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御帝》 第一章:千里血光洒长郡(2) “行了,吴征,你是以前人喻皇上与洛阳王吗?难道我大吴霍氏王朝会败在储君之争吗?”景太后一边向吴征凑过来,一边厉言道。 “前车之鉴,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三思啊!”吴征没有理采太后的话,直谏道。 只听“扑通”他跪道在地,补充道:“陛下,如若我之所言有半点与历史不符,臣愿以死谢罪先帝,太后之举确实非明之举。”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下去,最后几字谁也没听清。 …… 若不是长乐郡公主在紧要关头及时解困,那日快要气爆的太后又怎会放过这个敢直撞自己权威的臣下? 那场宴会的结果,就是皇上一连发了两道诏书,第一道就是免除霍勇的朝觐及在京所有执权,被贬据守洛阳,有生之年不得入京;第二道就是册立李姬的儿子霍志为太子,打破霍勇觊觎储君之梦。 从那时起,吴征就常常伴在皇上左右了。无论是打猎出游或南巡南江,霍刚都要拉上吴征,他还私下拜吴征为自已的太傅。每每朝中有大变或大法,他都要先征求一下吴征之意。朝堂之下,他们之间似无任何君臣之分。霍刚也时常有感,“得天下保民心,国泰民安;听征言善其行,大吴兴盛。朕得一征,如获一镜,每每遇到难决之事,问问镜?” 他现在仍清楚地记得,那日宴会后,左宰相周至在司马殿前等待吴征的情景。周至被吴征今日之所勇所言所敢表示由衷的赞赏,并邀他登上自已的车驾,相约共力为大吴肝脏涂地。两位同僚正谈兴趣之时,一支利剑飞旋而来,正中马夫之脖。 四年之后,吴征又一次以他广博的智慧与坚定的立场获得了皇上的赞赏。 大吴王朝平静的表面下,实则大臣野心茫茫,尤其是霍勇,虽说他被贬久居西月洛阳,但长郡也何曾没有他的底线,但凡朝中有任何风吹草动,即使是长郡密报子时来报,霍勇都会衣服七上八下,鞋也不穿的跑出去。 杨天曾是杨广之子,而杨广又是霍勇麾下。虽说杨广与杨天为父子,但杨天之性情却与其父恰恰相反,当年杨广举兵长郡,杨天也是副帅,但最后,大吴朝廷大获全盘,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杨天反叛父意,暗地派人给霍刚送信。因此,大吴平叛杨广后,他们虽是情同手足的亲人,但父亲被杀,儿子却借老爹被封为太尉,留京工作。 杨天又暗地与霍勇私下交好,霍勇为了乱朝心保江山,所以,他竟把比杨天小18岁的女儿嫁于他,而霍勇也深知女儿心中万般的不愿意,但这也是他最后的唯一的一张底牌。 从杨天反叛杨广那天起,霍勇从心底便知此人非君子,实为小人中的小人。但凡以前私交甚好的,如今在长郡谁还敢提霍勇二字,但还记得他的好的,也只有这个披着羊皮的狼——杨天了。但不论怎么说,毕竟杨天还是自已的女婿。 …… 朝野都很清楚,杨天受霍勇之操纵,包括那只支刺吴征的箭,也是霍勇之所谋。 而朝野上下百官以及皇上,四年来大家都不愿拥戴景姬为后。她小气、刻薄、尖酸而且性情浮躁,整天在宮中,不是数落那个大臣,就是在给宫女找茬,没有一点母仪天下的风范。可是杨天偏要在那个充满*味的冬日早晨,不知天高地厚地进谏皇上要速立景姬为后,皇上明知杨天这样的粗鲁之士怎能会有如此想法?遂直将瞄头指向洛阳王,听到霍勇这个名字,皇上龙颜大怒,竟然不顾吴征及皇太后的劝阻,要废掉太子霍庸,改立慧王霍武为太子。 吴征心知肚明,如若景姬无法受宠,则霍庸太子之位早晚不保,册立霍武是今明之事,所以,他几乎没加思索地跟皇上站在了一起。他深知,如果不与皇上共步,纵使今天看似自已是太傅,明天将也不知是人头落地还是满门抄。但他从心底还是认为霍庸不适再继续做太子,不仅是因为其自身无德无才,更重要的是其自身的懦弱。 “臣以为慧王自幼聪明伶俐,天资过人,举止合仪,立为太子,乃国之所望。”他的这番直谏让其他大臣百思不得其解,但皇上却是由衷地赞许吴征。吴征不是没有想到这样会更一步加深他与洛阳王之间的怨恨,但他不后悔。他也常常想:我宁愿得罪千千万万人,也不能得罪皇上,不仅皇上是九五之尊,更重要的是他所说的话,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自己全家人的性命。毕竟,恭维好皇上,起码以后,儿孙吃不了亏。 吴征一番慷慨陈词,如铁实着地,也在其他大臣的脑海中深深一震,大家都观大势而行,纷纷与吴征一起在朝堂上异口同声道:“废太子,立慧王,兴大吴,安民邦。”结果这场废太子的廷议以皇上连发三道诏书而形式大变。 “皇帝诏日:太子霍庸,生性无英雄之气概,理政无方,但念其为皇室之亲,着即封为东关群王;明日起启,不得抗旨,如若不从,即废为西关洛阳王马夫。立慧王为太子,立夫人李甜为皇后,立吴征为右宰相兼慧王太傅。钦此。” “皇帝诏日:吴征之子吴雄少尉,履职以来,恪尽职守,今特封为太尉。贬杨天为西关洛阳州副刺史。钦此。” “皇帝诏日:废太子霍庸本性情懦弱,但作为其母景姬不但不正确引领,而反道其行,任由发展,且在位间,性度乖戾,结怨百官,朕屡有警示,但不思其悔改。自今日起,打入冷宫,今生今世,不得诏见。钦此。” 景大人,请您明示,到底是谁主使了这次疯狂的暗杀?又是谁敢在长郡意图谋杀大臣,毁我朝心,乱我朝廷? 景凡心中明白,但他不敢过早的下结论。突然,听闻下官如此致疑,他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际,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了,头上冷汗顿出。他对着副禁军长叫道:“快,你速率二十人包抄恭王府。”他再强调着补充道:“其他人守好吴府,本尉去左宰相周至府禀告。” 所谓恭王府便是霍勇的府邸,自从霍勇被贬之后,就被永久封了。但景凡以断案的经验来看,这帮刺客还未走远,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恭王府便是最大的焦点。 说罢,他快速奔出门外,骑上快马疾驰而去…… “哒哒哒”他未到周至府,远远地便听到身后一声急促的马蹄声。 “少尉大人,少尉大人,李治大臣遇刺了”,另一个人又快马加鞭道:“少尉大人,周少夫大臣遇刺了。” 短短十几分钟,十几位捷报道十几位大臣倒在血泊中。 长郡一夜非昨日, 一把利剑破天际。 颗颗人头落血泊, 具具尸体便地横。 这是一场有长远预谋的暗杀,目标如此明确,手段如此相同,连悬挂头颅的位置似乎都经过主谋者的精心谋划。 丑时三刻,朝阳路布满了禁军,海淀街、长安街上,军队也在迅速集合。 当景凡陪同周至全部武装地出现在吴征府邸门前时,几位朝中老臣也纷纷而来,禀告结果——所有被害者都是拥慧王为太子的大臣。在纷纷慕雪下,周至面色如土,脸色铁青。周至没想到一夜间,大吴朝廷失去了十几位忠良之臣,他低沉而又有力地说道:“大吴天下,哪容蟊贼兴风作浪?景少尉听令!” “宰相,在下在此!” “速令你命人前去恭王府,命各城门司严防死守,绝不能让这些人有藏污纳垢之地。” “宰相,本尉已令人前去恭王府。” “副右禁军长,你带一行人同各城门司严守城门,绝不许放走一个贼徒漏网。” “诺” 右禁军长刚要离去,只听见耳边响起一阵马蹄声,片刻之间,延尉刘同已来到周至面前。 周至低沉而有力的说道:“今夜情势窘迫,望众大臣请速回诸府值守以待,等恭王府的刺客揖拿归案,本人一定坐堂审叛,让他们供出暗后的操盘手,可否?” 这时负责长郡安陵地区安全的左右内史也相继赶到,周至不知从那又来的火气,一时大发雷霆,严令他们在长郡安陵各县全城张榜通揖刺客,防止贼徒潜入乡下,危害百姓。 “刘同”周至严肃道。 “属下在”刘同拱着手走到周至面前。 “等抓住刺客后,你在民间速找一位画师,到时你随我去审判,到时让画师画下刺客的真容,你再速派人到西关洛阳在大大小小的街巷张榜出刺客真容画像。你可能办到?” “请宰相放心,下官忠心朝廷,而宰相乃国之副主梁。凡宰相之命,我皆万死不辞。”刘同飞红着脸庞,说道。 “宰相,为何要张榜刺客之像到西关洛阳州,在下不明?”刘同挠着头,不解地问道。 刘同语音刚落,各大臣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大家面面相觑一会后,捧然大笑。顿时,各大臣议论纷纷。 “这个专靠拍马屁的小人是个两头蛇,这边说你好,那边说你坏。” “谁能想到他下一次,又靠拍谁马屁呢?” “各位大臣在纷纷扬扬什么呢?还不快快去各守其职。”周至板着黝黑的脸喝斥道。 待各路官员纷纷领命而去,己是卯时一刻。通常这个时候,正是周至梳洗整装,准备上朝的时候。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变,他望着茫茫大雪,轻咳一声,叹声道:“天降奇雪,必有大谋。” 他未来得及改换朝服,就匆匆地策马长乐宫去…… 李甜近来脸上布满了飞红,每每见到朝中大臣她都要上前问好,一如往前。 李甜本是周至女儿,而周至乃东月雍州人氏,按当地传统,如若为女儿,跟母姓;如若为男孩,跟父姓,又因其母为李姓,所以她姓李,小名甜甜。据说李甜四岁时,七步成诗;八岁时,倒背《山海经》;十四岁时,她对之诗句,西吴国无人能对出下句。由于李甜太过于聪慧,又外他父周至为两朝宰相,对大吴忠心耿耿,故先帝12年,先皇赐婚李甜嫁于霍刚。但当李甜嫁于霍刚时,大吴已有皇后,而如今大势已变,她终于把一个个对手踩在脚下,一举入住左乐宫。 她饱读诗书万卷,但作为任何一个女孩子嫉妒心都强,她已不例外。虽说她贵为皇上之侧妻,但在她之前景姬却为霍刚之正妻,平时她干什么总是小心翼翼。但如今不同了,她终于看到内刺军总督严武当着她的面把景姬打进冷宫的那一刻,她半喜半忧,她为杨天被贬而心头掠过短暂的内疚,但这种心情很快就被宫娥们的朝拜,以及心中无法言及的喜悦所冲走。比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来说,不要说是被贬一两个人,,即便是牺牲一个军队,那又何如?只是那个本想迁升的杨天,他至贬也不明白,为何他会失足?为何唆使他在皇上面前提起为霍庸恭维的话,其实都是李甜预设的圈套,而至于霍勇出谋让杨天恭维景姬的话,只不过是乱朝心,但谁会想到他竟中了李甜的圈套。 第一章:千里血光洒长郡(3) “行了,吴征,你是以前人喻皇上与洛阳王吗?难道我大吴霍氏王朝会败在储君之争吗?”景太后一边向吴征凑过来,一边厉言道。 “前车之鉴,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三思啊!”吴征没有理采太后的话,直谏道。 只听“扑通”他跪道在地,补充道:“陛下,如若我之所言有半点与历史不符,臣愿以死谢罪先帝,太后之举确实非明之举。”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下去,最后几字谁也没听清。 …… 若不是长乐郡公主在紧要关头及时解困,那日快要气爆的太后又怎会放过这个敢直撞自己权威的臣下? 那场宴会的结果,就是皇上一连发了两道诏书,第一道就是免除霍勇的朝觐及在京所有执权,被贬据守洛阳,有生之年不得入京;第二道就是册立李姬的儿子霍志为太子,打破霍勇觊觎储君之梦。 从那时起,吴征就常常伴在皇上左右了。无论是打猎出游或南巡南江,霍刚都要拉上吴征,他还私下拜吴征为自已的太傅。每每朝中有大变或大法,他都要先征求一下吴征之意。朝堂之下,他们之间似无任何君臣之分。霍刚也时常有感,“得天下保民心,国泰民安;听征言善其行,大吴兴盛。朕得一征,如获一镜,每每遇到难决之事,问问镜?” 他现在仍清楚地记得,那日宴会后,左宰相周至在司马殿前等待吴征的情景。周至被吴征今日之所勇所言所敢表示由衷的赞赏,并邀他登上自已的车驾,相约共力为大吴肝脏涂地。两位同僚正谈兴趣之时,一支利剑飞旋而来,正中马夫之脖。 四年之后,吴征又一次以他广博的智慧与坚定的立场获得了皇上的赞赏。 大吴王朝平静的表面下,实则大臣野心茫茫,尤其是霍勇,虽说他被贬久居西月洛阳,但长郡也何曾没有他的底线,但凡朝中有任何风吹草动,即使是长郡密报子时来报,霍勇都会衣服七上八下,鞋也不穿的跑出去。 杨天曾是杨广之子,而杨广又是霍勇麾下。虽说杨广与杨天为父子,但杨天之性情却与其父恰恰相反,当年杨广举兵长郡,杨天也是副帅,但最后,大吴朝廷大获全盘,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杨天反叛父意,暗地派人给霍刚送信。因此,大吴平叛杨广后,他们虽是情同手足的亲人,但父亲被杀,儿子却借老爹被封为太尉,留京工作。 杨天又暗地与霍勇私下交好,霍勇为了乱朝心保江山,所以,他竟把比杨天小18岁的女儿嫁于他,而霍勇也深知女儿心中万般的不愿意,但这也是他最后的唯一的一张底牌。 从杨天反叛杨广那天起,霍勇从心底便知此人非君子,实为小人中的小人。但凡以前私交甚好的,如今在长郡谁还敢提霍勇二字,但还记得他的好的,也只有这个披着羊皮的狼——杨天了。但不论怎么说,毕竟杨天还是自已的女婿。 …… 朝野都很清楚,杨天受霍勇之操纵,包括那只支刺吴征的箭,也是霍勇之所谋。 而朝野上下百官以及皇上,四年来大家都不愿拥戴景姬为后。她小气、刻薄、尖酸而且性情浮躁,整天在宮中,不是数落那个大臣,就是在给宫女找茬,没有一点母仪天下的风范。可是杨天偏要在那个充满*味的冬日早晨,不知天高地厚地进谏皇上要速立景姬为后,皇上明知杨天这样的粗鲁之士怎能会有如此想法?遂直将瞄头指向洛阳王,听到霍勇这个名字,皇上龙颜大怒,竟然不顾吴征及皇太后的劝阻,要废掉太子霍庸,改立慧王霍武为太子。 吴征心知肚明,如若景姬无法受宠,则霍庸太子之位早晚不保,册立霍武是今明之事,所以,他几乎没加思索地跟皇上站在了一起。他深知,如果不与皇上共步,纵使今天看似自已是太傅,明天将也不知是人头落地还是满门抄。但他从心底还是认为霍庸不适再继续做太子,不仅是因为其自身无德无才,更重要的是其自身的懦弱。 “臣以为慧王自幼聪明伶俐,天资过人,举止合仪,立为太子,乃国之所望。”他的这番直谏让其他大臣百思不得其解,但皇上却是由衷地赞许吴征。吴征不是没有想到这样会更一步加深他与洛阳王之间的怨恨,但他不后悔。他也常常想:我宁愿得罪千千万万人,也不能得罪皇上,不仅皇上是九五之尊,更重要的是他所说的话,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自己全家人的性命。毕竟,恭维好皇上,起码以后,儿孙吃不了亏。 吴征一番慷慨陈词,如铁实着地,也在其他大臣的脑海中深深一震,大家都观大势而行,纷纷与吴征一起在朝堂上异口同声道:“废太子,立慧王,兴大吴,安民邦。”结果这场废太子的廷议以皇上连发三道诏书而形式大变。 “皇帝诏日:太子霍庸,生性无英雄之气概,理政无方,但念其为皇室之亲,着即封为东关群王;明日起启,不得抗旨,如若不从,即废为西关洛阳王马夫。立慧王为太子,立夫人李甜为皇后,立吴征为右宰相兼慧王太傅。钦此。” “皇帝诏日:吴征之子吴雄少尉,履职以来,恪尽职守,今特封为太尉。贬杨天为西关洛阳州副刺史。钦此。” “皇帝诏日:废太子霍庸本性情懦弱,但作为其母景姬不但不正确引领,而反道其行,任由发展,且在位间,性度乖戾,结怨百官,朕屡有警示,但不思其悔改。自今日起,打入冷宫,今生今世,不得诏见。钦此。” 景大人,请您明示,到底是谁主使了这次疯狂的暗杀?又是谁敢在长郡意图谋杀大臣,毁我朝心,乱我朝廷? 景凡心中明白,但他不敢过早的下结论。突然,听闻下官如此致疑,他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际,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了,头上冷汗顿出。他对着副禁军长叫道:“快,你速率二十人包抄恭王府。”他再强调着补充道:“其他人守好吴府,本尉去左宰相周至府禀告。” 所谓恭王府便是霍勇的府邸,自从霍勇被贬之后,就被永久封了。但景凡以断案的经验来看,这帮刺客还未走远,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恭王府便是最大的焦点。 说罢,他快速奔出门外,骑上快马疾驰而去…… “哒哒哒”他未到周至府,远远地便听到身后一声急促的马蹄声。 “少尉大人,少尉大人,李治大臣遇刺了”,另一个人又快马加鞭道:“少尉大人,周少夫大臣遇刺了。” 短短十几分钟,十几位捷报道十几位大臣倒在血泊中。 长郡一夜非昨日, 一把利剑破天际。 颗颗人头落血泊, 具具尸体便地横。 这是一场有长远预谋的暗杀,目标如此明确,手段如此相同,连悬挂头颅的位置似乎都经过主谋者的精心谋划。 丑时三刻,朝阳路布满了禁军,海淀街、长安街上,军队也在迅速集合。 当景凡陪同周至全部武装地出现在吴征府邸门前时,几位朝中老臣也纷纷而来,禀告结果——所有被害者都是拥慧王为太子的大臣。在纷纷慕雪下,周至面色如土,脸色铁青。周至没想到一夜间,大吴朝廷失去了十几位忠良之臣,他低沉而又有力地说道:“大吴天下,哪容蟊贼兴风作浪?景少尉听令!” “宰相,在下在此!” “速令你命人前去恭王府,命各城门司严防死守,绝不能让这些人有藏污纳垢之地。” “宰相,本尉已令人前去恭王府。” “副右禁军长,你带一行人同各城门司严守城门,绝不许放走一个贼徒漏网。” “诺” 右禁军长刚要离去,只听见耳边响起一阵马蹄声,片刻之间,延尉刘同已来到周至面前。 周至低沉而有力的说道:“今夜情势窘迫,望众大臣请速回诸府值守以待,等恭王府的刺客揖拿归案,本人一定坐堂审叛,让他们供出暗后的操盘手,可否?” 这时负责长郡安陵地区安全的左右内史也相继赶到,周至不知从那又来的火气,一时大发雷霆,严令他们在长郡安陵各县全城张榜通揖刺客,防止贼徒潜入乡下,危害百姓。 “刘同”周至严肃道。 “属下在”刘同拱着手走到周至面前。 “等抓住刺客后,你在民间速找一位画师,到时你随我去审判,到时让画师画下刺客的真容,你再速派人到西关洛阳在大大小小的街巷张榜出刺客真容画像。你可能办到?” “请宰相放心,下官忠心朝廷,而宰相乃国之副主梁。凡宰相之命,我皆万死不辞。”刘同飞红着脸庞,说道。 “宰相,为何要张榜刺客之像到西关洛阳州,在下不明?”刘同挠着头,不解地问道。 刘同语音刚落,各大臣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大家面面相觑一会后,捧然大笑。顿时,各大臣议论纷纷。 “这个专靠拍马屁的小人是个两头蛇,这边说你好,那边说你坏。” “谁能想到他下一次,又靠拍谁马屁呢?” “各位大臣在纷纷扬扬什么呢?还不快快去各守其职。”周至板着黝黑的脸喝斥道。 待各路官员纷纷领命而去,己是卯时一刻。通常这个时候,正是周至梳洗整装,准备上朝的时候。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变,他望着茫茫大雪,轻咳一声,叹声道:“天降奇雪,必有大谋。” 他未来得及改换朝服,就匆匆地策马长乐宫去…… 李甜近来脸上布满了飞红,每每见到朝中大臣她都要上前问好,一如往前。 李甜本是周至女儿,而周至乃东月雍州人氏,按当地传统,如若为女儿,跟母姓;如若为男孩,跟父姓,又因其母为李姓,所以她姓李,小名甜甜。据说李甜四岁时,七步成诗;八岁时,倒背《山海经》;十四岁时,她对之诗句,西吴国无人能对出下句。由于李甜太过于聪慧,又外他父周至为两朝宰相,对大吴忠心耿耿,故先帝12年,先皇赐婚李甜嫁于霍刚。但当李甜嫁于霍刚时,大吴已有皇后,而如今大势已变,她终于把一个个对手踩在脚下,一举入住左乐宫。 她饱读诗书万卷,但作为任何一个女孩子嫉妒心都强,她已不例外。虽说她贵为皇上之侧妻,但在她之前景姬却为霍刚之正妻,平时她干什么总是小心翼翼。但如今不同了,她终于看到内刺军总督严武当着她的面把景姬打进冷宫的那一刻,她半喜半忧,她为杨天被贬而心头掠过短暂的内疚,但这种心情很快就被宫娥们的朝拜,以及心中无法言及的喜悦所冲走。比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来说,不要说是被贬一两个人,,即便是牺牲一个军队,那又何如?只是那个本想迁升的杨天,他至贬也不明白,为何他会失足?为何唆使他在皇上面前提起为霍庸恭维的话,其实都是李甜预设的圈套,而至于霍勇出谋让杨天恭维景姬的话,只不过是乱朝心,但谁会想到他竟中了李甜的圈套。 皇上顿悟,待到景姬的二女儿出生后,皇太后为她取名为霍素,一年后,在皇上的坚持劝勉下,皇太后同意改霍素为尹国华。尹国华比霍武小五岁,当霍武六岁时,他在长乐宫的西花厅见到尹国华的第一面时,他就对她甚是喜欢,所以,每当霍武有空闲时间时,他便会去西花厅去找尹国华。 此时,正值大雪纷飞,霍武同与一起听吴征讲课的尹国华突发奇想,天黑后,他们一起跑向了朝阳路东头的一片竹林中,因为霍武早答应过尹国华妹妹要带她看一场今冬的第一场雪。 …… 待到他们天明时,回到李甜的宫殿时,十几位大臣被杀的消息早已传遍长郡安陵。 清晨,他在禁军的伺候下乘车穿过朝阳路时,看到朝阳路、长安路、海淀路都是众禁军时,便知朝中有变。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寻问车驭手,却不得要领。待到他走吴征府邸时,却没有看到往常先到一步的尹国华妹妹。 “吴太傅,怎么还没到?”霍慧背着双手问道。 车驭手脸上的惊惧还没有退去,急忙上前禀奏道:“太子,吴宰相昨夜遇刺,还有十几位大臣也遇刺身亡了,所以……” “大霍王朝朗朗乾坤,岂容几个蟊贼猖狂?”霍慧说着,就转身朝外走。 车驭手急忙跟上来寻道:“殿下,您这是要去哪?” “本宫这是要去宣政殿,求父皇允准本宫捉拿刺客。”霍慧双手插腰,神气地说道。 车驭手一听就急了,紧走几步,赶到霍慧前面跌倒了:“殿下,吴太尉每每临行时反复叮嘱,如果他有事不在,在下一定要劝您不得走出太傅府一步,如今,殿下您这是为难在下。” 霍慧狠狠地瞪了一眼车驭手,挥了挥手,却没有一点回去的意思,继续朝外面喊道:“轿與伺候,本宫要去长乐宫!” 车驭手从地上爬起来,追着慧王的脚步喊道:“殿下,殿下,万万不可啊!你这一走,若皇上追问下来,奴才如何担待得起?殿下,殿下……”可他还是眼巴巴地看着慧王登上轿舆,向看长乐宫去了…… 长郡安陵非昨夜, 一觉醒来世事变。 一波刚平又一波, 那朝那夕天下平? 长郡安陵一夜之间数十名大臣死于非命,朝廷上下一片惊恐。尽管霍刚面对众多的大臣,表现出一副镇定自若和临危不乱的模样,可这自皇太祖立吴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案还是让他内心忐忑不安。朝会一结束,他就要魏公公去传景凡、周至和李纬到宣政殿议事。 当景凡战战兢兢地呈上吴征写给同僚及朝廷的最后一卷竹简时,周至殿外喊了一声“吴宰相啊!老天啊,还我大吴宰相啊!”,然后就叹息着闭上了眼睛。他喉头哽咽道:“老吴啊!老李啊!老霍啊!以后我们就天隔一方,再也不能为大吴献策了啊!” 周至、景凡、李纬等人很自然地把眼前发生的一切同几年前吴征刺箭之案联系在一起,景凡更是把锋芒指向了西关洛阳州。 这时候,魏公公进来禀报,说在恭王府抓到几个神色诡异之人,后经审问正是行刺大臣们的凶手。 霍刚盛怒到了极点,随手拿起尚方宝剑,吼道:“朕要将这些乱臣贼子碎尸万段,碎尸万段”,话音刚落,霍武气得七倒八歪的。 可刺客首领梁广、公策却借着恭王府禁军与属下们打斗的机会,逃出京城,往西关洛阳州方向去了。 事情一牵扯到洛阳州梁王,霍刚就为难了,太后在那朝廷后坐政,就如同一堵墙让他感到棘手。可如此大案,岂能大而化之呢?不擒拿住凶犯,会殃及更多人的性命。正踯躅间,却听见殿外传来稚嫩的声音:“父皇,儿臣愿往西关洛阳州擒拿凶犯!” 大臣们回头看去,只见霍武气宇轩昂地进了宣政殿,霍刚正在气头上,挥挥手中的剑,满脸不悦地斥责道:“大胆慧儿,父皇不召你进殿,你为何来此?”话落,霍刚心头一震,心想道:“不愧为本王的储君,虽年龄尚小,但气概不输武神——宋飞,实则有些生气,但心底却是万分高兴。” 霍武跪倒在地:“父皇,孩儿来此,觉非一腔热血,我大吴朗朗乾坤,岂容几个蝥贼作乱,请父皇恩准我前去西关洛阳州擒拿凶犯。”霍武话落,众大臣拍手叫好,周至大吼道:“慧王,虽年幼,但其气概盖天披月。” “一个小孩,你能干什么……”霍刚断然拒绝,“朝廷上下,皆是忠诚的禁军战士,你小小年龄,不知深浅,还不速回你娘宫去!” “孩子怎么了,孔融三岁让梨……”霍武的眼睛透出倔强和自信,“孩儿,在吴太尉府时,吴征太傅常常教育孩儿,前朝甘罗将军十岁就出使外邦邻国,孩儿都九岁了,与甘罗仅差一岁,为何你不让我带兵擒贼?” “你个小毛孩!”霍刚吃惊地瞪着他,他没有想到慧儿会拿这些人反驳,“今非昔比,此案重大,绝非我戏,你,朝堂之上,不得……” “股肱之臣,死于刺客,是可忍,孰不可忍!孩儿身为太子,应当担国之重任,也理应替父皇分忧,为民除害!” 这情景让刚刚奔上宣政殿门外的车驭手十分着急,他生怕皇上一怒之下,责怪自已。他急忙跪在门外,低声道:“殿下,我听闻此案涉及到洛阳州梁王,他可是您的亲弟……” “什么,大胆,谁给你的胆,谁给你的胆”霍刚厉言道。 “皇叔又如何?皇叔可以目无朝廷,为所欲为?当年吴太傅的刺箭之案的始作俑都不也是父皇的弟弟吗?”霍武高声扬道。 “那皇太后那边怎么……” “这个……”霍武挠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连皇上也感到为难的问题。他想不了这么多,他有限的阅历还无法面对复杂的现实,更无法理解身为九五之尊的父皇为什么什么事都要看祖母的脸色。 这时候,李纬也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了。他不能看着自己外甥的地位有丝毫动摇,于是便上前禀奏道:“皇上,此事完全可以绕过太质处理此事。” 霍刚突然脸上有一丝血色,他平静地望着众臣。 对于触及皇上情感的事情,周至的话语显得更加委婉一些:“皇上,臣以为李纬大人所言,并非虚言。李纬大人的意思是在案情还没有搞清楚的情况下,先不要惊动太后。也许这事本来就跟洛阳州梁王无任何关系,到那时也好还梁王一个清白。”话说到此处,霍刚紧绷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松动。 他转身打量了一下霍武,虽然他脸上还二水脱去稚气,然而面对如此惊天大案,他竟毫无惊惧之色。刹那间,当年李甜怀孕时的奇梦涌上心头。 那是在他们同居了两个月之后的一天,李甜告诉皇上,夜间忽得一梦,骊山烈日下,有红日扑入怀中,忽而一条金光从红日中腾跃而出,不久就从太医那里传来喜讯,说李甜怀孕了。也许是上苍注定了他要继承大吴国脉的重任,这些年来,周至在谈到两位皇子时,总是不自知地流露出对慧王的赞赏。 是的,从先皇祖到吴帝,哪一个不是从风口浪尖上走过来的呢?霍刚最终决定,让太子随周至和李纬奔赴洛阳州。 “那就依慧儿所奏!景凡,李纬,上前听命。” “速令你们先率五千人马先到洛阳州城外驻扎,周至持诏奉节入城擒拿凶犯,所有行动不能份及梁王,太子由周至陪同,随后出行。” …… 这是西关洛阳州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风每天从灵台南山头刮起,掠过平原,把滔滔的江水冻成坚冰。只有猎猎的旌旗告诉东去的队伍,前方的烽火台有狼烟放出,战争就在前方。昨天,他们还在长郡安陵的朝阳路上举行浩大的开拔仪式,今天就已奔驰在两山夹道的灵台函关外了。 霍武的车驾走在最中间,这位身披狐裘、捧着木炭手炉的太子正依偎在周至身边,他好动的性格以及还没脱离稚气的眼睛很不安分,时不时想掀开窗帘。每到这个时候,周至总是很谦恭地以臣子的身份,又带着长者的温厚劝他:“外面太冷,殿下要注意身体,此去千里路,千万不敢染上风寒。” 慧王听了这些话后很失望,挠挠头,百无聊赖的把手炉弄得嗡嗡作响,甚至有些气愤地瞪了一眼周至,怨道:“什么世道,究竟是太子应该听宰相的,还是宰相应该听太子的呢?” 周至看出了慧王的不满与愤懑,面对这个比同龄人老气很多的太子,周至并不辨解,只是报以温和的态度微笑,而不是像吴征那样永远板着一副严肃的脸。 望着身边陷入沉思的周至,霍武的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奇怪!“为什么,父皇为皇上,但为什么还要听取皇太后奶奶的意见呢?那又为何?有些事他怎样说,父皇都不允许,而又为什么,太傅吴征的话,父皇又深信不疑呢?正想着这些如藤条般绕在自己脑海中无法理清的事。” “报,周相,函关守将李易就在关外恭迎太子殿下。”前军一司马说道。 霍武早被憋坏了,一听说守关将领在外迎候,他立即放下手炉,跳下车来。“殿下,小心点。”周至边下车边气喘道。 霍武放眼望去,这灵台函关果然地势险要,两边峰峦叠嶂,直插云天,山上林深路隘,西关月函就筑在这两山之间,恰似一只猛虎,雄踞在千里驰道上。 霍武挠挠头,一脸茫然道:“右宰相,我听说太傅吴征大人说‘当年先皇就是从这里突围打败匈奴的么’?” “殿下所言即是实事。当年先皇在这三进三退,方取大吴天下的。” 霍武听后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与好奇,大呼道:“先皇之奇功,先皇之雄图,乃我之所欲学。” “不错,殿下此番出宫擒拿凶犯之举,确实非常人之举,您一定会功盖青天的。”周至轻咳一声道。 “当年,先皇与匈奴王定下盟约,先入西关洛阳州者为王。那年这个时节,先皇率军破西关洛阳州后,并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遂成一段佳话。” 霍武在一旁听得入神,眼神光彩熠熠,幼小的心灵联想到未来,自己也一定能像先皇即那样威风,于是性至于情脱口而出道:“大丈夫,我要成为大丈夫!” “本宫将来一定要扫平内忧外患,缔造第三个大吴盛世。”霍武补充道。 周至转脸凝视着霍武,他披着一件狐裘大氅,边上缝着一轮白色的裘毛,两袖口分别绣着两条青龙头,内着玄色长袍,腰扎褐色革带,佩戴虎头鞶,足蹬黑色战靴,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煞是英俊,他顿时为太子的壮怀激烈而感到兴奋。 他正看得出神,霍武忽然扯着他的衣袖喃喃道:“那依宰相所言,本宫这次算不算巡视呢?” 周至“噗”地笑出了声,“殿下……”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宰相,吴征是左宰相,你是右宰相,那他是我老师,你也应当是对不?那么,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呢?”霍武扯着周至的衣袖,低嘀道。 周至连忙拱手道:“殿下恕罪!臣非圣贤,岂知天下所有事?”说完,他蹲下来把霍武抱在怀中,在他耳边低声劝道:“皇上健在,殿下以后说话需谨慎些。” 霍武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似乎明白又似乎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道:“本宫听右宰相的话便是。” 但霍武还是无法掩饰其天性,看到茫茫深山以及灵台函关上的旌旗猎猎,刀枪林立,守关将士个个精神抖擞,阵容严整,刚刚被周至平复的兴奋顷刻之间又躁动起来。他上前挥手向将士们致意,稚嫩的童音驾着寒风,在两山之间荡起阵阵回音:“将士们辛苦了!” “恭迎太子殿下!” “恭迎周至宰相!” …… 稚嫩的回声在山间久久回荡,直到遥远的天际。 周至见状,心中一惊,心想,小小年纪,这是从什么地方学得这些的?他的思绪还没回转过来,李易已经上前行礼了,殊料霍武摆摆手说:“李将军,请——起——” “本宫在太傅府读书时,吴宰相曾教导我说,先皇劳军到西月函关东巡时,当时函关大将曹不以甲胄之身不拜,而行军礼。先皇不但没有怪罪,反而称赞他为‘函关第一猛将,大吴勇将’。周至老师,本宫是不是也该这样呢?” 周至频频点头,示意李易。李易拱手道:“殿下,万万不可,曹不将军乃大吴第一猛将,我一个无名小卒怎能与他相比。” 霍武拍拍衣袖,补充道:“李易将军,此话差矣。自匈奴退溃以来,三十几年不敢入关,为何?还不是大吴西月函关有李易大将。” 李易拱手道:“李易虽不如曹不大将,但李易对大吴忠心日月可鉴。臣以为‘宁可丢人头,也不能失一寸土地’。” 李易话音未落,霍武拍起冻得红彤彤的小手,周至一顿,也拍起手来。众将见状,纷纷拍起手来。 霍武见状,一边狠劲拍起手来,一边高呼道:“众将,辛苦了,我代表自己谢谢你们,我们大吴的战士们。” 周至拍手间,心里寻思道:“慧王,小小年龄,有如此气度。不得了啊!他想到慧王出生之景,旭日东升,金龙出生,帝王气象啊!” 在经过由将士们组成的走廊时,周至问起李纬和景凡过关的时间,李易说已过去有五日了。周至悬着的心稍稍松了下来,按照这个行程,如路况再好些,等太子到西关洛阳州时,那边军营什么的,一切就也应该安排妥当了。这时,周至拍拍衣袖,长长的输了一口气…… …… 刚入军营,霍武寻思问道:“周老师,你说景凡大人和李纬大人,也不知他们查案查的怎么样了?” 周至望着慧王道:“殿下,臣以为……”突然,他末开口便戛然而止。 “什么,周宰相有什么见解说来听听?”霍武立到从藤椅上站起来。 周至无言以对,拱手道:“殿下,我们在营外走走可否?” “好” 残阳在山头晃动,周至拉着慧王走出了营门,两人望着二里外的西关洛阳州城头,周至十分惊异地摇了摇头,便无言地望着西关洛阳州的城头。 西关洛阳州果然不像其他诸候国都城那样——在城楼的高度上比长郡安陵城楼低许多,但在其城楼的规模上一点也不亚于长郡安陵。而眼前的西关洛阳州,城楼高耸,城墙恢弘,吊桥高悬。城头上,左边旌旗上写着“霍”,右边旌旗上写着“梁”,远远望去,影影绰绰地瞧见城头上巡逻队伍的穿梭,俨然这是长郡安陵的一个缩影。 周至捋一捋胡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梁王不削,朝廷必乱;洛阳不削,必成大患啊!” 刚刚打败七国联盟没过几年,如今又闹出十几位大臣被杀的风波来……周至眼里充满了忧郁,思绪渐渐地转到了这次出征洛阳上来。他知道,今年七十岁的他可能是最后一次披挂上阵、号令三军了。皇上之所以把擒拿凶犯的重任托付于自己,完全是因为朝廷中还没有一个让皇上太信任的年轻忠臣罢}。难道皇上不知道自己长于兵事而不善于打理政事么?显然,皇上因为自己有些方面理短而得罪皇太后…… 要说自己还好,理政以来,没得罪过什么人,而吴征上任不久,却被遇刺,周至从心底里替吴征惋惜,但…… 天阴得很,西关洛阳州上空的云团被冷风卷着从他头顶飞过。他抬眼理去,只觉得有冷汗珠在额头。噢!又下雪了,周至望着满天而下的雪花,他捂着双手,哈了一口热气,抬头再望了望雪中的西关洛阳州,自言自语道:“这个景凡和李纬,不知你们开始查案了没,是否已经擒拿住了凶犯?” 一双手从背后为他系上了披风,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儿子、官居中尉的周建。 “父亲,下雪了,还是回营帐中吧?”周建淡淡言道。 “景凡和李纬年少,我怕他们有不测……”周至说到一半,突然严厉地呵斥道:“周建,为父没让你来,你为何抗违父命。” “扑通”周建跪在周至面前,泣道:“父亲,您都七十了,您出门在外,我担心您。” 周至捋一捋胡须,仰天笑道:“吾天有数,吾命有定,吾儿有孝。” …… “父亲,您不必太担忧景凡和李纬,李纬大人,我虽与他不常联系,但景凡,景大人一向处事干练,再说他们有大吴朝廷召领,不料梁王也不敢怎样。”周建望着西关洛阳州的方向说道。 “话虽如此,可为父身为当朝宰相,身负重任,怎能放得下呢?”周至望着与自己并肩而站的周建,问道,“噢!对了,建儿我让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指的是皇上见他年长且不太善政后,他心知肚明自西关洛阳州这一事后,自己也将告别战场,因此一回到府中,他就要儿子到工官处买一千甲盾,以备陪葬之用。 周建道:“请父亲放心,孩儿当日就到工官处议妥了。这次回去,孩儿再去催问。不过,父亲,您是不是多虑了……” “有什么话,说来听听,七尺男儿,为何吞吞吐吐的?” “依孩儿之见,朝廷之事多由你定夺,皇上怎能……” “建儿,宦海沉浮,不尽险恶啊!为废太子之事,皇上已全然不悦,这次我推荐慧王,又无形中得罪皇太后,这不是一条夹缝么?”他说到这里,把披风裹了裹,一种无以名状的悲怆向眼角涌来,“为父一把年岁了,生生死死,什么荣辱都不重要了,但你身为咱家长子,周家以后就靠你了。” 周建听了这些话,不知说什么为好,父亲心事重重,深深地感染了他。 “为父知道,你一向做人本分,你母亲那里我不担心什么,只是以你的性格,朝中许多事情恐怕难以对付。” “父亲,您的意思是?”周建诡异地望了周至一眼。 “依为父执朝处事这么多年来看,你遇事可请教两人:一个是景凡,他为人忠诚坦荡,曾是追随为父平叛,相交甚笃;另一个就是……?” “父亲,第二个人是谁呀!”周建狐疑道。 “慧王”周至斩钉截铁地说道。 “什么父亲?您说霍武?”周建说这话时,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周至的语气顿时加重了:“男儿有泪不弹,流什么泪啊!