话很是合情合理,还为晏行舟又搏了几分美名, 可祝从浓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要按照晏行舟这话,褚楚的名声是名声,难道她们家练练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了? 再说了,要是因为他住进驿馆就会对褚楚名声不好, 那驿馆里还有大燕的鹰帅赵断鸿呢, 岂不是早就乱套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是大御太子这种妖精妖精的,是以祝从浓说什么都要来看一看。 虽说她也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可谁让她们家练练魅力太大, 一个个都争着抢着往练练身边凑, 走了一个文丛润,来了宋砚清和赵断鸿, 等到宋砚清走了, 褚谦和晏行舟又来了。 一个两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她可不能让她们家练练被欺负了去。 让江书改给辛如练请了平安脉, 得知辛如练身体渐渐好转祝从浓才松口气。 相比之前动不动就晕倒,脸色惨白唿吸近无, 现在的辛如练看起来确实好了很多。 小坐片刻,便有丫鬟来禀报晏行舟的情况,说是被啄的那只眼睛伤得厉害,暂时不能视物,连带着左眼也受到了损伤,造成了双目短暂性失明。 祝从浓一听就来了兴致,当即叫上江书改去了晏行舟所在。 她倒要去看看晏行舟是真瞎还是假瞎。 真瞎她也就不欺负人了,要是假瞎她就把他变成真瞎,瞎一辈子那种。 祝从浓一走,辛如练自然得陪着。 她本来就要去晏行舟那里走一趟,毕竟人是在她屋里出的事,怎么都要过问几句。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晏行舟居然伤得这么严重。 也亏得昨日事发之时,那人见了血还笑盈盈地不当作一回事。 晏行舟住的是南侧院,离辛如练的西阁不远,转过几道连廊便到了。 南侧院其实在宋府算不上什么上好的居所,起码是不符合晏行舟这等身份的,但胜在整体雅致清幽,雪落屋檐时尤见意趣,晏行舟又喜静,便临时要了这方院落去。 辛如练一行人过来时,宫里来的太医正在帮晏行舟包扎,三指宽的白绫裹上药膏在眼前缠了一圈又一圈,不復一国太子的矜贵雍容气度,倒是露出几分文人书生才有的墨客气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祝从浓挑挑眉,扭着腰肢款款:「哟,太子殿下这是瞎了?」 这话算是大不敬了,但由祝从浓说出来,在场无人敢呵斥或指责。 听到声音,晏行舟侧了侧耳朵,把头转过来,摸索着就要起身行礼。 「长公主殿下前来,恕行舟有失远迎。」 祝从浓注视着他的动作,许是因为视线受阻,看起来很平常的动作做起来有些迟缓,不过这身好风姿也是难有,让人看了不觉失礼,反而别有一番风度。 辛如练视线在晏行舟的蒙着白绫的双眼上落了落,最后定格在他身后的一个瓶几上。 是款精緻的青柚瓷瓶,里面还插着一枝红梅。 青瓶素雅,红梅冷艷,二者相搭很是赏心悦目。 辛如练没由来觉得有些眼熟,不仅因为这枝梅花是她昨日折下的那枝,还因为这红梅青瓶的插花的样式。 当日文丛润踏月折梅,于窗前赠她满袖冷香,她接过红梅便顺手插在了这么一只青柚瓷瓶里。 现在情景再现,她自己都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是何时何地。 那边的晏行舟一一向江书改和辛如练见礼,虽然看不到人,但她们三人来时便有人回禀过,晏行舟自然也知道来者都是谁。 前者恭敬回礼,客气也疏离,只是轮到辛如练时,没得到回应。 晏行舟不得不又唤了一声:「嫂嫂?」 他跟宋砚清差不多一般年岁,现在住在宋府,客气称宋砚清一声宋兄,叫辛如练嫂嫂也没什么,祝从浓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回过神来的辛如练自知失礼,道了声太子殿下便退去了一旁,只是目光时不时扫过那只青瓶红梅,若有所思。 祝从浓不清楚这其中的官司,不着痕迹地绕着晏行舟转了一圈。 不得不说,这人长得确实不错,纵然白绫覆面,看不见眉眼,但这风姿,这气度都是顶好的。 假模假样地问了几句太医晏行舟的伤势如何,祝从浓便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道:「太子殿下初来我大齐便横遭此祸,说起来是我大齐招待不周,容王殿下略通些医理,不如请他帮太子殿下看看。」 不是她的人亲自看过的,她才不信晏行舟是真失明。 江书改是大魏人,不属于大齐和大御任何一方,由他来,结果更令人信服。 江书改听得她称自己容王殿下,嘴角浅浅挂上笑意。 倒不是因为这个称唿如何,而是这位长公主向来都是叫他书呆子,正经时刻端起架子来倒是也有模有样的。 晏行舟心底知道祝从浓是想确认他的伤是真是假,道了声谢,含笑由着江书改给他看伤。 辛如练注意着江书改的面部表情,对方和第一次给自己把脉看病时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变化。 就连最后得出的结果都和太医一样。 确实是双目暂时失明,何时恢復也没个准数。 不过太医说得比较委婉,江书改则没什么顾忌,直说要是此番恢復不成,日后晏行舟怕是要终身失明。 一国太子失了眼睛,结果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辛如练目光难免落到晏行舟身上。 然而视线里的男子对这个诊治结果貌似并不以为意,嘴角还挂着昨日相见时的笑意,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甚在意,淡定非常。 似乎是察觉到辛如练的视线,晏行舟偏过头来,像是寻找辛如练所在:「嫂嫂不必担心,大夫都喜欢把病情往重了说,我养上两天便好,就是在此期间给嫂嫂和宋大人添麻烦了。」 他说的是不必担心,但辛如练知道,他要表达的是不必自责,不必内疚。 乡书无故伤人,说到底也有她的一部分责任。 本来想把乡书物归原主,但出了这档子事她也不好再把乡书往他身边送。 「你的嫂嫂在这边。」祝从浓看了一眼对着空气喊嫂嫂的晏行舟,拿起一旁的茶盏往他手里一塞,再轻轻一拨盏身,便把晏行舟的手带到了辛如练所在的方向。 从头到尾,没碰到晏行舟分毫。 见这人蒙着眼跟空气一本正经地说话,又有江书改亲自验看,现如今的她倒还真相信他是的确瞎了。 晏行舟面上有几分不好意思,俄而失笑,也不知道是笑自己看错了方向,还是被祝从浓所说的「你的嫂嫂」这几个字愉悦到了。 「担心我家练练是该担心的,毕竟太子殿下表面光风霁月,可肚腹之内藏着什么心思谁也说不准。」见他笑,祝从浓也似玩笑般道,「听,太子殿下的心在说话呢,好像在说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晏行舟再度失笑:「长公主殿下说笑了。」 祝从浓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不过就是放话让对方注意点,少在她家练练跟前凑:「是不是说笑,天知地知你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们二人不过谈笑几句,一旁的辛如练眼眸却微微一动。 心在说话? 这几个字一出来,她便瞬间想到了许多。 中毒醒来时,她听到宋砚清说了什么,但她确定对方并未开口。 东郊小院里,宋砚清吐血昏迷的时候,她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就连昨天,晏行舟被乡书啄了眼,她又一次发现了这个问题。 三个人当时明明都没有开口,但她却实实在在听到了他们说话,且那些话不像是能当着人的面直接说出来的,更像是压在心底不能向世人坦白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压在心底,心在说话? 辛如练琢磨着这几个字,眸光微敛。 这是心声? 辛如练被自己的大胆猜想吓了一跳,但面上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她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辛如练心思急转,想要求证自己的想法是否属实,便定了定心神,目光向一旁侍立的丫鬟投去。 这是晏行舟带来专门伺候的人,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纵然这屋中有大御太子,大齐长公主以及大魏质子几位身份不一般的人物,但并未表现出任何战战兢兢之色。 且方才见她奉茶也不似别的人家婢子那般诚惶诚恐,生怕行差踏错,整体表现得放松又自然,想来晏行舟平日里待这些身边的人都不错,这才让她们在人前这般松弛有度。 辛如练全神贯注去听,想要听听此时这丫鬟心里在想些什么。 然而四下除了晏行舟和祝从浓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她什么也没听到。 不对,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辛如练收回视线,再一次在脑中把所有的线索都理了一遍。 她现在有六成的把握确定自己能听到别人心声,不然之前那些无法解释。 但能听到谁的,什么时候能听到似乎有条件。 若是谁的心声都能无时无刻被听见,那她的耳朵岂不早就被各种各样的心声给充斥了,她也早就发觉了,何必等到今日被她阿姊一句无心的话点破。 把前三次听到心声的情况都重新復盘了一遍,辛如练微微一顿。 好像那个时候他们都在哭。 第一次,是宋砚清哭着让她善待自己。 第二次,是宋砚清哭着求她不要和离。 第三次,晏行舟……晏行舟没有哭。 相反,他还在笑,笑着说乡书护主。 这个猜想刚被推翻,辛如练忽然想到了关键。 不,不是哭,而是眼泪。 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人物不同,唯一的共同点似乎是她都触碰到了宋砚清和晏行舟的泪水。 宋砚清的两次伤心泪,以及晏行舟的血泪。 竟然是眼泪吗? 那她要是想探听别人心声,还得让人先哭? 有谁会无缘无故在自己面前流泪?她又凭什么让人哭? 辛如练想得深了些,没注意到祝从浓叫她,等到祝从浓拉了拉她的手她才反应过来,忙开口问:「嗯?阿姊,什么事?」 祝从浓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刚刚走神了。 说来也是怪了,她家练练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何时这般心不在焉? 而如今在晏行舟这里,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竟然走了两次神。 也不知道她是在想什么,竟然想得这么入神。 莫非是晏行舟克她们家练练? 一想到晏行舟才来大齐就整出这么些糟心事来,祝从浓不由得更加肯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转头瞪了晏行舟好几眼。 尽管他看不见。 瞪完人,祝从浓才笑着看向辛如练:「没什么,我要回去看我的牡丹花了,花匠老师傅说这几日便要开了,改日我请你过府赏花。」 确认晏行舟是真瞎,她反而放下心来。 跟一国太子不好斗法,对付一个瞎子还不容易? 不管晏行舟进宋府是为了什么,反正只要威胁到辛如练,她就算得罪大御也不怕。 言语里前前后后警告了几番晏行舟,祝从浓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起身便要往外面去。 牡丹娇贵,能在这个时节开花的更是不可多见,也就只有长公主府能见此奇观。 辛如练含笑应是,也跟着起身相送,却听得祝从浓立马改了口。 「不行,这雪天路滑的,要是把你摔出什么好歹来那就不成了,我直接挑些好的让人给你送来,别人雪天赏梅,我们赏牡丹,是不是很别出心裁与众不同!」 辛如练哭笑不得。 看来她这次受伤确实把阿姊吓得不轻,以前提刀上战场阿姊虽然也很担心,但哪里像现在这样紧张她雪天路滑会摔倒。 再者,这赏牡丹确实与众不同,但是赏花赏的不就是争奇斗艳千娇百态吗?这送到屋子里的孤芳还怎么赏? 不过她也不会不识好歹到拂了祝从浓的意,阿姊再怎么都是为了她好,她又何必扫兴。 祝从浓捂着辛如练冰凉的手,当着晏行舟这边的人脆声道:「这晏行舟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动手削他,出了事我担着。」 太子算什么,敢欺负她们家练练,她第一个不放过。 晏行舟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一句,不过都没什么反应,依旧各自做各自的事。 辛如练扫了一眼,心下颇为佩服。 下面伺候的人都这般波澜不惊,那上头的主子岂不是更城府难测。 祝从浓放完了狠话,拍了拍辛如练的手:「好了,大下雪的,你手这么凉就别送了,快些进屋暖和着,我的马车就在宋府门口等着,左右也就几步路的事。」 辛如练口头上应着,但还是把人送到了门口。 不料才到大门口,便见一个雪人伫立阶下。 不是上下两个大小不一的雪球堆叠起来那种雪人,而是真真正正用簇白的雪堆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准确来说,是雕。 能看得出是名女子,手上弓如满月,座下战马嘶鸣,即使是白色的雪雕磨而成,但能看得出女子身上铠甲的纹路,看样式,是将军才有的服制。 再往上看,女子容颜清绝,俗尘不染,两弯秀眉轻蹙,氤氲着化不开的忧伤和坚决,不难想像她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张弓搭箭。 在她身后,红色披风猎猎作响,是真的披风,不是雪堆出来的,是布匹针织出来的,风吹鼓盪,英姿飒飒。 一人一马,一弓一箭,活脱脱把一个上阵杀敌的女将军的形象烘托出来,一下子就把人带入到了尸骨遍地的战场上,足以见制作这雪人的用心程度。 第69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这么一件栩栩如生的雪人摆在宋府门口, 自然吸引了不少街上的人围观,只是晏行舟如今住在宋府,太子安危事关重大, 周围有将兵把守,人们也只敢远观, 不得近前。 众人一边指着那恍若真人的雪人兴致勃勃地议论, 一边交头接耳猜放这么一个雪人在门口的人是什么用意。 此刻见辛如练一行人出来, 知道当着这些皇亲贵族、王侯大臣的面谈论事情不太好,声音顿时消减不少。 祝从浓眼前一亮,呀了一声, 三两下跳下台阶奔至雪人前。 江书改怕她摔倒忙追着牵着,无奈地喊着长公主殿下跟在后面。 祝从浓也是见过世面的,宫里不乏技艺超群的冰雕师,雕磨出来的作品那叫一个天上有地上无。 但能用雪做出这种逼真效果的,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祝从浓绕着那雪人走了两圈, 啧啧惊嘆:「我来时门口尚且空无一物,出来居然看见这么个雪塑美人,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 前前后后算起来,她来宋府不到半个时辰,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搞出这么一个雪人, 属实是个大工程。 祝从浓看了看驰马拉弓的雪人,又比了比辛如练:「像, 太像了, 这神情简直和练练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画都画不出这么像的。」 辛如练也打量着雪人, 这个场景她记忆犹新。 是东逻关那一战,她带领的军队四面楚歌, 腹背受敌,又逢大雪封山,朝廷拨的援军被困半路,那种情况下就算赶来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大敌当前,她顾不得再多,单枪匹马闯入几十里外的赵断鸿军营,胁迫他与自己合作。 这步棋走得很险,稍有不慎就会被冠上通敌卖国的罪名,但她不能让跟随她的数千将士死在边陲的大雪天,无人敛骨。 那时的她和赵断鸿二人分属阵营不同,各为其主,再加上有之前大周那一战在先,双方也算是水火不容。 她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因为赵断鸿驻军附近,本身持观望状态,打算等着鹬蚌相争,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基于各自利益,她也给出了相应的让步,促成双方合作退敌。 纵然相互不信任,纵然相互有芥蒂隔阂,为了唯一一点共同利益,那一战还是赢了。 只是赢得不大顺利,她麾下的将士死伤近八成,那是她领兵作战以来遇到过最惨重的伤亡,血漫山野,斑驳的雪被晕染化开,又被冷风冻成一片。 这雪人堆出的场景就是她和赵断鸿里应外合一举歼灭敌军的情形,战旗染血,马蹄声咽,无数尸首落地成霜,她取敌将首级,张弓鸣哀。 「真好看吶,书呆子,等会儿回府你也给我堆一个。」祝从浓赞嘆不已,一转头却注意到辛如练情绪有些低迷,忙问怎么了。 辛如练收敛思绪,摇摇头把祝从浓扶上马车。 目送马车轱辘辘驶离宋府,众人视线又落到辛如练身上。 这位可是大齐现如今的重头人物,虽说宋培印放话不让人议论辛如练长短,但茶余饭后,关起门来谁又管得了。 先是夺职,再是沖喜,前不久又有大福寺方丈批命殒丹陛,宋三公子随方丈苦行修度,身体本来都好得差不多了,结果回到宋府当晚就吐血病重,隔天便抬出去寻医问药去了,更别说昨儿个大御明昭太子不过前脚刚到宋府,后脚眼睛就受了伤。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关系,但真要琢磨起来,只有两个字——邪门。 不是宋府邪门,而是辛如练邪门。 和她走得近了,终归是要倒大霉的。 譬如松府宋三公子宋砚清,譬如大御明昭太子晏行舟。 先前祝从浓在时他们还不这般放肆,谁不知道长公主护着辛如练,谁要是敢说半句辛如练的不是,祝从浓非得把人修理一顿不可。 可现在祝从浓走了,人群便肆无忌惮开始窃窃私语,只是对上辛如练的目光时又一个个鸦雀无声。 倒也不是怕,但也不能说不怕。 毕竟她不同于其他闺阁女子,别的女子都只能称小姐,也就只有她能被称一声女郎,她是真正上战场杀过人的,脚底踩过的鲜血比他们走过的路都多。 再加上前几日她在辛家闹出那么一桩事,亲生父亲都被她打成那个样子,大齐重视孝道,辛如练这般罔顾伦常,事后不仅没被治罪,承以郎辛护还被他们皇帝给削职处落了,虽然没要辛家人性命,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和抄家没什么区别了,不过苟活而已。 这样一个厉害人物,他们怎么可能不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但现在,让他们不敢高声语的不是这个原因,而是辛如练的眼神。 太过平静,太过冷静,就像是高山之上的圣池,接天闢地,因为远离俗世不染纤尘,红尘烟火到了她面前反而落了下乘,更遑论这些不切实际的人云亦云,只会让说这话的人觉得是自己太过失礼,青天白日之下生出羞愧之感,无处遁形。 一时间,场中的人都静了静。 一片寂静里,也不知道是谁惊唿出声,忽然跳出人群佝偻着腰在脖子和背部几处掏来掏去,一边摸一边怒喝:「谁用雪砸我?」 雪球是从冲着他后脑勺砸过来的,碎裂的瞬间直接顺着后颈滑进了背嵴,这下雪天本就冷,突然被雪扑了一头一背,凉意霎时席捲整个人,叫人忍不住跳脚惊唿,偏偏还抓不出那些落进衣服里的碎雪。 周围人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吓了一跳,挤挤攘攘嗡嗡乱乱,过了片刻人们这才意识到,说话的人是起先叫嚷辛如练邪门叫嚷得最厉害的那个。 他嗓门大,在人群时说几句话都忍不住人纷纷侧目,此刻跳出人群,就更加显眼。 辛如练也看向他,但并没有说什么。 那人想到自己先前说辛如练坏话,如今被这么赤裸裸地看着顿时心虚不已,当即掩面挤出了人群,就连衣服里的雪都不掏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然而还没等他跑出几步,就被守在周围,专门护卫晏行舟安全的兵士给拦了下来。 见状,人群当即有些混乱。 之前他们远远围观宋府,说些有的没的这些兵士都没什么反应,怎么现在突然就动手了? 人人惶惶不知这又要弄哪出,但基于兵士手里拿着兵器,也不敢造次,只得把自己往人群里拥,以求待会儿动起武器来不会伤到自己。 紧接着,便见一侍卫打扮的青年男子从宋府出来,高声对周围的百姓道:「太子殿下听闻今日宋府门口格外热闹,特派我来传个话,入府是他执意要入,受伤也是他不小心导致,诸般巧合怪不到辛女郎身上,若是各位偏要说这是辛女郎所害,那方才太子殿下偶发头痛,也只能说是各位府外吵嚷所致,届时定当悉数禀明大齐皇帝陛下。」 众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太子殿下这是听到了他们方才议论的那些事,特意让人来澄清。 不过说是澄清,后面也有威慑之意。 他们一众寻常老百姓,哪里担得起这个罪名,顿时噤若寒蝉。 辛如练回头看向说话的人。 这侍卫她在刚刚晏行舟那里见过,是随侍在晏行舟身边的,想来是晏行舟极为倚重的亲信,晏行舟派他来说这些足以见其重视。 她从来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哪怕是圣人都免不了被人放到嘴边说道,她又何必在乎这些。 如今晏行舟在人前说了这样的话,不仅给足了她面子,还让她耳根子清静一些时日。 只是素来听闻大御明昭太子待人温和,大御百姓提起这位储君无不竖指称赞,感念君恩,如今这般表现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话带到,侍卫见围观的人不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向辛如练抱之一礼,便又转进了府内。 兵士们让出一条路,众人哪里还敢待在这儿,四下散去如树倒猢狲,尤其是那个被雪砸了一头的人,头也不敢回。 直到人群散尽,街上空寂只余风雪,辛如练还站在门口。 沉默片刻,辛如练道:「赵元帅,出来罢。」 风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传来,轻微咔嗒一声,就像是踩到了瓦片一样。 再一看,一个黑衣少年就落到了辛如练眼前。 嘴角含笑,眉宇飞扬,虎牙露出尖尖一角,意气风发宛若大草原上的飞鹰,此时衣袂发梢凝了一层浅淡的霜雪,不用猜也知道他在迎风处待了许久。 「辛将军!」赵断鸿不拘一笑,眸中似有光,周遭的雪似乎都因为他这一笑而明媚几分。 辛如练看着他,神色如常:「赵元帅不必如此。」 不必为她堆这样一个雪人,也不必为她出头教训那胡乱说话的汉子。 赵断鸿笑意更浓,眸光亮如淬火:「辛将军值得!」 他本来也是要去宋府找辛如练的,只是来时撞见了祝从浓的车驾,想到辛如练和祝从浓关系匪浅,他要是在这个档口进去,一定和辛如练说不上几句话。 于是他就想等着祝从浓走了再进去,便也没让人通传,趁着这个空档,在外面比着辛如练的模样,堆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样的雪人。 除去初见,这是辛如练给他留下的最为印象深刻的一幕。 是夜,她冒雪闯入他的营帐,肩头军靴挂着北地的风霜,用剑指着他,让他跟她合作。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跨过敌军的围堵,独自奔赴几十里,又是怎么跳出他的驻军布防,直接来到他的军营。 他只知道那时的她身上裹挟着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以及数不清的伤痕。 那时他们明明站在对立面,她却孤身跑来跟他寻求合作。 这样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女子,一开口便是不合作就同归于尽,还要拉着他身后的燕军做垫背。 他同意了。 不是因为惧怕所谓的同归于尽,他当然相信她能做到拉着他的燕军一起同归于尽,但他之所以同意合作是因为她的果敢与勇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她能为自己的将士孤身入营以死搏一条出路,他又怎么能让她这份心性跌落尘埃。 得胜之后,辛如练张弓不仅是为死去的将士悲鸣,更是为了逼退他身后蠢蠢欲动的燕军。 先前三方对战,自是为了各自利益全力拼杀,几番交战下来,虽然得胜,她带领的齐军也死伤惨重,这无疑是起兵一举剿灭齐军的大好机会。 这一点,他知道,她也知道。 然而辛如练早就留有后手。 她清楚请神容易送神难,也明白若此战得胜,他的燕军难保不会反扑。 是以以鸣箭为号,布下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最后一局。 从头到尾,她都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进退皆能立于不败之地。 其实,他也做好了相应的措施,从她踏入他军帐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 真要两相对上,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但最后,他选择压下暴动的燕军,遵守约定,并未与辛如练血战。 他现在堆这么一个雪人,也是想告诉辛如练,他可以像先前二人合作那般,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甚至可以就这么一直合作下去。 只要她愿意。 他一直都在。 辛如练何尝不知赵断鸿是什么意思,但她不想懂。 「赵元帅……」 「辛将军。」。 二人同时出口,皆是一愣。 赵断鸿眉梢微扬:「辛将军先说,但若是劝我不要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又或是说自己不值得的话就不必了,用你们大齐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见辛如练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赵断鸿又挠了挠头急忙道:「我这样说是不是会给你带来困扰?那我下次不说了,我保证。」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这句话还是他从书里看见的,想着辛如练是大齐人,从小受大齐规矩礼仪教养,该是不适应他们大燕直白的追求方式。 索性也就入乡随俗,恶补了许多腼腆含蓄的话本诗册,这不,正好用上。 可是一出口又觉得这样说也不太行。 喜欢一个人不该让她为自己的喜欢而徒增烦恼才是。 现在的辛如练名义上还是圣旨赐婚的小宋夫人,他这样说在大燕是没什么问题,但在规矩森严的大齐,确实有些不太合适,纵然他无惧流言,但传出去对辛如练总归不好。 辛如练觉得有些讶异不过是因为她没想到赵断鸿会说我心匪石这样的话。 印象里,这位大燕鹰帅直来直往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又或是拐弯抹角,这样委婉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现在听他说完,辛如练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只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赵元帅现在有没有空?」 赵断鸿有过一瞬的怔然,也没料到辛如练会问这个,当即欢喜搭话:「有的有的,只要辛将军找,我随时都有空,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辛如练看着他的眼睛,内心天人交战。 但凡赵断鸿回答得慢一些,心里有些顾虑,她都没有现在这般愧疚。 这让她如何下得去手。 「是有件事需要你帮忙,但是……」 「那还等什么,我现在就去!」说着,赵断鸿眉开眼笑,似乎跃跃欲试。 辛如练对他不设防的态度表示愕然:「你不问我是什么事?」 「辛将军的事就是头等大事,我赵断鸿能帮上一星半点,是我的荣幸。」 眼前的少年这般诚挚,辛如练更是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感到愧疚。 半晌道:「算了,没事了。」 说完,辛如练转身便要回去。 赵断鸿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弄得不知所措,一个跨步挡在辛如练身前,展开双臂不让她走:「什么叫算了,辛将军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吊死在宋府门口。」 第70章 你会切洋葱吗? 辛如练再度愕然。 她不是个轻易情绪外露的人, 今日却前后一连两次被赵断鸿的惊人之语弄得险些破功。 什么叫吊死在宋府门口? 这怎么都不像是能从他一国元帅能说出来的话。 加之赵断鸿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少年声线洪亮澄澈,这般似笑非笑地说出来, 引得附近来往的人禁不住侧目。 也不知道这一嗓子后,又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这京城里, 最藏不住的就是流言。 「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儿无赖?」赵断鸿挠了挠头, 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你既然需要我帮忙直说就行,这样说一半就没了, 我心里刺挠得慌。」 说什么吊死在门口这些话术也是他在书里看到的,准确来说,是话本子里。 话本子里说烈女怕缠郎,他琢磨了一下, 觉得不无道理, 索性就学一学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撒泼行为。 辛如练敛眸,又恢復了一贯的从容:「无赖说不上,赵元帅性情使然,是我大惊小怪了。」 赵断鸿哈哈一笑:「我就当辛将军是在夸我了!」 笑毕, 赵断鸿又往辛如练跟前凑了凑:「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是什么事吗?我没开玩笑, 我真的会弔死在你门口,日日夜夜看着你, 让你以后一看到门就会想起我, 一辈子都忘不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细雪之中,少年微微侧身, 挡住刺骨的寒风,眉梢眼角是止不住的笑意缱绻, 周遭风雪依旧,唯他春色摇曳。 辛如练不是很喜欢和人靠这么近说话。 一来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侵略性,二来很容易让自己陷入被动。 无论是哪一种,对一个领兵作战的将帅来说都是致命的,她不允许自己陷入任何一种情况。 稍稍退后一步,辛如练当没听见赵断鸿后面那句话,看着他的眼睛想了想,问道:「赵元帅会切洋葱吗?」 「洋……洋葱?」赵断鸿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愣。 刚才她们不是还在说帮忙的事吗?怎么话题突然就跳到洋葱身上去了? 「赵元帅若是不会也不必勉强,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辛如练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当下又补了一句。 只是还没等她说完,赵断鸿当即开口打断:「会,我当然会,我最会切洋葱了,怎么能叫勉强,我求之不得!」 虽然不知道辛如练问这个问题是想做什么,但不管什么,先答应了再说。 心里到底过意不去,辛如练郑重提醒:「赵元帅,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赵断鸿挑挑眉,「我为什么要后悔?难不成洋葱还会吃人?」 见他如此,辛如练也不再多说:「那便有劳赵元帅了。」 「辛将军不用跟我客气,洋葱是现在就要切吗?需要切多少?」赵断鸿一边说一边就要撸袖子,大有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辛如练往街头那边的酒楼看了看:「此事不急,我先请赵元帅吃顿饭罢,就当答谢赵元帅方才仗义出手。」 若是先切洋葱,估计赵断鸿今日是没机会再吃饭了。 「吃饭?好啊好啊,正好我也饿了,就是让辛将军破费怪不好意思的,这样,下顿我请。」一听辛如练要请他吃饭,赵断鸿点头如捣蒜。 难得有和辛如练独处的机会,他怎么会拒绝。 不过听得辛如练说什么仗义出手,赵断鸿一时讪讪:「辛将军折煞我了,我就是看不惯这些张着嘴乱说的人,辛将军不嫌我多管闲事就好。」 其实他已经够收敛的了,念着是在大齐,怕给辛如练带来麻烦没直接动手,要不然砸过去的就不是雪球而是他的拳头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辛如练便带着赵断鸿去了醉仙楼。 醉仙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也是大齐最繁华的地方,无论是南来北往的商人行客,还是论古议事的官员士子,迎来送往都喜欢往这里走。 辛如练和赵断鸿一出现就引得酒楼里的人都有意无意朝她们看过来。 不仅是因为二人容貌风姿都是极佳,毕竟漂亮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吸引人的,还因为如今她们二人也算是京城里的每日必谈的人物。 前不久辛如练在辛府和赵断鸿一唱一和闹事的热度还没过去,这不,前些天她跟赵断鸿一起从外面回来的事又增添了新的谈资,更别说这当中还掺杂着大福寺方丈批命,宋三公子病重,明昭太子受伤等事,就算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如今见到正主来了,先前还热闹的酒楼一时间都安静了不少。 赵断鸿的目光在那些吃饭喝酒的人身上肆意地扫了扫,哈了一声:「我倒不知这大齐的酒楼还有如此规矩,见到人来了还主动停杯投箸行注目礼的。」 众人被他这么一说,脸色顿时不自然起来。 辛如练没理会这些人的目光,和店小二说了几句,要了个包间,又点了几个醉仙楼的招牌菜,想着赵断鸿不能吃辣,点的都是些偏清淡口味的。 一番安排后,辛如练便和赵断鸿上了楼。 店伙计没一会儿就把饭菜端了上来,因为只是单纯地请吃饭,辛如练也没要酒。 席间赵断鸿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辛如练时不时应和两声,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但每每应和都能说到点子上,一顿饭吃下来也算是宾主尽欢。 二人吃完又叫人进来收拾,按照事先辛如练的吩咐,没一会儿就有人送上了洋葱。 两大筐,足足三十斤。 一同上进来的,还有菜刀和砧板。 众人也不知道楼上雅间里那两人在做什么,自从二人上去后就怀着一颗八卦的心往那边瞅。 刚刚见得店伙计挑了两筐洋葱上去,不由得疑惑。 这来酒楼不都是吃饭喝酒的吗?怎么还用上洋葱了? 雅间内,赵断鸿抓起一个紫咚咚圆丢丢的洋葱抛起又接住:「要切块切丝还是切丁?」 这两筐洋葱的品相都不错,看来今年农庄的收成还行。 辛如练沏了杯茶递给他:「你不问我为什么要你切洋葱?」 话题似乎又回到了之前在宋府门口那般。 先前她问他为什么不问她是什么事。 现在她问他为什么不问她要他切洋葱。 他这般真诚相待,她却要利用他。 想到这里,辛如练的手指不由得紧了紧,掌中的茶杯也受力被握得有些咯吱作响。 见她如此,赵断鸿沖她展颜一笑:「这有什么好问的,辛将军不管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不用跟我说的,辛将军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说过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辛将军不必有心理负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是啊,他说过。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用跟我客气,这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 「辛将军不必多言,我说过,这是我心甘情愿。」 昔日的话迴响在耳侧,辛如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说了,现在她是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赵断鸿看到她手里那杯茶,也没用手去接,而是低头将茶杯衔住,再一仰头,温热的茶水便入了喉。 最后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稳稳噹噹。 终究是有些怕自己有些冒昧的举动惹了辛如练不快,赵断鸿喝完便取了菜刀在洋葱上比划着名要怎么下手。 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到时候别说切洋葱了,恐怕连人都见不着了。 自打认识辛如练以来,她的分寸感都极为明显,不管对谁,都带着一段无形的距离。 方才他那般,显然已经越过了她一直以来保持的距离。 赵断鸿从来都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既然今日辛如练请他吃饭,那他就好好受着,其余的他也不奢求,见好就收才是他多年来行军打仗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则。 从筐子里拿了几个洋葱,赵断鸿熟练地扒了皮就开始下刀。 他并不是远庖厨的人,在外南征北战戎马关山,有时遇到时间不允许的时候都得自己动手。 虽然他不喜欢洋葱的味道,但多少还是会料理。 撸起袖子,赵断鸿专心地持刀开动,因为不知道辛如练要哪一种,所以块状、丝状、丁状的他都切了。 少年站在砧板前,撸起的袖子下肌肉紧绷有型,肌理线条流畅,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上面有不少的陈年旧伤。 辛如练的视线从洋葱上掠过。 不得不说,赵断鸿的刀功非常不错,每一条丝都厚薄一致,每一块丁都大小相同,宛如尺量。 楼下的人还在想那些洋葱是用来做什么的,冷不防就听见咚咚咚富有节奏的声响,是刀落在砧板上发出的,一下又一下,很是脆响。 这是在切菜? 刚刚店伙计挑了两筐子洋葱进去,不会就是在切洋葱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皆是不解。 还以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有些什么,谁知道居然会是这个发展。 辛如练浑然不知此时酒楼里那些人的想法,视线上移,从洋葱滑过刀锋白刃,再落到赵断鸿的双眼上。 从他开始切洋葱以来,雅间里就瀰漫着一股刺激性味道,不仅嗅觉上受到了冲击,视觉上也有所影响。 辛如练还算是离得远的,知道洋葱处理起来很是磨人,赵断鸿特意在角落隔了几丈,就是怕辛如练受影响。 可饶是如此,辛如练此时也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再看赵断鸿,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是直面洋葱,那种辛辣的感觉直冲眼鼻,再被屋内的炭火一烤,更是火上浇油。 不过再怎么难受,赵断鸿手下的动作也一直没有停过,不断重复着剥洋葱切洋葱。 想了想,辛如练也觉得自己这样太不道德,正想让他歇一会儿时,忽听得赵断鸿轻唿。 是方才切丁的时候,有一块洋葱碎从砧板上弹跳起来,好巧不巧砸到了赵断鸿的眼睛。 辛辣灌入眼里,赵断鸿下意识伸手去弄,却忘了自己方才在切洋葱,手上沾满了洋葱的味。 乍然这样一碰,眼睛被刺激得再也受不住,泪水哗啦啦不受控制涌出。 第71章 她的读心术失效了 正要用袖子擦一擦时, 一只手忽然落到了脸颊上。 「别动。」 女子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冷香。 赵断鸿知道辛如练不喜用香料脂粉,尤记得她说过, 战场之上每时每刻都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若是再混杂脂粉和汗水, 味道就不好闻了。 可是现在他能真正嗅到辛如练身上的气息, 不是花香, 也不是胭脂香,淡淡的,不知道是什么, 很好闻。 也正是这股冷香沖淡了屋内瀰漫的洋葱味,让人忍不住想要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眼角微微的凉,是手指轻轻拂过带来的触感, 还有些轻微的痒。 赵断鸿唿吸一窒, 眼中火辣辣的刺痛似乎都随着这一碰而消失了。 这还是辛如练第一次主动离他这么近,近到只要他微微一侧头就能挨上她的额头。 视线变得有些模煳,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情况,但近在咫尺的唿吸告诉他, 辛如练就在他跟前, 在他眼前。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就这么突然实现了,赵断鸿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迷迷煳煳的, 只隐约看见女子低垂的睫翼轻微扑闪, 面上多了几分他看不懂的神色。 她是在为他担心吗? 书里怎么说的来着,这个时候似乎该装柔弱博取同情, 好风凭藉,乘胜追击。 思及此, 原本打算说不碍事的赵断鸿在心底改了主意。 早知道辛将军吃这一套,他就该先下手为强的,要不然也不会被她那亡夫文丛润抢了先。 对了,要不要假装眼睛看不清站不稳,往她身上靠一靠? 反正有洋葱迷眼做幌子,辛将军是不会怪罪他的。 这么想着,赵断鸿便要壮着胆子要试一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只是还没等他开始动作,脸上的轻触忽然就消失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那清冷微凉的冷香。 「辛……辛将军?」赵断鸿的打算落空,也不知道辛如练怎么就退开了,忙唤她。 早知道他就该快点的,磨磨叽叽的,现在好了,再想做些什么也师出无名了。 辛如练沉声道:「洋葱碎已经弄出来了,赵元帅不必为此忧心,就是眼睛可能还残留刺痛和瘙痒,还需要赵元帅忍一忍。」 原来她刚刚是在帮自己处理进入眼睛的洋葱碎吗? 时间也太短了些,他都还没好好和她亲近亲近。 战场之上她们各为其主,身份国家等诸多顾忌束缚,这让彼此并不能走得太近。 而现在,他来大齐本就是为了她,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等来这么一个机会,怎么捨得就此放弃。 赵断鸿当即用手抹了一把另一只没被洋葱辣过的眼睛:「辛将军,我这只眼睛好像也进了洋葱,你快帮我看看。」 洋葱味道属实不好受,尤其是冲击眼膜那一瞬,热辣酸胀不足以描述,唯一能表达此时感受的就是不受控制滚落的眼泪。 当然,这其中真假参半。 有一半是真被洋葱熏的,另一部分则是赵断鸿故意卖惨加的。 书上说了,越是在喜欢的人面前露出弱势的一面,越能得到对方的怜惜。 辛如练自然看见了赵断鸿的小把戏,只是这次她倒没有如先前一般凑上去。 视线触及泪流不止的赵断鸿,辛如练瞳孔一缩,有些不忍再看下去。 眼泪这东西,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可自从经歷过宋砚清的几次哭诉后,她反倒有些害怕这东西了。 辛如练不再看他,只道:「赵元帅先不要揉眼睛,我去让人送些清水来。」 说罢,转身迈步出去,独留赵断鸿一个人在雅间懊恼不已。 这招不好用啊,怎么还适得其反了? 看来也不能全信书中说的。 见到辛如练从里面出来,酒楼的人各自眼神乱转,就是不落到实处。 辛如练没理会他们,看着自己的指尖,一时有些恍惚。 她的读心术好像失效了。 指尖上莹白一线,是还未晾干的泪渍。 她带赵断鸿来酒楼吃饭切洋葱为的就是这个。 先前在晏行舟那里突然想通了自己能通过眼泪听取他人心声,就想着试一试自己有没有想岔。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当眼泪没入唇齿时,她没有听到任何有关赵断鸿的心里想法。 辛如练轻嘆一声,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够了,越来越不像她了。 很快有人送来了水,赵断鸿清洗一番,洋葱带来的刺痛也得到一部分缓和,但因为先前故意乱抹,眼睛还是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眼泪还在流,只是不像先前那般吓人。 偏生赵断鸿还喜欢用手去揉,这一揉不但得不到缓解,反而更加难受,眼睛都揉红了。 辛如练让人送水来时还特意差人去通知驿馆的大燕使者,不一会儿豹将听闻消息就赶来了。 看到赵断鸿眼睛红肿一片,像是刚哭过,豹将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看向辛如练的眼神也变得诡异莫测。 他们鹰帅何时哭过? 战场上被砍得只差半口气都没哼过一声疼,流过一滴泪。 今日居然……这是被一个女人弄哭了? 辛如练还要嘱咐两句回去记得看大夫,害人如此,她也有责任。 这洋葱是刺激性最强的那种,搞不好要疼上几日才能好,用些药物能少受些苦。 只是豹将压根不受她的一片好心,高声呵斥道:「不劳小宋夫人费心,我们鹰帅我们自己会照顾,凡请小宋夫人日后离我们鹰帅远一些,免得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对彼此都不好。」 赵断鸿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拍了一下豹将的头:「辛将军你别听他的,下次……」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赵断鸿就被豹将强制捂住嘴拉着走了。 「还下次,这次都被人欺负成这个鬼样,下次指不定成什么样子,你可是大燕的鹰帅,注意着点。」 豹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人往外面带。 「你拉我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那姓晏的一声不吭住到了宋府,我也要住进去……」 二人越走越远,越走越快,身影渐渐模煳,余下的话也听不清了,呜呜咽咽似乎又被捂住了嘴。 酒楼人来人往,这一出自然被看了去。 一个个假装吃酒喝茶,但目光都在辛如练和那看不见身影的赵断鸿身上瞟,心下各有所见。 这辛如练还是厉害,纵然没了军职,没了兵权,没了武功,一出手还能把人弄哭,而且这个人还是大名鼎鼎的鹰帅。 真是想不到啊。 辛如练顾自付了钱,如来时一般无所谓地离去。 她一走,酒楼里顿时又热闹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揣摩辛如练做了什么,竟然让赵断鸿哭成这样,全然忘了之前送进去的那两筐洋葱。 等到有人想起来时,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荒诞理由也应运而生。 当然,这些辛如练尚且不知道。 在外面熘达了一圈,等到身上的洋葱味都散了去,她才往宋府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此时宋府门口相比之前更加戒严,起先还有行人来往,但现在看不到半个人影,是被清场了的缘故。 再往前走,远远地就看见天子仪驾停在大门前,不是最为华贵彰显皇家身份的仪仗派头,看来谢景谙是私下来的。 辛如练眼眸微敛,想着谢景谙的来意,提步跨入宋府。 宋府内似乎也被人特意叮嘱过,伺候的丫鬟和小厮皆退避至前院,未得命令不得踏入后院半步。 辛如练原本打算回自己房间去的,可一听到谢景谙单独和晏行舟在凌竹亭谈话便觉得有些不对。 凌竹亭是整个宋府最高的地方,一侧种有茂林修竹,一侧引了活水流溪,春夏之际疏影横斜相映成趣,如今下了雪更是另一番阔朗景象。 可是这几日路面结冰,通往凌竹亭那条路并不好走,这天寒地冻的,晏行舟眼睛又受了伤不能视物,谢景谙怎么会偏偏选在那里。 辛如练心下狐疑,不动声色绕到凌竹亭背后。 许是得了谢景谙授意,周围并没有人看守,这倒是给了辛如练极大的便利。 借着竹林掩映,辛如练看见小道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相行。 谢景谙今日做的是常服打扮,没了龙袍那道枷锁披身,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豪族世家的子弟,只是那眉宇间不经意透露出来的威严和肃穆,只怕没人敢把他当做寻常世家子。 「晏太子此番来我大齐,路上风餐露宿,临了又逢大雪,想来这一路颇为艰难,大齐不比大御四时温暖如春,不知可还住得习惯?」 晏行舟依旧白绫覆面,遮住双眼看不见眸底情绪:「有劳陛下挂怀,一切都好,大齐风光好景无限,我心嚮往之,此番瑞雪兆丰年,百姓无忧国邦无虞,至于齐御两国气候之差,说是说不尽诉也诉不完,若有机会定当请陛下到大御作客,行舟必尽地主之谊,为陛下亲自解说山川异域。」 说到心嚮往之时,晏行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勾,笑意温浅。 至于后面那句做客,谢景谙闻言不由得挑挑眉。 他现在大齐皇帝,而晏行舟是大御储君,不久后也是要登基为帝的。 到时候双方各自为政,谁还有时间去他国游山玩水。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不是为囚就是为质。 谢景谙轻笑一声,捻起竹叶上的积雪,雪粒子在指尖受热,很快便化成了一摊水,顺着他的手指蜿蜒不见。 「太子殿下客气了,说起来还是朕招待不周,让太子殿下平白蒙受伤眼之祸,听太医说,是左眼被一只鸟给啄了,伤到了要处,就连另一只眼睛也牵涉到了,这才导致双目失明,太子殿下是大御未来帝王,这要是在朕这里害了眼睛,可就是朕乃至整个大齐的罪过了。」 晏行舟道:「陛下言重,都是我不小心才酿成如此大祸,太医也说了只是暂时性失明,有陛下照看,珍贵药材养着,兴许过几日就恢復了。」 谢景谙注意到他话中的兴许二字,看向晏行舟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危险的审视。 别人一般都会说有陛下照看,相信过几日就养好了。 他倒好,说的是兴许。 大御储君在大齐为人所害失了双眼,何尝不是一个发兵的好由头。 抖了抖衣襟上的碎雪,谢景谙看向远方:「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受伤是事实,伤人的畜牲朕已经派人去处理了,这种表面乖顺实则包藏祸心之徒就该碎尸万段,免得不知天高地厚反扑啄人反受其害,太子殿下说是与不是?」 「陛下所言极是。」晏行舟笑意不减,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不过陛下有句话我不敢苟同,万物有灵,不是一句畜牲就能定论的,乖顺与否,包藏祸心与否也分时间地点,那鸟既然愤而啄伤我的眼,那想必定然是我做了什么得罪它的事,诸般事项有因有果,不会错的。」 「难怪九州都说大御明昭太子心有干坤胸怀丘壑,待人接物不应常理,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以前朕只当是民间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陛下谬赞,不及陛下万分之一。」 这个话题结束,二人都沉默地谁也没再继续说话,长时间的寂静蔓延在凌竹亭,唯有寒风轻啸,竹枝拥雪颤颤。 良久,谢景谙转头对晏行舟道:「这宋府的凌竹亭景色甚好,太子殿下且随我一观如何?」 说完,谢景谙又笑了一声:「朕倒是忘了,太子殿下眼伤未愈,怕是看不到这无边风月了。」 「风月在心不在目。」晏行舟言简意赅。 「这么说还是朕多操心了。」谢景谙收了笑,看向晏行舟的眸色微变,「如此,那便请吧,太子殿下。」 他嘴上说着请,但动作神态一点没有请的意思,也不管晏行舟双眼不便,顾自拾阶而上。 因为谢景谙来得突然,平日里凌竹亭也没人涉足,所以事先也没人清扫积雪。 此刻冰一层雪一层,哪怕是眼睛没受伤的人都得走得小心翼翼,更何况是晏行舟这种失明看不见的。 晏行舟没说什么,扶着围栏落在后面。 凌竹亭地势高,风也大,他行在其中,衣袖墨发被吹得鼓盪如波起,面上的白绫也被拉直扯长,飘飘如羽化而登仙。 靴子踩在足有手掌这么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暗纹缭绕的紫衣华袍蹭到竹枝上,带来簌簌落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谢景谙就这么看着他借着扶栏一步步试探着向前。 因为看不见路,晏行舟走得很慢,但也走得很稳,一步一行,落脚很是从容。 然而,就在晏行舟即将要抵达谢景谙身前时,雪幕中寒光一闪,似有什么穿风而过。 再一看,一柄长剑指向晏行舟的咽喉。 而剑柄的一端,握在谢景谙手里。 第72章 还望陛下不要忘了 谢景谙执剑, 自上而下俯视,眉梢飞挑,活像是此刻握剑的人不是他一般:「太子殿下可要快些, 好景不等人。」 晏行舟浑然不觉,扶着栏杆, 始终以自己的节奏迈着台阶往上走。 栏杆触手生凉, 他一点点地摸索攀着, 如玉的指尖都冻红了一截,更显得单薄无助。 五步 两步 谢景谙就这样眯着眼瞧,等着他一步步撞向自己的剑尖,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步 半步 剑尖抵上晏行舟的脖颈那一刻,周遭风雪都似静了静。 眼看着剑锋就要刺破肌肤,谢景谙忽然把剑一收, 青锋斜挑, 一片即将落下的雪花便被从中划破噼成两半,再飘飘洒洒坠落。 与此同时,谢景谙踢出一块石头。 石头裹着霜雪轱辘辘滚到晏行舟脚下,晏行舟正好踩上去, 一个不稳就要向前栽倒。 谢景谙略一抬手, 把人稳稳扶住:「太子殿下可要小心些,这雪大风急的, 要是摔出个什么好歹来, 这叫天下人如何看朕。」 「有陛下在,行舟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歹。」晏行舟笑道。 谢景谙冷哼一声, 顾自去凌竹亭的坐了。 晏行舟紧随其后,也摸索着落座。 因为谢景谙点名要和晏行舟在凌竹亭议事, 事出突然,小道上的积雪来不及清理,宋培印只得加紧差人在亭内放置了蒲垫和热茶,不至于失礼。 此刻无人伺候在侧,谢景谙也不再摆出什么皇帝架子,取了杯子开始斟茶。 茶水倾泻如柱,清透一线便尽数灌入杯盏之中。 谢景谙轻啜一口,是上好的君山银针,只是已经被冷风吹得有些凉了,口感算不上太好。 「宋府的茶配上宋府的景,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难怪太子殿下会选这里。」 「与其说是我选择了这里,不如说是这里选择了我。」晏行舟含笑,「宋阁老离开故居多年,父皇母后很是惦念,临行再三嘱咐,托我代他们问好。」 宋培印是九州五国有名的大儒,德高望重,早些年居住在大御,也曾和大御帝后打过交道,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晏行舟这一番话也算是解释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宋府的原因。 他当时给辛如练的理由是见旧友,这个旧友对外是宋培印,对内那就是辛如练。 至于后面眼睛受伤住在宋府,这就是顺水推舟的事。 谢景谙似听非听,一边又倒了一杯茶,也没说信与不信晏行舟的说辞。 茶斟七分满,谢景谙叩了扣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轻轻这么一转,便有些许粉末落入杯里。 粉末入水即化,无色无味,未落下任何痕迹。 谢景谙也好似压根不怕留下什么把柄,故意当着晏行舟的面倒茶,又故意当着晏行舟的面把玉扳指露出来。 只紧紧盯着白绫下的那双眼睛,语气淡淡难测:「说了这么久的话,太子殿下想必也渴了罢,不如喝些茶水润润嗓子。」 说着,便把茶水递给晏行舟。 晏行舟道了声多谢,伸手便要去接。 无奈双眼无法视物,一时没找对方向,正好和谢景谙递过来的茶错开。 谢景谙看着他的动作,耐心地把茶送了过去:「太子殿下可得拿稳了,好茶不多得,要是撒了泼了,那可就拂了宋阁老一番心意了。」 「陛下说得极是,好茶,好景,好人,都不多得。」晏行舟云淡风轻,面上依旧还能看到笑意。 这一递一接,茶水同时落在二人手中。 寒风彻彻,竹叶四下晃动成雨,嚓嚓声不绝于耳。 