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东》 第1页 [古装迷情] 《一路向东》作者:伏魔半仙【完结】 本书简介: 秦淮河出逃的舞伎,坚守对僱主承诺的车夫,风雅俊俏的少年,沉默冷峻的黑帮大佬,以及对舞伎穷追不捨的锦衣卫和各种尾随而来的江湖势力……看似平凡的不同的人物身上,都隐藏着各自的秘密,在一路向东的路程中缠斗,最终用意想不到的秘密,拉开了靖难之役的序幕。 第一章 逃 夕阳下,晚风起。 夕阳点亮秦淮河上点点金光,晚风送来令人沉醉的气息。 吴宁儿就在满天的夕阳下、熏人的晚风中微微眯起双眼,脸上浮现起迷人的笑容。 那样奇怪的、暧昧的、迷人的笑容。 她轻轻提起裤角,露出笔直修长的腿,撩开楼台前的纱缦,将一只脚伸出了楼台。 粉琢般的天足,温润似玉,精巧的足踝,晶莹剔透,趾甲上涂抹的那几点豆蔻,在夕阳的光辉下更是鲜艷欲滴。 秦淮河畔,脂粉如山,秦淮河上,佳人如云。在秦淮河两岸的的青楼中,吴宁儿的姿容仪态还不够国色天香,琴棋书画的才情也逊人一等。 但这双脚的风情、这双脚跳出的曼妙舞姿,即便是与那些艷名远播四海的名妓相比,吴宁儿也毫不逊色。 所以,在某些日子的夕阳或晨曦中,吴宁儿会有意无意将她这一双美得令人窒息的脚伸出去,让 「玲珑玉足,惊鸿一瞥」的传说在秦淮河流传。 她笑,因为她骄傲。 因为今天,还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一个清倌人梳栊的日子。 一旦进入欢场,梳拢也是个必然的程序和结果,美貌、才华、情趣都只是装饰品???,让她价值更高,一旦真正勾起了买主的兴趣,它便不再具有夸耀的价值。 漱玉院的头牌,当然也是有婢女使唤的,站在吴宁儿身后的英英就是她的婢女,多嘴的英英。 英英凑近吴宁儿的耳边,隔了纱缦,指着楼下低声道:「宁儿姑娘,站在花径桥边那个男人,就是姑娘的恩客秦公子么?我也没当面见过他,也不知道俊不俊。从背后看上去那么瘦,嘻嘻,她们都说越瘦的男人越厉害呢!」 吴宁儿脸上飞过一片红云,小声骂道:「小蹄子不学好,尽跟人学这些疯言疯语……」却仍然向花径桥边那个男人看去。 那是一个高而瘦削的背影,站得如同标枪般笔直挺拔,抬头仰望天边云霞,身姿纹丝不动,就像一尊凝固了的雕塑。 英英笑嘻嘻道:「唉,什么俊不俊的其实不那么重要,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大大方方的拿出来,倒也算有心的。」那尊雕像似乎听到了英英的低语,双肩轻轻一耸,缓缓转过身来。 吴宁儿明知这男子看不见隔着纱缦的自己,心里仍然一跳,把脚缩了回来。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袭黑色的锦袍,一张沉静如水的面孔,骨骼嶙峋,神情凝重,眸子中发出迫人的寒光。 这形象不仅没有美人在握的洋洋自得,更不像是为女人一掷千金的风流名士,倒像是一个随时准备与敌人拔刀对决的武士。 英英又低声笑:「虽然不算太俊,倒也有几分奇男子的英武气概,不错不错,恭喜姑娘。」 吴宁儿却轻轻嘆了口气。 英英又说:「嘻嘻,若是论年轻俊俏嘛,还是不如柳公子了。」 吴宁儿听到「柳公子」三个字,脸忽然红了,咬住了嘴唇。 英英连忙打了自己嘴巴几下,低下了头道:「怪我怪我,是我多嘴……姑娘莫怪。」她偷偷去瞧吴宁儿的脸,看到她又羞又嗔又带一丝喜色,显然并没有真正生气,又道:「我本来就是多嘴的英英嘛。除了那五千两银子,院子里的妈妈、姑娘、小厮、丫头,连厨房的下人都还有银子打赏呢。还有,今晚所有客人的点茶费、支酒钱都由这位秦公子付。啧啧,这一晚怎么也得花上万的银子,怪不得说人家财大气粗,肯为宁儿姑娘一掷千金呢。」 吴宁儿看着那尊不动声色的雕像,眼神已经开始迷离,喃喃道:「是啊,果真是很有钱的……英英,你说,我这样的人,就是用钱还衡量价值的吧?」 英英睁大了眼:「姑娘啊,不用钱又用什么呢,只有钱才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呀。」 她拍一拍手掌,挨了宁儿坐下,又道:「还有啦,人家不光是有钱,身手也厉害得很呢。我听说那天霹雳堂的徐香主要跟秦公子争你,嘻嘻,平常那么厉害的霹雳堂,来了五六条大汉,模样凶蛮得很呢,看样子能把咱们漱玉院都拆了,可秦公子就随手那么几下,也不见怎么出手动脚,那五六个大汉全都打折了胳膊!你说他能不厉害么!以前霹雳堂在咱们金陵城可是耀武扬威的,现在来了个四海帮,说是更厉害,我看那秦公子说不准就是四海帮的厉害角色!」 吴宁儿咯咯笑道:「厉害,当然厉害!你这小蹄子这么夸秦公子,干脆今晚我让给你得了。」 英英破天荒地没有立即还嘴,愣了好一会,又长长嘆了口气才道:「唉,是我就好了,我只是个小丫头,秦公子哪里会看得上我。再说了,我又哪有你那么值钱……姑娘,眼看到掌灯时分了,要我伺候您梳妆打扮么?今晚你美美地去,美死那个秦公子,说不准他爱极了你,还要给你赎身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吴宁儿笑道:「这就不用急了,别弄得我好像要急慌慌把自己贴上去似的。哼哼,我偏偏不梳妆打扮,偏偏要穿寻常的衣服,就像寻常人家的姑娘一般!」她歪着头想了一会,眼珠一转,又笑道:「对!我就要你身衣服,我用那套华裳坊罗夫人亲手缝制的衣服跟你换!」 英英大喜,道:「真的么!?华裳坊的衣服那么贵,还不光是贵,我听说罗夫人缝制的衣裳很费力费时的,连皇宫里的那些娘娘也要排队等呢……」当她看到吴宁儿的脸色,又惊道:「姑娘,你怎么又哭了?你不情愿吗?」 吴宁儿抹去眼中的泪,道:「我这样的人,就是用银子可以买到的,有什么资格说情愿不情愿呢。」她定了会神,又笑了:「嗯,我真是哭了。你不是说秦公子若是爱了我,就要替我赎身么,我想起这事若是成了,日后就不容易见到你这多嘴的小蹄子了,傻英英,我这是捨不得你呢。」 夜色渐渐笼罩了秦淮河,漱玉院中纱灯点亮,丝竹之声四起。 吴宁儿已换好衣裳,整理好妆容,再次走到楼台边,楼下人影走动,已看不见秦公子那雕像般耸立的的身影,她在心里念了一句:「对不住,秦公子,虽然你对我真好,为我花了那么多钱,可我还是得走了。」 她朝楼下轻轻挥手,脸上再次浮现出奇怪的笑容,然后从床下取出一幅绳索,推开后窗,朝着高墙用力扔了出去。 小楼与高墙只有一丈之距,试了两三次之后,绳索端头的铁钩已抓稳了墙头,吴宁儿背好包袱,回头再次望了一眼熟悉的房间,双手用力抓紧绳索,踩住窗台用力盪了出去,轻轻巧巧攀上了墙头。 吴宁儿并没有练过武功,只是练了十多年的舞功。 绳舞,也是舞功的必修课目,这样的顺绳攀爬,对她来说不过是随手可为、寻常之极的小技。 寻常得如同她这身从英英身上换过来的寻常衣服。 高墙外是一条僻静小巷,吴宁儿伏在墙头四周眺望,小巷中空无一人,于是顺了绳索熘下,收起绳索,捆住一团,塞进了墙下一个破洞之中,用再砖头遮挡了一下,起身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拍了拍衣衫上沾上的青苔。 这件粉红色的锦缎小袄让她想起了英英,心里道:「多嘴的英英,我这一走,你可得吃些苦头了,不过这时候我也顾不上你的。那套华裳坊的衣服上,有三粒宝石,拆下来也值上百两银子,你若是连衣服一起去当了,就值更多钱了,算是给你一个补偿吧。」 她对头高墙,双掌合什,心中为英英祈祷了几句,然后顺着高墙快步穿过小巷,在黑暗中再转角两次,跨入了另一条街。 仍然是风流秦淮的烟花之地,只是档次比漱玉院又低了几层。街道中人声喧譁,各类乐声小曲此起彼伏,瀰漫着刨花油和劣质胭脂的刺鼻香味,楼前有戴着龟奴小帽的男子吆喝着接客,花枝招展又年老色衰的女人在楼上的栏杆前挥舞衣袖,发出放浪的笑声。 街上人来人往,粗鲁的醉汉东倒西歪,寒酸的书生低头缓行,吴宁儿抓紧包袱,埋下了头沿着街角快速行走,想到那些年老色衰女人的模样,暗暗庆幸自己这一次逃,逃得正确无误,否则,那些女人就是她的未来。 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再转两条街,跨过三座桥,就可以看到那张俊俏年轻的脸庞,听到温存动听的话儿,奔向充满希望的未来。 吴宁儿从心底里唿唤一个名字。 「十郎,我来了……」 第二章 避 淮清桥,明月下,河上飘起一层轻烟。 远离了烟花巷陌,四周非常宁静。 马车静静地停在桥边,厚实的青布遮掩了车厢,一个青衣汉子蹲在马车前的石礅上,支着脸,木然望着天上明月,一动不动。 吴宁儿藏身在矮墙后,偷偷看着那汉子,忽然想起秦公子,不禁噗呲轻笑了一声。 这青衣汉子也是像秦公子一般的凝固雕像,只是秦公子是寺庙前的石雕的韦陀大神,威风凛凛,这汉子则是乡下的泥塑土地公公,土俗可笑。 她摇动手腕,腕上银铃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音,在静夜中远远地传了出去。吴宁儿知道,车厢中会立即回应一段《眼儿媚》的箫声。 箫声响起,的确也是《眼儿媚》的曲调,吴宁儿轻快地跳出来,笑逐颜开,象一只快乐的小鹿,张开双臂奔向马车,可她跑到那辆马车背后时,又立即又停下,抱起双臂,样子很是尴尬。 箫声和曲调都对,但吹箫的人,却不是那个俊俏潇洒的柳公子柳十郎,是刚才那个泥塑土地公公一般的青衣汉子。 那汉子其实很年轻,和柳十郎年龄也差不多,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没有土地公公那么老,五官看上去倒也端正秀气,两道浓眉,眼神清亮,鼻樑挺直,只是笨拙地捏着那支风雅的洞箫的模样,看上去土里土气地十分可笑。 汉子迎上来浓眉一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可是吴姑娘?小人是来接您的车夫,请姑娘上车吧。」然后笑意满满地撩开车帘。 吴宁儿眼巴巴看着车厢内,幻想着那张情郎的面孔,车厢内却空无一人。 吴宁儿大失所望,低声道:「十郎不在啊……柳公子给你交代的什么?你一个赶车的,怎么会吹这曲《眼儿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马车夫睁大眼睛,愣了一下,又立即道:「柳公子……哦,对对对,那位公子爷付了银子,让我来接您,二更前出城,明早赶到五十里外的慈云寺。这曲子么,小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儿,是那位公子爷吩咐我,若是听到腕铃响起,就这样吹上几句,小人就照做了,说实话,小人也只会吹这几句,就这几句,小人还练了大半天呢。嘿嘿。」 吴宁儿瞥了他一眼道:「看你模样倒还周正,人也不傻,这繁复的曲儿也能一学就会,柳公子可是对原曲作了变调和修音的,难怪我听上去味儿不那么正……好啦,说这些你也不懂,那就送我去罢,赏钱自然少不了你的。」 车夫呵呵直笑,连连点头,小心把吴宁儿扶上车,得意洋洋道:「姑娘看看,这红木的车厢、这花梨木的轮毂、这精钢打造的护圈、这上好缎子的坐垫……不是小人吹牛,金陵城里要找一辆更好的马车,那可难喽。」 吴宁儿嗯了一声,这么优质的马车固然是柳公子的一番心意,但比起能见到意中人,马车的优劣一点也不重要。 那车夫仍然笑道:「天黑夜寒,小人特地为姑娘准备了手炉和热茶,咱们这就启程。时辰是够的,路上慢慢走,姑娘可以睡上一觉,包管明儿一早就到慈云寺。」 马车顺路而行,不多时便出了城,吴宁儿撩开车帘回望夜色中的金陵城,只见灯如繁星,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从明天起,吴宁儿这个名字将会响彻金陵,会成为秦淮河畔的神奇传说。 她甚至想像,多年以后的某一天,老迈却仍然美丽的吴宁儿重游故地,依然听到如花少女们、青年才俊们谈起这个故事,俗世渺渺,人生茫茫,那是何等的盪气迴肠、感慨万千却又淡定似水。 明月如炬,驿道无人,马车不疾不徐地向东而去。车夫驾车的本事很是不错,车走得平平稳稳,人也安安静静不多嘴多舌,吴宁儿一路听着踢踏踢踏的马蹄声,想着那张俊俏脸庞,捧着热乎乎的暖炉,也不知走了多远,迷迷煳煳地渐渐要入睡。 忽然间马车停下,吴宁儿勐然醒来,正在问话,那车夫的声音道:「吴姑娘,咳,小人有句话不得不说。咱们乌漆麻黑的半夜赶路,要是有人问起,你可不能说你是吴姑娘,也不能说你要去慈云寺。」 吴宁儿道:「这倒是奇怪了,我该怎么说呢?」 马车夫道:「瞧您这身衣衫,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所以姑娘吶,您得说您是前面十来里陈家村的人,在城中什么大官家里做下人,眼下老娘重病难返,这才着急赶路去见最后一面。这话听着不吉利,也看低了姑娘的身份,可也只得这样煳弄才会有人信。」 吴宁儿并不相信,淡淡道:「深夜之中,又没官府的差官,哪里会有人随便查问你,你这赶车的别想那么多,只管把我送到便是。赏钱自然不会少了你。」 车夫沉默了一会,嘆了口气道:「那位公子爷已付了银子,赏钱什么的,并非小人所想。小人想的便是如何安安稳稳把姑娘送到,姑娘切切记住小人的话,说实话,姑娘实在生得好看,不如把炉里炭灰抹点在脸上,还是不惹人眼为好。」 他这话音一落,驿道之上已隐约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吴宁儿心中一跳,拉开车厢后帘,果然看到远处几点火光摇晃,明着就是顺着驿道疾驰而来,想起车夫刚才的话,心中也有些着慌,便真从手炉中摇了些炭灰出来,和了茶水抹在脸上,把头髮抓得散乱一点,又用力将眼眶揉得通红髮痛。 马蹄声越来越近,转瞬已抵达马车后面,一声响亮地马鞭击空之响,接着传来一个男子威严的声音:「赶车的,把车停了!」 吴宁儿偷偷从帘角缝隙向外看去,见五六匹马已围住了马车,马上乘客都是一袭黑袍,最前那人手执灯笼,另一只手挥动马鞭啪啪作响。 车夫停了车,战战兢兢跳下来,扑通一声跪下去,大声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人就是个赶车的把式……求大王饶命。」 那人道:「什么大王小王,老子不是劫道的。看你装模作样的怂样,这车上可窝藏了什么年轻女人?」 车夫连声道:「有,有,有!有个大户人家的年轻丫头赶夜路,大王若要压寨夫人,抢去……抢去便是,只求大王饶了小人的贱命。」 那人喜道:「有个年轻丫头?!」身形一晃便跃下马背,刀光一闪间,车厢后帘已被挑起,灯笼伸进了车厢之内。 吴宁儿尖叫一声,缩在车厢一角,本来也打算装作战战兢兢的模样,没料到这时心中真的恐惧起来,身子也真的开始颤抖,说话的声音也在发颤:「我……我……是个丫头,在魏国公府里做杂役的小丫头,我也没什么买路钱了,钱都给这车夫大哥僱车啦。还有……我可不能跟你做那个,什么压寨夫人!」 那人将晃动灯笼,凝视吴宁儿的面孔,沉声道:「哼!金陵城外两百里,可没什么山大王。」 灯笼照耀之下,那人的面孔颇为年轻,五官还算清秀,吴宁儿拍拍胸口舒了口气,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见那青年面目只是威严,并非凶神恶煞的模样,心中已有了主意,便皱起眉头瘪着嘴道:「原来不是山大王,真是吓死我了。那你……必定是深夜追缉歹人的朝廷大人了?」 青年只冷冷瞧着她,不动声色。吴宁儿道:「大人,家母重病在身,求大人给个方便,让小女子能赶回乡下见老母最后一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她想着自己这般漱玉院的头牌,却要如此扮丑受苦,又想到那说话不算数的柳公子,眼泪真的哗哗流了出来,又道:「如此大恩,小女子自当铭记于心。只是我在府里地位卑贱,只能给逸乐居那些唱曲跳舞的姐姐们洗衣抹地,没法子在徐公爷面前给大人们美言的。」 那青年盯着吴宁儿灰扑扑泪兮兮的脸蛋,犹豫不决,这时另一匹马上有人道:「小康,徐公爷确实是养了一批歌舞伎,听说色艺双绝,那院宅就叫逸乐居。想来寻常人也编不出这般谎言。咱们继续赶路,别和徐家扯上干系,避免多生事端。」 说话之人坐于马上,纹丝不动,全身都笼罩在一袭黑色的斗篷之中,连脸上也戴着一具黑黝黝的面罩,声音冰凉尖细,却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威严。 被称作小康的青年垂头应诺,飞身上马,忽然又挥出一记马鞭,那车夫惨唿一声,小康道:「你这小子不地道,只顾自己不管僱主。给你一鞭长个教训,收了姑娘的钱,就得安安稳稳送人家回乡才是!老子以后在金陵城若是见了你,可得好好讯问一番!」 几人旋风般策马而去,转瞬间便没了踪影。车夫嘿嘿一笑,畏畏缩缩爬上了车,挥鞭催马前行,回首瞧了吴宁儿一眼,贊道:「姑娘果然聪明伶俐,这一番话真是天衣无缝,人小好生服气。」 吴宁儿看着他的清俊的面孔,想起刚才下车就求人饶命的可怜模样,心中颇有几分轻视,摇头道:「真是可惜了这幅皮囊。」伸手把车帘放了下来。 车夫毫不介意,又道:「不过他们这些官老爷也不傻,再追几十里仍然捉不到那些歹人,只怕回头来正好和与咱们撞上。前面五里路有个岔道口,有另一条路也能通往慈云寺,小人是个煳涂虫,请姑娘拿个主意罢。」 吴宁儿道:「你明明有主意了,干嘛又问我。你只管安安稳稳送我去,走哪条道是你的事儿。」 车夫也不再言语,催马改道而行。这条道就比不得刚才的官道了,坎坷不平,一路颠簸得吴宁儿坐立不安,有几处坡坎更是行走艰难,那车夫还得请她下车来帮忙执灯照路。 吴宁儿举着灯笼,撅起嘴不说话,看着双脚沾上的污泥,又气又恼,心中着实将那车夫大骂了一通,但看着他呲牙咧嘴拼着老命使劲拽马上坡的样子,又骂不出口。只能安慰自己:世上大凡好事多磨,只要到得了慈云寺,见了柳十郎,从此就脱离了样卖笑卖艺的生涯,这点艰辛又有何妨? 时当夏初,曙光早现。吴宁儿整整一晚都在上车下车、不断折腾,已累得筋疲力尽,昏昏沉沉就要睡去。听???到那车夫欢唿道:「到啦到啦,姑娘请看,前方右首便是慈云寺了!」 吴宁儿勐然清醒过来,掀开车帘,前方薄雾缭绕,隐隐约约可见一处庙宇的建筑,飞檐高翘,十分宏伟雄壮。吴宁儿心里咚咚地跳了起来,慌忙取出锦帕沾了茶水,将脸上的炭灰擦去,又将散乱的头髮捋顺。 马车越来越接近,吴宁儿心也跳得越来越快,待车一停稳,她想也不想就跃出车厢,一心想着冲上去投入那个温暖的怀抱。 只是寺门前空无一人,无怀可投,不仅无怀可投,连刚才在晨曦薄雾中看上宏伟雄壮的慈云寺,除了高耸的山门还算完好、「慈云寺」三个大字赫然在目,其余房舍全部是一大片残破的焦瓦黑壁,寺内那些千年古树,只剩下光秃秃黑乎乎的枝干。 曾经琼楼玉宇、飞檐流丹的慈云寺,竟然被火烧成了一片废墟! 吴宁儿顿时也成了一尊木雕的塑像。 那车夫低下头道:「昨儿小人有话没敢给姑娘说,两月前,有一伙叛党逃到这里,还躲进了寺里面。锦衣卫那些大人们强行攻寺,几轮火箭射进去,那个大火呀,将这里全烧光了,寺里那些叛党和僧人,烧死了也些人,剩下活着跑出来的,也都给下大牢了……」 吴宁儿怒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车夫哆哆嗦嗦道:「这个……那位公子爷是这般交代的,姑娘也是这般应承的,小人哪里敢多嘴多问?何况小人以为姑娘的见识,多多少少是知道慈云寺被烧了这事的……姑娘,小人总算把您送到慈云寺了,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么?」 吴宁儿跺脚道:「我老人家?!我很老么!」 车夫头低得更低,低声道:「是,小人煳涂,是小人的错。如果姑娘没什么吩咐,小人这就想回去了。」 吴宁儿哼了一声,道:「去,去!去!省得看到你我心里烦……他既然这要在这里见我,我想他总会来的,我就在这里等他呗。」 话一出口,吴宁儿忽然觉得自己果然聪明,一下就猜到了柳十郎的用意,有时候,等待也会是一种甜蜜。想到这一点,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从包袱中摸出一支金簪,道:「本姑娘说话是算数的,你总算把我送到了,昨晚你让我扮小丫头,躲过了官府的麻烦,总算帮了我。车夫大哥,多谢你了,你自个儿回去吧。」 车夫见了金簪,眼中放光,接过来掂了一下,大约有七八钱,顿时一张脸笑得几乎要烂掉一般,道谢的声音也囫囵得听不清楚,忙不迭地转身钻上车,长长地吁了一声,扬鞭催马,带起一股烟尘调头而去。 第三章 杀 眼看日头升起,薄雾散去,吴宁儿的双眼已经望穿了慈云寺四周的山水,四处却一直空无一人,别说是那潇洒绝伦的俊俏公子没有出现,就连附近的乡农也没见到有人经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吴宁儿很有信心,因为世上有一种传说,叫做爱的力量。 爱的力量可以克服一切、带来一切,赶走雾霾,发光发热。 在念了无数次「他会来的,他会来的」之后,爱并没有带来情郎,带来的是肚子中发出的咕咕声。 久违了的咕咕声。 那一瞬间,吴宁儿忽然恍惚了一下,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几乎从她记忆中消失了的事。 那些事过去了很多年,已经不太清晰,只是一些不能连续的片断和画面,让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唯一清晰的是刚才那一瞬间感觉——飢饿。 飢饿在她记忆中的烙印竟然如此深刻,勐然唤醒了沉睡在她心中的幼年记忆。 记忆中模煳又残缺的画面告诉她,那时候她很小,小到不能独自行走,小到说话也发音不清,有个人一直背着她在走,走在雪地里、大雨中、烈日下。 除了不停地行走,还在一直寻找食物,那些食物来得很奇怪,有从地里挖出来的,有在碗里面冷冰冰的,似乎从来没有填饱过,似乎一直持续不断的挨饿。 后来似乎那个背着她行走的人消失了,记忆中再没有出现过他的印象,不知道他的姓名,不知他有多大的年龄,不知道他长得胖瘦俊丑。 再后来她和一群年龄相仿的小女孩生活在了一起,有了饱饭吃,在她渐而清晰的童年记忆中,已经没有了飢饿,只有伤痛和劳累。忍着剧痛下腰、拉腿、倒挂、听曲、练唱,然后就是学着喝酒、行令、作诗,直到十四岁后,她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更明白了自己将来的人生方向是什么。 这一点上,她比同龄那些女孩子清醒得更早。 无论多么努力赚钱,她永远也还不清自己欠下的债,无论赚下多少银子,她永远也不能赎回自己的身体。 她是没有自由的,连自我都没有,她就像是一件物品,从灵魂到肉体都属于自己的主人。 某个春天的夜晚,自觉已经阅人无数的吴宁儿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把那些存下来原本为自己赎身的钱交给了一个人,一个让她觉得可以託付一生的人。 想到那个人,就会想起他的俊秀脸庞,想起他的温柔笑容,想起他的动情声音,吴宁儿脸上又一次浮现出笑容。 一个人只要在笑,那么他的运气一定不会太差。 当吴宁儿笑着望向远方的时候,果然看到远处的道路上扬起了烟尘,听到断断续续的马蹄声。 一辆马车转过远处的绿荫,出现在她视野之中,吴宁儿可以肯定,这辆车是向着慈云寺而来的。 一切便如她所想,马车径直向寺门奔来,在寺前停下,从车上下来的人也如她所料,也是她认识的人。 但吴宁儿的笑容没法再持续下去。 因为下车的人并不是柳十郎。 而是刚才已经离去的车夫。 车夫当然不会知道少女炽热似火的情愫已经被泼上了冰水,似乎刚才因为金簪引发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还没有消失,嘿嘿笑着说:「是小人回来了。刚才小人得了赏钱,一时得意忘形,把一件重要的事儿给忘记了,这就又赶了回来。」 吴宁儿原本已经冰霜一般的脸庞又绽开笑容,道:「是么,一定是十郎还有什么交代你没有说,要不就是他留有什么信函!你呀,真是煳涂,这么紧要的事都能忘记,赶快给我!」 车夫样子很是尴尬,摇摇头道:「那也不是。昨晚那位官差大人不是说了吗,要小人安安稳稳地送姑娘返乡,否则要拿我问话。小人只担心日后那位大人问起,小人便交不了差,所以又回来看看。倘若姑娘已经等到了人,那么万事大吉,小人也可安心返回金陵城。」 吴宁儿盯着车夫的眼睛,一颗满怀希望的心仿如石头沉入深潭,连声音也像从水底传来一般:「不对。你这话中有话,你明明送我到慈云寺就够了,哪有什么交不了差的?难道十郎不是这样给你交代的?又或者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车夫垂下头颅,吞吞吐吐道:「这个嘛,也算不得有什么事隐瞒了姑娘,只是小人私下里的猜测,说出来姑娘可别见怪。「 吴宁儿抿紧嘴唇,用力点头。 车夫道:「那位公子爷是五天前来找小人的,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俊俏的青年公子,一看就不是平凡人,另一个是个挺着肚子的胖大汉子,也是气度不凡的。两位爷没给我说他们的尊姓大名,谁是柳公子,小人实在是不知道的,姑娘说起柳公子,小人猜想必定是那位俊俏公子了。」 吴宁儿道:「必定是风雅之人,才会有一个风雅的姓,那胖大汉子,也配姓柳么?」 车夫道:「是,是,那是小人无知没见识。确实是那位俊俏的柳公子让小人昨晚到淮清桥边等姑娘,然后送你来慈云寺,还给了小人十两银子。小人这营生辛辛苦苦跑一个月,也赚不回二三两两银子,忽然得了这大笔银子,当然是好生欣喜的,当即便唤人去买了酒肉回来,给这二位爷奉酒,这次小人买的可不是猪头肉这些自己吃的寻常玩意儿,那是醉鸡、盐水鸭、 鸭油酥烧饼、还有 ……」 吴宁儿急道:「拣紧要的事说,别说那些没用的。」 车夫道:「是。这两位爷看样子很是高兴,喝了许多酒,胆儿想必是大了,说话也就没有了遮掩,说了许多小人听不明白的事,不知怎么的隐隐约约便说起了姑娘。小人在秦淮河畔谋生计,姑娘的名气小人也有所耳闻,那胖汉一直夸那俊俏公子,那公子说他敬重姑娘,说你什么守身如玉、勇敢挚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吴宁儿脸上有了几许喜色,道:「是么?原来他在外面也这样夸我。」 车夫道:「是,他确实夸了姑娘。那胖汉就取笑他,说他……」他抬头瞟了一眼吴宁儿的脸色,继续道:「说他不???碰姑娘的身子也能骗光的姑娘的钱,对他佩服得不得了,胖汉自己手头的货就很普通了,不仅相貌不及姑娘,到手的钱也不及姑娘的一半。那俊俏公子就嘆了口气说,因为他敬重你,又觉得你……觉得你身世可怜,所以得了你的钱,就不再转手卖你了,还把你送出秦淮河。你得自由他得钱,算是两不亏欠。」 这时吴宁儿的脸已变得惨白,花瓣般的双唇也失去了润泽,只是不停在颤抖,忽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下。 车夫连声唿她,吴宁儿紧闭双眼,毫无反应,又伸去手探她鼻息,感觉气息虽然急促,但还算正常之事,这才放下了心,自言自语道:「唉,姑娘给气晕了,都是我的错,这话我可不敢给你明说,你晕倒了听不见,我就自个儿说说吧。」 「那两人都是江湖上的骗子,小人跑这赶车的活儿,多多少少知道江湖上这些事,所谓燕麻蜂雀四门骗术,他们就是『燕』门的,得有模有样、机巧百出的人才能干『燕』这一行,他们要不扮风流公子、要不扮有钱富商、或者是胸有锦绣的落魄书生,专骗那些官家姨太太呀、外室呀,还有你们这样的院子姑娘的,骗得你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吴宁儿仍然不说话,双目紧闭。 车夫又嘆息了一声说:「照说我收了柳公子的银子,就不该给姑娘说这样的话,但我的良心上过不去呀。毕竟是我送你来慈云寺的,这里荒山野岭的,前些日子又死了那么多的人,遍地都是孤魂野鬼,我不想姑娘你一直在这里傻等……你是永远也等不到他的。」 他又轻唤了吴宁儿几声,吴宁儿仍旧是双目坚闭,一声不吭,眼泪渗过浓密的睫毛,缓缓流了出来。 车夫深深嘆了口气,也只得坐在地上,支着脸呆望着那张美丽的脸,愁眉苦脸道:「吴姑娘,你倒是逃出来了。我还得在金陵城继续做这赶车的营生,昨晚那几个官家,只怕不是什么捕快,是锦衣卫的人,我丁阿三这可就惹上麻烦啦……」 便在这时,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小子倒有点眼力价,不错!老子正是亲军都尉府的人。」 车夫惊唿了一声,观望四周,却仍然空无一人,不知声音从何处而来,惊道:「大人,你在哪里,你怎么就跟上我们了?」 一阵笑声传来,那马车车厢顶上忽然现出一人,正是昨晚挥鞭喝叱的小康,他长身负手而立,又冷笑两声,屈膝展臂,纵身一跃,身影如同大鸟一般腾空而起,飞掠数丈落身在车夫面前,厉声道:「果真是天下脚下藏刁民,满口谎言,欺瞒朝廷命官,害得老子整夜来回奔波,若不是你这马车留下的车辙与众不同,老子还跟不上你们,真是不怕抓你去剥皮抽筋么!」 车夫坐在地上,连连后退,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小康脸色稍稍缓和,又道:「小子,你是踩了狗屎运,幸好撞上的是我,若是其它人,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取了你性命。要想活命很简单,先把吴姑娘交给我,日后你就在金陵城做我的眼线,你照旧赶你的车,若是听到看到有什么有趣儿的事都告诉我,每月还有赏钱可拿,你若是有什么街面上的麻烦,老子还可以罩你几分。」 车夫慢吞吞从地上爬起,道:「什么钱不钱的事,大人但凡有句吩咐,小民本来就该遵从才是。不过,小人也有难言之隐啊……已经先收了姑娘的赏钱了。」 他从怀中摸出那根金簪,眯起眼细看,金簪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他不断摇头,又贊道:「一金十银,光是份量也值八两银子。大人你看,这做工、这手艺、还有这一段上好的珊瑚,怎么也值二三十两银子,小人累死累活赶车一年,也攒不下买这根金簪的钱。」 他看着小康,语气平稳了下来:「请大人恕罪,收了钱,小人不能出卖僱主的,若是坏了行规,小人日后怎么在这一行混呢?不混这一行,又怎么给大人当眼线呢?」 小康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居然还有狗胆和老子讨价还价?别说拿这姑娘回去根本不用问你,就算是立时取了你的狗命,也是小事一桩,滚一边去吧!」 他双手一直背负在背后,此刻话音一落,他右臂展开,一条细长的黑影骤然从他手中飞出,犹如灵蛇般卷向躺在地上的吴宁儿。 刚才麻木无知的吴宁儿似乎知道有物袭来,细腰一拧,双手撑地,身体忽地腾起,几个筋斗倒翻出去。