这些眼泪你以后慢慢流吧!” 周建有些不好意思,辩解道:“孩儿只是被雪花迷住了眼睛。” 说话间,从远处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周至抬眼眺望,只见苍茫的暮色中,一队人马向着大营飞奔而来,队伍所到过之处,荡起迷离的雪尘。没过多久,马队就来到周至父子面前。 “下官回来甚晚,让周宰相担忧了。” “大人辛苦,快快回帐中议事。” “周宰相一定等急了。”景凡接过卫士递过的热酒,大嚎道:“周相,我一饮而尽,稍后咱们快意人生,何如?。”话音刚落,他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斥责道:“周相,你可知梁王那老八深沉得很?” “连日来,下官遵照皇上的旨意,率人在西关洛阳州城中缉犯,与梁相曹田、内史韩玉等一起搜索,已经将十余名嫌犯揖拿归案。惟有梁广、公策在逃。” “啊,梁王这老八,真是深算。”周至接过卫士的热酒一饮而尽后,摔掉碗斥道。 “梁王对此事态度何如?”周至反诘道。 景凡一阵仰天冷笑,“梁王表面上对行刺朝廷命官之事非常愤怒,一再要曹、韩两位大人协助下官,务必一人不漏地将所有嫌犯缉拿归案。可当下官追问梁、公两人行踪时,他却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有人举报说,二贼就藏匿在梁王府中。只是眼下尚天确凿证据,故下官不敢贸然进王府搜查。” 周至听罢,眉头紧皱,沉思许久才道:“这就难了。”话音未落,周建撩帐进营。“噢!景凡大人,何时来的?”周建站在景凡大人面前,拱手道。 “哪里哪里,贤兄客气了,我刚刚到。”景凡退后一步,拱手道。 “景凡大人,您那边处理的怎样”周建道。 “噢,贤兄不知,梁王那老八甚是狡猾啊!”景凡倒吸一口气,叹道。 周至一把拉住景凡与周建的手,“你们俩以后是大吴的忠良,是大吴的顶柱,此事我们再议议,总有法子的。” “有道是擒先擒王,打蛇打七寸。如果让二贼脱逃,不仅无法向皇上复旨而且日后必成大患啊!可这进入王府,也非同儿戏,如无证据,难免有僭越之嫌。。” “依下官看来,既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就不必避嫌,进梁王府中搜查也无妨。如果周相感觉不便,此事就由下官去办,皇上怪罪下来,下官一人承担,但请周相拔军千人。”景凡慨然道。 周建也在一旁进言道:“孩儿也以为当务之急是捉拿凶犯,孩儿愿与景大人一起为父亲担忧。” 周至鹰一样的眼晴看了看周建道:“听建儿此话,非贪生怕事之人了?”他又饮下爵中之酒,两颊泛红,说出的话都带着浓烈的酒气。 “论起对皇上对大吴的忠心,下官的一颗热心天地可鉴。周相可记当年皇上游于西花园,景姬随行。景姬入厕,遭遇群狼,皇上要亲自去救。是下官对皇上说,今天死一个景凡无所谓,明日就会有另一个美姬进宫,可执掌大吴天下的,却只有皇上一人。如果皇上为了一个景姬而轻生,如何面对宗庙,面对大吴子民呢?后来,狼群散逃。皇太后闻之大喜,赐下官金百斤。若论起执法,下官与周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然下官作为少尉,身负掌刑重任,怎能置大吴法律于不顾呢?倘使搜出了反贼还好说,倘若毫无所获却惊扰了梁王,皇太后追究下来,你我丢官事小,连累了太子……” “如此踯躅不前,优柔寡断,贻误乃擒贼大事,皇上更要追究。”周建抢道。 周至摆了摆手,欲待说话,却见从事中郎从门外匆匆进来,说太子到了。如同久雨初睛,周至的脸上豁然开朗,心头轻松了许多,连道:“快!快!出帐迎接太子殿下。” 未及众人反应过来,周至已先行出帐,又是拂尘,又是整冠,又是捋须,一副严肃的样了。 “臣周至恭迎太子殿下!” 连禀数声却无人答应,周至借着灯火细看,才发现沉沉夜色中,李纬背着一人。他不禁失声道:“难道太子遇险了。”他一个箭步上前,满脸狐疑地问道:“李纬大人,这是怎么了?” 李纬摇着头,径直进了军帐,轻轻将慧王放在榻上,拉了锦被盖了。自己才撩起袖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疲惫地笑道:“真是个好侄儿。” “什么?”周至不解地问道。 “真是个好孩子,我刚赶过来走到河畔时,看见一小孩用鱼叉叉鱼,走近一看,正是慧王,我便带着他回帐,没想到他与我说着话就睡着了。” 周至“啊”的一声:“吓煞在下了。” 大家听李纬说明情由,脸上的紧张顿消。李纬接过卫士送上的热酒,已顾不上仪容,仰起脖子就灌进腹中。周至见状,忙招呼李纬入座,笑着道:“看李纬大人刚才的神色,西关洛阳州城的头号杀手被你擒住了?” 李纬喘着气连连道:“快别取笑在下了,还请周相备些酒食来,小士都快饿死了。” …… 席间,李纬道:“周相,西关洛阳州城中一切准备安好,欢迎慧王大驾光临,亲自督案。” “好!”周至站起来道。 “传我命令,明早起程,取西关洛阳州,巩我大吴皇上龙威。” 第二章:慧性非形碍(1) 未到午时,周至已率众军到达西关洛阳州。城门恭候太子多时的梁相曹田与内史韩玉见状周相率军而来,两人皆掩脸而涕,“下官恭迎太子、周相,城中已被寝宫与薄宴,虽是简单些,望太子光临。” 慧王被曹田与韩玉这俩人的高呼所惊醒,加之喝了些热酒,此时已毫无睡意。他撩窗帐而望,“这就是西关洛阳州了。”顿有几分高兴。他立刻跳下马车,上前扶起韩曹两位大将,“我在太傅府时,吴征大人略有提及两位有谋之士,今日见之,如不其然。” 韩玉跪着移到慧王面前,泣道:“太子小小年龄慧识老臣,臣理当为太子万死不惜。” “哪里哪里。”太子伸出小手扶起韩玉、曹田两位大将。 “两位大将快快讲讲你们近日缉犯的计划何如?”慧王淡言道。 两位大臣不知如何回答,皆侧目望着周至和慧王道:“周相、太子快快回账,我们老兄俩给太子汇报汇报。” “哈哈哈”慧王笑着说:“回帐。” 一路上,慧王见两位大臣忠心可鉴,便打开了话匣。 “既然父皇要本宫督办此案,曹田大人、韩玉回帐后就该对本宫一一奏来,两位老臣是大吴功臣,两位大人也不要以为本宫是一个孩子,就轻看了本宫?” “哪里哪里,老臣不敢,慧王少年之勇,乃老夫之敬。”韩玉拱手道。 李纬插话道:“慧王,此次擒凶,不比在战场上,是非容易分辨。虽有人举报,可毕竟没有凭据,我们如果贸然进入梁王府,于法于理都不通。” 霍武一脸正经:“既然是奉了父皇的旨意,皇叔亦当全力协助,本宫明日就进城说服皇叔;明日他如若态度强硬,不协助本宫,本宫回长郡安陵,我就启奏父皇皇叔欺君之命不遵。” 景凡连忙劝道:“殿下万万不可。” “这是何意”慧王脸色立即阴下来道。 “殿下身系大吴国脉,霍氏王朝之顶柱,岂可劳动龙体,这些事情交给臣等去办即可。” “说来说去,景凡大人还是拿本宫当小孩看了。本宫连梁王府都不敢进,将来还如何讨伐外虏呢?本宫连梁王这种乱臣贼子都不敢清理,将来如何座天下呢?”霍武的孩子气一来,就分外倔强。 曹田拈须沉吟了良久才道:“最好是设法让梁王主动地交出梁广、公策二贼。” 周至不解道:“曹大人此言差矣,行刺朝廷命官是何等严重的罪行,梁王不可能不知道此事的轻重,怎么会引火烧身呢?” 听周相这么一说,韩玉眼前一亮,拱手禀告道:“周相的话让下官想起一个人来。” 霍武立即站起道:“谁?谁?谁?” “多日来,梁副公史玉暗地一起辅助我与曹田一起追捕逃犯,深感此公为人忠厚,处事稳健,又精通申、韩之术,集文韬武略于一身,虽与梁王霍勇私交甚笃,却对梁广、公策二贼的作为很是愤慨。” “史玉?本宫倒是听说过这个人。” “史玉还向臣介绍了一个人。” 霍武忙不迭地问道:“什么人?” 周至心想,殿下怎么对什么人都感兴趣呢?于是随口道:“韩大人说的可是司马相如?” “不错,周相也猜到司马相如?”韩玉话音刚落,慧王又在一旁插话了,“可是那位长于辞赋的司马相如?” 韩玉不想慧王也知道司马相如此人,脸色一惊,惊讶地问道:“殿下也知道此人?” 慧王高兴地跳起来,眉飞色舞:“我曾记得我四岁时,有一天,司马相如正面见我父皇,因我年幼我便蹦到司马相如面前拔他胡须,父皇当时愤怒及至,他高呼道‘慧儿,你可知你拔的是谁的胡须,司马相如可是你太傅的老师,那便也是你的太师。’当时吓得我尿了一裤子。” “但至于后来我就记不得清楚了。”慧王挠挠头补充道。 “什么,我们的大吴太子霍武也会吓得尿裤子?”李纬笑道。顿时,众位大臣都哈哈大笑起来。 霍武听得李纬大人的话,气得憋红了小脸,低声道:“小李子,别张狂,如若有天,让我抓得你污点,本宫定要你死无什么地来着。” 周至见状,严肃道:“李纬大人以后说话须谨慎些才行,像刚才那等话,还是少说,如若此等话太多,日后太子当了皇上,那你便……” 李纬大人拱手道:“周相,不至于吧!”话音刚落,他凑过去摸着慧王的头,补充道:“侄儿,有一天,舅舅犯上,你可杀舅舅?” 霍武仰头望着李纬,雨环顾其他大臣,淡言道:“会。” 李纬听后,全身打着冷颤,立即跪下道:“什么,你会杀舅舅?” 霍武一听,嘻嘻笑道:“怎会。但如若舅舅犯上作乱,对大吴朝廷不忠,且乱结私党,对抗朝廷等此类事发生的话,本宫决不轻饶。” “好一个太子,好一个大吴的储君。”曹田执剑高呼道。 霍武摇摇小说,道:“那以后当皇上还挺累的。” “好了,众位大臣,慧王是当今天子,小小年龄便知替父分忧,难得啊!”周至说道。 话音未落,众臣纷纷跪下,“吾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霍武见状,跑过去一个个扶起大臣,简言道:“周至老师说到什么地方了?” 此时,周至倍感荣幸,他心想:“老父征战沙场多年,大吴其他皇室子弟皆纨绔子弟,而霍武小小年岁,竟请奏出征,还有刚才一席话,令老父生年还能见到慧王这样的忠勇之帝,老父不枉此生。” 周至瞧了一眼周建,眼光突然一紧,心里感慨道:“建儿,望你以后常伴慧王左右,不说你能光宗耀祖,最起码可保你……” “周老师,周太傅,周老师”慧王已在周至耳畔低咕许久。 他突地回神,“慧王,什么事?” “没什么事,刚才您顿悟之时,韩玉大人建言派史玉与司马相如说服梁王交出梁广、公策,老师觉得如何?” 周至瞥了一眼韩玉,拍着双手道:“韩大人,此策确为良策,这样很好,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伐上策!” 此时,李纬、景凡和周建异口同声道:“大人,小官还是担心史玉与司马相如是否心甘情愿去当说客。” 霍武站起来,用稚嫩的小手拍桌道:“这有何难,明日传来史玉与司马相如即可。” 曹田起奏道:“殿下有所不知,史玉身为梁副公,当初七国战马压临西关洛阳州城下,是他顶住了弃城的主张,全力抗衡,才为梁王赢得平叛头等大功。现在要他……” 韩玉接过曹田的话道:“曹大人的话在下明白,曹大人之所怕,也是我所怕的,但就在刚才,老夫想到了一个‘理’便觉史玉定会出山,扶匡太子,” 韩玉话音未落,周至眉头一紧,忙问道:“是何理?” 韩玉拱手道:“周相,臣以为,无论是梁王还是其他诸候王,都是先帝之后,即皇上的兄弟兼臣子。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景凡接过韩玉的话:“忠于朝廷是大忠,忠于梁王是小忠,这个道理对史玉和司马来说,是不难权衡的。” “景大人、韩大人所言极是!”慧王浓黑的眉毛悠悠抖动,大声宣布,“明天一早本宫就派人传话给梁王,说慧王到了!!!” 众大臣先是一愣,而周至合掌而击,连称妙计:“这是‘小皇上’对梁王的一个考验,若是他未做有负朝廷的事情,一定会亲自辇马车而来,迎接太子i若他心怀叵测,臣这里有五千精兵,他一定不敢贸然出城,只会派使者前来表示慰劳之意。” “眼下最有可能来的人就是史梁副公了。” 周至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担心史梁副公难以割舍与霍勇的私情,问道:“万一史公他不……”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慧王截住了:“周老师不必多虑,他只要进了这座营帐,就在朝廷的掌握中了。他要同意一切都好说,他要敢抗拒那就一并拿了回京复旨。” 众大臣都被慧王的果断所折服,周至心想,自小看大,现在慧王都如此刚毅,将来当了皇上,杀起人来一定不会眨眼的。 曹田首次见到慧王,便也竟被他“个性”的话语所折服,他扯着将军独有的嗓声,高呼道:“ 忠诚在方寸, 勇过霍家将。 无杯不共持, 双鸿戢羽仪。 定非笼中鸟, 当目讶珠销。 为爱延年术, 王城访道初。” …… 梁王府坐落在西关洛阳州城的中央轴线上,这一片庞大的建筑对于洛阳州的老百姓来说,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尽管他们知道这里居住着当朝至贵的霍勇,但却从未见过这位王爷的身影,而只能透过复道的喧哗去想象那车驾的豪华,仪仗的威严和皇象的气派。因此,大雪中来来往往的人们还未知在这片貌似平静的梁王府中,正经历着一场腥风血雨。 而此刻,霍勇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也有些烦躁不安道:“你们两个是人不?大殿中这么冷,还不快点多加点煤。” 他的心紧张起来,望着大雪,心中一片莫名的冷涌上心头,“皇上居然把京都的血案都追溯到西关洛阳州来了,莫料洛阳州有一场恶战。” “报,梁王”一个卫士急忙跑进大殿,“乱什么”梁王斥责道。“梁王,此刻城外不知什么人率万兵逼临城下,大王怎么办?”卫士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什么,这次看来,皇上真是动真格的么?”霍勇气得怒斥道。“梁王,快快出兵吧!不然百姓可遭罪了!”卫士立即跪下道。 “快去唤史玉来殿”霍勇吩咐道。 “诺” …… “报,城门卫士来报,城下大将自报周至。” “报,大王,梁副公史玉不知所向。” “好啊!霍刚看来你这次真要来真的。”顿时,霍勇对朝廷积攒了多年的怨气,此刻全然爆发了。 “报,梁王,梁广、公策大将到。” “快快,宣他们进殿。” 此刻的梁王心里明白,如果兵临城下的周至强行进府搜查,在府中藏匿的梁广、公策必被抓,所以,这种藏匿不可能持久。 “梁公,梁广和公策拜见梁王。” “来来来”梁王喘着粗气道,“周至大军虎视眈眈,你们说这该如何是好?” “啧啧啧,周至老儿敢在我们西关洛阳州城张狂。”公策捻着胡须道。 梁王瞥了一眼梁广,淡言道:“梁广大将怎么看?” 梁广大笑道:“请殿下放心,在西关洛阳州地面,周至未必熟悉地形,打起仗来谁胜谁负,也未可知。” “将军此言差矣!”公策截住梁广的话头,沉思道:“殿下,臣曾读过周至所撰写的《兵部上书》此书总结了他血战沙场数十载的作战策略等,臣以为……如果我军一旦与周至交战,我军险啊!” “什么?照公策大人所言,我等就只能束手就擒了?”梁广不以为然地反诘道:“大人总是这么小心翼翼,难道大人怕死,还是大人怕得罪朝廷?” 对梁广的指责与不解,公策并不理会,“大人,小人非君子,但也并非小人,小人为西关洛阳州城的百姓安危所想,非本人怕死。大敌当前,我们需要的是团结。” “对对,公策大人所言即是。”梁王拍手称好道。 “梁王,难道我们为鱼肉,任周至宰割?”梁广舞剑道。 公策放开指尖的胡须,看了一眼梁王道:“大王,如今依臣看,只能智胜取天下。”他自信的目光停留在窗外的雪幕上,笑道:“大雪,大道其行,天助我也。” 梁王转过身,瞧瞧公策问道:“何谓天助我也?本王现在大脑一片发热,还请大人直言便是,无须打哑谜?” “依臣之见,我们必须在慧王身上下些套?”公策眉头一皱,沉思道。 “什么,一个小孩子,你是在挑战本王的底线吗?” …… “这又如何?” “依臣看,太子年幼无知,凡事都是周至、景凡、李纬等大臣的主意。” “大人能不能简单点?” “王上是皇叔,总不该让慧王住在冰冷的军营吧?” “大人的意思是……” “梁王可以皇叔的名义,邀请太子住到西关洛阳州城中来。”公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道。他立即站起来,环视一下周围,“只要慧王住进城中,一切就都在′在王上掌握之中了。进,可以以慧王为人质,逼迫太后和皇上立王上为储君;退,也可以让皇上暂时退兵!” “这行吗?万一,万一……”梁王狐疑道。 “梁王!此乃可遇不可求之良机。臣料定周至为太子安危计,断不敢攻打西关洛阳州。若是因动刀兵而危及太子,王上不是又可以上演一出新的清君侧了么?那时候……” “哈哈哈,那时候,本王定能挟太子令皇上让位于我,公策你不愧是我西关洛阳州城第一智将,可嘉。” “但是,派谁去好呢?谁又能取得周至老贼的信任呢?” 公策一阵沉思后拱手道:“臣以为有一人可担此大任?” “谁”梁王紧逼到公策面前。 “臣以为梁副公?” “谁,你是说史玉。” “王上圣明!臣听说梁副公史玉颇得长公主信任,皇上也赐过他黄金千斤,珠宝数计。” 梁王叹了口气道:“大势已去,看来也只有他了。” 第二天,李纬奉慧王的指令进城后不久,就带着史玉国回到了汉军大营,他先是拜见了周至,然后又在他们的引导下前往霍武的寝宫。 军营里喊杀连天,将士们正冒着严寒操练军阵。只见点将台上,周建、景凡稳座,二位司马挥着手中的彩旗,士兵们按照彩旗的指令,时而集结,时而分散,时而一字长蛇,时而巨龙入海,演绎着各种阵法。而在军营的另一角,一队士兵在司马的带领下,操纵着骑射。一匹匹战马嘶鸣着从校场驰过,带起阵阵雪尘。 史玉不由自由地停住了脚步,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叹道:“周老夫带出的兵,出其不易,攻其不备啊!”他从心底叹服周至的带兵能力,难怪七国之战中,敌军节节败退啊!在这样的精兵良将前,公策、梁广挑唆梁王与朝廷分庭抗礼,是多么的不自量力!史玉正想得出神,周至却在一旁催促道:“史玉大人,这边请走。” 史玉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周相真是治军有方啊!” “史玉,不,梁副公过奖了。老夫只不过是沙场秋点兵数载,哪有什么治军之道啊!” “朝廷有周相主兵,乃大吴之幸,社稷之福啊!” 周至摇了摇叹道:“臣老矣!老夫期待有年轻的将军主兵,辅佐皇上,强国安邦。听说史玉公不但精通兵法,且付儒术之术也颇得深学,梁副公前途不可限量啊!” “下官才疏学浅,只求效命朝廷,但朝廷之上之事,还望周相指点才是。” 两人相携,对视而笑。 慧王的寝宫在大营中央,说是寝宫,其实也就只比军中的其他营帐更大一些。下了一夜大雪,太子寝宫的三里外的军营河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寝宫在大雪衬托下,更增添了冰冷的威严。那些持戈守卫的羽林卫士兵,每隔三五步就是一岗,从路口一直排到寝宫前,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们听见有踩踏积雪的声音,立即警觉起来,喝道:“太子慧王所驻扎之地,谁人敢乱动?” 周至挥了挥手,对士兵们道:“你等不必惊慌,这是梁王大使梁副公史玉。” 士兵收回兵器,拱手躬身道:“周相请,梁副公史玉请!” 慧王早已起床,正在练剑。一把短钊在他的手中舞得密不透风,一会儿凤凰展翅,一会儿犀牛望月,李纬在一旁不时指出其中的破绽。看样子,他已舞剑多时,小脸红扑扑的。 看见周至来了,李纬赶忙上前行礼,“噢,这位莫非就是梁副公史玉谋士!” “不敢当,不敢当!”史玉拱手谦让道。 慧王宝剑回鞘,周至就不失时机地把史玉介绍给他。史玉正要行朝拜之礼,却被慧王一把拦住:“大人快快请起!大人乃西关洛阳州第一谋士,这是军营,不是长郡安陵。” 史玉便不知所措,局促地说道:“殿下,这……” “太皇早就立下规矩,军中可以不行朝拜之礼,不信你可以问周相。” 周至又是一惊,叹道:“老父都不记得,殿下果然是博闻强记啊!” 慧王一边进帐,一边说道:“这些都是吴太尉告诉本宫的,可本宫认为这有道理。三军将士,每日不是操练就是打仗,让这些繁文缛节捆住手脚,还有多少时间练兵习武呢?周相、景凡、李纬、史玉,您说是不是?” 李纬点了点头道:“太子所言正是。” 但是,史玉进帐后,还是行了该有的礼数,并禀奏道:“梁王闻听太子驾到,甚感不安,并大骂梁广、公策一伙无视朝廷,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劳太子冰天雪地,驱兵千里,一定要微臣作为使者迎接殿下入城。梁王早已命人准备好了行宫,就等太子殿下入城。” “太子不能去,这是一场预谋。”李纬拱手高呼道。 周至、景凡、周建在旁边听着史玉转达梁王的意思,一时间如坠五里云雾之中,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料霍武冷不丁问了一句:“那依史玉梁副公所言,本宫是住进皇叔的西关洛阳州城中好呢,还是就住在这里好呢?” 史玉略思片刻便说道:“臣作为梁王的使者,身负王上的使命,自然要完整地禀奏王上的意思。至于臣的意见……” “大胆史玉!”慧王怒道。 顿时,史玉跪下,望了望周相,眉头紧蹙,神情顿时凝重起来:“只是臣作为王上的使者,有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大胆史玉,你还有话要说?什么话啊!是引本宫入狼室?”慧王对着史玉欢颜道。 “殿下,臣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敢欺君啊!” “殿下,臣依为不妨让史玉讲讲看。” “既然周相为你求情,史玉请起。” 史玉吃力地站起,擦擦额头的汗珠,“殿下,此话应屏去所有大臣?” 周相道:“史玉现在大吴大营之中,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还是景凡善解人意,道:“史玉大人一向以忠义立世,但此刻所在之臣都是忠良之士。难道大人对我们有疑?” “哪里,哪里。” 李纬拱手道:“周相、史玉,臣斗胆问一句:史玉大人的主张一定与梁王的使命有相违之处,说出来怕落个不忠的罪名。不过,依臣看来,梁王殿下之皇叔,当今皇上同胞手足,绝不会干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即使暂时有离心之为,也是受了乱贼的蛊惑。而离间梁王与皇上的关系。正是乱贼之所图谋。大人素重情义,臣理解大人的难处,但大人一世英名,也决不愿意看到霍室骨肉相残吧?” 李纬的一番推心置腹,令史玉十分感动,疑窦顿消。 “李纬大人所言,也是下官所虑。两名贼首尚未落网,眼下太子还是不要进城的好。” 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无论是周相,还是李纬、景凡,都从史玉眼中读出发自肺腑的真诚和仁厚。 李纬上前一步,拉住史玉的手,久久不愿松开:“难得大人一片忠心,大吴有大人这样的忠臣,何愁奸贼不能落网?” 史玉刚刚起身,在慧王身边伺候的卫士已将一爵热酒送到他的手中。 史玉接过酒爵,似有一股热流在胸中奔涌,他随之转身面向霍武,索性把自己多日来对梁王的劝谏、与梁广、公策等人的争执和盘托出。 “臣这就回去说服梁王交出梁广、公策二贼,待臣擒拿二贼后再饮此酒不迟。”史玉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史玉大人请留步。” 霍武随手从腰间解下随身佩戴的虎头鞶,将征询的目光投向景凡和周相:“国舅,宰相!本宫可把此物赠予史玉大人吧?” 周相十分感佩,心想:“殿下,小小年龄,治政一套,收笼络人心一套。” 虎头鞶戴在霍武身上,只是私人之物,如今赐予梁使,其意义非同一般,他们当然赞同。 “史玉大人请看,这上面刻有本宫的小名。日后大人进京,凭借此物,就可以直接来见本宫。”史玉的心潮再次涌动,把赠物藏好,便翻身上马上出了汉营,直奔西关洛阳州去了。 史玉一走,周至立即传来周建,吩咐他持节进城,缉拿要犯。又传来景凡等人,令他们迅速整顿军马,做好攻城准备。 周建见此疑惑道:“父亲,史玉这个人可信?不可信?” “不是老夫不相信史玉大人,但在老夫看来,史玉大人此去,祸福两可。倘若梁王念及社稷,定会听从史玉大人的劝谏,交出公策、梁广二贼;如果他翻脸不认人,那么史玉大人就要大难临头了。老夫现在这样做,是有备无患。” 周相告退后,霍武的心早已不安分了,对景凡道:“这半天把本宫憋坏了,这军营真不能与未央宫相比,连个玩的地方也没有。”说罢,就朝帐外跑去。 景凡追上去喊道:“殿下,外面天冷……” 各日的军营河,早已没有了欢动的浪花,河面冻结成冰,与中原大地融合在一起,显得辽阔无边。垂柳枝头挂满了雪花,时不时落下晶莹的雪团,被风一吹,恰似带雨梨花,纷纷扬扬地在天地间飘洒。对面是一个村庄,点点农舍,沿着河岸蜿蜒曲折坐落;太阳在雾气的过滤下,轮廓清晰地悬挂在上空。刚才还在埋怨的霍武,被眼前的一切深深地吸引了。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千里冰封、气势恢宏的景观。特别是当他看到河面上有十数小儿追逐嬉戏打雪仗的场面,顿时兴奋异常。往日深宫重重,每动一步都有大群宫娥,卫士相伴,他们要么只会回答一个“诺”字,要么就只会拣好听的说,哪有什么自在呢? 霍武眼里充满了羡慕,回过头来对身后的卫士们道:“本宫与你等也来打雪仗如何?”卫士们听了垂手而立,众口一词地道不敢。霍武很不高兴,可任由他怎么说,卫士们只是呆若木鸡般地站着。 霍武气不打一处来,弯腰捏了一团雪,就朝一个卫士的头上扔去。那卫士赶紧抱住头,既不敢躲闪,又不敢还手,只是口中连连求饶。霍武也不管这些,只管任着性子用雪球击打着卫士们,一时间求饶声此起彼此。 霍武的心中忽然生出惆怅,觉得自己永远没法像远处那些少年无拘无束地嬉戏。他说不清这感觉是优越,还是落寞,于是他把捏在手上的雪球扔在地上,兴味索然地对惊魅未定的卫士们道:“起来吧!本宫不跟你们玩了,本宫去找那些人玩去。” 卫士们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说话,霍武很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就从卫士们的缝隙间,直奔河中心而去,却不承想被从身后赶来的李纬拦腰抱住了。 霍武扯着嗓子叫喊,却无法挣脱李纬的双臂:“放开本宫!国舅为何要阻拦本宫?” 李纬一脸严肃:“殿下不能去。” “为什么?为什么呀?”霍武倔强地把头扭到一边,嘴噘得老高。 “因为您是太子。” “太子怎么了,太子就不能和别人一起嬉戏么?” “太子忘了此行的使命么?”李纬虽然仍然以君臣的语气与霍武对话,可其中分别加入了老师对学生的教诲,“皇命如天。臣在长安听到殿下请命缉拿乱贼,深感上苍赐英主于我大吴。现在贼首在逃,殿下却置皇命于不顾,放纵自已,倘若皇上知道,岂不是要责罚微臣失职么?” 李纬的话字字落地,铿锵有声,霍武虽然情感还没有转过来,但是也不再执拗了。 见霍武不再强辩,李纬便知道他已经明白错了,他毕竟是当朝太子,又天资聪颖,只能点到为止。 第二章:慧性非形碍(2) 再说他也只是个孩子,贪玩也是他的天性,说不上多大过错。况且像他这样的个性,只能疏导而不能强求,于是李纬用谦虚而又平和的语气说道:“景凡大人、周至大人进城已经多时,殿下还是回大营去等候消息吧!” “就依国舅!”霍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回头看去,只见卫士们还跪在地上,一个个脸上冻得青紫,牙齿“咯咯”的直打战。 “你等还不起来,是想冻死么?”说罢,他就与国舅一起回大营去了。 …… 午后未时,史玉安排好周相后,就径直到梁王府复府。 在史玉前往汉军大营的这几个时辰里,梁王焦虑不安地在王府大厅里徘徊。不管太子会不会接受邀请,霍勇都觉得他已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他不知道诓太子入城的计谋是否会得手,如果被周至、李纬等人识破,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七国之乱中,七国群主起兵变法,结果是身死国除,而今只有他孤身一人,岂非以卵击石?况且,当初他本意也只是恐吓朝中反对立他为储君的大臣,并不想闹到骨肉相残的地方。他是有名的孝子,不能置太后的情感不顾;但他也不愿意亲手把梁广、公策送上断头台。他们有什么错呢?他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让自己掌握大吴的权柄么? 昨晚,梁广、公策又一次与霍勇聚在一起,三人酩酊大醉,借着蒙眬醉眼,梁广望着梁王紧蹙的双眉,络腮胡子剧烈地抖动着,大声道:“王上!自古忠臣不事二主。臣自随王上以来,一片忠心,苍天可鉴。臣与公策先生之作为,毫无私心,只因王上匡扶汉室,功盖天下,掌握四海,天理使然。臣等拥立王上为储君,实乃应天顺时之举……” 公策接过梁广的话道:“自古成王败寇,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臣已无悔。臣自追随王上以来,臣命归王上,不归天。臣知道王上的难处,就请王上命人缚了臣等到长郡安陵请罪。臣死不足惜,只恐王上从此无望矣。”说完,两人跪在地上,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唉唉!二位爱卿这是干什么,本王怎么可能不了解你们呢?”霍勇上前扶起公策、梁广,“二位都是本王的股肱之臣,本王怎么会做出如此不义之举呢?” 可当他今天一早登上城楼远望吴军大营时,那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那迎风飘舞的旌旗,那营外穿梭巡逻的卫士,都使他明白,朝廷不拿住首犯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继续对抗下去,连他也会重蹈覆辙。 回到王府,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连宫娥送上来的早膳也被摔到了地上。 现在,他颓然地在厅内踱步,两只手不自觉地上下摩挲着,口中讷讷地埋怨史玉办事拖沓:“这个史玉怎么搞的?去了半天怎么还不见回来。” 虽然着急,但他没有忘记询问公策、梁广的情况。府令告诉他,自从昨晚相别之后,两位大人只吃了一点东西。 “吃酒了么?” “吃了!酒倒星吃了不少。” “借酒浇愁啊!”霍勇挥了挥手,吩咐道:“梁副公大人回来,命他速速来见。” 话音刚落,外边就传来史玉的声音:“微臣向上王上复命来了。” 霍勇的眉头骤然展开,忙道:“梁副公快快请起,来人!给梁副公奉茶!” 刚刚坐安,霍勇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梁副公,你是不是以见过太子殿下?怎样?太子答应了么?” 史玉喝过热茶,从容地答道:“太子殿下尚武好兵,更愿意待在军营。” “怕是信不过本王这位皇叔吧!”霍勇叹了一口气,“你对太子殿下印象何如?” 史玉放下茶盏,正色道:“太子虽小,可天资聪颖,气度不凡,依臣愚钝的眼光来看,将来怕不可限量。” “那他对处理眼下的事情有何看法?” “殿下说,王上乃皇上的兄弟、他的皇叔,万不会做出此违背朝廷旨意之举。周相和李纬也以为,只要梁王交出梁广、公策,皇上定会息雷霆之怒,从轻发落。” 霍勇摇摇头道:“梁广、公策二人逃往何处,本王也不知道。举国大索了这么久,也生不见人,死不见户,如今却要本王交出首犯,岂不是强人所难么?” 霍勇这么一说,史玉就沉默了。梁王在这件事情上陷得太深,无论从情感上还是从现实利害上都不能自拔。史玉知道,僵持下去,只能兵戎相见。那时候,整个西关洛阳州城恐怕会陷入灭顶之灾,就是他也难免陷“池鱼”之祸。 辞别霍勇,史玉步履沉重,踉踉跄跄地出了大厅,当他走到梁王府大院的雪地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他猛然回头,双膝跪倒在雪地上向着大厅痛心裂肺地喊道:“梁王,圣明的西关洛阳州王!请为西关洛阳州城百姓计,为大吴天下计啊!”言罢,他泣不成声,只把那沐过风刀霜剑的额头磕得“咚咚”作响。 梁王远远地瞧见,心里受到极大地震撼。一刹那,昔日梁副公史玉多次临危受命,为自己排忧解难的旧事纷纷涌上心头。他相信史玉不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眼见他额头鲜血染红了面前的白雪,心里不免有些慌乱,忙向站在台阶旁的卫士厉声喊道:“还不快扶起史大人!” 史玉被扶进大厅,宫娥打来热水,洗了血迹。梁王发现他不能再隐瞒什么了,便直言道:“梁副公忠肝义胆,令本王感动,本王就是有再大的隐情也不能再瞒着大人了。” “这样说来,二贼确实在府上?” 梁王难堪的点点头道:“他们都是多年为本王洒热血的心腹,在这时候,本王若是将他们交给朝廷,这不是要陷本王于不义么?”语落,梁王轻咳了几声。 “王上此言差矣!”史玉挪了一下身体,面向梁王题,“王上,臣可否向王上提几个问题?臣只需王上如实答复即可。” “大人有话请讲!” “请梁王自度于陛下,与其他候王相比,例如怀东王。谁与皇上更亲?” “当然不可比。” “怀东王身为太子,皇上一言即废,为何?冶天下者,终不能以私乱公也。今梁王位例诸侯之首,听信邪臣叶少说,犯上禁,挠明法,皇上念及骨肉之情,才不忍致法于梁王。再者,景太后若见梁王与皇上兄弟相残,能不痛心么?自长群安陵血案后,太后日夜哭泣,希望梁王自改,梁王终不自醒。假若有一天太后晏驾,梁王还能靠谁呢?那时候,朝廷上下将无人为您说情,那时候,恐怕就要人头落地了。” 史玉说着,再次拜倒在地泣道:“主辱臣死,梁王无良臣,故大难至此。今梁广、公策不能伏法,臣有负皇命,不能为梁王分忧,不能拯救黎民于水火,生又何益?请梁王赐臣一死……” 史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梁王截住,他急切地问道:“太后!你说太后怎么了?” “臣听周相说,太后得知吴征等大臣被杀,十分吃惊;又闻太子率军到西关洛阳州城缉拿嫌犯,生怕梁王有个闪失,已数日茶饭不思,只是默默流泪,人也苍老了许多。” 梁王听罢,长呼一声“母后”,就脸色苍白昏倒在地了。史玉急忙传来梁王御医,救治了半日,梁王才从昏迷中醒来,却痛哭不已;“母后,都是孩儿不孝,连累母后牵肠挂肚。” 史玉见状,不失时机地递上热茶,待梁王情绪稍稍稳定时,又劝导道:“为太后计,梁王也不能再有丝毫犹豫啊!” “这样说来,本王必须交出梁广、公策了?” “当断不断,要贻误大事啊!” “好!”梁王一拍案几,“本王就听梁副公的!” “梁王又错了!您不是听臣的,而是遵行朝廷旨意。此刻,周相正在西关洛阳州城中等候梁王召见呢?” 梁王闻此,忙请周相到王府议事。他望着周相和史玉道:“你们且到殿外等候,容本王与他们说几句话。”梁王说罢,就向着外面喊道,“来人!拿洒来!快快有请周相。” 现在,公策、梁广已站在王府大厅了。 梁王亲为二人斟满珍藏多年的“西关洛阳玉液”,深情道:“请二人饮了这酒,本王有话要说。”梁广、公策在接酒的时候,就已发现卫士站在王府大院了,霎时,他们什么都明白了。 公策端着酒,泣道:“王上,本人出生于车驭,是王上赏识下人,小人才得如此社会大位。” “梁王事以止次,小人无言。梁王饮了这杯,我和梁广下辈子还做王上的下人。” 其实,自从逃进梁王府后,他们就清楚这一天迟早到来的。此刻,他们想起了西关洛阳州王府之夜的盟誓,想起了几年来屡次策划的图谋,想起了那些比他们更早离去的同道们,想起这些曰子在王府虽然每日受到梁王丰盛的款待,却如身陷囹圄的难耐时光。他们也曾多次在心里对自己说,与其这样提心吊道的逃亡、藏匿,倒不如死个痛快,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他们对自己的行为没任何的后悔,他们只是尽了臣下的责任,这和周至、李纬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痛心的是,没有完成梁王的心愿。 梁广与梁王相视片刻,饮尽爵中之酒,又续上一爵,举过头颅,向梁王敬道:“臣为王上,九死不悔。今日就此拜别王上,臣将在九泉之下为王上遥祈,王上保重。”饮罢,向梁王行了三叩九拜大礼。染广与公策相互搀扶着出了王府。 “爱卿!”霍勇看着梁广、公策被押上囚车,心中不忍,正欲出冲出王府,却被从门外进来的史玉拦住了。 望着门外的雪幕,梁王的眼神被映得一片迷茫。渐渐地,他觉得浑身冰冷,本来就烦乱的心绪,被这种奇怪的感觉弄得更加没有头绪,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是茫然地自语道:“是本王亲自把他们送上了不归路,是本王害了他们!” 史玉安慰道:“王上不必自责,梁广、公策咎由自取。王上功在社稷,利在西关洛阳州百姓。只是依臣之见,臣认为这事目前还没有结束,王上应尽早考虑下一步事宜为好啊。” “啊?那依梁副公所言,本王下一步要做什么?” 史玉略思片刻道:“为今之计,王上必须做两件紧要之事。” “哪两件?