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楼》 一、序 海滨黄昏中的城市是美丽的。从游廊这儿,从片片芙蓉树粉红的树冠上,能看到半个市区和辽阔的海湾。西去的落日从海湾那边把橙红的余辉留在天空,渲染出闪动着光环的白云和跳耀着金光的海面。近处的云天,流动着忽明忽暗的苍茫,笼罩着城市渐逝的喧嚣。白色建筑的红色屋顶,由海滨到市区星罗棋布,浮筑在风格各异的建筑群中。正南正北的街,正东正西的路。街路宽阔;未及扩建的街路还保留着林阴丛中花园式的甬路风情。有屋必有树,有树必有园。街心花园五彩斑驳,花枝招展的芙蓉树,结荚的菩提,墨绿果实挂满枝头的无花果,一尘不染。湿润凉爽的海风拂来,空气中弥漫着微微腥咸的气味和花的芬芳。当苍茫的云天变暗时,海的气味花的芬芳就变得更浓,整个城市和眼前的景物也幻现着更浓的朦胧更浓的神秘。 本市第一高楼就在不远的前面。炙热的夕阳灼烤着它,并没有耀眼的反光,它那墙和窗中暗兰的冷色让人感到几分清爽。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很特别的楼顶,是那种正放四棱锥与许多切面巧妙组合的楼顶。由于楼很高,楼顶周围飘动的云朵,使人觉得这楼房是立在天地之间。周围街面整洁,十几层的楼房也不少,但经它一比,那些楼房显得实在微不足道了。这幢高楼设计使用100年。主楼和裙房都已完成外部装修,正在做室内装饰。现在楼内楼外建筑工人仍在紧张忙碌。高楼四周,人头攒攒,车水马龙。 父亲这几天总要坚持到游廊来。林华拗不过,只好搀扶着老人每天都看上一阵子那高楼。她了解老人的心思,那高楼是老人家积一生的心血编织成的,是梦,是追求,也是现实。老人把高楼的名字起为“林华大厦”,爱女之心犹过之矣。可她感觉老人的神情一天比一天紧张。她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华儿,你看那……”老人突然说,一边用颤抖的手指着高楼。 “什么?”她朝那儿看,高楼暗兰的冷色依然透露着清爽,高楼下面依然车水马龙,人头攒攒。 “那高楼……” 她感到老人的身体猛地沉下去。看老人的脸色已经大变,眼睛还瞪着那高楼,却说不出话。她惊慌地喊道:“爸爸!你怎么啦?!” ………… 二、病 中 钟长江从清晨一直坐在这里。背靠着的光滑的树干,象慈母的胸膛温暖而安祥。他只要向前两步,就可以从这陡峭的高崖跳进大海。 海是墨绿墨绿的;刚才还是湛兰湛兰的。他从记事起就憧憬大海。孩提时,母亲告诉他:生他的时候她曾梦见长江,平静的江水看不到边。祖母说:这梦吉利,就叫他长江吧。四岁时,他站在江边上问母亲,这江是最宽的吗?不,大海才最宽呐。“那大海为什么是最宽的呢?”他摇着母亲的手问。“长大后你去看看大海……”母亲抚着他的头说。他念大学二年的时候,母亲比父亲晚两个月去世了。他一直没有看过大海。两年前,应老师沈教授邀请,他来到南山市,终于看到了大海。头一次看大海,他简直陶醉了!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阵风:一忽儿亲抚沁凉的海水,让无边无际的柔情和嘻戏淹没、吞噬自己,滑腻若脂的淡兰的锦缎摩挲着周身肌肤,卷动推送他直向遥远的天际,有几只海鸟儿或许一群鱼儿,伴着他,用声音交流共同的感受,是欢愉,是企盼,是搏击与收获;一忽儿,他升腾,到暖融融的太阳底下,云朵白得圣洁,聚拢了又散开,同他共唱一首歌。在这儿看大海,大海永远是平静的;平静得美丽。海与天,给人以感受,由人去暇想。儿时梦想的大海一旦呈现在眼前,它便幻现出“心镜”的映像。那时,他心境相当好。在南山市,沈教授领导着京津大学设计研究院的一个分院(南山院)。因为原来的总工程师去了夏威夷,教授请示总院聘他接任总工。令他更为欣喜的是,黎素汶也在这里工作。素汶是他大学的同学,建筑系的。他们有过一段恋情,那是整整八年迷雾般的苦恋…… 海天渐暗。他仍一动不动地靠着光滑的树干。崖下的海水愈加墨绿,从那里映现出一幕幕情景: 出事啦!在市建委小礼堂,苏副市长表情夸张,言词尖刻:京津设计院在全国享有盛名,建筑界有谁不知道京津院!可我这南山市第一高楼却出了设计事故。京津院设计的高楼,正在倾斜!真棒极了…… 沈教授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丢人啦!教授抖动的上身使他明显地感到一种恐惧,一种极度羞耻的恐惧。是的,权威检测机关已明确排除施工方面的原因,设计者的责任无法推诿。他也从未想过推诿。他是总工程师,又是这个项目的设计者和审定者。那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唯一想到的,是冲上去把苏副市长的话筒敲碎! 海的远处涌来层层波浪。再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混混沌沌,氲升着一种召唤,一种展示,一种寄托……“当然,海是最大的……”他笑了笑,一直想着的“死”,使他觉得遥远的回忆那么亲切。“海的阔大与包容,使人从极端的情绪中解脱……”他觉得人的生命真是有趣:当你真的想要结束它的时候,它只把昨天和今天最美好的画面呈现在眼前。他本想重新审视内心世界,看可否有理由不去选择“死”。但他找不到这样的理由。设计事故这奇耻大辱已把他的精神摧垮,他刻骨铭心爱着的素汶,竟然鄙视道:“您居然找不到事故原因,可耻可悲。亏您还是位才华横溢的结构专家!您丢尽了南山院的脸!”他木然地望着她紧蹙的娥眉、大而美的眼睛和红润的双唇。他找过事故原因,可他看不出设计数据有什么不妥之处,而施工完全是按着设计进行的,还能怎样解释这次事故呢?她鄙视他的无能!这次事故,给设计院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南山市后续几项大工程设计委托也撤回。“我去死!我知道,我的命抵不过事故的损失和影响。但我的死可以结束这倒楣的一切!”她先瞪大了眼睛,而后,平静地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摇了摇他。她从未这样。八年交往,她和他最深的接触,只是拉一拉手。他望着她修长而略显单薄的背影,彻底地绝望了:“真是恩赐啦!这算什么?!” ……他已经无法理性地思考,只有强烈地渴望。他站起来,稍微摇晃一下身体,向前迈了一步。 崖下墨绿墨绿的海水中闪动些许暗影,它们游得极快。昨天夜里,他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素汶,另一封写给教授。他还能记起信的内容。他也想再最后回味一下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和企盼。 这是写给素汶的信:……我等了你八年。我们本应早就在一起生活。八年间我无数次向你求爱。但你总要我放弃这个想法。我真不懂,你不接纳我,为什么也不接纳别人?你不是独身主义者;有时候,你也渴求异性的爱;你有激情,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八年,我们象在迷雾中交流情感。你还记得学院大礼堂后面那丛丁香树吗?你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第一次挽到头顶上,平素有些苍白的面颊涨得粉红,从几步远的丛薮中向我扑来。我想紧紧地拥抱你,紧紧的!但你突然在我身边停住了。只把双手放在我的手里!有一次,你那带着温馨气息的朱唇突然凑到我耳边,你说,我们不会生小孩怎么办?我要回答你。你用手捂著我的嘴,差一点把我憋晕。后来我告诉你,你却用手指塞着耳朵跑开了。还有一次,苏秀兰假传圣旨,说系主任找我,骗我到海边公园和她散步,简直是胡闹。回来时,在校门口,看到你一闪即逝的身影,我知道你在跟踪我。毕业后,你故意躲着我,但你一直巧妙地打听我的情况。前年我患病住院,你从南山市来看我,特意在我沉睡的时候坐到床边,用手指轻柔地抚摸我的脸,大滴大滴眼泪落在我的面颊上。我其实醒着。我不想睁开眼睛。那浓浓的柔情,让我幸福极啦,我怕睁开眼睛它就跑掉。你明明在爱着我,为什么又不肯接纳我?你真是我猜不透的谜!……我告诉你,我要去死。你竟只给我可怜的一点温情,甚至连句劝慰的话都没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把你当做最亲近的人!想不到你也那样冷血!难道人的生命就这样贬值了?它的消亡也不能换来你的一句真情话?! 起风了。海风蓦地带着巨大的力量把他推了一下。他向后跌坐在地上。他用力紧靠树干,耳边不断响着一句话:京津院设计的高楼要垮塌啦,出了大事故,钟长江搞的!苏副市长表情夸张的面孔一下大到占满他的视野。他看到每根毛孔都深不可测,有一种力量,吸着他,要把他吸进那恐怖的孔洞里。他抱住树干。不!是树干抱住了他!他稳稳的,什么力量也拉不走他。周围一下又静了下来。风停了。大树变成了教授。他问:我给老师的信看过了吗?教授说:“看过了。你选择了死,这很好。你应该去死。在南山市,我是苏副市长的技术顾问,我的名气大呀。我代表着京津院,在南山市苦心孤诣经营咱们的南山院。成就和荣誉来之不易呀。这次事故,给咱们南山院带来没顶之灾,耻辱,绝大的耻辱。只有用死,才能向人们表明我们是把声誉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只有用死才能洗刷你和南山院的耻辱!” “老师,再没有什么要对学生讲的了吗?”他渴望教授最后再指点迷津,让他大彻大悟地走到另一个世界去。教授摇摇头,笑了。他也笑了。教授也希望他去死,他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对爱情来说,他是个失败者;但对事故来说,他是个胜利者。教授的话是对的…… 该走了。他跃起身,满怀豪迈的喜悦,从高高的崖顶跳进大海! 下面是几秒钟内发生的事。 先是冰冷的海水激活了他周身的细胞。一种本能,他竭力要使自己尽快浮到水面上去。拼力地挣扎,毫无用处,他发现自己被挂在一根尖尖的木杆上。后背很痛,大概是流血了,那个地方粘乎乎的。他想把自己从挂住的地方摘开,手却触到一个四方金属物。他继续胡乱划动四肢,不知怎么手又被一只金属环套住。只好用另一只手和整个身体拼力使自己摆脱这个困境。 接着,他感到一个滑腻腻的东西狠狠地蹭了一下他的身体。那东西带着一股冲力很大的水流,把他倒悬在水中。紧接着,一阵沉闷的嘎吧嘎吧声,木杆(他觉得象是)折断了,他开始向上浮。他知道遇上了危险的海洋动物。他拼命向上划,头终于露出水面。一段木杆随他浮上来,他把它紧紧搂在双臂之下。 海面没有大浪。能看到不远处的海岸。但他感到真正的危险就在脚下,在他周围的海水里。是鲨鱼吗?他不懂,也无须弄懂。他要尽快离开它们。一爿巨大的海蛰从这里游走,身边还有逶迤游动的影子,不是一条,有几条。它们在他周围的水里倏倏地闪现。激起的水流冲撞着他,有几次他的肉体明显感到被咬噬的剧痛。 “我会被这些东西吃掉!一口一口地吃光!”他恐怖地想道。他四处望了望,毫无希望,没有人能救他。 血大概流得很多。血肉的腥味刺激着他的敌人,它们轮番进攻,攻势愈演愈烈。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左手腕上的金属环还连着那个金属物。他记得在一部书上(记不清是哪一部)写到鲨鱼很害怕一种声音。不能确定后面就是鲨鱼,也不能确定它就害怕那种声音,但这个方法不妨试验一下。环与金属物连着,他设法把金属物拉到两腿之间。接着,便用金属环一次次敲打起那金属物来。 果然有效!周围静谧了。他抓紧时机,奋力朝岸边游。他拙笨地划动四肢,后面的东西又凶恶地扑上来。他只好再次停下,再次击打那金属物…… 事有凑巧,这天苏秀兰驾车去崑嵛山,想走个近路,没想到在涡涡湾路旁的海滩发现了钟长江。 钟长江只在医院治疗一周,苏秀兰就把他接到自己家中。她把三楼腾出给他用。伤不重,那些东西只撕破了他几处皮肉,她专为他请了护理员,每天早晚来处置伤口。今天他觉得能下床走一走了。 苏秀兰和他是同系不同班的同学,毕业后素汶他们三人同被留校,并同被分配到本校设计研究院总院。素汶的专业是建筑学,他和苏秀兰的专业是建筑结构。素汶到南山院工作的第二年,苏秀兰辞掉工作也到南山市“另辟溪径 ”去了。苏秀兰经常使用“另辟溪径”这个词儿。她说,她偏爱这个词儿,因为这词儿既有内涵,又能代表她的心声。沉寂了几年之后,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她打电话,约他到到“怡红楼”酒店。“怡红楼”是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似有出处又似无出处,给人以朦朦胧胧的感觉。但有一点,这是很幽静的酒店,出了名的。听说费用高昂,他底确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毅然赴约。论交情,他和她是同学也是朋友,就是说,他有资格去做一次高消费。论感觉,她实际、能干,她美丽多情而又豁达豪放,是个有特色的女人。论感情,他有的时候也很想她,希望品尝爱情的甜蜜。他也想真心和她相处,而忘掉素汶。“我要嫁给你,”她见面第一句话就这样说。她仰脸把披肩长发甩到脑后,顽皮地瞬了瞬眼睛。“本想再等一段时间才告诉你。可我等不及啦!”她面对着他,把双手用力地搭在他的腿上。这是在怡红楼最顶层的丹青阁里,精美装修的墙壁满目尽是一幅幅竹林,背景是苍黛幽远的小桥、流水、人家。顶棚是蔚兰的,无数的灯,象满天的星星。脚下是棉软的红地毯,还有闽南的藤竹桌椅茶几。他知道,她是上杭人,自然喜欢南方情调。桌上几样菜肴,也是红虾蟹果蔬等清淡小吃。他注视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淡淡地说:“请把茶递给我吧。”“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她失望地离开。一杯清香的龙井茶递给他后,她赌气坐到远处的藤椅里,慍怒地看着他。他突然感到一阵难堪,“怎么没一点声音,这店?”他解嘲地问。她叹了口气,淡淡地说:“到这儿的人,都喜欢这样。否则,这店不准予约。”他理解似地微微一笑。 同以往一样,那一次也是没有结果的谈话。他和她一直是这样。有时,她直接了当要求谈对婚姻对爱情的看法,他总要设法岔开,东拉西扯谈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那次谈话她警告他,他必须认真地考虑和她的关系。若不能把两人的关系朝婚姻方面发展,就干脆束朋友关系。 她还告诉他,她现在做房地产生意。她听说,海南的同学刘学君,长沙的校友陆清,做房地产生意破了产,跳了楼。她就不怕,反正自己一无牵挂,干就干个痛快! 他躺在床上时就觉得中厅那儿阵阵浓香飘来。他试着走几步。中厅的门虚掩着。他彳亍过去,把门轻轻推开。正对门的墙上,一幅好大的“断桥残荷图”,静寂的西湖,几株凋谢的荷花,夕照下的一隅断桥,让人浮想万千。墙下,高低错落三排花架,摆满了杜鹃;花架一直摆到落地窗下。一色的红杜鹃,花儿正开得艳。花架下面是玛瑙红玻璃砖,铺成新奇的多角形图案。地毯是艳红的。灯饰也都是艳红的。时值盛夏,室内温度湿度宜人,听不到一丝儿电器的嗡嗡声,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里有些不舒服。 他慢慢转回,走到卧房的窗前。怡红楼分手后,苏秀兰不再见他。他到南山市后,单独接触的机会也不多,她不再给他机会。他看出她恨他。两年来,她几乎音讯皆无。在爱情上,他目前很矛盾。尽管她恨他,他仍然关心她,是从心底里生发的那种关心。以往,他只是喜欢她,喜欢她的才思敏捷,喜欢她的快言快语,喜欢她豁达豪放的笑妍,喜欢她无拘无束的感情表达方式。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这一切。她是看得透、摸得着、活生生的女人;这与素汶不同。每当想到她,他总不由自主又想到素汶。素汶是一团雾。两个现代女性,不是性格上的大差异,也不是观念上的大差异,是具体女人的差异。在素汶面前,他必须时刻控制自己的情绪,必须小心翼翼地规范自己的言谈举止。他愈这样,体内的激情就愈要喷发,爱的火焰就燃烧得愈炽烈。这在苏秀兰面前是完全没有的。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八年间,一直不能准确地描绘出素汶在他心目中的倩影。“素汶”只是某一个女人的符号,只是一团不明确的美好的记忆。他想,大概爱情就应该是这样的感觉。 不能开窗。透过洁白的窗幔,能看到爬满青藤的院墙和外面的街路、建筑物。他发现,苏秀兰这幢楼房同南山分院那栋楼房只相隔两条街。两幢楼都建在南山的山坡上,这里地势高些,从这儿看,整个南山院一览无余。两年间他一直关心而又想念的秀兰,竟然近在咫尺之间! 轻轻地敲门声。护理员来给他换药。护理员是位老太,确切一点说,是位老祖母样的主任医师。秀兰说,主任医师姓欧阳,叫晓蕙,给爸爸当保健医生。爸爸在哪儿?秀兰不说了。秀兰还嘱咐他,不要向欧阳医生提问题,不要乱说话。这位老祖母很是和蔼可亲,喜欢说话。“你没事啦,马上又能到海里游泳了。你这个年轻人哪,那么多天然浴场不去,偏偏上‘涡涡湾''。真是个冒失鬼!”“涡涡湾?”“是呀,这里的渔民都这样叫。那个海湾又凶又深,没人敢去。原来是个避风港,因为沉过船,早就废弃了。”说到这儿,老祖母笑咪咪看着他,“你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兰子有眼力!”她脸上露着慈祥的笑容,“兰子很苦哟。没日没夜地工作、应酬,回到家精疲力尽,得有人在精神上抚慰她。她很孤单。”老祖母咯咯地笑了,眼神也带出点神秘。“我再告诉你,追兰子的小伙儿可不少呢。你可要努力!”她换过药,收拾好药包,又亲昵地抚了一下他的头,“兰子是个好姑娘。你要多体贴她,关心她。越是要强的姑娘,越需要体贴和关心。你懂吗?”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目送老祖母走出门。 老祖母误解了他和秀兰。这些年他们疏远了,想不到秀兰至今还未选择生活伴侣,心里一阵难受。唉,她有三十岁了吧? 他凝视着窗外。那底确是南山院。想不到,站在这里,就象有经验的摄影师选择的最佳视角。那是一幢单独依山而建的阶梯式楼房。离它约100米还有一幢别墅,以前轻易见不到那里的人,不知什么人住着。南山院向阳的门窗几乎都朝着他。门窗的样式与众不同,是凹进去的,外墙的窗套和门楣也不是传统的条或块的那种。精巧轻盈的出入口,象是流动着春天的风,温暖,欢乐,活泼。那斗拱飞檐,又透露出一种家的凝重与征程中的激越情怀。小楼红顶白墙,门前一曲三折的游廊通向左边的平台。这平台确切地说是下面房子的屋顶。平台上铺着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平台四周一色雪白的栏杆。前面是悬在半空中的楼梯,可以下到底层设计室和会客厅。后面,能看到南山翠绿的果园。另侧,从游廊那儿潺潺流过的小溪,在厚厚的档土墙外积成小水潭。潭边繁花锦簇,是个修整得非常精致的小花坛。南山院从规划到建筑都是素汶手笔。素汶是教授的得意门生,能把南山院设计得独具风格教授很有些得意:“我建筑有素汶,结构有长江,南山院不愁没有大发展!”素汶的风格确是独具匠心。建筑上完美地体现着中华文化的博大,更揉进了欧式建筑的精华。精妙的是,她把整个建筑出神入化地置于喧嚣闹市和寂寥山林的动与静之间。它既不是唯美主义的画卷,也不是实用主义的蓝图……“啊!那是谁?”一个倩影,打断了他的思绪。从悬梯走上来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是素汶?啊,是她!她仍然穿着白连衣裙,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从那缓缓的脚步和低头沉思的样子,猜得出她一定在想他。他没有告诉她在何时何地用何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对于他的死,她怎么真会无动于衷呢?他想象着她痛苦的(为他的死)神情。而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种情景: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它那睫毛纤长,每当它闪动的时候,睫毛就轻柔地遮盖下来,又轻柔地撩起。细细的眉,弯得也恰到好处,把一双凤眼显得又深又灵秀。黑黑的眼睛,象一泓池水,让人能看到底,清澈、透明、无遮无掩。白净丰腴的面颊泛着新艳的红晕;那红晕潜在细茸茸汗毛底下,象含蓄的早春春辉。那唇是墩厚的,温柔地阖着。她一副纯真、质扑而又娟秀的样子。……他想亲近她,可那眼睛里又生出一种疑虑、忧郁?象一层薄雾漫过湖水,把美好的一切隐藏了起来。她是怎么啦? “我以前也是这样站在这个窗前。” 不知什么时候秀兰来到他身边。她把一副小巧精致的望远镜送到他手上,又补充说:“用它看得清些。” “秀兰,你……”他不知说什么才好,转身躲开,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有些羞愧。 秀兰装做没注意他那样子,说:“想回南山院吗?” “不。你打个电话,告诉教授,说我已经死了!”他赌气似地说。 “孩子话。” 她随即又说:“我不能说你在这儿。电话我已经打过了,告诉教授你没事儿,不用找你了。” “教授说什么?”他望着她。她摇摇头说:“还能说什么!好啦,先别管他们。你必须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你需要很好地恢复。” 她扶他躺下。 “秀兰,你去工作吧。别总陪我。刚才我下床走了走,感觉挺好。”他带着歉意说。 她笑了笑说:“好吧,那我走了。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他点点头。 他从清晨开始就不停地拿着望远镜看着南山院。 想不到小小的望远镜竟如此神奇,它把景物一下拉得那样近。他看到了素汶那底确十分忧郁的样子:眼睛有些肿,象是哭过。她每天早晨都在六点起床,无论冬夏。起床后头一件事就是走过一曲三折的游廊到花坛那儿站一站,做一做晨操,看一看大海。那时,他陪着她,说说天气,工作,新闻,网络,科技等即兴想到的话题。她很喜欢这样的“漫谈”。有时“漫谈”也会变成“争论”:一次,他把一份杂志登载的国外建筑软件讲给她。听后,她很严肃地说,我知道,还有一篇,也是这个作者,设想建筑设计可以由机器人来做。“这可能吗?”他问。“当然能。人的大脑要用在创造性的工作上。那些基本的和规律性的工作让机器人去做,可以节省我们大量的时间嘛,”她说。“但我认为,任何基本的和规律性的工作也不能缺少创造性。”“这和我说的不是一码事。”“怎么不是一码事?譬如你现在操做的cad,还不是由你大脑指挥?”“岔了。这种辅助设计还不够先进,它要人花掉大量时间去重复操作。你想跳出它的框子,很难。”“可毕竟比手工画图快呀。”“又岔啦。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不跟你说!”她真的有些生气了。他哈哈大笑,拍手说:“我是故意和你绕着说的。” 可是现在,她一个人孤单单的,没人陪她说话。望着她,他想大声喊:我在这里!但不能喊,不能让她知道他在这里,他现在还不想回南山院。他只能这样从望远镜里看着她,看她冷清地踱来踱去,看她索然无趣地顺来路返回,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门里。 他放下望远镜,活动活动发酸的手腕,心里有些怅然。他想到秀兰也曾用望远镜这样看过自己。拿望远镜看自己心爱的人,而不能去贴近、去敞开胸怀相爱,这是多么痛苦的事啊。想不到秀兰也和自己一样。这么多年秀兰并没有忘记自己,她仍在想着他呀! 这几天秀兰把给他的东西渐渐堆了一大堆,在他床头,有本市的晚报,有画册和杂志,有唱片和录象带,在靠床头的地板上,还有一个金属盒。金属盒已被擦净,是铜制的,上面锈迹斑斑。他隐约觉得那是他在海里碰到的东西。 他立即对这个盒子产生了兴趣。在海里听那敲击声盒里不会装满东西,也许是空的。他想打开它看个究竟。可怎么才能打开呢?盒子的六个面光光的,只底面有一浅浅的环形痕迹。他想了想,注意到由链连接的那只金属环。于是下意识地把那环对着环形痕迹,真巧,完全吻合! 他足足看了十分钟,突然,一个念头闪现出来。他用一只脚踩住那环,站到盒子上。咯噔一声,那环沉了一下,他蹬翻了盒子歪倒在床上。他再次看那盒子,竟吃惊地看到盒子慢慢打开了。 他冲过去,看到小盒里只有规规整整叠放的几张硬纸。取出后,把它们抖开,原来是一份图纸(他看着像),遂粗略地看了看。其中一张是地下什么洞库,洞库有好几个,由纵横相错的通道连通。图纸是用墨笔画的,显然是徒手画,线条撩草,有几行外文字也勾勾圈圈模糊不清。他有些失望,随手把它丢到床上。 他百无聊赖地在屋内转了几圈,越发感到心灰意冷。两年前,他还雄心勃勃,企盼跟随教授在这个城市干一番事业。这个城市潜在的能量正被发掘,经济在迅速发展,人口在增加,城市规模在扩大。商贾云集之后,就是平地拔起高楼大厦。他本应在这个时候为这个城市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想不到他反被这个城市抛弃,与沸腾于周遭的生活隔绝,与熟人朋友和心爱的人隔绝。想到这,他感到一股无名怒火燃烧着自己,他觉得自己被这样对待,不公平! ……他在望远镜里又看到了素汶。看到她在工作,在他熟悉的机房里工作。那该死的第一高楼,就是从这机房的电脑中生产出来的。那套图纸无可挑剔。她和他把以往全部经验和心血都倾注在这个项目上了。他实在找不出事故原因。也许应该详详细细对她说明整个设计过程,尽管她的专业不同,但她可以用职业的思维方式帮助他理清头绪,帮助他把事故原因找出来。也许更应该向她倾诉全部的苦闷与绝望,使她真正理解他内心的负罪感。 望远镜里的她,突然转过头,并且站起身走到窗前。啊,她在朝这边看!她忧郁的眼睛正对着他。也许教授已经告诉她自己在这里。不,秀兰没有说。而且谁也不知道秀兰就住在这里。他能那样清楚地看到她。她瘦了,病了吗?那么憔悴,忧心忡忡。她 三、苦 觅 林华的父亲去世了。在b国的哥哥带着父亲的骨灰昨天乘航班转道北京回去。一直是哥哥跟随父亲在这里筹建林华大厦,半月前她才替换哥哥,b国的业务离不开他。兄妹俩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让林华暂时留在南山市,等待林华大厦事故处理结果。 林华每天都到现场询问高楼倾斜的情况。有关部门二十四小时监测,定时向市长报告 。 这几天教授如坐针毡。高楼在继续倾斜,每天都有垮塌的危险,人们生命安全受到极大威胁,社会各界反映强烈。 钟长江离院那天教授在桌上发现那封信。从读大学到参加工作这十几年教授是看着长江成长的,长江性情刚烈,上进心强,专业功底深厚,知识面广,一下子出了这么个大事故,底确让人难以接受,高楼事故已经在社会上沸沸扬扬,南山院一时成了众矢之的,在那种情况下,长江表现出痛苦和自责,他当然理解,但若说长江为此自杀?那却是不可能的。素汶说,教授不了解长江,长江性情刚烈,可也很脆弱,长江给她的信就是证明。教授看长江给她的信,想了想,觉得这事复杂了:倘若再把爱情的问题加进去,那长江没准儿真要去自杀?“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把爱情看得这么重,长江这样,也是难能可贵了,”教授感慨道。素汶问:教授这时候还说风凉话?教授一怔,又想了想,觉得这话底确说的不是时候。 “那就赶快找人啊!”素汶急得带着哭腔说。 正当一筹莫展的时侯,苏秀兰打来电话,他们紧揪着的心才松弛下来。素汶要见长江,教授说:“苏秀兰并没说他在哪儿。去哪儿找啊?知道他没事了,你就放心吧。不用找他!” 接连几天苏秀兰再也没来电话,教授事务繁忙,只对素汶说了句“这事万万不能传出去,等见了长江再说”。 见了长江说什么?素汶知道教授在生长江的气,教授也许恨他怎么这样没出息,她却不恨。素汶倒觉得长江这次变故责任大半在自己,是她差点毁了他。幸亏长江没出事,否则她这一生都不会安宁。想到这她不禁落下泪来。 这天素汶还在自己办公室里想念长江,桌上的电话响了。听到说话的竟是长江,她一下惊立起来。 “你在哪里?”她颤抖着声音问。 原来长江已经回到宿舍!她顾不得再说什么,放下电话就冲出房间。 长江住在二楼,是一间套房。房间很简陋,未装饰的粉墙,昏暗的玻璃吸顶灯,进门右边墙内嵌设一宽大的壁柜,正对门是带有落地门窗的阳台,左边墙下摆放一张席梦思床,唯一奢侈品是床前沙发和茶几下铺着的一块菱形红地毯,地毯也已卷出片片绒毛。壁柜旁是敞开门的书房,正值盛夏,里面墙角那个立式电扇已把转数开到最大。她进来时,他正挥汗如雨地清理书房,写字桌上的书籍文稿等杂物乱成一团。 素汶依穿着那天长江在望远镜里看到的白连衣裙,依然那样清秀和楚楚动人,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眼窝有些塌陷,但精神很好,那双秀目里闪烁着惊喜的笑意。 长江看着她,痴痴地站在那里,任凭脸上的汗水一串一串地淌。他现在的样子,真的不象素汶想像的那样,他面色红润,裹在蓝格t恤和灰纱裤里高大魁梧的身躯充满着力量,微显胖一点的脸上,露出亲切坦诚的笑容,那是她多么熟悉的可亲可爱的神情啊。 她和他就这样一直站着,一直没有说话。 “擦擦脸上的汗吧,”还是她先说了话,一边把拧干的凉毛巾递给他。 “你好吗?”他擦去汗水,问。 “我好。大家也好。你呢?” “只几天,怎么都客套起来?”他笑道,“听你那口气,我们倒是生份啦!” “是你先冷冰冰的嘛。”她也笑起来,“说实话,你还想自杀吗?” 她本来不想现在问这个问题,不知怎么忍不住冒了出来。 他轻轻叹息一声。是啊,这个问题应该跟她说明白。可怎么才能说明白呢?停了一会,他说: “我们到外面走走,好吗?” 她点点头。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侯,他们信步走到花墰那儿,在矇矇胧胧灯光下停住。山下是流光闪烁,霓虹斑斓,整个城市都披上了五彩霞带。他望着远处,说: “……在那些大鱼向我进攻之前,我满脑子幻觉,生与死我不再去想。可是,在我同大鱼搏斗的时候,生的欲望竟那么强烈!看看这座美丽的城市,它装载着活着的人,为活人而存在而发展。整个世界整个宇宙也是为活人而存在而发展。人即生,就要为这个世界的美丽而活。……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想到不能让大鱼吃掉。我不甘心落入鱼腹!” 她笑了笑,感到这话有些“醒世恒言”的味道。但只是笑一笑而已,随即说:“那是怎么回事啊,给我细细讲讲吧。” 他没有立即说什么,看了她一会儿,问: “你相信我吗?” “为什么不?” “可是,人免不了做蠢事。” “那些天没你一点消息,我真的害怕了。” “我很抱歉。”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不该对你的拒绝梗梗于怀,以至于那样灰心和绝望。” “其实你完全错了……”她的声音低低的。 “是的。自杀是怯懦的。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他痛心地说。 她看着他:他是误解了自己的话。他为什么至今还看不透自己的心思呢?她爱他,多年来一直爱着他。在大学校园里,他那男子汉的英俊、伟岸和真诚深深吸引着她,她毫不犹豫地把爱的光环投向他。同样,他不懈地追求和热烈的爱的执着,更使她感动。现代社会把人类爱情推向更高的文明,形成了爱的多重奏。她本可以用更强烈更真挚的情意悉心呵护两人的爱情花园,尽管她这样做了,但做得不够,也不可能真正这样做下去。她的身体患有隐疾。这件事她想告诉他,可实在难以启齿。有几次话到唇边,她又吞了回去。在爱的煎熬中,她矛盾着,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的生活里不能没有他,另方面又觉得她不能害他。那次他生病住院,她丢下工作不顾一切来到他身边,因为实在无力面对他炙热的激情,只能在他熟睡时偷偷地看望他。坐在他身旁,她忍不住落下辛酸的泪水,为他,为自己,为这命运的不平所酿成的苦涩。……泪水不经意地落在他脸上,他一动未动。可她看到他的眼角也在流泪!那次她难过极了,不敢在他床前久留,就立即跑开。就是那次,从他那儿回南山院后,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能再让他受这种折磨,这样艰难的感情纠葛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要等自己彻底地成为女人时再把一切都讲给他。这样做,她是相当痛苦的。常常在孤独的时候,在睡梦中,在想他的时候,她总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过后,心里就敞亮些了。他的那封信也几乎让她哭了一夜。她细细想着他们的交往,一件事一件事、一幕幕情景地想,觉得他不会自杀,又觉得他会自杀;如果他真的自杀,她就是罪人。接连几个夜晚她都以泪洗面,一忽儿想到自杀的恐怖场面,一忽儿想到他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几天前,苏秀兰说他还活着,这才定下心来。那时她没有想得更多,只一门心思想着快点见到他。现在他回到了她身边,而且容光焕发筹蹰满志的样子,她真是说不清有多高兴!高兴之下虽有许多话想说想问,却不知从何开口。 “倘若我真的自杀,那高楼事故也就成了永久的悬案了,”这时候他又说。 “怎么成了悬案?”她感到很惊奇。 “是啊!原来那海底躺着一条沉船,在桅杆上还挂着一只金属盒,不知道为什么能这样?而我……恰好碰上了这只盒子!于是我把它带了回来,并且打开了它,发现里面有价值连城的宝贝!”他兴高采烈而又略带神秘地说,“你猜是什么宝贝?” 她瞅着他,笑了:怪不得他那样精神焕发!原来他做了个好梦,大概苏秀兰给了他卓有成效的开导,使他有了这般好心情,人家是大经理嘛,有这个本事。 他一脸正经地说:“你以为我在编故事?不,这是真的。可能有些巧合,但千真万确。只不过盒子里没有什么宝贝,是一份图纸资料。” 她看着他,觉得刚才可能把他想错了,遂将信将疑地问:“真有这事呀,什么图纸?” “是一份本市地下工程档案资料,1884年的。从图纸看,林华大厦就建在这些地下工程上面。我详细计算过,大楼的事故原因,是由于地层变化,变化原因还不清楚,可能是百多年来地质变化造成的。而大楼基础又建在地下工程的上边。这样一来,大楼的基础怎么能牢固呢?” “那就是说地质勘探报告有误。”她为他的讲述震动了,自然也就切入话题说起来,“报告不能准确描述地质情况,基础设计就要出问题。难道地勘部门很难把数据搞得准确一点吗?” “这是个特殊情况。地下工程埋藏很深,分布不集中,建造得又十分坚固,一般是很难发现它的。这个地区地质构造又比较复杂,把它当做了岩土层也未可知。”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又说,“在那个地层深度,地质报告是做为稳定岩层描述的,勘探钻孔没能发现这些地下工程是正常的。” “不管怎样说,地勘部门提供的地质报告是导致事故的直接原因。” “可以这样认为,但导致做出那样地质报告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就象你刚才讲的?” “所以,不能说是地勘部门的责任。” 她知道他不想推卸责任。他不是那样的人。“那你准备怎么办?教授知道了吗?” 他突然拍了一下脑袋,说: “为什么不快点告诉教授呢!回来时教授不在,刚才我正要去,恰巧你来了。” “你打来电话,我还等什么?”她红一下脸,接着急急地说:“那就快去。教授知道这消息会多高兴呀!” 两人快步回到宿舍。一进书房,钟长江就呆立在那儿! 他清楚地记得,那图纸资料就放在金属盒里。立在书房墙角的电扇还嗡嗡地转着;怕风吹跑图纸他还用计算器压在上面。现在金属盒空空的,只有计算器躺在那儿。他几步跑过去,看看桌上,又四处翻个遍,哪里还有图纸资料的一丝踪影?! 素汶看出他的样子不对,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走到写字桌前,仔细地看着,她发现计算器下有一小块纸屑。“长江,你来看,”她拉过长江,指着纸屑说,一边关上电扇。 他拿开计算器,看到那是图纸的碎片。他想把它拿在手上,却把它弄得更碎了。是风化的作用!风扇已经把全部图纸资料吹成了无数的纸絮。他大叫一声,仰倒在地上。 林华对父亲去世前的举动一直百思不解。她常常在父亲站过的地方看那高楼,那天的情景经常在眼前晃动,父亲为什么要指着高楼,要她看什么?这几天她渐渐似有所悟。为了证实她的想法,今天晚上又来到游廊这儿。她站在事先确定的位置,观看高楼东側的外廓线,那条线刚好对准前面的十二层楼的塔尖(实际是屋顶花园的亭子)。果不出所料,仅两天功夫,那塔尖就隐没到高楼后面去了!她长出一口气。终于搞清了父亲临终前要说的话,原来父亲在那个时候就发现了高楼在倾斜!难怪老人家一病不起,可以想到当时是何等惊痛的心情。 她感到浑身惫倦,不觉靠在围栏旁。她想起父亲生前许多往事,想起哥哥,他们都那么疼爱她。母亲去世得早,给她印像不深,想的时侯只能看看母亲的照片,母亲那么年轻,漂亮,头发黄黄的。父亲和哥哥非常不满意她对婚姻的态度,但又十分尊重她的选择。至今她仍孑身一人。记得几年前哥哥介绍一位在b国工作的北京人,坦诚地说,那个年轻人真的很不错。她也想认真和那年轻人相处下去。有一次,父亲陪公司的客户到远郊一片白桦林野炊,约她和年轻人一同去。白桦林实际上是当地一片狩猎区,有绵延不断的群山和望不到边的草原。正值深秋,野兔很多也很活跃,那位客人也好枪法,不过两小时就打了六只野兔。客人原来是母亲的堂兄,一直是这里最大的电子设备产品商,父亲说公司的发展同他很有渊源。他也好酒量,吃着烤兔肉连喝了两瓶伏特加,兴致浓浓的话题总是不离她和年轻人。后来父亲告诉她,那次野炊就是让母亲的堂兄看一看年轻人,他认为年轻人和她是很好的一对,希望他们早日缔结良缘。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是大家都始料不及的,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是怎么了。野炊后大家乘车返回,路过一个山岰,先是她叫着停车,接着跳下车独自向山坳里跑去。在一条宽阔的河边,她攀着岩石和树藤爬上了山顶。大家在山下喊她,她却忘情地放眼眺望周围苍黛的远山。周围这山,这水,这天,还有脚下这山崗,多么像她经常回忆起的家乡玉凰山啊!直到父亲的喊声变得嗄哑这才唤醒她,这才慢慢下了山。一个强烈的愿望压倒一切,她把这个愿望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后,摇摇头,却一句话没说。半个月后,哥哥把一张去家乡的往返机票送给她,并说,“那个人家乡已经没有亲人了,听说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你可以去找他。”最后又说:“父亲不忍心当面跟你说,老人家不同意你去找那个人,过去的事情,有的已经毫无意义,不应再留恋什么;许多人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夜已有些深了,高楼全部工程已经停工,苍茫中它兀自矗立在那儿,有些悲凉。她不该不听父亲的话,那次回家乡,她根本就没去找那个人,只在玉皇山上转悠了几圈,就怅然回明斯克了。 也许父亲说的有道理,有些事是可遇却不可求的,该忘掉的就忘掉。她用手扶了扶栏杆,正想回别墅,身后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 当教授素汶和设计院同事们搀扶着钟长江走过来时,她转过身。只有教授认识她,匆忙中她同教授点了点头,都没说话。但她看到钟长江,立刻浑身僵直了!“他怎么在这儿?他怎么了?!”脑袋里这样一阵轰响。等她缓过神来,他们已经走过游廊,从楼梯下去了。 钟长江被送到医院不久就清醒过来。教授问了医生,知道长江只是精神过度紧张,暂时没什么大碍,就回去了,临走时安置两个人叫他们必须看护好钟总,钟总要走出医院,必须拦截住,并马上向他报告。素汶说留一个就行,她回去也不放心他。教授想也没想立即同意。她却找了个借口让那位同事去帮她办点事,遂坐到长江床头。她关切地说: “有什么不舒服吗?心里想开点,身体最要紧。现在你的任务就是休息,懂吗?” 他点头苦笑一下,接着说:“真该死!我为什么想不到那些东西会风化,会被吹成了碎片!” “这不奇怪,那些纸已经一百多年被禁锢在海底,不见天日,风扇一吹,自然就变成碎絮。” 他猛地坐起,牵过她的手连连问:“没有了那些图纸资料,怎么能说清高楼事故的真正原因?怎么能证明我们的设计没有问题?又怎么能洗刷掉南山院的罪名呢?!” 她也有些激动了。“不能这样想。没有那些图纸也可以向大家说明事实。教授会相信的,市长会相信的!”说到这儿,把头贴在他脸上,“长江,你是无辜的。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深信不疑。是你自己太刚强,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你才压力那样大。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想不开啦!”她觉得脸颊有些湿,也顾不得是谁的泪水,只管在他耳旁囁嚅着:“不能再发生什么事了,我受不了。长江,我爱你……” 他一直在流泪。八年来,头一次感受到她的柔情,头一次亲耳听到她说爱他,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个重要呢!本来嘛,如果她早一点这样说,他还去跳什么大海呢?此刻,他忘记了自己是在病床上,轻轻板过她的脸,仔细地端详着。几天前,自己真的无法准确描绘出她在心目中的样子,“素汶”真的仅是某一个女人的符号,真的只是一团不明确的美好回忆。现在,他能够实实在在地看到:还是那双眼睛!它睫毛纤长,每当闪动的时侯,睫毛就轻柔地遮掩下来,又轻柔地撩起,……还是那细细的眉,把一双凤眼显得又深又灵秀,……还是那黑黑的眼睛,像一泓池水,让人能看到底,清澈、透明、无遮无掩,……还是那样一付纯真、质扑而又娟秀的样子,……白净丰腴的面颊,还那样泛着新鲜的红晕,红晕潜在细茸茸汗毛底下,还那样像含蓄的早春春辉,……那墩厚的双唇还那样温柔地阖着。……唯一变化的是,他再也看不到原先那眼睛里的疑虑和忧郁,那层薄雾----象漫过湖面的薄雾,把美好的一切都遮掩起来的薄雾,烟消云散了! 他看到了她期待的目光,想紧紧地拥抱她,疯狂地亲吻她!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瞬息变得神圣起来。她的眼睛,眉,唇,她整个人,都那样圣洁,圣洁得不容任何侵犯。他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每在做出任何重要决定之前,教授总要把事先所能想到的问题都尽可能明朗化。现在正是这样。在杜为到来之前(他没有想到杜为能来),他就静静地坐进那宽大的沙发里。 教授是本市建筑界公认的资深专家,是苏副市长的技术顾问,也是苏副市长的工作智囊。苏副市长问:“高楼到底能不能垮塌?”每次电话打来,对方的焦虑,愤怒和不满都令他胆颤心惊。钟长江被确诊患了“强迫妄想症”送到精神病医院。教授一直想和自己这位总工最后谈一次高楼问题,现在谈不成了。事故调查早已结束,调查结论教授是不能同意的,他已经请示过总院,要求上一级检测机关做工程复验。由于这种僵持,高楼事故最后的处理意见未能达成。可是高楼在不断倾斜,必须立即采取相应措施解决这个问题。是纠偏还是炸掉?纠偏的前提是确认设计中的问题,南山院没有设计问题可谈,纠偏则无从说起,余下也只有炸掉了。炸与不炸,非同小可!教授自然不敢冒然决定。虽然权威检测部门不负责任认定是设计事故,但万一高楼倒塌,结果就是灾难性的!教授决不会因一己私利蛮干到底,他必须劝说钟长江同意纠偏或炸掉,他要钟长江放弃自己的想法并在设计上配合下一步工作,这实际上很难办到,加上黎素汶昨天讲的那件事更让他为难了。她讲了钟长江的发现,讲了那些图纸,讲了图纸风化后怎样被风扇吹成碎屑。但这件事最终改变了教授原来的想法。他现在只能竭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做好工程复验,除此之外,任何事情都不能介入。如果不是这样,那他就完了。目前,他必须远离苏副市长,远离这个棘手的炸楼问题。 沙发上一只小虫爬上他手背。是黄点黑地的甲壳虫,山上这东西很多,经常飞进来。教授轻轻把它弹落,继续静静地思考。 这问题现在提出,显然会激怒苏副市长。教授把所有可能产生的后果一一想清自问(自问自答): 问:图纸资料存在吗? 答:可以信,可以不信。 问:如果真有那些拿不出来的东西呢? 答:但愿如此。 问:新闻媒体会把这事炒得沸沸扬扬? 答:已经够热闹的了,无非再多一点“花絮”。 问:对南山院今后的生存和发展不利? 答:目前顾不得这些。 问:已经有落井下石的事情发生? 答:正常现象。 问:会彻底失去苏副市长的信任? 答:以后会好起来。 问:社会地位没有了? 答:还是教授。 问:总院当然不希望这样? 答:慢慢解释。 问:没有了技术顾问头衔? 答:可以不回答“高楼能不能垮塌”。 问:有人要炸掉高楼怎么办? 答:不赞成也不反对。 问:一定要免去顾问头衔吗? 答:不如此就难脱干系。 问:一定要炸掉高楼吗? 答:垮塌比炸楼罪孽更重。 问:下一步怎么办? 答:要求上级检测机关复验高楼事故。 思路已经明确,要办成这件事还得有一个人帮助才行,这个人只能是杜为。在过去的几年里,教授的高层次身份----市长顾问----这样的身份是有缺憾的。幸亏有杜为,教授才能把自己的主张卓有成效地影响到苏副市长。可以理喻,偌大南山市主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长,公务繁忙,杂乱无章的事情颇多,有时侯秘书蜻蜓点水似地撩拨一下,就能启发甚至影响到领导的决策。教授许多好的主张就是这样通过市府红头文件转化为现实,给南山市带来很大的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环境效益。在内心里,教授十分感激杜为。他连连打过多次传呼才说上话。杜为只沉沉地回道:“苏市长日程已排满。近期恐怕无暇顾及此事。不过,有一个接待外宾的事情还未最后确定下来,可以争取一下。”教授听完,千恩万谢地撂下电话。 尽管心里很急,教授也只能等待杜为的安排了。教授还想找素汶谈谈这事,顺便安慰她一下,长江患病她很难过。这时杜为却意外地进了来。 “我在车里接到你的电话,”杜为进屋就开诚布公地告诉教授,“车上说话不方便。教授有事相约,能怠慢么。挂过电话就急赶来了。”原来如此。刚才还以为不得不耐心等下去,想不到杜为这样关心他的事情,这令他很感动,忙说: “那里话!我是求告无门哪。杜秘书不帮我,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教授快不要这样说。眼下是有点小麻烦,可依您的声望,什么问题都好解决嘛。” 杜为人很机敏,瘦高个,细长脸,戴一副白框眼镜。尤其牙齿长得很好,整整齐齐又白又亮,常常第一次见面就留给对方深刻的印象。“苏市长不会同意您辞去顾问职务。即便同意,也得把事故处理完才行。怎么说这事都不能提,”杜为直接了当地告诉他。 “有管高楼事故的部门,炸不炸应该由他们决定。我这戴罪之身,不配再作技术顾问!”教授说。 杜为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政府命令问题。苏市长信任您,不想做那些形式上的事情。您最了解高楼的设计,当然也只有您最有权界定炸与不炸。” 教授知道杜为说的是实话,可他一定得摆脱目前这种局面,必须说服杜为才行。没别的办法,他现在只有实话相告: “设计总院正在考虑我们请求工程复验的事。南山院底确蒙上不白之冤。我倒担心复验结果出来会给我们带来历史性的遗憾。到那时我们只能为炸楼的决定后悔莫及呀!” 杜为微微一怔,有些严肃地看着教授。教授看到杜为神情变化,知道市长秘书已经体察到他的某种决心。但很快,杜为又笑了笑,说: “您可能是对的。到时侯给有关人员一个处分,事情就过去了。可您现在怎么办?大楼随时会倒塌,恐怕您等不到那个时侯就……”杜为的笑是下意识的,杜为的笑很漂亮,因为笑才能看到牙齿,因为笑才能显示牙齿的魅力。 “从出事那天起,我就有准备了。”教授看着闪亮的牙齿,平静地说,“我已经在等待随时对我进行起诉。但我真的不想加深罪孽。我一个有罪之人,绝不能再参与炸不炸楼的任何事情!” “这事我尽量帮您。”杜为看出教授已决心辞掉技术顾问。 “那请杜秘书尽快安排见苏市长!”教授迫不及待地说。他感激杜为终于理解自己。是啊,毕竞共事多年,都是市长身边的人嘛。 杜为不是三言五语就把事情谈完的那种人,尽管表达方式直接 四、抉 择 本市第一高楼施工已经完全停顿。高楼周边主要街路都实行了交通管制,色彩醒目的围障把高楼围起,过往车辆不许超速,不许鸣喇叭,不许没来由停车,连行人也不敢大声说话,仿佛任何一点震动都可能引起高楼垮塌。这是发现高楼倾斜的第十九天。新闻媒体的记者算是最勇敢的了,他们带着现代化的设备,四处搜寻堵截这里的任何人,摄像录音,为每天晚间黄金时段的新闻节目提供消息。 箸名的施工三局在高楼周围设立三个观测点,高精密仪器每分每秒记录着大楼倾斜的数据。这里是人们关注的中心。为尽可能地减少干扰,观测点都有警员守护,他们负责劝阻那些盲目闯进的不速之客并使其离去。政府要员也远离这里,在临街拐角处设了办公室。办公室摆满了电话,铃声终日响个不绝,工作人员在耐心解答电话里的各种问题。 南山院这边冷冷清请。 教授回总院述职去了,临走让素汶负责院里的工作。院里设计任务明显少了,设计人员有的在看书,有的小声闲聊。她心里烦闷,起身走出院楼大门。她不觉又停到那一曲三折的游廊上,回过头看了看,南山院红顶白墙,轻盈入口,斗拱飞檐,不禁心里一酸。当初,设计这座小楼时就想到这里将是她和他的家。对小楼外型设计寄托了家的凝重,同时也不失与他共同征战的激越之情。她知道他能懂。回过头,她沿着游廊旁潺潺而过的溪流,信步来到挡土墙外的小水潭。看着潭边繁花锦簇还有潭里游动的几尾红鱼,不禁眼睛湿润了。她想起不久前,他们还为一篇外国人登载的文章争论不休。他是故意绕着弯儿逗她发脾气,为的是要看一看她生气的样子。那时侯整天在一起,也不觉得应该珍惜什么。现在他病了,是真的病了,一直怕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也不知他好一些没有?要不是教授急着回总院,她无论如何都会去陪他,这里现在离不开她。 潭里红鱼躲到花的倒影里,她却感到有点冷。她继续想着:长江说的那些事她信吗?教授不信,说那是他憶想的,是幻觉。可她看到了计算器下面那块纸片,看到它变成碎屑。应该相信他,一定要相信。她不能再沉默,她得说出事故真象,这也是他最后清醒时的嘱托和愿望!那一刻,她幸福地躺在他怀里,没有可能体会到他内心已经无以复加的压力,想不到他还是被压垮了。现在,她要把这种压力转嫁到自己头上。为了他,也为了南山院,这样做值得。 山下一辆黑色轿车疾速开来,这同时办公室有人高叫让她接电话,说是苏副市长要她立即去高楼现场。她不禁一惊:难道高楼……。轿车车门打开,杜为急急地朝她摆着手喊:“电话不接啦,快上车。苏市长在现场等着你!” 她顾不得喊别人,径直跑下楼梯,一下跌坐在轿车里。车开得飞快,一会儿就到了高楼现场。看到那高楼还安然矗立着,她的心才不那样砰砰大跳。她下意识地捂着胸,跟杜为进了临街拐角的办公室。 她一进办公室,立刻招来许多人的目光。 匆匆同一些熟人打过招呼,她便随杜为来到苏副市长面前。一见面苏副市长就问: “这节骨眼上教授怎么敢离开?” “总院要教授述职,教授不能不回去,”她更正道,听得出副市长认为教授有临阵脱逃之嫌。 “难道不知道哪里最需要你们?”苏副市长责问道,随即看着她,眼里转而流露出一丝慈祥,又问,“你这么弱小,身体不好吗?” 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她的手还紧压在胸口上,连忙把手放下还挺了挺身体说:“我很好啊。刚才有些紧张。谢谢市长关心。” 有人善意地笑了。苏副市长说:“施工三局在做纠偏试验。请你们来助助阵,大家一同研究一下可行性。” “噢,是这事!”她明白了。刚才真把她吓得够呛。可这是从什么时侯开始的呢?教授没讲过,也没听别人讲过。她想说目前还不宜这样做,因为地下有许多情况还没搞清。她没有说。现在还不了解纠偏试验到底怎样做,多年来已养成用数据说话的习惯,她不能说没有依据的话。 办公室里人很多,但很静,她不知道现在全部电话都已经切断,为的是不干扰苏副市长工作。杜为给她介绍了三局的几位工程技术人员,其中一位年长的说他们见过面。她马上想起来是在南京高层建筑国际会议见到的,那次他们宣读的论文都获了奖。他是三局的马总工程师。他们相互握了握手,客气了几句。杜为请三局工程技术人员向大家讲解纠偏试验的技术问题,随后给苏副市长找了一把椅子。苏副市长没有坐,让给了素汶,“黎总建筑师到前面坐,”说着把她拉到靠墙的位置。墙上粘贴着几张蓝图,所有的人都挤过来,她坐在那儿既能看清图纸又不遮挡别人视线。她看了看副市长。苏副市长只用手示意她坐下,没再说什么。 三局的人除了在墙上刚粘贴好蓝图(她看到胶水抹多了蓝图被洇湿的痕迹),桌上还摆着模型。听了一会儿,她不想再听下去了。就技术本身说试验没有什么问题,不过现在地下情况还没搞清,试验不宜进行。可她不能打断他们的讲解,因为她还要考虑怎样才能让别人接受自己的看法。这底确很难办。其中必然要谈长江的发现,长江的话别人能相信吗? 记得刚进屋时靠窗边坐着一位女士,素汶一眼就看出这位女士与众不同。现在她不时瞥过来的目光让素汶注意起来。她是位气质相当高雅的女人,特别是那眼神,让素汶不禁心里一动:怎么同自己的眼神那么相象(素汶常在镜子面前端详自己的眼神)!她那么忧郁,忧郁得令人心颤。不过自己从不把这种眼神带到公众场合来。大概她感到了素汶的注意,就莞尔一笑。素汶也朝她微微点点头,觉得她笑的有点勉强,却很好看。 她又看了看别人,大家都全神贯注地听马总讲解模型。苏副市长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把目光转到模型上,并做出很认真的样子听着。那模型是pvc板做的,样子粗糙简陋,不象南山院现在还摆在会客厅里的那个模型,是玻璃做的,上面还镶嵌着“林华大厦”烫金大字。那四个字她和长江写了许多遍,互相都不满意。他俩的字写得都很好,其实随手写来就行。可长江总说她不该把“林华”两个字写得那么羸弱,像她似的。她生气地反唇相讥,说他不该把“大厦”两个字写得那么大而空,就像他。后来还是教授请林老先生写来,老先生告诉他们,“林华大厦”是他女儿亲手写的,找人临摹后送了来。长江总是找机会让她生气,她知道这不是要她真生气,只是想要她“有一点激情”。她不同意“激情”这个字眼,明确地告诉他:小姑娘才有激情,她老了,已经同“激情”绝缘了!想不到那时他把这话当真,叹了一口气,告诉她:他也老了,不奢望她爱他,只希望她不再恬淡郁闷。……想不到他现在竟患上了那种病。她相信他能好起来,就象相信能治好自己的病一样。自从那天明确了他俩的关系,她就感到有一种力量,有一种支撑,虽然说不清这是什么。她在变。她知道自己在变。似乎是无所畏惧的勇气,从未有过的感觉,在鼓舞着,在引导着,在抗争着!是的,她很弱小,甚至还有些惧怕苏副市长的目光。那是她的另一面。现在,她想立即向大家疾呼:不要再讲什么试验啦,这只能浪费宝贵的时间!她要立即制止这样做,要对苏副市长讲请一切! 有人轻轻牵她手。是那位女士,她还是那样莞尔一笑,说:“大家都到高楼下边看纠偏现场了。我们也去吧。” 屋子里面人都走空了。大概刚才自己想得入了神,遂面带欠意说:“我大概……太认真看那模型了。” “我叫林华,”那位女士自我介绍,一边用手帕轻轻替素汶抹去眼角的泪痕。 素汶大吃一惊:原来她就是林华大厦业主!刚才她一定看到了自己走神的样子,嗨!真是不好意思。 “你真好看,”林华由衷地赞美道,“很少见到你这样既美貌又文雅恬静的女孩子了。” 素汶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您也很漂亮。刚才我就多看了您几眼,没怪我不礼貌吧?” “我也一样,几乎一直在看你。”林华笑了笑,又说,“你一进屋里,许多人都在注意你。你把他们迷住了。” “您不要……,”素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忙又说:“您刚才说他们正在做纠偏试验?” “是啊,”林华点头说。 素汶怔了一下,立即快步跑出去。 刚才自己底确想入了神。现在看到纠偏试验已经在进行,素汶那个不顾一切要阻止试验的想法又收敛一些了。反正事已至此,不能莽撞,应该寻找时机。现在公布长江的发现太不是时侯。 尽管严格封锁消息,各种宣传媒体还是从四面八方派了人来,还有周边的群众,把试验现场围得水泄不通。警员又增加许多,正奋力阻挡那些越过围障的人。 素汶奇怪纠偏试验为什么这样快就进行?当然高楼危在旦夕,争取了时间就是争得了安全。可是照现在这样做,也许会更危险。正在她为试验担心,林华来到她身边。 “我们谈谈好吗?”林华很有修养地问道。“他们说试验要做好一段时间。” 素汶点点头说:“可以。”她也不想把心情搞得这样紧张兮兮。 “先说明,我这人喜欢对一些事寻根问底,您千万别在意。”林华语气温和亲切,接着又莞尔一笑说: “那天我见到您和沈教授搀扶一个人。那人是谁?是病了吗?别介意,我只是关心那个人。” 素汶想起来了,那天他们送长江去医院,在南山楼见到过她。因为天色暗,又走的匆忙,没十分看清她的面目神情,想来她底确也在关心病人的情况。于是说:“他叫钟长江,是南山院的总工程师。现在还病着,一直住院呢。” 听素汶这样说,她半天没说话。 “您怎么了?”素汶问。 “没什么。我也有些难过。”她轻轻地说,“不知他患的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素汶明显感到她的身子在抖,忙问:“您没有不舒服吧?您的心真好,为他担心是吗?”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就是没见过面。”她拍了拍额头,自责地说,“不说这个。