那条细长黑影便落了空,黑袍人大喝一声,身形倏然跨出,剎那间已移出两三丈之远,细长的鞭影象大海波涛一般,翻滚成一圈一圈,连绵不绝,吴宁儿不断高声尖叫,却避无可避,终于给长鞭捆作一团。 小康轻抖绳索,将捆成粽子一般的吴宁儿凌空拉回,伸手随意在她后颈一戳,扔在地上,吴宁儿不仅手足不能动弹,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小康冷笑数声,随即一柄又薄又细的长刀从腰间皮带中拔出,刀一出鞘立即弹直,只见刀光一闪,直接向吴宁儿的脚跟上挑去。 车夫大叫一声,上前连连挡在小康面前,挥动双臂道:「康大人,康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呀!吴姑娘是凭这双脚跳舞讨生计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刀光闪耀,长刀一转,架上了车夫的肩膀,小康冷冷道:「泥菩萨过河,还想保别人么?小子,别说我们锦衣卫仗势欺人,给你一个选择,要么从此做我的眼线,要么把你的狗命就留这里,自己选一个!」 车夫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身体真的僵成了泥菩萨,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刀刃,眼看着刀刃缓缓移向他的脖子,冰凉的刀锋已经贴上了肌肤。 车夫忽然道:「这刀子倒是不错,平常卷在腰带上,一点也不显眼,最难不是可以捲起来,是拔出来弹直之后不软。大人这把刀不愧是河东董家制刀,值钱得很,得七八百两银子才行。大人,你若是把这刀子赏给小人,说不准小人……」 忽然间他双手提起,空手抓住了刀刃用力扳回,细长的刀刃竟然被卷作了半个圆圈,小康暴喝一声,后退几步,同时左掌叉开五指向车夫喉间抓去。 车夫紧跟他上前,右手探出与小康十指相交,抓在一起,二人保持一刀的距离不变,勐然间车夫再次跨步向前疾沖,两人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一起,咣的一声,长刀腾空而起,二人又分别连退数步停下,凝立不动。 长刀仍然向上升腾,在空中不停旋转,刀刃反射出数道刺眼的光芒,好久之后才向下跌落,火星迸射,刀尖刺入了地上的青石缝中,刀柄犹在不住颤抖,发出嗡嗡之声。 小康身体微微晃动,一头扑倒在地,又缓慢地扭动几下,再也不能动弹了。 车夫抬起自己的右掌端详了一会,嘆了口气,走到吴宁儿身边,解下缚住她的长鞭,将吴宁儿抱到寺门一处平坦的角落边放下。转身回去蹲在小康的尸体前,久久凝视不语,又摇头嘆息了一声,从他腰间拉出一块铜牌看了一眼,匆匆起身跑向马车,提了一只水袋出来,倒了水在地上,拔出插入地上的长刀,割下一片小康的衣襟,反覆擦拭地上的几点血迹。 擦好之后,他又跪了下去,双手合什对着小康的尸体,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念叨了什么,然后拣起小康留下的长鞭,用长刀割成数段捏在手中,再扛起尸体,奔入寺后那片废墟。 吴宁儿睁大眼睛看着他来来回回,只可惜口不能说,手脚不能动弹,也不知他想干什么,等了片刻,寺门后的废墟中火光燃起,青烟升腾,一股恶臭随之传来。 又过了好一会,车夫终于从里面慢腾腾走了出来,手中提着那柄长刀,脸色灰暗,看不出是喜是悲,他走到刚才击毙小康的地方,低下头回来查看,确认没有什么留下什么破绽之后,再走到吴宁儿身边,木然道:「其实,我一点都不愿意杀人,这都是给这当官的逼的。唉,这康大人不用毒蛛手逼我该有多好,真是的,真是的,太害人了……」 吴宁儿口中唔唔发声,却说不出话,想要点头,却不能动弹。车夫骈指连点几处穴道,吴宁儿身上一松,终于可以自由行动言语了。只是她这时说出来的话,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好半天才能明明白白道:「大侠……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车夫只是摇头,颓然道:「别提什么大侠,小人就是一赶车的把式,收了姑娘的钱,就得保你平安,这是咱们这一行的???行规啊。再说了,不杀了他,我自己的命也没有了,小人愚笨得很,也没其它的好法子啊。」 吴宁儿连唿几口大气,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神,这才小心翼翼道:「请大哥不要自称小人了,这不是折杀我吗?就算大哥没有救我,我这样……我这样的院子姑娘,做的是这世上最卑贱的营生,是没有资格听别人自称小人的。刚才我听到大哥自称姓丁,名叫丁阿三,我以后叫你丁三哥可好?」 丁阿三道:「姑娘愿意怎么叫我都成,眼下咱们惹上了祸事,要紧的是得赶快找到个安稳的地方避一下。你家中可还有亲人,我先送你返回故乡,余下的事儿,唉,到时候再说吧。」 吴宁儿缓缓摇头,低声道:「我从来都不知道家在哪里,更不用说什么亲人了,十郎他又……」说到柳十郎,她声音忽然哽咽,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还提什么柳公子,我真是煳涂,姐妹们都说太俊的男人靠不住,我偏偏要信这些绣花枕头,信这些花言巧语,都是我自找的,也别指望他什么了,只当是一场梦罢。丁三哥如果愿意帮我,能否送我去一个地方?」 丁阿三道:「当然可以,我就是干这活儿的,还正愁没地儿可以安放姑娘呢,你要去哪里,我就送你去哪里。」 吴宁儿站起身,指了东方道:「去那边,很远很远的地方,可以看见大海的地方!」 丁阿三迟疑了一会,才道:「好吧,我送你去,不过这个事,话得先说说清楚,从这里去海边路途遥远,本来近路是乘船顺长江而下,但看这样子,咱们是不能走水路的,若是江上再遇到官家的人,就无路可逃了。走陆路的话,来回怎么也得个把月的时日,这个银子么……不算姑娘自己的开销,只算小人的投宿、饮食、马料,还有马车的轮毂恐怕得修一两次,估摸着得花十两银子,你的钱都给那个柳公子了,你还有银子么?」 吴宁儿眼中泪痕未干,却忍不住笑了。 第四章 忍 女人有时候很傻。 女人最傻的时候是往往都是为了感情,傻到不惜付出一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吴宁儿也很傻,但经歷决定思路,她的经歷让她永远给自己留有后路。 所以她还没有傻到把所有身家一文不剩地全部交给柳十郎,她随身的任意一件首饰,也不止价值十两,包袱里的那几只金锭,足以让丁阿三送她十个来回。 有了钱,马车自然就会上路,就算连夜赶路也不是问题。 一夜奔波,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林,投射进车厢,吴宁儿睡梦中被光影扰醒,睁开眼愣了好一会,恍然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千娇百媚的漱玉院头牌,只是一个被情人欺骗、趁黑夜逃亡的人,不由得怅然了好一阵。 看着昏暗的车厢里游走的支离光斑,吴宁儿问:「丁三哥,咱们去海边,不是应该一路向东么,我看这日光,咱们是朝北走了啊?」 丁阿三笑道:「姑娘这时候居然还认得方向,真是难得。朝北走是为了安全,咱们先向北走一两天,找一个渡口过江,再折头向东,我这车子虽好,可抵不住人家锦衣卫快马一追啊……说到安全,其实最安全的法子是去附近一处偏僻之地呆上两月,避过风头再说。姑娘若是愿意,我就去寻一处乡下的地方让姑娘藏身,一个月花一两银子便已足够,过两个月我再来接你去海边,你看成不成?」 吴宁儿嘟了嘴道:「那不成,我就想去海边,马上就要去!你不听我的话么!」 丁阿三不住点头道:「是,是,马上就去。姑娘雇了我的车,你要我送哪里就送哪里。只是咱们昨晚一夜赶路,马儿累坏了,我也累坏了,前面就是凤凰集,真得歇息一阵子了。以后咱们好几天都得趁天黑赶路,白日里休息。」 他打了一个呵欠,指着郁郁葱葱的山麓下一大片屋宇,道:「那就是凤凰集了!」 凤凰集很小,是个寻常的集镇。 但凤凰集地处相邻三个州府的要冲,虽然无官府管辖,但屋宇众多,百行云集,鱼混杂,其繁华程度丝毫不让州府要地。 马车缓慢地在集镇中心大道上行走,丁阿三道:「姑娘请看,这条大街这么宽阔平整,比咱们应天府也差不了多少。我给你说,这条大道以东是霹雳堂的地盘,西面便是四海帮的地盘,两边都有上好的客栈,姑娘是个讲究人,你选哪一边?」 吴宁儿道:「我不喜欢霹雳堂,在金陵城中他们兇横得很,我选西边的客栈。」 丁阿三嘿嘿一笑,应道:「是的是的。我也不喜欢霹雳堂,那我们就去西边那家如云客栈。上房要一两八钱银子一间,有茶点热汤伺候,姑娘自然就住上房了,可以洗漱一番后好好睡上一觉。我么,有个地儿能囫囵睡上一觉便足够了。」 吴宁儿道:「我以为多贵呢,才一两多银子而已。那就多开一间,丁三哥一路辛劳,正该好好歇息才是。」 丁阿三道:「一两多银子而已?嘿嘿,那可是我一家四口一个月的养家钱哦!姑娘有此心意,真是太好了。我一赶车的粗人,也用不着什么上房,不如直接赏我一两银子,姑娘还少花八钱呢!」 吴宁儿不禁皱了眉,心知这丁三哥虽然武功不错,终究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市井之徒,眼中最紧要的还是钱财,便不再说话,一切由丁阿三打点安排。自己不要热汤沐浴,直接进房和衣而眠,这两日来劳顿不堪,闭上眼便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阳光已从西窗透过纱缦瀰漫进房间,给房内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几乎让她产生了仍在秦淮河漱玉院的错觉。吴宁儿看着自己美丽的脚,轻嘆了一声,知道再也不能将它伸出窗外。 楼下响起一阵锣声,有女孩子的声音道:「各位父老乡亲,大伯,小妹家乡遭受旱灾,姐弟三人逃难至此,穷人家的孩子也没什么本事,就借凤凰集的宝地,玩几下入不了眼的杂耍,求各位大爷赏口饭吃。」 这声音清脆娇嫩,吴宁儿心中一动,到窗边去看,如云客栈前的街道很是宽敞,围了稀稀拉拉一个大圈子,一个十三四岁上下、头上扎了两支红绸小辫的小女孩正绕了内圈一边翻着筋斗一边敲锣。 圈子中央还有两人,一个瘦小的男孩正光了上身,反弓身子手足撑地,胸前的肋骨如梯子般一道一道毕露无遗,小男孩努力挺起瘪下去的肚皮,算是搭了座人桥,另一个同样瘦小的男孩纵身一跃,踩到那肚皮上,提膝摆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脏兮兮的脸上摆出既幼稚又做作的笑容。 虽然这二人看上去都是不足十岁的小孩,但那底下支撑的孩子明显力量不足,摇晃了几下,仍然努力撑起了肚子上的人。 那小女孩游走了一圈,又说了不少跑江湖的套路话,众人只是观望,并没有扔出赏钱。女孩便放下铜锣,也飞身跃上人桥,只用一足支撑,另一只脚挺得笔直缓缓举起,摆了一个魁星踢斗的架势,这时人群中便传来一两声喝彩声。 这时底下那孩子这时身子开始摇晃,战战兢兢似乎已撑不住两个人,女孩一个筋斗轻轻巧巧翻下,捧起铜锣绕了一圈,却只收到几枚铜钱,有看客嚷道:「别下来,站上去,下来老子不给钱!」 吴宁儿心中勐然一颤,想起自己当初跳舞时,也遇到过有人这般吆喝起闹,便取了一块银锭在手,回身下楼走出客栈,见丁阿三也懒洋洋地半躺在街边的石墩上,嘴里叼了一根枯草,笑眯眯看着卖艺的三个小孩,便道:「丁三哥,你看小孩子好可怜,劳烦你把这锭银子去给他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丁阿三瞧了一眼她手中的银子,却并不伸手来接,摇头道:「姑娘不在外面跑,但挨边儿也算飘门的人,不至于连挂门都不知晓吧?」 吴宁儿愣了一下,茫然道:「挂什么挂?」 丁阿三看了她一会,嘆了口气道:「金皮彩挂、评团飘柳,江湖八大门,都是指那些摆地摊、跑码头卖艺挣钱吃饭的江湖人,挂门的就是练拳脚玩杂耍的,不过看这些小孩的模样,他们也没什么真本事,更不是逃难的灾民,这三个孩子背后,要么有狠心的爹娘、要么就是更加狠毒的人贩子,就盯着你这样的人给赏钱呢。」 他指了街对面道:「那小姑娘眼光十分躲闪,又不停地往街对面那处角落里瞧,那边就有控制住他们的人。凭良心说,这三个孩子也真是可怜,但你若是给了这银子,他们会更可怜,越是可怜越有人给钱,说不准下次还得断手断脚来卖艺呢。银子你留着吧,我给他们几个铜板,???够他们的饭钱便成了。」 吴宁儿道:「出我的钱,又不要你出钱,丁三哥你心真狠。」 这时人群后有人大声道:「停住,停住!小崽子跑码头怎么不懂规矩呢!」 人群哗啦一声分开一个空隙,两条劲装汉子大剌剌走了出来,一人对那小女孩道:「小妹崽,虽说跑江湖不易,看你们年龄也小,但多多少少也得懂规矩的,该怎么着,得拿话来说。」 小女孩道:「两位大爷,我们在您的地盘讨口饭吃,是懂得规矩的,四海帮我们已经拜过了,允了我们摆场子的。」 那汉子冷笑道:「四海帮,哼,老子站的这里,是咱们霹雳堂的地盘!小妹崽你拜错了码头了。看你们年龄小,快快收摊走人,爷爷便也不给你较真。」 小女孩站在那里,捧着铜锣茫然无措,这时街边站起一灰袍汉子,飞身跃入场中,叉起腰道:「宋老三,你他娘的不懂江湖规矩么?这场子明明就是老子四海帮的地盘!小姑娘,你就在这里摆你的场子,俺看他胆动你一根汗毛?!」 那宋老三仰头大笑几声,忽然手掌一转,啪的一掌打在那小姑娘脸上,这一掌力道不浅,小姑娘身子一个趔趄,几欲站立不稳,脸上赫然可见五个红指印,她陡然吃痛,委屈之极,眼泪噗嗤噗嗤就掉了出来。 宋老三笑道:「姓陈的,谁不知道你你妈就是一软包蛋,从来都是嘴上厉害,从来不敢动手,老子就是动手了,你敢怎的?」 姓陈那灰袍汉子愣了一下,怒道:「谁说老子不敢动手!」 他撩起长袍下摆,手足并用,踢腿挥拳比划了好几个拳脚姿势,倒也干净利索,忽然侧身一滑,飞起一脚踢出。 吴宁儿原本以为他要和那宋老三打起来,哪知这一脚踢向的却是那个小女孩,小女孩尖叫一声,身体凌空飞起,又跌落在地,腾起一阵尘土,另外两个小孩连忙松了架势,奔过来扑倒在那小姑娘身边,扶起她坐起,三个孩子面面相觑,又东张西望一会,相拥哭泣起来. 灰袍汉子道:「老子动手了,宋老三,你拿话来说!」 吴宁儿一时怒气上沖,忍不住道:「你们大人欺负小孩,真不要脸!」 她话一出口,宋老三和那姓陈的灰袍汉子一併回过头来,吴宁儿本来站在人群之后,这时前面的人哗啦一声让开了去,将她直愣愣地露出来。 宋老三哼哼发笑,道:「哪来的野丫头,胆子可真不小,来来来,别躲在后边儿,过来和哥哥好好说几句。」 吴宁儿心知自己太过冒失,原以为她这气度容貌,要扮一个富家小姐耍耍脾气倒也不难,只是想到身上穿的仍然是英英那一身僕役的衣衫,手中又只有那锭银子,心中便没有底气,正进退两难间,听到丁阿三的声音道:「快回客栈去!」,她尚未反应过来。忽觉手上一松,刚才手里握着的那锭银子已脱手而去。 吴宁儿明白这几个汉子一起上都不是丁阿三的对手,心中暗喜,老老实实退回客栈中,探出头趴在窗户上向外面去看,见丁阿三并未如她所想雄赳赳大踏步而去,却是畏畏缩缩地快步小跑上前,忽然扑倒在地,连连作揖,又大声道:「得罪得罪,几位好汉,多有得罪。我那妹子从小在家里蛮横得很,一向胡说八道惯了,可不是有心得罪几位好汉的。你几位爷是江湖上的好汉,别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宋老三道:「混小子滚开,你管啥闲事,让你妹子过来。」 丁阿三嘻嘻笑道:「这个还是免了吧,小的有点碎银子,权当给几位爷陪个不是,喝口小酒,请几位爷多多担待。一是让我那妹子念着各位好汉的英雄胸襟,算是给这犟丫头一个教训,让她日后别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再者呢,那三个小孩着实不容易,赏口饭吃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对不?几位想想看,凤凰集又没官府设的衙门,不是霹雳堂的地盘就是四海帮的地盘,都不是外人,都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有什么不好商量的。您说是吧?」 他从地上爬起,点头哈腰将银子分别递到那三人手中,宋老三接过银子,在手掌中掂了份量,嗯了一声,道:「倒还懂事, 也罢,老子今天不跟这些小丫头一般见识。软包蛋,看在咱们两家帮派交好的份上,老子也不跟你纠缠,日后可别跨界了——这大街咱们一家一半,要跨两边,两边的码头都得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丁阿三走到那几个还在哭泣的小孩身边,仔细端详那小女孩的脸色,从怀中小心翼翼摸出一把铜钱,放入铜锣之中,约莫有十来个,想了一会收回了三个。又轻轻抚摸那瘦小男孩的头,道:「小兄弟,江湖这碗饭不容易吃,是吧?可再难也得咬着牙忍下去,忍得一时气,免得百日忧。等你们再大几岁,本事多点,身子壮实些了,找自己的活路吧。」 他站身,径直走到对面街的一角,在一个又黑又瘦、留了两撇鼠须的汉子面前蹲下,笑道:「兄台,我这人没见识,眼水也不好,没看出那三孩子是你的娃还是外面拣到的,给人一碗饱饭吃呗,那么瘦,折腾不了几年的。」 那汉子眼光闪烁不定,也不言语。 丁阿三不再说话,起身回来,一路向众人作揖陪笑,一路低眉顺眼慌慌张张走回客栈。吴宁儿对他刚才笑嘻嘻没骨气的模样十分不满,翻着白眼不理他,丁阿三却正色道:「姑娘别耍性子,咱们马上得走!嗯,逃走的走!」 第五章 斗 马车出了凤凰集,疾奔向东而行。道路仍是驿道,但离京城越来越远,路面也开始崎岖起伏,一路不断颠簸,吴宁儿嘟嚷了好几次,丁阿三却只是满不在乎地笑,只管挥鞭催马,也不理会她。 眼看天色已黑,马车登上一座小山坡,丁阿三才缓下来,将马车停靠在路旁,斜挂灯笼,提了布桶去汲路旁的溪水来给马补水。 吴宁儿这一路颠簸得着实难受,心中十分不满,下了车就跟在丁阿三身后,撅起嘴睁大眼睛,幽怨地盯着他,丁阿三似乎更心痛那匹老马,只顾着抚摸马头、整理鬃毛,却不向她看上一眼,吴宁儿幽怨动人的眼神没了用处。 她心中不满,便冷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为五斗米折腰,原来这么容易就跪下去了。给锦衣卫跪下倒也罢了,去给霹雳堂的打手下跪,人家武功还差你那么远。我道是什么英雄好汉,顶天立地,哼!」 丁阿三仍旧不看她,口中道:「姑娘说得是,我就是没志气,就是上不了台面。见了当官的跪,见了江湖上的小混混也跪,不过我跪下的是膝盖,我的心可没有跪。那些读书人说,清莲脚下是污泥,姑娘见多识广,身体力行,应该比我更能体会这个道理。」 吴宁儿听到「身体力行」几个字,一时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道:「有一身武功有什么用,还不是花银子解决麻烦,哼!」 丁阿三摇头道:「姑娘见多识广,小人是佩服的,不过说到武功这事儿,姑娘就所知有限了,如果武功好、拳头硬就能解决问题,我何苦要吃赶车这碗饭,不如去当强盗山贼,直接凭武力抢夺,岂不得很?能用钱财解决的问题,何必要用到武力?」 他终于回头过来,瞧了一眼吴宁儿,咧嘴一笑:「再说了,哈哈,那又不是花的我的钱!」 吴宁儿无话可说,只能小声嘟哝了一句:「财迷!」。 她心思一转,终究是不服嘴上吃了这个亏,又道:「对呀,丁三哥。你武功这么好,人又这么财迷,不用去当山大王啊,你完全可以去凭武功谋个差事,说不准很容易就升官发财了,再不济也能给那些达官贵人当个护卫保镖,再再不济,你去什么四海帮、霹雳堂去做个混混,就像凤凰集那个宋老三、软包蛋什么的,何至于挣赶车这点小钱呢?」 丁阿三沉默了一会,道:「嘿嘿,姑娘有所不知,我虽然只是个赶车的,日子过得穷点,但来去自由,不输道义,不受管束,快活得很呢。」 他一边说话,一边给马餵水,忽然间他惊唿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拍打自己脑袋,吴宁儿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丁阿三哭丧了脸道:「哎哟,我真是煳涂,不是小煳涂,是大煳涂!那天在慈云寺,我不是被逼着杀了一个锦衣卫的人么,当时只记着焚尸灭迹,却忘记了他还有一匹马,那马儿当时定然是栓在慈云寺附近的!他奶奶的,只怕这匹朝廷的军马会泄露了咱们的踪迹!」 吴宁儿笑道:「财迷丁三哥,你也太小心了,慈云寺离这里有数???百里地,就算找到马了,也最多是起点疑心,再说那里的道路四通八达,又怎么能知道咱们走的哪条道呢?」 丁阿三却不说话,沉默了片刻才道:「只是马倒也罢了,那天姓康那当官的不是说过吗,我这马车的车辙与众不同,轮毂上套了精钢打造的护圈的,留下的痕迹在追踪高手眼中,很容易辨认出来。」 吴宁儿道:「好的马车,不是轮毂都套有护圈的吗,三哥你太小心了。」 丁阿三道:「嗯,如果光是马儿、车辙,我还不是太担心,但今日里咱们在凤凰集瞒得了宋老三那些寻常人物,可瞒不过那位武功卓绝却隐藏不露,还甘愿背负臭名的高手。嘿嘿,慈云寺到凤凰集,这条线路只怕已经泄露了!」 他站起身,抱拳对着黑沉沉的夜空,朗声道:「阁下轻功不凡,多谢一路相送,在下不愿受此恩惠,请现身相见吧!」 夜空中远远传来一阵长笑,笑声由远及近,一条人形在树影间翻腾,随后凌空落下,站在丁阿三面前,呵呵笑道:「软包蛋一个,一向动嘴不动手,哪里算什么高手,真是羞煞俺了。」 吴宁儿定睛一看,惊道:「原来是你!你是那个软包……陈大哥,原来你这么厉害,动嘴不动手都是装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那人正是凤凰集上那四海帮的灰袍汉子,嘿嘿笑道:「姑娘过奖啦。俺可算不上什么高手,护送你这位车夫兄,不吭声不出气,单凭内力将一锭白银断为三段,这等身手当世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他才是真正的高手!」 丁阿三道:「兄台你那一腿踢去,看似霸道,其实与那小女孩的身体只有轻微接触,用内劲将她托起又轻轻抛下,看似摔得狼狈却不损分毫,这份劲道收放自如,足见兄台不仅内力雄浑无匹,还有菩萨心肠,便是少林罗汉堂那些高手,也未必能做到。嘿嘿,你不是高手,天下就没有高手了。」 灰袍人笑道:「咱们也不要互相脸上贴金了,俺叫陈难敌,的确出身少林,眼下就是一个四海帮瞎混日子的蠢物,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丁阿三道:「我姓丁,没什么大名,别人都叫我丁阿三,就一赶车的把式。这点三脚猫的功夫,都是这些年江湖上东奔西走、东拼西凑学来的不成器的玩意儿,比不得你出身名门正派。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陈兄一路跟随,有何指教不妨直说。」 陈难敌道:「丁兄爽快,俺也不来假招子。在凤凰集装怂人装久了,几乎忘记自己会武功了,难得一见丁兄这等高手,俺这一路追来不为别的,就想跟你过过手,玩上几招。如果当着这美貌小姑娘能胜个一招半式的,俺脸上有光彩啊。丁兄就给俺一个面子呗。我知道丁兄是一个有趣的人,俺陈难敌最喜欢和有趣之人玩了,怎么样?」 丁阿三笑道:「你眼巴巴地赶来,我自然不便回绝,不过我只是个赶车的手艺人,胆子小、没脾气,比不得你们刀口舔血的江湖好汉。咱们先说好,只求一战,点到为止、不分高下、不决生死,如何?」 陈难敌道:「好。只求一战,不分高下、不决生死!我来了!」语音一落,他身形如一熘轻烟般向丁阿三飘去,丁阿三拧身侧退数步,双掌一错,凌空一跃又冲上前来。 夜色浓重,周遭的光明仅有马车上那只灯笼,视线极为不清,吴宁儿平常观赏他人的舞蹈,无论多么快捷复杂的动作,哪怕一个翘指、一次踮足的细节也能瞧个一清二楚,此时却完全看不真切,只见人形飘掠,掌影翻飞,耳中听到衣袂带动的唿唿风声,二人身形交错数次,看上去均是大开大阖的招式,手足却一次也未相交。如此反覆数次后,二人忽然凝立不动,相距两丈之距对恃。 陈难敌沉声道:「丁兄的武功果然高明,俺着实看不出你的门派,不过刚才你也没占到啥便宜,虽说咱们不分高下不决生死,俺还是想赢了你。就这一招,输赢立决!」 丁阿三也喝道:「不错!就此一招,输赢立决!」 二人立时前沖,此时正在灯笼照耀之下,吴宁儿看得明明白白,勐然想起前日在慈云寺之时,丁阿三也是这般疾沖向前,与小康生死立决,心中剧烈跳动起来。 剎那间二人已沖至一处,再无那些花巧繁复的避让突袭招式,一拳一掌直接相击,蓬的一声,一般气流向四周冲击,马车车厢一晃,马儿也昂首发出一声嘶鸣,吴宁儿立足不稳跌摔在地,那只灯笼仿佛遭受棍棒击打一般,突地一声腾起,飘飘荡荡向上飞升。 二人拳掌一交,立即各自倒退三步,一眼也看不出胜负。陈难敌站定身体,大叫道:「他奶奶的,你原来身上带伤!哎哟,俺占你便宜了,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唉!你干嘛不早说!」 丁阿三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才慢悠悠道:「前两天和人打架,不慎着了那小子的道。陈兄内力精湛,收放自如,我技逊一筹,你胜得理所当然,我甘拜下风。」 陈难敌连连摇头,又长嘆一声道:「公平过招,哪能乘人之危,这次不作数,等你伤好了,咱们再来比过。唉,太不凑巧,俺这一趟白跑了,这就回去,后会有期。」 他回身便走,迈出两步又折回身,瞟了一眼吴宁儿,道:「俺差点忘了一件事儿,得跟两位念叨一下。说是金陵城中有一位漂亮姑娘,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大人物,雇了一辆马车逃了。我们四海帮和锦衣卫都在四处追缉,锦衣卫还放出一万两银子的赏格,两位在凤凰集现身,俺已经放了飞鸽回去传讯了。唉,俺混四海帮的饭,总得做事给四海帮看,请两位不要见怪。」 丁阿三呵呵一笑,点头道:「不得了,不得了,一万两银子的赏格,是我丁阿三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啊。既然如此,陈兄不如趁此机会硬拿下我们吧,我此刻真还抵挡不住你呢。」 陈难敌怒道:「你这是取笑俺么?俺虽然算不上英雄好汉,但这等行径还是做不出来的!俺也不跟你两个废话,帮中收到飞鸽传讯,很快会有人追过来,丁兄武功卓绝,原本可以不当回事儿的,不过要是秦帮主亲自来了,你就算没受伤,也不是他的对手。」 丁阿三眼中闪亮,笑道:「秦帮主真有这么厉害么?」 陈难敌道:「嘿!武功这一道,来不得半分虚假的,俺还吓唬你老弟不成?江南之地,水路万千,你们把马车藏了,再随便找个农家躲上一阵子,四海帮又不能挨家挨户去查,你说是不?」 他抬头仰望夜空,又摇头嘆息一番,拔足腾身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丁阿三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走回马车,忽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吴宁儿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搀到车上坐下,又去取回那只灯笼一照,见丁阿三脸色苍白髮青,衬托得两道浓眉更是显眼,嘴角还有一抹血迹,心中大为惶恐,连忙取出锦帕,想要替他抹去血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丁阿三轻轻一侧避开,微笑道:「唉,前日里和那姓康的番子过招,开始没下重手,只是想制住他,没料到反而中了他的暗算,我这才真正起了杀心毙了他。」 吴宁儿道:「那姓康的人坏得很,若不是丁三哥阻拦一下,他还要废了我的脚……」她抓起杆阿三的右掌察看,灯笼照耀之下,看得清清楚楚,丁阿三的手掌边缘有一抹手指大小的青紫印记,印记中伸出一条暗青色的线,顺着手腕向手臂上延伸。 丁阿三收回手掌,笑道:「他习武不精,毒蛛手才练到一两层而已,我原本以为养上三天便会好,这三天我不跟人硬拼内力便成了。哪知道今天一动手就遇上硬角色,还好这姓陈的是条汉子,劲道真的做到了收放自如,发觉我运气不畅立即收功,不然这条手臂真得废了。这个人情日后可得还给他。」 他一边摇头嘆息,一边注视吴宁儿,道:「姑娘担心我了,是不?」 吴宁儿连连拍自己胸口,嗔道:「当然担心了,我真是担心死了。」 丁阿三笑道:「姑娘不用担心,我丁阿三一向说话算数,答应了安安稳稳送你去海边,怎么着也要做到。不过这一路要想走得顺利,我想听姑娘给我说几句老实话,不知成不成?」 吴宁儿道:「成,丁三哥要我说什么老实话,我都说给你听。」 丁阿三道:「四海帮是江湖帮派,你是从漱玉院逃跑的姑娘,他们来追你,倒也说得过去,但阵仗如此之大,少见得很,你难道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吴宁儿脸一下子红了,轻声道:「四海帮有一个叫秦公子的,不知道???脑子发什么昏……看上了我,要替我梳栊,妈妈便收了他五千两银子许了他。我逃跑那天,便是我梳栊那天。丁三哥,我不是存心要骗他们,只是和柳公子约好的那天,恰恰撞在一起了!」 丁阿三缓缓点头道:「唔,四海帮在金陵城立足时日不长,他们帮主姓秦,这个秦公子就估摸着是和帮主大有干系的人,不是他子侄也是同族兄弟,这个脸丢得有点大,他们追拿你合情合理。」 他盯着吴宁儿,又道:「不过这种小事立即惊动了锦衣卫,我就弄不明白了,当晚便有大内高手四处出击,我在慈云寺杀的那锦衣卫,名叫康鲤,还是一个百户,正六品的武官啊。那天他们中还有一个戴面罩的,职位比他还要高。」 他盯着吴宁儿等她回答,吴宁儿闪动一双大眼,傻愣愣地似乎没有听懂,丁阿三又道:「刚才你也听见了,为了抓你他们又出了一万两银子的赏格,这个赏格可不小啊,恐怕好多江湖门派也会来踩这趟浑水的。吴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锦衣卫也要缉拿你?」 吴宁儿苦着脸,一脸的懵懂,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想了半天,忽然道:「丁三哥,你是不是看中了那一万两银子,要把我交给他们?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命就是你的,你要交我出去,我就认命罢。」 她说完之后,眼圈一红,眼泪啪嗒啪嗒流了出来,又抽泣着说:「我那里还有些首饰银票和金锭,加起来至少也上千两银子吧,不如一併都给了丁三哥。有了这些银子,丁三哥日后再也不用做赶车这样辛劳的营生了。