梁副公快快讲来!” “第一,景太后、皇上因为朝廷大臣被刺而迁怒于梁王,所以梁王应速到长郡安陵求得皇上和太后的谅解。” “出了这样的事情,皇上还能见本王么?” “现有一人可帮梁王疏通!” “谁,现在谁还敢替本王说话?” “李甜,皇太后啊!” 梁王叹了叹气道:“史玉之言差矣!谁不知道本王为了储君之事,对李甜皇后多有得罪,如今要求本王去求她,岂不缘木求鱼?” “臣听说皇后的兄弟李纬乃贪财好利之徒,梁王为何不重金予他,让他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呢?” 梁王听罢,仰天长叹:“自先祖以后,我霍氏家族一年又一年被外戚削弱,如今倒要去求李氏外戚……” 史玉接着道:“第二……就是眼下赶紧要做的事,就是梁王宜速到城外请太子进城,以叙叔侄之情。” “此事有劳梁副公了。只是……” “梁王有话请讲,臣一定竭尽全力为王上。” “不是这个意思!本王只是觉得……唉!事到如今,什么都不说了。请梁副公随本王出城迎接太子吧!” 第三章:慧王远虑诛百家(2) 张康下意识地抚了抚盔甲,向左右的司马道:“开门!准备迎接李健公公。” 刚刚赶到城下,李健就踉跄着滚下马来,惊恐地喊道:“将军救我,将军救我!” 张康冲过吊桥,扶起李健,连道:“公公受惊了!快拿水来!”说着,便从兵卒中接过水囊递到李健嘴边。 “公公如何成了这副模样,是遇到大匈西关人了么?” 李健喝过水,平定了许多,但依然不停地坤吟:“哎哟!疼死我了!轻点,疼死我了!”张康见他腿上的血已经凝固,便知是中了大匈西关人的箭。 “还好!这只是一支平常狩猎用的箭,否则,张康恐难见到公公了。” 听张康这么一说,李健的神情才放松下来,一边听凭军医官包扎伤口,一边喘着气描绘与大匈西关人接触的情景。末了,他感叹道:“大匈西关人太厉害了!只三人就把我们十数骑打得大甜。多亏长史拼死断后,要不然我等命丧于此了!” 长史在一旁轻松道:“没有那么危险,也用不着属下断后,大匈西关人不过三个人。” 张康眉头一挑,急问道:“公公说大匈西关几人?” “三人啊!” “那肯定不是军人!他们走了多久了?” “不到半个时辰吧?” 张康听罢,随即翻身上马,对身后的士卒喊道:“上马!追!” 待李健明白过来,只见黄土大道上,一道烟尘朝着远方滚去…… 张康带着白十来骑,追出数十里外,果然发现有三个大匈西关人背着弓箭,腰挎弯刀,向北奔驰着。他们显然没有料到大吴的军士会追上来,散漫而又清闲地追逐着。 张康勒住马头,挽起二百五十石硬弓,只听“嗖”的一声,利箭离弦而去,不偏不倚,正中最前面大匈西关人的肩膀。那人“哎呦”一声跌下马来,就被吴军军士卒活捉了。 那大匈西关人被直推搡到张康面前,司马问道:“你可认得眼前这位将军么?” 那大匈西关人直着脖子摇摇头,哼道:“我只知道大匈西关的大吴钩,认得他做什么?” “那你可曾听说过张康大将?” 那大匈西关人抬头来望了望张康,果然一副国字脸,直鼻梁,浓眉毛。那一双鹰眼,似乎可以看透人心。哦!原来他就是大匈西关人闻之丧胆的张将军。那大匈西关人顿时害怕了,神色软了下来。 张康见此便大声问道:“你们一共多少人?” “只有三人,是出来打猎的。” “哦?”张康看了看远方,对司马道:“为他们疗伤后就放了。” 张康抚摸着战马,良久才对司马道:“大匈西关人也是人啊!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些老百姓,战事乃卒伍之责,人主所决,与他们何干?若不是吴钩贪婪,若不是大匈西关多事,怎么会起纷争呢?兵者,国之凶器也,不得已而为之。他们的妻儿都在盼望着他们回去呢?先帝在时,也对大匈西关以兄弟相称呢!” 长叹一声,张康走到三个大匈西关人面前道:“这是边关,你们离家太远了,回去吧!” 三名大匈西关猎者十分吃惊,多年来,生活在边界的大匈西关人都知道,只要落在吴军手里,就意味着死亡。因此,当要放他们回去的话出自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之口时,他们一时难以相信。 “谢将军下杀之恩。”大匈西关人鞠躬之后,转身就离去了。可还没有走出几步,就惊恐地指远方不动了。 透过沉沉的暮霭,张康发现从远处滚来一团团黑色的乌云,渐渐地,那云团越来越清晰,其间夹杂着“嗬嗬”的呼喊声。原来他们与大匈西关骑兵遭遇了。 “将军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吴军的战士们都有了大战将临的紧张,全都上了马,从腰间抽出战刀,勒紧缰绳。 张康没有上马,他右手按着剑柄,左手拉着战马,紧紧地靠在它的脖子旁。他锐利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从远方奔来的大匈西关骑兵,他知道,此刻他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影响到士兵们的意志和情绪。 司马有些沉不住气了:“大人,将军,咱们快撤吧!否则就来不及了!” “慌什么”张康瞪了一眼司马,“看样子,敌人并没有弄清我军虚实。你看!”顺着张康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大匈西关骑兵在二里外就停止了前进。 敌人一定处在狐疑之中,我可以将计就计。张康迅速做出判断,他毫不犹豫地向司马发出指令:“全军撤到山坡上下马休息。” “将军,这是……” “违令者斩!”张康的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 百十骑在山坡上扎下阵脚,张康一边安排哨兵提高警戒,另一方面却要士卒埋锅造饭,茅草燃起的浓烟顺着风势向几里外的大匈西关军方向飘去,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烟味。 不到半个时辰,饭菜便已做好,他看着士卒们每人碗中盛满小米干饭后,才开始与司马用餐。司马特地给张康的碗中夹了一块牛肉,然后问道:“将军为什么不撤回去呢?” 张康顺手便把牛肉给了旁边正在吃小米饭的士卒,笑道:“亏你还是带兵的司马呢,岂不闻兵不厌诈的道理?大匈西关人显然不知我军底细,如果当时撤退,他们一定会穷追不舍。以大匈西关人的速度,我们肯定会处在危险之中……” 张康说到这里,忽然像想起什么,转脸就对司马道:“通知士卒,点燃篝火,散开围坐,解马卸鞍。” “这又是为什么?一旦遭敌突袭,我军将无可奈何!” “大匈西关人以为我们要撒走,我们今天就解鞍以示不去,他们怕中埋伏,必不敢轻进。”张康的话音刚落,就有哨兵来报,说发现一个骑白马的大匈西关将领带着十几名士卒朝这边来了。 张康略思片刻就判断出这是敌军细作,必是来探听虚实的。他踩登上马,便带着十余骑冲了出去。在两军相距不足二百步的时候,张康张弓搭箭,朝着冲在前面的白马射去。 暮色中,只听“啊”的一声,那大匈西关将领落马,其余的十数骑兵见状,纷纷落荒而去。张康也不追赶,很快回到山坡上。司马十分惊异,赞道:“将军真是摸透了大匈西关人的习性啊!” 张康仰起脖子喝干了皮囊中水,还觉不过瘾,就朝司马喊道:“拿酒来!”接着又是一阵猛喝,直到两颊泛红,才捋一捋胡须上的酒滴,哈哈笑了。 “我料定经此一战后,大匈西关人今晚必不敢再来。”说完,他又朝围坐在篝火旁边的士卒喊道:“可有长郡安陵的人么?” 士卒中一位十八岁的青年站起来回答道:“报将军,小人是从长郡安陵来的。” “可会唱长郡安陵小调么?” 青年憨憨地笑道:“在家时,听家父唱过。” “唱一曲如何?” 那青年不好意思地推诿了一下,就从胸腔中吼出了一首粗扩的长郡安陵小调:“家在长郡安陵源头啊!” …… “哈哈哈”张康也被士卒的情绪感染了,他来到大家面前说道:“如果不是战争,你等与妻儿不是在家终日厮守么?” 一位君侯接过张康的话道:“白日听将军说,先帝曾对大匈西关以兄弟相称,真有此事么?” 张康拨了拨面前的篝火,火光映亮他的脸庞。 “那时候本宫还年轻,先帝以博大的胸襟,与大匈西关大吴钩约为兄弟,结无侵害边境之盟。之后,左谷王私自出兵,侵我大吴边界,大匈西关吴钩复信先帝,说左谷王听从右谷王之计,‘绝二主之盟,离兄弟之骨’,表达了‘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古始,使少者得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的愿望。为表达诚意,他还赠先帝一匹红枣马。先帝也在回大匈西关书中,要双方‘明告诸史,使无负约’,也回赠大吴钩袷绮衣、长襦、锦袍以及绢帛、黄金饰品等,并派遣使者前往大匈西关再续和睦。” 说到此处,张康将目光驻留在眼前的篝火上:“没有先帝的圣明,大吴不会有相对安宁的边陲。没有相对安宁的边陲,哪会有今日我朝的中兴呢?虽然本官戎马一生,可并不以战事为乐啊!” 司马又问:“既是大匈西关屡次违约,为什么朝廷不兴兵一举灭之,还要续修盟约呢?” “国家之间,就像邻居一样,总是强人占上风。大匈西关虽然是蛮夷之国,可兵强马壮,国力雄厚,不是一场大战就能灭得了的。何况我军现状还不足以与匈奴抗衡。” “大人不是也打了不少胜仗么?” “唉!独木难成林,小胜又怎么可能让大匈西关臣服呢?” 夜深,张康头枕马鞍躺着,前面是熊熊燃烧的篝火,身后是紧紧与他依偎在一起的战马。士卒们的歌声勾起了他的乡思,从长郡安陵往西,要不了几天的路程,就到了他的家乡长郡安陵的容县。那里有他的父母、妻子,他们这会儿都在干什么昵?或许父母正在灯下读着他稀少但很珍贵的家书,或者妻子正向儿女们讲着他驰骋喔场的故事。 前些日子,从容县的商人捎来一封家书。在信中父母说近年来久旱成灾,尽管官府赈济,但仍是饿殍遍野。他们的情况比普通百姓好些,却也是寅吃卯粮,屡有接济不上的时候。况且,他们也不能看着左邻右舍挨饿受苦,总是设法周济一些,这样日子就过得紧巴多了。 父亲还说,他的几个儿子都很有出息。大儿子张义已应征入伍,另两个儿子正在温书习武,将来定是国家栋梁之材。这些消息对张康那颗漂泊的心来说,是最大的抚慰。 的确,自从被征入伍的那一天起,他与战马的情缘似乎超过了对亲人的爱,他把自己都交给了国家。小时候,他常听乡亲们说,做了朝廷的官员,就会有万贯家财,可是从伍长、什长到将军、太守,他带给家人的除了不绝的思念,还有什么昵?他也曾为之不平,但是这种心绪很快就掠过他的心田而藏入情感深处。 对面就是大匈西关的大军,不容他被儿女私情和功名利禄所困扰。张康狠狠地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的兵器,凝神静听敌人的动情。 然而,这一夜是平静的。 当东方朝阳渐显的时候,当篝火逐次化为灰烬的时候,从细作那里传来消息——大匈西关人在昨夜就已经悄悄撤退了。 张康登上高坡远望,在遥远的天际处,在蜿蜒的黄土大道上,在逶迤的千山万壑间,在落叶的丛林中轻轻飘荡着淡谈的晨雾,高原避免了一场血肉厮杀而回归宁静。张康情不自禁地发出喊声:“开拔!回长郡安陵城!” 昨夜,李健几乎无眠,他在心底祈祷张康将军能够平安。天刚刚亮,他就急忙向门外值守的士卒打探张康是否归来。 这一天多时间,成为李健人生经历的重要一页。他觉得来边关这段日子所获得的东西,比他在宫中几年要多得多。张康爱护士卒的故事、临危不惧的从容,都让他为自己的诸多幼稚之举感到汗颜。现在,张康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他忽地就有了一种久别重逢的欣喜。 “都是咱家不知深浅,以致将军远途奔袭,鞍马劳顿,咱家内心真是惭愧。好在将军平安归来,咱家就放心了。” “区区一场小战,不足挂齿,公公若是在此久住,还会有更大的仗呢!”尽管这些中人给边塞的防务带来许多麻烦,但数日来,张康对李健的印象从最初的反感逐渐趋于平和。他看得出,李健与那些专在皇上耳边进谗言的卫士不同,虽然他对兵事之事茫然无知,但做人却还有良知,因此张康说话也就和气多了。 “我等在此讨扰,也是皇命难违。由于咱家已负伤在身,故明日就启程回长郡安陵。”李健继续感慨道:“不到边关,不知将士辛苦;不与将军共处,不知治军之处;不与大匈西关接战,不知国家安危。回长郡安陵后,咱家一定要禀奏皇上,如实汇报边关情况。” 张康忙揖手道:“如此便多谢公公了,明日在下便设宴为公公们饯行!” 第四章:风雨华虹辩词间(1) 长乐宫西厢房此刻来了一位连皇后也不敢怠慢的客人——大吴的长公主霍婷,以及她的女儿尹国华。 李甜心中十分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这步,与这位当朝皇上的姐姐有着巨大的关系。她常常在心里庆幸,倘若当初景姬与长公主就霍庸与尹国华的婚姻达成默契,那么今天“娘娘宫”的主人就是景姬。 从内心讲,李甜对这位皇姐的做派十分厌恶。但她也很清楚,至少眼下,她必须与这位长公主搞好关系。因此,当长公主的车驾停在娘娘宫门口时,她早已等候多时了。 “姐姐到了,快请到殿中体息。”李甜脸上笑得很灿烂,话语间的热情让长公主十分舒服。 “妾身参见皇后。”毕竟不同往昔,长公主很有分寸地例行了宫廷礼节。 李甜连忙上前扶住长公主的肩膀,那手就很自然、很亲密地与长公主的手牵在一起,“姐姐这是干什么?折杀妹妹了。再说大典还没有举行呢?” “呵呵!诏书都颁了,大典只是个仪式,就是皇后现在搬到娘娘宫殿,后宫也”没有谁敢说个下是!” 李甜并不辨解,只说了一句让长公主十分开心的话:“妹妹能有今日,不能忘了姐姐。” 两个女人就这样在相互礼让的氛围中开始了她们镦妙的利益和情感交换。 虽说是春寒未去,但是长乐宫中奢华的暖炉给这座后宫主人的居室带来了融融春意。长公主一进大殿,就闻到了醉人的兰香。她抬眼望去,便在大厅的一角看到了一盆盛开的兰花,它正张开着诱人的笑靥。 兰花旁是一石头做的盆景,花工精心的照料给石峰间增添了茵茵绿意,石头周围清盈的水中,有一丛碧绿的水仙,绽开着一簇簇洁白的花。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大殿中央的一盆红梅,枝虬花盛,生机盎然,显然是红过多年栽培和养育,才能如此大气融融,可见主人的情趣也尽在此中了。 长公主在梅花前久久地端详着,李甜在一旁看着,不用猜就知道了长公主的心思。她轻声笑道:“姐姐要是喜欢这花,待会儿带走便是了。” 长公主不好意思地回以温暖的笑容,推却道:“娘娘心爱之物,妾身怎好掠人之美呢?” 李甜忙拉着长公主的手臂道:“姐姐有恩于妹妹,不要说是一盆花木,就是这殿中所有摆设,姐姐喜欢什么,妹妹差人送到府上就是。”长公主闻此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忙唤尹国华前来觐见。 尹国华已经十三岁了,与五年前相比,不仅出落得更加漂亮,而且也懂事多了。听到母亲的呼唤,她忙上前彬彬有礼道:“尹国华拜见皇后娘娘!” 李甜忙拉起尹国华疼爱地说道:“外面这么冷,快别拆腾了,外甥女看起来越来越招人喜欢了。” 三人说着话进了殿门,长公主眼前又是一亮。迎面墙上,镶嵌了一只硕大的朱雀浮雕,刀功遒劲,线条流畅。那朱雀双翅展开,翩翩欲飞,周围祥云缭绕,气象峥嵘,烘托出大殿主人诸事得意的心境。长公主明白,这一切肯定都是出自皇上的意思。她自己也常常纳闷,同样都是女人,李甜是凭什么就系住了皇上的心呢? 宾主坐定,早有宫娥端上了热茶、果品。李甜道:“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姐姐。待哪日有空了,妹妹摆上了一桌酒,专门款待姐姐。”她又从果盘中拿起荔枝,递到尹国华的手中,国华忙道:“谢皇后娘娘。” 李甜笑道:“这孩子越来越会说话了。” “快别夸她了,整个一疯丫头,都是妾身给惯坏了。倒是慧儿,年初到西关洛阳把那么大一个案子办得干净利落,满朝文武都赞不绝口呢!” “姐姐见笑了,他一个孩子能干什么?还不是李纬和周至宰相前后张罗。皇上让他出去,也不过是让他长长见识罢了。” “古人说年不在年高,慧儿一看就是当皇上的枓。”长公主的目光在殿内环顾了一周,问道:“慧儿昵?” “他如今做了太子,就不能由着性子了。这会儿,正在思贤厅中听周太傅讲书呢!听说姐姐要来,妹妹已差人去传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霍武的声音:“国华妹妹在哪呢?国华妹妹在哪呢?” 说话间,他人已经进了大殿。李甜刚才还笑吟吟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做了太子,举止还这样没有规矩,还不见过长公主?” 霍武忙上前作揖道:“慧儿见过姑母。” 尹国华在一旁吃着荔枝,却被霍武毕恭毕敬的样子逗得“吃吃”直笑。 霍武行过礼,在尹国华的上首坐上,他悄悄地用胳膊肘推了推尹国华,小声道:“笑什么笑?像个傻子。” 尹国华吃着荔枝,还是笑道:“看太子刚才那样子,那才叫傻呢!” 霍武举起手,做出要打人的样子:“再说!再说我就打你。” 尹国华并不害怕,不服气道:“真动起手来,还指不定谁打谁呢?” 长公主看着两个孩子在那里斗嘴,喜上眉梢,想顺势将此行的目的说出来。但她并不直接道出内心的打算,而是先批评起女儿:“胡说什么?慧儿如今是当朝太子,按理说见了太子是要行大礼,都是为娘平日把你给惯坏了。” 尹国华噘着嘴道:“太子怎么了?做了太子就没有哥妹的情分了?他过去没有做太子,是我的哥哥,如今做了太子,还是我的哥哥。难道因为做了太子,就可以不叫妹妹了?” “这孩子……”长公主叹道。 李甜眼色流转,接过长公主的话道:“尹国华这话也没有什么错。他们无拘无束,说明之间没有芥蒂。倘若见了面就别别扭扭的,倒生分了不是?” 长公主掩口把一颗荔枝核吐在小钵里:“还是皇后娘娘说得对。看他哥妹如此亲密,妾身真是打心眼里高兴。”接着她把目光投向霍武,笑道:“慧儿,你说说,与国华妹妹在一起高兴么?” “高兴!” “尹国华妹妹好不好呢?” “好!” “什么地方呢?” 霍武吃着甘甜的荔枝,嘴里“咕噜咕噜”地说道:“人长得好看嘛!” 长公主被霍武的率直逗得拊掌大笑:“太子说话倒是不掩不藏的。”说着,她又看了李甜一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这样说,太子是喜欢国华妹妹了?” “当然了!” “那么,如果让国华做太子妃好不好呢?” 霍武早已吃完荔枝,他顽皮的眼睛在姑母身上打量着,觉得姑母的话很好玩、很有意思,于是他就拉着国华的小手,轻轻抚着,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如果国华做了太子妃,侄儿就要造一座金屋让她住。” 长公主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溢出了泪花:“这孩子说话真有意思,这不是‘金屋藏国华,国华升太妃’么?”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少年立即上前大声道:“恭喜太子!贺喜太子!” 长公主看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颇是儒雅,便问他是谁家的孩子。李甜说他是谁家的孩子。李甜说他是弓高侯华工之孙,名叫华硕。因为生的聪明伶俐,被选到宫中做太子陪读。长公主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赞道:“娘娘慧眼,不但身边的宫娥们个个娇艳非常,就连太子的陪读也如此玉树临风。” 其实,长公主今天来的目的,从她进后宫的那一刻起,李甜就已经心知肚明了。平常的女人都不放过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何况是经历了与景姬较量如今又登上了皇后宝座的李甜呢?就算长公主不提尹国华与霍武的事情,李甜在心中也盘许久。 在长公主的笑声中,李甜说话了:“慧儿,果子也吃了,话也说了。尹国华妹妹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们就到棋坊中玩去吧!” 霍武最受不了拘束,听母亲这样说,自是分外高兴,他拉起尹国华妹妹便向外跑,女俾们一步不落地跟在身后。 长公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两个孩子的身影,言出于心道:“真是天造的一对啊!” 李甜的身体很自然地往长公主跟前靠了靠,显得很亲昵的样子,“这事在妹妹这里自是没说的,只是……” “有什么担忧尽管说。” “他是太子,今日的太子妃就是将来的皇后,因此这事还得皇上和母后允许才是。” 长公主笑道:“这个不用皇后娘娘操心,妾身自会禀明皇上和母后。再说,皇后娘娘总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后宫的‘娘娘宫’空了许多时日了,依妾身看来,也早该举行大典才是,这样皇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搬过去了。都是那个不晓事理的洛阳王霍勇给闹的,妾身明日就跟母后说去。” 两个女人都觉得今日的见面很值得,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于是,长公主起身告辞,而皇后在热情的挽留之后,也送长公主出了殿门。但是,当她们搜寻着自己孩子的身影时,却在琴房中看到了很有意思的画面。 尹国华妹妹喊着要霍武为自己找一匹马骑,霍武十分为难。尹国华妹妹不依,撒着娇拉着霍武胳膊道:“不嘛!我就要骑车嘛!” 霍武无奈,于是对华硕道:“你能不能为表姐找匹马来。” 华硕的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说道:“太子何须舍近求远,华硕为翁主当一回马得了。”说完他就伏下身体,让尹国华骑了上去。 华硕绕着棋桌转圈,尹国华将拂尘当作马鞭,在华硕的屁股上边打边吆喝道:“马儿马儿快快跑,快送国华去见太子殿下。” 霍武在一旁暗暗发笑。 见此情景,长公主的心中再度充满愉悦,隨口道:“看看!真是天作一对啊!” 李甜并不多搭话,心里想,他们现在只是孩子,未来说不定还有什么变数,就算皇上和太后允许了这门亲事,也不能保证慧儿登上皇位后,不会发生移情别恋的事情,这一切都要看他们的造化了。只不过在眼下,这门亲事能巩固我皇后的地位。 李甜忽然想起应该给长公主的夫君带个好,于是便问道:“侯爷最近好么?” “好什么”长公主刚才洋溢在脸上的喜悦荡然无存,眼圈说着说着就红了,“整日病恹恹的,妾身过的不知是什么日子。” 李甜忙在一旁劝慰道:“长公主也不要太伤心,多找太医看看,兴许就会好的。”长公主此刻的心境李甜怎能不理解呢?一个女人,如果没有男人的滋养,很快会变老的,唉…… 巳酉,长乐宫东阙大火。 太史令司如谈在当日的宗室录上沉重地记下了一笔,他的手由于发抖而把字写得歪歪扭扭。走出太常宫时,他回望被大火烧为灰烬的长乐宫东阙,心里烦乱极了。 好好一座宫阚,怎么会被大火焚毁了呢?据公公长善说,大火是凌晨子时从天而降的。这意味着什么?司如谈不敢多想。 早朝时,他在塾门遇见了王太后的二弟——李宁,李宁建议他在当日的宗室录中隐去关于灾象的记录,但他认为作为太史令就应该秉笔直书,不可因为非祥瑞之兆就不可记载。 两座宫阙烧毁了一座,远远看去,长乐宫东阙就像折了翅的苍鹰显得很不协调了,而镌刻在西阙上的玄武在暮云下成了孤单的身影。司如谈在东阙的废墟旁站了许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了。 在吴朝的官制中,太史令并不是什么显赫的位置,品秩不过六百石。但他的作用却是不可忽视的,不但掌天时、星历,而且负责记录朝廷发生的重大事件。 自从父亲那里承袭了这个职位以后,他就有了一个十分庞大的计划,他要写一部上自三代下迄当朝的著作。这样他就忙碌了许多,他不但要全力地搜寻能够找到的所有史籍,而且每年还要去游历名山大川,做实地勘查。 前些日子,他刚从西关洛阳州回来,在那里他遇见了司马如,书生意气使他们很快便以同族兄弟相称。他们走遍了西关洛阳州两岸,司马如的才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司马如当前还特别说到了太子赴西关洛阳州督办“行刺朝廷大臣案”时的睿智。他对此行的收获很满意,谁知刚刚回来,就遇到了这样一场火灾。 司如谈的宅院在朝阳路深处的一个小巷里,这段路并不长,可他却用了比平常多了一倍的时间才走到家门口。当他叩开宅门的时候,女仆把一个喜人的消息告诉了他。 “老爷!夫人生了!” “生了?”司如谈一路上的沉闷顿时淡了许多,“男童还是女童?”他一边问话一边加快步子向后院跑去。 夫人刚刚分娩,脸上还留着疲倦的痕迹,但那在眼角的喜悦让她看上去比平日更有魅力。看见司如谈进来,她忙要坐起来。 司如谈忙伸出双臂托着夫人的肩膀,当女仆把酣睡的男孩送到他怀中时,司如谈笑了:“司马家又多了一个大史令啊!” 看着司如谈笨拙地抱着儿子亲昵,享受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夫人轻叹一口嗔怪道:“老爷就记着太史令了,咱们的儿子就不能干点别的?” “嗯!我还指望他写完史书呢!”司如谈把儿子递给女仆,坐在床头与夫人说话。 “老爷!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司如谈搓着双手陷入了沉思。 他在房中踱起步来,思绪在历史的瀚海中穿梭,眼前再度浮现出游历名山大川时丰富多彩的画面。司如谈眉宇渐开,左手在右手的掌心轻轻敲出节奏,大声道:“就叫迁吧!《上古》记载说,出自幽谷,迁于乔木。他长大后与我一样,游遍名山大川,穷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好,迁儿。”夫人从女仆手中接过儿子,脸紧紧地贴着儿子粉嘟嘟的两颊,“迁儿,娘的儿啊!”因为司如谈的夫人为西府王氏。 月亮也从窗外悄悄地投进银色的光,抚摸着王迁宽阔的额头。 这孩子偏偏在长乐宫大火的日子降生,这意味着……司如谈看着夫人怀中的儿子,不敢再往下想。 …… 早朝一结束,霍刚就把周至、李纬、景凡和周建等人传到宣政殿,询门西关洛阳州一案的结果,周至和景凡都分别陈奏了案件的审理情况。 霍刚脸上显出几分不悦:“既是审理清楚,为何今日早朝不奏?” 周至道:“启奏陛下,臣有难言之隐,不便在朝堂上陈奏。” “有何难言之隐,莫非朕冤枉了洛阳王不成?” “陛下圣明!臣等日夜审理,刺客对所犯罪行全部招认。只是……”周至说到这里,打住话头。 霍刚不免更加着急,蹙着眉头道:“宰相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如今说起话来怎么吞吞吐吐的,这是要急死朕幺?” 周至正要再说下去,霍刚摆了摆手,向李纬问道:“看来宰相也学会了明哲保身了。国舅,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宰相的难言之隐,也正是陛下所忧虑的。众贼供认,行刺之事确系洛阳王指使。因此臣等在回京的路上,遵照太子之命,已将所有狱词都焚为灰烬了。” 一听李纬说完,景凡立即伏地而跪:“焚毁狱词,皆臣所为,陛下要治臣罪,臣死而无憾。” 霍刚大惊道:“你是说太子要这样做的?” 他没想到,一个孩子竟会自作主张地做出如此决断。当初,他答应霍武督办此事,不过是想让他长长见识罢了,孰料他却当真了。要是放在别的案件倒也罢了,可这是何等重要之案?是十几位大臣死于非命的大案,是针对朝廷废立太子的血案,能如此草率行事么?这事要是放在霍庸身上,他决然没有如此胆量的。 眼前的局面让他想起昨晚李甜的枕边话来。李甜也觉得此案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非慧儿早已和皇后通了气?他无法将自己复杂的内心袒露在大臣们面前,他选择以斥责大臣们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愤懑。 “你等难道不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吗?怎能听任太子随兴而为呢?” “还有你!朕让你做太傅,你就该尽师道之责,可你……却在一个孩子面前唯唯诺诺。当年吴征为太傅时,何曾如何?你是想说话吗?你不要说,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为太子辩护。吴征呢?”霍刚的目光在殿内搜索,“吴征呢?” 周至急忙答道:“吴大人他……” 哦!吴征已经成了刺客刀下的冤魂,他永远也听不到吴征那慷慨激昂的辩论、思路清晰的奏疏和力排众议的谏言了,再也看不到他匆匆忙忙的身影了。要是吴征在,他一定会冷静地处理好这一切。一想到倒在血泊中的吴征,霍刚眼睛就模糊了,对西关洛阳州案的结果就越发不满了。 “还有你!”他又把矛头指向了李纬,“你身为太子舅父,不思为国尽力,整天在皇后面前递送各种消息,蛊惑人心。” 霍刚把大臣们斥责过之后,气犹未尽,又转脸向伺候在一旁的严力问道:“太子呢?这会儿躲到哪里去了?” 严力哪里知道太子的行踪呢?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惹得霍刚挥起衣袖,“哗”的将面前的笔墨、奏章扫下御案。 “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去呀!快去把太子找来,朕倒要问他长了几颗脑袋?” 严力不敢怠慢,战战兢兢地出了宣政殿,身边的卫士欲拾起地上的东西,被霍刚大声喝住了。殿内空气极度压抑,大臣们一个个垂首肃立,谁也不敢出列辩解。 霍刚发泄过后,颓然地闭目埋头座中,叹息道:“你们哪!真是让朕伤心透了。” 这时候司如谈慌慌张张地进来了,他顾不得与跪在地上的大臣打招呼,就直接陈奏道:“皇上,大事不好了。” 霍刚正在气头上,抬起头就劈头盖脸地训斥起来:“如此惊慌失措,哪像个大臣的样子?” 司如谈低下头小声道:“天火烧毁了长乐宫东阙。” “啊!”霍刚一个激灵,眼晴睁得老大,“你再说一遍?” 听完司如谈奏明后,霍刚呆了,半天才从胸腔中发出一声长啸:“苍天啊!如此惩罚朕么?” 他很快将宫阙被焚同霍武焚毁狱词联系了起来,一定是先帝对霍武的所为颇多气愤,才有了这灾异之兆,这些事情都把霍刚对太子的愤怒推到了爆发点。 “哼!”霍刚不无自嘲地想着,朕刚刚废掉了一个太子,今日就再杀一个去求得列祖列宗的宽带恕。但话到口边,却变成了对司如谈的怒吼,“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你要朕砍了你的脑袋么?” 司如谈不敢再延宕盘桓,心惊胆战地离开了宣政殿。 第四章:风雨华虹辩词间 (2) 此刻,霍刚的情绪由气愤转为伤感,他觉得累极了,说话的声音中透着极度的疲惫。 “严力回来了么?”说着他悲怆地转过身去,给了大臣们一个背影,“你们就给朕跪在那里好好思过吧!” 在大臣们等待太子的时候,李纬那双小眼睛一直在观察着皇上的表情。皇上近来的脸色很不好,那种疾言厉色并不能掩盖他精神的疲倦,他的目光在发怒时虽仍有犀利的光芒,却不似多年前那样富有穿透力;他的声音虽然在怒斥众臣时让人感到雷霆万钧的威猛,但语言却远不及四年前平定七国之乱那样有条不紊。 对先朝有深入研究的李纬明白,越在这个时候,皇上对任何事情越敏感。无论是为了霍、李两家,他都觉得现在应该尽快见到霍刚。因此,在霍刚闭目养神的时候,他拉了拉周至的衣袖,悄声问道:“太傅应该知道太子去了哪里吧?” 周至小心地看了看皇上,才用低得只有李纬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殿下去找王峰习武去了。” “这个慧儿,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李纬在心底埋怨,遂对周至道:“下官有些内急,急需如厕。”说罢,他就蹑手蹑脚地来到宣政殿外,站在台阶上朝远处张望。 他似乎觉得站在这里太显眼,于是又提起袍裾,下了台阶,来到塾门翘首以盼,这样霍武一俟出现,一切都在他的视线之中了。 虽然李纬心急火燎地在那里盼望着,可这儿霍武却正在兴致勃勃地听王峰讲他在七国之乱中单骑闯敌阵的故事。 在西关洛阳州办案期间,周至不止一次向霍刚提起这位性格豪爽的将军,于是在他心头,一次次地激起了欲见之而后快的心愿。就在昨天午后,霍武缠着周至,好让他去见见王峰。 周至当时就很为难:“这个还是容臣奏明皇上之后再定夺吧!” “本宫知道,太傅是怕父皇怪罪下来不好交代。”霍武合上书卷,露出少年才有的率真,“太傅何必事事都要父皇知道呢?本宫快去快回,不耽误听书总行了吧?” 周至见此就不好再坚持了:“太子言重了,不就是看看老将军么?微臣不说就是了。” 周至却没有想到,皇上会在过问西关洛阳州案子的时候,也把他的意见还放在首位。 这一切,霍武当然不知道,因为此刻他同王峰正谈得投机。 行伍出身的王峰,对太子的来访受宠若惊,遂在后花园置宴款待。王峰不带任何修饰的描述把自己呈现在霍武面前。 “臣本姓张,本是长郡安陵富平人氏,家父本为富平侯的舍人,因为富平侯的引荐得以官至两千石。七国之乱起,富平侯为将军,家父为校尉,带着微臣出征。” 说到这,王峰为太子斟满了一爵酒,抬头望着亭外不远处父亲经常挂甲的一棵梧桐树长叹道:“不瞒殿下,家父当时已是七旬老人,心知力不从心。但一向重情义的他不忍驳富平候的面子,这一去就踏上了不归路,战死战场。消息传至朝廷,皇上命臣护送家父灵柩回京。臣乃将门之后,父仇未报,岂可退缩。于是臣就挑选了军中壮士和家奴数十人,冲入敌营,杀伤敌人无数,后终因寡不敌众,仅臣一人回到我朝大营。” 说到这里,王峰就借着酒酣敞开了自己衣襟,数十处创伤全部裸露在霍武面前。那些伤疤,大的若铜钱,小的若豆粒,纷乱地分布在王峰的肌肤上。霍武轻轻抚过一个个份疤,喟然叹道:“将军真乃大丈夫也!” 随后,霍武又兴意盎然地问道:“将军擅长使何种兵器?” “臣当年单骑奋战敌军时用的是长戟。” “将军可否为本宫舞戟呢?” “那就让殿下见笑了。” 王峰豪饮之后,一股英气借着酒意油然而出。 卫士很快抬来长戟,王峰在手中掂了掂,随之舞将起来。两人才能抬得起的长戟在他手里,似游龙出水,倒海翻江厂;似猛虎入林,落叶纷飞。 霍武禁不住拍掌欢呼:“好戟法!” 王峰舞得兴起,干脆脱掉外衣。 霍武被王峰一番戟云剑雨激荡得热血沸腾,他紧握着王峰的双手,脑中却是边城烽火的画面:“倘若有朝一日本宫带兵出征,将军可愿随行。” 王峰手按左胸,激动道:“王峰早已以身许国,愿追随殿下,虽死不辞。” 霍武端起酒爵,正要说话,耳边却传来华硕尖细急促的声音:“殿下!殿下!” “何事如此慌张?” 华硕因走得太急而语不成旬:“皇上……皇上正在宣政殿中传唤殿下呢!” “出什么事?” “奴才也不清楚,殿下……去了就……就知道了。” 霍武不敢怠慢,道了一声将军保重,遂急忙朝长乐宫奔去。 宣政殿内,霍刚为霍武的迟迟不到而恼怒到了极点,他怒视群臣,大吼道:“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卫士何在?” 立即有一队卫士跑步进殿,霍武厉声道:“速拿太子来见。” 周至、李纬见状,顿觉大事不好,几乎同时跪在皇上面前,说出了同一话语:“陛下且息雷霆之怒!陛下且息雷霆之怒!” 霍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皇帝的自尊使他无法收回成命,于是他转移了发泄的对象,给了大臣们一个背影,“你们就给朕跪在那里好好思过吧!” 在大臣们等待太子的时候,李纬那双小眼睛一直在观察着皇上的表情。皇上近来的脸色很不好,那种疾言厉色并不能掩盖他精神的疲倦;他的目光在发怒时虽仍有犀利的光芒,却不似多年前那样富有穿透力;他的声音虽然在怒斥众臣时让人感到雷霆万钧的威猛,但语言却远不及四年前平定七国之乱那样有条不紊。 对先朝有深入研究的李纬明白,越在这个时候,皇上对任何事情越敏感。无论是为了太子,还是为了李、霍两家,他都觉得现在应该尽快见到霍武。因此,在霍刚闭目养神的时候,他拉了拉周至的衣袖,悄声问道:“太傅应该知道太子去了哪里吧?” 周至小心地看了看皇上,才用低得只有李纬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殿下去找王峰习武去了。” “这个武儿,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李纬在心底埋怨,遂对周至道,“下官有些内急,急需如厕。”说罢,他就蹑手蹑脚地来到宣政殿外,站在台阶上朝远处张望。 他似乎觉得站在这里太显眼,于是又提起袍裾,下了台阶,来到塾门翘首以盼,这样霍武一俟出现,一切都在他的视线之中了。 虽然李纬心急火燎地在那里盼望着,可这会儿霍武却正在兴致勃勃地听王峰讲他在七国之乱中单骑闯敌阵的故事。 在西关洛阳州办案期间,周至不止一次向霍武提起这位性格豪爽的将军,于是在他心头,一次次地激起了欲见之而后快的心愿。就在昨天午后,霍武缠着周至,好让他去见见王峰。 周至当时就很为难:“这个还是容臣奏明皇上之后再定夺吧!” “本宫知道,太傅是怕父皇怪罪下来不好交代。”