突然,一阵劲风袭来,有什么突然砸在二人共同拿着的茶杯上。 二人皆未防备,手中的茶杯被砸了个正着,直接掉在地上粉碎成片,杯里的茶水也跟着洒了一地,在雪上落了一片湿痕。 再一看,二人指尖只剩下一些碎雪残冰,可见方才是有人用雪团成了球抛过来的。 见自己的好事被人从中破坏,谢景谙脸色很是难看,正要发作却看见丛丛竹影之下,一个女子立于其中。 翠竹白雪交映,女子一身素衣染雪,眸色清寒如水,却比水还要寒上几分。 「阿练?」谢景谙稍稍诧异,脸上的怒色还未施展开来便迅速转为了不安。 辛如练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 谢景谙急忙追上去,因为心急衣裳被竹枝刮破了都不自知,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凌竹亭,过程中还差点儿踩滑摔下去。 辛如练看也不看,沉默着往自己院子里去。 谢景谙几个跨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阿练,你听我说。」 「陛下想说什么?」辛如练毫不客气地甩开,「是想说刚才不是想借着让明昭太子喝下那杯被做了手脚的茶来构陷宋阁老乃至宋家,还是想说先前用剑试探明昭太子只是一时兴起,并不是要将整个大齐都赔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被她一语道破,谢景谙心下颇惊:「阿练,你都看见了。」 辛如练神色如常:「陛下若是不想让我看见,现在就可以把我杀了。」 「是我不对,阿练,你别生气,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的。」谢景谙按上她的肩头,低头讨好的模样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陛下,你不再是昔日那个可以任性妄为的皇子了,你是大齐的君主,你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都关乎国家兴亡民生福祉。」辛如练长嘆一声,「我言尽于此,还望陛下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说罢,不给谢景谙再开口的机会,行了一礼顾自退去。 「阿练……」谢景谙追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手紧握成拳,发出咯咯的声响,眉宇是晕不开的阴沉。 半晌,拂袖离去。 辛如练在自己的小院子熘达了一圈,等到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才回屋。 这一进屋就看见地上放了十几个大木箱子,一个接一个,直直地摆了一长排,几乎把屋内能落脚的地方都占完了。 阮良桐见到她回来高兴得不行,连忙拉着她带着她到箱子前介绍。 这些箱子是畲九仓送来的,因为东西比较多,又是下大雪,路上难行,是以今天才到。 箱子打开,里面全是一些衣服玩具,髮簪珠钗。 辛如练数了数,有整整十七个箱子,每一个箱子对应一个年岁,用的穿的应有尽有。 阮良桐眸中含泪,想起曾经就是一阵鼻酸:「娘每年都会给你备下一个箱子,想着你多大了,该穿什么样的衣服,该用什么物件,通通都给你准备上。」 说着,阮良桐从第一个箱子里拿出一件婴儿的衣服。 「瞧,这是娘为你亲手做的里衣,娘在夜里曾无数次幻想过你穿上它的样子,那么小,那么软,粉雕玉琢的,一定很好看。」 「还有这个。」阮良桐拿起一柄木剑,「不知道我的如练还记不记得?」 木剑材质特殊,花纹别致,上面有一道断开的痕迹,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巧妙地又缝合了回去,完好如初,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辛如练眸色一动:「这是五岁时周武师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不是已经被……」 后面那个名字,辛如练没再提,怕徒惹阮良桐伤心。 当时因为和辛如玉发生了一些不愉快,辛护十分生气把木剑给折了扔掉。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这把木剑,更没有碰过其他木剑。 现在旧物重现,辛如练心下自然惊喜。 不过辛如练想了想,觉得自己先前那句话也不大对。 犹记得当时周武师送她木剑时,嘴里含含煳煳,似乎并不想多说这木剑的由来。 她那时也只当周武师为人憨厚,不求名利,现在想来似乎别有深意。 「这是父亲送给我的?」辛如练问。 这个父亲,当然不是指辛护。 阮良桐点头,笑道:「九仓当时为了在你生辰前把木剑做出来,没日没夜地赶工,手都被割伤了,原本还担心你不喜欢,看到你睡觉都抱着它他才松口气。」 手指抚上裂痕,阮良桐心有戚戚:「后来这把木剑被辛护折断扔到了茅厕,他悄悄捡了回来,身上因此臭了好几天,不过好在最后补上了,看,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辛如练接过木剑,如获至宝:「是,和以前一样,我很喜欢,谢谢爹,也谢谢娘。」 原来,过去十七年他们一直关注自己,从未缺席。 阮良桐抬手替辛如练捋过鬓角的碎发,泪水盈盈而出:「可是,我的如练用不上了,一切都太迟了。」 「不迟,娘能回到我身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过去的事谁都无法阻止,但好在我们还有现在和将来。」辛如练一边为她拭泪,一边开导。 她的娘哪哪都好,就是太爱哭了,跟水做的一样,每次和她说不上几句就会流泪。 说到底,都是觉得亏欠她。 爱女心切,莫过如此。 阮良桐也觉得辛如练说得有道理,当下便拉着辛如练坐在梳妆檯前:「娘的如练说得对,我们不谈过去,娘给你准备了好多头面首饰,我们今天就好好打扮一会,把以前的补回来。」 难得阮良桐有兴致,辛如练便由着她。 只是垂眸看向指尖那一刻,神色有些漠然。 嘴里尚残留有泪水的咸苦之味,但她什么也没听到。 第二次 这是她第二次不能通过眼泪听取她人心声。 如果说先前在醉仙楼不能听到赵断鸿心声只是巧合,那么现在又要如何解释?之前听到的那些心里话又要怎么解释? 辛如练思绪万千,等到再抬头时,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明明这张脸还是她的,但就是多了几分秀雅明丽,不再像是在战场上经歷过厮杀的女将军,就只是一个单纯的十七岁妙龄女子,窈窕端庄却不失俏皮可爱。 阮良桐给她梳好髮髻,又取了珠钗绾好,从最后那个箱子里拿出几件样式颜色不同的裙衫,却在该穿哪件上犯了难。 「是该穿这件好呢?还是这件好?」阮良桐抱着裙衫上下翻看,就是拿不定主意,「这个颜色衬你,这个款式出新。」 辛如练笑着从她手里拿了鹅黄色的那件衣裙:「那就今天穿这个,明天穿这个好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阮良桐听了当即点头:「就听你的,娘以后每天都给我们如练梳妆打扮,保证漂漂亮亮的,让其他人羡慕去。」 辛如练含笑应下,在阮良桐的帮助下穿上了几乎没有穿过的鹅黄色裙衫。 她素来只着冷色调的衣物,衣柜里不是素白色就是天青色,这般明艷俏丽的颜色她还是第一次穿。 似乎,还不错。 阮良桐拉着她转了好几圈,怎么看怎么满意:「我们家如练就是好看,不打扮好看,打扮了也好看。」 她高兴,辛如练也跟着笑。 阮良桐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忽然想到什么:「对了,趁着这几日下雪,娘得去采些竹叶上的雪水来,如练还没吃过娘做的豆蔻熟水吧,这可是娘的拿手甜饮,配上这竹叶雪水让人吃了想三年。」 说着,起身便要出去。 辛如练忙拉住她。 这宋府里有竹子的地方就只有凌竹亭,那里地势高又结了冰,对阮良桐来说太过危险。 而让阮良桐去外面别的地方去竹叶雪水她又不放心。 于是再三和阮良桐沟通后,辛如练便挎了篮子,拿了瓷瓶往凌竹亭去。 她一出来,府中丫鬟纷纷向她行礼致意,当看到她这一身装扮后眼睛都是一亮。 等到辛如练走开,一个个都小声说她们小宋夫人今日格外好看。 当然,也不是以前不好看。 只是过往辛如练穿着打扮都太过素净,看上去太过清冷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像是这个年龄段女子该有的样子。 如今这样打扮起来,便显得很是不同与惊艷了。 辛如练一路向着凌竹亭的方向走,只是当她踩上台阶,踏上积雪时,忽地听到一男声询问。 「谁?」 声线朗然,却夹杂着一丝颤音,似乎是被风雪冻住了,显得有些沙哑。 辛如练眉心一跳。 循声望去,只见亭里坐了一人,紫衣华袍,白绫覆面,彼时这漫天飘雪都成了他的陪衬,公子如玉,矜贵无双。 晏行舟? 他怎么还在这里? 辛如练心下疑惑。 当看到晏行舟的手被冻得通红,鼻尖脸颊也泛着冻色,就连袍角肩头都被雪覆了一层,辛如练就更不理解了。 他这是一直在这里冻着? 自从谢景谙离开到现在,少说也有一个时辰,所以他这是在亭子里干坐了一个时辰? 他的侍卫呢? 都不管的吗? 辛如练心下想了许多,遥遥向他一礼:「太子殿下。」 第73章 嫂嫂可以扶我一下吗 晏行舟一听是她, 笑容立刻浮现脸上:「原来是嫂嫂。」 许是因为之前见过那双眼睛,辛如练总能透过它想起别的人,纵然现在晏行舟白绫遮面, 她看不见那双点了泪痣的眼,但辛如练并不欲与他多说什么。 现在四下无人, 她更不想和他单独相处。 正打算找个藉口告辞, 虽然有些失礼, 但也总比现在这样好些。 不料辛如练刚要往后退出去,脚尖都转了一个圈,忽听得晏行舟道。 「嫂嫂可以扶我一下吗?」 许是怕辛如练误会, 晏行舟又笑着补了一句:「我看不见,下亭子恐怕有些困难。」 这凌竹亭地势高,小道又崎岖,现下被冰雪覆盖, 平时都是上亭容易下亭难, 更别说眼睛看不见的人了。 所以,他一直待在上面是因为这个? 辛如练看了看晏行舟,道:「我去叫殿下的人来。」 疏离,冷漠, 甚至比之前在一线天时还要生分几分。 身为太子, 身边侍卫成众,有什么事说一声就有人替他去做, 何必在上面吹冷风苦苦等到现在。 晏行舟无奈一笑。 他就知道她的练儿会这么说。 「我身上沾了茶渍和风雪, 不太体面,恐在他们面前失了威仪。」 辛如练一顿。 这是什么蹩脚的理由? 堂堂太子还怕在属下面前失了威仪? 照他这么说, 他怕在臣子面前失仪,难道在她面前就可以失仪了? 似乎知道辛如练在想什么, 晏行舟笑了:「我最狼狈的样子都被嫂嫂看过了,自然不怕在嫂嫂面前失仪。」 辛如练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她知道晏行舟说的是什么。 是一线天那次,那时晏行舟的身份还是席东月。 她们一行四人被困暗道密室,后来好不容易打通石门,又拼尽全力从河水里游上岸,这一番折腾下来哪个不是狼狈不堪? 不过说到茶渍,辛如练的视线在他紫衣华袍上落了落,果然看见其中一角上有些浅黄的痕迹,被风雪这么一吹,已经冻成了块,硬邦邦的支棱在袍角,原本垂顺华贵的衣服也显得有些滑稽。 确实有失威仪。 「现在这样,那我岂不是还得向太子殿下告罪?」辛如练反问。 这茶是她打破的,学的还是赵断鸿用雪球砸人那手。 当时那个情况,不管晏行舟喝与不喝,最后都会很麻烦,宋家也难逃一劫。 若是由她出面搞砸,事情就不一样了。 别人这样做或许早就被拖出去砍头,但她知道谢景谙不会拿她怎么样,起码现在还不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她啊,如今也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了。 她这句话颇有些没头没尾,还有些不阴不阳。 晏行舟心思通透,怎么会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不禁失笑:「所以还得麻烦嫂嫂扶我下亭。」 辛如练一噎。 这是变相认可了她的话? 所以,她洒的茶,让他失了体面,现在就要由她来承担责任。 谢景谙那杯茶喝下去指不定是什么情况,她出手摔茶,虽然是从大局考虑,但怎么说也算是暗中帮了他一把。 结果没得到他半句道谢也就罢了,现在反倒被倒打一耙。 辛如练目光在晏行舟缠着白绫的眼睛上凝了一刻。 也是,他又看不见,哪里知道那杯茶有问题。 当然,她出手也不是为了能得到他的感谢。 吐出一口浊气,辛如练开口道:「太子殿下这般无赖刁难,大御的百姓们知道吗?」 她现在已经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开口就直指晏行舟无赖。 反正先前砸杯子那种大不敬的事她都做了,再有别的失礼行为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正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这晏行舟倒好,又说怕在手下面前失了仪态,又说麻烦她扶他下来。 就差指名道姓让她为先前摔茶杯的事道歉了。 大御民众对他们这位太子殿下赞不绝口,只要说起他都是百般敬重,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见过晏行舟现在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他是席东月的时候怎么不见得这般,现在成了明昭太子反而会同寻常人一样使小性子。 晏行舟勾唇,丝毫不觉辛如练是借着调侃骂他:「是啊,嫂嫂见到了我这般泼皮模样,可要替我保密。」 辛如练发现,晏行舟这人总是能把话说得漂漂亮亮的,让人无从挑错,几句下来她也是磨得没了脾气。 二人谁都没再提及先前亭子内茶盏被故意砸破的事,寒风冻骨,竹枝轻晃,稀稀落落的雪花又变得密集了些。 「嫂嫂。」晏行舟笑着唤她。 辛如练知道,这是委婉提醒她该扶他下亭子了。 一会儿雪下大了,估计更不好走。 但辛如练没有应声,就像是没听见。 「看来是被我气走了。」晏行舟长嘆一声,兀自失笑,「叫你得罪人,现在好了,得自己摸回去了。」 笑罢,晏行舟慢慢起身,一点点试探着下台阶。 他在亭子里待的时间太长,又没有取暖的炭火和汤婆子,手脚早就冻僵了,是以这般走动起来显得很是笨拙迟钝,说是三岁小儿蹒跚学步也不足为过。 辛如练看着他一步步踩着厚厚的雪层腾挪,一点点扶着冰冷刺骨的栏杆移动,指尖碰到冰雪,被冻得由红转青,看上去很是骇人。 这人倒是个能忍能挨的,被冻成这样方才都还有心思和她说笑。 怕晏行舟不小心摔倒,这么高的凌竹台,摔下来可想而知。 只怕到时候外面传的就不止是她害得明昭太子伤了眼睛,添油加醋说她灾星降世,害人不浅都有。 辛如练时刻注意着晏行舟的动作,他下来的速度比上去时还要慢,额角因为精神高度紧绷而浸出细细的冷汗,再被风吹成凝。 有好几步他都差点儿踩滑,虽然没什么大碍,但看上去提心弔胆的,更别说亲自经歷的人。 辛如练觉得,晏行舟自己走下来是没有问题的。 就像身处绝境中的人,不逼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潜能有多大。 更别说晏行舟还有一身好功夫。 在一线天时她可看得清清楚楚,晏行舟能和赵断鸿对打还不落下风,可见功夫本身不差,更别说后面她们被困暗室,还是他把门给砸开的。 即使眼睛现在暂时不能视物,但听声辨位对他来说应该不成问题,以至于他先前表现出来的那些,辛如练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隐隐觉得他是装的。 至于为什么要装,这个她就不知道了。 一国太子的事,她别管,也不想管。 只是她刚这么想,晏行舟脚下忽然踩空,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前一扑。 手下意识地胡乱挥了好几次,似乎想要拉住什么稳住身形,但这次的他没有先前那般好运气,直直地向前栽去。 地上冰冷,台阶坚硬,这要是磕在上面,少说也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把月,这还是最保守的情况,严重一些的,小命难保也说不一定。 晏行舟自然也是知道后果的,心中哀嘆一声,却也有一丝窃喜。 真要摔了,是不是能在宋府多待些日子,能多和他的练儿多接触接触。 不过,他的小算盘还没来得及打响。 耳边传来竹枝的颤颤声响,一根冰凉又细长的物件突然挡住了他的去势,轻轻一挑一抵,直接把他即将摔在台阶上的身形给扭转稳固。 晏行舟站稳身形,惊喜地唤:「是嫂嫂吗?原来嫂嫂还没走?」 手里的东西细细长长一条,还能摸到上面有碎雪枝干,似乎是一根竹竿。 断口处还很新鲜,应该是刚才从那一片竹林里折的。 此时竹竿一端搁在他面前,另一端握在辛如练手里。 辛如练淡淡应他:「太子殿下尚在这里,我若是走了岂不是有失待客之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真要把晏行舟晾在这里,回头对宋家来说也不好。 「多谢嫂嫂。」晏行舟含笑向她道谢,想起之前的对话,不由得又道,「先前是我考虑不周,嫂嫂怎么说也是我的嫂嫂,让嫂嫂扶我是不像话,嫂嫂要是顾忌男女大防,不如就用这根竹竿好了,嫂嫂在前面牵着,我跟在后面,这样就不会出现刚才那样的情况了。」 辛如练被他这厚颜无耻的说辞给噎得不行。 让她扶着他不像话,让她用竹竿牵着他难道就像话了? 至于什么男女大防,这个她倒是不怎么在意。 她一个带兵打仗的将领,在死人堆摸爬滚打这么久,生死面前什么都是虚的,更别说这些约束女子的规训了。 不过现在嘛…… 辛如练蓦地把竹竿一松,手里的那端顿时嚓的一声撞在雪地上:「太子殿下客气了,与其这样牵着拉着不成体统,还不如殿下自己当拐杖拄着,反正殿下现在已经失仪了,再失仪些想必也没什么。」 拄拐杖确实不好看,尤其是作为一国太子,形象自然也是重中之重,如此这般拄着拐杖,怎么说都是有失威仪的。 这还是晏行舟第一次听见她说这么多话,不由得一笑。 无论是文丛润,还是宋砚清,又或是席东月,辛如练同他说话向来不超过两句。 许是战场上发号施令习惯了,辛如练说话总是言简意赅,像刚才那样长篇大段实属不多见。 只是,他还是没能借着眼睛看不见,让她同自己走近些。 辛如练不知道他笑什么,也没多问,转身便去取竹叶上的雪。 虽然一直在和晏行舟打一些没有意义的嘴仗,但她可没忘记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从篮子里拿出专门的工具,辛如练挑着竹叶尖没有杂质的积雪,一点点拨进瓷瓶里。 晏行舟也没再强求她再来搀扶自己,也不管好看不好看,当真拄着竹竿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 竹竿笃笃敲在一地碎玉乱琼,又落在结了冰层的台阶上。 辛如练没再关注他,一心忙活自己的事。 竹竿已经给他了,依晏行舟的武功能力,要是再像先前那般踩空摔倒就不礼貌了。 本身厉害的人,即使眼睛受伤无法视物,给他一根竹竿也够用了。 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咄咄声音,起先辛如练还没注意到这清脆的竹竿触地声,等到听了一遍后才后知后觉这声音更像是一首曲子。 音调婉转悠扬,节奏轻快悦耳,很难想像是用竹竿敲出来的。 辛如练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只觉得好听极了,特别是配着这漫天飞雪,青竹翠色,更是别有韵味。 等到她采完了这一片的竹叶雪,那木笃声也来到了身旁。 辛如练一回头就看见了一步之外的晏行舟,蹙了蹙眉表示不解。 从亭子下去的路在那边,他怎么走着走着走到她这边来了。 正要眼神询问他要做什么,却又想起他眼睛还看不见,不由得开口道:「太子殿下,下凌竹亭的路在你的左手边。」 潜台词就是你走错了,别来打扰我,我没心思再跟你掰扯一些有的没的。 「嫂嫂是在采竹叶上的积雪吗?」晏行舟没理会她的提醒,而是直接起了另一个话头。 辛如练睨了他一眼:「太子殿下能看见了?」 「嫂嫂想确认一下吗?」晏行舟不答反问。 辛如练觉得他说话很有意思。 就如同他先前和谢景谙在这凌竹亭说话一样,两个人打哑谜般你来我往,夹枪带棒谁也不让谁。 现在他这句想确认一下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是让她确认有没有盲? 还是让她确认有没有恢復? 辛如练拨了拨落在睫翼上的落雪,面无表情:「太子殿下,男女大防。」 点到为止,她没有再说下去。 晏行舟勾唇,笑意盈盈如秋水化月。 她的练儿平日里看着清冷如霜,没想到也这般促狭,竟然用他先前说过的话来堵他。 脸上笑意更浓,晏行舟道:「我都叫嫂嫂了,宋兄不在,我自是该替他照顾嫂嫂,男女大防什么的,不存在这一说。」 辛如练被他嘴角的笑意晃花了眼,有些不太适应地撇开目光。 她发现晏行舟似乎很爱笑,无论说什么都是笑着的,哪怕眼睛被乡书啄了,和谢景谙公然叫板的时候也是笑着的。 可是笑归笑,说的话就不怎么讨喜了。 说男女大防的是他,现在说不存在的也是他。 合着怎么说都是他有理。 辛如练呵了一声:「那我还得谢谢太子殿下?」 晏行舟接得也快:「嫂嫂不必跟我客气。」 辛如练懒得理他,挎着篮子就往另一边竹林去。 晏行舟亦步亦趋,也不管路好不好走,在后面跟着慢悠悠地又敲着竹竿,甚至还细心地回答先前辛如练问他是不是能看见了的话。 「嫂嫂,我看不见,但是我能听见。」 竹叶哗哗地响,辛如练又不会无缘无故去而復返,他但凡好好想一想也能猜个大概。 辛如练这次没接他的话,只顾着采装叶片上的积雪。 和晏行舟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她懒得搭理。 她不说,晏行舟也没法继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只一遍又一遍地敲着竹竿,和她一起在飞雪里驻足。 等到辛如练把篮子里瓷瓶都装满了,才发现晏行舟就在她身后举着袖子给她挡雪。 难怪她说这雪明明越下越大的,怎么突然就停了,原来是他给自己挡着。 反观晏行舟,他就被雪淋了满头满肩,不过倒是没有磨灭他的矜贵之气,反而平添了几分温润。 辛如练视线扫了扫。 这人不管做什么都是这副模样,风度在他身上彰显得淋漓尽致。 哪怕先前摸着栏杆上下凌竹亭都是如此,就好像是把礼仪风度刻进了骨子里,举手投足自然成景,却又不显得刻板僵硬。 大御明昭太子,果然名不虚传。 等到二人从凌竹亭下去,天已经擦黑。 晏行舟赖着辛如练一起走了一段路,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肩并肩地走着,唯有竹竿敲着地面清脆如玉石相撞。 辛如练慢,晏行舟也慢。 辛如练快,晏行舟则会拉住辛如练的袖子让她等等。 后面还是他怕把辛如练给闹烦了,不再得寸进尺。 晃悠悠地回到南侧院后,晏行舟一进屋子就让人取了笔墨纸砚来。 南侧院的侍卫婢子们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们太子殿下笑得这么开心。 上一次殿下这么笑,似乎还是半年前春寒料峭那几日。 烛火忽忽荡荡,案前的人解下眼上的白绫,泪痣浅浅,除去左眼当中腥红一点,眼底清明一片,笑意也溺在其中。 执笔,蘸墨,晏行舟铺开纸张,想着心中至景,一笔一画地在上面描绘着,勾勒着。 屋外雪落无声,屋内笔墨生香,烛光把他的身影拉长,落地成双,一旁的青柚瓷瓶里红梅点血,桌上茶香瀰瀰,不似人间。 等到蜡烛换了两道,晏行舟方才搁笔抬头,一幅美人近竹图也跃然纸上。 画上的美人席着一身鹅黄裙衫,娉娉裊裊,亭亭玉立,髮髻高绾如云,皓腕凝霜带雪,寒风习习,白雪青竹交相辉映,女子挎着篮子行于其间,专注地採集竹叶上的落雪。 晏行舟看着看着,眼底笑意藏都藏不住。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 喜怒嗔笑皆是风景。 等到墨迹干了,晏行舟又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已经装了不少画纸,厚厚一沓。 晏行舟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画放进去,又好似看不够一般,手指抚上画上之人的眉眼,就像是对待什么绝世珍宝。 「练儿吶……」 「练儿……」 他一声声地唤着画上的人,每唤一声,眼底笑意便浓上一抹。 这是练儿。 是会跟他呛声、调侃的练儿。 如此可爱,如此令人心动。 第74章 你就这么喜欢他 翌日 驿馆 褚谦一把推开门扉, 轰隆巨响,门被大力撞开,外头的风雪勐地灌入, 带来簌簌冷意。 屋内,褚楚握着笔, 捧着书认真抄写什么, 就连神色也不曾变化过一分, 似乎并没有被褚谦的无礼行为打扰。 在大乐褚谦三天两头就会没事找事发疯,像这般闯她的房间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她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要不搭理他自己做自己的事就成了。 见褚楚头也不抬, 又是一副淡定模样,褚谦抖了抖身上的雪粒子,嗤笑一声。 「皇妹还真是坐得住,大御明昭太子都来了这么久, 听说还受了伤, 你这个明面上的未婚妻居然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褚楚跟没听见一般,就连半分眼神都不曾给来人,唯一的停顿就是把手上的书页翻篇,简单扫了一眼之后执笔又在纸上书写。 屋内燃着炭火, 门扇洞开, 冷空气陡然侵袭,她轻微地瑟缩一下, 吸了吸鼻子提笔蘸墨。 褚谦看见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来气, 几步上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 上下这么一瞥,是本佛经。 「皇妹还有心思抄写佛经?抄给谁看?佛祖?佛祖信吗?皇妹自己信吗?」褚谦冷哼, 「皇妹不会装久了还真把自己当佛莲圣女了吧?骗别人可以,可别把自己给骗了。」 这话讽刺意味非常,是个人都会动容。 然而褚楚依旧沉默着,书册被拿走她也不着急不作为,口中默念佛经的同时,笔下字字生花,就当褚谦不存在。 是早已将佛经烂熟于心,之所以抱着书册不过是为了温习一遍。 且大乐有古俗,说是每翻一遍佛经,就能为父母祈福一遍,佛祖听到了,自然会怜其孝心,达成心愿。 她虽然不信神佛,但为了远在大乐的父皇母后,她愿意多此一举。 褚谦就这么盯着她瞧,从她额头的赤色三叶花钿到低垂的眼,再到握笔的手。 不得不说,他这位皇妹的字很好看。 寻常女子的笔墨多娟秀清雅,可她的字点竖横折龙飞凤舞,一笔一划行云流水,大气却又不喧宾夺主,浩瀚可见其间山河万里,就连当初父皇母后都曾夸过有书圣之遗风。 想到这里,褚谦就是一阵气闷。 他的字和皇妹相比明明也不差,可以说是旗鼓相当,可就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皇母后的半句夸赞。 同样是父皇母后的孩子,可在他们眼里,他什么都不如他们这位掌上明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把佛经随手一扔,褚谦扬手拽走褚楚笔下的纸张,其上墨迹尚新,有淡淡的香气浮在其间,是上好的徽墨。 褚谦举着它半转了个圈,顺势靠坐到了褚楚写字的案几上:「好字!」 随着这一声赞嘆,滋啦一声,手上的纸张也被撕毁。 褚谦看着手上一分为二的佛经抄写纸,脸上都不稀得装什么不小心,只恶趣味道:「呀,不好意思,撕坏了,皇妹不会怪皇兄的吧。」 褚楚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对他故意弄坏自己抄写的佛经并不在意,也不生气,接着镇纸下的白纸继续默写。 褚谦好整以暇地瞧着,本以为她会耐着性子重新抄写一遍,可谁知道落笔写下的竟然是他刚刚撕毁的那张佛经上的后面一句。 还真是不在意。 褚谦哈了一声。 再度抬手,这次抽走的是褚楚手中的笔。 笔尖蘸了墨,被他这么一抽,墨渍全沾在了褚楚的虎口上,晕作了一团。 接二连三被打断,这下再想装作什么都没有继续抄写佛经是不成了。 褚楚压了压涌上心底的怒意,狠狠瞪了褚谦一眼:「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怎么没意思?皇妹现在这个样子最有意思。」褚谦很喜欢她气恼不发的模样,当下朗声大笑起来,「有没有人告诉过皇妹,你这般隐忍嗔怒的模样别有一番风情,想叫人……好好压在身下欺负。」 最后这句话是他压低声音凑到褚楚耳边说的,语气低沉,气息灼热,就像是恶狼盯着掌控之中的猎物在笑。 这般贴近,从外面看去,不知道的只当时兄妹二人在说什么悄悄话。 「混蛋。」褚楚怒骂,拿起砚台就朝他砸去。 褚谦略略让开,一把钳制住她的手,把她拉近身前:「这就沉不住气了?我还没做什么呢,皇妹就这般迫不及待投怀送抱,这叫你那未婚夫可怎么想?」 左手被扣住卸力,砚台哐的一声掉在案几上,上好的墨泼洒开来,染了满桌满纸。 褚楚抬起另一只手就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褚谦,你疯够了没有?」 掌心阵阵发麻,她用了大力气。 之前在大乐他虽然也疯,但顾忌着父皇母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疯得彻底,如今出了国界,他反倒变本加厉起来。 巴掌声响在整间房内,就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剎那间惊起无数水花。 「没有。」 相比褚楚的怒呵,褚谦倒是显得更加平静,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讥诮的笑,就好像方才挨了一巴掌的人不是他。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外人眼中那个儒雅随和的模样,眼神阴恻沉得吓人。 「我不仅要自己一个人疯,我还要拉着你一起疯。」 「来……」 见势不好,褚楚拼命挣脱他的桎梏,不料刚跑出去两步就被褚谦捏着后颈摔到桌案上。 后背抵上案几,发出一声闷响,笔墨纸砚落了一地,褚楚疼得眉头顿时皱成一团,还没来得及唿痛,阴影便罩了下来。 「皇妹是想喊来人?」褚谦掐着她的脸颊,笑得猖狂,「这周围都是我的人,你觉得他们会帮你?」 褚楚当然知道她身边都是他的眼线,她也没指望让那些人来解救自己。 之所以喊来人不过是想惊动隔壁的大燕人。 大燕人直爽仗义,断不会坐视不管。 不管是谁,只要能发现这边的不对劲,她都有机会化解此刻的危机。 褚谦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兀自笑了:「还是说皇妹想让隔壁的那些大燕的人来救你?」 「怎么,勾搭上大御明昭太子还不够?现在又想和大燕鹰帅扯上关系?」手指摩挲着女子的唇瓣,褚谦眸中的光逐渐变得危险,「皇妹啊皇妹,你就这么喜欢勾引别的男人?」 褚楚想要开口骂他,刚一开口,褚谦就把手指给滑了进去,绞着她的口腔让她呜呜咽咽什么也说不出。 伸手推他,却被缚住双手动弹不得,抬腿去踹时又听得褚谦悠悠道。 「皇妹最好是把动静弄大些,也好让大燕的人都看看你这副模样,看看你是怎么勾引自家兄长行不伦之事,也让外面的人都看看佛祖座下洁身自好的佛莲圣女是怎么在自家兄长身下浪·盪的。」 褚楚被他搬弄是非的无耻行径给气得不行,苦于无法怒骂,只能狠狠咬上他的手指。 血液蔓延至舌尖,褚楚不适地呛了一口。 褚谦似乎很享受指尖传来的疼痛,脸上笑意更甚:「不是要把大燕人引来吗?皇妹光是咬手指有什么用?不如皇兄帮你。」 褚楚眼神露出惊惧之色,如果此刻能说话,她已经把能骂人的词彙都一道喷在褚谦头上。 若是有武器,也一定会毫不犹豫朝他身上使唤。 脖颈蓦地一紧,是齿尖刺破肌肤带来的疼痛。 褚楚把他的手咬得越狠,脖颈上的疼痛也就越重。 二人似乎较上了劲,谁也不肯先松口,似乎都要把自己身上的疼痛施加到彼此身上,来一次彻头彻尾的感同身受,好叫对方痛彻心扉,铭记一生。 唿吸灼灼,压抑的气息也好似被什么点燃,一时间分不清是谁在闷哼低喘。 褚谦还要再深入些,忽觉得心头一梗,四肢酸软无力,眼前也有些看不分明,还未开口喉头便是一甜,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血喷了一地,有少许溅到了他的衣角,不是正常的红,而是乌黑的。 他中毒了。 褚谦后知后觉,看向褚楚的眼睛眯了眯,异常危险:「你在自己身上下毒?」 他进来后既没吃她这里的东西,也没碰什么别的东西,唯一动的就是她的脖颈。 见他中计,褚楚也没了先前那般惧色,趁着手上力度一松,抬腿把人踢开。 嘴边是褚谦的血,脖子上是她的血,两相映照,衬得额心的三叶花钿越发刺目。 嫌弃地把嘴里的血吐掉,褚楚冷笑:「是啊,你才知道吗?」 自从上回大福寺方丈批命,褚谦咬破她的耳垂后,她就开始在自己身上下毒了。 她不知道褚谦会什么时候再来找她麻烦,只能有备无患。 方才佯装势弱,不过就是为了诱他上钩。 这种乱咬人的疯狗,总要让他吃些苦头他才会长记性。 闻言,褚谦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又被体内的毒牵制,后退几步差点儿摔倒,还是撑着柱子才不至于跌下去。 饶是如此,他的眼神也始终勾在褚楚身上。 就像是黑暗中的毒蛇,阴暗、嗜血、疯狂。 褚楚被他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背嵴无端生寒,刚要扭头跑开,手腕勐地被拽住。 脖颈被人掐住,鼻樑被狠狠一撞,泪花还没来得及溢出眼眶,紧接着,唇便被冷硬的什么给压住。 唇齿磕碰在一起,横冲直撞,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斥在整个口腔。 褚楚欲挣扎,脖子却被掐得喘不过气,尤其对方还是掐在她血肉模煳的血口处,疼和唿吸不畅让她面容几近扭曲,指甲胡乱掐在褚谦的手背上,但就是使不上力。 忽然,脖颈上一松,新鲜空气灌入,褚楚胸口剧烈起伏,贪婪地张嘴唿吸。 然而刚张嘴,有什么湿滑熘了进来,肆意地在她里面攻城略地,缠着她一起沉沦浮转。 「疯狗……」 唇齿间溢出一句含煳的斥骂,褚楚怒不可遏,一下又一下地踢打、抓挠。 似乎为了映照她这句话,褚谦当真如疯狗一般咬上她的唇,新血叠旧血,铁锈一般的味道再度萦绕在二人之间。 以往都是吓唬吓唬她,点到为止即可。 可今日,他并不想再这么做了。 他要让她痛,让她哭,让她记着,惹怒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许是吃痛,褚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褚谦。 与此同时,一个耳光又落到褚谦脸上,比之先前那个还要脆响几分。 褚谦方才发了狠,盛怒之下自是什么都无法抵挡他的攻势,如今毒性发作,败退下来也如山倒。 顾不上脸上的疼痛,褚谦抹了一把嘴边残留的血迹,有他的,也有褚楚的,而那先前被咬破的手指,淋漓可见骨。 「要死一起死。」 褚楚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在自己身上下了毒,他中了毒,方才又借着那个血淋淋的吻把血灌给她,企图以这样的方式让她也一起中毒。 褚楚不住地擦着嘴,一边擦一边扶着花盆摆件干呕。 倒不是要把那些血吐出来,只是生理性地噁心呕吐。 她下的毒,她自己当然不会中毒。 更何况,这毒只是让褚谦大病一场,让他消停一阵子,并不会取人性命。 之所以呕吐是因为难受,不是疼痛的那种难受,是心理上的难受。 褚谦的靠近,褚谦的唿吸,褚谦的气息,褚谦的血液,任何一样都让她难受至极,偏偏这些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久久黏在她身上,挥之不去,忘之不掉,膈应,痛苦。 胃里泛酸,褚楚这几日又吃得清淡,有些时候甚至不吃,以至于除了苦水,什么都没吐出来。 整个人还是很难受,难受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颤慄。 褚谦看着她这个样子,忽地吃吃笑了,也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笑自己:「怎么,和我亲近你就这么噁心?」 话音刚落,褚楚胃腔一阵翻涌,没忍住俯身吐了,连带着撞倒了一旁的凳子,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 她竭力地捂住耳朵,几乎要把头给抱住,似要把褚谦的声音隔绝开来。 她现在光是听到他的声音都难受得不行。 褚谦的脸黑得很难看。 抬手点了自己身上几个穴位抑制体内毒发,调息片刻才算缓过来。 盯着褚楚看了好一会儿,褚谦问道:「你就这么喜欢晏行舟?」 喜欢到为他守身如玉,喜欢到被自己威胁退婚也要跑到大齐来保全婚约,喜欢到光是和他亲吻就能难受成这个样子。 褚楚死死捂着耳朵,几乎是蜷缩在角落,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眼泪因为前几次呕吐肆意流淌。 不是她要哭,是身体的麻木让她无法阻止眼泪流出。 「既然你这么喜欢他,我偏要你那未婚夫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你猜他看到之后还会不会要你?」 说着,褚谦上前拉起褚楚,说什么就要把她往外带。 褚楚被他触碰的一瞬间几乎惊叫出声,瑟缩着后退:「放开我……畜生……渣滓……你不得好死……」 她不能去见晏行舟。 她现在这个样子,别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到时候传扬出去,她还怎么用婚约和晏行舟做交易,她又要怎么去争大乐宝座。 「怕了?晚了我告诉你,既然你狠不下心退婚,我今日便帮你一把。」褚谦任由她骂,拽着她就是不松手,「我说过的,我不介意亲自出手,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在大御的时候他就说过。 「我给你三天时间,若三天后你还未退婚,我不介意亲自出手,真要到了那个地步,恐怕就不只是退婚这么简单了。」 「皇妹好好考虑,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言如在耳,褚楚拼了命地反抗。 她当初拖着不退婚,以婚约和晏行舟做交易才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知道这个只是权宜之计,并不能一直拖下去。 可谁知道褚谦会这么早爆发。 褚楚拼了命地撕咬、踢打,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她的气力在她面前完全不够看。 「褚谦,我要杀了你,你个疯狗,我一定会杀了你。」 褚谦怎么会惧怕她这等没什么攻击性的辱骂,哈哈一笑:「我是不是疯狗,你刚刚不是已经确认了吗?」 一边说,他的眼睛一边往褚楚的唇瓣上瞟。 因为刚才那一番动静,唇脂晕染不见颜色,取而代之的则是鲜红的血液。 而那血液当中,咬痕尤为明显。 褚楚被他这么一看,噁心感又袭上心头,疯狂捶打着褚谦让他放开自己。 见她实在闹腾,褚谦直接把人扛在肩头:「我劝皇妹还是省些力气,免得待会儿见到了你心心念念一心要嫁的未婚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第75章 不见棺材不落泪 褚楚气急, 拔出髮髻上的簪子向他腰间胡乱扎去。 她不懂功夫,只知道能把人刺伤就行,把人刺痛就行, 把人刺死她就不乞求了,她现在还没有那个能力。 簪尖锋利, 扎破衣料落在身上, 褚谦几乎是倒抽一口冷气。 把人狠狠摔在桌案上, 褚谦一把抢过她手里带血的簪子扔到一旁:「倒是长本事了。」 上次用碎瓷片划伤他的脖子,这次用簪子刺伤他的腰,下次是不是要用刀抵着他的心口? 褚楚被撞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疼痛席捲全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一口气还没上来,双手就被褚谦用腰带给捆束起来。 「褚谦, 你个疯子, 放开我,放开。」 「本来还想着给你留几分体面,现在看来你也不需要什么体面了。」褚谦把腰带打成死结,同时不忘把褚楚头上剩余的珠翠都给卸了, 「晏行舟今天你是见也得见, 不见也得见。」 没了朱钗盘绾,髮髻松乱, 缎子一般的青丝散做一肩。 褚楚张嘴就要去咬他, 然而才张口就被手帕给堵个正着。 做完这一切,褚谦拽着人风一般出了驿馆。 为求速度, 他这次就连轻功都用上了,没走正门, 直接翻墙出去的。 褚楚不住地挣扎反抗,褚谦到底中了毒,强行压制也不过只能撑一时片刻,更何况现如今他又运功带人,这般下来也经不住褚楚的扭打挣扎。 以至于到宋府门口时,他身形微微踉跄,再度吐出一口血来,连带着撞倒了一旁赵断鸿堆的雪人。 守在周围的将兵从他们二人一出现就注意到了,一个个竖起手里的长枪剑戟,眼神锐利如刀。 来人一个阴沉着脸浑身带血,神色看上去很是阴沉。 一个被捆住手堵着嘴,头髮散乱看不清形容。 守门的将兵一时也没认出来是谁,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这宋府本身就是大齐数一数二的高官府邸,平日里也没谁敢擅闯,如今大御明昭太子又住进了宋府,就更没人有那个胆子敢在府前闹事。 突然出现这么两个人,将兵们意外之余也很是慎重。 毕竟事关太子安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真要是有什么闪失,他们恶客担待不起。 听到他人的声音,褚楚也不再挣扎乱动,她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人瞧了去,多年来的经营就全白费了。 忍着噁心把脸死死压在褚谦胸膛,褚楚蹭掉嘴里的手帕,用只有褚谦能听见的声音道:「褚谦,回驿馆,你不要太过分。」 因为长时间被手帕堵着嘴,又是惊惧又是恐慌,现下的她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见到她这个样子,褚谦郁闷的心情总算畅快了些,同样压低声线在褚楚耳边说:「过分?皇妹都能给皇兄下毒,我这又算什么过分的?」 「我再说一遍,回驿馆,别逼我鱼死网破。」褚楚压抑着情绪,尽量不让自己在人前露出端倪。 褚谦挑了挑眉:「回驿馆也行,求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褚楚这下没再说话了。 求他,除非她死。 没听到怀中的人说话,褚谦不住冷笑。 到现在都还和他叫板唱反调,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机会我已经给了,既然皇妹不屑一顾,那就鱼死网破好了。」褚谦敛了神色,眸中危险意味非常。 反正今日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各自脸皮都已经撕破了,他不在乎火烧得更勐一些。 就是要让她吃些教训,这样她才会乖,才会不妄图攀附别的男人来逃离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半天不见门前的二人应答,将兵已经没了耐心,举着长枪就要上前把人扣下。 「瞎了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本王可是大乐瑾王。」褚谦吐掉口中的余血,不在意地用手背一擦,搂着把头埋得低低的褚楚大声喧斥,「去告诉你们太子殿下,就说本王把皇妹带来了,有些事想要和他当面说。」 他没说怀中的人是晏行舟的未婚妻,只说是他的皇妹。 她只能是他的皇妹,也只能是他的。 这话不怎么礼貌,守门的将兵本来想呵斥几句,但当听到褚谦说什么大乐瑾王,皇妹等的字眼便收敛了神色。 这几句算是自报家门,身份已然明了。 闻言,将兵们的视线不由得向褚楚看去。 大乐瑾王的皇妹,可不就是韶宁帝姬。 大御明昭太子和大乐韶宁帝姬自小指腹为婚,二人有婚约在身,这是九州五国都知道的事。 大乐韶宁帝姬在大齐同大福寺方丈论禅,他们也是知道这件事的,更别说他们太子殿下此番来大齐为了避嫌还特意捨近求远住到了宋府。 本来二人就是未婚夫妻,更何况如今都在大齐,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来往是迟早的事。 如今听得褚谦这般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这人揽着的女子当真是韶宁帝姬? 看身上穿的衣服确实非富即贵,可脸隐在褚谦胸膛之间,看不清具体什么样子,只能瞧出身段极好。 可是上门拜访怎么也得收拾一番才对吧,不说要多隆重,可起码也得规规整整像个人样,哪有披头散髮就来的? 况且大乐韶宁帝姬又是佛莲圣女,谈起她,世人多是说她水边明秀,素月分辉,令人见之忘俗。 纵然此等评语一传十十传百,到后面多有夸大之嫌,可没有点真容色又怎么会传出这等美名。 是以见到褚楚现在这个样子,将兵们很是怀疑。 察觉到将兵们的视线,褚谦甩袖怒喝:「放肆,本王的皇妹也是你们这些人能随意打量的?」 虽然他把褚楚带来本意就是为了让人看到她这副被人蹂躏的模样,可那个人是晏行舟,不是这群杂碎。 他的人,谁都别想多看一眼。 将兵们被他这么一指,互相对视一眼,当即便有一人前去禀报晏行舟。 韶宁帝姬怎么说都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未来更是他们大御的皇后,万万怠慢不得。 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会这般模样前来,但这些身份显赫的贵人之事,又哪里是他们能过问的? 且去回禀他们太子殿下,至于见与不见就不是他们能做主的了。 将兵匆匆进去,正好撞上要出门的辛如练。 辛如练手里提着食盒,里面装的是她娘亲做的豆蔻熟水,味道很是不错,虽是甜饮却不腻人,就想着给她的阿姊祝从浓也送一些去。 这些事原本可以交给底下的丫鬟和小厮去做的,但如今晏行舟在宋府,辛如练并不想在宋府多待,免得又被晏行舟给赖上,就想着借送甜饮的机会出去走一走,避一避。 刚才被将兵这么一撞,手里的食盒差点儿洒了出去,亏得辛如练眼疾手快,及时捞了一把,这才避免了一场祸事。 将兵连忙向她赔罪,说自己有急事回禀他们太子殿下,一时心急,方才莽撞至此。 辛如练本身就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更何况手里的甜饮也没洒,便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他前去禀事,不必为这点事告罪。 她无意多事,更何况这将兵还是晏行舟的人,当下便要错身离开,可当听见将兵说褚楚和褚谦一道前来面见晏行舟时不由得顿了顿。 褚楚单独来和褚谦一个人来她都不奇怪,一起来就不对劲了。 这二人表面看起来是兄妹,可相处起来如同仇敌一般。 一同求见晏行舟,其中必然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地方。 褚谦太过强势,她虽然事先提醒过褚楚要小心提防褚谦,但面对手眼通天的褚谦,褚楚到底还是吃亏。 如今这般,莫不是她被褚谦给威胁了,所以不得不妥协? 思及此,辛如练叫住那准备离去的将兵,低声吩咐他几句。 说完,辛如练还在想要不要塞点儿钱给人家,毕竟自己有求于人,而且她从中插一脚那将兵回头也不好向晏行舟交代。 可那将兵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不曾有任何思索之色。 辛如练微微诧异。 这可是晏行舟手底下的人,晏行舟是大御太子,他的下属岂是旁人能随意驱策的? 莫不是有诈? 将兵也知道自己答应得太过简单容易引人误会,向辛如练拱手解释道:「太子殿下嘱咐过,我等待小宋夫人要如同待他一般,如小宋夫人有什么吩咐,我等遵从就是。」 听到这一句,辛如练沉默了。 晏行舟怎么突然下了这么一道指令? 就算他尊称自己一句嫂嫂,可这也太过了吧,哪有这样的。 还是说他早就料到什么,所以提早准备了? 辛如练百思不得其解,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挥挥手让将兵去办事。 很快,将兵在府内打了一趟,假装去回禀了晏行舟此事,脚步踏踏又到了宋府门口,向着褚谦和褚楚一礼:「瑾王殿下和帝姬殿下久等了,请随我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褚谦哈了一声,感觉到怀中的人背嵴一僵,笑道:「走吧皇妹,你很快就可以见到太子殿下了。」 褚楚僵着手脚,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就这么被褚谦半搂半抱拖了进去。 门口的将兵们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面露古怪之色。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兄妹关系好的,但像瑾王的帝姬这般关系好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先前二人似乎还抱着说什么悄悄话,看上去很是亲密,以至于亲密到不像是兄妹,倒像是一对小夫妻。 将兵想到这里,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话他要是说出去,十个头都不够他砍的。 那可是韶宁帝姬和瑾王殿下,二人是亲兄妹,韶宁帝姬又是他们太子殿下未过门的妻子,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属实是大不敬。 将兵甩甩脑袋,企图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脑海。 不过转念一想,韶宁帝姬虽然和瑾王殿下是亲兄妹,可二人长得并不像。 准确来说,韶宁帝姬和大御帝后以及瑾王都不像。 不过外界都说韶宁帝姬是在大福寺降生,携带紫薇星象,是受了佛祖点化的,这是佛相面,和亲生父母长得不一样也情有可原。 至于是不是这样,将兵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世人都这么说。 而且也不是没有子女长得不像父母的例外,这宋府里的小宋夫人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小宋夫人虽然继承了辛老将军能征善战的领兵本事,但容貌上一点儿不像她的父亲辛承议郎。 许是自小不受父亲待见吧,所以身上也没有自家父亲的影子,将兵如此想。 第76章 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 褚谦一路跟着先前那将兵进府, 笑意越发猖獗:「皇妹马上就要见到他了,此刻心里是不是很高兴?」 一直缩着脖子埋头的褚楚任由他抓着肩膀拖拽,活像一具行尸走肉。 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 她取下耳垂上的东珠坠子攥进手心。 褚谦也不需要她作答。 反正现在都到了晏行舟跟前,他倒要看看她能犟到什么时候。 不过走了一段路后, 褚谦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这宋府怎么说也是大齐的显赫大家, 以晏行舟的身份, 住进来怎么说都不会差,为什么还越走越偏了?路上就连皇家侍卫都不曾见到几个。 褚谦顿生警惕,停下脚步也不走了, 看向那带路的将兵:「等等,你家太子殿下确定让你带我来这里?」 将兵还未应话,褚楚已经先一步动作。 「畜生,我亲自送你下地狱。」 说着, 作势便要一捏手里的东珠坠子。 只要轻轻一捏, 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 她会跟他同归于尽,带着他一起死。 想到这里,褚楚忽然笑了。 笑声激盪颤颤,却也带着必死的决心。 她什么都不要了, 也什么都不管了, 过往十八年已经活得够累了,就这样吧, 她不想活了, 就拉着他一起死好了。 褚谦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心下勐地一跳。 原来她的鱼死网破就是玉石俱焚。 以往她说要杀了他他都没有这般惊惧过。 他不是怕死, 而是怕她死,他不想她死。 哪怕平日里再怎么欺负她, 再怎么打压她,给她找不痛快,他从来都没想过让她死。 她不能死。 她要是死了,这些年他都算什么? 心里叫嚣着,褚谦就要去抢她手里的东西:「停下。」 这是他第一次喊得这么大声,就连人前一向端着的儒雅都没了,四处风雪似乎都在这一刻凝住。 可以往轻易就能被他制服的人如今一心求死,他居然撼动不得。 「不要。」 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 她怎么能寻死? 她不是最喜欢谋算用最少的人力物力达到最好的结果吗,怎么会做同归于尽这种划不来的蠢事? 褚谦的声音都在发颤,心跳声震耳欲聋,似乎下一刻就会崩裂。 褚楚依旧笑着。 笑声凄凄,姣好的面容上染了血,迎着落雪慢慢模煳。 死了好,死了就什么都不用管了,死了才是真正的解脱。 只是可惜,到死没能亲自拿着刀砍褚谦这个渣滓几刀,没让他碎尸万段,说到底还是便宜他了。 褚楚笑着,眼底泛起泪光。 也不知道她死在这里会不会给辛如练惹麻烦? 实在是对不起了,临了还要留下一个烂摊子给她。 今生没有机会,来世再向她赔罪好了。 还是算了吧,这一世都过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下一世还是别来了,就做一株蒲公英罢了,风吹到哪里,她就在哪里落地生根,凡尘俗世的纷扰都和自己无关,若是遇上有人欺负辛如练,她就扑上去迷了他的眼睛,就当是报答她的恩情,虽然这报恩的方式微不足道。 也不知道到时候辛如练会替自己收尸吗? 以辛如练的性子,她应该不会不管自己的。 想到这里,褚楚又摇了摇头。 还是不了吧,她这个样子不好看,她都嫌弃自己,还是别让辛如练看见了。 不过等到这颗珠子被捏碎,她也没什么尸骨可以留下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东珠坠子在指尖泛着幽幽冷光,然而,就在它即将粉碎那一刻,一道身影突然出现。 褚谦只觉得手腕一痛,似乎是被什么冰凉又锋利的东西给割了,角度刁钻,差一点就挑破了他的手筋。 趁着他愣神的瞬间,辛如练一脚踹向褚谦的胸口,直把人踹开几步远。 辛如练忙按住褚楚的手:「楚楚。」 她说得急,唿吸急促,语调也有些快,但咬字清晰,声声入耳。 「姐姐?」褚楚有些涣散的瞳孔在这一声唿唤中渐渐聚拢,看见辛如练在自己跟前,影影绰绰不大真切,还以为是自己临死前的幻境。 辛如练从来不叫她楚楚,纵使再和自己交好,都只称她一句帝姬殿下,这般叫她楚楚,还是第一次。 「是我。」辛如练一边应她,一边安抚着轻轻掰她手里的东珠耳坠,「别怕,别做傻事,交给我,我来解决。」 她事先是想让将兵把人带到屋子里再动手的,时间太短,她来不及筹谋,又知褚谦不是这么好骗的,于是一路紧跟,想着找机会再动手。 不料才跟上没几步,路上便见褚楚眼底情绪不对。 那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是求死,决然赴死。 索性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挑破褚谦的手,把他踢开,再稳住褚楚。 现在捂着褚楚的手,她尚有余悸,不敢想像自己方才要是慢一步会是怎么样的局面。 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让她生出轻生的念头。 「姐姐,我没有退路了。」褚楚含着泪苦笑,把脸上和脖子上深深浅浅的痕迹都露给辛如练看。 唇上咬痕明显,脖子上牙印赫然,血色晕染在其上,看一眼便什么都知道了。 触及那鲜红刺目的血迹,辛如练的指尖都抖了抖,但还是强压心底的怒火安抚:「有的,谁说没有退路。」 褚楚被她这一句弄得有些失神,缓缓抬起眼,眼底茫然一片:「还有吗?」 她这个样子,和褚谦的丑事要是被人传了出去,首当其害的就是她自己。 她无法面对,也无法接受昔日所有的经营毁于一旦。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她却要承受世间最大的恶意。 她做不到,只能以死全之。 「有的。」辛如练看着她,一字一顿,「你相信我吗?」 褚楚愣了愣,没反应过来,看着辛如练极尽认真的眼眸,随后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信的,自然是信的。 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她就已经信了,不然也不会给她百消丸,更不会和她一起整治褚谦。 虽然起初自己确实怀着利用之意,但知道她是辛如练那一刻,她就已经改变了心中的想法。 和她交好,只是因为她是辛如练,是和她一样有着处处不得已的女子。 她自己受制于褚谦,辛如练又何尝不是受制于皇权,战场上为国家出生入死,最后却连婚事都不由自己做主,辛家那种地方又哪里比她的处境好。 察觉到褚楚的手有些松动,辛如练慢慢剥下她手里的东珠耳坠,又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她披上:「好,既然信我,那就听我的,别怕,我会处理好一切。」 