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今夜想你》 重回九岁 1997年夏,r市即将迎来一场大雨,灰色的天幕中,闷雷声拉得凄厉。 一群八.九岁大的孩子站在屋檐下,惊慌失措地看着大院儿中央。 “我叫你犯错,小兔崽子,打碎这么多碗,老子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九十年代大院里长了葱茏一簇黄荆条,杂货铺老板郑春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折了一根最粗的黄荆条,一下又一下狠狠抽蜷缩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双手护着头,脸颊埋在手臂之下,黄荆条抽在他腰间,他身体颤了颤,依然一言不发。 “出声!老子让你倔!”郑春气急了,粗声粗气边打边骂。打一个不出声的木头桩子,显然不但没能使他消气,还让他更加愤怒。 郑春的凶悍让屋檐下一群孩子吓懵了,有人抽泣着小声说:“要不我们承认吧,他会不会被打死啊?” 孩子们中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小男娃叫孙小威,他的脸色最白,闻言连忙否决:“不行!谁都不许说,不然我要他好看。” “可是……他流了好多血。” 这样一句话吸引了所有孩子的注意力,大家望过去,果然见那个少年蜷缩在碎瓷片之上,不合身的短打夏衫被鲜血浸湿,在地面留下浅浅血痕。 他竟是在碎瓷片上挨打! 孙小威抱着足球,脸色煞白。 他中午得了新足球,于是带着大院儿的孩子们一起玩。没成想足球飞出去,砸在少年搬货的小推车上,于是新碗碎了一地。 哗啦啦的碎瓷声惊醒了在杂货铺打瞌睡的老板郑春,他出来质问是谁干的,孙小威手一指运货的少年,郑春二话不说就开始打人。 那高高瘦瘦的少年被郑春一脚踹倒,正好躺在瓷片上,两指粗的黄荆条抽着皮肉的声音让人胆寒。 孩子们躲在屋檐下,身体发颤,胆子小的已经在哭了。 孙小威咽了下口水,更加坚信不能说。虽然自己家境好,郑春不敢打自己,可是如果承认了,回去也免不了被爸妈一阵教训。 而且…… 有人低声道:“他被打竟然不说话。” 灰蒙蒙的天空下,连低哼声都没有,少年蜷缩着,空气中只有抽打的声音,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孙小威一时胆寒,心想这是个什么能忍的怪物!都快叫人打死了,竟然也不喊痛求饶。 郑春吐出一口浓痰在少年身上,咒骂道:“妈的晦气!” 到底不能把人打死,郑春骂骂咧咧完了,踢了少年一脚:“起来把东西收拾好,明天我就去找你舅妈……” 终于打完了,孩子们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被这场景吓呆了,现在才看到屋檐下还坐着一个额头磕破被殃及的小女孩。 轰隆一声雷,竟是下雨了。 七月燥热,蝉鸣起起伏伏,小女孩姜穗放下了捂着额头白白嫩.嫩的手指,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 她眸中有片刻茫然,看着自己小小肉嘟嘟的手掌,还有眼前熟悉的大院儿,有一瞬分不清今夕何夕。 直到姜穗看见了地上蜷缩的少年。 她坐在屋檐下,空气的冷沉似乎维持了许久,少年缓慢地放下了护着头的手臂。 这一年他十二岁,又高又瘦,他眉骨上一道浅浅的疤,唇色很淡。 少年咬肌鼓起,极力在忍痛,在所有孩子又畏又怕的注视下,他缓慢地爬了起来。 姜穗呆住了。 这是?驰厌! 一九九七年的驰厌! 额头上酸胀的疼痛让姜穗知道自己没有在做梦,她在医院午睡一睁眼,竟然回到了自己九岁这年! 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大作,姜穗感受到自己心跳不断加快。 雨水打在少年身体上,他身子趔趄一下,很快稳住了,然后朝着屋檐下一群孩子看了过来。 驰厌眼睛极黑,像一滩没有晕开的墨。这样浓烈的眉眼颜色,让他的长相偏阴冷,黑黢黢的眼珠扫过孩子们,所有人身体都颤了颤。 孩子们低下头,不敢看他眼睛。 孙小威对上他的目光,有一瞬甚至以为他会过来揍自己。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看了一圈他们所有人,大拇指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蹲下捡破碎的瓷片了。 这样冷淡的反应,在呼呼的风声中有些尴尬。 所有孩子被大雨阻挡了脚步,不敢往家跑,只能在原地看着少年清理破碗和瓷片。 雨声哗啦啦的,不一会儿就打湿了他的衣裳。 驰厌面无表情,碎碗一共坏掉了二十来个,然而郑春没有给他扫把,只让他赤手捡。他速度很快,如果不是伤口在流血,刚刚的毒打更像是一个错觉。 瓷片飞溅,他一路捡到了屋檐下,孩子们纷纷避开,脸色各异。 驰厌也不抬头,直到一只小小的手摊开在他面前。 他抬头看,对上了一双略带粉晕的桃花儿眼。 面前的小女孩鼻青脸肿,额头还破了皮,面上青青紫紫,看不出原本模样。她掌心好几块碎瓷,是刚刚捡起来的。 驰厌心中冷哂,他拿走她掌心的碎瓷,手腕轻轻一转,碎瓷划破了她掌心。 尖锐的疼痛让姜穗猛然缩回了手,她抬头,少年已经推起推车往杂货铺方向走了。姜穗痛得吸气,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是驰厌啊。 不管是年少还是后来,似乎都不待见自己。 她捏紧掌心,想起驰厌弟弟曾经说过的话。 “我哥不喜欢你,所以他不对你笑,不和你说话,看见你就皱眉。但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穗穗。” 他还说:“你别介意我哥的臭脾气,他年少吃了太多苦,又孤独,你原谅他吧。” 其实哪里谈得上原谅不原谅,姜穗和驰厌人生并无多大交集,最尴尬的是,如果时光没有倒退回1997年,她明天就该被迫嫁给驰厌弟弟驰一铭,也喊驰厌哥了。 回到了1997年,不用嫁给驰一铭,姜穗意识到这个消息心情竟然晴朗了不少。 耳边传来孙小威刻意凶巴巴的声音:“不许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你们爸爸妈妈,特别是女生,女生都是告状精!” 男孩子们赞同地点头,大院儿女孩子少,加上姜穗一共才三个,她们委屈地鼓了鼓腮帮,在孙小威的威胁下勉强同意了。 有人心虚地说:“那个哥哥,伤得好重啊,流了好多血。” 孙小威抱紧了足球:“反正你说出去,你爸妈肯定要打你,足球是我们一起玩的。还有……那个男生,他不会说出去的。” 七月闷热的空气中,姜穗听见孙小威一字一句地说:“我见过他,他半个月前才搬过来,没有爸妈,他舅妈也很讨厌他,没人会帮他。我还见过他翻垃圾桶捡东西吃!他说出去也没人相信的!” 孩子们瞪大眼睛一阵唏嘘,姜穗抬起脸,轻轻皱了皱眉。 她记忆里关于驰厌的事情太少太少,只知道这个人的未来。 未来r城没人不认识驰厌。 这年夏天,贫瘠、燥热,空气中充满了清浅的草木清香,这群干了坏事的孩子永远不会知道,他们招惹的瘦弱少年,在未来是个叱咤风云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白手起家,八面玲珑,连市长都对他敬畏有加。 往往摸爬滚打起来的男人,才是世上最锋锐的剑。 后来的驰厌黑黢黢的眼很少有看她的时候,可每次他的注视,都让姜穗一阵不自在,以至于她从不愿探究他的过去和性格。 可没想到时光猝不及防倒退回了九七年,他的境况竟然这样糟糕。 雷声一阵接一阵,夏天雨水最充沛,不远处家长打了伞来接自家孩子。孩子们一个个被领走,姜穗怔了怔,眸中多了一丝期盼的亮光。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多的憨厚男人穿着雨靴跑出来了。 “穗穗!”他焦急地跑过来。 姜穗眼中染上泪意,她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健康的爸爸了呀! 姜水生手上还沾着面粉,一看女儿的狼狈,连忙道:“额头怎么了,穗穗痛不痛,爸爸看看。” 他抱起来姜穗,姜穗抱住父亲脖子,泪水努力咽了回去。 她如此感激时间倒退! 江水生还没有得肝硬化,她终于来得及拯救他。 姜水生笨拙地说:“穗穗莫哭,爸爸带你去看医生。” 姜穗哽咽道:“不看医生,我没事,爸爸,我们回家吧。” “好好,回家。” 姜水生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女儿回家。 姜穗没有提出下来走路。 她四肢的敏.感疼痛,这是她九岁的身体,稚弱不协调,走路都容易左脚绊右脚摔倒,所以身上常年带着伤,一张小脸鼻青脸肿。 激素失调这病后来才会好。 大雨路上湿滑,如果姜穗自己回家,还没到家门口就摔晕了。 她被姜水生抱着,父女俩路过郑春的杂货铺时,听见了里面骂骂咧咧的声音。 姜穗抬眸看过去,少年单薄的身影在夏日黄昏的暴雨中看不真切。 他像一支高瘦的老竹,沉寂无声,似乎能吞咽世上一切欺辱。 姜穗趴在父亲肩上,遥遥听见郑春粗鄙的骂声。 她感受着掌心的刺痛,怔怔出神。 她印象中只有他风光冷傲的模样,可原来这个后来坏脾气的大人物,命运最先教会他的人生百态,原来是残忍和孤独。 下跪 姜水生抱着姜穗匆匆回到家,赶紧关上没来得及关的窗户。 姜穗坐在板凳上,闻到了空气中清浅的药香。她小时候住的这个大院儿在r市老城,大院很热闹,住了许多户人家,俨然是一个小天地。 姜水生做药草收购生意,后院堆了不少药材。九七年,每一斤药材倒卖掉能赚一两毛钱,姜穗的童年便是在草药清香中度过。 她是早产的孩子,妈妈生下她就死了。姜水生怜爱她,纵然赚钱再辛苦,也依然坚持把所有钱拿来给姜穗治疗肢体不协调的疾病。 屋外大雨敲打着大院瓦片,姜水生看着女儿青紫的小脸,心中难受极了。姜穗小时候粉.嫩可爱,如果不是生了病,应该也是最好看的孩子,哪里会天天受伤? 姜穗看得分明,轻声说:“爸爸,我以后会好的。” 她说的是实话,姜水生却只当女儿懂事安慰自己,他连忙点头:“穗穗说的对,一定会好。” 父女俩吃完饭,姜水生整理药材去了。下雨他第一反应就是先接女儿回家,而才收购的半夏还堆积着在屋檐下,他怕它们发芽。 姜穗睡在自己小床上。 夜里风声夹杂着雨声,她心跳剧烈,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怕这是一场梦,梦醒过来父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雨从窗户飘进来,洒在她仰起来的小脸上,刺得伤口有些痛。 姜穗捂住脸颊,终于没忍住哽咽大哭,回来真好,真是太好了!那时候她多怕一睁眼,为她奉献一辈子的父亲就痛苦地死去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回来真好,真是太好了。 她现在九岁,恰好是1997年夏天七月份,小姜穗在阳光小学读四年级,现在学校还在放暑假。父亲年轻力壮,没有被医院宣布肝硬化晚期,什么都还来得及。 * 夏季天气多变,昨晚还是狂风骤雨,天一亮便放晴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洒在姜穗身上,她猛地坐起来。姜穗连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手和周围熟悉又陌生的小房间,还好,不是做梦。 她不放心,下了床去照镜子。 一面带着裂痕的圆镜里映出她这年的模样,一张瓜子脸惨不忍睹,到处是摔伤,只有一双水汪汪的桃花儿眼能窥探出些许长大后的美丽模样。 她一张小脸这样折腾,以后也没能毁容,真是神奇。 姜穗推开窗,雨后空气带着泥土的细微腥气。 她心里装了时光倒退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因此起得特别早。 姜水生推着自行车正要出门,见女儿打开房门,他一边蹬上脚踏车,一面说:“穗穗,今天爸爸出门去收半夏,我拜托了陈阿姨照顾你,你先吃桌子上的稀饭和鸡蛋,她一会儿会过来接你。” 姜穗点点头:“我知道了,爸爸再见。” 姜水生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老旧的单杠自行车叮铃响,绕过小巷,屋檐下红灯笼被风刮得摇摆,姜水生一个转弯背影便消失了。 姜穗同手同脚走回桌子前,这是她出生以来的缺陷,思维比同龄小孩子缓慢一点点,行为远远跟不上大脑的命令,所以平地也能摔。 桌上果然有一个鸡蛋和一碗稀饭。 姜穗拿着小勺子,一口口慢慢吃。 她看着鸡蛋,叹了口气,家里最穷这些年,姜水生都没少了她的鸡蛋和水果。盼着她能健康成长。 她人小动作慢,以至于陈彩琼走进来的时候,她还在秀秀气气咬鸡蛋。 陈彩琼眸光闪了闪,哟,每天早上都见这孩子吃鸡蛋,她觉得姜家家境还是不错的。 姜穗小脑袋抬起来,她顿了顿,愣了半晌才喊:“陈阿姨。”九岁时小奶音软绵绵的,小猫一样。 陈彩琼笑眯眯地点头,一双小眼睛几乎快挤得不见。 “穗穗啊,你慢慢吃,吃完阿姨带你过去玩。” 姜穗埋下了头。 她昨晚只想着爸爸的病,现在看见陈彩琼,才觉得许多事情都大有可为。比如陈彩琼,这个她曾经的继母。 陈彩琼今年31岁,和姜水生同龄。脸蛋圆,身材肥胖,她一直没有嫁出去,后来给姜穗做了继母。 姜穗知道原因,自己经常摔得鼻青脸肿,姜水生不管刮风下雨都得出去收购药草,家里需要一个能照顾她的女人。 陈彩琼经常帮忙照顾姜穗,所以最后姜水生娶了陈彩琼。 可是婚后的陈彩琼好吃、刻薄,父亲查出肝硬化那年,她立刻吵着要离婚,老实厚道的姜水生自然选择了放她离开。 小姜穗最初以为陈阿姨愿意照看自己是个好人,她乖巧懂事,生怕叨扰了陈阿姨。 可是后来才偶然听到,原来姜水生每个月都给了陈彩琼不小一笔钱。 这个女人没有为家带来幸福,反而使父亲的肩上担子更加沉重辛苦。 这次姜穗不会再让她成为自己后妈了。 姜穗把饭吃完,陈彩琼牵着她去了自己家早餐店。1997年的清晨,阳光丝丝缕缕,纤柔动人,空气中飘散着松软馒头的香气,高大的乔木翠绿青葱。 陈彩琼的早餐卖得差不多了,她坐在店里纳鞋底。 她知道小姜穗乖巧,根本不用她照顾,往往坐在那里就能乖乖的,还会笨拙地帮她穿线。 姜穗抬眼看向大院。 温和的夏日清晨,老邻居张叔叔他们走过来。 张叔叔摇了摇头:“那家新来的也太虐待孩子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他的老婆接话:“可不是嘛,不给她外甥读书,还弄去给郑春打下手。郑春是什么人大院儿里谁不知道?现在为了几个碗,那男娃娃也遭罪遭够了。” 姜穗怔了怔。 纳鞋底的陈彩琼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连忙问:“老张啊,你们在说什么?” 张志强指了指北面,回答她:“在说赵家那个男娃子,他昨天运货打碎了郑春的碗,郑春今天让他舅妈赔钱。赵家那婆娘哪里肯,逼着他给人家下跪道歉。” 姜穗忍不住往大院北面看过去。 下跪道歉…… 他可是驰厌啊,未来那个无人敢招惹的男人。 以前驰厌对她来说仅仅是一个名字,可是竟然在此刻鲜明起来。 陈彩琼咂舌:“哦哟,那打烂了碗是该认错嘛。” 张志强一听这话气的不轻,懒得和陈彩琼说,见妻子还想和陈彩琼理论,他连忙拉着妻子走了:“算了算了,你和她争什么。” 陈彩琼放下鞋底,本来想冲那两夫妻“呸”一声,一见身边还坐了一个眼睛明亮的小女娃,讪讪收回了动作。 她还想当人家后妈呢,陈彩琼想去看“热闹”,于是她问道:“穗穗,你想不想去看看?” 以前姜穗会摇头,爸爸不希望她乱跑,怕她摔。 可是现在姜穗点了点头:“去。” 陈彩琼牵着她,嫌她走得慢,又把人抱起来。九岁的团子小小一只,看着瘦,倒是全身软绵绵的。 姜穗不太自在,但她现在的情况只能忍下来。 还没靠近郑春的杂货铺,远远就看见了围了一群人。人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女人尖锐的声音传来:“郑春,你心别太黑,反正驰厌下跪道歉了。你要钱没有,要人就把他拿去,他一天的工钱八块钱,让他给你搬货还。前几天的工钱你得给我!” 郑春也不是善茬:“老子去你的,你还想要钱,信不信打死你这臭娘们儿!” “你敢!”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出来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叽叽喳喳,评判着这一场是非。 姜穗在陈彩琼怀里微微高些,因此一眼就看见了杂货铺前跪着的少年。 最炎热的月份,汗水湿了他的背。 姜穗心突然瑟缩了一下。 驰一铭曾说,我哥年少过得很苦。 可是究竟多苦,她如今才真正了解。 驰厌额上全是冷汗,那些汗水顺着他下颚流下去,流进灰蓝色衣服里。他身边两个人不断在争吵,而周围许许多多人在看着这场闹剧。 他屈辱地跪在人群中央,昨晚挺直的脊梁微微弯着。 女人吵着架,还时不时打一下他的头。 这一年他十二岁,本来该是最无法无天的年纪,可是不断有人倾轧着他还未成熟的躯体和脊梁。 姜穗看着他瘦削的脸颊,他嘴唇干裂,有血迹渗出来,脸颊上汗水的痕迹很明显。眉骨一个消不掉的疤痕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昨晚的毒打没能使他倒下,今天他依然被逼着下跪道歉。 姜穗眸光颤了颤,她看见了他的眼睛。黑黢黢的一双眼,狭长微垂,里面黯淡到没有一丝光。 来的时候,姜穗也有些后悔,她反复告诉过自己不要多管闲事。毕竟她不该再和他们姓驰的有任何关联,不管是冷漠傲慢的驰厌,还是小变态驰一铭。 可是在这个夏天清晨,她没法不为驰厌死寂的眼神动容。 他才十二岁啊! 驰一铭曾说,我哥讨厌你,所以他从不看你,不对你笑,也不和你说话。 驰厌也冷淡地说过,无论什么时候,离他远一点,就是最好的报答。 到底是多讨厌她,才会说出这种话啊!她明明什么也没做过。 她当时尊重驰厌的意思,只远远礼貌地鞠躬感谢了他们帮助找父亲的肾.源。 想起这些,姜穗咬了咬还没换完的乳牙。 她在陈彩琼怀里背身转过头去。 别管别管!驰家的男人都不好惹,他命硬着呢,都活到后来帮着逼她嫁给驰一铭了。 麻雀轻盈跃上枝头,歪着脑袋打量她。 姜穗猛然转头,女孩子小奶音脆脆的:“别吵了!打碎东西的不是他!” 人群安静下来,跪在地上的少年慢慢抬起头,看了过来。 彼时夏风轻柔,阳光烂漫,落了一地。 怕呀 麻雀飞下枝头,空气沾上了夏天炎热的温度。郑春自然是认识姜家女娃娃的,这小女娃声音软糯,只不过一张小脸常年摔伤。 郑春问:“不是他,那你说是谁?” 姜穗昨天听见了孙小威他们说话。 “是孙……”姜穗刚开口,陈彩琼肥厚的手掌捂住她的嘴。 陈彩琼说:“唉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她下巴冲着跪在地上的驰厌扬了扬,转头对郑春道,“小姑娘乱说的,不是他能是谁,你看他,不也没否认吗?” 姜穗气得眼眶都红了,她在陈彩琼怀里扭来扭去,想掰开女人的手。 然而她小奶猫一样的力气对上常年和面的成年女人压根不够看。 虽然姜穗没能说出来,然而吵架的女人邓玉莲眼睛一亮。 她叉腰道:“听见了吗,不是我们家驰厌摔的,郑春你欺负老娘初来乍到净瞎掰!”邓玉莲踢了驰厌一脚,“臭小子,还不赶紧说是谁?” 姜穗被捂着嘴,殷切地看着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驰厌身上,他干裂的嘴唇舔了舔,冷冷看了一眼姜穗,许久才道:“是我。” 邓玉莲睁大眼睛,面红耳赤,口不择言骂道:“小畜生!” 姜穗惊呆了,她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映出他此刻的模样。驰厌目光凉薄,转回头去,没再看她。 旁边也有些小孩在瞧热闹,有人冲姜穗做了一个鬼脸:“说谎精!”他比了一个羞羞脸。 陈彩琼虽然想看热闹,可是她更怕姜穗惹出什么事麻烦到自己,连忙一脸遗憾地抱着姜穗走开了。 姜穗这次没再挣扎。 她透过人群,懊恼地想,原来一个人讨厌一个人,是打小就开始的啊。 陈彩琼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你管他做什么,穗穗啊,郑春和赵家那婆娘都不好惹,别出声知道吗?”她嘟囔道,“那小崽子骨头还挺硬。” 姜穗抿住红艳艳的小.嘴,没有说话。 陈彩琼没看出她不开心,又说了很多句难听话。她放开姜穗,还悄悄掐了一把不知道谁家种在院子里的菜。 姜穗心里闷闷的,她掌心被驰厌划破的伤口还没好。陈彩琼把她送回家,姜水生恰好也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姜水生突然说:“赵家那孩子看着怪可怜的,爸爸从杂货铺过来,看见他一个人跪在那里。穗穗,杂货铺离我们家不远,下午你给他送点凉开水喝吧。” 他失去妻子,因此也疼惜没有父母的孩子。 姜穗小乳牙啃着胡萝卜丝,她不太想去,倒不是生气驰厌撒谎,而是觉得以驰厌对自己天然排斥程度,即便她送了水,驰厌也不会喝。 她想起驰厌干裂的唇,点点头:“爸爸,下午我自己去,你以后不要拜托陈阿姨照顾我了。” 姜水生连忙问:“她是不是对你不好?” 姜穗斟酌了一下:“我上学也是自己走路去的,多练习病才会好。” “摔了怎么办。” 姜穗笑了,眼睛下弯成月牙儿:“我慢慢走,爸爸,我想好起来。” 姜水生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只好同意了。 “那我下午给你陈阿姨说。” 姜穗松了口气。 姜水生说到做到,出门之前,给姜穗装了一个小水壶,又给她戴了一顶暖黄色的小遮阳帽。 姜穗倚在门边,看隔壁陈彩琼和姜水生说话。 没一会儿陈彩琼脸色都变了,等姜水生走了,她挤出一个笑,过来问姜穗:“穗穗啊,你不喜欢阿姨吗?” 姜穗摇摇头,开口:“老师说要自立,阿姨,我爸爸让我给驰厌送水,我过去了。” 她确实不喜欢陈彩琼,然而陈彩琼心毒辣。她现在就是一个思维迟缓的九岁团子,怕陈彩琼背后使坏,只能避开这个话题。 陈彩琼黑着脸,看姜穗出门。 她拿着小水壶,慢腾腾往杂货铺走。 张叔纳凉看见她,忍不住一笑:“穗穗慢慢走啊。”小姜穗走路很滑稽,同手同脚,呆萌可爱。 姜穗笑盈盈地应:“嗯好的。” 小女娃声音软乎乎的,露出几颗糯米白牙。 姜穗从小到大都很有耐心,杂货铺离她家的距离,别的孩子只用七八分钟,她得走半个小时。 姜水生支持她走路锻炼,怕她不合群,也会让她每天黄昏前出门和小朋友玩一会儿。 姜穗走到大黄葛树下,被一个蹦出来的男孩子拦住了。 男孩子像个小炮仗,怒瞪她:“姜穗!你要去做什么?” 姜穗抬起头,迟钝好半晌才认出他是孙小威。 然而男孩可没什么耐心:“女孩子真烦,你敢说出去我揍你信不信!” 姜穗心里觉得滑稽怪异,时光太久远,她都快忘了以后红着脸给自己表白的霸王少年孙小威是现在这个熊样。 她声音细细的,开口道:“哦,信的。” 孙小威哑口无言,握紧拳:“哼,反正我警告你,不许说,不然你完蛋了,我天天往你书包里扔虫子……你笑什么,丑死了,不许笑!” 小坏蛋,熊孩子。 姜穗不笑了,乖巧点头。她现在这个弱鸡样,孙小威都打不过。和熊孩子对着干没有作用,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孙小威一拳打在棉花上,眼前小女娃眼睛清亮水汪汪的,像春天温柔的湖水,孙小威茫然片刻,一甩头走了。 姜穗好不容易走到杂货铺前,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她漆黑的长睫像翅膀打湿的蝴蝶,有气无力地垂着。 这个夏天小乔木上停着好几只知了,吵吵闹闹叫个不听。这一年她这具身体像自带慢速播放,琢磨一件事都要琢磨许久。 以至于姜穗都走他身边了,还没想清楚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对待驰厌。 她心里有个秘密。 姜穗怕这个人,非常怕。说不清是为什么,然而她害怕他的眸光,怕他的眼神。 最丢脸的是,她大学毕业那年,和他说话竟然还结巴!隔得远还好,隔近了她浑身不自在。 姜穗安慰自己,他现在才十二岁,虎落平阳,也不是什么大佬,没什么好怕的。 她做好了心理建设,决定高冷一点,不经意留下一瓶水就走。 七月蝉鸣声中,驰厌听见拖沓的脚步声回头。 粉衣小女孩惊恐地和他对望一眼。 她左脚绊右脚,下一刻脸着地扑倒在他身边。 头上暖黄色的帽子咕噜噜滚到少年腿边,他平淡地看了眼她小巧的帽子,女孩细软泛黄的发丝铺了一肩。 姜穗:“……” 她握紧拳头,脸一瞬通红。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九岁的身体好难驾驭,好丢脸。 姜穗咬牙,她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从脖子上解下水壶。 那水壶在她摔下去的时候,咯得她还没发育的小胸.脯生疼。 她忍住了没揉,还记得自己要高冷一点,姜穗一秒进入状态冷着脸。 然后驰厌听见她怯生生结结巴巴说:“你、你喝、喝水么?”女孩子水汪汪的桃花儿眼装满盛夏颜色。 姜穗发誓,她人生第一次差点因为羞耻而哭出来。 她恨不得气恼地捶一捶这具没用的小身板。 驰厌默默接过水壶,拧开隔空往嘴里倒。 他唇干裂出血了,郑春不可能让他喝水,驰厌喝得很急。七月太热了,换个人估计早就晕倒了。然而这具千疮百孔的躯体比钢铁还结实,他想晕倒少遭罪都做不到。 没什么比活着更艰难了。 他一口喝完了,一滴没浪费。 驰厌把军绿色水壶扔回她身上,一个谢字也没说。 他细长的眼垂着,轻轻喘着气。 姜穗小脸维持着高冷的表情,半晌蹲在他身边捡起帽子。少年满身汗水味,离得近了,姜穗还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命真硬。 她拿着水壶,反正也不求这个傲慢少年一声谢,她又慢腾腾转身离开。 等她走老远了,驰厌才抬头。 榆树下,小女孩像只小企鹅。 偏偏她还自信又认真,是只认真的桃花儿眼小企鹅。 他黑黢黢的目光看了她许久,唇角微不可察抽了抽。 * 孙小威玩够了,哼着歌回家,夏天太阳才刚刚落下去,他定睛一看,大树后有个清瘦的人影。 孙小威吓了一跳,惊疑道:“驰、驰厌!” 少年额发湿透,冷冷地看着他。孙小威心里有鬼,心虚极了。他跋扈的语调都忍不住低了低:“你别过来,你要做什么?” 驰厌个子拔高比较早,他快十三岁,身高就将近一米七,他俯视着孙小威,干裂的唇渗出些许血迹,少年的声音像是老旧沙哑的风箱:“昨天加今天,我挨了两顿打,身上一共被打了143下,跪了六个小时。” 孙小威后退了一步,抱着足球身体抖了抖。 驰厌说:“你爷爷和你爸都是当官的,你奶奶在家照顾你,她溺爱你,但你爸不会。如果他知道这件事是你干的,除了给郑春赔钱,这顿打也会落在你身上。” 孙小威总算心慌了。 其实如果他年纪再大一点,驰厌这番话吓不到他。他是官二代,而驰厌呢!他没爹没妈,带着弟弟住在舅妈家。可是人小时候犯错,都很怕被大人知道,哪怕只是打碎家里一个碗,也恨不得偷偷毁尸灭迹。 而且驰厌被毒打,孙小威是看见了的,无形加重了他心里压力,现在怕极了父母和邻居知道他不仅干了坏事还撒谎。 驰厌估摸着差不多了,冷冷一勾唇:“下学期开始,你每天给三班的驰一铭买一份菜。买一学期就够了。” 孙小威每天有几块钱零花钱,他存钱罐还有过年收到的一大笔钱,闻言咬牙:“我给他吃的,你就不说出去吗?” 驰厌眸色冷淡,看着他。 孙小威抱紧足球:“我、我买!” 孙小威抱着足球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回头说:“你不许说,如果你说了,我就把你前几天翻垃圾桶找吃的东西说出去。” 驰厌擦了擦嘴巴上的血迹,意味不明地低低嗤笑一声:“你尽管说。” 活在世上,光脚的就不怕穿鞋的。 骨气是什么,骄傲是什么?这种没用的东西他早就没了,也懒得有。 孙小威见他果真不在意,只好说:“好吧好吧,我会买给驰一铭的。” 太阳慢慢落下去,汗水险险流进驰厌眼睛。他连擦汗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靠着树干阖上眼。 他闻不到夏风的味道,也嗅不到草木清香,只有自己身上的汗水味,又脏又难闻。 啧,生活真他.妈操.蛋! 小企鹅 等到月亮露出了个头,驰厌才勉强恢复精神回到了家。 最北面的小院,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手里还拿了半个苹果在啃。她皮肤偏黄,有些胖,怎么都称不上好看。 驰厌进了屋,木桌上果然什么都没有,连米粒都不会给他留一颗。舅妈邓玉莲和舅舅赵松石在院子里摘菜,赵松石神情尴尬地看了一眼驰厌,然而他生性懦弱,到底不敢给驰厌说话,只讷讷道:“阿厌回来了啊?” 驰厌点点头:“舅舅。”他舔了舔唇,也没什么表情,就要回屋。 身后表妹赵楠见他又没饭吃,笑嘻嘻说:“活该。” 这些年什么苦没吃过?驰厌面无表情,往堆放杂物那间房走。赵家才搬过来不过半个月,舅舅赵松石花了小几万块把这个院子盘了下来,一间给他和邓玉莲,另一间给亲生女儿赵楠。两个外甥驰厌和驰一铭只能把原本的杂货间拾掇一下,住了进去。 驰厌还没进门,就看见了木桌前认真写字的驰一铭。 这一年驰一铭九岁,听见声音惊喜地抬头:“哥!”结果他一看驰厌衣服上的血迹,高兴的神色立马凝重了下来,驰一铭连忙站起来:“哥,你怎么了?” 驰厌淡淡开口:“没事,累。” 驰一铭年幼的脸上神色几变,咬牙握紧了拳。 生活太早教会人成长,驰一铭看了眼外面,从自己破旧的“女式书包”里拿了一个白.花.花的馒头出来。 “哥,吃饭。” 驰厌眼皮子都没抬:“你哪里来的?” 驰一铭从书包里哗啦啦倒出一堆《暑假作业》,他说:“我帮他们写作业,他们给报酬。”所以他今天出门,就是收集作业本去了。 驰厌也没说什么,这才拿过馒头吃了起来。 他今天在太阳下跪了一天,嗓子干涩的疼。这一年的馒头不如后世松软香甜,压得紧紧的,只够分量,噎得人心里发慌。 然而比起胃里的饥饿的隐痛,这都不算什么。 胃里终于感觉到了些许充实,驰厌好受一些了。他动作慢下来,一口口咬着馒头。 驰厌漫不经心道:“院子里那个孙家的小少爷,下学期给你买东西你就接着。” 驰一铭聪明得紧,他红着眼圈,没有说话。 有时候驰一铭真恨现在的生活,舅舅和舅妈拿走了他.妈妈出车祸的抚恤金,说是要抚养他和哥哥长大,然而两个还未长成的少年,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在赵家饭都吃不饱。 然而驰一铭再也不敢说去孤儿院生活了。 1997年的孤儿院,并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体面,这年头没人要的孩子,多多少少带了残缺,里面得了大头症的、天生残缺的孩子比比皆是。 更别提念书。 至少待在舅舅家里,驰厌还有一个念书的机会。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驰厌说:“我去冲凉。” 他走出院子,从水井里打了水。驰厌拿着一个瓢,少年裸着上半身,凉水从他身上冲下去,刺痛了腹部的肌肉,驰厌轻轻皱了皱眉。 驰厌回来时,驰一铭还在写那厚厚一摞《暑假作业》。 驰厌只看了眼,就躺床上睡觉了。 有时候驰一铭都觉得这个哥哥很淡漠,然而最煎熬那一年,是驰厌无所不用其极把他们两个养活。他捡过垃圾、搬运过油桶,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 驰一铭很早就知道,驰厌不是他亲哥,是他母亲带回来的流浪孩子,一勺一勺喂大。 后来这个孩子长大了,也用宽阔的肩膀来养他。 在驰一铭心里,这就是他亲哥。 不敢开灯,借着月光驰一铭又写了一会儿,他小小的身体有些瘦弱。比起驰厌冷淡凉薄的长相,驰一铭眉眼精致漂亮。 驰厌已经快睡着了。 驰一铭拉好书包,难过地看了眼哥哥。 驰厌脑子活络,能屈能伸,也很有主意,特别能忍。馊的饭菜他都能面无表情吞下去,可是啃着软乎乎的馒头时驰厌的表情也没多大变化。 驰一铭小声说:“哥,总有一天这世上不会有人敢瞧不起我们。” 驰厌闭着眼:“嗯。” 驰一铭又道:“我以后会有很大很大的房子,也不给舅妈和赵楠那个丑丫头住,还要有车子,有保镖。” 驰厌不置可否。 驰一铭来了兴致,突然问:“哥,你呢?你想要什么?” 这个糟糕的世界,什么才是你最想得到的? 夏夜,远处草丛有浅浅的蛙鸣声。 夜总算渐渐带来了清爽的凉意,驰厌其实还未睡着,狭长的眼睁开,可最后什么都没说。 * 天还没亮,驰厌就起床去搬货了。 今天郑春进了一堆新零食,拉货的车子一早就到了。驰厌有些发烧,他早上起来呼吸灼热,然而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他灌了两口冷水,对偏高的温度不以为意,踏着早晨的薄雾出了门。 一天这时候气温最舒服,也适合搬货。 他从大院外面搬货搬了一会儿,一辆自行车往外面骑。一个面相方正的男人温和地说:“穗穗,爸爸出门了,你走路要小心,别再摔了。” 驰厌脚步顿了顿,把肩上的一箱水往上抬了抬。 过了好一会儿,小女孩慢吞吞软糯的嗓音才说:“我知道了,爸爸再见。” 姜水生看见大院里步伐稳健搬东西的驰厌,心中叹了口气。然而到底不是自家事,他还真不好管,养个娃娃可不是养只小猫小狗那么容易。 姜水生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出门了。 * 姜穗起床以后,开始做肢体训练。 没一会儿她额头就磕了一个大包,姜穗爬起来,痛得嘶嘶抽气,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还是不行啊,这个身体反应太慢了,像是摁下“减速x4”似的。 姜穗认命了,她被迫老老实实做拙笨的九岁小女娃。 太阳出来以后,大院儿里渐渐热闹起来。 有孩子在她家门外大声喊:“姜穗!出来玩了!” 姜穗觉得这个声音好耳熟,她犹豫了一下,几分钟后挪到了门边,看向榆树下的几个女孩。 中间的薄荷色裙子女孩冲她挥手,笑容明朗:“姜穗快来,给你介绍新朋友。”这个薄荷色裙子小姑娘鹅蛋脸,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清纯极了。 姜穗肿着眼皮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慢半拍想起了她是谁。 她叫梁芊儿,好像、大概、据说是今后大佬驰厌的白月光。 姜穗:“……” 小时候大院儿里,就属梁芊儿最体面,她成绩最好,穿得好看,长得也跟朵小雏菊一样清雅,大院里最受欢迎的女孩子就是她。 驰厌喜欢她也不足为奇。 梁芊儿嘟着嘴,关心地道:“姜穗,你看什么,快过来呀,要不要拉你?” 如果是小姜穗,一定会感动一把,毕竟像梁芊儿这样友善对她的小朋友着实太少了。可是姜穗麻木地看了她好几眼,左眼皮跳了跳,慢吞吞说:“不用,我过来。” 梁芊儿有个怪毛病,她喜欢和长得丑的女孩子一起玩。 姜穗常年鼻青脸肿,是她心中“最好的朋友”。 当然后来,这个友谊无情地破碎了。姜穗漂亮啊,梁芊儿打死也不要和她站一起了。 姜穗走过去,才看到又一个熟人。 哦哦哦,梁芊儿还拉着赵楠。 看着梁芊儿亲昵拉着赵楠的的姿态,姜穗忍了又忍,差点笑出了声,还好她反应慢,面部表情微微动了动就回归了原点。 赵楠皮肤黑黑的,下巴也很短,确实不好看。 梁芊儿挑朋友的标准真是相当苛刻。 梁芊儿左手拉着赵楠,右手想拉姜穗,对她来说,这简直是人生巅峰。 姜穗本来手想往后缩,结果一看到远处过来的小男孩,姜穗身体瞬间僵硬了。 姜穗伸出自己小手,梁芊儿小美人,快拉我拉住我! 梁芊儿这时候像个小天使似的,美滋滋拉住了她。 姜穗忐忑地跟着她们走。 蝉从一棵树鸣叫着飞向更高的枝头,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驰一铭背着书包,在和男孩子们说话。 童年的驰一铭脸蛋红润,睫毛又长又翘,笑得腼腆羞涩。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孙小威和一众男孩子摸了一本书和几个作业本给他。 驰一铭才装进书包里,赵楠就狐疑地喊道:“驰一铭!你在做什么?” 驰一铭抬头。 尽管身体迟钝,姜穗依然有一瞬头皮发麻。 男孩子的目光先是看了赵楠一眼,然后略略看了中间可人的梁芊儿一眼,最后看向鼻青脸肿的姜穗时,姜穗敏锐地看见他眸光一丝浅浅的嘲笑和不屑。 姜穗一喜。 驰一铭就以貌取人这点真是……太好了! 然而驰一铭小朋友装得特别好,他甜甜一笑,冲赵楠摇摇头:“我回家了,你们好好玩。大家再见!”愣是一个眼风都没有分给自己。 姜穗紧紧握住梁芊儿的手,心里快活得转圈圈!时光倒退之后,简直让人每天幸福三千遍,天天都有新的盼头! 阳光下,搬货的驰厌远远看过来。 一个绿衣服小姑娘身边,那只桃花眼儿“小企鹅”目光炯炯有神,要笑不笑。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憋笑快憋不住了。 人家白净的脸粉.嫩可爱,小企鹅的脸惨不忍睹。 驰厌低眸,汗水从他眉骨往下.流。 驰厌懒洋洋地想,这象牙塔走出来的傻团子,连朋友都不会找。 幼齿 九十年代的童年生活挺有趣,不似后来小孩子都抱着手机,现在的孩子没有手机和游戏机,只能聚在一起玩各种有趣的游戏。 时光倒退,岁月变得特别特别漫长。 光影绰绰,姜穗怀念这一年的简单和快乐。她倒是一点也不排斥和孩子们在一起玩,毕竟她现在也是个九岁小女娃。 上午阳光并不炽烈,孙小威从包里摸出半截白色粉笔,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画格子。 他画好以后说:“手心手背分派,我数123,大家一起出。” “1、2、3!”所有人都选择了手心手背。 姜穗缓了几秒,才伸出小手,露出柔软的掌心。 同样露出掌心的孙小威当即炸了:“姜穗!” 姜穗软软应他:“啊?” 孙小威说:“你故意整我们的是不是?非要和我们出手心的分在一组。” 大家都知道,姜穗玩游戏是个小废物,谁和她分在一派谁倒霉。 可这就冤枉姜穗了,她反应慢嘛。 女孩子湿漉漉的长睫眨了眨,姜穗看着炸毛的孙小威,道歉道:“那对不起哦。” 孙小威说:“重来!” 出手背的可不满了,但是孙小威淫威还在,于是大家只能不情不愿再来一回。 这回姜穗出了手背,又晚了几秒。 同样出了手背的孙小威气得满脸通红:“……”啊啊啊啊啊他想杀了这个笨丫头! 阳光剪成碎金,驰厌肩上搭了一条毛巾,他肩上扛着五十来斤的货物,全身是汗水,从她背后走过去。 驰厌听见她又好脾气地道歉安慰:“对不起哦,那要不我们重来。” 孙小威快疯了:“还重来!再重来就吃午饭了!” 最后孙小威被迫接受了这个拉后腿的拖油瓶。 大院儿孩子们玩的这个群体游戏叫做“攻城”,阵营一共分成两派,每一派有一位“小公主”坐在画的圆圈中,其余孩子则作为将领追逐,触碰到则算出局。 最后一位归来的孩子,能带走敌国“小公主”,成为胜利方。 跑不动的只能当废物战利品“小公主”,跑得动的则成为骁勇大将。 废物“小公主”姜穗坐在圆圈里,认命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另一面的“小公主”可要名副其实多了,梁芊儿双手搭在膝盖上,小心翼翼整理自己的裙摆。 “大将冲锋!冲呀冲呀!啊啊啊啊!”孩子们一阵铿锵欢呼,就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走远了,留下姜穗和梁芊儿面面相觑。 梁芊儿问:“姜穗,你觉得谁会赢?” 姜穗说:“我不知道呐。” 梁芊儿听见她的声音,有些不高兴。姜穗声音像是清甜的水,又软又柔,因为语调慢,有种别样的可爱滋味。 梁芊儿情不自禁学她讲话:“你坐那边一点,出圈子了。” 姜穗盘腿往右边挪了挪。 阳光洒下一片碎金,一只帝王蝶轻盈飞过来,梁芊儿目光情不自禁被吸引了,接着眼睁睁看着那只彩蝶落在姜穗肩膀上。 对面的丫头慢吞吞转过头,惨不忍睹的小脸和彩蝶对望。 彩蝶受了惊吓,翩翩飞起来,又落在她柔软的发上。 梁芊儿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天啊这年头蝴蝶不长眼睛么!她和蠢丫头谁更像一朵娇花啊! 梁芊儿想去捉,然而她们在“城池”里,是不许出去的。 驰一铭背着书包回来,就看见了这一幕。 顶着一张惨不忍睹小脸的小女孩,浅黄色头发上彩蝶懒洋洋扇着翅膀。驰一铭也忍不住想,明显另一个小女孩可爱,这蝴蝶瞎么。 姜穗看见驰一铭,勉力绷住了脸,维持镇定。别慌,驰一铭还不是驰少呢。 驰一铭友好地对梁芊儿笑笑,走进她的粉笔圈:“你好,我叫驰一铭,可以帮你写暑假作业。” 梁芊儿问:“啊?写暑假作业?” 驰一铭露出两颗小虎牙:“对呀,《暑假乐园》三块钱一本,其他小作业一块钱一样。” 梁芊儿眼睛亮了亮,然而她看了眼对面姜穗,小声说:“还、还是算了,我自己写。” 驰一铭也不失望,他转头看向姜穗。 姜穗:“……!”你走你走! 然而还是小男孩的驰一铭可不是人精,他走过来,盯着她头上翩飞的蝶,做好心理建设才带笑看姜穗的脸:“你需要我帮忙写作业吗?如果写的多,可以少一点钱。” 姜穗第一次知道,幼齿的驰一铭这么逗,多写几样还打折? 她面无表情,想要高冷严肃地让他走远一点。 出口软绵绵慢哒哒小奶音:“我不要。” 驰一铭呆了一瞬,这丑丫头声音真萌。讲话跟慢放似的,他怀疑她写得完作业么! 姜穗警惕地看着他,驰一铭说:“要不……《暑假乐园》两块五?” “……” 驰一铭认真强调:“不贵了真的,要写好久呢。” 姜穗心想,自己看着蠢,可是其实不蠢啊。她一点都不心动,没看到对面梁芊儿特别心动么! 姜穗又想起来,驰一铭骨子里是个小变态,越得不到他越想要。 她尽量冷漠地说:“哦,好,行吧。” 彩蝶落在她发间,驰一铭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小女孩挺香的。说不出是什么香,他又奇异地看了眼那张青青紫紫的脸,心里嫌恶地抖了抖。 然而到底年纪小,驰一铭今年才十岁,没那么弯弯道道,多了一个“小客户”,他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晚上来拿你的作业。”他背着书包跑远了。 * 驰一铭说到做到,晚上吃晚饭前,他悄悄过来拿走了姜穗的《暑假乐园》。 姜穗支付了他两块五,把他打发走了。 她看着驰一铭的背影,心情复杂地想,怎么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么多事情?大院里最不合群的两个孩子,就是驰家的两兄弟。 在所有孩子玩闹的时候,他们却在用稚弱的身躯挣钱。 有些人过早就懂了生存的艰辛。 驰一铭缺少童年,而驰厌完全就没有童年。 她下午坐在粉笔圈中,看驰厌搬了六次货。如果一次五十斤,他总共搬了三百斤。 他目不斜视,汗水把衣服打湿了一轮,狭长的眼尾冷漠轻慢。他一眼也不曾看过他们,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驰厌看起来只是尘世里再普普通通的少年,谁又能想到,这人后来那么了不起呢? * 没有童年的驰厌,用冷水抹了一把脸。 舅妈邓玉莲摇着扇子,喊道:“驰厌你死人啊,我让你弄蜂窝煤你没听见吗?” 七月来去匆匆,没几天就要进入八月了,这个夏天真是热。 驰一铭一整个暑假,都用来写作业了。闻言他站起来,要和哥哥一起去。 驰厌额发湿漉漉的,瞳孔比夜色还黑:“不用,我一趟就弄完了。” 驰一铭说:“很重,我们一起。” 驰厌淡淡命令道:“回去。” 说完他并不等驰一铭,大步离开了。 少年高高瘦瘦的背影,在黄昏下拉成长长的影子。驰一铭习惯了哥哥淡漠没情绪的语气,他有时候在想,哥哥眼底从来没有笑意,也不对谁温柔。 驰厌肩负起了驰一铭的生活,然而驰厌对驰一铭也是冷冷淡淡的态度。 生活不好过,人的眼睛里就没有笑意。 驰一铭合上孙小威崭新的《暑假乐园》,心底其实很羡慕孙小威这样的孩子。有爸有妈真好,父亲和爷爷当官真好。 驰厌搬完了家里的蜂窝煤,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沾了许多煤灰。 他回来的时候,听见驰一铭惊讶地出声:“她傻吧?” 驰厌抬眸。 玫瑰色夕阳下,一本干干净净的《暑假乐园》躺在驰一铭木桌上。 上面小女孩认真稚嫩的笔迹写了她自己的名字——四年级一班,姜穗。 “穗”字笔画复杂,她写得很大。 驰一铭乐死了,“哥,丑丫头都只剩两页没写了。” 天呐,丑丫头不仅丑,还笨啊!这两页二块五,简直赚翻了! 驰厌手指触上那本书,皱了皱眉:“你赚她的钱?” 驰一铭问:“怎么了?” 驰厌说:“以后别要她的钱。”他收回手指,她课本落了浅浅的煤灰,驰厌说,“反应过来哭了怎么办。” “不会吧?她自愿的啊。” “收了她多少钱?” “二块五。” 驰厌也没说话,他用井水洗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指,清澈的井水映出他沉静的脸。 驰厌回房间,从橱柜一件衣服里拿出两张一块的和一张五毛的,他路过驰一铭时,拿起那本落了煤灰的《暑假乐园》出了门。 天边瑰红色的夕阳,这一年风轻柔又慢,用得起空调的人家很少,全球变暖似乎也还挺遥远。 而温柔的夏天,一到傍晚便渐渐散了热度,空气中带着树木清香。扇子一摇一摇,便会越过一整个夏天。 姜水生在后院收药材,姜穗坐在院子里纳凉,她有一个小小的藤椅。 蚊子落在她嫩藕节一样的小腿上,她百无聊赖,慢腾腾踢腿把它赶走。 没成想一抬眼就看见了面前的驰厌。 少年眸光疏凉,轮廓冷硬,俨然已经有了几分几年后的模样。姜穗还在踢腿,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当场就从椅子上翻了下去。 这回摔了鼻子,当即酸疼出了眼泪。 少年冷冷看着,也不拉她。 空气流着清浅的草木香,姜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她隐约觉得这个才十来岁的少年在看小猴子后空翻表演。 姜穗疼得满眼泪汪汪,又尴尬又羞恼。偏偏她站起来,也不到人家胸膛高。 她一声也不吭,把眼泪憋住。桃花眼憋得水盈盈的,仰头对上他的眼睛。 驰厌见她站好了,他把那本夹了二块五毛钱的《暑假乐园》扔到她椅子上:“自己写。” 姜穗恍然觉得他们两个小混账是想要玩弄自己过童年。 一个非要帮她写,另一个命令她自己写。 她是脾气好,可是不代表没脾气,她不吭声,无声不满地瞪他。 驰厌迎着她的目光,她仰起头,眼里是天边又轻又浅的薄红。 水色漾着几分恼。 驰厌轻飘飘道:“说话。” 姜穗嘴巴不受脑袋控制般:“噢、噢好。”片刻后她反应过来,耳朵通红。姜穗绝望地想,这具九岁老实巴交笨拙的身体,丢完了所有时光倒退者的脸。 驰厌漆黑的瞳孔看了眼小姑娘凄惨柔软的脸蛋儿,青青紫紫红红肿肿,驰一铭说的没错…… 真是惨不忍睹,丑死了。 困苦 姜穗气恼自己结结巴巴的小奶音,后面坚决不开口了,这声音有什么用啊! 好在驰厌也没什么话和她说,还了书就离开了。 等他高瘦的身影消失不见,姜穗捡起自己的《暑假乐园》,里面掉出来三张纸币,姜穗把它们捡起来,干干净净的一块和五毛钱,连褶皱都没有。 姜穗愣了愣,这不是她给驰一铭的皱巴巴的钱,是他自己的。 她摊开掌心,看得出来这些纸币被人很爱惜。 西边露出了月亮的轮廓,姜穗强迫自己不要多想。驰厌那样讨厌自己,而且也说过,她离他的生命远一点,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后院传来姜水生的声音:“穗穗啊,起风了,快进屋,爸爸担心要下雨了。” “知道了爸爸。” * 八月份依然没能褪.去酷暑,姜穗很少再出门。 姜水生见姜穗每天一个人孤零零在家,有些担心地道:“穗穗,要不爸爸再拜托陈阿姨照顾一下你?” 姜穗一听,赶紧拒绝。 她把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姜水生担忧地看着她。姜穗实在没办法,怕爸爸坚持己见重蹈覆辙,在明年开春的时候和陈彩琼摆了喜酒领结婚证。 姜穗说:“我不闷,我在家写字。外面很热。” 姜水生偶尔看一眼院子里拿着风车跑来跑去的孩子,忧愁染上了眉梢。 姜穗实在没办法,想了想用属于小孩子的天真语气说:“爸爸,陈阿姨家不好玩,我以后每天出去和其他小朋友玩。” 姜水生这才松了口气。 姜穗心中也万分无奈,别人家怕孩子顽皮,而姜水生怕她不合群过分乖巧,失去童年意趣。 于是第二天姜穗就在姜水生殷切的目光下出门了。 她小小一只,呆呆站院子半晌,微卷的浅黄色头发扎了两个小辫子。 不远处一个女孩子见到她眼睛都亮了。 “姜穗,快过来玩!” 姜穗见到梁芊儿内心非常抗拒,然而比起让陈彩琼给自己做后妈,和梁芊儿一起玩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慢吞吞挪过去。 梁芊儿和四五个同龄女孩子站在一起,驰一铭的表妹赵楠也在。 不知道梁芊儿对赵楠说了什么,赵楠好奇又古怪地看着姜穗。姜穗走过来,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温和,暖洋洋让人昏昏欲睡。 梁芊儿马尾一甩一甩,亲昵拉住姜穗的手:“你来得正好,赵楠让我们去她家玩呢!她家有个跷跷板,我们一起去吧!” 赵楠家等于驰家,姜穗白嫩.嫩的小腿都僵硬了。 她不想去啊! 可是现在回去,姜水生可能更怕她不合群,从而找个女人结婚来照顾姜穗了。 姜穗冷静了一下,糯声问赵楠:“你们家有人在家吗?” 赵楠虽然不太喜欢姜穗这个梁芊儿“最好的朋友”,然而赵楠初来乍到,讨好这里的女孩子都来不及,连忙说:“我家没有人,我爸爸妈妈工作去了,驰厌和驰一铭也不在家。” 姜穗硬着头皮说:“哦,好,那走吧。” 于是一群女孩子手拉手去了赵楠家。 姜穗小花脸上一片镇定,内心有点崩溃。 湛蓝的天空,白云也变得温柔起来。姜穗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驰厌和驰一铭住的地方。 北面的小院子进门是堂屋,里面有一张吃饭的圆桌子。 大院儿这一年还没有完全供自来水,有些人家用的是水井。印象里水井里的水清冽冰凉,在缺乏空调的年代,像冰化出来的一样。 赵家就有这样一口水井和陶瓷大水缸。 水缸里的水满满的,梁芊儿情不自禁伸出手浸泡了进去,笑眯眯道:“真舒服。” 女孩子们一听,纷纷把手放了进去玩水。 姜穗笔挺站着,小木头桩子一样。她迟钝地想……这么大一缸子水…… 果然赵楠犹豫道:“这是我们家煮饭要用的水。” 有两个女孩子闻言连忙把手拿了出来,尴尬地道:“对不起啊,弄脏了。” 梁芊儿扁了扁嘴,不甘不愿把手拿了出来。 赵楠怕她不高兴,想了想又笑起来,也把手浸了进去:“没事,真的好舒服。我们可以这样玩,大不了再让驰厌把水倒满。” 姜穗抬起眼睛。 她听见赵楠习以为常地说:“反正如果水缸没水,挨揍的是驰厌。” 天真的八.九岁女孩子并没有意识到这话多残忍,咯咯笑起来。 姜穗慢慢蹲下,原本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事不关己,可是有一瞬,她在笑声中依然清晰触碰到了心里的难受。 原来这么大一缸子水,驰厌每天都要负责装满,而他表妹现在带着人在里面泡手玩。 姜穗咬住唇。 小女孩们快活地聊着天—— 有人问:“赵楠,你小表哥真的给人做作业啊?” 赵楠撇了撇嘴,觉得有些丢人,然而大家都知道,她也没否认:“嗯。” 梁芊儿也来了兴趣,问道:“他成绩很好吗?我看他还给张岚做作业。” 要知道张岚今年快六年级了,驰一铭下学期才五年级。 赵楠不情不愿地说:“他在班里考第一。” 梁芊儿惊叹了一下,随后问:“那驰厌呢?他成绩好不好?” 梁芊儿脸色更臭了,支支吾吾说:“嗯。” 这就是气人的地方,家里三个孩子,两个小野种成绩都非常好。驰一铭就算了,好歹是她亲表哥,可是驰厌凭什么啊!他竟然也是以前班上第一名! 赵楠成绩特别差,她是班上倒数十名,每次考完试,她妈妈郑玉莲都非常生气。 赵楠好不容易找到梁芊儿这么好看的朋友,生怕她会因为成绩瞧不起自己。 她极力露出嫌恶的表情:“你们是不知道,驰厌多恶心,他背的那个书包还是女孩子用的,他去年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 梁芊儿看着赵楠,感兴趣极了。 赵楠见梁芊儿这么感兴趣,讨好地说:“你们想去看看吗?” 梁芊儿说:“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他现在不在,走,我带你们去看看。噢噢,他小刀和橡皮擦也是捡回来的。” 姜穗坐在榆树下。 阳光有几分刺眼,她闭上眼。 杂货屋改成的小房子里,梁芊儿和几个女孩子的笑声格外清晰。 “太搞笑了吧,他书包上还有个白雪公主!” “哎呀,小刀也是粉红色的!” “好恶心啊。” “他捡这种东西用啊……” 姜穗抱紧自己笨拙的小团子身躯,她强迫自己不要去听。 没事的,没事的。驰厌最后不也健康长大了么,长成一副风雨侵蚀不了的刚强模样。 可是十多年后,许多所希望小学的捐赠人是驰厌先生。 纵然他再不待见自己,纵然屋子里笑得欢乐的小姑娘才是驰厌先生的心头好白月光,姜穗还是觉得这股子难受烧得她“营养不.良”的小软毛都要飞起来了。 她猛然站起来,快步往离水井最近的杂货屋走。 左脚绊右脚,她摔得脑门一痛。 姜穗小粉拳一捶地,从地上爬起来。 屋子里面几个女孩子听见“咚”的一声都探出脑袋来看。 姜穗小脸沾着灰尘,额上一块青,肿着眼皮子进来了。 所有人都看向姜穗,姜穗忍住抽泣声,一言不发捡她们扔在小床上的笔和课本。 这张床实在简陋,深蓝色的布,还被磨破了边角。 像是无人保护的自尊,袒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梁芊儿问:“你做什么啊姜穗?” 姜穗捡起课本,少年的字刚劲有力,上面工整写着“驰厌”,她将那把粉色小刀也装了进去,然后拉上拉链。 书包最外面果然有一个印上去的白雪公主。 姜穗说:“你们爸爸妈妈没有教过,不许乱动别人东西吗?” 她软哒哒的小奶音毫无攻击力,可是这种话一出口,姜穗就无形站在了所有女孩子的对立面。 姜穗把书包递给赵楠:“哪里拿的,放回哪里去。” 赵楠接过书包,女孩子们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梁芊儿哼了一声,好吧,姜穗不听她的话,现在她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了! 梁芊儿也不想再找个逼仄的屋子里多待,她还不如出去玩跷跷板。 结果几个女孩子一出门,就集体呆住了。 八月阳光下,驰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 他手上缠了一圈布,瞳孔是浓烈到化不开的黑。 有个女孩子当场惊叫了一声。 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听了多久? 大家都不怕姜穗,可是在驰厌冷淡的目光下,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看他。 只有不会看眼色的赵楠说:“你回来得正好,缸子里的水脏了,你快换了,不然我告诉我妈!” 女孩子们一蜂窝从赵家院子跑了出去。 动作最慢的姜穗从门后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小脑袋。 驰厌背过身,在井边坐下。 他并不看她,仿佛不知道屋子里还有个跑不掉的小姑娘被迫留下来了。 姜穗郁闷地捂住自己小脸走了出来。 少年全身是汗水,开始从井里打水。 他露在外面的胳膊劲瘦有力,用力时肌肉鼓起。 姜穗恨不得自己也赶紧跑,不用听着打水的嘎吱声惊疑不定,他看见自己了吗?没有看见自己吗? 短短一截路,她急出了冷汗。 驰厌背对着她,解下手上的布条,用牙齿咬住,重新缠上掌心的伤口。 他斜眼看着阳光照射下,右边的小影子磨磨蹭蹭又强行轻巧地往门边走。 驰厌的面容倒映在水中,汗水滴答落进胶盆,漾开一层涟漪。 刚刚那群女孩的话犹在耳边。 “好恶心啊。” “他捡这种东西来用……” 驰厌没有回头。 他以为生活会消磨完他本就不多的自尊心与羞耻心,自己不会再为这种填不饱肚子的东西难受。可是他也不知道,既然不在意,不难受,又为什么不肯回头。 破釜沉舟 姜穗那天从赵家回来以后,说什么也不跟梁芊儿和赵楠她们玩儿了。 即便是孩童时代,三观不同也让人非常难受。 为了合群,姜穗只好出门去看孙小威他们踢足球。 孙小威看着满脸伤的小粉团子,嫌弃得寒毛都要炸了:“……” 姜穗有病吧!不去和女生玩过家家跳橡皮筋,来看他们踢足球! 这年代买得起好足球的人太少了,小孙少爷前呼后拥,带着一群男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好几次没有进球,孙小威火气上来了,他惯于在别人身上挑毛病,于是他怪坐在台阶上的姜穗。 “丑丫头,都怪你,看什么看,影响我发挥!” 姜穗一点也不介意他人身攻击。 在她眼中,小孙少爷像个移动的搞笑体,凶巴巴可是没有威胁力。 真正令人骨子里毛骨茸然的有钱人是驰一铭那样的。 她一双明亮的桃花眼儿眨了眨,颊边露出一个小巧可爱的窝窝儿。姜穗捂住自己眼睛:“那我不看哦。” 孙小威憋红了脸,最后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又跑回男孩子中间了。 男孩子们到底没有赶姜穗走。 于是姜穗勉勉强强混到了九月初,姜水生终于放弃了拜托人照顾小姜穗的想法。 她自己玩似乎也没有不开心。 淅淅沥沥的小雨声中,学校终于开学了。 姜穗生日就在九月一号,姜水生给她煮了两个荷包蛋,又给她买了一块小蛋糕。 她十岁了。 姜水生摸摸女儿柔软的头发,时光飞逝,当初小小粉色皱巴巴的一团,如今也变成这么大的小姑娘了。 他们家不兴过生日,纵然是满十,父女俩只是简简单单吃个饭,气氛十分温馨。 姜水生递给了姜穗一个新书包:“穗穗看看喜不喜欢?” 粉色书包上,两个小毛球摆来摆去。 不知道怎么的,姜穗想起那个被人嘲笑的白雪公主书包。她努力不去想这件事,抱着自己新书包:“我很喜欢,谢谢爸爸。” 有人生来被爱,有人生来在尘埃。 姜水生带姜穗报了名,姜穗就正式步入小学五年级了。 时光太久远,小学五年级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姜穗已经很难记起来。 姜水生早晨会骑着自行车载姜穗去上学,中午在食堂吃饭,下午四点放学姜穗自己走路回家。 九月的风吹在脸颊上,姜穗说:“爸爸。” 姜水生应她:“怎么了?” 姜穗轻声说:“你要好好的,不要生病。” 姜水生哑然失笑:“好好,我们穗穗也要好好的,像禾苗一样快快健康长大。” 姜穗露出清浅柔和的笑意。 姜水生十年之后才会得肝硬化,导致肝硬化的原因有很多种。大多数是由于病毒性肝炎和长期酗酒,可是姜水生两种都不属于,他生活作息良好,不抽烟酗酒,当年没能查出病因,这也是姜穗重来一回最焦虑的事情。 好在肝硬化发现得早就能治疗,过几年姜穗打算每半年让父亲检查一次身体。 姜穗背着坐在自行车上,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响了响,在清晨薄雾中十分悦耳。 姜穗紧紧拉着姜水生的衣摆,一眼就看见了两个单薄的身影。 右侧道路上,驰厌和驰一铭正在往去学校的路走。 姜穗的目光落在他们背影上。 许是做多了重活,驰厌身体锻炼得很好,纵然瘦,可是特别高,相比而言驰一铭只到他肩膀。 驰一铭背着一个灰色书包,看起来也非常旧。然而他步伐轻快,看上去开学使他心情愉悦。 姜穗目光落在驰厌书包上时怔了怔,那上面印胶白雪公主,被刮了下来消失不见,干干净净。 风吹进眼睛,有些浅浅的涩意。 她不再看他们,转而欣赏沿途熟悉的风景。 这条小路,她小学和初中加起来一共走了整整九年。 * 姜穗从七月份以来觉得最糟心的事,莫过于小学时和驰一铭是同班同学兼同桌。 阳光小学和阳光初中是一个小区,这一年还没什么小学部和初中部的说法。驰一铭来五年级一班读书,驰厌应该是去了初中那边。 老师介绍转过来的新同学驰一铭的时候,男孩子女孩子都好奇地瞧着驰一铭。 驰一铭背着书包,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 他露出两颗小虎牙,看上去讨喜又腼腆。 前排的陈淑珺回头说:“穗穗,新同学很好相处的样子啊。” 姜穗咬牙,慢慢“唔”了一声,“可能吧。”她说。 看上去“很好相处”的、未来以阴险狡诈著称的驰少腼腆地说:“同学们好,我叫驰一铭,本来是一鸣惊人的意思,后来算命先生说命里缺金,于是成了金字旁的铭。” 老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老师都喜欢好学生,她看过驰一铭的成绩,在自己班上考第一名也不成问题。 为了帮助新同学更好地融入集体,老师问有没有同学主动和新同学做同桌的? 班上热情地举起了一堆小手,往往小学时代,孩子们的表现力才是最强最积极的。 姜穗木着脸,这次再也不做开开心心乐于助人举手的小傻瓜了。 她这次可不是九岁,铁石心肠得很! 老师目光欣慰,看了眼陈淑珺:“那驰一铭同学坐在陈淑珺旁边吧,刘星越同学委屈一下,坐到前面来可以吗?” 刘星越也没有意见,搬到前面去了。 姜穗小脸木着,心里复杂。她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终于不用和小变态同桌了。悲的是他和陈淑珺坐在一起,就在前桌! 好在她是个乐观的小姑娘,很快就安慰自己,这次驰一铭是九岁的单纯期,不是十九岁的发.情期。 让一个人喜欢自己很难,可是让人一个人讨厌自己,不是很简单么? 这件事还能从小做起,一想姜穗就更有信心了。 上学第一天并不讲课,而是发课本。 姜穗拿到新书,兴味盎然翻了翻。 人教版教材上,陌生又熟悉一篇篇课文跃然纸上。 《泊船瓜洲》、《珍珠鸟》、《地震中的父与子》…… 阳光照进1997年的教室,明媚到似乎还能看见漂浮在空中的灰尘,孩子们青涩、稚嫩又充满朝气的声音,让姜穗的心变得喜悦柔软下来。 * 然而初二(5)班,此时少年少女们都抻长脖子往外看。 少年站在门外,初二(5)班的班主任叹了口气:“同学,老师点名册上确实没有你的名字。” 驰厌握紧了书包带子。 他声音干涩,像是老旧风箱,低低沉沉,又略带沙哑:“老师,我叫驰厌,是从别的学校转过来的。我舅舅说就是在5班。” 谭老师为难地看了他一眼:“老师没有骗你,不信你看,没有你的缴费记录。” 他把点名册递给驰厌。 少年伸手接住,洁白纸张上,写满了老师端正的笔迹,还透着清浅墨水香。 谭老师皱眉看了眼驰厌的手。 那是一双经常做重活的手。 骨节宽大,指节凸起,手指修长却布满伤痕和茧子。 驰厌仔细看了一轮,他的目光越来越慢。 教室里面,陌生的少年少女们窃窃私语。 “他是谁啊?刚刚走进来我们教室?” “我还以为他是这个学期新同学呢,好像不是啊,老师说他没交钱。” “你们看他裤子。” 少年腿很长,然而拔高的个子使他裤子明显短了许多,露出来脚踝。 意味不明的目光,从他整洁的黑发逡巡而下,落到他单薄不合身的衣服上。 驰厌没有去听他们谈论得兴致勃勃的声音,他指节泛白,冷静地问:“如果我交够了学费,能来上学吗?” 谭老师回答他:“这有些麻烦,同学,你原本不是我们学校的,转学生还得办理转学手续,交成绩证明。如果你想来学校读书,家长怎么不提前办理手续啊?唉,你回去和爸爸妈妈商量一下吧,工作时间教务处都开着门的,你们得先把手续办齐。” 驰厌狭长的眼垂下,他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成绩单,递给谭老师。 “如果我交够了费用,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上课铃声响起,驰厌没等谭老师回答,他在一众看热闹的目光中走下教学楼的楼梯。 每年开学都会下一场雨,而现在雨停了。 驰厌看着校园的杨柳,咬肌鼓了鼓,又渐渐安静下去。他背着那个捡来的、仔仔细细洗过很多遍的书包,走出了校门。 初二(5)班门口,谭老师低头看着手中的成绩单,许久沉沉叹了口气。 全科满分啊。 真是可惜了。 * 驰厌坐在院子门口的石头上。 他书包就放在脚边,眸中落了秋色,泛出几分清冷。 赵松石比郑玉莲先到家,他看见坐在门口的驰厌,身体僵了僵。 驰厌已经叫住了他,少年声线低哑:“舅舅。”他说,“我的学费、生活费,都已经给你们了,我的转学证明也拿给了你,为什么学校没有缴费记录?” 赵松石不敢看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甥”的眼睛。 他懦弱地开口:“阿厌啊,那笔钱你舅妈拿着呢……你舅妈说,她说……”他到底说不出口,脸上臊得慌,在驰厌冰冷的目光下,赵松石想直接进屋逃避。 驰厌平静地道:“你们说我去郑老板那里打工,挣够了学费和生活费就让我念初二。我做了两个月,我了解过,国家减免学杂费,生活费省着吃也够了,还多出五十块钱。我的转学证明……” “你的转学证明!”邓玉莲不耐烦地走进来说,“早当柴火烧了!” 驰厌抬头看她。 “这么看我做什么?你以为只有读书要钱啊!这个房子好几万,搬过来家里什么钱都没了。你和驰一铭吃我的住我的,难不成还要我们供你们两个读书?你前几天就十三岁了,像你这么大的年纪去打工的难不成少了吗?以前那个张强,十二岁就去打工了,为家里减轻负担。我给你吃给你住,你那是什么眼神!” 驰厌起身。 他个子在这个暑假又拔高了一点点,比舅舅赵松石还要高了。赵松石低下头,不看他,快步进了院子。 邓玉莲说:“你做什么,还要造反不成!” 驰厌进屋拎起一堆垃圾,连同那个洗得干干净净的书包,一起丢在了大院外面的垃圾桶里。他的目光落在书包上,纵然刮干净了白雪公主印胶,可是依然有着浅浅一个印子。 邓玉莲笑了笑,目光有些得意。小崽子,不过才十三岁,就不信还能翻出天不成? 驰厌突然淡淡开口:“舅妈。” “什么?” “你有没有听过,百二秦关终属楚。” 邓玉莲听不懂这是什么鬼玩意儿,觉得莫名其妙:“什么?” 驰厌淡淡看她一眼,他薄唇轻启:“没什么。” 好姑娘 晚上驰一铭回来的时候,驰厌在院子里给一只鸡拔毛。 鸡毛在他周围落了一圈,驰一铭背着书包,困惑地问:“哥,放学你怎么没等我就回来了?” 驰厌满手的血,他盯着死去公鸡半阖着的眼,平静地道:“明天开始,我不去上学了,早晨你自己去学校,我有别的事。” 驰一铭表情慢慢僵硬,许久他脸涨得通红:“为什么不念书了?妈妈说好好读书才会有好前途!” 驰厌没说话。 驰一铭眼眶通红,咬牙冲进了堂屋:“舅妈!舅妈!” 邓玉莲说:“嚷什么嚷,叫魂呢!” 小男孩声音愤恨:“为什么不让哥哥读书了!学费都是我们自己挣的,你凭什么不让他读书?” 他纵然年纪不大,可是心思敏锐。早晨出门的时候,忙了一个假期的驰厌,眼底也带着轻松的光芒。驰厌绝对不可能自己辍学,那么久只有一种可能——邓玉莲不让他读书。 邓玉莲推驰一铭一把:“怎么着,为了那个小野种,你还要凶你舅妈?老娘难不成还怕你这个小崽子?你以为养这么多娃容易么?” 驰一铭踉跄了一下,他咬牙:“你让哥读,我不念书了!我去挣钱,我去挣钱行了吧!” 邓玉莲也窝火了,她抄起鸡毛掸子:“你们都有骨气是吧?那就都别读了。” 赵楠晚一步回来,此时正在兴致勃勃看热闹。 院子里的驰厌终于起身,他放下手上才杀掉的鸡,走进堂屋里。 “邓玉莲。”少年冷冷开口。 邓玉莲愣了愣,两年前十一岁的驰厌带着驰一铭来到赵家,就一直跟着小铭喊舅妈,这还是他第一次喊自己名字。 邓玉莲刚要发火,下一刻看清驰厌,就再也不说话了。 驰厌偏着头,满手的血。 眼里是又冷又寒的光。 邓玉莲在他森冷的目光中,第一次感到了畏怯。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家里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并不是什么兔子。 他很高,有似乎永远也使不完的力气。 邓玉莲退了一步:“我就说说而已,又没真不让驰一铭读书,学费都交了,要不回来多浪费。” 驰厌这才看一眼驰一铭,他说:“驰一铭,眼泪擦了,出来。” 驰一铭跟在他身后,低头一个劲儿掉泪。 驰厌拿起那把剔骨刀,熟练地剖开鸡胸.脯。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始终很平静,仿佛不能去读书也不是一件多大不了的事。 反而是驰一铭,咬着牙关,满脸的泪水。 “她太过分,太恶毒了……” 驰厌没应和,也没反对。 等到月亮爬上天幕,驰一铭小声在驰厌耳边说:“哥,我们去告舅妈。现在九年义务教育,家里不让小孩子读书会被抓走的。” 驰厌轻轻嗤了一声,他闭眼:“睡觉,别吵我,我明天还要去找工作。” 驰一铭说:“这个办法不行吗?” 驰厌说:“你告了她管半年,可是半年里,她不给吃的,我们如果都在学校没人挣钱,会一起饿死。”驰厌声音平静而冷漠,“即便管了半年,她说忘了报名,又被放出来,下半年呢?明年呢?九年义务教育完了以后呢?” 不念高中了吗?不念大学了吗? 九月的月亮,已经变成了残月。 驰一铭陡然安静下来。 生活像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捂得他胸口窒闷,呼吸也渐渐困难了。他看着窗外的月亮和似水的夜,眼睛渐渐沁出了泪水。 驰厌说:“驰一铭,活着最重要。” 不管活成什么样子,不管再辛苦,都要活着。 活下去的人,才能迎接明天的朝阳。 * 姜穗星期五放学后才知道驰厌辍学了,大院儿里纷纷都在传这件事。 毕竟这年头明目张胆不让孩子读书的,大院儿里赵家还是独一份。这几天赵松石走在路上都觉得在被人指指点点,邓玉莲却没什么心理负担。 陈彩琼和几个妇女在闲聊。 有人说:“唉哟那赵家也太丧心病狂了,说不让孩子读书就撵着他去找工作。我家方杜这么大的时候还一天到晚瞎混呢。” 陈彩琼不以为意道:“让他读书也没什么用,那个驰厌本来就不姓赵,要我说邓玉莲做得对。那个驰厌总不可能给邓玉莲两口子养老吧。” 姜穗穿着浅紫色的长袖长裤,听见这话莫名就有些生气。 她心里有一团浅淡的火,如今越烧越旺。 十多年后,驰厌先生捐赠赞助了许多学校和贫困山区。纵然这个人冷冰冰厌烦自己,可是无疑的,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这样的人不该有这样令人难过的幼年。 可去它的吧!她再也不能维持冷漠视而不见。 晚上姜水生回家以后,姜穗一脸严肃,奶声奶气说:“爸爸,我听说赵楠家的驰厌不让念书了。” 姜水生叹息一声:“那孩子没有爸爸妈妈,挺辛苦的。” 姜穗点头告状:“陈阿姨说,他不姓赵,所以给他念了书也没有用,他不会孝顺。” 姜水生脸色一下子就有些难看了。 今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有几个一起收药材的人调侃他:“那个陈彩琼对你有些意思啊,又送卖不完的包子,又给你看顾女儿。人家还没结过婚,又没带孩子,如果你俩成了,那你女儿不是有人照顾了吗?她没孩子,就会把你女儿当成亲生女儿。” 当时姜水生觉得臊得慌,可是回来的一路上,又忍不住多想。 穗穗一年年大了,女孩子小的时候不介意,可是万一长大了脸上摔伤留疤怎么办?而且作为爸爸,很多时候照顾不周到,他一直愧疚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如果陈彩琼和她真的能好好相处,那么……结婚似乎也很好。 可是现在穗穗天真无邪地重复陈彩琼的话,姜水生心里才萌芽的想法一下子就扼杀掉了。 一个连同情心都不具备的女人,怎么可能真的对别人家的孩子好? 姜穗心里舒了口气,她真怕父亲这辈子也娶了陈彩琼,家里鸡犬不宁。 这一晚姜穗想了许久,到底能为后来令人敬重的驰先生做些什么?可是恰如姜水生所说,养一个孩子不是养小猫小狗,如果不是他的亲人,能为他做的事情太少了。 快天明的时候,姜穗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姜穗央着姜水生去了堂姐姜雪家里。 姜雪如今在念高一,胖成了一个球。一见姜穗,姜雪眼睛都亮了,她嘻嘻笑:“小穗穗啊,快让姐姐抱抱。” 姜穗可怜巴巴站在门边,死活不肯过去。 她堂姐很奇葩,从小就喜欢捏她。姜雪非要说穗穗身娇体软好好捏,可是姜雪不是肉更多么! 姜雪的笑声很有魔性,姜穗说:“雪姐姐,我能不能买你初二初三的课本?” 姜雪纳罕:“你才几年级啊?要那个做什么?” 姜穗犹豫了一下:“我认识一个需要它们的朋友。” 姜雪心地很好:“小穗穗客气什么,你拿去就是,反正我留着也没用,卖废品都卖不了几个钱。” 姜穗把姜雪能找到的课本珍惜地装进自己小书包。 她真诚地说:“谢谢雪姐姐,这是我买书的钱。”姜穗从小兜兜里拿出一个红包,里面装了她放在枕头下所有的过年钱。 姜雪坚持不要,姜穗最后还是把钱留下了。 姜穗背着满满一书包书,颊边露出一个浅浅的窝窝儿,眸中缀满星星点点的光彩。 * 这书得送,但是不能让驰厌知道是自己送的。 姜穗不要他的感激和喜欢,事实上她并不想和驰家兄弟有任何关系。她甚至觉得,因为后来的驰厌喜欢梁芊儿而不是自己,所以驰厌看上去比驰一铭更加顺眼。 姜穗的心是三月里最温柔的水,重来再多次都不会变。 尽管驰厌也做过让自己难过的事,可是父亲肝硬化时,最后是他找到了肾.源。 姜穗姑娘记恩不记小仇。 她花了一个下午,小手握着钢笔,一本一本、仔仔细细地把姜雪的名字用墨水涂掉。 毕竟姜这个姓氏挺少见的,姜雪、姜穗,一听就是姐妹,把名字涂了,这样他就不会知道这是她堂姐姜雪的书了! 近几天大院儿间或会提到驰厌找工作的事,这年头小老板大多不敢收“童工”,天气凉快了杂货铺老板郑春也不要帮忙的人了,他每天早早出去,一无所获归来。 姜穗背着沉沉一袋子书,小短腿走了好半天才走到赵楠家附近。 赵家院子贴了一副褪了色的门联,门口只有垃圾筐,姜穗仰头看了看,实在没有办法,把书放进了垃圾筐内。 她爱惜地把最下面一层垃圾清理干净,怕它们弄脏了课本。 姜穗怕被别人捡走当垃圾卖了,于是悄悄猫在榆树下看。 瑰丽的夕阳下,九月的天气凉爽。 少年身后跟了一个更小的孩子,两人一起回家。 驰一铭本来都要踏进院子了,结果眼睛一亮,冲到了垃圾筐前面。 “哥!你看这是什么!” 姜穗心砰砰跳。 驰厌也走到了垃圾筐前面。 驰一铭翻了翻:“不知道是谁的书?” 总不会是丢掉的吧?这些书当废品回收都得好几块钱呢! 驰一铭左右看了看:“哥,是初中课本,多半是人家不要的,我们收起来吧!” 驰厌目光扫过一筐书:“不是人家不要的,课本很干净。” 姜穗心里着急,不会不要吧? 驰一铭小声说:“管他呢,又没人看见,你看看,上面名字都没有,我们看见就是我们的了。” 姜穗心想,驰一铭小朋友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驰厌始终不说话,搞得姜穗心中紧张巴巴的。 那边一阵响动以后,平静了下来。姜穗探头看,他们已经把书拿走了。她心里松了口气,眼睛弯成一个月牙儿。 真是棒! 书给了,他们都不知道和自己有关。 她这才慢吞吞回家,夕阳照在她小巧的身影上,温和一片。 晚上驰厌翻开了那一堆捡回来的课本。 他随手浏览了一遍,在初三物理书中,发现了一张夹在书里的纸。 驰厌摊开,纸上写道—— “姜雪,我收到你的情书了,但是我不喜欢你,不要再给我表白了,我只想好好学习。——高均。” 驰厌嘴角微微一抽:“……” 驰一铭兴致勃勃问:“哥,你看什么呢?” 驰厌冷静地把纸条夹回去,默了许久:“没什么。” 驰一铭狐疑地看着他,刚才……他哥哥是笑了一下么? 月牙 姜穗那天送完书以后,很长时间没有再见到驰厌。 十月份秋天来了,校园里的银杏树开始渐渐变黄。早晨出门的时候刮着大风,姜水生用鹅黄色的外套把姜穗裹得严严实实,姜穗自己在脑后绑了一个马尾。 这样的坏天气直到放学也没有半分收敛,陈淑珺亲昵地拉着姜穗一起回家:“哎呀,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呀?” 姜穗闻言抬头看了眼天空,枯黄的梧桐树叶被刮得到处飞,天空果然灰蒙蒙一片。 放学这条路离家有些远,学校建在比较繁华的地段。 前半段路陈淑珺和姜穗顺路,这个好心的小姑娘会拉着姜穗一起走,怕她摔倒。后半段路原本姜穗可以和大院儿女孩子们一起回家的。 可是一来,今年才满十二岁的梁芊儿刚刚升了初一,而姜穗还在五年级。二来暑假的时候,姜穗已经把她得罪了。 这一年孩子们非常现实,姜穗虽然脾气好,可是跑不快,也没法一起玩游戏,大家自然愿意跟着清秀好看的梁芊儿。 小姜穗成了孤家寡人,每天自己一个人吃力走路回家,这一个月下来,她大大小小又摔了好几回,小脸总是带着伤。 陈淑珺说:“姜穗再见,你自己回家注意安全啊,别摔了。” 梁芊儿她们恰好走在前面,闻言有人回头看了眼,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姜穗倒是很淡定,慢慢举起小手挥了挥:“陈淑珺再见,我会小心的。” 姜穗不远不近跟在梁芊儿她们身后。 前面的女孩子们说说笑笑,有人突然惊呼一声:“赵楠,那不是你大哥哥吗?” 姜穗闻言也抬起了头。 十月,大风刮得地上的枯叶乱飞,她看见了驰厌。 少年蹲在马路旁,埋头在吃饭。 驰厌穿一身蓝色的短袖短裤,额上全是汗水,这么冷的天气,只有他仿佛还活在盛夏。 他拿着一双竹木筷子,在扒铁饭盒里的米饭。他碗里一勺泡菜,还有一勺清水煮萝卜。 少年身后停了整整齐齐好几排摩托车,大多数是九十年代最畅销的摩托车“铃木王”。 也有一些二手车辆,车轮下积聚了浅浅一滩水。 十二岁的小姑娘手一指问道:“赵楠,你哥在修车啊?” 赵楠瘦黄的脸颊变得通红,她恼怒道:“都说了多少次了,他不是我哥。” 承认驰厌是哥哥,对赵楠来说,真是一件丢脸到极致的事。 有人小声说:“他手好脏,别不是修了车没洗手就吃饭吧?” 梁芊儿听见了,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之色。然而到底暑假的时候被姜穗数落过,这回知道姜穗在身后,梁芊儿也学聪明了,她也不说是非,只笑了一下:“哎呀你管人家有没有洗手。” 亏得小姑娘身体的好眼力,姜穗看见驰厌骨节分明的手指顿了顿。 她忍不住想,被以后的“心上人”梁芊儿这样嫌弃,驰厌心里应该不好受。 驰厌抬头看了一眼,大院儿小姑娘身后,跟了一个头发柔软的更小的女孩子,他知道她叫穗穗。 落叶刮到姜穗脚边,她连忙转过头,越过看热闹的梁芊儿她们,往回家的路走。 没走多远,一个中年男人喊到:“小伙子,过来推车。” 驰厌连忙放下铁饭盒:“来了。” 他也不再管捂着嘴看热闹的女孩子们,大步走过去帮男人推车子。 男人粗声粗气说:“车胎爆了,你们老板呢?” 驰厌把摩托车刹好:“老板吃晚饭去了,我会修。” 中年男人挑剔地看着他,语气不满:“你别不懂装懂我给你说,这摩托车新的,老子才入手,修坏了跟你没完,动作快点,我还有事,不行就喊你们老板来。” 驰厌也不说话,他半跪在摩托车旁边,伸手检查车胎。 他沿着车胎摩挲了一轮,一面拿着扳手,牙齿咬着起子,开始换胎。 姜穗那个蜗牛挪的速度,这时候还没走远,到底没忍住悄悄回了个头。 十月秋色下,初中小姑娘们的目光中,少年专注地换胎,脊背被汗水打湿了一片。 * 驰厌修车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五年级(1)班男生都知道了。 课间操的时候,孩子们做完眼保健操,班上的朱峰笑嘻嘻地问:“驰一铭,你哥在二桥那下面修车啊?” 驰一铭原本在认认真真写作业,闻言死死握紧了笔,猛然抬头。 姜穗坐在他后面,恰好看到男孩的脊背一下子绷直了。 驰一铭学习很认真。 姜穗注意到,五年级的孩子玩心很重,然而驰一铭除了体育课从来不出去玩。他似乎总有看不完的书,写不完的题。 老师讲课时,他的目光最专注,似乎含着光芒。没人举手他会举手回答问题,被表扬也会很高兴。这个男孩格外珍惜上学的机会。 班上做值日的时候,他往往最积极。 有一次姜穗和他一起做值日,见到他捡同学们用完的废作业本。 姜穗别过头,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她记忆中的驰厌,是傲慢冷淡的驰厌。记忆中的驰一铭,是不可一世的二世祖。 然而当时光倒退回1997年,他们似乎和后来一点都不像。 此时驰一铭被同学不怀好意的问起哥哥,姜穗皱了皱眉,盯着语文书上的石头没吭声。 驰一铭还没说话,朱峰继续说:“哎哟别装了,我知道那是你哥,你前两天还混出校门分他午饭吃呢,我都看见了。学校知道你偷粮食么?” 驰一铭怒道:“我没偷!我自己打的饭。” 朱峰耸耸肩:“你说没有就没有呗。”他讥讽地笑了笑,“你这么努力读书做什么,也想和你哥哥一起修车啊?” 驰一铭说:“不许你侮辱我哥!” 朱峰扮了个鬼脸:“就说,你能把我怎么样?” 姜穗作业也写不下去了,真怕驰一铭冲上去和朱峰打起来。然而过了许久,驰一铭说:“不怎么样,你让开,我写作业了,再烦我我告诉老师。” 一旁的陈淑珺对驰一铭特别有好感,闻言也说:“朱峰你好讨厌,手都压着我图画本了。” 朱峰觉得没意思,只好走了。 姜穗松了口气,又觉得朱峰这种熊孩子着实讨厌。她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了,然而上体育课的时候,姜穗才发现没完。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小学时最受欢迎的就是体育课了,孩子们一蜂窝涌出去。 集合完毕以后,姜穗就回了教室。 她走路都走不稳,没法和女孩子们一起踢毽子,小孩子容易困,她想回来睡一觉。 然而还没睡着,就听见了一个谨慎的脚步声。 姜穗慢吞吞睁眼。 驰一铭走到朱峰课桌前,手上拿了一把小刀,把他数学课本拿出来划破了。 然后他又找到了朱峰的数学作业本,在上面画了一只乌龟。 五年级时数学老师最凶,姜穗看着目瞪口呆。 她终于再没了违和感,睚眦必报、特别小气的驰一铭,果然还是自己认识那个。只不过这一年他没钱没势,只能在背后搞幼稚的小动作。 驰一铭突然回头,对上了一双乌溜溜慢吞吞闭上的桃花儿眼。 然而姜穗忘了,她这个反应速度和动作搭不上边。驰一铭走了过来。 姜穗闭着眼睛,郁闷死了:“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驰一铭哼了一声,他伸出手狠狠掐一把她的脸:“敢告状你就完了,他的数学书就是你的数学书下场,听见没?” 姜穗痛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忙捂住脸。她咬牙,快气死了,竟然被一个十岁的小屁孩掐脸。 要是别人,她早就打回去了。 但这个心术不正的驰一铭,她真怕和他有纠缠。 姜穗小奶音闷闷道:“知道。” 驰一铭嫌弃地擦了擦自己手指,然而心里有些古怪,女孩子的脸,都这么软吗? 哪怕是这个满脸青紫的小笨蛋。 * 下午朱峰嚎啕大哭。 他的数学书被人划破,不能用了。 他嚎叫道:“老师,是驰一铭,肯定是驰一铭,下午我们去体育课了,他肯定是那个时候回来划破的我的书。” 驰一铭小朋友茫然道:“你在说什么,我没回教室啊。我和赵顺他们在踢足球呢。” 赵顺点点头:“是呀,驰一铭和我们在一起。” 陈老师皱眉,然后看向了大眼睛明亮的姜穗:“姜穗同学,你体育课一般会回教室,你看见有谁划破朱峰同学的书了吗?” 姜穗:“……” 老半天,她憋屈道:“老师,我没有看见。” 驰一铭差点笑出声。 他摸摸手指,笨丫头……有点乖啊。 事情以朱峰被数学老师罚站两次剧终,谁让他作业本上还花了个乌龟呢? * 驰一铭放学一溜烟跑了,朱峰喘着气在他后面追。 “驰一铭你给我站住,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你敢停下来吗?” 驰一铭觉得人和人之间,智商差异太大了,傻.逼才停下来。 他跑了,十月夕阳下,胖乎乎的朱峰大口喘气。 姜穗慢吞吞走到了二桥,被朱峰杀了个回马枪。小胖子面色不善地看着她:“姜穗!你为什么要撒谎!” 姜穗背着小书包,小脸也很憋屈。 朱峰嘴贱很讨厌,可是驰一铭也不是好鸟,她粉嘟嘟的小脸现在还痛。 她现在还不是几年后那个极其漂亮的姜穗,只是个鼻青脸肿四肢不协调的小姑娘,朱峰可不会怜惜她,他恶狠狠地说:“你明天如果不去说清楚别想回家。” 说完他就张开手,拦在她面前。 “……”姜穗无语惨了。 她刚刚还在想,驰一铭她不敢沾染,这个普通小少年总不是大问题吧。 然而她这个十岁软哒哒的身体,被朱峰揪住小书包,没站稳一屁.股坐地上了。 痛得姜穗眼泪汪汪。 她从没这么清醒地意识到,十岁的自己是个内心活动丰富、反应迟缓的战五渣。 朱峰得意道:“他跑得掉,你总跑不掉了吧!” 摩托车店里,驰厌本来面无表情在修车。他偏头看了眼,小姑娘坐地上,裤子上的小兔子绣花都被弄脏了。 大眼睛泪汪汪的,仿佛是今年秋天下过的第一场雨。 驰厌擦了把汗。 下一刻,他放下手中的起子,几步走过去一脚踹在了朱峰屁.股上。 那一脚没留情,朱峰“哎哟”一声,趴在地上,小胖子一下就哭了,捂住屁.股:“哇呜呜……” 一回头他看见了目光冷峭的驰厌。 驰厌穿着短袖,手臂肌肉线条分明。他目光冷淡看着朱峰,朱峰突然不敢说话了,边哭边爬起来跑远了。 驰厌打完了人,姜穗桃花眼儿里还在掉金豆豆,她太痛了!她小屁.股坐到石头了。 她泪汪汪看着驰厌。 好半晌下定决定,冲着驰厌伸出软乎乎的小手。 无声又小心翼翼地问,你能拉我一下吗? 驰厌看她白嫩.嫩的小手一眼,转身回摩托车行了。 姜穗缩回自己小手,驰厌果然也是后来的驰厌。她才十岁,他就已经这么不待见自己了吗? 好半晌,姜穗自己站起来。 她背着小书包,把脸蛋儿擦干净。驰厌还在修车,姜穗并不为刚才的事情气恼。别人帮她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她想了想,哒哒走到他身边。大眼睛弯成两个月牙儿,明明眼里还包着泪,声音却又轻又甜,仿佛透着奶香味儿:“谢谢驰厌哥哥。” 修车的驰厌手顿了顿:“嗯。” 小姑娘自己背着书包走远了。 瑰红色夕阳落在驰厌身上,他摊开手掌,少年伤痕累累的手上,全是脏污的机油。 心软 天气一天天变冷,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特别晚,那时候都快过年了。 大院儿挂上红灯笼,家家户户都萦绕着喜气的氛围。 邓玉莲早晨出门买年货,回来的时候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件漂亮的红色棉衣。 “小楠,看这是什么?” 在屋里烤火的赵楠看见新衣服眼睛都亮了,一下子冲出去抱住邓玉莲:“谢谢妈妈。” “快试试合不合适。” 赵楠抖开衣服,看见上面的俗气绣花,开心的情绪一下子就散了。她想起了好朋友梁芊儿的冬衣,雪白雪白的,领口还有一圈漂亮又软和的绒毛,扣子也精巧好看。 一对比,手上这件红衣服就显得俗不可耐。 而且赵楠皮肤不白,穿红色更显得肤色蜡黄。赵楠当即不高兴地嘟嘴:“妈妈,我不喜欢这种花的。穿上梁芊儿她们会笑我土。” 邓玉莲大龄得了这么个女儿,赵楠简直是她心头肉。于是她说:“那小楠想要什么样的?” 赵楠形容了一下梁芊儿的衣服,邓玉莲有些为难了。 彼时驰一铭在杂货屋写作业,门关着,他依然冷得直哆嗦。 然而驰一铭看看还穿着秋装才回家的哥哥,咬牙没说话。自己身上还有一件前年的棉袄,然而驰厌身上穿着秋天的外套,拉链拉到了喉结处。 赵楠得了新衣服他们都听见了,这屋子又不隔音,赵楠吵得那么厉害,怎么会听不见。 驰一铭一笔一划地写着练习题,觉得真是同人不同命。给他一件暖和的新衣服,哪怕是女式的他都会穿。 驰厌回来后瞥他一眼:“过来穿衣服。” 他打开手中的袋子,里面俨然是一件新的棉夹袄。 驰一铭摇头:“哥,你穿。你还要工作,我不冷,又不用出门。” 驰厌不会劝人,他把衣服扔桌子上,疲惫地躺床上闭上眼:“短了,我穿不了。” 驰厌分外疲惫,今年冬天的雪跟刀子似的,割在皮肤上带着冷冷的疼痛。他下午修了五辆摩托车,还顶着风雨去了更远的地方拖了辆爆胎的车。 驰一铭犹豫地拿起衣服,果然有些短,只能自己穿,驰厌这一年个头拔高穿不上。 驰一铭怕舅妈发现,连忙把新夹袄穿在最里面,破旧的棉袄再套在外面。 仿佛寒冷一瞬隔绝,身体也变得暖洋洋的。 驰一铭看了眼疲惫的驰厌,突然为这样的温暖难受。 然而驰一铭还没说什么,房门就被人打开了。风雨一下子漫进来,邓玉莲走了进来,后面跟了赵楠。 邓玉莲看了眼驰厌,不悦地皱眉:“驰厌,你一回来就睡觉是什么意思?水缸结了冰,你不用弄吗?家里蜂窝煤也没了。老娘供你吃供你住,你什么都不做就睡觉!” 驰厌揉揉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 他懒得和女人吵,起身便要出门。 “等等!”邓玉莲打量了少年一眼,“你去摩托车行工作都三个多月了,工资哪去了?都快过年了,我也不全要,拿点出来给你妹妹买衣服不过分吧!” 一听这话,驰厌冷淡平静的眸中露出几分讽意。赵楠算他哪门子妹妹?他冷冷开口:“文老板说,我未成年,属于童工,工资年结。” 邓玉莲愣了愣,然后不可思议拔高声音道:“你说什么?年结!” 见驰厌不置可否,邓玉莲说:“不行,怎么可以年结!现在我们去找他,喊他把工资补上。” 驰厌动也不动:“文雷坐过牢的,捅了一个人七刀。” 横的就怕不要命的,邓玉莲当即犹豫了,愤愤看了眼驰厌:“没用的东西,看你找的什么工作!”说完拉着赵楠出去了。 赵楠还在闹:“妈妈,我的新衣服怎么办,你不是说让驰厌买吗?” 邓玉莲也窝火着:“闹什么,我把这件退了重新给你买总成了吧!”让驰厌换个工作邓玉莲又不甘心,现在换了不是白干三个月了吗?只能再忍忍。 等那母女俩走了,驰一铭才松开紧握的拳头。他眸中藏着深深的愤恨,看着她们的背影。 “哥,你工资真的年结啊?” 驰厌说:“没,月结的,存折里。” 驰一铭松了口气,他心情轻松了些许。 “哥,等攒够了钱,你就回学校吧。“ 驰厌顿了顿,许久才道:“嗯。” * 没多久就过年了,姜水生丧偶以后,每年都会带着姜穗去她大伯家一起过年。 姜雪逮着姜穗,把她一张小脸仔仔细细瞅了一遍:“怎么回事呢你这脸,小时候长那么乖,现在这么多伤不会毁容了吧?我都快忘了你长啥样了,现在还经常摔呢?” 姜穗点点头。 姜雪说:“小笨蛋,你就不知道护着脸吗?” 姜穗大眼睛笑盈盈的,语气又软又慢:“我知道,可是反应不过来。” 姜雪忧愁地叹口气,突然八卦兮兮地问:“你们班有没有男生,嗯……特别爱招惹你?“ 小学初中么,男孩表达喜欢就是别别扭扭地招惹欺负。 姜穗看着姜雪的八卦脸,差点笑出声。她姐姐什么都好,却独独长了个恋爱脑。 姜穗摇摇头。 姜雪遗憾极了:“要是你还长小时候那样儿就好了,保准全班都爱你。” “……”谢谢,可以但没有必要。 姜雪捧着脸,忧愁地道:“你消失的美貌,怎么就没降临在我身上呢?” 姜穗被她的语气逗得咯咯直笑。 姜水生年还没过完就无奈带着姜穗回去了一趟,他囤积的药材发了芽,实在让人头疼。 过来收货的开了一辆老旧的货车。 一包包尼龙口袋的货物往车上扔。 姜穗有心帮忙,可是她小奶猫的一样的力气实在没有用武之地。只能给爸爸和收货的梁军叔叔倒热水。 最大的那一袋两个男人怎么也没法扔上车,两个人都大汗淋漓。 那时候驰厌刚好挑着一担蜂窝煤过去。 少年穿着单薄的秋装,脚步却分外稳健。他舅舅赵松石两次都挑不完的蜂窝煤,他一次就可以挑回家。 收货的梁军眼睛一亮:“黑衣服的小伙子,过来搭把手。” 姜水生愣了愣,姜穗也愣了愣。 在大院儿里,驰厌是一个存在感很不强的人。他总在忙碌,年轻的躯体永远在为生活奔波,也几乎没有时间和大院里的人交谈。 梁军不认识他,看他身量高力气大,自然而言就喊他搭把手。 驰厌放下担子,也不多话,过来帮忙。 梁军说:“我喊123,起!就一起扔。” 门梁后,姜穗穿着桃红色的冬装,目光不经意就落在了驰厌手上。 他那双手并不好看,冻得通红,还生了冻疮,皲裂的手背带着浅浅的血痕。生活的痕迹在少年手上刻了一刀又一刀。 然而即便过了年,他也不过才十四岁而已。 尼龙口袋被扔上车,姜穗揪心地看着,生怕他手上伤口迸裂开。 好在他足够坚强,只微微平复了下呼吸。 梁军笑着拍拍他的肩:“小伙子不错,有劲儿哈哈哈哈,怎么穿这么薄,别感冒了。” 驰厌说:“嗯。” 他也不多看,回去挑着蜂窝煤走了。 姜水生说:“麻烦你了驰厌。” 驰厌远远点了点头,雪地里落了一个个深深蜿蜒的脚印。 晚上风雪依然肆虐着,姜穗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了少年那双手,其实这几个月来,她都尽量不和姓驰厌驰一铭有接触,路过驰厌修车的地方,往往目不斜视走过去。 然而此刻驰厌这双被寒冷侵蚀的双手,却过早有了后未来的影子。 她不知道驰厌遭遇过什么,后来人人都说驰厌先生的双手不太灵活。未来人人崇敬他,这一年却没人爱护他。 哪怕是小恶魔驰一铭,至少都是冬天装扮。 姜穗睡不着,干脆开了灯,把自己存钱罐翻了出来。 叮铃铃的一个个硬币,还有今年才放进去的零花钱,零零散散落了一堆。 姜穗平时不花钱,她毕竟不是同龄小朋友,不吃零食也不买玩具,如今已经攒了这么多钱了。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这一年的物价,开开心心睡着了。 * 钟声响起,新年到了。 姜穗偷偷买了一双羊毛分指手套,她软乎乎的小手戴进去,又大又暖和。 崭新的手套似乎驱散了风雨,让人的心情都晴朗起来。 姜穗不舍地看了它好几眼,才狠了狠心把它弄脏,又磨了磨。 羊毛手套变得灰扑扑的,毛线也被磨损了些许。 她注意到驰厌早上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姜穗从窗户往外看,太阳完全出来的时候,驰厌也回来了。 少年左手拿了绳子和一个破旧的竹编簸箕,右手拎着一个密不透风的袋子。 姜穗赶紧走出去:“驰厌哥哥!” 驰厌回头。 他依然一身秋装,筒靴踩在雪地里,又几分冷清的味道。 姜穗磕磕绊绊走到他面前。 驰厌皱着眉,小姑娘走个路都让人看得触目惊心。然而一双水亮的眼睛,似乎缀上了春天般生动的色彩。真漂亮又水灵的桃花儿眼,可惜小姑娘青青紫紫脸让人看得揪心。 她奶声奶气问:“你要回家了吗?” “嗯。”驰厌没应付过这种生物,在他生命里最多见到的,就是邓玉莲和赵楠这样的。 然而面前的小姑娘矮矮的,睫毛长得像两只蝶。她擦了擦落在睫毛上的雪花,笨拙极了。 驰厌觉得神奇,一个人睫毛纤长可爱到竟然能落上雪花。 她拿出一对灰色的手套:“这个爸爸让我送给你,是他的旧手套,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语气糯糯,表情却认真极了。 满脸写着,我爸爸让我干的。 这个意思也完好地传达给了驰厌,他接过来:“替我谢谢他。” 小姑娘也不笑,严肃地点头。搞得像秘密任务交接似的。 驰厌看她一眼,从右手拎着的袋子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她:“拿去玩。” 小姑娘下意识接住了,姜穗两辈子都没逮过鸟。 手上一只被捆住了爪子和翅膀的、生无可恋强行挣扎的小雀鸟儿。 她瞪大眼睛,白嫩.嫩的手指捏住细绳,惊讶又无措问:“它它它……在动,我怎么办?” 驰厌别过头。 真是…… 真他.妈……让人心软到浑身不自在。 “捉不住就丢了。” 我们年少 然而这只小雀鸟到底是没丢掉,姜穗小心把它捉回家,姜水生还在院子里清理药材上的泥巴。 “爸爸,鸟儿怎么养?” 她小心翼翼捧着它,姜水生一看失笑:“下着雪呢,你哪里来的鸟?” 姜穗想起曾经学过的课本《少年闰土》——“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 她估计驰厌就是这样捉到鸟儿的。 她说:“驰厌哥哥给的。” 姜水生看了看:“这是野生斑鸠,养也能养,如果是麻雀就养不活。” 姜穗隐约知道,麻雀性子烈,不是一种能关在笼中的雀鸟。 姜水生问:“斑鸠养着也麻烦,要不炖汤喝吧?大冬天的,炖个汤也懒得养了。” 姜穗哭笑不得,她连忙把鸟儿拿回来:“我养。” 姜水生摸摸她脑袋:“那杂货屋里放了个鸽子笼,你给关进去。” 姜穗兴冲冲就找笼子去了。 她倒不是爱心泛滥,只不过如姜水生所说,斑鸠冬天可以拿来炖汤喝。驰厌总不是嫌着无聊去雪地捉鸟玩,这是他口粮,他自己都没舍得吃,她怎么好意思吃? 这只斑鸠瘦巴巴的,姜穗摸摸它脑袋。 把你养胖一点,再送回去吧。真没办法,驰厌先生现在活得还不如你自在呢。 * 驰厌快走到家门口,脚步顿了顿,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手套。 羊毛手套一看就很暖和,然而这样的好东西,对于自己来说却没什么作用。他这双手不是养尊处优的手,总有活给他干,戴着这样金贵的手套不方便就算了,还容易弄脏弄坏。 屋里驰一铭还在写字,这种分指手套给学生写作业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他第一次有些犹豫。 许久,他拉开拉链,把手套放进了怀里。 像揣了这年冬天的一丝暖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进屋以后,驰一铭连忙说:“哥,你回来了。”他关上门,隔绝外面的冷空气。 驰厌点点头,打开袋子,袋子里还剩一只不动认命的斑鸠。 其实过年他和驰一铭相对来说好过许多,毕竟过年家家户户吃得都不错。然而到底是少年,饭桌上邓玉莲拼命给自己女儿夹肉夹菜,驰一铭和驰厌一人一碗饭,不能再多。 他们都很饿。 驰厌在长身体,平时干的又是体力活,他觉得自己胃像个无底洞,能吃下三大碗干饭。 赵家这点养猫养狗一样的饭,让他晚上有时候饿到都睡不着,家里存折的钱不能动,他们都还没有念过高中,不知道一个孩子念高中到底需要多少钱,所以想吃东西只能自己想办法。 两个少年自己打水拔毛开火。 驰厌挖了土洞,又用砖砌起来,驰一铭早早削好了木头签子,把瘦巴巴的斑鸠烤了。 外面一场银白的大雪,落得厚厚的压在树梢。 斑鸠被烤得金黄,皮脂泛出油花,撒上调料以后,香气被关在小小的屋子里,驰一铭盯着它能盯出一团火来。 “哥,我们一人一半。” 驰厌罕见沉默了一下,他说:“你吃,我吃过了。” 两只斑鸠,本来是为自己和驰一铭准备的,过年就当给自己加点荤了。然而怀里这双手套,换走了他的那只斑鸠,驰厌便不愿再动剩下这只。 驰一铭显然不信:“哥,你别骗我,你怎么会自己先吃。我吃过午饭的,不饿,我们一人一半吧。” 驰厌淡淡说:“没力气,饿了就先吃了。” 他说完就起身,也不看弟弟和斑鸠一眼,开始看姜雪初中的课本。 烤斑鸠诱人的香气本来让人躁动,可是他只喉结动了动,怀里的暖,又让他沉寂下来。 驰一铭垂下头,还是默默分了一半出来,他拿起另一半啃,眉眼终于沾上了一点新年的欢喜。 “哥,明年我就六年级了,以后我好好读书,一定也让你过好日子。我们买一堆烤鸭鸡腿,吃一半丢一半。赵楠么,就让她也眼巴巴看着。” 驰厌懒得理他这种幼稚的想法。 “说实话,你说赵楠这死丫头怎么长得这么丑?又黄又瘦,邓玉莲给她吃得那么好,她还长得那么丑,比我们班的小斗鸡眼还丑,偏偏赵楠还喜欢往梁芊儿身边站,她是为了去给别人陪衬吗?哈哈哈哈。” 驰厌演算着数学题,翻了一页。 “我们班男生女生都很没意思,特别笨。每次他们找我问题,我特别不想说,但不说也不好,我都想着跳级算了。”他顿了顿,忍不住低头笑了下,“笨丫头最笨,你知道么哥,她就坐在我后面。有一次我故意微微站起身子挡住她视线,她在后面也努力坐直,憋红了脸都不知道给我说她看不见。” 驰厌手顿了顿:“谁是笨丫头?” 驰一铭说:“姜穗啊。” 驰厌看了他一眼,驰一铭丝毫不觉,他用着小少年独有恶劣的语气说:“她动作慢吞吞的,一篇小字要写一个小时,怪不得连梁芊儿都不和她玩了,不是说梁芊儿以前还和她是好朋友吗?” “你讨厌姜穗?” 驰一铭本来还滔滔不绝,闻言可疑地顿了一下,到底没吭声。 驰厌便懂了。 弟弟不讨厌她,他说起后桌的小姑娘时,语气明明是愉悦快乐的。 驰一铭转移话题:“我讨厌赵楠。” 这个话题便心照不宣没有进行下去。 * 开春时,大雪还没有化完,驰厌又回到了摩托车行上班。 他的老板叫文雷,是个手臂上纹了老虎的健壮青年,据说年轻时捅了人坐过牢。但是文雷此人很会来事,有着那般骇人的过去,依然特别擅长与人笑眯眯和善地说话。 文雷在一旁看着驰厌修车,少年动作很熟练,文雷说:“赵家那个凶婆娘没找你要钱了吧?” 驰厌手上不停:“没有,谢谢雷哥了。” “唉,客气什么,人活在世上各有难处,那婆娘也太不是人了。哥看好你,你这机灵劲儿,以后好好干,少年人前途无量。” 文雷说的倒是实话,去年驰厌才来的时候,一听他十三岁,文雷就不太乐意,这么个小孩,能做什么? 然而后来试用两天,文雷彻底改观。 驰厌很聪明,许多事情一教就会,别人学换胎,要讲好几回,驰厌呢?自己上手一揣摩就会。 驰厌这小子是个闷葫芦,看着不言不语的,可是好几次,别人组装车子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看。 文雷问他:“会?来试试。” 驰厌犹豫了下,慢慢开始动手组装。 少年勤快,又好学聪明,文雷看得清楚,这种人不会一辈子没出路。 驰厌拧了拧摩托车把手,车子轰隆隆响,他说:“好了。” “驰厌,还想回去读书吗?” 驰厌动作顿了顿:“不回了,学校没法挣钱。”俨然不是给驰一铭的那个答案。 文雷叹了口气:“那多学点,出了社会技多不压身。” 驰厌点头。 文雷哈哈哈大笑:“以后有钱了,就讨个漂亮老婆,女人那身子软得哟……”他一想起驰厌才十四,连忙噤了声,遗憾地啧了一声。 驰厌只是笑笑。 他有时候也会想,弟弟在学校里是什么生活?他从不打断驰一铭讲学校的事,于是他知道阳光小学的副校长很凶,喜欢在窗户外面看学生有没有开小差;班主任是个刻板普通话不标准的女性;还有弟弟口中的小笨蛋……她似乎会做那些题,可是考试总是写不完。 修车的日子太漫长了,他这年盼着长大,肩膀再宽阔些,路子就多些。 春天到来以后,连石缝里都顽强钻出花儿来。 * 那只病恹恹的小斑鸠幸运地活过了春天。 每天姜穗上学的时候,它就探头探脑地在笼子里看。 养久了倒是习惯它的存在,养出些感情了,姜穗拖啊拖,从冬天到春天,再从春天到初夏,愣是没舍得把它还给驰厌拿去炖汤。 她犹豫地说:“再养养吧,还不够胖呢。” 小斑鸠歪着脑袋打量她。 姜穗说:“这个冬天,如果他们还饿,我就得把你送回去了。” 翻车 1998年夏天到来,班上有些胖胖的女孩子开始发育了,穿着少女柔软的内.衣,胸.脯开始鼓起来。 班上的男孩子也多多少少有些变化,其中最受欢迎之一的是驰一铭,他来五年级(1)班还不到一年,就已经得到了班上大多数男孩子的认可。 下课常常能看到他和别的男生踢足球,身影阳光又有活力。 驰一铭的同桌陈淑珺情窦初开,红着脸给姜穗说:“今天老师留的思考题,驰一铭花了两分钟就写出来了,然后他很大方给我看了。” 姜穗盯着小姑娘看了好几秒:“你喜欢他?” 陈淑珺跟被烫到了一样:“哪……哪有!” 姜穗也不拆穿:“哦。”她慢吞吞补充,“不喜欢最好。” 陈淑珺羞恼地瞪了她一眼,转而写作业去了,然而她眼珠子老是在驰一铭身上转,让她的话毫无可信度。 热气蒸腾的夏天,陈一鸣打完球回来,男孩子不拘小节,拉起衣摆擦脸,露出一截腹部。 他皮肤白,皮相也好,从他精致的长相就可以猜出他的父母长相也一定非常出色。再过几年他长大,那张不错的脸混娱乐圈都有口饭吃。 也怪不得引得陈淑珺的小少女心怦怦跳。 驰一铭写了会儿题,回头看着姜穗:“姜穗,借我一块橡皮擦。” 姜穗不情不愿,磨蹭了很久,从自己的哆啦a梦文具盒里递了一块橡皮擦过去。驰一铭默默看着,接了过来,他转过头去,才差点笑出声。 他打开自己书包,把这块橡皮也扔进去。 里面俨然摆了好几块橡皮,全是姜穗的。 驰一铭心想,她什么时候愿意和我说话,我就什么时候还给她。 然而小姑娘姜穗立场坚定,都快一年了,她从不主动找他攀谈。驰一铭这种小小的恶劣偏偏还不能和其他人说,总不能到处说:驰一铭他借了我的橡皮擦从来不还。姜穗也没有说人坏话的习惯。 驰一铭看久了,也没觉得小后桌青青紫紫的小脸多丑了,看在她那双水灵的桃花眼儿份上,她慢吞吞的性格还是挺乖的。 星期五放学的时候轮到第二大组大扫除。 这一年学校流行一种夜光石,绿色莹润的石头,在夜晚会发光。商家看准了市场,把它做成心型,于是被阳光小学和初中的男孩子女孩子拿来表白。 姜穗小心翼翼下楼丢垃圾的时候,恰好撞见了最不想撞见的一幕。 被分配打扫厕所的是陈淑珺和驰一铭。 女孩子脚下落了一颗心型夜光石,捂着嘴巴在哭。 驰一铭说:“烦不烦啊你,我明天就去申请换座位。” 陈淑珺哽咽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小少年俊秀的眉眼露出讥讽的意味:“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不看看你这张大饼脸双下巴,还有黏糊糊恶心死了的眼神,要哭就在厕所哭够再出去,不然丢人的可不是我。” 他刻毒不留情的言语让陈淑珺浑身发抖。 连慢吞吞下楼的姜穗都一身冷汗。 驰一铭这样的人,不管是喜欢一个人,还是讨厌一个人,都是和你玩儿命。姜穗第一次这么庆幸自己还不到十一岁。 放学的时候,姜穗折了一只粉色的千纸鹤,翅膀一拉就能动。 陈淑珺眼眶通红,眼神放空。 姜穗也不提自己不小心听到的事,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把小千纸鹤放在她的掌心。陈淑珺吸吸鼻子:“谢谢你啊,姜穗。这个怎么折的?” 姜穗细细给她讲。 年少的心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刻骨铭心,却也单纯至极。 * 秋天到来时,姜穗十一岁了,升了六年级。 六年级重新评选班干部,班上一共51个人,驰一铭以48的高票成为了班长。驰一铭在讲台上念名字统计,他眼睛微微眯了眯,班上没有给他投票的三个人,其中两个他不用猜都知道是谁——陈淑珺和朱峰。 还有一个,他看着手中端正可爱的圆润字体,上面写了“班长方莹莹”。 驰一铭瞥了眼姜穗,小笨蛋低着头,在写数学作业。 她作业总是写很慢,虽然也对的多,然而这对于考试来说并无裨益。 驰一铭冷冷哼了一声。 丑丫头,她不待见自己,自己还不待见她呢。 班长头衔最后还是落在了驰一铭身上。 初冬的时候,男孩子们在操场上踢球,后来驰一铭第一个回来,他闷声坐在座位上,眸中情绪阴戾。 朱峰走进来,声音毫不避讳:“驰一铭的鞋可不是我踩烂的啊,哈哈哈我没那么大力,他鞋底整块掉了,袜子还破了两个洞,一看早就该坏了。” 有人扯了扯他:“朱峰,你被这么说班长。” 朱峰之前被驰一铭他哥揍的仇还没过,在他眼里驰一铭就是个暗地里搞小动作的卑鄙小人。闻言他说:“我又没说假话,不信你们看他鞋和袜子啊。” 班上所有同学都悄悄看过去。 驰一铭脚趾蜷缩,没有吭声。 他唯一的这双球鞋,还是舅妈不知道从哪里给他带回来的旧鞋子,穿在他脚上大了,他也没想到今天鞋底会整块脱落,露出了里面破了两个洞的袜子。 他的同桌是和他玩得不错的一个男生,闻言安慰道:“驰一铭,你别管朱峰,请假回去换双鞋吧。” 驰一铭笑着摇摇头:“没事,放学再回去换。我不怪朱峰。” 姜穗长长的睫毛眨了眨。 如今换了座位,她离驰一铭挺远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方的驰一铭,一时间也惊疑不定。 直到放学,所有同学都离开了以后,姜穗心中惴惴不安,她知道关于驰一铭的事情不要管最好,可是最后,她还是没走多远就折返了回来。 初冬已经很冷了,r市的冬天总喜欢刮风。 姜穗忍着哆嗦在教室里看了一圈,然后听到了厕所微弱的拍门声。 “救命……” 姜穗也顾不得那是男厕所,拿掉锁门的棍子,进去一把拉开了门。 门后面,朱峰全身被淋湿,他跌坐在地上发着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姜穗倒抽一口凉气。 * 朱峰的事情闹得很大,据他说,是驰一铭把他关在里面的。 可是这件事找不到证据,朱峰上完厕所才发现门拉不开,结果一桶冷水从上面泼下来。 驰一铭被叫过去的时候分外冷静,他迷惑地说:“我昨天一放学就走了。” 他平时在班上给同学讲题乐于助人,人又阳光开朗,足球也踢得好,去年期末考是班上唯一一个满分。老师只怀疑了一下,就让他回教室上课了,挨着盘问打扫卫生的同学。 然而老师相信驰一铭,朱峰的爸爸妈妈不相信。 他们来到学校,势必要给儿子讨回一个公道。 “我儿子被人淋了水关在厕所,现在还发着高烧在医院!你们竟然说找不到人!他说他就和班上那个姓驰的小子过节最大,不是他能是谁!学校这么对娃的吗?今天不给个说法,谁也别想上课。” 班上有个女生左右看看,然后站起来小声说:“老师,我看见驰一铭走在路上好像又回来了。” 驰一铭眼里骤然冷了下去。 姜穗心想,驰一铭这小混蛋,终于翻车了。 * 驰厌被叫来学校的时候,整个六年级(1)班都停课了。 小少年少女们噤若寒蝉。 驰厌冷淡的眸光扫了一眼,他弟弟和老师站在阳台上,教室里面无数双眼睛好奇地往外看。 驰厌穿着去年的外套,身上沾了修车的机油。他来得匆忙,外套口袋里甚至还有一个扳手。 教室里有人小声说:“那是驰一铭的哥哥吗?他好高。” “和驰一铭长得一点都不像,有点凶。” 过了这个冬天驰厌就快十五岁了,少年成长起来很快,他个头蹿到了178,依旧穿得单薄。 驰厌微微偏头,看见了窗户边清澈的一双眼睛。 小少女姜穗趴在窗边,也眼巴巴看着他。 驰厌脚步顿了顿,还是走到了弟弟身边。 “老师,我是驰一铭哥哥,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语文老师对驰一铭的印象很好,于是尽量公正地道:“班上有位同学叫做朱峰,昨天被人淋湿关在厕所里面,驰一铭有很大嫌……” 朱峰爸爸打断老师的话:“什么叫有嫌疑!我儿子都说了,就是他干的,去年他的数学书也是这个小崽子划破的!他这种人还配读书?我看学校就该把他开除!你是他哥?你们这种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崽子,老子来教训你!” 驰一铭咬着牙,眼眶红到充血。 朱峰爸爸蒲扇般大的巴掌朝着驰一铭打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捏住他手腕。 驰厌冷漠地看着朱峰爸爸。 朱峰爸爸涨红了脸,发现自己没这个少年高,竟然也挣脱不掉他的手。 教室里一阵轰动,六年级的同学都跑来看热闹了。 这件事越闹越大了。 驰厌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朱峰爸爸另一只手扬起来,清脆“啪”的一声,驰厌的脸被打偏。 空气安安静静的。 大风肆虐的冬天,驰厌微微抬眸,透过窗户,对上了姜穗一双目不转睛瞪大的桃花儿眼。 驰厌冷淡地想,屈辱这种情绪,早就离他很远很远了。 嫌恶 驰厌没摸自己被打的脸,也不再看姜穗,回头对朱峰爸爸说:“满意了就听我讲。” “驰一铭,做没做?” 驰一铭顿了顿:“没有。” 驰厌说:“我弟弟说没有,你们说有,证据呢?” 朱峰爸爸说:“有个小姑娘说她看见了驰一铭回教室。” 他一指那个小姑娘陈凤,陈凤早就被这个阵仗吓怕了,她也后悔出来指证驰一铭。 陈凤怯怯地站起来,正好对上驰厌的眼神,清清冷冷的眼,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同学们说得对,驰厌和驰一铭一点都不像。 驰厌又高又瘦,点墨般的眸寂冷,眉骨还有一道可怖的疤。 不言不语,让人想到了巍峨的山。刚刚那一巴掌打得那么响,驰厌的脸几乎立马肿了起来,可是他连脸色都没变。 陈凤连连摇头,快要哭了:“我也不知道,我没看清楚。” 朱峰爸爸怒道:“你这小姑娘!” 驰厌说:“你没有证据指控驰一铭,动手打人却让所有人看见了。我对你儿子发生的一切表示不幸,但是朱先生,嘴巴放干净点。” 朱峰爸爸还想上前打他,班主任连忙拉住。 这下子把朱峰关在厕所的不管是不是驰一铭,驰厌当着所有人的面挨了这一巴掌,都成了朱峰爸爸理亏。 这件事最后只能揭过。 朱峰出事没人负责,班主任为了安抚朱峰爸爸,在班里号召大家投钱送爱心,为朱峰买营养品。 晚上回去经过二桥下面,驰一铭脚步僵了僵,驰厌肿着半边脸在修车。 看见驰一铭过来,驰厌并不理他,等把摩托车停好了,驰厌从兜里拿出五张十块的递给他。 “给朱峰的。” 驰一铭悄悄看看哥哥淡然的脸,突然不敢接这钱。 钱上沾了汽油,驰厌不在意地擦擦,塞进弟弟口袋里。 “哥,你没有问的吗?” 