还是说病人吧。” 素汶为难了。想到长江的病,眼里不由噙满泪水。她把头转向旁边,不想让林华看到。林华心里一沉。素汶的样子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感到很紧张。她竭尽全力放松自己,说:“不要太难过。人有病,是免不了的。抓紧治疗会好起来。”她不敢紧逼着问。 “可是……”素汶欲言又止。自从长江被送走,她一直想找个人谈谈心。南山院除了教授她没有可以把自己的感受倾心相诉的人,就是教授,她内心的隐秘也不便说。这位林华大姐,只见过一面就这样富于同情心,实在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再说林华大姐还是大厦的业主,长江的病是因高楼事故引起的,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好。想到这,她便把事情的整个经过和长江的病情全都告诉了林华。 林华听罢,长叹一口气。她看着高楼上“林华大厦”几个字,足足一分钟没有说话。她暗暗下定了决心。她知道这决心对她和长江,还有她面前的小姑娘,还有沈教授,还有南山市的许多人,都是非常重要的。一旦这决心付诸现实,对她意味着什么当然清楚,但对长江他们无疑是巨大的解脱。是呵,她一定得这么做! “我把这些事都告诉了您。您为什么不说话?”素汶问。 林华说:“小姑娘,你还没说完呢。能说说他现在在哪儿吗?” “我不是小姑娘!”素汶说。她底确弱小,可不是小姑娘,“叫我小姑娘不对,可我感到很亲切。您就叫我小汶吧。我就叫您林华大姐,好吗?”接着,又把长江到北京治疗的事告诉了她。她只听教授说是杜秘书介绍的,北京条件好一些,就这些,都讲了。 林华感到她真诚爽直得可爱,笑着说:“小汶,林华大姐还要问你一个问题。希望说实话。行吗?” “不能总是大姐问我呀,”素汶也笑着说,“可以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完了,我可要向大姐问问题了!” “行啊,礼尚往来嘛。”林华看着她问:“小汶,你爱他吗?这么多年的同学同事,又相互了解得很深,为什么不把关系确定下来呢?” “刚刚确定……”素汶低下头说,“我们相爱已久。是我不好,一直没明确告诉他。” “为什么?你心里有别人?”林华急问。 “不是。谁也没他好。再说,那怎么可能呢!如果他不想和我好,我会一辈子不嫁。大姐,您不信吗?” “当然信。小汶说的是实话,大姐知道。”林华感到素汶爱得很深,她很受感动,“再告诉我,你为什么才决定?” “说好就一个问题了嘛。现在不答记者问啦!”素汶歪头顽皮地瞅着她说。 “大姐有言在先嘛。喜欢寻根究底的呀。”“那好!就这一个问。不过,林华大姐,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大姐愿意回答。说完了,你就回答我的问题,不许再搪塞。” “林华姐,您一定爱过一个人,并愿意为他奉献一切。那怕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也心甘情愿。您有这样的经历吗?”素汶表情严肃地问。 “爱也是信仰。我同意小汶的观点。”林华看着她说,“我虽然没有这样的经历,但我也爱过一个人。这个人在我生命中那么重要,以至我愿意为他牺牲亲情和全部财产。” “他是谁?您的丈夫吗?他真幸福!”素汶由衷地感叹道。但她同时看到林华脸色变得那样白,好象一下蒙上了一层霜雪。林华姐本来就特别白,不是特别注意看不出来。她以为是身体有什么不好,慌忙说:“大姐,要不要回办公室休息休息,您累了。” “别打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林华勉强笑了笑说。 素汶说:“其实刚才已经回答您了。您说得对,爱也是信仰。我可以做任何对他有益的事情,正是为了他好,才一直没答应他的要求。现在我身体有隐疾,我已经准备手术治疗,为了他,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林华惊得半天没说话:作为一个女人,这种先天的缺陷可能导致一生不嫁。这也是平常的事。毕竟手术治疗需要相当的勇气需要忍受巨大的痛苦呀!像素汶这样羸弱的小姑娘能有这么大决心接受治疗,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看得出为了爱,小姑娘显得很坚强。长江有这样的人陪伴,也算福份不薄了。想到这,她说:“小汶,我很佩服你的勇气。相信能成功。你想什么时候治疗呢?” “本想早一点,现在不行了,事情这么多。”素汶郁郁地说,“还有件难办的事。但我必须办好。否则我谁都对不起。” “什么事这样叫你为难呢?”林华问。经过刚才的交谈,对素汶愈加亲切起来,觉得她不仅可爱,对她更有一种说不清的关心。 “就是公布长江那些发现啊!”她急急地说。 “对了,我也想问这件事呢。”林华说,“那些证据还有谁见到过?最好能有其他人证明见过那些东西。” “还能有谁。我也只看到图纸碎屑,”她懊恼地说。 “这底确不好办了。”林华想了想,又问:“你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旁证没有?” “旁证?”她想了想说,“那个金属盒。对,就是装图纸资料的盒子,它还在长江宿舍的写字台上!” “把它取来看看,说不定会有用处呢,”林华说。 “那好,我现在就去,”她说完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又跑回来,拉起林华的手说:“您也去吧。那盒子不能搬来搬去。顺便看看我们南山院。” 其实林华就是想看一看长江工作生活的环境,至于那盒子到底有什么用她现在也说不清。只是眼下试验正在进行,苏副市长在这里,还有这几天打过交道的官员也在这里,实在不便离开。 见林华有些犹豫,素汶说:“这试验不宜进行。刚才我就想说。反正一时也做不完,我们去去就回,别人不会注意的。” 林华觉得也是,遂悄悄离开。 两人在僻静的地方叫了一辆出租车,便急急朝南山院奔去。 林华怎么也想不到长江就在她身边,离她的别墅不过一百余米。要不是今天果断决定找素汶谈话,要不是遇上这么善良单纯的小姑娘,也许今生今世都不会知道他的下落。那天看到他,就立刻认出来了。但她不敢肯定就是他。她的律师也曾提及过钟长江的名字,那时父亲刚刚去世,心情沉重,压根就没想会是他。 车开到南山院的大门里。她俩下车后,顺着悬空的楼梯上了有花墰的平台。那天晚上就在这儿看见了长江。前面那栋白墙红顶的小楼就是长江工作生活的地方了。到了二楼,素汶径直带她进了长江的宿舍。 林华先是站在门前,然后慢慢挪着脚步在房间转了一圈。她扶着墙,又看了看那稍嫌昏暗的吸顶灯,看了看那席梦思床,看了看那菱形的地毯,沙发,茶几,便随素汶进了里间书房。书房不足十平方米,一张木椅,一张写字桌,墙角立着半新半旧的电风扇。在她看来,这里实在太简陋了。写字台上散乱的书籍文稿被素汶后来整理了,那个金属盒还在桌上,盒里的计算器也没动。 “林华姐,您看,就是这个,”素汶指着盒子说,“长江把它从海里带上来,里面装着图纸资料。当初若知道会风化,把它拍成图片就好了。” 林华轻轻用双手托起金属盒,仔细看着,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在那里见过这样的盒子,可一时又想不起来。这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是铜制的,上面斑斑绿锈被擦拭得变成浅浅的凹坑,不注意看,就看不见底面有一道隐约的环形痕迹。盒盖也特别,有一个小凸块,看样子是锁。她想试着把盖子合上,又怕合上后打不开,遂放岂试一试的念头。 “年头太久了,一见空气自然要风化。不过,人怎么能事事都想在前呢?总有想不到的时侯,”林华笑了笑这样说。 “话是这样说。可我们太需要它啦!没有它就证明不了长江的发现呀,”素汶难过地说。 “小汶,不要难过,总会有办法的,”林华安慰道。她又看了盒子好一会,直到确认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才把它放回原处。“我倒有一个想法,就不知能不能有用。” “林华姐,那您快说啊,”素汶拉起她的手催促道。 “看你急的。”林华抚着她的头说,“长江跟你讲过他是怎么从海里回来的吗?我想长江一定遇见过什么人。你说他好像过了几天才回来的。” “对呀,是秀兰!长江见过秀兰!”素汶兴奋地说。 “什么人?秀兰是谁?”林华问。 “噢,就是长江的同学,也是我的同学。她叫苏秀兰,是个大老板,做房地产生意的。多亏那天秀兰打来电话,这才知道长江的消息。您说得对,长江从外面回来,就象变了个人似的,精神特别好。我还奇怪,秀兰都给他说了些啥?”素汶一骨脑儿地把自己知道的和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林华微微沉吟一下,又说:“那几天长江在哪里?他为什么不立即回来呢,那些图纸对你们多么重要。他应该立即回来才是。” 素汶也觉得林华大姐说得对,可她一直没这样想过。长江死里逃生回到她身边,高兴还来不及呢。那时长江的精神状态非常好,她只是有点纳闷,其它事情长江不讲她自然也就不问。 林华看着她说,“既然见过秀兰,兴许她知道图纸的事。能找到她吗?”林华觉得这个叫秀兰的也许会知道更多的事情,同时也有一种莫名的疑惑:秀兰同长江是什么关系呢? “她是大老板,总经理,很少来南山院。只有教授才跟她联系,我们不来往。”素汶说完无奈地看了看林华。 “那就马上跟教授联系,问怎么才能找到苏秀兰。好吗?”林华觉得应该尽快见到苏秀兰,心中隐隐的不安驱使她这样想着。 “好的。林华姐,您稍等一会儿。”素汶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林华慢慢在房间里转悠着,这里每一样物件都让她感到亲切和心酸。转了一会儿,又来到那盒子旁边。看了好一阵子,只模模糊糊想起这东西大概在明斯克见过。至于它有什么用,是谁的,都想不明确。 素汶匆匆进了来,把写在纸上的号码给了林华,一边说:“教授也只知道秀兰手机号。” 林华顺便问:“教授没说什么时侯回来?” “说了,明晚的航班。” 林华看着纸上的手机号码,想到素汶刚才说跟苏秀兰很少来往,一下又觉得现在不适宜用电话联系。秀兰和同学们都不来往,说不定有一点傲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加之想到长江和她还可能有某种微妙的关系,这样用电话来谈,她不会把事情都告诉别人。何况这么重要和复杂的问题电话里怎么谈得清?想到这遂说:“小汶,你可以先问问她见过那些东西没有。别的事情暂时别跟她说,好吗?” 素汶刚要问为什么,随即放弃了这个想法。她觉得林华大姐完全可以信赖,大姐是个热心肠,又是个有身份的人,见过大世面,怎么可以不听她的话呢?旋即说:“那好吧,我这就给秀兰打。” 林华点点头。电话在楼下,刚才上楼时林华看到的。就要随素汶离开这里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突然攫住了林华,下了楼,心里还一阵难受,可她没表现出什么来。 素汶怎么也打不通电话:手机关机。林华说,“先回高楼现场吧,时间长了,怕有人找。”素汶只好同意。在车上,素汶问现在怎么办?林华说一时找不到秀兰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等教授回来,教授能找到她。素汶说这样等下去不行,应该趁苏副市长在现场马上就把事情公开。林华说这样不太好,没有充分的证据;既便有证据也不等于人家进行的试验不对,要看看试验结果才行。素汶不同意这样看法,但没说出来,觉得这是个技术问题,跟林华姐说也说不清。林华看出她满脸不服气的样子,莞尔一笑,说: “真想不到小汶生气的样子这么好看呢!” “谁生气了?我是不服……”话没说完,她觉得这多像长江故意气自己的情景啊。不觉把身子靠向林华,说,“林华姐,我还有好多话想跟您说,怎么说也说不完。” “那就捡主要的说嘛。” “都主要。哪一件林华姐都应该知道,谁让我这样信任您呢。” 林华用手指轻柔地拨弄着素汶的头发,一边小声说,“感谢小汶的信任。可是小汶今后不能这样轻信一个人。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这很危险。” “谁轻信您了?”她真有点生气地说,“您看看我,再看看您自己,天底下有这样像的人吗?” “你说我们长得像?”林华纳闷地问。 “我不是说模样像,是神情。” 林华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姑娘也蛮会看人的呢!在办公室里,一见到素汶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年纪看不算小,大约三十岁左右,但娇小羸弱的身材,新艳娟秀的脸庞,完全是小姑娘模样。小姑娘美貌惊人,可隐约能看到一丝抑郁的神情。有人说,相貌是爹妈给的,可神情气质却是个人修成的。不管你怎样故意遮掩,那气质不会变,相对一段时间不会变。小姑 五、疑 虑 素汶得知长江病愈出院心情格外好。这些天内心的煎熬使她憔悴不堪,表面还要做出平常的样子。心情好自然想到外面走一走。她没要院的车,想送过报告顺便去商场和书店逛逛,看看能给长江买点什么。长江身上穿的蓝格t恤和灰纱裤还是半年前她去杭州做项目调研时买的呢。她特意找了个大点的挎包,装好给苏副市长的报告就下山了。 好久没挤公共汽车了。出了南山院大门,顺坡走过树头铺满粉红色花簇的林阴路,水产交易市场站点刚好一辆9线车开来,这车是开往海滨浴场的,路过市政府。她一上车,许多人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几位年轻女人咋声赞叹:这姑娘实在漂亮得出众!她赶紧寻到一个座位坐下。过了一会,由她引起的嘘嘘声停下来。车内又不断有小声议论: “那幢大楼听说要炸掉。” “就是嘛,赶紧炸了吧,在那儿歪着怪吓人!” “有人看见大楼底下冒起一股黄烟,接着大楼就呼一下倒过来。” “啊,倒了吗?” “倒了就出大事啦,没倒。就那样晃了晃,晃了好一阵呢。” 素汶转过头看是几个年轻小伙子,都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有个穿白格黄衫的说,“我见过大楼的设计师,叫钟长江,是南山设计院的总工程师。” 他的话不仅引起素汶注意,也引起车内许多人的插话: “南山院一向声誉很好,怎么总工设计的大楼倒出了这么大事儿。真不可思议。” “听说他被抓了。真可惜!” “喂,你说说他这是怎么搞的?” 那穿白格黄衫的说:“他跳海自杀……” “跳海?真可惜!” “畏罪自杀。没什么可惜。” “到底是被抓还是自杀?” 穿白格黄衫的说:“跳海自杀是真的。不过又被人救了回来。我给他看过病,是精神病。” 车内响起一阵杂乱的感叹声和嘘嘘声。 有人说:“您是崑嵛山医院的徐医生,我认得。” 那人点点头谦和地答道:“我是徐医生。” 素汶忍不住插话:“徐医生,能告诉我那位救他的人是谁吗?” 徐医生看着她,朝她靠近几步,问:“你是谁?” 她想说是长江的同事,又想这可能召来更多的议论,她可实在不愿听那些对长江不公正的话。遂答: “我是钟工朋友的朋友。也听说有人救了他。想向那位好心人表达一点心意。” “是这样,”徐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才又说,“救他的也是我的朋友。她现在不在本市。这样吧,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你等我电话,她一回来就通知你。” “那太谢谢你啦,”说完,她写了自己的电话号交给徐医生。 公共汽车驶到市府,她下了车。本想再问问徐医生,他怎么会给长江看过病呢?后来知道他是崑嵛山医院的,想想大概他就是长江的医生吧。可他不该说对长江不公正的话啊。长江现在是健康的,非常健康的,精神好着呢。等着瞧吧,长江回来,我就带长江去见那位好心人,保准让你徐医生大吃一惊!……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她愤愤地想:她还要同长江好好逛逛这儿,让人们都知道长江还活着,既没被抓也没自杀!可又一想,有个问题:大街上并没有谁认得长江啊,难不成还要在他胸前挂上名号吗?她差一点为自己这样孩子气的想法笑出声来。正想着,猛地被人一撞,她怔了一下,发觉挎包没有了。而她身旁只有一个穿黄色短衣头上梳着高高发髻的女人。那女人悠然地走着,身上什么也没带。她朝四处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挎包里是给苏副市长的报告。报告丢了,她还见市长干什么!为了这份报告,她几乎熬了一整夜。还有几祯照片,那是装图纸的金属盒放大照,也同报告一起丢了。真是可恶的小偷!懊恼了一阵子,她觉得还是应该去苏副市长那一趟,免得人家徒等着。 杜为接待了她。他说苏副市长在建委小礼堂开会,他正要去,问她是否去同副市长面谈。她告诉他,报告被偷了,请他转告副市长,她只能再写一份了。他表示同意,并狠狠地把那个小偷骂了一顿。 市府在市中心区,这里地势较高,下行百余步台阶就到了宽阔的大街上。她想去书店看看。挎包被偷,没那么多钱给长江买东西了。她正东张西望找书店,身旁一辆轿车停下来。 “小汶,怎么是你?”是林华,从车里出来,这样问。 见是林华,素汶把刚才的懊恼全忘了,高兴地说:“林华姐,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长江的病好了。完全好了!” “真的?!”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林华忙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人呢?回来了吗?” 她顾不得回答,一下扑进林华的怀里嘤嘤地哭起来。林华也高兴得流了泪,把她拉进车里。等了一会,看她平静一些,这才问:“小汶,慢慢说,这消息是怎么得到的?” 她抬头看了看林华,说是教授告诉自己的,长江没回来,可能被北京的同学留下了。 林华用手帕一下一下擦着她脸上的泪水,一边告诉司机把车开到南山院。“小汶,教授在吗?我想和他谈谈秀兰的事。” “教授开完会就回来。您谈秀兰什么事啊?”素汶轻轻地问。 林华说:“噢,就是上次咱们说的那些事啊。找到秀兰就能帮助长江找到旁证啊。这很重要。” 是啊,这的确很重要。素汶想起刚才徐医生说的那位好心人。见了林华姐只顾说长江了。这才又把如何在公共汽车上遇到徐医生以及他们的谈话告诉了林华。 林华一直在寻找秀兰。秀兰的手机却一直关着。她只好找教授,想从教授那里知道一些关于长江和秀兰的事情。她总觉得长江那几天没回南山院有点蹊跷。长江那几天在哪儿?给教授打电话的为什么不是长江而是秀兰?长江出事后怎么能和秀兰在一起?这些事都让她百思不解。几天来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事。听素汶说一位好心人救了长江。这也是弄清事情真相的一条重要线索,但不知这位好心人什么时候能见到。遂说:“是该好好感谢人家才是。等那人回来,我同你一起去。” 说话功夫车到了南山院。林华让司机先回去,就随素汶进了院长室。 教授没回来。两人坐着谈起她俩关心的话题。素汶想起什么事就说什么事,她说:“外面对长江的议论很难听,说他被抓了。当然没这回事,他现在好好的。可我也担心过,怕真有那一天。毕竟这是个大事故呀。” “事情还没搞清,谁也不会乱抓人。再说业主没提出诉讼请求,法庭也不会立案,也就不会履行任何法律程序,”林华宽慰地说,但她知道事情远比自己说的复杂。 “是啊,是啊!”素汶象突然明白什么似地说,“您就是业主。林华姐,您不会让长江被抓吧?您的心那么好,知道长江是无辜的,怎么能忍心看长江被抓。” “小汶,大姐不能看着长江受一点委屈。有些事大姐以后再跟你说。现在别胡思乱想,咱们眼下要做的事就是要还长江一个清白。我想等教授回来,或许能想办法找到秀兰。只要找到秀兰就好办了。” 素汶点点头,觉得也只能这样。她看着林华,由衷地说:“林华姐,小汶替长江谢谢您了!您一点不象秀兰,没有大老板的样子,对我们又这么好。不过,听说要炸楼,这会让您难过的。您的损失太大啦。我也很难过。” “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想到哥哥发来的那份传真,她就心烦,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说:“林华姐有件事不懂,想问问你。” “什么?” “秀兰为什么和你们不来往?” 素汶有些为难地说:“不知道。按说都是同学,可我们连她家在哪儿都不知道。教授也很少提起她。” “长江也不同她来往吗?” “长江也不来往。他压根就不知道她在本市。若不是那个电话,连我都会把她忘掉。” 愈听素汶这样说林华就愈感疑惑,既然从不来往,长江怎么又会同秀兰在一起呢? 就在这时,一位穿淡绿色连衣裙的姑娘闯了进来。看那姑娘脸色苍白,素汶吓了一跳,忙问: “小菁,你怎么啦?” “黎总师,资料室被盗了!” “都盗去了什么?” “几份存挡图纸。” 素汶松了一口气。“看你把我吓的。再从网络里调出来晒几套存挡吧。” “不是。连网络里的文件也删掉了!” 素汶感到有些不对,问小菁:“这怎么可能呢?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夜里。”小菁带着哭腔说,“我每天下班前都检查一遍资料柜,今天上班就发现有一个柜门被撬。后来我想再晒图补上,没料到连网络里的文件也给删掉了。” “删掉的是什么?” “林华大厦。” 到这时素汶也有些急了。“快去看看,能不能把文件恢复!”说着,顾不上同林华再说什么,转身朝资料室跑去。许多听到消息的人都围在资料室门前议论着,见黎总师跑来,忙闪开一条路。素汶一言不发,径直坐到计算机前。过了一会,素汶彻底绝望了。看来干这事的是内行,计算机里所有林华大厦的文件全部删掉了,已经没办法恢复。 “这是谁干的呢?为什么要删掉林华大厦,连图纸也全部盗走?”素汶回到院长室困惑地自言自语道。 林华问:“单单盗走林华大厦,还是有别的图纸?” “单单盗走林华大厦。” 这就奇怪了。林华大厦图纸对别人有什么价值呢?而且连计算机里的文件也都删掉了。林华一时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素汶想起自己挎包被偷,包里有给苏副市长的报告,难道是有人故意干的?不可能。那报告只对苏副市长有用,这或许是偶然事件。 办公室主任进来问:要不要报警?昨晚值班人员来了,山下门卫也叫了来,小菁也在(小菁兼管办公室文秘),人都齐了。 素汶只说了一句:“你看着办吧。” 办公室主任走了以后,素汶看着林华苦笑一下。她被这件事搞得心烦意乱,一时不知和林华谈什么了。 林华说:“这样吧,同教授联系一下。教授也许能弄清一些问题。” 素汶认为也对,遂拨了教授的手机号。连拨了几遍都不通,最后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喊了几句什么,吓得她跌坐在沙发里。 “怎么啦?!”林华吃惊地看着她问。 “不是教授……”她结结巴巴地说,“他说是什么法庭……值班室。教授被抓了!” 林华明白了,接电话的不是教授。手机不在身边,说明教授人身自由已被限制。这是为什么?现在无暇思索这个问题,她们必须立即见到教授。她安慰了素汶几句,又通知自己的司机马上把车开来。 坐在车上,素汶身子还在抖,她说:“林华姐,多亏您在这儿,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要抓教授?” “不是抓。教授没犯罪。可能是法庭调查,”林华忧心忡忡地说。 “法庭调查?调查什么?是高楼事故吗?” “我现在也说不清。见到教授就全明白了。” 轿车把市法院和区法院转了一遍,才在一栋楼房的三楼找到教授,素汶慌乱中忘了问教授在哪儿。这是一进两间的办公室,有人把她俩拦在外间屋里。一位样子谦和的警官问明来意后,让她们进了里间屋。 教授斜躺在一张床上,听到有人来就坐了起来。 “教授,他们为什么抓您?您没犯罪,怎么能随便抓人呢!”素汶一进屋就激愤地大声说,脸涨得腓红。 教授摇摇头,没说话。他看到了林华,样子马上变得严肃起来,把头也扭向一边。 “我们是依法传讯教授接受法庭调查,”那位警官更正地说,“可是教授不肯配合,我们一位警员只好请他在这里想一想问题。” “想什么问题?”素汶气愤地说,“想问题连手机都不准打了吗?” 警官笑了笑,说:“这位小同志,不是我们不准他打手机。是他一直在打手机,我们那位警员没办法,才暂时把手机锁进抽屉里。” 素汶还要说什么,教授阻止了她。他虎着脸对林华说: “林老板怎么也到这种地方来了?是监督办案吧!” “教授,我是有事来求见您的,”林华平静地说。 “林老板找我有什么事?”教授又冷冷地问了一句。 “我想找苏秀兰。请教授告诉我她的住址,”林华还是那样沉静地说。 “对不起,苏总经理的住址我不知道。”教授显然不愿再理她,遂转过头说,“素汶,你替我把他们都请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素汶点点头,目视着警官。 警官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林华也要走,被素汶拦住:“教授,您错怪林华姐了。林华姐是为帮助长江才找秀兰的。” “帮助长江?林老板有那么好心!”教授对素汶说:“你知道经济法庭怎么说?这宗案子是林华大厦业主委托驻外机构申办的诉讼案,明面上客客气气,实际成了跨国的案子。你听懂了没有?” 素汶摇摇头,眼睛看着林华。 林华知道素汶要自己解释什么,遂如实地说: “教授说的是办案途径问题。我哥哥的做法我一直不同意,他答应过暂时不请求诉讼的。我也想不到他已经这样办了。” 教授看了看她,她一脸真诚的样子,那忧郁的眼神给人一种好感,又想到她刚刚去世的父亲,一时也不那么激愤了。 素汶看出教授面色缓和,遂把这两天同林华的交往仔仔细细讲给教授。教授听罢,想到同她父亲那段愉快诚挚的合作,于是叹了口气说: “那是位值得尊敬的老华侨,令尊过世,实在可惜!我相信你的话。倘若老人家在世,决不会允许你哥哥做出这种事来。” “教授说的是,”林华听他提起父亲,眼圈一红。 素汶见两人有些谈得拢了自然高兴。她拉过林华坐在床边一张椅子里,一边问:“教授,您不是去开会吗?怎么到了这里?” 教授讲了事情的原委。今天苏副市长亲自参加了在建委小礼堂召开的论证会。教授看到本市设计院院长和总工们也都来了。杜为告诉他,这是苏副市长的安排。对重大技术问题的讨论,苏副市长要求本市的专家尽可能都参与,这本无可非议。不过,他心里还是沉了一下。他身边的杜为,穿着雪白的衬衫,胸前飘动着米黄色领带,还时不时绽开笑容闪烁着满口漂亮的牙齿。不知为什么教授觉得杜为的微笑很惹人注目,因为那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人们的心态乃至整个会场的氛围都显得压抑和紧张。苏副市长端坐在首席位置毫无表情,旁边几位政府员也都紧绷着面孔。杜为宣布了会议的议题后,专家们都在绞尽脑汁研讨各种各样完全专业化的问题。他们措词谨慎,语气诚恳,但表达思想直接了当。教授一直没有发言,最后还是被苏副市长点了名,才不得不讲了几句。他记得有本书上写了这样一个故事:一群饥饿的异域人来到长满无名果树的孤岛上。树上的无名果红艳得令人垂涎,但没有一个人先摘来吃下。大家无休止地讨论这里的无名果是否应该有个名字,是否也能吃?终于有一个异域人耐不住饥锇,不顾一切吞下一个无名果。于是全体异域人就和吞了无名果的异域人撕打起来,理由是没取得一致意见谁都不应该先去吃。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今天自己的样子有点象那个先吃了无名果的异域人,因为专家们已经众口一词同意炸楼,只有他这样说:高楼事故,事出有因,但绝不是设计上的问题;应该先搞清原因,再决定是否炸楼。果然如他所料,话一出口,立即招来言词尖苛的批评。杜为也不无遗憾地不住摇头。只有苏副市长问了两句:“能说说根据吗?我们是否有时间这样做?” 有这样的情形,当原来认为是简单清楚的问题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而且需要重新整理思路坚持原来看法的时候,有的人总会做出已经决定不能再做的事情来。教授就是这样,他讲了钟长江的发现。结果,会场出现骚动,此时已不再是讨论炸不炸楼,而是对他天方夜谈似的发言横加指责了。尽管杜为几次要求会场肃静,但专家们激愤与嘲弄的语言浪潮还是淹没了一切。苏副市长带着专家们的意见先回去了,高楼的命运也就很快会决定下来。 教授是在走出小礼堂自控玻璃门时被身着法院制服的人带上轿车的。那时他回过头看见杜为在注视着这突发的事件。坐在车里反而比在会场上平静了,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在上次苏副市长宣布高楼事故的时候就想到会这样。他被带到市法院一位姓陈的庭长面前。陈庭长十分客气地请他坐下后,告诉了案情原委,并仔细讲解了办案程序,最后让他在几张印制的表格上写字签名。开始还能忍受那些写字签名的事,后来看到了“事故认定书”,他忍不住砰然摔下手中的笔。“事故认定书”上赫然盖着鲜红的印章:南山市建筑工程质量检测中心。就是它!他想到就是这一纸证明毁了南山院的声誉,毁了高楼,也差一点毁掉一个年轻而又有才华的生命。眼前又闪现出会场上令他瞠目结舌的那一幕,几乎所有的人,所有曾尊敬过他的人,都对他的发言嗤之以鼻!所有的这一切,都缘于这一纸证明!他无法再冷静下去。…… 教授讲完,素汶才明白这里的警员何以那样做,面对无法冷静下来的教授,期望合作以履行公务是很难办到的。 从教授这已不可能知道苏秀兰更多的消息了,林华便起身告辞。素汶还想让她再呆一会儿,见教授没有挽留的意思,遂送她出门。林华要素汶赶紧回去,说,“教授有话跟你讲。长江的事我会再来找你谈的。”说完就走了。 素汶进来,教授就说,“我们必须立即把请求高楼复验报告写出来。总院已经同意这样做。我可能一时回不去,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素汶知道这事的严重性,说:“教授放心,一定办好。” “还有,回南山院就给北京的陈仔义打电话,让他尽快通知长江回来。” “我也这样想,”她说,“回来一同找旁证,只要证明长江的发现是有根据的,南山院就有救了。” “旁证?什么旁证?”教授问。 “那天跟您要秀兰手机号就是为这事。电话里说不清。”她把这几天同林华一直在寻找秀兰的事情说了。 教授听完,踌躇了半天。总院要他积极配合市府做好高楼事故善后工作,更具体说就是参与市府炸不炸楼的决策。而恰恰在这个关键问题上他却拿不定主意:杜为告诉他高层领导已经内定炸楼,而素汶又透露出苏副市长保全高楼的意向,今天会上苏副市长最后说的两句话更让他摸不着头脑,什么“依据”啊,什么“时间”啊,这明明是责难,谁知道高层领导们都怎么想!不知道怎么想索性就不去想。但是素汶刚才说的话又让他想到“远离苏副市长、远离炸楼”问题。这些天每每思考高楼事故,“长江的发现”就莫明其妙地钻进脑子里来,尤其得知长江病愈出院后,令他百思不解的疑虑越来越明朗:长江的发现万一存在呢?正是缘于此,他才在今天的会上把这件事情讲了出来。现在整个南山市都要传遍长江的发现,事态的发展将要求他对此事做出负责的解释,这是他多么不愿看到的局面呀!他根本无法对长江的发现作任何解释,就象在会上一样,这事只能让他越陷越深。天知道他为什么在会上那样讲!万事不能强出头哇,他想到了那个异域人吃无名果的寓意。想到这,他说: “我们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工程复验,只有新的检测结果能救南山院。至于什么旁证,以后再说吧。” 素汶一怔,原来教授还不相信长江啊!她有些委屈地问: “教授,长江会说谎吗?别人不了解,您还不了解他吗?” 教授摇了摇头说: “我不是不相信长江。现在我们顾不得那么多。再说那个林华,一个外国老板、高楼事故的事主,怎么可能仅仅在热心或同情心驱使下,不辞辛劳去寻找什么旁证来证明肇事者是无辜的呢?这有悖于常理,毕竟各自的利益不同、所处地位不同嘛。” 素汶明白了,教授原来对林华也心存芥蒂,看来这件事只好等长江回来再说了。想了一会,她说: “教授,我还有重要的事跟您说,给苏市长的报告和林华大厦图纸档案被窃了。” “你说什么?林华大厦?!”教授象没听懂似地问。 望着怔怔的教授,她隐约感到事情可能很严重。 过了好大一会,教授才问: “林华大厦什么时侯竣工验收的?” “去年十一月六日。”她答道。 教授刚要说什么,外面那位警官进来说:“沈教授,您可以回去了。拿好您的东西。” 教授有点意外地看了看素汶,但什么也没说。 外间屋的警员把教授的提包放在桌上,请他检查一下。 那位警官说:“林华女士要求延期法庭调查。陈庭长核实了身份后,同意您先回去。” 教授又是一怔,仍旧没说什么,只略略看了一下提包,遂和素汶匆匆下了楼。到了外面,素汶叫辆出租车回南山院,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 一进院长室,教授立即给市挡案馆打电话,询问林华大厦工程挡案是否可以暂借。对方说该挡案已被借走。教授问是谁借走的?对方说这要查查借阅记录,请等一等。教授说好吧,遂放下电话。 素汶问:“教授,难道这事有人故意做的?” 教授说先等一等,看看挡案馆那边的情况才能知道。过了一会,教授又问挡案馆,那边说查不到借阅人,可能没有登记,不过也可能留下借条之类的东西,现在已经下班,等明天再查一查。 “素汶,如果林华大厦图纸找不到,我们请求的事故复验就没有了依据。明天你去一趟市挡案馆,他们若找不到借阅人,就立即去总院把那唯一的一套图带回来。” “好的,”素汶答道。 “对了,你这就给陈仔义打电话,让长江火速回来。其它事情暂时不要跟小陈说。” 素汶打电话找陈仔义,教授转身出去了,他想休息一下。 教授实在累了,从院长室出来,爬楼梯到三楼自己的“家”。说是家,其实只是他一个人和一间书房、一间卧室。他和衣躺在床上,没开灯,闭着眼睛。他感到现在整栋小楼出奇的静!平时楼下宿舍总有许多欢笑声,年轻人的欢笑。现在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教授想到了妻子。妻子带着女儿离开了他,去了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那年,他的家庭发生了分裂。他的挚友(妻子戏称“老夫子”)——从南山院调到总院任夏威夷的设计代办——告戒他:妻子那个国际公司搞的项目很有前途,去夏威夷吧,不要在南山院干下去啦。妻子也说,一年收入几万块不如到夏威夷,既有更多的收入又能搞出更好的成果。他说那不一样啊。妻子问“为什么不一样?在南山院你图什么?”他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她,她就带着女儿去了夏威夷。一年后,妻子女 六、现 场 采 访 这是发现高楼倾斜的第二十三天。 素汶得不到长江的消息心急如焚。算一算从陈仔义那知道长江同秀兰回到南山市已经过了两天,怎么说长江也该回来了。就是不回来也该打个电话说说原因,让她和教授好放心。 昨天去档案馆查询林华大厦档案下落,本想顺路去见苏副市长。秀兰手机不开,人也不见踪影,当爸爸的该知道是怎么回事。苏副市长肯定知道。林华大姐也一直在找秀兰,大姐做事就是让她佩服,谁能把事情看得这么透彻?只有大姐能做到。大姐不知道长江现在和秀兰在一起,也不知道那个救了长江的人就是秀兰,更不知道苏副市长是秀兰的爸爸。可是大姐知道找着了秀兰就能帮上长江。还有那个法庭调查,若不是大姐请求法庭缓期进行,教授恐怕到现在还回不了南山院。一想到法庭调查,她不免为长江担心:难道长江也被法院的人带到什么地方关了起来?若真是那样该怎么办?想到这,她决定先去挡案馆,林华大厦的档案到底谁借走了还没弄清,教授急得够呛,必须尽快知道结果,之后就去见苏副市长。 档案馆为找林华大厦档案,上下忙成一团,还是没查出结果。这事非同小可,档案管理部门怎么会把档案丢了?实在是乱糟糟的不可思议。这样一来,又耽搁了她见苏副市长。素汶想,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见上苏副市长一面,问准秀兰在哪儿,再把眼前这乱糟糟的事情跟大姐说说。教授不相信长江,也不相信大姐。教授回来那晚还哭过,是什么让教授这样伤心?是委屈,一定是委屈。南山院蒙受天大的不白之冤,教授当然难过。那晚她想跟教授谈谈,说说心里话,兴许两人心里都会好过些。……还有,目前教授认准唯一的出路是工程复验,不对长江的发现报以希望。这件事这也只能等长江回来再跟教授谈了,她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几天,这么多事,都让她难过。还是找林华大姐吧,她信任大姐,相信大姐一定能告诉自己该怎么办。 十点左右档案馆的馆长终于接待了素汶。馆长说林华大厦工程档案的确被人借走了。但没找到登记,也没找到借条之类的东西。据工作人员讲,借阅人好象是市府哪个机构的,不然档案不会被拿走。现在馆里还在全力寻找,估计今天总会有结果。既然这样,她也没办法,只好再等一等了。 把事情的结果告诉教授后,她就立即去市府。 林华大厦就在市府前面不太远的地方,她转过几条街就到了这里。隐约看到大厦那边好像林华在跟一些人说什么。她旋即走过去,走到近处一看果然是林华,正在跟苏副市长交谈,旁边还有马总一些人。林华也看见了她,打着手势让她过去。见到素汶,苏副市长先说道:“黎总师,你那份报告我看了,写得很好,很及时。来,你过来。同马总工程师再共同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找到失败的原因。” “什么失败的原因?”她有些不懂地问。 马总把手里一大叠纸送到她面前。 这是一些计算机打印好的类似测量地震波的记录用纸,还有图表,计算书等东西。“上次纠偏试验记录了全部数据。我们分析了数据认为地下土层发生了变化,”马总说。 “什么变化?什么原因造成的?”她关心地问。 “还不清楚。有可能是深层地质构造改变引起的,”马总不敢肯定地说。 现在她明白了。原来苏副市长要她同马总商量找出纠偏试验失败的原因。这是怎么回事?她那个报告写的是长江的发现,同纠偏试验毫无关系呀。她看了看苏副市长,说,“苏市长,这没办法同马总商量。” “为什么?”苏副市长饶有兴趣地问。 “因为是两码事。报告上写得很清楚,高楼事故原因是地下工程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压力。这跟土层变化没有关系。”素汶认真地解释说。 “你肯定没有一点关系吗?”苏副市长又问,“用什么证明呢?” “这在报告里都写了。”明明知道报告里很清楚地写着,她觉得苏副市长是故意这样问的。“您看过报告的,我现在无法证明。” “不要紧,不要紧。”苏副市长宽容地笑了笑,眼睛却看着高楼。“推测和想象都不失为一种科学方法。三局的马总工程师不也是在这样做吗?可是现在你们看这座高楼……”苏副市长脸上的笑容没有了话也不再说下去了。 从这个角度看去,高楼的样子确实很吓人。因为楼太高了,比照下面低一些的楼房,高楼就显得倾斜很厉害。加上这时云层很低,阳光从云层缝隙透出,映出高楼的影子时明时暗。高楼尖顶好像贴着云层,随着云层飘动,高楼也在摇晃。这是视觉产生的景象。素汶这时注意到周围人很多。也许是心理作用,人们都大着睁着眼睛,脸上充满恐怖的神情。 “我曾说过,我们的目的是挽救高楼,不到万一,决不炸楼。”苏副市长声音并不高,可素汶觉得这声音底气很足,所有的人都能跟她一样听得很清。“市府现在是实实在在地做这件事情。你们看,这位是高楼的业主林华女生,”苏副市长指了指林华。接着又指了指素汶:“这位是南山设计院的黎总建筑师。” 这时林华小声说:“精神点。挺起胸。不要理会镜头!” 素汶这才注意到周围已聚集很多人,人群里许多记者在拍照和摄像。“这是……”她惊愕地看了看林华。林华说:“苏市长的现场采访会。”她又怔了一下: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地闯进现场采访会里? 苏副市长又介绍了几个人,说:“这都是市民关心的公众人物,他们对市府的决定都很支持。刚才你们看到了,专家们还在努力探究高楼事故可能存在的原因。同样,施工三局也开始按炸楼的予案进行施工作业。这是采用定向爆破方法,不会影响周围市民的正常生活。” “苏副市长,您是说市府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应对最紧急的情况出现。是这样吗?”有记者问。 “是的。”苏副市长说,“正象你们看到的一样。” “苏副市长,我们注意到专家们刚才的谈话。在这样随时都可能出现最紧急的情况下,您不认为推测和想象毫无意义吗?”又有记者问。 “我说过,任何推测和想象都不失为科学方法。”苏副市长语气沉沉地说,“市府关心高楼事故的原因,市民也都在关心高楼事故原因,这是负责的表现。正因为这样,我们都应当允许并且支持专家们所做的任何努力,不论采用什么样的推测和想象。” 素汶奇怪地想到:她给苏副市长的报告仅仅是推测和想象吗?苏副市长为什么这样说呢? “市民对专家论证会反映强烈,普遍认为对沈教授太粗暴,这有悖于您刚才的主张。苏副市长以为呢?”记者问。 “是的。这的确有悖于我的主张。”苏副市长面对那位记者说,“我已经要我的秘书当面向沈教授道歉,并希望教授来参加这个采访会,以便请教授充分谈一谈对高楼事故的看法。” “听说沈教授被法院传询。有这样的事吗?”又有记者这样问。 苏副市长有些惊讶地摇了摇头:“不清楚。这不是我职权范围内的事情。” 素汶朝四下看了看,没有教授。她想了想,也没有听教授说过要来这里,就连自己也是稀里糊涂来的。 “苏副市长,传闻高楼的设计者曾跳海自杀,后又患上精神病,确有此事吗?” “传闻的事情我无法回答。如果确有其事,请您替我向他问候。好吗?” 人群里响起一阵窃笑声。 “您的女儿为揭示高楼事故真相同您在看法上有分歧。她最终没有得到您的支持,为什么?”有记者问。 “我同女儿确有争论,”苏副市长坦诚地说,“她也到许多部门寻求过支持和帮助,但都没有结果。我想,一种正确的主张最终会被承认。我们的争论还没有结束。等到结束那一天我一定告诉你为什么会是这样。” 素汶不知道苏副市长在说什么,转过头看了看林华,小声说:“这些记者真厉害,怎么什么事情都知道?” 林华说:“你不觉得记者想知道的我们也想知道吗?” “是啊,我也正想这样说。”素汶悄声说,“只是苏市长回答的不解渴,有些问题简直是避而不谈。” “这叫什么?”林华笑问。 “我不敢说,”素汶也笑了。 “苏副市长,您能谈谈高楼事故的影响和损失吗?”又有记者问。 “高楼事故给市民带来恐慌和不安。我相信,市民们看到政府所做的努力后能安定下来。高楼事故也给许多勤劳善良的人们带来烦恼和忧患。市府在可能的条件下,同样会帮助他们。” “您能告诉我们是什么样的条件和怎样的帮助吗?”性急的记者插话问。 “那要看具体情况了。我愿意回答你对这方面的具体问题。” “譬如沈教授。他最终会被判刑吗?”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但我还可以告诉你,政府将遵循我国法律对高楼事故做出正确的评估,以期最大限度地减轻对他们的处罚。林华女士能够为我做这方面的解释。”苏副市长说完,向林华点头致意。 一些记者拥到林华面前,请求她谈一谈。 林华摆了摆手说:“这不值得谈。我只是想多做一些有益的事情,对我们都有益的事情。真的没什么好谈的。” 众多的记者问: “您是高楼业主,高楼事故给您造成直接经济损失有多少?” “林华女士,听说您的父亲是为高楼事故去世的,是这样的吗?人们在为您担心,希望您不要过分悲伤。” “市民都很关心您现在的心情。您是高楼事故的最大受害者,您为什么还要帮助沈教授?您不恨他和那位高楼的设计者吗?” 林华面向记者无言以对,她真的不知该如何说起。这些记者的确让她很感动,不仅关心她的许多事情,甚至还关心事情的细微末节。她感谢记者告诉自己人们也在关心她。对于她这样久居国外的人,在这种遭遇和处境下知道还有那么多的人在关心着自己,内心里感到十分慰籍和激动。她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感,这是以往的经历形成的习惯。可是现在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是在尽力而为。请不要再为我担心。谢谢你们。”她的声音明显在颤抖。 素汶感到林华身子抖动很厉害,忙悄悄靠紧她,并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人们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苏副市长也为这个场面感动了。林华没有说更多的话,可是人们理解了她。他说:“林华女士主动要求放弃高楼事故的赔偿。她本人没有讲这件事。我为南山市有这样的投资者感到骄傲。” 人群里又响起热烈的掌声。 “市长先生,我是澳菲电视台的记者。可以问林华女士一个私人的问题吗?”提问的记者黄发碧眼,汉语讲的不很流畅。 “这要看林华女士是否同意。”苏副市长说完看着林华,等待她的表态。 “可以。请讲,”林华不暇思索地说。 “谢谢。我想问的问题是:林华女士在明斯克是否有个哥哥?” “有。是我的唯一一位亲人。” “那好。林华女士说得很清楚。可是澳菲电视台不久前收到一个转播节目,您的哥哥不同意刚才市长先生宣布的您的决定。对着个问题您怎么看?” “我没看过这个节目。但我知道哥哥的态度。我只能表示遗憾。” “您的哥哥还说,目前您不是林华大厦的法定继承人。是这样吗?” “是的。哥哥也不是。我的律师正在办理继承手续。” “您的哥哥也这样说。但您的哥哥不允许您放弃一大笔家族财产,您若执意这样做,您的哥哥要控告您。对此您有何想法?” “我会帮助哥哥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实际上,谁也阻止不了我这样做。” “您是指在法律上?” “是的。” “可是您想过没有,那结果呢?您将会失掉整个家族的亲情。中国人是很重视亲情的。难道您是例外的一个吗?” 林华没有回答。 素汶紧靠着她,目不转睛地看她。林华的脸色白得惊人,忧郁的眼神里露出一点茫然。阵风吹散了她的长发,遮住了半个脸,她一直挺直着身子没有动。静静的人群里听得出记者的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林华轻轻挽了挽散乱的头发,说: “我并不例外。我现在做的事情,总有一天家族的人能理解。我深信是这样。” 人群里有叹息声也有窃窃私语声。 素汶想不到能在这里听到林华大姐为高楼事故作出这么大牺牲。刚才答记者问,林华大姐的情绪强烈地感染着她,她为大姐的决定和选择而自豪,也为大姐的忧伤而难过。大姐高尚的情怀真是没人比得了的。有这样的大姐在身边真的很幸运噢。 “苏副市长,我是南山日报的记者。目前流传所谓‘长江的发现’,公众对此颇有疑义。能否请黎总建筑师就此问题谈谈看法?” “可以嘛。市民们有什么疑问都可以谈。”苏副市长看着素汶说道,“我想黎总师也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素汶还沉浸在对林华高尚情怀的感念当中,直到林华碰了碰她,才知道人们都在望着自己。林华轻轻说:“苏市长让你谈长江的发现。你就说吧。让大家都知道长江所作的努力。” 素汶想不到要在这个场合谈长江的发现。这些天找不到长江,加上教授被传询,资料室被窃,林华大厦档案也找不到,这些事情好象冲淡了她原来的想法。原来她那么急不可耐地要公布长江的发现,就是要还给长江一个清白的名份。不过在写过给苏副市长的报告之后,她又有所犹豫。目前还没找到证据,而且长江和秀兰也不见踪影。这要她怎么谈?面前这些记者就会寻根问底,倘若说不清楚,不仅还不了长江的清白,还可能给长江带来不好的影响。想到这些她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林华看出她在犹豫,就小声告诉她:“不要为那些证据担心。只管讲长江的发现。大家就想听听你的看法。” 素汶见林华这样说,遂点点头。她觉得反正不说也不行了,不如豁出去讲吧。于是她说: “长江的发现是偶然得到的。在涡涡湾的沉船上长江发现了一个金属盒子,里面装着一些图纸资料。那是1884年6月24日存档的地下工程。这个工程就建在我们眼前的高楼底下。这座高楼重46000吨,地下工程难以承担这么大的压力。我们分析这是高楼发生事故的根本原因。” 人群里发出一阵欷嘘地惊叹声。 “这些地下工程在设计前没有人知道。遗憾的是金属盒里的图纸因为风化变成碎屑,我们失去了令人信服的证据。但是,我们可以无愧地说:钟长江设计的高楼没有问题。林华大厦的图纸能够经得起审查。” 林华赞许地点着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前一段时间我们南山院还有教授和钟总都受到指责。市建委已经发出通报,认定高楼事故是设计事故。由于这个认定,教授已经被法院传询过。” 说到这里她越发激动起来,她迎着人群里那些惊诧的目光继续说:“长江就是在这种巨大压力下跳向大海的。有人说长江是精神病。其实他现在很健康。只是,……只是……”她说不下去了,转身伏进林华的怀里抽动着肩膀哭泣起来。她一骨脑儿把想说的都说了,终于替长江说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你是一个诚实勇敢的小姑娘。你讲得很好。”林华轻轻抚摸她的肩说,“不要难过。讲出来了,心里就好受了。” “我不知道讲出来会有什么结果,”她呜咽着说。 “不要怕。”林华只这样说了一句,转而静静地看着苏副市长。 苏副市长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没有注视她和素汶,只是默默地沉思着。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我们相信政府一定会责令有关部门撤销事故通报。”有记者说,“苏副市长,您认为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苏副市长说,“这是个根本态度问题。如果我错了,我就会‘刮骨疗伤’,我会当面向他们认错。我已经责成杜秘书会同建委着手处理此事。我相信市府一定会作出让市民信服和满意的答复。” “既是这样,苏副市长,南山日报是否可以向杜秘书提几个相关问题?”那位记者又问道。 “当然可以。无论什么样的事都可以问。我很乐意通过你让市民知道政府在做什么。”苏副市长说。 “谢谢苏副市长。”记者在人群里找到杜为,说:“市民对流传的所谓长江的发现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我们认为这是个深刻的社会秩序问题,涉及到政府工作诸方面状态,也涉及到市民自身利益的保障和公众意识的觉悟。正如苏副市长刚才讲的那样,杜秘书正在着手处理此事。您能不能讲一讲这件事情的问题是什么以及您对这问题的看法?” “首先我感觉你提出了一个很沉重的问题。我的认识能力有限,我也仅仅是个秘书,恐怕我的解答满足不了你的要求。”杜为一直站在人群后面,这时走到苏副市长旁边,面对记者说,“我只是尽力完成好苏市长交办的工作。”他用手指推了推白框眼镜,刚才挤过人群时眼镜从脸上滑下来一点。“但我一定恪尽职守,尽可能详细地回答你的问题。” “请您尽快回答刚才的问题,”有人在说,显然对杜为这样的表白有些不满。 “我个人认为,这是需要讨论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问题现在还不能下任何结论。”杜为没有在意刚才那人的话,笑了笑说,“我目前只能研究具体事情。” “是哪些具体事情?能详细说说吗?”记者问。 “我正要这样说。‘长江的发现’确有其事吗?从愿望上说我相信这是真实的。可是不要忘了,愿望不是现实。我们研究事情要从现实情况出发,现实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目前还没有证据确凿的东西证明‘长江的发现’是存在的。” “那就是说‘长江的发现’是根本不存在的了?”“也不能肯定这样说。我只是说目前不能认定这是真的。还有待于发现新的证据才能改变我们现在的看法。” “以您目前的看法,有人故意这样做。您考虑过他们的动机吗?”记者目光尖利地问。 “我只说过这是个需要讨论的问题,并没有象记者先生这样尖锐地看待这件事情。” “这同您的看法并无矛盾,”记者不失时机地这样说。 杜为没有进一步否认,他只是摇了摇头,做出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么高楼事故到底是不是设计责任事故呢?刚才黎总师谈了自己的看法。有没有可能是事故认定上的错误?” “事故的认定要有必要的程序和必要的手段。我们只能相信权威检测部门的认定。这在目前是不能更改的。”杜为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以您这个看法,黎总师所谈的事情也有动机不纯之嫌了?是这样吗?”记者追问。 “不能这样想。”杜为下意识地笑了笑,白亮闪光的牙齿在人们眼前晃动,“这件事苏市长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请很好地体会苏市长讲过的话和他深厚的胸怀。” 记者哑然却没有笑。 人群里窃窃笑声传来,让素汶猜测到这位记者大概在想着如何才能领会到苏副市长深厚的胸怀。杜为刚才一番话她觉得很滑稽,杜为不象是答记者问,反倒象无中生有地渲染什么东西。是什么她说不好,反正心里感到很别扭。 “苏副市长,我想大家都忘记了一个重要问题,”一位记者提醒说。 “什么问题?”苏副市长很感兴趣地说,“请提出来,让我们一同讨论一下。” “既然杜秘书谈到苏副市长有如此宽厚的胸怀,为什么不把沈教授和钟长江请来,大家亲耳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呢?” “瞎说。杜秘书瞎说。”苏副市长连连摆手,“这跟什么胸怀毫无关系。不要把言过其实的东西加进来,”他略有不悦地对杜为说。“杜秘书,为什么不把他们两位请来?” “沈教授说不想参加这个会。钟长江在北京治病没有回来,”杜为讪讪地说。素汶觉得他的样子怪怪的,大概跟刚才受到一点奚落和市长批评有关。 “沈教授和钟总工程师不能来,我很遗憾。”那位记者说,“他们两位也是市民关心的公众人物。市民的意识都很敏感,他们不来发表看法,我们无从了解整个事件的细节。这不是满足个别人的好奇心,而是让市民们尽可能做出自己的判断,进而做到政通人和恢复正常的社会生活。苏副市长,您不认为这很重要吗?” “我很同意。”苏副市长说,“这也是我要召开现场采访会的目的。” “那么苏市长认为我们达到这个目的了吗?” “我想是的,”苏副市长很自信地看着人们说。“等一会我们参观施工现场,看看炸楼的准备工作。这是市民生命财产的最后的保障。在此之前,市府殷切期望市民不再受社会上各种传言的干扰,安心工作和生活。” 人群里响起掌声。 苏副市长的现场采访会就到此结束。 人们跟着杜为去高楼上面参观去了。这时从高楼那边传来阵阵轰响,是机械凿动混凝土的轰响。炸楼施工底确在进行着。 苏副市长没有立即离开这里,他好象还在思索着什么,一个人站在那儿望着素汶和林华。 素汶小声告诉林华:“林华姐,长江回南山来了。” “真的?怎么才跟我说?”林华惊喜地问。 “他没回到南山院。跟秀兰在一起呢,”素汶不太高兴地说。 林华一怔,问:“怎么回事?” 素汶就把陈仔义电话里讲的事情跟林华说了一遍。 林华脸上显得很沉静,声音却在抖:“为什么这样?” “不知道,”素汶说,她看到林华脸色很白,担心地问:“有什么不好吗?”她一时不大明白林华姐何以这样问自己。 林华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出现了。她现在毫不犹豫地认为长江同秀兰已经不是一般的关系。她也曾想过万一这样怎么办,可事情真这样发生了,还是感到很难过。越这样,她就越想要看到秀兰本人,看看这个秀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华没说话。素汶又说,“林华姐还不知道秀兰是苏市长的女儿。救长江的也是秀兰。” 林华听素汶这样说,先是觉得惊奇,过了一会儿又暗暗点了点头。她好象有些明白了,遂说:“快,去见苏副市长。” 素汶正好也想这样做。她俩刚要过去,苏副市长已经迎面走来。走到跟前,苏副市长说:“采访会开过了,我们能交流一下看法吗?” 素汶还没来得及回味刚才的现场采访,只记得那时她好像一个乞丐,一个可怜兮兮的乞丐在等待别人的怜悯。还好像一个坏蛋,一个万恶不赦的坏蛋在众目暌暌之下干坏事。又像一个被愚弄的玩偶,傻呆呆地任人摆布。总之她说不好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她说的都是实话,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信不信是人家的事,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至于别人的话,那些记者的话,杜秘书的话,还有苏副市长的话,她都没听进心里去。她觉得事 七、初 露 端 倪 教授站在院长办公室宽大的玻璃窗前。窗外阳光明媚,光线把自己的面容清晰映到玻璃上。头发稀疏了,也白了不少,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变深,特别是下巴颏那层皮肉越发松弛下垂。眼袋明显变大,一双充满烦躁和愤慲的眼睛直勾勾审视自己。 素汶已经去总院取那套备案的图纸了。市档案馆怎么也找不到林华大厦档案的借阅人,这叫什么事!银行管丢了钱尚可以弥补,档案丢了怎么能弥补?没有档案就不能申请复验,不复验高楼事故就得不到重新认定,设计事故的罪名就得继续背下去。 还有杜为也让教授生气。素汶跟他讲了采访会上的事情,他为失去这样一个表白意见的机会后悔不迭。也许是上次专家论证会给他的冲击太大,他怕那种场面再次出现在采访会上。可杜为并没说苏副市长想道歉,只说记者若提出更尖刻的问题那将使他更没面子,更威信扫地。他觉得自己也该问问杜为开现场采访会干什么?他没有问。但杜为应该告诉他。如果杜为讲了苏副市长要道歉的事,他就会想想是否去参加那个会了。 