褚楚不知道她所说的退路是什么,只知道这是她第二次对她说别怕。 只有两个字,却让人莫名安心。 辛如练给她系好头蓬,确认风雪不会轻易冻到她后便让她去一旁等候。 转身向一旁的褚谦走去,辛如练脸上寒意更浓。 褚谦被她那一脚直接踹到了雪地里,裹着风霜瘫倒,体内毒药发作,当下又是吐血不止。 摸了摸肋骨,似乎断了一根,褚谦却浑不在意,视线落到拿着藏剑簪一步步行来的辛如练身上,眼底笑意弥散。 想来刚才割破他手腕的就是这支藏剑簪了。 说起来,他和这只藏剑簪还真是有缘。 第一次见,辛如练用它刺伤了他的锁骨。 这一次,辛如练用它割破了他的手腕。 两次下手又快又狠,丝毫不见手软,可见是真的敢动手,不是唬人的那种。 也是,十五岁就敢盗取虎符号令三军的人,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把血擦在地上积雪上,褚谦闷闷地笑:「原来不是明昭太子要见我,而是小宋夫人要见我。」 到底是聪明人,见事项发展不对,稍微一想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宋夫人居然能驱策明昭太子的人,这倒是我没想到的,看来小宋夫人和这位太子殿下,本王皇妹的未婚夫之间关系匪浅。」褚谦又在后面悠悠地补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不是毒发头脑也有些不清明,他嘴里我啊本王什么的混着乱用。 辛如练没有搭话,踏着雪步步上前。 心底知道褚谦这话有挑拨离间的嫌疑,她也不打算搭理。 这种无关痛痒的启衅,对她并不能产生什么影响。 有隙者不必挑拨,无嫌者何惧挑拨。 见辛如练没什么反应,褚谦忽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管地上冰雪寒凉,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着:「真不喜欢这样仰着头看人吶!」 他倒不是不想起来,只是现在毒发受伤,有些力竭起不来。 索性就这么躺着好了,等缓过这口气再说。 「恐怕瑾王殿下以后只能这么躺着看人了。」辛如练这次倒是很利落地接了一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褚谦哈哈直笑,甚至因为笑的动作太大,牵动被踹断的肋骨,引得一阵咳嗽。 笑罢,褚谦又看向辛如练:「怎么,小宋夫人提着剑是想杀我?」 辛如练神色淡淡:「瑾王殿下不妨猜一猜。」 「你当然不会杀我。」褚谦又是一笑,言语间很是自信,「不管你是出于对大齐的考虑,还是为了她。」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瞥向站到一边去的褚楚。 不得不说,他这个皇妹这次还真是傍上了一个好帮手,几次三番都能靠她破除危机。 褚楚自是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斗篷底下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褚谦哈了一声,收回视线,又看向面前的辛如练:「当然,你不是不敢,你确实有本事杀我,我也相信你能杀我,只是你顾虑太多,牵绊太多,束缚太多,所以纵然你心头气恼,恨不得剐了我泄愤,但你也不能杀我。」 这也是他敢什么都不做,直接躺在地上和辛如练说笑的原因。 他这个人,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他今日既然敢来,就有法子全身而退。 不管面前的人是辛如练,还是晏行舟。 「所以啊,辛如练,你这个问题问得太没有水准,可以说是浪费我口舌。」褚谦嘆了一声,面上却还是笑着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每次辛如练对他动刀动枪的,次次都伤他,但是和她说话时他总是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褚谦忽然眯着眼打量起辛如练:「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很像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毒性发作,方才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辛如练的眉眼很是熟悉,似乎有点儿他母后的影子。 而他最像母后的地方,也是眉眼。 以至于刚才惊鸿一瞥,他都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辛如练听他絮絮叨叨好一会儿,此刻也没了耐心,只道:「我觉得我们还可以更像。」 说罢,抄起藏剑簪向褚谦下三路噼去。 第77章 见嫂嫂一面真不容易 藏剑簪划破此间风雪, 寒气逼人,冷光幽幽,直指褚谦腹下三寸之地。 褚谦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再度眯了眯眼,依旧不躲不避, 只是眼底倒是多了几分惊讶之色。 他惊的不是辛如练敢对他下手, 而是惊诧于她下手的地方。 原来她不是要杀他, 而是要这样吗? 那还真是出乎他意料。 不愧是九州五国威名赫赫的辛将军,胆识心性非常人所有,也是一点儿不避讳男女这些事。 他几乎都在想, 这世间或许没有什么事是她不敢的吧。 十五岁就敢领兵上战场,盗取虎符这种掉脑袋的事她说做就做,确实没什么事是她不敢的。 然而,就在辛如练的手要落下的时候, 一只手紧紧握住藏剑簪利刃将其拦下。 指如削葱, 肤白如雪,指腹有茧子,但并非习武落下的,而是常年提笔写字磨出来的。 这只手不是褚谦的, 而是褚楚的。 彼时当事人褚谦似笑非笑地看着辛如练, 并不作为,似乎料定了她的剑簪落不下来, 压根没打算挪动或者阻止。 反倒是褚楚忙摇摇头唤住她:「姐姐, 不可。」 她力气小,平日里和褚谦对上时多落下风, 如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握着剑刃不让它往下刺去。 血顺着指缝滴落, 渐渐凝成一线。 「姐姐让我不要做傻事,但也请姐姐不要为我做傻事。」褚楚脸色煞白,也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 她比任何人都想剁了褚谦。 但现在,她不能让辛如练因为她背负刺杀大乐瑾王的罪名。 辛如练这样做是为她考虑,她阻止也是站在辛如练角度上。 剑尖刺破那一方衣袍,堪堪停在当中。 辛如练轻轻掰开她的手,以防利刃再度伤她,但还是保持随时可以刺下取那二两肉的动作:「别担心,我有法子全身而退。」 正如褚谦所说,她确实不能杀了他。 大乐瑾王要是死在大齐,对两国的百姓来说只会是灾难。 但若是退一步,阉了他她还是能做的。 死一个瑾王确实不好交代,但切了他就不一样了。 褚谦要是追究,他自己面上不好看不说,还会牵扯出今日他为何会来宋府,如此一来他那点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也会为人所知,往后大乐帝位更是与他无缘。 两项权衡,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褚楚还是摇了摇头,手下依旧紧紧握着剑簪:「姐姐,这次换你听我的好不好?」 她相信辛如练能够脱身,但她同时也相信褚谦还有后手。 和褚谦相处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没点儿准备。 尤其是现在他这副好整以暇看戏的模样,她太熟悉了。 每当他露出这个表情,就说明他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吃亏。 她不能让辛如练涉险。 这么多年她都忍过来了,不在乎多这一次,且先忍忍,日后她必当悉数讨回。 辛如练凝着她的眼眸,似在问她确定就这样算了? 褚楚含泪点头,一点点去松她持着藏剑簪的手。 在她殷殷期盼的眼神里,辛如练到底没再继续,只是在把藏剑簪收回来的那一刻,蓄力一拳打上褚谦的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虽然武功尽失,但破损的筋脉在被畲九仓修復之后,辛如练的拳头比起之前也不弱。 这么一拳砸下去,褚谦当即觉得半张脸都麻了,头脑阵阵发昏,口中牙齿松动,也不知道掉了没,反正血腥味已经涌了上来。 辛如练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 杀不得,切不得,她就不信打不得。 只是许久未动拳头,她竟然有些受到反噬。 看来没了武功,自己当真成了废人一个。 褚楚这次倒是没拦着,冷眼看着地上的褚谦,恨意如火吞噬。 褚谦动了动脸上的骨头,目光在辛如练和褚楚之间游移,放声大笑。 从始至终他都表现得像一个局外人。 如果不是脸上和身上的血,完全看不出那个中毒被打的人是他。 见他还能笑,辛如练举起拳头又落了下去。 这一次,是褚谦的眼睛。 褚谦被捶得目眦欲裂,闷哼一声,捂着眼笑声顿时一收,另一只完好的眼则不辨情绪地勾在褚楚身上。 那般阴暗,那般嗜血,就像一条毒蛇,吐着蛇信子盘绕在潮湿黑暗的角落。 辛如练把褚楚拉至身后,拿着藏剑簪抵至褚谦的脖颈:「瑾王殿下的另一只眼睛也不想要了?」 这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 若是上挑,可以斜斜扎入褚谦的另一只没被揍的眼;若是下按,藏剑簪也可以立马割破他的咽喉。 「哪能啊?本王还等着看好戏呢!」褚谦忽地又笑了,视线在辛如练身上飘了飘,「辛如练,你真的和我很像。」 最后一个字出口,辛如练的藏剑簪已经在他脖子一侧划出了一道很是可怖的伤口。 血肉翻飞,和褚楚颈侧留下的伤痕一般无二。 示意一旁的将兵把人弄出去,辛如练眼神告诫他不要把今日发生的事传出去。 将兵一直待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不该看的什么都没看,不该听的也都没听。 如今得到辛如练吩咐,当下便把褚谦扶起送了出去。 其实不用辛如练说,他也不会把方才发生的一切说出去。 韶宁帝姬和瑾王闹成这样,说到底也是大乐的家事,他们太子殿下事先叮嘱过,他也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等到将兵把人扶着送离了宋府,辛如练也把褚楚带到了自己房间。 取了药给褚楚敷上,又把脖颈和手上的伤都用绷带缠好,被咬破的唇上也抹了药膏,辛如练做完这些事,最后又把之前那个东珠耳坠递到褚楚手中。 「这个你拿好,万望记得一件事,永远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搭上自己。」 这是褚楚不到万不得已的自救。 是自救,也是自杀。 褚楚一直默不作声,任由她给自己上药包扎,就像第一次见到辛如练一样,乖乖地让她为自己处理伤口。 此刻见到被塞进手里的东珠耳坠,心里的委屈顿时倾泻如洪,当下抱着辛如练泣不成声。 她不喜欢哭的。 在她看来,哭是懦弱无能的体现。 哪怕现在哭,她都是压抑着的,不让自己放声大哭。 辛如练一遍又一遍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着:「没事了,别怕。」 起先她只当褚楚和褚谦只是兄妹间的小打小闹,可谁知道外表光鲜亮丽的褚谦竟然是这种心思骯脏之人。 难怪初见之时褚谦就敢策马追赶褚楚的马车,这些年,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褚楚抱着辛如练哭了好一会儿,想到晏行舟在宋府里,今日发生的事只怕瞒不住他,当下就要离开。 她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让晏行舟看到。 婚约是她手里唯一能攥住谋取权益的东西了,如果被大御的人知道褚谦对她如此,婚约只怕会作废。 到时候她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什么都不是了。 辛如练哪里敢放她回去。 如今这般局面,驿馆就是虎狼窝。 褚谦太危险了,今日已经见识过他的手段,褚楚这一去就是羊入虎口。 正说话间,便有丫鬟前来通禀,太子殿下来了。 听到这一句,褚楚一瞬间僵在原地。 苦苦挣扎十八年,难道她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 辛如练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心,自己会去应付。 让丫鬟把人带到前厅,辛如练又托她的娘亲陪着褚楚,她则自己一个人前去见晏行舟。 还没到前厅,辛如练就闻到两种不同的味道。 一种清爽,一种辛辣。 前者她还是比较熟悉的,毕竟她的父亲畲九仓身上就经常带着这种味道,更何况她这次从战场上回来后,几乎每日都与其做伴。 是药香气。 至于后者,辛如练就有些奇怪了。 这个味道,昨天她才在醉仙楼闻到过。 辛如练心底狐疑,等到进了屋子,便见晏行舟左手拿着一颗洋葱,右手拿着一个药瓶坐在厅内,而在他脚边,还放着一根翠绿竹竿。 辛如练微微愕然。 还真是洋葱。 他怎么还带着洋葱一起来了? 还有,这竹竿他怎么还留着? 昨天拄着它是为了下凌竹亭,今天拿着它又是为什么? 他方才不会是一路拄着过来的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昨天不还说要威仪的吗?今天就不要了? 听到声音,晏行舟侧了侧头,白绫底下笑意温润:「嫂嫂来了?」 辛如练的脚落在门槛上,本想收回去当作没来过,但听到晏行舟这句话便不得不进来了。 「太子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她实在是捉摸不透这位大御的明昭太子。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他说话她都觉得很是怪异。 具体是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 再加上晏行舟本身又婚约在身,她总该要避嫌的。 本来她是不打算再和晏行舟见面的,但是现在事赶事,不得不如此。 当务之急,是替褚楚把晏行舟应付过去。 不能让晏行舟知道褚楚在她这里,更不能让他见到褚楚。 「刚刚听底下的人说嫂嫂拿了一些伤药,嫂嫂可是受了伤?」说着,晏行舟又好似嗅到了什么,「血腥气,嫂嫂伤得可严重?」 之前单方面碾压褚谦的时候,辛如练身上不可避免地染上了鲜血,来的时候她又故意没换衣服,所以晏行舟能闻到并不奇怪。 「方才和瑾王殿下在府中比试了一番,不小心动了刀,伤倒是没伤着,就是瑾王殿下那边不太好看,还得劳烦殿下善后。」辛如练道。 她之所以留着衣服上的血迹不处理,也是为了现在这个听起来有些不靠谱的理由。 靠不靠谱的她不想管,反正她说了算,褚谦那边要是不想息事宁人,就只能把脸撕破到底。 都是聪明人,他一定会很乐意接受这个理由的。 至于为什么要晏行舟善后,今日晏行舟的人在外面可都看着呢,知道瑾王和韶宁帝姬来求见晏行舟,她半路把人截了去,还搞出这么大动静,自然得由晏行舟这个正主来处理最好。 这样做确实有些不大道德,颇有一种故意搞砸事情然后甩手把烂摊子扔给别人的嫌疑。 晏行舟拒绝也是应该,他没有义务为自己遮掩。 她此刻多嘴说这么一句不过是给他一个交代,今日之事的交代。 当然,晏行舟不善后也行,她自然有别的法子处理,不过就是要费时费力一些,效果都是一样的。 听到辛如练这样说,晏行舟不由得松一口气,像是当真相信了她这个理由,也没多问别的什么,只道:「嫂嫂没受伤就好,瑾王殿下那边的事我会处理。」 把手里的药瓶摸索着塞进一旁的药箱里,晏行舟连带着整个药箱推到辛如练跟前,又道:「这些药是畲老前辈托我带给嫂嫂的,让嫂嫂务必收下。」 知道说是自己的药辛如练必然不会收,他索性借了畲九仓的名义。 辛如练的视线从药箱落到晏行舟身上,半晌,道了一声多谢,算是收下了。 这要真是她的父亲托他送的,他估计早就把药送过来了,又何须等到今天。 心里知道晏行舟打的什么算盘,辛如练也不拆穿,想着晏行舟既然是大御太子,背后又有一个客路阁,想必他的药都是极好的,待会儿看看有没有能给褚楚用的药。 身上的伤早些好,心里的伤才不会那么痛。 她不拆穿晏行舟的把戏,晏行舟也不揭穿她的谎言。 二人就这么相对而坐,屋内一时寂静。 还是晏行舟先开口感嘆:「现在想要见嫂嫂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辛如练都想开口走了,听到晏行舟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有些不解。 别人见她容不容易她不知道,反正今日之后晏行舟想要再见她是不容易了。 晏行舟此人实在是看不透,纵然从相识到现在,他都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恶意,但辛如练还是打心底不想和他单独相处,尤其是现在这样孤男寡女的。 她怕自己透过他想起别的人。 但听晏行舟此话别有深意,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回到他身上,再随着他的动作看向他手里的洋葱:「殿下何意?」 晏行舟应该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更不会说一些无缘无故的话。 就像当日他和谢景谙在凌竹亭说的一样——诸般事项有因有果。 晏行舟来的时候就带了两样东西,起码在明面上是两件东西,一箱药,一筐洋葱。 药他已经借畲九仓的名义给自己了,那洋葱是用来做什么的? 迎着辛如练审视的目光,晏行舟笑道:「嫂嫂恐怕还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要见嫂嫂得提前准备一筐洋葱,亲自切丁切丝切块,如此才能见上嫂嫂一面。」 第78章 他这是……哭了 辛如练捻茶的动作一顿。 那日她不过和赵断鸿在醉仙楼吃个饭, 怎么就传成了这个样子? 虽然切洋葱是她的主意,但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举动居然变成了这么荒诞的传言。 不过,辛如练转念一想, 觉得这个传言很大一部分来自赵断鸿,掐头去尾再添油加醋这个姓氏风格很像他的作风。 再加上他又是当事人, 这么似是而非地说上一遭, 旁人就算持怀疑态度也会信上三分。 晏行舟把玩着手里的洋葱, 洋葱圆润熘紫,衬得他手指修长如玉,洋葱被他这么转着握着, 此时此刻仿佛他手里的压根不是什么洋葱,更像是品相极佳的文玩核桃。 「我方才还在想,要是嫂嫂不见我,我是不是该摆张桌案在嫂嫂门口, 也试着切一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辛如练看着他的样子, 似乎不是在说笑。 她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方才让他进来了,并没有用别的理由把人打发,要不然晏行舟在她院子里切洋葱的事说出去,不知道又要被传成什么样。 晏行舟顾自笑笑:「如今见到了嫂嫂, 似乎我也该切一个?」 说着, 如同变戏法一般从筐子里取出砧板和菜刀,规规整整摆在桌子上, 一边扒了洋葱外衣, 一边摸索着刀下手。 辛如练被他这动作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以为他是来过问今日褚楚和褚谦一事的,可除开方才说了一句他会妥善处理后, 就再也没有别的问话了。 现在又说什么切洋葱,合着他大冷天跑这么一趟就是为了在她面前切一次洋葱。 辛如练觉得有些头疼, 按住桌上的刀板不让他动:「太子殿下说笑,其实殿下也不算见到了我不是吗?」 说着,视线落到晏行舟蒙着白绫的双眼上。 显然,她口中这个见和晏行舟那个见不是一回事。 晏行舟如何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当下又是一笑:「那我要是一直失明,岂不是一直见不到嫂嫂。」 辛如练觉得他这句话有歧义。 别说失明见不到她,就算是眼睛没受伤她也不想见他。 一国太子有事没事往她这边跑算什么,他没有自己的事要做的吗? 不过话说回来,他眼睛看不见想必诸多事项力不从心,也不怪这段时间比较清闲。 「殿下要是得空,不妨同宋阁老品茶作诗,我这里没什么好茶,恐怕招待不周。」 别的事做不了,品茶作诗不需要眼睛也能做,他自己不是也说过风月在心不在目。 「嫂嫂这是嫌我烦,要赶我走了?」晏行舟的笑意微僵。 辛如练面色淡淡:「不敢。」 对于不算熟识不想相交的人,她说话向来这个态度,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况且她对晏行舟一直都是这般极有距离感的生分,哪怕对方身份是太子,她也这样不卑不亢。 「是我僭越了。」晏行舟握着洋葱的手微微松动,声音也渐渐低沉下来,「明知嫂嫂不喜,却还一个劲赖着往嫂嫂跟前凑。」 她说的是不敢,而不是没有。 原来自己这般让她生厌。 辛如练本来想说几句宽慰他别多想,她不想见他是她的问题,而不是他的。 但一想到他要这么误会也行,往后应该也不会再往她这边跑了。 如此,对她和他都好。 晏行舟略微垂下头,不让自己脸上难过的神色被看去: 「我以为经过上次一事,我和嫂嫂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伙伴了,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上次,这是指一线天的事。 辛如练低头看着自己手背,没说话。 同生共死的伙伴这个词太重。 每次上战场,她麾下的将士们也喜欢这样说。 可到最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晏行舟继续闷闷道:「既然嫂嫂不喜欢我,我明日便会着手搬出宋府,此后绝不再惹嫂嫂心烦。」 辛如练还在等着他下文,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他要搬走? 搬去驿馆? 那褚楚就更不能回驿馆了。 褚楚一心要避开晏行舟,这要是在驿馆撞上了,保不齐又会像今日这样做出什么傻事。 要不先让褚楚在大福寺住几日避避风头。 住在宋府自然是最佳选择,她也能有些照应,但晏行舟一走,褚楚就搬进来,这样也不好看,外面指不定又要说些什么闲话。 若是针对她的传言她倒是没什么,她又不在意这些,说风说语都对她带不来实质性的影响。 就是怕对褚楚那边不太好。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大福寺相对比较安全了。 到时候就说去大福寺同仇行世方丈论禅,需要清修一段时日。 等褚楚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再去处理褚谦那些事。 辛如练如此想,倒是忘了晏行舟还在一旁。 客人还在,自己作为主人倒是先熘神了,实在有些失礼。 虽然这个客人她不是很想招待,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 正欲说些什么打破屋内许久的沉寂,辛如练一抬眼却看见晏行舟眼上白绫微微湿润,似有水迹渗透。 他这是……哭了? 辛如练的手不自觉地一抖,有些无措。 不是刚才还好好地说话吗? 怎么突然就哭了? 还哭得不声不响的。 她要是不抬头去看他一眼,恐怕都不知道他哭了。 「太……太子殿下?」辛如练不确定地唤他一声。 也不知道他介不介意自己看到他哭的样子。 哭得这么压抑克制,应该是要面子的吧,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脆弱。 这个人,自己一会儿又说要威仪,一会儿又拿着竹竿当拐杖拄,现在又一个人哭成这样,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他昨天也说过,他最狼狈的样子都被自己看见了,想来应该是不介意自己看到他这个样子的吧。 这次换晏行舟不理会辛如练了。 吸了吸鼻子把脸转过去,似乎不想听辛如练说他不喜欢的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辛如练讪讪。 她似乎总是能意外地把人弄哭。 上回宋砚清也是这样,上一秒还和她坐在火炉旁边说话,下一秒就自己闷闷地哭了起来。 想到这里,辛如练又是一顿。 依稀记得上次宋砚清在东郊小院这么哭上一遭,她无意间碰到他的眼泪,微咸苦涩之味在口腔中瀰漫开来,一句话也随之沖入她的耳中。 那是她第二次没看见宋砚清说话,却听见了他的声音。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现在她知道了,那是心声,是宋砚清那时的心里话。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听见别人心声,但这么荒诞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后来,晏行舟来宋府,不小心被乡书啄伤了眼睛,迎着血泪,她也听见了晏行舟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也是在昨日,被她阿姊一点,她确定自己能通过眼泪读取他人心里所想。 可是经过一番验证,不管是赵断鸿,还是她的娘亲,又或者是刚刚抱着她哭的褚楚,眼泪送入口中,她什么也没听到。 三次失利,她都已经放弃了要再度求证的想法。 可是现在看到晏行舟流泪,她突然又鬼使神差地想要再试一试。 晏行舟和赵断鸿他们不一样,她起码听到过他的心声。 就是不知道这次还行不行? 辛如练目光不住在他身上游移,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再试试。 就试一次,最后一次。 这次要是再不行,她就再也不试了。 权当那些都是自己的一场梦。 梦醒梦散,今次之后,她都不再管了。 晏行舟还在哭,倔强地不肯发出丝毫声音,正襟而坐,远远看去,几乎看不出他在哭。 纵然白绫遮挡,他也知道辛如练在盯着他看。 这条白绫採取了特殊料子制成,从外面看看不到他的眼底情绪,但若是从他的视角看,便不成障碍。 虽是侧着脸,但他的余光能清晰看见辛如练的眼神和动作。 秀眉微蹙,眸中有思索之色,这是她在纠结的时候会露出的小动作。 或许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纠结或者考虑什么事的时候,眼眸会不自觉地斜下几分,眉梢眼角也会多几许淡淡愁容。 她在纠结什么? 是听说他要搬走了于心不忍是吗? 那看来他这招以退为进还是走对了,练儿看起来冷,心里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怜惜的。 片刻,辛如练似下定决心,朝他喊了一声:「晏行舟。」 晏行舟怔了怔,向她所在扭过头去。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 平时不是唤他太子殿下就是殿下,很是客气疏离。 这般直接喊他的名字,意外,却也格外好听,比任何人叫他名字都要好听。 辛如练也知道直唿一国太子名讳实为大不敬。 怕叫他太子殿下还是不搭理自己,索性就直接喊名字了。 反正她在他面前说的话、做的事、犯的忌讳已经不少了,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盯着燕行舟看了好一会儿,辛如练忽然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虽然太医和江书改都说他双眼暂时失明,但她就是没来由地觉得这三指宽白绫底下的眼睛能看见。 所以哪怕现在要取他眼泪,她也要探探他的虚实。 晏行舟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的动作,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他在等她开口,她在试探他的眼睛是否当真看不见。 一时间二人谁都没再说话。 似乎是确认了晏行舟看不见,辛如练没来由松了一口气。 真要当着晏行舟的面,被他看着自己取他的眼泪,实在是不太好。 更何况这眼泪是要放到口中尝的,真要被他看见,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虽说她行得端做得正,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晏行舟等了半天没等到她开口,眼底泪水更是汹涌,顷刻晕湿了半条白绫。 若不是有白绫遮挡,只怕早已泪流满面。 她这次竟然连开口安慰几句的意思都没有,明明前两次她看见自己哭都会有所作为的。 晏行舟又是气又是恼。 不是气恼辛如练,而是气自己的眼泪无法再令她动容,恼自己偏偏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法子让她开口挽留。 就在他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只手落到他的缠着白绫的眼睛上。 隔着白绫,他都能感受到指腹的柔软和微凉。 轻轻一碰,转瞬即离。 晏行舟还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下一刻就见到辛如练把刚刚抚过他眼睛的手指送入口中。 染了泪水的手指在唇齿之间轻微一点,熟悉的味道涌入味蕾,辛如练微微抿唇。 也是此时,耳中响起许久未听到的声音。 「我以为换个身份站到你身边,这样就能够和你执手并肩,可不管我是宋砚清,还是晏行舟,都不得你喜欢。」 第79章 宋砚清病癒归来 在没人看见的角度, 辛如练的手指微微蜷缩。 她刚刚听见了他心中所想。 所以不是她的读心术失效了,而是只对个别人有用是吗? 他说他是宋砚清。 他是宋砚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宋砚清。 晏行舟不仅是席东月,还是宋砚清。 辛如练低垂着眉眼, 心下久久不能平復。 饶是之前从一线天出来前往悦来客栈时就猜想过,宋砚清可能是席东月, 可是现在听到他在心底承认还是有些意外。 大御明昭太子。 大齐宋阁老的么儿宋三公子。 以及江湖组织客路阁阁主席东月。 这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居然是同一个。 原来那时他心里那句「一只眼睛换留在你身边」, 是这个意思。 是因为她说要跟宋砚清和离, 他才不得已用真实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吗? 晏行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怔愣。 练儿刚刚是在尝他的眼泪? 如果自己要是没记错,这是她第二次把他的眼泪送入口中。 只不过上次他的身份是宋砚清,这次的他是晏行舟。 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如果说第一次是好奇, 那第二次又是为了什么? 见辛如练一直没有动作,晏行舟也拿不准她在想些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没来由有些慌。 距离他刚刚说要搬离宋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然而辛如练什么话也没说, 什么也没表示。 到底是早已期盼他这样做, 还是不好开口挽留? 想到这里,晏行舟心底不禁自嘲。 她怎么会挽留呢? 这几日她对自己大御明昭太子这个身份避之不及,怎么可能因为他使小性子说搬走而挽留。 从始至终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只有他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 他以为她应该是喜欢自己的, 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深吸一口气,晏行舟起身道:「在宋府这几日多有叨扰, 我明日便会离开。」 他再次重复了自己会走这句话, 说罢,便要离去。 他这次没有喊嫂嫂, 故意没说告辞,就是想让她叫住自己。 只要叫住他, 哪怕接下来什么都不说,他都可以继续骗自己。 可是直到他闷头走出屋子,辛如练一直都沉默着,不曾叫停他,更不曾追出来。 晏行舟在门口顿了片刻,转身又进了屋。 辛如练听见动静,微微怔愣,不明白他为何去而復返。 倒是晏行舟脸不红心不跳:「我的拐杖忘拿了。」 拐杖? 听到这一句,辛如练的视线很自觉地落在先前晏行舟所坐的椅子上。 在椅子扶手的左边,一根翠绿青竹倚倒在侧。 这是她昨日顺手摺下来给他暂时做辅助用的。 他居然还真把它当拐杖了,还特意回来取。 方才不是走得很干脆吗?看样子完全不需要这根竹竿,怎么现在还返回来特意取? 晏行舟也不管自己这个理由可不可信,顾自去椅子旁边拿竹竿。 等到假模假样摸到了竹竿,见辛如练还是没开口,他又假装不小心踢倒了地上的一筐子洋葱。 然而手忙脚乱磨蹭了好一阵,都没有听到他想听的话。 辛如练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完全不管他这些可笑的把戏。 晏行舟挫败不已,拿了竹竿再次朝门口走去。 这一次,竹竿落在地上敲得梆梆响,丝毫没有昨天的婉转悦耳,就像是生闷气一般。 辛如练不为所动,当作没听见,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晏行舟敲了好一会儿,到了门口还是没忍住,转身对辛如练道:「我明日就走了。」 你真的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后面这句话晏行舟并没有说出来。 他想要的不是台阶。 若是练儿当真不喜,连一句话都不想给他,那他也是时候该放手了。 他不会强求。 辛如练这次倒是抬起眼,不过也仅限于抬眼,目光落在蒙着白绫的晏行舟身上,依旧沉默不语。 或者说,她压根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在是大御明昭太子的晏行舟。 是还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全当他是大御的太子殿下,又或者直接挑破他就是宋砚清? 上次那种情况下,他宁愿冒雨绕路甩开赵断鸿都不承认他就是席东月。 这一次,若不是被她偶然听到心声,他会主动开口坦白吗? 晏行舟被她的视线扫得心下一痛,等了半天没等到辛如练开口,便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只是这一路走得极为缓慢,竹竿点地笃笃不绝,似乎是等着有人随时唤住他。 然而并没有。 从他回南侧院这一路上,除却风雪,没人与他同行,更没人突然叫住他。 晏行舟拄着竹竿立在南侧院的月洞门下,望着来时的路,状似发呆。 直到脚边被碎玉乱琼掩埋,留下两个深深凹陷的窝,他才怔怔回神。 衣服上也堆积了不少细雪,晏行舟没有伸手去拂,反而握紧了掌下的竹竿,对侍卫宫婢吩咐:「若是她来,不必通传,我一直都在里屋。」 这个她,不用他多说,侍卫和宫婢心知肚明。 今日他们太子殿下自打从西阁回来以后就情绪不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 但他们也不敢多问,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即可。 晏行舟独自进了自己的屋子,挥退所有人,只留他一个在里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屋内有炭火,可是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只目光紧紧落在窗外的月洞门下,期盼着那里有人出现。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暮色渐沉,风雪簌簌飘摇,这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那个人始终没来。 时至此刻,晏行舟也知道,她不会来了。 他也该放手离开了。 不管是晏行舟还是宋砚清,又或者是文丛润和席东月,都该放手了。 她本就是九天玄月,怎能被他困在人间。 能得片刻月华拥照,他已经知足了,怎么还不知足妄图奢求更多? 屋内烛火续了一茬又一茬,灯油落了一地,他没有传膳用食,只让底下人收拾东西,明天便动身离开。 这厢,辛如练去见晏行舟之后,阮良桐便一直陪着褚楚。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乐的韶宁帝姬。 二九年华,和她的如练一般大,也和她的如练一般清瘦,身上没有一国帝姬的架子,因为刚哭过,眼睛红红的一片。 人前不能放肆哭,人后就算是哭也是压抑着的。 就连哭都不能自主,说到底也是个孩子呢,皇家帝姬这种身份是荣耀也是枷锁。 阮良桐如此想,只是当她看到褚楚容颜的时候微微失了神。 这相貌,怎么看起来隐隐有点儿像自己年轻的时候? 对,是和她年轻的时候有些像,而不是和现在的她像。 嫁进辛家那些年,又是落胎药又是毒药,几番折腾下来,她的身子骨和模样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恣意无忧的阮家大小姐,憔悴苍老,完全看不出是个桃李年华的人。 若不是后来假死被畲九仓带走,给她悉心调养多年,只怕她现在的模样更甚。 不过饶是如此,她受到的损伤太严重,就算被畲九仓精心调养,到底不能恢復如初。 就像现在,她的容貌虽然看不出昔日的憔悴模样,但和当初的自己也有所差别,甚至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阮良桐盯着褚楚打量了好一会儿。 她的如练并不像她,不管是相貌还是性子,都不像她。 反倒是这位素未谋面的韶宁帝姬,她居然在她身上瞧出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褚楚被她这么看着,并不觉得失礼,轻轻唤一句:「可是茶漪娘子?」 辛如练离开时,曾给她说过会请茶漪娘子来陪着。 没错,用的是请,而不是叫。 心思玲珑如褚楚,当下便知道这位茶漪娘子对辛如练来说是很重要,很受她敬重的人。 既是辛如练敬着的人,她自然也要敬着。 被她这么一唤,阮良桐堪堪回神,俯身行礼:「是,帝姬殿下。」 褚楚连忙扶她起身:「茶漪娘子不必多礼,我既叫辛女郎一声姐姐,茶漪娘子以后也可唤我一声楚楚,帝姬什么的不过是在外的身份而已,华而不实,听起来还生分。」 阮良桐应是,也不再坚持。 左右褚楚和她的如练一样大,她也就把她当如练那样对待。 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如同多年未见至亲好友一般,话题都能跟得上。 辛如练让阮良桐陪着褚楚也是有意让她开导褚楚,到底是怕她钻牛角尖想不开。 只是话到浓时,阮良桐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到褚楚那张和她年轻时有些相像的脸上。 褚楚今天糟了不少罪,不多时,便困意来袭睡了过去。 辛如练封锁了消息,又让人给大福寺方丈送了信,假託仇行世放出褚楚在大福寺的消息混淆视听。 一来给褚楚不在驿馆找个正当理由,二来也可以让褚谦有些忌惮,近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是以褚楚能够安心留在宋府养伤。 阮良桐退了出来,本想把褚楚的容貌和自己有些像的事给辛如练说说,但一时间也没找到人,只得作罢。 等到后半夜褚楚突然惊醒,阮良桐披着衣服急急忙忙赶来,便见到辛如练站在廊下,身上穿的还是她今早给她挑的留仙裙,就连她亲手盘的髮髻都没拆。 彼时风高雪冷,红梅凌寒而开,女子立于其间,细细的雪粒子打在她身上,显得纤瘦背影单薄又苍凉。 她这是一晚上没睡? 「如练?」阮良桐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借着夜间雪色反照,她看见辛如练身上的雪都有一层了,她这是在这里站了多久? 风中久立,辛如练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娘。」 阮良桐上前拉起她的手,冰凉一片,竟是比这冬日寒冰还要冻人。 「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手这么凉,也不知道多穿些衣服。」阮良桐一边嗔怪一边就要把自己的衣服解下来给她披上。 辛如练按住她的手:「娘,我没事的,就是睡不着,想出来看看雪,这会儿就回去了。」 说完又往褚楚那边看了看:「方才我听楚楚那边有动静,我这个样子不得体,还得劳烦娘替我走一趟。」 阮良桐给她把身上的雪都拍掉,催促她赶紧回屋子暖和着:「你快回去吧,别冻出病来,楚楚那边有娘在,你放心。」 褚楚性格好相貌好,她对褚楚还是很喜欢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地亲近。 不过一想到褚楚的相貌,阮良桐心底便有些怪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本想现在就告诉辛如练的,但见到辛如练面带疲惫之色,她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索性日子还长,她也不在乎多等一时片刻。 何况今日太晚了,她也不忍心辛如练还要为了她的事烦忧。 便让辛如练先行回房,自己去褚楚那里查看一番。 当然,这一晚睡不着的不仅是辛如练。 宋府南侧院的灯火亮了一夜,听着下人们收拾东西的稀碎声音,晏行舟独坐到天明。 等到第二日刚准备离开宋府时,便听见宋府的人说宋砚清病癒归来,辛如练已经前去接人了。 第80章 我就是宋砚清 晏行舟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小丫鬟面露喜色絮絮叨叨。 一个劲说上天有眼,她们宋三公子吉人天相,一朝病癒, 今日便要回府,是以小宋夫人一大早就出去迎接了。 晏行舟只觉得心下一紧。 宋砚清前几日病重出府寻医求治, 这件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 可是他人还在这里?又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宋砚清? 正想着去问问是不是他的太傅宋培印的主意, 宋培印已经先一步找上门来。 待屏退伺候的人, 宋培印开口第一句就是:「殿下这是又要以砚清的身份谋事?」 晏行舟眉心一跳:「难道不是亚父的安排?」 二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大事不妙。 「昨日见殿下让手底下的人收拾东西,我还以为是殿下的意思。」宋培印道。 他辅佐的这位太子殿下心有干坤, 行事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他平时也就在治国理政一事上稍加点拨,其实大小事宜都是他自己做主。 昨日得知晏行舟要搬出去的消息,他还奇怪怎么才以大御太子的身份出现没多久, 转头又要走了。 不过想到殿下有自己的打算他也就没过问。 直到刚才听到府中的人说宋砚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他这才发觉不对。 他的儿子要回来他事先怎么可能不知道,更何况真正的宋砚清如今还在他府上,怎么外面突然就多出来一个? 真要是晏行舟做的,这么大的事肯定会和他通气, 可是并没有。 想到这里, 他才匆匆赶来找晏行舟。 晏行舟一听到这里就大概知道出事了。 这不是他的意思,更不是他的安排。 他只让底下的人收拾东西, 今天好搬离宋府。 他想了一夜, 是他该放手了,强留的人终究留不住, 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不仅会离开,还会让宋砚清这个人也一同消失, 就像当初的文丛润一般,彻底消失在人间,从此只留下一个名字。 可是没想到会在这个关头发生这种事。 是谁放出的假消息? 又是谁在扮演着宋砚清这个角色? 「可是谢景谙的手笔?」宋培印持怀疑态度。 他在私底下从来不唤谢景谙为陛下,仇人的儿子,不配他尊为陛下。 晏行舟也觉得谢景谙的嫌疑最大。 自从上次他把辛如练强制带出宫,谢景谙就已经对他起了疑。 只是他这几个月不在京城,谢景谙也不好下手,如今趁着他外出治病来这么一遭,正好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转念一想,晏行舟又把谢景谙划出了怀疑对象。 谢景谙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他的目的说不通。 到时候他这个正主一出现,他那些安排不就什么都白费了吗。 依照谢景谙的性子,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就像昨日在凌竹亭一样,他只敢试探自己,却不敢杀自己,因为他没有万全的准备。 那柄长剑是这样,那杯茶也是这样。 更何况现在还不是最佳的动手时机。 谢景谙要动宋砚清,宋阁老这一关就不好过,相反,他会再暗中积蓄力量,待羽翼丰满,一击致命。 所以,此事应该主谋另有其人。 不过这些弯弯绕绕也由不得他再去追根究底了。 因为练儿去接这个假的宋砚清了。 不管背后主谋是谁,这显然是一个陷阱,还是冲着练儿和他来的。 练儿去了,无异于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晏行舟心乱如麻。 从小丫鬟口中得知假宋砚清目前在京城外一家客栈歇脚,晏行舟顿时也顾不得再多,当即孤身一人前去拦截辛如练。 宋培印本来想拨几队宋府的人马随行,既然对方有备而来,此行必定兇险。 但一想到涉及真假宋砚清,他又犹豫了。 这该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他也不太好插手。 况且行舟的身手不弱,这世间还没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他单独前去也好,要是乌泱泱一堆人跟去,恐会打草惊蛇。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晏行舟扯下眼上白绫,从后门出了宋府,匆匆赶往京城外的一家客栈。 他心中急切,没有骑马或者坐车,一路使了轻功疾驰,好几次落地时差点儿因为心绪不宁而崴脚。 这要是放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低级错误。 可是现在,他竟然犯了。 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他要是慢一步,练儿就多一分危险。 顶着风雪跑了许久,晏行舟总算是来到客栈。 一路上他并没有看见辛如练,且通往这个客栈的路只有一条,如此,说明辛如练已经进客栈了,说不定还见到了所谓的假宋砚清。 晏行舟一刻不停,还不等缓口气就大步流星进了客栈。 奇怪的是,客栈并没有平日里的人来人往,相反,偌大客栈不见一人。 别说假宋砚清了,就连辛如练也不在。 晏行舟眉头微蹙,脚步轻放落地无声,心下已起戒备。 走得近了,便见到该由掌柜负责接待客人的柜檯处放了一张画纸,笔墨微旧,上面做了画。 是一幅女子的小像。 画中女子眉眼如初,清卓似雪,这般含笑看来,如见三春池塘柳。 晏行舟一怔。 这画中的女子赫然是练儿。 不仅如此,这画还是出自他手。 是上次从一线天出来后,他特意画了一张辛如练的画像给悦来客栈的掌柜,让老闆见到画像上的人便领着她来自己早已定好的天字号雅间。 事后他也曾向掌柜要回画像,毕竟是练儿的私像,落在他人手里总归不好。 但是听悦来客栈的掌柜说,画像已经被练儿拿走了,反正在练儿手里和在他手里都一样,他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这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练儿呢? 她又在哪里? 心中疑惑不已,晏行舟视线扫过客栈内部。 这布局似乎和当初的悦来客栈有点儿像,他方才进来时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牌匾上似乎写的也是悦来客栈这几个字。 宋府的人只说假宋砚清在京城外离城隍庙最近的那家客栈歇脚,并没有说具体名字,他一路摸过来,心乱如麻,也是现在才想起来这个客栈也叫悦来客栈。 他和悦来客栈的老闆叶观礼是旧相识,悦来客栈的总店在大齐尉都。 真要算起来,这家客栈还是分店。 在叶观礼的地盘,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晏行舟如此想,但心底悬着的一口气始终不敢落下,拿着画不假思索便上了楼。 二楼左转第三间,天字一号房。 这是他当初在一线天那边的悦来客栈住过的房间,他现在也寻着房间号,再次踏入这家客栈的天字一号房。 他心下急切,三步并作两步,一刻也不敢停留,脚还未落地,手已经推开了门。 他几乎不敢想,要是自己猜错了,练儿不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他也明白,要是练儿在这里,那就说明她已经知道他是宋砚清了。 两者相比,他更希望是第二种。 可惜,门扇洞开,屋内并没有人。 屋中炭火未燃,榻上枕被叠得齐整,并不像有人踏足过的模样。 晏行舟一颗心几乎是沉到了谷底。 练儿不在。 她不在。 就连那个假宋砚清也不在。 她是已经遭遇不测还是…… 晏行舟不敢想。 身体在不可抑制地发抖,晏行舟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或者说,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前所未有的恐惧。 腿没来由地开始有些发软,晏行舟几乎要站不住。 「练儿……」 这是他一路以来第一次开口,微微沙哑,就连尾音都是颤抖的。 晏行舟强制自己稳住心神。 他现在还不能自乱阵脚,练儿还等着他。 稍稍镇定下来,晏行舟正要出去召集人手,一转身却看见一个人倚着门。 女子容色清冷如寒梅枝上的霜雪,眉眼濯濯,一眼看去只觉此间风停雪歇,彼时肩上还站着一只黄鹂鸟,精怪地歪着头在里外二人之间看来看去。 「练儿!」晏行舟愣了好一瞬,在思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刻,身体已经下意识喊出她的名字。 关心则乱,当真是关心则乱,他都没发现她是何时站到他身后的。 辛如练容色淡淡,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喊的事练儿,而不是嫂嫂:「太子殿下,巧遇。」 晏行舟还未出口的话被她一句巧遇给堵了回去。 虽然练儿嘴上说是巧遇,但他可不能把这句话当真。 目光在辛如练身上盘旋一圈,确认她没受伤,晏行舟心中的大石头才算是落地。 不过,石头是落地了,脑中的一根弦又绷紧了。 这间悦来客栈显然是被人有意提前清过场的,如今练儿又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身后,可见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一手策划的,就等着他来。 练儿刚才定然是将他的失控全都收入了眼底,一声练儿,她都知道了吧,可是为什么还称唿他太子殿下? 辛如练浑然不觉,迈步进屋坐下,招唿晏行舟道:「我来这里是为等宋三公子,既然太子殿下也来了,不如也和我一起等等。」 看着她故作不知的模样,晏行舟只觉心下刺痛。 不是长剑刺穿心背的那种痛,而是麻木窒息的那种痛。 「练儿……」晏行舟如鲠在喉。 他有什么好痛的,如今这个局面不都是他一个人造成的。 辛如练看向他,依旧神色如初:「看来太子殿下不愿,那就请便,慢走不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又说请便,又说慢走不送,这分明是赶客赶到语无伦次。 晏行舟行至她身前,缓缓蹲下,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指,微微抬头仰视,眼底含情未却。 「练儿,我就是宋砚清。」 第81章 我们早就认识了 站在肩头的乡书听见这一句, 脚一滑差点儿没掉下去,忙扑棱翅膀稳住身形,歪着头看着晏行舟目露不解。 之前不还让它跟着做戏掩饰他就是宋砚清吗, 怎么他现在反而主动开口承认了? 辛如练看向晏行舟,视线落到他的眼睛上。 之前一直被白绫蒙着, 她也不清楚伤得到底有多重。 如今看见他被乡书啄伤的左眼正中猩红一点, 眼底的青红血丝交错, 不难想像当时情况有多危险,是差一点整只眼珠都会爆开的可能。 「太子殿下的眼睛看不清了,就连胡话也开始说了?」辛如练收回视线。 知道她是在故意跟自己对呛, 晏行舟心中一嘆。 引他来这里的人是她,诱他坦白的人也是她,可是到头来她却装作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自己这次是真把人得罪狠了。 他能一个人摸到这里来, 怎么还可能是双眼失明的人。 别说练儿不信, 他自己也不信。 晏行舟抬眼看她,眼底湿润一片,衬得他眸更清,眼更亮:「我的左眼确实暂时失明了, 只有右眼能勉强视物, 练儿,我没有说胡话, 我就是宋砚清。」 为了把戏做全套, 他勒令乡书下手重一些。 左眼失明,右眼也受到波及, 虽不至于和左眼一样眼盲,但看东西都不大清晰。 之所以对外放出双目暂时失明的消息, 不仅是给谢景谙设局,也想着能在宋府,能在她身边多留一些时日。 看着他轻描淡写地揭过故意让黄鹂伤人的事,辛如练就没来由气恼。 这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做起事来尤为胆大,就连自己的眼睛都捨得搭上,他是不知道痛的吗? 淡淡把手抽回,辛如练道:「太子殿下说笑了,宋三公子缠绵病榻多年,可没殿下这般好武艺。」 她的语气稍冷,明明只是阐述事实,却无端多了几分疏离之意。 晏行舟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收回,引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颊,贴近:「真正的宋三公子确实没有武功,且已在三年前病逝,亚父,也就是我的太傅宋阁老秘不发丧,我便以宋三公子的身份行事,至于无法通过探脉知晓我身怀武艺,是因为我吃了书改秘制的药,它能在不损伤人身体的情况下掩盖习武的事实。」 他说得很慢,几句就把来龙去脉给说清。 辛如练注意到他话中有几个词。 亚父、太傅。 虽然心里已经猜到宋培印和晏行舟关系不一般,否则也不会任由晏行舟冒充自己的么子,但是听到这两个字时,辛如练还是微微讶异。 大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宋阁老,居然是大御明昭太子的太傅。 不仅是太傅,还是亚父。 这谁能想到。 还有书改这个名字,江书改。 上次无意间在书房外面听到江书改和宋培印谈话,她还纳闷一个足不出户的病弱公子是怎么和远在大魏的不受宠皇子联繫上的 ,原来关窍在这里。 不是宋砚清和江书改熟识,而是晏行舟和江书改熟识。 所以,从一开始,晏行舟就连同宋培印和江书改在他面前做戏,明明私底下相识,却一个个装作才认识的模样,一点儿也看不出端倪。 想到这里,辛如练脑中不得不浮现出另一个关键人物:「大福寺方丈也是你的人?」 如果没有仇行世说需要生辰八字有紫薇星象的女子给宋砚清沖喜,宋阁老只怕不会替子求娶,谢景谙也不会下旨赐婚。 见她不再如先前那般冷言冷语,晏行舟眼底绽出喜色。 「不是,方丈不是我的人。」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没想到当初他会主动提出让你为我沖喜的事,我原来的打算是动用宫中人手把你带出来,但不清楚谢景谙有什么后手,到底不稳妥,也只能委屈夫人下嫁,事后我也去查过这位方丈,他一心修度,虽然时常游走九州,但谁的人都不是。」 听他这样说,辛如练收回思绪。 原来仇行世不是晏行舟的人。 她还说要是仇行世是晏行舟的人,那当年她的娘亲和大乐皇后在大福寺同日生产的事或许没那么巧合,值得深思一番,现在看来,或许还真是凑巧。 至于晏行舟说的委屈,委屈什么的倒是算不上,毕竟要不是他当时需要自己沖喜,自己恐怕已经成了谢景谙困在宫闱里的行尸走肉了。 不过…… 「我和你事先也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带我出宫?」辛如练极其敏锐,抓住他话中的重点。 不管是宋砚清还是晏行舟,她对他们仅限于知道有这个人,但连面都没见过,更别说有什么交集。 况且那个时候她已经被谢景谙革职,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他为什么不惜和谢景谙对上也要把自己带出来。 