为什么不好好读书?为什么要惹事? 他哥可不傻,两兄弟没爸妈活到现在都靠驰厌。 驰厌看他一眼,漆黑的眸有种烟灰般的浅淡,仿佛是不是驰一铭干的都不重要。 有那么一瞬,驰一铭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哥哥。 驰厌从来不为饥饿和疼痛哭泣,明明世上一切东西都能压弯他的脊梁,他也习惯了向生活低头,可是驰厌却又平静到像一滩死水。如果不是驰厌养了自己那么多年,驰一铭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个弟弟在他心中也毫无分量。 驰一铭接过钱。 这一年他真想知道,有一天哥哥为一件事在意疯狂,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 姜穗也想知道,为什么小混蛋驰一铭闯祸要驰厌承担。 驰厌挨那一巴掌,隔着窗户她似乎都听见了那种清脆的声音,可是他脸色变也没变。姜穗心想,这世上能让驰厌动容的可能只有他的“白月光”梁芊儿了。 尽管这一年十三岁的梁芊儿一点也瞧不起他。 那个巴掌要是落在自己脸上,估计嘴角都会流血。 姜穗吃了饭,把目光落在小斑鸠身上。 小斑鸠亲昵地冲她叫了两声。 等不到过年了。 姜穗把笼子取下来,又用布包好出了门。 她在榆树下等了好一会儿,姜水生催促道:“穗穗,起风了,还在外面做什么呢?” “爸爸,再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天色擦黑之前,大院儿回来一个清瘦的身影。姜穗如今不太怵他,可是心中依然敬重。 她挥了挥手:“驰厌哥哥。” 驰厌浅淡的眸安安静静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蹲下来,她揭开一层灰褐色的布,露出了里面的笼子。 笼子里面,一只呆头呆脑、油光水滑的斑鸠正打量着他。 这么冷的天气,小姑娘穿了一身米色棉衣,小斑鸠和她都精神奕奕的。 她说:“这个还给你。” 驰厌薄唇在冷风中没有血色,便显得格外寡淡,他半边脸依然没能消肿,闻言点头:“嗯。” 真是奇怪的人,姜穗忍不住看他一眼。他也不问为什么还给他,或许是不是不喜欢,她把笼子给他,他就接着了。 小斑鸠到了驰厌手上,终于不是那副呆懒样,开始不安地踱步。 驰厌本来以为她不喜欢。他从没送过谁礼物,人家不喜欢了不要也是正常的。 可是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胖乎乎的小斑鸠,分明是很喜欢的样子。 驰厌沉默了一下,又把笼子递给她。 姜穗被他看穿意图,尴尬又羞怯:“不不,我不能继续喂它了,我明年就初中了,你拿去……吃、吃了吧。” 驰厌微抿唇角。 姜穗抓着那块灰褐色的布,仰头对上少年眼睛。 驰厌这才发现,她比一年前好了许多,脸上没那么伤痕了。棉衣外露着一小片颈部肌肤,白得像牛奶一样。 大院里女孩子就属她最白,她父亲很爱她。 说话时喜欢看人眼睛的人,大多很坦诚。 驰厌错开小姑娘的桃花儿眼,打开笼子,小斑鸠笨拙地走到笼子口,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姜穗目瞪口呆。 驰厌把笼子还给她:“拿着,回家吧,不能养就放了。” 他还没丧心病狂到要吃小姑娘宠物的地步。 驰厌走了几步,不经意回了个头。 彼时十一月,这年冬天还没彻底到来。姜穗还站在那里,望着天边越飞越远的小斑鸠,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女孩小小一只,天幕映在她眼中,那双潋滟至极的桃花眼向下弯成一个月牙儿,眼尾微翘,分明好看极了。 * 放走了小鹌鹑,姜水生虽然惋惜,但是也能理解。 他看着吃饭香甜的姜穗,眉眼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穗穗啊,爸爸认识一个朋友,他说可以寒假带你去c市第一人民医院看病,那里有专家会诊,也许可以医好你这种情况。等你考完试爸爸就带你去。” 姜穗点点头,她也很高兴,走路都走不稳实在太不方便了。 而且这次看病真正治好了自己这个疾病。 专家们没有见过姜穗这种案例,于是开了一个研究小组探讨病例,出于特殊性,治疗反而很便宜。 没多久就六年级期末考试了,姜穗坐在座位上吃力地写卷子。 上面的题她基本都会,可是就是写不完,行为跟不上思维,就是这么难受。驰一铭早就写完了,回头看了她眼,露出嘲讽的笑意。 姜穗也不理他,一直奋战到了交卷最后一秒。 想到能治病,她心里松快不用摔倒了,可看着驰一铭又觉得危机感重重。 然而转瞬姜穗想,她曾经对驰一铭不错,所以他很喜欢自己,可是这次并没有,她话都没有和他说,驰少应该还不至于这么犯贱。 这么一想,姜穗松了口气。 过年前,除了姜穗要去c市看病,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隔壁的陈彩琼和单身汉茅麻子结婚了。 姜穗被带去吃喜酒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原来时间真的不知不觉快两年了。 刻薄的陈彩琼没有成为自己的继母,她嫁给了其他人。 陈彩琼穿着红衣裳,远远瞪了姜水生和姜穗一眼。 大院儿里搭了顶棚摆了宴席,几乎全大院儿的人都在,瞧着倒是非常热闹。姜穗和梁芊儿孙小威他们坐在一桌,赵楠看见了也连忙跑过来,于是这一桌干脆坐满了小少年少女。 驰厌早早下了工,和驰一铭走在最后面。 驰一铭说:“哥,那边有位子,我们坐那里。” 孙小威之前给驰一铭买了一年菜,心里的火气没处发。这两年孙小威长高了不少,也意识到了自己可是官二代,为什么要怕驰厌这种小杂碎! 于是本来的两个空位被他腿一横,孙小威下巴一抬:“没位子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驰一铭脸上的笑意没了:“孙小威,你!” 驰厌冷冷扫了孙小威一眼。 姜穗小脸木着,简直想给孙小威点三炷香。怎么什么人不能惹孙小威偏偏要惹! 赵楠笑嘻嘻地看热闹,一点也不为自家“表哥”着急。 梁芊儿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驰厌和驰一铭,她今天穿了去年那件雪白的棉袄,领口一圈绒毛衬得她渐渐长开的容颜清丽。驰厌身上沾了没洗干净的机油,看着就恶心死了。两个空位就在她身边,她也不大乐意,于是说:“我看见那边还有位置呢,你们过去坐吧。” 姜穗本来不想管,可是喜宴人本来就多,许多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看。 被人孤立的滋味并不好受,她清楚极了。 于是她轻轻拍拍孙小威的腿:“腿放下来,你爸爸在看呢。” 孙小威狐疑地看了一圈,自己爸爸明明在和人说话,没有看过来。 姜穗明亮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软糯糯的嗓音慢吞吞道:“孙小威,你最大方了,腿放下来吧,我给你倒饮料喝。” 孙小威斜了她一眼,他喜欢听好话,心里有些美滋滋,于是哼了一声,不情不愿把腿放下来了。 驰厌和驰一铭这才有位子坐。 驰一铭挨着孙小威,驰厌挨着梁芊儿。 梁芊儿不高兴极了,到底还不懂得掩饰自己情绪,她嫌恶地搬起板凳,往赵楠身边挪了挪,仿佛碰到驰厌就觉得脏似的。 驰一铭脸色阴了阴。 驰厌也抿了抿唇。 姜穗心想,这她可没有办法了。她也没想到原来曾经的梁芊儿这么排斥驰厌,明明后来看到驰厌恨不得笑出一朵花儿来。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人真是挺奇妙的。 我背你 虽然有关于座位的小插曲,然而年纪小总能忘记不愉快,没一会儿梁芊儿就和赵楠说话去了。 喜宴有敬酒的习俗,新人一桌桌敬酒,到了孩子们这一桌,就只能用饮料代替酒了。 陈彩琼挽着茅麻子的手,笑容在看到姜穗时有片刻不虞。 陈彩琼身材丰满,红衣裳撑得圆滚滚的,算不得多好看。茅麻子也是个其貌不扬的单身汉,能娶到陈彩琼他很高兴。 陈彩琼原本不乐意嫁给茅麻子,她更中意淳朴端正的姜水生。 可是本来两年前还好,后来突然姜水生就对自己态度淡了,自己喊“水生哥”姜水生也是敷衍应一声,害得大院儿里的人背地里笑话了自己很多回,送上门给人家做后妈都被拒绝,陈彩琼心里落了个疙瘩。 此时小姜穗倒好饮料,小心站起来,要与她碰杯祝福。 陈彩琼说:“哎哟姜穗,最近又摔了啊?看看这小脸,以后还不知道要毁成啥样,看着就心疼。” 姜穗反应慢,歪着脑袋看了她片刻,点点头,也不计较,看着乖巧极了。 陈彩琼又看了眼一旁的梁芊儿和赵楠,笑眯眯说:“梁芊儿可真是标志,赵楠也不错,姜穗啊,你可得让你爸爸看好你,不然以后大院儿的姑娘都出嫁了,你怎么办哟。” 梁芊儿隐晦地笑了一下,赵楠则惊喜地抬了起头——赵楠常年被人说长得丑,这是第一次被夸赞。如果姜水生在这里,估计会被这种恶毒的话气得够呛。 这下就是反应再慢姜穗也反应过来了,陈彩琼这是记仇呢。 她也不同她争,毕竟今天陈彩琼是新嫁娘。一辈子就嫁一次人,也不知道陈彩琼哪里来的兴致非要来挖苦一下自己。 驰一铭眼中闪过一丝讽刺。 驰厌眸光浅淡,看不出什么表情。倒是炮仗似的孙小威左右看看,直言不讳地道:“陈姨,梁芊儿也没多好看啊,赵楠丑死了。” 陈彩琼:“……” 梁芊儿脸色青了青,瞪了孙小威一眼。 赵楠脸色难看极了,驰一铭差点笑出声。 孙小威嘴巴毒,接着道:“反正我们大院儿女生都不好看。” 这句话杀伤力巨大,陈彩琼看姜穗,小姑娘敬了酒坐得端端正正的,也正憨态可掬地回看自己。别人说她不好看她一点儿也不生气。 陈彩琼呕心死了,和一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计较,最气的还是自己,她扭头走了。 姜穗才不管她,陈彩琼只要没做自己后妈,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饮料最后被梁芊儿抱在怀里,她站起来挨个儿给大家分。这一年不比后来,孩子们零花钱少得可怜,也只有孙小威能经常买饮料喝。连姜穗都觉得嘴巴里淡出鸟来了,想喝点酸酸甜甜的解馋。 梁芊儿倒了一圈饮料,最后给驰一铭和驰厌倒时,故意只倒了半杯。 她实在不喜欢这兄弟俩的穷酸劲儿,特别是驰厌,几乎没见过他穿干净衣服。 一个修车的,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除了驰一铭和驰厌,谁也没发现她刻意的小动作。 驰一铭盯着梁芊儿,蓦然冷笑了一下。 驰厌面无表情,狭长的眼看了眼杯中的水,始终没抬眼看梁芊儿。 * 大院儿热热闹闹过年之前,姜水生就带着姜穗出发去c市了,他们在c市治疗待了三个星期。 一回来姜雪来火车站接他们,姜雪裹得厚厚的,像颗球。 她扑过来,一把抱住娇.小的姜穗:“哎哟小表妹,可想死我了。” 姜穗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也抱住姐姐,软声清脆道:“小表姐,我也想死你了。” 姜雪稀罕极了:“哟哟你这小奶音,这软绵绵的小娇.躯,这小可爱的模样,大声告诉我是谁的妹妹呀?” 姜穗笑得不行:“姜雪的妹妹呀。” 姜雪轻轻捏了一把妹妹小脸:“好乖好乖!” 她问姜水生:“二伯,穗穗的病还没好啊,她说话还是慢吞吞的。” 姜水生和蔼喜悦地道:“医生说穗穗这是娘胎带的病,但是可以慢慢调养,就像湿疹,有些人长大就自然好了。穗穗吃点药,多练习平衡度,过两年就能慢慢恢复成正常孩子一样。只是语速实在没办法,只能以后再看看。” 走路能恢复可以说是个好消息了,一家人开开心心过了年,姜水生说要送姜穗去跳舞。 他口中的跳舞并不是观赏性舞蹈,更加确切来说,是平衡操。 然而姜雪特别兴奋,十八岁的姜雪,依然是恋爱脑的姜雪。她捧着脸,幻想道:“一张桃花儿小脸蛋,甜得溺死人的笑容,走路优雅动人,啊啊啊穗穗,你未来就是小仙女。走在学校校霸为你疯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然后校霸的小弟为你争风吃醋……” 姜穗忍俊不禁,姜雪的思维已经走出老远,拉都拉不回来了。 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过完了这个年,大家都知道姜家走路摇摇晃晃的小姑娘要去跳平衡操了。 梁芊儿和赵楠跳橡皮筋时嗤之以鼻:“走路都走不稳还去跳舞,别摔得更丑了。” 赵楠对“丑”这个字分外敏.感,梁芊儿一出口她就下意识觉得在说自己。反应过来也只能支支吾吾应和一声。 孙小威也是哈哈大笑,完全不敢把姜穗和平衡操联系起来。 笨拙的小丫头怎么想怎么滑稽。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笑,姜穗从六年级下期开始,还是学习平衡操去了。 六年级下期,约莫是她摔得最惨的一年。 有一次她跳完回来,额头青了一片。 驰厌骑着客户的摩托车从她身边经过,刹车皱了皱眉,这都摔成什么样了?还不如就不治保持原来的样子。然而这到底都不关他的事,对姜穗来说,他只是同学的哥哥,大院相隔最远的邻居。 少年停下车回头,姜穗轻轻“咦”了一声。然而她还没走到他身边打招呼,就看见少年转头,启动摩托车扬长而去。 姜穗茫然片刻,她以为驰厌没那么讨厌自己了,没想到还是不被人待见啊。 好在她也习惯了,不怎么在意。 * 五月份的时候,r市下了一场暴雨。 这座城市处在风雨中,地面的积水没多久就高高一层。 下午六点钟,驰厌被喊去给人修一辆陷在雨水里的小轿车。 1999年能拥有一辆小轿车的人不太多,文雷问几个学徒谁愿意去,几个少年面面相觑,支支吾吾。 驰厌说:“我去。” 他挽起裤腿,穿好雨靴。 文雷说:“驰厌,那人开的价格不高,就和平时一样,还不能骑车去,发动机会搞坏。” 驰厌点点头:“嗯,知道了。” 然而大雨依然没能阻挡他的脚步,他如今一米八的个子很快就消失在了二桥下面。 驰厌起初打着伞,后来风实在太大,打伞反而吃力。他收起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着目的地走过去。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他看到了标牌。 长青路段十八号,一辆洋气的白色轿车陷在雨水中。 驰厌蹲下,在车主目光下熟练地检查故障,发动机出了问题,怪不得好一阵坏一阵,始终出不来。 车主是个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多岁。见来的是个少年,颇为诧异:“车行过来的?” 驰厌点点头:“发动机老化了,但是没坏,我修了只能管一阵子,建议你之后换一个新的发动机。” 少年黑发全被雨水打湿了,身上全湿了。 车主看着他,点点头:“管一阵子就行,知道了,谢谢小兄弟,你修吧,我现在有急事。” 车后座还坐着一个衣着贵气的女人,不停抱怨天气。 驰厌目不斜视,用最快的速度修好了。 车主从钱包递出一张一百的纸币,驰厌没接:“五十块,我没钱找零。” “拿着吧,大雨过来不容易,五十块是她说的,这么糟糕的天气,应该加钱。” 驰厌淡淡道:“五十块。” 车主又仔仔细细看了他眼,笑了笑:“我叫段天海,以后有什么事可以通过你们老板找我。大雨天过来修车,这份恩情我记了。” 驰厌这次不推辞,他说:“驰厌。” 段天海说:“我载你走吧。” 车后座的女人嫌弃地打量驰厌一身雨水,驰厌摇摇头:“不用。” 段天海见他不是客套推辞,自己也确实有急事,开车走了。 驰厌把带来的工具和雨伞拿起来,刚要离开,就看见了对面楼层鲜亮的匾额。 长青路19号,雨声哗哗。 “朝露舞蹈班”几个字格外显眼。 一个桃花眼儿小姑娘远远看着他,眨巴了下眼睛。 驰厌脚步顿了顿,往回走。 走了好几步,他又回头。 驰厌穿过马路,走到舞蹈班,好几个小姑娘好奇地看着他。 大雨还在下,今天就连老师都没有赶过来,几个小姑娘被困在这里,一筹莫展。 驰厌喊:“姜穗。” 趴在窗边被点名的姜穗慢吞吞走到他面前:“啊?”原来驰厌知道自己名字呀,他没喊过,姜穗一直以为他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 见小姑娘乖巧看着自己,驰厌抿唇:“你回不回去?” 姜穗老老实实摇头:“回不去。” 驰厌沉默片刻,他看看她漂亮柔软的舞蹈鞋子,还有身上干干净净的浅粉色外套。 哪里都不像能淌过大雨的模样。 “我背你。”他嗓音冷漠说,“顺路。” 姜穗犹豫了很久,最后轻轻趴在他背上。少年身上湿透了,他让她拿着伞,轻巧背起她穿行街道。 姜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背着她,她还背着自己小书包。 一只小胳膊环住他脖子,许久她憋出一句似乎带着香气的小奶音:“谢谢驰厌哥哥。” 她靠那么近,也不嫌他这一身脏。 驰厌半晌回她:“嗯。” 月饼 大雨漫过少年筒靴,他鞋子进了些水,驰厌把她往上托了托,步伐依然稳健。 姜穗起先有些扭捏,后来全被一件事吸引了。 驰厌太瘦了。 他身体看着精壮高挑,可是此时,她软乎乎的胳膊触碰着他,恍然还觉得自己触碰着一具骷髅。少年肩膀宽阔,可是长期营养不.良让他非常瘦,她甚至觉得被他咯得有点疼。 雨顷刻又下大了些,姜穗顾不上走神,连忙用伞把他遮住。 少年面无表情,黑发湿透了:“你遮你自己和书包,我身上反正已经湿了。” 小姑娘不知听没听见,小手摇摇晃晃的,然而那把伞依然遮住的是他头顶的天空。 他没再说话,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被大雨淋了许久,身上一片冰凉,身上的小团子暖乎乎的,像是棉花糖做的。 “驰厌哥哥。”她突然开口,说话都带着香味儿,“你还会回来读书吗?” “不回了。” “哦。”姜穗说,“回来读书挺好的,你成绩那么好。” 他嗓音始终很冷淡:“你还小,不懂。” 姜穗气馁地叹口气,看着自己白嫩.嫩的胳膊,有几分忧愁。 做了两年邻居,这是靠得最近的一回。 驰厌皱眉看了眼天色,没有回车行,先背着她回大院儿。他人高腿长,不同于姜穗的磨磨蹭蹭,很快就把她背到了大院青石旁。 “自己回去。”他抹了把脸,也没要那把伞,甚至没多看她一眼,转头就要回去工作。 姜穗愣愣撑着把伞在原地,等他走远了还没反应过来。 姜水生穿着雨衣,一脸焦急出门,才出大院儿就看见女儿站在青石旁边。 姜水生喊:“穗穗!” “爸爸。” 姜水生涉水跑过去,连忙看看女儿:“雨这么大怎么自己回来了,摔到哪里了?” 姜穗来不及回答,姜水生已经上下看了一遍。看到她粉色的小舞鞋干干净净的,姜水生愕然道:“你怎么回来的?” 姜穗想起少年瘦骨嶙峋的脊背,哑然失语。 * 五月份匆匆过去,没多久姜穗就小学毕业了,七八月放暑假,他们这个年纪的都玩得特别开心。 毕竟这一年不同于后世,可以直接升阳光初中,不用升学考试。 漫长的暑假,又没有作业,孩子们可劲儿疯。 只不过大家都看不见姜穗,放假了平衡锻炼依然不能停,她大多数时候是待在舞蹈学校的。 八月十五的时候,姜水生自己做了月饼。 他做月饼很有一套,白糖、红豆沙、面粉,还会加上少许蜂蜜。拍得扁扁的,撒上香脆的芝麻,嚼起来特别香。 姜水生下了本钱,做了挺多。 等月饼做好,他摸摸女儿头:“上次驰厌下雨带你回家,这次中秋节,你给他们两兄弟拿四个饼子去。人家对咱们有恩,我们就要懂得知恩图报。” 姜穗笑着,用力点点头。 姜水生包好月饼,让女儿拎在手里:“穗穗,小心点儿走路。” “我知道的,爸爸。” 知道要多练习平衡以后,姜水生也不拘着女儿走路,反倒喜欢让她多走走。姜穗的病有了些起色,至少现在不会像原来摔得那么频繁了。 姜穗从大院儿南面慢吞吞走到大院儿北面,这次比之前少花了六七分钟。 然而她还没进去,就在赵家大门外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姜穗疑惑地走过去:“洪阿姨。” 约莫三十来岁、衣着朴素的女人局促地站着,见姜穗过来,她脸上露出亲切欢喜的笑容:“穗穗。” 姜穗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洪丽云搓了搓手,眼尾笑出细细的纹路:“我家芊儿给赵楠和驰厌他们带了月饼,我在外面等她。” 姜穗愣了愣。 其实对洪丽云,她是有印象的。曾经姜水生得了肝硬化躺在病床上时,大院儿里只有洪丽云来看过很多次。这个女人善良而温柔,与她的女儿梁芊儿性格截然不同。 她未婚先孕,年轻时受了许多苦,后来做清洁工独自一人养大了梁芊儿,对梁芊儿千好万好。 她这辈子命挺苦的,明明勤劳善良,可是梁芊儿长大了却很少回家看她。 因着对洪丽云的感激,姜穗对梁芊儿的恶感也并不浓。 “洪阿姨,你往这边站站,那里太阳大。” 洪丽云连忙站过来,笑着点点头:“你也是来送月饼的吗?” 姜穗也对她笑笑,颊边一个浅浅的窝儿:“嗯嗯。” 姜穗走进去,果然如洪丽云所说,梁芊儿不情不愿地正在递月饼给驰厌。 驰一铭抱着双臂,在门边神色讥诮地看着。 梁芊儿说:“最外面的是花生芝麻馅儿的,小点的是豆沙馅。”她表情不情愿,眉头微微挑起,恨不得驰厌赶紧接了,她免得浪费口舌。 驰厌在打水,汗珠子顺着少年微微晒红的脖子滑下去,打湿背上一片衣料。 梁芊儿皱皱鼻子,仿佛驰厌身上真有令她难忍受的汗味儿。 驰厌接过来,表情没多大变化,对着梁芊儿点点头:“谢谢。” 梁芊儿一扭身,不再理他就走了。 姜穗迟疑地看了片刻,等梁芊儿走了,她才低头看看爸爸给她装的小袋子。盛夏,袋子里的脆香浅浅发散着,她犹豫了一下,尽管觉得他们不再需要自己这份了,依然还是打算把感谢的心意带过去。 她慢吞吞走过去。 驰一铭看见姜穗,讥讽的表情转变成了诧异。 驰厌放下水桶看见她,动作也顿了顿。 姜穗小心递出自己袋子给驰厌:“谢谢,这是我爸爸做的月饼,很好吃的,祝你们中秋快乐。” 驰厌眸色淡淡看着她。 莹白一截小胳膊一直举着,驰厌低头,重新拎起水桶:“不需要,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姜穗讷讷收回自己手中的袋子。 驰一铭这时候走过来:“小笨蛋,给我看看你家的月饼。” 姜穗最怕看见他,下意识往后藏了藏。 驰一铭笑眯眯转到她身后:“哟,挺香的!” 驰一铭一见到她就忍不住笑,轻轻拉拉小姑娘微黄细软的头发:“给我呗,给我也一样。” 姜穗转过头看他,气恼极了,小巧的耳朵红红的。 驰一铭刚要笑,驰厌突然放下水桶。 “咚”的一声,不重,可是足以让人听见。 驰厌嗓音有几分被太阳晒过的喑哑:“别乱拿人家东西。” 驰厌并没有看姜穗,这句话是对驰一铭说的,驰一铭犹豫了一下,看了眼神色冷然的哥哥,终究没动手拿姜穗月饼。 姜穗如蒙大赦,赶紧往外走。 走了老远,她看看手中月饼,想起自己家的月饼被嫌弃,心中不免有些低落。 这些爸爸做了三个多小时。 然而转瞬她心情晴朗起来,人都有偏爱,大家都说,梁芊儿是驰厌年少时喜欢的人。在自家月饼和梁芊儿的月饼之间,他不要这份也很正常。 哪怕这一年梁芊儿并不喜欢他,可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又哪里是不友好的态度能抑制住的呢? 有了梁芊儿的月饼,他们中秋开开心心就行了。 姜穗拎着月饼,琢磨着这些可以送给小堂姐家。 姜雪最爱吃甜了。 * 晚上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空。 夏夜里拿着一把蒲扇纳凉让人颇为惬意,驰厌从屋子里出来,从报纸里递了一个月饼给弟弟。 驰一铭接过来咬了一口:“哥,你干嘛要梁芊儿的月饼啊?” 驰厌淡淡看他一眼:“前几天洪姨腰痛,我帮她把推车推回家了。” 驰一铭了然:“所以这月饼是报酬么,这可真寒酸。” 驰厌不吭声。 聊胜于无,而且不能浪费粮食,是他和驰一铭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管他谁送的,能吃就接着。 驰一铭说:“姜穗呢,她家为什么送月饼?” 驰厌抿了抿唇,最后说:“不知道。” “不是吧?”驰一铭狐疑地看看哥哥,然而驰厌面上平静无波,任他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 驰厌嚼着嘴巴里的月饼,咬肌时不时鼓起。 圆月明亮温柔,他的生命也似这夜晚,难得有一次这么安生静谧的时刻。 梁芊儿家的月饼作为报酬他收得心安理得。 然而姜穗家的,他垂下眼睛,他不想收。 他不是为了报酬才带她回家。 只是那天下着暴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趴在窗前看自己修车的小姑娘,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 长大(含入v公告) 在九月到来之前,姜水生想给姜穗买几件新衣服。 女儿长高了不少,马上就要升初中。姜穗以前的衣服不适合再带去高中穿。姜水生问姜穗想要什么样的衣服,姜穗笑盈盈说都可以。 姜水生有些犯愁,按理说女儿的衣服以往也是他买。可是一个男人审美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今年陈彩琼结了婚,不知道她心里有什么怨气,和妇女们坐在一起老喜欢拿小姜穗说事。 说他家闺女小时候这样摔,那张脸长大了也要毁,说姜穗衣服土里土气,半点也比不上大院儿里的梁芊儿。 姜水生对自己的事情不在意,可是人家一说姜穗,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因此对买衣服这事上了心。 孩子一年年大了,姜水生也怕姜穗在学校里被人笑衣服土气。 这样一想,姜水生打定主意抽空问问姜雪。 可是雨季没过,他忙着收购药材,时间一拖就将近开学了。 姜水生骑着自行车回家,路上遇见洪丽云在推推车。 洪丽云平时在大厦做清洁,一旦下班了还要去卖凉粉。这几天腰好了点,可是推着推车仍是吃力。 姜水生念着邻里之情,忙停了自行车上前:“洪丽云,我帮你推回去。” 他不是说说场面话,上前就接过推车扶手。 轮子老旧,乍一推起来很吃力。 洪丽云局促地跟在他身后,不断道谢。 姜水生憨厚笑笑:“没事没事。” 洪丽云说:“我这还有点没买完的黄凉粉,不介意就给你们家穗穗带点回去吧?” 推车推到洪丽云家门前,姜水生擦擦汗,连连摆手:“使不得,都是邻居,帮个忙而已。别那么客气。” 洪丽云点头笑了笑。 姜水生想起什么:“倒还真有一件事麻烦你,我看你帮你们家梁芊儿买的衣服都很漂亮,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怎么给女娃挑衣服?” 洪丽云愣了愣,连忙道:“可以可以。” * 于是开学前,姜穗收到了父亲买的新裙子。既是升学贺礼,又是生日礼物。 姜穗十二岁了。 阳光初中不用穿校服,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去上学。姜穗抖开裙子,惊讶极了。 白色连衣裙有条束腰带,上面坠了几朵绽放的小雏菊,在后面绑成一个蝴蝶结。滚边蕾丝精致,裙摆蓬松优雅。 审美特别正!像是小仙女的裙子。在这一年算顶顶好看。 “爸爸挑的呀?” 姜水生见她喜欢,也非常高兴:“不是不是,我遇见洪丽云,请她帮忙挑了挑。穗穗要念初中了,穿得漂漂亮亮去读书。” 姜穗心中温暖:“谢谢爸爸!” 生活没了刻薄的陈彩琼,似乎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九月开学下起了雨,姜穗自然没有穿新裙子。 r市冷天气比炎热持久得多,秋天来得早,冬天又离开得晚。她只能穿旧外套去上学,如果天气依然这么凉爽,那么新连衣裙便只有来年夏天才能穿了。 姜水生也不管好看不好看了,连忙叮嘱姜穗多穿衣服。 初中升学以后随机分配,姜穗如今在初一(7)班,是年级最后一个班级,而驰一铭则在初一(1)班。 姜穗早早知道这个结果,因此她特别期盼初中生活的到来。 到了教室一看,好几张熟面孔,果然不见了驰一铭。 陈淑珺连连对她招手:“姜穗,过来这里坐。” 陈淑珺来得早,抢了一个第三排学习的好位置。 姜穗坐在她身边,把书包放进桌子里。 陈淑珺喜盈盈道:“太开心啦,我们还是同班同学。” 姜穗高兴地说:“是啊,真有缘分。” 陈淑珺打量一下姜穗:“咦,一个暑假没见,姜穗你变白啦?” 姜穗愣了愣:“没有呀。” 陈淑珺说:“噢噢没有变,是你脸上的伤少了,以前就白,现在明显了而已。你的病好些了吗?现在还摔不摔了?” 姜穗说:“谢谢你,很少摔了。” 姜穗面上平静,然而天知道她听见这话心跳都慢了半拍!平衡操.她以前也练过,如今重拾,轻松许多。没想到恢复也更快,然而一想到现在已经初中了,基本不用再与驰一铭见面,她又松了口气。 总不能因为害怕未知的东西,就一辈子不让自己好起来。能跑能跳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放学两个小姑娘依然一起回家。 九月秋色里,凄清的风有点冷。路过二桥下面,陈淑珺小声说:“驰一铭的哥哥还在修车啊,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他永远也不回来读书了吗?” 纵然不那么热爱学习,可是陈淑珺也知道,没书读的孩子挺可怜。 姜穗偏头看过去。 驰厌在给人修一辆面包车,他神情专注,没有往放学路上看。 姜穗过了暑假长高了不少,现在十二岁,有155了,隐隐约约有了少女的身体轮廓,在班上不高也不矮。 陈淑珺矮一点儿,现在153cm。 而十六岁不到的驰厌,个头还在猛蹿,现在不知道一米八几。只能说有些人天生好养活。 陈淑珺对驰一铭有心理阴影,于是对驰厌也没什么好感。她拉拉姜穗:“别看了,修车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姜穗点点头,与她一起回家。 慢慢长大,有些该疏远的人,一定得疏远了。 她分外庆幸现在的局面,驰厌如记忆里的冷淡,驰一铭也对她毫不感兴趣。 * 马路另一头—— 戴有为说:“你看什么呢?你弟弟走得很早,早就回家了。” 驰厌拿着扳手转螺栓,收回视线淡淡说:“没看什么。” 他动作快,修完车就该吃晚饭了。 戴有为帮他领了一盒饭,驰厌就着水龙头洗了手,端起来就吃。 少年饿得紧,吃饭的动作也很快。 戴有为羡慕地看着他:“你比我还小两岁,但是比我还高十公分,你这身高怎么长的啊。” 驰厌沉默地大口吃饭,沾着饭盒里少量油水,也不回话。 戴有为也是学徒,今年十八岁了,大家都习惯了驰厌的冷淡脾性,因次戴有为也不介意,边咀嚼边说着心事:“你知道隔壁理发店的陈玉芳吧?就是脸上有几点雀斑那个。” 驰厌不知道,他摇了摇头。 “唉,我和李东都喜欢她,就是不知道她中意谁。前几天我看见李东给她买丝巾了,你说我送什么好?其实吧,论长相我觉得我端正些,李东脸太圆,男人脸圆像什么话?可是李东比我高几厘米,太心烦了。” 驰厌不懂这种心事,只坐着扒饭。 他饭量大,又自己去盛了一盒。 在这方面文雷倒是人不错,没有饿着学徒们。 “驰厌,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陈玉芳你都不知道,长得挺不错了,为人也热心。不是我说你……”戴有为拉过驰厌,小声说,“我们这样书都没读的,努力修车攒几个钱,为的就是娶媳妇啊。你过几年也得考虑这事了,我听说你那弟弟不是亲的,别事事都为他考虑,也为自己想想。” 驰厌面无表情,拉回自己衣袖。 戴有为啧了一声:“真是不讨人喜欢。” 驰厌顿了顿,把最后一口饭吃了,就要去工作。 戴有为不甘心:“说真的,你喜欢什么样儿啊?总不至于天仙美人才让你感兴趣吧?天仙谁不喜欢,可是谁能抱回家?”他自嘲地笑笑,“我们又不是什么大老板,就是社会底层人物。有时候人呐,真的不得不认命,我们这种穷小子,什么爱情都是屁话,能找到对象就算不错了。” 驰厌突然说:“你很聒噪。” “哟哟,难得见你发火,哈哈哈!” 驰厌微微愠怒,冷冷瞪了一眼戴有为。这种二货还真是和他名字不配。 驰厌收工回大院时,刮起了大风,吹得竹子东倒西歪。 大院儿最南边,远远就听到姜水生喊:“穗穗!装货的尼龙口袋没压好被刮走了,你赶紧帮爸爸捡捡。” 小姑娘脆生生应:“好!” 灰黄色尼龙口袋刮到驰厌脚边,他等了一会儿,果然一个穿粉色外套的姑娘追逐着她家装货用的袋子跑了出来。 她动作笨拙,速度还赶不上这几个袋子的速度,驰厌皱眉,大步过去,帮她捡了起来。 姜穗趴在地上,手忙脚乱按住几个袋子。白色的裤子膝盖处都弄脏了。 驰厌单膝曲起,在她面前蹲下,把手里五个袋子递给他。 小少女抬起头,一双桃花儿眼明亮潋滟,驰厌微微别过眼:“拿着。” 她接过来,连忙站起来。 驰厌也起身,发现近了看她高了一点点,虽然还是个他胸口不到的小矮子。 驰厌刚要说话,她后退一步,小声说:“谢谢你,驰厌。”她拿着袋子,也不同他说话了,转身就要回家。 驰厌看着她背影,紧紧抿住唇。 他有一瞬挺想问,为什么不叫哥哥了? 然而转瞬他又明白不必问,因为她快长大了。长大就懂事了,像梁芊儿那样,慢慢远离他这样“没出息”的人。 初初心动 驰厌回到家,才进门就发现不对劲。 驰一铭被绑在院子里的树上,他被堵住嘴拼命挣扎,眸光恨得快要滴出血来。 邓玉莲骂骂咧咧从他们居住的杂货屋出来:“臭小子,藏钱倒是会藏。”她手中拿了几张十元的钞票,咒骂着驰厌。 赵楠坐在院子里笑嘻嘻看热闹,一见驰厌回来了,她嗓子拔高:“妈!驰厌回来了。” 九月的风冷清,暗色天幕下,少年冷冷地看着邓玉莲。 邓玉莲把钱往兜里一揣,被他眼神看得一抖。邓玉莲心里也纳闷。这小崽子在家吃不饱,这两年个头却猛蹿,保不齐在外面就吃了不少好东西。从前年驰厌去打工开始,就不给家里一分钱,邓玉莲骂他,他就跟没事人似的,每次只冷冷让她去跟文雷要。 可那是“文雷”啊,拿刀子捅过人的!邓玉莲哪里敢跟他要。 思来想去,她想着不再给驰一铭交初中的学费,这下驰厌总得拿出钱来了吧!可没想到这两个小崽子自己把学费交了。 邓玉莲一回家气得够呛,好啊!感情这两年自己把钱藏起来了,她趁着驰厌没回来,逼着丈夫一同把驰一铭绑了。 驰一铭还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少年,身高刚刚才过160,哪里是夫妻俩对手。 邓玉莲在屋子里找了一圈,统共就找到了五十来块钱,气得她连声咒骂驰厌。 此时看到驰厌,邓玉莲刚要上前,赵松石从她身后过来,拉拉她:“算了算了……” 邓玉莲抬头一看驰厌身高,也有些发憷,冷哼了一声:“反正从今天起,不交钱别想我给你们吃饭。” 她拽着院子里看热闹的赵楠进了主屋。 驰一铭看见驰厌手臂上青筋暴起,然而他哥最后什么都没说,过来把他解开。 驰一铭得了自由,一拳捶在树上,眸光带着浓浓的恨意。 驰厌说:“收拾一下,过几天我们搬出去住。” 驰一铭猛然抬头,他皱了皱眉:“哥你怎么突然同意了?” 初中开学前,驰厌把存折给他看了一眼,驰一铭乍一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上面竟然有一万零四百块! 要知道1999年的r市,租个小房子也就两三百块左右的租金。 驰一铭当时就雀跃地提出要搬出去住。 驰厌说:“暂时住这里,攒钱给你念高中和大学。” 驰一铭想想也是,反正这么几年也忍过来了,驰厌赚钱很不容易,能省则省。 然而今天驰厌主动提出搬出去住,驰一铭惊喜又迟疑。 驰厌:“我过两天找好房子就搬过去,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哥,我也长大了,能帮你分担!我也会想办法赚钱的。” 驰厌也不反驳,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驰一铭问:“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突然就同意搬走了?” 院子里的榆树被初秋的风吹得摇摆,透过暗沉的天幕,驰厌看向大院儿最南方。 他想起小少女那双澄净又刻意疏远的眼睛,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心底发闷,甚至比看见邓玉莲翻他钱还要憋闷几分。 搬出去明明是不理智的,每年开销多了上千块。然而这一刻,他只顾埋葬那种突如其来的情绪,连邓玉莲拿走的钱都懒得再花功夫去讨回,只想赶紧离开。 他抿住双唇,第一次觉得,快长大的小姜穗比梁芊儿还要讨厌太多倍。 她退后那一步,让他心脏都难受了。 * 九月中旬,驰厌带着驰一铭搬家。r市并不是繁华的大都市,只是一座有古老韵味的小城。他在李子巷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一个月租金280块钱。 他们在大院儿时存在感本就不强,如今要走,也不过是自己收东西而已。 驰一铭收衣服的时候,最上面一个盒子掉下来,露出一双干净半新的羊毛手套。 他诧异一挑眉,他们家什么时候有这双手套了? 驰厌皱眉,走过来把它捡起来放进自己行李包里。驰厌什么都不说,驰一铭眸中深思片刻,便也不再问。 这么多年,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他们都相当独立。 驰厌将行李扛在肩膀上。 驰一铭问:“不用和谁告别吗?” “没必要。” 驰一铭说:“哥,大院儿的人都很讨厌,可是姜穗还挺不错,我们和她道个别吧。” 驰一铭看见哥哥神色冷淡了下来,驰厌说:“你去吧,我不去。” 驰一铭走到大院儿南面时,当真就放下行李,喊道:“姜穗!” 驰厌远远站在二十米开外,闻声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驰一铭变声期带笑的嗓音说:“别躲了,我知道你在家,再不出来我拿你晾在院子里的衣服了啊。” 过了很久,窗边犹豫探出一个小脑袋。 小姑娘柔软的发在阳光下渡了薄薄的金色,像只可爱的小动物。 驰一铭哼笑道:“你还真是讨厌我啊。” 姜穗看看驰一铭,闷声道:“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和我哥以后不在大院儿住了。给你说一声。” 小姑娘睁大眼睛,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忍不住露了一个笑:“再见。” 驰一铭看着她青紫小脸上灿烂的笑容,气得咬牙切齿。 他说:“姜穗,你必须送我个搬家礼!” 姜穗之所以对9岁到13岁的童年记忆不深刻,也是因为她记忆中,驰家两兄弟搬出了大院。对于他们说来,在外面生活怎么也比在赵家生活好。 这种未来会飞黄腾达贵不可言的人,遇水则化龙。 他们要离开,姜穗自然高兴。她此刻也格外大方,歪了歪头:“你想要什么?” 驰一铭目光落在她头上,小姑娘头发用小兔子发绳编了两个辫子,乖巧得不行。 然而要人家发绳总觉得奇怪,他压下那种怪怪的感觉,“唔”了一声,见她窗前开了唯一一朵桔梗花,他重重哼了一声:“把那朵丑花给我!” 姜穗精心养了花儿,犹豫了片刻,依旧点点头。 赶紧走吧您! 驰一铭咬着自己口腔的肉,被她气笑了。做了两年小学同学,她在今天最慷慨。 他恶狠狠揪下那朵花,顺手一把关上那扇窗户。 “砰”的一声,那头过了很久,才传来姜穗慢几拍气恼的惊呼声。他那一关窗,差点把玻璃拍她脸上。 当然,那张小脸也看不见了。 驰厌远远看着一切,见驰一铭过来,他才别开目光。 驰一铭把花扔地上,用力碾了碾:“哥,你说的对,早知道直接走。”他阴阴笑,不怎么愉悦,“人家听到我们要走,可高兴了。” 驰厌看了眼被驰一铭踩碎的花,淡淡道:“嗯。” 驰厌不想再说话,九月晴朗的天气里,沉重的行囊遮住了他的表情。昨夜的气闷依旧没有散去,他心情也不怎么好。 驰一铭说:“我真讨厌她,讨厌这个大院儿所有人。哥,你呢?” 驰厌眼瞳漆黑,他沉默着。他也多想附和弟弟,说他也讨厌姜穗。然而这两个字只在心中打转,怎么也说不出来。 即便他心里明明有些说不明白的生气。 驰厌想,反正也离开了,不管她以后变成怎么样的人,生活都不会再有交际。 * 对于驰厌他们离开的事,邓玉莲发了好一阵子火。 “好不容易把那两个小崽子养到可以挣钱了,他竟然给老娘跑了!” 然而让她去逮人,她又不敢。 驰厌不再是小孩子了,硬邦邦的拳头让人脚步退却。邓玉莲也只能骂赵松石解解气,赵松石闷着声,也不说话。 心善的人也会指责他们两口子不厚道,这些年对那两个孩子多差大家都有目共睹。 然而谁骂得赢邓玉莲?往往都是摇头叹息说声“泼妇”,就不再提这事。 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姜穗这段时间倒是快乐又充实。 她念初一,班上老师非常和蔼,同桌陈淑b活泼又可爱,而且他们教室在三楼,驰一铭他们教室在二楼。她在学校一般都见不到他,这让她非常愉快。 许多重来一回的人,都想把人生过得很精彩。然而当时光有朝一日真正倒退回过去,才知道有些东西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小说里那些记得彩票号码和股市走向,只是脑洞大开的爽文人生。 能重来一次,温柔地再过一次童年,与亲人相守,对于姜穗来说已经特别满足。 这一年啊,风轻天也蓝,小城市空气中没有汽车尾气,花儿开得特别烂漫,连孩子们都不会人手一个手机拿着玩。 没有奥数,只有可爱的微机课,还有音乐老师踩着风琴嘎吱嘎吱的声音。 r城一到冬天就会下雪,时光也变得缓慢可爱起来。 到了十二月末,姜穗依然天天坚持去跳平衡操。 她最近在发育,敏.感地感受到了胸.前隐隐作痛。少女的容貌和玲珑的身体都在缓慢地发生着变化,她不得不开始穿少女内.衣,在脖子后绑了一个小巧的白色蝴蝶结。 糟糕的是,有天放学下雨,地上湿滑,她又摔了一次。这次比较严重,半边脸被粗粝的石头磨了一下,身上穿得厚倒没什么事。 姜水生急得不得了,医生给她消毒的时候,表扬道:“小姑娘真坚强,一直没哭。” 酒精消毒很痛,医生心中其实也担心她会留疤。医生用纱布覆住了姜穗半边脸,嘱咐她不要挠。这样看起来,小姑娘左半边脸包扎着,右半边小脸青紫,着实可怜。 姜穗安慰父亲:“我病快好了,这次是不注意。过了这个冬天就好了,我没事。” 见女儿眼睛里暖洋洋的笑意,姜水生也放松下来,这是个意外,证明姜穗已经好起来了。容貌好不好看并不重要,留不留疤也不重要,她健康快乐就好。 过年的时候,姜穗去姜雪家过年,看着远处的烟花。她恍然惊觉,回来已经三年多了啊。 变化最大的,是大院儿最北面少了两个姓驰的少年。 姜穗托着下巴想,再过个几年,他们都是不得了的人物了。 * 驰厌推开门,手臂还在滴血。 驰一铭吓了一跳:“哥,你怎么了?” 驰厌眸色暗沉,摇了摇头。 “我们去医院!” 驰厌皱着眉,自己扯了布条,脱了衣服包扎。外面明明在下雪,他却痛出了一身冷汗。 驰厌简单解释道:“车行出了事,有人打电话让文老板带人去修车,结果去了是寻仇。文老板年轻时得罪了太多人,他伤得更重。” 驰一铭坐下来,紧紧皱着眉。驰厌说得云淡风轻,但既然是明目张胆的寻仇,能回来肯定很不容易。 可见文雷反抗了,驰厌也动了手。 他猜得没有错,驰厌抢了根钢棍,拉着文雷和戴有为跑出来的。 驰一铭说:“哥,你不该管他的,那种情况下,文雷只是对你有小恩,犯不着你为他拼命。” 驰厌唇色苍白,他摇了摇头:“没事,我心里有打算。”他眸光深远,隐隐透着些许光彩。 年后第三天,驰厌拎着苹果去看文雷,文雷叹了口气:“这件事,我最对不起你和有为。车行我不继续开了,我攒了些钱,回老家去。我给你和有为一人留了一笔,你今后也好好保重。” 驰厌点头。 “以后有什么打算?” 文雷本以为驰厌会摇头说没有,然而少年沉默了一下开口:“您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我想去段老板那里工作。” 文雷诧异地看着他。 段天海是r市有名的生意人,文雷其实和段天海也不太熟,他这样的阶级,段天海基本不会和他有什么来往。 驰厌没文凭,只会修车组装车子,按理怎么也去不了段天海手下工作。 然而驰厌救自己一命,文雷是个讲义气的人,这要求自然会做到。 文雷沉思一会儿,说:“你等一段时间,开春我给你想办法。” 驰厌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 文雷受了这一礼,心中叹了口气。这小子……看着沉默,心思也不浅。恐怕去年下大雨,他去给段天海修车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驰厌有胆色又沉着,这样的人,再过个许多年,怕是段天海也比不上他。 开春以后,文雷果然说到做到,费了一番功夫替驰厌引荐。 段天海在r市的房子接待了他。 “你是……之前帮我修车的年轻人?” 驰厌点点头。 段天海笑了:“那也挺有缘分,我听你们老板说你挺不错。”他顿了顿,打量一番高高的少年,“但是我这是做生意,你还没满十八岁,又不会什么……” 驰厌冷静开口:“我懂车,也一直在自学英文,请您给个机会。” 段天海说:“可我是服装生意啊。” 驰厌知道前年段天海让自己有事就找他很不可信,毕竟生意人擅长给人留下好印象,何况是奸猾的段天海。 驰厌预料到了,因此虽然惋惜,却并不失望,他礼貌地一点头,就要转身离开。 段天海倒是有点欣赏他的沉稳了:“等等……倒是有个差事,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月薪五千,怎么样?” 驰厌瞳孔微微一缩。 * 阳春三月,驰厌停好小轿车,为车里一个穿青色裙子的少女拉开车门。 少女厌烦地推开他,尖叫道:“我说了我不想去上学,这种学校我也不想去!你滚开!” “段玲小姐,请你下车。”驰厌目不斜视,淡淡道。 段玲说:“我不下去,你能把我怎么样?” “不怎样,陪你耗着。” 段玲冷笑一声:“你可真是我爸的好狗。” 驰厌扯了扯嘴角,眼里无波无澜。 段玲知道这个少年恐怕不好惹,所以段天海最后才选择了他。她扯了扯自己的口罩,下车前狠狠踹了他一脚:“滚!” 驰厌动也没动。 纵然段玲口罩遮住了半边脸,可是突出的额头和露在外面细小的眼睛并不好看。 看着段玲走进阳光初中,驰厌迈步跟了上去。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回到学校。 段天海前妻留下了一个容貌畸形的女儿,后来段天海不能再有生育,于是唯一的这个女儿成了段天海的心头肉。去年下着大雨,段天海也要赶回来,就是为了看段玲。 只不过段玲在贵族学校念书时,时常被嘲笑,段天海就想了个主意,把段玲送到普通的阳光初中来。这里的人欺负他女儿,可以教训回去!这样段玲也许就自在些。 驰厌年纪不大,刚好可以“陪读”,而且他会开车,段玲学校生活驰厌可以全包了。 驰厌没什么异议,跟着段玲,他可以看段家读书室的所有书,能开车,在1999年每个月有五千块工资。最重要的是……他能暂时回学校念书了。 和十六岁的段玲一起念初三。 驰厌走进学校,细细的柳枝招摇,他微微偏头,就看见了春.色下的小少女。她上体育课,被另一个小姑娘牵着手跑。 “姜穗快点快点,集合要迟到了。” 小少女半边脸颊覆着纱布,跑得笨拙又吃力:“陈淑b,慢点呀,我跑不动。” 半年了,驰厌本以为这种年少时蜻蜓点水一样的过往,会渐渐淡化。可是这时候再看见姜穗,他依然记得那种心脏闷痛不舒服的感觉。 明明姜穗一张小脸比他离开那时更加狼狈了,他却只记得她从探出头,两个可爱的小兔子缀在辫子上,笑容灿烂明媚,她身旁的桔梗开得恰好。 此刻姜穗也快乐无比,让一幕让人恨得心脏拧起,这种生活开心快乐的小少女,估计连驰厌是谁都忘了。 就像她的眼睛有阳光,青草地,冬雪和秋叶,甚至是她皱起眉头排斥的驰一铭,独独没有他。那他到底是为什么至今依然在意呢? 走在前面的段玲一回头,才发现身边那个死板、执拗、面无表情的跟班少年还在小径上。 段玲:“你看什么!还不快跟上!” 驰厌回过头,朝着教学楼走过去。 段玲冷冷嗤了一声,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操场一阵欢呼,一群小少年少女解散了往教室跑。 他们都青春洋溢。 也不知道驰厌究竟在看谁。 小女神 姜穗以为自己看错了,前面人头攒动,然而走在校园里的少年很高,以至于远远的就能在人群中看见他,她觉得那个背影熟悉又陌生。 “陈淑b,你看教学楼下面,那个人眼熟吗?” 陈淑b仔细看了眼:“哇他好高啊。”她只惊叹身高,倒是不觉得眼熟,“你认识他吗?” 姜穗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她摇摇头:“我想多了。” 两个小姑娘回到教室,陈淑b热得直用手扇风。 后排的蒋娣身边围了好几个少女,她们在讲八卦。 这一年关注的并不是追星亦或者电子游戏,而是身边的变化。蒋娣说书似的:“……前天下午我看见校长接待了一个开着小车的人,你们看着吧,我们学校肯定会来新学生。” 有人反驳:“你怎么知道?万一是校长的朋友叙旧呢?” 蒋娣说:“因为我看见了啊,就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有人开着车送她来的,是个女生,脸上还戴着百变小樱的口罩,年龄比我们都大,估计是高二高三的。” 女孩子们纷纷惊呼。 “蒋娣,她好看吗?” 蒋娣说:“都说了戴着口罩,不知道好不好看。但是她的裙子很好看,我还没有在学校看见那么漂亮的裙子呢。” 女孩子们托着腮,羡慕地道:“大老板的女儿,衣服好看,长得应该也好看。” 蒋娣想了想:“没关系,反正教学楼离得不远,没多久我们就可以见到她了。” 蒋娣说的没错,他们这栋教学楼是逸夫教学楼,隔壁的教学楼叫做格物教学楼,初三的学生就在“格物教学楼”上课。 没两天姜穗去学校小卖部买新钢笔的时候,路过“格物教学楼”,看见初三(1)班外面,学生们围了一片。 一个穿着杏色裙子的女生在和一个穿玫红色衣服的女生打架。 女孩子打架啊!多么劲爆的场面,更何况那个玫红色衣服的女生是林雯雯。 姜穗听说过林雯雯,这位学姐在学校很有名,去年做过学校的主持人,据说还代表学校参加过演讲比赛,拿了一等奖。林雯雯长得清纯漂亮,加上心高气傲,在这一年是阳光中学的有名的“玫瑰花儿”。 后来姜穗长大,有人还把姜穗容貌和林雯雯做过比较。 可见这样一名女神,此时和人扭打在一起,周围唏嘘声一片,还有人想要上前拉架。 另一名杏色裙子女生戴着口罩,死命扇林雯雯的耳光,仿佛对那一张脸恨极。 林雯雯红着眼眶,拽住段玲头发,一把将段玲口罩扯下来了。 人群安静了一瞬,死一般的寂静。 段玲突然尖叫一声,发疯一般地打林雯雯。 姜穗不经意看到,也愣了愣。段玲额头突出一片,十分突兀,眼睛细小,还有修复后也奇怪的兔唇。 怪不得她会戴口罩。 人群叽叽喳喳开始议论起来,拉架的满头大汗,可没人能把她们拉开。 一个拿了一瓶水的少年皱眉走过来,他拨开人群,一把拉起地上的段玲。 此刻段玲头发凌乱,颤抖着满脸泪痕。她慌张捂住自己的脸,对人群道:“不许看!不许看!” 姜穗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轻轻呢喃道:“驰厌……”竟然真的是驰厌!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灰色风衣,在三月还有些凄清的风中,他蹲下,冲着林雯雯伸出手,冷冷道:“口罩。” 林雯雯手往后缩了缩,驰厌直接抢了过来。 驰厌拿着口罩,递给段玲:“段玲小姐,抱歉。” 段玲颤抖着手戴上口罩,她一脚踹在驰厌身上,对他拳打脚踢:“你为什么不帮我教训她,你不是我父亲最忠实的狗吗?现在我命令你打这个小贱人!” 她尖利的指甲在驰厌脸上抓出了几条伤痕,围过来的人群越来越多,目光最后落在驰厌身上。 驰厌垂着眼睛,面无表情,仿佛段玲发泄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他灰色的风衣下,裤子被踹了好几个脚印,而他依然握着段玲让他去买的水。 有人看不过去,要去拉段玲,被身边的人拽住:“别多管闲事,那个男生是来陪段玲读书的。搁在古代都算是家奴,你没听见段玲的话吗,我们管得着么?” 兴许这一年,行为依旧快于思维,姜穗再也忍不住,从小花坛那边跑过来, 她如今身体平衡好了许多,勉强拦住段玲的手:“行了,你打他做什么!” 小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她仰着小脸,怒视着段玲。 一直没反应的驰厌微微抬起了眼睛,他沉默地看着身前的姜穗。 小姑娘依然矮矮的,不到十三岁,只是个半大少女。不到他胸.前的高度,娇.小而脆弱稚嫩。她比起段玲都要矮一个头,然而这么多人,最后依然只有她敢出来说话。 姜穗张开手,像只炸毛的小猫,仰头看着段玲。 段玲不善的目光看姜穗一眼,倒是意外平静了一些。 她打量着面前的姜穗,小姑娘半边脸被纱布包着,另外半边脸肿乎乎的,可她不遮不掩,就顶着这样一张奇怪又凄惨的小脸却不自卑。 段玲此生最在意自己容貌,这也是为什么会和林雯雯打起来的原因。姜穗这张惨兮兮的小脸,让段玲心情反而好了很多。 然而段玲还是冷冷笑了一声:“驰厌,这就是你的办事态度吗?” 驰厌顿了顿,他抬手,轻轻推开了身前的姜穗。小姑娘茫然不解地看过来,驰厌说:“在学校,我听她的。” 姜穗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小声“哦”了一声。 段玲以为姜穗是过来拉架的小姑娘,所以也没在意。这未长开的丫头片子,倒是有一副娇滴滴的嗓音。 姜穗慢慢退到一边去,用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们。 段玲被姜穗打断,火气都不知道怎么发出来,她也不能再冲上去踹驰厌几脚,只回头对林雯雯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林雯雯被几个人扶着,目光挑衅嘲笑地看着她。落在段玲眼中,就是在笑刚刚她口罩被扯下来那一刻。 段玲原本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她狠狠瞪着林雯雯,仿佛要把那张脸皮扯下来。 驰厌皱着眉,顿了顿,把那瓶水递给她。段玲气得发抖,她挥开驰厌的手,瓶子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老远。段玲扬起手,一耳光扇在驰厌脸上:“废物!” 学生们何其见过这样的场面,全部惊呆了。 驰厌眸色依然浅淡,他微微别开头,没有看一旁的姜穗。 姜穗低下头。 去年下定决心不再和他们有交集,那时候她以为驰厌年少时的苦难已经结束。他将放手闯荡,光风霁月,或许经年再听见他的名字,这位令人敬重的先生会出现在财经杂志上。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她原本以为,等待驰厌的是光明的坦途。 可如今现实告诉她,半年多不见,他穿得好看体面了,却依旧被人将自尊践踏在脚下。 2000年的春天,依然没人爱他疼他。 上课铃声响起,看热闹的同学纷纷往教室里面跑。段玲拒绝回教室,往校门口方向跑了。 驰厌也跟了过去,走了几步,他回头:“姜穗。” 姜穗抬头。 驰厌冷冷说:“以后这种事,别再管了。”少年声音像是淬了冰,“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多少也该聪明点。” 她安安静静看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驰厌知道,他心中还在烧着曾经那团火。如果她管了,可是又不会管一辈子,那又有什么用呢?就像同情路边的猫猫狗狗,偶尔喂顿饭,让它们少一顿毒打,可是不把它们抱回家,所做一切全部没有意义。 他真是恨透了这种会让人期盼又心脏疼痛的同情。 驰厌眸光冷冷的:“你记好,换做是我,无论你发生什么,我也不会管。” 姜穗愣了许久:“噢。”她想了想,软糯糯的声音小心解释道,“对不起,我脑子反应慢,反应过来就站在那里了。” 所以原本如果反应过来了,她就不过来了对吗!少年口腔里咬出一阵血腥气,他看也不再看她,找段玲去了。他为什么自取其辱,说了那样一番话! 姜穗握着自己手中的钢笔,久久无言。 她有些茫然不解,她按照驰厌的心意解释了,可是他似乎更生气了? * 林雯雯和段玲打架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学校, 连低年级的初一学生,也普遍知道了这件事。陈淑b从蒋娣那里听完八卦以后,眼睛闪闪给姜穗说:“那个段玲就是大老板的女儿g,听说她出生有缺陷,长得非常奇怪。段玲以前辍学过,据说是怕别人说她长相,这次来我们学校读书,他爸爸还让一个男生陪着她读呢。” 姜穗点点头,用直尺比着画线。 如果那天还没看明白,现在也该明白了。驰厌就是那个陪段玲读书的人。 她记忆中驰厌从未接受采访,从不提起过去,因此姜穗不知道他成功那段路有多么坎坷艰辛,然而如今这条路,是他的选择之一。 陈淑b问:“姜穗,学校不允许学生打架,你觉得她们会受到什么处罚啊?” 姜穗想了想:“谁的错谁就处罚重一些。” 陈淑b说:“那可不一定。”林雯雯是学校的门面骄傲,而段玲有背景。学校不可能不处理这件事,毕竟阳光初中注重风评,可是处理,也不知道会偏向谁。 陈淑b凑过来,小声说:“我听说是有人在跟林雯雯说段玲额头奇怪,段玲没教训那个说话的人,反而打了林雯雯,然后她们就打起来了。”她嘟囔道,“果然是见不得人家好看。” 姜穗愣了愣。 这样说的话,那么其实都是段玲的自尊心在作祟。 当然,班上流传着各种版本,还有人讨论:“那个跟着段玲来读书的男生,才是最尴尬的存在吧?” “我知道他,他叫驰厌,是我们年纪第一名驰一铭的哥哥。” “不会吧!” “真的,不骗你们。以前他在二桥下修车,好多人都看……” 同学们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姜穗敲敲他们的桌子,大家都看向她。姜穗认真说:“段玲打人就是因为别人议论他们。”她把版本里的“她”改成了“他们”,然而这样的效果也出乎意料好。 “……”同学们尴尬对视一眼,纷纷闭了嘴巴,听说初三的段玲打人好恐怖哦。 下周一学校升旗仪式,关于打架一事的处理果然出来了。 教导主任念了处分,林雯雯“记小过”,段玲“记大过”处理。这个结果让许多人惊讶,毕竟段玲来头那么大,大家都以为学校会偏袒她。 然而淳朴的校风高高挂在了国旗台上,上书“厚德载物,公正育人”。 姜穗看着这几个字,明亮的桃花儿眼弯成月牙儿。 有的地方,它虽然不是什么贵族学校,可是品质的高贵无法比拟。这也是她爱自己过往、爱母校和青春的原因。 除了记过处分,学校还有罚打扫后山的处分。 林雯雯因为是“记小过”,于是打扫两周,段玲则需要打扫一个月。 处罚开始执行的时候,已经四月初了。 阳光小学后山变得暖洋洋,这里是以前的学生上自然课的地方。但是学校后来取消了自然课课程,倒慢慢成了一小块荒林。 学校领导人热爱环保,舍不得这片绿油油茂盛的山林,于是让犯错的学生扫扫落叶,捡捡以前丢弃的塑料袋。 山林设了围栏,里面没有危险的动物,对于学生来说很安全,因此这么多年受罚制度就流传了下来。 然而这个惩罚对于段玲有利,她有个会帮她干活的人。而林雯雯没有。 等林雯雯惩罚结束,段玲也坐舒舒服服坐上车等待时,只有驰厌还拿着学校的垃圾筐和垃圾钳夹塑料袋。 四月中旬,放学后,刮起了大风。 空气还带着几分春天的料峭,驰厌也没想到自己在山上会出事。 大风呼呼开始吹时,他皱了皱眉,立刻从后山下去。 他以为自己刻满伤痕的身体已经无畏风雨的侵蚀,然而他胃中突然绞痛。 纵然骨骼已成钢铁,可是曾经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让他的胃不堪重负。他有很严重的胃病。 在文雷手下还好,可是段玲因为受罚,迁怒在了他身上,她给的东西,是每天两碟芥末,看人看着他吃完。 风吹倒枝丫时,驰厌眼前发黑,从小路上滚了下去。 垃圾筐和铁钳也掉了。 他忍着痛,下意识护住了头。 横生的枝干撞击上他的胃部,他几乎痛到昏死过去。 风刮得更厉害了。 树叶扑簌簌落下,如果这不是万物复苏的春天,他会以为这是凄冷的秋。他从不畏冷,可是此刻冷得发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倘若不能自己想办法回去,那么没人会来找他。 段玲不会,她翻看穿搭杂志,甚至不会多问一句。在她眼中,他确实就只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弟弟驰一铭也不会,他知道驰厌如今在“工作”,也习惯了驰厌的强大。 驰厌靠在树干,喘息着闭上眼睛。 人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来时生不由己,偏偏离开也悄无声息。他没爸爸,没妈妈,襁褓里只有一张“厌”字。 他没力气了,他挣扎不过这个世界突然的残忍。 2000年春天,他什么也没想,脑海中一片空白,因为他知道,没人会来找他的。 * 姜穗做完值日,关上门锁好窗户。 她踱步走到校门口,有些忧心狂风大作的天气,走到校门口时,她恰好看见了段玲那辆小轿车。 黑色小轿车半开着窗透气,姜穗远远看了眼,车上坐了一个中年司机,后座坐着戴口罩的段玲。 段玲恼怒地说:“老张,开车!” 老张犹豫地说:“可是驰厌还没回来。” 段玲声音尖锐:“难不成我该等他吗?他算什么东西!他长了腿就可以自己走回来。” 老张叹了口气,驰厌平时帮他做了不少事,他还是决定帮他说话:“家里离这里很远,如果下雨,他不好打车回来的。” 段玲说:“现在这种情况都是他害的,立刻开车,不然我告诉我爸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老张朝学校看了一眼,无奈地发动了车子。 姜穗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后皱紧了眉头。他们竟然不管驰厌回家了。 风刮得这样大,从后山下来虽然有一点距离,可是早该下来了。 驰厌不是那种死板将工作做完的人,他知道天气不好,就应该会下后山的。 可是她这个动作慢吞吞的人都把卫生做完了,他还是没有下来。记忆中的驰厌非常守时,他曾经说三天后的下午三点给她说肝.源消息,早早就等在那里了。 他不该没有从后山下来。 这样沉稳又守时的人,不会明知段玲脾气差还让她等。 巡查老师检查完教室都已经离开,驰一铭应该也早就回家了。 姜穗怕驰厌是遇到什么事,连忙转头就往学校里走。 * 后山的路并不崎岖,姜穗踩着松软的泥土走上去时,竟然也一次没摔。 她拉紧书包袋子,越容易摔跤的人反而走得越小心。 直到她看见被风刮到在一棵松树旁的垃圾筐。 姜穗睁大眼睛,驰厌一定出事了。 她四处看了看,没有看见他的人影。姜穗沿着小路边走边喊:“驰厌!” 没人应她,但是她看见了脚边的垃圾钳。 姜穗这次再看,就看见了他的身影。 那时候树叶被吹得飘飘洒洒,少年蜷缩在树旁,手死死按着胃,颤抖着快没了意识。 全世界都说他很强大,年少时不畏屈辱,卧薪尝胆。连姜穗也这样以为,可是当她跌跌撞撞扶着树干下到他的身边,触碰到他冰冷的体温,她才意识到,这样顽强的人,他也会受伤,也可能死亡。 她看过那么多次他无声的抵抗和挣扎,可这次,他太痛太孤单了。 他似乎已经放弃了。 “驰厌,驰厌。”她轻轻擦了擦他脸颊上的泥土,忍住那一瞬的泪意,“没事了,我带你去医院。” 姜穗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盖在发抖的驰厌身上,把他裹得紧紧的。 “没事了。”她温柔摸摸他头发,“你坚强一点,你以后是很厉害最伟大的人,一定要活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我马上就回来了。” 姜穗知道自己搬不动他,她书包也不要了,扔在原地就往学校跑。 学校的门卫一定还在。 等她离开,他依然闭着眼,抚上自己心脏。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在十六岁的四月,他最绝望、臣服于命运的时候。命运恩赐了他一个小女神。 从此不管漂泊多少年,不管在何方,她永远是年少最温柔最明亮的那轮小月亮,居于他心上。 风不再凉。 这一年姜穗还没有彻底学会掌控平衡,也是第一次用这具身体努力奔跑。她摔倒了又爬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跑下后山,穿过操场,跑过绿荫,到达门卫室,她摔了8次。 可她只用了十五分钟。 生气 傍晚,姜穗在医院走廊打公共电话。 她迟迟没回家,怕姜水生担心。 “……嗯嗯,是的爸爸,我很好……对,同学胃病发作了,我送他来了医院……好,我很快就回家了,你别担心……我知道要坐15路公交车回来。” 姜穗挂了电话,松了口气,她再回到病房时,驰厌依然没有醒来。 少年唇色苍白,静脉插了针管在输液。 门卫叔叔把他送到医院后已经走了,医生这时候走进来:“小姑娘,你是他妹妹吗?” 姜穗摇摇头:“是同学。” 医生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小少女全身脏兮兮的,许是摔多了,裤子半边都沾着泥。她背着的书包全是泥巴,脸上的纱布也弄脏了。 “阿姨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但是你这个同学胃病太严重了,刚刚我们给他做了检查,他胃出血了。他本来就患有胃病,这几天还一直吃刺激性食物,如果你们再晚一点送过来,那后果不堪设想。他才多大就这么严重,家里难道都没有照顾他吗?你有没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 姜穗愣了愣,许久才道:“是他在养家,他只有个弟弟。” 医生面露不忍,沉沉叹息一声:“我明白了,小妹妹你先回家吧,不然你的家人也会担心,放心,这里的护士姐姐会好好照顾他。” 姜穗点点头,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驰厌。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病得这样重,却没有人能照顾他。包括她自己,也没办法陪伴着他。 姜穗记得,他让自己不要管他,无论什么时候,都离他远一点。她心里有些难过,最后还是走过去,小声说:“你快点好起来啊。” 姜穗摸摸身上,还有三块钱的零钱,她出了病房。 * 驰厌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中午了,阳光倾泻在病房里,心软的小护士拉开窗帘:“咦,你醒了,怎么样,还痛不痛?” 胃里拉扯着痛,然而驰厌摇了摇头。 “我睡了多久?” “昨晚上你们学校门卫把你送过来的,现在中午十二点了。” 驰厌皱着眉,拔掉手背的针管就要下床。 “诶诶诶,你做什么!现在不能走,还得观察两天。针管能随便拔么!你手都流血了。”护士厉声道,“快躺回去。” 驰厌问:“我看病花了多少钱?我去交钱。” “急什么。”护士被气笑了,“还要不要这条命了,有什么事能比你命还重要,先躺着吧,我给你找点吃的。送你来的小……门卫还给你留了粥,先吃点吧。” 驰厌静静看着她:“门卫?” 护士想起小姑娘的恳求,别过脸去:“是啊,先喝粥吧。” 驰厌安静了下来,半晌,他默默躺了回去。护士端了一碗熬成流质碎碎粥进来,驰厌沙哑着嗓音:“我自己来。” 护士递给他,心想真是倔。 他垂着眼睛,把一碗粥喝完了。 许久,他突然问:“她摔伤了吗?” “什么?” 驰厌没再说话。 他把那碗粥一滴不剩喝完,最后还是交钱出院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躺在这里像个废人一样纯粹是浪费时间。 今天是周三,本来该是上学的日子。 平时早上七点半,他就会张叔一起等着段玲下楼去上学,然而今天中午,他一个人回了段家宅子。 段天海是何等人物,以前一分钟都不会迟到的驰厌中午才过来,他就把前因后果摸清楚了。 “身体怎么样了?” 驰厌说:“对不起,今天我迟到了。” 他只字不提这件事是因为段玲的冷漠和刻毒,段天海对他又满意了几分。虽然他知道这件事是女儿的错,可是天下有哪个父亲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孩子的不好。 驰厌这样会做人,段天海也不会亏待了他。 他意思性道歉:“玲玲年龄还小,不太懂事,你多担待。” 驰厌弯腰,平静说:“是我没照顾好段玲小姐,以后我在学校会注意。” 段天海满意地点点头:“这几天你先休息吧,缓几天再去上学,工资照发。杨婶!把厨房张迪他们送的燕窝拿过来。” 杨婶拿了一个礼盒递给驰厌。 驰厌道了谢就离开了。 他打车回了李子巷,脸色依然苍白。巷子里几条野狗冲他狂吠,他扯了扯嘴角,把礼盒里的燕窝扔给了野狗。 野狗竖起尾巴嗅嗅,没趣地离开了。 驰厌知道,段天海给他燕窝,本质上,和他将它们随意扔给野狗没什么不同。 * 姜穗以为,驰厌病得那样重,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学校了。 可是这个四月还没有过去,某个周一,她又看见了放学时驰厌帮段玲拎着书包。同行的陈淑b正要笑,姜穗拉拉她袖子:“每个人都不容易。” 陈淑b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没有笑了。 少年手中的书包是浅粉色,上面有很大一个kitty猫,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驰厌长得很高,在人群中尤为瞩目,高大的少年拎着这样的包,许多人捂着嘴巴偷偷笑。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初三(1)班的段玲来读书带了个帮忙开车门和拿书包的“狗腿子”,这样特殊的存在,使大家纷纷在背后议论他。 然而驰厌面色毫无变化,他沉默到几乎冷淡地拎着那个少女的包,仿佛没有听到过任何闲话。 这种屈辱的称呼,驰厌没反应,驰一铭却没法不在意。 驰一铭从二楼下来的时候,他同学调笑着说:“驰一铭,快看你哥,又在帮段玲拿书包了。” 语调里的轻慢和讽刺,驰一铭听得清清楚楚,他几乎克制不住眼里的阴戾,狠狠推了那个同学一把。 男同学踉跄几步,也来了火气:“你做什么?!” 驰一铭反应过来,低声道歉:“对不起。” 男同学挠挠头:“算了算了,也是我不对,不该说你哥哥。” 驰一铭勉强笑笑。 因为这件事,驰一铭没少被笑话。他是初一(1)班的班长,也是年级第一名,这样优秀的存在,哥哥却被人家称作帮女孩子拎书包的“狗腿子”,不知道多少人用这件事来笑驰一铭。 但驰一铭其实不在意。 他知道驰厌的付出,要论起屈辱,谁又有驰厌这几年过得屈辱呢? 哥哥都不在意,他更加不能在意。他不会觉得驰厌丢脸,没人比他更知道这个哥哥有多强大,他只恨自己无能为力,什么都给驰厌承担了。 如今这种流言蜚语,反而让他心里好受了些。 至少有一样,他不是让驰厌一个人在承担。好好读书的念头,在他心中更加坚定。 他只恨段玲这贱人,百般让他哥出丑。 * 这时候已经四月中旬,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学校初三的学子就要中考了。 考试前有一次模拟考,初三要征用初一初二的教室。 姜穗和陈淑b用胶水在桌子上涂考号。 陈淑b说:“姜穗你小心一点啊,你那边桌子钉子突出来,还有木刺,老是划伤手。” 姜穗点点头,笑着应她:“好,谢谢你。”她避开那颗突出的钉子,把考号粘了上去。 她掌心下的那张考号,写了“驰厌”两个字。 她知道驰厌连初二都没有念就去修车了,他来考初三的试,可能特别不适应。 反正驰厌也不知道这张桌子主人是谁,于是她拿起自动铅笔,在桌子右下角,浅浅写了一个“同学加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姜穗撑着下巴,也忍不住笑了。 * 驰厌做完卷子的时候,还有三十分钟。 他垂眸看着卷子,又把一小半答案涂黑了。这章桌子最下面的钉子划了一下他的手臂,他看了眼,自己手臂倒是没事。 然而他知道这是谁的桌子。 他手指抚上那个笨拙可爱的“同学加油”,嘴角微微抽了抽。 等到老师收了考卷,把门关上,驰厌又折返回来。 他手中拿了几个工具,把弯掉的钉子扳正,钉进去桌子里面,直到不再突出来,然后又细细磨桌子上的小木刺。 木刺被他磨去,半旧的桌子变得光滑起来。 初三考试考了两天半,第三天低年级同学回来读书的时候,陈淑b惊讶地发现她们桌子上的小木刺不见了。 “姜穗,学校修了桌子呀?” 姜穗摇摇头,也有些茫然。然而学校确实有时候会课桌报修,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们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学校后面有一家敬老院,据说是r市历史年份最古老的敬老院。里面住了好些年迈的老师。 五月份时刚好是春末夏初,天气正好,学校说同学们可以组织着去“慰问老教师”。 出于对学生的安全考虑,从这一年学校就不再组织大型集体活动了,万一出事学校担不起这个责任。于是班长拿着一张统计表,统计要去参加“慰问老教师”活动的学生。 姜穗本来也纠结去不去,她这个小短腿,可别人家没慰问好,反而把自己给搭上了。 陈淑b见她犹豫,抱着她手臂:“去吧去吧!反正星期天呢,我们就当去玩,而且老教师们很有气质,我们去和他们说说话吧!” 姜穗笑着点点头,最后还是同意了。 他们出发,才发现人不太多,零零散散一看,总共就二十来人。姜穗手里拎着自己零花钱买的香蕉和苹果,跟在班长陈楚后面,大多孩子也就十二三岁,说说笑笑往敬老院走。 春.光正好,路边开满了野花儿,少年少女们哼着歌,一派朝气。 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过来,路过他们,溅起一大片灰尘。 学生们捂住口鼻,等着灰尘过去。 有人小声嘟囔:“在这种路开车的人太讨厌了,我们现在满身灰……” 大家都赞同,有人说:“好像是初三那个段玲的车。” 果然没一会儿,学生们到达敬老院,正好看见驰厌给段玲开车门。 有人讥嘲道:“还真是封建大小姐和她家忠奴才。” 夏风一吹,驰厌抬头看过来。 姜穗目光温暖,很开心他身体好了。 他的目光在姜穗身上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把段玲拉了下来。 讥讽归讥讽,可是小少年少女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段玲穿着洋气的红色小皮鞋,白色长袜,还有一身宫廷蓬蓬裙。 放在后世有几分“洛丽塔”的感觉,可惜一切都被她突出的额头毁了。 这身搭配精致却怪异,学生们目光炯炯有神。 连陈楚也说:“好烦,早知道段玲要来,我们就不来了。” 张叔和驰厌从后备箱里拿下大包小包的礼物,同学们看得瞠目结舌。段玲就像是来走秀的,下巴微抬站在一旁。学生们拿着礼物,被她衬托得寒酸无比,反倒有些无措。 老教师们闻声走出来,看见孩子们笑开了花。 他们和蔼地道:“小同学们快来,快进来坐。喝不喝水?吃饼干吗?” 姜穗松了口气,她真怕今天变成围观段玲表演。 她放下自己的苹果和香蕉,一位七十岁的女性退休教师和蔼地说:“谢谢你,小同学。” 姜穗摇头笑笑:“老师,苹果咬不动的话,您可以用勺子刮成苹果泥。” “知道了。”老人怜惜地看着她受伤的脸颊,冲她温和笑笑,“老师看得出来,你们这帮孩子很可爱。脸颊是怎么回事?” “小时候生了病,走路走不稳。” 老人慈祥地说:“等你好了,一定是最漂亮的姑娘。” 姜穗颊边露出一个浅浅的窝窝儿。 老人摸摸她的头:“我可不哄你,我这辈子见的人多了,你五官很美丽。”像春天最灿烂的桃花儿一样。 下午阳光正好,陈楚则组织班上的同学一起打扫卫生。她知道使唤不动初二初三的学姐,于是只能让初一的小姑娘们一起扫地。 两只小奶猫摇摇晃晃走进来,最后蹲在了姜穗脚边,亲昵地蹭蹭她。 姜穗挠挠它们下巴,它们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陈淑b说:“哇,好可爱。” 原本坐在一边的段玲看得眼馋,对驰厌说:“你去要一只过来。” 驰厌皱眉。 段玲见他久久不动,发火道:“我说什么你没听见吗?我要那只白色的!” 驰厌抿唇,最后走到了姜穗身边,那小猫独独亲近姜穗,在姜穗身边恨不得翻过肚皮求她摸摸。 驰厌在她面前蹲下,小奶猫被他身影笼罩上一层阴影,“喵”了一声,恨不得往姜穗身上爬。 驰厌伸手捉住那只白色猫咪后颈。 姜穗下意识抱住了它。 两人四目相对,驰厌漆黑的眸看着她。 姜穗和陈淑b听见了段玲的话,陈淑b也紧张地说:“姜穗,不要给他们。” 猫咪舔舔姜穗的手指,姜穗小声说:“我不想给你。”她看过段玲和林雯雯打架的样子,怕段玲摔死这只幼猫。 驰厌看着她明媚上翘的桃花儿眼,起身回去了。 段玲懵了:“你做什么?为什么不抢过来!” 上次她和林雯雯打架,林雯雯不肯还口罩,是驰厌强硬冷漠的抢了回来。此刻不过一只没有主人的猫而已,人家说不想给,他就这样算了吗? 驰厌抿抿唇:“回去我给你买一只。” “不行,我就要她手上那只!你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待在我段家做什么!” 驰厌眸色有片刻的冷,他什么也没说,转头找姜穗去了。 他冲姜穗伸出手:“把它给我。” 他说这话时,语调微凉,眸中却不看她,越过小少女身后,看着院子里那几棵葡萄树。 姜穗自然知道他的为难,眼前的人仿佛和几年后冷清的驰厌重合起来。 她问:“段玲不会伤害它是不是?” 驰厌顿了顿:“嗯。” 陈淑b拉拉姜穗衣袖,姜穗犹豫了下,还是把小猫放进他怀里。驰厌低头看怀里的猫,它炸起毛,可是依然是小小的一团,身上似乎还带着小少女的温度。 他抱着猫,把它交给了段玲。 陈淑b快气哭了:“姜穗姜穗姜穗!” 姜穗好笑地捏捏她脸颊:“好啦,不生气。如果他食言了,我也会生气的。” 陈淑b愤愤地抱起脚下灰色的小猫,拉着姜穗一起找老教师说话去了。 然而在姜穗洗了手,准备和老教师们一起包饺子的时候,石桌旁传来一声尖叫声。 “啊!死猫,它抓我!” 姜穗抬头,就看见段玲将猫扔了出去。小猫脑袋撞在石凳上,身体微微抽搐。 同学们噤若寒蝉。 连老教师们也纷纷皱眉。 那只小猫落在驰厌脚边,它片刻前待在姜穗怀里还那么软。 驰厌僵住了身子。 她问他段玲是不是不会伤害它,他当时说了什么。 他几乎立刻回过头看姜穗。 小少女低下头,捏着手上的面粉,不看他了。 陈淑b拉拉姜穗衣袖:“姜穗,你生气了吗?” 姜穗点点头,小声说:“骗子。” 不坏 石椅旁的小白猫着实可怜,陈淑b面露不忍,想过去把它抱回来。 姜穗拉住了她,陈淑b面露不解,但基于对姜穗的信任,没有过去抱小猫。 同学们和老师谴责怪异的目光像针扎一样,这时候段玲也反应了过来,面色难看地往外走了。她的手还被猫抓过,得赶紧回去处理伤口。 她一走,驰厌自然也得跟着走。 等他们离开了敬老院的大门,姜穗才对陈淑b道:“我们去看看小猫。” 陈淑b连忙点头,一群女孩子围了过去。 小猫情况不太好,叫也不会叫了,有气无力。 有个老教师说:“你们别动它,老方年轻时候是兽医,让他给看看。” 拄着拐杖的老爷子过来看了看:“能不能救活看它的命。” 女孩子们都有些焦急难过。 老爷子说:“天色晚了,娃娃们快回去吧,不然你们家人要担心。小猫我们会照顾。” 同学们应了,又结伴回家,大多都在讨论段玲砸猫的那一幕。 “我现在也信了段玲和林雯雯学姐打架的事,她真的好恶毒。” “小猫明明不是她的,我看见她抱了过去掐它尾巴,小猫才咬她的。” “她不会心理变态了吧……” 陈淑b问:“姜穗,刚刚你为什么不让我去看小猫啊。” 姜穗说:“段玲还在那里,她性格很强势,如果你过去,她会重新把猫抢回去,小猫可能真的就活不成了。” 而且伤得重的时候,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不能轻易搬动。 陈淑b听了,一阵后怕。她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越自卑的人越害怕失去,生怕自己不如别人。如果当时过去了,段玲带走它也不会让陈淑b碰的。 “那你真的生驰厌的气了吗?” 姜穗迈着小短腿跟在同学身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陈淑b糊涂了:“到底生没生气啊?” 姜穗慢吞吞说:“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生气,反应过来又不生气了。” 陈淑b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姜穗,你好可爱。” 姜穗叹了口气,她说的实话,陈淑b却当她在讲笑话。她下意识是生气的,所以控制不住这具身体的本能说他是骗子。然而现在她明白,是她在期待驰厌给她友好的态度。 她给驰厌送水,用零花钱给他买手套,把小斑鸠养得白白胖胖,还送他去医院…… 人付出得越多,下意识就想要索取回报,姜穗不是什么圣母,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当时有些委屈,可是随后明白过来,她做这一切,驰厌并不知道,她也并不想他知道,所以驰厌为了讨好段玲欺骗她,也是对他而言利益最大的事情。 但愿他永远这样,心冷、身躯似铁,去拥抱他的锦绣富贵。 只要他还是那个令她敬佩过的驰厌先生,他也应当如此。 * 段家宅子。 段玲打了针以后心情不怎么好,蒙头睡觉了。 老张搓搓手:“驰厌啊,要不我们去把段玲小姐扔的那只猫捡回来养着?” 驰厌摇了摇头,少年神色淡淡,谁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其实老张也不是多爱猫的人,他只是觉得今天那一摔着实有些狠辣了,那猫估计都没断奶,段玲非要抢过来,抢过来又不好好对待,这种态度看得人挺心寒的。 驰厌平静地说:“没时间养,小姐发现会生气。” 老张抬头瞧了眼驰厌,觉得他有些凉薄。 驰厌没再说什么,骑着车回家了。 当天晚上,段玲睡得迷迷糊糊,被猫凄惨的叫声惊醒。她狐疑地听了听,猫叫声又不见了。她好不容易压下狂乱的心跳睡着,结果微弱可怖的叫声又在她的周围响起,段玲被吓得尖叫,反复几次,她觉也不敢睡了。 星期一驰厌去接段玲。 她口罩都没戴,赤着脚冲段天海在尖叫:“我都说了不是幻觉,真的有猫叫声,我一整晚没睡着!爸爸你竟然不相信我!” 段天海知道女儿是个什么脾气,虽然翻遍了宅子也找不到猫,他仍然连忙道:“爸爸信你,今天在家休息吧,就不去读书了。我让琴姐陪着你。” 驰厌低眉站在一旁。 等段天海走了,段玲才捂住脸,她眼睛里带着泪花:“我也不想的,我没想把它摔在石凳上……”她想起什么似的,“张叔,驰厌,你们相信我吗?” 张叔低下头,刚要支支吾吾说相信。驰厌上前,平静地道:“我们当然相信你,段玲小姐,你不是故意的。” 段玲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她手忙脚乱套上口罩,抱着膝盖一言不发。 段玲今天不用去上课,驰厌自然也不能上课。 张叔走出宅子,小声说:“她总是这样,每次犯了错就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这次得了教训活该,看她以后还敢不敢!” 驰厌:“谨言慎行。” 张叔反应过来,连忙闭了嘴巴。 等张叔走了,驰厌绕到花园后面,打扫卫生的郑阿姨惊慌地看了眼他。 驰厌点点头说:“谢谢。” 郑阿姨脸色苍白:“我只帮你这一次,小姐要是知道我在她柜子里放了录音机,我就完蛋了。” 驰厌平静地说:“她不会发现。” 郑阿姨:“那我之前偷偷拿宅子里项链的事……” 驰厌道:“我不会说出去,你现在也有了我的把柄不是么。” 郑阿姨这才松了口气,在段家做事是肥差,她总能避开监控捞点油水,她可不希望被开除。 驰厌离开段家,徒步去敬老院,远远看了眼那只猫。小猫似乎好了很多,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 几个老人见他来,轻轻哼了一声,丝毫没有掩饰对他的厌恶。 驰厌鞠了个躬,走了。 那天夸姜穗好看的老太太姓崔,她好笑道:“你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跟个小少年计较什么劲,也不是他的错。” 老兽医用力敲了敲拐杖:“看他那样子,有半点骨气和自己的想法吗?” 崔老太太说:“就你有骨气!骨气是不知饥冷的人多余出来的,这种东西不能吃又不能暖的,他要来做什么?你以为他这种本来该骄傲要强的年纪,要是没个难处,乐意被人驱使啊!” 老兽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驰厌走到长青路19号时,中午放学已经有一会儿了。 他在街道对面站了一会儿,迈步朝对面过去。 五月,“朝露舞蹈班”几个大字在阳光下微微闪耀,行道树被夏风吹着,翠绿的叶片微微摆动。 他抬眼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镜子前的小姑娘。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打趣她:“穗穗,你这样不对,腿要再抬高一点点。” “还是不对……哈哈哈穗穗,你站稳站稳。” 小少女在压腿,舞蹈鞋搭在杆上,纤细的腿笔直,粉色的鞋尖儿也绷紧了。 然而她身体东倒西歪,晃来晃去,几个姑娘笑得直拍大.腿。 姜穗脸憋得通红,说:“别笑了,我要倒了。” 女孩子们帮她把柔软的腿拿下来。 最大的女孩子陈玉约莫十五六岁,她嗔怪地说:“老师说不许你们帮她了,她现在走路还摔,就是你们几个惯的,都快两年了,今天必须学会控制平衡。” 大家顿时不敢嘻嘻哈哈了。 陈玉指了指小梯子:“穗穗,爬上去,然后从一截截的平衡木下来。用大脑支配思维,一定要跟上肢体的节奏。”她又虎着脸对其他女孩子说,“谁也不许帮她,都去楼上练习!” 女孩子们怜悯地摸摸姜穗头,纷纷上楼去了。 姜穗手脚并用从梯子爬上去。 陈玉撤去宽梯子,指了指一旁三指宽的“间隔平衡木”,她说:“从那里下来。” 姜穗小脸都快绿了。 她脚下离地面约莫两米高,三指平衡木细细的,陈玉把防摔的厚垫子撤掉,当真是逼着她在今天掌握好平衡了。 这种难度并不高,对于楼上其他学跳舞的女孩子来说,几步就轻盈下来了,但是对姜穗来说难度很大。而且陈玉年纪太小,是个火爆性子,思虑不周全,这样撤去垫子很容易出事。陈玉也是看得焦急,恨不得下一刻姜穗就和其他女孩子一样,轻盈得像只小蝴蝶。 “可我……” 陈玉一溜烟跑上了楼,留下姜穗在原地,小心翼翼观望平衡木。 不行,她知道,肯定会摔的。有防摔垫子还好,掉下去也不痛,可是现在陈玉揠苗助长,让她进退两难。 然而如果不下去,她下午就没法去上课了。 姜穗小巧的鞋尖探出去,又缩了回来。 “陈玉姐!” 楼上毫无反应,隐隐能听见音乐声。 驰厌本来没打算进来,可她们简直在胡闹。他走进来,冲她伸出双臂。 姜穗坐在台子上,愣愣看着驰厌。 她穿着舞蹈鞋,脚还在台子外面。 少年眉目清冷,皱眉看着她。 姜穗摇摇头:“不用了。”她无法理解驰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让她有些警惕,她严肃地说,“段玲还要那只猫吗?可是小猫没在我这里,它……已经死了。” 驰厌嘴角抽了抽,无声与她对望。 “真的。”姜穗强调说,“它死了。” 即便驰厌要讨好段玲,他就不能换个法子么! 小姑娘桃花儿眼明亮有神,然而往昔她见了他总是带着笑,这次是一脸严肃地胡说八道。 他冷着脸走上前去,姜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些惊慌,她双腿乱蹬想要把垂在外面的小腿缩回去。 右脚粉色的鞋,不小心踹上了驰厌的脸。她不到十三岁,脚也短,小小巧巧的,在他脸上踩了个印子。 少年摸摸脸颊,抿唇看她。 姜穗也呆了,她还没干过踩人脸颊的事,一时又慌又澹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握住她小腿,少女小腿纤细,然而掌下触着软绵绵的。他往外一拉,姜穗吓得叫出声:“陈玉姐姐!救命!” 小少女从台子上跌下去,掉进少年怀里。 他抱孩子一样,护着住她腰肢和脊背,把她从台上抱了下来。 姜穗紧张死了,她揪住他头发,痛得驰厌皱了皱眉。 他没把她手掰开,蹲下把她放地上。 小姑娘反应果然很慢,许久才触电一样松开他短短的黑发。 然后她软绵绵的耳朵尖儿都红了。 驰厌看着她,说:“我还没那么坏,我也不是她家的狗。” 他说完,也不看她是什么反应,对着她们的舞蹈镜子擦了擦脸上小巧的鞋印,这才大步往外走了。 陈玉从楼上下来:“你刚刚是在喊我们吗?”她看着姜穗完好地站在地面上发呆,惊喜道:“穗穗!你真棒,你下来啦!快看吧,我就说让你们谁也别宠坏了她,我的方法最有用!” 女孩们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姜穗:“……” 小妖精 陈玉说姜穗好了,就跟个笑话似的,姜穗憋红了脸,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姜穗的手在裙子上擦擦,仿佛它至今还留着少年头发硬邦邦扎手的触感。还有他那句冷而淡的“我不是她家的狗”,让她略微惊惶。 该丢的人丢完了,她还是得回学校上课。 初一的学习进度并不赶,作业也不多。姜穗去学校,恰好上次的月考成绩也下来了,他们班总共52个人,姜穗在班上排21名,一个不温不火的中等成绩。其实并不是姜穗不会做,相反,她大多数都会做,只不过对于她而言时间不够,试卷小部分还是空白。 姜水生对她的成绩毫无要求,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儿平安健康,所以姜穗对成绩也不看重。 倒是小同桌陈淑b,看到成绩以后就趴在了桌子上,十分难过的模样。姜穗安慰她:“没关系,付出的努力都不会白费,有一天它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报你。” 陈淑b振作了一些,然而她磨了磨牙:“姜穗,你知道我们的年级第一名是谁吗?” 姜穗说:“驰一铭?” 陈淑b闷闷不乐,看了姜穗一眼:“你看,随便让人猜大家都会猜是他,真是让人生气。他什么时候能不考第一啊?” 后排的蒋娣好奇地问:“陈淑b,你怎么那么讨厌他的样子,他做了什么吗?” 陈淑b脸蛋红成了番茄。 姜穗自然知道那段过往,她眼睛里流出了些许笑意,替陈淑b解围:“她随口说说的,我们以前都是小学同学。” 蒋娣“哦”了一声,接受了这个说法。 陈淑b羞恼地低下了头,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初一的成绩发了不久后,初二月考和初三模拟考的成绩也下来了。 初三(1)班,驰厌看了眼自己的卷子。 语数外满分都是120分,他语文80,数学58,英语56。其余成绩也都差不多,有些微糟糕。 他的卷子上,所有没被涂黑的地方后面全是勾。而另一半,全部被涂黑了。 他盖住卷子,没太在意。 段玲看了班上成绩,她成绩不怎样,是35名,一看驰厌在班上48名,她露了一个满意又讥讽的笑意,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唯一让人比较生气的是林雯雯的成绩,林雯雯在班上第二名。 班上最受欢迎的女生约莫就是林雯雯了。 段玲咬了咬牙,有些不甘。然而转瞬她又想,成绩对她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段天海总不会让她没有好学校念。 驰厌也这样想,只有段玲有书读,愿意读书,他就能读书。 段家阅览室的书,因为对他开放了阅读权限,他有空都会去看看。里面什么杂书都有,但是因为段天海是生意人,所以里面大多数是生意经。 阅览室里的书,驰厌通常只看地理、人文、科学、生意类实用的书籍。 如果周末有空,他也会看看法律和心理学。 六月份中考完,段天海抽空见了一下驰厌。 段天海审视地看他一眼:“我听说,你的成绩不怎么样。” 驰厌淡声说:“可能是耽误了两年,跟不上进度。” 段天海面色放松宽和了些,嘱托道:“嗯,你也要努力,给小玲做一个好榜样。” “我知道了,段总。”然而驰厌心中微哂,段天海可不是文雷这样讲义气又无私的糙汉子,段天海心胸狭隘,寄希望手下有人才可用,又怕他们成长速度太过惊人。 七月初中考成绩下来,段玲果然考得很一般。段天海问段玲:“之前你不太满意驰厌,马上就要读高中了,要不爸爸给你换个陪读?” 段玲迟疑了一下:“算了,就驰厌吧。” 段天海诧异道:“为什么?” “他很好用。”段玲道,“很听话,做事快,成绩不太好。爸爸,你知道的,我可不想陪读比我成绩好。” 段天海哈哈大笑,算是同意了让驰厌继续上高中。 段天海怕段玲受欺负,给她挑了在r市口碑还不错的国立高中,叫做九中。 过了这个暑假,驰厌就可以去九中念书了。 * 驰一铭看看驰厌的中考成绩:“哥,这就是你说的考得还不错?”这么点分,他怀疑他哥是闭着眼睛做的。 驰厌看了眼成绩:“这个成绩,才能上高中。” 驰一铭有些费解:“是不是段家对你不好?” 驰厌扯了扯嘴角:“没有的事。”然而其实他更想说,这个世界,有谁是该对他好的么? 然而能念高中,就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这也算驰厌第一个“暑假”,中考完以后没有暑假作业,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空闲的日子。 李子巷里的时光悠长,一只狸花猫跃上青瓦,偏头看驰厌。 驰厌打开存折,从三月到七月,他去段家工作攒了四个月的工资,加上之前的一万多块钱,现在总共有三万多块钱。 少年眸色漆黑,这积蓄对于两个半大少年来说很不错了,然而他知道这样远远不够。 段天海是商人,暑假自然不会给驰厌发工资。 驰厌想找点事情做,他书看得不少,然而真正实践过的,只有修车。这并不是什么体面又厉害的技能,然而也不是毫无用处。 驰厌联系了一下戴有为。 戴有为很惊讶:“你要回来修车啊?” “不是修车,是改装。” 戴有为嘟囔道:“我以为你去了段家工作就不会回来干这脏活累活了呢。” “暑假做一做。” 戴有为说:“可是谁敢把车给个毛头小子改装啊!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驰厌说:“我不要钱。” “???”戴有为无法理解,半晌道,“好吧,我可以帮你问问,但是说好了啊,出事了不能找我。” “嗯,不找你。” * 七月闷热,夏风带着空气的闷,将蝉鸣声拉得老长老长。 姜水生用卷尺给姜穗量了下身高,快十三岁的姜穗长了两公分,现在有157cm了,姜水生乐呵呵地笑:“穗穗又长高了,多吃点饭,以后比爸爸还高。” 姜穗也弯着眼睛笑。 这个夏天太热了,她脸上的纱布反复感染,特别在后山那次,加重了伤势,到了七月份,姜水生怕伤口不透气,才带她去把纱布也除了。 医生小心揭开纱布,姜穗十分配合,乖巧地侧过半边脸。 大家看着她半边脸,久久没说话。 少女睫毛长长的,并不是很翘,但是浓密又轻易,脸颊小巧却并不消瘦,微微有点儿肉,桃花儿眼明亮又大,眼尾坠着浅浅粉晕。奶白色的肌肤上,有浅浅一个痕迹。 稚嫩的半个侧脸,像是笑意盈盈的乖巧天使。 医生快被她给萌化了:“哎哟,你这闺女长得真好。看得我都想生二胎了。” 姜穗回过头,眨了眨眼。 她另外半边脸青紫也消退了,其实如果上次不在后山摔那么严重,她的伤早该好了。 医生摸摸她微卷的细软头发:“你伤恢复得很好,估计要不了两周,痂就脱落了。回去养养伤口,暂时也别去练平衡操了,天热,中暑也不好。捂一个暑假,你会漂亮得不行。” 姜水生也呆了许久,他挠挠头,笑得憨厚又喜悦,他和妻子都不是很好看,怎么穗穗就长得这么漂亮精致呢。 姜穗给医生道了谢,姜水生很听“医嘱”,让姜穗暂时不要出门练平衡操了。她可以在家帮他处理一下半夏的泥,或者把初中的暑假作业做完。 如今不和驰一铭住一个院子,姜穗自然乐得快点好起来。 * 大院儿的夏天阳光明媚,八月份的时候,孙小威领着一群大院儿男孩子在院子里踢足球。 所有小少年中,他穿得最好,牛仔裤还是他姥爷特地从帝都带回来的款式,整个儿一个小富二代。他今年十四岁,在私立初中念书,并不和驰一铭姜穗他们一个学校。 他的足球越过开得灿烂的几个桔梗花,“咔”的一声,砸碎了一闪窗户。 玻璃碎片七零八落,有人幸灾乐祸地笑:“孙小威,你把姜叔叔家的玻璃砸碎了,看你怎么办!” 孙小威有什么好怕的,他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没事,姜叔叔脾气好,说一声就没事了。我赔钱呗。” 他阔气得紧,2000年少年们兜里有个五块钱就算不错,他一掏掏出一张一百,一张五十。 其他人羡慕地看着他,有个当官儿的老子和有钱的爷爷真是好。 如果是他们,打碎了邻居家的窗户,早就慌死了,而孙小威丝毫没有闯祸的自觉。 他站上那一小片稚弱的桔梗花圃,吊儿郎当提高声音道:“姜叔叔!不好意思啊,踢球打碎了你家玻璃。” 那头半晌没人应,过了会儿,传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 孙小威等了一会儿,他在心里盘算,这年头大院儿一扇窗户真不贵,赔个二三十块钱就非常给面子了。姜水生人挺不错的,想来不会去给他那凶悍正直的老爸告状。 他正美滋滋毫无压力地想着,一个小少女攀上窗台,从碎掉的窗口与他对望。 八月暖阳剪成碎金,蝉鸣声轻轻骚.动着耳膜的夏天。 少女桃花儿眼潋滟,白净的小脸上,长睫颤抖着,三分娇憨七分艳,有些生气地看着他。 孙小威:“……”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半晌红了脸,那红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耳根。 孙小威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我踢球,我不是故意的……我把你家,不不,我赔钱。” 少女声若脆铃,不悦地指责道:“孙小威,你还踩到我家桔梗花了。” 什、什么花? 眼前这张脸艳若桃李,小妖精一样。少年愣了许久,低头看自己脚下,几朵可怜的蓝紫色花儿在他践踏下奄奄一息,这下孙小威脖子都红了。 他心跳飞快,没头苍蝇似的,跳出小花圃,慌忙用手去扶花茎。 “对不起,我给你摘,不是,我是说,我给你栽好!”他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远处的男孩子从侧面只能看到孙小威红着脸刨土。 “孙小威怎么了?” “魔怔了吗?哈哈哈,他在干什么,刨土栽花。” “好傻啊哈哈哈。” 孙小威头也不敢抬,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脸红到快滴血。 他胡乱掏出150块钱全放在姜家窗台上,拔腿就跑了。 姜穗愣愣拿着150块钱,微气恼地探出头去:“孙小威,你到底在做什么?”她不其然对上了远处一众观望的眼睛。 少年们笑声戛然而止,再没人笑孙小威,缓慢的,一个个全部红了脸。 对望 晚上姜水生骑着自行车回来,看见家里窗户碎成了玻璃渣,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他摇着头叹息了一声。 姜穗摊开手,把孙小威给自己的150块给姜水生看:“孙小威赔的钱。” 姜水生惊讶道:“他怎么赔那么多?” 姜穗咬牙:“不知道。” 其实她哪里能不知道,用后世的说法,孙小威就是个颜狗。然而十三岁的自己,总不可能用这个来给父亲告状。 姜水生道:“一扇窗户要不了这么多钱,多的穗穗给他退回去吧。” “爸爸。”姜穗闷声道,“我不想去。” “为什么啊?” 姜穗不说话了,孙小威现在一见她说话就结巴,她听着都着急。好在姜水生只是随口问问,她不愿意去,姜水生二话不说就自己去还了。 姜水生去还钱,孙小威他爹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不用姜水生告状就把孙小威一阵好打。 孙小威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爸!我错了还不行么,你轻点轻点,哎哟!” 他爹是真给气笑了:“你小子有钱啊,早晚家底都得给你败光,不如早点打死了事。” 孙小威也冤:“我当时脑子里,就只有……”他闭了嘴,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就是不说话了。“你倒是说说你脑子只有什么?豆腐渣么!” 孙小威脸通红,咬牙挨了这顿打。 他本来以为他红着脸刨土这件事会被嘲笑很久,没想到这件事大院儿所有男孩子意外一致地缄口不言。那天的惊鸿一瞥,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孙小威咬着草茎,目光不动声色地往那扇修好的窗户瞥。 身边杜力说:“那是姜穗吧? 有人道:“是她。” “……哦。”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红着脸问:“你们觉得,她好看吗?” 谁也不吭声,仿佛谁第一个说就输了似的。 “孙小威,你觉得呢?” 孙小威突然被点名,跟被踩中尾巴的猫似的:“我觉得什么?她那副样子……一看就不是好人。” 男孩子们如梦初醒一般:“对对,不是好人。” 他们心口不一,神思不属。然而孙小威的话,大家还是有点认可的,姜穗长相和性格可不符合,她长得娇滴滴的,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像是小桃花成了精。 这一年学渣们搜肠刮肚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的模样,反正、总之一看就不是好人就对了! * 驰厌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给富二代杨嵩改了一辆摩托车。 八月末,城市燥热的气流加剧着酷暑。 有人不耐烦地说:“杨嵩,他怎么还没来,你耍我们玩儿呢,要是车子改成了垃圾,老子当场给你砸了。” 杨嵩也心烦气乱:“急什么!” “他来了!” 众人纷纷回头看过去,一辆黑色的摩托车从远处疾驰而来,巨大的引擎声伴着夏日里空气折射的灰尘,黑衣少年控着摩托车,飞跃过跨栏,车子滑行一段距离,急速拐了个弯,最后稳稳在他们面前停下。 车子滑行的轨道处一道深痕,富二代们瞠目结舌,半晌才有人激动道:“酷啊我.操!” 杨嵩也反应过来了,激动得眼睛都亮了。 车上的少年摘下头盔,冲他点点头:“杨少。”驰厌将头盔挂在把手上,富二代们稀奇地摸摸这辆改装好、外形酷似子弹的摩托。 驰厌道:“车胎是热熔胎,赛车专用的,抓地强,操作性能好。油封链条和氙气大灯也改了。”他说着,打开了摩托车的照灯,几个人眼睛都绿了,稀奇地摸摸。 “这他.妈车子太酷了。” 驰厌把钥匙交给杨嵩,杨嵩激动得不行,他酷爱摩托车,家里收集了十多辆,但是没有任何一辆比得上驰厌改装以后的。现在得到这把钥匙,就跟他爸把遗产交给他一样激动。 杨嵩说:“驰厌,不,厌哥,你以后就是我亲哥。” 驰厌笑了笑:“杨少说笑了。” 杨嵩摸着车身,说:“多少钱你尽管说,无论多少都是应该的。”他当初抱着试试的态度,随便从车库拖了一辆给戴有为那小子,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炫酷的摩托。 驰厌道:“不用,之前就说过不收钱,改装来玩玩。” “那怎么行!必须给。” 他几个兄弟也叫嚣着必须给,驰厌最后依然只收了买材料用的成本费。 这一单一分钱没有赚到,戴有为知道的时候,都心痛死了:“什么?你傻不傻啊,真一分钱没收!那车子那么帅!” 驰厌说:“我心里有数。” 戴有为不懂,驰厌却明白,他最大的收获已经得到了。人际圈子悄无声息地打开,以后看到这辆车的所有人,都将知道驰厌这个名字。 杨嵩高调又爱炫耀,可谓爱车如命,实在是最好的人选。 然而快九月了,还要考虑的事情就是去高中需要买很多新的生活用品。 驰厌想了想,以后少不了和杨嵩这类人打交道,他如今这身确实不行。段家那身体面的行头属于“工作服”,也不能日常穿。他第一次走进大商场,导购员见他高高瘦瘦,穿的也是地摊货,免不了爱答不理,驰厌也不在意,挨个儿看过去。 他最后看上了一套黑色的衬衣和西服长裤。 一看价格,竟然标价1866。在这一年,也算是比较奢侈了。 导购员见他皱眉,轻轻嗤笑了一声。 驰厌的目光,跃过那套男士衣服,落在最里面玻璃橱柜的水晶小猫身上。 它太漂亮了,猫眼做得很逼真,是纯粹的绿色水晶,在灯光折射下憨傻可爱栩栩如生。驰厌紧紧皱着眉。 导购员说:“我说你不买就别挡道啊,衣服你到底要不要。” 驰厌道:“衣服不要了。” 导购员讥嘲厌烦的目光还没来得及露出来,又听见这个穷酸的少年说:“那只水晶猫给我。” 导购员呆住。 那猫比衣服还贵两百块啊。 * 水晶猫安静窝在他怀里,烫得胸口有些疼。 这是驰厌这辈子第一次做这么脑热的事情,他的理智清楚又冷淡地告诉他,它再漂亮,也不过是块石头而已。石头在李子巷随处可见,犯不着体面的衣服都不要,买这么个无用的东西。 然而他想起那天在舞蹈室里面,她看他警惕讨厌的眼神,让他心中那种不悦又升腾了起来。 他摸摸自己的脸,姜穗舞蹈鞋踹在上面的感觉似乎还残留着,他抿了抿唇。 驰厌没有回李子巷,八月的夏天,他一身汗,手指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水晶。 它在阳光下更加炫目美丽,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这样昂贵的奢侈品,他从来没想过将它从橱窗买出来,然而现实是,他站在了大院外面。 他没想怎么样,只不过敬老院那件事,像是他心中一个坎儿,哪怕是段玲受到了报应也不能让他心里平息一点。 驰厌冷着脸,踱步到了姜家门边,从前门看到后院儿蹲了两个小姑娘,他脚步顿住,没再打算进去。驰厌抬眼看进去,姜穗背对着他,专心看着一个木桶。 姜雪在意帘粉,姜穗托腮看着姐姐。 “穗穗啊,我这次一定能成功,你相信我,菠萝味儿的冰粉可好吃了。可惜你们家井水不够凉,不然我刚刚也不会失败。” 姜穗眼带笑意,点点头。 2000年她家还没有冰箱,姜雪家也没有,姜雪买了包做冰粉的粉末,把它用开水冲了倒进碗里,然后放进装有凉水的木桶,再等一会儿也能凝固成爽口的冰粉。 两个女孩子目不转睛盯着木桶看。 好一会儿,姜雪用勺子戳戳,惊喜道:“成了成了!” 姜穗被她的喜悦感染,也弯着眼睛笑。 姜雪用勺子舀起来,小心翼翼又期待地喂她一口:“你试试,好吃不?” 姜穗张嘴吃了一口,童年贫瘠却色彩斑斓,这样的冰粉显得可贵又可爱。 她用力点头,肯定姜雪:“好吃,雪姐姐真厉害。” 姜雪被她如今的笑容击中心脏,她夸张地捂住胸口:“快别笑了,别对着我笑,我需要人工呼吸了……” 姜穗更是乐不可支。 姜雪吧唧一口亲姜穗脸上,她捂住脸:“啊啊啊我妹妹天下第一漂亮!” 姜穗的反应速度哪里躲得掉,被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无奈极了。 她伸手把荡漾的姜雪拉起来,又用力拎起木桶,打算放进家里。 驰厌本来面无表情看着。 他在姜雪大声喊出她妹妹第一漂亮时,额上青筋欢快跳了跳。然而稚弱的小少女拎着木桶转过身,吭哧吭哧要往屋里走,抬起眼睛看见他时,他用力抿住唇,一眨不眨看着她。 姜穗拎着桶,被门口高高的少年吓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确定道:“驰……驰厌?” 驰厌死死攥紧手中小猫,似乎恨不得捏碎它。他耳朵隐隐发烫,面色却很冷,像是结了一层不化的冰。 他转身便走,看也不看她一眼。 那只小猫也不打算给她了。 原来不是姜雪眼瞎,眼瞎的人是他。这种东西,她这样的姑娘,应该还看不上。 姜穗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她迷茫地问姜雪:“我又惹到他了吗?他脸色好难看。” 姜雪探出头:“没有吧,这人真奇怪,摆死人脸给我们看做什么,欠他钱吗?” 姜雪说话一点也不注意音量就算了,这两个姑娘也不知道等别人走远了再说!驰厌还没走远,他耳力好得很,闻言咬牙,气得胸口发闷。 死人脸…… 他紧紧抿着唇,加快脚步走出院子。 幼弱 驰厌本就没生气,然而那只水晶猫到底没有送出去。九月到来之前,戴有为打电话约他出去喝酒。 两个少年坐在夜市,戴有为边喝边哭:“陈玉芳今天和李东结婚了。我本来以为我有机会的,她家灯泡坏了是我帮忙换的,洗衣机我给她买了,从一楼搬到了五楼,这些年工资我都没舍得花,我给她买裙子、买项链,甚至连房子都看好了。我以为再修两年车,多攒一点钱,陈玉芳就会嫁给我,可是她还是嫁给李东了。” 驰厌知道这种事安慰没什么作用,戴有为平时抠门得紧,也喜欢躲懒,但是他真的很喜欢陈玉芳,陈玉芳路过的时候,什么脏活累活戴有为都要抢着干,希望她能看见他的努力。 戴有为眼眶发红:“我去问了她为什么,她嫌我没出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的努力在她看来是没有自尊的低贱谋生,李东开了个小饭馆,她就嫁给李东了。为什么啊,这个世界这么现实,不管怎么努力,始终摆脱不了出生的枷锁。” 驰厌沉默不语。 戴有为又开了一瓶啤酒,泪珠子大颗大颗掉。他喝了个尽兴,也哭了个尽兴,最后戴有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驰厌从怀里摸出水晶小猫,他想起戴有为很早以前的话,他问他难不成还喜欢仙女不成? 驰厌没有想过喜欢仙女,但是他前几天见到了她,这小猫就再也送不出去了。他知道。 驰厌比戴有为现实多了,他冷静理智地想,有些没有发生的事,一开始就不该奢望。 九月初,秋天到来,驰厌把小猫卖掉了,换了一身体面的衬衫和西装裤。 他心里有点儿难受,可是转瞬又平息下去。 对他来说,这年秋天格外冷,他心里像是多了一滩死水,沉寂又无声。 驰厌该去上高中了。 * 开学前,姜水生又带着姜穗去做了一次检查。 医生说:“四肢协调多了,平时只要不剧烈运动都没关系,你坚持练习平衡操。至于行为和思维迟缓的问题,只能长大再看,你年纪不大,不建议用药物。” 姜水生也没真追求完美,知道女儿健康他就开心得不行。 何况今年初秋还不冷,带着夏天的余温,姜穗上学的时候,姜水生特意叮嘱了她换上去年生日买的新裙子。 姜穗换了裙子,心情也挺不错。 她背着书包,冲姜水生挥挥手:“爸爸再见。” 如今初二了,她一个人去学校没关系。 姜穗到的并不算早,她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七点四十了。清晨柔软的风吹在脸颊上,窗外高大的乔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昨晚的露珠从叶片滴落。 同学们沉浸在一个暑假不见的新奇感中,纷纷打量对方有什么变化,姜穗就是这时候走进的教室。 她裙摆被风吹起,少女面容稚弱,眼睛琉璃一样干净。 姜穗未语先笑,见大家都在看她,她露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然后教室陡然安静下来,同学们张着嘴巴,半晌没有说话。 她走错教室了吗?新同学吗? 许久才有人结结巴巴开口:“姜、姜穗?” 姜穗点点头,软声说:“早上好。”她声音脱去了女孩的童稚,却更为柔软清脆。 班上有人红了眼,忍不住偷偷看她一眼,再看一眼。而落落大方的已经围了上来,惊奇地与她搭话。 “哇姜穗,你脸上的伤好了好漂亮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对,好白,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睫毛这么长。” “竟然没有留疤,好神奇。” 姜穗坐在座位上,跟不上她们说话的速度,往往她们说了许久,她才慢吞吞接一句话。大家这下都知道她反应速度依旧跟不上。 同学们善意极了,姜穗也很开心,她真诚地热爱这段友好的青春岁月。 陈淑b捧着脸打量姜穗,像在打量一个美丽的梦。 “我的天啊,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啊……” 姜穗解释道:“可能是对比太大了。”