我这苦命的人,就苦着我一个呗,又没什么亲人为了担忧了……」 丁阿三耷拉着脸,浓眉更耷拉成了倒八字,长嘆一声道:「姑娘别这样,你不愿意说,我哪里会勉强你?你何必拿这些话来咒我?他奶奶的,当我刚才的话白问了,你也不用回答,咱们继续赶路吧。不过我中的蛛毒也还没断根,刚才又吃了亏,这几天都不敢和人硬拼,万一什么高手追上来了,我这小命还得搭上,咱们看来真的得避上几天了。」 吴宁儿道:「那么,我们是要找个农家去躲避吗?」 丁阿三摇头:「这一万两银子的赏格放出来,这些大大小小的江湖门派都会有兴致,我估摸着那些乡间赖皮混混恐怕都知晓了,乡间农家藏起来可不稳妥。向前再走二十来里,有一座青狐岭,咱们上山养几天伤吧。」 第六章 惑 阳光透出云层,洒在树林中的草坪上。 草坪中央,有一方如镜的小小湖泊。 湖泊之后,有一幢爬满青藤的小小木屋。 吴宁儿坐在木屋的窗前,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轻声道:「丁三哥,你这位猎户朋友真会享福啊。你看这里,远离尘世烟火,清山绿水,阳光普照,静美如斯。人生之趣,也不过如此了。」 丁阿三憨憨地笑,道:「姑娘倒是个有心人,不像我这种蠢物,什么美呀,什么诗呀,从来没想过。」 吴宁儿认真地说:「我认识一位姓高的公子,常常来漱玉院,别看高公子长得像一头肥猪似的,不过倒真有点才华,会填词谱曲,他还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人生不止苟且眼前,当有诗与远方,这话好多人喜欢的。」 丁阿三唔了一声,没有其他话说。 吴宁儿指着山间的阳光草地,继续道:「丁三哥平常那么辛劳,就算不读诗,也可以想想远方的。我若是你,有你那样的武功,哪用去赶车呢,就在这里打打猎,读读诗,晒晒太阳,这一生可美了。」 丁阿三笑道:「姑娘真会说笑。就拿你的话来说,你以为阳光是天天这般照么?三伏六月,太阳会晒掉你一层皮,遇上雨季,这木屋连着人都要发霉。打猎能天天打么?冬天大雪封山,鸟飞兽藏,哪有什么猎物可以打,就算那位猎户朋友,也只是夏秋之季在这里住,平常还得在山下种地呢。嘿嘿,没有钱,哪有什么诗意,哪有什么远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吴宁儿白了他一眼,道:「财迷,真没情趣!」 丁阿三点头道:「姑娘说得是,我真没什么情趣。不过我说了您可别生气,钱这个玩意儿,在不同的人眼中是不同的东西。你在漱玉院的时候,那些客人要见你一面、喝上一杯清茶、对饮一杯酒、说上几句话,也得花上几十两银子才行,要看你跳一段舞,百两银子都还不够呢。」 吴宁儿脸又红了,也不知怎么回话。 丁阿三笑道:「我可不是埋怨姑娘,这不是姑娘的错。我说是钱的事儿,咱们大明的七品县令,月俸也才八石米,换成银子也不足五两,一个清官,一年的俸?才能见姑娘一次,做官尚且如此,寻常人家有衣御寒、有米充飢,日子都算美了。若是遇到兵马之乱、或者饥荒年份,老百姓的悲惨,姑娘恐怕是闻所未闻的。」 吴宁儿不服气道:「谁说我不知道,其实你说的飢饿,我是知道的,只是那时我太小,只记得饿的感觉,记不得当时的事情了。」 她一说到饿,肚子似乎知晓她心意一般,发出咕咕叫声,吴宁儿颇为不好意思,羞答答低下头,听到丁阿三道:「说到饿,我倒真饿了,咱们从慈云寺离开就啃了两块干巴巴的面饼,在凤凰集没来得及吃饭又跑路了,还没正经吃过饭呢。吴姑娘,你会做饭么?」 吴宁儿神情尴尬,道:「烹茶斟酒我会,做饭……我还没学过呢。」 丁阿三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径直去取出木屋中藏好的风肉糙米,又从屋后採摘了地里的青菜,噼柴生火、切肉淘米,不多时便有米饭肉菜的香味传来。再过片刻,丁阿三便乐呵呵端了一钵肉、一大碗青菜、一锅米饭出来,在木屋前的石桌上摆开,道:「真香啊,我的舌头快跑碗里去了,姑娘也来尝尝这些山上的野货吧。」 吴宁儿连接两日没有进食,也顾不上仪态,捧了大碗不住往嘴里扒,不断贊道:「好吃好吃,丁三哥真好,没想到你成天在外面跑的人,居然也会做饭,味道还这么香!」 丁阿三眉头扬起,得意洋洋道:「没办法呀,几个小孩子要养嘛,都是给日子逼的。不是我丁阿三吹牛,我灶头上的手艺,比赶车的手艺还要高出一截呢。」 吴宁儿道:「你又能赚钱又会做饭,那嫂夫人就很享福了。」 丁阿三忍不住大笑起来:「姑娘真是帮我想得美,我这穷赶车的,上无父母,身边没有兄弟朋友,可没有什么媒人给我说媳妇。」 吴宁儿奇道:「你不是丁三哥么,那就是在家排行第三,还有丁大哥丁二哥呢,怎么会没有兄弟朋友。」 丁阿三苦笑道:「我是个孤零零的外乡人,别说大哥二哥,连我这个姓这个名,都是我自己取的。」 吴宁儿道:「那就奇怪了,你没媳妇,哪来的小孩呢?」 丁阿三收住笑容,幽幽嘆了口气道:「他们不是我的亲生儿女。那会刚刚来到京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见那三个流浪在外的太过可怜,一时起意就收养了他们,后来才知道养小孩哪有那么容易,做饭、洗衣、缝补、生病求医……我一个光棍哪里懂嘛,成天手忙脚乱、瞎七搭八的,说实话,有时候我真有点后悔呢。」 他脸上渐渐有了些光彩,又道:「不过这几来,总算拉扯大了点,大的孩子能帮我洗马餵马了,小的两个也能自己照顾自己,还会站在凳子上做饭。我赶车回家,便有洗好的衣裳可以换,有温在锅里的热饭吃,那还是六岁孩子给我做的……」 说到此处,他眼中散发出笑意,道:「姑娘总说我是财迷,其实我是想能攒下些钱,送他们去读书识字,将来能有点出息,不说能考取功名做官儿,至少也要多懂些做人的道理,粗茶淡饭没有关系,心里面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倘若还是象我这般劳碌一生,什么事也不明白,不懂得诗,也不懂得远方,那做人就太没趣味了。」 吴宁儿缓缓点头,忽然莞尔一笑,道:「你等着。」说完快步跑回木屋,又背着手笑嘻嘻走出来,歪了头看丁阿三,神态又是忸怩又是兴奋。 丁阿三愕然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么,你只管开口便是。」 吴宁儿脸上绽放笑容,伸出了手。 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递到丁阿三眼前,吴宁儿得意洋洋道:「隆兴号的银票,二百两!给你……不,给你收养那三个孩子,让他们去读书!」 丁阿三顿时又成了泥塑的土地公公,张着嘴瞪着眼,半晌之后才能合上,连连摆手???道:「不,不能,不能收。姑娘雇我马车的钱,还有给我的赏钱已经足够多了,我还过意不去呢,哪能再收你的银子。」 吴宁儿将脸凑近丁阿三的脸,皱起鼻子道:「那又怎么样了嘛,我不是给你的,是给你收养的小孩子读书的,你凭什么不收!」 娇美的脸庞近在咫尺,五官精緻,肤色晶莹,丁阿三却只得向后退,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因为……姑娘的钱来之不易,比我还挣得心酸,我一个大男人,岂能……」 吴宁儿的脸剎那间变得通红,用力将银票扔到丁阿三脸上,怒道:「原来如此,是你从心底就瞧不起我出身青楼。好!既然轻视于我,我也不要你送,我自己去海边!我走路去!」说罢迈步就走,走得一段,心知单凭自己终究走不到海边去,一阵心酸涌上心头,蹲在草坪上放声哭泣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丁阿三犹豫了片刻,将那张银票拾起,走到吴宁儿身后,轻声道:「姑娘千万不要生气,我这人就是个榆木脑袋,僱主中又少有遇到你这样的年轻姑娘,做人不明事礼,说话不知轻重,刚才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姑娘你罚我赏钱便是。」 他努力将声音显得温柔一些,吴宁儿只是摇头不理,反而抽泣得更大声了。丁阿三无奈,只得道:「我也并没有瞧不起吴姑娘,若是说到出身,我是十分卑贱的。」 他挨了吴宁儿坐下,道:「这些话我从来不向人说。今日就给姑娘说说吧。姑娘权当是个故事听听。姑娘在漱玉院没有自由身,我小时候同样是没有自由身的人,我的父母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奴僕,所以我也是,世世代代为奴,你想想……」 忽然间,他停住说话,凝神倾听,又低声道:「有人过来了……奇怪,有一人武功极高,还有一个武功低微,咱们得躲一下!」 吴宁儿哼了一声不理他,扭动身姿继续生气,仍旧哼哼唧唧发出抽泣声,丁阿三不及细想,伸手将她嘴捂住,展臂轻轻将她抱起,腾云驾雾一般向木屋之后飞掠而去,几个起落,已藏身在一片低矮的树丛之后。 吴宁儿停止了抽泣,睁大眼睛看着前方,此时正当正午,阳光洒满草坪,只有微风轻轻拂过,前方林子里传来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仍然是宁静的世外桃源,并没有外人踏入的迹象。 她无比恼怒,用力扳开丁阿三的捂着嘴的手,正要发怒,忽然间,耳边飘来了一段乐曲。 呜咽的箫声乐音轻柔,如春风拂过,如春水流淌,温暖又深情,象情人间的喁喁低语,却仿如一记重锤打在吴宁儿身上,她身子一软,软得全身一丝力量也没有,连说话的力量也不能发出。 正是她那曲让她魂牵梦萦的《眼儿媚》,前三节的尾音加了少许的修饰和变音,让箫声愈加动情,如泣如诉,欲说还休,仿佛要把她的心儿挑开,把她的身姿撩起,跳跃到草坪上,和着乐声翩翩起舞。 丁阿三一直神情凝重,盯着前方一动不动,随手伸指一戳,吴宁儿原本已经瘫软的身体此时已完全不能动弹,连颤抖都不能。 但她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最不该想起、最不想看见的人已经伴着箫声从树林中走出,踏入草地上。 远远看去,那个穿着月白长袍的青年公子依然那么俊俏潇洒,宛若潇潇春雨中的修竹,飘然出尘,不带一丝烟火气息,施施然走入草坪之。 正是那个吴宁儿心中的复杂难言的伤痛,柳公子,柳十郎。 箫声停歇,柳十郎四处张望,明明看到了木屋,却又不立即上前,只是负手面对湖泊,曼声吟道:「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他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湖泊嘆息了一声,继续道:「宁儿,李义山说有情人之间心有灵犀,你能感觉到我的声音吗?是的,我们说好在慈云寺相见,可我没有应约赶到,那是因为我被俗务羁绊,以致迟到了一天。这事,全是我的错,你若是听到,能原谅我吗?」 声音优雅缓慢,是如此的亲切温柔,如此的动人心弦,吴宁儿的心似乎要融化了一般,如果不是被制住穴道,她几乎就要不顾一切站起来冲出去。 柳十郎又道:「但是,宁儿,我的宁儿,你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你身上的气息,那是茶芜香和你体香混合之后的特殊香气,茶芜香来自波弋古国,入地三尺也不改其味,你的气息对我而言,更是刻骨铭心,相距十里我仍能轻易察觉。寻到这座山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山上,而这湖泊边香气愈加浓郁,我相信,你就在离我不远之处!」 他就这样对着湖泊娓娓述说,不紧不慢,仿佛真正面对着深爱的情人,声音中充满了柔情:「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将来要一起去海边,修一幢小小的木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噼柴餵马,你烹茶起舞。这样的日子,难道不是你希望的吗?你难道忘记了我们的誓言吗?」 吴宁儿的心已经在回应、在吶喊、在跳跃,但奇怪的是,她的身体却安安静静了,连唿吸都渐渐平稳。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被制住了穴道。 世上的事就是如此,让人动情的言语一旦过火,反而越容易让人产生距离。 更何况当一个人被欺骗之后,总会更敏感一些,当一个人能够把心与身分隔,就是开始成熟的时候。 她身体不能动弹,只能转动眼珠,忍不住看了一眼丁阿三,不由自主将二人比较了一下,一个是俊秀风趣、善解人意的骗子,一个是武功高强、市侩庸碌的车夫,再想起那位沉默似冰、花了大价钱要给她梳栊的四海帮秦公子。 吴宁儿在心里发出一声无奈的嘆息,这三个男人,就算所有优点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都还给不了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出人意料,吴宁儿还在无声的嘆息中失落,一个她想到过却又万万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她的视界中。 第七章 灭 仿如雕塑般的身躯,缓缓从树林中走出。 一袭黑袍,一脸坚毅,一双千年寒水般的眸子。 幸好吴宁儿的穴道已被制住,否则她一定会发出惊异的尖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丁阿三明显已注意到吴宁儿的异样,竖指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解开了她的穴道,吴宁儿长长吐了一口气,凑近他的耳边,稳住心神,几乎一字顿地轻声说了出来:「他就是,四海帮,秦公子。」 秦公子不动声色慢慢走近湖边,平静地道:「戏差不多了,世事如戏,可本子却不是公子所写啊。」 柳十郎弯下腰,恭恭敬敬道:「恕在下无能……不过在下的确没有半句谎言,阁下刚才说马车的痕迹是向山上而来,咱们在半山也找到了藏匿在树丛间的马车车厢,再往山上寻来,这附近的确又有茶芜香的气息,宁儿一定是在这里出现过。在下自知本事低微,但闻香识人的本事,还请阁下放心。」 秦公子默默看着他,一言不发。 柳十郎上前一步,又道:「但宁儿到了之后是否又离开,或者是将香囊遗忘在此处,就不敢保证了。我私下猜测,既然她与那车夫同时在凤凰集出现,或许她已得知真相,即便是她未离去,恐怕再也不会相信我的话了。」 秦公子沉吟了片刻道:「柳兄闻香识女人,那是非凡的本事了,不过依在下看来,这本事有用之处也颇为有限。」 他迈步走到木屋之前,看了几眼石凳上的锅碗饭菜,伸手触摸了一下,道:「能闻到女人体香,却不识得这桌上还有饭菜的味道,不知道这碗上的温度尚存。所以你那本事有用的地方非常有限。」 柳十郞微觉尴尬,垂首道:「秦兄才识机敏,在下差之远矣,惭愧不已。」 秦公子冷冷道:「那也未必。柳兄擅度人心,我等就远远不如。在下想请教一事,吴宁儿逃走,那五千两银子倒是小事,谅那漱玉院也没胆硬吞了。但我四海帮这个面子丢得太大,我帮派出人手四处搜寻吴宁儿,要挽回这个面子,是否在情理中?」 柳十郎低声道:「当然是情理中事。当初让宁儿选择这个时机,是因为梳栊之夜出逃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大有新鲜兴奋之感,容易让人跃跃欲试,定下了时辰之后,此时人多眼杂,偷偷出逃,身上当然不便携带大批金银,所以她将储蓄多日的财物提前给了在下,也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他一说到骗术,顿时忘记了害怕,开始侃侃而谈,忽然发觉自己语气不妥,连忙压下声音???,小声道:「没料到机关算尽,却是作茧自缚。当时不知是秦兄相中了她,实在是巧合,并非存心与您作对。从吴宁儿那里取得的钱财,在下分文未取,已全都奉上,还望秦兄不要责怪。」 秦公子嗯了一声,道:「那么柳兄不妨来说一说。一个雏妓梳栊,在秦淮河畔不过是件寻常之极的小事,这等小事如何会惊动锦衣卫四处缉捕,还出了一万两银子的赏格?」 柳十郎沉吟了一会,道:「惊动官府,而且还是令人谈之色变的锦衣卫,赏金也是如此之高,必定不会是寻常江湖上的纷争。想必是宁儿身上还隐藏有什么人让人难以猜想的秘密。」 秦公子道:「这就得请柳兄来指点了。吴宁儿既然愿意将钱财给你,就是将前程全部託付给你,你们心心相映,相处必然十分亲密,柳兄可有觉察这姑娘有什么异常之处?」 这二人与吴宁儿相距甚远,但空旷之地字字传来、声声入耳,丁阿三又在旁边,「亲密」二字让她的脸蛋臊得与嘴唇一般的红润,又想听这个让自己倾心的人如何谈论到自己,仍涨红了脸支起耳朵去听。 那边柳十郎却良久不语,好久才缓缓道:「在下与宁儿相处还算不上十分亲密,她自视为洁身自好的清倌人,我当然不便过份的亲昵,不能图一时之快毁了即将到手的钱财。」 他本来说话的声音十分迟疑,这时语速慢慢加快:「在下凭这点微末本事混饭吃,也有三五年的日子了,成败大概是五五之分吧,无论成败,总得费些心思玩些伎俩。在吴宁儿这里,若是真说有什么异常之处,那就是太过顺利、一切进程如我所愿、如我所想,从前以为是她简单纯真,经阁下这一提醒,便想到一些细微之处大有疑问。」 秦公子道:「哦?细微之处,可有什么徵兆?」 柳十郎道:「上个月十五那一天,是我与宁儿约好相见的日子,但到了漱玉院之后,我才知宁儿被人带走了,当时我不免大为担心,宁儿突然爽约,要么是她内心并不坚定,要么就是有人在她心目中比我更有地位。」 秦公子淡淡道:「毕竟是青楼女子,勾栏之间,或者见钱眼开,或者逢场作戏,那也不足为怪。」 柳十郎道:「秦兄说的是,在下便花了些银子,那妈妈果然遮遮掩掩地说了缘由,还再三叮嘱我不得外传。她说宁儿并非被什么客人接走,是魏国公府里接走了,徐公爷府里养了一批歌舞伎,但对其舞技不满,偶尔就会差手下的人假扮客人,将宁儿接去教习舞技,这种事发生也不止一次了。」 秦公子道:「这些王公贵胄,若是说到出身,也不过是些打打杀杀造反的武人,可一旦打下江山,封王封侯,便真以为自己是贵族了。常言道,越是缺什么就越是显摆什么,他们不愿意与烟花之地有瓜葛,倒也正常。」 柳十郎道:「是,在下当时自然相信了那位妈妈。只是数日之后,在下与一帮朋友聚会,其中有一位在开国公府做幕僚的朋友无意中提起,他的主公是常公爷,与魏国公徐公爷在苏州相聚,徐公爷还带了一批歌舞伎随同前往,个个国色天香,技艺不凡,让常公爷艷羡不已。在下粗略一算,两位公爷游玩相聚的时候,正是宁儿去教导舞伎技艺的时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秦公子沉吟道:「时间点一致,这倒是显得有些可疑了,吴宁儿赶赴数百里之外去教习舞技,这种说法未免太过牵强。倘若此事有诈,那么带走吴宁儿那人就颇为关键了,这人是谁?柳兄想必已经打听到了。」 柳十郎怔了一下,道:「实在惭愧,在下当时还并想到这一层,毕竟……」 秦公子哈哈一笑:「毕竟钱财都到手了,柳兄也不介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是么?」 柳十郞被他抢白了一句,神态却愈加谦卑,躬身道:「秦兄教训得是。不过在下还是发现了另一处疑点。在此之前,宁儿一直以清倌人自居,多次藉故推託梳栊,对此还颇为自傲,但那次从魏国公府回来后,忽然变了主意,答应愿意梳栊了,转变如此爽快,也显得有些异常。」 秦公子冷冷道:「以柳公子擅度人心之能,当时便应当有所察觉吧?」 柳十郎道:「说来甚是惭愧,正如阁下所言,平常要察觉这两处疑点并不难,但当时我行事太过顺利,感觉与宁儿处处皆是心心相映,何况梳栊之前,一些恩客会大把地花银子,眼看钱财即将到手,一时就没去细想这些漏洞。」 秦公子道:「从撒谎去魏国公府教习舞蹈这点来看,吴宁儿并非是心思缜密的人。试想一个青楼的姑娘,居然胆敢冒用魏国公的名头,要不是胆大无知随口撒谎,要不就是从漱玉院带走她的人真是魏国公府的人,她真的去的是魏国公府,他们之间就真的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至于魏国公么,眼下还不知道会不会牵扯进来。」 柳十郎道:「秦兄高见,在下洗耳恭听。」 秦公子道:「徐公爷世袭魏国公爵位,又管辖左军都督府,是我大明响噹噹的人物,他几个妹妹都嫁了皇子,势力之雄厚,非寻常王侯可及,其中徐妙云更是贵为是燕王妃。我听说这位燕王,武力强盛,而且对他才即位这个侄儿皇帝并不那么恭敬。」 柳十郎愣了半晌,才道:「这些皇族王侯的争斗,远非我这等草民可以体会的。如今看来,宁儿姑娘的确不是一个寻常的青楼女子,心计居然也十分了得,早已揣测到在下的意图,顺水推舟便答应我了,要借我之力护她出逃。如今看来,此事似乎并非是在下将吴宁儿圈入了套中,而是她暗中引我走上了她先设计好的套路!」 秦公子抬头眺望远处,缓缓道:「如果吴宁儿真有心计,应当是悄无声息地突然消失,搞什么梳拢之夜出逃,还是一个四海帮的人来当冤大头,岂不是自找麻烦!她若是要找人护送,也应该找武功高绝、势强力大的人护她出逃才是。柳兄,你骗骗无知女子的财物可以,又有什么本事护她出逃了?她愿意将所有钱财给你,又逃出来找你,她身上藏有什么秘密暂且不论,但以我看来,她对你是真心实意、全心付出的。」 柳十郎惶然道:「秦兄之言……或者是真的吧。」 秦公子摇了摇头道:「你说什么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男人一听就是谎言,只有吴宁儿这样单纯的姑娘才会当真。柳兄,你作为一个男人,太无担当,欺骗就是欺骗,你吃的就是这碗饭,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柳十郎垂下头,默然不语, 秦公子忽然道:「柳兄,你家中可还有亲人?」他一直语调平稳,不悲不喜,此时腔调忽然一转,声音竟然十分温和。 柳十郎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颤声道:「阁下如此发问……那是何意?」 秦公子道:「咱们在江湖上混,想要什么东西,要么用蛮力强取豪夺、要么使阴谋诡计,能到手就算本事。我最瞧不起的便是你这种既无武功、也无智谋,单凭脸蛋和花言巧语欺骗女人的低贱之徒。」 柳十郎神色极为尴尬,讷讷说不出话。 秦公子眉头一轩,声音中再无半点和气,厉声道:「吴宁儿是我的女人,你他妈的骗了我的女人,让我大失脸面,你以为我还有何意?你若有亲人,那些钱我便留一半给他们,你服气么?!」 吴宁儿远远听得见,明白了过来,这位冷若冰霜的秦公子已动了杀心,顿时心中狂跳不止,想要冲出去阻拦,却又明白这是个愚蠢之极的举动,百般纠结中,全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柳十郎长嘆一声,颓然道:「自从入了这一行的那天起,便知道迟早也有这样的结局,秦兄要杀我,我也只能认命,我这一生骗人无数,从来都不把任何人挂在心上,不知怎地,只对宁儿始终有些心怀愧疚。若是秦兄真要留,那些钱就留给宁儿罢。」 秦公子点点头道:「不错!平常贪婪卑贱惯了,在生死之间却能敢作敢当,倒也不失丈夫本色。柳兄尽管放心上路,那些财物我会还给吴宁儿。」 他说了送人上路,却并没有看到他有什么拔刀出鞘、拳动掌击的举止,反而是袖袍一卷,不看柳十郞一眼,转身缓缓前行数步,闭目向天,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说了什么。吴宁儿抓住丁阿三的手道:「丁三哥,他要杀人了,求你去救救柳公子!」 丁阿三摇头道:「已经来不及了。」 吴宁儿脑中嗡地一声,再去看时,柳十郎此时双目圆睁,神情恐怖之极,双手紧紧捂住脖???子踉跄后退,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鲜血从他指缝间不断渗出,退得几步,就仰面倒了下去,挣扎了一番便不再动弹。显然是刚才的瞬息之间,秦公子用极快的手法将他割喉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吴宁儿眼前忽然一黑,全身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咚地一声就摔倒下来,想要唿号,却发不出声音,想要流泪,却已感觉不到悲伤。 秦公子转过身,高声道:「两位不必躲藏了,都出来吧。」 丁阿三轻嘆一声,道:「姑娘,这位秦公子武功很好,我不是他的对手,或许可以抵挡一会,你若想逃,也只能孤身逃命了,骑上那匹马,逃命去吧。「 吴宁儿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既然是四海帮的人,这山上也肯定不止他一个人,反正是逃不走的,不如我和你一起去!。」 第八章 埋 阳光仍旧灿烂,微风依旧轻柔。站在草坪间的那个身影,也跟吴宁儿在漱玉院看到的一样,高而瘦削,如同标枪般笔直挺拔,抬头仰望天边,身姿纹丝不动,就像一尊凝固了的雕塑。 雕像冷冷道:「鄙人四海帮秦似海,承蒙兄弟不弃,忝居帮主之位。阁下就是那个马车夫?」 丁阿三默默点头,并不说话。 秦似海盯着他的眼睛道:「吴宁儿是我的女人,自然跟我走,不再需要你了,她雇你的马车给了多少钱,我赔给你十倍。」 丁阿三摇头道:「秦帮主,小人虽然是个赶车的,但已经收了僱主的钱,没有送她到达目的地之前,就不能随便答应别人了。你给再多的钱,小人也不敢收,收了便坏了行规。」 秦似海点头道:「嗯,手艺人倒也遵诺守信。」他眼光转动,冷如寒冰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热烈的光芒,对吴宁儿道:「吴姑娘,你来给这位车夫说,不再雇用他的车了。」 吴宁儿躲在丁阿三身后,咬着嘴唇不说话,犹豫了片刻,一步跨了出来,低声道:「我真没见识,没想到秦公子就是秦帮主,我还是叫你秦公子好么?」 秦似海微微点头,冰冷的脸上难得地显露出一丝和蔼。 吴宁儿上前一步,大了胆子道:「秦公子,实在对不住,你那么宠我,又为我花那么多钱,我却还是要逃。但是我不是故意要得罪你,因为无论什么人要给我梳栊,我都会逃的。」 秦似海道:「年轻小姑娘一时情动,跟意中人出逃,这个我领会得到。既然你已明白柳公子是个骗子,他不配做你的意中人,我已经代你惩罚了他,你只要跟我回去,咱们既往不咎。」 吴宁儿摇头道:「秦淮河那么多美丽温柔的姑娘,你可以随便重新挑一个,放我走好么?」 秦似海道:「我既然花了这个钱,你就是我的女人,你跟我走天经地义,说到皇帝那里都说得通。至于我是不是要重新挑一个,不关你的事。」 吴宁儿道:「对不住,秦公子。虽然你花了钱,但是钱是花给漱玉院的,是漱玉院欠你的钱,赖你的帐,不关我的事。如果你要说我是漱玉院的人,那我现在已经逃了,就不再是漱玉院的人,我就是自由的了,所以我也不是你的人了。最多……最多我先给你赔礼道歉,再赔钱给你吧,柳公子留给我的钱,本来也是我的钱,你也不用给我了,我全部都赔给你。」 秦似海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如何应答,愣了好一会才沉下声道:「真是强词夺理,我本不想对一个小姑娘用强,但吴姑娘如此胡搅蛮缠,我想我心里也没有任何负担了。」 吴宁儿连连后退,尖声道:「秦公子,你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你不可以对我一个小姑娘动粗。我在漱玉院见过你和那位胖胖的高公子喝酒,你们是朋友吧,高公子说过的一句话,不自由,毋宁死,你一定记得吧?」 秦似海中哼了一声,道:「那又如何?」 吴宁儿道:「高公子的意思是,如果没有自由,不如让宁儿去死。就算你强行要抢走了我,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具冰冷的死尸……何况我还有丁三哥,他武功很好的,他会保护我的!丁三哥,你可是说过要平平安安送我到达的哦!」 丁阿三神情尴尬,勉强笑道:「是,小人是你雇的,当然要保你平安,只是我这个赶车的老是去干保镖的活……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儿,这真是让小人不知道怎么办……」 秦似海如电的眼光射向丁阿三,道:「凭你?也要和我动手!」 丁阿三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唉,这事可怎么说啊……四海帮在江湖上威名赫赫,秦帮主也是响噹噹的英雄好汉,小人就一个赶车的手艺人,哪有胆子和您老人家动手啊。不过,你真要动手伤我的僱主,我总得装模作样抵挡一两下子吧,小人收了姑娘的钱,总不能白收啊……」 秦似海看了看吴宁儿,又看丁阿三,仿佛看到一件极为奇怪的事,双臂摊开,袖袍一振,陡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草坪上空震盪,连远处青山也在隐隐回应。震得吴宁儿耳中嗡嗡直响,目眩神迷,心跳不止,忍不住捂上耳朵,但仍然抵抗不了脚下的虚浮,歪歪斜斜转了两个圈,一跤摔倒在地。 秦似海止住笑声,缓缓点头道:「果然武功不错,人也讲究信义,也不枉吴宁儿信任你,不过你吐纳有滞,想必是身带内伤了,秦某不趁人之危,今日放过你们。三日之后相见,我手下绝不容情!」 他又指了吴宁儿道:「我说过,你是我的女人,你就一定就是!三日之后,你必定会亲口承诺。」 他说完转身就走,也不见他如何腾空飞掠,转瞬间已越过草坪,隐入树林之中,林中远远传来一句话:「吴宁儿,哪怕是一具死尸,我也要把你带回金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短短一句话,声音却越来越小,到最后「金陵」二字时,已细不可闻。 微风轻拂,柳公子蜷伏地长草间,五官狰狞扭曲,失神的双眼还未合上,那份惊恐交加的神情仍然留在眼中,俊俏的脸庞被鲜血染红了一半,血痕已成了紫黑之色,早没了半分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吴宁儿轻轻将他的眼睛合上,凝视半晌,忽然又仰起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又是怪异又是凄楚,笑得她的眼泪也不断流淌出来。 好久之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丁三哥,刚才我都能感觉到秦公子要动手杀柳十郎了,你一定也是知道的,你为什么不救他?」 丁阿三道:「秦帮主武功太高,我不是他的对手。」 吴宁儿道:「你武功那么好,又没动手,怎么知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丁阿三道:「练武的人,自然会有所体会。