晏行舟轻笑:「练儿不记得了吗?我们早就见过了。」 辛如练眯了眯眼,再度打量起晏行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她有过目不忘之能,凡是她见过的,不管是人还是物,她都记得。 更何况晏行舟惊才风貌如此,她要是见过必定有印象。 可是脑中搜刮许久,并没有半点儿和他有关的信息。 还是说,他的这句话别有深意。 或许他想说的见过不是指作为晏行舟时的见过,而是作为别的人。 比如……文丛润。 在辛如练审视的目光下,晏行舟用手蹭掉脚边的灰土,完全不在意脏与不脏,径直往脸上抹去。 手指划过,灰泥尘土在脸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刚才还雍容华贵的一国太子瞬间就变成了灰头土脸的汉子。 辛如练看着他的动作,再落到那张被灰土掩盖的面容上,忽然心下急转:「你是当年那个小乞丐?」 「是我。」晏行舟含笑点头,却又暗生落寞,「看来练儿早已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辛如练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 什么叫把他忘干净。 他那个时候貌似只有十一二岁,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身上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人样,俨然一个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乞丐模样,和如今这番矜贵的天之骄子身份可谓是天壤之别。 她能想到那个小乞丐还是因为她看到了他此刻在脸上留下的一道比较深的灰土痕迹。 犹记得当年那个小乞丐的脸上就有这么一道疤痕,深可见骨,行人见了都躲避不及。 可是现在别说是疤了,就连面貌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会易容?」辛如练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他。 宋砚清、席东月,晏行舟这三个人都有泪痣,但相貌完全不同。 既然这三个人都是同一个,那说明他定然用了什么手段来区别各自相貌,除了易容,她想不到别的改换容貌的法子。 「是的,练儿,我略懂些易容之术。」晏行舟颔首。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听得他承认自己会易容,辛如练心下还是有几分微惊。 她不是没听过易容这种特殊技法,但那都是存在于古老典籍当中,几乎没人会这项技艺,晏行舟作为一国太子,居然通晓这些,倒是让人意外。 不过他说的略懂辛如练并不这样认为。 能以不同身份在九州五国游刃有余,还不叫人发觉半点儿疑窦,这样的水平怎么可能是略懂。 「说起来,还要感谢练儿。」晏行舟继续道,「当年客路阁内生乱,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那一地的乞丐虽是些三教九流之徒,但其中亦有能人,我便易容成乞丐的模样混在其中,寻求机会打入客路阁内部,只是中途出了岔子,当日要不是练儿帮我把人拦下,估计我也要葬身在那里,练儿是我恩人,更是我的贵人。」 这也是他对江书改说的,没有辛如练,何来晏行舟。 辛如练一愣。 恍惚间记得当时她看见一人血淋淋地从巷子里跑出来,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凶神恶煞提着刀到处乱砍,惊得行人纷纷尖叫躲避,有好几个妇人孩子因为躲避不及,头颅直接被大刀砍了下来。 见此情形,她想也没想,抄起一旁柴堆里的斧头就砍了过去。 那人也没防备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敢跟自己对上,一时不防就将性命断送在她的斧头底下。 也是那时,她遇到了做乞丐打扮追出来的晏行舟。 见辛如练想通了原委,晏行舟眸底带笑。 她那时不过八九岁,比自己还小上几岁,在别人眼里还是个孩子。 可就是这么个女孩子,看见了这般吓人的场景非但不避得远远的,斧头在手里辗转不停,起落间鲜血飞溅。 许久没再听到晏行舟出声,辛如练又问:「太子殿下说完了?」 晏行舟没反应过来。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练儿怎么又叫他太子殿下了? 看她的神色,似乎还不相信他就是宋砚清。 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怎么还不信? 或者说还在气头上? 晏行舟脑子一转,当下便去解身上的衣袍。 辛如练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开口阻止,晏行舟已经迅速将上衣给褪到了腰间。 他始终蹲在她面前,将自己的姿态俯到最低。 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衣物遮挡,年轻的躯体暴露在空气中,肌理线条流畅,增减一分之不能,可这么匀称干练的躯体上,唯独心口一道伤疤久久不去,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晏行舟拉着辛如练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练儿,真的是我,人会说谎,但伤口不会。」 这是他能证明自己是宋砚清的直接证据。 同样是在悦来客栈,同样是在二楼左转第三间天字一号房,同样是他脱了衣服。 上次他是为了掩盖自己是席东月,这次他是为了证实自己是宋砚清。 辛如练的视线顺着他的手落到心口上,掌下的疤痕凹凸不平,和其他地方形成鲜明对比。 她问他说完了吗?就是想问他是不是还没说文丛润的事。 正因为刚刚知道他会易容,所以当初的文丛润是不是也是他所扮。 手掌下这道疤到底是一道剑伤所致还是两道? 江书改既然和他相识,那么他的话必然不可再信,起码在剑伤这件事上不可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晏行舟。」辛如练看向他。 这是她第二次叫他的名字,比起上一次,这次多了几分不曾出现的情绪。 「我在。」晏行舟应她,似乎觉得只这一句还不够,他又道,「是我,练儿。」 昔日是宋砚清时,他总是一口一个夫人地叫她,现在换回晏行舟的身份,他更喜欢叫练儿。 辛如练深吸一口气,正打算问个明白,只是心里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闻到一丝烧焦的气味。 不仅是她,晏行舟也发现了。 然而还没等二人出去看个明白,门外的楼道直接塌了下去,视线所及,火光沖天,几乎是一瞬间就把整间客栈给包围在火圈之中。 第82章 我更喜欢看人哭 走水了。 辛如练心下一沉。 自从昨日无意间得知晏行舟就是宋砚清之后, 她便想起了当初在悦来客栈的事。 能配合晏行舟在她面前演上这么一出,说明悦来客栈的老闆和晏行舟认识,交情还不浅。 所以她就拿着画像, 以晏行舟的名义借用这家客栈。 本来她也只是想试一试,毕竟还摸不透晏行舟的势力如何。 结果掌柜的见了画二话不说就把答应把客栈腾空借给她。 今日这客栈也是提前清了场的, 突然起火看起来像是意外, 但辛如练觉得更像是人为。 火势起得太快, 压根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几乎是才发现不对劲,熊熊烈火就已经把客栈给烧了大片。 自然起火没这么迅速, 更没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波及这么大的范围。 显然是有人故意纵火。 是谁? 是冲着她来的? 还是冲着晏行舟? 按理说她设这么一个局引晏行舟坦白自己是宋砚清是临时起意,没人能提前部署才是。 唯一有可能给人黄雀在后的机会就是客栈清场的这段时间。 晏行舟也想到了这一点,拉上衣服就要带着辛如练离开。 只是还没等他去拉辛如练,一双手已经隔着衣服料子落到了他的腕上。 「练儿!」晏行舟心下一喜。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自己。 以前虽然也和练儿有过肢体接触, 但那都是无意间的, 一触即逝。 像现在这样,倒是破天荒头一回。 他倒要感谢这场人为纵火。 辛如练压低声音:「别说话,掩住口鼻。」 火势越来越大,火舌不断舔舐着楼房, 房梁门扉被烧得噼啪作响, 浓烟滚滚,已经快要看不清眼前的路。 乡书倒是个机灵的, 扑棱着翅膀就往窗边去, 一边撞向窗棂一边示意二人来这里。 许是因为之前连同晏行舟骗了辛如练,一朝东窗事发, 乡书也急着立功表现,企图能得到辛如练的宽恕。 辛如练无奈一嘆。 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物宠。 当下也不再多说, 拉着晏行舟来到窗边。 楼道已经被烧毁了,而且火是从前厅烧起来的,再想沿着原路下去是不可能的了。 辛如练试着伸手推了推,窗户还能开,没被放火的黄雀钉死。 晏行舟会意,二人一起从窗户跳下。 好在只是二楼,并不算高,二人齐齐落在雪堆里缓冲了几分力道,均没有受伤。 也是落地的瞬间,身后整座客栈全线倾塌。 辛如练眼疾手快,正要把晏行舟推开。 晏行舟哪里又能让她涉险,伸手便要去拉她。 这一推一拉,力道相抵,二人均踉跄了一步。 眼看着浓烟烈火席捲而来,辛如练带着晏行舟就地一滚,积雪零落成碎,裹着火的屋嵴残骸砸落在脚边,撞上冰雪烟气滚滚。 「你身上有伤,少动武。」辛如练斩钉截铁,语气口吻不容置喙。 晏行舟笑着不当回事:「练儿不必担心,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练儿虽然说话还是冷冷淡淡的,但不再像先前一般冷硬梳理,还关心他的伤情,可见练儿心里还是惦念他的。 他们这算是和好了吧,应该不会再提和离的事了吧。 辛如练并不信他说的好得差不多了。 这人来来回回折腾换身份到处跑,身上的伤能全好才怪,更别说前些天还在东郊小院吐了血。 江书改当时面色铁青,可见晏行舟的情况并不乐观。 也就晏行舟这人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眼睛都能拿来做筹码。 还没等地上的二人起身,周边风声颤动,一阵脚步踏踏,有人拿着刀剑朝这边涌来。 脚步深重,人数不少,并且呈包围圈不断向她们收拢,可见是早已就埋伏好的。 辛如练和晏行舟对视一眼。 难怪没有封窗,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们,这只黄雀的后手比她们想像的还要多。 刀剑闪着寒光,数百号人围攻而来,辛如练和晏行舟守着对方后背位置,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辛如练武功尽失,知道自己短板在这里,她也不和人正面对上,只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想着晏行舟身上有伤,便有意无意把敌人往自己跟前带。 晏行舟原本还担心辛如练吃不消,见她在其中游刃有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出手还是把敌人火力集中往自己这边引,让自己分担更多的战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乡书也是跟着晏行舟风里来雨里去见过世面的,见此情况不但没有被吓退,反而飞上去跟着拼杀,要么逮着机会就上去啄人的眼睛,一啄一个准,要么就撅着屁股喷人一脸黄白之物,一喷一个狠。 两人一鸟就这么配合默契,倒是也没吃亏。 就是这些人实在狡猾,打退一个就补上两个,打退一群就冲上来更多,这样下去,长久的车轮战就算不把人杀死,耗也能把人耗死。 辛如练微微气喘,抵着晏行舟的背低声道:「待会儿我们把主攻西南方,那里的防守比较薄弱,别恋战,趁机打开一个豁口就可以。」 知道她是在计划逃跑路线,晏行舟点头:「我先上,练儿现在可是我的军师,冲锋陷阵这种事我来。」 说罢,也不管辛如练同不同意,率先向西南方发起攻击。 辛如练无奈。 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到现在这种生死关头都还记得开玩笑。 什么军师,什么冲锋陷阵,分明是要自己先去扛下敌人的攻击,还非得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脚尖一动,辛如练紧随其后。 两人虽是第一次并肩作战,但都能跟得上各自节奏,很快,包围圈就被硬生生拨出一个豁口。 辛如练招唿乡书,趁机洒了一把雪混淆那些意图追上来的人的视线,转身拉着晏行舟就跑。 等到雪雾散去,地上只留下杂乱的脚印,再不见人影。 晏行舟跑着跑着,突然笑了起来。 辛如练不明所以。 晏行舟没等她开口问,顾自笑道:「我们现在像不像一对亡命天涯的鸳鸯?」 辛如练被他这比喻呛了一下。 这都什么跟什么? 都快被人追杀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居然还能联想到鸳鸯身上,这人是得多心大。 「你似乎很喜欢笑?」辛如练问他。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接倒是显得无趣了。 当然,她这句话也不是无中生有。 自打遇见晏行舟以来,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笑。 除了昨天被她三言两语给气哭了那次,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却又不让人觉得假。 晏行舟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练儿不喜欢?」 辛如练状似无意道:「相比看人笑,我更喜欢看人哭。」 因为哭就会流泪,而她可以通过眼泪探听他人心声。 虽然目前只能似乎听到晏行舟一个人的。 晏行舟再次愣住,不过也只是片刻,旋即笑出声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辛如练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吗?一开口就笑成这样。 晏行舟笑罢,开口解释道:「当日鹰帅双眼通红从醉仙楼出来,隔天瑾王便捂着眼睛从宋府回去,外面的人都在猜测这二人为什么在练儿面前不能自已,敢情源头在这里。」 他悠然自得,全然不像被追得仓皇逃窜的人。 辛如练哑然。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说的就是这个吧。 她很想问问晏行舟是从哪里听到这些闲言碎语的。 他不是一直没出过宋府吗?怎么外面一有些风吹草动他都知道,还比她这个当事人知道得早。 他有这么闲去听外人说闲话? 不过一想到晏行舟能做出装瞎的事,辛如练就释然了。 他确实很闲。 晏行舟忽又问辛如练:「所以我现在是该哭还是该笑?」 既然练儿喜欢看人哭,那他是不是不该笑? 辛如练无语了:「该跑了,太子殿下。」 还哭什么笑什么,人都追上来了,再不跑快点就真得哭了。 这一次的人比上一次的还要多,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 且这些人对她和晏行舟都是无差别攻击,完全看不出是冲着谁来的。 实在不妙。 辛如练拍了拍晏行舟的手:「分头跑,回头城隍庙碰面。」 既然对方攻击不分主次,那就只能分散敌人的人力。 晏行舟也知道两个人一起目标太大,且他心里隐隐觉得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分开跑反而是对辛如练最大的保护。 当下同意辛如练的决定:「好,练儿多多保重,不然我可就要在城隍庙内长跪不起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晏行舟便引着追来的人往另一个方向去。 辛如练甚至没反应过来,晏行舟就瞬间消失在眼前。 这个人,做事从来都这么快,一点儿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前面又是军师,又是鸳鸯的,现在还来个长跪不起。 辛如练无奈,点了点肩头的黄鹂:「乡书,跟上你家主子,保护好他。」 乡书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它主子刚刚才下令让它留下来保护辛如练,它怎么敢违逆。 当然,它也不敢和辛如练作对,只是在惹怒晏行舟和惹怒辛如练之间选择了更为合适的结果。 相比之下,辛如练更需要它。 见乡书不动,辛如练也没有办法,再次快步跑去。 二人一分开,身后追击的人也立即分作两行,一行跟上辛如练,一行跟着辛如练。 见状,辛如练不由得更疑惑了。 这些人到底是受了谁的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这里虽然在京城外,但治安什么的并不松懈,什么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和晏行舟下手? 看招式和步态,一时也看不出是哪路人。 辛如练心底盘算着,冷不防听见一声唿唤。 声音雄浑,惊破这一方唿啸的风雪。 「将军?」 辛如练微微出神。 这声音…… 循声望去,便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似乎带着十几个穿着军甲的人在小山丘那边巡逻。 山雪簌簌,为首之人身姿俊挺,古铜色的皮肤在寒风中越显硕拔。 是她昔日麾下的一员大将——段无痕。 如果说副将张照苏是她的左膀,那么段无痕就是她的右臂。 只可惜,这两个人因为她下场都不好。 正如张照苏自请去东陵做守城门的校尉,段无痕也被派到京城外做巡逻的小队长。 「无痕,是我。」辛如练隔着风雪应他。 段无痕起先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如今得到回应当即一喜。 注意到辛如练身后有人提着刀剑追赶,眼睛一眯,当即吩咐身后兄弟一起上。 两波人打了好一会儿,许是怕被发现底细,追杀辛如练的那群人很快便退走了。 辛如练觉得有些奇怪。 对方的人手明显是多于她们的,怎么会败走这么快? 心中疑惑顿生,段无痕已经先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将军,你怎么会在这儿?」 虽然辛如练已经被革职,但他还是只认她这个将军。 想到晏行舟那边还孤立无援,辛如练心神不安更甚:「无痕,此事我之后再与你细说,你先借我一队人马,我有要紧之事。」 段无痕想也没想:「将军的事就是我的事。」 说着,手指在一旁穿着军甲的兵卫身上动了动,似乎要把人派给辛如练。 但手指还未落下,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辛如练道:「将军,他们都是城外巡逻的兵卫,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我的营卫就在附近,手底下也有不少昔日一起并肩作战的弟兄,不如将军随我走一趟,我让他们随将军前去。」 辛如练想想也是。 巡逻的兵卫底子到底比正经上过战场的将士差一些,况且经过刚才那一战,他们身上都挂了不少彩,再让他们同自己前去确实不太好。 辛如练点头同意他的做法,但是又怕私自调兵连累段无痕,故犹豫道:「这事会牵连你。」 她已经牵连他们够多了,不想再连累他们了。 「将军说的哪里话。」段无痕笑笑,「将军放心,我不会受累的,那些人来者不善,恐为害大齐,我让人随将军走一趟说不定还能记我一功。」 于此,辛如练也不便多说,跟着段无痕去了他的营卫。 只是到了营卫,段无痕并没有第一时间拨人给她,而是把辛如练带到自己的屋子,给她倒了一杯茶后就沉默着不说话。 辛如练渐渐也觉得不对劲了,把茶一推:「无痕,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清楚段无痕的性子,要是觉得为难不想借兵,绝对不会一开始就答应她。 但若是答应了,就一定会言出必行。 可是现在既不给她人,也不说原因,就这么耗着她,其中必然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段无痕看着辛如练,忽然起身屈膝沖她跪下:「将军,对不起。」 第83章 你若是君就好了 膝盖磕碰到冰冷的地面上, 发出铿然脆响。 辛如练不明白他此举何意,忙起身就要去扶他起来:「无痕,你这是做什么?」 她和段无痕在战场上虽然是上下级关系, 但更是死生与共的战友,什么时候需要行这种跪拜大礼。 段无痕不顾她的阻拦, 以头抢地脆生生给辛如练磕了一个响头:「将军, 对不起, 但是我不能让你离开。」 这是他第二次说对不起,但接的话却让辛如练心底一寒。 「他让你这样做的?」辛如练手微微僵住。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段无痕知道她说的是谁。 大齐的帝王, 谢景谙。 早在几个月前这位君主就找到了他,以他家人的性命威胁,让他在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辛如练留下。 军中的人都知道,就属他和张照苏跟辛如练关系最好, 一路战场拼杀, 生死之交的情分不是说说而已。 辛如练被革职失势后,张照苏心中为辛如练感到不平,自请去东陵守城门,而他则被谢景谙找上, 安排了一个在城外巡逻的闲差。 说是闲差, 但段无痕知道,大齐这位君主是要他背叛辛如练。 因为他和辛如练的情分, 辛如练对他不会设防。 就像刚才那样, 他几句话就让她跟着自己来了。 先前在小山丘那边遇上辛如练也是他故意等在那里的,为的就是假装和辛如练撞上, 把她带到这里,不让她离开。 现在面对新如练的质问, 段无痕只能一声声重复着对不起。 他不想这样做的,只是他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谢景谙的手里,他不能。 辛如练心下一沉。 虽然心里隐隐猜到这件事和谢景谙脱不了干系,但真正得到证实,她还是感到深深的无力与疲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她以为经过凌竹亭那件事之后,谢景谙近些时日会收敛一些,没想到他会转头就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把她和晏行舟分开,就是为了赶尽杀绝吗? 难怪她会这么巧遇到段无痕,难怪追杀她的人见到段无痕后只简单过了几招就佯装败走。 辛如练只觉得背嵴生寒。 既然谢景谙开始动手了,晏行舟那边的情况怕是不妙。 谢景谙太了解她了,知道她在那种情况下会和晏行舟分头跑,所以故意设局。 辛如练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要离去。 晏行舟要是死在大齐,大御大齐两国必起战乱,虎视眈眈的大燕只怕也会趁机横插一脚。 她必须得阻止这样的事发生。 脚下一转,辛如练便要出去。 只是刚一转身,一道拳风就擦着她的颈项袭来。 辛如练偏头避让,抬手压住那人的胳膊就是一个过肩摔。 砰的一声闷响,段无痕的背狠狠砸在地上,但他却压抑着没哼出声。 辛如练声音冷沉:「无痕,你今日当真要拦我?」 「对不起将军。」段无痕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挡住辛如练的去路,「我今日不能让你出这道门。」 辛如练看着他:「所以,你一开始就是他的人?」 段无痕沉默,并没有反驳,也不需要反驳了。 他不是一开始就是谢景谙的人。 他就是个只知道打仗的莽夫,谢景谙还瞧不上他。 只是现在多说也无用了。 将军这样误会也好,总比知道是他背叛了她要来得痛快。 辛如练也不再多说,这个时候还在意这些做什么,迈步就要径直离去。 「将军。」段无痕拔出腰间的剑,直指向她,眸中血色上涌。 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他的剑都是指向敌人,这还是他第一次把剑投向自己人,投向他的将军。 辛如练看也不看,一步上前便和他打作一团。 她步步紧逼,段无痕步步后退。 从前段无痕就打不过辛如练,如今顾忌着辛如练没了武功,虽然拔出了剑,但到底怕伤着辛如练,难免束手束脚,不过十几个回合,段无痕就被逼到了玄关处。 辛如练一把夺过他的剑,横立在二人之间:「无痕,你心太软了,他难道没教过你对付我这种人要心狠一些吗?」 若是以前,段无痕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可现在她武功尽失,招式只是徒有其表,好几次段无痕都能把她扣下,但他并没有。 段无痕忽地笑了,笑声凄凄不似昔日那个持剑风流的大将:「将军,其实你比我还要心软。」 辛如练还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到段无痕向她手里的剑撞来。 心下一惊,辛如练忙要把剑收回。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段无痕抓住剑身,狠狠地把剑送入自己心口。 利刃刺破胸口,再从后心穿出,血顺着剑缓缓滴落,在半空中凝成红色的一条线。 「段无痕!」辛如练拿着剑的手都在开始阵阵发抖。 不是害怕,不是惊惧,而是意外、不解、痛心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这一刻的轻颤。 段无痕笑着应她,有血从口中涌出:「将军,末将在。」 就像以前一样,辛如练战前点兵,喊到他的名字时,他总是会笑着高声应和一声,将军,末将在。 若不是此刻他的手还握着剑身绞动心口,辛如练几乎都要以为她又回到了战场上。 段无痕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住脚,只是脸上的笑意不曾变过。 辛如练一掌噼开他握着剑身的手,段无痕没了支撑当即就要摔下去,辛如练一把将他扶住,带着他瘫坐在地上。 「你做什么?」辛如练捂着他的心口的伤,大片大片的血喷涌,把段无痕身上的衣服都染成了绯色,「我去叫军医。」 段无痕制止了她的动作:「将军,没用的,我下的手,我自己知道,看在我就要死了份上,将军能不能听我跟你单独说几句话。」 「要说等伤好了再说。」辛如练不容他任性,说什么就要起身去找军医。 段无痕忙去拉她,慌乱中勐地吐出一口血。 血落在辛如练衣襟上,晕染做了团团花色。 「将军,有些话……我怕再不说就……就来不及了。」段无痕阵阵咳嗽,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辛如练这下也不动了,点了段无痕身上几处大穴止血,本想输送内力给他续命,但手伸到段无痕肩背上才想起自己早已没了武功,又哪里来的内力。 见她不再想着去请军医,段无痕这才放下心来,喘着粗气道:「没事的将军,此番我死了只能是我办事不力,累及不了我的家人。」 「他用你家人的性命逼你?」辛如练声音颤颤。 谢景谙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他难道就不怕三军将士因此心寒吗? 段无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无事:「我自小投身行伍,没读过几年书,只知道进了军营就是军中的一份子,万事要以军为重,后来跟随将军,我忠的便是军,可是军到底受命于君,到头来不管愿不愿意,不管这个君是不是明君,都得忠君。」 「将军,你就是太心软,你在外征战几载,保家卫国生死置之度外,你那么拼,打起仗来完全不要命,现在君主如此欺你,你都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我知道你是为了大齐百姓考虑,所以只要不是什么祸及家国的事你什么都能忍,可是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曾经和我们一起饮马漠海的将士也咽不下这口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有时候我就在想,将军你若是君就好了,这样就不用再忍受这些不公,我,还有我们身后那些弟兄也可以一直跟随将军,一直忠军,一直忠君。」 这话属实大逆不道,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传到谢景谙耳朵里,说是抄家灭族也不为过,但这些段无痕都不想管了。 他只想把这几个月憋在心中的郁气全部说完,要是再不说他就真的没机会了。 辛如练拼命按住他的伤口,尽量让血流得慢些,再慢些:「无痕,别说了。」 「将军,有些事不是我不说就能掩盖的。」段无痕抓住她的手腕,几乎是用尽全力,「将军,今日死在你面前的是我,明日就可能是照苏,只要他还是君,这把刀就永远悬在我们千千万万个兄弟的脑袋上。」 辛如练被他抓得生疼,但身上的痛远不比段无痕这字字句句砸在她耳边的痛。 段无痕眼眸充血:「将军,你不能再一味忍让下去了。」 许是情绪激动,他被喉头的血呛了两声,脸上血色渐渐淡去,温度也一点点变凉。 辛如练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拭,一向从容淡定的人破天荒没了平日里的镇定。 「将军不用管我,后面的事我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他让我拖住你,定然会对另一边下死手,时间紧迫,将军快去做你想做的事。」 说着,段无痕长嘆一口气:「将军,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将军了,以后不能再跟随将军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不知道死后能不能在天上看到你有朝一日荣登大宝。」 这句话他是笑着说的,隔着虚空似乎看到了他日金殿之上,他的将军身披帝袍端坐龙椅,文武百官齐齐跪拜高唿万岁。 笑着笑着,搭在辛如练腕上的手缓缓垂了下去,逐渐在辛如练怀里没了气息。 辛如练咬咬牙,强行让理智盖过心底悲痛。 她现在还不能悲痛,也没有时间给她悲痛。 以往的战友不是死在敌军的马蹄下,就是死在敌人的刀剑下。 唯独这次,与她生死与共的伙伴死在了她的手里。 辛如练喉头哽咽,给段无痕把脸上的血一点点擦干净,起身便要离去。 只是还没等她站起身来,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就率先闯了进来。 长眉粗犷,五官不似张照苏和段无痕那般秀气,虎背熊腰很是健硕,饶是穿着厚重的冬衣,也盖不住那一身腱子肉,彼时肩上还有不少风雪,也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辛如练提上段无痕的剑,瞬间戒备。 来人她认识,是戎炎。 也是军中和她最不对付的人。 在戎炎看来,女人领军就是对他的侮辱。 尤记得辛如练第一天进军营,就被戎炎当着全军的面给了一个下马威。 那时的戎炎居高临下打量着手持虎符的辛如练,满脸不屑:「女的?不再家中绣花跑军营来做什么?这里可没有什么情哥哥怜香惜玉,有的只是吃人的刀剑以及在敌军□□哭爹喊娘的耻辱。」 辛如练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她二话不说把人掀翻在地,把在军中号称最勇勐的悍将戎炎打得三天三夜下不来床,二人因此结下樑子。 后来辛如练百战不殆越战越勇,反倒是把敌军打得哭爹喊娘,至此,戎炎在军中总是被辛如练压一头,二人恩怨也更甚。 是以后来辛如练被革职,戎炎反倒被谢景谙提拔重用,现在已经取代了辛如练当初的位置。 辛如练以前的部下当然不愿意,因为此事爆发过好几次动乱,但都被戎炎以雷霆手段压了下来,一次比一次手段严峻,大有杀鸡儆猴之意,接连几次之后,军中就算再有人对此不满,也不敢置喙。 辛如练警惕地看着戎炎。 现在的她断然是打不过戎炎的。 如今他出现在这里,还将段无痕和她说的话都听了去,现在估计是要动手了吧。 谢景谙提携他,不就是等的今日吗? 段无痕只是用来迷惑她的幌子,谢景谙怎么可能把所有的机会都压在和她交情匪浅的段无痕身上。 而和她不对付的戎炎,才是谢景谙真正的杀招。 第84章 我不想让人再因为我而死 戎炎偏头看了一眼地上早已冷透的段无痕, 垂下眼眸没说话。 也不知道是在酝酿什么,还是当辛如练这个大活人不存在。 辛如练压了压眉弯。 段无痕死在她手里,戎炎会借势扣下她吗? 这对谢景谙和他来说无疑是个大好机会。 可是现在情况似乎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以往她和戎炎二人虽然不至于一见面就掐, 但都各自看不顺眼,还从来没出现过现在这种两相沉默不语的情况。 气氛诡异僵持, 屋内寂静, 似乎还能听到屋外簌簌的落雪声。 时间紧迫, 她耗不起。 辛如练提着剑,试着向门外的方向迈去一步。 站在原地的戎炎依旧没动,就连眼皮都不曾抬起来。 辛如练看着他的身影, 再次向前迈出,这次是两步,正好和戎炎站到了同一条水平线上。 气息凝滞,冷空气包裹在二人周围。 这是两个人隔得最近的距离, 近到只要辛如练的剑稍稍一挑, 就能抵上戎炎的要害;近到戎炎只要一侧身,就能制住辛如练的命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然而戎炎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像是压根没看见辛如练一样,没有防备, 也没有出手的意思, 只盯着地上的段无痕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人的衣袖短暂地触碰又分开, 辛如练这次不再试探, 放开步子就向外面跑,速度越来越快, 步子越来越大,直至消失在风雪之中。 听得人去得远了, 戎炎才像是刚回过神来。 挑挑眉走到段无痕身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倒是个狠的,用自己的死来逼她走上这条路。」 以往他只当段无痕是个只知道打仗干架的莽夫,没想到文臣死谏这招也被他学了来。 「生前为她鞍前马后,死后还为她费心铺路。」戎炎一边说,一边蹲下身给段无痕整理被血浸染的衣衫,「她要是敢反我倒是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她要是不敢……」 说到这里,戎炎脸上笑意更甚,语气恻恻:「我就杀了她。」 · 辛如练一路寻着雪地上的脚印去找晏行舟,可是路上除了打斗痕迹和血迹,以及死状悽惨的尸体,并没有发现晏行舟的人。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算是个不太好的好消息,起码晏行舟还没遭毒手。 辛如练没敢去惊动旁人,谢景谙到底布了多大一个局她还不清楚,身边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可信她也不知道。 她和晏行舟久久未归,想必宋培印那边已经发现了事情不对。 她让乡书去给宋培印报信,让他以大御明昭太子被人截杀把事情闹大,最好闹得满城皆知,闹到谢景谙面前去。 纵然晏行舟人是在宋府出的事,但谢景谙就算要治罪,也要等把晏行舟找到再说。 虽然整件事本身就是谢景谙主导的,但事关大齐大御两国,谢景谙再怎么也要做些表面功夫。 只要能拖住一时片刻,晏行舟就还有一线生机。 冬季天色都黑得比较早,暮色很快笼罩整个京城,天更冷了。 辛如练在外面找了许久没找到晏行舟人,便想着去城隍庙碰碰运气。 她事先和晏行舟说过去那里碰面,只要他躲过了那些人的追击,他一定会去那里等她。 趁着入夜,辛如练避开人群,悄身熘进了城隍庙。 白日里来城隍庙的人不少,此刻夜深人静,倒是显得几分凄清。 正殿之中,城隍神威严肃重,两旁分列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钟鼓神以及十殿阎王、十八司八大将1,在这样的环境下,行善者心生敬畏,作恶之人无端胆寒。 辛如练在庙内搜寻了一圈,仍旧没有发现晏行舟的身影,正想着要不要再去周围找找,便听得轻微一声闷响。 像是没站稳突然倒地一样,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暴露在空气中。 辛如练循着声音绕到城隍神塑像背后,便看见一人浑身裹血,垂着头单膝跪倒在地。 「你怎么样?」辛如练忙上前去扶他。 晏行舟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那些人追来了,正打算出手,见到是辛如练,脸色当即缓和,嘴角也挂上了笑意:「让练儿久等了,我没事,小伤。」 其实他早就脱身了,只是白日里城隍庙人来人往,他怕把战火引到这边伤及无辜,也就没往这边来。 此刻趁着夜色,这才偷偷摸进来。 辛如练没吭声,撕下衣角就开始为他包扎。 这叫小伤?他都要站不住了。 这么多人围攻,一路上尸体都能堆成山,他是怎么扛过来的? 晏行舟任由她为自己包扎,见辛如练髮丝上霜雪厚重,便抬手一点点地替她拂去:「练儿,你心情不好。」 闻言,辛如练手上动作一顿。 她什么都没说,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练儿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越会表现得像个没事人。」晏行舟替她把鬓边一缕髮丝别到耳后,顾自说道。 辛如练无声一嘆:「是吗?是吧。」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习惯。 简单为晏行舟做了止血处理,辛如练便坐去了一旁,垂眸抱膝,将自己与此间风雪暂时隔绝开来。 一闭上眼,段无痕死时的景象就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 他没能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她面前,死在她的手上。 他说:「将军,今日死在你面前的是我,明日就可能是照苏,只要他还是君,这把刀就永远悬在我们千千万万个兄弟的脑袋上。」 段无痕、张照苏、还有曾经一起上阵杀敌的将士们。 她以为她能一个人揽下所有,可到最后还是将他们陷入不復之地。 或许,有些事,一开始就是错的。 辛如练吸了吸鼻子,等到再抬眼时,一包梅子蜜饯便映入眼帘。 梅子颗颗晶莹,在纸包里浑圆生香,让人顿生食慾。 晏行舟捻起一颗递到她嘴边:「母后总是说,这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多吃东西,口中甜了,心中就不苦了,练儿试试。」 甜的吗?她喜欢吃的是酸梅,酸掉牙的那种,还真没有吃过甜的梅子。 辛如练看着他手中的梅子,似乎真信了他的说辞,张嘴将梅子含入口中。 淡淡的梅子味萦绕在舌尖,甜味在唇齿间丝丝绽放,却又不腻人。 很甜,但是辛如练只尝到了苦,苦到四肢百骸都在发软发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我杀了曾经最好的战友。」她道。 许是被梅子打开了话匣子,辛如练开始讲述今日发生的事。 不过她没有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只一遍遍重复着杀了战友这句话。 「练儿。」晏行舟紧紧握住她的手,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给她一些精神支撑,「不是你的错。」 他虽然不知道分开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今日之事也隐隐猜出是谢景谙所为。 辛如练忽地笑了:「不是我的错?我杀夫杀友,众叛亲离,他们一个个因我而死,我这个罪魁祸首却还恬不知耻地活着,我这样的人难道不可怕吗?我难道不该死吗?」 「不是这样的,练儿,杀夫杀友不是你所愿,你是被人设计的,该死的人不是你,是背后的人。」晏行舟一把将她抱入怀中,怕她钻牛角尖想不开,极力给她纠正。 他最是见不得她伤神。 别人难过或许还能哭一场发泄出来,而练儿难过伤的是她自己。 情绪从来不外泄的人不会因为某些事突然爆发,而是一点点积压在心,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反噬在自己身上。 尤其是现在练儿还在笑,这得痛到什么程度才会把悲伤笑出来。 辛如练深吸一口气,忽然调转了话头:「你还有梅子吗?我想吃酸的那种。」 她是人,不是神,她也有人的七情六慾,喜怒哀乐,忧惧爱憎这些她都有,只是她习惯性地把所有情绪掩藏在这张皮囊之下,习惯性地把所有悲痛的时间都压缩到最短。 方才那般宣洩已经超出了她的底线,她不允许自己这般失态。 「有的。」听得她语气缓和,晏行舟放开了她,把剩下的梅子递到辛如练手中,「只有刚才那颗是甜的,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口味。」 知道辛如练喜欢酸口的梅子,他一直都带着。 刚才那颗甜的只是他随手加进去的,想着要是辛如练有天想尝尝别的口味,他也能拿出来。 辛如练捡了一颗送入口中,熟悉的味道瀰漫在口中,酸涩又让人清醒。 当初一线天出来,她娘亲餵给她的就是这个味道。 那个时候,就是他塞给她的吧。 「我不想让人再因为我而死了。」辛如练看着手中的梅子,一字一顿。 晏行舟抚上她的脸:「那就去做。」 练儿总是这样,再怎么悲伤哀痛都会及时从中脱离,冷静得让人心疼。 辛如练将梅子咽下:「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 有些事,一旦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要么,没有人再为她而死。 要么,死更多的人。 晏行舟浅浅一笑,既没说对,也没说不对,而是反问:「练儿来的时候可看见城隍庙悬挂的牌匾了?」 辛如练被他一点,也想起了牌匾上的字,还是着名书法大家提的。 这座城隍庙挂了内外两个牌匾。 一个是我处无私,一个是护国庇民, 辛如练没再说话。 晏行舟也没再挑起话头。 但他知道,她在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而他,会一直站在她身后。 庙内香火裊裊,庙外风雪依旧,夜色更深,雪更大。 只是风雪之中,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辛如练和晏行舟对视一眼。 新的一拨人追来了。 第85章 你还吃上醋了 辛如练当即拉上晏行舟:「走。」 就知道谢景谙不会轻易收手, 这附近也就只有城隍庙这里能藏人,难怪他会找到这里。 晏行舟脸上笑意缱绻。 似乎身份暴露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练儿自从知道他就是宋砚清之后, 主动接触他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城隍庙前后都被人围了起来,辛如练带着晏行舟躲去了草垛子里。 风雪唿啸不止, 夜里更显孤寒。 晏行舟握着辛如练的手, 忽然灵机一动。 辛如练只觉得掌心痒痒的, 随着指腹勾勒挑转,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自己手心里写字。 一笔一划,写的是:练儿你冷不冷? 此情此景, 辛如练不禁想起上次在一线天,他也是这样在她缠着绷带的掌心里写字。 那时的他还是席东月。 许是承了他两颗梅子的情,辛如练也不好不搭理他,便也学着他的样子, 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 你冷? 晏行舟本来就不冷, 这么问无非是担心辛如练的身体受不住,但是转念一想又继续在她掌心书写。 嗯,冷。 黑暗中,他看不清辛如练的面部表情, 只听得一片寂静里忽然响起轻微的衣料摩擦声。 再然后,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就像是他属下平日里的拍肩膀打招唿一样, 轻轻拍了拍。 晏行舟失笑。 练儿真是可爱得紧。 什么暧昧的事到了她跟前她都能做得清清爽爽, 毫无旖念。 拍完肩膀,辛如练又在晏行舟手里写写画画, 询问他的情况。 还撑得住吗? 躲在这里终究不是个办法,那些人迟早会发现她们的藏身之所。 待会儿势必会正面起冲突, 晏行舟的身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行。 方才她虽然给他的外伤做了简单包扎,但她心里明白,晏行舟受的内伤更为严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且夜里光线不好,他眼睛又还未恢復,正面和那些人对上更是麻烦。 晏行舟在她掌心点了点。 无碍。 辛如练也不再多说,把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想着待会儿声东击西,二人藉此机会逃出去。 晏行舟认真地听着她的安排,时不时捏捏她的指尖当是应和。 很快,二人便合计使了一出调虎离山引开追来的人,向着夜的更深处奔去。 两人没敢走大道,摸黑在山路间前行。 冬季寒凉,夜里山路难行,好在二人走出没多远就遇到了悦来客栈背后的老闆——叶观礼。 辛如练和晏行舟跟着叶观礼来到一处村庄,绕过田间地头,便听得犬吠声声。 「旺财,是我。」叶观礼招唿一声。 黑夜里,那只通体浑黄的狗子便踩着雪摇头摆尾地迎了上来。 叶观礼摸了摸它的狗头,从怀里掏出一只烧鸡给它。 村里妇人汉子闻声出来,见到是他,当即笑着把他们一行人带进屋中。 屋内暖炉烧得旺盛,一杯热茶下肚,身上的寒意才稍稍减缓。 辛如练视线在进进出出的妇人和汉子身上来了又去,心里微微讶异。 大晚上面对她和晏行舟这两个不速之客,村里的人似乎并不惊奇和慌张,就好像她们来与不来都是这个样子,很是从容。 见她如此,叶观礼探扇浅笑:「小美人觉得我这里如何?」 大冬天拿着扇子确实有些不伦不类,但被他这么一做,举手投足自然成景,风流神往,很是好看。 晏行舟一听见他这个称唿就忍不住咳嗽,挤了挤眉眼让他收敛些。 倒不是他乱吃飞醋。 而是叶观礼这个人生性如此,见到该喊大娘的妇人直接上去甜甜地喊姐姐,见到妙龄女子就亲亲热热地喊小美人,因为这一张嘴,多年来他游走花丛游刃有余,更是引得无数女子倾心,偏偏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虽是浪子行径,但洁身自好。 平日里他喊喊也就罢了,左右不过一个称唿,可是现在他喊的人是练儿。 练儿这样的清冷性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他这样有些浮浪的打招唿方式。 叶观礼哈哈一笑,指了指晏行舟:「怎么,你还吃上醋了?」 晏行舟无奈:「你还没那个本事让我吃醋。」 「东月,你这话就没意思了。」叶观礼一听他这话就来劲了,嘿了一声表示愤怒。 其实他也是知道晏行舟的真实身份的,只是他更喜欢这样称唿他。 见二人开始打嘴仗,辛如练只得插了一句:「无妨,叫什么叶掌柜自己顺意就好。」 来的路上晏行舟就把叶观礼的事告诉了她。 而她也认出了叶观礼就是上次从一线天出来以后,拿着画像问她是不是姓辛的悦来客栈掌柜。 和之前不同的是,叶观礼没粘那两片青葱的小鬍子,脸上也没画那些略显老态的皱纹,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华贵衣裳,这颜色单拎出来一种都很好看,也很适合他的风流俊朗,但是全部堆在一起就显得冗杂纷乱了,导致整个人乍一看像个到处开屏的花孔雀。 叶观礼扇子唰地一下打开,动作轻巧奇展,倒是像戏曲里的面容俊秀无双的小生亮相:「嫂子客气,叫我观礼就好。」 这次他倒是没再叫辛如练小美人,一声嫂子喊出,就算是自家人了。 许是之前被晏行舟喊过几次嫂嫂,再次听见这个字时,辛如练不由得看了晏行舟一眼。 晏行舟被她这么一看,脸顿时就红了。 不是气的,而是羞的,臊的。 先前为了不让练儿怀疑他就是宋砚清,灵机一动编出那么一个谎言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二人都说开了,相互知根知底,旧事再提难免觉得当初的自己幼稚。 叶观礼难得见他这个样子,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呀呀呀,东月你怎么脸红了,可是这屋内的火烧得太大了?」 说着,还举着扇子给他扇风。 晏行舟难得吃瘪,面对叶观礼的调侃没说话,只把头埋得更低。 辛如练并不打算翻旧帐,淡淡收回视线,对叶观礼道:「观礼,这些都是你的部署?」 先前人家喊她一声嫂子,她现在喊他一声名字,也算是回礼了。 悦来客栈几乎开遍整个九州五国,她只道叶观礼是个有头脑的生意人,却没想到方才和妇人汉子谈起农庄之事,叶观礼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且看他和这里的人很是亲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铸就的,想来他应该早就着手在这一方培养自己的势力了。 「嫂子慧眼。」叶观礼笑道:「钱赚多了也没意思,田园之间才多有乐趣。」 辛如练心下一动。 商人身上多商贾的铜臭之气,能如叶观礼这般的,实属不多见。 这大抵就是圣人所说的返璞归真。 「说起来,此番毁了你一座客栈还是由我而起,回头我会如数作赔。」辛如练补充一句。 叶观礼连忙阻止:「嫂子这话就生分了,一家人说什么赔不赔的,多难听。」 说着,还指责起晏行舟来:「东月,你是不是平时对嫂子多有苛刻,你看看,这都跟我谈钱了,谈钱多伤感情,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况且那间客栈本来就出了一些问题,我这次来就是打算肃清整顿的,没想到提前让人钻了空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这也是他会在半路上遇到辛如练和晏行舟的原因。 得亏晏行舟和辛如练没出事,不然他可得内疚死。 「不过话说回来,嫂子,东月,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叶观礼做思考状。 他已经知道了谢景谙对晏行舟下手的事,不惜倾巢而出,可见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这里虽然安全,但也难保谢景谙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晏行舟和辛如练对视一眼,彼此虽然都未说话,但各自意思不言而喻。 是时候该给谢景谙找些事做了。 因为有了宋培印的推波助澜,大御明昭太子在京城被人截杀的事很快便传开了。 谢景谙面上震怒,将宋培印好一通责罚,派人四下搜寻晏行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晏行舟虽然不出现在人前,但暗中给大御那边传信,让大御向谢景谙施压。 赵断鸿因为褚谦把他辛苦堆的雪人给撞倒了,也不管褚谦卧病在床与否,带着人不分早晚地找褚谦的不痛快。 豹将对于此事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只要赵断鸿不去找辛如练,他什么都可以听赵断鸿的。 褚谦由于被褚楚下了毒,浑身无力在驿馆躺着,也只能任由赵断鸿三天两头来挑事。 一时间大燕和大乐也是剑拔弩张,褚楚倒是因此得了几天清闲。 不过在知道辛如练在去接宋砚清的路上失踪后,褚楚就着手计划找人了。 赵断鸿听说辛如练失踪就更坐不住了,带着人说什么就要去寻辛如练。 豹将拦也拦不住,只能跟在赵断鸿后头去找人。 上次他就带着人想要置辛如练于死地,事后虽然辛如练没有提及此事,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次虽然不是他动的手,但事关辛如练,说什么他也要跟去看看,免得被辛如练打个措手不及。 另一边,祝从浓知道辛如练失踪后急得不行,也开始召集人手去找。 相比之下,江书改倒是冷静非常,面上让祝从浓安心,私底下又连同宋培印把事情闹大,让谢景谙头疼不已。 就这样,京城一时间又热闹了起来,只不过这个热闹并不是人人都想要的。 接连几日寻找大御明昭太子无果后,另一个消息又传了出来。 宋三公子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辛如练和畲九仓。 当日宋砚清出门寻医这是人人皆知的事,但人们也只当是照常。 毕竟这些年宋培印为宋砚清寻找的医师郎中不说一千,八百也有了。 可是谁知道这回还真找到了名医,还是被九州五国奉为医圣的畲九仓。 这位医圣早些年就归隐了,这次能为宋砚清出山诊治,可见宋培印是动了大手笔。 与此同时,谢景谙在这个关头宣布立后,娶的是宣首辅家的千金,宣青檀,开年后便举行立后大典。 第86章 我对你的心意 对于谢景谙要立后这件事, 辛如练和晏行舟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谢景谙继位多年,后位一直空悬,朝中上下早有非议。 不过一直被谢景谙压着, 朝臣虽有微词,但也没人敢置喙。 要说谢景谙先前根基尚浅时立宣青檀为后辛如练还是比较相信的, 毕竟宣首辅确实是个不错的助力。 可是如今谢景谙已经能掌控朝堂了, 按理说不需要拉拢宣首辅才是。 倒是宣首辅和宋阁老在朝堂上一直不对付, 假若谢景谙此番是想借着抬高宣首辅来打压宋阁老,这倒是说得过去。 只是辛如练心里就是有些说不出的不安,毕竟当初谢景谙那张立后圣旨上还写着她的名字。 突然改主意, 辛如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对此,晏行舟表示既来之则安之。 只要他这个明昭太子一日还未找到,谢景谙就别想过安稳日子。 辛如练回来以后,祝从浓、赵断鸿先后来看望过。 对于失踪这件事, 辛如练对外的说法是去接宋砚清的路上遇到了雪崩, 幸得撞上隐居避世的畲九仓,恰好医圣当时心情不错,便也顺水推舟帮宋砚清治病。 反正医圣治病不是看条件就是看心情,她这话并没有引起怀疑。 倒是祝从浓提起过谢景谙要立后的事。 只有两个字, 突然。 突然到她这个胞弟事先都不曾表露过这个意思, 就像是一夕之间起的主意。 况且她也是知道她这个弟弟对辛如练的心思的,后宫无一妃嫔, 后位又空悬这么久, 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把它留给自己喜欢的人。 此番突然要立宣首辅的女儿为后,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私底下也没听说他和宣青檀见过面什么的, 只怕他连宣青檀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不过对于谢景谙要立后这件事祝从浓是不反对的。 想立后了,说明他收心了, 不再执着于练练,此后她也不用夹在中间难做人。 赵断鸿原本是要挤到辛如练身边去的,但一左一右被晏行舟和祝从浓给占了,他只能站到辛如练身后嘘寒问暖。 经此一事,赵断鸿强烈要求要住进宋府,美其名曰看顾辛如练,有什么事他也能第一时间发觉,必然不会再叫先前的事发生。 祝从浓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一听他这话当即就招唿人把赵断鸿给赶了出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鸡飞狗跳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豹将看不下去,强行把赵断鸿拖走才算了事。 等到把祝从浓和赵断鸿送走,褚楚也来了。 她这些日子本就悄悄住在宋府,方才为了不让人知道这件事特意迴避开了,这下等到人差不多都走了她才来。 彼时屋内就只剩下辛如练、晏行舟以及阮良桐和畲九仓几人,褚楚一一见过,等到视线落到晏行舟身上的时候不由得微微变色。 男子面带病色,弱不胜衣,眼角一颗泪痣尤为明显,衬得整个人羸弱中带着些温润儒雅,端方持正。 也是这颗泪痣,让褚楚想起一个人。 大御明昭太子,晏行舟。 他的眼角也有这么一颗泪痣,就连位置和大小都似乎一样。 只不过二人相貌并不同,气质也不同,晏行舟身上比眼前之人多了几分皇家威严,那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尊华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也不是轻易就能遮掩的。 思索间,褚楚扫过晏行舟的眉眼。 晏行舟的眼睛受了伤,说是双目失明不能视物,可这位宋三公子的眼睛分明好好的,彼时正含笑看着她的姐姐辛如练,扯了扯她的衣袖送上一颗梅子,目光柔情似水,视线一点儿也不曾离开辛如练。 褚楚不由得松口气。 那位叱咤风云的明昭太子怕是做不出这等小儿女情态。 况且如今那位太子殿下尚下落不明,怎么可能会是眼前之人。 这世间有泪痣的人多了,有些相似也没什么,怎么可能人人都是晏行舟。 