以至于同学们都反应不过来。 陈淑b摇摇头,脸颊有些红:“这不一样,以前我虽然觉得林雯雯学姐好看,可是她像是……嗯……水一样,你不一样,你像是……”她脸更红了。哦说来有点羞耻,姜穗的好看太妖气了,偏偏那张脸又幼弱,看着就跟天生会撒娇似的羞耻美。 怎么说呢,有点……色气。 姜穗也知道,但这个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等大家适应。 好在现在是开学,值得兴奋的东西很多,同学们叽叽喳喳的,冲淡了姜穗带来的影响。 可是阳光中学的颜值担当林雯雯已经毕业了,没几天,七班姜穗超级好看就几乎整个学校都知道了。 姜穗皱了皱眉,心中有些危机感,她怕定居产生变数,于是很注意避开驰一铭。 好在他们班没有和一班一起的体育课,驰一铭现在也离开了大院儿住在了李子巷。 * 驰厌不到17岁,身高186,这是他去念高中之前的数据。 驰一铭现在14岁不到,身高163。有了驰厌的身高做比对,为了长高,驰一铭每天放学都会去打篮球,他脸蛋精致好看,笑起来俊朗又邪气,路过的女孩子都会悄悄看他。 彭军拍拍他的肩,扭扭捏捏问:“你认不认识那个……咳咳,七班的姜穗啊?我听说以前你们是小学同学。” 驰一铭抹了把汗,听彭军说起这个名字,驰一铭记忆仿佛回到了桔梗花开那个午后。他笑眯眯地道:“不认识。” 那种不稀罕他的丑八怪,他做什么还要记得她? 彭军有些失望,可是他眼中的兴奋和渴慕没有散去:“我还以为你认识呢,也对,她那么好看,你要是认识,肯定早就说了。” 驰一铭面色莫测:“好看?” “对啊,特别漂亮,比林雯雯学姐还好看。”彭军兴奋道。 驰一铭呵了一声,觉得彭军不是眼瞎就是疯了。他继续拍球,彭军见他不感兴趣也就没有继续再说。 驰一铭心有疑惑,然而他一直没有遇见过姜穗。他正是自尊心最旺盛的年纪,一想到姜穗对他的不待见,他也拉不下脸去看看如今他们盛传她的美究竟是多美。 就这样,一直到了过年,他也没有见过一次姜穗。 * 放寒假时,大伯家得到了很多公司发的年货,据说大伯升了职,这一年工作十分出色。 他们一家三口吃不完,就给姜水生送了许多。姜水生也被这一堆年货吓了一跳,有毛巾、肥皂,还有瓜子糖果。 姜穗给他出主意:“我们送些给张叔和洪姨他们吧?” 姜水生不吝啬,闻言自然同意。东西这么多,挨家挨户分,少分些都分得过来。他心好,便带着姜穗串门儿。 姜穗拉拉他衣服:“爸爸,我们不送给赵楠家里。” 姜水生说:“都是邻居,厚此薄彼不好。” 姜穗眼睛亮晶晶的,她坚持道:“他们一家太坏了,不送!有些人没有必要交好,因为他们不会感恩。驰厌和驰一铭两兄弟现在都还独自在外面生活呢。” 姜水生叹了口气,被她说动了:“那好吧,不送就不送。” 送到孙家时,孙小威听说姜穗来了,从房间冲出来,一路穿过院子,到了门边他又矜持高傲地昂起头,挑挑拣拣看姜穗带来的东西。 “什么啊都是……这种糖难吃死了……” 孙小威父亲额上青筋一跳,恨不得打死这嘴贱的小子。姜水生好脾气地笑笑,姜穗……脾气也好,她不看他,拉拉姜水生示意可以走了。 孙小威见他们要走,急忙道:“喂,虽然难吃,可是我勉强也就接受了吧。你吃酒心巧克力吗?我还有太妃糖,先别走,小爷大发慈悲分些给你好不好?” 姜穗摇摇头,糯声说:“谢谢你。” 孙小威扭捏道:“我还有别的,蝴蝶烟花要么?旋转蜻蜓呢?” 姜穗表示都不要。 孙小威变脸道:“哼,不要就不要,你要我也不给。” 姜穗心想,还好她没要。不然他不给,那她多尴尬呀。 走出孙家院子,姜水生笑着说:“那孩子和他爸爸一点都不像,太皮了。年货还有一些呢,我们去看看驰厌他们两兄弟吧。”他叹息着说,“他们搬出大院儿都一年多了,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姜穗有些抗拒,她很久没有见过驰厌和驰一铭了,于是摇摇头:“爸爸你去吧,我回家。在下雪呢,你打着伞走慢些。” 姜水生自然不会勉强她,只身一人去了。 姜水生到了李子巷,驰家两兄弟正在吃饭,这饭点也太早了,天都没黑。姜水生敲了敲门,是驰一铭开的门。 驰一铭诧异道:“姜叔叔?” “是我,给你送点年货。” 驰一铭说:“您进来坐。” 姜水生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出租屋,小城外面到处贴着对联挂着红灯笼。他们门上光秃秃的,什么喜庆的氛围也没有。 进来才发现这屋子很小,堂屋摆了桌子,一间小厨房,除此之外就是两件卧室。 偏偏桌子上的东西也清贫。 有盒凉菜还不错,看得出是买的,其余几个菜是他们自己做的。姜穗没有母亲,姜水生就格外心疼没有父母的孩子。 驰厌站起来,给他搬凳子:“姜叔叔坐。” 姜水生问了下他们情况,还没聊到几句,他手机就响了。是姜穗大伯姜水兴打来的,姜水生脸色一变:“好好,我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就要走,走了几步又想起大年夜独自在家的姜穗。 他回头,犹豫了一下:“驰厌,姜叔叔拜托你一个事。你能不能去告诉穗穗一声,让她去她大伯家住几天,她奶奶心脏病发了。” 驰厌抬起头,许久他说:“好。” 姜水生急急忙忙走了,姜穗奶奶可能会去世这个消息,让他乱了方寸。 驰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驰一铭问:“哥,怎么了啊?” 驰厌说:“姜叔叔让我去通知她女儿。” 驰一铭说:“我去吧,趁着天还没黑,我跑过去。哥,你不是还要改装车子么?” 驰厌沉默了一下,拿起屋里的伞:“我去,是我答应的事。你早点睡,外面在下雪,别乱跑。” 驰一铭点头:“成吧,那哥,你也注意安全。” “嗯。” 驰一铭穿上风衣,向大院儿走。 又半年了。 又快一年,他知道时光冗长,这半年其实也没少想过这小姑娘会变成什么模样。是不是很受欢迎?过得非常开心? 后来就想得少些了,他要学的东西太多。 姜穗也许就是生命里不小心遇见的镜花水月而已。而且她还太小,才初二。这一路他什么也没想,什么都不敢想,平静极了,只一心早点为姜叔叔传话。 驰厌脚程快,十八分钟左右就到了姜家门口。 他敲敲门,半晌那头警惕地问:“是谁?是爸爸吗?” 声音软糯糯的,明明清脆,可是外面在下雪,他听着有些嗲气。 驰厌隔着门,语气平静地说:“不是,我是驰厌,你奶奶突发心脏病,姜叔叔照顾你奶奶去了。他让你去你大伯家住。” 那扇紧闭的红木门被拉开。 她身后下着雪,院子里一株盛放的红梅。 少女穿着系带冬衣披风,急急忙忙开了门。她又长高了,稚弱美丽的生命总是这样,许久不见又是一个新的模样。 驰厌目光凝了凝,又缓缓移开了目光。 她仰头看他,语气焦虑:“奶奶发病了?爸爸让我去大伯家住?” 驰厌目光转回她身上,许久才闷声道:“嗯,他让我送你去。” 心狠手辣 姜穗明白情况不太妙,多半爸爸、大伯和大伯娘都赶去医院了,她得去和姜雪做个伴。大院儿离大伯家并不远,现在天还没黑,赶去来得及。 听驰厌这样说,姜穗回去把屋子的窗户关了,然后拿起一把粉色的小伞:“走吧。” 驰厌便默默跟在她身边。 外面下着雪,以至于天光哪怕黯淡着,道路也分外明亮。姜穗身上的披风被吹起来,她有些尴尬,不大敢看身边的驰厌。 她很久没有见过他,目前留在记忆里最深刻是自己踹了他脸一脚,一个男人但凡被人在脸上踹一脚,心情约莫都是不美妙的,驰厌不待见自己也情有可原。 驰厌走在风雪那一边,她披风终于没被吹得四散飞扬了。 然而她披着的头发,又软又卷,她一会儿又摸摸小脑袋,按住不让它们飞。 谁也不说话。 驰厌放慢了步子,随着她磕磕绊绊的步调走。 姜穗一直低着头,驰厌以为她担心她奶奶。其实这倒不是,姜穗几乎没怎么见过奶奶,那位老人执拗极了,很早以前就不喜欢姜穗的母亲,姜水生经常为了妻子和母亲吵架,那个年代的老人重男轻女,姜穗出生以后,她甚至提出过要溺死姜穗,姜水生真怕她把爱女杀了,这才搬出来住。 她不爱姜穗,姜穗自然也不爱她,她只为风雪中的姜水生担心。 驰厌沉默着,他并不知道怎么与她说话。他看人剔透极了,姜穗分明就是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所以她每次即便帮了忙,也跑得远远的。 姜雪家到了,姜穗松了口气,小声对驰厌说:“谢谢你,新年快乐。” 驰厌点头,脸上依然冷冷淡淡。 姜穗收起伞,蹬蹬蹬跑了。 驰厌在原地看她。 姜穗跑到三楼,敲敲门:“雪姐姐!雪姐姐!” 屋里没人应,姜穗心道不好,姜雪这时候不会出门了吧。她一时有些茫然,姜雪也不在家,那她怎么办。姜穗慢半拍一摸口袋,果然连自己家钥匙也没带。 “……”反应慢就是这点不好,出门十次,她往往只有三次反应过来要带钥匙。 她心里一慌,大年夜这么冷啊。 姜穗硬着头皮往楼下跑,想看驰厌还在不在。她跑下去,风雪中少年还未走多远。他背影形销骨立,穿着黑色风衣,看起来冷漠又消瘦极了。 姜穗也是没办法,想找个人商量,她追了几步:“驰厌!” 驰厌脚步顿住,回过头,举着伞看她:“怎么了?” 姜穗鲜少有求于人,何况这人还是关系不怎么好的驰厌。她脸颊慢慢红了:“我姐姐不在家,我回家的钥匙也没带。怎、怎么办呀?” 驰厌抿了抿唇,又几步走了回来。 他低头看她,少女绞着手指,耳朵尖儿羞愧地红了。 驰厌脱了风衣,连同伞一起递给姜穗,说:“伞拿着。” 姜穗连忙拿好。 驰厌试了试一楼防护栏的结实程度,然后手臂一撑往上爬。 风雪落在他脸颊上,少年单薄的身体肌理分明,他踩着防护栏,很快从一楼爬到了二楼的位置。三楼没有防护栏,只有阳台,是可以翻进去的。 姜穗紧张地抱住他衣服,她有些后悔,这样太危险了,下面就是冷硬的雪地,而他沉默着就往上爬,让她吓得不敢说话打扰他。 驰厌跳进三楼,没一会儿他回到阳台边,淡声道:“门开了,进来吧。” 姜穗跑上楼,驰厌接过自己的衣服,他知道她想与自己保持距离,所以并不看她:“你姐姐家应该装防护栏。” 少女呆呆看着他,许久“噢”了一声。 驰厌也知道翻进她堂姐家不礼貌,可是外面风雪那么大,他受得住来回走,姜穗却不能再走一段路回家了,因为天快黑了。他也并不问她,因为他猜她大概率会拒绝这个办法。 屋子里比外面暖得多,他身上的雪顷刻化了,打湿了里面的衣服。 驰厌拿过自己的衣服和伞,就要下楼离开。 姜穗纠结地看着他的背影。 “驰厌?” 他回头,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还需要什么帮助。 她指指他衣服,小声道:“你衣服打湿了,会冷吗?” 驰厌说:“不会。” “噢,”她轻轻软软地说,“我姐姐家的东西我不能动,我自己的只有这个,你介意披我的披风走吗?” 她解下自己的披风,走过去放到他臂弯。 他手指触到她披风触感,是仿兔毛的面料,柔软极了,还带着少女的温度。 他抖开她披风,重新披回她身上,声音和外面的雪一样清冷:“不需要,你自己穿。” 她裹在披风里,娇娇小小的,许久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露了一个有些羞涩的笑:“谢谢你。” 像是冬天盛放的一朵花儿,美得有些惊人。 驰厌眼珠颤了颤,别开眼睛:“进屋去吧。” 姜穗觉得对不起他:“我上次踹了你,不是故意的。” 驰厌说:“我没生气。” 姜穗想了想:“你帮了我许多忙,我以后也可以帮你忙的。” 驰厌不语,楼道暖黄的光,她长长的睫毛像是要化蝶一样。 姜穗自告奋勇,眼睛清亮:“比如说,梁芊儿她还住在大院儿。我、我可以帮你送她东西。” “……”驰厌沉默地看着她,空气冷了几个度。 姜穗问:“你不高兴吗?” 驰厌冷冷看她一眼,看得姜穗抖了抖。 他转身要走,姜穗道歉道:“对不起,我知道你不高兴了。我说错了话,你别生我的气。我给你道歉。”她苦着小脸,难不成这时候驰厌还没喜欢上梁芊儿吗? 可是白月光这种东西,不是年少就刻在了骨子里么? 驰厌猛然回过头,抬手重重捏了一下她的脸,他难不成就没脾气么! 他目光冷冷凉凉,下手也颇重。 她反应不过来,也来不及呼痛,就呆呆看着他。等他捏过了,她捂住那个红印子,眼睛泛出水光。 可怜又无辜。 他心里的火终于散了个干干净净。 姜穗委屈极了,他们都是疯子,为什么都喜欢掐人家脸?这个人太奇怪了,她踹他脸一脚,他还从舞台上抱她下去,一点儿都没脾气的样子。可她不过说了一句话,他就心狠手辣掐她。 驰厌抿唇,凉凉地说:“不需要你帮这种忙,痛就长点教训。”纵然没有未来,可是年少时,她说这话无异于践踏他的心。她怎么会认为他喜欢梁芊儿?他要是真喜欢梁芊儿就好了。 这回驰厌离开姜穗什么也不说了,她捂住脸颊,心想未来传言果不作假,驰厌脾气真坏。这种坏脾气的人,万一还掐她怎么办? * 姜雪回来以后愧疚极了,连声给姜穗道歉:“我当时在同学家呢,还好你进屋了,不然冻病了怎么办?咦,你脸怎么了?” 姜穗闷声道:“不小心撞的。” “唉,真是笨。盛世美颜都不知道爱惜,给我就好了。” “……” 这晚两姐妹说了一会儿话,姜雪说:“反正我不担心奶奶,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人偏偏瞧不起世上所有的女人。她自己经历了磨难,心肠不但没有柔软,反而变得更加冷硬,她不爱咱们,觉得我们断了姜家的香火,用她的原话说,恨不得把我们在尿桶里溺死。如果不是我们的爸爸妈妈,我们肯定活不到现在。这样的奶奶,我一点也不为她难过,穗穗,你难过吗?” 姜穗摇摇头。 姜雪稀奇道:“哟你竟然不难过?” 姜穗茫然道:“我为什么会难过?” 姜雪:“你这种脸,通常来说都有一颗圣母心,就是全世界对我不好我都要爱它包容它!为她伤神为她悲春伤秋跪着尽孝。” 姜穗被她逗乐了。 姜雪抱住她:“妹妹哟,所以我超级喜欢你!” 年后,姜家奶奶还是挺过了这一关。姜家姐妹虽然不喜欢她,可是也为她感到高兴。 姜穗初二下学期了。 有一天放学前,陈淑b表情非常怪异。她小声给姜穗说:“我听说,驰一铭早恋了。” 姜穗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你听谁说的?” “班上都在传,他被隔壁六班一个女生倒追,昨天下午,有人看到他们在学校石子路上亲嘴。” 姜穗瞪大眼睛。 陈淑b心里又烦又闷,她既不是滋味,又有些恨驰一铭,她说:“我就说这种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等着吧,总有人会去老师面前揭发他。” 姜穗过了震惊期,随即心里就是美滋滋的。驰一铭有了喜欢的人,这真是……太棒了!这是不是证明他不会再看上自己了,也不会发神经病非得要她嫁给他。 过了几天,姜穗才发现这个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驰一铭是真的一直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小女生在一起,那个女生还是校长的女儿,叫做吕青。 姜穗心情复杂,但是相当愉快是真的,她躲了他半年多,终于不用苦巴巴躲闪着做人了。驰一铭不管喜欢谁都没问题,只要不是自己就好。 * 吕青挽住驰一铭的手臂,亲昵地说:“放心吧,奖学金和助学金还是你的。” 驰一铭笑笑,示意她把手松开,被人看见了不好。他面上笑着,眼里却没有温度。 吕青连忙松开了,脸颊上出现些许粉晕。 驰一铭笑着摸摸她的头,吕青脸彻底红了。 驰一铭漫不经心地想,真好收拾。吕青的青梅竹马是朱峰。 那个被驰一铭划破过数学书和作业本、后来关在男厕所泼冷水的朱峰。一开学吕青就恶整他,她想要折腾他太容易了,驰一铭住校,他蒸饭的盒子里常常会出现沙子,有一次还出现了虫子。 驰一铭表面很平静,心里把她的下场想了一万遍。 然而身份悬殊太大了,这个女生就像是哥哥身边的段玲,他们都动不得。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让吕青喜欢上了他,他知道每次他打篮球,吕青就会去偷窥。这个年纪幼稚的女孩子,心思太好猜了。她不止是因为朱峰针对他,还因为朱峰注意到了他。 驰一铭笑着想,既然喜欢他,那就任他宰割了,敢惹他就要付出代价。早晚夹了沙子和虫子的饭,他要吕青吃下去。 他哥哥冷着一张脸,从未想过对段玲用这样的方法,一直被段玲支来喝去。哪怕在驰一铭看来,段玲那样自卑的人,要引她动心再操控容易不过了。 驰厌不做的事,他驰一铭来尝试。 反正他骨子里就坏透了,也没谁能治得了他。 阴鸷 驰一铭和吕青的恋情维持了一学期,放暑假前的五月,姜穗和陈淑b去学校林子里纳凉,外面体育课热火朝天,姜穗咬着小冰棍,和陈淑b坐在废旧小楼的楼梯口。 陈淑b突然问她:“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姜穗侧耳去听,果然隐隐约约有女孩子的哭声,是从楼上传来的。陈淑b吞了口唾沫:“不会闹鬼吧?听说我们学校是建在坟地上的。” 姜穗说:“别怕,都是传言。” 陈淑b道:“那我们去看看。” 她拉着姜穗,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了一个含笑微痞的声音,他懒洋洋地出声:“再坚持一下啊,你漂亮很多了。” 姜穗和陈淑b听见他的声音,再也不敢往上走。 两人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驰一铭竟然翘课了? 楼梯上,转角另一头,吕青捂住嘴,她眼眶都红了:“可我很饿,我真的太饿了,我两天没有吃饭了。” 驰一铭叹息一声,他扬起下颚,矜贵地摸摸她脸颊:“虽然我觉得你的坚持很有效果,现在漂亮了许多,可我舍不得你挨饿,吃吧。” 他从兜里摸出巧克力,吕青见到眼睛都要绿了。她伸手去抢,驰一铭笑盈盈看着她。 吕青的手突然顿住,她看看驰一铭。 少年轻笑着,眉宇精致极了,他薄唇黑发,明明看着她,可是又不像在看她。他很好看,特别是专注看着人的时候。 他是年级第一名,温柔又体贴,打球的样子酷毙了,她远远见过他戴着护腕投三分的模样,让她心跳个不停。 他人缘也好,几乎全班都很拥戴他。这样一个人,是她男朋友。可她知道,自己明明不怎么讨喜的,不漂亮,成绩也很差,甚至有一点点胖。 吕青触电似的缩回手,她嘴唇颤抖着说:“我不吃,我可以坚持的。我真的瘦了很多吗?” 驰一铭暗暗轻嗤,说:“当然。” 吕青死死咬着唇,又把自己兜里准备拿来买午饭和晚饭的钱交给驰一铭:“我能坚持的。” 她想要抱抱他,少年腰身劲瘦有力,她需要一点力量。 可她才触碰到,驰一铭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肩膀:“青青,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吕青有些崩溃,但还是点点头:“我没忘,要努力学习,减肥,和你考一所高中,然后我们再在一起。” 驰一铭眼底没有感情,靠在墙上,轻慢地垂眼看她。 真是蠢。 他突然朝楼下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对上两张震惊的脸。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孩子愤怒地看着他,他记忆力好,想起了这个小学同学陈淑b。还有一个……他脸上的笑僵硬了几秒,渐渐变得诡异而难看。 姜穗哪知道这个变态突然低头,她和陈淑b跑都来不及,就被他逮个正着。 她脸色白了白,连忙低头拉起陈淑b就走。 驰一铭眸色不明,看着她们的背影。 吕青拉拉他袖子:“驰一铭,你在看什么?” 驰一铭说:“看一只蝴蝶。” 吕青也探头往下看:“哪里来的蝴蝶?我怎么没看见。” 驰一铭懒得应付她:“飞了,你快回去上课吧,以后不要在上课时间找我。” 吕青连忙说:“我下次不会了。”她饿的没有精神,手脚都是软的,她只是想问问驰一铭,她能不能放弃,可是一看到他,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驰一铭收起她的钱:“我给你攒着,走吧。”他确实懒得动这笔钱。 驰一铭擦擦自己手指,有几分厌恶。 * 偷听到这个秘密,陈淑b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想起小学的时候,自己情窦初开,驰一铭也是这样对自己的。只不过那时候他刻毒极了,说出来的话只剩下伤人,陈淑b落寞了一阵就放弃了。 然而吕青这个样子,显然已经很不对劲了。 姜穗能有什么反应?她自然是不敢有什么反应的。 她只能企盼离得远驰一铭看不真切。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们都感受到了驰一铭那种阴鸷刻毒。 没几天,学校里出了件大事,校长女儿吕青在音乐课上晕倒了。有人说,不久前还看见过吕青吃馊饭。 那饭是馊的,然而吕青已经闻不出来了。 吕青长期饱一顿饥一顿,最后因为低血糖进了医院,身体也出了一些毛病。 然而学校里都觉得这个女孩子有毛病,没有一个人怀疑过驰一铭。就连吕青本人也没有把他供出去。 姜穗郁闷极了。 陈淑b颤着牙齿:“他真过分。”也真可怕。 姜穗:“别去惹他。” 通常来说,不惹驰一铭的人都没事。他不发疯那样样都好,简直阳光向上好青年。然而他疯起来,能花很多年去干一件可怕的事。 现在的驰一铭还有没有牙的小狼崽子,未来那个认祖归宗的驰少,才是又贱又毒。 正常人对上疯子,哪有什么胜算,姜穗真怕陈淑b犯傻。 因为这件事,姜穗更是避着他,也反复告诫陈淑b不要往上凑。 好在暑假终于快来了。 * 驰厌踹了一脚地上的男生,那一脚分毫没留情,男人撞到桌子上,捂住肚子爬不起来。 驰厌面无表情,踩住他手指:“给她道歉。” 班上有人尖叫一声,周围班级也有看热闹的。 地上的男生痛得叫了一声,连忙说:“我道歉,我道歉,对不起段玲,我不该在背后这样说你长相!” 驰厌看了一圈班上的人,个个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驰厌松开脚,段玲眼睛闪过一丝愤恨,举起一沓书往男生脑袋上砸。 驰厌冷冷看着,像是没什么感情,等她打够了,他格住段玲的手:“行了。” 段玲狠狠扇了驰厌一巴掌,转头跑出去了。 驰厌摸了摸嘴角,面无表情起身,似乎她的迁怒对他毫无影响,回座位上看书去了。 这节课后驰厌罚站了一节课,又受了留校察看的处分,那个被打的男生家境不错,最后记了过。 班上悄悄在说,驰厌就是段玲一条狗,谁如果冒犯段玲,他就会咬人。段玲打他,他就跟没有感觉似的,平时也几乎不与段玲说话。班上有这样的学生,成了同学们八卦的对象。 然而段玲拿书砸人的事,段天海知道以后又心痛又叹息,他为了让段玲开心一点,提出暑假送她去她舅舅家玩。 段天海让驰厌也跟着。“她舅舅那里同龄人多,你带小玲多接触一下,不能让人欺负她。” 驰厌恭敬应了。 然而骑车越往熟悉的地方开,驰厌面上的平静终于打破了。 “张叔,我们去哪里?” 张叔乐呵呵道:“曲溪大院儿。” 豪车开进大院,少年少女们纷纷探出头看热闹。 黑色加长的豪车扬起浅浅的灰尘,向大院儿北面开去。 孙小威拿着自己的宝贝万花筒,刚要出门,就看见段玲从车上下来了。 他嘴贱,撇了撇嘴:“老巫婆又来了。” 段玲眼睛一瞪:“孙小威,你再说一次!” “耳聋吗你,还再说一次。” 孙小威的父亲从门口出来,笑道:“小玲来了,快进来坐,舅舅好几年没有看到你了。” 段玲喊道:“舅舅。” 孙小威轻蔑地看了车旁的驰厌一眼:“哟,还带了狗来。”说完就盯着太阳跑了。 他爹孙晨气得吹胡子瞪眼,孙晨也是认识驰厌的:“驰厌啊,你也进来坐。” 驰厌眼底没什么情绪,礼貌地点点头。他暗忖,原来段玲的舅舅是孙晨。段天海经商,孙家爷爷辈很辉煌,到了孙晨这辈,他是清廉的小官儿,也颇受敬重。 这一家子确实有钱有势。 * 孙小威拿着万花筒,跑到了大院儿南面。 姜穗在院子里洗衣服,少女擦擦额角,浸在水中的手指嫩生生的。孙小威背着手昂着头走进去,语气颇为傲慢:“姜穗。” 少女偏过头,软声喊他名字:“孙小威,你有什么事吗?” “……”孙小威愣愣看着她被水打湿的睫毛,脸颊慢慢红了,他斜眼看她,“小爷得了一个好东西,你求我我就给你看看。” 姜穗咬唇,努力憋笑。 她极力不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我不感兴趣,洗衣服呢。” 孙小威气死了:“你不好奇吗?” 少女摇摇头:“你站在太阳下不热吗?”脸都红透了。 孙小威泄气般道:“算了,看你这么惨,还要自己洗衣服,给你看看吧。”他仗着姜穗满手泡沫躲不开,脸上表情得意高傲,动作却讨好地在她面前蹲下,给她看万花筒。她睫毛很长,孙小威万花筒都不敢靠近了,怕碰到她眼睛。 炫丽的大自然在眼前炸开,确实美丽极了。 姜穗轻轻一笑:“很漂亮。” 孙小威咳了咳:“你想要吗?如果你……” 姜穗摇摇头:“不要。” 孙小威:“你真讨厌。” 姜穗点点头说:“那你蹲远一点啊。” 孙小威气得恨不得吼一声,他怒气冲冲说:“我表姐来了,她很烦的,我不想呆在家里,我就要待在你家里!” 姜穗半晌慢吞吞开口:“我家不管饭的,你吃那么多。” 孙小威恶狠狠瞪着她:“我吃的才不多。” 姜穗反应了一下,诚实地说:“那也不管饭。” 孙小威气死了,把万花筒往她怀里一塞,就跑出了院子。 姜穗叹口气,苦恼地看着怀里的万花筒,这种一看就不是市面上的普通玩意,还镶了黄金边,孙小威这个败家子。她还得还给孙叔叔。 然而她从未听说过孙小威的表姐,他表姐是谁呢? 珍宝 姜穗洗完衣服,又和姜水生一起把午饭吃了。 七月的夏天闷热,外面太阳挺大,姜穗的体质怕热,便打算晚上再还万花筒。 等待天边变成瑰丽的玫红色,她这才出了门。 孙家大院儿的门关着,她上前敲了敲门。 孙小威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不为所动。 孙晨刚要去开门,段玲一扬下巴,冲驰厌道:“你死了么,还要我舅舅开门。” 驰厌一言不发去开门了,段晨皱眉,到底不是自家孩子不好训斥,他严厉了声音:“小玲。” 段玲扁了扁嘴,倒是没再说什么了。 她的亲人就父亲和这个亲舅舅,在他们面前,她还是愿意收敛脾气的。 驰厌打开门,门外少女仰头看他,夕阳在她身上留下细碎温柔的剪影,她没忍住道:“驰厌?” 听见她声音,在躺椅上的孙小威一跃而起,想要跑,又变成了骄矜的步子,往门外走去。 段玲皱了皱眉,她这个表弟一向眼高于顶,现在这么激动,鬼都看得出不对劲。 驰厌低眸看她,低低“嗯”了一声。 孙小威推开驰厌:“姜穗,你怎么来了?”驰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姜穗,抿了抿唇。 姜穗举起手中的万花筒,递给他:“来还你这个。” 孙小威说:“我送你了。” 姜穗头疼道:“这个很贵,你自己收着吧,别随意送人。” 孙小威不接:“我自己的东西,我爱送就送。” 姜穗刚要说,孙小威不接那她只能还给孙叔叔了,旁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了过去。姜穗偏头看着驰厌,驰厌面无表情。 孙小威炸毛:“驰厌,你做什么?” 驰厌平静道:“她说了她不要。” 驰厌也不看他们,面上没什么表情,拿起万花筒进屋,给了孙晨。孙晨疑惑道:“这不是小威的吗?” 驰厌往门边看了一眼,淡声说:“他拿去送人了,别人还了回来。” 孙晨额上青筋一跳,这还是孙小威爷爷给的古董,让他好好收着,转眼就送人了。这败家儿子!然而姜穗他还是很喜欢的,他听见了少女糯糯的声音,于是道:“穗穗吗?快进来玩。” 门外少女扬声道:“谢谢孙叔叔,爸爸在家等我,我要回家了,改天来玩。” 段玲盯着万花筒:“舅舅,这个好漂亮,我可以看看吗?” 孙晨对外甥女不小气:“拿去玩吧。” 段玲虽然见过不少好东西,却也知道这个很漂亮,与一般的万花筒不同,它里面的时间是立体的,就像真的迈进大自然一样,而且散发着檀木香,滚边的是真黄金,而且拿在手中很有分量。一看就非常值钱。 姜穗离开,孙小威一进来就炸毛了:“段玲!还给我!” 他抢宝贝一样把万花筒抢回来。 段玲气死了:“我是你姐姐,你拿去送人都不给我看看!”她更想知道,孙小威究竟送谁了?这小气鬼竟然也舍得! 孙小威说:“我可没有你这种把弟弟推去喂马蜂的姐姐。” 段玲脸色不好看:“都说了是意外。” 然而谁也知道不是意外,这么多年段玲不过来玩,也是因为小时候有一次段玲好奇老家树上的马蜂窝,结果捅下来才知道害怕。她把小两岁的孙小威推倒,自己跑了。 而是事后段玲害怕极了,没让人去救他。 这件事在孙小威心中扎了根刺,马蜂多毒啊,他差点就丧命了,从此再也不待见她。 孙晨拍拍孙小威的脑袋:“男子汉别记仇,小气像什么样子。” 孙小威敷衍地咧了咧嘴角。 段玲到底心虚,不再和他抢万花筒了。 * 段玲来院子,就是为了和同龄人玩的。她玩耍,驰厌自然不会参与,他便待在孙家帮忙做事。 孙晨看他眼神颇为欣赏。 没几天,段玲就和赵楠梁芊儿熟了,但是梁芊儿看出来了,段玲有时候看着自己的目光冷冷的,让她打了个寒颤。 梁芊儿心里既得意又难受,得意的是,戴着口罩的段玲正好衬托自己的好看。 难受的是,段玲家很有钱,自己处处低了一等,不敢像对赵楠那样颐指气使。 段玲问:“穗穗是谁?” 几个女孩子都愣了愣,随即梁芊儿眼睛一亮:“她啊,叫姜穗,你也认识她吗?” 段玲说:“我为什么要认识她?” 梁芊儿长大了几岁,比赵楠精明太多,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她平时不和我们一起玩,你突然问她名字我很诧异。” 段玲示意她继续说,梁芊儿笑笑:“她可能看不上我们吧,毕竟她那么漂亮……”赵楠疑惑地看看梁芊儿,不是梁芊儿让他们孤立姜穗的吗? 这下连赵楠都感觉到段玲猛然冷下来的脸了。 段玲扯了扯嘴角:“我们找她玩啊。” 这正合梁芊儿心意,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姜穗家走。 姜穗在写暑假作业,从窗前看见她们,她皱了皱眉。 段玲见到她的时候,身体都抖了一下,她瞪大眼睛,仿佛在看另一个林雯雯。 “姜穗,一起出去玩啊,你天天都不出门。” 姜穗摇头:“我写暑假作业。” 梁芊儿小声给段玲说:“看吧,我就说她看不起我们。”她感觉到了,一见到姜穗,段玲的火力全部转移了。这让她不甘,却又乐于看热闹。段玲谁惹得起啊。 姜穗眨眨眼,总觉得梁芊儿没说好话。 段玲语气不善道:“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她这样咄咄逼人,姜穗语气依然很礼貌:“对不起,我写了作业还要打扫卫生。” 段玲抱着双臂,有些明白为什么孙小威喜欢她。 段玲看她年纪还小,长得就跟个妖精似的,她说:“既然你没空,我们可以帮你打扫卫生。” 让她们打扫还得了? 院子里还晾了很多药材,姜穗摇头:“我不习惯和你们玩。” 段玲已经是个成熟的少女,她比这些少女都大个一两岁,虽然心中恼怒,然而姜穗语气很软很礼貌,让她没法发火。她半点也没把之前那个劝架的少女和姜穗联系起来,毕竟前后差距太大了。 梁芊儿拉拉段玲:“算了吧,我们请不动她。” 女孩子们只能离开,段玲一路沉着脸。梁芊儿小声说:“她总会出门的,她家做药材生意,院子后的山林空着,姜叔叔就拿来种药材,下大雨前她有时候会去盖苗子。” 段玲冷睨梁芊儿一眼:“你什么意思。” 梁芊儿心里一咯噔,她勉强笑笑:“没什么意思。” 然而一年多前,林雯雯几乎给段玲留下了很深重的阴影,她见到姜穗,几乎一下子就想起了林雯雯。都那么好看又高傲。 不,姜穗更甚。为什么她们都可以活得这样惬意! 段玲说:“那来玩一个游戏吧。” * 夏季雨水最旺盛。 黄昏一场暴雨前,姜水生依然没回家。 姜穗关好窗户,又趁着风雨没来往山林走,这片林子雨水丰茂,将零碎药材苗子撒进去,来年就会收货一大片宝贵的药材。 这个法子是姜穗想到的,她得靠自己多攒点钱,万一姜水生身体依然出问题,那么他们家可以自己努力挺过去。 于是这片药材林她看得比谁都重。 段玲和梁芊儿她们准备看好戏,梁芊儿也损,和赵楠在姜穗盖苗子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别人躲得过去,姜穗不一定,她生了病,反应特别慢。 她们也没想怎么姜穗,但是让她因为“高傲”吃吃苦头是可以的。掉坑里,淋一会儿雨,自然有人找她出去。 山上有一条小溪流,偶有透明的鱼苗游来游去。姜穗沿着小路上山,她走得很慢,如今一般不再摔倒了。 赵楠有些害怕,她虽然坏,可是这种害姜穗的事,她不太敢做。 “要不我们回去吧……” 梁芊儿说:“闭嘴,要回去你回去,那坑里什么都没有,又不会伤着她。” 姜穗过来盖苗子,她拉开薄膜改上去,但是来来回回都避开了掩盖好的洞。 段玲皱着眉头,她走过去。 天上开始打闷雷。 姜穗回头,就看见段玲站在自己身后。 * 赵楠手脚发软,梁芊儿脸色也不好看。 她们急急忙忙跑进了孙家,赵楠一看驰厌,抖着嗓音说:“哥,出事了。”她们不敢和大人说,姜叔叔知道,估计再好的关系都要打人。 驰厌看她一眼,赵楠可从来不喊自己哥,他也没这样的妹妹,然而他没纠正,只看着她们。 赵楠支支吾吾:“段玲和姜穗,在山上……” 天空开始下雨了。 驰厌冷冷看她们一眼,飞快往他曾经捕捉斑鸠那片山林跑。 而此刻,段玲和姜穗都坐在坑底,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 段玲很想扑过去打她,然而她到底不是个神经病,知道这件事是谁的错,虽然姜穗抓住了自己,两个人一起掉了下来,可是是自己推她下去的。又小又高的坑,掉下去她们脚就扭伤了。 段玲没想过会扭到脚,她脸色煞白,泪水也留了出来。 姜穗遭遇飞来横祸,脸色也不好看。 然而她没哭,安安静静等着赵楠她们喊人来救。 雨水打在她们身上,泥巴湿漉漉的,姜穗动动凉鞋,白嫩的脚趾上全是泥。 来回跑要一会儿,而转眼就成了瓢泼大雨。 段玲擦了眼睛,死死盯着姜穗。姜穗不反对她报复嘲讽她容貌的人,可是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这让她也有些生气。 头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我拉你们上来。” 两个少女齐齐抬头,看见了全身湿透的驰厌,雨水顺着他下颚流下去,他半跪在坑口边,冲她们伸出手。 段玲眼睛一亮,这可是她的人,她问:“你先拉谁?” 剩下那个人,意味着还得等待一个来回,至少在这里孤零零淋二十多分钟的雨。 姜穗也抬眼看他。 那双桃花儿眼雨水洗过一样,明澈干净,映出他沉默的模样。 他心猛然有些痛,出声有些艰难,然而他还是低声说:“段玲,手给我。” 段玲一笑,心情颇好,她爬上他的背,朝着坑底看了一眼。 坐在坑底的少女看着他们,一言不发,连求救都没说。 驰厌死死咬着口腔,嘴里一阵腥气,他不敢看那双好看的眼睛。他背着段玲,一声不吭往大院儿走,脚步飞快。 路过溪流,段玲说:“我要去洗洗鞋子,我鞋子上全是泥巴,很不舒服。” 见驰厌没有反应,段玲加重语气:“我的话你没听见吗?” 驰厌抿着唇,眼神冷得快要结了冰,他再没听她的话,任凭她怒骂拍打,像是背着一块木头。 到了孙家,他把段玲一扔,就脚步急切又要上山。 段玲高声道:“你要做什么!不准去,不然我让我爸扣你工资。” 他猛然回头,那目光又冷又凉,看得段玲抖了抖,一时竟然不敢再出声。她真有种感觉,她再说话这个神经紧绷的少年会忍不住对她动手。 他一路跑了回去。 姜穗抱着膝盖,大雨打得她有些疼。她手搭成小蓬蓬,阻隔雨水拍打她的脸,祈祷爸爸快点回家。 她有些难过,其实没法不难过。 这种情况,换了谁,再成熟的人心里都不好受。她是受到伤害的人,可是驰厌还是先救了段玲。如果爸爸在,他再善良都会心疼他家穗穗的。 驰厌跑了回来,见她乖乖坐在坑底,他口腔一阵血气。 他手指微微颤抖,语气低了很多个调,冲她伸出手:“姜穗,手给我。” 姜穗抬头看他,她也没闹脾气,毕竟害她的不是驰厌。 她把小手递给他,礼貌地说:“谢谢你。” 驰厌心都快碎了。 他说:“我背你下去。” “我可以走,拜托你拉一下我就可以。” 他不说话,猛然抱起她,姜穗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已经在他怀里了。 少年胸膛硬邦邦的,她有些排斥这样,也有些恼了,推了推他:“我要自己走。” 她的手明明轻飘飘的,抗拒地落在他肩上,却让他脸色有些苍白,驰厌说:“对不起。”这一声很轻很轻,轻到她听不见。 姜穗排斥极了被他这样抱着,她又不是小女孩了,驰厌这样抱她不礼貌。 可他走得很快,大雨落下来,他微微弓着身子,替她挡了雨。 少女小小软软一团,被他按在怀里。 “我要掐你了驰厌,你放开,我生气了。” 他抿住唇。 身边就是溪流,她狠下心,掐了他一下。 他身子动也没动,只是轻轻叹息一声,然后把她放了下来。 姜穗还没松口气,他就把她放下了岩石遮住的地方,让她把凉鞋浸在水里。 那双小巧的、会跳舞的脚,被溪水冲走泥巴,露出原本的白皙肤色。 驰厌沉默着,半跪在她身边,给她把凉鞋脱了,为她轻轻洗脚。 姜穗完全没反应过来,她有些茫然,一双玲珑白皙的脚踩在少年掌中。 等反应过来,她这下彻底生气了,一巴掌打过去。 驰厌握住她的手,没让她落下来,他看着她,眼里翻滚着许多情绪。 这下怎么又要自尊了!段玲打他不是都不躲不闪的吗? 他重新为她穿上鞋,说:“我送你回家。”凉水浸一下,她脚没那么痛。 姜穗从来没有发这么大的火,在他怀里折腾着要下去。明明没有段玲那股狠劲,但他却觉得不太好受。 背着段玲时,他当自己搬货,背着一块湿漉漉的木头。 可是抱着姜穗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抱着的,是怎样的珍宝。 珍宝生气又闹腾,揪住他头发。 他被迫低头看她。 珍宝瞪大眼睛,快气哭了。 然而眼睛里只有他,真好。 讨厌 姜穗见驰厌不知道痛一样,也倔强不松手。 他微微皱眉,什么也没说。 他们回到大院儿的时候,姜水生还没回来,驰厌这才把她放开,姜穗脚扭得不严重,冷水泡了一下只有轻微的疼痛,她走进屋里,到底心中恼怒又迷茫,不愿意看他。 他全身上下都滴着水,就站在大院儿外面。见她回屋了,他才离开往孙家走。 姜穗现在讨厌透了他和段玲,一眼也不想多看他。 她迅速洗澡换了衣服,好在夏天不太冷。姜穗怕感冒,连忙喝了感冒冲剂预防。 到了傍晚,雨小了一些,姜水生才拉着一大袋货物回来。 姜穗冷静下来,火气也消了不少。 “穗穗,脚踝怎么了?” 姜穗低头看了眼,碰了热水,她纤细的脚踝有些红肿,加上走路也有些不对劲,让姜水生看出来了。 姜穗张了张嘴,看着父亲疲惫焦急的脸,最后笑着摇摇头:“不小心扭了一下,明天就好了。” 姜水生松了口气。 “爸爸,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看到要下雨了,你洪姨还在推车,就先帮她把车推回家了。”他解释道,“药材也不能淋雨,我去借了几个袋子遮住。” 父女俩吃了晚饭,姜穗那点难受也平息了下去。 她知道今天段玲整自己的事不能让姜水生知道,不然姜水生一定会去讨一个公道。 父亲不是孙晨,也不是段天海,他只是这个世界再普通不过的父亲。以段玲的性格,看看林雯雯就知道下场了,初三那一年段玲没少找林雯雯的麻烦。 如果姜水生真的去了,发生什么难以预料。 倒是可以过段时间告诉孙晨,段玲毕竟是他亲外甥女,他为人正直,总会尽管教的义务。 到时候即便段玲记仇,也只会记在自己头上,而不会注意到姜水生。 * 段玲换了衣服,冷眼看着驰厌:“我说过不许你回去,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驰厌漆黑的眸没任何情绪,他声音也如眸色一样淡漠:“段总让我看着你,别闯祸。” 段玲哼了一声:“我爸最疼我。” 驰厌扯了扯嘴角,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这件事并不能指望段玲心虚,他也没想过让她心虚。 这件事最先炸毛的是孙小威,他见段玲湿漉漉地回来就已经怀疑,后来他看见了惊慌的梁芊儿,孙小威虽然怀疑,可是心中幸灾乐祸。 可是第二天他看见姜穗肿起来的脚踝,和段玲几乎一模一样,还没等姜穗给他父亲说这件事,孙小威自己就炸毛了。 毕竟他再清楚不过他表姐是个什么性格。 他拉着姜穗,气得发抖:“姜穗,我揍死那个恶毒的丫头给你讨回公道。” 他像头小牛犊子,闷头就往家跑。 姜穗无奈极了,还好姜水生出门了,她皱眉跟了上去。 孙小威拉起来在院子里折纸的段玲,狠狠推了她一把。 虽然他比段玲小两岁,可是愤怒的男孩子凭着一股蛮力,也把段玲推得胳膊肘装了一下树。 “孙小威,你敢这么对我!” “你看我敢不敢!”他气得快没了理智,拿起院子里他爸打他的棍子就要对着段玲招呼。 段玲也不客气,见他疯,干脆拿起什么就往他身上扔。 桌子上的水杯砸在孙小威肩上,孙小威的棍子也打了一下她手臂。 段玲尖叫一声,姜穗正好气喘吁吁走到孙家门口。 姐弟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孙小威扯着段玲头发,往她脸上招呼,段玲也死命抓他的脸。 段玲目光怨恨,她怒声喊:“驰厌!你死了吗?” 驰厌听见声音从房间里出来,皱了皱眉,拉住孙小威的后领子,往旁边一扔。 孙小威在他手中跟扑腾的小鸡仔一样,坐在了地上。 他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对小爷动手!”从某方面来说,这是他和段玲唯一的相似之处,毕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孩子。 驰厌刚要说话,就看见门外的少女走进来。他看见她安安静静走进来,扶起来孙小威。 炸毛的孙小威也呆了,一腔怒火像戳爆的气球,呆呆看着姜穗侧脸。孙小少爷靠着女孩子软软的手臂,表情呆滞着,脸颊慢慢红了。 孙小威咳了咳:“姜穗,你去旁边坐着,小爷去收拾这两个杂碎。” 姜穗松开他,有些头疼,解决问题不是这样解决的啊,但是她知道孙小威心思纯粹,是为了她出头。 驰厌目光看着姜穗,手指握紧。 段玲怒道:“你说谁是杂碎!” 孙小威扬眉:“说你,还有你家走狗!” 段玲冷冷一笑,她说:“驰厌,把孙小威拎出去,让他知道什么叫尊重姐姐。” “我呸!”孙小少爷天不怕地不怕,气势日天,“你有种就来。” 驰厌冷着眉眼,朝孙小威走过来。 他比孙小威高太多,孙小威身高才到他胸膛。 然而驰厌的手还没碰到孙小威,就被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打掉。 明明不痛不痒,可是他的手猛然一颤,僵硬住了。 驰厌看着姜穗,她明透的桃花眼里带着浅浅的厌恶,她说:“你别碰他,他不是故意的,”她又转头道,“孙小威,我们走了。” 驰厌喉结动了动,死死咬住牙,还是不能阻止那股苦涩蔓延开。 他第一次这样清楚自己的立场,孙小威是光明正大的保护者,而他站在敌对面,在她看来又坏又面目可憎。 她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趴在他背上为他挡雨,也不会做出去后山救他的傻事。 她那么好,可她讨厌他。 孙小威心想,小爷才不要走,还没收拾段玲呢。 姜穗知道他的性格,于是道:“孙小威,我把院子里的多肉送给你。”她温和地笑了笑,眼眸瑰丽,孙小少爷完全没听到她说什么,然而魂都要飞了,呆呆重复道:“送、送给我?” “嗯,给你。” 孙小威倨傲道:“哼,那今天就暂时放过段玲,我们走吧。” 驰厌收回自己的手,她打那一下仿佛还烙印在身上,疼得他心脏微微颤抖。 他身体僵硬着,许久才若无其事一般,把那只手放进兜里。 * 这件事最后是孙晨出面解决的,孙小威添油加醋激昂告了一状。 孙晨亲自上门道歉,又赔了很多礼物,姜水生这才知道这件事。姜水生气得要命,一件礼物都没要,站在门口臭骂段玲。 孙晨苦笑,姜穗心中却觉得温暖:“孙叔叔,你的道歉我接受了,礼物拿走吧,我和爸爸不会要的。” 孙晨说:“对不起,我教训过段玲了,但是我不是她爸爸,只能点到为止,我已经给段天海说了,让他好好教女儿。穗穗,老姜,我真对不起你们。” 发生这样的事,孙晨也对段玲很失望,提前把她送回家了。 段玲赌气说:“不待就不待,我回家去。” 坐在汽车上,想到舅舅竟然也责怪她,她眼里出现些许泪意,又憋了回去。她就知道舅舅说不定还记恨孙小威小时候那件事,孙小威才是他亲儿子,她这个外甥女根本算不了什么。 路过南边姜穗家时,她转头深深看了一眼。 见驰厌目不斜视的冷淡的模样,她心中终于舒坦点,也不再看姜穗家了:“张叔,开快点,我想我爸了,舅舅竟然骂我。” 张叔叹口气:“好的,小玲。” 段天海接到了孙晨的电话,皱了皱眉,然而他想到段玲的缺陷,放轻语气意思性讲了两句,就把这件事带过了。 何况他心中也有不满,孙晨只指责自己教女儿,他自己怎么不把孙小威教好,竟然为了别人和姐姐动手。他明明知道段玲最在乎脸了,还打了段玲好几下。 暑假很快过去了,再开学时,段玲和驰厌已经高二了。 段玲后半段暑假过得挺愉快的,以至于她都忘记姜穗这件事了。 直到某一天,她从学校楼梯上摔了下去。 当场鼻子出了一滩血。 同学们吓得尖叫。 有人去喊驰厌,驰厌慢慢放下书,他目光平静极了,一步一步走向倒在地上的段玲。 他冷冷看着她,像在看一滩死肉。 周围有人惊恐地说:“驰厌,你不把她送医院吗?” 驰厌平静道:“摔伤患者不能动。” 驰厌拿出手机,先打医院的电话,又打段天海的电话。电话那头,段天海目眦欲裂。 救护车声中,驰厌在段玲身边蹲下。 周围吵吵闹闹,他撩开她头发,上面沾了她的血。段玲完全失去了意识,驰厌低声问:“怎么样,段玲小姐,痛不痛?” 段玲身体微微抽搐。 驰厌笑了一下。 上课铃响了,再多看热闹的同学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回到教室。驰厌拍了拍段玲的头,也像拍狗那样拍。 “你可没我难受。”他一颗心,在暑假那时都快碎了。偏偏还要像狗一样,她指哪儿打哪儿。 驰厌慢慢把指尖的血擦干净,看着段玲被抬上救护车。 这件事让段天海焦急又大发雷霆,段玲摔得很严重,在手术室里抢救了很久,接下来可能住院都要住两个月。 她的门牙掉了一颗,有轻微脑震荡,右腿骨折,鼻梁骨受损。 段天海一巴掌打在驰厌脸上:“废物!我让你看着她,你都做什么去了!” 驰厌低下头,面无表情。 段天海等段玲能说话了问:“小玲,谁把你推下去的?” 段玲眼中怨毒,然而她仔细回想,什么都想不起。似乎真的是自己掉下去的?可是好好的,怎么会掉下去呢? 他们学校是普通学校,楼梯上自然没有装监控,而且段玲是上了厕所回来出的事。这件事要怪也怪不了驰厌,因为那时候驰厌在教室里面看书。 段玲和段天海只能自认倒霉。 段玲住院,驰厌便不能再继续读书。 因为他的失职,段天海想要解雇他,可是段玲不同意,毕竟驰厌能力的确出色。 段天海想想也算了,换个人,也不会比驰厌做得更好。 于是干脆让他去公司打杂,等段玲身体好了再去学校念书。 驰厌算准了这个结果,平静地应了。 十月份,他开始去段家的服装公司帮忙,只是最底层的打杂而已。 然而时间却空下来了,周末时他忍不住去了一趟阳光中学。 风微凉的早秋,校园里一派欢声笑语。 来的路上,他买了一块可爱的粉色蛋糕,往校园里面走。 陈淑b拉着姜穗的手,从小卖部回来。 姜穗看见驰厌时,小脸皱了皱,拉着陈淑b绕开走。 陈淑b问:“那是……驰厌吗?” 姜穗点点头。 “他来做什么呀?好像拿着蛋糕。” 姜穗想了想:“来看他弟弟吧。” 疯狗吗 驰厌也看见了姜穗,她拉着另一个圆脸少女绕开他走。 他皱眉,手指紧了紧,追过去:“姜穗。” 姜穗抬眸看他。 他想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臂,最后指尖蜷缩放下:“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陈淑b左看看右看看,松开拉着姜穗的手:“那我回教室啦,大课间还有时间,你们说吧。”她一溜烟儿跑了,心里满是八卦。驰一铭的哥哥怎么会找姜穗说话? 驰厌低声道:“抱歉。”他把手中蛋糕递给她。 姜穗不接,她摇摇头:“你是替段玲道歉的吗?我已经不生气了,孙叔叔也替她道过歉了。” 驰厌抿抿唇,他看着姜穗的眼睛:“不是。” 姜穗疑惑看他。 驰厌说:“是我自己,想和你道歉。” 姜穗愣了愣,然后她摇头道:“我明白的,你不是故意的,你只能听段玲的话。”她这段时间调整过来心态了,因此对他也不太在意,她甚至能友好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因为她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她眼里带着轻快释然的笑意,驰厌喉间干涩,这世上最可怕的情感约莫就是不在意。 然而他能奢求什么呢?在姜穗眼里,他就是段玲的走狗,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驰厌平静下来,他问:“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姜穗摇摇头,她退后一步,似乎不太喜欢他的眼神:“我要回去上课了。” 驰厌默了许久:“好。” 她绕开他,从他旁边走过去。 他收紧手指,连回头的胆量都没有。 那一年还没有流行“白月光”这个词汇,他一辈子的胆怯几乎用在同一个人身上了。这个人不在意他,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不需要他为她做任何事情,然而却是他年少的辗转反侧,念念不忘。 他甚至,很难见她一回。 * 姜穗做完教室的卫生,拎起教室垃圾的时候,天空已经下雨了。 十月秋雨凉飕飕的,她裹紧外套,从教室外面拿了伞就往楼下走。这个点校园几乎没几个人了,她为了躲驰一铭,这两年着实不容易。她下到一楼,转去学校的垃圾堆,天空划过一道闪电。 教学楼下的垃圾堆转角处,有细微响声,姜穗来不及收脚,她才拐角,就连忙捂住了嘴。 少年衬衣解开两颗扣子,扣住一个白色衣服的女孩子在接吻。 他姿态懒散,明明扣住人家下巴反复摩挲,他眼里的笑意却冷嘲极了。 那女孩一直喘,手攀上他的肩膀。 驰一铭听见脚步声,微微抬眸,就看见了转角处的姜穗。 他动作顿了顿,唇还落在那女孩的唇上。 那一刻姜穗恨不得捂住脸,可惜她反应慢,愣是和他呆呆对望了两秒。 驰一铭手指把怀里的女生推开。 女生被他吻得晕乎乎的,眼尾都是水光,他推开女生,女生不解地看着他。 他偏了偏头,冷睨着姜穗,眸中没有半点情潮。 女生便也随他目光看过去,姜穗已经收回脚,躲回教学楼。姜穗又尴尬又忐忑,驰一铭可真是会玩,这个女生不是吕青,他竟然又换了女朋友。姜穗心跳飞快,恨不得他们赶紧走。 女生疑惑地问:“你在看什么?” 驰一铭手插进兜里,他眸中的笑没了,说话语气也不善:“没看什么,有东西落在教室了,你先走。” 女生说:“我等着你呀驰一铭。” 驰一铭勾了勾唇:“我让你走,没听见么!” 他态度这样恶劣,那女生也有些伤心,最后却还是一步三回头走了。 等她离开,驰一铭才慢条斯理上楼,他眼前浮现那张美丽呆愣的小脸。啧,还真他.妈是她。 他走到转角处,一看空空荡荡,哪来的人影? 驰一铭眸中浮现些许怒色,他真被气笑了。 从小就不待见他是吧!以前不管他怎么欺负她,她都闷着不吭声,把他当空气。 而现在么,他就不信他们那么没缘在一个学校里念到初三了,人人都知道七班有个娇滴滴要命漂亮的女生。就他连人都没见过,害他还以为没和别人活在同一个世界。 他长高了许多,现在可算一米七了。 他走上楼,一间间找。 好,让你躲。 * 姜穗紧张死了,如果说上次驰一铭整吕青他们之间离得远看不真切,那这次这么近她确定他看见自己了。 为了避免万一,她心跳飞快躲进了二楼女厕所。 这一年阳光中学的厕所是蹲坑,隔间的门不高,她低头看手表,再等个十来分钟再出去。她撞见人家接吻多尴尬啊,一定得等他们走了她再出去。 女厕所好啊,这里最安全了。 脚步声拍打着地面。 他走到她在的隔间,居高临下看她。 姜穗一抬头,就看见一双浅灰色的眼,像是落进世界尘埃,他眸中没有刚刚接吻时的讥诮,里面只映出她仰头看他的模样。 驰一铭面无表情。 姜穗愣了好半晌,终于憋了出来:“这是女厕所!”这个小变态! 驰一铭:“哦。” “你进女厕所做什么!” 驰一铭嗤了一声:“你告我啊,谁信?”他扬了扬下巴,“出来,我们来算个账。看我亲嘴看得爽吗?” 姜穗脸通红。 她拉紧书包带子,死活不肯出去。驰一铭当她傻吗!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最后没忍住,终于笑了:“姜穗。” “嗯?” “姜穗。” 姜穗不回答她了,他喊得她心里发毛,叫魂吗? 他嘴角笑意蔓延开:“姜穗。” 姜穗毛骨悚然:“你早恋!还脚踏两只船,还进女厕所,你完了!” 驰一铭笑得不可自抑:“哦。”他随手搭在隔板上,“有没有人说过你……” 姜穗打死也不接他的话。 “虽然还是丑。”他看着她努力沉住气,又猛然笑开,说,“但真他.妈可爱。” 姜穗瞬间绝望,她话都不想和他说。 驰一铭突然问:“为什么讨厌我?” 姜穗可以列举出一万个理由,但是驰一铭这种人,冷暴力才有用。 驰一铭嘴角的笑果然淡了,他轻飘飘说:“行吧,那我也讨厌你。” 他似乎是觉得没意思,手插回兜里,又走了出去。 姜穗吃过他的亏,真怕他杀个回马枪,她耐心等了许久,这才小心出去。 小雨淅淅沥沥,校园里空无一人,她像打了一场仗一样,无比心累。 太可怕了,驰一铭还不是未来的驰少呢,就猖狂成这样,再过几年怎么得了? * 姜穗心惊胆战等了好几天,驰一铭竟然没有丝毫动静。姜穗不敢掉以轻心,十一月初,学校公告栏贴了一封情书。 陈淑b气喘吁吁跑回教室,眼睛都气红了:“姜穗,公告栏那里有你写给驰一铭的情书!” 姜穗握笔的手都不稳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陈淑b说:“你不会真给驰一铭写了情书吧?” 姜穗心里憋了一口气,等她去公告栏前,那里已经挤了一堆人。 一封情书被粘在公告栏上,上书―― “驰一铭,我仰慕你的才华,也喜欢你笑起来的模样,可是我一见到你就很紧张,希望你也喜欢我。――初三(7)班,姜穗” 周围的人说:“姜穗是你们说那个姜穗吗?” “对,比以前林雯雯还好看那个。” “假的吧。” “天啊她竟然给年级第一名写这种情书,我就说,她长得就跟个妖精似的,完全不像林雯雯学姐那么清纯。” 姜穗一把将情书扯下来,周围的同学纷纷看着她。 说“假的吧”那个男人尤其呆滞,等姜穗拿着情书走远了,他才满脸通红,恨不得咬掉舌头。 但是确实长得……不清纯,很勾人啊。 姜穗拿着那封情书,心情非常糟糕。陈淑b担忧地说:“这会是谁的恶作剧啊?” 姜穗一声不吭,又垂下眼睛写作业了。 她知道,驰一铭躲是躲不掉了。 这小变态犹如跗骨之蛆。 她得想想办法。 * 驰一铭等着姜穗来找自己,他们班在发月考成绩,同学们纷纷挤在前排去看,只有驰一铭没有动。 不用看,他也知道第一是谁。 他难得有些走神。 一支笔在指尖转来转去。 姜穗,他心里念了几遍,有些烦躁,别他.妈躲起来哭了吧? 他想那双湿软清透的眼睛,觉得还真有可能。 一直到周五放学,姜穗也没来找他。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他现在的女朋友屈洁倒是忍不住了,放学堵住他:“驰一铭,你和姜穗怎么回事?” 驰一铭心里烦死了,语气也冲:“你说呢?” 屈洁说:“你是我男朋友,她还贴那种情书,她简直不要脸。” 驰一铭偏了偏头:“不要脸?” 屈洁见他没笑,也不知道他什么心情,她有些慌:“你不会看上她对吧。” 驰一铭扯了扯嘴角:“是啊。” 屈洁不放心地看他一眼,她问:“你喜欢我,对吧?” 驰一铭笑笑不说话,眼里却冷冷的。屈洁突然什么也不敢问了。 到了周一,驰一铭终于知道了姜穗做什么去了。 他眸光沉沉,听着升旗仪式教导主任唾沫横飞批评:“有些同学恶作剧,以别人的名义在公告栏贴情书!这种行为极其恶劣,要是被我们逮到,一定会重重处罚,举报也有奖励。” 好得很,驰一铭听着听着笑了。 她还真是,极度讨厌他了。 * 姜穗明白,谣言虽然澄清了,她也不用去找驰一铭,可是这样根本治标不治本。 她也许是最冤的人了,别人好歹惹过驰一铭,可是她什么都没做,驰一铭一见到她就像疯狗见到肉一样。还特别莫名其妙。 现在还是他偶尔恶毒一把,要是未来成长起来的驰少,霸王硬上弓都干得出来。 比起驰一铭,什么段玲、梁芊儿,根本排不上号。 十一月清秋,校园里银杏黄了一片。 姜穗有些焦急,她闷闷不乐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最近去练平衡操都没有精神了。 山林的小药铺郁郁葱葱,眼看着他们家日子也越来越好,也自己努力攒下了些许积蓄。等她上高中,就该年年拉着姜水生去检查、预防肝硬化了。 可是这种平静的日子,突然被这么个变故搅乱。 怎么办? 给教导主任说,给姜水生说,都没有任何作用。哪怕这两年有作用,可是过几年呢?谁能治得住驰一铭啊! 姜穗叹了口气,清风吹起她的衣角。 街道尽头,一个身高颀长的少年咬牙在帮忙搬运货物。 他微微喘着气,背上一片汗水打湿的痕迹,然而周围的人偶尔会对他友善地点点头。他沉默如山,却也点头回礼。 车子是段氏的货车。 姜穗愣了好半晌,不知道怎么的,想起驰厌之前说过的话――我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吗? 如果还有个人治得住驰一铭,那就只有未来的驰厌先生了。 她苦了一张小脸,可他不喜欢自己,会帮她吗? 卑微 姜穗没有想过她反悔会这样快,明明不久前才拒绝了驰厌的蛋糕和言语,可是现在又轮到她求他了。 她脚步十分犹豫,干脆躲在树后看他。 少年手臂上一层薄薄的肌肉,帮着周围的人上货。 可他不是应该陪段玲读书的么?为什么会来做这些?这条路是她回家的路,遇见驰厌让她十分意外。 他们没一会儿就装好了货,车子开走,驰厌抹了把汗,也要顺路回家了。姜穗注意到,工人们大多都带了水壶,只有驰厌没有。 短短这点时间,他因为动作利落,比别人多装了好几袋。 工人三三两两散尽,最后夕阳下只有少年高高瘦瘦的身影。 他一个人朝着李子巷走去。 姜穗还没想出对策,身体已经下意识跟着他往前走。 他似乎一无所觉,绕过了街道,姜穗脚步了下,还是决定跟上去。她总要挣扎下的,不能让时光倒退这件事变得毫无意义。 然而她走过街道,少年便已经在那里默默看着她。 驰厌眼瞳漆黑,额上碎发被汗水打湿。他冷厉的表情在看到她以后微微僵住:“怎么是你?” 姜穗:“……”她有些尴尬。 姜穗脚尖轻轻点了点地,这是她不安的小动作。 这一刻她脑海里想了很多话,最后一句也没法说。总不能说,你能不能帮我治治你弟弟?她是驰厌什么人啊,哪来的脸说这话?驰一铭和他才是亲人。再说曾经,他不也没阻止过驰一铭么? 驰厌没有走过去,他满身汗水,他知道自己身上很臭。 眼前的少女穿着干净的黑色小皮鞋,浅蓝色的上衣还有只振翅欲飞的蝶,她整个人明亮又温软,奶白的肤色,像是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驰厌抿抿唇。 小公主突然慢吞吞把书包放在膝盖上,然后拉开拉链。 她在里面找了一会儿,然后找出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她又把书包拉好背上,走到他面前时,他僵住身体才没后退一步。 姜穗说:“你吃苹果吗?” 驰厌看着她,没有伸手接。 少年的汗水顺着脸颊落下来,姜穗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耻。她确实是在青涩又茫然地讨好他。 这样尴尬的邀请,她本来都以为驰厌不会要了,没想到下一刻他伸手接住。 驰厌手指握住苹果,又看姜穗一眼:“你想要什么?说吧。” 他敏锐得可怕,她的“不怀好意”仿佛无所遁形。 驰厌说:“你说吧,我看看自己有没有。” 姜穗有片刻茫然,他语气很平静,却似乎她提什么过分要求都可以。明明只是一个苹果的交换,她隐约觉得,也许是重来一次的缘故,驰厌或许没那么讨厌自己。 她小心翼翼问:“周六我要去贴宣传单,你可以和我一起吗?” 驰厌默了默,许久才道:“嗯。” 姜穗松了口气,她不解地看着他,似乎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会因为一个苹果答应这样莫名其妙的要求。 驰厌转过身:“我答应了,你回家吧。” “噢。”她偏了偏头,看着少年的背影。他往李子巷的方向走,步子迈得很大,那个苹果他握着,没有吃。 * 周六姜穗要去贴宣传单。 她以前为了康复,每天都要练习平衡操,而念了初三以后,就只需要每个周末去了。“朝露舞蹈班”已经成立很多年了,她们的老师不再年轻,可是善良温柔。 姜穗当初那样的情况,许多人不愿意收,亦或者要价很高。 只有朝露舞蹈班的连老师愿意教导她,并且收费很低。连老师认真帮她治病,姜穗一直很感激她,因此每年舞蹈班的招募工作,都被姜穗揽下来了。 她需要在整条长青街允许贴报的地方贴上宣传单。 而姜穗周三的时候看到,数学竞赛会在长青街举行。 这种竞赛驰一铭是一定会去的,他如今代表了整个初三的脸面。其实姜穗也大可以换个时间去贴单子,然而她思忖,驰厌愿不愿意治驰一铭,越早知道越好。 所以她干脆不更改时间,周六去贴宣传单。 出发前,姜水生让她把粉色的小水杯带着,还给她塞了一个面包。 姜穗全部放在书包里装好,八点就到了舞蹈班外面。 她拿出钥匙打开门,把印刷好的传单拿出来,然后打算去找驰厌。 小城的早晨漫了一层薄雾,她才出门,就看见榆树下的少年。驰厌衣衫和头发半湿,冲她点点头:“走吧。” 姜穗愣愣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驰厌不语。 他心中有些狼狈。 这个小城,很少有人见过凌晨五点钟的天幕,那个时候太阳没有升起来,最远的地方有浅浅一抹瑰色的红。鸟儿会跃上电线杆,树叶上凝了露水。 她忘记说几点见面,他便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笔挺站了三个小时。 直到朝阳升起,卷帘门次第被拉开。包子的香气弥散整个街道,露水沾湿的黑色衬衫无声诉说着他的可笑。 怎么会有人五点就站在这里等? 见他不愿意说话,姜穗也不再问。她抱着一小沓传单,全部放在他手中,驰厌接过来,本以为要这样走,没想到她又开始从书包里摸东西。 姜穗把小面包拿出来递给他:“吃早饭。”那个水杯是她自己用过的,她犹豫了一下,攥在手中,没有给他。 她笑着,在他冷然沉默的目光下,又把自己的宣传单拿回来。 她抱着宣传单,示意他吃东西。她语气又轻又软:“对不起,这件事有些莫名其妙,但我是谢谢你愿意帮助我。” 她长大以后,鲜少再这样对他笑了。 眼里像是缀上星星,细软的头发都被朝阳渡上一层柔和的光。驰厌确实不懂为什么她会突然需要自己,可他明白,也不需要懂。 驰厌自然不会吃她的小零食,他替她拿着,跟在她身后。眸中映出她的模样。 这一年长青街公交站有放小报的地方。 她说是让他帮忙,可是什么都自己做。姜穗涂好胶水,展览板上只有最高的地方有空位了。 她踮起脚,发现身高不够。 而她下意识回头,驰厌冷淡看着她。目光无波无澜,像是一面沉寂了许多年的湖。 姜穗并没有想过向他寻求帮助,她放下书包,跳着贴了上去。 贴得七歪八扭。 她又踮脚去撕,又笨又可爱,可她始终没有找他帮过忙,仿佛把他当成背景板。 驰厌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上前抬手把那张宣传单撕下来,她猛然转头,撞上他胸膛。 他捂住心脏,低头看她。 姜穗捂住额头,眼泪都快撞出来了。她捂住额头,有些崩溃,眨巴眼睛看他。 他便也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桃花眼儿太过好看,明亮到他这辈子见过一次就念念不忘。 驰厌盯着她,终于问出来:“为什么找我帮忙?” 姜穗没有想到他今天才问这个问题。 她还没想好答案,他目光带着几分冷看她:“你明明有些讨厌我,为什么还会找我?”走路离他几步远,不会给他杯子,看着他的目光敬畏又轻微厌烦,也不太乐意开口让他帮忙。他几近卑微的期待感散去,冷静到有些心凉。 “……!”他怎么知道的!她不是已经很礼貌了吗? 别早恋 驰厌眸色极黑,他专注看着一个人时,骨子里都会被他带上那股凉意。 尤其是他情绪极少外露,微微动怒时便格外明显。 驰厌确实不在意她需要他帮什么忙,可是显然,她心不在焉对他,却不是为了他。 被他这样看着,姜穗微微无措。她矮身从他身边钻过去,平息了一下气息:“没有讨厌你。” 说这话时,姜穗不敢看他眼睛。 她尊敬过驰厌,也曾经厌恶过他。他的善意给了大多数人,可是唯独没有给过她。 以前驰厌默认用肝.源威胁她,所以她才会同意嫁给驰一铭,天知道那时候她多怕。其实不是不怨的。所以即便她为他做了许多事,也不要他任何一点感激。 她抱起剩下的宣传单,低头往街头另一端走。 她走了挺远才回头,驰厌没有跟在她的身后。 姜穗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情绪真敏.感,撒谎都骗不了他。 她自己努力张贴宣传单,对驰厌不帮自己这件事也不失望,大不了躲着驰一铭走。 姜穗把长青街的允许张贴宣传报的地方贴了大半,就看见驰一铭靠在路灯旁闲闲看着她。 他上衣口袋插了支笔,看着她的目光没有平时的调笑,反而奇异的有些安静。 姜穗掉头就要跑。 驰一铭捉住她后领子:“跑什么?” 姜穗僵住身体,不敢回头:“驰一铭,你脑子有病吗?放开我。” 驰一铭说:“你说我有病,还给我写情书?” “谁给你写情书了!你要不要脸,明明是你自己写的。” 他笑了:“哦,你知道呀。” 他松手,走到她面前:“你好好和我说话,我能这样吗?我对你做什么了,你这么讨厌我?” 姜穗憋住气,她瞪也不敢瞪他。 他这种人,瞪他他都觉得她在勾.引他。如果是前两年,她面对驰一铭还没那么怕,可她知道,这个初三一念完,驰一铭就会回到驰家了。 那时候他报社一样,反过去欺辱过去对他不好的人。 姜穗深吸一口气,闷声道:“我哪里得罪了你,我道歉可以吗?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驰一铭“嗤”地一笑,她说这样软绵绵的话,可是眼睛死活不看他,看着他身后的路灯,眼里闪过羞愤的光。她眼尾微微上挑,带着浅浅的红晕,仿佛一欺负就会哭似的。 其实驰一铭倒是有个原则,不主动招惹他的人,他是不会刻意去整的。 吕青、尹佳萱,这些人或多或少干了点让他不舒坦的事。 然而姜穗……确实超乖。 她见了他恨不得挖地八百米,一句话也不说。她确实不主动招惹,可她莫名让人更生气。 他还记得搬家那个午后,他抱着怎样奇妙的心情去与她道别,那时候她竟然笑了。她对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是因为他的离开。驰一铭以为自己忘了,可是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他依然记得如此深刻。 那种羞恼的情绪,仿佛藏着年少时那点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秘密。 驰一铭阴森森地吓她:“你见过我那么多次干坏事,我怎么放了你。” 姜穗小声说:“我没看见。”她飞快看他一眼,“我不说出去好不好?” 她那一抬眼的讨好,让驰一铭愣了愣,他笑了,这次眼睛里都带了笑意:“好啊。” 姜穗连忙说:“那再见。” 他眼里笑意不改,猛然凑近她。 “要不,你亲我一口,我以后就放过你怎么样?” 姜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微微勾唇:“真的,不骗你。” 她目光转动,看到了驰一铭身后的驰厌。 驰厌也在看她,他眼瞳如墨,看着她和驰一铭的眼神都很冷淡。 姜穗尴尬极了,又有些难堪。 每次都这样。 驰厌远远站着,看她被驰一铭欺负。 积压了许久的委屈爆发,她宣传单狠狠拍在驰一铭脸上。 亲你个鬼! 不学好的小变态。 驰一铭被她打得脸一偏,他半边脸红了,眼睛里笑意没了,阴鸷地看着她。 “你打我?” 就许你欺负人么!她掉头就跑。 驰一铭狠狠磨了磨后槽牙,踩住她白色运动鞋,才要伸手去捉她,就被人按住肩膀。 驰一铭回头,看见眸光微凉的驰厌,颇为诧异:“哥?”他神色有几分古怪和不自然。 驰厌淡淡看他一眼,说:“回去。” 驰一铭眸光变了变,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脸,眸中沉郁阴狠:“我和她算完账就回去。” 驰厌道:“我说回去。”他甚至语调都没什么起伏。 驰一铭咬了咬牙,不甘地走了。 等驰一铭走了,驰厌转头看姜穗。 少女眼泪都快出来了。 一只鞋被驰一铭踩掉,露出里面浅灰色的小熊袜子。 她蜷了蜷脚趾,踩在地上,已经趁他和驰一铭讲话跑出了老远,看仇人一样看他们。 十一月的街头,天空苍白得没有一朵云,行人来来往往,忍不住打量这个过分好看的小姑娘。 驰厌蹲下,捡起那只白色的鞋子。 他穿过街道,走到她身边蹲下,声音带着清秋般的浅淡的凉薄之意:“脚放进来。” 姜穗没看见他给驰一铭说了什么,她往后退,愤愤道:“一丘之貉。” 驰厌却突然笑了。 他捉住那只没穿鞋子的脚,肉乎乎软绵绵的,又分外小巧。在她呆愣的目光下,把鞋子套进去。 姜穗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她颤着语调说:“你要做什么?我打了驰一铭,你要打回来吗?” 驰厌说:“不打你。”他说,“我回去收拾他。” 姜穗呆呆看着他,眼泪要掉不掉。 他又笑了,觉得心里柔软熨帖极了。偏她眼泪汪汪的,包在眼眶里,努力憋住气势。 驰厌伸出另一只手,粗糙的指腹把她眼尾的泪擦掉:“别早恋,长大再恋爱。” 她方才还无望的眼泪被人擦干净,不确定地眨眨眼,睫毛上也沾了晶莹的水珠,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重复道:“回去收拾他?” “嗯,收拾他。”驰厌说。 * 幽深的李子巷,到了十一月就开始刮大风。 驰一铭摸摸疼痛的脊背,烦躁地踢翻了屋子里的几个背篼。 他以往那些破事,驰厌从不过问。可是昨天驰厌打了他。 “威胁人,你长本事了。” 他那个冷冰冰的哥哥这样说。 驰一铭当时咬牙受了那一棍,眼里却不服输:“你不是从来不管我的事吗?” 驰厌说:“现在管,姜叔待我们不薄。” 确实,姜水生是远近闻名的好人。去年过年时,也只有姜水生惦记着他们兄弟俩。 而从前住在大院,姜水生悄悄塞过很多回吃的给自己和哥哥。 姜水生敦厚老实,为人可亲。 他们姜家的人,没有半分对不起他的。所以他最后默默挨了这一下,没有再反驳驰厌。 可是答应离姜穗远一点,又让他烦躁得难受。 其实他不会动手打她,他只是想吓吓她,让她别一见到自己就跑。 然而想起姜水生,他仅剩的一丝人性还是勉强同意了驰厌的话。 成吧,不惹就不惹。 驰一铭咬牙,别让他再看见她。 不然……他可保不住忍不忍得住。 冷漠 那天以后,姜穗再也没有见过驰一铭。 直到十二月的时候,学校开始格外重视起他们初三。毕竟每一届初三的升学率就是学校名誉的保障。 而第一名的驰一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他成绩特别好,因此学校让他去初三每个班发表演讲鼓励大家。 他去姜穗班上演讲的时候,脸上冷了一瞬,然后带着谦逊的笑意,把学习经验给大家分享了一遍。姜穗抬头,发现驰一铭梗着脖子,盯着他们教室后面那块黑板,一眼都没有看她,这才松了口气。 驰一铭讲完就走了,他脚步声特别重,出了教师门脸就臭了。 他既然不纠缠她,姜穗也开始重视起中考了。她一直不是什么天才,但她足够努力,病好以后成绩蹭蹭上涨。 题能写完了,得分自然高。 姜穗的目标是r城九中。 这是r城最好的一所高中学校。 她曾经就没有考上,于是这次决定加倍努力。 姜水生每次回家就都看到她在努力练习屋里,他心疼地道:“穗穗起来活动活动,身体比学习还重要,学习成绩尽力了就好。” 姜穗哭笑不得,可能她爸爸是唯一劝着女儿不要那么努力学习的人了。 她说:“我再努力半年,考上高中就好了。” 没有过人的天赋,总不能在努力上也输人一步。年少时轻狂,长大了才知道学习的时间多么宝贵。没有好的出生,就只能自己用双手开辟一条路。 匆匆忙忙的学习中,很快就放寒假了。 这一年下雪特别晚,2002年的二月份,r城的大雪才纷然而至。 姜雪生了一场大病。 姜穗依然在大伯家过年,担忧地守着堂姐。姜雪瘦了好多,以往圆润的脸颊一下子双下巴都不见了,她发着烧,神智不太清醒。 姐姐约莫是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却不喜欢姜雪。 姜雪从高中就开始喜欢他,给他写情书,所有零花钱都给他买小礼物。她所有的恋爱脑、少女心,全部花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后来姜雪上了大学,每天早晨起特别早给他在图书馆占座位,看见他来了就急匆匆跑掉,每天黄昏跑步假装偶遇。 那男生梦想是唱歌,她一有空就去给问哪里能有一个上台的机会。 她高中大胆喜欢他,被他拒绝说轻浮。 后来大学默默喜欢他,他依然冷冰冰。直到前不久,他为了另一个女孩子,骂姜雪歹毒不要脸,姜雪怔然许久,才把手中苦苦求来的歌唱大赛名额表扔进了垃圾桶。 回来她就病了。 一个人再多、再卑微的讨好与喜欢,也是经不住折腾的。 姜雪糊里糊涂握紧姜穗的手,还在念:“高均……” 姜穗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额头,温柔应道:“在呢。” 姜雪眼泪突然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除夕的时候,姜雪好了起来。她从床下拖出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好几张专辑和一张刻录光盘。 姜雪眼神黯淡了一下,又重新笑起来:“穗穗,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那几张专辑是她很努力才抢到的,是高均喜欢的明星唱的歌。而那张刻录光盘,是很多年的时间,他抱着吉他在教室练习,她悄悄录下来,剪辑又修音,为他做好的“专辑”。 或许在高均眼中,姜雪轻浮无知又花痴,然而她真的尽力了。 全部的青春,都用来喜欢他了。 * 姜穗拿着那几张专辑,硬着头皮来到了李子巷。 大过年的,贫瘠的李子巷却依然冷冷清清。这条巷子租金最便宜,却也脏乱。 她淌过小水洼,不知道驰一铭住在哪里,生怕他一下子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看着每扇门都像是他们家。 好在一路找到了纸条上的地址,她都没见到谁冲出来吓她。 天空在下大雪,姜穗撑着伞,呼出的气息变成白色。她按照姐姐的嘱咐,找到了地址也不敲门,从木头门的门缝里塞进去。 才塞进去,门就开了,露出一张俊秀干净少年的脸。 他约莫二十岁左右,头发和衣裳都很整洁。见到姜穗他愣了愣,然后微微皱眉:“你和姜雪?” 姜穗心中惊讶,她和姜雪是堂姐妹,然而长相只有两三分相似。一眼见到自己能联想到姜雪的人,那必定是对姜雪很熟悉的人。 高均他…… 高均低头,看着专辑:“这是什么?” 是姜雪放弃了的喜欢啊。 姜穗轻轻叹气,按照姐姐说的,她道:“是姜雪不要的垃圾。” 高均蹲在地上,捡专辑的手指僵住。那双手指节苍白,似乎拿不稳专辑。 姜穗转身离开了。 风雪吹着她的伞,造成了很大的阻力,她微卷的长发被风吹得些微凌乱。 一只狸花猫,瑟瑟发抖从她身边窜过去。她顺着它受惊吓的身影,看见出来洗完衣服后出门倒脏水的驰一铭。 驰一铭端着一个胶盆子,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姜穗怔了怔,目光看着他。大冬天的,驰一铭和学校里体面讲究的形象完全不同,他穿着一条棉裤,花的。 看着就……暖和。 头发也是鸡窝,穿着棉拖鞋,吊儿郎当的。 姜穗迟钝地有些想笑,可是她下一秒反应过来忍住了。 他脸色变了变:“你给我转过头!” 大雪落在她伞面,她把伞收了,二话不说跑得飞快,跑远了才笑出声。 她笑得那样开怀,大雪温柔地落下她身上。 唇色娇艳,好看得不行。 驰厌站在巷口,一直目睹了经过,后知后觉他垂下了眼睛。 他伸出手指,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姜穗看到他时,笑容一下子僵住。 驰厌衣服被磨得破破烂烂,半边脸都是擦伤的血痕。 他手腕也在滴血,一滴一滴,仿佛成了雪地里盛开红梅。 她问:“驰厌,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驰厌抬起眼睛,声音有点儿冷:“上次是驰一铭招惹你,这次呢?你主动来招惹他吗?” 姜穗愣住:“什么?”她反应过来才明白,她出现在李子巷,本身就说不清。 她在驰厌眼中,看见了几丝冷淡,他以为她对驰一铭欲拒还迎。 姜穗皱了皱眉:“你听我说,我来李子巷是找另一个人。帮我表姐找的,和驰一铭没有关系。” 驰厌发间落了白雪,咳了一声,血从他嘴角溢出来。 这一年他十八岁,比起驰一铭花裤子的可笑,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风衣,宽阔消瘦的肩膀也落满了血。 姜穗从没见过人吐血,她连忙跑过去:“驰厌,你吐血了,你得去医院。” 他身体摇摇欲坠,可她还没碰到他,他就猛然后退了一步:“别过来!” 他闭了闭眼:“别过来,离我远一点。” 二月的风灌进肺里。 吹得他清醒又疼痛。 她也许喜欢驰一铭,也许不喜欢驰一铭。然而他清楚地明白,不管喜欢与否,她的情绪都是给驰一铭的。对驰厌,她永远只有怜悯和同情。 可是怜悯和同情,是一个男人最不需要的东西。 他从来没招惹过她,只是远远看着。 然而他恨透了姜穗同情他。 一面施舍,一面让人刻骨地求而不得。她以为他能忍住冷淡平静的心情多少年?一年、五年、还是十年? 姜穗再一次听到他让她不许靠近他的话,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李子巷内,驰一铭换了裤子,用手抓了两把头发,飞奔出门:“操!姜穗,你给老子站住!” 那声音又远及近,张狂极了,姜穗下意识抬头看驰厌。 驰厌也冷冷看她一眼,他说:“赶紧滚。” 多冷漠狠戾的话。 姜穗几乎又回到了曾经被“大名鼎鼎臭脾气”的驰厌先生骂哭的场面,她抿了抿唇,看见他半边脸的血迹,咬牙往前走了。 她走了几步,身后重重咚的一声。 姜穗回头,少年倒在了雪地里。 锦绣 姜穗连忙跑回去,天大的事也比不上人命重要。 驰一铭跑过来也愣了:“哥!” 他吃力地扶起来驰厌,咬牙对姜穗道:“帮我一下。” 大过年的,折腾到医院以后已经快中午了。 驰厌失血过多,一直昏迷着,驰一铭的皱着眉,看到姜穗,冷冷哼了一声。 姜穗见驰厌没事,便决定要走。 驰一铭坐在门边,见她起身要走,脚一伸把门踢上,门关得严严实实。 驰一铭眼尖地看到,她脸颊微不可察地鼓了鼓,有些可爱的模样。 他说:“做什么去呢?” “我回家。”今天还是过年! 驰一铭僵了僵,也意识到自己下意识不许她走有些神经质,但他腿依然没有缩回来,乱找了个理由:“我哥还没吃饭呢,你去给他买饭。” 姜穗瞪圆了眼睛。 驰一铭摸了摸自己的兜,跑出来太匆忙,一分钱都没带。驰一铭面不改色厚着脸皮:“去不去啊你,给我也买一份。” 姜穗抿了抿唇,明明是冬天,她嘴唇依旧红艳艳的,花骨朵儿一样。 姜穗问:“那你们吃什么?” 驰一铭被她容色晃了下眼,有些懊恼:“我不吃辣,别的都可以。我哥不挑食。” 姜穗点点头,表示记得了:“你把腿拿开,让我出去。” 驰一铭狐疑看她:“你不会跑了吧?”随即他自己阴阴一笑,“你敢跑我下学期天天去找你。” “……” * 驰厌睁开眼睛,低低咳了一声。 他有些头晕,脸颊还被粗粝的地面擦伤了。好在这都不严重。 “哥,”驰一铭连忙过来,“你好些了吗?发生了什么?” 驰厌起身要下床:“我没事。” 驰一铭说:“是不是段玲那个贱女人!” 驰厌淡声道:“不是。”他说不是就真不是,而且这次是他故意受的伤。 驰厌看着窗外,大雪压了枝头。2002年了,他依然一无所有。 这两年他看得分明,段天海只把他当成段玲的玩具,他很少接触到段氏企业的任何东西,那么段天海这条路就走不通。 另一条线杨嵩却可以。 驰厌帮他改装过好几辆摩托车,杨嵩对他极其有好感。 神智这几年,他渐渐融入了杨嵩那个小圈子。 几个爱吃喝玩乐的阔少,除了有个好爹,样样都混。然而阔少们的好感浮于表面,心里却不一定瞧得起他。 直到今天,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有个人的摩托,在国外改装过,然而他嫌轮胎不够抓地,又擅自换了轮胎。 驰厌看到以后,淡淡移开目光。 后来他们在山道上兴奋欢呼的时候,轮胎突然爆了,那人当场被掀翻。后面几个人都傻眼了,刹车都来不及。 驰厌陪着他们玩,离得近,他眸中一冷,猛转把手,撞开了那辆失控的摩托车。 他自己滚在地上,石子从脸颊和手肘擦过去,火.辣辣的痛。 后面那群富二代本来以为今天都要玩完了,没想到驰厌把障碍物撞开了,他们才能及时刹车,捡回一条命。 富二代们腿都软了。 杨嵩也抖着嘴唇,把驰厌拉了起来:“你帮兄弟们捡了条命,以后每个人欠你一条命。”他回头去看其他人,“不过分吧?” 众人纷纷惨白着脸点头,把伤得最重那个人送医院了。 驰厌没有去医院,他坚持到回家,才堪堪倒下。 他知道,这些人脉,终于牢牢握住了。 他什么都没有,但也什么都可以凭本事挣。这几年他拼命看段家阅览室的书,在段家公司实习时也偷偷学了很多东西。因为段玲并不喜欢读书,一旦她不愿意念书了,自己书都没得念。驰厌越发意识到,他需要另一条路的紧迫感。 驰一铭见他看窗外,自己也忍不住看了眼:“她不会真跑了吧?胆子一下就这么大了?” “你说谁?”驰厌哑声问。 他们话音才落,姜穗就喘着气上来了。 她头发和围巾上落了一层雪,她似乎被冷风冻到了,揉揉自己脸颊:“吃饭吧。” 驰厌见到她,轻轻抿唇。 姜穗还记得他晕倒前的不客气和疏离,她低头,找出那份白色盒子装着的饭,递给他。也学着他那样,臭着脸,一言不发。 剩下一份是红色的,她给了驰一铭。 然后她看也不看他们:“饭买好了,我走了。” 驰一铭下意识起身,还好他险险记得自己答应了驰厌什么。他打开盒子:“我看看她买了什么。” 清淡的土豆丝上面,有几个特别小的辣椒籽。 驰一铭狐疑地看了眼辣椒,然后吃了一口菜。 下一刻,他脸色骤变:“姜穗!” 这他.妈哪里弄来的泡椒土豆丝!辣椒籽都是小米辣里拨拉出来的! 他吃不得辣,吃了一口,眼眶都红了,嘴巴里立刻没了知觉,恨不得去外面抓一把雪放进嘴巴里。 驰厌打开自己的饭盒。 里面清清淡淡的,一盒皮蛋瘦肉粥。 他怔了许久,眼眸轻轻垂下。她竟然还记得,他的胃不好。 他想起才对她说过那么恶劣的话,心中酸涩,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 姜穗回到家,心里总算开心起来。 反正情况都这样糟糕了,她为什么要受驰一铭的气?早晚都得死,好歹得快乐一天。 这混账现在估计脸色都是青的。 至于驰厌,他这种凉薄的人,她最后一回帮他了。以后他就算死雪地里,她也不会再回头。 她一个都惹不起,未来大不了大家就同归于尽吧! 这个年过完,姜雪又活力满满了。 她捏了个雪人送姜穗,吃吃笑道:“你看它,像不像你?” 姜穗接过来,无法理解:“哪里像?” “长得白。” “……” 姜雪看了眼自家楼上,贼眉鼠眼拉过妹妹:“你们学校有多少人给你表白?估计加起来都得一个班吧。” 姜穗忍不住提醒她:“姐姐,我过了年才15岁。” 恋爱脑姜雪不赞同道:“十五岁怎么了啊,古代十五岁都生娃了!你很快就高一,然后就可以开启‘霸道校草爱上我’剧情了!” 姜穗脸色憋得青了青。 姜雪这个乌鸦嘴! 姜雪笑容突然顿了顿:“呐,我开玩笑的。年少别遇到太喜欢的人,才能快乐久一点。” 姜穗知道她又想起高均了,她连忙转移话题道:“姐姐你做的雪人真可爱!” 姜雪瞬间不悲春伤秋了,她看着一坨乱糟糟的雪,再看神经病一样看姜穗。 姜穗涨红了脸:“丑萌也很可爱。” 姜雪哈哈大笑,捏捏姜穗小脸:“你姐姐才没有那么脆弱,我这辈子都不喜欢高岭之花了,等我带个小狼狗回来。” 姜雪一直眯着眼笑,然而漫天大雪,世界都成了白色。 她落寞地想,年少别遇到太喜欢的人,才能快乐久一点。这是用多少真心和眼泪才换来的觉悟啊。 这年开春来得特别早,再去上学时,都没有往年那么冷。 进入初三下学期,整个年级都笼罩了些许紧张的氛围。 姜穗提前想好了自己今年的生日礼物。 现在才三月,等到九月份,她要姜水生去做一次身体检查。下半年也是她最后练习平衡操的时间,以后就不去再去“朝露舞蹈班”了。 她脱下舞蹈鞋时,天空下起了雨。 三月的雨有些冷,r城的天气预报从来没有准过。 陈南南家弟弟生了病,急得快哭了,姜穗把自己的伞给了她,她想了想,去舞蹈室的仓库,找出一块薄薄的胶板,顶在脑袋上就要回家。 小城阳光烂漫时,温柔又多情,下起雨来却“六亲不认”。 雨点砸得她撑着胶板的手都疼。 路过二桥时,姜穗看见了他。 他穿着黑色的夹克,撑着一把大黑伞,缓步向她走来。 驰厌这年十八岁了,个子拔高到了一米九。 她不得不仰头看他,雨水从她湿发上流到下颚,有几分超越年龄的靡丽。 她眨眨眼睛,看清楚是驰厌,有些防备不悦地看他。 反正对她来说不是好人。 驰厌也低眸看她。 那双清凌凌的桃花儿眼,漂亮得快要烧起来了一样。 他突然开口:“你小时候,我背过你一次。” 姜穗偏了偏头:“什么?” 驰厌说:“你说让我回来读书,后来我回来了。” 姜穗茫然地看着他。 少年眸色很淡,像这年冷冽的风,漆色蔓延的天空。 他说:“姜穗,那时候我觉得,r城真美。” 她眼中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不解。 驰厌眸中映着她的模样,突然问:“你喜欢驰一铭吗?” 姜穗的疑惑一瞬通通不见了,她恼怒地看着他,忍无可忍:“你才喜欢驰一铭!” 他顿了顿,浅浅笑了,眸中竟然有些温柔:“嗯,你不喜欢。那你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 “最迟两年,我会回来。”他把伞撑在她头顶,递给她拿好,他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转身走进雨里。 对于她来说没头没尾的一段话,却让他觉得有些难捱。也许她明天就忘了。r城有他这辈子最不堪的经历,也有连绵不绝雨雪,然而还有个从未懂过他心事的少女。 也许他很快就回来了,也许这辈子都没脸再回来。 大雨一瞬打湿驰厌的头发,他不曾回头。 姜穗怔然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迟钝地想起一段往事。 时光太久了,久到她都忘了。 后来叱咤风云的驰厌,年少时也曾背井离乡去打拼。 他后来所有的辉煌,都是当年一点点流下的汗水和血水。 吃了那么多苦,他当真要去拥抱他的锦绣前程了。 白月光 驰厌说要离开,然而离开之前,他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六月初,他翻出家里的存折,交给驰一铭:“家里所有的钱,供你上完高中和大学。” 驰一铭低头,看见上面的一串数字怔了怔,竟然有二十万!这么些年,驰厌为段天海工作,还替杨嵩这群富二代改装车子,攒下了不少钱。 驰一铭没有伸手接,他脸色极其难看:“你就这样走了?” 驰厌沉默了一下:“我不能永远做段玲的一条狗。” 驰一铭眼眶发红:“哥,你留下吧,把工作辞了。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也会想办法赚的。” 驰厌把存折放桌子上:“密码是你母亲生日。”他说完进屋收拾东西,除了船票和衣服,他所有东西都留给驰一铭。 驰一铭眼神淡下去,看着驰厌的目光有些冷。1995年,他母亲出车祸死去。那个冬天特别冷,家里什么都没有,风雪肆虐。 驰一铭发着高烧。 十一岁的驰厌背着他,一路往北走。 那时候驰厌乞讨过,偷过小镇的馒头,还为了给他治病向医生下跪。 一个孩子,背着另一个孩子,去投奔他舅舅。 年少不知事,后来他们才知道有赔偿款的事。 那一整个冬天,他们几乎死过一回。那时候驰一铭最恨驰厌。 因为他母亲出车祸的时候,手上拎着一个生日蛋糕,是为驰厌买的生日蛋糕。 妈妈捡来驰厌时,七岁的驰厌抱着一个襁褓流浪。 里面就一块布绣着“厌”,孱弱的男孩子饿得要快死了。驰一铭的妈妈给他喂饭,替他治病,给驰厌过生日,还告诉驰一铭:“以后他就是哥哥。” 驰一铭无比讨厌这个“哥哥”,在妈妈死的时候,这种厌恶到达了顶峰。 然而那个生病的冬天,是驰厌背着他,闯出了一条生路。 他心中仇恨又茫然,却勉强承认了这个哥哥。这么些年,驰厌不吃不喝也要养大他,让他念书,而驰厌自己辍学去修车。 然而现在,驰厌也要离开了。 驰一铭面无表情问:“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 “你走了,以后就不是我哥了。”驰一铭扯了扯嘴角。 驰厌回头看他,眸中漆黑,许久,他淡声道:“今年我十八岁,驰一铭。我为你活了十一年。” 下跪,被打,修车,没有书念,去做人家走狗。 都是为了七岁那时候吃的几口饭。 驰厌平静极了:“驰一铭,我不欠你什么。”他为了那块蛋糕,保护了驰一铭十一年。然而驰一铭的母亲,却不是因为买蛋糕出的车祸,而是被人恶意撞死的,只不过她死前哀求驰厌保护好驰一铭。 十一岁的驰厌脸颊瘦削,沉默着在她病床前磕了个头。 驰厌只是想,活得像个男人而已。 * 驰厌没有向段天海辞职,他去的时候孤身一人,走的时候也毫无存在感。 第一个发现他离开的是段玲。 段玲被段天海带去见一个叔叔家的儿子,段天海近来身体不好,人一天天变老,就会越来越忧虑,他怕自己死了段玲没人护着,于是带段玲去“相亲”。 他们这样的有钱人都可以早早定亲,本来段玲也十八了,段天海知道她外在的缺陷,于是几乎把整个段氏都作为段玲的嫁妆了。 然而那个叔叔的儿子,一直非常不耐烦,后来等到段天海和父亲让他们培养感情的时候,他和段玲吵了起来。 段玲泼了他一杯水,他当即冲上去打段玲:“艹!” 段玲下意识就道:“驰厌,给我弄死他!” 许久不见少年身影,她才发现驰厌并没有来。 段玲披头散发,怒道:“驰厌呢,他不想活了吗?” 张叔连忙冲进来,这才告诉她:“他好像离开了。” 段玲脸色变了几变,心里升起一种荒诞感,她当场也不相亲了,跑去找段天海:“爸爸,张叔说驰厌不在我们家工作了,你帮我把他抓回来!”她眸中愤恨,“把他抓回来,我知道所有人都嫌弃我,他没有嫌弃过。” 驰厌像是个没有感情的人,然而段玲眷恋这份无情。 段天海疼她,让人去查,查出来驰厌已经准备走了。段玲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 驰厌坐在船尾,戴有为说:“你老看港口做什么?我们又不会有人来送别,你弟弟会来吗?” 六月的天,晴朗极了,天空湛蓝色,阳光出奇明媚。 驰厌不说话,然后他皱眉看见戴着口罩的段玲从车上下来。 她眼里全是怒意:“你要走?我同意了吗?” 驰厌看她一眼,那一眼依然冷淡。 段玲气不过,抬手要甩他巴掌。 驰厌捏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推开:“滚。” 段玲怔住,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眸中怨毒:“把他捉住,不许他走。” 她带了两个保镖,那两人立马听命过来。戴有为连忙说:“有话好好说啊,段小姐,别动手!” 段玲说:“打断驰厌的腿!” 驰厌嗤笑了一下。 戴有为没拦住,被两个保镖揍了一拳。船里面出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驰厌动了动手腕,蓄力,抬腿,把那两个保镖都打趴下了。 戴有为揉着自己胸口,看得目瞪口呆。 段玲颤抖着嗓音:“没用的废物!” 驰厌冷冷看她一眼,却没有动手打她。倒不是不打女人,而是走之前少惹麻烦为好。 他重新登上船,段玲向前走几步:“驰厌!你不就是想要一条出路吗?你留在我身边,我让你进段氏。” 驰厌觉得好笑极了,然而他没笑,船还有两分钟开了,他毫不犹豫迈步上船。 段玲终于急了:“你敢走!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了,离开我段家,你就是个没钱的废物。” 驰厌转头:“段小姐,你就祈祷有一天,我这个废物不会回来。” 船开了,段玲恨恨看着他。 戴有为咽了咽口水:“驰厌,你真这样走了啊?” 驰厌说:“不然呢?” “我以为你老往那边看,是在等什么人。” 驰厌没有回答他。 戴有为咳了咳:“真的,那边什么情况,我们也说不准,其实你留下来也可以,毕竟你还有个弟弟。我就无所谓了,孤家寡人嘛,无牵无挂,就算是为了娶媳妇,搏一搏也值得。驰厌,你这样又何必呢?” 船行驶在水上的噪音刺耳。 驰厌许久以后才开口:“我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再回来。” 他们俩坐在甲板上,驰厌摸摸单薄的包裹,r城在渐渐远去。段玲都来了,然而他知道姜穗不会来,她甚至不曾在意。 他走了,她应该很快就把他忘了。 这所小城见证过驰厌许多狼狈。 他只是想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不会再有人对他呼来喝去,也不用背负对驰一铭的责任,更不用对人卑躬屈膝。 那样他就可以,像个普通少年那样挺直脊背。 他年少时在故乡有个白月光。 后来几百个日日夜夜里,偶尔也会想起她,想起有一年她笑的模样。 * 2005年夏天,姜穗推开窗。 桔梗花丛中的少年尴尬收回自己扒着她窗户的手,表情转变为高傲恼怒:“姜穗,我看见了,你们班那个黄毛又给你告白。你还冲他笑,我要告诉你爸,告诉你老师!” 姜穗说:“孙小威,你过来一点。” “什、什么?”他脸上写着不屑,然而脚步很快凑上去,“你想和我说什么?” 姜穗突然从屋里拿出一个鸡毛掸子,打在他背上:“让你跟着我!不学好!还扭曲事实!” 孙小威咬牙看着她:“你打我!你完了我给你说。” 姜穗关上窗,把孙小威关在外面跳脚。 八月的r城□□,姜穗撑开伞,步行去“朝露舞蹈班”。 少女身姿轻盈,穿着薄荷色的半身裙。 孙小威愣愣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又要去舞蹈班教那几个小妹妹了。 时间过得真快,明明很多年前,丑丫头走路都走不稳,还要去学平衡操来治病。可是一晃她长大了,竟然也开始帮助其他人了。 少女撑着伞,腰肢很细,以前平板板的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鼓鼓的。 如果说初三时的姜穗像含苞花骨朵儿,如今她高二了,就是完全绽放的姿态。 r城九中,可以不知道谁是年级第一名,也可以不知道谁是“校霸”,但是没人不知道姜穗。 她病好了,走路不会再摔倒,漂亮得整所学校皆知。 明明小时候那样笨拙,可是如今姜穗也开始优秀起来,她是学校主持人,也曾经上台跳过舞,声音变得柔和又动听,像珠落玉盘。 许多人追她,许多人败北。 孙小威愤愤踢一脚她窗前的花。 原本几朵,现在变成了一大片,几乎整个大院儿的少年都悄悄为她种过花。 孙小威看着她背影,心跳极快,他转头愤恨地踩死她几朵花:“水性杨花!丑丫头,丑丫头!”孙小威口不对心,心里究竟多酸,只有他自己知道。明明以前还爱和他玩儿的,可是长大了,她无比注重男女界限,好不容易回家,也不怎么理他了。 晚上姜穗回家,出乎意料又看见了孙小威。 他通身酒气,逮着几个人就发泄,见了姜穗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姜穗也不理他,晾了衣服就要回去。 孙小威突然道:“姜穗!” 姜穗回头。 “你小时候没有整过驰一铭吧?” 驰一铭没有中考就不见了,姜穗已经两年没有听到这个消失的名字,她摇摇头。 孙小威咬牙:“那就好,他认祖归宗后回来了,现在可牛逼坏了。还让小爷给他敬酒!” 姜穗:“……”她想想如今的自己,觉得这比整过驰一铭还可怕。 归来 姜穗承认,她这两年过得尤其滋润。 驰厌走了,驰一铭失踪了,她如愿考上九中,父亲检查身体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不喜欢的人都走了,珍惜的人平平安安,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以至于两年多的松快日子,几乎让她给忘了,驰一铭初三的时候不是失踪,而是被驰家认回去了。 关于这件事,她隐隐知道些内幕。 驰一铭亲生父亲驰晋华非常有钱,然而在结了婚以后,出轨了驰一铭的母亲。驰一铭的母亲最初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直到被驰夫人找上门,她不愿意做小三愤而离开,然而那时候肚子里已经有驰一铭了。 驰一铭母亲倔强,不愿意对任何人提起这段过往,哪怕穷苦,也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所以也是很多年后,驰晋华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 驰晋华和驰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因此驰晋华坚持把儿子找了回去,对这个让他惊喜的孩子可谓有求必应。当初在大院儿饭都不怎么吃得饱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了大名鼎鼎的驰少。 姜穗提前被孙小威通知了这个消息,心拔凉拔凉的。 然而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驰少有了新生活能忘了她。 九月份开学之前,姜穗对姜水生说:“今年的生日礼物也是希望爸爸去检查一次身体。” 姜水生说:“你这孩子,我身体好着,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 姜穗正色道:“生日礼物必须完成。” 姜水生便也笑开了眉眼:“好好,听穗穗的。” 姜穗这才高兴起来。 姜水生说:“你今年去就高三了,再过一年就要高考,你住学校爸爸不放心,要不我租个房子来照顾你?” 姜穗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姜水生是典型的老实憨厚父母,在他眼里,子女高考非常重要,是需要陪伴的,姜穗为了打消他的念头,只好说,“爸爸你过来我学习会分心。” 一听到会分心,姜水生哪里还敢坚持:“那你放月假回来我给你煮好吃的。” 姜穗笑眯眯应了。 九中离家挺远,因为要上晚自习的原因,姜穗选择了住校。她们学校四人寝,开学姜穗才到寝室,室友眼睛都亮了:“穗穗来了!” 大家纷纷笑起来:“穗穗!” 姜穗柔和应一声,从书包里拿出带给她们的礼物:“卤毛豆,我自己做的,你们尝尝。” 三个女生凑过来,邓姗嗅着香气,愉快道:“穗穗你简直是珍宝!” 做了两年室友了,彼此都非常熟稔。她们也不与姜穗客气,还纷纷拿出了自己的礼物送给姜穗。 寝室三个人,分别是邓姗,马佳忆,王兰。 邓姗是个话痨,马佳忆戴着眼镜,是大学霸,王兰比较沉默寡言。姜穗在班上人缘非常好,室友也相当喜欢她。 姜穗带来的卤豆子入了味,浓浓的卤香刺激着味蕾,几个女孩子抢着吃完,邓姗恨不得吮一下手指,意犹未尽道:“真好吃,比零食还好吃。” 马佳忆点点头。 姜穗铺好床,晚上睡觉的时候,邓姗突然问她们:“你们看到我们学校外面开的那家商城没有?”她声音兴奋,“过几天就开门!这还是我们学校周围第一个商城啊。” 姜穗压好床角,听见王兰小声问:“是什么样的商城啊?电子游戏还是超市那种。” 邓姗兴奋死了:“不是不是,都不是。才不是网吧这种,电子宣传栏上面说了,给女孩子开的,餐厅、衣服、包包、珠宝!” 连看书的马佳忆都惊讶地抬了头:“谁会在学校外面开这样的商城啊?“ 不怕亏本么? 这年头,高中生哪来的消费能力,别说珠宝、衣服、包包,她们天天穿着校服,连自己的衣服都不许穿,商城开了虽然让人很兴奋,可是看得到,也买不起啊。 姜穗也非常疑惑,她曾经不是在九中念的高中,因此不知道九中外面有没有开大型商城。 然而她来学校时也看见了,离学校不远的那栋豪华的楼,真的放出了开商城的告示。 邓姗说:“管它呢,买不起能过一下眼瘾也好啊。” 姜穗也没纠结太久,她现在非常节约,很少买新衣服,恨不得有一分都给姜水生存着,防止疾病发生手足无措。 * 开学一周以后,同学们的兴奋感淡了些。 直到周三,班主任岳老师突然宣布道:“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掌声欢迎。” 同学们眼睛都亮了,谁会在开学一周再来? 他们配合地鼓起掌,少年手插兜里走进来。 他穿着白衬衫,嘴角噙着笑,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了一圈,落在第二排的少女身上时,偏了偏头,笑容敛了一分,然后开口道:“我叫驰一铭。”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 然后掌声才稀稀拉拉响起。 姜穗班上是三班,高三一共26个班级,前五个班级都是先锋班,能冲清华北大那种,因此这么些年,鲜少有插班生。 驰一铭是唯一一个。 姜穗木着脸,只有她没有鼓掌。 驰一铭站在讲台上,肆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啧,长大了。 漂亮得招人,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让人讨厌。 岳老师说:“驰一铭同学成绩相当优异,是原学校的第一名,数学和物理都是满分。希望同学们能对待新同学热情友好一点。” 教室里就最后一排有个座位,驰一铭径自过去坐下了。 他目光看了姜穗一会儿,又别过头。 同桌是个小胖子,驰一铭扬了扬下巴:“第二排那个,扎马尾的?你们班班花?” 小胖子看看姜穗,红着脸说:“嗯嗯。” 驰一铭笑了下。 目光凉凉的。 这么久了,他还记得那泡椒土豆的味道,差点让他把胃酸都吐出来。 不急,现在和她好好玩。 没半天,驰一铭的背景大家都知道了。有钱人的儿子啊!怪不得能插班。 他长得好,眉宇俊朗,唇格外红,有些不羁的味道。 死板的高三生活似乎突然注入了活力,因为他的到来鲜活起来。 一放学姜穗就跑了,她不敢回头,往食堂跑得飞快。 驰一铭这种人,现在有钱自视甚高,越是在他眼里低端的地方他越瞧不起。比如这种大锅饭食堂。 驰一铭才站起来,姜穗就跑远了。 他歪了歪头,冲小胖说:“你们班班花真有活力。” 小胖讷讷道:“她很好啊。” 驰一铭嗤笑了一声。 然而他没去追。 他来念书是有条件的,r市虽然是他的故乡,可是s市才是他爸的根据地。所以一回来驰一铭就和r市的商人应酬吃了好几顿饭。 驰晋华把他当接班人培养,他就得在s市给他爸做点成绩。 所以之前他会和段家还有孙家吃饭。 毕竟强龙礼让地头蛇么。 * 恰是九月中旬,天空还下着雨。 “驰少,您坐着,他很快就过来了。” 驰一铭冷着脸,讥讽道:“h岛过来的人,面子可真是大。” 他助理立马道:“毕竟您也听说过三爷,那可是垄断了半个珠宝市场的人,今天来的据说是他继承人。不管怎么样,我们要想在r市发展,和他打好关系总没有错。” 驰一铭看了眼表:“晚了十分钟了,这他妈耍老子玩儿呢?” 助理擦了擦冷汗:“或许路上有什么事,您等等,再等等。您需要什么,我去给你拿?喝咖啡吗?” 驰一铭踹了他一脚:“滚。” 大雨哗啦啦下,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开过来。 司机撑起一把雨伞,打开后车门。 男人的皮鞋踩在地面,司机立马给他撑好伞。 后面的车子陆陆续续下来几个人。 驰一铭舔了舔口腔,恶意地笑了笑。 哟,排场不错。 车里出来的男人很高,他穿着西装,走了出来。在他抬起眼睛的一瞬间,驰一铭的笑容突然僵住,脸色也慢慢变了。 从车里出来的男人,侧脸上一道很明显的疤痕,从眉骨一路蜿蜒到冷硬的下巴。 这伤痕将他原本坚毅冷峻的长相,生生拉扯出一丝凌厉和狠辣,这种成长让人心惊。驰一铭对这种外貌的改变倒是不在意,毕竟男人不靠脸吃饭,然而看着这道疤,就知道当时情况多凶险。 还真是,为了这份荣华富贵不要命。 想起驰厌现在的身份,驰一铭眸中冷了冷,笑吟吟道:“好久不见啊,哥。” 驰厌站在雨中伞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久违,一铭。” 心上人 今年再见,彼此都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场合。 驰厌走进咖啡厅,顺手点了一杯,坐在驰一铭的对面。外面下着大雨,驰一铭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驰厌淡声道:“毕竟是故乡。” 驰一铭讥讽地笑了笑:“那些羞辱过你的人呢,打算报复回去吗?你以前的老板段天海,至今还没有什么长进,他见了你,表情必定很精彩。” 驰厌看他一眼:“我是来和你谈生意,不是讲这些。” 驰一铭无所谓地笑了笑:“哥,这么久不见,你依然这么无趣。” 驰厌不置可否,他拿出一份文件,上面是横霞岛屿的珍珠养殖场介绍。珍珠单卖不值钱,远远比不上黄金和钻石,然而一座岛屿的财富,却不可估量。 驰一铭也正色起来。他家有珠宝生意,女人的钱挺好赚,做好了珠宝他相当于就在r市站稳脚跟了。驰厌说:“合同我也带来了,你顺便看看。” 驰厌抿了口咖啡,手指点了点最下面那份合同。 驰一铭一看合作价格脸色就沉了:“你玩儿我?比市场价高出了五成!” 驰厌道:“这是海水珍珠,不是淡水珍珠。往下面看,还有一批黑蝶贝产出的黑珍珠。”他语气很平淡,完全是商业议事口吻,“黑蝶贝生长环境要求很严格,只有一半能顺利产出珍珠。横霞岛屿提供的珍珠都是完美的,如果你需要劣质的产品,那我们完全可以改一份合同。” 驰一铭皱眉。 驰厌说得没错,这种惊人的价格背后,确实有一定的价值,然而这么高的成本,万一珠宝亏损怎么办?他家还有个妹妹,虽然他那个渣爹属意他成为继承人,然而驰夫人还有个女儿,同父异母的妹妹同样有继承权,这样大一笔钱,搞砸了驰一铭绝对没有好下场。 驰一铭冷静下来,摇摇头:“价格太高了,整个r市,除了驰家,没人敢接手你这批珍珠。降两成,我们考虑合作。” 驰厌笑了下:“一铭,你回去和你爸学学,再来和我谈价格。”他起身,外面黑衣随从立马为他撑伞,他甚至都不给驰一铭讨价还价的机会,就再次上了车。 驰一铭看着他车子离开,眸中冷了冷。驰厌话里并没有羞辱的感觉,甚至有些指点的意味。然而驰厌连个机会都不给,无疑就否决了年轻气盛的驰一铭。 驰一铭扯了扯嘴角,如果他不签合同呢?他不信驰厌能在r市这所贫穷的城市找到其他合作方。 * 大院儿已经很旧了,这么多年过去,几乎所有人都在市区中心买了新房,大家住上了小区,便不会再管这样红墙绿瓦的房子。 驰厌的车停得很远,他点燃了一根烟,遥遥看着老旧的大院儿。 他的助理水阳忍不住道:“先生,你买这样一块地做什么?” 2004年房价暴涨的时候,大院儿因为位置太偏,丝毫没有沾到地皮升值的光。所以即便到了零五年,这块地依然没有投资价值。先前据说有老板要买下这块地建工厂排污,后来驰厌知道以后,就介入进来,说他要这块地。 驰厌指尖夹着烟,他垂眸弹了弹烟灰。 水阳说:“听说这山上有溪水,可是这种地,拿来建什么都不合适。而且他们这种院子的住户,心里都非常有归属感,钉子户那是死了都不愿意卖房子的。”古老建筑,想要守住的就是记忆与信仰。 驰厌神色淡然,许久才到:“留个念想而已,不愿意卖地的别强求。” 水阳噎住,半晌没敢说他之前已经让人去敲打这边的居民了。还放出了话,既然驰厌先生要这个老旧的地方,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钉子户留下。 毕竟作为一个优秀的助理,很明白钉子户的存在只能让这块地毫无价值。水阳随口应了声,然后问:“先生,你还要进去看看么?” “不了。”驰厌摁灭了烟,他指尖擦过自己脸上的疤痕,语气平静而随和,“走吧。” 七百多天,有时候驰厌也会想,她长大会是什么模样。 然而真正回来了,他才意识到,那确实就只是一个念想。 他说两年后回来,然而已经远远超过了两年。年少的冲动和热情,渐渐消弭在了奔波和海浪声中。他成熟了太多,竟也明白一个人不喜欢他,就少去打扰。 水阳示意司机开车,驰厌最后还是没有进去大院儿。 姜穗放月假回来,才知道姜水生病了。 姜水生一直咳,脸色苍白。 姜穗心一沉:“爸爸,你检查结果呢?” 姜水生见她脸色不好,连忙说:“我没事,就是换季导致的感冒,b超单子在桌子上,你这孩子,爸爸都说了,身体没有问题。” 姜穗才拿起单子,外面就有人敲门。 姜穗要去开门,姜水生拦住她,沉下脸:“我去。”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争吵声,姜水生声音鲜少这么大,他扬声道:“我说了不卖!多少钱都不卖,滚滚滚,别再来找我了,不然下次把你打出去。” 姜水生喘着气进屋,姜穗问:“又是买地的吗?” 姜水生点头。 姜穗知道这块地价值不高,升值空间也不大,一开始有家地产公司要买地,说是拿来建工厂,开价很低,许多人犹豫着卖了。后来听说换了位老板,开价高,也承诺不会拿来建工厂,许多人的都欢喜地卖掉了,其中并不包括姜家。 因为这是姜穗出生的地方,也是唯一留下她母亲回忆的地方。 姜水生舍不得买,对他来说,这就跟卖了祖宗基地一样难受。 “这杀千刀的生意人,一次两次不行,我就不信他们还要逼我。” 姜穗安慰他:“没事的,孙小威他们家不也没搬走么,还有洪姨他们,好几户人家都没搬呢。”她看着姜水生的检查单,轻轻皱了皱眉,血小板数量比平时减少了,然而早期肝硬化典型是症状不明显,这也可能是感冒导致的。 姜穗不放心:“爸爸,我们等你感冒好了,再去复查一次。” 姜水生无法理解女儿为什么热衷花这个冤枉钱,然而不忍她失望,还是应了。 周末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放出风声,说如果剩下的“钉子户”不搬走,那么他们将会强拆,然后先斩后奏。 这是最激烈的手断了,往往这种情况下,最后赔偿得当报警也没用。 孙小威父亲孙晨为了官途平稳,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买地老板似乎背景了得,也不愿意当这个“钉子户”,终于同意把房子卖了。 孙晨都卖了房子,大家都慌了。 水阳这时候让人请剩下的“钉子户”吃饭。 姜水生气得胸口发闷:“孙晨都走了,他们绝对是要示威,穗穗,我们不能屈服,我们要是把房子卖掉,以后这里被污染,你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都没了。我要去和他们说。”他两鬓斑白,喘着气。 姜穗扶住他:“爸爸,我去说。你生病了,好好歇着。我会努力保住房子。” 到了下午,姜穗换了条裙子过去。 路上她遇见了洪丽云和梁芊儿,十八岁的梁芊儿身材高挑,清丽的脸颊上化了淡妆。她给洪丽云说:“妈,我们过去看看情况,我听说这个老板很有钱,我们多要点钱再把房子卖了。” 洪丽云欲言又止,眼里有些惆怅――她不愿意卖。 梁芊儿怒道:“我不管,这种破房子有什么用,到时候你别说话,我来说。” 遇见姜穗,她闭了嘴。 天空在下雨,姜穗撑着伞,穿了一身浅青色的秋装,荷叶边的裙摆,静谧又温柔。 梁芊儿咬唇,不再说话,她盯着姜穗的背影,脚步情不自禁放轻了。这些年她才逐渐感觉出,自己和姜穗这妖精差别太大了,小时候一直看不上姜穗,然而现在,她竟然会情不自禁模仿她美丽的姿态。 一行人到了酒店外面,有人通知水阳,那些仅剩的几家“钉子户”过来了。水阳很不耐烦,说道:“今天就让他们全卖了知道吧?这群人太难搞了,不就是想要钱?适当加价可以,心太黑就采取不友好的措施了。” 让他们来这种地方,也确实是施压。 保镖为他们引路的架势,就让人看出要买地的老板不好惹。 梁芊儿筹划了一路,该怎么加价,然而看到人高马大的保镖们,她心里微微有些发憷。他们会吃她加价这一招么? 水阳目光往外看,在一个浅青色的少女背影上顿了顿。 那时候姜穗正好收伞抬头。 她似乎明白背后的老板不是接见他们的这些员工,清透的浅棕色的眼眸透着大厦窗户,看向他们这边的方向。 尽管知道她看不见自己,水阳依旧愣了愣,被她幼嫩美丽的容颜惊艳了一瞬,情不自禁皱了皱眉。 这么好看的少女?也是钉子户? 一行人进了包间,水阳身后,驰厌淡漠的嗓音问:“你刚刚打电话,提到了买地的事?” 水阳连忙笑道:“之前你要那块地,今天就可以全拿到了。那几个钉子户来了,我让底下的人同他们谈谈,把地让出来。” 