霍武合上书卷,露出少年才有的率直,“太傅何必事事都要父皇知道呢?本宫快去快回,不耽误听书总行了吧?” 周至见此就不好再坚持了:“太子言重了,不就是看看老将军么?微臣不说就是了。” 周至没想到,皇上会在过问西关洛阳州案子的时候,也把他儿子列入宣召之列。现在面对皇上的怒火,他也仓皇得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这一切,霍武当然不知道,因为此刻他同王峰正谈得投机。 宣政殿外,李纬焦急地踱着步子,口中讷讷道:“这个慧儿,怎么掂不来事情的轻重呢?” 他心里万分焦急,不时地向远处眺望,终于,透过初春的阳光,他瞧见霍武在华硕的陪同下,步履匆忙地朝这边来了。 李纬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不顾礼仪地埋怨道:“这半日太子到哪里去了?都急死微臣了!” 华硕忙问道:“皇上这会儿心情如何?” “还如何呢?皇上正在大骂各位大人呢!” 霍武闻此便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李纬长叹一声:“皇上与梁王的事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殿下去焚狱词干什么?一定是那些老臣蛊惑的。” 霍武听罢,坦然道:“焚毁狱词完全是本宫的主意,与各位大人没有关系,本宫这就去向父皇说个明白。” 李纬在身后连连提醒霍武小心说话,万不可再惹皇上生气。接着又跑步上前,把华硕拉到一边低声道:“太子命系一刻,烦劳公公速到长乐宫后宫请皇后去求太后出面。” 华硕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他不敢怠慢,听完便匆匆赶往后宫了。 霍武走进宣政殿,映入眼帘的是跪倒一地的众臣和木然肃立在两厢的卫士。他情知自己的祸闯大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来到殿前回话:“孩儿参见父皇!” 霍刚冷冷地看了一眼霍武,哼道:“这半日到何处去了?” “孩儿找将军切磋兵略去了。” “小小年纪,懂什么兵略?” …… 见霍武没有回答,霍刚更加生气:“你为何不说话了,平日里不是话很多么?” “孩儿参见父皇来迟,请父皇恕罪。” “你可知罪?” “孩儿不知,还请父皇明示!” “大胆霍武,是你主动请缨到西关洛阳州查案。朕之所以允准,只不过是为了让你长长见识,谁知你竟妄自做主,焚了狱词!你还不知罪?难道你不知这是一桩关系到十几名大臣性命的大案么?” “父皇,孩儿当然知道此案重大。” “既然知道,为何置大吴法律于不顾,你该当何罪?” 霍武望着霍刚,却并无惧色,平静道:“父皇,孩儿有话说。” “大胆!违抗皇命,你还有何话可说?来人……”霎时间,卫士将士包围了霍武。 周至见状,知道此刻只有李纬出来说话,才能拦住皇上,于是他暗地用手推了推李纬。李纬会意,忙向前跪了一步,不等霍刚发问,就抢先说道:“启奏皇上,臣有话说!” 霍刚看了看李纬怒道:“你还有何话可说?太子犯法,你难脱失职之罪!” “陛下圣明。昔日吴帝在位,太子非议商君变法,宰相治公子虔之罪。今太子违抗皇命,臣作为国舅,自有不可推卸之责,臣情愿领罪。但臣知道,陛下向来从谏如流,太子既然有话要说,陛下何不先问个明白,再责罚也不迟。” 霍武之所以这样,一则气在梁王;二则毕竟十几名大臣死于非命,需要向朝野有个交代;三则是因为霍武先斩后奏,让他的自尊心受不了。再加上东阙失火,这些事情环环相绕,使他不由得急火攻心。 其实,他哪是真要向太子开刀呢?现在李纬给了一个台阶,他的心情也就平静了:“好!你等且平身,朕就听他还能说些什么。” 这半晌可把众位大臣苦煞了,见皇上发了话,一个个踉踉跄跄地起身,彼此相看,虽是早春,却人人汗水直淌。 周至抓住机会,小声向霍武提醒道:“皇上让殿下说话呢。” 霍武先是回头面向宰相、李纬伸了伸舌头,转脸又严肃地拂尘整冠,那双还没有脱离稚气的眼睛见父皇不像刚才那样怒气冲天,心中的胆怯就去了许多,遂把如何决定焚毁狱词的前因后果一一详奏。 霍刚在上边听得不耐烦,便打断道:“别的朕不想知道,朕只要你回答,此案与梁王干系如何?” “依大汉律法,皇叔当治死罪。” “既是如此,就当奏朕知道,为何要焚毁狱词?” “孩儿以为,父皇不知道也好。”霍武抬头望了望霍刚,见父皇没有阻拦他的意思,于是继续道,“梁王乃父皇亲弟,此案若在朝野公开,反而让父皇为难。” “难在何处?难道朕能视大吴律法为儿戏?” “这正是孩儿想说明的。”霍武身体往前挪了挪道,“朝野一旦了解案情,眼睛就会看着父皇。皇叔如不伏诛则是律法不行;皇叔伏法则祖母会食不甘味、卧不安枕。祖母若是病了,父皇必不能安心朝政。因此,孩儿……” 霍武正要说下去,却见华硕神色慌张地从宣政殿侧门直接到了霍刚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霍刚顿时大惊,目光立时散乱地望了望下面的众臣和霍武道:“此事今日就先到此,太子随朕前往太和宫。” 众位大臣相互看了看,就知此事已经惊动太后了。 霍刚匆匆赶到太和宫,景太后第一句话就直截了当地责问道:“你把哀家的孙儿怎么样了?” 话音未了,霍武一下子跃到景太后面前,操着从母亲那里承继来的雍州口音道:“孙儿向祖母问安!” 三日水米未进的太后吃了李甜调制的银耳人参汤后,精神好多了。霍武很乘巧地扑到在景太后怀里,景太后颤巍巍地搂着霍武。从头到脸地仔细摩挲了好一会儿,才循着霍刚话音抬起头来斥责道:“不是慧儿想出那主意,皇上还不早把慧儿问成了死罪?听说你还要治慧儿的罪?” 太后说完喘了口气,霍刚忙上前欲要为母后捶背,可却被挡开了:“都说皇上孝顺。依哀家看,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皇上坐稳了皇位,眼中就没有哀家了。今天要杀这个,明儿要治那个,莫非连哀家也要做了皇上的刀下鬼不成?” 霍刚闻言大惊,也顾不得威仪,慌忙跪倒在地道:“母后言重了,孩儿怎么敢……母后有何旨意,孩儿遵旨就是。”说着,他瞪了一眼李甜道,“皇后怎么会在这里?” 太后放开霍武,大声道:“怎么!皇后想看看哀家,都有罪了不成?” 霍刚不语,倒是李甜说话了:“臣妾听说太后玉体欠安,急忙过来伺候,请陛下恕罪!” 太后说:“你替他尽了孝道,你有何罪,要他恕什么罪?”接着,她话锋一转,“哀家只要皇上回答,对慧儿如何处理?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是欺负哀家看不见么?可哀家的心里长着眼睛呢?莫非你还真要冶慧儿的罪?” “母后,既然没有证据表明此案与梁王有关,那此案到这就可以了结了。孩儿已命廷尉府将乱贼首灭族,以慰众卿在天之灵。” “那么,你告诉哀家,梁王现在何处呢?” “这……”霍刚显出几分尴尬,“孩儿即日派人将梁王接到长郡安陵便是。” 太后说着说着,又气从心起,喝道:“你会接他来么?哀家前些日子派去长郡安陵的人回来说,梁王根本不在西关洛阳州,一定是你害了梁王……” 太后还要说下去,却被太和宫外说话的声音打断了,太后很是不快,喝道:“是谁如此没有规矩,在此大声喧闹?” 第四章:风雨华虹辩词间 (3) 长公主还没有到,声音就先到了。在她的身后跟着的是尹国华,她简直就是长公主的化身。她一进太和宫,就亳无拘束地跑到霍武身边,太子长太子短地问个没完没了,直到李甜要紫怡陪他们到花园中去放风筝,殿中才安静下来。 长公主一回到太后身边,就完全没有了场面上的那些讲究。她以家庭一员的身份,以一个皇姐的姿态很热情地同皇上与皇后打了招呼,很亲切地向太后问了安。她把一个让皇上解除尴尬、让太后愁云顿去的消息带进了太和宫——霍勇已经在前晚化装回到了长郡安陵,现在就在她的府中。 长公主情态丰富地对太后和皇上讲述霍勇怎样追悔莫及,怎样为十几位大臣死于非命而潸然泪下,怎样因思念母后而夙夜忧叹,却因为皇上诏命不许回京而寝不安席。末了,她向皇上求情道:“还望皇上开恩,饶恕梁王。” 太后越发地生气了,怒道:“好呀!连梁王在哀家面前尽孝都不让了,你还配当这个皇上么?你何时发的诏书,哀家怎么不知道?” 长公主赶忙道:“母后言重了,皇上是怕梁王远途跋涉,免除了他每年的朝觐,怎么会不让他回京尽孝呢?” 她没有忘记李甜对皇上的影响,很亲昵地走到她身边道:“皇后!您说这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弄得剑拔弩张,让亲者痛,仇者快呢?” 李甜忙接过长公主的话道:“臣妾也是这样想。皇上海纳百川,胸有天下。定会化阴云为丽日的。” 可太后的心结仍然无法打开,她捶着胸膛,声泪俱下道:“一个诸侯国的亲王,哀家的亲骨肉,竟被逼得化装进京。霍刚……”自从霍刚登上皇位以来,这是太后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你好狠心啊!” 太后如此伤心,也让霍刚的心境分外的沉重和不安,便愈发感到霍武当初焚狱词不失为明智之举。当太和宫中的气氛冲淡了霍刚父子之间的冲突时,他甚至感到正是霍武为他弥合与太后之间的感情创造了契机。 他很虔诚地、集中精力地平息着太后的愤懑,小心地求道:“母后息怒!都是孩儿的错,孩儿这就差人去接梁王。” 华硕此刻早就在旁边伺候着了,他早已读懂了皇上眼中的意思,有意提高声音道:“奴才这就去接王爷。” “用朕的车去接!” 皇室弥漫了几个月的阴云终于散去,华硕的心中便充满了喜悦,大声回答:“诺!” 太后的心情渐渐平复,紧锁多日的眉头也渐渐展开了。但她心中清楚,大儿子毕竟是当今皇上,决不能因此事而损了他的威严。 她不失时机地做着挽回皇上面子的事情,抚着他的手心:“哀家心里明白,这事怨不得皇上,也是梁王用人不当,听信了一帮乱臣贼子的蛊惑。待会儿见了他,还要多加训诫才是。至于被刺身亡的大臣,你要厚葬,要多多抚恤才是。虽说我朝自皇太祖以来,一直奉行无为而治的国策,可无为而治从来就是无为而无不为,不论是谁,乱我朝廷,天理不容。” 见太后心境好转,李甜意识到此刻提起霍武与尹国华的婚事是再合适不过了。她的这点心思,长公主一丝不漏地看在眼里,她们几乎没有什么眼神的交流,就禀奏了此事。 “啊!你们是说慧儿与阿尹么?那皇上以为如何呢?” “孩儿依母后就是。” 太后分外高兴,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她明白,这种婚姻无论对公主还是皇上都是必须和重要的。 “哀家看也是天作之合啊!慧儿呢,慧儿这会跑到哪里去了?”太后的双手在四处摸索。 李甜心里充满了欣慰,几个月来的担心和忧虑终于消散了,因为太后如此表态,标志着她终于承认了太子的地位。梁王自取其祸,霍武的智慧周旋无疑成为改变太后初衷的重要原因。最善抓住机会的李甜急忙对太和宫詹事王鑫道:“快去传太子,太后要见他。” “诺!” 太子和尹国华很快来到殿内,太后已感到了他们的气息:“慧儿,尹儿1!你们都到哀家身边来。” 当霍刚要慧儿和阿尹向太后行礼时,太后拦阻道:“家里人在一起,要那么多的礼数做甚?” 她俨然一个慈祥的老太太,笑声随着手在两个孩子肩头的抚摸而显出舒缓的节奏。 “你们的娘要月老用红绳子把你们一辈子拴在一起,这可是天意啊!呵呵!噢!什么是月老?月老专门为人间男女牵媒的神灵,他要哀家的尹儿和慧儿做夫妻呢!告诉哀家,你们脸红了么?” 霍武一脸不解道:“祖母,做夫妻就做夫妻,脸红什么呢?” 太后被霍武的话逗笑了,乐道:“毕竟是男孩子啊!尹儿也没有脸红吧?听你娘的切身女俾说,你生就一个男儿的脾气,这可不行啊!做太子妃就要像个太子妃的样子呀!” 尹国华被太后说得不好意思,摇着太后的肩膀撒娇:“祖母!您都说些什么啊!尹儿可不是这样的!” 长公主急了,批评尹国华不能这样同太后说话,可是太后却不计较这些,忙圆场道:“好!哀家不说了!尹儿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霍武在一旁小声揭发道:“她哪里知道害羞,疯着呢!刚才还在追打孙儿。” 太后听了便更加心花怒放了。 看来太后已不再为储君的事烦恼了,霍刚望着霍武依偎在太后身边,心想,这个慧儿,倒比朕想得远些…… 绵延到长郡安陵南郊的南俊山,峻峭险拔,像屏障一样横亘在长平平原南缘。春天的脚步越过巍巍南关,在长郡安陵展开了它绚烂多彩的画面。 艳丽的桃花染红了整个山坡,南来的紫燕在林间清脆地鸣唱,泉水轻快地向着山外奔去。霸河展开慈母般的双臂,把从深谷幽涧中归来的儿子轻轻揽入怀抱。 河水在山下转了一个弯,一片气势恢宏的庄园镶嵌在河湾突兀的崖头上。 这些日子,李纬在这诗情画境中打发着赋闲的时光。 此刻,初升的太阳透过帷帐,把暖暖的光芒洒在李纬的床头。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就见睡梦中的赵女修长的胳膊在云鬓边交叉成桃形的娇态。 她艳若桃花,粉嫩如藕,睫毛闪动,小嘴微撅,两颊还荡漾着幸福的微笑。 她简直太可人了!李纬在心底呼唤。他轻轻地掀开被角,那两只散发着女人馨香的肉嘟嘟地呈现在眼前。 然而,每一次欢悦之后,都是无尽的烦恼,仿佛自己的生命正在被这消闲的时光一点点吞噬,李纬很担心自己壮志未酬便像流星一样陨落。 窗棂上有人影晃动,李纬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隔着帷怅问道:“有事么?” “启禀大人,长郡安陵来人了。” “又是来讨酒的,不见!” “是周宰相!” “你说是谁?” “是宰相大人到了!” “快快有请!” 他迅速唤来丫鬟为自己梳洗、穿戴。李纬知道,周至天生性格刚直,最见不得男人被妖冶的女人缠绕。在走出卧室的时候,他叮嘱赵女去后院厢房,周至在庄园停留期间,一定不要露面。 不一会儿,大吴的两位大将军、曾经的国舅和宰相就在庄园的客厅相遇了。 “不知宰相驾到,有失远迎,多有得罪,还望宰相海涵。” 周至苦笑道:“大人不是太傅了,老夫也不是宰相。前日早朝时,皇上已经免了老夫的宰相之职,现在你我都是无官一身轻了。” 丫鬟送上点心、茶水,当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李纬神色严肃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至摇摇头,叹息道:“这真是一言难尽啊……” 由梁王挑起的风波终于过去了。 用一批人头祭奠另一批亡灵,那是秋后的事情了。现在,霍刚要做的是弥合兄弟之间的裂痕。 就在罢朝五天,祭祀天地之后,霍刚在长乐宫设宴款待霍勇。李纬、周至、周建、景凡等人作陪。这样的安排,一半是太后的意思,一半是李甜的劝告。 霍勇今天得到了很高的待遇,霍刚特地让他与自己并排坐在一起。酒席是丰盛而又奢侈的,熊熊大火煮着大殿中央巨型铜簋里的酒酿,案上的菜肴、果品因酒气的润泽而更加的可口。 在掌管礼仪的仆射宣布宴会开始之后,霍勇很谦恭地向霍刚敬酒,他的眼角甚至溢出了泪水:“臣谢皇上的宽恕。” 霍刚拿起酒爵,很大度地与霍勇对饮:“你我都是太后的骨肉,至亲的兄弟,从今往后,当戮力同心,固我大吴江山,万不可再听信谗言。” “臣谨遵皇上教诲,臣以后当谨言慎行,只求在母后身边躬行孝道,别无他图。” 霍刚把脸转向众臣:“众位爱卿,朕今日特地让人烤了上好的乳猪,佐以美酒,让大家尽情享用,岂不快哉!”说完,霍刚很爽郎地笑了。于是,大臣们就在这笑声中开始了新的享受——品尝乳猪。 没有谁发现,周至的脸在皇上的笑声中渐渐地阴沉了。是的,当周至的目光被皇上的笑声引向乳猪时,他忽然发现面前桌上既没有切肉的刀具,又没有筷子。他胸中顿生燥热,本来就黝黑的面容此刻变成绛紫色,两道浓眉随着血液的涌动而微微地颤抖。是宫中管事人的疏忽,还是皇上有意地羞辱? 但另一个人的目光让他很快判断出自己的尊严遭受了践踏和漠视——李纬此刻正用一种隐晦、诡秘的眼神朝这边打量,他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早已明白。 周至不能容忍在这样的场合被人侮辱和蔑视,他愤而起身,直朝着皇上的席位走去。 李纬见到此景十分得意,小胡子因为兴奋而撅成一个弧形。 他从景凡身边经过的时候,景凡找不出更好的方式,只是用筷子轻轻地敲击案头,轻声呼唤道:“宰相!不可啊!”他试图伸手扯住周至的衣袖,但是周至却从他的手指尖头擦过。 当理智遭遇尊严的时候,显得是那样的苍白和无奈,而冲动的情感却鬼使神差地把周至的行为推向极端。他来到皇上面前,铁青着脸,并不说话。 霍刚笑容中夹带着几分奚落:“朕如此待将军,将军亦有愤乎?” 周至很机械地说道:“臣谢陛下圣恩。只是臣腹中不适,欲回府就医。望陛下恩准。” 霍刚并不说话,只是不经意地挥了挥手。 周至深深地叩头,缓缓地转身,迟滞的步履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走过,渐渐地,他老迈的身影就淡出了大家的视线…… “很快!皇上就免了老夫的宰相。” “皇上怎会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呢?省了我的职务,免除了你的宰相。” “不!是老夫得罪了皇后。” 即那个王兴有什么能耐,除了攀上一个做了皇后的妹妹外,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开疆,凭什么封侯呢?因此,当皇上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他望了一眼李纬,自嘲地笑了笑道:“老夫本来就不是当宰相的料。” “那么,现在是何人在当宰相呢?” “圣旨已下,前朝御史大夫曹田为宰相。”周至不以为然道。 李纬失望了,看来因为废太子霍庸,皇上对他的成见很深。自从霍庸被废,削为地方诸候,他就再也没有消息。 朝臣们免的免、杀的杀,这让李纬感到朝廷的动荡并没有过去。他们的心境都陷入无以名状的复杂中去了,他们都找不到恰当的方式安慰对方,只有一爵接着一爵喝着不知滋味的闷酒。 周至告诉李纬,太子每遇大事时总是想起他的教诲,常常因此弄得众臣十分尴尬。李纬听此,便在心中生出不尽的欣慰。 酒酣之时,他们数日的郁闷都被这酒精渐渐淡化,在酒爵交碰中,周至心头升起对霍武的希望。特别是听了霍武西关洛阳州之行的故事后,他似乎获得了一种新的感知——大吴的崛起在先皇和当今皇上,而大吴强盛就在太子身上。 李纬情之所至,不能自已,遂站起来,邀周至为太子干杯。但他没有从周至的目光中得到响应。 “请大人饮了此爵,老夫还有话说。”周至说罢,先自饮了,那话也随着琼浆的燃烧而溢出了口,“恕老夫直言,依大人眼下的境况,既愧对于霍庸,又愧对于太子。” “宰相何出此言?” 周至看李纬饮了爵中的酒,知道他并不计较自己的指责,继续道:“能使李大人富贵的是皇上,而与李大人最亲近的人却是皇后。” “值此多事之秋,只有大人才能辅佐太子,光大大吴基业!”为了大吴江山,请大人受老夫一拜。” 李纬被感动了,他情不自禁地伸手上前与周至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多谢大人指点,在下不负大人厚望,不日便进长郡安陵朝见皇后。” 此时,从山南响起的春雷,滚过滔滔的大河,在平原上拉开了一道口子…… 第五章:举头远忧吴国政(1) 大吴的风云变幻夤演了八个年头,到霍武十六岁的冬天,终于随着在长郡安陵的东北矗立起一座阳暮陵而掀开了崭新一页。 这是刚帝元年九月的一天,霍武在宰相曹田和中侍华硕的陪同下登上了长郡安陵横门城楼。十二年前,他就是从这里目送他亲爱的姐姐走过横桥,走过高原,走向大漠深处的。 尽管他已不记得当时的情景,然而母亲含泪的描述一次次激起了他对大匈的仇恨。他越过城下的横桥,久久地凝望着远方。那平坦宽阔的驰道,那影影绰绰的帝陵,那郁郁葱葱的松柏,在秋云下显得逶迤而又厚重。 那里长眠着他的曾祖父,他的堂祖父,如今,那个把吴朝的声威推向新的巅峰的皇帝——他的父皇霍刚也静静地躺在了他们身边。 霍武的眼睛渐渐地模糊了,他感叹岁月的无情和人生的苦短。父皇——吴朝的君主,曾叱咤风云地平定了内乱,曾在潇洒谈笑中化解了梁王觊觎储君的图谋。可怎就忽然在一个深夜撒手人寰了呢? 也许在这一变故之前,上天降了一些先兆警示人们。 前年五月,雍州发生了大地震,城墙崩塌,人口死伤无数。消息传来,朝野大惊。 去年正月,刚刚过完上元节,长郡安陵的华灯还没有来得及拆卸,东市、西市的年气还没有散尽,百姓们庆祝的龙灯和百戏依然在上演。长郡安陵却在一日之间连动三次,皇宫的城垣也被震开一道道裂纹,天元寺整修了十个多月,直到立冬方才结束。 而时令刚刚进入十二月,一场更大的灾象出现了。 那天,霍武在思贤厅中听周至讲书,两人正说到兴奋处,突然从城外滚过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声。周至手中的竹简“哗”的被惊落在地,眉宇间充满了不解和惊恐。 他向来不相信灾象异变的,可这雷声来得太突然了。霍武顺着周至颤抖的手看去,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多么怪异的景象。绚烂温暖的太阳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成为一颗悬挂在天空的紫色圆球,而本应晚上才出的月亮却横贯中天。昏暗中,上相、次相、上将、次将四颗星自西向东逆行而聚于太微星周围——这一切,让大家产生了一种大难将至的恐惧。 思贤厅内,卫士们乱作一团,惊恐尖叫声一片。宫墙外,杂沓的脚步声纷至迭去。 周至步履仓皇地奔出门外,仰天长呼:“昊昊上苍,卫我圣皇,保我子民……”一言未尽,身体已经颤抖不已了。 他的行为让霍武多少有些失望,高祖挥戈东进,先帝笑唱大风歌的雄姿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作为大吴的太子、末来的皇上,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和情绪对周围的人——不!对整个王朝的子民是多么的重要。 他几乎没有犹豫,“嗖”的从腰间拔出宝剑,对着昏暗的天空长啸:“天行有常,不为天存,不为地亡。泱泱大吴,德配天地,享国万世。区区天象,能奈我何?羽林卫何在?!” “属下在!” “属下在!” …… 年轻的羽林卫士被霍武凛然的气度感染,迅速执戈列队,聚集在他的周围。霍武铿锵的声音在他们的耳际回荡:“张弓开弩,严阵以待,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林立的弓弩直指长天,羽林卫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顺我者存!” “逆我者亡!” …… 吼声从思贤厅中卷起,涌向朝阳路街头,涌向城外滔滔的河水,涌白嵯峨的南山,涌进长郡安陵城中每一个百姓的心里,淹没了云天深处的雷声。 这样对峙了大约半个时辰,云退了,风息了,天晴了。太阳重新将灿烂的光芒洒向大地,经历了这场风云的长乐宫在阳光下显得更加雄伟壮观,两旁镶着青龙的旗帜发出炫目的光彩。 这件事让周至惭愧了许久,从那天起,当他与霍武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有一股气流不断地从霍武体内散发出来,使他既不敢走近,也无法摆脱。 那些年也是朝廷政局剧烈动荡的日子。 刚帝中元六年四月,霍勇怀着一颗遗憾的心在西关洛阳州去世。这位曾谋杀了朝廷十几位重臣的梁王殿下,在弥留之际仍然对自己没有成为大吴的天子而抱恨。据主办丧事的官员回长郡安陵后传说,梁王薨后依然睁着眼睛,似有牵挂让他难以暝目。 梁王去世的消息传到太和宫中,太后痛断肝肠,仰天长叹:“皇上果然杀了我的勇儿啊!” 刚帝后元元年,周至因置办陪葬的五百甲胄被告发,谋反罪锒铛入狱。 他虽然是一介武夫,但他清楚皇上这样做的用意,那就是为太子清除执政的障碍。皇上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些手握重兵的大臣。 李纬后来从太和宫呈送给皇上的奏章中得知,周至曾在公堂上曾为自己辩护过。他拒不承认加在头上的罪名,他认为购买的甲胄都是用于陪葬的,根本谈不上谋反。而延尉却说,大人纵然不在生前谋反,死后也会在地下谋反的。周至便不再辩解。 对一位曾统率三军,位极人臣的将军来说,还有什么比被诬陷更令他寒心的呢?还有什么比从昨日座上宾沦为今日阶下囚更让他绝望的呢?最后,他绝食七日,呕血而之。 是的,皇上是到晚年,性格就越怪异多疑。 刚帝后元三年七月,在丞相位置上待了三年的“伪宰相”被免去职务,景凡接任宰相。是什么原因,皇上没有说。 在那天灾象退去、日丽风清的时候,霍武与景凡一起被召到霍刚的床前。 霍刚的脸色很苍白,说话间常常伴随着断续的咳嗽,头上也冒着虚汗。他显然清楚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要李甜和景凡速为太子准备行冠礼。 甲寅日,霍刚拖着病体勉强为霍武举行了冠礼,随后便被抬回了皇宫。 甲子日,霍刚在走完了四十八年的人生后,驾崩于长乐宫的雍和宫。 刚帝晚年行事随性,使朝政动荡,许多机构都已十分混乱,亟待走上正轨。而人才匮乏,官吏更迭频繁,这也是霍武忧虑的焦点。 社稷不稳,就不可能德配天地,亨国长久。因此,霍武下诏要求宰相、御史、列侯等两千石以上官员举贤良之士。可一个月都过去了,事情却没有什么进展,他不免有些焦虑。 他回头望了望紧跟在身后的华硕与景凡,看他们毕恭毕敬的样子,就觉得不舒服。他心想:朕要的是办事效率,而不是每日的如影随形。 可是,他越不愿看见的事情,就越屡屡发生在他的眼前。刚刚转过司马城楼,华硕就发现道边有一块不知何时脱落的城砖,他一边忙不迭地把它搬到城垛的边沿,一边训斥守城的卫士:“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此遗下砖石?” 华硕见无人应对,上前对着一个士兵就是一耳光。士兵在微微摇晃之后,立即恢复了肃然站立的状态。 这一幕让霍武很感动。是的,固若金汤不仅靠城池的坚不可摧,更在于将士们万众一心。他对华硕的举止表示了不悦:“华硕何必如此虚张声势?难道你不知岗哨不经允准,不能与人说话的军规么?” 华硕诚惶诚恐:“臣一心想着陛下的安危,因此疏忽了军规,请陛下恕罪。” 这个华硕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世故和圆滑了呢?虽然在过去的七年中,他只是一个陪读,可他终究也师从周至,怎么如今倒如陌路人一般呢?霍武心里不解地想着。 不过此刻李纬更担心的是,今日的华硕再已不是七年前那个单纯的少年,他是本朝最年轻的中大夫。这样的人如果长期待在皇上身边,后果将不堪设想。可是,这种感觉李纬现在也只能埋在心头。 霍武并没有发现李纬的异样,对朝政的思考使他很自然地将一个敏感的问题提到了李纬面前。他知道当着华硕回答这样的问题会使李纬十分为难,因此他对华硕说道:“近来睛好,朕有意到上鹿苑中游猎,华硕可速去准备。” “诺!” 华硕迈着轻快的步子下了城,他己许久没有陪皇上狩猎了。他最担心的就是皇上的兴趣转移,那样他就会失宠。他决定把皇上登基后的第一次射猎安排得周周全全,给皇上留下须臾不可离开的印象。 走完城楼的最后一个台阶,华硕的眉宇间透出难以掩饰的喜悦,甚至笑出了声。 霍武放慢脚步,等李纬跟上来后才问道:“舅舅怎样看待父皇最后七年的朝政呢?” “先帝一生,恭俭尊业,移风易俗,黎民拥戴。皇皇业绩,光昭万世。臣每思先帝恩泽,铭感肺腑。” 霍武摇摇头笑了:“朕知道舅舅相守儒家‘为尊者讳’的箴训,不肯对先朝的政事说些什么。可朕记得当初在思贤厅听周至太傅讲述《孟子》时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父皇也是人,哪能事事都对呢?” 霍武并不等李纬的回答,就继续说道:“朕近日翻阅父皇生前批阅的奏章和发出的诏书,发现有几件事情处理得不够妥当。譬如周至的冤案,都不免让忠良之士寒心。还有舅舅,只因为对废除霍庸太子之位表示了异议,就被革去职务,长期赋闲在家。其实朕现在想来,周至亦无大错。他作为太傅,也是在尽为师之责!还有,因为对舅舅的猜忌,就放你去长赋在外。皇皇大吴,怎能没有执掌军务的大臣呢?” 他说到这里,就打住了话头。这些事满朝文武心知肚明,只能点到为至。只要李纬不表示异议,就说明他的感觉准确。历史已翻到新的一页,他现在需要清楚的是,自己该做些什么。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凡事得从当前做起,朕月内要做两件事情:一件是举行策问,另一件就是设立军机厅,开始整治军备。” 一提到策问,霍武就想询问推荐贤良之士的情况:“朕要宰相举荐人才,怎么至今都没有回音呢?” “舅舅,你举荐的人才呢?” “启奏陛下……” 一言未了,就被霍武挥手拦住了:“舅舅有话就直说,这又不是在朝堂。” “诺!启奏陛下……” “怎么又来了?” “慧儿,舅舅习惯了!不,皇上,臣这就改!”李纬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他在心里埋怨自己,自从去年思贤厅灾象之后,他在皇上面前越来越拘谨了。他轻轻喘了一口气,尽量让心绪平静下来,“自从诏书下发各地后,郡国纷纷举荐忠谏刚直之士。现在报到长乐宫聚才宫的大约有五百多人。经过筛选,比较优秀的有刘海、赵云等人。” “有话直说。” “只是其中有不少治申、韩、苏、张之徒者,臣以为这些皆属异端邪说,尽可罢黜。” “舅舅言之有理。诸侯异政,百家异说,大一统岂非空言?”霍武说着话,想起一个人来。 “那个董乾呢?” “聚才宫已把他作为首选人才。” “朕在思贤厅陪读时,周至太傅曾为朕讲过他读《公羊春秋》的心得,其取经用宏,其思通古今,其要言不烦,颇有见地。如此之人,朕要亲自问策。” 又是周至。李纬心里不是滋味,他发现皇上最近不断地在他面前提起周至。过专做太傅的时候,听听也就罢了,可现在…… “朕何时可以当殿问策?” “臣以为十月可以准备就绪。” “要抓紧时间,朕可等不及了!” “诺!陛下圣明!臣这里还有一人,姓孙名弘,亦善治《春秋三绝》,只是年龄大了些。” “春秋几何?” “已经过了知命之年。” 霍武想了想道:“的确是大了些。朕以为中兴大吴,非少壮有力者不能为之。不过此人还是先放到聚才宫吧!” “诺!”李纬捻须沉吟片刻之后,缓缓道:“吸纳儒学之士入朝,太皇太后那里……,皇后那里……” 君臣的谈话正要继续下去,却见曾蒙气喘吁吁地上城来了,说太后召见,有要事相商。跟随着霍武的脚步,李纬发现自己越来越迟钝,有些不适应皇上锐意进取的节奏了。他从皇上的话音中也听出朝廷格局将发生巨大变化,而这种变化必然要受到来自太和宫和“娘娘宫”两股力量的牵制。他是看着皇上长大的,深知周至、吴征对皇上的影响。 随看刚帝的驾崩,景家东山再起已成定局,而太后李甜决不会对他的位置不予考虑。这样一来,不久的将来,霍家将成为李家的家奴。 “陛下……”李纬说话的声音很低,以致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不知道皇上会怎样对待他的请求。 霍武的一只脚已经登上了车驾,他转身问道:“宰相有事么?” “陛下!臣……” “宰相这是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陛下!臣请陛下爱惜龙体……”李纬最终还是咽下了要说的话,看着皇上的车驾在卫士的簇拥下渐渐远去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几天里,李纬真是忙坏了,时而出入公卿府上,时而到娘娘宫和太和宫中打探皇上对官职的安排。这会儿,他正在思贤厅中与李甜叙话。 李纬打量着李甜,他发现刚帝驾崩后,姐姐忽然就老了许多。眼角细密的皱纹记录了这个后宫主人心灵深处的痛苦,而两颊艳丽粉黛的褪去,则标志着她从皇后到太后的身份变化。 这一切,都使李纬心底生出亲情的恻隐,由衷地安慰道:“国事繁杂,还请姐姐珍惜玉体才是。” “唉!”李甜理了理垂到胸前的长发,“哪能轻松得了呢?刚帝走了,慧儿年幼,姐姐觉得这肩上的担子更沉重了。” 李甜这一年来的心情并不轻松,她既要为刚刚登基的皇上牵肠挂肚,又要为霍、李两家的未来而费心。太后这种至高无上的荣耀排解不了她情感上的寂寞,千头万绪的国事也不能带给她丝毫安静,而错综复杂的关系又使她徒添了许多的烦恼。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太皇太后的性格是那样的孤僻。这皇宫就像一盆炉火炙烤着她的灵魂,使她离自己的本性愈来愈远了。 “其实,只要把人安排妥当,想来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兄弟说得是。可你知道么,就是这事最让人闹心。霍姓诸王不能不考虑吧?太皇太后那边更是马虎不得,弄不好就会出事。” “娘娘所言极是。” “皇上为什么召我回长郡安陵?” “这是皇上的意思,也是哀家的意思。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该让你回长郡吗?” 卫士悠长尖细的声音打断了姐弟的谈话。 “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李甜站起来对李纬道:“不要看彻儿年轻,可他最烦的就是裙带关系,兄弟还是先回避一下为好。” 说完,她就吩咐宫娥伺候李纬到偏殿休息,又命她的随身女俾紫怡帮自己整理好服饰。她刚刚坐稳,就见霍武出现在殿门口。 “孩儿参见母后!” “平身!紫怡,给皇上上茶!” 霍武的心思还没有从与李纬的谈话中转过来,他对太后的忽然召见也感到大惑不解:“母后这么急召孩儿进宫,不知有何要事?” 李甜皱了皱眉头,她听得出皇上好像不大乐意来此。她心想:他这点怎么就没有随他的父皇呢?他才十六岁,日后渐渐地大了,还会听她的么?可她又能怎样呢?他一旦坐上皇帝的宝位,就不能再拿他当孩子看了。 李甜屏退左右,才把事情提到霍武面前,“哀家今日请皇上,就是想问问皇上对国事的打算?” 霍武很快猜到太后找他来的目的,笑道:“母后的意思,不就是要问对舅父有何安排么?” 李甜很吃惊,怎么她的心思被慧儿揣摩得如此透彻,而且还是这样一针见血呢? “既然皇上明白哀家的意思,哀家也就直说了。皇上刚刚主政,朝廷诸事未稳,其他诸王虎视眈眈。依哀家看来,李、霍、周才是心腹之人。” “嗯……母后所言甚是,只不过外界对舅父颇有微词!” “他们都说些什么?” “有人举报,说舅父借着母后荫庇,侵占民田。” “哦!有这事么?”李甜疑惑的目光掠过霍武的额头,质疑道,“也许是有人出于私欲,故意中伤呢?” 霍武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瞒母后,孩儿虽然年轻,可对舅父贪利多欲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的。” 李甜的话被噎了回去。其实,她不得不承认霍武的话有道理。但是在霍、李两家,除了李纬,没有谁能替她分忧。她那个兄弟李威,论贪欲比起李纬有过之而无不及。给他个爵位也就罢了,万不可指望他能帮慧儿打理国政。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对霍武行使母亲的权威,只能激起他更大的反感。她有意转换了说话方式,严肃道:“这个皇上大可放心,哀家不会因私废公,一定会多加管束的。” “那依母后之见,安排什么职位比较合适呢?” “这个请皇上考虑,不过依哀家看来,总要位列三公才好。” 霍武皱了皱眉头,李甜的话让他非常不快。说不干涉朝政,却要位列三公,这不是伸手要权么?但不管怎样,她是太后,他掂得出她话中的分量,尤其是目前,有一个太皇太后在那里牵制着,他就更不能违逆太后的意思。霍武知道,他必须尽快脱身,否则太后必有更多的要求。 “孩儿一定谨记母后的旨意,既然父皇将江山托付给孩儿,孩儿自然是竭力用命,不会因重亲情而轻社稷的。” 第五章:举头远忧吴国政(2) 他相信来这地方逍遥的,不只他一个人,而水衡都尉却从这些女子身上获得了他所需要的一切。在他被迎到客厅的时候,水衡都尉笑问道:“大人可痛快?” 赵云不置可否地笑道:“天下没有不抓兔子的鹰。大人有什么要在下办的事情么?” 当女人做了他们之间的交易筹码时,水衡都尉便不加任何掩饰地把要求要求摊在了赵云面前,“卑职没有什么要求,只是有朋友希望大人在皇上面前引荐一下罢了。” “什么人”赵云狐疑道。 “刘海!是地方上有名的儒生。卑职知道,皇上现如今正在大力求贤,大人何不将这种好事做了,刘海也一定不会忘记大人恩德的。” “哦,呵呵……”赵云以他爽朗的笑表示对所托事情的应充。 现在赵云回到了长乐宫,他已经早早地站在殿门口迎接霍武的归来。他扶着霍武进了长乐宫前殿,督促着华硕伺候皇上梳流;尽管御膳坊在为皇上奉上饭菜的时候,已经有专门的侍卫尝过,但赵云在亲自尝过之后,才禀奏皇上进食。他笑容可掬地站在一旁,似乎只要皇上吃得舒心,他就获得了最大的满足。 他所做的这一切,给霍武留下忠诚的感觉:“赵卿!