这时候教授看到一个人从外面进来。他不认识。 过了一会那人敲了敲门。进来的人跟自己年龄相仿,只是满脸胡须,看样子许久没刮过脸了。 “我是三局的马刚。有事请教沈教授,”那人说。 看着马刚有些焦虑的神色,教授问:“你是三局的马总工程师吧?” “是。我是为高楼事故起因来的。” 教授听素汶说过马总在搞纠偏试验。 “这几天我分析资料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结论让我很吃惊,”马刚说。 “什么结论?”教授问。 “一种‘鱼漂现象’。就是说高楼像个不倒翁,只在摇晃却不倒。我们观测的数据证明,高楼倾斜速度显然变缓了。” “为什么能这样?”教授颇感兴趣地问。 “不知道。这正是我要向您请教的。” 教授请马总坐下。他在想这个“鱼漂现象”何以出现。 马刚把带来的资料摆在教授面前。教授仔细看了一遍,又对几个不太明白的地方问了几句,直到搞清了这些资料及其一行行数字的含义,这才说:“理论上,这种现象有可能发生。可是至今我还没有听说过有这种事情出现。除非高楼基础做得很深,而且下面的土层像淤泥一样软,只有这样才会产生使高楼不过分倾斜的作用。” “这就令人费解了,”马刚看着教授说。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跟地下工程有关。”教授说,“尽管我们还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但地下工程就建在高楼底下,‘鱼漂现象’跟它有关。” “地下工程怎么能起到您说的那个作用?”马刚问。 “我也纳闷。不过这个现象倒证明了地下工程底确有存在的可能。” 说完,教授陷入了沉思。又是一个“发现”!尽管他不愿在这些“发现”上耗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但存在就是真实,就是本来面目,不容怀疑,更不能对此有偏见。他明白这个道理。专家论证会上那一幕幕情景把他原来的想法都彻底打烂,“存在就是真实”,他不知道这个道理还管不管用,可他现在害怕这个道理,这个道理越管用他就越害怕。……要想搞清自己到底怎样想,到底应该怎样做,他觉得太难。不管怎样,他还得跟马刚把这个“鱼漂现象”弄清,他是教授,是做科学的,做科学就得一门心思潜心去做。 素汶从总院取林华大厦图纸没有坐班机回来,她想顺路去崑嵛山。火车是清晨四点半开,到崑嵛山是下午一点,十七点有回南山市的高速公共汽车。 火车车厢里旅客不多。车内很静,偶尔有上下车的旅客也是脚步匆匆,很少大声喧哗。 她靠紧椅背闭着眼睛想睡一会儿。这几天一想到林华就烦闷不已。她恨自己太幼稚,竟然把林华当作情怀高尚的知心大姐来对待。林华关心她帮她都是假的。细想到每每谈及长江,林华的样子总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原来是爱上了长江。真是虚伪!她早该知道林华怀着这个居心才对。那样她就不会感到伤心了。林华从没跟自己说过认识长江,甚至还问过长江是谁。真是个骗子!急着要见秀兰也根本不是为了揭开高楼事故的迷。明明知道自己爱长江,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林华真要嫁给长江吗?她不止一百次这样问自己。除非自己遇见了魔鬼,否则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林华对她曾经那样亲切,长这么大还没感受过这样非亲非故的真情实意,有林华在身边,她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快活、充实、自信。这种感觉现在还留在记忆中,挥也挥之不去。林华姐那么好,怎么忍心做伤害她的事情呢?! 她这样想着想着睡着了。 过了许久她被车厢里的声音吵醒了。车厢里的人多了许多,座位几乎都坐满了。她抬头看了看行李架上的旅行袋还在。 “姑娘,去南山市吗?”对面座位上一位年轻妇女问道。 “是的,”素汶答道。 “你睡了好半天了。上下车人多,看好自己的东西要紧,”年轻妇女说,眼睛露出亲切的关爱。 “谢谢。”素汶为她好心劝告笑了笑。 “你真好看,”那位妇女说。“年青漂亮姑娘我见多了,可都没法儿跟你比。一看就是有素质有知识的人。” 素汶被她说得有些难为情。她的眼神那样亲切,给人很甜蜜的好感。 这时候那位妇女又问:“你们南山市有个南山设计院吧?” “有。我就是南山设计院的。”说过这话,素汶又有点后悔。果然,旁边座位一些人凑过来想听听她俩对话。 “设计师!我没猜错吧。你给我们讲讲那个高楼怎么就斜歪在那儿呢?听说一时半时还倒不了。真是这么回事吗?”年青妇女带着渴望的表情问道。 “是的。”素汶无奈地说道,“政府已经决定把它炸掉。怕伤人。” “炸掉太可惜。不能把它正过来吗?”有人说。 “应该能。国外的斜塔都正过来了,它也肯定能。”又有人说。 “这位工程师,你能不能讲讲高楼为什么会倾斜?”一位中年人问道。 素汶不得不把高楼事故前后始末摘要说了说。这更引起大家的兴趣,对话也就一直这样继续下去。面对大家浓浓的关心和好奇,她虽然不愿回顾那些令人烦恼的事情,但还是尽可能详细做答。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崑嵛山车站。 背好旅行袋下了车,素汶猛然想起对面那位年轻妇女。那黄色短衣和高高的发髻好象曾在记忆里出现过。在哪里见过呢?她想不起来。 素汶到了崑嵛山精神病医院,她要见徐医生。院长告诉他,徐玉生医生今天休班,在宿舍里。她找到宿舍,同舍的人告诉他,徐医生一早就到求凤祠去了。 素汶知道求凤祠在哪儿。崑嵛山是闻名遐耳的旅游胜地,两年前南山院的同行们曾来这里春游过。这里不同于内陆,虽然季节已近秋分,但海洋对温度的吸纳,仍使空气充满夏日的炎热。走了一段崎岖的山路,脸上已涔涔见汗。求凤祠建在峰巅之间,再翻越前面的山岗就到了。好在爬到山岗上,习习凉风吹遍全身,驱散了体内的躁热。求凤祠四周清一色生长着苍松古柏,直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才有其它树种。两年前祠的围墙残缺不全,现在已修复。走到祠前,须昂首仰额才能看到“求凤祠”三个大字。这深深刻进石墙里的字,据说是某朝一位皇帝的亲迹。这皇帝因不满意身边的后妃们,偷偷到这里建了求凤祠,祈求上苍愿其如意。久远年代已过,这里仍香火不绝。不止求凤的,求龙的也有;风雅之士有之,寻常百性也有之。大概是情比天大,所以有知情的万年松柏在这祠的周围驻足。她知道这不过是传说罢了。 在祠的一隅,她见到了林华。这让她很感意外。 林华也看见了她,似乎也显得有些惊讶。林华朝她走过来,亲热地说: “真是巧。你怎么也来了?” 素汶把脸扭向一边,不肯理她。 “我找到了徐医生。他刚才正在那儿拈香叩首,”林华指了指旁边一付香案说。“祠院的管理员告诉我他就是徐医生。他经常来。” 素汶看到香案前一尊泥像。泥像塑造得雍容华贵,身上穿着古装,慈眉善目盘膝坐在那里。看不出泥像是印象中的什么人或神,只觉得好象是个女的。“他人呢?”她问。她很奇怪徐医生到这里来。一个心理医生怎么还信这一套呢? 林华正要回答,徐玉生从祠的深处走来。他已经明白了林华的来意。见素汶也在她身边,他很有礼貌地微笑一下,说:“怎么是你?我说过等秀兰回来才给你去电话。刚才告诉过这位大姐,我也很久没见到秀兰了。” 素汶看他的样子有些忧伤。“我不是来找秀兰的,”她说。 “那你为什么来?”他疑惑地问。 “我想跟你谈谈。谈你和秀兰的事,”说完她故意看了看林华。 “这……”他有些语塞。 “我们到外面谈吧,”林华提议道。她感觉到了素汶刚才的目光,知道素汶有意告诉她什么。她没有过多去想,祠里阴暗的光线和缭绕的香烟让她产生赶紧离开这里的想法。 三人走出求凤祠,徐玉生说: “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想,秀兰怎么可以跟一个精神病人搅在一起?我和秀兰已经有了三年的友谊。而他(钟长江)爱的是另一个人。” “是谁?你怎么知道?”素汶有些紧张地问。 “是南山院的黎素汶。”他说,“秀兰不止一次讲过。他爱那个素汶,爱得疯了。可黎素汶却不肯接受他。” “不是那么回事。”素汶看着林华说,“他们已经决定明确关系了。” “这好,这好。”他有些高兴地说。过了一会他又忧心忡忡地说,“不过,秀兰做事可绝情得很。她会无所顾忌地把她爱的人抢走。” “真能这样吗?”素汶见他说得严重一时也感到有些心慌。 这时林华说:“徐医生,长江的病已经好了。他现在跟秀兰在一起。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就连苏市长也不知道。你知道秀兰还有朋友,或者她常去的地方,我们也好去找一找。” 他想了半天,摇摇头说:“都问过了,谁也不知道。秀兰为了钟长江,能豁出一切,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你好象有点恨她。为什么?”林华问。 “我们完了。”他说,“现在还谈恨不恨有什么用?” “不。也许我能帮你,”林华说。 素汶看了林华一眼,随即把头转向一边。徐医生把秀兰说得好怕人,她也希望林华能帮上他。可又觉得不应该再信林华的话,林华的虚伪她不是领教过吗? “不。谁也帮不上我。”他绝望了。 “徐医生,你常到求凤祠来吗?”林华有意又换了个话题。 他叹了口气,说:“心里闷了,就来这儿走一走。” “你还想着秀兰。这样深情地爱着一个人,真让我感动。秀兰若知道你这一片真情,也会感动的,”林华真诚地说。 “她太绝情了。我们完了……”他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 “你跟长江谈过秀兰的事吗?”林华问。 “做为心理卫生工作者,我关心病人所有方面所有细节。凡是关于他的事情,我们几乎都谈到了。我更关心他和秀兰之间是怎么回事,可他什么都不说,相反他倒一再提起黎素汶。” 素汶转过头,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地看了看林华,说: “长江说她什么?你详细讲讲吧。” “也没说什么,只说很想念她。还说什么对不起她。”他木呐地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林华问。 “我记不清。”他想了想说,“好象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事本来不应该发生,他是这样说的。” “一定是为高楼事故。长江总觉得对大家有愧,其实我们知道他是无辜的,”素汶对此表示理解。 “他当时的状态怎么样?”林华却细心的问着。 “我想……,他是介于强迫妄想和幻觉之间。你刚才说他已经好了,这不现实。” “为什么不现实?他的确好了,是北京的张教授亲口说的。”素汶觉得徐医生不该固执己见。 “那么,”林华想了想措辞说,“那么这个状态下,他会说实话吗?就是说,他跟你讲的事情……是发生过的吗?” “对。有这种症象的患者很难说谎。对他来讲,说谎是超强思维的事,他很难做到。” 林华点了点头。她来崑嵛山一方面是希望打听到秀兰下落,另一方面也想了解秀兰和徐医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徐医生是秀兰的朋友(素汶讲过),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朋友,如果能弄清他和秀兰的关系,自然也就知道了长江的处境。 长江的处境令林华焦虑,目前必须想办法让长江脱离开秀兰。不管长江和秀兰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都必须这样做。 “徐医生,我想总会有人知道秀兰现在在哪。”林华说,“你最后见到秀兰是什么时候?” “在苏市长家里。” “你常去那儿吗?” “以前常去。后来很少去了。” “是为长江吗?还是秀兰的原因?” “我说不清。好像都是。也许心情不好去得就少了。” “那次苏市长家里还有谁?” “没有别人,就秀兰和晓蕙阿姨。” “他们有争论吗?”林华想到那些被记者披露过的事。 “有。争执得很厉害。苏市长发了脾气,说秀兰不该低价卖楼。” “低价卖楼?”林华觉得有点不对。 “是的。我想……,我想秀兰有事瞒着苏市长。什么事不知道。” “大概经营上出了问题,”素汶说。她经常听到那些委托设计的业主们谈这种事情。 “秀兰说过资金上的问题吗?”林华问。 “没有。好像谈了长江把什么东西弄丢了。对,是杜秘书告诉苏市长的,那天他也在。这个杜秘书可不简单。他什么事都知道。” “是我跟他讲的。”素汶说,“那天给苏市长的报告被人偷走,我跟他说了这事。” “杜秘书……”林华沉吟着。 “他是苏市长家的常客。人很精明强干,认识的人很多。苏市长很信任他。” “既然这样,你能不能同我找找他?”林华说,“或者告诉我他家的住址。” 他想了想,说:“我想,我想还是告诉你住址吧。” “那也好。”林华说。 他立刻取出笔和纸写了杜秘书家的地址。 说话工夫太阳已经偏西,三人顺来路下山。走到下面山岗上,看着峰峦迭嶂碧空如洗,求凤祠掩映在苍翠的松柏之中,林华不由感叹道: “这里的风景名不虚传。徐医生身在此处真是受益非浅。” “是啊。只可惜没有好心情。否则我一定带你们四处看看。”他也不无遗憾地说。 “徐医生,你也不必这样。我能保证,保证长江不会娶秀兰。你对秀兰又这么好,你俩早晚会在一起。你不知道长江的心思!”素汶由衷地说。 这位漂亮姑娘怎么能知道那个长江的心思,不过是句慰籍的话罢了。他笑了笑说:“你只是他朋友的朋友,怕还不及我对他的了解多呢。” “我不想骗你。在公共汽车上我不想让人多注意,就那样说了。其实我就是黎素汶。”素汶坦白说。 他又笑了笑,看着她如花似玉的面庞,说:“其实我也多少猜出一点。像你这样的姑娘不为大事决不会只身来这里找我。你要跟我谈秀兰,我就知道你和长江的关系不会一般。别忘了,我是心理医生。”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的,”素汶说,“你不要灰心,只要不放弃,你一定能成功。” 他点点头,又看了看林华,没有再说什么。林华只是笑了一笑,谈话就这样结束语了。林华要请他共进晚餐,他婉言谢绝了。 走向长途汽车站的路上,素汶忍不住说:“徐医生也看透了你,只是不愿说罢了。” “看透了我什么?”林华轻轻问道,脸色柔和亲切。 “当然不是你要嫁人的事!”素汶停住脚,面对着林华说,“因为他知道长江就爱素汶一个。他是在想,这位气质高雅的大姐怎么关心起秀兰来?你跟秀兰长江毫无瓜葛,除非你编造谎言,否则他一定认为你是个骗子。” “什么骗子?”林华还是那样轻轻地问。 “何止是骗子?其实是魔鬼!你先假惺惺骗取人家信任,对你钦佩,感激,对你无话不说,把你当成知心大姐。然后你就暴露真面目。你冷酷地撕碎人家的心,践踏人家对你一片真情,得意地看着人家伤心。你以为这样好玩是不?你根本就不懂爱,不懂人间真情是什么!还是教授说得对,你该在别墅里计算你的利益。你那些放弃高楼事故赔偿的话也都是假话,没人能知道你这魔鬼之心是什么。……你怎么是个魔鬼呢?!你不知道魔鬼有多可怕吗?”说到这,她把旅行袋丢到地上,蹲在那儿哭泣起来。 林华被她一席话惊呆了,没想到自己把她伤害得这样深。看她痛苦的样子自己也心如刀绞般难受,眼里不禁流出泪来。 “小汶,大姐有话跟你说。”林华本想过些日子再跟她讲,见她这样痛苦也只好说了,“大姐根本就没有要嫁给谁的打算。” “骗人。还说连打算都没有呢,你指名道姓要嫁给长江。” “那是说给苏市长听的。长江和秀兰在一起你不急吗?” “急有什么用?苏市长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有用没用以后会知道。”林华把她扶起来。“当时我只想找到长江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高楼事故一旦最后认定是设计问题,长江就要坐牢。这是谁也帮不了的。” 素汶不再哭泣。林华心疼地替她擦着脸上泪水,一边说,“我还担心,虽说我是林华大厦法定继承人,但我的态度家族不喜欢,他们会想尽办法阻止我继承林华大厦。那些合伙人也会妨碍我。除非我嫁给长江,哎……这些事情一时也说不清,说了也让你烦心。不说呢,你又这么痛苦。我真是没办法。” 原来是这样!素汶恍然大悟:怎么能让长江去做牢呢?当然不能。那么是长江坐牢重要……还是林华嫁人重要呢?想了半天,才不情愿地认为还是长江坐牢重要。不过非得嫁人吗?林华为什么又说没打算嫁给长江?这话不是矛盾吗?这事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林华到底安的什么心?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既不让长江坐牢又不让林华嫁给长江?她实在猜不透林华的心思。不管怎么说,长江真的有可能坐牢,那就把长江毁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着让长江毁掉前程。她叹了口气,犹疑着说:“你真是这样想的?不骗我吧?” “不骗。”林华看着她,刚才哭得眼睛有些肿,几绺发丝粘在擦得发红的脸上,眉目里露着让人怜爱的神情,“这么好看的脸蛋儿怎么舍得让眼泪淌过去,擦也擦不得,不擦呢那一道道泪痕要把肉皮儿腌坏了。将来变成个花脸的丑妞,看你见了长江怎么办?” 素汶被逗笑了,说:“林华姐真是个……” “魔鬼?对的,我也想见见这样的魔鬼,也让它替我做这样的坏事,”林华也笑着说。 晚七点半火车到了南山市。林华要去找杜为,临分手跟素汶说,一有长江秀兰的消息就马上告诉她。素汶背着旅行袋径直回南山院。 院长室里亮着灯,显然教授在等她。 素汶进了院长室把旅行袋放到桌上,看见马总也在这里,便热情地打过招呼,随后对教授说: “图纸取回来了。总院领导批评我们……” 素汶不再说了,马总在这儿,有些话不便说。 教授也刚接过总院领导的电话,认为这不是简单的丢了什么东西问题,应该研究一下为什么连续发生同林华大厦事故有关的被窃事件,要提高警惕避免这类事情再发生。 可是,当教授看到了打开的旅行袋和呆若木鸡的素汶时,一下惊得目瞪口呆! 桌上敞开的旅行袋满满装着一卷卷报纸,哪里还有什么图纸?!素汶拼命似的撕开所有报纸卷,弄得满地狼藉。 “我真没用!怎么把图纸丢了呢!”素汶不禁伏案哭泣起来。 教授使劲忍着才没发火,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是唯一的一份林华大厦图纸,这份图纸一丢就几乎等于丧失了工程复验的希望。他更怪自己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自己应该想个更安全的办法取回图纸才对。 这时素汶抬起头。她忍住眼泪看着教授,想听教授说怎么办。 “到底是怎么回事?”教授问。 “我也搞不清。要丢也只能是在火车上,”素汶呜咽着说。 “火车上怎么了?有可疑的事情吗?”教授问。 素汶想了想,说:“有一个穿黄短衣梳高发髻的女人。” “她怎么可疑?” “我记起来了。上次报告被窃,就是她离我最近,这次又是她坐我对面,她主动跟我说高楼事故吸引大家围过来议论。大概就是这时候被换走了图纸。”素汶看着教授,“两次都是这个女人,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不会是巧合。”教授说,“这个女人底确可疑。她在哪里下的车?” “不知道。我到崑嵛山站就下车了。”素汶想了想说,“听她口音好象不是南山市人。可上次我就在本市被她偷了报告。” “我也有点听明白了,”马刚说。教授同他从上午一直谈到现在。想不到两人越谈越投机,对高楼事故的看法也越来越一致。两人都是本专业的资深人物,谈论起专业上的问题都是一点即通。到后来几乎都认为长江的发现应该确有其事,否则无法解释高楼的‘鱼漂现象’。这样一来,高楼事故所带来的一些问题就不攻自破。马刚也非常同意教授立即请求复验,让大家都知道事故的真相。但丢了图纸就无法申请复验,刚才教授说这事时他并没怎么在意,黎总师讲到穿黄短衣梳高发髻的女人,他就感到不对了。“你给苏市长的报告同高楼事故有关吗?”马刚问。 “有。就是谈高楼事故的,”素汶说。 “那就是说有人在搞鬼,”马刚断然说。 “可这为什么呢?她是谁?”素汶问。 谁也想不明白。教授自管坐进自己那宽大的沙发里苦苦沉思着。素汶马刚一时也弄不清这是为什么? “这个女人有可能就在南山市。”教授说,“而且档案馆的档案也有可能是她取走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这样做?只有一种可能……” “阻止复验,”马刚说。 “对。他们想阻止复验。”教授说,“是谁想阻止我们复验呢?” “能不能跟事故认定有关?”素汶不敢肯定地说。 教授和马刚对视一下,都点点头。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事一定和高楼事故的认定有关。 “我手下人多,挑几个精明的上街,不信找不到那个女人。”马刚说,“还有,去档案馆说说那个女人的样子,让他们好好想想是不是她取走的档案。找着她就好办了。” 教授点点头,心中感谢这位率直热心的 八、为 什 么 林华看着她的秘书斯捷潘半天没说话。 她面前写字台上摆满了从b国a市发来的传真文件。斯俯首垂肩站在那儿,一边竭力劝说她。斯原是一名船长,退休后一直作父亲的秘书,在她家族中有很高的威望,她也把斯当成长者和亲人看待。两人单独在一起时总是用俄罗斯语交谈,父亲在世时就这样,她不想改变这种习惯。 她耐心等待斯说完,这才说: “我必须嫁给钟。否则家族会把我当成仇人对待。这一点你必须明白。” “华,你的终身大事由你自己选择。可是在没有这种婚姻关系之前,你不能不在这些文件上签字。” 这是一些高楼事故的诉讼和家族对她附带要求的法律文件。a市法院接受了家族的请求,理由是她的行为损害了国家利益。如果她拒绝在这些文件上签字,她就要受到中止林华大厦继承权的处罚。传真文件是昨天收到的。“该死的澳菲记者!”她恨恨地詛咒一句,这些人做这种事的效率真快。 她想这样的结果到底还是出现了。她恨哥哥,还有家族那些嗜钱如命的人。斯还站在那里。她觉得应该考虑签字的问题。 斯的样子让她心里一动:微黄的眉毛下褐色的眼睛露出安详的神色,略显苍老的脸上充满慈爱和深切期待,这多像父亲看自己的样子啊。 “华,签了字你就赢得了时间。”斯说,“家族的意愿不要去违抗。” 斯的意思她懂。如果继续对抗很可能招来家族更大不满,他们一定会要求当地法院中止她的林华大厦继承权。那样她就完全处于被动,任哥哥继续行使目前对林华大厦的管理权。根据家族律例,在她的继承权没有履行必要的手续前,原管理人有可能被授权继续管理林华大厦。 因此,她一定得在林华大厦诉讼案结束之前同长江结婚。 斯拿着她签过的文件走了。她想了一会立即叫来司机去海洋局。 在海洋局的大楼里她见到了安工程师的领导。这位领导是个四十开外的女子,短发大眼,很精干的样子。林华说:“我是替一位在南方工作的朋友来找安工程师的。我的朋友急切见到他。请您帮助找一下安工程师。” “安工在南方确实有几个同学,不过从没听说有什么联系。这次请假我就这样问过他,他也没说清楚。他走得很匆忙,也没留下联系地址。”说完她后仔细打量起林华来。 看了一会儿她说:“您是林华女士吧?我在电视里见过您。没想到本人比电视里还要漂亮,还要有风度。看见您真让我嫉妒。”说完她爽朗地笑起来。 林华说:“谢谢您夸奖。”说完静静看着她,期望她再提供一些有关情况。 “这样吧,”她感受到林华期望的目光,认真地说,“我们一同去一趟财务处。” “去哪?”林华一时没听明白。 她又笑了笑,说,“你随我来吧。” 林华起身跟她走出这间办公室。穿过长长的走廊,她们停在挂着“财务处”牌子的门前。她小声说,“您为南山市做了那么多事,我们总该回报您一点什么才对。”没等林华说话,她推门同林华进了去。 这是一间很大的办公室,林华跟着她小心翼翼绕过许多堆满帐目报表的桌子,来到里边一个玻璃隔断的小间。小间有三张桌子,上面都摆着橱柜,地上也摆满了各式保险柜。一位年轻人尊敬地朝她点点头,她说:“把最近安工所有往来帐目拿来给我。”那年轻人立即从橱柜里找出几本帐簿交给她。她翻了翻,对林华说:“兴许从这里能发现点什么。您就在这儿慢慢看吧。”说完给林华找了一个位置,让林华坐下,随即出去了。 林华坐在那漫不经心地翻看帐簿,心里想这位领导为什么要自己看这些东西。看了一会儿,她被几笔往来帐吸引住了。她轻轻掀开厚厚的原始凭证,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着。这是购买潜水用具和船舶的凭证,都是最近发生的。资金来源写的是自付。还有一份安工同南方某某公司签的合同,上面大部分设备都已到货。 林华不明白安工何以要购买这些东西。而且这不是一笔小数目的开支,安工不办公司,哪里来的这笔资金? 这时一位工作人员来说:“我们领导有事不能陪您,让我问您还有什么事?如果没有事您就在这儿慢慢看。我们不会影响您的。” 林华觉得自己应该走了,安工何以购买这么多东西值得自己认真想想,这是很有价值的线索。她说感谢大家对自己的帮助,请他们代自己向那位领导致谢。 回到别墅,她整理了一下这些天来寻找秀兰所经历的事情和感觉,分析其中包含的可能性,最后认定安工极有可能同秀兰在一起。 那么安工购买潜水用具和船舶作什么用呢?这些东西自然是用于潜水作业了。安工是搞海洋科学的,很可能在做什么研究工作。不象,不象。购买这些东西的资金肯定是秀兰提供的,那么安工所做的事情同秀兰所做的事情应该是一回事。秀兰不可能不作房地产商去搞什么海洋研究或者开发,这多少有点反常。而且秀兰是低价出卖正在升值的楼盘,这说明他们急需一笔很大的资金。什么事这样急,以至使秀兰“另辟溪径”甘心放弃大好的房地产商机? “潜水用具和船能干什么呢?”她又一遍问自己。 当然是用于潜水了。 “那么潜水为了什么呢?”她进一步问自己。 为了某种开发,实验,或者发现。 “这三种情况哪一种最符合秀兰?”她在进一步比较可能性。 秀兰是个商人,不可能在实验阶段花这样大代价冒险投资。开发呢?除非商业价值极高,否则也不会这样做。退一步说,即便秀兰不是商人,也应该懂得为什么冒险和值得不值得冒险的道理。 那么只剩下发现了。他们要发现什么?或者已经发现了什么?这个发现真这么重要吗? 林华想到这里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她觉得该休息一下大脑。 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幔。南山院那边已是夜阑人静,只有院长室里还亮着灯,原先满楼灯光彻夜不息的景象早已不见。二楼长江那个窗口还是静悄悄的,月光里凹进的窗显得更加苍白,忧郁。想到寻找长江这样辛苦,她不觉叹了一口气。长江在她生命中占的位置太重要了,为了他辛苦一点不算什么,只是至今不见长江的踪影令她焦急。“长江啊,你到底在哪里?”她在心里这样喊了一句。 轻轻的敲门声惊动了她,回了回神,知道是斯。 “进来吧,我没睡,”她说。 “华,近来你一直很晚才睡。这样会把身体搞坏。”斯站在门旁说,“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吗?” 斯的眼睛还是那样安详。父亲说斯不仅忠诚还有一个聪明的大脑。父亲在世时就经常同斯讨论许多大事,她也想这样做。她让斯坐下,斯摇了摇头,说: “华,你要嫁给钟。家族那边的事情由我来办。” 她点点头。以斯的威望他能办好。 “华,婚礼在哪里举行?在明斯克吗?”斯问。 “不,”她只说这一个字。 斯仔细看着她,象在探究什么。 “斯,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嫁长江吗?”过了一会她问。 斯摇摇头,说:“这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你对我很少讲钟。” “是这样,”她遂把偶然遇到长江,知道长江既是自己青年时代的恋人又是林华大厦的设计者,以及如何寻找他这些事情讲了一遍。 斯听过之后,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华,既是这样,你做得对。我想你父亲也会为选择钟而高兴。” 斯的话让她想到父亲。父亲为她的婚事一直操心,想到这她眼角有些湿。 “华不难过。华高兴才对。”斯苍老的脸上也流下泪水,“那就去找钟。婚礼在这里办。我可以为华主婚。我行吗?” 她笑了笑说:“斯是最好的,当然可以。” 斯高兴地转身过要走,她叫住了他: “斯,我应该告诉你,我同长江结婚只是名义上的。” 斯缓缓地转过身,满脸诧异地问: “华,你说什么?” 她又重复一遍。 “为什么?”斯问。 “因为有一个好姑娘同我一样爱着长江。长江也深爱着她。”她平静地说。 “我不懂。这是你的幸福,不该放弃。你这样做仅仅是为了钟。”斯表情沉重地说,“华,以后怎么办?这对你不公平。” “斯,我们不谈这个好吗?”她有些忧伤地看着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遂问:“我要马上找到长江,你有办法吗?” “这对你不公平。你的名誉,你的婚姻都会被毁掉!我不能,相信你父亲也不能同意!”斯没有理会她的问话只管愤愤地说下去,“我一定去找那位姑娘,告诉她不能同钟结婚。她不能给钟任何希望,因为钟终究要做牢。我还要告诉家族所有的人,阻止你这个愚蠢的想法。……” 她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斯,任其说下去。斯的心情她理解,他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不能容忍任何伤害她的事出现。但斯是善良的,她知道。 斯一直愤愤地说着,到最后兀自长叹道:“华,你长大了。不是原来那个小姑娘了。” 斯说完走了,临出门时头也没回一回地说: “你想找钟,就到苏的最亲近的人那里去找吧。” 斯这样说,她听懂了。 她起身拉合窗幔,转回身和衣躺到床上。斯捷潘最后那句话提醒她到苏副市长那里去。他说得对,秀兰从家里出走总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那天现场采访会记者提到秀兰同苏副市长在高楼事故看法上有分歧,她本想同苏副市长谈谈这件事,可一直没有机会。她不是要介入这件事,只是想知道秀兰的出走是否跟他们父女之间的争论有关。她想,明天就去找苏副市长。 教授几乎一夜没合眼。林华大厦图纸丢失毫无疑问是有人在阻止复验。 是谁在这样干?为什么? 教授连夜给总院领导汇报了这些事情,总院领导也认为问题严重,经紧急研究决定:由于林华大厦图纸丢失,高楼事故及其连带责任认定的复议无法按程序办理,可以作为特殊案例向省部有关部门报告,以求得支持和帮助。总院领导的决定让教授心里轻松了许多,不管怎样办,只要能把复议(教授也同意把‘复验’改为‘复议’,这样叫更准确些)进行下去,南山院的冤情就能昭雪。而且,在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的问题,也有可能在领导机关的干预下暴露出来,尽管还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然而事情并非如教授想的那样简单。一连几天教授都没有得到任何方面的任何消息。直到第四天深夜杜为急促的电话把他惊醒:“教授,苏市长请您立即到他的办公室来。我已经派了车去接您。” “什么事这样急?” “一言难尽。您赶快来吧!” 教授还要问什么,杜为已经把电话挂断。教授带着满腹疑团来到静寂的市府。进了市府大门,轿车在浑黄的路灯下疾速驶到一幢大屋顶的楼房前面。在高大柱廊下,轿车停下来。门厅里早有人来接教授。 苏副市长办公室里灯光通明。这是个一进三间的办公室,外面是接待室,里边是小会客室,中间才是苏副市长经常办公的地方。从满屋缭绕的烟气和一副副惫惓的脸上看得出这里的会议已进行了多时。教授看到市建委贺主任和检测中心的刘明厚主任都在小会客室里。杜为把教授领到苏副市长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苏副市长看了一眼教授,随即把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这是由省检测中心发来的电传文件。教授看到打印纸上印着: 南山市建筑工程质量检测中心: 据省有关领导的指示,你市林华大厦倾斜事故须重新认定。重新认定中有什么问题及时向省检测中心报告。所需技术力量或设备若有不足可由省检测中心援助。重新认定限定日期为*月*日。 附省有关部门的批示摘要。 省建筑工程质量检测中心 *月*日 文件上有公章有签名。教授逐字逐句地细读了两遍,特别是省有关部门领导的批示,他觉得很有些意味深长。这是一位声望颇高的省级领导批示,“公正客观科学地检测是经得起推敲的。检测的权威是数据,是客观真实的数据。在这个权威面前,用数据说话,让人心服口服,才算你们工作成功。如果人家不服,而且是用数据说话,那就不算你们工作成功,还要继续做工作,直至找到客观真实的数据。这才是检测的权威。” 教授看罢,不禁暗暗点头。这位领导寥寥数语,把检测工 作的哲理性分析得十分精辟。检测中心若这样做了,南山院也就不至于大难临头,他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屈辱的境地。想到这不觉眼睛有些潮湿…… 苏副市长没注意教授,也不再对他讲什么。 “那么,事情已经搞清楚了?”苏副市长面带愠怒轮番看着两位主任问。 贺主任说:“这件事,我们工作不踏实。” 刘明厚主任说:“送报告的时候,我们没有讲清楚,以至酿成错误。” 苏副市长痛苦地摇了摇头,接着向后靠紧沙发,仰着脸,闭上眼睛。 这个习惯动作两位主任再明白不过了。苏副市长只有在极度恶劣的心情下才会有这种形体语言。 两位主任惶恐地看着苏副市长,又看看杜为。 杜为只埋头翻看会议记录,没理会他俩。过了大约十分钟,苏副市长仍旧仰靠在沙发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到这时杜为知道苏副市长不会再讲什么了。他朝两位主任点了点头。 两位主任如重释负地轻嘘一口气,蹑手蹑脚离开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被关上,苏副市长的眼睛睁开了。 “杜秘书,你做记录,”苏副市长说。“林华大厦事故认定草率,有关人员极其不负责任,造成的影响和后果很坏。责令建委贺主任立即调查此事,限期写出书面报告报送市主要领导,等待处理。其次,立即安排电视广播讲话。我要向南山院,沈教授和全体市民公开道歉。” 杜为停下笔惊诧地望着苏副市长。 教授也感到十分意外,怔怔得呆坐在那里。 “记下了吗?”苏副市长用不可置疑的语气问。 “是。记下了。”杜为急忙挥笔疾书,把苏副市长的指示一字不拉地记录下来。写完后,他正襟危坐目视苏副市长,等待记录接下来的话。 “你可以走了,”苏副市长对杜为说。 杜为迅速看了苏副市长一眼,接着快速整理了面前的记录夹,随即潜声退去。 等杜为走出会议室后,苏副市长才又对教授说: “事情搞清楚了。检测报告中,没有设计方面的数据对比论证,所以是不全面的,仅仅算是初步的事故检测报告。建委有关部门把这份报告当作最后的检测结果报给了我。整个事情就是这样不负责任……游戏似地发生了。” 苏副市长痛心地低下头。教授看到他刚毅的脸上充满悲愤,浓重的双眉紧蹙着。“这事让你们受委屈了。是我们工作失误,给你们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我必须代表市府公开道歉!” 教授已经猜到这里刚才发生的事情。苏副市长直到现在才明白,林华大厦事故没有数据证明是设计问题;尽管迟了些,但总算还有时间,有时间为南山院挽回影响,也有时间不使市府陷于更深的被动。 教授说:“感谢苏市长的英明和决断!我……”他觉得突然找不到更合适的话来说了。 苏副市长盯盯地看着教授半晌没说话。 教授茫然地坐在那里。 “怎么你也这样?”苏副市长叹口气,沉重地说,“你看到了,刚才两位主任,还有杜秘书,对我毕恭毕敬,连大气都不敢放一声。为什么?他们做错了事!怕我饶不了他们!无事唱赞歌,有事装孙子。多么肤浅,多么封建!根深蒂固的封建派生物!我不是责怪谁。我是恨。如果他们对待工作也象对待我一样,那就不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了。” 教授感到脸莫名其妙地红了一下:难道自己也那样……肤浅?他没有想到苏副市长对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会如此深恶痛绝。 “我请你来,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苏副市长此时已舒展开那双浓重的眉毛,“帮我揭开高楼事故的真相。你知道,‘长江的发现’已经在市民中广为流传。现在我对事故的真实原因感到忧虑,想知道……我该怎么办?”他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迫切期待。 对于“长江的发现”,教授过去没有更深入的思考。他知道,要证明那些地下工程存在,以及地下工程对高楼倾斜的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这是相当困难的。且不说项目立项所必须进行的一系列程序,单就地下工程图纸资料风化湮灭那件事就足以使整个工作无法进行下去。即便立项通过,还有研讨论证,找到问题所在以及解决问题的方法,还要作出一部切实可行的实施方案,……这是他从事本专业几十年未曾遇过的新课题。相信在世界建筑史上这也是绝无仅有的。还有最重要的,尽管“鱼漂效应”使高楼晃来晃去没有倒塌,但这是暂时现象,高楼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下去。到那时,所有工作都来不及完成,而最后结局却是灾难性的、毁灭性的。 想到这里,他额头沁出冷汗,说: “说实话,我何尝不想证明长江的发现是客观存在的?但也许我们没有时间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否则我们真的没出路了。……目前,从高楼反复倾斜的状态看,肯定同地下工程有关。我正同马总工程师考虑这件事,希望找出‘鱼漂效应’理论上的根据。” “鱼漂效应?” “是我们对高楼反复倾斜状态的一个概况,”教授遂又把马总工程师监测数据以及相关的分析详细讲了一遍。 苏副市长认真地听着。他思忖了一会儿,问: “这样说,高楼一时半时还倒不了?” “还要看近期的监测结果。倘若不超过目前摇摆幅度,能有30天安全期。” “你能肯定?” “也许我能肯定。”教授侧过头,躲开苏副市长的目光。 “30天……”苏副市长沉吟着,接着神色凝重地说: “30天我们能做什么?至少应该找到高楼倾斜合理的解释。30天后,如果我们不得不炸掉高楼,我们也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当然,若能保住高楼,我也一定为你请功。南山市的市民不会忘了你!” 教授听出苏副市长决意要他来做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不多说了。你是著名专家,又是林华大厦设计图纸的审定人,怎样讲你都是最合适的。由你牵头,立即组建一个研究小组。你提名单,我批准。研究地点设在你的南山院。其它必须办的事项由我出面解决。怎么样?” 教授没有想错,苏副市长果然把这件事情交给他办了,而且是“特事特办”,完全撇开了基本工作程序。这让教授很感意外。 苏副市长这时候有意停顿一下。见教授没说什么,站起身,面色柔和地有说,“但有一件事你必须办好。” “什么事?” “要贺主任和刘明厚参加你们研究工作。怎么样?没问题吧?” 教授一时没弄懂苏副市长的意思。 苏副市长笑了笑说:“两条理由。第一,多一个专家的参与,就多一份智慧,对你们的研究工作有利。第二,他俩都曾反对过你的主张,现在让他俩修正自己的看法,这事本身就是对你的补偿。” “对高楼事故的不同看法,都有其各自的原因,我是理解的。请苏市长不要多虑,”教授此时也只好这样说。 教授一直怀着相当复杂的心情面对苏副市长。从看到那位省领导批语开始,他就预感到自己的命运正在急速改变。不久前,还曾为命运的不公平放声大哭。现在事情有了结果。南山院的名誉可以恢复,高楼事故真相也将慢慢揭开。可是内心里总感到命运的改变太突然。高楼事故出现以后,开始还想找苏副市长谈谈。但是,在建委小礼堂,由苏副市长主持的两次会议,让他感到绝望。他情绪低落,心绪烦躁,感到威信扫地。本来有几次机会可以见到苏副市长,可以谈谈话,他却故意躲避了。因为他不相信苏副市长能听得进自己的任何申辩。他只能用另外一种方法同命运抗争,那就是对高楼事故的设计责任进行复议。苏副市长态度的急变,他不知道是否跟省领导对此事的关注有关。总院领导同省部有关部门的负责人关系密切,有的甚至是多年的同事和同学,这种关系可能会把某些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的结局会这样。苏副市长要公开道歉!如果这样,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毋须事故复议就已经恢复了南山院的名誉。真是这样吗?事情真能简单化到这种程度吗?他虽然有些兴奋和满足,可几十年习惯于对事物縝密思考的直觉,还是令他隐约感到一种不安。他不知道这种不安来自哪里,也许来自于那些未知的事情,来自于那暗中阻止复议的人? 时间已是凌晨两点。苏副市长仍无倦意,这时他又说,“我们谈点别的事情吧。”他伸展一下腰肢,又为教授沏了一杯热茶。“兰子从家里出走有了好些天。我有点担心。这次走,她没有说去什么地方。” 教授怔了一下。他还沉浸在梳理自己的思绪之中;听到秀兰不辞而别去处不明,不禁脱口说: “几天前她去了北京,又同钟长江乘机回到南山市。怎么他们不在一起?” 苏副市长说: “我猜想他们应该在一起。” 教授愕然问道: “为什么是猜?他们没有回到南山来?”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 两人对视一下,都感到事情不对头了。 “秀兰这孩子从来都很懂得事理,以前无论到哪去都说一声,而且也总有电话打来。”苏副市长说着坐到教授对面。教授看到他眼角有些湿,听出声音也有些梗塞。“她是生我的气啦。现在看来……她是对的。可是当时我……无从知道错在哪里。” 显然,女儿不辞而别,苏副市长既担心又愧疚,如此思念女儿的情绪强烈感染着教授。对苏副市长父女之间的争论教授也有所耳闻。现在,仅一夜之间,省检测中心一份电传,省领导一纸批语,让苏副市长翻然醒悟。而问题的症结竟是工作人员疏忽大意,“游戏似的”酿成错误。难怪苏副市长对此悲愤不已,悔恨交加。教授想到这里也不免心中隐隐作痛,遂说: “工作人员出现问题……这种事我能理解。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秀兰和长江。”教授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说过后又补充道: “我也没想到钟长江不在您这儿。从北京康复治疗回来,他还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我以为同秀兰在一起对他有好处,也就没找他。” “我让杜秘书找过兰子,没有结果。也许她在忙自己的生意。算了,算了。反正没听到什么坏消息!让她忙自己的事情去吧。”苏副市长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语气里仍不免带些担忧。 教授觉得无话可说。遇上这种事他脑子里没主意,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怎样才能找到他们。 沉默了一会儿, 九、苏 秀 兰 班机降落在南山市,苏秀兰同钟长江走出侯机楼。拥挤的停车场那边驶来一辆红色轿车,司机从车上下来,秀兰让长江坐进去后,随即驾车走了。车后排座上有一位中年人,只看了他一眼,并没说话。她把车开得很快,不一会就驶离高速车道,转向海岸边那条路上。这时她对长江说: “他是海洋局的安工程师。以后我们要常在一起。” 长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他笑了笑,把手伸给长江。他手劲很大,长江赶忙松开自己的手。 “秀兰说过你的事。”他黧黑的脸庞,样子很亲切地说,“我同秀兰爸爸很熟。论年纪,你叫我安叔吧。” 长江只好点点头。秀兰上了飞机就一直睡觉,问什么话也只有“嗯,嗯”两字,飞机降落时她竟然还在卫生间里不出来。下了飞机她又忙着打手机,一会儿说话的功夫都不给他。秀兰撇开司机自己开车,车上还坐着个海洋局的大叔,她这搞的是什么鬼? 车沿海岸急驰。夜幕中什么也看不甚清,只觉颠簸得励害。后来车速慢了,路陡了弯道也多起来。长江问:“秀兰,你要把车开到哪里?” 秀兰咯咯地笑道:“到地方你就知道啦!” 又行驶了半小时,车终于停下。 车停在一片黑松林里。前面是海,象是在一片裸露岩石的陡坡下面。转过身,长江看见两顶帐篷,秀兰正朝里边搬东西。那位安大叔从车后搬着一个包,看样子包很重。搬完东西,秀兰瞅着长江笑道:“这就是我们的家了。进来看看吧。” 长江被她拖进了帐篷。帐篷里面有两张床,有桌椅有一些生活用具,还有许多各样仪器设备。安大叔正在打开那个帆布包,他看到一具透明的头盔。帐篷里面有灯,很亮的灯,是蓄电池灯。他刚要问什么,她又说:“这是你和安叔住的。那边是我住的。走,去看看!” 秀兰的帐篷里布置得简直像闺房,整洁,清爽,所有用具都一尘不染。靠门边是一张写字桌,上面摆着一大摞书和刊物。 “这是怎么一回事?现在该说了吧!” 看着长江既疑惑又惊奇的样子,她又咯咯地笑起来。笑够了,这才说,“ 我们不是要找到图纸的出处吗?从现在开始,我俩就在安叔的指导下做这件工作。” 长江还是不懂。 “你真是个大孩子。你想想,那些图纸已经烟消云散了,不找到新的证据谁也不会相信我们的话。” “可怎么找呢?”长江问。 “你过来,”说着她走到写字桌前拿起几张纸,展开后让他看。这是一张绘图用纸,上面清晰的画着海岸线还有地下洞库的坐标位置,只差没有挡案员的名字,否则跟原图一模一样。他惊奇地看她一眼,很钦佩她的记忆力。 “你再看这儿,”秀兰指着图上几个地方说,“这里还要添上沉船的坐标,在这也要添上海底等高线,这里……” 长江终于明白了。她是想找到地下洞库!这谈何容易。一想到那个涡涡弯他就浑身冒冷汗。他想阻止她,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秀兰看着他眼睛说,“你的眼睛在说话,它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猜对了吧!它还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又有何妨’,我又猜对了吧!” “好了,好了。算你都猜对了。可我们对这事一窍不通啊,”他根本没那样想,但被她激得有些不好意思,旋即这样说。 秀兰笑了。“所以嘛,我们请安叔训练呀。安叔是潜水专家,参加过好多次沉船打捞,还是……”说到这她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沉重:“长江,你要相信自己,没什么能比这更重要的了。” 长江点点头:她这一片心意当然懂得。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亲自这样做呢?难道没人支持我们吗?”他还是忍不住问。 他哪里知道这正是秀兰想说而一直又无法说的事情哩。现在他们就要面对新的挑战,他已经到了战场,秀兰想,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早在长江住到她家的时候,她就把长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爸爸。那是长江来的第二天。因为是周六,爸爸回家住,她一清早就下了厨房。下厨房是她一大乐事,稍有空闲就换着样做各种小吃,做得了,拣几样好的给爸爸送去。周六周日爸爸回家,精致小吃能让爸爸高兴,还有话题可谈。这也是生活的一种乐趣和调解剂,否则爸爸只会跟她谈工作。那天也不知怎么,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笨手笨脚,不像往常做起来得心应手。好歹做完了,爸爸和晓蕙阿姨也出来了。 “这么多!”在餐桌旁,爸爸数着诸多花样的凉拌小菜,馅饼儿,蛋卷儿,馒头什么的。又笑道:“有事求爸爸吧?每次弄几样好吃的,说是让我高兴,其实你是有打算的。对吧?” “爸爸,女儿哪有那样坏嘛!”她迎上前拉着爸爸的手嗔娇地说。 “不坏,不坏。上次就从我这儿弄去了善本的南山志。你知道它有多珍贵吗?” “知道,知道。爸爸说这是前清时候当地一位举人写的,空前绝后,仅此一本。” “什么‘空前绝后’,这样的词也能用上?”晓蕙阿姨笑着说,“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兰子该心疼了。” 吃饭时爸爸问:“你有大事瞒着我,是吧?” 她偷偷看了看晓蕙阿姨,晓蕙阿姨脸上带着亲切微笑。 “我的同学钟长江。他病了。”她想是晓蕙阿姨告诉爸爸的,这事本来就不想隐瞒,甚至希望爸爸知道。于是把长江如何因高楼事故跳海自杀,如何发现海底秘密,又如何被她救回来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听完,爸爸脸色一沉,过了一会说:“你晓蕙阿姨给他换过药,说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能让爸爸看看他吗?” “不,不行。”她赶忙回绝道,“他病得一塌糊涂,这样的第一印象不能给爸爸看。” “什么时候才能看?” “嗨,你们想到哪儿去啦!”看爸爸有些认真的样子,她猛地醒悟过来,急急地说,“不是那么回事儿呀。我们分手多年了,刚刚见面,又是他在这种时候。” 见女儿真的有些急,他遂不再说什么,只管吃起饭来。 “爸爸,女儿有个问题想请教,可以说吗?”她觉得再不谈爸爸吃完饭就走了。 “什么事,说吧。”爸爸的头抬也没抬。 “好,……”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给自己鼓了一把劲儿,“请爸爸帮助签发一条消息。根据长江的发现,高楼事故有可能是地下工程造成的。女儿知道,这事爸爸主管,爸爸不同意,找谁也没有用。这件事女儿知道爸爸很为难,刚刚宣布过事故通报,再发这样的消息对政府形象有影响。其实这没什么,客观事物本来就是复杂的么,也总要有个认识过程。爸爸说对吗?”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又忙给爸爸和晓蕙阿姨盛饭夹菜,完了儿,静静坐下。她那双眼睛盯盯看着爸爸,等待事态发展。 爸爸没吭气。 “湘涛,兰子等你说话呢,”晓蕙阿姨轻轻提醒一句。 “你去找报社电视台,让他们播发吧。” 爸爸沉了半天才说。 “为什么,女儿又不是卖新闻。那样反会把事情搞复杂了。” “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想到现在的实际问题。”爸爸忧心忡忡地说。 “什么实际问题?长江的发现就是揭示高楼事故的直接原因哪。” “就算是,揭示出来又能怎么样?你能阻止高楼倒塌吗?” “女儿不反对爸爸的想法。可是高楼事故原因总要搞清吧?” “在高楼倒塌之前?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这样做。” “这不是时间问题。” “不是时间问题是什么?” 这时晓蕙阿姨插话说:“湘涛,兰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年轻人看问题总有我们不及的长处。你不也常这样说吗?” “这件事不同。社会各界反映强烈,市民的情绪还没稳定,市府好不容易才稳住局面,这个时候绝不能再出现新的混乱。”爸爸说。 “出现混乱,不等于事情复杂。只要把事情搞清楚,人们会理解你这当副市长的。”晓蕙阿姨说。 “晓蕙,我们不要争了。问题不在这儿。” “湘涛,你是说时间问题。是吧?表面上是这个问题,其实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爸爸有些恼火。 “湘涛,你忘记了,我们为什么画了那幅画?” 晓蕙阿姨这样一问,爸爸怔了一下。晓蕙阿姨说的是三楼中厅那幅《断桥残荷图》。 晓蕙阿姨声音柔柔地,眼睛里充满情意。爸爸听了这话,脸色缓和多了。她曾问过那幅画,可爸爸和晓蕙阿姨谁也没说画是出自谁的手笔。看那幅画,她说不好感想如何。那中厅的红地毯,红杜鹃,红灯饰,让人感到一种热烈的追求和希冀。可画中寂静的西湖,几株凋谢的荷花和夕照下的一隅断桥,让人感到一种惆怅和感伤。这画很感人。可这室内布置与画的情调很不协调。她甚至怀疑有人故意这样做,借以展示一种矛盾,用这样的情感揭示对人生的看法。她曾批评过过这样布置中厅,因为只有饱经沧桑而内心又充满矛盾的人才这样做。哈!想不到这竟然是爸爸和晓蕙阿姨的共同之作! “不管怎么说,我们应该设身处地为这些年轻人想一想。”晓蕙阿姨仍旧柔声说,“那个叫长江的孩子为此跳海自杀。想想当初你怎样对待我,没有你的关心,我还能活到今天吗?为了记念,我们共同做画,共同布置那个房间,这些你都忘了?” 她听得目瞪口呆。 “晓蕙,我怎么能忘?正是不让兰子卷入这场风波,我才要阻止她。” “我不能肯定你这样做是否对,可我知道兰子已经为长江那孩子遭受痛苦。这你也不心疼?” “…………” 她没想到竟意外得悉深藏在老人心底里的这种情结。两位老人的对话让她很感动,不过感动归感动,她不能让这次谈话没有结果。想了想,她说:“爸爸,晓蕙阿姨,女儿不到万不得已不求爸爸。如果真是让爸爸为难,女儿不得不另想别策。” “你要怎么样?”爸爸有些担心地问。 “宁肯不要我的公司,也要为长江讨回公道,”尽管语声轻轻,但口气相当坚决。 爸爸一直在忍耐,最后终于爆发: “简直胡闹!你要朝谁讨公道?朝你爸爸?那好,今天就告诉你:有我在,永远别想讨回这个公道!” “爸爸!”女儿吃惊地喊了一声。 “湘涛!”晓蕙阿姨也忍不住叫了一声。 “作为南山市主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长,当务之急是万无一失地保障市民生命财产安全。一切违背这条原则的事情都不能容忍。你要好自为之!”说完爸爸怒气冲冲丢下饭碗拂袖而去。 原以为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爸爸实在不帮也不强求。谁想到会把事情弄成这样。晓蕙阿姨也只能无助地安慰她一会儿,就回去了。这是她从记事儿起第一次看到爸爸发这样大的脾气。满肚子委屈无处发泄,索兴把自己同长江反锁在屋里。直到长江离去,她都强忍着不去想爸爸。 这些事情长江哪里知道。听了秀兰的叙述,他心里很不好受。秀兰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为了他同爸爸闹翻,可是……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他突然想弄懂一件事,就这样问道。 “好奇。对吧?”她歪着头看着他说,“是问晓蕙阿姨吧?” 他点点头,奇怪她怎么知道。 “那好吧,我来告诉你。”她就站在他面前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秀兰七岁那年,母亲去世了。那时爸爸在海边一个渔业队当队长。有一天,爸爸在海滩上发现一位昏倒的女人,是服了安眠药,送到医院很快被抢救过来。那女人的父母在澳洲,孤身一人归国到省城一家医院工作。反右斗争那年被下放到本市。九年后又一场斗争,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政治压力和精神折磨,吞安眠药跳海自杀。获救后,那女人和爸爸相爱了。爸爸当了副市长,那女人已到退休年令,说是聘做市府卫生所保健工作,其实是爸爸的私人医生。 “就是那位晓蕙阿姨?”他问。 “是的。” “他们为什么不结婚呢?” “这正是晓蕙阿姨感情至诚所在。”她说,“晓蕙阿姨比爸爸大十岁,她一直希望爸爸找个年令合适的,而爸爸非她不娶,感情很专一。所以结婚的事就一直拖着。” 她继续说: “爸爸不太懂画,那幅画实际是晓蕙阿姨画的,房间也是晓蕙阿姨执意布置的。这是她内心深处情感表达方式。她保留画上那片凄凉的宁静,不是为了怀念,而是寄希望于今天。表面上你根本就看不出她是受过那么多苦难的人。” 他心里一动,口中不禁喃喃地说了出来:“真是想不到,晓蕙阿姨也曾自杀过……” 她笑道:“这才叫小巫见大巫呢。你有何感想?” 他轻轻捶了一下她的头:“不要拣人的痛处打嘛!我问你,你把我绑架到这里,又给我讲了那么深刻的道里,现在我准备赴汤蹈火了,你要把我怎么?” 她刚要说话,他却用双臂一下揽过她的腰,说:“你不想我吗?” “想。可是……”她身子一颤,但立刻坚决地推开他。 他感到意外地看着她。 “长江,从现在起,我们都要把那件事忘掉。现在,我们面临从未经历过的挑战。我们必须精力集中,充分准备,不能出丝毫毗漏。因为,因为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他看到她的脸色有些变白,身子也有些抖。他想说什么,她却用手盖住他的嘴,大声喊道: “什么都不要讲。到时间了。我们去听安叔讲课!” 在另外一顶帐篷里,安叔已经把地上一堆堆东西归类组装完毕。他先是一件一件地讲解那些组装完的器具名称、用途、使用说明和注意事项,后来又讲解摆在地上的那些水下摄像机、水下记事本、水下防身器具和潜水服。长江试着穿上那件带头盔的潜水服,秀兰在一旁赞叹:“真像威武的罗马斗士!”只是他觉得这东西太沉重。安叔告诉他,到了海里就不重了,也许还轻,还得借助缆绳才不至于被海水飘荡。接着又给他俩讲解一番在海水里如何前进,如何后退,如何下潜上浮,如何进行通话联络,如何处理紧急情况等基本知识。直到天快放亮,三人这才休息。 秀兰回到帐篷里,一时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刚才她没有把全部事情都告诉长江,就像有些事情不能告诉爸爸一样。长江到崑嵛山治病期间,她还没想要这样挺而走险。一方面是父女亲情使她对前景抱有幻想,希望爸爸能回心转意;另一方面她还想走访有关部门争取支持和帮助。