见晏行舟半天没理会褚楚的见礼,辛如练不由得用胳膊肘拐了拐晏行舟。 晏行舟似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凑到辛如练面前,低声问:「何事?」 这一凑二人就难免离得很近,晏行舟的鼻尖几乎都要碰上辛如练的耳垂。 气息灼热喷洒在颈侧,辛如练睨他一眼。 这人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九州五国说起他这个明昭太子谁不夸赞其大才,怎么这个时候反倒掉链子了。 「楚楚在和你说话。」辛如练低声提醒。 听到这一句,晏行舟仿若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向褚楚施礼赔罪:「方才沉迷于夫人的温柔乡,一时忘了回礼,让帝姬见笑了。」 褚楚失笑:「宋三公子不必多礼,倒是我初来乍到,打扰公子和姐姐了。」 人家夫妻之间的闺房之乐,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这个话题到此便也结束。 倒是辛如练看了晏行舟好几眼。 什么温柔乡? 她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 不对,她已经见识过了。 先前某人不还编出一大段来哄骗自己是他嫂嫂吗? 说起瞎话来当真是一点儿不带脸红的。 褚楚和辛如练说话,一旁的畲九仓看着二人倒是起了几分狐疑。 他也看出来了,褚楚和昔日的阮良桐有些像。 大乐帝姬和他的妻子长得如此像,反倒是才回归膝下的女儿和他妻子长得并不像,这说明什么。 畲九仓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阮良桐当即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着急。 这件事目前为止也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多事之秋不宜声张。 畲九仓知道她是在为两个孩子考虑,也就顺着她的意思来,并没有多说。 几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时间也过去了一大半。 得知辛如练平安归来,褚楚便藉口回了自己屋子。 畲九仓叮嘱晏行舟几句,让他最近少用眼,多休息。 虽然他的眼睛现在看起来和常人一样,但那是用强效药才达到的效果,真要恢復如初,还需要一些时日。 再加上他那一身内伤外伤,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再不好好调养休整,只怕会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阮良桐拉着辛如练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确定她没受伤才松一口气,母女俩亲亲热热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才作罢。 没多久,阮良桐便拉着畲九仓来到了楚楚所在。 见到二人前来,褚楚微微诧异,但还是很有礼貌地招唿二人进屋落座。 「方才听我夫人说,帝姬近日身体不适,不知可否让我看看。」想起先前阮良桐给他提起过褚楚这些天有些头疼脑热,畲九仓率先起了话头。 褚楚又惊又喜:「许是感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倒是难为茶漪娘子记得,还劳烦前辈走一趟,是楚楚的不是。」 畲九仓示意她把手伸过来把脉,褚楚也没有推辞。 这世上能得医圣诊治的没有几人,此刻人家为了她不惜特意走一趟,她要是拒绝就显得有些不识好歹了。 阮良桐在一旁打下手,时不时问楚楚一些小时候的事。 许是在宋府受了阮良桐不少关照,褚楚对她也没什么好避讳的,除去被褚谦欺负的事,其余无关国之大事的她便一股脑都说了。 比如她对红豆过敏,小时候因为误食了半块红豆糕,浑身起疹子呕吐不止好几天,把她母后都吓坏了,宫中太医束手无措,最后还是用了民间偏方才得以解决。 畲九仓听到这里时,不由得看了阮良桐一眼。 阮良桐也对红豆过敏,褚楚过敏时的症状和她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且通过脉象来看,褚楚更像是不足月生产的。 当年大乐皇后和阮良桐虽然是在大福寺同日生产,但大乐皇后是足月生产的,阮良桐因为被滑胎药毒药轮番上阵磋磨,腹中胎儿不足月便早产。 一般来说,早产的婴儿多少都带有一些不足之症。 之前畲九仓也不是没有为辛如练号过脉,但辛如练身上并没有什么不足之症,畲九仓也只当是她自小习武后期调节过来的。 现在在褚楚身上探出这个脉象,倒是让他起了疑。 给褚楚开了几副药,畲九仓便和阮良桐离开了。 路上,阮良桐问起:「如何,是我们想的那样吗?」 自从她知道褚楚和她长得很像后便写信把事情告诉了畲九仓,原本也只是疑惑 ,但这几日的相处,她越发觉得不对劲。 如练虽然和她很亲,但这种亲似乎并没有血浓于水那种感觉,反倒是和褚楚在一起的时候,她更能感受到那种内心深处的亲近。 她觉得是自己出了问题,夜里常常反省自己。 如练可是她的女儿啊,可她面对自己的女儿非但没有那种发自内心的母女情,倒是对别人的孩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 直到刚刚听到褚楚说她也对红豆过敏,她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八九不离十。」畲九仓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别急,我且去大乐走一趟,到时候自然见分晓。」 他和大乐帝后也是打过交道的。 昔年大乐皇后突生恶疾,他便被大乐皇帝开了高价请了去。 不过当时他是隔着幕帘诊治的,并没有看见大乐皇后的凤容。 现在仔细想想,辛如练的脾性似乎更像那位大乐皇后。 这厢,褚楚几人一走,屋内又只剩下辛如练和晏行舟二人。 辛如练就这样看着晏行舟,也不说话,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晏行舟被她看得没好意思,忍不住喊了一声:「练儿……」 「不继续做戏了?」辛如练没好气问他。 方才还楚楚在的时候,他在旁边做出一副夫妻情深的派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和自己感情好得很。 这有什么感情好不好的,她给他沖喜,期间也就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其余时间他不是在生病就是在生病的路上,哪来的夫妻情谊? 晏行舟只道:「不敢。」 辛如练差点儿没被他这句话给噎住。 什么不敢,他刚才不是做得很好吗? 现在人走了,他倒是装起可怜来了。 「她是你未婚妻,日后你们是要成婚的,你今日这样做可曾想过她的感受?」辛如练恨铁不成钢。 只是她这一句还没说完,晏行舟就反驳道:「她对我无意,我与她也没有男女之情,我和她不会成婚。」 辛如练一怔。 她倒是鲜少见到晏行舟这般严肃的模样,逃亡路上都能开玩笑的人,没想到居然会因为这个话题而语气郑重。 「上次我假託随同大福寺方丈苦行修度离开,就是为了婚约的事,我和她已经达成协议,我助她登上大乐帝位,她和我解除婚约。」晏行舟凝着辛如练的眼睛,眸底渐渐浮上湿意,「练儿,你到现在还把我推给别人,这么久了,我对你的心意,你当真一点儿都不知吗?」 第87章 练儿,我是干净的 辛如练微微一愣。 没想到晏行舟会给她解释这么多。 不可否认, 晏行舟让褚楚主动提出退婚是在保全褚楚名声。 要是他退婚,褚楚那边就不好看了。 且助褚楚登上帝位,到时候两个人都是各国君主, 婚约一事自然作废,这比任何一方提出退婚都有效。 只是, 他说的心意她确实不太能接受。 她和晏行舟只是表面夫妻, 空有夫妻名义。 虽然不知道晏行舟和宋培印在谋划些什么, 但别国太子和太傅都齐聚在大齐这边了,定然也不是什么请客吃饭的小事。 深吸一口气,辛如练委婉道:「你是大御储君, 将来更是大御国主,我们两个的路不同。」 她身处旋涡中心,将来和大齐皇权对上必有一场恶战。 现在的她已经牵涉很多无辜人受累了,不想再因为自己而祸及他人。 「练儿是不是嫌我不干净?」晏行舟看向辛如练, 目光似有凄凄。 辛如练不解。 这怎么还扯到干净不干净身上去了? 还没等她想个明白, 晏行舟已经开口道。 「我虽是太子,但自小受圣人教导,恪守各项礼仪规法,身边没有任何侍妾通房, 就连近身伺候的人都是侍卫专职, 并没有让任何宫女婢子贴身伺候,你若是担心我以后会有别的妃嫔, 我可以向你发誓, 我此生不会再有别的宫妃美人,我保证能做到如大乐皇帝那般只和大乐皇后一人厮守, 否则这一生所喜都将成痛,天地不容人神共诛, 练儿,我是干净的。」 辛如练一怔,敢情他说的干净什么的是这个意思,还发上毒誓来。 受礼法阶制影响,有点头脸的男子谁没有个三妻四妾,更别说身为一国太子,这些事只怕早就有人悉心操持了。 她倒不是不相信晏行舟说的这些,这些年大御明昭太子美名在外,确实没有听说他身边有什么美姬侍妾,更何况他和大乐帝姬还有婚约在身,就算为了两国面上过得去,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可是,她要说的不是这个。 辛如练轻咳两声。 说起这种话题她倒不觉得尴尬,她又不是捧着女戒女训长大的闺阁女子,只是觉得这种事终究是晏行舟个人的私事,和她这个外人没关系,直接说给她是不是有些不太合理。 遂急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又不要我了吗?」湿意涌上眼眶,晏行舟说话都有些哽咽,「你是不是又要说和离的事?」 被他猜出,辛如练到嘴边的和离二字顿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不是因为晏行舟是大御明昭太子,也不是因为他和褚楚有婚约,更不是因为他日后君临天下宫妃无数。 而是因为她自己。 接下来她要做的事不仅关乎她个人,还关系她身边的所有人,她得把他们提前摘出去,她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己冒险。 辛家已经不关她的事了,事到如今,辛家也对谢景谙造不成什么威胁,谢景谙也不会再对辛家下手。 现在她要操心的就是宋家,以及栖身宋家的娘亲和父亲。 若事成,她身边的人自然无虞。 若失败,让他们和自己撇清关系也是好的,起码还能活命 辛如练还在犹豫着怎么开口。 毕竟上回说起和离,晏行舟情绪激动突然就吐血了,当时的情景歷歷在目。 这次旧事重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可是现在再不提就没有机会了,有些事不是不提就能解决的。 主要是她当时也没想到晏行舟对和离的事反应会这么大。 从始至终她们两个人更像是被圣旨赐婚捆束的陌生人,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直到刚刚晏行舟把话说开了,表明了他的心意,她才知道这件事好像就只有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辛如练无声一嘆。 也罢,长痛不如短痛。 晏行舟只是暂时想不通而已,等到事情过去了,就会明白他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是割捨不了的。 她做恶人做多了,就由她来断好了。 只是还没等辛如练想好要怎么把事情说得明白又不伤人,转头一看,便见晏行舟眼下一丝血红流露。 从眼角到脸颊,细细长长,腥红一线。 不是泪,而是血。 辛如练心下一惊。 上回晏行舟被乡书啄了眼时也流了血,只是那时的血并没有现在这么多,也没现在看起来可怖。 先前她父亲就嘱咐过晏行舟近日最好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毕竟眼睛还伤着,保不齐会就此失明。 看来是因为刚刚说起和离又刺激到了。 「不是,你别瞎想,我不是要说这个。」辛如练怕他钻牛角尖眼睛伤得更重,忙打圆场。 虽然她确实是打算说和离的事,可是现在事情弄成这个样子,她还怎么说下去。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怎么就…… 晏行舟盯着辛如练,梗着脖子,声线沙哑语带哭腔,因为眼里渗血,眼前血红一片,他几乎要看不清辛如练,却依旧直勾勾地凝着她。 「我知道,你就是不要我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觉得我会拖累你,所以一直想着抛弃我。」 他越说,声音越颤,越说,眼里涌出的血色越多。 辛如练头疼不已,只能一边生硬地哄着,一边去擦拭他眼角以及脸上的血迹。 畲九仓赶来察看晏行舟的情况时,脸上神色难看至极:「你们刚刚做什么了?」 先前还好好的,一会儿不见眼伤恶化成这样,这期间必然发生了什么。 晏行舟红着眼睛不说话,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出不来,吸了吸鼻子不叫人发现他方才的失态。 辛如练就只能硬着头皮如实回答:「在说和离的事。」 说到这里,辛如练有些心虚地去了晏行舟一眼。 果然,刚刚稳定下来的人听到这几个字眼睫微微颤动,鼻子一酸似乎又要伤感。 畲九仓摇了摇头,长长地嘆了一声,很是无奈:「他的眼睛要是再见血,我也保不住。」 辛如练自知理亏,埋头受训。 「这是给他用的,这些天你们就住在一起,遇到什么情况也能及时有个照应。」畲九仓从怀里拿出一瓶药递到辛如练手中,轻轻拍了拍交代,「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好好照看你娘。」 听到畲九仓要出去,辛如练忙问:「父亲这是要去哪儿?」 畲九仓示意她无事:「有些陈年旧事需要处理,放心,没什么危险,我去去就回。」 不管事实如何,现在辛如练都是阮良桐的孩子,也是他的女儿,他对她从头到尾都是父亲对女儿的爱护。 父女俩说了好一会儿话,等到把畲九仓送走,屋内又只剩下辛如练和晏行舟两人。 两相对坐,相对无言。 良久,还是辛如练率先开口:「你的眼睛……还好吗?」 她其实不太适合开启话头。 先前畲九仓就已经说过晏行舟的眼睛要是再见血就真失明的话,她现在再问无疑是多此一举。 只是她也找不到什么好说的了。 上次把人弄吐血,这次把人弄流血。 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专门把人弄伤的本事在身上,以至于现在和晏行舟说话她都要斟字酌句先在脑中过一遍,生怕哪句不对又把人弄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晏行舟吸了吸鼻子,睫翼上还有未干的泪,反问道:「练儿是希望我的眼睛好,还是不希望。」 辛如练抬眼看他。 这好像是他的眼睛吧,好与不好都是关乎他个人的事,怎么还扯上她了? 不过刚刚她的父亲特意交代了,不能再让晏行舟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有什么事尽量顺着他来,切记不要过喜过悲。 真要说起来,他的眼睛受伤确实有一部分要算在她头上。 想到这里,辛如练说话也软了几分,没了平日里的疏离冷硬:「自然是希望你的眼睛能好。」 「好,那我就尽快让我的眼睛好起来。」听到她这句,晏行舟顾自笑了起来。 似乎刚才动不动就哭鼻子的人不是他一样,当真变脸比翻书还快。 反倒是辛如练觉得他这话说得有问题。 按照他这个说法,要是她刚刚说不希望他眼睛好,那他是不是就真让自己这样瞎一辈子。 晏行舟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尾指勾了勾辛如练的掌心,尾音软成一片:「练儿,我饿了。」 指尖划过掌腹,轻轻一勾,不同于在上面写字的时候,酥麻的痒意似乎会游走一般,顺着手掌熘到了手腕,再从手腕爬上手臂,就像羽毛一样,丝丝缕缕,却又让人不可忽视。 辛如练不适地把手收回,轻咳一声:「我去传膳。」 说起来,她和晏行舟回来以后就没吃过饭,一直忙着招待祝从浓等前来看望的人,都没顾上。 现在闲暇下来,还真是有些饿了。 晏行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角笑意更浓。 练儿什么都好,就是对感情一事比较木讷。 不过他也不奢求什么,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她不赶自己走,他还能在她身边。 二人用过晚饭,天已经黑了。 屋内温着小火炉,辛如练在一旁清点当初随她一起征战,能够信得过的人手,时不时提笔写写画画,但落笔既不是人名,也不是数字,而是一些看不懂的花纹。 晏行舟也不打扰她,给她把灯挑亮,便安静地在一旁就着火炉煨橘子,时不时给她递上几瓣送到嘴边。 辛如练手下动作不停,入了神很是认真,下意识就张口接住。 这接是接了,却不吞咽,顶到口腔内壁鼓出一个小包,看上去很是俏丽。 难得见到她这样的一面,不像素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晏行舟没忍住伸手戳了戳。 辛如练提笔看他,似乎才回神,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晏行舟含笑:「夜深了,仔细伤眼,我们家有我一个瞎子就够了,练儿可别再把自己害了,不然到时候我们两个上街还得拄着拐杖相互搀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禁感嘆:「或许那样也不错,能和练儿偕老,那该是多么美好的场景啊!」 辛如练已经能适应他这玩笑般的语气了。 能在逃亡路上说笑的人,现在调笑自己是个瞎子也没什么。 看了眼天色,确实不早了,还真是一忙就忘了时间。 把口中的橘子嚼了嚼咽下,辛如练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晏行舟也帮着,确认都收拾好了才对辛如练道:「这几日赶路也累了,练儿早些休息。」 说着,人就要离去。 辛如练叫住他:「你也在这里休息吧。」 第88章 我已经是练儿的人了 这次换晏行舟愣住了, 看了看辛如练,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指了指自己不确定地问:「我……我也在这里休息?」 虽然他和练儿在外人眼里是夫妻, 可是一直都是分开睡的。 练儿只把沖喜当公事公办,接连几次试探, 被他引导相信他不是文丛润后就各自做各自的了。 更别说这阵子出了这么多事, 他又是不再在家, 又是託病出门寻医,和练儿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像方才那样二人一起添灯烤火就已经是很是难得了,提出一起休息还真是他没想到的, 更是他不敢想的。 「你的眼睛。」辛如练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了这四个字。 神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她的父亲方才已经说了,让她和晏行舟住在一起, 有什么也能照应。 念在他的眼睛一半是因为她伤的, 她也该为此担责。 她不喜欢欠别人的,也不会逃避责任。 况且谢景谙放出要立后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试探她和晏行舟。 索性将计就计,她和晏行舟做出寻常夫妻的样子也能迷惑他一二。 辛如练如此想。 晏行舟听得她这样说, 笑意浮上眼底, 被烛火一照衬得温柔缱绻,绵绵如江南烟雨。 原来是因为这个。 那看来他还要托这双眼睛的福, 要不是因为它, 他估计还听不到练儿这句话。 或者要不要让眼睛慢点好?这样就能一直待在她身边了。 晏行舟心里如此想,也不推辞, 二人洗漱一番,辛如练便率先上了榻。 看着她整理床铺合衣躺下, 晏行舟突然有些侷促。 虽然只是单纯地盖一床被子休息,不做什么,可他就是没来由地有些踌躇。 他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和她一起同床共枕的画面,不过幻想终究是幻想,真到了这一天,他反而有些紧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这一紧张就导致他想找一些事做分散注意力,于是也不管刚才已经洗漱了一遍,又叫人打水进来,打算重新洗了一遍。 侧身躺在里侧的辛如练听得水声响起,不由得疑惑:「你这是在……过二堂?」 这过堂是指有事告官的人在公堂受审,时律法周正,官员处理过堂讲究一次把事办好,要效也要达,这过二堂可就不好听了。 但晏行舟知道,辛如练不是用这个来阴阳他,而是打趣他。 能得她一句打趣,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辛如练看着晏行舟的动作,面带不解。 他先前不是已经洗了一遍吗?怎么又重复了一遍? 还是说这是他们大御的某项习俗? 「吵到你了吧?」晏行舟耳尖微红,面上不自在,也有些不好意思,胡乱扯了一个理由,「我就是怕弄脏你的床榻。」 辛如练目光落到他身上,并不相信他这个信手拈来的解释:「你不是说你是干净的?」 晏行舟被她用先前自己说过的话堵了个正着,不禁笑出声来。 他那时的干净和她现在的干净可不是同一个意思。 不过被她这么调侃,晏行舟也洗不下去了。 叫人撤掉水盆,晏行舟动手把灯烛剪灭,只留一些零星微光,随后也上了床榻。 床帘落下,足够容纳两人躺下的床榻就显得狭小了些,虽然隔着一个小臂的距离,但这一静下来,彼此的唿吸似乎都能听见。 辛如练依旧靠里侧躺。 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而觉得和之前一个人睡有什么不一样,也没什么好拘束放不开的。 以往在外打仗,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将士们挤着挨着,以天为被,沙石地都能睡。 现在能有松软的床榻供她休息已经很不错了,她又不是计较男女大防的人,自然也没觉得不自在。 晏行舟平躺,许是自小受各种礼仪规矩教导约束,躺下和站着时一样板正,让人找不出半点儿错处,这就导致他只偏头看辛如练。 想起方才的调侃,他道:「练儿,我真的是干净的。」 辛如练不知道他怎么还在纠结这个话题,只浅浅地嗯了一声,闭上眼就要睡去。 她习惯了孤独,也习惯了一个人倒头就睡,并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主要是她心里觉得这件事不关她的事。 晏行舟过去有没有侍妾,将来有没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是他自己的事,和她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她又不是他的谁,他也不需要跟她解释什么。 她只是和他暂时以夫妻名义搭伙过日子而已,待此间事了便各自归位,从此天涯陌路,谁也不欠谁。 晏行舟也知道自己这句话显得苍白无力,尤其是听到辛如练这般淡淡地应他,态度不明,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心底就更加迫切想要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我可以证明的。」他说得恳切,大有把一颗心剖出来给辛如练看的派头。 辛如练眼也未抬,语气依旧:「怎么证明?」 她本来不想搭话的,但是怕晏行舟执着于这个问题刺激到眼睛,只得顺着他这话说下去。 可是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大对。 她离经叛道,虽然百无禁忌,但这个问题好像不是她该和他探讨的。 正要补上一句让他别多想,晏行舟已经开口。 「若是有朝一日我脏了,不用练儿亲自动手,我会自裁。」 声音郎朗,字字清晰入耳。 辛如练被他这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半晌只得转移话题:「夜深了,睡吧。」 多说多措,还不如不说。 「有些睡不着。」见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晏行舟便也顺着她来,看着头顶的床帐,笑意温柔似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同榻抵足而眠。」 确实是第一次。 他和她总共成了两次亲,却是第一次这般如夫妻一样同床共枕。 第一次堂还没拜完,她就匆匆上了战场。 第二次他还没道明身份,就遇到了刺杀。 几番阴差阳错,到如今才能有此番寻常夫妻的光景。 辛如练掀了掀眼皮,目下一片澄澈:「既然睡不着,不妨说说当初从皇宫里出来,你做了什么才把身中剧毒的我给强行拉了回来。」 那毒药她又不是没见识过它的厉害,见血封喉不是说说而已。 经此一事她还能活,委实是她没想到的。 晏行舟到底做了什么,她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晏行舟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起这个,顿了顿,笑道:「我还能做什么,我又不是大夫,就只能请书改想尽各种法子祛毒,书改是畲老前辈的关门弟子,他的本事练儿难道还不知道,不过也是练儿命不该绝。」 辛如练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并没有听到她想听的,便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 要是真如他说的这般轻松,当初大周就不会灭国了。 更何况先前她和宋培印、江书改也谈起过这个话题,两人对此皆是支支吾吾,摆明了这里面有隐情。 偏偏晏行舟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说。 他总是这样,每次问他些什么,他都不肯实话告知。 文丛润的事是这样,毒药的事也是这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辛如练心里堵着气,什么都没说,只是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就听得身旁窸窸窣窣地响,是衣料摩擦出来的声音。 晏行舟似乎翻了个身。 辛如练没管,依旧闭着眼打算继续睡。 睡意还没起,便察觉颈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微地动。 辛如练转过身去,稀稀落落的烛火下,晏行舟侧身勾起她的一缕髮丝,与他自己肩头的一绺墨发在指尖绕做一团。 指间鸦发如云,枕上青丝纠缠,灯影成双,透过帐帘越发朦胧。 晏行舟将缠在一起的两线髮丝握在手中,就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一样:「如此,便算是结髮了。」 所以他刚刚就是在弄这个? 辛如练脑中思索片刻。 他似乎格外注重这些她并不在意的小事。 上次在东郊小院,他有伞不撑非要淋雪,踩着她的脚印说什么共白头。 这次他抓着她们两个人的头髮,含笑说什么结髮。 晏行舟这个人,看起来万事不惊胸有成竹,可辛如练总感觉他有些患得患失的。 是因为得到的太少,所以只要抓住一点儿便要牢牢握住? 还是因为失去得太多,所以但凡有一点儿从指尖熘走他就会痛不欲生?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他现在的这个样子? 想来他这个太子当得也不容易吧,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说到底也是一个可怜人,她又何必跟他计较置气一些有的没的。 反正他不说,她也有法子知道。 她不是还能探听他的心声吗? 正如他所说的,人能说谎,伤口不会,心也不会。 只待他眼睛好些再去琢磨这些事。 至于淋雪结髮什么的,在她看来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又不会对她造成什么损失,他既然喜欢,由着他来就是。 辛如练如此想,抬手给他掖了掖被子:「早些睡。」 说完,便闭上眼沉沉睡去。 忙活了一整天,她确实也累了。 听着绵长均匀的唿吸声,晏行舟握着头髮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紧了怕扯疼她,松了又怕握不住。 如此反覆几次,抬眼见辛如练的眉头微微皱起,便伸手为她轻轻抚平。 这些日子到底是苦了她了,夜里都睡不安稳,想必又在操心那些烦心事。 晏行舟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她的眉心,直到辛如练不再紧锁眉头,他才倾身把头靠过去,和她额头相贴。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哪怕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练儿,不要丢下我。」 烛火渐灭,屋外碎雪簌簌,榻上人影条条,呢喃细语也渐渐泯灭在晃动的烛光里,一夜好眠。 第二日 辛如练醒来时天色方才蒙蒙亮。 她一向醒得早,但是晏行舟似乎比她醒得还要早,以至于她一睁眼就看见晏行舟对着她笑。 「练儿醒了?」晏行舟替她将额前碎发别到耳后,「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辛如练看着他那架势,似乎一夜没睡,但精神却极好:「你没休息?」 晏行舟唇角一勾:「不是没休息而是睡醒了,我现在已经是练儿的人了,练儿可不能不要我。」 辛如练觉得他这句话有歧义,还是很大的歧义。 每一句单独拆开都能理解,可是混在一起就感觉味道不对了。 不过只怕昨晚晏行舟歇在她这里的事整个宋府都知道了,真要追究起来也不算错。 辛如练不由得又把目光落到晏行舟脸上。 他一开口就是别不要他,看来昨日那事他还放在心上,和离什么的得往后放放,不然一不小心把人弄哭弄瞎,她反倒成了罪人。 「练儿可以叫一声我的名字吗?我想听。」晏行舟试探性地去牵她的手,见她不避便大着胆子与她十指交握。 辛如练看向自己的手。 两手交握,十指紧扣。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人这般亲密接触,许是头一次,有些怪异却不反感。 晏行舟怕她不肯,便又在后面加了一句:「我眼睛有些疼,想听练儿唤我名字,听到练儿叫我名字就不疼了。」 「唤你名字就不疼?」辛如练秀眉飞挑,「我也不是大夫。」 这都什么蹩脚的理由,和上次那个衣服上沾染了茶渍和风雪,怕在属下面前失仪有什么区别? 听得这个也字,晏行舟就知道她是在点昨晚他说的那句话。 笑意浮上脸颊,他道:「可你是练儿。」 他接得也快,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理由不充分且不切实际。 见辛如练还不打算依他,晏行舟只得捂着眼睛嘶嘶抽冷气:「练儿,我疼。」 面色微白,眼睛泛红,看起来当真是疼极了。 辛如练被他磨得没了脾气,想着他父亲说的不能刺激他,只得开口:「宋砚清。」 晏行舟就知道她最吃自己的苦肉计。 只是还没等他高兴,就听得宋砚清三个字砸落耳边。 眼里的光淡去,晏行舟摇了摇头:「不是这个。」 他要听的不是这个。 宋砚清不是他的名字,他只是借宋砚清身份在大齐行事。 在他期盼的眼神里,辛如练又换了一个名字:「席东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练儿……」 接连两次没听到自己想听到的,晏行舟面上隐隐有委屈之色,眼底也多了几分神伤。 他如何不知道辛如练是故意的。 这也怪不得她。 谁让他当初几个身份来回骗她,把她蒙在鼓里,几次正面对上,他都使了小把戏把人骗过去。 现在练儿什么都喊了,就是不叫他名字,是他活该。 辛如练就这样看着他,装作不知道他要的名字是哪一个,想了想忽然开口。 「文丛润。」 第89章 你没有别的话对我说? 晏行舟顿住, 看向辛如练的目光多了几分不曾有过的慌乱:「练儿在叫谁?」 「你觉得我在叫谁?」辛如练很自然地把皮球踢了回去。 晏行舟垂下眼帘。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从一线天出来后,在三十里外的悦来客栈。 那个雨夜,他也曾问过她:「夫人觉得我是谁?」 他不是不想告诉她, 也不是不敢告诉她。 他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她。 不等晏行舟开口说话,辛如练便翻身下了床榻, 去寻昨晚收起来的纸笔:「听说你书画双绝, 画我已经见识过了,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能见识见识你的书法。」 大御明昭太子书画双绝,这是九州五国皆知的事。 画她确实已经见过了,在悦来客栈就已经见过了。 画技确实高超, 看着那画她都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唯独这字…… 晏行舟心中隐隐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但也不拒绝,起身走向案几:「虚名而已,世人谬赞, 练儿若是想看, 那我便献丑了。」 辛如练把灯挑亮,递了支狼毫给他,拿起墨条开始研墨。 待墨准备好,辛如练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劳练儿为我研墨。」晏行舟道了声多谢, 提笔蘸墨。 见窗外梅枝疏影, 稍一思索,纸上便多了一首小词。 写的是冬雪红梅, 放到这个时候倒是十分应景。 字句凝练, 比拟贴切,字里行间仿佛能看到雪压梅枝, 梅骨铮铮傲然生香之景。 世人写梅多贊其风骨,可这首词却不以梅骨、梅香、梅傲为主, 而是借风写梅,以雪比梅,取的是一个新字。 单是一个新字,便已经盖过所有咏梅诗词,更何况这首词立意极佳,哪怕是不懂诗词的人也能看出这是一首好词。 辛如练的注意力没放在诗词内容上,而是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一气呵成入木三分的字上。 笔走龙蛇,刚劲有力,果然好字,不愧是书画双绝。 可辛如练并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这字是好字,笔迹和上回他假借同仇行世苦行修度离开,留给她的那张纸条上的字是出自一个人。 「换只手写。」辛如练视线落到晏行舟的左手上。 她不是无理取闹。 而是先前和他十指相扣时发现他的左手指腹上有茧子。 很薄,不是天生就是薄的,而是被刻意打磨过的那种薄,若非如此贴近,若非万般注意,很难发现这一层茧子。 起先她以为是他习武落下的,可是习武落下的茧子她也有,两相比较并不相同。 相反,更像是长期握笔写字导致的。 想到先前晏行舟还是宋砚清时,她曾对比过文丛润和他的笔迹,当时便留了个心眼。 什么样的人会在左手留下茧子?什么样的人又会故意把左手上的茧子打薄抹除? 这必然是要掩盖什么。 答案已经唿之欲出了。 晏行舟握笔的手一顿,抬眸看向辛如练:「练儿……」 没等他说完,便有小厮来报。 因为段无痕的死,戎督军奉命请辛如练走一趟。 这戎督军自然是戎炎。 至于奉命,奉的是谁的命也显而易见。 辛如练看了看天色,天才放亮。 这么早就来,看来他那边是有所准备了。 「练儿。」这次晏行舟倒是没了之前的心虚,听闻此事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去。 戎炎和辛如练不对付的事他也是知道的,更别说辛如练被褫夺军职后戎炎被谢景谙提拔重用。 戎炎摆明是谢景谙的人。 他不能让辛如练独自涉险。 辛如练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无事。」 谢景谙要是对她下手,当日段无痕把她诓到营帐里就动手了。 至于戎炎,她虽然和他不是一路人,但也清楚他这个人的性子,他先前既然能放她离开,事后自然不会揪着不放。 「我去去就回。」辛如练道,简单收拾了一下,拿上段无痕的剑便出去了。 自从段无痕死后,她便把这把剑随身带着了。 和杀死文丛润那次不同。 虽然都是一剑穿心,但文丛润死后,她再也没有碰过那柄陪了她十几年的贴身短剑。 当初提着短剑上花轿,抱着令牌入宋府,她把短剑拿给小厮,让小厮把它递交给宋砚清看。 事后宋砚清,也就是晏行舟把短剑又还给了她,就像她中毒醒来后,把藏剑簪交还给她一样。 只是她再也没碰过那柄短剑。 默默把它埋在东郊小院的梅树底下,再不让它现世,如同把文丛润的遗骨埋在哪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而段无痕这把剑她留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愧疚?念想?警示? 通通都不是,为了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总觉得剑在,人就在。 似乎只要她叫到他的名字,他还能高声应和一句末将在。 曾经最好的战友用他的死来劝诫她,她又怎么能让他失望。 辛如练握紧手里的剑,心底五味杂陈,只是转身那一刻,视线在晏行舟写了小词的纸上落了落。 晏行舟眼底忽然有些酸涩。 字不用写了,话也不用说了,她已经知道了。 他以为他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他就是文丛润。 也曾想过她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 唯独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清晨,这么平静,这么猝不及防。 想到这里,晏行舟忽地笑了。 练儿何其聪明,他都没发觉自己露馅了。 寻常人大多是用右手写字,且只能用右手,可他不一样,他左右手都能用,且两只手的字体不一样。 他是文丛润的时候,就是用左手写的字,只是练儿没亲眼看见他动过笔,也就不知道这件事。 方才因为他一时大意,倒是让她察觉了。 晏行舟苦笑,心里却没来由地松快许多。 这算是彻底交代了吧。 曾经一直未能说出口的遮掩与掩饰,都在方才那一眼中了。 练儿就是练儿,心细如髮,什么也瞒不过她。 她先前能发现他是宋砚清,他就知道迟早有一日她会发现他是文丛润,不过是时间早晚。 笑着笑着,眼底湿润一片,晏行舟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不是伤心悲痛,而是喜极而泣。 从此他和她之间再无什么隐瞒,他在她面前,就只是他,不是别的人。 不是白面书生文丛润,也不是宋三公子宋砚清,更不是客路阁阁主席东月,就只是他晏行舟,是只属于他这个人的晏行舟,而不是大御明昭太子晏行舟。 晏行舟闭了闭眼,微微仰头。 眼泪让他的眼睛有些刺痛,但他却无比享受这一刻身体上带来的疼痛。 只有身体上痛了,才能让他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他还能继续守在她身边,书改的药近日也快成了,她不用再受苦了。 也不管脸上泪水肆意,晏行舟开门便要出去。 练儿只身赴会,面对的还是谢景谙,此行怕是凶多吉少。 得做两手准备。 只是他刚从房内出去,迎面就遇到了宋培印。 「亚父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晏行舟问。 他虽然会定期和宋培印商讨事宜,但现在还这么早,还不到时候。 能让他的亚父亲自找来,必然有大事发生。 宋培印见他面上还有晶莹的泪水,一时晃了神:「殿下这是……」 晏行舟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哭过,面上只怕还有未干的泪。 当下不顾形象地抹了一把,道:「无事,我就是高兴,亚父有事请说便是。」 宋府上下都是可信的自己人,况且经过新婚夜刺杀,后面又有明昭太子入住,府内很是戒严,是以二人说话并不避着,一个亚父一个殿下地喊着。 宋培印目光在他身上游移不定,微微点点头。 听下面的人说昨晚他们殿下和辛女郎宿在了一起,想来是为这个事高兴。 也确实值得高兴,两个人能走到今天,几经生死,确实不容易。 小夫妻之间的事他作为长辈也不好插手,宋培印便也不再谈起这个话题,直言道:「他要见你。」 晏行舟面上顿时一寒。 他。 除了谢景谙,只怕没人会在这个关头想起他这个边缘人物了。 前脚明昭太子被人暗杀下落不明,他这个宋三公子后脚就病癒归来。 虽说这两者之间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干系,但谢景谙为人城府极深,保不齐能从中抽丝剥茧发现什么。 更别说上次进宫,他还和谢景谙发生了正面冲突。 「殿下去吗?」宋培印问晏行舟。 晏行舟当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去自是要去的,若是不去,反倒是给了他对我们下手的由头。」 然而这次谢景谙似乎真的只是慰问作为父亲的臣子家事,口头上寒暄几句,留了宋培印和晏行舟在宫内吃了顿饭,便把人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如此做派,倒是让两人摸不着头脑。 回去的路上,宋培印和晏行舟谈及谢景谙今日之举的意图:「殿下怎么看?」 「不好说。」晏行舟敲了敲膝盖,「感觉在布一个很大的局。」 明知道谢景谙心思深沉不怀好意,但就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表面上越是风平浪静,就说明接下来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晏行舟在宋培印耳边低语吩咐几句,宋培印点头应是,便去准备了。 做完这些,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晏行舟晃晃悠悠回了辛如练的住所,却发现辛如练还没回来。 他以为辛如练有事又出去了一趟。 可是问了府里的人,才知辛如练早上离开后就没回来过。 晏行舟顿觉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连忙赶到戎炎所在要人,刚到外面,便见辛如练从里面出来。 女子眉眼疏冷,神色如常,唯一的不同就是眉心多了几分疲惫之意。 「练儿。」晏行舟连忙把斗篷给她披上,替她揉搓冰凉的手指。 辛如练把身上的斗篷拢了拢,还真是有些冷了:「放心,我没事。」 确认她没有受伤,晏行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两人先后上了马车,一同回了宋府。 一杯热茶下肚,辛如练问他:「听说他今日召你入宫,可有为难你?」 她当时虽然不在,但也知道这个消息。 本来怕谢景谙对他不利,她也是要跟着去的,只是她被戎炎吊着,临时有事走不开。 「让练儿担心了,他并没有对我和亚父做什么。」见她实在疲乏,晏行舟坐到她身边给她按了按太阳穴,「累了吧,靠着我先睡会儿,等到了宋府我再叫你。」 辛如练含煳地嗯了一声后就没再说话,闭上眼睛当真睡了过去,只有手还按在段无痕那柄刀鞘上。 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以至于马车到了宋府她都没醒。 晏行舟轻手轻脚抱她下来,送到屋中榻上,给她盖好被子。 原本是做了夜宵等她醒来再吃的,可是辛如练似乎累极了,并没中途醒来,而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晏行舟就这样一直陪着她。 许是怕她像上次那样一觉不醒,他总是时不时要去探探她的额头,只要温度不减,他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似乎是因为下定决心放手一搏,辛如练这一觉睡得极好,可以说这是她十八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 醒来时就见到晏行舟躺在她身旁,眼下隐隐有青黑,看来并没有休息好。 「几时了?」辛如练问。 见到她醒来,晏行舟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已经是第二天晌午。」 辛如练隔着床帘看了一眼屋内。 难怪屋里这么亮,原来已经晌午了,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她不是嗜睡的人,在外行兵打仗最是忌讳错时延误军机,是以她一直睡得很浅。 先前嗜睡还是因为武功尽失又中了毒的原因,可是自从畲九仓给她修復了经脉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怎么会突然之间又回归了以前的样子? 像昨晚那样从下午睡到第二天早上,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 辛如练揉了揉眉心,有些失神。 晏行舟给她把额角碎发拂到耳后:「练儿饿了吧,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她昨天回来后就没有吃东西,到现在也该饿了。 「不是很饿,吃不下。」辛如练怔怔看着床顶。 也不知道为什么,纵然睡了很长时间,但她现在确实不饿。 忽然想到什么,辛如练转头对晏行舟道:「你没有别的话对我说?」 昨日她走得匆忙,但有了写字认笔迹那一出,想必晏行舟也知道她已经认出他来了。 他不仅是宋砚清,还是文丛润,被她在战场上一剑穿心的亡夫。 「有的。」晏行舟捏了捏她的指尖,「先把饭吃了再说。」 辛如练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这套话术他先前就用过了。 是新婚夜遭到刺杀,她醒来后赤脚追问他是不是文丛润,被他以先洗脚穿鞋给煳弄了过去。 也是那个时候,他告诉她,他不是文丛润。 在她波澜不惊的眼神里,晏行舟率先败下阵来,知道躲不过去,只得无奈道:「这也是我一直不把真实身份告诉练儿的原因,其实是有一事需要练儿帮忙。」 「何事?」辛如练淡淡,并不觉得他又在用别的话术来诓骗她。 事到如今,他要是再哄骗也就没有意义了。 她能分辨其中真假。 她答应得爽快,晏行舟却忽然避开她的视线,耳尖莫名浮上一抹绯红。 辛如练发现不光是他的耳朵,就连脸颊也有几分浅红,不由得有些奇怪。 以为他想就此作罢不了了之,辛如练当即抄起段无痕的剑抵到他脖子上:「现在可以说了吗?」 她不擅长和人虚与委蛇,也不喜欢逢场作戏,比起费时费力刨根问底,她更喜欢用刀剑这种粗暴快捷的方式解决问题。 剑未出鞘,但横空扫来寒气逼人,不比三尺青锋带来的压迫小。 晏行舟避也不避,反而握住剑鞘笑了。 他可不认为辛如练这是在威胁他。 她要是有此意,只怕此刻他已经人首落地。 练儿只是不善于表达,其实她的心里还是给了留了一亩三分地,不然她怎么不把剑刃露出,而是以剑鞘出击。 想到这里,晏行舟脸上笑意更深,就连眉梢眼角也染上了浅浅笑意,怎么都晕不开散不去。 笑罢,晏行舟抬眸对上辛如练的视线,脑中组织了一下措辞,再三确定言语不会过于轻浮令辛如练生厌才梗着脖子道。 「我需要看一眼练儿的背来验证一件事。」 第90章 你才是韶宁帝姬 他素来守正端方, 像方才那般浮浪轻佻的话断不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别扭地吐出这般轻浮的语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以至于说完之后整张脸涨红,不敢去看辛如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辛如练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脸红的, 淡淡扫了他一眼:「就这样?」 她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敢情就是要看后背。 「要看可以, 做个交易。」辛如练把剑收回, 干脆道。 晏行舟愕然:「你不问我是要验证什么?」 这又不是喝茶吃饭那种小事, 可是要她……要她把后背露给一个男人看,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辛如练看着他:「我只做我想做的事,至于你要验证什么是你的事, 与我无关。」 她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晏行舟这个人,说话做事总是一套一套的,看起来毫无章法, 实际上心底早就盘算好了一切。 她不想一开口就掉入他事先准备好的陷阱里。 听她这样说, 晏行舟略显无奈。 这怎么能和她无关呢? 这正是和她有关。 不仅和她有关,还和他,和十多年前大御跟大乐两国定下的婚约有关。 「你不愿意?」辛如练见他不说话,没忍住提了一句。 是她露后背, 又不是他, 怎么到头来他还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不愿算了,当我没说。」说完, 辛如练翻身就要下榻。 她不喜欢被勉强, 也不喜欢勉强别人,既然他不想, 她又何必强求。 「不是。」见她要走,晏行舟急忙拉她, 「我不是不愿,是怕练儿你吃亏。」 这事弄得。 这个要求明明对她来说才是不合理的,怎么现在反倒成了他是被动的那一方。 辛如练扫了一眼他拉着自己的手:「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世道对女子约束颇多,这样不许,那样不行,可她偏生不受这许多不合理的规训束缚。 世人痛指她违世异俗,离经叛道,可那又如何? 她若是会介意这些有的没的,当初又怎么会以女子之身领兵出战。 晏行舟端坐,向她郑重一礼:「练儿说得极是,是我狭隘了。」 是啊,练儿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女子,天地浩大,并不是牵制她的牢笼,她又怎么会介意这些迂腐酸臭处处制约女子的规矩。 一礼揖毕,晏行舟问她:「不知练儿要和我做什么交易。」 辛如练理所当然受了他这一礼,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至于是什么事我现在还没想好,你先欠着就是,反正一不让你杀人越货,二不让你打家劫舍,如何?」 「只要一件事?」晏行舟勾了勾唇。 辛如练颔首:「是,就一件,你觉得你吃亏了?」 晏行舟不禁失笑。 这怎么看吃亏的都是她好吧。 「全听练儿的。」 简单几句达成交易,辛如练也是个守信的人,当即把长发捞到身前,解了腰带开始宽衣。 里衣渐褪,沿着修长的脖颈一路往下,紧接着便是薄成一线的背嵴。 女子很瘦,肩下蝴蝶骨清晰可见,许是长期征战沙场,皮肤并没有一般女子的细腻白皙,却有一般女子都没有的伤疤。 晏行舟细细数了数,一道,两道,不下数十道。 深浅纵横,各不相同。 有长枪划破的,也有箭矢刺破的,还有一道最深也最长,疤痕狰狞,几乎深可见骨。 那是大刀落下的,砍在了后心,只要再近一毫一厘,整个背就要噼成两半。 晏行舟看着看着,眼底一酸,几乎是瞬间落了泪。 他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也知道她这些年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可是真正看到这些伤疤,那些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伤更像是落在他的身上,痛得他几乎不能唿吸,整个肺腑似乎皱缩成一团,压得他喘不过气。 以至于他都快要忘了,他是来看辛如练右肩上那个红色的月牙胎记。 晏行舟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视线穿过蒙蒙的泪水,落到辛如练的右肩上。 血月如钩,正好处于右侧肩胛骨正中的位置,就像一轮明月挂在东方。 是了,就是它。 这些年他的猜测,他的怀疑都没有错。 晏行舟深吸一口气,声音都在颤抖:「练儿,你才是韶宁帝姬,你才是自小和我指腹为婚的妻。」 辛如练正要问他看好了没有,突然听到这一句,不禁顿住:「你在说什么?」 「练儿可知你身后有个红色的月牙胎记。」晏行舟一边说一边拿起镜子放在辛如练肩后。 辛如练一侧头便看见镜面上自己的右肩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不多不少,正好是一个月牙形状。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后肩有这么一个胎记。 「何意?」辛如练再次开口,神色自若,并没有因为晏行舟几句话而慌神。 晏行舟替她拉起褪到腰腹的衣服,说起当初的事:「当年大乐皇后在大福寺生产,我也在场。」 之前他的父皇母后以他的心头血救了宋砚清一命,宋培印承诺做他太傅,授他治国之道。 只是宋培印明面上是大齐阁老,不好和大御皇室扯上关系,况且树大招风,也不好让宋培印频繁往返大齐和大御。 所以他的父皇便隔段时间派人悄悄把他护送到大齐,私底下跟宋培印学道论政。 那个时候他两岁,已经跟随宋培印学习有一段时间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时大乐皇后怀第二胎常常心悸,噩梦缠身,便想着前往大福寺为腹中胎儿求福。 大乐也不是没有供皇室祈福的寺庙,只是那些寺庙没有大齐的大福寺有得道高僧仇行世坐镇。 大福寺求福灵验这是九州各国都知道的事,盛名之下,一向信佛的大乐皇后更是要来走一趟。 因着大乐皇后和他母后的姐妹关系,当初大乐皇后查得腹中是个女孩时想都没想就指给了他,有了这两层关系在,他也就随同大乐皇后一起来了大齐,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只是并没有暴露他的太子身份,而是隐在大乐皇后的随行队伍中。 他当时正和宋培印碰面,听到大乐皇后羊水破了,很是危险,当即跑去查看情况。 母后交代过他,要好好照顾大乐皇后母子俩,他顾不上许多就进了产房。 禅房被临时用作产房,他人小身体又灵活,宫婢们压根拦不住他。 等见到大乐皇后时,优雅端庄的美夫人在榻上疼得满头大汗,屋中血腥味极重。 他当时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是知道女子生产的痛苦。 他的母后当初生他时就遭了大罪,以至于父皇不愿他的母后再受苦,私底下总是会喝一些他不懂的汤药。 那时的他看到大乐皇后疼成那样,拉着美妇人的手直哭,说什么不要太子妃了云云。 大乐皇后又是哭又是笑,最后硬生生疼晕了过去。 好在歷经几个时辰的疼痛,最后孩子还是生出来了,母女平安。 看见大乐皇后昏睡过去,他还以为大乐皇后没了,在一旁哭得不行。 慌忙中只来得及看见稳婆手里抱着的一个婴儿,那么小那么软,后背还有一个红色的胎记,两端尖尖,中间弯做一弧,是个月牙。 只这一眼,便烙印进了心里。 从那以后,这个肩后有着红色月牙胎记的女婴便是他的未婚妻,他的太子妃,也是他将来的皇后。 他一直记得这个月牙,以至于后来接手客路阁,他用的名字都是东月,席东月。 其实他对这门婚事并没有太多感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好听一点的名头,他并不喜欢盲婚哑嫁。 是以三年前韶宁帝姬及笄那天,他是想着去问问褚楚心意,若是她觉得这门婚事不妥,可以退婚,他不强求,也不想连累一个无辜女子。 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的父皇母后,和他不同,他的父皇母后对这门婚事很是满意,一直心心念念等着韶宁帝姬嫁过来。 就连韶宁帝姬及笄礼,也让他以大御明昭太子的名义,替他们来到大乐为韶宁帝姬庆贺芳礼。 是庆礼,也是相看。 他和韶宁帝姬虽然自小指腹为婚,但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帝姬,随着年岁增长,二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平日里他也只能从父皇母后口中听说对方做了什么干了什么。 诸如韶宁帝姬一心礼佛,为民请福,世人尊她为佛莲圣女。 再比如韶宁帝姬被大乐皇帝亲允同她的哥哥瑾王一同学习理政。 等等等等,能听到的,就只剩对方的名字。 韶宁帝姬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看起来比较熟悉的陌生人,他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 可他的父皇母后并不这样认为。 是以那次韶宁帝姬的及笄礼,父皇母后命他前去,也是为了让他和韶宁帝姬见上一见。 毕竟最后都是一家人,若是面都不曾见过一次反而说不过去。 也是那次,他无意间看到褚楚和褚谦发生了争吵。 不是兄妹间的小打小闹,吵得很厉害,似乎还动了手,以至于最后褚楚还被逼得跳进了御花园里的莲塘。 