你就与朕一起用膳吧!” 赵云顿时激动道:“谢陛下隆恩。臣怎么敢与陛下同席用膳呢?臣看着陛下用膳,已是天大的荣幸了。” “赵卿何出此言?朕从自认识赵云以来,吃一顿饭又有何妨?” 赵云还是嗫嚅着:“皇上……臣……”直到霍武正色起来,赵云才轻手轻脚地在霍武的对面坐下。 与其说是与皇上一道进餐,不如说赵云是想借此寻找向皇上进言的机会。这美食玉馔究竟是什么味道,赵云一点也没有尝出。他的一双眼晴一刻也没有离开霍武的眉宇,在确定霍武对鹿苑狩猎安排妥当表现出肯定时,赵云很随意的又把刘海的名字提到了皇上的面前。 赵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刘海,说他学养深厚,精稔儒学;说他办事干练,忠于朝廷。霍武听着听着,嘴角就溢出会心的笑意:“赵云!朕没有白认识你,朕要赐你一杯御酒。” 看着赵云饮下澄亮的玉液,霍武心头再一次闪过一个强烈的信念:“兴大吴天下,非少壮有力者不能为也!” …… 此刻,在太和宫里,尹国华正对着她的母亲撒气。 依照宫廷的礼制,皇后的家人拜见,是要先例行宫廷的礼节,然后才论亲情。但尹国华没有母亲行拜见之礼,就扑在母亲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是谁这么大胆,敢欺负到皇后头上来了?”长公主抚摸着女儿的肩膀问道。可国华不说话,只是哭。又是骂宫娥们,又是拿殿中的陈设撒气,看见什么就摔什么。 这都是平时自己放纵了她,“唉,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景后最后把尹国华托给了自己。”可自己当在景太后身边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但现在是在宫中,可不是在侯爷府,情形是不可同日而语的。长公主心中这样想着,就不得不正色地批评起女儿来。 在母亲连规带劝带批评下,尹国华情绪渐渐地平复了,遂将自己的遭遇一一说给了大姑听,她扯着大姑的衣袖撒娇道:“您说!我是皇家的孙儿,当今的皇后,可是皇上他……” 听着尹国华的诉说,长公主的心渐渐沉重了。 是啊!论起年龄,皇后虽然比皇上小了五岁,可也不过十七岁,正是一朵花刚刚开放的季节;论起容貌,国华虽说不是绝代佳人,可也够得上倾国倾城了;论起身份,她是太皇太后的孙女,刚帝与景后的女儿,皇上为什么就对尹国华冷落了呢? 她半是期盼半是担心地向国华问道:“皇后最近身体有没有不适呢?” “没有啊!” “清晨起来,就没有恶心的感觉么?” 尹国华还是摇摇头。 “皇上对你好么?” “怎么说呢?眼下还可以,往后就……”国华抿了抿嘴唇,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那一双眼睛却分明多了几许波澜,“反正他是很能折腾的,有时候一夜几次,女儿……” 长公主不再问下去,这样的事情,问得太细反倒不好。只是她有些困感,也有些担心。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她不会忘记景太后就是因为没有为刚帝生下龙种而失宠的。 “国华啊!”长公主的黛眉渐渐收拢了,此刻完全让亲情占据了心胸,“为姑的不说你也明白,皇后的位子是要靠太子来维系的。听姑的话,在皇上面前千万不可任性,要拴住他的心。你和皇上都叫我姑,且你娘生前与我交密甚且,姑明日到太和宫的养心殿去找太皇太后商量,找太医来看看。不过这事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了,以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有,你对身边的宫娥们既不能放任,也不可太刻薄。不要看她们一个个俯首帖耳的,心里鬼着呢!” 长公主忽然想起刚才进宫时遇见了华硕,忙问道:“华硕大人来过么?” “来了!就是他传话说皇上今夜不来的。” “皇后没有赐点东西给华硕?” 尹国华摇了摇头。 长公主叹息道:“女儿啊!你不要瞧不起那些皇上身边的红人,他们哪个不是皇上的耳目?下次华硕大人再来,你可不能怠慢了。” 第二天,长公主早早地进了养心殿。在那里,她看到了被贬三十年的表兄霍信。 霍信的脸色很好,长期的赋闲并没有影响他的情绪,他依旧是那样谈锋劲健,那样思路清晰。 太皇太后对这个曾经伤她心的侄儿的归来感到很欣慰。先帝驾崩以后,她一直沉浸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悲痛中。先是最疼爱的小儿子撒手人寰,接着先帝又英年早逝,这使这位在太皇太祖年代进宫,陪伴了两代皇帝的老人遭到了沉重打击。躺在养心殿的榻上,人们曾担心她从此会被遗忘,再也不可能成为皇室安定的象征。 可她又一次创造了奇迹,早年的颠沛流离铸就了她坚强的意志,使她作为这个王朝的最高权威依然挺立。这些日子,不断有人传来消息,说皇上对儒家思想热情甚高,这意味着大吴这艘负载了半个多世纪风雨的大船即将改变航道,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而就在此时,霍信回到了长郡安陵。 太皇太后对霍信寄予很大的期望,嘱咐道:“皇上此番召你回长郡,必有大用,你要好自为之,万不可让哀家失望。而我景氏一门,哀家也只有你堪大用了。”她也没有忘记教导一直伺候在身边的霍享,“往后,跟你大伯学着点,不要整日浑浑噩噩的。” “侄孙儿一定不辜负太皇太后的期望,定会竭力辅佐皇上光大霍氏王朝。” 但是,太皇太后对这笼统的回答并不满意,她要的是他对国策的具体态度。 “立国之本,莫过于国策。我朝自太皇太祖以来,无为而治,才得以享国长久。” “这个侄儿知道。” “哀家知道,你向来薄老而厚儒。前些年,我们还为此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这一回,哀家希望你能以国事为重。皇上年轻气盛,在戡定国策上不免会有所遗漏,你作为重臣,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霍信很清楚,这是太皇太后召他来的核心,也是今后长乐宫与养心殿交锋的核心。而他在进宫之前,恰恰就是儒学立国的鼓动着。他前日一回到长郡,皇上就招他到长乐宫进行了长谈,话题只有一个,这就是要改弦更张,大力吸纳儒学人才,以儒学立国。皇上在谈起治国方略时,眉飞色舞,慷慨激昂,使得霍信都不忍打断他的话。可是,霍信却十分清楚,儒学立国最大的障碍就坐在他面前的这位姑母。 霍信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霍信了。仕途的一波三折使他的性格得到了淬火锻钢般的历练。在太皇太后说话的时候,他始终保持着冷静。 “太皇太后的意思侄儿很清楚,侄儿定会向皇上禀奏的。” 太皇太后的眉宇展开了,她相信当年把侄儿赶出朝廷,让他赋闲在家是多么明智的决定。这一定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会促使他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反思,性格也会得到磨炼。她于是对这位已到中年的侄儿恢复了早年的亲昵,她颤巍巍地伸手要霍信坐到她的身边,她拉着他的手亲切询问他被贬的日子,她甚至埋怨已经去世的儿子不该为废太子而罢了他的太傅职务。 这亲情让霍信十分感动。他想,如果太皇太后不是那么固执地维护祖制,那么霍武的执政一定会比现在顺利得多。他任太皇太后枯瘦的手在自己的掌心摩挲,却想不出用怎样的话语将这种亲情更加向前推进一步。 恰是长公主的到来打破了这种温馨的平静。 “哎呀!是表兄到了。”长公主爽朗的笑声在霍信耳边回响,他急忙起身向长公主行礼。 “参见公主殿下!” 长公主忙上前扶起霍信道:“免了!免了!自家兄妹,何必多礼呢?” 霍信道:“前日刚刚回长郡,还没来来得及去拜见皇后和公主呢!” 长公主道:“是啊是啊!尹国华哪天不念叨你这个舅父呢?常说要去看望你呢!这下倒好,你回来了,有空就去宫中看看她,也让她放心。” “嗯,一定一定!” “不知表兄可曾见过皇上?”长公主总是不失时机地让话题围绕着自己关心的问题展开。 霍信道:“前日回来,就被皇上召见了。” “依皇上的性格,表兄这回要派上大用场了。”作为女人,长公主并不关心国家大事,他只关心皇后的地位是否稳固。因此,她想得更多的是母后这一族在朝廷的位置。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让兄长做丞相呢?” “这……”霍信迟疑了片刻道,“皇上没有说,我也就不便猜度。” “可是我听说,周至昨日已经向皇上递交了辞呈。你说……” “怎么?周至要辞去宰相?” “而且听说皇上已经准了。” 长公主笑了笑,转身来到太皇太后面前,挨着她肩膀坐下了。 “母后呀!您说说,这周至之后谁会是宰相呢?”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着霍信,而说出的话却指向宫外,“会是李纬么?” 她放出这话之后就沉默了,神情专注地观察面前这两个人的反应。果然,太皇太后的嘴角露出了不屑一顾地鄙夷:“李纬?他怎么能做宰相呢?” “他可是太后的兄弟啊!” “太后怎么了?哀家还没有死呢,还轮不上她指手画脚!”长公主的话显然刺伤了太皇太后的自尊,她说话的声音伴随着脸色的严肃骤然高昂不少。 “先帝在世时,有什么事不与哀家商量呢?哀家就不相信,一个小小的霍武,敢把哀家不放在眼里?哀家明日就宣霍武进宫,要他让李纬做宰相!” “是霍信,我侄儿。”太皇太后轻咳两声道。 太皇太后这样坚决表示自己的看法,非但没有让霍信感到如释重负,反而使他的心更沉重了。他预感到,年轻的皇上即将面临一个复杂的局面。 作为曾经的先帝之辅,他最清楚霍武那种独立不羁的性格,他决不会轻易屈从太后或太皇太后的意志,他所追求的是像太皇太祖那样的丰功伟绩和皇图霸业。当长公主提醒他要谢过太皇太后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绪。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怕得罪太后么?”太皇太后很敏感地解读着霍信的沉默。 “不!不是!”霍信迅速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侄儿谢太皇太后恩典,侄儿是在想,为了大吴江山社稷,应该如何辅佐皇上,以不负太皇太后之恩。” 第六章:独尊儒,议国是(1) 这是武帝二年十月的日子。 吴朝,以十月为一年之始,可是这并没有给赵云一点新岁的欢喜。 长郡安陵笼罩在一片萧瑟之下,灰色的云在天空中点缀出冷清的色调,偶尔有大鹏雁从空中飞过,悠长的鸣唱与卖炭老头的叫声交织在一起,在驰道旁边的垂柳枝头久久回旋。 回望秋日的长郡,眼里已布满了惆怅。赵云站在十字路口抬眼眺望,驰道像一条金色的锦带,伸向远方。 他有些失落,在听到皇上诏令夭下举贤,并且要亲自策问的消息后,他十分振奋,以为报国的机会来到了。 就在月初,朝野瞩目的殿试在长乐宫前殿举行。贤良们云集长郡,盛况空前,他们翘首期待的量才任官终于开始了。 它预示着从此将诞生一个与“贫门出将”具有同等分量的选才制度,大家都为之振奋。当华硕把皇上拟定的题目一一传递到大家手中的时候,赵云真正感觉生命的春天到来了。 那殿试是多么精彩啊!皇上在“制”中所体现的“永惟朝廷万事之基,忧惧有缺”的虚怀若谷,表达对贤良们“精心致思,朕垂听而问焉”的求贤若渴。 皇上在殿试中提及了许多问题,比如:如今当下朕应如何变法振兴社稷?灾异之变是上天对皇权的制裁吗?面对这些尖锐问题,赵云不仅领略到皇上的胸襟,更感到了终遇知音的激动。他没有丝毫犹豫,洋洋洒地写了数千字的策对呈送给皇上,他自信策对很对皇上的心思。 还没有容得上他喘息,皇上的第二道策问就下来了。皇上把对历史和现实的思考提到贤良们的面前。 皇上在策对竹简中提到,为何同样的为王之道,有人垂拱而治,为何同样的刑罚,为什么在先曹时代可以收到囹圄空虚的奇效,而到了五代时期,却竟“死者甚众,刑者相望”呢? 皇上这道策问对那些食古不化者表示了明显的不满,认为他们虽然言世务却不能解决现实问题;虽然稽古溯源,却都是些无用的东西。皇上要贤良们只管“明悉指略,切磋究之。” 这是何意?原来是皇上要贤良们不必畏惧那些居于高位,惟无为而冶之学而是从者的态度,只管敞开心扉,直言进谏。 赵云受到了极大鼓舞,在第二道策对中,他不再回避现实,直言不讳地指出皇上虽效法先王“亲耕籍田,以农为先”,但百姓却没有感受到皇上的苦心,这些事情没有被百姓所理解,而他们不理解的原因就在于教育的荒疏。 赵云在策对中提到,不重视教育而希望得到贤者,就如同一块玉,不对它进行雕琢,却希望它光彩熠熠一样。他恳请皇上兴办大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这样就不愁天下英才不可得了。朝廷也不必把选才目光局限在官宦子弟、富豪子弟之中。 皇上所忧虑的廉耻混乱,贤愚混淆,正是因为不能选贤任能而造成的积弊。他认为改变这种状况,就必须实行贤能为上,量才任官,录德定位的政策。 策对递上以后,赵云已是大汗淋漓了,他有些后怕,担心皇上不能读懂他的良苦用心,甚至误解他的一片忠诚。 然而,当赵云接到第三道策问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在心底感叹皇上的圣明,因为他从皇上的策问中读出了“虚心以改”四个字。皇上不但没有怪罪他,反而觉得他说话绕弯子,要他直指要害! 赵云顿时感到了自己的浅陋和狭隘。在第三篇对策中,他不但就皇上提出的问题做了回答,而且把问题集中到皇上最关心的因革损益上来,他提出了“天下之学,独尊儒术”的建议。在这篇策对中,赵云还隐藏了一个别人不易察觉的秘密,就是他希望通过策对进入三公行列,虽然在文字上他一再表明自己缺乏三公的经验和才能。但他相信皇上会看出其中的意思。 但是,当任命的诏书下来后,他并没有像所期待的那样留在皇上身边,而是做了雍州王相。而同时接受策问的刘海、王绾却做了京官。 赵云内心很清楚,随着霍信、李纬、王绾等人的任命,标志着“天下之学,独尊儒术”的谏言已获得皇上认可。至于是什么原因让皇上将自己冷落到一边,他说不清楚,也不敢去打探。他只有打点行装,郁郁登程。临行前,他多么想借向皇上辞行的机会,把对大吴的一片赤诚悉数捧出。可皇上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是让宰相霍信传来他的旨意。要他在雍州尽责尽力,安一方百姓。 策问带来的喜悦已经远去,而他面临的是跋山涉水。现在,御史大夫王绾、中大夫刘海在朝阳路外的送别亭设宴为他饯行。 凭栏望去,长乐宫外的冲积平原一片萧瑟,落叶漫道,淡淡的雾霭挡住了赵云远眺的视线。 此去天各一方,何时才能回到长郡,他一片茫然。接过刘海的送别酒,他的心顿时碎了,话音中带了凄婉的哽咽。同是贤良,同答策问,命运却如此天壤之别,他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表达此刻的心境。 “在下此去,定不负圣命。只是家小儿在长郡,还请二位关照,在下在这里先谢过二位大人了。”赵云说着,献拱手作捐了。 王绾和刘海慌忙上前扶起赵云,王绾道:“赵兄言重了。论起才学,王绾不敢望赵兄项背。刘大人身设朝廷重任,嫂夫人和贤侄就由我照顾吧。王绾只盼赵兄在雍州大展雄才,早日回京。” “如此,在下就上路了。”赵云再拜了拜两位同僚,遂上了车驾。驭手一声鞭响,那马蹄霎时在东去路上敲出“哒哒哒”的节奏声。 送走了赵云,王绾和刘海沉默了好一阵子,情绪才慢慢恢复过来,他们开始讨论设大明堂的规划。多日来,王绾系统地阅读了《上古考工记》。按照礼制,大明堂是当年先帝宣明政教和举行朝会、祭祀、庆赏、选士、养老、教学等大典的场所。明堂共分九室,一室四户八牖。 他据此要白马寺绘了工程图,但是皇上看了还觉不满意。一天,霍武把他和刘海召到宣政殿,言清词明地对他俩道:“霍室的大明堂要体现崇儒的意图,要有大吴的气魄,展示大吴的威仪。” 根据皇上的旨意,王绾要白马寺做了修改。最后,皇上审定的方案为上圆下方,九室八窗四闼十二重。九室法九州,八窗法八方,十二重法十二月。 狩猎前四天,霍武亲带霍信、王绾、刘海勘测了堂址,要求大明堂建在长郡司马门以东,朝阳门以西。霍武当时就要督促白马寺加紧实施,要求在十月朝觐时,儒生能在这里讲授《上古四经六书》。 现在,王绾带着刘海策马来到了未来的大明堂堂址上。工匠们见两位大臣前来视察,立即打起精神。 他们围着堂址转了一圈后,刘海兴奋地说道:“在下大体目测了一下,堂丈一百四十丈,比先曹的大明堂大了不少。” 王绾望着远处飘落的秋叶,说道:“这正是皇上的圣明之处。可这件事情要做起来,还真不容易。” 刘海不以为然:“难道还有人敢于违抗圣命么?” 王绾点了点头:“太皇太后还不知道皇上有此举动呢!她要知道了,能不干涉么?” 刘海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应王绾的话。从沧月州到长郡,他虽对皇上与太皇太后的关系有所耳闻,却也摸不清底细。他不像王绾身处朝廷中枢,可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沉默又觉得不妥,于是像自说自话道:“过了年皇上就十七岁了,太皇太后大概不会过多地干涉吧?” “你可不要小看太皇太后,刚帝在世时,都对她唯命是从,何况皇上呢?最主要的是太皇太后不是一个人,在她的周围还围着一批固守无为而治学说的人。不知大人注意到没有,对皇上的这次策问,有一个人一直沉默着。” “谁?” “万石之君花兴的儿子花荣。这花兴以崇尚无为而治学说而颇得太皇太后的青睐,刚帝做太子时,他曾是太傅。他的六个儿子现在也都是两千石的秩禄,故而他有万石君之美誉。他们不甘心被排除在中枢之外,必然要找太皇太后的。” 刘海倒吸一口冷气:“大人这样一说,在下倒真有了印象。记得那天在司马门外,他就曾放言,说刚帝遵循的纲纪要丢了。原来他……” “所以!大明堂一事必得有分量的人来主持。这次皇上狩猎回来,我就要奏明皇上,请我的老师章远出山,只有他才能与万石君抗礼。” “只是不知道大人的这位老师春秋几何?” “与花兴相差无几。” “哦,令师春秋已高。皇上眼下可是看重年轻人。” 王绾道:“话虽如此说,可没有他出面,恐怕无人能与花兴抗衡。” “也是!我们都太年轻,分量不够。” 长郡安陵这地方,有着许多解释不清的机缘。正当王绾他们议论着花兴父子时,就见东边过来一辆马车,车上的人竟是花荣。 虽然是各怀心思,但在这种场合,同僚们总是彬彬有礼地掩盖着内心世界。相互问候后,花荣绕着大明堂的堂址转了一圈,然后回到他们说话的地方,似乎很意外地问道:“烦劳两位大人赐教,这里是在干什么呢?” “难道大人不知,这是奉诏选下的大明堂堂址啊!”刘海直言道,他认为皇上决定的事情,没有必要吞吞吐吐。 王绾已经听出来了,花荣这是明知故问。他虽然信守无为而治之学说,但也不至于连明堂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花荣点了点头,好似大悟道:“噢!是这么回事啊!恕下官浅陋无知。不过……我朝自太皇太祖以来,一直遵循无为而治而之说,而大明堂却是儒术的礼教之所啊!” “这……”王绾捻着美髯正要回答。 花荣抢道:“这事太皇太后知道么?” 刘海惊异王绾的预见,忙接过话茬道:“皇上会禀告太皇太后的。” 花荣诡秘地笑了笑:“呵呵!是这样啊!呵呵……”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什么,呵呵……呵呵……”花荣继续笑着,一只脚早已登上了车驾,然后慢慢离去了。 两人对花荣的忽然到来感到不解。 “花荣在此时突然出现,总让人感到蹊跷。” 看王绾心事重重,刘海宽心道:“也许是碰巧,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但愿不要起什么风波。”王绾望着花荣的车驾越走越远,讷讷自语道。 华硕为霍武精心安排的狩猎在赵云离开长郡的第二天就成行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司马门,然后转头向西,走上了通往鹿苑的驰道。 数百名担任禁卫的羽林卫骑兵,分为前、中、后三队,在中尉张欧的率领下缓缓而行。 紧随在骑兵之后的,是数十面旌旗和多辆鼓车。震天的鼓声在离开长郡安陵城许久之后,才渐渐地平息下来,太尉李纬的车驾就走在这支队伍的后面。 他从中大夫开始,就很少涉足军事,但今天是皇上的首次狩猎,他也不得不披上沉重的甲胄。他十分不习惯戎装裹身,却又不得不挺直身体,摆出军中统帅的架势。他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周至宁愿做太尉也不愿做宰相。 穿上这东西,实在是不堪重负!李纬在心里想。其实,远比甲胄沉重的,还有他的心境。 这些日子他频频出入长乐宫,本来是瞅着宰相的宝位。可是,霍武却把宰相的职位给了霍信,这让他心中很不平衡,为此他还找到太后发了一通脾气。李甜意外平静地听完了他的不满,又以女人的聪慧平息了他的怨愤。 李甜告诉他,说霍信曾平定七国联乱,又曾经做过刚帝的十年太傅,还是太皇太后的侄儿。更重要的,他既精通律法,又懂军务,门下千客,素来得到朝廷的拥戴。而你此前只是一个中大夫,真正的仕途才刚刚开始,就算现在做了宰相,又有几人心服呢?太尉怎么了?太尉也是位例三公的重臣,一样参与军国大事,还可以得个让贤的美名,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只有听从太后的劝告,但是他一刻也没有放松对丞相一职的觊觎。他认为霍信太刚直了,直了就容易折断。想到这,李纬脸上浮现出自信的微笑。 “禀太尉,前面就要进入鹿苑了!”张欧勒住马头站在李纬的车外大声说道。 “速去禀告皇上!” “诺!” 霍信今天享受到了回长郡以来的最高待遇,他以“骖乘”的身份与霍武同坐在一起,而华硕则以护驾的身份骑马跟在车旁。 “宰相对前日的策问如何看呢?” “皇上圣明,前日的策问,聚天下英才于长郡,凝贤良智慧于朝纲,此乃我大吴中兴之举!臣只是不解,皇上既然以赵云最为杰出,为何不留他在长郡,以备大用?而那个略逊一筹的刘海,反倒被擢升为中大夫呢?还有王绾,怎么做了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 霍武犀利的目光朝车外望了望道:“朕至今仍然以为,在策问中,赵云以理论深刻,言辞严谨,思虑缜密而居于贤良之首。特别是他提出的‘春秋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以为‘诸不在六艺五经、上古教书之道,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的策对,不但与霍信的谏言相契,而且切中了我朝时弊。” 霍信很吃惊,策问过去了这么久,皇上对那些洋洋洒洒的文字却能一字不漏地背诵出来,他不由得在心里感叹。 霍武顿了顿,把重点转移到对赵云的任用上来:“可宰相没有看出他的书生气么?他竟要朕以古准今。按他的说法,凡是失于古之道者,就是违背了天理。这不是要朕对旧制不能有任何的变革么?这样的书生,只能用其策而不能用其人。朕之所以要他做雍州王相,就是要他到郡国去历练历练,好让他少些书生气。” 那么王绾和刘海呢? “他们就不同了。他们策对虽不及赵云,但却懂得经世致用的道理。他们能够从朕最关心的现实切入。譬如王绾,他策对中所言的设大明堂和皇上独立主政的议论,都是朕眼下思考的问题。他作为御史大夫,一定能够辅助朕推进尊儒的。” “皇上圣明!”霍武的一番话说得霍信心底豁然,倒不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层,而是这种思虑出自这位少年天子之口,他的目光中就禁不住闪耀着由衷的钦佩。 是啊!皇上是到了应该独立处理国政的时候了。想起回长郡后与太皇太后的一番谈话,霍信更感到宰相责任的重大。朝廷再也不能循着“无为”的老路走下去了,如果再不通变,迟早要成为大匈西关人口中的羔羊。霍信在心中默默地念道,姑母!侄儿这回又要让您失望了。 有马蹄声自远及近,原来是张欧向御辇跑过来了。 “皇上,前面就是鹿苑,请皇上换乘坐骑。” 霍武与霍信刚刚下车,便见陪同狩猎的文武大臣在李纬的率领下,前来迎接。 太常寺早已备好两匹战马,等待在这里。 华硕上前奏道:“请皇上选马。” 霍武仔细地打量了两匹坐骑。左边的一匹为红棕烈马,身体虽然略显瘦削,但胸部却十分的宽阔,特别是那浓密的马鬃伴随着高高扬起的马头飘扬,时不时地发出震撼的长啸了;右边的一匹为青毛马,在秋日的阳光下,毛色闪闪发光,这马四腿修长,两耳高耸,目光炯炯,性格却是十分的骚动,还带着“啾啾”的低鸣。 看见霍武过来,它表现出格外的亢奋,顿时前蹄腾空,叫声划过长空。华硕大惊,紧紧地拉住手中的缰绳,生怕它伤了霍武。 霍武向身边的霍信问道:“宰相要选哪匹呢?” 霍信今日一身黑色盔甲,衬紫色的战袍,内外都透着大将军的气息。而霍武却一身金色的盔甲,红包的战袍,鱼鳞状的甲片在秋日的照耀下显出闪闪的光芒。按这身装束,乘红马最是般配,但是当霍信从走近两匹战马的时候,他没有丝亳犹豫,就选择了红马。 就当他要从华硕手中接过马缰时,却被霍武拦住了:“宰相年纪不小了,还是让朕骑这匹吧!朕看见了,这马与朕有缘!” “皇上,万万不可。万一……”霍信揪着马缰不放。 李纬和华硕也都在一旁帮腔,不让霍武骑这匹红马。华硕还紧勒马头道:“皇上若是担心宰相,就让臣先骑罢了,皇上万万不可……” 霍武见众人相劝,平日的倔劲就来了,他挥动马鞭朝交织着众人之手的马缰狠狠抽去,大家见状,立时松开了。霍武趁机抓住马缰,“嗖”地登上马背,待大臣们惊呼“小心”的时候,他已窜出一箭之地。 霍信和李纬见状,一边飞身上马,一边向着警跸和羽林卫们高呼,华硕、张欧等不敢有丝毫的滞慢,紧紧追随着宰相和太尉。 但见云天之下,战马齐鸣,蹄声如涛,犬吠鹰啼。没用一刻,大家就到了鹿苑深处的“众鹿观”,此刻水衡都尉已早早地带了护苑的羽林卫在那里恭候了。 华硕上前询问狩猎的筹备情况,水衡都尉称已经将“众鹿观”中的数百只鹿散放于林中,只是老虎凶猛,怕伤了皇上,“虎圈观”没有开放。 华硕道:“虎为兽中之王,若不为狩猎对象,只怕皇上不能尽兴。” 但是,水衡都尉还是怕老虎伤了皇上。于是两人商定,只放一头猛虎出来驱赶群鹿。 这一切霍武全然不知,君臣人等持弓立马,隐蔽在障碍物之后。忽然大家听见远处灌木丛中传来飒飒风声,霍武举目望去,隐约看贝的一头斑斓猛虎正紧紧追着鹿群不放。 那猛虎先一天晚上就断了喂食,此刻正饥肠辘辘,见了猎物,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这情景让霍武热血沸腾,他两腿一夹马腹,便腾龙般地上了高坡。 那老虎受了惊吓,放下猎物,怒吼一声,朝着狩猎的队伍扑来。霍信、李纬、华硕以及警跸们顿时神色紧张起来,急忙向霍武靠拢,在他前面构成一道防线,形成了人虎对峙。 李纬悄悄回头偷看,却发现霍武没有丝毫惧色,只见他神色镇定地从身后的箭壶中抽出一支银羽,拉满强弓,只听“嗖”的一声,那箭就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入了虎口。 箭中咽喉,老虎疼痛难忍,腾空而起,向大家发起了疯狂的攻击,众人不失时机地放出猎犬,向老虎发动攻击;华硕正待发箭,却见霍武手中第二支箭已离弦,直入老虎的腹部。连中两箭的老虎终于丧失了力量而重重地摔在地上,不一会儿气绝身亡了。猎犬们围着老虎的尸体,“汪汪”的叫个不停,是亢奋,也是邀功。 在沉寂了片到了之后,大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霍信和李纬来到霍武面前,几乎同时把充满着钦敬的话语献给了霍武。 “皇上好箭法!” 霍武来到坡下,用靴尖踢了踢从口腔中淌出殷红的血的老虎,抬头问霍信和李纬道:“二卿可知朕这会儿想到了什么?” “请皇上明示!” “朕想到了六年前第一次听说王莽将军暮中射虎的故事。从那时起,朕日夜都想有朝一日到草原上去狩猎。” 霍武的话让霍信心中顿起波澜,回想皇上刚才射虎时的张力,再听听皇上心迹的袒露,他知道这位天子平日里一定把大匈西关大单做了习武的靶子。 霍正想着,又听到霍武感慨道:“这是一个强者存、弱者亡的天下。禽兽如此,人何尝不是如此呢?朕记得山之东的属国曾谓先曹为虎狼之国,乃在强曹据关山之险,虎视六国。国之不强,必成弱肉,国亡土失,前车可鉴。太尉……” “臣在!” “朕命你在羽林卫中挑选精壮英才,组成骑射营,每日加强奔袭骑射训练,以备御敌之用。” “诺!” 当晚,霍武留宿苑中长柳宫——这长柳宫因周围种满柳树而得名。水衡都尉以狩猎的野味为主,为霍武准备了丰盛的晚宴。饭后,水衡都尉悄悄地找到华硕,问是否挑选苑中美女陪伴皇上。 华硕不耐烦道:“你难道不怕皇后要了你的命?” 华硕回到长柳宫,就见李纬急忙从宫中出来。他上前悄悄地拉住李纬问道:“皇上安歇了没有?” “华大人,您久在皇上身边,难道不知道皇上的脾气?这会儿奏章摆满了案头,皇上正在认真地看呢?这不,还要我去请霍信和张欧到殿中议事呢!”李纬说完便匆匆而去。 华硕进到殿中,只见霍武正全神贯注地批阅着奏章。灯光太暗,霍武看得很吃力。华硕上前拨亮了灯光,又狠狠地瞪了一眼伺候在身边的卫士道:“伤了皇上的眼睛,你等想找死吗?” 霍武听见说话,抬起头来见到了华硕,问道:“华硕这会儿到哪里去了?” “臣刚到水衡都尉处安排明日的猎程去了。” 霍武指着案上的竹简道:“这个王绾,今天怎么没有来狩猎?” 说话间,李纬、霍信和张欧进来了。霍武放下正在批阅的奏章,直接进入正题道:“朕今日到苑中守猎,看这苑子甚大,草茂林深。朕欲使官婢和天下贫民资财不满三千钱者,徒置苑中养鹿。按照养鹿的数量计算,收取一定的抚鹿矢,以充国库之实。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霍信听了之后接口便道:“皇上圣明,这样既可以济贫扶弱,又可以充实国库,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第六章:独尊儒,议国是 (2) 李纬也以为这样甚好。 “既是这样,那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回长郡以后朕就拟一道诏书,令各地推行就是。” 霍信又道:“如今各个诸侯国广造园林,大养苑马,豪强借机侵占民田,百姓怨声载道。” “太尉知道这些事吗?” 李纬嗫嚅着没有说话,只是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明白,自从李甜册封为皇后之后,李家封君晋侯者甚众,这些人都有自己的苑林。 霍武道:“此事朕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早有耳闻。梁王在西关洛阳州的苑林可与鹿苑媲美。诸侯王是这样,大臣们也纷纷效仿。农为国基,民为邦本。天下都造了苑林,百姓何以为生?朕以为除鹿苑外,各个州县都要废除苑林,将土地退还给百姓。” “还有,朕这里接到不少奏章,皆言转置迎送的卫士大多。朕以为可以省去一万人,充入军中。” 听到此话,李纬担忧道:“这样固然省了不少费用。只是这样一来,臣担心皇上的安全……” 霍武摆了摆手道:“太尉不必多虑。长郡有羽卫们,朕身边有警跸护驾,再说了,国家安危,在民心向背。卿等不闻后曹之时,诸侯离叛,人心不再,徒有长郡宿卫甚众,形同孤舟?” 霍武望了望一直沉默的华硕,问道:“华硕,你以为呢?” 华硕赶忙站起来道:“皇上圣明。自看了皇上射虎之后,臣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平静。大匈西关人之所以屡犯我境,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是牧民,生活的习俗成就了大匈西关人的马上功夫。所以臣次为今后要与大匈西关开战,一定要建立一支可与大匈西关抗衡的骑兵,而这一万人似可先做示范之用。” “你这个主意好!这件事情就由太尉去办。” 霍武想了想又问道:“你刚才为什么就不说话呢?” “皇上请几位大人议事,让臣在旁恭听,已属大幸,哪里还敢放肆呢?” 时过三更,月上中天,洪森公公进来提醒霍武更深夜凉,几位大臣欲起身告退,但霍武却毫无睡意。 “我朝自立国以来,长期居中自守,对大吴以外的疆边国不甚了解。朕思谋已久,想选派一名使者,打通与其他邻国的关系,这样既可以宣示我大吴国威,互通商贸,又可以联络他们对付大匈西关,岂不两利?” 霍信本已有了几分倦意,但是听了皇上的这番话,他不禁深受鼓舞,倦意一扫而空,由衷赞道:“皇上深谋远虑,今臣惭愧。这件事情就交给臣来办,最迟明年就可成行。” 李纬也在一旁道:“臣可从军中挑选精壮之士护卫使臣前往。” 兴奋中的霍武丝毫没有倦意,思绪一下子由政事跳到了文章上,说他最近读到了一篇《论国政》,文采激扬,诙谐有趣,只是不知道是哪位所著。 华硕在一旁答道:“其实,这篇文章早就在长郡传诵开了。臣听说这赋乃西关洛阳州燕汲所作。” 华硕这么一说,霍武记起来了,那年在西关洛阳州司马谈就曾对他说过此人的才华。 “为何如此人才朕却无缘一见呢?” 华硕道:“此人现在西关洛阳州,听说发生了一桩风流韵事,皇上若想见他,宣他进长郡即可。” 霍武“哦”了一声道:“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华硕于是将梁王薨后,燕汲如何心灰意冷回到西关洛阳州;怎样在一次饮宴中,以琴声打动了洛阳州中美女如云,又是怎样遭遇了如云父亲钱引的阻拦,最后竟然携如云静夜私奔的故事奏与霍武。 霍武听罢,沉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燕汲倒是个敢作敢为的男儿。听华卿这么一说,朕越发希望见到他。” 大家越说越兴奋,渐渐地竟然忘记时间,直到洪森公公再次提醒,几位大臣才起身告退。 送走两位大臣,霍武对身边的华硕道:“今夜与朕合榻而卧如何?” 霍武此刻在卫士的伺候下梳洗完毕,一边上床,一边带着年轻人的戏谑道:“华硕今日是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这么多年了,你有什么话不能对朕讲呢?” 华硕道:“臣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说,是因为此事关乎太后。” “太后?太后怎么了?”霍武已经躺下,听到事关太后,又坐了起来。 “难道皇上没有听说,您有一位皇妹流落在民间么?” “什么?你说我娘还有个女儿,我还有个妹妹?” 在霍武的记忆中,母亲李甜不仅端庄秀丽,尤其以贤德淑慧闻名。如今忽然冒出一个乡间女儿来,这岂不是说,母亲当年不是以女儿身进宫的么? 霍武由震惊转而狂怒,“嗖”的从挂在床头的剑鞘中拔出宝剑,架在了华硕的脖颈上,大怒道:“大胆华硕!朕要杀了你!” 华硕望着霍武手中寒光闪闪的剑刀,跪倒在地,扯着剑穗,按住剑柄连道:“微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让微臣把话说完,微臣就是做了陛下的剑下鬼,也不枉陛下待臣的瀚海之恩了。” “快讲!”霍武冷冷道。 华硕喘了口大气,话语就飞奔而出了:“臣以骑射小技,蒙皇上不弃,才得有今日,臣虽九死而不能报其一,又怎敢无中生有,信口雌黄,妄议宫中大事呢?实在是因为臣从太后贴身女御长那里得知,太后常常为此而夜间涕泣。臣不忍太后骨肉分离,才斗胆奏明皇上。臣知道,我朝以孝治国,必不忍见太后每日以泪洗面。”说完,华硕挺直了脖子,而霍武手中的剑却落在了地上…… “母后!都是孩儿不孝啊!”霍武朝着长郡的方向呼喊,那悠长的声音在华硕心头久久地回响。 望着霍武的背影,华硕脸上掠过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为自己又一次冒险的成功而得意。他相信,随着太后流落在民间女儿的归来,他在仕途上蹒跚不进的境况就不会太久了。 …… 博罗县在先曹时代还是长郡郊外一个不足几百人的小树落。自从刚帝葬在这里之后,人口就急剧地膨胀了。到武帝时,现如今,这已成为一座富豪云集、拥有万户、近百万人的大城了。当朝太尉就是攀附他姐姐李甜从这里走向长郡的,而李甜的前夫张小龙也居住在这小市里。 张小龙一想起那个趋炎附势的岳母王瑛,就气郁盈胸。当年,王瑛不就是看中张家的殷实和富足,才将李甜嫁给自己么?可当她占卜问封得知李甜将来前途无量、大富大贵之后,这个该杀的老妪,几乎没有丝亳犹豫就毁了木已成舟的婚姻,强行地带走了她的女儿。 张小龙至今也弄不明白,王瑛到底是通过什么关节把李甜送进宫中去并且还做了妃子的。现实是,李甜不但做了妃子,而且还为霍刚生下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后来,她竟然登上了皇后的宝座,现在已成了大吴的太后,不过当初,大女儿银莲却留在了张小龙的身边。 