但她都失败了。爸爸自从那次大发脾气之后,有好多天不理她。多亏晓蕙阿姨从中周旋父女俩才又像往常那样相处了。她有几次试探着谈起那件事,爸爸都坚决给予回绝,不过口气和缓多了。没办法,她只好动用自己的关系网四处拜访甚至苦苦哀求以期得到帮助。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确是病急乱投医了。谁都知道她是苏副市长的女儿,这种事怎么能帮得了哇。真正下决心走出“宁肯不要公司也要为长江讨回公道”这一步,还是长江转院北京的时候。一想到这儿,她就想到徐玉生。这个倒霉蛋儿自从被长江扔出她家门外,倒并不怎么嫉恨长江,还那样一往情深同她联络,并不时告诉长江的病情,也借机再三对那次非礼表示忏悔。她说她原谅了他,但有原则,就是必须如实报告病情和尽心为长江治疗。长江转院的消息也是玉生告诉她的。因为太挂念长江,她就去了崑嵛山医院一趟。看到长江神智清楚,非常高兴,想到去北京继续治疗对长江更有利,于是同陈仔义及教授商定了办法,以便让长江顺利成行。这期间陈仔义不断跟她讲长江在北京的情况。她已经确凿认定长江根本就没有病!在这个判断鼓舞下,她加快了实现计划的步伐。她先找到安叔。安叔曾在爸爸管理的渔业队捕过鱼,和妈妈要好过,后来妈妈决定嫁给爸爸,安叔就考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海洋局。安叔一直很关心她。妈妈因病去世以后,安叔经常看她,把她当成自己女儿一样。因为这层关系,她找到了安叔。她把事情的因由讲了之后,安叔说刚好有一个海洋地貌、地质方面的科研课题因为没有经费搁浅了,能有资助,他当然乐于做这件事了。她听出安叔是故意这样说的,也许课题是真,但训练并帮助两个丝毫不了解海洋的人到海里探险,这风险可就冒得太大了。不管怎样说,有安叔帮助,她就踏实多了,剩下的事就是筹备经费,购置设备,制定详细方案了。她把其余的事交给安叔办,自己则潜心打点公司业务,低价转让几处楼盘,总算凑足了资金。就在一切准备停当的时候,晓蕙阿姨捎来爸爸的口信,说有事要和她谈。她心里纳闷:难道爸爸听到什么风声?不能啊,这一切她和安叔都是非常秘密进行的,不该有人知道。 她在床上翻了一下身子,继续想着。爸爸告诉她,市府已做了决定要把高楼炸掉,还说也知道她在卖楼。“炸楼是为了保障市民生命财产安全,政府已经承担了责任和损失。这个决定市民认可,省里部里领导都同意。等炸了楼,自然要你们说话,那个时候再说钟长江的发现也不迟。有人跟我讲你在到处告我的状,看来我的话你根本没听进耳朵里边去。”她说不是告状,是反映情况,谁这样乱说。“反正都一样,人家没乱说。你想一想,你现在连证据都没有了,那个钟长江还是个精神病患者,再这样搞下去人家对你会怎么看?你是我的女儿,我不能让你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了。” 后一段话若是别人说她根本不信。可这是爸爸说的呀。长江真的把那些图纸资料弄丢了吗?那时家里还有玉生和杜秘书。她不明白他俩何以也在这里。也许这些事情是他们跟爸爸说的。后来又觉得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反正自己决心已定。爸爸还说:“你为什么低价卖楼盘?楼价一直在涨,你不很精明吗?这会让你损失多少?告诉爸爸你要干什么,一定非这样做吗?”她怎么能告诉爸爸呢。“你一定有事瞒着爸爸。爸爸找你来就是为这个,这几天总觉得不对头,你还在怪爸爸,是吧?”晓蕙阿姨也说,爸爸这些天为她急得老病根儿又犯了,胃疼得直不起腰来。如果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都会有办法帮她的。她说没什么事,别乱操心了,真有事能不跟爸爸和晓蕙阿姨说吗! 说恨爸爸还真有点,尽管恨,可她心里还是很难过。想到这次冒险,预料不到的事情随时都可能发生,真要出了大事,她是对不住老人家的。不管怎么说老人家也是为了爱女儿才阻止她不要卷入这场风波。她能体会出这种爱的分量。难道她对长江不也是这样吗?! 一想到长江她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刚才他揽着自己问想不想他,她怎么能不想。同他在一起的那几天,是作为女人感觉到的最幸福的几天。理智上她清醒地知道长江不属于自己,几乎近于疯狂的做爱,是她对命运不公平的恣意抗争。长江在病中,需要爱的呵护,她作为替身,为爱献出了自己。长江现在病好了,也是为了爱,她要为他作另外一种牺牲。她必须与他断绝那种关系,让他心安理得地回到素汶身边。她就是这样。她必须做到这样。 腮边不知什么时候流下一行泪水,她伸手抹去。定了定神,轻叹一口气,转过身,她知道应该睡觉了。 那边帐篷里,长江听着安叔的酣声不能入睡。同秀兰乘班机回来,本以为车朝南山院开,没成想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他满腹疑团,直到秀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才完全明白过来。他是费了很大劲儿才集中精力听完的。 这些天他感到头脑越来越清醒,许多事情都逐渐想起来了,这才知道自己底确生过病。原来那些幻觉和梦境般的经历,经过慢慢回忆已经捋清了头绪,他为自己奇异的经历感到惊讶。高楼事故无情地击溃他的意志,谁成想绝处逢生,百年沉船上那个金属盒让他发现了高楼事故的成因。他还记得有两个女人曾躺在自己的怀里,一个是秀兰,一个是素汶。而在半个多月前,一个躲得不知踪影,一个却拒他于千里之外。 这让他突然不知所措起来。秀兰那浓厚的情意使他感到沉重,素汶那迟到的柔情令他感到无以复加的珍贵。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发生。 他不是存心按所谓道德规范和标准来衡量自己,也不是存心用社会学中“男人”的概念去诠释这两个女人,他只想尽可能地做到少伤害她们。 尽管内心里对素汶爱得真挚深沉,但比之秀兰对他的爱却逊色得多。因此,要他选择,也只能选择秀兰。 ……目前他仅能进行这样跳跃式的简单思维。 慢慢适应了安叔的酣声,他的思维能力也慢慢增强了。他继续想着:在北京他早该把自己病情好转的消息告诉素汶,自从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几次提起电话又放下了。这是为什么? 依照目前的状态他还是想不好到底为什么。他转过头,看见蓄电池灯浑黄的光晕,看到光晕里那隐约闪亮的头盔。安叔曾把灯的开关旋了一下灯就变暗。他想象着自己在海里潜游,一条大鲨鱼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游弋。就像在电视里看到的一样,鲨鱼并没有向他袭击,他也不觉得怎么害怕。他只管寻找那条沉船,找到船就能知道这是什么用途的船,就能知道这船为什么驶到这里,就能知道船与洞库的某种联系,也就能揭开那个地下洞库的谜。想到这件事情的意义,他一下兴奋起来。 秀兰断绝了同外界的一切联系,看来她不想要任何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决定了的事一定要办成。素汶就不一样,明明一直在爱着他,却不肯表白,等到表白了,许多不该发生的事也都发生了。 他为她迟迟的表白而懊丧。如果她能早一点说,他就不会又一次晕倒在病床上。他慢慢闭上眼睛,回想起病床上素汶躺在自己怀里的情景。她柔情的表白像针一样刺痛着他的心!那一刻,她像纯洁美丽的天使,娓娓诉说对他的依恋和期盼。他看到她在流泪,泪水流过她和他的面颊。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唇,和丰腴的面颊,这情景曾是离他十分遥远的,遥远得令他心碎。而现在他已经没有办法象从前那样接受这些。她的爱太珍贵了,太圣洁了,他不敢稍有一点亵渎。那是谁?是她吗?她仍然穿着白色连衣裙,从发亮的头盔上面飘忽而来。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珠,抑郁的眼睛含着怨恨。她问:为什么不告诉他和秀兰的事?他说:一直想告诉她,不想隐瞒,只是没有勇气。她说:秀兰和他的事她不在乎,只要不骗她就行。他说:真的不骗她,只是怕她伤心。她说:她的心已经给了他,不会有什么伤心的事啦。他觉得这象书里描写的那样:她要把心挖出来给他看,他就立即扑上去制止这样做。她笑道:怎么还能把心挖出来呢,她的心已经给了他,不信你就看看自己。他果然看见自己胸膛里有两颗心,着急地说:这不行,如果秀兰再把心给他,他的胸膛就装不下了。她不再笑,说:那你就看着办吧!反正她的心已经在他胸膛里送也送不回来了。说完她就走。他喊她,要她别走。她还是走了,就那样一闪,飘忽不见了。 第二天,安叔叫醒了他。“昨晚你在喊什么?嘴里一直嘟嘟哝哝 十、找 到 沉 船 秀兰长江跟安叔潜水强化训练已有一周。这天他们来到涡涡弯。果然象安叔说的那样这里同训练场地的情景差不多。长江也能从海水颜色和深入海中的岩石状况判断出海底水流特征了。 “长江,你还能记得那天是在哪里发现沉船的吗?”安叔看着海面问。 长江稍稍想了想指了一个地方,那里是悬崖峭壁下的平静海面。安叔沉思一会儿,让秀兰取出绘有海岸线和沉船坐标的图纸,然后用红笔在图上画了一个圈。 “比沉船坐标东移了100米。为什么这样?”秀兰看着安叔刚画的圈问。 “两年前我们曾发现这个位置有强潜流。这股潜流的形成及走向还不清楚。我估计沉船可能在这个地方。”安叔微眯一下眼睛说,象是被海面强烈的阳光反射刺了一下。 安叔没有更多说什么,秀兰知道现在就要进入海底寻找沉船了。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几乎没一点风。强化训练的成果怎么样,她心里没底,长江虽说潜在海水里时间长一些(安叔有意这样安排),但能否适应多变的海下环境也未可知。不管怎样,就算冒险,也得试一次。有安叔在,长江会得到保护,这时候不能再有任何退缩的想法了。 她这样想着,随安叔和长江绕过悬崖,攀援着岩石上了崖底的铁壳船上。有些地方礁石连片海水太浅,开船绕着走秀兰觉得太费时日,昨天三个人费了很大周折用缆绳把船牵过来。 长江此时脑子里空空的。他不愿再想任何事情,不愿想这些天潜水训练,不愿想下到海底寻找沉船,甚至不想秀兰、素汶和教授。秀兰不理他已是越来越明显,他也赌气不再理她。他想不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想不出自然就不去再想了。 安叔紧跟长江身后上了铁壳船,秀兰随即把船驶向西面海域,到了那还须确定安叔刚才圈定的位置。安叔不愧是海洋专家,船上的仪器设备并不先进,可很快就定下了那个位置。刚巧,这里隐约看到水下有块不大的礁石,安叔把船锚抛下后,先潜到那块礁石下面游了一会。上来后,安叔说:“这是断裂的岩壁,看似孤石,它实际上同我们所设b点浮标的山脉连通。” 秀兰长江望着安叔,不知这对寻找沉船有利还是不利。 安叔坐在船头想了一会儿,最后象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说: “我要下去看一看。长江马上穿潜水服,但只能留在水下20米处,不许再往下。无论发生什么也不准许下去,你能答应吗?” 长江看着安叔好一会,又看看秀兰。他不知道安叔为什么要自己承诺这一点。“安叔,情况很糟吗?”秀兰担心地问。 “不。我想这块礁石可能对我们有利。”安叔说,“我要判断我的猜想是否正确。你们不要想太多。” “那样的话,长江可以按你的话做,”秀兰同意地说。 长江瞥了她一眼想,谁要你同意?心里却很乐意,他现在有点六神无主,刚才还求救似地看了看她。 “你要留意船上的仪表指示。有异常立即告诉我。”安叔对她说。 “好。我会的。” 安叔抛下缆绳先潜下去,随后长江也潜入海水里。 海面静悄悄,只有不时泛出水面的气泡发出轻微嘟噜噜声。那边还有一些长在岩石上的海草,在海水里一动不动,一团一团的,浅处的墨绿,深处的褐黄,其间游动着各式小鱼,有的游到了船旁。秀兰一动不动,眼睛死盯着水面。 半小时后,长江上了来。安叔也从礁石后面游过来,上船后,他说: “的确很好。我们可以顺礁石下到海底。那里水流不急,可以把缆绳固定在岩石上。我们先在这个范围搜索一下,看看能发现什么。” 没有潜流,秀兰有些放心了。这样当然好。安叔不愧是久经风险之人,胆大心细。稍事休息之后,安叔和长江先后潜入海里。临下潜前,秀兰认真检查了两人身上的装备,尤其是那个安全环。 不知为什么这里的海水比训练场那儿的凉。长江随安叔潜到30米深,把船上系下的缆绳拉到礁石那儿。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岩石裂隙,两人把缆绳牢牢绑在这块岩石上。安叔试了试,确认没有问题,这才示意长江继续跟他下潜。 长江随安叔顺着刚绑好的缆绳一直潜下去,他感到海水越来越凉,眼前的景物也模糊起来,这时脚下已蹬到岩石了。安叔在他身旁转了一圈,这才又拉着他朝模模糊糊的岩壁游过去,在一块黝黑的岩石上,又把缆绳的末端紧紧系牢。做完这件事,安叔示意他随自己浮上去。 刚才安叔发现长江头盔与潜水服连接的地方微微冒出气泡,不是看到的,是感觉到的,从长江落到岩石那一瞬间感到的:长江的身姿不对。 上了船,长江奇怪左腿里怎么灌了不少海水。秀兰帮他卸下服装。安叔仔细看了一遍,拿出工具把潜水服上的螺栓拧紧。“好险哪。等到潜水服里再灌进一些水,你想上浮就困难了!”秀兰颤抖着声音说。她被这事吓得够呛,以至双手捧着的潜水服差一点掉到甲板上。长江看她吓成这样,心里倒乐了起来:原来她还是在乎我的! 但他故意什么也不说,转身跟安叔到一边坐下来。 “如果有一个潜水器就好了。我们现在已经不能再往深海潜了。压力,还有脱氮,这样的问题我们目前无法解决。”安叔摇了摇头说,“但愿沉船就在这里。若在深海,那是没办法去找了。” “到哪儿能搞到潜水器?”秀兰问。 “我曾试着办这件事。没办法,咱们搞不到的。”安叔说,“不是钱的问题。如果政府支持我们,恐怕能行。” “问题是没有人支持我们,”秀兰愤愤地说。“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安叔,我们还能试一次吗?” 安叔说:“据我了解,这一带不会有太深的海沟。不过你知道海底也是在变化的。我们可以试着探查,随时注意海底的情况,谨慎行事。” “我并没觉得怎样。刚才只是感到海水有点凉,还有左腿有点沉。”长江说,“不是你们讲的那样严重。” 秀兰还想着潜水器,没理他。 安叔说:“潜水服是新式的,有隔气层,能有效防止意外。不用担心,我能照顾好长江。” “安叔,不用你照顾,那样,我还有什么用?”长江故意用不满的口气说,“我已下决心找到沉船,就是被潜流卷走也心甘情愿。不然更没人理我了!” “瞎说。安叔在你身边,你是安全的。”秀兰打断他,她不愿意长江说那种话。“你要听安叔指挥,决不能自作主张。海里不同于别处,要紧靠安叔,两人也好有个照应。这是顶要紧的。若再发生类似刚才那样的事可就不得了啦!” “我都记住了,”长江说。他强忍住笑,她这时的样子和这些话觉得自己象面对爱唠叨的老祖母。 安叔什么也没再说,两人重新穿好潜水服。秀兰这次更认真地检查了所有可能会出现问题的地方。 安叔抬头看了看天空,随后朝秀兰点点头,又用手拍了拍长江的背。长江透过头盔看到了安叔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满自信。 俩人很快潜到礁石底部。安叔这次把他俩头上的灯调理得很亮。两人都有各自的分工:安叔用水下摄影机录像;长江拿着专用的纸夹和笔负责测绘纪录。在缆绳末端的岩石旁,两人把安全环卡口打开,套进缆绳,又把卡口锁紧,这样人就可以带着系在腰和环间的绳索(绳索可长可短)上下左右自由游动。 海底只有厚厚的砂子,偶尔几条游鱼悠然晃过。头灯光柱尽头昏黑一片,光线里显现出一些悬浮生物和片状藻类植物。这个寂静单调的世界让长江原来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安叔游在他前面,他刚才看那直立的礁石已模模糊糊变成巨大的岩壁,安叔正是沿这条岩壁向前游。 身上的绳索在不断减少。安叔游了一会又返回长江这里,他身上的绳子已经放尽。他示意长江记录目前的位置。完成这件事后,安叔带长江返回船上。 安叔建议再把船向东移100米。船驶到新地点抛锚后,安叔先潜下去约半个小时。这次安叔没用缆绳,这让秀兰有些紧张。长江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她用眼角瞟了他几次,没跟他说话。海里的半小时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尤其这里已靠近那条海底山脉,她从安叔那里知道潜流与海底构造有密切关系,万一安叔遇到潜流怎么办?这半小时实在太长!她又想到了长江。她打量一下这里距岸边的距离,大概至少600米。很难想象长江是怎么从这里游回海边去的!如果下面有沉船,那就一定有潜流,否则无法解释长江何以从悬崖绝壁一下跳到这里。此刻长江能想到这些吗?长江在想什么呢? 安叔终于露出水面。 秀兰总算松了口气,忙同长江把安叔扶上船。 “我好象看见了那条船!” 安叔很是兴奋。“刚才我从岩壁缝隙里看到船桅,我想它不会是在海底。那里光线很好。只是岩壁的缝隙很长,我想还有许多问题没解决,就没过去。” “安叔真的看见那条船啦?”长江拉着安叔的手半信半疑地问。 “嗯,”安叔肯定地点点头。“船桅的确是折断的。它就在水下20米地方。” 长江终于相信了,他使劲摇着安叔的手喊: “这么说我马上就能进入那条船了?真让人难以置信!” 秀兰更是十分高兴。能顺利找到沉船,这对揭开“长江的发现”这块神秘面纱无疑是最好开端。她看长江高兴得象孩子似的,也忍不住笑道: “你都摇了半天。安叔累了,快松开手吧!” “对。一定要好好看看那条船!我要找到船长室。那位船长,他一定还会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人们,一定还会留下什么。想一想,这条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遇难的时候船上还有什么人?这些事情都要搞清呀。即便船长来不及告诉人们,我们也能从船上的情况作出判断。”长江激动地说。 “还有,这船跟地下洞库有什么联系?”秀兰也被长江的情绪感染,兴奋得脸色腓红,“想一下怎样才能找到那些洞库!找到洞库就有可能揭开高楼倾斜之谜。真希望在船上某个地方找到这些答案。” “秀兰,我们一起下去。”长江热切地说,“你知道,我确信那个金属盒子是船长故意挂在桅杆上的。你的想象也很让我着迷。那天你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 秀兰想到长江说的那些事,不觉把脸羞得通红。她瞪了长江一眼:“又说疯话!”遂把头扭向一边,不再跟他搭话。 “我考虑沉船附近一定有潜流,”安叔这时候说。“刚才没来得及详细观察。不过我们不会潜到那里。等一会儿把船再向东驶50米,下面就是沉船。” “好的,”秀兰答道。她知道安叔的想法,水下20米处没有潜流,只要不继续往下潜就不会有危险。 铁壳船向东驶了50米,隐约能看到下面山脊。真是再理想也没有了。船锚牢固地投在岩石裂隙里,铁壳船稳稳停住,一摇也不摇。人从这里下去可以直接到达沉船上面,如果海面不起风,一切都是相对静止的。这对潜水十分有利。 安叔给长江和自己都加装了一个压缩空气瓶,除摄像机外别的一概不带,这样一来长江可以轻松地探查沉船了。当然防备不虞用的绳索和匕首还在腰间,这是必带的装备。秀兰还留在船上,安叔不到确实有把握的时刻不会让大家都下去的。 两人从铁壳船上拉下缆绳,一直沉到船锚下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把缆绳牢牢固定住,随后挂上安全环朝下方继续潜去。长江紧紧跟在安叔后面,他努力控制自己,但心跳还是越来越快,嗓子干燥象要冒火!他嗄哑着声音对秀兰说:“我太兴奋,快控制不住自己啦。你能想象我现在的状况吗?”秀兰在上面说:“你应该注意周围情况,不要总想自己。尽快冷静下来!”“我一直想这样做,就是不行。”“别分散注意力。跟着安叔!”说完秀兰关掉对讲器。 安叔朝他做着紧跟上来的手势。他用力摆动几下巨大的脚蹼,很快就来到这里。 不用安叔再做什么示意了,脚下清晰可见那条沉船横躺在岩石的夹缝里。船大概还很完整,起码船首的轮廓是完整的,只是上面布满了海洋沉积物。安叔带他在船的四周慢慢转了一圈。他这才看清船损坏得很严重,完全不象他想的那样。船的中间部分已经荡然无存。因为船卡在巨大的岩壁上,船头和船尾被夹住,中间悬空部分只剩下扭曲的船舷相连。他要把这消息告诉秀兰,但耳边的静音说明对讲器是关着的。安叔游到他身边。他看到安叔在说话,是在同秀兰说话。看得清安叔也很兴奋,而且不住地点着头笑着。过了一会,他听到秀兰说:“安叔要我带上绘图器一同进船。没办法和你联系了。进船后一切全靠你自己了。你要冷静行事。保重。” 秀兰下来后,安叔示意都解下安全环,把绳索紧系在腰间。三个人慢慢游向船的中间悬空部位。安叔小心翼翼地带领他俩从后面进入船首。 安叔对船的结构很熟。外面光线较足,里面却有些昏暗。尽管这样,安叔还是顺利地把大家领进了驾驶舱。几条长长的钢铁上满是海洋赘生物,舱内到处堆积着贝类和腐蚀得相当严重的杂物,已经很难看清这里原来的面貌。长江在舱内来回转了几圈,失望地游到秀兰面前。秀兰也没发现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这里的一切几乎都被漫长的时间埋藏了。安叔游到一个半敞的舱门前,示意要大家进去。里面很暗,奇怪的是这里不象外面那样长满赘生物,连海草这样的植物也很少,大概是缺少阳光的缘故。这是船头几个舱房,过道后面被岩石堵死了,只能游到这个地方。舱房很小,大家只能分开进去。长江进了一个舱房,里面到处锈迹斑斑看不清是什么房间。桌子已经坍塌,一张床还能辨别出大致模样。房间一角倾倒,钢铁的板墙下好象压着一个柜子。他用手拉那柜子,拉不动。拂去上面的沉积物,他看清这是一个保险柜之类的东西。这时候秀兰安叔也进了来,俩人担心他这么长时间没出来怕有什么事。看到保险柜,秀兰不住地点头要他把这东西拉出来,但她和长江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弄动。安叔打量一下周围,示意大家离开这里。 三人游出舱房,长江急于要把那个保险柜弄出来,安叔一再摇头。秀兰也不解地望着安叔。离开船首,安叔率先朝右下方游去。那里是船的尾部。从断开的船腹可以看到推进器和发动机,尾部螺旋桨没有了。安叔示意他俩留在外面,自己钻进满是海草和藻类的狭小机舱。 秀兰长江静静望着这条沉船。显然这是一艘钢铁做的船,看样子怎么也有100米长,当初应该是条远洋海船。长江想:船上的桅杆确实折断了,那是自己挂在上面时候弄断的,这船如果不是卡在岩石上,一定会沉进海底,那样自己就不会被挂在桅杆上,也就不会发现这条船了。秀兰想:这是艘远洋船,完全不必用木桅杆支撑风帆,真是奇怪,象是遮掩什么的伪装?这么一艘大船怎么会被卡在岩石上?船到这里来干什么? “刚才进去的那个舱房一定是船长室,”这时,两人想到一起了。两人对望着。长江指着船首不住地点头。秀兰也指着那里点着头。他们明白:那个保险柜一定要取出来。要揭开沉船之谜,也许只能从这个保险柜里找答案了。 安叔回来了。细心的秀兰看到安叔游水的姿势有点不对。只见他向上指了一下,就径直向上游去。两人随后也跟了上去。 浮出水面后,安叔身子靠到船旁再也不动了。秀兰大吃一惊,赶紧让长江上船,两人用力把安叔拖到甲板上。 卸下安叔头盔,看到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秀兰急忙查看他身上,发现右腿关节处有个裂口。秀兰让长江帮着脱下安叔潜水服,见是一处咬伤。她不觉抬头看了看长江,这伤口跟长江那次伤的一模一样。兴亏她带着急救药箱,找到一个药瓶,把药末倒在伤口上,仔细包扎好,又注射一支镇静解痛剂。长江看着她熟练做好这一切,心里慌慌的不知如何是好。“放心吧。安叔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她收拾好急救包说。 长江拿起她刚用过的药瓶,看了一眼,吃惊地问:“蛇咬的?” “对。你就是被蛇咬伤的。兴亏这蛇毒性不大,”她说,“否则你游不到岸上。” “原来不是鲨鱼!”他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幕,旋即恍然大悟地说,“所以你把这些药也带来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专心看着安叔。不一会,安叔醒过来。他坐起身,看见腿伤被包扎上,问:“用的什么药?” “海蛇咬伤的药。还是长江上次用剩下的呢。”秀兰答道。 安叔点点头。闭了一会眼睛,他站起来,在船上来回走了几圈,说: “没事了。真想不到那里有海蛇!我无意间惊动了它们。亏得我及时离开,没有继续惊扰它们。” “很多蛇吗?”长江问,脸上带着恐怖的神情。 “看到的有四五条,可能还有。不过它们一般不主动向人进攻。”安叔说着看了看潜水服。他从工具箱里找出一卷厚厚的布,用剪刀剪下一块把撕裂的部位用粘结剂补好。 秀兰从舱里取出几瓶水,分别递给他俩。她又取来食品,该吃中午饭了。长江看到面包香肠才知道饿了,抓起来就吃。吃饭的时候他们讨论了下一步行动。 沉船目前的样子安叔已经摄录下来了。它的位置坐标秀兰也画在测绘记录上。看来并没有更多的新发现。船上没有任何装载的货物,很可能随船中舱掉进海底散失了。至于船的国籍、用途、来去目的地等疑问都无法解开。 “那个保险柜一定是船长的。只要取出它就能找到答案,”长江很自信地说。他想到那个金属盒,觉得这位船长深谙航海之道,懂得如何把珍贵的东西保留给世人。 秀兰也说:“想办法把那个东西取回来。也许这是唯一能解开沉船之谜的东西了。” 安叔说:“我也这样想。我一直琢磨怎样才能取回那个东西。它是保险柜吗?” “一定是。我看得很清。”长江说。 秀兰说:“那东西象个保险柜,摸着是金属做的,还没损坏。” 安叔沉吟半天才说:“只有用缆绳向外拉才能行。那个东西被船的舷板压着,上面的重量几乎全压在那个舱上。我们没有切割工具,无法把舷板割断。” “也只有用缆绳拉了,”秀兰说。“怎么拉呢?没有机械,能拉得动吗?” “刚才我注意到有个钢梁,是船的龙骨,上面包着木板。木板很厚,钢梁才没完全腐蚀掉。用那个钢梁做杠杆,能省些力气。”安叔说。 秀兰和长江都没注意到那根钢梁。见安叔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吃完饭稍事歇息,三人便穿戴好潜水用具重又潜回那里。安叔说得不错,果然有根大梁由船首斜撑下来直到那个舱门前不远的地方。巧就巧在大梁靠舱门附近是搭在船舷上的,而大梁另一端悬空着。秀兰和长江看明白了:安叔说的杠杆就是这根大梁。 三人把带来的缆绳捆在那个柜子上,把绳的另一端系在大梁上。安叔又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问题,这才带着他俩游上驾驶舱。为了安全起见,安叔也用缆绳系紧大梁悬空的一端。这才牵着缆绳朝外游去。游了一段距离,安叔示意拉缆绳。倒也没费什么劲儿,真把大梁拉动了。 回到那个柜子旁看,果真把它从舷板底下拉了出来。长江解开缆绳,想搬动那个柜子。柜太沉了,他试了几次都没搬动。 安叔也试了一下,随后又把缆绳系到柜子上。他示意他俩牵着缆绳跟自己游出来。 在他们头顶不远的地方,就是固定船缆绳的凸起的石头。他游上去把三人的安全环套进绳子里,又把系着柜子的缆绳绑在石头上。 做好这一切,他停了一会,象是在想什么。 秀兰和长江游过来,这时候他挥了挥手,示意三人用力拉那系着柜子的缆绳。 就在三人合力拉动缆绳的时候,出现了一幕可怕的情景: 先是看得见那柜子带着缆绳从船舱慢悠悠沉下。接着,沉船的中间部分,就是那扭曲的船舷,象崩簧一样向上蹿了一下,立即又沉向海底。刚才还是明亮的海水,此时充满了海洋沉积物的碎屑,和一团一团的海草。从模糊的视线里,又看到沉船的首尾相继倾倒,下沉。紧接着,海水变得昏暗一片,一种恐怖沉闷的隆隆声从下面升起来。象有一股力量摇动他们脚下的海水,海水带着越来越大的吸力把他们向下拉。三人紧紧抱在一起,用力握紧腰间的缆绳。无论他们怎样用力向上游动,海水的吸力还是把他们拉下来。秀兰整个人横了过来,她感到腰都快被缆绳拉断。长江紧紧抱住秀兰,惟恐她被海水卷走。安叔此时也毫无办法,只有横下心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灾难。 大约过了一刻钟,周围才平静下来。再看沉船已经无影无踪。刚才海水里那些碎屑和海草也渺无踪迹。眼前仍旧一片明亮,就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安叔游到那凸起的石头旁,用手拉了拉缆绳。还好,缆绳很沉,看来那柜子还在。秀兰长江过来帮着,把系着柜子的缆绳重又系到上面另一根缆绳上。随后安叔让他俩先游上铁壳船,自己在下面等他们把柜子拉上去。 秀兰和长江上去后,慢慢拉动系着柜子的缆绳。安叔一直在下面,等到把柜子拉到海面,这才游上去。 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把这被长江叫作“保险柜”的东西弄上铁壳船。 刚才海里发生的事情的确把他们吓坏了。长江和秀兰都感到整个身子软软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安叔也不说什么,把船锚升到船头后,开船返回到驻地。因为是绕着海礁回来的,到了驻地天已经擦黑了。 快到驻地的时候,秀兰发现一辆轿车停在黑松林前不远的地方。她再一看,那轿车又没有了。这地方很偏僻,很少有人来。她以为自己太疲劳看走了神,其实本没有什么车。 进了帐篷,三人各自休息了一会儿。长江尽管受惊后的腿脚软棉棉的,还是耐不住好奇起身打量着那个保险柜。秀兰找到安叔,问:“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有关部门?”安叔想了想说:“按规定应该告诉。可现在船已经完全消失了,那些残骸也不知道落到哪里?稍后一些时候再说,也未始不可。只是那个柜子,不管里面是什么,也应该报告。” 秀兰表示同意。她看了看长江,他还在那儿,蹲在那儿看柜子。 秀兰转身回到自己的帐篷。她为大家准备晚饭。做饭的时候她象想起了什么,她站到桌旁,上面摊放着那张绘图纸,看了一会,在上面记下沉船坐标,又从书堆里翻出一本线装书。这是爸爸珍藏的《南山志》,书里按编年形式记载了本地的大事件。翻到1884年前后,她便认真读起来。还真有趣,这个“举人”出身的老先生(她认为一定‘老’才能知道得这么多),甚至把当时渔村里婚丧嫁娶和贸易集散的事情都记载了下来。她注意到那些贸易集散的记载。其中有渔民怎样把海蟹圈养到半尺长才整池的卖给人家;也有从北方运来巨大冰块,船进码头后,一部分冰被打成碎块,连同海鲜填入木桶,重又装回船上;还有一则记载她感到有些不解,这是渔民不该做的事情:经常有外来的船停在这里,却不是做贸易,而是要渔民做脚夫。老先生写道 十一、谜 秀兰醒来已是大天亮。昨夜睡得很沉,她记得是在想着目前的困境时睡着的。到底要不要把“长江的发现”这个谜揭开?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也许只差这一步了,放弃太可惜。可是昨天已经领略了潜流的威力,那是多么恐怖啊。一旦不慎落入那里面,一切都完了。她需要和安叔长江好好商量商量才行。 穿好衣服,她走出帐篷,迎面看见长江笑嘻嘻地站在一旁。“什么事让你这样高兴?”她奇怪地问。 长江没说话,拉着她就走。在他和安叔的帐篷后面,在一棵大松树下,他停下来。她看到那个柜子躺在那里。 “你是怎么把它弄到这里来的?”她惊讶地问。这个柜子相当重,真想不出他哪里有这么大力气? 他做了一个滑稽的动作说:“就这么一拉。不然会把安叔吵醒的。你瞧!”说着他把柜门掀开,里面装满了褐色的石头! “就是这些石头?!”秀兰失望地惊叹道。 “还有这个东西,”长江弯下腰从松树后面取出一个文件夹。 她看到的是自己给大家备用的那种带塑料封皮(防水)的文件夹。正疑惑间,他打开文件夹露出里面一个油布包。 “这是什么?”她猜到这是柜子里的,心上有些惊喜。 “船长的,”他喜滋滋地说。 “船长的,”她重复地说,完全沉浸在同样的欢喜中。 “我怕又象上次那样。”他合上文件夹,说,“它也会风化。” “对的。我们赶快到帐篷里去!”她说。 安叔已经洗漱完毕,正端坐在床头。其实他早就看出长江的心思。他不想说破。长江要看到柜子里的东西,并不会弄坏它。虽然这样做有些不合规矩。可目前柜子里也许能有所发现,这对解开沉船之谜也许有帮助。 长江进来就说:“安叔,你看看这个!” “什么?”安叔也很感兴趣地问。看长江高兴的样子,他知道大概是真的有所发现了。 秀兰轻轻拉开文件夹,取出那个油布包。油布厚厚的很硬,象南方棕榈油浸渍的麻布,共三层。打开最后一层,里面还有个橡胶套样的东西。橡胶套用漆封着。长江翻来覆去摆弄那橡胶套一时不知如何打开。安叔取来打火机,在漆封的地方用火烤了一会儿,轻轻一拉就打开了橡胶套。三人看到一个夹页本,本子的封皮是精美牛皮做的,封皮上印着大大的俄文字母,象是本航海日志。还有一封信。 安叔学过俄文。他小心翼翼地翻了几页,说:“这底确是航海日志。船长名叫约。别林斯基,那艘船叫‘卡捷琳娜号’。” “安叔,先读一读那封信吧!”长江早已按捺不住兴奋,乞求地说。 秀兰笑道:“看来昨夜的辛苦没有白费。总是有所得的。不过你得先等我做件事。” “还做什么?”长江不耐烦地问。 秀兰没说做什么,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抱来一些透明塑料薄膜,长江知道那是用来遮窗洞的。见她麻利地用刀把塑料薄膜裁成一块一块的,才恍然大悟。她要把航海日志封起来,以防它风化。 做完这件事后,她又轻轻打开那个信封(信没封口),取出几页信纸。随即把信封和信纸分别用塑料薄膜封好。这才说: “现在可以放心地读了。” 安叔点点头,他为秀兰的细心感到高兴。于是先念起信的封皮: “彼得堡。阿。葛利维公爵殿下。” “是写给‘皇宫大内’的呀,”长江惊讶地说。 “可能是沙皇的什么亲属,”秀兰说。 “那也是重权在握的大人物。这位船长还挺能攀高枝儿!”长江笑笑说。 “别说话。让安叔读下去嘛,”秀兰急于想知道信的内容。 “殿下,我们从印度洋成功地驶到目的地,没有谁怀疑我们的目的。想不到这里果真有‘阿’金属矿……”安叔停下来,皱起眉毛。接着解释说,“这‘阿’是俄文大写头一个字母。显然这是矿石的代号。难道真是我国的稀有金属矿石?” “看来那位举人老先生写的就是这件事了,”秀兰点头道。 “真想不到!沙皇竟偷起我们的石头。真是贪得无厌!”长江愤愤地说。 “这恐怕不是简单的矿石。还是听安叔继续念吧!”秀兰说。 “我们还发现了天然的……”安叔惊诧地瞪大眼睛念道,“天然的地下洞库。殿下,您不可能相信,那些洞库就在‘卡捷琳娜’号附近。里面能隐藏两个‘卡捷琳娜’!海水只露出小半个洞口,船能驶进里边。更奇妙的是里面有平坦的陆地,船能直接靠岸。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这次没人说话了。安叔紧皱着眉,放下信。 秀兰和长江心里都隐隐作痛。想不到会有这种事!也许这是巧合,但听起来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过了一会,安叔接下去念:“船上有您想要的货物,‘阿’金属矿石仅能装下小部分。余下的都藏进了洞库里;我精选了一点儿,随信送到北方港口。这次航行很顺利。我将继续按您的吩咐行事。您的忠实奴仆,约。别林斯基。1884年6月24日。” “同一天?”长江回头看着秀兰问。 “同一天,”秀兰答道。想了想,不由摇了摇头。 看来船长也没想到就在1884年6月24日这一天他遇到了大麻烦。但他毕竟是位称职的船长,在最后的时刻把他的“业绩”和发现留给了世人。也许那船桅当时就矗立在离海面不远的下方,不可抗拒的自然力把船撕裂、把人裹走,而他--沙皇忠实的奴仆,用顽强的毅力爬上桅杆系上了那个金属盒。完成了这件事他已经耗尽了体力,那个时刻他也许在想终将有一天人们会打开这个金属盒。 这是个永远解不开的谜。秀兰在想:现在必须进到洞库里去。只要找到那个入口,就不难进去。想到这里,她说: “安叔,那位船长说洞库的入口就在船停泊的附近。假若船停的位置就在前面崖壁下,我们能不能先用悬索下去探查一下?” “我也这样想,”安叔说。“这里是潜流抬升的地方,我们不能冒然潜进海里。但我看洞库的入口可能已经被水淹没了。” “那怎么办?”长江问。 “不要着急,”安叔说。“先去看一看。总会知道一些事情的。” 长江点点头,其实他根本没听懂安叔的话。 林华从苏副市长办公室回到别墅就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斯捷潘。斯很为她高兴,说:“那就快些找到钟!把钟请到这里,向他讲清一切。” “不。”林华摇摇头说,“斯,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要帮他。” “可是,华,当地法庭调查已经重新开始。这意味着钟即将接受审判。” “那就让他们对长江缺席审判好了!”她气哼哼地说。 “华,不要说气话。我们要争取时间。你同意法庭继续调查,已经赢得了时间。你还要在诉讼结束之前同钟完婚,这也需要时间。” “斯,你说得很对。”她为刚才自己的失态感到惭愧,搞不清自己怎么会不冷静。她接着说,“我知道长江会同我结婚。只要他知道我是谁。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他。” “为什么?” “他们现在遇到难处。”她叹了口气说,“很大的难处。我必须帮他!” 但令林华惊讶的是,她第三天同斯的谈话。 “潜水器。他们需要潜水器。”斯说,“华,这你能办到。可是,你不能再去那儿。” 她知道斯已经看到自己的行踪。可她奇怪:斯怎么知道长江他们急需潜水器呢? “华,不要再去那里。很辛苦。我有办法让你及时知道那里的一切。”说着,斯打开客厅里的录放机。屏幕上显现出长江夜里把那个柜子拖出帐篷的情景,还有秀兰他们三人在帐篷里读信时的对话。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能?”她气冲冲地责问道。 “没什么区别。这样更好些。” “什么没区别?” 斯笑了笑。她看出斯那善意的笑里有一点点诡诘。斯怕她辛苦,遂在长江的帐篷里按装了微型机。的确,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同自己日夜偷看长江的行为没什么区别。但斯不懂,她不仅想知道长江在干什么,她更要亲眼看到长江在怎样做。长江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能亲眼看着长江,这是她的最大愿望。 “无论如何,斯,不能再这样做,”她还是生气地说。“这样是侵犯他人隐私。这不同于偷听偷看,这不一样!” “华,不要说得这样难听。我还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 斯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她。她接过来看到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沈教授,你好。 我已决定同林华结婚。您不知道,林华是我从前的亲密朋友。现在我同秀兰 做一件同南山院的命运息息相关的事情。因之我不能和您面谈这件事,请原谅。 请您见信后给斯捷潘大叔写封结婚介绍信。我们将在这里举行婚礼。 拜问素汶及同事们好! 钟长江 *年*月*日 林华惊异地看着斯问:“你写的?”斯点点头,接着又取出几张图表,这是林华大厦的备忘录。上面有长江的签名,还有长江写的一些文字说明。斯写的信跟长江笔体一模一样。她好久没有见过长江的字,看看信,又看看备忘录,她也不敢说这信不是长江写的了。 “这能行吗?不会被教授看破?”她问。 “教授他们思念长江,唯一的就是想知道他在哪里。看到信就会很高兴,决想不到这是假的。再说,你不是讲过要嫁给长江吗?教授不会有什么怀疑的。” 同长江结婚这件事林华一直没想出更好的主意。她要的只是名义上的结婚。可这也得长江同意才行。万一长江不同意或者假戏真做,那她怎么办?为了素汶和长江的幸福,她决不会假戏真做;可她所自信的长江对自己的感情,毕竟还在被时间的长河隔着呀。人是变的。看来,斯的主意不错。现在也只能用这个办法试一试了! “我只好同意,”她说。“不过,我得先跟素汶谈一谈才行。” “不。华要立即回明斯克。” “这又为什么?”她问。 “我已经同你母亲的堂兄通过电话。他要你回去亲自办这件事。” “什么事?” “我想你已经听到约。别林斯基的名字,这是你家族早年的称讳。这里发生的事情很有可能跟你的家族有关。因此,他同意立即空运潜水器。他要你回去还有更重要的事跟你说。” “这真让我想不到。”她刚才也听到录放机里那位安叔说船长叫约。别林斯基,可怎么也想不到会跟自己的家族有关。斯把这件事告诉母亲的堂兄,自然会得到这位不仅在家族而且在国家也有着显赫地位的电子设备产品商的支持,可他要跟自己谈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呢?斯会知道吗?她看到斯垂下眼睛,微黄的眉毛在抖动。“斯,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她说道。她知道斯这个样子时一定很激动。 “华,你忘记你父亲对你的嘱咐了吗?”斯抬起褐色的眼睛问。 “没有。当然没有,”她答道,同时奇怪斯怎么也知道。 “他要你回去办这件事。” “是母亲的堂兄吗?” “是。” “他也知道?”她问。 “是。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她不再说什么。这天同斯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林华内心很感谢斯。父亲去世后发生这么多事情,多亏斯诚心诚意地帮着自己才走到今天。如今秀兰找到了,长江找到了,也看到他们之间并没发生自己极不愿看到的事情。他们没有过分亲昵的举动,甚至还有些冷冷淡淡的。她为自己曾经糊里糊涂的猜疑感到可笑。长江那时候就在眼前!她多么想冲过去一下抱住他,就象在玉凰山下的石謦旁他抱着自己那样。她克制了自己的感情,更多的是为长江他们担心和害怕。那天她看到铁壳船下海水突然翻涌起来,海水都变了颜色,从铁壳船一直到很远的海里整个一条白线泛出海面。她拼命跑过去!快到铁壳船那儿,她看到长江他们游到船边,这才跌坐在一块岩石后面。身上摔破了她不觉得,只是狠狠地堵着嘴,惟恐禁不住的哭泣声惊动了他们!同长江近在咫尺,而她所能做到的仅仅是这样拼命堵着自己的嘴。她为长江所做的事情感到惊叹,感到钦佩。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她想到必须尽快结束长江他们所面临的危险,她不能这样无助地看着长江,她应该帮助长江他们做实实在在的事情。 冷静的理性让林华同意了斯的提议。她相信斯能够从教授那里开来结婚介绍信。斯是对的,教授看到长江的亲笔信,高兴之余不可能想到这是假信。也许教授以后会想到这封信的问题,到那时她已经同长江领到结婚证书了。在中国,目前就是这样,许多事情都必须看重写在纸上的东西。 而潜水器就有些麻烦了。怎样才能尽快把它交给长江他们?它不同于普通商品,国际间有严格贸易关系。购买潜水器,明斯克那边有母亲的堂兄,能好办些,可这边呢?没有合法手续是不能把潜水器运进来的。斯告诉她,现在中国南方正在开一个交易会。是一年一度的国际间高科技先进产品的交易会。在会上产品可以演示可以直接交易。这是个机会。她觉得斯的想法不错。当然还有一些细节问题,但并不妨碍把潜水器尽快运来。 林华毫不迟疑立即动身回明斯克。临走前把斯叫来。 “教授那边的事就交给你了。”她说,“只是请教授暂时不要把消息告诉素汶。” “这我知道。” “法庭调查如果在规定期限内结束,你要尽可能让他们拖延一下。” “我懂。我会提出新的请求,拖延法庭调查时间。” “是的,”她微微笑了一下说。“还有,长江那边的情况要随时告诉我。” “当然。” “请不要再用微型机。随便到那里看看就是。” “请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发现的。……微型机不用就是了。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她想了想,又说,“那些录像我带回去。我想,舅舅(她第一次这样称呼那位母亲的堂兄)一定很想看到的。” “我已经为你装进旅行袋了。他看后一定非常激动!” “父亲也会激动吗?”她平静地问。 斯想不到她为什么这样问,微微惊异一下。 “没什么。”她仍旧那样平静地说,“如果父亲也会激动的话,我想那是个好消息。” “对。是个好消息。” 她看到斯的眼睛里闪出泪花。而她自己也不禁流下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 教授按苏副市长要求把贺主任、刘明厚写进研究小组名单,让素汶把名单交给了杜秘书。 这两天教授一直在看电视听广播,素汶以为是他心情好的缘故,教授可有好长时间没认真看过电视了。那天,直到清晨教授才从苏副市长办公室回来。听教授讲了苏副市长的几个决定,素汶高兴极了,真象从一场恶梦里醒来,那些委屈,那些难以名状的压抑,那些奇耻大辱,都将烟消云散,南山院终于能恢复名誉啦!她高高兴兴同小菁布置他们的研究小组工作室,又嫌不够大,让小菁也腾出一间资料库。小菁冷眼看素汶兴高采烈地张罗着,心中不禁生出一点歉意。小菁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学的却不是设计院所需专业。教授觉得小菁是用非所学,几次要把她调出。素汶跟她谈了几次话,知道她喜欢设计院的工作环境,就说服教授留下了她。这在小菁心里留下深刻烙印,她觉得素汶的心肠好。在以后的接触中,她逐渐感到素汶有种单纯善良的天性,并且温柔的性子里还有股纯真的热情。素汶长得非常漂亮,又非常聪明。在她看来,这个素汶几乎是块无暇的美玉。可最近,小菁的生活出现了重大事件。这事儿残酷地啮噬着她的心,甚至迫使她不得不亲手去打碎这块美玉。她觉得对不起素汶。但又一想,素汶实在太单纯,这是素汶咎由自取。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得给素汶提个醒,遂嘟囔了一句: “钟总也是,他到底怎么啦?听说和苏秀兰在一起。他不是想躲着什么吧?” 素汶听了小菁这没头没脑的话,半天没回过神来。小菁这些天总是郁郁寡欢,素汶还以为是那失窃的事闹的。只是小菁这话又让素汶想起了长江。素汶想:“长江怎么啦?和秀兰在一起又能怎么样呢?长江在做一件重要的事。也不是说长江要娶秀兰。还有你不知道的呢,林华还要嫁给长江呢。这没什么!反正长江不是有意躲着。”素汶宽容地看了小菁一眼,又想道:“长江若是知道苏副市长在电视和广播里公开向他道歉,他该有多高兴。他是能看到还是能听到?” 素汶这些天也总这样没头没脑地想到长江。 然而又有几天过去了。电视和广播里压根就没出现过有关苏副市长的报道。这里的研究工作室也不见有人来报到。一切还是老样子,好象时间又把这里的人们带到从前。 教授沉不住气了,他要见苏副市长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素汶劝他还是先给杜秘书打个电话问问。教授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免得见了苏副市长两人都尴尬。 终于接通了杜秘书的手机,那边不等教授说完就回道:“苏副市长的电视讲话取消了。” “为什么?”教授惊问。 “苏副市长明天去您那里要讲这件事。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在办。再见。”那边挂断了电话。 杜为此时正在市长家里。关掉手机后,他轻手轻脚转回那间小屋。小屋的窗用厚厚的兰绒窗幔挡着,市长半躺在床上,床被纱帐罩住,空调也不开。市长怕风。知道市长患这病的人不多。杜为是半月前知道的,那时市长刚得这病。 “苏湘涛听我的话了吗?”市长的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听您的话了。他是您一手提拔的,怎么能不听话呢,”杜为轻言慢语地回道。 “也不见得。‘官升脾气长’,湘涛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是。” “刚才是沈教授?” “是。您的耳音真不错。” “他还要搞什么‘复议’吗?” “苏副市长电视讲话取消,他会不顾一切地要求‘复议’。” “不能搞‘复议’。你要尽一切努力阻止‘复议’。” “是。不过,省里……” “省里的事情我来办。南山市政府不能做出尔反尔的事情。即便错了,也要有个台阶下。” “是。” “市民的情绪怎么样?” “有人赞同‘长江的发现’,要求弄清高楼事故真相。” “很多人?” “说不好;都在议论这件事。” “恐怕有人借机同市府对抗行事吧?越是在这种时刻,就越应维护市府的威信。市府权威形象,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害。” “是。” 市长不再说话。杜为觉得胸口很闷,呼吸也困难起来,他知道刚才的话题太沉重了,但还是挺直腰板恭恭敬敬听市长教诲。 过了一会,市长才又说:“湘涛有什么异常,你即告我。他这个人不经常批评就不行!脑子里没有权威这个概念。听说他常讲什么‘刮骨疗伤’?我不反对用‘刮骨疗伤’的方法维护自身尊严,但要审时度势、讲究方法。‘刮骨’是为‘疗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作为主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长,他要为我负责。我要为市府的权威负责。这才是南山市的正常秩序。” “是。市长的教诲极其深刻!” “你是个头脑清醒、办事干练的同志。高楼事故这件事,也暴露出政府工作上的问题,人们可能不满,可能发表过激的言论,这需要舆论引导。不要把领导干部牵扯进去。湘涛的做法恰恰相反!这时候怎么能引火烧身呢?” “是。您说得对。”杜为知道市长在批评苏副市长的现场采访会,幸亏会上没出什么大事,否则市长就决不会这样平心静气地教诲他了。 “你想想,如果领导干部说的话没人听,或者听了也不照办,那还是个称职的领导干部吗?”市长推心置腹地问道。 “当然不是。” “大道理小道理可以讲一千遍,管事的只有一条:‘听话’。这是我工作几十年得出的结论。不会错。” “不错。您的肺腑之言我要认真领会。” “是啊,只有对你,我才能说几句肺腑之言哪。有些话,我是不能随便说的。”市长叹了一口气,又说,“你回去吧。从现在开始你要寸步不离苏湘涛。这个人我不放心。高楼事故一定要稳妥处理好,决不能再节外生枝了。这事刚刚平息下来,不能再折腾了。稳定才是最重要的政治。” “是。市长的话我会铭记在心,坚决照办!” 杜为躬身退出。走到外面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汗,里面实在太闷热了。回到家,在浴池里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然后清清爽爽坐进书房的沙发里。 市长单独约见,杜为感到很满足。市长对他这种“礼遇”始于几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开始领略这种“礼遇”,体会到跟本市最高领导人单独谈话那种既紧张又刺激的感觉。“紧张”自不必说,他是秘书,对领导者权力和威严的含义比一般人懂得多;尽管经常接触领导,表面上不露声色,可心里时刻不会忘:领导者的一时好恶,对人对事都太重要了!至于“刺激”,他更有另一番见解:能亲耳聆听最高领导者的看法,这就是对权力的解读,由此推测分析自己身边将要发生什么,而这又很可能同一些人的命运息息相关,他能第一个知道这个,能不感到刺激吗? 不过此时杜为对这“刺激”的感觉却同原来大不一样。 说到这里,话就长了点。那还是苏副市长刚刚上任的时候,为把南山市的城市整体规划做好,聘请京津大学设计研究院的沈教授作了技术顾问。原本做完规划教授就完成了使命。由于工作需要沈教授又被苏副市长继续留在了这个位置上。按说这也是很正常的。偏偏就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找到市长和市委书记把苏副市长告了一状,说这是“做了一笔肮脏的交易”,沈教授利用职务之便垄断了设计市场,苏副市长也从中得到好处,人证物证均在。后来市委书记亲自出面查明:所谓人证,那是南山市几家设计院院长酒后发泄内心的不满,是“说说而已”,见不得法官;而所谓物证,更另人啼笑皆非,苏副市长同晓蕙画的画儿被说成“苏副市长喜欢名画,家里挂着的那幅《断桥残荷图》就是沈教授送的郑板桥真品”。为这事南山市建筑设计院院长刘明厚被调到市建筑工程质量检测中心。别人看这件事并没怎么往心里去,杜为却不一样。不久前他曾看到刘明厚的档案,是在人事局无意间看到的。他去人事局办事,档案就放在桌上,而且是翻开的。翻开的那页有一份“证明材料”,写的是刘明厚任建筑公司财务处长时挪用公款的问题。证明人写道:此事建设局事先知情,转帐支票用于公益事业,不存在个人挪用问题。杜为那时就是那个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他知道120万转帐支票未经经理签批就开出去了。经理要通过司法机关解决问题,不 十二、谈心 教授强忍着焦虑和愤怒迎来了苏副市长。随苏副市长同来的还有贺主任、刘明厚,杜为早一些时候到了南山院。 苏副市长见了教授就拉起他的手说:“我给你带来了两位助手。这里需要什么就找他们要,有什么任务就让他们干。什么时候研究工作结束,他们才能回去。你看行吗?” “市长说的还能不行吗?”教授气哼哼地回道。 苏副市长笑了笑,凑近教授耳边小声说:“这也是对他们的处罚。让他们离开岗位一段时间,接受你的教育。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教授抽回手,耐住性子问:“电视讲话呢?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市长还是那样小声地说:“等一会儿我跟你解释。现在你要做出一个东道主的样子才对。是吧?” 教授狠狠地盯了苏副市长一眼,这才让素汶和小菁把几位领导请进会客室。 等了一会,素汶通知的人也到了。他们是马刚和三局搞高楼纠偏试验的工程师们。马刚还带来一个很特别的模型和几张光盘。 苏副市长对那个模型很感兴趣。他认真地看了半天,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说:“部里和省里领导都表示全力支持你们,必要时也可以派人来协助工作。还有,贺主任刚刚同电信部门说妥,今天就把专用电缆拉过来,你们随时都可以同国家建研院信息研究中心交流情况。” 素汶马刚兴奋地鼓掌。大家也为感谢领导的支持鼓起掌来。 “这很好。”教授只硬梆梆说了这一句,脸上勉强露出一点笑容。 素汶担心教授说出什么激烈的话来,忙迎上前说:“那我们就先把模型安装在研究室里吧。” 大家从会客室出来,上了悬梯,又走过屋顶平台和游廊。马刚和工程师们费了不少事,这才七手八脚把模型抬进了素汶的办公室。小菁则把贺主任和刘主任请进了那间资料库,这是教授事前吩咐好的。资料库亮着灯,一张木桌两只木椅摆在地当中。桌上摆着几盆不知名的小花,那花慵懒地伏在盆边,但却鲜绿得可爱。等两位主任坐下,小菁抱来早已准备好的厚厚一摞报刊杂志放在他们面前。她笑了笑,说:“两位领导,您们慢慢看,我去沏茶。”贺主任刚想说“不必客气”,转过头,只见绿裙在门边一闪,已经不见了人影。 那边苏副市长正在听马刚讲解试验模型。模型安装好后有两人高,放在刚抬进来的一个台球桌上。马刚说,模型是严格按林华大厦尺寸的五十分之一制作的,连所用材料也都同林华大厦一样。模型装在厚厚的有机玻璃槽子上,从外面可以看清模型底下的地基情况。苏副市长自从主管城建工作以来,经常自学有关建筑一类的书籍,他知道这槽子里显示的是林华大厦地基和基础剖面。沈教授和马刚他们要找到高楼倾斜和摇摆的“鱼漂效应”,自然要把模型做得和真实的林华大厦一样。不过有些装置他就看不懂了。模型上面有密密麻麻的金属片,模型下面还有一系列工作泵、管道、仪表之类的东西,它们都用导线联到一个带有很大显示屏的仪器里。对于他来说,工作中这种情形经常遇到,由于对思考的对象不懂,有时会影响到工作的组织指挥;这时候他总要想出办法从更多方面和更多角度来理解思考的对象。这是他多年积累的本领。马刚这时正把模型的电源接通,只见一种红色液体在地层开始弥漫,从下而上一直氲升到楼房地下室。此时显示屏出现了模型三个方向的运动情况,许多数据一行行划过屏幕。楼房下面的地基在动,尽管动得极缓慢,苏副市长还是看得出来。“你们在模拟林华大厦地层变化?是这样的吧?”他看了看马刚。如果他猜对了的话,那就意味着马刚也是支持教授的。也就是说高楼事故的发生不在高楼本身,完全是另外一个原因引起的,就象广为流传的那样,是缘于“长江的发现”引起的。这个研究思路正确吗?目前能排除高楼自身的原因吗? “我们正在寻找‘鱼漂效应’的理论基础,”马刚说。“事实上它已经出现了。知道为什么这样,也就知道了事故原因。” “我同意,”苏副市长说。“但必须补充一点:这个试验能不能考虑高楼本身的原因?” “我们已经在做高楼结构方面的试验,”教授冷冷地说。“苏市长看一看那些金属片就明白了。” 苏副市长看了看教授,又看了看那些金属片,暗暗点了点头:如果试验这样进行,那就不会有大麻烦了。 苏副市长想,许多事情教授还不知道。市长一直认为自己在高楼问题上偏袒教授,不服从核心领导集体决定(一是对高楼事故通报批评;一是在适当时刻执行炸楼)。那时自己不知情,可现在搞清了,是刘明厚提供了不实的检测报告,因此就不能说原来决定是正确的。但市长坚决不许动用宣传媒体公开向南山院道歉,甚至这个旨在寻找高楼事故原因的试验研究市长也斥之为“出尔反尔、破坏市府的形象和权威”。这样的指责他当然不同意。动用宣传机器他是没权利了,可试验研究却是他管辖的范围。