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霜》 第一章 阳平道 神州,人族聚居地,资源丰富,幅员辽阔,但也因此成为其它部族凯窥的乐土,故而来自外族的侵略时有发生,多年前人族梵启一支一统神州之后为防御外族,设置四大亲卫守卫四方,分别是北方乾坤卫、东方水火卫、南方风雷卫、四方山泽卫。 山泽卫与乾坤卫之间有一道狭窄小路称“阳平道”,两侧均是悬崖峭壁,人不可攀登,且阳平道狭窄,只容一人一骑通过,连战车都无法通行,故而此地也无外族来攻,即使真的从此突袭,不远处便有乾坤卫的千人驻地,以侦查见长的乾坤卫会以最快的速度集结部队击其半渡。 什么?绕道?且不说阳平道周围皆是陡峭山脉,离阳平道最近的符合大军集合进攻条件的地点据此百余里,一个是乾坤卫的月凌关,另一个是山泽卫的风黎城,皆是易守难攻之所。 随着人族在神州逐渐站稳脚跟,外族的进攻不再像从前那样频繁,阳平道渐渐被人忽略,甚至原来的驻军从五千削减到了一千,十几年的屯军让这支部队更像一支受过点训练的民兵。 此时,已入深夜,原本已无人在意的阳平关迎来了几位稀客。 一位身着灰衣的中年人戴着斗笠站在阳平道正中,一手按着腰间的刀柄,动作停滞,却不拔刀。今夜正是月明星稀,月光照进来洒在他身上,从月光的反射可以看出来中年人周围百尺都是细丝,若非眼力非凡绝对不可能发现。中年人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刮出一道道细密的伤口,衣服也几处割成布条,仿佛只要一动就会被那锋利的细丝切成肉块。 中年人眼前慢慢显出一个人影,所有细丝都汇集到一个机关匣中,机关匣的主人随之现出,是个年过六旬的老者,此人便是水火卫统领——乔公茂,当年东南鲛族来犯,人多势众,众将束手无策,均为自己身家性命,准备撤离水火卫。当时仅仅是工部主事的乔公茂一言不发,知道无法指望众将,果不其然,几天时间无一人留下守城。乔公茂以机关之法一月之内将城池改成一座大型的机关,鲛人来犯时以机关御之,鲛人不知破解之法,竟在不知守将的情况下生生折了上万人。乔公茂以一人守住一城,以一人逼退鲛人大军,成为一段神话,并因此封为水火卫统领,镇守东南。 “乔公的机关还是如此精妙。”中年人声音沙哑,仿佛几天没喝水一般。 “哼!”老者冷哼一声,蔑视着眼前的中年人,“对乱臣贼子不可能失手!” “乱臣贼子······呵呵呵呵······”中年人念叨着轻笑,“没错!我就是!来啊!动手杀我!”中年人对着乔公茂歇斯底里地大吼。 “你若想死尽管冲我这牵千丝即可,何必狂吠。而且,你还不能死。”乔公茂说着,按动机关匣,中年人身边的牵千丝应声收回。 “何意?”中年人不解地看着转身欲走的乔公茂,他本来就是被梵启出动四亲卫追杀,生死不论的存在,如今命不在他手,乔公茂却不动手。 “盗取震雷镯,抵抗追捕,拒不伏法······卫震,你还执迷不悟吗?” 第二章 故人 卫震回头一看,已有一白衣男子持剑拦住去路。男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一柄长剑,年龄与卫震相仿,此刻低头不正眼看他,似是不愿看到卫震穷途末路。 “允之,别来无恙。”卫震苦笑着说。 乾坤卫统领万可,字允之,梵启当今剑术第一人。 “有恙。”万可低声应道。 “你是来救我还是杀我?” “你说呢?”万可听罢冷眼瞪着卫震,手背上爆出了青筋,“追杀令送到的时候,我真的不信。” “哼,但是真的。”卫震边说边拔出腰刀,摆好架势。 “我不明白,你与子义自幼一同练功,一同学习,连受罚也一同,甚至登堂拜母做了兄弟,他接任风雷卫之后你也成了风雷卫太尉,几乎可以和他平起平坐,而且你卫家从来都是武技世家,为何盗取术法神器震雷镯?” 万可口中的“子义”便是现任的风雷卫统领楚怀。他们三人当年共游天下、情同手足,传为一段佳话。而此时此刻,却是万可堵住了卫震的去路,楚怀正往此处赶来,乔公茂在周围也部下机关,势必让卫震伏法。 究竟是为何?万可一路上一直也在想,为什么卫震会盗取震雷镯,明明他根本没有能力使用,而且在此之前风雷卫还遭到南蛮突袭,风雷卫损失惨重,那时卫震没动手,万可也没听说卫震有任何异动,反而在风雷卫逐渐恢复元气的时候出手,结果引得四亲卫集体出动,并且卫震非但没有一人逃走,反而将整个卫家都带走,这不是增加自己被捕的几率吗。而且楚怀的反应也让万可疑惑,按理来说,至宝被盗,楚怀应该全力出兵逮捕卫震,可他却只派小股步兵追赶,自己赶到京城告状,求其余三亲卫援助。也许……真的是南蛮袭击的打击过大了吧,让楚怀不敢倾巢出动。 万可直视着卫震的眼睛,希望能看出什么来,可卫震的眼里现在只有“死战”二字。 “卫震,别执迷不悟了。”万可虽然眼神冷冽,但语气软了些,“交出震雷镯,与我回去受罚。我可以替你求情,最好的情况是削为庶民,永不受用。现在你抵抗只能是个死。” “求情?”卫震的声音里再无刚才一点的旧情,只有轻蔑,“从我出逃开始,我就没有活路可言!你说为我求情?哈哈哈哈!笑话!”卫震洪钟般的笑声在阳平道回荡,“我自入风雷卫以来,大小征战百余场,战功无数,风雷卫的丹青册上一大半都是我的名姓,楚怀与我同吃同住同学,论才能我更胜于他,为何是他接任风雷卫?就因为他老子是上任统领?哼!胡闹!南蛮突袭时,我冒矢石箭雨,浴血奋战才得来风雷卫周全,他确不顾旧友之情,想让我到前线防御南蛮反攻,难道我还要去送死吗?” “卫震!你休要多言!楚怀要是真想你死,就不可能不管被埋伏的风险千里奔袭去支援你!让你守卫南境那是看中你之才能!你还在此饶舌!狼心狗肺的东西。”乔公茂在他身后忍不住骂道。 卫震不管乔公茂在身后,只是盯着万可,咬牙说道:“万可,你也别假惺惺地。在我眼里,你就是个连自己女人都保不住的废物。”说罢抡刀向万可冲去。 “你……”万可被卫震这么一说,仿佛被揭开了最后的遮羞布一般,又羞又恼,又气又恨,不忍地怒喝:“卫震!出言不逊,就莫怪我手下无情!”万可挺剑提气,运起体内兵气,手中长剑瞬间被白光包围,发出浓烈的杀气。万可运剑立与身前,心中默念剑诀,剑上白光由原来的明亮变得温和内敛,如一层水雾,其中游动着些些银丝,颇有返璞归真之妙。万可持剑舞动,并未急着迎击重来的卫震,四周空气被他的动作带动,带上了淡淡的白色,万可的身形逐渐虚幻,令人感觉他既在那儿,又不在,既没动,又正在向某一出移动,捉摸不透。 此时,卫震已到了面前,朝着万可劈脸一刀,万可轻巧侧身躲过,口中念道:“乾坤·不期!” 霎时间,卫震只觉眼前一晃,没了万可的踪影,下一刻数道剑气从前方袭来,大有把卫震撕碎的气势。卫震回刀来挡,大喝一声:“江楚·震霆刀!”猛提兵气,卫震被暗色光圈包围,深邃内敛,卫震将回刀的余劲巧妙引导,把刚收回的刀又挥出去,周身的暗色兵气骤然爆发,把剑气震开。 “乾坤·悦庭!”万可出现在卫震的背后,正找准卫震震霆刀旧力未尽、新力未生之际,几道剑芒直指卫震后心。 卫震弯腰往前一翻化去余劲,趁着万可向前的冲力未消,刀转向后,自下而上抡刀一砍。 万可心头一寒,一方面在于对卫震所使的拖刀计没有防备,另一方面自己没有合适的应对方式,即使有,也会及其凶险,他并不确定自己在阳平道如此狭窄的地方是否能用出那一招……事已至此,他也无法顾及太多,若让卫震躲过了他这关,他就会逃出阳平道,而乔公茂又不擅长追击,楚怀又不知到哪了,势必让这次逮捕卫震的绝佳机会落空。 “乾坤?廓朗!”万可体内兵气向外一冲,震得卫震的刀放慢了几分,趁此机会,万可回剑格挡,借兵刃对拼的劲站稳下盘。下一瞬,卫震突然觉得手里一松,刀失去了支持顺势往上一挑,手上一松,露出大片破绽。 万可在稳住下盘时便催动兵气往剑上一冲,整个人瞬间被白光包围,如一个幽灵,只听到一阵破空声,万可身影竟在卫震眼前消失了,只留剑身反射的寒光。 万可本来不愿用此招的原因在于,乾坤·廓朗的优势在于用极快的速度从不同的方向攻向敌人,令敌人难以捉摸,而阳平道地形狭窄,两边的空间不足以出招,所以卫震只要防守前后两个方向即可,加上他的刀法本就是大开大合,一定程度限制了万可的发挥。不过,乾坤剑法的精妙之处并不只是招式奇诡莫测,还有习剑者共同的优势——快!而且是超乎常人的快! 既然乾坤·廓朗会被地形限制,那万可便用速度将他与卫震都受到的地形约束转变为他的优势、卫震的劣势! 卫震眼前被寒光一遮,顿时慌了神,下一刻,他身体各处都传来了刺痛,仿佛数万柄小刀从身上划过,耳边不断传来剑锋破空声和脚踩碎山石的破裂声。声音和疼痛让卫震倍感烦躁,预抡刀去挡却在刚发力时手上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顿时脱力。 卫震听到万可要使出乾坤·廓朗的时候就想到自己速度肯定比不上万可,便想防御,可他只以为万可的剑只会从前后攻来,就封住去路让他到不了身后,但是此时万可的剑从四面八方袭来,甚至绕过他的刀,直接刺到了死角。卫震欲逃,刚有这想法腿腘处就多了两个血洞,让他直接扑通跪倒在地。 卫震跪在地上,刀早已脱手,身上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布满了血洞和伤痕,连风吹到身上都引得一阵刺痛。卫震感觉如同万箭穿心一般,可偏偏全是皮外伤,没有一处在要害,而他又已经无法再反抗了,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汗水夹杂着血水流下,浸染了阳平道,自踏入此地,卫震就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只有被擒的结局,或许说,当他带着震雷镯出逃的时候,这种结局就早已注定了。 剑芒停下,卫震身上的疼痛渐渐转变为麻木,意识也逐渐模糊了。 其实,卫震知道怎么破乾坤·廓朗,这还是万可迄今为止唯一算得上是徒弟的人教他的呢。 此招本来是用极快的速度将剑招使出,并且同时积攒剑意,在最后一击时全部释放出来达到击杀的效果。前面的招式击杀还在其次,主要在于积攒剑意,所以只要在最后一击之前加以防御,然后将自身兵气向外突然释放便可冲散剑意,杀伤力最大之处自然防御最薄弱。若此法有效,万可必然会内息紊乱,无法出招,以皮肉之苦换内伤,值得。 不过,卫震还是没用。 “卫震!你欠我的还没还完!我不许你死!” 脑中冲进这一声喝骂,卫震一个机灵,转醒过来,眼前还是模糊,但意识倒清醒了些。 “你......少了一招......”卫震对着万可挤出一个笑容,仿佛在嘲讽他没能把他杀了,有像是在炫耀自己竟然还活着。 万可一愣,卫震身上足足几百处伤口,流出的血在身下的地面都形成了一个血泊,竟然还没有晕倒,还能笑出来。万可看着自己曾经的好友如今的惨状,不由心一软。 “你?不配!”万可确实没用处最后一击,而且还为了化去剑意险些被反噬。 “你还是......心太善......” “我并非善人,是你活着比死了有用。”万可冷淡地回应。 “额啊......”卫震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允之......允之......求......你......” “事到如今还有何话说?”万可嘴上硬,心里看着老友竟如此狼狈地求他还是不忍,在他印象里,卫震可从来没服软过,如今他倒在血泊中,根本没有能力反抗,即使提出条件也会被直接无视,可他依然想求他,究竟有何事? 万可收剑上前蹲下,假装查看卫震情况,毕竟乔公茂还在附近。 “何事?”万可轻声问道。 “万哥......” 万可听卫震如此叫他,又想起了那时同游天下的日子,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再无法回还,心里不是滋味,语气弱了几分:“别急,慢慢说。” “阿雪......还有我的儿子......求你放过他们......我并未......带着他们......一定......找到......”卫震越说越激动,气息跟不上,猛咳起来。 “好好好,万哥答应你,你且跟我回去,我帮你求情可好?” “别......别求情......我已是九死一生......见不得万哥为我这叛逆费心了......”卫震声音渐弱,昏死过去。 万可只觉视线模糊,拿手一摸,脸颊竟然是湿的,不知何时落的泪。 “万统领,他可是死了?”乔公茂不知何时出现,方才只在一边观察,让他们旧友打斗也算是尊重万可的情感,所以并未出手。 “没有,晕过去了,待救醒之后再问话吧” 梵启天昔四年,震雷镯案已卫震被捕告终。万可以“首犯必办,胁从不问”劝天昔帝从轻处罚胁从人等,对未参与的卫震妻儿贬为庶民。卫震随后被风雷卫统领楚怀押回风雷卫自行处置。 第三章 贤徒敬启 正值辰巳之交,索隙城最热闹的乾元街上熙熙攘攘,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被一群妙龄少女簇拥着,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十足的贵气,令人一眼就知道其身世不凡。身边的少女眼中好不掩饰地流露出对少年公子的仰慕。 “暮白,昨日真的多谢你啦,不然货物就要被那伙山贼劫了。”说话的少女穿着一身粉色长裙,盘着双环髻,腰间戴着玉佩温润如羊脂,纯银的镂空手镯雕出花鸟图案,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万暮白恬淡一笑:“举手之劳尔,姑娘不必言谢。” 万暮白此话并没客套,还真的是举手之劳。那日他与卫霜一起去城东的秋陵山,卫霜说想看看那里的芍花,走到半路就听到远处有打斗声,两人去看发现一伙强盗打劫客商,万暮白出手相助一把。作为乾坤卫公子,万暮白的武功自然不差,更别说乾坤剑法以快着称,若非眼力超群之辈一时间还真抓不住他的身影,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群强盗收拾了。之后秋陵山是去不成了,万暮白赶紧回索隙城领着乾坤卫一队人追查强盗的来历,此举也暴露了他乾坤卫公子的身份。 “暮白,晚上的庆功宴可否赏光,”另一个蓝衣少女邀请道,“我爹想当面答谢你的救命之恩。”说着,少女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霞。 万暮白心想:看你们这一身财物,还有胆子押运众多货物,并带着妻小,看着倒不像走商的,反而像来游玩的,要说你们没有些相应的准备谁信啊。当面谢我?恐怕谢的不是万暮白,而是乾坤卫公子。 “各位姐姐,在下今日有事,还望见谅。”万暮白推辞着,坐上面前的一辆马车。掀开车帘时,有眼尖的女孩子注意到一支修长的手,白如飞雪,让人感觉非常干净,那只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上各带着枚银色的戒指,戒指连着根银丝最终到手腕上的镯子,戒指和手镯上都镌刻着未知的符文,充满了神秘感。 “姐姐?难道万公子比我等年幼?” “你不知道吗?乾坤卫公子虽然身手不凡,但其实也就十五岁而已。” “十五岁?我等也要十六七吧。” “诶,你看清车上那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可能是认识的哪个小姐。” “嘿嘿,说不定哦。” 万暮白并没听到那些少女的八卦,只是一脸和善地对着坐在他对面的少年道谢:“哎呀,多谢小霜特地来为我解围啦。” 面前的少年玩味地笑道:“万公子这么受欢迎,我是不是打扰了你的好事?” “诶别别别,没有!我要被烦死了,这些姑娘都这么黏,跟牛皮糖似的,你要是喜欢你去,我可不要。” 卫霜仰头大笑,指着万暮白:“开个玩笑你怎么这么大反应。我看啊,我现在应该把你推下去,看看那些姑娘会不会扑上来把你撕了,乾坤卫公子万——暮——白。” “去去去,”万暮白摆摆手,语气中透着丝厌烦,“你当我这个公子这么舒服啊。如果有机会,我宁可什么都不要,就背一柄长剑,走遍神州,看遍美景,做个闲云野鹤,比待在乾坤卫哪里都不能去可舒服多了。” “呵,还看遍美景呢,先把欠我的芍花还上吧。”卫霜理了理未束起的长发,慵懒地倚在马车上,右手不安分地随意敲着节奏,嘴里哼着小曲,一点都不管一袭白衣被压得都是褶皱。 “两位公子,到了。”车夫喊了一声。 两人下了车,卫霜毫不顾忌形象地伸了个懒腰,一对细眉耸拉着,一双凤眼中透着懒意,好似对于外界一切都打不起精神。相反,万暮白倒很是兴奋,拉着卫霜穿过眼前光亮的大门,快得让卫霜都没看清周围,只瞄到门楣上的匾额——乾坤卫。 万暮白拉着卫霜一路小跑,来到他所住的白芷园,跳到躺椅上。 “哎呀,舒服......”万暮白惬意地拿起一旁的折扇扇风。 卫霜看着万暮白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摇摇头:“刚才谁说当公子不舒服的?”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说的是不让我自由自在地出去游玩,不过该享受的还得享受。”万暮白没皮没脸地冲卫霜笑。 卫霜白了他一眼,躺到了另一把躺椅上打量着万暮白的住处。四周九尺的围墙围着,墙上隔一段距离镂空挂着盏灯笼,入口延伸着外面的石板路通到主屋,主屋边挖了一方小池种着荷花,其余的地方种着各种花草,一条碎石小路穿插其中,面积较大的一边摆着一副石桌椅,边上种着一棵枫树,树荫下摆着两把躺椅,也就是他们正躺着的两把。若是在秋凉时节,红如火焰的枫叶时不时飘到他们脸上,也增添了一番情趣。 卫霜正想闭眼小寝一会儿,就听管家徐武喊道:“公子!有您的信件。”卫霜抬眼一扫,万暮白接过信来道了声谢,看了眼信封,冷笑一声把信扔在石桌上,又躺倒在躺椅上闭眼不管。 卫霜见万暮白眼皮微微跳动,眼缝微开,既舍不得不看那信,又强装作不想看。卫霜心想:万暮白这小子,想看就看,不看就扔,何必这样。显然就是想让自己帮他看啊。 卫霜站起身说道:“很重要的信吧,不然徐叔也不会亲自送来。” 万暮白假意不关心,长出一口气慵懒地发了句牢骚:“算是吧。也不知什么信就往我这儿送。” 虽然万暮白这么说,但卫霜不信这是什么随便的信,信封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贤徒万暮白亲启”七个秀气的字。 “那我念了?”卫霜顺着万暮白随意的语气,“诶我还真挺好奇的,你师父到底是谁?” 万暮白挥挥手示意卫霜自便,假装不关心地闭目养神,实际上全身心地等着卫霜念信,连躺椅都慢慢地停了下来。 “我念了啊。”卫霜展信刚要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暮白,你师父......真是......” “怎么了?” “真是......语出惊人呐。”卫霜咳了两声忍了忍笑,“念了啊......贤徒敬启,见信如晤。乖徒儿,小暮白,来,香个。(念到这卫霜实在忍不住笑出声)阔别三载,不知道小暮白有没有想为师啊,有没有天天练剑啊,武艺有没有进步啊......我这会儿正在水火卫,想着写封信给你。按为师对你的了解,你肯定是不听劝,要去跟那些个世家子弟打架,而且肯定赢不了,最终要逃回乾坤卫,所以提前嘲笑一下(你还会这样啊,哈哈?)......暮白,你笑了。”卫霜发现万暮白本来毫不关心的脸上竟然浮现出灿烂的笑容,不是与其他子弟应承时的假笑,是那种非常真切,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容。 “嗯?”一听卫霜的话,万暮白立刻收起笑容板起脸,“有吗?” 卫霜又白了他一眼,继续念,还是一股玩世不恭的语气:“说句实话,姐姐我,不对,为师我非常喜欢你,甚至想日后帮你说媒找个媳妇,可是你在外人面前不是冷冰冰的,就是假笑,还是那种一眼就能看穿的假,你的演技真的让为师不敢恭维(这是真话)。为师觉得,你要是多笑笑,多去交些朋友,肯定很受姑娘们喜欢......诶,暮白,你师父真的给你说过亲啊?” “什么?”万暮白还在装着一副严肃的表情。 “虽然说你那时候才六岁,但应该会有很多人想跟你成个亲家吧,有人登门提亲虽说早了,但也不过分啊。”卫霜八卦心起,追问着。 “咳,那时候父帅在外查案,我的终身大事没人做主。”万暮白被卫霜追问得没办法,站起身来在园子里散步。 “诶那......” “你还念不念?”万暮白不耐烦地质问道。 “好啦好啦,你看你急什么。”卫霜看万暮白似乎真的有点火,见势就收,“扯远啦,为师此刻,正坐在东林城外的故人亭里,亭外开满了芍花,红得像火,听当地人讲故人亭这儿一年四季花开不断,真想留下来看看啊。为师记得,那时你练剑的时候看着飘落的花瓣傻笑被为师责罚,不但不好好反省,还说想看遍这世间所有的花草,把那些花草全种到你的白芷园里,和为师一起看群芳斗艳的美景。为师当时权当是玩笑话,以为你不专心,对你百般责罚,如今想来竟另有一番意味。 “仔细想想,你我师徒相伴仅有六载,你天资聪颖,竟在如此短时间内就学会了八十一路乾坤剑法,还把最难的乾坤·廓朗练得有模有样,由此看来,万可那小子(这......尊师真是俾睨天下啊)也没你优秀。可仔细想想,为师实在对你太过严格,你说想去秋陵山也是一拖再拖,直到为师离开,最远也只去过天澜池,而且那儿还是练剑的地方。 “为师的记忆中,似乎责罚多于关心,可每次想起为师在某日某时责罚你却又想不起原因,似乎是为师无理取闹一般。其实,为师想起你最多的就是你的笑,最怀念的就是你我初次见面时,为师抱着你去乾坤卫的武库选兵器,你看着乾坤箫去抓又抓不着,结果回头对为师说:‘师父,等我练成了是不是就能拿了?’那样天真的笑容为师也仅仅是第二次见。为师好几次看到你深夜还在练剑,不知是怕第二天被我责罚还是为了实现那点天真的想法。 “好像在记忆里你我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外,其余都是在习武,或者就是在习武的路上。有次我看到我所定的习武时间之外,你还要学习礼节、书画、音律,我才明白过来,无论你自己内心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因为你乾坤卫公子的身份就不能落后,你必须做到完美,成为外人心中的楷模,这样才不会丢乾坤卫的脸面。所以,虽然我想到你身上的重担心里会无比压抑,可我必须狠下心来,因为你不仅仅是我的徒弟,你要做的也不仅仅是练剑这么简单。 “为师其实知道无法与你在一起多久,只希望能多教你一些,也能多关心你一些。为师多希望你只是一个平凡的孩子,求的只是顿饱饭,不用受那些压力,不用为了外人的目光让自己遭罪。 “与徐武提出辞呈那天,看着你跟着乾坤卫的队伍伴着飞雪越走越远,这是你第一次正式的任务。为师本想等你回来,看你跟为师炫耀,但为师一想到你离去时回头那一瞬的眼神就知道,若是等你回来,为师就真的走不了了,其实为师心里清楚,你嘴上说不在意,心里比谁都关心,为师真的没那个勇气当面向你道别,所以才选择不辞而别。离别三载间,为师也会想,你回来之后知道为师已走,会不会想我,会不会问徐武我到了哪去,会不会......” 卫霜读至此处被万暮白大声地打断,不是让他不要读,而是万暮白自己大声往下说了起来,仿佛在向一个看不见的人质问:“会不会回来?会不会还记着我这个徒弟?会不会只留我一个人?会不会再提起我?是不是我的武功太差?还是我太淘气?还是那日我犯错得太多惹您生气?为什么......为什么根本不让我见您最后一面?难道说我就这么不堪......这么差劲,让师父不堪入目吗?” 万暮白背对着卫霜歇斯底里地大喊,一手狠狠地砸在栏杆上,一手掩住泪水,尽力忍住不放声痛哭,然而还是发出了阵阵抽涕声。 “暮白你......”卫霜不知所措,拿着信的手放了下来,看着自己的挚友不知如何安慰。说真的,这是卫霜第一次看万暮白如此伤心,顿时慌了神,他知道万暮白此时定是想要一个人去安慰他的,也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痛哭的样子的,真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卫霜站起身来走向万暮白时,万暮白很大声地醒了醒鼻子,长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对卫霜说:“继续念。” “暮白你......是不是......” “不想念就撕了!”万暮白恶狠狠地吼道。 卫霜轻叹一声,见万暮白如此,他完全知道继续念下去可能还是会触动他的心弦,可是,若不念,卫霜也不信万暮白会舍得撕掉信,反而会自己躲起来把信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看完,甚至到每个字都记住为止,那时就只有他自己来承受回忆给他带来的痛苦了。 “为师此生也无遗憾,这神州我来过,我看过,见过最美的风景,也遇到过最难忘的人,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为师少时鲜衣怒马,同三四知己同游天下。可是,为师还是很孤独,真的很孤独,神州万民熙熙攘攘,我却总觉得是孤身一人。本来,我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留恋的,直到遇见你,小暮白。我记得那天徐武为你募师,我来晚了些,但我不甘心就此错过这次机会,便翻墙入乾坤卫,结果引得近百人在府中追捕我一人,最后我还是甩开了他们,跑到了试场,正巧还剩半个时辰,我将文试完成,到了武试一半,那些追为师的人才发觉他们追捕的人已经打倒数名对手。哼,想抓住本小姐,除非万可亲自出手! “其实,从收你为徒的时候,为师便知你我相伴不会太久。小暮白,千万不要觉得是你学艺不精,为师坦言,虽然为师多有责罚,可你的天赋和悟性都强过我,甚至万可当年,你总是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可你在别人眼里却是永远都无法到达的高山。每次为师责罚过后,都会仔细反省,是否责罚过当,有时甚至后悔,本是些小事,为何要你吃苦。 “近日偶遇到一位教书先生,聊到他的一位顽徒,我问他是否有打骂,那老者饮下一盅酒大笑说,自然是有的,我又追问是为何,他却憨笑着说忘了。我嫌弃他连于徒弟的过往都能忘,他却驳我说,想来只记得徒儿种种优点,至于调皮捣蛋,现在看来反倒是平添了许多可爱之处,仔细想想,当时自己为什么要责罚?总是不至于的。 “与老者道别后,为师那几日竟失眠了,每每闭上眼睛就浮现出你的身影,不由得倍感思念。你的调皮、你的胡闹,为师都一一释怀,因为正如老者所说,师父从来只记得徒弟的好,而忘了徒弟的坏,可是,你我相伴的最后几年,你却时时避着我,问你你也不答,叫你你也只是应一声,仿佛一夜之间你我终成陌路,此时为师到如今还是未能明白,许是你那是已学会了乾坤剑法,觉得为师会的还是少了吧。 “马车已至,为师此去欲前往昆仑看看那的飞雪,就此收笔,道个平安吧。 “愚师离尘白芷烟。” 卫霜念罢了信,看着万暮白的背影久久不能释怀。虽然他从未见过万暮白的师父,但依然能感觉到他们师徒间的真情惬意,可是最后有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让两人有了隔阂,最后不得相见。 卫霜一直坚信自己明白万暮白心中所想,但是此时他的这个想法却动摇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触及到了万暮白从来不为人所知的一片内心,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掏出来独自翻阅。万暮白此时依然背对着卫霜,如一个雕像一般,愣愣地盯着小池里的荷花发呆,微风吹动他的衣角,也把他的思绪吹向远方,一直吹到他的师父所在之处...... 卫霜和万暮白两人都没有动,就静静地站在那。不知过了多久,万暮白首先打破了平静:“小霜,会不会觉得我过于矫情了?” 卫霜轻轻一笑:“没有。至少我没有经历过,也不懂这个感受。” “呼......彼时年少不知事,牵着师父的衣袖就天不怕地不怕,后来意气风发,不懂她可有可无的陪伴有何意义。然而江湖如潮,波涛汹涌,最终是携手同去,策马独归。恍然想起那年她独立庭院任飞雪落满衣身,等我抬袖拂去。才知道所谓的师徒缘分,不过是一句......初心莫负......” “二人相伴,便是极好,若相隔千里,初心未改,也不算江湖不见......” 万暮白轻叹一声,不再言语,只是进屋背起师父留下的空语剑,只说一声:“我去天澜湖练剑,酉时之前别来找我。” 卫霜目送万暮白离开,然后一人盯着信发呆,回想着万暮白最后寂寥的背影,竟然第一次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万暮白。 第四章 逆犯 万暮白连饭都没吃,直接去了天澜湖。徐武没管他,毕竟是公子,他管不着,而万可似乎也没发现今日中午的饭桌上少了个人,也没发话。只是......卫霜可就不一样了,本来他与万暮白同吃同住,今日只有他一人,面对着万可和徐武,感觉实在不是滋味,走又不好走,留又不好留,只得草草吃完。 “统领,管家慢用,霜先行告退。”卫霜行礼告辞,然后去了厨房让厨娘备着些饭菜,一会儿他带去给万暮白。 卫霜走后,一直未发话的两人终于打破了平静。 万可低声问道:“可有查清楚?” “嗯,似乎真的是。不过......” “不过什么?” “两相对比,应该是他没错。可线索到阳平道南五百里的地方就断了。” “什么?” “统领可还记得?卫震一行被发现最直接的原因是一阵雷声,队伍里通晓法术的人说这雷声非是自然产生,而是法术。所以我们才认为这是震雷镯发动引起的,才让卫震一行全线溃败,然后在阳平道截住卫震。” “可是震雷镯并不在他身上,而风雷城里已没有了卫家人。” “统领是觉得......震雷镯是由卫霜或者其母持有?” “可是没有外人见过震雷镯,子义也没给个图纸。” “若说手镯,那孩子手上确实戴着一个,不知......” “不是巧合。若是她,定会随身带着,即使对法术一窍不通,而我也见过她,并未发现。” “若真是如此......若卫震出逃时带着其子,那就说通了!不过......此等宝物他竟放心放在个孩子身上!” “正是因为会让人这么想,才更安全。只是没想到如此孩子,竟无意发动了震雷镯,让他们全军覆没,而我们在专注于抓捕卫震只是竟忽略了还有一个......” “所以那真的......”徐武想到这个结论,不禁出了一层冷汗。若与他家公子朝夕相伴的挚友就是当年大案逆犯之子,该如何是好!“统领,要不要......”徐武脸色一沉,立掌为刀比划一下。 “不。叫他来我书房。” 徐武不解地看着万可,自家统领嫉恶如仇的性格他是了解,尤其是熟人犯事,定是绝不留情。当初他留卫震一命已是破天荒地念在昔日情谊,不然肯定当场诛杀。如今法宝失而复得,就在眼前,九年前的大案就要彻底结束,万可竟......等等,说不定是想私下解决,不希望有什么动静让别人,尤其是万暮白,察觉。 “徐叔,统领找我有何事啊?”卫霜茫然地跟着徐武走向书房。 “统领的意思,我等也不好猜度,卫公子等会儿见了统领自然知道了。”徐武不着痕迹地敷衍着。 “不会是觉得我一直拉着暮白游山玩水,把他带坏了吧?”卫霜打趣道。 “自然不会,”徐武陪笑道,“统领听说公子有了一位能与他交心的挚友,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责怪?”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万可书房前,徐武向卫霜示意,让卫霜独自进去,自己便转身离开。徐武此时心中也有着万分的感慨,好好的一个少年啊,怎么就和那桩大案扯上了关系,还是逆犯之子,并且失踪的宝物偏偏在他手上。徐武再回头看卫霜走进书房时,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甚至一瞬间看到了他死前绝望的神态,想到万暮白可能会反复寻找他的挚友而不得的样子,徐武又是一阵心酸,苦了公子,身居此位难得一个挚友却要失去。 “韶华易逝罪难解,世事无常人易分呐!” 卫霜没有听到徐武的感慨,迈步进入书房,只见万可负手背立于前。卫霜跪下行礼问安,心中知道万可叫他前来一定是有什么事要跟他说。 “你我最早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万可开口问道。 卫霜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万可什么意思,还是回答:“应是天昔五年,那时我与暮白初识,就被暮白带着登堂拜父。” 万可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记得倒是清楚。”万可轻声说。 “那是自然的。”卫霜嘴角浮现一丝笑容,“我本是身无长物,流浪于市井,暮白不弃我,以知己相待,还领着我拜见统领,那是真的拿我当兄弟,我怎会忘记?” 卫霜说着,不知不觉恍了神,甚至连万可转过身都没注意。 “很像......”万可低声一叹。 卫霜此时才反应过来,赶忙谢罪,但万可并没在乎,而是问道:“你是哪里人士?” “幼时未记事,又多年流浪,忘了。好像是......水火卫。”卫霜低头回答。 “水火卫?”万可停顿了一下,“家里是做什么的?” “似乎是商客,不过遇到了强盗,被杀了。” 卫霜不由地冒出一层冷汗。万可问得如此细,难道是察觉了什么?可是这几年都没动静,为什么现在却...... 万可显然有些不相信卫霜的答案,坐下端着杯茶徐徐饮起来。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只有偶尔传来的茶杯与杯座摩擦的声音。 终于,万可放下了茶,打破了宁静,用一种平静得令人胆寒的语气说:“说说吧,为什么来乾坤卫,震雷镯案余孽、逆犯卫震之子——卫霜。” 此语一出,如翻起千层巨浪,卫霜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飞快地跳动,一时间呼吸加重,背后渗出了一层一层的汗,把衣服都快浸透了,甚至身体也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缓了好一会儿,卫霜才用仍然颤抖的声音说:“万统领......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还问......也不嫌多此一举......” 万可起身来回踱步,两人有一次陷入了沉默,不过这次的时间明显比前一次短得多。 “卫霜,你可知道那场延续了六年的大案?”万可的眼神像是一把剑,看着卫霜时,卫霜感觉自己就像被指着喉咙一样,不敢做声。 万可没理卫霜,自顾自地说下去:“九年前,风雷卫至宝震雷镯失窃,四大亲卫集体出动,自统领以下全数出击追捕逆犯卫震,也就是你的父亲......” “不是!”卫霜打断了万可,“他不是我父亲!我没有父亲!”当万可提到卫震时,卫霜两眼瞪大,仿佛能瞪出血来,倔强地看着万可,否认着他与卫震的关系,似乎他们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万可疑惑地看了一眼卫霜,不知他们二人发生了什么,但是也没多问,只是轻叹一声,继续说下去:“卫震犯事前为风雷卫太尉,有很强的实力,所以,我们四亲卫追捕了五年,竟一无所获。结果有一天,在风雷卫西北的密林中传来一声巨响,有懂得法术的人指出这是法术所引发的,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震雷镯。随后我们一行便发现了卫震,卫震全线溃败,自己孤身一人出逃,最后梵启天昔四年,在阳平道截住了他。” “他死了吗?”卫霜冷冷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随后楚怀将卫震带回风雷卫自行处置。” “哼,便宜他了。”卫霜冷言讥讽了一句。 万可突然神色一凛:“你怎么不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似乎你现在更危险吧!” 此时,卫霜已经没了先前的紧张和恐惧,只有平静,应该说是,听天由命,毕竟现在自己的一切都掌握在万可的手中,再挣扎不过是徒增狼狈罢了。 “统领说的是,不过,我现在考不考虑自己的处境,结果似乎都不由我。”卫霜释然一笑。 万可同样一笑,不过是复杂得无法读懂的那种:“像。” 卫霜没有思考万可所说的“像”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是问了一个看上去与现在的形势无关紧要,或者说是不言而喻的问题:“万统领现在准备如何处置我?杀了,还是把我交至京城发落?” “哈哈哈哈!”万可仰头爽朗大笑,“真的很像!怪不得是她的儿子!” 卫霜以为万可口中的“她”指的是卫震,冷哼一声,不作过多言语。 万可突然右手伸出,做了一个招来的手势,只听“噌”地一声,一柄长剑窜到万可手上。下一秒,万可身上便散发出一股凛冽的兵气,周身上下包括长剑在内都被一层乳白色的光芒包围,乾坤剑意在万可身上涌动起来! 卫霜明显能感觉一股强大的压力压在身上,仿佛被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卫霜一手握拳按紧了青石地面,一手按住自己的脖子,尽量让自己保持现在的动作,不要支撑不住倒下来。 万可见卫霜在自己乾坤剑意笼罩的情况下扔然坚持着,不由来了兴趣。 “乾坤·悦庭。” 万可并没有刺出悦庭这招,而是把其中需要剑法带出的剑意的威力全部转化为了兵气。虽然两者都是锐利、强横的特点,但剑意更多在于所用的剑与所学的心法的结合,而兵气在于自身对于武学的感悟、对天地自然的修炼,二者即使有相通之处,但把剑意转化为兵气再作为一种控场的“气势”发出也是需要强大的体质和内功,以及对剑意、兵气、剑术、武技的引导和经验。 这些对于“不学无术”的卫霜来说太过深奥,现在的他甚至连自己到底能不能修炼都不清楚,他现在的感觉就是——难受,全身上下的难受,从各个角度都传来了强大的压迫感让他紧闭双眼,想着自己像一条蠕虫一样扭动的画面。其实他很想把自己蜷起来,至少他觉得这样能减轻他的痛苦,不过,腹部传来的反胃的感觉又让他判断要是他一动说不定就会吐出来。 万可看着卫霜全身颤抖的样子,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满足感。明明是乾坤卫统领、梵启剑术第一,竟然还会因为赢了一个完全没有经过任何修炼的小孩子而自喜。不过,按照他的预想,卫霜应该已经服软求饶了,但是卫霜还是在坚持。说起来确实是万可只外放了两次兵气,但他每次都是将兵气分成几份放出,而每次当他以为到了卫霜的极限,并且超过时,卫霜总是会再次撑下来,他真实的极限竟还是不知道。想到此处,万可玩心大起,一时间忘记了眼前这人是震雷镯大案的余孽,激起了他作为习武之人的好胜心,很想看看卫霜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乾坤·东升!” 卫霜顿时觉得周围的兵气旋转起来,仿佛一个以他为中心的漩涡,不断地向他涌来,侵入他的身体。卫霜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深潭中,周围的兵气如水一般无孔不入地入侵自己的身体,他想张口奢望一丝空气,却反而让更多的水进去。卫霜虽然不懂修炼之法,却也能感觉得到兵气在全身的经脉肆虐,一会儿撑开一会儿收缩,时而要把经脉撑破,时而又把经脉堵塞,不让流通。他的体内就像是在打一场仗,万可的兵气长驱直入,从表入里,直冲脏腑,卫霜的身体岌岌可危,随时都要沦陷。 “诶,小霜你拦着我干嘛?” “你剑意这么猛烈,就不怕把自己伤着了?” “没事的,没事的,哈哈哈!” “怎么没事?我看着都觉得你要被撕碎了。” “呵呵,丹田一口混元气,护住我呢。” 说罢,万暮白还拍了拍卫霜肚脐下一寸,为他找到“丹田”。 卫霜一想到万暮白的话,立即学着平时看他练剑时的样子,尽量忍住周身上下的压迫感,平心静气,意守丹田。他不知如何运气,也不知如何对抗万可的兵气,只是依靠着作为人生存的本能。 卫霜是稀里糊涂的,但一旁的万可却看得真切。他没有想杀死卫霜,但他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少实力,也知道卫霜此时的情况。万可的兵气直去其里,已经攻下上中二焦,下焦失守也只是时间问题,万可精准地控制着内息,只要在卫霜支撑不住时收回兵气便不会对他完成多大的伤害,可是,似乎卫霜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若是换另一个和卫霜一样没有修炼的人,此时估计已经口吐白沫晕厥了,可是卫霜看上去痛苦万分,却迟迟没有倒下,反而他的丹田处竟有元气无意识地进行防守。 “啧,此子竟这般了得,少见,少见!”万可轻声赞叹,然而兵气不减反增。只是,将剑招的剑意转化成兵气再外放本就是很有难度的手法,加上精准地控制每一分兵气更是难上加难,极其耗费心神,万可已经在此状态下保持了有一柱香,心神难免有一丝疲惫,一个不小心,竟把兵气一下子全放了出去。 万可刚失手便意识到了,心中暗叫不好,赶紧收回兵气,只是已然来不及,卫霜“哇”地一声扑倒在地,但与此同时,万可与周围的兵气失去了联系,仿佛被切断了一样,虽然只有一瞬,万可感觉到卫霜的丹田就像个皮球,在他失控的兵气挤压下快速地收缩,又猛烈回弹,放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冲散了原本在卫霜体内的兵气,下一刻,便没了踪迹,甚至都不知道那股力量究竟是灵气还是兵气。 对于卫霜来说,在自己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压垮时,周围的压力一下子全部消失了,身体每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立刻倒在地上。 “卫霜!卫霜!“万可见卫霜还有意识,松了口气,立即为他疗伤。 “呵……万可……你是个小人……”卫霜感受到从万可掌中传来的温暖的内力,可并不领情。方才把自己折磨到如此地步,现在又给他治伤,难不成是要像猫抓到老鼠之后那样把他折磨死吗? “要杀……便杀……如此折磨……不觉得降了……自己的格调吗?”卫霜的发丝被汗水沾在脸上,口中重重地呼着热气,嘴边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我并非要杀你。”万可的语气大改,软下来很多,“那场大案,牵扯了太多人,也流了太多血,该结束了,也永远别再翻出来了。” “为什么?” 万可自然知道卫霜问的是什么,肯定不是为什么不翻出旧案,而是为什么明明知道他的身份却还不杀他。 “让卫震被捕的,是我,那时,卫震已经是绝境,没有任何底牌,却依然求我放过你们母子。我与他当时虽是对立,他却依然认我为友,就冲这,我也要答应他。”万可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神坚定不移,转而看着卫霜,又是十分歉意,“方才我本是想探探你的底,最后那下是我未能控制好,让你身处险地,是我的疏忽。” 卫霜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地让万可为自己减伤,不一会儿便能起身了。 “幸好,幸好啊,没受内伤,好生休息一下便可。” “多……多谢万统领。” 万可拉起卫霜的右手,打量着那个特别的手镯。万可的手很粗糙,手指上有一层薄茧,是常年练剑所致。万可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有多粗糙,反而轻搓着卫霜的手背。 “幸好你来到了乾坤卫,之前让你受苦了。” 万可问得很轻,卫霜觉得即使是对万暮白,万可也不过如此,不由得一恍神,好像又回到案发前卫家在风雷卫的时候。那时,风雷卫统领楚怀经常带着女儿楚离找卫震喝酒,他的母亲总会提前准备好点心,特地留下一份给他和楚离。楚离性格火辣,还比卫霜大些,两人没少打架,也没少受罚,但楚离都会护着他,虽然都是楚离把他摁着欺负。可之后的一切…… “这便是震雷镯?” 万可把卫霜拉回现实,卫霜点了点头。 “你怎能如此大胆?明知道当时为这东西天下震动,怎么还戴着招摇过市?”万可皱眉道。 “正是因为这样,才要招摇过市啊。”卫霜一笑,他自己都觉得笑得很假,一看就知道在掩饰着什么。 万可一愣,心想许是他刚才经历了“生死考验”,才心有余悸,又细细品味了一番卫霜的话,不一会儿也爽朗地大笑:“哈哈哈哈!聪明!” 试问,若是拿到了一个神器,尤其是一个正在风口浪尖的神器,一般人会怎么处理?不外乎就是交出,或者藏匿。 交出,不仅不可能避祸,反而会被人处理掉,以绝后患。 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藏起来。 那么,当年震雷镯案轰动天下,江湖中无数人想乘机抢夺,据为己有,如此重要的神器,谁能想到会在一个孩童身上?不仅在他身上,还被当做一个首饰一样戴着,生怕别人看不到一般。 其实,神器之所以为神器,一来是因为有世间少有的强大力量,二来则是因为有人识得,不然,就算是震雷镯,在不认识的人眼里,只是孩童手上的一件精美首饰而已。 卫霜本来还担心这镯子的外形太过精美而引人觊觎,索性遇到了万暮白这个毕生挚友,谁敢抢劫乾坤卫公子的朋友啊! “说来,这也算大事,应该立刻交还神器,既然这么多年,楚怀都没有提震雷镯下落之事,想必他自己都不在意。你有这神器傍身,也有个后手。而且,还有我看着,也不怕有什么意外。” “统领……” “还是叫叔吧。” “嗯……万叔,你认得卫震?”卫霜并没有问为何万可会愿意包庇他,隐约觉得其中之事他无法过问。 万可没在意卫霜对卫震直呼其名的称呼,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好过问,只是充满了回忆地回答:“是,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那他为什么……” “还不知道。” “那……暮白知不知道我……” “你希望他知道吗?” 卫霜摇了摇头。 “那便不知道吧。” “那万叔,我先走了。” 万可端起茶杯,示意同意。 卫霜刚玩推门,又想起来了什么,回头问:“叔,能求您个事吗?” “说吧。” “能不能找到暮白的师父?” “我尽量。” 卫霜听出了万可语气中有到此为止的意思,便没有再问,走出了书房。看到外面阳光明媚,卫霜觉得好像在里面待了好久了。 万可抿了口茶,才发现茶凉了,自嘲一声,拿起剑比划了一下,弹了下剑,剑身发出清脆的声响,在书房里回荡,仿佛一口充满历史的钟,声响荡起的涟漪都在回味着过去的旧事。 “像你啊,太像了……不对,像你们……哈哈哈!” “嘿!徐叔!厨房里还有没有饭菜啊,我给暮白送去……诶徐叔!徐叔!你怎么跟见了鬼似的?徐叔!” “额……哦,有的,有的……卫公子你先等一下,我去准备……”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哎呦喂,统领,您没……啊?” “你很希望我动手吗?” “没没没,只是有点意外。” “有什么可意外的。走吧,陪我练会儿剑。” “统领,我能直接认输吗……” “不能!我心情好,你可别扫我的兴啊!” 第五章 上官涟蕊 卫霜知道万暮白练剑疯起来就没个头,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停呢,谁劝都劝不动,尤其今天又被他师父的来信刺激到,更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卫霜在顶饱的糕点之外又带了些干粮,毕竟糕点终究是糕点,不能当正餐,至于清水,天澜湖最不缺的就是清水。 卫霜提着食盒走在索隙城的街道上,脚下生风。平日里走在索隙城复杂的街道上,卫霜有那兴致来回观看各色人物熙熙攘攘,此时,他只觉得道路确实太过复杂了些,歪歪扭扭的,没有一段路是直的。据说索隙城的道路都暗合阵法,也不知是真是假,一般有敌来犯都被拦在月凌关,如果真的有打到了索隙城的兵力,估计要集全神州之外的所有力量御敌才行。 