他和李甜,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咫尺天涯,他只能在叹息中追忆那些无法回去的岁月。 “那可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啊!”张小龙抿一口酒,迷醉着眼睛在心里念叨。他不能忘记新婚之夜,洞房花烛的欢娱,那通体散发着的香不知多少次让他销魂。 “皇上怎么了?皇上怀里搂着的还不是我张小龙睡过的女人,那皇冠不就染上绿色么?有什么光彩的呢?”可是,这话张小龙只能在心里说。 “这个女人,竟然做了太后。她把自己的女儿扔在了乡下,她配做太后么?”这些话,他也只能在心中发泄。 王瑛去世的时候,身处深宫的李甜一无所知,张小龙断然阻止了银莲的奔丧行孝。不久,他也怀着满腹的愤懑离开了人世。 什么大富大贵?什么前程似锦?银莲现在与普通百姓无异,她与丈夫终日都为一双儿女能平安地活在人间而劳碌奔波。 深夜,劳累了一天的丈夫与孩子在身边酣睡,银莲却要在灯下缝补着衣裳,此刻,她就不由自主地怀念起亲娘来。娘啊!您还记得女儿么?乡亲们都说我有一个身为太后的母亲,为什么母亲把这一切都忘了呢?银莲望着窗外的月光,潸然泪下…… “女儿……”李甜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她在梦中看见了女儿银莲,她怎么就长不大呢?还是在怀里吃奶的样子。 她的喊声惊动了在外间伺候的女婢雪鳗,她急忙进来掀开帷怅呼唤道:“太后!太后!您有什么不适么?” 李甜摇了摇头,伤心道:“哀家刚才在梦中看见了银莲。” 在长乐宫的“娘娘宫”中,只有雪鳗一人知道太后的秘密。常年在深宫见不到亲人的她深深理解一位母亲对女儿的牵挂,她安慰道:“奴婢懂得太后的苦衷。” “你睡不着,就陪哀家说说话吧!”李甜道。 “奴婢遵命!”雪鳗披衣来到内室,问道:“太后为何不向皇上说说呢?” 太后叹着气摇头道:“哀家又何尝不想说呢?只是哀家担心皇上性子烈,不认他的姐姐,反倒弄巧成拙。” 多少年来,李甜背着沉重的情感负担。虽然每日锦衣玉食,但她没有一刻不想念她的女儿。刚帝在世时,她几次欲说又忍。现在她也判断不出霍武能不能接纳银莲。 雪鳗为太后掖了掖被角道:“皇上虽然年轻,可他素来倡导仁孝,又怎么能不认自己的亲妹妹呢?” 李甜以为雪鳗的话很有道理,随口问道:“皇上走了多少日子了?” “六天了!” “哦!”李甜决计不再承受情感的折磨,等霍武回来,她无论如何也要一吐为快——即使他不承认银莲的地位。 李甜再次入睡的时候,长郡已经沉浸在绚烂的晨曦中了。 第七章::太后言心事,皇上振军威。(1) 李甜是被雪鳗急切的声音唤醒的。 “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慌张?”李甜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了一个哈欠,昨夜梦中与女儿的相遇,让她一夜没有睡好,雪鳗此刻叫醒她,使她满腹不快。 李甜想起来了,按照礼制,今天是她和皇上该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日子。不过即使这样,也用不着派人来催啊!一定是朝廷发生了什么大事,要不就是太皇太后身体不适。李甜不敢怠慢,立即唤出宫娥们为她梳妆,随后就急急忙忙地赶往太和宫去了。 当她刚刚迈进殿门,就感觉到殿中气氛不同往常。老态龙钟的太皇太后正襟危坐,一脸严肃。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就是那平日里称病在家的柏林侯许永明。他见李甜进来,忙起身相迎,然后就匆匆地离开了。 他怎么会到太和宫来呢?自皇上登基以来,他就“请告”回家养病了,现在回到长郡,他不先去朝见皇上,为何倒先进了太和宫?在向太皇太后请安的那一刻,李甜满腹疑窦地想着。 “臣妾向母后请安!”李甜向太皇太后行礼。 “平身!赐座!” “谢母后。”李甜在对面坐下,这样好让太皇太后感觉到她的亲近。 “母后起居可好?” “还没死呢!”太皇太后用严厉的话语,发泄着她胸中的愤懑。 李甜顿时傻了,她实在搞不清楚老人家为何发怒,尽量温顺地回答太皇太后的问话,“是谁惹母后不高兴了?臣妾这就让慧儿治他的罪!” “问你自己吧!” “臣妾实在不知,还请母后明示。”李甜说着,提起衣裙又下拜了,一颗心悬在了半空。 “太后可知罪么?” 李甜没有回答,她的确不知道从何说起。 “说话呀!” “母后,臣妾不知错在哪里?还请母后明示。”李甜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但是她硬是强忍住了。 “你可知霍武近来所为?”太皇太后无法平心静气地与儿媳说话,而是怒不可遏地数落起霍武来,“小小年纪,竟敢目无尊长,蔑视祖训。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可他就是不安静,搞什么举贤良,设什么明堂,难道他忘了我朝向来以无为而治的国策么?连上古《礼兵》一书都所言,儒以文乱法,他倒好,把儒学捧到了天上。养不教,母之过,身为太后,难道不应负失教之责么?” 太皇太后虽然双目失明,然而讲起话来,声音仍然铿有力,透着森森威严:“哀家今日要你来,就是要告诉你,只要哀家一息尚存,任何人都不要希图忘祖易制。” 李甜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怒气都由霍武近日的一系列改制而来。 平心而论,李甜近来一直处在进退维谷的状态。作为母亲,她理解霍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霍氏王朝的中兴。可是他锋芒太露,尽管多次告诫他要照顾到太皇太后的情感,不可操之过急。可他那个烈性子,哪里听得进去呢?现在,果然老人家发难了。 此刻,李甜首先想到的是为儿子遮风挡雨,她很快就决定把全部的责任承担起来,以减轻太皇太后对儿子的愤怒。 李甜伏下身体,表示诚恳地接受老太太的训诫。 “母后训诫,让臣妾明白这一切都是教子不力的罪过。等慧儿一回来,臣妾就宣达母后的旨意,要他谨遵祖制,维护祖宗基业。” “你不必跪着,站起来说话。”李甜诚恳的话语使太皇太后的情绪稍微平复。她毕竟是一国太后,虽说年龄仅过了四十,可也是有儿媳的人,不能太伤她的自尊。 “也不能全怪你。慧儿身边的那些儒生,一个个在他周围嘤嘤嗡嗡,他一个小孩子家难免受人左右。自古亲小人远贤者,没有不误国的。回去告诉慧儿,不要让小人的谗言蒙蔽了耳目。还有,哀家听说慧儿在长乐宫夜寝,让皇后一人守着空荡荡的殿,这成何体统?”太皇太后知道李甜是绝顶聪明的人,只要点到,她不会不明白的。 “你回去吧,哀家也有些累了。霍亨,送太后!” 人虽然离了太和宫,可李甜想起刚才的那一幕,仍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那是一种说不出却能隐约感觉得到的恐怖。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女人,虽然双目失明许久了,但她心中的眼睛何曾有过一刻的松懈呢?他们母子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这样的思绪一开,李甜的心就分外的烦乱。坐在轿舆里,昔日她与刚帝恩爱的情景就涌上心头。 刚帝在世时,虽然对太皇太后唯命是从,有时候甚至唯唯诺诺,其实只有她懂得,他心里有多痛苦。他既要顾及大孝的名分,又对太皇太后干预朝政颇有微词。 七国之乱后,特别是大匈西关在立嗣大典那天骑横地点名要公主和亲之后,这些事情给予他心灵的撞击丝毫不亚于刚帝驾崩后的诸侯拥兵自重。他不是没有看到自太皇太祖以来奉行的无为而治已不合时宜,可还没有等他来得及对王朝今后的去向有个明晰的梳理,就撒手人寰了。到现在她还清楚地记得,刚帝弥留之际,留下的那些挥之不去的遗憾。 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朕去之后,皇后一定要辅佐慧儿,光霍氏之辉。” 然后,他又对跪在榻前的霍武道:“自古以来,墨守求稳,不思因变,未有不亡国的。你登基以后,务必顺势应时,变法图强……” 刚帝说到这里,已经耗尽最后一缕生命气息,留下“太后……太后……”几个字,就丢下他们走了。 现在,回想起刚才太皇太后那一番疾言厉色的训诫,让她想起刚帝那未完的话语中包含了太多的不甘和忧虑,他一定是带着复杂无奈的心离去的。 李甜正了正身体,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慧儿!天降大任于你,也降磨难于你啊!她在心里长叹。就在这时候,雪鳗在耳边提醒道:“太后,正椒房到了。” 她回过神来,突然觉得看到了昨夜梦中的情景。华硕正站在殿门口迎接她的归来,他的身旁站着一位乡间女子。 在李甜走下车驾的那刻,华硕拉着那女子跪在了她面前。 “臣华硕叩见太后。”而那女子则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李甜的目光反复地在那女子身上流动。她黑发垂肩,上身着一件蓝色深表,下着藕色长裙。虽不似宫中女子那样的浓妆艳抹,却也是天然的端庄和俏丽。那眉眼,那身段,她似乎在梦中见过。 正思索间,她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她的脖劲上居然有一块红痣。 是莲儿!是莲儿!李甜的眼里顿时涌出晶莹的泪珠。这是真的么?难道真是魂牵梦萦的莲儿回到了身边么?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可是,一个怯懦的声音使她确信了眼前的事实。 “民女银莲拜见太后。” 华硕见状,忙在一旁禀奏道:“奉皇上诏命,臣迎接修成思*。” “啊!你真的是莲儿!”李甜一步上前,扶起银莲。一声“莲儿,”一声“娘”,母女就紧紧拥抱在了一起。李甜忘情地抚着银莲的肩头,轻轻地捧起女儿泪如雨珠的脸庞,久久地亲吻她的额头。 “莲儿,想煞为娘了。” “娘!孩儿……只有在……只有在梦里才能看见娘啊!” 雪鳗见银莲回了皇宫,就明白是华硕将太后的秘密告诉了皇上。眼见面前如此场景,她急忙带着众位卫士和宫娥参拜,这让银莲茫然不知所措。李甜忙对女儿道:“快让他们平身。”银莲虽照着母亲的吩咐去做了,但说出来的话来却十分别扭。 华硕陪着太后母女坐定,李甜问起事情的缘由。 “这都是皇上的主意,微臣只不过是将太后的苦衷如实禀奏了皇上。后面的事还是银莲公主最清楚。” 银莲于是又流泪了,嘴里喃喃道:“娘……” “事情来得太突然,可把女儿吓坏了……”李甜心疼道,又把银莲搂进怀中。 …… 原来霍武在第五天就改变了行程。他要霍信和李纬一干人到万军营等候,自己只带华硕和张欧到博罗县去找失散的姐姐。亲情迅速地消融了岁月的阻隔,使他产生了要改变姐姐命运的冲动。于是,浩浩荡荡的皇家车队越过中桥河,朝博罗行来了。 车驾离开驰道时,百姓跪倒在街道两旁,他们耳边只有车轮滚动的轰鸣、卫士和警跸整齐的脚步声,大家都不敢抬头头看一眼皇上的风采。 霍武在里长引导下,直朝着博罗东头的张宅走去。 银莲的丈夫什么时候见到过如此庞大的阵仗呢?从来没有,就连那个身材矮小的里长,也从来没有来过这破落不堪的柴院?里长向他询问银莲的下落,他惊惧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战战兢兢地指着虚掩了的屋门。 卫士把躲在床下的银莲带到霍武面前时,他惊异地打量着这个满脸粜色的女人。这就是母后朝思暮盼的姐姐么?她一脸的沧桑,头上几片枯叶,裙裾上沾着黄土,这让霍武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同母亲联系起来,只有那对眉眼,依稀可见母亲的影子。 “阿姐!”霍武上前一步,拉起银莲的衣袖,大声道,“母后可知日夜想念阿姐呀!” 银莲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当今皇上会忽然登门,惊惶失措地向后倒退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民女……银莲……惊扰皇上,请……皇上恕罪。” 这情景让霍武感慨万千,他感慨自己和银莲之间已隔了一道无形的墙。他意识到在这样的场合,只有皇上的诏命才能让银莲真实地感受到命运的转机。 “华硕何在?” “臣在!” “传朕旨意,阿姐银莲与母后分离多年,备尝艰辛,朕甚悯之。自即日起,册封为银莲公主,迎回长郡,赐钱一千万,奴婢三百,公田五十顷。” 宣完诏命,霍武亲自扶银莲上车。这时候,银莲的丈夫带着一双儿女上前拉着她的衣袖,流着泪道:“你走了,我和两个孩子怎么办?” 可皇命如天,即使她是皇上的姐姐又能如何呢?何况她血脉中遗传着李甜的性格。当年李甜离开张小龙的时候,何曾有过丝毫的犹豫呢?银莲挥泪告别了丈夫和两个孩子,一步三回首地上了车驾。 一路上,孩子的哭声似乎跟随着她,这让银莲无法斩断萦念……在今后的日子,她会相机说服母亲允准她将一双儿女接到长郡安陵。虽然那很遥远,可不是没机会。不过现在,她最重要的是要改变命运。 “女儿就是这样在华硕的护送下回到了母后身边。” 听完银莲的叙述,李甜悲喜交加。她让雪鳗服侍银莲前去沐浴、更衣,然后才向华硕询问霍武的去处。李甜还当着华硕的面承诺,要让皇上擢升他的职务,还要重重的赏赐。 华硕立即起身叩谢:“谢太后恩典!臣已将银莲公主安全护送回长郡,皇上还在万军营,臣这就去陪伴皇上。” “华硕大人稍待片刻,待哀家修书一卦,你带给皇上。”说话间李甜已铺开丝绢。她觉得手头的笔太沉重,她既要提醒霍武,又不能说得太直白;既要言明自己的心迹,又不愿意给儿子增添负担。反复斟酌,她才下笔写了简单的话语: 十月长郡,云暗天低,寒意萧瑟,皇上狩猎离都,定当倍加珍重。新政初起,百业待兴,然秋风吹波粼粼,落叶犹自不去,淫雨瞬息万变。哀家身在宫苑,心忧万分;每思前朝之事,夜夜未眠。人心叵测,世事难料,还望皇上为大吴江山计,笃诚慎行,见微知著,切不可操之过急,致舟倾楫摧,有负刚帝之托,望慧儿忌记。 写完之后,她用锦囊装好,并且叮嘱华硕路上要小心谨慎。华硕虽然不知道书中究竟写了些什么,但凭借直觉,他知道此事的重大。 “请太后放心,华硕以性命担保,万无一失。” 马蹄声渐行渐远,带走了李甜一颗沉重又不平静的心。 万军营还是万军营,吴军还是当年立下赫赫战功的吴军。可自从周至绝食而亡,刚帝省了太尉一职后,军人的士气就大不如前了。 虽然武备名义上归皇上直接统辖,但军队的管理实际上归了各路领兵校尉,加上刚帝晚年多有疾患,精神倦怠,自顾不暇,军队的纪律也就松驰多了。 霍武登基后,恢复了太尉一职,但李纬怎能和周至相比呢?霍武担心军队不能招之即来,来之能战!这也是他利用狩猎的机会,巡视军营的初衷。 现在,在这里主军的是周至的另外一个儿子——伯乐侯、中尉周雄。 霍武的车驾到达营前的时候,周雄、李纬和霍信已经在营外迎候了。从三里外的流河岸起,由战车、射戈、骑士组成的吴军方阵,一直排列到大营之外。 这是武帝以来的第一次阅兵。 秉承父业,负责这次阅兵的周雄,心中有着说不尽的感慨。冥冥中,仿佛父亲和兄长都在看着他。他十分激动,皇上这次钦点阅兵万军营的举动无异于是对父亲和兄长冤案的平反。为此,他十分重视这次机会。 现在军中的一切都是按照父亲当年接待刚帝时的礼仪安排的。车驾刚刚到达第一方阵前,领队的司马立即上前对张欧道:“军中不许车驾行走,请皇上下车。” 张欧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却被霍武挥手制止了。他按照司马的要求下了车,缓缓地向营门走来。 霍武一眼就认出了站在迎接队伍的周雄,黝黑的皮肤,浓黑的眉毛,刚硬的胡须,要不是那双不如他父亲锐利的眼睛,配着镶了铁色鳞片的玄甲,简直就似当年的周至活了过来。 在旌旗猎猎的营门前,周雄代表受阅的吴军揖手挺立,迎接皇上驾临:“甲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霍信在旁边看了,心中不禁感叹,真将军门之后! 登上点将台,周雄上前道:“陛下,臣奉命率军演阵,请皇上明示。” “朕此次观阵,非图一时之快,意在壮我军心,请将军以实战为之。” “诺!” 周雄一转身,就向校场上的吴军挥了挥手中的旗帜。霎时间,演武场上鼓角齐鸣,杀声连天。先是双方在各自司马的指挥下,向着对方的阵地推进,厮杀在一起;接着是数百骑穿越校场,向靶子射去。接下来就是演练军阵,将士们以周雄手中的旗帜为号,逐次演练了鹤翼阵、鱼鳞阵等不同阵法。最后是“大匈西关军队”或被分割包围,或被聚而歼之,或统帅被俘,完败于吴军。 这些让李纬看得眼花缭乱,不禁拍手称好,眉飞色舞。 可当他转脸去看霍信的时候,那笑容便僵住了。他从霍信的神色中看不出任何鼓舞和欢欣,于是他在心底认为霍信气量狭小。 这只是一个触机。其实李纬对霍信的芥蒂早在刚帝驾崩、霍武勘定“三公九卿”时就产生了。要不是太皇太后给霍信撑腰,他李纬大概已经稳居宰相的位子,号令朝野了。 然而,让他最不安的还是皇上的表情。皇上先还是引颈凝望,全神贯注地看着将士们在校场上演练着各种阵法,不过他渐渐就不耐烦起来,后来干脆要周雄停止演练。李纬见此便如坠入五里云雾中,这是怎么了,难道皇上看出什么破绽不成? 果然,霍武叫来周雄,很不悦地问道:“将军对演习满意否?” “臣愚钝,请皇上指点。” 霍武侧脸问身边的霍信道:“宰相以为如何?” “华而不实!如此浮华虚妄,将来若是遭遇强敌,必将不堪一击。”霍信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这不是军演,这与小儿嬉戏无异!”霍武拂了拂衣袖,满脸怒色。 周雄暗暗叫苦,当初李纬反复要求的就是要气氛热烈,让皇上高兴。他也曾提出若不以实战为之,恐难逃皇上锐眼。但是从未上过战阵的李纬却很不以为然,说皇上观阵,不过是朝事之外的消遣。他就是一个将军,如何能改变太尉的意志呢?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又无法明辩,只有低头领受皇上的训斥。 “你与你父天壤之别乎?” 校场上的风越来越大,但霍武全然不顾。他被眼前的虚假所激怒,转脸看着李纬道:“前些年,太尉一职长期省缺,致使军心涣散,军备松驰,长此下去,社稷危矣。过去的事情,朕可以既往不咎,但从今往后,凡贻误军机者,杀无赦!” 尽管已是深秋,凉衣服意习习,但霍武的话却让李纬大汗淋漓,他悄悄窥了一眼身边的霍信,却见他频频点头。李纬禁不住暗暗切齿:哼!有什么幸灾乐祸的?迟早要让你这老儿知道我的厉害。 其实,霍信欣喜的是皇上虽然年轻,却目光敏锐,明察秋毫。像这样的演练,不但李纬,即使自己做了太尉,也逃不过皇上的责难。李纬和霍信——这两个大吴重臣的芥蒂,从万军营阅兵开始,便逐渐演成一场残酷的斗争。 李纬很快就明白霍武阅兵的真正目的,那就是重振吴军雄风。他随机应变,没有丝毫迟疑地接上了皇上的余音,煞有介事地将满腔的不快转变为对周雄的斥责:“我皇皇大吴,岂容大匈西关人猖獗。可将军却把如此严肃之军演形同儿戏,可知罪否?” “太尉……属下……”周雄一肚子的委屈正待要说,就被李纬制止了,“念你父有功于朝廷,且饶你渎职之罪。你还不重整旗鼓,再开演战?” 此刻,万军营的校场上,军演已经完全回到周雄的思路,“战争的硝烟”弥漫在石河和半河夹角的开阔地带。周雄位于阵形中央,手持号旗。“吴军”按照号旗所指,迅速把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分作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按梯次配置。 “大匈西关将领”虽屡次发动进攻,但“吴军”固若长城,岿然不动。眼见“大匈西关军”渐渐疲备,周雄挥动号旗,集中兵力对敌阵发起猛攻,“大匈西关将领”被分割在吴军的小方阵中,首尾不能相顾。 “大匈西关将领”左冲右突,周边不断有“吴军”倒下,但终因寡不敌众而被歼灭。第一阵演练刚刚进入尾声,“吴军”士卒已满面征尘,汗流浃背。但是“吴军”士气依然很旺盛,不待休息,又进入到下一场演练。 坐在点将台上的霍武看得高兴,按捺不住地喊道:“吴军威武!” 观兵的大臣们也爆发出阵阵叫好声……到了这时候,李纬阴沉的表情才开始有了起色。 周雄手持号旗,位于阵形中后方,兵力向中央集结,前锋张开呈箭头形状,直插“大匈西关”的心脏。“大匈西关将领”调集两支队伍,试图从两翼展开进攻,但是在“箭形”的阵列面前,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大匈西关将领”遂改变策略,从尾侧发动进攻,顿时“吴军”阵营的尾部有些混乱。周雄见状,迅速转换阵形,稳住阵脚,迫使“大匈西关军”放弃尾翼进攻战术…… 霍武看得入神,并没有发现华硕已悄悄站在他的身后。 直到太阳西斜、演习结束的时候,华硕才轻轻地上前向皇上复旨,说已经将银莲公主平安送到正椒房,随即又悄悄附耳通报了太后书信的消息。 “母后有什么要事么?” “太后没有说,只是……” “只是什么?” 华硕再次压低了声音:“太后要臣严守机密。” 霍武摸着锦囊,眉头一皱,他知道如果不是十分紧急而又严重的事情,太后是不会要华硕带信的。 在队伍结束演练、周雄到点将台复旨时,他对后半日的演阵给予了高度评价。 “朕问你,为何同样一支军队,前后大相径庭呢?” “启奏皇上,后来的演习是依照皇上实战的旨意布阵排兵的,臣心中有敌,自然眼中有敌。” 霍武对周雄的回答很满意:“爱卿所言甚是。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要多了解大匈西关,做到知彼才是。” “诺!” 霍武进而问道:“不知三军之事,而统三军之政者,则军士惑也。太尉以为然否?” 李纬蜡黄的脸顿时变得通红,尴尬地低下了头。他何等精明,怎能听不出皇上话里的讽刺呢?那意思很明白,若不是太后,他绝对没有资格去做这太尉的。 这话的分量很重,它给李纬的不只是尴尬,还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李纬已经明白,往后在这个朝廷里,他单靠那一点精明,不可能羸得皇上的青睐和大臣们的尊重,他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浑浑噩噩了。 正恍惚间,他又听霍武道:“传朕口谕,赏周雄金百斤,绢五十匹,以示褒扬。” “谢陛下!” 李纬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他的心中并没有丝毫的快意。皇上把赏赐给了周雄,这不是给他难堪么?他似不经意地掠过霍信,发现霍信的神色忧郁凝重,他猜不透这个老儿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此刻,霍信却没有心思去关注李纬的情绪。刚才接过华硕带来的锦囊,霍武神色的微妙变化引起了李纬的注意。 走下点将台的时候,霍信紧跟几步,贴着皇上的后背小声问道:“陛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些许小事,无关大碍。”霍武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他现在全部的精力就是分享阅兵的兴奋。 霍信站住了,看着霍武走出营业轻快而又矫健的步伐,他想起了当年在思贤厅中的许多故事。只有胸中装着万里江山的圣主才会有如此的度量啊!可还没容他多想,就听见霍武喊道:“宰相!你乘朕的车驾。” 霍信弹了弹脚上的尘土,迅速跟了过去…… 南地都尉韩允一到任,就马不停蹄地巡查辖内防务了。 他不知怎样才能表达此行的心境。自从梁王去世后,韩允被牵扯到一件案子中,由于他谨言慎行没有受到廷尉府的追究,但却在家赋闲达数年之久,可他的心没有一刻不想着报效国家。每当夜深人静之际,他总是拿出虎头鞶,在心灵深处呼唤皇上。 可就是他这样曾为西关洛阳州大案立下殊勋的忠良之士,要重新出山都得花五百金去叩开李纬的府门。据李纬说,是他说动了太后才为韩允谋得这个位子的。而最让他伤感的是,当他赴任前面见皇上时,竟被李纬以各种理由阻挠。 走在高原的沟壑间,韩允呼出的气都是干燥的。 这里已有大半年没见一滴雨了。南地都郡司马告诉他,草原枯死大半,马匹过冬都很困难。 转过一座山头,韩允举目远眺,长郡的长城逶迤起伏地横亘在眼前。虽说是深秋,但这里已是寒风凛冽了,刀子一样的风从大漠深处刮起,发出肆虐的吼声。风中夹带的黄沙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韩允下意识地拉了拉头上的风帽,他不得不承认大匈西关人的强悍,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穿过沙漠,在长城内外燃起烽火。回望身后,跟随他的士卒们一个个脸色青紫,盔甲上落满了沙尘。 他勒转马头,面对部属高声道:“本官深知,大家常年戍边北地,餐风饮霜,艰苦备尝,忠心可鉴。不过从南地到长郡安陵,仅数百里路程,我等身负守土保国之重责,宁可粉身碎骨,也不能让大匈西关南窥长郡一步。如有疏忽大意,贻误战事者,军法是问,明白吗?” “明白!” 韩允扬起马鞭,在坐骑的屁股上狠抽一鞭,部队又急速地前进,在他们身后,孤寂的太阳悬挂在灰色的天幕上…… 第七章::太后言心事,皇上振军威。(2) 这样的巡边进行了多日,他才回到南地都尉治所义河城。 义河城坐落在陇头高原之中,像一只猛虎盘踞在那儿,雄视着北方草原。它是霍氏王朝北方边陲最大的郡——南地都郡郡治所在地,也是南地都尉的行辕。 说起来此城的来历,那是五百多年前的故事了。那时候,义河作为南地的戎狄大国,占据着东达上郡,北到秦河,西到陇头,南达长城的辽阔地域。但是它还不满足,野狼一样的性格使得它对秦汉平原之地垂涎三尺。三百多年前,它发动了东楚国的战争,一直打到长郡秦渭水河北岸,距东楚国都城不足百里,这对刚刚进入秦汉平原不久的东楚国构成了致命的威胁。然而,骄横的义河王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有一天会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东楚国楚仪皇上即位后,母亲宣太后摄政。这个美丽而又掌握东楚国大权的女人向义河王发出了邀请,请他到甘夜宫居住。她施展了女人的全部魅力去消磨义河王的意志,甚至不惜与他生下两个儿子。直到有一天宣太后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时,他才醒悟。刚强而又妖媚的宣太后在杀了义河王后,发兵一举灭了这个曾经称雄陇头高原上的大国。从此,东楚国版图上又多了一方领土——南地郡。 但是,当韩允踏上这片广袤的土地开始,就有一种危机感。数日来,他和南地郡太守、都尉史等一起视察了辖域内的各个要塞。越是向北,他的心情就越发沉重。 他在这里看到了什么呢?是边防意识的淡漠,是将士纪律的松弛,是官吏们的嗜酒懈怠,是老百姓的提心吊胆,是千里之遥竟无亭障要塞。这不为大匈西关的长驱直入敞开了大门么? 直到一天,他们在边境的一个小镇,竟发现一个吴军士卒正拿战马的鞍鞯与大匈西关人换酒喝,韩允发怒了,他的马鞭狠狠地抽打在那个士卒的身上。 “大人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士卒在雨点般的皮鞭下打着滚,鲜血顿时染红了干裂的土地。韩允铁青着脸,不停地挥鞭。那士兵先还叫着求饶,渐渐地只剩下微弱的“哼哼”声。 “再有违反军纪者,他就是下场!”韩允怒吼着上了马。 在回都尉府的路上,韩允的脸色更加阴沉,他心里有一种杀人的冲动。他不能理解,同是镇守边陲的将领,眼前的这位太守怎么就和长郡的太守有天壤之别呢? 在踏上都尉府的台阶上,韩允捋一捋垂在胸前的胡须在心里发誓,一定要用这些误国之徒的血去祭奠那些死于大匈西关铁蹄之下的无辜百姓和士卒。 南地太守小心翼翼地陪着韩允进了都尉府,那个士卒的死使多年来浑浑噩噩的他第一次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别的不说,仅不设亭障这一条就够得上人头落地了。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韩允还不能把他怎么样,他毕竟是朝廷的命官,就是判罪,那也是皇上说了算,韩允充其量也只能向朝廷上疏参劾而已。 刚刚落座,韩允就怒不可遏地斥责道:“太守可知罪否?” “下官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大胆!你在此为官多年,千里边陲,竟没有一座像样的亭障,难道不是渎职么?” 太守试图为自己的过失辩解,但刚张口就被韩允打断:“任你巧舌如簧,也无法抵赖放纵部属、松弛军纪、荒疏边防的罪状。本官近日亲自察看,难道冤枉你了不成?” 太守见辩解不成,干脆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架势,哼道:“就算下官有罪,那也是朝廷之事,也是皇上所决的,将军能奈我何?” 太守的狂傲激怒了韩允,他大吼一声:“本官要杀了你们这些国之蛀虫,以谢天下。” “下官是朝廷钦命的官员,只怕皇上没给将军这个权力!” “将在外,君命所有不受。本官今天就拿你开刀。来人!”韩允话音刚落,早有刀斧一拥而上,把太守及其属下三十八人捆绑起来。 韩允扔下一支令箭,咬着牙齿地喊道:“把这些误国之徒推出去斩首,把头悬挂城楼上,以儆效尤!” 三十八颗人头现在已经在义河城楼上挂了多日,有的已开始腐烂。 风,在每日暮时分,就从高原深处肆无忌惮地朝着古城扫来,凄厉的吼声让每个初到这里的人都感觉到它的蛮荒和寂寥。 土地广袤的南地郡人口却非常稀少,十几万牧民散落在高原和草原上,按照各自的生活方式延续着他们的生活。偌大的义河城,不过五万人口。 太阳刚刚西斜,街上已是人迹寥寥;夜色笼罩在古城上空,只有更夫和巡逻的士卒表明,这是一座大吴的城池。 韩允的睡意早已被窗外的风声吹得老远,街头传来更夫时断时的喊声,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他站起来,在火盆前暖了暧冻僵的手,朝着外间喊道:“来人!” 从梦中惊醒的卫士顷刻间就站在他面前:“将军有何吩咐?” “把茶换成热的。” “诺!” 从西关洛阳州到长郡,他最大收获是将自己的家小安排住在了长郡的海淀街中关村。关于他的职务,太尉的理由是再度出山,不宜过分张扬。其实,韩允看出来了,李纬太尉是一位十分贪婪的人。他很担忧这样的人掌管三军会有什么结果。但是,以当时的戴罪之身,自己能有这样一个结果已属万幸,哪敢有过分的要求呢? 离开长郡的时候,夫人说塞外风刀霜剑,天寒地冻,要他带些丫鬟和下人过来。不过这些都被他拒绝了,他当时义正词严——大丈夫当以献身疆场为已任,军营里放置些女人做什么呢?话虽如此,可他怎能忘记离别时夫人的婆娑泪眼呢?特别是在这漫漫长夜,思亲的情绪更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站起来,摇了摇头,在心里问自己这是怎么了,何时也变得儿女情长了? 就在此时,他的腰间“叮当”一响,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皇上送给他的虎头鞶就握在了手上。于是,西关洛阳州知遇的情景迅速地取代了对亲人的思念。 在这个边陲的冬夜,他想起离长郡时与皇上话别的情景,周身的热血就迅速地驱除了寒冷,让他的胸间浸满了温暖。 虽然太尉有意阻挠,但韩允还是来到长乐宫北阙,直到韩允拿出了虎头鞶,司马才放行。但是,当他站在宣政殿巍峨的殿门前的时候,却有些徘徊犹豫了。他怕自己的到来,打扰了皇上打理国政。 这时,洪森公公以大殿内出来了,他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立嗣大典上的这位西关洛阳州的梁王使者。关于这位将军的诸多传闻使洪森对他有种由衷的钦敬,他不但热情地邀请韩允到塾门等候,而且很快就宣达了皇上召见的旨意。 走进宣政殿,霍武埋头批阅奏章的身影在他看来是何等的亲切,韩允情不自禁地感慨岁月逝如过隙,当年英气勃勃的太子殿下已经长成一位风华俊奇的大吴天子。而霍武抬头的一瞬间,看韩允的目光中也充满了兴奋。 皇上拉着他的手,不厌其烦地询问他这些年的经历,说朝廷现正逢用人之际,像他这样的人才必大有作为,还问他还有何求,尽可奏来。 他本来想诉说他蒙受的冤情,可忽然发现,与大吴中兴相比,个人的荣辱进退显得多么微不足道。他想将此次出长郡在太尉那里的遭际和盘托出,可是当他看到皇上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和文书时,顿时为自己的狭隘而感到惭愧。 当他说到经过北阙时被司马拦住了,皇上笑了。爱卿何须“门籍”,只要出示朕赠予的虎头鞶,这长乐宫便畅通无阻了。 辞行之时,霍武亲自把韩允送到大殿之外,他握着韩允的手,殷殷的期待都在话语中了。 “自刚帝驾崩以后,边关军备松散,亭障废驰,爱卿此去任重如山啊!”刚强的韩允听此述说之后,喉头也哽咽了。 韩允手捧虎头鞶,细细地端详。那是一方温润细腻的白玉,在炭火的映照下,分外玲珑剔透。当风声扑打着都尉府的铁脯首时,他似乎听到了皇上的呼唤。韩允的眼睛有些潮湿,在听到外间传来卫士的脚步声后,他迅速地用衣襟擦了擦眼眶。 可是,卫士还是发现了韩允红红的眼角,小声问道:“大人想念天人和公子了?” 韩允接过热茶,呷了一口,一股暖流顿时涌通全身:“没什么,刚才炭火太呛。你去睡吧!本官再坐会儿。” “已经快四更了,大人还是早些歇息吧!” “啰嗦什么?退下!” “诺!” 卫士退出后,城角就传来鸡啼——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韩允重新回到案头,铺开竹简,缓缓写道: 南地都尉臣韩允上疏皇帝陛下: 臣自赴任以来,为严明军纪,整肃武备,以渎职罪诛义河太守以下三十八人。臣知太守乃地方重臣,非皇上不能治其罪。然臣观览昔日义河国之兴亡深知之义河国者,非东楚国也,乃义河国也!诛义河王者,非宣太后也,乃王也!自古骄奢平逸,贪恋女色者,未有不身死国灭者也。…… 此此窗外,塞外的第一场大雪已铺天盖地向古城飘来了。 第八章:积怨太深两情疏(1) 从万军营回长郡的第二天,霍武发去看了妹妹银莲公主,多方抚慰之后,就急急奔往正椒房。 屏退左右,母子相对而坐,霍武发现李甜的眼圈发红,鬓边隐约又添了些许白发。他知道自己离开长郡的这些日子,母后过得一定不轻松。他原以为寻回流落乡间的阿妹,会排解母亲多年的思亲之苦,现在又看到母亲为自己牵肠挂肚,心里就十分心痛。 “让母后担忧,孩儿不孝!” “你寻回了银莲,解了哀家的思亲之苦,有什么不孝的?只是哀家期盼社稷安稳,不负先帝所托。哀家知道皇上力主新政,是为了光大大吴基业。可这长乐宫中,牵挂皇上的也不只有哀家一人。刚帝宏业未竟,中道崩殂,哀家以寡居之身,辅佐皇上,时感如负泰岱,心力交瘁。皇上未及弱冠,又不逢多事之秋,哀家每思至此,夙夜忧叹……” 母子间的谈话,眼神、声音所携带的信息,所蕴含的寓意要比话语本身丰富和深刻得多,往往是默默两相视,悠悠万重心。霍武通过李甜的表情,已经强烈地感受到来自太皇太后的压力。他心里明白,在这个宫廷里,任何事情一旦与大吴的权鼎纠缠在一起,就不再是单纯的恩怨所能囊括得了的。他和母亲之间,常常因涉及景、霍、李三族的利益而引出诸多龃龉,但这些与太皇太后围绕立国之策而生出的风波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霍武站起来给李甜续了茶水,然后高高地举过头顶,所有感恩都化为几个简单的字眼:“谨遵母后所嘱,孩儿这就去向太皇太后请安。” 当他从太皇太后那里回来后,就觉得新政所面临的困难和阻力要远比太后所说的严重得多。太皇太后没有给她的皇孙留一点情面,而是声色俱厉地申诉他不该舍弃祖制,摒弃无为而治之学说,喧嚣什么“独遵儒……什么?” 在说到在长郡设立大明堂时,太皇太后的言语中流露出愤怒和不屑。自东楚国以来,儒术就同丧家之犬,靠在诸侯之间游说度日。 你若不知进退,一意孤行,休怪哀家言之不预! 这严厉的警告不断在霍武耳边响起。这些他当然也不能当着大臣们的面讲出来,他在心里反复地掂量着太皇太后话的分量,他不能不对这种压力做出回应。 这天早朝后,他特地召霍信、李纬和王绾到宣政殿议事。虽然霍武在转述太皇太后意思的时候措辞非常谨慎,但大臣们还是猜到了皇上推行新制遇到了困难。 对太皇太后秉性,深知者莫过于霍信。她早年被选入太皇太祖的后宫时,因为美貌而遭到陈后的妒忌,几乎陷入绝境。后来在作为宫人被外放雍州期间,赢得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吴帝垂爱,她不但将情敌们一个个踩在脚下,而且最终登上皇后的宝座。 