他是个头脑冷静的人,目前不能排除设计上的原因,还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如果试验研究仅仅是为图解“长江的发现”,那就有可能掩盖事故真相,这不是应有的科学态度。而且那样也明摆着是“先入为主”,给人家表明了一种姿态,显然会更加激怒市长,也很难说不会有更严厉的政令禁止这项工作做下去。 ……这些事情怎么能告诉教授呢?当然不能。眼下还有一件事,这事来得很突然,他还没有来得及深入思考。但经验告诉他,他需要把事情讲给大家。他得跟教授认真谈谈。想到这,他说: “时间紧迫,这项研究工作的请示报告贺主任正在赶写,请沈教授和马总审核后送给我。我们先干工作,后批报告。我同意这个项目照现在的想法干下去。” 说完这些话,苏副市长表情一下严肃起来:“有一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们。杜秘书,你把那个东西拿来。” 一直站在苏副市长身旁的杜为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沉甸甸大信封。 “这是由近万人签名送给我的意见书,”苏副市长语气沉重地说。“尽管我们努力了,安民告示、报纸、电台、现场采访,还有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在向市民表达了政府对高楼事故的态度和对市民的负责。但仍有对政府工作不理解甚至不满的呼声。他们的理由是政府为什么还不快些炸掉高楼?他们说摇摇欲坠的高楼正每时每刻威胁着市民的正常生活,给他们一种压抑、一种愤怒,让他们睡不好觉,吃不下饭,连平时开心的笑声也被剥夺了。这是他们的原话。他们强烈要求炸掉高楼!” 屋内一片沉寂。教授素汶马刚他们都被这件事震惊了!若说市民不满,这很可能,毕竟高楼还在继续倾斜,这事早一天解决市民才能早一天心安。叫人吃惊的是这万人签名却决不是平常意义的问题了!一下说不好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只有茫然的震惊。 “讶!”素汶突然低低地叫了一声。她打开大信封,看到了一张照片,是那个金属盒,当时为证明“长江的发现”附在给苏副市长的报告里了。“这张照片怎么会在这里?它是被人窃走的呀?!”她惊异地翻看着意见书,里面除了苏副市长刚说的话,还有斥责“长江的发现”是凭空捏造、蛊惑人心进而破坏安定团结等措辞尖刻的内容。她看着苏副市长说:“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这个人窃走了林华大厦图纸。苏市长,我认识她!” “你认识?”苏副市长问。 “是的,”素汶答道。 “可意见书上写着,照片上的金属盒随便哪一爿旧物店里都能找得到。”苏副市长说,“人家还要排着队来见我,……那人不怕你认出来。” “一个穿黄短衣梳高发髻的女人?”马刚立即说,“我们找她好久啦。她就是阻止我们揭露高楼事故真相的人!” “这话怎么讲?”苏副市长问。 教授想不到这件事竟然和万人签名的意见书扯到了一起,心中震惊,几天来的郁闷和愤怒不觉飞向一边,代之而来的是困惑和茫然。原来想到的只是有人同南山院作对,现在看来就不那么简单了。那个女人是谁?很难想象她能有如此大的本事把全部林华大厦的图纸和档案资料都窃走,万人签名也得有相当的组织号召力,而且同一个女人出现在这两件事中,这绝非是一般人参与的一般事情了!教授遂把素汶如何在火车上丢失图纸,以及存在资料室和电脑里的林华大厦全部资料被窃,都仔细讲给了苏副市长,最后说,“黎总师回忆几次被窃经过,认定那个女人就是窃贼。我怀疑这女人同阻止高楼事故复议有关,现在她又为万人签名意见书提供了窃来的照片,这恐怕已经不是一般的窃案了。” 苏副市长沉吟了一会,说,“这里面还有许多应该推敲的问题,我只能建议你们同有关部门沟通联系。”他转过头看了看杜为,杜为一副漠然的样子。他接下去说,“今天我说的万人签名意见书这件事,是希望大家知道,这项实验研究工作已经直接关系到我市的社会政治生活。早一天找到事故原因,就能早一天向市民作出交代。在这个时刻,你们的努力工作,就是为市府分忧,就是对市民的最大负责!” 意见书传阅后,交给杜为收起来。苏副市长没有再说更多的话。研究小组就这样成立了。试验研究工作可以开展了。但大家都感到心情沉重。 苏副市长对大家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对教授说:“沈院长,可以用你的车吗?” “当然可以,”教授随口答道。杜为诧异地看着苏副市长。 “那好,”苏副市长眼带笑意,点点头。随后告诉杜秘书“你先坐我的车回市府,我要和教授说两句话。” 教授看出苏副市长孩子气地朝他眨了眨眼睛,这个动作很轻微,只有他看得到。 杜为迟疑一下,看了看他俩,说:“苏市长,一小时后您还要接见俄罗斯客人。是不是先回去休息一下。书面材料也准备好了,您也得看一看。”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苏副市长说完拉着教授朝外面走去。 杜为看着两人走出门厅,这才转身离开南山院。 苏副市长和教授出了大门,两人先是沿着平台栏杆转了一圈。苏副市长饶有兴致地看着山下的景致,随后带着教授停在花坛旁。看着苏副市长兴趣浓浓地样子,教授忍不住问道: “你找我来不是看风景的吧?” 苏副市长笑道:“这里风景的确很好,为什么不好好看一看呢?我真羡慕你们,天天都生活在这个地方啊!” “那好。明天你就和晓蕙嫂子搬过来,我腾出面海朝南最好的房间,你们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就怕我没这个福气。我要来,你们就不用搞设计了,非把你们吵翻了天不可!” “那你们就来吵。我还嫌这里太冷清!……真想看看你吵起来是什么样子呢。” 苏副市长摇了摇头。停了一会儿说,“没人要找我吵。倒象是你要跟我吵起来似的。我跟你讲吧,倒不是说上班的时间忙于事务,是我的脑袋里闲不住哇。哎,不说这个。你还要一个人生活下去?别再撑了,我让晓蕙帮你找一个。你嫂子认识的女同志多,她眼力也不错。” “苏市长,还是说说找我干什么?不然我倒有问题问你了。”教授不希望谈这个话题,遂把话岔过去。 “今天找你来就是陪我聊天,放松一下。工作不是一天干完的,太紧张了不行,帮我调解调解脑筋。好吗?”苏副市长诚恳地说。 “那你找错人了!”教授看他,说不清市长在调侃或是另有寓意。“我看你还是马上回去接待俄罗斯客人吧。我的问题明天谈!” 苏副市长长叹一口气,说:“你这个人的倔脾气总改不了。你为什么不设身处地替我着想一下?我昨天就跟外事办说好稍微推迟这个接待,是稍微推迟一下。为的是跟你好好聊聊。本来想用你的车到海边溜一溜,看看大海,享受一下没有污染的空气。看你这样子!……好吧,我也不求你了。现在就谈你的问题!” 教授一时倒怔了,他实在想不到苏副市长还真的要放松一下。这段日子乱糟糟出了那么多事,他自己都快撑不住了。哎,更何况是这些乱糟糟事情的主管市长!心里尽管很别扭,他还是忍不住说:“既然你想看大海,我就陪你去算啦。” “已经没兴致了,”苏副市长摆了摆手说。“亚夫,还是我先谈吧!” 教授心里一热。“亚夫”这称呼好久没听到了!妻子戏称挚友“老夫子”,就是从自己的名字“亚夫”演绎出来的。苏副市长也好久没这样叫自己了。大家都叫他教授,很少有谁还记得他叫沈亚夫,只有苏副市长从前这样叫过他。 “我想你在怪我骗了你。不管你怎样想,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没有骗你。你和南山院是受了点委屈,可比起林文和老先生父女蒙受的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就在昨天,外事办给了我一封信。这封信是林华女士委托俄罗斯客人捎来的。我带了来,你看看吧。”苏副市长说罢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 教授接过信封,取出信。上面写道: 尊敬的苏市长,您好! 不得不写这封信。明斯克法院已经发出请求,贵市法院也将依法办事。这不是我父亲的初衷。我们 不会同意那样做。因为事情紧迫,只有请明斯克市约。契柯市长把信交给您。正如我已经承诺过的一样,我还要用这个书面声明再次承诺:从您接到这封信起,我以林华大厦产权人名义宣布,完全放弃因这起事故引起的一切赔偿和连带权利。由于程序和时间问题,贵法院目前还不能接到我的撤诉书。 对于南山院在事故中的责任,请您能考虑钟长江是我丈夫这个事实。………… 教授看到这,禁不住说:“至今我还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小钟怎么急于要跟林华结婚?” “结婚登记,就确定了婚姻关系。你怎么事先不告诉我?”苏副市长也带着埋怨的口气问道。 “我还奇怪你那宝贝女儿怎么肯……”教授欲言又止。他不只想到秀兰,还想到素汶。到现在他也搞不明白钟长江何以写了那样一封信。 “这是林华的一个计谋!”苏副市长说。 “你说什么?她……什么计谋?!” 看着教授满脸疑惑的样子,苏副市长摇摇头说:“林华的事情不仅在她家族引起震动,也引起明斯克官方的关注。她的秘书受她舅舅委托把这个事情真相告诉了我。林老先生去世后,林华的继承权不能立即生效,还要履行必要的手续。也就是说林华的继承权还受到她自身行为的约束。家族可以请求法律帮助,阻饶她履行手续。恐怕你也想不到,她已经被家族指控损害了国家利益!这样一来当地法院也就有理由拖延办理她的继承权。在这种情况下,林华才想到要跟钟长江结婚。只有同钟长江结婚,诉讼的对象才会转移,也就让家族的指控大打折扣了。这样一来,林华的愿望才有可能实现。” “她的确不蠢,想出这么个主意。”教授恍然大悟。 “可她的家族还是对她进行了制裁。她被家族约定,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的行为没有损害国家利益,她将永远得不到林华大厦的继承权,而且她必须同钟长江回明斯克生活。你想想,这样一来她的处境会怎样?” “她还能怎样?她根本说不清楚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教授摇着头说。 “可是,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她家族最有财力最有权势的人,开始是支持她的哥哥,不知为什么突然又站到了她这一边。在这个人鼎力帮助下,她终于获得了林华大厦的继承权,同钟长江的婚姻也得到了真正的认可。这个人就是她的舅舅。” “奇怪。她舅舅何以突然转变了态度?”教授疑惑地问。 “这个关节,林华的秘书也说不清。斯捷潘老人还告诉我:林华准备在处理完林华大厦的事情后,就同钟长江办理离婚手续。” “这就更奇怪啦!林华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说的‘计谋’就是这个?”教授已经目瞪口呆。 “是的。她压根就没想同钟长江结婚。”苏副市长说。 “原来是这样。那……小钟呢?他也同意?咳,我让林华这丫头片子耍了!真蠢!真蠢!” 教授觉得竟被一个小姑娘给骗了,实在丢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苏副市长说: “我把林华看错了。可是林华这样做,她的家族不会原谅的。” “而且她今后的路走起来可就很艰难了。一个有着美好前程的姑娘,把自己的事业和爱情都毁啦!”苏副市长无限感慨地说。 过了好一会,教授才又说:“我不得不承认,对林华我有偏见。现在看来,我的确错了。对待高楼事故,我可能有些患得患失。比起林华,我自愧不如。也许像你说的那样……我也不该错怪你。”教授想到万人签名那件事,湘涛不能公开道歉就不公开道歉。湘涛一定有什么难处。遂说,“我也不再问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这段时间心情很少开朗,我一直都在自责:心情不好的时候想问题总跳不出同心情相关的圈子,为什么?湘涛,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你说我怎么办?我为什么总要忧心忡忡?” 自高楼事故出现后,苏副市长觉得从前同教授那种同志式的融融亲情似乎被什么东西挤走了。可现在,从刚才的话里,他听出这位老教授是在向自己讨教。不是讨教那些看得见摸得着想得出的东西,而是讨教深藏在灵魂里的迷惑和忧虑!“亚夫,你想说什么?”他深情地问道。 “我有个挚友老夫子。他一直在叫我‘怪物’,说我是个没有任何欲望的怪物。其实他也有个秘密,他在暗暗追求我的妻子,以致至今未娶。我却不恨他。相反,他对这份感情的执着让我很感动。跟他相比,我对妻子很有愧,我没有比他更爱自己的妻子。想一想,也许我就是个怪物。我该恨他才对,可我却不恨他。我只想把南山院办好,尽职尽责地办好每一件事情,以至在感情上冷落了妻子,对家庭没有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我也没有任何非份的想法,没有奢侈无谓的追求,但我却不能容忍有损于自己名誉的任何事情发生。湘涛,你来说说看:难道我真是个怪物吗?” “你很信赖我,所以才跟我讲这些。”苏副市长说。 “也许吧。我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个。”教授说。 “你有点孤独。你跟那位老夫子还有联系吗?” “妻子去世以后我们再没有联系。我不愿再想起从前的事情。” “你一直想躲避这件事在你心里造成的阴影,可总躲不开,心情有时很坏,”苏副市长看着教授说。 “也不完全因为这件事。你还记得年轻时侯的自己吗?”教授若有所思地问。 “当然记得。我那时是个争强好胜的小伙子,什么事都不肯落后。” “那时的工作和生活很有乐趣。现在工作和生活内容丰富了,怎么乐趣倒没那么多啦?”教授象在喃喃自语。 “这个问题一下子难说清。”苏副市长认真地说。 教授直视着苏副市长,突然问: “那么现在你想什么?” 苏副市长平静地回问道: “你要我想什么?” “你不觉得比年轻时候想的多了吗?”教授的目光依然盯在苏副市长脸上。苏副市长没有说在想什么,反倒问“要他想什么”,这让教授很感意外,也让教授不安。 “我想的是为什么活得很累?”教授终于下定决心说出这句话。 “年轻时累了睡上一觉,第二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现在累的是心里头,是精神上的累。”苏副市长看着教授,理解似地说。 “是这个意思吧,”教授释然地说道,苏副市长这样说,他不再感到不安了。 苏副市长转回头。现在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淡淡的云絮浮动在碧蓝的天空中,天光明亮得能看清水潭里游弋的孑孓。教授敞开心扉诉说了内心的感受,说实在的,他并不怎么惊讶。他身边许多人,偶尔也都不同程度地流露过这种情绪。许多人生龙活虎地工作着,有时却表现出对精神生活的疑虑,尽管表现各自不同,但似乎都在寻找什么答案。也许这就是现实生活升华出来的派生物,现在还不能用什么标准衡量它、揣摩它。 “工作和生活从哪个角度讲都跟过去大不一样,所以我们感到了压力,感到紧张,感到困惑。除了这些,你想想就没有别的感受了吗?我说的是具体感受,”苏副市长推心置腹地说。“我也很累。可是我很高兴。因为我现在还能为市民做一点事。就说高楼事故吧。包括你、黎素汶,马刚他们,林华,秀兰、长江,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大家时时刻刻都在关心高楼大厦的命运,希望早一天解决好这个问题。我能为这件事做好份内的工作,这就是最大的满足。现在我别无所求。虽然累一点,可心里真的很高兴!因为我不想看到林华大厦再有什么不恻的事情发生。” “我也有同感。”教授点着头,苏副市长说的是心里话,这与自己的想法没有不同。 “高楼事故让你遇到了想不到的问题。仅仅是政府工作人员工作上的疏忽,就给你们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还有那份万人签名的意见书,这种事我也想不出为什么发生,也说不准以后还会有别的什么事情发生。”说到这,苏副市长看着教授问: “你说这个时候我在想什么?” 教授看着他,他转而疾速地说: “我什么都不去想!” 教授膛视着苏副市长,想不到他也会这样:带点强制性的突然袭击,有时侯能突破理性防线,这样的方式,往往使谈话能真实表露心迹。 “你知道为什么吗?”苏副市长继续问道。 教授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苏副市长想要说什么。 “给自己心里保留一片宁静。” “什么意思?” 苏副市长很有感慨地说:“你想想,在许多问题都搞不清楚的情况下,你能做好什么?你只能努力去把问题搞清。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冷静。你不知道,这个本事还是晓蕙教给我的呢。” “怎么是嫂子?”教授饶有兴致地问。 “对。她是一个经历了太多苦难的人。你一定记得那幅‘断桥残荷’图。我每天都在看。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要我也那样,把人世间的烦恼甚至仇恨都通通压到心底,而把希望建立在今天。她保留画面上那片凄凉的宁静,却布置了红色的热烈氛围。其实我们还没有完全忘记过去,也不可能完全忘记过去。有时候我们是矛盾的。可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承担对社会的责任,相信我们的党是负责任的党。我们生活在丰富多彩而又复杂万变的文化中,只有科学共产主义理论思想能告诉我们怎样争取美好的未来。” 教授转过头,目光悠悠地望着山下的城市。他不再问什么,也不再说什么。他在想苏副市长说的话。 “亚夫,你把自己封闭了。你要做的事情很多。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找到高楼事故原因,做好我们自己该做的事情。也许你是个特殊的‘怪物’,但这并不是坏事。我相信你们的努力最终会得到社会承认。” “其实这些道理我都懂。”教授叹了一口气。 苏副市长笑了笑,说:“但你感到紧张。并且急于希望用工程复验来证明你是正确的。你也明知有人 十三、受挫 教授和马刚都熬红了眼睛。连续五个昼夜不间断地工作,谁也受不了。素汶被教授强行撵走,刚睡了两小时再也睡不着了。夜里有点凉,她披上外衣坐在床前。台灯下平铺着一封信,那是长江跳崖前写给她的。信就摊开在那儿,屈指一算长江离开她有25天了。读长江的信是她每天必做的事。看着信,就象见到长江,信在同她交流。有时她也问他几个什么问题,她总能从信里找到令自己满意的解答。现在,教授他们都拼了命工作,长江,你心疼教授他们吗?他们人都累瘦了,可还是找不到''鱼漂现象''的成因。真让人着急呀!教授说,再过19天,要是还找不到原因,那就只好炸掉林华大厦了。你说怎么办? “我多想回去帮帮教授。教授永远都是不甘失败的人,这件事也一样。只要教授尽力了,就会觉得没什么遗憾的。” 我知道你有更重要的事做,所以才不能回来帮教授。是这样的吧?其实现在的试验也很重要。我盼着早点找到原因,那就洗清了南山院的罪名。你的心愿也实现了。可是,陈仔义说你现在跟秀兰在一起。你们做的事真比这个试验还重要吗? “当然非常重要。不然我怎么能不回去看你呢?我很想你。” 这话我信。我把心底里的话都跟你说了,你知道我是真爱你的。你苦苦追求的爱已经得到,你怎么会轻易放弃呢!不过,我还是担心。林华姐说我很容易被别人骗。你不会骗我吧? “你怎么能这样想!那天你在我耳边说:你爱我。你知道我有多么高兴!为了这句话,我几乎拼掉了性命。你还不相信我吗?” 我怎么不相信!可是林华姐也要嫁给你。秀兰也那么优秀。我怕被她们比下来。对了,你认识林华吗?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她呢?我那么相信她,把自己最隐秘的事都告诉了她,可她却骗了我,还用吓人的话来安慰我。难道我真的那样容易被别人骗吗? “谁也不会忍心骗一个天真善良的好姑娘。除非那人是坏东西。你看我是坏东西吗?” 当然不是。长江怎么会是个坏东西呢! 她觉得眼睛发酸,用手揉了揉,看到手背被泪水沾湿了。心上惦记长江,看到信自然胡思乱想。可他现在到底在那里?莫不是又病啦?为什么他不来电话说一说?这实在令人纳闷啊。教授也不再提他,看教授的眼神象有事瞒着她。教授说不用惦记长江,他在做一件同南山院命运息息相关的大事。那是什么大事呀?既然教授这样说,那就盼他快点把事情办完,快点回来。 回来后你当面跟林华说你不爱秀兰,也不爱她。让她俩都死了那条心吧。我都想好了,林华说你不跟她结婚你就要去坐牢,你去坐牢我也和你一起坐,就是不能答应和她结婚。我真的想好了,现在谁也骗不了我,经过这些事我真的长大了。我不是说林华姐不好,不知道她心里是怎样想的就不能说她不好。我是说另外一件事。现在真的有人想让你坐牢呢!林华大厦图纸被人窃走,连你存在电脑里的资料也全部被删除了。这些人还给苏副市长写了万人签名的意见书,说你的发现是“凭空捏造”、“蛊惑人心”。你生气不?一开始我都差点给气晕啦!后来就不生气了。那些人想害你,光生气是没有意义的,得想办法跟他们周旋才对。不能让他们得逞。用行动去揭穿他们的阴谋!我不知道用“阴谋”两字对不对。我想,那些人要害你就是阴谋。教授和马总都说,试验虽然没找到我们期望的结果,可已经发现了规律性的数据。这些数据证明了高楼地基在变动。变动是周期性的。如果能发现地基周期性变动的原因,那就说明我们的设想是正确的。昨晚同国家建研院的专线联通了,我把那些数据传了过去。建研院的同行们为这发现十分高兴,要我们按这个思路做下去。这就是认可啊!还有,省里领导,部里领导也都打来电话,鼓励我们,问我们还需用什么,真让人感动。我想,不用多久,我们一定会找到高楼事故的原因。到时候看那些人还有什么说的?长江,我能这样对待这些事情,你不觉得我变了吗?反正我觉得自己变了。 不知不觉天已放亮。她仍毫无睡意,索性到盥洗室洗了把脸,回来又看了一眼那封信,这才关上灯匆匆下楼去了。 走廊有人走动,那是院里临时安排值班的,白天晚上都派了人。这段时间可不能再有丝毫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了。 素汶的办公室(现在是研究室也是实验室)静静的。她轻轻拉开门,见教授伏在桌上睡着了,马总正在专注地调整高楼模型的姿态。她从沙发靠背取下教授的外衣,想给教授披在身上。马总摇了摇头,轻声说:“不行。我试过,一盖就醒。让他就这样好好睡一会儿吧。” 素汶点点头。马总用手示意她看看显示屏上的数据。显示屏和数据处理器摆在靠窗一个办公桌上。这时屏幕上不断滑过模型和地基的测试参数。马总停止调整,那些数据便不再滑动,静止在屏幕上。 “你看,这些数据构成了什么曲线?”马总问。 素汶想了想说:“是个半球面。”随即在键盘上敲出一组dos命令,很快屏幕上显示出这些数据构成的曲面。没错。就是半球形曲面!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即高兴地叫了起来:“找到了。就是它!” “找到什么啦?”这是教授的声音。 素汶见把教授吵醒,下意识用手封了一下嘴巴,可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马总把高楼基础和地基的影响面描绘出来了。这个影响面很可能就是地下岩层的破碎面。这与长江的发现很相似啊!”她兴奋地说。 教授径直走到屏幕前。他的眼睛盯视着那一行行数据,半天没出声。素汶轻手轻脚给教授搬来椅子,教授坐下后仍是一言不发。看他这样,马刚也有些紧张。素汶知道,教授对待这类问题是相当严谨的,何况眼下正处在非常时刻。她不忍再看教授那紧绷着的面孔和那双熬得血红的眼睛,不自禁地把脸扭向一边。 工作泵的嗡嗡声和仪器里的风扇声轻柔地响着。有机玻璃槽子里,那些红色液体凝固不动,能清楚看到模型下面被红色分成的地层界面。她记得曾跟长江讨论过高楼地下出现问题的几种可能。现在被红色分成的地层界面,刚好在勘探规定的深度以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高楼地基是不会出现目前模型显示的这种状况的。那么这个特殊情况又是什么呢? “你们怎么解释地下岩层的破碎面?”教授终于问了一句。 “这个地区有条地震断裂带,距这100公里,有可能扩展到这里,这个深度,勘探很难发现。这种情况很少见,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马刚说。 “我认为,极有可能是局部地层变迁导致基岩破碎。”素汶说。 “我同意。”教授表过态后又问:“问题是,如何证明这两种可能呢?” “试验结果刚好跟‘长江的发现’吻合。这不会是巧合。”素汶十分肯定地说,“一定是那个地下洞库引起的地层变化。” “我也这样想过。”马刚说,“如能从模型试验中进一步找到证据,那就完全可以认为是地下洞库问题。” “这点我也想到了。”教授微微皱了皱眉说,“我们必须再做一次由地下洞库引起地层变化的模拟试验。问题是我们的时间太少了。还只有19天。模型上的压力片显示,高楼结构在晃动时承受过分的附加力,这对林华大厦是个严重的考验。” “教授,担心归担心。新的模拟试验我们必须做下去。”马刚说,“对高楼倾斜的观测,三个观测点二十四小时不停,随时都会把观测资料给我们送来。目前还没有太大的问题发生。” 教授点点头。马刚做事认真实在,让他十分佩服。能有这样一位同事共同奋斗,他很高兴,也很放心。但为了防备万一,还是应该把这个打算汇报给苏副市长,也应该取得国家建研院和省部领导的支持。毕竟时间紧迫。另外高楼场地也必须同时进行新的勘察,这种超常深度的勘探没有上级部门的帮助是难以完成的。想到这,他说: “素汶,你立即把全部试验情况传给建研院。再说明一下我们准备进行新的模拟试验,征求他们的意见。我现在就去见苏副市长,希望他能同意我们的想法。” “好的。我马上就做,”素问答道。 教授刚走出房间,随即又折回来:“老马,你也得睡一觉了。再熬下去……” 马刚已经坐在沙发里睡着了,这时候正值鼾声乍起。 素汶抿嘴笑了笑。教授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素汶用密码进入国家建研院信息中心专线,联机传输了这里全部数据,直到对方回答:“信号正常。收到。” 还要写一份进行新的模拟试验报告,教授过目之后再发。她刚要动笔写,贺主任和刘主任敲门进了来。她吃惊地看着两位主任,已经明确规定,没有教授同意谁也不能进研究室。贺主任看出她的意思,忙说:“我们知道这里的规矩。一位女士无论如何想要见你,我只好拉来刘主任一同跟你说。你这里电话撤了,这位女士对你又特别重要……” 这时,门旁闪现出那个女人。穿黄色短上衣,梳高高的发髻! 素汶一怔:是她!她怎么敢来这里?! 素汶激动得脸色腓红忽地站起来。 “我们见过面。”那个女人说,“在火车上。你说自己是南山院的,我记住了。” “不只是在火车上,在大街上我们也见过。你大概也来过这里,在资料室,你窃取了林华大厦的图纸!”素汶激动地说。 “这是怎么说的?工程师同志,你把我当成小偷了。”那女人脸上露着微笑,不慌不忙地说,“我就见过你那一回。你那么漂亮,又是南山院的工程师,我就一下记住了。听说你们在搞什么研究,我是来劝你的。别再跟他们瞎折腾啦!南山市都传遍了,有个教授,又是院长什么的,为了推卸责任,把一个精神病人胡诌的什么‘发现’说得跟真事儿似的。市民可不信这一套。那高楼晃晃悠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轰地塌下来,那要死伤多少人?国家财产要受多大损失?这是明摆着的事!我俩有缘,我是不忍心看你跟他们犯错误。” “谁在胡说八道!” 素汶转过头:是马刚。 马刚怒气冲冲地看着那个女人,又说:“我们一直在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啦!” “这位大哥,你找我干什么?我们又不认识。”那女人满脸嘻笑,“我可是大有身份的人。” “不管你是谁,既然来了,就别想回去!”马刚话音未落,先从门旁挤身出去,横挡住那个女人的去路。 原先在这里探头探脑的值班员不知所措地望着马刚。马刚对他说: “通知派出所,说那个窃贼被抓到了。请他们快来带人!” “她是窃贼?”值班员疑惑地看了看那个女人,转身去了。 “马总,她是社会科学院的的江薇研究员。不是你说的那个窃贼。”刘明厚说,“贺主任也认识,江研究员是杜秘书的爱人。你搞错了!” 这话说出来,不仅马刚怔住了,里面的素汶也吃了一惊。她忍不住细细打量那个叫江薇的人,怎么看都是在街上撞到自己的那个女人。可她竟是个研究员,还是杜秘书的爱人!这可能吗? “刘主任说的没错。我是江薇,正好在做高楼事故的社会调查,所以我非常关心你们所做的一切事情。我更关心闯进核心事件里的人,就象黎总师和马总工程师。你们对我误会了,这没关系。我是搞社会问题研究的,对人的问题自然关心。” 这些话江薇说得一句一顿,很有学者风度。素汶一时倒真的觉得很难把她跟那个窃贼联系到一起了。 “既是做学问的,为什么不加调查研究就妄做结论?你凭什么说我们在瞎折腾?”马刚问。他对江薇刚才嘻皮笑脸的样子很反感。 “我说过,我是搞社会调查的。市民都这么认为,我为什么不能替市民表达心声?说清楚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们不要再做违背市民意愿的事。” 江薇说这句话时把脸朝四周转了一圈,素汶看到她那傲慢的眼光轻撩一下自己。不知为什么,素汶觉得那眼神象针一样把自己刺痛了。 “我只是觉得有责任做这件事。市民的心声就是公众意识。社会上流传‘长江的发现’,使许多市民对政府工作不满,造成很坏的社会影响。有人怀疑政府的能力。这不能不说公众意识出现混乱。公众意识混乱,就有可能造成社会秩序的混乱。对这个问题,每个市民都有责任关心。我们应该帮助政府严厉制裁那些制造流言蜚语的人,帮助政府树立强有力的权威形象。广大市民信任我,让我把万人签名的意见书交给政府。我难辞其责。” “原来意见书是她交给苏副市长的呀!”素汶愣住了。这番话江薇说得慷慨激昂,一付大义凛然的样子。素汶想,如果不是亲身经历高楼事故前前后后这些事,也许她会被江薇的话感动得流泪。这时的江薇神采飞扬,跟火车上那位亲切慈祥给她甜蜜好感的女人完全判若两人。素汶感到恐怖。一个人言行举止反差会这么大,除非是演员。演员也总有真的一面,这江薇哪一面是真的呢? “江薇,你这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马刚直视江薇:“我问你,‘长江的发现’那一点表达了对政府不满?又怎么使市民怀疑了政府的能力?” 马刚问得理直气壮。素汶想:这话问得好。‘长江的发现’揭示了高楼事故发生的原因,并没有指责任何人和事。市民们议论也是正常的,这跟社会秩序根本扯不到一块啊!自己对这事比马刚熟悉,揭穿江薇的应该是自己,她怎么就想不到这样问问江薇呢?! 江薇先是一怔,但随即笑了笑说:“马总,你把我当成了窃贼,我并没怪你。不过你的火气也太大了。讨论这种问题,应该心平气和才对呀。” “没人要跟你讨论。就算你是个什么研究员,象你这样混淆视听、无事生非,总有一天会被市民抛弃。你也代表不了谁。市民的事市民自己能办好!你那个意见书我看了,充其量还是一派臭不可闻的胡言乱语。不嫌害臊,你就自吹自擂吧!” 马刚这几句话说得虽然有点冲,可都说到素汶心里了。想不到平时很少说话的马总,关键时刻竟把那么沉重的问题揭示得如此清晰和淋漓尽致。 江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有些迷茫地看着马刚,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小时候看见过群众批判领导,也就象他这样吧。”她转过头对贺主任和刘主任说,“你们是领导,又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你们说,他这个样子是不是又想回到那个时代?这叫什么来的?对,我想起来了,叫‘挑逗群众逗群众’!是吧?” “说错了,是‘挑动群众斗群众’。”刘明厚更正说。 “‘挑动’和‘挑逗’差的不多。反正这位大哥不怀好意。算我今天晦气!本想劝劝他们体察民意改弦更张,想不到让我碰上了个‘木头’。好了,我还有事,不陪你们胡扯啦。”说完挺身就走。 马刚怎能让江薇走?但他不好硬挡着,素汶虽是女的可人小力单那能拦住她。贺主任看样子也不想让她走,但没举动没措施,只拿眼睛来回看着素汶和马刚。刘明厚站在一边,不声不响,脸色阴沉。江薇往前闯,马刚边退边拦,正在这时候,杜为来了。 杜为见到这个场面,不惊不躁。 “江薇,你不该到这里来,”杜为很有修养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这里有人想见我,我怎么能不来?”江薇看了一眼素汶,又说,“多可笑哇,这个小姑娘把我当成什么贼啦。还有那位大哥,对我大喊大叫,象个混人,一点文化也没有。他还不怀好意地要我跟他去个什么地方。多可笑!”说着她挑衅似的狠狠瞅了马刚一眼。 “胡说八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马刚想不到她会撒泼,早气得浑身直抖。 “我怎么胡说?你还满口脏话。哪象个总工程师的样子!看你满脸胡子拉茬的,都一把年纪了,说话还那么不正经。”她的声音越喊越高,引得许多人围拢过来。 “你是个泼妇!你……”马刚被气得语无伦次,兀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你还骂我?!你们都看看,是谁在撒泼?刚才他说的话两位主任都听见了,他这么侮辱我,我受不了,我跟他拼啦!”说着便向马刚扑去。 杜为喊了一声什么,江薇还是扑到了马刚身上。素汶见状跑过去要把她拉开,可她的力气太大,素汶几乎被推倒在地。江薇喊着骂着,马刚只能用手臂护住头和脸,三个人乱作一团。杜为气得干喊,江薇却越战越勇,围观的人都是男人,见她那个架势一时都不知如何做才好。 这样乱哄哄僵持了一会,贺主任才突然醒悟过来:他的年龄大,可以帮杜为和素汶把江薇拉开呀,马刚的脸上已经见血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贺主任一上前,杜为和素汶才有能力把江薇抱住,马刚也被人拉开了。杜为恨恨地说:“真丢人!”江薇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嘴里嘟哝道:“被人欺负才叫丢人。你也不伸手帮帮自己老婆,只会站在一边干嚎。窝囊废!” 马刚流着鼻血横身挡在大门前不让江薇离去。素汶取来湿毛巾给他擦掉血迹,看看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马刚问:“怎么还不来?”素汶知道他问派出所为什么不来人。 贺主任看着杜为,满脸的不高兴。杜为说:“她不知听谁说了什么,非要来见见黎总师。我劝了,她不听。想不到闹成这样子。回去我一定好好批评她。” “你批评我什么?”江薇满脸的委曲,“人家把我当成了贼!怎么不说你是贼呢?还不是因为我替市民说了话,戳穿了他们的阴谋,他们就恨我、骂我、侮辱我!” “江薇,话不能这么囫囵个儿说。今天的事我全看到了,你也有不对的地方。这事不算完,等你们都消消气儿,我来给你们评论评论。”贺主任见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很是生气,一时又没办法说清谁是谁非,只好先让江薇离开,免得她再生事端。“杜为,用你的车把江薇送回去。回去好好想想,以后说话注意点分寸。”在他看来,今天大半是江薇言语激怒了马刚才引起争端。本来他只是想让素汶见一见江薇。江薇既然要来,说不定那窃贼就不是她。让素汶看看,一定是误会了。他和江薇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她是作学问的,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再说,她窃取图纸干什么? 马刚见贺主任让江薇走,忙说:“她不能走。我们已经报了案。她是不是贼,那要派出所来人说才算数。” 贺主任说话的时候江薇的确收敛了一点,只是嘴里嘟嘟囔囔的,眼睛却四处乱转着。听马刚这么一说,她立刻又跳起来嚷:“你们看看,他们是怎么对待我的?都什么时代了,还跟我使那政治斗争的小伎俩。想拿专政机关压我吗?……” 江薇突然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她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人群后面停着一辆警车。她看到警车里坐着刘明厚。 派出所的赵所长和一位警员从闪开的人群中走过来。赵所长客气地跟贺主任杜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转过身对大家说:“你们搞错了。江研究员不是你们指控的窃贼。不过,这里应该是安静的地方,怎么能乱喊乱叫呢?请你们都尽快离开现场。” 江薇还怔怔地望着警车里的刘明厚。杜为轻轻拉她一下。她身子不由抖了抖,忙低头钻进杜为的车里。杜为走到素汶和马刚面前,样子十分难过地说:“黎总师,马总,我是来通知你们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的。没想到碰上江薇在这里胡闹。实在不好意思。就象刚才贺主任说的那样,我一定好好教育她、批评她。今后再不允许她说话这样不注意分寸。” 马刚见事情已然这样,遂不再说话。素汶听杜为说要通知什么令人遗憾的事,就问: “杜秘书,什么事?” 杜为先叹了口气。素汶见他这样,心里一紧。她一直惦记着长江,这么长时间没有长江的消息。她时刻都担心要发生什么她不敢想的事。 “教授不能回来了。”杜为说。 素汶马刚都是一愣。素汶问:“为什么?教授怎么啦?” “法庭调查。教授还是不配合,按规定教授只能暂时留在那里。我作了许多工作,可规章制度谁也不能破坏呀。”杜为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不就是个事故调查吗?为什么关人?”马刚问。 “我也这样问过。可法院的陈庭长说,这不是一般的案子。如果教授能很好地配合,他们可以采取法律允许的尺度让教授回来工作。” “这么说教授是不肯配合法庭调查啦?”马刚问。 “教授的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希望你们劝劝他。”杜为说完这话,又对贺主任说,“苏副市长有重要的事暂时不能来。他要我转告您,这里的研究试验一刻也不能停,要您在这负责。” “我知道了,”贺主任说。 “那我就回去了。”杜为苦着脸说,“我很难过。可我帮不了您们。” “你走吧。这里的事有我呢。”贺主任皱着眉说。 杜为走后,赵所长请贺主任素汶马刚回到试验室。 进了屋,贺主任小声问马所长:“刘主任被你们带走了,怎么回事?” 素汶马刚感到奇怪:刚才没注意刘主任在哪里,他怎么会被派出所带走呢? 赵所长示意警员取出一件东西。马刚很快认出那是一个微型爆破器!东西很小,装在透明的塑料带里。 “刘明厚在安放这个爆炸装置的时侯被我们抓住。他要炸毁这个实验室。”赵所长说,“你们来报案,这里的警员就注意到这个实验室了。” “我们并没看到……”马刚说了一半就不说了。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赵所长笑了笑说:“自然是我们的便衣警员。至于江薇是不是窃贼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不能没有证据就轻易做什么。不过,她今天的表现实在精彩。否则,刘明厚不会有机会进到实验室里来。贺主任,你说对吗?” 贺主任恍然大悟。他狠狠拍了一下脑袋,懊恼地说:“好险!若不是你们及时发现,那可要出大事啦!” “真可怕。怎么会这样?”素汶只是从电视或书刊上知道一点这类事情,想不到自己身边也会再现这样恐怖情景。刚才她被江薇搞得晕头转向,哪有心思注意谁溜进实验室来呢! 马刚揉了揉鼻子,鼻梁骨还有点酸痛。那时只感觉江薇象条疯狗,也不知如何被她弄伤的。“不是预谋才怪呢!这个女人就是窃贼,没什么疑问的。她即叫江薇,就跑不了!”说完,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可是教授不在,这试验怎么办?杜秘书说法院认为高楼事故不是一般的案子,那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教授不配合就可以把人关起来吗?贺主任,赵所长,我真的不懂。能不能先让教授回来工作?”素汶一骨脑儿把心里的忧虑和疑问都说了出来。 “他们这是成心破坏试验!你们应该把江薇关起来才对!”马刚气呼呼地喊了一句。 赵所长看了看贺主任,平静地说:“什么事情都有个规矩。谁不能违背规矩办事。你们的处境和心情我能理解。请黎总师马总集中精力,放心做好眼前的工作。你们的安全有我们来保证。” 说完他转身同那位警员离开。 走到门前,赵所长回过头又说: “还有,期 十四、信仰 杜为的车里只有江薇。这次是有备而来,杜为自己开车,没让司机来。轿车顺着海滨路一直驶向东山“菊花顶”,那里是市长的府邸(这段时间市长在家里办公)。 “那本《塞莱斯廷预言》你看完了吗?”杜为边开车边问。 “看完了。”江薇用梳子收拾头发,刚才弄丢了两根发夹,挺立的发髻披到脸上,搞得她心里很烦。“那是西方人胡诌的梦想,你也信!还是想想现在怎么办吧。刘明厚这个笨蛋,怎么让人抓住了呢?他会把什么都说出来的。” “那是本难得的书。它告诉人们应该怎样认清自己,怎样认清生活,怎样认清人生。”杜为完全没有理会她的话,自管说下去,“其实我早已想到这些问题。它说得还不够清楚。你知道吗,‘人’字左边一撇是肉身,右边一捺是灵魂,肉身加灵魂才是活人。这道理虽简单,真正懂的却不多。就说那本书吧,它讲来讲去还是要人们相信人是可以走进天堂的。人怎么能进入天堂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死的肉身,即便灵魂进入了天堂,也不等于人也进入天堂。问题是每个人都关心自己的命运,都想把这个世界上的谜同自己联系起来。那本书只是给了人们一把钥匙,可谁也不知道怎样去打开自己的命运之锁!我让你看这本书,其实就是要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不相信有天堂,我却相信灵魂能拯救肉身。说到底,人的命运还是对人的肉身有实际意义。灵魂可以逃避命运的淫威,肉身却不能。不管这世界多么复杂、多么残酷,只要你有一个无敌的灵魂,你就能保护自己的肉身,也就保护了你自己。……” 江薇最近总听到杜为莫名其妙地说这样的话。江薇是搞社会科学的,对人的研究自然是职业上的习惯。夫妻间一起生活,对方丝毫的变化也会感觉得到。开始她还有些担心。杜为的变化始于那次人事干部管理通报会。论才华、论人品,他都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干部坯子。那个“年龄偏大不宜继续高标准培养”的结论,毁掉了他锦绣前程。这是江薇做梦都没想到的。虽然杜为不说什么,可江薇感觉出他思想上沉重的压力。江薇为他惋惜、为他不平。从那时起,江薇感到一种莫名的仇恨经常袭向心头,令她寝食难安。人性变态的案例江薇很熟悉,那些曾使她为之痛苦得颤栗的故事此时竟也觉得不足为怪: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嘛,变态不需要等量交换,一件小事足可以让一个意志坚强的人失去理智,而换来的则是解脱,从此就不再有痛苦,不再有仇恨。江薇这样想了以后,反倒不那么为他担心了。“变态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江薇十分清楚这一点。江薇尽管搞了十几年社会科学,却从不相信那是“科学”,也许根本就没有这门科学,人与社会现象,千变万化,杂乱无章,谁能说清为什么?所以,江薇也不相信杜为说的那本书,更不相信杜为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江薇认为现实比什么都重要。她只要杜为有个好前程,只要有个名副其实的好家庭,仅此而已,其它都是愚不可及的无稽之谈!杜为变不变态她不在乎,这正如她对自己心态改变的理解一样。 江薇目前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讨回本应属于杜为的东西! 高楼事故出现,市民议论纷纷。江薇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杜为的心思她不屑于多想,她只想调动他的大脑,他现在处于精神亢奋状态,只要稍加引导,他那十分聪明的大脑就会变得更聪明。商量来商量去,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高楼事故煽动市民对政府的不满。要把事情做大,越大越好。闹得全市、全省、全国、全世界都知道才好。江薇想,杜为说过,围绕高楼事故发生的事情让他看到了市长的权力和尊严受到挑战,谁的挑战?她知道,自然是苏副市长的挑战。而杜为的前程受阻,难道不也是苏副市长的问题吗?不把苏副市长搬倒,杜为就不能扬眉吐气! 江薇只是想对了一部分。此时杜为的全部心思早已演化蜕变为另一种精神追求,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不管怎么说,在集中的一点上,他们想到了一起,那就是:决不能让市民知道高楼事故真相。否则市长的官儿就真的做不下去了。 正如已经发生过的诸多事件,建委小礼堂论证会上教授被嘲弄指责,窃取林华大厦图纸和档案,向苏副市长递交万人意见书,这都是江薇和杜为策划操作的。眼见得目的就要达到,偏偏又听刘明厚说教授的试验很快要成功。如果成功,高楼事故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必须想办法阻止教授把这个试验做下去。这就有了刚才发生在南山院的那一出闹剧。刘明厚本来不想自己去炸实验室,可经不住他们威胁和诱骗,加上认为有市长做靠山,正应了“有恃无恐”那句话,于是就答应了。可刘明厚怎么也想不到,没等他离开现场就被抓了。 这让江薇怎么能不着急?刘明厚被抓非同小可,本想听听杜为有什么应对之策,没料到他又讲起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气得她骂了一句: “简直胡扯蛋!” “怎么叫‘胡扯蛋’呢?”杜为茫然看了她一眼,不解地问。 “刘明厚会把事情都抖落出来的。”江薇没好气地说,“得赶快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杜为想了想,脸上带着疑惑,又问。 “我在问你呢!主意都是你出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得让他们放了刘明厚。现在想办法还来得及。”江薇气哼哼地说。 “什么办法都不用想。刘明厚这次是吃定了官司。……不过他什么都不会说。你怕什么!”杜为定了定神,又说,“你想,市长能看着他吃亏吗?所以,想办法,得市长去想。” 江薇怔了一下,觉得也对呀。刘明厚既然被抓,一定是人赃俱获。杀人放火罪不可赦,就凭他俩是救不了刘明厚的。刘明厚唯一的指望就是市长,所以他不敢乱说乱道。得罪了他俩就是得罪市长,那就更没他好。想到这,她噗哧一下乐了。杜为终归是杜为!自己怎么也是不如他。 可她还没乐完,又一个担心冲出了口: “哎呀,不好。那样他们的试验不就做成了吗?” “我正要告诉你,你却弄出个‘胡扯蛋’。”杜为说,“试验做不成啦。教授被关起来了。” “教授被关起来啦?!”江薇又惊又喜,忙问,“怎么回事?又是你的点子?” 杜为慢条斯理地说:“也不全是我的主意。我只是利用了一个人。否则,以后也许会留下什么把柄。” “绝顶聪明。那人是谁?” “澳菲电视台记者。”杜为说。 “那个黄发碧眼记者?他怎么肯帮你?” “不是他帮我。是我帮他。”杜为更正说。 “你帮他?他也想把教授关起来?”这让江薇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杜为笑了笑,说,“那位记者大概跟林华的哥哥有某种利益关系,所以急于得到法庭调查结果。因为林华曾经请求法庭延期调查,案子一度停办。后来在家族的压力下,林华不得已重新请求法庭调查。林华哥哥为尽快结束这桩案子,有意扩大影响,把林华大厦自己的那份股权转让给了他的国家。明斯克法院据此提出林华放弃赔偿可能会损害国家利益,没有如期给林华办理大厦的继承权。可不知怎么搞的,前不久明斯克法院又同意了给林华办理继承权。林华哥哥要抢在林华之前,就让那位记者想尽一切办法立即结束法庭调查。在这种情况下,记者找到我。” “那你怎么办?” “找市长,”杜为裂开嘴,白亮的牙齿晃痛了江薇的眼睛。“只需把事情跟市长说明白。就这么简单。余下的事市长自己会去办。” 江薇听得目瞪口呆。杜为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把看似极其难办的事情轻易办好了,既帮了那位记者,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而且一点干系都不担。真是绝顶聪明!这恐怕连那位澳菲记者也搞不清杜为何以能有如此之大的本领? “这就是游戏权力的妙用。”杜为沉浸在陶然自得的快乐中,“《塞莱斯廷预言》说的还不够,人类要想真正认清‘我是谁’,就得超脱地看待身边的一切。任何带有物欲的追求,包括要认清‘我是谁’(他认为动机不纯),最终还是什么都得不到。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谜,你不想搞清吗?想想同市长坐在一起,跟市长谈话,观察市长的每一个眼神,揣摩市长要做什么,这就是快乐。市长代表一种权力。你不去攫取这权力,你是在观赏权力的威严,最终也就破解了权力的含义,也就真正地获得了权力。……” 见杜为还要说下去,江薇说:“这多费神。还不如自己有权。说了半天,还不是那个结论把你搞成这样子,尽说晦涩难懂的话。其实你就是想当官。” 杜为怔了一下,接着猛地刹住车。 江薇也愣了,以为发生了意外。再看杜为,脸色惨白,眼睛直钩钩望着她。她心里害怕,轻声问:“杜为,你怎么啦?” 杜为脸上流满了汗,嘴角歪斜,眼睛也冒出血丝,样子十分可怖。江薇感到心头突突地跳,身子不由缩成一团。 “你给我滚下车!”杜为暴怒地喊道。 “我还有话说。”江薇下意识开了车门,一边哆哆嗦嗦地说,“万民意见书……给了苏市长,下步……怎么办?” “滚!!”这喊声象雷鸣了。 江薇脚一软,真的滚到地上。 轿车发疯似的一蹿,接着飞也似地开走了。 江薇望着车背影,呆坐在路旁。杜为从未这样歇斯底里,他这是怎么啦?! 杜为开车来到市长宫邸,在山坡下停住,高高的围墙和漆青色的门柱让他象想起了什么。他心里忽悠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象是跟江薇吵了几句。为什么?江薇怎么下车了呢?不是说好一起见市长的吗?他定了定神,想起刚才好象她说了那件他十分忌讳的事。是啦,她说了那件事,他就把她赶下了车。哎,他真混!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妻子呢?他后悔不迭。 过了半天,杜为终于调整好心情。见市长嘛,就得撇开那些低层次的感觉,要神清气定,要有广阔的思考。他要跟市长谈市民想要干什么?市长问过这事。市长担心有人借机同政府对抗行事。他总得为市长出些主意,替市长分忧哇。 教授没能如大家期望的那样回来。 贺主任脸上带着大大的问号回到南山院。马刚一看这架式,猜到事情八成没办妥。素汶见贺主任不高兴,也就不再问教授的事了。“要不要请建研院派专家来?”贺主任试探地同他俩商量道。 “现在来,晚点儿。数据就够熟悉半个月的。没法代替教授。”马刚说话有时就这样简练。 “专线24小时开着,建研院信息中心随时都掌握着试验情况。我们可以及时报告及时请示。如果碰到难解的问题,再请专家过来一趟。不知这样好不好?”素汶边想边说,生怕有什么不妥。 “就依你们的意思办吧,”贺主任说。他俩不提困难,那还担心什么,能把试验做下去就不简单。 贺主任回到那间临时挪作办公室的资料库。桌上那几盆无名小花瘫软地伏在盆边,看着对面的空椅子,不觉皱紧了眉头。真是想不到哇,刘明厚竟然要毁掉这个试验。刘明厚为什么这么做? 苏副市长要他和刘明厚到这里来,他知道这是出于一片真心。把工作做成这个样子,仅仅用“不负责任”这样的批评,对教授不公平,对南山院不公平。应该让教授理解政府官员知错改错的诚意。工作人员并不都是兢兢业业的,对此他的确感到内疚。一个部门领导怎么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本想静下心好好审视自己,找到问题根源。想不到刘明厚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时更是百感交集! 资料库四周摆满了高高的橱柜,连窗都很小,他感到心里烦闷,就离开了这里。 走到外面,看到一曲三折的游廊和蓝天绿树,他感到心里好受一些。他信步沿小楼四周转了转。遇到几位值班人员,他嘱咐说,这里无论如何再不能出事,大家都要提高警惕。 他想到苏副市长。苏副市长没对刘明厚的事怎么惊讶,相反却问他有什么看法。毕竟共事那么多年,对刘明厚还是了解一些,怎么说他都感到费解。苏副市长告诉他,市委书记很关心这件事,要司法部门尽快破案。就是了,他对苏副市长说,案子不破他不知对此有何看法。 他转到平台上。脚下那些黑白相间的大理石让他觉得象个棋盘,他就象棋盘上的一粒棋子。想到这,他便信步在这棋盘上走来走去,下意识寻找那个不可知的自己的位置。这很有意思。因为意义不明,他可以随意猜测自己在哪里,在哪里都有合理的解释。走了一会觉得有些累便停下脚步。他靠在栏杆上望着山下的城市,想道:就象这座城市一样,这些年,大家的想法跟从前不一样了。城市变大,人们追求物质生活的愿望越来越高,思想观念也越来越更新。小时候他把三块玻璃绑成三棱柱,棱柱外面用拣来的香烟盒包着,带锡箔的一面朝里,再把剪碎的各色彩纸放进棱柱里,长辈人把这玻璃棱柱叫“万花筒”。只要拿万花筒对着太阳转,就能看到玻璃棱柱里非常漂亮的各式图案。万花筒神奇地在他心里埋下一个愿望,他盼望身边的生活也这样美好。现在生活真的好起来了,可有时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说不好那种滋味。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曾向苏副市长诉说过这种疑虑和茫然,苏副市长说这是现实生活升华出来的派生物。为什么把这叫“派生物”?为什么把这种情绪叫“升华”?他想不通,苦笑着摇摇头。 他转回身,低头望着脚下的棋盘。苏副市长说,现在把刘明厚的事情对照自己想一想,也许会找出原因。这越发叫他想不通了。从刘明厚身上找原因?那是什么原因?难道自己也参与过犯罪吗?苏副市长不说没根据的话,人所共知。这就不能不认真对待了。赵所长说江薇有可能参与刘明厚的犯罪。江薇如果真参与犯罪,那就不是简单的问题了。那个万人意见书就是她交给苏副市长的!想到赵所长那眼神象钉子样盯着自己,心里一惊。 他觉得身上冒出一层冷汗。江薇是他带来的,原本想黎总师见到江薇可以消解误会,殊不知险些促成他们阴谋得逞。难道自己真的变得麻木了?这种情景怎么象从前搞阶级斗争,脑子里“阶级斗争的弦松一松,阶级敌人就攻一攻”。刘明厚是阶级敌人吗?他代表哪个阶级?不对。这种说法现在行不通。现在很少有人谈论阶级斗争,除非作学问。人们谈论的是经济建设,是发展,是生活,是法制,是精神文明。即便出现刘明厚这类事,也通称“犯罪”,仅此而已不会想得更多。犯罪问题有公安部门解决,人们不会执拗地追究犯罪的原因。因为那也是公安部门的事。这就是大多数人的想法,自己不会不同。 他又不自主地走到棋盘上,站久了,身子有些僵,得活动一下。是自己思想麻痹放松警惕吗?警惕谁?不对。那又回到了从前的思维方式。他发觉自己思考问题的方法有点毛病。“看来,还真得等案子破了,他才能把这个问题搞明白。”他摇了摇头。 他站到一块黑色的大理石上。他的位置暂时在这,他知道过一会儿就会改变。如果真把棋盘比作社会,那他的位置就不能全由自己选择。他必须服从社会秩序,服从某种规则。他想到了教授。教授本应很好配合法庭调查,那样教授就可以回来完成试验。遗憾的是教授没能遵守规则。遵守规则,对苏副市长也不例外。市民们天天看到高楼,天天都忍受着沉重的压抑,已经忍耐了37天。苏副市长急切盼望教授拿出试验结果,以便作出抉择,解除市民心中疑虑和压力。但规则就是规则。面对规则苏副市长也束手无策。 不过,事情也并不完全象自己想的这样。苏副市长带他会见了约。契柯市长,全面通报了高楼事故情况,说明了教授目前所做工作的意义,婉转请求明斯克方面考虑继承人林华本人的意愿,提前终止这桩诉讼案。约。契柯市长同意了苏副市长的请求,表示尽快与明斯克司法部门联系,支持友好的南山市市民为之奋斗的事业。苏副市长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束手无策。这是很聪明的办法。南山市法院之所以限制教授部分自由,就是因为案子牵扯到这个国际背景。如能象约。契柯市长讲的那样,南山市这边的事情就自然好办多了。 可还是没想到,一幕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情景就在会见明斯克市长后的几分钟出现了。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会议。到会的是南山市市委和政府主要负责人。只有他被唯一例外邀请列席参加。会议由市委书记亲自主持。说特别,就是本市的市长没有来,因为市长正在病中,可市长的声音却从会议麦克里送过来;会议现场市长能看得到,市长的病态不愿和大家见面,这边也就只能听到市长的声音了。 书记先说的几句话就让他吃惊不小。书记说:“我们的市长病了。可市长十分关心目前发生在南山市的社会安定问题。市长说,有可靠消息表明市民正在准备组织一次大规模的社会活动。有关部门也证实了市长的话。我们知道,宪法规定一切非法集会都是不允许的。为了帮助市民认识到这种作法的错误和尽可能满足市民的要求,市委要求立即做好市民的思想工作,了解市民的想法,解决市民的困难。这件事牵扯到我们以往的工作和今后更好地为市民服务。