何况我们刚才已经交过手了,秦帮主有一柄小刀,刃长半尺,刀身通透,藏于手掌之中,用极细的钢丝与手腕连接,平常他的手掌缩在袖袍中,别人也瞧不见,只要手法够快,出手时真还不容易看出来。刚才他放声大笑、振动袖袍的时候,已经向我剌出了三刀,第三刀我没完全避开,在我右胸衣襟上划开了一条小口。」 吴宁儿道:「原来这样啊,刚才他杀……柳公子也是这样的手法么?」 丁阿三郑重点头,道:「他杀柳公子的时候,我们躲藏在树丛后,相距太远,根本来不及救他。就算我拼了命出去,不仅救不了柳公子,搞不好还会搭上自己的小命,太不划算了。」 吴宁儿黯然无语,垂下头低声道:「什么『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原来侠客不是诗里说的那样的,我真是想多了。」 丁阿三道:「姑娘果真想多了,我不是侠客,我就是一赶车的。唉,你别怪我多嘴,柳公子死了,你心中悲痛,那是人之常情,但这样的结果对你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吴宁儿不回答,看着柳十郎的脸庞,好久之后才道:「丁三哥,能帮我一个忙么,帮我葬了柳公子?」 她从腰间取出一只精緻的香囊,放在鼻下深深一闻,又闭目久久不语,好久之后,再将香囊放到柳十郎身上,淡淡道:「埋葬了,就再也不会相见,不相见就再也不会想起,我们就可以重新上路。」 第九章 迫 吴宁儿掀开车厢后帘,忧心忡忡道:「丁三哥,我们从青狐岭下来连接两天了,这十来匹马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们,他们干嘛不直接截住我们呢?」 丁阿三笑道:「跟我们的除了四海帮,还有什么铁掌帮、游龙帮、天乐教这些三流帮派一直跟着我们,谁也不会抢先下手,谁出头谁遭殃。姑娘只管放心好了,兴许这是好事呢,要是途中遇到什么劫道的绿林好汉,自然有他们来摆平。」 吴宁儿嘟哝道:「老是???跟着这么一群人,我心里不舒服。」 丁阿三笑:「就当他们是我们的保镖吧,咱们饿了就打尖,累了就投宿,安安心心一路向东去吧。过两日便可到得镇江府,咱们就折头向南,沿太湖南下,很快可以到姑娘说的目的地的。」 吴宁儿哦了一声,仍不放心,又问:「既然不动手,干嘛又跟着不放呢?」 丁阿三道:「姑娘仔细看看,后面有个骑红马穿灰袍的,像不像软包蛋啊?」 吴宁儿仔细去看,那人的确穿了灰袍,但斗笠压在头上,完全遮住面孔,一时也判断不出来。 丁阿三大笑道:「自然是他啦,有四海帮这样的狠角色盯着,都不敢动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机会。至于四海帮为什么自己不动手,是因为秦似海有令,要给我们三天时间,不然他们早就动手了。哈哈。」 他长吁一声,将马车停下,后面跟随的马匹也停驻不行。他绕到车尾撩开车厢后帘,笑道:「你看看,我们大大方方让他们跟着看着,他们反而相互扯掣、相互提防,真是好生有趣。」 吴宁儿胆子大了些,也跳出车厢,挨近丁阿三身边,果然见那些跟随的江湖汉子均是东张西望,神态紧张,不由得笑道:「你倒像个老江湖,什么都明白。不过明天就是第三天了,秦公子武功那么好,咱们怎么办?逃也逃不了,硬拼打不过他呀!」 丁阿三笑道:「还是那两个字,放心!依小人看啦,这个秦帮主,他挺在意你,我想他不会伤害你的。」 吴宁儿脸上发红,道:「丁三哥不要取笑我好么,他只不过是在青楼一掷千金的豪客罢了,我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一个可以买卖的器物,他那样的人,哪里会真正在意我、喜欢我呢。」 丁阿三笑道:「秦公子是不是真心喜欢你,暂且放一边不说,他毕竟是一个帮派的首领,行事的目的当然与我们这些手艺人大有不同喽。」 吴宁儿道:「那他为什么不会伤害我?不准说是因为他喜欢我,我不信这个。」 丁阿三道:「因为他知道你身上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却不知道秘密是什么,那天在山上他问柳十郞的话,并非是对你有多大的怨气,而是对你身上隐藏的秘密不断盘问,问到实在无话可问,才动手杀的人。他给了三天时间放过我们,你真以为他是江湖好汉,见我身上有伤,对我英雄惜英雄么?」 吴宁儿嘻嘻一笑,道:「我还真以为他是江湖好汉,不乘人之危伤害你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丁阿三道:「他希望通过这三天时间得到这个秘密,然后从秘密中作出是不是对他有利的判断。四海帮是外来帮派,想在金陵城的势力独大,背后自然需要有官家的依靠,这个秘密就是他和官家交易的本钱,所以,只要这个秘密在,你的性命就在。」 吴宁儿道:「三天时间,能查到什么呢?」 丁阿三道:「这个我哪会知道,等你见了秦似海,姑娘去问问他,他肯定会给你说的。」 吴宁儿转动眼珠,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忽然醒悟过来,脸色一变道:「好哇,丁三哥,说好了不准取笑我的,我可不开心啦。你给我说嘛,秦公子会怎么去查我的秘密。」她扯住丁阿三的袖子摇晃,又撅起嘴唇,摇摆起身体开始撒娇。 丁阿三拗不过她,只得道:「好啦好啦,姑娘别这样,那一帮人盯着咱们看,怪不好意思的。你实在要我说,我这蠢货就猜猜,第一个线索,就是那日把你从漱玉院带出来那人,究竟是不是魏国公府的人?倘若是,把你带进魏国公府做什么?我看这傢伙眼下危险了,秦帮主肯定会去找他的。第二条线索,就是潄玉院啦,姑娘什么时候来的金陵城,是谁引你进的潄玉院?两条线都和姑娘密切相关。唉,说实话,姑娘身上真是隐藏着大秘密的……」 吴宁儿道:「好啦,好啦,别说我了,那丁三哥你呢,他若是要害你,我们怎么办呢?」 丁阿三道:「原来我没想清楚这个道理,总是担心我武功不如秦似海,真正动起手不仅自己没命,也保不了你,心中也好生纠结。但这两天我想明白了,他根本就不会伤害到你,我也没有必要和他拼命了,实在打不过,我逃命便是。所以呢,我们眼下最大的威胁并不是秦帮主。」 吴宁儿道:「那是什么?」 丁阿三道:「追缉你的锦衣卫。」 吴宁儿道:「为什么呢?」 丁阿三嘿嘿一笑,道:「因为他们和秦帮主不一样,自己不能做自己的主,如果得不到你的秘密,他们就可能会毁掉秘密,这样可以向上头矇混交差。眼下我最期望的是他们没有沿这条道追击,咱们平安无事,如果真的追来了,我怎么也得设法让他们和秦帮主撞上,让四海帮和他们先斗起来,这样我们才有机会逃脱。」 吴宁儿看着丁阿三的脸,由衷贊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厉害的人物,跟着你我可放心啦。唉,丁三哥这么大的本事,若是加入这些江湖门派,早就资格做他们帮主了。」 丁阿三笑道:「曾经有个真正有本事的大人物雇了我的车一个月,告诉了我一个道理,他说『才高于志,土木形骸』,我觉得很是在理。姑娘读了不少书,也当明白这个道理吧。」 吴宁儿却道:「什么意思?我真不明白呢。」 丁阿三道:「他给我说,一个人志向太大了,对他自己来说多半是个不幸。那些志大才疏的,搞得好的事倍功半,搞不好的祸及家人;那些怀才不遇的,空有抱负却一事无成,免不了郁郁寡欢。那些功成身就的,成功的路上,步步艰难,少不了要勉强别人又勉强自己,日子过得可不开心。所以,一个人的能力要比自己的志向大,就能脱离苦海了。姑娘,你看我这能当帮主的材料,只干一个赶车的活儿,轻轻松松,岂不快活得很!至于土木形骸,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能保持自己本来面目,不去为别人而活,那更是自由快乐多了。」 吴宁儿默默体会,心中豁然开朗,道:「这话大有道理,他果真是个真正的大人物,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丁阿三垂下眼睑,黯然道:「他是一个大官,也是大学问家,可惜啊,懂得这些大道理,却作不了自己的主,还死得那么冤枉。朝廷这些是非争斗,又远远比江湖的搏杀更为险恶残酷,咱们老百姓还是远远躲开的为好。」 吴宁儿愣了一会,只是轻嘆一声,默然无语。 这时丁阿三突然道:「小心,有变!」一把拉起吴宁儿,窜入路边的大树后。 只听得马蹄疾响,驿道上两端尘土飞腾,烟尘中分别冲出一彪人马,马上骑士均是身披铁甲,黑衣斗篷,手执大枪弓弩,径直冲向那群江湖汉子。 马队中一头戴白缨的骑士高声发出号令,蓬的一声,弓弩齐发,那十来匹马猝不及防,尽皆中箭,马上乘客也有三四人中箭跌落,仅有两人见机极快,一人飞身掠上树梢,踏树远遁而去。另一个更是轻功惊人,如离弦之箭,一窜即逝,身影剎那间便没入道路旁边的密林中。 丁阿三惊道:「这群人中居然还有这等好手!跳上树梢的是软包蛋,这倒也罢了,另个那个飞得像箭一般的人,轻功比软包蛋还要厉害,我倒是走眼了,也不知道这人是哪个帮派的。」 马蹄声中,余下的江湖汉子大唿小叫,匆匆拔出刀剑武器应战,此时两端的马队已然冲到,只见刀光飞舞,血肉飞溅,只有几声零落的兵刃相击之声,那群江湖汉子毫无还手之力,全部被砍翻在地,几名黑衣骑士手执长枪,纵马上前一一对地上尸体补剌。 两队人马完成剌杀之后并不撤离,众人排成整整齐齐两行,勒马肃立不动。 那白缨骑士从马队中跃出,策马行至二人面前士道:「锦衣卫捕杀逆反,二位请随我来作证。」 丁阿三陪笑道:「将军,您既然是执行军务,我们只是路过的老百姓,有这必要么?」吴宁儿也露出非常害怕的样子,缩身在树后,一句话也不敢说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白缨骑士冷眼看着吴宁儿,手扶刀柄,森然道:「军令在此,若有违令,格杀无论。」 吴宁儿心中一颤,连忙去瞧丁阿三,丁阿三无奈摇头,笑道:「姑娘,咱们都是温顺良民,也只好跟他们去了。」 马车夹在马队中前行,缓缓走了几里路,又折向南进入了另一条岔道,留了一多半人守在路口,余下之人继续前行。 看似荒野之外,路面却平整宽阔,两旁绿树红花,芬芳袭人,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宅院,青砖红瓦,朱漆大门,倒???像是一户乡绅的院宅。白缨骑士让余下的军士在门外留下,自己领了二人进入宅院。 穿过前庭,白缨骑士推开大门,自己留在厅外,让二人进入。 只见一处极为空旷的大厅,比平常人家的大了不止三倍,因为实在太大,厅中还有几处大圆柱,四周窗户紧闭,光线昏暗,却并无一件家具桌椅,也无中堂横幅,只在远远的厅堂尽头,站了一个全身漆黑的人。 漆黑的斗蓬笼罩住全身,脸上也戴了一具漆黑的生铁面罩,在如此昏暗又空旷的大厅之内,让他全身都散发出冰冷神秘的气息。 铁面人缓缓上前两步,声音从面罩后传来:「两位到了,鄙姓杜,名庭芳,在司礼监谋个差事儿。请两位过来,有一桩麻烦事须得了断。」 这声音冰凉尖细,飘飘渺渺,用语也十分谦和,听上去却毫无生气,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飘过来的一般。 丁阿三道:「杜大人帮小人料理了那帮江湖恶人,实在是恩重如山,大人有什么差使尽管吩咐,小人立马给您办妥。」 杜庭芳道:「四海帮、铁掌帮、太湖帮这些小角色,在咱家眼中,算什么东西!丁阿三,你武功不错,人也机灵,连小康也栽你手里了,这笔帐咱们慢慢算。不过你终究是没见识的市井之徒,你有心也帮衬不了咱家,就先在一边侍候着罢。」 丁阿三笑道:「好嘞,小人就在一边儿侍候着。」 杜庭芳缓缓移动铁面,转向吴宁儿道:「吴宁儿,你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咱们就不说废话,你那些见不了光的秘事,都竹筒倒豆子一古脑儿给抖出来吧,只要说清楚了,咱家就不会跟你为难。」 吴宁儿道:「大人,你说的我可不懂啦,什么秘事呀,我只不过不想让四海帮的秦公子给我梳栊么,所以就偷偷逃走了。你这么大一个官儿,要帮四海帮捉我回去么?」 杜庭芳道:「漱玉院不过是教坊司所辖的小地儿,四海帮算什么东西,我才懒得管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呢,也别拿那些事儿来煳弄我。老实话,得姑娘你自个儿说,我逼你说出来那可不好听。」 吴宁儿闪动大眼,道:「可我只有这点秘事啊,这样的小事还劳烦您这样的大人物,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杜庭芳道:「好,好。姑娘可真是个倔脾气。」话音未落,他已欺身到吴宁儿面前,挥掌就是一个耳光,又立即退回原位,如此倏然进退,犹如鬼魅一般。话音间竟然只有短短一顿又立即接上:「那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挑明了说吧,你深夜逃出金陵城,要想去哪里?你和魏国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吴宁儿捂着被扇红的脸蛋,撅起嘴道:「我就是去魏国公府逸乐居教人跳舞嘛,徐公爷那样的大人物,我都只远远见过一面,哪里会有什么秘密?只是……那天我出逃的时候,冒充了魏国公府里的小丫头欺瞒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杜庭芳干笑道:「说起这事儿啊,你不冒充魏国公府里的人,咱家还想不起回去从魏国公府里查起呢。上月十六午时,姑娘离开漱玉院去了魏国公府,十七的申时回来,你给别人说你去教人跳舞了,马马虎虎还可以瞒天过海,可恰恰那两日徐公爷带了他的舞伎们远在三百里之外,你教的什么人跳舞啊?」 吴宁儿道:「大人说得不错,我十六去了逸乐居,他们说明日那些舞伎就会回来,所以我就在府中多等了一日,最终没有等到,我只好回漱玉院了。」 杜庭芳连连摇头道:「到这个时候了,姑娘还是这么稀里煳涂的,我给你看个东西,或许姑娘会清醒一点。」 他本来全身都笼罩在斗蓬中,审时右手从斗蓬中伸出来,手上戴了漆黑的手套,提着一只藤箱,慢慢踱步上前,提到吴宁儿面前,勐然掀开箱盖。 那箱中赫然是一只人的头颅! 吴宁儿尖叫一声,捂着双眼蹲了下来。 杜庭芳缓缓道:「这人姑娘必定是识得的。他名叫江岸春,是魏国公府的医官,好几次都是他把姑娘从漱玉院中带走的,姑娘跟他交情不浅吧?」 吴宁儿哆哆嗦嗦站起身道:「江大夫是魏国公府的人,魏国公那是多大的官儿啊,江大夫要我跟他走,我只能跟他走,可没有什么交情。大人,你为什么要杀他?」 杜庭芳冷冷道:「这小子和姑娘一样,装模作样、装疯卖傻,咱们锦衣卫的十八道刑罚,什么夹棍、脑箍、拦马棍、钉指都一样没上呢,多问了他几句便咬舌自尽。咱家可不喜欢杀人,只是割了一个死人的头而已。」 他晃动铁面,慢悠悠道:「咱家听说哪,吴姑娘这双天足美绝了整个秦淮河,让无数浪荡公子神魂颠倒,要是割下来找个透明的琉璃瓶儿用酒泡着,呵呵,那可真的千古留芳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吴宁儿顿时脸色苍白,双唇颤抖,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 杜庭芳漆黑的面具靠近吴宁儿的脸,压低声音道:「吴宁儿,实话给你说了吧,咱家不想去惹徐公爷,可你也别痴心妄想徐公爷会替你出头。说出你的秘密,咱家就给你自由,从此任你海阔天空,若是你说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咱们还可以让锦衣卫护送你出去,四海帮也奈何不了你。不过呢,你要硬扛着不说也行,咱家也不会要姑娘的命,一会就把脚泡在瓶儿里让姑娘玩玩。」 吴宁儿悽然一笑,眼泪流淌出来,转身道:「丁三哥,我求你一件事儿。你先把我杀了吧,省得我遭那些罪。」 第十章 战 丁阿三道:「姑娘先别急,小人有事想请教杜大人,您老人家打发了吴姑娘之后,准备怎么着处置小人?」 杜庭芳道:「吴姑娘若是乖乖地听话,她固然得了自由,你小子也跟着欢欢喜喜拿赏钱,小康的帐朝廷就和你一笔勾销,不会再找你算帐,至于那些江湖上的恩怨,你小子自己了结了便是,咱家不会干涉。但姑娘若是一意孤行不听话,她自然遭她的罪,你小子看着倒也不是蠢人,手还有几下子,命给你留着,你就跟随咱家进宫去净身罢。」 丁阿三摇头,笑道:「话说是兔子逼急了也踢鹰呢,小人赤条条老光棍一个,这条贱命也不值什么钱,给我净身?还不如和您老人家拼命呢!」 杜庭芳仰头一笑:「赤条条老光棍?丁阿三,你脸皮也真厚啊,你家里不是还收养着几个小子么,你不顾惜自己,还不顾惜他们?」 丁阿三笑道:「小人都被切命根子了,怎么还顾得了别人。大人这么说,可是逼着我和您老人家拼命啊,那样您可拣不到什么好处。倒不如大家一拍两散,您老人家在庙堂升官发财,我们小字辈在江湖逍遥快活,小人给大人做个承诺,我欠你个人情,指不定什么时候还给你,那岂不更好!」 他将吴宁儿挡在身后,面露微笑,平静地注视着这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铁面。 杜庭芳的眼光从面罩背凝视着他,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哪,总以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侠义行径,还有四海帮姓秦那小子,总想着能从这些事儿中捞些好处。唉,真是自不量力啊……」 吴宁儿在一旁道:「丁三哥侠胆义胆,救助弱小,难道不是好人么,杜大人是朝廷的大官,连好人你也要害么?」 杜庭道:「吴姑娘,你身上隐藏的秘密,若真是些男女私情,咱家何必这么较真,就怕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到时候烽烟四起,遭殃的还不是你们这些老百姓。丁阿三哪,自以为行侠仗义,到头来却误尽苍生,这样的事儿古往今来还少了么!」 丁阿三笑道:「杜大人说的自然在理,不过大人却忘记了,老百姓的祸福,都是你们这些庙堂之上的老爷们决定的,几时江湖人能真正挑起战乱了?倘若百姓能吃上个饱饭,无论江湖人怎么捣蛋惹事,这民乱怎么也生不起来。若是你们这些大人物要皇图霸业、逐鹿天下,我们老百姓就是发大洪水时的小蚂蚁,被大水挟裹着走,谁也改变不了的。」 他盯着那张铁面,一字一句道:「别说我们是蝼蚁,包括杜大人你,就算您老人家身在高位,是头大象,在滔滔洪流中也由不得您自个拿主意。更不用说吴姑娘身上的秘密了,有不有这个秘密,于天下大势并没有什么改变,你是否得到这个秘密,也根本无关紧要。」 杜庭芳良久不语,又长嘆了一声,道:「你倒也不算是一派胡言,不过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咱家这性命身家,早卖给皇上了,能尽一分力便算是一分吧。唉,可惜啊,真是可惜,???你小子实在是做错了一件事,你若不与我为敌,不仅能够保命,还可以为朝廷尽力,凭你的见识本事,将来何愁不做出一番功业来。」 丁阿三也道:「可惜,可惜,大人今日也做错了一件事,你本来不该逼我,你就该先让你手下那批黑衣骑士一拥而上把我的命取了。这样的话,你单单对付吴姑娘一个人,能不能得到秘密另说,你自己的性命却是无忧了。」 杜庭芳的铁面罩僵硬了一会,忽然仰头尖声大笑,道:「真是自不量力,你小子以为杀得了小康,就是我的对手吗?」 丁阿三摇头道:「千魔手的威力,我这小子当然是有所不及的,不过我再加上一个以斗殴为乐的少林高手,这结局就很难预料了。」 他提高声音道:「陈兄,我说得对吗?!」 大门处突然咣当一声巨响,那副雕花大门陡然飞入大厅,随即一人跟着跌落在门板上,头戴白缨,前胸染满了鲜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顿时阳光射进厅内,杜庭芳在这一瞬间勐然举手挡在面罩上,又立即放下,后退数步。 大门逆光处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躯,大声道:「来了来了,他奶奶的,路上的院子外面的铁甲武士都是傻子,马上骑射还算有本事,离了马就是脓包,只有这点子手硬,俺身上也划破几条口子,差点废了!」 他迈步踏入厅内,一袭灰袍上血迹斑斑,头髮散乱,正是那位凤凰集的四海帮弟子陈难敌,高声道:「小丁,咱们这是要併肩子上么?这位铁面大人真有那么厉害?」 丁阿三道:「不错。千魔手的传人,能不厉害么!要接受比常人少活十年的命运,忍受几十年的服毒练功的痛苦,还得承受断子绝孙的后果,寻常人里一万个也挑不出一个练这种武功的,只有杜大人这般自幼净身的人,才练得了这样的武功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杜庭芳低下头,缓缓伸出右手,除下手套,注视自己那只苍白如纸,透出隐隐青紫的手掌,淡淡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些道理说来如此浅显,但这世上却未必有人真正体会得到。」 话音一毕,他的身形已一跃而至,越过丁阿三,一掌击向吴宁儿。 这等毫无徵兆、欺身便至的轻功快得令人匪夷所思,丁阿三一直凝视他的身形,竟然也未防备得到,只得强行扭身,挥拳勐击杜庭芳的背心。 杜庭芳却意在声东击西,身形一晃已转至陈难敌身后,轻飘飘一掌挥去,陈难敌转身不及,正要反腿横扫,丁阿三喝道:「掌风有毒,不能硬接!」陈难敌惊唿一声,也只得强行扭身扑倒,虽然避开这一掌,但跌得颇为狼狈。 杜庭芳此时身形晃动,已撤回前方昏暗处,笑道:「咱家只是虚晃一招,你们步法便乱得如此狼狈,真要硬拼下去,十招之内,两位只怕都得命染黄泉。不过二位的身手也算不错了,换了旁人,咱家向来都是两招之内必取人命的。」 陈难敌道:「吓唬谁呢!你真那么轻轻松松能击中俺一掌,俺拼着不要命也还你一掌,就算要不了你的命,也保管能让你半年起不了床!」 丁阿三也道:「杜大人太过自信了,千魔手这种武功嘛 ,毒入血脉那是不错,不过得以气催力才做得到毒气伤人,所以必须要以快得跟鬼影子似的轻功作辅助,轻功提气、发掌聚力,二者之间必有气息切换。咱们小人物嘛,又不和你较量武学造诣,只要踏准间隙,以快打慢,乱拳打死老师傅,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杜庭芳点头道:「丁阿三,见识不凡啊。不过你忽略了一点,你们最大的软肋就是吴姑娘,姑娘是需要人保护的。」 丁阿三笑道:「是啊,你若攻击吴姑娘,我们自然投鼠忌器,不能全力与你一战,不过软肋这玩意儿嘛,每个人都有!」 他忽然跃起,踢向身侧紧闭的窗户,两扇木窗轰然飞出,阳光射入昏暗的厅内,形成两道强烈的光柱,无数尘粒在光影中飞舞。 丁阿大笑道:「我们要是这时转身就逃,大人您必定是不会来追击的,倒不是因为大人自持身份,也不是我小瞧了大人的武功,是大人您根本没胆子追!」 他一边说话,一边缓缓向后退步,一把拉住吴宁儿的手,退到大厅门口,道:「因为大人您怕光!」 他话音一落,杜庭芳那鬼魅般的身躯赫然出现在眼前,冷冷道:「生死攸关,怕不怕也得先取了你的命!」双掌已然从斗蓬中探出,无声无息拍到丁阿三眼前,一股淡淡的药味瀰漫开来。 丁阿三不得不推开吴宁儿,正要挥拳迎敌,听到陈难敌的声音道:「高手大人!尝尝俺金刚掌的火候!」 杜庭芳手上微微一滞,立即旋身迴转,丁阿三抱起吴宁儿跃至庭院中,将她扔在廊柱之下,道:「保护好自己,去外面藏好,我先去救软包蛋出来!」 吴宁儿一把抓住他道:「丁三哥,我们……能不能先逃走?」 丁阿三怒道:「放屁!」已转身凌空跃出,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入厅堂内,见陈难敌正与杜庭芳在厅内游斗,陈难敌身姿矫健,宛如游龙,双掌虎虎生风,反倒是杜庭芳此时身形凝立不动,只是偶尔随意一掌拍出,陈难敌便要东挪西腾不断闪避,还得尽力挥掌,以强悍的掌风击散瀰漫在空中的那股毒气。 如此消耗体能内力,杜庭芳已完全掌握了主动,便如他所说,十招之内,只要陈难敌稍有不慎,必败无疑。 丁阿三喝道:「陈兄再撑三招!」他并不上前相助,而是沿了四壁奔行,拳击脚踢,将四处紧闭的门窗全部击落,一时间阳光从西南两侧纷纷射入,厅堂内顿时明亮起来。 丁阿三道:「陈兄,咱们出去跟他过招,别忘记了,咱们今儿不是比武,是你哥哥来救兄弟我的小命的!」 陈难敌也笑道:「俺懂得。高手大人,有胆子和俺出去大战三百回合么?」身形已高高跃起,向窗外光明之处飞掠而去。 杜庭芳沉喝一声,直追陈难敌而去,不料陈难敌掠至窗前,并未穿越而过,反而提步在窗棂上一踩,大喝一声,折身返回双掌并推而来,此时他倾力运掌,气势雄浑,宛如排山倒海之势,似乎是抱了两败俱伤的念头,已不再畏惧杜庭芳掌上之毒。 杜庭芳冷笑一声,身形凌空微微一沉,举掌迎上,二人手掌尚未接触,他忽然转掌为爪,将陈难敌右腕扣住,正待发力之际,二人的身形均已跃至阳光普照之处,杜庭芳只觉眼前光明盛放,顿时神思一滞。 便在此时,丁阿三的身影也飞驰而至,阳光中闪耀出一道夺目的光芒。 刀光闪过之处,铁面罩断为两截,高高飞起,藏于面罩之后的那张神秘面孔面容赫然出现。 强烈的日光之下,暴露出一张苍白如的面孔。 苍白如纸的肌肤、雪白的眉毛、连眼睑上的睫毛都如同染上的霜雪。 杜庭芳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光对他来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摇动头颅,发出惊恐的嗷叫。便然这电光火石之间,陈难敌的左掌已然击中他的左胸,丁阿三手中的长刀也剌入他的喉间。 杜庭芳看到自己的血象箭一般喷射而出,飞溅到手掌上,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发出最后一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第十一章 忆 明月如镜,月华似水,缓缓渗透到小山岗上的松林间。 丁阿三喷出一口鲜血,勐然醒了过来,映入眼中的是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睛。 他摸了摸自己的赤裸的胸膛,又调息吐纳,定了会神,顿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真是走运,他奶奶的,老子以为中了毒掌要死翘翘,还担心我那几个小孩没人养活。原来杜大人的千魔手血气一散,毒气就不能发出了!」 他一阵大笑,气血翻腾,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 吴宁儿将手放在他胸膛上,轻轻抚摸,道:「痛么?你这么拼命,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只好陪你死了,不然我这后半辈子都活得不安心。」 丁阿三笑道:「姑娘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听着臊得慌呢。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内伤而已。软包蛋呢,他没有事吧?还有我的马车呢?」 吴宁儿道:「陈大哥没什么大事,你的宝贝马车也没事,他赶车去前面镇上找大夫买伤药了,他也受了伤的,得去治疗一下子。」 丁阿三舒了口气,道:「那就好,软包蛋能自己赶车,可见伤得不重,马车可是我的命根子,靠它养家餬口呢!」 吴宁儿仍然眼中含泪:「陈大哥说你受的内伤可不轻,那个杜大人的毒气虽然破了,但内力还是很霸道,你的衣衫全部被震碎了???,幸好你的内功也很深厚,护住心脉。他必须得今晚买到药,不然你就算命保得住,武功也会废掉一半。丁三哥,你就不要再睡了,我就担心你醒不过来……」 她说着脸红了,声音越来越小,语音含含煳煳,又伏低身子,将通红滚烫的脸蛋贴到丁阿三的胸膛上,丁阿三浑身一颤,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推起来,又努力坐起,道:「我坐着就不会睡了。」 吴宁儿眼中含泪:「我寻思这事,都得怪我,我若是在凤凰集不去惹事儿,非得强要出头训斥那个宋老三,就不会露了形迹,什么秦帮主、杜大人,还有陈大哥,都不会牵扯进来,丁三哥,你怪我吗?」 丁阿三道:「这么说那也得怪我,我不一时逞强显露武功把银子断开,陈难敌就瞧不出来,也不会在意咱们二人,兴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是福不是祸,只祸躲不过,想那么多干嘛,世上哪有后悔药。」 吴宁儿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眼泪又流出来。 丁阿三道:「我看这样吧,姑娘就给我说说你自己的故事吧,咱们聊着聊着,都不会睡着的。」 吴宁儿脸上娇羞之色渐渐褪去,出了一会神,道:「好啊,我就讲我自己的故事。其实我没什么故事可以讲,那太简单了,很小的时候的事记不清了,唯一清晰记得的就是饿,到处找吃的,我想我应该是被父母扔了的孩子,或者是个流浪的孤儿吧……反正后来是被人卖掉了,也不知卖我的是父母还是人贩子。」 她眼圈红了,人却笑了:「卖给人之后,我反而能吃饱饭了,然后我能记起的事就是跳舞,从很小很小就开始,那时候真苦,虽然有些小孩子伙伴,却总是换来换去,后来长大些,就被送到京城里做……做这个了,以后见到的都是客人,陪客人说话,陪客人喝酒,给客人跳舞,让客人开心,所以我也没什么朋友,讲不出什么有趣的故事。」 这时她面容恢復了平静,抬头望天上明月,歪着头想了会,忽然噗嗤笑了一声,道:「倒是有一个人挺有趣的,算是一个朋友吧,是我来京城以前认识的,从小就认识,他很胖的,跳舞的样子又好笑又难看,小时候他让我叫他高子哥哥,我就是调皮,叫他胖子哥哥。他特别特别照顾我,不让人欺负我,有人看上了我要卖我去扬州当瘦马,他硬是不准。嘻嘻,他还说长大了要娶了我,我小时候不知事,都还傻傻地答应了他的!」 她又唉了口气,道:「我长大一点后就知道了,他是大官人家的孩子,是他家里人嫌他太胖,想去掉些肥肉,才让他来跳舞跳着玩的。我们这些人,不管是跳舞的、唱曲的、还那些练武功的,都是他们家养的奴婢,尊卑大不一样,他哪能娶我呢。其实就算没有尊卑之分,我也不能嫁给他,他胖得那么难看,小时候说的话可以不算数嘛。」 丁阿三笑道:「姑娘生得这么好看,自然是喜欢长得俊的人啦。」 吴宁儿摇了摇头,道:「以前我是那么想的,真是太幼稚了,怪我眼界太窄,在那种地方,别人都是逢场作戏,我却自以为了解男人,我其实都没有真正看到外面的世界。现在我明白了,一个男人要有担当有胸怀,才是让女孩子放心的人。」 