夏日裙衫单薄,被水这么一浸透,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褚楚爬上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衫已经被石头刮破,露出了大片背嵴。 他正要迴避,却不小心瞥见那肩背白皙一片,并没有任何胎记。 他当时并未声张,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可是后来他的人替褚楚更衣时,也说并未在她身上发现任何胎记。 他问过江书改,人的胎记有没有可能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消失。 得到的答案是不会。 直到后来,他再次悄悄来到大齐同宋培印学习帝王之道,正好看到辛如练为救一名女子,背上挨了一刀。 刀刃挑破后背的衣服,血肉瞬间绽开,一同绽开的,还有一个红色月牙胎记。 和记忆里的一样,血月如钩,倒挂在右肩蝴蝶骨正中。 他是知道辛如练的。 当年大乐皇后在大福寺生产时,也有一个产妇在隔间生产。 双女降生,紫薇星启,这是几百上千年难有的事。 况且之前他也是见过辛如练的。 那时的他扮作乞儿解决客路阁生乱之事,碰上她把自己要追的人给砍杀在斧头之下。 她无意间的举动救了他乃至整个客路阁,他早就注意到她了,背后也一直关注着她。 越了解,越觉得这个女子是个宝藏。 生母早逝,并不美满的家庭让她生出了寻常女子没有的心性,也赋予了她非一般的能力。 清君侧,战沙场,剿贼寇,她在其中那样出彩,那样明媚。 渐渐的,他发现他开始不由自主喜欢上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女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喜欢她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会因为麾下将士们的离去而悲伤,喜欢她冷心冷情却又真心相待每一个身边的人,喜欢她金戈铁马弓声惊鸿,也喜欢她强忍伤痛偷偷吃酸梅的样子。 是以发现她背后有红色月牙胎记时,他改头换面成了书生文丛润,自导自演了一场美救书生,用苦肉计以身相许。 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出了这么多事。 说到这里,晏行舟声泪俱下:「练儿,这下你是真的不能抛弃我了。」 他虽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会让原本是大乐韶宁帝姬的她变成了大齐辛家女。 但他确定,她就是韶宁帝姬,是他的妻,是他被命运作弄蒙蔽却又在冥冥之中喜欢上的人。 他和她的渊源,早在十八年前就有了。 辛如练听完一直沉默,并没有表态,只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什么。 晏行舟如此肯定,必然有十足的把握。 大御明昭太子从来不做没证据的事,能被他这般郑重以待的,必然不会有假。 她不想信,却不能不信。 只是身份的转变让她暂时有些接受无能。 她如果是韶宁帝姬,那褚楚怎么办? 上天捉弄的不止是她,还有褚楚。 她这些年不好过,褚楚的处境又哪里好得过她? 褚谦要是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活在褚谦的阴影下,褚楚已经够艰难了,要是再出现这样的事,她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半晌,辛如练道:「你答应过会替我做一件事的对吧。」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但晏行舟还是点头:「是,无论什么事,只要练儿需要,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得到他的回答,辛如练心下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好,那我要你不管楚楚是不是韶宁帝姬,全力以赴助她登上大乐帝位。」 第91章 他是不是真不行 晏行舟怔怔。 不明白辛如练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后第一反应不是为自己日后打算, 而是先想到褚楚。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不都该为自己被弄错的人生感到悲愤吗? 本可以锦衣玉食,享受无上荣华, 在父母膝下承欢,活成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可阴差阳错, 不得不受离别之苦, 不被亲人待见, 被君主忌惮削权,被算计被欺骗。 这样的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难以接受。 她是怎么做到泰然处之的? 不过想到练儿不是一般人,晏行舟也就释然了。 他当然不认为辛如练是因为听到之前他说的助褚楚登上帝位, 婚约作废这个原因才让他这么做。 褚楚不是韶宁帝姬,婚约自然不作数。 练儿心胸宽广,怎么会计较这些,她想的, 比他还要长远。 大乐久不立储, 前阵子又出了那样的批命,韶宁帝姬和瑾王之间必有一场不死不休的皇位之争,如果这个时候韶宁帝姬不是皇室正统的事被捅了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练儿心有干坤, 不但不会因为阴差阳错的命运而迁怒另一个同样苦命的女子, 反而,她会心疼她, 还会帮她。 就像方才那样, 她要求他不遗余力助褚楚登上大乐皇位。 晏行舟点头:「我会的。」 不管是之前和褚楚达成的协议,还是辛如练此刻的要求, 他都会去做。 只要是练儿想要的,哪怕是死, 他也愿意。 可是,一想到练儿知道真相还继续装没事人一样当作不知道,为她人隐瞒铺路,他就替她感到委屈。 她一直都以大局为重,懂事得让人心疼。 就像现在,明明她可以回到亲生父母的身边,拿回属于她的一切,过着原本属于她的生活,但她并没有这样做。 练儿总是这样,万事只考虑别人,从来不知道照顾遍体鳞伤的自己。 晏行舟抬手抚上她的脸,眼中泪意汹涌而落。 二十年来,几经生死他没哭,被逼绝境他没哭,唯独现在,世人眼中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明昭太子,在喜欢的女子面前泣不成声。 他有时候真的希望她不要这样识大体顾大局,不要把担子全都负在自己身上。 哪怕为了自己任性一回也好,就一回。 但她没有,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她太平静,太冷静,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能镇定地分析利弊,做出最符合当前形势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对她来说并不利。 「别哭。」辛如练抬手为他拭泪。 他的眼睛还没完全恢復,经不得这样折腾。 晏行舟轻轻碰了碰她背后的刀疤,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伤痕的狰狞,不由得哽咽道:「痛吗?」 这么深的伤口,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九州五国只道她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可他知道,她不是神,她是人。 刀剑落在身上的时候,她也会痛,她只是不在人前表现出来,就像领头的狮子,受伤了就习惯性地找个没人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舔舐伤口。 「那你呢?」辛如练按上他的心口,「痛吗?」 她的藏剑簪那么小,扎进心口的时候她都疼得说不出话。 而她的短剑那么锋利,刺进去那一刻他该有多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晏行舟握住她的手,摇头:「不痛,一点儿都不痛,练儿,我回来了,文丛润回来了。」 他回来了。 不仅是死去的文丛润回来了。 更是和她有婚约的明昭太子回来了。 辛如练浅浅嗯了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承认他就是文丛润。 虽然晚了几个月,但是听到这句话她的心还是会勐地一抽。 就像是一直被掐扼的血管忽然被放开,先是一瞬间的刺痛,最后渐渐麻木,最后恢復。 再度为他抹去眼泪,辛如练道:「回来就好,莫哭,仔细眼睛。」 她也算是见他哭过好几次,前几次他都是隐忍克制的,声音都不肯发出一点儿,像今天这样放纵痛哭,还是头一次。 「我没哭,我是高兴。」晏行舟笑着,眼角泪痣晕作零星一点,「练儿不会再同我和离了,对不对?」 事到如今,所有话都说开了,他和她之间再无嫌隙,彼此也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沖喜婚嫁关系。 和离一事应该不会再提了吧。 只是他个人是这样想的,辛如练却不这么认为。 抬眼看了一眼晏行舟,辛如练没接话,手下动作一顿。 晏行舟一看她这反应就知道她还是要和离,刚缓和的情绪顿时又上来了,鼻子一酸,泪水成串如雨坠落。 「你还是不要我,你就这么厌恶我,以至于连让我站到你身边,和你共进退的机会都不给……」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条理却依旧清晰。 辛如练只觉得头大。 这个时候再说什么让他别哭的车轱辘话已经没用了。 她以为她三两句就能把人说哭已经是本事了,结果刚才她什么也没说还是把人给弄哭了。 这要是继续这样哭下去,这双眼睛绝对得废。 想了想,辛如练忽然喊他:「晏行舟。」 晏行舟虽然情绪激动,但听到叫他还是第一时间看向她。 本以为辛如练要说些大道理来搪塞他,他还在想到时候要怎么撒泼耍无赖反驳。 结果下一秒,女子忽然靠近,熟悉的冷香扑面而来,紧接着,眼睛便被什么温热轻轻一碰。 很软,很柔,那是……练儿的唇。 意识到这一点的晏行舟都忘了自己方才还在为和离一事而伤心流泪,身子一僵,再一歪,脚下没坐稳,直接从床上栽了下去。 辛如练坐在床头看他。 很好,不哭了,终于安静了。 只是不料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辛如练的视线落到还有些发懵的晏行舟身上,泪水入口,咸苦微涩,她道:「骗子。」 也不知道是在说他先前骗她不是文丛润的事,还是在说他刚刚嘴硬说的伤口不疼的事。 晏行舟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提醒他方才的事是真实发生的。 练儿刚刚亲了他。 虽然亲的是眼睛,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但这是认识她以来,她对自己做的最亲密的举动了。 先前在城隍庙,他故意说冷时,她也只是象徵性地拍拍他的肩膀。 逃亡路上,她也只是隔着衣料抓他的手臂。 像刚才那样亲昵,还是头一次。 「练儿……」晏行舟刚开口,一女子声音突然响起。 「好你个姓宋的,表面上看着人模人样的,背地里竟是此等狂悖之徒,居然敢轻薄我家练练。」祝从浓一来就看见这样的场面,气得把手里的汤婆子一扔,三两步挡在辛如练和晏行舟中间,指着晏行舟大骂。 江书改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情况,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他很想说长公主殿下你觉得这当真是晏行舟轻薄辛如练,而不是辛如练欺负晏行舟? 但想了想,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闭嘴当作没听见。 晏行舟看到是她,当即起身整理衣服见礼。 「登徒子,谁要受你的礼。」祝从浓完全不给他好脸色,示意江书改把人带走,「书呆子,把他拖出去,扎他个几百针,免得他不老实再打练练的鬼主意。」 江书改也没说什么,顾自拉着晏行舟便出去了,屋内只剩下辛如练和祝从浓两人。 祝从浓拉着辛如练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拉着转圈看。 辛如练被她这一系列动作弄得哭笑不得,问她:「阿姊在看什么?」 「你们圆房了?」祝从浓看半天没看出什么,反问道。 辛如练被她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给噎住。 这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 合着她方才发这么大火气就是因为这莫须有的事? 祝从浓拉着她坐下:「你可别骗我,我都听说了,昨晚那个姓宋的宿在你这里了。」 「是有这回事。」辛如练揉了揉眉心,直言不讳。 这事是事实,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宋阁老身为大齐重臣,宋府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更别说她为宋三公子沖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此番宋砚清病癒回府,关注的人自然不少。 宋府由宋培印和晏行舟的人把控,那些不能被人知道的事自是不会传出去,可要是所有的事都密不透风就显得格外不正常了。 晏行舟也给她说过这件事,所以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会让底下的人故意散播一些消息出去,但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诸如昨天宋培印和谁约了棋,喝的什么茶,今天宋砚清请了哪家大夫复诊,吃的什么药等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左右昨夜晏行舟在她这里过夜的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怕早就传出去了。 祝从浓听到她亲口承认差点惊掉了下巴。 她只当是外面的人瞎传,本来还不信的。 她家练练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个病歪歪。 结果现在被辛如练一句是有这回事给堵个正着,不由得拍桌。 辛如练忙去拉她的手,免得她伤着。 祝从浓反握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我还听说,你们同房第二天早上,那个姓宋的是哭着出来的。」 辛如练愕然:「阿姊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的?」 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你还不知道吧,街坊邻居都传开了,说你如狼似虎,那个姓宋的身体刚好就急不可耐拉着他行周公之礼,还说什么姓宋的哭着从你房里出来是因为不能满足你,被你给骂了。」祝从浓滔滔不绝,丝毫不觉这些话有些露骨,说完脸不红气不喘的。 辛·如狼似虎·练欲言又止。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不过跟晏行舟盖着被子在同一张榻上休息了一晚,怎么外面就传成了这样? 「阿姊。」辛如练消化了好一会,正想给祝从浓说不要管这些流言,结果祝从浓反倒语重心长对她道。 「练练,他是不是真不行?」 辛如练被呛得说不出话,话题走向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祝从浓素手一拍:「我就知道,他卧病二十载,肯定不如寻常男子,练练你放心,他不行,阿姊我给你找些行的人来,明儿就给你送府上,让那个姓宋的好好学着点儿,他要是不同意,那也没商量,谁让他不行。」 说着,便要起身回公主府着手准备。 这话颇为大胆。 面首什么的前朝也不是没有过,但随着女戒女训的出现,女子身上的枷锁越来越重,别说养面首了,就是作寡再嫁也会被人诟病。 辛如练当初给晏行舟沖喜时就没少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就算有圣旨赐婚,有宋培印放话,但也抵不住别人关起门来说三道四论长短。 也就只有祝从浓这等身份的人才能说这种话,做这种事。 「阿姊。」辛如练急忙拉住她,很是无奈,「没有的事,你别听外面的人说些有的没的。」 祝从浓拍拍她的手:「练练,这种事可不是忍忍就能过去的,不行就要换,可不能委屈自己,你阿姊我没什么本事,但送几个人伺候你还是能做主的。」 「不用的阿姊。」辛如练哭笑不得,只觉得头疼。 这都什么事,原本就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了,居然牵扯成如今这个局面。 见她再三拒绝,祝从浓对此表示怀疑:「真不用?他能行吗?」 就那个病秧子,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她还真对他不怎么看好。 尤其是她刚才还看见他从练练的榻上滚下来,这小鸡仔似的身子骨能经得起折腾吗? 想到这里,祝从浓又道:「练练,你也别嫌阿姊多事,那个姓宋的病才好,有些事你也别勉强,虽说是闺房之乐,但也别把命给搭进去不是。」 辛如练止不住地咳嗽,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接这话。 天可怜见,她真的什么都没做,也不想做什么。 祝从浓连忙给她倒水顺背:「要是真玩废了也没关系,阿姊给你换就是。」 辛如练接过水喝了一口,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连忙转移:「阿姊,若是有朝一日我做了让你伤心的事,你会不会恨我?」 「伤心事?什么伤心事,你能做什么让我伤心的事,只要练练好好的,阿姊我就不会有伤心事。」祝从浓捧着辛如练的脸,并不在意。 辛如练心下一沉。 阿姊越是这样无所谓,她心里越是过意不去。 深吸一口气,她道:「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伤了你最亲的人,还是不可挽回那种,你会不会后悔之前掏心掏肺对我好,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白眼狼,会不会恨我做出这种让人寒心的事?」 第92章 她是朕的皇后 她一连问了三个会不会, 生怕说得浅了,祝从浓不当回事,又怕说得深了, 让祝从浓想到别的地方去。 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阿姊在中间,不管最后结果如何, 伤的人都是她。 她已经不祈求她的原谅了, 做都要做了, 现在反倒跑来求人原谅,多可笑。 她只是不想让她为此伤心,哪怕她恨自己也好。 祝从浓听她如此郑重谨慎, 也没了先前的嬉笑模样,摸了摸辛如练的脸,道:「你若是伤了我最亲的人,那必然是我最亲的人先对不住你, 既然他对不住你, 那你出手反击又有什么过错?」 说着,祝从浓抬手拥住辛如练:「不用在意我,若真有那么一日,阿姊不会后悔对你好, 也不会觉得你是白眼狼, 更不会恨你,阿姊只希望你好好的, 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 「阿姊。」辛如练紧紧抱住她, 埋首在她肩窝,将满腔情绪都隐了去。 她辛如练何德何能, 能让阿姊待她如此。 · 晏行舟随着江书改出去后便去了前厅。 二人坐下,待倒了一杯茶水给江书改, 晏行舟才开口道:「你这一路上看我眼神颇为奇怪,有话不妨直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江书改上下扫了他一眼,重点尤其在他一双眼睛上落了落:「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晏行舟失笑:「她能把我怎么样?」 这话问得,倒像是把练儿当作豺狼虎豹一样。 江书改懒得跟他扯嘴皮子,手一抬,道:「把手给我。」 「你师父已经给我看过了,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晏行舟没动。 江书改再次重复:「手,我不想说第三遍。」 晏行舟无奈,只得把手递过去:「我真没事,现在不还好好地在你面前。」 江书改没理他,掐着他的手腕开始号脉。 果然,内伤很重,五脏俱裂,经脉断阻,好在确实被处理过,想来师父用了险而又险的法子,这才把他的内伤调整过来,要不然他早没命了。 谢景谙这回倒真是下了死手。 他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 收了手,江书改睨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失身于她,看来并没有。」 晏行舟刚端起茶盏喝上一口,突然听到他这一句,被呛得咳了好几声,脸一阵红一阵白。 「敢情你刚刚号脉是看这个?」 他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所以要看看脉象。 「不然呢?」江书改看他,语气森凉,「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和她圆房了,你还被她弄哭了。」 晏行舟又好气又好笑。 房是没有圆的,哭确实是哭了的。 「这……都能通过脉象反映出来?」晏行舟没打算继续圆不圆房的话题,反而好奇地问。 江书改斜了他一眼:「你以为,这世间能有什么事骗过医者?就算是你晏行舟也不行。」 晏行舟哈哈一笑:「那你有没有通过脉象看出别的什么?」 「你想说什么?」 「就比如今天的我和以前有没有哪里不一样?」说着,晏行舟还眨了眨眼。 这可是练儿亲过的眼睛,自然不一样。 江书改不说话,冷眼看他卖弄。 晏行舟主动提示:「你难道没发现我这只左眼比以前更好看?」 江书改呵了一声:「我只看出你要是再折腾一两次,你这眼睛就真废了,到时候再好看也是个瞎子。」 「瞎子怎么了?我就算成了瞎子,那也是练儿的瞎子。」晏行舟大言不惭。 江书改最是看不得他这个不值钱的样子,狠狠剜了他一眼:「出去别跟人说我认识你,我丢不起这个人。」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不就得了。」晏行舟勾唇,「话说回来,你和长公主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你不会以为我喜欢她吧?」听到他这样问,江书改跟见了鬼一样。 晏行舟笑笑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江书改瞪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讲利益,不讲感情,尤其是男女之情,我才不会像你一样,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不值当。」 「是吗?」晏行舟意味深长,「书改,话不要说得太满。」 他之前也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女子,直到遇到了练儿。 「懒得跟你废话。」江书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咯,药成了。」 晏行舟一喜。 这是他从一线天带回来的药引制成的。 有了它,练儿就不用再受苦了。 「加了梅子粉吗?练儿喜欢吃酸口的梅子。」 江书改气得不行,把小瓷瓶扔他怀里:「还酸梅味的,人血味的你要不要?」 吃个药还挑三拣四,真当这玩意是糖丸。 晏行舟接过瓷瓶,把它收好,对江书改道:「书改,这次真的要谢谢你。」 不光是谢他找到救练儿的方法,制成了药,还要谢他在自己不在这段时间对辛如练的照料。 他回大御那段时间,江书改前前后后给他写了很多信,他都看了。 事无巨细,信上都写得很清楚。 上面有些话确实不好听,但他知道,江书改是刀子嘴豆腐心。 「你少让我操些心就是谢谢我。」江书改很没形象地白了他一眼,「走了,跟你说话我头疼。」 晏行舟把送她出去,碰巧也遇到辛如练送祝从浓出来。 祝从浓上下打量了一眼晏行舟,直摇头,凑到辛如练身边道:「脸好看,身体不好也是不成的,真不要我挑几个好的给你?」 她这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是以一旁的江书改也听到了,不由得直咳嗽。 祝从浓瞥了他一眼:「你咳什么咳?难道你也……」 江书改没等她说完,捂着她的嘴强行拉走:「长公主殿下,非礼勿言。」 看着二人上了马车,辛如练吐出一口长气,正要转身,迎面就撞上晏行舟。 「挑什么好的?」晏行舟笑着问她。 辛如练视线落在他的双眼上,一本正经道:「挑眼睛好的。」 晏行舟失笑:「练儿这是嫌弃我了?」 「你这是不打算好了?」辛如练学着他的语气。 照他这个样子三番五次折腾,这眼睛别想好了。 「有练儿在,就算是一辈子不好我也愿意。」 辛如练淡淡扫他一眼,无奈道:「还笑,吃药去。」 明明是他的眼睛,到头来还要她替他操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二人一同回了房,辛如练收拾了一番便要去寻阮良桐。 然而她并没有在屋内见到阮良桐的身影,问了伺候的婢子才知道,阮良桐出去採买布匹和绣线了,说是要给她做新衣裳。 其实辛如练的衣裳已经够多了,单是阮良桐带来的那十八个大箱子就足够她的日常取用。 但阮良桐一片心意,辛如练也不会拒绝。 想到现在多事之秋,辛如练就多嘴问了一句,她娘出去时有没有带人跟着。 婢子答有,又说阮良桐是辰时去的,本来是要给辛如练打声招唿的,但那时候辛如练还在睡,便也没有打扰。 辛如练注意到婢子口中的时间点。 辰时去的,现在都已经快未时了,买什么布匹需要这么久? 辛如练觉得不对劲,正要出门去寻,恰好看见一个侍卫递给晏行舟一张纸条。 纸条绑在石头上,丢在大门口,是在宋府侍卫换班时发现的,并没有看到是谁留下的。 确认纸条无毒,没有被做什么手脚,侍卫才敢把它呈递给晏行舟。 晏行舟一边听侍卫讲述纸条的来由,一边打开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内容也很简单,阮良桐在他们手上,要宋府的宋三公子来换。 除了纸条,石头上还绑了一个白玉手镯。 辛如练拿过手镯仔细看了,确实是她的娘亲所戴的那个,质地工艺都十分特殊,绝对不是仿造的,也仿造不出。 和晏行舟对视一眼,彼此瞭然。 出事了。 . 眼前一片红一片白,辛如练几乎要分不清身在何处。 只知道红的是血,白的是冰。 红白夹杂,斑驳陆离,一会儿是她的娘亲哭着让她不要过去,一会儿是晏行舟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将她推开。 再一晃,她的娘亲撞在了锋利的长剑之下,晏行舟被冰箭刺穿了心腹。 血溅三尺,落在了她的脸上,一开始还是温热的,被风一吹就凝成了血珠。 视线里,她的娘亲倒在了血泊里,晏行舟身中数箭,被逼落了崖。 疼,火雷炸开那一刻浑身都在疼,铺天盖地的血和雪融为一团,不辨天地。 眼前一黑,不见血,也不见冰,更不见她的娘亲和晏行舟。 意识混沌不清,辛如练只听得耳边传来嘈嘈切切的声音,想睁眼,却又像是被什么死死拽住,动弹不得。 巍峨的宫殿内,谢景谙负手而立,背对鬍子花白的红袍太医:「让你制的药做好了吗?」 红袍太医恭敬道:「回陛下,药已制成,只是这药虽然能清除人的记忆,但一定程度上对身体有损害,恐伤了小宋夫人。」 谢景谙长舒一口气:「制成了就好。」 「陛下,还有一事……」似想到什么,红袍太医急忙开口。 「朕也有一件事。」谢景谙打断他,「你方才称她什么?」 红袍太医经他这么一提醒,脸色大变,顿时跪了下去,惶恐请罪:「陛下恕罪。」 谢景谙拔出架子上的长剑,手起剑落,血线飞溅。 只听得咚咚两声,前一声是人头落地,后一声是身体倒地。 血腥味渐渐浓郁,有血落到了谢景谙的袍角上,他挥剑斩下,衣角飘飘落地,盖在红袍太医惊恐的脸上。 外间的宫婢太监见状齐齐跪倒,头贴着地面,颤抖着大气都不敢喘。 谢景谙拿起帕子擦了擦染上血的剑身,自顾自笑道:「她是朕的皇后,宣家青檀,不是小宋夫人辛如练,阿练已经死了,死在了刺客追缴宋砚清那一场暗杀中,都听明白了吗?」 第93章 别脏了皇后的坤宁宫 此举, 是警告,也是杀鸡儆猴。 宫婢们哪里还敢想别的,抖着身子齐齐应诺。 谢景谙目光落到其中一个宫婢身上。 虽然都穿着相同的衣服, 但他一眼就注意到了。 不是因为容貌,而是因为她的镇定。 别的宫婢见到这副场面都吓得浑身发抖, 唯独她一派从容, 虽是跪着, 但丝毫不见惧色。 谢景谙的剑尖挑起她的下巴,眯了眯眼打量:「叫什么名字?」 这么一挑,剑身上的血一路倾泻而下, 汇在剑尖一点,再染上宫婢的下巴,顺着滴落在她的衣襟身上。 谢景谙握剑的姿势看似随意,其实很讲究。 上可挑起宫婢的脸, 下能刺穿她的脖颈。 别的宫婢见状更是怕得不行, 头埋得更低,唿吸更加放浅,心道这位宫婢今日怕是活不成了。 然而那宫婢好似浑然不觉,不卑不亢, 垂眸顾自答道:「奴婢燕汝。」 倒是难得有在他面前不被吓破胆的, 谢景谙挑眉:「新来的?」 燕汝再答:「回陛下,奴婢一直在坤宁宫当差, 已有三年半。」 谢景谙虽一直未立后, 但一直差人洒扫坤宁宫,时刻准备着这座宫殿的女主人到来。 而她就是其中一位。 谢景谙状似无意地哦了一声, 把剑一收:「既如此,那今后就由你来就贴身伺候娘娘。」 他压根不会去关注这些宫婢太监, 也不会去刻意记她们是什么时候进宫的,只觉得眼生,所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跪在一旁的宫婢们心头一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谢景谙后宫空无一人,这个娘娘指的自然是方才说的皇后娘娘。 能贴身伺候皇后娘娘的,那也是一等大宫女了,比洒扫宫女的职位高出一大截,这是恩典。 是以一听这个消息,其余的宫婢顿时又惊又怨,惊的是没想到暴戾的谢景谙居然会亲自指一个洒扫婢子去伺候皇后,怨的是这份恩典居然没落到她们自己头上。 然而燕汝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谢景谙这个决定而感到欣喜或庆幸,只道:「奴婢敬诺。」 「去吧,好好照顾你家娘娘,要是她有半点儿闪失,他就是你的下场。」谢景谙指了指地上的红袍太医,又看了看燕汝身上沾了血的衣服,「去之前记得把衣服换了,她不喜欢血。」 阿练不喜欢血,他一直记着。 燕汝低头应诺,起身告退。 其余宫婢忽然觉得这也不是一份好差事,保不齐会和方才那位太医一样,也就歇了心思。 谢景谙也不再去看别的宫婢,背过身去,拿起布巾擦拭手上的剑:「闻举。」 话音刚落,便有一黑衣影卫进来,脚步轻快,落地无声,是个练家子。 似是对殿中的情景见怪不怪了,闻举并没有多给地上的太医一分眼神,沖谢景谙抱拳道:「陛下有何吩咐。」 谢景谙眼也不抬:「处理掉,别脏了皇后的坤宁宫。」 这个处理掉自然不单指地上人首分离的红袍太医。 知道了他的秘密,他怎么可能让她们活命。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至于那个燕汝,他有的是办法让她闭嘴。 她敢说出去他就割了她的舌头,她敢写出来他就剁了她的双手。 闻举道是,手下动作不停,顷刻间,方才还鲜活的宫婢和太监便没了声息。 因为一句别脏了皇后的坤宁宫,这次没有血,然而最终结果和地上的红袍太医一样,死得无声无息。 谢景谙换了一片新的布巾,一点点地擦拭剑身:「这老东西是不是有个徒弟也在太医院当差?」 闻举恭声:「回陛下,是有这么个人,叫秦沈译,今日也在宫中当值。」 他们身为皇家影卫,除了护卫皇帝安全,这些事也是要调查清楚的。 各官员哪几个走得近,哪些报团,又有哪些门客,什么来往,他们都清楚。 只要帝王问起,他们都可以随时答出。 「干净吗?」谢景谙问。 这是在询问人可不可用了。 闻举点头:「家世清白。」 谢景谙把手里的布巾一扔,拂袖坐去了高台之上:「叫他来。」 闻举应是,招唿其余影卫处理了红袍太医和一众宫婢的尸首,点了安神香,殿内又恢復了平静。 谢景谙抬眼,看着剑身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脸,笑了:「我早说过的,我的剑,没有收回的道理。」 就算之前没有刺下去,最后也一定会落到该死的人身上。 和他抢,和他争,只有死路一条。 笑罢,谢景谙扬手将剑送入剑鞘。 噌的一声,犹如山唿海啸,风雨欲来。 得亏大燕的人和大乐的人从中插了一脚,不然他可做不了螳螂捕蝉的黄雀。 很快,便有小太监领着一个蓝袍太医进殿。 是个年轻人,气宇轩昂,清秀俊朗。 蓝袍比红袍品级低两级,但能如他这般年纪做到蓝袍太医的,为数不多,可见他也是有些本事的。 谢景谙斜眼打量起阶下的人:「听说清魂引是你和你师父一起研制的?」 这清魂引自然是红袍太医先前说的能清除人记忆的药。 这还是他从古籍上看到的,据说能把人的记忆抹去,从头开始。 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法子,便交由先前死去的红袍太医研制。 那红袍太医资歷最深,也是他经常用的人,时常提起他的徒弟如何如何,言语间毫不吝啬夸赞,就连这次的清魂引也是他的徒弟帮着做的。 不然就凭清魂引的重要性,他方才也不会这么干脆把人杀了。 秦沈译应是:「回陛下,是微臣和师父一起商讨研制的。」 「有副作用?」谢景谙想起先前红袍太医的话。 秦沈译道:「微臣已经想到了法子调和药性,定不让清魂引损害娘娘凤体。」 此话一出,谢景谙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知道事情不对就急忙改口了。 想来那红袍太医私底下也跟他说过这清魂引是给谁用的。 谢景谙不由得笑了:「需要多久?」 他可没时间等。 他用人可不管对方是不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只要能听他的话,那就是可用之人,若是不能为他所用,杀了便是。 「不出三日。」秦沈译答。 「你倒是自信。」谢景谙嗤笑一声,「你师父都不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大话。」 相反,那老东西畏首畏尾,这样不行那样不可。 秦沈译向他俯礼:「师父做事求稳,是以行医用药多有束缚,而微臣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凡事更喜欢赌上一把。」 这一句算是投诚了。 谢景谙敲了敲椅子扶手,眉宇轻蹙看不出喜怒:「秦沈译是吧?」 秦沈译再拜,越发恭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九州五国谁人不知谢景谙的脾性,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上一秒还和人谈笑风生,下一秒就可以挥剑把人斩了。 年少继位,纵使初时大权旁落,但几年间不靠裙带关系就能把动盪的朝堂收拾妥当。 这样的帝王,没点手段怎么可能坐稳皇位。 半晌,谢景谙忽地笑了:「既然你喜欢赌,那朕就给你三日,若到时候不成,你且随你师父一起去罢。」 他很欣赏秦沈译这样的人,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但欣赏归欣赏,既然要赌,那也得做好赌输了的准备。 秦沈译俯礼拜谢。 谢景谙挥手让他退下,让他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正要去看看辛如练如何,高总管突然来报。 宣首辅来了。 谢景谙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倒是把他忘了。 不过他现在也不能避而不见,毕竟他的「女儿」宣青檀还在自己宫中。 让高总管把人带到御书房,谢景谙吐出一口浊气,起身也往御书房去。 原本他的脸上阴沉不见半点笑容,但踏进御书房那一刻,他又换上了亲和的笑意。 宣首辅已经等候多时了,四五十岁的年纪,鬓有银白之色,彼时眼睛微红,看来是刚哭过。 「陛下。」见到他来,来回踱步的宣首辅急忙去迎,什么都没说就要跪下。 谢景谙哪里敢受他的礼,急忙去拉:「御书房没有旁人,宣爱卿何须行此大礼,说起来爱卿还是朕的国丈,这一跪可不折煞朕了。」 听得这一句国丈,宣首辅眼底涌上湿意:「陛下,封后大典还未进行,青檀如何能入主坤宁宫?」 虽然谢景谙已经提前昭告天下他要册立宣青檀为皇后,但距离钦天监拟定的封后大典还有一段时间,怎么能如此不顾宫规礼节。 谢景谙面上微冷。 来了来了,这老匹夫迂腐古板至极,平日里就喜欢用各种规矩礼仪说事,逮着他一点儿错处就不停说事。 上回因为他瞒着文武百官赶往前线把辛如练从死人堆里刨出来,事后还带到了自己宫里,本来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被他知道后就一直上奏念叨了好几天,还在朝会上当着文臣武将的面好生指责一番,弄得他下不来台。 要不是留着他还有用,他早就好生治治这老不死的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谢景谙面上笑意还是和蔼,拉着宣首辅坐下道。 「国丈,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檀儿此番在梅林遭遇刺杀,差点儿丢了性命,朕实在害怕这种事情再次发生,这才把她接进宫来,左右檀儿已经是朕板上钉钉的皇后了,先进宫也没什么的,世人要是对此置喙,大可推到朕的头上,就说朕沉迷美色,不务正业,国丈放心,朕稍后便去下罪己诏,向列祖列宗乃至天下人告罪,绝对没人敢对檀儿说半句不是。」 第94章 我是辛如练的大哥 谢景谙完全不带怕的, 搬出事先准备好的理由就开始应付宣首辅。 他敢搞出这么大动静自然有万全之策应对,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真正的宣青檀昨日在城外梅林赏梅作诗,他趁机派人去做出刺客暗杀的景象, 让真正的宣青檀从此消失在世间,偷天换日把他的阿练接进了宫, 对外宣称为了避免类似的事再发生, 先行让宣家青檀入宫。 至于他为什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弄死宣青檀, 不怕被人怀疑到他头上,自然是因为有人会替他背罪。 大御明昭太子在大齐被人追杀下落不明,他才放出要立宣首辅的千金为后, 结果没多久宣青檀就遇到了刺杀。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大御怀恨在心,有意让他立不成后。 就算怀疑不到大御的人身上,那还有大乐和大燕。 再不济,这不还有在他大齐为质的容王。 反正只要他想, 他有的是办法让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被发现。 他是大齐的君主, 他是天子,他说的,谁敢不信。 宣首辅一听他要下罪己诏顿时就变了脸色。 这罪己诏要是下了,那他的女儿狐媚惑主这顶帽子可就摘不掉了, 往后千秋万代, 笔墨喉舌之下,他宣家也要受世人唾弃指点。 他老来得女, 全家就这么一个女儿,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 怎么忍心让她被推出去受天下人的诟病。 似乎真怕谢景谙下罪己诏,宣首辅当下也不再劝说, 而是改了风口:「陛下,这不合祖制啊,前朝也无此先例,陛下要真是这样做了,日后怕是少不了要受御史大夫口诛笔伐。」 谢景谙心底冷笑。 这老匹夫,看着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也就只有火烧到自己身上才会收敛一些。 他故意拉他下水就是看中这一点。 宣青檀对他来说就是命根子,只要他拿捏住他的软肋,还怕他闹事不成。 等到他把阿练立为皇后,到时候他再想拦着也没用了。 「国丈大人,祖制什么的那都是说给别人听的,既然前朝没有先例,那朕就做了这个先例又如何,有破有立方才成规矩不是?」谢景谙给他倒茶,推心置腹道,「况且朕是真心喜欢檀儿,也盼着早日和檀儿结成连理,加之昨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现在这个局势,朕很是担心,难道国丈还想让昨日的事再次重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最后这句话算是说到宣首辅心里去了。 他当然不能接受那样的事再次发生,那可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儿。 昨日听人来回禀,说是见了血,漫山遍野的腊梅都被血染变了色。 他的女儿自小被他保护得好好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以至于他听完哭晕了两次,也是今早才进宫见谢景谙。 宣首辅拭泪,年近半百的老臣几乎是老泪纵横。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谢景谙不是在和他商量,而是通知他。 他身为臣子,本就担任着劝诫皇帝的职责,但时至今日,有些事已经不同了。 他的女儿还在他手上,平日里他还能冒死进言,但这个关头是万不能得罪谢景谙了。 况且一国皇帝放低姿态如此,又是一口一个国丈,又是端茶倒水,他要是再不知好歹,那就说不过去了。 思及此,宣首辅向谢景谙道:「陛下可否让我见见青檀?」 自己女儿遇刺,他如何不担心着急,家里听说这件事都乱作一团了。 谢景谙这次倒是硬气起来了,面带苦恼之色,看起来很是为难:「不是朕不让国丈见檀儿,而是后宫之地,实在是不允许朕让国丈与檀儿相见。」 后宫不得干政,同样外男也不得踏入后宫半步。 既然这老东西最是守礼刻板,那他就像他之前一样,拿规矩说事。 宣首辅一愣。 方才不还说规矩不破不立,怎么到他这里就不行了? 谢景谙无奈道:「朕既然同国丈结为姻亲关系,盯着的人只怕不少,就等着揪我们的错处,朕未经册封大典便把檀儿接进宫里,已经是破了规矩,明日上朝指不定得被多少官员指着鼻子骂,要是再让国丈进后宫看望檀儿,到时候估计全天下的人都得说檀儿恃宠而骄,国丈不知进退了。」 宣首辅到嘴边的话不得不咽了回去。 最后这句不知进退是在点他,谢景谙能同他好好说这么久的话,已经很难得,放平日里只怕早就赶人了。 「陛下……」宣首辅还要再说些什么,谢景谙已经先一步开口打断。 「国丈放心,朕向你保证,立后大典上朕一定给你一个惊喜,定叫檀儿毫髮无损地站到你面前。」 他都这样保证了,宣首辅自然不能再说些什么。 询问了几句宣青檀的情况,便红着眼睛走了。 宣首辅一走,谢景谙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个干净。 要不是还需要这老匹夫,他还真是懒得做戏。 拂袖坐去一旁,谢景谙忽又笑了。 他不仅会给宣首辅一个惊喜,还会给阿练一个惊喜。 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辛如练这个人。 有的只是他的皇后,宣青檀。 他和她会重新开始,就像回到从前那样,只有彼此,再没有别的人,别的事。 · 驿馆 褚谦披着狐裘披风,气沖沖地怒指豹将:「谁让你动辛如练的?不是说好的只取晏行舟性命吗?你没本事找到晏行舟,对她下手做什么?」 大福寺方丈公布批命结果那日,他原本是想和辛如练达成合作的,结果辛如练压根不在乎什么批命,也不理会他送她掌金銮的提议。 还是豹将找到了他,说什么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可以和他合作共赢。 他的敌人自然是晏行舟。 既然褚楚久久不退婚,那他就解决掉和她有婚约的人,这样她就不会嫁到大御去,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可谁能想到,豹将居然背着他对辛如练下手。 他是想弄死晏行舟,但他从来没想过要对辛如练做什么。 昨日郊外那一场混战如此惨烈,他虽然不在场,但在驿馆也听到了火雷爆炸的声音。 事后去看,除了满地的血,尸骨都不曾留下一具。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不对辛如练下手。」豹将一把拍开他的手,冷笑道,「怎么,瑾王难不成也看上她了?我就想不明白了,她辛如练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一个个凑上去。」 他们鹰帅是这样,大齐皇帝是这样,就连大乐瑾王也是这样。 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 看来他一开始就想弄死辛如练的决定没错。 此女就是祸水,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得祸害多少人,瞧他们鹰帅,大好男儿,为了她都做了什么事。 豹将嗤声。 辛如练身边确实无懈可击。 但好在老天有眼,让他抓住了辛如练的软肋。 几经打探,发现辛如练和宋培印的远房表亲,那个叫茶漪娘子的妇人走得很近。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下手,恰巧碰到那妇人出来採买东西,他就叫人绑了那妇人来。 写了一张纸条丢在宋府门口,原本是想让辛如练来交换的,但直接点名辛如练恐有些司马昭之心。 于是就写成了让宋砚清来交换,怎么说那什么茶漪娘子也是宋府的表亲,让宋砚清来也是合情合理。 宋砚清那病秧子,他来也解决不了什么事,辛如练要是真对这位茶漪娘子不同,必然也会跟来。 他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辛如练还真来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妇人也是个强硬的,为了不让辛如练受他威胁,竟然主动撞上长剑求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虽然杀辛如练的过程很是费了他一番功夫,但好在最后他得手了。 至于宋砚清,那可不是他动的手。 他也不知道那火雷是从哪里来的,连带着他也损失了不少兄弟。 褚谦被他拍得直后退,扶着止不住地咳嗽。 褚楚的毒虽然未伤他性命,但也让他身体大不如前,只能在驿馆卧榻养着。 要不是听说辛如练和宋砚清在郊外被人谋杀的事,他现在还躺在榻上养伤来着。 「豹将多虑了。」褚谦以拳抵唇,知道现在不是和大燕人撕破脸皮的时候,笑了笑道,「我毕竟是辛如练的大哥,怎么也要过问一句不是?」 豹将被他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给弄得一噎,眼神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你什么时候成她大哥了?」 他这次就连瑾王都没喊了。 且不说褚谦只有韶宁帝姬一个妹子,就他和辛如练一个姓褚,一个姓辛,私底下他去宋府也是完全不招辛如练待见,他哪里来的脸面说他是辛如练大哥? 褚谦目光落到豹将身上,似笑非笑:「这还要多亏豹将你。」 「关我什么事?」豹将最讨厌他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读书人就是可恶,骂人从来不带脏字。 有些话他还听不懂,就比如现在。 褚谦掸去狐裘上的碎雪,笑意慵懒:「豹将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在红枫水榭那一地,我们可是见过的,当时辛如练不就喊了我一声大哥?」 豹将经他提醒,顿时也想起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他们鹰帅有事出去了一趟,临走时把象徵他身份的三角勋章交给了他,让他有事可代他做主。 他当时让人拿着勋章把辛如练引到红枫水榭,本来就打算在那个时候做掉她的,结果兜兜转转遇到了褚谦。 似乎记得辛如练当时冲着马上的褚谦喊了一句:「大哥来得正好,快灭了他们。」 这本就是当时辛如练拿他当枪使的话术,没想到褚谦还当真了。 褚谦看出他在想什么,笑道:「这有什么不能当真的,她既然叫我一声大哥,那我就终身是他大哥。」 豹将只觉得他脑子不好,也不想再跟他说话。 他可不觉得褚谦在这个时候提起红枫水榭的事是无意的,既然他当时就认出他来了,那当时为什么不提,现在说出来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所以,瑾王殿下这是要替辛如练讨回公道了?」豹将阴恻恻地看向褚谦。 之前合作,是因为各自有共同的利益。 现在不再存在共同利益,那就只能是敌人了。 褚谦没有正面回答,视线落到外面:「豹将还是想想要怎么和你们鹰帅交代这件事吧。」 话毕,赵断鸿便从外面大跨步走了进来。 神情冷肃,浑身寒意,似乎下一刻就会冻杀周遭所有的活物。 「鹰帅。」豹将正要向他抱拳行礼,赵断鸿的拳头已经挥了过来。 「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豹将对辛如练一直不满,他也是知道的。 他也曾警告过他,不许打辛如练的主意,结果他把他的话当做耳边风,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弄出这么一桩大事。 尸骨无存,真正的尸骨无存。 战场上他都没见过这么惨烈的景象,到底是下了怎样的死手,才会血流成河,染红了半个山头。 豹将冷不防挨了他一拳,直接摔到地上去,牙齿松动,和着满嘴腥甜,已经掉了几颗。 到底是草原第一勐士,一拳一脚打上来的,一出手就是狠招。 豹将扭头吐出一口血,脾气也上来了:「鹰帅,我这是帮你,你有大好前途,怎么能耽搁在一个女人身上,我承认,她之前是很厉害,比我们所有大燕男儿加起来都还要厉害,但那是以前,现在她武功尽失,完全是个废人,你怎么还能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赵断鸿完全不顾褚谦还在场,抬手又给了他一拳,这次落在他肚子上。 「帮我帮我,我需要你擅作主张?你口口声声说帮我,殊不知你这是害我,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个鹰帅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豹将疼得满头大汗,捂着肚子直吐血。 看看,他就说辛如练是祸害,他们鹰帅因为她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 「鹰帅,我不后悔杀了她,相反,我很庆幸杀死了她,你要是怪我我也认,要杀要剐我都接受,但是有一点我需要告诉你,早在我杀死辛如练那一刻,我就传信给了陛下,现在陛下已经发兵南下,直取大齐国都。」 他不是喜欢辛如练吗? 他不是割捨不下吗? 那他就狠下心帮他一把,让他们鹰帅和辛如练成为永远的敌人。 辛如练生前,他和她算是战场上的对手。 那他要辛如练死后,他和她依旧不成仁义。 赵断鸿一听这话就怒了,额上青筋暴起,却无处可发。 他当然也知道豹将打的是什么主意。 正因为知道,他才更不能意气用事。 当下踹了豹将一脚,转身召人回大燕。 他不能让大燕铁蹄踏破大齐的城门,不然,他和辛如练之间就真完了。 生前答应过她的,又怎么能在她死后食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待解决完所有的事,他再去向她赔罪。 第95章 我是宣青檀 是夜 坤宁宫 辛如练是被疼醒的, 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仿佛都不再是她自己的,一会儿如同车碾, 一会儿就像万虫噬心,疼得她几乎麻木。 眼前光影晃动, 辛如练适应了一会儿, 怔怔地看着床顶帐帘。 脑中浮现她娘亲死前的脸, 血和泪掺杂,落了满地。 冰箭入体,见血不见器, 那是晏行舟被刺穿心腹的一幕。 她以为这是梦,也无比希望它只是梦,可她知道,那不是梦, 是真实发生的。 飞溅的每一滴血, 身上的每一分疼痛,都在提醒她这是真的。 她的娘死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娘亲死在了她面前。 晏行舟身中数箭落崖,只怕也难逃一劫。 口中尚残留有一丝药丸的清苦, 那是晏行舟落崖前送到她嘴里的。 很苦, 不是药物的那种苦,而是难受得浑身都在忍不住颤慄。 原来, 难受到极致是这样, 不是痛,不是想哭, 而是噁心,噁心得直想吐。 辛如练闭了闭眼, 但是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想起她的娘亲和晏行舟。 漫天的雪,一地的血,让她分不清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喉头髮痒,辛如练侧头欲吐,但腹中空空,什么也吐不出来。 一阵的干呕惊动了外间的宫婢,燕汝见状连忙点了灯进来。 见到辛如练满脸痛苦,额角浸出冷汗,燕汝忙去扶她:「娘娘。」 辛如练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借着烛光落到燕汝身上。 女子身着宫婢服饰,容颜素净,五官虽然没什么记忆点,但组合在一起很是清秀可人。 「你是……燕汝?」辛如练忽然觉得她有些眼熟。 只要是她见过的人,她都有个大体印象。 而眼前这个女子,恰好是她认识的。 燕汝颔首,给她擦了擦头上的汗:「娘娘,是我。」 辛如练忽地苦笑:「我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个身份再见到你。」 当初燕汝被她那个好赌的爹卖到了窑子里去,燕汝聪明,逮着机会逃了出来。 结果半路遇到贼寇山匪,见她生得秀气,说什么就要抢了她进山去。 她当时路过,就顺手把她救了下来。 只是她那时遭了暗算,背上挨了一刀。 事后燕汝说要追随她,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但她并没有接受。 因为那个时候她便决定要盗虎符,上战场。 燕汝要是跟着她,结果和被买进窑子,又或是被山匪抢进山里没什么不同。 她给了燕汝一笔钱,让她离开京城找个活计,好好生活。 却没想到,会在大齐皇宫里见到她。 她还称她为娘娘。 辛如练心头一梗,说不出什么滋味。 早该知道的。 谢景谙怎么可能会立别的女子为后,他那偏执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辛如练强颜欢笑,越笑,心底就越疼,眼泪都要笑出来。 燕汝看得心疼,眼里泪水也在不住打转,忙制止她:「姑娘,别笑了。」 这次她没再喊她娘娘,就像当初一样,唤她一句姑娘。 当时辛如练救下她,她被吓得抱住她直哭。 明明辛如练背上受了伤,却还强忍着疼痛,也是这般轻声哄着被吓哭的她:「姑娘,别哭了。」 而现在,时过境迁,哄人的换成了她自己。 说的话也变了,不是叫她别哭,而是叫她别笑。 现在这样,哪怕是哭一场也是好的,强颜欢笑只会伤她自己。 辛如练笑是不笑了,但身体慢慢蜷缩成一团,就像婴儿还在母亲肚子里那样。 疼,身体又开始疼了,却远比不上心里的疼。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唿出声,就像还在战场上一样,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一个人扛着,忍着,不叫人发现她脆弱的一面。 「檀儿。」谢景谙一进来就看到她这个样子,急忙把她拥入怀中,「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没有人能再分开我们了。」 他一来,燕汝就乖乖退去了一旁。 辛如练紧紧抱住自己,把头埋在膝盖上,自顾自地躲他的触碰:「别碰我。」 他的触碰让她无比难受,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谢景谙按住她的肩膀:「檀儿,你听我说,很快就是立后大典了,到时候没有人能再伤害你,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谢景谙。」辛如练抬起头,视线落到他身上,眼底无神。 以往她都是称她为陛下,唯独这次,她叫了他的名字。 谢景谙抚上她的脸,动作极致温柔:「我在的,檀儿,我一直都在。」 辛如练撇开脸,让开他的动作:「回不去了,我们不可能和以前一样了。」 以前她尊着他,敬着他,因为他是君,是帝王,所以她恪守臣子本分。 可是到最后她得到了什么? 家破人亡,昔日的战友为她而死,麾下的将士受她连累,护着她的一个个在她面前倒下,她想护着的全都化作了泡影。 