驰厌放下钢笔,抬头眉头皱得死紧。 水阳看出他不虞,摸了摸鼻子:“没办法了嘛。” 驰厌不吭声,拿起椅子上的外套:“我过去看看。” 水阳吃惊道:“驰厌先生,你……” 驰厌冷冷说:“我本意不是让他们卖地。” 水阳:“……”完蛋,估计那边已经在半利诱,半威逼了。 * 包间内,梁芊儿开了个价格,那头一位干练的女士笑道:“小姐,您得寸进尺了,开出的价格远远不合理。” 梁芊儿说:“我不卖又怎样?这是我家的房子,我乐意卖就卖,不愿意卖你们总不能强抢,你只是个打工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让你们老板来谈。” 女人笑了,这少女还真当他们是买地的了。她似乎没有听到梁芊儿贬低的话语,笑容不改:“我们老板很忙,这件事我来就可以了。” 梁芊儿说:“那我要150万!” 女人眼中微冷,转过目光,看向角落里安静聆听的姜穗。一桌子人,她年纪最小,却也最吸引人眼球。少女丸子头微松,却带上几分明媚幼弱的意味。 女人说:“那位小姐呢,你家的房子,怎么说?” 姜穗对上她的眼睛,轻声道:“抱歉,我家不卖。” 女人脸色沉了沉,刚要说话,一个人进来与她耳语。女人脸色几变,最后奇怪地看他们一眼:“我们老板来了,就在隔壁的包间,你们想谈价格的,不愿意卖的,都可以与他说。” 一桌子人没料到这个结果,面面相觑。 姜穗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从容起身,梁芊儿反倒脸色白了。 这么一圈保镖在,明确透露出两个信息。第一,老板很有钱,所以能讨价还价讹诈一笔。第二,这老板绝对不好惹。 然而话都说出去了,梁芊儿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姜穗身后。 在过道上的时候,梁芊儿小声道:“喂,姜穗,你真的不卖啊?” “嗯,不卖。”姜穗说。 梁芊儿小声说:“他不会让人打我们吧?” 姜穗沉默了一下:“不会吧。”然而她心里也有些忐忑,她知道要谦和礼貌,在门开之前,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前面引路的人推开门,里面男人抬起眼睛。 姜穗愣愣地看着里面的人,有一瞬是懵的。而梁芊儿则完全呆了:“驰……驰……”那个在童年时意味着可以随意欺辱的名字,此刻怎么也说不出口。 驰厌目光略过目瞪口呆的梁芊儿,落在姜穗身上。 他漂泊了太久,如今回到故乡,年少时难以启齿的白月光少女长大了,风采半点不减当年。 驰厌没想到是她来。 他的失态只有一瞬,随即礼貌地把目光移开,平静道:“坐。” 坏脾气 姜穗在他对面的桌子坐下,梁芊儿惊疑不定,也跟着坐在了姜穗身边。 驰厌说:“拿些蛋糕过来。” 水阳跟着他,闻声连忙吩咐下去,没一会儿桌上就摆了几块精致的糕点。 对面两个少女谁也没动,姜穗目光落在驰厌脸颊的疤痕上,轻轻皱了皱眉,她记得以前驰厌脸颊是没有疤痕的,到底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 驰厌觉察到她的目光,他顿了顿,说道:“今天让你们来这里,很抱歉。房子我们不会强买,如果不愿意卖,说出来就可以。” 他语调清冷,没有多余的感情,虽然话十分客气,然而一瞬就让梁芊儿白了脸。 “我卖!”她以为驰厌是以退为进,不买她家的房子了,“就原来的价格,我家同意卖!” 驰厌看她一眼:“可以,待会儿出去签合同。”他极为淡漠冷静,又让梁芊儿抖了抖。她以前对驰厌的欺负都是暗地里的,现在如坐针毡,害怕极了。 可是一想到他现在的身份,她心里又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男人真有能力。 姜穗也有些意外,她犹豫了一下:“抱歉,我家不想卖。”她抿了抿唇,唇.瓣娇艳,“我知道这会对您造成很大的麻烦,可是房子是我妈妈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驰厌手指交叠,放在桌子上,这才把目光放在姜穗身上。 姜穗也正看着他,她软声道歉:“对不起,如果未来您有什么项目在大院儿开展,能配合的我们家都会尽量配合。” 还真是长大了,说话都不带着小时候的奶音了,反倒像把小勾子。 驰厌说:“好。”他见她松了口气,接着问,“尝尝蛋糕吗?” 毕竟人家答应了,不吃过不去,姜穗拿起叉子,吃了一小块奶油蛋糕。奶油很浓的牛奶味儿,在嘴里化开。她忍不住眨眨眼,挺好吃的。 梁芊儿白着脸,勉强笑道:“驰厌,我以前……” 驰厌抬了抬手,打断她的话:“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拿起椅子上的外套,看了眼姜穗,她站起来,见他看自己,犹豫着小心地露出一个笑意。颤巍巍又娇滴滴的,好看是好看,就是僵硬极了。 看来还真怕她家房子保不住。 水阳也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姜穗。 先前谈判负责的女人,恭敬将两个少女请出去了。 水阳注意到,虽然驰厌脸色未变,可是短短十分钟,老板看了那个浅青色裙子的少女十来次。 估计驰厌自己都不知道。 水阳啧舌,漂亮是漂亮,可是太小了点啊。幼嫩娇弱的模样,房子都不肯卖,哪里肯……咳咳。 他一想驰厌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顿时心思活络起来,老板也有生理需求啊! 驰厌坐了一会儿,看了眼姜穗吃过的蛋糕,本想踱步去对面酒店,突然道:“水阳,原本去拜访陈老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水阳看了眼行程表:“后天。” “改为今天下午吧。” 水阳怔了怔,随即还是道:“现在就去吗?” 驰厌没什么表情地地说:“嗯。” * 姜穗撑开伞,往回家的方向走,她没有想到老板是驰厌,这件事竟然真的就这样解决了。 这顿饭本就是鸿门宴,因此房子的事情谈妥,她也不会留下吃饭。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她面前经过时,司机按下车窗,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意:“姜小姐,送你一程吗?我们顺路。” 她认出这是水阳,刚刚跟在驰厌身边的男人。姜穗连忙道:“谢谢您,不用。” 水阳看了眼后视镜里木着脸的老板,咳了咳:“你先上来吧,还有些以后建设的项目要给你说呢。” 姜穗犹豫着收了伞:“好的。” 毕竟就她家一家“钉子户”,着实太过尴尬了。后座打开,她看见端正坐着的驰厌:“……” 驰厌说:“上车,雨飘进来了。” 姜穗连忙坐上车。 她裙摆湿了些,小心不触碰到他。 车里开着空调,还有股淡雅香气,姜穗不自在极了。她彻底找回了最初面对驰厌那种感觉。畏惧,害怕,又弥散着浅浅的尴尬。 驰厌转头看她。 姜穗目不斜视,结结巴巴问水阳道:“未来会、会建什么项目?” 水阳随口瞎掰的,哪儿知道建什么项目,于是他接着胡说:“可能养浅水蚌,你们那边不是有溪水吗?水质不错,也可能搞其他的吧。” 姜穗道:“嗯。”只要不是建污染很大的工厂就好。 水阳见老板死活不吭声,他低低叹息一声,硬着头皮就往最大的水洼里开。 车子开得好好的,猛一颠簸,姜穗身体一倒,嫩生生的手指恰好按到驰厌的腿。 掌下肌肉温热紧绷,她一下子收回手,耳尖都红了,不住道歉:“对、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变故让驰厌也僵了一下,他抿唇,从后视镜里警告地看了水阳一眼。 他淡淡对姜穗说:“没事。” 姜穗恨不得把手给剁了。 她这回死死扒住车子,车子掀翻了也不敢往驰厌那里倒。 这年秋色冷清,窗外黄色的落叶被风吹得刮起来。驰厌说:“姜穗,我没那么可怕。姜叔身体还好吗?承蒙他以前的恩情,我改天拜访他。” 姜穗尴尬极了:“还好,谢谢你,拜访就不用了,你那么忙。” 驰厌沉默下来,许久快到大院儿了,他才开口:“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帮忙,如果你需要,如果我能做到。” 姜穗愣了愣,年少时驰厌也常常说这话,然而她从未当真过,唯一当真那次,就是用他做驰一铭的挡箭牌,结果还被人家发现了。 她想起这件事羞恼极了,哪里还敢找他帮忙? 到了大院儿门口,她急急忙忙下车。 水阳忍俊不禁:“老板,她怕你啊?” 驰厌说:“开你的车。” 水阳真的不想笑,可是姜穗没看到,他却看见了,少女手按那一下,老板整个人都僵硬了,比中了子弹还紧绷。 水阳:“她伞都没拿。” 驰厌看了眼座位旁浅绿色的雨伞,明白水阳说得对,她确实有些怕自己。 驰厌皱眉,看着那把伞。 水阳以为他嫌脏,连忙道:“你不用管,我待会儿让人送回去。” 驰厌眸色沉沉,没说话。 * 临时拜访陈老果然不管用,陈老带着妻子出门了。 驰厌只能回酒店,r市的秋天有些冷,水阳提前穿上了外套:“这么冷的城市,冬天下雪也下得早吧?” 驰厌说:“嗯。” 水阳见他一回来就工作,忍不住说:“三爷也说了让你放松放松,年纪轻轻不要活得那么死板,老板,要不我们出去玩?” 驰厌也不反对:“玩什么?” 水阳咳了咳:“杨嵩他们不是之前就来过电话让你出去聚聚吗?要不我们去看看。” 驰厌心情不那么平静,他默了一会儿才应了水阳。 杨嵩得知他要出来玩非常高兴,他们去的“湖光山色”,是r城最大的娱乐会所。从前驰厌在r城生活了那么久,可是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 水阳跟着他进去,里面灯红柳绿,水阳忍不住“啧”了一声。 要说玩,海岛那边不好玩,长年的海浪声,女人又黑又瘦,平板得跟个男人似的。 以至于水阳看见姜穗,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水灵的姑娘。可是太过惊艳,反倒不敢唐突。 然而会所就可以放开玩了。 驰厌一进来,杨嵩他们纷纷站起来赔笑:“厌哥,这边坐。” 有人给他递烟,被水阳笑眯眯挡了:“我们老板只吸自己的烟。”这群都是纨绔,要是给普通的烟还好,要是加了什么毒/品,那就坏了,这种东西可不能碰。 杨嵩笑道:“没事没事,那我给哥点烟。” 说着,他拿出打火机,殷勤地要给驰厌点烟。驰厌笑了笑,倒是没拒绝,他长腿交叠,往沙发上坐了。在场几个男人心情都挺复杂,当年给他们修车的人,当真闯出名堂回来了,所有人都得赔笑。当初杨嵩只给他指了条路,后来听说他落海死了杨嵩还叹惋了一下,能想得到驰厌搭上了三爷这条线。 驰厌安静吸烟,杨嵩拍了拍手:“都进来。” 没一会儿,包间进来几个衣着暴露的猫女郎。 都知道三爷的海岛金银财宝富贵得不得了,可就是少女人,毕竟那样恶劣的坏境,也不适合女人生存。杨嵩便起了心思想讨好驰厌,看他指缝能不能漏点油水出来,因此猫女郎颜值都不错。 杨嵩弯唇,低声对驰厌说:“厌哥,最后面那个小明星,就是最近演玉明公主的樊剑灵,贼他.妈清纯。” 驰厌抬眸。 樊剑灵进来,目光一眼就落在了驰厌身上。她原本有些屈辱,然而她不是第一回干这事,虽然不情愿,却还是为了资源来了。 这男人眸光很清冷,像是r城每年冬天的雪。 他穿着整齐的西装,长腿宽肩,有种独特的气质,明明侧脸有条伤疤,可是却莫名多了分男人味道。这男人真年轻,樊剑灵心思一动,对他露出了一个怯生生的笑。 驰厌看着她,笑得好假。 怯生生的笑,他不久前才见过……为了房子,那少女也笑,生怕他反悔或者撒谎。 那一笑打破了几年记忆,让他原本放开的手紧了紧,驰厌本不打算打扰姜穗,可是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樊剑灵穿着白裙子,纨绔们吹了个口哨。 “懂不懂事啊,给厌哥倒酒。” 樊剑灵才拿起杯子,驰厌突然起身:“你们玩,我去透透气。” 他走到走廊上,吸了好几口烟,心情却依旧无法平静。 驰厌以为自己忘了,然而一闭眼,丸子头少女面容格外清晰,她浅青色的裙摆,幼嫩柔软的手指,都让他颇为烦躁。 这约莫是他这辈子眼光最高的一回。 年少轻狂的年纪,他想着她撸过。 后来就再也不肯了,毕竟像戴有为说的,有的人,最好别惦记,不然得难受一辈子。他深以为然,打算过一会儿回去,年少时看上的人,当时都没敢追,现在惦记算什么。 樊剑灵出来,拿着一杯酒,她目光迷离,是微微勾.引的眼神。男人好高,一米九几了吧,她怕来陪的是个矮子,伤了男人自尊,因此穿的平底,可是现在她头也仅仅只到他的胸膛。 樊剑灵眼里多了几分迷恋,她露出笑容:“您不喜欢这里,那我们换个地方聊天好不好?” 驰厌目光冷冷看着她,突然嗤笑了声:“滚,别烦我。” 他推开她,往会所外面走。 秋天在刮风,他这辈子第一次明白一个道理,这辈子就不能遇见姜穗这样的人。 他拿出口袋里的一张纸,这是从购买房子那里得出的姜穗家的电话。 他几经犹豫,还是打通了电话。 那头嘟嘟几声,他靠在树旁,有些难捱地闭了闭眼。 电话被接通,少女声音轻软:“你好,请问找谁?” 姜穗见那边不说话,她不得不重复了一遍:“请问找谁,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喉结动了动:“你伞在我这里。” 姜穗反应了好一会儿:“驰厌先生?” “嗯,”他说,“是我。” 姜穗说:“没关系,我不要了。您可以让助理扔了。” “……”他要说的话便堵住,眉眼沉沉。 姜穗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她似乎恨不得挂断电话,驰厌说:“姜穗,我脾气不太好。” 姜穗手里拿着擦头发的帕子,不解极了,她小声说:“您挺好的。” 驰厌说:“不好。所以我反悔了,你找个时间,我们谈谈你家房子的事。” 姜穗震惊极了,她的礼貌终于变了调:“你说了不买的!”焦急与惶惑,终于让她生出了一丝被耍的气恼。 驰厌冷漠地说:“资本主义没有信用。” 心意 那头挂了电话,姜穗才气得咬了咬牙。姜水生在屋里问:“穗穗,谁呀?” 姜穗赶紧道:“没事,卖保险的,爸爸。” “哦,那你挂了电话早点睡。” “好。” 姜穗把才洗完的头发吹干,心中些微气恼。她今天回来的时候,将驰厌不再买他们的房子告诉姜水生,姜水生当时特别高兴,长长舒了口气,结果晚上驰厌就反悔了。 姜穗打算自己谈判一下,如果事情完全没有转机,再告诉姜水生。 以前人人都说驰厌脾气不太好,许是年少时受过的磨练和挫折太多,他心也变得狠起来。姜穗心中忐忑,然而她想起以前自己对驰厌也算不得差,兴许求一求情,他的态度就软化了。 此时“湖光山色”那边,驰厌又在外面吸了两根烟,这才走进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驰厌知道这是错误的,几乎那句话才出口,驰厌心里就有些暴躁。 水阳看出他心不在焉:“怎么的?刚刚那个小明星不喜欢?” 驰厌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喜欢你就玩。” 水阳摸了摸鼻子:“我可玩不起。” 杨嵩一行人玩high了,在搂着猫女亲嘴。 水阳啧舌:“还是这边玩得开放,海岛那些女人,比男人还粗壮,看着都没胃口。”他说归说,却也不打算上手玩,开玩笑,老板都不动,他玩得开心算什么。退一万步说,应酬可以,有些东西最好不要碰。 水阳目光在猫女身上逡巡了一圈,又看看不为所动的驰厌,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姜穗。 那少女简简单单的打扮,唇红齿白,一双勾人的桃花儿眼微微圆,看一眼身体都酥了半边。年龄还没多大,以后得多好看啊?就是拿去娱乐圈,也没人比得上这种风情。 水阳说:“老板,你喜欢下午那个女孩啊?”人家太乖,水阳都不好意思称作女人。 水阳本来以为驰厌会否决,然而驰厌僵了一瞬,警告地看了他眼。 卧槽!水阳瞪大眼睛,一下子就明白了,还真喜欢啊。 驰厌烦躁得很:“收起你那副表情。” 水阳立刻笑眯眯道:“好好好。” 驰厌抿了抿唇,已经后悔了。说好了不打扰她,他刚才只是脑子没有清醒,也许也是喝了点酒,才会出尔反尔说那样的话。 驰厌说:“你明天给她打个电话,就说我今天喝醉了,说的话不作数,她家的房子我不会强制买,也不用和我谈话了。” 水阳消化了很久,差点捶沙发大笑,然而他绷得住,憋得很辛苦:“成,不买是吧。” 驰厌心中烦闷:“嗯。” 水阳木着脸:“老板,一定给你办好。” * 周二的时候,姜穗收到了水阳的电话。 水阳费了些功夫拿到她的手机号,又趁着姜穗下课时间给她打过去,水阳严肃道:“姜小姐,关于你家房子的事,实在让人非常为难,本来工程要动工了,修个欧式小庄园,可是你们家保留着未免太突兀。” 姜穗轻声问:“你们依然要买吗?” 少女声音轻软,像是春风拂过水面。水阳昧着良心说:“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商量余地,你要是有空,双方可以再聊聊,老板似乎还有其他打算。” 姜穗想起房子,说:“我有空。” 水阳:“今天可以吗?” 姜穗咬唇:“嗯,我请假。” 水阳给了她一个地址:“那你自己打车过来,费用我们报销。” 姜穗还是第一次因为这种事请假,她怕晚上去不安全,干脆请了下午的课。她平时在班上特别乖,因此班主任直接准假了。 以至于驰一铭下午开车来上课,一眼就看到第二排的座位空着。 他问小胖子:“班花呢?” 小胖子讷讷道:“我也不知道,她室友肯定知道。” 驰一铭于是笑眯眯地去问邓姗:“物理老师让我喊姜穗过去一趟,姜穗呢?” 少年面容清隽,邓姗愣了愣:“她请假了,好像要出去办什么事。” 驰一铭懒洋洋道:“哦。”他的视线扫过姜穗课桌,转了个弯就出教室门了,驰一铭的主要任务毕竟不是学习,这一点老师都知道。 他一离开,教室立马八卦起来。 “他胆子真大,老师竟然从来不说他。” “谁让人家有背景呢,‘承诺’珠宝听过吧,他家的。”“哇,怪不得……” * 姜穗下车付了车费,走进大楼里。 按照水阳说的,她进了电梯12楼的休息室。 她低头看了眼手表,下午时间14:11。 水阳打开监控器,就看见少女的模样。她不似那天穿着浅青色裙子,而是一身校服。九中的校服外套蓝白两色,姜穗的拉链拉到锁骨以上,下面一条深蓝色校服裤子,她绑着马尾,安静坐在沙发上,十分乖巧。 水阳突然觉得罪恶。 罪恶的水阳拨通内线电话:“老板,吃饭吗?”早过了午饭时间了,工作狂魔还没出来。水阳有时候无法理解驰厌,三爷对他已经够信任,然而驰厌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生怕不够努力。 驰厌皱眉,在看珠宝鉴定书,他冷声提醒水阳:“你胆子长了,说了工作时间别烦我。”语气要多恶劣就多恶劣。 水阳说:“真不休息一下啊?” “滚。”驰厌把电话挂了。 水阳不恼,笑眯眯的。一旁喝咖啡的李姿看神经病一样看他:“知道老板不会吃你还烦他,你找虐么!” 李姿就是那天代替谈判房子的女人。 她是跟着驰厌从海岛过来的,说实话,也算横霞岛屿一朵花,除了黑了点。这是个标准有能力的女强人,驰厌也只会把这种人带在身边。 水阳又拿起电话,拨通内线,笑嘻嘻道:“老板。” 驰厌啪的一声摔了钢笔,眸中愠怒:“在公司待得不耐烦了么?” 水阳说:“也没什么大事,姜小姐说她要来谢谢你,现在正在12楼等呢,你忙我就推了?” 那头沉默了一下。 水阳瞥了眼监控器,说:“来者是客,小姑娘看着挺可怜的,坐那里好乖,水都不敢喝。” 驰厌说:“你让她等一下。”他穿上外套起身。 李姿也看了眼监视器,神色古怪:“那个‘钉子户’?” “哎呀钉子户多难听,人家是真的不想卖,我们才是要夺走小公主城堡的恶龙。”水阳挂了内线,又打通休息室的电话,人模人样地说,“姜小姐,据我了解,这件事能商量,我们老板这个人心很软的,你求求情,语气好一点,老板就同意了。” 姜穗半信半疑:“真的吗?” “当然啊,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我水阳从不骗人!” 姜穗说:“他不同意怎么办?” 水阳给她出主意:“这好办,他没吃饭,饿着呢,你请他吃个饭,吃人嘴软,他就同意了。” 姜穗觉得好不靠谱,然而水阳已经利落地挂了电话,他还特别自觉地关了监控器。 李姿听到了一切,声音都变调了:“你骗驰厌先生?” 水阳说:“唔,没有啊。他不是没发火吗?” 李姿回想一遍,脸色慢慢青了。 驰厌……确实没发火。 * 驰厌走进休息室的时候,少女抬起眼睛看他。 她悄悄捏了捏手指,这是个不悦的信号。她讨厌死骗子了,然而骗子现在一句话就能拆了她家房子。她眸中清亮,像是雨后洗过的天空。 驰厌心中那种诡异的难受感又上来了,他错开眼睛,坐得离她很远。 他整个人有种可怕的疏离感和冷淡感,他点点头:“房子的事,抱歉。” 他昨晚不太正常,有些不好的念头,毕竟年少遇见过这样惊艳的人,他多少也有些痴念。他不是两年前的自己了,那些少年隐秘的心思随着大海日复一日的浪潮声褪.去,他沉淀得内心像一潭死水。 再没人比驰厌会看人,她从前就不喜欢自己,如今也没有多大变化。 他能做的最好的成全,就是离人家远一点。 姜穗听见他说抱歉,以为他是在说,这房子买定了。她心中慌乱,压下气恼,想起了水阳的话,破罐子破摔:“驰厌先生,我请你吃个饭吧?” 驰厌抬眸,他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皱了皱眉。 姜穗出口都觉得自己傻了,才会信水阳这番无厘头的话,然而下一刻,驰厌说:“可以,走吧。” 他拿着西装,率先出门,步伐微快,似乎不愿多看她一眼。 姜穗跟在他身后。 她摸摸自己的钱包,半晌脸颊红了,姜穗镇定到:“驰厌。” 驰厌回头:“怎么了?” “你介意吃蛋炒饭吗?” 驰厌默了许久:“不介意。” “噢。”她小声说,“蛋炒饭很好吃的。”事实是她没钱,她一个高中生,穷得货真价实。 驰厌说:“嗯。” 姜穗找的好辛苦,才找到一家特别普通的小餐馆。老板看看男人矜贵的西装,又诧异地看看少女一身校服:“两位吃什么啊?” 姜穗说:“两碗蛋炒饭。”她压下羞赧,不敢看驰厌脸色。 蛋炒饭炒的特别快,姜穗吃过午饭了,她用勺子吃了一口,脸色变了变。盐放多了! 她连忙去看驰厌脸色:“要不,我们换个东西吃?” 驰厌顿了顿:“不用。”他垂眸,吃了好几口,面不改色。 姜穗都快怀疑自己味觉出问题了。 男人大口吃着饭,姜穗硬着头皮问:“驰厌先生。” 驰厌平静地应:“嗯,你有事就说。” 姜穗不抱希望,干巴巴道:“你能不能别买我家房子呀?我和爸爸都求求你了。” 驰厌动作顿了顿,他脑子好使,在路上就反应过来水阳干的好事了,因此现在也不意外,依然平静地应:“好。” 姜穗小心看他一眼:“这次不反悔了吗?” 他薄唇抿住,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嗯”。 姜穗已经不信任他了,小声说:“资本主义没有信用。” 他终于抬眸看她,用那种姜穗从未看懂的眼神。让人觉得怪怪的,想要移开眼睛的目光。 驰厌说:“这次不骗你。”他目光明明十分浅淡,透着十月秋色,有几分压抑的感觉。似怒,又似低叹。仿佛她是个让人恼火的小姑娘。 这就很没道理了,姜穗想,明明是他讨人厌。 她眼里明明白白写着这句话。 驰厌原本心如死水,偏偏一看见她就觉得不甘,他压抑着火气:“你是不是把我两年前的话都忘了?” 姜穗茫然,片刻睁大眼睛,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他。 她时常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或许那年雨声太大,雾气朦胧,她才看见了一个少年最卑微期待的感情。 驰厌豁地起身:“就是你想的那样,这回明白了?我不会骗你!” 喜爱 姜穗眼里震惊,等到驰厌走出小店了,她都没有回神。 驰厌的意思是,他喜欢她? 但是怎么可能呢?老板见她呆呆坐着,问道:“同学,饭还吃不吃了?都冷了。” 姜穗回神:“不吃了。”她结了账,走出店里,已经没有看到驰厌的身影,仿佛刚刚短促的对话是她错觉。 她像是在一场荒诞的梦境中,姜穗没去驰厌办公的大楼,她现在整个人有些慌乱,干脆逃避似的回了学校。 另一边驰厌回到大楼,敲了敲水阳的桌子:“你是不是很闲?” 水阳摸摸鼻子:“不闲,事儿多着呢。” 驰厌说:“下次别自作聪明。” 水阳小心瞅着驰厌神色,老板看上去不悲不喜的,似压抑又似解脱。水阳摸不准他的意思,一时也不敢开口了。驰厌说:“那块地暂时放着,别管了。先管横霞岛珍珠的事。” 驰厌的心情只有他自己能懂,他确实很喜欢她,年少时就恋慕,然而他本来永远都不打算说,却还是经不住能吃个饭的诱.惑。 他觉得丢人,情绪轻易就被人牵着跑。 驰厌下班之前,心情依旧不平静,他多抽了几根烟。 水阳给驰厌开着车,笑吟吟问道:“老板,你真喜欢她啊?” 驰厌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浅浅淡淡,然而让水阳心中一凛,驰厌说:“有些事少问,还有今天的事,是最后一回。”许久他才说,“以后不喜欢了。” 水阳叹息一声,笑意也敛去了:“放心吧,我盯着李姿的。” 驰厌有些疲惫,揉了揉额角。 水阳心里有些难受,如今的驰厌看着风光,都传驰厌是岳三爷的接班人,可是这么点名头,也是驰厌用命换来的。驰厌命大,所以回来了r市当老板,而当初和驰厌一起打拼的戴有为,成了植物人躺在病床上。 驰厌回来替渐渐年迈的岳三爷开辟市场,但这老狐狸怎么可能信任他,李姿就是监视他的人。 驰厌哪怕想弄走李姿,也得考虑考虑还在横霞海岛的戴有为,戴有为是替驰厌挡了一下,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放了权,却又给驰厌加上了无形的锁链。 岳三爷也知道这个年轻人成长起来太快了,他一直在找驰厌软肋,然而病床上的戴有为显然还不能令岳三爷满意。 驰厌可以玩女人,可以滥情,但他偏偏不能喜欢谁。 水阳说:“你没那么喜欢她对吧?老板,见几回就当全个念想,我看她还没明白这回事,所以你也想开点,等三……那位死了,你总还能遇见更喜欢的人。” 驰厌久久不言,等汽车开过了二桥,水阳才听见他说:“嗯。” 很低的嗓音,让人无端听得难过。 然而水阳知道驰厌很快就能站起来,起初水阳看见他,就是在横霞岛屿上。 岳三爷手下有个男的很喜欢羞辱人。 他让驰厌和戴有为趴着给他做上车的踏脚石,戴有为被人压着,一脸屈辱。驰厌却平静到几乎冷漠。那时候水阳就忍不住看了驰厌好几眼,这人要么天生奴性,要么骨子里对他自己都下得了狠手。 水阳觉得驰厌不是前者。 后来果然不到一年,驰厌成了岳三爷的左右手,那个羞辱过他和戴有为的男人,据说不久就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驰厌还平平静静去上了香追悼。 他一无所有,所以可以忍受这世上所有磨难。 水阳想,驰厌说不喜欢,想必就真是不喜欢了。毕竟这条路要走下去,倘若真的爱上谁,从前就跪得毫无尊严和价值了。 * 姜穗上次被驰厌突然的话“吓到”,还好那天以后什么都没发生。驰厌再也没有找她,甚至两天后他就让人带信,说大院儿这边的房子暂时空着,他不会再买她家的房子。他甚至放话说,这些房子他不用的时候原本的住户可以回来住。 姜水生听了特别高兴,有了明确的信儿,心头大石总算落下:“这老板可真是个好人,他竟然还愿意让人免费住着。” 姜穗心情很复杂,其实这个大院儿对驰厌友好的人极少,他如今能这样以德报怨,的确十分有风度。 然而大院儿还剩下的人家依旧少了。 寥寥几户人家,其中就包括赵楠家、梁芊儿家,还有被他爹打都打不走的孙小威。除此之外,还有几户想留下来的邻居。 赵楠家情况十分特殊,驰厌没有买这家人的房子。当时赵松石和邓玉莲得知破房子还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高兴极了,然而驰厌冷冷地说,最北边那房子用不着。 这事还惹人笑了很久,赵松石两口子差点活活气死。对于他们来说,眼睁睁看着别人卖了房子拿了钱,自己守着穷酸的破房子,这滋味别提多难受。 至于梁芊儿他们家,则想着免费的不住白不住。 然而平静日子没过几天,十一月发生了一件让她无法忍受的事,驰一铭不知道抽什么风,浩浩荡荡搬进了大院儿。 他跟班儿一群,严阵以待喊驰少。 驰一铭从豪车上下来,先看了眼姜穗家的房子,然后慢悠悠说:“走,住北边儿去。” 他的助理董逸指挥着人,一群人往赵松石家去了。 吵吵嚷嚷的,惊动了整个大院儿。姜水生原本还在料理货物,闻言也怕出事,要过去看看:“赵松石那两口子前几年做得不厚道,那个是驰一铭吧?他那样子倒像是寻仇。” 姜穗:“……”寻仇肯定是寻仇的,驰一铭那样小气,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当时对他不好的赵家两口子。 姜穗劝不住爸爸,便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 到了最北面,驰一铭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大院里赵松石两口子唯唯诺诺,赵楠脸色铁青。 驰一铭把玩着手指上的文身字母“m”,姜穗远远看了眼,现在他无名指上只有个“m”,当初他兴致勃勃挨着“m”纹了个“s”,把她吓得够呛。 邓玉莲陪着笑:“我们一铭有出息了,我当时就觉得,你这脑子好使,长得也俊,一看就不是普通孩子。” 驰一铭毫不给面子捶桌大笑。 邓玉莲被他笑得脸色都挂不住了。 驰一铭说:“舅舅和舅妈这么欢迎我,我就住下来尽孝好了。但是你们家这房子,只有主卧和次卧能住人,我和董逸他们住了,你们住哪里好?”他笑着道,“哦,还有杂物间。” 赵楠没忍住:“你!” 驰一铭嫌恶地看了她一眼,邓玉莲连忙把赵楠拖回去了。 赵楠求助地看向人群,似乎希望老邻居能帮她家说说话。有好几个人别过头去,装作没有看见她的眼神。孙小威也在,少年皱了皱眉,没有上前。别人是不明白,然而孙小威到底是官二代,心中跟明镜似的,驰一铭这人如今不好惹。 接收到赵楠的目光,远处看热闹的梁芊儿急忙拉着妈妈就要走。 开玩笑,现在她恨不得驰一铭别想起自己。 洪丽云张了张嘴,就被女儿拉着走远了。 姜水生看不下去了,在他看来,当年最难过的是驰一铭,而并非驰厌,哪怕这两口子过分,可是还是给了驰一铭一口饭吃,让他念了许多年的书。姜水生不知道赔偿款的事,因此在他看来,驰一铭的做法有些过分了。 然而他也知道别人的家事贸然管不太好,没有强出头。 姜穗松了口气,还好她父亲虽然善良敦厚,可是并不冲动惹事。 驰一铭:“董逸,来,给我当年的老邻居们发个红包。” 接着他目光转了转,从董逸手中拿了两个红包。向姜水生走来,他神情也正经真诚起来:“姜叔,谢谢你当年照顾,我的心意,你收着吧。” 姜水生摆摆手,叹息一声:“这个不能接,你过得好就行。” 驰一铭知道姜水生的性格,也不勉强,又看向姜穗。 他眼里多了几分笑意:“姜穗,你呢?要不要?” 姜穗心想,你有病啊。 她说:“不要。” 驰一铭揣进兜里:“那行吧。”他背对着姜水生,看着少女隐忍的小脸,心中乐不可支。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你打不死我。 姜穗看不下去,喊姜水生一起回家了。 听说从那以后,赵楠一家人真就挤在杂货间。 * 大院儿如今算是驰厌的地,他本不想管,可是驰一铭弄得那么隆重,他不知道都不可能。 驰厌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夜晚,驰一铭说:“我以后要买很大的房子,不给舅妈住,也不给赵楠住。要吃烧鸡,吃一只丢一只,让赵楠眼馋吃不着。” 那时候驰厌只是平静听着,不发表任何感想。 他的恨并不多,有时候他甚至有点麻木。 他出生卑贱,不是驰一铭那种天之骄子,驰一铭哪怕一时落魄,后面也能成为别人的珍宝。 而驰厌不一样,他流浪了很久。 看过漆黑老鼠流窜的夜,也吃过冬天还没融化的雪。 驰厌见过的恶意太多了,久了以后他便有些麻木,报复心一开始还有,后面就渐渐淡了。 以至于驰一铭还会报复,而驰厌鲜少会。 他所有的感情,只记住了那个秋天摔下后山,姜穗温柔的安慰和衣服上的香气体温。 驰厌记得,初三的驰一铭是喜欢姜穗的。 哪怕弟弟恶意地笑着,然而依旧掩盖不了对姜穗特殊的喜爱。 驰厌也喜爱她。 喜爱到真想把驰一铭丢出来。 然而当水阳问他管不管的时候,驰厌听见自己平静地说:“我早就说过了,不管。” 傻不傻 过了段时间,姜穗才知道驰一铭说在大院儿住下来是心血来潮。 他只是占了赵松石两口子的住处,然而他鲜少过来住。他似乎很忙,偶尔连课都不会来上。 十一月天气渐冷时,孙小威被迫搬家了。 毕竟孙家不可能一直留在老旧的大院儿,孙小威一直梗着脖子不愿意走。被孙晨胖揍了一顿他依旧不松口,直到他爷爷病重,他必须离开大院儿了。 姜穗知道以后,亲自给他做了很多好吃的。 十一月她窗前的花儿都凋谢了,她便从家里碰了一株绿萝和几株多肉,一同带给孙小威。 这绿萝还是前两年孙小威去旅游从花市带的,后来被姜穗养的很好。 孙小威蹲她家门口,像条没人要的大狗。 姜穗不由心软了些:“孙小威,这些送你,你知道我家没什么好东西,这些权当是心意了。” 孙小威低着头:“谁要你家花了,这种又丑又养不活,哼。”以前她送的多肉,被孙小威天天浇水浇死了。 姜穗没理会他的别扭,也同他一起蹲下来,她眉眼温柔,带着笑:“听说你新家很好玩,别难过啦。” 他突然抬头,眼眶泛着红:“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姜穗轻声说:“会的。” 会想念这个年少时为了自己打段玲,笨拙给多肉浇水,结果不小心淋死植物的暴躁少年。她感激他一直都在她的记忆里。 孙小威看见她眼里的温柔,这回不脸红了,他只剩难过。 少年别扭地说:“我不讨厌你,我很喜欢你。” 姜穗笑了:“嗯嗯,我知道。” 孙小威气恼地瞪她一眼:“就这样?你倒是说说别的啊!”同意不同意,给个话。 姜穗摇摇头,她慢吞吞地说:“我说了你要生气。” 孙小威脾气都没了,他从地上跳起来:“闭嘴,不许说!” “……” 他跑出老远,又冲回来拿走姜穗给他准备的礼物。 他说:“什么都不许说。”你不说,我就可以骗骗自己,再骗久一点。 姜穗坐在门口台阶上。 天幕苍白,大院的绿瓦都老旧了,姜穗有些年少远去的轻愁,直到听见旁边浅浅的嗤笑声。 姜穗转头,就看见了驰一铭。 他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姜穗皱了皱眉,刚要起身,被他单手压住肩膀。 少女肩膀纤细娇弱,他说:“对这蠢货就那么好,对我就那么差?我当时给你告别,你干什么了来着,笑出声了?” 姜穗说:“你记错了。” “我记性好着,知道我吃不得辣,还给我放辣椒?”他冲她龇牙吓唬她,“我想想,你这么对我,我一直都还没和你算账呢。” 少女桃花儿眼瞪着他,驰一铭终于笑出声:“啧,不如给我当媳妇吧。” 她猛然站起来,驰一铭下巴被她脑袋撞到,他险些咬着舌头。驰一铭脸色铁青:“姜穗!你练铁头功吗?” 姜穗的回答是砰的一声关上门,还顺手上了个栓。 她决定改天再养条狗。 这辈子她爸给没生病呢,她用不着将就着讨好他。 驰一铭本来该生气的,他踹了一脚她家的门,气着气着就笑了。 下巴估计都被这姑娘脑袋撞青了,然而她再怎么恶劣对他,驰一铭却只想掐着她脸蛋儿,让她泪汪汪求个饶。 * 没多久就放寒假了。 今年和往年不同,姜穗没法再去大伯家过年,因为姜雪工作了。即便姜穗去大伯家,也会格外无聊。 “雪姐姐过年都不回家吗?” “没办法,”大伯叹口气,“这野丫头,说是要跟拍录节目,过年都在忙。” 这事姜穗是知道的,姜雪大学学的摄影专业,经常扛着单反到处跑。 然而年前,传来的消息让大伯觉得天都要塌了――姜雪扛着单反拍摄一个综艺节目,结果在山上失踪了,节目组一直在派人找,至今没有人找到。 大伯甚至不敢告诉婶婶,婶婶有心脏病,只焦急痛苦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姜水生和姜穗。 姜穗心里也是一惊,大伯和爸爸已经决定去隔壁市找姜雪了。 事关亲堂姐,姜穗不愿意在家等着,也要和他们一起去找人。 失踪立案是需要时间的,而且大过年,人手不够,多个人多份希望。 一行人当即买票去隔壁市。 下午出发抵达节目组已经是晚上了。 路上姜穗也打电话和节目组了解清楚了情况,原来这个节目组是个博眼球的小综艺,只能请到一些十八线小鲜肉,小鲜肉唱歌跳舞谁看?但是如果是用探险寻宝创造热度就不一定了。 于是他们来到了这座荒山。 节目组开的工资不高,鲜少有人愿意录制跟拍,姜雪是自愿来的,因为她要拍的人是高均。结果出了意外,姜雪、高均、还有一个工作人员至今没有回来。 高均没亲人,如今就只有姜雪和工作人员的家人焦急地跟着找。 然而入夜大家都不敢进去,只能白天进山去找。 天一亮大家就浩浩荡荡进山找人了,导演说:“我报警了,但是这地方偏得很,而且昨天失踪时间不长,不能够立案。” 大家都沉默着,只能庆幸下了雪野兽在冬眠。这节目组真是不要命,为了热度找骂挨。 荒山大得要命,松树上铺了厚厚一层雪,整个世界都是冰天雪地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姜水生开始咳嗽,大家都劝他回去休息,可他坚持要找姜雪。 最后还是姜穗把他劝了回去:“万一雪姐姐回来了,我们都不知道,得有个人守着,通知大家消息。” 范围太大,众人只能分开搜索,然而为了照应,每两人一组,姜穗就和一个圆脸男生分到了一组。 男生叫宋迪,他红着脸看了眼姜穗,安慰道:“你姐姐一定会没事的,雪地很滑,你小心走,别摔着。” 宋迪心想,姜雪就长得挺漂亮了,没想到她妹妹这么惊艳!比节目组录制的小明星还要好看太多! 姜穗心思不佳,没回应他的安慰,只一声声喊着姜雪。 她声音都快喊哑了,还是没能听到任何回应。 从早上走到下去,背包里的水和面包都吃完了,宋迪一直看着雪地,也心里发慌,却不好意思在大美人面前说出回去的话。 雪地看多了,人眼都花了,宋迪刚好开口说话,脚下一塌,整个人瞬间失重掉落下去。 姜穗也跟着摔了下去。 雪地下面是个石洞,整整三米多高,她觉得石头嵌入自己膝盖,骨头都快散架。大雪遮盖了道路,他们竟然摔进了这里。 宋迪呻.吟出声,姜穗看着前方,惊恐瞪大眼,连忙捂住他的嘴巴。 宋迪痛死了:“???” 他顺着姜穗水盈盈的眼睛看过去,一条大.腿粗的蟒蛇盘成一团在冬眠。宋迪冷汗直冒,手脚都僵硬了。 他哆哆嗦嗦要去摸手机,摸出来才发现没信号。 雪从他们头顶落下,洞里还有腥臭味。 这种难受与以前被段玲恶整完全不一样,姜穗脸色惨白,有些绝望。宋迪再也顾不得形象,瘫软在地。 这种天气和道路,他们一动不敢动,谁会来救人? * 水阳看着驰厌开车出门。 驰厌脸色很冷,侧脸坚毅,前两天驰厌说再也不喜欢的话还在耳边,今天就要去找人。 彭罗山一带,别人不知道,精通地理的人却不能不懂,地理环境太过险要,虽然比不上横霞岛屿,但是之所以成为荒山,也是有原因的。 出了这事,水阳才知道驰厌说放下,也就是嘴上说说。 然而驰厌去找人,得自己去,并且水阳得帮他保密。 毕竟这不是去度假,是去玩儿命。水阳想想那山上可能有的东西,抖了抖,看着老板开车远去,深深叹了口气。 去了人家也不喜欢你,驰厌明明心里清楚,还是要去傻不傻啊。 水阳去会所开了个包间,装作自己和老板大过年纵.情声色。 姜穗抱膝坐着,她肩膀落了一层雪,浸湿衣服,让人觉得冷。 宋迪发着抖,还在与手机做斗争,心里痛骂着节目组,说不定姜雪他们也是这样失踪的。 天快黑了,事实上,现在已经下不了山了。 姜穗冷到没了知觉,她抱紧自己,第一次这样孤单害怕。 以至于头顶传来了脚步声时,她还以为是自己错觉。 怀抱 驰厌一个人上了彭罗山,他在山脚下时就看见了节目组临时居住的小村落,他把车停得很远,几乎不在众人视线范围内,然后只身徒步上山。 冬天的山林没有夏天危险,然而依然会充满许多意外,在驰厌看来,来这里拍摄节目是相当不要命的事情。他上山的时候,山下的村落正爆发着争吵,显然接二连三的失踪事件让导演不同意再上山找人,先前大家都以为姜雪的失踪是个意外,然而今天傍晚,除了姜穗他们没回来,还有一个化妆师没回来。 导演这才意识到出大事了,这片山林不能再进去。 姜水生红着眼眶,险些用扁担和他们打起来。 驰厌没有管山下什么情况,事实上他上了山以后就一路在标记路况。 他来得急,几乎什么都没带,身上只有一把习惯带着的匕首,他带着它仔细辨别脚印。雪地里容易迷失方向,好在姜穗他们白天出门的时候人多,脚印还留着浅浅的痕迹。 驰厌排除了最多最杂脚印,也排除了又来回脚印的路,于是他沿着剩下几条路摸索过去。 饶是如此,他也走错了好几回路,天色暗下来他才走到最后一条路上。 驰厌用手机照明,雪地反射着光,让道路没那么黯淡。他走到一处地面,明显觉得脚踩上去不太对。驰厌谨慎绕开这块地,用匕首柄轻轻敲了敲,果然听见了中空的声音。 地底有个溶洞。 他小心从外围走过去,就看见地面有个大洞,再往前一点,他看见了掉进溶洞里面的姜穗和宋迪。 姜穗抱着膝盖,冷得发抖,宋迪比她好一些,裹着羽绒服缩在角落试图用手机求救。 姜穗听见脚步声,抬起了眼睛。 昏暗的天幕下,雪花落在她的眼睫,她便一眼就看见了驰厌。她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亦或者是被冻傻了,这种地方怎么会看见驰厌? 宋迪抬起头,露出欣喜的表情,他打着手势――救救我们。然后他想起什么似的,惊恐地指了指溶洞里面。 驰厌皱着眉,顺着宋迪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大蟒蛇的躯体。驰厌许久没动,宋迪脸上的欣喜慢慢冷却了下来。 宋迪想:刚刚只顾着有人来了,然而忘了这人没法把他们拉上去,这个脸上有道疤的年轻男人连绳子都没有,三米的高度,他怎么把自己拉上去?动静太大惊动了大蟒蛇,它醒了怎么办。 姜穗手指冰凉,她反应过来以后也冲他打手势――下面太危险了,你回去找人吧。 然而三个人都清楚,这里离山下那么远,天色又黑了,一来一回,几乎一整夜都不能赶过来。 这样的天气,他们被蟒蛇掣肘,只能在洞口吹寒风接着雪花,不敢往里走,实在太冷了,谁都不知道在洞里能不能挺过去。 姜穗抱紧膝盖,大雪触到她肌肤仅剩的温度,又在她眼睫处化开。 然而下一刻,驰厌从洞口跳了下来。他有准备地跳,落地卸了大部分力道,并不重。 宋迪睁大眼睛,这人不要命了吗?看见大蟒蛇还往里面跳,这下可好,三个人都出不去了! 驰厌也不说话,走到姜穗面前,他刚刚观察了一会儿周围的情况,现在心里有了底。 他靠近她,姜穗也颤着眼睫看他。 离上次蛋炒饭世间过了很久,在生死的面前,当初的尴尬也消弭于无形。 驰厌凑近她,才发现她冷得厉害,唇在微微哆嗦。 他抬手替她拂去发上雪花,低声凑近她耳边:“我送你出去。” 姜穗冷得浑身僵硬,她有些虚弱地看他。男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然而这句话说得极其坚定。 驰厌把她拉起来,然后在她面前蹲下,示意她踩着他肩膀上去。 姜穗知道现在别无办法,她也不敢磨蹭,踩着他肩膀,驰厌让她扶着溶洞壁,然后他慢慢站了起来。 他这年身高一米九一,姜穗有一米六八,她踩着他,自己的手臂刚好能到洞口。 驰厌沉默着,握住她小腿,无声把她往上送。 姜穗半边身子上去了,她努力咬牙往上爬,总算出了洞口。 洞里的宋迪用一种可怕的目光看着驰厌,这得多大勇气才敢跳下来把人家送出去。 这个沉默高大的男人一来,虽然表情不丰富,可是这一刻宋迪莫名看到了希望,他竟然真的把姜穗送出去了! 宋迪站起来,他实在冷得快死了,也顾不上男人尊严这种东西,小声乞求道:“也帮帮我吧。” 洞口蹲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冬夜没有月光,他只能看见小小的一团,在雪地里看着他。 洞壁太滑,驰厌是没法爬上去的。他沉默了一下,对宋迪说:“可以,但是你要守着她。”别让她害怕。 宋迪怔了怔,连忙应了。 驰厌如法炮制,把宋迪送上去。 宋迪上了洞口,喘着气,感觉自己仿佛死了一回。 洞里又剩驰厌一个人了,他看不清姜穗什么表情,她此刻想必也看不清自己表情,他冲她打了个手势――你先走。 宋迪也小声说:“姜穗,我们先走吧,至少找人来救他啊。” 姜穗全身冰凉,她摇摇头。 什么找人来救他,在这里待一夜,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宋迪见她死心眼,他也很焦躁。又劝了两回,实在冷得受不住了,对洞里的驰厌道:“你看到了啊,我喊她走了,她不走,我真的要冷死了,我走了!”不是他不想救人,而是这么深的洞,即便衣服打结当绳子用,他和姜穗这两个冻了大半天的人也没法把驰厌拉上来。 不管是找个躲雪的地方还是遮风的地方,总比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来得好。 驰厌神色冷了冷,然而宋迪已经走了。少女还蹲在洞口,她就从来没有这么不听话过。 驰厌脸上掉下一滴水,他伸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她在哭。 驰厌咬牙,突然一声不吭摸出匕首开始凿石壁。 他挑着地方凿,声音不大,却分外危险,毕竟洞里还盘踞着蟒蛇。 驰厌用了十足的力气,好在这洞壁并不很坚硬,他当真凿出了四五个洞。 姜穗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紧张地注视着洞里的蛇,好在它一直没醒。 雪越下越大了,姜穗原本生疼的脚趾已经麻木。 驰厌凿出几个间距很大的洞,他踩着那些洞勉强够到地面,他借着力,手臂一撑,出了那个溶洞。姜穗紧绷的心情总算放松下来。 离宋迪离开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 驰厌手掌被岩石和匕首划出了很多血,他在雪地上擦擦,走过去抱起姜穗,他怀里也冷,可是她显然更冷。 驰厌摸了摸姜穗脸颊,果然一手泪水。 他没说话,给她把泪擦了,抱着她往来的地方走。 他走了一会儿,看见标记过的地方,驰厌抱着她走过去,拨开一处的雪花,露出里面一个小小的山洞。这山洞和原本姜穗他们掉下去的溶洞不同,里面十分狭窄,洞口还有几根腐朽的枝条。 驰厌把她先放下,自己又钻了进去。 他声音依旧很淡,仿佛没什么感情:“雪下大了,天亮再下山。” 姜穗自然不反对,她冷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竟然只想这样睡过去。 驰厌皱着眉头,把腐朽的树枝捡起来,重新挡住洞口,他怕被风吹倒,扯下领带系了一下。 一月末风雪肆虐,好在r市的冬天比别的地方冷,人也穿得厚不少,驰厌脱下最外面的羽绒服裹着她,自己穿着衬衫,背对着洞口,然后把她抱过来。 姜穗额头抵住他胸膛。 她终于清醒起来,他胸膛又温度,薄薄一层肌肉下,她的额头触到了他的心跳声。 张扬极了,像是鼓点一样。 他抱得很紧,他的背面临着寒风,而她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暖。 驰厌没说多余的话,在这样的夜晚,他安静得一如往昔,甚至依然带着几分刻在骨子里的冷淡。 姜穗却突然莫名意识到,他兴许,真的有点儿喜欢她。 至少跳蛇窟没几个男人做得出来。 驰厌也很累,他闭上眼睛,在想明天带她下山的路线。 怀里一只小手,轻轻触了触他脸颊。 驰厌低头,对上她眼睛。 “你冷不冷?”姜穗轻声问。 驰厌面无表情:“不冷,你快睡,睡醒就天亮了。” “胡说,你把衣服拿回去。” 驰厌:“我习惯了。”他说这话极其平静,他真的习惯了这种寒冷,小时候这样的风雪夜都没能冻死流浪的他,长大自然也不会。 她眸光颤了颤,缩回手,她摸到的脸颊明明冷得跟冰渣子似的。姜穗问他:“驰厌,你那天的意思是喜欢我吗?” 这是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太奇怪了。甚至骇人到让她觉得惊奇盖过腼腆。 驰厌默了默,许久才说:“没那回事,明天你自己回去那个村子,别往这种地方跑了。” 如果是以前,姜穗会很尴尬自己自作多情,毕竟她请驰厌吃饭那时候,那段对话含糊不清,甚至让人不明白到底是不是告白。 可是现在,他说没有,她竟然觉得是假话。 姜穗挣开他怀抱,从身上拿下他的外套,披回他身上。 驰厌刚皱眉,她就缩进他怀里,拿他宽大的外套裹住他们两个人。 感受到往怀里钻的小脑袋软乎乎的身子,他骤然僵住,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敲在脊椎上,动弹不得。 姜穗第一回干这种事,脸颊也红了,然而她知道这样才不至于让驰厌后背吹一夜的风。 男人突然剧烈的心跳声,让她耳膜都震颤。 她慢吞吞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她真是信了他的邪。 雪糕 这样的冬雪夜,事实上两个人都睡不着。 姜穗在溶洞吹了大半天的风,后半夜就发起了烧。 驰厌觉察她体温不对,他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滚烫一片。 “姜穗,醒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又昏昏沉沉靠在了他胸膛。少女脸颊绯红,呼出来的气息都很热。 驰厌看了她一眼,单手摸出匕首,在自己衬衫上割了块布下来,他将树枝拨开一个缝隙,刚好能容忍他的手掌伸出去。 驰厌把手伸出去,雪花飘落在他掌心,没一会儿就融化成了冰水,他用那块布打湿,盖在姜穗额头上给她降温。 驰厌重复着这个法子,也许是觉得舒服,姜穗毫无意识蹭了蹭他的手掌。 驰厌唇抿成一条线,他手没动,然后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眼睛,蝶翼一样的睫毛,最后落在她唇上。 姜穗长了一张不符合她性格的脸,娇艳的模样,像盛开的桃花。 他手指因为反复接雪花,变得很冰。 姜穗梦到在吃雪糕,八月的天,是r城最热的时节,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又渴又热,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 一根冰凉的雪糕递到她嘴边,她张开嘴,就含.住了雪糕。 可惜的是,这是块冰块儿,没有味道。不甜,也不咸,只有那股子冰凉,恪尽职守地发挥着作用。 她才觉得这块白味雪糕咬不动,雪糕猛然就从她嘴巴里退了出去。 姜穗:“?” 好吧,反正没味道,不吃就不吃。她的性格称得上随和,现在这么热,有得吃她很开心,没得吃也没多失望。 外面依旧在吹着风,后半夜的雪没有先前下得那么大了。 驰厌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又把手指放到了她唇边。 他不知道什么心理,总之没有挪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犹犹豫豫张了张嘴,还没碰到他,就脑袋一偏,彻底睡了过去。 驰厌神色莫测,如梦初醒,脸色有些怪异难看。 他把她抱紧了,一言不发。又来了,他总是这样,一遇见姜穗,就做些说不清楚的事情。 快天亮时,姜穗烧退了,睡得很香。她打小虽然有些娘胎带出来的毛病,但是往往生病好得也快。 驰厌守了一晚,见她额头不烫了,他依旧没什么睡意。 第二天依旧不是晴天,太阳都没出来,天空乌压压的,还刮着风。其实这样反倒好些,下雪没有化雪时冷。 天蒙蒙亮时,驰厌抱起还在睡觉的姜穗往山下走。 他昨天上山时一路做了标记,野外这种生存技能比手机好用多了。他边走边观察,每一步都走很小心缓慢。 冬天的山林没有那么危险,然而以前这个村子的人都会打猎,后面哪怕都搬走了,还有些陷阱留在山上,没走一会儿,驰厌就看见了两个被大雪掩埋的野兽陷阱。 姜穗在他怀里醒来,茫然地看了驰厌一眼。 从她视角里,她能看见男人坚毅的下巴,她问:“我们在下山吗?” “嗯,”驰厌顿了顿,“这种地方,你们也敢上来,真是不要命了。” 他语气极为冷淡,但凡换个人,都会觉得驰厌是在讥讽责备,从而被他言语态度弄得十分尴尬亦或者羞恼。 然而姜穗倒是没觉得。 昨天和宋迪掉下溶洞的时候,她就反省过了,他们那一大群人贸然上山着实不对。当时急昏了头,节目组又不靠谱,现在才觉得一阵后怕,且不说姜雪现在怎么样,她和宋迪差点就交代在那里了。 所以听着驰厌教导主任死板冷漠的语气,她受教地说:“你说的对。”语气软乎乎的,近乎没脾气的妥协。 驰厌不说话。 姜穗说:“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驰厌动作顿了顿,他放下她:“我走前面,你踩着我脚印走。” 姜穗点点头,听话地道:“好。” 她穿着雪地靴,踩在地上那个比她大许多的脚印里,跟着驰厌往山下走。 一路时间太冗长,姜穗问:“驰厌,你说宋迪呢,他下山了吗?” 驰厌冷笑了一下,但她看不见,他淡淡说:“多半下山了吧。” 姜穗不喜欢昨天宋迪的行为,万一驰厌没有自己从溶洞里爬上来,后果无法想象。宋迪如果不走,等他们两个手脚不那么僵硬恢复些力气,可以一起把驰厌拉上来。 姜穗:“我姐姐姜雪呢,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驰厌道:“冬天大多数猛兽都在冬眠,应该不会。”事实不是这样,但驰厌下意识挑了些好话说。虽然猛兽在冬眠,可是姜穗昨天那种情况,绝对不是偶然,更何况山上还有留存的陷阱,姜雪他们但凡倒霉一点,遇见什么都有可能。 姜穗被他平和的语气安慰到,心中忧虑减轻了些。 姜穗没敢问驰厌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心里门儿清,别问,问就是尴尬。 但是人情这种东西,就跟卡在心里一根刺似的,她心里反复难受着,毕竟她不是那种能心安理得对别人的好视而不见的人。 姜穗纠结半天,快下山前,她盯着他缺了一角的衣摆,倒是对昨晚的事有些印象。 她好像发烧了,驰厌给她用帕子降了温,还做了个关于雪糕的怪梦。 人病糊涂可能就是这样,总做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姜穗突然开口:“驰厌,我能为你做什么事吗?” 她从他口中听过许多次这样的话,然而还是第一回反问驰厌,是否能为他做些什么。 “不需要,”驰厌看着前方的雪地,好一会儿才说,“你给不了什么。” 姜穗发现他把天聊死了,她总不可能说,我可以!你相信我可以! 然而这事不报答也不行,毕竟这是救命,不是那种搀扶一把的恩情。 姜穗莫名有些惆怅的情绪,然而还没等她惆怅完,她一个没走稳就向前面摔过去。 驰厌比她反应更快,她还没叫出声,他就神情冷肃警惕地回了头,于是姜穗扑进了他怀里。 男人怀抱有些凉,许是在前面挡着风雪的原因,她甚至觉得他衣襟有片雪花落在她脸颊上。 姜穗仓皇抬起头,刚要说对不起,就看见驰厌怔怔看着她,目光很复杂,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的模样。 姜穗不明所以,偏头看他。 驰厌冷淡地开口了:“你不需要这样。” 姜穗反应过来,她前一刻还在问他能为他做什么,下一刻就抱住他。这下好了,她解释都像是欲盖弥彰。 姜穗尴尬得要死了,红着脸为自己辩白:“不是这样的,我刚刚没站稳。” 他抿唇,看了她眼,松开了她。 姜穗:“……谢谢。” 两人一路再也没说过话。 姜穗不知道驰厌什么心情,总之她耳根一路发烫,竟都不觉得下山的路远,心思全被转移。 直到看见了山下的村落,姜穗才又高兴起来:“真的回来了!” 驰厌说:“你过去吧。” “你不和我一起过去吗?” 驰厌:“我车子在另外的地方,现在开车回r市。”他顿了顿,“别说我来过。” 男人身影渐渐走远,姜穗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山下走。 姜水生得知姜穗没回来,都快急疯了,然而搜救队也来了,纷纷拦着他不许他再上山。 姜穗回去,姜水生这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这是个好消息,然而坏消息是姜雪他们和宋迪至今没回来。 姜穗把她和宋迪遇险的事情说了一番,听了驰厌的话,省去驰厌的名字,也没说在山洞里的事。众人倒吸了口凉气,姜水生一阵后怕。 大伯嘴巴上长了一圈燎泡,十分焦躁。 搜救队也意识到了严重性,开始有组织地上山,群众被禁止上山。 这时候都下午了,姜水生见姜穗狼狈憔悴的模样,连忙说:“村子里灶屋里面有吃的,你都快一天一夜没吃饭了,吃点饭睡一觉,我和你大伯一定会想办法找你姐姐。” 先前姜水生不说姜穗还不觉得,他一说姜穗当真觉得饿了。 她依言走进乡村的厨房,揭开锅盖,看见里面有几个白花花还冒着热气的馒头,旁边还有稀饭。她将就着稀饭吃了一个,空荡荡的胃好受了些。 姜穗顿了顿,看了眼馒头,又生火煮了个鸡蛋。 她出门的时候,刻意避开了姜水生他们,往驰厌离开的地方走。 姜穗本来只是碰碰运气,然而她没想到,那辆白色的车子掩映在植物件,依然没走。 她脚步声很轻,到了车窗外,看见男人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他离开了她,眉眼才显露出几分倦怠模样。 她有时候总觉得他很老成,现在才意识到驰厌比她大不了几岁,更甚至正常情况,他这个年龄应该还在念大学。明明隔着一层车窗,他却猛然警觉地睁眼,看着窗外的姜穗。 驰厌揉揉额角,清醒了些,按下车窗:“怎么了?” 姜穗手上拿着包好带来的馒头、鸡蛋和牛奶:“你很久没吃东西,开车出去也要开好久,吃点东西吧。” 驰厌说:“不用。” 他见她精神状态不错,说罢就启动车子要走。 姜穗听见引擎声,有些慌,扒着车窗将馒头喂到他唇边:“挺好吃的,你吃一点好不好?” 驰厌有胃病,她很早就知道。 那馒头碰到他的唇,他垂眸,张嘴咬了口。 麦芽糖在嘴巴里化开,很甜。 他见她呆愣的模样,从她手里拿过牛奶鸡蛋,还有馒头。 驰厌叼着馒头,把鸡蛋揣西装口袋,踩油门走了。 他一直没吭声,但是心里明白,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管他到底会不会饿。 桃花儿 驰厌开车离开,姜穗又回到了村子里,搜救队找了整整一天一无所获,大伯脸上的焦虑越来越重。 结果这天夜晚,有人自己回来了。 远远的,一个高高的人影踏着夜幕走来。 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声:“有人回来了!” 留在村子里等人的大家纷纷冲出来,就看见了高均。 他羽绒服上沾了雪,全身都是泥。这个为了凹造型的小明星,此刻头发乱得像鸡窝,他膝盖也磨破了,狼狈不堪,然而他眼里烧着一团火,似乎因为某种执念永远不会倒下。 有人高声喊道:“是高均,高均回来了。” 大家跑过去扶住他,高均看见人群,再也站不稳,一下子倒了下去,手还不忘护住身后。大家这才看见,他背上还背了一个脸色惨白的姑娘。 大伯颤声道:“阿雪,我的阿雪。” 高均这一倒,大家手忙脚乱,姜穗挤不进人群,远远只看见了姜雪一双血肉模糊的手,还有高均眼里的执拗与暗火。 姜穗曾听姜雪说过很多回,高均不喜欢姜雪,总说她不要脸,也很烦姜雪,可是今天看到的景象,却不像是这样。 山上有多冷姜穗是知道的,这条下山的路多长她也清楚,高均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背着姜雪下了山,这种毅力远非常人能有。 两个伤患很快被送去诊治,医生说姜雪那双手险些被扎穿毁了,好在抢救及时,高均情况也不怎么好,他身上内伤外伤都重。 他们在治疗,第二天搜救队传出了别的消息,一个失踪的工作人员掉下了山谷,找到他的时候还剩一口气。宋迪也被找到了,只不过他似乎更加倒霉,掉进了野兽陷阱,被生生扎穿了一条腿。 出了这样的事,节目组是办不下去了,还会受到严厉的惩处。 大伯气愤地说:“他们先前就是忽悠人的!虽然大过年,可他们压根儿没报警,生怕传出去所有的投资都撤了,把事情全推到别人身上,还好我和你爸爸报了警,搜救的人一下子就来了。”当时大家听到姜雪失踪的事情都慌,于是哪儿管得上别人,都纷纷自己上山去找人,结果后面出了这么多事,节目组被骂死都不冤。 好在有惊无险,所有人都捡回了一条命。 这个年过得轰轰烈烈,姜穗几乎都是在医院照顾姜雪。 姜穗后来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他们比姜穗倒霉多了,彭罗山上有年岁很大的朽木,山上偶有落石滚下来,砸在朽木上,要么被石头砸,要么被朽木压。 当时他们三个人姜雪反应最快,她听见不对劲,下意识就抱住高均脑袋。这姑娘的思维十分奇葩,在她看来,人脑袋护住,怎么着也能活,然而生死一线,她上一刻还在心里咒骂高均,下一刻就抱住了人家的头。 别人干不出来这事儿,然而姜雪干得出来。 高均沉下脸,心中一凛,反手把她推了出去,木头打在高均背上,他被压在雪地里。 高均让她走,姜雪边哭边挖坑,势必要把高均救出来。 她还记着骂:“让你嫌弃我推开我,活该。” 高均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如她所愿晕了过去。 高均再醒过来的时候,那工作人员去找人救援没回来,而他的身上披着姜雪的外套,她不知疲倦一样要把他挖出来。 高均沉着脸怎么说她都没用,姜雪反正不听的,他被压着动弹不得,等到姜雪真把他救出来了,她已经累得抬不起一根指头。 高均背起她,往山下走。 姜雪吃着姜穗削的苹果:“你说他这人是不是找罪受,非要嫌弃我推开我,被压了长教训了吧。” 姜穗觉得哪里没对,可是好像又是对的。她说:“但他把你背下来了。” 姜雪皮笑肉不笑:“我知道,中途醒了一次,我说都这样了,不如就在一起啊。可是他.妈的,他还想当明星!当个锤子的明星!” 去你.妈的高均。 姜穗:噗嗤。 后半个寒假,因着姜雪身体好转,总算没有那么愁云惨淡了。姜雪本就是个乐天派,那件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她便也不再提起。 快开学的时候,她问姜穗:“你是不是都快高考了?” 姜穗说:“嗯,今年六月份。” “时间过得真快,你都长大了。”姜雪这样感叹道。 三月的春,姜穗学校外面那家商城总算开门了。 她室友们都相当激动,哪怕买不起,都纷纷去捧个场去逛了逛。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九中不少隐形富二代们纷纷疯狂消费,一时间商城生意还挺好。 尤其是三层的珍珠,尤为漂亮。 横霞岛屿取珠不杀蚌,养每一只蚌,都付出了许多心血。即便无法产珠的蚌,他们也会为它安排一个很好的住所。 这批珍珠先前驰一铭没能谈下来,但没想到驰厌将一部分样品放在了九中外面的商城展览。 驰厌没有打广告,只在学生群中渐渐有了口碑与向往,他在等着一个时机到来。 横霞岛屿有世上最好的珍珠,可是他们的加工工艺实在粗糙,才会成为最大的供货商,而不是直接得利的商人,驰厌和三爷的想法不同,他不想卖珍珠,他想有自己的新市场。 比起将这批珍珠卖出去,驰厌更需要设计、工艺方面的投资。 * 段天海这几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段玲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她家家底还算丰厚,即便挥霍,也够她用一辈子。 段玲大一就没念书了,她沉迷上整容和打扮,几乎被购物欲淹没。 三月段玲闻风来到商城,被玻璃窗里金色的珍珠狠狠惊艳了一把。 她扬了扬下巴:“那个我要了。” 导购小姐很为难:“那个是非卖品。” 段玲:“我出两倍的价格,怎么,你们有钱都不赚吗?你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叫你们说得上话的人来和我谈。” 导购小姐看了眼她身边跟着的保镖,没办法只能去喊经理。 这事闹得还挺大,本来商城人就多,大家都悄悄看热闹。姜穗的室友邓姗说:“她或许也不是真的想要,就是想表达她的特殊罢了。” 王兰也赞同地点点头。 姜穗起先并没有认出段玲,毕竟整容有瘾,段玲如今这张脸下巴尖尖,眼皮埋了线,还垫高了鼻梁打了玻尿酸,半点也找不出从前的模样。 是段玲认出了姜穗。 段玲从前倨傲但自卑,她如今漂亮起来,但这种人工改造出来的好看虚假极了,有时候笑一笑都觉得僵硬。 这两年段玲总算没那么自卑,然而她见到姜穗时,先是愣了愣,然后脸色很难看。 姜穗依旧是青春烂漫的模样,和学生们站起一起,扎着简简单单的马尾,过着纯粹单纯的生活。 世界让姜穗干净从容,远远看着,就知道姜穗满足而快乐。 此刻这样吵闹的环境下,明明段玲才是主角,然而更多人悄悄看着姜穗。 导购小姐把经理喊来,段玲微怒:“不要了!” 她带着保镖们离开,留下导购小姐涨红了脸。其实段玲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一颗珍珠,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她是为了谁,她自己清楚。 那年跟在她身边,被她当成狗一样使唤的男人,如今成了她高攀不起的存在。 整个r市都知道,这位三爷的继承人高傲且冷淡,几乎鲜少对人抛出橄榄枝。段玲有些不甘心。 驰一铭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对段玲说:“你想和他在一起,成啊,我帮你啊。” 段玲狐疑地看着他,驰一铭想做什么? 如今驰家这两兄弟,她一个都惹不起。 驰一铭说:“过两年有个酒会,陈老办的,陈老这个人呢,虽然不够有权有势。但是论人情和善,没人比他好,驰厌会去,我也去,到时候我帮你搞张请帖,你也去。” 他打量了眼段玲的背影,觉得还行,啧了一声。 这两天驰厌的心思,驰一铭总算猜到了,对他来说,坚决不能让驰厌立足下来,不然这笔生意没了是小事,驰厌自己单干以后,这辈子驰一铭也拿不到横霞岛屿任何一颗珍珠了。 驰厌想知道多少人被吸引注资,就一定会去。 周三出发之前,驰一铭看见在教室里写作业的姜穗,他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她。 少女肌肤细腻白皙,在三月的春.光里,活脱脱就是一朵小桃花儿。 他笑了一下走过去:“喂,我带你去看热闹吧?” 姜穗警惕地抬起头:“不去。” 驰一铭:哦,小桃花儿长大了倒是有点脾气。 “你都不问问是什么热闹,你好奇心死了吗姜穗?” “什么都不想知道。”她慢吞吞说,一面用直尺画了条线。 驰一铭笑得恶意,捏住她笔头:“热闹就是,看我哥发.骚。”他一字一句,“他那种冷静自持的人,这种场景一定很精彩是不是?” 姜穗愣愣看他一眼,眼神怪怪的,对她来说,一个两个都很难懂,全都是神经病。 然而驰一铭不知道抽什么风,他愣是逼着姜穗去了。 他如今无法无天,几乎是从学校直接半绑着人走的。 在车上驰一铭才动手换西装,他慢悠悠脱了衣服,斜眼看姜穗。 她猛然转头,驰一铭哈哈大笑,他用自己校服把她脑袋蒙住,看她在里面气恼挣扎。 “不是不乐意看吗?我成全你还不好。”说着,他套上衬衫,又穿上外套。 姜穗被人拉着走,等到猛然把她头上的校服拿开,露出她红扑扑的脸蛋和气愤的眼睛,透过面前的窗户,映入她眼帘的是下一层楼的情景。 一个白色裙子少女,蹲在那里哭。 好眼熟的背影,她皱眉思忖片刻,脸色慢慢变了。 驰一铭眼睛一弯:“瞧瞧,乍一看和你像不像?” 裙下之臣 驰一铭的话坐实了姜穗的猜测,那个只露出背影的少女穿着一条大裙摆白色裙子,长发披散下来,肩膀以下的发尾微卷,晃眼一看真的容易错认成姜穗。 姜穗说:“你在玩什么把戏?” “不是说了吗?”驰一铭说,“带你来看热闹,等着,好戏很快开场了。” 酒会上,驰厌和陈老谈着话,发现自己不太对劲。 热气直冲下腹,他皱着眉,看了眼杯中酒。白头发的陈老一无所觉,笑眯眯说:“我当年也见过岳三,他那个人心气高,也有魄力,但是锐气太盛,在生意场上可不是好事。” 驰厌看似漫不经心交叠着双.腿,心里很烦躁,他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忍住。 往常在他地盘,自然不会发生这种下三滥的事,然而陈老虽然人脉广,可这种老好人手段不强硬,让人拿过来的酒被人换了都不知道。 驰厌拧着眉头,看见不远处冲他举杯的段玲。 段玲穿一身绛紫色的礼物,冲他露了一个微笑。 驰厌回来自然摸清了段家人如今的底细,他眼底冷了几分,眼里漫上些许血气。 驰厌不得不打断呶呶不休的陈老:“我身体不适,下次再陪您聊聊。” 陈老一点儿也不介意,乐呵呵道:“你去忙,年轻人总有忙不完的事。” 驰厌快步起身,一眼都没看段玲,往卫生间走。 段玲脸色的笑僵住,变成浓浓愤恨和耻辱。她咬牙跟了上去。 驰厌扶着额头,有些许晕。 段玲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如今是哪一年了?敢公开干出换酒的事,她段家在驰厌眼里已经完蛋。 驰厌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微微喘气,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清冷的眼染上些许欲.望,头特别晕,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反复冲,依然不能驱散那股眩晕和燥热,他皱着眉头,刚打算进卫生间解决一下,一个小侍者颤着声音敲门道:“驰厌先生,段玲小姐让我告诉你,她带着一位叫姜穗的小姐往楼上走了,那位叫姜穗的小姐一直在挣扎。” 卫生间的门被拉开,里面人影走出来。 小侍者不经意对上他的眼睛,驰厌满眼都是血丝,看上去不太清醒。 驰厌推开他,大步往楼上走。 段玲是个怎样的疯子,他跟着她那几年再清楚不过。 驰厌刚走,段玲踩着高跟鞋过来,她不好进男卫生间,看到一旁笑眯眯的小侍者,怒声问:“刚刚有个男人进来没?他人呢?” “段玲小姐,如果你要找驰先生,我家驰少说,你可以上楼去看场戏。” * 驰厌看见姜穗在哭,她脚腕被一条链子锁着,身体微微颤抖。 他咬住舌尖,疼痛让他清醒些许,驰厌走过去,哑着嗓音道:“你别怕,我给你解开。” 那少女回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她脸上带了泪水,也有些难以觉察的喜悦,低头看着蹲下研究链子的男人。 楼上的姜穗,在看清那少女脸的时候,不可思议地看着驰一铭。 “你把梁芊儿找来了!” 驰一铭说:“嘘,小点儿声,我没聋,但你这么大声,我哥也听不到。你看他不很沉醉蹲那女人脚边吗?” 姜穗猛然推开他,往楼下跑。 驰一铭怒色在脸上浮现了一瞬:“好,你就近距离看看。”反正姜穗跑下去都好几分钟了。 楼下驰厌身形晃了晃,他眼前一片眩晕,几乎没有抬头看“姜穗”。 他颤着手,好半晌把链子解开。 梁芊儿记起驰一铭给自己说过的话,看着驰厌的眼神非常激动。 驰一铭说驰厌一直暗恋自己,小时候没有姜穗的衬托,梁芊儿一直是大院儿里最好看的女孩子。这几年梁芊儿几乎恨死姜穗,没曾想如今的驰厌先生,年少心里竟全是她的模样。 梁芊儿好几年没有升起这种羞涩欣喜的情绪,上一次又这种情绪还是初中早恋的时候。 男人气息灼热,他的汗水几乎打湿了额前黑发。他蹲在她身边,当真是对女神的姿态。 梁芊儿心中的虚荣和爱怜一瞬间爆棚,她大着胆子,摸了摸男人的发。 驰厌没动。 梁芊儿心跳越发快,她微微弯下腰,触碰到了他的脸颊。 滚烫的温度,让她心神摇曳。 他猛然握住她的手腕,男人掌心温度似烙铁,驰厌喘着气,猛然起身,将她推到墙边,梁芊儿惊呼一声,被他困在臂弯。男人荷尔蒙让她有些腿软,她含羞带怯看着驰厌,他眼里全是血丝,喘息重得吓人。 “穗穗。”他情不自禁哑声喊,“穗穗……” 梁芊儿愣了好半晌。 她见他眼里爱欲渐浓,方反应过来他到底在喊谁。梁芊儿脸上的红变成了白,姜穗! 梁芊儿目光一厉,伸手去脱男人衣服。 姜穗就姜穗,纵然反应过来了,然而刚刚驰厌那副甘为她裙下臣的模样,让她至今心率都是乱的,驰厌骄傲惯了,何曾会有这种痴迷和卑微。 她的手指解他领带,他没动,轻轻皱了皱眉,似乎十分难受。 梁芊儿大着胆子,脱他西装。 驰厌清醒了些,身前模模糊糊的人影,看不真切模样,然而她连味道都是姜穗身上的味道。但他心里一冷,姜穗不会脱他衣服。 他浑浊的眼里冷了一分,刚要推开梁芊儿,身后一个声音喊:“驰厌!” 驰厌彻底回过神,一把推开梁芊儿,回头看姜穗。 姜穗瞪大眼睛。 驰厌衣衫凌乱,眼里布满血丝,带着骇人的爱欲直勾勾看着她。 年少时,风轻云淡的、毫不显眼的感情,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全部被摊开展露在她面前。以往无数次不确定,可是这次,她完完全全确定了。 姜穗几乎吓得后退了一步,可是转眼她想起来自己是来帮忙的。 她咬牙,盯着驰厌那让人头皮发麻眼神走过去,她伸手拉他:“你快点走吧,你弟弟不怀好意,估计一会儿就要来人了。” 姜穗猜得没错,段玲怨毒的眼远远看着他们,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人“热情”地邀宾客们上楼来看看毕加索的画作。 姜穗才触碰到驰厌,他反手就扣住了她的手腕。 姜穗一疼,她拍拍他手背:“松手驰厌,还不走你想完蛋吗?” 他漆黑的眸看着她,半晌喘着气靠近她颈窝:“嗯。” 姜穗气得不轻,楼上一个看好戏的神经病,楼下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她说:“你车在哪里?” 这种豪宅,楼上也有个电梯,驰一铭刚刚就是带着她坐电梯上去的,姜穗扶着驰厌,好不容易上了电梯。 驰一铭跑下来,他这种情景和他预料的不太一样,明明是应该姜穗怕了他哥,失望离开,然后陈老一行人会看见驰厌和梁芊儿“乱搞”,陈老这群人介不介意不说,至少那位三爷,眼里揉不得沙子。 驰一铭撒气似的踹了一脚梁芊儿,阴沉地说:“废物东西!”梁芊儿尖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驰一铭深吸了口气,没有管地上的梁芊儿,他知道这次失败在哪里。 不是因为他狂妄自大,而是因为他心慈手软。 对驰一铭来说,驰厌但凡做过一天他哥,他就不太想用这种腌h手段对付驰厌。所以他把段玲也叫过来了,有段玲在,至少驰厌和梁芊儿不会发生什么。 驰一铭需要驰厌的败绩,但他还记得自己从小的想法。 他矛盾地恨着驰厌,看他为自己这个坏心眼的弟弟打拼吃不饱饭,卑微到没有尊严,又希望驰厌能站起来,堂堂正正干干净净活着。 * 姜穗小心翼翼开口:“你车呢?”从后门出来,姜穗自然找不到驰厌的车,她现在的状态简直“如坐针毡”,看都不敢看驰厌什么表情。 驰厌没开口,然而附近很快有人迎上来:“老板,你没事吧。” 姜穗松了口气,好在驰厌的人到处都是,没一会儿她就看见有人开车过来了。 车上坐着水阳。 水阳第一眼没看见自己老板,而是看见娇.小的少女,姜穗还穿着校服,马尾乱糟糟的,倒是有种羞恼般的呆萌。 水阳看得忍不住一笑,然后看见了他老板。 驰厌满额头的汗,握住姜穗手腕不松手。 姜穗尴尬道:“你快点松手,上车!” 驰厌像是魔怔了,死死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盯出一个洞。 水阳皱眉看了眼驰厌:“老板好像不太对劲,姜小姐,你也要离开这里,一起上车吧。”主要是没人敢去强硬拉开驰厌。 姜穗没有选择,只好上了车。 她坐得端端正正,头也不敢偏一下,下一刻,驰厌捏住她脸,把她脸转过去。 她眸中不其然看见车窗外倾泄而下的霓虹,还有他眼里铺天盖地的感情。 这感情明明捂得那样好,像是洪水,一直被堤坝关着,可一朝开了闸,让人感到害怕窒息。 他气息浓烈,唇.瓣抿得死紧。 姜穗慌张伸出手指抵住他额头:“你不清醒,别再靠近了。” 他眼里黯淡了一分,退开了一些。 水阳从后视镜里看到,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姜穗和驰厌坐在一起,就觉得驰厌真的蛮可怜。 水阳开车到了驰厌在这边买的房子,他也不说话,等姜穗和驰厌下车,他一脚猛踩油门,车子离弦的箭一样开走。留下驰厌和姜穗在路灯下面。 水阳看见姜穗茫然呆愣看着车子的表情,心里升起浅浅的罪恶感。 然而没办法,谁让他老板不是岳三,是驰厌。 夜色凉如水。 姜穗看了眼身边的男人,他别开目光,不再看她,好像她刚刚那个拒绝的动作让他极为难堪,他连紧握着姜穗手腕的手指都松开了。 姜穗曾经并不想管驰家两兄弟的任何事。 然而眼前这个愤怒又难堪的男人,前不久在冬雪夜跳下蛇窟。 她拉拉他袖子,轻声说:“别生气,我向你道歉,我被吓到了。” 他咬牙。 姜穗又说:“是我不好,先回家,我给你请个医生好不好?”她不确定,这种哄孙小威的语气对驰厌有没有作用。 驰厌转身就走,没管她,径自朝一栋房子走过去。 姜穗跟上去,发现没关门,她一个高中生,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手机更是没有,只好走了进去。 驰厌狼狈地倒在浴室门口,他衣服乱糟糟的,整个人看上去状态一点都不好。 姜穗连忙跑过去扶他:“你没事吧?” “不是很讨厌我吗?你还管我做什么?” “……”姜穗发现,驰厌火气太大了,他原本的冷漠人设,如今像秘密败露无处躲藏的暴君。 她直视着他冰冷沉郁的眼睛,许久才慢吞吞说:“不讨厌你,”她声音很小,“我崇拜过你。”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驰厌猛然僵住。 选谁 他扯了扯嘴角,半晌也扯不出一个笑。比起相信这是实话,驰厌更觉得姜穗在骗他。确实,这话就像是骗人的,毕竟他如今还不是后来的驰厌,许多后来做过的事情,如今都没有做。 地板冰冰凉凉,勉力驱散这身体里的药性。 药性一开始猛烈,后来就没那多厉害,只是这会儿没有力气,他闭了闭眼:“出去。”身下还昂扬着,要多狼狈多狼狈。 三月春天,还带着料峭的春意,驰厌出了身汗以后,被风一吹有些冷,身体里火在烧,皮肤却冰冷一片。 姜穗看他一眼,转身出去。 他见她真的走了,一拳砸在地板上。 浴室有些铃兰香气,没一会儿,离开的姜穗又拿着毛巾回来了。 她在驰厌身边蹲下,驰厌抬眼看她:“还没走?” 姜穗懒得和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掰扯,她看了眼他被梁芊儿扯得邹巴巴的衬衫,外套不知道丢哪儿了。反正这样的春夜,她看他一眼都觉得冷。 她伸出手,给他解衬衫扣子,从胸膛往下解。 驰厌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怀疑这药还有迷幻的作用。 姜穗死死盯着扣子,不看驰厌。 驰厌突然握住她的手,一言不发。 两个人都不说话,姜穗实在受不住他眼神,只能说:“你配合一点。”又不是在玩游戏。 驰厌抿唇松了手,他任那双柔软的小手解扣子。 姜穗安慰自己,就当是给宠物换衣服。把衬衫解开,又把驰厌扶起来。 驰厌靠着她稚弱的肩膀,姜穗把他往浴缸扶。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理,但是电视剧看了那么多,往水里一泡准没错。 他眼神一开始很烦躁,现在安安静静看着她,透着一股奇异。 姜穗把他放进浴缸,功成身退。她走前把温水调试好:“你自己脱裤子。” 驰厌低声道:“嗯。” 说完姜穗走出浴室,到客厅看电视去。 姜穗松了口气,她眼睛的焦点透过电视屏幕,心不在焉。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些事情,那时候她第一次认识功成名就后的驰厌先生。姜穗大学室友患了白血病,为了救这位年轻的姑娘,班上所有同学都去拉赞助。 她阴差阳错去到了驰厌的公司。 那时候是夏天,她跑了一整天,狼狈极了。她受了许多冷眼,都没能为室友募集到一分钱,甚至有些大老板们看着她眼神淫邪,说帮她室友也可以,陪他们一晚就成。 姜穗被恶心坏了。 夕阳西斜,她第一次认识到,这些有钱人还不如穷学生们心地好,学校募捐都有八万多。 本来不想去找这名年轻的珠宝商,最后姜穗还是想着再碰碰运气。她少一次尝试,她的室友就少一分活命的希望。 她走进大楼,被拦住不让进。姜穗没办法,只好离开。 身后有人叫住她,给了她一杯冰绿豆沙,又让她去大厅坐着。 那一年夏天,整个r市热得浮躁起来。 姜穗不敢喝这杯水,怕里面有不好的东西,她也怕过一会儿来个脑满肠肥的老板,说些让她反感的话。 她战战兢兢等着,很快门被推开。 驰厌先生穿着黑色的西装:“需要什么帮助?”他神情平和,让姜穗隐隐觉得眼熟。 姜穗说:“我有个室友,她才十九岁,今年查出白血病,同学们都在为她募捐,这是她的资料。”她拿出资料和病历,这个很有气场的男人认真看了一会儿。 纸张在他手中翻动,姜穗紧张极了。 空气很安静,最终他颔首:“小张,找找看有没有医院。” 姜穗不敢置信,这件事就这样解决了。她惶惑起身:“谢谢您,您是好人。” 他坐着没动,额角隐隐抽了抽:“嗯。” “那我和同学们能为你做什么吗?” “不需要。” “好吧,”姜穗说,“祝您生意兴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认出这位大佬是大院儿里那个受尽欺辱的少年。 她走出大楼,有人喊:“小姐。”姜穗回头。 “老板说,你要帮忙做什么的话,会议室里有束不要的花,你方便的话,顺便带去扔了吧。” 方便方便!这样简单的要求,说什么她都答应。 后来姜穗抱着一束鲜红的玫瑰,始终没看出它鲜艳的模样哪里需要丢掉。 那年夕阳柔软极了,天边隐隐泛出瑰红色,在少女心中印下动人色彩。 姜穗一直没敢说,在姜水生查出肝硬化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崇拜仰慕着驰厌。那种纯粹的心情,在知道他是驰一铭哥哥,还为虎作伥以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回忆起这件事,姜穗心情复杂极了。 电视里在放海绵宝宝的动画片,黄色的方块块和他的好朋友派大星,画面十分欢乐可爱。 姜穗半晌没见驰厌出来,皱眉敲了敲门:“驰厌,你还好吗?” 那头没有回应,她怕他晕过去,耳朵贴在门上听。 春风拂面的夜,风吹起窗帘摆动,姜穗听见里面一声声喑哑的怪声。“你怎么了?” 里面声音静默了一瞬,又大了些。 她愣了好半晌,猛然退开,一下子反应过来里面在干什么。 姜穗红着脸,装作自己没有来过,她坐回沙发上。 电视里海绵宝宝:哈哈哈哈。 派大星:哈哈哈哈。 姜穗捂住脸,这笑声就像在嘲讽她一样,她多希望驰厌没有听到她刚刚的喊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心情勉强平复下来,驰厌出来了。他抿抿唇,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对她道:“你自己找个房间睡。”语气……好吧听不出这是什么语气。 他好像也没多尴尬。 “好的。”姜穗满脑子混乱,几乎是用学生本能的听从,就近推开了一间门。通常主卧不会在这里。 驰厌张了张嘴,最终没吭声。 姜穗多希望自己有个壳儿,能把自己裹起来。 她选的这间房灰色格调,窗帘都显得压抑厚重。 这客房挺大的,她用被子盖住自己,沉沉叹了口气。都怪驰一铭。 驰厌看着她进了自己房间,揉揉额角,去她隔壁睡。那房间他没住几天,衣柜里衣服都没几套。算了他说了她估计更慌。 姜穗睡这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不见人影,驰厌推开门,看见空荡荡的床,眼里冰冷的情绪散开,变得冰冷无情。然而他惯于平静,只看了眼,甚至没去碰她睡过的床,一如既往吃了早饭,开车去r市的办公大楼。 处于驰厌这个位置,其实地位相当尴尬,他有足够的财富和权利,然而可支配的却也有限。 驰厌事业正属于上升期,人人都想来恭维一把,分一杯羹。然而他自己明白,他是走在峭壁上的人,一个不慎,三爷那边就会发难。 没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一切维系枢纽只能谈利益。 这两年驰厌为三爷赚了不少钱,三爷认可这笔他带来的财富,然而更怕这个渐渐成熟小子的野心。 三爷约束着驰厌的手脚,躺在病床上的戴有为就是个很好的筹码,然而谁都知道这样并不能给三爷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陈老酒会上,不少人向驰厌抛出了橄榄枝,这批有口碑的珍珠,甚至吸引了一个早年的珠宝商人。 珠宝商人的孙女,就在九中念书。回家就向爷爷赞叹那批珍珠的美丽,天真的姑娘说:“我们学校外面那个珠宝展厅,有几颗珍珠可好看了,比妈妈项链上那个还好看,可惜放在那里没有加工,如果让爷爷做,一定可以做出世上最好看的珠宝!我拍了照,你看看。” 这位商人破产过,举家搬迁到r市生活,商人年迈,财力不复从前,然而他早年就是靠能工巧匠发家的,他有人手,有技术,可是没有原材料。人越老越警醒,生怕踩到坑,如果是刻意上门找他,商人反而不会同意。 然而小孙女一推荐,他就有些心动,毕竟老骥伏枥,谁不怀念当初的辉煌? 犹豫着,他去了好朋友陈老的酒会。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连水阳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然而驰厌知道,这事没完。 果然没过几天,他收到了岳三爷的电话,那头老人声音甚至称得上和蔼:“你回去r市也有段时间,先前我一直劝你和李姿在一起,你不愿意,看来你是有喜欢的人。我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只不过有生之年也想看着你后代出生,你不会这么点愿望都不满足我吧。” 驰厌眼神冰冷,然而他笑着说:“当然不会。” 三爷道:“这就好,我见视频里那两个女娃都不错,你喜欢哪一个?” 空气静了一瞬,驰厌明白,陈老家有监控,不管是谁发给了岳三,这件事终究失控了。 这些想法只在脑子里过了一瞬,监控说不定很远,至少岳三试探他,就证明岳三猜测他可能有心上人,却不确定谁是他心上人。 岳三早年和人积怨太多,如今老了怕死,窝在岛里不想出去,然而他觊觎海岛之外的土地,也想要无尽的财富,于是恨不得死死捏紧驰厌的痛处,让驰厌过去替他卖命。就像在海岛那样,拿命去拼搏。岳三恨不得驰厌有个孩子,那么孩子也是束缚驰厌的枷锁。 选谁都不行,驰厌明白。 选了梁芊儿,岳三就知道他恋慕姜穗。 可选了姜穗,姜穗以后就得和他绑在一起。 他听见自己说:“三爷,她叫姜穗,年龄还太小了,以后我带她回海岛看你。” 那头三爷思忖着,笑着道:“好。”挂了电话,他笑意淡了些,吩咐道,“把那个叫梁芊儿的,带来海岛做客。驰厌那边,认真盯着。” 驰厌挂了电话,手臂上青筋鼓起,他怒极,拂掉桌子上一堆文件。 水阳也反应过来事情不妙,戴有为躺在医院,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至今都不清楚。 驰一铭搞这一出,压根儿就没想到这种严重的后果。毕竟海岛一些隐私,不足为外人道。 水阳说:“现在怎么办?” 驰厌冷冰冰看他一眼,水阳耸耸肩,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能怎么办,都这样了,一个都跑不掉。喜欢人就要有喜欢人的样子,以海岛粗犷的风格,驰厌得去把姜穗弄到手啊,只可怜姜穗无辜,平白无故被几个神经病牵扯进来。 梁芊儿心怀不轨不值得同情,目测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姜穗那边是最难确定的。 驰厌为了骗过三爷,必须和姜穗在一起,并且表面得表现爱她,背地里还得表现反感她,忧心海岛的梁芊儿。 水阳:哇哦,真麻烦。 水阳最近沉迷言情小说,言情小说都没有这么复杂的。表面“挡箭牌”竟是真正“白月光”,这种戏码真是让人绝望。 但是唯一让人感到心酸的好消息是,驰厌第一次,可以堂堂正正去追心上人。 嫉妒 说到追人,水阳自认最有经验,为此他忙里偷闲收集了好几本撩妹宝典,全部送给老板:“看看,全是前人经验,丑男都能追到美女,全靠套路。” 驰厌看了眼花里胡哨的封面,冷睨了眼水阳:“拿走。” “你真不要?” “不要。” 水阳泄气拿走了,他一出去,看见门外守着战战兢兢的小员工。之前驰厌笼络到的商人叫刘禧,小员工负责和刘禧对接,小员工苦着脸:“阳哥,老板今天心情依然很差吗?” 水阳同情地说:“是啊,外表冰冷,内里无情,去吧。” 小员工垂头丧气地进去了。 水阳掸了掸手中宝典,轻轻啧了一声。三爷横插一脚,让原本顺利的事情变得忐忑难测起来。他隐隐猜到驰厌想做什么,然而现在因为姜穗,颇有些束手束脚,脾气不好是正常的,像驰厌这样从底层爬上来的男人,心中弯弯绕绕太多,估计都快憋成变态了。 水阳噗嗤一笑,自己叹道:“再拖着,不也得上吗?” 阳春四月,九中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临近六月份,学校里弥散着一股紧张的氛围,马忆佳拿到成绩就哭了,她一直是寝室公认的学霸,以前都能考年级前二十,班上前三名,然而这次马忆佳班级排名第五,年级排名四十六。 邓姗安慰她:“唉这有什么嘛,我年级一千六百名,也没觉得有什么呀。” 好成绩眼里的天崩地裂,在差生眼里十分奇怪。不就是班级下降了两名吗?搞得比清明节还要悲惨。 姜穗颇为理解马忆佳的心情,她安慰道:“这次模考题出得非常偏,据说偏离高考列出来的出题大纲了,所以前面的排名成绩大部分靠运气,没有关系,我也下降了许多。”她露出自己的成绩条,果然以往在第五、第六名徘徊的姜穗,这次班级成绩第九名。她没有骗马忆佳,这个成绩确实不太理想。 马忆佳见了,眼泪这才收住。 邓姗去看年级排名,她回来惊叹道:“卧槽你们知道这次年级第一是谁吗?” 大家都看着她,邓姗震惊脸:“是驰一铭!驰一铭啊!他之前都不参加考试,还经常请假不来上课,我以为老师说他成绩好是忽悠我们的,结果他竟然是第一名!” 得第一,可不是运气问题,得有配得上的能力,才能拿到这个成绩。 大家下意识看驰一铭的位子。 王兰小声说:“他今天又没来上课。” 马忆佳喃喃道:“这也太厉害了吧。” 邓姗压低声音说:“你们说,他有没有可能作弊了?”邓姗表情极为神秘。 马忆佳否认道:“不可能,监考这么严格,教室还装了监控,不可能会作弊。” “也是。”虽然驰一铭是个特权主义学生,然而学校不可能会纵容到这种地步。 姜穗握着卷子,她先前还在想,因为上次酒会的事情,回到学校该怎么和驰一铭相处,然而他见首不见尾,两人打个照面的概率极小,反倒省了很多事情。驰一铭就像是被什么事情绊住,没有时间来烦她。 超纲的模拟考让很多好成绩压力很重,学校怕影响两个月后的高考,为此差点头秃,第二周出了个策略,让高三学子们去“象牙塔公园”玩一玩。 公园塔顶有一尊玉观音,据说摸一下能保佑心想事成。 学生们听到这个消息欢呼一阵,没两天就被班主任带着去公园。 天气晴好,春花开了遍地。 邓姗就像被放出笼子的鸟,叽叽喳喳一路说个不停。姜穗倾听着,偶尔同她说两句话。 大家要去爬公园那座塔,姜穗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她有恐高症,如果普通三四楼不往下看还好,但是这样四面宽敞的塔,她多看一眼都心悸害怕。 邓姗他们也知道她这个毛病,遗憾地松开她的胳膊:“好吧,那我们下来再找你,你去亭子休息一下,那里可以看湖,还没有太阳。” “好,”姜穗笑着说,“我过去等你们。” “穗穗,我会帮你一起许愿的。” 凉亭建在一面湖上,“象牙塔公园”是整个r市风景最好的地方,亭子古老,塔也古老。湖面干干净净,水波一圈圈散开。 姜穗特地找了个有几个人的亭子,她心想,落单就很容易出事。 亭子里有两个看书的女生,还有一对情侣,姜穗才坐下,驰一铭咧了下嘴角,施施然走进来。 他毫不客气在姜穗身边坐下,姜穗立马想起身。 驰一铭手臂一环,把她圈在怀里,他穿着黑衬衫,活像个恶魔似的笑:“看见我很意外吗?也是,我被搞得没时间来学校,姜穗,你知不知道,你那天提前带着驰厌离场,给老子造成多大的麻烦?”姜穗推他手臂:“不知道,我和你到底什么仇什么怨?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驰一铭打量她一眼,认真开口:“你表情再苦情一点,我说不定就同意了。” 姜穗原本木着脸,不抱希望地露出一个苦情些的表情:“哦。” 驰一铭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姜穗咬牙收回表情,驰一铭说:“我随便说说你也信。”真他妈可爱。 姜穗主要是绝望,她推不开他的手,有些自暴自弃,她环视了一圈,见别人都在看他们,她正色说:“我不认识这人,他骚扰我,能帮我报个警吗?” 女孩子们犹豫地看着他们,看着驰一铭高高帅帅的模样,迟迟没有摸出手机。 情侣中的男生,闻言想摸出手机报警,被他女朋友握住手,女生摇了摇头。 驰一铭回头,笑了下,语气慢吞吞的:“我女朋友刚刚吃醋和我闹着玩呢,我们现在要亲嘴和好,你们要看吗?” 众人闻言,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姜穗脸色一变,驰一铭阴恻恻回过头,露出一口白牙:“骚扰你,知道什么才叫骚扰吗?” 他手臂一收,倾身过来,眼神里映出她的模样。 姜穗下意识捂住嘴,他的吻落在她手背前,驰一铭突然偏了偏头,吻在她眼角。 姜穗被这操作惊地目瞪口呆,反应过来怒极,下意识要踩他一脚。 驰一铭避开,他眼里漾出和平时玩闹不同的笑意,有些真心快乐的模样:“喂,这么气啊。” 姜穗抿唇不说话,下一刻,驰一铭手臂被人扯开,来人冷着脸,拳头砸在了驰一铭侧脸上。 驰一铭吃痛,眸中笑意散去,眼神一厉,看清楚来人,他嗤地一笑:“是我正义的哥哥啊。” 驰厌眸光阴鸷。 驰一铭说:“你不继续装,装像一点啊,当初怎么对我说来着,姜叔对我们不错,我们再怎么,也不该动他女儿。你看看你这道貌岸然的模样,还能再嫉妒得明显一点吗?” 驰厌咬肌鼓起,把驰一铭从椅子上扯起来:“滚出来,我和你谈谈。” 驰一铭举起双手:“想揍我?你打就是,我打不过你,不还手。” 驰厌看着他,眸中阴鸷久久不散,驰厌松手,给神情挑衅的驰一铭整理了下领口,然后拍拍驰一铭的脸颊:“我一直没给你讲过一个道理,过刚易折,花无百日红,驰家有你这种后人,早晚完蛋。” 驰一铭表情凝固,也冷下了脸。 驰厌对姜穗说:“走。” 他表情还没切换成平日里淡入死水的模样,看着有几分骇人,姜穗看驰厌一眼,还是站起身,跟在了驰厌身后。 她的怒气远远比不上他们剑拔弩张那种氛围。 姜穗一时心情很复杂,哦,有人比她更生气,她火都没处发。 两人绕过假山,驰厌闭了闭眼,回过头,姜穗及时收住脚,没有撞在他身上。 驰厌说:“你不知道避开他吗?” 姜穗有些委屈,她知道啊,所以才往人多的地方走,然而群众不给力,都相信了驰一铭的话,选择不帮她。 她憋着气,又听驰厌冷声说:“拒绝他打他也不会吗?动手打我不是很利索?” 姜穗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把问句问得这样气人。气得她眼里泪花都忍不住往上涌。 哦哦哦你们俩神经病好棒棒哦,她打也打不过驰一铭,脸皮还没人家厚,她心里模拟都把驰一铭关牢房一百遍了,可是现实就这么恼火。 她憋住泪,不想与能气死人的驰厌多说。她说:“我不会,什么都不会。你让开,我过去找我同学。”驰厌高大的身躯站在通过的小道上,她没法过去。 姜穗低着头,一只手轻轻触上她眼角,伸手擦了擦。男人指腹粗糙,好险她眼泪没被这动作激出来。 他抿抿唇,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穗语气也不太平和,她几乎下意识反问说:“那你是什么意思?”她咬牙拍开他的手。 驰厌收回手,定定看着她,许久,他说:“就是这个意思,谁让你不高兴受委屈,你都发泄出来,不要憋着。” 姜穗愣住,下意识看了眼驰厌被她拍开的手。 驰厌抿抿唇:“就像这样。” 四月的春,海棠与迎春花开得烂漫,姜穗的愤怒尽数散去,心里弥散上些许说不明白的滋味儿。她还没品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也没来得及感动。 驰厌再次伸手,触碰到她眼尾,他这回用了力,摩挲那一小块肌肤。 姜穗被他揉得眼角通红一片,眼尾真正缀上的桃花色。 驰厌眼神沉郁,一言不发。姜穗痛死了,小粉拳一通乱捶,锤在他胸膛。驰厌让她打,一动不动。 姜穗不知道怎么想起驰一铭的话,她说:“呸!你骗我,驰一铭说你嫉妒!”说什么发泄出来,到底谁在借故光明正大撒野,她就知道这个男人说话压根儿不能信的。 驰厌眼神凝滞,淡淡道:“胡说。” 先生 饶是如此,姜穗与邓姗她们会和以后,眼角也红透了。 王兰问:“姜穗,你眼睛怎么了?被蚊子咬了吗?” 四月份哪来的蚊子? 好在她也只是问一问,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没几天就放月假,辛苦一个月,就为了等这两天假期回家。姜穗坐上大巴回到家,正巧遇见姜水生出门。 “爸爸,你去哪里?” 姜水生说:“你洪姨说,他们家梁芊儿不见了,都是邻居,我帮忙找找。” 他说着就要带着伞出门,外面天空阴沉沉的,眼看着不久后就要下雨。虽说梁芊儿不讨喜,但是姜穗对她也没多大恶意,失踪是件大事,姜穗说:“我放了书包和你一起去。” 她匆匆跑出来,与姜水生并列往外走,沿着大院儿没走多久就遇见了憔悴的洪姨。 洪姨迎上来:“怎么样,你们看见我家芊儿了吗?” 姜水生摇摇头:“没看到,这孩子平时和你联系吗?失踪多久了?” 洪丽云捂住嘴,眼泪落下来,她泣不成声:“我也不知道芊儿什么时候不见的,我们把房子卖了以后,她拿钱在市里买了栋房子,那位老板说大院儿可以继续住,我怕打扰她的生活,就回大院儿住了。芊儿很少联系我,她嫌我嗦嫌我烦,我每个月打个电话去问问,这次她一直没接电话。我又等了几天,心里不安,带了自己种的菜去看她,没想到她不见了。” 姜穗扶住她肩膀:“洪姨,你别慌,报警了吗?” 洪丽云点点头,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姜穗的手:“穗穗,你也是年轻人,你说我们家芊儿有没有可能去哪里玩,把手机弄丢了。” 然而就连洪丽云都知道,这个说法不靠谱。她女儿爱玩,经常逛夜店,姜穗还是学生,不会去那些地方玩。而且以梁芊儿爱玩手机的程度,手机掉了马上就会买一个。 姜穗安慰这个无措的母亲:“有可能,我们一起找找,警察也在找人的话,很快就有消息的。” 周末都快过完了,依然没能找到梁芊儿,不说他们这边把大院儿和梁芊儿学校找了个遍,就连警方那边也没有消息。梁芊儿就像人间蒸发,一时间所有痕迹都被抹去。 大院儿里许多老邻居都在帮忙找人,但是赵楠不肯,她说:“梁芊儿肯定和朋友去玩了啊,她能出什么事,这么大的雨,我才不去找她。”小时候她和梁芊儿还是朋友,长大梁芊儿早就疏远她了。 一场大雨如期而至。 姜穗才撑开伞打算出门,大院儿里开进好几辆低调的车子。她驻足,发现有几辆是往洪姨家去的。 驰厌从最后一辆银灰车子上走下来,他眸色颇阴郁,进了洪丽云家门。 洪丽云很不安,她看这阵仗这么大,生怕与梁芊儿有关并且不利。看到驰厌她愣了愣,驰厌冲她点点头:“洪姨。” 洪丽云拘束地应:“嗳。” 驰厌说:“我的人也在帮你找梁芊儿,你把她最近的情况给我说说。” 洪丽云一听驰厌愿意帮忙找人,就差给他跪下,连忙把有关梁芊儿的事情说了一通。 驰厌面色平静地说:“嗯,知道了,有消息我让人通知你。” 驰厌走出洪丽云家门,眼里的冰冷沉郁再次浮现出来。他知道找不到梁芊儿,梁芊儿此刻估计还在横霞岛屿上“做客”,没什么生命危险,只是行动不自由。 然而驰厌即便做样子,也得尽最大的力寻找梁芊儿。 驰厌的人挨个在大院儿询问,姜穗也被一个男人拦住。 “小姐,你最近见过梁芊儿吗?” 姜穗点头。 男人问:“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当时什么情况?” 姜穗不知道该不该回答,男人虎着脸:“请你配合一点!” 姜穗心想,你让我说的。“在一个酒会上,大概半个多月前,当时她脱驰厌衣服。” 男人:“……请你不要开这种玩笑。”黑衣男人严肃脸差点皲裂,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闻。怪不得老板突然吩咐找人,原来和这位失踪的小姐有什么啊。 她像是在开玩笑吗?姜穗还没来得及说话,驰厌迈步过来,对黑衣男人说:“这里不用你,回去。” 男人连忙道:“好的。” 等他走了,驰厌才看向姜穗:“你要做什么,帮忙找人吗?” 姜穗点点头,如实道:“我没有那么乐观,我觉得她可能出事了。” “不会出事。”驰厌冷着脸,“你回去,别一天到晚瞎跑。” 姜穗默默退开驰厌一步,她举起手中的伞对着他,按下雨伞开关,那伞突然弹射撑开,伞面雨珠溅到驰厌身上。 驰厌一脸水,他抿住唇:“姜穗!” 她从伞后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听到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驰厌先生。” 驰厌有些恼怒,雨水顺着他脸颊往下,他依然维持着一张冷静的冷脸,他说:“我没有在害你。” 她像只小兔子,举着试图从他身边冲过去。 驰厌伸手捉她:“姜穗!” 她用雨伞格住他:“你是复读机吗?”他管天管地,为什么还要管她出门,她一与他说话,就忍不住冒火。上次的账还没算,他真是死死摁住她,差点把她脸颊擦破皮。她那是脸呀!又不是地板。 她鲜少有胆子这么大的时候,刚刚用伞弹他一脸水,现在生怕被他捉住。她毫无章法挥舞着小雨伞:“走开走开。”因为伞被当做武器在戳他,她整个人都在淋雨。 驰厌隐忍地抽了抽嘴角,他伸手,握住她雨伞,一把将她扯了过来。 姜穗被伞柄勾着,直接被驰厌扯到了他的伞下。 姜穗惊慌抬头,他低头看她:“好玩吗?” 他眸中克制又清冷,姜穗这才觉得慌,她松开伞,也不打算要伞了,就要退出他的伞下。 驰厌抬手,轻轻握住她后颈,像捏猫咪后颈那样,他眸色漆黑,语调听不出喜怒:“不许出去,梁芊儿的事情不要管。你不是还要高考吗,还想不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他眉峰蹙起,“你别招惹我。” 男人手冰凉,姜穗觉得他真是好不讲道理,道:“你放开。”她瞪他一眼,“放开,我保证有多远离您多远,这辈子都不招惹你。”怎么又是这种话,以前就听他说过,他让她能离他多远就多远。 驰厌只是静静看着她,不像是对她先前无礼的动作生气的模样,眸中情绪深敛。 姜穗和他僵持了一会儿,她咬唇道:“我知道你没有想害我,我不是去找人,我去接我爸爸,他在赵家。” 驰厌闻言,松开手,将她的伞还给她:“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这条去赵家的路,姜穗曾走过无数次。然而和驰厌一起走还是头一回。 如果水阳在这里,一定恨铁不成钢,水阳猜中了形势,却没有猜透驰厌心中的想法。 驰厌并不打算把姜穗拖下水,前面气哼哼往前走的姑娘,几乎是他年少所有的净土。 即便三爷那边施压,驰厌也一直在拖延着想办法。 驰厌知道她想高考,想念书,和同龄人生活在一起。而不是陪着他,过一种无聊又漫长的生活。 驰厌恨不得她老实点,待在家或者学校,一步也不出门,远离三爷和驰一铭这些人。毕竟伤害一个人容易,想要保护一个人太难了。 驰厌知道姜穗大多数时候都很乖,是他自己语气不好,换谁都得生气。可是他一面对她,就情不自禁僵住身体,冷下语气,连脸颊都是僵硬死板的。 他眸色一如灰沉沉的天空。 姜穗觉得后面跟了个阶级敌人似的,她不敢回头,危机感很重,生怕不讲信用的驰厌反悔,教训她一顿。 驰厌突然开口:“你想去哪里念大学?”他问这样的话,语气也是很冷的,甚至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 姜穗随口说:“可能去南方。” 他沉默了一会儿:“走远点也好。”r市没有很好的大学,这个结果他其实也知道。 赵家离得并不远,很快就走到了。 姜穗见驰厌一身水印子还冷着脸,有些想笑,她憋住笑意,走进赵家大院儿。 赵家也有好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守着,以往张扬跋扈的邓玉莲,现在老实得跟鹌鹑似的,惊恐地看着驰厌走进来。 驰一铭已经给她留下阴影,现在她怕死姓驰的男人了,生怕驰厌也来折磨她一通。邓玉莲心里有鬼,驰厌年少时他们一家对他极其不好,什么脏活累活都让驰厌干,压根儿没把他当人使唤。 显然赵楠也意识到了这个曾经她不认的哥哥如今是什么地位,一声也不敢吭。 驰厌扫视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没有什么报复的举动,眸中略有嘲意。 姜水生看见姜穗:“穗穗,你怎么来了?”他才要回去,就被几个人拦住问话,姜水生也希望失踪的梁芊儿能被找到,就多说了一会儿话。 后面本来要走,可是他身体突然特别乏力,有些难受,就在赵家借了个凳子坐了一会儿。 姜穗发现了姜水生不太对劲,她心一下子紧起来:“爸爸,你身体不舒服吗?” 姜水生说:“没有,可能这几天找人淋了些雨,有些感冒,没什么大事?” 姜穗心中担忧,肝硬化这种病,前期很难有症状,姜水生上次体检,告诉她没事,可是她一直提着心,生怕重蹈覆辙。 姜水生这病不是酗酒引起的,也不是病毒性引起,一直没有查明原因。甚至一旦开始就会恶化,几乎不能被根治。 姜穗念及此,也暂时顾不得找人,连忙要带着姜水生去检查身体。 驰厌今晚没走,在大院儿住下。 邓玉莲挤出一个笑了:“阿厌啊,主屋给你收拾出来了,棉被都换了新的,被单晒了一整天太阳呢,你想吃什么,舅妈给你做。” 驰厌看她一眼,眸中无情绪,却吓得邓玉莲脸色发白后退了一步。 赵楠拉住她:“妈。”她也不敢看这个“哥哥”。 驰厌不是驰一铭,对折腾邓玉莲没有兴趣,他带上自己的人,在孙家原本的地方暂时住下。 * 姜穗请了假,硬拉着姜水生去检查。她性格虽柔软,但是认定的事情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姜水生只好顺从地去检查,只检查肝功能,很快结果就出来了。 姜穗拿着单子,脸色发白,几乎站不稳。姜水生也一脸灰败,不敢相信自己身体出了这么大问题。 姜穗觉得身体很冷,就像好不容易从回忆里挣脱出来,结果重新坠入深渊。她什么预防工作都做了,然而疾病本就很难人为改变。 她痛苦无比的情绪只维持了一会儿,然而坚强起来。 父亲是个很好的人,无论如何,她如今都要努力改变局面,以前那么差的局面都不是没有希望,现在也可以。 唯一好结果是,现在发现尚早。 姜水生住院观察,姜穗回家给他收拾东西。这些年她和父亲存了不少钱,再不济把房子卖了,总能凑够钱。 四月的夜晚,天空有一轮弯月,姜穗收好东西打算往医院走。 驰厌皱眉看着她。 她前几天还说过,他要是松开她,那她能走多远走多远,然而此刻一下子想起驰厌才能找到匹配的肝.源,她吸了吸鼻子,跑到他面前。 “驰厌先生。”少女带着鼻音,眼眶红了一圈。 驰厌:“哭过?” “嗯。”她揉揉眼睛,“我可以反悔吗?” “什么意思?” 姜穗用尽毕生的脸皮:“我觉得您是个好人。” 驰厌额角青筋微不可察跳了跳,低眸看她。 许久,他淡声说:“嗯,我是,所以出什么事了?” 佛了 姜穗把父亲病情告诉他,她颇有些茫然无助,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将驰厌当成救命稻草的时候。 驰厌皱紧眉头,姜水生竟然是肝出了问题。 肝可不比肾,人有两个肾脏,少了一个还能活,可是人体只有一个肝脏,相当于一条命。要找到匹配的肝.源并不容易。 姜穗抱紧了怀里的衣服,她极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情绪过于崩溃。 驰厌神色冷凝:“我会尽力。”然而他并不能保证更多东西。 姜穗红着眼眶,冲他鞠了一躬:“谢谢您。”她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所以曾经即便驰一铭过分,她也依旧把他们当成恩人。 姜穗回到医院,姜水生在看窗外,他的窗户遮挡住了月亮,外面只有无边月色。 听见姜穗的脚步声,姜水生回神:“穗穗。” “爸爸。”姜穗连忙露了一个笑容,“我把换洗衣服拿过来了。” 姜水生眼里的忧愁盖住,目光柔和下来,父女俩谁也没有提这个棘手的病。 姜水生说:“六月你要高考了,你大伯会来守着我,你回学校读书。” 姜穗之前为了陪姜水生检查身体,向学校请假三天,闻言想拒绝,然而看着父亲憔悴的面容,她嘴唇动了动:“好的。”在她心里,家人的健康肯定比学习重要,但是姜水生显然不这样认为,她留下他反而不安。 姜水生松了口气。 * 姜穗没去学校念书这几天,老师也没有具体解释原因,驰一铭来读书时,看着第三排的空位,问小胖子:“姜穗呢?” 小胖子说:“我也不知道,好像请假了。” 驰一铭微微挑眉,现在四月末,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姜穗这种乖孩子按理不应该请假的,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 果然第二天他的人告诉他,姜水生出事了。 驰一铭轻轻啧了一声:“你说是不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助理尴尬地笑笑。 “算了,帮她找找有没有肝.源。” 他的助理叫曾源,曾源说:“这种事找起来还挺麻烦的,驰少您那批珍珠的事情还没解决完,要是驰总知道了,一定会觉得您不务正业。” 驰一铭腿放桌子上,露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我让你找你就找,废话别那么多。” 曾源皱了皱眉:“好。” 姜穗来学校的时候,像朵霜打过的花苞。她眼睛小兔子一样,哭了就特别明显,这几天估计也没睡好,下巴尖尖的。 驰一铭远远看了眼,放学时拦住她:“我和你一起去医院,看看姜叔。” 姜穗猛然抬头看他,目光排斥。 驰一铭本想讥讽地笑笑,可是见她这幅刺猬模样,倒是有些心软了:“做什么这么看我,姜叔以前对我不错,我又不是去捣乱。”他没忍住想捏捏她的脸,“喂,姜穗,你求一求我,我帮你找肝.源怎么样?” 姜穗在他伸手的时候躲开。 驰一铭收回手,他扯扯嘴角,眼神不善。 姜穗深吸一口气:“我不需要,你也不用来看我爸爸,他需要静养。”她绕开驰一铭,往校门口走。 如今她虽然来学校念书,但是晚上会过去照看姜水生。 驰一铭嘴角的笑散去,看着她背影。四月的春,黄昏还透着瑰丽的橘色,她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脊背和腰笔直。少女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教学楼。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驰一铭蓦然一拳锤在墙上。 姜穗到医院,发现病房空了。 她连忙跑去问护士小姐:“请问住在302的病人呢?他叫姜水生。” 护士说:“他下午的时候转病房观察了,现在在五楼的病房,510。”五楼是vip病房,环境相对来说好很多。 姜穗跑上去,在510看见了爸爸和驰厌。他们面前摆了一副象棋,姜水生在很认真地思考。 听见她脚步声,反倒是驰厌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点头。 姜穗没有打扰他们,环视一圈,给他们一人用纸杯倒了一杯水。他们这局棋已经下到尾声,最后以姜水生胜利结束。 姜水生赢了棋,明显心情不错:“穗穗回来了。” “爸爸,驰厌先生。”她打过招呼,书包还没放下来。 姜水生难免觉得好笑,对姜穗道:“你这孩子,驰厌没比你大几岁,他喊我一声叔,你应该喊他哥哥,小时候不是那样喊的吗?” 驰厌眸光从棋局转到姜穗身上,姜穗有些尴尬,一声“哥哥”小时候还喊得出口,长大再也喊不出口。 驰厌说:“天色晚了,我还有事,姜叔,我改天来看你。” “好好,不耽误你事,你忙。”姜水生说,“穗穗送一下驰厌。” 姜穗应了一声,放下书包,跟在驰厌身后走。快要五月了,空气弥散着早夏的热度,姜穗校服外套的衣袖卷起来,露出细白一截手臂。 驰厌衬衫的扣子快扣到喉结,神色淡淡。 