请大家充分发表意见。” 显然书记指的是市民万人签名递交意见书这件事。如果要组织大规模活动,那社会影响就更大了。事关重大,核心领导层自然极为重视。自己不过是一个建委主任,怎么也来参加这样的会议呢?难道这里有关涉到自己的问题?听到后来,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也不完全明白。他仔细回味着其中的细节: 市长的话从会议麦克送出来:“湘涛同志一再迁就沈亚夫,使得原本安定局面变得复杂化。市民中流传所谓‘长江的发现’,干扰了市府及时对高楼事故作出决策。直到现在沈亚夫还在做蛊惑人心的试验。我们有一位同志出于义愤,要炸毁那个试验室。这当然是违法的。可我们应当看到,一位基层领导竟能如此激愤,普通市民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湘涛同志是位很成熟的领导干部,但在这个事件上竟然迷失心智,相信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乱语。万人签名的意见书送到湘涛同志的手上,本应引起警觉,对自身工作反思。令我遗憾的是,就在刚才,湘涛同志还请求明斯克市长停止对沈亚夫的法庭调查,直接干扰司法工作。如果湘涛同志一意这样做下去,就会激怒市民,引发大规模活动的可能就会成为事实。” 他惊愕地看着那个麦克,那里传出来的声音震动了会场上所有人。他不敢看一眼苏副市长。市长这番话也许有人相信,可他怎么能信呢?这完全是与事实相反的话。别说苏副市长本人,连他听了也受不了!这个会他是没有发言权的。心里难受,就有点坐不住,可还得忍着。 “鉴于湘涛同志的表现,请求市委研究我的建议:暂时停止湘涛同志工作;城建方面的事情暂由贺主任管。” 市长这句话引来在场领导们对他的注目。他腾地站了起来,这是万分惊诧之后的下意识动作。他站在那里,茫然地望着麦克。 “贺主任,你要讲话吗?”书记问。 到这时他才镇静下来。市长的作法是错误的。不能让苏副市长蒙受不白之冤,应该把这些事情说清楚。可是苏副市长对他连连摇头,示意他不要讲。为什么不讲?许多事情在坐的领导都不是很清楚。现在应该把教授所做的工作和刘明厚犯罪的事实告诉大家,以避免领导再犯市长同样的错误。这样他才会心安。 他讲了。发言过后他便静静坐回自己的位置。这么多领导聚在一起有条不紊地发表看法,他还是第一次亲临其境地看到。每位领导讲得都很有水平,言语中都带着对南山市的深情和对市民们的厚爱,都提出了当务之急必须做好的具有可操作性的事情(几件或许多件事情)。听着听着,他叹了口气,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底确是差了很大一截。真奇怪市长怎么可以提名让他接替苏副市长的工作? “湘涛同志,你谈谈吧,”书记听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遂对始终一言不发的苏副市长说。 “我有思想准备,听从组织安排。”苏副市长说。 “就这些?”书记问。 “就这些,”苏副市长答。 苏副市长没有对市长的指责作任何辩驳和解释,这让他感到不解,他看出许多领导也有同感。这使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难道苏副市长不信任这里的领导们?还是另有其它打算?象这种完全可以据理力争改变局面的事情任谁都会做到。苏副市长甘愿蒙受委屈,绝不是没有原因的。那就等书记表态吧,到那时就能知道苏副市长的想法对不对了。真想不到领导层里的事情还这样复杂! “根据大家的意见和看法,秘书处立即整理出这次会议的决议。”书记说,“湘涛同志暂时负责处理市民的意见书问题。这件事,大家都讲得很多很好,我也不再说什么了。”书记看看苏副市长,又看看贺主任,接下去说,“工作安排不涉及其他问题,大家要集中精力做好本职工作。城建方面的工作交给贺主任办。有什么问题吗?” 他想着书记的话,不知不觉走到水潭旁边。这里是棋盘一角,向前望去黑白相间的平台有些模糊不清了。天空变暗,已近暮色。不错,他现在和苏副市长都是这棋盘上的棋子。市委书记表态了,接受了市长的建议。看来苏副市长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结果。他感到心里很气闷,不禁用力跺了跺脚,似乎要把所有的不快都踏灭。他呆呆地看着脚下,自言自语道:“大家都一样,不管你是谁,都是这棋盘上的一粒子。谁违背了规则,谁就有得苦头吃!” “谁有得苦头吃啊?”一个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是你!”他望着苏副市长汗涔涔的额角,问道:“怎么出一身汗?没车送你来?” 苏副市长笑道:“还是走一走好。已经很久没有认真走路了,这腿脚象长在别人身上似的。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他这才看到苏副市长身后站着一个穿绿裙子的姑娘,遂笑了笑说:“我认识你。你叫小菁。那天我还等你沏茶呢,。可你再也没露面,害得我不得不找黎总师要水喝。” “对不起。我那天被人打劫了,”小菁苦着脸说。 “什么?打劫?”他半信半疑地问。 “小菁姑娘是说被人强迫带到凌霄山庄,”苏副市长解释说。 “那可是座孤岛哇。什么人这样胆大妄为?”他惊问。 小菁垂下头,泪珠从脸上滚下来。 苏副市长对他摇摇头,示意不要问这个问题。接着说,“老贺,你家就老俩口。让小菁在你家暂时住几天可以吧?” 贺主任不知苏副市长是什么意思,当小菁的面又不好深问,遂答道:“当然可以。我那老伴嫌我不跟她说话,正要把女儿接回家住几天。小菁去了她一定高兴。” “谢谢贺主任。”小菁满心感激地说,“我也不会说话。就怕伯母不喜欢。” “不会,不会。”苏副市长说,“你伯母很随和。贺主任回到家也跟上班似的钻进书房看书,一看就是大半夜,天天如是,就是我也嫌他太乏味啦。伯母有你跟她说话,高兴还来不及呢。” 贺主任瞅了苏副市长一眼。苏副市长装作没看见,又说:“我们去试验室。黎总师也有两天没见 十五、潜流 为寻找地下洞库入口,安叔已经连续好几天在悬索上荡来荡去。秀兰经过精细计算,确认洞库就在悬崖下面。这片悬崖很长,卡捷琳娜号船可能在沉没时移动了位置,洞库入口一时很难找到。安叔到底经验丰富,几天的摸索使他集中了探查目标。有两处海水明显变凉,这是海流交汇造成的,而且下面一定还有潜流。昨天他分别潜入两处海面,发现其中一处果然有股从崖壁方向冲来的潜流。按着他的理解,另一处就是潜流的入口。他还记得,海面下沿着悬崖也有海流,只是感觉不那么明显。这地方海里情况实在太复杂,长江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竟然能生还,真是万幸! 秀兰和长江都极力克制心里的焦虑。安叔一次次潜入海里,每次出来都是眉头紧锁,看样子情况底确不妙。潜流冲力很大,只能在潜流上层的海水里寻找洞口。即便这样,秀兰每次都担心系在安叔身上的缆绳出现意外。那缆绳是从悬崖顶的松树干上系下来的,突出的崖石不时刮扯,还有安叔经常变换位置,这都让她担心缆绳会突然断掉。有时安叔潜得稍深一些,虽然没有进入潜流,但上层海水还是把他推出了水面,若不是缆绳拉着,他早已被海流卷走。这样的事做起来是十分消耗体力的。安叔已经疲惫不堪。长江要替换安叔,安叔不肯。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宝贵的时间一天天消失,危险却一天天增加。长江最后还是忍不住了,就对秀兰说:“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安叔下去。安叔上了点年纪,身体吃不消。这次我一定要替下安叔,不答应我就自己往海里跳。”秀兰知道长江说的是真话,昨天他就系了缆绳想垂下悬崖,好不容易才被她劝阻了。安叔不在身边,长江真要动蛮她是无法阻止的。幸亏这时安叔在对讲机里要他们把他拉上来,否则她还真的不知如何回答长江的要求。秀兰转过身跑到卷扬机旁按了开关,缆绳就慢慢被抽回来。为了保险起见秀兰在卷扬机和悬崖之间另加了一副滑轮,让缆绳绕过粗大的松树,一旦发电机(这里所有机械设备都用发电机的电)出故障,还可以用人力补救。 安叔上来后立即躺倒在一块石板上,眯着眼睛一会儿看看他俩,一会儿看看蓝天。他俩互相瞅了瞅,安叔不再紧锁眉头,这是好兆头,可这样来回看着他俩是什么意思呢?休息了一会,安叔在秀兰长江帮助下卸下潜水装。安叔说:“明天我和长江下去。” “真的?那太好啦!”长江高兴地捶了一下秀兰。 秀兰瞪了他一眼,长江这一捶把她打痛了。她知道他是真高兴,可手劲儿也太大了。 “我们得仔细研究,‘卡捷琳娜’为什么会远离洞口?什么原因造成的?是潜流。一定是潜流。如果是这样,那潜流的出口就是洞口,”安叔自问自答地说。 “这同别林斯基船长信里写的吻合,”秀兰说。“可是,潜流的入口在哪里?” “你问得很好。”安叔说,“潜流穿过这个悬崖,是因为这里有岩洞,也一定有进出的洞口。我关心的是这股潜流的成因。只有搞清了这些才有把握确定我们的探查计划。” “安叔,即已找到洞口,我们想办法进去就是,为什么还要弄清那么多问题呢?”长江问。 “又急性子了。事情真要这么简单,安叔早就同意你下去了,”秀兰说。 “安叔说已经找到了洞口,你还要找入口干嘛?”长江一直不懂秀兰为什么不和自己亲近,就总想找机会跟她多说几句话,希望从中找到她变化的‘弦外之音’。 “这是为了判断洞内水流的速度和方向。不把这些情况搞清,怎么进洞探查?”秀兰说。 “找到潜流入口就能知道这些?”长江大体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还是坚持问道,“茫茫大海,如何去找潜流入口?” “也不是真去找。是分析和判断。”秀兰听出他有点明知故问,遂说,“亏你还是结构专家,连这点常识都没有。除非你真的不想活了,那就去找吸水口吧!” “干嘛又要找吸水口?难道你真的不要我活下去?你恨我吗?我什么地方做错了?”他眼睛直直地望着她连连地问。 “谁不要你活。你说话就是没轻没重。我不跟你说!”秀兰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理他。 “好吧,算我说话没轻没重。”若不是安叔在身边,长江一定会直言问她为什么不理自己。他再也不想这样把话闷在心里。 安叔用手撑起身体,笑了笑说:“ 秀兰,我有些饿了。吃完饭咱们再研究吧。” 今天也不知怎么搞的,一时一刻也不敢离开崖边,把做饭给忘了。“对不起,安叔。”说完,秀兰就走开了。 看她进了帐篷,安叔才对长江说:“这些天,我看出秀兰有心事。本来我不想说,可明天你要跟我一起下去,也许有危险,还是告诉你的好。”安叔一脸严肃。 “安叔,你说吧。”长江有些紧张地望着安叔说。这段日子,安叔对他的关心都隐含在每一件细小的事情里。安叔给他的印象几乎就是慈祥的父亲。这种关心透着严格的要求。但安叔很少这样严肃地跟自己谈话。安叔要告诉他什么? “秀兰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心思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她很爱你,却不想嫁给你。”安叔缓缓地说。 “为什么?!”长江惊愕地问。 “其中原因我也说不清。秀兰不会跟我说这件事,可我看出来了。你要给她时间,让她想明白。”安叔贴近了他的耳边说。 “安叔,您说……”长江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 “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安叔拍了拍他肩膀说,“这件事秀兰迟早要跟你说的,早说比晚说好,对你们俩都好。可是秀兰不忍心、其实也是没勇气跟你说。而你越接近她,她就越难过。明天我们下海探查,她心里自然更不好过。明天是决定成败的关键一天,也是最危险的一天,不能让这种情绪影响工作。你应该对她更体贴一些,而不是跟她赌气。” “她为什么不想嫁给我?安叔,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呢?”长江一定要把事情问到底。 安叔叹了口气,黧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惆怅。“很久以前,我和秀兰妈曾经恋爱过。秀兰妈是个捕鱼能手,人也很漂亮,追求她的人很多。”说到这,他眼睛里闪出只有年轻人才有的那种冲动的幸福感,“她是爱我的。可是……” 安叔转过脸。长江还是看见安叔浓密眉毛下一双眼睛浸满泪水。安叔笑了笑,又说,“你看我扯到哪儿去了。我是要告诉你,秀兰跟她妈妈太象了。她现在这样子对你,就跟她妈妈当年对我一样。” 长江想不到安叔心里还藏着这个秘密。安叔当年怎么知道秀兰妈既爱他又不肯嫁他?遂又问道:“那是什么样?怎么能知道她心里想的呢?” “男人的直觉。”安叔把目光投向远处的蓝天,象是搜寻遥远的回忆,“有时候她不愿用语言表达,却用行动告诉你她在想什么。她无缘无故地不理你,疏远你,跟你赌气……,其实她是在矛盾。” 长江低头沉思:秀兰何尝不是这样。可这到底为什么呢? “我后悔当初没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想清楚,”安叔懊悔地说,“没等她举行婚礼,我就离开她上了大学。我应该给她更多的时间。” 长江想,原来是这样。也许安叔说得对。应该给秀兰更多的时间,让她想想清楚。可转念又想,怎么能把秀兰和她妈妈相比呢。秀兰说过要嫁他的,只不过这些天她有点反常罢了。可她为什么反常?她真是在矛盾吗?为什么? 秀兰出来叫他俩吃饭。长江低头进了帐篷,吃饭的时候也不象往常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跟她说。安叔不动声色只管大口吃饭,他实在是饿了。 这顿饭就这样静静地吃完了。秀兰几次纳闷地看看长江,奇怪他怎么突然沉默寡言了。这样倒好,省得分心跟他胡侃。 安叔说:“潜流进出口相距大概300米,入口在海底附近。从卡捷琳娜号移动的方位看,出口处潜流的速度和流量应该相当大。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很难进入洞内。但从探查的情况看,出口处潜流并没有那样大,我曾试图接近它,有几次竟成功了。它的威力不比训练场的潜流大多少。而且它的外层湍流时隐时现,湍流消失的瞬间可以潜进洞内。问题是我们必须搞清这个潜流的成因,不然就搞不清它的性状和规律,也就无法进行探查。” 长江没十分听明白安叔这些话,他一直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从卡捷琳娜号的情况看,应该是遇到了突发事件。”秀兰说,“安叔已潜入海里20米,这个深度远在船的吃水线以下。这说明目前的涡涡湾和那时完全不同。如果能知道突发的事件是什么,其它问题就迎刃而解。” 安叔赞许地点点头。秀兰分析的很有道理。现在的潜流已不足以把卡捷琳娜号推到那些礁岩上,更何况当时船是停泊在悬崖附近的,除非遇到强大的外力,否则不会有这种灾难性结果。可是,卡捷琳娜号到底遇到了什么呢? 秀兰也在冥思苦想。 长江见两人不说话,遂闷闷地起身朝外走。 安叔看出长江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刚才的谈话起了作用。这些天长江虽然顺利完成了潜水训练,但他看出长江缺少专心致致的韧劲。后面的工作危险性更大,不容丝毫懈怠。长江不能专心投入工作跟秀兰有关。他发觉秀兰不愿跟长江有过分亲密的接触,这哪象一对热恋中的年轻人呢。想到秀兰她妈也曾这样对待过自己,母女天性,连情感表达方式都似同出一辙。这几天长江常发急躁,长江大病初愈,若再陷入这种状态实在不好,得让长江清醒地对待秀兰。只要把事情说透,长江会想明白的。他做事果断,说做便做。果然长江不再象先前那样浮躁,一下沉默寡言起来。他并不为长江担心,让长江清醒地思考总比蒙在鼓里思考好。明天就有新的挑战,长江会振作起精神来。想到这,他对已经站在帐篷门口的长江说: “长江,我们研究一下方案,你也来谈谈。” “噢……”长江闷声应了,木然转身回来。 “长江,你还记得在潜流上面训练的感觉吗?”安叔问。 “记得。”长江定神想了想说,“那次安叔一下从我头顶上飞了过去。我很奇怪。后来安叔告诉我,那是潜流边缘有一种让人升上去的力。后来……”他看了一眼秀兰,那天他问什么时候也能象安叔一样在海里自由来去,她没回答,只说了“答案非常简单”。他不信,这是个很复杂的流体力学问题,怎么说非常简单?显然她不想跟他多说话才这样敷衍一句。 “后来怎么样?”安叔又问。 长江未答,他不想提到她。但那次训练激起他强烈的好奇心。他也一直在揣摩安叔讲的那些道理。 “明天下去就要用上你的那些本领了。”安叔说,“那,我们现在演示,温习一下。” “怎么演示?”长江不解地问。 “你要想着那次在潜流上面的情形,从开头想,并回答我的问题,”安叔说。 “好。要闭上眼睛吗?”长江觉得安叔的办法很新奇。 “随便。”安叔说了一句,随后问道:“你是怎样保持身体姿态不变的?” “我……”长江想到那天双手紧抓缆绳生怕被潜流冲走,哪有心思保持身体姿态呢,后来按安叔要求松开手感觉海水冲力,这才有意识地控制姿态,却总不能随心所欲象安叔一样。“有时候海水力量很大,我无法控制自己身体姿态。有时候感觉海水把我向下拉,又向上抛,这样我不得不紧紧抓住缆绳。” “向下拉的时候你怎样做?” “用力摆动双腿,使自己不致顺缆绳滑下去。” “向上抛的时候呢?” “也是用力摆动双腿免得浮上去,那时候我是倒立着的。” “如果离开缆绳呢?” “这不可能。离开缆绳就全完了。” “不离开缆绳又怎么进到洞里去呢?” “这……”长江无言以对,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进入洞内。 “离开缆绳后,立即就近找到可以攀援的岩石,最好背对水流。只要能站住脚,就不会有危险。以后的事情我们相机而行。你紧跟着我,按我的手势行动。” “如果找不到安叔说的地方呢?”长江担心地问。 “回到原处。等机会再找。”安叔说过这话后,看看秀兰。秀兰还在冥思苦想,她一直端坐在那儿,只是眼皮在动。安叔不忍打搅她,就接着说,“如果我想得不错,那里应该有裂隙,而且在洞顶。有裂隙就有可以攀援的岩石。我们沿洞顶进去,只要不落入潜流中心,就一定能行。” “安叔为什么这样肯定?”长江有些疑惑地问。 “问得好。”安叔听出长江是在认真思考了,遂告诉他:“从海洋地质角度讲,卡捷琳娜号那场灾难就是由地震引起的。地震引发了海啸,还引起海岸地层变动。洞口下落20米,被海水淹没。与此同时,潜流通过岩洞穿过崖壁,在出口处抬升,而入口则应该在海底深层,不然无法解释海面下也有沿悬崖方向的海流。” 长江听得入了谜。安叔把海下情况探得很熟,分析得也很入情入理。这海洋的确是个充满新奇和危险的未知世界,他真想现在就下去体会和感知那里全部的神秘。 “是地震。我想起来啦!”这时候秀兰突然大声说。 长江被她吓了一跳。刚才她还像个木雕泥塑。只见她高举双臂神采飞扬原地转了两圈,旋即跑出帐篷。很快,她又抱着图纸和书进来。“安叔,长江,你们看!”她边说边把书翻开。这是那本《南山志》,她指着翻开的那页念道:“后一日,天降暴雨,渔人不出。夜,天光照窗,地动山摇。俄顷,天地倒转,一片汪洋,人屋不见。时三更也。” 长江见秀兰十分激动地念完,脸上还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写的是地震,多悲惨,谁还能高兴起来?”他忍不住说了一句,说完又后悔了。秀兰没理他,接着又把书翻到前页,说:“这是记载渔民为卡捷琳娜号运完石头后的事情。前面写的是‘渔人得重金,乐而返’,没过一天就发生了地震和海啸。” 安叔接过书来。果然如秀兰所说。这两段记叙是隔页印刷的,后页字迹有些不清,不仔细看还真不会把前后页的意思连贯起来。“终于是地震。不出所料啊!”安叔感叹道。 “安叔,潜流的成因搞清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秀兰问。 “还有几个小问题,”安叔说。“不过这已经不影响我们判断洞里的情形了。” 秀兰把图纸铺到桌上,说:“从潜流入口的方位看,这里同a和b浮标几乎在一条线上。既然是地震形成了贯通的岩隙,这里的潜流极可能就是ab点同一股潜流。” 安叔俯身桌上,仔细看着秀兰画的测绘图。ab点是他们训练场上的浮标,那是为防止训练时误入潜流区临时设立的。那股潜流已有记载,它由外海延伸而来。训练场同涡涡湾海岸线呈60度角,大概因为中间有海底山脉隔着,加上潜流深入海底岩层,所以一直没被发现。这股潜流穿过海底山脉,又穿过涡涡湾的岩壁,其势已经大减。而入口处沿悬崖方向也有海流,说明潜流在那里受阻,压进洞内的海水更加减小了力量。这一点也能从出口处的潜流感觉到。秀兰很聪明,也善于动脑子,这实在很象她妈妈。“秀兰说的很对。”他语气中不觉充满感情,“现在可以肯定,这股潜流是外海潜流的末端,它呈衰减趋势。尽管这样,它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我们还要仔细想想,对每一个行动步骤,甚至每一个动作,都要反复推敲。” “我们干嘛不把入口堵塞?那样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了。”长江见秀兰接连帮安叔弄清了两个重大问题(他认为秀兰是猜出来的),自然不肯示弱。 “你想怎么个堵法?”秀兰问。 “这我可没想清楚,”长江懊恼地说,他压根就没去想怎样堵。要想把强大的潜流挡在洞口外面,那是很难办到的。不过他还是说了自己的看法,这总比什么也不说强,不然安叔肯定要小看自己。 “堵塞了入口,潜流自然就不再经过洞内了。”安叔说,“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需要花时间研究。我们现在要争取时间,怎么办?” “那就先研究安叔的方案吧。我的建议候补,”长江立即说。他对自己的建议毫无信心。但安叔还是夸奖了自己,这使他很有成就感。 秀兰在一旁撇了撇嘴。长江看到了,心想,不必理她。现在知道了她的心思,不要跟她在这些小事上争高低。给她点时间,让她好好想想为什么不能嫁他? 安叔说:“我先描述一下潜流的性状,然后再同长江一起演示进洞后的动作。” “好哇。这样才叫万无一失!”长江高兴地大声说,“我都等不及啦。安叔,快说。快说!” 长江故意做样子给秀兰看,却也有一大半是真高兴,毕竟明天的海底探查太诱人了。 第二天很早大家就起床了。秀兰做了精致的早餐,一碟鸡丝黄花,一碟酸菜拉皮,两样凉拌的,还有兔肉鲜蘑和红烧里脊。长江呆坐在那里,这是他最爱吃的家乡菜,秀兰在家里曾做过一次,那时两人何等亲热,心贴着心没有一丝隔阂。想不到才一个多月她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可她为什么做同样的菜呢?难道她还在怀念那个时候?她心里还有我? 安叔望着香味四溢的早餐赞不绝口,连连说:“这样好看好吃的东西我还从没享用过。秀兰真是巧手!巧手!哎,长江,你吃过吗?” 长江刚要答,秀兰忙说:“这不算什么。六个菜,图个吉利。六六大顺嘛。等你们回来,我再做十八个菜。给你们庆功!” “不对。不对,”安叔一边吃一边摇头说,“那是‘十八相送’。八个就行,发、发、发、发……喀咳……”安叔咳了一下,终未能把八个‘发’说全。 秀兰忍不住笑道:“其实,都为喜庆高兴,哪能当真。” “对的,”安叔点头道,一边看长江呆坐在那里,又说,“长江,你怎么不吃呀?再不吃可就没你的了。” 长江说“我吃”,眼睛却不离秀兰。秀兰装作没看见,只管给两人添饭。 吃罢早餐,安叔领着他俩认真地检查了所有设备和潜水用具。看看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把事先预备好的船锚从悬崖上放下去。船锚足够重,不会被潜流冲走,直接由卷扬机牵引着沉入洞口下方海底。等一会安叔和长江就要顺着船锚上的缆绳潜入洞里。昨晚安叔从带来的书刊资料中找到了这里海域潜流,了解到ab点潜流在5至7时最弱,其时正是潜入洞里的好时机。 时间很快到了。安叔抬头看看天气。天空虽然还有些暗,但没有一丝云彩。只是海面有层薄雾,这不碍事,一会儿太阳出来就会把海天照亮。 安叔和长江穿上潜水服。秀兰帮他们戴好头盔,又检查了身上的潜水用具。这些工作秀兰做得十分仔细认真,却始终不说一句话。安叔对秀兰和长江做了一个手势,随即先行顺缆绳滑进海水里。长江隔着面罩说:“谢谢你的早餐!” 秀兰摇摇头,她听不清,只是情不自禁地拥抱了他。 长江觉得自己要流泪,就坚决地推开她,转身象安叔一样滑进大海。 安叔在海面上等长江下来后,两人一下一上顺缆绳潜入海里。按昨晚演练的那样,安叔在下面,长江在上面,而且长江每一个动作都要和安叔相协调。 长江小心翼翼地跟随,慢慢潜到15米深。这里已经感到海流的冲击,他的身体开始倾斜。阳光还没照射进来,海水能见度很低,只能看到安叔脚下不远的地方。周围黑沉沉的,刀削似的崖壁亘立在面前。长江把安全环的锁扣抽紧,让腰部的带子把身体紧靠到缆绳,这类似飞机座位安全带的装置,需要的时候,打开锁扣人就可以离开缆绳,但安全环还在缆绳上套着。这样一来长江就不必用双手紧拉缆绳,省下很多体力。这是安叔事先安排的动作。 “长江,你们进入19米深。打开头灯,注意安叔的指挥,”头盔里响起秀兰的声音。长江回答“明白”,随即打开头灯紧跟安叔下潜。 安叔脚下,巨大的黑洞慢慢展现出来。它比长江想象的大得多,头灯照到的只是洞的上边,洞下面同海水都是黑沉沉的,仿佛崖壁是高悬在水里,给人的感觉根本不是洞。长江有些紧张,双手不自禁地牢牢抓住缆绳。 安叔要在这里停留一阵子,为的是观察潜流。他们要找到最适宜的时机跃入洞内。要知道如果一次不能跃进,或是跃进后不能留在那里,那就会被潜流冲出海面。海水流动的速度时快时慢,长江觉得和训练场那里的潜流差不多,心里又安定些。他用心看着安叔,调整身体姿态,只待安叔作一个手势,他就跃进洞去。 半个小时过去了,安叔还没有任何举动。长江焦急地等待着。秀兰不时告诉他,安叔还没有下最后决心,千万不能乱动。 这时候海水突然开始变亮,是太阳升起来了。眼前的景物一下清晰起来,原来,洞口并不是规则的圆形(他以为是圆形或半圆形,象陆上山洞那样),有几处岩石是从下面堆积上来的,岩壁的裂隙随处可见。安叔对他摇了摇手,示意他留在原地,随后就一跃进入洞口。长江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安叔的姿态优美极了,说象一条鱼儿也不为过。尤其开始那一跃,安叔先把身子紧缩,随即迅速蹬开双蹼,就一瞬间已经滑进洞里。安叔身子紧贴岩石,在一处裂隙里稳稳地停住。 “长江,安叔现在已经选好位置。你要等待指令。”听得出秀兰在竭力掩饰着兴奋。 “明白,”长江答道,他也为安叔成功地跃进洞内高兴。 “长江,安叔要你注意流速。” 海水的流速显然加快了,长江知道很快流速就会变慢,那是进洞的最好时机。 “流速更快,你要调整姿态。” 长江把身体几乎横过来,这样可省些体力。水的冲击使缆绳向后移动,离洞口越来越远,虽然移动的距离不大,可他还是感到了恐惧,他怕紧绷着的缆绳承受不住水的冲力。过了一会,缆绳把他拉了回去,海水流速开始变小。 “长江,安叔要你做好准备。” “明白,”长江有些激动地答道。他是在潜流的最外层,这里形成的湍流会帮他进入洞里。想不到流体力学定律(他认为那是相当复杂的公式)竟在这儿被他验证了。 “注意,一有抬升的感觉就行动。” 在水的流量迅速回缩时,强大的海水压力会把他往上推,这时候必须按已经练了几百次的规定动作去做,不能有一丝含糊,否则就会功败一匮。他松开安全环的锁扣,确认安全环是套在缆绳上的,这才慢慢收拢双腿,双手握紧缆绳,把全身的力量都积蓄到四肢上。现在已经明显感到海水的浮力,他想安叔很快就会发出指令了。 “长江,行动!”秀兰有些颤抖的声音传下来。 长江把积蓄的力量全部释放出来。这一瞬间,他感觉美妙极了!似乎身体轻飘飘地朝安叔游去,只不过力量大了些,亏得安叔及时抓住他的手臂,不然他就射进洞里去了。 耳边传来秀兰激动的声音:“祝贺你,长江!成功啦!” “谢谢。”长江答道,这时他反倒冷静起来,刚才那种紧张早被抛到一边。 安叔拍了拍长江的手 十六、心声 新的模拟试验进展顺利,一系列数据都显示林华大厦地基深层底确存在一个空腔。这样的结论使素汶马刚十分振奋。素汶把数据传给国家建研院后立即要了车去见教授。下一步工作要怎样做,需要马上同教授商量。 教授还被留在法院三层楼的办公室里,每天都有警官陪着,食宿条件也不错,就是不准回南山院。教授对这种软禁的作法不断提出强烈抗议,每次都换来宽容的笑脸和温语相劝:“法庭调查不能无限期拖延。每个公民都有遵守和维护法律的权利义务。希望能配合法院做好工作。” 素汶来时正巧赶上教授同陈庭长争辩。 教授说:“高楼事故报告是错误的。检测中心正在重新作这个报告,苏副市长对此有明确指示。你们还要我谈什么?” 陈庭长说:“我们没见到任何撤消高楼事故报告的文件,更没接到取消法庭调查的通知,法庭调查不能不继续下去。” 教授又说:“那就请法庭去苏副市长那里取证。” 陈庭长说:“苏副市长即便证实教授的话属实,也不能作为证据了。” 教授问:“这是为什么?” 陈庭长摇摇头说:“除非贺代副市长也能证明。不然教授还得留在这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教授不明白陈庭长何以这样说。 陈庭长正要回答,见素汶进来,遂改口道:“教授有客人,过一会我再跟您说吧。” 陈庭长出去后,教授问素汶: “出了什么事?苏副市长怎么了?” 素汶听到他们争辩,也被陈庭长的话弄糊涂了,她说: “苏副市长很好哇,前些天还为小菁请假,说是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那,谁是贺代副市长?”教授疑惑地问。 “不知道。没谁提起这事。”素汶答道。 教授想了想,也是的,素汶整天不离实验室,怎么能知道这些事情呢。 素汶把顺路买来的食品放到桌上。教授爱吃红烧肉,以前都是素汶给买。这些天素汶忙于试验抽不出身来,教授只好任馋虫在胃里折腾。看着教授大口吃肉的样子,素汶心里难过,想道:“教授瘦了。……这阵子出了那么多事,让教授吃了多少苦!快熬过去吧。等回去了,天天给教授买红烧肉。” “你怎么不吃?很好吃,这还是‘海悦楼’的,口味就是不同。……你以为这里的伙食不好吗?不是的。我跟陈庭长一起吃工作餐……”教授自顾边吃边说,一抬头见素汶呆坐在那里眼圈发红,这才停住筷子。 “我是看您吃得高兴。”素汶说,“还有个让您高兴的事。教授,您的想法被证实了。试验结果出来啦,林华大厦地基深层确有空腔。” “怎么才讲?好哇,这消息真是太及时了。既然证实有空腔,就有必要立即做地基深层勘探。”教授说。“林华大厦只能坚持10天了。我已经同陈仔义说妥,由他来做深层勘探。这两天也该到了。”说到这,教授低头沉思起来。 “仔义办公司啦?这个夸夸其谈的家伙也会办公司,真是出息不小!”陈仔义要来,素汶很高兴。 教授刚才想到了长江。自从给长江开了结婚登记介绍信,他一直想找机会跟素汶谈一谈。这事不能总瞒着素汶。虽然苏副市长说过林华并没跟长江结婚,可谁又能说林华一定不会改变主意呢?年轻人的主意说变就变。何况,这事说到底是林华忍辱负重,吃亏的是林华。林华能坚持下去吗?但想到素汶对长江的感情那样深,又不忍心把这件事告诉她。想了半天,他觉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含含糊糊地说:“小陈其实不是夸夸其谈,他对事物的看法有独到之处。长江呢,他倒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可他的意志不坚定,还容易做错事。” 素汶看着教授,诧异地问:“教授,为什么这样说长江?长江怎么啦?” “我是说,长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教授终于把话说完全:“其实,小陈对你也是蛮有感情的。” 素汶站起来,吃惊地看着教授。半晌才说: “教授,您不是……您在这没受委屈吧?您可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保重身体要紧。” 素汶有些语无伦次,教授苦笑一下。他后悔刚才那样说,那些话大概吓着了她。他说的是实话,也是为她好,可她太单纯善良,这反会伤害她。 “教授,我得回去。马总说,如果实在来不及,三局也可以承担深层勘探。”素汶说。 教授正想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见素汶要走,便说:“素汶,长江的事我们以后再谈。现在先集中精力做好深层勘探。你回去告诉马总,仔义很快就到,请马总跟仔义商量着做这件事吧。无论如何,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件事做好。” 素汶点点头,转身走了。 回到南山院,素汶把教授的决定告诉马刚。马刚说,这样最好。不然真怕来不及呢!说完就匆匆到施工三局调兵遣将去了。 素汶独自坐在实验室发呆。教授怎么突然说起长江意志不坚定呢?为什么又扯上陈仔义?小陈确是对她表示过好感,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何况她并没怎么往心里去,以至早把这事忘了。难道长江有什么不对,让教授不满意?教授曾说过,长江在做一件跟南山院命运息息相关的大事,长江没有做好吗?一想到长江这么久没有一点消息,她就忐忑不安,总觉得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办公室主任敲门请她接电话。 电话从市立医院打来,让她想不到对方竟是苏秀兰!苏秀兰告诉她:长江出事了,正在抢救,要她马上过来。她一下子懵了。她日夜思念的长江终于有了消息,却是这样一个坏消息!电话里苏秀兰还在说什么,她都没听见。办公室主任问她怎么了,她只说:“快,去医院!” 办公室主任陪她去了医院,在急救中心门外被医护人员挡住。秀兰早在等她。只见秀兰跟医生说了几句什么,医生就让她进去了。 长江静静躺在床上,素汶进来时他刚好睁开眼睛。 “长江醒过来啦!”秀兰惊喜地对身边医生说。医生笑着点点头,小声告诉她:“他只是过度紧张。休息一下很快就会康复。但你们还是少说话,他有些虚弱。”说完医生就走出去了。 长江看见秀兰和素汶,一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他记忆里还满是海水、潜流和岩洞。记得自己就在快要浮出洞顶水面的时候,猛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下来,接着又被海水裹着,飞速旋转着,直到失去知觉。他怎么躺在这里呀? 秀兰告诉长江:他被潜流裹到训练场那儿,多亏安叔给潜水服装了应急气囊(潜水员遇险时能自动充气),气囊上醒目的标志让她很快找到了他,这才没出大事。安叔也平安上来了,刚才来这儿看过他。还有一位林华女士也来看过他。因为有要紧事急着办,他们只呆了一会儿就走了。“我也得赶紧过去。有素汶在这,我们都放心。医生要你好好休息,你很快就会好的。”秀兰最后说。 长江问:“什么急事?” 秀兰笑笑,说:“会告诉你的。你先养好病。等你好了,我就来告诉你。我先走了。”说完,同素汶点点头,转身走出去。 长江着急:“我没有病。你快告诉我呀。” “她想告诉你,就不会让你催她!”素汶笑了笑说,走过来,坐到床头的椅子上,“有什么不舒服吗?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懂吗?” 长江听到这话,怔了一下:又是那句话!上次住院,素汶也是这样说的。从那天以后,他就和她分开了。现在,她就坐在身旁,还是那样关切地柔声相慰。那天,由于深深的愧疚,他突然晕倒在她怀里。他等了八年,那时,他第一次听到她说爱他,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柔情,可那爱那柔情来得太迟。此刻,他心里早已乱作一团:在北京的张教授楼里,在涡涡湾的帐篷里,他曾不断想到她,想到他们真挚深沉的爱,想到坎坷的爱情,这无尽的话都想跟她说,却不知该不该说?他屏住呼吸,竭力作出平静的样子,凝神想着如何开口。 素汶不眨眼地看着长江,心里惊喜交集。刚才真把她吓坏啦!秀兰说,长江是在海里遇上了潜流。长江去大海里干什么呢?教授说长江在做与南山院命运息息相关的大事,既是这样,他去大海就是有道理的。长江为这事差点送命,说明这事值得做。现在,她日思夜想的长江终于回来了!长江的脸被海风吹成了黑红色,裸露的皮肤变得粗糙坚硬。长江一定吃了很多苦。想到自己曾埋怨过他,这多么不应该呀。长江为了那件大事,全力以赴,哪能分心想别的,自己怎么能怪他不惦着南山院呢?教授也是的,长江做这样的大事哪能不出一点差错,出点差错就那么不满意,对长江的要求也太严厉了。现在好了,长江回来啦,教授知道也会高兴的,长江连性命都不顾,还能说他意志不坚定吗? 长江仍在看着她。 素汶看出长江想要说什么。她想说,就先说说那件大事吧。是什么跟南山院的命运息息相关?不,还是先说说这些日子想念她吗?又一想,这还用说吗,他眼睛里已经有了答案。还有,说说秀兰吧,这些日子跟秀兰在一起,和一个大老板大商人在一起能好过吗?还有,那个安叔是谁?对了,还有林华。他知道林华是谁吗?真可笑,好心的林华姐竟要嫁给他。他却从没提起过林华呀。还有,现在已经证实‘长江的发现’确有其事,应该马上告诉他呀。他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还有……,可这么多事情怎么一下子说得清啊! 两人就这样想着,都没开口说话。 直到长江憨憨地笑起来,素汶也忍不住伏到他脸旁吃吃地笑了,两人谁也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 笑了一阵,长江问: “你们还好吗?” 素汶点点头,说:“很好。”她不想这时候把教授的事告诉他,旋即又说: “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 “什么消息?” “你得先答应我,不许太高兴,更不许从这床上跳起来,”她带着神秘的样子说。 长江笑道:“什么事让我那样高兴?” “刚刚做过模型试验。你的发现被证实啦!”没等他答应,素汶先拍着手嚷了起来。 “真的?为什么才告诉我?这太让我高兴啦。”长江情不自禁一下抱住她,说,“我也有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 “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许从我怀里溜走,”长江由衷地说。 “你这样抱紧我,怎么溜得走?”素汶红着脸说,她本就不想挣脱。 “我们找到了沉船。还发现了那个地下洞库!” “这样的好消息为什么不早说?原来这就是你做的大事呀!”素汶高兴得哭泣起来。现在她明白了。长江这些天竟是在涡涡湾探险!还有,原来秀兰和那位安叔也都在帮他。谁能想象得到呢?太不可思议啦!他们要历尽多少艰辛,冒着多大危险?长江啊,你能活着回来,这不是万幸是什么!“快跟我说说,这些天都是怎么过来的?肯定有好多惊险故事!” 说到这,素汶突然想到什么,就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长江笑了,说:“好主意。我也正想这样做哩!” 一个小时后,长江和素汶回到了南山院。原来素汶很想让长江看看模型试验,加上见他身体已没什么大碍,在病房说话又不方便,遂想出两人换装溜走这么个主意。还巧,时值医护人员换岗,长江披着素汶的外套(虽然太不合身),成功逃过值班护士视线。长江外衣太长,素汶干脆把它搭在肩上大摇大摆走到外面。在长江的宿舍里,两人相视大笑。素汶说,长江多亏没把衣扣扣上,就是这样,也很象街头上那些爱标新立异的披头士了。长江照照镜子,头发果然很长,是啊,快两个月没理发了嘛。“你更象卡通片里的企鹅,”长江说,“都到了我身边,还那样摇啊摇的,吓得我赶紧叫出租车。再摇一会儿,非把街上的人都摇过来看你不可。”两人说笑了一会,就下楼看模型。长江回来了,南山院的同事都来看望他,把研究室围得水泄不通。试验成功,加上长江又平安回来,大家自是十分高兴。办公室主任小声问素汶:“怎么把长江放了回来?”素汶答非所问:“麻烦你跑一趟,到医院结帐去吧。”主任瞪了她一眼,转身对大家说,“钟总惦记院里工作,提前出院,可身体还很虚弱。说说话大家就散了吧。”说完,就到医院做长江逃床的善后工作去了。 大家走后,素汶便详尽给长江说明了马刚如何发现的高楼“鱼漂现象”,以及教授对这个现象的推测和解释。素汶说完,长江便兴致勃勃地看起模型试验。看了一会儿,长江说: “这模型试验简直太了不起啦。它真实再现了林华大厦目前遭受的全部灾难。我在海里看见了那个空腔。现在可以说了,那个地下洞库,就是林华大厦地基下面的空腔。教授的推测很有道理,‘鱼漂效应’的产生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基础要深,一是地基要软。从深度看,地下洞库足以满足第一个条件。如果我们找到了第二个条件,那么林华大厦就有不倒的希望了!” “对呀!我们不仅要找到林华大厦事故原因,更应该找到林华大厦不倒的希望。”素汶觉得长江的分析很有道理,不由显得十分振奋。 “教授若知道确实存在洞库,一定很高兴。教授呢?我怎么一直没见到他?”长江问。 到这时,素汶不得不把教授在法院接受法庭调查,以及围绕高楼事故前前后后的事情告诉他。 长江脑子里哪有这些事,一时被她的话惊呆了。素汶索性把长江离开的这段日子发生在她身边的所有事情都说给他听。长江听后,半天没说话。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高楼事故竟引出这么多事来,更想不到检测中心的刘主任为阻挠试验竟要炸毁实验室。还有万人签名意见书,那么多人都要求把林华大厦炸掉,他们为什么不相信素汶的话?为什么不相信教授的话?为什么不相信苏副市长的话? “我要立即见教授,”长江说。 素汶知道长江心里有疑团就一定要弄清,于是说:“好。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到了外面才觉出已是深夜,素汶迟疑一下,长江说: “去。反正教授被关在那里也睡不好觉。” 到了法院,门卫不许他们进。长江就故意高声同门卫争辩,引来值班警官垂问。来的是陈庭长,见是素汶,老远就说:“要见教授。一定有要紧的事情。” 素汶说:“是的,虽然晚了点,但非见不可。” 陈庭长苦笑一下,说: “进来吧。教授整晚不睡,看书弄得哗哗响,搅得我多少天都没休息好。” 走在楼梯上,素汶好心地说:“那您就到别的房间休息嘛。” 陈庭长摇了摇头,心想,这你就不懂了,教授可是市领导特别关照过的,24小时监护,不能出任何疵漏。房门开着,从走廊远远看见教授正伏案写着什么。陈庭长作了个手势让他俩进去,自己随即下楼到值班室看报。 长江蹑着脚走到教授身后,见教授在写林华大厦深层地基勘探方案。看了一会,觉得有些不对,遂说:“空腔的位置还要靠右。” “你怎么知道靠右?”教授问。 “是靠右。应该右移20米。” “胡说。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去过那里!”教授大声斥责。 “教授,是我。我是长江。” 这时候教授才抬起头,他眨了眨眼睛,又站起身仔细打量半天,这才一下把长江拥在胸前。“你到底还是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不住地点头,声音也有些颤抖。 “教授,让您跟学生受罪啦!”长江只说了一句就忍不住流下泪水。自从在秀兰家用望远镜看见教授,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后来长江又次住院,教授赶来看他,他正昏迷,自然不知道。已经满头白发的教授,身陷囹囿,深夜还在苦苦钻研,以至连自己学生的声音都没听出来。教授额头的皱纹更深了,眼窝深陷,尽管见到学生很高兴,眼睛里还是露出许多忧郁和焦虑。 “你是怎么搞的?”教授推开长江,突然怒气冲冲地问了一句,随即坐下。 长江收住哭泣,一时不明白教授何以发怒。 “教授,长江这些天一直在涡涡湾。他找到了沉船,也找到了地下洞库!”素汶忙说,她以为教授还在生长江的气。“长江虽然有缺点,可这次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的呀!”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教授仍旧怒气冲冲,但随即一怔,问: “你刚才说什么?找到了地下洞库?” “是。教授,我们找到了。”长江随即把如何找到沉船,以及如何潜入洞内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教授先是惊喜地连声说“想不到,想不到,”随后又遗憾地说: “还是没有找到。” 长江以为教授指的是没有找到林华大厦地下的空腔,于是说:“只是功亏一篑。我们很难进去。那里潜流变化莫测。” 教授沉思好一阵子才说: “真正功亏一篑的是我们无力挽救林华大厦。虽然我们知道了林华大厦事故真相,可我们没有为挽救它的命运尽到全力。” “深层勘探不能揭示林华大厦地下现状吗?”素汶迟疑一下问。 “希望能行。可是我们做事情不能把成功寄托在希望上,必须用实实在在的真知灼见赢得成功。深层勘探有可能找不到‘鱼漂效应’的成因。那样,我们还得把林华大厦炸掉。何况……”教授不再说下去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长江焦急地问教授。 “也许有。可现在我们只有10天时间。林华大厦已经很坚强了。”教授说完,站起身走到窗前,那里是黑沉沉的静夜,没一点月光。 长江一时也无话可说。素汶凑到他身边,轻轻说:“教授累啦。……” “不。我还有话说。”教授转过身,目光严厉地看着长江问:“刚才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回答?你到底结没结婚?” 长江膛视着教授,一下惊呆了。素汶也懵了,半晌才转过神,眼泪忽地冒出来。 “教授,您说谁结婚?是我吗?我没有结婚呀,”长江懵懵懂懂地说。 教授皱了一下眉,把手伸向长江:“没结,那就把结婚介绍信还给我。” “什么结婚介绍信?我根本没见过。”长江有些急了,挣红了脸说,“这些天我一直跟秀兰和安叔在一起,我会和谁结婚?不信,您问问秀兰和安叔。他们一刻也没离开过我。” “你没有和林华结婚?”教授听长江说得也有道理,口气先就软了下来。 “谁是林华?”长江记得在医院秀兰说过有位林华女士看过他,他还纳闷这人是谁呢?见教授越说越不对,知道这是误会,就又说,“教授,从大学到南山院您还不了解您的学生吗?除了素汶和秀兰,我跟任何异性都没谈过朋友。这您是知道的。刚才说的那些,是不是还有个叫长江的,跟我同名同姓,也可能巧合了。” 素汶听他师生俩说到这,也把事情弄明白了。如果教授指的是秀兰,那长江就说不清楚了。林华虽然说过要嫁长江,可她并不在长江身边,她一直在找秀兰和长江却总没找到。这一定是教授弄错了。也许不是长江说的那样弄错的,可反正是错了。想到这,素汶抹去泪痕,对长江说:“教授是为我们好,怕你做错事。刚才你对教授不太冷静。” 教授想了想,长江说的事情他并不知道,看长江的样子底确没跟林华结婚。这么说林华为了长江很可能要自毁前程,这可是他想过但一直不能相信的。现在看来,林华真是个说到做到的好姑娘! “教授,我刚才底确不太冷静,您不怪学生吧?”长江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走到教授面前说。 教授既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自然也就不再深究下去。可长江明明写给他一封信,难道信也不是长江写的?这事当着素汶的面不能再提,以后得好好问问长江,于是故作释然地说:“大概是有个重名重姓的。怪我当时没问清楚。长江,你也别怪我。” 素汶忙说:“那人也是,不打听清楚就张冠李戴。结婚介绍信也是随便开的?不怪教授生气,我要是见了那封写着长江名字的介绍信,就非给他撕了不可!” 教授知道素汶把事情听拧了。也好,不然这事还真难解释清楚,遂换了话题:“施工三局的马总刚才来过,他们已经把现场准备好了。陈仔义一到就立即进行深层勘探。马总真是个干将,做事总这样雷厉风行!长江回来的也很是时候。” “教授,要我干什么?您吩咐吧!”长江听出教授有任务交给自己,就急着问。“可能素汶跟你说过,市民给苏副市长写了意见书。市民认为涡涡湾海底沉船和地下洞库根本不存在,是我们凭空捏造、蛊惑人心,说我们破坏安定团结、扰乱社会秩序。”教授说到这,脸色凝重起来,“马刚把刘明厚和江薇的事也说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素汶,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怕我着急,是不是?” 素汶点点头说:“我不敢说。就怕您为我们担心。” “人都到了这里,担心着急又有什么用?其实,苏副市长已经警告过我,只能怪我没做好防范。我是个落伍的人,新东西学不好,旧东西丢不掉,这是固执。我底确老。……我也不想再象个孩子一样学走路了。……即便是爬,是摔跤,我也无法走好以后的路呀。” “教授,这不怪您。是他们存心害人。何况他们并没得逞,”素汶忙宽慰地说。 长江记得自己跳崖前一天教授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教授心情郁闷,感叹命运不公平,隐喻人生道路艰辛。如今,许多事情已经真相大白,虽然还有些疑团,那也同洗清南山院的罪名无关,教授为什么还这样忧心忡忡?于是说:“教授,素汶说得对。您不必过于自责。您已经用事实证明了南山院的清白。其它的事,我们配合政府……” “长江!”素汶听出长江话里的含义,怕教授生气,忙打断他,“教授关心的不仅仅是南山院。现在是正义和邪恶之争。我们应该用实际行动戳穿他们的阴谋!他们想害人,连你存在电脑里的资料也都全部销毁。难道你不气愤?……可光气愤有什么用?得想办法跟他们周旋才对。”她把那天早晨看过他信后所想的话一骨脑儿都背了出来。 长江惊讶地看着她,象是突然见到一个陌生人。但随即小声说:“你变了,头上什么时候长了角啊?” “什么长角?胡说,小心教授生气!”素汶不太明白他的话,但有些话还是能听出话里有话。不管怎么说,长江说她变了,这不正是自己想听到的吗? “长江,你还记得刘学君和陆清吗?”教授问。 “记得,”长江说。刘学君陆清是他的校友,秀兰和仔义都说过,两人做房地产生意破产跳楼自杀了,不知道教授何以提起他们。 “刘学君陆清的死本来可以避免,问题是他们不适应发展自己的环境。我们每个人都面临这个问题:适者生存。高楼事故出现以后,我首先想到辞掉市长技术顾问职务,为的是逃避良心上的责备。那次论证会,我的话被讥笑是天方夜谈。我事先已经料到会这样。可这也是为了逃避良心责备,不是我忍辱负重,我是怕有 十七、小菁 接连9天苏湘涛随小菁走访了上百户人家。小菁跟随苏副市长这些天变得开朗起来,整天有说有笑。贺主任代理副市长后,经常半夜三更被市长叫去汇报工作,无暇照顾小菁。苏湘涛干脆让她到自己家住了。晓蕙因为挂念兰子心里总是不快活,话也不多说,小菁若来,苏湘涛觉得家里的气氛能好些。小菁口齿伶俐,又天性活泼,很得晓蕙喜爱。每天不管多晚,晓蕙都等着他俩回来。吃过饭后,三个人总要坐到客厅里说说话。这情景很象兰子在家时那样。苏湘涛不管有多累,也坚持到大家把话说完。慢慢地苏湘涛觉得她有些地方很象兰子,看着她,心中不免添了一份对女儿思念之情。小菁发觉晓蕙阿姨十分爱听苏副市长走访市民一些奇闻趣事,就每天都讲给她听。 这天小菁给晓蕙阿姨讲起访问一个耍蛇人的事:“耍蛇人是从南边来的,住在租来的一间房里。我和苏市长一进屋,就……” “叫他湘涛大叔,”晓蕙阿姨笑着更正她的话。 小菁点点头,只说一句“湘涛大叔进了屋里……”就咋舌不说了。 看着小菁一脸恐怖的样子,晓蕙阿姨也心里一揪,忙问:“怎么啦?” “是条大蛇,横卧在门内。那蛇刚要扑上来,听床上一个小矮人口里嘘溜溜叫了声,就又游回一边。矮人一下从床上跳过来,这才看清原来是个眉清目秀的壮年人。那人笑着说:‘听说苏市长要来,屋子小,把孩子老婆都打发走了。’明知道苏市长要来,还不把蛇管起来?那人也真是没心没肺。” “那人怕屋子小接待客人不方便把家人都撵了出去,也太难为了,”晓蕙阿姨深表同情地说,接着又问,“可他怎么知道湘涛要去呢?” “湘涛大叔走访,早就传遍了签名送意见书的人家。那人跟麻脸很熟,是麻脸告诉他的吧?反正他知道湘涛大叔要来。”小菁说。 “小菁只记着是个耍蛇人,……那么多人签名,能找到他实在不容易了!”苏湘涛赞许地说。 小菁接着说: “湘涛大叔说,小时候曾被蛇咬过,随手拿块石头砸去,把蛇打死了。后来又碰上蛇,还是随手用石块把蛇打死。湘涛大叔奇怪,为什么打得那么准,每次都正好打在蛇的头上?后来再遇上蛇就注意了,原来蛇对运动的物体很敏感,它的攻击性很强,反应也很快,见石头来犯自然去咬了。‘那是小蛇,而且是在空旷的地方,换了大一点的蛇,你就打不着它啦,’耍蛇人说。湘涛大叔问,这是为什么?那人也不回答,转身从蛇篓里取出一条小蛇,把它丢到床上。只见那人把根木棍拿到蛇的眼前,小蛇昂起头,见木棍不动就游走了。那人又把木棍摇晃起来,小蛇警觉地转过头猛地咬住木棍。那人朝湘涛大叔一笑,又走到大蛇旁边,依照刚才对小蛇做的那样做了一遍,结果大蛇毫不理睬。” “那人说对了。大蛇自然比小蛇聪明,”晓蕙阿姨感叹地说。 “湘涛大叔也不说话,走到大蛇前面一下抓住它的七寸,大蛇软软地瘫到地上。耍蛇人一怔,没等他反应过来,湘涛大叔夺过他手里的木棍,同时撒手放开大蛇。大蛇这回生气了,挺起的头能到半人高,张开血红的大嘴就要咬。湘涛大叔一点也不怕,反倒笑了,一边在大蛇眼前晃动木棍,引逗着大蛇来回摆动。耍蛇人缓过了神儿,又嘘溜溜叫了一声,大蛇这才慢慢缩回头,无奈地游到床铺底下去了。” “一场虚惊!”晓蕙阿姨抚了抚胸口,又看着湘涛说,“他呀,这点本事不稀罕。”可脸上的神情却是很为他自豪。 “那耍蛇人一下对湘涛大叔另眼看待。原来那人在家乡靠养蛇训蛇为生,天性嫉恶如仇,因为抱打不平伤了人,吃了官司,就把蛇圈卖了给人家疗伤。耍蛇人又悔又气,带着孩子老婆来到南山市。原本想耍蛇卖艺,攒些钱回去再养个蛇圈。谁知野生动物保护官员要他把蛇从哪抓来放回哪去,他说蛇是自家养的,放回去就得饿死。官员说他不该抵赖,要他好好学习野生动物保护法。这些天他正为不懂啥是野生动物的官员生气呢。想不到苏市长跟那些官员大不一样,不但敢抓蛇,还知道蛇的习性,真有点‘蛇博士’风度呢!” “蛇博士,他不够。”晓蕙阿姨实事求是地说。 “是谐音。那人的家乡叫‘蛇把式’,”苏湘涛解释说。 “蛇把式也不够。那是人家欣赏你了,”晓蕙宽容地说。 “晓蕙阿姨说对了,那人只恨官员连蛇的模样都没看清就说是野生的。湘涛大叔跟那人说,蛇也有尊严。那人不懂。湘涛大叔说,刚才如果不去侵犯大蛇,大蛇不会生气,就不会咬人,还说动物和人一样需要保护,需要爱。那人一拍大腿说对呀,怪不得前天跑了条小花蛇,原以为‘小花’不合群儿,现在一想是他管得太严了,养蛇训蛇这么多年还真没想到待蛇也要跟待人一样呢!” 说到这小菁笑了笑:“我奇怪湘涛大叔为什么不提签名的事,反倒跟那人讨论起动物和人的事儿来啦。我一劲儿使眼色,还插话提醒湘涛大叔,可湘涛大叔还是有说有笑跟那人讨论那些事。” “你湘涛大叔想的什么别人很难猜,”晓蕙阿姨也笑着说。 “那人滔滔不绝讲养蛇驯蛇的趣事,说蛇也可以象赶猪一样在人群里穿行,不用把蛇装进蛇篓里。在南边的集市上他就给老乡表演过,结果差点被派出所把他抓起来。” “真能那样吗?”晓蕙阿姨惊奇地问。 “不知道。谁也没见过。”小菁说,“耍蛇人说,那是他驯养的大蛇,他有那个本事。不过从那次以后他再也不给老乡表演这节目了。” “他还算听话。一想那些蛇在人群里爬行,不把人吓坏才怪呢!”晓蕙阿姨说。 “还有一次,”小菁接着讲,“耍蛇人为了给老婆住院治病,两个星期没给蛇一点吃的,回来看见小蛇被大蛇吃了一半,心疼得哭了。湘涛大叔听到这,就问:为什么不让邻居照顾那些蛇?那人说他信不过。湘涛大叔又问为什么信不过?那人说不只邻居,亲戚朋友也信不过,他们都不懂怎样照顾蛇。湘涛大叔说,不懂可以教,总比让大蛇吃小蛇强。那人点头说是。湘涛大叔告诉他,善待动物和善待人是一回事,都要有爱心。对人首先就是信任,不信任就不会有爱,不能善待人怎么能善待动物呢?那人说,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学问呢。湘涛大叔不再说什么了。那人还等湘涛大叔说话呢,见湘涛大叔只是笑吟吟看他,猛然醒悟过来。他狠狠地拍了几下脑袋,说是他错了,苏市长对一个街头艺人都倾心相诉,他怎么还不信任政府呢?是他心胸不开阔,为了几条蛇生气,这才在那意见书上签字的。湘涛大叔一字未提签名送意见书的事,那人反倒先说自己错啦!”小菁学完这段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有意思……”晓蕙也开心地笑了。晓蕙想,小菁哪里知道湘涛很少接触过蛇呀。为了找到与耍蛇人的共同语言,湘涛看了许多书,而叫她胆颤心惊的斗蛇场面更是湘涛临场发挥。不管怎么说,她的确为湘涛的智慧和勇气感到骄傲。 小菁笑了一会儿突然不笑了,接着说:“从耍蛇人家里出来,看见门前蹲着个妇女怀里抱着女孩,女孩也就三、四岁,瞅那模样跟耍蛇人是一家。果然女孩叫了声‘爸爸’,可那妇女不理孩子她爸,还怨恨地说‘不许叫。不说真话,不是好爸爸’。湘涛大叔知道那妇女听到了刚才的谈话,便跟那女孩说,爸爸认了错,应该是好爸爸了。女孩妈想说什么,耍蛇人在一边叹了口气,又对湘涛大叔说,刚才的确没把话说完,麻脸给他一笔钱,要他物色几个‘讲经会’朋友,他急于用钱回家乡养蛇圈就答应了,这事本不该瞒着,可实在是难以启齿。耍蛇人这话说得很诚恳,又见女孩妈不住点头,湘涛大叔就好言安慰了他几句。那人见苏市长并不怪他,更是后悔不迭,说‘我人穷志不短,这钱我还给麻脸,过些天就回南边好好养蛇,善待乡亲’。这时女孩鼓起小手掌。耍蛇人两眼含泪从女孩妈怀里抱起女儿,不住地亲那小脸蛋……” 说到这小菁的脸上也流下两行泪来。晓蕙以为她是讲得太投入,替耍蛇人一家伤心感慨,想过去劝慰她。湘涛摇摇手,示意不要扰她。过了一会小菁抬起头,她抹着泪痕笑了笑,样子有些不好意思。 晓蕙笑着说:“这耍蛇人倒是个硬汉子,我们小菁姑娘讲得也好,我也被感动得差点落泪。” “晓蕙阿姨别是笑我的吧?从小我就爱哭,妈妈批评我太爱动感情,这不好……”小菁真诚地说。 “没什么不好。