丁阿三嘿嘿发笑,道:「姑娘是暗指我这样的人喽,可惜呀,我却是个老光棍,如今也没娶上个媳妇给我洗衣做饭。」 吴宁儿抿嘴一笑,道:「丁三哥讲讲你的故事吧,你看上去除了赶车什么都不懂,其实你什么都明白,我觉得你是个很神奇的人,一定会有很神奇的故事。」 丁阿三道:「我一赶车的,哪有什么神奇之处。上次我给你讲过,我小时候也是有钱人家的奴隶,全家人都是,按照他们的说法,永世为奴,我若长大了娶妻,我的下一代仍然是为奴为婢,比起姑娘你练舞的艰难,你还算好的了。我们真是受尽了欺凌,主人是异族,根本没把我们汉人当作是人,没日没夜干活、做牛做马自然不必多说。小时候,让我扮狗叫,学狗爬,有一次,主人的小少爷一时性起要撒尿,让我用嘴去接。嘿嘿,那时候我幼不醒事,觉得自己是低人一等的奴僕,真的便那么听话,张了嘴就去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他诉说如此羞辱的旧事,脸上仍然笑容不改,又道:「用嘴接尿,只是一种羞辱,那还算轻的,倘若惹恼了主人受到刑罚,那就悲惨得很了,动不动就要剁手断脚,剥皮杀头点天灯,后来大家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加上当时大明已经立国,气势如虹,军队尽早要征讨过来的,主人一边备战,一边准备逃跑,我们这一大帮子奴隶就趁着他们忙乱,找了个时机逃了。」 吴宁儿舒了口气:「丁三哥吃了那么多苦,终于逃出来了。」 丁阿三道:「主人哪里容得下奴隶逃跑,立即派了兵马来追,把我们围在一个破庙里,封了四处的门,然后投了火把进来,人人在里面惨唿,他们在外面狂笑,笑得那叫一个开心。那火真大,这一大批逃跑的人都被烧死了,我爹爹、阿娘、大姐、大哥,还有一同逃亡的叔叔阿姨都烧死了,阿娘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压在破庙后的一个臭水沟边,我总算活了下来。 「我半夜醒来,摸到四处都是发焦发臭的尸体,也分不清谁是谁,居然发现还有一个小姑娘活着,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只会哇哇地哭,连说话也说不利索,没办法呀,总是一条人命,只好背起这个小姑娘,没方向地胡乱走,遇见人就讨点吃的,好在那会我才不到十岁罢,那小姑娘也不过两岁吧,吃不了很多东西,一点剩饭便能养活我们。有时候饿急了,也会去偷人家地里的粮食青菜,总之能填饱肚子,便是天大的好事。」 吴宁儿瞳孔忽然收缩了一下,道:「后来呢?」 丁阿三道:「我们那么的小孩子,也不知道流浪了好久,走了好多地方,后来一次那小妹妹太饿,都饿晕了,我抱着她求人给吃的,可没人给,后来我也饿晕了。醒来后才知道自己给坏人拣去卖了……我先是给卖去做小偷,小孩子短时间哪能练好那些扒窃之术,只是混在人堆里帮人打掩护吸引目光,结果有一次出了岔子,给人打了一顿,又被赶出来了,不准再入这个行当。」 吴宁儿嘆息道:「偷东西一定会被狠狠揍一顿,你那时候那么小,真可怜。」 丁阿三摇头道:「那也怪不了别人,是我们犯了行规,所谓盗亦有道,小偷也有小偷的行规,首要的便是『两不偷』,一是不能偷卖儿的钱,二是不能偷卖身的钱,那是世上最可怜的两种人,我们少不知事,去偷了一个卖身的女子……」 他诉说往事,本来侃侃而谈,这时忽然停下,神情十分尴尬,转过了头不敢去看吴宁儿。 吴宁儿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不会介意的,丁三哥,我没有卖身,我是清倌人。你不是说过吗,莲花脚下是污泥,清者自清,膝盖跪下了,只要心里面是站着的,那就没有跪。你继续说你的故事嘛,我想听。」 丁阿三道:「连小偷也做不了,就继续混着呗,为了口饭吃,打了不少架,也挨了不少揍,后来我又被一个跑江湖卖艺的收留了,他说我有练武的天赋,就让我跟他一起跑江湖卖艺,他也真算得上我第一个师傅,在那里我真还踏踏实实练了一两年拳脚,还认识了一个朋友,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他比我大一岁,能识字,会背诗,会写书信,问他叫什么,他不说,我见他面孔生得白白净净的,就叫他小白,他就叫我小丁,说是什么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我后来自己取名丁阿三,这个丁,就是从他那句话那里来的。」 吴宁儿道:「幼时的朋友最珍贵,现在你们一定是莫逆之交了。」 丁阿三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声音却又低又沉:「后来,我杀了他! 吴宁儿一惊:「他是你唯一的朋友啊!「 丁阿三说:「是的,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杀他,因为他成了一只人狗。」 吴宁儿惊道:「人狗?什么是人狗?」 丁阿三道:「姑娘记得那天在凤凰集吧,我不让你给银子给那三个小孩子,因为心狠的人为了赚钱,会做出灭绝人性的事,把那些偷来的,买来的小孩弄成残废去讨钱,我以为我和小白会些拳脚,还不至于如此,结果没想到,有些人的人性,早已经被吃掉了。」 他皱起眉头,轻轻揉了会伤口,说???:「跑码头,光是耍拳脚是挣不了什么钱的,师傅找了一只身量和小白差不多大的狗,先把小白用迷药弄晕,剥光的衣服,在身上划了好多口子,就让血流着不治他。又飞快将狗杀了,立即剥下狗皮,趁着狗血还是热的,趁着小白的血还在流,把狗皮绑在小白身上缝好,等小白醒来以后,血肉相融,狗皮再也脱不下去了。」 吴宁儿从喉间发出一声惊恐的唿叫,似乎想说话,却颤抖着说不出来。 丁阿三道:「觉得很残忍吧,何止于此呢,师傅还有一种法子,弄断小白腰间的几块筋骨,小白就再也直不起腰,永远只能手脚并用行走,除了有一张人脸,其它的就跟狗一模一样。等小白伤好了,他就逼我牵着小白去卖艺,这只人狗会说话,会背诗,会算数,会得到很多赏钱,比起让我和小白练武卖艺,真是赚钱多了。若是我不听话,师傅就把小白吊起来打,若是小白不听话,师傅就说要把我也做成人狗,所以我和小白只有乖乖听话。」 吴宁儿颤声道:「你是见小白这样可怜,不忍心他受折磨才杀了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丁阿三道:「做成人狗的孩子,也活不了一两年,因为小孩个子会长大,长到狗皮撑不住的时候,小孩就会痛得生不如死,小白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也知道下一个人狗就是我,就求我杀了他,求了好多次,我终于答应了他。那一天我们很卖命地表演,挣了许多钱,师傅很高兴,就喝了许多酒,醉了就就唿唿大睡。我把小白绑起来,小白很高兴,谢谢我让他脱离了苦海,说来生要报我大恩,说着小白就哭,我也哭,一边哭一边用刀子割断了他的喉咙。这是我第一次杀人,连杀了两个,一个是我的好朋友,另一个我的师傅。」 他抬起手,作手握短刀状,用力向下一戳一拉,沉声道:「就这么一刀,师傅就此完蛋!」 吴宁儿默默无语,二人沉默相对,良久之后,丁阿三道:「我杀了小白和师傅,安葬好小白就逃进了深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这世上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好人,我不如去与那些野兽为伍,渴了喝山泉,饿了采野果,累了住洞穴。光是采果子也吃不饱,我就会出山来,偷庙里的贡品,偷人家的粮食腊肉。冬天来了,没有果子可以采,又不敢经常去偷食,就要猎杀野兽,开始是野兔,后来是黄羊,再后来我连狼也能杀,也不知在山里活了几年,有一次我遇上了两只豹子,眼看斗不过它们,以为自己终于到了和小白相见的那一天,以为自己从此一了百了,结果却被一伙人救了,被他们带回了人世间。」 吴宁儿明知他终究会回来,仍旧长长吐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遇上了好人。」 丁阿三道:「好人么?嘿嘿,不错,他们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教给了我一身常人难及的好武功,把我训练成了杀人利器,为他们杀了三年,一共杀了十八个人,有一天,我忽然觉得随意去剥夺别人的性命,不管杀死的那人是好是坏,我自己是没有这个权利的。他们救了我的命,我替他们杀了人,算是回报他们了。我是我自己的,我是自由的,我要走,我便可以走,所以我就悄悄离开了他们。 「离开最初那几年,我凭着手下还有几下子,在外面做过镖师,也做过有钱人家的护院,我的武功混饭吃当然没问题,但是却有隐患,倘若遇上真正的高手,难免给人看出我的武功来源,我是从那个杀手组织里面偷偷跑出来的,可不想被人关注到,所以换了几次名、换过几个地方、几种职业后,我就成了如今的马车夫丁阿三,再也没变过了。」 吴宁儿问:「怪不得你一直愿意做个车夫,比之你以前的生活,确实是安稳多了。」 丁阿三道:「是啊,自食其力,不受人驱使逼迫,那便是很好了。虽然我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我总能做到不想做的事就不去做。」 吴宁儿重复了一遍:「不想做的事就不去做……对,那便是自由了。对了丁三哥,我想问问,那个你小时候背走的小女孩呢?你知道她的下落吗?」 丁阿三摇头道:「不知道,我抱着她晕过去,我们应该是被同一伙人贩子拣到了,分别卖出去的。说起这小女孩,我挺愧疚的,是我当年没有保护好她,她若长大,至少也该有你这般年纪了吧。吴姑娘,我给你说句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一路上护送你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幼年时的那个小女孩,小时候发生的事,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了。」 静夜之中,林间传来一声低低的嘆息,犹如一声深沉悠远的古琴弦动,在林间久久迴荡不散。 吴宁儿惊唿了一下,道:「这是秦公子的声音!三日期限到了么?」 丁阿三笑道:「是啊。原说是逃命,如今看来,我也只有再拼命了。」他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提起卷在地上的长刀,咬牙忍痛,用力想要站起来,吴宁儿连忙扶在他腋下,帮他勉强站起。 这一用力,丁阿三胸前的伤口迸开,鲜血又渗了出来,他把吴宁儿推在一边,拔刀在手,高声道:「秦帮主,我在,来吧。」 林间又是久久的沉默,良久,那人缓缓道:「重伤既然未愈,那就再延三日,不,再延五日吧。」 第十二章 丢 天空飘起了细雨,陈难敌跳下马车,将马鞭递至丁阿三手中,笑道:「看样子小丁恢復得还行啊,那就自己赶车呗。俺毕竟是四海帮的人,老是护着你,帮主就算死要面子嘴上不说,心里想来是很不乐意的,俺还是夹起尾巴做人吧。」 丁阿三无奈地笑:「原本是想什么时候还你人情的,哪知欠了又欠,欠了还欠,欠得我也没法还了。」 陈难敌道:「那会你若是不硬拼着挨一掌去剌那一刀,俺这命是保不住的。不过话说回来,俺若是不拼了老命去和那白毛怪对掌,你也没机会出手。别提什么欠不欠、还不还的,跟个娘们似的夹杂不清!」 他举起自己缠了白布光秃秃的右手,轻轻摇头道:「说老实话,俺虽然确实是想帮你,但只想保住你的性命武功,日后和你全力一战。眼下看来这事是不成了,这手中了千魔手的毒,俺只有断腕保命……唉,他奶奶的,都是俺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丁阿三站直身体,深深一揖道:「凭心而论,陈兄的武功在我之上,勇气魄力更是我所不及,这一点上,丁阿三心服口服。」 陈难敌笑道:「单说武功造诣,俺自然不输于你,不过要是生死决斗嘛……你比杜庭芳身法还快的刀法,俺只有先丢命的份儿。废话俺不跟你扯,秦帮主是一直会派人跟着你的,小丁不会半途带了这小姑娘偷跑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他也不待丁阿三回答,大笑数声,转身迈步而去,片刻间已消失在濛濛细雨中。 吴宁儿注视着陈难敌的背影,忍不住道:「丁三哥,我觉得陈大哥的意思是暗示咱们换条路,避开秦公子,要不咱们就换条路?」 丁阿三摇头道:「明明避不开的,何必去避,不仅避不开,还害得软包蛋以后在四海帮难做人,这不是蠢么?」 吴宁儿脸红了一下,又道:「可是你不是说过一切要听我的么?」 丁阿三道:「这话不全对,我说的是『姑娘雇了我的车,你要我送哪里就送哪里』,意思是姑娘在我车上,我都得护着,但是要我弃了马车穿山越林,那不是要我舍了命根子很么,我才不会答应你呢。」 吴宁儿无奈,只得缩在车厢中,嘟哝道:「财迷丁三哥,就是捨不得马车,你心目中马车肯定比我重要。我只好赖着你了,反正你不能抛下我。」 丁阿三扬鞭策马,催动马车前行,高声道:「干嘛要抛下你,我的车费赏钱都还没到手呢。前面便到镇江府,那里可比凤凰集繁华多了,姑娘有兴致可以停下来歇息一下。」 车行不止,过得两个时辰,远处已经可望见镇江城楼,丁阿三问:「姑娘,镇江最好的客栈在西津渡那边,那里不需进城的,十分清静,依山临江,风景极佳,不过离姑娘家爱逛的街市便远了些,你若是不喜欢,咱们就进城去。」 吴宁儿摸了下身上的衣衫,道:「丁三哥,带我进城去住好么,我逃出来就带了两件衣服,你看都脏得破得不成样子了,女孩子总要漂亮衣服的,我得去换一身,嘻嘻。」 丁阿三道:「不仅要买衣服,咱们进城还要去住最好的那家客栈,名叫花间赋,那些文人哪,当官的哪,都爱住那里,里???面有专门服侍女眷的使女,姑娘是该要舒坦一两天了。」 吴宁儿道:「花间赋就花间赋吧,这次咱们先说好,你可不能继续当财迷省房钱去睡柴房,我要给你开一间最好的上房,你的伤还没有痊癒,正好养伤几天,我除了买新衣服,我还想去一个地方玩一下,丁三哥走南闯北的,你知道镇江什么最出名吗?」 丁阿三道:「镇江当然是香醋最出名啦,姑娘可以买一坛放在身边,日后要吃醋的时候,你就喝上一碗,这镇江香醋酸中带甜,味道不错的。」 吴宁儿皱起鼻子,愠道:「你又笑话我呢,我问的不是镇江的特产,是问最出名的地方,你给我说说呗。」 丁阿三道:「哦,我明白了,镇江这旁边有茅山,茅山道士就最有名了,画符念咒、驱鬼降妖,姑娘莫非是要找茅山道士帮忙么?」 吴宁儿道:「哼,什么茅山道士,我就什么知道你没情趣了,而且是故意跟我没情趣的。我说这个地方呀,是金山寺!」 丁阿三恍然道:「对对对,金山也很出名,我听说书的说过,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当年韩世忠驻防镇江,与金兵大战黄天盪,梁红玉就在金山上为将士们击鼓助威,然后宋兵水师大破金兀朮,戏文里我都看过。」 吴宁儿道:「什么梁红玉呀,你就喜欢笑话我,笑话我和梁红玉一样出身青楼么?我说的是水漫金山,当年法海和尚把许仙关在金山寺,白娘子和小青就施展法力,发动水族水漫金山,我想去的地方就是金山寺了!丁三哥,你要带我去看看呢。」 丁阿三说:「姑娘说了要去,自然要去的。不过话说在前面,咱们无论在什么地方游玩,都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去哪里也不能告诉客栈的人……」 吴宁儿道:「我知道啦,我是亡命江湖的可怜人,不要随意露了形迹,丁三哥说话不要总是打岔,刚才我说的是白娘子。这位白娘子身为妖族,明知自己占不了强,但为了救出自己的夫君,仍然不惜与道统决一死战,可真是光明磊落、勇敢又坚强的女中豪杰。丁三哥,我觉得你就像白娘子一样,她是义妖,你是义侠。」 丁阿三连连摇头,又哈哈大笑,此时马车已踏入城内,镇江果真是繁华,街市热闹,车水马龙,人流熙熙攘攘,吴宁儿撩开辆帘,看着街边的店铺行人,神情无比兴奋,忽然大唿了起来:「停下,停下,车子停下,丁三哥你看见了么,华裳坊!华裳坊也!这里一定是华裳坊的分店,我就去那里买衣服,买新衣服,现在就要去!」 成衣店是女人的乐园,名闻天下的华裳坊更是女人心目的巅峰乐园。 吴宁儿当然是女人,而且是进店就存了二十两黄金在柜檯的女人。 于是一个风尘僕僕、灰头灰脑的女人进店之后,立即有了杂役僕妇伺候,奉上极品茶点,洁面洗梳换衣,两盏茶的功夫,吴宁儿恢復了如花少女的本来面目。 如花少女进进出出,乐此不疲,换了十来套衣裳,一遍一遍问丁阿三好看么,尺寸如何,哪一件更好,紫色的好还是绯色的好,其他逛店的女子纷纷围观,给她出主意,吴宁儿一边应付一边旁若无人般拉住丁阿三,要他回答。 丁阿三低头垂手,规规矩矩候在一旁,每次答案都一样,好看、尺寸合体、都很好。 无数次听到同样答案后,吴宁儿看着丁阿三,说:「丁三哥,你说说看,我为什么会这么急着换新衣裳呢?」 丁阿三说:「姑娘生得好看,就该配好看的衣裳,你也是讲究人,可这一路奔波风尘僕僕的没法讲究,实在委屈了你,我懂得你的心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吴宁儿摇头道:「你没有懂得。我爱漂亮的衣衫不假,但这一次并不是,这一次是因为我明白了一件事,我身边总会有危险,性命随时都可能丢掉,所以我随时都要把自己扮得美美的,倘若我下一刻丢了性命,死也要死得美美的。」 丁阿三看着她花朵般娇艷的面孔,呆了一会说:「不会的,你放心,有我在。」 二人对视了片刻,吴宁儿点头,又道:「我给丁三哥也选了两件袍子,你如果不去扮市井小民,好好拾掇拾掇,也会是好看的人呢。」 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有柜檯上存的那锭黄金,车夫丁阿三片刻间又经歷了洁面梳洗,换上了锦袍皮靴,扎好蹀躞,再挂上店里给客人试衣准备的挂件。挺直腰板在那里一站,丁阿三顿时从畏畏缩缩的小车夫变成了气宇不凡的青年贵公子。 等待女人试衣总是件需要耐心的事,青年贵公子坐下歇息,喝光了一壶碧螺春,吃光了一碟松子百合酥,一碟椰香糯米糕,仍然不见吴宁儿出来。 此次换装已有小半个时辰,丁阿三心中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立即飞身而去,不顾一众换衣的女人尖叫惊唿,一脚踢开了门,径直闯入了吴宁儿换衣那间厢房。 两个侍奉她换衣的店员已晕倒在地,吴宁儿不见了踪影,后窗大开,梳妆檯的铜镜上,用胭脂写了了六个大字:金山寺,慈寿塔,子时。字迹龙飞凤舞,张牙舞爪。 金山寺依山而建,大门西开,正对江流,山间层层殿阁楼台将金山包裹起来,山寺浑然一体,是江南名胜之地。慈寿塔就耸立于金山之巅,拔地而起,突兀云天。 月光照耀下,马车晃晃悠悠顺着山路来到慈寿塔前,丁阿三下了车,支好灯笼,蹲在塔前的石碑之侧,手撑着脸,仰望天空明月,一动不动。 云聚云散,月华似水,转眼间子时已过,丁阿三的姿态仍然保持纹丝不动,仿佛凝固成了雕像,宁静的夜色中,传过来几声清脆悦耳的腕铃声。 丁阿三站起身,对着慈寿塔高声道:「姑娘有何吩咐,直接给小人说吧,只要银子给得够,什么事儿都可以商量。」 过得片刻,一个浑厚苍老的男子声音从塔间传来:「姑娘?哪里来的姑娘,阁下这次可走了眼,男女不分,雌雄不辨,可见丁兄的本事也有限得很,令人失望。」 丁阿三微微一笑:「总之闲话少扯,姑娘在第五层吧,小人这就上来了。刚才回话那位前辈,您老人家在第七层,站得高看得远,劳烦你您把小人的马车照看照看,千万别给寺里的大和尚牵走了……」 絮絮叨叨说话间,他已飞身掠起,跃上慈寿塔第三层,足尖在飞檐上一点,身体再次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第五层上。 塔边的围廊上,果然站了一个身形苗条的年轻女郎,一袭青衣,腰间挎了一对短刀,面容白晰,容颜还颇为清秀文静,只是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冰霜,眼中俱是寒意,死死地盯着丁阿三。 第十三章 换 丁阿三笑道:「我早说了是位姑娘,果然没错。我赶车进镇江城的时候,你骑了头青驴,身着黄衫,头戴帷帽从我马车边经过;在华裳坊时,你穿了件紫色的纱衫出现过,还给吴宁儿说了句紫色更好看。可惜我当时确实是走眼了,只当姑娘是路人。」 青衣女郎冷笑一声道:「记性倒是还行,那你是如何判断出是个女子把你的吴宁儿掳走的呢?」 丁阿三道:「这个就简单了,吴宁儿今日刚刚才入镇江,在街边的店铺选购衣裳,那是临时起意,不太可能是落入你们事先安排的圈套,所以能尾随她进入店铺寻找机会的,应当是女子才行事方便。你用胭脂在铜镜上留字迹,虽然字写得张牙舞爪不象女人的手笔,但胭脂盒里面留下了指痕,指痕纤细,看上去应当是女子所留。」 青衣女郎道:「但是,刚才明明是男人的声音回覆你,你是如何再次笃定我就是一个姑娘呢?」 丁阿三道:「这个就更简单了,腕铃是女子的配饰,男人一般不会想到用它来发声示意。姑娘摇晃腕铃之时,我想是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腕铃,以手腕轻轻用力摇晃的,倘若是男子摇铃,应当是用紧握腕铃,以手臂发力摇晃,发力方式不同,这铃声就不同。」 青衣女郎道:「看来你确实是个厉害角色,怪不得敢杀锦衣卫,连皇帝身边的近侍也敢杀,那你必定是知道我为什么要掳走吴宁儿了。」 丁阿三道:「这个小人就不敢瞎猜了,请姑娘明说,要钱要人,只管吩咐便是,小人只要办得到的,决计没有一分含煳。」 青衣女郎看着他,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要钱要人,你都能给么?」 丁阿三把手放入怀中,摸了一把铜钱,用从腰间的布带上抠出两粒碎银,道:「小人手里有制钱三十来枚,碎银一两七钱六分,全部都在这里。吴姑娘的包袱???还在车上,里面当有银票首饰金锭,小人便替吴姑娘作主,一併给了你,换吴姑娘出来,好吗?」 这时青衣女郎脸色逾发苍白,语气逾加冰冷:「生死关头,你还用钱财羞辱于我,你是失心疯了,要激怒我吗!」 丁阿三脸上却颇为真诚:「姑娘错怪小人了,在小人心目中,钱是非常重要和珍贵的东西。姑娘既然不要钱,而且已经得抓到吴宁儿了,那么只有要人了,但是小人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青衣女郎突然一挥手臂,青光一闪,一柄一尺来长的短刀盘旋飞来,径直插入丁阿三脚边地板之上,同时发出悽厉的声音:「杀人偿命的道理,你不懂得么!」 丁阿三见她陡然暴怒,盯着她看了片刻,一拍脑袋道:「我明白了!原来姑娘是要小人的命,你是为那位锦衣卫的康大人来报仇的!」 青衣女郎道:「不错。丁阿三,咱们江湖中人,得讲究一个爽快,要你死也让你死个明白,我姓苏,名天冬,与康鲤早有婚约,你杀了小康,我为夫君报仇,天经地义。留下你的性命在此,我就放了吴宁儿,你看公平不?」 丁阿三连连摇头,道:「这不公平。明明是康大人无缘无故要杀我,我为了保命才还手的,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那不是小人的错,就错要追究小人杀官的罪,也是朝廷的官差也有资格。苏姑娘说什么天经地义,是站不住脚的。」 苏天冬道:「不公平?吴宁儿的命在我手中,由不得你说公平不公平。刀在那里,你自己取了你自己的性命吧,你不答应,我就先杀了吴宁儿。」 丁阿三忙道:「别别别,这理儿说不通,对姑娘对我都是亏本买卖。我如果先自己抹了脖子,你又不放吴宁儿,再把她交给锦衣卫四海帮什么的,吴宁儿可是有一万两银子的赏格,比我值钱多了,我一个死人,找谁去说理?如果你先把吴宁儿先杀了,我自然不能再把自己的命给你,我既然没有死,你也就没有报仇,你也亏本了,这岂不是大家都亏本的买卖?」 苏天冬怒视着他,一张清秀的脸庞渐渐浮现出狰狞之色,尖声道:「吴宁儿死了,你就会感受到失去深爱之人的痛苦,看着你痛不欲生的样子,我就很开心,岂不是报了仇了!」 丁阿三摇头道:「吴姑娘是我的僱主,你非要说我深爱她,真是无从谈起……就算如姑娘所言,我深爱着她罢。你如果杀了她,我就得杀了你为她报仇,如此一来,你的亲人朋友自然又要来杀我,我为了保命,又得和他们拼杀,唉,这样冤冤相报,永无绝期,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天冬怒道反笑:「哈哈哈哈!丁阿三,你真是枉自一身武功,江湖儿女岂能如此婆婆妈妈,我只有一句话,要么你死,要么她死!」 丁阿三点了点头,道:「我不是什么江湖中人,你们都知道,我就是一赶车的……」 他说了一句忽然闭口,又愣了一会,声音大了起来:「他奶奶的,老子赶车也是凭本事吃饭,又不差你一个钱。还一天小人小人地自称,点头哈腰侍候这些僱主,低头做人到这个份上,苏姑娘你一个铜钱没给我,还这么逼我……老子也是有脾气的!给你明说,也只有一句话,她若死了,你必死!」 他的神情渐渐冷峻,眸子中透射出一股迫人的寒光。 这时,塔的上方传来深厚苍老的声音:「天冬,你这样是对付不了这种市井无赖的,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他自然知道怎么选择了。」 随着一声女子的惊唿,一条人影从塔上直坠而下,又立时停住,吴宁儿被一条绳索缚住双手凌空悬挂,绳索的上端缚在塔角的飞檐上,娇销的身躯在半空中来回摇盪。 一个身材高大的银袍老者出现在飞檐上,笑道:「丁阿三,你不承认你是江湖中人,这没关系,你也别跟一个无赖似的耍横耍赖,规则在我这里,就按我的规则来。要不你了断了你自己,要不我这刀轻轻一划,这花朵一般的小姑娘瞬间就摔成一摊烂泥。我提醒你,可别想着凭你那点轻功过来救人,你一动,我的刀就动,你赌不赢的。」 吴宁儿一边在空中晃荡,一边高声道:「丁三哥,不要怕他,你的命是你自己的,犯不着来换我,是我自己选了这条路,命中注定的!在华裳坊我不是说了吗,只要我穿上美美的衣服,就这么美美地死去,没有遗憾的。」 丁阿三摇头道:「那不成,你还欠着我的十两银子车费没给,我好不容易才能挣到这份钱。我说过的,吴姑娘要去哪里,我一定得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到哪里,行规千万不能坏了。」 那老者仰天大笑:「丁阿三,你能和天冬叽叽歪歪那么久,无非是你自觉武功不凡,如果我们杀了吴宁儿,你可以杀了我们,这就是你最大的牌面。可惜你太自负了,你能轻易杀得了小康,你以为就能轻松杀了天冬,杀了我?天冬,咱们爷儿俩两换个位置给这小子瞧瞧。」 苏天冬冷冷看了丁阿三一眼,忽然左手向塔外凌空一指,身体一耸,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去,同时那银袍老者也抬指飞身,便在这瞬息之间,二人已飞越了这五六丈的距离,互换了位置。 老者轻嘆了一声:「可惜小康武功未成便投身公门,若是他将这门轻功练成,武功或许还不及你,但你是杀不了他的。」 丁阿三道:「有道理,这门轻功能藉助蚕丝之力,凭空来回,快如飞箭,绝非通常轻功能追得上的,杀你们确实在不容易。以小人这不成器的见识,毒蛛门的武功体系中原先没有这一项,想必是前辈您老人家自己的创举了。」 老者冷笑一声,却不作答。 丁阿三道:「前辈这手轻功一露,倒是让小人明白了另一件事,前几日从青狐下岭来,一直有一伙各种江湖帮派的人跟着我们,原来你们也在其中,当时小人眼拙,没有看出来哪个帮派的,锦衣卫攻击你们的时候,四海帮逃脱一人,贵帮也逃脱了一人,同样用的是这种借物飞纵之术。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前辈和苏姑娘是太湖帮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老者道:「明人不做暗事,老夫名为苏庸,在太湖帮混个执法长老的差事,天冬是我的侄女,小康是我的徒弟,此次我和天冬杀你,是私人行径,与太湖帮没有干系。」 丁阿三道:「自然自然,镇江毕竟还是四海帮的地盘,苏前辈自然不能以太湖帮长老的身份在这里跨地盘杀人。不过,你们一路跟踪我们的时候,想必是知道吴姑娘身上有一万两银子的赏格吧,想必知道吴宁儿是四海帮秦帮主非要到手的人吧,想必知晓锦衣卫也是四处在追缉吴姑娘的吧?」 苏庸道:「那又如何呢?」 丁阿三道:「你们要的是我的命,吴姑娘本与你们无仇无恨,前辈若是在四海帮的地盘杀了她,你觉得四海帮会放过你吗,倘若锦衣卫知晓你杀了他们要捉拿的人,只怕对太湖帮更是大大的不利,前辈还请三思。」 苏庸双眉一蹙,似乎有所犹豫,那边站在飞檐上的苏天冬却高声道:「二伯伯,不要信这个赶车的话,他一直就这样东拉西扯,就是想我们放了吴宁儿。」 丁阿三道:「苏前辈,苏姑娘,吴宁儿身上关系到种种势力的利益,你们杀了她没有什么好处,也不能为康大人报仇,反而给自己带来麻烦。我向你们求个情,康大人死在我手里,我决不赖帐,你们宽限我点时日,让我把吴姑娘送到她要去的地方,我回来到太湖帮去见你们,到时候再说报仇之事如何?」 苏庸还未开口,那边苏天冬已从腰间拔出刀,长笑道:「二伯伯,我不管了,这个丁阿三一日不死,我便一日得不到安宁,您是见过我每天要喝醉才能睡着的,我再不想过这种日子了。姓丁的,你听好,我只数三声,三声之后,我立即挥刀断绳,此后的种种磨难麻烦,我一个人来承担!吴宁儿,你也不要怪我!」 她举起刀,看着丁阿三,道:「一!」 丁阿三嘆了口气,慢慢伏下身,将那柄短刀从地板上拔出,将刀锋贴到自己的颈边,吴宁儿大声道:「不要!丁三哥!不要上他们的当!你若是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丁阿三道:「吴姑娘,不用管我了。我死了就死了,反正活着也没多大乐趣,唯一遗憾的是,从来没看过你惊艷了秦淮河的绳舞绝技,是叫卷珠帘,是么?」 吴宁儿愣了一下,顿时大哭了出来,哭得声嘶力竭:「是的,是的,我会跳卷珠帘,???丁三哥,丁三哥,你不要啊,你怎么捨得丢下我……」她一边哭泣,一边拼命挣扎,双足胡乱踢打,连鞋袜都踢掉了,露出漂亮的赤足。 苏天冬道:「二!」 丁阿三道:「苏姑娘,不用数了,刀已经在我脖子上了,你和苏前辈互换位置吧,我这一刀抹就在你面前。我只望你们看在我丢了命的份上,帮我把吴宁儿送出太湖帮的地盘,以后她的命运怎么样,就靠她自己了。」 苏天冬道:「好!我答应!」话音一落,她抬手一指,身体已凌空飞起,向丁阿三这边直射而来,苏庸本想出言阻止,但苏天冬既已起身,他也只能借丝而去,避免吴宁儿那边无人威胁。 便在这二人即将凌空对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丁阿三大唿一声:「卷珠帘!」振臂一扬,手中的短刀突然飞出。 