以前卫霜和万暮白开玩笑问如果真的有敌打到索隙城会怎样,万暮白只呵呵一笑说,真是这样估计两边都紧张,我们紧张的是,一直说索隙城暗合阵法,固若金汤,到那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外敌紧张的是,能打到索隙城,其它支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要到了那不就得全军覆没了吗。 卫霜一边腹诽着索隙城,一边加紧赶路,一个没留神,被侧面冲来的一个身影一撞,一下子没稳住,摔倒在地。卫霜赶紧扶住食盒,打开确认里面的东西没摔坏,幸好都是些糕点干粮,也没沾到灰,卫霜把它们又摆放整齐,随即面带愠色地看向刚才朝他撞来的方向。 卫霜刚想开口质问,才发现是一个美貌的女子,正在整理有些零乱的衣衫,脸上微红,似乎是喝了酒,另一边是酒店的掌柜在不耐烦地驱赶着她:“别妨碍老子的生意,没钱还想白喝老子的酒,老子没报官就已经是老子心善了,还想继续喝,看你个姑娘家怎么不懂道理。” 女子似乎并不在意老板的话,因为有让她感兴趣的。店里有一桌的汉子正看热闹地看着她,接着其中一人举起他的碗喊道:“姑娘你要喝酒,那哥儿几个请你怎么样?”引来同桌人的起哄。 “来呀!哥儿几个请你!” “哎呀!姑娘你是不知道这儿的酒有多香,嘶——真的是琼浆玉液啊!” 卫霜瞥了瞥嘴,冷哼一声,暗骂着那些汉子不要脸面,光天化日竟然敢调戏民女,真的败坏乾坤卫名声。可让他震惊的是,女子似乎根本没有听出汉子们明显的调戏的话语,竟笑着走了过去。 “说好的请我啊。” 女子一笑,若雨后初晴,花苞绽开般动人,几个汉子顿时炸了锅,露出了猥琐的表情:“当然当然!美人儿赏脸,哥儿几个当然让你喝个够!” 卫霜一皱眉,心想这女子看着楚楚动人,似是大家闺秀,但行为也太不检点了,竟然随意与人嬉闹。此时天色欲晚,落日西沉,也不知会出什么事,算了,既然被他遇上,还是救她一救。 而且,卫霜明显看到汉子之中有人偷偷往酒里加了什么东西,十有八九是蒙汗药。 卫霜一把把女子拉过来,女子还是有些摇摇晃晃的,可能是真的喝多了。然后,卫霜故意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问:“掌柜的,这位姑娘欠你酒钱?” “是啊。”掌柜的上下打量着卫霜,流露出一丝嫌弃,毕竟卫霜穿着朴素,又疏于打理,连长发都没束起,看着像个普通人,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只是衣着干净了些,面料舒适了些,但也不会让人觉得是什么富贵人家。 卫霜从腰间摸出些许碎银,问:“您看这些够吗?” 掌柜的瞄了一眼,虽说是碎银,但掌柜多年的眼力告诉他,那些银子都是上等的雪花银,大概有个八九钱,别说是帮那个姑娘还账,就是在店里喝个一年也够了。 掌柜一下子变了脸色,恭敬地回答:“够够!公子真是大方!要不要尝尝本店的小菜,包公子满意。” “喂!小子你谁啊?敢扰了老子的好事!”汉子显然没有掌柜的眼力见,只觉得卫霜搅了自己的好事,很是不悦。几个人都站了起来准备教训一下卫霜。 掌柜脸色为难,不着痕迹地向汉子使眼色。要知道一般平民用的也就是铜钱和品质参差不齐的银两,卫霜一下子摸出那些雪花银,怎么可能只是如他表现的是个“普通人”?这索隙城中能有多少人能拿的出来? 卫霜一脸恭维的笑容,一边走近一边说着:“几位大哥,我就是出来转转。要说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算哪一位,不如几位大哥见识广,帮我看看?” 卫霜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为首的汉子接过去一看,顿时吓得坐在地上。边上的轻声念出上面的字:“乾坤卫公子万......万公子!”此语一出,酒店所有食客都站了起来,那几个汉子全部跪倒磕头,嘴里还念着什么“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之类的话,卫霜心里暗爽,心说万暮白的名头还挺有用的。 卫霜又心想,万暮白还在天澜湖呢,他得去给他送些吃食,可眼前这姑娘一看就是喝酒没度,一下子喝多了,不能扔着不管,他索性帮人帮到底,等这姑娘酒醒再说。 “来个包间,上壶茶。” 掌柜的赶紧吩咐下去,小二领着卫霜上二楼。 进了包间,女子一点都没清醒,几乎是抱着卫霜,头靠着卫霜的肩膀,嘴里还念叨着卫霜搅她好事,让她少了顿酒什么的。 不一会儿,茶水上来了。卫霜感觉小二看他的眼神都变奇怪了,勉强挣开女子,倒了杯茶。 “姑娘别闹了,喝杯茶解解酒吧。” “哼......你......搅了我的兴......还解酒呢......我还没够......”女子话都说不清楚,抱着卫霜,头往卫霜脖子那里扎。卫霜一躲,女子抱着他的手还没撒开,滑到了他的腰上。卫霜此时真的不知所措,尤其是女子贴在他身上让他明显感觉到了两团饱满而柔软的东西,不禁心猿意马。 “哎呀,姑娘......姑娘你......”卫霜躲着怀中的温香软玉,可是根本躲不掉,女子像是黏在他身上了一样。 “姑娘,就喝一杯好不好?就一杯?”卫霜哄着,女子看了看杯中物,头都要扎杯子里去了,卫霜都不知道她究竟喝了多少。 “不......不嘛,”女子撒娇着,又冲他夸张地一笑,“除非......你亲我......” “什么!”卫霜一惊,立刻推开女子,跑到了对面的座位上,“姑娘,恕在下实在为难。请姑娘自重!” 女子也不知听没听见卫霜的话,趴在桌上,傻笑着地端着茶杯打量。 卫霜此时才真正看清女子的长相,说实话,卫霜的心里咯噔一下,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女子,大概二十岁,清新的头发,清秀的脸庞,清亮的眼眸,身上的衣裙因为醉酒没有在意,现在多是褶皱,可明明应该是一副零乱的样子,她却显得十分自然,如同水墨画中倚卧在山水间的美人走出来了一样;长发一直垂到腰际,即使是最优质的绸缎也没她的头发来得顺滑,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混杂着酒气,卫霜想起了只有新年时万可才会拿出来的百花酿;一对杏眼微闭,挡不住放出的清泉般的光芒,六分高傲,三分娇弱,一分坚毅,让人怜惜,又让人不敢靠近;脸颊上印着红霞,还有两轮酒窝,看起来还有一些可爱,因为醉酒,脸上还泛着红霞,仿佛能感受到脸上传来的热气;女子的脖子细长,如天鹅的脖颈一般,更显出她即使醉酒依然保持的那份高傲,好像无论何时都站在无人能及的高度,无懈可击,她醉酒也是为了露出破绽,不是为了给有心人什么僭越的想法,只是为了能贴近这尘世,不然,她只能是被供养,被歌颂的那个;她的嘴唇丰满,没有擦口红或者闪粉,但胜过世间的浓妆淡抹百倍。 卫霜不由自主地靠近,想更仔细地看看女子,先是眼睛,接着是脸,然后是嘴唇,再是脖子,再往下...... “看什么啊?”女子朦胧一问,掩不住笑意,像在看一个傻子一样。 卫霜才发觉自己的失礼之处,身上如同着了火一样,他觉得此时他的脸红得定胜过女子。 女子应该是刚才盯着茶杯发呆,没发现卫霜的失礼,见卫霜不说话,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朝包间门走去。 “诶,姑娘作甚?”卫霜拦住。 女子手指抵着卫霜的肩膀,责怪道:“你不请我喝酒,我便去找那几个愿意请我的喝。” 卫霜一吓,赶紧又把女子拉回座位上,看到杯中茶水,心头一动。 “姑娘要喝酒,我请便是。”卫霜笑道。 女子顿时两眼放光:“真的?不许反悔!而且我要好酒!” “当然!肯定是好酒,还是一滴便让人醉得语无伦次,心扉大开的,若是一杯下去,估计啊,祖宗十八代都给吐个干净。” 女子抓着卫霜的手,催促着,很是兴奋。 卫霜端起茶杯,甩手把其中已冷的茶水倒掉,又给她倒了一杯,端到她面前。女子一看,指着卫霜的鼻子埋怨:“你......骗我,这明明......是茶......跟刚才的一模一样......” “我怎么会骗姑娘呢,这明明是杯好酒啊。”卫霜假装一脸委屈地解释。 “哼......一点酒味都没有......还好酒呢......”女子欲起身,被卫霜拦着。 “姑娘别急啊。我问姑娘,什么是好酒?”卫霜不紧不慢地问,脸上还有玩味的笑容,“是新酒好还是陈酒好?” “当然是陈酒。” “那陈酒是怎样的?是酒性猛烈如火,令人无法下咽,还是酒性内蕴,醉人于无形?” “这......当然是后者。” “哈哈,酒越陈,酒味便越内敛,表露在外的也就越少,比起新酿的酒,味道会弱很多,不至于冲鼻。你看我这杯酒,酒性内敛得几乎无法令人察觉,甚至尝上去一点酒味都没有,可是,它却比寻常酒醉人数倍。” “可是低贱许多。” “谁说好酒就必须在庙堂?这杯酒虽无人在意,可无论是谁,不管是公卿大臣还是凡夫俗子,遇知己一起共饮此酒必然会醉倒,然后吐露心声。远人思乡,见家乡景物触景生情,难有烈酒解忧,却有这良酒作陪,邀月对饮,如痴如醉;知己同游,欲放浪形骸则饮烈酒,让猛烈酒劲直冲心神,欲说尽平身事则饮这美酒,不用一杯俱饮,只要一小口,便打开话匣,从南向北说个不停。饮烈酒还有碰杯祝贺,此酒却不用,因为众人迫不及待想尝这少有佳酿,忘却了礼节。” 卫霜一言说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从筷桶里抽出一根筷子学着万暮白的剑招假装发起了酒疯,然后似是真的喝醉了趴在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子,很期待她的反应。 女子眼神朦胧,但又若有所思。突然,女子站起身来,卫霜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得往后一缩,又是在长椅边上,竟滚到了地上。女子也不在意卫霜的窘态,直接拿起茶壶饮了个痛快,随即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好酒啊!好酒!醉人之至!沁人心脾!” 女子左右找卫霜的身影,才发现他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她,此时,女子的神情哪里有半分的醉意! “吓着你了吧。”女子拉起卫霜,替他整了整衣服,“你这人年纪不大,倒是巧舌如簧。” 卫霜看着女子前后判若两人,一时不知所措。 女子见卫霜如此,便自己介绍起来:“我姓上官,名涟蕊,并未取字,自号宿散君。刚才多有得罪了。” “额......卫霜。”卫霜还是没从上官涟蕊前后迅速的转变缓过神来,现在甚至怀疑,她之前醉酒的样子是不是也是装的,实际上看得比谁都清楚。 “卫霜......”上官涟蕊念叨着卫霜的名字,若有所思。 “姑娘没事的话,在下先行一步。”卫霜一声告辞,便离开,眼见天快全黑了,徐武也没派人来通知他万暮白已回来,现在肯定还在天澜湖饿着肚子呢。而且,卫霜总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有些许别扭。 还没走出酒店几步,卫霜就听见身后脚步声音,接着就是上官涟蕊的话:“诶,我不认识路,你领我一段。” 卫霜无语,只好不理她。 “刚才一路买,一路喝,喝醉了,记不起来路。”上官涟蕊的话语中带着自嘲。 “喝醉了?”卫霜问。 看上去,卫霜问了句废话,可实际上卫霜实际上问的是“你是真喝醉还是假喝醉?”而且多少带着些情绪,原本现在他都已经到天澜湖,说不定都把万暮白带回来了呢。 上官涟蕊掩面一笑:“世间真假本就是如此。”说完又伸了个懒腰。刚才没看清,现在卫霜看到了她的全部身形,一袭白衣一尘不染,被她整理过后变得十分干净,衣衫上绣着花鸟鱼虫,栩栩如生,随着她的步调仿佛活了一般,好像是把一副精美的花鸟画穿在身上一样,腰带不同于衣服的自由,绣着工整的花纹,像一道封印,关住不让那些生物从衣服上逃出来。扣住腰带的衣带钩是一只卫霜不认识的小兽,似乎是封印的守护神,保护着她神圣不可侵犯的身体。本是宽松的一身衣裳,被腰带一束,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加上她说的“世间真假本就如此”更让卫霜坚信上官涟蕊不是凡人,而是个仙女。 “就算是,把自己置于危险,实在不智。”卫霜调侃道。 “你不也是吗?”上官涟蕊反问,“明知道人人都觊觎震雷镯,还戴在手上好不遮掩,不是等着被人抢吗?更别说你还是......” 上官涟蕊还没说完,就被卫霜捂住嘴巴按在墙上。“你,怎么知道?”卫霜眼中没了任何的玩味,只剩下了担忧、惊恐,还有......杀意。 必须解决她!立刻!就在这里! 卫霜如此告诉自己。如果有另外的人知道他,那么三年来的隐藏都付诸流水,甚至如果知道万可暗中帮他,那整个乾坤卫都会受到波及......必须动手! 卫霜的手缓缓探向上官涟蕊的脖子,他在发抖,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可还是手抖,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这么做,可是被发现了,就必须在他和别人的性命中选一个......他不想再过那种逃亡的生活了,太苦,没有尽头,不知道会在哪里结束,明明是为了活命才会逃,可偏偏一定会被抓住,又让他活不了命...... 上官涟蕊看到了卫霜的神色,也从他的神色中看到内心的挣扎,她没有任何害怕的样子,反而浅笑着,轻轻掰开卫霜僵硬的手。 “放下吧,你并不想杀我。” 她的话似乎有魔力,卫霜真的听话得放下了手,愣愣得看着她。 “只要看得出你戴的是震雷镯,再结合神州发生的事,自然就能推测出你的身份。不用怕。” “你要什么?” 既然眼前此人知道他的身份,又不为难他,至少现在不为难他,必定是有所求。 “我?”上官涟蕊似乎很讶异卫霜的问题,好像并没有感觉到卫霜的不安,沉思片刻,“要真说我要什么......你生得聪慧,天赋也不错,倒想收你做徒弟。” 上官涟蕊莞尔一笑,欣赏地又一次打量了卫霜,又补充道:“再说,我为什么要觊觎一件沾了血气的‘凶器’?” 卫霜被上官涟蕊说得不明所以。 凶器?哪件?震雷镯? “你是不是用它杀过人?”上官涟蕊追问。 卫霜低头不语。 确实,他用震雷镯杀过人,电光攒在他的手上,一下子就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捅穿了。当时,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是件宝贝,当他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两眼无光,而他的手臂还穿在那个死人的身体里。他只觉得一阵反胃,虽然事后安慰自己那人死有余辜,但时不时还会梦到那人惊愕的眼神和血肉糊住他手臂时粘稠的感觉。 “喂!”上官涟蕊一声,把卫霜拉回现实。 卫霜一吓,刚才光想着曾经不悦的记忆,都忘了上官涟蕊说了什么。 “你可否愿意?做我的徒弟。”上官涟蕊提醒。 卫霜暗暗平复心情,虽然他确实因为挖出陈年旧事而心有余悸,但拜师收徒可是大事,他绝不会头脑发热。 卫霜稳住心神,看向上官涟蕊。 上官涟蕊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小许多的少年,他的眼神很干净,像是雨后初晴的天空,真的很难想象拥有这么干净的眼睛的少年,曾经会沾上血气。她也很清楚,自己向卫霜伸出了橄榄枝,而卫霜此时没有同意,当然也没有拒绝,反倒是直视着她,眼神锐利,其中的意思很明显——“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你有什么本事让我拜你为师?” 说实话,上官涟蕊生出收徒的想法,最初还是因为震雷镯,但卫霜的反应也让她颇为欣赏,让她来了兴趣。 “哈哈哈,你倒是聪明,看来我今天要执着一回了!”上官涟蕊大笑,如银铃般清脆,“你天资聪颖,还有震雷镯神器伴身,倒也是缘分,虽然已沾了血气,但幸好沾上时你并未修炼,以后影响不会太大。至于我为什么知道......” 上官涟蕊托起卫霜戴着震雷镯的左手,笑得更开心了:“是它告诉我的。” 卫霜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半拍,扼制不住地抖了一下,笨拙地把手抽回,将震雷镯藏在身后。 上官涟蕊来了兴趣,继续道:“首先,你既没有修炼,也没有多深的心机,所以震雷镯必定不是你夺来的,虽然那时震雷镯受天下人觊觎,所以震雷镯一定是从一开始便伴随你身;而且,震雷镯乃神器,不是由人界之人打造,是真的神器,其气息应该神圣而内敛,伴之以震卦惊天撼地之动,而此刻我却感觉到一丝血气,还是杀气极重的血气,我想当时你必然非常愤怒,那个倒霉蛋是不是杀了你至亲?” “差不多吧。”卫霜呼出一口气,眼中的悲伤转瞬即逝变为质疑,“不过,若只是有所修炼,且还是炼器之法,用灵气看出来再隐藏应该不难吧。” 上官涟蕊摇头否认:“非也,我并未动用灵气。若是连鉴物都值得我用到灵气,那我就不配‘宿散君’的名号了!” 上官涟蕊在说这句话时表现出了先前并未出现过的高傲,她唯美如画的气质褪去,剩下了不容置疑、不容侵犯的高傲,甚至有些轻狂,明明只是坚定自己鉴物方面的才能,却让人感觉世间三百六十行,行行以她为先。 上官涟蕊没有在意卫霜此时显现出来的一丝畏缩,继续说,语气重了几分,似乎是为了让卫霜更加相信,不再质疑:“你眼神清丽,却有着你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悲伤和疲惫,往往这种只在那些从小就要学习各类课业的世家子弟出现,而你竟也如此,想是那场大案留下的,并且你的眼中没有血气,说明沾染鲜血时你的元气未全,应该......七岁?并且,你的眼中没有藏着高高在上的气势,还有震雷镯,再结合那时的各方线索,应该是一个较小的世家,或者只是个有些地位的家庭......风雷卫?卫家?” “这些......都是看出来的?”卫霜在“看”字上咬得特别重。 上官涟蕊笑而不语,眼睛会说话,很是骄傲地对卫霜说:“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服了没有?” 卫霜沉默,脸色阴沉。过了会儿,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卫霜走到与上官涟蕊合适的距离,跪了下去。 “师父!” 上官涟蕊笑出声:“哈哈哈,起来吧,徒儿!” 卫霜没动,继续说:“这声‘师父’是为我的无知,然,我拜师是为修炼,为求力量,若只是会口舌,我随时会离开!” 按理说,徒弟质疑师父的能力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可上官涟蕊却没愠色,反而显出了几分赞赏。 “若我不会修炼,却懂许多修炼之法呢?” “师父从来不是教授修为,而是获得更多修为的方法。若是当真如此,卫霜亦奉为师!” “好!类我!”上官涟蕊大喜,“我自幼修行,术法、阵法、兵刃、地理风俗皆我所长,以术法最善,天下功法多有涉猎,四方水土了然于胸,你拜我为师,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为师,定倾囊相授!” 第六章 天澜湖 尽管拜了上官涟蕊为师,卫霜也没立刻叙起师徒之情,而是加紧赶路,因为...... 万暮白还在挨饿。 “诶,你拿着食盒,是要去给谁送饭?”上官涟蕊缷去一身傲气,与卫霜攀谈。 “是啊,徒儿的朋友。”卫霜不忘礼数,恭敬回答。 “哦?你的朋友?谁啊?”上官涟蕊笑嘻嘻地问道。 “师父......你应该知道的吧。乾坤卫公子万暮白。”卫霜心想,他这刚拜的师父究竟是假装的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在酒店里他可是用万暮白的名号救的“喝醉”的她。 “哦——那你是不是偷了他的腰牌啊?” “额......这是他让徒儿带在身上,以防不测。” “嘁,不过是个死物。你拜我为师,便不需要这些虚的,我让你再也不受欺负!” “其实......并没受什么为难......” 两人边聊边走,弯曲的索隙城的路似乎变得短了许多。卫霜从上官涟蕊口中得知,他还有个师兄,如今游历在外,不知在何处,而问到何时修炼之事,上官涟蕊却神神秘秘,却不言明,卫霜见她如此甚至有些动摇了,胡思乱想着会不会被骗了。 出索隙城时,早已月出东山。已是深秋,入夜得早,但此时大概也已是过了酉时。月凌关因在边关,此时早已关闭城门,不过索隙城不同,要到亥时才关闭,不然他们估计今晚是要睡野地了。 接近天澜湖时,卫霜明显感觉到夜风强了许多,后悔没有多穿些。 “师父,抱歉,夜风强烈,还让您陪我外出。”卫霜笑道。 上官涟蕊微微皱了皱眉,抬手挥了一下,卫霜感觉夜风瞬间消失了。 “不是风。”上官涟蕊牵着卫霜的手,“你那个朋友,心情不好?” “嗯。”卫霜答道,随即又问,“刚才那不是风是什么?与暮白的心情有什么关系?” “仔细听。” 卫霜凝神细听,夜间的声音也就那么些,虫鸣、草摇、风呼...... 等等! 确实,卫霜在宁静的夜色中,听到了一点破空声,从远处传来,到他耳中已经弱得几乎无法听见,可算上距离,源头不知是什么情况。 “暮白!”卫霜明白了上官涟蕊的话,这个时间,能发出破空声的,只有天澜湖边练剑的万暮白,而传入耳中微弱的破空声连绵不绝,一阵接着一阵,颇有气势。而刚才的烈风,应该是万暮白挥剑带出的,凛冽得好像要把周围一切都斩断。 卫霜刚要冲出去,就被上官涟蕊拉住。 “胡来!剑气如此强,你又未经修炼,就这么过去,不死也残了!你那朋友真是胡闹!” 上官涟蕊一方面生气,一方面带着他小跑前进,手上还一个个地比出卫霜看不懂的手势,到了剑气的源头。 天澜湖万暮白练剑的地方,原来是一片美景,中间一棵桃树,周围是片空地,是练剑的地方,然后又围着柳树,与外界隔开。如此不知是谁人安排,仿佛就是为他练剑准备的一般。春则桃红柳绿,夏则荫浓花甜,秋则叶黄花落,冬则孑然一身。 万暮白说,此处本来就是他师父授他剑术的地方,那时就如此。若他懈怠,师父便罚他数有多少桃花、多少柳叶、湖上有几只水鸟,以前他多少有些怨言,觉得师父故意为难他,哪怕打他几下,也比在此浪费时间好,不如快些,接着练剑。后来万暮白才慢慢明白,师父知道他除了练剑还有别的课业,也知道他很是辛苦,所以才“刁难”他,让他去数那些根本不可能数清楚的东西,其实是让他好好休息。 若以后他无法走入仕途,便在此隐居,也算不负初心。 每每说来,万暮白无不是万般疼爱此处美景,甚至有时开玩笑说要把此间美景藏到剑招中。 而此刻,天澜湖边却是一片混乱。剑气卷起的烈风把周围枝头仅有的枯叶全数吹下,宛若一阵风暴,把所有的枯叶抛到空中,甚至其中还带着一些断枝,周围粗壮的树干被吹得直晃,好像随时要倒下一样。卫霜虽有上官涟蕊保护,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感觉压抑心惊,透过一层一层飞叶,隐约看到风暴中心有一人如醉如狂地挥着剑,似是要把天地劈开。 “暮白!”卫霜喊着万暮白的名字,意欲冲进层层剑气中。 在卫霜要冲未冲时,肩上传来一阵大力制住他。 “你干什么?他剑意混乱,心神失守,自己都说不定会受伤,你还去送死?” “师父,请您救救他!”卫霜哀求着。 上官涟蕊不知何时手里握着把折扇,对着卫霜比了几个手势。 “待着别动。” 说罢,轻甩手腕打开了折扇,随后便把折扇甩向飞叶。卫霜以为折扇会瞬间被剑气撕成碎片,可结果却出乎意料——折扇切开了剑气,至少卫霜眼中,折扇所触碰的地方的飞叶被纵向切开,露出了空隙。 上官涟蕊当机立断,从空隙冲进剑气之中,抬手接住折扇,下一秒,空隙又重新合上。 卫霜不知道上官涟蕊的实力如何,但万暮白的实力还是清楚的,梵启年轻人里面剑术可以说万暮白绝无敌手,更何况此时万暮白因他师父的来信触动心弦而走火入魔,出手根本没有保留。 卫霜不由得为上官涟蕊捏了把汗,随即想到,那再怎么说都是他师父,若因为这害她受伤,自己岂不是有欺师灭祖之嫌? 而且,他们今天才见面,上官涟蕊竟然为他入险地,更让卫霜心生内疚。 可时间根本不让卫霜胡思乱想,正当卫霜眼前被飞叶晃得有些晕眩时,耳边传来间隔极短的“铮锵”碰撞声,然后,飞叶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约束,瞬间全部甩了出去,落在地上。 叶子落下,现出了中心的情况。上官涟蕊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执着万暮白的空语剑,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很是轻松,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而万暮白情况就不是很好了,整个人跪在地上,双臂颤抖着,喘着粗气。 “暮白!”卫霜立即跑去接住万暮白,让他趴在自己身上。 万暮白并没领情,而且伸手去够空语剑。 “给我……给我!” “砰”万暮白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卫霜一拳。 “暮白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吗?”卫霜一拳把万暮白打懵了,“再练下去,你就废了!别练了好吗?” 最后一句,卫霜抱紧了万暮白哀求道。 两人都不再言语。 “唉……我去城门等着。”上官涟蕊叹气言道,把空语剑插在地上,转身离开。 卫霜听着踏碎枯叶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 “暮白,别憋着了。”卫霜轻声说道。 一言说完,卫霜感觉自己背后勒紧了,肩头传来抽泣声,声音逐渐变大,最后变成了放声的大哭。 卫霜轻拍着万暮白,心里莫想着他师父的来信,信中并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的情感,也没有惊天动地的经历,只是在平静地叙述。可是,他一个外人,却能体会到万暮白师父是如何强压着内心的千言万语把一切平静地叙述出来。 或者说,最撕心裂肺的时候已经过去,如今再想起来是把从前的回忆又一次勾出来,让那师徒二人反复回味。 卫霜让万暮白尽量贴紧自己,似乎这样就能与他分担,让他不再这么痛苦。他不做言语上过多安慰,只是重复着“没事了”“我在”。 过了很长时间,万暮白好像哭累了,声音渐渐消失。 卫霜见万暮白心情逐渐平复了些,把万暮白扶起来,掸了掸他身上的尘土。 “走吧,再不回去,万叔可是要责怪了。” 卫霜正要拉着万暮白回去,可万暮白则定在了原地。卫霜回头看去,见万暮白擦拭着泪痕,把自己的手帕递去。 “暮白,既然你师父会给你写信,能把信寄给你,就说明你们并不是江湖不见,不是吗?”这是卫霜第一句真正安慰的话,他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剩下的就在万暮白自己了。 说完,又试着拉动万暮白,这次,是万暮白把他拉住了,声音很弱,卫霜必须全神贯注才听得清,不然万暮白说的话就被夜风吹散了。 “小霜……我要去找师父!我一定要找到师父!”万暮白声音如果轻,但充满了决心,令人根本不敢质疑。 卫霜一笑,转到他身后推着万暮白往前:“好啊!我陪你一起去!从此天南海北,你我一同去!” “好……” 走至索隙城下,卫霜看到上官涟蕊竟然真的还等在那里。还有段距离,万暮白低声问道:“好漂亮的女子,小霜,这是……嗯?” 卫霜不知所措,说是他师父吧,怕万暮白触景生情;说不是吧,万暮白迟早也会知道,那不是显得他不拿万暮白当朋友? “嗯……额……是我的……师父……今天拜的……”卫霜尽量说得轻而慢,似乎觉得这样万暮白就不会听见一样。 万暮白眼神突然暗淡了一下,随即有恢复了光亮,绽开一个笑容:“哦?能让小霜心甘情愿拜师的,应该很厉害吧!以后你学成,记得护着我啊!” 卫霜也对万暮白笑了:“好啊,就算我没学成,我也会拿命护你!” “不许说那种话哦。”万暮白转而苦笑,“我当初因年幼无知伤了师父的心,你可不能重蹈我的覆辙,不仅要有所成就,还要让你的师父欢心,决不能有后悔的事!” 卫霜闻言不多说,拉开一步距离向万暮白深深作揖。 正合空语剑潜藏的意味——愿我如涧卿如泉,幽幽空谷伴低语。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七章 见面礼 与上官涟蕊会合后三人一同回到乾坤卫。卫霜本以为天色已近亥时,上官涟蕊只是担心他们走夜路才一直陪同,可到了乾坤卫她好像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跟着卫霜一同入了大门。 卫霜一面内心疑惑,一面又觉得他们今天才见面就到住处,这般随意似乎不太好。但是腹诽归腹诽,卫霜也不知怎么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困扰。 卫霜的住处在万暮白的白芷园不远处,是把库房腾出地方稍做打理,景致自然比不上万暮白那儿,但也还算不错,打扫得十分干净。 “寒舍捡漏,委屈师父了。”卫霜笑了笑。 上官涟蕊没有回答,而且到处打量着此处,一会儿这里摸摸,一会儿那里看看,最后淡淡说了一声:“不错。” 卫霜尴尬地笑了笑,比起乾坤卫其它地方的别出心裁,他这里真的像是片荒地。 “我以为你与万暮白这般要好,会住一起呢。”上官涟蕊打趣道。 “徒儿说来也就是在乾坤卫吃白食的,万叔与暮白能给我一片栖身之所已经让徒儿很是感激了。”卫霜一边说着一边点燃烛火。 上官涟蕊见卫霜寄人篱下但眼神中仍有着不屈的傲气,不禁对他更加赞赏。 推门进入房间,一张小床,一张小桌,摆着副简单的茶具,和一个放洗脸盆的架子。 上官涟蕊没在意房间捡漏,看卫霜的床铺被褥很齐全,满意一笑。突然,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她,上官涟蕊径直拿起卫霜床头的一本古籍。 卫霜心头一惊,那本《世器集》是他当初与震雷镯一同拿到的,他猜想也是风雷卫的一大至宝。每天入睡他随意翻翻,里面记载着各种各样的装备武器,不乏一些神兵利器,虽然他也有些看不懂,但也觉得十分有趣。昨天看完忘记藏起来,如今被看到不知会有什么事发生。 转念一想,上官涟蕊连震雷镯都瞧不上眼,甚至因为它沾了血气而心生嫌弃,更别说只是一本古籍了,而且上官涟蕊鉴物之法出神入化,一眼就看出了震雷镯的种种,想必也不需要一本仅仅是记录装备的古籍。 可卫霜正想拿,却见到上官涟蕊一页页地翻着《世器集》,嘴角慢慢地勾起一个弧度,让本就美若天仙的她更加动人,感受着泛黄的书页和富有年代感的香气,上官涟蕊轻轻地摩挲,眼神中充满了怀念,仿佛在看着自己的一个老友,不对,不只是老友,更像是自己的挚爱,像是在他乡偶遇的情人。 卫霜不知道为什么这本古籍会让上官涟蕊有如此的思念,但也不去打扰她,直到上官涟蕊自己回过神。 “哈哈,没想到能见到!本姑娘今天可真是幸运!”上官涟蕊大笑着,又转向卫霜,“徒儿,听说拜师讲究师徒要赠见面礼……” 卫霜一听,一下子明白了,赶紧接话:“师父若喜欢,这本古籍师父就收下吧。” 上官涟蕊噗嗤一笑:“哈哈哈,自作聪明。能见到此书已是机遇,我再要那便是贪了。” “那师父……” “今日你赠我一杯''好酒'',又让我遇到此书,为师也要回赠你一样大礼!” 卫霜听罢,不再客气,期待地看着上官涟蕊。 上官涟蕊神秘一笑,一指床榻:“把上衣脱了,盘腿坐下。” “嗯?” “听不懂吗?快些!”上官涟蕊见卫霜一脸的疑惑和警惕,不由得感觉自己这个徒弟实在可爱,掩面如银铃般笑起来。 卫霜感觉浑身不舒服,但还是遵从师命。 上官涟蕊帮他摆正身位坐北朝南,面对着卫霜的背,按住了他的命门。 卫霜从来不会把后背交给别人,即使是他的师父,毕竟这关系到性命,也是逃亡经历让他吓怕了,会不由自主地保护自己。 当上官涟蕊的手按上来时,卫霜浑身一颤,极力忍住不跳起来。随即,卫霜感觉到从她手上传来了一股暖流。 “平心静气,意守丹田。”上官涟蕊轻声吩咐道。 卫霜立刻双手于丹田处抱元,暖流从上官涟蕊的手部逐渐扩散,卫霜清晰地感觉到那是她的灵气。让别人的灵气进入自己的体内也是充满风险的举动,除非是能托付生命的人。卫霜此时一方面是多年养成的自我保护的条件反射,一方面也不是完全信任上官涟蕊。 “放松,莫抵抗。” 上官涟蕊的声音像是直接在他脑子里想起,一下子就让他放弃了抵抗。卫霜感觉上官涟蕊的灵气在体内快速扩散,但并没有什么难受之处,反而非常舒服,让卫霜想起了冬日的暖阳,最后一丝抵抗的想法也消失殆尽。 上官涟蕊的灵气扩散到了卫霜全身每个角落,让卫霜“沦陷”在了舒适的感觉中。但是,还有一处——那便是卫霜的丹田。 灵气似乎在巩固自己在卫霜体内的地位,待确定全部被浸染后,开始向丹田进发。然而没有快速推进,灵气先轻轻地向前进一步,又退回来,好像只是抚摸了一下,如此开回数次,弄得卫霜丹田处有一丝痒。卫霜颤了一下,丹田之气往外一推,接着渐渐缩回去,好像是驱赶一只烦人的小虫。上官涟蕊并没因此结束,而是继续驱动灵气向丹田一摸,丹田之气往外一推,又重复了几次。 如果卫霜还清醒着,就能看见上官涟蕊正撅着嘴如孩子般要强的表情。 上官涟蕊不信这个邪,卫霜的丹田之气竟然这么“任性”,怎么都引不出,没想到她“宿散君”竟然在这遇到难处了。随即,上官涟蕊转变策略,调动灵气,上前像是从面团上搓下一小团面一样,卫霜的丹田之气倔强地向外一推,推开了灵气,上官涟蕊又重复了三遍,然后在丹田之气推出的时候悄然淡化了在卫霜体内所有的灵气,丹田之气没了阻碍,推出之后慢慢扩散开,从一开始的混沌逐渐清晰,逐渐显出了青色。 还没结束,上官涟蕊见有了成效,再次调动灵气从四面八方牵引着散开的丹田之气。把它引出之后,明显轻松了许多,丹田之气跟着灵气扩散着,往左侧的似乎扩散得更加迅速,其它方向几乎没动,青色也更加明亮。 上官涟蕊满意地笑了,把丹田之气缓缓推回去,小心翼翼地把灵气收回,手离开时那个位置现出一个卦象,两断一连,形如仰盂——震。 卫霜慢慢醒来,回头看到上官涟蕊正用衣袖擦拭着额头渗出的汗珠,便拿出手帕为上官涟蕊拭汗。 “倒是稀奇,”上官涟蕊一笑,嘴角一挑,卫霜便感受到她吐出的热气,散发着阵阵兰香,“木行震卦灵气,还这么纯粹。” 卫霜一边为她拭汗,一边想着说的话。至少听出了四点:他的内力属灵气,属性为震卦,十分纯粹,似乎纯粹得少见。 上官涟蕊直接拿起小桌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地把其中的冷茶一饮而尽,转向卫霜,摸着他的脑袋夸道:“哈哈,没想到我的徒儿不仅心思聪敏,智慧过人,竟然灵气也如此纯粹,丹田之气充盈而内敛,不受外界影响,真是难得一遇的人才啊!” 上官涟蕊说完一顿,食指点着朱唇“啧”了一声:“不过呢……纯粹属性的灵气能让你修炼对应心法时有极好的条件,能事半功倍,但若是遇到与你心法属性相克之人,也是极其辛苦,二人很容易就两败俱伤……” 上官涟蕊发现卫霜失神地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由得心中不悦,虽然卫霜天赋异禀,但在她说话时分心可不是什么讨喜的行为。 “卫霜,你可听明白?”上官涟蕊语气严厉了很多。 卫霜被她的质问敲醒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退后一步,扑通跪下,咚地一声磕了个响头。 “徒儿卫霜叩见师父!自今日起恭敬执礼,谨遵师训,恪守教规,遵纪守法、洁身自爱、德才兼修。不助不忠不孝之人;不坏清律之规;不谤恩师玄门之誉;不行作奸犯科之事。谨以立誓,有天地八方正神为证;如有违背,修道路断,道法不灵,财富不得,福佑远离。今誓已毕,定当奋发有为,锐意进取,光大师门。吾师道高德馨,躬身垂范,谨当身受训诲,没齿难忘。师父引领,夫复何求?” 上官涟蕊先是一愣,突然噗嗤一笑:“你说了一大堆,又没什么凭据,我如何信?” 上官涟蕊是玩笑一说,卫霜则是伸出右手正色回答:“以震雷镯为据,若有违誓言请师父封住我全身经络,废我一身功法,以证吾心!” “起来吧,”上官涟蕊扶起卫霜,揉了揉他的额头,“疼吗?” 卫霜摇摇头。 “你的灵气纯粹,说明你的心灵也一样纯粹。你的决心为师也相信一定会做到。我不求你能成多大的功业,只求你能平安一生。也不考验你什么,只想问你一事。” “何事?” “江湖复杂,人心难测,你我师徒一心,同去同归,可好?” “嗯。”卫霜眼中泛红,又想起了什么,“师父,你可有生气?” “生气?生什么气?” “先前徒儿有眼无珠,以为师父是只会逞口舌之快的人……” “就为这个?”上官涟蕊像看幼稚的孩童一样看着卫霜,“这有何生气?方才是我第一次在你面前使用灵气,你质疑为师也是正常,这也说明你心思缜密。” 上官涟蕊见卫霜眉头依然皱着,还是没释然,呵呵一笑,揉了揉他本就因为没有束起有点乱的头发。 “莫瞎想了,有这时间不如去感受一下你的灵气。听着卫霜,你的质疑正说明你有令为师欣赏的地方,再纠结下去为师可真会生气的。”说罢转身欲走,“今晚为师在屋外为你护法,你且静心,休息也好,修炼也行。” 说完,上官涟蕊走出房间,才走了几步,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冲力,腰部被环住。 “师父……”卫霜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松开双手。 上官涟蕊宽容地一笑,把卫霜搂进了怀里,柔声说:“小霜别怕,震雷镯案让你经历灾厄,死里逃生来到乾坤卫,如今旧案尘封你任然无法忘怀也是正常的。以前,你有万暮白,有万可能稍微照顾你,以后,为师护着你。为师必倾尽全力护你周全,再也不会让你吃到苦头。” “嗯。”卫霜把头埋在上官涟蕊怀里,上官涟蕊本来就身材高挑,卫霜又似撒娇一般缩在她怀里,感觉她比卫霜个子高不少。 卫霜贪婪地嗅着上官涟蕊身上的香气,如痴如醉,有些迷糊:“师父……我喜欢你……” “呵,”上官涟蕊笑骂,“小鬼,为师也喜欢你。” 伸手在卫霜额头一点,卫霜感觉像是有块冰块在他额头融化了,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不由脸红了,心里暗骂着自己,有些不舍地离开了上官涟蕊的怀抱。 卫霜自然是不会就这样去睡,不然就太对不起师父了。 盘膝左下,抱元入定,卫霜显得很是生涩,毕竟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修炼之事。 卫霜首先找到丹田气,感觉到灵气从其中往外流动,便跟着灵气继续探索,从丹田先向上行至胸,与胸中宗气汇合,转向双手,右手灵气尤其充沛,可能是与左手戴着震雷镯有关,又回流到头面,再下行到足部,又上升回到丹田,形成一个闭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啧,只随经络看一遍而不调动灵气?有趣。”上官涟蕊在外轻声赞赏道。 卫霜发现,一共十二道大脉,相对独立,基本不会关联。另外,还有八条脉,行走没有任何规律,似乎并不负责引导灵气,但运用很明显,让十二条大脉能互相联络,不至于孤立,腰间的一条环形的脉像一条腰带一样束紧了纵行的其它脉,加大了所有脉的联系。 不过,卫霜感觉八条脉中有两条很是奇怪,一条从胞内上升至颌下,一条从胞内行到会阴又从背后向上至肩胛。卫霜能明显感觉到,这两条也是大脉,而且很重要,若腰间的脉是束紧所有经脉贯通纵行经,那么那两条便是贯通上下,这三条经脉是几乎连通所有经脉的关键。可是,那两条脉中灵气流过的极少,甚至没有,血液都会会聚到背后那条脉,像个中转站,但其中属于它自己其中所流动的灵气和血液却几乎没有。 卫霜心生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便解除入定,想找师父问明。 第八章 灵气,兵气 卫霜出了房门,安静的院子,夜灯吹得草坪上的杂草悉悉索索,如今过了寒露,气温确实低了,卫霜不由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可是,空旷的庭院却未见上官涟蕊,可能是离开了,卫霜心里不禁有些失落,轻叹一声。不过,毕竟夜间寒冷,也不能让她待这里受冻一晚上。 卫霜心说本来修炼就没睡,如今又被夜风一吹更加睡不着了,倒不如去散散步,也不会有人拦他,只要不去一些有所限制的地方,而且,这么晚他出去,肯定会惊动乾坤卫的暗卫,正好在监视他之余顺便给他护卫。 卫霜边想边走向庭院的小门,发现小门竟没关严,他明明记得进来时是他自己关的,许是师父离开时没关好吧。 刚要拉门出去,卫霜从门缝中看到了一道身影,稍拉开些门缝,卫霜看清了,那身影正是上官涟蕊。 望日过了五六天,月亮没有望日的圆了,但此时银辉依然明亮得洒在地上,像是结了一层霜。 上官涟蕊正执着先前卫霜所见的那把折扇演练招式,卫霜以为师父所用的是折扇,招式应该也会合乎其“善意、善行、喜庆、真挚”的特点,温文尔雅、婉转动人,可上官涟蕊此时所演练之招充满了气势,甚至有一股不绝的杀气,手中的折扇上下翻飞,倒不像是折扇,而像一把剑、一柄刀,时而劈砍刺抹,时而削斩架撩,又忽然收扇出拳出掌,大开大合,一招一式虎虎生风,气势十足。 因是深夜,上官涟蕊也考虑到不惊动他人,并没有用灵气,但卫霜相信,若用了,就不是惊动暗卫的问题了,这等杀气,可能万可也要紧张起来。 这似乎与卫霜对上官涟蕊的印象完全不同,他曾经以为师父是一个大家闺秀,如今看来绝不简单,因为他一个还没有开始修炼的人都能感觉到其中阵阵的杀气,其中的杀机得有多深呐! 最后一招行罢,上官涟蕊收式,理了理凌乱的衣衫,抬头望月,苦笑道:“这是你教我的,我练得如何?你可看得到?呵,也不知你为何教我,再愚笨的修炼之人也知道……我乃灵修,兵气之招根本无法使出来……全都是空架子……你到底在哪里?我很想你……” 卫霜心头一颤,自家师父的声音竟有些呜咽,借着月光,他看见上官涟蕊脸颊上反射着银光,似乎是泪痕——师父哭了! 卫霜回忆着,从见到她起,她就一直保持着笑容,仿佛世间一切都值得她一笑,不管是有趣还是无聊,或是常人根本笑不出来的,她总能笑出来。 卫霜回味着上官涟蕊自号的“宿散君”,似乎能明白,世间万物来去匆匆,所有人都是过客,上官涟蕊也是,有再多能耐也是“寄宿在世间的一个散人”,所以把一切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爱憎恩仇都付之一笑才不负此生。 而此时,师父像是被某个人织成的茧裹住,无法自拔,以至于连卫霜已经不自觉地走出了庭院来到巷中都没有察觉。 原来,“宿散君”也会被凡尘的情感绊住吗? “师父……” 上官涟蕊才发现巷中多了个人,赶忙背过身去擦拭泪痕。 “怎么了?睡不着吗?”上官涟蕊背着身强颜欢笑地说,声音颤颤巍巍,还带着哽咽声。 “也……没什么……只是修炼有些疑问……”卫霜真想给自己两嘴巴,自家师父都这样了居然不安慰两句,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毕竟每个人内心藏着什么样的情感只有自己知道,就连万暮白他也有不能体会的,不是吗? 卫霜嘟囔着,隐约听到“经脉”“灵气”什么的,转身想回庭院,被上官涟蕊叫住,语气平静了许多:“有疑问就说吧,若是忘了,不知何时才能再想起了。” 卫霜听上官涟蕊的声音似乎和缓了许多,不知是真的已经不在意,还是正好借卫霜转移话题。 卫霜作揖问道:“徒儿方才循经探索时发现两条大脉贯穿身体中线上下,血液在此交汇转运,可其中此二脉自身的灵气却几乎没有,徒儿不解,来问师父。” 上官涟蕊回答:“你说的应该是任督两条。另外还有一条束于腰间名为带,你可知道?” “嗯,似是为约束联络纵行经脉。” “同样,任督二脉贯穿上下则是为联络全身经络。尤其是背后的督脉,十二经在此会聚,是为''血海''所有人其中均有血液灵气通过,但阻力甚大,几乎没有。” “灵气?徒儿明明只感觉到血液,并没有灵气。” 上官涟蕊一笑答道:“先与你说说灵气吧,如何?” “嗯。” “天地未分时为混沌,阴阳之气杂糅,是为''太一'',随后,阳气升,主动、主生机、主温恤;阴气降,主静、主肃杀、主滋养。人生之初混元气于丹田,亦分阴阳,阳气御邪于外,阴气滋养于内。在功法上,兵气以兵刃为载体发出,杀气逼人,欲杀敌与眼前,正合阴气肃杀之象;灵气相比起来平和得多,杀机骤减,甚至有疗愈之法,合阳气生机温恤之意。” “而因功法不同,其阴阳变化也有不同?暮白的剑平时也没有多少杀气,反而看起来觉得舒服。”卫霜忍不住问道。 “对。所以兵气与灵气并无本质上的区别,说起来都是''气'',究竟是和缓还是杀意,影响因素很多,不可一概而论。” “可是,这与我的血脉有何关系?” “方才不是说过,人体亦有阴阳吗?”上官涟蕊解释,“所说功法之阴阳为人体阴阳的延伸,那么兵气为阴,灵气为阳,但体内要保留元阴元阳,不然性命危矣。血脉中,阴气调其滋养之意,化为营气,营养血脉,阳气调温恤与动二象,一面温恤血液不冷,一面推动血液行脉。” “所以师父所说之灵气其实是血液自带之气?” “哈哈,对了!” “如此说来,功法所化的灵气易现,而己之元气所化难找?” “对!人对于本属于自身的反而不会在意,后天所得视之如珍宝。但其实,本就有的那是你最初的资本,才是最重要的。” 卫霜拱手拜道:“弟子明白。” “你如今几岁了?”上官涟蕊突然问。 卫霜不解,师父问这做甚?难道与修炼有关? “徒儿今年十三。” “生辰过了?” “过了,霜降日的。” “怪不得名霜。”上官涟蕊调侃道,“不晚。今后三年,你每日打坐三个时辰,扩充经络,伺机打通任督,为师不帮你,只是做着指点。” “三年?” “对,若你愿意,可以叫万暮白一同,不过他双修之体,二脉贯通应该是迟早的。” “师父……为何是三年?听暮白说他自小修炼现在也还差一些,我从未修炼过,岂不难矣?” “如今你为满二八,元气还在生长,早些打通全身经脉,让你经脉随元气扩充能受纳更多灵气,越早打通越能储存更多灵气,也越容易修炼。” “嗯。” 卫霜应了一声,似懂非懂。 “对了,”上官涟蕊叫住卫霜,“先教你个小法术吧。” 说罢,上官涟蕊抬手,黄色的灵气在掌中汇聚形成一个小球,又不断扭动,变成了一个卫霜看不懂的符号,定格了一会儿,又开始变化,又变成另一个符号,如此反复。 卫霜震惊地看着自家师父,看着师父把灵气信手拈来,仿佛是一件玩物,随心所欲地变化着灵气的形态。 还没等卫霜缓过神,上官涟蕊已经收回了灵气。 “把手伸出来,”上官涟蕊把手揣进袖袋,“顺着经脉把灵气调出,然后放出来。” 上官涟蕊说得很轻松,卫霜却满头大汗,他已经知道经脉灵气的大致走向,可根本不知道如何调动灵气。卫霜越想把灵气推出肌肤,灵气越是不愿,反而更快速地从手中掠过,根本不做停留。 上官涟蕊看着徒弟的窘态,略微一笑,牵过卫霜的手,柔声言道:“别急,闭眼,为师领你一遍。” 卫霜闭上眼睛,自觉感受着灵气流动。 “可否感受到?”上官涟蕊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卫霜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暖流进去自己的右手,领着自己的感知。 “这里是手掌,这里是五指,这是震雷镯。” “嗯。”卫霜应了一声,跟着师父的灵气动作。 “好,试着把灵气带入震雷镯,别急,灵气是随你出生便一直伴着你的珍宝,别把它当随从使唤。慢些,不急的。为师先帮你一回,之后可要自己来。” 卫霜感觉到师父的灵气跟着他的灵气一同循行,到手腕处震雷镯仿佛有一股吸力,把灵气吸出。卫霜感觉很奇妙,静心时,仿佛已经和灵气融为一体了,调动灵气如动手足一般,虽然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卫霜保持着这个感觉,顺着其一带,灵气竟分出一支出了经脉,储存在震雷镯中。 “很好,震雷镯帮你把灵气引出了,继续。” 卫霜继续调动,灵气到达手掌时盘踞了一会儿,接着向五指行进。这时,震雷镯中储存的灵气动了起来,顺着银丝到达食指和无名指上的戒指。 卫霜感觉手掌和五指同时向外渗出灵气,以手掌为中心,五指的灵气向中心汇聚。 卫霜觉得只要灵气离开体内,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粘腻,浆糊一般,很是难受,一点一点地往中间流入。 “保持,睁眼看看。”上官涟蕊语气中透着万分的欣喜和骄傲。 卫霜睁眼一看,一个青色的小球在手掌中心不安地抖动,形态很不稳定,仿佛一个被随意揉捏的水球随时要破掉。 根本比不上师父的。 刚才太专心,一心用在灵气上,如今才感觉到,后背已经被浸湿,夜风一吹,卫霜全身一颤,手中的小球“啪”地一声破碎了。 “师父……”卫霜低着头,仿佛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没事。”上官涟蕊摸着卫霜的头赞赏道,“做得很好。别忘了,你今天才刚接触修炼。我本来想,你做不到也没关系,让你体会一下灵气如何调动也好,可没想到你竟真的做到了。” 卫霜咧嘴一笑,愁云顿消:“这也是修炼灵气的好方法。” 上官涟蕊点了下卫霜的头,笑骂:“就知道修炼,也不知谢为师。” 卫霜立刻作揖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多谢师父教导”。 “睡觉去吧,不早了。”上官涟蕊笑着推了卫霜一把。 “师父……”卫霜想到了什么,弱弱一语。 “怎么了?”上官涟蕊宠爱一笑。 “我师兄……是怎样的人?” 第九章 荆楚商会 “天色不早了,快些去睡吧。”上官涟蕊透着“到此为止”的意思。 卫霜不再追问,毕竟涉及到师父私事,不好再提。 清晨,卫霜很早就起了,虽然昨夜很晚才睡,但长时间的习惯让他自然地醒过来,只是今天醒来之后还是睁不开眼睛。 推开房门,卫霜被扑面而来的冷死冻得一激灵,不由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随后,杂草伴着泥土的气味揉在冷气中钻进了鼻子,让他轻松地一吐,把体内的浊气清理得一干二净。 此时时间虽早,但乾坤卫也逐渐忙碌起来,可以听见庭院外的脚步声,时不时还传来“公子好”这样的问候语。卫霜知道万暮白来了,赶紧推开庭院的门迎接,结果发现,不仅是万暮白,自家师父也在门外,而且换上一身劲装,看起来英姿飒爽,万暮白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练……练剑去。”万暮白话都说不利索,本来以为大清早就只有他来找卫霜,谁知道还有上官涟蕊,而且一看装扮就知道是要给卫霜上早课,一开始想就给他们师徒点空间,要走的时候被上官涟蕊看到了,这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说。 卫霜大概猜到万暮白的情况,憋着笑意,看向上官涟蕊:“听师父安排吧。” 上官涟蕊心说,这小子,自己两边不想怠慢就把事扔给她,让她两难。上官涟蕊一笑,答道:“不如这样,你我先去早课,万公子先去练剑,到时候再让小霜去找你?” 卫霜冲万暮白一吐舌头,万暮白白了他一眼,自认为潇洒地一转身离开。 上官涟蕊摸着卫霜的头:“走吧。” “啊?师父,咱们干嘛去啊?”卫霜问。 “早课啊,”上官涟蕊耸了耸肩,一般人这样会让人觉得很轻浮,但放在她身上却有种逍遥的感觉,“也就绕着索隙城跑一圈,不多吧。” “什么!” 平时一直跟万暮白到处走动,卫霜的体力不算差,让他慢悠悠地走,他可以走很长时间不觉得累,但跑起来就不一样了,而且……索隙城可是一个拥有五百万军民的大城啊! “师……父……我真不行了……”卫霜喘着气勉强地跑动着,说是跑,实际上速度还不如走来得快。 上官涟蕊小跑到他面前,似乎根本没有觉得累,反而非常兴奋,嘲笑着:“怎么?这就不行啦?” “不行了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卫霜只觉得腿软,一下子就坐地上了,接着索性破罐子破摔,躺了下去。 “快起来,你要是现在躺着,明天就起不来了!”上官涟蕊催促着。 卫霜没动,起不来就起不来吧,他现在全身的关节没一处不酸的,哀求着:“师父你就饶了我吧,我真的跑不动了。” 上官涟蕊脸色一变,严厉地问道:“你想不想超强?” “我……” “难道你就想万暮白保护你一辈子?就甘愿做一个废物?若是这样,我倒不如就在这里把你逐出师门,再收了震雷镯,你根本配不上它!” “师父……”卫霜坐起身,低着头,不敢看上官涟蕊,一面自己真的不想一直靠着万暮白,也不想某一天旧案被挖出来,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就被处理,但这真的太累,现在一半的路都没完,自己就已经这样了,真的不知道如何坚持下去。 “跑。”上官涟蕊推着卫霜的后背,把一股灵气输入其中。 卫霜沉默着,也不道谢,只是听她的,继续跑。 就这样,上官涟蕊用灵气撑着卫霜,两人速度都不算快,卫霜只觉得费的力气少了很多,但只要他想要加速,脱离了师父的灵气,那股酸痛感又会犹如潮水般涌来,他才明白,自己还能站得起来全是自家师父支撑着。 不仅如此,卫霜心里也更是佩服师父,不仅自己跟着跑步,还分出灵气支撑着他,也就是说,相当于上官涟蕊一个人跑两人的路。随着路程增长,卫霜觉得来自后背的灵气竟连绵不绝,一点都没有减弱的趋势,仿佛她的气海是个无底洞,有些无限的灵气。 一圈跑完,上官涟蕊一松手,卫霜顿觉两腿酸软,差点跪下来,肩膀仿佛被一只大手大力捏住,动不了了,全身散发着热气,卫霜感觉自己是不是在浑身冒烟,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再看上官涟蕊,脸色微红,同样泛着热气,几缕发丝被汗沾在脸上,上官涟蕊解开发带,重新束起,脸上没有半分疲态,反而依然兴奋地跳着,像是还要再跑一圈。 上官涟蕊掩不住笑意,得意地看着卫霜,伸手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脖子上,把卫霜撑起来。 “慢点走,别直接躺下,要起不来的。” 卫霜不想说话,机械地被师父架着走路。 他才刚刚修炼啊!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要经历这个!qaq “这就是你以后的早课了。”上官涟蕊笑着,“一件好的法宝必然配上强大的实力,自然,强大的实力也要配上强大的身体,不然,灵气还没耗尽你就先倒下了。要是厉害,就算灵气全耗尽了,你也能上去拿拳头揍,你说是不是?” “师父……你这笑话……真冷。”卫霜也就听了一半,总而言之就是他得每天如此来锻炼。 “哈哈,你要觉得为师无趣,为师以后就不帮着你啦?”上官涟蕊坏笑威胁着。 卫霜一较劲,不让上官涟蕊撑着自己,我行我素地走了,可没走几步就靠在树上吐了出来,幸好一晚上过去,又没吃早饭,吐出来的都是清水。 上官涟蕊拍着卫霜的背,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个水囊,吩咐道:“漱漱口,可别咽下去。” 卫霜照做,逐渐把气息平复。 “打坐。” 卫霜盘膝打坐,运起灵气。卫霜觉得相比昨晚,自己的经脉宽了不少,灵气运行快了很多,应该是刚跑过的缘故。 卫霜大概明白了师父的用意,不仅是因为能强身健体,而且在跑完之后脉道扩充,流速变快,正有利于修炼,说不定能找机会打通经脉。 卫霜赶紧开始运行灵气,不急着打通经脉,他现在才修炼,最主要的是扩充已经通的经脉,让自己能更多地为之后打通储存灵气。 推动灵气运行一个周天,感觉身上的酸痛感缓解了许多,卫霜觉得脉道渐渐变窄,便停下,睁眼一看,师父也在打坐,周围有层的结界把二人罩在其中。卫霜刚睁眼,上官涟蕊仿佛就察觉到了,也睁开眼睛,笑问:“好些了吗?” “嗯,多谢师父!”卫霜谢道。 “对了,”上官涟蕊突然想到,“昨晚除了你说的那两条,可有其它不寻常,比如通但不畅?” 卫霜仔细想着,似乎有,又似乎没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上官涟蕊接着说:“你注意一下,若有,就把那些通的先行流畅,再考虑完全打通任督。走吧,说好了去找万暮白的。” 卫霜应了一声,跟上官涟蕊一同去了天澜湖,结果到那并没有看到万暮白。 “诶,不在?”上官涟蕊疑惑道,感觉万暮白应该不是那种会放鸽子的人,况且与他关系极好的卫霜。 卫霜心里莫名不爽,来了小脾气,撇着嘴说:“他不在,我就不等了呗。像我很在意似的。”转身离开要回乾坤卫。 上官涟蕊看卫霜一脸稚气,心里笑着,到底还是小孩子,一点小事就有了情绪,不过,有个能让他如此在意的人倒也是好事,以后见了人间冷暖,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了。 刚到府门,卫霜就气呼呼地问值守的护卫:“万暮白回来没有?” 护卫认识卫霜,知道他与自家公子形影不离,恭敬地回答:“公子被统领叫去正堂了。” 卫霜听完就往里走,护卫认识卫霜,但不认识上官涟蕊,便把她拦下。 “哎呀,忘了,这是我师父,可以进来吗?”卫霜回过神来发现自家师父被拦住,解释道,让护卫把她放了进来。 两人从侧廊走向正堂,隐隐传来万可的声音,似乎是在教训着谁。越走近,声音越大,似乎是在教训万暮白。 卫霜心想,万暮白行事一直很检点,虽然说风流倜傥,但并没有任何流言蜚语,而且万可性情温和,究竟万暮白做了什么让他发火? 想着,天澜湖没见到万暮白的不爽便被完全忽略了。 卫霜走近正堂想听,就看见徐武向他小跑来:“卫小公子啊,你可别去,统领正生气呢。” “怎么了?暮白犯什么错了?”卫霜不解。 “听说昨日公子在酒店与一名女子饮酒,据说女子喝醉后公子还对她动手动脚的,还被酒店的小二瞧见,全城都传遍了。” 卫霜一听就知道误会了,昨天万暮白收到他的恩师来信,心情一直不好,一直在天澜湖练剑,根本不可能去什么地方,定是昨天他借万暮白的名号帮了自家师父,在包间里又被人看见,以为是万暮白。 “哎呀,徐叔,误会了!昨天是我用暮白给我的腰牌,那个女子是我师父!”卫霜焦急地冲着徐武解释。 “什么!哎呦卫小公子,你可……”徐武想说“你可害苦了我家公子”,但见卫霜也着急,不想再给他徒增负担。 “……明天荆楚商会的人就要到了,按规矩会请本地的名门显贵以求今后关照,我还想让你去,如今倒好,你给老子整这个丢脸的事!平时怎么教你的,全忘了吗?” 里头又传来万可充满怒气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几声脆响。 “徐叔,暮白还挨打?”卫霜听着那声音怎么这么像竹板敲击声,问徐武。 徐武看起来也有些为难,只好躲着卫霜的眼神言道:“这次统领似乎是真生气了,而且……似乎难下台。” 徐武刚说完,卫霜正想进去帮万暮白解释,突然自己后衣领就被上官涟蕊拎起来,一下子把他拎进正堂,动作快到把卫霜摔跪到地上的时候卫霜还是懵的。 “给我跪好了!”上官涟蕊怒道。 这一下,原本怒气冲天的万可也愣了,没想到他在发火的时候竟有人会闯进来。 万可刚想把他们两人赶出去,上官涟蕊就对着跪在地上的卫霜大骂:“孽徒!当着万统领,你给我说清楚你干的什么事!我收你看在你的天资聪颖,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卑劣之人!” 卫霜刚想开口,心中传来了师父的声音:“想不想帮万暮白?”心中顿时明朗。 “冒充万公子出去,这次是骗酒,下次呢?是不是还要顶着人家的名号去吃喝嫖赌啊!为师饮酒乐甚,有事也能自己解决,要你来出风头?要不是看到万公子的腰牌,还真不知道你怎么把店家打发了。真是胆大包天!亏万公子拿你当知己,忘恩负义的东西!如今损了人家的名声,当着万统领和万公子的面,你还有什么要说?” 说完,上官涟蕊作势凝聚灵气要打卫霜,卫霜也赶紧向上官涟蕊和万可磕头,带着哭腔解释:“师父,统领,此事是我的不对,与暮白无关,是我拿着暮白的腰牌,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事的。让暮白名声受损是我的不对,请师父扰我这次吧,徒儿以后不敢了!” “以后?谁能保证你以后不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时候不教训你,你以后真的要翻了天了!” “上官师傅!”一旁跪着的万暮白扑到卫霜的身上护着他,向上官涟蕊求情,“那腰牌是我给小霜的,平时小霜行事极其谨慎,昨日之事想必也是好心,还请上官师傅饶了小霜,若还是生气,暮白愿意替小霜受罚!” “哼,你们倒是互相袒护着。”上官涟蕊收了灵气,两臂抱在胸前,脸上怒气不减,“难不成此事就算了?” 万可被上官涟蕊一连串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本来好像是他在教训万暮白来着,怎么现在变成眼前这女子教训卫霜,万暮白求情,他看戏了呢? “咳,”万可咳了一声,感觉有些尴尬,“我似乎听明白了,姑娘是小霜的师父吧。” “万统领。”上官涟蕊行礼道,“这小子真的缺乏管教,此事涉及到万公子,统领您说怎么办吧。” “这……想必小霜也是好心,只是没想到会被让人误会,姑娘就莫要追究了吧。” “好。”上官涟蕊爽快地回答,“既然统领求情,我就暂时饶了他。还不快道谢,再把腰牌还给公子!” 卫霜赶紧向万可磕头道谢,又掏出腰牌给万暮白。 “统领,我把这逆徒带来时听到,万公子要去赴宴是吗?” “对,如今虽说是个误会,但难免……”万可为难道。 “无妨,万公子本就素有贤名,此事微不足道,要真的有人当真,想要以此摸黑公子,那明日赴宴会是个机会,只要好好表现就没有问题。” 万可一听,觉得可以。上官涟蕊又骂了卫霜一句“孽徒”就把他带走了,万暮白一看卫霜走了,又看了看自家父帅,没什么反应,跟着一起走了。 徐武进正堂,说了些宽慰的话。万可思考了一番,慢慢地问徐武:“徐武,我……是不是被算计了?” 徐武憋着笑:“好像是的。” “……” 另一边,卫霜勾着万暮白的脖子,笑得像花一样,打趣道:“本公子帮了你这大忙,怎么谢我啊?” 万暮白也笑着,把卫霜才给的腰牌递过去:“诺,给你,去招摇撞骗。” 卫霜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不怎么满意:“哼,本来我就没想给,再想一个。” “喂,怎么没见你谢为师啊?”上官涟蕊敲了卫霜的头。 “哎呦,师父,你这样我会长不高的。”卫霜假装疼地捂住头,委屈地说。 “嘿你这小鬼,没有为师你能把万暮白拉出来吗?”上官涟蕊揉着卫霜的头,把他本来就有些散乱的长发揉得更乱了。 “不如这样,”万暮白提议,“明日荆楚商会的宴席一同去?” 卫霜想也没想立刻答应,还说什么一直在乾坤卫,没去过别的显贵宅邸,也不知那儿的厨子有没有乾坤卫这么好的手艺。 “你也不问清楚就答应,以后不怕吃亏吗?”万暮白数落着卫霜。 “你在的,我就不怕。” 万暮白“切”了一声,一脸的嫌弃,但嘴角上扬,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上官师傅呢?”万暮白转而问上官涟蕊。 “你们小两口可算想起我来了。”上官涟蕊打趣着,“我本来就要去啊。”似乎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什么?上官师傅也是大家闺秀?”万暮白惊讶道,卫霜觉得自家师父的气质就已经很明确了,没必要像万暮白这么惊讶吧,但万暮白口中的“大家闺秀”语气不太对劲。 “不像吗?”上官涟蕊反问。 “像……像……”万暮白尴尬地说。 “也不算是,勉强算荆楚商会的客卿吧。”上官涟蕊随口说道,转而向卫霜吩咐,“为师还有些事,晚些找你。你既然要去赴宴,自然要准备准备,让万暮白带你先去,回头为师来帮你。” 卫霜与万暮白一起目送着上官涟蕊离开,直到看不见了才走。 “哇!小霜!没想到你师父竟然是荆楚商会的客卿!你这运气可太好了!”万暮白露出了羡慕的眼神,看得卫霜很不舒服。 “有什么问题吗?”卫霜问道,看到万暮白看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卫霜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有些像万暮白这样的“公子”觉得理所当然的事,他会觉得很新奇,而反过来也一样。 说不定,自家师父“荆楚商会客卿”的身份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显贵的标志,但他却没有什么感觉。说真的,即使真的如此,卫霜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是他师父,他是她徒弟,足矣,他不会再多求什么,实力也好,地位也好,富贵也好,只有自己得来的才是真的,靠着别人,那就是水中花,镜中月。 “咳咳,”万暮白咳了两声缓解了尴尬,想到卫霜虽然借住乾坤卫,但并没有什么上层社会的经验,就耐心跟他解释,“风雷山泽二卫知道吧?荆楚商会本来是活动于此二卫之间的商队,一开始大概也就十几个人样子,创立之初只是因为两地经常有战事,光靠军饷根本不够,所以这些人便做些粮食兵器的生意,不过虽然那时紧缺,倒也没有趁机抬价,所以声誉渐长。后来加入的人也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十几人到几百人,慢慢边关也安定下来,他们便开始卖些别的,往返于山泽风雷之间,一般是往来贸易,有时候帮些富人押镖,实力也是有的。就这样慢慢发展成了一个大商会,可以说,南国那儿没有比他们富的了。” “他们一直在南国?没再开拓?”卫霜问道。 “本来就是南国的人建的,加入的人也几乎都是南国的人,荆楚二地的人最多,所以就叫荆楚商会了呗。这次来,可能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开辟北方,毕竟有油水捞。” “所以就把有钱有势的请一遍,看看你们的态度?”卫霜心想,北方比起南方气候确实有很大不同,荆楚商会若想开辟北方商路肯定不只是打好关系,估计还想借此机会看看能不能拉拢几个权贵,更方便在北方招募伙计。 “大概吧。”万暮白随口应了一句,面露难色,“不过……似乎也很长时间没见其它子弟了,不知……” 卫霜一想,笑了,有段时间没见面,肯定免不了互相炫耀一番,万暮白肯定因为这个发愁。一来,万暮白不喜欢在富家子弟前抛头露面,因为作为乾坤卫的公子他必然是焦点,万事都要留意,累得很,二来也是因为他卫霜,这么多子弟,就他一介白衣,不知如何安排。 “别发愁了,暮白你这么优秀,还怕别人挑刺吗?让他们挑呗,若挑不出来,那才说明你这人有问题呢。而且,你觉得他们会挑不出来吗?哈哈。”卫霜把万暮白的脑袋勒到胸口,“另外,你既然放下海口说完带我一起去了,还为难什么?觉得本公子配不上大名鼎鼎的乾坤卫万公子?” 万暮白挣扎着,含糊地说:“没……没有,小霜要去我才高兴呢,不然陪着那帮人假笑累得很。” “哈哈,那不就好了。到时候荆楚商会肯定会为了显示其开阔的胸襟,排席位的时候会设置这末等席让随行的那些个书童丫鬟坐,你若觉得为难,我坐那去不就好了。”卫霜不以为然。 万暮白没应,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他心里还是很纠结的,若让小霜坐末等席,他内心对这位知己过意不去,若强行让他入上座与他并坐,又坏了规矩,那些小子恨不得有个事儿让他出丑呢,虽然已经有个“万公子酒店调戏民女”的事了。不过他转念一想,他的师父可是荆楚商会的客卿,这身份能差得了吗?顿时轻松不少。 “走,带你去逛逛,明天赴宴给你制备一身好行头,别总是穿得这么素。”万暮白拉着卫霜,“说吧,想去哪,我买单就是了。” “我……我想回去睡一觉,早晨跑得累着呢。” “……” 第十章 赴宴 卫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若不是万暮白强拉硬扯,他能睡到第二天中午。 二人赶紧吃过晚饭,出门逛逛。边关会有所限制,但索性城并没有,即使入夜街市小铺还是没收摊,反而点上灯火,吆喝声不比昼时若,街上还出现了白日里没有的杂耍,白日里都有活干,到了晚上才放松下来。 万暮白拉着卫霜挤过人群,进了自家铺子,匾额上写着“绣花阁”,高喊一声:“老板,快把你们这儿的好衣裳都拿出来让这位公子挑挑!” 老板是一位大约四十的女人,穿的也是些绸缎,手里扇着扇子,颇有些风韵,看得出这家店还是有点底子的,应了一声,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一大堆华丽的衣裳就堆在卫霜面前。 “不行不行,太素了。试试这身……太大了……哎呀老板,你们拿的时候就不看看合不合身吗?”万暮白数落着。 老板看出万暮白身份不凡,耐着性子为卫霜量了量尺寸,又挑出一堆。其实万暮白更想帮卫霜量身定制一件,只是明天就要去赴宴了,时间紧迫,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诶小霜,你怎么这么瘦啊。”万暮白拿起衣服一件件在卫霜身上比对着。 卫霜一把把衣服抢过来,比了比,选了一身白字,说是白衣,但并不是算素,只是因为花纹都是用银线绣上去,晚上总灯火照明,看得不是很清晰,袖子上同样用银线绣着雷云。万暮白笑了笑,确实很符合卫霜的胃口。他知道卫霜并不喜欢多华丽的,那只会让他觉得扎眼,还是简单些的适合他。 “老板,我能试试吗?”卫霜看上去很是喜欢。 老板恭维地笑着:“可以可以!公子喜欢就好!” 万暮白趁着卫霜更衣的时间四周看了看,感觉这家店的手艺似乎参差不齐,不禁问道:“老板,你这的衣服是不同人所制吧?” “哎呦,公子好眼力。”老板兴奋地为万暮白解释道,“我们这家店里的东西,都是出自不同的姑娘的手,她们把衣服做好了就送来,出点钱放我这儿卖,若卖出去了我再抽成,剩下的给本主。” “要是卖不出去呢?”万暮白继续这里摸摸,那里瞧瞧。 “卖不出去的话就给人家送回去,不过这寄卖的钱可不退,若三四回都卖不出去,也基本没人继续来挂着了。所以啊,这儿的衣服您尽管放心,好着呢!” “刚才那位公子拿的那一身,你可知道是谁织的吗?”万暮白问。 “自然是知道的。”老板等着万暮白的话。 万暮白凑到老板耳边低语几句,老板掩口吃惊,万暮白竖了根手指“嘘”了一声。 老板拿扇子掩口轻问:“那……真是万公子?” “是啊。”万暮白笑着,“以后有那位姑娘的手艺记得跟我们说一声啊。” “我的妈呀……” 正好卫霜换好了出来,老板立刻迎上去恭维一番,什么“天生丽质”“英俊潇洒”,弄得卫霜一愣一愣的。 万暮白看卫霜出来,顿时感觉眼前一亮。眼前这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外表看起来好象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松散地披着,有些许散乱,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凤眼,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卫霜站在店里的等身铜镜前看着效果,此时衣服上刺绣的花纹竟然像活了一般随着卫霜的动作舞出了一幅画。 “我的妈呀……”这回不是老板,是万暮白,“小霜你真的换了身衣服变了个人啊!” 卫霜对万暮白的赞叹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老板似乎过于热情,一顿恭维的话让卫霜有些不适。 这……前后差别有点大吧。 卫霜向万暮白投来疑惑的眼神,万暮白反应过来,幸灾乐祸地指着卫霜发笑。卫霜看万暮白这反应大概猜到了,冲他做了个鬼脸。 “就这身吧,包起来,”卫霜退回换衣间换回自己的衣服。 卫霜拎着准备走,万暮白叫住了他,让他等着,自己跑进了人群,不一会儿拎着一柄长剑回来。 “给。”万暮白把剑横在卫霜面前,“以后若我不在,它护你。” 卫霜愣愣地接过剑,随即一笑,抚摸着剑鞘,笑容里尽是欢喜。 剑鞘很细,也就一寸半,上面雕刻着的花纹并不像一般剑上的各类样式,一般剑都雕着凶兽以展现其威力,这把剑却雕着花草,仿佛它的存在与争斗毫无关系,看上去超凡脱俗,十分雅致。 卫霜掂量了一下,对于他来说重量刚刚好,对万暮白这种常年练剑的人应该算很轻的,估计是考虑到他的底子,万暮白才为他选了柄细剑。拔出剑,卫霜被寒光晃了眼。 “剑鞘如此雅致,剑芒却如此锋利。”卫霜皱了皱眉,把剑收了起来。 “这把剑才锻好,剑芒烈了些,用些时日应该会好很多。”万暮白缓缓抽出剑,弹剑欣赏,“好些了,看看吧,喜不喜欢?” 卫霜打量着剑身,剑身比万暮白的空语剑要细长着,应该会轻盈许多,剑柄上雕着几株芳草,看上去生机勃勃,栩栩如生,可爱极了,剑锋如霜,摄人的寒芒放着,仿佛秋日的寒霜,与柄上的花纹相呼应,似是芳草不畏严寒地对抗秋之肃杀。 “铸剑师也是好情致。”卫霜赞叹一句。 “这么说是喜欢了?我就知道合你口味。那家店我常去,也就是喝喝茶、聊聊天,跟一些江湖人论论武功,这次想着帮你买柄剑,怕都是些俗物,结果被我找着这件宝贝。”万暮白夸道,“剑本兵器,是兵器必然要有杀气,否则根本无法摄人,故而世间兵器除锋利之外,必然要配以凶悍花纹于其上,或是凶兽,或是杀神,而铸这柄剑的铸剑师却以花草相配,看来并不打算让它有太大的杀气,奇哉妙哉!” “兵器伤人,亦可护人。铸剑师不用凶兽而用花草,想必是想提醒他人这句话吧。”卫霜轻轻摸过剑身,“剑刃为霜,花草迎寒霜而立,再配合''护人''的意义,想必是想说……纵使山路艰险,吾亦冒寒霜,致死地,护所护之人!暮白,多谢!” “谢我做甚?你我知己,理所当然。”万暮白咧嘴一笑,“给剑取个名吧,好剑都要有名。” 卫霜心中暗诽,难道练剑的都有这兴趣吗,不过还是思索一番,说:“芷离……芷离剑。” “芷离?有何说法?”万暮白问道。 “风雷卫地界江畔的两种芳草,因其美好的品质,或祭祀用之,或配带身上,居庙堂却又不远俗世。我觉得这才是最高的境界。”卫霜抚了抚剑上的花纹。 又逛了一会儿,万暮白提议回去,上官涟蕊也差不多回来了,二人便回乾坤卫。 回到乾坤卫,二人得知上官涟蕊已到,正在卫霜住处。 二人推门入内,发现上官涟蕊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单手托腮沉思,看到卫霜二人,上官涟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卫霜与万暮白二人上前行礼。 “今日有修炼吗?”上官涟蕊上来就问了卫霜一句。 卫霜挠头,尴尬地笑了笑:“下午好像……睡着了……” 上官涟蕊看卫霜的窘态,就知道肯定没有,戳了他的额头,笑骂道:“既然下午睡得这么舒服,晚上修炼吧。” “上官师傅,要不要看看今日小霜买的衣衫?看看合不合适?”万暮白转移话题。 上官涟蕊来了兴趣,让卫霜换上给自己看看。卫霜换上衣服后,上官涟蕊前后打量着,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手艺不错,面料也是极好。只是……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上官涟蕊言道。这身衣服配卫霜的气质确实完美,只是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丝不对,心里痒痒的,就是说不出是哪。 “呀!”上官涟蕊才发现,自家徒弟虽然长相绝好,只是头发实在有些乱了,平时一身素白衣袍看着确实有超凡脱俗的意思,只是如今可是要去赴宴的,怎能还是发丝披散着? 上官涟蕊在身上摸了摸,发现自己也没发带,一时为难。 “先用我的吧。”万暮白当即解下发带,递给上官涟蕊。 上官涟蕊毫不客气地接过,熟练地为卫霜匝了个总角,又熟练地帮他打理了一番,仿佛这些动作上官涟蕊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真帅。”上官涟蕊夸奖了一句。 卫霜看上官涟蕊眼里与那晚相似的眼神,心想,上一个让自家师父这样打理的应该就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师兄了,心里除了被上官涟蕊打理的欣喜之外,不由得有些吃醋。 “明天可要看住他。”上官涟蕊转头向万暮白言道。 “那是自然,师傅不用担心。”万暮白吊儿郎当地咧嘴一笑。 上官涟蕊听到万暮白对自己的称呼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叫的是“师傅”而不是“师父”,应该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前辈,而且又是挚友的师父。 卫霜作为知己,听到万暮白这么称呼上官涟蕊,也知道他的意思,不过他还明白上官涟蕊所不知道的:万暮白与他的师父如今天涯两隔,而他卫霜又有了一个疼爱他的师父,更不用说前几日刚收到恩师来信,肯定心里有些不好过,又上官涟蕊为他梳头盘发,触景生情,想起以前,心里肯定既怀念又羡慕,看着上官涟蕊也与自己师父的形象重合,但又明确知道那不是他的师父,所以喊的那声“师傅”不仅让他把憋了很久的情感有一个释放的点,也不算是背离了对师父的衷心。 “时间不早了,”上官涟蕊坏笑着,“再不去修炼你今天的量可要不够喽。” 卫霜一脸哭丧地看着上官涟蕊,仿佛再说“这一晚上哪有三个时辰啊!”,转头回到房间修炼。 “上官师傅可真是严格啊,一点妥协都不给。”万暮白略带抱怨地说。 “可不能让他有轻易妥协的习惯啊,你说对吗?”上官涟蕊反问道,“去睡觉吧,明天面对这么多世家,你估计会很累呢。时间一到我会叫小霜的。” 第十一章 独他上前 次日,卫霜到中午才从修炼中醒来。上官涟蕊并没有按照跟万暮白说的那样叫醒他,而是放任卫霜自行修炼。 对上官涟蕊来说,她给卫霜三年打通全身经脉的要求,不仅是为了让他以后修炼更加方便,还是为了看看他的天赋和毅力,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即使当今的高手之中也有很多经脉没有完全打通的。 不过上官涟蕊也有自信,在她的教导下卫霜必定能成一带高手,否则,她“宿散君”的名号可真的白叫了。 如今世道,若真的想成一个散人游戏人间,对一切都不在乎,首先要的并不是超脱的心境,而是能够支撑所作所为的实力,而上官涟蕊就是如此,有那个实力,有那个资本。 卫霜从入定的状态中醒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吐出浊气,浑身上下无比轻松。说实话,师父让他补上那三个钟头,他的想法是顺便把第二天的一起补上,这样他就能与万暮白玩时间长些。不过,前三个时辰他确实在专心打坐,专心冥想,扩充着已经通畅的经脉,后三个钟头实际上是在“随波逐流”,让自己的意识跟着气血的流动在经脉运行。 然而,卫霜发现这种“随波逐流”的方法并没有让他精神疲惫。按理说,打坐修炼是非常消耗精力的,前两天打坐卫霜甚至结束打坐就直接睡去了。而今天竟没有这种疲惫感觉,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般,倒让他十分欣喜。 “师父?”卫霜刚出房门就看见上官涟蕊撑着头小睡——她竟又守了自己一夜。 或许是卫霜的动静太大,又或者是上官涟蕊一直用灵气关注着卫霜的情况,卫霜刚走出房间,上官涟蕊就醒了。 “师父不如去睡会儿吧,外面会着凉的。”卫霜提议,如今深秋,正是由凉转寒的时候。 上官涟蕊对他绽开一个笑容,并没有在意卫霜的话:“为师没事,你快去找万暮白吧,这都中午了。” “嗯。对了师父,今天打坐的时候我也完成了。”卫霜兴奋地说。 “哦?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累啊。”上官涟蕊怪道,修炼之苦她也知道,她自小修炼,那时候也恨不得多分出一个人来,一个修炼一个睡觉休息,而卫霜的条件远不如当时的她,竟像是刚刚睡饱一样。想到这里,上官涟蕊心中有些不悦,偷懒的徒弟可不是她想要的。 卫霜听出自家师父话里的意思,知道她以为他偷懒了,不过按常理来说他确实是偷懒了。卫霜不好意思地挠头说:“师父……我前三个时辰确实是认真修炼的,后三个时辰……我……只是入定但没有推动气血……” “不过,”卫霜尴尬地笑着,“我觉得气血本就能自己运行,那么再以外力推动岂不是多此一举,所以便放任气血行走,意识跟着……师父您别生气,晚上回来我再修炼会儿。” 上官涟蕊戳了卫霜的额头,笑道:“鬼点子不少。快去吧,吃个饭,然后准备走了。” 卫霜走后,上官涟蕊望着卫霜消失的地方笑着,看上去十分惊喜。她听明白了卫霜的意思,以灵气推动气血循行经脉确实能扩充经脉,但在那之后若不加以巩固,效率会大大降低。但是巩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本身推动气血就是一个费神的事,很多人不愿再费神巩固。但卫霜所说的便是一种事半功倍的方法,同样是推行气血以扩充经脉,结束之后并不醒来,而是保持入定,意识随着气血灵气在经脉中流动却不影响。 这么做不仅可以消除修炼带来的疲劳,而且并不会让经脉放松,保持着修炼时的状态。可以说,是把冥想的作用发挥到最大,既放松了心神,又保持了修炼的状态,让经脉保持充盈的状态,如此再醒来时,经脉的反弹会小很多。 这种方法上官涟蕊是知道的,但也是在她修炼几年之后才领悟。 卫霜还不知道他“偷懒”悟出了一个修炼方法,他现在关心的是万暮白。 “索隙城还有这个地方?”卫霜看着眼前高大广亮的大门,不经感叹。 门两侧站着两列护卫,一个个刀砍斧剁,肌肉发达,青筋若隐若现,都有近六尺的身高,两眼炯炯有神,即使没有拿着武器也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这里靠近西北开门,你本来就来得少。”万暮白招手让徐武把请柬和贺礼递给门口接待的下人。 “公子,这上面只有您一人的名姓,这位公子……”下人将请柬还给万暮白,看着卫霜。 “这是我的护卫。”万暮白解释道。这种场合“朋友”二字也不会让卫霜在没有请柬的情况下有进去的资格,而从属关系才是万能的。 “开门?他们也不嫌路长。”卫霜没有在意万暮白把他当手下,继续着前面的话题,掩口笑道。 “出门在外讲个吉利,开门也合事业振兴之意。”万暮白领着卫霜进了大门,“其实这里半年前就在修了,此时正好修成,也正式建立荆楚商会在北国的商路。” 随着他们的交谈,有护卫领着他们在庭院里参观。卫霜早就不在意不在意万暮白的话了,而是四处观看,恨不得自己多长两双眼睛。从大门进去,立刻就是一大片空地,两边摆着兵器架,应该是供护卫们练功的地方,周围是护卫们的房间;再进去是会客厅,是接见客户之处,左右是账房和管事处;再进就是厨房、柴房和主事的房间;剩下的就是马棚和库房,准备出镖的地方。 卫霜打量着庭院,总觉得这不像个庭院,反而想个衙门,看着让人觉得有种莫名的压抑。几乎所有的房子都是砖头砌的,没怎么看到木头,随处可见一个水缸,防止明火,甚至在库房里照明的不是烛火,而是夜明珠,可见荆楚商会的财力。 此时会客厅到演武场一大片地方正在为晚上的宴席布置,大致就是所有世家子弟都在室内,剩下的在室外,随行的管家在会客厅前的空地上,而护卫等则在演武场。 “贵商会真是一丝不苟啊。”万暮白称赞道,还伸手这里摸摸,那里敲敲。 “那是,”领路的护卫恭维地笑着,“若不小心谨慎哪有荆楚商会的今天。” 万暮白扣了扣库房的墙壁,搓了搓手指上的白灰,满意地点了点头。到了马棚,看到几匹高头大马正嚼着草料,两目藏着森罗万象,肌肉保含力量,伸手翻着草料,看到里面的大豆和鸡蛋,竟笑了出来。 “哈哈哈,贵会真是做到了极致啊!”万暮白夸奖道。 “那是,我们的护卫每天都必须练武几个时辰,马匹喂的也都是精饲料,就连镖车都是三年一换,就是为了保证押运的时候不会出问题。” “那你们会接散活吗?”万暮白问。 散活就是类似于送菜送鸡蛋这一类零散的事情,一般这些活都自己干,不会麻烦商会出镖,毕竟出一次镖的费用可不便宜,不是随便谁都能付得起的。 护卫顿时感觉有些为难,既然这么问了,那就说明希望他们有,可是这方面确实没有,毕竟没什么油水。 护卫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语句:“万公子见笑了,这类活儿确实没有,一方面人手不够用,另一方面……这里面……” 万暮白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谁愿意放着大买卖不干去接没什么油水的活儿啊,便不再说话。 卫霜此时跟在万暮白身边,不禁为万暮白展现出的成熟感到钦佩,一下子万暮白就在他眼前高大起来,眼前这可是以后要接任乾坤卫统领的人啊。再看随行的那些个膏粱子弟,一个个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甚至在万暮白翻看草料的时候露出了作呕的样子。 一个无法亲身接触体会各种事务的人,怎么能统管全局呢? 要知道万暮白九岁开始就跟着乾坤卫的那些护卫执行任务了,如今太平许多,那时即使他是公子也同样要与护卫们一同面对危险,在性命相搏之时可没人会在意他的身份。 “暮白,你真棒!”一圈下来,卫霜看万暮白处处细心检查询问,待其他人逐渐散去之后,扯着万暮白的衣袖夸道。 万暮白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小霜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说真的,公子。”卫霜咧嘴一笑,“公子”两个字的语气充满了戏谑,“真别说,这些子弟中还真没一个像你这样的一个个地检查过去的,他们生怕弄脏了手呢。” 万暮白笑着回答:“没办法,我不看谁看呢。这可是关系到以后乾坤卫与其它地方商贸联系的,可不能出岔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逐渐多起来。万暮白也变得似乎很紧张。 “暮白,怎么啦?乾坤卫公子也怕见人吗?”卫霜打趣道。 万暮白此时挤出一个难看的苦笑,双手不知道要干嘛,看起来像个木偶。 “不是怕……只是不喜欢……” 正好也布置得差不多,众人陆续入席,万暮白自然是在室内的上座。 卫霜看着万暮白正襟危坐,手篡紧拳头的紧张样子,像个木头人似的,忍俊不禁,而且还不断有人来向他行礼,不乏一些年纪比万暮白大的,万暮白只好起身、还礼、坐下,起身、还礼、坐下,这么重复,还一副苦笑,那副样子卫霜心里都笑出声了。 可即使万暮白一副特别假的礼节性的操作下来,不仅没人嫌弃,甚至会客厅外聚集了人群,似乎是其他世家子弟带来的小厮、护卫什么的,叽叽喳喳地讨论,对着万暮白指指点点,似乎这个一直仅仅是听说的“乾坤卫公子万暮白”处处都与人不同,很是新鲜。 卫霜本来是在看万暮白的笑话,但此时觉得不太对了。万暮白虽然是乾坤卫公子,难免要和别人打交道,但他并不是一个特别外向的人,反而卫霜觉得他是个跟孤独的人,即便是卫霜也是硬拉着万暮白才会出去鬼混,平常时候基本上他要么在天澜湖练剑,要么把自己关在白芷园,卫霜做的也就是在一旁陪着他。 像现在这众星捧月的场面恰恰是万暮白最怕,或者说最讨厌的。因为怕,所以现在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时都有些不稳,因为讨厌,他的脸色也逐渐难看,仿佛在忍耐。 卫霜拨开人群,丝毫不顾及旁人异样的眼光,坐在万暮白身边。 “不看你笑话了,我来陪陪你。”卫霜勾着万暮白的脖子,“你怎么还是这么怕人啊,这样以后怎么接任乾坤卫?” 万暮白被卫霜勾着脖子时全身都抖了一下,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周围的人也被突然出现的卫霜吸引了注意,有问卫霜身份的,有讨论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甚至还有一些鄙夷的话,毫不掩饰对卫霜的轻蔑。 万暮白面色阴沉,都快凝出水来了。那些鄙夷的话灌进他的耳朵里,他很想忽略,但越这么想反倒越听得清楚。说卫霜不懂礼数算轻的,还有直接指着卫霜对旁人数落,把他作为一个反面典型的,更可气的是猜测他们有不同寻常的关系的。 卫霜并非不懂礼数,在乾坤卫借住这么久,基本的礼仪礼节都明白,可是一旦与万暮白在一起,他就会觉得那些繁琐的礼节根本什么都不是了。 “小霜……要不你先跟徐叔去四处看看?”万暮白有些颤抖地说,喉咙里似乎堵着什么东西。 面对万暮白的话,卫霜顿时觉得心里十分地失落,语气的阴冷疏远一点都不像他认识的万暮白,好像有他在身边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 正好此时徐武看到动静,到卫霜身边,卫霜心里失落着,一遍遍地想着为什么万暮白会这么地疏远,身体任由徐武拉着离开。 徐武带着卫霜来到此等席,挨着,卫霜忍不住问:“徐叔,为什么……” 徐武想了想,大概了解,回答:“卫小公子别在意,公子只是这么多人不太舒服。” “是我损了他的颜面了吗?”卫霜两眼失神地看着座位上准备的瓜果。 徐武轻叹口气,心里不禁有些遗憾。他以前确实觉得自家公子与卫霜身份差别太大,成不了知己,可这么长时间相处看到他们毫不在意彼此的身份,依然真心相待,他也相信了,可此时又一次产生了这种想法,果然…… 随着人越来越多,那些看热闹的人也散去。万暮白看着满座的陌生人,他只知道他们的身份一个个都不平凡,但却没有一个能让他看得上,因为他们对他恭敬也只是因为他的身份而已,说白了就是“利益”二字。 万暮白心中暗叹,想起之前对卫霜说的话。此间众人,对他如众星拱月,以他为最,却没有一个愿意与他有交集,因为乾坤卫不仅承担着北国的安定,有时候还会有一些黑暗的事,虽然也是为了北国,为了梵启,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一个有这种背景的人有来往,又敬又畏。 而卫霜不一样,乾坤卫的任务,他做的一些事,卫霜都了解,可依然对他不弃。千万人聚,千万人退却,独他上前与他并肩,不顾他人的目光,而他万暮白竟然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将他推开。 万暮白脑海里想到了与卫霜的种种,似乎每次都是卫霜主动找他,师父说他独处的时候太冷漠,或许是真的,但他唯独对卫霜以真心,从不隐瞒,这也是他除此之外绝无仅有的。 想到此处,过去与刚才的敷衍开回交替,让万暮白沉浸其中,都忽视了周围的一切。 座位逐渐坐满了,只剩下正中的主位和主位左边仅次一级的位置空着。中间的自然是做东的荆楚商会会长,而左边的位置是最为尊贵的,万暮白作为乾坤卫公子,在万可没在的情况下也坐在外宾的最上等位,在他对面的是索隙城荆楚商会分会的主事,而那个座位就在他边上。 随着时间推移,开始有了悉悉索索的交流声,基本都是在猜测那个座位究竟是谁,竟然地位在主事之上,按理说这种场合主事是仅次于会长的。 正当交流声逐渐变大时,门外传来护卫传话声。只见一位四旬中年人领着一位妙龄女子进去。中年人面色红润光泽,泛着些许油光,看起来生活很富裕,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上面的花纹只有金银两种颜色,而且竟然真的是把金银拉成丝绣上去的,不用说,这便是荆楚商会会长范韦岩。 若说范韦岩是富贵的大红牡丹,身后的姑娘那就是月下的白莲花,身上的白裙一尘不染,一条银色的腰带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周身上下严密地包裹在衣裳内,引人遐思,长发并未有很多的装饰,只是简单地盘起,戴了跟银色风翔钗,即使这样剩下的头发依旧垂到腰际。粉面朱唇,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朱红的嘴唇充满了弹性,让人忍不住想去感受一下触感。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透着洒脱、睿智的光芒,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两手揣在袖中,衣衫随着走路飘动着。若说她精心打扮过,但打扮出来的根本不会有那种自然的感觉,若说是素面朝天,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人间的容颜。 在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都是因为她天仙般的面貌,或者说,她本来就是天仙,不然根本不可能有这样超凡脱俗的气质。男人们愣愣地盯着她,当她的目光扫过去时仿佛魂魄都被勾去了;小姐们呆了一会儿便不看了,或懊恼或羞愧,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们竟第一次有被彻彻底底击败的感觉。 卫霜非常激动,因为那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的师父上官涟蕊。正想招手,卫霜就被徐武摁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又忽略的场合,索性上官涟蕊的目光扫到他时给予他一个格外灿烂的微笑,让卫霜心里因万暮白而产生的落寞淡了许多。其他人因为上官涟蕊这一笑对卫霜投来了嫉妒的目光。 范韦岩领着上官涟蕊到了室内上座,一位位地为她介绍,卫霜知道这是对宾客最高的礼节。 “这位是王家家主王魏旭。” “这位是王家公子王钦玉。” 上官涟蕊在范韦岩为她介绍完对方行礼后也还礼,而到王钦玉时他却不像别人行礼后就坐下,而是发话搭讪:“姑娘好气质,不知用的是何种香料。” 上官涟蕊心中有一丝不悦,王钦玉与她才初见就问这种问题,让她有些不爽,但还是恭敬回答:“小女子一介白衣,香料用起来还是奢侈了些,所以并不用。” “哦?那姑娘可是天生丽质。”王钦玉毫不掩饰对上官涟蕊的姿色的垂涎。 “公子谬赞了。”上官涟蕊语气稍硬了些,但还没有流露出不爽。 “那姑娘可有婚配?” 上官涟蕊真的有点生气了,他是谁啊?他们很熟吗?从一开始就说着让她不爽的话,现在又当着众人问她的婚事,什么意思?若她还忍着,颜面哪里放? 还没等上官涟蕊发作,王魏旭便斥责了王钦玉,并向她道歉,王钦玉坐下后还是不服气,仍然偷眼看着上官涟蕊。 “这位是乾坤卫公子万暮白。”范韦岩介绍到万暮白时,万暮白并没有起身行礼,反倒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确实,万暮白还在想着卫霜的事,根本没有在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万公子?”范韦岩提醒道,“万公子?” 万暮白被两声叫反应过来,赶忙起身抱歉:“抱歉,范会长,是在下走神了。” “这位是上官涟蕊姑娘。”范韦岩重新介绍道。 万暮白刚回过神,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见范韦岩身边是上官涟蕊,条件反射地拱手作揖:“拜见上官师傅。” 之前所有人都是与上官涟蕊浅浅颔首,而万暮白却是身体弯了九十度。颔首双方只是聊表敬意,而万暮白这样可是晚辈对长辈的礼数啊,而且言语中用的“拜见”和“师傅”很明确地显示他对于上官涟蕊时的低姿态。其他人对上官涟蕊如平级,而万暮白对她如长辈,这让万暮白之后如何是好? 上官涟蕊差点也没反应过来,她也没想到严谨的万暮白会犯这错误,灵机一动为他解围:“万公子礼重了,虽然万公子少年英才,是在座最年轻,却居最上座者,也不必行晚辈礼呀。莫非是取笑本姑娘年纪大了?还是说我们以前见过,你也是这般行礼的?” 万暮白一听上官涟蕊话中给他的提示,赶紧回答:“没有没有,只是姑娘之名在下如雷贯耳,姑娘一直是在下仰慕对象,一直视姑娘为前辈,行晚辈礼也不过分。” 上官涟蕊满意地看着万暮白,又轻声问:“没和小霜一起?” 万暮白的眼睛突然暗淡了,惭愧低头,摇了摇表示了否定。上官涟蕊拍了拍他的肩膀,未说什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开始的歌舞逐渐换成了护卫之间的比试,可能是为了那些修炼之人助兴,也可能是要展示荆楚商会的护卫实力,让他们日后更被信任。随后在范韦岩的默许下在座的人都互相挑战,而众人都移步到演武场。 “好好看着哦。”上官涟蕊站到卫霜身边,“虽然你是灵修,会些武技没有坏处。” 一边说着,上官涟蕊一边为卫霜轻声解读。一边看眼红了王钦玉,之前上官涟蕊出现时王钦玉眼睛都要掉出来了,没想到世上会有如此美人,而且上官涟蕊有礼有节但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可是眼前这个护卫一样只是衣服穿得华丽些的少年竟与她相谈甚欢,不禁有些吃醋。想起来,这个少年似乎与万暮白关系不错,应该是个贴身护卫之类的。 想起万暮白,王钦玉心里又一丝不爽,年龄相仿,为何万暮白事事都压他一头?要知道他们王家是索隙城世家,论家底完全能和乾坤卫一拼。此次宴席之上更是令他不爽,不仅排座连他父亲都在万暮白之下,上官涟蕊这样的绝世美人也对他有所青睐。 看着卫霜瘦削的体格,王钦玉不由冷笑。 “范会长,我想挑战万公子的护卫卫霜。” 此语一出,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钦玉和卫霜两人身上。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差不多知道王钦玉的目的大概就是想找万暮白的麻烦。要说实力,王钦玉也已经到了筑基三重。 修炼之人讲究炼体、炼气、筑基、结丹、金丹、元婴、化神六个阶段,每个阶段又分九重。到了结丹期,修炼之人才真正进入到了“修炼”的境界,在此之后,每提升一重后面修炼的难度就越难,但寿命也越长,身体中的杂质越少,甚至进去元婴不仅要有金丹九重的实力,还要有机缘,到了化神已是顶级的强者,算得上半只脚踏进了天界,甚至有人猜测,若突破了化神九重的境界那便是真的成神,不受凡间约束,可是却从未有过。 万可坐镇乾坤卫多年,虽然极少出手,但能让那些家族不敢轻举妄动,和他化神二重剑修的实力有很大的关系。而管家徐武也有元婴五重的实力。 万暮白此时年纪轻轻已经逼近结丹的实力,加上乾坤剑法快如闪电、身法诡异,还有乾坤卫至宝乾坤箫在手,甚至能够挑战结丹六重的高手。 而卫霜呢?刚开始修炼,实力有没有炼体二重都难说。而且还没有抢到八岁之前先天之气未散的时候修炼,此时也已经十三岁,后天之气增长最快的时候也快要过去,今后的修炼之路可谓暗无天日。 王钦玉无疑是看卫霜灵气稀少想刻意刁难,果不其然,此语一出万暮白立刻反对:“范会长,我这护卫出身低贱,怎么能跟王公子比试,岂不是脏了王公子的手?”万暮白假意逢迎道。 王钦玉冷笑道:“怎么?万公子是怕这小护卫打不过丢了乾坤卫的颜面吗?” “王公子怎能这样说话?”万暮白有些愠怒,“我乾坤卫的颜面难道是一个护卫能当得起的吗?” “二位公子莫争,不如各退一步,由王公子的护卫与万公子的护卫比试,如何?”范韦岩在中间做起了和事佬。 “好啊,就听范会长的。”王钦玉道。 万暮白还是反对,可当问起为何的时候他却不知怎么回答。首先卫霜的身份肯定是“护卫”,不然很难安排,不能说他是借住在乾坤卫的食客,估计这么说卫霜就会被直接赶出去了,虽然有上官涟蕊在可能性也不大,但按万暮白了解的卫霜的性格,他肯定会为了不给他们嫌麻烦而选择离开;其次,既然是个护卫,怎么可能没有修炼?那些子弟带的护卫最次都是炼气八重,而卫霜几乎没有修炼过,说出去谁会信?再次,对方不仅仅是王钦玉,还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王家,父帅多次叮嘱过不要与索隙城的世家有什么冲突,因为论根基是论不过的,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所以少点冲突是好事。 可万暮白就是在这样一个两难的境地:答应,那卫霜几乎肯定会输,而且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还手之力的那种,王钦玉看上去来者不善,怕是会伤到卫霜,而且肯定会在赢了之后嘲讽一番;不答应,那就是说“乾坤卫公子拒绝与王家公子比试”,哪怕只是护卫之间,都会被当成乾坤卫对王家的轻视。 卫霜在万暮白与王钦玉争执的时候反应过来自己被点名了,而且周围人的目光也说明了事情不简单。 卫霜看看上官涟蕊,露出询问的眼神,上官涟蕊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看向万暮白,看到他陷入两难,顿时轻笑,望着上官涟蕊,作揖。 “我接,而且是接王公子本人的。” 万暮白愣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卫霜。没有修炼对筑基三重,什么行为?找死!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退下!”万暮白向卫霜怒吼。 “公子,王公子要挑战,我若不接实在有些不合规矩。” “就是啊,万公子,你家护卫倒也是明白。”王钦玉一旁附和着。 万暮白瞪着卫霜,心想这小子脑子里出什么问题了,这是干嘛?找死知道吗!把自己往死里送! “没——事——”卫霜用口型表示。 万暮白又望向上官涟蕊,希望她能拦下他,而上官涟蕊的眼中充满了对卫霜的信任,明明实力差距这么大,但还是相信,并且对万暮白点了一下头。 万暮白彻底懵了,这两个人要干什么?卫霜明明才刚开始修炼,他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可能赢。 其实,万暮白误会了二人的意思。卫霜有自己的打算,他觉得让万暮白两难不如自己帮他选择,而且接受挑战也是从乾坤卫来看最好的选择;并且他要求与王钦玉而不是他的护卫比试,一来他一定会输,跟谁比试都一样,再说这种场合最多就是挨两下打,不会有多大的危险,二来,他输给王钦玉比输给护卫更容易说得过去,毕竟一个护卫输给一个天资不错的公子,旁人看来极其正常。而上官涟蕊则很单纯,只是因为“相信”,她相信卫霜的做法,相信卫霜不会做傻事,这么做一定有原因,而且卫霜一定能从这个原因出发达到他的目的。 二人走到场中,卫霜作揖行礼,王钦玉斜眼观瞧,根本不把卫霜放在眼里。 当一旁的小护卫宣布开始时,王钦玉依然不动,卫霜攒拳冲上去。王钦玉心中冷笑,这种手打竟然也使得出来,万暮白啊万暮白,今天我就在他身上出出气。 卫霜看着拳头离王钦玉的脸不到半尺时,突然觉得一股大力挡住了去路,王钦玉抬手漫不经心地抓住了他。卫霜刚要收回,看到王钦玉不怀好意的眼神,心里一沉,本能告诉他,失算了! 下一刻,王钦玉周身放出浑厚的灵气,卫霜的拳头被牢牢抓在他的手里,“咔”地一声,王钦玉一掰,卫霜手腕吃痛身形不稳,正在身体控制不住倒下去的时候王钦玉的膝盖直接顶到了卫霜的下巴。 这还没完,就在卫霜的下巴被重重地顶了一下头后仰时,掰着卫霜的那只手往回一拉,卫霜又向他冲开,王钦玉脑袋一撞,结结实实地撞在卫霜鼻子上。 “住手!没看到他已经不能反抗了吗?”万暮白抓着栏杆,似乎要把栏杆抓烂一般。 王钦玉不为所动,反而向裁判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裁判看到王钦玉的眼神,不敢阻拦,任由他对卫霜单方面地殴打。 一开始只是用武技捶打卫霜的关节、腹部、头面,之后王钦玉因无人阻拦渐渐地更加肆无忌怛,下手逐渐狠辣,已经用上了灵气,打的地方也越来越危险。王钦玉很享受,他很乐意欣赏这个护卫狼狈的样子。 “别打了!你们都不拦着吗?” 万暮白一拳砸在栏杆上,正要出去阻拦,肩膀上就按上了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是王钦玉的父亲王魏旭。 “公子放心,犬子有分寸,别看看着下手狠,实际都避着呢。” 万暮白瞪着王魏旭,身上渐渐漏出了蓝色的兵气,冷冽的气息紧紧锁定了王魏旭。有分寸?他看不出?明明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还在下狠手这叫有分寸?王魏旭这个老不死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万暮白感觉太阳穴在突突跳,脑子里一片混沌,现在想做的就是把眼前这个老混蛋杀了。 “暮白,”上官涟蕊出现在他身后,“冷静。” 一股清凉的感觉传入体内,扩散全身,让万暮白打了个寒战,那种混沌的感觉随之消失,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怒气也消失了。 “冷静?我怎么冷……”万暮白质问的眼神刚看向上官涟蕊就止住了。 上官涟蕊如她自己说的——冷静,极其冷静,冷静得让人害怕。她冷冷地看着肆无忌怛的王钦玉,看着逐渐虚弱的卫霜,没有任何反应。 万暮白突然想到了他师父说过的话——“越是冲动就越要冷静下来,因为怒火不仅会点燃你的战意,同时还会消耗你的理智,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思考如何痛快而残忍地报仇!” 上官涟蕊面无表情地把万暮白的脑袋转到王钦玉,声音像是直接传到他的脑子里:“看清楚,仔细看清每一个细节,把你看到的深深地刻在记忆里。” 万暮白的手在发抖,全身都在发抖,但他没有再说话,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两个字——剥削,强者对弱者的剥削。以前他不是没有受到实力至上的思维教育,但此时他却真正地体会到,实力的差距形成了强者对弱者绝对的剥削,没有任何的道理,也不需要任何道理。 如果卫霜不是炼体期,而是和王钦玉一样是筑基三重,即使在地位上有差距,但王钦玉绝不敢像现在这样羞辱他。 卫霜此时清晰地知道,自己败了,而且败得很彻底,败得极其狼狈,败得毫无尊严。肉体上四面八方都传来疼痛,他就像一个沙袋,被王钦玉无所顾忌地殴打,胃里不停翻腾。而且王钦玉不仅仅是用拳头,还有灵气,每一拳打上来都有灵气的震荡,现在卫霜全身的经脉没有一处不疼的,似乎全部都在断裂的边缘。 他输了,不仅输给了王钦玉,也输给了自己,他没有想到王钦玉会下这么重的手,可有什么用呢?难道被打成这样还要去说人家下手重了?在他输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这个资格。 可是,卫霜却不明白自己究竟输在哪,在实力吗?不,仅仅是一方面。 究竟还有什么,会让他陷入这种境地? 卫霜清楚地觉得自己不是输给了王钦玉,那他输给了谁? 世道,这个词蹦进他的脑海。 呵,原来如此,到头来依然是这两个字。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把一切都包含在内。 一股浓厚的无力感涌来,甚至盖过了肉体的痛苦。卫霜觉得自己仿佛被千万条锁链拖入无底的深渊,黑暗淹没了他所有的感觉,一切都离他远去。 他是斗不过的。 那一瞬间,卫霜仿佛变回了那个逃亡中的孩子,在冷漠的湖水边哭泣。 若都是如此,究竟还有什么值得的?卫霜自问。 穿过空气,低沉的箫音传入他的耳朵,欢快、生机,充满了生命力,卫霜被吸引了,那是他第一次听到乐曲,对他来说这就是天籁。 他穿过层层柳树,箫音也慢慢变大,可其中欢快的意境却开始不真实,像是在屋子里种上一棵树以求生命的气息,不仅刻意,而且无理,卫霜明白了,这只是乐曲本身的意境。 卫霜听到的,低沉中带着酸楚,生机中有着落寞,欢快的曲调更像是在强颜欢笑。 是谁? 卫霜穿过了柳树林,豁然开朗,中间是一颗桃树,郁郁葱葱,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飘落的花瓣铺上了一层地毯,而地毯上有一位翩翩少年正闭眼沉浸在自己的乐曲中,看着只比他大一两岁,却有着他没有的成熟。衣裳华丽,少年明显是个公子,两束剑眉散发着英气,却透着淡淡的温柔。 卫霜被眼前这个少年吸引了,他一路上都躲避着车马,生怕被注意,可此时明明眼前就是一个身世显赫的公子,他却没有一点要躲避的念头。 他正在吹的一杆翠绿的箫,充满了生机,浑然天成,吐气之间他们融合为一体,完全忘我。 一曲终了,少年睁开了眼睛,卫霜发现他的眼睛就像湖水一样清澈。少年发现多出一个人,眼神立刻警觉起来。 卫霜发现自己的不知何时也随着箫音藏着的悲伤哭泣了,胡乱地擦了擦眼泪,丝毫没有感受到少年拒人的感觉,天真地问:“你刚才在哭吗?” 少年愣了,那首曲子是他师父的教他,名曰《桃园意》讲的是知己之间乐事,可他睹物思人想起已经离开的师父便逐渐悲伤,沁到了箫中,可没想到竟真的被听出来,而且还是从《桃园意》的无限欢快中听出来。 难道说…… 只是一时的冲动,少年上前来拉着卫霜脏兮兮的手,咧嘴一笑:“是啊,不过我现在很开心,非常开心!” 卫霜不知眼前这个少年为何会这么说,但他感受得到,他现在是真的很开心。 “万暮白。”少年自我介绍道。 “卫霜。” 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卫霜的身体已经瘫倒在地,王钦玉也停止了他的攻击,裁判这时才宣布胜利。王钦玉转头,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万暮白:“万公子的护卫武技似乎有些欠缺。” 王钦玉看到万暮白的眼神一变,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卫霜竟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嘴里嘀咕着什么。 “认输吧,别撑了。”万暮白听不见卫霜说了什么,大概能猜到,低声念叨着。 “哼,还醒着。”王钦玉反手一个肘击,正砸在卫霜的额头,这回卫霜是真的倒了。 万暮白心在滴血,面对王钦玉的挑衅,他不为所动,他在乎的是倒在一旁满身伤痕、呼吸微弱的卫霜。 “小霜!”万暮白已经不顾一切了,什么乾坤卫的利益,什么自己的身份,他都不在乎,他只关心卫霜的情况。 “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快救人啊!你们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万暮白一边摸出伤药一边嘶吼着,无一人动容。 “公子,交给我吧。”徐武上来接过卫霜的身体,“公子,你可千万别冲动啊。” 别冲动?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别冲动?这次是打卫霜,下次呢?是不是要对付他万暮白了? “王——钦——玉——”万暮白拔剑指着他的咽喉。 王钦玉笑了,万暮白越是激动他越是看笑话地笑。 “万公子,我们可是在比试,胜负如何,结果如何双方都是认同的。” “你……”万暮白上前一步,剑锋离他的喉咙连一尺都不到。 “暮白!”上官涟蕊叫住了他,“退下,好生照顾小霜。” 万暮白心中千百的不答应,身体屹然不动。 “还不快去!”上官涟蕊的语气十分严厉。 没办法,万暮白还是在王钦玉嘲讽的眼神中退下。 上官涟蕊走到王钦玉的面前,眉目含笑,行礼夸道:“王公子好武艺。” 美女在前,王钦玉忘乎所以,回礼道:“上官姑娘谬赞了。” 上官涟蕊颜面笑着,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 就在王钦玉极力欣赏着美人一笑时,上官涟蕊突然在他面前消失,下一瞬,一只纤纤玉手摁上了他的脖子。 “轰!” 围观的众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听一声巨响,再看场中,王钦玉被摁在地上,他倒的地方用来演武的沙土地陷下去了一尺,而把他摁倒的就是刚才还在上演美人爱英雄的上官涟蕊。 王钦玉此时脑子里嗡嗡作响,随之而来的就是眩晕和头痛。视觉逐渐恢复,他看到了上官涟蕊,没有在笑,没有欢快的火花,而是冷冽,充满杀气的冷冽。 王钦玉看着上官涟蕊深邃的眼睛,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的眼睛像一把刀子,在切割他的每一寸皮肤。如果上官涟蕊的眼睛能杀人,王钦玉觉得自己此时正在被千刀万剐。 “花拳绣腿。”上官涟蕊冷哼一声,单手把王钦玉提起,摔到方才他打卫霜的那根柱子上。 打我徒弟?好啊,那你是如何打他的? 是不是这样! 上官涟蕊眼露寒光,双手立掌为刀,上下翻飞,使出的正是那天卫霜所见的武技。原本这是刀剑合一的功法,此时上官涟蕊甚至连灵气都懒得动,就用她的肉掌肉拳。 王钦玉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感到不对时立刻催动灵气护体,并聚集灵气在手欲图反击,右手刚出,上官涟蕊就把他的手臂夹在腋下,手掌反托肘部,顿时发力,咔嚓一声,王钦玉的手臂竟反折过来。 王钦玉惨叫一声,周身灵气暴涨,已经不留后手了。 上官涟蕊冷笑一声,右手立掌直刺他的气海,王钦玉只觉灵气一滞,上官涟蕊手指一弯,变掌为拳,两寸的距离被她发挥出了无穷的力量,王钦玉的丹田传来一阵剧痛,登时晕厥。 上官涟蕊还没停,不断地击打着他身上的各处关节。王钦玉的身体也终于像一摊烂泥一样倒在地上。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周围的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发生了什么?上官涟蕊打败了王钦玉,虽然开始是出其不意,但王钦玉毕竟有筑基三重的实力,而上官涟蕊甚至连灵气都没用,单凭拳脚就单方面压倒性地赢了。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王钦玉打卫霜时下手有多狠,但与上官涟蕊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上官涟蕊最后甚至向王魏旭挑衅地勾了勾手指,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就差明说“你的儿子是我打成这样的,有意见吗?” 王魏旭震惊之余赶紧去查看王钦玉的情况,刚刚碰到自己儿子的身子,就发出一阵哀嚎。王魏旭在王钦玉身上又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每摸一处地方就有一声哀嚎,仿佛王钦玉身上没有一处完整的。 “王家主觉得如何?王公子全身上下所有的关节都被本姑娘一个个地卸了,各条经脉尽数封锁,丹田破裂,就算治好了,这辈子也只有最多炼气八重。”上官涟蕊戏谑地看着王魏旭的悲状,欣赏着自己下的狠手。 敢打她的徒弟,那就废了吧! “上官涟蕊!”王魏旭从最初的震惊到悲痛,最终又到了愤怒,灵气爆出,直接提升到了最大水平——元婴四重。 上官涟蕊嘲笑了一声,慵懒地抖了抖手腕,不紧不慢地调动灵气,也是元婴四重。 “即使犬子做错了,我们自会赔偿,为何要如此残忍?”王魏旭质问。 “残忍?王家主好大的面子。赔偿?替那竖子开罪?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上官涟蕊两手向外一开,两个三尺大小的法阵出现在手上。 在场的人看呆了,之前是因为上官涟蕊的武技和手段,现在是因为她的实力。 不需要刻画,不需要吟唱,不需要药草符纸,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像凭空召唤的一样。 元婴四重?不,绝对不止。甚至在他们的认知里即使是化神期也做不到这种地步,而且还是一次出现两个。 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王魏旭的脚底突然伸出几道金光色的锁链,牢牢地绑住了他的四肢,悄无声息,在出现之前根本没人感觉到,包括王魏旭在内,根本没有感觉到那里有任何灵气波动,如同凭空出现一样。 而且在绑住的一瞬间,王魏旭就与自己的灵气失去了联系,想再调动一点反应也没有。 上官涟蕊笑得很兴奋,迫不及待地把法阵瞄准了王魏旭,眼神中透着轻蔑,就像在说“你究竟哪来的勇气产生与我对战的想法?” 绝对的力量,让人连生出战斗的想法都是奢望的力量。 此时,经徐武的处理,卫霜已经缓缓醒来,睁眼就看到了万暮白。 “抱歉啊……”卫霜虚弱地对他绽开一个笑容。说实话,很难看,身体虚弱的时候做出来的表情能有多好看呢? 万暮白摇头:“别说了,不怪你。” “师父呢?” “在给你报仇呢。” “什么?”卫霜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快……快拦住啊!” 万暮白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若真的让上官涟蕊像对王钦玉这样打下去,事情可就大发了,可现在那两人的状态,万暮白根本不敢去阻拦。 万暮白灵机一动,冲着上官涟蕊喊着:“上官师傅!快来啊!小霜不行了!” “你妹的万暮白!”卫霜笑骂道。 看到万暮白狡猾的笑容,卫霜心里不禁抱怨,这到底是有多大的师徒情啊,自家师父会信万暮白这一看就破的鬼话。 不过……上官涟蕊还真信了。 上官涟蕊听到万暮白的喊声,立刻收了法阵,双手一抬一降,绑住王魏旭的锁链快速收缩,把王魏旭给紧贴在地上。随后便赶到卫霜身边,面露焦急。 手指在卫霜身上来回按点,上官涟蕊焦急中带着愠怒,嘴里还不饶人:“哼,看来废他应该,下手如此之重,毫无分寸,世家都是这样的?暮白,没说你。王魏旭不知道教出个什么儿子,果然,全是废物……” 卫霜问:“师父,我这伤怎么样?” “还行,”上官涟蕊一心在卫霜的伤上,“最多就是功法全废,再也不能修炼而已。” “而已?”卫霜和万暮白同时惊呼。 “怎么了?”上官涟蕊手指上精妙地控制着灵气,一脸骄傲,“换别人来治确实是废了,不过,你以为我是谁啊?” “靠!”万暮白和卫霜目瞪口呆。这就是强者吗?果然,他们不懂。 不一会儿,上官涟蕊神情缓和下来:“好了,虽然你的经脉确实被打得乱成一团,但幸好只是阻塞或外溢,都还在本位,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棘手的。” “乱成一团”“幸好”“棘手”几个词在卫霜脑海里反复出现,不禁苦笑,照师父说,外人看起来定会永远无法修炼的伤在师父眼里却仅仅是“没有特别棘手”,估计……她觉得棘手的……那就要是把死人救活这类的吧。 经过这一串的风波,再也没人愿意挑战下去了,谁知道还会不会碰到像卫霜这样的,然后自己被打成猪头啊。 王魏旭被上官涟蕊随手就放了,也知道这里他待不下去了,找人抬着王钦玉早早地离开。 第十二章 疑问 乾坤卫的天边还未明,位于开门附近的荆楚商会分会已经忙碌起来,准备这天要押运的货物。众人都十分谨慎,尽量不发出声响,好似小心着,免得扰了还未醒来的索隙城。 此时,一位绝美的女子慵懒地斜倚城墙,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们。一边守城的将士仿佛没看见她一般,偶尔会有来回巡逻的士兵停下脚步,恭敬地喊一声“上官姑娘”。 上官涟蕊没有管那些人,所幸有万可为她行个方便,这也让她有个清闲。她最关心的,还是一同在城墙上静心修炼的卫霜。 卫霜盘膝而坐,抱元归一,一动不动像是房顶上的一尊雕像。他的呼吸不疾不徐,每一次都能充分地纳入清气,再吐出浊气。 天边渐亮,泛起了鱼肚白,卫霜的影子被拖出很长一道,横在演武场上。此时,卫霜睁开他清澈的双眼,盯着东方,注视着鱼肚白逐渐透出红色,接着一轮红日从地平线跳出,像一颗精美的丹药般迷人。 卫霜睁大了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甚至呼吸都停了下来。他在等,等一个瞬间,就在…… 太阳完全脱离地平线的束缚后那一瞬间,太阳与地平线之间夹着一丝淡淡的紫气。 卫霜顿时如长鲸吸水般贪婪地吸入清气,目光灼灼,把紫气印入脑海。 那只有一瞬间,但对卫霜来说已经满足了,他闭上双眼,享受着东来紫气中蕴含的丰富的灵气,良久才吐出浊气,呼吸又回到了不疾不徐的状态,再将灵气运行四个周天,才又睁开眼睛。 “唉。”卫霜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不甘。 “休息会儿。”上官涟蕊扔来一个水囊,“还气不过呐?” 上官涟蕊说的就是一个月前荆楚商会的宴会上卫霜被王钦玉揍的事。 卫霜摇了摇头,灌了口水,在嘴里漱了漱又吐掉,才回答:“没有,不是气这个。我气的是为何我修炼得这么慢呢。” 他本不是心急之人,一个月的时间,他用之前的“随波逐流”法加上每日来城头吸收日出时的东来紫气,从炼体一重到炼体八重,这已经很快了,但他每每想到当时王钦玉的傲慢和轻蔑,心里就会恨自己为何不一觉醒来就成了化神期的绝世强者,就能再也不受那欺负了。 当然,这种想法也单纯只是个想法,对他每日修炼无益,还不如集中精神。 “气又有何用?你不照样要这样循序渐进?”上官涟蕊轻笑一声,“八脉通了多少了?” “阴阳维已通,正在扩充脉道。如今也就是炼体八重……” “这还叫慢?”上官涟蕊故作惊讶状,赞赏一笑,“走吧,差不多了。” 上官涟蕊牵着卫霜的手离开的城墙。卫霜看周围人少,唤了声“师父”,低头说道:“我的伤……基本全好了。” “很好啊。”上官涟蕊绽开一个笑容。 “谢谢师父为我出头……”卫霜难为情地挠头。 “我是你师父啊,我不出头谁出头?别跟我说万暮白啊,我也是想顺便帮他拦一下祸事,要是那时候他冲上去,指不定乾坤卫有什么乱子呢。” “只是……”卫霜面露羞涩,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出口似的。 “怎么了?”上官涟蕊看着卫霜憋红一张脸可爱的样子,笑意更盛了,还去捏了捏卫霜。 “只是……何时能让我护师父一回……额,不是说师父会遇险,师父这么强怎会有人威胁到师父,徒儿只是说……只是说……希望能……今后可能会……只是可能……让徒儿可以……徒儿不是说想出风头……额……怎么说不清楚了……”卫霜说着说着语无伦次起来,现在他真想抽自己两耳光,为这笨嘴。 上官涟蕊看着卫霜难为情的样子,红着脸在那给自己已经支离破碎的话圆场,还越圆越破,心里真的大喊着有趣,掩面乐出了声,情不自禁地捧起卫霜红得快发烫的脸重重地印了口香唇。 “为师明白。”上官涟蕊盯着被她亲傻了的卫霜,“那你好生修炼,到化神期在认真跟为师说一回。” 卫霜愣愣地“嗯”了一声,心噔噔直跳,不由暗骂:卫霜啊卫霜,你是不是最近睡得少,脑子糊涂了,怎么这话都对师父说啊! 不过……一番话换师父香唇,似乎……挺好。不过这化神期似乎有点远啊…… 转念一想,那又如何?虽说到金丹期要有得机遇,可师父,不就是他的机遇吗? 一路上,卫霜像个木偶一样被上官涟蕊拉到荆楚商会。这一个月他没有回乾坤卫,并非是被赶出来什么的,只是他觉得一个月前他的惨败让万暮白和乾坤卫蒙羞,不敢去见万暮白和万可。 走到门口,只听上官涟蕊说:“暮白,怎么不扣门啊?他们应该都醒了。” 卫霜一听暮白的名字,顿时清醒过来,两人目光一交错,随即互相避开。上官涟蕊察觉到二人不对,没有说什么,只是把二人领进到卫霜的房间。 现在荆楚的护卫们有了一个月前上官涟蕊徒手不用灵气就废掉王钦玉的记忆,一点都不敢有所怠慢,尤其对她的徒弟卫霜,就怕到时候得罪了自己也被上官涟蕊来这么一套,那真的受不了。 “帮你们备些早饭。”上官涟蕊借此出了房门。 二人相隔得有些刻意远了些,很是反常地没有说一句话,经过了良久尴尬地沉默,两人终于都向对方走去,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很是严肃。 “小霜。” “暮白。” “对不……哎呦!”就在两人喊出对方的名字时,同时鞠躬,结果距离实在太近,“砰!”地撞到了一起。 二人看着对方,揉着撞得生疼的额头,突然相视大笑,笑了一阵,静了下来。 “你要说什么?” “你先说!” “那我先说!” “你别学我说话!” “靠!” 二人也没想到他们的默契这么好,竟异口同声说出这些个话来,被逗得又是笑得前仰后合。 正当万暮白又要开口时,卫霜赶紧捂住他,他可不想今天跟个镜子说话。 “别急,我先来……我先来……我松手了啊,别说了。” 卫霜随即起身,理了理衣衫,郑重地向万暮白作揖道:“我为我的鲁莽像你道歉!” 万暮白心中疑惑,便问:“你何时何事鲁莽?又怎么有对不起我的事了?” 卫霜正言:“一个月前,我接受王钦玉的挑衅,本以为他会点到为止,谁知他竟没留半点情面。我的惨败,令你和乾坤卫蒙羞,此霜之罪也!” 万暮白诧异不已:“为何说这话?那事也是意料之外,你不必自责,再说上官师傅和我当时都想为你出头,反而让人觉得上官师傅与乾坤卫关系匪浅,怎么是你的罪呢?” 万暮白把手搭在卫霜的肩上,表情严肃地说:“小霜,以后不许你再随便考虑乾坤卫的得失,也不许以此去犯险,这不是你关心的,知道吗?你要做的就是做上官师傅的徒弟,做我的知己,足矣!” 卫霜见万暮白的眼中没有半分虚假,字字皆是肺腑之言,不由感动。 “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万暮白眼中的神采顿时黯淡了下来,竟然躲避着卫霜的目光,“这……你可曾恨我?” 卫霜也愣了,为什么万暮白说这话?他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 短暂的愣神之后,卫霜慌忙问:“究竟为何问这种问题?” 万暮白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似的,直视着卫霜,极力控制自己目光不移到别处,郑重其事地说:“一个月前,你近前来欲与我同座,我却不愿,还把你打发走。你被王钦玉打时我也没有拦下,让你……你骂我吧。” 万暮白看着卫霜的表情,先是木讷,然后竟然给了他一个笑容。 万暮白宁可他大骂自己一顿,或者不理他,都情有可原,可他现在竟在笑,这是何意? 对万暮白来说,卫霜此时笑代表两种意思,一是原谅他了,二是对他释然,因为早已料到他会为了自己的面子牺牲他。万暮白心里知道卫霜肯定是第一种,但越想越不相信自己,慢慢往第二种偏移。 “知道我当时意识迷离之际想到了什么吗?我想到了你我初见时,当时的我因遭受变故,家破人亡,一路上受了多少白眼,甚至一度跟野狗抢吃的。你想想,当人要不惜一切,放弃作为''人''的身份去跟狗抢吃食,那么这个人还剩下什么?而那时,你不嫌弃我一身臭秽,不怀疑我出身来历,只喜于我能听懂你曲中真情,收留我在乾坤卫。一开始,我只是感于救命之恩,可之后你却以知己待我,那时我便决定,以真心换真心!那天我被打时,我可以听到你已经不管不顾地喊着停手,只是碍于身边尽是门阀大家没有出手,可我依然感受到你对我的关切,那是真的,不然也不会几乎想当场杀了王钦玉。那时众人避我不及,师父自己说是个散人,无所牵连,可你呢?你还有乾坤卫的利益要考虑。除了师父,独你上前,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小霜……你真的……” 卫霜轻轻摇头:“莫再多说,再说我可真要生气了。” 两人不在言语,过了半晌,卫霜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随即夸张地挥了一下手臂,喊着:“师父怎么还没回来啊,饿死我了!” 万暮白顺势接过话:“你饿了?那咱们先去买两个包子垫一下,然后等上官师傅回来再一起吃?” 说完便拉着卫霜往外走,刚出门就看见上官涟蕊手插在袖袋里倚着柱子闭目养神。他们一出来,上官涟蕊笑着问:“说完了?” “嗯嗯嗯。”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走吧,玉华台,为师请客!” “哇唔!” “你叫什么?听清楚,师父说的是''为师'',请的是我,你那份自己付。” “诶,你叫人家''师父'',我叫''师傅'',不都是''师''嘛。” “万公子还计较一顿早饭钱?” “谁说我计较的钱,我计较的是你!” “我怎么啦?我说的不对吗?” “不对!而且很不对!” “师父~暮白欺负徒儿。” “上官师傅~小霜欺负我。” “你们自己闹去,别扯上我。” …… 三人到了玉华台,上官涟蕊招呼了一声:“来间包间,早点每个都来一份。” 卫霜看了眼周围,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并非玉华台不佳,而是现在天也刚刚亮起来,一般人家在街边随便凑合一下就行了,哪会来这种小楼,而世家子弟此时还没起呢。 三人刚坐下,小二就把早点摆满了一桌,包子、面条、豆浆、烧饼……即使在乾坤卫,卫霜也没见早饭有这么丰富。 卫霜不确定地看着上官涟蕊,一对凤眼亮晶晶的,像是在问“师父,真的能吃吗?” 上官涟蕊会心一笑:“别客气呀,为师可吃不了这么多。”随即,又拍了一下卫霜的命门,“这里,是先天之本。”又拿了一个包子比划一下,“这是后天之本。” 万暮白双手合十夹着筷子,嘴里念叨着:“食不食……食不食……” “暮白你时不时什么?”卫霜问。 “意思就是,吃不该吃的。”万暮白正色回答。 “什么不该吃的?哪个不该吃的?”卫霜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太……多了……” “哈哈哈,暮白这就是你不对了。”上官涟蕊喝了口豆浆,“早晨正是排尽浊气吸收清气的时候,也是一天的开始,吃饱了才能开始修炼,而且早晨吸收水谷中的精微可是最快的,多吃点也算修炼哦。再说了,水谷本就是后天之气的重要来源,多点怎么了?” 万暮白想了想,突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算了!反正上官师傅兜底,也不怕父帅责备!” 顿时,三人开始埋头苦干。 “啊……我吃不下了。” “呼~爽……” “好像还差点意思……” “靠!” 卫霜和万暮白一脸震惊地看着上官涟蕊,一桌子近一半都是她解决掉的,居然还没吃饱! “怎么啦?为师实力强,多吃点怎么啦?”上官涟蕊无辜地说。 两人一阵无语,不知怎么接下去了。 还是万暮白打破了尴尬地局面,问道:“上官师傅,楼下那些食客聊的你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啊,荆楚不是要在这儿扎根嘛,办学是个好方法。” 说回一个月前,上官涟蕊揍了王钦玉之后,那场宴会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次日荆楚商会发布了通告,半年之后要在乾坤卫北六十里的地方办学来教授武技和法术,同时也培养些自己在本地的势力。 “上官师傅如何打算?”万暮白又问。 “没什么打算啊,本来让我做个书院司业,我嫌麻烦,勉强做了个典籍厅主簿,落个清闲。”上官涟蕊淡淡地说道。 万暮白听了也很是震惊,司业是仅次于祭酒的位置,名义上必然是属于荆楚总会会长的,而司业应该也是分会长做,怎么会安排给上官涟蕊这个客卿?随后,想到她无所顾忌地废掉王钦玉,想必不论实力还是背景肯定配得上,万暮白也就释然了。 但是,最后上官涟蕊居然拒绝了,这是万暮白没想到的。不过,既然她安于做个主簿,他也无法说什么。而且,上官涟蕊正好是掌管典籍的,以后卫霜和他想要看着什么也极其方便。 “暮白你要去吗?”上官涟蕊问。 万暮白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说:“父帅说要我去。” “师父,”原本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卫霜突然插进来,“我也想去!” “哦?去陪暮白?”上官涟蕊打趣道。 卫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去就去嘛,你不说我也打算让你去的。” “上官师傅不亲自教导小霜吗?”万暮白问。 “自然是要的,但有些基础的我也成了本能,不知怎么跟他讲了。就像如果让你教别人如何运气,你行吗?” “那肯定……”万暮白欲言又止,明白了上官涟蕊的意思。对于他们这样自小修炼的人,打坐运功都是信手拈来,但若是教一个从未接触过的人这些肯定会有很大的困难。这与实力没关系,而是他们已经把那些当成了如吃饭睡觉一样的本能,而对于别人确实完全陌生的事物。 万暮白虽然不知道上官涟蕊的真实实力,但他相信绝不会弱。万暮白曾暗中探查过上官涟蕊的内力,却是一无所获,像从未修炼一般,然而这才是恐怖的地方。 曾经他的师父跟他说过,当修炼到最高境界,外界根本看不出那人有什么特别,这正是气息内敛不露于外的完全表现。 更恐怖的是,当他一无所获的时候,上官涟蕊竟然一眼就发现了他,即使当时在闹市,他还刻意掩盖。说真的,万暮白宁可相信自己没有很好控制住,也不愿相信是上官涟蕊的实力已经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化神期”这三个字当时直接出现在万暮白的脑海中,他能想到的只有化神期的强者,而且肯定不是刚刚进入,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可是在乾坤卫的记录当中根本找不到上官涟蕊,甚至关于她的背景也只有寥寥数笔。万暮白曾多次想让卫霜远离上官涟蕊,毕竟一个底细如此模糊的化神期高手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但后来看她知道自己在探查她的底细还没什么动作,同时也对卫霜并没有危险,再加上怒打王钦玉,万暮白减少了对上官涟蕊的防备。至于要不要告诉卫霜他这位师父的实力,万暮白觉得还是让上官涟蕊自己说好了,到她觉得应有的时候,而且他也不信卫霜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呢,想进荆楚书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上官涟蕊看着万暮白眼神逐渐失神,想必他的思维又跑偏了,赶紧一句话把他拉了回来。 “听说是要比试?”万暮白问。 卫霜一听“比试”二字一下子就没了兴致,毕竟他才真正开始修炼一个月,而若是到时候对手都像王钦玉那种,岂不是……他可没有挨揍的习惯。 “徒儿别担心呀,”上官涟蕊安慰道,“又不是只比武。” 卫霜抬头看着上官涟蕊,期待着。 “荆楚说是为了福泽万民,允许任何阶层前来报名,一视同仁。不过最后要真正成为学员,还要通过文武双试。” 万暮白与卫霜听得聚精会神,既然上官涟蕊作为典籍厅主簿,那么肯定知道些内幕,说不定会透露什么。 “文试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总共有六道题目,随机抽一个作篇文章,都是关于修炼的,不会很难,但重点是要写得漂亮;第二部分则是考官提问,应该就一两个问题,问些什么完全凭人。武试也是两个部分,先是展示你的功法,以此来看看你对于自身功法的掌握程度,当然,其他考生都在场,也是向别人展示你的实力;然后就是一对一的比试,淘汰制,赢的人进去下一轮。文武各有五十分,每个部分二十五分,加起来以百分定成绩排名,入得前半则录用。” “这么说来,不用全部都拿高分,只要最后总分到了前半就行。”卫霜说道,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对,不过若其中有任何一部分低于十五分,直接不做考虑,失去资格。” 二人心中也甚是明了,荆楚最后以总分排名说明了不在乎究竟是偏文或偏武,但也是不会容忍某一项极其差劲的。 但是,万暮白确发现了端倪:“上官师傅,若真如此,荆楚又怎能说是''一视同仁''?” “怎么了?”卫霜有些不解,因为这看上去很公平啊,没有什么不妥。 “拿文试来说,以修炼相关的某个题目写篇文章,很多平民百姓甚至字都不识如何写?更别说有完全没有修炼过的人存在。而之后考官提问,得分完全由考官来定,说实话,如果是我,即使回答很是平庸也能拿到高分。武试更不用说了,平民的修炼资源如何跟世家相比?” 由此看来,这似乎对万暮白有很大的便宜,他可是乾坤卫出了名的文武双全,更是乾坤卫的公子,反倒是卫霜…… “唉,”上官涟蕊叹了口气,“所以荆楚此举实际上就是为了拉拢人心罢了。” 卫霜很是失落,那种无力抗争的感觉又出现了。忽然,头上传来一个温暖的感觉,抬眼一看,自家师父一边抚着他的头一边安慰道:“我知你在想什么,但并非无可奈何,为师答应你,若真有那真才实学之人,绝不会为难。” 卫霜“嗯”了一声。万暮白玩笑地问道:“上官师傅这么说,是在考官之列了?” 上官涟蕊故作惊讶:“怎会!我也仅仅知道些规则,但做不得考官。” 万暮白冲她狡黠一笑,这种大事,明确否定的反而是可信的。 “如此看来,接下来的半年,有得忙了。”卫霜苦笑着,“王钦玉是筑基三重,若是都像他那般,我……” 正说着,身旁传来万暮白爽朗的笑声:“小霜,这就是你寡闻了。王钦玉虽然品行不怎么样,但修为却也是青年翘楚,光是乾坤卫,到筑基期的人也屈指可数,大多是世家子弟都是炼气七八重样子,加上这次荆楚也是公开招生,大概平均实力在炼气四重。” 上官涟蕊附和道:“暮白说的对,文试你可以不用担心,以你的悟性完全没问题,只要武试过关基本就成了。而且,关于文试……为师可是有所准备。” 上官涟蕊神秘一笑,左手一翻,手腕上的银色手镯闪了一下,手上就出现了一本两寸厚的旧书。 “小法器。”上官涟蕊说着,把书递给卫霜。 卫霜乍一看以为是他的《世器集》,接到手上一看,发现不是,封面上清楚的个字《万灵书》。 “此''灵''非是灵气,而是说世间修炼之人皆是能感知天地之灵的存在。你且当话本翻翻,随便看两眼,文试第一部分基本没问题了。” “诶,这本《万灵书》与你那《世器集》好像啊。”万暮白一旁打量着,卫霜有《世器集》万暮白是知道的。既然当着他的面给卫霜,他自然也是可以看的。 “据说一共有十一本,皆是出自一人之手,包括了功法、布阵、铸器、剑术、谋略、法术、符咒等,几乎是天下所有的知识,若是没有包括的,那也只有后来才有的了。”上官涟蕊回答道,“传说,若能将其中内容尽数练成,便能有诸神之力。” 说到这,上官涟蕊的眼中流露出了向往的神色,不过似乎不是对于力量。 卫霜听了大概明白,为什么自家师父在看到自己有的《世器集》时会流露出那种发自内心的渴望了。 “一人之手?”万暮白惊讶道,仅凭借一人之力就包含了所谓“所有知识”,其中任何一个领域都是他人穷极一生都未必能研究透的。那么这个人真的是“人”吗?也对,拥有了这等力量,肯定不是“人”,怪不得说尽数学会能得到诸神之力。 “师父,我对神啊什么的没那兴趣,不如……不如……” 卫霜刚想说不如把《世器集》给上官涟蕊,既然她看《世器集》时如此眷恋,而且实力必然能领悟其中精髓,上官涟蕊突然严肃问道:“小霜你告诉我,除了我们这三人,还有谁知道你有《世器集》?” 卫霜被上官涟蕊这突然的严肃弄得有些慌张,略微想一想赶紧摇头。 “真的?”上官涟蕊的眼睛像一柄利剑。 “真的。”卫霜肯定道。 上官涟蕊点头,说:“记住,别让别人知道你有这本书,对你没有好处的。” “那师父,这本……”卫霜指了指《万灵书》。 “为师给的你就收下。”上官涟蕊回答,眼神坚定,语气不容置疑,“我知你心中有千般疑问,也对为师来历有各种怀疑,为师不恼,因为这证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你要清楚的是,当初为师答应倾囊相授,答应让你从此不再受欺负,为师定能做到!因为,你是我的徒弟!” 卫霜立即倒身下拜,恭恭敬敬地从上官涟蕊手中接过《万灵书》。突然,他身后又传来了“扑通”一声。 “万暮白为吾所行之事告罪!”万暮白正色拜倒。 卫霜一愣,不由问缘由,上官涟蕊先万暮白一步说:“你说的是特地去查我的事?” “暮白……你……”卫霜一听,有些愠怒,自家师父待他挺好,为何要查这查那,即使那人是万暮白。 “莫气恼,换我也不愿自己的知交跟随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上官涟蕊替万暮白解释道,又转而问万暮白,“所以,查到了什么?” 万暮白不敢隐瞒,这某种程度上是对两人的尊重,既然查了,若此时不说出来,以后还有何脸面见卫霜和上官师傅? “我以荆楚商会为突破口,查到上官师傅在五年前做了荆楚商会的客卿,而这之前完全没有任何资料,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在那之后很少露面,甚至很少有人知道有这位客卿,不过知道的人都是些权贵,而且对上官师傅极其敬重,三年前荆楚商会出风黎城三十里,遇上西戎抢匪,上官师傅竟以一人之力未动干戈,将抢匪劝走,之后便流传开来,在南方有了些名气,但此事之后反而露面得更少了……” “好了,”上官涟蕊打断了万暮白,“说重点。” “不过,我相信自己绝不是第一个开始查师傅背景的人,可是除了以上我说的,再往前竟无法查到,我甚至尝试翻了各地户口登记的档案也没有找到,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更让我感觉到不安的是师傅的实力,原本以为我力小势微所以才看不透,可我去问了徐叔,他竟也说无法看透。” “那你为何没有早早劝小霜远离我?” “因为……上官师傅待小霜是真心的!”万暮白说到这里,抬头直视着上官涟蕊,眼中放着坚定不移的光芒,“我虽不才,但在乾坤卫多年的磨练也算有点城府,可以看出上官师傅待小霜的关心绝不是装出来的,一个月前为小霜疗伤时那种心疼的眼神是怎样也装不出来的!” 上官涟蕊眼中一闪而过地出现一丝黯然,转而很好地掩饰了。起身拍了拍卫霜的肩膀,上官涟蕊说:“现在可还有疑问?暮白都替你说了。” 万暮白一惊,他原本当着卫霜的面说出这话除了让卫霜听清之外,还有自保的打算,毕竟有卫霜知道,上官涟蕊又不会为难自己的徒弟,他也不用担心会遭暗算,他也想过说出这些话以后上官涟蕊的反应,最好的是从今以后不再见万暮白,甚至上官涟蕊用某些方法强行清楚掉他与此相关的记忆也在他意料之中。 可是,上官涟蕊不但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反而问卫霜,难道卫霜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吗? 突然被上官涟蕊提到,卫霜浑身一颤,确实,从一开始卫霜就有这样的疑问,因为在他认知里上官涟蕊绝不简单,之后连荆楚商会会长范韦岩都对她礼让三分更让他确定上官涟蕊即使没有很强大的实力,也有很强大的背景,而这样的强者绝不会头脑一热就收他这个出了震雷镯之外身无长物的人为徒,任何方面来讲都应该选万暮白。 那么上官涟蕊所求的是什么?这是卫霜多年逃亡生活中领悟的“等价交换”给予他的问题。可是这仅仅只是个疑问,因为他想不出来他有让上官涟蕊费尽心思接近来得到的东西。震雷镯、《世器集》《万灵书》都是他用来试探的方式,可他并没有想得这么深,若是对方真的想要,他也会直接给,毫不犹豫,因为在他手上这些东西确实没有什么用处。 不过卫霜现在心里还是很堵,但似乎不是因为自家师父神秘的底细,也不是因为万暮白私自去调查,就是这种无法言明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暮白……”卫霜发现自己的声带好像出了问题,声音很粘稠,似乎是堵了太久了,“像你跟我说的一样,我也不希望你为我去犯险。并不是专指这次,以后,你也不许用护我周全的理由让自己置于险地。” 说出,卫霜可算知道了,他心里那种不适的感觉实际上是来自万暮白,不仅是这次,以后只要有会威胁到自己的事情或者人出现万暮白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挡在他身前,不论是多强的强者,他会一直护着他,这与利益无关,只是单纯的情谊。 若这次不是上官涟蕊,可能他们早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甚至会连累乾坤卫。 “师父,”卫霜转向上官涟蕊,“你的过去我不想追寻,这是只属于自己的秘密,你的未来我想参与,因为这是我的承诺! “而且,我也想达到那个不让暮白为我担心的境界。” 上官涟蕊哈哈一笑,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个玩笑一样,用挖苦的语气说着:“那你早呢。” 