姜穗跟着他下了楼,又随他走了几步。 姜穗轻声道:“谢谢你。”虽然不知道姜水生为什么换了病房,但是猜也知道是驰厌的功劳。她内心不安惶恐,因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别人给予得越多,她理应付出的便越多。 驰厌看着她,淡淡“嗯”了一声。 姜穗垂下眼睫:“我今天算过了,我们家除了大院儿的房子,存折和银行卡也还有些钱。”她说着,从宽大的校服兜里拿出几张银行卡和存折,“全都在这里,给你。房产证我改天回家拿给你,大院儿那块地你就能用了。” 她真诚地道:“你别嫌少,差了多少我以后赚钱还给你。” 他直直对上那双琉璃一样剔透的眼睛,语气微凉:“拿回去,你就那么肯定,我能找到肝.源?” 姜穗倒是忘了这回事,她不得不收回这些东西,恭维道:“我相信你可以。” 驰厌扯了扯嘴角,冷冷批评道:“得寸进尺。” 她这样说,那他找不到都得找到。 姜穗仰起小脸看他,她短短几天确实瘦了许多,以前容貌明艳,现在瘦了,下巴尖尖的,多了几分楚楚动人。 她本身是脸皮薄的人,可是在姜水生一事上,她又出离固执坚定。 驰厌转身:“走了。” 他不再看她,他车子还停在地下车库。水阳在车上昏昏欲睡,一见到驰厌倒是立马精神了。水阳说:“找到梁芊儿了,就在横霞岛屿,她倒是没什么事,但是三爷开始怀疑你了。” 驰厌揉揉太阳穴:“嗯,动静这么大,他不怀疑都难。” 水阳不再笑嘻嘻,他这回沉了脸:“老板,我是说姜穗的事,你再什么都不做,三爷很快就会怀疑岛上的梁芊儿有问题。” 驰厌眸色漆黑沉凝,没有说话。 水阳道:“你也知道,最好的做法是,和姜穗在一起,然后倾尽全力救梁芊儿,这样三爷才会觉得握住了你的软肋。老板,再拖下去,谁也讨不了好。” 驰厌笑了一下:“我知道,可姜穗才多大,她都还没上大学。她今天还天真地把她家银行卡存折都给我,就希望划清界限。她也怕危险,她不乐意和我有什么牵扯。” “可是你想想,你在岛上差点死了多少回?戴有为呢!他至今都没醒过来!”水阳语气有些激烈,“你舍不得姜穗,那你做的一切都会白费,我当初决定跟你,就是因为你不甘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的眼神!” 谁都清楚失败的下场,驰厌就算愿意做三爷的一条狗也做不成,水阳也跑不掉。 驰厌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水阳看不清驰厌的神情,水阳问:“你爱姜穗?” 驰厌顿了顿,语气淡漠:“谈不上。”只是有些喜欢。 他这辈子喜欢过的东西太少了,姜穗是他黑白世界里唯一的亮色。这些记忆大多数来自少年时,可是驰厌明白,多么刻骨铭心的爱,却又谈不上。 毕竟在海岛的日日夜夜里,他瘫在甲板上,无数次想过放弃她忘记她。 他不得不承认,也许这辈子对于美丽的一切认知,都是从姜穗身上开始的。但是比起她,他那时候更需要一碗饭。 水阳松了口气。 驰厌摁灭烟头,他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海岛上为了救他而昏迷的戴有为,跟着他打拼的水阳,还有许许多多这类命运和他绑在一起的人,他不能输。 驰厌看见后视镜里自己脸上的疤痕,闭了闭眼。 他可以因为喜欢姜穗而为她做许多事,可是希望她永远也不要重于他的一切。 否认当他为了她发疯不理智,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 姜水生的病发现得早,因此治疗也比较及时,找肝.源不急在一时。 倒是高考转瞬近在眼前,姜穗心中惦记姜水生的病,对高考反而不在意了。人这一辈子,只有生命的逝去才是解决不了的大事。 六月初,姜穗以平常心考完试,也松了一口气。 今年数学很难,一考完许多人都哭了。包括她的室友王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穗走出考场,发现三桥附近在卖祈福袋。祈福袋绣了吉祥的花纹,里面装了一些醒神的草药。无论如何寓意总是好的,她买了三个祈福袋,其中一个粉白色,两个深蓝色。 粉白色的她给了王兰,她不能为王兰做更多,只能期盼她再长大些能明白,高考并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很多时候在当初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大事,经年以后再看就变得无关痛痒。 两个深蓝色的,一个她给了姜水生,还有一个打算给驰厌。 六月末时,成绩下来了,姜穗能去任何一个城市,然而她最后留在了很一般的r大。她曾经向往过更远的国土,可是现在守护着年迈的父亲,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驰厌消失了许久,这时候给她打来了电话:“肝.源找到了。” 姜穗眼里染上明亮的光彩,她努力抑制住,才能不让自己的嗓音颤抖:“谢谢您。” 驰厌默了默,用一种冷酷平静的语调告诉她:“可是有交换条件,你可以选择答应,也可以拒绝。” 姜穗怔了怔:“什么条件?” 这一年六月特别热,知了声响个不停,她透过窗户,看见大院儿里几颗榆树在阳光下的剪影。姜穗听见那头男人毫无起伏的声音说:“来我身边。” 姜穗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时无言。 驰厌冷冷地补充:“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空气安静到有几分凝滞。 驰厌毫不怀疑,这应该是姜穗天真的想法破裂以后,最讨厌他的一刻。 姜穗怔了许久,还算平静地开口:“我答应。” 她已经佛了,反正就是一个套路嘛,她又不是没经历过,只不过这回换了个对象。 过往 夏季多雨,驰厌要求她立即过去,姜穗答应了以后,先回家收拾东西。她总共要带的就几件衣服,驰厌没有亲自开车来接她,水阳倒是来了。 姜穗坐上车,水阳从后视镜里观察她,见她面色看不出什么心情,水阳咳了咳:“只有这点东西吗?” 姜穗道:“只有这些。” 水阳:“老板有点事,不能亲自来接你,我送你过去。” “没有关系,谢谢你。” 事实上,这种事情,搁谁身上谁尴尬。驰厌一句不清不楚的“来我身边”,反倒不如结婚那样有名分。换了谁,都会觉得驰厌在包养小情.人。 水阳本以为会看到羞愤恼怒的姑娘,没想到她面色柔和平静,上车以后就在和同学发短信。 车子没开多久,就来到了驰厌先前买的房子。 上次来没有看清楚,这次姜穗算是看清楚了。这里不是什么别墅区,只是花园小洋房。驰厌对于住的地方似乎并不怎么讲究。 水阳从包里摸出钥匙和一张卡递给她,说:“到了,那你自己进去,老板说你随意找间屋子住。卡里有些钱,密码是你生日,有什么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就火急火燎跑了,显然这个任务对于水阳来说也十分尴尬。 姜穗绕过白色栅栏打开门,房子没开灯,她开了灯,眼前是一片灰白色的格调,里面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一点也不像住人的房子。 她想起自己上次住过的那间“客房”,把行李箱放了进去。 姜穗洗了澡,又打算把东西整理一遍。 她拉开衣柜,发现里面放着男人的西装。 姜穗刷地关上衣柜,后知后觉明白了这是谁的房间。她懊恼地想起自己曾经在这个房间住过一晚,连忙又拖着行李箱往隔壁的房间走了。 好在这次真是客房,她收完东西,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松了口气,这一晚外面雷雨轰鸣,姜穗等了许久,驰厌并没有回来。到了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许是心理压力大,姜穗梦到了很久的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驰一铭和驰厌并不是对立面,他们兄弟曾经感情不错。父亲被检查出肝硬化的时候,驰一铭主动表示帮她,驰厌也来了,他冷着张脸,皱紧了眉头看着她和驰一铭。 驰一铭本就手贱,手指老是喜欢卷她头发,偏偏驰一铭那时候也变态,在她发上落下一吻,还歪头笑看驰厌:“哥,她好看吗?我女朋友。” 他笑意浓浓,示意姜穗道:“喊哥哥啊。” 姜穗看看驰一铭,憋屈地出口:“哥哥。” 驰厌顿了顿,别开脸点点头。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步子很快,一会儿就消失在了病房门口。 驰一铭一把将姜穗拉过来:“还看,看什么呢?他比我帅吗?” 姜穗摁住他的脸,不让他凑过来:“驰一铭,我爸还在病房躺着呢。” 驰一铭见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笑得不可自抑。 后来驰厌又来探望了姜水生几次,最过分的一次,驰一铭当着驰厌的面狠狠亲在姜穗脸蛋上。 轻轻脆脆的一声,姜穗脸颊红透。 驰厌抿紧了唇,冷冷扫他们一眼:“你们注意点。” 驰一铭弯唇:“情不自禁。” 姜穗那时候觉得无比羞耻,她见驰厌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她一直以为,在驰厌心里,自己就是勾.引他弟弟帮忙救父亲的坏女孩。 后来驰厌走了,驰一铭见她难受的模样,他安慰道:“别介意,我哥就那样子。” 她眼尾也红通通的,驰一铭眼里漾出笑意:“他在喜欢的人面前倒是挺温柔的。还记得梁芊儿吗?我哥很喜欢她。” 姜穗诧异极了,好半晌才消化了这个事。 驰一铭说:“我哥讨厌你没事,我喜欢你就成。” 后来偶然间,姜穗得知肝.源是驰厌找到的。她没忍住问驰一铭:“我爸的肝.源是驰厌先生找到的?” 驰一铭眯眼笑笑,倒是坦然得不得了:“是啊。” 姜穗忍不住道:“那你的交换条件作废!” 驰一铭嗤了一声:“过河拆桥啊姜穗。”他漫不经心道,“我哥也没别的要求,他就希望你乖乖的,对我好一点,离他远一点。你不信可以自己去问。” 姜穗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后退了一步:“我要去问驰厌先生。” 驰一铭眼神冷了一瞬,随即道:“去啊,我送你去。” 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 驰厌收到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少年揽住少女肩膀,眼神愉悦将她按在怀里,只露出了他一张灿烂笑容的脸:“哥,她害羞。” 驰厌脸色隐在阴翳里,神情看着十分平静,抽了好几根烟。 姜穗匆匆过去时有些狼狈,她记得自己鼓起勇气问他:“驰厌先生,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驰厌回头看她,姜穗听到了他的答案,让她离他远一点。 这句话她后来记了许多年。 * 第二天天晴了,姜穗按了按有些疼的太阳穴。 昨晚梦里精神太紧绷,她一直处于那种被威胁的压迫感中,以至于醒来依旧头疼。然而梦里场景与现实一比对,她觉得有好些疑点。 比如,驰一铭说驰厌讨厌她,可是她觉得,驰厌似乎并不讨厌自己。 驰一铭说驰厌的白月光是梁芊儿,可是姜穗一直不觉得驰厌对梁芊儿有多特别。 到底是因为蝴蝶效应改变了许多,还是本来她就不曾触碰到真相? 这件事没有困扰她多久,因为接下来几天,驰厌都没有回来。 驰厌并不限制她的自由,姜穗大多数时间都在医院陪姜水生。七月盛夏的傍晚,她才回来,一眼就看见了栅栏外的段玲。 段玲妆容虽然很精致,但她面色憔悴,眸中有些许血丝。 姜穗怔了怔,段玲也看见了她。 段玲露出一个奇怪扭曲的笑容:“姜穗。” 姜穗问:“你有什么事吗?” 段玲道:“我找驰厌。”她红着眼,喊这个名字的时候,带着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一种情愫。 许是驰厌跟过段玲那几年,让她但凡提到他,语气里总带着理所当然。 姜穗说:“他这几天都没有回来。” 段玲不说话了,眸光森冷看着姜穗。 姜穗从她身边走过去,却被她捉住手臂:“驰厌在给段家下绊子,你知道吗?他想搞垮我们家,可他凭什么,当年是我爸给他一口饭吃,他凭什么恩将仇报这样对我们!” 姜穗吃痛,甩开她的手,她原本平和的心情因为这几句话愤怒起来:“恩将仇报?他为你做的事情不够多吗,你把他当人看了吗?” 段玲冷笑一声:“我不把他当人看又怎么样,那野种当初只配做我身边一条狗,他不也非常乐意吗?” 姜穗觉得,段天海真是没教好女儿,段玲这种偏激可怕的模样,出口成脏,哪里像是求人的样子。 姜穗也冷声说:“既然这样,他如今做什么都不过分。” 段玲看着眼前这张明艳动人的小脸,她恨得手指都在颤。她来之前明明是非常理智的,毕竟段家如今的局势不妙,她如果再任性,可能以后好好生活下去的资金都没了。 段天海身体不好,想送她出国,可是段玲不甘心呐! 驰厌当年离开,几乎成了她一个心魔。为什么他曾经甘愿为她做一切,如今回来却全力打压她家,他的眼睛装满了另一个人。 后来段玲身边换了许多人,可是在她眼中,他们都比不上一个驰厌。 为什么相处了那么久,驰厌都对她没有一点感觉? 一张好看的脸那么重要吗?她如今也不差啊。 段玲万万说不出让姜穗帮忙求情的话,她唇角一勾,眼神刻毒:“我是落魄了,可你算什么?小小年纪才成年就上赶着给他做情.妇吗?捡我用过的东西,你如今用着舒服吗?” 姜穗转头看她,很难相信这种刺耳的话是从段玲口中说出来的。 “你疯了吗?”姜穗皱眉,她确定段玲口中的,就是那个不好的意思。 姜穗无意探究驰厌的过去,自然也不会探究这句话的真假。她在段玲还要乱说之前,把门关上,将段玲关在门外。 段玲恨恨地看着眼前这扇门,她说这些话,在自己梦里就像真的一样。然而现实中,她却又知道驰厌心里到底装了谁。 金屋藏娇,这个少女才是他许多年的心心念念。 晚间,一辆汽车停在了外面。 驰厌回来了。 姜穗听见声音,从猫眼里看见,驰厌绕开段玲往房子走。 段玲踉跄几步追上去,张开手臂想要抱住他。 下一刻,段玲被他冷冷推开。 驰厌似乎笑了一下:“滚。”他眼底没有笑意,看上去段玲的出现让他心情十分糟糕。 男人的冷漠让段玲有些歇斯底里,可是驰厌也是有备而来,没一会儿就有人把段玲拖走了。 见他要开门了,姜穗连忙蹬蹬蹬跑回沙发前坐好,假装没有看见他和段玲那一幕。 毕竟……段玲的存在,对于驰厌来说,实在是尴尬而耻辱的一段往事。 她觉得驰厌心中肯定是介意的。 天幕又下起了下雨。 驰厌推开门,就看见一颗小脑袋从沙发上探出来看他。 他神情淡淡,抿了抿唇。 姜穗下巴抵在沙发上:“你回来啦。” 驰厌道:“嗯。” 姜穗知道他心情不好,段玲的纠缠让他那些被人遗忘的卑微过往无处遁形。 她突然想做些什么,让他开心一些。 回家 姜穗说:“你等我一下。”她跑进厨房,把晚间做的奶黄包拿出来加热。 奶黄包只剩两个了,被做成小猪的模样。本来她打算拿来当夜宵,没想到驰厌回家了。小巧的奶黄包加热以后香味儿很浓,姜穗把它们端出去,驰厌在沙发上打开了ipad发邮件。 见她出来,驰厌抬头看她。 他许久没回来,两个人如今的关系十分尴尬,如果不是段玲闹事,驰厌今天没有打算回来。他本来以为会看到一双排斥厌恶的眼睛,没想到她笑意乖巧又温和。 姜穗眨眨眼:“我之前做的,你要尝尝吗?” 驰厌说:“好。”他拿起奶黄包尝了一个,甜味儿正好,奶香在口腔蔓延。 姜穗问他:“好吃吗?” 驰厌神色淡淡:“不错。” 姜穗见他真看不出特别喜欢的模样,可他把两个都吃完了。出于前段时间那个梦,姜穗如今对着他始终有种怪怪的感觉,她竟然以驰一铭“女朋友”的身份喊过他哥哥。 可“哥哥”如今这个样子,似乎又对她有些想法。 驰厌见她眼巴巴看着自己,他顿了顿:“还有什么事吗?” 姜穗倒真有事,她从房间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还给驰厌:“呐,你回家了,我们就好好说。”她摸摸有些发烫的脸颊,“我总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不会用你的钱,我把家里的存折和银行卡都拿过来了,还有房产证。还需要什么,我以后都会努力做到,也可以打欠条。你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可以同我说。” 驰厌:“你反悔了?” “不是。”姜穗小声说,“我觉得你对我没那个意思。” 驰厌看着她:“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一直没有回家啊。”她鼓起勇气说,驰厌不像是需求她做那些事的人。 驰厌合上ipad,看了她一眼:“我以后都回来。” 姜穗傻眼了。不,她不是这个意思。 驰厌嘴巴里还很泛着奶黄包的甜味,见她这模样,他便知道真正没那意思的是谁,估计在她眼中,这还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玩笑。驰厌冷静地说:“我确实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你得留下来,我不强迫你做什么,也不耽误你以后嫁人。顶多两年,两年后你爱去哪里都可以。” 姜穗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好。”这样把交易说得明明白白,她反倒松了口气。 驰厌累了一天,打算去洗澡睡觉。七月外面刮起大风,估计夜间又要下大雨。 驰厌从房间拿了浴巾出来,路过阳台,一滴被风吹进来的水落在他发顶,冰凉浸入头皮,他皱眉抬头,就看见落地窗外被风刮起湿漉漉的布料。 姜穗才收完自己银行卡,顺着驰厌目光看过去,她脸色一下子爆红。 先前驰厌房子冷清得像是没住人,本来定期请了小时工过来打扫,因为姜穗搬进来,驰厌怕她不适应,暂时没让小时工来了。 姜穗自给自足,放松了许多。 她晚上吃完饭洗了澡以后,哼着歌把衣服洗了。但是内.衣内.裤她一直有手洗的好习惯,如今还在滴水的,就是她淡蓝色的内.衣。 毕竟海绵吸了水,人力一时半会儿可拧不干。她小内.裤也在旁边被风吹得摆呀摆。 空气诡异地静默了一瞬,只能听到窗外呼呼刮着的风。 夏天的风并不凉,雨来临前带着夏天的燥热和闷意。 姜穗把头埋进沙发里。 驰厌顿了顿,又有好几滴水落进他发根。他路过落地窗,似乎嗅到了花园里蔷薇的香气。驰厌抿着唇,走进浴室。 他才走进浴室,姜穗一跳而起,她跑到阳台上,用撑衣杆把自己内.衣和内.裤收下来。 姜穗实在找不到地方藏,只能全收回自己房间,把窗户打开,支撑着晾干。 驰厌脱了衣服,看见浴室多了一堆瓶瓶罐罐,女孩子用的洗面奶爽肤水,还有她自己买的沐浴露洗发水。 他闭了闭眼,没进浴缸,站在花洒下面,把花洒往蓝色的右方拨。 冷水落下来,终于冲淡了他发根当时被水打湿的触感。 他告诉自己,他没那么惦记她。 男人洗头发洗澡都很快,驰厌出来时,下意识看了眼姜穗晾衣服的地方。 没了。 * 半夜时,天上果然下起了雨。 水阳半夜打电话过来,语气焦急:“老板,李清云那边出事了。” 驰厌扣衬衫扣子,冷静地问:“出了什么事,慢慢说。” 水阳被他话里的冷静安抚道,理了理思绪,这才道:“李清云之前帮我们做的那一批珍珠里面,有一批19mm的金珍珠,样品已经做好,可是全都不见了。”水阳艰难地道,“还有那颗‘queen’,也在样品里面,一同不见了。” 驰厌说:“还有呢?” 如果只是钱的损失,几百万水阳还不至于这种天塌下来的语气。 果然,水阳颓废道:“李清云急得心脏病发,现在在医院抢救。”李清云是之前他们谈好合作的老珠宝商,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 一串珍珠对于驰厌他们来说,还不到多严重的地步,毕竟东西没了还可以再培养。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可是李清云本来就老了,来了这么一出刺激,身体要是垮了,事情就变得十分棘手。 水阳嘀咕道:“老板,你说这李清云年轻时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老了几百万的损失就让他直接犯病了?” 驰厌皱眉说:“先去医院看看,要把人保住。” 出了这样大的事,驰厌自然不可能再睡觉。 他启动车子的时候,看见窗前推开一扇,少女睡眼朦胧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他。 “驰厌。”她有些紧张,“出什么事啦?” 对于姜穗来说,姜水生病了以后她总睡不安稳,有时候噩梦里姜水生的病突然加重而她不知道。 驰厌降下车窗,路灯下,男人脸上红了好几片,不像是蚊子咬上去的。姜穗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过敏了吗?” 驰厌说:“没事,你睡。” 他说完就启动车子,自己走了。 驰厌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恰好遇见颓丧焦虑的水阳。这批货物不是岳三的东西,是驰厌他们自己的东西,说是单独创业的资本之一也不为过,更何况医院里头躺着的还是他们仰仗的关系网核心人物。 驰厌步伐很快:“怎么样了?” 水阳:“还在抢救……咦老板,你脸怎么了?” 驰厌淡淡道:“过敏。” 水阳皱眉:“你又喝牛奶了?”驰厌对牛奶过敏这件事,水阳记得特别深刻,总之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回忆。驰厌才去横霞岛屿的时候,有次跟着出海,结果遇上风暴,差点没命,驰厌和戴有为被人关在底层,靠着角落里过期的几盒奶活了三天。 水阳当时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是一具肿胀的尸体,那种整个人红肿成一片的恐怖感,至今让水阳心有余悸。 那件事给水阳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驰厌不能喝牛奶的事,也随之记了下来。他见驰厌不想多说,心中纳罕。经历过那件事以后,带奶味的东西驰厌都不愿意碰了,为什么还会搞成这幅样子。 两个男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手术终于做完。 好在医生说没有大事,人救回来了。 水阳连忙道:“老板,你吃点抗过敏的药吧,估计这事还没完,明天得搞清楚怎么回事。” 驰厌说:“不用,我睡一会儿。” 这几天事太多,他精疲力尽,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 那时候已经快天亮了。 他们守了后半夜。 太阳还没出来,水阳接到了姜穗的电话。 那头姜穗很担心:“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水阳见驰厌闭着眼,呼吸微重,皮肤肿了一片,他思忖一会儿,笑眯眯说:“没什么事,老板昨晚吃什么了吗?” 姜穗忐忑道:“我给他吃了两个奶黄包。” 水阳心里啧了一声。 姜穗问:“他是不是过敏了?” 水阳看了眼始终什么都没说睡过去的老板,笑着说:“没有的事。” 有的男人,就算天塌下来了,他也乐意自己扛。 安抚 驰厌小憩了一会儿,醒过来时天光大亮。 医院空荡荡安安静静的,水阳不知道哪里去了,他目光空寂了一瞬,有些习惯这样的安静和孤独。 他才这样想,就听见了楼梯处传来笑声和脚步声。 少女拿着他的ipad和文件夹,水阳跟在她身边。 水阳见他醒了,于是道:“姜穗说她要过来,我接她去了。” 驰厌目光落下姜穗身上,夏天的清晨,她穿了白衬衣格子裙,学生气十足。 姜穗把ipad和文件夹给他:“我看你走得急,东西没有拿,水阳说可以帮你拿过来。” 水阳在旁边挤眉弄眼。 驰厌说:“谢谢。” 水阳见他们俩这不咸不淡客客气气的模样,急都快急饱了。他恨铁不成钢道:“你们都还没吃早饭吧,楼下有家不错的早餐店,要不你们去尝尝。” 姜穗老老实实道:“我吃过了,我可以去帮你们买。” 驰厌抬眼,警告地看了眼水阳:“不用你去,水阳去。” 水阳心酸极了,他究竟操的哪门子心?他认命地顶着沧桑脸下楼买早饭去了。 过了一.夜驰厌过敏的痕迹已经消退,姜穗看了一会儿,分不清昨晚看见的是不是错觉。 驰厌问:“今天不用去陪姜叔吗?” 姜穗点点头。 尽管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奶黄包,姜穗依然道:“要是以后你有不能吃的东西,一定要说出来。” 驰厌浅浅笑了下:“嗯。” 水阳上楼,看见他们俩并排坐在椅子上。那时候阳光温和,老板嘴角带着笑。 他和姜穗话题并不多,然而纵然不说话,水阳也看出了驰厌的安宁和满足。 姜穗率先看见水阳:“水先生,你回来啦。” 水阳憋住笑:“你叫我水阳就行,水先生听着好别扭。” 姜穗笑盈盈地点头:“水阳。”她左右看看,“你们一定还很忙,我就不耽误你们的事了。” 她说着就要下楼。 驰厌也没拦,只是沉默看着她来去匆匆的背影。 水阳叹息一声,问驰厌:“你就打算这样应付三爷啊?” 驰厌眸色十分平静:“不然还能怎么样?” 水阳说:“你们这相处状态,简直是相敬如‘冰’。” 驰厌说:“有个名义就够了,她以后还要嫁人结婚,这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到底是年少时不敢触碰的存在,他还能真毁了她不成? * 姜穗下楼,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少年红着眼眶喊道:“姜穗!” 姜穗看清他的模样,有几分欣喜:“孙小威,你怎么在这里。” 孙小威涨红了脸:“我听段玲说,你现在和驰厌……”他死死咬住嘴唇,说不下去,整个人像是被点燃的炮仗。 姜穗这才想起,段玲是孙小威表姐。 见姜穗不否认,孙小威火大极了:“一定是驰厌逼你的,我打死那个混球!” 本来段玲也是走投无路,打算让孙家帮帮忙,结果段玲添油加醋说了一通,说姜穗自甘下贱去给驰厌做情.妇,放暑假回来的孙小威彻底炸了! 他都不敢碰姜穗一根手指头,驰厌那个小杂种怎么敢! 他几乎是当场红了眼找了来。 小孙少每次发飙都惊天动地,孙晨一个头两个大,偏偏拦都拦不住。 姜穗也怕他这个炮仗脾气,她连忙道:“不是的,他没有逼我。” 孙小威认准了这件事是驰厌的错,他一想起驰厌这样折辱姜穗,他浑身血都在燃,火冒三丈去医院找人。 姜穗连忙跟上去:“孙小威!” 驰厌在窗前站着,迟迟没见姜穗走出医院,皱了皱眉,他下楼就撞见火冒三丈的孙小威。 孙小威一想到姜穗可能被这禽.兽胁迫着这样那样了,目眦欲裂,冲上去就是一拳。 驰厌格开少年的拳头,冷声道:“你发什么疯?” 水阳跟过来,见孙小威动手,笑眯眯的样子也不见了,变得十分严肃:“我劝孙少理智一点,三爷的人可不是你能打的。” 比起水阳的愤怒,驰厌倒是冷静又淡然地打量孙小威。 孙小威牛脾气上来了,才不管水阳说了个什么,他看着驰厌,怒声道:“你他.妈个畜生!姜穗有对不起你吗?” 孙小威不懂事的时候虽然有对不起过驰厌,但是当年全大院儿的孩子,唯有姜穗没有对驰厌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孙小威扑上来又是一拳头。 听他提到姜穗,驰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水阳刚要拦,就见驰厌也动手了。 男人冷着眸光,几乎是一下子把孙小威打倒在地,他声音又冷又凉:“我是畜生,你又是什么立场?” 孙小威怒吼一声,还要动手,驰厌一拳砸在他脸上。 水阳目瞪口呆,他想起刚刚驰厌平和地说,不耽误姜穗以后选择别人的模样,现在被人误解骂畜生,确实也有够糟心。 水阳神神在在,没打算拦架。 他老板打架也够猛,根本不用人帮,何况吃亏的是娇生惯养的孙小少爷,没必要拦着他老板揍人。 姜穗上来,就看见驰厌压着揍孙小威的场景。 孙小威虽然像条小恶犬,可是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他们动静闹得这样大,偏偏只有人指指点点揣测原因,没有人拉架。 姜穗来不及多想,抱住驰厌的腰:“别打他!他误会了而已,没有恶意。” 男人腰劲瘦有力,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姜穗觉得自己拉都拉不住,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拖他:“驰厌!你们别打架!” 驰厌被一双软软的手臂抱着,动作顿住。然而他听见她的话,身体僵了僵。 孙小威嘴皮子上都沾了血,他自小闯祸挨揍惯了,特别会看场合。见驰厌被抱住,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趁机就给了驰厌一拳一脚。 那拳头打在驰厌胸膛上,闷闷的一声,姜穗愣住了。 她几乎受惊吓一般松了手。 驰厌神色漠然,唇线抿得死紧,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是,孙小威没有恶意,就他驰厌对她满满都是恶意! 小孙少还不想罢休:“你给小爷站住!” 姜穗头疼极了:“孙小威你消停点!” 小孙少不甘心又委屈地看姜穗一眼,他明明是在帮她出气!孙小威“嘶”地吸了口气捂住脸:“野蛮人吗?下手好重。” 姜穗见他真伤得不轻,皱紧眉头:“我带你去看看。” 水阳幽幽看了眼姜穗:“啧,还真是撒娇的孩子有糖吃。” 他老板沉默不语,有什么事情就只能自己扛着。水阳瞪了眼孙小威,下楼去了。 这下好了,大家都生气了,这对姜穗来说简直是飞来横祸。 她扒着窗户往下看,驰厌的背影消失在阳光下,看样子是往车库的地方走了。姜穗自然听得懂了水阳的言外之意,她懊丧地回过头,对孙小威道:“去看病吧。” 孙小威摩拳擦掌:“下次我一定要给他点厉害瞧瞧,姜穗你别怕,他以后再也不能逼你了。” 这件事姜穗还真不好解释,她知道孙小威一片赤子之心,勇敢又热血,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被欺负玷污了。 但她却不能说必须跟着驰厌是因为爸爸的病。 姜穗咬牙说:“他没有逼我,我喜欢他。” 孙小威愣了:“什么?” 姜穗重复一遍:“我喜欢他,所以是我自愿的,孙小威,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下次你不能再这样冲动了。不说段玲家如今这样糟糕的境况,你这么冲动,他要是生气了,对你们家也不太好。” 孙小威不可思议地看着姜穗,只关注了一句重点,眼泪都快气出来了:“你喜欢他!”不是给她说好,以后能谈恋爱优先考虑自己的吗?他像个被戳爆的气球,一下子颓丧下来。 姜穗把他牵到医生面前:“请您给他检查一下。” 孙小威低着头,被打击得不轻,无精打采。 医生上下看了看又按了按:“没什么事,皮外伤。” 姜穗松了口气,她想起地下车库的男人,更加头疼地抓了抓头发。 * 水阳到地下车库,看见驰厌在车里抽烟。 水阳讪讪摸摸鼻子,打哈哈道:“小姑娘嘛,拉架肯定拉她男朋友而不拉她小男生好朋友。” “男朋友”抬起漆黑的瞳,冷冷看他一眼。 水阳举起双手:“别,不关我的事啊。”他都不敢说,现在人家姑娘还带那个傻小子看病去了,而他少言寡语的老板孤零零在这里吸烟。 水阳加强心理建设:“老板,我给你开车,我们回公司?” 驰厌沙哑着嗓音说:“先搞清楚李清云是怎么回事。” 驰厌目光冷硬,仿佛刚刚孙小威的事对他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他甚至能理智地讨论工作的事情了。 是习惯了吧? 被人忽略不被疼爱。 水阳顺应着转移话题:“那我问问他家里人,现在怕他病复发,还是暂时不去问李老了。” 驰厌不置可否。 两个人谈了一会儿,车库拐角处跑过来一个长发少女。 驰厌率先看见姜穗,停止了交谈。水阳也转头看见了她,他颇诧异地挑了挑眉。 姜穗拎着袋子走过来,水阳有眼色地道:“我去开我车子。” 姜穗站到水阳刚刚站的地方,她低头,对上驾驶座上男人的眼神。 驰厌知道她从前就对孙小威特别好,沉声道:“我下手留了力,没伤到他哪里。” 姜穗愣了愣,小声道:“我知道。” 她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你也受伤了,疼吗?” 驰厌抿紧了唇。 男人脸颊上有道印子,似乎擦破了皮。 她说:“你脸上有伤口,我带了医用酒精,给你消下毒好不好?” 驰厌默了默,点点头。 姜穗坐上副驾驶座,小心翼翼靠近他。 她第一次为别人做这些事,手法生疏又笨拙,主要靠这样近。他低眸时,她就看见了那双喜怒不辩的眼睛。 她用棉签沾上酒精,小心为他清理伤口。 他看着她,车里安安静静的,姜穗想起刚刚是自己害他挨了那一下,心虚又愧疚。 主要现在她爸爸的命都掌握在人家手里,她真的特别怕他生气。她性格本来不这么绵软的,可是从前被驰一铭威胁出心理阴影了,只有经历过这些,才能明白她的忐忑。 姜穗有些紧张,她想起许久前,驰一铭强行让她安抚伤口的举动。 她犹豫了一下,仰起小脸看他,凑近了些靠近驰厌。 空气中夹杂着散不去的烟味,还有她身上的香味儿,蛮横地往驰厌肺里钻,驰厌轻轻皱眉,做什么? 下一刻,少女嘟起嘴巴,冲他伤口吹了吹。 柔柔的,拂在脸颊上。 她脸颊通红,讨好地说:“还痛吗?你别生气。” 局外人 驰厌按下车窗,让车子里的烟味散去些许。 他极力绷着脸:“坐好,安全带系上,我先把你送回去。” 姜穗收起棉签,眼里漾出些许笑意。他虽然不说,但她知道他不生气了。 姜穗按他说的,把安全带系上坐好。 车子开了一半,驰厌接到孙小威父亲孙晨的电话。 电话那头孙晨很客气,邀请驰厌去家里吃个饭。他让家中小辈给驰厌赔礼道歉。 驰厌本想拒绝,看了眼身边的姜穗,他改了主意:“好。” 姜穗傍晚的时候才得知自己也要去。 她心态挺好,换了衣服跟着驰厌出发。驰厌看她一眼:“不怕孙晨把你的事告诉姜叔吗?” 他指的是姜穗如今同他在一起,姜水生要是知道,以他对姜穗的疼爱,一定会发火的。姜穗说:“既然是事实,就没有必要遮掩。”更何况即便要防,也不该防正人君子一样的孙晨,孙晨不会嘴碎,段玲才可能干这件事。 驰厌心情变得不错,他说:“不用担心你爸那边,我让人看着的,段玲他们过不去。” 孙晨说是家常饭,确实就是家常饭,饭菜都是孙小威妈妈和家里保姆煮的。 孙晨亲自过来迎接他们,驰厌穿着简单的衬衣,姜穗换了一身米色长裙。 孙晨看到姜穗时目光没有诧异,想来也知道她和驰厌“在一起”了。 驰厌神色冷淡,姜穗不得不出声喊人:“孙叔叔,阿姨。” 孙晨和妻子都露了一个笑容,孙晨看向沙发上疯狂按游戏手柄的孙小威,又虎着脸吼道:“孙小威,来客人了你给我像样点!” 孙小威母亲心疼地看了儿子一眼,小孙少今天回来脸上红肿,一看就被人揍过,偏偏问孙小威他被谁打了,孙小威怎么也不肯说。她想让丈夫对孙小威宽和些,想到驰厌的身份,又只能闭口缄默。 孙小威游戏里的人死掉,他咬牙不回头,狠狠按手柄。 他才不要对驰厌客客气气,他过去打什么招呼,看他和姜穗秀恩爱吗?他自小性格恶劣,懂事起唯一喜欢过的女孩子就是姜穗,她好看又可爱温柔,几乎是全大院儿的少年心中的白月光。 当年大家还悄悄讨论过,以后谁会娶大家喜爱着的女孩子。 孙小威当时心跳特别快,眼神闪着光。 后来大院儿基本不再住人,少年们也各奔东西。 摘下这朵白玉兰的,竟然是当年不合群的小野种! 孙小威对驰一铭没有好感,对驰厌同样没好感,驰厌心思深沉,小时候他就被驰厌威胁着给驰一铭买了一个学期的饭。 孙晨看儿子这倔样,觉得丢人现眼又冒火,偏偏还不能将人拎起来。 “让你们见笑了,算了不管他。” 好在今天的道歉的主角不是孙小威,菜已经摆上桌子,孙小威今天是不打算吃这顿饭了,他气红了眼睛,又妒忌又难受,生怕多看一眼姜穗就要不管不顾闹起来。 在其他人入座的时候,孙小威丢下游戏手柄冲回房间,将门“砰”的一声关上,简直震天响。 孙晨差点又要破开大骂了。 驰厌眼里冷冷的,从头到尾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姜穗坐在他身边,怕他生气,小心看了眼他神色。驰厌觉察到了,平静回望她。 姜穗赶紧转过头去。 这时候一间卧室门开了,段玲从里面走出来。她仔仔细细打扮过,看起来骄矜又高贵,只是脸色并不好看。 “舅舅,舅妈。”段玲目光环视一圈,最后落在驰厌身上,她声音终于带了点其他的意味,似爱似恨,“驰厌。” 孙晨瞪她一眼,段玲不情不愿地改口:“驰先生。” 孙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看不下去段家的没落,段玲又可怜巴巴地求他,他真不愿意管这破事。好歹是亲外甥女,不管也不行。段玲就算是一滩烂泥,他也得试着扶一扶。 说白了,当初段家就不该那样折辱驰厌。 那时候几乎整个学校都知道,段玲上学还带着可以折辱发泄脾气的伴读。 孙晨对驰厌说:“小玲以前不懂事,对你多有得罪,以后我们一定好好管教,希望你能原谅她。小玲,道歉!” 段玲指甲都快掐进掌心了:“对不起驰先生,以后我不敢了。” 驰厌淡淡开口:“我担不起这声道歉,段小姐要是真想道歉,不如给穗穗道个歉,当初你把她推下去,至今还没个解释。” 姜穗诧异地看一眼驰厌,她眨眨眼睛,她这还是第一次听驰厌喊她穗穗。 段玲脸色变了:“什么!你让我给她道歉。” 驰厌抬眼:“怎么?你有意见吗?” 段玲涨红了脸,她简直接受不了这种落差,当初她与姜穗一起掉进去,明明驰厌先救的是自己,可是如今,驰厌让她给姜穗道歉! 段玲阴着脸一言不发,孙晨险些急死。 气氛一时僵着,门铃声再次响起。 孙母去开门,看着门外笑眯眯的少年时,孙母愣了:“驰……” 驰一铭说:“阿姨。”他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姜穗身上,他眼里似乎也蕴出了火气,但很快掩盖在微笑的皮囊下。 “孙叔家不欢迎我吗?” 孙晨知道这位如今也是得罪不起的小佛,他心里叫着苦,面上却只能道:“当然欢迎,进来坐。” 驰一铭走进来,他弯了弯唇:“气氛这么严肃,是在做什么呢?” 段玲看到他,眼睛亮了亮,似乎看见了自己的救星。 她虽然也觉得驰一铭这种小恶魔不好招惹,但是如今他与驰厌不和,也就是自己的盟友。 驰厌淡淡看了眼驰一铭,没有接话。 姜穗觉察到驰一铭的目光偶尔落在自己身上会很长的停顿,她再笨也不会不明白空气里的火药味儿。姜穗自然也不敢接驰一铭的话,她乖觉得很,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孙晨:“以前小玲做了些错事,在让她给驰先生和姜穗道歉呢。” 段玲冷笑着说:“我凭什么要给姜穗道歉,明明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她还拉着我一起掉下去,要道歉也是她给我道歉。”她眼珠子一转,“驰少你说对不对?” 驰一铭挑了挑唇:“是么?” 姜穗觉得自己在段玲颠倒黑白的说辞下,没有气成河豚就算好涵养了。 驰一铭目光一转,见姜穗白净柔软的腮帮子浅浅鼓了鼓,他轻笑一声,眸光却骤然冷下来,对段玲道:“段小姐要是想保住段家,还是为自己的行为买个单吧。” 谁也没有把今晚的目的说明白,可是驰一铭却直接把事情说破。 段玲脸色青青白白,她以为驰一铭是来帮自己的,可是他竟然也让她向姜穗低头! 她僵硬地站着,不说话,心里头一回有些茫然。 驰厌淡声开口:“既然孙叔还有别的客人,我们就先走了。段小姐既然没有这个心,那就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他伸手握住姜穗的手:“走。” 男人手掌宽大冰凉,姜穗骤然被这样触碰,差点打了个哆嗦。 她悄悄看驰厌一眼,跟在他身后出去。 孙晨挽留不成,心中也有几分颓然。 段玲见驰厌真的说走就走,她心里最后那点驰厌其实对她有些感情的希望也破灭了,更深的恐惧和父亲失望的眼神浮现出来,她几乎是大声喊出来:“我道歉,我向她道歉可以了吧!” 驰厌嗤笑一声:“晚了。” 姜穗回头看她,段玲抖着唇,眼里似乎有泪光。 看来那几年……驰厌对她的存在一定也很特别。 他们走到外面小区的花园,八月的夜晚,空气中带着浅浅的花香,池塘里有小青蛙的叫声,间杂着草丛间的虫鸣。 驰厌嗓音淡漠得像烟,他问姜穗:“今晚为什么不说话?”她安安静静坐着,都快与背景融为一体了。 姜穗小声道:“怕你生气。” 她真怕炮火和矛头引到自己身上,驰一铭总不可能真是为了拜访孙晨而来。他曾经……那样想得到自己,现在多半也是为她而来。 驰厌说:“男人一般不同女人生气。” 姜穗大着胆子问:“一般不生气,什么情况会生气?” 驰厌默了默:“你觉得呢。” 她看了眼他头顶,绿了就会生气,所以不管驰厌究竟对自己是什么心思,男人都好面子的,所以她求生欲特别顽强地没有搭理驰一铭。 姜穗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只手腕就被人捉住。 少年力道很重,几乎是恨不得捏碎她骨头。驰厌眸光乍然冷下来。 姜穗回头,就看见驰一铭那小变态沉着脸。 “驰一铭?” 驰一铭低头看她,眼里难得有了怒色和认真,说:“姜穗,你不就是想救你爸吗?没必要跟着他。”他说,“我也可以帮你,肝.源我让人在找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姜穗觉得好笑:“那你有什么条件呢?” 驰一铭笑了:“没条件,你松开他的手。我哥是什么人,你真觉得他喜欢你吗?”他说,“他这个人心硬得很,别到时候把自己搭进去了什么都不剩。” 驰一铭想起自己母亲的事,眼里漫上几分幽深的冷。 他见姜穗看着自己,小脸映着路灯的光,煞是明媚好看。驰一铭顿了顿,倒也坦然不骗她了:“即便有什么条件,可我是真的喜欢你。” 八月的夜,晚风吹得人烦躁难安。 姜穗觉得纳罕,瞧瞧她听见了什么,驰一铭这小变态说喜欢她。他的喜欢是珍藏和威胁占有吗?如果她手上有根棍子,真想立即教他做人。 这话说出来,驰一铭自己也有几分怔然,随即他笑了:“没骗你,真的喜欢,你答应么?”语气轻狂又肆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姜穗总是惹他生气,可他总是忍不住多看她几眼。他真不想承认自己这么贱。 这样的夏夜,明明空气中还带着盛夏炙热的温度,有人心跳却渐渐迟缓。 驰厌眸色漆黑,冷冷看着他们。 姜穗的手明明还在自己的掌心,可偏偏他像是他们之间的局外人。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她与驰一铭说话的时候带上的情绪,比与自己相处一个月还多。 驰厌骤然松开掌心她的小手。 姜穗本来要酝酿一下骂驰一铭这个不要脸的混蛋。 可是左手一下子空了。 她一惊,万念俱灰,连忙看向驰厌,我不是我没有想答应,你听我解释! 可是轮不到她解释。 驰厌抬手,把她扯到自己身后。 驰厌对上驰一铭的眼睛,平静又冷漠地告诉他:“等我死了,你们再谈谈。” 小月亮 听到这句话,驰一铭倒是有些意外。 他以为驰厌有多能忍呢,在他年少的记忆里,驰厌大半都是属于冷静又隐忍的状态,可是没想到他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驰一铭笑容消失不见:“怎么不继续装了?你不是一向能忍吗?” 驰厌冷冷看着他,将姜穗挡在身后,目光冷沉:“一铭,你真不像我养大的小孩。” 驰一铭噗嗤一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除了给我口饭吃,还教过我什么吗?”而那几口饭,是他母亲用命换来的。 驰厌拧紧眉,觉得疲惫。 他回身问姜穗:“和我走吗?” 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嗓音很淡,但是只有他自己明白有多么不确定。他比不过驰一铭,给不了姜穗安稳的生活,甚至给不了确切的喜欢。 驰厌知道自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他漆黑的眸盯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姜穗看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漆黑。 驰厌眼中甚至没有期待,仿佛她说要选择驰一铭,也不过就是夏日里的一缕风,轻飘飘就过去了。 明明是漆黑的双眼,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大海,将一切汹涌的情绪深藏于表面,变得冷冰冰毫无感情。她冲他露了一个笑容,落在驰厌眼中,像是三月桃花突然盛开,他听见姜穗说:“嗯,和你走。” 驰一铭:“姜穗!” 姜穗从驰厌身前探出一个头,眸中带着无边的嫌弃,她忍了一晚上,终于脆生生开口:“驰一铭,我早就想说了,你这个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花心讨厌的小变态!” 说出来简直太爽了,姜穗浑身舒畅。 驰一铭眼睛里一下子冷下去,几乎快要喷出火。 姜穗抓紧驰厌衣摆,避开驰一铭目光:“好了,我们快走。” 驰一铭怒极反笑:“你能!” 驰厌看她一眼,她眼睛亮晶晶的,他沉默一下,摸摸她头发:“走吧。” 姜穗便再也不管驰一铭什么表情,跟着驰厌离开了小区。 r市的夏季有月光,虽然不比路灯亮,但依然让夜晚温和下来。姜穗心怦怦跳,骂驰一铭那段话她许久就想说了,她以为到死都不能表达出对他的厌烦,没想到也有痛痛快快说出来这一天。 姜穗曾经无比介意驰厌将自己给了驰一铭。 然而如今她知道有些误会并非驰厌本意。 她忍不住看了驰厌一眼又一眼,驰厌停下脚步,他又不是死的,她这样的眼神他怎么忽视:“怎么了?”难不成才走几步还后悔了不成。 她一张小脸粉.嫩.嫩的,眼里似乎能掐出水来:“驰厌,我都骂驰一铭了,他那么记仇,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可不能把我丢给他啊。” 驰厌别开头,有些受不了她这样信任的眼神。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他把她带到身边,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为了保住这些年好不容易改变的局面,得来的一切。 包括岛上那些人的命。 可此刻她眼睛里充满了信任,驰厌低声说:“我尽力。” 姜穗晴天霹雳,为什么不是保证,而是尽力。 她有些委屈:“你就不能保证一下吗?” 她都和驰一铭翻脸了,万一将来又落在驰一铭那变态手上,她想想就毛骨悚然。 偏偏眼前这男人冷静得过分了,不确定的事情怎么也不会说出来哄她。 他按住她后脑勺:“我没那么强大,知不知道我和驰一铭最大的差别在哪里?” 姜穗愣愣的:“在哪里?” 驰厌说:“他的仰仗,是他亲爸。我没有仰仗,我只有一个人。”驰一铭即便失败了,家产落在他姐姐手里,可他到底不会被亲人赶尽杀绝。 可驰厌只有这血肉之躯,他如果失败了,对于三爷来说就是废品,等待的是无数人的践踏。 多少年,他都是这么一个人过来的。 驰一铭总说驰厌除了一口饭,什么也没给过他。然而对于年少的驰厌来说,一口饭就是所有了。 人生观、价值观,在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全是放屁的东西。 驰厌低头看着她双眼,少女眸光清澈,盛进了故乡一轮清和的小月亮还有他的模样。他似乎笑了一下,多少年了,她依旧是他最心动的模样。 他对于美丽的最初认知,就是这双水亮的眼睛。撞进年少时的黑白色,让他规律跳动的心脏有些难捱。所以即便他境况并没有那么好,但他依然想抓住她。 哪怕短暂拥有,也好过一辈子留着遗憾。 姜穗突然有些难过,她见证过他艰辛又凄苦的少年生活,可她因为内心的芥蒂,能为驰厌做的东西太少了。 但是有些事情,什么时候做都不晚。 姜穗说:“你和我一起,我们就是两个人。”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我也会赚钱,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真是世上最傻的话,然而明明这样天真,他却感受到了心脏急剧收缩。 驰厌甚至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她的存在真是可怕的诱.惑。他真怕下一刻他就变成驰一铭嘴巴里的人,冷静淡然破裂,死了也要拖着她一起。 他忍无可忍似的,半晌拍拍她脑袋,尽量平静道:“少说傻话。” * 缓了几天,李清云的事情也有了眉目。 这件事极其简单,水阳来汇报的时候都带着无语之色:“李清云有一个孙女一个孙子,孙女还算听话,可是孙子简直就是纨绔。在李清云还没有破产的时候,这个李坤也是被娇养长大的,他有个毛病,特别爱赌,还极其好面子。李清云破产以后他依旧管不住自己的手,去豪赌了一回还输了,险些被李清云把手给砍了。” “这次的事情,就是这个李坤搞出来的,他家没落以后,他就被一群酒肉朋友排斥,他拿了这批成品珍珠,去会所向他们炫耀。结果没忍住挑拨,和人堵上了,把珍珠输了不说,裤衩险些都赔上了。” 驰厌点点头:“怪不得李清云这么气。” 扶不起的后人阿斗,简直就是一滩烂泥。就是躺在棺材板里,也忍不住气活了。 水阳道:“这些钱对于李坤来说不是小数目,他们家还不上,他险些犯浑要押上自己妹妹再来一场,想把珍珠赢回来。” 驰厌手指点点桌面:“那群人收手了?” “对,他那些朋友估计怕把事情闹大,就没有答应李坤赌。” 驰厌冷冷笑了一下:“他们确实怕把事情闹大,因为他们的目标只有珍珠,还有气李清云。那群人和李清云一样没脑子,估计后面有人在指使。” 水阳惊疑不定:“会是谁?” 驰厌说:“你觉得他们会听谁的话?” 水阳心里一惊:“驰一铭?” 驰厌点点头:“现在李坤呢?” 水阳:“在一个网吧猫着,他怕回家他爸爸和爷爷打死他,都在网吧躲好几天了。”他忍不住道,“老板,李坤现在怎么处理。难不成要放过他?” 对于水阳来说,这个李坤实在是拖后腿的鸡肋,找出来也榨不出什么价值,珍珠也不可能找回来,弄死了估计李清云最后那口气也跟着咽了。 驰厌轻嗤一声:“放过他?找出来,手打断,往牢里扔。” 水阳欲言又止:“万一李清云气死了……” 驰厌眼里极冷:“那就气死吧。”对于驰厌来说,孤立无援都比猪队友拖后腿好,至少没了一个李清云,还有下一个。 驰厌冷冷说完,拿起椅子上的西服外套。 水阳知道,他又要回家了。驰厌最近似乎特别准时回家。 水阳心里的沉重因为这个认知有些想笑,他大着胆子道:“老板,姜小姐在家等你啊?” 驰厌脚步顿了顿,看他一眼:“没有。”然而他眼里的沉暗带上几分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水阳有些惆怅,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感情,最过折磨人。 铁树好不容易开花,偏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全身是无坚不摧的刺。 驰厌回家拿出钥匙开门,映入眼睛的是变了色调的沙发。 以前他房子装修风格沉郁,黑白灰居多,然而才短短半个多月,就完全变了个模样。 沙发套子换成了浅蓝色,抱枕也变得柔软可爱,玄关柜自带的玻璃缸养了几尾热带鱼,阳台上种了好些花。 似乎他每次回家,这里的东西就会多出一些。冰冷的色调逐渐被暖色替代,他冷硬的心被人拉进蜜罐里浸泡。 姜穗没有动他银行卡的钱,她用的都是自己的钱,想让他的家不那么压抑,变得温暖一些,这样驰厌也不用总板着脸,会开心一点。 她第一次大着胆子换沙发套子,见驰厌没什么反应,然而从那天以后,他真的天天回家了。 姜穗受到鼓舞,又添置了许多充满生命力的东西。 他大多数回家,都会有人欢快地喊他:“驰厌,你回来啦!” 然而今天,脆生生又软绵绵的声音不见,偌大的房子只有鱼缸氧气泵的声音。驰厌皱了皱眉。 他意识到,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他极力在沙发上镇定地做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给姜穗打了个电话。手机铃声就在她房间响起来,家里却没人。 他的脸色可怕地沉下去,心像是被人捏在了手里,呼吸有些困难。 他一直觉得,一个不完全属于他的小花瓶,即便有一天不见了,回家或者被人抢走了,他顶多难受一下,就不会再有更多的情绪。 可是此刻,他手背上鼓出青筋,给水阳打电话:“李坤呢,找到了吗?” 水阳说:“没有呢,网管说他今天下午突然出门了。” 驰厌咬牙:“把人找到!”他脑子转得飞快,略过许多阴暗的东西,对于驰一铭来说,珍珠和姜穗哪个重要? 他不知道驰一铭的答案,然而他想起那天晚上,她可怜巴巴地请求,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把她丢给驰一铭。 驰厌闭眼,几乎是压抑着道:“姜穗不见了,找到李坤,给他说珍珠不要了,我不追究,让他不许动她!” 水阳愣了半晌,重复道:“不要了?”老板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说好了只是年少一抹执念,浅得像水一样的喜欢呢? 水阳还待说话,让他冷静冷静,下一刻似乎听到了那头开门的声音。 驰厌那边突然安静下来。 姜穗才打开门,就看见站在客厅的驰一铭一下子抬眸看着她。 他眼眸太吓人,让她怔了怔,随即把手里的黑袋子藏在身后。 她突然来了生理期,驰厌家里又不会准备卫生巾,她只能自己出去卖。 下一刻,她被人按住脑袋,额头狠狠撞进男人的怀里。 她有些懵,吓得卫生巾都差点掉了。 驰、驰厌又是怎么了? 生日 头顶男人声音低沉:“你去哪里了?” 姜穗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只好回答:“下楼买东西去了,你怎么了呀?” 驰厌猛然松手,他表情扭曲了一瞬,重新变得平静下来:“没事。” 姜穗把卫生巾藏了藏,歪头看他。 驰厌说:“最近不太安全,少出门。” 姜穗点头,乖乖巧巧应:“好。”她表面平静,耳朵尖儿却红了,刚刚那是一个拥抱吧?还是驰厌受什么刺激了? 驰厌忍不住侧目,她对他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信任,甚至也不问为什么,就选择了听他的话。驰厌忍不住承诺说:“过几天我带你去医院看姜叔。” 姜穗欢欢喜喜应了。她惦记着卫生巾的事,生怕驰厌问她手里拿着什么,小声问他:“还有别的事吗?”她急着垫一张啊,他刚刚那突然的一勒,她整个人都不太好。 驰厌抿抿唇:“没事。” 姜穗连忙绕开他跑了。 等她离开,驰厌这才看见电话还没挂。另一头的水阳安静如鸡,一句话不敢说。 驰厌把手机拿到耳边,声音十分冷漠:“继续抓李坤,动作快一点。” 水阳:“……”平静翻脸的人,似乎也格外可怕。 驰厌有一点预料得十分准确,李坤最近一直在外游荡,他知道自己还不起珍珠,也不敢回家,生怕被他爸打死,准备破罐子破摔,搞点钱用。 但是还没等到他与自己狐朋狗友接洽,就被人蒙上袋子抓起来了。 等李清云得知自己孙子关进了牢里,他捂着心口,好半晌才缓过来。驰厌翘腿坐在旁边,神情冷漠。李清云沉沉叹息一声:“怪我以前没有好好教,我想着李家就这么一根独苗。” 驰厌冷嗤一声:“一根独苗?你不是还有个孙女吗?她倒是没养废。” 李清云有些惭愧,他思想十分保守,哪怕疼爱孙女,可是在他眼中能把李家发扬下去的依旧只有孙子。但是经此一遭他也算看清了,李坤不把祖宗从坟里气活就算好了。 李清云:“我知道驰先生今天不是来和我谈李坤的,那个不孝子也该为自己行为付出代价。我们说说合约的事。” 老人能这么快缓过来,倒是让驰厌高看了他一眼。 驰厌道:“珍珠丢失,你怎么说?” 李清云苦笑一声:“珍珠在我们家丢失,按照合约,我应当赔偿原价,可是驰先生也知道李家如今的情况,倾家荡产也赔不起这些钱。如果你不嫌弃,我依旧会负责一切加工,忠心耿耿为你办事。” 驰厌手指点点桌面:“不够。” 李清云抬头,听见这个年轻人冷酷地说:“我从不信口头上的忠诚,把你所有人脉都交到水阳身上。” 李清云颓然坐着,许久才说:“好。” 先前驰厌的客气,让他觉得驰厌年轻气盛,但凡服个软,驰厌就会让步。然而此刻他才知道,这个男人心里什么都清楚,偏偏心还冷。 驰厌走出李清云的病房,脚步微顿,想起先前答应姜穗的事情。 他不能总和姜穗一起出现在姜水生面前,于是他决定今天去看姜水生,明天将姜穗送过去。 病房里,姜水生正在看书。 他看的书籍有关农业方面,是姜穗大伯前几天带给他的,见驰厌来探望,他十分高兴。 姜水生说:“坐,医院不干净,希望你别嫌弃。” 驰厌在椅子上坐下,神色温和:“不会,姜叔最近感觉怎么样了。” 姜水生身体不舒服,也没什么精神,但他比较乐观:“还行,比我情况糟糕的多得是,我至少比较有盼头。” 姜水生眉眼柔和:“我们家穗穗考上大学了,虽然我知道大学生在现在不稀罕,在我们那个年代,大学生可稀罕着哩。只是我不能送她去报名,也没法帮她过生日了。以前她每次生日愿望,都是让我检查一次身体,她这个孩子又乖又孝顺。” 驰厌安静听着。 姜水生说:“穗穗以前想去南方念大学的,她想看看水上建的房子,是我拖累了她,让她只能待在r市念大学。哎瞧我对你说这些做什么,人老了就是唠叨,你别介意。” 驰厌笑笑:“没事,我听着挺有趣的。” 驰厌又陪着姜水生说了会儿话,虽然他平时少言寡语,但如果他愿意,和谁都能谈上许久。 等他走出病房的时候,驰厌这才知道,姜穗快过生日了。 她过了这个生日就成年了。 * 到了九月一号,这一天是中小学开学的日子,却并不是大学开学的日子。 姜穗作息很规律,习惯早睡早起。 她才打开房门,一个庞然大物压下来,她险险抱住它。 一个近两米的玩.偶熊软软扑进她怀里。 她脑子不太清醒,愣了好几秒,才与大玩.偶面面相觑。它比她还高,通身雪白,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抱着软乎乎的,倒是十分可爱。 姜穗松手,把它移到一边。 她福至心灵,突然想到,这该不会是驰厌送她的生日礼物吧? 这种直男审美的东西,还真有可能。 往往男性的审美简单又粗暴,觉得女孩子都喜欢粉粉的东西。 她走到客厅,驰厌已经起来了。 几乎姜穗一出现,他就绷紧了下颚看着她。 看上去骄矜又平静,若无其事道:“早。” 往常他早就去公司了,姜穗心中几乎已经确定了那个玩.偶是驰厌的礼物,男人神情虽平静,然而他身躯崩得紧紧的,连眼神都带上几分迫切看着她。 姜穗瞌睡没了,她憋住笑,故意不提那件礼物。 “今天不用去公司吗?” “嗯,休假。”“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可以为你做。” 驰厌抿抿唇,依旧平静答道:“小时工已经做好了,在厨房。” 姜穗走到厨房门口,他依旧死死盯着她背影,姜穗蓦然笑开,回头道:“驰厌。” 驰厌抬眸。 那时候天光乍亮,映得她笑容也明丽可爱,她有些羞涩:“那个玩.偶真可爱,我很喜欢。” 他唇角抿了又抿,勉强把那一丝笑意压下去,然而笑意又从他眼里漾开。驰厌颔首:“嗯。” 吃完早饭,驰厌问她:“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这个很好回答,姜穗说:“想去陪着爸爸。” 驰厌点头:“好,我送你过去。” 他开车将她送到医院门口,姜穗在医院陪了父亲一天,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她才挥别姜水生。 她本来想打车回家,却没想到驰厌的车依旧在。 姜穗上车,不太确定地问:“你一直在等我吗?” 他眼瞳一缩,直视前方,这种一语中的造成的窘迫让驰厌觉得有些丢人。他几乎下意识沉声否认道:“没有。” 姜穗松了口气:“那就好。”她待了那么久,要是驰厌一直等着她得多难熬,光想想就让人坐立不安。 两个到家的时候,生日蛋糕也送过来了。 姜穗眨眨眼睛,看着精致的三层蛋糕,估计二十个人也吃不完。 驰厌淡淡道:“许愿。”他皱着眉头,似乎排除了心中的为难,“在我能力范围内都可以。” 姜穗愣住,生日许愿是这样的吗?说出来就达成了?驰厌是阿拉丁神灯吗? 她眼神太过荒诞震惊,驰厌自然觉察到了,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是她的愿望他无法完成吗? 驰厌冷肃了脸,警告般说道:“让你爸立刻好起来,我办不到。”他能想到的,暂时也只有这个。 姜穗讷讷道:“我明白。” 驰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了一些,语调也冷了几分:“离开我,暂时也不行。” 尽管这个也属于他刚刚保证的能力范围以内,驰厌怕她真敢说,有些后悔让她许愿。 姜穗还是没忍住,她憋红了脸:“驰厌,你是不是从来没过过生日啊?” 驰厌脸庞线条冷硬,他默了默,点头。 “那你生日是什么时候,以后我帮你过。” 驰厌说:“不知道。”他平静道,“我七岁以前在流浪,年纪太小了,不记得故乡和生日。” 而驰一铭每次生日,他的母亲都是抱着他出去过的,似乎要见什么人,不方便带着驰厌。 因此驰厌对于生日的认知,简单得可怕,礼物加蛋糕,可能还有一个必须完成的愿望,就是全部。 不懂事的时候,驰厌也想过过一回生日,许愿这辈子有吃不完的东西。后来懂事了,他就再没有过这些想法,毕竟这些愚蠢又卑微的愿望,前提是有个能帮他实现愿望的人。 他没有,也就不再想。 以至于后来他也不会帮着驰一铭过生日,愿望太奢侈,他什么都答应不了驰一铭。 姜穗看着驰厌平静的黑眸,许久才慢慢开口:“那我许愿了啊。” 驰厌点头。 姜穗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我希望明年生日,驰厌也和我一起度过!” 二零零五年的九月,天空依旧下着雨。似乎每个秋天开学季时,丰润的雨水都勤勤恳恳滋养着大地。 夜风有些凉,不知道窗外种了些什么树,连空气都是苦涩又甜蜜的味道。 他眸中片刻泛起惊涛,又归于无尽的平静外衣之下。 姜穗睁开眼,只来得及轻触到他眼里浅得几不可查的动荡。她想,他孤单了太久,总该有个人陪他走走人生这一段路的。 从前她信他冷漠孤高,忽视了他许多好,如今就算是偿还,她也得把一些东西一一还回去。 驰厌在姜穗期待的目光下,抿唇道:“可以。” 吸引 九月终于来临,r大开学是九月七号,姜穗曾经念的并不是r大,因为父亲的病情当时还没有被发现。如今发生改变,她自然选择留在r市。 大学离驰厌家并不远,七号早晨时,驰厌说:“我送你去。” 他没再穿正式的西装,反而随意穿了件深蓝色衬衫。 姜穗坐上副驾驶座,她今天穿了条短裤,一双修长的腿纤细笔直,在清晨阳光下白得耀眼。姜穗把头发绑成马尾,看上去十分青春有活力。 她本就长得好,并且很爱笑,有时候去医院,也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驰厌掌控着方向盘,快到学校的时候,听见她问:“大学可以选择住不住校,我需要住校吗?” 驰厌手指紧了紧,如果姜穗选择住校,她与自己的关系,几乎就形同虚设了。他知道这个时候,即便为了三爷的事,也应该冷着脸毫不留情拒绝她,然而他偏头看她一眼。 少女容颜在九月的清晨里稚弱清丽,像朵堪堪含苞的花,她正看着自己,眼里没有一丝哀叹和颓丧,仿佛每一天都是新的希望。 她才十八岁,多好的年纪,除开姜水生的事,也是多好的一辈子。与他摸爬滚打走在刀尖上的人生完全不一样。 如果不是姜水生这个病实在棘手,她犯不着求他。就如不久前她硬气说不卖房子那样,姜穗原本是有选择自己人生权利资格的。 他突然不敢残忍下去,驰厌说:“你可以住校。”只要你偶尔还记得回来。 姜穗偏头:“那家里的热带鱼你会养吗?” 驰厌:“会。” 她继续问:“阳台上的花呢?栀子花你会养吗?” 驰厌皱着眉,这些都不是他擅长的东西,但如果姜穗很喜欢,他会尽力保证它们活下来。 姜穗眨眨眼:“你不会养,那我还是不住校了,回家吧。” 驰厌踩下刹车,外面下过雨,空气中弥散着青草的味道。驰厌没有看她,他甚至想抽一根烟,然而顿了顿,他说:“嗯,不会养。” 姜穗因为早就想好了不住校,所以带的东西并不多。 她拿着自己的书包,冲他挥挥手:“放学见!”姜穗已经意识到,驰厌一天天对她更好,可能连驰厌都不明白,刚刚他眼神有多专注包容。 姜穗只是心血来潮问问,没想到他真会同意。她知道驰厌把自己带在身边,应该有其他目的,毕竟看水阳的模样,他们也是需要自己帮忙的。 姜穗有些意外,却又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冷漠甚至曾经在她眼中孤高的男人,是真的喜欢着她。 而且一天比一天深,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他在被她吸引,他自己却不知道。 姜穗突然领悟了这个事实,倒有几分羞窘,不太敢看驰厌,飞快往学校方向跑去。 驰厌看着少女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他记得有一年高中,那时候他跟着段玲,也这样远远看她融进人群。声音远了,背景淡了,只有她的模样逐渐鲜活。 他看着这些欢声笑语,第一次觉得离她很近,可是又那么远。 好在如今她在他身边。 * r大需要军训一周,姜穗首先就去领了军训的衣服。 她长相出色,去领新生物品的时候,几乎吸引了整个迎新处的眼球。 有个热情的学长问她:“学妹找到宿舍楼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拿行李带你过去。” 他身后扬起一阵友好的调侃笑声,学长脸有些红,却依旧不打算放弃,停止了腰杆。 姜穗摇摇头:“谢谢学长,我不住校。” 学长铩羽而归,有些失望。他同学用手肘撞撞他:“人家那么漂亮,估计很多人追,有了男朋友也说不一定,咱们要求放低些,这种就不奢求了啊。” 学长很丧,可有些人,即便知道是南墙,也忍不住撞一撞才甘心。 出了迎新处,学校社团也在招人。 姜穗一路走过去,都会有学生拿着传单过来问她:“学妹加入我们跆拳道社吗?” “围棋社了解一下。” “舞蹈社来吗?学妹你身段一看就适合跳舞。” 姜穗兴趣爱好不多,不管是加入学生会还是社团,都会占用许多个人时间,因此都一一谢绝了。 突然身后一双柔软的手捂住她眼睛,女孩声音兴奋极了:“猜猜我是谁!” 好在姜穗反应依旧不那么快,还没被吓到,就已经平稳下来了。她认出了这个欢快的声音,嘴角笑出一个窝窝儿,惊喜地道:“陈淑b?” 那双手松开,女孩子转到她身前,圆圆的脸有几分可爱的味道,果然是陈淑b。 陈淑b的人生也开心而快乐,驰一铭可能是她整个少女时代唯一的阴影。 陈淑b激动死了,她说话都差点打着颤:“天啊这也太巧了吧,我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得知姜穗也填报的新闻系,还与自己在一个班级,陈淑b乐惨了,怎样的缘分,才会让小学初中的同学连大学都在同一所啊! 陈淑b问:“穗穗你考得不是挺好的吗?我真的想不到你会来r大。”以前姜穗写题虽然慢吞吞的,但她比谁都专注有耐心,后来陈淑b听说姜穗成绩果然上去了,陈淑b还为姜穗感到高兴,陈淑b高考失利,没想到会在r大与姜穗成为同学。 姜穗笑笑说:“我爸爸生病了,我留在r市照顾他。” 陈淑b见她说这句话时情绪十分低落,一瞬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怕姜穗难受,连忙转移话题:“穗穗你报什么社团了吗?” 姜穗:“没有呢。” “那我给你推荐一个!”陈淑b从裤袋抽出一张传单,“当当当当!就这个,超级适合咸鱼的社团。” 姜穗定睛一看:“话剧社?” 陈淑b说:“没错啊,不报个社团显得不合群,而且报个社团期末还可以加分拿奖学金。我觉得这个最适合啦,话剧社,你看这年头还有几个人看话剧,学校话剧社人丁凋零,几乎都快维持不下去了。找个人就恨不得往里面拉,可是一年都很难排练一场话剧,所以是躺赢加分社团!” 姜穗听到奖学金,点点头:“好。”有奖学金,你说的都对。 话剧社社长叫宋芹芹,她有个导演梦,最后加入了话剧社,但是话剧社一直没人口啊!以前看老社长抢人,在风中站成傻狗却抢人都抢不到觉得好笑,如今轮到了自己,宋芹芹才知道人生有多艰难。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社团没有作用,并且很好笑,宋芹芹一个光杆司令,加上三个懒洋洋的社员,就是整个社的人口,要是能拿低保,他们估计就是最惨拿低保的那一拨。 今天宋芹芹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差点声泪俱下忽悠人,终于忽悠到一个不错的小姑娘,叫做陈淑b。 宋芹芹志得意满,有了信心:“我觉得我们社还是有希望的。” 社里唯一的男生张小胖打击她:“社长,你清醒一点!” 宋芹芹叹了口气,然后她就看见新社员小姑娘,挽着另一个少女过来了。 “社长,我的好朋友可以加入社团吗?” 宋芹芹下意识接话:“可以可以,欢迎欢……”下一刻,她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宋芹芹连同张小胖几人,全部呆呆看着姜穗。 九月初秋,少女容颜娇艳,她浅浅抿唇一笑,眼里似乎剪碎了水色,漾出细碎的光,她也柔和礼貌地问:“请问我可以加入吗?” 卧槽这颜值! 张小胖一下子红了脸,宋芹芹脑子一瞬转不动了:“你真的不考虑隔壁舞蹈社艺术团吗?”她艰难地吞吞口水,“你真要来我们话剧社?” 姜穗:“如果话剧社不招人了也没关系。” 宋芹芹一下子清醒了:“不不不,我们话剧社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她几乎是热情满溢拉着姜穗填了表格,走路都觉得在飘。 宋芹芹:“没错我们社一般不用做什么,平时也不用开会,偶尔一个月可能有聚餐,唯一要做的就是三天后帮忙发一下宣传单可以吗?” 姜穗说:“可以的。” 等姜穗和陈淑b走远了。 宋芹芹扶着张小胖的肩膀:“我们社是不是有希望了?” 张小胖肯定地点点头:“对。” * 夏末秋初的r市依旧没有褪.去高温天气,然而军训本身的意义就是让学生们锻炼精神。 在太阳下站军姿站了一整天,陈淑b有气无力:“我觉得整个人都要晕倒蒸发掉了。” 姜穗身上也全是汗水,她喝了一口水,撑开伞让陈淑b靠着她歇一会儿:“不久呢,我们学校只军训一周,其他学校有半个多月的。” 陈淑b说:“真不是人干的事儿啊,缩短了时间,就恨不得把我们往死里训。” “快,七排的女生,集合了!” “天啊天啊,又开始了!” 一天下来,学生们走路的步伐都是拖着的,姜穗也特别不舒服,学校颁发的军训鞋子码数不太正,太大了,站军姿还好,跑步几乎把脚弄得很疼。 驰厌说过今天会来接她,她站在学校门口,几乎第一次这样期盼见到他快点回家。同学们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寝室了,只有她还得去校门口等待。 驰厌过来看到就是这幅场景,她像个等家长来接的小孩子。 一看见他,眼睛都亮了。 少女戴着帽子,软软的刘海被汗水打湿,她穿着迷彩服,眼里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驰厌!我在这里!” 驰厌见她走路不太对劲:“脚怎么了?” 她懊恼看一眼鞋子:“鞋子大了点。” 驰厌皱眉点点头,没说话。 她上车以后,车里开了空调,姜穗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驰厌开了一段,发现活泼的少女一直没说话,他看过去,她睡着了。 看来真的很累。 到家时,驰厌犹豫了一下,附身把她抱出来,他动作很轻,姜穗没醒,乖乖巧巧靠在他怀里。 他心中没抑制住生出些许柔软的情绪,驰厌把她放在床上,顿了顿,给她解开鞋带把鞋子和袜子脱了。 少女白皙的脚丫上,足尖一点粉樱色,后跟被磨得通红。 他皱紧眉头,竟然也觉得有些痛。这是与曾经在横霞岛屿赤脚踩过锋锐的玻璃渣不一样的痛意。 驰厌走出房间,给水阳打电话:“送双军训能穿的鞋子来,要舒服点的。” “得咧。”水阳问,“多少码的?” 驰厌说:“你等等。” 他关了手机,又走进去,他握住少女脚丫,让她踩在他掌心,大手粗粝,掌心的柔软白皙让他抿了抿唇。 这回驰厌可以确定了,他给水阳说:“36码。” 保护 姜穗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窗户开着,夜风将窗帘吹得飘飞。 她在柔软的被窝里轻叹一声,实在太累了,以至于她不想起床。然而在车里睡着本就不好,更何况多半还是驰厌将她抱回来的,这真是太丢人了。 姜穗打起精神,从床上爬起来。客厅里亮了一盏灯,驰厌在签文件,见她出来了,他率先放下钢笔:“吃饭。” 驰厌不习惯家中有保姆,但是为了方便,他依旧会请临时工。 临时工今天待得有些久,她把晚饭端上来的时候,姜穗发现自己比起驰厌还多了一碗蛋羹。 她咬着勺子,因为饿了,比以往都吃得多。 驰厌:“军训很累吗?” 姜穗说:“还好。” 驰厌见她早上白皙的脸颊出去,刚回来那会儿被晒得通红,他忍不住说:“太累就不用去了。”本来那么几天训练也没有实质性意义。 姜穗连忙摇头:“不行,大家都要去,何况几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她倒是十分乐观,“也不是很辛苦。” 只不过女孩子们休息时还需要躲避在伞下,教官们铁血不近人情,为了赶学校的军训仪式展览,自然往死里训学生。 驰厌见她坚持,便不再说话。 第二天姜穗参加军训时,又恢复了活力,她小时候虽然走路东倒西歪,但长大了身体素质倒是不错。 陈淑b一见到她就悄悄说:“听说昨天以后好多人请假呢,还有几个人中暑了。但是请假的大多都被驳回了。” 每年都会有一大群新生叫苦连天,因此各种理由请假屡见不鲜。 r大虽然军训时间不长,可是训练内容魔鬼也是出了名的,偏偏最倒霉的是,七排碰上了一个魔鬼教官。 姜穗手贴着裤缝站得笔直,汗水顺着她脸颊往下淌。灼热的阳光照在同学们身上,姜穗觉得迷彩服肯定湿了一大片。 有个女生反复被教官纠正姿势,实在受不了,当场哭了起来。 教官不仅不同情她,反而更加严厉,说现在的学生吃不得半点苦,还让她站出来喊口号。据说男生那边也快吃不消。 其实这一年军训不太合理,他们一整个上午只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九月初的r市下午温度高达39度,零五年也是最热的一年。如果是其他学校,多半是会选择放假的。 r大不是什么名流学校,因此请的教官也算不得特别专业。姜穗发现,教官来来回回走动的地方都是阴凉区,而且他们随时可以喝水,但学生们就不可以。 陈淑b腿都在抖,然而这个军训风格已经延续了将近十年,r大也都是些普通学生,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下午大家又开始跑步,姜穗穿上了合脚鞋子,虽说不再那么难受,可是酷暑下绕着四百米操场跑三圈,跑完她觉得喉咙里都在烧着疼。 今天比昨天还热,据说接下来一周都是酷暑天气,所有人如丧考妣,连才入大学的兴奋都散得干干净净。 姜穗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校门口时,颇有些狼狈,她卷翘的睫毛都快沾了汗珠。 驰厌在解决“queen”珍珠丢失的事情,让水阳来接她,水阳看到一个狼狈的小姑娘,她头发被汗水打湿了,眼睛里也累得没有神采,白嫩嫩的肌肤被晒得发红。 姜穗知道,昨天天气还不算热,今天的自己起码比昨天狼狈好几倍。 水阳说:“老板有事,我送你回家。” 心里在想,我去这么个可怜巴巴被霜打娇花的模样,驰厌看不到怕不是得心疼死。 驰厌心里一直不□□宁,他一想到姜穗今天可能在水阳车上睡着,就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尽管水阳有分寸,但驰厌还是抽空发了条短信:“接到了人吗?怎么样?” 水阳说:“接到了,看上去特别累。” “她要是困到睡着了,你把空调打开车子锁好,让她睡,自己下车开我的车回公司。” 这么长一串指挥,水阳一开始没明白,捉摸着这啥意思呢? 后来突然懂了,这意思其实就是――你别动她。 水阳:“……” 好在姜穗虽然特别困,但是她坚持着没有睡着,对于驰厌,她渐渐有了信任感,然而她还没有心大到哪里都能睡着。 她礼貌道了谢:“谢谢你,水阳。” 水阳问:“这么热学校还军训啊?” 今年初秋延续了酷夏,水阳也很意外学校不放假就算了,竟然还这样军训。 姜穗说:“是的。” 驰厌很快就处理完事情,正好遇上水阳。驰厌说:“她回家了?” 水阳:“对,不是我说,看见她那样,你别心疼啊,这学校太严苛了,今年天气本就诡异,也不知道延期一段时间,小姑娘看上去惨兮兮的,全身是汗水,脖子都快晒伤了,说话声音都哑哑的。还真不是自家孩子不心疼,规矩哪有人重要。” 驰厌沉下了脸。 他开车回家,见少女洗完澡蜷在沙发上等他吃饭睡着了。又乖又安静的模样。 驰厌紧紧皱着眉头,他发现他这几天皱眉比过去几天还要多,他轻轻撩开她颈边长发,果然红了一小片,现在都没消退。 她头发还没太干,手上半握着吹风就睡着了。 驰厌心里涌上一股怒火。 他以为自己情绪已经成了一滩死水,没想到这些情绪来得这样凶猛。正如水阳所说,学校那边不是自己家姑娘不心疼。 以前养驰一铭,驰厌觉得兄弟俩有口气吊着就成,现在换成这么个软绵绵没有攻击力的少女,她晒伤了他竟然也想发火。 他情绪收敛得快,等她揉着眼睛醒过来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驰厌淡声问:“这么累这么热,为什么不给我说。” 姜穗小声说:“怕你担心。” 驰厌眼里蕴着火气,却并不是对她的,他说:“今天早点睡,明天就好了。” 姜穗以为明天就好了,是一句安慰人的话,于是也点头应了。 直到第三天军训开始。 集合站军姿半个小时,太阳就出来了。 有个女生实在受不了,当场表演昏倒,可惜她演技不过关,自己败露了,肤色黝黑的教官冷斥道:“有空耍这些把戏,看来不够累!全体队友,多站一个小时军姿。” 这句话像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阴影,两个半小时的军姿,谁也吃不消。 所有人都一阵绝望,他们愤怒难言,却又不敢出声,军训第一天教会大家的就是服从,生怕又加罚。 驰厌已经来了一会儿。 他与校长站在一起,阳光之下,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身边跟着水阳。 这样热的天,校长额上汗水遍布,笑眯眯开口:“驰董,外面这么热,军训也看过了,有什么事不如去我办公室谈。” 驰厌冷冷开口:“不急,我没上几年学,想看看军训是什么样子的。” 校长热得不行,偏偏一旁的驰厌站得笔挺,校长有苦难言,只好陪着一起站着。 又过了十来分钟,走过去走过来的教官,往树荫处站了站,他拧开口水喝,斥责道:“第五排第三个女生,不要偷偷动腿!” 驰厌眯着眼,真他妈气笑了。 他家小姑娘站在人群里,乖乖巧巧不说话,小身板挺着笔直,没看见他来。 驰厌:“赵校长,你们某个教官似乎并不合格,身为长官,竟然还做不到以身作则。” 校长已经热晕了,怕留给驰厌的印象不好,这大老板不出资挖湖以及建校史馆:“是,可是他们军训好像就是这规矩,也不能说他不合格吧。” 毕竟每年都是这批人。 驰厌笑了一下,下一刻,他把外套脱了,让水阳拿好。 驰厌一米九一的身高,几步走到树荫下的教官身边。 他出拳的速度很快,只用了一下,把教官打趴在地上。 方阵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教官怒道:“你是谁,做什么?” 驰厌:“起来,给你一个反击的机会。”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教官怒而起身,往驰厌身上招呼。 驰厌眸光沉静,用的是一套军体拳。 不到半分钟,教官摔在地上。 “咚”的一声,所有人安安静静,心脏狂跳。这个魔鬼一样的教官,在学生们心中都留下阴影了,可是这个冷淡的男人一来,直接把人打得没还击之力。 驰厌冷冷道:“格斗都不用军体拳,姿势不标准,你不配做他们的老师。” 九月上午,姜穗腿软从人群望过去,就看见男人冷酷打人的模样。 他动作狠辣又迅速,完全与之前和小孙少的儿戏不同。驰厌没撒谎,他对孙小威确实手下留情了。 驰厌隔着人群看她一眼,少女眸光亮亮地望着他。 驰厌顿了顿,别过头,看着地上的教官:“有空耍把戏装站不起来,看来训练不到位,起来站三个小时军姿,明年就别来了。” 校长看了这么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了,驰厌这是非常不满他们学校的军训教官。 而且在这里站了四十多分钟,校长也感受到了这么热的天学生训练多么难受。 校长走过去,严肃地道:“驰董,军训我们一定换人。同学们解散,大家都去喝水休息!” 所有人欢呼一声,解散开来。 大家幸灾乐祸地看着魔鬼教官,他总体罚学生,还美其名曰军训,可是其他教官也没有这样过分。三个小时军姿,这名不合格的教官自己都吃不消,可他偏偏这样要求学生。 陈淑b没有认出驰厌,在陈淑b记忆里,驰厌意味着二桥下修摩托车的少年。 她拉着姜穗,激动到不行:“天啊我在做梦吗?我们可以休息了,不用站几个小时军姿。那个男人是谁啊,他教训魔鬼陈教官的时候好帅。” 不仅陈淑b这样说,身边的女孩子们也兴奋极了讨论驰厌。 “他是谁啊!简直是解救我们的天神。” “冷着脸,酷爆了。” 姜穗神思不属地点点头,她忍不住回头去看他。 男人与校长在商量着什么,校长连连应和。 似乎觉察到她的目光,他回头看她。驰厌的眼睛离远了没有那股漆黑的墨色,他整个人身上透着淡漠的味道。 她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致力于对她不闻不问的驰厌,开始做一些保护她的事情。 他曾经冷冷淡淡说尽力,也说过了这一年以后随她选择人生,然而姜穗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确信,真有离散的那一天,驰厌一定不舍得放弃她。 她心跳有点快。 他的爱冷淡又浅漠,像是为她拓宽了海洋,让她自己一个人去闯。 可是倘若她回眸,就能看见这样的、大海一样的目光。可带着点克制、冷清,似有若无。 姜穗突然想知道,倘若和他来一次真正意义的恋爱,会变成什么样。 男朋友 意识到自己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姜穗涨红了脸。 陈淑b奇道:“穗穗,你脸好红。” 姜穗手指捂住脸颊:“是吗?可能太热了。” 陈淑b:“谢天谢地,我们解放了。” 今年的军训延后了几天,学校给学生们放了几天高温假,饶是如次,先前过度的训练依旧让一些体质弱的学生病倒了。 九月下旬r大才开始军训,教官也换了一批人,优秀坚毅且风趣,学长学姐们都快化身为柠檬精了,他们本来还幸灾乐祸今年特别热,没想到整个学校一下子人性化起来,他们苦不堪言的一切,学弟学妹们都没有怎么经历。 军训完正式开始上课,r大氛围轻松,姜穗学新闻系,大一的课不算太多。 对于姜穗来说,生活又重新归于平静,唯一的改变是,驰厌自从插手干预她军训的事情以后,就不再每天亲自接送她,转而请了个司机。 他似乎突然意识到对她的关注度太高,像是什么阻碍着他对她好,驰厌一下子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 十一月晴空,校园里银杏叶子黄了,她与陈淑b走在校园里时,身后有人喊道:“姜穗!” 姜穗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陈淑b幸灾乐祸地笑道:“晋羲又来找你了。” 姜穗很头疼,她这样好的脾气,这次头也不想回。 晋羲是大二经管院的学生,他家境优渥,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霸道惯了。r大鲜少有有钱学生,晋羲就是个中翘楚。他花得整个学校无人不知,在大一那短短一年,他换了十三个女朋友。几乎每个连一个月的平均保质期都没有。 然而晋羲虽然花心,但他对女朋友大方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因此愿意做他女朋友的还不少。 大家都在猜,谁才能结束晋羲一个月女朋友的魔咒,结果他对姜穗一见钟情。更确切来说,是钟脸。姜穗先前帮话剧社发传单,如今话剧社“人满为患”,社长乐得合不拢嘴,但是人太多,也就不能接受新成员了。 晋羲本来漫不经心接了张单子,看见笑着冲他点头的姜穗,眼睛一下子直了,然后这位二世祖死活都要进话剧社,还大手笔筹集了一大笔钱,社长宋芹芹破格让他一进,他就缠上了姜穗。 此刻他扔了篮球就要过来,陈淑b想起那个传言,就要笑岔气:“穗穗,他好像是真的喜欢你啊。” 姜穗木着小脸。 拜晋羲所赐,她现在也是全校名人了。 晋羲一见到她,第二天就和女朋友分了手,开始追求姜穗,从九月末到十一月,他追求她的时间就已经超过了一个月。 全校都震惊了,想知道到底谁这么厉害,能让浪子变成痴汉。 姜穗小脸本就漂亮得招摇,加上晋羲变相帮她做宣传,她才进大学就火了。 晋羲身高有180,长得很是不错,他跑到姜穗身边,身后一群少年起哄。晋羲充耳不闻,红着脸殷勤地道:“穗穗,我帮你拿书。” 姜穗摇头:“不用,才三本,我能拿得动。” “压红了你手臂不好,还是我来。”他强行拿走了书,像是抱住了什么绝世珍宝,“穗穗,你口渴吗?我给你买喝的。” 姜穗差点破功,她忍了忍,闷闷道:“不喝。” 晋羲说:“那喜欢这个吗?”他又从兜里拿出了一条手链。 陈淑b偷偷看了眼,哇哦,还是带钻石的。 姜穗从他怀里抽走书,见晋羲还有跟着她上课的意图,她终于忍不住了:“我真的不喜欢你,我有男朋友的。” 晋羲“哦”了一声,有些伤心,他虔诚地看着她:“那就和他分,别说恋爱,就算结了婚都可以离。” 姜穗抿唇,有些绝望。 别说是姜穗,就连陈淑b也被晋羲这三观震惊了。牛皮糖太可怕了,看,都逼得穗穗撒谎骗他了。 晋羲依旧坚.挺地跟着姜穗走进去上课。 见大一新闻系的都看着他,他还风.骚一下:“学弟学妹们好啊。” 底下噗嗤笑成一片。 都知道晋羲为了姜穗,基本都快在新闻系扎根了。 老师讲课,他就双眼涣散,眼里只看得到姜穗。 原本所有人都在猜测一个月过后会怎么样,可是一个月过了,这少爷中毒简直深得不行。 晋羲出着神,身边坐着水灵灵的少女。他目光奇异而专注,她眼睛怎么可以这样清透明亮,睫毛为什么这么卷翘,唇珠儿软软的,看上去无辜又可爱。 她声音也甜,真是无处不好,要是她此刻肯撒个娇,他真的死她身边也值。晋羲第一回觉得,他生平二十年交的女朋友都白交了。 一本书横亘在他们之间,姜穗受不了地挡住他脸,晋羲目光那样灼热,她又不是瞎了看不见。 姜穗有些无措如今的情况,从小到大不是没有追求者,但是不要脸的她只遇见过驰一铭,如今来了个眼神都恨不得把她舔一遍的晋羲,她又怕又羞愤。 好几次她都想把这件事告诉驰厌,可是驰厌冷淡的目光看向她时,她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驰厌有时候对她特别好,有时候又让人捉摸不透态度。 他看上去是她男朋友的身份,可是从未对她做亲密的举动。驰厌对于她来说,更像是读作男朋友,写作饭票。 甚至这段时间,她意识到驰厌皱着眉头开始疏远她。他原本每天七点回家,如今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她有些委屈难过,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姜穗近来特别容易想他,她情窦初开,隐隐喜欢的第一个人,冷冷清清性格又傲慢无常,让她无措极了。却羞于告诉他,学校有人因为喜欢她而纠缠她。 姜穗眼睛酸酸的,一个眼风也不肯给烦人精晋羲。 晋羲有些失落,放学连他那群兄弟都看出晋少心情不太美妙。 晋羲说:“她说她有男朋友。” 兄弟面面相觑:“假的吧,谁都没见过新闻系系花和谁走得近啊。” 晋羲:“但她总不能用这个骗我吧。” 某个兄弟:“怎么不能,女人就爱瞎编,她估计是想让你死心。要不羲哥你跟上去看看,她放学是回家还是约会。” 晋羲踌躇:“这不太好吧?”他真的挺喜欢姜穗的。 “跟上去嘛,万一是真的,也看看对手是谁。” 晋羲一想有理啊,他倒要看看谁比他有钱还痴情。说干就干,晋羲当场开车跟了上去,他明恋姜穗这么久,早就把人家接送车辆认好了。 晋羲看到车子开进住宅小花园,心里一喜,果然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放学约会,小女神乖乖回家了。 姜穗给司机道了谢,没多久就看见了骚气微笑的晋羲,他还抱着一大束玫瑰,眼神灼灼恨不得把花往她怀里怼。 姜穗:“……” 她不晓得驰厌有没有回来,但是她隐隐知道坏了。 * 水阳见驰厌已经第三回看表了,他心里笑岔气:“老板,本来就没什么事了,你想回家就回家呗。姜穗肯定放学了。” 驰厌平静看他一眼:“好好做你的事。” 水阳说:“你真那么惦记她,为什么还要找老何去接送她?” 驰厌也很心烦,他抿唇不语。 近来他收到了好几个横霞岛屿上关于梁芊儿的信息,三爷倒是没有虐待她,有吃有喝,但是梁芊儿自己每天吓得都不行了。 驰厌这边一直没动作,三爷开始怀疑,梁芊儿到底是不是他心上人。 偏偏驰厌自己也意识到,他忍不住靠近姜穗。 这世界教会驰厌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忍耐和克制。于是他刻意找了个司机接送她,也不再卡点回家,很多时候他回家,也不怎么与她说话。 她眼睛里光芒变得拘谨又迟疑,驰厌心脏紧缩,也不知道更难受的是谁。 驰厌沉声说:“以后她总要离开我的,现在保持距离对她来说最安全,也是好事。” 水阳说:“有机会喜欢就喜欢一场,有时候想后果才让人难受。” 驰厌冷淡扫他一眼说:“没斗过三爷,她怎么办呢?” 水阳哑然。 倘若没钱没势甚至被打压到吃不饱饭,哪个女人还愿意跟? 驰厌不愿索取片刻欢愉,坏了她一辈子。 到底是年少的小月亮与净土,他能看着她长大,已经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这番谈话让驰厌心情阴郁,他也没再强迫自己工作,决定今天早点回家。 他开车到小洋房门口时,才发现自己家来了个不速之客。 十一月有些冷了,少女穿着橙色外套,瞪大眼睛看面前的少年。 她面前少年和她一般大,裂纹外衣看上去骚气又时髦。 关键是,他抱着一束花。 驰厌冷着脸。 他揉了揉额角,真是让人火大的场面。 然而他想起刚刚还在办公室给水阳说,以后她总要离开他生活。如今她已经是可以谈恋爱的年龄了。 驰厌没法对她多好,自然也不能阻止别人对她好。 只要不遇到他那个变态欲横肆的弟弟,但凡是个正常人,哪里舍得对她不好。 驰厌下了车,他想他总得习惯这场面,要不然未来某天会多难过。 他极力控制住冷淡的表情,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他想他的身份,理应更像一个哥哥。 他回家,让争辩着什么的少年少女都呆住了。 姜穗睁大眼睛看他,怯怯的,小鹿一样的双眸,下一刻脸颊羞得通红。 晋羲迟疑地看着驰厌,这是姜穗的谁啊? 怕不是男朋友吧,男朋友看见这一幕早该发火了。 穿西装的男人脸上一条很淡的疤,目光严肃沉冷,整个人看上去就相当有气势。 他不看他们,拿出钥匙开门。 晋羲问:“姜穗,这是你哥哥呀?” 驰厌开门的手紧了紧。 姜穗见驰厌看到这一幕无动于衷,她有些委屈,不明白为什么眼睛都酸酸的。 驰厌把门打开了,准备进去。 姜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小手拉住他衣摆。 男人回头,嗓音淡漠:“怎么了?”他不能总是干涉她生活,毕竟能给的不多。 少女大眼睛湿漉漉的:“驰厌,你告诉他,你是我的谁。” 驰厌回望她。 空气中一时有些安静,驰厌看晋羲一眼。 晋羲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 驰厌微微皱眉,这么久以来,他与她住在一起,只是为了瞒过三爷,他们的关系从未清晰明朗。 这句话像是火一样灼烧他心脏,让他也忍不住生出些躁意。 驰厌说:“你希望我是你的谁?”他能是她的谁?他敢吗,他又配吗?退一万步说,即便他说了,她又愿意吗? 她能心甘情愿跟他多久?他们现在唯一的联系就是重病的姜水生。 男人冷淡甚至有些凶狠的目光让姜穗清醒了些。 她红着眼睛,难过极了低头。 才多久,他是不是已经不喜欢她啦? 驰厌看她低头不看自己了,他心里那股子火气又变成了烦躁。 那只抓住他衣摆的小手松开,垂了下去。 驰厌心中一痛,以至于做这件事的时候,他根本没过脑子。 他皱着眉头,按住姜穗小脑袋,把她往打开门的屋里一塞,砰的一声关上门。 晋羲见不到姜穗,只好干笑:“穗穗哥哥吗?你好。” 驰厌回头对上晋羲瞪大眼的目光,他身高比晋羲还要高十公分,他走过来,让晋羲多了一股压迫感,晋羲听见冷冷开口:“穗穗同学是吧,我是她男朋友。” 听清楚了吗?去他妈见鬼的她哥哥,他只想当她男朋友。 轻吻 晋羲瞠目结舌,他本来以为姜穗是骗他的,没想到她真有个男朋友。 要是换个人,他估计还惦记着可以让姜穗分手,然而驰厌一看就不好惹,他垂头丧气走了。 驰厌看人走远了,门里探出来一个脑袋,犹疑地喊他:“驰厌?” 驰厌:“嗯。”他走过来。 姜穗在门里没听到他们说话,然而她砰砰跳动的心莫名有种期待感:“你和他说什么啦。” 驰厌换了鞋进屋,低眸就对上了她期待的目光。 十一月的黄昏,外面刮着风,室内静谧,她似乎被他目光看得有些羞赧,眸中泛起浅浅的水光,然而始终不肯移开眼睛。 驰厌错开她走过去,嗓音又淡又凉:“说我是你男朋友。” 他没有选择骗她,却也不敢看她此刻表情。 姜穗愣住,缓了一下才觉察自己心跳很快。 她脸颊发红,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姜穗没法欺骗自己,这种小小兴奋的感觉,一点点蔓延上心脏,填满曾经以为他把自己给了驰一铭的意难平。 她快活极了,在床上滚了两圈,所以他是喜欢她的,对不对? 她没有正经谈过一回恋爱,遇到这种情况,一时也有些茫然。犹豫半晌,姜穗发了个帖子―― 【楼主的情况很复杂,有位先生一直对楼主忽冷忽热,今天他突然对外宣称楼主是他女朋友,他真的喜欢我吗?楼主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 这一年流行感情贴,姜穗一发出来,底下就有人响应。 【1l:哇,忽冷忽热,渣男啊。】 【2l:楼主,他肯定喜欢你的啦,不喜欢你我吃屎】【3l:想看2楼吃屎,站1楼渣男说法】 【4l:楼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高兴还是生气呢?】 姜穗忍不住辩解【不,他不是渣男,他性格比较冷淡而已。我听到的时候觉得震惊又开心。】 【6l:那楼主你喜欢他没错啦】 姜穗忍住脸红,她觉得一颗少女心怦怦跳,她佯装淡定回了个【嗯,可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呢?】 一时间下面出什么主意的都有。 【7l:听描述,这位很不好搞,要不lz你虐虐他,假装和别人在一起刺激下他。】 姜穗几乎一下子否决了这个办法。 【8l:七楼不靠谱啊,这做法要是很喜欢,特别伤人的。楼主,忽冷忽热也可能是没有安全感,听你说性格冷淡,要不你对他好一点试试,悄悄撩一撩,看看他什么反应。】 这个说法被很多人赞了。 如果可以,姜穗还想问怎样叫撩一撩,然而问这个,未免也太羞耻了,她关了帖子,觉得脸烫到快要烧起来。 心跳声在安静的环境里不断放大,她突然也很想知道,他真的喜欢她吗? 驰厌看着姜穗听见那句话以后,脚步紊乱跑进房间,眼眸暗了暗,他没说话。 姜穗到底还是……不肯接受这种关系吧。 * 第二天就是周五,姜穗接到了话剧社聚餐的通知。 她参加话剧社,本身就是因为话剧社悠闲,因此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宋芹芹精神一震,姜穗简直是他们话剧社小国宝啊,她去大家肯定都去,她不去那么大家估计都不愿意去。 宋芹芹说:“去吧去吧,这个聚餐不会玩过界,我们话剧社也没有什么高一届低一届的架子,不会要求人敬酒的,放学吃个饭就可以回家了。” 陈淑b倒是同意去,她看姜穗上了大学依旧这么乖,天天按时回家,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忍不住劝道:“穗穗,我们一起去嘛,不会有什么事的。” 姜穗不知道想到什么,最后答应了:“好。” 宋芹芹很高兴,果然姜穗愿意来社员们几乎都愿意来,她本来以为晋少也会屁颠颠跟着来,没想到今天他倒是不见人影。 话剧社订的包间在一家清幽的酒楼,宋芹芹非常会挑地方,品味也不错,酒楼像个小院子,院子里还种了竹子,他们的包间就叫“幽翠院”。 姜穗与陈淑b进去时,大部分人已经到了。宋芹芹激动地拍拍身边小板凳:“来,我身边还有位子。” 姜穗他们走过去坐下,话剧社大部分男生要么见过姜穗,要么听过她名字。 此刻眼睛几乎都落在她身上,十八岁的少女,穿简简单单的薄荷绿外套,一条牛仔裤,把双.腿勾得纤细修长。 她眸光水盈盈的,被她看着,有种过电的感觉,内向些的男生已经红着脸低下了头。少数几个女生扁了扁嘴,心里暗骂狐狸精不端庄,勾了晋羲还不够,还非得抛媚眼抢了所有的风头。 这倒是冤枉了姜穗,她天生长了双漂亮的桃花儿眼,眼尾微微上挑,泛着极浅的粉晕,三分明丽七分娇,太过勾人漂亮的长相,看上去确实没有小家碧玉的端庄感。 一行人都青春有活力,大家挨个儿介绍以后,菜也端上来了,宋芹芹十分贴心,饮料啤酒都准备了,她倒是没有撒谎骗姜穗:“不能喝酒的小姐姐喝饮料啊,大家把话剧社当成自己的家,不用拘谨。” 也是因为宋芹芹的善解人意,场面一时间十分放松。 有个女生佯装无意问:“姜穗,今天怎么没见晋羲跟着你啊?” 此言一出,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姜穗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她看一眼女生,平静地说:“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他。” 女生本来听说过姜穗很好相处,脾气不错,以为她此刻会难堪,没想到她这么坦然,一时间倒显得自己小气心机了,她讪讪笑了笑。 陈淑b就直白多了:“张紫欢你什么意思啊,你这话一听就不安好意。” 宋芹芹连忙缓和气氛:“晋羲本来也不是我们话剧社的人,张紫欢你别乱说话。大家光吃饭也没意思,我们来玩些游戏吧。” 她很难调节氛围,没一会儿大家就忘了那件事。 大家在玩的时候,姜穗低头看了眼手机。 【驰厌,我在外面和同学聚餐】 她知道安全问题不能开玩笑。 可惜驰厌应该是在忙,一直没有回她。 一直到这段饭吃完,姜穗手机也没响。 社员见她眸光空鳎热情地喊她:“姜穗,要一起玩游戏吗?” 姜穗回过神,她点点头,笑着道:“好啊。” 陈淑b叽叽喳喳介绍起来:“这个叫大话骰,随意报自己骰盒里的数,然后对方猜信不信,不信的话就打开验证,合计所有盒子里的骰子作为结果,如果结果大于报的数,那就赢了。我们示范给你看。” 姜穗学东西不慢,她看了两圈就加入了大家。 “四个五。” “五个五。” “六个六。” “不信,开,哈哈哈我赢了。” 姜穗加入的是陈淑b这一队,她报数虽然会慢些,可是大大拉高了他们的胜率。 姜穗手机一响,她低头看。 时间已经夜晚21:32了,驰厌回她【地址】 他打算来接她,姜穗眼睛里绽放出笑意,她把幽翠院的地址发过去。 “穗穗,快来玩。” 又循环几轮,姜穗他们这队输了。照例是队里男生替女孩子喝酒。姜穗心跳很快,她惦记着驰厌究竟喜不喜欢她的事,突然想壮壮胆子,抿唇出声:“我自己喝吧。” 她喝了一杯啤酒。 到驰厌来接她时,她总共喝了三杯。 不多,姜穗没有醉,只是脸颊泛出红晕,眨眨眼眸中水光温柔缱绻得不行,连宋芹芹一个女生也看得脸红耳热。 收到驰厌的短信,姜穗告别大家:“我先走了。” 宋芹芹虽然遗憾,可是也不拦她:“路上小心。” 有人主动问:“需要我送你吗?” 姜穗摇摇头:“谢谢,不用。” 她推开包间门,十一月的夜风有些凉,然而许是紧张,她看夜色竟也迷离。 男人靠在车旁,他视线看着远处的霓虹,手插进兜里。因为冷淡傲慢的气质,周围看他的人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去搭话。甚至因为她这么晚还没回家,他脸色不太好看,冷得有些吓人。 驰厌心情十分不好,他今晚开了个紧急会议,出于惯例以身作则把手机关了,没想到会议结束都九点多了,他才看见手机上姜穗发的短信。 他家也没回,直接来酒楼接姜穗了。 他成年以后更多时候生活在横霞岛屿,不知道这一年早就与十多年前不同,夜晚十点对于年轻朝气的大学生夜猫子来说,才刚刚开始,早得很。 驰厌转身就看见了她。十一月的夜,她站在灯光下,脸颊灿若桃花。 来的路上,驰厌想过很多冰冷训斥的话。 想过告诉她她的处境很危险,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安逸,想告知她跑去和一群乱七八糟的人聚餐的行为多么愚蠢。 甚至,他想,禁止这种行为也是有必要的。 驰厌抿了抿唇,脸又臭又冷,他才要说话,少女就猛然扑进了他怀里。 他神经有片刻凝滞,几乎是下意识环住了她腰肢。 路灯下,男人靠车旁,少女像个小炮弹,撞在他胸口。驰厌的冰冷尽数被打碎,漠然在他眼里寸寸碎开,他要说什么来着? 似乎已经不记得了。 风变得又轻又缠.绵,他被她身上的温度烫到,手指有些发颤,她在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这是姜穗给予他的第一个拥抱。 他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姜穗心跳也很快,她抬起眼睛,觉得那些微不足道的酒精,在身体里燃了起来。 他喜欢她吗? 有多喜欢? 男人怀里很冷,像是沾上了十一月夜风的温度。 街上偶有行人,悄悄看他们,然而这一刻他们都没法去在乎。姜穗红着脸抬起头,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心跳的原因,她听见自己软声问他:“你喜欢我吗?” 四目相对,她看见了一双漆黑的眸,比夜还要深沉几分。 驰厌皱着眉,仿佛在想她突然变得真棘手,并不说话。 姜穗咬唇,重新把耳朵贴近他胸膛,这次她听见了他心跳声,一声声犹如重鼓,就像是他的回答。 为什么不可以说呢? 她想起那些评论的建议,突然鼓起勇气,捧住他的脸。 她盯着他的唇,紧张到自己呼吸都要颤抖了。 驰厌喉结动了动,他轻轻推了下她肩膀,用一种类似监护人的笃定平静语气说:“你喝酒了,别闹。” 不,她偏偏向前一步。他的心跳明明不是这样告诉她的,他的心跳明明比她还快,可是他脸色冷淡到若无其事。 她踮起脚尖贴上去,他太高,她小手抓住他头发,让男人低头一点点。 那一刻风停了,他唇上贴上来温温软软的一点点。 他知道,不该微微低这个头。 十一月风明明没那么冷,可他忍得发颤。她青涩懵懂极了,却又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腔勇气,胡乱撩拨,连吻都那样轻。 她脚尖一点一点,他中途梗住脖子,她就只能偶尔触碰到他的唇,蜻蜓点水一样,那小手由于紧张,揪得他头皮发痛,可驰厌没有说话。 姜穗真的要羞耻哭了,因为身高差,这和提前想好的完全不一样。 好累人啊,好羞耻。 如果可以,她几乎想捂住他漆黑的双眸,再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进去算了,她像在演幼稚的独角戏,男人毫无反应,用那双冷清的眸子看着她,眼里映出她的模样。 她才这样想,下一刻天旋地转,她和他调换了一个方向。姜穗脊背压在车身,冰凉的金属让她有些茫然地眨眨眼。他单手撑在她脸颊边,抬起她下巴,骤然狠狠低头。 喜欢 街道对面还有许多家店没关门,路灯照亮车身,旁边走过一对母女,小女孩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那对哥哥姐姐,年轻的母亲臊红了脸,捂住她眼睛。小女孩奶声奶气问:“妈妈,那个哥哥在做什么?” 母亲拉着她走得匆匆:“乖,别问。” 姜穗绷紧了脚尖,伸手去推驰厌,她觉得自己足尖一定都染上了粉色。 男人吻她那样用力,可她轻轻一推,他似乎也清醒了,身子抬起些,低眸看她。 这一定是最滚烫的一个初冬夜晚,姜穗听见了母女俩的对话,觉得这样的场合,他们刚刚的举动,简直无地自容。 她小口喘着气,脸色涨得通红。 姜穗甚至觉得自己因为缺氧,大脑开始无法思考,她刚刚的勇气在他变成主动的情况下一下子消失不见,属于少女的羞涩又回来了。男人手臂还撑在她两侧,姜穗矮下身子,从他臂弯下钻出去,她声音哼哼得像蚊子一样小声:“先、先回家。” 驰厌用力抿住唇,给她打开车门。 姜穗坐上去,她刚才一定是疯了,她一辈子的勇气估计都用在了今夜。 驰厌摸出手机,刚刚他裤兜里手机来了两个电话,他都没有管。 水阳打来的,驰厌回拨回去:“什么事?”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回荡在车里,驰厌侧眸就看见了一双潋滟的桃花儿眼。 她偷偷看他一眼,又很快别过脸去,看着窗外的霓虹,这样娇怯的举动,驰厌没法读不懂。 那头水阳忧虑地说:“老板,三爷那边好像不太对劲,医院的戴有为被转移了,梁芊儿也是。我觉得我们回横霞岛屿的时间恐怕得提前。” 驰厌像是猛然被泼了一盆凉水,浇醒他此刻的意乱情迷。 他淡淡回:“知道了,继续盯着那边。”挂了电话,驰厌启动车子,往家的方向开。 这一切姜穗一无所知,直到都快到家了,男人依然一言不发。姜穗拽紧安全带,忍不住指控他:“驰厌,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固执麻烦得要命的少女。 驰厌皱眉:“你喝了酒,不清醒。”姜穗认真说:“三杯,我喝的啤酒,没有醉。” 驰厌心如刀绞,他一面想起刚才那个他化主动为被动的吻,一面想到水阳打来的电话,他说:“刚刚是我不对,现在你安静些,睡一觉,明天你就会忘记这件事了。” 姜穗愣愣看着他,眼眶忍不住红了。她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第一次主动吻他,还因为身高差亲不到特别丢人,现在他还让她忘记这件事。 他说得对,她可能真的喝醉了,那么一点点酒精,就让她的情绪变得特别脆弱。 偏偏那股勇气还没散尽,她想,一辈子好不容易就主动这么一回,她总得知道一个结果。 姜穗固执地道:“可是你刚刚都亲我了。”因为快哭了,她语气软到哽咽。 似乎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这样坏。 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花园洋房外,呼呼吹着的夜风将几棵造景斑竹吹得沙沙作响。车里的温度让人几乎忘却了冬天快来了,而r市的冬天总是非常冷。 驰厌踩了刹车。 他压抑着,闭了闭眼,用冷淡的嗓音说:“抱歉。” 然后他看见,少女眼里极力忍住的泪水从眼眶里滚出来,她眼睛红通通的。 驰厌一拳锤在方向盘上。 他捧住她的脸:“别哭。” 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姜穗就觉得自己特别丢人。她这会儿脑子清醒了,才知道自己本来就不该纠结这些情情爱爱,对她来讲,驰厌更重要的身份是帮她救父亲。他喜不喜欢她,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把眼泪忍回去,说话还带着鼻音,就显得特别娇气:“我知道,我没有哭。你说得对,我聚餐喝了酒,明天醒过来就忘了,驰先生,你别介意,我刚刚在和你开玩笑呢。” 那双水沾染过的眼眸像是雨后的天空,蝶翼般的睫毛颤抖着,说不出来的可怜。 她小声继续道:“我也不……”不会喜欢你了。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倾身低头,握住她肩膀。离得近了,姜穗听见了他破碎的呼吸声。这个吻比刚才更加用力,似乎不需要任何技巧,那种激烈的情绪就剩过一切言语。 姜穗承认,她被这样的驰厌吓到。 他按住她头脑勺,直到少女憋红了脸,十分委屈的模样,驰厌才松开了她。 他下巴抵在她肩头,在她颈窝处喘息。姜穗很低落,他的言语和举动,让她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她说:“这个,这个我明天也忘了。” “这个别忘,一辈子也别忘。”他说,“很喜欢你。” 驰厌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别的事再想办法,他认了。 姜穗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男人眼瞳离近了能看清里面的深灰色,原来并不是浓重的漆黑。驰厌看她呆怔被吓到的神色,他替她打开安全带:“下车。” 驰厌知道,有些事情说出来,就没有什么回头路可走,连继续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握住了她的手。 男人的手干燥温暖,他牵着她,摸出钥匙打开门,又给她拿出拖鞋,帮她换鞋子。 驰厌给她换完了,见她还是那副回不过神震惊的神色,他抿了抿唇:“你要是后悔了,最好现在给我说。” 灯光下,驰厌平静地告诉她:“穗穗,我现在情况不太好,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个什么情况,吃不饱饭,看人脸色过日子,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变成以前的模样,甚至比曾经更加糟糕。那个时候我不再有能力养你,也不能够保护你,坦白讲,我并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他第一次如此坦白地把自己剖开给她看。 “所以,你要是觉得害怕,后悔刚才的举动了,现在给我说。我们曾经的约定依然有效,我会帮你治好你父亲,你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学校上学,过自己的生活。然后这辈子离我远点,我也不会再来打扰你。” 然而最好现在说,给人希望,一夜以后又绝望,是件十分残忍的事。 驰厌知道,小姑娘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也许今天还新鲜,明天就觉得后悔了。 而她永远都不知道,他说出今天这番话,到底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驰厌眸中浅淡,等着她的回答。 回答他的,是扑进来的一个香香软软的身体。 她用力搂住他脖子,几乎要挂在他身上。少女在他耳边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确定,不后悔。” 她眼里带着笑意,语气温暖又快乐。 男人沉默着,将她往上抱了抱。 “好。” 短暂的欢愉,也好过最后没得到过无妄死去。 无论代价是什么,他受着就是了。 * 十一月初冬,r市却下起了今年第一场雪。 昨晚把话说明白,驰厌就没让司机来接姜穗了,他自己去接她。 在他下班离开公司出门前,水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疯了!” 驰厌说:“你管得太宽了。” 水阳憋红了脸:“老板,不是我多嘴,可是现在什么情况,你心里不清楚吗?最晚过了这个年,我们就得回横霞岛屿一趟,当初企划书上订的时间是三月,然而珍珠那笔钱,至今没有汇回去给三爷,他肯定已经起疑了。” 驰厌沉默了一下:“我知道,如果到时候出什么事,我给你和戴有为安排了退路。