明月的光华从刀锋上流淌而过,那条凌空飞架几乎目不可视的蚕丝陡然断开,苏天冬和苏庸失了借力蚕丝,身体顿时失控,直直向塔下冲去。 同一时刻,吴宁儿停止了哭泣,晃荡的双足向上一卷,以寻常人不可能完成的姿态将脚踝搭上了头上的绳索,脚趾紧抓绳索发力,身体再向上一卷,腰足并用,几次倒卷,人已经攀爬上了飞檐。 就在她刚刚坐稳那一瞬间,一柄飞刀掠过,将缚在飞檐上的绳索割断。 丁阿三也跃起,双足先在围栏上一踏,身体飞出,跃上第七层时,以掌拍塔身,借力腾空几个筋斗,飞身到了吴宁儿身边,扯断她手上绳索,抱起她便向塔下跃去。 他手中抱了一人,不敢像平常一般一跃而下,只得借各层塔角支出的飞檐借力减势,一层一层向下降落,如此下降到最三层时,眼前一花,风声流过,苏天冬挥舞短刀已从侧面飞身而至,迅疾之极,显然又再次借了蚕丝加速。 丁阿三道:「抱紧我!」左臂顺势一拉,将吴宁儿转向后背,吴宁儿身姿异常轻盈灵巧,顺着丁阿三的躯体一转,已紧紧靠在他背上,丁阿三从腰间拔出长刀,嗤嗤嗤三刀挥出。 刀光闪,刀光灭,丁阿三与苏天冬几乎同时落地。 吴宁儿死死趴在丁阿三背上,抱紧不放手。 苏天冬的短刀脱手,长发飞散,衣袖破开,看着丁阿三,眼中发红,透出恶毒的恨意,转身跺足,尖声叫道:「二伯伯,为什么你刚才不和我同时出手,我们若是同时出手,他们降落到第五层便可以攻击,丁阿三未必逃得过这一劫,就算他逃脱了,必定就护不住吴宁儿,她不摔死也得摔残!」 苏庸高大的身影从塔下缓缓走来,轻声道:「天冬,我们若是同时出手,就算伤得了丁阿三,也有一人保不住命。你看看,刚才他出手虽然仅仅三刀,但每一刀都可以杀了你的。」 他看着丁阿三,嗓音更为低沉:「丁兄的刀法,威慑人心,世上罕有,还是不要再让人看见为好。」 丁阿三本来一脸轻松自如,听到这一句话,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苏庸微微一笑,拍了拍丁阿三的肩膀,道:「刀法不提了,刚才这三刀手下容情,没有伤害天冬,老夫承丁兄这个人情,我苏庸与你之间的梁子暂且了断。不过,你若到了太湖帮的地盘,天冬还会不会放下仇恨,就没有人能保证,你好自为之吧。」 丁阿三神情晦暗,再看着失魂落魄的苏天冬,摇了摇头,解下缠绕在腰间的刀鞘和皮带,连同手中的长刀一併递到苏天冬手中,道:「苏姑娘,这把刀是康大人的遗物,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唉,还是给你吧。」 吴宁儿在他背上道:「苏姑娘,刀还给你了,我的腕铃,你能还给我么?」 苏天冬接过刀,眼中复杂难言,又是仇恨未消,又是疑惑重重,还是把腕铃摸出来扔了过来。 丁阿三道:「你仇恨消除不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报仇,只望你不要再去找吴宁儿的麻烦。」 他转过身,走到马车边,对背上的吴宁儿说:「姑娘,马车就在这里,小人要赶车了,你可以从我背上下来了吗?」 第十四章 雾 马车转入了下山的路,此时夜已极深,薄雾瀰漫,除了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周遭无比宁静。 忽然从身后传来惊天动地般的一声号叫,似乎是发声之人遭遇到无比惊恐的事。 吴宁儿缩在车厢之中,本来就惊魂未定,听到这声悽厉的的尖叫,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连声道:「丁三哥,苏天冬又发疯了!你不知道她有多疯,抓住我之后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抽出刀子来吓我,一会又抽她自己的耳光,激动起来就尖声号喊,就是这个声音,可把我吓坏了。」 这时,那声号叫又一次发出,声音尖锐悽厉,而且长长不绝,充满了绝望之意,吴宁儿吓得去抓丁阿三的手,颤抖着道:「就是这样,就是这种声音,她现在不听那个长老的话,还要来逼我们吗?」 丁阿三道:「我猜她不会来了,发疯是发疯,但不是发傻,她的武功和我还是有些差距,来了只会吃亏。喊得这么绝望,我想她看到康大人那把刀上的字了。」 吴宁儿松了口气,又奇怪地问:「刀上是什么字,这么刺激她?」 丁阿三沉默了一会,道:「这把刀本来是康鲤的,今夜一直挂在我的腰间,苏天冬却一句不提,可见她并不知道这是康鲤的刀。刀鞘和刀刃上,有相同的八个字,天涯思君,永生莫忘。所以这把刀,不会是苏天冬送给康鲤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吴宁儿问:「为什么你知道是一个女人?」 丁阿三道:「姑娘读书多,那八个字情意绵绵,光是刀刃上的字倒也罢了,刀鞘上还用金丝绣了一枝梅花,一眼便会想到是女人的手笔。你想想,倘若不是女人而是男人留下的,岂不是更让苏姑娘发狂?」 吴宁儿明白过来,心中却不知为何怅然若失,长长地嘆息了一声:「那位康大人阴险狡诈,又心狠手辣,苏姑娘却对他感情那么深,疯魔了一般要为他报仇。现在她知道康大人心中还有其他的女人,可不知又会怎么想了……但愿她觉得康大人并不值得她那么爱,也不值得她不要命地为康大人报仇,那就好了。你说她会放弃吗? 」 她见丁阿三默不作声,又说:「他们说人情如纸,人心似雾,可见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了,就像隔着一层雾,有时候觉得是,有时候又觉得不是,总之是说不出什么理由的,你说对不对,丁三哥。」 丁阿三支支吾吾了几句,换了话题说:「姑娘,今天可太险了,幸好你这么聪明,听懂了卷珠帘的意思,也幸好你是吴宁儿,有那个不用手也能倒卷着上去的本事。否则的话,我真不好收场呢。」 吴宁儿问:「如果当时我没听明白,你会怎么救我呢?」 丁阿三道:「我只有赌了,赌苏庸并不像苏天冬那样发了疯似的逼我,赌他心头会有片刻的迟疑。所以我仍然会让这二人交换位置,让苏天冬面对我,我要在极短极短的时间,挥刀斩断蚕丝,让她不能瞬息间就逃脱,然后一招就制住她,这就有了本钱和苏庸谈判,一命换一命把你换出来。」 吴宁儿又问:「倘若他们不换位置,你怎么办呢?」 丁阿三笑:「那就只好听天由命了,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拼命救你呗。」 吴宁儿道:「丁三哥,我认真地给你说句话,和我那会被吊住的时候一样的话,你可要记好了,你犯不着用你的命来换我,我不要你的命,你要你好好地活着。」 丁阿三道:「好的,姑娘,你尽管放心,其实我一直也没打算拿我的命来换你的命的。」 吴宁儿呆了一下,用力拍打车厢的座垫,嚷道:「好啊,丁三哥,我就那么顺口一说,你就当真了,你可说了要保护我的,你说过有你在让我放心的,你就那么捨得让我丢命啊!」 丁阿三无奈道:「那么姑娘到底要我怎样啊,我拿命来换你不要,我不拿命来换你又埋怨我……」 吴宁儿撅起嘴,可丁阿三顾着赶车看不见,只好嘟囔:「算了算了,我也不指望着你能说好听的话哄哄我了,我才吃了那么多的苦,手给吊麻了,胆子也都吓破了,绳子那么粗,脚掌也磨破了,又没了鞋袜,都不能下地走路,你还嫌我不想背我,哼,我这么可怜,你都不会说话,也一点都不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她本来想说「一点不会疼人」,但忽然觉得这话从前说得太过随意,那是久经训练后的顺口就来,这会明明来自内心,反而觉得有了羞意说不出口,便换了话说:「一点都不会享受???,我给我买的新袍子,你不喜欢吗?也不穿。」 丁阿三笑道:「那么好的袍子,我穿着和人打架可不划算,我得回到金陵城时,穿给那三个小的看看,让我也光光鲜鲜地嘚瑟一下,哈哈!」 金山虽然名为山,实则高不过十来丈,只能算一座小小的山坡,马车沿了蜿蜒山路,绕着寺院下来,片刻已到了山脚,丁阿三吁了一声,将马车停下。 前方路口,有八名身材剽悍的汉子负手而立,身上负弓带刀,挑起了四盏灯笼,灯笼上斗大两个字「四海」。 吴宁儿惊道:「四海帮!四海帮又来了,来找我们算帐吗?秦公子说得是五天呢。」 丁阿三不理她,跳下马车,笑着迎上前,对为首那汉子道:「多谢几位朋友援手,在下运气太好,已经把问题解决了,劳烦大哥向秦帮主道一声谢。」他伸手从腰间把那两粒银子抠出来,笑道:「在下是个穷鬼,全身也只有这点银子,还望几位大哥不要嫌弃……喝杯茶,喝杯茶还可以勉强,嘿嘿。」 那汉子斜眼看了那两粒银子,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丁阿三,看来你本事不错啊,人也救出来了,还没受伤。话说咱们兄弟来了二十多人,你这点银子,塞牙缝都不够,就免了吧。你小子可得记住,沿湖向前再走八里,有一座凌雾山庄,秦帮主就在那里候着两位。」 他转身高唿了一声:「清净,扯唿!」,黑衣汉子们高挑灯笼回身便走,周遭的黑暗中也有人影移动,慢慢涌到了道路上,黑压压的果然有二十来人,随着那四盏灯笼快步而去,片刻间走了个一干二净。 吴宁儿待丁阿三回到车上,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真是吓死我了,原来四海帮是来帮你的,你主动去找的他们吗?」 丁阿三道:「是啊。我没得法,不知对方有多少人,也不知对方要拿你做什么,若是对方人多势众,或者有什么我想不到的花样,我便没法应对,反正四海帮有人一直跟着我们,不如让他们来帮我。」 吴宁儿笑道:「真没想到,四海帮为什么要帮你呢?」 丁阿三哈哈一笑:「因为你呀,吴姑娘。这么给你说吧,咱们这一路走得这么艰难,最大的麻烦就是你身上的秘密,但是换个话说,这秘密也是咱们最有价值的本钱。四海帮从金陵城出来就盯着这事儿,肯定不愿意你落入别人手中,必要的时候自然会出手相助的。」 吴宁儿道:「话是这么说,但四海帮这么做,只是他们想吃独食,并不是想帮我们,也没安什么好心。」 丁阿三道:「没办法啊,躲是躲不过的,始终都得面对他们,只有解决了四海帮的麻烦,你才能一路平安到达目的地。秦似海不是给了五日之限吗?咱们在镇江歇息一两天,就去凌雾山庄吧,这一关不过也得过,你怕不怕?」 吴宁儿嫣然一笑:「有你在,我不怕。」 第十五章 赌 凌雾山庄隐藏在山林之间,四周始终雾气缭绕,在细雨濛濛中显得更加飘渺神秘。山中有石阶依山凿成,蜿蜒曲折中缓缓向上,山间雾气愈加浓重,近在咫尺也无法视人。 但踏上石阶最后一步,浓雾骤然散去,眼前豁然一亮,青天朗朗,云捲云舒,远方依稀可望见太湖的烟波浩淼,近处的迷雾细雨皆踏在脚下。 山庄便如此凌驾在浓雾之上,故有凌雾之名。 秦似海叶笔直站立在楼台边,负手俯视着山下层层缭绕的云雾,红日从云层中跃出,光亮照射在他的脸上,让这尊冷酷雕像增加了一丝生气。 他背对丁阿三道:「丁兄信守承诺,果然是来了。」 丁阿三道:「承蒙帮主关照,前一段路得了陈兄庇护,金山寺上又有贵帮的护持,总算是有惊无险,太湖帮也没伤到吴姑娘丝毫。」 秦似海轻哼一声,道:「太湖帮在我四海帮的地盘惹事,还敢动我的女人,我自会与他们算帐。丁阿三,你身体可有恢復?」 丁阿三道:「这五日服药调息,内伤已无大碍。既然咱们有言在先,眼下时限到了,帮主要怎么办,只要划下道儿来,在下悉听尊便。」 秦似海道:「你在青狐岭上能避开我的连环三刀,和陈难敌能联手杀掉杜庭芳,武功自然不凡,秦某并无战胜你的绝对信心。」他伸手轻轻拍打栏杆,眼神中透出些许落寞,又道:「我若是从前的秦似海,见到丁兄这等莫测高手,或许会像陈难敌那样,寻找机会和你公平一战,不计生死成败,只尽胸中战意!」 丁阿三道:「帮主,您到底要战还是不战,我脑子笨没见识,不太明白的。」 秦似海道:「武功再高,也是匹夫之技,血气再盛,也不过是个人之勇。太湖帮那个姓苏的女子,便是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草包,一个女人为夫报仇,倒也情有可原,连他们的执法长者也是如此短视,可见太湖帮也是一堆土鸡瓦狗,不足为虑,迟早是我囊中之物。」 他勐然回身,展开手臂,朗声道:「四海帮、太湖帮,也不过是江湖的事而已。男子汉大丈夫立世,当然应该建功立业,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百年后有人提起我秦似海,不会只是一个武功高手、抑或一个江湖门派的帮主掌门,而是一个响噹噹英雄人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丁阿三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帮主一看就是不同凡响的英雄人物。」 秦似海面无表情:「丁兄放心,今日相见,秦某决计不以武功相逼,别说你重伤初愈不是我的对手,就算你侥倖战胜了我。你和吴宁儿也出不了这凌雾山庄。」 丁阿三看着他,双手一摊道:「帮主,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直接说出来吧,绕弯子的话,我不怎么懂。」 吴宁儿道:「是啊秦公子,那你到底想得到什么?你若是非要逼我跟你回金陵城,我……我就从这楼台跳下去!」 秦似海冰冷的面孔看向她,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语气仍旧淡淡道:「吴姑娘,你觉得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很重要吗?」 吴宁儿道:「本来不重要,但是你不甘心,你是堂堂的四海帮帮主,平常威风得很,谁也不敢在面前说个不字,你没想到我一个青楼女子,也有胆子逃跑。」 秦似海道:「你错了。我的确看上了你,但我不放过你,却并非因为看上了你。」 吴宁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声道:「那你还是想得到我,而且还想得到我的秘密。」 秦似海道:「所有的秘密,都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到完全知晓的,如同这山下的迷雾,身在其中,一无所知,当你站到了迷雾之上,一切都会清晰。吴宁儿,当你清晰地看到你走过的路,你未必会继续保守你那个秘密。」 吴宁儿道:「秦公子,你是说一不二的英雄好汉,到底要怎么打发我,反正我在这里,跑也跑不了,你说直说吧!我也想明白了,我在慈寿塔上被吊着的时候想得特别明白,左右不过就是一条命呗,丢了就丢了。」 秦似海侧目看她,道:「我们今天就玩一个赌局,我若赌胜,吴姑娘随我返回金陵,丁兄加入四海帮为我效力。你们若赌胜,恭送两位下山,从此再不相扰,如何?」 丁阿三笑道:「秦帮主果然是成大事的人,算得真够精啊,胜了大获全胜,输了一文不给,这赌局可不公平。不过我这赶车的没什么见识,一切由吴姑娘说了算。」 吴宁儿咬着嘴唇看着丁阿三,一跺脚道:「反正我们硬斗不过你,我若赌输了,我跟你便是,但是丁三哥能不能为四海帮效力,我不能替他作主。」 秦似海道:「可以。赌注就是你自己,与丁兄无关。」 吴宁儿道:「好!我们赌什么?摇色子?猜单双?还是行酒令?」 秦似海看着吴宁儿一幅无辜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嘆了口气,道:「玩乐嬉戏之技,如何上得了台面?既然要成大事,要赌就得赌智慧,赌谁真正把握了这个秘密背后的真相!」 他冷漠的眼光扫过二人,道:「吴姑娘去年来到金陵,以舞技美足惊艷秦淮,权势高官如崔大人、风流才子如高公子、江湖人士如区区在下,对姑娘均是倾慕不已。不过这些人花再多的银子,姑娘也从来不与任何人外出,包括那位让姑娘芳心暗许的柳十郎,要见你也只能在漱玉院中来。唯一能让姑娘离开漱玉院的只有一个人,魏国公府的江岸春。姑娘觉得这正常么?」 吴宁儿道:「这个不很正常么?大家都知道是徐公爷要我去教他家那些舞伎跳舞,江大夫只是他派来的人罢了。」 秦似海淡淡道:「是么?」 忽然间他身形一晃???,向前冲出两步,阿三的身影也是一晃,二人的身影在吴宁儿身边微微一停,剎那间又退回原位,秦似海手中举起一只银光灿灿的腕铃。 吴宁儿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再看着掉落在地上那只被切为两截的手绢,惊道:「那是我的!」 秦似海却不看她,而看向丁阿三,神情晦暗,半晌才道:「你很快。」 丁阿三笑嘻嘻道:「不敢当不敢当,一瞬间要割断绑在腕铃上的手绢而不伤到吴姑娘,我做不到。」 秦似海面无表情,从腰间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腕铃,左右手各执一铃,一併摇晃,铃音清脆悠扬,音调起伏有致,宛然便是一句短短的乐曲。 他注视着腕铃,道:「这对腕铃本来就是一对,单摇一只,只闻铃音,两只并摇,乐曲自生。吴姑娘,你这一只从哪里来我暂且不问,我手中这只从哪里来,你可知晓?」 吴宁儿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秦似海道:「这一只是从江岸春家里找出来的。锦衣卫那帮人笑话我秦似海是只会抢地盘的江湖草莽,我看他们不过是只会刑询逼供的无耻混蛋。一个老男人的枕头中藏着一只年轻姑娘才会戴的腕铃,不是很奇怪的事么?他们却视而不见,还将这些物件估价外卖,不是混蛋是什么!」 他将两只腕铃一碰,继续道:「一对腕铃,二人分执,江岸春只是一个擅长医术的幕僚,年纪也大了你许多,若说是你们私下暗订儿女之情,那是万万说不通的事。在我看来,腕铃不过是你们互识身份的信物罢了。」 吴宁儿道:「秦公子,你可真想得多,什么互识身份啊,信物啊,我一点不明白。这银腕铃虽然做工精巧,却又不值什么钱,兴许在外面能够买到的,或者也可以请匠人打造,我们不过是凑巧买国同一个匠人的腕铃罢了。」 秦似海道:「姑娘总是这般耍赖不认扮煳涂,咱们这赌局没法继续。我另问你一事,你舞技不凡,也熟知音律,你可知这腕铃的乐曲是什么曲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吴宁儿浅浅一笑,道:「问这个我就不煳涂了,刚才听秦公子摇铃,曲子虽然不识得,但曲意悠长辽阔,倒有些像那些塞外骑马牧羊的歌声。」 秦似海道:「正是。这腕铃的乐曲的确来自一首蒙古短歌,仅有五句,名叫《望雁归》。当年有位通晓韵律的匠人花费了数年的时间,为他的蒙古主人打造了五对腕铃,按顺序摇晃,就能奏出一曲短歌,五个蒙古少女摇晃手腕,随乐曲翩翩起舞,当年可是出名得很。不过那位蒙古贵公心性残忍,得了如此巧夺天工的珍品,就不想其他人再得到,于是把那位匠人杀了。这五对腕铃成为了世间仅有的孤品。 「我手中的这对,只是其中之一。三十年前,魏国公的父亲徐达率兵北伐,攻破了大都,那位拥有腕铃的蒙古贵族随军队回撤漠北,到达大宁时再次被明军击溃,这五对腕铃从此下落不知。吴姑娘,这些事你不会一无所知吧?」 吴宁儿摇头道:「这些事都比我年龄大很多,我怎么会知道。」 秦似海道:「姑娘不说,那就由秦某来说,两位听听是不是真相。我大明有位名医,名叫刘纯,两位可曾听说?」 二人一起摇头。 秦似海道:「刘纯便是江岸春的授业恩师,江大夫在徐公爷家做幕僚,医术不凡,很是受器重,但他的医术却远远不及刘纯的成就,这位刘纯不仅医术精湛,而且着作渊博,他年轻时曾经随太祖皇帝征战南北,与徐公爷的父亲徐达是至交好友。洪武二十八年,刘太医年纪老迈,定居甘州去养老,留下了江岸春和几十年所有的笔记和药方给徐家。江岸春因为是刘纯的亲传弟子,徐公爷特准江大夫可以翻阅整理刘纯留下的笔记药方。」 吴宁儿问道:「秦公子,你知道的真多,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秦似海道:「这些事和你有大大的干系,你手上的腕铃,就是你的主人为了在江岸春面前证明你的身份,专门给你的信物。」 吴宁儿忽然打了一个战,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的确私下里找过江大夫,我找他是因为……因为女孩子……需要调理一下。」 秦似海冷笑一声,道:「姑娘一直对腕铃的事避而不谈,不如在下直接给你说明白吧。你找到江岸春,用腕铃证明你的身份,无非是要从刘纯当年的药方笔记中找出某一件证物,回去你的主人交代罢了。」 吴宁儿道:「秦公子,我是一个青楼女子,身无自由,被人卖来卖去的,我怎么会有主人呢?」 第十六章 辩 秦似海道:「你当然有主人,而且还是一个大人物,你和江岸春都是这个大人物的暗桩,江岸春一直潜伏在魏国公府,任务就是从徐家打探各种朝廷秘事和讯息,因为江岸春取得徐公爷信任万分不易,而且要一直潜伏下去,不能轻易露相,所以必须靠一个人万分信任又不容易惹人起疑的人替他传递出讯息,这个人就是姑娘你了。至于你的主人,就是宁王!这就是你身上担负的大秘密!」 吴宁儿愣了一会,道:「宁王?什么宁王?」 秦似海道:「太祖皇帝的十六子朱权,年轻有为,受封大宁边境,节制沿边兵马,是为宁王。宁王年轻有为,才干过人,十五岁便能镇守边关,放眼整个朱家,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人才,他手下的朵颜三卫更是天下无敌的铁骑,如今太祖皇帝驾崩,却没有传位给他的儿子,而是让皇孙朱允炆继位,宁王自然心中大为不满。」 吴宁儿道:「秦公子,你说的这些皇亲国戚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秦似海再次摇晃手中的腕铃,道:「当然有!他在大宁受封,自然得到了当年的五对腕铃,派你来京城取得刘纯当年的诊疗笔记,必定是为兴兵夺位收集对朱允炆不利的证据,将来要逼皇帝退位,也算有正当理由。腕铃儿、吴宁儿,姑娘的名字也来自宁王吧?」 他忽然停下,冷冰的脸上流过一丝黯然,道:「在下起初以为姑娘对柳十郎一片挚诚,如今看来,那柳公子说得也有他的道理,你不过是想利用他为出逃找一个藉口罢了。以我看来,姑娘年龄与宁王相若,对他更是情深意重,甘愿身入青楼也要替他做事。」 吴宁儿忽然大声道:「你胡说!胡说!」 话音一落,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又道:「秦公子,虽然我没有喜欢你,但是我从来也没讨厌你,现在我好讨厌你!你说的什么宁王,什么皇帝,我都不明白,都不认识,也不介意你怎么说。但是我在不知道柳公子是骗子之前,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只想安安静静快快乐乐陪他过一辈子,我没有利用任何人,我不是骗子……秦公子这样看待我,又何必要我以后跟你,我若跟了你,不是成天被你冤枉么?」 丁阿三一直微笑看着二人,这时开口道:「这些婆婆妈妈的小事,姑娘不用哭泣,帮主也不必吃醋。我只想请教帮主一件事,依你所说,吴姑娘身上担负着秘密任务,为什么她一出逃,锦衣卫反应如此之快?你才说了锦衣卫是只会刑询逼供的无耻混蛋,吴宁儿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暴露身份了?」 秦似海沉吟了一会,道:「这一节我还没有完全想通透,只有猜测,不过这猜测是极为合理的,吴宁儿暴露身份,并非是锦衣卫有什么能耐,而是因为魏国公府的原因。众所周知,朱允炆继位后开始削藩,阻力极大,他面对最大的威胁并不是宁王,而是燕王。燕王戍守边关,功劳最大,又与魏国公是姻亲,所以势力也最为雄厚,燕王和宁王一样,也是早有反意,但燕王年龄大了宁王很多,行事更有分寸,他反与不反,全在于徐家是否支持燕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丁阿三道:「帮主觉得徐家是什么态度?」 秦似海道:「从吴姑娘出逃又立即暴露之事看来,徐公爷本人一定是全力拥戴朱允炆的。吴宁儿和江岸春的身份锦衣卫未必知道,但徐公爷或许是心中有数的,只是暗中观察隐忍不发而已。因此吴宁儿一出逃,江岸春立即露出马脚,杜庭芳胆敢在魏国公府拿人杀人,徐公爷没点头,谅他也没这胆子。由此秦某才斗胆判定,徐公爷一旦表明态度,燕王就会隐忍,燕王不反,宁王就成了孤家寡人,必反无疑。」 丁阿三道:「燕王若是不忍,偏偏要反呢?」 秦似海道:「燕王虽然善战,但是兵力财力不足,尤其是没有宁王麾下的朵颜三卫,他和朝廷的大军一斗,必定是两败俱伤。以???我的推测,宁王必定也是先作壁上观,然后坐收渔翁之利,获益反而更多。」 丁阿三道:「这么说来,帮主赌定宁王要反了?」 秦似海一改他神情冷漠的模样,仰头向天,朗声道:「宁王不反,必被削藩。你看看那些先前被削的王爷,湘王自焚了,齐王、代王、岷王被废了,以宁王的实力和志向,被削藩定然是他接受不了的结局。所谓逐鹿天下,成王败寇,本来就是一场赌博,不仅仅是我赌,宁王也不得不赌。」 丁阿三却摇头道:「唉,你们这些大人物,天天想着的只是成就大业,把咱们老百姓的性命从来没当回事儿。燕王反、宁王反,或者是其他什么王要反,只要战乱一起,战死的都是平民家的孩子,抛家弃口四处流浪的总是老百姓,这样的大业又有什么意思呢?」 秦似海淡淡看了他一眼,神情极为不屑,却并不说话。 丁阿三又道:「这些军国大事,我这赶车的也没什么见识,只是我没事时喜欢听说书的讲故事,说是春秋战国的事。帮主,你们秦家的老祖宗秦始皇以前也在别的国家当人质,费了好大的力才回国,是这样么?」 秦似海道:「史上确有其事……不过秦始皇并不姓秦。」 丁阿三笑道:「噢,那是小人无知了,不过他姓不姓秦这不打紧。燕王打仗厉害,大家都知道,太祖皇帝也怕燕王反,所以让燕王的几个儿子住在咱们金陵城,这事大家都知晓的。不过上个月我听到有人说起过,燕王给皇帝侄儿说,他年龄大了,思念儿子已久,年轻皇帝心软,让他们回去了。帮主想想,秦始皇回国后,把六国都灭了。现在燕王的人质回去了,燕王真会迟疑不反么?他就真得看徐家的脸色么?要是燕王有什么举动,宁王是否还反,就不好说了。」 秦似海原本神情冰冷,这时忽然眉头一耸,半晌说不出话来。 丁阿三又道:「无论是宁王反还是燕王反,对于帮主始终都是一次机会,帮主并不甘心只做一介江湖人,而是要青史留名的英雄人物。这样的机会并不容易遇到,帮主一定不会错过的,是吧?」 秦似海默默点头。 丁阿三道:「刚才帮主提到了『赌』,其实帮主心中并非要与宁儿赌,而是要和自己赌,所以赌字不经意间便流露出来了。帮主这个赌注怎么下,其中大有讲究的。」 秦似海注视着他,竟然恭恭敬敬抱拳道:「秦某愿闻其祥,愿赌服输。」 丁阿三哈哈一笑,道:「帮主的本钱是四海帮,四海帮在江湖上厉害,可在朝廷纷争中,用处十分有限,无非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做些不要脸面的事儿。其实你能干的事,锦衣卫也能干,没有什么独特之处,无非就是更不要……不要那个一点。现在帮主拿住了吴姑娘,确实是多一个大赌注,但这个大赌注对你并没有真正的益处。」 他摇头晃脑,笑嘻嘻道:「为什么我这么说?本来呢,对帮主有利又最简单的方式是把吴宁儿交出来给徐公爷,这样你成了徐公爷的人,就可以绑上当今的皇帝这条船。 「听上去好听,但好处实在有限。因为不管是宁王反还是燕王反,皇帝都是一个只赔不赚的买卖,最差的结局是输了江山输个精光,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仍然做他的皇帝。若是皇帝输了,秦帮主和四海帮恐怕都会输个精光,若是皇帝赢了,帮主得到的好处最多不过是一官半职的封赏,给帮主一个锦衣卫的百户,就跟康鲤差不多的官职,有什么用,就算给你一个千户,那也顶天了,可还是算不上成就大事,与帮主想求得的青史留名差得远了。」 吴宁儿在一边接口:「是啊,秦公子,你把我交出来,得不到什么好处的,朝廷这些大官们还是瞧不起你江湖出身的,反倒还不如你在四海帮作帮主那么自由自在。」 丁阿三道:「姑娘,你只管放心。我看得出来,帮主是挺中意你的,把心爱的姑娘交出去,博一个胜数不大、好处不多的结局,不划算,真不划算。」 秦似海道:「这个在下心中有数,不会会轻易下注。」 丁阿三道:「这个道理帮主比我更明白,赌就要赌大的,下注就要如下给要反的人,眼下帮主心中赌的是宁王要反,赌注似乎应该下给宁王,但你做的事却是让我想不通了。」 秦似海道:「我现在还没有任何举动,如何让阁下想不通了?」 丁阿三道:「请帮主想想,你刚才说宁儿是宁王的人,连名字也是从宁王那里来的,而且他们年龄相近,情投意合是吧?你却一再威逼吴姑娘跟你回金陵城,小人斗胆说一句,帮主抢宁王中意的女人,到底是想与宁王为友还是为敌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秦似海垂下眼睑,默然不语。 丁阿三道:「或许帮主想的是,如果你从吴宁儿身上探查出这个秘密来,权衡一下利弊,你再作最后的决定是吧?」 秦似海面无表情,看着丁阿三,一言不发。 丁阿三道:「我们不妨假想一下,宁儿就是宁王的人,她身上的秘密如帮主您老人家所说,是有关当今皇帝的秘密,对宁王造反成功之后有大大的用处。你如果拿到了这个秘密,只怕不仅没有好处,而是大大的灾祸,我听说书的人说过,什么飞鸟尽,良弓藏,若是宁王造反成功,第一要做的就会把你这个知道秘密的祸根先剷除了。 「如果宁王不反,现在的皇帝一旦知晓你掌握了对他不利的秘密,立马就要不计代价杀了你,不仅是杀你,还要灭了你的四海帮,别说是建功立业了,你在江湖上都立不了足。这样的秘密,是谁也不敢碰一下的。帮主还奢望能在这些皇族之间的争斗中获利,只怕是连参与的机会也没有。」 秦似海一直沉默无语,听到这里时,轻轻嘆息了一声。 丁阿三道:「说实话,我是一个外人,想劝帮主一句。你若是看重吴姑娘,便当真心实意打动她,让她心甘情愿和你回去;你若是看重将来的成就,要把赌注下给宁王,你便应当护送吴姑娘去她想去的地方,她若是宁王的人,你便能成宁王的盟友,有助于你的大业,她若不是宁王的人,你也吃不了亏,至少在吴宁儿心目中,你是有胸襟、能容人的江湖好汉、英雄人物。」 吴宁儿道:「是啊,秦公子,你放过我吧,虽然我不能跟你,但我会一直记着你的好的。」 丁阿三道:「其实这场赌局,并没有输赢,因为结局都是一样的。吴宁儿如果是宁王的人,帮主赢是赢了,却不宜让她跟你回金陵。吴宁儿如果不是宁王的人,帮主便是输了,也当放她走。无论是输是赢,你都应当放过吴姑娘,对么?」 秦似海唿吸勐然急促起来,闭目良久不语,半响之后睁开眼睛道:「秦某愿赌服输,两位自便。」 他回身凭栏远眺,又成了雕塑的模样,好久之后,他抬起右掌,看着小指边的一道细细伤口,轻轻抚摸已然癒合的伤口,喃喃自语:「赌下去,就会赢!」 再次穿过瀰漫山间的迷雾和蜿蜒曲折的石径,二人终于看到了停在山脚下的马车,吴宁儿欢唿一声,一路雀跃跳上了车,笑嘻嘻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秦公子自己设立了一个无论怎样都会放我走的赌局,他失算啦。」 丁阿三微笑不语。 