她辅佐吴帝“内兴农桑,外和大匈”,终于在吴帝当政中兴时,让大吴迎来了可以与东楚国中兴时代相媲美的兴盛。这种丰富而曲折、坎坷而独特的经历,不仅奠定了她在吴帝朝的权威。更养成了她孤僻、多疑、刚烈、果敢的性格。 霍信知道,只要触动了这位姑母的利益,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她的肆权弄威丝毫不逊于宣后。 至于太皇太后眼下的心境,他更是十分清楚。表面上看来,她是在维护朝廷的道统,实际上却是对自己权力巩固的担忧。这一点,霍信从被召回长郡的那刻,他就感受到了。 如果说,当年她对霍武焚毁狱词给予了褒扬与呵护,那是因为此举拯救了她心爱的小儿子,避免了一场宫廷里的自相残杀。其实当时,她也从太子身上感到了他的独立不羁。从那时候起,她就担心如果霍武掌握了这个国家,还会不会像刚帝那样对自己唯命是从。这一切,都使她对霍武的一举一动十分敏感。 霍信不得不承认,太皇太后深深影响了自己的性格。只是太皇太后没有想到,她给了霍信果断和坚毅的性格,却无法让他服从于自己,反而在她试图遒迫刚帝许诺梁王霍勇为储君时,遭到了霍信的强烈反对。 霍信并不打算退却,他绝不愿因私情而让刚刚起步的新政中途夭折,那样的话他才真的无法面对吴帝。 他以毋庸置疑的态度说道:“前事可鉴,历来变革没有一帆风顺的。当年东楚国钱乙变法如此,今日皇上推行新政也是如此。老臣虽然愚钝,但为皇上分扰,万死不辞。大吴已历四代君主,大皇太祖当年推行无为而治之学说,是迫于当时的情势。如果现在还墨守成规,势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自古为新政而以殉国者,不计其数,霍信岂能惜命惧死?” 霍信一口气说了这些话,有些气喘,他略作停顿,然后继续道:“先前鹿苑所议国是,皇上只宜速办,不能拖延犹豫。” “那李纬大人的意思呢?”霍武把目光转向李纬。 李纬眼睛转了几圈,捻胡须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虽然看不惯霍信的沉稳和矜持,但是在确立儒术的主导地位上,他与霍信并没有分歧。他很快揣摩出皇的意思,缓缓说道:“如果微臣没有猜错,太皇太后一定对皇上目前的举措心存怨愤了。” “太皇太后何足惧哉?”李纬的话音刚落,王绾站了起来,撩了撩袍袖,脸色因为情绪激动而涨得通红。 “太皇太后身历三朝,功在社稷……”王绾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节奏慢一些,以便缓解因紧张产生的结巴,“然……然而,臣以为,太皇……太……太后毕竟春秋已高,自当……颐养天……天年,再说,还有太……后呢?皇上……皇上……” 王绾说到这里,霍信已经明白下面的意思了,他接过话茬道:“王绾大人的意思,是不是皇上不必事事禀奏太皇太后?” “然也!然也!”王绾长出了一口气,用真诚的目光表达对霍信的感谢。 此时霍信的眼眶渐渐发热,眼前的王绾,让他忆起了当年的自己。那时候,他就像王绾现在这样年轻,这样热血澎湃。 霍信觉得作为宰相,自己应当在大是大非面前表明态度,他高声道:“臣以为御史大夫所言甚至。以皇上的圣明,一定能够独立处理国政。再说,少奏事也是为太皇太后的身体考虑!” “宰相说得好!”李纬一下子就接过了话。其实,不仅仅是霍信,李纬又何曾不为王绾的胆识和勇气所感动呢?当今皇上是自己的亲外甥,“有覆巢毁卵,而凤凰不翔,刳胎禁夭,碢麒麟不至”,皇上一旦有事,首先遭殃的一定是他。 无论从社稷还是家族的利益考虑,李纬都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不能暧昧,他忽然生出了作为太尉应有的气魄和果断,“呼”的从座上站起来道:“臣以为,皇上应该独掌国政,而不必……”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打住了,失声叫道:“皇上……殿后有人……” 就在同时,王绾也看到一个身影在宣政殿窗外闪了一下就消失了,难道真有人敢冒杀头的危险而偷听么? 这事顿时激怒了霍武,他“嗖”地拔出宝剑,朝外面大喊道:“大胆!何人在外面……” 皇上的怒吼惊醒了在殿外打盹的洪森,他急忙跑进来,茫然地看着皇上和诸位大臣。 “朕在此议事,何人在外走动?”霍武怒视着洪森,厉声道。 “没有人啊!” “你刚才在干什么?” “奴才刚才……” “说!否则,朕这一剑下去,取了你的性命。” 洪森“扑通”跪倒在地,哆嗦道:“皇……皇上……奴才在外边候着……时间长了,就……” “说!” “就打了个盹。忽然听见皇上传唤,就……赶忙进殿伺候来了。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赎罪。” “果真没有人么?” “没有!” “你先下去!再有任何疏忽,小心性命!” “谢皇上,奴才再不敢了。” 看着洪森走出大殿,大臣们重新落座议事。大家都要求皇上独掌国政,这使霍武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宽阔的额头泛着亮色,一双犀利的眸子辉映着绚烂、激情、坚毅的色彩。他铿锵有力的声音在霍信、李纬和王绾的心头激起阵阵回音。 “诸位爱卿,朕刚从太皇太后那里回来时,心情的确沉重,但现在却好很多了。传朕旨意,加快大明堂的建设,明年十月,朕要在那主持诸侯朝觐大典。” “遵旨!” 霍瑞在三位大臣中间穿行,在霍信面前站住了:“朕素闻尹国强力河胶州大儒,值此用人之际,宰相可速遣派使者迎尹国强到长郡,朕要亲自问政于他。” 霍信笑道:“臣早已派人去迎请了,只怕此刻已经在路上了!” “老人家年已七秩,路途遥远,多有颠簸,宰相可想到了?” “臣命白马寺派了安车,为了减轻颠簸,车轮上都裹了松软的蒲草。” “尹国强乃当今大儒,宰相可曾想到马匹的选择?” “行前臣亲自察看了,马匹均为驯良之骥。” “先生高寿,饮食起居不可疏忽。” “嗯,这个臣也想到了。先生乃河之北河胶人,届时就安排住在胶州府。” “好!宰相这件事情为得好!王绾!” “臣在!” “你是尹国强弟子,接待的事情就由你安排好了。朕要从自身做起,大兴尊贤惜才之风。” 霍武顿时觉得霍信这个宰相比景凡做得好,他既不唯唯诺诺,又不矜持倨傲,很对自己的心思。他的思绪从求贤出发,迅速想到打通其他邻国上来,遂把目光转向霍信,说道:“朕要宰相选一出使邻国的人才,可有了着落?” 霍信忙答道:“已有了一个人选,此人名叫溥荣,系白马寺的一位骑郎,雍州人。自幼习武读书,深谙礼仪,儒雅恭谨,处事周密。臣曾多次‘考课’于他,他均对答如流。臣将皇上的旨意大略陈述于他时,他不但欣然愿往,而且还提出了不少可用之议。” “这事不能拖得太久,至迟明年开春就要成行。等朕见过尹国强之后,朕要在宣政殿召见溥荣,亲自过问出行之事。” 李纬这时接话道:“臣已选好五百人的随行队伍,这些日子都在加紧筹备,正等着皇上的召见呢!” …… 霍信是最后一个离开宣政殿的。出门殿门,冷风迎面扑来,冬云漫漫,天色有些阴沉。远方的云际间,有一黑点正在盘旋,待到长郡上空时,才发现那是一只苍鹰。它硕大的翅膀,沉稳而又潇洒地划过长空。霍信很久没有在长郡安陵看到鹰了,它搏击风云的雄姿让霍信有了激情重燃的感觉。 是的,自古战斗并不仅限于战场上排兵布阵,精神的厮杀比驰马疆边,不知要艰难多少! 半个月后,尹国强就来到了长郡安陵。他刚刚住下,霍武就在王绾的陪同下,到胶州府向他问政来了。 在胶州府迎接皇上的除了王府府令,还有随尹国强一同前来的两名弟子。 王绾先道:“皇上驾到,快请老师出来迎接圣驾。” 两位弟子有些为难:“老师用过午膳,刚刚睡下。” 王绾不耐烦道:“烦请二位务必要叫醒老师,就说皇上到了。” 两位弟子面有难色,王绾的脸上便露出不悦,他虽然知道尹国强有睡觉时不许打扰的习惯,可眼前的可是当今皇上。他可以怠慢任何人,可不能怠慢皇上啊! 倒是霍武听了王绾的问话,很大度地笑道:“先生春秋已高,未免倦怠,朕就到客厅等候吧!” 两位弟如释重负,急忙迎皇上到胶州府客厅,小心谨慎地在一旁伺候。君臣坐了约半个时辰,霍武就坐不住了,他对王绾说道:“先生正睡得好,看样子一时半会也不会醒,你们就陪朕到府中各处看看吧。” “诺!” 于是大家就陪着霍武顺着厅外的长廊一路走来,先看了看胶州王的议事室,虽然陈列规整豪华,打扫得也还干净,但显然许久没有人在这议事了。 看完议事室,他们又参观了书房。虽然不能与皇家藏书相比,却也收藏颇丰,看着一卷卷竹简蒙着的灰尘,霍武不禁感叹时世的浮云苍狗。 自从父皇驾崩后,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这位皇兄了,而儿时在一起玩耍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他依稀记得,那时候胶州王就表现出皇家弟子少有的寡言和木纳。 这位皇兄虽然生活上奢侈放纵了一些,却也不似其他的皇兄那样荒诞不经,弄得民怨沸腾。朝廷颁布了禁养苑马的诏书后,他就带头把林苑退还给了百姓。这次之所以将尹国强安排在胶州府,也是因为他也曾向尹国强研习《六礼五经》的缘故。 不管怎样,只要他们不觊觎帝位,霍武都能以宽容和大度对待他们。想到这里,他就不禁批评起府令的失职来,说他没有及时地将这些书籍拿出去晾晒和打扫。 从书房出来,前面是一片竹林,林旁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似这里过去,经过一道门,就是王府的后院。霍武正要前往,就见刚才的那两位弟子急忙地跑过来了。他们说老师醒了,正在客厅迎接圣驾呢!王绾在心中估摸了一下,皇上至少在胶州府等了一个时辰。 霍武来到客厅,尹国强颤巍巍地俯下身体,口齿不清地说道:“臣恭迎皇上。”霍武急忙上前搀扶,尹公竟然喘着气动了几次都站不起来。王绾见状,忙同皇上一起用力才将尹公扶到座上。霍武很关心地询问了老人家一路上的生活,尹公耳聋,常常答非所问。 霍武问道:“先生一路可好?” 尹公迟疑了片刻,才答道:“皇上,臣起得不早,让皇上久等了,臣罪该万死。” 霍武又道:“先生辛苦了。” 尹公又迟疑道了片刻,答道:“不走了!不走了!臣以垂老之躯受到皇上恩宠,当为皇上效力,还能走到哪里去呢?” 霍武望着王绾,笑了笑,又问道:“朕欲求治乱之道,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话太长,尹公一时无法猜度皇上的意思,又不敢多问,干脆闭目不语,弄得王绾十分尴尬。他急忙移坐到老师自边,对着尹公的耳朵大声传达皇上的意思。 尹公看着王绾,疑惑道:“你说什么?” “皇上问您治乱之道呢?”王绾有些不烦耐。 霍武摆了摆手道:“人不可以无师。你不可以对老师无礼,让老人家想想。” 两人等了一会,尹公总算猜对了皇上的大体意思,转脸问王绾道:“你是说皇上在问治乱之道么?” “然也!” 尹公点了点头,又闭目思考了一会儿,才回道:“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王绾担心老师口齿不清,皇上没有听明白,又转述了一遍说道:“皇上!老师的意思是,为治不在多言,顾力行则可!” 霍武有点失望道:“先生的意思朕已经听明白了。话倒是不错,只是太简单了。像这样的问题,司马谈洋洋千言,犹不能尽;赵云条条缕析,如庖丁解牛,先生怎么就用一句话就打发了呢?” 的确,对听惯了宰相的滔滔不绝,又长期与贤良们多有辞赋唱和的霍武来说,尹公的回答不仅简单,而且还十分枯燥。 霍武和王绾说着话,耳边却传来“呼呼”的鼾声,他们抬头看去,只见尹公酣然入睡了。 第八章:积怨太深两情疏(2) 对尹公的访问让霍武有些失望,他原以为这位闻名宇内的大儒一定会如赵云那样博闻强记,滔滔不绝,孰料他竟如此老迈昏聩。霍武等人失望地出了胶州府,却见霍信的车驾停在府外。见皇上出来,霍信立即下车,紧步来到霍武面前,深行大礼道:“臣不知皇上探问尹公,姗姗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宰相不必自责,朕要王绾陪同即可,宰相何罪之有?” 王绾忙上前谢罪道:“都是臣办事不力,劳皇上移动圣驾。” 霍信问道:“怎么?不顺利么?” 王绾不说话,只是叹气。 临上车时,霍武回头对霍信说道:“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通过向尹公问政,朕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就是我朝在用人上要大力提拔年轻人。官员到了一定年纪,就应该颐养天年了。” 霍信又问道:“那怎么对待尹公呢?” “既然是我们安车请来的,总不能让他又回去吧,就赏他一个中大夫吧!关于建大明堂的事,你们还是要多向他请教。” “对了!说到重用年轻人,朕倒想起一件事情。那个华硕办事干练,近来又为朕找回了妹妹,太后也有奖掖的意思,朕看就擢升他为上大夫吧!明日早期时与尹公的封赐一并宣布好了。”霍武说罢,就上了车。 霍信虽然对华硕颇有微词,但皇上根本就没有征询他的意见,他也不好说什么…… 正椒房女俾雪鳗推开窗户,望着外边纷纷扬扬的雪花,“啊”地叫了一声,那喜悦就涌上了眉梢。大院里的松树上、木槿上都缀满了洁白的雪花,风一吹,悠悠飘落到地上。 站在宫院墙角那株腊梅,腊蒂满枝,疏影摇曳,暗香浮动,其中一支新发的枝条上,缀着三五初开的花朵,在众多含苞待放的花蕾簇拥下,披着飞雪,直伸到窗前。 雪鳗微闭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便沉浸在如饮甘醇般的陶醉中了。她吩咐宫娥和卫士们给火盆添加木炭,不一刻大殿里就暧意融融了。 雪鳗又吩咐他们把殿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院里的雪没有动。女儿家心肠软,觉得这雪为水时至清至澈,为云时不染尘埃,如今来到人间,也是素衣玉颜,污了岂不负了上苍的一片美意? 她怀着这样的心绪来到尹国华的帷帐前,轻语启奏道:“娘娘,今儿外面下雪了。” 尹国华睁开惺忪的睡眼,有些慵懒地说道:“下雪有什么奇怪的?这长郡城中哪一年不下雪?”雪鳗于是就再不言语,只是伺候在一旁,听从皇后的吩咐。 长期在皇后身边,她熟悉皇后喜怒无常的性格。她知道皇后的这种性格是与她从小的娇生惯养和皇上长期的冷落是分不开的,她有时在内心也同情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觉得她反而不及那些庄户院中的女人活得畅快。 宫娥们在这时候都是勤快而小心的,她们迅速为皇后穿衣梳洗,敷粉施丹,轻扫蛾眉,佩戴首饰。 这些事前后用去了大约半个时辰,皇后终于掀开帷帐,走到大厅里来了。早已伺候在一旁的两位宫娥,一位捧着漱口的汤盏,一位捧着药汤走上前来。雪鳗禀奏道:“这是昨日太医开的新药,刚刚煎好,请娘娘趁热服了。” “这是第几剂了?” “大概有几十剂了。” “本宫都快成药罐子了。”尹国华眉头凝成一个结,“怎么总没有一个结果呢?大概是本宫注定怀不了龙种。这药本宫闻一闻都恶心,算了,不喝了,不喝了!” 雪鳗从宫娥手中接过药汤,双膝跪地劝道:“娘娘!太医说从这一剂开始,又添了几味新药,都是补气促孕的。为了娘娘,也为了太后,就请娘娘服了这药吧!” 尹国华的心上下悸动着,雪鳗说得对,良药再苦,也苦不过怀不上龙种被废的那种结局吧?这褐色的药汁着系着她的命运。 尹国华最终听从了雪鳗的劝告,接过药汤,紧闭双目饮了下去。宫娥立即将漱口的汤盏递了上去,尹国华漱着口,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但愿这药能让本宫怀上个儿子。 雪鳗轻轻地为尹国华抚背,直到她呼吸平缓了才扶着她前去看雪。 她轻移莲步来到了窗前,初始,她的确为这雪的皎洁、清纯、晶莹而在眉宇间掠过短暂的欢快,她甚至浪漫地想过要请那个司马谈来做一篇雪赋,让乐师谱成曲子吟唱。但这种心境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的蛾眉又紧蹙在一起,显出一缕淡淡的惆怅。 “唉!这雪虽说是分外的洁净,可毕竟颜色太单调了,少了春花的艳丽。”她觉得这单调的颜色有如自己单调的宫廷生活,一样令人压抑,“天晴的时候,本宫还可以到花园中去看看。可在这样的日子,本宫不是更加无聊了么?” 雪鳗知道,根本不是这雪惹皇后不快,而是皇上。他昨晚又没有到正椒房来,让皇后寂寞地等了一夜。 这时候,有几只觅食的家雀“叽叽喳喳”在窗外叫个不停,这叫声使雪鳗忽然找到了一个排解皇后惆怅的妙法。她小心地,带着试探的口气问道:“娘娘,奴婢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尹国华瞥了雪鳗一眼。 “娘娘!奴婢在乡间时,每遇到这样的日子,也无聊得很。不过那时我们有一个好玩的事情,就是拿蒲萝捉家雀玩,挺有意思的。” “真的好玩么?” “奴婢怎敢欺骗娘娘呢?” “那就玩玩看!” “诺!”雪鳗笑盈盈地答应道。 过了一会儿,宫娥们就找来了绳子、蒲萝和谷粒。雪鳗灵巧地把绳子系在蒲萝上,然后轻轻地从窗口拉进来,他又用木棍支起蒲萝,在下面撒了些谷粒。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殿内,守在窗口静静地等候着。 不一会儿,就有一只家雀出来觅食。它警惕地四下张望,确定没有威胁,才跳进蒲萝,贪婪地啄食谷粒。宫娥们第一次玩这种游戏,个个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瞧着,有按捺不住性子就要伸手去拉绳子的,都被雪鳗拉住了,她说一定要等家雀吃得入神时才好下手。 大家于是又静下心来等,直到那家雀把谷粒吃了一半的时候,雪鳗做了个手势,一名宫娥立即拉动绳子,只听“扑”的一声,家雀就被扣在了蒲萝下面。 可怜的雀儿受了惊吓,“叽叽喳喳”的在蒲萝下面扇着翅膀寻找出路,宫娥们一阵欢呼,叫道:“娘娘!抓住了!抓住了!” 尹国华受到大家情绪的感染,少女的情怀再度爬上心头,她被大家簇拥着来到院内。雪鳗拨开积雪,纤纤细手伸进蒲萝晕头转向的雀儿一下子就跳上了雪鳗的掌心。宫娥们很快找来一条橘黄色的丝线,拴住了雀儿肉红色的爪子,捧给皇后。 雀儿被尹国华的手托着,惊恐地跳着。尹国华捋着雀儿褐色的羽毛,在它的颈处就停下了,哼道:“还想跑么?本宫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尹国华从喉咙深处发出阴冷的笑声:“你这可恶的家伙,也有落到本宫手里的时候?哼!你去死吧!”她忽然举起鸟儿,狠狠地朝地上摔去。 雀儿的哀鸣非但没有引起尹国华的恻隐,反而激起她更大的愤怒,口里骂着,“让你跑!让你跑!”她接连又摔了几次,雀儿终于气绝,躺在地上不动了。见此,尹国华忽然转身厉声喊道:“看什么看,你们还不快把那讨厌的东西扔出去?” 雪鳗吃惊地望着皇后扭曲的脸,觉得往日看上去年轻漂亮的皇后原来是这样一个丑陋的女人。这是一场多么无趣而又恐怖的游戏,那惨烈的一幕与皇后的冷酷阴影一样地笼罩在雪鳗、宫娥和卫士们的心上。大家出出进进都提着一颗心,生怕惹脑了皇后而招来杀身之祸。 果然,雀儿的死还没有让尹国华消气,不一会儿,她又传宫娥进殿,骂道:“你等是不是在心里怨恨本宫呢?这半天,累得本宫口焦唇燥的,竟然没有人上一茶来?” 一名宫娥忙旦去沏了茶水,捧过头顶,战战兢兢道:“娘娘用茶。” 尹国华接过茶水,用舌头舔了舔,“咝”的吸一口气,就将茶水朝宫娥泼去,大叫道:“你这是要烫死本宫么?来人!” 正椒房卫士应声进来,一个个垂手而立。 “把这贱人拖下去,重笞二十。” “诺!” 卫士正要离开,尹国华又在身后喊道:“扒掉她的鞋,让她赤脚站着。” 接着,殿外就传来宫娥求饶的哭喊声,尹国华听了哼哼地笑出了声,但随之而来的一句话让一旁的宫娥们冷到了骨头里,因为有几个胆小的宫娥哭出了声。 “哭什么哭?你们是要诅咒本宫么?雪鳗,让她们掌嘴。” 宫娥们于是站成两排,互相抽打对方的脸,不一刻,每人脸上都是一道道的红印。这时候,行刑的卫士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叫道:“娘娘!娘娘!不好了,那个宫娥死了。” “啊!”尹国华先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平静了。 “这么不经打啊!”她咬着牙,忽然提高了声音道:“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否则要你们一个个地下做鬼。听见了么?” “听见了。” “滚下去!” …… 这一天,尹国华就这样哭哭笑笑,直到过了午时,才昏昏睡去,正椒房这才安静下来。 宫娥们围着雪鳗低声哭泣,都觉得这样的日子没有出头之日,倒不如死了痛快。雪鳗轻轻地抚摸宫娥们红肿的脸庞,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命运为何如此的折人呢?论起年龄,皇后和她们不相上下,倘若在父母身边,她们哪个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呢?只因为她们出生在茅屋草舍,就该如此卑贱、任人宰割吗?可雪鳗只是女御长,她就是怎样同情她们也无济于事。 她只有想着法儿安慰她们,说世事如此,只能认命忍耐,千万不能有轻生的念头。在这幽深的宫苑里,死一个宫娥,就跟死一个雀儿,没有什么两样。如果上苍有眼,有一天被皇上看上了,也许会有转机…… 傍晚时分,雪住了,云稀了,从西边天际露出一缕晚霞。正椒房詹事忽然从殿外复道口匆匆忙忙下来,对雪鳗说皇上驾到了。话音未落,就听见长长的传信声:“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这声音不免让尹国华心慌意乱,她急忙更衣梳妆,刚刚收拾妥当,霍武就已踏进了殿门。 “臣妾恭迎圣驾。” “平身!” “谢皇上!” 霍武回头看了一眼紧随在身后的洪森道:“你先回去,朕今晚就住在正椒房了。” “诺!”洪森愉快地答的道。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听到皇上这样说了。 “警跸留下,其他人跟咱家回宫去。”他尖细的嗓音在殿门外响起。 最高兴的人还数雪鳗。是啊!皇上虽然是九五之尊,可在夫妻感情上,其实也与普通人无异。她相信皇上的到来一定会让皇后心中的冰雪化为春水,她愉快地传话到御膳坊,为皇上准备酒菜,又吩咐宫娥和卫士为炭盆和暖墙加了火,把个正椒房烘得暖融融的。 霍武今天心情不错,他亲切地询问了尹国华的情况,谈起童年时追打嬉戏的趣事,逗得尹国华掩口直笑。这难得的场面让雪鳗暗暗惊异,皇上已是一位日渐成熟的男人了。他青春的眸子里退去了少啊年的稚气而多了男子汉的沉稳,他棱角分明的嘴唇上长出了浅浅的胡须…… 雪鳗突然发现自己走神了,她的脸颊不禁有些发烧,更有些后怕,倘若皇后发现了,她还有命么?好在御膳坊的酒菜送来了,雪鳗用麻利地手脚掩饰了慌乱的内心…… …… 当这乐章一步步地走向*的时候,却从帷帐里传来皇上愤怒的斥责声。 “放肆!你要破坏朕的兴致么?” “皇上不能小点声,外面有人呢!” “是你不识时务,坏了朕的兴致!” “臣妾身为皇后,为姑母求点公田有何不可?” “刚帝在世时,姑妈就广占公田。朕登基以来,屡有赏赐,至今少说也有近万顷了,如此贪得无厌,朕还怎么整顿朝纲?还怎么推行新制?” “皇上喊什么喊,难道皇上忘了当初?如果没有姑妈,皇上做得了太子么?皇上当初做不了太子,能有今天么?” “你这是在要挟朕么?朕要继承的是大霍江山。来人!” 这是怎么了,刚还云里水里的,怎么就闹翻了?雪鳗心里打着鼓,隔着帷帐答道:“奴婢在!” 霍武几乎是声嘶力竭地怒吼:“轿舆伺候,朕要回长乐宫!” 雪鳗慌了,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急忙传来正椒房詹事…… 霍武回到长乐宫,直到黎明前才昏昏睡去,等他醒来时,洪森早已在旁边伺候了。 “现在何时了?”霍武伸了伸酸困的胳膊问道。 “已是巳时了,大臣们在塾门等了两个时辰。” 霍武“呀”的一声坐了起来,悔道:“朕睡过头了,都是那个可恶的尹国华。” 他顿了顿便问道,“大臣们有什么事情么?要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就代朕宣布散朝吧!” “皇上!这……” “这什么?你没看见朕昨夜睡得迟么?就这样,速去传朕旨意。” “诺!”洪森怀着复杂的心情出了温室殿,向前殿奔去。 第八章:积怨太深两情疏(3) 这是霍武登基以来第一次误了早朝,霍信和李纬大惑不解。霍信改变了回府的打算.转身就朝着温室殿走去。洪森远远地瞧见霍信,急忙上前迎道:“宰相大人怎么还没回府?” 霍信一脸严肃:“皇上梳洗过了么?” “已经用过早膳,现在正在殿内看书呢!” 皇上昨夜睡得好么? “唉!大人有所不知,皇上昨夜先是睡在正椒房,可不知为什么三更时分又回到温室殿,直到黎明才睡着。” 霍信一听就明白,一定是那位不懂事的外甥女惹恼了皇上。可即便如此,皇上也没有理由不上朝啊!皇上虽说年轻,也决不能置社稷不顾而放纵自己啊!想到这里,霍信对洪森道:“烦劳公公通传,就说霍信有事求见。” 洪森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对霍信说道:“皇上请大人回府。” “烦请公公再去通传,就说霍信一定要面见皇上。” 洪森面露难色,看到霍信不肯离去,只好再去禀奏。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了。他来到霍信面前,小声说道:“宰相还是回去吧!皇上发脾气了。” 洪森没有想到,霍信听了这话,非但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就在雪地上跪到了,大声说道:“皇上今日不见,我就一直在这儿跪下去。” 洪森急忙上前搀扶:“宰相使不得,宰相若冻坏了身体,咱家担待不起啊!” 霍信不再理会洪森,目光直视殿门,仿佛铁铸一般。洪森见此就慌了神,转身就朝殿内跑去。 大约过了一刻时间,殿门口终于传来洪森尖细的声音:“皇上有旨,霍信觐见。” 霍信从地上站起来,顿觉两膝僵硬,整条腿都凉飕飕的。 现在,霍武的身影已进入了霍信的视线,他看上去有些疲倦和苍白,虽然手中捧着一卷竹简,但游离的目光表明他的心思并没有在书上。 “臣霍信参见皇上!” 霍武抬眼望了望霍信,吩咐赐座。霍信却坚持站着说话:“昨天傍晚虽说雪停了,可到后半夜又飘起了漫天大雪。但为了赴早朝,众位大臣寅时起身,卯时到朝,冒着寒冷在塾门等了足有两个时辰,而皇上一句话没说就散了朝,臣以为此举不妥。” 霍武脸上有些不自在,放下竹简道:“难道洪森没有告诉宰相,朕今日有些不适?” “既是不适,就该由总管早些告知臣下,为何要大家等到已时呢?” 霍武脸上露出不悦:“宰相这是在指责朕么?” “臣岂敢指责皇上。”霍信虽然低下了头,但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臣记得古人云,‘君者,仪也,民者,景也,仪正而景正。’皇上身负重任,自当为臣下做出表率。东楚国楚仪当年治理国政,每日要阅批一百二十石奏章,决不留待明日。今皇上……” 霍武脸上开始发热,继之涨红,为自己行为辩解的话语中分明夹带了恼怒:“什么不敢?宰相刚才的一番话,不是在指责朕懈怠了?宰相不必再说了,朕念及宰相曾为二朝功臣,不治你的罪也就罢了,还不退下?” 霍信似乎没有听见霍武的呵斥,更不顾洪森在一旁暗使眼色,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慷慨陈词道:“皇上要治臣的罪,不过是一句话。但臣听说在你父皇那里,‘人主不可以独也。卿相辅佐,人主之基杖也,不可不早具也。’今皇上国事未兴而先冷了臣下的心,臣恐霍氏王朝社稷危矣。” “危言耸听!” “皇上!臣当生为大吴江山社稷而不惜获罪于太皇太后,以致罢黜回乡。臣今冒死进谏,也是为了霍氏江山的巩固,皇上纵然杀了臣,臣也得劝谏陛下。自陛下大兴尊儒以来,妇孺皆言修身齐家。陛下若不能率先垂范,何以服天下人?” 霍信如此犯颜直谏,霍武在一旁听着,起先十分恼火,但听着听着,怒火就渐渐退去了,他为自己的失信而生出了惭愧。他来到霍信面前,诚恳地说道:“宰相忠肝义胆,光明磊落,朕受教也。” 洪森此刻趁机奏道:“皇上,燕汲已来到京城了。”霍武大喜过望,忙宣他进殿。等候在塾门的燕汲听到皇上的传唤,脸上增添了许多肃然。 海淀路不算很长,但燕汲却从西关洛阳州一直走到今天。刚帝在世的时候,他本希望到长郡一展宏图,无奈皇上不好辞赋,他只有怀着怏怏的心情到了西关洛阳州。 西关洛阳虽是王都,但在那里时却是他心境最复杂的一段时光。梁王霍勇不但精于武功,而且长于辞赋。他广揽贤良文士,这让燕汲如常怀着知遇的感动。但待得久了,他见梁王对储君之位过于热心,肆意扩展洛阳都,就渐渐生出担忧之心。 梁王薨后,他怀着从此高山流水无知音的伤感回到了家乡博罗,生活很快就陷入窘境。他不得不感谢朋友博罗县县令王吉,尽管他从心底瞧不起他的庸俗和浅薄。可王吉却不计较较这些,不是他的胸怀宽广,而是燕汲的名声太大了,这让王吉的脸上徒添了许多光彩。 这一天,王吉又登门拜访了:“有个人想见先生,不知先生可愿见否?” “在下新回故里,家徒四壁,何人如此青睐?”燕汲一边将王吉让进客室,一边问道。 王吉听此,脸上就不免露出几分得意,笑道:“中大夫刘海,先生可知否?” 燕汲摇了摇头。 王吉顿时睁大眼睛,疑惑的目光反复在他身上打量。他唏嘘不已,为燕汲的孤陋寡闻而遗憾:“天哪!先生不识刘海?他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哦!攀上他,先生何须如此窘迫不堪?” 燕汲有些不以为然地笑了:“在下多年游于长郡、博罗、雍州和西关洛阳州,每日与王公贵胄饮宴作赋,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区区一个中大夫,何堪入眼?” 王吉的脸色就有些不自然了,不耐烦地问道:“先生就说见不见?” “不见!不见!”燕汲说罢,自顾抚琴去了,将王吉晾在一边。 此后一连三天,燕汲都是一口回绝。到了第四天,他终于架不住王吉的纠缠,勉强跟着他到了刘海的府弟。 他没有想到,那场酒醉后的即兴抚琴竟让刘海的女儿如云心旌摇曳,坠入爱河。 一曲弹罢,酒在血液中燃烧,燕汲不禁有些燥热。他走出了人头攒动的客厅,找了一处僻静的柳荫散热。 什么是寂寞呢?寂寞就是没有人读得懂你的雅韵高蹈。燕汲发现,在他埋头弄弦的时候,招来的目光何其迥异。或盲若瞽者,或茫若聋者,或心有旁骛,或面露不屑。就连那个王吉,也是脑满肠肥,附庸风雅,说几句赞美的话也是文不对题,究竟有几人从那曼妙雅曲中听到了他的惆怅和彷徨呢? 面对月光,他仰天长叹:“子期去矣,伯牙独鸣,知音何在?我也应断了返弦吧!” “知音在,弦未断,莫负听琴人。”从花影间传来绵绵细语,打断了燕汲的思绪。 朦胧中只见一位窈窕淑女,高髻云鬓,桃腮柳细,亭亭玉立。她如静夜春风,让燕汲的酒醒了大半。正痴呆间,女子却柔声细语地说话了:“适才妾身一直在帐后聆听先生高音。思杳杳而无际,情缱绻而泪潸。妾身冒昧,解先生”之心绪,浩然中透出惆怅。 互通姓名,燕汲十分吃惊,庸俗势利的刘海竟然有如此一位精通音律,貌美若仙的女儿。她不但心随曲行,而且读透了他的苦闷。当晚,两人遂于月下倾心,谈辞论赋,相悦甚欢。 如云道:“妾身丧夫孀居,寂寞长夜,独守孤灯。今遇先生,风流倜傥。若蒙不弃,愿以身相许。” 这番又让燕汲惊叹世间竟有如此敢爱敢恨的女子,正合了自己潇洒飘逸、不拘一格的性格。 但他是清醒的。以目前的境况,他能给如云带来什么呢?刘海怎能容许女儿嫁给他这样空有一腹学问,而又穷困潦倒的人呢? 如云真是一位奇女子,对燕汲的倾慕使她不顾父亲的反对而选择了私奔。 刘海虽然是逐利之徒,但他怎能不顾及自己的面子呢?他虽然有家财万贯,却不愿意分给如云一钱,这让燕汲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如云矢志不渝地与自己厮守,他有什么不能割舍的呢?燕汲一怒之下卖掉了从西关洛阳州带回的车骑,购了一间酒舍,干脆让如云当垆卖酒,而他则人佣人…… 他没有想到,他的文章竟然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如今重回旧地,燕汲感慨万千。如果不是朋友的引荐,凭着刘海后来回心转意馈赠的数百万财产,他的后半生也许就会在衣食无忧中消磨掉了。 现在,他猜不出皇上是怎样的风采,更不知道皇上召见他是出于对文士们的看重还是故作礼贤的姿态。当他走进长乐宫前殿的时候,步子不免有些踯躅,直到霍武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思绪仍在飘浮不定中。 “臣燕汲叩见陛下!” 皇上是否对他下了“平身”的旨意,他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见。等他抬起头的时候,气度不凡的皇上已经走下丹墀,扶起了他。 “爱卿的文章,朕读了。” 燕汲很惊愕,皇上日理万机,怎么会有时间看他的文章。 “文采泱泱。”霍武又说了一句。 听到这话,他顿时有了一见如故的亲切和温暧,昔日遭遇的冷落,一路上的担心顷刻间淡若渺云了。 “朕虽尚武,然辞赋朕亦爱之。爱卿可否为朕作一篇赋呢?” 燕汲越发激动道:“那是臣言诸候的文章,不足为奇。请允许臣为陛下作一篇游猎之赋。” 霍武暗自高兴,问道:“爱卿要几日可成?” “不必!倚马可待!” “果真么?莫非爱卿戏言耳?” “如妄言,臣愿当殿领罪!” 天下果然有倚马千言的文士,这岂不是社稷之福么?霍武忽发奇想,何不召宰相、太尉和御史大夫来看看呢?于是他立即下令,不一刻,大臣们便匆匆赶来了。 霍信见皇上匆匆宣召,只是为了一个书生,便心中暗忖,皇上真的还是个孩子,说风便是雨。自己自幼治儒术,不可谓不思绪敏锐,也不曾有出口成章的经历,这西关洛阳的燕汲竟然当着皇上的面口出大言。而皇上如此张扬,又不免有些小题大做。 正要说话,却见皇上身边的卫士铺开竹简,调好漆墨。燕汲当着朝廷大吏,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畏缩,他略思片刻,那淋漓的翰墨便落下了。 燕汲写着,官员们全神贯注地观看着,时不时用眼神传递着各自的感觉。 随着感情的波澜起伏,燕汲手中的笔时而舒缓如淙,时而疾行如瀑,到后来,他越写越快。那一行行蝇头小隶,仿佛滔滔江水,直朝眼底奔来。 围观的大臣们暗暗惊叹,始知天下果有文思泉的才俊。李纬瞪着一双小眼,感到不可思议;王绾回想起贤良策对,觉得那曾经让皇上击节赞叹的赵云都黯然失色了。 同一篇文章,不同的人读起来,自有不同的感觉。霍信默诵着燕汲的华章,却从中捕捉到了批评皇上过于铺张的讽喻意味。仅这一点,他就对燕汲有了几分喜欢,心想皇上身边就应该多些这样的忠谏之士。霍信侧目看了陶醉在绮丽文采中的霍武,悄悄点了点头,曲折表达了对燕汲的赞许。 这一切,燕汲都浑然不觉,他此刻的心神都沉浸在情的飞流,文的奔涌思的激荡,神的驰骋中去了。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才发觉大家用惊异的目光在打量着自己。他连忙站起来道:“诸位大人在此,在下献丑了。”之后,他转身对霍武奏道:“臣已将《游猎图》草成,请皇上御览。” 因墨迹未干,霍武只有边走边看,及至浏览一遍,他便可以举目成诵了。 “爱卿文中所言……” “启奏陛下!臣的文章,是虚借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起卒章归之节俭,因以讽谏。” “妙文!妙文!爱卿果然信笔千言,倚马可待啊!那……朕就拜你为郎,早晚随在朕的身边吧!” 第九章:溥荣访邻(1) 这是武帝三年的早春。 三百多人的队伍走过横桥,踏上了曾经辉煌瑰丽、宫观相望,如今洗尽铅华、素面朝天的陇头平原。溥荣勒住马头望去,展现在他眼前的只有驰道两旁亭亭如盖的松柏,只有当年焚为灰烬的残垣断壁,长郡早已隐没在苍茫的雾霭中了。 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第一次担负了如此*的使命。前路茫茫,关山重重,除长郡以外的邻国对于他来说,还只是文字上的只言片语。他无法知道,从此一去,何时才能再回长郡。不过万千眷顾,终究抵不过雄心万里。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他就没有理由再儿女情长,只有义无反顾的前进。 一团火焰在天地间跃动——就在两个时辰前的送别仪式上,皇上把狩猎乘坐的红鬃烈马赐给了他。仪式宏大隆重,横门外旌旗招展,鼓乐喧天,庞大的仪仗簇拥着皇上登上了检阅台。宰相来了,太尉来了,他们分别坐在皇上的两侧。在长郡两千石以上的官员一个个冠冕高耸,朝服肃整,排列在台下。 张欧率领着羽林卫沿着横桥部署,岗哨一直排到横桥北面。 