岳三不知道你是我的人,只要你不暴露,你和你家人就没什么危险。” 这也是水阳跟他之初,驰厌为了巩固人心做的保证。 水阳别过头,咬牙不语。他依旧不赞同驰厌在这个时候与姜穗真正在一起的事情,这完全加大了本来的风险,让驰厌原本的打算完全乱了。 他当初鼓励驰厌将姜穗留在身边,就是因为相信以驰厌的性格,这世上一切都不会摧毁他的冷静,冷漠点来说,必要时,牺牲一个姜穗拖延些时间不算什么。 然而现在驰厌为了姜穗,显然是完全改变了计划,走了一条最危险的路。 驰厌开车往大学去了。 2005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让大学里许多女孩子都分外兴奋,毕竟许多人并不是r市土生土长的居民,有些南方来的学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大雪。 鹅毛大雪一点也不夸张,昨夜开始下的雪,今早就让地面裹上银装。 陈淑b不喜欢下雪,更确切来说,她不喜欢冬天,她怕冷,一到冬天恨不得裹上一床棉被才出门。 而且因为突然降温,班上许多人都感冒了。 他们班有个女孩子性格特别温柔,这样冷的天,她还特地给班上的男朋友买了杯茶。那男生感动到不知道说什么好,真的恨不得和她在一起一辈子。 这一暖心举动,还给了许多女孩子启发,纷纷给自己在外班的男朋友买奶茶买热饮。 陈淑b羡慕极了:“天啊,女孩子温柔起来,这谁受得住。” 姜穗若有所思,笑着点点头。 陈淑b说:“有人知冷暖,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她男朋友那个死心塌地的样子,真是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了。” 姜穗到校园门口时,大老远就看见了驰厌。 他停在大门对面的街道,站在风雪处等姜穗。男人肩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这样冷的天气,司机来接她时从来都是坐在车里,而驰厌永远都是站在车外。 他在打电话。 皱眉听那头汇报公事,年纪轻轻,眉宇间就有浅浅一个“川”字,这样可真不好。 姜穗双手背在身后,驰厌挂了电话就看见了她。 十一月风雪下,她小脸明丽,眸中极亮。 “驰厌,你伸手,我有个礼物要给你。” 驰厌低眸看她,眼里的冷肃散开,伸出手去。 他不太明白小姑娘究竟喜欢玩什么把戏,但是不妨碍他配合她。也许某一天,他就会变成她的曾经。 掌心一暖,他握住一杯茶。 “这是什么?” “热茶。”姜穗觉得,他上次喝牛奶应该是过敏了,热茶肯定没有问题的。 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一路熨烫到心上。 他抿唇:“为什么突然送这个?” 她嘴角抿出软软笑窝窝儿,声音甜甜的:“别人家的男朋友都有,我家驰厌也要有。” 驰厌低眸,对上她明亮的双眼。 姜穗仰头看他,有些急,驰厌怎么没有一点感动的情绪呀!依然是那张冷淡禁欲脸。 驰厌转身,笑意在他眼里化开。 他说:“傻。” 钟爱 确实非常傻,他性格这样不讨喜,换个女孩子估计早就委屈死了。 告白要她主动,亲吻要她主动,连送礼物都要她主动。 偏偏姜穗还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驰厌摸摸她头:“外面冷,回家了。” 以后与她在一起的人,一定会非常幸福,他不愿去想,想多了就会忍不住拖她一起下地狱。 阿姨做了晚饭,姜穗与驰厌一起吃完以后,公司那边又打电话过来了。 驰厌皱着眉,起身就接电话。 临近年前,驰厌非常忙碌,手边一大堆自己的事情需要处理,偏偏岳三那边也蠢蠢欲动。 他怕姜穗生气,毕竟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驰厌挂了电话,见姜穗在和同学发信息,他坐在她身边,突然开口问:“你想去看电影吗?” 姜穗诧异地转头看他,驰厌镇定着脸,他并不会讨好女孩子,只不过也知道类似看电约会是很有必要的。她一定觉得他十分无趣。 姜穗没忍住噗嗤一笑:“外面下着大雪呢。”出门冷都要冷死啦。 他摸摸她头发,知道自己的提议并不适宜,于是也不说话了。 姜穗其实知道他忙,有时候都凌晨三点了,驰厌书房里还透着灯光。他的起点比所有人都低,于是要付出的比所有人都多。 他的心意简单又单纯,每天不管有什么事,坚持来接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姜穗把手机拿给他看:“你看,我们话剧社要演的话剧。” 驰厌眸光看过去,是一处改编话剧《白雪公主》。也不知道谁的主意,将它改编成了反转的黑.童.话。除了王后和白雪公主,里面全是坏人。 “你要参演吗?” 姜穗说:“社长希望我演,可是我没有演过这个,没有经验。” 他说:“想去就去,演的什么?” 姜穗说:“公主。” 驰厌唇边染上一丝笑意:“嗯,公主。” 她眨眨眼睛,脸颊泛红,眼里却出现些许色彩:“如果我参演,你也来看好不好?” 驰厌对上她期待的眼睛,说:“好。” * 《白雪公主》这个话剧,是话剧社鬼才社长宋芹芹亲自改编的,这个剧本她大一的时候就定了,她的导演梦熊熊燃烧着,可惜当时话剧社没人啊,别说其他的,她自己上阵连七个小矮人都凑不齐。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话剧社现在人多得不得了,就是背景板都有多余的。宋社长眼睛扫过话剧社一水儿的少年,像在看水灵灵的小白菜。 少年们抖了抖,有人嬉皮笑脸说:“社长,你看我演王子怎么样?” 谁都知道,《白雪公主》传统话剧里,王子有吻醒公主的戏码。他此言一出,男生们纷纷说:“我擦你要脸么!” “社长我看他那个猥琐样子就适合演小矮人。” “王子我来演!” 宋芹芹皮笑肉不笑,她一锤定音:“想什么呢你们,清水剧情哪来的吻戏,惯得你们!王子人选早就定好了,就陈淑b反串演。看我做什么,再看你就演国王身边的太监!” “……欧洲也有太监?” “我说有就有。” 这个剧本公布的时候,大家都还觉得蛮有趣的。 晋羲看到人员名单,眼里有些失落。 他兄弟拍拍他肩膀:“要不你再去试试?” 晋羲追求人家姜穗被拒绝以后,他们都以为他很快就能走出来,换个对象,没想到这么久了,他除了情绪低落,还有幽怨地望着人家教学楼,其他什么都没做。 前女友找他复合也被拒绝了。 兄弟们一时倒有些同情他,好好一个浪子,看看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晋羲咬牙说:“我都说了人家有男朋友。” “你还说了即使有还可以分么,这么颓的死样子,我们看着都心烦,是男人就再去搏一把啊。” 晋羲被说得有些心动,虽然他对手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样子,但是这么久了,那个人没来过学校,也没有与姜穗出双入对过,他就始终觉得自己有机会。 晋羲下定决心,先去找宋芹芹。 宋芹芹连连摆手拒绝:“不行不行,你都不是我们话剧社的人,我们人够了,不要了。” “我赞助所有服装费用。” 宋芹芹咽了咽口水:“那也不让你演王子。” 晋羲咬牙:“不演王子,让我给她提个裙子也成。” 宋芹芹心动不已,然而她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你去问姜穗小学妹,她如果同意,你就可以参演。” 晋羲臭着脸:“成,我自己去问她。” 姜穗自然是拒绝,她从小就知道,如果不喜欢一个人,最好不要给人错觉。就像孙小威,因为她一直保持着疏远的态度,后来小孙少就不至于太伤心。 晋羲心碎极了,一把握住她手,急切道:“我到底哪里不好了?我都不像以前那样了,你就不肯给我个机会吗?” 姜穗抽出手,脸色也不太好看:“我有男朋友了,晋羲,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晋羲眼眶都红了,他长这么大,姜穗一个人拒绝他的次数,比他这辈子加起来还多。他都退步那么多了,可是姜穗这么久以来,连个笑容都没给他,仿佛初见她把他传单放在他手中,那个温暖的微笑是他错觉。晋羲心里发了狠,低下头就要吻她,姜穗后退一步推开他,她彻底生气了。 这时候陈淑b也跑过来:“你做什么!晋羲。” 周围有同学看过来,晋羲脸上挂不住,只能沉着脸离开。 “穗穗,你没事吧。” 姜穗摇头,脸色依旧苍白:“没事。” “他怎么那样啊,还真以为人人都得惯着他这个大少爷。” 姜穗抿抿唇,她想把这件事告诉驰厌。 * 晋羲走到拐角,被一个人撞了下。 晋羲本就心里窝火,他肩膀被撞得生疼,当场破口大骂:“我艹你.妈!长眼睛了吗?” 抬眸就看见了一个笑着的少年。 晋羲脸色白了白,怀疑自己看错了,怎么会在r大看见他。 他不情不愿改口道:“驰少,刚刚心情不好,没注意是你,对不住。”驰一铭的阴毒,在整个圈内都赫赫有名,偏偏r市本就不富庶,即便他家境不错,在驰一铭眼里依旧不够看,晋羲只能退一步道歉。 驰一铭漫不经心道:“不用对不住,我是故意的。” “你!” 驰一铭嘴角一弯:“我?我心情也不好哟。她有男朋友,我都还没对她做个什么呢,你凑什么热闹。” 晋羲脸色惨白:“你也……” 驰一铭:“啧,看着吧,是我的终究是我的。看看我哥到底有多骨气。” * 姜穗回家,驰厌说:“过来。” 她眼巴巴走过去,心里已经酝酿好了要给自家男朋友告一状,晋羲这种情况,她真怕下次再遇到。 驰厌摸摸她脸颊:“没事,我会处理好。”姜穗:“?”她愣愣地眨眨眼,艰难道,“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啦?”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驰厌:“嗯。” 他眸中冷淡,情绪不显。虽然他不在大学校园,但是姜穗的生活他不可能不关心。 “他不会来打扰你了。” 姜穗点点头,好奇地问道:“谁是你的眼线呀驰厌?” 驰厌低眸看她:“别什么都好奇,那不是眼线,是保护你的人。” “你就告诉我吧!” 驰厌说:“别闹,回家了。” 他握住少女的手,眸色浅淡,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情绪。他每次说别闹,姜穗莫名觉得好苏。 许是性格原因,驰厌不同于世上任何一个人,很多时候,她在他眼中看不见多余的情感,他眸色浅淡得像是才下过雨的空山,背后藏着层层叠叠的一切,让人十分有探究欲。 以至于姜穗真想一遍遍确认他到底爱不爱自己。 两个人回家的路上,驰厌耳机那头传来水阳的声音。 “老板,晋羲出了点事。”水阳皱眉说,“他手骨被人弄断了,谁这么猖狂。” 驰厌不吭声,沉默下来。 他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的姑娘。 她觉察他的视线,也看向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意。他抿抿唇,要用多大力气,才能守住这么乖的一个存在。 驰厌关了电话,没再让水阳插手这件事。 他那个亲手养大的弟弟,像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第一次,他怕没了自己,她该怎么办,她那样不喜欢驰一铭,到时候肯定会害怕。 晋羲手骨被弄断的事,驰厌也没有告诉姜穗。 外面雪铺了一地,车子过去都会留下轮胎的两条痕迹。 两个人吃了饭,姜穗就要回房间,她最近在练习织围巾,由于只是个半成品,那条灰色围巾看上去特别丑。 姜穗不想让驰厌提前见到,于是每天吃完饭以后,驰厌去工作,她就去练习织围巾。 在她站起来之前,驰厌握住她手:“一起。” “咦?”一起做什么? 灯光暗下来,她看见大屏幕电视打开,在放最近上映的一部电影。 驰厌拉她坐在身边,不知道从哪里又找了一堆零食放进她怀里。 外面依旧刮着风雪,十二月了,今年冬天一如往昔,十分寒冷。 大屏幕明明灭灭的光,映在驰厌脸上,她看见男人突出的喉结,光洁的下颚,他眸色在这样的夜晚极其浅淡,似乎鲜少看电影,全程脸色都十分严肃认真。 姜穗又忍不住想笑了。 驰厌双手放膝盖上,真的特别冷淡规矩。 她什么都看不进去,就想看着他。 驰厌转头,看见她的目光,很亮,里面就只有他一个人的模样。 就在姜穗以为,他会冷肃问她是不是电影不好看的时候,他伸手,把她抱在了自己腿上坐着。 然后驰厌继续一言不发,她脸颊通红。 姜穗轻轻摸了摸驰先生的脸。 “不好看。”他顿了顿,低声说。 “特别帅。”姜穗眼里漾着笑,“真的,你最好看了。” 驰厌也弯了弯唇,她又可爱又甜,以后让给谁他都不舍得。 姜穗越好,他那种守不住她的惶恐便越浓重。 姜穗见他脸上终于有了冷淡以外的神色,她喜欢触碰他眼中不一样的情感,因此故意撩拨他,红着脸在他耳边说:“我演话剧特别紧张,不如我们来练练。” 她双手软哒哒抱住男人脖子,触碰到他短短刺刺的头发。 “就演最后那一幕,吃了毒苹果那个,驰厌先生你懂吧?” 她与驰厌额头相抵,男人摸摸她小脑袋,像是在纵容家里不懂事的姑娘玩游戏。 姜穗咳了咳,她在尝试鼓起勇气,像确定关系那天一样。 对,勇敢点,低头一点点就…… 她又抬起头,外面刮着风,电影还在放,里面传来欢快的背景声。她陡然又没了那种勇气,脸颊憋得通红。 “算了,我们看电影,话剧里没有这一幕。” 驰厌不说话,却突然抱着她转了个向。 她躺在柔软的沙发里,男人倾身下来低头,与她十指扣紧。 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驰厌这种冷淡的闷.骚,竟然……钟爱这种他在上的掌控姿态。 她那么好 十二月的雪落满枝头,像是顷刻白头。 姜穗能感受到指缝间男人的用力,她睁开空鞯难劬,小口喘气。 男人摸摸她脸颊,看着她眸光氤氲娇滴滴的模样,到底没有说任何情话。他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如今这样的生活,对于他来说,都是偷过来的。 姜穗有些害羞,用手捂住眼睛,不敢看他的模样。 谁也无心看这场电影,驰厌拿开她的手,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睛:“你们话剧演这个?” 姜穗:“没有,吃了毒苹果会昏迷,然后王子造反,王后会来救白雪公主。” 驰厌点点头。 姜穗觉得不对:“要是真演这个,你生气吗?” 她眸中带着浅浅的雀跃,世上大多数姑娘都这样,仿佛能听到喜欢的人承认吃醋是一件很满足的事情。 真是小少女的心思,驰厌一言不发。 姜穗摇摇他手臂:“会生气吗?” “嗯。” 她露出柔软的笑意:“我不会让你生气难过的。” 驰厌:“好。” 姜穗说:“你也不要让我生气难过啊。” 驰厌一时竟没有办法回答她,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气告诉她,过完这个年他就必须要离开了,他曾经想过无数次她的下场。 心最狠的时候,想过管都不管她。无论她是个什么下场,至少不会阻碍他的一辈子。再没人能体会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到底付出了多少,男人的自尊、骄傲,承受过饥饿、谩骂,甚至面临过死亡的威胁。对比这些,似乎她显得无关紧要。 可是他的心现在被温柔乡泡软泡胀,再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夜风被窗户隔挡在窗外,姜穗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我该拿你怎么办。” * 那场电影谁也不知道讲了个什么,在紧张的排练中,圣诞节来临了。 学校的文艺晚会恰巧就是这天。 姜穗换好古典的公主礼服,陈淑b换上王子的礼物,笑眯眯地在和她自拍。 陈淑b:“穗穗,你紧张吗?我现在特别紧张,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很少登台表演,今天我爸妈都来了,就坐在下面,我现在心突突跳,就快要跳出胸腔了。” 姜穗原本不紧张,被她说得也有些紧张。 她又有些羡慕陈淑b,要是姜水生没有生病,离得这样近,爸爸肯定也会来看他们的节目的。 好在驰厌会来,他答应过她的,会抽出时间过来为她加油。 现在除了姜水生,驰厌对她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他如果到来,会让她有种归属感和安全感。 同一时间,驰厌对医生点点头:“可以开始了。” 病床上坐着姜水生,姜水生手指交握,苦笑道:“说出来不怕驰厌你笑话,我还是有些紧张。这个手术要是不成功,我真不知道我家穗穗该怎样办。好在她成年了,懂事又能干,家里一部分积蓄还是她赚的呢。” 驰厌顿了顿,不太熟练地出言安慰:“别担心,医生都是最好的医生。” “我知道,这多亏了你,也谢谢你帮我瞒着穗穗,我太清楚等在手术室外的焦急了,我经历过两回,就不希望她也被这种阴影笼罩。” 驰厌默了默:“会没事的,她还在等你。” 姜水生打起精神,对医生说:“麻烦了。” 他被推进手术室后,驰厌就坐在外面等待。手术室几个大字变成了“手术中”,水阳坐在驰厌旁边,其实也有些意外。 毕竟驰厌与姜穗约定好给姜水生做手术的时间是半年后,可是驰厌把时间提前了。 水阳看着安静沉默的驰厌,嘴巴里发苦:“她不懂你的苦心吧。” 驰厌低眉笑了笑。 水阳明白,驰厌默默做好了这一切,就是怕自己有一天突然出事,那时候再也没有能力帮助姜水生做手术了。 驰厌想趁着自己还没有垮台,尽可能为她安排一条路。 水阳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来一根?” 驰厌接过来,夹在指间,却在水阳过来为他点火的时候推开了。 驰厌说:“在医院,而且现在不怎么抽了。” 水阳便又放了回去。 他看出来驰厌沉默之下的压抑感,他说:“他们大学是不是在举办什么活动?我开车过来的时候,学校外面布置得很喜庆,还有几个宣传报。老板你要过去陪小公主吗?姜叔做手术要这么久的时间,一来一回肯定来得及。” 驰厌摇头:“没那个必要。” “她会不会失望难过?” 驰厌眸色浅淡,冷静地说:“先做些铺垫,以后免得哭。” 水阳有些诧异:“你想好怎么办了?” “水阳,你告诉我,如果我和岳三之间,我失败了,会是什么后果。” 水阳艰涩地道:“如果你失败了,戴有为会死,梁芊儿回不来,陈志强、还有赵天元他们,也没有好下场。作为你的前手下,我们这些人也会被打压。最关键的是……” 医院安安静静的,水阳听见自己的声音陈述那个事实:“你要么死,要么被岳三折磨得很惨再死。” 驰厌身边待过的人,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有好下场,姜穗这段时间,也与驰厌在一起过,水阳甚至不敢想她的下场。 驰厌点头,嗓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如果哪天我不清醒,你就用这段话再提醒我一遍。” 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下了这么久的雪,今晚雪终于停了。 走下舞台的公主看不见他,应该挺难过。 * 后台都收拾干净了,陈淑b说:“穗穗,你还不走吗?” 姜穗的目光落下观众席上,她已经找了许多遍了,但是没有看见驰厌的影子。 她这身衣服极其华丽好看,加上刚刚话剧社取得的巨大成功,许多人都在悄悄看她。 “她就是刚刚演黑.童.话那个女生啊?” “对,新闻系私底下公认的系花,叫姜穗,我超级喜欢她的颜。” “我看她都站了好久了,是在等谁吗?” “谁舍得让她等啊,好奇。嘘,她看过来了,我们走吧,外面还在下雪,冷死了,早点回寝室睡觉。” 姜穗收回目光,她回应陈淑b:“换了衣服就走。” 她去更衣室脱下表演的衣服,尽管有些许失落,但她情绪倒还不至于很低落。毕竟下个月学校都要放假了,临近过年,谁不忙呢? 姜穗打着伞走到校门口,看见了眼熟的车子,她眼睛一亮,过去了才看见车里坐着的是张叔。 张叔笑得憨厚:“姜小姐,老板让我来接你。” 姜穗说:“辛苦你了,驰厌有什么事吗?” “我也不晓得咧,估计忙吧,他们生意人都忙。” 姜穗呵了口气暖暖手,笑着点点头:“是呀,快过年了。” 提起快过年这个话题,张叔也有些高兴,毕竟过年意味着团聚,他与姜穗聊了会儿,直到把姜穗送回家。 屋里没开灯,姜穗换鞋进屋,她自己今晚因为表演节目还没有吃饭,本来想与驰厌一起去吃饭的,但是他没有来,于是她还没有吃饭。 姜穗看了眼时间,都晚上十一点了,驰厌鲜少这个时间点还不回来。 她挽起袖子走进厨房,自己做了个豆豉炒五花肉,还搭配了葱花炒鸡蛋,然后小火熬了个暖胃的白粥。 饭菜做好了,驰厌依旧没有回家,她决定看会儿电视等他。 * 驰厌进屋之前,看见了里面隐隐透出的灯光,他揉了揉额角,不知道待会儿会面临什么样的场面。姜水生的手术已经结束,目前十分成功,但是会不会出现排异反应,还有后续的一系列的事情都说不准。 他想,要是小少女看上去失落又难过,他便顺着也冷淡些。 毕竟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体贴又遵守承诺的好男人。 今天水阳那番话,也是他时时刻刻拿来警醒自己的下场,他再卑劣,还不至于让她陪葬。到底是年少就恋慕过的姑娘,傻是傻了些,总不能因为倒霉和他在一起,就把一辈子搭上。 驰厌顿了顿,拿出钥匙开门。 空气混合着食物的冷香,凌晨一点半,一个软绵绵的少女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听见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肩膀上还带着积雪的驰厌。 驰厌也抿唇看着她。 两个人目光对上,他刚要皱眉说自己忙。 可她眉眼笑开,像是粉色水墨,在世上晕染出世上最动人的色彩,冬夜静谧的画卷顷刻活起来。一点点,似乎要把他里里外外的冰冷都融化了。 少女跳下沙发,像只轻快的小蝴蝶,拿出一条毛巾递给他。她湿软的眼睛里,真诚又温柔:“驰厌,你忙成这样,有好好吃饭吗?你有胃病的呀,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现在年轻没有后遗症,可是老了就会很难受的。” 一切冷漠的言语如鲠在喉。 他几乎受不了这样明亮可爱的色彩,强撑出来的漠视和轻慢被她毫不费力就击碎。变成锋锐的玻璃,片片割磨着心脏。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 她为什么可以这样?被人欺负了不抱怨不发脾气,还一片赤诚想着他那个自己都不在意的胃病。 他甚至想发火,姜穗脾气这么好,以后遇见一个对她不好欺她骗她的人怎么办? 姜穗见他只低眸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也感觉到他情绪不对劲了,她仰头看他。 眼睛里带着柔软的水光,她小声问:“你不开心,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喉咙里很难受,心脏像被人捏得死死的:“没有不开心,穗穗不会做错什么,是我的错,我对你不够好。” 她说:“没关系的,今年来不了,还有明年呐,驰厌啊,我们有一辈子的。” 酸涩感涌上眼眶,他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他声音到底哑到了什么度。 “嗯,有一辈子。” 姜穗把一直温着的饭菜端上来,简简单单两个小菜,粥熬得很久,喝下去暖洋洋的。 她笑着说:“快过年了,学校也快要放假了,我总觉得,今年冬天没有往年冷。今天上午雪姐姐问我,要不要去她家过年,她今年会回家了。她终于有一年不守着高均了,驰厌,两个人在一起,一直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对不对?” 驰厌知道自己快要完蛋了。他从来担心的都是,有一天假如他离开了姜穗的生命,她该怎么办,会不会被人欺负过得不开心。 可他其实更应该担心他自己,假如有一天姜穗离开了他的生命,他又该怎么办。 见过世上极致美丽的光,他怕从此天一旦暗下来,世界就没了方向。 “对。”很不容易的,穗穗。 新年 大雪初晴,姜穗发现最近姜水生似乎不怎样愿意见到她。 她每次去医院探望他,姜水生都已经睡着了,她怕打扰他,只能离开。等她走了,姜水生又打电话过来:“爸爸这里没什么事,穗穗你专心读书,医院的人照顾得很好,你不用老是往医院跑。” 一来二去,都到一月份放假的时候了,姜穗实在不放心,她甚至恐慌姜水生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才不见她。 她焦虑的模样别说驰厌,就连水阳都看在眼里。 水阳说:“她急成那样,boss你真忍心啊。” 驰厌默了默:“还不是时候,让医生哄哄她。” 水阳叹息一声:“真不知道该说你深情还是无情。” 于是姜穗与医生有了一次谈话,医生告诉她,目前姜水生需要静养身体,为即将要做的手术做准备。她父亲身体状况还不错,并没有恶化,这种病例本就少:症状迟缓、不可逆转,因此表现出来的症状也不同,让姜穗不要着急。 姜穗被安抚到了一些,点点头。 放假之前,陈淑b突然小声给她说:“我恋爱了。” 陈淑b捂着脸,脸蛋发烫,见姜穗惊讶地看着她,陈淑b又红着脸解释:“就是我们话剧社那个李卓,上次我们演《白雪公主》话剧,给我当侍卫那个。” 她这样说,姜穗就有了印象,上次演话剧的时候,陈淑b反串的王子殿下,有个高高瘦瘦的侍卫一直跟着她。 姜穗很为她高兴:“祝福你们。” 陈淑b这段时间,已经知道姜穗和驰厌的事,只不过她嘴巴严,知道轻重,没有往外讲。陈淑b才听到的时候心情复杂,怎么也没办法把如今的驰厌和当年在二桥下面修车的少年联系起来。 穗穗怎么会喜欢上驰厌呀?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少年的冷淡漠然。 陈淑b犹豫地看了眼姜穗,心里在挣扎到底要不要说。然而过了很久,她还是下定决心:“穗穗,我今年十九了,但是我第一次谈恋爱,你也知道,这些年我性格有些变化,我小时候活泼得多。以前我看人家恋爱,心里又羡慕又自卑,到了今天,这样的心情终于冲淡了一点。” 她顿了顿,继续道:“李卓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他一直鼓励我,告诉我相信自己很棒,但是我一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喜欢我,毕竟我长得没有那么好看,也不会什么才艺,家世也非常普通,他怎么就喜欢我了呢?” 姜穗轻轻拍拍她肩膀,告诉陈淑b她很好。 陈淑b笑了笑:“所以我想试一下,走出那段过去。那段过去……穗穗你还记得吗?初中的时候,我们班那个第一名,驰一铭,也是你男朋友弟弟。我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喜欢过他,还鼓起勇气告白过,当时我被回应世上最大的恶意,很多年以后,我一旦有了动心的人,驰一铭羞辱我的语言又让我感到了退缩。” 这件事姜穗也知道,当时陈淑b整个人状态都不对,驰一铭刻毒的语言,让陈淑b至今都有阴影。姜穗那个时候还想方设法逗陈淑b开心。 “所以,如果你要和驰厌在一起,一定要提防他。他一点也不像个好人。” 姜穗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给我说这些,驰一铭已经是过去式了,再也不能对你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忘记他吧。至于驰一铭,我应该也不会再与他相处了,所以没关系。” 她知道,陈淑b把当初这件事给她讲,应该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剖开过去的自己警醒姜穗。她感谢这个发小为自己做的一切。 驰一铭也是她曾经的阴影,好在他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生命中了。想想那些过去,仿佛是过去了很久的事情。 陈淑b高兴地笑起来,讲出来这件事,她心里也松了口气:“期待放假。” r大一月二十号放假,学生们早早买好票回老家,没过几天,姜雪也像之前给姜穗说好的,回到了r市。姜穗自然不用准备这些,作为本地人,她回家就可以了。 然而对于水阳他们来说,这个年注定过得不平静。 他打来电话,声音带着严肃的沉重感:“老板,我们该回横霞岛屿了。”晚一天,发生的变数就会增加一些。 那头沉寂了许久,才低声说:“好。” * 过年是团圆的日子,到了现在,姜水生还不知道姜穗与驰厌的关系。所以今年姜水生特地打电话给女儿说:“穗穗记得去大伯家过年,我和你大伯说好了,你会过去,你姐姐也回来了,刚好可以相互照顾。” 驰厌就在旁边,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他侧目看了过来,一言不发。 外面积雪已经堆了老高,姜穗和父亲通完电话,她有些发愁:“驰厌,你说我不去大伯家,大伯会不会给我爸爸告状啊?” 驰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直接说出了决定:“我送你过去。” 他极其平静,拿起外套,就要送她出门。 姜穗偏了偏头:“我不可以留下陪你吗?” 她眸中晶莹,像是一块最纯粹的琉璃,隐隐还有些委屈意味。姜穗很多时候都怀疑,这个男人究竟爱不爱自己的啊,为什么离开她总是显得那样简单不在意? 驰厌脸色都没有变一下:“走吧。” 她低下头,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微微嘟着嘴,小手放进荷包里,避开了他伸出的手。 驰厌抿了抿唇,他也没去哄,进屋给她拿了针织围巾,还有顶暖和的小鹿帽子。他低眸,无声给她把帽子戴上,又把围巾围好。她小巧的下巴隐在围巾中,那双大眼睛委屈得似乎下一秒就要落泪。 驰厌顿了顿,他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粉色雪地靴,在她面前蹲下:“抬脚穿鞋。” 姜穗不肯配合,她看着男人淡漠的眉眼,没有丝毫要挽留她哄哄她的意思,她都快怀疑人生了。 她穿着暖和的麋鹿袜子,踩在男人膝盖上,轻轻踢了踢他胸膛。 驰厌怎么这样呀。 驰厌握住她的脚,并不生气,面不改色塞进雪地靴里。 姜穗到底还是被他牵着出了门。 驰厌亲自开车,送她到大伯家。大伯家所在的居民楼很热闹,家家户户几乎都挂了灯笼贴了对联,一副喜庆的意味。 姜穗心想,要是驰厌现在舍不得她了,他哄哄,她就留下陪他。 她漂亮的桃花儿眼看了他好几次,然后换来驰厌垂眸说:“下车。” 少女被他气坏了,她拉开车门跳下去,这次终于头也不回了。 驰厌这才抬眼注视着她。 她在雪地里踩下一个个小巧浅浅的脚印,终于离他越来越远了。 今年冬天其实特别冷,下了这么大的雪,怎么可能不冷呢,只有姜穗快乐地觉得今年冬天温暖。 她戴着他亲手戴上的帽子,围着他亲自买的围巾,穿着他为她穿上的鞋,他黑眸能看到的地方,已经是简单一辈子里的一整个世界。 多可爱又鲜活的世界,他要她永远这样活着。 她一无所知。 不知道他可能除夕都待不了就要离开了,不知道在她眼里他冷漠送她离开是离别。她闹脾气轻轻一踢,踢到他心都疼到瑟缩了。 然而驰厌知道,再也没有比这更好更平静的告别方式。 他眼里坚冰慢慢没了,带上近乎温柔的光。 身边的世界充满欢声笑语,甚至还有人提着年货走在路上,每个人都是笑着的模样。 她上楼,渐渐要走出他的视线了。 驰厌一瞬几乎肝胆俱裂,大声喊:“穗穗!” 车窗隔绝下,少女听不见,他抖着手降下车窗,冬天的寒风一瞬间刮进来。 刮得他脸颊和眼眶生疼,也让他清醒过来。 他声音也降了下去,变得低哑起来:“穗穗。” 少女越走越远了。 他温柔地说:“我爱你。” 2006年的街头,大雪飘扬,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却心都要碎了。 驰厌很想来一支烟,一摸口袋什么都没有,驰厌才记起自己已经很久不抽了。 * 姜穗好半天才悄悄从楼上阳台看下去,驰厌的车子已经走了,雪地里留下整齐的车轮印,她一下子丧了气。 姜雪好奇问她:“看什么呢小表妹?眼巴巴的小模样。” 姜穗摇摇头。 在大伯家住了几天,姜雪某天突然说:“想回去你就回去吧,我爸这边我帮你瞒着。”她冲姜穗眨眨眼。 姜穗忍不住扑哧一笑。 姜雪夸张的声音像是华丽的咏叹调:“哪个男人这么坏,让我们家小仙女不高兴了,真是没有眼光。” 姜穗:“姐你别乱说话。” “啧,长大了胳膊肘往外拐。” 姜穗说:“我们家好多人可以一起过年呢,他就一个人。” 孤零零的,让她生气都生不起来。 无论如何,在驰厌身边,真是她长大以后度过最安稳的时光了,不会在夜里被姜水生疾病的噩梦吓醒,也不会在每一天出门的时候面临驰一铭带来的压力。 驰厌好像从不表现得多么喜欢她,可是仔细想来,他其实什么都已经做了。 能在他庇护下安睡,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姜穗收拾好自己小包包:“那我真的走啦姐姐?” “唉走走走快走。”姜雪摆摆手,她深深爱过一个人,就知道女孩子的心会变得柔软怜惜。 姜穗走出门前,又把自己的小鹿帽子和围巾戴好,穿上雪地靴。 这一晚已经是除夕前夜了,花园小洋房外面却安安静静。 屋子里亮着温暖的灯光。 她小心拍干净身上的雪花,露出纤秀柔软的脸颊。 万籁俱寂,小洋房周围不如大伯家热闹,毕竟也算富人区,少有几家人带着浓郁过年氛围。姜穗心脏砰砰跳,她在想一会儿见到驰厌该说些什么。 他们前几天那样算是冷战?还是吵架? 按理说她应该等着他接她回家,可是他烟灰一样的瞳孔,莫名就让她觉得孤单极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谁也不会天生就会爱人的,她总得给驰厌一些时间。 姜穗心柔软起来,她没有用钥匙开门,上前敲了敲门。 驰厌听见了敲门声。 他与水阳他们,最后期限是明天。 等天一亮,他就要走了。 他不该喝酒,他应该理智又清醒,把什么乱七八糟的脆弱情绪都收敛起来,竖起自己的铠甲去战斗。可他的心太难受了,到底还是喝了点酒,房子空荡荡的,她不会回来,他知道。 他已经见不到她了。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冷静地想,天已经亮了吗? 驰厌起身,拉开了门,今夜是二月最后一场风雪。 再过不久,春天就要来临了。 猝不及防,他怀里撞进来一个软绵绵的姑娘,她那样热情,莽撞冲进他怀里。 他抱着她缓冲了下力道,怀里一片香。 少女勾住他脖子,纤细的双.腿缠住他腰,整个娇滴滴的姑娘几乎挂在他身上。 她知道自己突袭成功了,抬眸看他,眼里带着一个星河的光,那么那么亮。 “驰厌!新年快乐!我回家了。” 他活过来了,又仿佛已经死在了这一.夜。 他撕心裂肺才武装起来的铠甲一下子被她撞碎,她怎么就那么不懂事? 都走了,他那么对她,还回来做什么?在姜穗这样明亮温柔的眸光下,他手渐渐收紧。 驰厌知道自己没醉,他清醒着。 “穗穗。”可他何必清醒,“回家就好。” 羁绊 驰厌就着这个姿势抱住她,怀里的姑娘小声抱怨:“外面可真是冷啊驰厌,我手都快冻僵了。” 驰厌把她放下,无声握住她的一双手。在他掌心,一双小手凉得像冰一样。 她却笑盈盈的,长睫上雪花融化,变成晶莹的水珠,她简单又好懂,驰厌几乎一下子看懂了她的情绪――还说不心疼我。 驰厌低眸笑了笑:“在你大伯家不好玩吗,他们对你不好?为什么会回来?” 姜穗摇摇头:“大伯很好的,只是我一想到你一个人,就特别想回来。” 走出门后,冬夜的风雪似乎也不冷,心里燃烧着一个念头,想要陪在他身边。 驰厌什么也说不出来。 姜穗夜里匆忙赶过来,早就困倦了,她揉揉眼睛:“驰厌,有什么我们明天再说啊,我好困。” 驰厌注视着她,低声说:“穗穗,新年快乐。” 她笑了:“明天才过年呀,现在都还没过十二点,你怎么也像我一样口不择言?” 驰厌便也笑了:“嗯。” 姜穗回房间之前,驰厌叫住她:“穗穗!” 少女回眸。 驰厌道:“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吗?” 姜穗愣了愣,随即认真摇摇头:“没有了,我心很小的,爸爸能健康起来,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他眸色像夜,倒映出她的模样,姜穗见他只是注视着自己,于是又往房间走。 驰厌突然几步追上来,他喘息着,捧住她脸颊。 姜穗困惑道:“驰厌,你怎么啦?” 男人一言不发,却骤然抬手关了灯。 冬夜没有月光,花园小洋房外漆黑一片,这样的夜里,谁也看不见谁。 他声音喑哑:“我只想看看你。” 姜穗糯声道:“可是关了灯就看不见了。” “那就给我抱一抱,我有些想你了。” 男人嗓音又低又沉,姜穗疑惑极了,她抬手想开在身边的灯。 驰厌握住她的手,骤然附身抱住她。 这个怀抱极其漫长,像是要就这么过一辈子。 他下巴搁在她肩窝,姜穗看不见他早已经红透的眼眶,只能听见他紊乱的呼吸。 还有这个冬夜里,她肩膀上突如其来浅浅的湿润感。 是还有雪才化吗? * 黎明以前,驰厌走出了房子。 雪已经停了,铺天盖地满世界都是白色,这个冬天可真是冷。他失控也只有那么一瞬间,随即把她哄睡着了。 一墙之隔,温暖的房子里面,睡着他最喜欢的人。而一墙之外的风雪中,他选择一步步离开她。 他的神情重新变得冷漠起来,显得尖锐又轻慢。 一行车停在一里之外,安静地等着他。 他走过去了,众人冲他微微鞠躬。 驰厌坐上车,水阳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而严肃。驰厌说:“开车。” 回横霞岛屿,先要坐飞机,然后转水路。 水阳一直没说,驰厌晚来了好几个小时。 好在现在驰厌看上去冷沉毫无情绪,似乎并没有任何懦弱的情绪可以影响他。 然而车子启动前,所有人都愣住了。 花园那边,走过来一个穿着冬天睡衣和棉拖鞋的姑娘。 水阳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boss。” 驰厌转头,就看见了车窗的她。 冬夜里,只有路灯有昏黄的光,少女眸中渐渐蔓延上水汽。看着他们的方向―― 一行整整齐齐的车,还有为首坐得端端正正的男人,他瞳孔里盛满烟灰色,里面淡得像没有任何东西。 姜穗想,她踏过冬天厚厚的积雪,来到他身边,那时候她多希望他这辈子能够不再孤独,开心一些。 可他却不要她了。 甚至没有解释,也没有离别。 第一次,她首先想到的不是驰厌离开以后到底要怎么逃开驰一铭,而是驰厌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石头也该捂化了啊。 驰厌转过头,冷静地命令道:“开车。” 司机得了令,踩下离合。 车子开始慢慢启动了。 少女跑向他:“驰厌!” 她声音并不够大,甚至因为碍事的棉拖鞋,她跑得并不快,小小一个人影,渺小地像一只飞蛾。 她看着他走远,到底还是哭了。 水阳用尽意志力,没敢看姜穗一眼。 驰厌坐得端端正正,像是没有感受到这一切,他神色冷静得要命。仿佛这不是别离,也不是不辞而别的抛弃,而是一场路过的风,一滴冰冷的雨,不能阻挡他脚步的尘埃。 车里很安静,安静得听不到车窗外的风声。 他们渐渐看不到那个柔软又可爱的少女了。 水阳才听见他boss淡声问:“雪是不是快化了?新年到了吧。” 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在这样的夜里,让人摸不着头脑。 水阳侧头看驰厌,正在小心翼翼斟酌用词。却一时惊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驰厌怔愣着,拇指擦了擦嘴角渗出来的血。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 姜穗站了许久,大风把她眼泪吹干,眼里干涩又难受。 她知道他不会回头。 驰厌这辈子,从来没有回过头。他苦过累过,被人折辱耻笑,可他没有哭过,也从未回过头。 这场奇怪的羁绊,伴随着新年的离别结束了。 她的人生还得继续,姜穗蹲在路灯旁哭完了,站起来回到房子里。 她蜷缩着躺回床上,用被子裹紧自己。 姜穗想,她明天就离开! 然后明天就把驰厌忘掉。她才不是姜雪,被高均放弃一万次,像不知道伤痛一样,还要往上凑。 而且她明白,她找不到驰厌了。 她浑浑噩噩睡了一.夜,醒来眼睛肿了,姜穗摸摸湿透的枕头,才知道梦里原来也哭了。 这世上没人爱她了,除了爸爸。 她坚强地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驰厌给她的卡、给她买的衣服饰品,她一样没拿。 等关好了门,姜穗把钥匙从窗户里扔了进去。 他不要她了,也不要这个房子。所以这里也不是她的家了。 姜穗知道自己状态不太好,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回大院儿。不管是姜水生还是姜雪,看见她红通通的眼睛一定会担心。 她今天就会好起来了。 然后有更重要的事情,爸爸还得治病呢。 今天是除夕,大院里却安安静静。几颗榆树堆满了积雪,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才恍然记起,这里也不是小时候热闹的模样了,它已经被驰厌收购,住的人寥寥无几。 姜穗为自己下了一碗面,她暖了暖手,又轻轻挨了挨脸颊,感受到了暖和舒服。 姜穗笑了。 谁都会长大,是不是?好像这些事情,一个没多爱她的人,也没那么大不了。 窗外摄像头一闪,在雪地中微不可察。 驰厌看着手机里发过来的电子照片,他手指挨着嘴唇,克制着没过多的表情。 再过不久,他们就抵达横霞岛屿了。 发电子邮件的人说:她没有冷着,也没有饿着,回家了。 那就好,这就很好了。他庆幸她没有自己这样极端的感情,驰厌平静地关了手机,将号码永久清除。 穗穗,回家就好。 * 春节时,姜穗状态已经好起来了。 她打算去医院陪着姜水生。 这次姜水生高兴地冲她挥挥手:“穗穗来了。” 姜穗点点头,见爸爸吃力要下床的模样,她赶紧过去扶住他。 她见他身体这样虚弱,眸中露出一丝惊怕。 姜水生却笑得开怀:“我的病好了,只是手术以后还不太能走动,但是我感觉自己好多了。穗穗,等身体恢复了,爸爸觉得还能再养你几年。” 姜穗怔住:“爸爸病好了?” 姜水生乐呵呵说:“对,前段时间复查没有问题,手术很成功。吓坏了你吗?我怕你担心,驰先生也建议完全确认好起来再告诉你。” “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十二月的时候。” 姜穗轻轻抿了抿唇,心里到底还是喜悦居多,眼里也带上了笑意。 姜水生拍拍她肩膀:“我知道你把房子什么的都卖了,拜托驰先生帮忙,他也确实尽心尽力,可惜了你.妈妈留下的房子。但是没关系,我们都努力一点,以后也能住上新房子。” 姜穗心中震惊,她家房子,户主依旧没有变更。 然而姜水生却以为是她卖掉了房子,给了驰厌所有积蓄,驰厌才愿意帮她这个忙。 她看着父亲欣慰又感叹的脸,突然明白,驰厌抹掉了一切与她在一起过的痕迹。 他还给了她一个纯白的世界,将她推回到原本的生活中。 她依旧可以过简单无忧的生活。 初二的时候,她收到了学校的一个电话。 姜穗那时候在给姜水生洗苹果,姜水生说:“穗穗!电话。” 姜穗擦干净手,点开接听键。 电话那头温雅的女生说:“姜穗同学,你的留学申请已经过了,可以去往美国的大学进行学习,留学期间一切公费,每月还有两千美元补助,介于你的家庭情况,我们在那边为你申请了免费住宿,你可以带着父亲一同过去。” 姜水生震惊了一瞬,等挂了电话,他惊喜而不确定地问:“穗穗,这是真的吗?” 姜穗眼眶热热的。 不是真的。 她从来没有申请过留学,r大这样的二流大学,也鲜少有留学名额,还有每个月一万多的人民币补贴,不会有哪所学校这样慷慨这样笨。 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她曾经握住他的手,软声请求道。 “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要把我丢给驰一铭好不好?” 那晚月色动人,男人注视着她的眼睛,沉默片刻道:“我尽力。” 她那时候失落极了,可2006年开春,她第一次明白,原来他早就什么都给她了。 偏执 过完年雪已经化了,白雪皑皑的世界重新恢复生机,这约莫是一年最冷的时候。 驰厌所做的一切,没有一个人知晓。 姜水生知道姜穗能去国外留学,心情十分复杂。 毕竟老姜家还没有出国留学的先例,要姜水生说,他对国外的一切丝毫不向往,他一辈子扎根在r市,在这里出生,也一直觉得将来会在这里死亡。脚下踩着的这个祖国,这片土地,孕育了几代人,他心中是不愿意去国外的。 可是在他这代人看来,知识文化无比宝贵,女儿出国是去深造学知识,这是好事,将来回国,还可以为祖国做贡献。 到底不能耽误姜穗前途,因此姜水生犹豫了半天说:“那我们就去吧。” 尽管语言不通,可是姜水生也不放心把唯一的女儿一个人放在国外。 姜穗安静地点点头。 她张了张嘴,有很多想吐露的心事,可是不知道究竟与谁说。 驰厌离开了,他的一切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他的冷漠,他的好,最后只有她一个人知晓,然后埋葬在这场大雪中,终于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学校那边开始催促姜穗离开。 “同学,手续已经办好,请务必在大年初八前动身去机场。” 姜穗低声问:“他还回来么?” 那头礼貌的女声沉默几秒,尴尬地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姜穗便没再问,他真的又一次离开她的生活了。 姜水生得知初八就要离开,于是和姜穗收拾要离开的东西,他身体还没好全,但是姜穗知道留下来可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因此也忙碌着准备一切。 初八早上,他们拖着行李箱准备登机。 “爸爸,你身体还好吗?伤口痛不痛?” 姜水生笑着摇摇头:“我身体好着呢,医生都说我恢复得快,东西都是你在拿,给爸爸一点也可以。” 姜穗小脸沉凝,摇头拒绝:“不重。” 听着机场广播声,姜穗又忍不住看了眼外面的天空。 她知道因为驰厌,她的人生到底不一样了。 过登机前半小时,姜水生手机突然响了。 他接了电话以后,脸色一下子白下来。 姜穗心里一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水生说:“你大伯出了车祸,现在被送去医院了。” 姜水生也有些慌乱:“穗穗,你先走,爸爸以后自己坐飞机过来。” 不能耽误女儿的前程,可是姜穗的大伯也是他唯一的哥哥,不可能就若无其事离开了。 姜穗沉默着摇摇头:“我和您一起回去。” 如果姜水生留下,那么她离开也毫无意义。 她劝说道:“大伯一直对我很好,出了这样的事,我留下也是应该的。” 姜水生一直教她要善良感恩,因此只是沉沉叹口气,又与姜穗往回走。 一个黑西装低帽檐男人拦住她。 “姜小姐。” 姜穗抬眸。 看起来像是精英的男人皱眉道:“你现在不走,以后就很难离开了。” 姜穗静静注视着他,最后浅浅笑了:“我知道,谢谢你们和他默默做的一切。” 黑衣男人内心哀嚎,boss叮嘱他们一定要看着她安全离开,可是现在人家要回去,他们又不可能阻止,这项任务也是他们在r市最后一项任务了。 以boss残存下来的势力和安排,只能拖延这么久。 见姜穗坚持,姜水生已经开始皱起眉起疑,黑衣男人只能让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姜水生问:“那个人你认识吗?” 姜穗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只好说:“这个以后再解释,我们先去看大伯。” 他们匆匆从机场赶回医院,大伯的手臂骨折了,身上有些擦伤,不是太严重。 姜穗的婶婶红着眼眶,咒骂那个酒驾的司机。 姜穗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姜穗内心却不怎么平静,她多怕这个意外并非意外。世上的保护很难敌过伤害,但凡还有一个亲人在,许多事情就很容易被左右。 她怕这件事和驰一铭有关系。 这个少年,偏激,不折手段,情感和思考方式极为变态。 她一想到这件事可能与他有关,就不寒而栗。 夜晚来临前,姜穗下楼去给大伯婶婶还有父亲买吃的,她家现在一脑门官司,两个病患一个受到惊吓的可怜妇女,姐姐还没回家,只有她能照顾他们。 她踏过早晨的黄昏街道,饭菜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小城尚未完全回暖,天上甚至没有太阳。 一个少年靠着树,似笑非笑看着她。 姜穗脸色一变,寒毛都竖起来了,转头就要跑。 少年忍俊不禁,夸张大笑。 姜穗跑到巷口,几个面无表情的人堵住她,示意她自己走回去。 姜穗觉得,驰一铭活像个神经病。 他从小就喜欢这种围堵或者给她添堵的乐子。 姜穗左看右看,也没有看见那天在机场想送她离开的黑衣男人。 驰一铭转过她肩膀:“瞧瞧这是谁家的小可怜姑娘,在找我哥的人啊?” 他笑眯眯地打量她,语速极慢,充满了恶意:“可惜哦,他现在估计都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你。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乖,要是今天走了,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他的心血现在――‘砰’,没了。” 姜穗抵住他放肆向下要靠近她的脸,被人这样惊吓,她气得小脸发红。 “我大伯的事情是你干的?” 驰一铭深棕色的瞳孔注视着她,咧嘴一笑:“噢,在你眼里我有这么恶毒?” 他一面说着,一面厚着脸皮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柔软的手。 姜穗被他吓得一抖,看着他恶劣享受的表情,几乎快和记忆里的人重合,她忙不迭收回了手。 姜穗尽量让自己冷静些,现在的局面不至于太糟糕,姜水生的病已经好了,她又没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 姜穗说:“我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你可不可以别再找我的麻烦?” 他脸上依旧笑着,眸中却有几分灼人的刻毒。 “我找你麻烦?”他一字一字咬得很重,“就只有驰厌是真心喜欢你,我就是找你麻烦对吧?” 姜穗恨不得往他脸上呼一巴掌:“你对我大伯做那样的事,不是在找麻烦吗?” 驰一铭怪异地看着她:“谁说是我干的?动动你这空有美貌实际蠢笨的小脑袋想一想,我要是找人,怎么会找个酒驾,把自己的人送进局子玩吗?控制不好事情发展真出事怎么办。” 姜穗语噎,心中依旧怀疑。 少年低头,恶意地、狠狠用自己的额头撞上她的额头。 “咚”的一声响,姜穗神情凝滞片刻,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快被撞成脑震荡了。 她难受地捂住额头,控制住不发出难受的声音:“你神经病吗?” 驰一铭扬起唇,哈哈大笑。 他这幅样子,引得好多过路人都驻足悄悄看。 他眼神阴戾回头,恐吓道:“再看一个试试。” 那种铺天盖地释放出来的恶意让路人赶紧埋头走了,不敢再看热闹。 少女捂着红透的额头,鼻子都快酸出泪来了。瞧瞧多可怜,除了他那个冷漠寡情的哥哥,都没有人敢凑上来。 驰一铭弯下腰,对上她剔透的眼睛。 “啊公主,你的勇士快死了,没人敢从恶龙手下救你,难过吗?其实这个问题并不无解,你对着那张棺材冰山脸,不是都能挺快乐吗?对着我也试试,我也疼你啊。” 姜穗和他说话简直又累心里又崩溃,她还特别怕他做点出乎意料的事,她吸吸鼻子:“你脑子不清醒吗?我说了不要,不想,不愿意!” 她因为鼻子酸,嗓音便格外软糯,攻击性一点儿没有。驰一铭眯了眯眼:“谁能说得清,是恶龙更爱公主,还是勇士呢?你说对不对?姜穗,和我试试。” 姜穗气笑了:“驰少,您不缺女朋友吧,从初中到大学,您就没有空档期,你看我,我对你又不好,也没为你做过什么,那么多为了你要死要活的姑娘,你放过我行不行。” 他也笑了,眼里慢慢晕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你说的没错,可是操.蛋的是,我只想念过你,只有你。” 在她憋得红透的小脸前,驰一铭真诚地说:“你害羞的样子,你想骂又不敢骂的样子,还有你耍我拒绝我的事。想得最多的却是,为什么不对我好,为什么什么也不为我做,你不向我靠近,永远这幅该死的样子,我就很……” 他在她因为紧张瞪大的桃花儿眼下,把“难受”这个有些卑微的词换下去,转而笑嘻嘻说:“我就很想搞你啊。” 毛病,疯子。 他笑够了,好心道:“喏,要跑就跑啊,跑快些。我数123,抓到就亲一口,1、2……” 姜穗实在没办法,转头跑了。 驰一铭弯了弯唇,闲闲站在原地没有去追。 等那少女活蹦乱跳跑远了,他吹了个愉快的口哨:“跑呗,有空带你去给我哥上坟。” * 横霞岛屿。 这里有国度最汹涌的岛屿,船只不敢轻易航行的深海,透着昏暗的蓝色。 驰厌的女人因为常年劳作和珍珠养殖,皮肤变得极其粗糙。男人们流着汗水,面容粗犷表情凶恶。 这个不友善的地方,有最绝望的落日,荒芜的街道,治安也极其不好。 驰厌起初与戴有为漂泊到这里,别人都把他和戴有为当娘们儿看,笑眯眯喊他们小白脸,什么时候一起爽一下。 他们无视了驰厌比他们高上一个头的身高和冷峻淡漠的面容,戴有为那时候愤怒又心慌。 戴有为几个想冲上去大家逞凶,都被驰厌拦住了。 “别惹事,说几句掉不了肉。” 所有人都以为他好惹,直到有几个想对他们下手的人,再也没回来,他们才知道这个脸上无波无澜、甚至第二天还能平静和他们打招呼的少年,才是个真正的硬茬。 不说话,不惹事,要你命。 驰厌回来那天,紧绷的空气像是上了一根弦。 谁也知道他不好惹,哪怕知道三爷心里不容他,可是依旧忍不住对他恭恭敬敬。 还有人大着胆子打量了他一眼,回了r市一趟,好像还是没什么不同。 三爷一直在找他软肋,可他真有软肋吗? 驰厌带给恶徒们反杀的阴影,比三爷带来的还要重。 所有人都不确定,这场争斗,到底谁最后才会胜利,这座富饶岛屿的财富和权势关系,都超过几个矿主了。 他回来以后,情绪一直十分稳定,该做什么做什么。 直到今天,驰厌收到了姜穗并没有离开的消息。 那是留在r市最后准备送姜穗离开的人传回来的,包括驰一铭做的一切。 驰厌低眸,摩挲着手机,一言不发。 水阳硬着头皮道:“你也别担心,我觉得那个你亲手养大的弟弟吧,也就逗逗她,也不可能真对她做什么,大家都是合法公民是不是?姜先生现在身体很健康,不会出什么事的。” 驰厌依旧不说话。 他手机里没有一张她的照片,他也不会留下这些羁绊,功亏一篑。 驰厌:“安静。” 水阳语噎,他惆怅地看着远方的落日,海上夕阳和城市的夕阳大不同,那么沉暗的一轮太阳,晴朗的时候十分晴朗,可是暗沉的时候,世界就跟荒芜了一样。 海风带着腥咸气。 这个世界污浊,充满欲.望,散步着压抑。 驰厌淡淡说:“要是我死了,这件事就算了。” 水阳转头,咽了咽口水,那要是活着回去呢? 驰厌:“活着回去,就教一铭做人,教不好就给他上坟。” “……” 要什么 二零零七年春天,万物复苏,姜穗小心翼翼从大院儿探出头,门外一个人也没有。 她松了口气。 距离驰厌离开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驰一铭时不时就跳出来吓她一下,让她惊恐又愤怒。驰厌走了,他像是找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乐子,就喜欢看她愤怒的模样。 她今天还要回学校上课,姜穗大院儿空荡荡没有人,阖上门就要去坐大巴。 清晨空气十分清新,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好在父亲和大伯的身体都在渐渐康复,婶婶的精神状态也好了起来。 她走出红墙绿瓦的大院儿,路上春花已经开了,一个季节最动人的颜色争相在她面前绽开。 一辆自行车被人蹬得飞快,最后猛地一个回旋,少年长腿一迈,把自行车停了下来。 姜穗差点被撞到的惊呼声压下去,木着脸看他。 驰一铭猖狂的嗓音含着笑:“看见哥哥高兴不?” 她如果有那个条件,真想用板砖拍坏这张脸。但是姜穗吃的亏不少,驰一铭从来不会让着她,她自然也不会自讨苦吃,她拉紧单肩包带子,从他身边绕过去。 驰一铭双.腿支着地,也不骑,就这样慢吞吞用双.腿推着自行车跟着她步伐。 他侧过头,眼神专注地打量着她。 少女头发用橡皮筋捆起来,春天的早晨有些冷,她晶莹的眸中,瞳孔像黑葡萄一样漂亮。眉毛颜色略微浅淡些,便有种无害的美。 他目光让人受不了,姜穗却因为这段时间强行练出的抗击能力,愣是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驰一铭嗤笑了一声,伸手想去捏她脸。 姜穗反应极其灵敏,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 驰一铭沉下脸,目光阴戾。 他虽然有耐心,可是耐心不是这样共她挥霍的。 姜穗眼中极其坦然,丝毫也没有怯弱不安,她说:“要生气你就生气,我知道报警没用,但是我真的很烦你。” 驰一铭说:“这么烦我,你那天走了屁事没有。” 姜穗垂眸:“你这种人,会逼我回来的。” 但凡她在国内还有一个亲人,他就有办法逼她回来。大伯,婶婶,姜雪……所有对她好的人,姜穗其实已经见识过了。不管谁出事,姜水生一定会回国,姜水生回了国,那她走多远都没用。 这个少年,面容精致,心肝却坏透了。 驰一铭冷冷一勾唇:“放屁!” 姜穗听他说脏话也不转头,他冷戾地扫她一眼:“理由找的不错,但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抱着期望驰厌会回来。想让他知道你处境不好,希望他心疼你点别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少女睫毛颤了颤,她樱唇抿紧:“随你怎么说。” 他阴恻恻的,再也不开口了。 早春的寒一路伴随着他们到达了r大,姜穗坐车的时候,驰一铭也坐上了车。 她为了不和他坐在一起,刻意找了个旁边有个空位的女孩子,在她身边坐下。 以为姜穗姣好的面容,那个女孩子多看了她好几眼。 驰一铭走上车,歪头冲那个女生说:“你起来,坐到后面去。” 这样没有礼貌,女孩子憋红脸,周围的人也指指点点。然而驰一铭本就喜怒无常,他说:“耳聋了吗?起来。” 姜穗没法不管,她总不能连累别人,在周围人躁动,女孩子面红耳赤犹豫站不站起来的时候,姜穗站了起来。 她轻声给女孩道歉:“对不起。” 姜穗走到后面的空位坐下,少年紧随着她落座。 车上的人便不说话了,只小心偷瞥他们。 姜穗冷着脸生气,驰一铭表情也很不好。 驰一铭讥讽道:“嗤,你看看,你给她道了歉,她还埋怨地看着你,我才是恐吓她的人,她却看我一眼都不敢,多虚伪可怕是不是?” 斜前方的女生猛地转过头去,脸色涨红。 姜穗已经骂都不想骂这神经病了。 驰一铭也生着气,假笑都不带上,冷着脸坐在过道侧。 车子猛地一个颠簸,车内咚咚几声响,好多坐在车窗旁的人“唉哟”一声,被撞到了头。 姜穗随着惯性倒过去时,头却撞上了少年一只手,一点也不痛。 她转头,看见面无表情低眸看她的驰一铭。 少年对上她的眼睛,又若无其事把手收回来。 她转过眼睛,看窗外慢慢掠过早春的景色。 驰一铭神情古怪地看了眼自己的手,皱紧了眉,仿佛刚才的事只是这只手在主导,他目光就像是要剁掉它。 终于到了r大校门口,姜穗走下车。 驰一铭并不在r大就读,在念大学一事上,他父亲显然不允许他再次任性,为他挑选了最好的一所学校,然而他需要上的课却不多,对于他来说,现在主要欠缺实践知识,这也是驰一铭只能隔三差五找她的原因。 他必须得走。 姜穗松了口气,她这学期已经开始住校,如果不是前两天姜水生复查,为了不见驰一铭,她是不会回家的。 再次回到学校的踏实感让她暂且没有那么焦躁。 谁想她才走了几步,就被驰一铭捂住手臂。 “松开,你做什么!” “学校你不能再去了。” 姜穗听到这种荒诞的言语,不想搭理,只想甩开那只手。 少年清隽精致的脸靠近她,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细细观察她表情:“噢小可怜,忘了给你讲一件悲惨的事。据说我哥输了,约莫现在已经被丢进海里喂鲨鱼了吧。” 姜穗怔住,她抬眸,眼中坚毅,她摇头:“你骗我,这不可能。” 驰一铭弯唇,像在看什么可怜虫:“可惜哦,这是事实。我今天可不是来陪你玩儿的,毕竟你和他有些关系,你以为岳三轻易就会放过你?” 姜穗想从他表情里找出些说谎的痕迹。 可惜他棕色瞳孔除了放肆的看笑话欲.望,还有浅浅的惊怒期待感,什么都没有。 有那么一刻,她敏锐地觉察出驰一铭并没有撒谎。 “我不信,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说,都走到r大门口才说这件事。” 驰一铭:“因为看你那个严肃抗争的样子很有趣啊。” 姜穗眼神空了一瞬。 这不可能,她记得曾经父亲是在她快大二时才检测出生病,那时候治愈几率已经特别小,手术风险也很大,姜穗时时刻刻面临失去他。 而那个时候的驰厌,已经没有活在岳三的阴影之下,他早已独当一面,成为许许多多人敬重的存在。他捐款建立过希望小学,成立了孤儿收容所,还设立了许多医疗机构。就连当时念大学的姜穗,都听过这名厉害有钱的大人物。 他是未来铁血柔情的英雄,是那个时代,几乎所有人的梦。 他怎么会陨落在辉煌之前。 姜穗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是因为她吗?蝴蝶效应的强大,让她有一瞬眼睛里要流出泪来。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变,唯一的变化是她带来的。 父亲活下来并且提前被治愈了,驰一铭至今也没有得到自己的承诺,难道作为代价,需要驰厌死去吗?她因为这个猜测脸色苍白。 驰一铭掐住她脸,面无表情说:“不许为了他哭,不然老子不管你了。” 她却听不见驰一铭说话。 她想起今年冬天,她穿行过冰冷的风雪,扑向驰厌怀里,他怀里那么暖,抱着她那么用力,像是融进骨血,抱住了一整个世界。 姜穗低声说:“他会回家的。” 我还在这里呢,他不要我了吗? * “手脚打断,扔海里喂鱼。”这声音沙哑,垂垂老矣。 老人带着一顶防寒的帽子,瞳孔里阴毒又快意地看着地上的男人。 驰厌身上染了血,无声无息。 他脸上身上全是伤,听到三爷这样吩咐,有人问:“那戴有为和岛上那个女人呢?” 岳三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咳了两声:“都扔下去。” 甲板上风很大,有人谄媚地要来扶他:“三爷,这里风大,我们先上岸再说,您就别在这里看了,我们会处理的。” 岳三浑浊的眼睛透着一丝审视狠辣,他打量人的目光让谄媚者抖了抖。 岳三推开他的手:“不用,我要看着这兔崽子消失。” 再也没人比他清楚,这人心性坚毅能忍,连岳三自己二十来岁的时候,都没有驰厌这份魄力和手段,要是他手中没有戴有为和梁芊儿那个小贱.货,恐怕早就输了。 三爷既后怕,又嫉妒他的年轻有能力。只可惜,这是个痴情种。 因此险胜以后,他一定要亲自盯着把人处理了才放心。 至今没有醒来的戴有为和尖叫的梁芊儿已经被推下了海。 海风吹得人眼皮干涩,驰厌睁开了眼。 他嘴唇皲裂,看着昏暗的黄昏天空。 要下雨了,有人拿着棍子,要来断他手足。两个月的时间,他尽力营救梁芊儿,至少到现在,岳三并没有动姜穗。 水阳眼中透着一丝不忍,却逼着自己笑眯眯直视驰厌这幅模样。 驰厌站了起来,周围人出于对他曾经的恐惧,竟然吓退了一步。 岳三呵斥:“废物东西!” 下属反应过来,驰厌早就是强弩之末,他们还怕他做什么? 于是一拥而上,听从命令先打死他再扔下去。 水阳咬着牙。 驰厌并没有看他,他看着大海与天空,竟然只想故乡她眼里映出的那轮小月亮。 水阳忽然回忆起他们曾经的一段对话,驰厌说,不想死在这片海域,想回家,想找他的公主。 那时候水阳怨过,如果不遇见姜穗,驰厌没有软肋,赢面其实更大的,至少不用管梁芊儿和戴有为。可是驰厌淡淡说:“男人一厢情愿的喜欢,关女人什么事,怪罪是孬种。” 可是如今也许,他这辈子都回不去了。水阳眼眶酸涩,仗着海风大,到底红了眼眶。 下一面,驰厌眼睛映着朝阳颜色,在所有人反应不及的时候,翻下了甲板。 三爷目眦欲裂。 驰厌拥抱着风,第一次那么想回到她身边。 活着在她身边,死了也想在她身边。 他的身影转眼不见。 有人小心劝大爷:“暴风雨要来了,海浪那么大,他肯定活不了!戴有为和那个贱女人也死了,三爷,别担心。” 三爷怒道:“死要见尸,都给我找!查,今后在哪里见到类似他的人,都给我查。” 大雨落下来了。 * 四月初,r城城市的街道,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身影出现在路灯下。 他看上去极其落魄脏乱,收工的环卫阿姨有些可怜他,看身形还挺年轻,这样年轻的流浪汉,还怪可惜的。 阿姨说:“给你十块钱,去买碗面吃。” 她从口袋里摸了十块钱出来,要递给这个年轻人。 他转头,哑声淡淡道:“不用。” 阿姨看不清他的脸,似乎有些伤口,他太高了,这样仰望让人心理就有些压力。男人迎着夜风,走在路灯下。 天上一轮弯月若隐若现,夜风有些冷。 阿姨奇怪地嘟囔道:“该不会精神不正常吧。这年头,流浪汉都不要钱了,那你是想要什么啊?” 他到底回到了家乡。 驰厌第一次觉得,他命真是硬,还有一口气竟然爬都能爬回来。 这个他年少没多少美好记忆的故土,月亮总是那么苍白。 可他知道他要什么。 他想知道,年幼流浪,年少孤独,长大漂泊。 这让所有人都无法忍受的一生,他为什么咬着牙一个人走过了那么多年。 这世界为什么没人爱他? 他想知道,如果他满身风.尘,一无所有,简直是最糟糕的人,但倘若再次与她相遇。 到底是个什么结局。 别哭 这是个晴朗的四月夜晚,ktv里,有人款款深情对唱情歌。 杨潇朝角落看了眼,小声问:“驰少真喜欢那妹妹啊?” 宋迪闻言,也随他一同看向角落的姜穗。 事实上,从他们进来,包间里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驰一铭与那少女。 少女是被绑着进来的,她纤细的双手被红领巾绑住,反剪在身后,嘴巴上被贴了胶带。 她被驰一铭搂紧怀里推进来的时,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向他们所有人,都在传达一个消息――救救我。 然而驰一铭眼睛一扫,就没有一个人敢多事了。 姜穗便明白,没有人会帮她。 纵然不多话,可是大家忍不住偷偷猜她身份。 丽丽是杨潇的女伴,听见杨潇向宋迪问话,她不屑地撇了撇嘴:“驰少怎么可能喜欢她啊?真喜欢能绑着她来,一进来驰少就把她扔在沙发上,自己在旁边玩游戏,看也没看她。” 杨潇斜了丽丽一眼:“你倒是观察得仔细。” 丽丽笑意一僵,然后讨好地笑道:“人家心里也很好奇嘛。” 杨潇看破不说破,心中暗骂小贱货。 驰一铭才来r城,丽丽就上赶着去自荐枕席过,按照她的想法,驰一铭这个年纪年少轻狂,加上这位流浪后被找回来的少爷以前艳史不少,女朋友换了一任又一任,初中就不是个好的,所以丽丽才这么有自信,即便他想玩玩,那她也是赚了。 可她最后得到的是毫不留情的羞辱。 驰一铭那张嘴,甜起来让人心驰神往,可是毒起来让人恨不得羞愤自杀。这事偏偏好多人都知道,包括杨潇,因此别人对女伴都颇温柔,至少维持表面风度,只有杨潇看不起她,对她一点也不留情面。 丽丽今天看见姜穗,下意识嫉妒愤恨都涌上来了。 被带进来的少女漂亮是漂亮,可这种不成熟的女孩子,能有她半分魅力么? 看见驰一铭粗暴地把人按在沙发上,然后就一个人径自玩起了游戏,包间里鬼哭狼嚎都不管。期间驰一铭连抱都没抱那少女一下,丽丽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她就说,驰一铭这种人,怎么可能真心的,多半见那少女幼弱美丽,才起了玩玩的心思。 他那样子可没半点怜香惜玉之情。 再看少女时,她眼中就变成了嘲讽。 角落的姜穗确实很生气。 姜水生被驰一铭这混账关在家里了,自从驰一铭说驰厌已经死在了横霞岛屿以后,他直接就摊牌,要把姜穗带走住,并且丝毫不避讳姜水生。 姜水生身体才好些,气得脸色铁青。 他怎么也不可能让人带走穗穗,但是驰一铭处理方法相当粗暴,把人一捆,带上就走。 他还回头闲闲对姜水生说:“也别这幅要吃了我的样子,我要是不管,你们父女早就被岳三弄死了。我带她走,保证她的安全,姜叔你就在这待着,我好吃好喝养着你。风头过了我们再谈。” 那天以后驰一铭就一直留在r城。 姜穗自然不可能待在他身边,她各种办法都想了,驰一铭也被她屡次三番想离开撩出了火气。 姜穗五天前就再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起初他还腆着脸说:“行了,别不理我,笑笑呗好不好。” 她趴在窗前,看着天空软绵绵的云朵。 驰一铭嘴角笑意淡去。 他今天带她出门“透透气”,见姜穗不配合,不知道哪里找来了根红领巾把她捆了,横抱着来了ktv,姜穗终于说:“放开我。” 驰一铭冷笑:“不是不理我吗?老子天天顶着压力被老头子骂,回来还要看你脸色。小没良心的,不会讲好话就干脆别说话。” 他干脆拿了胶布把她嘴巴也封了。 留下一双清凌凌愤怒厌恶的眼睛看着他。 驰一铭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遮。 他放狠话:“再这样看我吻死你。” 包间里十分吵闹,吸烟的人也不少,姜穗特别难受。她呼吸有些急促,还很想上厕所。 她现在不能说话,只能盼着驰一铭快点走,可是他从晚上七点玩游戏玩到了晚上十一点,依旧没有动身的意思。 她难受到脸涨得通红,听见身边他游戏里传来轻微的“gameover”。 他又结束了一局。 杨潇他们开了个赌局,就赌姜穗到底是驰一铭的什么人。 要是女朋友,看着也不像,哪有把人家捆起来看也不看一眼,满眼阴戾打游戏的。要是说是有仇,也不太像,有人悄悄说在外头看见驰少抱着她走过来的,谁会抱仇人。 然而后者大部分人都不信。 争执多了,就有了这场赌局。 他们这群人也精,怕驰一铭到时候发火,找了个叫小薇的女孩子过来探口风。 小薇红唇卷发,端着一盘水果,小意在驰一铭身边蹲下。 “驰少,您没怎么喝水,要吃点水果吗?” 驰一铭听见这腻答答的声音,从手机界面抬起头。面前的女郎本来就是收了钱过来的,只知道这么多人,就驰一铭家世最好,是从大地方来的。 可是当少年抬起眼睛,露出精致俊秀的脸,她的心就跳漏了几拍,眼里沾上几丝乖顺和讨好。 驰一铭眼里闪过一丝讥讽,但他从她脸上看见了乖巧听话,还有那种他一直在姜穗眼里找不到的愿意靠近的情愫,他嘴巴里的滚就没有一下子吐出来。 驰一铭下意识看了眼姜穗。 少女柔嫩的小脸在灯光下,涨红了一片,像是愤怒,又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看着他和小薇,还带着一丝焦急。 焦急? 驰一铭怔了怔,他随即扔了手机,再次看向小薇,勾唇一笑:“怎么不吃,过来喂我。” 小薇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她差点连刺探消息的赌注都忘了,弯腰探身用干净牙签刺了颗葡萄喂他。 驰一铭忍不住看姜穗。 少女眼睛在灯光下剔透,隐隐竟然有种含泪的感觉。 他心想,难受吧,你可让我难受多了。 他吃了小薇那颗葡萄。 小薇捂嘴笑,视线放在一旁姜穗身上:“这个小妹妹是谁呀?看上去还不大,驰少您怎么这么对人家。” 驰一铭似笑非笑看了眼姜穗:“她啊。” 姜穗抬眸看他。 驰一铭说:“一个蠢货。” 小薇吃吃笑:“这么说不是您女朋友咯。” 驰一铭冷嗤:“她配么她。”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好多次告白都被人家直接拒绝的事。 小薇再看姜穗时,就换成了嘲笑,她轻飘飘说:“哎呀驰少,她看您的目光可不善呢,您说话是不是伤到她了。” 驰一铭笑:“不喜欢她目光?我也不喜欢。” 小薇心里更加确定这个被绑来的少女,在驰一铭心中没有半点地位了。 小薇恋恋不舍不肯走,她认定驰一铭和姜穗有仇,于是卖力出言挖苦姜穗,驰一铭也配合得很,她说什么他都应。 周围表面轰轰烈烈在唱歌,实际看热闹的不少。 直到一只白色板鞋狠狠踢在驰一铭膝盖上。 音乐声一下子停了,只有背景音还在播放,所有人都愣住。离得最近的小薇更是被吓了一跳。 驰一铭沉下脸,看着自己黑裤子上的小脚印,转头看向身边的姜穗。 驰一铭脸色极其难看,事实上,他今晚心情就不怎么愉快,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小薇心想,这少女肯定完了。 少女无力倒在沙发上,她眼角渗出了眼泪。 呼吸变得很慢很慢,瞳孔发散。她情况不对劲。 驰一铭愣住,随即他立刻扶住她肩膀,紧张道:“姜穗,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他看见少女被封住的嘴巴,他红着眼睛骂了句:“该死。” 然后给她撕开。 她喘着气,驰一铭又把她推进自己怀里,去解她手腕上红领巾:“怎么了,你别吓我,我给你解开。好了,不怕没事了,我带你去医院。” 驰一铭这幅模样,让所有人都怔住。 他怀里的少女猛地推开他。 姜穗跌跌撞撞跑到桌子旁,驰一铭下意思追了上去。 姜穗拿起桌子上的透明杯子,一下子冲着驰一铭扔了过去。 砰的一声,杯子撞在驰一铭胸膛上,死一样的寂静。 驰一铭抿唇看她。 姜穗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哽咽道:“我好想他啊。” 他要是在,怎么舍得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说完这句话,她就跑了出去。所有人都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只有驰一铭眼睛发红,他狠戾道:“他死了,死得连尸体都没了!” 他模样又妒又怒,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 姜穗跑进卫生间,她憋了很久,终于能上厕所了。 她捂住脸颊,到底没有哭。 心疼她的人又不在,软弱没有用处。 驰一铭踱步道女卫生间外,他低声开口:“抱歉,我没注意到你状况不好。” 他只是心情太糟糕了。 来自驰家本身给的压力,姜穗永远也不知道,他到这里来,查三爷保护她的事情,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可她眼里没有他。 他觉得恼怒,所有付出都石沉大海,他就忍不住想,为什么、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伤心? 驰厌又为她做过什么,他死了都还带给她这么多后患,驰厌又凭什么。 姜穗没有理他。 夜风通过开着的窗户吹进卫生间,她踩上马桶,拉开百叶窗,踩上窗户翻了出去。 这里是二楼,有些高度。 但她现在心态爆炸,只想离开这里。 窗外一轮残缺的月亮,她并不是承受不了如今的待遇,她只是在想,那个回到海岛的骗子,他说了他尽力,可他却不要她了。 她难受他不知道,受伤他不在乎,他就那样走出了她的生命,没有朝她看一眼,甚至再也没想过回来。 她跳了下去。 风真是又轻又软,下一刻,有人冲过来抱住了她。 他胸膛里心脏几乎响得让她觉得震颤,那人承受了这么大的力,一声闷哼。 她闻到了血腥味。 抬眸就看见了衣衫褴褛的男人。 她怔住,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驰厌这样狼狈的一面。 他愤怒又冰冷地盯着她:“好得很,你就是这么好好活着的。我让你走你又不走,现在被他欺负了,又干出胆子这么肥的事。” 他松开她,转身就走。 驰厌没想过来见她,他只是徘徊在这外面,他甚至也不想看见她的目光。 里面ktv温暖光鲜,而他身上很臭,胡子拉碴。 他握紧了拳,死死咬着牙,伤口泛着撕裂的痛。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驰厌到底忍不住回了头。 月光下,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啜泣,一张纸在她脚边。 驰厌皱着眉,捡起那张纸。 一张去横霞岛屿的机票,就这样撞进他眼里。 他心脏痛得快死去。 这是多傻,竟然……还想着去找他。 他心脏被人紧握,似乎要生生捏出血来。 驰厌捧起她的脸:“别哭了,小公主,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相依(一更) 姜穗那张登机牌,究竟是多困难才拿到手上,只有驰一铭知道。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是驰一铭早就什么都清楚,她在房间因为驰厌睡不着觉,他就在客厅放恐怖片,面无表情把声音开到最大。 让你还伤心,吓不死你。 姜穗偷偷买了票,却没法去取,她观察了很久,才趁他不在央求浇花的阿姨帮她取个票。 那时候驰一铭就在监控前看着。 阿姨连连摆手摇头拒绝:“小姑娘,不是我帮你,我也就是个帮人做事的,要是被人发现怎么得了哟。这个地方好偏,我听都没听过,你一个女娃娃去那里做什么。” 少女说:“我喜欢的人在那里,我想带他回家。” 后来阿姨还是叹息着答应了她。 瞧瞧,多惹人怜爱的姑娘,陌生人竟然都会因为怜惜愿意帮她一把。只有他驰一铭才是坏人。 驰一铭笑了笑,把监控砸了。 他知道今晚就是飞机起飞的日子,所以他直接把人一绑,手机钱包身份证没收,带来了ktv。 驰一铭不会在意姜穗的感受,她都不在意他的感受,凭什么他就要在意她? 他在女卫生间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久到有女生看见他站这里,涨红了脸又跑出去。 驰一铭想起那张登机牌,踹了一脚卫生间门:“别得寸进尺,你吱个声。不然我直接进来了。” 卫生间里灯光透亮,ktv隐隐还有歌声传来,只不过里面始终没声音。 驰一铭皱紧了眉,他猛地一脚踹开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发泄似的又一脚踹上马桶,从二楼往下一看,只有路灯晕黄的光照亮了周围一小片,一个人影都没有。 * 驰厌背着姜穗走在夜风中。 清风拂面,他依旧能听到她微弱的啜泣声。 姜穗紧紧棺∷脖子,呜呜咽咽的模样,伤心极了。 驰厌知道自己现在是头脑发热,他当时给她擦了眼泪,哑声道:“跟我不安全。” 他现在自身难保,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连环卫阿姨都拿他当流浪的乞丐。可是跟着驰一铭那小混球至少吃得好穿得好,也不用担心岳三的报复。 可是她一听这句话,泪珠子吧嗒就掉下来了。 驰厌抿抿唇,把她背在了背上,她一直哭到了现在,一句话也不愿意同他说。 只不过那双柔软的手臂把他搂得紧紧的,少女把眼泪都擦在了他身上。 他心里酸酸软软,身上的伤口还很痛,他却没有吭声。只是拍拍她小腿,哄孩子一样:“别哭。” 少女抽噎几声,哽咽在他耳边道:“我、我不是故意要你背的,我腿软了。” 她当时从二楼跳的时候不觉得怕,跳下来才发现腿都软了。 她说着,一面把他抱得更紧。 然后又放开手,打了个哭嗝儿轻轻道:“你把我放下吧,我可以走了。” 可能这辈子最多的眼泪,就在今天了。 驰厌一颗心都被她眼泪泡胀了,软得不像话,把她往上颠了颠,他并没有放下她,哪怕结痂的伤口已经崩开,在夜色里看不真切。然而他低眸,看见了她手腕上的红痕,驰厌咬牙,一步步背她走得很稳。 背上的姑娘哭完,恢复精神了,在他耳边小声确定:“你不是故意丢下我的对不对?” 他说:“对。” 姜穗带着浅浅鼻音问:“我会拖累你吗?” 驰厌把她放在公园长椅上,这时候已经入夜,外面的人很少了,公园的池塘还能听见青蛙叫。她坐好,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哭惨了的模样。 桃花儿眼尾微微耷拉着,平白觉得可怜。 他沉默了下,给她讲这个事实:“穗穗,我现在没钱,没去的地方,你跟着我,饭都吃不饱。”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她下巴上残留的泪珠儿轻轻擦了。 少女靠近他,小手搭在他肩膀上:“那就不吃了。” 真是孩子气的话。 他烟灰一样淡的眸光里,映出她这年最动人的模样。 这是宝贝。 可他连将她妥善安置的锦盒都没有。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也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他背着驰一铭,从遥远的另一个城市往r市赶路。那时候饿极了,一个孩子,背着另一个更小的孩子,为了口吃的,什么都豁得出去。 他乞讨过,给人磕过头,甚至想过去偷去抢,只是年纪太小,怕被人打死最后没有去。 空空如也发痛的胃,还有年幼驰一铭的哭声,让他觉得,这辈子再也没有比吃得饱,不用睡街道更加好的事情了。 可是多少年过去了,竟然会有人说,不吃饭也要和他在一起。 驰厌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穗穗,我一无所有。”你看清些,不要总是这样,让人心动又心痛,净说些傻话。明明谁都知道,这种时候,跟着驰一铭才是最好的选择,好吃好喝安全还有保障。 姜穗:“那你还有我呢,我明天就去找工作,我会赚钱养你的。” 他静静看着她,公园杨柳被夜风吹得招摇。 “认真的?” 少女眼巴巴点点头,软软的鼻音说:“别把我送走。” 驰厌把她抱起来:“没吃的可不许哭。” 她点点头。 r城说危险也危险,说安全也安全,因为岳三绝对不会想到驰厌还有胆子再回到这个故乡。毕竟他若能侥幸活下来,这世界哪里不能去,谁还会到这所城市? 只不过驰厌也确实没有能去的地方。 整个大院儿都是他的资产,但是有驰一铭的人在那里,驰一铭虽然喜怒无常,可是驰厌养大的人,就不会是怂包和废物。 他带着她,也不能去那里。 r市还有几套他名下的财产,特别是花园洋房,估计也被监控起来了,都不可以去。他原本也给姜穗留了许多资产,要是他真死了,再等上几年,就会有人把那些交给她,如今显然也拿不到。 为了安全,他原本是打算在公园随便待一晚上,明天再说,可现在显然不能这样了。 春天的夜晚有些冷。 怀里的少女努力打起精神,一副不怕风吹雨打的模样,生怕成了他的累赘。 驰厌沉默了下,转而带着她往李子巷走。 春天的夜晚,陈旧的老巷,一只轻盈的白猫跃上屋檐,能夜视的眼睛盯着他们。 姜穗知道这个地方,曾经驰厌与驰一铭和他们舅妈决裂,就搬来过这个地方。 当时他们只是在这里租,后来驰厌在段玲那边呆了几年,把这里买下来了,想留给驰一铭上学住,没多久驰一铭就被亲生父亲认回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姜穗还记得那年过来帮姜穗给高均送东西,那时候的李子巷就十分老旧了,充满了破败陈旧的气息,雨天还有好几个水洼。 这么久过去,在李子巷住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驰一铭变成大少爷,高均如今也如愿成了明星。 隔壁传来一个男人破口大骂老婆的声音,使得这个地方更加不入眼。 驰厌垂眸,简单粗暴拿石头把门锁砸了。 然后对姜穗说:“进来。” 里面一股子浅浅霉味,还有些灰尘呛人的味道。 饶是这么多年驰厌什么都经历过,已经不会轻易再有屈辱情绪,此时却有些不敢看姜穗目光。他现在能给她的,简直太少了。 驰厌擦干净木板凳:“乖,你先坐着,我打扫一下。”周围黑漆漆的,李子巷这间小屋已经断电很久了。 他先去打了井水,如今社会已经鲜少又这种井存在了,也好在这样,倒是不用担心现在已经停水。他肌肉虬结有力,很快打了两桶,老房子十分不方便,不仅脏,电不能用,估计被子什么的也发霉了。 他皱着眉头,摩挲着拿了蜡烛点亮,放在靠近少女的桌子旁。 “别怕,嗯?” 姜穗点点头,她不怕黑。 驰厌拧干毛巾,姜穗要去拿他毛巾:“我帮你。” 驰厌轻轻格开她的手:“坐好,别动。屋里黑,你别磕着。听话,我动作快些。” 他也确实速度很快,房子狭□□仄,开着窗一会儿就把灰尘打扫干净了,屋子里总算不那么呛人。 院子里吹来的风变得柔和起来。 驰厌又给她打了水,让她简单洗漱下:“先将就,差什么我明天找。” 都洗漱完,就面临睡觉的问题了。 被子什么的透着一股霉味,不能再用。这个小房子就两个房间,一个驰厌的,还有个驰一铭的,驰厌拉开陈旧的柜子。 很多都是他少年时的衣服,打了补丁的都有,好在有两床棉絮还能用。 一床用来铺,另一床用来盖。 门口少女捧着蜡烛,一眨不眨盯着他。她容颜在烛火下柔软又美丽,眼睛里满满都是他的样子。 驰厌默了默,冲她道:“来睡觉。” 姜穗问:“那你呢?” “我去另一个房间,蜡烛你点着,别怕,有什么事叫我。” 姜穗刚刚看见他找东西了:“可是你没有能用的被子。” 他摸摸她头发:“少说话,去睡觉,男人睡外面都没事。” 她张了张嘴巴。 驰厌淡淡说:“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别拒绝,也别嫌弃。” 她下一句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不是嫌弃,她怕他冷,怕他还痛。 可是在他眸光下,她明白自己什么都不必说。 一个男人,用微弱自尊现阶段能给她的一切,她即便让他和她一起睡,驰厌也不会同意。 驰厌用井水洗了个澡,然后去另一间房睡觉。 简陋的房子和床,这一晚姜穗却睡得很香。 他离不开她,这是她年少就明白的事。 所以不管走多远,他最后还是回来了。 你爱我吗(二更) ktv里,许多人大气都不敢喘。 驰一铭发了很大的火,他踹了一脚助理:“一个女孩子都找不到,废物东西。” 他扣了姜穗的身份证,她自然没有办法去坐飞机,可是她又能往哪里去? 小薇早已经有眼色地缩在了一旁,刚刚她与驰一铭一起言语欺负那女孩,那时候她以为这对于驰一铭来说只是个讨厌的人,可她丢了,驰一铭这个暴怒又焦虑的样子,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 驰一铭已经阴恻恻看了她好几眼,小薇瑟缩了一下,生怕他找自己算账。 没人去触他霉头。 可是凌晨四点还没找到人,驰一铭神情显然已经不镇定了。 几个男人摸摸鼻子:“驰少,都这么晚了,您看……” 驰厌冷冷一笑:“找不到人,都不许给我走。” 大家心里都在骂娘,只能无奈也喊人帮他找。 可是一直到天亮,驰一铭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小薇蜷缩在沙发旁,和其他人一样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被一双阴戾的眼睛吓地睡意全无。 “驰、驰少。” “你倒是睡得安稳。” 小薇脸色一白:“我实在没撑住。”所有人都撑不住了,才眯了一会儿,只有驰一铭这个疯子,还不见一丝困倦。 “要是她出了什么事,被人抓走了,吃不饱没睡的地方,我就考虑让你睡个够。” 小薇嘴唇颤抖,心中懊悔极了,早知道就不用言辞去侮辱那少女。她当时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驰一铭笑笑,眸光却依旧是冷冷的:“要是她自己跑的,害老子担心这么久,我就干死她。” 小薇知道这位脾气阴晴不定,可显然不管是哪种结果,都不是驰一铭想接受的。 太阳出来前,驰一铭踹醒助理:“走。” 助理赶紧爬起来,其他人也松了口气。 这年头出来唱个k也有风险,真是没谁了。 如果姜穗现在好好的,驰一铭倒是不怕姜穗不回来,毕竟姜水生还老老实实在大院儿待着。 只不过他第一次后悔收了她手机,这样想说些威胁的话姜穗都接收不到。 清晨的雾还泛着些许冷,驰一铭看着还没开门的店铺,讥嘲地想,她又能去哪里? 驰厌早死了。 即便没死,现在也是个丧家犬一样的存在,又能给她什么? * 姜穗拿着驰厌给她的早饭,眨了眨眼睛,她小声问:“你昨天不是说我们没饭吃吗?” 暖呼呼的包子和豆浆在她手上,驰厌五点就出了趟门,那时候她还没醒。 等她醒过来,他已经回来了。 驰厌淡淡道:“家里还有点钱,好好吃饭。” 姜穗应了一声。 驰厌骗了她,他五点多出去,帮李子巷巷尾的孙大娘搬了点东西。那老人家眼睛已经花了,认不出他就是当年也住过李子巷的少年,只不过心地还算不错,她开个早餐店,李子巷的人都会去她那里买早饭。 孙大娘说:“谢谢小伙子,今天要不是有你,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好。这些钱你拿着,不多,是我心意。” 驰厌没接,他要了几个小包子和一杯豆浆,就回家了。 小肉包蒸得又软又香,白白胖胖有六个。 姜穗拿了一个,放在他唇边。 驰厌推开她的手:“我吃过了,你吃。” 少女摇摇头:“吃不完。” 驰厌说:“那就放着。” 他性格本就如此,油盐不进的冷硬。 姜穗这几天为了那张横霞岛屿的机票,也着实累得够呛,但是她知道,驰厌一定比自己更加不容易。 见驰厌起身就要去院子,她着急了,蹬蹬起身,跪在他腿上。 “不吃不许走。” 驰厌怕她摔了,扶住她的腰。他皱眉:“你这是什么动作,谁教你的,好好坐着说话。” 姜穗见他严厉的模样,也不怕他,她眉眼都带着笑,另一只手轻轻抚上男人脸颊:“你回来了,真好。” 驰厌便再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有什么好的?换个人,估计都嫌弃死他了。 姜穗再喂他,他沉默张口吃了。 说饿并没有多饿,毕竟一生的风浪加起来,也没有昨晚的情绪多。 故乡这轮小月亮,自己颠颠落在他怀里。 他握住她手腕看了眼,驰一铭捆她的痕迹还在。他眉眼淡淡,眸色却冷冷沉沉。 那么久,他都没舍得动她一下,可是驰一铭到底干了些什么。 姜穗缩回手,背在背后:“不疼真的,就是看着吓人。” 驰厌说:“嗯。” 他顿了顿:“他对你好不好?” 姜穗说:“可坏了,他放恐怖片吓我,不许我出门,不许我上学还绑我。”她瓮声抱住驰厌,赖在他怀里,说完事实以后开始坏心眼告污状,“他还打我骂我,不给饭吃。” 驰厌皱眉。 怀里少女说:“要驰厌抱抱才能好。” 驰厌拍拍她:“下去。” 姜穗被他放一旁板凳上,驰厌冷静地说:“一铭不会打你骂你,也不会不给你饭吃。” 她脸蛋微红,偏偏不服气瞪他。 仿佛在问他为什么那么笃定。 驰厌看她一眼,因为我们都爱你。 但这句话他到底沉默着没说。 好吧,驰厌不好骗,姜穗只能焉哒哒说:“前面的话是真的。” 她至今还记得那一晚自己看着驰厌和水阳他们车子开走的难过无助。 她怕他再次丢下自己。 姜穗说:“我今天出去看看,有什么兼职能做。”显然是还记得她自己昨晚的话,不让他饿着。 驰厌:“老实待着,我不至于那么没用。” 他一旦下定决心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动摇。 驰厌说:“一铭肯定在找你,别出门。” 白猫跃上屋檐,驰厌回头,对上倚在门口看他的少女眼睛,他顿了顿:“你不出现,姜叔就不会有事,一铭知道,如果联系不上人,即便威胁,你也不知道,姜叔在他那里反而安全。过段时间,我会把姜叔带出来。” 清晨薄雾下,她眼里的光细碎又温柔:“嗯呢。”是全然信任的模样。 她声音脆脆的:“驰厌,你要早点回来啊!” 驰厌脚步为此一顿:“嗯。” 姜穗看着男人高高的背影,他很少说情话,至今也没有说过喜欢她爱她。他沉默,有时候还会死板拒绝她的亲昵。 可是姜穗什么都明白,他这辈子少言寡语,却把能给的一切,都给她了。 大海的爱深沉而厚重,有些人不必说,她也应该学着懂。 * 驰厌迈步走进一个孤寡老头家。 他连着敲了五次门,每次节奏都不同。一个颤巍巍的老头打开门,将一大袋珍珠给他看,颗颗圆润漂亮,都是最好的海水珠。 老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 驰厌说:“去卖了,换现金。” 老头倒不会问缘由,驰厌让卖他就去卖。 如果是水阳在,估计会瞪大眼睛:卧槽你疯了! 老头很快回来,他在的小区老旧极了,一袋子珍珠,换成了厚厚一堆钞票,少说也有几十万。 驰厌用手提箱装了,往外走。 老头知道的事情很少,浑浊的眼睛目送他离开。 姜穗在家把能打扫的地方打扫了一下,井水沉甸甸的,她喘着气弄上来了三四桶。 快中午了,驰厌还没有回来。 她身上还穿着昨晚那个浅蓝色和牛仔裤,姜穗觉得,他们接下来,估计会有一段十分煎熬的日子。就像以前的驰厌和驰一铭一样,吃不饱饭,躲躲藏藏之类。 但她一定要让驰厌先吃饱,她甚至趁着这段时间,仔细想了想哪些兼职可以做。 她甚至也应该鼓励驰厌,莫欺少年穷,现在落魄些没事,以后总能好起来。 哪怕他不是未来那个让时代都敬重的驰厌先生了,大家都不爱他,还有她爱他。 姜穗把苦巴巴又励志的故事都想了一遍,驰厌也回家了。 他背着一个大包,手里还拎着一个不太大的箱子,姜穗好奇地看他一眼。 “过来。”驰厌拉开包。 姜穗眼睛圆圆的,看着他的背包。 里面一条秋天的棉质粉色长裙,领口一圈可爱的绒毛,裙摆还好几个白色小兔子,裙子配了秀气又保暖的外套,甚至还有秋天裙子配的袜子。 乖巧极了的一套衣服。 还有给女孩子的小皮鞋,贝雷帽。 他甚至拿出了一个精巧的小蛋糕,就巴掌大,递给她。满满一个书包,全是给她买的东西。 姜穗茫然地看看驰厌。 这和她想象的艰苦生活好像不太一样。 他不是一无所有了吗? 驰厌说:“换好衣服,带你换个地方住。”这房子窗户是坏的,会漏风。他怕她感冒。 姜穗换了衣服,见驰厌要给她戴帽子,她扭开头:“不冷呢。” 驰厌也不勉强:“我给你拿着,冷了给我说。” 驰厌重新收好背包,牵着姜穗出门。她一身可爱又暖和,悄悄问驰厌:“我们有钱了吗?” 驰厌道:“嗯。” 总不可能真让她吃苦。 吃了饭,他们来到了一套山间小别墅。 小别墅占地面积确实不大,但是有的东西一应俱全。 驰厌没有钥匙,他从二楼爬进去开窗,给姜穗打开门让她进来。 姜穗紧张地问:“我们闯进了别人的房子吗?” 驰厌好嚣张的样子。 他默了默:“我的。” 只不过名字不是登记的他的名字,毕竟狡兔三窟这个道理他明白。 姜穗很高兴,她最怕驰厌一蹶不振,毕竟谁都想年少有为不自卑。可是驰厌的年少着实糟糕。 晚上下起了一场雨,春雨贵如油,到处散发着春天的勃勃生气。 驰厌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份横霞岛屿的报纸在看。 姜穗原本在看电视。 电视里女主角问:“宋毅然,你爱我吗?” 男主角说:“我爱你。” 姜穗想起什么,趴在沙发上,撑起下巴双眼亮晶晶看他。 他的手顿住,侧头看她。 “驰厌。”她声音软软的,像棉花糖一样,“你爱我吗?” 他眸色烟灰般,静静看着她。 “你快说你快说。” 他到底没说爱,也没说不爱,只是在她不断催促下,驰厌低头,抬起她下巴,在她软绵绵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如果活着,那就爱你。 死了,那就不爱。 同一时间,横霞岛屿。 水阳看着拍到的海水珍珠照片,咬牙切齿:“我勒个擦,boss为了养他家小公主,竟然敢动那批海水珍珠。” 如果是驰厌自己一个人,估计怎么也不会动那些东西。 动了就有被岳三追踪到的危险。 这一出金蝉脱壳容易么! 水阳愤声道:“她吃得好穿得好比boss命还金贵不成!” 一旁戴有为听不懂水阳的义愤填膺,但他记得曾经惊鸿一瞥的r城小姑娘。 小时候就那么惊艳。 那时候一提到她,驰厌总是沉默。 生气(一更) 到了小别墅第二天,姜穗还是生病了。她起初忧思过重,随即又和驰厌在外面吹了大半夜冷风。李子巷那个房子透风,半夜冷得不行。 迷迷糊糊有一条冷毛巾放在她额头上。 她小脸烧得通红,睁开眼睛,还没清醒,就对他露了一个笑。 男人手微顿,轻轻摸了摸她脸颊。 “驰厌,我生病了吗?” “嗯。”他低声说,“发烧了。别怕,我带你去医院。” 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不要去医院,我吃了药就会退烧的。”去医院可能不太安全。 毕竟驰厌身上有伤,那个坏蛋肯定也知道,重点就会监察医院,她摇摇头:“你答应我,我不去医院。” 驰厌沉默了一下:“好。” 他找来退烧药,喂姜穗吃了。姜穗额头贴着冷毛巾,倒是觉得有些舒服。 驰厌看着她绯红的脸颊,眼里郁色很浓。 姜穗睫毛颤着,强调道:“我一点也不难受,很快就好了。”你别再丢下我。 看着少女倔强的模样,驰厌沉默了一下:“好。” 发烧没有精神,特别困,那只白皙的小手原本拉住他衣摆,慢慢却钻进他掌心:“你拉着我好不好,驰厌。” 驰厌收紧掌心滚烫的小手。 她明明很困了,可是还不忘嘟囔:“你不许悄悄走,你再走我就不原谅你了。” 驰厌看着她终究抵不过困,阖上眼睛睡过去。 外面刮着风,春雨已经下了好几天。 他难得在这样的夜晚安静地看看她,她对他格外依恋,其实她小时候不喜欢他的。 他记得有一次姜穗请求他与她一起发宣传海报,他那时候还是少年,心里明明高兴极了,她没有规定时间,他就很早就等待,那时候朝阳甚至都还没有出来。 可是最后他才发现,她是因为不喜欢驰一铭,本就是与他无关的情感。 心里像是破了一个洞,风透过心口,叫嚣着冰冷。 那年他又高又瘦,气质冰冷又阴郁,着实不怎么招人待见。 她以前,其实也是不喜欢他的。对于某些事情,他有姜穗都不曾知道的敏锐,比如她最初的目的。 直到后来,他答应帮姜水生治病,姜穗才被迫和他待在一起。 眼前她睡颜乖巧极了,驰厌却知道自己心里,一直有个过不去坎儿。 她是喜欢他,还是过分排斥驰一铭? 他年少落魄,见过他那段过去的,连段玲都瞧不起他,后来驰厌也没有给过她任何浪漫。 这些深埋于心的东西,汇成他自己也不敢深想的事情。 他闭了闭眼睛,轻轻吻了下她手背,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 他想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像是曾经他跟在段玲身后,操场上一群少女欢声笑语,她就在她们里面,眼里带着一整个世界的星光。 那年一无所有的他远远看着,不是羡慕,也不是嫉恨,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感,仿佛愿意为了留着这个笑容,付出什么都可以。 窗外雨声打得树叶噼里啪啦。 暗夜里,有人张狂地拍门。 驰厌神色平静,把手从姜穗掌心抽出来,给她盖好被子。 她睡得正沉,没有被惊醒,驰厌打开门,看着外面雨水淋湿了些许衣服的驰一铭。 驰一铭见了他,像是意外,又不像意外,他阴恻恻笑了笑,笑容倒是透着几分乖巧:“哥,你还活着呢。” 驰厌也扯了扯嘴角,冷冷看着他:“死不了。” 驰一铭:“我知道你命硬,但是扛得住寒冷和饥饿就算了,还能扛住岳三子弹,倒真是让人意外。” 他一面说着,一面拍了拍身上的雨珠,身后带了一帮人,他抬起手:“都别进来,我和我哥叙叙旧。” 驰厌在沙发上坐下,他微微靠后,眼眸显得平静又凉薄。 驰一铭龇了下牙,也跟着在另一侧坐下。 驰一铭环视了一圈房子,似笑非笑开口:“我的宝贝儿呢?” 驰厌便也笑了下:“一铭,安静些。” 驰一铭盯了他半晌,施施然道:“你知道你怎么暴露的吗?以你这种顽强的生命力,要是潜伏在r市,别说天高皇帝远的岳三,我即便知道你在这里,也找不到你。” “可是你怕她冷,怕她吃不好,还怕她那个娇滴滴的模样生病,于是把品质比较好的海水珍珠卖了。” “哥,”驰一铭弯了弯嘴角,继续道,“你变了好多,竟然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了。” 在幼年流浪的生活里,驰厌一直秉承的宗旨是,只要活着,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但是可笑的是,他现在还逃亡着,人家要跟着他,他还当真带上了。 水阳说得没有错,横霞岛屿的珍珠本就不能动,那是最好的珍珠产出地,本就有特色,驰厌低价就卖了出去。这不,才几天,驰一铭就找到了他。 岳三毕竟天高皇帝远,一时半会儿还查不过来,但是知道这些,也是时间早晚问题。 驰厌还没说话,最里面一间房间里,探出少女的脑袋,她脸色苍白:“驰一铭说的是真的吗?” 姜穗知道岳三不好惹,虽然她一直没有接触过这些,但是想想也知道凶险程度。 她问驰厌这些钱哪里来的,驰厌只告诉她以前存的,但她没想到是用珍珠换来的。 驰厌看了她,平静道:“他乱说的。” 驰一铭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冲姜穗道:“对,我乱说的。” 姜穗却并不相信,她抿唇看着他们。 驰厌说:“你睡一会儿,醒来就好了。” 姜穗摇摇头。 驰一铭恶劣一笑:“不睡也行啊,还可以看看待会儿的热闹。” 驰厌冷睨他一眼,在驰一铭几乎看好戏的心态下,走到姜穗面前,打横把她抱起来。 “你做什么驰厌?” 驰厌把她放回床上,他拉过被子把她盖住。 “乖些。”男人语调清冷,他瞳孔里只有她的模样。 她怔了怔,驰厌走出门,拿出钥匙从外面把门反锁了。 这房子隔音效果不错,如果不是姜穗自己偷偷打开门,她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驰厌抬手把钥匙从窗户外扔了出去,落进一片花丛。 他做这样在外人眼中看来强势又不可理喻的事情时,驰一铭冷眼看着。 “你也有怕的东西啊。” 驰厌还算平静:“要谈什么,现在谈吧。” 驰一铭说:“我没有必要和你谈,你知道我需要珍珠供应,可是显然,很早之前我们就闹掰了。我觉得岳三这个人虽然不好相处,可是如果我用你换几份划算合同,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 驰厌沉吟片刻,他似乎听不到驰一铭话里的威胁:“岳三之所以需要用我开辟市场,是因为岛上虽然有资源,可是并不好取得。” “但凡养殖的海域阔大,每次取珠或者出海,损失的都不是钱财,而是人命。” 驰厌淡淡道:“经验丰富的养珠人越来越少,他老了,没了狗胆,开始怕了。” 穷人穷惯了还能忍受穷,可是世上最怕贫穷的,往往是富人。 哪怕岳三的财富,已经够几十代子孙享之不尽,可是一旦想到他守着那样富饶的岛屿,有生之年却不能开采渐渐没落,岳三受不了。 所以即便知道驰厌不好掌控,他之前依然会重用驰厌。 驰一铭有些意外驰厌会一本正经和自己说起这些,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可不在乎这些,生意头脑,或者利益关系,我都不想考虑。以前我想的就是,我活得爽就好。” 就像小时候说的,他有钱有势了,一定不让邓玉莲一家好过,要让赵楠没有饭吃。 现在整个大院儿,就那家人最凄惨。 许多人看到赵家那个样子,也会背地里说驰一铭太过分,可是驰一铭根本就不是在乎名声的人。 驰厌失笑,他平静淡漠道:“果然从小到大,都是废物一个。” 这句话突然激怒了驰一铭,他脸上的笑意不见,揪住驰厌衣领:“你说什么!” 驰厌扯开他的手。 “说什么你心里没数?” 从很小开始,驰一铭就知道这个哥哥厉害。 小的时候他.妈妈送驰厌去念书,驰厌从来都是全科满分,再大一点,只有有驰厌在的地方,驰厌一定是第一名。 驰一铭踩着这样的恐慌长大,背地里做了许多努力,可是也总有些时候,他并不如驰厌。 他小时候羸弱到连煤球都搬不进家里,可是驰厌那么大,已经在背着他赚钱了。 后来他学着表面放松了些,仿佛在说,看看,我只是没那么努力罢了,努力起来一定比你优秀。 他所有的心思,驰厌都看在眼里,却从不说破。 两兄弟心照不宣长大,一个心里埋了仇恨,一个因此历尽风霜。 屋子里的氛围一下子剑拔弩张。 驰厌知道,驰一铭不会同意帮他一起瞒着岳三,甚至他自己明白,他是为什么会有这样沉暗的怒火。少女手腕上被捆的痕迹,让他半点也不能容忍这个自己养大的小疯子。 驰一铭凭什么这样对她,驰厌自己都舍不得动她半下。 平时亲一亲都怕伤着了。 最里面的房间传来焦急拍门的声音。 谁都听见了,可是谁都仿佛没有听到,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理。 驰一铭笑了:“哥,我不和你说废话。你现在就一落水狗,你知道的,我也不动她。所以麻烦你受点皮肉苦了,别着急,我会送你回横霞岛屿,然后照顾好她的。” 他挥了挥手,让外面那群人进来:“死里打。” 连带着他母亲那份,完整还给他。 翻盘(二更) 驰一铭不是没有感激过驰厌。 在最冷那些夜晚。 他缩在少年背上,抽泣着问:“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驰厌坚定又冷漠回答他:“不会。” “我们真的能找到亲人,活下去吗?” “嗯。” “哥,我相信你。” 驰厌背着他,挨家挨户去敲门,问能不能给点吃的。驰一铭眼里挂着泪,心里却冷冷地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捡来的野种,他.妈妈不会死,肇事司机也不会逃逸,他不会无家可归,饭都吃不饱。 后来也不会被邓玉莲那种恶毒女人磋磨。 他的母亲死了很多年了,可他始终记得记忆里那个女人的样子,温柔极了。 她会做好吃的饭,给他讲睡前故事,还说她儿子将来长大了会是个很厉害的男子汉。 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捡回来驰厌这个野种,然后因为给驰厌买生日蛋糕毁了这一切。 驰厌哪怕做再多,能弥补回他一个家吗? 门外站着的人听命进来前,驰厌猛地欺身过去,死死扣住驰一铭脖子。 驰一铭倒是反应过来了,但是他以前都是努力读书,打架什么的都只剩男性本能。驰厌动作又快又狠,所有人都反应不及。 驰厌拽着驰一铭衣领,冷着眉眼,按住驰一铭头往墙上一撞。 “咚”的一声,外面那些人都吓得颤了一下。 驰一铭闷哼一声,眼里流露出痛色。 驰一铭助理吓坏了:“你先放开驰少,有什么话好好说。” 驰厌又按着撞了一下:“我以前怎么教你的?别动她。” 驰一铭额头一下子流下鲜血,痛得他咬紧牙关,但是他下一刻哈哈大笑:“你配教我?一个野种。” 驰厌倒也不生气,他拽着驰一铭。场面一时间有些僵持。 驰一铭舔了舔唇,痛完以后他跟没事人一样的,看了眼那扇一直在被拍,但是没有打开的门。本来驰一铭以为,驰厌把她锁进去,是驰厌怕姜穗看见他被打狼狈卑微的模样。 没想到,驰厌是不想让姜穗看见他打人的疯狗样。 驰一铭满脸鲜血,笑嘻嘻看了眼他带来的人:“没听见我说的话么?弄死他啊。” 驰厌嗤了一声。 助理苦巴巴地说:“可是驰少,你……” 驰一铭说:“不用管我,他要是再动老子一下,你们把那扇门撞开。” 助理为难到头皮发麻,他一向知道这位大少爷是个疯子,疯起来连自己都杀。但是驰总因为愧对他母亲,又没别的儿子,对驰一铭很看重,驰一铭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不好交代。 但是在驰一铭阴毒强硬的眼神下,助理没办法挥了挥手:“上。” 众人一拥而上,驰厌松开驰一铭,拳脚落在身上时,他也没反抗。 外面的闪电夹杂着雷声,驰一铭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驰厌倒在地上,驰一铭才知道,驰厌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受伤坠海,还能回到故乡,搁别人估计早死透。 如果不是驰厌身体偶尔还会微微抽搐,他们都以为这是个死人。 驰一铭头晕目眩,驰厌那几下可谓下了死手,驰一铭丝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脑震荡了。 他在驰厌身边蹲下,恶劣地道:“哥,你说是不是命越贱的人,命越硬?我怎么觉得你都这样子了,给个机会你还能起来收拾我呢?” 驰厌手指微不可察动了动。 “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很早以前我们就都明白,没钱没势就只有任人欺辱的份。你和三爷的事,你已经输了。” 雨声敲打着车窗。 驰一铭坐在车里静静等着。 所有人都在破那扇门。 驰一铭暗骂了句丧心病狂,窗户是用防弹玻璃,那门电钻一时半会儿都打不开。 他满头的血,又等了许久,才有人把姜穗押着塞进车里来。 姜穗一上车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她脸颊透着不自然的红,可是唇色苍白,一看就生病了。 “你把驰厌怎么了?” 驰一铭冷冷睨了她一眼。 一旁的医生也十分尴尬,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驰少,我先给您处理下伤口吧?” 驰一铭说:“不用你,让她来。” 医生只能把东西递给姜穗。 姜穗没有接,驰一铭说:“你不动,我就弄死驰厌好了。” 姜穗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驰一铭毫不掩饰眼里的躁郁,恶狠狠看回来。 姜穗说:“给我吧。” 她用棉签蘸着酒精,轻轻擦伤口附近的血迹。驰一铭一眨不眨盯着她,眼里透着深重而沉郁的光。少女因为发烧,一张小脸更加艳丽。 姜穗冷着脸,狠狠往他伤口一按。 驰一铭表情扭曲了一瞬,他推开她,忍不住爆了脏口:“妈的!” 带着酒精,死死戳进伤口是个什么滋味儿,他疼得神经都抽搐了一下。 医生看着眼睛里带着水光还生着病的小姑娘,也抖了一抖。 驰一铭转头看过去,见姜穗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气笑了:“胆儿挺肥啊姜穗。” 他咬牙忍受着抽痛。 姜穗吸了吸不通畅的鼻子:“反正你也不会放过他。” 她倒是看得清楚,要是驰一铭本身就不留驰厌,那她做什么拯救都没用。要是他需要驰厌活着,那么她就没必要受他威胁。 姜穗心想,说这话来威胁她,驰一铭是脑残剧看多了吗? 驰一铭被她搞这么一出,才想起这小猫崽少女从来也不是个省心的。以前她还怕他的时候,就敢往他饭里弄朝天椒和小米辣。 他舔舔唇,意味不明道:“成,你他.妈牛逼。开车,医生过来包扎。” 医生顶着压力,给他包好。 车子开回驰一铭房子,房子灯火通明。 姜穗一直没有看见驰厌,她呼吸还透着不正常温度的热。驰一铭见她看过去看过来的模样,毫不客气地讽刺:“找什么找,埋都埋完了。” 姜穗自然不会当真。 国家法律制度完善,因此这些身份了不得的人,虽然会有矛盾,可是人命不是草芥,该坐牢还是得坐牢。 驰一铭伤口已经处理好,但他看着姜穗,又觉得这真是个棘手的大.麻烦。 “怎么,不吵着要跟他了?” 姜穗眼里有些黯然。 尽管驰厌否认了,她后面也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可是从驰一铭的话里,她知道驰厌分明是可以走的,说不定熬过这段时间,驰厌还能东山再起。 可是因为她哭了,驰厌就沉默着把她背起来,带她一起离开。 医生说:“这位小姐状况似乎不太好,她生病了,需不需要我看看” 身边传来带着浓重嘲讽意味的嗤声。 驰一铭说:“自己跟人跑的,活该,治什么治。” 驰一铭嫌不够,继续道:“饭也别给她吃了,就自己找个角落睡地板,病能好就好,好不了死了算了。” 他想起自己头被按着狠狠撞的屈辱,就觉得这少女看起来可恨极了。 姜穗理也不理他。 其实她唯一与他们的交集,就是父亲的病,不然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 这个四月,她原本应该在大学宿舍和同学们一起度过的。 她头发被人拽起来,疼得她小小抽了口气。 猝不及防,少年低头,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姜穗怒极,一巴掌就要打过去。 “你以为我是我哥?老子还能让你打。”