吴宁儿又道:「不过现在看来,他倒是个不食言的大丈夫,输了就认输,终于放过了我,我还是要记住他的好。」 丁阿三道:「是么?那可未必。你如果放弃了抵抗要跟他走,我自然不会多言多语,他如果非要强留下你,你再嚷一声什么丁三哥快来保护我之类的话,我也不得不出手和他硬拼,其实他也未必占得了强。」 吴宁儿惊道:「啊!你们交过手了?什么时候?谁赢了?我啥也不知道耶。」 丁阿三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掌,小指根部和秦似海一样,同样有一条细细的伤口,伤口上已结了一条浅浅的痂壳,笑道:「我们刚刚上去的时候,秦似海要取你的腕铃,当时他忽然欺身上前,我不确定他会不会伤了你,或者用什么独门手法制住你,就不得不上前与他对抗。」 吴宁儿颇为惊奇:「就那么一下子,你们已经交手了么?」 丁阿三道:「嗯,他上前第一刀划开了你的手绢,这时我已经到了,他的刀可没容情,直接来削的手腕,我没有退让,同时也割他的手腕,我们二人估摸着不要两败俱伤,于是都收了刀,分别在对方小手指上留下了一道很浅的伤口,又都退下了。」 吴宁儿道:「???还好还好,你们两个千万不能拼命,一拼命我就完蛋。两个人都划个小口子,看来都是平手,那谁的武功更高一点呢?」 丁阿三道:「这一下看似平手,但是他多做了一个从你手腕退下腕铃的动作,这样来说我的武功还差他那么一点点。」 他沉思了一会,继续说:「但是如果是要拼命的话,我应该还占强一点,他是个很自负的人,不会和我这样的小人物拼命,赌命的事,完全犯不着嘛……不过从结局上,他终究是吃亏了,姑娘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这手艺人身上又没有带什么武器,就随手带了一把修理马车时用的小刀片子,又脏又有锈,我这伤结疤了,他那伤还会又痛又痒呢,哈哈,这哑巴亏秦似海只能认了。」 吴宁儿想了一会,道:「唉,其实我不怎么明白你们到底谁更厉害,武功什么的太复杂了。但不管怎么说,他真是赌输了。」 丁阿三笑道:「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他并没有输。」 吴宁儿奇道:「为什么啊?」 丁阿三道:「你想想看啊,咱们这一路向东这么多天了,我还受过两次伤,四海帮真要拿下我们两个人,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秦似海没这么做,是因为他自己内心矛盾重重,所以他真正赌的不是你的身份和秘密,而是他自己的内心,到底是你重要还是他的霸业重要。最终他选择了霸业,放过了你。」 吴宁儿道:「可他赌我是宁王的人,霸业怎么能成功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丁阿三笑道:「是非成败,谁又说得清楚。无论成败,这都是他内心真正看重的东西,值得为自己的梦想去尽力一博。」 第十七章 鬼 夕阳下,晚风起。 晚风拂过湖面,吹过停驻在湖畔的马车,撩过少女耳鬓的髮丝。 远眺湖面上的点点白帆,近看眼前湖水泛起的层层涟漪,吴宁儿眯上了眼说:「这里面景色好美,姑苏台榭倚苍霭,太湖山水含清光,在这里做一个打鱼人家,一生就在这湖光山色中流连,也是挺美的。」 丁阿三笑:「还别说,捕鱼这活儿,我以前真还在干过一阵子,不过那是在鄱阳湖,没在太湖。」 吴宁儿瞧向丁阿三,笑道:「丁三哥,你怎么不笑话我了,我以为你又要说打鱼人家其实也辛苦、也要歷练风浪、天天想的是三餐一宿,没有钱哪有诗意这些话呢?」 丁阿三道:「我以前笑话过你,后来我想这样很是不妥,是我有点小心眼了,对不住姑娘。你读书多,心思巧,能从这些景色中体会到浪漫诗意,你心里美,那就是挺好的。我虽然说不出这些诗句,看着你心里美,我也开心吧。」 吴宁儿又问:「我心里美,你就开心,真的吗……你可不能说我是僱主你是车夫那些狗屁废话。」 丁阿三哈哈一笑:「咱们这一路经歷了不少事,接下来还要一起去杭州,少不了要说好些话,如果总是你想你的诗意远方,我想我的柴米油盐,这一路岂不是太没趣味,大家总要有些共同的态度吧。」 吴宁儿道:「那么,你知道我心里最美的事是什么吧?」 丁阿三道:「姑娘第一次对我说,你要去大海的方向,后来我又几次听到说『门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样的话,我想姑娘心中最美的事是在海边有一幢房子,旁边种满了鲜花,吹着海风,看潮起潮落,对不?」 吴宁儿脸上有些微微发红,歪起了头,想了一会忽然说:「这会旁边没什么人,丁三哥,我跳一支舞给你看,好吗?」 丁阿三先愣了一下,随即抚掌大笑。 天边还有夕阳,湖畔也有沙滩。 吴宁儿赤足站在沙滩上,沙很细很软,她凝立片刻,柔声道:「这里没有乐师,我就自己唱着勉强凑数一下吧。」 歌声响起,吴宁儿缓缓抬足舒臂,宛如一只蝴蝶,跟随自己的歌声翩翩起舞,舞姿婉约似水,柔媚如风,旋转跳跃之际,飞扬的长髮被阳光染上了金色,散发出迷人的光辉,忽而歌声一停,吴宁儿身姿定住,朝着丁阿三甜甜一笑。 歌声又起,加快了节奏,舞姿更为婀娜,笑容也更加灿烂,旋转速度也越来越快,裙摆跟着长发一起飞扬开,虽然只有一人,眼前却满眼盛开的花朵。歌声又慢慢变低,缓缓停歇下来,吴宁儿全身伏地,长发委身,夕阳的余辉下,静美如斯,令人陶醉。 良久,吴宁儿慢慢起身,走回丁阿三身旁,笑问:「跳得好看吗?」 丁阿三看着她鼻尖沁出的小小汗珠、脸上美丽温柔的神情、眼中闪烁的点点星光,心中忽然涌出一股冲动,想要在这满天夕阳和湖畔晚风中把这个娇美的身体拥抱住。 他也知道,一定能抱住。 但他没有,只是保持着失魂落魄又开怀大笑的神情,大声贊道:「太好看了,太美了,能一个人独自观看姑娘的舞姿,若是从前,是花上千两银子也办不到的事。」 吴宁儿看着他夸张的神情,说:「不要说什么银子银子的。你总喜欢假意搪塞我,丁三哥,你明明知道,这是我特意要跳给你看的。」 她转头去看湖水,又说:「丁三哥,你今天有些奇怪,这里离姑苏仅有一个时辰的路途,若是往常,你早催我进城去了,今天反而要带我来湖边休息观赏景色,你不担心太湖帮了?不担心那个发疯的苏天冬来找你麻烦么?」 丁阿三道:「我不担心苏天冬,她已经察觉到康鲤还有其他的意中人,她的恨意或许会转向,咱们沿着太湖这些集镇走了两天,也没见太湖帮来找我们麻烦嘛。再说了,她也是江湖中人,要找也应该找我报仇,金山寺那次她就坏了江湖规矩,我想以后不会再牵涉到你了。只要你没事,我就不用怎么担心。」 吴宁儿哦了一声,道:「可我感觉到,你还是在担忧什么事。刚才我在跳舞的时候,我仿佛听到过一段很细微的声音,像是什么哨子吹出来的,又不像是乐音,又像是人声……」 丁阿三道:「姑娘多虑了,咱们一路行来,但凡有美景,总得来领略一番吧。时候不早了,咱们赶路吧,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天黑之时咱们就便能赶到苏州。」 马车沿着湖畔的小道前行,这条小道比不得平整宽阔的驿道,颇有些颠簸,吴宁儿不时掀开车厢后的车帘,向四处张望。走得一段后,忽然道:「丁三哥,我又听到了,那个像是哨子的声音。」 丁阿三道:「嗯,我也听到了,大概是这湖边人家的小孩吹竹哨玩吧。姑娘不用担心,你就在车上歇息一会,等到了苏州,咱们好好去吃一顿。苏州有一家云香阁,有好些个名菜,什么红扒肘子、冬菜扣肉、米粉肉,听着就让人流口水,就是价格太不便宜,我还没吃过,这次傍着姑娘去尝尝呗,怎么样?」 吴宁儿嗯了一声,靠在软垫上想闭目养神,未过多久,耳中似乎又听到那似是竹哨的声音,这次她留意分辨,只觉这声音飘乎不定,尖锐空洞,似是人声又似乐音,绝非是竹哨发出,更不像是孩子玩乐的吹法,不禁心中一阵发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她推开前厢的门,挤到丁阿三身边坐下,声音微微发颤:「我怕,我在你身边坐会好么?」 丁阿三点头:「行。如果你看到什么东西,只当他不存在就好,别多想,别多问……如果途中无聊,就看我怎么赶车吧,若是姑娘学会了赶车,岂不是多了一项本事,哈哈。」 吴宁儿道:「好哇,我若是学会了,你累的时候,我也可以替你一会……哎呀,前面路边有个人!」 夕阳西沉,天边的云彩还泛有光辉,前方仍然清楚可见,十丈之外一个白衣人站在道路之侧,身后是一片暗幽幽的竹林,让那白衣特别显眼,正缓缓挥手,似乎在向马车招唿。 丁阿三道:「哪有什么人,姑娘别看他,只管看我怎么赶车加速,看着啊,握住鞭子,用力挥动,抽在马屁股上,同时抖绳,嘴里要喊,驾!驾!」 马儿嘶鸣了一声,果然奋蹄加速,剧烈的颠簸中,马车从那人身边一晃而过,吴宁儿忍不住向那人瞧上了一眼。 一袭麻制白衣,长发垂肩,面孔苍白如纸,没有一丝生气,两只眼窝黑沉沉地深陷下去,紧抿的嘴角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若不是那只手还在僵硬地回来挥动,一瞥之下竟然不似一个活人。 吴宁儿登时背上的冷汗也冒了出来,说话也说不清楚了:「三哥……这不像是一个人……刚才那奇怪的声音……是他发出来的吗?」 丁阿三道:「只管看我赶车,不要看其他的!」 这时刚才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声???音更为尖锐,连绵不绝,似乎跟随着马车而来。马车转过竹林,继续疾行,未走得多久,吴宁儿又大叫了起来:「又来了!刚才那人又在前面了!他怎么会这么快,他不是人么!」 前方道旁,赫然站立着刚才那个白衣人,仍然是长发垂肩、面孔苍白,手臂僵硬摇晃,眼见马车奔近,那人忽地跨出两步,站在了道路中间,咧嘴大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丁阿三勐挥马鞭,马车直冲而去,眼见立时就要撞上那人,吴宁儿尖叫一声,闭上了眼睛,待睁开眼时,马车并未撞上任何事物,直接就沖了过去。 吴宁儿更是惶恐,道:「一撞上去就不见了,那个人就没有形体,但是我们又能看到他,难道是……是鬼么?」 丁阿三嘆了一声,不再挥鞭策马,马车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鬼,你不用怕,怕也躲不了的。」 吴宁儿捂着心口,埋怨着:「你倒是说得轻松,人哪有不怕鬼的,何况我是一个小姑娘呢……」话还没说完,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道:「小姑娘,不怕不怕,初三说得不错,怕是躲不了的。」 吴宁儿原本就惊魂未定,忽然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不禁又尖叫一声,拧腰起足,不由自主便往马车下跳去,身体刚刚离座,丁阿三已经伸出手臂,挽抱住她的腰,将她拽了回来。 身后那声音道:「小姑娘,不要随便跳车哦,随便跳车容易摔坏的,这世道不正,就算你不赖车夫,那些人也要逼着车夫来认帐赔钱的,万一不让你丁三哥日后赶车了,那才是个麻烦。」 吴宁儿捂住耳朵道:「我不听,我不听,你说的是鬼话,专门骗人的。」 那人嘆了一声道:「明明说的是真话,偏偏要当成是鬼话,小姑娘,你回过头来看看我,看我到底是不是鬼。」 吴宁儿连连摇头,捂了眼睛道:「我不看,我不看,丁三哥,你赶快把这个鬼赶下车去,我好怕,怕得很。」 这时马车已经停下,丁阿三道:「既然躲不了,我便不躲。姑娘,你回头去看吧,没什么可怕的。」 吴宁儿捂着眼慢慢回过头去,手指分缝悄悄去看,车厢里面果然坐了一人,正端着她的茶壶,将壶嘴含在嘴中咂巴着嘴,这人依旧是那身粗麻白袍,但面孔却大为不同,红光满面的一张脸,淡眉细眼,唇上一撇鬍子,头顶稀稀疏疏的似乎秃了不少,看上去居然十分和善。 那人笑了一会,道:「小姑娘,我变个戏法你瞅瞅啊……」他伸手从后腰摸了一件黑乎乎的东西出来,忽然往头上一套,剎那间又成了长发披散、面容苍白的模样。 吴宁儿又是一声尖叫,转身抱住丁阿三的手臂,嚷道:「说好了不吓人的,干嘛又来吓我。」她抱了片刻,心中安稳下来,坐直身体对那人道:「好啦,我被你吓倒了,吓得不得了,你满意了吧。」 那人笑道:「姑娘好生懂事,不错不错,初三你小子眼光也不错啊。」 丁阿三道:「初七,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那人取下头套,胡乱挂在后腰上,笑嘻嘻道:「那我可不敢,对付别人我还有这胆子,对付你初三嘛,没有两三个人,真不敢和你面对。初四就在前面等着呢。」 第十八章 分 吴宁儿见那人甚是和蔼可亲,便插嘴道:「你叫丁三哥初三,他叫你初七,这个称唿好奇怪,你们以前是在一起的结义兄弟吗,怎么看上去你比我丁三哥还老些呢?」 初七呵呵笑道:「哎哟,我丁三哥,叫得这么顺口,我说初三,我记得你小子笨嘴笨舌从来不喜欢哄人的,从哪里修来的艷福啊。小姑娘啊,我告诉你吧,我们初三初四,初七初八这些排名,是从武功高低排的,可不是什么结义兄弟。不过这么些年不见,你的丁三哥再要想再排在初三,可就难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他笑咪咪看着吴宁儿,摇了摇头说:「小姑娘,你跳舞可跳得真好看……唉……可惜可惜。」 吴宁儿听他这一声低嘆,心中顿时不安起来,便道:「初七哥,你装神扮鬼的,想要做什么?你又吓不到丁三哥,光是吓唬我有什么用?」 初七微微一笑:「这事吧,你丁三哥心中有数,他会告诉你为什么的。」 丁阿三道:「这声音是一种传讯的方式,用音调长短高低缓急传递信息,每一年一换,现在我听不明白了。至于装神扮鬼,那就是初四的喜好了,看着别人被他吓得魂飞魄散,他心中高兴呗。」 初七哈哈大笑,道:「聪明的小姑娘,我再发点声音出来,你听听吧,多听就不会害怕了。」 他从腰间摸出两支极短的短哨,材质黝黑,材质看上去非木非金,含在口中,抿嘴一吹,顿时那缥缈怪异的声音便发了出来。 随着音调变幻,前方草坡后转出来一人,布袜芒鞋,短衣草绳,背了一只油浸浸的旧竹筐,看样子像是这湖边的乡农,低头弯腰沿着道路边缘慢慢走来,走到马车边时,抬头看了一眼,将竹筐住车厢中一扔,也跳上了车。 这人看上去年龄也不大,面孔黝黑,神情木讷,似乎就是一老实巴交的乡农。 吴宁儿道:「这位大哥,你是初四吧?」 那人嗯了一声,然后一言不发,去看丁阿三。 初七嘻嘻一笑:「小姑娘,你虽然聪明,却没那么灵敏,我们在中午时分已经跟上了初三,这小子却装傻充愣,以为避得开我们,发这种奇怪的哨声可不是想吓唬你,只是想告诉初三,我们就一直在他身边,躲是躲不了的。」 丁阿三道:「既然躲不了,我也无话可说,这个小姑娘是我的僱主,与我们的事无关,我们的事避开她说,如何?」 初七笑道:「初三果然是个讲情份的人啊,我很好说话的,荒郊野岭她想跑也是没法跑的,看初四怎么说啦。」 初四点头道:「可。」 吴宁儿心中不安,抓住丁阿三的手,道:「丁三哥,你要去哪里,可不能抛下我,我要跟着你。」 丁阿三脸色一沉:「放开,不然我们两个都没命。」 吴宁儿正要撅嘴撒娇,看见丁阿三神情肃杀,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连忙放开手,眼见三人下了车,一併走到湖边,远远看去正在交谈什么,丁阿三不断比划手势,初四依旧弯腰低头站立,初七摇头晃脑不断回应,只是了隔得太远,一句也听不到。 她心思一动,钻进车厢去看初四留下的旧竹筺,取下筐口遮盖稻草,看到筐里有一柄短斧,一只短据,一把柴刀,还有绳索铁钩之类的事物,看上去似乎都是乡村匠人的工具,但仔细一看,件件做工精美考究,刃口锋锐,泛着冷冷蓝光,鼻中似乎还闻到一股血腥之气。 吴宁儿吓了一跳,连忙塞上稻草,爬到前面车座上,过得片刻,丁阿三和初四初七慢慢回来,面目依旧,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丁阿三对她笑道:「咱们说好啦,一起走吧,姑娘,你来赶车。」 初七哈哈一笑:「是么,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来为咱们赶车,让我们也沾些初三的艷福么,好说好说,姑娘赶车会慢点,不过也无所谓的,反正老大明日才会去虎丘。」 吴宁儿摇头道:「啊,为什么要我来赶车?我也不会呀,」 丁阿三不由分说,将她推到赶车的位置,自己坐在一旁,初四初七也钻到车厢内,丁阿三不与他们答话,只是教吴宁儿如何挥动马鞭,如何驱动停止,如何加速减速,如何上坡下坎。说到后面,连如何餵马,何时要补草料,何时要补水,车坏了如何寻人修理也一併交代。 吴宁儿心中忐忑,又见丁阿三神情凝重,也不敢多问,便认真按照吩咐做,马车便一路继续走了下去,路上那位乡农一般的初四一句话也没说,初七倒是笑笑呵呵不断打趣说笑,即便是没人理他和他答话,也自顾自乐此不疲。 天色渐渐黑暗下去,走到一处岔路时,丁阿三叫吴宁儿停下了车,注目她的脸庞良久,道:「姑娘,实在惭愧,今日我们得分开了。」 吴宁儿先是一愣,随即恐慌起来,正要跳起来发问,丁阿三已伸出两根手指,放到她嘴唇上挡住,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铜钱和那两粒碎银放下,继续道:「不要问我原因,说什么改变不了任何事,现在的选择是就最好的结果。」 他神色不动,继续道:「宁儿,刚才你已经会赶马车了,你用心记住我的话,左边这条路就是官道,你看,非常平整,还铺有碎石,你顺路再走一两里,就会看到苏州城的灯火,朝着灯火的方向走五六里,便可到达苏州城。按照官府的???惯例,夜禁要一更才开始,姑娘是能够入城的,入城之后,找最好的客栈去住下,好好睡一觉,明日起来继续走路……此后的路,一切要靠姑娘自己走了……」 说到此处,他两根手指感到吴宁儿嘴唇的嚅动,又有两行热乎乎的水滑落到手指上,不禁心中一酸,又道:「车厢中还有我一个破柜子,里面有些破衣物,破牌子,姑娘生得好看,容易招眼,此后就要把自己混入寻常人中,不让别人多看你一眼,别随意和人搭话,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是谁,你才可安安稳稳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他说完之后,便松了手,轻轻跳下车,脸露笑容,吴宁儿待他手一松,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跟着便要跳下来,丁阿三疾退几步,伸出手掌挡在前方,道:「不,你不要捨不得,也不要让我捨不得。我今天看过了姑娘专门为我跳的舞,此生无憾,咱们就此别过。」 吴宁儿抹去眼泪,心知此事是万难改变,大声道:「好,我学会赶车了,我能自己走,我在苏州等你。」 丁阿三微微摇头,道:「别等我,走你自己的路。对了,我还有一句话,姑娘,不管你的主人是谁,不管他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这句话你一定要记在心头,你是你自己的,你不是任何人的,你要为你自己而活。」 说完这句,丁阿三咧嘴大笑,走到那匹老马前,抱着马头,将脸在马鬃上蹭了一会,转身迈步而去,不再回头看上一眼,初七笑呵呵跟了上去,搭上了他的肩膀,仿如多年的朋友。 初四背了竹筐跳下车,对吴宁儿道:「别来,来了你会死。」 夜色渐渐浓重,湖边的雾气渐渐在向驿道上瀰漫。 吴宁儿在车厢中找到了那只暖手碳炉,倒出些许碳灰,和了茶水抹到脸上,忽然想起第一天出逃时,丁阿三提醒他如此躲开了锦衣卫的追查,禁不住眼泪流了下来,将脸上的碳灰又冲掉一些。 她翻开车厢角落里的小柜,里面果然有丁阿三的一件棉衣夹袄,一块做工精緻的腰牌,上面赫然镌刻的是康鲤的姓名,吴宁儿想了片刻,将腰牌塞入怀中。 柜底还整整齐齐叠放了一件锦袍,正是她在镇江府华裳坊给丁阿三买的,想起当时他说要风风光光穿回京城去嘚瑟一下,吴宁儿忍不住眼泪欲滴。 但四周无人,丁阿三和初四初七早已走得远了,流泪毫无意义,吴宁儿定了定神,仰头向天,努力让自己干笑了几声,穿上那件有着男人汗臭味的夹袄,披上能挡雾气的蓑衣,戴上了破了几处角的斗笠,点燃灯笼,按着丁阿三的嘱咐,挥动马鞭,口中粗起嗓子「驾——」地长唿一声。 那匹老马似乎懂得她的心意,低声嘶鸣,扬蹄拉动马车缓缓向前,穿过夜色,向苏州城而去。, 第十九章 独 既然回到了官道,道路平整,吴宁儿咬紧嘴唇,策马扬鞭,马车走得很顺畅。 转过一座缓坡,远处果然能看到远处一片隐约的灯火,将天边映照出了淡淡的光彩。吴宁儿用力挥动马鞭,马车加速前行,可未走多远,身体忽然向前一冲,差点跌下马车,那马车勐然停下走不动了。 吴宁儿用力挥鞭,马儿也奋蹄向前,不断昂首嘶鸣,可马车却只是左右摇晃,一步也不前行,轮毂上上还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她跳下了车,看到左侧的车轮陷入了道路上的一道深沟之内,无论怎么挥鞭催马,那车轮向前转动一截又退了回来。 一番折腾下来,吴宁儿已是满头大汗,急得眼泪也流了下来,可这道上虽然偶尔有一辆车、几匹奔马疾驰而过,可没人会注意路边这个破衣破帽的瘦小人儿,更不会有人看她的眼泪,听她的哭泣。 「此后的路,一切要靠姑娘自己走了!」 这话不断在吴宁儿脑海中迴响,她忽然想起,以前每每走到泥泞之地时,总也会有车轮打滑的时候,丁阿三就要她下车减轻车的负荷,再去寻些枯草石块垫在车轮下,然后到马车前方,拉住缰绳用力向前拽扯。 她心中有了主意,便挑了灯笼,在道路边去寻找了了些细土沙石和乱草,她手小力弱,肌肤娇嫩,手掌上已被草叶的边缘划破了皮,只能忍痛一次一次抱回来,一点一点垫在车轮下的深沟中,待看上去垫得差不多了,她又奋力扬鞭,这次车轮多转了半圈,可仍然是差了那么一口气,没有走出那道深沟。 吴宁儿已累得全身乏力,全然顾不得自己的形象,瘫倒在路边大口喘气,又想躺下休息片刻,那件蓑衣上的棕叶却颇为坚硬,将她的脸划得生发痛。 她心中一动,便有了主意,又去路边寻了一块较大的长长的石块,双手抱了过来,塞在车轮前面,又将蓑衣脱下,垫在石块与车轮之间,自己到了车前,学着丁阿三的样子抚摸马头,小声道:「马儿啊,你带我走了那么多天,我们是好朋友了对不对,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走出这条沟沟,知道吗?不然我唯一的本事就是只会哭了……」 她用布条缠在手掌上,抓紧缰绳,学着丁阿三的模样,拼命向前前拽拉,高声吆喝,一次,两次,三次,数次用尽全力,终于在力竭之前将车轮拉出了深沟。 华灯盛放时候,这辆做工精良,又满是尘土的马车终于踏入了苏州城。 吴宁儿在入城之时,用丁阿三留下的一粒碎银,从城门军士那里打听到,苏州城最好的客栈是锦绣堂,便一路打听,终于到达了灯火通明、富丽堂皇的锦绣堂。 她记着丁阿三的话,知道自己扮作男人破绽百出,声音体格相差太远,反而引人注目,在入城时已经换上了当初英英那套已经有些破洞的丫鬟衣服,将头髮梳理整齐,脸上仍然涂抹了淡淡的碳灰,雄赳赳地走入的锦绣堂的大堂。 大堂当然识不得这位自称是为大户人家小姐打前站的小丫头,但银锭却是最有力的通行证,吴宁儿便将一银锭押上柜檯,开了两间房,一间是为那并不存在的小姐准备的极品上房,另一间是为自己用的普通客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只要有银子押上,锦绣堂自然不介意这个天黑还独自赶车的小丫头在情理上的不通,仍然为她安排了热汤茶水和上好的饮食。吴宁儿狠吞虎咽地吃下了东西,将自己泡入热水,喝退了一旁伺候的使女,在氤氲的烟雾中放声大哭。 这短短几里路,吴宁儿自己赶车,自己为自己考量,洗浴之后本来想着自己明日应该如何将这条路走下到,只是脑中并没有什么主张,身心又极度疲倦,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入眠虽快,却睡得极不安稳,连日来路上的种种惊险种种生关死劫,都在梦中復现,小康如长蛇般的长鞭、杜庭芳的黑沉沉的铁面、柳十郞俊俏又沾满鲜血的面孔,这些她似乎已经浑不在意的过往,都一一在梦中出现,让她不断从梦中惊醒,又抗不住睡意,再次昏昏入睡。 天色微明之时,她又一次梦见那日在金山慈寿塔上时,她被悬挂在半空中中来回晃荡,心中惊惧交加,梦见丁阿三抱着她从塔上一层一层不断往下跳跃,又梦到苏天冬那近乎疯魔的尖叫,梦到丁阿三将她转到背上,飞快向苏天冬刺出了好几刀。 她再一次从梦中惊醒,这时摸下床,喝了一杯已经冰凉的浓茶,脑中突然异常的清明起来,当日在金山寺发生的一切仿如她跳过的舞蹈,一切动作、语言、过程都歷歷在目,她想起了当时苏庸说出的那句话「丁兄这刀法,威慑人心,世上罕有,还是不要再让人看见为好。」 当时她浑然不觉这话中有微妙之处,但此刻却犹如醍醐灌顶,她想到了初四初七,想到了那一夜丁阿三被杜庭芳重伤之后在小山冈养伤时,说过他曾经有一段杀手生涯,后来偷偷脱离了那个组织。 她隐隐约约推测了一个事实,初三、初四、初七都是那个神秘组织里面的杀手,那夜在金山寺,丁阿三万分危急之时显露出了那个组织特有的刀法,被苏庸认出来了,然后不知道是苏庸还是苏天冬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那个组织就派出了初四初七,还可能有其他人手追捕丁三哥。 在她心目中,丁三哥虽然是个财迷,但武功绝世、机智聪颖,但这次没有解释地就忽然放弃,一定是遇到非常之事。 想到这一节,吴宁儿的心咚咚直跳,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担忧把她笼罩,她不清楚丁阿三武功究竟有多高,但她明白,连秦似海也不敢和他硬拼,证明丁阿三的威慑力是足够高的。 但这么高的威慑力,丁阿三却不敢与初四???初七硬拼,老老实实地跟随他们而去,还放弃了护送她去杭州,一定是丁阿三遇到了凭一人之力解决不了的困难,还极有可能是丢掉性命的困难。 她回想这一段,清楚地记起了那个扮鬼的初七说过,他们要在虎丘等老大,老大明天才会去。 吴宁儿望着窗外的淡淡亮光,心中盘算出了一个从来未想过的主意。 天已放亮,吴宁儿换上了漂亮的衣衫,等僕妇送来热水洁面之时,便塞了丁阿三留下的另一粒碎银在僕妇手中,那僕妇知晓这位姑娘是有钱人家的丫鬟,衣着讲究,又出手大方,脸上堆满了笑意,言语更是谦恭之极。 吴宁儿便也摆了谱,自称小姐是魏国公府的人,要僕妇把锦绣堂最大的老闆叫来,有事交代,而且此事隐密之极,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既然冒充了魏国公府的人,便没了中间的转折,那僕妇诚惶诚恐地离去不多时,一位黄面长须、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来到吴宁儿房中,自称姓左,名逢时,语气虽然谦逊,但神情却颇有倨傲之态,显然未把这个信任度不够、身份又不入流的小丫头放在眼中。 吴宁儿心知这左逢时左老闆能在苏州府开如此大的客栈,必定背后也有官家的人支撑,再冒充魏国公府的人未必有效,便将康鲤那块腰牌轻轻往桌上一扔,冷着脸一言不发。 左逢时一见腰牌,登时倨傲之状一扫而光,身子也伏低了五寸,声音也降调了好大一截:「原来是锦衣卫大人,小的怠慢大人了,罪过罪过。」 吴宁儿道:「左老闆,康大人就住在你这锦绣堂中,只是调查隐秘之事,不便现身露面,就由小女子来出面了。我们也知道你这锦绣堂上面还有人,不过咱们锦衣卫是替皇上办事的,别说苏州的地方官了,便是朝中的王公大臣,该得罪还是要得罪,不然那便是欺瞒皇上,这理儿你该明白的。」 左逢时腰弯得更低,连连点头。 吴宁儿道:「既然要掩人耳目,眼下就有一件要紧的事儿得劳烦左老闆跑一趟,我知道你在苏州城做这生意,和太湖帮纠葛必定不浅,这苏州城是太湖帮什么人说话算数?」 听到自己干系到江湖帮派,左老闆顿时脸上豆大的汗珠也渗了出来,连忙道:「咳,大人明察,小的在小地方做生意,免不了要和这些江湖人士有交道,苏州城中是太湖帮一个姓江的分舵舵主说话管事。」 吴宁儿道:「那你就去把这位江舵主请来,康大人会亲自和他说话。」又从包袱中取了一锭黄金,道:「左老闆势大财大,这点钱在你眼中算不了什么,不过锦衣卫也不会让你赔钱办事,你听好了,给你两个时辰,过时不候。不过,若是康大人亲自来找左老闆说话,未必就是小女子这般弱质女流的样子了。」 她竭力模仿杜庭芳、康鲤说话的语气作派,又哼了一声,看着左逢时诚惶诚恐地取了金锭,点头哈腰离去,顿时松了一口大气,这时才发觉后背全是汗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第二十章 选 阳光透过砖墙的缝隙,照射到丁阿三的身上,他睁开眼,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地站起来。 虎丘塔的底层一片凌乱,破碎废弃的砖石扔了一地,干枯了不知多久的稻草随意乱丢,初四僵硬着那张木讷的面孔,坐在一处角落,面无表情地看着丁阿三,目不转睛。 初七躺在一堆稀稀拉拉的稻草上,背对人和衣而眠,也不知是睡是醒,丁阿三左右看了一番,笑道:「这虎丘塔名气很大,不过比起前几日我在金山看到的慈寿塔,可算得上年久失修,破破烂烂。唉,看来我的命真是和这些塔总是扯不清,前几天在慈寿塔遇险,今日大概又得在这虎丘塔丢。,唉,初四,你是哥,你说咱们当初是怎么一回事,要加入这个行当呢?」 初四转开了脸不看他,低声道:「这就是命。」 这时初七翻了个身,笑呵呵站起来道:「初三,你这小子倒是痛快,昨晚来了虎丘,你倒头就睡,唿噜还打得震天动地,害我的初四换着盯了你整整一夜。」 丁阿三道:「我既然跟了你们来,就是把性命交到你们手上,绝不会出逃跑之事,整夜盯我,你们不是自找苦吃么。既然命能不能保住还未可知,我何必那么愁眉苦脸呢,该睡就睡,该吃就吃……话说吃的呢?两位,咱们可是从昨日中午开始都没吃饭了,老大若是要我的命,也得让我做个饱鬼呀。」 他走到初四身边,盘腿坐下,笑道:「除了老大,当年咱们这十四个人,就初七一个人满嘴鬼话,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其余人虽说见面也说不上几名话,但都不撒谎骗人,我问你初四,老大找我,就只是为了惩罚我当年逃跑么?」 初四木然看了他一眼,把竹筐拉过来,低头整理筐中的工具,摸出了一柄短斧,让雪亮的刃口在丁阿三面前晃动,慢慢说:「我死板,别逗我,我会出手。」 初七在一旁道:「初三,你这样做人就不厚道了。初四当年确实是欠你一条命,但昨日他已经还给那姑娘了,不然那小姑娘就是一具死尸,他不再欠你什么,你就别去煳弄老实人,我们也不对你动粗,咱们就等着老大来吧。」 阳光透入的光斑在破旧的地面上流动,也不知过了多久,上层终于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听来还不止几人,随即挡板哗啦一声拉开,脚步下了楼梯,一个面目英挺的青年从砖墙后先露出一个脑袋,瞧了一眼,身体便跨了进来,道:「初四初七,老大到了。」 