她累了,不想再继续过着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 这种被人操纵着,像个傀儡一样的生活,她受够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只有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上,她才能做自己的主,才能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不是的,檀儿,我现在有能力保护你了,以前是我没本事,所以才让你和我分离如此之久,可是现在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将你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檀儿,相信我。」谢景谙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和她额头相贴。 就像小时候一样,每次她难过时,他都会和她头抵着头,说着只有彼此才知道的知心话。 「你看,谢景谙,你连我的名字都叫错了。」辛如练嗤笑一声,有气无力,「我是辛如练,不是宣青檀。」 是要让他血债血偿的辛如练。 不是他要迎娶的皇后宣青檀。 谢景谙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你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说着,他的手指按上辛如练的睡穴。 只要再等上三天,他和她就能回到过去,像以前那样。 没有文丛润,也没有宋砚清,更没有晏行舟。 只有他,和她。 替辛如练盖好被子,谢景谙眸色忽然冷了下来,扫到一旁的燕汝身上:「怎么伺候的?」 燕汝伏地而跪:「奴婢知罪。」 经歷过山匪事件,她现在什么事都能泰然处之了。 只要想到曾经有人对她说过:「姑娘,别哭。」 再怎么让人胆寒的场面她都镇定自若,从容应对。 就像今天在殿内那样,红袍太医在她面前人首分离,她也不怕,不惧。 谢景谙揉了揉眉心:「废物,自己领罚去,别死了就行。」 燕汝应诺,起身便退了出去。 谢景谙挥灭灯火,脱了外衣鞋袜也上了榻,拥着辛如练沉沉睡去。 时隔多年,她终于回到了他身边。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人把她抢走。 辛如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谢景谙已经离开了。 有宫婢进来服侍她用膳,辛如练眼尖地发现,这个宫婢不是燕汝,很是面生,像是新来的。 宫婢见到她打量自己,便开口道:「奴婢非鱼,是陛下特意挑来伺候娘娘的,燕汝姐姐受了罚,近日恐怕不能再跟前侍奉,就由奴婢来照顾娘娘一切事宜。」 辛如练没说话。 说是照顾,只怕是监视还要贴切一些。 她在榻上躺了两天两夜,身上很是酸痛,便想着起身活动活动。 非鱼上前扶她,一手搀起她的胳膊,一手握住她的手。 说是握,其实也不然,因为非鱼的尾指在她手背划了好几下。 有袖子遮挡,外面倒也看不出来什么。 非鱼这个举动看似无意,但辛如练发现她似乎在写字。 就像先前她和晏行舟一样,在一线天的暗道里,在城隍庙的草垛子背后,手挨着手,以指为笔,以掌作纸,无声写着各自想说的话。 辛如练神色如常,心里却感受着非鱼在她手背上落下的一笔一划。 她写得很快,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总共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是宣青檀。 第二句是:宋三公子救了我。 两句写完,辛如练已经由她扶着坐到了摆满了饭菜的桌子旁。 她的面上虽然不显喜怒,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她心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也是知道如今的局势的。 谢景谙既然敢把她公然带进宫,让所有人都当她是宣青檀,那么想必真正的宣青檀早就被他解决掉了。 她完全没想过现在正主会出现在她面前,还是以这样的形式。 辛如练淡淡扫过非鱼的面容。 她见过宣青檀的,当日仇行世在大福寺公布批命,宣青檀也在其中。 那时的她和现在做宫婢打扮的她长得并不一样。 宣青檀天生一副好颜色,一双凤眸流光溢彩,清丽脱俗,是个美人。 而眼前这个叫非鱼的宫婢显然不如宣青檀貌美,眉梢眼角也没那么有辨识度。 辛如练再看,终是发现了一点儿细緻到难以察觉的破绽。 她易容了。 晏行舟也会易容,自从坦白他是宋砚清后,他就将易容一术告知了她。 包括易容的手法,怎么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易容。 这些都是她和晏行舟在逃亡路上无聊时做消遣的,没想到今日还真用上了。 辛如练用勺子舀了些许粥送入口中,面上还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她没有什么胃口,但多少得吃些东西养着精神。 只有精神养好了,她才能做她想做的事。 她刚才仔细看过,宣青檀易容的手法和晏行舟相比有些粗糙,能看出来是新手才学的,但骗过谢景谙已经足够了。 既然知道她是易容的,那么第二句话的可信度就高了一些。 除了晏行舟,只怕也没人会易容一道,若说是晏行舟教她的,也不无可能。 她既然说她是被宋砚清救的,那是不是说明晏行舟还活着,他没事? 第96章 她的武功恢復了 心中担忧晏行舟的情况, 辛如练便随口扯了一个由头问道:「这粥里的清莲子味道不错,没有寻常莲子的苦涩,也不知道是哪里的?」 她是在借清莲子问晏行舟的情况。 宣青檀会意, 笑答:「回娘娘,这是陛下的主意, 想着娘娘身体有恙, 胃口估计不佳, 便让御厨加了一些清口的莲子,至于这莲子产自何处,婢子便不知道了, 娘娘若是喜欢,奴婢待会儿去御膳房走一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这事她也不知道。 她确实是被宋砚清救下的,但她并没有见到宋砚清。 城外赏梅前一天,宋砚清的人找到了她。 给她说明了来意, 还教给了她易容之术, 派人暗中保护她。 她也不是个拎不清的,她虽然在京中素有才名,但谢景谙都没怎么见过她,怎么可能突然昭告天下要立她为后。 唯一的可能就是谢景谙要把她推出去当靶子。 这个猜想也在昨天赏梅时得到了验证。 如同宋三公子宋砚清所说的那样, 谢景谙就是想弄死她, 然后让别的人代替她,以她的名义活着。 虽说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可她又不是她爹那般愚忠的人, 君要臣死,她让那人当不成君不就得了。 梅林事件一出, 宋砚清的人救下了她,在谢景谙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瞒天过海。 她不说为了自己, 为了宣家,就算是投桃报李,也该有所作为。 于是易容进宫,做了辛如练的侍女,来接应辛如练。 听到她这样说,辛如练垂眸,眸光渐渐黯淡。 还是没有晏行舟的消息。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中了这么多冰箭,还有火雷毁尸灭迹,就算九州五国再怎么把晏行舟神话,他也终究是个凡人,怎么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还活下来。 就算中箭侥倖不死,躲过了火雷,可是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她的娘亲和晏行舟,都死在了那一场冰与血的交汇中。 辛如练心中悲痛,几乎痛不欲生,碗里的粥怎么也喝不下了。 「我乏了,你先退下吧。」 宣青檀把她扶到榻上躺着,给她掖了掖被子,便悄声出去了。 等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榻上的辛如练忽然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 抬起手微微转动,感受着经脉间不断游走的一股冲力。 很浅,很缓,一丝一缕,慢慢汇聚到丹田之处,与她早就破败不堪的内府交融。 这感觉,很陌生,又很熟悉。 陌生是因为自从和大燕最后一战结束,她就再也没感受过这股源源不断的力量。 熟悉则是因为她自小便和这股力量打交道,是习武之人才有的。 这是内力。 她的武功恢復了。 辛如练忽然有些恍惚。 她的武功不是早就没了吗?这股内力是从哪里来的? 想起晏行舟落崖前塞了一颗药丸给她,辛如练稍微一转便明白了事情缘由,心头没来由一梗。 他在临死前都还想着她,为她打算。 辛如练闭了闭眼。 那么多人为她而死,她欠下的债,这辈子估计都还不完了。 这厢 如同谢景谙所说,今日大朝会上因为他把宣青檀提前接到宫里,文武百官吵成了一片。 谢景谙全然当作没听见,视线扫过阶下唾沫横飞的官员,并没有看到宋培印的身影。 以往和宣首辅必然争个高低的宋阁老今日告假没来,对别的官员来说是稀奇事,但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死了一个儿子,他当然没心情来上朝。 长子早夭,次子溺亡,么儿缠绵病榻二十载,到最后还是逃不过一死。 谢景谙支着额头,嘴角冷笑。 宋砚清已死,接下来就是宋培印这个老傢伙了。 他也不管朝堂上怎么争吵,怎么说他不讲祖制,就这么冷眼看着,让宣首辅一个人舌战群儒。 反正宣首辅要是不替他说话,那他们宣家也就完了。 众人说不得他这个帝王,难道还怪不了他们宣家? 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又怕谁。 朝中争执不休,高总管忽然凑到谢景谙耳边低声道:「陛下,娘娘今早喝了一口粥就睡下了。」 谢景谙眉头一皱。 就吃这么点儿?这怎么养得起精神气。 「让秦沈译去看看,她昨晚疼得厉害,一晚上都没怎么好睡。」谢景谙道。 饶是点了她的睡穴,但她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明明疼得直咬牙,就是不肯喊疼。 他都已经尽量避开她了,但是那个宋砚清死活守在她身边,这样一来就免不了伤到她。 好在宋砚清最后死了。 他派人去悬崖底下找过,尸体被山间的野兽给撕成了碎,现场残留的肉块有被冰箭射中的痕迹,零星的衣衫残片也能证明死的人确实是宋砚清。 解决了心腹大患,谢景谙长舒一口气。 扎在心头那根刺总算是拔出了,只是让他苟活了这么久,还真是便宜他了。 谢景谙挥了挥手,高总管领命下去。 午间时刻,辛如练睡了一觉醒了。 许是因为内力慢慢恢復了的原因,她这一觉睡得比昨晚好。 秦沈译在坤宁宫门外已经等候多时了,之前因为辛如练睡着,他也没敢打扰,顾自在外面等着。 此刻辛如练醒了,他便拎着药箱跟着宣青檀进去。 辛如练摸了摸头髮,又搜了搜身上,果然,藏剑簪和她所有防身武器都被清走了。 谢景谙到底还是太了解她了,什么都不给她留下,就连她藏在指甲里的暗器都收了去。 正要去妆檯上拿一根防身的簪子,宣青檀已经领着秦沈译进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宣青檀向她一礼:「娘娘,秦太医奉命为娘娘请脉。」 听得她说的奉命,辛如练便也知道这位秦太医是谢景谙的人。 她的武功正在慢慢恢復,怕是瞒不过这位太医。 到时候被谢景谙知道,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微臣秦沈译,见过娘娘。」秦沈译背着药箱作礼。 许是在寒风中站得久了,他的手被冻得通红。 辛如练面上不动,任由秦沈译替她诊脉。 秦沈译放下药箱,因为宽袍大袖耽搁行事,他将袖子翻出一截,从药箱里拿出脉枕,放到辛如练手腕下。 辛如练注意到他翻开的那一截袖子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是个字。 江。 辛如练几乎是一下子就想到了江书改。 当然,并不是眼前之人是江书改。 这位秦太医并未易容,且身量要比江书改硕朗一些。 他是江书改的人? 辛如练心中思量,手已经搁到了脉枕之上。 「秦太医来得正好,我近来总是嗜睡,也不知是何缘故,听人说针灸古法可解,秦太医可否为我扎上几针?」 秦沈译掐着她的腕脉,神色自若:「娘娘嗜睡是因为凤体受了外界刺激,针灸虽好,但并不适合娘娘现在的情况,娘娘之前就受过针灸治疗,这一次新,二次钝,并不能很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微臣这里有颗专治嗜睡的药丸,倒是可以解娘娘烦忧。」 说着,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正要递到辛如练手里,一把尖尖长长的冰冷器物便抵到了他的脖颈要害之处。 宣青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拿着剪刀,声音微沉:「别动。」 谁知道那药是什么东西,她不能让他伤辛如练半分。 要不然她冒死进宫来做什么。 狗皇帝的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他的走狗给的东西又能是什么好的。 秦沈译倒是十分镇定,并没有因为生命受到威胁而色变,眼角余光瞥了女子手上的剪刀,开口道:「姑娘是第一次动手吧,可能有些紧张,位置偏了点,剪刀再往左下斜走两寸,那里才能一击致命。」 他是学医的,自然知道人体哪个部位最薄弱。 宣青檀愕然。 这人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云淡风轻跟她纠正这些有的没的。 她确实是第一次拿着剪刀威胁人。 以往在家中这双手只拿过笔,绣过花,再多一点也就碰过剔螃蟹的刀具,如这般持剪伤人,确实是她这个深闺小姐的做过最出格的事了。 不过虽然是第一次,但她并不怕杀人,狗皇帝都要杀她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秦太医可真是风趣,死到临头还能如此轻松自在。」宣青檀一边说,一边用力把剪刀头往他脖子上按了按。 燕汝受罚不能再跟前伺候,她就是坤宁宫最大的宫女,事先她已经把其他人支开了,眼下这殿内就只有她们三人,自是不怕她说的话做的事被人听了去,看了去。 秦沈译勾了勾唇:「姑娘说笑了,我又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何来死到临头?」 辛如练没理会她们二人的对话,顾自从秦沈译手里拿过瓷瓶,把药倒了出来,在鼻下嗅了嗅。 熟悉的气味钻入鼻腔,这是晏行舟给她说过的,能掩盖身怀武功的特制药丸。 当日在悦来客栈,晏行舟只说有这种药,她也没见过,还是事后她们二人逃到她父亲的那里避风头,畲九仓拿给她看的。 江书改是父亲的徒弟,他会的,父亲自然也会。 加之她方才试探,故意提起嗜睡针灸,这些都是江书改在阿姊的安排下,瞒着外人给她做的。 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 所以,这位秦太医真的是江书改的人。 想清这一点,辛如练示意宣青檀不必再动刀戈。 「既如此,那就多谢秦太医了。」 她还在想武功恢復这件事怎么瞒过谢景谙,谢景谙也是习武的,到时候一探便知,秦沈译的到来倒是解决了这个难题。 辛如练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巧合。 晏行舟临死前把药给她吃下,她陆续恢復武功,紧接着,秦沈译便来了,给她送来了遮掩武功的药。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只怕是早就预谋好了。 晏行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虽然他的人不在了,但所有事情都在如他安排的那样进行着。 在谢景谙的地盘上,他不动声色地把人送到她身边,先是宣青檀,再是秦沈译,接下来会是谁? 见她想明白了关窍,秦沈译也不再卖关子,低声说了今后的打算:「不出两日,陛下会给娘娘送来一个叫清魂引的药物,娘娘服用后只需假装不记得往事即可,其余的事我们会去做。」 谢景谙自然是不会明目张胆把这种药给辛如练吃的,估计会混在饮食茶水里,他这么说是让辛如练早做准备。 听到他这么说,辛如练握紧了手里的瓷瓶。 原来谢景谙打的是这个主意。 怪不得他昨晚会说睡一觉就好了这样的话,吃下这种药,可不就是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心下麻木,她问:「他呢?」 这个他自然不是指谢景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秦沈译知道她在问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是无可奉告,而是他也不知道。 宋府的人已经在崖底搜寻了一天一夜,并无所获。 暗地里就连明昭太子的人和容王的人都出动了,可是半点儿尸骨都不曾见到。 那个悬崖是出了名的死人崖,底下野兽成群,别说人掉下去就已经没命了,就算还能留一口气捡回一条命。 但身负重伤,最后也会被野兽分食得骨头渣都不剩。 辛如练深吸一口气。 罢了。 虽然秦沈译说别的事由他们去做,但她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做。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张照苏和戎炎那边想必已经准备好了。 眼下,只差一个契机。 第97章 我就是那个契机 「我就是那个契机。」 宋府 褚楚看向大齐皇宫方向, 目光坚定。 辛如练和宋砚清出事后,她便知道事情不简单。 方才晏行舟的人找到她,指出辛如练被困谢景谙皇宫。 她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必须足够她起势。 褚楚细细思索了一番。 这件事其实由赵断鸿来做效果更好。 赵断鸿和辛如练交好, 又有足够的兵权,只要起兵对大齐施压, 辛如练必然得救。 可是昨日赵断鸿也不知道怎么了, 急急召集人返回了大燕, 走得很是匆忙,就连和大齐议和一事都不了了之,可见是有什么要紧事。 如此一来, 这个契机就只能由她来做了。 只是她这些年一直被褚谦管控着,手底下也没什么可用之人,褚谦虽然中了她的毒还在驿馆躺着,但他的爪牙还在, 只怕她还未掀起太大风浪就被褚谦给压了下来。 除非…… 褚楚打定主意, 当即派人去给谢景谙表明她明日就要离开大齐的意思。 她身为韶宁帝姬,在大齐作客这么久,离开之际,谢景谙怎么也会为她准备饯行宴。 只要她前往大齐皇宫里赴了这个饯行宴, 一切便都水到渠成了。 第二日 谢景谙听说褚楚要走, 果然在宫中准备了饯别宴。 褚楚因为先前和褚谦闹了不愉快,对外宣称是在大福寺清修, 为了不被人发现她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宋府, 所以她连夜避着人去了大福寺。 天一亮,便从大福寺出发, 向着皇宫行进。 仇行世将她送出寺庙,道了一声佛号。 褚楚双手合十, 也做了个佛礼:「方丈留步,这段时间楚楚多有叨扰,今日一别,往后山高水长也难再见,这些佛经都是我抄写的,还望方丈不要嫌弃。」 说着,她从身后的婢子手中接过一个盒子,很是郑重地将它转交给仇行世。 「褚施主一心向佛,佛祖必然知晓施主心意。」仇行世一边说一边收下满盒子的佛经,让身后的小沙弥收好,「不过褚施主既然要走,老衲合该送一送。」 他没有称褚楚为帝姬,一句施主便当她是佛家子,而不是有身份隔阂的韶宁帝姬。 褚楚受宠若惊。 仇行世这意思是要同她一起进宫,为她践行了。 大福寺是大齐国寺,仇行世又是护国佛僧,这皇宫自然是去得的。 况且能得大福寺方丈送行,这是难得的福分。 褚楚当下谢了又谢。 褚谦从马车上下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幅景象,余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句:「惺惺作态。」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他这个皇妹了。 先前晏行舟在的时候,他怎么威逼她走她都不走。 现在晏行舟下落不明,她反倒是愿意走了。 昨日在驿馆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还以为她又在筹谋些什么,不过是打出一个幌子迷惑他。 他大清早从驿馆折回来就是想看看她又要玩什么花招,结果她似乎来真的,看架势似乎说走就走。 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了。 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褚楚自然也听到了他这阴阳怪气的一句,不过并没有给他半分眼神,顾自上了马车。 仇行世和褚谦打了个照面,也紧跟着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褚谦不以为意,等回到了大乐,看他怎么收拾她。 脚下一转,也重新上了马车。 马车在长街上行驶远去,车轮在清扫了积雪的青石路上碾出轱辘辘的声响。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大齐皇宫。 谢景谙已经备好了饯别宴,几人寒暄几句,便也算是宴成了。 褚谦因为中了褚楚的毒,身体到现在都还没恢復过来,整个人也蔫蔫的,并不欲多说什么,只用筷子挑拣着桌上的菜餚,恶狼般的目光始终落到褚楚身上。 褚楚浑然不觉,席上谈笑风生,谢景谙和仇行世说什么她都能接得上,一时间也算是宾主尽欢。 坐在其中的褚谦对她们的话题没什么兴趣,无非是些场面话,说来说去就那几句。 正要藉口散了,身旁的侍从忽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褚谦脸色顿变,低声问:「当真?」 「消息被陛下和娘娘下令封锁,未得传开,但是医圣畲九仓已经确认过了,不会有假。」侍从道。 褚谦捏住酒杯的手指勐地用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难怪他总觉得辛如练的眉眼和他很是相似,脾气秉性也莫名对他的胃口。 原来那些异样都是有迹可循,他真的是辛如练的大哥。 谁能想到,初见时拿他当挡箭牌的煳弄话,居然一语成谶。 辛如练才是他的皇妹。 他的皇妹是辛如练。 想到这里,褚谦视线不由得落到褚楚身上。 既然辛如练是和他有的皇妹,那她才是辛家的女儿。 他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么多年来的纠结,夜里辗转难眠,原来都是他自己折磨自己。 他没有悖德,更没有罔顾伦常。 他只是被套着他皇妹壳子的褚楚给矇骗了,不是他生来病态,他没错。 褚谦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肆意,谢景谙等人都看了过来。 「看来瑾王心情不错。」谢景谙道。 褚谦笑罢,向谢景谙举起酒杯:「想到一件高兴事,失态了,不好意思,我自罚三杯。」 说着,当真一连豪饮了三杯烈酒。 酒入愁肠,褚谦目光直勾勾落到褚楚身上。 还想和他争皇位,也不看看她现在还有没有资格跟他争。 褚楚被他看得心底发毛,远远地剜了他一眼,警告他别生事,不然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褚谦又哪里是她一记眼刀就能吓退的,拿起酒杯沖她举了举,并不说话,只眼神里写满了志在必得。 皇位他要。 他这位假皇妹他也要。 褚楚没理会他,自顾自吃菜饮茶。 虽然是做戏,但也要做得逼真向阳才是。 见场中气氛怪异,坐在一旁,一直酒肉不沾的仇行世见状倒是开口了:「不知帝姬回去后准备何时下嫁宋府,宋三公子只怕等不了多久?」 一声出,殿内几乎是瞬间安静。 褚楚面上尤见震惊之色,以至于她都没注意仇行世对她的称唿从先前的褚施主变成了帝姬。 不过饶是面对这种突发·情况,褚楚片刻便换上了笑脸:「方丈说笑了,且不说我与大御明昭太子有婚约,这宋三公子已与辛家女郎成婚,又何来嫁娶之说?」 一听到宋三公子这个名字,座上的谢景谙也敛了神色,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到仇行世身上。 褚谦动作一顿,眯了眯眼,看向褚楚的目光也变了几变。 仇行世似乎并没有发现周遭诸人是神色变化,自顾自道。 「宋三公子遭遇不测,宋阁老寻了一天一夜也未找到人,昨日不得已找到老衲,念在宋三公子与佛门有缘,老衲便向佛祖请示了一番,签文上说若有佛门贵女下嫁,便可寻得宋三公子,当时宋阁老知道这个消息便满心欢喜地走了,老衲还以为他已经同帝姬说过这件事了,原来没有吗?」 他说得慢,但声音字字清晰入耳。 褚楚面色一僵。 虽然仇行世话中说的是佛门贵女,可这世间能称得上佛门贵女的,不就只有她韶宁帝姬一人,九州五国共认的佛莲圣女。 宋培印并没有给她说过这件事,宋砚清和辛如练出事后,她甚至都没机会见他,怎么可能会给她说这么荒唐的事。 这要是换作以前,她可能还会考虑给宋砚清沖喜,藉此拉拢宋培印。 但现在宋砚清和辛如练二人,一个尸骨未寒,一个被囚皇宫,她怎么可能做这种没人性的事? 谢景谙起先还以为宋砚清找到了,他还活着,听到仇行世这句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就说嘛,要是那样都没弄死他,只怕宋砚清当真是佛祖转世,有不死之身。 就算事后找到了又如何,不过是一摊烂泥,翻不了天。 良久的沉默里,突然发出一声突兀的响声,是杯子被狠狠砸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褚谦砸了杯子还不够,起身一脚踢开跟前的桌案,指着褚楚骂道:「你当真是下贱,为了讨好宋培印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先前天天往宋府跑,姐姐长姐姐短地在辛如练身边打转,我还以为你们真是姐妹情深,谁知道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宋砚清和辛如练尸骨未寒,你就为了巴结宋培印不惜下嫁宋家,你不会真以为拉拢宋培印就能拿到皇位了吧?」 褚楚被他骂得云里雾里,她压根没做这些事,怎么可能认。 只是还没等她反驳,又听得褚谦开口。 「我告诉你褚楚,你压根不是我大乐的韶宁帝姬,辛如练才是我大乐唯一的帝姬,真正的韶宁帝姬,而你,不过是小门户的辛家女。」 「你在世人面前弄出掌金銮的批命如何,不惜以婚事拉拢宋培印又如何,到头来不过是个跳樑小丑,你不是父皇母后的女儿,他们怎么会把皇位给你。」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父皇母后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们已经派人来接辛如练了,而你,不过是偷窃了他们女儿命运的盗贼,你无耻、卑鄙、龌龊,你猜猜你的下场会是如何?」 他一口气不停说完,冷笑着看向褚楚。 他原本不想把事情捅破的,是她逼他。 既然她自甘下贱到这种地步,连婚事都可以用来为皇位铺路,那他就成全她,让她再也坐不到那个位置。 接二连三的话语砸进耳朵里,褚楚一时都忘了为自己辩解。 辛如练才是韶宁帝姬,她不过是辛家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这句话一直盘旋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不是父皇母后的女儿? 她怎么不是父皇母后的女儿? 褚楚摇了摇头,并不相信他的只言片语:「你撒谎,你就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污衊我,想看我出丑,想让我在大齐颜面扫地,褚谦,你好狠的心,好恶毒的心肠,你可知今日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会对父皇母后和整个大乐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视我如仇敌,可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就是,凭什么拉着整个大乐为你的一己之私陪葬。」 褚谦都要被她气笑了。 事到如今,她还是这样,明明还没登上皇位,却总是学着一国之君的样子,开口闭口就是大乐家国,还装作为了家国天下好,站在制高点来指责他。 「好,很好,既然你这么能说会道,那就到父皇母后跟前去说去,看看他们还认不认你这个小偷做女儿?」说着,褚谦便要去拉褚楚。 褚楚力气小,哪里犟得过他,被拉得跌撞踉跄,现场桌椅翻倒,很是混乱。 「你放开我,褚谦,你混蛋。」褚楚不住挣扎,素来不在人前骂人的她也被逼得说出了不雅的话。 方才还是其乐融融的饯行宴,一下子就成了兄妹二人的争吵场。 仇行世想去拉,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景谙则完全没有要参与的意思,想着方才褚谦所说的那句辛如练才是大乐的韶宁帝姬,心底隐隐生寒。 主人未动,其余侍立在侧的宫婢太监更是不敢动,一个个低眉垂眼,做木头人。 褚谦完全不顾褚楚的闹腾,拖拽着她就往外走。 褚楚一脚踢翻旁边的香炉,洒了褚谦满身,趁着褚谦躲避,忙挣脱束缚。 「褚谦,你如此折辱我,不就是想要我死吗?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我死了,大乐皇位便是你的了?」 褚谦撕掉被点燃的一截衣角,怒道:「你就算不死,那个位置也是我的。」 他才是父皇母后亲生的,皇位不给他还能给谁? 褚楚忽地笑了起来。 长笑,大笑,最后狂笑。 身为帝姬,言行举止都经过各种调教制约,换平常,这种笑是不允许的。 可现在褚楚什么都不想管了。 她只想笑,笑褚谦,也笑自己。 「好,那便让你看看,我死了,你是否能如愿坐上那个位置。」 话音刚落,褚楚便用力撞向一旁的柱子。 褚谦见势不对,忙要去拉,但已经来晚了。 女子衣袖拂过他的指尖,他还没来得及抓住,便听得砰的一声。 整个大殿似乎都为之震了一震。 有血腥味弥散开来,在满屋的瓜果酒香里显得格格不入。 女子娇小的身躯慢慢滑落到地上,伴随着滑落的,还有满头的鲜血。 有宫婢尖叫出声。 见血了。 死人了。 褚谦一个大步上前,跑得急直接膝盖跪了下去。 他好似不知道疼一样,只顾着拉起地上的女子,将她抱在怀中。 手指触碰到褚楚满头淋漓的鲜血时,整个人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血,好多血,怎么这么多血? 他伸手去捂,却怎么也捂不住。 他想说话,但唇一张一合什么也说不出来。 褚楚勾了勾唇,到现在,她都还是笑着的。 可那笑越深,额头上的鲜血就越醒目。 视线越来越模煳,她提起最后一口气:「我褚楚生来傲骨,要死也死在自己手里,绝对不会给你弄死我的机会。」 说完,她又开始笑,只是这次的笑并没有持续多久。 「唯一让我膈应的,就是死在你怀里,褚谦,你真噁心。」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她的眼睛就渐渐变得无神,渐渐合上,再也看不见昔日的光彩。 褚谦紧紧将她搂进怀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到脸上,他已经分不清那是泪还是血。 「为什么?不是说好的要杀了我吗?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哭吼着,然而没人应他,就连怀里的女子也在一点点冷去。 「我没让你死,你怎么能死?说话,我叫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仇行世试着探了探褚楚的脉搏,半晌摇摇头,道了一声佛号:「瑾王殿下节哀,帝姬已经去了。」 「滚开。」褚谦一把将他拂开,嘶吼着,狂怒着,「她没死,她还好好的,她只是吵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她没死。」 他一遍遍重复着她没死这句话,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儿。 谢景谙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让人急忙去宣御医。 这些人要死是他们的事,可是别死在他这里,别死在这个关头。 褚谦将褚楚脸上的血一点点擦干净,像哄孩子一样,对着已经没了唿吸的女子温声细语:「好了,不吵了,以后都不吵了,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说着,便要抱起怀中的女子。 只是还没等他起身,口中勐地吐出一口血,竟是比褚楚撞柱还要来得多,来得急。 他被呛得直咳嗽,血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倒,全身上下的血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如泄洪一般奔涌而出。 血很快染红了他的衣襟,连带着染红了他怀里的褚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他伸手去擦,但越擦越多,越擦越脏,最后干脆抱紧褚楚,和她相互依偎着。 等到仇行世再去探时,早已没了唿吸。 第98章 不介意让你更恨我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 夜里起风,京城又下了一场雪。 崎岖山路上驶过一辆晃晃悠悠的马车,叶观礼催马扬鞭, 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眼角余光瞥到马车帘子掀起,他还以为是山间冷风灌的, 正要伸手去拉一拉, 却看见一只纤纤素手挡着车帘。 顺着修长手指的主人看去, 便见女子额头缠着纱布,其下隐隐渗出血迹,面色微白, 衬得眉心的三叶花钿越发刺眼。 叶观礼眉梢飞挑,还未开口笑意便溢出了眼底:「小美人,你醒了?」 外间风雪寒凉,褚楚被冻得瑟缩了一下脖子, 但也学着叶观礼的口吻勾了勾唇角:「辛苦了, 叶老闆。」 当初在大御,她以婚约提出和晏行舟做交易,那个时候晏行舟便悄悄介绍她们认识了。 至于撞柱假死,不过是她和叶观礼做的局。 她被褚谦强制带来宋府那晚, 半夜惊醒时茶漪娘子来看她, 给了她一颗假死药。 茶漪娘子语重心长对她说了许多,让她以后不要用自己的性命做傻事, 不值得。 就算遇到不得不用性命成事的时候, 假死药也足够了。 她以为她这辈子都用不上这颗假死药,没想到在大齐皇宫那个饯行宴上倒是派上用场了。 虽然中途出了点儿意外, 但好在结果也不差。 褚楚吸了吸鼻子,肆意感受着山间的冷风。 原本是想着她在饯行宴上假死。 如此一来, 大御明昭太子在大齐下落不明,再加上她这个大乐帝姬死在大齐,这两件事加起来,足够辛如练摆脱现在被囚的局面了。 只是她没想到仇行世会突然横插一脚,说出那样的话,引得褚谦疯狂如此。 褚谦死前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她不是大乐的韶宁帝姬。 辛如练才是。 他以为他这样说就能离间她和辛如练之间的关系,真是可笑。 她既然叫辛如练一声姐姐,那就永远不会被他人三言两语轻易离心。 不管谁是帝姬,她既然做了这个契机,就不会半途而废。 「小美人接下来打算如何?」叶观礼马鞭甩得脆响,笑着问她。 褚楚轻轻按了按阵阵发疼的额头,撞得有些狠了,到现在都还疼得厉害。 「当然是回大乐召集兵马,讨伐大齐,我大乐的瑾王在大齐死得不明不白,大齐帝王自然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原本是要以她的死来把局势搅浑,现在褚谦死了,她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只希望辛如练能等着她来。 · 长公主府 祝从浓屏退所有宫人,把垫桌脚的一本《春闺语》给取了出来。 因为垫在瘸腿桌脚下的时间有些长了,书本封面已经微微变形,上面也积攒了不少灰尘。 长公主府里什么都是最好的,但凡有点缺陷的都不会出现在祝从浓眼前。 唯独这张桌子瘸了个腿还被摆在正厅里,很是显眼。 人们来来往往总是忍不住去看这桌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当视线扫到那底下的《春闺语》时,就面红耳赤地撇开目光,再也不敢多看。 是以宫婢们洒扫时,总是红着脸避开,久而久之,上面就布满了灰尘。 祝从浓拂袖把书本上面的尘土掸去,拿着它顾自坐去了一旁。 书页翻动,里面掉出来一张明黄捲轴的内页,盖了玉玺印章,但上面什么都没写。 手指敲着桌面,祝从浓视线落到虚空。 这还是她的母妃为她求来的。 是母妃,而不是母后,因为她的娘只是个妃子。 她的父皇曾表示要抬她的母妃为一国之后,但因为她的母妃入宫前嫁过人,一直被文武百官反对。 她其实并不是父皇的女儿。 母妃进宫时就已经怀上她了。 只因她的父皇看上了她的母妃,用皇权把母妃和她的亲生父亲拆散,强行掳到自己后宫做妃子。 她的亲生父亲拼命阻拦,却被她的父皇砍杀在马蹄之下。 母妃一直都不爱父皇,或者说一直都恨着父皇,带着恨意生下她的胞弟,又带着恨意离去。 因为恨,母妃一直不喜她那个同母异父的胞弟,只一次次告诉她,她没有生过谢景谙这个孩子,谢景谙不是她的孩子。 以至于她从小养在母妃膝下,而谢景谙则跟在父皇身边接受教导。 父皇也知道她不是他的孩子,但仍旧给了她长公主的封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无上尊华,还破例让她随母姓。 父皇待她极好,可每每享受着他给的君恩雨露,祝从浓就会想起她那含恨而终的母妃。 母妃怕自己死后再也护不住她,临死前特意为她求了一道空白圣旨。 父皇自知亏欠她们母女二人,便也给了。 想到这里,祝从浓的目光又落回到空白圣旨身上。 她以为她这辈子或许都用不上了,可她那个胞弟跟在父皇身边,竟然也学了他的做派。 为什么喜欢就一定要这样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以喜欢的名义行伤害他人的事,这还是喜欢吗? 祝从浓深吸一口气,阖眸不再去想那些并不美好的往事。 她只知道,她的母妃已经为此痛苦了一辈子,她不想练练再成为她母妃那样的人。 是时候在这张空白圣旨上写些东西了。 · 坤宁宫 辛如练听到饯别宴上发生的事,不由得晃了神。 褚楚愤而撞柱,褚谦吐血身亡。 究其原因是仇行世席间那句话。 晏行舟遇害,宋培印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大福寺求神拜佛。 若说仇行世是晏行舟的人,他今日这番话倒还说得过去。 可仇行世偏偏谁的人都不是。 褚谦死前说出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传出去了没有,这要是走漏了风声,对褚楚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还有褚楚,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今日宫内这场宴会必然是她为自己而导的。 撞柱,她以自己为牺牲,做她的契机。 张照苏和戎炎得知这个消息,现在应该已经筹备动手了。 心中纷乱,辛如练忽然听见殿内的更漏声有些不对。 水声从漏壶滴落,断断续续并不均匀。 更漏坏了? 辛如练再仔细听,这滴答滴答长长短短的调子似乎很是熟悉。 像是一曲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调,用水声唱演出来很是好听。 听到第二段的时候,辛如练心中一紧。 这个调子她听过的。 在宋府的凌竹亭,晏行舟用竹竿跺在地上时,敲的就是这个曲子。 她听了不下三遍,绝对不会记错。 一旁的宣青檀也发觉了这更漏声有些怪异,不过并未声张,而是看向辛如练,眼神询问要不要有所动作。 辛如练没住进来时,这坤宁宫很是冷清,平日里洒扫的宫婢也不会去注意一个更漏如何,更不会去特意关注它的水声。 况且现在这些更漏声和平常相比差别很小,若不是她在家中研究过这东西,对它很是熟悉,只怕也是听不出来的。 辛如练颔首。 她的武功已经恢復得七七八八了,估计只要再过一夜就能完全恢復。 此刻也不像先前那样只能由人搀扶着在床榻周围简单走一走,便示意宣青檀站到她身后,她自己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宣青檀不会武功,要是有什么突发状况,她也能及时护住她。 得到授意,宣青檀当即站去了辛如练身旁。 虽然辛如练已经能自行行走坐卧了,但宣青檀还是扶着她做出身体未大好的样子,毕竟坤宁宫中谢景谙的耳目也不少。 辛如练由她搀扶着,先是四处都转了一圈,就像是饭后消食熘圈一样,确定周围无人监视,这才状似无意地绕到更漏所在。 更漏依旧在重复着那首不知名的曲子,一点一滴,一段一节。 辛如练注意到漏壶内壁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有人故意用某种特殊颜料弄上去的,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辛如练往旁边让了一让,烛火的光照了进去。 是两个字——楚安。 楚安,褚楚平安。 辛如练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褚楚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想到这里,辛如练似乎知道了仇行世的用意。 楚楚必然是要用她的死来助她,仇行世那一番话反倒是让褚谦的死成为了契机。 虽说褚谦是她的兄长,但她并不觉会为他的死感到惋惜。 自作孽,不可活,褚谦死不足惜。 只是不知道楚楚没事的消息是谁送进来的,还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 见状,宣青檀想起什么,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今日午睡时,陛下身边的闻举闻首领曾来过,把宫里一些略显陈旧的物件都换走了,说是陛下的意思,这个更漏也在其中,还是闻大人亲自搬进来的。」 辛如练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闻举,这人是谢景谙的影卫,她有印象。 先前他还只是个末等影卫,专司杀戮之职,她嫁给晏行舟沖喜那晚,谢景谙派人来刺杀。 因为伤到了她,事后谢景谙在宫中大开杀戒,处理了不少影卫。 闻举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提拔上来的,没想到他竟然也是晏行舟安插·进来的人。 更漏水声节奏均匀特殊,他能不声不响搞出这么一个会吟唱曲子的,实非易事。 正要把漏壶里的字给抹去,辛如练耳朵一动,有人来了。 脚步急而稳,是谢景谙。 当下也顾不得再多,一脚踹翻整个更漏。 水洒了满地,宣青檀会意立即做出惊慌状:「娘娘小心。」 话音刚落,谢景谙便迈步进来。 「练儿。」看到更漏翻倒,地上洒了满地的水,当即大跨步上前扶住辛如练。 辛如练堪堪站稳,便见谢景谙反手要甩宣青檀一个巴掌,连忙拉住他的手制止:「谢景谙。」 这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横眉怒视,火气也上来了。 「更漏是我弄倒的,你是不是连我也想一起打?」 她这一拦,谢景谙这一耳光自是打不下去了,急忙抱住她,力度之大,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子里:「我没有,檀儿,我不会这样对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他没有自称朕,而是用了我这个字。 宣青檀知道他这是要说私事了。 辛如练给宣青檀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出去。 宣青檀行礼退去,原本是想把翻倒的更漏一同带出去的,但谢景谙眼神凉飕飕地扫过来,她便没再动作了。 这狗皇帝不愧是当皇帝的人,疑心病就是重,这显然是对她和地上的更漏起疑了。 宣青檀心里啐了一口。 起疑了又能如何,反正他又找不到证据。 方才跪在地上请罪的时候她可是看见了的,那写着楚安两个字的颜料被水一淹就消失了个干净,狗皇帝想找也找不到。 宋三公子聪慧过人,他手底下的人做事也稳当,自然不会叫他抓住什么把柄。 她一退出去,殿内就只剩下辛如练和谢景谙两个人。 屋内炭火烧得很旺,外面的风雪冷肃,丝毫不影响屋中温暖。 辛如练挣开他的怀抱:「你觉得你现在说的话我还会信吗?」 他当初怎么答应她的? 说好的不动宋家,结果呢,他弄死了晏行舟,还害死了她的娘。 谢景谙像是听不懂她的话外音,按住她的肩膀道:「檀儿,我没有食言,我说过会接你回来的,你看,我已经做到了。」 辛如练扬起手甩了他一巴掌:「谢景谙,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会因为不受母妃待见,悄悄躲在假山后哭鼻子的少年吗? 谢景谙被她打得偏过头去,半张脸麻了又麻,但他仿若没感觉到疼一样,反而拉住辛如练的手,满脸心疼地问:「手打疼了没?痛不痛?都怪我不好,让檀儿受了这么多罪,檀儿你心里不痛快也是应当,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受着,要是觉得不解气可以再打。」 说着,他便抓着辛如练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唿。 「你觉得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辛如练抽回自己的手,素来平静的面上隐见怒色。 她再怎么怒,再怎么不争,那些为她而死的人都不会重新活过来。 只有解决这一切的源头,才不会有人继续重蹈覆辙。 接连被辛如练甩脸子,谢景谙也没了耐性,摇了摇头苦笑。 「是啊,没用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阴私小人,所以你宁愿嫁给弱书生,嫁给病秧子也不愿回头看我一眼,哪怕我把一颗真心捧到你面前,你也不屑一顾,只会觉得我是一个自私自利心思龌龊之人,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一意孤行将你强行困囚在我身边,恨我不择手段也要把你从别人身边抢回来。」 说着,他的视线落到辛如练身上,毫不掩饰的目光里似染上了火一般的光,整个人看起来阴暗又危险。 「既然你这般恨我,那我不介意让你更恨我一些。」 今日褚谦在饯别宴上抖出来的那个秘密他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阿练如果是韶宁帝姬,那他就真没办法再把她留在身边了。 大乐皇后生韶宁帝姬时身子受损,此后无法再孕育子嗣,现在褚谦已死,大乐帝后就只有阿练这一个女儿,将来必然会把重任交到她手上。 如此一来,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封锁了宴会上的消息,处理掉了那些听见了不该听的人,为的就是不让人把这件事传出去,也不想让他的阿练知道。 与其让他的阿练将来以韶宁帝姬的身份回到大乐,不如趁着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世,将她占为己有。 只要拥有她,占有她,把她真正变成自己的皇后,将来就算东窗事发,她也是他的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到时候大乐也唾手可得,她依旧是他的皇后。 他不怕她恨自己,只怕她眼里没有自己,恨他,也比把他当陌生人好。 第99章 我又为什么不可以 事成之后, 他再给她服下清魂引,那她就永远是他的了,再也离不开他。 这般想着, 谢景谙眼底的火愈加强烈。 辛如练虽然未经人事,但此时此刻也知道他动了心思。 手腕一动, 正打算提前动手, 忽听得外面有人喊救火。 脚步匆匆, 一个小太监似被人推了进来,踉跄几步跪倒在地,脸色惊惶, 哆哆嗦嗦抖着肩膀:「陛下,坤宁宫走水,还请陛下和娘娘暂避。」 辛如练觉得这个小太监有些眼熟。 当初谢景谙召她和晏行舟进宫,她和谢景谙单独说话时, 晏行舟就是由这个小太监领着出去的。 好像叫韩自方。 谢景谙扫了地上的小太监一眼, 这个时候居然不是高总管来通禀,而是高总管的干儿子来。 想也不用想他是被谁推进来的,底下人这些小心思当真是越发难管教了,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 就拿别人撞他的枪口。 他不说话却比说话还要有威慑力, 韩自方只把头埋得更低,屏气敛声不敢去看谢景谙此刻的表情。 他是被高总管强行推进来的。 跟在谢景谙身边, 他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了, 这火是大了些,但一场失火不至于让他这般惊慌失措, 之所以这般惶恐是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进来无疑触了他们陛下的霉头。 他跟在高总管身边服侍谢景谙这么久,自然也看出陛下来的时候就有要同皇后娘娘欢好的意思, 现在突然被打断,他可不憷得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果然,看到韩自方闯进来,谢景谙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额上青筋暴起,语气冷得瘆人:「走水就让人去救火,难不成还想要朕亲自打水去救?」 高总管听到这一句,心知谢景谙这一通怒火算是有人受了,连忙迈步进来,顶着压力开口:「陛下,长公主求见。」 他也不想进来的,这个时候进去怎么都会惹他们陛下发怒。 实在是他得罪不起长公主殿下这尊大佛,他要是不来,那方才进来的人就不是他,而是长公主殿下了。 既然横竖都要触这个霉头,还不如他先让人去承受这无名之怒,他在后面虽然也要受累,但也好过先前那一遭。 正巧看到他的干儿子韩自方在一旁,索性就把他推了进去。 他养他这么久,理应为他分忧。 闻言,谢景谙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看得出在压抑着极大的怒火。 他把辛如练弄到宫里自然是瞒着他这位胞姐的。 如今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想必是猜到了什么。 他这位胞姐看似不理朝政,沉迷山水无心权势争斗,其实她那只是不想插手,并不是不懂,所有事她都心里门清。 他要是不见她,他的胞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到时候闹得难看不说,只怕他想做的事也办不成了。 思及此,谢景谙一边往外走,一边沉声道:「让人救火,照顾好娘娘。」 只在迈步的时候,一脚踏碎翻倒在地上的更漏。 地上跪着的二人如蒙大赦,高总管唤人把辛如练安置在隔壁的承干宫,又招唿人处理火情,一阵手忙脚乱后便急急跟着谢景谙走了。 只有韩自方在退出去的时候,借着角度微微向辛如练点头致意,眼里早已没了先前的惶恐与惊惧。 辛如练心下一动。 是了,他也是晏行舟的人。 晏行舟不声不响,居然在谢景谙身边安插了这么多人。 辛如练由人带出坤宁宫的时候,看到负伤的燕汝和宣青檀对她挤了挤眼,顿时便也明了这场火是怎么来的了。 这厢 谢景谙来到御书房时,祝从浓正端坐喝茶。 说是喝茶其实也未然,只用指腹不停地摩挲着茶盏杯沿,顺时针一圈,逆时针一圈。 涂了丹蔻的指甲被蒸蒸热气包围裹挟,乍一看像石榴一般晶莹流朱。 谢景挥手让里间伺候的宫婢太监都退下,顾自坐到了祝从浓身旁。 「皇姐许久不踏足我这里,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里讨杯茶喝了?」 祝从浓抬眼看他,目光落到他脸上有些微红的巴掌印上:「陛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她没有闲心扯别的什么,直接开门见山步入正题。 他叫她皇姐,她称他陛下,二者之差不言而喻。 谢景谙忽地笑了:「看来皇姐并不是来讨茶喝,而是来当说客。」 「谢景谙,别扯些有的没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祝从浓一拍桌子,震得茶盏都晃了晃。 她这次连陛下都不叫了,直唿其名。 谢景谙脸上依旧带笑,看向她:「皇姐不是也很喜欢阿练吗?我立她为皇后,以后你们两人继续当姐妹,亲上加亲难道不好?」 「所以你就设计杀人?」 「当皇帝的哪有不杀人的?」 祝从浓端起茶盏就泼了他一脸:「你简直不可理喻。」 茶水还烫着,这么直接浇到谢景谙的脸上,霎时红了一片。 「不可理喻吗?」谢景谙抬手抹去粘在脸上的茶叶,面色阴沉一片,「你们一个个都让我收手,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却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我偏不听你们的,我就要像父皇那样,喜欢就要抢过来,喜欢就要牢牢抓到手里,只有这样,才算是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说到这里,谢景谙想到什么,忽地笑了。 「哦,对了皇姐,我杀的人可不止宋砚清一个,文丛润、宣青檀,还有晏行舟,他们都是我杀的,挡了我路的人,我谁也不会放过。」 祝从浓气得发抖,茶泼完了就把杯子往他身上砸:「谢景谙你个畜生,你难道忘了母妃是怎么死的吗?」 谢景谙偏头躲开:「母妃?呵,她除了生下我之外对我有过别的照顾吗?皇姐你不会因为自己从小受到她的宠爱就连带着认为我也是如你这般被她疼爱过的吧?她都不认我这个儿子,我又凭什么要为她的事伤心难过?就连如今喜欢一个女子也要被她的死掣肘?」 他继续道:「或许在皇姐你看来,父皇是害死母妃的兇手,可是在我看来,父皇没有错,他只是太喜欢母妃,喜欢到让母妃到死都恨着他,记着他,这也算是另一种长相厮守了,既然父皇可以,我又为什么不可以?」 「混帐东西。」祝从浓气极,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些年读的圣贤书全都餵到狗肚子里去了,好的不学尽学这些腌臜龌龊之事,就你们这种下作手段也配叫喜欢?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景谙先前就挨了辛如练一巴掌,现在又受了祝从浓一耳光,一连被打两个巴掌,他也没有平日里的风度了。 「是,我就是腌臜龌龊,我就是卑劣下作,可就是如此不堪的我已经做了这般许多的事,收手是不可能的,皇姐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好做你的长公主,那我还是能请你喝一杯我和阿练的喜酒,若是不安分,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祝从浓气得胸·脯直起伏:「谢景谙,你会后悔的,你将会为你今日所做付出代价。」 然而谢景谙已经没耐心再和她说下去,高声道:「来人,送长公主回去,最近京中颇不太平,为了长公主安危考虑,长公主府还需严加看守,不得放任何人进出。」 这次他连皇姐也没叫。 下令让人严加看守,其实不过是变相软禁。 祝从浓眸中有细碎的水雾闪动,莹莹点点,在转身那一刻飞溅划过眼角。 亏她来之前还抱着一分期待,以为他能幡然醒悟。 若是他能及时收手改过自新,她便在空白圣旨上给他留一份余地。 现在看来,已经用不着了。 · 又逢大雪,年关将至。 赵断鸿急急返回大燕,途中拦下直取大齐的兵马,却被大燕皇帝以叛国逆党给拿下。 赵断鸿哪里肯束手就擒,直接带兵反了。 战火燎原,大燕生乱,赵断鸿一路打到大燕皇宫。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篡位称帝时,赵断鸿直接把阿勒丹推上了皇位。 也是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阿勒丹其实是大燕皇帝的私生子,他还有个中原名字,跟大燕皇帝一个姓,叫梁川徽。 大燕皇帝南下狩猎时,见一中原女子貌美可人,便好言好语哄骗与他春风一度,事后提起裤子走人,也没给那女子什么名分。 女子独自生下樑川徽,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成人,后来积劳成疾无法再照顾他,正好遇到了赵断鸿,也就把梁川徽交给他带着。 赵断鸿知道梁川徽的身世后也没声张,只默默把他带在身边。 这也是他让梁川徽跟着行军打仗,在尸骨成堆的战场上歷练,但私底下也很是照顾他,不让他做危险的事的原因。 今朝反了大燕皇帝,他也就顺势把梁川徽送上了宝座。 处理了大燕内部的事,赵断鸿一刻不停,又带着兵向着大齐行进。 晏行舟在大齐生死不明,大御帝后命重岩己领兵开拔,直取大齐,势要大齐给个交代。 平日只管江湖事,人称鬼见愁的客路阁也加入了进来,一点点蚕食谢景谙的部署。 褚楚由叶观礼护送,平安回到大乐,大乐帝后虽然已经知道她不是自己亲生,但依旧当她是韶宁帝姬。 