驰一铭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拽住她长发的手迫她仰起头,又在她小.嘴上发了狠一样地亲一口。 他放开她:“给她治,治好关房间里,别放出来了,看着心烦。” 驰一铭不看她到底是个什么眼神。 正常男人和正常女人的力量,本就不对等。 医生见了这肆意的一幕,难免有些尴尬。驰一铭踹了助理一脚,外头吸烟去了。 好半晌驰一铭才回来。 助理知道驰少很少吸烟,他一般都嚼口香糖,估计心烦也是真的心烦。 驰一铭对姜穗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 可是这种邪戾的性格,确实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事。要知道,不少爱玩的富二代,对人家女孩子干了许多缺德事。 驰一铭摆着一张“不爽就强.暴你”的脸,至今都没硬来,让他生活助理一直很意外。 助理并不知道。 在曾经那个淳朴可爱的年代,大院的红墙绿瓦,夏天的风吹过。有个女孩子一直是所有少年心中的白月光,真实的、褒义的、各种意义上那种白月光。 * 姜穗想过,如果时光倒退,都不能让一切有所改变,她干脆给驰一铭一刀算了。 然而一层层梦魇,萦绕着四月的春天,她昏昏沉沉发着烧,胃口也不好。 恍然竟然都五月了。 驰一铭和三爷在谈价码。 合同具备法律效力,不能乱签。三爷一边欣喜与驰厌已经被找到,一面又暗骂驰一铭这小兔崽子狮子大张口。偏偏驰一铭家世确实不错,沉淀下来的名门,不是怕得罪,只是不明智。 但是这种僵持并不久,甚至还不到一周。 对于岳三来说,驰厌始终是个心腹大患,不在眼皮子底下玩儿完他觉都睡不好。 于是五月一到,他们的合约便谈成了。 由驰一铭的人带着合同和驰厌去交换签约。 出发前,驰一铭抽空去看了眼姜穗。 他额头还包扎着,笑嘻嘻的:“呐,他死了就没人疼你了,给老子睡地板吃猫粮去。” 姜穗看也不看他,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自己脸颊。 摆明了不想和他说话。 驰一铭说:“回来强.暴你信不信?” 她心想,你来,捅死你信不信?却又难免,真的有种没人爱的感觉。 因为像驰一铭讲的那样,驰厌死了就没人疼她了。 五月五,狂风大作。 姜穗藏了把佣人没注意的银叉子,放在枕头底下。 她听说,今天驰一铭他们应该会回家了。 客厅的门被人张狂踹开,她的房间后面也被人踹开了。 她握着那把银色叉子藏在背后,抬头看见进房子的人,一瞬间眼眶发烫。 一身西装的男人低眸,嘶哑的嗓音低低道:“穗穗,来。” 她扑进他怀里。 驰厌张开双臂接住她,抱孩子一样抱在怀里。少女修长纤细的双.腿环住他腰肢,像个委屈得不行的孩子。 驰厌把身后浩浩荡荡的人留在外面,戴有为大着胆子厚着脸皮瞅了眼。 看厌哥抱住他家小公主的样子,他憋住笑,看见那少女白皙的手里还握着把叉子。 戴有为好奇地问:“小公……小嫂子,你拿着什么呢?” 驰厌看了眼少女握住的叉子。 姜穗脸通红:“吃、吃水果的。”她有种在座各位都知道她本来要做什么的羞耻感。 戴有为差点爆笑出声。 驰厌冷冷看他一眼,他才立马闭嘴。 驰厌拿下她手中的叉子,扔在一旁,姜穗听着男人沉稳的心跳,眼睛有些酸涩。 她明白,抱着她的大.佬还是曾经的大.佬,逆风翻盘成功。 他回家了。 爱情 驰厌抱着姜穗出去,屋子外面好几个人目光都落在了姜穗身上。 水阳似叹息又似认命,除了让姜穗还有点印象的戴有为,其余的她一个也不认识。 一个约莫二十四五的女人,穿着一身深v红色吊带裙,在一众男人眼中格外醒目,她叫做史霜岚。 见姜穗看她,女人脸色僵住,变得难看起来。 戴有为掐史霜岚一把,她才勉强露了个笑意。 驰厌带回来这群人,大多都是肌肤古铜色,肌肉鼓鼓的汉子,他们不是不知道姜穗,在来的路上,水阳就叮嘱过了,让他们看着不要那么凶横,boss的小公主还是个学生,别吓着人家。 汉子们笑嘻嘻调笑,在他们眼里的学生妹子,估计就是一脸清汤寡水小白菜没长开的模样,他们也不懂欣赏这种美,他们还是觉得横霞岛屿的史霜岚好看。 在岛上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女人也黝黑健壮,胸大腰细屁.股翘的史霜岚,像条水蛇死的,经常勾得一众大老爷们儿眼睛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只不过史霜岚以前是那个糟老头子岳三的女人,所以大多数人也只敢在心里啧舌想想。 所以在水阳严重警告不许吓到人家的时候,众人都拍着胸.脯表示不会不会。 这时候看到少女打量他们,汉子们看着那张柔嫩却明丽的小脸,眼睛都直了。娘的,世上还有比史霜岚更好看的女人啊。 不,比起史霜岚那种成熟的韵味,这姑娘用病弱的少女来形容更贴切。 水阳心里骂娘,咳了一声。 这些人依然呆愣愣的。 水阳觉得其实也能理解,在他没有见过姜穗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已经见过世面了,可是他第一次看她,那个撑着伞的天青色裙子少女,依旧呆愣了一瞬,更别说这群生长在岛上没怎么见过女人的“土包子”。 驰厌看他们一眼,把少女好奇打量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 他明明没有说话,那些人却纷纷一激灵,别开了目光。他们倒是没有什么邪念,只是那少女那种将熟未熟的美丽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刻意袒露的大胸,都没有这紧紧窥视道的、一点像是春天桃花初绽的美丽动人。 见到这群男人的反应,史霜岚脸色更黑了,可她忍了忍,到底没有吭声。 驰厌说:“先离开这里。” 毕竟这还是驰一铭的地盘,留久了也不像话。 姜穗看见驰一铭原本宅子的人,都老老实实蹲在角落被捆成一团,比起驰厌带来这些气势可怕的人,他们像一群挣扎都没有力气的小鸡仔。 她埋首在驰厌怀里,这么多天的提心吊胆终于让心落回了实处。姜穗觉得,原本兴致勃勃要拿驰厌去换合同的驰一铭,应该是得气炸了。 * 驰一铭气疯了。 他一脚踹在沙发上,颧骨上还带着伤。助理战战兢兢,把那群被捆起来的人松开。 白衣服的管家颤着嘴唇控诉:“驰少,是一大群人,踹开了门,不由分说就把我们绑起来。” 驰一铭吼道:“我他.妈还用你讲!” 管家缩了缩脖子。 大家看着眼神阴戾的少年,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从驰一铭一手交合同一手交人,发现驰厌不见了开始,场面就开始不受控制。 岳三当场冷笑着就要留下驰一铭,驰家能比拟岳三势力,但是驰一铭毕竟只是作为考虑的继承人,驰一铭还有个合法继承人姐姐。场面一度失控,驰一铭还吃了不少苦头。 等到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批人,控制住岳三,横霞岛屿内讧,驰一铭才不得不趁乱离开了。 助理现在都觉得双.腿发软。 他想说,那种白手起家的人,和他们百年底蕴的望族不一样,根本就不好惹,人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助理抖着嗓音:“驰、驰少,合同没拿到就算了吧,毕竟珠宝生意也不止珍珠一条路。” 尽管知道横霞岛屿还囤积着一片没有开采的原石。 可能会是翡翠,也可能是玛瑙和水晶,但是这种风口浪尖来钱,助理这辈子都不想体会第二回。 驰一铭转头看他。 助理看见了驰一铭赤红的眼睛:“要滚你给我滚。” 助理哪里敢滚,他甚至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驰一铭父亲。 驰一铭走进那扇门,床上空无一人,地上还留着一把银质叉子。 “好得很,你也背叛我!”他一拳捶在衣柜上,“把她用过的东西都烧了!什么都不许留。” 他不会走,凭什么是他走。 她怎么敢这么对他,别忘了,她敬爱的父亲还在他手里呢。 * 驰厌在r市确实有不少房产。 这次他没有回上次的山林独栋小别墅,也没去花园洋房,而是挑了一个安保最好的别墅区。 一群人虽然看着五大三粗,但是极其有序,让闭嘴立刻就安安静静神情肃穆了。 驰厌坐下,冲他们淡淡道:“坐。” 他这次先于所有人回到r市,带的都是一些心腹。 那群汉子立马就放松下来了。 “乖乖,这城市就是和小岛不一样啊,看看这别墅,修得多气派。” “沙发软得老子骨头都要陷进去了。” 姜穗坐在驰厌旁边,他摸摸她额头:“生病还没好?” 姜穗不想说是因为心理因素所以一直好得慢,她笑着摇摇头:“快好了。” 那小嗓音清凌凌的,像是能掐出水儿来。 汉子们不自在地咳了咳,像是石头里闯进来一颗棉花糖,她乖乖的小小一只坐在驰厌身边,就觉得粗俗的话都会吓到她似的。 但是娘咧,好看是真的好看啊。 史霜岚抱胸,冷眼一笑。 水阳自然看出她不高兴了,但是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史霜岚手在水阳屁.股上狠狠拧了一下,咬牙声音低低道:“这就是你说的,驰厌能让我过得更爽?” 水阳脸涨得通红:“卧槽你有话好好说。”到底不敢发火,毕竟这次翻盘,这个女人做了不错的内应。 史霜岚心里就像堵了一口血,看着姜穗那张娇艳欲滴又年轻的小脸蛋就来气。 她不愿意跟着那个老头子岳三,又老又丑还没用,偏偏还爱在床上玩各种花样。 驰厌就不一样了,他年轻,带着薄薄有力的肌肉。 宽肩窄腰,脸还不错。 虽然不比时下这些小白脸明星,可是自有种成熟的冷硬。 看着就是有力量的男人。 因此水阳明里暗里策反几回,史霜岚就下定决心要离开那个老废物,跟着驰厌了。 没想到成功是成功了,驰厌第一件事做的事,却是带回一个生病了娇滴滴的少女。 史霜岚挑剔地想,这丫头才多大? 17还是18? 这幅眼睛水汪汪随时会掉泪的小模样,怕不是床上只知道嘤嘤哭,一弄就死了,中看不中用。 史霜岚浓重的恶意姜穗不是感觉不到,她看过去,史霜岚笑都懒得冲她笑了,恨恨盯着她。 驰厌摸摸姜穗头发:“没事了,我找医生给你看看。” 姜穗说:“我过会儿睡一下就好了。” 驰厌低眸,烟灰色的瞳孔注视着她。 姜穗小声问:“你有没有受伤,哪里痛吗?” 驰厌把她脸颊上的一丝头发撩到耳后,说:“没有。” 她眼里晕出浅淡又温柔的笑意。 确认了驰厌状态确实还可以后,姜穗也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问更多。 戴有为咧嘴一笑:“姜小姐,你还记得我不?以前二桥下修车的那个。” 姜穗以前放学,都会从那里经过,因此虽然不知道戴有为叫什么名字的,但是却认得他的脸,她笑着点点头。 戴有为挠挠头:“真的啊,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呢。” 戴有为以前见过最多的就是鼻青脸肿的小姜穗,她长大了戴有为鲜少见到。 戴有为热情道:“以后有空我给你介绍大家伙儿认识啊。” 姜穗点头:“好。” 驰厌说:“都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毕竟岳三已经不在了,所有人的精神大可不必这么紧绷。 他们这场翻盘,筹划了许久。 本来直接对上岳三驰厌也是有胜算的,可是那时候戴有为还昏迷着躺在医院,梁芊儿也作为人质被挟持着。 海底有许多专业潜水等着的人。 驰厌知道那一天岳三会等不及解决他,戴有为装晕装了那么久,可憋死他了。 三个人一掉下去,就被人救起,当时只有驰厌的伤严重些,戴有为和梁芊儿都没有什么事。 岳三虽然一直追踪驰厌,可是心里已经认定他是强弩之末,放松了许多。 得知驰厌被驰一铭带回去的时候,三爷完全松了口气,哪怕这小子命再顽强,可是要翻盘也得有命在等个几年,如今被抓,那就永远别想离开了。 没想到转眼,岛上一大半的人,就直直倒戈,拿下了他。 当时帮他出谋划策“压制”住驰厌的人,也是他的心腹,还把机密全部给了驰厌。 他那时候才明白,这个几年前才来岛上瘦高、眼神阴郁冰冷的小狼崽子,原来獠牙早就长全了。 他要的不再是一口饭,是一整个王国。 等众人都离开了,驰厌对姜穗说:“去休息吧。” 他回到房间,阖上门,才露出眼里浅浅的痛色。驰厌把衣服脱了,纵横的伤口遍布在腹肌上,有些已经泡胀发白,甚至快要溃烂。 他咬肌鼓了鼓,倒在床上,竟然一时也能忽略那股疼。 他太累了。 回到她身边,约莫用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几乎一沾上枕头就能睡着,连伤口都懒得处理。 房门被人拧开,露出少女脸颊。 姜穗已经悄悄喊水阳叫医生,这个未来呼风唤雨的男人,此刻成为新晋的boss,他不能露怯,只能够一个人舔舐伤口。 姜穗蜷缩在他身边,很轻又怜惜地,在他坚毅的脸颊上印上一吻。 “你一定不知道。”姜穗在心里说,“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他的付出和坚韧,扭转了她整个人生。 驰厌的警觉就让他立刻醒了过来。 他对上一双心疼得水汪汪的眼睛。 男人沉默片刻,伸手把她眼泪擦了:“又怎么了?” 驰厌另一只手拉过被子盖住伤口。 “一铭欺负你了?”他思忖片刻,强打起精神,只能想到这个。 男人锋锐的眉皱起,烟灰般的瞳看着她,低声道:“我缓缓,就给你出气。”我实在……没有力气了。 他年少时,因为从不被段玲当做人看待,段玲恨不得把他当做一条恶犬。 姜穗看着他带着淡淡为难的眸光,就明白驰厌并不懂,不是被欺负了,伤心才会想哭。 这些话一下子撞得她心又软又痛。 她第一次觉得,她欠他好多年的,那些迟来的东西,不应是钦佩,理应是爱情。 别去嘛 医生很快过来给驰厌处理伤口。 水阳尽管也一直知道驰厌身上带着伤,可是亲眼看见那一片狰狞伤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不是姜穗坚持让他找个医生过来给驰厌看看,他看驰厌那个镇定冷淡的模样,也以为他没事。 驰厌没多少表情,像是痛觉神经已经麻木。 等伤口处理完,挂上点滴,驰厌已经睡着了,也亏得这样的疼痛下,他还能这么快入睡。 水阳出门,看着等在门外的姑娘,医生挖腐肉驰厌坚持让她出去了,此刻她连忙问:“驰厌怎么样?” 水阳笑着摇摇头:“没有事,已经睡着了。” 她眼里放松下来。 水阳欲言又止,想了许久,他还是开口道:“boss这次回来,挺不容易的。”岂止不容易,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姜穗安静看过去,水阳在她纯净的目光中有一瞬犹疑,却依旧道:“横霞虽然已经是我们的势力了,但是很多东西,boss他也无能为力,比如你父亲的事,没有那么快能解决。” 水阳是真的怕驰厌伤还没有好,就因为姜水生又和驰一铭对上。 他们才解决了一个根基深厚的三爷,对上驰一铭这个小崽子还好,可是惹恼了他商业巨鳄亲爹,那就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说自私点,谁都想过安稳一点的日子,这么多人需要仰仗着驰厌,水阳也希望相安无事最好。 水阳本来以为姜穗会脸色苍白羞恼,可是她只是很安静地点点头,水眸里没有对他这番话的不满,在这样的黄昏,竟懂事得有几分温柔。 水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冲她点点头离开了。 姜穗知道,驰厌很辛苦。 她没有去打扰他,让他好好睡一觉。 * 水阳回到自己住处,才发现外面站了一个姿态妖娆的女人。 他脸色一变,心里骂了一声,就要重新上车打算换个住的地方。史霜岚走过去,抓住他手臂:“你给我站住。” 水阳腆着脸笑:“哎哟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我们横霞岛屿的史大美人。” 史霜岚现在火冒三丈,根本就不想理会他的嬉皮笑脸,她直接切入重点:“当初你让我去找老东西机密文件的时候,许诺过我你忘记了吗?” 水阳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记得嘛,荣华富贵嘿嘿,现在不是有了么,等boss清理一下横霞岛屿,珠宝财富都不会少了你的份儿。” 史霜岚咬牙切齿:“你耍我?” 水阳见她纠缠不休,也不得不正了脸色,一下子变得冷硬起来:“这事确实是我说的,岳三倒了你就可以跟boss,boss没有保证过这个。再说,那老东西倒台,你也是受益者,就不要装出这幅我们都在欺骗你的表情。” 他平时嬉皮笑脸,现在一下子严肃,带着几分煞气,也让史霜岚明白,驰厌手下能有几个人是好惹的。 史霜岚原本掐住他手臂的手指改为轻轻抚摸,她抵着眉眼,怒意变成了笑:“你应该也可以理解我的心情,毕竟我一个离开横霞岛屿就一无所有的女人,肯定得给自己找个倚仗嘛。不然那群粗鲁的男人还不得活吞了我。” 水阳似笑非笑看着她。史霜岚脸上有些挂不住,她这才想起这不是在横霞岛屿了,她也不是岛上唯一一个姿色上佳的女人。那少女模样顶精致,还年轻惹人疼。 史霜岚说:“我也不是想要一个名分,毕竟岳三那么多年也没有给我一个名分。只不过好处不能单被一个不懂事小女娃占了对不对?我陪一陪boss,想必boss也是愿意的。” 水阳皱眉:“你别打什么主意,要男人多的是。” 史霜岚说:“可我要最好的。” 水阳便有些烦了,他干脆也懒得和她磨,直接警告道:“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boss爱姜穗,你最好别作死。他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好不好惹你也见识过,出了事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史霜岚冷笑:“那小女娃能做什么?boss受伤还让boss抱着。”还有些她没有说出来,离开别墅走之前,她分明看见姜穗和驰厌是分房睡的。 分房睡,证明驰厌碰都没碰过姜穗。 对于一个正常有生理需求的男人来说,养个不能碰的废物小花瓶能有什么作用。加上他们是从驰一铭家里把姜穗带回来的,都被人关过了,驰一铭没有碰过她才怪。也亏得驰厌能忍这样的绿帽子。 但是看见水阳眼里的厉色,史霜岚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反着说。她勉强应了,水阳这才罢休。 * 第二天驰厌醒过来,他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可是眉眼间已经恢复了精神。 这具躯体的自愈能力、或者说他的承受伤害的能力,像是钢铁。平常人受了这样的伤,站都站不稳,可他依旧按时起了床,走到客厅去。 春天的清晨,光线柔和,空气中笼罩着一层清灵的雾气。 临时工阿姨旁边,一个米色连衣裙的少女在浇花。 她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驰厌,下意识漾出一个清浅的笑,冲他跑过来:“驰厌,你好些了吗?” “嗯。” “我把手洗了,我们一起吃早饭。” “好。”临时工阿姨看姜穗把早饭端出来,自己便离开了。熬得很香的粥,还有一叠开胃菜,一个软香的蒸蛋。 这些都是姜穗做的,因为临时工阿姨不知道男主人身体状况不太好,也并不知道驰厌不喝牛奶。她按着有钱人的喜好想要露一手,给做了三明治和煎培根,准备了牛奶。 姜穗讲出情况以后,阿姨慌了一下:“我、我不知道,现在就重做。” 少女笑着摇摇头,挽起袖子:“我来吧。” 见阿姨忐忑,姜穗安慰道:“我想照顾他,嘘,别告诉他。”她眼眉像是世上最温柔的水,阿姨觉察出来,也忍不住笑了。 此时姜穗和驰厌一起吃饭,驰厌问:“生病好了吗?” 姜穗点点头,她身体并没有那么脆弱,前段时间是因为担心驰厌,心理特别焦躁。他平安回来,她心里飘飘摇摇的小船也找到了港口,安定了下来,身体自然一下子就好了。 驰厌还记得昨天说过的话,他表情沉肃,开口道:“一铭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别担心,姜叔我也会接回来。再晚一点点,等安全了,我就送你回学校。” 他把自己当做旗子,像是她掌中的冲锋兵。不知疲倦般为她的一辈子而努力。 世上只有这么一个驰厌。 他总是惹得她眼眶酸涩。 让她感觉,他在一天,她就被深爱一天。 姜穗拖动椅子坐到他身边,轻轻捧着他脸颊。他这段时间吃了太多苦,也瘦了好多。 “驰厌啊。”她轻轻道,“这些事情都不急,你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他便也低眸看她,笑意从眼睛里一点点溢出来:“好。” 男人指腹碰触上她的脸颊,让姜穗觉得痒痒的。 他鲜少笑,哪怕是住在花园小洋房,他情绪最好的那些夜晚,这双过于冷清冰冷的眼睛,也带着暗夜般的黑。 驰厌偏头,低头吻上她的唇。 她微微睁大眼睛,手指搭上他肩膀,竟然有些紧张地抓住他衣服。驰厌几乎从不主动亲她,他永远保持着冷淡而礼貌的距离。除非她主动开始,他觉得不够,才会反客为主。 这是第一次,在一个清晨。 毫无预兆,他低头吻她。 阳光烂漫,撒了一地。 戴有为从花园走过来,视线穿过窗户打开的落地阳台,就看见这一幕。他心里暗戳戳吹了个口哨,一旁的史霜岚脸色变了变,然后冷冷哼了一声。 戴有为打了个手势,示意身边这些人――晚点再来。 史霜岚看见男人理智地放开少女,那个吻看上去就十分用力。可他到底什么都没做,轻轻摸了摸她头发,特别珍惜的模样,像是在保护什么易碎的琉璃。 驰厌暂时并不打算回横霞岛屿,毕竟他和三爷不一样,一开始想的就是走城市渠道。 岳三去世,横霞岛屿落在驰厌手上,这件事没几天所有人都知道了。 驰厌早先就打通过珠宝渠道,如今他身价今非昔比,想讨好的人比比皆是。 各种邀请如过江之鲫,他一跃成为这个古朴却不失热闹的r城身价最高的人。 然而这些邀请驰厌全部推了。 他还有许许多多事情,也从小就勤快惯了,其实反而并不太习惯这样像个废人一样养伤。 休息到第三天的时候,他伤口还没愈合,就想出去处理横霞岛屿的库存珍珠的事。这事是史霜岚来催的,女人站在客厅,心里各种躁动,面上却一派严肃。 驰厌点点头。 姜穗在午睡,驰厌没打算吵醒他。 换上西装,才打好领带,就看见了门边倚靠着的少女。姜穗从房间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准备出门的驰厌,但她并没有看见站在客厅的史霜岚。 姜穗还没有睡醒,揉揉眼睛,声音也带着午后的甜腻:“驰厌,你不养伤了吗?” 什么伤口也不会好得那样快啊。 驰厌低眸,轻轻皱了皱眉:“没事,我先去处理一些事情。” “很重要吗?” 驰厌默了默,不知道什么才叫重要和不重要的区别,他摇头。 “那你暂时别去好不好。”伤口痛了怎么办?你自己又不心疼自己。 史霜岚听到他们对话,在远处冷笑,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分不清轻重缓急。可能在她眼里,这些事情就跟她那些无聊的课本一样,需要去念,但是晚一点念,或者不念也没有多大关系。岳三以前就最恨女人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驰厌是谁,能容忍她这样胡闹么? 驰厌眉头没有舒展开,低眸看着她柔软的发顶,少女轻轻扯扯他领带,眼睛被揉得微红:“别去嘛,你说了休息几天的。” 驰厌看着她:“好。” 她笑开。 还不到夏初,真是顶妍丽的容貌。 他眼里平静,把领带从她手里抽出来,握住她白皙的手,对史霜岚说:“给水阳他们说,这事过几天再说。” 史霜岚目瞪口呆,随即咬牙,笑眯眯道:“好。” 等人走了,驰厌看着少女:“我早点去,你就可以早点回学校。” 姜穗摇摇头:“我不要这个。” 他看着她,姜穗低眸说:“我不需要你多厉害多受人敬仰,你健康一点,陪我一辈子啊。” 她知道,他并不是无坚不摧的利刃,也不是永远锋利的刀戟。 他鲜少索取,或许是,早已经忘记该怎么索取。 神明 驰厌伤口愈合好已经是五月份中旬。 初夏来了。 横霞岛屿许多事情还没肃清,他开始处理岳三问题带来的后续麻烦。 驰一铭倒像是突然沉寂下去,如果不是知道他还没离开,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已经回了s市。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连驰一铭也开始学着长大。 水阳再拿来邀请函的时候,驰厌没再拒绝。 姜穗十分无聊,她不能回去学校,驰厌他们的工作她也没有接触过,所以她这几天都是学着做一些新鲜事情,比如瓷器彩绘,或者和阿姨学种花。 她无聊的状态驰厌看在眼里,史霜岚也看在眼里。 史霜岚心想:一个女人和男人没有共同话题,再漂亮也不会长久下去。 她仿佛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驰厌问姜穗:“想出去玩玩吗?” 姜穗眼睛亮了亮:“可以吗?” “嗯。” “那我想出去。” 驰厌让人给她准备了衣服,裙子是粉白色拼接,看上去十分淑女有朝气,姜穗换好,驰厌牵着她出门。 “是玩什么呀?”姜穗很好奇,身边的男人脸色清冷,怎么看也与一切娱乐活动不沾边。哪怕是饭局,都是规规矩矩谈事情。 驰厌眸色沉凝,他淡淡道:“ktv。” 姜穗愣了下。 她对ktv的印象,还停留在上回驰一铭把她绑过去。但是驰厌怎么也不像是喜欢去ktv玩的人。 驰厌没有再多解释,倒是上车发现戴有为和史霜岚也在。 戴有为兴奋得搓手:“我的妈被困在那个破岛,好久都没有回来浪一把了,激动。” 史霜岚主动请缨作为他女伴,此时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一行人走到ktv,姜穗才发现,这个ktv竟然就是上次那个。 包间打开时,一群人“唰”地站起来。 “驰厌先生来了,请坐请坐。” 一时间全是殷勤讨好的声音,谁都晓得当年岳三是个什么地位,能白手起家,不声不息让岳三出局的人,让他们惶恐又想讨好,今天驰厌同意他们的邀请时,所有人既欣喜又惊疑不定。 驰厌推了好几个商圈饭局,来和他们这群在别人眼里看来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一起玩,还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这种热闹奉承,在看到男人牵着的少女时,化作了一片寂静。 “你是!”站在最里面,妆容精致的女人没忍住,一声惊呼。 姜穗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那天刻意羞辱她的一个女人,好像叫做小薇。 小薇看看她,又看看驰厌,脸色一下子煞白。 众人也回过味来了。 上回姜穗被驰一铭绑过来,所有人都是看热闹的心态,看她那张脱俗精致的脸,猜她是什么身份,但是没有一个人帮她,他们还用她打过赌。 那时候没人觉得,这个被驰一铭随手一绑的少女有什么后台。 没有人保护她,所以小薇这样身份的人都可以欺负她。 那一晚驰一铭不许他们走,非要找这个少女,也让所有人印象深刻。 驰厌环视一圈,声音带着一贯的冰冷:“人都齐了?” 好多人脸色变了变,最后还是杨潇答道:“齐了。” “齐了就坐下。” 一群平时在r城作威作福的富二代,此时像是开会一样,在沙发前坐下。 戴有为和史霜岚完全是懵逼的,不是说好了来玩来high来唱歌吗?boss怎么搞成了这种吊唁奔丧一样的氛围。 姜穗偏头去看驰厌,她现在也认出来了,所有人都是那晚在ktv的人。 驰厌没转头,却摸了摸她头发,带着她一起在主座坐下 所有人看着他,噤若寒蝉。 宋迪脸色很难看,他实在受不了这个氛围,主动开口道:“驰厌先生,先前的事情都是个意外。” 驰厌便看向他,驰厌松了松领带:“愿闻其详。” 杨潇立马点头接话:“对对,都是误会,当时我们不知道姜小姐是您的女朋友。” 但他们也不敢把锅推给驰一铭,毕竟那个小变态还在r市。万一驰厌走了,他又过来,他们也讨不了好。 最好笑的是,大屏幕上还在唱缠.绵的情歌。配合着此时冰冷的氛围,杨潇恨不得冲过去关了。 驰厌目光扫视了一圈,手指点了点桌面:“道歉就不用了,服务员。” 服务员走过来,来几瓶酒。 他说了要求,服务员立马把酒端上来。 驰厌淡淡道:“喝了。” 空气里安安静静的,大家都知道这位先生如今谁都惹不起,不要说喝个烈酒,就算他把他们扒光了去裸奔,也没几个人反抗得了。 喝了才发现这酒辣得舌头都不舒服。 姜穗小手被他握在掌心,她第一次有了这个男人如今真有权有势的感觉。 姜穗反握住他的手,趁其他人还在喝酒,她在他手里轻轻划。 驰厌微微分神。 微暗的光晕里,她手指纤细白皙,在他掌心快速轻轻写。 ――驰厌真好。 他竟然也一下子就看懂了,握住那根软软的手指:“嗯。” 史霜岚离得近,看得真切。 作为一个多年跟着岳三,想方设法讨男人欢心的女人。她下意识看了眼驰厌下盘。 男人双.腿修长,包裹在西裤之下。 他刚刚还正经坐着,此刻却双.腿交叠。还真是……欲盖弥彰。 只不过他神色冰冷,没有一丝异样。其他人苦哈哈地喝酒没发现,他身边双眼亮晶晶看着他的少女也没发现。 史霜岚咬牙,本来以为姜穗这种,小城养出来的小姑娘,哪里比得上自己,可这他.妈竟然是个小妖精。青涩的妩媚,勾人还不自知。 驰厌偏偏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他像是在养孩子,耐心十足又冰冷禁欲。 驰厌甚至给她点了杯牛奶,让她咬着吸管慢慢喝。 所有人喝完了酒,驰厌看了眼戴有为,戴有为好歹是跟着他一起漂泊过的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笑眯眯道:“大家别这么拘谨,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啊,今晚boss请客,大家玩得尽兴。” 不管其他人心里怎么想,此刻都纷纷应和。 戴有为惯会活跃氛围:“我给大家唱一曲?” 杨潇宋迪他们立马道:“欢迎戴经理。” 下面立刻掌声一片。 戴有为拿起话筒,点了一首《发如雪》,这歌当时流行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一开口,粗嘎的嗓音,乱跑的调子,杀伤力之强大,让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当真难听得一匹。 驰厌皱紧眉头,他看姜穗,小姑娘额头抵在他肩膀上,笑得肩膀颤动。 驰厌默了默,觉得戴有为这个歌声也不是那么难忍受。 戴有为唱完,史霜岚觉得耳朵都要被他吼聋了。 偏偏所有人立马捧场地鼓掌:“好!” “戴经理这个嗓子,唱得真棒啊。” “有气势。” 小薇她们也连忙应和道:“很好听,比当红男星也不差。” 以至于戴有为走下台子,开始怀疑难不成自己真是该去娱乐圈的人才? 姜穗目瞪口呆。 驰厌倒是平静得很,习以为常。 曾经有一年,这种奉承的话他也没少说,本就不是什么巧舌如簧的人,可是这世界,有时候人要学着低头。 戴有为说:“厌哥,我真唱得那么好啊?” 驰厌冷冷地说:“滚蛋。” 戴有为就明白了:“……” 然而戴有为开了一个氛围活跃的头,所有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唱歌玩游戏。 他们见驰厌没再为难,知道这件事算是暂时揭过。 史霜岚有心卖弄,也上去唱了一曲,她唱得还不错。 其他人的女伴大多也会唱歌,纷纷去唱了几首,水平竟然都还不差。 驰厌不唱歌,也没人敢喊他,但是大家都怕大佬不爽,于是邀请他玩牌。 驰厌没拒绝,把牌递给姜穗:“你来。” 富二代们有眼色极了,哪敢和姜穗一起玩,杨潇立马喊女伴丽丽去玩牌。 他让丽丽坐自己腿上,笑眯眯亲了丽丽一口:“看着点啊,驰先生女朋友不太会。” 丽丽娇嗔一句:“知道。” 其他人纷纷效仿,抱着女伴让她们玩牌。 史霜岚回头就看见,驰厌轻轻靠着姜穗,男人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轻佻,他教她玩牌,只偶尔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轻轻嗅嗅她耳畔的味道。 当真是耐心极了。 少女问:“我可以出这个吗?” 史霜岚看了眼,心想,小智障。 驰厌瞥了眼,说:“可以。” 少女就扔了出去。 史霜岚:“……” 姜穗倒是玩得很开心,她后面自己摸索出了些窍门,就很少输,丽丽她们即便不放水,也没能赢她。 驰厌见她开心:“我去趟洗手间。” 少女点点头,声音在史霜岚看来有些娇气:“你要快点回来。” 驰厌说:“嗯,戴有为看着些。”他迈步走了出去。 史霜岚心跳飞快,这段时间她连驰厌面都没怎么见过。 对比起身边哈哈大笑的戴有为,驰厌简直荷尔蒙爆棚。 她也趁着没人注意跟了上去。 男人解皮带的时候,史霜岚敲了敲男卫生间门。 她也知道驰厌不会开,可她有绝招:“姜穗好像不太舒服。” 里面顿了顿,驰厌拉上裤子拉链,声音微哑:“怎么了?” 夜色靡靡。 他皱眉打开门要往外走,史霜岚一下子就扯下了自己衣服。驰厌神色冰冷看她。 史霜岚舔了舔唇:“boss,您看,她那个不懂事的样子,心里只把你当没欲.望的神明,希望要什么你给什么,不晓得你这个年纪有生理需求,也不会安慰你。” 灯光下,女人圆润的肩膀露出一大片。 “我知道你舍不得动她,但她现在不知道,我们可以……” 驰厌低眸笑了,只是那笑没有温度。 驰厌说:“你说得都对。” 史霜岚怔然,然后控制不住面上一喜。 驰厌嗓音极冷:“但你可以滚了,三秒钟不滚,就滚回横霞岛屿。” 史霜岚脸色变了变,但她知道男人不是吓唬她。她现在真怕回横霞岛屿,衣服都顾不上遮掩,匆匆往外走。 驰厌洗了把脸,回到了包间。 少女给他看自己赢来的筹码,灯光下乖巧的桃花儿眼像琉璃:“驰厌,我赢了好多,都给你。” 别说,这堆还真是她凭真本事赢的。 不经常玩的人手气倒是不错。 驰厌便也笑了,心一下软下去:“嗯。” 史霜岚说,姜穗把他当神明,希望要什么给什么,偏偏不了解他的欲.望。 可史霜岚并不知道,纵然姜穗不懂很多事,不懂需求,也不懂安慰他。 可是这个小女神,是心里窝了好久的宝贝。 她是一整个儿大院少年的青春和向往。 一铭那种混账都没敢轻易动,仿佛是件心照不宣的事。 何况是年少即便孤僻,漂泊在外,也曾思念过她无数次的自己? 小骗子 包间里气氛正浓,驰厌低头看了眼手表:“今天就到这里。” 史霜岚在角落,涂上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搭在宋迪大.腿上。宋迪面上笑嘻嘻,桌子下却在暗示性捏她的手。史霜岚在驰厌那里吃了瘪,在其他地方主动出击倒还算得上无往不利。 戴有为没有管自己这个女伴究竟在做什么,他划拳划得十分高兴。 一听驰厌说走,戴有为倒是不眷恋,一下子就跟了上去。 史霜岚拍开宋迪的手,也连忙跟了上去。 其余人自然也不会留驰厌。 驰一铭在这里,和他们还像同龄人,但是驰厌就不一样了,他那个冰冷刻板的气质,像是高中时代的教导主任,黄色笑话都没人敢讲一个。 夜风拂面,姜穗脸颊在包间因为缺氧有些发红。 驰厌说:“戴有为你们先回去。” 他自己握住姜穗的手,拉着她沿街道走,车子远远缀在后面跟着。夏初的夜晚,风又轻又暖,拂在脸颊上特别舒服。 姜穗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她桃花儿眼上扬,有种快乐的味道。 两个人走到上次歇脚的公园。 姜穗想起之前驰厌说跟着他可能吃不饱饭,现在才反应过来是吓唬她的。他说自己一无所有,让她别跟着她,后来她没走。 她偏头问他:“驰厌,要是上次我选择回去了呢?” 驰厌脚步顿住,他看了一眼姜穗,继续往前走。 “那就让你回去。” 姜穗咬了咬唇:“就这样呀。” 驰厌说:“嗯。” 姜穗回忆了一下陈淑b有段时间看的言情小说,她疑惑地说:“难道你不生气吗?一个因为你没钱就不要你的坏女人,你就这么放过她了?会不会等你像现在这样,特别厉害地回来了,然后报复回来。” 她越想越觉得奇怪。 双眼亮晶晶绕到驰厌身前,她脑袋差点碰到他胸膛,驰厌这回停下了脚步,低眸看她。 姜穗问:“驰厌,你没有占有欲的呀?” 驰厌有那么一瞬,面无表情看她。 姜穗脑袋发热问出来,才觉得他神情似乎不对劲。 风一吹,姜穗因为缺氧的脑子就清醒了。 她自己知道驰一铭把她关了那么多天什么也没发生,可是别人不知道,驰厌也不知道。 驰厌不笑的时候,除了刻板严肃,就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肃杀。 她其实更想问的是,驰厌为什么能对她无底线的包容呢? 可他听到“占有欲”这个词,眼底铺陈的漆黑还是让她捕捉到了。 驰厌见她自己问出来,又怯怯看他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他手掌握住她后颈,力道并不重,却把她一下子拉过来。 姜穗手抵住他胸膛。 他并没有生气,看她自己懊恼的模样,驰厌低眸问她:“穗穗,你有没有良心,我很早就说过,让你离一铭远一点。你居然还问我这种问题,嗯?” 而他还得平平静静说些谎话骗她。 姜穗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有说过,但是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一副认错的模样。 驰厌淡淡说:“我说生气你害怕,我说不生气你又不解。” 他手指抚在她柔软的后颈,让她涨红了脸颊。 夜风徐徐,公园湖面被吹起无数条波纹。 姜穗踮起脚尖,在他侧脸吧嗒亲了一下:“我好喜欢你啊。” 他维持着面无表情注视了她几秒,眼底却骤然漾开了笑意:“嗯。” 驰厌依旧不表白回应。 姜穗都已经泄气并且习惯了,这句话像是转移话题的□□,她故意期期艾艾冲他伸手:“要背一下。” 驰厌伤口已经好了,她跳上对方宽阔的背,男人稳稳托住她。 驰厌知道,她这样小女生的表白方式,我好喜欢你啊,就像是喜欢一块蛋糕,一条漂亮的裙子,亦或者一个她身边的闺蜜。 女孩子似乎都喜欢这样说,用最软的话戳男人心窝子。 想用轻飘飘的表白,就骗他最掏心窝子的话语。 可他知道自己还是就这么轻易被取悦了。 她乖乖巧巧趴在他背上,下巴尖尖的搁在他肩膀上。 “驰厌,我也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她刚刚在ktv一直没有唱歌,经过这次驰厌的事,没有人再敢用上次那种看漂亮玩具的眼神看她。 姜穗也不等他回应,轻声在他耳边唱: “天上银河在发光 地上风铃来歌唱 织女星在远方 古老浪漫的神话流水走过 春夏四季的变换 幸福在蔓延 爱你永恒不孤单” 那年才流行起来的《樱花草》,调子又轻又软。 驰厌放慢了步子。 背上的少女声线十分干净,唱到“爱你永恒不孤单”,像是在说什么骗人的鬼话。 她要是个骗子,那一定是个合格的小骗子,因为他握住她柔软小腿的手指,又把她握紧了一点。 他并不太相信姜穗爱他,但是今晚,也是驰厌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 他没有被人爱过。 如果说世上有人生来不被爱,他一定也是其中一个。他还是个婴儿就被抛弃了,几个好心的流浪汉用米汤轮流把他喂大,后来漂泊到了驰一铭家,他母亲温柔地接纳了他。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温暖,可惜那个女人爱的依旧只有驰一铭。 她把儿子交给另一个没有长大的少年,让驰厌背负着她死因的秘密,而驰一铭毫无负担地活下去。 那个女人说:“我当然也是很喜爱我们驰厌的,你和一铭在我心里一样重要。” 她说喜欢他,却只是需要他真心照顾更小的驰一铭。于是他很小就明白,都是骗人的。 后来邓玉莲一家也不喜欢他,高兴了给点饭吃,不高兴让滚远些。养条狗估计都比这用心。 驰厌活得没有尊严,养大了自己和驰一铭。 然而一铭的心也并不是温热的,他养大的孩子,和他一样冷的心肠。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遇见过喜欢他的人。 背上软乎乎的姑娘却说喜欢他。 驰厌被生活骗怕了,他眼里能填报肚子的,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他一遍遍说,不可能的。 所有人都想得到的姑娘,怎么会喜欢他。可是急速的心跳,又出卖了他被哄得无可救药的事实。 她已经比吃饱饭、活下去这两件事在他心里更重要,他实在没有什么能给她了。 可是小骗子姑娘唱完,笑吟吟地一口咬住他衬衫领子,甜蜜蜜问他:“好不好听呀?” 驰厌抿了抿唇:“好听。” 她便乐不可支。 他都不明白她怎么可以这么甜,哄人的话、哄人的举动怎么可以有那么多。 想让她别闹,可是他到底什么也没说。 驰厌突然停下步子,姜穗抬头,顺着前方看过去。 一眼就看见了前方路口的驰一铭。 他身后跟着另一群年轻男女,姜穗以前见过的,似乎也曾和段玲他们一个圈子的。 总之应该是r市家境不错的一群富二代。 少年歪着头,穿了一件深蓝色衬衫,肩上搭着一根棒球棍,隔着一个路口,他冷冷看着他们。 驰一铭也立马安静下来,他身边好几个有眼色的,都听过驰厌的名字,也曾经在陈老家的宴会上见过驰厌,因此原本的嘻嘻哈哈立马停了下来。 但是也有个没有眼色的女孩子,段家倒了以后,段玲被接到孙家生活了,寄人篱下再也没了曾经的嚣张。除开段玲,就是这个叫何乐的女孩子家境最好。 她见驰一铭一眨不眨地盯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背上还背着一个姑娘。 何乐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挽住驰一铭的手臂:“驰少,怎么了呀?” 她的话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驰一铭面色沉沉盯着驰厌背上的姜穗,像是生生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姜穗坦荡直视他的目光,然后继续把下巴搁在驰厌肩膀上。 她桃花儿眼透亮,像朵极其漂亮的花儿,软绵绵攀附着大树生长。 驰一铭冷笑了一声,握住身边何乐的肩膀。 附身亲了何乐一口。 何乐简直被这件事惊呆了,她捂住自己的唇,眼里又惊又喜,双颊通红看着驰一铭。 驰一铭冲她弯唇一笑,手腕转了转,棒球棍拖在地上,对身后的人说:“走啊。” 何乐拽住他袖子,驰一铭按了一把她脑袋,把她往怀里一搂,吹了个口哨。 一行人胆子大些,不认识驰厌的,又玩闹起来。 驰一铭在另一条街道路过的时候,没有看姜穗一眼,仿佛他真的一点都不稀罕她。不稀罕这个在他身边就恨不得同归于尽,在他哥背上就跟没有骨头一样的少女。 他颠了颠棒球棍,有那么一瞬想过去干一架。 可是这念头消失得也快。 毕竟他这个肤□□致的模样,即便这两年开始运动,拿着棒球棍也打不过驰厌。 更别说他哥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看着就他一个人,说跟了狙击手他都信。当年只身一人在外打拼,最后能搞垮岳三,这种人心深沉得大海都比不上。 驰厌能感觉到背上姑娘的呼吸声,起先是对着他耳畔,后来随着驰一铭从街道那边走过去,温热的呼吸微微偏移了一些。 觉察到姜穗看驰一铭,驰厌冷漠无情地把她放下来,语调冷冷的:“自己走。” 驰厌所有的温柔和暴躁般的心动,都是在驰一铭不在的时候。驰一铭一出现,像是给驰厌心里泼了盆凉水,让他变得冷硬而不好相处。 姜穗:“……” 所以说她真是讨厌驰一铭,而她先前问的问题也找到了答案。 谎话 驰厌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他冷静的时候占大多数。没几天驰厌就告诉姜穗,她可以重新去学校上学了。 五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听到能去上学姜穗很惊讶,她还以为需要很久。 驰厌道:“你在学校会很安全。” 姜穗点点头,她试图握住男人手指:“你在生气吗驰厌?”她也是第一次认识到,在驰厌心中,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如驰一铭。 他凉凉看她一眼,垂下眼睛,避开她的糖衣炮弹,翻了几页文件:“没有的事。” 驰厌更平静地说:“姜叔的事情,我在想办法。” 驰一铭这混账像是捏住了最后一张王牌,死活也不肯撒手。 驰厌知道,经过上次的事,驰一铭显然有了巨大的进步。搁在以前,驰一铭这样的性格早就开始张狂威胁谈条件,可是这次,他整天看着嘻嘻哈哈,却暗暗加强部署,并不与他们联系,甚至没有来威胁姜穗。 这个少年慢慢从猎物向猎人蜕变了。 外面突然吵闹起来。 驰厌电话响起。 那头声音十分犹疑:“boss,外面有人说她是你舅妈,非要见你一面。” 电话声姜穗也听到了,她微微偏了偏头,好半天才想起驰厌所谓的舅妈是谁。是邓玉莲。 驰厌神情不变:“让她走。” 那头挂了电话。 可是没一会儿,外面响起很大的哭嚎声,邓玉莲坐在地上耍赖:“驰厌你这么没有良心的兔崽子,当初吃我家的穿我家的,现在出息了就这么对我。” 保镖也是第一次见坐在地上撒泼的女人,面面相觑。 邓玉莲大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小野种,有娘生没娘养的,竟然这么对养了你那么多年的人。” 保镖老大皱眉,很烦她尖锐的嗓音。 他当机立断:“拖出去。” 邓玉莲原本还哭嚎着,当即傻了眼。 她思想至今还停留在住大院儿那个年代,只要把不孝、冷漠这些家里的腌h事拿出来,看热闹的就会很多,也会有支持她的人。 但是这所大房子前站的都是黑衣男人,他们面色严肃冰冷,看她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她的绝招没有半点用处。 邓玉莲被拖着走拼命挣扎,还不忘一路流着眼泪唾骂。 到了大门边,水阳和史霜岚恰好也要进来。 史霜岚穿一身绛紫裙子,曲线毕露。他们都听见了邓玉莲骂得难听的话。 水阳微微挑眉,他倒是认得邓玉莲,但是驰厌不愿意说过去那段往事,他对boss这个曾经名义上的舅妈一无所知。 史霜岚嫌恶地看了眼地上毫无形象的女人,避之不及。 却在听她说自己是驰厌的舅妈时,她脚步顿住,回头去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女人。 史霜岚抱着文件夹,这是一部分横霞岛屿的资料。 她这个人虽然不算聪明,可是在大事上并不糊涂,她也怕驰厌这样面上平静心中狠戾的人翻脸不认账,如果三爷这个靠山没了,驰厌不愿意接纳她,她的处境将会很糟糕,所以她在岳三出事前偷偷转移走了很大一部分资料。 也因为这样,水阳虽然烦史霜岚,可是也还乐意笑眯眯哄她拿出资料。 史霜岚本就没有死心,那天晚上虽然被拒绝了,可是男人冷漠的神情,与他鼓囊囊的地方,可是完全不符合。 即便那反应不是因她而起,可她有灭下去的本事啊。屋子里那少女什么都不懂,那天boss特意给她出气,可是回来她还惹boss生气了。 史霜岚觉得自己只差一个机会。 她脚步一转,看着这个自称是驰厌舅妈却不停唾骂的女人。 史霜岚上前几步,看到邓玉莲头发散乱的脸,皱眉呵斥保镖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个阿姨说她boss的舅妈,有你们这样对boss长辈的吗?” 邓玉莲见终于有个人帮她说话,一下子又燃起了希望:“对,我是驰厌的舅妈,从小就把他养大的。可是这群人要把我拖出去!” 保镖老大还没说话,水阳就握住她胳膊,不满道:“史霜岚,你又要搞什么鬼?” 史霜岚挣开他:“水阳,你说话注意些,我搞什么鬼,你没听见她说她是养大boss的人吗?” 水阳说:“boss的事情你管不着,赶紧回去!” “回去?不是你们让我送资料的吗?” 此言一出水阳就皱了皱眉,史霜岚手里的资料还挺重要的,毕竟岳三才是在岛上待得最久的那个人。里面涉及了好多他们不知道的事情,本就不是光明正大接手岳三的东西,许多事情都得靠他们自己慢慢摸索,如果有这些资料,境况会好很多。 也是因此,水阳虽然烦史霜岚,这段时间依旧对这个女人下了些功夫。 史霜岚看了眼邓玉莲,到底下不去那个手去扶。邓玉莲也不介意,那些人一松开她,她自己爬起来了。 邓玉莲紧紧握住史霜岚的手:“你帮帮我,你让驰厌救救我女儿。我女儿是驰厌他妹妹啊,他不能见死不救。他都把洪丽云家那个小贱人梁芊儿救回来了,不能不管我女儿。” 史霜岚被她一双枯瘦的手握住,险些尖叫,那双手上不知道沾了什么,让史霜岚脸色僵住,但她忍了下来,尽量和颜悦色地说:“我只是老板手下的员工,还请不动他帮忙,但是你可以找姜穗试试,她说的话老板都听。” 邓玉莲激动道:“姜穗,你说的是我们以前院子里的姜穗?” 史霜岚忍着恶心,笑眯眯点头。 水阳站在一旁,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史霜岚道:“本来就是这样啊,我说的都是实话,老板本来就对姜穗很好。要救什么人,也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邓玉莲有了希望,知道那个臭小子驰厌寡言冷漠,不再一味喊驰厌名字,反而扯着嗓子喊姜穗。 邓玉莲现在属于病急乱投医的情况,如果是之前,她还会忌惮一下驰厌的势力。可是现在她老公赵松石身体垮了,赵楠又出了事,让她恨不得把世上的人都骂个遍。 史霜岚心里冷笑了一下。 谁和这种泼妇沾上关系都讨不着好,她倒要看看姜穗怎么办,不出面邓玉莲会一直唾骂。而boss之所以不管邓玉莲,大家心知肚明这个邓玉莲不是个善茬,估计和boss从不提及的那段不堪的过往有关。 姜穗帮不帮忙都会让驰厌心里存了个疙瘩。 邓玉莲骂了几句,那扇门终于开了。 驰厌迈步走过来。 邓玉莲脸上一喜,她连忙走过去:“你快救救你妹妹,你妹妹被人骗了,现在人家欠的钱,要逼着她还债,那群杀千刀的还把人扣住了。” 姜穗站在驰厌身边,她穿了一身薄荷色裙子,腰上坠了几颗珍珠。 邓玉莲眼里闪过一丝愤恨。 这个小时候的丑丫头,现在看起来一根头发丝都精致得不行,还不是仰仗他们家驰厌。可是小楠就不同了,这些年小楠吃了那么多苦,明明只比姜穗大两岁,可是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憔悴苍老。 她又恨恨地想,驰厌对一个外人这么好做什么,小楠可是他妹妹。 驰厌一直没吭声,许久他淡淡道:“一铭叫你来的?” 听到这两个字,邓玉莲身体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她那个亲外甥,这些年在她眼里和魔鬼一样可怕。 邓玉莲下意识摇了摇头,她看向姜穗:“穗穗啊,你帮我求求情,小楠也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你不能那么毒的心肠见死不救。” 她说着就要扑上去。 史霜岚眼里闪过一丝快意,她还记得被那老女人抓住时的恶寒感觉。 可下一刻,邓玉莲的手被驰厌格开。 驰厌冷冷地看着她,语调讥讽:“舅妈?” 他那年跋山涉水,几乎是一路祈祷带着驰一铭到邓玉莲家里。因此驰一铭的母亲说,一铭的亲人也是他的亲人。 当小少年鼓起勇气喊舅妈的时候,这个女人像看垃圾一样看他,尖刻道:“给我闭嘴,你就是个小野种,我才不是你舅妈。” 邓玉莲自然也不可能忘记她是怎么对驰厌,记起史霜岚的话,她只是一味哀求地看着姜穗。 “穗穗,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帮帮邓姨,啊?”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姜穗身上。 史霜岚差点乐出声。 水阳几不可闻叹息一声。 姜穗如果开口,boss肯定会帮。 毕竟不像他们这种人,小姑娘心肠软,还有当初邻居那层关系,姜穗多半会开口帮帮邓玉莲。 姜穗看着邓玉莲,她眼睛明亮,摇摇头:“不帮。”连理由都没有,只有干干脆脆两个字。 邓玉莲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连驰厌也偏头,看着身边的少女。 姜穗说:“你是驰一铭的舅妈,不是驰厌的,可以去找驰一铭帮忙。”驰厌童年的不幸,再没人比她更清楚。邓玉莲说:“好哇你这个狠毒的女人,自己过得好就盼着我家小楠过得不好对吧?” 姜穗险些被她奇葩言论逗笑。 她眨眨眼:“我无能为力啊邓姨,驰厌特别凶,他刚刚还在生我的气,说不定还要打我,要不你也帮我求个情。” 要打她的驰厌,黑眸凝视着她。 邓玉莲也被这个发展弄懵了。 史霜岚额角青筋微不可察跳了跳,驰厌真和岳三一样会打女人? 驰厌冷冷道:“弄出去,捂住嘴。” 这回保镖们不再犹豫,捂住嘴把人带了回去。 等邓玉莲走了,史霜岚看见那小妖精嗓音柔软地喊:“驰厌。” 驰厌低眸,冷淡应:“嗯。” “你不喜欢谁,我就不喜欢谁。” 真是毫无原则的话。 驰厌静静看她两秒,别开眼。 她欢呼一声,握住他手指。他这回没避开,反手扣得死紧:“不许说谎话。” 也不知道是指对着邓玉莲,还是指对着他。 爱你 邓玉莲被赶出去,边走边骂骂咧咧。 她们全家现在缩在一个小巷子里面,污水排不出去,整条街道都透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男士运动鞋。 邓玉莲抬起眼睛,下意识抖了抖,一屁.股坐在地上。 少年笑眯眯蹲下,慢悠悠嚼着口香糖:“舅妈,你看看你,怎么落到了这个地步?” 邓玉莲看见他就像看见厉鬼一样:“一铭,你放过我们吧,我已经知道错了,当时拿了你.妈妈的赔偿款,也全部还给你了。你放过我,放过我。” 驰一铭嗤嗤笑:“舅妈说什么呢,我孝敬都来不及,怎么会害你。” 少年伸手要去扶她。 邓玉莲一巴掌打开他的手,她实在受不了,吼出声:“我知道什么都是你干的,你故意高价买了我们家房子,又让人骗小楠,现在钱都没有了,小楠还被抓走了。驰一铭,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怪物东西!” 驰一铭笑眯眯听着,等邓玉莲说完了,他才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你知道啊,你竟然没我想象的那么蠢。” 邓玉莲当然知道,因为驰一铭就没想过瞒着她。甚至驰厌的消息也是驰一铭透露出来的,但是邓玉莲走投无路必须去试一试。 邓玉莲恶狠狠瞪着他:“老赵可是你亲舅舅!小楠也是你亲表妹,驰一铭,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驰一铭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跟我讲良心?你都没有的东西,你指望我有?我这个亲舅舅,在我妈出意外死了以后,连问都没来问一句,赵楠这个亲表妹,不是从小到大最喜欢看我热闹么?东西宁愿丢去喂狗也不拿给我。说起来,还亏得舅妈你教得好。” 邓玉莲有片刻底气不足,僵硬地说:“这些事情都有误会,你舅舅还是很疼你的,你表妹以前年纪小不懂事。一铭,看在血缘的关系上,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驰一铭遗憾地看着她:“你果然老了啊舅妈,年轻的时候那么恶毒,怎么老了成了这幅窝囊的样子。” 邓玉莲抖了抖,这两年她之所以气性被消磨得差不多,也是因为什么苦头都吃过了。 赵松石和她一直找不到工作,一家人只能把房子卖了。钱才拿到手没几天,就被人骗了去,赵楠去酒吧上班,本来以为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对象,没想到那人也是个骗子。把赵楠的钱骗走了不说,还欠下一大笔债,指名道姓让赵楠还。 他们家哪来的钱,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楠被带走。 前段时间洪丽云那个失踪很久的女儿梁芊儿回来了,洪丽云感激到求神拜佛,突然有人给她说,都是驰厌帮的忙。邓玉莲满心震惊,又燃起了希望,那个小野种既然都能帮外人,那她这个好歹收留了他几年的人总得帮一把。 没想到她竟然被那野种赶出来。 驰一铭见她精神恍恍惚惚,就知道这个女人彻底废了,连恶心驰厌这个目的都达不到。 驰一铭却还有心思调笑:“你说说你,当初对我或者他好一点,今天是不是就没那么凄惨了?” 邓玉莲猛然瞪大眼睛,声音又尖又细:“这不怪我,都是你们,都是你,你本来就坏到骨子里了,我确实对驰厌不好,可是我从来没有打骂过你。驰厌都没对我们赶尽杀绝,可是你,驰一铭,你才是个天生的坏胚子。” 驰一铭脸上的笑容慢慢没了,冷冷地看着他。 邓玉莲显然有些癫狂了,碎碎叨叨念着:“你才是那个恶鬼,烂透了的人,你.妈说不定就是被你咒死的,你这个丧门星……” 驰一铭的助理远远听着,脸色愁得发苦,如今听到邓玉莲说这些话,连他也忍不住跟着抖了抖。 面对驰一铭这种喜怒无常的人,说这些做什么哟。 驰一铭微微偏头:“很遗憾我不太喜欢你说的话,毕竟真正的丧门星可是我哥。既然你练请驰厌帮忙这个本事都没有,那也就没有价值了。舅妈你不是很疼小楠吗?我送你去陪她好不好。” 巷子里响起一阵尖叫声,女人被人拖走了。 驰一铭靠在巷子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污浊的空气争相恐后往肺里钻,带着一股恶臭。 助理战战兢兢站在一旁。 “有烟吗?来一根。” 助理严咏连忙摸出一根烟,递给他点燃。 驰一铭第一次吸烟,他被呛得咳嗽,却哈哈大笑。 “我心情真不好,严咏。为什么都喜欢指责我,我做错了什么呢?” 严咏小心翼翼道:“驰少,她已经疯了,您别听她说的话。” 驰一铭点点头:“没错,她疯了。” 他等一支烟燃完,又恢复了精神,兴致勃勃道:“那我们去找又清醒又可爱的人玩吧。” * 姜穗回到学校前,驰厌叫住她:“穗穗。” 姜穗回头,驰厌问她:“怕不怕?” 她愣了愣,摇头道:“不怕。”她知道他指很多事情,比如驰一铭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纵然他让人保护她,可是校园这么大,发生什么意外都有可能。 但是她不可能因为别人的原因一辈子都躲着生活。 她站在初夏清晨的阳光里,笑容有些甜蜜:“驰厌,什么时候你来我们学校,我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 他心脏急速跳动了两下,淡淡应道:“嗯。” 姜穗看了他半晌,突然笑着大声喊:“驰厌!” 驰厌看着她。 她嗓音清脆,一本正经地说:“驰厌先生,你觉得高兴就要笑。你这个样子,是不是不爱我呀?” 驰厌嘴角弯了弯,嗓音依旧淡漠:“我没说过爱你。” 姜穗泄气。 校门口人来人往,甚至少许人认出她是大一才来学校就小有名气的姜穗学妹。 在大家好奇打量的目光下,她又跑回驾驶座。 少女认真地看着他。 驰厌毫不回避地迎上她澄澈的目光,她笑开,带上一整个夏天的温柔和包容:“没关系,那我先爱你。” 他手指猛地攥紧方向盘,嘴巴动了动,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然而光亮在他眼底漾开,仿佛海上初初被撒上光辉。 他极力保持住镇定,让自己看上去冰冷又威严些。 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笑意从他眼里慢慢流淌,流过眼角眉梢,最后侵蚀到嘴角,几乎没什么能阻挡这样激烈的情绪。他笑了。 姜穗见了,也忍不住跟着弯起嘴角。 驰厌踩下油门:“上你的学。” 他的车子很快消失不见,等他一走,姜穗笑得不行,她第一次见驰厌那么高兴。他极力在忍,可他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忍住。 爱她的事情他都做,可是爱她的字他一个也不肯说。 他太害怕她欺骗他。 没关系,他不说,就由自己来说。 姜穗知道驰厌一直在介意什么,这世上无人爱驰厌,总是对他有所求,他觉得她也如此。 他太过坚强,在这世上简直蛮横生长,姜穗能为他做的事情太少了,但让他开心,姜穗觉得自己还是能做到的。 生活对于驰厌来说太苦,她加点糖,他就高兴得不行。 她心里柔软极了。 五月的校园清晨,鸟雀跃上枝头,一派生机勃勃的气息。 姜穗回到学校,最高兴的莫过于陈淑b。 陈淑b拉着她,忍不住说:“穗穗你这次生病这么严重啊?好些了吗?你请了这么久的假,大家都很担心你,特别是话剧社的同学,隔两天又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打你手机也关机,联系不上你好着急。” 学校这边的事情,应该是之前驰一铭给她请的假,她回来大家都纷纷关心她的身体。 姜穗前段时间也确实生病了没错。 她一一感谢了同学们,又给陈淑b解释:“我手机摔坏了,换了一张卡,以前的没有再用。除了生病,这段时间也发生了一些事,不太好解释,但是现在没什么事了。” 陈淑b笑眯眯点头:“你回来就行,中午我们就可以一起吃饭了。” 陈淑b把自己做好的笔记给姜穗:“大一课不是很多,笔记就这些,你看看就能懂。” 姜穗真心感谢这个年少时就认识的姑娘,她接受了陈淑b的好意,下课帮她买了一个精致的小蛋糕。 下午他们下第一节课的时候,下面突然热闹起来。 有同学在讨论:“发生什么事啦?” “大二的何乐学姐,她男朋友来了。” 有人惊讶地问:“那个心理学学姐何乐?家里很有钱那个吗?” 八卦的女同学点点头。 接话的道:“何乐不是经常换男朋友吗?这次怎么这么轰动。” “这次的不一样。”最先说话的女生说,“何乐前几天就在说,她男朋友是定远集团继承人,s市首富的儿子。” 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瓜,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 “不是r城首富,是s市首富啊!怪不得何乐这几条逢人就吹她男朋友,恨不得天下皆知。” “她男朋友这还是第一次来找她吧。” 陈淑b很感兴趣,她给姜穗说:“不晓得那个继承人长什么样子?” 姜穗心里却已经有数。 定远集团最大持股人就姓驰,早上驰厌还平静地提醒过她,并且问她怕不怕,没想到驰一铭这样明目张胆。 她看了眼陈淑b,轻轻皱了皱眉。 有人惊呼:“他们往这边来了。” “哪里哪里?” 大家看见何乐跟着一个男生后面追,那男生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嘴角带着轻佻的笑,眼里黑黢黢的坠着光芒。 等到了新闻系多媒体教室,他停下了脚步。 男生用脚踢了两下门,看着第三排的少女,笑吟吟的商量:“出来,别让我进来请你。” 以为他来找自己的何乐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成熟 姜穗没动,身边的陈淑b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驰一铭,这个让她整个青春都处于自卑的男人。 周围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何乐的脸色很难看,她试图笑着上前拉驰一铭:“一铭,你怎么啦?今天不是来找我的吗?” 驰一铭甩开她的手,理也不理她。 驰一铭笑容不改,这次直接森森喊了名字:“姜穗。” 大家的目光又全移到了姜穗身上,离上课还有三分钟,这时候教室里却诡异的安静。 少女回过头,何乐自然也认出了她是谁。 那晚打完棒球,他们回去路上遇见的那个少女,少女被一个很高的冷漠男人背在背上,驰一铭当时一言不发看了他们很久。也是那时候驰一铭才对何乐表现出来亲昵,当时何乐还觉得得意,毕竟那少女虽然漂亮,可是她男朋友肯定没有驰一铭优秀。 此刻听到驰一铭喊“姜穗”,何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姜穗这个名字她听过,但因为不在一个年级,从来没有见过。 女性敏锐的直觉、和驰一铭眼里只看得到姜穗的态度,让何乐脸色青了又白。包括何乐自己在内,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驰一铭不是来找她的。 姜穗被直接点名,她面色倒是不诧异。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她总是带着过去的一些记忆生活。 比如曾经对驰厌的偏见,以及面对驰一铭时的怯弱。 驰一铭这样明目张胆不可一世。 姜穗平静地直视他,冷冷吐出两个字:“你滚。”早就想说了。 原本小声议论起来的教室,因为她干脆的两个字又安静了下来。很多人像是第一次认识姜穗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驰一铭嗤笑了一声,倒是没生气。 姜穗于是又学着他那个过分的样子,再一次冷静地说:“让你滚听不懂么,别喊我。” 她真的觉得驰一铭有病,各种意义上有病那种。 驰一铭觉得自己长见识了,在他眼里,姜穗小时候开始就是一个兔子胆,他都把胳膊递到她嘴边,兔子也怯怯不敢咬人,她敢来上学,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滚,简直刷新了他对姜穗的认知。 要是换个人,肯定觉得男人的脸面扫地无地自容了,可是驰一铭从小就没有脸面这种虚的东西。 他真想知道驰厌是怎么做到的,养得一只兔子竟然都冷冰冰咬人了? 驰一铭迈步走了进去,他那态度太张狂,笑意又让人觉着森然,一路走,周围人便给他让路。 一直走到姜穗身边,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子突然开口问:“驰一铭,你想做什么?” 驰一铭终于舍得分她个眼神。 拜他良好的记忆力所赐,他一下子从回忆里找出了陈淑b,初中时圆脸盘对着他表白的女生,心理素质特别脆弱。 驰一铭笑开:“陈淑b啊,怎么?还想表个白。” 这种恶意的声音简直印在了陈淑b灵魂里头,她愤怒到红了眼眶,身体隐隐发抖。 姜穗知道那段过往,当即拿起桌子上的课本就砸了过去。 驰一铭偏头顺手接住,对姜穗道:“你早出来不就没那么多事。” 姜穗知道驰一铭这么张狂的资本是什么,他人在r市,可是真正要对付他,首先就得他在s市的父亲破产。 可是天高皇帝远,再厉害也鞭长莫及,驰一铭家根基无可动摇。 驰厌与他僵持了这么久,明白对付驰一铭不痛不痒,但偏偏驰一铭出事还不好收场。 驰一铭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利害关系。 此时外围人群已经炸开了锅。 何乐吹了好几天的男朋友,来了学校却找姜穗,而姜穗态度坚决,冷冰冰让他滚,胆子也着实够大。 看着脸色铁青的何乐,有人幸灾乐祸。 也有人小声嘀咕:“姜穗就故意作吧。”先前就拒绝了一个学长,现在这个男生,长相家世基本上都没谁能比了,那人撇了撇嘴,“作到最后一无所有,人家不要她了我看怎么收场。” 旁边的人倒是直白:“你好酸啊。” 那人涨红了脸:“我就不信她能找到更好的男朋友。” 姜穗抿了抿唇,陈淑b深吸一口气,对姜穗说:“穗穗我没事。” 陈淑b也知道,姜穗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和人动手。 上课铃声响了,但是外系的没一个人想走,恨不得扎根在这里,反正新闻系有课他们又没课,闲得发慌。 有人低呼一声:“校长来了。” 大家回头看过去,果然看见校长脚步匆匆,边擦汗边赶过来。 人群小声说:“校长来了还不是没用。” 然而当他们看见校长身边那个高大冷肃的男人时,有当初军训七排的姑娘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他是军训时帮我们换了教官那个人。” 这下子所有七排的,都想起了当时那个事。 校长和驰厌一同走过来。 事实上校长也觉得这事相当头疼,驰一铭是谁他心里清清楚楚,但他作为校长的气魄足够,他板着脸,对驰一铭说:“同学,新闻系在上课,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驰一铭眼睛盯着驰厌,漫不经心回校长道:“您想多了,我就是想来学习一下,蹭个课听。r大连这个都不允许吗?” 校长一时语塞。 大学比较开放,通常来讲是允许学生蹭其他专业课听的,尽管驰一铭不是他们学校的。 驰厌看了眼姜穗,她双眼明亮,信任地看着他。 他几乎一下子想起了早上送她出门她瞎说哄他,让他半天都忍不住回想的情话。 小姑娘真的麻烦。讨人欢喜厉害,招惹麻烦本事也不差。 偏偏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又谁都不愿意放这个手。 驰厌又转眼看着驰一铭:“拖走。” 好几个人涌上来,反剪住驰一铭手臂。驰一铭看了一眼就知道打不过,他咧嘴:“别,我自己走。” 但是驰厌的人可不会听他的话,直接把他带到了教室外面驰厌身边。 驰厌一把拉住他衣领子,唇角挑了挑:“一铭,上次没有让你长够教训吗?” 驰一铭笑眯眯道:“疼是疼了点,可我忍不住呢哥,她滋味儿不错,你还没试过吧。” 驰厌冷冷看着他:“你还真是从小到大没变,谎话连篇。” 驰一铭道:“这话应该我说,你才是没变啊,心里都愤怒嫉恨想杀人了吧?偏偏还是这幅死人脸。你问她的勇气都没有吧。”说是这样说,驰一铭也看不出驰厌究竟信不信,毕竟驰厌神色十分平静。 他们两个人说话,都压低了声音,除了抓住驰一铭那几个人,谁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驰厌眸色凉凉,他转身给校长说:“打扰了。” 校长摇摇头。 周围还有很多大学生围在这里,驰厌冷静地道:“他精神不太正常,才从医院出来,你们可以回去上课了。” 同学们摄于他的冷漠的气场,尽管没有课,却都一个个散开回去了。 新闻系老师这才走上讲台开始上课。 驰一铭被堵住嘴,还算镇定地听驰厌宣布自己是个神经病。 驰一铭嘲讽地想:指不定现在谁更像个神经病呢。 学生们被迫遣散,驰厌让人把驰一铭带走。 驰一铭的助理严咏跟过来,急得不行:“驰厌先生,您这是做什么,我家驰少即便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也不能直接带走人。” 严咏急得不得了,驰一铭却有恃无恐的样子:“收起你那副窝囊的样子,丢老子的人。” 驰厌看着严咏:“你脑子挺清醒,只是可惜,确实窝囊了点。” 严咏也顾不上尴尬,毕竟驰一铭出事他肯定讨不着好。他被驰一铭骂惯了,现在赔着笑:“您就看在我们家驰总的面子上,有什么好好说。” 驰厌没打算和他们好好说,让人把严咏也一并绑了。 把人带上车,驰一铭挑了挑眉:“你疯了?” 做事这么冲动,完全不像驰厌的性格。 驰厌点了支烟,姜穗在时,他几乎从不吸烟,可是他一个人或者烦躁的时候,会有浅淡的烟瘾。 驰厌吸烟不说话,驰一铭干脆闭上眼吹口哨。 明明才初夏,严咏满头大汗,也摸不清驰厌为什么突然就出手了。按照他们的猜想,他接手了岳三的势力,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都得好好料理内部事务。 驰一铭身份摆在那里,r市谁不想巴结,驰厌但凡还理智,就不会贸然对驰一铭动手。 下了车,驰一铭才发现是r市的机场。 驰一铭被拖下车,驰厌说:“打。” 当初落在驰厌身上那些拳脚,尽数落在驰一铭身上。 驰一铭闷哼,死死蜷缩着身子。 严咏试图阻止:“驰少!” 驰厌冷冷地对严咏道:“回去拿驰一铭的身份证件,给你点时间,今天是和他一起滚,还是把命交待在这里。” 严咏见驰厌不是开玩笑,眉眼带着厉色,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跑了,想出去拦车。 打人的已经在驰厌示意下停下来了。 驰一铭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点了点自己脑袋,嗤笑道:“打,朝这里打。” 一只皮鞋踩在他肩膀上,往下拧了拧,驰一铭倒吸了口气,森然看着驰厌。 驰厌说:“你以为我是不敢?知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容忍你?” 驰一铭讥笑:“你想说是因为你答应了我妈?” 驰厌看着他眼睛:“不,因为是我把你带大的。尽管你真让我失望。” 驰一铭四岁,驰厌就背着他穿行风雪,熬过了许多个难熬的冬天。小时候被孙小威冤枉,驰厌被打得全身是伤,那个夏天为驰一铭换来了在学校里吃饱。 驰一铭喊他哥哥时,他也曾真心把他当亲弟弟。但驰厌的情感像大海,永远沉寂无声,于是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冷血动物,尽管驰厌默默做了许多事。这么多年,最后剩下还在驰厌心里的,只有一个姜穗。驰一铭对姜穗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在伤他的心,是想要他的命。 驰一铭脸上的笑容不见,转而变成了浓浓的恨意。 严咏双.腿打颤,几乎以最快的速度让人把驰一铭的证件送过来了。 驰厌说:“带着他滚吧,如果驰总对此不满,有什么指教,也随时欢迎来找我。” 严咏把地上的驰一铭扶起来,驰厌也不会给他们选择到底走不走,他让人一路压着他们离开了,驰一铭阴戾冰冷地看着他。 驰厌脚下烟灰被夏风一吹,散得悄无声息。 水阳轻轻啧了一声。 驰一铭到底太年轻,接手了横霞岛屿的驰厌,即便根基不稳,也不会把驰一铭一个继承人放在眼里。更何况驰一铭还有个姐姐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 尽管这小子藏人功夫着实不错,他们这段时间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在另一个市的姜水生。 驰厌看了眼手表:“她下课了,我去接她。” * 自他们走以后,姜穗上课都上不进去。 周围的同学小声八卦,老师维持了好多次纪律,大家便干脆用手机聊开了。 好在陈淑b情绪还算好,她新交那个男朋友确实不错,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直在着急地安慰她,陈淑b破涕为笑。 姜穗放心了些,有了好的开始,证明她真的走出过去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姜穗抱了自己书就往校门口跑。 驰厌在那里等她。 男人望着五月的校园,眼里沉寂。他周围安安静静,许多路过的学生会小心看他一眼,但是都不会从他身边经过。 姜穗知道,如果驰厌能念书,他现在已经大学毕业了。 他当初成绩好得驰一铭也比不上。 可惜他半生都在漂泊,吃过的苦远远比念书的时间多。 驰厌看过来:“穗穗。” 姜穗小跑过去,她轻轻嗅了嗅:“你抽烟啦?” 驰厌说:“什么鼻子,这么灵?”他顿了顿,“一支,以后不吸了。” 姜穗这才笑了,她希望他能长长久久健康地活着。 两个人坐进车里,驰厌开了一段路,姜穗悄悄看他。 驰厌淡淡说:“有什么你就说。”他已经做好了她问驰一铭去了哪里的准备。 姜穗忍不住笑:“那我真说啦。” 驰厌抿唇,冷淡至极:“嗯。” 姜穗说:“我同学都说你好帅。”把驰一铭拎走真是帅炸啦。 驰厌踩了一脚刹车,转头看她。 她羞赧又认真道:“真的,我偷偷听见的。” 这一年的驰厌,成熟又有魅力,他自己都不知道,作为后来影响力巨大的驰厌先生,究竟多么令人折服。 他那么好 车窗没有关闭完,夏天的温暖风吹进来,让发丝轻轻摆动。 驰厌眉头微蹙,看着身边桃花儿眼水汪汪的姑娘。他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诞的话,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一年许多白面小生明星崛起,r城大街小巷都贴满了他们的海报。就在他们的身后,巨大的广告屏还是一个精致的少年踢球的画面。 驰厌听过许多恭维的话,但是没一句有这句杀伤力巨大。 这是她第一次拐弯抹角以女孩怀春的真挚夸他。 驰厌凝视她两秒,问:“你认真的?” 姜穗严肃着小脸点点头,耳根却发烫。这句话当然不是她同学说的,是她瞎编的,毕竟人家说关于她的悄悄话,肯定不能让她听见。 可是姜穗真的觉得,即便不言不语的驰厌,也实在帅炸了。 身后有司机按喇叭:“喂你这人怎么回事,不知道这里不能停车么?”他都在这里停了好一会儿了,看在前面那车是豪车的情况下忍住了,但是太久了,实在忍不住出声催促。 得到姜穗肯定的答案,驰厌收回视线,启动车子,他神色平静,然后熄火了两次。 身后司机又想骂人了,会不会开车啊。 姜穗愣了愣,趴在车上,脸颊埋在手臂里,笑得肩膀抖动。 驰厌没管她,成功启动车子,开进了附近的一个临时停车处。 姜穗实在没忍住,还在笑。 驰厌不懂她究竟在笑什么,事实上驰厌不能明白世上大多数人的笑点。他一手握住小姑娘肩膀让她抬起头,一手捏住她下巴。 姜穗干脆把下巴放在他掌心,长长的睫毛湿软,脸上罕见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乖巧和恶劣,她在取笑他。 驰厌突然觉得,她才是真正无法无天。偏偏乖乖巧巧把下巴搁在他掌心,让人发不出火。 这姑娘比驰一铭可恶劣多了。 前两年还好,怯生生看他,生怕他一生气就不管姜水生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也变得活泼勇敢起来。 敢在除夕的夜晚顶着风雪找他,还敢从ktv楼上跳下来,现在还用言语撩拨哄他玩儿。 她明明也知道的,他死板又没有情趣。这种话来多了,他死沉沉的心脏受不了。 真奇怪。 明明他从不说喜欢她爱她,偏偏她什么都知道还笃信。 “不问驰一铭去哪里了?”驰厌看她。 说半点都不好奇是假的,可其实姜穗知道,没那么重要。 眼前这个男人认死理,假如他年少有为,他并不会多敏.感,可是他年少几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心里都天崩地裂了,面上还是一片平静。 姜穗渐渐的,竟然理解了当初的姜雪。驰厌想要什么,她也开始学着去给。 信任、温暖、恋慕。 于是姜穗摇摇头:“和我在一起的,是你啊。”一直都是你啊,驰厌。 驰厌眼里冰冷不受控制地化开,他尽量让自己语调波澜小些:“嗯,我让人把你爸爸接回来了。” 她愣了好几秒。 这几天姜穗虽然不表现出来,可是一直挂念姜水生,好几晚她都做了噩梦,可是一直没有对驰厌说。 此时突然得知这么好的消息,姜穗眼里的惊喜都快装不住了。 “真的吗?我爸爸在哪里?” “晚上应该就可以到。”这也是他让她安心来上学的用意,毕竟姜水生已经无声无息带了回来。 姜穗高兴极了,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从副驾驶座上扑进他怀里:“驰厌,你真好,你真好。” 少女双臂软软抱住他脖子,整个人赖在他怀里,好话不要钱一样说。 驰厌摸摸她头发,淡淡应她一声:“嗯。” 姜穗兴奋够了,才从他怀里起来。 驰厌反手抱住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那吻竟然出奇温柔。 “回家。” * 驰厌没有骗姜穗,到了晚上,姜水生已经回来了。 姜水生手术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驰一铭没对他多好,可是也没有虐待他。只不过一想到被驰一铭带走的姜穗,作为父亲心里焦虑得像有把火在烧。 他这种老实人,这段时间也没少破口大骂驰一铭。 今天有人来救他回去,得知是驰厌,姜水生感动极了。 回去的路上,姜水生一个劲儿握住戴有为的手表示感谢:“这次的事多亏驰厌先生了,我家穗穗呢,穗穗平安吗?” 戴有为连忙说:“安全着呢,您放心嘿嘿,厌哥把驰一铭送走了,你们都不会有什么危险。” 姜水生说:“驰厌先生真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他大义灭亲帮了我们,我和穗穗会感谢他一辈子。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报答他。” 戴有为神色复杂:“不用你报答。” “要的,一定要的。” 戴有为见他用到“大义灭亲”这个词,就知道姜水生并不知道驰厌和姜穗的事。 这段时间姜水生对外界的信息封闭,约莫在他心里,就是驰一铭肖想姜穗,强行把他女儿带走。可是……肖想他女儿的,可不止驰一铭啊。 戴有为尴尬地摸摸鼻子,不敢在说下去。还是让厌哥自己来面对吧,毕竟这是他岳父。 戴有为猜得对,善良磊落的人,看谁都是善良磊落的。 在驰厌小时候,姜水生就明里暗里帮了驰厌许多。他也相信驰厌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后来才会帮他准备手术,报答小时候对他的关怀。这次也是一样,姜水生觉得驰厌忍不了自己弟弟的行径,才会出手组织。 这样的认知,在看到驰厌牵着姜穗进门的时候,完全破裂了。 姜水生坐在沙发上,对上驰厌平静坦荡的目光,他话都说不清楚了:“驰厌……你……” 姜穗松开驰厌的手,跑过去:“爸爸,你没事吧?” 姜水生把她护在后面,心脏急剧起伏:“驰厌先生,你对我家穗穗……” 显然气狠了,才走了一个黑心肝的,没想到下一刻自己感恩戴德的恩人也变成了对自己女儿有企图的人。姜水生气得发抖,他都不敢想,这段时间这些禽.兽对他女儿做了什么。还有自己的病,从一开始驰厌就出现帮助他,简直是细思极恐。 驰厌看姜穗松开他手跑过去,他掌心空了一瞬,看了眼站在父亲身后的骗子姑娘。 驰厌第一次觉得,真该好好教育教育她。他冲姜水生点点头:“姜叔,这事我可以解释。” 姜水生愤怒道:“解释什么解释,你一开始是不是就因为穗穗才帮我,早知道我宁愿病死,也不会接受你的帮助。你和驰一铭就是一丘之貉,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驰厌神色平静地听姜水生骂他。 戴有为缩在角落,看吧他就知道,姜水生知道这里还有个想要他女儿的肯定会气炸。 姜穗拉住姜水生,焦急道:“爸爸,你别骂他。”她记事以来,从来没见脾气温和的姜水生发这么大的火。 姜水生说:“穗穗,我们走。”他拉着女儿就要往外走。 在路过驰厌时,驰厌一把握住了姜穗的手腕。 姜水生怒道:“你做什么,放手。我带我女儿回家。” 驰厌对姜水生说:“你可以骂我,别带走她。”他养了她好久,这姑娘都快被他宠坏了。 戴有为看得扶额,天啊厌哥,你好歹先松手,等人家父亲怒火平息了再接回来啊。要是他有个闺女,被人一直觊觎,现在还不许带走,他也得气死。 看看把好脾气的老好人都气成什么样了。 驰厌也知道在姜水生气头上对着干是不理智的行为。 但他这辈子被人放弃太多次了,每当有人与他同时站在天平的另一边,最后他总会被放弃。 小姑娘的爱太缥缈了,他真怕没几天她过得快乐以后,就把自己忘记,就像以前那样,他离开故乡打拼几年,她想也没有想过一回他。 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姜穗轻轻挣开姜水生的手。 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她走到驰厌身边,与他十指扣紧。 驰厌低眸看她。 她很紧张,唇色殷红,手指都在轻轻发颤:“爸爸,你听我说,他没有逼我,没有骗我,也没有伤害我。我很喜欢他。” 初夏的夜晚尚且有些冷,掌心这只柔软的小手也冰冰凉凉。 二十多年,他第一次没有被人放弃。 驰厌握紧她的手指,对姜水生低了头:“姜叔,之前的事对不起,如果你愿意听,我不隐瞒什么都告诉你。你别这样看着穗穗,她会忐忑害怕。” 姜水生震惊不可置信的目光一下子淡了下去,他颓然垮下肩膀。 他也不是个蠢人,穗穗从小到大都很听话,但是又有自己的主见,她说很喜欢那的确就是很喜欢。 然而姜水生的接受程度还没那么高,在他眼里驰一铭的事还没过去,结果驰一铭他哥也处心积虑要自己女儿。 可是女儿长大了,作为老父亲能有什么办法。 姜水生心情复杂得不行,最后沉沉叹了口气:“这些事以后再说,穗穗,先跟爸爸回家。” 驰厌是她的谁,待在他身边像什么样子。 姜穗也明白姜水生的意思,她点点头。 驰厌顿了顿,松开姜穗的手。他看着姜水生带着姜穗离开,皱眉道:“姜叔,什么都是我的错,你别冲她发脾气。” 姜水生差点就被气笑了:“我是她爸还是你是她爸,还用你讲。” 驰厌沉默了一下:“我让你送你们。” “不必了。” 等人走远了,戴有为见驰厌还站在那里。驰厌似乎想吸根烟,烟都摸出来了,又被他扔进了垃圾桶。 戴有为安慰他:“没事的厌哥,又不是没机会。任谁知道这些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过几天姜叔就想通了。” 驰厌点点头,十指相抵放在膝盖上,这幅烦躁的样子,多半没听进去。 戴有为说:“嗨呀真没事,你家小公主是跟着她爸回家,那是她亲爹,还有谁能比她亲爹对她好?” 驰厌抬头冷冷看他。 戴有为突然想起许多事,比如许多年前,他们一起在二桥下修车。当年那个沉默高高瘦瘦的小子,永远只是在她放学路上静静看着她。下雨天姜水生都来不及接她回家,驰厌沉默背着她走过泥泞的街道。再比如那些年打拼,驰厌枕着手臂,在冰冷潮湿的夜晚凝望天上那轮月亮。 她要什么驰厌都给,势力都不稳定可是率先让她回学校念书,会让她踩在膝盖上,蹲下来给她穿鞋。 卧槽,仔细一想,驰厌还真是比亲爹都对她好。 自己听 姜穗跟着姜水生回家,姜水生看着女儿:“穗穗,你是怎么想的?” 姜穗知道父亲是问她驰厌的事,她如实道:“驰厌很好,我想和他在一起。” 姜水生说:“这个人心思深沉,他才几岁就能养大驰一铭,邓玉莲那样不好相处的人,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一个男人十几岁就外出漂泊,见过的东西可能比你一辈子阅历都多。他没有父母,当然,爸爸不是瞧不起没有父母的人,我只是想告诉你,没有父母的孩子从小心里的怨怼比较多。” 这是可怜又无奈的一件事,没有人给予他足够的情感,那么性格方面总会有缺失。 姜水生见女儿听得认真,继续道:“我也算看着他长大,可是从来都不了解他是什么性格。这种人克制得可怕,心里想的永远不会表露出来。穗穗,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很辛苦的。” 他喜欢你你不知道,有一天他不喜欢你了,你也一无所知。永远去猜别人的情绪,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姜水生叹气:“我们家的情况和他天壤之别,爸爸没有盼过你这辈子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受了委屈可以说,而不是任由别人决定你的命运。他算不上一个很好的人。” 姜穗知道父亲是为她好,很多时候,她确实不知道驰厌究竟在想什么。他眼中沉浮的情绪像是落在了无边的海,她触碰不到,只能耐心去等待。 姜穗等父亲说完,认真说道:“可是爸爸,人这一辈子无论遇到谁,都不能保证他能爱你到最后。我们能看到的,只能是放在眼前的抉择。要说人好,你觉得洪阿姨人好吗?她温柔善良又体贴,能吃苦,也不会埋怨生活,可是如果让你选择和她在一起,你会同意吗?” 姜水生没想到姜穗会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连忙摆摆手:“穗穗,你说什么呢,我和洪丽云就是普通邻居。” 姜穗一笑:“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妈妈。你看,洪姨那么好,尽管她能长久陪着你,可是你不喜欢她。我妈妈没有陪你多少年,可是她一直活在你心里。你说驰厌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但在感情里,本来就没有好不好之分。我喜欢他,就能记他一辈子,哪怕他只爱我很短暂的一瞬间。” 她眼里的光明亮:“爸爸,世人各有各的苦,在我能看见的时光里,我要他也幸福。” 姜水生内心说不震动是假的,当初牙牙学语的女儿,有一天竟然也学着去喜欢一个人了。 他被这番话触动,觉得自己像个老父亲,无奈地叹口气。 “大学毕业前,你们注意分寸。” 姜穗知道这是同意她和驰厌交往了,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 五月下旬,姜水生带着姜穗重新租了一套二居室。 他知道大院儿那房子依旧是自己的名字,可是归根到底,那应该是属于驰厌的东西。穗穗没有嫁给驰厌前,他希望女儿不用那男人的东西,尊严是留给自己的。 姜穗很尊重姜水生,赞同他的决定。 这让姜水生找回了点安慰,女儿还是自家懂事听话的女儿。 姜水生身体好了,重新找了份工作,是一个小区的保安,还算清闲。 姜穗放学会去蛋糕店做兼职。 她手很巧,什么糕点几乎学一遍就会,店长对她十分满意,开的工资还不错。周末如果还有时间,姜穗会接一些小新闻稿子的润色,收入不高,但是能锻炼专业技能。 等他们正式安顿下来,已经六月份了。 自从姜穗来了蛋糕店,店里生意出奇地好。 大多都是r大的同学来光顾,尤其是话剧社的同学。 “看着姜穗的盛世美颜,我觉得我还能再来三块蛋糕。” 社长鄙视地看了眼说话的男生:“够了啊,人家说了她有男朋友的。她男朋友你惹不起。” 男生讪笑:“开个玩笑嘛,这家蛋糕确实很好吃。” 下午开始,姜穗就看见了不远处停的车。 上面的人没有走下来的迹象。 她低眸笑了笑,心里有些软,忙碌着也没过去。那辆车就待在角落,从生意最好的时候待到姜穗兼职结束。 姜穗长睫垂下,下班前做了个小猫笑脸蛋糕。 她解下围裙,把买这个蛋糕的钱放进抽屉,这才拎着小蛋糕往外面走。 她坏心眼地装作没有看到那辆车,从它旁边路过,一直走到榆树下了,那辆车终于启动,慢吞吞跟在她身后。 姜穗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车窗立即降下,露出男人沉静冷淡的一张脸。 驰厌嘴唇抿得死紧:“你是反悔了吗?” 他一双凌厉漆黑的瞳直勾勾看着姜穗,姜穗鲜少见他有这样的表情,一时倒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驰厌见她没回答,表情沉了一分,他用一种冰冷的语调陈述:“你决定听你爸的,远离我了。” 姜穗这下懂了。 她表情转变为沉凝,低声问他:“这样的话,你会怎么做。”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上次问这个问题是在一个夜晚,如果她真的和驰一铭走了他会怎么办。 他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两个人对望良久。久到姜穗憋不住快破功了,驰厌猛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他冷冰冰道:“放你走。” 他表情似乎极其平静,手臂上青筋却鼓起来了。 姜穗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人始终没变,他仿佛还是那个倔强挨打却一声不吭的少年。 “驰厌。”她轻声喊。 他好半天才转头看她,动作有些僵硬,仿佛这样就耗费了他很多力气。他让自己看上去极度体面,微微侧耳做了一个聆听的动作。 如果不是他咬肌微微鼓起,谁也不知道他情绪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姜穗最终还是破功,从车窗外探进去,在他眉骨上亲了一下。 很轻很温柔的吻,驰厌转头看她,眼睛里微微发红。 姜穗认真说:“下次我再问这种问题,你要说,不许,必须和我在一起。” 他一下子回过味来,姜穗刚刚是在逗他。 驰厌拉开车门,一把将姜穗拽进来。 逼仄的空间让姜穗慌了一瞬,她才要问“你做什么呀”,驰厌死死把她往心口按。 她听见了怒涛般的心跳。 驰厌压抑着嗓音:“我真是把你惯坏了,这种玩笑能开吗?” 姜穗有些心疼,安抚地抱住他:“是我不好,别生气。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我的选择是什么,你都要坚定自己的选择,不要再次默默放弃我。你回横霞岛屿那次我很害怕,怕我永远也找不到你了,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驰厌呼吸有些急促。 好一会儿他低声说:“好。” 姜穗这才笑了:“我爸没有你想象那么死板,他是个很温和的人。只是你们之前干的那些混账事,让他害怕了。我爸把驰一铭干的坏事也算了一部分在你头上,别担心,他没有反对。” 他肌肉有多紧绷,靠得越近越能感受到。驰厌低低“嗯”了一声,把她抱得更紧。 他这么久都没敢给她打电话,因为听了戴有为的,让姜水生先消消火,没想到他家小没良心的也不给他打。 这么久的等待时间,他失眠了好几晚,今天终于下定决心即便听到不好的结果,他也不要再这样悬着一颗心等待。 没想到看见姜穗笑吟吟地做蛋糕,她看起来快乐充实。 驰厌就知道,她即便没有自己,也一直过得很好。 驰厌说:“一铭干的不能算在我头上,这不公平。” 姜穗忍不住笑:“嗯嗯。” 她这才想起自己做的小猫笑脸蛋糕,都被驰厌压坏了。姜穗连忙把它拿出来,蛋糕盒子憋了进去。 “你本来有个小甜糕待签收,真可惜,压坏了。” 小猫耳朵都花了。 姜穗知道驰厌不能喝牛奶,因此都是用果酱做的,小巧又可爱。 驰厌看了眼蛋糕,拿过来放在车上。 他亲亲她脸颊,用一种严肃冷淡的口气说:“这里还有个小甜糕没有坏。” 姜穗难以相信这种话会是他说出来的,她惊奇地看着他,脸颊粉嘟嘟的,双眸却明亮。 真是不害羞。 她抵住他额头:“那给你尝尝。” 驰厌按住她后脑勺,低头用力吻她。 好一会儿,她糯声问他:“甜不甜?” 甜,要命的甜。 他低眸,对上少女水汪汪带笑的眼睛,告诉她:“刚刚你同学走过去了。” 姜穗愣了好几秒,转头去看,话剧社社长跑得飞快,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姜穗才发现车窗没关。 她脸颊一下子红透,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社长知道了,那离所有人知道就不远了。 姜穗懊恼地拧了把驰厌:“你都不告诉我。” 驰厌低眉,摸了摸她头发,只是笑。 “穗穗,”他突然说,“你要一直这么快乐。” 有人爱你,而你的世界鲜活。 姜穗点点头:“你要负责让我快乐。” 真是不讲理。 他对上她眼睛:“好。” “我刚刚脸都丢了,那你先说句喜欢我来听听。”她桃花儿眼亮得出奇,催促男人,“快说快说。” 姜穗期待死了驰厌说情话。 这种冷淡闷.骚的男人,说起情话来该多么动人啊。 驰厌从不说这些,仿佛一表明心意就会被人贬得一文不值再抛弃。 毕竟他从未得到过自己喜欢的东西。 驰厌受不了姜穗湿漉漉期待的眼神,干脆按下她脑袋,贴在他心脏的位置。 够了,自己听。 求婚 没过几天,果然整个话剧社都知道了姜穗和她男朋友的事。 社长嘴巴不牢靠从来就没有变过。 话剧社的男生们颇有戏精潜质,表面无精打采,其实内心依旧祝福她。 姜穗周末依旧会去做兼职,驰厌没阻止她,她喜欢这样静谧的时光和缓慢的成长过程,他就不会刻意去改变她的生活。 姜水生去医院检查了几次身体,恢复得很不错,也应该不会再复发。 十一月时,r市有人请驰厌吃饭。 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如今俨然已经是r市谁也开罪不起的存在。但他为人低调,也并不做一些让别人没活路的事,因此风评很好。 饭桌上除了r市一些有钱人,也有些其他市过来谈生意的。 驰厌坐在首座,这些人挨个儿过来给他敬酒。 都知道横霞那块宝地产出的珍珠是最好的,要是能得到供应,那这两年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有人敬酒时笑着问道:“听说以前横霞产出了一颗金色珍珠叫做‘queen’,年初又出了一颗粉珍珠‘king’,驰厌先生什么时候让我们长长见识看一下。” 驰厌与他碰了杯,浅酌了一口酒。 “不行。”驰厌淡声道。 大家虽然失望,但是也知道这东西全世界独一无二,比queen还珍贵,倒没人说什么。 席上有个年轻人十分拼,笑着敬了一圈酒,鞍前马后伺候还夸人,很拉得下脸。 戴有为看见了有些感慨,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和驰厌。 “厌哥,我们才去横霞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那样子。” 驰厌目光看过去,在那年轻人身上停了停,毫无波澜。 “也不是,你那时候更辛苦。”戴有为说,“不太爱说好话,虽然也从不得罪人,可是人家往死了灌你。我记得你喝得最多的一次,连神智都不清醒,站也站不起来。” 驰厌嗯了一声,驰一铭这种含着金汤匙的人不必经历这些事,但是一无所有的人,只能踏过这些才能成长。 戴有为说:“一个人能坚持初心,不骄不躁,还真他.妈挺难的,至少我现在看见人家讨好我都有点儿飘。” 驰厌淡淡说:“飘了就去挖矿。” 戴有为:“……我觉得还是谦虚点好。” r市今年早早就下起了雪,外面雪落得并不大,地上铺就薄薄一层雪花。然而外面气温还挺低,秋天来得早,树叶早就落光了。 灯光照映在这座小城里,有种历史的悠久感。 有人突然开口说:“驰厌先生可以去h市和s市发展啊,那里需求大。你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没必要困在这个小城市。”其实他们是听说了一些驰厌的过往,他没爹没妈,在r市摸爬滚打长大那几年,吃了许多苦,没人会认为他热爱这所城市不肯走。 驰厌看了他一眼,平和地道:“r市没什么不好。” 那人本以为驰厌即便不赞成也会考虑,现在讪讪不吭声了。为什么曾经过得那么不好,现在依旧热爱故乡,真是想不通。 聊着聊着,又突然聊到了2004年房地产行业崛起的事情。 有人说到这个十分感慨:“这一行这几年真是赚了个够本,有人白手起家,一年多就成了新贵。珠宝行虽然也赚钱,可是成本太高,消费层面也跟不上。”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赞同。 驰厌眸子微垂,然而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引到了他身上。 “听说驰厌先生前两年在r市买下了一个大院儿,那大院儿前几年不怎么值钱,现在拆迁了重建的话,可是价值倍增啊!” 大家纷纷吃惊地看过去,驰厌眸光无波澜,抿了口酒。 一个大院儿! 在房地产增值的这几年,那地皮都已经赚翻了。 戴有为、水阳还有史霜岚都在,还有一些在横霞就跟着驰厌的人,闻言都有些吃惊。 史霜岚一喜:“老板,这个提议不错。虽然我们主要做珠宝,但是房地产也可以投资,那块地重建简直可以赚几十倍。” 这个一本万利的计划,引得在场所有人都垂涎不已,等着驰厌的决定。 驰厌的目光却看向了玻璃窗外的楼下。 枯枝和路灯暖光中,一群戏剧社学生抱着募捐箱在跺脚。 驰厌看得认真,黑眸落在笑吟吟的姑娘身上。 姜穗穿着一身白色羽绒服,和同学们一起在整理箱子里的钱。 那里面钱并不多。 在这个年代,筹款哪里是那么好筹集的。冰天雪地,一群心思赤诚的学生虽然冷,可是每个人脸色都带着希望和笑意。 好看极了。 他终于知道这段时间她在悄悄忙什么。 帮生了重病的孩子筹款呢,她自己接受过别人的帮助,就想用这种方法回报回去。 大多数时候,驰厌对她的事都不干涉。 姜穗蹲在路灯下,冷得直哈气。 陈淑b嘟着嘴,脸颊冻得通红,简直想放弃:“社长就不该答应这个事,募捐真难,自己体会了就知道比拉赞助还要不容易,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骗子。” 姜穗安慰她:“有警戒心很正常,大家赚钱都不容易。我们不能道德绑架,人家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陈淑b想了想,笑着点点头。 但是这些商业区商店,看着他们这些戴着袖徽的大学生,都不想让他们进去。 大冬天,走在街道上可真是够冷的。 姜穗低眸,擦干净雪花,把箱子抱进怀里。 陈淑b说:“穗穗,你为什么这么认真?” 姜穗眼眸温和:“驰厌小时候冬天也在外面跑,他长大很不容易。要是那时候有人帮他,就不会过得那么苦。”她没有办法帮过去的驰厌,只想让世上少一些像驰厌这样的少年。 他们这群学生穿着棉衣雪地靴都这么冷,那年冬天单薄的驰厌,是怎样在风雪中熬过了冬天啊。 陈淑b忍不住说:“你说起他时,眼睛里有光,真好看。” 学生们冻得跳了跳,有个餐厅的工作人员过来,笑着给他们说:“大家进去喝杯茶吧,楼上的老板请客。”学生们惊疑不定,相互看看。 工作人员笑道:“不骗人,我们是五星级正规餐厅。” 大家惊喜极了,跟在工作人员身后走。 等人人捧上一杯暖暖的茶,驱散了冬天的冷,姜穗觉得这一幕好眼熟。 她想起曾经,她也帮忙募捐过。那时候遇见的老板不是想潜规则,就一毛不拔。 她只遇见过一个“好人”,他捐了款,她离开时,还得到了一束据说他不要的玫瑰花。 很早以前,他就默默爱她。 可惜得到的都是好人卡,那时候她就应该明白,世上哪来这么多好人啊。 姜穗往上看了看,忍不住唇角弯弯。 * 驰厌不回答他们关于大院儿那块地的问题,反而让那群学生进来取暖,让很多人无法理解,但没人敢置喙,拍马屁都来不及。 驰厌淡淡说:“那块地别想了,留着。过个几十年就是古文化,我捐给国家。” 水阳眼观鼻,鼻观心。 戴有为挑了挑眉,但是没说话。 史霜岚忍不住说:“捐了?” 从外市来那些人也劝道:“那么多钱……” 驰厌说:“钱能再赚,给后人留点能纪念的东西。” 众人都不说话,然而那一刻从外市的人都明白,为什么其他人被不称他为驰总、驰老板,而尊称他为先生。 年轻却有胸襟,眼界开阔而不小气,拿得起放得下,他是真的想把这个历经了风吹雨打的古老大院儿捐给国家,让后人有些能怀念的东西。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这约莫是这个年轻男人最让人震撼、也最让人不解的一点。毕竟在座也有人认识驰晋华的儿子驰一铭,私底下也清楚得很驰一铭和驰厌的关系,那位少爷性格可全然不同。小驰少看很多人不顺眼,恨不得毁了这个让他觉得糟糕的世界。 眼前这位真大佬却不在意这个。 驰厌穿好风衣:“冬天冷,散了吧。” 众人纷纷和他道别。 驰厌坐电梯下了楼,女孩子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和同学们聊得热火朝天。 驰厌招呼一声:“穗穗,该回家了。”兀自往外走。 没一会儿,少女从后面跑过来,握住他的手,他头也不用回,牢牢扣紧。 那只小手冰凉,雪里面捂过一样。 少女脆生生说:“我就知道是你!” 他淡淡应了一声:“怎么就是我了?” 姜穗说:“因为驰厌先生是好人。”她刻意咬重“先生”那两个字,语调甜糯糯的,撒娇一样。 他笑了:“嗯。”驰厌知道她在开玩笑。 姜穗说:“我真感激,你并不恨这个世界。如果换成我,我估计都不会再爱这个世界了。毕竟好多事情一点都不公平。” 路灯下纷飞的雪,似乎也渡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 她永远也不知道,他最初和驰一铭兴许该是一类人。 从他快十三岁那年,世界才开始变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约莫是她小时候路都走不稳,几步一摔,佯装高冷给他送水。 驰一铭没有,他有,所以他并不会恨这个世界。 驰厌把姜穗送回姜水生那里,她笑着要给他说再见。 驰厌突然说:“穗穗,下次回我家吧。” 姜穗惊讶地看着他。 驰厌从兜里摸出一颗粉珍珠链子,大雪落下,一条简单链子上,只有唯一一个毫无瑕疵的圆润粉珍珠,这是所有人都想看看、却被驰厌冷冷拒绝的‘king’。 他给她系在脖子上。 “给你。”男人淡淡道,仿佛在说,这是一片树叶,一块泥巴。 姜穗仰头看他,她虽然不知道这个的价值,但是看也看得出来太珍贵了。 她心里有个奇怪的猜想:“你在做什么驰厌?” 他默了默:“如果我说求婚,你答应吗?” 户口簿 初雪飘扬的夜,暖黄的灯光下。 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他说的话让姜穗心跳失了常。完全没有一点预兆,却也偏偏就是驰厌的风格。 驰厌顿了顿:“如果不答应,那就当我没有说。” 姜穗几乎下意识问他:“如果答应了呢?” 驰厌说:“你答应吗?” 姜穗握住粉珍珠,她第一次见有人求婚不用戒指用珍珠的。她脸颊一定都和珍珠一个颜色了。 爸爸就在不远的小区里,看见这一幕估计会想打死他。姜水生一直倡导毕业后在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然而姜穗此刻真想知道答应了会怎样,驰厌永远不是一个活在套路里的男人。 她轻声说:“嗯。” 下一刻,驰厌毫不犹豫单膝跪下。 干脆得姜穗似乎都听到了声音,听起来就很痛。 他低声说:“那我疼你一辈子。”她永远也不知道,他小时候被人逼着下跪过,被人打着下跪过,给人跪下是世上最没有尊严的一件事。后来驰一铭长大,他发誓即便死了,膝盖也不再弯。 姜穗蹲下,平视他的眼睛,那双海一般沉静的眸,此刻像泛起层层涟漪。 他抿抿唇,虽然不喜欢让人看见情绪这样明显的自己,却依旧看着她的双眸。 “驰厌,我也疼你一辈子。”姜穗认真说。 莫名的,他听着这傻气的话,觉得眼眶有些酸。 姜穗并不知道在这样的场面该说怎样的话,他对她好,那她就理应对驰厌好。 这场求婚一点也不盛大,万物都安睡了,只有这场温柔的雪知道。 姜水生看见驰厌送姜穗回家,他女儿走了好远还不忘回头看驰厌。 而驰厌一直站在小雪里,眉眼安然,褪.去一身的冰冷和刺,身姿挺拔,眸光却温和。 姜水生远远哼了一声,到底没去打扰他们。 唉,女大不中留,眼不见心不烦。 *2007年冬天,s市富豪驰晋华重病的消息上了新闻。 驰厌还保留着看报纸的习惯,他眉宇凝成褶皱,盯着那一个大标题下的图片,陷入沉思。 水阳也在电视上看见这新闻了,哼笑道:“小狼崽子亲爹快不行了,现在估计争家产都来不及,看他怎么蹦q。”他承认,他确实有些幸灾乐祸。 报纸上,不仅拍到了红着眼眶的驰夫人,驰家大小姐,还有看上去单薄可怜的驰一铭。 黑白两色的报纸看不见他们红透的眼眶,每个人的神情却是伤感的。 “这时候就拼演技博好名声呗,不然驰家的势力哪能让媒体这么拍。驰晋华结了婚还玩儿出.轨,驰夫人和她女儿哪能真尊敬驰晋华,驰一铭也没被这亲爹养过,没那么深感情。”戴有为这两年看多了,完全没了过去的不靠谱,对于人心都能分析一二了。要他说,厌哥更像这小崽子的爹,可惜那货活脱脱一个白眼儿狼,说多了都是气。 “你们觉得,驰晋华遗产最后会怎么分?”驰厌突然问。 这个话题让戴有为很兴奋:“三个第一顺位继承人?难不成一人拿三分之一。” 才说出来戴有为自己反水了:“不对不对,那母女俩拿了三分之二,成了最大股东,就绝对不会允许驰一铭持股了。” 水阳想了想,开口道:“驰一铭百分之五十?驰夫人和她女儿百分之五十?驰夫人娘家能同意么。” 驰一铭即便认回来了,但是个私生子。 “厌哥,你觉得呢?”戴有为问。 驰厌合上报纸:“立场不对等,不存在共赢。想想为什么岳三不容我。” 水阳一惊,心里瞬间明了。这已经不是你一半我一半就能和谐共处的局面,驰夫人恨驰一铭母亲得到了驰晋华的心,驰一铭也不满驰晋华用未婚的身份欺骗他母亲。 即便分配财产的时候很公平,可是后续较量也不会少。 戴有为更好奇了:“那谁会赢啊?”他不希望驰一铭赢,驰一铭赢了那还不得上天,回来和厌哥抢小公主。 驰一铭那偏激的性格,别说现在姜穗还没结婚,就算结了婚,他也不会有半点顾忌。 驰厌淡淡道:“不知道。” 赢了算驰一铭本事,输了也怪不了谁。都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驰一铭爱算计人心,却不知道有没有硬核实力。 “今年设计的第一批珠宝出来了吗?”驰厌看向水阳。 水阳愣了愣:“钻石那批吗?已经快上市了。” “嗯,我带穗穗去看看。” 水阳结巴了:“带、带她去看、看什么。” 驰厌语气平静,但是他眼睛里流露出很浅的笑意,矜持淡声开口:“婚戒。” 戴有为哈哈大笑:“厌哥你想笑就笑出来吧,你这不是拐弯抹角通知我们嘛,脸上都快写满‘赶紧恭喜我’了!” 驰厌看他一眼:“滚。”倒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我就说,boss最近心情特别好。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水阳从善如流。 驰厌笑了笑,对这祝福很是受用。 他心情好,最直接的表现就在于这几天对着他们的笑容比过去几年都多。 水阳心里却还苦恼一件事,驰厌要结婚了,史霜岚手里还有批资料没拿回来。虽然对于驰厌来说,这些玩意儿屁都不是,连同史霜岚这个人,他也视若无睹。但是水阳觉得,这些重要资料还是拿回来的好,毕竟是前人几十年心血。 史霜岚得知这件事,脸色僵硬。 水阳目光凌厉戒备地看着她,要是史霜岚敢要挟,或者闹起来,他就让她明白,好言好语可不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式。 史霜岚一笑:“那就祝贺boss了,放心,别这么看我。这么久了,我也算知道自己没戏,早死心了。资料我现在全拿出来,你答应我的荣华富贵可要给。” 水阳有些意外,但是心里也挺高兴:“那当然。” 史霜岚还真把资料给他了。 别的不说,这岳三的女人可真上道。 *驰厌接姜穗挑戒指前,他并没有说是干什么,直到两个人到了珠宝厅,姜穗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现在才大三,离毕业还有段时间,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驰厌看了她一眼,说:“那天晚上你答应了。” 姜穗抿着笑:“嗯嗯,我没有反悔。” 她认认真真挑了一对喜欢的戒指,驰厌眼里这才带上笑意。 他整个人像紧绷的弦,不允许这件事出一丝一毫的差错,面上却极为沉静。 两个人相为对方互试戴了戒指,姜穗碰到他手臂,感受到他肌肉极为紧绷。 走出珠宝厅。 驰厌开车问她:“想去哪里?” 她今天难得没有课,到了大三,整个课程一下子都繁忙起来了。 姜穗笑着说:“沿着这条路一直开。” 他们一路开过绿荫的街道。 姜穗又说:“右拐。” 驰厌微微皱眉,打方向盘。 经过了陈旧泥泞的李子巷,她趴在车窗上,眸中全是笑意。 “驰厌,再往前开。左转,直走。” 他沉默地照做,身边的姑娘漫无目的指着路,豪车开过了旧时的巷道,路过曾经的大院儿。她却一直不让停。 小城并不大,她不许他停,便几乎走遍了大半个r城。今天难得没有下雪,世界却也是银白色。 他也不问她到底想去哪里,沉默得像她司机。 直到她说:“好了,就在这里停。” 驰厌已经看见了这是哪里,猛地一脚踩下刹车。 他转头看姜穗,车子旁边,民政局三个字格外显眼。 那姑娘低着头,从随身带着的书包里,摸呀摸,最后摸出一本户口簿。 他沉默地低眸凝视着姜穗。 她被他看得脸颊有些红:“看什么看!你就说要不要。”毕竟没有谁会把户口簿随身带,显得她恨嫁一样。 姜穗想了想,真诚地说:“身份和能力所限,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很少。我家境不是很好,也没有出众的能力,你为我做的事情太多太多,相比下来我能为你做的少得可怜。但我知道,现在是你,未来也是你,于是早与晚,并没有什么区别。驰厌,你参与了我人生的过去,现在。所以,你愿意参与我的未来吗?” 她歉疚地看着驰厌,似乎真的羞愧这辈子为他做的太少。 可她却不知道,他一直知道年少那些温暖都是她带来的,在他一个人孤零零跪在夕阳下的时候,在他冬天手生冻疮那一年,甚至快死在后山时,她做了许多事,送水、养斑鸠、带他医院。可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提。 可有些事何必说,不说也早就明白了。 即便姜穗没有做这些,他在她生命里如同没有痕迹的灰尘沙粒,他知道自己依旧会爱上她。女人不知道,对于男人来说,爱情本就无关付出多少。 