丁阿三见了那青年似曾相识,微微怔了一下,瞬间明白了过来,笑道:「十五!你是十五!数年不见,长成大小伙子了,你小子还活得下来,可见长进不少啊。」 那青年先是腼腆一笑,又即刻站直了身体,神情肃然,低头垂手站立,随着脚步声,一个身着紫袍,黄面长髯、气宇轩昂的汉子昂首而入,初四、初七立即躬身垂首,丁阿三也禁不住地收起了嬉皮笑脸,和他们一併行礼,轻唿:「老大。」 紫袍客站定身体,目光环视了一圈,在丁阿三身上停下,道:「初三,多年未见,你倒是白了胖了,日子过得还不错吧。」 丁阿三道:「多谢老大这些年不挂念,一介车夫的小日子,不值一提。」 紫袍客道:「听说你现在改名为丁阿三了,嘿嘿,阿三,初三,光是这个三字,可见你仍未忘记过去之事啊。」 丁阿三道:「我一直记得心头,老大,当年不是您把我从深山老林中带出来,我要不饿死冻死、要不就被勐兽咬死。重生之德,传功之恩,从来没有忘却过。」 紫袍客微微颔首:「我相信你未曾忘却,却不信你有感恩之心……」他指了这塔中的几人,缓缓道:「当年咱们『半月』,连我在内十五人,从初一到十五,无一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绝顶杀手,从未有过失手,虽然不能保证无人受伤,但也从未有人为此丧命。你现在睁开眼看看,咱们半月就只剩下这几个人了。」 丁阿三吃了一惊,问道:「以咱们的武功智慧,世上罕有敌手,难道半月遭受了敌人的重大打击?」 紫袍客低嘆了一声:「咱们?你还有脸说咱们。以半月之能,又有什么人可以轻易打击的?但你第一个逃脱之后,初五、初九、十二、十四跟着逃脱,数年下来,逃的逃,死的死,曾经的半月已经从江湖上消失了。」 丁阿三愣了一会,低声道:「死了的固然可惜,但逃走了,也未必是一件坏事……依我猜想,老大说的死,是因为逃走,被我们自己人杀死的吧?」 紫袍客沉声道:「那又如何,你们每一个人的命都是我救下来的,从那一刻起,你的命不是你的,是我的!」 丁阿三道:「那么,今日老大让初四初七带我回来,也是为了取了我的性命吗?」 紫袍客凝视他的面孔,轻声道:「人言杀手冷酷无情,却不知我们半月也讲究一个分寸,你心思聪颖、秉性质朴,最能把握绝情与温情之间的分寸,我原意是等上数年,等我们获利足够丰厚、势力足够稳健之后,就把初一的位置让给你,我自去潇洒自由享清福。你日后又可依照我的方式,选取有造之材取代你,如此让半月代代传承、循环不绝,个个能退出江湖,人人可享清福。初三啊,半月之衰退,完全是你以一已之力贊成,让我半生心血化为灰烬,你若站在我的立场,我该当如何待你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丁阿三道:「老大是论我的罪了,呵呵,初四凭一人之力,只要全力而为???,便可取我性命,加上初七,便可轻松得手,若是老大你出手,要我死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我既然回来见你,便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紫袍客道:「初三,你就这样引颈待戮?」 丁阿三道:「对,既然逃不了,又何必苦斗一番,多增杀戮。只是我有几句话,实在是不吐不快。」 紫袍客道:「你说。」 丁阿三道:「我们这一帮人,全是从小就孤苦伶仃的人,我是你从山林中救回来的野孩子,初四是全家死于战火的孤儿,初七是戏班子里练不出活儿被赶出来的废物学徒、十五更是个被扔路边差点被野狗吃了的弃儿。我们都没有父母亲朋、没有兄弟姊妹,连自己的名字也没有,所以你希望我们没有情感、没有自己的生活,就如同机器一般去完成杀人的任务,是么?」 紫袍客沉吟了一会,道:「你们个个身世孤单,没有羁绊,人人天赋异亶,天生就是做杀手的最好材料。」 丁阿三摇头一笑:「材料、材料!就凭这两个字,可见老大你从来没把我们当作是人。就算身世孤单,受了你的恩惠,可我们也是人,不是材料,也不是机器,也有人的感情。被杀的人无论善恶,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自己的父母妻儿,他们也有自己的情感。我们就该这么杀人么?」 紫袍客道:「这个疑问,是你们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应该解决的,你现在来质问我,不嫌太迟了么?」 丁阿三道:「人在睡梦中的时候,是不知道起初世界的故事的,就像我,起初杀人时我还没有这种感觉,当我杀人杀多了的时候,就觉得这样随随便便去剥夺另一个人有生命,是件很痛苦的事,痛苦多了就会成为耻辱,耻辱多了人会受不的,所以我逃了。老大,你想一想,为什么不止我一个人逃,因为人生于世,除了性命,还有人格和尊严,有了人格和尊严,人才是真正的人,不然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坚实的胸膛,一字一句道:「要做人,就得做一个有自我思想的人,我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听一个朋友说过,不自由、毋宁死。老大,我的性命是你给的,你若拿去,我毫无怨言。」 紫袍客看着他胸口前的累累伤痕,道:「初三,我并没有要取你性命之意。你刚才所言,其实也有几分道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半月既已不復存在,我找你回来,是要带领大家走一条全新的路。初四、初七、十五都愿意跟我,你也回来继续跟我吧。」 丁阿三沉默了片刻,道:「老大,实在抱歉,我很满意我现在的生活,虽然一个车夫没什么钱,也常常受些莫名其妙的气,但不受拘束,自由自在,我心理很平静,很安乐。」 紫袍客道:「我并没有说要带领你们做什么,你就此拒我于千里之外?」 丁阿三道:「老大带我们走这条路,无非是召集人手,自立江湖门派,或者加入别人的帮派,伺机将其夺在手中,再好也不过是你依附上了某个朝廷高官,可以给我们许上官职。老大,咱们这帮人无论去哪里,都还是得靠暗杀、偷袭、下毒这些本事吃饭。我真不愿意再杀人了……」 紫袍客道:「初三,你这可就太小看我了,以我的本事,何曾会对什么江湖争霸、一官半职有志向?实话给你说,如今这太平盛世只是表面之相,不日便会有天下大乱,我带领你们去做的,便是在这乱世中建功立业的英雄伟绩!」 丁阿三一听「乱世、建功立业、英雄伟绩」几个字,失口道:「老大!莫非是哪个藩王找上你了?」 紫袍客也是微微一惊,继而脸露和蔼之色:「我没看错你,初三,如今这年轻皇帝大举削藩,藩王们难免萌生反意,我们此去,当然要替他杀人,但不能跟以前一样只是杀人,所谓乱世出英豪,当初跟随唐太宗李世民的瓦岗草寇尚且能封王侯,我们还不如那帮山大王么!」 丁阿三点头道:「难怪难怪,难怪你不要我的性命了。光是杀人,你也未必非要我不可,光是初四初七已经可以称雄江湖。只不过初四是个缺嘴的葫芦,干不了跟那些王公贵族打交道的活儿,初七又太过圆滑,眼下你信得过他,将来功成名就时,你又不敢放心。十五和你亲厚如父子,你需要他时常在你身边,不会让他担太多风险。你刚才说我心思聪颖,秉性质朴,最能把握绝情与温情之间的分寸,原来老大需要的是我为你帮那些造反的藩王做事。」 紫袍客道:「不错,这难道不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么?」 丁阿三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造反便得打仗,打仗可不是什么好事,死的大多是平民子弟,那和我们杀人又有什么区别,还杀得更多。」 紫袍客脸色渐渐凝重,沉声道:「真不愿跟随我么?」 丁阿三的声音也大了些:「老大,倘若有人要杀你,我丁阿三拼命也要保你,替你挡刀挡箭,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是你要我帮你杀人,还要造反那种杀人,实在抱歉,这活我干不了。」 他转头看了初四初七,又看了肃立在紫袍客身后的十五,嘻嘻一笑,那幅市井小民的神情浮上脸,抱膝坐了地上,摇晃了几下,又干脆往地上一躺,闭上眼道:「没办法啊,反正这条贱命就在这里,你们随便,要拿去便拿去,老子决不逃跑,决不还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紫袍客看着他那幅无赖的模样,摇了摇头,冷笑道:「一个做杀手的人,轻视自己的命算什么本事,总有人的命会让你不敢轻视,把那姑娘带过来。」 丁阿三听到「那姑娘」三个字,心中一个激灵,一个骨碌站了起来。 砖墙之后,一个体魄雄伟的大汉阔步而出,手中牵了一条绳索,绳索的那一头是一个双手紧缚,嘴上也缠了布条的少女,一双泪花花的大眼熘熘直转。 那自然是吴宁儿了。 丁阿三转身怒视初四,恨恨道:「你不是放过她了吗,这条命是你欠我的!初四,你居然言而无信!」 初四那张木讷的脸上也闪过几丝惶恐,摇头道:「我没有,我放过了她的。」 紫袍客哈哈大笑:「初三,你错怪初四了,这姑娘不是我抓来的,更不是初四抓来的,是她自己要来的,你知道他来做什么吗,她冒充锦衣卫的身份,又哄又吓,想买通太湖帮苏州分舵的人,是来救你的,哈哈哈哈。」 他看着吴宁儿,翘起大拇指贊道:「姑娘十分聪明,能想到是初三以前的杀手同伴扣下的他,也能想到用锦衣卫的腰牌来吓唬锦绣堂的老闆,还知道用金子驱使苏州分舵的人来抢人,居然还能判断出我们就在虎丘,真是厉害!不仅厉害,还有情有义,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地远走高飞,却仍然冒了风险大着胆子来救人。初三,这样的人,你还能轻视她的性命么!」 丁阿三看着眼泪花花的吴宁儿,重重嘆了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紫袍客道:「小江,把这姑娘的绳索都解了。」 吴宁儿一得松绑,几步跳到丁阿三身边,拉住他的手臂,指了紫袍客和那雄伟大汉,又哭又诉:「丁三哥,他们全是骗子,这个穿紫袍的是你的老大,哄我说他是锦绣堂的左老闆,那个大个子也骗我,说他是太湖帮的江舵主,他们把我骗得好苦……我对不住你,不仅没救到你,还让我又成了人质,我太没用了……」 紫袍客道:「这话就不对了,姑娘,我可没有骗你,你问问这些人,我不就是锦绣堂的老闆左逢时吗?」他又指了那句大汉道:「小江不就是太湖帮苏州分舵的江舵主吗?我们并没有对姑娘隐瞒身份。」 丁阿三道:「宁儿,我们的老大初一,真的就是苏州锦绣堂的左老闆。至于这位江舵主,虽然我不清楚,我想老大不至于哄骗你的。」 左逢时昂首道:「哼哼,何止一个苏州分舵,就是太湖帮五个长老,其中三人也得听我号令,不然我如何得知初三在金山寺显露了身形,又继续在太湖附近出没的讯息,哼,又何止一个太湖帮,江南最强大的霹雳堂、京城混得风生水起的四海帮,我都可以染指。只是时机未到,我不出声而已。」 他背负两手,走到丁阿三和吴宁儿身前道:「小姑娘,是你要江舵主邀集一百个人,一哄而上砍翻我们,救了你的丁三哥出去,是不是?」 吴宁儿脸上涨得通红,低头道:「我没说要一上来就砍人,说的是没法子了才砍人。」 左逢时笑道:「那也差不了多???少,江湖恶斗,不见血会让步么?」他转向丁阿三:「初三,我不是逼你,是上天要送这姑娘到我手里来。我且问你最后一句,你是否愿意跟我去创建伟业?」 丁阿三摇摇头:「不去。几十岁的人了,岂能随便说话不算数。老大, 我不听你的话,我把性命交还给你。不过我求你一件事,求你放了这姑娘。」 左逢时道:「为了这姑娘,你真于自己性命不顾吗?」 丁阿三却摇头:「不是为了这姑娘,这姑娘是我求你放过的,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想做一个人,有自己的人格的人。」 左逢时道:「不变了?」 丁阿三:「不变了!」 左逢时点点头,道:「你宁愿自己死,要我饶了这姑娘,本来不是不可以,但这姑娘意欲杀我,那么我杀她天经地义,你当初逃离半月,带来祸患无穷,论罪也是当死。不过刚才你说可以随时为我挡刀挡箭,我心中颇有慰藉,念在这个情分,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今日就来一出黑白判官吧!不过,另一杯酒,这小姑娘得喝下!「 丁阿三脸色剎那间变得苍白。 左逢时道:「必须要死的两人,活一个下来,你们是划算的。」 两只酒杯,一黑一白,放在石阶之上,酒色清冽,散发出淡淡的酒香。 初七不再有嬉皮笑脸的神情,正色道:「初三,半月的规矩你是懂的,但凡立下大功又犯下大错之人,在功过难判时,就让天意来决定生死。这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毒药无色无味,饮下半个时辰后,无痛无伤而亡,饮下毒酒丢性命,饮下酒水得自由。老大让我再问一次,他再让一步,你跟我们走,放了这姑娘,你是否答应?」 丁阿三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看着前方的左逢时也看着自己,眼中颇有期许之意,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一只柔嫩的小手伸了过来,挡在他的嘴上。 吴宁儿眼中没有泪水,反而在笑,笑得也很轻松:「丁三哥,你再也不要用自己的命、或者你的人格、尊严和自由来换我了,犯不着的。你是你自己的,你不是任何人的,你要为你自己而活!这话是你教我的,我记得清楚呢!」 丁阿三低下了头,不由自主伸出了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吴宁儿乖巧又自然地投入他的怀中,声音又清楚又温柔:「我们把一切交给老天吧,这一路同行,我这一生也足够。你若是死了,我会记你一辈子,会去金陵城收养那三个孩子。我若是死了,你要把我安葬在海边,让我能听到海浪的声音,你要记得去锦绣堂取回你的命根子马车,那件又汗又臭的夹袄,我穿过的,有我的味道,你留着吧。」 她转过身,对左逢时道:「老大,就让我先选吧。」说着慢慢走上前去,左手端了黑杯,犹豫了片刻又放下,右手端起了白杯,犹豫了片刻再次放下,如此反覆,两只酒杯端在了手中。 忽然间她将两只酒杯都递到唇边,瞬息间一口喝了下去。 这情形突变,连站在她对面的初七一时也未反应过来,待伸手要阻拦时,吴宁儿已将酒水吞入腹中。 她手持两只空酒杯,笑盈盈看着众人,道:「我练过陪酒的,练了好几年,别看你们这些武林高手快脚快,谁也没有我喝酒快。」 第二十一章 归(大结局) 吴宁儿睁开眼睛,看到有阳光的影子在眼前流转,鼻中闻到了野草新鲜的气味,感受到了身上的轻微颠簸,也听到了车轮在道路上滚动前行的声音,。 这情形如此熟悉,仿佛就是她从慈云寺出逃后,在丁阿三的马车上醒来那个清晨。 她想动,却感到一身瘫软,一分力量也发出出来,她喃喃问:「我这是死了吗,还是时光倒流,我回到了那个早上?」 可她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在自己在口腔中囫囵打转,连自己也听不见。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发出了声音:「丁三哥,丁三哥,你在么?」 声音仍然很小很细微,细微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眼前摇晃的光斑停留住,身体已不再颠簸,车轮转动的声音也停下。 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眼中充满着湿润。 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姑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原本以为你还要等六个时辰呢。」 吴宁儿看着这张脸,眼睛也湿润了,她想笑,可她几乎做不出什么表情,但她知道丁阿三一定能感受到她的笑意。 丁阿三说:「你一定想问我,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还活着?」 吴宁儿想点头,但头颅和脖子似乎也动不了,只好眨了眨眼睛。 丁阿三指了外面,说:「这时风景很好,有阳光,还有风,会是你中意的美丽景物,我抱你出去,慢慢说给你听。」 他抱起吴宁儿,跳出车厢,顺着道路边的斜坡,走到了一座小小的山坡上。这时这景果然很好,蓝天白云,阳光温暖,风轻轻地拂过,草地平缓而青翠,山野间点缀着浅黄的小花,吴宁儿看在眼中,眼睛笑成了弯月。 丁阿三把她放下,说:「姑娘,我们都还活着,因为初七把药换了,换成了一种让人假死的药,你服药之后,在半个时辰内停止了唿吸,心跳也极其缓慢,只要不细察,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在半个时辰内赶快服下解药,你就会慢慢恢復唿吸和心跳,十二个时辰后,你就会醒来,只是这时你还不能行动,不能说话,不过你不用担心,你会慢慢能够说话,能够动手动脚,再过六个时辰,你就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吴宁儿。」 吴宁儿微微一笑,她发现自己似乎能笑了,只要用力,嘴角可以拉起浅浅的笑容。 丁阿三道:「也幸亏姑娘你聪明无比,你那会说过一句,你若是死了,要我把你葬在海边,我才有机会大哭一场后,抱了你就赶回锦绣堂,取了马车就开跑,还买了一大堆锦绣堂窖藏的冰,话说是要保存这身体到海边之前不发臭啊……他奶奶的,老大居然还收我银子……我这财迷难不成是他教出来的么,哈哈!」 吴宁儿又眨了眨眼,嘴唇一动,丁阿三道:「你想知道初七为什么帮我们吧?其实也很简单,他也不想继续做杀手了,更何况,老大一直都不怎么相信他。毕竟我们都是人,当我们有一天发现自己是人不是机器的时候,总有一天,我们都会离开老大的。」 他摇头嘆息了一声:「我想,初七很快也会离开老大的,他装扮的本事很大,很难能找到他的。那时候,老大的身边就只剩下初四和十五了,他必定也孤单得很,其实,我觉得老大也许知道那药是换了的,只是他只能不在乎……唉,这些事想起伤脑筋,我也懒得去想了。」 说着他再次把吴宁儿抱起,指着远处一条宽阔笔直的河流道:「看,那就是运河,他们说是当年杨广下扬州修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我们顺山而下,沿着运河走,三日之后,我们就可到达杭州!」 远方一片翠绿,正是江南的山水风光,吴宁儿顺着他手指看去,努力拉动嘴角,露出了笑意。 丁阿三把她抱紧,看着她,眼神很温柔,也很坚定。 他说:「现在姑娘不能说话,就不能反驳,我也正好把我想说的话说完,咱们这一路过了四海帮、太湖帮、老大这几关,我估摸着余下的路也没什么麻烦了,到了杭州之后,安顿好姑娘,我就得回金陵了,你看好吗?」 吴宁儿转动眼珠,又眨巴着眼睛,口中发出呀呀的声音,却说不出完整清晰的一句话。 丁阿三又道:「嗯,姑娘不说话,那就是答应了,话既然说好,以后咱们谁也不要重提,人生漫漫,咱们走好各自的路,那就很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风很暖,吹皱西湖的水,吹动少年的心。 衣着华贵的年轻人躺在软椅上,静静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容。 年轻人很胖,胖得几乎将那只软椅压塌到地板上。 胖得他要端起一杯刚刚沏好的龙井,也需要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将他扶起,他才能直起腰去取杯。 阳光从树荫间透出点点光斑,淡绿纱衫的少女从树荫间快步走来,身形苗条,容光秀丽,光影在她脸上身上流过,仿佛罩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少女看见了年轻人,欢声唤道:「胖子哥哥!胖子哥哥」,一边跳跃着小跑过来。 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努力要站起,身旁的汉子要想扶他,年轻人用力将他们推开,道:「我要见我的宁儿,你们先退下吧。」 他用尽全身力量站起,费力地迈动脚步,张开双臂,要去拥抱少女。可他身躯实在肥胖,肚子实在太大,只能浅浅地拉着少女的手腕。??? 少女一只手拉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掩口笑道:「胖子哥哥,你怎么又胖了这么多。」 年轻人笑道:「我思念我的宁儿却不得,每当想你的时候,只能吃东西抚慰自己,所以长这么胖啦,这叫做相思胖。宁儿妹妹,你回到我身边,我就不会继续胖了。」 少女脸红了,怔了一下,忽然恭恭敬敬伏下身去,从怀出拿出一个薄薄的小包,双手递上,道:「吴宁儿不负小王爷所託,您要宁儿拿回来的东西,宁儿办到了。」 年轻人接过小包,脸色却是一变:「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吴宁儿道:「是的,您是燕王世子朱高炽,小时候您叫我喊你高炽哥哥,我以为是高子哥哥,是我弄错了。小女子幼稚无知,冒犯了小王爷,请小王爷恕罪。」 朱高炽连忙将她扶起,又打开包袱,迅速瞧了两眼,脸上露出兴奋之极的神情,将吴宁儿的手握住,认认真真道:「宁儿,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我喜欢了十几年的宁儿。我说过要娶你,你也答应了要嫁我,我若是平民,你便是我的糟糠之妻,我为王爷,你日后便贵为王妃,此话决无戏言!」 吴宁儿脸色更红了,将手从朱高炽手里抽出来,道:「胖子哥哥,那是我们小时候不懂事胡说八道的,都是小孩子的戏言。你可千万别当真!我……我不会嫁给你的。」 朱高炽看着吴宁儿的眼睛,道:「宁儿妹妹,你一去就是一年多,这一年间是不是有了什么意中人?你若真的有了,胖子哥哥不会强求你的,还会帮你,让你嫁得如意郎君。」 吴宁儿忙道:「没有没有,我没有意中人。」她拉起朱高炽的手,望着远处的湖上烟波,道:「胖子哥哥,我愿意为你做事,你要我去金陵的青楼,宁儿也没半分拒绝,那是因为我心中,就把你当亲哥哥一样,我从小就没有亲人,是你把我像亲人一样关照,亲人的事,我会把它当作自己的事一样,你说是吗?」 朱高炽听到「亲哥哥」三字,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呈达权儿又说:「这一年间,我见识了许多人、许多事,也明白了胖子哥哥的身份。说实话,我以前只知道你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公子,完全没想到你是燕王世子。胖子哥哥,我不只是因为你是王爷才不嫁给你,是因为,我想明白了将来我要嫁一个什么人。」 她抬起头,正视着朱高炽的眼睛,道:「他应该是一个普通人,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俊俏的相貌,也不需要过人的才学,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会觉得很温暖很实在很安稳,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笑呵呵的满不在乎地解决。这样的人我不知道有不有,如果有,我相信我将来一定会遇到他。」 朱高炽看着她的面孔,道:「宁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我不勉强你。不过这个人你还没遇上,就别先急着拒我于千里之外。」 吴宁儿嘆了口气,道:「胖子哥哥,你还不知道么?我要的不是如意郎君,我要的是自由。你答应了我的,办好这件事,你就给我自由。」 朱高炽嘿嘿发笑,岔开了话道:「我知道宁儿妹妹喜欢海边的木屋,我已经派人给你造好了,你先去那里休养。待我大事一成,我便来找你,或许那个时候,你就不只是王妃了。」 安静昏暗的小室,一炷细香吐出淡淡烟雾,在房间中缭绕。 一名老僧仔细翻阅几张药方和那册薄薄的笔记,脸上绽开一丝笑容,道:「高炽,这确切无疑是当年刘纯的笔记和药方。明日咱们就启程,沿运河返回北平。将这些东西请王爷过目后,大事可举矣!」 朱高炽道:「道衍大师,我有一事不明,为何当年刘纯的药方如此重要?」 名为道衍的老僧道:「朱允炆要削藩已是定局,咱们必然与其针锋相对。倘若咱们取胜,燕王便要继承大统,登基要名正言顺,就须得是嫡出之子。但总有人胡乱传言,燕王是碽妃所生,并非马皇后亲生。这些笔记药方,均是当年刘纯追随先帝和马皇后时的记录,当留的自然要留,当毁的么,自然……呵呵呵呵。」 朱高炽眼中一亮,道:「我明白了,我祖奶奶若是当年若是身怀六甲,自然有忌讳的用药,刘纯的诊疗笔记也会有记载。若是药方中出现了孕妇的忌用药物,咱们不妨毁之一炬。哈哈哈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道衍道:「光是毁之一炬乃是下策,上策为大笔一挥,悉数更改,再将新纸做旧,令人送回金陵,再刻意使其不慎流出,不知不觉让它广传天下,咱们一个字儿也不要说。将来史书重编,有证据在此,也不算是胡编乱造,有人敢说一个假字,杀他也是有理有据。哼哼,再等数百年后,谁人又敢说这不是千真万确的歷史呢!」 朱高炽喜不自胜,又贊道:「父王得大师这等高人,必得天下。」 道衍却并无喜色,冷冷道:「高炽,听说你还想纳那位吴宁儿姑娘为妃?」 朱高炽喜滋滋道:「不错。宁儿为取回这些铁证费了不少心力,有功于我们,她一路向东而来,必定经歷了诸多磨难,可谓聪颖果敢,有才有貌有担当,是天下罕有的女子。况且她与我,情谊真挚深厚,高炽真心想纳她为妃,大师若能在父王面前美言几句,高炽感激不尽!」 道衍勐然站起,指了朱高炽,厉声道:「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朱高炽一惊,道:「大师,宁儿虽然出身奴婢,又身在青楼,却是性情真纯、清白无暇、万中无一的好姑娘,高炽愚在何处,还请大师明示?」 道衍缓缓摇头,道:「高炽,你生性端重沉静,日后若能登基,必为仁君,那是天下百姓之福,你的心意我很明白。你不单单是要娶她,你想得更多的是,你要保住她的性命。对不对?」 朱高炽道:「大师明见,求大师成全!」 道衍沉默,良久,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如今大变即生,那是一触及发的战事,太过仁慈,必败无疑!这姑娘聪慧异常,心中什么都知道,你不仅不能娶她,还当立时除之,半点也来不得心慈,半点也来不得拖延!」 朱高炽一张宽大的胖脸顿时变得煞白,再也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蔚蓝的海水,如同少女的眼波一样温柔平静,洁白的沙滩在夕阳的光芒中染上了金黄,海岸线如同少女的身躯一般温润动人。 海浪涌起,泛出层层浪花,象情人的手轻轻抚过沙滩。 沙滩之后,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沿着山势缓缓向上延伸,几幢木屋在山林之间若隐若现,木屋上苔痕仍在,蔓藤缠绕,野趣盎然。 吴宁儿站在木屋前,面朝前方的大海,面容无比欢悦,问道:「大师,你见多识广,如果我们出海向东,会到达仙人住的仙岛吗?」 道衍轻轻一笑,柔声道:「蓬莱仙山,只是传说罢了,不是真正的仙岛。如果出海一路向东,便到达日本国了,当年鑑真大师东渡之地,咱们称为扶桑、倭国的地方。」 吴宁儿又问:「我听说日本是个岛国,大海环抱,那么从日本国再向东呢?我知道那是大海,但驶向大海后,如果一直向东一直向东不停下,又会到达什么地方?」 道衍一怔,道:「老衲所知有限,不知怎么回復姑娘了,依我所见,一直向东不停,那应当是茫茫大海与天际交界之处,无人可知的世界终极了。」 吴宁儿哦了一声,遥望海天交界之处,似有所思,低声念道:「世界终极,那又是什么地方呢,我想越是广阔无限的地方,就越容易感到广阔无限的自由……」 海潮起伏,淹没了她的喃喃自语,道衍又问:「姑娘说的什么?」 吴宁儿嘻嘻笑道:「大师,我可以去海滩边玩耍吗?赤足走在沙滩上,想想都是好美妙的感觉。」 道衍微笑道:「当然可以,这里的大海、沙滩、树林、房屋,都是姑娘的,姑娘尽可随意玩耍。后面这三幢木屋也是姑娘的,老纳依世子之意,给姑娘备有厨子、僕役、使女,还有三名侍卫,也都是伺候和保护姑娘的,姑娘可以随意使唤。宁儿姑娘,你看这里还合意么?」 吴宁儿道:「我当然喜欢啦,不过劳烦大师给胖子哥哥……哦,不,给世子说,我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我一个人就可以,在这里可以吹吹海风,听听海浪,踩踩沙滩,我在木屋前种下一些花,明年春天的时候,可以看到花儿慢慢开放,心中就很满足了。」 道衍缓缓点头,眯起眼望着海天交际之处的夕阳,轻声道:「姑娘喜欢,当然就很好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再次看了一眼夕阳光辉照耀下吴宁儿,那是一张年轻清丽的脸庞,充满着喜悦和嚮往,在心中嘆息了一声,然后背负起双手,从僧袍中伸出手指,迅速比划了两个动作。 然而,他并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刀剑出鞘的声音。 隐伏在木屋之后的三名高手,似乎忘记了事先约定的讯号。 木屋之后,走出来一个青衣汉子,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道:「大和尚,我问吴姑娘一句话,成么?」 吴宁儿听到熟悉的声音,勐然回过头来,眼中放射出异样的光芒。 那汉子手中捧了一件破旧棉夹袄,双手递上,笑嘻嘻道:「我这人真是煳涂,往回走了一两天了,才发现姑娘塞了几张银票在里面,所以赶紧给姑娘送回来。」 吴宁儿眼中的光芒忽然暗淡下来。 丁阿三道:「我知道,姑娘让我留着那件又汗又臭的夹袄,是想我知道里面藏有银票,这银票是姑娘赏给我那几个不成器的臭小子读书用的。我这样想,若是姑娘亲自来教他们识文断字,这银子不就省下来了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全书完】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