我就喜欢这样的孩子,兰子就这样……”晓蕙不说了,秀兰出走以后她和湘涛都有意避开谈秀兰,免得陡增思念。可话已说到这,她也就忍不住流下泪来。 小菁上楼睡了以后,湘涛说:“小菁很有正义感,刚才是为耍蛇人一家的遭遇和亲情动了真感情。” 晓蕙说:“我也这样想。”她尽力压缩自己的语言,这样对控制情绪很有效。 “可小菁还是为自己被骗流了泪,”湘涛又说。 “那麻脸?”晓蕙问。 湘涛点点头。 小菁一直不讲自己为什么被强迫去凌霄山庄,有几次麻脸尾随在后边小菁显得非常害怕,苏湘涛问为什么怕他?小菁吱吱唔唔也没说出所以然来。苏湘涛想到这事多半跟“讲经会”有关,不然小菁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呢?麻脸是讲经人,小菁深信他是为拯救她而来,小菁说过那是非常神秘而又神圣的世界派来的使者,她怎么敢对那个世界有丝毫不恭和背叛呢?苏湘涛对这类事情抱着冷静平和的态度,相信小菁能从现实与自我的感受中升华出新的观念。当耍蛇人说到麻脸用钱买讲经会“朋友”的时候,小菁惊愕的样子不亚于苏湘涛,还有小菁逃离凌霄山庄以及那么惧怕麻脸,苏湘涛知道,这都说明小菁想到了自己被骗。这对一个善良的人来说是相当痛苦的事情,大概小菁也不会例外。湘涛把这些事讲给晓蕙,晓蕙沉思着一直没说话,可湘涛看见她眼角流着泪。 第二天苏湘涛和小菁早早就回来了,小菁的眼睛也有些发红。晓蕙奇怪,问:“怎么,出岔子啦?是不是被人轰了出来?” “不是的。今天碰上个怪人。他的话叫人莫名其妙,可又说得你不得不认真去思考,”小菁样子有些恍惚地说。 “什么人有这样本事?”晓蕙立刻有了兴趣。 “一个画家,”小菁答道。 “画家?”晓蕙沉吟一下,忙说,“那你快讲给我听。” 湘涛在一旁笑了笑:“总得让我们吃了饭才好有精神讲吧?” 吃饭的时候小菁时不时发呆。晓蕙觉得这孩子真是有点想入谜了,遂不断拿“阿姨的菜烧得蛮不错吧”这类话分散她注意力。湘涛闷头吃饭,不吭声,每到这时便笑吟吟瞅晓蕙一眼。晓蕙明知笑自己却装作没看见,倒觉着湘涛这神气儿很是顽皮,她喜欢他这样。 吃过饭晓蕙试探着说:“要不就拣那怪人最怪的话说几句,大家解析解析。我怕小菁想得太费神,急坏了身子。”这后一句话是说给湘涛听的。 “小菁是在思考。倒是你怕要急坏啦。”湘涛笑着说。 小菁摇摇头,对晓蕙阿姨浅浅一笑,说,“那怪人先说的一句话就让我吃了一惊。”她随晓蕙阿姨坐到客厅的沙发里,“他说,到这里来的人必死无疑!我下意识回头看看,刚进来的房门并没关,几道门也都敞开着,不象我想象的那样。” “你想象什么?”晓蕙阿姨问。 “那些恐怖事件……”小菁说,“我看看湘涛大叔。湘涛大叔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不象我惊慌失措。” “他若惊慌失措就不是湘涛大叔啦,”晓蕙阿姨轻声说,她也被那人的话说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是画家,整天在这里画画,只做陶冶心灵的事。’那人似乎在说我们的将死跟他毫无关系,只是脸上阴森森的。我问,为什么说我们‘必死无疑’?那人指了指挂满四壁的画说,既是苏市长来,就请看一看吧。这些东西,换了别人,万难看到。说完,那人就自顾坐到木椅上,他正在完成一幅人物画。” “你们看到了什么?”晓蕙阿姨疑惑地问。 “好些画,上面都是人,各种各样的人。画上的人百态毕露,但似乎都在笑。” “笑就是笑,为什么似乎?”晓蕙阿姨问。 “不是刚才您和湘涛大叔那样的笑。象是在笑,又不象笑,似笑非笑的那样。反正我看不懂。那人说看不懂吧?你再仔细看眼睛,看他的眼睛说什么。那人并没抬头却知道我看不懂。我按那人的话,认真看画上一双双眼睛,看着看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和烦躁。那人又说心里很难受吧?你应该放松一下。那人仍没抬头看我一眼。我实在受不了,转身不再看画,过了一会儿果然好受多了。这画真怪!可那人又说,你看过了画,心里不会忘记他们。难道你要永远忍受他们的折磨?我虽然没再看画,可一想到那些眼睛心里又难受起来。那人说的对,我再也忘不了他们啦,就象着了魔似的。” “底确有点莫名其妙,”晓蕙沉吟道。 “那人又说了句更加莫名其妙的话。他说:‘画是一张纸,看画的却是人,人有不同,画就不同,你能感到烦躁也能感到愉悦,全凭你自己。’他似乎在说我。我有什么不同呢?湘涛大叔看画,神清气定,不象我那样烦躁不安。还是我不懂画。可那人又接着说:‘不懂画尚且如此,懂画的人更在劫难逃了。’他这话就有些不恭了,我就急着问:‘喂,你是钻进我心里了?怎么我想的你都知道?’那人在画布上迅速挥动几下笔,随后站起来,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站定后不错眼珠地盯视画布。他对我的责问毫不在意,好象我和湘涛大叔都不存在一样。过了好大一会儿那人长叹一声,说:‘可惜呀,可惜。美质如玉,丹青点睛,不容丝毫谬误,我的功力不够,难以为继。……真是生不如死!’随即把画毫不迟疑地丢到垃圾堆。我看到那是幅年轻女人的肖像,长得很美,一双大眼睛充满青春活力,这样美的画为什么要丢掉?” “画家也许在告诉什么?”晓蕙点着头说,“可惜我没看到那些画。” “那人不理我,对湘涛大叔说,‘画你也看了,你们可以走了。’湘涛大叔说他的画名不符实。那人一听气得脸都红了。对了,我忘告诉您画家是个大胡子年轻人,才三十几岁。他问:‘怎么名不符实?’湘涛大叔说,美院的教授怎么能画出冥冥之中的鬼气来?那人一听,不再气哼哼了,小声嘟囔:‘画家什么不能画?’ “那人原来是教授?湘涛大叔这样一说我才明白,把人弄得魂不守舍难受巴几不是鬼气是什么?这样的教授怎么教学生?那人不但不再生气,倒十分和气起来,全没了原先那傲气。他说,苏市长说的有些不对,可也说到点子上了,这些年他一直研究人的眼睛,发觉眼睛里都有一种特殊的东西,‘这是每个人都有的特质,它不同于精神、气质,是隐含在心灵最深处的欲望’。这话是什么意思?” “画家也许是在揭示你们心里的疑惑……”晓蕙眯着眼睛似有所悟地说。 “湘涛大叔说,画家是在作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揭示人生的感悟是现代人亟待解决的问题,人们一旦获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满足之后,更需要了解人生的真正意义,问题是我们怎样做?那人听了苏市长的话,眼睛一亮说:‘正是这样。我发现人的欲望那样简单,简单到只有生和死的区别,可是想找到这个区别却很难。我画了不计其数的人物,研究这些人物的原型,研究他们的经历和命运,结果从那些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一个死字。这也许就是你说的鬼气吧?’ “湘涛大叔说,画家所谓生与死其实不是自然法则里的‘生’与‘死’,他是想找到象征生与死的界限,找到跨越这界限的永生。那人听到这话吃惊地瞪大眼睛说:‘我一直以为这个想法只能意会,找不到恰如其分的语言表述,虽然你说得不够完全,可仍是我的基本想法。既是这样,告诉我,你对永生的理解是什么?’” “你湘涛大叔怎么说的?”晓蕙阿姨有些担心地问。她始料不及的是画家已有参禅之嫌,湘涛对这类学问一窍不通,他的回答能让画家满意吗? “湘涛大叔说,那人是在反思我们的文化,追求精神上更高境界,从这个意义上说,‘永生’……是个崭新的概念,那应该是……是建立在认知基础上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精神寄托。这话我是背下来的,”小菁结结巴巴说完,如重释负地喘了口气。 “底确前所未闻。”晓蕙看着湘涛说,“不知那位画家怎样说?” 湘涛笑而不答,可心里却感慨道:“也难为小菁这孩子啦!她学得不差。那些话理解起来很艰难,她竟能硬记下了。” “那人说,太对啦。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是只能想,不能说……不是不能说,是说不出来,……也不是说不出来,是说不好!”小菁稍带顽皮地学着画家语无伦次的样子,引出晓蕙阿姨一阵笑声: “你不是加油添醋说的吧?那画家真就同意你湘涛大叔的话?” “何止同意,那人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样子不怪了,不傲了,脸上也早已没有阴森的痕迹,倒象一个虔诚的学生。这以后,湘涛大叔问一句他答一句。”小菁接着说: “湘涛大叔问: “目前人们还不能理解你的想法,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那人答: “是偏执。形形色色的偏执。 “能举个例子吗? “一边是疯狂追求物质生活的人,一边是沉湎于虚幻世界的人。 “你同他们有区别吗? “他们不知道人的欲望必须跨越永生的界限,也就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不知道辛辛苦苦甚至丢掉性命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可永生是建立在认知基础上的。认知又必须通过文化积淀,要经过几代人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得到。你研究了无数人,发现了他们每个人都有一种特质。这是很不容易的。但仅仅靠你一个人的努力怎么能获得这种认知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一直在努力,却一次次失败。我把失败归结为自己的功力不够,也怪这世界活人太少,很难找到知音。不怕你笑话,曾经有位政府官员要我画几幅天下最傲的人物肖像,这最傲的想法很合我意,我问为什么要画这个,官员说现在他需要这个,没有这个他活不下去。他可能遇到了什么难以排解的烦恼,把希望寄托在精神解脱上。我以为遇到了知己,于是就给他画了‘曹操狂想图’。世界上最傲最狂的名人很多,还是中国的能贴近他的心。想不到他根本不懂,他说从曹公的脸上看出了人的掠夺性和残忍,这是人类社会的悲剧;另一方面曹公傲视天下的豪情又在激励他做些什么,他要用无欲望的超脱获得失去的一切,并借此改变人类的这个悲剧。多么可怕啊!他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倘若都如他这么想,这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小菁说到这停住了。三人都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小菁才接着说: “湘涛大叔说,你的想法底确跟那位官员不同,你是在揭示对人生的感悟和探讨怎样做,这是推进人类文化的进步。可目前人们对这并不很熟悉,容易发生误解,比如说你的想法同讲经会的说教又有什么区别呢?” 晓蕙这时候才明白,原来湘涛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引导画家展示内心世界的。画家尽管有点怪,可他新奇而深远的想法和孜孜不倦的追求精神让她很是惊叹和感动。湘涛对画,对宗教和神、佛学可以说一窍不通,她担心跟这样一位既博学多采又有参禅之嫌的怪人怎么能谈得拢?想不到画家竟对湘涛佩服得五体投地!--小菁也许夸张了,不过画家既然能敞开胸怀说出自己的想法,也足见湘涛用情用智之深了。湘涛为了见画家,几次把她从睡梦中推醒,问怎样才能看懂画,她告诉他,看画除了懂得技巧之外,最重要的是用情。他问“用情”是什么意思?她跟他讲了,他却摇着头说“这太难”。湘涛没有按她说的那样去跟画家谈话,而是真情阐发自己对生活对人生的感受,正是这样才赢得了画家的心。 当小菁学到苏湘涛问画家的想法同讲经会的说教有什么区别时,她的声音突然低沉起来: “那画家说,讲经会我不懂,可我关心他们在说什么,这与我的研究有关。但我发现他们都属于刚才说过的那两类人。” “哪两类人?”晓蕙觉得画家又会有惊人之语。 “画家说‘是偏执……’,想不到画家对讲经会深恶痛绝,他竟用了‘邪恶’这样的字眼。也许我心里乱极了,我立刻回问,那你为什么诅咒我们死?他说:‘我并没真正想你们死。你真是个小姑娘,连这都不懂。’我说,你才不懂,你懂,为什么还在‘意见书’上签字?画家顿时象矮了半截,垂头丧气地说:‘这不是一回事。其实我都讲过了,我的功力不够,我的研究只停留在表面,在你们到来之前,我沉浸在无以复加的悲观情绪里,觉得世界在死,人类也在死,谁也跨越不过那条界限。你想想,这样的状态能作出什么理性的事情来呢?’……” 小菁不再说下去,她眼里噙着泪,后来竟把脸埋进双手里哭出声来。 晓蕙被画家坦诚的内心表白深深震动。她想到自己身世经历,不禁感慨万千。每个人都有对人生的体验,想到对人生作出合理解释的却不多。经历了那么多人间沧桑,她能作的也只是让《断桥残荷图》和红地毯共存,保留画面上那片凄凉的宁静,寄炙热的希望于今天。她是共产党员,她把对共产主义的信仰做为自己的精神支柱,她尽全力做了,按共产党员的标准做好每一件事,可她觉得自己还是把这个信仰停留在理想主义阶段。而画家的追求和探索远比她勇敢得多,画家的想法闯进了宗教和人类精神秩序的禁区,用行动丰富了人类的思想和文化财富。虽然画家面对失败悲观失望,但在画家面前,她感到了一种力量,那是画家的坦诚带来的力量。这种力量催人奋进,她相信画家经历过这次谈话会重新振作起来,并不会因一时一事的失败而消沉。一个人能把别人的心灵点燃,他自己的心灵会熄灭吗? 晓蕙自管为画家为自己感慨。小菁仍在哭。湘涛明知就里,这孩子从画家那回来就眼泪汪汪的,刚才又说到她自己的痛处,她怎么能不哭出声来? 晓蕙被小菁哭得发急,湘涛又不搭腔,不免有点烦躁: “哭,哭,能哭出个名堂来就哭吧。你兰姐可不这样!” 湘涛一怔,想晓蕙怎么对小菁发起脾气来,还把小菁比上了兰子? 晓蕙这一喊,小菁真就不哭了。她呆呆地说: “兰姐也爱哭,阿姨不是说喜欢她这样吗?阿姨不喜欢,我就不哭,好吗?” “阿姨喜欢做事明明白白的孩子,哭也哭个明白,笑也笑个明白。你这样不明不白地哭,阿姨不知道怎么能帮你。”晓蕙的口气也软了下来。 湘涛叹了口气,晓蕙最近心情不好,总埋怨他不该把兰子逼走,这不能怪晓蕙。再看小菁,象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那样望着晓蕙,两只挂着泪珠的大眼睛露出惶恐和不安。他想缓和一下气氛,遂说: “小菁很乖。你阿姨没怪你,只是说兰子想哭之前,总先告诉她为什么要哭。你这么哭,她不明白。” 湘涛说的是实话,晓 十八、 解围 市民们还是组织起社会活动,只是目前不知道规模有多大。市委书记在电话里说,他现在正开紧急会议,半小时后到中心花园。苏湘涛在车上一言不发。小菁见苏副市长脸色凝重,猜到大概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晴,也没敢多说话。到了中心花园,远远看到不少人聚集在绿地旁的空场上。苏副市长让司机把车停下,随即大踏步走过去。 小菁紧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她很紧张。这些天苏副市长不时对她说市民有可能组织社会活动,出于保护市民的意愿目前政府不准许非法集会,这是防止被怀有政治目的和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她害怕在这里见到讲经会的熟人,更害怕见到讲经人,讲经人说过,他们不参与同“进化”无关的任何社会活动,可一想到麻脸的所作所为就十分担心,倘若真在这里见到他,那她对讲经会也就彻底失望了。 苏副市长一露面就被人群围住,小菁紧跟其后自然也被围到圈内。人们的情绪激动,一些市民举起鲜红的横幅,上面用白色的油彩写着“苏湘涛不该愚弄市民”,“我们不要软弱无能的政府官员”,市民手里各色小旗上写着“长江的发现--天方夜谭”,“强烈要求炸掉高楼”,还有“我要睡觉,还我安宁”……等等。四面八方的人们涌来,最前面的人相互拥推,奋力阻挡逐渐缩小的人圈,喊着嚷着,眼看人圈就要消失。小菁早已吓得双腿发软,只有紧紧靠在苏副市长身上那一点力气了。苏湘涛想阻止人们冲动的行为,无奈周围人声鼎沸,任凭他怎样喊也没人听得到。 素汶长江站在绿地旁菩提树下,那里地势高。她看到江薇曾奔走于人群之间,现在却不见江薇的踪影,显然是故意躲起来了。素汶也看到不远处的警察,他们几次要进入人群都被苏副市长挥手拦了回去。谁都没想到人群会突然挤到一起。这要出人命的!素汶急得直跺脚,长江更是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人群惊叫着闪开一道缝隙,那缝隙很快延伸到人群里面。只见一个矮人在苏副市长身边转了一转,人们便波浪似向后闪去。人群被撕裂,又聚拢。在一片惊呼声中,警察冲过来又自动退了回去。 “耍蛇人!”小菁喊了一声就跌坐到地上。 那矮人来到苏副市长面前,憨憨一笑,随即嘘溜溜叫了声,十几条大蛇在人们脚前快速游走,人圈又扩大了许多。苏湘涛感激地说:“谢谢你。你来得真是太及时啦。”矮人又憨憨一笑,低声说:“我来了好一会了。我看见麻脸和那个穿黄色短上衣梳高高发髻女人鬼鬼祟祟,就注意上他们了。那个女的象是个头,好多人都听她的。”说完,他转身走到一边空地上,拎起裤角就蹲在那里。那些蛇也不再游走,静静伏在原地,不动了。 经过这场变故,人们的情绪冷了不少,嘈杂的声音明显变小。苏湘涛说: “市民们的意见,市民们的要求,我已经明白。感谢你们对政府工作的关心,感谢对我本人的批评和期望。市民们出于爱护我们的城市爱护我们的政府写了‘意见书’,这是我们共同的权利和义务。我本该早一点讲清楚我们共同关心的问题,我却没能做到。我请大家谅解。现在,借这个机会,我想表明态度……” 苏湘涛想尽量详细说明政府为解除市民的忧患所作的努力,但做不到。人群里不断提出各种问题,苏湘涛只好说:“你们能不能派代表谈,这样是谈不清楚的。”人群里喊:“为什么派代表?要抓人吗?”苏湘涛说:“没谁想那样做。要不你们就一个人一个人地说,我也好答复。”一阵骚动过后,有人说:“好吧,我们就一个一个地说。不过,你先让那些警察走开,这个样子不公平。”苏湘涛说“我同意”,随即叫警察们尽量退到远处。警察们迟疑了一阵子,但还是撤到远离人群的地方。 人群里有人说,让那个人把蛇赶走,怪吓人的!前面的人们都喊:不行!多亏这些蛇维持秩序,不然刚才就被你们挤死啦! “苏副市长,我参加过您的现场采访会,”有人亮开嗓门喊道。“那次您就说市府正在努力搞清高楼事故的问题。可是您早已宣布过对南山设计院的事故通报,市民不理解这样自相矛盾的话。即便这样,市民还是有足够耐心等待市府对高楼事故作出合理解释。但您让市民失望了。飘摇的高楼在我们眼前呻吟了47天,您却热衷于什么试验研究。您想调和舆论,想平衡舆论的压力。可这后果是什么?也许明天也许后天,高楼就会垮塌,您忘记了更重要的事情:时间。不错,市民中底确有两种看法,这应该是正常的。不应该的是您支持建立在虚构传说之上的试验研究。亦扬亦抑,这后果又是什么?也许明天也许后天,还会出来个张明厚、王明厚。市民的舆论自有其偏悖之处和正确之处,您不该将两者调和,也不该做无谓的平衡。您只要实实在在为市民做事,……” 这人口才不错,可太重措辞,要说的是什么却不甚明了。苏湘涛努力体会他的话,知道他是想搞清市府为什么不当机立断处理高楼事故。苏湘涛刚要回答,人群里有人喊: “这人说话太罗嗦。苏湘涛,你回答,你认为目前南山市的社会生活正常吗?” “正常。”苏湘涛答道。 “你每天都看到那座高楼吗?” “不是每天。经常去看一看。这是我的工作。” “你看到了什么?” “那座高楼还在倾斜,还在晃动。” “可是,市民看到的却是你的无能。”那人提高了嗓音,“那座高楼是压在市民心上的石头,它也是真石头,随时会把我们压成肉泥烂酱,而你竟无动于衷!” 那人语锋陡转,不容苏湘涛回答。那人随即又说: “你不能为市民排忧解难,不是无能是什么?这无能的背后,还有你的虚伪。为了一己私利你竟支持所谓‘寻找高楼事故真相’的研究,纵容‘长江的发现’四处流传,引起市民之间无谓的纷争,民怒人怨,这还算是社会生活正常吗?” 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很有感染力,人群中有人喊:“说得好!” 素汶长江站得高看得远,已经看清刚才说话的几个人挤在一处。素汶眼尖,猛然又见江薇现身其中,长江早已听得不耐烦,想上前说话。素汶一把拽住他,说:“先等等,听他们还说什么。” 苏湘涛原本想好言劝说市民相信政府不要搞这种集会,现在对手迫不及待跳了出来,而且一出手就不同凡响。他不能让这些人把话题继续发挥下去,再这样下去就等于把自己当作了导火索,那会引发人们过激的行动。于是他提高声音说: “有人想利用苏副市长这个名份!” 苏湘涛本来说话底气就足,这有意提高的声音又传得很远,加上他的话大出人们意料,人群里一下安静了许多。 “你们一定想问,是谁?为什么?好,我这就告诉你们。”苏湘涛高昂着头说。 人们都大睁着眼睛看他,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为什么要利用苏副市长这个名份?因为,有了苏副市长,她才能把高楼事故演绎起来,才能把市府的决策演绎起来。换句话说,只有苏副市长的故事,才能把你们吸引到这里来。” 江薇是这次集会的幕后策划者,这已经被公安机关掌握。现在人们的情绪非常激昂敏感,稍有误导就会产生连锁反应,此时唯有一针见血揭穿江薇的阴谋才能惊醒人们,才有可能避免更坏的事情发生。于是,苏湘涛加重语气朗声道: “她把你们引到这里干什么?就是要你们同政府作对。她假借你们对高楼、对市府的关心,通过我挑起你们的义愤,扰乱南山市正常的社会秩序。希望你们不要上当!”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有的犹疑着左顾右盼,有的转身退出人群,有的粗野地低声怒喝着什么,人群里一阵混乱。苏湘涛注视着眼前的情景,心里在想:耍蛇人说江薇跟麻脸在一起,这表明人群里还有讲经会的人。虽说当务之急是戳穿江薇的阴谋,但揭穿江薇也是揭露讲经会的虚伪,一旦揭开他们的身份,无疑是火上浇油,人们的情绪更加难以疏导。苏湘涛知道,自己是在挺而走险。 果然,有人高喊: “这是危言耸听!我们不会被苏湘涛吓住!” “市民眼睛雪亮的。苏湘涛,你敢如实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吗?” “我们是自愿到这里来的,根本就没有谁组织集会。你能找出那个人吗?” 这茫茫人海去哪里找江薇?找不出江薇那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苏湘涛并不慌乱,他知道江薇会出现,于是平静地说: “我可以回答任何问题。我还保证,我说的话是有事实根据的。市民的政府,不是有些人想的那样,好官还很多,好人还很多,他们做事,上可以昭天,下可以昭地!高楼事故,让市民们担惊受怕,也伤害了许多善良正直的人。我的确对不起你们。我是主管城建工作的市长,工作没做好,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我可以保证,政府会尽最大努力保护市民……” 没等苏湘涛说完,人群里一个尖厉的声言叫起来: “苏湘涛说得好听!他已经不再是副市长,他的还保证有什么用?” 苏湘涛不动声色地注视发出尖叫的那个地方,想着她终于要露面了。 苏湘涛已料到江薇会这样。湘涛非常清楚,副市长免职须通过必要的程序,实际上市长的提议被采纳后,书记只宣布工作方面的调整,所以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仅限于很小范围,江薇也只能是道听途说。江薇知道她将面临和陈明厚一样的命运,为了挽救自己,她只能继续欺骗市民。她还得把事情闹大,仅仅在这个中心花园里闹不行,这不能形成强大的舆论攻势,没有强大的舆论,就没有强大的政治力量,她要改变自己命运的想法就会落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被免除副市长职务这件事当作借口,这也是她的杀手锏!她必须把市民拉到大街上,拉到市府去,拉到市委去,拉到本市的政治活动中心去。这是江薇一定要做的事情。 苏湘涛明白,此时如果江薇不露面,他将很难说服人们,他无论如何也得把她“请”出来。 “谁说我不是副市长?” “你为什么要欺骗市民?” “请你站到大家面前再说一遍!” 苏湘涛这样一句一停,连问三声。 人群里鸦雀无声。眼前偌大一片人群一下子竟出奇的静,苏湘涛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他望着人们,人们也在望着他。为什么会这样静?湘涛想,人们在等待什么?是觉醒?是较量?还是疑惑? 有人突然喊: “我们不要上苏湘涛的当!” “对,我们要市长当面作出承诺!” “我们强烈要求立即炸掉高楼!” 人群开始骚动。 一些人散去,一些人却举起横幅向花园外面冲去,许多人尚在犹豫。 这时候,只见江薇拼命尖叫发疯似的反向苏湘涛奔来。人们惊诧地望着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江薇后面还有麻脸,两人跌跌撞撞奔到苏湘涛面前。到近前,大家才看清,原来两条大蛇紧追在他俩身后,蛇头高昂吐着血红的舌芯,江薇和麻脸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苏湘涛指着江薇对人们说道: “她就是我要找的人!是她编造谎言,图谋不轨。问问她还有什么说的?!” 已经冲到外面的人又折回来,人们关心这里的变故,更想知道江薇怎么说。 江薇惊魂未定,大张着嘴喘气。刚才苏湘涛叫她出来,她怎么敢见他呢,可大蛇把她逼到了这里。看见周围都是充满关注和疑虑的眼睛,她脑子飞快地转着,说:“苏市长,您怎么这样血口喷人?我跟杜为都是您最熟悉的人,怎么一下就变成了图谋不轨的坏蛋啦!”说着她用手理了理发髻,抻了抻黄短上衣,眼角还不时瞥一瞥身后那条大蛇。 “是啊,难道说了真话就是图谋不轨吗?”有人帮腔说。 “好吧,那就把你的‘真话’当大家的面再说一遍。”苏湘涛说,“你是位科研人员,应该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事到今日,你也该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难道还要一意孤行下去吗?” 苏湘涛还在挽救她,希望她悬崖勒马,承认错误。但他想错了。江薇早已无法摆脱那种极端的自我控制,任何理性教育对她已经很难起作用了。 江薇说:“还要我说什么?您心里最清楚。您不许炸楼,这不是袒护沈亚夫他们吗?为什么袒护他们?还不是您的女儿要嫁给钟长江吗?您只顾自己女儿的前程,可市民却在受生命威胁。这能说您是个好官吗?”江薇脸上又神灵活现起来,那大蛇缩回头慵懒地趴在地上,她不再怕了。 “是啊,只要女儿前程,不要百姓的性命,这是昏官!”有人断言。 “说不定还有贪赃枉法的事,不是贪官才怪呢!”有人推理。 “…………” 听到有人附和,江薇象被注入了强心剂,异常兴奋,就尖着嗓子喊起来: “你们都想想啊!炸了楼,说明沈亚夫失败,也说明苏湘涛愚弄市民的阴谋失败。他们能不拼命阻止炸楼吗?不是我们图谋不轨,是他们为政不仁,强奸民意,把一个好端端南山市搞得怨声载道。……” 说到这她竟痛哭起来!人们看到她脸色悲戚,一双泪眼望着天空,嘴角抽搐着: “是啊,贪官,昏官,都不是好官。好官何其少……不是没有……是他们不许好官脱颖而出!苏湘涛,你为什么这样狠?!他对你毕恭毕敬,在你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可你还是看不上眼。天地良心,怎样才能叫你满意?!……” 这些话把人们说愣了,连苏湘涛也感到莫名其妙。 正当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时候,麻脸高喊: “谁这么卑鄙?有本事派警察来干这事,干嘛叫畜牲来抓人!你们快放开我!” 麻脸早就想溜走。可那大蛇见他一动就昂起头吐出血红的舌芯,吓得他不敢再看那蛇一眼。他几次向耍蛇人求助,耍蛇人都毫不理睬。他若再不溜走,身份就要暴露,遂想出这个金蝉脱壳之计。果然麻脸这一喊,人群里有人连声责问: “快放人!没见这么糟蹋人的,把个大活人让蛇管着?这叫什么刑罚?” 耍蛇人一笑说,“这叫耍蛇人的戏法。”说着走到麻脸跟前,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叠钱,递过去,“这是你的钱。你告诉那个帮腔的,这钱是干什么用的。说了,我就放你。” 麻脸哀求地看着耍蛇人说:“这钱我不要了。你急需钱用,留着吧。你若嫌少,放了我,回头我一定加倍给你送去。” 耍蛇人哼了一声随手把钱摔到麻脸手上,转身又回到刚才那个角落盘膝坐下,一边冷漠地拿眼角看着他。麻脸怎么肯说出那钱是干什么用的?心里干着急,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这样捱一刻算一刻了。 江薇冷眼看到麻脸狼狈不堪的样子,也暗暗着急,想到麻脸的身份一旦暴露,市民把她跟讲经会联系起来就麻烦大了,必须尽快把人带出去!想到这,她对人群里喊了一声:“苏湘涛已经不是副市长,我们不要跟他浪费时间。我们去找市委书记!走啊!” 事先已经联络好紧急时刻有人带头冲出中心花园,只是刚才江薇迷失心智说了令人莫名其妙话,加上麻脸又那么一喊,那些人竟把约好的事情给忘了。现在她这一声招呼,那些人醒悟过来,立即行动了起来。人群又一次骚动,一些腿快的已经举着横幅离开人群。 苏湘涛正要阻止他们,素汶跟长江跑到他面前。素汶说:“苏市长,你看他是谁?” 眼前站着一位高高的浓发粗眉的年轻人,他脸色黝黑,棱角分明的脸上和炯炯有神的眼睛都透露出一种刚毅、成熟的神采。这人是谁?苏湘涛没见过,但猛然醒悟过来,看黎总师的神情他莫不是钟长江? “你就是钟长江?”苏湘涛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就是人们传说的“长江”,这个传奇似的年轻人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啊! “他还发现了沉船,发现了那个地下洞库!”素汶既是兴奋也是故意地高声说,“高楼模型试验已被国家建研院肯定,地下深层勘探也要马上进行。苏市长,我们成功啦!” “你们为南山市立了大功!”苏湘涛大喊一声。钟长江的出现,素汶带来的消息,无疑给南山市的市民们送来了希望的曙光。人们在沉闷的苦苦等待中煎熬了整整47天。面对江薇那些人的挑衅,苏湘涛没有更多的理由为人们驱散心中的疑云。让人们面临艰难的选择,他很有愧。现在,人们期待的答案终于揭晓啦!他怎么能不激动?!大喊之后,他又情不自禁地扬起手臂高声欢呼: “市民们!我们解开了高楼事故之谜,我们成功啦!” 人群前面的人猛然听到发现了沉船和洞库,又见那个被传说得面目全非的高楼设计师突然现身在眼前,都感到十分意外。这意外的消息让人们震惊、兴奋,人们把长江围起来,想要从他身上找到迷惑了很久的答案。 “你就是南山院的钟总工程师?”有人将信将疑地问。 “你就是跳海自杀,后来又发现了船长那份图纸的长江?”有人用惊羡的口气问,仿佛在为自己没有这种经历而遗憾。 “你一直认为高楼事故是由地下原因造成的吗?所以你销声匿迹潜心寻找答案?现在人们需要你,你就回来了?你简直就是一部传奇故事吧?”那位咬文嚼字先生问道,他大概想用这样设问的方式为人们引伸出一个色彩斑斓的公众人物。 “你真的发现了沉船?”“真有那个洞库?”“你是怎么发现的?” 人们纷纷相问,长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素汶没管这些,她脸一红,随即大声说: “刚才江薇说长江要跟苏秀兰结婚,那是造谣。我现在就告诉大家,我和长江已经决定,今秋十月,我们结婚!” 人群先是一阵静默,随后响起几下掌声,而后掌声大作,许多人甚至高声欢呼起来。 苏湘涛两手拉着长江素汶,表示诚挚的祝贺,他本想问问兰子的情况,现在也顾不得了。 小菁把素汶拽到一边,悄声问:“真是你说的那样吗?钟总这些天不是躲起来了吗?”素汶拍了一下她的手笑着说:“你才躲起来呢。他底确是找沉船去了。”小菁歪头想了想,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走到长江面前笑着说:“钟总,你真有福气,黎总师既漂亮又温柔,到头来嫁了你这么个‘不回家的人’。不管怎么说,我还得祝贺你们,谁让汶姐是我心目中的偶像来呢!”“瞎说,我什么时候成了偶像?”素汶笑道。 长江见大家都来祝贺显得兴高采烈,但还是小声问素汶:“你怎么事先不告诉我?”素汶瞪了他一眼说:“怎么,你不愿意?现在更正还来得及。”长江连忙说:“愿意。愿意!我是说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小菁一眼看到长江背后的字,就问素汶:“你们参加运动会啦?”这些天跟着苏副市长不知道院里的事。素汶抿嘴笑了,摇摇头说:“别作声。” “长江,素汶,我也祝贺你们!”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一个人来,他白白净净,细眉秀目。长江一下就认出是徐医生。 素汶见是他,遂笑道:“徐医生最近还去‘求凤祠’吗?” 徐玉生也笑着说:“你终于接受他了。他没被秀兰抢走,我也高兴啊!” 长江疑惑地问素汶:“你们认识?” 看到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素汶对长江点点头,又转向大家说:“我们谢谢大家的祝福,也感谢你们对我和长江的关心。但我们更应该感谢苏市长对南山市市民的一片爱心!没有苏市长的支持,我们的试验不会成功。苏市长顶着巨大压力给予我们全力的支持,他是个好市长。江薇为阻止试验,同刘明厚一起要炸毁实验室,多亏被事先察觉,否则我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这事儿人们不知内情,素汶一说,大家不约而同向江薇投去惊异和憎恶的目光。 刚才,江薇满以为人们听了自己的话会冲出花园,只要离开这里,一走上大街上,再想阻拦这浩浩荡荡的人群就难了。可她怎么也料不到这节骨眼上出现了长江和素汶!更料不到长江竟能找到沉船和地下洞库!还有,文静单纯的素汶,这个说说话脸就红的姑娘,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自己的婚事,竟敢为人们所痛恨的苏湘涛辩护!见人们都用那种眼光看自己,江薇虽然心慌可还是硬撑着: “黎素汶这是空口说白话你们也信啊!苏湘涛嫁的是女儿,你们让苏秀兰出来说说,看她敢不敢拿终身大事开玩笑?病也给治了,住也住到一起了,这能赖得了吗?” 有人说:“是啊,这事只有苏秀兰说话才算数。别人的话怎么能信?谁知道他们不是拿编好的故事来骗人?” “还有,”江薇听到有人附和就感到精神振奋,声音也高亢起来,“刘明厚是出于义愤才动了那个愚蠢的念头。他是一念之差。我跟刘明厚不过是恰巧碰到一起,凭什么说我杀人放火?我若杀人放火,他们为什么不把我也抓起来呀?” “是啊,简直一派胡言乱语!”“问问这小姑娘,是谁叫她到这来做‘托儿’的?”“什么‘托儿’呀?也不是卖东西,那叫做伪证。”“意思差不多。都是想骗人!” 素汶没料到江薇竟这样胡搅蛮缠,更没见过这么多人对自己胡说八道,气得脸色腓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苏湘涛这时真想上前狠狠搧江薇一个耳光,想不到她竟能说出这样寡廉鲜耻的话来!他强压着怒火说:“你大小也是秀兰的阿姨,也是一个女人,你怎么能对秀兰那样说啊!难道你连起码的人性都没有了吗?……” “爸爸!”这时秀兰从人群里挤出来,她喊了声“爸爸”站就到苏湘涛身边。苏湘涛见是女儿,又惊又喜。看着晒得黧黑的女儿,他竟忘了刚才的话还没说完。秀兰冲父亲笑了笑,转身走到江薇面前,说:“江薇,你还知道什么,尽管都说出来。你不是要我来吗?我来了!” 江薇见是苏秀兰,心里顿时冷了半截。这个小兰子可不好对付,敢做敢当又有心计,不比苏湘涛稳重圆滑,小兰子可是个锋芒毕露的煞星啊!今天怎么啦,想不到的人都一个个突然冒了出来?心里这样想,嘴上说出的话也就先软下来: “秀兰,你江婶没有别的意思啊。看你跟长江很好,很般配,就实话实说啦。” “别的事我不知道。这件事倒给你说对啦!”秀兰截断她爽快地说。 这话一出口,不仅苏湘涛一惊,素汶也是一惊,许多人也都惊诧地看着她,更有一些人嘻笑着说:“想不到她还敢认账。……瞧瞧这笔孽债怎么办?” 秀兰微微一笑,说: “我们没什么想赖的。长江确实在我家住过,他是我的同学,我的好朋友。正如你们已经知道的那样,长江跳海自杀受了伤,出院后在我家疗伤治病。你们也知道长江患的是什么病,他需要关心、需要爱,我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体贴他,使他尽快恢复充沛的精力去完成那个艰难的探险,向你们证实‘长江的发现’不是凭空捏造。他历经生与死的考验,找到了沉船,发现了船长的遗物,也发现了那个引起高楼事故的海底洞库。长江在我心目中是个钢铁的男人,是英雄,我怎么能不爱?!但是,当我知道还 十九、 教授之死 长江把事情跟素汶说过之后,素汶说她也猜到跟海底探险有关,那天秀兰说过要和安叔还有林华去办一件急事。长江死里逃生,素汶本不愿长江再去冒险,可想到他决不肯独自留下,只好同意他去了。素汶也想跟长江一起去,但长江说陈仔义就马上就到,深层勘探和实验室的试验都得她来指挥,她也就不再坚持了。 素汶一直想跟长江说说林华的事,一则林华有恩于大家,长江应该知道,二则林华为什么超乎寻常地关心长江,而长江为什么却说不认识林华呢?难道林华真是把另一个钟长江给错认了?素汶见长江一心扑在涡涡湾的事情上,怕分他的心,也就没提起这些。 长江刚刚离开,陈庭长就来了。印着大大“法院”两字的轿车门打开,满脸汗涔涔的陈庭长急急地问道:“钟长江是不是在这里?” 苏湘涛说:“他早已回南山院了。你是不是想对他也施行24小时监护?” 陈庭长看了看其他人,走到苏湘涛近前,小心翼翼地说:“市领导特别关照过,这事不能传出去。” 苏湘涛皱了皱眉,说:“谁的关照?你该去问问市委书记!” 陈庭长无奈地说:“我只是个庭长,不该问的不能问。江薇在公安局里还没把椅子坐热,就给放啦。我也不明白,该关的不关,该放的不放,这叫什么?” 陈庭长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大家都听见了。素汶和徐医生惊愕地相互看了看。 “那我就去南山院了,好歹也得转一趟。苏市长,我先走啦,”陈庭长打过招呼就钻进车里,轿车转瞬消失在暮色中。 刚才苏副市长故意骗了陈庭长,长江才得以逃脱跟教授一样被监护的命运,而江薇竟然被放了出来,素汶同时听到这两件事,心中十分震惊。是谁竟能这样无视人民和法律的尊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她不敢多看苏副市长一眼,苏副市长脸色铁青,可以想象气愤已极。 “黎总师,明天我们去林华大厦那儿看看,好吗?”想不到苏副市长话里竟没有一丝儿的激愤。她说:“好的。” 苏副市长对她说: “今天他们没要我们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林华大厦确实建在地下洞库之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素汶摇摇头。 “是市民相信了我们,帮助了我们。市民们不会追究那些伸张正义之外的事情。” 苏副市长说完就同侯在一边的玉生走了。 素汶惊出一身冷汗。幸亏江薇没提出这个问题,否则她和长江秀兰能回答上来吗?当然不能。 不觉天色已经大暗。她想到要去看看教授。今天发生了这件惊世骇人的大事,她得跟教授说说。 第二天一早,素汶接到陈仔义电话,说他人和机械设备都到了,素汶急忙下楼坐车赶往林华大厦。见了面,陈仔义说他是昼夜兼程赶来的,一路上交通管制极严(车载超长、超重、超高),还好,车辆没出什么事,都是新车嘛,饶是这样也把他累得够呛。素汶让他和工人先休息一下,他说车队昨晚就到了,交通管理限时进城,大家就在车上睡了一觉,不用休息了。接着他向素汶要了勘探方案,又同素汶商量了一些必须解决的问题,深层勘探就按部就班地进行了。 按教授的要求,陈仔义带来了四部钻机。四部钻机就是四座小山,它们被从车上吊下来,再安装到机座上(马刚已令人事先做好准备工作),再试钻,再正式开机,整个程序有条不紊,陈仔义指挥若定,人们各司其职,紧张而不忙乱。素汶想不到陈仔义能把队伍带得如此训练有素,很是替他高兴,就说:“想不到你这‘近未来派’的鼓吹者也办起公司来啦!”陈仔义说:“我不想长远干下去。我只是想到应该做些赚钱的事,这于国于民都有好处。” 素汶笑道: “这可不是什么奇特的想法。你不会就这样想。你总有别人意料不到的想法。” 陈仔义说: “是的。但是目前我只能这样做。你要知道,没有钱想干什么都是一句空话。我不能总让你们以为我只会说空话。” 素汶说: “仔义,你底确干得不错。现在没时间请教你的真知灼见。我说的是真话。你应该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陈仔义严肃地说: “我从教授那听说一些,所以我急着赶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素汶遂把高楼事故前前后后一些主要的事情简略地说给了他听。正说着,马刚来了。 “黎总师,你知道吗?教授给放了出来!”马刚大声说,脸上带着由衷地兴奋。 “是吗?!”素汶也非常高兴,昨晚去教授那还没有得到一丝儿这方面消息,怎么突然就放啦!她给马刚介绍了仔义,两人握着手说了一会话,她这才又说: “那就赶快去接教授回来吧。” “我去过了。可教授已经走了,”马刚说。他性子急,听到消息就去接教授,结果法院的警官告诉他教授已经回南山院了。 这时候苏湘涛同贺主任也来了。大家见了面,说了说深层勘探一些事,末了素汶把教授被放的消息告诉了苏湘涛。苏湘涛笑道:“这是贺代副市长的‘请君入瓮’之计呀!”贺主任也笑着说:“不全是这样。你那位约。契柯市长朋友也帮了忙嘛。还有你,你请求提前终止这桩诉讼案的理由很充分,我只做了一点顺理成章的事情,不值一提。” 素汶想起教授曾问过自己谁是贺代副市长,还问苏副市长出了什么事,江薇也口口声声说苏湘涛不再是苏副市长。原来代理副市长的是贺主任。苏副市长被免职了吗?还有,“请君入瓮之计”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文章吗? 看到素汶欲言又止,苏湘涛说: “我们一同看看高楼爆破作业现场。边看边谈,好吗?” 素汶同意了,马刚是高楼爆破的现场指挥,自然也要陪同,他们一行四人从围墙的大门进入现场。 为防止发生意外,高楼周边围障里面又筑起一道高墙,只留一个出入口,有武警昼夜警戒看守。走到高楼底下,素汶想起一个多月前那次纠偏试验,她和林华刚巧看见高楼腾起一股烟尘,场地上随处丢弃机器设备,狼籍一片,马刚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连呼“奇怪”。那时侯担心高楼随时就会倒塌,人们心里几乎无法承受那种恐惧。想到这她不由看了马刚一眼。马刚正给苏副市长贺主任讲解“定向爆破”的精义,说到爆破后一寸碎片也散落不出高楼外十米远时,三人都禁不住感叹起来。高楼高到百米之遥,散落的碎片不出十米,不能不说是现代科技的奇迹。但科技同样会证明高楼不会倒塌,她想到苏副市长心里更期待这个奇迹出现,否则便不会招来那些人的反对和诬陷。尽全力保全高楼,尽全力确保市民生命财产安全,明知难以两全也要这样去做,这是何等胸怀!想到苏副市长面对市民的责难袒露心迹,一句“上可以昭天,下可以昭地”,足以表明苏副市长的精神所在! “小黎,想什么呢?”苏湘涛走过来问。他亲切地称她“小黎”还是第一次,她笑了笑,说,“想苏市长为什么既要保住高楼又要炸楼?”素汶并不隐瞒。 她想知道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从她刚才的眼神里已经看出来了,他被免职,江薇也给放了出来,不是高层领导出了问题是什么?市委书记打电话要他先去中心花园跟集会市民见面,说是半小时后即到,可到现在也没见过书记的影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也说不清,只听贺主任说那位声望颇高的省里领导来了。对待这类事情,他心里有尺度,也许这就是“谙熟能详”吧。官场上不管怎样风云变幻,最终还是那句老话“邪不压正”,只是不能听之任之让老百姓吃亏。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只要在他职权范围内,就会尽全力去做那些应该做的事情,即便失掉了职权,也会不遗余力去做。教授,还有长江,是直接被这场风波牵连进来的人,保护他们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这是苏湘涛的内心想法,此时见素汶这样问,遂说: “按教授的说法,我们仅有8天时间了。如果8天之内不能想出办法让高楼不倒,那就必须炸楼。” 素汶说:“我知道。但您也在想:会有办法让高楼不倒。” “你说对了。我一直这样想。”苏湘涛说,“你们做了那么多工作,这让我看到了攀登科学技术高峰的艰辛。还有长江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在海底探险,他们是勇士,是追求真理的英雄!你们这样做,我没有理由失掉信心。” 苏湘涛这话感染了大家,尤其是素汶,想到长江此去千难万险着实让她担忧,不觉鼻子一酸。 沉默了一会,苏湘涛说,“我也得感谢老贺啊!没有他这位代副市长的鼎立支持,恐怕这高楼已经不存在了。” 素汶马刚都是一怔:这又是为什么? 贺主任摇摇手,连说“这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苏湘涛见贺主任不让说,遂笑道:“好,先不说这个。我们还是上楼看看爆破作业现场。” 高楼内的装修施工早已停止,马刚说尽管工人格外小心,还是把装修过的房间弄得破烂不堪,有些地方不撕开就不能钻孔装炸药。看着一个一个房间被弄成这样,大家心里都不好受。苏湘涛问,有没有爆破失误的可能?马刚说,不会,这个问题在布置钻孔和装药量上已经充分考虑了。苏湘涛又问,如果有人进来怎么办?马刚知道苏副市长是指发生意外,就严肃地说,那更不会,武警战士昼夜警戒巡逻,即便进了来也不会出现大乱子,别看这些电线都连着,可全楼的电源已经撤下了。苏湘涛点点头。 上了十几层楼,素汶喊累,大家找了有沙发的房间坐下休息。刚坐下素汶就对苏湘涛说,“苏市长,我有两个问题不明白。”苏湘涛笑了笑说,“你是惦记着问题才喊累的吧?”素汶也笑着说:“就算是吧。”苏湘涛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正如贺主任想到的那样,市长选中他替代苏湘涛,为的就是能顺利把高楼炸掉。一开始贺主任还不明白为什么要炸掉高楼。市长几次深夜把贺主任叫去,入情入理地从世界讲到中国,从中国讲到苏湘涛,讲了历史,讲了政治,最后他听明白了,市长讲的只有两个字:权力。在市长看来,无论是教授还是苏湘涛都是利用高楼事件向市长的权威发起的挑战。市府已经作出决策:炸掉高楼。苏湘涛竟然阳奉阴违,置人民生命财产于不顾,背弃市府的集体,把矛头直接指向市长。市长的话让贺主任想起了几十年前那场发生在中国规模宏大的斗争,他是过来人,脑海里许多印迹还历历在目。几天前贺主任也曾想过,现在不能动辄还把一些思想和行为上的问题甚至犯罪叫作阶级斗争,人们的思维方式在转变,但是这不等于人们连想一想都不能,市长没有忘,他也没有忘,只不过市长把埋在心底里的意识变成了强烈的欲望,他则要远离这种思维方式,仅此而已。想法不同,其结果自然可知,贺主任没有按市长的要求去作。市长盛怒之下奇怪地问:“你是我提拔起来的,怎么不听我的话?”市长想,自己把话说到这份儿,他也许会受辱蒙羞拂袖而去,也许会良心发现乖乖听话。他却慢悠悠说,这是为市长的前程着想。省里领导催问高楼事故重新认定结果,又转达了明斯克方面对诉讼案的意向,这都表明应当放了沈亚夫。难道市长也要向省长的权威挑战吗?放了沈亚夫,沈亚夫自己就会提出炸掉高楼,市长想想,那高楼还能挺立多久?只有沈亚夫心里有数。市长说,对呀。把沈亚夫关在那里,高楼倒了沈亚夫也没责任,市长为什么要替沈亚夫代过呢? 这番话苏湘涛自然不能明明白白讲给素汶,可素汶还是听懂了。素汶想,这就是贺代副市长的“请君入瓮”之计了。那位高官(苏湘涛讲的时候没有提及市长的名讳)原来并不很糟糕,但就这样也差点把许多人给毁了!多亏贺代副市长以其之毒攻其之身,迫使高官就范,挽救了高楼的命运,也还给了教授自由。 “其实那位高官想错了,并不是哪一个人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他也不能主宰别人的命运,我们每一个人都面临适应环境的问题。”素汶想起教授的话,“适者生存。” “你说得很好。适应发展变化的环境,服从生存规则。”苏湘涛说,“可惜有人不懂得或者不屑于这样做,结果只能是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贺主任那天走在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上也曾想到这一点,他把自己比作棋盘上一粒子,走来走去结果走到哪里都有合理解释,那是因为比作棋盘的意义不明。如果真把棋盘比作社会,那他的位置就不能全由自己选择了。想到这他笑道:“湘涛,规则这个东西没有不行,有它也叫人难受。大家都一样,不管你是谁,都是棋盘上的一粒子,谁违背了规则,谁就有得苦头吃。我的工作能力和水平照比你差了一大截,却硬要我当此重任,结果怎么样?一害了我自己,二害了他。” “你的智商不低呀,”苏湘涛也笑道。“竟能在他盛怒之下从容施展计谋。你只是费了些心力,谈不到受害。倒是他想不出会是这样的结果,其实说到底他也是违背了规则才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 大家一边说着,一边又向上面的楼层走去。到了最顶层,马刚提议到屋顶花园看看。他们从光线明亮的楼梯上去,走到外面。到了这儿才明显感到高楼的确在摇动,一种让人重心失稳时刻防备跌倒的感觉紧揪着每个人的心。周围一切都在移动,远处的海,楼房,公园,连秀丽的南山都在移动,尽管移动得很慢,但这种由视觉而生的恐惧却有增无减。本市第一高楼,原是规划的一个景观,是本市的标志性建筑,市府和市民本来对它就十分关注,对它怀有特殊的感情,现在它伤痕累累地站在这里,象一个前途未卜的巨人。苏湘涛心情很沉重,不由得自言自语:“规则就是生命。就象这座高楼,它也必须服从物质的和科学技术的规则,否则就没办法存在。人类也一样,不服从大自然的规则,违背人类文化积淀的规则,也同样没办法生存。” 这话声音虽小,大家却听得清清楚楚。贺主任觉得“规则就是生命”这句话说得好,比自己想的深刻。素汶觉得这话听起来似懂非懂,但很愿意认同。马刚一直没插言,觉得他们的谈话理论要素太多,自己不习惯想这类问题(准确地说本专业外的理论都不习惯去用心想),可苏湘涛这句话引起他浓厚兴趣,遂问:“什么是‘文化积淀的规则’?为什么违背了这个规则人类就不能生存?” 苏湘涛原是不由自主说出这番话,一则是触景生情,二则,话中涵义也是刚从画家的想法中感悟到,还得认真琢磨。见大家感兴趣,就说:“这是一位画家想到的。画家把人类的希望寄托在跨越‘生’与‘死’的界限,以期达到‘永生’。画家的想法是从现实中升华出来的,也是到目前为止我们所知道的任何理论和学说不能包容的。” 这番话又引起大家一阵惊叹。贺主任说:“那么共产主义学说呢?抑或说资本主义学说,它也不能包容吗?” “不是这样讲法。任何一种学说或者主张,首先要看能不能被最广大的人群接受,它要受到时间的检验,受到不断发展的人类社会检验,从这个意义上说,画家的想法跟任何理论或学说都不矛盾。不同的是,画家提出了人类要对自身文化反思,并在全人类共同努力下去获取对人类、对宇宙、对生命的诠释,最终使人类跨越‘永生’的界限,这一点应该是任何理论或学说不能包容的。我们共产党人信仰共产主义,但并不强求全人类都来信仰共产主义,恰恰相反,只要是促进人类进步、文明和发展的理论学说,共产党人决不排斥,决不歧视,也决不遏制,这就是共产党人的胸怀。画家的想法虽然还有偏悖之处,但他不反对共产主义,不反对社会,不反对人类,我们就应当正确引导他。”说到这,苏湘涛遂把同画家的谈话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贺主任想,这个想法是不能宣传的,也许智慧过人的湘涛可以把它演绎成小说,这不同于政论,善良的读者不会把文艺作品的社会功能当作政治武器来讨论,可即便这样也是危险的,湘涛难道不知道自己吃的苦头已经不少了吗?何必非要把什么都看得那样透呢。 马刚想,这个想法倒可以给人乐观向上的希望,人类本应该用自己创造的文化滋养自己,发展自己,完善自己,最后达到画家所说的那个理想境界,就是这里边的学问太深奥,说说容易,做起来太难。 素汶想,这倒是没想到,那位画家把人们丑恶的欲望和形形色色的偏执看作是‘死’,所以人的欲望必须跨越‘永生’的界限,否则就是‘死人’,生与死是人生绝大之事,画家这样说的用意一定在惊醒人们。想到这,她忍不住说:“怪不得画家说江薇是个‘死人’呢。可我想不明白,怎么能把江薇放了呢?这样自毁规则的事能杜绝吗?” “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吧?”苏湘涛笑了笑说。“江薇的事一定有公断,这一点我深信不疑。至于你的问题,这也正是画家所想到的,自毁规则无疑是自毁生命,从人类的愿望说,自毁规则的事情应该杜绝,但从人类的现状来看,这种事情很难避免。所以我们应该记着画家的话。” 大家都不作声了。现实生活中很少有人把身边的事情从关心人类命运的角度来看,苏湘涛刚才一席话让大家触摸到了一个既古老又崭新的问题,那就是人为什么活着和怎样活着?这个问题,每个人都要想想吗? 马刚想了一想,觉得心头太沉重,遂不再去想。他随意朝高楼下面看了看。这一看不打紧,他被吓了一跳!从这里看去,高楼底下的景物显得很小,却一目了然。高楼周边全部街路早已实行交通管制,色彩醒目的围障和围墙两道防线把高楼紧紧围住,三个观测点只能看到帐篷前面变成小黑点的仪器,围墙大门旁也只有武警战士肃然不动的小小身影,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但在西北角那栋小房附近却出现两个人,那里是高楼施工用的变压器室,里面设有爆破作业的控制室。那栋小房严禁任何人进入,他们是谁?为什么到那里去?惊诧之际,又看到那两人撕打起来,一个人被打倒,另一个人在小房周围转了转随即爬到屋顶揭开石棉瓦(马刚知道那是石棉瓦)跳了进去。那个被打倒的人晃晃悠悠站起来,艰难地爬上屋顶,迟疑了一会儿也跳了下去。马刚看到一束闪光从屋顶泄出,接着浓烟从屋顶和门窗的缝隙窜了出来,他也看到围墙大门那边一帮人喊着什么,他们发疯似地朝小房奔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马刚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发生了!此时苏湘涛他们也看到了滚滚浓烟和慌乱的人们,急忙说: “快下去救人!” 贺代副市长取代苏湘涛后并没象市长期望的那样办事,相反却把市检测中心的重新认定书催办了上来,不仅如此,南山院的模型试验报告也送到了秘书处。两份措辞严谨的文件处理事由是贺代副市长亲笔所写,事实清楚,理由充分,政策尺度把握准确。这两份文件送到常委会上讨论,杜为深信即便市长本人反对也无济于事,文件最终还是要被通过。文件通过就意味着市长和杜为苦心经营的堡垒被彻底击溃,市长的位置就坐不稳,杜为“无欲望超脱”的精神追求就会成为无本之木。更让杜为心灰意冷的是省里那位声望颇高的领导对沈亚夫的案子十分关心,转达了省司法机关的意见,要求立即解除对沈亚夫的软禁。这一切都表明市长大势已去,杜为的美梦行将烟消云散! 就在昨天晚上,杜为病倒了,不吃饭也不睡觉,他觉得心里忽明忽暗,一忽儿万念俱灰,一忽儿精神亢奋。万念俱灰的时候他想哭,精神亢奋的时候他嘴里喋喋不休地乱叫。江薇在中心花园闹事,折腾了一天,身心俱惫,躺到床上想好好休息,无奈眼前老是晃动警察和大蛇的影子,吓得跑出房间不敢一个人呆着。见杜为满脸泪水躺在客厅沙发上,还以为他仍在想着白天发生在中心花园的事。 “你在为我难过,是不是?”她问。 他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反问道:“你是谁?我为什么替你难过?” “我是你妻子,刚从拘留所出来。”她有些生气。 “我知道你被抓了。”他突然从沙发上爬起来,趿着拖鞋来到曹公肖像面前,接着说,“你来看,看看曹公在说什么?”他表情肃然,“是他,对就是他!是他把你从拘留所里请了回来。江薇,你快过来,快来谢谢他呀!” 江薇瞪了杜为一眼,这些天,他越来越爱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谢他干什么?是他们抓错了人。他们没有证据证明是我组织的集会!” “你怎么这样不懂事。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就要下来了。他下来,我就上去,也让你天天看着,就象我这么虔诚地看他一样。” 江薇心里一阵哆嗦:“你别吓我了!他别下来,你也别上去,还是这样好。” “哎……!”他委屈地长叹一声,眼泪唰唰流下来。他走回沙发那里,坐下后呜咽地说:“你知道吗?他才是我真正的知音。只有他说过我的看法很特别,别人都没说过。‘特别’是什么意思,就是欣赏啊。除了他,没有人欣赏我。没人欣赏我……” “还有我呢。我也欣赏你,”江薇安慰地说。 “你怎么能跟他比呢?他把权力交给我,让我品尝权力的妙用,让我管理那么多人的命运。你能给我什么?”他摇着头说。 “我能给你关心和爱护呀。这比什么都重要。”江薇充满感情地说。 “你要抢走我的心。”说着他扬起脸,朝曹公肖像望去,眼睛里闪着光,“你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吗?在他眼里这是残忍的掠夺,是想用爱的欲望掠夺别人爱的权利。这就是罪恶!你为什么不肯放弃这罪恶的贪欲呢?……也不能怪你,你也是人,人人都这样。” “为了你,我什么事都做了,差点被关进牢狱。