卫霜顿时摆出一副哭丧脸,委屈巴巴地说:“那师父还不快教我!教啊!快教啊!” 上官涟蕊两臂交叉,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为师暂时不乐意。” 万暮白看着两个人,脸上布满了黑线,此时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这两个人看上去哪是有任何心机的样子啊! 第十三章 诛邪刀法 万暮白看了看手里的字条,再看看年前老旧得掉漆的红色小门,又回头看看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所措。 上官师傅不会搞错了吧,万暮白心里想道,随即又仔细核对了一下,发现确实没错啊。 一个月前卫霜撒娇一样地让上官涟蕊指导他修炼,然后上官涟蕊确实教了,不过卫霜也“失踪”了。万暮白特地去找过他,每天早晨卫霜从开门的城墙上吸收东来紫气回来,他们都能见上,可之后却不知所踪,荆楚商会的人只是说上官涟蕊带他去修炼了,但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搞得万暮白难免有些失落,这还是第一次他切实地有和卫霜分开的感觉。 就在昨天黄昏,荆楚商会的一个小护卫来乾坤卫找他,递给他一个纸条,说是上官涟蕊给的,万暮白接过来一看,几个秀气的字“明日乾元街癸亥号”。 万暮白收下字条一大早练完剑就来了,结果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不甘心地又找一圈,还是没找到,正当他琢磨是否有癸亥号时才发现,不是没有,是实在太过简陋,他根本没注意。毕竟乾元街是索隙城最繁华的街道,能在这里有店面的无不是腰缠万贯,即使癸亥号地方有点偏僻,可谁能想到这里会有一个如此简陋的小门,一点都不惹眼。 万暮白不信邪似的看了看周围,来往路人都没有在这里多看几眼,关心的是那些大的店铺新进了什么货,而且从零零碎碎的交流声中可以听出都在为荆楚书院募生做最好的准备,根本不会关心为什么会有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小门。 万暮白纠结着要不要推门进去,还是等一会儿,一想到自己好像已经在门口愣了很长一段时间,感觉尴尬得紧,赶紧推门入内,如果错了,大不了到时候给人家赔个不是。 一声清脆的门铃之后,万暮白发现这简陋的小门后面竟然别有洞天。门口一盏长信宫灯摇曳着烛火,似乎在欢迎来客;一旁的雕龙香炉徐徐地吐着香烟,万暮白仔细嗅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像梅花卓然不群,又像荷花亭亭玉立;边上的博古架上摆着酒盅茶盏、玉件瓷瓶,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万暮白也不认得,其中不乏有些法器。 万暮白拿起一个玉佩在手里小心摩挲,只比他的拇指大上一圈,看着它羊脂般的光泽,心说真是快好玉,中间利用原石棕色的一部分雕,不对,应该是“琢”出的一个“福”字看起来就像一个附在上面的精灵般动人。万暮白想,若是能亲手将此玉送给一个能与之相配的完美的女子该是多大的荣幸啊! 万暮白心里开始情不自禁地勾勒这个女子的形象,首先是才华,他喜欢有才华的,至少不能让他觉得无法聊下去;其次是直爽,他不喜欢那些大家闺秀唯唯诺诺的样子,可能她们自己觉得能惹人怜爱,但万暮白只觉得矫情;然后是知心,知道他想要什么,在想什么,哪怕是他主动愿意同她说;最后,哪怕前面的都没有,最后这一点也要有,那就是能让他豁出性命去呵护的! 曾经万可也给他安排过,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也许是真的不喜欢,也许是跟自己父帅较劲,总之他也不想要用利益换来的关系,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这么珍惜卫霜。 那个女子的样子渐渐成型。应该是人共有的特点,在想象一个完全新的人的时候会用自己熟悉的人去比较。 万暮白把那几个特点一一代入,才华的话,上官师傅就很有才华,可以说是他如今见过最有才华和见识的人;直爽……万暮白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上官涟蕊,但很快否决了,上官涟蕊虽然游戏人间,仿佛没有人能左右她,但依然会为了场面而说着客套话,他想要的是直言直语的,不会藏着掖着,直接说出自己心里感受的……诶,有的,那个人一直在自己的心里,深深思念了很多年,那就是万暮白背上的空语剑的前主人——他的师父“离尘白芷烟”,说来好笑,师徒多年他只是知道师父的一个名号而连师父的姓都不知道,但自家师父连父帅的种种事都直言不讳地跟他讨论,虽然有时候他心里会有点不舒服,但也正是如此,他才信任师父;还有的就是知心……万暮白苦笑一声,这还真的很难找,连师父到他们师徒最后一段时间他都刻隐藏着自己的内心,最后师父也不知晓为何他会疏远她,不过……女子没有,卫霜却是啊,而且他和自家师父都是自己愿意豁出性命去保护的。 诶等等,为什么会想到卫霜呢? 就像一幅画卷在眼前展开,画中有个绝美的女子,肌肤就像那玉佩般温润,吹弹可破,长发简洁干练地扎成一束,没有过多装扮,细眉既像精心勾勒,又像随手一笔,眼睛像太阳一般,樱桃小口丰满而充满弹性,让人生出了想去深情亲吻的冲动。身材没有很是火辣,算是平庸,甚至有丝可爱。身形娇小得有些柔弱,但和她太阳般眼中的坚毅有些反差,反而让人想细心地保护她,不让她受半分伤害。 万暮白越想越深入,甚至都想到了跟她一起练剑,一起游玩,连喜宴都在脑海中筹备起来。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闯入脑海:“云卿!” 就像突然挨了一拳,万暮白顿时清醒过来。看着手中完美的玉佩,万暮白自嘲着,万暮白啊万暮白,你是不是有病?看着玉佩都能想入非非,若是看了真的姑娘家指不定会想些什么呢。 万暮白终于放下玉佩看着内里和门口极大的反差,顿时明白,此间老板应该并非想做生意,否则这里任何一件宝贝都能卖出不俗的价格,而且这还是摆在面上的,里面还有什么好东西还不知道呢。 不过在他脑海中那最后的一声……是谁呢?“云卿”?这又叫的是谁? “傻笑什么呢?” 万暮白吓了一跳,就见上官涟蕊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保持着傻笑,先前根本没在意。 上官涟蕊今天穿了一身劲装,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完完全全地展现出来,除了这个,万暮白惊讶的是上官涟蕊的身形虽然纤细修长,但并没有一般灵修的通病——羸弱。 即使是化神期的灵修,身体素质有时还不如一个金丹期的武修,这也就导致了灵修在实力与自身的激烈的矛盾,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灵修在战场的环境中一般是火力担当,同时也是对方火力的集中点。 不过,上官涟蕊的四肢给予万暮白一种特殊的感觉,似乎那纤细的手臂中充满了力量,像一对沉睡的狂龙,一旦发力就有翻天覆地的实力。 万暮白很好奇,很想去捏一捏上官涟蕊的臂膀,想感受一下她的手臂是充满了灵动的弹性,还是像他这样坚硬。万暮白看着上官涟蕊被劲装展露无遗的身材,充满了探索欲,没有半分的邪念,只是出于一个武者对身体能力的探索,很想知道上官涟蕊作为一个灵修,身体究竟到了什么水平。 上官涟蕊注意到了万暮白炽热的目光,第一反应是恼怒,被一个男子盯着身体看,是个女子都不会有好心情。随后,上官涟蕊大笑了一声,心里想着,能让万暮白全然忘记自己身份的也就只有两个东西,一个是卫霜,还有就是他所追求的武道、剑道、心道。 “你喜欢这玉佩?”上官涟蕊问。 万暮白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抓起了那块玉佩在手上来回摩挲,尴尬地放下。 “没事,就是平日无聊随手琢的,不值多少。”上官涟蕊随口解释道。 万暮白心里惊讶于上官涟蕊还有这闲情雅致,本来他以为上官涟蕊看上去才二十岁的样子有如此实力,应该是个修炼狂,每天除了必须要干的事之外就只有修炼。 “拿着吧,别放下了,就当我这个''师傅''给你补上的见面礼。”上官涟蕊一笑。 对上官涟蕊这只是她闲暇之余的一个小手艺,而对于万暮白这可是包含了刚才对他心目中女子的一切美好。上官涟蕊看万暮白恭恭敬敬地双手收下,像是在拜谢御赐什么的,觉得有趣。 不过,上官涟蕊此时全身正是灵气充盈被完全调动的状态,也同时让她的思维极其亢奋,想到万暮白看自己的身体如此得炽热,心里还是有一丝的不爽。 你不是对我身体素质很感兴趣吗?那就来吧。 上官涟蕊说:“小霜在等你,走吧。”转身又露出了调皮的坏笑。 万暮白跟着上官涟蕊向里间走去,经过了一个个小门,万暮白不禁开始想象里面都有些什么,这个店究竟有多大,里面又有什么宝贝。 不久,上官涟蕊在一个门口停下,万暮白看到了门牌——春萱。 万暮白推门入里,正看见卫霜盘膝打坐,如一尊雕像,身上只穿了一层内衣,全部被汗水浸湿了。他边上不远处是一套几案,放着一个脸盆和杯子,装着清水,还有个洁白的毛巾挂在脸盆边。 万暮白才进去,卫霜就察觉到了,兴奋地上前迎接。卫霜一近身,万暮白就感觉到他身上喷吐着热气,连跟他说话都吹起了一股热风。 “行了行了,快去休息。”万暮白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嫌弃,又去帮他绞毛巾,还特地用内息把已经冷下来的水加热到合适。 “喏,擦擦吧。”万暮白没好气地把毛巾扔给卫霜。 这时,上官涟蕊不停地甩着手脚,兴奋地说:“小霜你再休息会儿,暮白,走,陪我练会儿。” 万暮白不敢不从,只是……上官涟蕊兴奋中透露的小小的狡诈总让他觉得心里发毛。 卫霜也在一旁劝:“暮白你先陪师父练练手,我再休息会儿恢复一下灵气就去替你。” 万暮白半信半疑,满心嘀咕地跟着上官涟蕊出了春萱间。 门关上的一刻,卫霜一下子就躺在地上大笑,心里为万暮白叫苦。 “师傅……师傅师傅……啊呀!上官师傅!轻点儿!啊——我错了——师傅!啊——” 不一会儿,万暮白灰头土脸地冲回来,噗通一声扑到在卫霜身边拽着他的衣袖,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卫霜幸灾乐祸地说:“诶诶,别扯!我就穿了这一层!哈哈哈,是不是被揍了?” 万暮白吞了口唾沫:“嗯……剑都没拔出来就被打了……” “因为看师父看呆了?” “那你为什么也一副被揍的样子?”万暮白无力地反问。 卫霜瞬间一副无辜的样子:“我……也看了……” “那你还笑我!”万暮白笑骂着,掐着卫霜的脖子两人滚作一团。 “小霜……额……我等会儿再来。” “诶,师父!” 上官涟蕊笑看着他俩,说:“走啊。”然后转身便走。 卫霜和万暮白二人赶紧跟上,被带到方才万暮白挨打的那间,同样,门边上有个牌子——秋肃。 刚才万暮白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一顿胖揍,现在有些畏缩地在卫霜身后打量着这间屋子。 整间屋子十丈见方,都是木制的,不过不是普通木料,而是铁树的木料,坚硬无比,周围贴着墙摆着一副副武器和护具,光看外形似乎武器也是铁木制的,而护具各种材料都有。 本来,万暮白还在想上官涟蕊的这间小店似乎都是木制的,若是起火了怎么办,后来才发现,除了门口的长信宫灯之外几乎全是用夜明珠照明。现在,正有好几个南瓜大小的夜明珠在房顶发着荧荧光芒。 不过,看这个房间的大小,万暮白很难想象还有多少类似的房间,那么……这间“小店”就只有大门那儿是小,其它地方,除了走廊略显拥挤,那真的一点也不小啊! 看着卫霜熟练地取下一副轻薄软甲穿上,万暮白嬉皮笑脸地盘腿坐到一边。 “我看着。” 卫霜冲他吐吐舌头,反正师父没说什么,就随他去。 走到上官涟蕊面前,卫霜的气质顿时发生了改变,原本散漫的样子一扫而光,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全神贯注地将自己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上官涟蕊身上。 “先前教你的一些最常用的法术你应该全会了,今日教你武技。”上官涟蕊也褪去了平日里的笑容,一副严师气派,“你我皆是灵修,身体本来就比不上武修,一旦被武修突然近身便是毁灭,所以你不需要对武技有多精通,但修习武技却能给你提供一份保证,一来提升你的身体素质,二来近身有所依靠,三来现阶段武技是你提升实力最快的方式,与其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冲击炼气,倒不如增加些技巧。不过,这是我教你的,也是我唯一会的唯一的武技,学会之后继续修炼灵气,你还是灵修,以术法为主!” “是。”卫霜恭敬地回答。 “此武技名曰''诛邪刀法'',分御刀式、灭虏式、卸剑式、摧城式、焚江式、封魔式、破丹式、邪武式、喋血式九式。此技至阴至杀至邪,运动此法须调动最大的杀心,意在将对手彻底杀死,一刀毙命,才能发挥全部威力。以杀御气,以气御刀,以刀出招,以招嗜命。卫霜,你可明白?” 卫霜在上官涟蕊说到须调动杀心的时候就已经有点走神了,他想起了幼时穿过肉体的那种滑腻感,心中隐隐有些反胃,不过上官涟蕊的话他依然听着。 “师父说''以杀御气,以气御刀,以刀出招,以招嗜命'',而我为灵修,法器为震雷镯,再带兵器只会妨碍,所以对我来说,''刀''实为手刀,''气''为灵气,以灵气使武技才是我的方法。” 上官涟蕊赞许地点点头,又问:“可有疑问?” 卫霜摇头,已经让自己的气息逐渐变得冰冷,准备好了练这个至杀的武技了。 “此技名曰''诛邪刀法''。”上官涟蕊提醒道。 “诛邪”?仿佛一点灵光照进卫霜的脑海。 既然以“诛邪”为名,为何会有如此杀意?难道“诛邪”不应该以正气为武器吗? 卫霜想到那晚看到师父演练的武技,师父说“诛邪刀法”是她唯一会的武技,那应该就是了。可师父还没有用兵气,甚至灵气都没有用,就让他感觉到一股强悍的杀气,仿佛身上在被小刀割一样,那如果用上强大的兵气呢? 卫霜突然感觉心里发冷,升起一股恐惧感。 此武技至邪,以邪诛邪?本身便是“邪”,何以“诛邪”?这不是自杀吗? 还是说……实际上不是“诛邪”,而是“诸邪”?这样倒是解释得通…… 正在卫霜沉思之时,上官涟蕊打断了他的思路:“莫想了。你要在意的只是内容,而不是完整的功法心法。” “师父,”卫霜正色问,“可否解惑?” 上官涟蕊回答:“为师知晓心法关键,但不会告诉你,此番也只是让你略有思考罢了。这是一个不同于常理的解释,现在告诉你为时过早,让你知道反而会影响你的未来。这需要你自己经历世间种种之后再去悟。” 万暮白在一边听得清楚,作为乾坤卫的公子,跟着徐武一起执行过很多次任务,接触过一些黑暗的东西,对于上官涟蕊的问题他的心里似乎有些体会,不过这种感觉非常细微,就像一种说不出来的瘙痒,只知道有,但不知在何处。 上官涟蕊不多言,转身朝向旁边的木人:“看好了!诛邪刀法?御刀式!” “哐”地一声碰撞金属的声音,让万暮白也始料未及,接着才反应过来,这个木人身上穿着铠甲,而且还是钢的! 上官涟蕊双手上下翻飞,本来是用刀使出的功法,被她用手稍加改动使了出来,每一下都打出铿锵有力的声音,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万暮白看着看着,上官涟蕊每一下出掌出拳都极其狠辣,角度也很是刁钻,可以说是防不胜防。 万暮白想起来以前徐武指导他查案的技能时,专门找来一些还没腐烂的尸体,当着他的面切开让他看里面的结构,逐渐他也可以从外看出皮肤下每块肌肉、经脉的位置。此时看着上官涟蕊,万暮白发现她打的位置都是些关节,或者两块肌肉连接处,或者是一掌能将关节瞬间折弯。 万暮白在自己身上按照木人的位置找了处地方,刻意用了点力,立掌一刺,感到一阵麻痹,那边的肌肉直接没力软了下来。 手中招式再变,上官涟蕊右手将木人左臂格开,左手抓住木人右手腕一掰,将木人右臂翻转过来,同时右手搭上木人的下巴,左右手同时发力,左手回拉,右手一推,木人的脖子和右肩都传来“咔嚓”的声音。 “哎呦……”万暮白听到木人机轴传来的声音,感同身受地叫了一声,摸着自己的脖子和肩膀,如果这招用到人的身上,估计手臂和脖子直接脱臼了……幸好上官师傅没这么打自己啊,不然不死也残了。 万暮白暗自庆幸着,想到王钦玉,不由有些同情他…… 突然,万暮白眼前一亮,上官涟蕊左手架住木人的手腕,一个转身,再借转身之力“哐”地一声,右手肘打在木人的胸口。 万暮白想起来,那时他在天澜湖边几乎走火入魔的时候上官涟蕊冲进来也是用这招,用她那把折扇把剑打向一边,又抓住他的左手,转身一肘撞在他的胸口上。当时万暮白心里正乱,加上胸口被重击了一下,一个没留神,剑竟然就被上官涟蕊顺势撸了下来。 不过,接下来他看到的却让他冒了冷汗。随着上官涟蕊身体让开,万暮白看到木人胸口钢板铠甲上竟然有个凹陷! 而上官涟蕊还没停,右手依然没放,还抓着木人的手腕,接着回身,左手搭上了木人的肩膀,又是一声“咔”,木人右臂反折,整个身体都被摁了下来,上官涟蕊趁着木人身体向下的趋势,抬膝朝它撞去。刚才上官涟蕊特地把木人的身体往后拉了点,此时膝盖的位置正好是它的头。 “咚”!正撞在它没被头盔遮住的木头脸上。 “嘶……啊……”万暮白摸着自己的脸,心里叫苦,敢情后头还有,真不知是上官涟蕊心善还是他运气好,但凡上官涟蕊多用一招他现在都不是完整的了。 最后,上官涟蕊以木人胸口和脖子上分别一拳一刺结束。 “看明白了吗?”上官涟蕊转头问卫霜。 卫霜不知如何回答,心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发明出这么阴险毒辣的功法,简直就是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嘛,可又想,武技本身并无善恶,只是用的人有不同。那么,诛邪刀法就是这样的吗?“诛邪”还是“诸邪”只在他一念之间。 不过卫霜看过诛邪刀法九式之后还是有疑问: “师父,这真的是刀法吗?”卫霜印象里,刀法似乎都是大开大合,哪怕,灵巧也不会到哪去。就算是自家师父专门改成了用手的武技,但也不可能会有很大的差别。 “确实,不算是。”上官涟蕊回答,“你的《世器集》带了没有,第二章,诛邪刃,诛邪刀法就是用那个使出的。实际上,诛邪刃根本就不算刀,应该算长柄的袖剑,所以招式很多都是贴身使出,要两手一起配合,所以改成用手的也不会难到哪里去。” 卫霜刚想问是否他的师兄也是用的袖剑,毕竟这是师兄教师父的,可一想到万暮白还在,便没说。本来关于师父和师兄的事应该是师父自己的秘密,只是被他不小心撞见了,再让万暮白知道也不好。 …… “哎呦……快扶我一下……快快快……哎呀你轻点!” “练功有你这么疯的吗?刚练一个时辰就把自己弄成这样。别动啊,我帮你按按。” 卫霜在春萱间里躺倒了,全身酸痛,像是那个被上官涟蕊使了一整套诛邪刀法的木人,快要散架了。 “谁知道那诛邪刀法这么霸道,怪不得师父之前让我绕着索隙城跑圈,要就按我以前的身体,没使完就经脉寸断了。”卫霜呻吟着,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手实在纤细没有力道,打在木人身上撞得生疼,后来才发现,每出一招全身的经脉都震荡一下,而且越大震荡得越猛烈,到最后经脉都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要断了一样,最后能撑到自己走回春萱间也是佩服自己了。 “你还真是拼。我去跟上官师傅说说,别让你这么练了。”万暮白边说边把卫霜上衣脱下帮他按摩。 “诶你这手法听舒服的啊。”卫霜话题一转。万暮白似乎知道他哪里不舒服,手掌和手指之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节奏,让他原本僵硬的肌肉跟着一同律动,原本酸痛难忍的感觉立刻缓解了许多,卫霜舒服得竟有了困意。 “师父教我的。”万暮白脸上尽是怀念的笑容。 突然,房门被推开,正是上官涟蕊。 一看到上官涟蕊,万暮白立刻就站起来了,语气中带着指责:“上官师傅,我来问罪来了!你怎么也不拦着点,让小霜这么练啊?要是练坏了怎么办?你是他师父怎么一点都不心疼啊?” “嗯?你倒是教训起我来了?他是我徒弟还是你徒弟?”上官涟蕊脸色一凛,冲万暮白示威地甩了甩手。 万暮白内心一惧,不禁退后一步,随后又挑战地与上官涟蕊对视,可还是怕得眼睛根本无法一直盯着她。 “行了,这个拿去,你要是会按摩,擦上这个按。”上官涟蕊摆摆手,摸出一个精巧的琉璃瓶来。 万暮白接过瓶来仔细观瞧,瓶里装着一种晶莹剔透的红色液体,如同流动的红宝石,似水似油,打开瓶盖立刻飘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直达肺腑,身上一下子就凉快了下来。 万暮白尴尬地避开上官涟蕊的眼神,去给卫霜上药,他本以为这药闻起来如此清凉,涂在身上也是如此,可事实并非如此,随着他动作,药水竟然在发热,不是因为皮肤之间的摩擦,能明显地感受到灼灼的感觉,又不是烫,而是很是舒服。 “吃到苦头了?”上官涟蕊看着卫霜。 卫霜苦笑两声。 “懂了?” “懂了懂了……” “休息两天吧,出去转转,如果你还能站起来的话。” “师父……”卫霜委屈巴巴地看着上官涟蕊,他现在哪还能站起来啊!动都不能动! “这伤药……不错。”万暮白尝试说了一句,强行跟上官涟蕊找话题。 卫霜笑了,万暮白这个反应正是他不好意思道歉,强装要脸的表现,任何人一听都能听出其中的尴尬和窘迫来。 “是啊,师父好东西真多。哪来的啊?”卫霜顺着万暮白的话说道,正好帮他圆场。 上官涟蕊凑近卫霜,占据了他一大半的视野,咧嘴一笑:“自己炼的,想学吗?” 上官涟蕊说得充满了诱惑力,故意吊着卫霜的胃口。 “炼药、炼器、铸造、医术为师都会一点儿,你要学的啊,还多着呢!”上官涟蕊调皮地看着卫霜和万暮白,神采奕奕的眼睛跳跃着火花,仿佛在说“快求我啊,快求我啊!” “师父教我。” “师傅教我。” 两人立刻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万暮白只是本能地对未知的好奇,想看看平时一直听说的炼器之流是个什么神奇的技术;卫霜不一样,除了对技能和实力的渴求之外,还有就是钱!炼药、炼器这些可都是白花花,不对,金灿灿的元宝啊!若是能做出极品,或者研究出自己的配方,那就真的发了! 卫霜一直在乾坤卫蹭吃蹭住,表现的也是一副抠门、贪小便宜的样子,但万暮白、万可、徐武都知道,他那全是正路来的,从乾坤卫的日常开销到每次任务的后勤,多多少少有他出力,说是视财如命,可是卫霜没有一分钱是来路不正,他绝对对得起手上的每一个铜板,而且若他真的是个占便宜就上的人,也不会有万暮白这么一个知交。 至于卫霜时不时“坑”万暮白的,用万暮白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该享受的还得享受”,又不是他逼暮白的,全是人家自愿,对不对? 上官涟蕊看着两个人眼睛放光,掩面嘲笑着:“《万灵书》看完没,就在这儿想学别的了?贪得无厌啊!” 两人相视一笑,卫霜问道:“那师父是要为我们解惑吗?” 卫霜特地说了“我们”,既然给他《万灵书》的时候就没反对万暮白一起看,那为他们二人一同解惑不过分吧。 上官涟蕊思索片刻:“不如这样,这两天你身体正酸着呢,上午就绕索隙城走一圈,时间也差不多,一圈下来到天澜湖,暮白也快要结束了,那时正好为你们解惑。为师尽量讲得详细些,你们有不懂的可以直接问,讲到申时,然后让你们自己安排,如何?” 万暮白没意见,平时上午练剑结束后回乾坤卫会帮父帅处理着乾坤卫的事务,如今荆楚书院招生在即,万可让他专心准备去了,他也没事干,正好有时间。卫霜也没有多大的问题,毕竟是自家师父的安排,能有什么问题呢? “对了暮白,你既然叫我''师傅''了,我也不能让你白叫了去。”上官涟蕊说。 万暮白愣了,心里想着,上官涟蕊这是什么意思。 “今后你有时间也可来这里,我虽然无法让你剑术上有什么提升,但会些别的,你若想学我便教。” 万暮白立刻下拜道谢。 “诶诶诶,师父,他又不学法术,教他干嘛?”卫霜嬉皮笑脸地说。 “谁说我不学法术啦?我有乾坤箫,也是蕴含天地之气,怎么就不能学法术啊?”万暮白戳着卫霜身上的痛处,惹得卫霜艰难避让。 “师父你看他都过了先天之期,还学什么啊。”卫霜一边避着,一边笑骂着。 “我过了先天?你早过了!”万暮白直接扯着卫霜的脸。 上官涟蕊被他二人逗得哈哈大笑,看着二人嬉闹不做阻拦,对于说的话也不予理会。 “有力气了是不是?再去发一遍木人!”上官涟蕊一脸不怀好意。 两人一听,立刻安静下来,面面相觑,随即卫霜口中又传出呻吟,万暮白夸张地喊着“小霜”帮他擦药。 上官涟蕊一笑,走出房间,来到一间书房,四周书架上分门别类堆满了书,中间的几案上摆着一套笔墨,正中摊开着上官涟蕊送给的卫霜《万灵书》。 上官涟蕊笑着捻笔在《万灵书》上刷刷点点,并非是在做批注,而是将某处划出来再旁边写上自己的看法。眼看着已经过去一大半,看来还剩不多没有批改过的内容。 若是被江湖上其他人看到肯定会说上官涟蕊疯了,这可是号称拥有诸神之力的秘籍啊,怎容人修改?可上官涟蕊确并没有丝毫犹豫,胸有成竹。 其实上官涟蕊早就有重新修改《万灵书》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机会,直到来了“这里”才闲下来。 “真不让我省心呐。” 第十四章 准备 天澜湖边,卫霜、万暮白二人相对而立。万暮白持剑下指,左手护在胸前,手中虚托,左腿后弯,将重心放在其上,两眼直视卫霜,余光看着剑锋,空语剑此时正散发着刻意压制,随时会爆发的剑意,一波一波溢出的剑意仿佛猛兽的低吼。 卫霜重心置于右脚,略微回缩,身体稍微前倾,左手探出,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右手自然平举与肩同高,从震雷镯中散发着细细的闪电,打出“滋滋”声,像是蛇冲着猎物吐信子。 上官涟蕊神色平静,在一旁安心打坐,实际上依然暗暗关注着二人。 此时,二人都发出了自己此时全部的实力。 卫霜,炼气三重。 万暮白,炼气五重。 其实万暮白早就已经筑基八重的实力,但此时上官涟蕊专门封住了他的修为,但是特地调整得比卫霜高一些。 卫霜在学会了诛邪刀法之后实力快速提升,当适应了诛邪刀法的强度之后,修炼速度显着提升,很快就到了炼体九重,又经过几天吸收东来紫气突破了瓶颈,连卫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也让他深切理解了自家师父让他学诛邪刀法的用意,给他除法术之外的手段实际上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就是提升他的身体素质和让他快速修炼。 炼体之所以叫炼体,就是让修炼之人的身体进入到修炼的状态。可以说,炼体期就是为了告诉想要修炼的人一个信息——从现在开始,至少从身体上,你已经是一个修炼者了,已经与普通人不一样了! 炼体期对于武修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武技本就是修炼身体的方式,对于灵修同样也不算什么,也会很快度过了。 可是,灵修往往只是灵气水平超越了炼体期,而身体的强度远远不够,只是浸润灵气之后体现出来的表象,一旦灵气耗尽便会立刻垮掉,这也是灵修的身体总体上远远弱于武修的原因。 上官涟蕊让卫霜修炼诛邪刀法就是希望他不仅仅修炼灵气,身体强度提升上去,能让他承受,甚至打败,超过自身实力的压力,这也就是为什么明知道同等级下万暮白肯定能打败卫霜,但依旧将他调整得比卫霜高出两重。 两人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对方,在等一个最佳的时机出手。 已经三月,桃花开得正盛,轻风吹过就能吹下一阵桃花雨,天澜湖边虽然只有一棵桃树,却也毫不落后,吹落的桃花并没有任何打扰二人的感觉,反而是在为他们点缀。 正巧,一片路过的云彩遮住了天澜湖的阳光,此时正缓缓放出被遮蔽的光芒。 卫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万暮白,不过却有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正是身边最多的——桃花。一片花瓣就在轻风中飘落,正好落在了他托出的手掌上。卫霜的视线离开了万暮白,看着桃花瓣露出了小孩子的好奇的眼神。 卫霜眼前突然地闪了一下,眼睛被晃得一瞬间看不清任何东西。 万暮白动了!他在阳光探出云层时抓住了卫霜走神的瞬间,用空语剑反射阳光晃了卫霜的眼。 空语剑出,一记“踏云刺”直指卫霜。卫霜在反应过来时,就明白自己先机已失,而自己本身是灵修,与万暮白直接接战无益,随即翻身后跳拉开距离。此时剑锋正在刚才卫霜心脏的位置。 万暮白一剑没中,上步紧追。虽然他的实力现在是炼气五重,但速度依然不是卫霜能轻易捕捉的。 “乾坤?悦庭!” 悦庭剑出,卫霜借后翻余力跳起后退,同时甩出道电光。 “噔!” 电光与剑刃碰撞在一起打出清脆的声响,万暮白在卫霜甩出电光之时就运动兵气聚集在剑上,毕竟他的剑是铁器,与他电光相接不占便宜。 万暮白反应的同时,卫霜右手开始结印:“煌煌天威,九霄神雷!” 海碗粗的雷柱从卫霜右手射出直扑万暮白,万暮白轻笑一声,想不到卫霜还是有实力的,以前还是看轻他了。 “天地五方,护!” 剑指抹过,空语剑散发出乳白色的光芒,像涂在表面的一层羊脂。万暮白持剑竖在身前,乳白色的光芒从剑身扩散至身体周围,形成一个护盾。 乾坤剑法以快着称,躲开本该是最好的方法,但此时他不是筑基八重,修为差不多的情况下很难躲开对方的招式,所以如今硬接虽是最笨的方法,但也是最好的方法了,毕竟万暮白现在仍然比卫霜高两重修为。 轰雷之下,还有数道小的电光,如一支支箭,像万暮白射来,可不知是被神雷咒挡住了中间,还是卫霜的精力集中在神雷咒上,射出的闪电箭大多都打空,落在万暮白周围,似是残留着灵气未散,所落在的位置还留着淡淡的青色灵气。 “剑!”万暮白大喝一声,神雷咒顿时破碎,只剩下零星光点,与此同时,从空语剑中瞬间分出了三柄气剑,那都是万暮白兵气所凝成。 若他还是筑基的修为,能凝出四柄,每上一个阶段就能多凝出一柄。曾经他见过师父凝出六柄,也就这样知道了自家师父是个金丹剑修。 “去!”万暮白剑指卫霜,三柄气剑向卫霜飞去。 万暮白清楚地知道,虽然卫霜是灵修,但现在他最强的还是诛邪刀法。十五尺之内剑快,若到四尺,拳快! 所以,万暮白决心要困住卫霜,控制着气剑勉强能使出乾坤剑法,哪怕有可能卫霜会找到空隙向他放法术。 卫霜见气剑飞来,不慌不忙,脚下用出“飘渺步”,灵巧地躲闪气剑的攻击。这步法就是上官涟蕊教他躲避武修近身招式所用,如今遇见了万暮白的气剑,正好用上了。 不过,卫霜虽然有“飘渺步”,但面对三柄气剑,还是觉得力不从心。 但招式是有主持的!这是使用招式不证自明的道理。而气剑的主持就是万暮白! 卫霜两指立起:“破!” 万暮白见卫霜立指,以为他要发动术法,正准备接招,身边突然想起炸雷的巨响。身边那些残留的淡淡的灵气突然炸开,炸开的同时电光如从其中钻出的触手在空中挥舞。 那根本不是灵气的残留,而是卫霜的“轰雷符”。《万灵书》所载的符咒都是需要符纸的,但在那些后面却有着不用符纸直接用术法的方式释放在地面、墙壁,甚至悬空的方法,不过需要很强的灵气控制的能力。卫霜也许术法会的不多,但灵气的控制绝对是能让他骄傲的,从初见上官涟蕊那时她让卫霜练的在手中聚集灵气球,就是在练对灵气的掌控,包括在学习法术的时候上官涟蕊还不许他念咒,除非是对于他来说的大法术需要念咒来集中精神、调动灵气,除此之外完全不许念咒,就是为了练他的精神集中和灵气调动。 此时万暮白行动一滞,轰雷符连连爆开,炸起的土块伴随着电光遮住了他的视线。正是卫霜反守为攻的时刻! 四尺,他需要四尺的距离! 卫霜凝气聚集在腿上,向万暮白冲去。飘渺步重在奇诡,而不是速度。 十五尺。 十尺。 九尺。 八尺。 万暮白已经反应过来了,直接放弃了气剑,兵气在空语剑上凝聚,准备拦住卫霜的行动。 七尺。 卫霜右手抬起,聚集了耀眼的的电光。 六尺。 万暮白的剑已经离卫霜只有几寸了。 五尺。 卫霜眼神中带着凛冽,随之喊出:“伤门,开!” 万暮白一吓,卫霜此招是将震雷之力完全发挥出来。 《万灵书》中记载着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方属性,以及所对应的开休生伤惊景死杜八门。上官涟蕊说过,若是单修一种属性功法到了化神期,就有机会能开启对应的门,而且体内兵气或者灵气的属性越是纯粹就越有机会。 而门本身就是其对应的正神的力量,也就是说,打开了门,就能短时间获得神的力量。 万暮白还没来得及思考卫霜究竟如何有开伤门的实力,赶紧回剑作守势。 四尺! 诛邪刀法?卸剑式! 卫霜抓住了万暮白的右手,转身肘击已出。按照卫霜的想法,万暮白将要被他肘击打中,随后他再借力把剑撸下来,他就赢了,就像师父那时一样。 可事不随人愿,卫霜忽觉后心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蕴含着万暮白此时剩下的所有兵气,连忙也毫无保留地运动灵气防守,仍然无法抵挡冲劲。 一时间,卫霜只顾着稳住身体不向前冲出去,而没有在意擒住万暮白的手。 万暮白当即一个鹞子翻身,逃脱了卫霜的掌控。 “乾坤?八荒!” 万暮白怒目横生,剑意凛冽,已经打算孤注一掷,若卫霜再躲过,他就输了。 卫霜挡住了冲劲后,顺势转身,凝聚所有灵气,正向万暮白轰去。 两人只隔不到六尺。 “够了!”上官涟蕊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二人之间,伸出两只手抓住了二人的手腕,顿时,二人觉得与自身的灵气失去了联系,那些凝聚的内力顷刻间化为乌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万暮白感觉尤甚,乾坤?八荒本就是终结之招,冲劲更是只有乾坤?廓朗最后一式,以及他一直未有练成的剑气冲霄可比拟,而手腕被抓住的那一刻,上官涟蕊一放一收竟将劲道全部化去了。 上官涟蕊神色严厉,看着二人,所言郑重:“先自己说缺陷。” 卫霜作为上官涟蕊徒弟,首先上前拱手拜倒,说:“为外物所迷,失了先机,一也;明知力不如人,最终还是欲图以力取胜,二也;知己所长而不有所谋划,三也;生搬硬套,心存侥幸,四也。” 卫霜所说的,第一,开打时走神失了先机;第二明知道万暮白实力在他之上,即使是为了诱敌,依然用神雷咒硬上,徒费灵气;第三,在气剑攻来之时,万暮白专注于操控气剑而忽略了其它,原本可以用飘渺步一边躲剑一边接近的,却因此多了许多风险;第四,近身之后硬用卸剑式欲夺剑,毫无半点思索。 听完卫霜的,万暮白继而上前,拱手模仿着卫霜的口吻道:“起手试探招过于弱,反倒让他走脱有了后招,一也;未发挥精妙,以蛮力相拒,二也;只拦不退,三也。” 万暮白所说,第一,起手的“踏云刺”过于弱,哪怕是用作试探,若是上来就用悦庭,在卫霜恍神的工夫就能结束了;第二,卫霜神雷咒来袭时,若是用乾坤剑法的速度来躲避,也是能做到的,毕竟乾坤剑法本来就是一种快剑剑法,而他硬用“天地五方”扛,白白了那些兵气;第三,卫霜引爆轰雷符后冲来时,只是一心把卫霜拦住,却忽略了后退拉开距离。 上官涟蕊听二人说完,甚是满意,但脸上依旧是严厉的表情,冷言吩咐:“接着说对方最好的表现。” 卫霜朝万暮白作揖道:“气剑出神入化,且极快地化解了卸剑式,同时反败为胜,佩服。” 万暮白正色道:“暗置轰雷符,又以谎言一下慑住在下,出其不意,精妙。” 上官涟蕊终于露出满意地笑容。 “今日就这样吧,你二人早些回去,四处玩玩,放松一下,养精蓄锐。” 二人面面相觑,甚是惊喜,随即拜谢。 “慢着,”上官涟蕊又说,“你们如今的实力要入学自然没问题,所以为师还有一事考验。” 卫霜拱手问:“师父所说何事?徒儿定尽力办到。” “你二人已无入学之忧,只恐狂妄自大。为师所说,就是你二人不仅要入学,还要得榜一。” 卫霜、万暮白两人脸上的喜色一扫而光,诧异地看着上官涟蕊。 “当然,为师不会为难你们。文武双试,你们一人一个榜一也是可以的。若是做到了,为师有奖励;做不到那可就可惜了。” 上官涟蕊最后说得神秘兮兮,弄得二人莫名其妙地,听到不必争两个的榜一,只要一人一个,心里宽慰了不少,而且也对上官涟蕊说的“奖励”充满好奇。 “难道是《世器集》《万灵书》之外的,又一本秘籍?或者是要教什么强大的功法?还是能让实力快速提高的灵丹妙药?” 二人心里想着,即使已经走出数百步,还是在肆意猜测。 过了许久,还是开始思考文武双试的事。 让人担忧的不是文试,毕竟只是考验才学,而是武试。尤其是武试的第一部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自己的功法,显然会暴露自己的实力,在第二部分的比试中便会被人刻意提防,虽然对方也会有一定的暴露,但让自己留着最多的底牌还是必须的。 而且,若是展示的少了,可能会得分低,多了又会被人看去,增加了比试中的风险。 万暮白已经想好了,展示就用气剑,再配合气剑用几招剑法。只是卫霜似乎一点想法都没有。 “小霜,别担心了,就用你最好的法术就行,而且你不是还有诛邪刀法嘛。”万暮白劝道。 二人交往多年,对对方的想法了然于心,卫霜听出万暮白的意思,就是让他用出全部的手段得一个过关,至于师父说的榜一就让万暮白去拿。 卫霜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虽然知道万暮白是一片好意,但就是不舒服,这种被人庇护的感觉有时真的让他觉得难受,不是因为对方做错了,而是因为自己为什么这么弱小。 卫霜知道万暮白对他真心相待,但真的说到了修炼上,还是对他有所轻视的。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也想看看我能隐藏多少。这也是今后必须要学会的手段,不是吗?”卫霜莞尔一笑,拒绝了万暮白的好意。 荆楚书院的这个形式实际上也是在考验所有人一个问题:在这个实力的世界,如何才能不被别人看轻,又保留足够多的底牌? 卫霜心头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立刻附在万暮白耳朵上低语几句。 万暮白疑惑地看着他:“你要这个干嘛?” 卫霜神秘一笑:“你就说办不办得到吧。” 万暮白见卫霜也像上官涟蕊那样卖关子,心里痒痒的,想看看卫霜究竟想干嘛,赶紧回答:“当然行,不过在索隙城东北六里的地方。” “不算太远,现在日头还早,去呗。” 二人说完,便回乾坤卫骑了两匹马出城。这是卫霜第二次骑马,上一次就是本打算去秋陵山的那回。尽管是第二次骑马,卫霜还是受不了马背上的颠簸,大腿内侧被磨得发红。 终于到了目的地,卫霜感觉浑身难受,像要散架了一般,想到自己的打算,不禁提了提气,边跳边运功放松。 眼前来到的是个采石场,周围两三里都是裸露的岩石,偶尔有层薄土长了几棵草,采石场里大概有近千人抡着铁镐干活,裸着上身,挂着块毛巾,有的毛巾都是黑里透白的破布了,周围还有衣着不同的人,应该是采石场的监工。 万暮白亮了腰牌,立刻就有个穿着干净的中年人迎上来,应该就是主事了。两人说了两三句客套话,万暮白也不再绕弯子,问:“这儿有没有花岗岩?” 主事殷切回答:“有,有的。公子请来。” 做了个“请”的手势,万暮白和卫霜两人随即跟上。 “小霜,该你了。”万暮白淡淡一笑,让到一边。 卫霜上前,稍微弯着腰,仿佛在检视着眼前这些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石头。卫霜心说是不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而且这石料也不好找啊,不是太大就是太碎。 终于,还是被他找到一块,大小勉强能抱怀里。 主事一脸疑惑地看着卫霜,不知这人在干嘛,又看看万暮白,也不明白为什么乾坤卫的公子要跟着这个……嗯……小子,看上去还对他很包容。 “大人,”卫霜转头问,语气谦卑,“这块料子还有用吗?” 主事以为这人受公子的庇护会很嚣张,不过此时还是很诧异的,而且卫霜的语气也是说明把主动权给了他,听着还是很舒服的。 “这块料子大不到能用,小不到铺路,确实尴尬。” “那送我行吗?”卫霜接着问。 “行,公子喜欢就拿去。”主事此时也称卫霜为“公子”,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公子那这……有何用处?” 主事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多事了,立即低下头不再说话。 卫霜自顾自地把石料扶正,提气凝神,将灵气聚集在手中,立掌为刀。电光在手掌上盘绕,逐渐便薄,最终如手套一般附在卫霜手上。 卫霜眼神一凛,出掌!诛邪刀法?御刀式! 指尖与花岗石接触前一瞬间,电光扩散到了整块花岗石,之后指尖插进石头也没让它破碎。 万暮白看得更糊涂了,卫霜说是要为武试的第一部分准备,让他帮忙找找有没有花岗石,可是花岗石虽然坚硬,但并非不能打碎的,像他筑基九重的实力,如果集中兵气来一下的话很容易就把花岗石打碎了,即使卫霜才炼气三重,只是有些困难罢了,并非不可能。 卫霜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花岗石,电光如蛇般在石头上开回爬行,时上时下,甚至有几条钻进了石头里。 万暮白眼里,卫霜似乎只是让灵气包裹了整块石头而已,不过卫霜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却告诉他不要小看了卫霜的行为。 卫霜看上去灵气消耗很大,甚至一点点插入石头的手指也有些颤抖,但被他很快抑制住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划过了脸颊,聚集到下巴,然后滴落。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只有不断滴落的汗水提醒着旁观的二人一切都还在进行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卫霜下巴下面的岩石上积了一小摊的汗水,浑身上下冒着热气,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卫霜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但手指却屹然不动,就像与那花岗石融为一体了一般。 万暮白看着卫霜,电蛇依然在盘绕,只是钻进去的更多了些。长时间地把视线集中在卫霜身上让他神情有些恍惚。 突然,卫霜大喝一声,伴随着石头破裂的声音和一声不大的雷霆,卫霜朝后跌去。 万暮白赶紧上前撑着卫霜,他的手指都磨破了,可见方才那一下对他有多难。 卫霜露出了笑容,就仿佛练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功法一样。 万暮白转头看向那块碎成许多小块的花岗石,顿时瞳孔一缩,掩饰不住惊讶。 “他竟然……有如此实力!” 卫霜拿出水囊灌了几口,又拿了师父给的伤药简单处理了一下,拿起一块碎石,摸了摸,满意地放进了袖袋里。 向主事道了谢,二人离开了。 “你何时学的这招?”万暮白忍不住问。 “瞎琢磨的。”卫霜调皮地说。 “得了吧,我猜肯定是上官师傅教你的。”万暮白话里充满了质疑。 “师父还真没教我,我自己想的。”卫霜嘻嘻地笑着。 “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主意。” “那是,乾坤卫公子的知交,怎能只是个平庸之辈。” 二人的笑声回荡在索隙城外的野地里,伴着即将入夏而减少的风而消散,只是在消散之前又会有下一声的笑声出现。 “现在还算早,你我找个地方歇歇,然后去看看荆楚书院怎么样?”万暮白提议。 “好啊,省的到时候迷路了。” 二人策马来到开门外五里的荆楚书院,远远看去不像个书院,反而像个不受重视的小城市,走近一瞧,才发现确实有个书院的样子。 十几尺的纯白围墙把书院围在里面,站在围墙外能看到伸出来的檐角。正门不算大,却也不算小,五尺,比寻常书院要宽,又没有过于广大而漏了里面的景致。 大门半遮半掩,恰到好处地裁出一方景,能看到里面的青砖白墙,有几枝草木露出来,似是无意,似是有心,被框在大门中的防火的水缸别出心裁,让人一看就觉得应该放在此处。从大门往里看去,尽皆是文书院,而在后方与围墙之外校场相接的演武堂却是若隐若现,看得是有另一番滋味。 卫霜见门两边挂着一副对联,烫金大字刻在木板上写道: 亮广门迎四方雅士授经天纬地奇才 净高阶纳八路英雄传安邦定国壮志 门楣上也是同一样式:荆楚书院。 二人入内,立刻就有人上前迎接,万暮白早备好了拜帖递了上去。其实万暮白是不喜欢这东西的,奈何今天上官涟蕊说让他们放松放松,万暮白怕卫霜想去什么地方但不方便,便临时写了个拜帖放身上,结果还真用上了。 不一会儿,就有一位少年前来迎接,此人名叫范文举,应该是范韦岩的子侄辈,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确实应了他“文举”的名字。 万暮白与范文举寒暄客套了两句,便跟卫霜自行参观去了。 卫霜跟万暮白边走边看,觉得荆楚书院的布景十分巧妙,没有一处有违和感,让人看着很是舒服,深吸一口气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通透。卫霜相信,这里肯定暗含风水,能调集此地的自然之清气,对修炼很是有益。此时并没什么人,耳边只有鞋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身边回响,让人觉得这文书院更为安静了。 转过里间楼,来到一处略感偏僻之地,有一幢楼,正值阳光充足,七层楼的窗户都开着,透出一股书页与墨汁特有的香腐气味。卫霜看了一眼匾额,正是“典籍厅”三字。 “这下知道师父在哪儿了。”卫霜笑着指出。 本来想进去看看,但转念一想,这藏书之地对任何地方都是极其重要的,即使他们与上官涟蕊关系极好,但此时书院还没正式开放,进去还是有些不好的。 再往后边走,有一处相比其它要宽阔得多的地方,两层小楼将一块空地围着,空地上没有任何景致,只有一道容四人并排而过的门。 “这里应该就是演武堂。”万暮白说,“那扇门应该就是通的校场了。” 说着,二人便从那儿出去,经过条窄道,来到校场。 卫霜只有一个感觉——阔!一眼看去都估不出几尺几丈,只是觉得与乾坤卫的校场差不多,应该能容纳三千人,而且此间宽阔,甚至能让几百人纵马奔驰也不嫌挤。周围围了一圈的看台,能容纳近万人,应该就是武试第二场的地方了,若是有人擅长马战,在这平坦的场地上简直就是所向披靡。 看得差不多,万暮白觉得再看下去也没太多意思,大概知道了书院的部署,便向范文举辞别。 “感觉怎么样,喜欢吗?”万暮白问。 卫霜一笑:“说得好像你送我的东西一样。” 万暮白哈哈大笑,回答:“你若想要,我去想法子啊。” “别,”卫霜故作慌张,“我可不想被一堆事缠着脱不了身。” “说实话,荆楚这次确实挺上心的。”万暮白感慨道,“本来以为只是一间书院罢了,谁知道布局这么用心。” 卫霜点头道:“让师父来看估计能看出更多门道,似乎是暗合什么阵法。” “说不定就是上官师傅主持做的呢。” 正聊着,忽听得天空一阵巨响,似是一声声炸雷,震得二人脑袋一阵混沌,耳朵嗡嗡作响。 抬头一看,空中被撕裂出一个大洞,如梦如幻,像在眼前,又像在天边,能实实在在地看到,但又觉得不是在那里,如海市蜃楼,让人看得很不真实。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洞中窜出一个圆球,向东边急急飞去。 “小霜!”万暮白喊了一声,知道卫霜不擅骑马,又怕把他一人留下有危险,直接把他拉到自己的马上来,二人同乘一匹,另一匹牵在手里,冲着东边奔去。 