在黑暗中走了太久,她即便不漂亮那几年,他一见到她,也仿佛看见了黎明。 偷偷喜欢了半辈子,得之我幸。 即便最后得不到,他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爱上别的什么人了。最好的时间,遇上对的人,从此所有人都变成了苍白的色彩。 驰厌喉结动了动,在姜穗等待的目光下,他沉默从西装口袋拿出一个户口簿。他户口簿当真单薄,驰厌在这世上孑然一身,就他这么一个人。 姜穗愣了愣,眼睛弯成月牙,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最后环住驰厌脖子,趴在他肩膀上笑。 驰厌摸了摸她头发,拿过她手中的户口簿,让她笑个够。 他的不动声色,淡然沉默,一直像毫无波澜的海面。深入海底几万里,才能看见那颗炙热的心脏,是如何波涛汹涌。 爱你哦 领证的程序不复杂,交九块钱工本费就可以顺利拿证。 两个人气质都很出众,驰厌豪车停在外面,不少新婚的夫妇都在看他们。 拍照的时候,师傅忍不住说:“这位男士笑一笑,表情不要那么严肃,你是在拍结婚证!” 驰厌便笑,眼底眉梢的笑意流露出来,竟温暖极了。就连师傅也忍不住跟着露了一个笑。 拿到红本本的时候,姜穗还觉得不可思议。 “相爱那么难,结婚却这么简单。”姜穗翻开结婚证,看见照片上笑容明媚的自己,还有旁边的驰厌,她眨眨眼睛,“我第一次见你笑得这么自然好看。” 她凑过去:“驰厌,你再笑笑,像结婚证上那样笑。” 驰厌顶着一张冷峻的脸,把她塞车里:“别闹。” 姜穗笑得不可自抑。 “这事我爸爸还不知道呢,他要是知道,我们估计都会挨骂。” 驰厌说:“晚上我亲自给他说,别怕。” “我不怕,”姜穗说,“我就是觉得怪怪的,一点也没有真实感,像是小时候去照相馆照了一张大头贴。” 驰厌道:“胡说什么!” 姜穗知道他在意这个,不再逗他。 驰厌说:“我先送你回家,结婚证的事,你先别给姜叔说,我来了我去说。” 姜穗知道他的意思,这种堪称任性的举动,谁去姜水生面前说谁挨骂。她眉眼弯弯,乖巧应道:“好。” 驰厌先把姜穗送回家,他看了眼手表:“我晚上八点过来。” 姜穗点点头。 他走出老远,回头看她,她站在冬天的雪地里带着笑意偏头看他,乖巧极了。 驰厌几步走回去,捧住她脸颊低头吻她。 他鲜少这样冲动,也几乎从不这样随心做一些事情,可这次是个例外。 驰厌扣住她后脑勺,将她用力按向自己。 “穗穗……”他情不自禁喊她名字。 鼻息交错,姜穗听见他低低的声音,轻声应他:“嗯嗯。” 这一刻,驰厌真喜欢这个世界。 2007年的冬天,是他人生中最温暖的一个冬天,他第一次体会到小学课本上“苦尽甘来”是个什么意思。 如果能有后来的甜,前面的苦仿佛也变得心甘情愿起来。 * 说是晚上八点,八点没到之前姜穗就开始忐忑。 姜水生疑惑地问:“穗穗,今天怎么有空陪爸爸看电视,不用赶新闻稿了吗?” 姜穗难得有这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今天不急,我都写完了。” 姜水生自然不会纠结这个,他还估摸着换了一个小姑娘爱看的偶像剧。他自己是个不挑的人,什么都看得进去。 姜穗看着电视右上角时间,八点整,门铃准时响了。 她心一跳,不待姜水生动,她说:“爸爸,我去开门。” 姜穗跑到门边,拉开门,果然看见了门外的驰厌。 他换了一身居家的衣服,见到她,淡淡笑了笑。似乎看穿了她一整晚的忐忑,告诉她别害怕。 驰厌手里拿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如果不是他衣服穿得不那么死板正式,姜穗可能会以为他是来谈生意的。 姜水生见到他十分意外:“你怎么来了。” 经过那么久,姜水生对他成见倒是不深,因此说话语气十分平和。 姜穗悄悄看驰厌一眼,说起来本来该担忧他被姜水生打,可是驰厌生来就能带给人一种特别可靠的感觉。她的紧张消散,倒是颇有些围观的调皮。 驰厌纵着她,走到姜水生面前,他顿了顿,开口道:“爸。” 姜水生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以后姜水生脸胀得通红:“你叫谁爸呢,别乱叫。” “下午我带穗穗去领了结婚证,于情于理,应该叫您一声爸。” 姜水生消化完这个消息,当场气得不轻:“这是谁的主意?” 驰厌低眸:“我的主意。” 姜水生一个枕头扔过去,砸在驰厌身上:“不是说过毕业再说这些事吗?我也没有阻止你们,你现在这样算什么,觉得我闺女好骗?” 驰厌没躲,姜穗急了,要上前,驰厌回头对她道:“没事穗穗,我和姜叔谈谈。” “谈什么谈,有什么好谈的。”姜水生一想到他们领了证,该不会还已经做了所有事孩子都怀上了?就又气又怒。 姜穗母亲死得早,她从喝奶粉开始就是姜水生看着长大的。 驰厌十分沉着:“我可以和您单独聊聊吗?你问什么我都如实回答,如果姜叔依旧不满意,你今天打死我都可以。” 他态度极其谦卑,让人几乎发不出火气。 姜水生也明白证都领了已成定局,他生气也是惘然,点了点头。 “去穗穗书房说。” 姜穗看着他们进了自己书房。 电视里还在放冒着粉红泡泡的偶像剧,姜穗好奇极了,他们究竟会聊什么,驰厌很有把握的样子。 大概九点钟,她书房门开了。 姜穗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爸爸?” 姜水生先走出来,神情复杂,愤怒却不见。听见姜穗喊自己,他叹了口气。 “领了证就好好过日子,婚礼的事本来想让你们毕业再办,可是拖那么久也不太好,找个好日子办婚礼吧。” 姜穗惊讶地看着父亲。 驰厌走在姜水生后面,手里的文件袋已经没有了。 “爸,我可以和穗穗说说话吗?” 姜水生没好气挥挥手:“你都下定决心了还问我干嘛。” 驰厌抿了下唇角的笑意。 姜穗虽然不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但她其实也只是想要一个好的结果。她知道姜水生这是同意了。 姜穗走回去,轻轻抱了抱姜水生:“爸爸,谢谢你。” 姜水生叹了口气,到底舍不得凶她:“以后要是受了委屈就给爸爸说,爸爸虽然没有什么用,但是会永远拼尽全力帮你。” 姜穗眼眶微热,点了点头。 她和驰厌出门说话,姜水生回去书房拿起那一摞文件。 里面有许多令他震撼的东西。 姜水生最怕没人陪穗穗到老,于是里面有驰厌的身体检查报告,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摊开给他看。 还有穗穗的照片。 照片发黄了,从扎着马尾穿着校服的小丫头,除了驰厌去横霞岛屿那些年,几乎每年都有几张。 大多时候是偷拍的。 她在人群里,笑容明媚又快乐。可是镜头离她很远,就像是不经意拍下了她。那么多凑巧,却组成了她长大的画面。 姜水生作为父亲,都没能记录下这些点点滴滴。 这些是驰厌从未宣之于口的东西,他刻骨铭心喜欢了她很久的证据。 要是别人拿出这些,姜水生或许还会觉得这真是个居心叵测觊觎他女儿的变态。 但是驰厌并没有给他那种下流的感觉。 驰厌甚至把过去他修车、去段家做事,辗转漂泊横霞岛屿的一切经历都整理成了文件给他看。 光明的、黑暗的,他摸爬滚打的青春。 干干净净袒露在姜水生面前。 包括他许久以前买下大院儿,保留了姜穗母亲留下的房子。还有一份姜穗不知道的经过公证的计划书。 “我很早以前就想过,如果她不喜欢我。这些东西也能让她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计划书里有很多东西,甚至包括扶持她未来的另一半。 一个男人用最宽广的胸怀为她铺着盛开花朵的道路。 即便他下半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有一天姜穗提起他,或许会笑着与人们同样轻描淡写喊他驰厌先生,他依旧这样做了。 姜水生不可谓不震撼。 在这样的情感下,即便作为父亲,他也不得不做出退步。 然而他们可能永远不会明白,假如时光不曾倒流。驰厌正是像他计划书里那样,成为了姜穗口中的陌路大英雄。 寂静无声,爱意沉寂。 * 婚礼最后商定的时间是来年春天。 万物复苏的季节,穿漂亮的婚纱也不会冷。 戴有为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尤其感慨,他勾着水阳的脖子:“你是不知道啊,我和厌哥在二桥下修摩托车那一年,我觉得陈小芬是世上最好看的女人。厚嘴唇、五官端正。那时候修个车就几块钱,我恨不得攒够了钱娶媳妇儿。我看厌哥每天过得跟个和尚一样心无波澜,就问他是不是想娶仙女?” 戴有为乐得一鼓掌:“当年谁敢信!厌哥还真娶上仙女了!男人通过奋斗还真是什么都可以有。” 水阳啧啧称奇,却也赞同这话。 要是戴有为当时不跟着驰厌,说不定就现在还是二桥下一个修车的穷小子,一身油漆,见人就笑。 驰厌有种本事,尽管不苟言笑,但是他大方阔气,发财喜欢带着所有人,所以在r时人缘相当好。毕竟谁做生意开公司都是为了个利益,有利益什么都好说。 因此得知他要结婚,整个r市商圈都相当轰动。 驰厌亲自写婚贴。 他字写得很漂亮,姜穗趴在桌子上看。她撑着下巴:“我也写一半。” 驰厌抬眸看她。 姜穗说:“我给我同学、我姐姐、我大伯他们写。” 他眼里泛出笑意,面上淡道:“嗯。” 姜穗也很认真,写完了还画了个心。驰厌摸摸她头发,接着写他的。 姜穗喜欢男人低眸冷峻的模样,她拿着黑色签字笔,在他腕骨上同样画了一个心。 驰厌感觉到了手腕上的痒,低眸看她。 一颗爱心印在男人手腕。 他眉宇的肃然是天生的,鲜少与她玩这样幼稚的游戏。 姜穗用自己的手腕与他碰了碰,还没干的墨就印了一颗心在自己手上。 “驰厌先生。”她笑着说,“爱你哦。” 驰厌失笑:“嗯。” 姜穗:这闷.骚男人这样了竟然都不说爱她! 选择 姜穗写的请帖姜雪很快就收到了,她当天就从c市赶回来。 姜雪上门拜访,姜水生很高兴:“小雪快坐,穗穗!你姐姐来了。” 姜穗十分惊喜,毕竟现在才三月份,离婚礼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怎么也想不到工作的姜雪会现在回来。 姜穗从卧室出来,姜雪笑盈盈地看着她。 姜穗发现姜雪变了些,身材纤细了许多,以前脸颊微肉,现在看上去十分清雅,他们家女孩子基因本就不错。姜雪笑起来十分脱俗美丽,加上化了淡妆,说是明星都有人信。 “姐姐,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怎么,我回来你不欢迎吗?”姜雪玩笑道,然后小声说,“去你房间说。” 两个女孩子进了房间,姜雪一下子瘫软在姜穗床上,一副累得不行的模样,她抱着枕头:“时间过得真快,你小时候还是个走路都要摔得鼻青脸肿的小女娃呢,现在竟然就要结婚了。这实在太不科学了,你最小,结婚竟然最早。” “你很累吗?”姜穗见她露出疲态,有些担心。 “还好,”姜雪道,“辞职了,没想到恰好赶上你结婚,就赶紧回来。” 姜穗见她这个样子,猜到多半与高均有关。 姜雪从小到大特别乐观,堪称没心没肺搞笑担当,简单来说,她性格相当佛系:考试没考好,行吧算了;长得有些圆润,行吧没关系;工作不喜欢,没事将就着。 但是一旦遇到高均,她就倔得不行,不撞南墙不回头。高均要当明星,她就倾尽一切力量帮助他。现在姜穗偶尔能看见高均出演的电视剧,听说今年还拍电影了。即便姜穗不懂这些,也明白高均俨然已经成了当红流量明星。 姜雪如今很漂亮,一张干净秀气的小脸完全可以出道,但她偏偏扛着单反守了高均那么多年,她是高均第一个粉丝。 姜穗以前不懂她,后来因为驰厌,却渐渐懂她这份执着了。 姜雪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主动和她讲了一遍自己的事:“他最近在和一个女星传绯闻,想了想,我这些年挺累的。从高中开始给他写情书,他就明确拒绝了,约莫只有我乐在其中。仔细想想说好听点是为了爱情,说难听点就是犯贱。我没必要这么犯贱,我快26了,从16岁遇见他开始,十年来就没有一天为自己活过。” 姜雪啧了一声,虽然说着伤心的话题,但她神情和眸光依然充满朝气:“所以我放过他,也放过自己。等你结了婚,我就听我妈的去相亲,听说对方是个大律师,很不错的对象。至于高均高影帝,他爱和哪个明星传绯闻就和哪个明星传绯闻吧,我脑子清醒了,知道自己高攀不起。”姜雪耸了耸肩,很无所谓的态度。 姜穗知道面临这些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姜雪。最后只能说:“姐姐,开心些。” 姜雪挑眉一笑:“乐呵着呢。” 姜雪回来也正好,她可以给姜穗做伴娘。 姜穗还邀请了许多大学同学,陈淑b和话剧社的同学们。 陈淑b拿到请帖的时候以为自己眼花了,当场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结婚?认真的吗?” 姜穗点头。 “我天啊,你们这也太速度了。”陈淑b不知道想到什么,往姜穗小腹看了一眼,艰难地道,“不会是有了吧?” 姜穗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他们至今都没在一起那个过,她即便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无性生殖啊。 陈淑b嘿嘿笑:“有了也没啥,大佬那么厉害,养你养孩子都不在话下。穗穗你是不知道,驰厌大佬就来了我们学校那么两回,成了好多人的男神。” 姜穗眉眼弯弯,驰厌本就很厉害的。陈淑b说:“他们也是没看见当年二桥下修摩托车的少年大佬啊,我至今都不敢相信大佬和那个落魄小哥是同一个人。” 陈淑b也算姜穗的发小,十分乐意给姜穗做伴娘。 驰厌计划的婚礼相当豪华,毕竟现在他都快算“岛主”和“矿主”,缺什么都不缺钱。但是姜穗也不需要一整个豪华伴娘团,结婚没必要弄排场,对她来说一辈子就那么一次,自己感受那种意义就好。 * 四月份,春暖花开。 姜穗在更衣室换上了婚纱。 一路走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像是在做梦一样。她甚至生怕在某一个午后,就回到了曾经的时空里,睁开眼睛姜水生虚弱地躺在床上,而驰厌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冷漠傲慢的陌路人。 几个化妆师为她上好妆。 年轻的姑娘化上精致的新娘妆,一双桃花儿眼勾魂夺魄,漂亮得不可方物。化妆师看得晃神,从业这么多年,真是第一次见这么美的新娘。 笑一笑,如潋滟的春水,让人恨不得放在心窝子上疼。 先前见到新娘的姐姐,还生怕这伴娘颜值太高新娘压不住,但现在才知道完全想多了。美丽的新娘颜值在哪里能能打,还很年轻,皮肤好得能掐出水一样。 还没到驰厌接她的时间,但是亲戚们纷纷都过来了。 一些萌哒哒的小朋友害羞地看看姜穗,回头抱住妈妈的腿,惹得大家一阵善意的笑声。 姜穗喜欢这样的婚礼,普普通通,十分温馨。 他们就是这样普通长大的。红墙绿瓦下,大院儿里简单又葱茏的青春。不管未来有什么样的身份,有些东西是铭刻在灵魂里的。 孙小威也得知了姜穗结婚的消息,但是小孙少没来,他托人送了很重的礼,调侃道:“我真不敢来,毕竟怕见了你忍不住动手抢。”讲真的,让当年那个沉默寡言心思重的男人娶了大家都想娶的姑娘,挺不甘心的。 姜穗知道,孙小威要出国留学了。 当年大院儿的孩子们,如今天南海北,各奔东西,所有人都长大了,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r小城的传统规矩是,新郎带着车队来新娘家里接她,把她带回家疼爱一辈子。 宾客很多,今天这个好日子姜水生脸上也带着笑,他不太忙得过来,前前后后帮忙。 宾客出去以后,陈淑b和姜雪陪着姜穗说话。 谈论红包、礼堂、草地…… 更衣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白色休闲服,带着帽子的男人走了进来。 几个女孩子同时看过去,姜雪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婚礼快开始了,这里是新娘更衣室。你是谁,走错了吗?”今天人特别多,有人走错了也不奇怪,可这人太马虎了吧。 姜穗轻轻皱眉。 那男人低着头,一副嗫嚅的模样,点头哈腰就要关门出去。 却在下一秒,他速度极快地摸出一把匕首,抵上姜穗下颚。 陈淑b险些尖叫出声,要过去帮忙。 他微微抬起帽檐,露出一张精致清隽的脸。少年脸上带笑:“别动哦,嘘!” 姜穗冷声开口:“驰一铭。” “是我。”少年笑嘻嘻的,“看见我是不是意外又害怕,别怕,我不伤害你的。你穿婚纱真好看,可惜是嫁给我哥。” 姜穗镇定下来:“你要做什么?” 她和驰厌结婚证都领了,在所有人都以为驰一铭在s市争家产的时候,他竟然回到了r市,而且在来宾最多时悄无声息混了进来。 “带你私奔啊。”驰一铭说,“起来,我们悄悄走。” 他笑着,仿佛在和她商量,可姜穗知道这不是商量。抵着她下颚的匕首转移到了她腰上。 “这婚纱真碍事,但是漂亮我也就忍了。走吧,从大厅穿行过去,那里清理干净了。”他回头,冲想追上来的姜雪和陈淑b说,“别跟上来哦,不然我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去吧,通知我哥。” 姜穗被迫穿行过大厅,她心沉了沉:“有人帮你?” 驰一铭笑笑:“亲我一下就给你说啊。” 姜穗便不和他说话了。 驰一铭也不在意,吹了个口哨:“我虽然离得远,可是你结婚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家产?你们真以为我那么在意那些家产?确实有人帮我,那个岳三的女人,叫什么来着,她起先不同意,但我一说可以带她去s市,不会让她出事,她就心动了。” 驰一铭把姜穗带到了一座五层小楼的楼顶。 “坐。”他拍拍身边的位子,双脚悬空坐在天台上,“一会儿有好戏看。” 小楼下面是整齐的柏油路,一辆红色的跑车安安静静停在不远处。 姜穗被他按着坐下,同样双.腿悬在空中。 小楼栏杆很低,特别容易摔下去。她握住栏杆,驰一铭匕首没有移开。 姜穗保持着安静,没有和他说话。 驰一铭见她沉静的模样,嗤笑了一声:“你倒是镇定,不理我就算了。” “我是不是一直没有给你说过,我妈是为了给驰厌买蛋糕被车撞死的?”少年笑着,眼里却十分冷,“司机跑了,她身上还有来回碾压的痕迹。你们都说我性格古怪,可如果不是驰厌,我应该也会幸福长大。毕竟我妈那蠢女人又善良又乐观,她还一直教我要做个好人。” 姜穗皱眉。 “做好人?”驰一铭讥笑,“她做了好人,结果那个下场,被人骗怀孕,还被车撞死。” 姜穗说:“你太偏激了。” “嘘。”驰一铭说,“我不想听,我只想看看,这些事在驰厌心中究竟算什么。我从前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东西,他说没有,他这个人,从小到大都这样。看不出究竟在乎什么,也似乎没有愧疚感。” 他们说这话,驰厌和水阳他们开车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 驰厌下车,抬眸与驰一铭对望。 驰厌声音又冷又沉:“有什么事冲我来,你吓她做什么?” 驰一铭笑笑:“穗穗看上去可不怎么怕,对吧穗穗?” 姜穗抿唇,冲驰厌摇头。 驰一铭说:“哥,我们来做个游戏吧。看到那边那辆红色的车没,要么我的人开车从你身上碾过去,要么我把穗穗从上面推下去。唔,你如果能抱住她,我就祝福你们新婚快乐。这里是五楼,我到底舍不得她,给她留了一线生机。”你怎么选? 四月春风,却莫名透着些微冷。 水阳皱眉,拉住驰厌胳膊:“boss!” 戴有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恨恨看着驰一铭:“你他.妈疯了吗?有遗产不继承,跑回来发疯!” 驰一铭噗嗤一笑,仿佛戴有为说了多好笑的笑话:“你说是就是,哥,选吧。”他作势要推姜穗。 很难选吗?驰厌低眸笑了笑,站上泊油路中间。 “厌哥!” 驰厌淡淡说:“驰一铭,算我拜托你,捂住她眼睛。” 温柔 驰一铭笑着说:“好啊。” 他伸手要捂住姜穗眼睛:“血腥场面,别看哦。” 姜穗格开他的手。 “驰厌。”姜穗出声喊道。 驰厌转头看她,姜穗不管抵着自己那把匕首,站了起来。 驰一铭十分意外,挑了挑眉。 姜穗偏头看驰厌,问他:“我今天好看吗?” 她站在四月的春风里,风吹起白色的婚纱,脖子上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珍珠。离这么远,他都能看清,美极了。 真是世上最好看、最让人心软的姑娘。 驰厌嗓音微涩:“好看。” 她便笑了,仿佛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夸奖。 “能嫁给你,我真高兴。你可能不知道,重新遇见你一次,我觉得多么幸运。” 姜穗问:“你爱我吗驰厌?” 驰厌默了默,他目光余光看见,红色车子已经启动了,缓缓向他开过来。驰厌冷冷吐出两个字:“不爱。” 姜穗说:“大骗子。” 驰厌始终沉默着,红色跑车加速了,似乎都能听见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 水阳说:“boss!你疯了吗?躲开啊!” 戴有为甚至想要冲过去拉他。 驰厌始终没有动。 “驰厌啊。”姜穗眸光温和,泛着泪光轻声说,“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但是你原谅我。” 下一刻,姜穗一脚踏空,从天台上跳下去。 驰厌转头,看见这一幕,肝胆俱裂,他从公路中央疯了似的往这边跑:“穗穗!” 这简直是在凌虐撕裂他的心。 姜穗感受到瞬间失重,然后胳膊被人死死拽住。 驰一铭额角迸出青筋,双手发抖拉住她。因为用力,他面目狰狞,眼里清晰映出姜穗的模样。 驰厌双眼赤红,几乎是吼道:“驰一铭你别放手,我求求你别放手!我求求你……求你……” 驰厌冲进小楼,往五楼上跑。 水阳和戴有为愣了一下,也连忙跟着跑上去救人。 这样大的重力,驰一铭小半个身子也露在了外面。姜穗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汗水从他脸颊滴下来。 姜穗说:“再不放手你也会死。”她知道驰厌他们来不及。 驰一铭死死看着她,眼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光。 驰一铭几乎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那、就、一、起。” 姜穗笑了一下:“谁要和你一起。” 她扯开他的手,放任自己坠.落。 驰一铭目光碎裂,手僵在空中,表情似哭似笑。 三楼的驰厌猛地顿住步子。 四月的风安静下来,才上二楼的水阳和戴有为也愣住了。戴有为抹了把脸,发现手指上全是泪水。 * 2009年夏天。 风吹动窗帘,窗前白色栀子花浅浅的香气飘进了房间。 房子外面盛放着大片的玫瑰花,风轻轻吹动床上少女的额发。 姜雪走进来,怜惜地摸了摸床上姑娘的脸颊。 她睡得太久,脸色苍白,交叠放在腹部的手指似乎单薄得都能看见浅色的血管。她长睫安静垂下来,像两只毫无生机的蝶。 “穗穗,驰厌今天会晚些回来,他不放心你,就让我来看看你。” 姜雪忍不住和她说说话:“你睡太久了,二伯很难过,头发都白了好多。你的同学们今年都毕业了,那个叫陈淑b的小姑娘,找了很不错的工作呢,还和她男朋友订婚了,大家都希望你早点醒过来。” 姜雪顿了顿:“当然,最难过的,还是驰厌先生。” 床上少女安安静静,仿佛听得认真。 “他又做慈善去了,08年那场地震,他捐了很多物资,帮助灾区重建家园。这几年,他出资建立了很多希望小学,还有条件最好的孤儿院。我们都知道,他做那么多,快要疯魔,只是希望你醒过来。可他平静极了,越来越沉默,大家现在都有些怕他。” “一年多了,你要是能睁开眼睛,就能看见窗前盛放的玫瑰。驰厌每天都为你种一株,不知不觉,都成了一片花圃了。” “你明明那么喜欢他,为什么都不心疼心疼他呢?” 姜雪说了许多,可是姜穗依旧安安静静,连睫毛都不曾颤动。 姜雪叹了口气,又守了她好一会儿,小心给姜穗用棉签润了润唇,这才走下楼。 门外站着水阳,水阳说:“姜雪小姐。” 姜雪点点头。 水阳没问姜穗醒没醒,大家都期待太久,现在甚至觉得那个睡美人再也不会醒过来,大家往往不会说这个话题刺激驰厌。 姜穗当初掉在绿化带中,险险捡回一条命。 夕阳快要落下,天边一片瑰丽。 他们身处的小别墅温馨极了,本来是当时驰厌准备的新房,现在戒备森严,如果没有允许,谁都进不去。 水阳看了眼手表:“boss说他晚上九点前尽快赶回来,麻烦您再陪陪她。” 姜雪说:“没事的,穗穗是我妹妹,照顾她应该的。” 水阳冲她一笑:“那你先吃晚饭吧。” 姜雪应了一声,水阳让厨师把饭送过来。 天色渐暗,晚风习习。房子亮着灯,映得内厅一片透亮,姜雪在露天餐桌吃了饭,准备再上楼看看妹妹,这时候快八点了。 水阳坐下面耐心等着,如今作为公司一把手,按理他不应该在这里,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驰厌心里关了一头恐惧的猛兽,什么对驰厌来说都不及姜穗的安全重要。 这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在姜穗身上变得草木皆兵。 姜雪才站起来,听见楼上一阵叮铃响,像是二楼有人摔碎了什么。 水阳一惊,汗毛都快炸起来了。卧槽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就算一只鸟儿飞进去他都要完蛋。 姜雪也很紧张,两个人连忙往房子里走。 夜风变得温和起来,灯光渐明的地方,走出来一个赤着脚的少女。 她脸色唇色都很苍白,像是玉做的姑娘,有几分久病瘦弱的模样。 她站在楼梯口,因为没有力气,扶着扶手,不安又微怯地看着他们。 三个人面面相觑。 水阳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姜雪小姐,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姜雪捂住嘴巴,一瞬热泪盈眶,快要哽咽。 转角处的少女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内心不安极了,轻声试探着喊姜雪:“姐姐?” 她嗓音嘶哑,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变得缓慢又迟钝。 可是此刻落在楼下两个人耳朵里,说是天籁之音也不为过。 水阳激动到快颤抖了。 她醒了!她醒了啊! 要是boss知道,天啊! 水阳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我通知boss,让他赶紧回来。” 少女目光从姜雪身上落到水阳身上。 姜穗迟疑地开口:“请问……您是?” 激动摸出手机的水阳笑容僵在脸上:“?” 大家都看出醒过来的姜穗不太对劲了。 姜穗也很纳闷,她明明还在医院陪着需要治疗的父亲,然后似乎思绪一下子空白,有人天天在和她说话,结果醒过来就看见了漂亮舒适的房子。 还有窗前美丽的花儿。 姜雪倒沉得住气,醒过来就是好事,她想了想,问姜穗:“穗穗,你还记得驰厌是谁吗?” 楼上少女浅浅皱眉,驰厌…… 她有些怕他,他对自己极其冷漠傲慢,还让她离他远一点。 姜穗点点头,慢慢说:“记得,能救我爸爸的人。” * 驰厌八点半赶回小别墅,司机是以前姜穗上学的司机,他笑着说:“您别担心,小穗有她姐姐陪着,不会出什么事。” 驰厌看着手指上的戒指,沉默着不说话。 “您太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儿。” 驰厌十指交叠,他还得回去为她种今天的玫瑰。 驰厌下了车,感觉到今天房子外面氛围不太一样。 保全们脸色很兴奋古怪,看见他欲言又止,但是出于规矩,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这一年驰厌的脾气委实算不上好。 驰厌皱眉,这种奇怪的氛围是怎么回事?水阳和姜雪呢? 他加快步子,还没进去,就听见了水阳欢快殷勤像是哄小朋友的声音:“牛奶呢?牛奶喝不喝?桃子吃不吃?我让人送点水果怎么样?” 姜雪说:“你别晃了,晃得我头晕,别整花里胡哨的,让人做点白米粥就ok。” 驰厌步子顿住。 他心里有个艰涩的猜测,一门之隔,他却仿骤然不敢打开这扇门。 直到一个微弱沙哑的声音说:“喝粥,谢谢。” 驰厌猛地推开门,目光落在沙发上。 客厅的人听见声音,纷纷转头看他。 正对他的方向,一个面色苍白,眸光湿润的姑娘,惊讶地看着他。 七月花圃中传来细小的虫鸣声,夜风吹过他的衬衫。 驰厌漆黑的瞳,里面只有她的模样。 他怎么了?看着好吓人,姜穗心想。 姜穗忍不住想去握姜雪的手,寻求庇护:“姐姐。” 下一刻,驰厌几步走过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力气很大,手指却颤抖着。 姜穗吓到了,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她茫然无措地看向姜雪。 姜雪心里无奈又忍不住爆笑,别看我,这你老公知道吗? 姜穗显然不知道,她的记忆断了层,在她记忆里,抱住自己的这个男人是驰一铭哥哥。前段时间还为虎作伥逼自己嫁给驰一铭,现在他抱她那样用力,仿佛要揉进骨血里,姜穗尴尬又窘迫。 她用力推了推他:“您……”你脑子坏掉了吗? 驰厌感觉出她的抗拒,缓缓松开她。 他看见了她纳闷不悦的眼神。 驰厌顿了顿,摸摸她脸颊,姜穗艰难地想避开,但是身体太虚弱没避开,被摸了个正着。 她瞪大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用看禽.兽的眼神看他:“别碰我。” 驰厌自然觉察出了不对劲。 他沉默了一下:“好,不碰你。”转头对水阳道,“找医生。” 水阳自觉地不得了:“之前就找了,很快就过来。” 果然不出五分钟,几个医生就过来了。 姜穗的白粥也已经做好,她拿着勺子小口喝。医生偶尔问她一些问题。 姜穗还是有些排斥驰厌,与笑盈盈温柔的姜雪坐在一起,像只受惊吓就会飞走的小鸟。 另一边沙发上坐着穿着西装孤零零的驰厌,他静静注视着姜穗。 医生说:“身体基本数值没有问题,当时摔下去头部受到撞击,记忆方面出了点问题。这种情况也有先例,后续会渐渐恢复,别担心。建议搁一段时间去医院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听医生说自己记忆出了问题,姜穗心中一片茫然,她搞不清现在的状况,选择不开口。 水阳送走了医生,生怕姜穗的抗拒让boss难过。可boss神情十分平静温和,他等姜穗吃完,亲自收了她的餐具。 约莫姜穗能醒过来,驰厌已经心满意足。 姜雪安抚地握住姜穗的手,姜穗见驰厌倾身过来要抱她,吓了一跳,连忙抱住姜雪。 驰厌手顿了顿:“穗穗,你不记得我了吗?” 姜穗:记得啊,就是记得才觉得好吓人哦。 她没说话,求助地看了看在场“唯一”信任的姜雪。 姜雪小声说:“驰厌先生是你老公啊妹妹,让他抱抱吧,他很想你。” 姜穗:…… 很吓人,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驰厌见她怕自己,收回手,对姜雪道:“姐,穗穗情况不太好,请你今晚陪陪她可以吗?” 姜雪忙不迭点头:“当然可以。” 姜雪扶着姜穗上了楼,带她去休息。 驰厌注视着她们离开。 * 等到姜穗睡着,姜雪蹑手蹑脚出门。 门边站着一个高高的男人,姜雪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 驰厌便明白,她睡着了。 他礼貌地冲姜雪点点头,无声冲她道谢。 姜雪用气音说:“不客气。” 驰厌让她陪陪姜穗,可是姜雪知道,这一年多来,最受折磨的是谁。驰厌守着沉睡的姜穗,几乎快要疯魔了。 他很爱她,穗穗醒过来却十分抗拒他。驰厌嘴上不说,可心里多半会失落。 姜雪是个有眼色的人,悄声下了楼。 驰厌拧开门,看见床上阖上眼睛睡着的姜穗。她手指蜷着,虚虚握住被子,十分没有安全感的模样。 驰厌顿了顿,解了领带,躺在她身边,手臂轻轻环住她,用保护的姿态。 他低眸,安静地看着她。 窗外玫瑰盛开,天空月亮清和。 少女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无形的温柔,往他怀里靠了靠,握住被子的手指松开,改为轻轻抓住他衬衫。 哪怕少了一段记忆,哪怕睡梦中,她潜意识却仿佛知道谁最爱她。 什么苦都吃过的男人,竟因为这个无意识又柔软的动作,刹那眼眶温热。 穗穗,谢谢你活着。 主动 七月阳光温暖,姜穗目光跃过窗外,落在那一片花圃上面,姜雪说这是驰厌为她种的,如果有一天她睁开眼睛,花儿也绽放着。 姜穗又看看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的男人,心情好复杂。 姜雪安慰地拍拍她纤瘦的脊背:“别怕,没事的。” 姜穗点点头。 许是知道靠近了姜穗她会不安,驰厌没有过来,任由她待在姜雪身边。他远远望了她一眼,目光平静:“先吃饭吧。” 吃早餐时水阳也在,毕竟姜穗醒过来是大事,他随时看着有没有什么突发情况需要帮忙。 等吃完餐具被收走的时候,姜穗才鼓起勇气问驰厌:“我爸爸和驰一铭呢?” 她问出这个问题,空气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年多以来,驰厌听不得任何人提起驰一铭的名字。驰一铭一年前争夺继承权就失败了,现在还在牢里蹲着。 驰厌从不去看他,也不听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此刻姜穗猝不及防问出来,不光是水阳,连姜雪也小心翼翼看向驰厌。 驰厌放在桌面上的手指顿住,他抬眸看向不安的姜穗,她似乎也觉察出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驰厌温和开口道:“你爸爸我早上通知过了,他很高兴,一会儿就来看你。” 在她惊讶的目光下,驰厌继续说:“驰一铭在s市监狱。” 姜穗听见这句话,心中惊骇不亚于听见第一句。她谨慎地不再开口,在心里暗暗琢磨。姜水生明明已经卧床在医院,可是驰厌说爸爸能来看自己。而驰一铭这种身份矜贵的富二代,怎么会在s市监狱? 她轻声应:“噢。” 驰厌问:“趁你爸爸还没来,想去花园散散步吗?”姜穗才醒过来,慢慢走动一下对她身体有帮助。 姜穗别扭极了:“不想去。” 驰厌面色平和:“如果你愿意,让你姐姐陪你去。” 驰厌说完起身,去客厅拿了一份早报看。 过了一会儿,身后的姑娘站起来,和姜雪一起出门了。 驰厌垂眸,感受到了她的动静,没有说话。 水阳看得叹惋,姜穗明明想去,可她只亲近信任姜雪。驰厌神色还算平静,然而当她走到花园,驰厌放下手中报纸,转眸看着名义上的小妻子。 白色的蝴蝶落在她衣角,她略苍白的面色带着浅浅明媚的笑意,在和姜雪说着什么,姜雪包容地看着她。 驰厌便也笑了。 水阳愣了愣,因为这个无意识的笑容,他第一次明白,宽和沉稳的男人,爱着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水阳一直生怕出事,心态竟然也一下子平和起来。 驰厌今天没有去公司,他远远守着她。 没多久姜水生就来了,他看着醒过来的姜穗,热泪盈眶。 “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姜水生激动得语无伦次了,他拉着姜穗说了一会儿话。 姜穗小声问:“爸爸,你身体好了吗?” 姜水生说:“爸爸身体一直很好,穗穗你放心。” 姜穗听见这话,才知道原来真的什么都和自己认知的不一样。 姜水生病治好了,驰一铭离开了自己的生命,当然还有最匪夷所思令人别扭的,大佬驰厌先生成了她老公。 姜水生看了眼远远站在一旁的驰厌,对姜水说:“这一年驰厌也不容易,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你要是还想回去把书念完,就和他好好商量一下。我看在眼里,你要是再不醒,他估计也撑不住了。穗穗,让他陪陪你,你也陪一下他。” 姜穗在父亲热切的目光下,犹豫地点头:“我会的。” 可是好奇怪啊,挠心挠肝的奇怪。 姜穗作为已经出嫁的女儿,姜水生待在这里照顾她自然不方便。 他留下吃了午饭和晚饭,一整天都是喜盈盈的。 驰厌没过来,偶尔会给姜穗递一杯水。递完就走了,姜穗心才紧一紧,又立马放松。 等天色暗下来,姜水生表示自己要回去。 这么久他也算看明白了,驰厌能给姜穗最好的照顾。 她的情绪变化,冷热感知,驰厌比谁都在意。 驰厌起身:“爸,我让你送你。” 姜水生没有推辞,点点头。 姜雪说:“二叔,我和你一起回去。”没办法,她也要工作吃饭的嘛。来小别墅有两天了,她才换了工作就请假,上司估计心里不满意。 姜雪心里也苦,她觉得高均就特么一抖m神经病。 她喜欢他喜欢得要死要活、天天扛着摄像机追他的时候,他端着一张死人脸装和她不认识。 她心如止水死心去相亲,他又脸色黑得像鬼一样死死盯着她。 他现在那个流量,走哪里都引起一阵尖叫。 她还没开始约会,就被摘下眼镜的高影帝吸引来的粉丝冲散进人群里面。相亲对象都随人.流淹没了。 行吧,她离他远点,换工作。可是她换到哪里,高均就阴魂不散跟到哪里,网上现在都在说高影帝推了一部电影的主演,一改以往的努力工作狂人设,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到处找人,还不知道他在找谁。 姜雪简直头皮发麻,为此一年内她换了五个工作!往往才转正,又沦为了实习生,惨得不能再惨。 她都怀疑以前自己不是追了他那么久,是害了他那么久。 至于这么阴魂不散吗? 唯一的清净地就是驰厌大佬这里。 沉睡的妹妹姜穗简直是他心肝宝贝,这里不经允许谁也进不去。反而成了让姜雪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驰厌偶尔会请她帮忙照看姜穗,大佬十分上道,会帮她隐藏一些信息,让她不至于那么快被找到。 但是现在一方面姜雪得回去工作了,另一方面穗穗不适应和驰厌相处,她就黏姜雪,姜雪都不好意思了,她总得给他们留下单独空间相处。 因此她主动提出和姜水生一起离开。 姜穗愣住了。 他们都走了,那她呢。 她看着爸爸和姐姐笑眯眯地一起往外走,水阳殷勤地安排专门司机送他们。 车库好多辆车,水阳这个人精知道姜水生喜欢老牌子“红旗”,还特地让司机开那辆走。 姜水生乐呵呵的。 姜穗开口:“爸,我……” 姜水生:“哦,穗穗好好照顾自己,需要爸爸过来就打电话,我马上过来看你,反正住得不是很远。” 姜穗:“姐姐,我……” 姜雪轻咳一声:“穗穗啊,姐姐上班呢,都快穷得饿死了,等赚了钱给你买东西再来看你啊。” 姜穗:“……” 他们上了那辆漂亮的“红旗”轿车,消失在夜色里。 水阳开车跟着,美其名曰保驾护航。 姜穗回头,男人安静沉默,他对她的目光十分敏.感,她一回头他便低眸,对上她清亮的眼睛。驰厌黑眸情绪寡淡,眼睛像隐在青烟之后,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心情。 姜穗:莫名好虚哦。 驰厌微微皱眉,这种情况其实他也没想出对策。毕竟以往他们相处的时候,姜穗往往活泼又主动,她喜欢用肢体语言和灿烂的笑容表达对他的喜欢。 而他本就是一个情绪波动不外露不明显的人,面对怯生生不太亲近他的小姑娘,他一时竟然拿她没办法。 “睡觉前要喝牛奶吗?我让张嫂给你热一杯。”驰厌问。 姜穗摇摇头,她知道这个古怪的“剧本”里,这里相当于她的家,跑是没法跑,走也走不了。她本就怵这个冷淡漠然的男人,大家一走她特别不自在。 姜穗说:“我不喝的话,可以现在回房间嘛?” 她眼眉干净,带着询问的意外,浅浅的距离感让他微微不适,但驰厌最终点点头:“可以。” 她连忙慢腾腾上楼。 自己扶着扶手,吭哧吭哧的,没想过出声让他帮忙。 驰厌皱起眉,目光追逐着她的背影,等她安全上去了,张嫂从厨房走出来,笑眯眯道:“先生,你这样不行,毕竟是夫妻,夫人撞到了头,暂时不记得你,你这样疏离又尊重,反而不利于她恢复记忆。医生既然都说她可以好,你就试着和她相处一下,让她赶紧好起来。” 驰厌没说话。 张嫂又问:“需要热牛奶吗?” 驰厌:“嗯。” 姜穗洗漱完躺在床上,她窗前每天都会有一束鲜花,还有挂在窗前的贝壳风铃,精致漂亮。 夜风一吹,会有清脆的响声,带来大海一样的厚重感。 七月夜晚,花香弥散,她今天出去走了一圈,知道自己房间外面种了很大一片玫瑰花圃。 房间安置了柔软的锦毯,她沉睡的时候,会有花香和大海温柔的浪潮声陪着她。 一个十分温柔的家。 她脑袋枕着手臂,透过落地窗看天上的星星,夏季的星空最好看,她睡太久了,其实现在睡不着,只是害怕如今的身份和驰厌相处,颇有些鸵鸟心理。 这时候门把手拧开,她连忙转头,驰厌拿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 大而舒适的房间,仿佛一瞬间因为男人高大的身形变得狭窄起来。姜穗有些紧张看着他,默默抓紧了被子,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驰厌先生,你还有什么事吗?”她软声做出困倦音,“我要睡啦。” 驰厌走到她床前,见她没有要喝牛奶的意思,便把杯子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 驰厌说:“那就睡吧。” 他修长的手指顿了顿,解自己扣到喉结的衬衫扣子。 姜穗瞪大眼睛看他,桃花儿眼水汪汪的。虽然不说话,可是那里面的意味很明显――我有些害怕,你出去吧。 驰厌沉默了一下,他这辈子确实都没干过这种……这种厚脸皮的事。 他的手指没停顿,把扣子解了,露出精装的上半身和腹肌。 她目光不安地看他,可怜极了。 但这次显然没用。 他躺在她身边,少女怯怯露出一双眼,脸颊憋得通红。 驰厌鲜少主动。 毕竟她像个温暖快乐的小太阳,动不动就“驰厌先生你好帅”、“驰厌先生我最喜欢你啦”。 但他知道,她现在像个躲在壳里的小蜗牛。因为不认识他,不信任他,所以宁愿黏着姜雪,也不要多看他一眼。 他伸手,把她快盖住脸的被子往下扯了点:“捂着不难受吗?” 姜穗:“……” 姜穗脸颊通红,想说什么,又因为“陌生”的环境生怕出口又犯错。就如早上驰一铭那次,她敏锐地从大家目光中看出她不该问那个。 驰厌这辈子几乎从未强迫过人,至少这方面没有过,他一辈子第一次干这事。他对情绪感知一向敏锐,明明知道她防备很重,可他依旧下定了决心。 他靠近她,捧住她泛红发烫的脸颊,低头去吻她鲜花一样的唇。 一下又一下,眷恋又温柔。 她拒绝地抵住他胸膛,驰厌握住那只小手。 “我爱你。” 她听见他这样卑微低声哄,用他曾经从不说出口的话语。 别离开 姜穗愣住,她的手被握住,紧紧扣在他掌心。 他重复着:“我爱你。” 一遍又一遍。 害羞和浅浅的喜悦没有在姜穗大脑渲染开,却已经率先一步从明亮的眼睛里透露了出来。 她眸色似朝露晶莹,疑惑不解却又莫名开心。 姜穗生涩地喊:“驰厌先生?” 驰厌注视着她:“嗯。” 她迟疑地告诉他:“抱歉,我不记得我们结婚的事情了。” 他情绪浅淡,如夜空般深沉。 “没关系。”他语调沉稳,“穗穗,爱不是记忆,是一种感觉。” 驰厌永远也想不到,他会有给人做.爱情启蒙的一天。 她茫然地看着他,许久以后干巴巴地回答:“……哦,是、是的。”行吧,人在屋檐下,你说什么我都先应。 驰厌默了默。 他知道他并不擅长这个,甚至讨人欢心也笨拙。她还小的时候,就总是觉得不言苟笑的自己会伤害她。 驰厌实在是没有办法,低眸问她:“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姜穗有些好奇:“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驰厌顿了顿:“范围内的会。” 摸不清状况的人没有安全感,姜穗试探着说:“我明天可以不吃白米粥了吗?给个肉吧驰厌先生。” 她嘴巴里没有一点味道,她真的好想吃肉。都说爱她了,爱她给她点吃的怎么了? 这具身体非常想吃有味道的东西,糖醋排骨、酱香牛肉、干锅掌中宝…… 驰厌皱眉,一本正经:“不可以,先喝粥。” 姜穗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驰厌手指僵硬,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亲近他的穗穗让他的从容完全消失。 可是吃有味道的食物真不行。 医生说她得吃半个月白米粥,泡菜都不能放那种。身体沉睡太久很虚弱,连补汤都最好别喝,最温和的东西才能养胃,一杯牛奶都是极限。 姜穗不想理他了,驰厌还是那个冷漠、不近人情的驰厌。 驰厌一直是个十分有原则的人。 他的命令往往不会朝令夕改,所以厨房这几天都做的白米粥。当然姜穗吃什么,他也跟着吃。 姜穗见他一直在家陪她,忍不住问:“你不去工作吗?” 驰厌说:“最近不忙。”她好不容易理他,驰厌便又问,“有别的想要的东西吗?” 姜穗抿唇,摇头。 就只想吃有味道的,特别想。 谈到这个,她又不想理他了。如果现在跟着姜水生回家,爸爸不会不让她吃东西的。在驰厌身边,她连颗糖果都没有。 隔了一天,姜雪说要来看她。 读作“看她”,实际写作“躲避高均”,高均最近不知道怎么的又找到了她,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姜穗很开心,她的喜悦爬上眉梢,姜雪还说:“姐姐给你带了好吃的。” 落在姜穗耳朵里,简直是天籁之音。 没一会儿姜雪就来了,她拿着保温桶:“我妈给熬的骨头汤,我还给你买了你以前最喜欢的太妃糖。” 姐姐万岁。 张嫂惆怅地看一眼自家坐冷板凳的先生。 夫人欢欢喜喜亲昵地抱住姜雪,眼眉的高兴快要溢出来了,一直在和姜雪说话,都没有看先生一眼。 驰厌肃然开口:“她不能吃这些。” 姜雪愣了愣:“是吗?我不知道,我以为喝一两天白粥就可以。那穗穗,你先别吃了,我晚点带回去。” 姜穗:“……” 姜穗眼巴巴看着姜雪收了保温桶,她就闻了个味儿!还一口没尝,骨头汤还有大棒子骨呢,她看见了。洒了葱花儿,闻着香惨了。 晚上姜雪不得不离开,离开前,她找到驰厌,扭扭捏捏开口:“驰厌先生,哦不妹夫,那个,你帮个忙呗。能不能帮我隐藏一下行踪,或者帮我换个别人找不到的工作。” 驰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姜雪一来就不搭理他的姜穗,淡声开口:“横霞岛屿去不去?” 姜雪想一下:“可以。” “我让水阳安排。” 姜雪高高兴兴道了歉,喜上眉梢。 驰厌微微抬眸,没吭声。让姜雪留在r市却不被找到的方法不是没有,可是他一想想姜穗对自己和姜雪的态度,就觉得或许让姜雪去横霞岛屿更不错。 姜穗躺下睡觉时,一想到大棒子骨和太妃糖,就气得睡不着。 一气就饿,一饿更想大棒子骨。 她生着闷气,用被子裹紧自己。背对着驰厌睡,驰厌脱了衣服上.床,犹豫一下,把她掰过来,对上少女气鼓鼓的脸。 姜穗知道,现在每天晚上都有这么一个说说话或者亲一亲的时间段,现在这个时间段到了。 驰厌在努力让她适应和自己生活。 可是今晚无论驰厌问什么,姜穗都不理,就是不和他说话,眼神委屈极了。 驰厌低头要亲她,她抿紧了唇,不给他亲。 十分不配合。 驰厌摸了摸她头发,低声道:“穗穗,真不行。”医生说了还有十来天才能吃别的。 她说:“那你让我回家可以吗?”她在这里没有安全感,才会试探着他的底线,一时半会儿完全适应不了如今的身份。 这句话出来,七月明媚的夜晚都冷沉了一瞬。 驰厌黑眸盯着她,死死抿紧了唇。 男人急剧胸膛起伏,好一会儿他穿衣服下楼去。 张嫂还没走,见先生下来,她连忙开口:“先生需要什么吗?” 驰厌说:“我给穗穗做点吃的。” “我来,你放着,要什么给我说。” 驰厌:“不用。” 他守在火前,熬了一碗鲫鱼汤。张嫂在旁边看着,颇哭笑不得。这么久,冷静理智又死板的先生,第一次打破自己的原则。 * 姜穗本来以为驰厌生气走了,没想到过了挺长一段时间,他又回来了。 男人拿了一个精致的小碗,姜穗闻到空气中浓郁的香气。 比大棒子骨还香。 驰厌在她眼神下,开口说:“鱼汤,有味道的。” 姜穗坐起来,一双圆滚滚的桃花儿眼看着他。 “我喂你。”他用勺子舀了一勺,小心递到她唇边。 姜穗看见,他很耐心,没有生气,没有发火,甚至没有冰冷地对她。 她咬住勺子,边观察他神色,边喝了一小口。真好喝啊。 驰厌平静地任她观察。 姜穗感受了一下嘴巴里的味道,轻轻推了推他的手:“可以了,我知道不能多喝。”她小声问:“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没有。”驰厌给她擦了擦唇角,“我知道你害怕。可是穗穗,别再说你要离开我回家这种话,别回去,我的身边就是你的家。” 姜穗安静地看着他,许久冲他伸出一只手。 驰厌握住那只温热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她明白是自己不好,懂事地道歉:“对不起。” 驰厌便也笑了:“没事,穗穗不怕。” 姜穗从未说出口的惊惶,在这一瞬消散。从缺失一段记忆开始,她身体不舒服,偶尔会头疼,她感觉世界都熟悉她,可是她却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驰厌每天晚上都试着教她爱他一点点,可是这让她无措,更没有安全感,甚至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以至于姜穗极力触碰他不可能允许的事情,想回去和亲人待在一起,让自己安全一些。 但她今晚突然明白,什么是驰厌底线。 没有什么原则是他不可以打破的,她才是驰厌不能触碰的底线。世界上有三种东西无法隐藏:咳嗽、贫穷和爱。 最浩瀚的爱,本身就是一种安全感。 今夜天空没有星星,夏季夜晚空气有些燥闷,也许明天会是一个雨天。 驰厌抬手关了灯,像以往那样,睡在她身边。 背对他的姜穗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半晌磨蹭到他身边。 姜穗仰起头,闭眼胡乱亲了他一下,好像是亲到喉.结的位置。今晚的谈心、交流环节还欠他一个呢。 驰厌低眸,忍不住笑了。 * 大棒子骨事件过去,八月份姗姗来迟。 小别墅的餐桌终于有了许多好吃的东西。 姜水生过几天来看她的时候,提起了姜穗学业的事情:“我们之前给你申请了休学,如果你想回学校,可以等身体好了接着念书,把学分修满。只不过身边的同学变了,穗穗,你要适应一下。” 姜穗身体好了许多,走路也有力气。闻言她点头:“好啊。” 但这会儿还没开学,即便她要回去,也得等到九月份。 姜水生走了,姜穗问驰厌:“姜雪姐姐最近怎么没来了?” 驰厌签字的手顿了顿:“她在躲人。” “躲谁呢?” 驰厌说:“高均。”他示意她往电视上看。 姜穗转头,这一年红遍大街小巷的高影帝,身姿清隽,穿上古装时,简直神仙颜值。薄唇狭长的眼,好看是好看,可也一看就是凉薄的长相。 很难想象他最近戏都不拍到处找人。 而她姐姐……不晓得跑到岛上去养珍珠还是捡贝壳了,真是让人脑壳疼。 驰厌放下手上的东西:“你觉得无聊吗?”他顿了顿,“你想做什么,我也可以陪你。” 姜穗想了想:“我能出去走走吗?” 驰厌说:“好。” 他让人开车,问姜穗去哪里。 “不知道,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就想出来透透气。要不去大院儿吧。” 驰厌示意司机开车,车子行驶在路上。驰厌看着少女略微苍白的容颜,突然就想起一年多前,她指挥自己开车,开了大半个城市,最后停在了民政局前。 那年冬天,连雪都特别温柔。 她做了许多让他能铭记一辈子的事,但她自己不知道。 结局 “大院儿现在不在我名下了,这块土地被保护起来,也许不久以后,会成为国家的一个历史景点。”驰厌说。 姜穗下车,大院儿依旧是当年红墙绿瓦的模样。 她家的木门紧闭着,窗前的桔梗花竟然还活着。 一个扎了羊角辫的小丫头探头探脑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蹬蹬蹬跑过来。 她约莫十岁大,驰厌冷冷看着她,不必他开口,就有人把小丫头拦住。 小丫头穿得并不好,衣服破破烂烂,身体瘦弱,衬得一双眼睛很大。 小丫头舔舔唇,看向姜穗:“姐姐,我有东西想给你。” 姜穗愣了愣:“什么啊?” 从小丫头出现开始,驰厌眸光就分外冷淡,但他终究没说话。 小丫头摊开手,露出一张纸条。 姜穗拿过来,小丫头说:“一个哥哥让我给你的。” 白纸上,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姜穗收了纸条,那个收钱办事的小丫头一溜烟跑了。姜穗看着这句道歉,猜到是谁写的。是她一直没有见过的,据说在牢里的驰一铭。 她心情十分复杂。看来她沉睡这段时间,许多人都在关注着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驰厌握住她的手,拿走纸条。 姜穗惊讶抬眸,驰厌说:“别去。” 他附身,紧紧抱住她:“穗穗,不要去。我很爱你。” 有些东西他说得太晚了,在她最喜欢他的时候,驰厌从不对姜穗说爱。在他心里,他一直是那个没有爸妈,风雪夜快要冻死的男孩。 他什么都没有,只牢牢守住了一颗心。 把心给了她,如果她不要,他要怎么活下去。 可是姜穗醒过来却不记得他,与他相敬如宾,却出言问驰一铭在哪里。 他不知道姜穗到底拥有怎样的记忆,也不愿意刨根问底,但他最后的底线是她不能离开他。为此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姜穗被他抱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她也没有打算去,试探性抱住他,安抚地拍了拍:“我不去。” 她为难地想,驰厌抱这么紧,她想去也去不了啊。 * 九月份到来,姜穗重新回学校念大四。 她在一年内把学分修满就可以毕业,身边同学换了一拨人,不管是人还是专业都让姜穗感到陌生。 好在很快就熟悉起来,她看着专业知识,它们就像印在脑海里一样,这种感觉很奇妙。看来她以前真有好好学习,以至于看什么都觉得眼熟,甚至得心应手。 她在大学校园偶尔会收到一些小纸条,打开来看,都是“对不起”。 看来驰一铭在牢里过得不错,她拼拼凑凑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他的消息,被判了五年而已,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姜穗是自己跳下去的,驰一铭以绑架罪最轻的情节论处。 他大可狡辩,像少年时那般巧舌如簧,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自己沉默着,最后点头承认了。 据红色跑车上的司机说,驰少并没有打算让他撞死驰厌,只是从他身边开过去,看他后悔而已。 大家都很意外,但司机说得确实是真话。 驰一铭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杀了驰厌,更没有想过伤害姜穗。但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才有了这样的局面。 姜穗每天收到这样的纸条,从九月份一直收到来年一月。她没有给驰厌说这件事,现在的驰厌先生因为失去过一次,淡如水的心理变了太多。 她喜欢看他每天绞尽脑汁,一本正经与她“谈心交流感情”的样子,也喜欢听他用那张冷淡高贵的脸说出“我爱你”时的不自然和充沛情感。 又是一年冬天。 学生们手挽着手,雪地靴在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 这所小城四季更换,从绿意葱茏的春天,到白雪皑皑的冬天。 驰厌每天都会准时来接她回家。 但他今天没有看见她。 保镖为难地汇报:“先生,夫人说她去看一个故人。”看见驰一铭的脸色,保镖的声音越来越小。先生这是生气了吧,好冷淡可怕啊。 驰厌想到那些纸条,什么也没说,往监狱开车。 他车速很快,一如紧绷难捱的心跳。 那一刻,他甚至说不清到底是恨她,恨自己,还是恨驰一铭。 驰厌从未说过,他年少最不愿回忆的一段过去是,他每天遥遥看着她。看那姑娘笑,看她踏着清晨的薄雾上学,睡眼惺忪的模样,看她神采奕奕放学,和同学兴奋地谈论今天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他满手脏污,无法介入她的青春――属于她和驰一铭的青春。 那一年即便的讨厌的情感,她也给了另一个人。 驰厌真是厌恶她与驰一铭站在一起,他也嫉妒驰一铭能肆无忌惮欺负她的模样。 可是对于年少的姜穗来说,驰厌就是路边一颗沉默的树,是这世界最后别人踩在脚下的泥土。 安静,无声无息,青春的背景板而已。 驰厌一直知道,驰一铭像世上最鲜活的颜色,爱也简单,恨也简单,而自己死气沉沉,过早成熟。他怕自己不讨喜,怕她不再爱他。 驰厌闭了闭眼。 他停在门口,等在大雪里,任雪落满宽阔的肩膀。 他很想抽一支烟,但是驰厌想起来,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抽过了。 * 姜穗拿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许久不见的驰一铭,他头发被剃过,如今长出来不多。少年往昔精致的容颜变得些许瘦削,他定睛看了她许久,才拿起电话。 “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我以为你恨死我了。”他嗓音有些哑,但是却带着一贯轻松的笑意。 这个人仿佛不管在哪里,都活得毫无负担。 姜穗说:“你每天给我送纸条,很烦。以后别送了。” 驰一铭笑:“你可以扔了,我送我的,你扔你的。” “我是你嫂子。”姜穗淡淡说。 驰一铭仿佛觉得好笑,他笑了笑,又收敛了笑意:“尽管我没有哥哥,但是你说是就是吧。听说你不记得人了,那现在看见我有没有心动的感觉?你要是后悔跟了我哥,我会尽快出来的。” 姜穗顿了顿,没有搭他的话:“驰一铭,我在驰厌书房看到一个文件,关于你母亲的。” 驰一铭讥笑看着她。 “资料上显示,当年你.妈妈车祸不是一场意外,而是驰夫人找人做的。她临死前写了遗嘱,让驰厌好好照顾你,去找你舅舅,不要想着报仇,也希望你们不要心怀怨怼。她无意破坏别人家庭,但那时候驰夫人已经精神失常了。你……” 驰一铭打断她,双眼泛红厉声道:“放屁!我妈是给驰厌买蛋糕出意外被车撞死的!” 姜穗定定看着不愿意接受真相的驰一铭,她轻声说:“可是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驰厌都没有生日。”他被人抛弃,一路流浪,吃百家饭长大。 他没有亲人,连自己出生在哪一天都不知道,也不会有人为他买蛋糕。 所以,那蛋糕是为你买的。因为你小时候爱吃。 空气死寂一般安静。 姜穗继续道:“驰厌留着那些文件,你才平安活到了现在,驰夫人并不敢对你做什么。他当了你一天哥哥,就又当了你一辈子哥哥。”是驰厌用同样瘦弱的肩膀,把另一个孩子养大的。 她说:“他答应你母亲不说出去,所以这件事由我来说。他不是钢铁锻造的人,他不断被伤害,也有一天会倒下去。” 驰一铭眼眶通红:“你滚,滚出去。” 姜穗抿了抿唇,就要挂电话。 驰一铭在她挂电话前,低声开口:“对不起。” 姜穗摇摇头。 她挂断电话,看见瘦削的少年嘴唇翕动。 姜穗看懂了那句无声的话。 “你走吧,嫂子。”他说完就走。 姜穗从来没能指望从他嘴巴里说出这个称呼。 驰一铭挂了电话,没再看她,跟着狱警回去了。他知道,她已经想起来了,想起来,才会心疼驰厌,才这样爱着驰厌。驰厌年少就喜欢她的那些话,她从来都当笑话,以后他也不再说。 搬家那年小姑娘在夏日桔梗花前的笑容,他或许能记一辈子。但是被遗忘的曾经,那些风雪中被少年养大的回忆,他也不该忘记。 姜穗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那团萦绕了许多年的愁绪,仿佛在这一刻散开。她终于摆脱光阴的桎梏,确信很多事情真的变了。 2009年冬天,她撑开伞,小雪落在伞面。 一切幸运的、不幸的过去,尽数释怀。 她看见在雪地里等在车旁的驰厌,他一直在等所有人长大,用他宽阔的胸襟和肩膀。 也在等这世界有人爱他。 * 两个人回到家。 驰厌不问她为什么来看驰一铭,姜穗心里憋了一堆话,比如驰厌生气她要怎么哄,比如告诉他以后驰一铭再也不会写那些莫名其妙的纸条给他。 可是看着男人沉静如水的脸,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姜穗都在心里演练好了,可是这冷淡的男人不配合。 驰厌进门,张嫂笑着给他们打招呼。 驰厌说:“你今天先回去。”他环视了一遍佣人,“都回去,我和穗穗有事要解决。” 大家面面相觑,没一会儿就都走了。 小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外面夕阳把天际染成绯红色。 人走光了,驰厌拖了西装,又解了领带,冷着那张脸,用领带把她手腕绑在一起。 这是要……秋后算账吗? 他冷冷道:“你是我老婆。” 姜穗眨眨眼……噢。 所以你要做什么? 驰厌抿唇:“履行夫妻义务。” 姜穗憋住笑,认知里基本上从来不主动、也不会强迫人的驰厌先生,那个冷淡漠然的大佬,竟然会说这种话。 他生气了,一定很生气。 因为她说了不去,结果还是去了。 他怕她说了不走,有一天还是走了。真是个世上最温柔又最没有安全感的人。 她骗了他那么多句情话,肯定要对他负责一辈子的啊。 10月份姜穗就陆陆续续想起全部记忆,但她看着驰厌每天肃然教她爱他,并且讲情话的模样,真是舍不得这种氛围。 她要是说了,驰厌先生会不会就不说情话啦? 姜穗还一直在想驰厌先生要忍多久,他每天晚上和早上不难受吗?难不成还要补办婚礼以后,没想到他气疯了倒是想到这一茬了。 驰厌按住她手腕。 心里烧着沉沉的火,他都不知道小姑娘的情感到底是有多不定性。 她醒来喜欢了好多人,姜雪、姜水生、甚至水阳都和她关系不错,现在她还主动去探望驰一铭。 那他呢,她为什么就不学着喜欢他。 驰厌倾身吻她,吻得有点粗暴。觉察她动了动手腕,他几乎是失控恼怒地压住她。 姜穗:好吧你来你来。 夕阳洒下来,他眸中愠怒,便没有看见,她眼里带着多柔和惬意的笑。 没人懂他的爱,满到快溢出来的爱,但她渐渐懂得了。 也学会包容这样的驰厌。 这本来就是自己野蛮生长大的男人啊。 第一次在沙发上胡闹了一通。 他生着气,动作却很温柔,姜穗最疼的时候,咬他一口:“今天的情感课还没有上,驰厌先生,你欠我一句话。” 驰厌握住她脖子,把她压向自己。 他不蠢,心思敏锐,早觉察到姜穗在配合他闹。 他端正着一张脸,眼里还有氤氲的情.欲,耳朵有一截是红的。 “说什么?” 姜穗:她就知道! 她连忙补充:“是我爱你。”听一辈子也不够。 男人埋首在她香软的颈窝,笑道:“我也是。” 驰厌心窍玲珑,把她抱起来:“记起来了还骗我。”没记起来刚刚铁定得哭。 姜穗抱住他脖子,没什么力气地说:“没有没有,还要几年才能记起来。” “医生说,顶多半年就能好。你都快半年了。” 姜穗反驳:“庸医。” “小骗子。”驰厌笑了一下,“行啊,记不起来――死你。”那个字咬在她耳边。 姜穗听清那个字:“你……你说荤话?”她惊呆了。 驰厌轻笑了一下:“嗯。”他确实觉得好笑,她以为呢?他从不对着她说罢了。横霞岛屿那种地方走出来的,谁不会说?你再气我一下试试? 雪落满一整个小城。 夜晚还很漫长。 很久以后姜穗才明白,不经常生气的男人生气起来最可怕,但是驰厌生气其实特别好哄。 * 姜穗毕业比其他同学晚一年。 她在这年六月末毕业。 单反里拍了许多照片,陈淑b还有话剧社的许多人,都特地回来看她。 r市满城的鲜花都开了,夏天无比烂漫。 这一年驰厌先生的名头已经传遍全国,无数所希望小学建立起来,疾病援助机构也已经完善,横霞岛屿的珍珠享誉全国。 还有旧日大院儿,他们曾经长大的地方,已经成为了保护景点。 红墙绿瓦下长大的记忆,最后一辈子都不再褪色。 驰厌从不上新闻,即便他的故事励志又正面。 从一个被抛弃的孤儿到如今直上青云的成功人士,他的人生就是一场绝地反击的故事。 姜穗穿着学士服,拿着自己的单反:“先生,可以为你拍张照片吗?” 驰厌笑道:“好啊。” 从不露面的男人,只出现在她镜头下。 这些照片可比当年他偷偷拍的她清晰多了。 驰厌没有看照片,牵着她回家。 “我要是做记者,肯定会火的。”姜穗扬了扬脖子上挂的单反。 驰厌说:“好。” 姜穗摇头,严肃道:“但还是算了,我要把你珍藏一辈子,老了只给自己看。” “那你想做什么?”驰厌笑道。 她跑到驰厌前面去,笑起来:“驰厌先生!” 驰厌抬眸。 “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姜穗说,“善意,温和,平静,胸襟宽阔,大海一样的人。” “好。”他失笑。 “我要写我们的故事,写孙小威,写洪姨,写陈淑b,大院儿绵绵的雨季,冬天温柔的雪,和院子里清亮的月光。” 当然,故事的主角一定得是你。 你十二年深沉的爱; 你的缄口不言和等待; 你爱我,一如后来我爱你。 ――end 番外一 高均并不知道她已经离开两天了。 他知道的时候,是在拍一部古装剧,和他对戏的女演员一直没有状态。 宋导演暴躁地喊:“咔!咔!咔!陈凝,我让你看着高均的眼神是爱慕和崇敬,爱慕你懂吗?不要瞪着你那双眼睛放电勾.引。你是御史家小姐,不是青.楼花魁,花魁的眼神都比你含蓄!” 叫做陈凝的女演员被这一通不留情面的羞辱说得眼眶通红,宋导本就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毒舌,见她一副我委屈但我不说的模样,更是火冒三丈,开始数落起她来:“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照你这个进度,我们拍到明年都拍不完,你不行就早点换人。” 拍戏以来,从未出现过这样失控的场面。 陈凝被骂哭,宋导气得脸红脖子粗。 在场工作人员面面相觑,纷纷下意识转头去看角落,然而角落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 所有人都怔了怔,姜雪呢? 以往姜雪在的时候,一定不会让场面这样失控,她嘴巴很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姜雪是私人摄影师,她摄影技术极好,但是一般只接少许私活糊口,大多数时候她都把时间花在了高均的片场。 起初大家不让她进,后来她天天给大家买吃的,天热了买冰冻西瓜,天冷了买珍珠奶茶。 见了宋导她就笑眯眯地夸:“宋导这件衣服真潮!发型也是才做的吗?酷爆了。” 宋导哼一声,眼睛却笑弯。 久了大家也就默认她来片场,毕竟她从不捣乱,反而在宋导发火的时候上去安抚:“消消火,您看看您,眼角都气出皱纹了,这多大点儿事啊,谁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嘛,别让他们影响您英武的形象。”她雀跃地说,“喝口水,糖炒板栗吃一点不啦?让他们歇歇,下一条一定过。” 宋导赶紧摸摸眼尾,瞪了姜雪一眼,让大家休息。 姜雪往往就笑眯眯的,冲高均眨眨眼。 大家如果调侃地看着她,她毫不脸红:“怎么了嘛,我就是喜欢高均啊。”她的喜欢高调又直白,全剧组都知道这件事。 但是如果大家问她是不是高均女朋友,高均还没说什么,她就连忙摆摆手:“嗨呀怎么可能嘛,我们的‘小高冷’还是单身,他可不喜欢我,我顶多算是他头号女友粉。”高均有个外号就叫“高冷”,毕竟字形还挺像,也符合他性格,后来就被粉丝这样喊了。 大家被姜雪逗得哈哈大笑。 然而今天,宋导发火,久久也不见姜雪身影。 宋导骂个没休没止,骂完了喘气――哎哟我去,好累,今天怎么没人拉我。 宋导挥手,让先休息一下,然后继续拍其他人的戏份。 高均穿着将军的战甲,剑眉入鬓,硬朗的脸颊,让人看一眼就心怦怦跳。 他往角落看了好几眼,最后似若无其事问身边的助理:“姜雪人呢?” 助理茫然:“不知道啊,要不我去帮你问问。” 高均皱眉想说算了,闹脾气而已。然而顿了顿,他还是开口:“去吧。” 助理连忙问去了。 前两天媒体拍到他和陈凝拥抱接吻的照片,直接上了两三天热搜。 那张不清不楚的借位图事件以后,姜雪就再也没来过片场。以往她也偶尔闹脾气,可是不要人哄自己又快快乐乐来片场了。 助理小林转了一圈,回来说:“大家都说没看到她,前天就没看见,打她电话她挂了。” 高均愣了愣。 小林挠了挠头:“高哥,我再找找,不会出什么事吧。” 高均说:“手机。” 小林递给他,高均拨通。那头唱了两句欢快的儿歌,被人挂断了。 高均皱眉,再打发现他被拉黑了。 他盯着手机不说话。 小林忍不住失望地说:“姜雪以后不会不来了吧。” 高均看他一眼:“你很喜欢她吗?” 小林连忙否认:“高哥你说啥呢,所有人都很喜欢姜雪啊。”她在时候,总是让人很高兴,仿佛生活都充满了希望。 姜雪从不会挂高均电话,更何况拉黑。高均紧紧抿着唇,有些出神。 下一场戏,沉凝状态依旧不好,只不过这次,高均也频频出神。 宋导骂人可不分对象:“高均你怎么回事,你看着陈凝眼睛没有怜惜就算了,你还发神!这是拍戏,不是在你家度假!还有陈凝,你那眼神,王八绿豆眼都比你有感情,爱慕你到底懂不懂是什么!你不懂就多看看姜雪,说不定她来都比你好。” 这话一出,全场安静,大家默默看高均一眼。 高均说:“抱歉,我状态也不好,改天拍吧。” 宋导黑着脸,到底没勉强,让大家先休息半天。其实他今天火气这么大,估计也多多少少有许久没看见姜雪的原因,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总觉得不得劲。 高均换了衣服往外走,陈凝追上来:“高均,那天的事情对不起啊,我当时是真不舒服,不是想炒作。” 高均淡淡道:“没事,你已经解释过了。” 陈凝看着男人冷峻的眉眼,剪裁得体的衬衫下结实的身材,她抿唇笑了笑:“你不介意就好。”说没想法怎么可能,这男人年纪轻轻就拿了影帝的称号,是无数年轻女孩子的男神,按理说演员不该把戏里的情绪带到戏外。 可是陈凝喜欢电影里他环住她教她舞剑的模样,那场吻戏也拍得她心跳加速,几乎腿软。尽管只是唇与唇的触碰而已。 那场戏陈凝莫名的,悄悄看了眼角落的姑娘。 姜雪站在角落,低头不看他们,盯着自己白色的板鞋。 陈凝觉得痛快极了。 自从姜雪来了剧组,就很多人问姜雪为什么不当明星呀,明明长得那么漂亮。陈凝知道,还有一些人在背后拿自己和姜雪比较! 凭什么!自己是明星,竟然被用来和一个素人比较,偏偏所有人还偏袒姜雪,觉得姜雪更胜一筹。陈凝倒是想过曝光姜雪,可是她一想,万一曝光以后姜雪真成明星火起来怎么办,那才是得不偿失。 因此那场暧.昧的吻戏陈凝觉得过瘾极了,你优秀又怎么样?在你男神怀里、和你男神接吻的还不是我。 陈凝笑得俏皮:“那为了表示我对你的感谢,今晚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高均说:“不了,有事。”他长腿迈开,边走边点手机,再次拨通那个号,拉黑这种事姜雪不是没干过,后来没十分钟她又自己反悔了。 然而这次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他依旧在姜雪黑名单里。 说不清楚,但那一刻,他真的心慌了。 * 高均记得,姜雪高二就喜欢他。 那时候她没现在漂亮,整个一小胖妞,但她自己不介意,她还总说:“说我胖是吧!我瘦下来美得不要不要的,我家小妹妹还小小一只就有惊天颜值,好歹一家人,我肯定是个潜力股。” 那时候高均就是高二(六)班的高冷班草。 姜雪喜欢他,毫不加遮掩,她甚至不要脸地说:“你看看我嘛,我是个潜力股,潜力股是什么你懂吗?就是你投资一下,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回报。” 他手掌推开她肩膀:“离我远点,别挡着我看书。” 她凑过来:“书有我好看么?” 他转头,不忍直视。 姜雪炸毛:“你在嘲笑我!我看到了你在笑。” 她也给他写过情书,高均连重新抽一张纸都懒得,就在下面回她:可我不喜欢你,我只想好好学习。 那封情书还没来得及还给她,没多久就出现在了校报上。 当时许多人围观,一阵唏嘘。 微胖的少女成了天大的笑柄,不知天高地厚喜欢人家,结果还被无情拒绝挂校报展览。 姜雪推开他们,愤愤把自己情书揭下来,她个子矮够不着,还跳着去拿,周围一阵爆笑。 高均皱着眉,他不知道那封情书为什么会被人拿走,但现在她应该不会缠着他了。他不是什么特别善良大度的好学生,他这种贫苦的人,可怜自己都来不及,怎么会去可怜别人。 周一升国旗,教导主任严厉批评这件事:“姜雪,是你写的吗?” 所有人都看向姜雪,这种事谁敢承认?偏偏少女眼睛清亮:“是我怎么了!”“你还怎么了?学校不许早恋,你还有理了是吧。再不认错通报批评记过处分!” 姜雪大声说:“记过就记过!我就是喜欢他,记过也喜欢。” 那年秋天,校园银杏黄了。 躁动的看笑话的青少年们,最后竟然被她这股不管不顾的勇气折服,全都笑不出来。 放学她找到他:“我知道不是你挂出去的,所以我不怪你,等着吧,有一天我要你给我写情书!” 呵。 笑死个人,他那时候这样想。 也许是为了赌这口气,许多年,她一直出现在他生命里。高考发了狠要和他考同一所大学,高均本不在意,可是她咬牙努力了一年多,最后是他们班第二名。 那一年高均是第一。 “都大学了,谈个恋爱呗!”她笑眯眯说。 “没空。”他推开面前的小脑袋,“回你专业去。” “那位同学,上课还说话,你来回答这个问题!”讲师拍拍黑板,指向姜雪。 姜雪悄悄戳一戳高均,高均一脸冷漠,事不关己。 讲师让她出去。 姜雪耸耸肩出去了。 第二天,她不计前嫌又来陪他上另一堂课。悄咪.咪写纸条:恋爱不啦高均!选我我超甜! 高均没理她,姜雪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会儿她又推了一张纸过来。 纸上是漫画,一个可爱少女抱着一个臭着脸的少年,在他脸上亲亲,还有文字框:mua~ 更绝的是,周围还有火柴人群众欢呼――在一起! 高均:……妈的智障。 大学水土不服的姜雪瘦下来了,像她自己说的,是支潜力股。她以前微胖本也不难看,现在整个人有种纤秀的美丽,加上活泼的性格,讨喜极了。 她说:“好看了你喜欢吗?” 不喜欢。 他想,他哪里是为了情情爱爱止步不前的人,男人的理想可不是和女人玩这种情爱游戏。 她知道了他的梦想那几年,总是到处去收集他喜欢的歌手专辑。 漂亮的裙子很少买,套着那身麻布口袋一样的衣服,尽给他买专辑了,高均不要她就想各种磨人法子,逼得他要为止。 她知道他喜欢的颜色,不爱吃芹菜和白萝卜,她知道他讨厌下雨天。 她还说他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大明星,那时候全世界都喜欢他。 姜雪说:“我来成为你第一个粉丝。” 后来毕了业,他没后台没经验,除了跑龙套,就只有接没人去的综艺。她义无反顾扛着单反,为他剪辑最好看最精彩的瞬间。 那次她从雪地里把他刨出来,险些废了一双手。 她痛得快死了,他背着她走了许久,她还不忘和他说谈恋爱的事。 她总是去片场,帮他搞好人缘,凭借出色的演技和努力,高均最终火了起来。他偶尔得拍吻戏,亲密戏,即便并不动情。 这几年高均的发展势如破竹,从最佳新人奖、年度最佳配角奖,到最后的百花奖。高均有了影帝称号,他的粉丝越来越多,无数女孩子尖叫着喊他老公。 很早以前开始,姜雪就一直在他身边。 直到现在,高均看着屏幕亮起的手机,他赶紧接起来,响起来却是小林的声音:“高哥,芳芳说之前见过姜雪,姜雪说她回家参加她妹妹婚礼去了。” 高均心一紧,又莫名松了口气。 那她会回来吧? 可等了一周,她依旧没有回来。高均也依然在她黑名单里。 高均终于知道,姜雪并不是在闹脾气或者生气。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世界上那么多都喜欢他了,但她却似乎想放弃他了。 她长大了,不再依赖着有他的空气。 快杀青前,高均只身一人回了r市,他对这地方印象并不好,记忆里最深刻就是李子巷那条臭水沟,跑来跑去的老鼠,叫声凄厉的猫。 高均功成名就以后,就不太想回这个地方,但他还是回来了。 小林找不到他人很急:“高哥你跑哪儿去了,红姐快急死了?”你不是敬业工作狂吗,这次怎么了? 高均挂了电话,冷冷看着前面咖啡厅里,他听不见小林到底在说什么。 他穿着风衣,戴着墨镜,明明开春了,却冷得他透心凉。 瞧瞧他看见了什么? 姜雪在一个男人怀里哭。 不是说好,一辈子喜欢他的吗? 骗子。 番外二 高均坐在车里,死死盯着他们,但他到底没下去。 他从一无所有混到今天这种地步,已经不是几年前才出道没人认识的小人物。傍晚的咖啡厅不少有下班族,他即便戴了个墨镜,和那男的打起来也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高均打小脑子就清醒,他在粉丝面前就是冷清人设,她们尖叫着喊他“老公”、“哥哥”,要是知道他为了女人在咖啡厅和人打起来,他的星途受影响极大。脑子越清醒,他越发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 于是他没有动。 高均读书时就是学霸,他细细观察那陌生男人。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穿了一个墨蓝外套,端正普通的长相,看上去十分老实。 男人轻轻拍着姜雪的背,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耳根子却红透了。 高均内心冷冷嗤笑一声。 从少女时代开始,姜雪就一直是个标准颜控。这男人甚至谈不上帅,这个认知让高均内心轻松一分。 他耐心等着,姜雪哭完了,冲那男人挥挥手,往咖啡馆外走。 男人焦急地追出来,要送她回家。 落在高均眼里,显得殷勤得过分了。 姜雪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男人很高兴,半晌小心握住姜雪的手。她偏头看了脖子红透的男人一眼,到底没有把手抽回来。 高均讥讽的表情定格片刻,他皮鞋落在油门上。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启动车子撞过去。 这个可怕的认知让他紧紧抿住唇。姜雪陪了他许多年,他们不是没有过更亲密的时候,最亲密的夜晚,他也曾在她的气息里意乱情迷。 可是后来他下定决心进娱乐圈,便让她不要在公众视线内与他在一起。 她怔了许久,最后笑着说:“我知道了。”那一年她才二十二岁,此后四年,她都以粉丝身份自居。 有一回雪下得特别大,庆功宴上他酒喝多了些,年轻的身体欲.望旺盛,他推开女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姜雪住的小公寓。 她站在雪里看他,黑发朱唇,当真好看得过分。怪不得导演都说要是姜雪当明星也铁定能火。 他很想要她,三年了,自从他说出那些话,姜雪就不再主动靠近他,连手都没有和他拉过。可是姜雪只是推开他,给他经纪人打电话,让他经纪人把他带走。 姜雪笑着问他:“你也可以不走,要星途还是要我?” 他沉默着不说话。 姜雪便轻轻拍落他肩上的雪:“你看,高均,你醉了都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总之不是我,为了更加值得的事,你回家吧。别辜负你粉丝对你的喜欢,人前人后都要一致明白吗?即便长大了,我们也不要变。” 那时候他有片刻迷茫,可是他最后还是跟着经纪人走了。那几年他没什么身价,让拍吻戏得拍吻戏,让抱女星就得抱女星,妈妈就是这样教他的,成功总得付出代价,很多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可以付出的。 直到今天,看见姜雪柔软的手被别人握在掌心,他才想起自己有四年没有碰过她了。没有牵她,没有抱过她,更没有吻过她。 突然其来的妒火中烧,让高均情绪分外失控。他知道她手掌柔软,纹路漂亮。那原本是只有他握过的一双手。 高均一刻的恍惚,他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高均启动车子跟上去。 他们到了一个颇老旧的小区,高均猜到这是姜雪的家。尽管年少相识,他却从不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然而她知道他家在哪里,还让小妹妹来送过唱片。 男人知道她要回家了,鼓起勇气倾身要吻她。 身后一阵疯狂的喇叭声,他们都吓了一跳。 下一刻姜雪被人拉开,她看着高均打了上去。 男人拳拳到肉,姜雪连忙扑过去拉他:“高均,你疯了吗?” 她吃力把他拉开,又连忙去看躺在地上嘴角流血的男人:“许泽,你怎么样?” 许泽轻轻“嘶”了一声,安慰她:“我没事。”许泽恼怒地看向高均,“你这人怎么回事?” 高均没再戴墨镜,冷冷看他。 许泽皱眉看了一会儿:“你是高均?” 姜雪顿了顿:“抱歉许泽,需要去医院吗?高均他情绪不太好,今天的事请你别说出去,我替他向你道歉。” 许泽张了张嘴。 高均把她拉过来,赤红着一双眼:“道歉,我为什么需要道歉?”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他想碰你我凭什么不能打他? 姜雪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夜晚春风料峭,高均脸颊一偏。 “清醒了吗?高影帝。你不想明天就上头条完蛋,就请你礼貌清醒一些。” * 许泽走了以后,姜雪冷着脸说:“我们谈谈。” 她左右看了看,路灯光晕温暖,姜雪见没人,皱眉看他:“你不是在拍戏吗?” 高均低眸看她,目光咄咄逼人:“他是谁?” 姜雪觉得有些好笑,她如实回答:“年初我爸给找的相亲对象,叫做许泽。人挺不错的对吧”你这么过分,人家还答应为你隐瞒身份。 高均受不了她话般,死死握住她肩膀,姜雪轻轻吸了口气。 他连忙放开。 “你要和他在一起?那我呢!”他绝不承认,那一刻铺天盖地的委屈,比过去二十多年一无所有还浓重。 姜雪看着他:“你?我也不知道,你对我来说究竟是谁。”她低眸笑了笑,低声道,“是我第一次喜欢的人,喜欢到全校皆知,被处分也不怕的人。我这辈子从不追星,但我是你第一个粉。我名牌大学毕业没找工作,扛着单反在片场讨好工作人员四年,我爸出车祸我都没能回来。我也不明白这到底算什么,但是高均,一个人的爱和勇敢是有限度的,我难过太久,慢慢就学着放弃你了。” 她声音轻轻的,甚至有些软和:“是我输了,抱歉高均,我不该缠着你那么多年。我现在放过自己,也放过你。” 高均喉头一阵腥气,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似的,重复她的话:“放过自己,也放过我?” 他透过那双明净的眼睛,看见里面最透彻的释然。 高均冷冷说:“我不信,你骗我。” 一个人轰轰烈烈,单纯至极喜欢了他十年,怎么会说不爱就不爱了呢?她一定是生他和陈凝绯闻的气了。 姜雪拉住他的手,他激动喜悦的表情才刚刚显露,姜雪说:“你可以感受一下我的脉搏,我曾经爱着你时的心情,和现在的心情。” 夜晚沉寂,她的脉搏平稳到温柔。 高均猛地抽回手,狠狠抱住她:“我感受不到,我什么都没感觉到。是我错了,我一直以来忙着拍戏忽略了你,你不是想和我谈恋爱吗?明天,不!现在、现在我就去宣布,你是我女朋友。” 他哆哆嗦嗦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手机,要登上微博。 姜雪感受着他的颤抖。 她觉得恍惚,六年前高均第一次参加星途决赛都不曾怕得这样厉害。 但她真真切切感受着自己的心,再也没有多少爱意。 她不快乐许久了,只是小妹妹姜穗看出来,而高均从来都不知道。 姜雪阻止他发微博,轻轻拍拍他的背,是个安抚的动作。他死死抱紧她:“你原谅我了吗?” 她摇摇头:“说不上原谅不原谅,我这一年想了很多。你不喜欢我,一开始就拒绝过,是我死皮赖脸要跟着你,所以十年的光阴是我活该。被爱的人永远没有错。你这些年很努力,不要毁了自己的心血。” 她推他。 高均死活不放手,像是抱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别这样,姜雪,别这样对我。你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 他的力气紧得让她发疼。 姜雪抿了抿唇,摇了摇头:“我只是高均,我只是不快乐很久了。今年春天,我妹妹婚礼那天,她为了驰厌,从楼上跳了下去。我妹夫驰厌快疯了。我很难过,甚至不知道该找谁说,小林说你在和陈凝讨论剧本,我知道的,你最讨厌别人有事打扰你。” “我错了,是我不好。” “不止这一次,前年冬天我病了,在租的公寓里昏了两天都没人发现。醒来我哭了很久,第二天又高高兴兴陪你进剧组,我记得那天你拍的是校园剧。那是你唯一一个校园剧,女主角生病了,你背着她在夜晚跑到医院。我那时候又不争气想哭,可是你明白的,我明明一点也不爱哭。”姜雪说。 她越说,高均越害怕,他哀求道:“那是拍戏,都是假的。” “是啊,都是假的。”姜雪说,“我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可是高均,你吻别人是假的,抱着别人是假的,和陈凝的绯闻是假的,我终于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原来也是假的,只是我的错觉。” 这个错觉,让她快乐了那么多年。 “我好羡慕穗穗的爱情啊,即便她再也醒不过来,可是有个人,爱她如生命。高均,我也曾那么喜欢你,可是我一个人走了太久,我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了。十年真漫长,高均。”长到你可能都忘记,我高三那年,被你泼了一盆凉水以后说过什么。 她十七岁。 帮着高均一起做卫生,高高清秀的男生皱眉回头:“别跟着我,你要脸吗?大家都在看。” 少女拿着扫把:“你习惯一下嘛,以后我还要和你上一所大学的。” 男生冷笑:“凭你?班上38名的成绩?” “我在努力,我可以的。我觉得我喜欢你十年都不嫌累。” 那十年以后呢? 她一腔爱意被消磨,一个人离开。 没人爱她,她终于学会自己爱自己了。 姜雪真的不太懂,为什么她放下了。放不下的人,却成了高均。 “高均,我以前不要脸的,你可是最有自尊的人啊,放开我,别闹得这么难看。” 高均那晚被拒绝以后,重新回去c市拍戏。 他强迫自己忘记这一切,忘记她最后那个轻松的笑容。她说得没错,他没了她,应该也可以活。 陈凝疑惑他的突然离开,高均轻描淡写就带了过去。 她要离开就离开吧,他想。 那晚的哀求,约莫已经是他脑子进水做过最没自尊的事。他不是一直都讨厌她吗? 他现在有名气有钱,早就不需要她了,她走了也好,她走了更好。 他从此星途一片坦荡,像他这样年轻的影帝,总共也没几个。 将军恨杀青那天,全剧组都很高兴。 高均喝了很多酒。 陈凝抱住他,媚眼如丝凑上来吻他。 他笑笑,下意识想往角落看,哪怕看见她生气鼓鼓的脸颊也好,可是那里空空荡荡。他猛然想起,她走了很久了。 高均推开她,觉得痛死了,但他不知道哪里在痛。 会好,很快就会好的。痛一下死不了人。 六月末,高均生了一场病。 他没有告诉小林,也没有去医院。 等快四十度的时候,他放任自己换了个号码打电话给姜雪。 “喂?请问哪位?” “”高均呼吸灼热,眼里却一瞬有了泪意。 “您是谁?有什么事吗?不说话我就挂了。”她声音轻轻脆脆,催促这个陌生人说话。 高均贪婪地听着她的声音,告诉自己,他病了,不清醒,什么话都可以说。 可直到她生气挂了电话,他一个字也没敢说。 他怕再次听到她拒绝的话,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他死死按住心脏,那他年少时无数次的讥讽与拒绝,她那时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番外三 七月份,高均的新戏开拍,他进组时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 但是因为他本就不多话,和谁的接触都很少。 小林有些不习惯:“要是姜雪在这里,她一定和工作人员打成一片了。”说完这句话他才意识到不好,小心看了眼高均神色。 男人脸色有几分苍白,抿了抿唇没说话。 小林懊恼极了,闭上嘴。 高均说:“别提她了。” “我知道了高哥。”小林连忙道。 高均和往常一样拍戏,似乎姜雪在不在都没什么影响。 直到他拍一场救助女主的戏,他余光看见远处角落一个披着长卷发的背影,她在和剧组的人说什么。那个工作人员笑眯眯的,很高兴的样子。 导演皱眉:“咔,高均,你在做什么!”拍戏能走神吗?女主角都摔在地上很久了。 所有人都看着高均,他突然拨开人群,不顾镜头还对着他,他跑到角落,握住那女生肩膀:“姜雪,你回来了是不是?” 女生回头,一张陌生普通的脸,惊讶茫然地看着他。 整个剧组针落可闻。 高均闭眼,松了手:“抱歉。” 小林连忙过来打圆场:“不好意思,我们高哥前段时间生了病,状态不太好,陈导,让他休息一下可以吗?” 高均知道,自己生了一种病。 有时候他早晨醒来,看飘窗的方向,姜雪似乎坐在那里,她肌肤雪白,纤细的脖子上还有他留下的痕迹,温柔又促狭地冲他笑。 他神情也一下子温柔起来,坐起来想抱她,可是眼前却一场空。 只有夏天朝露凝结的清晨,窗外半分白色。 有时候是在栀子花香的黄昏,他偶然开车路过街头,看见扛着单反少女的倩影。他急急下车追过去,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高均反复告诉自己不爱她,或者说,没那么爱她。 这个世界谁没了谁不能活呢,当他站在人生的顶峰,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惦记一个傻乎乎,笑点特别低的姜雪。 可是他的世界却都是姜雪的影子,他看谁都像她。然而最残酷的是,谁都不是她。 他失去她已经快半年了,她再也没有回来。 高均又想起一些事。 他才出道那年,在一座雪山拍摄综艺节目,那时候大雪落了半个月,树木一刻倾轧下来。他身体比脑子更快,推开了姜雪。 后来他被树木压着,姜雪哭着把他救出来,手指鲜血淋漓,冻得快死了。他腿受了很重的伤,可是他背着她,走了许久许久,走下了山。让人救她。 那时候他满心茫然,为什么他这种自私到冷心冷肺的人,会做那样的选择? 现在他明白了。 可是太晚了些,她已经离开了他168个日日夜夜。高均不许小林提她,可原来自己什么都记得。 八月末,娱乐圈头条被一封情书占据。 是高均亲自写的情书,写完他就消失了。 经纪人打电话气炸了:“你这是做什么?不想混下去了吗?高均,我们马上做公关工作,把这件事带过去,你喜欢谁可以,别说出来,没必要闹得这么沸沸扬扬。你哪里去了,赶紧回来。” 这时的高均,站在r市街头。 九月清秋,街头上落了几片枯黄的叶子。高均曾无比憎恨这个城市。如今回来,却觉得空荡荡的心被填满了。他早该回来的。 高均低头看了会儿微博评论。 无数人问他情书的告白对象是谁,也有粉丝伤心极了,说要脱粉,还有人说他那么深刻地喜欢一个人,想必很久了,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一时间黑粉躁动,网上漫骂铺天盖地。 高均无所谓地笑笑,回答经纪人:“红姐,她以前喜欢我的时候,情书被挂在了校报刊,还被处分了。我欠她许多表白,也不知道晚不晚。” “这能一样吗?你这样,全世界都知道了!前途也会被毁。” 哪里不一样吗? 高均只是在想,他走她当年走过的路,体会她的难过和孤独,与全世界站在对立面,她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再次喜欢他? 高均见到姜雪的时候,她在影楼拍写真。 单反挂在她脖子上,她牵着一个兔唇泪汪汪的小女孩儿,在一个小胖墩儿男娃面前蹲下。 男娃妈妈是影楼常客,他特别熊,抢了兔唇女孩儿妞妞的夜光珠,还非要用糖果做交换。 妞妞长了兔唇,天生自卑,含着泪不说话。 男娃粗声粗气:“你要做什么,我和她换了,她也同意的。” 姜雪眯眼一笑:“没呢,不想做什么。你是个可爱的小帅哥,我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呀?” 男娃狐疑地看着她:“哼,我不看。” 说是不看,然而姜雪摊开掌心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悄悄看了过来。 姜雪掌心一颗糖,她吹了口气,再松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男娃瞪大眼睛,一脸惊异。姜雪笑着,又合上手掌,再一变,两颗糖果出现在掌心。 男娃嘴巴成了o型。 姜雪:“看见了吗?我可以把东西变成两个,夜光珠变两个出来,你们一人一个好吗?” 男娃心动:“那你变四个,我要三个。” 姜雪皱了皱脸,然后笑道:“好吧,给你三个。” 男娃期待地把夜光珠给她。 姜雪合上手掌,吹了口气,再摊开,珠子不见了。 男娃激动到:“快,快变四个。” 姜雪笑嘻嘻的,一把拧住他脸:“熊孩子,没有四个,一个都没有。糖还你,小小年纪抢人家东西你还有理了对吧?哎哟你还想哭,哭一声把你也变走信不信!” 男娃险险收住哭声,惊恐地看着她,像只被掐住命运的短头鹅。 他涨红脸跑了。 姜雪哈哈大笑,一点没有欺负小孩子的自觉,把夜光珠温柔地系在妞妞脖子上。 妞妞抿着唇,羞涩地笑了。在姜雪脸颊上亲亲:“谢谢姐姐。” 高均晃神。 他的身边无数次出现过她的幻影,然而只有这次,黑白色的世界一下变成了彩色。她如初见,十六岁那样调皮明媚,只管做想做的事,坚持想要的人生。 尽管离得那样远,高均也觉察到,她真的很快乐。 离开了他,对她来说,原来竟是好事吗? 这个认知让他惶恐又胆怯。 他死死咬牙,紧到口腔里有了血腥气,他到底一直没有过去。 * 姜雪觉得,最近总有人跟着她。 有时候是在睡意朦胧的早晨,有时候是在她迎着晚风回家的黄昏。 她直觉一向挺灵敏,她转头,故意说:“小黄狗,是你吗?我不过喂你两根骨头,有必要跟着我吗?”她心想,要真是哪个不轨的,她当场用包打爆他狗头。 高均被她比作狗,他没生气,眼底反而浸出浅浅笑意。 她这样生动,会让他有种错觉。她是以前的姜雪,哪个深爱高均十年如一日的姜雪。 姜雪见他藏头露尾,暗暗磨牙,拿了这两天放包里的棍子,冲上去敲了敲车窗。 “猥琐男,收拾你信不信。” 车窗降下,半年没见的两人就这样猝不及防相见。 “姜雪”高均没有躲她要挥舞落下来的棍子。 姜雪动作猛然顿住,她心思转得快,下一刻说:“哎呀不好意思,天色怎么一下子就黑了,我都看不见你长什么样。再见我要回家了。” 高均心中一痛,他开了车门追下去。 从背后紧紧抱住她腰肢:“我爱” 姜雪一瞬炸毛,她捏着嗓子喊:“高均!高影帝!啊啊啊啊我是你的粉丝,请给我签个名。” 各个店铺探出姑娘们脑袋:“高均?高均在哪里?” 姜雪得意挑眉:“再不放开我你就凉凉。”她等着身后那双手把她放开。 可是等来的是,他更加用力收紧。 男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没关系,你想做什么都没关系。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姜雪鼓了鼓腮帮,牙酸得紧,又有些生气他的反复无常。 这是什么意思?她在的时候高均选择为了事业伤害她。她走了,他又觉得她好,为了她不要事业? 她看上去真那么不要脸吗?会在一个男人身上栽了一回又一回。 她狠狠踩一脚高均,他闷哼,却死也不放手的架势。 “你是不是想完蛋?再不跑你星途就毁了。” 高均低声说:“那就完蛋吧,我半年前就完蛋了。” 姜雪头皮发麻,她抿唇:“好好说话,放开我,我们先躲躲,快有人认出你了。” 男人问:“你不走了吗?” 姜雪胡乱说:“不走不走。” 他总算放开她,由着她带他躲开这些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高均的人是姜雪,她见证他长大,知道他的喜好,他的一切性格。 这个男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无比清醒自己最想要什么,以前是功成名就,现在他什么都能豁出去,只想要她。 她看他一眼:“我吃过的苦,不能就这样算了。要让我原谅你,明天早上来我家楼下等着,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高均点头:“好。” * 第二天天还没亮,高均就去姜雪家楼下等着。 他从未有这样急切有苦涩的心情,他反反复复演练要和她说什么样的话,他知道她喜欢好看的人,还装扮了一番才过来。 天亮了,她没下来,高均告诉自己,今天周末,她多休息一会儿是应该的。 他等到了夜晚。 夜晚下了一场暴雨。 他僵直身体站在雨里,一动也不敢动。 姜雪说了,让他等她,她就会来。他不敢走,走了她真的再也不喜欢他怎么办。 有人打着伞,对他指指点点。 他精心穿得衣服被雨水淋湿透,雨水顺着黑发落下去。 高均曾演过一部大雨里的情感剧,那时候他满心轻嘲,表情入了戏,眼睛却不曾入戏。 然而此刻,他面无表情,眼里的光却片片碎裂。 高均努力欺骗自己,他站了一整夜,r市秋天可真是冷啊。 姜雪离开了。 她走得无声无息,像那场下过了就没人记得的大雨。 高均第一次那样深刻体会一句话,爱情里谁爱得深,谁就甘愿犯贱。 姜雪辞了工作,高均只能到处去找她。 他别无办法,如他自己所说,他其实早就完了。 十月份他再次找到她,姜雪咬唇,手一指:“你去把老板的酒砸了。” 堪称古怪又无理的要求。 高均没说话,过去把一个酒架子的酒砸得干干净净。 他转头看她,她已经走远了。而极致爱酒的老板拉着他,一直唾骂:“我要报警,报警” 十二月,姜雪穿着古装在当模特。 她撑着一把彩蝶油纸伞,按广告商说的,给他家产品打广告。看见高均时,她脸色变了变。 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然而看见她时,他竟能温柔笑笑。 神经病,姜雪在心里吐槽。 高均来陪了她好几天,像曾经她进剧组陪他那样。 姜雪忍无可忍,把油纸伞往臭水沟一扔:“捡!” 高均安安静静看着她,笑了:“好。” 他只身下去,捡起那把被她丢弃的伞,高均眼里慢慢涌上泪意,他拿着被污水打湿的伞,甚至不敢抬头。 高均知道,她一定又走了。 来年开春时,姜雪的单反相机不小心摔坏,把她心疼惨了。 第二天,她收到一个快递,是一模一样的单反。 高均瘦了许多,眼里的光彩却不灭。 姜雪烦躁地抓抓头发:“你就不能放过我吗?全世界都在等你回去拍戏,你追得不累,我躲得都累。” 高均哑声说:“我只是想看看你,你要是不喜欢,我不出现在你面前。” 姜雪摇头:“你别装,我了解你,所以不信你。”她看着他,“你如今丧家之犬一样的模样,我怎么可能喜欢你,你连基本的魅力都失去了。” 高均不语。 姜雪:“你回去拍戏吧,做你自己,至少我还是喜欢你的粉丝呢。” 于是四月,他买了回去的机票。 “我主动离开你三个月,等到七月,我能不能来看看你?” 她抬眸轻轻唔了一声,含含糊糊道:“好啊。” 他心满意足笑了:“我回来给你带荔枝。” “走吧走吧。” 他没敢回头,毕竟她说,这个七月会等着他。 七月的时候,高均拍的电视剧杀青。 他带了颗颗饱满的荔枝,再次回到r市。 喧嚣的季节,安谧的城市。 高均依旧没能找到她。 等高均知道她消息时,她已经去了另一个岛屿。 那天他喝了许多酒,怀里抱着一袋精心挑选的荔枝。回到他们当年的高中。 这所古老的学校历经里无数风雨,建筑本已经破旧,可是今年据说有人出资把它翻修了一遍。 他停在校报刊前,看着当年那封情书贴着的地方。 仿佛看见那年少女蹦蹦跳跳去撕情书,气愤极了。 他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 可如今想来,那真是这辈子最好的时光。他所有的快乐,竟几乎都是她给的。 有个女学生走过来,好奇问他:“你长得和高均好像,你是那个很多人都喜欢的明星高均吗?” “我不是。”他这样回答。 许久以后他才懂,他并不想做很多人都喜欢的大明星。 他想做那个午后,坐在教室里的少年。那年风很温暖,生活很纯粹,时间也似乎流动得温柔又轻缓。阳光洒下来,身边少女轻轻戳戳他。 高均不耐烦转头。 姜雪微笑着,趁老师写板书,手指飞快比了一个爱心。 那样简单,热烈。 以至于再不解风情的男人也会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真喜欢你啊,高均。 我也是。 番外四 (注:本番外为幻想番,与正文无关,大家不用联想到正文。) 驰厌在开会,他手机叮咚一响,驰厌瞥了眼,是驰一铭发来的消息。 他抽回视线,目不斜视,让人事部抓紧时间整改。 会议开完已经晚上八点了,驰厌拧眉,揉揉眉心。 水阳追上来:“boss,你的手机没带。” “谢谢。”驰厌接过来,点开手机,里面是几条未读的消息。 哥,你别总那么忙,有空也来医院看看姜叔呗。 来的时候避着点穗穗啊,她有些怕你,你知道的,毕竟你不爱笑嘛。 驰厌抿住唇,继续往下翻。 哦,忘了给你说,今年国庆节,我和穗穗就要订婚了。我知道你很忙,但是到时候你别缺席啊。 这几条消息后面,拍摄了一段短短的视频—— 视频里,少年揽住少女的肩,笑眯眯说:“来穗穗,为表诚意,你亲自请咱们哥哥来婚礼。” 少女看着镜头,晶莹的眼睛十分清透。 她长了几次嘴,都没能喊出那声“哥哥”,憋得脸颊通红。 驰一铭挑眉,对着镜头慢慢说:“哥,穗穗比较害羞,你见谅。” 驰厌看完这一段,关上手机,闭了闭眼靠在后车座上。 他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水阳视线余光也看见了这一段:“驰少要结婚啦?啧,这姑娘挺好看的。” 驰厌没说话。 水阳拿着文件问他:“那boss你要去医院还是回家?” 这段时间公司很忙,毕竟是年轻的上市公司,里里外外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但是驰厌有空总会去医院坐坐,水阳都习惯了老板去探望一个中年男人,所以下意识问这句话。 然而这次驰厌冷冷道:“不去医院,回吧。” 司机得了令,往驰厌家的方向开。 水阳察言观色,纳闷地想,他不过问了一个很普通的问题,boss生什么气?怎么情绪一下子不太好了? * 半夜下了一场雨,电闪雷鸣中,姜穗猛然睁开眼睛。 她额头沁出细细的薄汗,眼神还有片刻空濛。几乎下意识的,她伸手摸了摸身边位置,医院陪护的床冰冰冷冷,没有另一个人的体温。 姜穗急促地喘着气,点开手机看日期。 等她脑子清醒一些了,她吃惊地看着这个日子。 她做了冗长一个“梦”,梦到她重新回到九岁那年,命运和现在大不相同。她见证了如今r市人人皆知的大佬驰厌成长史,最后还成为了他的妻子。 婚后他把自己疼到了心尖尖上。 然而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到比她如今身处的坏境还要清晰几分。 她下床倒了一杯凉开喝,才平复了急速的心跳。 睡不着,姜穗干脆翻开杂志。这是约莫两周前外面发的财经杂志,姜穗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扔,她翻到人物访谈那一板块。恰好就是讲驰厌的。 访谈自然没能请到驰厌,他如今的身价远远不是这种小杂志社能请到的。撰稿人把仇厉的成长经历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篇,当然大多数是脑补或者猜的。 驰厌捐助建立了许多希望小学,让山村没有书念的孩子都可以去读书。还有许多疾病帮助机构,给人带来生的希望。 他在纸上的形象伟岸,然而他从不借助于这些哗众取宠,他几乎从不出现在公众前。 甚至有媒体猜测,这位富豪已经四五十岁,说他和蔼慈祥。 今晚前,姜穗看到这些臆测想笑。在她眼里,这个男人冷漠孤高,他偶尔会来医院探望姜水生,然而几乎很少与她说话,每次说话都是冷冰冰的语气。只不过驰一铭特别喜欢在他面前和自己“恩恩爱爱”。 姜穗一直觉得,他是讨厌自己的。 可是那个真实的一辈子,让她看清了许多事情。 这感觉太奇妙,就像是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最讨厌你的那个人其实特别喜欢你。 * 理清事件始末,姜穗决定下次驰厌来医院时和他摊牌。 她暗暗咬牙,驰一铭这个混账。撒谎骗她肝.源是他找的就算了,偏偏他一直说驰厌有多讨厌自己。更甚者,他今天笑嘻嘻掐住她下巴,不容置否宣布,十月订婚。 订婚?他和鬼订婚去吧。 她要让驰厌打死他。 可是一直过了一个星期,驰厌也没来。 驰一铭倒是天天来,他来了就摇头叹息:“唉你别介意啊,我哥确实不太喜欢你,但是没关系,又不用他喜欢,我喜欢你就成了。” 姜穗:呵呵。 九月下旬,姜穗终于在给姜水生买晚饭的时候看见了驰厌。 他穿一件薄的灰色风衣,从医院经过。 男人气质很冷漠,他脊背挺得很直,步子特别大,气场强得让人忍不住驻足看他。 姜穗看见他,竟然有种久久被冷落委屈的感觉。 她喊他:“驰厌。” 声音并不算大,男人却一瞬间停住了步子。 姜穗蹬蹬蹬跑到他面前,抬头看他。 男人很高,靠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浅浅的烟味儿。她有些恍惚,毕竟梦里他是不抽烟的。 这样的差别让她有一瞬不确定,他真的喜欢她吗? 那种像大海一样厚重深沉的爱,如今也同样存在吗? 男人烟灰般的瞳孔静静看着她:“什么事?”他说话时眉头蹙起,很容易让人觉得不耐烦。 姜穗鼓起勇气:“我不想嫁给驰一铭。” 他看着她,半晌姜穗听见他冷冷淡淡的声音:“关我什么事。” 他往地下停车场走。 姜穗开始怀疑人生,那个真实得不得了的梦是假的吗?他为什么能傲慢成这个样子? 她摸摸心脏。 不是假的,她看见他会觉得委屈,想让他抱抱,也会抑制不住心动。 她跑到停车场。 男人坐在车里抽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启动。 驰厌没想到她会跟过来,他摁灭了烟。 直视车窗外委屈巴巴凝视他的“小麻烦”。 驰厌最近心情确实不好,整日整夜工作,才不用去想些不属于他的事。今天姜穗来给他说不想和驰一铭订婚,他心脏重重跳了一下,随后恢复平静。 经常收到驰一铭“秀恩爱”的照片,驰厌知道,驰一铭和她感情似乎很好,这种气话,只是小姑娘闹脾气而已。多半一铭有哪里得罪她了,要是自己当了真,那才是真的好笑。 那些从不对人说起的龌龊心思,无处躲藏时才显得最为低贱。 想到这些,他内心烦躁,语气也不善:“你要什么去和他说,和我说做什么?” 少女愣愣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得仿佛下一刻会落泪。 他指节微微泛白,却依旧冷冷看着她。 她摇摇头,趴在车窗前,看着他冷漠的眼睛,软声说:“因为你喜欢我。” 驰厌身体猛然僵住,还有片刻被人戳穿的狼狈。 姜穗偏头:“是吗?” 驰厌:“不是,放手。我让一铭来接你。” 姜穗明亮的看着他,带着浅浅的笑意。她也不说话,看着驰厌摸出手机,半晌也没解开锁。 男人脑子显然乱成一团,即便面上面无表情,可是他的思维已经出卖了他。 姜穗眼里漾出更深的笑意。 驰厌干脆扔了手机,对姜穗说:“走开。”仿佛她是什么毒蛇猛兽。 姜穗脆生生说:“我不。” 她看见了,他手指苍白,微微颤抖。 她并不打算放过他,慢吞吞开口:“那我要什么,能和你说了吗?驰厌先生。” 驰厌抿唇,死死盯着她。 那种恨不得把她揉碎的眼神让她有片刻畏怯,但是心里的柔软却无法计量。 姜穗说:“我不和驰一铭订婚,我要你爱我。” 驰厌轻嘲地笑一声。 她说出这句话,他下意识想,果然是小姑娘的把戏。她和驰一铭闹了别扭,就想借他来气驰一铭。偏偏刚刚他那个样子还乱了方寸。 他气恼之余,甚至有些恨她。 心思被人玩笑一样地扒开,她却全然是为了另一个人。 他眼神沉沉。 驰厌想开口让她离他远点,然而下一刻,少女凑近他。 她弯腰,偏头在他轻轻唇上一吻。 很轻很温柔的吻。 她眨眨眼睛:“喜欢吗?” 驰厌死死抿住唇,可是那种香香软软的感觉,就跟刻在骨子里一样,他越想忘记,却记得越深刻。 姜穗说:“你喜欢我,对不对?” 驰厌一言不发。 他下了车,捉紧她手腕,抓小鸡崽崽一般,拖着她往外走。 男人语调极尽刻薄:“驰一铭知道你这样勾.引他哥吗?你给我回去,今天的事情我当没发生,要是还有下回” 驰厌的语调充满威胁,本该紧张的氛围,可她莫名一点都不紧张。 她带着一辈子的记忆,知道这个男人爱她,多渴望她。 于是姜穗就总想笑。 她软声接话:“下回会怎么样?” 他步子顿住,冷冷回头看她。似乎没想打平时被他一个眼神就吓退的人,今天胆子这么大。 姜穗撞进他怀里:“如果你真的讨厌我,那你推开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找你。” 她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等着他下一步。 他沉默着,看着她粉嘟嘟的脸颊。手指依旧死死抓住她手腕。 姜穗踮脚,试图不懈努力去亲他。 她今天就不信了喂!反正不能再和驰一铭多纠缠,一天都不成! 男人拽住她手腕,她怎么也够不着。 下一刻,她感受到脊背贴上墙面,他手臂撑在她脑侧,吻了下来。 这个吻又凶又急,像是关了几年的洪水,顷刻倾泻而出。 他依旧没有放开她手腕,握得更紧了一分。 地下室有人来取车。 路过他们,红透了脸,装作没看见,匆匆找自己车子去了。 驰厌只顿了顿,依旧没放手。 * 两个人坐在车上,姜穗憋着笑。 驰厌脸色很难看,似乎沉浸在“不可自抑”吻了“准弟妹”,吻得难舍难分不想放,还起了反应的糟糕情绪里。 姜穗故意问他:“这次不是我先亲的哦,这里破了,你说怎么办吧?” 她委屈巴巴凑过去。 驰厌手指忍不住抚上她娇.嫩.嫩的唇角,那里被他咬破了。 他声线绷紧:“你想怎么办?” 姜穗说:“你刚刚不是要去找驰一铭吗?” 驰厌沉默下来。 姜穗钻进他怀里,搂住他脖子,严肃着小脸在他耳边说:“那你给他说,我是你的。” 驰厌怀疑自己在一场怪诞的梦境里。 许多只敢在梦里想想的场景,此刻成了真。 他明明该推开她,告诉她下个月就是订婚日期。可是最后他抱紧了她:“我去说。” 姜穗心里欢呼,亲亲他脸颊:“驰厌先生,你真好。” 他勾了勾唇,心中空泛而苍白无力。 瞧瞧,他到底在做什么。他的原则呢? 然而又不可否认,内心更深处,是绵绵密密卑鄙的喜悦。 这几年,他和亲自养大的弟弟驰一铭貌合神离,谁都知道内心有个隔阂。甚至一铭似乎也知道,自己对他的小女朋友有些想法,所以才偶尔故意发一些东西来刺激驰厌。 毕竟大家都是聪明人,然而谁也没有打破这个界限。 可是现在,驰厌知道这样表面的和平都维系不了。 小姑娘可真坏,画了一个大饼给他。让他昏了头不管不顾。 直到与驰一铭撕破脸很久以后。 有一晚她下了晚课驰厌接她回家,彼时天上一轮圆月高挂。她跳上他的背,娇娇俏俏要他背。 他便稳稳托住她,往家的方向走。 姜穗问他:“驰厌先生,觉得自己特别禽.兽特别坏啊,还和弟弟抢女人。” 他拍拍她小腿:“别乱说话。” 她趴在他肩头笑:“你就是这么想的,可你即便这样想,你还是做了。” 驰厌沉默不语。 坏姑娘悄悄告诉他:“我忘了告诉你,我一直不是心甘情愿和驰一铭在一起的。他用爸爸的肝.源逼我嫁给他,他说那是他找的,还说你特别讨厌我,喜欢梁芊儿,说你也逼着我嫁给他。” 驰厌皱眉:“真的?” “当然啦。” 驰厌说:“怎么不早告诉我?” 坏姑娘慢吞吞说:“谁让你之前都想‘成全’我不要我,早告诉你你也不信啊。”多半还以为她和驰一铭吵架故意这样说。 驰厌并不相信自己会突然喜欢他。 她笑着说:“我从十八岁开始,崇拜一个英雄。那个夏天,只有他愿意帮助我,他还让我去丢一束玫瑰。” 驰厌心怦怦跳,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她说下去:“嗯,后来呢。” “后来啊,那束玫瑰被我带回家。一整个夏天都舍不得扔。” “我想了很久,也不懂是为什么。” “再后来,英雄他嘴硬不肯说喜欢我。但我想告诉他,年少遇见,初次动心,往后余生,一直是他。” 像这轮故乡的月。 即便乌云一时遮盖了心事,让人错过许多光阴。可总有一天,云朵散开,它的爱与情长,就会被人懂得,被人明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