还让褚楚以韶宁帝姬的名义召集兵马,打出为瑾王讨回公道的旗号,发兵大齐。 御、燕、乐共同讨伐大齐,就连一向窝着不参与各家争斗的大魏也掺了一脚,起兵直压大齐边境。 而那领头之人,正是在大齐为质的容王江书改。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大齐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是怎么拿到兵马的。 人们只知道,这九州五国,终是要乱了。 第100章 和我一起死好不好 然而在如此动盪不安的时刻, 谢景谙不但不让人死守国土,反而不顾众臣反对,将立后事宜提前。 今日, 就是封后大典。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谢景谙看着坐在梳妆檯前的辛如练, 一时失了神。 女子一身朱红凤袍曳地, 其上彩凤飞舞, 金丝勾边,银线交汇,珠宝玉石点缀其间, 高贵华丽,浑然天成。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这样的场景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 也只存在梦里。 梦一醒, 就什么都不见了。 但这一次,不再是梦。 他的阿练为他穿上凤袍,她真的成为她的皇后了。 宫婢们正在为辛如练梳妆打扮,见到他进来, 纷纷行礼。 谢景谙示意众人出去, 只留他和辛如练二人在殿内。 看着那纤细单薄的背影,谢景谙一步步走了过去。 每靠近一点儿, 他的心里便欢喜一分。 镜子里倒映出他的面容, 龙袍喜服很是衬他,将他的身量拉长, 看上去很是俊挺。 谢景谙拿起凤钗,比对着镜子里的画面, 将它戴入辛如练的鬓髮。 金凤衔珠,这是他命工匠用最珍贵的材料打制的,世间仅此一钗。 「檀儿,你真美。」谢景谙从后面拥住辛如练,将下巴搁在她肩窝,看着镜子里的她和他紧紧相贴。 辛如练双眼无神,犹如木头,并没有接他的话。 谢景谙也不需要她回答什么。 自从服下清魂引,他的阿练便不再说话了。 他问过秦沈译,对方只说这是正常现象,记忆归零后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起先她很抗拒自己,看着他的眼里满是陌生。 他说他是她的夫君后,她便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一直不开口,任由他怎么哄怎么引诱,都不肯唤他一声夫君。 不过这也没什么,她不说,就由他来说好了。 「檀儿,今日之后,你便是我的皇后了,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要分开了,生也一起,死也一起好不好?」 辛如练依旧不说话,只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景谙埋头在她颈项,鼻尖萦绕着女子淡淡的冷香,他贪婪地索取着,唿吸也越来越粗重。 「檀儿,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喜欢到无可救药,病入骨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他一边说,唇也一边游走到辛如练的颈侧、耳垂、脸颊。 每说一个字,他的唇便有意无意在上面轻轻一落,如蜻蜓点水般,细细密密,灼热温软。 「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嫁给我,檀儿,你高不高兴?」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唇也寻到了辛如练的唇瓣所在。 她的唇还未来得及染上口脂,唇珠精緻,就像是诱人採撷地世外桃源。 谢景谙偏头就要去吻。 却在此时,辛如练一掌向他噼去。 掌风袭来,肩上墨发都给燎断了一缕,谢景谙眯了眯眼,抬手做挡。 「看来我没猜错,檀儿的武功果然恢復了。」 早在畲九仓进了宋府时,他就想过这件事。 虽然他早先就找人把阿练的武功废了,但有畲九仓这个医圣在,难保不会再续脉回骨。 他也曾探过阿练的脉,并没有恢復武功的痕迹。 但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给她下了软骨散,让她提不起力气。 可是没想到,他的阿练竟然能冲破软骨散的功效。 这当真是让他惊喜。 这才是他的阿练。 辛如练冷眼看他。 因为强行逆转内力,她现在有些站不稳。 「如果我没猜错,你也没失去记忆对吧?」谢景谙苦笑,「你为什么不肯继续装下去,一直这样骗我呢?」 哪怕是骗,他也甘之如饴。 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沉浸在她为自己编织的一场美梦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这样做? 辛如练一听他这话就知道秦沈译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 谢景谙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别人。 他信的,就只有他自己。 「怎么,阿练这是要杀我了?」谢景谙笑着看向她。 这一次,他不再自欺欺人叫她檀儿。 既然她不陪自己唱这齣戏,他一个人演也没意思。 辛如练平息了一下·体内乱窜的内力,神色从容:「是,杀你。」 杀你两个字落入耳中,谢景谙长嘆一声:「你就这般恨我?」 说罢,他又笑了起来:「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我这也算是没做无用功,起码你这辈子都忘不掉我了。」 就像他的母妃那样,到死都恨着他的父皇。 谢景谙拍掉衣服上被掌风割断的头髮,道:「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就动手吧,也让我看看阿练的武功是否还如以前一样好?」 说着,便率先发起攻击。 辛如练避也不避,直面迎上。 手里没有合适的兵器,她便拔下头上的凤钗做武器。 手腕一抬一落,凤钗一抹一挑,身上凤袍随着她的动作起伏飘移。 再一看,钗尖上渐渐带血。 二人都是习武之人,招招致命,但竟然打得很斯文。 并没有如同寻常人斗架一般把周围的东西砸得稀碎,你来我往谁也不让着谁,殿内东西未受到任何破坏,如果不是灯烛被阵阵罡风扫灭断折,几乎看不出二人在打斗。 砰的一声闷响,是后背撞到梳妆檯上的声音。 谢景谙往脖子上一摸,指缝尖有丝丝血线流露。 他忽地笑了:「阿练就算中了软骨散,也和以前一样能打。」 他以前就不是辛如练的对手,没想到这么久了,他还是打不过她。 不过,他也没想在这方面胜过她,他要的,是和她一起死。 既然生做不了夫妻,那就做一对鬼。 这样,就再也没人能够拆散他们了。 谢景谙笑得越发猖狂:「阿练,和我一起死好不好?我们到阴间去做夫妻,没有人会打扰我们。」 辛如练压着体内四处冲撞的内力。 她的武功才恢復没多久,正处于薄弱期,被谢景谙下了软骨散后强行冲破,现在已经开始紊乱不怎么听她的使唤了,若是再强行动武,只怕会爆体而亡。 辛如练一连点了身上几处穴道,阻断了部分内力流窜,喝道:「死,你是一定会死的。」 就算不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娘,为了段无痕,为了那些和她出生入死的将士,她也一定要杀了他,哪怕赔上她自己的性命。 「我当然会死。」谢景谙一边笑一边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黑色的,圆圆的一颗,有鹌鹑蛋那么大,「不光我会死,今天皇宫里的所有人都会陪着我一起死。」 他已经在整座皇宫埋下了火雷,只要他手里的这颗引雷落地,整个大齐皇宫顷刻间就会变成废墟,到时候所有人都活不了。 要不然面对四国一阁征讨,他为什么不下令让人抵御,反而把立后大典提前再提前。 这个大齐他早就不想管了,他只要和他心爱的女子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谢景谙,你个疯子。」辛如练脸色剧变,也不知道是因为内力暴走疼的,还是被谢景谙这句话气的。 他竟然如此疯狂,要拉所有人陪葬。 今日封后大典,文武百官齐聚一堂,他这一念,是要将整个大齐的根基都毁了。 「我就是个疯子,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为你而疯的。」谢景谙嘶吼着,仰头又笑了起来,「没事的阿练,你不是已经见识过它的威力了吗?很快的,砰的一下就没了,不会痛的,就算痛,我也和你一起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说着,他将手里的引雷一抛。 黑色的引雷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辛如练要去抓。 她不能让这颗引雷落地。 不然这一切就全完了。 宣青檀、燕汝、闻举、韩自方,还有无数的官员侍卫和宫婢太监,这么多人命,她输不起。 见她要去抢,谢景谙一把将她从后面抱住:「阿练,说好的,我们生也一起,死也一起。」 没有人会来阻止他,他把这殿内的所有人都调走了。 只有他和他的阿练。 他用了毕生力气,辛如练几乎被她勒得几乎喘不过气,踢起一旁用来添火的火钳,自上往下一灌。 钳身入肉,因为并不锋利,带来令人牙酸的噗嗤两声。 火钳穿过她的锁骨下方,再刺入谢景谙的心口。 一个火钳,贯穿两个人。 谢景谙闷哼一声,剩下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 他的阿练还是这么狠。 对别人狠,对她自己更狠。 辛如练脸色苍白,额角的汗都滴了下来,已经疼得没有力气再去拔出火钳了。 然而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她便咬着牙将身前的手柄折断,肩膀向前一靠,整个人从火钳上抽离出来。 这一送一出,钳身上鲜血淋漓,还挂着一丝模煳的血肉。 辛如练顾不得疼得眼前发黑,脚尖轻点,将所有的内力都运转到极致,冲着即将落地引雷奔去。 她都不敢唿吸,生怕自己慢上一步,满盘皆输。 引雷离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马上就要碰到地面的前一刻,一只手牢牢握住了它。 辛如练滚落在地,因为沖势太快收不住,撞翻了一地的香炉炭盆。 疼 全身都在疼。 不仅是骨头杵在地上带来的疼痛,还有内力翻腾不受控制带来的疼痛。 因为强行调转逆沖的内力,她能感受到经脉在一寸寸膨胀,丹田之处滞涩难忍,内府如火一般燃烧。 她这是要爆体而亡了吧。 死她一个,换来所有人生。 她不亏。 辛如练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引雷放好,身子蜷缩成一团。 爆体前的疼痛最是煎熬,唇被她咬出了血,眼睛已经看不清什么了,手腕上的血脉外凸隆起,皮肤也被撑得炸起斑斑鱼鳞痕。 濒死之际,耳边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一股淡淡药香传来。 紧接着,一颗药丸送到了她口中。 第101章 我是你们的新皇 药还是和以前一样, 没有寻常药物的苦涩,反而带着一丝清甜。 身上被一连扎了好几针,丹田归于平静, 体内乱走逆沖的内力总算平息了下来,各处经脉也不再暴涨,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形。 意识渐渐回笼, 辛如练看见眼前的人, 无力地喊了一声:「父亲。」 畲九仓将她扶起来,一点点替她擦去额上的汗:「没事了,都过去了。」 闻举持剑去查看谢景谙的情况, 火钳还扎在他的心口,而人已经没了唿吸。 怕谢景谙使诈,闻举又用剑刺了几下,确保没有生还的迹象这才住了手。 谢景谙当真是狡猾, 看似谁都信, 其实谁也不信。 故意将他们调开,原来打的是和所有人同归于尽的主意。 要不是他半路遇上了往回赶的医圣,这一次他怕是无法向他们太子殿下交代。 宣青檀和燕汝将辛如练扶到一旁坐下,畲九仓为她肩上的伤包扎, 秦沈译则在一旁打下手。 辛如练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半晌笑了。 活着就好。 这一次该是没有人再因为她而死了。 久久不见谢景谙出来,侯在太和殿外面的大臣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出事了。 方才看到闻举带着一行人进去, 他们就隐隐觉得不对了。 他们也是认识闻举的, 那可是他们陛下身边的影卫头领。 手段狠辣,杀伐果断, 有不少不听话的官员就是死在他手里。 他们原本也想跟进去看看的,但是那些影卫一个个持剑守在门口, 大有擅闯者死的架势,他们也就不敢上前了。 人群中,官员自动分为两派,一派以宋阁老为首,一派则以宣首辅为首。 宋阁老气定神闲,老神在在,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和他相比,宣首辅就显得脸色惊疑不定,时而看看太和殿,时而低头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番僵持,最后还是宣首辅坐不住了,对宋培印道:「这时间都快过了,陛下和娘娘还未出来,宋阁老不如随我一同进殿看看。」 他一开口,身后的官员也纷纷应和。 宋培印指了指那些影卫的剑,看上去很是无奈:「宣首辅要是想去自己去,我刚丧子,知道人活一世不易,惜命。」 他一句话把宣首辅堵得不行,指着他想骂什么又骂不出来。 就他宋培印还会怕这些影卫? 平日里这些影卫看了他都要绕道走,只因先帝曾发话,说宋培印是大齐的功臣,任何人不得对他无礼,包括为皇家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的影卫。 宣首辅气得吹鬍子瞪眼,也不再管了。 左右这些影卫都是陛下的人,有他们在,陛下应该不会出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就这样,官员们虽然心里担心着急,但也不敢造次,只探头探脑往太和殿的方向看,窃窃私语。 没一会儿,韩自方便先行出来了,高声和唱:「陛下到。」 官员们只觉得这声音有些不太对,更加雄浑年轻,以往都是高总管报唱,今天怎么换人了? 不过怪异归怪异,官员们听到这一声也不敢迟疑,如平常一样,一个个敛袍下跪,高唿万岁。 可是等到他们起来时才发现不对。 高台之上,站着的人哪里是他们的陛下,分明是个女子。 凤袍逶迤曳地,彩凤鎏金,似乎隐隐还有血迹。 是一国皇后的装束,但人却不是宣青檀,而是前不久被贼人暗杀,死在郊外山崖上的辛如练。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穿上皇后的凤袍出现在这里? 她在这,那要被册封为皇后的宣家青檀呢? 没等官员们想个明白,辛如练便开口道:「我是辛如练,你们的陛下因残害忠良致使国土沦陷,深感对不起黎民百姓,现已畏罪自裁,我是你们的新皇。」 她一说完,一旁的宣青檀率先拜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底下的宣首辅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听得这熟悉的声音,眼皮顿时一跳。 再看那人的容貌,此刻的宣青檀已经不再易容,恢復了她原本的样貌,不是他女儿又是谁。 宣首辅腿一软,差点儿站住摔下去,还是一旁的宋培印及时扶住了他,指了指辛如练所在道:「宣首辅,陛下在这里呢,你可别跪错了方向,这人老了看不清路是正常的,可要是选错了路那可就没办法了。」 宣首辅震惊地看向他,一时竟忘了要说些什么。 这个老匹夫,他居然……居然就这么认下了。 陛下? 这是哪门子的陛下? 不少宣派的官员见到台上的宣青檀对着辛如练拜了下去,不由得脸色大变,纷纷询问宣首辅怎么回事。 宣首辅此时此刻是真想眼睛一闭装晕。 他要是知道怎么回事,他还用得着站在这儿吹冷风? 辛如练和宣青檀这一唱一和结束,犹如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官员们顿时吵嚷起来。 有指着辛如练骂的:「辛如练,你这是谋朝篡位,你可知该当何罪?」 也有为谢景谙的死而感到愤怒的:「辛如练,你我曾经好歹也是同朝为官的人,弒君这种事你怎么做得出来?你对得起我朝皇帝对辛家的栽培吗?对得起那些在战场上陪你出生入死的将士吗?」 还有怨天尤人的:「牝鸡司晨,牝鸡司晨,天要亡我大齐。」 官员们你一句我一句,纷纷指责辛如练,就是没一个帮她说话的,就连辛如练为何会穿着凤袍出现在这里也没人在意。 是没人在意吗? 不,其实只要稍微一想便知道其中缘由了,只是他们不想提而已。 恰在此时,宫门大开,张照苏带着人将整个太和殿团团围住。 「陛下自是对得起我们这些陪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士。」 他一声出,那些跟着他进来的将士也齐齐高唿:「陛下!陛下!陛下!」 声浪一潮盖过一潮,几乎能掀翻了整个太和殿的顶,官员们只觉得脚下的地都在震动,不由得惶惶。 看到张照苏平安归来,辛如练向他点头致意。 张照苏眸中有泪光闪烁,单膝下跪,向她抱拳。 就和以前在战场上一样,行的是军礼。 辛如练将他扶起,为他拂去身上的风雪:「路上可还好?」 「一切都好,兄弟们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张照苏道,声音似有哽咽。 众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辛如练这是要打定主意逼宫自立了。 当即有人开口:「影卫呢?御林军呢?还看着干什么?快些把逆贼拿下。」 闻举看了说话的那人一眼,对身后的影卫打了个手势。 顿时那些黑衣影卫全都齐齐朝着辛如练行礼,高唿陛下万岁。 竟是连效忠于皇权的影卫也认了辛如练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皇帝。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里都看到了大齐江山要完了的神色。 脚步踏踏声响,又有一行人从宫门行来。 准确来说,是编队而来的兵马。 这次,是戎炎。 「戎督军来得正好,快快把逆臣贼子拿下。」场中有人见到他,当即有了底气。 戎督军可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况且他和辛如练有过节,由他来把辛如练扣下最是合适。 戎炎看都没看他一眼,嘴里喊着:「臣救驾来迟。」便撞开那个让他扣下辛如练的官员,径直去了辛如练身旁。 他人高马大又身强体壮,就算没动武,那一身的腱子肉也撞得那官员一个趔趄,头顶乌纱帽都被撞到了地上。 那官员气得不行。 武夫就是武夫,做事一点儿都不讲文人气节。 但想到现在就只有戎炎能解决如今的局面,便也忍了。 不料他刚捡起乌纱帽,一转头就看见戎炎冲着辛如练单膝跪了下去,和先前的张照苏一样,也行了个军礼,再次重复先前那句话。 「臣救驾来迟。」 众人愕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他不是和辛如练不和吗? 怎么转头就俯首称臣了? 那官员惊得目瞪口呆,刚捡起的帽子又掉了下去,还被前面的人踩了一脚。 「辛苦。」辛如练再次将戎炎扶起,拍了拍他的臂膀。 戎炎扬了扬下巴,对她挤了挤眼,低声道:「我这句话说得给不给面?」 辛如练点头:「戎督军可是给足了我面子。」 正如外界所传,她和戎炎确实不和,或者说到现在她们两个人也是不和的。 只不过上次在宋府,因为段无痕的死,戎炎奉谢景谙的命请她过去问话。 当时她和他就已经达成合作了。 至于戎炎为什么要帮她,她也不知道。 她也不怕戎炎是在故意煳弄她,到时候反将她一军。 戎炎这个人,言出必行。 这一点,她信得过。 这下场中的所有人都明白了。 不光是影卫,现在就连戎炎也倒戈了。 辛如练手握兵权,他们胳膊如何拧得过大腿? 渐渐的,官员们都没了声音。 不是不反对了,而是压根没有反对的底气。 变故起得太快,他们太措手不及,他们一没人,二没兵,如何能与她抗衡。 见场中不再骚乱抗议,辛如练开口道:「如今大齐四面受敌,不是我们内讧的时候,若诸君能解决眼前国土面临沦陷的问题,我辛如练把头砍下来给他做龙椅。」 她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是了,九州其余四国,再加上一个江湖组织客路阁,全都在讨伐大齐。 要是他们联合起来,大齐必将国破。 如今除了辛如练,似乎也没谁能改变眼前的局势了。 官员们相互打眼色,都觉得辛如练说的不无道理。 良久的沉默后,有人出声。 「可是,这名不正言不顺吶。」说话的官员摊了摊手。 这说好听些是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 可这到底是臣夺君位,来路不正,史书上要如何提笔?将来天下人又要如何看待这段歷史? 「谁说名不正言不顺?」 那官员话音刚落,便有一女子的声音响起。 第102章 恭请陛下登基 众人循声看去, 便见祝从浓字人群后穿行而来。 长公主殿下前些日子不是被陛下软禁在公主府了吗? 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想到辛如练都能「死而復生」,官员们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或许是被先前那一系列事给镇住了,事到如今, 再发生些别的事他们也能坦然接受了。 辛如练看着来人,眼底忽然有些酸涩。 这个时候, 阿姊还站在她这一边。 就如同她当初说的一样:「不用在意我, 若真有那么一日, 阿姊不会后悔对你好,也不会觉得你是白眼狼,更不会恨你, 阿姊只希望你好好的,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 祝从浓大步上了台阶,站到辛如练身旁,对她笑了笑, 无声做了个「放心, 有我」的口型。 随后转身,对众官员道:「当日大福寺批命的事,诸位不会都忘了吧?」 官员们不料她会提起这件事,一时愣愣。 不过要说忘, 他们是没忘的。 大福寺方丈批命难得, 更何况是掌金銮、殒丹陛这样的批命,他们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不过长公主殿下这个时候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祝从浓继续道:「正如大福寺方丈批命所言, 谢景谙殒丹陛, 辛如练掌金銮,这是天命所受。」 她一说完, 场中官员立即闹了起来。 「长公主殿下怕不是搞错了,这批命批的是韶宁帝姬和辛如练, 不是陛下和辛如练。」 哪有这样解释批命的,把一人的批命强加到另一人身上,这是什么道理? 那人说完,又有人接着。 「我等都知道长公主殿下疼爱辛如练,但事关皇权,兹事体大,长公主殿下倒也不必如此强词夺理。」 众人连连点头。 这个解释太过牵强。 「搞错了?强词夺理?」祝从浓忽地笑了,「本宫当然知道这批命是给辛如练和韶宁帝姬批的,本宫可曾说过它不是?」 众人这下是听不懂了。 既然如此,那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是…… 不等他们开口问,祝从浓便朗声道:「本宫的意思是,因谢景谙昏聩而殒丹陛,辛如练顺天命掌金銮,又因瑾王无能而殒丹陛,所以韶宁帝姬应天时掌金銮,先有因后有果,我这样说,诸位可能听明白?」 众人一愣。 这个解释…… 他们都默认这个批命是一人一句,不管是济杏林的畲九仓,还是握吴钩的赵断鸿,又或是禄万钟的宋阁老,他们的批命都是一人一句,还从来没有出现两个人共用两句批命的。 不过这个解释似乎也说得通。 前不久瑾王和韶宁帝姬在大齐双双身死,他们还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结果韶宁帝姬转头就死而復生,带着人打过来了。 现如今大乐帝后就只有韶宁帝姬这么一个孩子,将来皇位必然传给她。 这掌金銮和殒丹陛还真是没有说错。 不过一说到死而復生,众人不由得想起高台上的辛如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这位好像也是死而復生。 山崖上这么大的动静她都没死,看来大福寺方丈的批命确实是受过佛祖指点的,不能不信。 见众人脸上神色各异,祝从浓笑了:「当然,我知道这样说只是我的一面之词,未免有些空口白牙,难以服众,既然诸位大人要名正言顺,那我们就来名正言顺的。」 说着,她走向一旁的宫婢。 那宫婢是跟着她一起来的,手里还呈着一个匣子。 他们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问。 现在见祝从浓要打开盒子,不由得伸长脖子瞧。 盒子打开,祝从浓从中拿出一样东西,也不展开,就这么拿着在高台上一晃,给底下官员看个颜色和样式。 「诸位大人不会不认得这是什么吧?」 底下人齐齐一惊。 虽然长公主手里的东西并未展开全貌,但他们入朝为官多年,怎么会不识得这东西。 这明黄捲轴,除了圣旨还能是什么? 祝从浓走到辛如练跟前,拉着她的手一起高举圣旨:「本宫手里有先帝留下的一封旨意,父皇在上面明确表示,若我胞弟他日行为有差,致使大齐国之不国,她可取而代之。」 她说的是她可取而代之,而不是辛家如练可取而代之。 她当时虽然不在场,但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褚谦是怎么死的,她这么说,若有朝一日事情被捅破,她家练练也有转圜的余地。 不光是嘴上这么说,她在圣旨上也是这样写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场中官员立即炸开了锅。 谁能想到圣旨上写的居然是这个。 这怎么可能? 要说传位给祝从浓他们还有几分相信,莫名其妙传给辛如练?这算什么? 不光是底下的官员,就连辛如练也是一惊。 阿姊竟然为她做到了这个地步。 「诸位要是不信,可将圣旨拿去查验真伪,是真是假,一看便知。」说着,祝从浓便把圣旨交给韩自方,让他拿去给官员们过目。 韩自方捧着圣旨下了台阶,原本是要先递给宋培印的,但一旁的宣首辅直接抢了去。 宋培印也没说什么,等着他先看。 宣首辅拿到圣旨立即打开,扫了一遍上面的内容,确实如长公主殿下所说的那样,若谢景谙行为有失,辛如练可取而代之。 也确实是先帝的字迹,就连墨迹也是十几年前留下的,还是先帝最爱的龙香御墨。 宣首辅视线下移,落到盖了玉玺印章的左下角。 对着光看,可以发现上面有一个类似水滴形状的花纹。 这也是他们先帝的习惯,怕有人伪造圣旨,所以做了这么一个标记。 这件事仅限于他和先帝信得过的几位大臣知道,就连宋培印都不知道。 宣首辅只觉得脚下莫名的软,怎么也站不稳,就连手也开始发抖,感觉手里的圣旨仿佛有千钧之重,他都差点儿拿不稳。 宋培印从他手里抽走圣旨,也学着他的样子看了又看:「如何,宣首辅觉得这道圣旨可是伪造的?」 这都不用问了,看宣首辅的神情和表现也知道错不了。 圣旨传了又传,从一个人手里接过,又从一个人手里递出,有的没来得及看就被人给抢去了,知道防伪标记的看门道,不知道的就看个热闹。 宋培印也不管其他人如何,率先拜了下去:「恭请陛下登基,解我大齐之祸。」 他一拜,便有不少宋派的官员也跟着拜。 见自家老爹还愣着,宣青檀拼命给他使眼色。 哎哟喂我的老爹啊,别愣着,拜啊,荣华富贵再向你招手,谢景谙那狗皇帝都要害死你女儿了,你还跟着他做什么?你跟着他没前途,还不如跟着我如练姐干。 你不是最是忠君吗?看,君在你面前,忠啊! 宣首辅被她女儿那絮絮叨叨的眼神吵得头疼,眼一闭心一横也拜了下去。 这上有大福寺方丈批命,下有先帝圣旨,前有谢景谙为了一己之私导致大齐成了如今的局面,后有九州其余四国联合客路阁集体讨伐。 辛如练称帝顺天应时。 更何况他的宝贝女儿还是第一个跪的,他要是不跪说得过去吗? 这朝中两个说话最有分量的官员一拜,其余持观望态度的官员也跟着拜了。 不一会儿就全都跪了下去,万人齐唿:「恭请陛下登基。」 高台之上,祝从浓牵着辛如练的手,二人相视一笑。 不管你做什么事,阿姊永远站在你这边。 字迹是她仿的,这也是父皇允许的。 许是觉得亏欠母妃,父皇待他极好。 小时候父皇就经常手把手带着她写字,时间一长,她和父皇的字也越来越像,像到她的字和父皇的字混在一起时,就连大臣也分不清楚是谁写的 当然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因为她从不在人前展示字迹。 至于圣旨做旧,这就更简单了。 她虽然不喜欢这些争斗,但只要她想做一件事,那就没有做不成的。 年关前一天,辛如练顺利登基称帝,追封生母阮良桐为仁德太后。 此后大御、大燕、大乐、大魏以及客路阁纷纷撤兵。 原本以为四国围剿,这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恶战,但到最后似乎除去死了一个皇帝,并没有带来任何伤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四国征讨就这么兵不血刃地化解了。 辛如练登基后半个月,褚楚回到大乐,受储君印,于开年春继承大统。 大乐帝后来看过辛如练,也知晓了当年粗心抱错,致使两个孩子与亲生父母骨肉分离的事。 对于辛如练和褚楚,他们满心亏欠。 辛如练觉得事已至此,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像现在这样,对她和楚楚都好。 畲九仓在知道阮良桐被害后,毫不犹豫跟着去了。 辛如练追封其为圣德大夫,与仁敏太后合葬。 江书改守着畲九仓和阮良桐的丧葬事宜结束后,也回了大魏继承皇位。 赵断鸿原本是要把豹将绑了来给辛如练赔罪的,可豹将也是个硬气的,宁可自杀也不愿到辛如练跟前来谢罪。 于是赵断鸿便以管教属下不力的名头留在了辛如练身边,美其名曰为豹将赎罪。 辛如练不止一次给他说过不用这样,但耐不住赵断鸿脸皮厚,说什么都要赎罪,也就由着他去了。 畲九仓死前把解药交给了宋培印,宋培印却说不用了,以前他或许还有反了整个大齐的想法,但现在,他不会再对大齐有不臣之心。 对于每个人来说,好像什么都圆满了。 只有一个人再也没有出现。 明明夺位的时候他的存在感那么强,可是真告诉辛如练,这个人早就不在了,她自己都有些恍惚。 大御帝后也知道了晏行舟和辛如练的事,因为丧子悲痛不已,无心理政,便把大御所有事宜都交给了辛如练。 辛如练每日除了处理大齐的政事,还要亲自审阅大御的事务,总是忙到深夜。 她习惯性地把自己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很满,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去想别的。 就这样持续一段时间后,祝从浓来找辛如练,说她见不得她这般辛苦,便想着眼不见为净,打算去大魏玩玩。 辛如练再问,这才知道江书改昨天给祝从浓寄了一枝牡丹花来。 是在大魏那种冰天雪地里盛开的,很是稀奇,是以刚开花,江书改就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了祝从浓手中。 然而也仅仅送了这么一枝牡丹花,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祝从浓说她想去看看雪地的牡丹是什么样的,辛如练也不再拦着,拨了人手送她去大魏。 临行前祝从浓拉着她,嘱咐了她许多,什么天冷了要添衣,口渴了要喝水,事无巨细,说了很多。 尤其让她好好休息,不要为了政务拖垮了自己的身体。 以往阿姊也不是没有这般嘱咐过她,但这一次辛如练总觉得有些不太对,感觉她更像是在交代遗言。 第103章 我要当皇夫 祝从浓这次倒是没有像上回来大魏那般游山玩水。 走得风风火火, 一路紧赶慢赶,就像是怕什么来不及一样。 等到了大魏,祝从浓看着漫山遍野的冰雪, 对前来迎接的江书改扬了扬下巴:「我的牡丹呢?」 这冰天雪地的,别说什么牡丹了, 就连杂草都不见得有。 江书改失笑:「有啊, 让人加急送给你的那枝不就是。」 知道祝从浓喜欢牡丹, 他回到大魏后便开始试着种植。 可大魏常年覆雪,气候并不适宜牡丹生存。 他种了整整一个山头,用炭火小心捂着, 也就出了这么一朵。 但开得并不好看,像是发育不良。 原本以为她不会来的,毕竟他那枝牡丹和她牡丹园里的相比简直差远了,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想到这里, 江书改脸上笑意更浓。 「就那一朵?」祝从浓瘪瘪嘴, 「真是浪费我感情,亏我千里迢迢跑来看雪牡丹,没意思没意思,我走了。」 说罢, 挥挥手就要离开。 江书改侧身挡住她的去路, 给她把斗篷拢了拢:「既然都来了,就别走了」 祝从浓挑挑眉, 登徒子调戏美人儿一般勾了勾他的下巴:「不走也行, 你嫁给我。」 她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承想江书还真应了。 「好, 嫁给你。」 祝从浓觉得她这个玩笑开大了,因为她现在真的穿着喜服坐到了江书改的床榻上。 「我是不是被你骗了?」祝从浓看了看一身喜服的江书改, 又看了看自己。 她不是来看雪牡丹的吗?怎么看到了床上来? 江书改递给她一杯酒,笑道:「对啊,你被骗了,也跑不掉了,往后我死了,我的名字也会在你的名字旁边,史书千册,千秋万代,这都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什么死不死的,不好听,我不喜欢听。」祝从浓直接仰头亲了他一口,将他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江书改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愣,耳朵脸颊瞬间飞红。 祝从浓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书呆子,这酒还没喝,你怎么先脸红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穿红色真好看,以后多穿穿,别总是穿青的蓝的,老气。」 江书改含笑:「好,都听你的。」 「不对劲啊你,怎么现在都听我的了,之前在大齐你可是这也不许那也不行的。」祝从浓凑上去,一下子拉近二人的距离。 江书改被她看得脸热:「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什么都听我的?」 「嗯,什么都听你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祝从浓一听这话就乐了:「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不会反悔。」江书改点头。 祝从浓哈了一声:「那我要扒光你,对你做《春闺语》上的事。」 提到《春闺语》,江书改面色又是一红。 他也是知道那是什么的,当初一进长公主府就看见了垫桌脚的它,印象不深刻才怪。 祝从浓说干就干,和江书改喝了交杯酒便把他压到了榻上。 「书上是这样说的吧?」 「我看看,是这个位置吗?」 「你不是读书人吗?你读的书比我多,你该比我懂才是。」 红帐落下,照影成双,女子喋喋不休的声音和男子压抑的喘息声交缠在一起,直到夜半方才停下。 睡梦中祝从浓呢喃了一句:「吃了你,无憾了。」 江书改搂着她,眼底一片清明:「你能来,我也没有遗憾了。」 那晚之后,祝从浓髮现江书改格外好说话。 让他穿红的,他还真就把那些青色蓝色的衣服丢了,整日穿着红色的衣服在她面前晃。 因为她一句想看雪牡丹,他就每日变着花样地给她用雪捏成牡丹花的样子。 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月后,祝从浓怀孕了。 得知消息的祝从浓说什么都要打掉孩子,问她原因她只说她还年轻,不想要孩子。 江书改见她到现在还瞒着他,便主动捅破了窗户纸:「你是不是怕身上的毒会影响我们的孩子?或者你怕你还来不及生下我们的孩子就中毒身亡了?」 祝从浓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问完她才发觉自己这个问题很蠢,江书改懂医术擅毒理,有什么能瞒过他的。 江书改揉揉她的头:「放心,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那张空白圣旨上没有毒,你父皇是骗你的。」 祝从浓怔怔。 她的父皇虽然给了她一道空白圣旨,但他也在圣旨上下了毒。 父皇对她说,只要她用了这道空白圣旨,她就会中毒,这种毒还无解。 这就是她的父皇,无情的帝王。 可是怎么会…… 「我是大夫,我还能骗你不成,不然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没有毒发?」江书改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一直压在心底的事被说开了,祝从浓没忍住哭了出来:「骗子,都是骗子,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害我担惊受怕这么久,我连遗书都准备好了。」 虽然她每日都该吃吃该喝喝,完全看不出心底藏了事,但她每一天都在计算着死亡的时间。 她不想让练练知道她是因为空白圣旨的事死的,所以打算远走他乡,一个人等待死亡的到来。 恰好江书改让人给她送了牡丹花来,她想着反正都要死了,把人吃了也不亏,于是就匆匆来了。 结果现在告诉她圣旨上有毒是假的,她能不气吗? 「嗯,是我的错。」江书改不顾她的踢打,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不过我不后悔这样做,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父皇,不然你也不会来到我身边。」 千里送牡丹就是为了让她来大魏。 当初说过的不会因为男女之情做那些幼稚的事,到头来变成了笑话。 江书改想,如果晏行舟还在,估计会好一番嘲笑他。 「骗子,我要回大齐去。」祝从浓咬了他一口,红着眼道。 江书改给她擦去脸上的泪:「好啊,把我也带上,不然你这一走我可就要成为没有孩子的父亲了。」 祝从浓被他这话给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般都是说孩子没有父亲,他倒好,反过来。 「书呆子,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好陌生,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以前这些话可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她说话稍微露骨一些,他就会红着脸说大道理,何时看到过他这个模样? 江书改想也不想:「跟行舟学的。」 晏行舟说得没错,话不能说得太满,还不能说得太早。 提到晏行舟这个名字,二人久久沉默。 「练练心里肯定不好受。」祝从浓道。 她家练练虽然什么都不说,像个没事人一样,但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越是发生天大的事,她越是冷静得像个没事人。 阮良桐、畲九仓和晏行舟先后离去,她怎么可能不悲痛。 「我给练练写封信吧,好久没和她联繫了。」祝从浓一边说一边去取纸笔。 她之前以为自己身中剧毒要死了,所以离开大齐后就故意不和她来往,怕她知道自己死后伤心。 现在误会解开了,她自是要和她说一声。 江书改惦记着她的身子,忙拉着她坐下,顾自去取了纸笔来,为她研磨。 辛如练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阳春三月。 知道自己要当小姨了,心里很是开心,为此特意摆了一桌宴席。 不过并不是大操大办,请的都是张照苏宣青檀这些自己人。 其实这桌宴席其实早就该请了,不过她一直忙于公务,便也就搁置了。 如今借着为阿姊庆贺的名义,正好一起请了。 席上,张照苏和戎炎推杯换盏:「戎督军此番能归顺陛下,这是张某没想到的,记得当初陛下刚来军营,你可是这么说的。」 说着,张照苏清了清嗓子,学着戎炎当时的腔调:「一个女人,来军营做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戎炎仰头喝掉手里的酒,笑道:「就是,一个女人来军营做什么,就该坐在龙椅上。」 「来,干了。」张照苏大笑不止,直拍他的肩膀。 戎炎拿着酒杯和他一碰,又转过头来沖辛如练举了举。 辛如练含笑,也拿了酒杯回敬,喝完把酒杯一翻,示意她干了。 戎炎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又找张照苏拼酒去了。 酒过三巡,闻举拉着赵断鸿开始比武,两个人都是箇中好手,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畅快。 以至于到后面,张照苏、戎炎等人都加入了进去,场面十分热闹。 叶观礼在场中到处乱窜,一会儿为场中搏斗的人拍手叫好,一会儿凑到燕汝和宣青檀面前小美人小美人的逗弄。 燕汝和宣青檀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现在又都是朝中二品女官,又哪里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挑逗的,直接和他划拳喝起酒来,势必要把人灌倒。 宣首辅在一旁想制止,让她注意点儿形象,话还未开口就被宋培印拉着灌了一杯酒。 「孩子们难得高兴,你就让她们玩玩怎么了?别整天开口规矩,闭口礼仪的了,说了这么多年,你没说够,我都听够了,你看,我耳朵都起茧子了。」说着,宋培印指了指自己耳朵,似乎真想让他看看里面的茧子。 宣首辅瞪他一眼:「你个老匹夫,和我作对这么多年,到现在吃个饭也和我对着干。」 宋培印把酒给他满上:「就是要和你作对,就是要把你气得吹鬍子瞪眼直嚷嚷才好。」 另一边的韩自方和秦沈译两个人在掰手腕,眼看着韩自方就要赢了,秦沈译一捏他的麻筋,瞬间扳回了局势。 「老秦,你使诈。」韩自方怒指对面的人。 秦沈译一脸无辜:什么使诈,这叫智取!」 酒喝得爽快,架也打得畅快,很快就有人问起赵断鸿当初反了大燕先帝的事。 「赵元帅当初为何不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明明他有足够的能力登上那个位置,结果到头来反倒推了别人上位,这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赵断鸿仰头灌了一杯酒,酒入豪肠,说的话也多了几分豪爽:「当皇帝有什么好,我要当皇夫!」 他当然是能踩着大燕先帝的尸骨成为新皇,可他并不想这样做。 真要成了皇帝,他就再也没机会留在辛将军的身边了。 再说了,那大燕皇帝有什么值钱的,钱少事多,还不如当辛将军的皇夫,只要能每日看见辛将军,他就觉得这辈子值了。 他这一嗓子的音量并不低,在场的人几乎都听见了,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到高座之上,想看看辛如练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这个皇夫除了是她的皇夫,还能有谁。 他们陛下会怎么做呢? 当做没听见?还是说几句场面话含煳过去?又或者直接拒绝? 只是当他们目光落过去的时候,哪里早已没了人,方才所有人都在笑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辛如练席间趁着没人注意,已经先一步回到御书房。 倒也不是要批摺子,今日她不想批摺子,什么都不想。 拿起一个盒子坐到了桌案前,辛如练将它打开。 这是她在宋家找到的,里面全是她的画像。 最上面的一张是她在凌竹亭采雪的场景。 难怪那个时候他说了这么多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话,翻来覆去就是要她来扶他,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辛如练一张张翻看下去,越往下,画的时间越久远。 湖边张弓,月下探剑,林间走马,戈壁折枪…… 这些都是她做过的事,有些久到她甚至都不记得了。 原来,他这么早就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描绘着她的点点滴滴。 辛如练再翻,忽然目光一凝。 这最后几张并不是她,而是几个男子。 画上的男子容貌各不相同,但眼角都有一颗泪痣。 熟悉的眉眼映入眼帘,辛如练将它拿起好生端详。 第一张,画上的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衫,手持书卷,执伞自风雨中来,这是文丛润。 第二张,白衣胜雪的男子立在廊下,玉带当风,长袖舒捲,这是宋砚清。 第三张,坐于篝火前的人一身月白锦衣,手里不住翻烤着野兔,这是席东月。 第四张,紫袍金冠玉貂裘,白雪红梅油纸伞,这是晏行舟。 辛如练一一看过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她都要忘了他们之间的区别。 但又好像近在眼前,近到她看着画就像看到了本人。 良久,辛如练把画放下,被挡住的光透了过来。 光影中,似乎有人站到了她面前。 身量颀长,温润如玉,原本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却生了一头银髮。 不是人老了的那种自然白,更像是用了什么禁术导致的。 而那银髮下眉目如画,眼角泪痣翩然一点。 「练儿,我回来了。」 第104章 大结局 「我这个样子, 是不是不好看了?」 室内,晏行舟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直面辛如练的目光。 使用禁术虽然保了他一命, 但也落下了后遗症——白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他这一白头,此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和练儿共白头了。 辛如练和他席地相对而坐, 手里握着他的一缕银髮, 怔怔地看着, 一时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事实。 坊间曾流传有画中仙的故事,说是有一花娘在打理花草时捡到一幅画,画上一不描景, 二不题词,只画着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面如冠玉,恍若天人。 花娘觉得此画甚好, 便把它带回了家, 挂到了自己屋子里。 不曾想一到夜里,那画上的男子就会从画里走出来,自称画中仙,帮着花娘一起做活, 到天亮便悄然消失。 等到花娘再去看那画时, 就只剩一张白纸,画上之人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方才她的画刚放下, 晏行舟就出现在她面前, 这让她没来由有些恍惚。 他说:「我回来了。」 就像之前在宋府一样,他也说过:「我回来了, 文丛润回来了。」 「晏行舟?」辛如练唤他。 声音很轻,就像是怕惊破此刻的宁静, 怕说得重了些,他就不见了。 晏行舟看着她笑,眼底里流光如水华倾泻:「练儿,是我,我回来了,让你久等了,对不起。」 他被谢景谙的冰箭和火雷逼下了崖,情急之下使用禁术才捡回一条命,事后被出来打猎的猎户捡到,在榻上昏迷了好几个月,刚醒他就来了。 辛如练抬手,轻点他眼角的泪痣:「你也会天明就消失吗?」 晏行舟也是知道画中仙这个故事的,听到她这样问不由得笑了:「不会的,练儿,我不是画中仙,我是晏行舟,只属于练儿一个人的晏行舟。」 说着,他拉起辛如练的手,小心翼翼地问:「练儿,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他想要用拥抱这种切实的方法告诉她,他真的回来了,不是梦,也不是幻境。 「不可以。」辛如练严词拒绝。 晏行舟讪讪,面上却不失风度:「抱歉,是我唐突了……」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辛如练一把拥住。 晏行舟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又是一笑。 不让他抱,原来是她要来抱自己。 反手将她抱住,晏行舟埋首在她肩头:「练儿感受到了吗?我是鲜活的,不是画中仙那种虚无之人,也不会天亮就消失,我再也不会离开,就算练儿撵我走我也不走,我晏行舟这一辈子啊,可都赖上练儿了,练儿甩不掉的。」 辛如练抱着他,手臂渐渐用力,由松转紧,只有感受到他的体温,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是她的幻觉。 「练儿瘦了,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吧,对不起,我来晚了。」晏行舟又道。 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二个对不起。 他对不起她,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没有及时站到她的身边,平白让她受了这么多苦,他就算是说上一千次一万次对不起都无法挽回弥补。 手下动作既不敢太重,怕弄疼她,又不敢太轻,怕这一松手就把她弄丢了。 他已经把她弄丢了十八年,不想再重蹈覆辙。 辛如练没说话,手揽上他的肩头后背。 他才是瘦了,骨头都能摸到。 手下忽然摸到一块凹陷的地方,辛如练心下一紧,当即就要掀开他的衣服去看。 晏行舟急忙按住她的手:「不要,练儿别看。」 辛如练不说话,就这么揪着他的衣服,视线落到他的面上,很是倔强。 「很丑,不好看,练儿要是看了肯定就不要我了。」晏行舟笑着,一边压住她的手不让她动,一手抚上她的脸,极尽温柔。 辛如练没理会他的话,一把将人按到地上,伸手便去扯他身上的衣服。 「练儿……」晏行舟哪里想到她会突然这般,心里被吓了一跳,又怕她磕着碰着,一时捂衣服也不是,护着她也不是。 辛如练使了巧劲,三下五除二撕开他的衣服,迎着烛火昏黄,入目的是千疮百孔的胸腹,深深浅浅,擦着致命的地方钻,那是数道冰箭落在身上留下的。 除去这些坑坑洞洞,还有野兽利爪抓挠,獠牙啃咬的痕迹,纵横深浅,里外见骨,而那侧腰处缠着绷带,陷下去一块拳头大的地方,内里的肉早已没了踪影。 原本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腰身腹背被这些大大小小的伤一盖,显得触目惊心又格格不入。 见遮掩不过去,晏行舟也不再阻止:「没事的练儿,我不疼。」 能捡回一条命再见到她,他已经很知足了。 辛如练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手一点点抚上那些伤痕,从心口到腹腔,再到劲瘦的腰线上。 一道道,一条条,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瞥到绷带一直延伸到他的腰腹之下,辛如练手指再落,还欲再看。 「练……练儿……」晏行舟再次按住她的手,唿吸微微急促,眼角晕红,衬得眼角泪痣氤氲如一抹星河,「别再往下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辛如练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耳根都红了个透,又看了看自己手落到的位置,默默收回了手,转而去拉他。 晏行舟搭着她的手起来,将衣服重新穿好。 无奈先前辛如练动作粗暴了一些,衣服已经不能再穿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辛如练移开视线,起身去拿了一件新衣服,又顺手取了畲九仓留给她的药,拍了拍自己跟前的位置,示意晏行舟:「过来。」 「这些琐事练儿不必亲自动手,我自己可以的。」晏行舟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有些侷促。 辛如练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大有他不过来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的架势。 晏行舟最怕她沉默不说话。 练儿性子冷,能一句话说清楚的从来不喜欢多费口舌。 短暂地沉默片刻,晏行舟还是乖乖地过去了。 等到人坐定,辛如练伸手就要去解他身上的纱布绷带。 晏行舟忙又去拦:「我自己来。」 「别动。」辛如练拍开他的手,直接挑了系带。 绷带一层层拆开卸下,腰腹上的伤露出真容,一块好肉直接被削掉,切口并不齐整,应该是被石头之类的钝器撞掉的,饶是已经经过处理了,时间也过去了三个月,但还是血肉模煳一片,难以想像当时是怎样的场景。 辛如练看得揪心,挖了生肌膏在上面涂抹均匀。 她的父亲留下的这瓶生肌膏性质温和,不会刺激伤势,新伤旧伤都能用。 晏行舟瑟缩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药物,也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辛如练的指腹。 和先前不同,之前练儿的手指虽然也落到了他的伤口上,但只是一触即离,并不像现在这样,薄茧带着药物挑抹研磨,酥酥地痒。 忽然有什么晶莹的温热滴在手背上,辛如练如被烫了一般,手下动作一顿。 这个东西她很熟悉了,东郊小院的下雪天里,宋府西阁的小宅院中,她都见过。 等到抬头去看时,晏行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哭成了泪人。 「是疼得厉害吗?」辛如练问。 问完又觉得这话有些多余,伤成这样,怎么可能不疼? 晏行舟摇摇头:「不是疼,是高兴,我这辈子还能回到练儿身边,有幸让练儿为我上药,这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既是高兴,不哭。」辛如练用另一只没有碰到药膏的手为他拭去泪水。 「练儿给我个名分吧,给我个名分我就不哭了。」晏行舟握住她的手,把脸往她掌心里贴,「我想名正言顺地站在练儿身边,不是文丛润,不是宋砚清,也不是席东月,就只是我而已,练儿现在已经是两国之君了,是不是还差一个君后?练儿考虑考虑我如何?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丑了些,恐怕配不上这么好的练儿,练儿要是觉得不妥,可以给我个侍君的位置,再不济,让我当个娈宠也行,我很好养活的,浪费不了多少粮食,我还可以干活抵用伙食费,不会白吃白住的。」 辛如练被他这低声下气的话弄得有些头大:「晏行舟,你是大御太子。」 哪有一国太子自降身份甘当娈宠的?这说不去不得吓死大御那些官员。 「我谁都不是,就只是练儿的人,况且我们已经同床共枕过了,练儿要是不要我,就没人敢要我了。」说着,晏行舟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不可否认,他哭得很好看。 眼里蓄满的泪一颗一颗垂落,匀润如珍珠,几乎可以精准到说到某个字时掉落。 辛如练很少去细看一个人哭,更不会用好看来形容一个人哭泣的时候。 晏行舟是第一个。 「别哭,你的眼睛还有伤。」辛如练岔开话题。 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的眼睛好些了没。 晏行舟哪里肯让她就这样轻轻揭过:「练儿,我只想留在你身边,你给我个名分吧,什么都可以,我不强求你现在就喜欢我,你可以先试着和我相处一段时间,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对冒犯了你,或者你觉得我们之间真的不合适,你可以随时休了我,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再纠缠你,你看这样可以吗?练儿。」 辛如练沉默不语。 晏行舟的语气和姿态都放得很低,甚至可以说是卑微到了骨子里。 他在她面前从来不是世人口中说的大御明昭太子,就只是他晏行舟。 他没有用婚约来说事,也没有用那颗药来挟恩求报,一字一句,都是从她的角度来考虑。 就像方才,他连简单的拥抱都要问她可不可以。 「晏行舟。」辛如练深吸一口气,唤他。 晏行舟对上她的视线:「练儿,我在的,你知道吗?这个名字从你口中说出来真的很好听,我想日后每天都能听见,很想很想,哪怕只是一句。」 辛如练突然俯身上前。 冷香扑面,熟悉的触感再一次落到了眼睛上。 纵然有先前在宋府那一次经验,但晏行舟还是很意外。 或许这就是久别重逢,劫后余生带来的不一样的感触。 「晏行舟。」辛如练吻完他的左眼又去吻他的右眼,唇每落下一次,她就会叫一声他的名字。 最后停留在他的眼角泪痣上,两个人头抵着头,鼻贴着鼻。 晏行舟不厌其烦地应她,嗓音软得像是一湖春水起涟漪:「我在,练儿。」 「晏行舟。」 「是我,练儿,我一直都在。」 ——正文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