马匹的速度还是赶不上圆球,但能看到圆球的高度在逐渐下降,同时慢慢冒出了黑烟。 “不会是敌袭吧,但那是什么法术,竟能将天空撕裂?难道……”万暮白不敢想,在他印象里根本找不出那种法术能做到的,必然是禁术的范畴,而能用出禁术的多半就是化神期的高手了。 突然,万暮白问道了一股怪味,很明显是焦糊味,但又不是草木燃烧的那种味道,倒有几分金属气息,又不像,很是刺鼻。 有毒!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赶紧用衣袖捂住口鼻,顺便也帮卫霜捂住了。 万暮白此时心里犯嘀咕,看这圆球并不是很大,最多能容两三个人,但不对啊,若是敌人来犯,两三个人能做甚?就算全是化神期的高手,他父帅的实力也不是容易能拿下的,而且徐武也是元婴期高手,并且很快就会有月凌关的援军,更何况,并没有北方之敌有化神高手的情报。 不过这气味似是有毒,若这圆球其实是个毒源呢? 想到此处,万暮白冷汗下来了,想放乾坤卫的信号弹,可一手在御马,另一手捂着卫霜的口鼻呢。 卫霜闷闷地说:“我自己来。” 万暮白一手得空,赶紧摸出一个小竹筒,一拔引线,促时就有黄色的烟火升空又炸开。 此信号的意思是,全城守军进去备战状态,严加防守,并让乾坤卫护卫往烟火处集结。 万暮白身上只有这种级别的信号了,再往上便是要索隙城戒严,军队集结准备出征了。打死他也拿不到啊,只有他的父帅万可有,他能拿到让守军备战的信号还是因为任务毫无纰漏,完美无缺,父帅的奖赏。不过就算如此,他用一回,回去之后就要写明用的前因后果,连同内心的推理思考都要写下来,若是不合规矩就要收回。 但当下管不了这么多了。 果然,信号一出,远处的索隙城上密密麻麻的人影来回移动。 突然,轰隆一声,伴随着推动泥土和树木折断的动静,万暮白知道是那圆球落地了。 走到正好无法闻到那刺鼻气味的距离,万暮白停了下来,等着护卫。 过了一会儿,就有一队穿着短袖窄衣,背后背着各种装备,大概五十人的护卫到来。万暮白瞬间进去了“乾坤卫未来统领”的身份。 “留下两个人保护他,其余人等,服药!”万暮白将卫霜交给两个护卫,从袖中摸出一颗药丸。卫霜听他说过,江湖上一般的毒药,甘草就能解,再复杂些也是能防,再往上就只有对方制毒时同时调配的解药能解了。此时他们吃的,就是能解一般常用毒的解药。 “此气味从未闻过,很可能有毒,所有人捂住口鼻,所有不适者快速退回,不论过失。” 说完,便拔剑出鞘,带着剩下的人走了。 “月凌关近日可有消息?” “没有,还算太平。” “难道北地没有什么诡异之举?” “没有,正常得很。” 万暮白心里觉得奇怪,既然北地没有动静,难道与它们无关?那又会是那边弄来?据说南境丛林遍布,瘴气横行,其中生活之人擅长制毒,难不成是他们?也不对啊,那南境与北境相差万里,而且若真动手肯定挑风雷卫动手,何必大费周章来乾坤卫,对他们又无益处。 越往里走,气味越浓,不仅是那刺鼻的怪味,还有焦味。 “公子,这气味似乎无毒。”一名护卫说。 其余人听了,纷纷不再掩着口鼻。 “须当谨慎,许是药丸能解。”万暮白也放下手。 “哎呀不好!”万暮白惊呼一声,“一会儿留下十人,剩下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去把小范围内树木全数砍了,另一部去就近取水,别失了火!” 万暮白一见气味无毒,想到了其中的焦味,赶紧提气集行。 果然,圆球后面拖出了很长的一段土,还冒着黑烟,幸运的是没有明火,护卫又转而去将附近的树木砍倒,不让接触到热气。 万暮白挺剑谨慎上前,热风吹在了脸上,夹杂着刺鼻的味道,很是难受。 突然,圆球里传来了碰撞声,“哐”地一声,一块板子被撞开,从里面掉出一个人来,灰头土脸地,还在不断咳嗽。 “何人?”万暮白厉声问道。 “咳……什么''何人''啊,都什么年代了还……哎呦我的腿!” 万暮白一皱眉,听声音似乎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 怎么回事? 万暮白心里充满了疑问。 “这是哪儿啊……”女孩嘀咕着,还不停咳嗽,看来被熏得够呛。 女孩看到了万暮白,又看了看周围,顿时不敢说话了,惊恐地往后退去,碰到圆球滚烫的表面轻哼了一声。 一个护卫到万暮白耳边说了些什么,万暮白点点头:“先带回去。” 说完就有两个护卫来把女孩提起。 “你们干什么!哎呀!”女孩挣扎着,但毫无用处。 “公子,她的腿好像断了。” “砍两块木板,帮她夹住,带回去再说。”万暮白下令。 “你们干什么!哪还这么落后啊!什么都不说就抓我!”女孩抗议道,被万暮白直接无视。 “公子,这个怎么办?”护卫问。 万暮白知道他指的是那个奇怪的圆球,回答:“铺上土,再浇上水,别把这儿点着了。” “不能用水!不能用水!”女孩大喊。 “哦?不能用水?那你告诉我,怎么办?”万暮白转而问。 “就放着,让它自然冷却,这么长时间已经过了危险时间,不会出什么事故了。”女孩说,虽然其中的用词有些万暮白听着不习惯。 “你很了解啊,不如跟我们说说此乃何物?” 女孩突然支支吾吾地嘟囔,万暮白只听到“时空”“量子之海”等几个不明所以的怪词,万暮白的经验告诉他,会用怪词的人不是逃犯就是细作,心中的警惕感又增强了。 “现在什么时候?”女孩突然问。 万暮白被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快要申时了。” “年份!年份!”女孩似乎有些歇斯底里了。 “梵启天昔十四年。”万暮白现在完全摸不着头脑了,眼前这个女孩,说是细作,不可能连神州此时年份这种基本的问题都没弄清,而且还口无遮拦,说她不是,那这奇怪的圆球和她口中奇怪的用词又无法解释。 “天昔……天……这都什么啊!”女孩逛了逛脑袋,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滞,晕了过去。 “这……公子……怎办?”护卫问。 万暮白无奈地摇头:“手绑好,带回去再说。” 第十五章 叶挽君 叶挽君很无奈,不止无奈,应该说是绝望! 本来今天放假,去老板那儿玩儿了一会儿,然后去找姐姐,帮她客串一下实验小白鼠,结果谁知道自己进了一个圆球,听说是能进入联通世界的量子之海,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就听到了警报声,然后一阵晃动,都快吐出来了,还闻到了焦味。同时还感觉自己仿佛被揉成一个团,骨骼肌肉被超强压压缩,又是一阵撞击感,就停了下来。 好不容易踹开了门,结果就看到这些“古人”,一问时代,“天昔”这个年号她是根本没听说过啊!这都不是穿越了时间,这都跟她原来的不是一个世界了! 强烈的冲击之下,她终于晕过去了,这也是大脑对自身的种保护机制。 当她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张简陋的床上,手还被绑住了。这一瞬间,她想到了所有自己看过的小说,想到了里面的情节,同时思考着脱身的办法,最后……还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搞人心态啊!她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高中生,也就脑子好使,考试跟闹着玩儿似的,但不代表她有什么特殊能力啊! 那些个不靠谱的小说里,动不动就是拿到什么神器,带着全身的使命,或者就是附身在别人身上,但人家的主角全都是大佬,带着现代的知识穿越过去顺风顺水的,各种逆天各种秀! 她算什么啊!一只小菜鸡,什么都不会,连讨饭说不定都拉不下这个脸,估计就这么饿死了,现在还被人抓了!那个领头的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还拿把剑,除了看起来挺帅,但是吓死人啊,按一般的剧情这就是个坏人呐! 倒霉! 正胡思乱想呢,叶挽君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怎么身上的衣服这么宽松了,稍微动一动就觉得有风钻进去。 低头一看,差点尖叫出来。她的衣服都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就像勉强挂在身上一样。脑子里还没来得及歪歪各种不可描述的情节,就又发现不对,她的四肢似乎变小了。 如果说她的衣服吧尺寸没变的话……那她现在的身体就是一个刚过十岁的小孩子啊!死神小学生把自己附身了吗! “醒了吗?”门外传来交流声。 “不知道,属下听公子吩咐,没有进去过。” “嗯,没你事儿了。” 听声音应该就是拿个拿剑的。 “你把人关这儿?” 这个声音倒是没听过,不过怎么这么熟悉呢。 “对啊,不然关哪里,大牢?” “我看你还真做得出来。” “你还生气啊,不就是让你配合一下吗。” “行行行,万大公子报案如神,一视同仁,我心胸狭隘。” 那个熟悉的声音边说边打开房门。 整个房间只有一盏油灯,此时已经是夜里了。 门一打开,进来一人,手里挈着盏油灯,叶挽君投过昏暗的灯光,看到那人的脸,惊讶地问:“老板!你怎么在这?” “你认识?”万暮白随后进来,听到叶挽君的话问卫霜。 卫霜满脸疑惑,摇摇头。 “我外面等着去。”卫霜把油灯一放,转身出去了。 叶挽君本来以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即使很魔幻,但顾不了这么多了,那个人确实是那家小店的老板,只是看起来年轻很多。 可当卫霜摇头的时候,叶挽君觉得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 “别看了。”万暮白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别想撒谎。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叶挽君还是不敢相信地盯着门口,虽然老板并没有跟她有多少交集,但她相信老板不会置之不理。 算了,反正自己穿到这个鬼地方,还没什么希望,倒不如像各种烂片里的情节,牺牲之前硬气一回。 “怎么啦,要问就问,废什么话!” 万暮白一愣,他参与过很多审问,对方抗议的、无视的、恐惧的、无赖的都有,虽然他现在这个不算什么正式的审问,但眼前这人都被绑住了双手,怎么还这么有种? 心里想归想,该问的还得问。 “姓名、来历、主使、目的。”万暮白冷冷地问。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叶挽君,自天际而来,什么主使不主使的,没有!目的……我还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呢!” 看什么,别以为本姑娘身体变小了,就好欺负,你这装逼的样子真的很无语,跟小孩装大人一样。 万暮白更疑惑了。乾坤卫有一套自己的审问方法,特别是对审问对象的话真假的判断。眼前这小姑娘虽然说话很激动,而且完全就是强撑着说硬气话,但说的话却都是真话,没有隐瞒。 “那个球是个什么东西?” “时间机器。” “时……什么?”万暮白完全听不懂。 “时间”他知道,“机器”他也大概能理解,可放在一起就完全不懂了。 “说了你也不懂……”叶挽君嘟囔着,怎么跟这帮古代人解释“穿越”啊! “小霜!”万暮白冲门口喊了一声。 “怎么了,你审讯归审讯,叫我干什么。”卫霜慵懒地进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很显然不想参与。 万暮白见卫霜这样子,换了个口气说:“明日你能否去请上官师傅去看看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卫霜伸了个懒腰:“行吧。不过,这小姑娘怎么办?” “先关着,明天再说。” “我问的是她的腿。” 叶挽君一愣,没想到老板不是真的无视自己啊,还知道关心她的腿。不过老板这一提,她的腿还真的有些疼,还好被木板夹住了,不然可能会更加难忍。 “府里的医官看过了,像这伤对乾坤卫来说家常便饭。” 喂,这位“小朋友”,你们真的很厉害啊,断腿叫家常便饭? 万暮白看着卫霜拷问般的眼神,终于还是屈服了。 “行了行了,上官师傅愿意来的话,就麻烦她帮这小姑娘看看。” 卫霜这才满意,转身欲走,忽听到背后传来一句“你这就走啦?” 卫霜和万暮白一同转身,诧异地看看对方,又看看叶挽君。卫霜愣愣地指着自己,向叶挽君递出疑问的眼神。 叶挽君点头。 卫霜为难地望向万暮白,万暮白却看戏似的耸了耸肩,一双明亮的眼睛仿佛在跟他说:“人家姑娘舍不得你,还不去啊!” “姑娘找在下有何贵干?”卫霜恭敬问道。 “你……不认得我?”叶挽君说。 “这……姑娘见笑了,在下真的不认得姑娘。” “诶不对啊,这……老板?”叶挽君试探地一问。 卫霜心想,是不是师父的哪个顾客,师父好像都没见过她出店,从来都是来去无踪,难道是看到自己进出店,以为自己才是店铺的老板?可自己这年纪也根本不像啊。 “姑娘说笑了,在下怎么有那个能力开店呢。” 叶挽君眼睛中的光芒黯淡了。 “没事……没事……”叶挽君自言自语着,又向万暮白问,“我什么时候能走?”言语中能听出,她已经是听天由命了。 “不一定。”万暮白冷冷回答,便与卫霜离开了。 房门在身后关上,传来轻轻地抽泣。 “她有问题?”卫霜问,其实不应该过问的,这毕竟是乾坤卫的事。 “有,而且有很多。”万暮白皱眉道,“不过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 “你怎么知道?”卫霜嘴角露出笑意,其实万暮白与叶挽君的谈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从叶挽君那个自我介绍开始,卫霜就已经觉得这个女孩子不是一开始以为的外敌。 “说的话,虽然很乱,很莫名其妙,但都是真话,而且完全没受过什么审讯的训练。还有一点,我没从她身上感受到任何修炼的痕迹。” “说不定是特地装成这样的呢?”卫霜笑意更浓了。 “那那个主使实在太会冒险了,不是单纯的傻子,就是把侦查任务当儿戏的傻子。” 卫霜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说:“这么晚了我就睡这儿了,你可别告诉我你把我的小院重新当柴房了啊!” 万暮白见卫霜这样,也放松了下来:“行,一晚上五千两,拿不出就半夜把你埋柴里。” 卫霜坏笑着:“那你明天陪我一起去找师父,让她给钱。” “别……我不要!” 当卫霜、万暮白二人打趣离开时,叶挽君的心情只能用心灰意冷来形容,死的心都有了! 老板不认识她,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还有那个审问她的那个人,看起来不错,但一直板着个脸,瞪也能把人瞪死,而且自己的身体还缩小了,腿也断了,时间机器也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叶挽君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思考着人生,本来她以为至少也要等到大学才会考虑今后,没想到现在就考虑了,而且令人崩溃的是,思考了一阵,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砰砰”传来敲门声。 “谁啊?”叶挽君习惯地回答,下一刻就有些后悔了,自己现在可是“囚犯”! “公子命我等送床被褥来,说春寒未散,别着凉了。”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回答。 公子?没想到老板在这个时空里还是个大少爷啊! “进来吧。”叶挽君看到手边有副拐杖,便拄着站起来。 说完,门就被推开,四个丫鬟进来,拿着被褥的那个帮她铺床,还有一个扶着她,防止她摔倒,另外两个在收拾屋子。 被这四个丫鬟简单一收拾,她的“牢房”变得焕然一新,没有多华丽,就是干净!被褥看上去也是新的,看上去就很舒服的样子。不仅如此,还带来了一身衣物,说是府里没有女装,只有夫人的旧衣服。 叶挽君心里一阵温暖啊,虽然老板不记得自己,但依然不忍心自己受苦,还专门派人过来。 躺上去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方便,虽然据那人说府里的医官帮她看过了,但还是不怎么相信古代人的医疗水平,而且看上去也没手术也没打石膏,还是两块木板夹着,万一她一拆骨头直接散架了怎么办!所幸她习惯仰卧,不算太遭。 至于衣服,叶挽君想到自己的腿,当即不想换了,直接和衣而睡,不然太麻烦。 第二天她醒来时也不知道几点,哦不对,是不知道什么时辰。根据她这只高考狗的经验,中间有一次醒来应该是早晨去上学的时间,然后又睡着了,现在应该是上午九点样子,也就是巳时。 叶挽君拄着拐到窗前,学着电视剧里看到的样子把窗户撑开。 “醒了?” 叶挽君被突然的一句吓得差点摔倒,愤愤地瞥去,果然是那个拿剑的,叫什么来着?老板好像叫他“万公子”,哼,哪家公子像他这样不近人情啊。 “你别吓到人家。”卫霜笑着数落万暮白。 还是老板关心她啊。 万暮白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还没完全洗清嫌疑,我必须……” “行了,”卫霜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必须怎么样?必须把她照顾好喽。” 转而客客气气地问叶挽君:“那个……叶……叶挽君对吧,我等能进来吗?” 叶挽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卫霜便推门入内。 此时天光明朗,比昨夜灯光昏暗好得多,让卫霜看清了叶挽君的面容,不禁赞叹。十三四岁的年纪,肤光胜雪,眉目如画,是个绝美的美人。即使是倚着简陋的桌椅,把发丝别在耳后这简单的动作,也显得清新脱俗,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叶挽君的气质给卫霜种跳脱感,是很活泼又不过分的那种,尤其是她的眼睛,里面像有太阳一般,充满了光芒和希望。 卫霜问过上官涟蕊,怎么才能像她那样博闻广识,上官涟蕊似是开玩笑地说:“你要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此时看到叶挽君,卫霜才明白“漂亮的眼睛”是什么意思。 身材还是没有发育的样子,但已经初见端倪,可以想象出她以后会是怎样的一个绝色美女。 卫霜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女孩子,光明、欢乐、希望、和平这些词语似乎都在她的身上体现了,仿佛她生在这世间就是要体会世间的美好的一样。 “那个……谢谢你啊。”叶挽君说道。 卫霜疑惑地问:“有何谢的?” “昨晚谢谢你派人送来被褥。” “啊?”卫霜愣了,他昨晚早早回去用“逐流法”进去修炼状态,根本没派什么人来送过什么,而万暮白肯定是回去写他那个该死的报告了。 那定是万暮白。这小子脸皮最薄,对别人好的事哪怕是被问到眼前了还是不好意思承认,就像是很丢人一样。而且昨天明明已经消除了对叶挽君的怀疑,还是板着一副苦瓜脸,别人可能觉得万暮白是做事周全,就卫霜看出来这小子是老毛病犯了,既想对人家好点,又死要面子不承认。 “喂,你不说,我可领这功了。”卫霜拍了拍像根竹竿似的万暮白。 万暮白动也不动,不知是真的“考虑周全”还是面对美女语无伦次地已经说不出话了。 “哎呀,算了!让你承认的又不是什么坏事,真的累死人。”卫霜抱怨着转向叶挽君,“喏,这厮才是送你被褥的。” 叶挽君“啊”了一声,显然不怎么信,指指万暮白,故意板着个脸模仿万暮白昨天的表情,向卫霜递出个疑问的眼神。 卫霜耸耸肩,仿佛在说“你爱信不信”。 最终叶挽君还是勉强信了,为难地说:“那个……谢谢你啊,我还以为是老板……” “什么老板不老板的,我有名字,卫霜。”卫霜自我介绍道。他很放心叶挽君不会与震雷镯案有关系,而且他觉得叶挽君也不是个会出卖他的人。 “那……这位……”叶挽君用眼神向卫霜求助。 “万暮白。”万暮白语气冷淡淡的。 “乾坤卫的公子,这儿是人家家里。”卫霜笑嘻嘻地说。 “怪不得人家叫他''公子'',不过按昨天的情况来看,哪里会有公子亲自去抓人的?”叶挽君腹诽着。 “你但凡有点好脸色,人家现在能这么怕你?”卫霜用胳膊肘捅着万暮白。 万暮白竟不好意思去看卫霜,还“呵呵”地发出和事佬的笑声,低声回答:“我这不是……怕出问题嘛。” “算了,不跟你争。让你承认个好事怎么比弄死你还难呢。” 叶挽君见二人如此,情不自禁地笑出声。二人又看着叶挽君,突然停了,旋即三人相视一眼,又笑了起来。 “说什么呢,这么好玩?” “师父到了!”卫霜一听便知道是上官涟蕊,表情又是尊敬又是欢喜。 叶挽君也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让卫霜叫“师父”,还如此尊敬。 上官涟蕊入内,叶挽君一看便觉得她有一种亲和力,明明没见过,但就是觉得很安心,尤其是在她刚到这里无依无靠之时更觉安心,竟没有因为是陌生人而感到戒备。 上官涟蕊看上去二十岁上下,眼中透着睿智的光芒,一袭白裙、一条腰带将她的身材完美地勾勒出来,一根白银凤钗简单地束起长发,不过即使如此长发还是去绸缎般垂到了腰际。 虽然卫霜也是随意束起头发,但与上官涟蕊相比,一个是放浪形骸、无拘无束,一个是超凡脱俗、不落凡尘。 也许是温柔的眼神,也许是优雅的姿式,也许是浅浅的笑意,让叶挽君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仙女下凡。 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 叶挽君想起了这两句,感觉就是为上官涟蕊准备的。 “我说怎么把我扔下了,原来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上官涟蕊打趣道。 卫霜把头埋到万暮白的肩膀里,似是不好意思。 “对了,我看过了,那个不像是法器,但设计甚是精巧,我挺感兴趣的。”上官涟蕊对万暮白说,“这位就是你让我来看的小姑娘?” 上官涟蕊弹了卫霜的额头。卫霜想辩解,但又不知从何说,什么叫让她来看的小姑娘啊?这话听得怎么这么奇怪呢?就像他图谋不轨一样似的。 “行了,躺上去我看看。”上官涟蕊柔声对叶挽君说。 叶挽君躺到床上,上官涟蕊拆下木板打量着,指尖聚了灵气向叶挽君的腿上探寻。 卫霜、万暮白二人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上官涟蕊,见上官涟蕊一脸严肃,不禁有些担心。 只见上官涟蕊灵气探入,叶挽君只觉得断腿处似是被一团棉花包裹着,暖洋洋地,还有些搔麻,仿佛骨头在快速愈合,还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有东西在皮肉之间挪动。上官涟蕊全然不顾四周,一心放在叶挽君的腿上,不一会儿,手指离开断腿,抽带着一根金色灵气丝线,像是钓鱼一样从腿里钓出一小团不知是什么东西,被金色灵气包裹着看不见。 上官涟蕊长出一口气,说:“行了。乾坤卫的医官还是厉害的,处理得非常好,只是稍微有些瑕疵。而且她的自愈能力倒也不俗,我帮她再治了一下,没什么问题了。过两天行该能走了,只是要完全好还需要些日子。” 接着,随手把光球朝桌子一甩,边上站的二人一看,倒吸一口气——竟是几片碎骨! 若说骨头断了最难治的是什么,不是如何接上,而是在断的时候会有细小的骨片停在皮肉之中,若不能取出,有可能会成为病根。 或许高明的大夫能取出来,但风险也同样很大,需要切开皮肉,非意志坚定之人,根本受不了那如凌迟般的痛苦,所以大多还是选择不取出,相比日后稍微有些不便,谁也没那胆子去试试剥皮割肉的感觉。 可奇迹就在眼前,简直无法想象,上官涟蕊竟然不用刀石,用灵气就能将叶挽君腿里骨头断开时里面的碎骨抽离,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法术啊! 见上官涟蕊面色淡定,气不长出,二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卫霜说:“师父刚才表情这么严肃,真的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有事呢。” 上官涟蕊回答:“小霜你可要记住了,什么事能随心处之,什么事要严肃处之,是一定要分清楚的。疗伤一事,说小了是解人苦痛,说大了那可就是别人把性命交在你手上了,怎能不谨慎行事?” “徒儿明白。”卫霜作揖道。确实,那些医者在行医时要辨其病位病性,还要切脉望舌等等,即使医术再高超,再游刃有余,一旦行此救命之术,必定谨慎小心,不能有半分疏忽,否则小小的偏差,就有可能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修炼也一样,卫霜虽然有“逐流法”能保持经脉的扩张状态,以免修炼时间一过,经脉回缩了,这样便收效甚微,但真正到了修炼的时候一点不敢马虎,不然那可是会走火入魔的! 师父这是告诉他,即使实力再强,有些事情就算能轻易地办到,但是该认真的,还是要认真,不可因为妄自尊大,反而做不好。 上官涟蕊这么一说,不仅是卫霜和万暮白,连叶挽君也对她增添了很多好感。 “谢谢姐姐,我觉得好多了。”叶挽君冲上官涟蕊甜甜一笑。 “诶,叫不得叫不得!”万暮白拦着。 “怎么了?”上官涟蕊疑惑地问。 “上官师傅,您是小霜师父,又是我的师傅,她若叫你姐姐,岂不是成了我二人的师叔了?”万暮白故作为难地说,脸上竟有委屈之色。 三人一听,都纷纷哈哈大笑,昨晚的不愉快也全部忘了。 “姑姑……” “什么?” 叶挽君先是低声说了一句,此时抬起脸,太阳般的眼睛注视着上官涟蕊,又重复了一遍:“我就叫你姑姑吧,这样既不是占他俩的便宜,又不会显得疏远。” 上官涟蕊绣口微张,好像还没反应过来,随后便露出温暖关怀的笑容,揉着叶挽君的头。 “好。不过,你这可是一丝防备都没有,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啊。” 似是打趣,又似是责备。 “对啊对啊,若是遇上的不是师父,而是我跟暮白,肯定没这么好了。”卫霜嬉皮笑脸地说。 “为什么?”叶挽君不解地问。 “因为突然有人突然表示亲近,要么就是个傻子,要么就是别有用心。”万暮白接过话,语气又变得冷冷的。 叶挽君听了他们的话,不知为何,想起了以前看到过的“费米悖论”,具体内容忘记了,但结论很简单,因为那个作者用了一个很巧妙的比喻:在一片危机四伏的森林里,一个猎人若是发现某处有动静,虽然无法判断是野兽还是其他猎人,他的选择就只有一个——开枪。 对于卫霜和万暮白确实如此,一个曾经是逃犯,一个曾经不知多少次执行过危险的任务,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不过,卫霜那时实力不足,只能隐蔽,而万暮白与乾坤卫有专门的暗号,能辨别身份。若是不考虑实力因素,把他们放到这样的一个森林里,他们肯定会做出和猎人一样的选择,即使对方有可能是自己的挚友。 不过,万暮白说完这话,卫霜就反驳道:“那你当初是别有用心还是傻了?” 卫霜说的便是他们的初次见面,那时万暮白见卫霜听出了他《桃园意》中隐藏的意境,立刻不在乎他的来历种种,以知己相待。 万暮白听出卫霜的意味,反问:“那你呢?” 的确,那时其实是卫霜先出现,毫不怀疑万暮白的身份,直言所感。 “我……我……”卫霜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行了,吵吵闹闹的,还让不让我这外甥女好好休息了。”上官涟蕊掩面笑道,把二人赶了出去。 “诶,叶挽君,回头我父帅也会来问些问题,没什么刁难,如实回答就行。”万暮白临走前提醒。 叶挽君点头示意,又看着自己双手发呆,想到万暮白和卫霜嘻笑打闹的样子,叶挽君突然悲从心起,哭了起来。 卫霜与万暮白情同手足,虽然让气氛变得很是欢快,但如今二人离开,叶挽君想到自己穿越量子之海来到这个时空中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不禁痛哭。 “姊姊采药去呦,将军上战场呦,早日得胜归呦,取我好还家呦……” 上官涟蕊把她搂在怀里安慰,轻声唱着小调,悠扬婉转,似乎藏着千般情思、万种深情,飘飘荡荡,让叶挽君宛若躺在云端,迷迷糊糊,困意渐增。 “姑姑,我想姐姐了。”叶挽君弱弱地说着,终于眼皮合在一起,沉沉睡去。 梦里,叶挽君看到了卫霜,看到自己在卫霜的小店里闲聊,抱怨着姐姐如何如何严厉,画面一转变成了卫霜和万暮白在嬉闹,渐渐地又变成了她和姐姐在嬉闹。突然,如掉进了漩涡一般,画面扭曲了,自己掉进了一片深水中,想挣扎却不能,只有上面的光亮越来越远,最后被黑暗吞没了,然后便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想不到了。 “嘤……”叶挽君一觉睡醒,揉着眼睛让视线清晰,“姑姑……我睡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吧,不多。”上官涟蕊在一旁修炼,察觉叶挽君醒了,便停了下来,“稍等会儿,万可要来问你些事,不用担心,你的嫌疑基本已经洗清了,所以随便回答就行。” “嗯……卫霜呢?”叶挽君打了个哈欠,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万可”是万暮白的父帅。 “可能……在跟万暮白打架吧,或者……就是在看书。”上官涟蕊说得漫不经心,应该二人已是家常便饭。 “看书……要考试了……”叶挽君还是有些迷糊,稀里糊涂地嘟囔着,谁知上官涟蕊实力超群,耳朵也是极其灵敏,肯定听着了。 “对啊,荆楚书院要考试募生了。” “书院……”叶挽君不解,便把自己知道的那些入学考试之类的带进去,大概理解了。 “要不是……我……”叶挽君瞄了一眼断腿,又偷偷看了一眼上官涟蕊。 上官涟蕊一笑,自然知道眼前这小姑娘是好奇,想跟着一起去看看,说:“可以啊。” “真的?”叶挽君的眼睛顿时发亮了。 “你会些文学吧?” “嗯嗯嗯。”叶挽君连连点头。 “那武功呢?” 一说到这个,叶挽君答不上来了,她只会点姐姐教她的防身术,而且也没好像是这个世界特有的,上官涟蕊展示过的,额……内力?应该是吧。 见叶挽君有为难之色,上官涟蕊眉头一皱,随即巧妙地掩盖了过去,安慰道:“别伤心,我是荆楚书院的典籍厅主簿,你若有兴趣,随时来我那看看。” 面对上官涟蕊的邀请,叶挽君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随后,万可前来,上官涟蕊只好回避。叶挽君也像万暮白说的,句句属实。而且万可确实没问些什么难整的问题,也就是叫什么、从哪来之类的。实际上也没什么可问的,万暮白问的差不多了。不过……看万可的样子,似乎对“从天上掉下来”这个答案有些不满意。 上官涟蕊径直前往万暮白的白芷园,见万暮白在练剑,而卫霜倚坐在栏杆上看《万灵书》,一招手,二人便放下手里的事。 “师傅如何?那个……”万暮白想问上官涟蕊探到的叶挽君的情况,但又觉得这么问是不是有些多疑了。 “我来就是要说这事的。”上官涟蕊坐到石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说,“趁她睡着的时候我看过,底子还算不错,但没有一丝灵气或者兵气,顶多身体挺结实,应该稍微练过一些武技,但不精熟。不过……” “不过什么?”卫霜急切地问。 “她实际上,实力在我之上。” “什么!”万暮白和卫霜惊呼,上官涟蕊徒手废王钦玉,对待万可也仅仅是因为他是乾坤卫统领、万暮白的父帅才有所礼遇,至于修为根本看不上。 要知道,万可是个化神二重的剑修,上官涟蕊如此,必定实力在他之上,可现在她竟然说那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实力在她之上? 上官涟蕊说这话时虽然听起来轻描淡写,但眉头紧皱,根本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也就是说她真的有问题?”万暮白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要真的有这么一个化神期的高手,出了什么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卫霜感觉不对,好像上官涟蕊话中有什么问题:“可师父不是说她没有一丝修为吗?” “对。”上官涟蕊同意了。 卫霜静静地等着,万暮白却实在放不下心。 “她的修为被封印了,而且封印得非常巧妙,若不是化神期且长期钻研封印与修为之人根本发现不了。”上官涟蕊依然说得云淡风轻。 “那她是要隐藏什么?”万暮白问,现在对叶挽君的怀疑又在他内心升起了。 “不知道,但是,这个封印是他人所为,好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出生就带着的。” “出生?”卫霜语气中透着一股同情。一个女孩子,出生就带着封印,制住了她的修炼前程,在这个实力至上的世界,那简直就是被上天所抛弃的。 “对,因为她的经脉没有被封印扭曲的迹象,而且循行通畅,没有堵塞,所以才说是出生便带着了。我真的想不出是什么人能有这般实力。”上官涟蕊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也许……是神吧。” “可是……总是要有原因的吧,为什么会一出生就……”卫霜不甘心地问。 “可能……就是因为她的实力太强……”上官涟蕊叹息道,“羊群中羸弱的羊会被杀死,以免传播病害,而聪明的羊也会被杀死,以免带领羊群逃跑。她……” 出生之时便天赋异禀,从娘胎里就有强大的实力,可以说是所有人都羡慕的机遇,可正因为如此被上天忌惮,降下封印,即使日后得知也无能为力,只能接受自己本应有的如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实力就一生无有用处。 修炼之罪,莫过于此。 上官涟蕊眼中闪过了一丝落寞。 “可有破解之法?”开口的不是卫霜,是万暮白。 上官涟蕊摇摇头,仿佛这封印的不是叶挽君,而是她自己。 天要亡彼,非人之罪! “你们莫担心了,来日方长,我会试着找到帮她解开封印的方法。”上官涟蕊说,一句话如黑暗中的光亮,让二人压抑的心情缓解了许多。 可是,连上官涟蕊也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究竟是出于什么。 是对不幸者的同情?不是,她早已经学会了冷眼看世态炎凉,不幸者甚多,她不可能,也不愿意一个个地同情。 是对卫霜和万暮白的安慰?不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个看不到结果的诺言。 是对强大的力量的好奇?应该是的,可内心却在否定,因为她不是一个冷血到用他人的不幸满足自己求知欲的人。 那是为什么?上官涟蕊思索着,一想到叶挽君,就想到她太阳般的眼睛看着自己,樱桃小口吐出清脆的声音:“我就叫你姑姑吧。” 连上官涟蕊自己听得都觉得有趣,而且还无厘头,可似乎……就是因为这个无厘头的原因。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挺好的,让她知道自己在神州还有人牵挂。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卫霜第一次叫她“师父”的时候。 第十六章 文试 “快点!要赶不上了!” “你还好意思说!真的是剑痴吗!”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我也忘了!” 卫霜、万暮白二人在索隙城中狂奔,拨开人群朝荆楚书院冲去。 今日便是文试的日子,卫霜早早地起来,到天澜湖边找万暮白,一看还未到卯时,便准备先看万暮白练会儿剑,谁知一下子忘记了时间,转眼就快巳时了! 而巳时开始考试,荆楚书院在索隙城西北,他们在索隙城南! “马匹借一时,感激不尽——”万暮白扔下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跟卫霜一人一匹马,在他拖长的一个“尽”字中奔驰而去,只留下牵马的汉子一头雾水。 这……他好像是被抢了…… 二人骑着马一路黄沙,终于到了荆楚书院。 “你们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进去了!” “抱歉抱歉,没注意时辰。” 跟一脸震惊的叶挽君打了声招呼,二人赶紧进去,各自领了块木牌,又看了各自的考场,便分手去考试了。 这点上荆楚书院还是有些公平的,所有人进去考场之前都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各自的编号,那些编号都是随机的,之后也都是以编号来考试,基本不会有徇私舞弊的情况,毕竟眼前只有编号而没有人名,除非认得出那人。 卫霜的是辛亥十,万暮白是已未五。 卫霜找到了自己的考场,门口有个护卫把守着,大概是筑基期的修为。卫霜给他看了一眼木牌,结果被告知超过一刻钟便不能进去,卫霜的汗都下来了,听到自己可能无法去考试,急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几乎要掉下来。 结果那个护卫看了一眼边上的钟漏,已经过了一刻,在二刻中间,结果他竟然把刻度往上一提,正好到了一刻的位置,笑着说:“正好,晚来一点都来不及了,进去吧。” 卫霜道声谢,赶紧进去考场。 考场里是真的安静,几乎能听到笔尖在纸上行走的沙沙声,或是能听到几个人磨墨的声音。 四周站了四个护卫,一动不动,如同四座雕像,看着所有的考生,中间的是这个考场的考官,卫霜一看,竟是自家师父!上官涟蕊看到卫霜最后一个前来,露出了责备的眼神,接着示意他赶紧入座,随后便闭目养神,仿佛整个考场都与她无关。 卫霜入座后,一边研墨一边看考题,结果竟哭笑不得。 一尺长的焦黄色考卷的右上角写着两个端正严肃的字——灵气。 若不是在考场,卫霜真的找大笑出声,看着这两个字,卫霜含笑摇头,心里暗爽,真的是天助我也!要知道,他拜上官涟蕊为师的第一个晚上,上官涟蕊便跟他讲了灵气与兵气的来源和运用,而且他还举一反三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如今这竟然成了他的考题。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声音很粗,应该是那四个护卫中的一个,以为自己是要作弊。 卫霜一看墨大概够用,提笔蘸墨,脑中所想尽化作笔下所写: “天地初为混沌,而分阴阳,阳者上升为天,阴者下沉为地,气存于天地之间,万物之所生也。 万物生时与天地无异,皆出于混沌,而混沌之气是为元气。元气在体分阴阳,阴气化营,滋血脉皮肉;阳气化卫,御外邪内伤。 灵气者,体阳之为所用也。中正而不倚,平和而不烈,怀柔而不戮。虚不实,外不内,升不降。故而灵修修炼,求诸己而不求诸物,纳天地之清气,汇于肺腑,成自身之灵气,于兵气修行,易也。 灵气之修行,在诸己。打坐运功,以采天地之清气,合己身之精微,于胸中积聚,是为宗气,宗气为灵气速通之道也;气存于丹田,丹田为''气海'',气之本源也。灵修调气,于丹田始,经宗气,至所欲至。此为运气之途,故而修炼逆之,调精微至胸中与清气合,降至丹田。 诸公欲问,我等灵修不求外物,法器丹药何用?吾言,修为之多寡乃实力之本也,武修借兵器、武技之力调自身之力,故而刚猛异常,不束于修为,而灵修不然,以己身御法器,若无御器之力,如羸弱抡大斧,终为器所伤。 丹药者,草木生灵之精也,其灵气亦从天地。服丹修炼者,以丹药之灵气替采气也,似疾也,然炼丹谓之时乎?化丹谓之时乎?丹毒谓之时乎?冥想固本谓之时乎?故而灵修之力仍在己也,在己之步步为营,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慎之慎之。 毫末之言,不足为道,贻笑大方。” …… 洋洋洒洒,卫霜最后一个“方”字写完,潇洒收笔,起身离开,与上官涟蕊对视一眼,拱手离开。 此时已经有人写完离开了,卫霜不早不晚,剩下还有一半的人。 卫霜走出考场时,看到万暮白和叶挽君正在等他。 “怎么样啊,难吗?”叶挽君忍不住问,她现在终于理解了新闻里那些拿着西瓜苦苦等待的家长了,她的心情跟他们一样。 卫霜神秘兮兮地,也不说话,面无表情。 “很难吗?”万暮白试探地问。 “你的题目是什么?”卫霜开口沉声问,像嗓子里卡着什么东西一样。 “额……还行,题目是《人剑》,勉强能写一些。” 卫霜突然绽开笑容,哈哈一笑:“我的是《灵气》,运气太好了!” 叶挽君一阵无语,既然都很容易还装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考生陆陆续续地全部出来了,考官将卷子收起,送到主考官那里批阅,然后就是等待结果了。 一开始两人还很淡定地坐在栏杆上兴致颇高地聊着自己的文章,自己如何灵光一闪,如何游刃有余,如何文采斐然,说得正起劲,叶挽君在一边附和,仿佛这两人是神州最有才学,见识最广的人。 接着渐渐噤声,二人谁也不说话,偶尔抬眼瞧一眼批卷的房间,然后叹口气。期间叶挽君试图引些话题,结果两人只是回答短短几个字,生生把话题聊死了。 然后,万暮白最先起身,烦躁地来回踱步,走两步看一眼批卷室,又叹气又抱怨批卷如何慢。本来卫霜虽然心里也有些不耐烦,可是还勉强能忍住,但万暮白烦躁地心情把他也弄得担心起来,一开始只是抖腿,最后也站起来,跟万暮白一前一后踱步,看得叶挽君眼睛都晕了。 最后,也不知谁先提及,开始担心自己所写的内容了。 “小霜,我好像漏写了剑招和兵气的结合了。” “哎呀!你这一说,我好像想起来,我忘了说灵气与兵气的区别了,或者没有怎么写详细。 …… “哎呀!完了完了!要死要死!怎么办啊!” “师父还指望我们能夺魁首,如今能不能过关都不一定了!” “完了完了!” 叶挽君看两人这样子,哭笑不得,想起了她那个世界,凡是学霸必定是最慌的那个,仿佛交了白卷一般,最后成绩一出来,妥妥的。 终于,从巳时开始考试,现在午时三刻,批卷室的门终于开了,出来一个衣冠端正的中年人,拿出一张榜单,贴在布告栏上,一群跟他们一样焦急等待的考生一窝蜂地涌上去,讨论声铺天盖地,仿佛要把荆楚书院掀翻一样。 万暮白和卫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去。 叶挽君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个学霸在这儿装,大大咧咧地说:“你们考号多少,我帮你们去看。真是的,婆婆妈妈,还不如我一个女孩子。” 不一会儿,叶挽君一脸鄙视地回来,看着他们。 “怎么样?”卫霜一双眼睛紧盯着叶挽君,像是怕她消失一样,既期待,又害怕知道结果。 “你直接说吧。”万暮白仿佛泄了气一样。 看着叶挽君眼中的鄙视,估计自己是考砸了。 “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脸啊!”叶挽君大叫着,“我真的受够你们了!辛亥十,魁首,二十四分;已未五,榜眼,二十三分!真是的,一个第一,一个第二,在这里装什么不会啊!” 二人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 “我就说嘛,紧张什么?” “就是,完全没必要。” 叶挽君满脸黑线,这俩货脑子有坑吧。 三人一同又在书院中逛了几圈。 文试下一场还有一段时间,顺序就按第一场的名次来,本来卫霜和万暮白很担心,不知道会问些什么,但经过第一场,似乎释然了,而且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谓的紧张只会让事情往坏的方向走。 “这里就是武试的场地啊?”叶挽君看着比学校的操场还大一圈的校场。 “嗯,明天一天考第一场武试,至于第二场,要到后天再进行,到时候校场周围会坐满人,看着比试。”万暮白热情地给叶挽君介绍道。 “暮白,你这一下子说的话都能顶平时好几句呢。”卫霜打趣道,“哦~是不是叶挽君……” 万暮白看着卫霜狡黠的笑容,笑骂着扑了上去。 “那……姑姑肯定会在喽?”叶挽君看着二人打闹,也没有拉,也没有劝,简简单单地一问,二人立刻停了手。 “这……实不相瞒,我文试第一场的考官就是师父。”卫霜说。 “果然,上官师傅在考官之列。”万暮白一锤手心,“你怎么一开始不说呢?” “一开始是太激动了,只顾着说考题,忘记说了,后面又这么紧张,哪有心思讲这个,然后谁知你我这么好运,一放松,又忘了。” “你还真……” 没等万暮白又跟卫霜斗起嘴来,叶挽君便插上话:“你们怎么不想想第二场会问些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万暮白和卫霜开始思索。 叶挽君看着二人认真思索的样子,不禁明白了姐姐跟她说的“认真起来的人才最有气质”,看着吊儿郎当的两个人,仿佛一瞬间就把一身的放荡不羁全部扔下,此时在叶挽君面前的才是两位“公子”。 万暮白喜欢来回走动,可能与他修炼快剑有关,随着他的步伐,环佩之间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不疾不徐,很是均匀。翠绿色的长袍随着他的移动,衣袂随风飘起,长发拂在空语剑上,有种莫名的美感。万暮白负手,左手有顺序地握拳又张开,应该是他的一种习惯吧。 卫霜两手插在袖袋里,抬头望天,眼神渐渐涣散,似是出神,又似呆滞,一动不动。卫霜没有万暮白这么多的配饰,只是一身素白,原来万暮白送他的那身被王钦玉揍坏了,但没有任何装饰,让他此时看起来有股超脱的气质。 其实二人真的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尤其是在第一场文试成绩公布之后,只是未知往往比危机更让人恐惧。 卫霜正在把各种要素集合起来,这是他以前听万暮白讲从徐武那里学案例时有的一种想法,将所有有关的要素碎片集合到一起,进行整理,然后组成一个有缺失的场景,接下来的推理就是填满那些缺失的场景,将它变成一个完整的过程。 此时卫霜就是在想考官出题时的场景,了解的有这次荆楚书院募生的目的、规模、参与人范围、平均实力、一般才学,还有就是刚才第一场的排名,未知的是考官的信息,至少知道自家师父是其中之一,若是师父……应该会问一些修炼方面的,比如方法什么的。这次募生卫霜粗略算了一下,大概有近千人,最后肯定不会全部录用,他看到有六十人在第一场文试就淘汰了,这个淘汰人数并不多,而文试不是个能让人服气的阶段,要淘汰且让人心服口服,武试才是关键。 所以,文试其实并不会为难他们。 想到这里,卫霜露出了微笑。 正巧此时批卷室外传来一阵阵的“辛亥十”的喊声,如声浪般,像是所有的考生一齐高呼起哄,想看看那个魁首究竟是谁。 可是卫霜还是一副魂魄出窍的样子,对外界不理不睬。 “卫霜!醒醒!”叶挽君大喊着,差点要去提着卫霜的耳朵喊了。 “啊完蛋!”卫霜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聚集灵气在脚上提速,跑得一路电光。 “让让!”卫霜冲着人群喊了声,一蹦越过,落在了那个之前出来贴榜单的中年人面前。 “告罪。”卫霜拿出了自己的木牌,然后作揖道歉。 中年人看到一个人突然落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接着又恢复了平素的表情,仿佛并没发生什么,只是淡淡地让卫霜跟着他,进了批卷室。 卫霜进了批卷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只是很普通的一间,角落里,里面围着摆了五条几案,坐着五个人,而那个中年人退到一边,不言语了。 坐在中间的是上官涟蕊,卫霜以为师父还给他个鼓励的眼神什么的,但没有,一想也对,要是被有心人抓住了,不知会说些什么呢。 