这场面让溥荣强烈感受到邻国奥秘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也带给他从未有过的荣耀,更使他知道自己肩上的使命。他知道,以自己的官爵和地位,是没有资格享受如此庞大的送行仪式的,皇上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他怀中的龙杖,那代表着皇上及大吴的威严,象征着皇上远播四海的恩泽,宣示着天子和谐万邦的胸襟。 虽然论起来,皇上比他还要小,但皇上目光高远,早在八荒九域之外。因此,当他带着三百人的使团出现在皇上面前时,那从昨夜就辗转反侧的兴奋迅速被诚惶诚恐取代。 大约在辰时三刻,主持送行仪式的宣召国宣达了朝延任命溥荣的诏书。他在鼓乐响起之后,登上检阅台,向皇上行辞别大礼,然后从宣召国手中接过青绿的、缀了鲜红旌毛的龙杖。 待他稍稍稳定情绪,就见皇上迈着铿锵的步伐朝他走来了。在皇上身后,长乐宫卫尉牵着皇上的坐骑——红鬃烈马。 “此去道远任重,朕将此马赐予溥卿,希望它能保护你早到八荒九域!” 他并不知道皇上曾向韩允赠送过虎头鞶,因此,当从皇上手里接过马缰时,他对邻国的分量又有了更深一层理解。他正想着,皇上洪亮的声音就在耳际响起:“你等均是朕挑选出来的勇士,朕寄以厚望。待他日归来,朕要论功行赏!”…… 早春的风吹动着龙杖上的红缨,摩娑着溥荣的脸颊,一种温暖的感觉在血液中流淌、弥漫、扩张。 故乡雍州,塑造了溥荣铁马金戈、百折不挠的性格。那里曾留下了太皇太祖临风高歌的潇洒风流。 童年的溥荣,常常躺在祖父的怀中,听着那些动人的故事进入梦乡。他很感谢祖父,除了教他做人的道理,还把《六礼五经》等典籍拿给他看,这让他的眼界渐渐地从脚下移到对外面事物的向往。 天高云淡的日子,他喜欢独自一人坐在家后面的山坡上,望着绵延不断的大山和滔滔远去的河水,想象着长郡的繁华锦绣,九州的广袤无垠。他憧憬有一天自己会骑上战马,像大将军一样指挥千军万马,纵横千里。 他的这种信念,随着年龄增长而愈来愈强烈。 终于在一个夜阑人静的夜晚,刚刚步入青年的溥荣告诉祖父,他要响应朝廷的招募,到长郡去,像先辈那样为大吴建功立业。 祖父笑了,他为孙儿置办骏马、鞍鞯、宝剑,送他到县里参加招募比武,他知道眼前这个还显稚嫩的年轻人终究会有一天做出足以告慰溥氏祖宗的大事来。 才俊云集的长郡给予溥荣的就是做了白马寺的一个小小官,虽然官阶和秩禄都不高,可每日沐浴着皇上的恩泽,感受着皇上的威仪,护着皇上的安全。只要他恪尽职守,迟早也会进入两千石的行列。 但是,溥荣那颗躁动的心却总是越过城墙,飞到遥远的边境。王峰镇守边关的故事常常让他热血沸腾,梦里赴边关,飞雪被铁衣,他醒来就不能安睡。他时常披衣望月,反躬自问:大丈夫当如王峰,岂可安于锦绣! 在皇上招募使者的诏书颁布后,溥荣欣喜若狂,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应了募。过去,他只能远远地望着皇上,而这次应募使他能站在长乐宫前殿与皇上直接对话。 又一夜未眠的霍武没有丝毫倦意,他匆忙地上了早朝,将在此刻启动“派使邻国”的宏图大略。他犀利的目光环视着在阶下的大臣们,高声问道:“溥荣何在?” 洪森立即跟着余音喊道:“皇上有旨,宣溥荣进殿。” 伴着卫士依次的传唤,溥荣进殿了。他英姿勃勃的身影,他雄健有力的足音,他真诚敏锐的目光,立即给霍武留下了深刻印象。 “此去路途遥远,吉凶未卜,你可知否?” “回皇上!臣深知此去千山万水,征途艰险,但臣更知圣命如天。纵臣身死国外,葬骨青山,也决不负皇上嘱托。” “朕素知大匈西关人之虎狼之性,倘若你被扣为虏,将何处之?” “臣生为大吴臣,死亦为大吴鬼。‘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大匈西关可取臣首,然不可屈臣节。” “你身负重任,劳苦功高,朕当照顾好你的家人。” “陛下!臣离开雍州时,曾对祖父言,大丈夫功业未就,决不成家。” “好!你果有英雄之气,定不负朕望!你还有何求,尽可奏来!”霍武满脸喜悦。 溥荣撩了撩袍裾,上前道:“皇上,臣无他求,只需一懂大匈西关语且办事干练者随行即可。” 霍武笑了,他通过这个细小却十分关键的细节感受到溥荣的虑事周密。“朕已经为你选定了一人。宣伯父进殿!” 大臣们一阵骚动,纷纷询问这伯父是何人? 伯父来了,大家不禁暗暗吃惊了。原来这伯父不是别人,正是皇上曾亲自庭审的大匈西关俘虏,他已经脱去了胡装,只是还不习惯以吴礼晋见皇上。 霍武将伯父介绍给众位大臣,说道:“众位爱卿,就是他告诉朕,在大匈西关的西方,有一月支国,与大匈西关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他的亲人也死于大匈西关军臣之手。他素来仰慕大吴文明,精通吴、大匈西关和月支国语言,且练就了百步穿杨武艺。朕欲遣他随溥荣出使,众卿以为如何?” 刘海闻言出列奏道:“伯父初沐皇恩,臣担心其会中途变节。臣以为还是选派 一名大吴译令为妥。”李纬、王绾立即出列响应,以为大匈西关人性格乖戾,不可大信。 但李纬因为曾陪皇上审问伯父,深知伯父绝非苟安图生、背主忘义之徒,皇上之所以起用他,不仅因为他与大匈西关军臣有着血海深仇,还因为他不屈于刑罚却感恩于皇上的胸怀。他相信皇上的眼光没有错,所以赞同皇上的提议。 霍信也出列道:“皇上圣明。臣深信伯父当不负皇恩,会竭力完成使命。” 霍武对大臣们的理解十分欣慰,转身对洪森道:“看过龙杖。” 他缓缓走到溥荣面前,严肃而又*地说道:“龙杖者,皇命之所载,使臣之象征,百姓之所期,大吴威严之所彰。你须谨守龙杖,待爱卿归来之日,朕要在这里,在这长乐宫前殿为爱卿接风洗尘。” 第十一章:溥荣访邻(3) 人生得如此明白,也算至高境界,溥荣由此对汉子又平添了几分敬重,道:“前辈情系江山,让在下铭感肺腑。有了这张大匈西关地图,此去就是刀山火海,在下也无所畏惧矣。明日一早,在下就要上路。若是有一日回到长郡,在下再来拜望先生。” 中年汉子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紧紧地握着溥荣的手道:“那时候,溥使者若是路过此地,不要忘记到家父墓前告知凿空月支国、大匈西关的消息。” 春光不知何时悄悄升起,沐浴着高原广袤的身躯,回首望去,明月山巅,有光如昼,整个山顶笼罩在奇光异彩之下。溥荣勒住马头感喟道:“其仙人之所居也。” …… 盛大的送别仪式一结束,石伟就匆匆忙忙地进了太和宫。 这位平日言语木讷,不显山露水,甚至从来就没有进入霍武视线的人正坐在太皇太后的对面,小心谨慎地回答着老人家的问话。 “皇上近来可好?” “启禀太皇太后,皇上近来一切安好!” “没有问你这个,哀家是说,他们最近在忙些什么?” “皇上刚刚送走了溥荣,现在又去城东了。” “不就是一个使者么?还用得劳动皇上大驾么?春寒料峭的,又不是春游的日子,去城东干什么?” “这个……臣……” “说话吞吞吐吐的,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臣刚才听说,皇上到什么堂的工地去了,皇上说,要赶在诸侯朝觐的时候,在那里举行大典呢!” “大典?这个孙儿,心中都在想些什么呢?”太皇太后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霍武愈来愈自行其是,不愿意接受管束,这让太皇太后一想起来就气郁填胸。她孤独一人静坐的时候,总是不能忘记刚帝在世的日子。那时候,她虽然身在宫闱,可朝廷大大小小的事哪一件她不清楚呢?皇上总会在请安的时候把一切告诉她,只要她稍不满意,皇上都会立即改变决定。 可是现在,她隐隐约约地感到这种自信和荣耀正在渐渐远去,请安虽然每五天一次照常持续着,但她从霍武那里获得的消息却越来越少。而且他在身边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总是一种应付的样子。她很担忧把国家交给他究竟会是怎样的前途,如果朝廷因此陷入危机,她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没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她凭经验断定,霍武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身边聚集了一批多事的儒生。 “他们几个近来都忙些什么?”她不禁提高了声调。 “太皇太后指的是……” 她便有些不耐烦了,喝道:“还会有谁?你们哪,能比得上人家一个哀家也就省心了。” 石伟怎会看不出太皇太后对自己不满意呢?自从刚帝驾崩以来,石氏一族一直处在朝事国政的边缘,虽说他们父子是长郡有名的黄老之学之名士,但他们所信奉的黄老之学越来越受到皇上的冷落。 两千石只不过是个虚名,皇上从来没想过要给他一个实在的职务。刚帝在世的时候,每遇大事都会亲自到府上向父亲咨询。可自武帝元年以来,这种礼遇就不复存在了,他和父亲都感受到了威胁,这使他们越来越明白,只有紧紧依靠太皇太后,他们才不至在皇上的改制中举族倾覆。 现在,看着满面愁容的太皇太后,石伟的心中充满了惭愧,说道:“都是臣办事不力。” “罢了!你父亲年轻时可比你等强多了,真是今不如昔啊!”太皇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到时候头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啊!臣想起一件事来了。” “快说!想起了什么?” “是这么回事。”石伟咽了口唾沫道,“臣看那个王绾道貌岸然,实际上也是个唯利是图之辈,最近从某些大臣的片言只语中,臣听说他的族人利用皇上推行‘限民名田’的机会,私下里抢占民田。臣还听说,就是这个王绾上奏皇上,要皇上不必事事奏皇太皇太后知道。” 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王绾!太皇太后在心中骂道,可她说山口的话却分外冷静:“听说!听说!怎么都是听说?王绾如今是朝廷重臣,你怎么能仅靠听说呢?就不怕落个诬陷的罪名了么?” 石伟明白了,太皇太后不只要消息,更要罪证。不过这两件事办起来十分麻烦,但他又不敢深问。他懂得宮廷斗争的复杂,对太皇太后来说,她要的是“清除皇上身边的小人”的结果。 “私占民田之事交由王绾家乡的太守王应已前去盘查了。只是后面这件事情,臣还得费点周折,望太皇太后给些时日。” 石伟说完之后,就从太皇太后那里告退了。他刚回到府上,兄弟石庆就从后花园练剑回来了,他一见面就问道:“太皇太后是怎么说的?” “太皇太后责备我们不该轻信那些没有根据的事情,弄不好是要担罪名的。”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太皇太后的深不可测,一切都只能意会而不可说破。” “她是不是还在犹豫呢?” “这你还不明白,她要我等拿出证据。” “什么证据?这还不容易么?” “容易?他们现在都是三公重臣,戒备森严,怎么弄得到证据?” “这个么……”石庆略思片刻,一拍膝盖,叫道,“有了!” 石伟迷茫地看看石庆,问道:“有什么呀!看你这一惊一乍的。” 石庆笑了笑,随即附着兄弟的耳朵说了起来。石伟一脸狐疑地问道:“这能行么?” “怎么不行?不过要一些时日,你就看好吧!嘿嘿!”石庆阴冷地笑着。 “这事要不要告诉父亲?” “告诉他干什么?父亲处世古板。告诉他了,难道还要老人家对案不食,看着我们相互指责么?” 石伟惊叹石庆心思的幽深,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道理。在他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位很严谨的黄老之徒。他虽然信奉黄老学说,可他的入世思想一点也不比贤良们差。一领朝服,在他老人家的眼中就是社稷的重托,就是皇上的天恩。 虽然子孙们都是小吏,可每当他们谒见的时候,他都要朝服峨冠,正襟危坐。他教育子孙们的方式也很特别,很少见他在大庭广众面前大声呵斥,他会把他们叫到侧室,要他们一个个脱衣袒肉,面壁思过,直到改正为止。 这近乎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使得石氏一族在朝野获得了孝谨的美名,获得了太皇太后的尊重。其实,在石伟兄弟的眼中,这不仅是古板,简直就是一种迂腐。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开始对父亲的举止不屑一顾,甚至把他视为仕途上的障碍。 是的,父亲很注重自己的人品,可人品到底是什么呢?在朝廷上,哪个走上高位的大臣像他那样呢?石伟望着石庆消失在假山背后的身影,在心里想。 他同样也很担心,石庆的那个办法究竟能有几成把握。 …… 朝廷雷厉风行的改制,犹如城下的秦汉河水,在李纬、赵云、霍信和王绾等人的推动下,波浪迭起地向前推进了。 首先是还田于民的政策得到了百姓的拥护,但也引发了豪族和贵胄的不满。王绾是这一政策的积极响应者,尽管他辅佐的地方君主放荡不羁,骄奢好勇,但他还是凭借着自己丰厚的学养和人格魅力,说服地方君主把一部分公田退还给了百姓。接着是罢养苑马取得了令人振奋的成效,据从西关洛阳回来的朝臣说,霍勇的几个儿子慑于皇上的威严,缩小了他们父王生前扩建的苑林,把土地分给周围的百姓。那些苑马,在太尉府的督促下,全部集中到长郡,用来作为训练骑兵的战马。 令霍武十令高兴的是,在诸王送来的苑马中,以鲁王的为最多。从这一点上说,他倒是很称道王兴对鲁王的影响。在王兴八十寿诞的那天,他还特地题了“寿比南山”的匾额让洪森送了过去。 其次是国内形成了治儒的风气,那些期望子孙成就大业的长辈们纷纷丢弃了黄老之说,而为自己的孩子请了儒者授课。 “为政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的琅琅书声从长郡一直飘荡到每一个郡国。这一切都使兴建儒校成为一件迫在眉睫而又水到渠成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大明堂——独尊儒学的标志性建筑,在七月雨季到来之前,已巍然矗立在长郡的朝阳门外。 按照皇室旧规,每年夏至一过,皇上都要到长郡外的雍州泉宫去避暑,但霍武在登基的第二年破例没有移驾,而是去了万军营。在观看了骑兵的演练后,他很是欣喜。与去年秋天阅兵时相比,军队面貌焕然一新,尤其是长途奔袭和射箭的技艺,丝毫不逊色于大匈西关骁将。 霍武觉得这样下去,进击大匈西关指日可待。 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溥荣的队伍至今没有传来消息。每当日暮时刻,他的心便会驾着万里云彩,飞到遥远的西方,望着西沉的太阳,在心里呼唤着溥荣的名字…… 当然,每五天他都要依制与母亲一起,到太和宫去向太皇太后请安。他免不了还要拣些无关大碍的事情向太皇太后请示。太皇太后对孙儿的请安表示了欢心和愉悦,她总是选择鼓励的话语来活跃这五天才有一次的气氛。一般的情况下,皇上总会与皇后一起去,老人家拉着他们的手,祝福他们夫妻恩爱,早生太子。 霍武渐渐觉得,老人家并不似他想象的那样偏执和食古不化。只有李甜隐约地感到这种平静的气氛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难道太皇太后真的从此要颐养天年了么?真的对朝政没了兴趣么? 这种事情是不可乱加猜测的。她只有不断地提醒霍武处事一定要谨慎,万不可疏忽大意。但霍武不这样看,他很乐观,甚至觉得母后有些多虑,他依然一如既往地专心致志地推进自己的事业。 前言 公元前3054年,东楚国国力日渐俱下,国民生产值日渐下降,国王日渐纵享游山玩水,无理外忧内患。一个曾经辉煌了五百年的帝国,在一骑战马,一位将军的铁蹄之下,淹没于历史之海。 霍光,身为一名战沙场十余年的老将,看着自已日渐没落的国家,他转头调马,更改战略,仅用十个月,东楚国改旗换王,他终成一代帝王。废墟之上,一座西吴国拔地而起。 公元前3053年,他巡游天下,行至秦汉河江畔,见河洛滔滔,崇山苍翠,中原形胜,欲定都于此。然谋士徐少直谏:“秦地渭水,资甚美膏腴之地,自古谓之天府。南江水乡虽贵为鱼米之乡,但非长居之地,秦地被山所绕,回塞为固,若朝中卒然有变,百万之众可敌外侵。” 公元前3053年金秋之季,霍光率百户千官,精兵百万,挥师北上,定都秦渭之滨——长郡安陵。 他举都安稳后,整治朝政,与民同休,赏田封土,强干弱枝,平乱大大小小盘据于长郡安陵各州各县的士霸豪夺之徒。 公元前3050年,西吴国无论万里之外的街巷,还是皇城根下长郡安陵的万人巷都是一片繁华热闹之景。但也是这年,霍光宣召东月洛阳大将——杨广,率十万精兵平定匈奴于长城脚下。自此,西吴国的盛世序幕渐渐拉开。 公元前3045年,匈奴太子违背父愿,软禁亲臣,凭年少气盛之豪情,征战击败南月国,取其君王头颅做祭天敬地之物,剥皮做其宝剑开锋之物,其他临国,听闻此举,虚国兵弱之君主皆纷纷送莫金土地精兵于匈奴太子。遂得此等图腾伟业,他自尊,“大匈明王”。 公元前3045年金秋之季,他贸然撕票与西吴的边关和平协定,悍然发动欲挥师北上,征踏长郡安陵的战途。 待到豺狼临城下,一纸“和亲”平天下 本是太平盛世下,战事又发狼烟起。战事待发,文武百官,人心惶恐,唯有谋士徐少秀吐二字,“和亲”。 为了国民经济发展,霍光率百官千户,和平谈判,双方通婚,世代交好。遂后,一纸“和亲”平天下,成为西吴历史上,无一人举兵,却全盘皆胜的一场战事。 外患安抚息太平,朝中皇室起横端。 公元前3044年,杨广因平息匈奴之事,大获霍光之信,霍光便封他为金陵王。自此,雄居于江南鱼米之乡的他,在临近各州各县招兵买马,欲起内患。 霍光得此密报后,亲自挂帅,率兵南下,但当兵马行至塔州时,光帝驾崩,西吴全国举哀一年。 公元前3043年,霍光之独子——霍启平叛杨广后,继承天道,登基成王。他内修政治,外治五常,纳贤用才,可谓兼备德才之人。在位十年间,朝堂之上,他贵为王,但内朝之事,皆由皇太后李氏垂帘。最终,一代明君陨落,霍氏无一人敢接皇命,故李皇太后自立为王,拔擢亲信,弃贤德之才于堂外,几年下来,朝中唯有惶恐之态,政局如浮草般飘动不定。 公元前3038年,李氏驾崩,大臣举议霍启之十子——年仅十六岁的霍恒进殿君临天下。 霍恒在前朝宰相周泯的辅协下,大肆查办贪赃枉法之徒,任用贤德,继往开来,重整朝纲,颁布惠民之国法百余条,主查贪官万余人次。继而,重农桑,扶贫民,扩疆土,轻徭薄赋,弛山泽之禁,废皇祖母之禁法。他年少却得民心,天下定,抚外邦而外患安。终于,在公元前3025年,西吴国迎来了第一次盛世,史称“恒帝之治”,这一年,霍恒三十一岁。 公元前3020年,恒帝驾崩,霍刚即位,是为吴帝。 公元前3019年,吴帝在长郡安陵的骊山上祭天敬地后,随着阵阵弦曲,击钟长鸣,文武百官皆见骊山上空,一只金龙漫游于彩云之中,见者皆大呼欢庆。偶巧一武当道士行途至此时,见彩云深处有隐隐龙气穿梭于其间,他立即跪下,拱手作揖,泣流满面道:“出生之人,龙中之王,是谓千古一帝之龙帝。”果然,吴帝的王氏夫人刚产下一男子,适逢登基大典之兴,吴帝当即,为他取名“霍武”,寄托他长大后,能够武当众臣,统召天下。 公元前3014年,邻邦七国联盟,北上围剿长郡安陵,霍刚惶恐之际,先派使者以“和谈” 之名,反杀七国联盟之李广大将,倏而,澈起七国盟主之君这三十余年对西吴国虎视眈眈的愤青之情。遂而,他直率精兵三十万大举北上。 而此刻,盘踞于西关洛阳州的霍勇,他虽贵为吴帝之兄,但他想起他当年被霍刚贬往大漠西关洛阳之景,虽说口中无一怨词,但心中的憎恨与不满却从未平息过。 但大敌当前,为保霍氏江山傲立苍穹,霍勇亲自挂帅,改良军队,调用亲信,封他的七子分别为副帅,大举十万精兵北上抗敌。 公元前3013年,霍氏王朝全民举兵,击退七国,霸占六国之田,疆域扩增十倍,国力上升至“恒帝之治”年间的五十倍。 公元前3013年10月10日,霍刚在骊山祭天敬地。那一天,望着巍巍秦山,遥看茫茫渭水,霍勇一展前程似如画,但未知前路若深沟。次日,霍刚在长郡安陵宣召诸候群臣,百人封官赏田,独霍勇一人无封田无黄金,他梦破长郡安陵,直疑暗后有人捣他事非。 公元前3013年10月20日,霍勇在西关洛阳州的灵台击鼓长鸣,向脉脉青山起誓要让那些朝堂之上的“鼠辈”流落草寇。 树静,而水未停,山静,而风欲止。一场外侵平息,又一场家国之争,在千里之外的西关洛阳州蠢蠢欲动。一个强大的霍氏王朝,平静的表面下,实则血雨腥风。那么,霍氏王朝天高气晴的下一天,会不会雨过长郡,血海洛阳…… 第一章:千里血光洒长郡(1) 公元前3028年,隆冬的一个深夜。 西吴国的长郡安陵茫茫大雪旋天而下,冽冽北风呼呼而过。 冷气氤氲中,偶有几声犬吠,如魔咒般撕破平静的夜空。 城头的长乐宫前,八角宫灯的昏光把宫阙两边绣有青龙、白虎图案的战旗投射在赤红的宫墙上。城头上旌旗猎猎,城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打更的声音,一只目光犀利的苍鹰唱着幽歌向南飞去…… 一排排威武的禁军在换岗之时,都会饮一口烈酒,一来可以御身,二来可以提神。当每一条大街口,当值的禁军长向换岗的另一禁军长交代了应注意的事项后,便瑟瑟发抖的匆匆而去。 霎时,一只烈狗咬着一卷带血的竹简向正在巡逻的禁军飞奔而来。顿时此情此景,以及从朝阳路传来的浓烈血腥味,突地令少尉景凡眉头一皱,心头一阵万恐。 “大事不妙,城中有变!”景凡长期以来跟他据守边关的家父一样,倘若身边有一点异常乃至风吹草动,他都会果然地向身后的部属大吼一声,“上马,我们去……”。 “这两行禁军跟我走,其余守城外城头”他踏上马,扬鞭道。然后,他瞅了一眼朝阳路,再斥呵道:“向众百官聚居的朝阳街出发”。 “哒哒哒”的铁蹄声伴随着禁军整齐的跑步声,街道两边空旷的屋宇间荡起杂沓的回声,前方似一场无硝烟的战争,压抑得沉闷而急促的空气顿时燥热起来。 枣红的大战马比他更先捕捉到弥漫在暗夜中的杀气,它疾奔的四蹄在太尉吴征的底前骤然停下,任景凡如何鞭打也不愿往前一步。景凡勒紧马缰回头一看,如此骁勇善战之男儿,却被吓得身子一倾,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太尉府邸门前威武的雄狮,似乎也没震住杀手的脚步。景凡下马细细一看,只觉两眼一黑,顿时像失魂般。只见吴征血肉模糊的头颅高悬于门中央,鲜血已凝固成紫色。七八个守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门前门后,景凡转身走到一处,身负七八剑伤的守卫前,只见那满含鲜血的嘴张得吞天大,似乎连最后的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叫出,就被身后的乱剑穿透了胸膛…… 景凡顿有万分愤怒,他一边狠狠地踩了几脚雪地,一边紧紧地握住冰冷的剑柄,心里低嘀道:“一群冰冷的刽子手,终有一天,我锋利的宝刀重见天日之时,便是你们身处异首之刻”。 话落,他突然一怔,像忆起什么事来。高呼道“吴太尉,下官来迟了。”景凡压抑住心中的负罪感,泪光闪闪地喊道:“城邸方圆二十里,定还有刺客,左禁军抽十人,右禁军抽十人,向四周搜索,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这群兽徒一网打尽。”说罢,他狠狠地甩掉马鞭,补充道:“副右禁军长留下,右禁军最后四名你们也留下。” 景凡带着他们进入府邸,未待他们中堂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细细瞧眼一看吴征的长子吴帆也倒在前堂大庭的一片血泊中,尸体已僵硬,但他那炯炯有神的双目还怒视着苍穹。景凡心中又似烧上油似的一阵火热,他左手紧紧地握住剑柄。同时,向副右禁军长使个眼神,只见右副禁军长小步并小跑,俯身到吴帆前,一边低嘀道:“吴副少尉,今日之仇,末将定当终身所记,一日不灭贼,我一日不得顺心,”一边轻敷下他睁着的眼睛。 “好了,右禁军长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的眼泪应是擒拿住这帮刽子手的喜庆之泪,而不应……”景凡厉言道。 “不,少尉,是雪白的大地耀得我眼疾又犯了,所以才会流泪……”右禁军长立刻站起来,威言道。 而正当右禁军长话落,景凡觉得有些异常,便绕过血泊,直奔后堂的西厢房,不然,一声孩小提的泣哭声从东厢房传出。顿时,未等他们在西厢房门前站稳脚跟,景凡便拔剑挥武道:“你们四个禁军去东厢房,右禁军长你和我进西厢房,快!” 景凡不及多想,便和右禁军长冲进西厢房,他环顾一周后,发现房内一切完好,无任何打斗之景,突地,他猛然一惊,转身又奔向西厢房前的吴太尉中堂书房,只见案前的八角宫灯里微弱的火光奄奄一息,吴征的身体斜俯在案边。血从胸膛喷出来,染红了紫色的仙鹤补衣。环顾室内,只有几筒竹简外,无任何异常。景凡一怔,自言道:“根据我这么多年的现场断案经验,倘若我没猜错,刺客之刺,在于太尉,而非他人。” 四个禁军急忙奔跑进中堂书房,拱手汇报道:“少尉大人,东厢房里无任何异常,夫人和小太尉都没事。” 景凡狐疑道:“真没事!”他再次将手中的剑紧紧地握住,“果然不出我所料,真是如此。” 景凡上前一步,凑到太尉身前,满眼里喷出愤怒的火焰。 “你们四个禁军留在这禁守此地,没有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诺,请少尉放心,我们一定寸步不离坚守此地。” “副右禁军长,我们去中堂客厅再去看看。”景凡话音刚落,吴太尉的夫人抱着还未满十八个月的小儿子吴威急冲冲地冲了进来。 “扑通”,只见吴夫人跪倒在地,她哭哭啼啼道:“景——少——尉,吴老爷被杀之时,我当时正在东厢房给小儿子吴威洗澡,只听得中堂书房方向有竹筒散落之声,本想出去瞧瞧,但刚要离开,小吴威却大哭起来,本想……却万万没料到吴老爷,他……”,吴夫人的哭声像孟女哭倒长城般嚎了起来,吴威也开始大哭起来。 景凡伸出五指,掐手一算,大呼道:“这群野禽兽,真是如此的精明!” 众人不解,遂问道:“太尉,为何如此大惊?” “这帮野禽兽选择在两禁军换岗交班之时,因前一拨人白天坚守巡逻,到换岗时,众禁军因天气寒冰,外加身体极度疲劳,警惕性不强,因而这帮人行动诡秘而又利落,而新来换岗的禁军还未提高警惕力,所以,吴太尉也无任何防备。”景凡愤怒地狠狠地剁了剁脚,喊道。 这是一场预谋的蓄杀,这帮残忍的杀手,他们不但杀了朝廷中威望较高的吴太尉,更凶残的,却竟然将吴太尉的头颅高悬于门中,他们究竟是何意?他们的主子又是何意?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凶杀,景凡吩咐道:“副右禁军长你去中堂客厅去看看,他瓢了一眼其他四个禁军,你们两个跟看去。” 景凡望了一眼吴太尉,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思绪,便向余下的其中一个禁军挥手吩咐道:“你去通知外面的禁军,说景少尉有令速调二三十名禁军到朝阳路吴府,快!” 那人刚要转身跑出,“等等”景凡补充道。 他从腰间取出兵符,走过去递给那人道:“倘若他们不服从命令,你便拿令召集,快快去。”那人接过兵符急望跑出去。 …… 二三十位步法整齐地排到中堂书房前。 “前五位禁军你们用丝绢裹紧吴太尉的尸体,抬到中堂前的竹苑旁,其余人立即打理庭院。”景凡一边大步迈出中堂客厅,一边吩咐道。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不经意见看见一个人倒在中堂客厅西边的阶台上,细细一看,只见他双手死死的紧攥着一筒竹简。 景凡不觉间,已走到了他跟前。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却见那鲜红的血泊中,有一片散落的竹简,再细细一看,他手上的二道剑伤,令他突地一怔,那血泊中的竹简莫非就是他与刺客撕打时,偶然散落的。再瞧一眼那仆人手上的剑伤,他不觉心中酸酸的。仿佛自已当时就站在他的不远处,细细的目睹着眼前的一切,但他无能为力。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竹简,只见几行带血的文字间,写道: 自臣祖父以来,皆对大吴朝廷忠心不二。今日之刺,皆在臣之预料之中。臣虽死,但罪不在于刺客,而在其后其谋?上至西月关边疆,下至长郡安陵大街小巷,我大吴国光耀万世,区区刺客能耐我大吴何?贼之所谋,以臣开刀,乱我朝心,惑我朝民。臣固有一死,但能为我大吴江山而倒与乱臣贼子之手,臣无憾,但惟念陛下、太子必抓贼子之首,以免其他同僚安危之保。 看着这带血的行行张弛有力的文字,想起吴太尉朝廷之上,次次直谏皇上良策之景,他仿佛看到吴征犀利忧郁的目光直视着自己。那些字虽然被血水浸渍得有些模糊不清,可这工整流畅的行文却诉说着这位大臣的忠心与忧虑。 他被吴太尉这深情的告谏所折服,顿时,似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涌上心头,只觉自己无比羞愧,。 “吴太尉,国之柱,民之梁,朝廷之忠良”他仰天高呼道。 …… “报,少尉,庭院已清理完毕,还有什么吩咐?”十禁军站成一行异口同声道。 他远远望去,庭院一片整洁,一如往日威严的吴府。 景凡的目光死死的锁住那竹简,忽地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据他判断,刺客刺杀之谋,不止这一次,此前一定还有刺客欲对他观察多日,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未从下手…… “如果我没猜错,这群刺客应还在此方圆二三十公里左右,你们这十人听令,令你们速去增缓。” 景凡话音刚落,吴夫人抱看哭啼的小儿子迎面而来,她吓得苍白的脸庞僵如青梨。“景少尉,吴老爷之刺,其主谋在西关洛阳? 景凡一惊,反诘道:“夫人,何以见得?” 景凡话落间,吴夫人从袖中拿出一筒竹简来,“景少尉,这是你们刚刚出去之时,我凑到吴老爷案前,只见他手中紧紧攥着一筒竹简,我发现那竹简非老爷平时之所用,我吃力的取出,只见竹简背面上,写着‘洛梁命’。” 景凡上前一步,从吴夫人手中接过竹简,只见几行醒目的文字映入眼帘。 “如今,朝堂之上,储君之位,莫非本主,但有一人,多次直谏,对主意见彼深,故本王令你们速去长郡,取其命,并高悬于头颅于府邸门前中,并遂一道直杀张王李陈梁等十人。洛梁命。” 他目光死死地盯着竹简,忽然一惊心的场面,浮现在他脑海中,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白云苍狗,时光如梭。记得那是七国之战刚刚平息之的第一次朝觐之日,为祝大吴王朝大获七国。那一天霍刚在太和宫设宴,为百官迎风。席间,景太后提出,要霍刚践行先帝立霍勇为储君的承诺。谁知,本来大喜之日,霍刚听闻景太后的话,当场龙颜大怒,随手扔掉喝了一半的酒樽,黑着脸高呼道:“皇后之意,意在陛下,哪位大臣与太后意同?” 皇上话音刚落,吴征整理了一下衣冠,目光炯炯环视大厅,然后抑扬顿挫道:“陛下,太后,臣以为,景太后言之有理,立霍勇为储君本是先帝之意,但……” 太后心头似涌上一股黑血,气急败坏地说道:“吴征,这本是霍氏家事,岂容你大言不惭。” 这时,霍刚心头却有一股热血涌上,他端起一杯烈酒痛咽下,手舞足道道:“吴爱卿所言乃朕之所言。” 因为只隔几步之遥,霍刚已经发现在他话落之时,景太后脸上已全无血色。吴征偷偷望了霍刚一眼,也看了太后一眼,但他却毫无怯意,继续直谏道:“臣夜读《春秋》《四书五经》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包括三皇五帝,都是打天下者座天下。如若不以亲情而禅让者,如宋宣公舍子舆夷而立穆公,穆公舍其子冯而立舆夷,其后冯与舆夷争国,天下大乱……” “行了,吴征,你是以前人喻刚儿与勇儿吗?难道我大吴霍氏王朝会败在储君之争吗?”景太后一边向吴征凑过来,一边嘲笑着严厉道。 第十章:溥荣访邻(2) 现在,溥荣持着龙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这一切回忆都如温馨的春水,轻轻漫过他的心头,渐渐融遍全身。 “大人在寻思什么呢?”伯父皱眉道。 溥荣没有正面回答伯父的询问,反诘道:“行至何处了?” 伯父人地两生,不知该如何回答,正要问队伍中的当地人,就见前面远远地驰来一骑,到了跟前方知是临淄县的县丞,他奉命在这里迎接大吴使节。 县丞道:“临淄这个地方,我……听闻过,这地方可有什么来历?” 县丞道:“临,乃君临天下之意,因此地处于雍州高地,又因此地有一佛山,名日灵山,宜于神明所居。” 溥荣闻言道“佛山?烦劳县丞速去通报,本使节要在这里祭祀神佛,据说,灵山照长郡,所以,本使节还要为皇上祈福,为黎民请瑞。” “诺!”县丞随即策马而去。 只见道路沿着斜坡沟壑向前蜿蜒而去,临淄县城就坐落在沟道里。城池倚坡濒水,呈半圆形框架,只有南北两座城门,两面坡上松柏郁郁葱葱,淄水河静静地从城下流过。此地虽然土地贫瘠,却是郊祀诸神的所在,倒也不显得荒僻。 溥荣一行来到城下,临淄县令早已在城外迎接了。稍事寒暄,溥荣即在县令的陪同下直接到灵山祭祀。 溥荣每次揖拜,额头都久久地贴着地面祷告”“昊昊上苍,佑我大吴,茫茫大地,佑我圣皇。” 县令上前搀起溥荣,双手深揖道:“使君忠心,天日可鉴。下官已在城内‘醉香酒楼’备下薄酒为大人饯行,还请使君赏光!” 名日“醉香酒楼”,不过两间门面,店主人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就做了几样时令菜蔬,喝的是当地酿的柳林春,一种淡淡的苦味。 席间,溥荣询问临淄县的风土人情,县令告诉他,县城南一百零八里的石顶山上有一隐者,年逾九十八,鹤发童颜,乃先祖朝的建平侯。 “是曾经出使大匈西关的建平侯么?” 县令点了点头。 溥荣高兴道:“本使明日就去拜见。” 第二天,县令亲自担任向导,一行人快马走了大半日,就远远地瞧见阳光下石顶山。三峰并立,直插云霄,岚气缭绕,云涌松动,气象森森。 他们登上东北峰举目四眺,远处逶迤起伏的梁山,近处满川沃野田畴,一览无余。 半山腰有一座院落,青石围墙,卵石铺道,荆扉柴门,院子不算大,却也宽敞。溥荣连连赞道:“此地真乃妙境也!” 踩着卵石小道前行,中间是三间草房,两边各有厢房。屋前的几株红杏,正是迎春绽放的时节,满枝粉色的花骨朵透着淡淡的清香;红杏旁边不远处,一丛修竹,枝叶苍翠,透着盎然生意。竹林下,一位小童正在打扫庭院,从屋里传来悠悠的琴声,抑扬起伏,悠远流畅。 这不是《高山流水兮》么?溥荣情不自禁地赞叹。县令欲上前问话,却被溥荣拦住了,直到一曲终了,县令才上前很谦恭地说道”“烦劳通禀你家主人一声,就说前往月支国的使者了溥荣大人求见。” “使君少待,小人这就去告知主人。”童儿进去片刻就出来道,“主人请使君大人到厅中叙话。” 溥荣让一干人等在外等候,只带伯父、县令进了厅堂。环顾室内,除了靠墙的书架上堆满了书籍外,其他陈设都十分简朴。可抚琴者却是年约五十的汉子,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声若洪钟。 “在下在此等候使君多时了。” 溥荣心中暗暗吃惊,忙上前参拜道:“敢问此处可是建平候之居所?” 中年汉子道:“此外正是家父颐养天年、潜心守静之处。区区茅舍,虽说简陋,却远离俗尘。” 溥荣作揖道:“在下在故乡时曾听祖父讲过,建平侯谏言定都长郡安陵,首倡与大匈西关和亲,受命徒雍州豪强十万于博罗县,功在社稷。今在下上奉皇命,出使月支国,欲聆听先辈教诲,故冒昧打扰,不胜惴惴。” 汉子目光中掠过依稀惆怅,叹息道:“家父已于三年前先逝了。” 溥荣结颤了颤,脸上流露出几许失落。但既然来了,也许还能从这儿获取一些关于大匈西关的风土人情。随后他大略介绍了持节西行的原因,汉子开始还平静地倾听,及至听到皇上将坐骑赐予溥荣时,他就再也无法平静了。 “当年家父之所以力主和亲,除了和亲睦邻,以求百姓免遭涂炭。可是,他那时最远也就只到了塞北漠的大匈西关。今使君负命西行,何止万里,可见当今皇上的目光远在祖先之上啊!” 眼前这位年轻的使者,器宇不凡,目光,让中牟汉子想起父亲当年一言兴大吴、壮怀睦邦交的往事,他终于领悟到父亲弥留之际的预见是何等的深邃。 那一天,童子来告,说老爷病重。他匆匆赶回家中,父亲已是奄奄一息。他强撑着说道”“儿啊!为父亲将去见先皇,只因有重托与你,才苟延以待。”说着,他要童子从靠窗的匣内拿出一卷一一绢轴,缓缓展开道:“这是当年家父出使大匈西关时秘密绘制的《大匈西关地势图》原希望在与大匈西关的交往中有所用途,不想数十年过去,心愿未了,人已逝去矣。今赠予使君,或许有些用处。” 捧着地图,溥荣望着面前的汉子,一时万千感慨涌上心头:“先生两代,忠于大吴,其情感天动地。先生若有志于大吴与大匈西关邦交,何不随在下西去,以了先辈心愿?” 汉子摇了摇头道:“家父临终有言,宦海险恶,要在下守着这山,淡泊一生。在下不可违背家父遗愿,更不愿远走他乡,让家父在此孤守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