可你都胡说些什么呀!”江薇伤心地说。 “我没胡说。我是为你好。你若象我这样把一切都看得开,你只是一个旁观者,你看穿他、欣赏他、超然对待他,你就会得到他的能量,这是可以改变世界的能量,你就是最有权势最有力量的巨人。” “算了吧!他只是一张画,”江薇嘲弄地说。 “他怎么是一张画?”他惊愕地看着她问。 “杜为,你让我害怕。你总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江薇担心地说。 杜为笑了,他那雪白的牙齿在灯光下发亮。“我的话都是为你好。你说,这世界上谁最狂谁最傲?是他吗?”他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投向曹公说,“不是。他只是个残忍的掠夺者,却不懂得怎样拯救人类。我则不同。我把他的能量吸取来,为的就是改变人类的命运。” 江薇再也听不下去了,杜为口口声声说为她好,却对她满嘴疯话。杜为这个样子已不是一天半天,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她转身离开他,在进房门的时候赌气说了一句: “这世界上就你最狂、最傲!” 杜为一怔,旋即大笑。她这话才说对了呢!他已经从曹公的眼神里领悟到,他必须去做一件事惊天动地的大事,否则就不配站在曹公面前,更不配“世界上最狂最傲”这个称谓。可这是件什么事呢?他感到周身燥热,眼前晃动着无数欢呼跳跃的人,人们尽情表达着欢悦的情感,感谢他带领他们走向光明。曹公脸上的皱纹也开了,眉花眼 二十、 海底洞库 长江赶到涡涡湾已是深夜。这里除了秀兰和安叔又多了一个人。秀兰给长江介绍说,那人叫斯捷潘,是潜水器的驾驶员。一个潜水器,一个黄头发的外国驾驶员,让长江童心大发。他拉着秀兰跑向海滩,非要看看潜水器不可,一边跑一边问,“为什么是个老头外国人?”秀兰说,“斯是老船长了,经验丰富。”“你是从哪儿弄来的潜水器?原来你说的急事就是这个!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告诉你,你还能安心养病吗?”“我哪儿来的病?”“人家都关心你嘛。”“你说素汶?”“还有林华。”“林华是谁?教授还说我要跟她结婚,你说可笑不?”“你不认识她?”“我怎么会认识她呢,连名字也是刚听你们说过。” 秀兰站住脚,她用手抚了抚胸口,等气喘匀了才又说: “长江,你得诚实。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认识就是认识,不能装不认识。这是做人的根本。” 长江也只好站住,见秀兰这样说,又是一脸的严肃,很是奇怪。他用力拍着胸脯说: “我干嘛骗你?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们怎么都不信?好了,那就让林华来吧,见了面,看她怎么说!” 虽然长江说得坚决,可秀兰心里还是纳闷:不对呀。林华凭什么送潜水器来?尽管斯捷潘讲了一些理由,但林华跟长江没有特殊一层关系,决不会千难万阻把潜水器送来。至于长江说的结婚,她更感莫名其妙。这里肯定大有文章。按理说,林华是应该跟长江见一面,可林华为什么不肯见长江呢?--秀兰再聪明,也理不清这个头绪。 见秀兰沉思不语,长江陪着笑脸说,“秀兰,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跟你说呢?”秀兰看了他一眼,暗暗想道,这话里透出的意思她懂,长江也是有情有义的人,若不是自己不想嫁他,他也不再会和素汶好。长江又说,“等探到洞库,我去找林华,看她是不是错认了人。”秀兰想,这种事还有错认的?也好,等办完眼前这件事,一定找林华问问清楚。真若象长江说的那样,她就把买潜水器的钱还给林华。她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赠赐。 她不想再这样把话说下去,遂岔开话头说: “我们俩只管跑到这里来,也没跟安叔他们说一声。” 长江说,年轻人的事他们不会介意。到了海滩,长江看到一个非常漂亮的家伙停靠在海边,明亮的月光照在它通体透明的外壳上,那样子真象放大了的水晶球。长江要跳进海里到近处看看这个水晶球,秀兰劝阻了他。是呀,深夜游到潜水器那儿总有些不安全,况且到了那也上不去,舱门是锁着的。长江只能失望地对着水晶球摇了一阵头。 身后有脚步声。两人回头一看,竟是安叔和斯捷潘,还拖来一辆满载的小车。长江跑去,见车上装着充气筏,还有一个打气筒。斯捷潘笑着说:“知道你要亲近它,我一定得满足你这个愿望。”安叔也笑着说:“斯一定要来。我是翻译,不得不来呀。”长江看到斯捷潘褐色的眼睛里露出慈祥的目光,连忙说“谢谢您,船长。我的确很想看看水晶球!”长江刚才想着斯捷潘曾经是船长,也想着潜水器很象一个水晶球,加上心里十分欢喜,不觉顺口就说了出来。安叔看看停在海边的潜水器,觉得“水晶球”这个字眼很适合它的样子,就照长江的原话给斯捷潘翻译了。斯捷潘听了显得非常高兴,拉起长江的手说了几句中国话:“我很荣幸你叫我船长,也很高兴你叫它水晶球。希望你就这样叫下去。你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很热情、很聪明。华没看错……”后面的话,斯捷潘说了一半又吞了回去。 长江用打气筒把气筏充满气,又把气筏拖到海里。大家上了气筏,摆桨划到潜水器旁。安叔打开舱门,长江跃上潜水器,把斯捷潘小心拉上来,随后秀兰也上了来。 斯捷潘让长江坐到驾驶员位置后说:“这是最新型的‘水晶球’,能潜到水下20公里深,能抵抗鱼雷弹的直接打击。它能安全地游遍海底世界。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感到自豪吗?” 长江笑道:“是的,船长。我感到自豪。” 斯捷潘接着讲解了潜水器的性能和操作方法。说到兴致浓烈之时,斯捷潘竟要开动潜水器演示一番。亏得安叔提醒现在已是深夜,外面还系着大家赖以上岸的充气筏,斯捷潘这才摊开双手,遗憾地对长江摇了摇头。 安叔把准备好的方案还有秀兰画的测绘图拿出来,仔细讲解明天的行动计划。 这是充满未知的计划。长江感到,越接近事情的尾声,心情就越紧张。好在已经亲历过那个海底岩洞,领略过潜流的淫威,心里不再那样恐惧。即便如此,怎样发现林华大厦下面的空腔,怎样探明林华大厦晃来晃去的“鱼漂效应”,还有许多谜。斯捷潘对每个细节都很关心,不时要求重复翻译那些听不太懂的问题。探查方案讨论完,斯捷潘说:“我们的水晶球明天要被林华大厦亲吻。那是一个盛大的节日!我们怎样祝贺呢?” 大家被斯捷潘幽默乐观的话逗笑了。秀兰第一个说,我们再造一个水晶球,安放在林华大厦前面,作为永久的记念。斯捷潘说,很好,记念它的贡献,也记念我们的友谊。说罢斯捷潘看着长江,问:“你说应该怎样祝贺呢?”长江想了想,说:“既是盛大节日,林华大厦的业主怎么可以不来呢?我想见见林华。” 斯捷潘问:“你仅仅想见作为业主的林华?” 看到斯捷潘有些失望的眼神,长江又说:“林华为南山市做了好事,她是个非常好的人。我们不会忘记……”长江仅是从素汶那听到有关林华的片言只语,实在不知道怎样说才能让老人满意。 斯捷潘难过得几乎流下泪来,脸上带着明显失望的神情。大家上了岸,秀兰小声跟长江说,“船长对你的话不满意。”“我也感觉到了。可我该怎么回答呢?”长江带着歉意说。 秀兰也不明白斯捷潘何以如此失望,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林华大有来历。“船长很风趣,是个随和的老人,不会在意这件事。”她又问:“明天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再仔细想想?” 长江说,“安叔和你想的都很细致了。有些事只能到了那里才能明白。看明天的情况吧。”他还想着斯捷潘失望的样子,“秀兰,船长的样子有点怪。你没看见他瞅我的眼神吗?” “什么眼神?”秀兰问。 “我说不清。好象我是做错了事的孩子?”长江疑惑地说,他想到老人那双褐色的眼睛。 第二天,水晶球载着他们一行四人向涡涡湾进发了。斯捷潘有说有笑驾驶着水晶球。秀兰说得对,老人的确随和亲切。长江心里慢慢不再想昨天的事情了。安叔坐在舷窗旁(位置在斯捷潘稍后)记录航行数据和海洋资料(尽管电脑会自动记录)。秀兰怀抱摄像机不停地拍摄水晶球周围的景象。 长江坐在副驾驶位置既紧张又新奇地看着海洋世界。这同潜游大不一样。水晶球里感觉不到海水的冰冷和冲击,不用担心随时发生危险。它轻盈地穿越时而平缓时而陡峭的海沟,有时竟与怪石嵯峨的岩壁擦肩而过,有时静止不动悬在海水里,有时高速掠过海底。更奇妙的是,成排的舷窗随水晶球外壳任意变换位置,里面的人安然不动,却能看到任何方向的景物。显然斯捷潘是在弥补昨夜的遗憾,水晶球演示着各种美妙姿态,老人滑稽地朝长江剔起黄色的眉毛,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长江看到老人做了个手势,接着水晶球向上浮去。海里10米深是最美妙的地方。这里阳光十分柔和,透过洁净的海水可以看到海面的波涛,海水里却相对寂静,所有活动的物种都自由自在地复去往来,使这里充满生机与希望。长江看到几爿巨大的海蛰朝逶迤游动的海蛇飘去。海蛇曾经咬伤过自己和安叔,长江狠透了它,希望海蛰能吃掉海蛇,尽管他不知道巨大的海蛰是否能办得到。令他遗憾的是海蛰从那几条小小海蛇身边飘过,没有发生他所期望的事情。这又令他感到一点莫名的欣慰,毕竟他不忍看到那个残酷的场面。 北方的海里没有那么多色彩绚烂的海洋生物,但一色的海礁和海草(以及赘生其间的各种贝类)给人一种冷峻庄严的感觉。斯捷潘对长江说,他好象又回到了年轻时代,这里的景物和他记忆中的差不多,都是北方的海嘛。在一处深不可测的海沟上面水晶球停下来。长江认得这里是发现沉船的地方,不远处那个险峻的两山夹空曾经卡住了“卡捷琳娜号”巨大的躯体。那天为搬动一个柜子,“卡捷琳娜号”的残骸跌入下面潜流。想到当时的情景,长江心里一阵紧缩。斯捷潘对安叔说了几句什么,安叔翻译说:“现在要进行潜水器性能试验,也是演练进洞后大家需要注意的事项,每个人都要进入各自角色。”这是计划中的一个程序,为的是确保进洞后的安全和探查顺利成功。 水晶球开始缓缓下沉,长江看到淡蓝色深度表的数字不断上升,15,20,25……,再往下就会遇到潜流了。长江完全没有想到,已经潜入30米深,水晶球内却没有一点儿进入潜流的感觉。他看看安叔,想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安叔示意他耐心等待,一边聚精会神观察外面的景象。两侧峡谷慢慢变窄,在水晶球射出的强烈灯光下,目所能及的地方没有任何生物,看到的只是失去棱角的岩石。偶尔迎面飞速袭来一团看不清的什么东西,这时候才感到海水的流速相当大。继续下沉到了50米,水晶球开始颤抖,流速表显示出红色数字。斯捷潘说过,仪表盘上任何一部表的数字显示红色,都说明水晶球已经进入非常状态,此时需要做相应的调整和防范;如果黄灯亮了,那就说明情况相当危机,那时需要做的只能是设法逃生了。长江眼睛紧紧盯着红色数字,惟恐它变成黄色。他偷眼看秀兰,见她仍在不停地拍摄,怀抱摄像机一会儿跑到左舷一会儿跑到右舷,浑然不觉已经发生的潜在危险。斯捷潘凝神思索,正襟危坐,不时用俄语同安叔说着什么,脸上早已没了刚才那开心的笑容。安叔说:“斯要打开潜水器的喷管,可能会引起震动。这不要紧。过一会就会好。”安叔刚说完,长江感到水晶球猛烈地跳了几下,接着,他的视野里充满了白色泡沫。秀兰被外面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得张口结舌,连忙跑进驾驶舱。长江见她狼狈不堪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心里直想笑。可他没笑出声来,现在是不能笑的,那样斯捷潘会分散精力。果然如安叔所说,只一会儿功夫,外面白色泡沫没有了,水晶球也不再颤抖。长江看到舷窗外出现许多游弋的海洋生物,两侧岩石棱角分明,上面赘生着片片浑黄的植物。安叔告诉他和秀兰,现在他们已在潜流下方,等一会水晶球还要进入潜流的核心逆行,刚才看到的那些泡沫是喷管里残存空气形成的,再打开喷管就不会有那种现象了。长江问,喷管在哪里?安叔笑道,“就在你头上,脚下,在潜水器的四周。”秀兰咋了咋舌说“真是想不到!”安叔继续说道,“每个喷管都由计算机自动控制,只要我们指明方向,所有喷管都会按我们的意愿工作,喷管甚至可以喷出旋转的曲线运动水流。”长江听着安叔的话,想象着水晶球在大施淫威的潜流里顽强地溯流而上,那是多么壮观的场景啊。“但是,”安叔又轻声说,“一切都取决于我们的意愿。如果操作稍有失误,比如我们指令方向有误,那计算机就要帮倒忙了。”长江秀兰心里都一揪:就是说,不管在不在潜流里,水晶球都会以两倍以上的流速冲过去!想到这,两人不约而同朝斯捷潘看去。斯捷潘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仍是正襟危坐凝神思索。过了一会,水晶球开始颤抖,长江知道已经进入了潜流,这一次感觉不到喷管是否开动,只看到仪表盘上多处显示出红色的数字。长江不由得抓住秀兰的手,大概是紧张的关系,他的手在抖。秀兰看了他一眼,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 这以后长江唯一的感觉就是仪表盘上的颜色。水晶球周围千篇一律的浑黄,他只能从数字的颜色变化想象刚才出现在脑海里的壮观场景:那是力的抗争、是人力与自然力的抗争,也是人类与自然界的痛苦磨合,为了达到某种默契的痛苦磨合。不知怎么一下又想起陈仔义那句“排斥与反抗”的话来,他想这大概就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不管愿意不愿意,人类总是要这样走下去的。眼前的红色暮然变成了黄色!他脑子里也一下变成了空白。只是一瞬间,黄色又变成红色!接着红色一点一点消退,他也恢复了思维:危险过去啦!仪表盘上的确没有红色,在柔和的灯光下淡蓝的仪表跳动着青白的数字。他这才想到水晶球已经在潜流里停留了十多分钟! 外面的海水十分明亮,他们又回到了浅水层。 安叔第一个鼓起掌声,紧接着秀兰也拍起双手。长江怔了一下,随即跟斯捷潘拥抱起来,连连说“船长真棒!真棒!”斯捷潘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扬起黄色眉毛说,“我没以两倍流体速度冲向岩壁你遗憾吗?”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那时的话斯捷潘都听见了,长江看了看安叔和秀兰,两人都在笑。 水晶球继续向海底洞库驶去。秀兰凑到长江跟前,在他耳边说:“刚才我都吓死啦!黄灯再亮下去怎么办?”长江也心有余悸地小声说:“毫无办法。”“看来能经得起鱼雷弹直接打击的说法有点言过其实。”“我刚才也这样想过。” 在安叔的引导下水晶球很快驶到洞库入口,斯捷潘打开所有的灯,眼前景物一下变得清晰明亮,连小小贝壳的颜色都能辨认得清。安叔和长江虽然来过这里,可上次没看到洞口全貌,现在看到刀削似的岩壁由海面直插海底,岩壁上纵横相贯的裂隙有宽有窄,宽的竟能容下一个直立的人,裂隙全都伸向洞口,百余米阔的洞两侧,堆积着巨大岩块,岩块翘首藏尾犬牙交错。这是那次灾难过后留下的痕迹。 水晶球稳稳驶进洞里。长江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心里一阵感慨:他再也不用小心翼翼等待时机借洞壁的湍流向里面挣扎前进,更不用担心被潜流冲出洞外,现在他可以安然地回到先前令他战战兢兢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悠闲地旧地重游了。他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载他行进的水晶球,看着它外面缓缓而过的岩壁。水晶球强大的推力改变了潜流性状,流速的激变使外面景物看起来象波动的变形体,明亮的岩壁象是舞动着跚跚而来。他知道能使光线改变方向的流体速度有多大。一想到这,他再也悠闲不起来了,那是比航天飞机还要快的速度啊!他下意识看了看仪表盘,并没有出现任何危险的信号,一切都在正常之中。 大概这里水流速度太大,岩石都被磨砺得十分光滑,长江认得已经到了那个空腔所在。这时果然在头顶出现了一片灰蒙蒙的空白,水晶球向上浮去,很快就到了那里,等到浮出水面,大家一下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无数只海鸟从洞内深处飞过来,又飞回去,盘旋一阵后飞出洞外,那里有几米宽的蓝天,它们飞出去的时候蓝天变成了灰色。灯光下,在那无数海鸟飞起的地方,一根擎天巨石孤零零站矗立着,上面生满了苔藓和藤类植物。水晶球不能驶近那里,大家决定上岸。斯捷潘留在舱内防备水下出现意外。 长江秀兰跟着安叔向洞深处走去。那巨石看起来很近,其实离他们很远。越接近那里,鸟粪的气味越浓,但也感到阵阵微风吹来,看来这里不止一处同外界相通。秀兰一边用步行量着他们所在的位置,一边看着测绘图,脸上越来越显出惊奇。走到近处,这里已经是软软的砂地。巨石就埋在砂地里,只不过砂地被厚厚的鸟粪盖着。说它是擎天巨石实在不过分,他们从没见过这种景观,巨石有三四个房间那么宽,有八九层楼那么高,长也有三四十米,把个岩洞一分为二。再看上面,巨石仿佛是一个倒挂的石钟,只是大得惊人,竟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他们三人对地质构造都有所见识和研究,所谓内行看门道:“巨石擎天”,书籍里有过记载,但把巨石安排成这个样子确非一般的自然力所能,也绝非一般的自然机缘所能。三人不顾鸟粪臭气熏天,深一脚浅一脚绕着巨石查看。 安叔首先发现巨石顶部有错动的岩层,那里被白色的裂隙描绘出一个圈。这圆圈刚好在倒挂的石钟边缘。来到那里,仔细一听,脚下发出轻微的簌簌声,伸过去手掌去,掌上立刻落满柔柔的细砂,细砂就从上面的裂隙落下来。由于绝少阳光,岩石上的藤类没有枝蔓,但十分粗大,它们从巨石底部盘绕着,沿着洞顶,一直向鸟儿飞出的蓝天伸展开去。真想不到这些植物竟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秀兰看了看,到那里足有五六百米远。那里应该是地面上一处海滨花园。这里呢?按着测绘图所示,可以准确无误的认为,这里就是林华大厦所在的位置。秀兰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张口结舌地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长江和安叔。 长江初时见秀兰张了半天嘴却说不出话,还以为遇到了什么怪异的事情(这里本来就充满了神秘气氛),等到她终于把话说出来,也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林华大厦就建在这里,就建在这根擎天巨石之上!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呀! 秀兰流下泪来,长江也百感交集,两人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 安叔理解他们此时的感情,也不由热泪盈眶,悄悄转过身去。 过了一会,安叔说:“那次地震把洞口震落20米,而里面的岩洞却保留了下来。但这块巨石决不会一开始就孤零零立在这里,它一定跟周围的岩层有某种联系,或许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只是后来才分开。我们应当找出这个原因。” 秀兰想,安叔说的对,这一点对林华大厦的安危至关重要。长江则想得更深入一层,他们不仅要找出擎天巨石的成因,还要找到产生“鱼漂现象”的根据,到底是什么力量使得林华大厦左右摇摆而不倒呢? 秀兰心细,她看到巨石底下堆积着大小均匀形状也都差不多的石块,再细看巨石表面也都布满这样的石块,除了有藤根的地方,凡是巨石裸露部位都贴满这样的石块,象是有人故意把它们贴到上面似的。她很奇怪,走过去想把石块取下来,用了好大气力却没办到。安叔想了想,象是悟出什么道理,遂同长江合力拉下一块石头。奇怪的是,石块虽然离开巨石,可仍感觉有一股力量把他们向回拉。安叔惊叹之下说:“这是磁性很强的矿石,它能贴到这巨石上,说明巨石也是一种金属矿石。” 秀兰想起“卡捷琳娜号”船长写给葛利维公爵的信里提到的“阿”金属矿,为了偷运这些稀有金属矿石,把本就很先进的远洋巨轮乔装打扮成不惹人注目的带桅商船,真是煞费苦心,结果还是落个葬身海底的下场,而那些矿石绝大部分还留在当时的洞库里。难道这就是那些“阿”矿石吗? 安叔象个行家那样把矿石用手掂了掂,又摸了摸刚才拉下矿石的那个地方,说:“你们看,这里还热呢。”秀兰长江过去用手摸,果然余温尚在。再摸其它石块,也都是温温地,完全没有一般石头冰冷的感觉。 安叔说:“看来我们是在一个大磁场里面啦。这巨石和周围的岩壁都是磁力很强的金属矿,亏了我们没带摄像机,否则摄像机就被它拉过去砸坏了。” 象是验证安叔的话,长江取出身上一枚镍币,没等他拿稳,镍币一下飞向巨石,撞击之声清晰可闻。安叔笑了笑,又说:“这样看来,我有一个谜底了。你们想听听吗?” 长江秀兰自然想听,都说:“安叔快讲!” “我们知道,这里的潜流是海洋暗流遇到特殊海底构造时形成的,它就在我们脚下。它之所以在我们脚下,是由于那次地震改变了岩层结构,形成了新的狭窄的潜流通道,而这个通道却挽救了原来的岩洞。长江把这个岩洞错认为是洞库,是地下工程。” 长江点点头。安叔说的对,那张1884年6月24日的图上,徒手画的线条和模糊不清的字迹,还有专门用作绘图的纸,以及档案员的签名,这都使他确认是本市的工程档案。 “可我不能肯定岩洞里面是否受到地震破坏,这需要我们进一步观察和研究。但我可以肯定,巨石与周围岩石脱开,是由于水蚀和风化的作用,至少是这两种作用剥离了那些石灰质和不含金属矿物的岩层。” 秀兰点点头。那些水融性石灰质岩可以在短短几年或几十年被水溶蚀。可那些不含金属矿物的岩石要风化成现在这样,就不止用上千年万年了。不管怎样说,安叔这个答案是无可挑剔的。 “剩下来就是巨石为什么会摇摆了,”安叔说。 “您认为是巨石在摇摆?”长江问。 “是的。你们看到了,巨石底下的砂子,它是哪儿来的?也许是岩石风化形成的,但我们刚才发现,从洞顶不断落下细砂。有砂子落下,就说明岩石有空隙。正是这空隙使巨石摇摆成为可能。” “那就是说巨石下面也有裂隙。可惜我们看不到。”长江将信将疑地说。 “不一定。”安叔胸有成竹地说,“也可能根本就是被埋在砂子里的一根石柱,它底下跟岩层没有任何联系。它是一个孤石,是名副其实的擎天巨石。它上面就是林华大厦的地基,那是我们人类活动的土地。” 秀兰长江被这个谜底惊得半天没说话。这是多么奇特但又十分现实的想法呀!你没法不相信安叔讲的道理。大自然的无穷魅力,就在于它的创造精神。它能给人类带来无尽的惊奇,也能给人类带来灾难和福音! 秀兰想到那些鸟儿,正是因为这里有温暖的岩石,它们才愿意世代栖息在巨石之上。也是因为有了鸟儿,才有藤类植物扎根在巨石之下。也正是因为这些动植物的存在,巨石才得以更加牢固地屹立在充满生命的砂子里。大自然的创造力真是奇妙啊。 “可是,巨石摇摆的原因是什么呢?”长江还是没有懂。 安叔说:“这正是我想说的。只有磁场。” “磁场?”长江和秀兰同时问道。 “对。是磁场。你们谁计算过一块重十几公斤的金属,当它被吸到十米远的地方时,那个磁场强度有多大?” 长江秀兰摇摇头。谁也没算过,但他们知道那是相当大的磁场。“阿”金属矿被吸到巨石和周围的岩壁上,不恰恰证明这里的磁场相当大吗?这个磁场足以使巨石屹立不动,尽管它上面的岩层和林华大厦有几万吨重。 秀兰长江看到巨石刚好处在周围岩壁的中央,在这个磁场里,强大的磁力使巨石处于稳定的直立状态。那么,巨石的摆动是外力破坏了这种稳定造成的吗?他俩对视一下,从对方的眼神里两人都找到了肯定的答案。 安叔在看着头顶上那个圆圈,那里是落下细砂的岩石裂隙。裂隙两侧岩石限制了巨石的摆幅,强大的磁场又使巨石恢复了直立状态。正是这厚厚的岩层和强大的磁场阻止了林华大厦倾倒。那么,又是什么破坏了磁场的平衡呢? “是风!” 几乎是同时,长江秀兰说出了这个最后的谜底。安叔点头笑道: “当然是风的作用。风破坏了磁场的平衡,使得林华大厦向一边倒去,可是磁场又把林华大厦拉了回来,尽管这个过程相当缓慢。风不停地忽左忽右地吹,林华大厦也就忽左忽右地摆,这就是所谓的‘鱼漂效应’。” 原来道理竟这样简单!长江秀兰感叹地看着擎天巨石和它周围褐色的岩壁。又想到没办法把这旷世奇观的近景拍摄下来,不免极为遗憾。 回到水晶球里,秀兰取出摄像机,远远的把洞内景象拍摄下来。斯捷潘也为揭开了林华大厦事故真相高兴,他连连翘着大拇 二十一、 尾声 教授的葬礼过后,素汶长江秀兰陈仔义,还有贺副市长以及从夏威夷飞来的老夫子,还有静静站在远处的徐医生,他们都要最后再看教授一眼。 素汶含泪把那件带横格的t恤衫和一方红烧肉放在教授的墓碑旁,红烧肉是教授最爱吃的,t恤衫是给教授的生日礼物,教授还没来得及穿。 墓碑是老夫子用一夜时间亲刻的,上面是“生生同在”,只不过后面的“生”字是倒着刻上去的,落款是“挚友老夫子敬铭”。老夫子在碑前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后,同大家点了点头就转身先走了。 素汶看到老夫子比以前瘦多了,脸色也很苍白。想到他同教授那种说不清的恩怨,不禁摇了摇头。长江问,那个“生”字为什么倒过来写呢?她不暇思索地说,“他就爱那样”。 秀兰站到墓前,低声说:“我们找到了林华大厦事故原因,现在,地基加固正在进行。林华大厦保住了。教授,您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贺副市长先是深深三躬鞠,然后对墓碑说:“苏市长去省里开会还没回来,让我代他捎给您两句话。一是告诉您原来的市长被调走了,究竟去了哪里没谁知道,让您放心,不要再挂念这边什么了。二是南山市远景规划任务下来了,很遗憾您不再能帮他,他真希望再和您合作一次。苏市长的话说完了。教授,我还有几句心里话想跟您说。我对高楼事故认定严重失查,这个错误给您们带来难以想象的磨难。苏市长曾经要向您们公开道歉,却没能做到。其实要道歉的应该是我。现在说这件事,只能是警惕今后不再犯类似的错误。现在市民们都清楚了,您和南山院是无辜的,您们为坚持真理所作的一切也都被市民们称颂。但谁也忘不了给您们带来磨难的是什么?您已经远离了这个城市,而活着的人还在这城市里,人们还要继续思考,还要为这个城市的发展、为人类社会的发展而奋斗。您生前不是要求做一次工程复验吗?现在市检测中心的复测报告已经否定了南山院的设计事故。我们还要继续对这件事进行调查和处理。这就是我们活着的人必须做的事情。我们是为这个城市为这个世界的美丽而活着,为人类的文明发展而活着!教授,您放心地走好吧。” 刚才在追悼会上也是贺副市长致的悼词,素汶觉得悼词对教授的生平给予很高的评价,就是悲痛的气氛太浓,让人直想哭,哪象现在说的都是心窝里的话,她感到这才是他的真情流露。 贺副市长退下后,其余的人都到教授墓前最后三鞠躬,大家便依依不舍地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素汶还在想着贺副市长的话,就对长江说:“你不觉得刚才他的话有些象你那句‘醒世恒言’吗?” 长江一愣,问:“你说什么?” 素汶笑了笑说:“你忘记了。在你回南山院的当晚,我们在花坛那儿,看着山下流光闪烁,整个城市都披上了五彩霞带,那时候你说什么来?” 长江想起来了,那时候他想到大鱼(实际上已经搞清不是大鱼)向自己进攻,想到自己劫后余生,正在感受生的快乐,就情不自禁地说了内心的感慨。原来素汶把那些话都记在心里了。 “什么‘醒世恒言’?”陈仔义凑过来问,他对这类语言有特殊的偏爱,自己也常常说出这样的话来,有时竟能惊得听客目瞪口呆。 长江说:“我是小巫见大巫。还是说说你最近有什么新想法吧。” 素汶也说:“仔义办公司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是怕别人以为自己只会说空话。不过你确实干得不错,你能把队伍带得那样训练有素,真叫我羡慕。” “咳,这样羡慕下去,可就把我毁啦,”仔义长叹一声说。 “人家是替你高兴,怎么还唉声叹气的!”秀兰也加入他们的谈话里。 “我可没你那么有本事。我是‘辛苦’公司的经理,这次昼夜兼程赶来,差点把骨头都颠散了,”仔义脸上犹带痛苦地说。 “你要赚钱,就得付出辛苦。哪有舒舒服服赚钱的道理呀?这的确不比作‘近未来派’的鼓吹者来得轻松,”秀兰反唇相谐道。 “你还是那样辛辣!”仔义说。 “你还是那样夸张!”秀兰说。 贺副市长笑了笑,说,“你们谈吧。我得先走了。”他边走边想,这些年轻人!好象把刚才的葬礼给忘了。怎么这样? 素汶站到他们中间,乱摆着双手说:“今天不谈公司。谈公司我和长江也不懂。还是让仔义讲讲他的新想法吧。” 秀兰笑笑说:“好,那我就当一回听客。有提议,有随从,我也不好反对了。” 素汶听出秀兰把自己称为“随从”,脸一红,可心里却感到很舒服。 仔义说:“我这次回去,再充实整理一下书稿,争取年底把书写出来。赚的钱也够出几本书的了。我不想再这样干下去。刘学君陆清的死,一直让我寝食难安,我是他们生前最信任的朋友,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他们悄悄的死掉。还有教授,他的死虽然壮烈,但死的意义不够明确。” 教授死的意义不明确?这个问题可是别人没有想到的。长江素汶秀兰都惊讶地看着仔义。 仔义说:“所以我要写一部咨政方面的书,是严格意义上的咨政,从人们自身的发展和社会的发展揭示刘学君陆清和教授的死因。” 素汶问:“你这样说,我不懂,能不能换个说法?” 仔义说:“好。那我来问你:教授是为什么而死?” “是为保住高楼啊。” 仔义问:“是杜为想炸掉高楼。那么杜为为什么要炸掉高楼呢?” “这也是我一直想要弄清的问题。” 仔义说:“这就是我们需要深入挖掘的社会现象。这种社会现象的表露,离不开人们自身的发展,离不开社会的发展。” “这样说,我有点懂了,”素汶沉思地说。 “更明确地说,我们不仅要看到教授死得壮烈,还要看到教授死的意义。”仔义断然说。 长江点点头,说,“你说得很好。没有谁希望人类和人类社会倒退,所以我们需要知道应该怎样活着。”他想到几天前教授发自肺腑的一席话,心情沉重地接着说,“仔义,教授说过,他能管得住自己的良心,却不能适应周围环境的变化。他感到无力与来自人,来自精神方面,来自社会发展的必然之中的力量抗争。我想,这就是你曾说过的‘排斥与反抗的力量’之争吧?” “正是。”仔义说,“用‘近未来’观点看现在,发展的现状令人鼓舞。国家已经采取了强有力的举措,许多方面已经取得成效,而且规范了人们和社会的行为。这件事做起来很难,首先得深刻理解我们的生存现状,深刻理解存在于生存现状之中的排斥与反抗的力量,还得深刻理解什么是排斥的力量,什么是反抗的力量。这还不够……” 秀兰忍不住笑道:“这么多‘深刻理解’,恐怕也只有你才能写出‘严格意义’的咨政文章。” 素汶想,仔义的话听起来同苏市长那天在林华大厦说的‘规则就是生命’差不多。 长江想,仔义就是与众不同,教授早在校园里就给他的“近未来”理论定义为“把他那些奇特想法中的时空定格在不远的未来”,这早已不是建筑学的理论了。 “这还不够,为了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就必须明确现代人肩负的重任。现代人有责任对一切现象作出合理的解释,有责任用科学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指导自己怎样去做。我们生存在充满活力的时间和空间里,我们的任务就是借鉴、利用这种活力,发展自己促进人类进步。”仔义充满感情地说。 素汶想,这话又象苏市长讲的“人类的永生”了,只是仔义没看到那么远罢了。 长江说:“这的确值得好好想一想。” 秀兰不再说话,她看到玉生走过来。玉生怯怯地说: “我想……,我想补充一点,无论是人还是社会,发展并不一定非要出现悲剧,象你们说的教授杜为刘学君什么的。人类应当自觉给自己减赋。” “减赋?”秀兰诧异地问。 “是的。人不能太累了。”徐玉生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江薇把杜为送到昆嵛山医院去了,我的诊断是患了精神分裂症。很严重,连带患有心脏功能等多种疾病,人怕不行了。” 大家一下沉默起来。听说江薇被麻脸和刘明厚揭发出许多罪行,公安部门已经把她收审,她送杜为去精神病医院估计也有警察陪着。哎,这一家子就算完了。 这时一辆轿车驶来,车停后斯捷潘老人从后座抱起厚厚一叠蓝图。长江迎上去,老人说: “图纸刚从明斯克邮来,林华让我把它送给你们。她说你们或许还用得着。” 素汶秀兰他们也迎过来。素汶忙从老人怀里接过图纸,心想:为这份图纸她曾受过多少惊怕和烦恼,教授也为它伤透了脑筋。显然这是业主留用的那份图纸,看来林华的哥哥终于转变过来了。 斯捷潘老人说,因为忙于林华大厦交接来不及参加葬礼,他必须代林华跟教授作最后的告别。 长江搀扶着老人去烈士陵墓。秀兰要回公司去,她已快两个月没理会自己的公司了。仔义也要走,他不在工地,怕属下不听马刚的指挥,林华大厦地基加固,这么复杂的工程可不能出现一点儿毗漏哇。徐医生自然要跟秀兰走。素汶说,等一会儿跟长江和斯捷潘告个别再走吧。秀兰笑道: “也不是不见面了,告什么别?不过你可要当心那位外国老人,他可是会把长江抢走的!” “放心吧!林华姐说过,连你也不会把长江从我这抢走的,”素汶实实在在地说。 “这话算你说对啦。”秀兰说着进了轿车,仔义和徐医生跟着也进了车里。仔义临上车对素汶说:“刚才忘了,你告诉长江,那天我在北京机场说的那句话应验了。”说完朝素汶摆摆手,车就开走了。 斯捷潘在教授墓前伫立许久,长江怕老人累着,就说我们回去吧。老人说:“我曾骗过教授。教授是个诚实的人,相信了你那封信。” 长江奇怪地问:“我的什么信?” “是我假冒你写给教授的,为的是开结婚登记介绍信。”老人说,“欺骗教授这样的好人,我心里很不安。……教授不该去世得这样早啊!”说完深深对墓碑鞠了一躬。 “你怪我吗?”老人在回来的路上这样问。 长江想,林华的信里提过这事,只是没说用他的名义骗了教授。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为他好,被伤害的最后还是林华。教授也为这事大发脾气,想到林华现在的处境,他难过地说: “我怎么会怪您呢。我很为林华担心,她现在还好吗?” 老人望着迎面走近的素汶说: “林华希望你们结婚后到明斯克去玩。她说给你们做辣辣的热面条吃。” 长江这些天动不动就回忆起跟晓华相识的那段日子。听老人说到“辣辣的热面条”,自然想到晓华掉进石磬的事,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素汶却高兴地说:“为什么吃辣辣的热面条呢?好吧,不管吃什么,能见到林华姐就行。我真的好想她啊!” 长江说:“请船长转告林华,我们一定去。” 老人点点头,说:“一言为定。我们明斯克见!” 长江久久注视着老人,好像又从那双褐色的眼睛里,又看到了让他说不清的怅惘。直到老人的车没了踪影,他才回过神来。 素汶说: “后天是教授的生日,我们再来吧。” 长江点点头。 素汶又说: “刚才仔义让我告诉你,那句在北京机场说的什么话已经应验了。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长江想了想,那天仔义底确说过他的预感,他说自己生活和爱情会有戏剧性的变化。还真让他说对了。只是谁也没料到教授会这么快离开他们。 长江回过头,看了看教授的陵墓。他沉重的呼出一口气,这让自己好受些。 二十二、神秘之光 林华大厦依旧沿用了原来的名字。这座本市第一高楼,驻进了近百家国内外著名公司和机构。按着林华的要求,大厦产权收归国有;林华的哥哥林农,以国外m市对外经济贸易部联络员身份占用了大厦地下室和最高两层(m市方面保留了林农转让的股权);原来筹建林华大厦的合伙人也都在这里开展了业务。旅游、电子、网络、医药、机械、橡胶,信息咨询,以及各式连锁店,行业五花八门,世界知名品牌的魅力和独一无二的地理环境使林华大厦成了本市名副其实的商务活动中心之一。钟长江出于经营上的考虑,在大厦设立了京津大学设计研究院南山分院窗口。 在二楼南侧,南山院租下了一大一小两个房间。正对楼梯大厅是完全玻璃隔断的展室,供人观赏和展示的都是南山院近年来优秀设计成果。彩色建筑效果图镶嵌在精美的红木画框里,电子流苏幻变的光照把墙上效果图自然逼真的画面呈现出来。靠窗和墙下摆着大比例的pvc模型,都是本市建筑原型,一溜几十座。大厅中央是南山市中远期城市规划砂盘,山水、道路、景观、园林绿地和群体建筑的完美空间组合,透露出令人痴迷遐想的气息。苏市长把这种“气息”叫做“教授的灵魂”。也的确,黎总师的规划构思体现了南山市雄厚的经济实力和领导人高瞻远瞩的磅礴大气,这是沈教授一贯设计思想,黎素汶继承了这一点,只是她的手法表现更细腻更具灵气。砂盘右首是接待室,房间里摆着景德镇拼瓷u形茶几和天山牦牛皮沙发,紫檀板墙上面安装了环形显示屏幕,可以连续播放获奖的实物建筑及其鸟瞰街景。推开接待室内门,一眼就能看到两扇高大的落地窗,因为向南,早晨的阳光特别明亮,整个房间铺满金辉。比起外边的展室、接待室,这里就显得过于俭朴和零乱,一副桌椅,两架书橱,除掉房角的电脑和硬塞在门后的简易床,房间再没有任何起眼的摆设。此时,钟长江被初秋的晨光晃痛了眼睛,他走到窗前,拉合窗幔。 室内光线柔和了许多。床上还留着昨夜的压痕----钟长江睡觉的姿势总是绻着身子----昨天深夜酣睡中,他被素汶强行从这张床上拉回家。电脑也没来得及关,屏幕保护不断滑出由小变大的楷体“生命科学”四个字。外面有脚步声。长江知道是接待员王婷,她上班非常准时,从不晚点,也不提前。长江正要跟她说件什么事,桌上电话响了起来。电话埋在一堆图纸和文件夹下面,接电话的时候几张图纸滑落地上。电话是许灿打来的。许灿自称是“三爱司”公司董事长,半个月前,长江在电话里问,能不能说出公司的全称?许灿告诉他,三爱司写出来就是“sss”,再没有简称了。长江觉得莫名其妙。许灿其人还未曾谋面,就先汇来40万美元,说是预付工程设计定金,设计委托和相关文件也都是电传,还有一些设计前期的工作没有做。按规定,目前这样的情况,三爱司公司的设计任务不能接。但许灿说,只有南山院才有能力按时完成三爱司的工程设计,别的院他不相信,至于设计前期工作,会有人随时做好。许灿人还在国外,为什么急于这样做呢?一个设计项目,最重要的莫过于前期工作,对设计院来说,没见到政府有关部门的批文就不能搞设计。素汶明确表示:不见批文,不做设计。可是,许灿的这个设计,长江还是做了。长江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做,他对素汶解释,不是因为许灿的40万美元,也不是因为许仙说过前期事情能有人办好。“那是为什么呢?”素汶问。长江想了想说,也许是因为这个项目本身的原因吧。“这个项目的确奇特,很有诱惑力,我承认。”素汶说,“但你是院长。你怎么能糊里糊涂就做了呢。难道好奇心就那么重要吗?你为什么不管管自己?”长江无言以对。三爱司要在涡涡湾建一座“海底迷宫”。许灿在电传里表述了他的意图:海底迷宫是纯粹娱乐性的,它以潜流为动力,让迷宫变成璀璨的明珠,照亮孤寂的海底世界。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也是充满挑战性的实际工作。依照目前的科技水平,只要组织好设计和施工,这个设想完全能够实现,长江怎么肯放弃呢。素汶说是好奇心,这一点没错,可是她并不了解长江内心的想法。长江决定按自己的思路把这件事做下去。原定这两天许灿交办前期工作的人要来和长江见面,同时长江也需提交海底迷宫设计方案。因为许灿强调工程严格保密,长江只能到这里加班,----工作时间院长无暇做方案,也不能交给别人做,他得为业主负责,设计工作一定时期的保密是业主合理要求。尽管长江事先跟素汶打过招呼,素汶还是果断坚决地说:“你是院长,我让你一步,这个方案你可以做,但不见批文不能发图,这不算不坚持原则;其它问题,我们院务会上谈。还有,你晚上加班,不能超过12点。”只要能把许灿的工程设计做下去,长江什么条件都答应。令长江想不到的是,素汶的果断决定毫不拖泥带水地付诸实际,每晚,只要他在这里超过12点,她就一定亲来把他领回家,不管他在工作还是睡在简易床上。 电话里,许灿告诉钟长江,他正从南美热带雨林返回中国,航班约在明天晚上到南山市,他的妻子也正从北极冰原返回,他们在上海会合,再一同到达这里。长江说可以为他们安排高档酒店住宿,许灿说不用费心了,他的三爱司就在29层。长江很感意外地问:是林华大厦的29层吗?许灿答道,没错,合伙人已经为他租下了。 放下电话,长江转身来到展室。他告诉王婷,把接待室内门保险锁上,不管谁找,都说他不在。保险一锁,在里面开不了门,王婷问:吃饭怎么办?长江说“不吃啦”。王婷惊讶地扬了一下细眉,又问:卫生间总要去吧?长江还真没想这么多,遂挥了挥手说:“我打电话告诉你。”王婷抿嘴笑了笑说,那好吧,就按钟院长的意思办。 长江回到接待室里间,听到门被锁上,这才转身走到那堆图纸和文件夹前。 按着许灿的意图,设计必须保证两项功能,其它功能,只做到“意会”或“半明确”就可以了。这里所谓的“意会”、“半明确”,实际上是业主对建筑使用功能没有完全把握或者没有下定某种决心的时候提出的要求,一些不够专业的业主常常这样说,当然,也有业主故意这样做,为的却是逃避某种责任。长江认为许灿属于前者。 从设计委托书上看,必保的两个项目,一是利用潜流发电,一是完全隔离的深海医学技术用房。这两项工程不仅长江是门外汉,恐怕专业设计院也很陌生。而建造海底迷宫的主题又是“纯粹娱乐性的”,如何把整个工程的功能合理地组织起来?只有长江知道应该怎么办。这是总设计师的业务,不是某个行当专门家的业务,许灿也不例外,尽管至今还不知道许灿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这并不影响长江对他的判断。 长江翻弄了一下图纸堆,找到了那张画满大大小小方框的图纸,又取来一本厚厚的文件夹,这才坐到椅子上。 画满方框的图纸是海底迷宫的平面布局(要素流程)。长江竭力把自己放在许灿和游客的位置上,用他们的心态想象着这颗璀璨明珠怎样照亮孤寂的海底世界,以及怎样使人们感受到最强烈的好奇心的满足。图纸上那些方框不时在长江的脑海里移动,每一个方框代表一个房间或者代表一种概念,它们不断地组合又不断被拆散……。“潜流发电”,“深海医技”,许灿在可行性研究报告中只说明了对建筑功能的要求,这两项工程相关内容用了“详见专利说明”简约的语句表述;从透明的窗口能看到明亮海水里飞速旋转的叶轮,那是潜流发电机的叶轮,象陆地上的风车,而“迷宫”更是新奇,宫内,千奇百怪的海洋生物在游人眼前游弋,它们生长在透明的、与海洋相通的房间里,房间被茂盛的花木围衬,在这里,陆地风光被幻变,游人行走的通道时有时无,激光的三维图像把海洋和陆地融合到了一起;医学技术用房让那些喜好科学的游人流连忘返,他们可以尽情观赏现代科技文明对人类健康、对生命的呵护……。这些概念设计无疑充满了新奇的诱惑力和对某种观念的挑战。人们习惯于陆地生活,对海洋很不熟悉。渴望感受海洋、了解海洋,进而与海洋(此刻,长江突然觉得海洋是有生命的)相知相爱,这是人类的梦想。从这个意义上说,好奇心当然重要,如果没有这种好奇心,人类就会失去科学的种子,恐怕至今还不知“科学技术”是何物! 想到这里,长江有些担心了。这不仅仅在于“海底迷宫”的设计,海底迷宫是崭新的工程、科幻般的工程,要想完美地做好它,他必须挑战自我,挑战从前那些固定的设计模式,这倒并没怎么让他担心,他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对待它,而真正让他担心的却是素汶。 半月前,素汶曾批评过他,要他脚踏实地,“管一管自己的好奇心”。那时他想进一步解释自己的想法,可他没能做到。他觉得自己很难再象从前那样跟她沟通思想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他说不清。 门被轻轻敲了两声,接着王婷端着盒饭进了来。王婷只微微笑了笑,随手又把新灌的暖水瓶送到他面前。做完这些事,她就转身走了。门被轻轻关上后,又重新加了保险锁上。 时间过得真快,这就到了中午吗?他却不饿,他不想吃东西。他只觉得有点困,想睡。可他不能睡,他得在许灿到来之前做好方案。 眼睛看着图纸,心里不由自主又想到素汶。 素汶有些变了。这只是他的感觉。对这个感觉,他从前没有认真想过,可是现在不能不想了。如果他搞不清素汶何以有这样变化,那他就不知道海底迷宫的命运会怎样,也就不知道未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长江坐在椅子上,慢慢阖上眼睛。 “素汶是公认的、非常出色的建筑和规划设计专家。她做的效果图,随处可见跃动的美感与灵气,她的设计成果和她本人一样细腻美丽,”长江想道。“她还是南山院的副院长、总建筑师,应该说主管设计工作是称职的。”这样的评价,他认为比较公正客观。的确,这几年南山院的图纸在建筑界享有很高声誉,许多项目还获得部、省优秀设计大奖,这里面浸透着素汶的心血。“只是在管理上,她的表现却判若两人。墨守成规是她天然的保护伞,种种庞杂繁琐的设计规范、规定被她丝毫不走样地执行着,虽然很辛苦,她却乐此不疲,她认为这样发出的图纸才最安全。但设计是工程科学,也是艺术,同样需要创造性。素汶这样做的结果,无疑等于绞杀设计工作者的灵魂!”想到这,长江身子一震,这个结论正确吗?!他被惊得睁开了眼睛。 长江又翻开那本厚厚的文件夹,找到了素汶写的一段话:“《海底迷宫》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见到专利说明和项目评估审批报告,这个项目还飘在云霄;即便见到了,这个项目也应按部就班去做。‘潜流发电’和‘深海医技’的施工图,必须由许灿另外委托设计,其它项目也要请专家深入论证,建筑方案也得总院签批同意……”这是院务会议纪录,这段话是素汶在发言前亲笔写下的。按素汶这个想法,海底迷宫就不要建了! 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长江被吓了一跳。他没去接。电话响了一阵又一阵,他盯盯地看着它,身子动也没动。过了一会,露着半个键盘的电话机终于不响了。 “素汶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啊!”长江用拳头轻叩脑门,叹息一声,继续想着。 记得几年前为了一句“建筑设计可以由机器人来做”他和素汶几乎“争论”起来,那时候素汶崇尚人的能动性,认为基本的、规律性的工作应由机器人来做,人的大脑要用在创造性的工作上。他反对她的说法,认为任何规律性的工作也不可能缺少创造性。她想用时间观念来说服他。他却绕着她的话节外生枝。最后她真的有些生气了。其实他是故意要同她争论,故意要逗她发脾气的,为的就是看一看她生气时的样子。想到这件事,他嘴角露出甜蜜的微笑。那时候,无论冬夏,他们每天早晨都到南山院的花坛那儿站一站,做一做晨操,看一看大海,说说天气,工作,新闻,网络,科技等即兴想到的话题。他们很喜欢那样的漫谈,那种漫无边际的谈话让两人的心贴得很紧。还有一次,为了给玻璃模型写“林华大厦”四个字,他说她的字写得太“羸弱”象她自己,她反唇相讥,说他的字写得“大而空”,就象他。他总是找机会让她生气;她知道不是让她真生气,只是要她有一点“激情”。她说,她不同意“激情”这个字眼,小姑娘才有激情,她已经老了。他说自己也老了,不奢望她爱他,只希望她不要再恬淡郁闷了。那个时候,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心情不好,结婚后,她告诉了他。她说,为了他,她做了手术。她终于成了真正的女人。她为此感到自豪,心情自然也就好了。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爱得那么深,八年的苦苦等待,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受煎熬呀,她为他们的爱付出得更多! 这些往事,现在回忆起来已经变了味道。素汶不再愿意同他谈起过去的事,每次说到这些往事她都显得很不耐烦。“那点陈芝麻烂谷子还提它干什么,”她说,“我倒希望把过去的事情都忘掉。” 素汶已不是过去的素汶。仅仅两年,她就变得陌生和冷酷了。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实。 桌上的电话又骤然响起。他想把电话线拔掉,那样就不会被吵了。他没有做。他想到那会说明他在这里,过不了五分钟素汶肯定来找他。他有些烦躁地站起来,扬起图纸把电话机深埋在底下。 几天来他一直对素汶的批评百思不解,她的陌生和冷酷除了表现在生活中,更集中表现在工作上,表现在海底迷宫的设计上,表现在对他的批评上。 也许素汶应该知道在涡涡湾建造‘海底迷宫’意味着什么。那里曾经发生过他的生死劫难,发生过惊心动魄的海底探险,发生过卡捷琳娜号沉船和别林斯基船长的故事;那里曾留下别林斯基家族美好的愿望,留下林华对他的嘱托。林华要他好好保护金属盒,盒里曾装着两样东西,一是林华先人的遗嘱,一是他和林华的离婚证书。林华先人的遗嘱交给了政府,作为档案保存了。离婚证书和林华那封信被珍重地装进金属盒,放在他家的书房里,为的就是让他和素汶记着这一切,记着涡涡湾这个有特殊意义的地方。涡涡湾发生的事情是他生命中重要的历程,素汶应该理解。素汶应该懂得他内心深处这个想法,这决不仅仅是他的“好奇心”。他想到那次劫后余生对素汶说的话,他说我们“这座美丽的城市,它装载着活着的人,为活人而存在而发展;整个世界整个宇宙也是为活人而存在而发展。人即生,就要为这个世界的美丽而活……”她戏称这是‘醒世恒言’。他还想到教授葬礼过后,贺副市长也说了类似的话,难道她把这一切都忘了?她真的要把这些事情都忘掉吗? “不管怎么样,必须同素汶认真地谈一次,”他最后想道。 当务之急是把海底迷宫建筑方案做出来,长江知道,素汶的变化一定有原因,他也不指望一两次推心置腹的谈话就能知道她为什么有这个变化,他只能想到走一步算一步了,反正他认准的事情是一定要做下去的。 电脑屏幕保护还在滑动“生命科学”四个字,他敲了一下键盘,屏幕显示出色彩鲜明的海底迷宫平面图。他拿过那张画满方框的图纸,坐到电脑前。现在,他已经确信平面布局是最好的了,接下来的就是把这些要素流程明确为一个一个的房间,通过房间的联系体现出他的设计思想,让人们看到一个神奇但实实在在的海底迷宫。这工作充满了乐趣,他可以任想象力尽情发挥,用最合理、最经济、最安全、最实用的建筑材料和建筑结构,尽善尽美地完成设计。潜心的工作和驰骋的想象令他忘掉了素汶忘掉了身边一切。此时只有屏幕里那些线条那些数字和文字在和他交流,交流一个共同的希望、企盼和心愿。也只有此时他才心绪宁静,才找到了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并且在这空间里无拘无束地表现自我。 不知过了多久,王婷进了来。她递给长江两份设计合同洽谈备忘录,长江看了看说,都转给办公室于主任吧,他手里还有几份,明天一起研究。王婷说,秦经理来过,说是有要紧事找钟院长。长江问,什么事?王婷说,秦经理没讲,但样子很严肃,象是重要的事情。长江想了想,秦经理是林华大厦管理公司经理,平时没更多的联系,他找自己能有什么重要的事,遂说,让于主任过去跟他谈吧,先听听是什么事。王婷答应一声转身要走,看到中午的盒饭还放在那儿,就说,钟院长,黎总师来过两趟,她让你注意点儿,别只顾工作把身体搞垮。长江问:“黎总师知道我在这里?”王婷说:“知道就不会跟我说那些话了。”长江点点头,说:“谢谢你。”王婷没再说什么,只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王婷没有把门锁上保险,长江刚要告诉她,这才想到已经下班了,锁上保险他怎么出去? 许灿一行人是第二天晚上10点钟到达南山市的。10点过一刻,许灿偕妻子来到林华大厦。长江和素汶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叫他们想不到的是,许灿的妻子竟然是小菁。小菁的样子没变,圆圆的娃娃脸上一双黑亮的眼睛闪着挑皮的笑意,单薄的衣著虽然有些不合时令,可就是这一身淡绿色的衣裙让素汶一下认出了她。 而许灿也竟然是那位画家。长江只是在那次江薇闹事的时候见过画家一面,后来又听素汶说过画家的种种怪异,不是小菁介绍,谁也想不到会是他。饶是这样,长江素汶都不免大吃一惊:三爱司董事长竟然是怪人画家!许灿的大胡子已被剃得精光,面色红润,只是鼻梁上多了副眼镜,看人时镜片后面的眼睛眨也不眨,长江觉得他这个样子很象一位心智卓绝的学者,但冷眼望去总有点令人心悸。 没等长江素汶寒喧,许灿劈头就说,小菁从北极冰原带来几秼植物标本,他自己也从南美热带雨林带回一些奇花异卉,想让这些物种在这里安家落户。 从一开始许灿其人及其建设项目就充满了谜,现在又知道许灿就是怪人画家,长江更是疑窦丛生:仅仅两年功夫,画家哪儿来的如此巨资?画家为什么要建这座科幻般的海底迷宫?画家的合伙人是谁?他们能取得项目批建手续吗?长江满脑子疑惑正不知如何开口,见许灿唐突地说起什么奇花异卉,便随口问了一句:“您很喜欢这些植物?” “我想让它生长在海底迷宫。”许灿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知道小菁是专修生命科学的,她偏爱植物的绿色,认为绿色是生命的摇篮,这是非常有道理的。” 长江面对这同样唐突的“断言”,不知如何把谈话接续下去,只好很有礼貌地点点头,随即又看了看小菁。小菁正和素汶亲热地谈着,两人坐在u形沙发一隅,头挨着头,不时窃声嘻笑。 “素汶自然有无数话题要问小菁”,长江想道。小菁自那次江薇闹事后就离开了南山院,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后来小菁从国外寄回一封信,说她和一位画家在世界各地流浪,靠画家卖画度日。小菁说的画家自然就是许灿,可他们为什么要到世界各地流浪?又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素汶抬头看见长江坐在许灿旁边发楞,就说:“长江,把录像播放一下。小菁离开两年多,不知道南山市的变化。她一直在国外,心里惦记着这里。” “是啊,我们工作很紧张,常常是不由自主想念家乡。”许灿说,“我和小菁经常谈起苏副市长。他还在南山市吗?” 长江打开录像机,一边说,“在。他是市长了,还经常抽空来林华大厦看看。” “他可是个不凡的人。他有思想,有个性,有魄力,有智慧,有爱心,……是个称职的好市长!”画家由衷地感叹道,脸上充满思念之情。 素汶暗暗点着头,想道,苏市长曾讲过画家同他的一席谈话,他们讨论了人类“永生”这个千古话题。苏市长把画家的想法叫做“获取对人类、对宇宙、对生命的诠释”。把一个古老的话题赋予崭新概念,这是画家的独特之处。画家潜心于人的心灵研究,夸张地把人们的偏执甚至欲望称做有生死之别。为了实现他的梦想,他苦苦追求和探索,他勇敢地闯入人类精神秩序的禁区。谁也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他还在这样做吗? 环形屏幕里出现如诗如画的海湾,新建的深水码头停泊着远洋巨轮,跨海大桥横架在蓝天与碧海之间,斑斑点点的红瓦绿树,整齐宽阔的街路和高楼林立的建筑群,宏伟的广场,秀丽的山水,花团锦簇的游园,这一切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与屏幕上不时出现的远洋船队、翱翔的飞机、疾驰的列车和人的流动交织一起;优美的旋律和解说员浑厚的声音,把人们身临其境的视觉引入一幅幅激情洋溢的画卷。一幢接一幢的获奖建筑,或伟岸壮丽,或风姿飘逸,凝固着城市丰富文化内涵;林华大厦相携新建的六幢姊妹楼,依山傍海,宝石般多棱的屋顶闪烁着阳光,把一方天空的晨曦燃亮…… “太美啦,真是太美啦!”小菁赞叹道,“想不到时隔两年南山市变化这么大!” “是啊,小菁说南山院总是和这个城市的命运息息相关。建筑设计也和画家一样,关心的都是现实世界中内在的美质。南山院和这个城市一样都在发展这种美。”说完这话许灿又补充一句,“正由于这样,小菁帮助我选择了南山市,选择了你们。” 长江知道许灿指的是海底迷宫这件事,就诚恳地说,“您能信任南山院,我很高兴。”刚才见到许灿,长江陡生疑惑,心里踌躇,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个项目,也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位怪人画家?此时长江急于决定是否把已经完成的方案交给他,于是语锋转向正题:“许董事长,您的合伙人一直没有同我们联系。我们实在担心项目批建有什么问题。这种事从前发生过,结果令大家都很难堪。” 素汶见长江这样说,也关心地把脸转向许灿。 许灿说:“我们已约好,她马上就来。” 素汶问:“您的合伙人是本市人吗?” 许灿答:“是本地人。你们也认识。” 长江素汶相互对视一下。这个人是谁呢?海底迷宫这个项目风险性极大,谁会愿意同许灿一样冒险呢? 许灿又说:“你们恐怕还担心技术和工艺上的问题。我和小菁也准备好了全部资料。小菁,拿给钟院长和黎总师看看。” 小菁从文件袋里取出几个装祯精美的文件夹,递给长江,说,“这些是核心技术资料目录。详细资料都在保险柜里,需要的话我可以随时送来。”小菁又略带歉意地补充道,“在设计院呆了那么多年,我并不懂得设计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反正今后我就在你们身边,你们需要什么,尽管找我好了。” 长江素汶翻了翻文件目录。他觉得,按目录上列出的内容,做潜流发电和深海医技的建筑设计是没有问题的。他想到许灿专门把这两个子项工程委托为“必保”项目,为了万无一失,还应该再核对一下相关的技术要求和工艺条件。他转过头对素汶说,“我这方面没有什么问题了。方案可以交给许董事长看。” “那很好啊。我就说小菁的悟性比我强嘛!”许灿高兴地说。 长江素汶又对视一下,许灿怎么说起小菁的悟性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人谁也不懂。 小菁瞪了许灿一眼。许灿笑了笑,说:“看来我们请南山院做设计是完全正确的了。钟院长,我想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