而坐在师父右边的,竟然是万可,对了,索隙城可是乾坤卫的治所,万可又号称神州剑术第一人,而且学识渊博、见识广泛,文武双全,让他来做考官完全合适。 还有一位,卫霜看着眼熟,好像就是那日跟着万暮白一起来荆楚书院时见过的范文举,还是文质彬彬的样子端坐着。 另外还有个严肃地老者,和看上去有些散漫随意的中年人。 上官涟蕊脸上挂着平时淡淡地笑容,另外四个人或严肃,或好奇,或鄙夷地看着卫霜,卫霜行礼一圈,自行从边上垒起来的坐垫上拿了一个坐到中间,很标准的跻坐,万暮白给他纠正了很长时间。 “还没让你坐下。”神情严肃的老者闷声说道,语气有些不悦。 “啊?”卫霜装作惊讶地说,“可这是最尊敬夫子们的礼了。” “怎么这么说?”范文举饶有兴致地问。 “若我只是站着,那岂不是下属带来了各种事务,各位夫子日理万机,让夫子想起来那些烦心事,那晚辈不是自找死路嘛。”卫霜嘴角微微笑着,言辞谦卑,全程眼睛低垂以势恭敬。 “你还能跪着说。”万可说,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只是从表情上看似乎有些为难卫霜。 “跪着那是仆人禀报,相信夫子们肯定不愿意在这里品评天下才子英雄的时候听到琐碎破事。”卫霜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他故意把二者联系起来,实际上就是他不想向除师父和万可以外的人低头,而且说话很巧妙,说他们“品评天下才子英雄”是在奉承他们,而且其中还有层意思:他就是给他们“品评”的“才子英雄”。 语气很是恭敬,内涵也很是倔强。 “好!辛亥十,别人不管,我这的五分,给你了!”那个随意散漫的中年人说。 “不敢不敢,夫子谬赞了。”卫霜道谢着。 “你的文章我等都看了,比起那些长篇大论,言之无物的要好得多,精炼得多。”范文举赞许道,“只是其中我等还有些疑问,可否为我等解惑?” 卫霜行礼回答:“自是可以的。” “你说灵气乃营气所化,那是否人人皆可修炼?”范文举问。 “非也。人之元气化营卫二气,营气以其温养、滋润化灵气,故而灵气合此道。然此虽有母子之亲,营气化灵本就是修炼之根骨,能否做到,便决定能否修炼,而多少营气能化灵,则关系到了根骨。” “营气乃元气之阴所化,而你又说灵气乃体阳之用,岂不是矛盾?”老者说。 卫霜对这个老者并没有什么好感,可能是因为他严肃的气质没有丝毫亲和力。 “然也。营气实不虚,处经脉之里,此为阴象也;反之,卫气虚不实,处经脉之外,此为阳象也。然,夫子莫忘其气之动。营气动则滋养、温旭,合阳象生机之义;卫气动则御邪、除病,合阴象肃杀之义。而灵气、兵气,皆调体之气所动,所动为所用,故而灵气为体阳之用也。” 老者的表情丝毫没有任何波动,但微微的点头已经表示了对卫霜的满意。 “汝言丹药法器无用,为何?若无用,何以修炼之人皆求灵丹宝器?”老者接着问。 卫霜暗暗叫苦,本以为第二场只是问一些与自身修炼相关的,谁知道这几位却在给自己迟到之下写出的文章“挑错”,看上去还兴致勃勃地,看来师父和万可也是如此了,而且万可是神州出名的文武双全,师父据他所知更是精通各家功法,看来是不好过关了。 卫霜回答:“非是无用,而是较平常修炼并无多少便利。” “比如?”老者问,语气似乎有些着急。 “丹毒。”卫霜轻吐出两个字。 不仅是老者,另外三位考官都露出了幡然醒悟的表情,上官涟蕊则更多的是欣慰。 这两个字看似平常,其实触及到了修炼者心中的一大痛处。任何丹药都是仙草的精华,本是纯正的天地元气,可由于炼丹方法、服用方式等错误,丹药入腹之后多多少少会带着丹毒。 原因有很多,以上说到的两个还是次要,主要的原因在于,无法真正炼出纯净的,没有杂质的丹药,所以丹毒是一定存在的,至于炼丹和服用方法,只是尽量减少丹毒。 虽然品质与丹毒的量成负相关,但是越是高阶的丹药,丹毒就越多。因为高阶的丹药意味着用高阶的仙草,同时意味着炼制难度的提升。而且炼制难度与炼丹师能力的提升根本不在同等水平上,哪怕是元婴期的炼丹师,能炼制的也就是金丹期的丹药而已,若要炼制元婴期的丹药,要么炼制失败,要么炼出的丹药丹毒含量远远超过最低的要求,简而言之,同阶段炼丹师无法炼制同阶段丹药,否则就是在浪费仙草。 所以,从来最高只有元婴期的丹药,而没有化神期的丹药。 而丹毒积聚在体内很是顽固,要花很大的力气去化解,在座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排除丹毒的经历。可以说,排除丹毒花费的力气完全可以用来提高用丹药提升的那部分实力。 不过,丹药胜在快捷,丹毒虽然顽固,但不到一定程度不会发作,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去慢慢化解。 可是,服用过丹药,就意味着身体其实已经受到丹毒的污染了。 万可年轻的时候作为乾坤卫公子,高品质的丹药自然也不会少,直到有次练剑时吐血数升,而且都是漆黑的污血,吓坏了楚怀、卫震等,之后才知道丹毒之害,自此之后便不再服用丹药,全靠自身修炼。上官涟蕊比万可好得多,她第一次见到那种小药丸就觉得其中有种她不喜欢的感觉,便没有服用,而且还拉着自己的“大徒弟”不让他吃一颗,后来自己有所研究,只觉得庆幸,没有让自己灵体受污染。 卫霜只是说了“丹毒”二字,不做任何解释,因为任何解释在资深修炼者的亲身经历面前,都会显得十分苍白。 虽然这是谁都熟知的一点,但正是因为熟知,所以才会忽略。 卫霜此处的高明就在于,他将这人人熟知但会极易忽略的关键点了出来。 “那法器呢?这可没有什么妨害。”老者严肃地表情软化了。 “以己身御法器,若无御器之力,如羸弱抡大斧,终为器所伤。”卫霜背诵着自己文章里的内容,“法器要与实力相匹配,弱于自身则如持木刀木剑上战场,武功再强也是受到束缚,而所法器强于自身,则无法发挥其真正力量,只是让法宝蒙尘罢了,即使强行发挥出了,也是抵挡不了法器反噬的。” “内息之强,飞花摘叶皆是利器。为何弱于自身的法器会成束缚?难道不能化平庸为精良?”老者追问。 “夫子,我所言强弱,不仅是法器威力,还是法器的承受力。”卫霜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说这么多话还是很累的,“一旦灵气超过法器承受的范围,法器直接报废,这不就是束缚了?确实会有将低阶法器化腐朽为神奇的例子,但这样一来,那件法器就不再是低阶了。兵气则不然,对于武修而言,武器只是一个发出兵气的媒介,并不是将兵气注入其中。” 老者听完,沉默不语,闭眼抚摸着胡须,良久吐出浊气,说:“孩子,难为你了。” “夫子之问,在下受益匪浅。”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我倒觉得未必!”万可插入说道,仿佛根本不认识卫霜,只当他是个夸夸其谈的狂生。 卫霜精神一振,最后只剩下万可和自家师父了,究竟如何让他们满意呢? 万可接着说:“我看小子是看不起武修。” 卫霜作揖问道:“何以见得?” “''灵修修炼,求诸己而不求诸物,纳天地之清气,汇于肺腑,成自身之灵气,于兵气修行,易也。''是汝所言乎?”万可语气咄咄逼人。 “是。”卫霜冷静地回答道。 “此非瞧不起武修?岂不是说灵气修行比兵气便捷,灵修实力比武修强?”万可完全不像平时那种平和中正,倒有点像个偏执狂。 “夫子说笑了。”卫霜以柔对刚,谦卑地回答,“夫子仅看到修炼速度,却忘了修炼之实。武修之长在体,灵修之长在气。然而,实力之强弱在用。各有所长乃各处皆有之理,此非强弱之别。夫子不妨关注一下,修炼速度上,于筑基、结丹、金丹之时,灵修快于武修,然金丹至元婴,是否能破丹结婴,武修却明显比灵修容易。此间缘由……” 卫霜故意拖长,吊着万可。 “快快言讲!”万可逼人的气势在这声催促中少了很多。 “灵修之便在于能从自然直接吸收灵气为自己所用,而武修在内息提升的同时还要关注武技、身体等因素,一个专心只攻内息,一个却要分心,自然灵气修行快于兵气了。而到了破丹结婴时,所需的不仅仅是内息,身体更为重要,否则是受不了期间的压力的。” 万可不禁点头,想到自己破丹结婴之时,那种痛苦不亚于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万可虽然修习乾坤剑法,重在速度,但毕竟也是武修,身体比一般灵修也要好上百倍,可依然承受如此痛苦,那如果是没有在意身体修炼的灵修呢? 每每想到此处,不由觉得自己选择武修真是幸运。 “不过,万物都有其公平之理。同等水平,武修还是略强于灵修。因为武修对兵气的作用比灵修对灵气快捷得多,灵修需要念咒,而武修在对战灵修之时,最忌讳的就是让对方完整念咒。到了元婴之后,两者几乎是齐头并进,那时灵修基本都会直接释放法术,不再需要念咒了,而且装备等外物也差不多,二者的差距也就停留在了经验上。 “说来也不怕夫子笑话,晚辈若是有贬低武修之心,那可太对不起师父了。晚辈乃灵修,在炼体期时,师父所教法术只有一个,那时看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反而让晚辈修习武技,竟在两个月不到便突破炼体期,此时教了晚辈许多法术,任然要求别把武技落下,哪怕只是作强身健体。” 万可此时露出了笑容,笑容中带着一丝狡猾,似乎在说“好小子,可算有理由给你开后门了”。 最后只剩下上官涟蕊了。 卫霜并没有因此放松,反而正是因为那是自己师父,所以才更加紧张。 “说得不错。”上官涟蕊绣口轻动,声音宛如风铃般清脆悦耳。 卫霜作揖之后又俯身下拜:“夫子谬赞,晚生狂妄之言,不值一提。” “你说了这么多,如此详细,将此全部写入文章,岂不如虎添翼?”上官涟蕊淡淡问道,语气平淡,仿佛毫不在乎,可偏偏让卫霜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如攻敌之力,三分攻敌,七分守御。”卫霜语气还是像之前那样恭敬,可另外四人很明显听出,这个在刚才还对答如流的少年,此刻竟然很是紧张,明明上官涟蕊所问的比他们挑刺要和缓得多。 “所利者,御所羸处。攻敌所利虽险,然若能破之,则如山崩。为文亦如是,吾所写入细微,面面俱到,则此时所问及便无从回答。细致入微则周身破绽!” 卫霜的话很简单,越是锋利的利刃,越是容易豁口,而他如果那时写得越是详细,一旦被问及,反而越难回答,因为那超出了自己的所有预料。 “行吧,若问你那文章,想必你也早已有了答案。不如,问些别的,我只问一个问题。”上官涟蕊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你究竟,为何修炼?” 那四人愣住了,本以为上官涟蕊会问个难题,比如修炼技巧、法术运用等对于练气期灵修来说还没有接触到的事,又或者是自身修炼计划等未来道路的问题,来考验其眼光是否长远。 可修炼的原因这种问题,那不是白送的吗? 为什么修炼?还不是为了追求实力的巅峰,为了那超出众人的地位,亦或是想探索那个超越化神期的传说。 这些原因,难道不是明摆着吗? 然而,可别忘了,卫霜可是文试第一场的魁首。既然是魁首,追求又如何能与一般人一样?而且,既然是问魁首,所希望得到的回答又怎会跟一般人一样?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万可,看上官涟蕊的眼神多了许多敬佩。万可虽然知道她是卫霜的师父,但并不认为会因此放水,反而会更加苛刻。 见上官涟蕊这么问,万可明白,这相当于是问卫霜“你想在我这学到什么”或者是“你凭什么志向让我倾囊相授”。 这不仅是对卫霜的文试,还是师父对徒弟的考验。万可相信,若是卫霜回答不好,上官涟蕊虽表面上不说,实际上不会再对他有很高的期许,甚至不会再非常在乎卫霜的修行了。 当卫霜听到上官涟蕊的问题时,已经想到了万可所想,不禁有些失落,明明叫了这么段时间的“师父”了,却有可能就此结束,真叫人难以接受。 他甚至有几回骗自己,师父不会如此,可每次自己反驳得都很无力,连自己都不信。 他究竟为何修炼?为何原本与万暮白在一起时没有考虑,反而一见到上官涟蕊就升起了这个念头?究竟是为什么? 他,需要好好想想…… 霎时间,喊声、哭泣、震雷、血肉出现钻进卫霜的脑海。 “公子勿念……” “你别死——别死——” “我,要你的命!” 右手穿过了血肉,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卫霜一脸,甚至有不少溅入了口中,又咸又腥,令人作呕。手里那种混杂着骨骼隔应的滑腻感,仿佛能感觉到血液顺着手臂淌下,进去了臂弯,灌进了身躯。 刺鼻的血腥味让他心跳急剧加快,卫霜手中似乎抓着一团跳动的肉,后来才感受到,那个是心脏,还在挣扎着跳动,封闭的空间被打开,又被心脏的跳动关闭,发出了“卟嗞卟嗞”的声音,右手停留的血洞边缘不断吐出血沫。 那个人惊恐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就像是看一个厉鬼。 卫霜的手在颤抖,此刻他切实感受到了抓住别人生命是什么感觉,而且,哪怕他放手,这人当胸被穿过,已经活不了了。 “你这个……杀人犯……”那人喃喃道,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围观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他们并非没见过死人,只是没见过这样死的人。 残忍、嗜血、暴怒、冷酷……诸些词语如洪水般灌进了耳朵,他的心神在眼前的惨状和这些词语的刺激下已经乱成一团了。 他,真的是个嗜血的人吗? “啊——”卫霜喊叫着,泪水奔涌而出,闪电从丹田直冲手臂,“轰”,整个世界都在震颤一般,眼前的人全身腾起火来,一瞬间就被烧成了焦尸。 卫霜拔出了被焦黑色硬块包裹的手,哭着向着丛林冲去,不敢看别人的表情,害怕看到那一副副或憎恶或害怕的表情,总之,他已经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了。 厉鬼是没有容身之所的。 从那以后,卫霜感受到了无尽的悲伤,杀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 他也没想到,雷电穿过人体炸开的那声巨响,成了震雷镯案的转折点。 卫霜一个人在野外流浪,只有野果充饥,每次在河边看着水中的倒影,省视自己的内心,那个景象就会出现在脑海,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血,一边洗一边哭,却怎么也洗不掉,那股咸腥的味道停在喉间挥之不去,让他不知吐了多少次。 好几次都想去官府自首,可他还是没有勇气。 也许,他的内心真的是个嗜血的人,不然也不会失控做出这种事情。 那天之后,卫霜失去了很多东西。 卫家全数溃逃,死走逃亡各有天命,他认识的那些人已经不再认他。 鲜血浸透了他的双手,入侵了他的喉咙,让他失去了他那个年纪应该有的纯真之心。 而且,卫霜也失去了他第一个想要保护的人。 哪怕遇到了万暮白,卫霜也没有跟他说起过这件事,万暮白只当他想起流浪的日子才哭。 万暮白出任务时也难免会伤人性命,但他还是尽量活捉,哪怕是要杀,也一定是干脆利落,绝不是像他那样,让人死不瞑目。 卫霜害怕告诉万暮白之后他也会露出那些人一样的眼神,然后抛弃他,那么他就真的无处可去,无地可容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心里的声音问。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卫霜无力地辩解。 “如果他没有欺负你,你还会动手吗?” “不会。” “但你还是动手了。” “可我只是不想被欺负!” “是啊,那么……怎么做到呢?你究竟……为什么修炼呢?” “为那无上的力量!”卫霜双手颤抖,坚定地说,对上了上官涟蕊的眼睛。 “呵,不过如此。”上官涟蕊语气充满了轻蔑,她自然看出了卫霜内心的挣扎,可是这个回答还是这么平庸,与碌碌之辈没什么两样。 “吾生于富贵,长于泥沼,受众人之所弃,所求不过一餐一饭,一饮一食,能得栖身之所以是万幸,然天不遂人愿,终流落四方,受尽欺辱,幸得挚友庇护才苟且偷生。许是多年安逸忘却了苦难,竟以为此间安乐,不思进取。直到遇吾恩师,才忆起那心中潜藏。吾修习功法,不为功名利禄,只愿能不再被欺负,能报挚友守护之恩。可并非易事,终究要无上之力。” 当卫霜遇到上官涟蕊时,她一下子就看出了震雷镯上的血气,看出了他内心最害怕的阴影,让他想起了那时看着珍视人事物在怀中消逝的无能为力。杀死了那个到现在都不知姓甚名谁的人,卫霜明白,只要他还不够强大,就根本无法避免地会受人欺辱,也无法保护珍视之人。 他所求的,不过是不再受人欺负而已。 “你可知,说的话是有多么幼稚?”上官涟蕊冷言反问,“你也不用反驳,我的问题问好了。你的第二场文试结束,可以出去了。” 听上官涟蕊这么说,万可心里咯噔一下,想再帮卫霜辩解什么,可上官涟蕊直接堵死了所有的路,让人无法再说。 “算了,考官的分数基本独立,互不影响,哪怕以后她不再管你,你在荆楚书院也不会很难过。她若不管,我管了!”万可暗暗发誓。 那个站在一边的中年人把他又领了出去,刚转过身,卫霜便问:“夫子,这第二场,真的只有五位考官吗?” 老者回答:“是的。” 卫霜起身行礼告辞:“是我想多了。” 卫霜深深地看了中年人一眼,跟着离开了。 “他怎么看出来的?”青年人惊讶地问。 “不知道。可能……自有妙计?”范文举说。 “这孩子我倒挺喜欢的,才思敏捷,见识过人,很好啊!”老者卸下了严肃的表情,夸赞着。 “的确,虽是灵修,但在武道的认识可以说不比高手差。”万可边说边瞥了上官涟蕊一眼,有些责备的意味。 “我还挺想跟他结交的。”范文举说。 此时,中年人回到了房间里,三人起身行礼,万可起身拱手,上官涟蕊不动,只是微微颔首。 “院长。”三人称道。 “诸位心里有数了吧?”院长问道。终于到了打分的时候。 “五分。”青年人率先说,很是激动。 接着,范文举和那位老者也说了“五分”。 万可又坚定地说:“五分。” 上官涟蕊没有动静,闭着双眼,似在沉思。不过,刚才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上官涟蕊似乎很不满意的样子。 “这孩子,博闻而不骄,谦卑而不屈,志小而有傲骨,我很是看好啊,以后必成大器。”院长抚着胡须,“上官姑娘若是不喜欢,我可还有五分的加分,我可帮他加上了?” 原来五位考官之外,还有院长这个影子考官,手上也有五分,不过一般不用。本来院长准备用来帮那些很可惜正好没过线的考生,救一救而已,可谁知一上来这个不怎么起眼少年就得到了他的青眼。 他扮作一个喊考生的仆人,可他出现时发现惊扰到他却会向他赔礼道歉,也许正是这个小细节,让他记住了他。 “不用了。”上官涟蕊睁开眼睛,“谁说我不喜欢了?” “诶,姑娘不是说……”青年人脱口而出,一想到上官涟蕊在荆楚的身份,又闭口不言。 “我说什么了?说他幼稚?哈哈哈哈!”上官涟蕊大笑着,“正是如此,他才能一直坚持下去,为自己''幼稚''的目标不断奋斗,哪怕山穷水尽,也能自己劈山开路,渡水造船!” “所以上官姑娘的意思是?”院长露出了笑容。 “还用问?五分!” 走出批卷室,天光很是刺眼,卫霜深吸一口气,清气荡涤着肺腑,仿佛他进批卷室已经很长时间了,有一辈子那么长。 万暮白和叶挽君就等在人群的外边,卫霜朝他走去,围观的考生自动让出一条路来。闯进的恐怖记忆与万暮白的笑脸在脑海中交替着出现,越是走近,万暮白出现得越多,最终那些血腥的场面消失不见了,卫霜看到万暮白在对他笑,以为是脑中所想,然后发现,万暮白真的在对他笑。 “你让我们好等啊。”万暮白锤了他的肩膀,“还以为你被扣在里面了。” “你都不知道我考得怎么样,就在这笑,是在嘲笑我吗?”卫霜打趣着。 “没有,我知道,小霜绝不会让我失望的。” “暮白……”卫霜的笑容完全绽开,露出了八颗牙齿,突然身体弯成了一个直角,“今后,让我来护你,如曾经你护我那般!” 万暮白大笑着,朗声回答:“行!不过你要修为比我高,见识比我广,行得比我选,才能做到!而且,我是不会停下等你的!” 叶挽君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露出调皮的表情。 万暮白随后被打扮朴素的院长喊了进去进行他的考试了。 叶挽君凑到卫霜身边,打趣着问:“你……是不是喜欢万暮白啊?卫——哥——哥——” “是啊,他待我恩重,我自然很喜欢。”卫霜看着万暮白进去批卷室,满眼温柔。 “哦~”叶挽君拖长着声音,尽是调皮的姿态。 “诶不对,你说的是什么啊!你别跑!过来!给我说清楚!当心点,你的腿还没完全好呢!” 第十七章 赔礼 从荆楚书院回来的时候,卫霜心事重重,虽然他的文试第二场得了二十五分满分,总分四十九,排名第一,但看上去像是被直接淘汰了一样沮丧。 万暮白第二场得了二十一分,总分四十五,排名三。 第二万暮白没在意,只知道是丁卯开头的。 “怎么了,咱们的才子?”万暮白催马到卫霜身边,“看起来不开心啊?是不是因为第一场扣了一分,让你没拿满分啊?” 卫霜苦笑着,敷衍万暮白故作开朗的玩笑,万暮白很清楚,卫霜有这等好事却一脸沮丧必有原由,他又不知道,也不知小霜愿不愿意说,就不好提及,只好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去试着活跃气氛。 一边叶挽君还没熟练地驾驭马匹,正有点手忙脚乱地调整缰绳,万暮白一把拉了过,让叶挽君扶着马鞍上系绳的铁环。 见卫霜唉声叹气地,也不说原由,叶挽君不敢多言,只好看看卫霜,又盯着万暮白,示意他去劝劝。万暮白无奈地耸了耸肩,卫霜不想说的事他一般也是不知道的,就像他不想说的事卫霜同样也不会问一样。不过,至少知道是跟那第二场文试有关,还能说些话。 “跟第二场有关?你能拿满分,说明让他们很满意啊。”万暮白望着越来越近的索隙城,不紧不慢地说着,似乎在跟卫霜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你知道我的是什么吗?那几个就不说了。父帅问了我剑法之境,那个师父第一回就跟我讲了,我到现在也觉得没有完全领悟,师父说,剑分四重境界,剑之剑、人之剑、人剑合一,师父只说了三重,告诉我第四重要我自己去悟。我把我悟出来的跟父帅讲了,父帅似乎不是很满意。后来上官师傅问我,我以为会问什么特别难的难题,不过并不是,你猜她问了什么?” “问了什么?”正当万暮白想自顾自说下去时,卫霜开口了,很轻,听上去也很干,毕竟差不多一下午都闭口不言,在那发呆。 不知为什么,卫霜觉得万暮白说话很好听,虽然细细想想,他简直是非常烦人的了,但他听着万暮白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就是觉得很安心,丝毫不觉得烦,只觉得心里很平静,很想睡上一觉。 “她问我,修炼的目的是什么。诶,你猜猜,我怎么回答的,你猜猜啊,快点。”万暮白催促着,卫霜开口说话就是一个突破口,此时更是神采飞扬。 “我猜你说想要扔了乾坤卫跑路。”卫霜也终于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哼哼,我要是跑路,你怎么办?挽君怎么办?”万暮白故作生气地问。 “正好,我跟卫哥一起过,你就去钻山沟,当野人!”叶挽君见卫霜心情好转,也插嘴打趣着。 卫霜虽然没有说很多,但有一搭没一搭地,终于回了索隙城,气氛不再沉闷了。 走到乾元街,卫霜停住了,看着尽头角落里看不见的店门,呆呆地兀立在那儿,又看了看万暮白,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回去见师父,从师父的反应来看,那个问题他回答得并不好,最后二十五分的满分可能跟那个中年人有关,他不怎么相信是师父给他的。 “小霜,你……”万暮白不知卫霜怎么了,从荆楚书院出来就丢了魂似的,还以为是第二场文试出什么事了呢,可一看他文试第一,想必不会是因为考试啊,难道是因为人? 难道卫霜似乎不愿意回店里,是怕见到上官涟蕊?考试时起了冲突?不对啊,上官师傅不像会跟别人起冲突的人啊,而且他第二场能满分,说明没出什么事嗯。 万暮白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突然想到一个事,是他曾经与师父之间的。具体原因忘了,好像是因为他顽皮还是什么的,手臂受了点小伤,在乾坤卫的护卫当中,只要不是断手断脚断骨头,他们都不会在意,而那个时候万暮白确实有些忍不住,觉得特别疼,可又因为乾坤卫里长期的这种风气,让他觉得受个小伤是跟丢脸的事情,所以一直强忍着,哪怕后来师父发现,他还是强装镇定,觉得如果自己不能忍受这种小小疼痛,就不配待在乾坤卫,或者觉得师父会因为他顽皮而责备他,被发现了还会刻意掩饰。 可师父却没有任何的责备,反而关切地为他上药包扎,还叫来徐武让他拿些疗伤的丹药,徐武也没有因为万暮白受伤而看他不起,反而很是着急,像自己断了条手臂似的。 那时他才明白,无论他做了什么,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一旦他受伤,师父都会无条件地去关心他,听他心里的感受,为他分担。 他受伤,绝不是他顽皮的证据,而是师父关心他的理由。一切附带的责备,都是在怪他为什么会不小心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她。 “不如你先回去?若有什么难处,跟上官师傅说吧,她不会在意的。” 卫霜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算了,去乾坤卫吧。你不会是嫌弃我一直蹭吃蹭喝吧?” 万暮白见卫霜如此,不好强逼,只能打哈哈,三人向乾坤卫去了。 到乾坤卫府门,徐武立刻迎了上来,春风满面地将三人带进去。 “徐叔,怎么这么高兴啊?”万暮白笑问。 “公子能旗开得胜,当然开心!”徐武爽朗地笑着。 “那你更应该恭喜小霜,他可是文试第一!”万暮白勾着卫霜的脖子笑着。 三人先到万可的书房,徐武进去通报,过了会儿,万可出来,脸色严肃,与徐武满面春风在一起,看起来很是违和。 三人赶紧俯身行礼。 万可居高临下地盯着万暮白,眼神如剑,直直刺向万暮白,脸上阴得能凝出水来。 卫霜闻到万可身上透着檀香的味道,不明所以,只是觉得万暮白文试成绩不错,不是第二,也是第三,万可为什么看上去一点都不高兴,反而像万暮白丢脸了一样。 卫霜想到自己第二场师父听到自己的回答时说自己想法幼稚时冰冷的表情,大概猜出来为什么万可会这样,想必也是他的回答让万可失望了。 “吃饭。”万可沉声说了句,在三人身上扫了一遍,离开了。 万暮白紧跟其后,卫霜与叶挽君对视一眼后也跟了上去,徐武在最后。 “诶,卫霜。”叶挽君轻声说,拉了拉卫霜的衣袖,“我总觉得咱们一开始就应该去找姑姑的。万统领这……” “算了,来都来了,能怎么办呢?硬着头皮上吧。” 卫霜与叶挽君跟在后面,非常尴尬。 “诶,诶,徐叔。”卫霜压着声喊徐武。 “怎么了,卫小公子?”徐武问。 “万叔他……不高兴?觉得暮白名次低了?” 徐武表情绷了一下,摆摆手示意卫霜别问,便不说话了。 到了客厅,卫霜跟叶挽君一句话都不敢说,卫霜自觉地坐到客位,叶挽君虽然不懂,但知道跟着卫霜就对了。 “小霜,坐这儿。”万可一指万暮白边上的位置,卫霜一愣,更猜不出万可的心思了。 五人落座,看着桌上不算丰盛,但也精心准备的餐饭没一个人动筷子,万暮白和徐武是因为万可还没动,他们不能动,而卫霜和叶挽君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不敢。 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副碗筷、一个盘碟、一个酒盅,桌上冷切羊肉、汽锅鸡、醋鱼发出诱人的样子让叶挽君偷偷地吞了好几次口水,不仅是肉菜,金针菇、黄芽菜、豆腐等素菜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简单而精致。 一位侍女端上了一坛黄酒,万可示意放下,侍女微微行礼后便退下了。万可捧起酒坛为万暮白倒酒。 “父帅使不得!”万暮白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惊慌失措。 “坐下,”万可的语气还是冷冷的,“今天你最大!” 这一句让三人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刚才万可的脸那叫一个阴沉,现在怎么说这话了。 正想着,万可又为卫霜倒酒。 “万叔!我自己来就行!”卫霜虽然没万暮白反应这么大,依然是起身行礼告罪。 “今日,是你们的。”万可淡淡地说。 卫霜与万暮白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万可完全忽视了他俩茫然的表情,为万暮白夹了块冷切羊肉,淡淡地说:“你母亲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一句话就像一阵风吹散了浓雾。卫霜听万暮白讲过,他出生的时候魂魄不稳,还因此连累了母亲,让她没能熬过去。万暮白从来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只能通过自己的想象,而父帅,则一直对他很严厉,几乎没见过他的笑容,万可的笑容从来只给外人,他这个亲生儿子反而不曾拥有。 万暮白心里隐隐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母亲才离世的,所以父帅才对他很严厉,凡事不允许他有任何疏漏,而且大多数时间都不管他。 卫霜恍然大悟,他闻到的檀香的味道,应该就是万可在书房里祭奠亡妻时沾上的,因为万暮白的母亲不能进祖庙,所以万可便把灵位放在了自己书房里。 而万可那阴沉的表情,并非是对万暮白的不满,而是这么多年怎么关心过儿子,不知道如何表达心里的激动,便保持着平时见万暮白时的样子,而心里激动万分与强行板着面孔强烈地冲突,就成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阴沉表情。 “孩孩孩儿……多谢父帅夸奖。”万暮白觉得有些惶恐,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 “小霜,文试第一啊!恭喜!”万可爽朗地对卫霜祝贺。 卫霜起身举杯道谢:“多谢万叔。” “统领啊统领!暮白这个成绩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徐武举杯对万可哈哈大笑。 万卫二人知道,徐武与万可以兄弟相称,表面上是主从,实际上是好友,偶尔也开个玩笑,刚才这句话没在书房说,而是在这里说,想必是模仿着万可的口吻。 卫霜想象着万可拉着徐武喊“暮白这个成绩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的场景,不禁觉得又有趣又感动。突然,卫霜想到了师父那个冷漠不屑的眼神,心里仿佛被重重地锤了一下,眼神立刻黯淡了下来,表面上还在极力掩饰着。万暮白被万可夸赞,而自己却面临着失去师父的处境,卫霜心里一阵酸楚,张嘴便感觉喉咙里堵住了。 卫霜已经很难过了,眼泪在打转,被强行忍住,一说话就失守了,可偏偏这时,万可还问:“小霜你去找过上官姑娘了没有?” “啊,还没有,直接被暮白拉过来了。”卫霜强装欢喜。 “暮白你怎么不让他回去一下呢,文试结束了理当去跟自家师父说一声的。”万可笑颜责备着。 万暮白知道卫霜心里有事儿,明明是卫霜自己要来,却说是被他拉来的,想必是与上官师傅有关了。 “我本来觉得,上官师傅是考官,小霜的成绩什么的知道的最清楚,不必一结束就回去吧。”万暮白回答。 一餐就这么过去,万可一直跟万暮白、卫霜聊天,一开始还没有放开,逐渐就卸下了他“严父”的包袱,跟万暮白畅谈人生哲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两碗黄汤。万暮白知道卫霜不能喝很多,只给他倒了半碗意思意思。叶挽君想跟卫霜说话,但一直没机会,只好试着跟徐武搭话,徐武虽说是有问必答,但也仅此而已,也许是因为对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有所忌惮。 之后,万暮白似乎还不尽兴,便借着酒劲要舞剑,正在此时,护卫来通报说,上官涟蕊前来。不一会儿,上官涟蕊双手捧袖款款走来。 “万可,同样是考官,我在那仔细核对今天的考生情况,还要准备着明天的武试,忙到现在才抽身,你到好,把我徒弟拐来在这里快活。”上官涟蕊嗔笑道。 “姑娘哪里的话,这俩孩子今天表现得都很好,怎么能不好好奖励奖励。”万可朗声大笑,甚是欢喜。 叶挽君看上官涟蕊来了,叫了声“姑姑”便上前撒娇,可算不用待在这个尴尬的地方了。本来万可就是给万暮白和卫霜两个人摆的酒,她在那儿实在有些难受,此时一见上官涟蕊仿佛看到了救星。 上官涟蕊一看卫霜,发现他竟然毫无高兴可言,反而神情低落。 “小霜,小霜!”上官涟蕊喊了两声。 卫霜还在发呆,听到护卫来报时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所措,走又走不得,留又不能留,只好盯着空无一物的碗发呆,渐渐地又想到了第二场文试的时候,若不是万暮白提醒根本反应不过来。 “啊?呀!师……师……师……” “什么干啊湿的,怎么文试结束说话都不利索了。算了算了,免礼,为师不将就这个。”上官涟蕊看着卫霜喜出望外,“怎么了?咱们文采斐然的小霜还不高兴了?哎呀,还想着为师那个态度啊?徒儿还真小心眼。为师还不是看你已经二十分到手,怕你就此骄傲自满了,才说了两句重的话。不过你这小子还真机灵,竟然看得出那个人是院长。本来我这么一说,都以为我不给分了呢,院长还说他要把他那里隐藏的五分直接给你呢,要不是满分只有二十五分,你现在就是三十分了。” “啊?院长他……那……我……”一片云彩散,卫霜想到自己胡思乱想的那一通,顿时感觉羞愧难当,手指一会儿指万暮白,一会儿指上官涟蕊,一会儿指自己,一会儿又不知指着谁。 “怎么?”上官涟蕊调皮一笑,“你不会以为为师不要你了吧?” 此话一出,卫霜感觉鼻子一酸,突然扑到上官涟蕊怀里哭出了声。 “上官姑娘,你说说你,干什么不好,偏偏吓唬孩子玩儿。”万可嗔怪着。 上官涟蕊被卫霜这一下弄得也是有着慌了,听着卫霜抽泣着说着“师父别不要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卫霜经震雷镯案,最害怕的就是孤立无援的感觉,如今除万暮白外,她便是唯一的依靠了。 这次还真的是她做的有些过头了,触及到了卫霜最脆弱的地方。 上官涟蕊抱住卫霜,满怀歉意:“小霜,抱歉,是为师错了。为师给你赔罪,赔罪!” 卫霜哭声渐弱,满脸的泪痕,一脸倔强地看着上官涟蕊,充满了孩子气。 叶挽君在一边都看呆了,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沉稳的老板吗? “练功……”卫霜倔强地嘟囔着。 “什么?”上官涟蕊一下子没听清。 “练功!”卫霜重复了一遍,“师父今晚不许睡,陪我练功。” 上官涟蕊宠溺地看着卫霜:“好,为师听小霜的。” “赔礼……”卫霜又说。 “啊?”上官涟蕊一愣,转而露出宽容的笑容,“行啊,徒儿要什么?” 卫霜泪眼一收,抹了把鼻子,露出调皮的笑容,笑嘻嘻地说:“袖里乾坤。” 上官涟蕊总觉得自己像被卫霜坑了一样,不过,毕竟是自己徒弟,就由着他呗,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个法术有些费时……诶,也不是不行。”上官涟蕊沉思着,嘴里念念有词,“走,回去给你。” 上官涟蕊向卫霜一招手,转身便走,丝毫不管万可和徐武这两个乾坤卫的重要人物,而且这儿还是乾坤卫的府邸,果然她心里没有比自己徒弟更重要的。 万可朝徐武无奈地摆摆手,随她去,早知道自己当初就不那么紧张了。 叶挽君看看万暮白,又看看卫霜,似乎有些为难。 “走吧走吧,说不定还能分到些呢。”万暮白催促着。他也知道叶挽君面对自家父帅还有徐叔很为难,便顺水推舟地让叶挽君跟着离开。 出了乾坤卫,卫霜和叶挽君跟在上官涟蕊后面,大气不敢出,低声讨论。 “姑姑会送什么给你啊?” “不知道,师父说法术太费时了,可能……送我个法宝?” “是不是个大葫芦啊?” “什么大葫芦?” “就是能装千万人的葫芦,一打开天地变色的那种!” “真的?还有这法宝?” “嘻嘻,我也是听说的。” 到了店里,卫霜跟叶挽君等在春萱间,不一会儿,上官涟蕊回来,手里拿着一条腰带。 叶挽君虽不懂他们修炼之人的法宝啊,功法啊,之类的,但一眼就看出上官涟蕊拿的腰带是银制的,在几盏灯火下闪闪发光。 “小子,贪得无厌可不行!”上官涟蕊嗔怪着递给卫霜。 “师父没骂,就不算贪。”卫霜笑呵呵地接过腰带,一入手就觉得仿佛摸到的不是银制器具,这冰凉的触感反倒像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丝绸,顺滑的感觉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照着烛火,卫霜抚摸着腰带上的花纹,底层是一个个细小的银环勾连而成,环环相扣,像一张银制的网一样。其间部分银环粗细错落,组成一副藏于其中的画,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来,只有在光影闪烁之间,通过银环的差别而反射出的光线才能看到。画里画着一个修士正在盘膝打坐,吸收着周围的自然之气,一步步地提升修为,从炼体,到炼气,筑基结丹,破丹结婴,最后化神飞升。 究竟是多精妙的技艺能够做出这等完美的艺术品? 卫霜看着画,眼里尽是羡慕之色,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修士,能肉眼可见地变强。 卫霜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条腰带必定价值不菲,光从这工艺上就能看出来了,赶紧两手一伸,欲递还给上官涟蕊。 “此等宝贝,徒儿当真不敢觊觎,请师父恕徒儿贪念之罪。” 上官涟蕊一笑,没接:“收下吧,你自己说的,师父不骂,就不算贪。” “这……”卫霜拿着这条巧夺天工的腰带,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我随便说说的……” 上官涟蕊没有跟卫霜纠结他应不应该收下,而是催促着:“戴上看看,快啊。” 师父发话,卫霜便借坡下驴,拿着腰带保持着递出姿势的手收了回去。上官涟蕊和叶挽君自觉地转过头去,等卫霜换好了腰带提醒她们,才转过身。 卫霜本来只是一身素白衣袍,他的衣服最多的就是这种周身没有任何花纹的素白,因为白布无需浸染,最是便宜。他虽很受万暮白和乾坤卫的照顾,但还是不敢有所要求。本来万暮白送了他一件的,只不过被王钦玉给打坏了。 此时卫霜全身上下的素白,配上银色的腰带,仅此而已。在烛火照应下,腰带反射的银光照在白衣上,在卫霜周围形成了朦朦胧胧的一层乳白色的光晕。 叶挽君想起来自己以前随手的一笔,一大张宣纸上只有淡墨勾出的两笔,似是云海中探出头的小山,又似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本来也没觉得什么,可她越看越喜欢。从不知是山峰还是小舟的那两笔中,可以想象出层层叠叠的云海,或者滔天的白浪,接着就能想到云海之下的各个山峦,以及浪花下面的鱼虾。 这样可以一直想下去,可想到一定程度,就会一个激灵回到现实,然后看着一大片空白上的无意的两笔,惊叹不已,竟然自己的思绪会飘这么远。 此刻卫霜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的,银色的腰带就是那两笔,全身的素白就是一大张宣纸。叶挽君在心里给卫霜描绘起了图案,就在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上,可越是丰富,越是觉得无法表现出从白色代表的“无”到各种色彩组成的“有”,反而只是那身白衣和银色腰带,却感觉蕴含着无限的可能。 而那层薄薄的光晕,让他看上去特别不真实,却偏偏在那儿,若非要用一个词形容,叶挽君觉得应该是“混沌”,既清楚又模糊,既实在又虚无。 “挽君!”上官涟蕊戳了她的脸,“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哦~看小霜啊~” “什么呀姑姑!” “要是喜欢小霜,姑姑帮你呀!你看他就在这儿,对不对?” “姑姑你别闹了!” 卫霜看着她俩在闹,竟不知所措,说真的,师父给的这条腰带还真的挺有分量的,毕竟整个都是银制的。他现在开始担心自己这个小身板的腰能不能受得了它了,虽然是完全多余的。 卫霜微笑着盘膝坐下,开始感受腰带的结构,发出灵识一看,才发觉了不同,腰带上的每一个修炼者都是一个袖里乾坤术,中心是炼体期的区域,然后向外扩张,是炼气期的区域,再往外卫霜就无法感知了,一片混沌。卫霜猜测,腰带上的修士对应的空间就是根据不同境界解锁的,他现在是炼气期,可用的空间大概是一个小房间这么大。 卫霜睁开眼睛,拿出了他的芷离剑,尝试着放进去,再拿出来,一开始还有些生疏,来回几次之后,卫霜可以做到一个念头就能拿出来了。 卫霜激动地看向上官涟蕊,一声“师父”还没叫出来,就看见上官涟蕊一脸笑意地看着他,笑意中还带着坏坏的意味。 “师父……怎么了?”卫霜谨慎地问。 “你可是说过今晚你要练功的。”上官涟蕊坏笑得更明显了。 “哎呀!”卫霜惊叹一声,又哭丧着脸跟着上官涟蕊去了秋肃间。 “来吧,咱们师徒俩练练!”上官涟蕊兴致颇高,取出了折扇摆好架势。 卫霜也同样摆好了架势,双手成掌,左手向前,右手回缩。 “来吧,提气!” 说罢,卫霜开始聚集灵气,右手上聚集着电光,炼气三重。 上官涟蕊刻意控制自身的灵气,到炼气五重的顶峰。 “准备……开始!” 一声令下,卫霜迈步上前,左手直刺,正是破虏式。 “停!” 上官涟蕊一声,卫霜当即停手,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家师父。 “刚才你是不是准备用破虏式起手,同时运雷法攻击?” “是。” “你犯了一个错误。”上官涟蕊淡淡地说,“我说过,诛邪刀法是一种至杀的功法,运起来不仅仅是要精神的专注,更要有强大的气势,能够压迫对手的气势,甚至要用到你的杀意、杀心,这样才能发挥诛邪刀法的威力。以前我让你只关心招式,是不希望你忘了自己是灵修的事实,如今你若想真正运用它,一些心法奥义是必需的。” “是。”卫霜作揖。 “小霜,看着我。”上官涟蕊沉声说道。 卫霜有些不解,看着师父如清泉般的眼睛,突然,卫霜觉得眼前的景象一荡,上官涟蕊的气质突然变化,变得具有强大的压迫感,宛如打王钦玉那时的气势一般。 上官涟蕊不紧不慢地抬手,运起破虏式向卫霜胸口打来。卫霜知道要躲,或者还击,可上官涟蕊强大而有压迫感的气场让他竟然无法移动身体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的纤纤玉手慢慢接近自己。 “我用的是炼气期的实力,你觉得,你挡得下吗?”上官涟蕊声音同样充满气势。 卫霜咽了口唾沫,同样是炼气期,他自然能挡下,也他却怎么也不信师父刚才只用了炼气期的实力。 可事实就在眼前,他能感觉到那手掌上的灵气与他相差无几,可他就是觉得自己被牢牢锁定了,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回想着师父刚才的话,卫霜明白了,这就是强者自身的气场,与发挥了多少实力无关,是本身就具备的。就像两只猫打架,首先会对峙,相互威胁,气势弱的一方就会逃走,直接处于下风。 “或许现在没什么,以后会有很大的影响。”上官涟蕊徐徐说,“尤其是诛邪刀法,它的核心就与气势相关,应该说是与杀意相关。我知你不喜欢杀戮,但你依然要明白,诛邪刀法对敌是压制的功法,不仅是修为上的压制,还有很多。令敌恐惧,令敌胆寒,令敌无意对战。” 卫霜品味着这番话语,觉得摸到了一些门路。 “按理说,你的气势应该不会差,因为你经历过生死,在极端的环境中生存了下来。或许你认为这是可怕的经历,但它能给你心灵上的力量,这是要学会接受的。” “可是……”卫霜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如果因此变成……” 上官涟蕊摸着卫霜的头安慰着:“以后你行走江湖,遇到生死之战,怎么办?杀意必须有,这是你保护自己的武器,而杀心要谨慎,一不留神就会将你拖进无尽的黑暗。” “好。”卫霜哈哈一笑,“若有一日我起了杀心,师父一定要狠狠地打我一顿。” 上官涟蕊笑而不语,世间的各种杀戮实在是太多了,可那些都是“杀意”而不是“杀心”,只是斗争带来的最终坏的结果。真正的杀心她见过,那遍地的尸骸、鲜红的血流、黑暗的身影、残忍的笑容,以及沐浴鲜血时表现出的快感,让她感到一股冰冷。将生命当作取悦自己的玩物,把杀戮作为一个平常的游戏,那一瞬她开始怀疑,为什么自己不动手杀了他? “来吧,再来一次,记住了,你拥有的不只有修炼的功法!” “好!” “为师让让你,不用元位功法。” “什么呀师父!元位功法明明只有在元婴期之后才能用,你现在只有炼气期,还有什么让不让的!” “嘿嘿,为师乐意。” 叶挽君在一边听着,虽然不懂修炼,但大概明白上官涟蕊所说的,就像日常生活中一样,一个人给你的气场总是潜移默化的,甚至可以通过发出的气场来推测他的地位、性格等等。面试官在面试的时候第一眼就能对面试者有一个初步的认识,不需要任何的问题,只是一看,呵,这年轻人有朝气,有想法,一看就是特聪明,特会来事儿,特让人喜欢的类型,就你了! 几乎可以想象,到了擂台上,若一上来心里就有了惧意,实力起码要降低两成。 再看秋肃间的中央,这回是上官涟蕊先出手,黄色的灵气从四面八方如雨点般攻向卫霜,毫无死角。卫霜双手运起灵气,两臂张开,有规律地转动,挡下了所有的灵气。 “邪武式?”上官涟蕊心中暗暗叫好,诛邪刀法守御的招式实在不多,也就一两招而已,但她以为卫霜不在乎会用灵气护盾或者诛邪刀法,用护盾她便控制所有灵气剑雨攻一个点,单点突破,用诛邪刀法的守御招式,她便依然从各个方向进攻,他必然撑不住多久。 只是没想到,本身擅长一对多的邪武式竟然被他这么用,真的让上官涟蕊又惊又喜。 其实这招本来是准备比试的时候一鸣惊人的,但与上官涟蕊对战,卫霜根本不敢有所保留。 一招作罢,上官涟蕊趁着灵气剑雨未散,左手一挥,剑雨立即调转方向,落在了卫霜周围,右手张开,手心对着卫霜,灵气飞转,在右手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阵法,比面对王魏旭的时候小得多,正是因为此时实力受限的缘故。 “可否接我此招?”上官涟蕊喝道。 同时,落在卫霜周围的灵气剑雨像活了一般,逐渐融化,形成了一个个符咒,符咒又形成了一个阵法。卫霜暗叫不好,脚下突然窜出黄色的锁链缠住了他的腿,与之接触的一瞬间,卫霜觉得自己的灵气弱了近五成。 来不及诧异,卫霜忙调动灵气,对着自己被锁住的双腿劈下,诛邪刀法?封魔式! 锁链应声而破,卫霜转移目标到了地上的符咒上,一击之下,一个个符咒都破碎消失,可阵法依然不动,只是弱了一点。 难道符咒之间相对独立?容不得卫霜思考很多,仅仅空出了脚下的一小块地方。 “突”地一声闷响,上官涟蕊手中的阵法发出了一道强劲的灵气,卫霜运起破虏式直接击碎,上官涟蕊左手翻飞如一只舞动的云雀一般,再次射出一道灵气,卫霜再次挡下,又射出一道灵气,卫霜又一次挡下,当第三次挡住的时候,卫霜意识到自己一个重大的错误:哪怕上官涟蕊是用炼气期的实力与自己对战,但她本身灵气的总量却还是化神期,而且平时化神期所用的法术如今以炼气期施展,消耗更是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说上官涟蕊根本就没有灵气耗尽的危险,反倒是卫霜,会被上官涟蕊连续不断的攻击最终拖垮。 不能再这样了! “煌煌天威,九霄神雷!” 碗口粗的电光从手中射出,直指上官涟蕊。上官涟蕊折扇一展,收了阵法,转了一圈,身体周围出现了黄色的结界,神雷咒打在上面荡出了光晕。电光加上结界的光晕遮住了卫霜的视线,一阵破碎的声音,卫霜知道结界破了,刚好神雷咒也到了极限。 收了神雷咒,卫霜惊奇地发现,上官涟蕊根本不在方才的位置,隐隐感到不安,突然耳朵一阵瘙痒,卫霜本能地凝聚灵气,“叮”如宝石碰撞的声音绕着卫霜响起,雷电如粉尘般护在周围,正是诛邪刀法?卸剑式的变招。 上官涟蕊一慎,竟着了卫霜的道,本来掩饰了位置准备突袭,结果卫霜的感觉竟如此敏锐,一下子就果断使出卸剑式,真的把她的折扇震了出去。上官涟蕊轻巧地转身闪过了雷电,接住折扇,灵气一动,黄色的灵气从折扇上扩张而出,向两边延长,逐渐成了枪形。 此时对形势的掌控,总体上还是上官涟蕊有着优势,毕竟卫霜用封魔式只开辟了九尺的地方,其余还是被她的阵法所覆盖着。 见上官涟蕊折扇化枪,卫霜心里升起了一阵憧憬,这才是对灵气控制的巅峰,能随心所欲地改变灵气的形态,甚至能模拟出各种武器。 上官涟蕊执枪刺来,卫霜右手一握:“爆!” 轰! 伴随着炸雷的声响,雷光以卫霜为中心向外爆破,阻止了上官涟蕊的行动,竟然让地上残余的阵法符咒瞬间烟消云散。而爆破的源头,便是卸剑式残留的粉尘般的雷电。 震雷?惊百里! 当然,肯定不可能是真正的震雷心法中的招式,不过原理相同。惊百里是利用提前埋好的灵气进行爆破,以术士为中心,周围一定范围内所有的灵气同时爆破,能将所剩余的灵气力量一下子爆发出来,是一种威力极大的招式。 而卫霜则仿照它的原理,用自身灵气冲击周围残余的灵气,使之产生强烈的碰撞,最终导致了相似的结果。不过上官涟蕊的灵气极其稳定,这一下几乎用尽了卫霜所有的灵气。 但哪怕不是真的,也着实吓了上官涟蕊一跳。稍稍调整,稳住了身形,上官涟蕊再次挺枪刺来。卫霜这下慌了,师父若用短兵,他还能用诛邪刀法勉强应对,可用的是长兵,根本摸不到她的衣角。 眼见灵枪刺来,卫霜边退边躲闪,“嗖”地一声破空声,灵枪几乎贴着卫霜的耳朵划过去。卫霜顺着枪路一翻身,躲过了随之而来的横扫。而上官涟蕊并没有停下,因为从卫霜开始退后开始,他就已经处于劣势,尤其在上官涟蕊这等高手眼中,劣势与败势只在一线间。 卫霜在地上翻滚着躲闪上官涟蕊不断的刺击,根本没有机会起身,他已经知道自己败局已定。 果然,上官涟蕊突然收枪,左手一抬,卫霜翻滚的路径上蹿出一阵强劲的灵气,将卫霜向上官涟蕊方向抛起,此时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应对了。上官涟蕊枪尖对准了卫霜,直取心口! 卫霜看到灵枪的那一刻,瞬间背后被冷汗浸湿,心跳停住,甚至视线边缘都模糊了。 吾命休矣! “暮白……抱歉……不能去看芍花了……楚离……” 正当卫霜准备接受心口被刺穿的剧痛时,灵枪修炼缩短,最终消失,上官涟蕊出掌接住了他。 双脚一着地,卫霜直接跪在地上,生死的威胁让双腿已经软了。 “卫哥!”叶挽君看到刚才的情景,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渗出手汗,指甲快要掐到肉里去了。 “你输了!”上官涟蕊充满威严地宣布。 “不……还没有……”卫霜挣扎着站起来,腿还在不住地发抖。 “刚才为师不收招,你已经死了!”上官涟蕊提醒。 “师父慈悲,饶弟子一命,但这并没赢!弟子灵气未尽,战意依在,还没输!” “是吗?”上官涟蕊轻蔑道,突然灵气大放,从炼气五重提升到了金丹九重。 突如其来的威压把卫霜再一次压倒在地。 “灵气未尽?战意未散?又有何用呢?”上官涟蕊居高临下地质问。 卫霜感觉全身都被一块铁板压平了,与那时万可试探的威压不同,这股威压是要让他彻底地屈服。 电光在右手凝聚“呲呲”作响。 “轰”地一阵灵气冲击,一下子就冲散了卫霜好不容易凝聚的灵气。 “卫哥——”叶挽君焦急地大喊,她以为刚才就已经结束了,可上官涟蕊却没有结束的意思。 虽然她不明白修炼者的种种,甚至是不理解,但她也看得出来,卫霜正在受很大的痛苦。 “卫霜,认输吧!” 卫霜大吼一声,肩上似挑着千斤重担,艰难地站起来。 “还不死心?”说着,上官涟蕊再一次提升修为,到了元婴巅峰。这是直接提升了一整个境界。 要知道,从金丹顶峰到元婴巅峰,虽然相差的也就十重,但差距胜于炼气到金丹。 卫霜再一次被压倒,体内一阵气血翻涌,差点呕吐出来。 “认输吧,再这样下去,你会受不了的。”上官涟蕊眼中透着一丝不忍。 “卫哥——认输吧!别撑下去了!”叶挽君激动地想冲进场内,结果被上官涟蕊的灵气挡在了外面,“姑姑心里有什么气,挽君愿意一起承担,求求姑姑这次放过卫哥!若是姑姑嫌卫哥实力弱小,挽君愿意陪卫哥系统修炼,直到让姑姑满意为止!请姑姑……请姑姑放过卫哥吧!” 上官涟蕊心里暗笑,心说这小姑娘看着天真烂漫,却是聪明,把自己说得好像偏执于卫霜的实力不如他人,像是她错了一样,这哪是要卫霜认输啊,这是让她下不来台呀! “小霜,听到了吧,挽君很担心你。认……” 卫霜用行动打断了上官涟蕊的话,全身上下发出了青色的光芒,挣扎着,四肢费力地想支撑身体起来,手指已经渗出了血渍。 “不行……我说过……以后……一定要护着师父……怎么可以……” 灵气倾泻而出,再也没有保留。卫霜突然觉得体内“噗”地一下,什么地方通了。接着,又传来了两次这样的感觉,身上青色的灵气愈发耀眼。 “震雷……雷霆啊——”卫霜大叫着,眼睛里仿佛同样闪烁着电光,手掌的位置已经印出了一个可怖的血手印。 上官涟蕊不可思议地看着卫霜,刚才那三声并不是幻觉,真的从卫霜的身上传出了声音。强大的威压加上卫霜不要命似的对抗,灵气在经脉中快速地运转,竟无意间打通了阴阳跷和冲、带四条脉。阴阳跷一起打通她能理解,毕竟这两条脉是一起的,可冲脉和带脉是相对独立的两条大脉,竟然也一起被打通了,也就是说,现在卫霜只剩下任督两条贯通身体上下的最重要的脉还没有通了。 卫霜挣扎着伸出沾满鲜血和血痂的手,只蹭到了上官涟蕊的裙摆便倒了下去,没了再起来的力气。 上官涟蕊收了灵气,威压瞬间消失无踪。 “卫哥!”叶挽君跑来赶紧抱起卫霜。 “别担心,我还……咳……死不了。”卫霜安慰道。 “是啊,为师在,确实死不了。” 叶挽君听到上官涟蕊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指责着:“姑姑,你太乱来了吧!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卫哥怎么办?你不心疼我心疼啊!” “挽君,别说了。” “别说什么别说啊!姑姑,哪有你这么对徒弟的啊!这么弄迟早把卫哥玩儿死了。” “挽君!”卫霜拉着叶挽君,几乎抱住了她,“多谢你帮我出头啊,师父真是的,帮我通经脉就直接说嘛,让挽君这么担心。” 卫霜笑嘻嘻地看着上官涟蕊。 叶挽君一听,感觉好像搞错了,顿时羞得说不出话来,都不敢看上官涟蕊。 “我还以为你们……” “就是啊,”上官涟蕊接话,刚才确实看起来很危险,可她一直在关注着卫霜体内的动静,虽然看起来十分惨烈,但卫霜是真的一点事情都没有,她是绝对不会拿自己徒弟的前程开玩笑的,“为师只是想给你通一条,谁知你自己一下子就通了四条经脉,真的吓到为师了,真怕到时候出什么事。” 卫霜也知道自家师父肯定不会害了自己,只是想到他狼狈的样子,有些落寞。 “可是输了。” “哦?”上官涟蕊故作惊讶地说,“可你赢了呀!” “什么?” “你最后的那个眼神,可以压制几乎所有敌人。 “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第十八章 武试 “紧张吗?”叶挽君问道。 “你非要问这种问题吗?”卫霜苦笑着反问道。 叶挽君呵呵笑着。 “挽君你别想着整他了,我看他一点都不紧张。”万暮白调侃道。 他想骗叶挽君容易,还骗得过他万暮白?也不看看跟谁待在一起时间长! “你这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卫霜抱怨道,“不过,我看真正紧张的是你。” 卫霜说得没错,万暮白才是紧张的那个,卫霜已经拿到文试第一了,他已经不用担心没法跟师父交代,可万暮白还没有,而且还有父帅的期待。 从武试第一场开始到现在,万暮白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场上的考生,每个人的招式几乎都被他看在眼里,心中同时思索破解之法。 而卫霜则跟着万暮白一同观看,考生众多,而此时表现出来的也就三种,一是没本事的,二是有本事不知掩藏的,三是有本事也知道掩藏的。卫霜所做的,就是帮万暮白把第二第三类当中真正会威胁到他的挑出来。 不然,考生少说也有千人,把每个人的招式包括破解之法记住,先不说记不记得住,就算记住了,估计万暮白的脑子也要炸了。 叶挽君见两人忙着看武试,自己一个“外行”又看不出什么门道,便打了声招呼,自己玩儿去了。这个时代这么多有趣的没见过的事物,今天又来了天南地北许多人,好生热闹,叶挽君保证了半个时辰后回来,便随处观看去了。 “丁卯六!”场边的护卫大喊了一声。 卫霜和万暮白一下子来了精神,想起来,这个丁卯六就是文试的第二名。 不一会儿,一个肤色苍白的女子到了场中,眼神清冷,对周围的事物没有丝毫兴趣,仿佛饱含了无尽的悲伤,看着令人难过。卫霜感觉这个女子很是熟悉,但就是说不出来哪里见过,她的气质宛若一块坚冰,既让人难以接近,又让人担心在晴朗的阳光下融化了。 更让卫霜觉得奇怪的是,她的头发全然是白的,不是衰老的那种白,而是有如严冬的冰雪,配上她淡蓝到脚底渐白的长裙,增添了她生人勿近的气质。 “她很强。”万暮白说。 卫霜点头同意,虽然眼前这位丁卯六看上去清冷柔美,甚至像长时间没有见过阳光一样有些苍白病弱,但就是给他一股不安的感觉。 “她的斗篷,你看看。”万暮白说。 卫霜一听,留意了一下,那件斗篷包裹住了她的身形,让她看上去很是保守,不愿与外界接触。蓝色的斗篷散发出淡淡的灵气,线条和美,让卫霜一看就觉得面料很舒服,其上用白线勾勒出了风雪肆虐的情景。卫霜心说怪异,一般图案都是一些美好祥和的情景,怎会有人绘一副风雪肆虐的情景,而且绘出的巧夺天工,看着似乎就能体会到行走于狂风暴雪中的人的冰冷与绝望。 “我虽然还不怎么懂法宝,但那确实……”卫霜暗暗握住拳头。 在上官涟蕊宣布让她开始展示自己时,丁卯六的眼神依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斜看着地面。 丁卯六双手凝聚黑色的灵气,带起了一团白烟,是水行坎卦的灵气,也正如她的气质,是冰。 双手抬平,逆着转动,随着她的动作周围的空气中也掀起一阵冷风。已是四月的天,却刮起了冬日的冷风,很是诡异。 左手停在丹田,右手止在眉心,灵气愈发浓郁,随着手的方向旋转起来,周围的空气也愈发狂暴,竟然肉眼可见地凝出了冰珠,围着丁卯六旋转得越来越快。 猎猎风声灌进了周围每个人的耳朵,有的人已经裹紧了衣衫。 冰珠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将丁卯六围在里面,最后完全遮住了视线,看不见了她。 而风雪依然没停,反而更加狂暴。谁能想到,在莺飞四月天,竟然在乾坤卫外的荆楚书院的演武场,刮起了暴风雪。 不一会儿,一层厚厚的雪盖在了演武场的各个角落,有些运气不好的家伙已经成了雪人。风雪逐渐收敛,从布满整个演武场一直收缩到了丁卯六所站的位置,成了一个仿佛蕴藏着整个严冬恐怖的雪球。黑色的灵气从里面缓慢爬出,像一层薄膜包住了风月。从外面还是能看到风雪依然在里面肆虐,而丁卯六任然淡然地保持着原本的动作。 突然,雪球炸开,纯白的雪花,或者是冰晶,抛满了场地。 安静,全场的交流从开始施展这个法术的时候全部停止了。冰雪覆盖在场地上,显得环境更加安静。丁卯六微微行礼准备离开,这一切好像与她无关,只有还没消散的寒冷证明了刚才所发生的事。 “等等。”上官涟蕊叫住了她,同时也惊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何事?”丁卯六问,她的声音也像她人一样清冷。 “你的修为是?” “筑基九重。我能走了吗?”丁卯六似乎有些不耐烦,仿佛她的每一个字都金贵无比。 “走吧。”上官涟蕊表情有些凝重,若有所思。 安静了几个呼吸,全场有闹成一片,都在讨论她的修为。 “暮白……”卫霜表情如上官涟蕊般凝重,“不好办了。” 万暮白如今是筑基八重,修为比人家低了一重。而万暮白在乾坤卫也是数一数二的天才,说是乾坤卫同辈第一也不为过,丁卯六是筑基九重无疑给他很大的震撼。 万暮白从他身前让开,刚才一直半身帮他挡着风雪,说:“确实,她很强,刚才那个还没认真。” “没有认真吗?” “没有……完全没有……”万暮白声音愈弱,右手抓着栏杆,几乎要把它抓坏了,左手从小指开始依次弯曲,又逆着顺序展开,不断重复,眼睛盯着丁卯六刚才站的地方逐渐出神。 卫霜不去打扰他,看着场边的护卫加紧清理地上的雪,他没有思考对策,毕竟卫霜经过昨晚冲开四条脉也才到了炼气五重。 他究竟有没有见过丁卯六呢?应该是见过的,不然不会觉得熟悉。难道她是风雷卫的人?说不定,他虽然生在风雷卫,但很少跟风雷卫的人接触,也许只是偶然见了一面,并且那时候才四岁,能记住什么呢。不过在他印象里,风雷卫这个年纪他见过的女孩子只有楚离。 丁卯六之后,就没有再出现一个超过筑基期的人,修为在炼气二重到八重徘徊。甚至他们还看到一个使流星锤的,把流星锤缠住了自己的脖子,被锤直接打晕了过去,然后就被两个护卫抬了下去,估计他的武试就这样结束了。 而就在他们精神逐渐放松之时,一个穿着铠甲的身影踏入场地。亮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反射的光芒散发着飒飒英气。他火红的头发被头盔高高地束在后面,如同一个火炬。 他周身上下被厚重的铠甲覆盖着,关节处用锁甲过渡,除了面部之外没有露出一点皮肤,走起路来发出的清脆碰撞声令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气势。虽然现在还没到夏日,天气并不是特别炎热,但已经有人逐渐换上夏装了,卫霜甚至能想象到那副铠甲在阳光下里面是怎样的闷热,这人竟然受得了? 他的背后背着一个圆筒,不知里面是什么,只看出来那是陈年毛竹做的,兽皮的带子绑在身上。 正在打量着,那个人转头看向了卫霜这里,和卫霜的眼神正好接上。卫霜心里一阵恶寒,手竟开始微微颤抖。 他的眼神凛利,杀气从中喷薄而出,无论看什么都像猎人看猎物一般,不对,是没有任何交集的死敌,正如军人一般,也许根本不认识眼前的敌人,也没有任何个人之间的深仇大恨,但因为立场,成了必须予以消灭的目标。 卫霜胆怯了,跟他对视的,是杀过人的眼神,是面对大军屹然不动的眼神!这不是他能比得上的。 “暮白……”卫霜声音颤抖。 万暮白表情凝重,只摇了摇头。 场上的军人抱歉了一声“甲胄在身”,略微行礼。随即抬脚后踢向圆筒,“砰”地一声闷响,圆筒的盖子被撞开,里面飞出两段长杆,军人接住长杆,“噔”地一声拼在一起,这时才看清,那是杆长枪。军人肩膀一抖,抖开了兽皮背带,圆筒落地。 长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枪身雕着条龙,精妙到每一片龙鳞都一清二楚,张牙舞爪地,龙头对着枪尖张开嘴,枪尖仿佛就是从龙口里吐出的一样。接近龙头的地方刻着两个字,卫霜看不懂,不过令他惊奇的是,这杆枪是由两段拼接在一起的,可现在好似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出一点拼接的痕迹。 当长枪一体的那一刻,军人宛若同枪融为一体了一般,浑然忘我的状态连万暮白也为之着迷,他闭着眼睛,感受着手中的枪,细微的呼吸是在与枪做着只有他懂的交流,甲胄长枪是他最好的伴侣,即将参与这独有的浪漫。 他睁开了眼睛,也就在此时,枪尖动了!一枪直刺,锋芒毕露,夺命、锐利,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只有一下下战场上被无数次检验过的干净利落,龙蛇飞动,浮光掠影,枪风呼呼地刮着,枪尖愈发强力而快速,出神入化地刺、顶、射、击、舞、转、颤、挺、如虎啸如狼号如鬼泣,如鹰爪如蛇形如电闪! “我看不透。”万暮白有些颓然。 “他的枪法尽是攻势。”卫霜念叨着,似是提醒,又似是单纯的漫不经心。 “他的枪法每一招都清清楚楚,干净利落,没有什么掩饰,但他使出来的方式根本没有注重招式或者原则,一味地攻击,说明他有绝对的把握把对手死死地压制住,直到找到破绽,快速出招,一击必杀!” 万暮白额头上渗出了细汗,剑对枪本就劣势,还遇上这么强的人,若是对上招,估计他只能做到能够招架,却不能反击,不仅仅是因为长兵对短兵的克制,还有他一味进攻的打法,看上去确实漏洞百出,但无论用什么招式,在攻击他的漏洞时,自己身上必然会多出个窟窿来。 不在乎自身的防守,只攻敌所必救,他运用得炉火纯青! 卫霜感受着军人身上的气息,只觉得他的气海如大海般奔腾不息,兵气源源不断地从手臂流向手,再流去长枪中,没有一丝逸出,顺着长枪流到枪头,随着他的一招一式一团团地喷吐出。 招式大开大合,而兵气的控制却细致入微。 “筑基巅峰。”卫霜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带水了吗?” 卫霜从师父送的腰带里摸出了水囊递给万暮白,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水,丝毫不顾衣袍沾湿。 “若师父在……”万暮白喃喃自语。 “万叔在啊。”卫霜安慰,“昨天没练练?” “练了,但……唉,算了。” 另一边,叶挽君穿过一层一层的人墙,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不禁感叹着,原来老板跟她讲的那些故事里的世界竟然真的在她的面前,而神奇的是,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在体育馆里看球赛的球迷,带着狂热和痴迷。 这时她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个讲座,教授说过一句话:“现在是未来的历史,现在又是过去的未来。”如今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叶挽君开心地笑了,仿佛来到这个世界以来长久被压抑的情感一下子被宣泄了出来,不过是以一种很舒服,她也很喜欢的方式。当周围的观众欢呼,就像球迷为他们的英雄欢呼时一样,叶挽君也跟着一起欢呼着,惊叹着,即使她只能瞥见几眼,就算看见了也看不出门道来,不过却有了“乐天下之乐”的感觉。 叶挽君突然发现,不远处的人群空出了一圈,想来奇怪,拨开人群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叶挽君有些失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中间是一个清冷的女子,肤色苍白,似乎长时间没见过阳光一样。叶挽君觉得奇怪,明明自己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却有种很安心,很亲切的感觉,好像自己追寻了许久的某个事物得到了满足一般。 带着满心好奇与有些莫名其妙的好感,叶挽君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凑到女子身边,发现她正扶着栏杆,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上,叶挽君顺着她的目光,正是卫霜与万暮白所看的那个军人。 “哇!好厉害!”叶挽君惊叹了一声,若说她最喜欢的一个人物,那就是历史上“一身是胆”的赵云,每每看到电视剧或电影中赵云白马银枪力破重围的身影都为之着迷,甚至幻想自己若是能见到赵云,亲眼目睹他于长坂坡单枪匹马直面百万曹军的飒爽英姿,而那个军人正满足了她对赵云的所有幻想,他一招一式干脆利落的气势,毫不畏惧一心向前的眼神,还有耀眼的铠甲各个部位之间悦耳的碰撞声,仿佛他就是赵云一般。 “你……”女子回过神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叶挽君,眼神里既有惊诧,又有疑惑。 “我叫叶挽君。”叶挽君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道。 “你怎么会……怎么接近的?”女子问。 叶挽君有些疑惑,接近?还能怎么接近?不就是走过来嘛。 “我看到这儿没人,看得清楚,就过来了呀。” 女子更是疑惑了,转过身打量着叶挽君,感觉眼前这个小姑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而且也感受不到修炼的痕迹,可是为什么…… 叶挽君看到她手离开栏杆时,带起了一缕白烟。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就是姑姑说的极寒之体?”叶挽君恍然大悟。 极寒之体,顾名思义,通体冰冷,散发着透骨的寒气,常人无法忍受,一般是由于无法控制体内灵气所致的。 不过叶挽君也不确定,不是说常人无法忍受嘛,她一个根本不能修炼的人居然没事,而周围的人好像如躲避洪水猛兽一样躲着她。 “算是吧。”女子微微一笑,冰冷的表情融化了,如开春的暖意融化了严冬的冰雪,“不过你一来就把自己说得一干二净可不是个好习惯。” 叶挽君嘿嘿一笑,说:“卫哥也说过,不过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女子对叶挽君表现出了兴趣。 “就是感觉。”叶挽君咧嘴笑着。 “感觉?感觉得出来?那些人一个个可都怕着我的体质呢,他们也‘感觉’着呢。”女子故作嗔怪地瞟了一眼周围的观众。 “不对不对!”叶挽君露出狡猾的表情,“我的可与他们不同,我的‘感觉’感觉不到。” “那你与我说说,怎么个‘感觉’感觉不到?” “女人的直觉。”叶挽君调皮地吐了下舌头,“他们的感觉是有形的,而我的却是无形的,我的感觉感觉不到,所以我才感觉到了。” 女子哈哈一笑,反复说着“有趣有趣”,叶挽君说得像在耍滑头,但实际上却在毫不知情地说出了修炼最高的境界——因为无,所以有! 女子拱手道:“许冰凌有礼了!” 叶挽君咀嚼着“许冰凌”三个字,确实跟她极寒之体很是相配。二人想谈甚欢,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甚至有些超越了好友的情感。 不一会儿,那位军人出现在了面前,警惕地看着叶挽君,甚至去摸背后的枪筒。 “子云!她是我朋友。”许冰凌颇具威严地说,转头向叶挽君解释道,“这是我的护卫,赵子云。” 叶挽君一听,指着赵子云,像个摇头娃娃般看看许冰凌又看看赵子云,激动万分:“赵……赵……赵……云!” 真的太巧了,这个世界不会真的是什么平行宇宙之类的吧,赵云真的就在自己面前! 叶挽君激动地想冲上去抱住“赵云”,但他警惕的气质止住了她。 “真的……真的……真的吗?”叶挽君激动地跳起来,突然想到眼前两人她才刚认识,这么激动实在失礼,而且,在自己的男神面前要有一个良好的形象啊。 叶挽君尴尬地抱歉,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裳配饰。赵子云才缓过神来,想了想自己在乾坤卫这儿真的这么有名吗?这个小女孩怎么这么激动? “鄙姓赵,上子下云,赵子云。”赵子云自我介绍着。 叶挽君这回听清楚了,不是“赵云”,是“赵子云”,不免有些失落,但能遇到名字这么像的,也算是种缘分了。 赵子云颇感兴趣地看着叶挽君,许冰凌他是知道的,基本都是一人独处,而且性情孤僻,跟别人没有来往,长久都是独来独往,都不知道是否能有人可以成为她的“朋友”,即使是自己,护卫这么长时间,许冰凌待他也是友善,但也不知道是否能算得上是她的“朋友”。 而叶挽君才刚见面,竟以朋友相称,有些匪夷所思。不过既然许冰凌愿意,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有个朋友挺好的,自从…… 赵子云内心暗叹一声。 不过这小姑娘是真的厉害啊,他每次靠近许冰凌都要运功提气,她竟然一点事儿都没有,更让赵子云觉得恐怖的是,他并没有感受到叶挽君的修为,究竟是多高深的修为,能完全掩藏住自身修为不被发现啊!若是一会儿的对手…… “行了,继续看吧。子云,别瞎想了,这位叶姑娘并不会修炼。”许冰凌当面点出。叶挽君呵呵笑着。 说实话,赵子云还是不怎么相信,但既然许冰凌这么说了,那再纠结下去估计就要被教训了。 “诶,是卫哥!”叶挽君看到卫霜和万暮白在场边。 “他也是考生吗?” “是呀!卫哥可是文试第一呢!” “就是他啊……不过,现在武试还没结束,喊考生的真名可是违反规定的哦。”许冰凌提醒着。 叶挽君抱歉地笑着。 场上卫霜拍了拍万暮白的肩膀:“加油。” 万暮白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痞里痞气地说:“担心什么,我定能拿魁首!” “好。” 万暮白信心满满地走到场中,向五位考官行礼:“剑修,己未五。” “开始吧。”上官涟蕊朗声喊道。 万暮白眼神锐利如剑锋,右手向外一展,高声喝道:“剑!” “噌”地一声,连续四道剑芒破空出鞘,其中一个落到了万暮白手中,正是空语剑,另外三道围绕在他身边,是三柄气剑。万暮白用气剑出现时的兵气将空语剑冲出剑鞘落在手上,直接表现了他对兵气的控制。 此番潇洒飘逸的招式迎来了观看者一阵喝彩,万可面不改色,但心里为他叫好。 “蠢才!” 万可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很轻的骂声,心里不悦,虽然他是考官要公正,但听到别人骂自己的儿子还是很不爽,而且,他虽谦虚,但“神州剑术第一”的实力还是有的,连他都认同,轮得到别人来反对? 想转头看看是谁,却只看到层层叠叠的人群。 万可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揪住了,非是因为万暮白被人看不起,而是因为那个声音,直接触及了他心里最隐秘的角落,将已经埋藏在心底,以为再也不会挖出来的秘密给暴露在眼前。 考官与观众还有些距离,周围的人也没有什么反应,想来用的是传音了。万可计算着方向和距离,传了回去。 “你回来了?” 没有回答。 万可以为是他计算出了问题,暗叹一声,转而专心于场上。 万暮白接剑在手激发出了白色的光芒,顺势带剑,起势已出,悦庭、不期、东升等等乾坤剑法中的精妙招式一一使出,万暮白聚精会神,毫无保留地把兵气放出,速度越来越快,威力可以说在同等修为中等,但速度甚至已经有了结丹期的水平。飘逸的身法捉摸不透,飞快的剑招甚至出现了残影,随着万暮白身法的移动,场上布满了他留下的兵气,仿佛这片场地已经是他的势力范围,在其中会受他完全的支配。 长剑反射的阳光和兵气的光华交相辉映,在场上放浪形骸地舞动着,飘逸、自由、无拘无束,万暮白此时似乎完全不在乎观众的眼光,只是在全力展示自己,中正的乾坤剑法被他使出了一种对俗世的藐视,似乎想一剑刺破所有凡尘的束缚。 万可感觉有些陌生,他平时只道万暮白不拘小节,略有顽劣,可眼前这极力地想超越凡俗的情感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还是他的儿子吗? 万可身后的那个人看万暮白的剑法,不由地点头赞同。 万暮白看似无所顾忌,甚至不明真相的人看起来,他一副癫狂,但手中剑路不乱,兵气控制极其细致,没有一丝是浪费的。最后,万暮白飞身起跳,刷刷刷地一阵破空声,凭空被他用剑招划出了一个“剑”字,最后一道剑气将其轰碎,“砰”地一声化作光点。全场爆出一阵掌声与叫好。 万暮白朝考官行礼,等待自己的得分。 “后生,”昨天那个懒散的中年人说,“你的剑法……啧啧啧啧……厉害呀!五分!” “己未五的剑术之精妙,老朽在你同龄中从未见过!五分。”老者说。 “公子少年英雄,在下也是实在佩服!若不是公务在身,真想与公子结交一番,在下深深折服。五分。”范文举说。 到上官涟蕊了,万暮白紧张了起来。 上官涟蕊抿了口茶,不疾不徐地点评着:“公子的剑术高明,年纪轻轻实在难得;剑意中傲气凛然,正是少年英雄气。不过……修炼之本原须专一,若无更好的修炼之法,强行修炼可不是个良善之途。四分。” 万暮白心里暗喜,上官涟蕊的眼界之高,能给他四分已经觉得很赚了。 万可则沉思着,想着万暮白的剑招,似乎有些奇怪,但说不出是哪里,总让他觉得有些别扭,最后什么点评都没有,只说了他的评分:“三分。” 此语一出,全场哗然。刚才万暮白的实力所有人有目共睹,上官涟蕊要求之高也给了四分,万可为何会只有三分?一时间,关于万可给出这个分数的讨论如决堤的洪水,一下子爆发。就连那个老者也向万可确认,可是万可丝毫不理会,只是凝神沉思,最后看万可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上官涟蕊宣布万暮白武试第一场的得分为二十二分。 万暮白道谢退场,却恋恋不舍地看着万可的方向,众人只以为他是对万可的评分不服气。 “扶我一下。”走到卫霜身边,万暮白艰难地说。 “乱来!”卫霜又是责备又是关切,还是扶住了万暮白,并递上师父给的行气散。 方才万暮白最后一下其实用上了灵气,毕竟灵气比兵气好控制,不过他虽说是双修之体,但还是兵气为主,他的丹田是兵气在外,灵气在内,一般只是用来辅助修炼,真正用作招式实在不多,而且刚才很明显地感受到灵气与兵气相互冲击,一阵气血翻涌。 想必上官涟蕊说的最后的话就是想告诉他,如果找不到能协调二者的方法,还是不要双修,不然会被内力反噬。 “我哪知道会……”万暮白赔笑着。 “你不知道?你觉得我信吗?”卫霜面露愠色,“以后不许这么乱来!听明白了吗?” “好,听你的。”万暮白笑道,转身看向看台,满眼留恋,心中喜悦不已,一时间忘记了身上的不适。 “你在这儿等我,还是去找挽君?”卫霜调笑着。 万暮白锤了卫霜一下,没好气地说:“行,我等你行了吧。” “哈哈哈,你快去找挽君去吧,别给人拐了去。” 万暮白觉得卫霜言之有理,找了一圈,发现了叶挽君正和先前的丁卯六和那个军人在一起,正向他挥手。万暮白笑着走去,突然感觉到一股透骨的寒气,直入骨髓,就是从丁卯六身上发出来的。万暮白感受到了寒气是灵气所化,下意识地抓住剑柄,生怕叶挽君有何不测,军人也警惕地把丁卯六挡在身后。 “让开吧。”丁卯六开口说,她的语气跟周围的寒气一样冰冷。万暮白这时才发现丁卯六根本没看他,甚至没有一丝兴趣,只是两眼无神地不知望着何处,她叹了一声,竟呼出了白雾。 “去吧,你朋友来找你了。”丁卯六淡淡地对叶挽君说,嘴角想要上扬,又被自己抑制住了。 叶挽君向他们告别,按他们教她的,没有说出他们的真名。 万暮白想问叶挽君为什么忍受得了那种寒气,但又想到上官涟蕊说的,她的内力被完全封印,可能是她身体被封印的强大实力本能地对抗寒气。若是一问被她知道了些端倪,那得多伤心啊! “哇!暮白你真的帅呆了!就最后那一下,你知道吧,我靠!真的有剑仙的感觉!就是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感觉!”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万暮白咀嚼着这句诗若有所思,“好像有点感觉,有股子剑意在里面。” 叶挽君赶紧闭嘴,自己一激动把李白的诗说出来了,这时候李白还不知道在哪呢,别到时候挖出来什么竹简帛书,上面发现这首诗比李白早了几千几百年一类的,赶紧转移话题:“卫哥呢?” “他……应该到了吧。” 稍作等待,场上传来了“辛亥十”的喊声。 卫霜不紧不慢,信步来到场中,恭敬行礼。 “恭喜你获得了文试魁首。”老者说,“希望武试你也能给我们带来满意的表现。” 这是武试开始以来第一次考官对考生说话,其它情况只是宣布开始,结束时稍有点评。 “夫子谬赞了,晚生侥幸,侥幸而已。”卫霜行礼道谢。 “开始吧。”上官涟蕊微笑着宣布。 “好。”卫霜一应,转而站立不动了,身上没有一丝内力流转,就在那站着。 周围观看的考生越来越不耐烦,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喝倒彩。 “辛亥十,有什么问题吗?”万可问,他也忍不住地为卫霜担心,这小子平时可活跃了,而且还是上官涟蕊的徒弟,虽然修炼时间不长,但实力不会没有可展示的吧,听暮白说他练的那个什么诛邪刀法可厉害得很呐。 “有,晚生虽有能力,但不知如何展示。”卫霜故弄玄虚地说。 “怎道不知如何展示?”范文举问。 卫霜在腰间一抹,手中多了一块石头,双手递上,回答:“这,就是我的展示,不知如何评定。” “暮白,卫哥这是要干嘛?”叶挽君问。 万暮白则兴奋地地叫喊:“我就知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还激动地拍着栏杆,就差把栏杆拍断了。 “这到底是什么啊?”叶挽君糊涂了,看万暮白的反应,卫霜拿出来的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东西,但这不是要展示实力吗?难道他拿出来的是什么强大的法宝?那又不是他造的。 “花岗石。”万暮白咧着嘴笑着,满眼的兴奋看着卫霜。 “啊?”叶挽君更不解了,一块石头,虽然是花岗石,顶多硬一点,难道要表演胸口碎大石吗? 卫霜这么一说,范文举等三位考官露出了疑惑地神情,上官涟蕊起身走到栏杆边,张手运功,卫霜手上的花岗石便被吸到了她手上。上官涟蕊看了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递给万可:“万统领,您看看。” 万可接过花岗岩,一入手便觉得不对,打量了一下,只是很普通的花岗岩,翻过来一看,倒吸一口气,翻过来的那一面光滑如镜,像被特地打磨过一样,几乎能照出脸来。 “不可思议,真的不可思议!”万可赞叹着,又递给别人,“你们看看,当真是后生可畏!” 范文举和老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俱是不解,中年人但是有些明白,但又有疑惑说不出来。 “还请万统领指点。”范文举恭敬道。 万可大笑,为之解答:“此乃花岗石!” “是很坚硬吗?”老者问。 万可没有因自己被打断而不悦,反而更加兴奋地为之解释:“不对,只要实力到炼气就不算很坚硬,但大多只能勉强击碎。若是要弄出这块花岗石一样光滑如镜,对修炼者的灵力要求、控制力、意志都是很大的考验,毕竟灵气没有兵气那么强的切割力。如果是武修,直接用兵气快速劈过去说不定可以做到,但兵气要压到很薄,很均匀,不然花岗石会炸开。” “可辛亥十不是灵修吗?”范文举问。 “所以我才说后生可畏,他真的做到了!”万可摩挲着花岗石,仔细观察了每一个细节,包括了边缘奇怪的凹痕。 “我说一下,也不知对不对。”万可看了上官涟蕊一眼,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首先,他用他的独门武技插入石头一小段,这凹痕便是那样留下的,然后向整块石头注入灵气,先包围整个表面,再慢慢往里渗透,但是只能灵气进去而决不能破坏原本的结构,这需要很强的控制力和意志力,因为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就跟给绿豆穿孔一样难,这一切都要保证灵气跟手掌在一个面上,不然调整起来需要重头再来。当灵气在外包裹住石头,里面的灵气就位之后,就要极其迅速地利化里面的灵气,让它们成为一柄利刃,接着瞬间切开石头。你们看着石头上隐隐残余的血迹,虽然很淡了,但依然可以看得出。这表面之光滑,就像神兵利器切出的刀痕一样,实在是太迷人了!上官姑娘,某言对否?” 上官涟蕊点头:“诸位,打分吧。” “五分!”万可直言。 “五分。”上官涟蕊淡淡地说,但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二人此言一出,周围的观众不淡定了,叫嚷着表达自己的抗议。 “什么狗屁就五分!” “他根本什么都没展示!” “黑幕!荆楚书院大庭广众耍这种下流手段!” …… 眼看考生带着其余的观众越吵越闹,场面逐渐失控,甚至有考生冲进场内想要对卫霜动手,护卫难以拦住很多人。 万暮白一看不妙,问叶挽君是否认识丁卯六,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吩咐她待在丁卯六身边莫要掺和,一会儿就来找她。 “小霜——”万暮白一跃而下,挺剑在手护在卫霜身边。 “谁敢来!谁敢来!”万暮白气剑飞出,如毒蛇的头来回打量的众人,嘶吼着,“我看谁敢!” 万暮白愤怒地往地上画了个圈,兵气充盈其中:“踏入此界,生死不问!” 周围刚才还无比激动的人,现在一个个都失了神采,万暮白的实力给在场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哪怕记不住他的长相,他的剑还是记得的。见万暮白一副拼命的模样,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仿佛只要有人进了那个圈就会立刻被他吃了一样。 他可没有开玩笑! 谁敢伤小霜,就得死! “让开吧。”卫霜手搭在万暮白的肩膀上,“我的武试,还没结束呢。” 卫霜轻拨开万暮白,负手而立,灵气缓缓放出,若隐若现,看不出他的实力,直面人群,淡淡吐出两个字:“来吧。” 简单的两个字——来吧。 人群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小声讨论。万暮白的实力他们都有目共睹,可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看上去一阵风都能把他刮倒了,究竟能有多少实力呢? 方才万暮白的震慑让他们冷静了下来,有人机敏,想到了,如果卫霜实力弱小,又怎么会引得万暮白来支持? 人群渐渐准备离开,而头顶传来一声穿透精神的声音:“通通不许动!” 是上官涟蕊! “尔等好大的胆子,以为这是哪里!” 一股庞大的灵气在场上展开,包括卫霜和万暮白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关在一个结界里。 “没事了。”卫霜安慰道。 “好像是我冲过来救你的吧……”万暮白嘟囔着。 “你准备为我跟所有人作对的样子还真有点英雄气。有吓到了吗?”卫霜调侃道。 此时看台上,五位考官低声交谈着,表情都十分严肃,时不时往人群看一眼。此时那些闹事的人才明白,他们已经被别人掌控了,追查起来一个都跑不了。 最终,上官涟蕊上前对人群喊道:“我也不想一个个去查,也不在乎你们是谁。” 有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人喊:“你知不知道我可是……” 嗖地一声,一道极其纤细的灵气直冲他的咽喉,他立刻说不出话来了。 “我说过,我不在乎你们是谁。”上官涟蕊的声音像掺了冰碴子,让人不寒而栗,“再闹下去,就让所有人一起担罪!” 正在众人思索什么叫“一起担罪”时,范文举宣布,所有考生一律扣三分。 三分相当于一个考官打出的平均分,也就是说有些实力一般的人一下子就少了一个考官的打分。众人心里叫苦,有些正好压着合格线的人此时就被直接淘汰了,明天的此时直接不用来了。众人先是怨声载道,然后开始抱怨着某个煽动者,又怪起身边的人。 上官涟蕊下令除“辛亥十”之外所有人离开场地,看着人群依然在相互指责,外面甚至传来了打斗声,她失望地摇头。 要说最无辜的,还是卫霜和万暮白,一个是原本要被人揍的,一个是来救人的,就这样被扣了三分。不过二人也没有因此愤愤不平,因为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小插曲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煽动者自然有错,被煽动者难道就无辜?也许会说被煽动的人是被利用了,可混乱是他们造成的,他们是这场动乱的主体。 上官涟蕊这样一棒子全敲死自然有其缺点,但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若真的仔细排查,那些可能只是一时冲动的人就直接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以后不一定会出什么事呢。这次若是没有通过还能有下次,若是把他们暴露在他人的愤怒之中,那指不定以后在荒郊野外的某处,他们就会因此再也没有“下次”了。而且若是碰到有权有势的,还会给荆楚惹上麻烦。 待人散尽,上官涟蕊看着卫霜:“辛亥十,你惹了好大的事啊。” 卫霜躬身致歉。 上官涟蕊接着说:“你觉得你得几分?” 卫霜笑道:“看夫子的。” 上官涟蕊失笑:“我问你,你怎又扔回来了?” “弟子可没扔回来,而是夫子已经打好了,不是吗?” “那你说说,你能拿多少分?扣分是扣在总分里,不会影响现在的。” 卫霜行礼言道:“那晚生便说了。方才二位夫子都给了弟子五分,想必是二位实力超群,不可语俗,能够理解弟子之意,而另外三位夫子虽在二位解释下明白了原由,但我看依然有所犹豫,三位定然是见识过人,是晚生另辟蹊径,找生僻之法卖弄了。所以弟子想,三位夫子应该理解但不甚同意,应该是两分、两分、三分。” 卫霜说的八九不离十,他曾在外流浪,对察言观色还是有所知的。他看那三位在听万可解释时的表情似懂非懂,又露出为难之色,就大概知道他们的心理了。最后加起来十七分,没有卡线,也没有很高,一般般,算是稍稍安抚一下其他考生。 上官涟蕊一笑:“好!辛亥十,十七分!诸位可有异议?” 得到了周围沉默的回答,上官涟蕊继续宣布下一位考生开始武试。 第十九章 前夜 风波平息,万暮白松了一口气,在场边等着卫霜。空语剑被拿在手上,拇指按着剑鞘,一来为了平衡,二来微微弯曲,顶着剑格,随时能出鞘。 卫霜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了,没事。” 万暮白倔强地撇过头:“你是不是早就算好了?” 卫霜大吃一惊:“你若是问那块石头,那确实是的,你不是那时在我身边的吗?不过若是问那差点的暴动,那我还真的没准备,我原本只是觉得会引起些骚动,谁知会这样啊!” 万暮白冲他一笑:“知道啦,卫大公子神机妙算,在下自作多情了。”说着便要把空语剑收回去。 “诶别,我还怕真的有人不长眼下黑手呢。”卫霜服软道,给万暮白一个台阶。 “行了,上官师傅什么人?你还怕被阴?”万暮白打趣着,“诶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做到的?我知道问功法很无礼,但我还真的挺好奇的,而且这也没问心法口诀之类的,对吧?” 万暮白说着便拉着卫霜的衣袖恳求着,卫霜不耐烦地把手臂挣脱,向万暮白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的修为比较低,想要直接切开花岗石很难,估计顶多只能打碎,所以我想到从内部直接切开的方法。我先把灵气聚集在手上,尤其是指尖,用御刀式插进一点,与石头内部有一些联络,再利用灵气比兵气好做一些精细操控的特点,将灵气注入,与手掌在一个平面,最后再一鼓作气将灵气由无形直接凝聚成实体,用破虏式带动灵气直接切开。” 万暮白听着,手上也再跟着比划,听到最后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卫霜:“这叫‘没什么’?小霜你真的是修炼的天才!” 卫霜不以为然,听万暮白夸自己心里很是高兴,但表面上强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什么呀,我就是歪点子多一点。” “你们两个!” 正在二人相谈甚欢时,身后传来一声娇嗔。 “挽……挽……挽君……”万暮白这才想起来,光顾着卫霜,都忘了叶挽君被他留在别人那,一脸歉意,说话都不利索了。 叶挽君跑到万暮白面前,向卫霜打了声招呼,然后开始毫不留情地数落着万暮白。 卫霜则注意到了叶挽君身后的两人,正是许冰凌和赵子云,二人应该见叶挽君找到了万暮白,便转身离去。 “请留步!”卫霜叫住了二人,引起了叶挽君的注意。 “卫哥,这两位是我遇到的,他们是好人。”叶挽君解释道。 “嗯,我知道。”卫霜温柔地回答,但还是看着那两人。 卫霜上前,赵子云警惕地把许冰凌挡在身后。卫霜靠近才发觉,周围的空气温度竟直线下降,有如严冬一般,更觉得许冰凌不一般。 卫霜作揖行礼问:“请问,你是纯灵体吗?” 纯灵体,说简单点就是像卫霜这样只有一种卦象属性灵气的人。这类人虽然在自己属性这块修炼时有些很大的便利,威力比其它人要大很多,但也同时让修炼的功法范围变得很是狭窄。 丁卯六冷漠地回答:“是。”随即又接了一句“你的小把戏不错。”随即离开了。 听许冰凌说自己是“小把戏”,卫霜自嘲着对万暮白说:“入不了人家的眼啊。” 万暮白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你们在说什么啊?”叶挽君好奇地问。 “在说怎么对付那两个人。”万暮白微笑着回答。 “他们很强吗?”叶挽君两眼放光,听她的语气不像是问句,而是迫切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诶,挽君,你说是他们厉害还是暮白厉害?”卫霜打趣地问,像是在刁难叶挽君一般。 叶挽君满脸为难,既不想贬低了别人,又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在偏袒别人,而如果说“一样厉害”那还不如不说呢。 卫霜看着叶挽君扭捏的样子,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蛋,哈哈大笑:“不逗你了。不过,他们确实是暮白最大的劲敌。” “哦?那……光看修为上谁厉害?肯定是暮白对吧!”叶挽君问。 “不是,那个军人是筑基巅峰,丁卯六是筑基九重。暮白……八重。”卫霜苦笑着泼了叶挽君冷水。 “啊?那……”叶挽君觉得尴尬无比,都不好意思去看万暮白,觉得他现在肯定一副要揍她的表情,“那……卫哥你有对策了吗?要不要去找姑姑问一下?” “不行!”万暮白果断拒绝了,“这只是比我高一重,我就去找上官师傅,若是以后遇到了高我一个境界的,那怎么办?而且上官师傅不可能回回都能帮我们,若不尽力去解决,怎能突破自我,达到武道巅峰?” 万暮白斩钉截铁的话一下下地锤击着叶挽君的心,平日里放浪形骸的万暮白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心为追求巅峰不断攀登的乾坤剑修! 万暮白在她心里的形象高大了起来,甚至可以看到他身上发出的淡淡的白色光芒。 “好!这次我们自己来!”卫霜手搭在万暮白的肩膀,“不过也不能让你自己扛着,若有机会,我定尽我所能把他们的实力给挖出来!我能撑多久就多久,帮你找到破解之法!” “好,那小霜你可一定要撑久一点啊,我才能轻松。”万暮白又恢复了他没皮没脸的样子。 考试前,卫霜和万暮白还跟上官涟蕊说过,荆楚书院的考试会有些猫腻,但现在看来是他们想多了。首先,用木牌给考生编号就是排除了考生报出名号让人忌惮的可能,除非真的见过本人才认得出来,而且考官也是才学实力之选,万可能做考官并非是因为他是乾坤卫统领,而是他是神州剑术第一。而武试第一场其实与文试第二场差不多,但也是让考生之间知道彼此的底细,考验的就是考生可以藏多少底牌,而到了第二场,就是纯粹的比试了,甚至打分都是按照排名,第一直接二十五满分,第二名二十三,第三名二十一,再往下,到十五分为止,而一半往后便直接淘汰。 说起来,还是挺公平的。 三人聊着天回索隙城,然后各自回去准备第二天的比试。 秋肃间里不断传来阵阵击打木人的声音,还伴随着轰轰的雷霆。 雷法不停地轰在木人身上,诛邪刀法穿插其中,一套招式行云流水。 叶挽君抱着膝盖,看着卫霜打木人的样子不由地想起了姐姐,姐姐家里有一个木桩,闲来没事就会打它解闷,富有节奏感的砰砰声十分悦耳,这似乎是她作为科研狗唯一的兴趣爱好。叶挽君也问过姐姐她练的是什么,既然用到木桩,应该是咏春,不过姐姐却说不是,说是什么“凤鸣”,听都没听过,估计是姐姐自己杜撰的。 一套打完,卫霜走到叶挽君身边,接过她递来的水囊,喝了几口,看着木人陷入了沉思。 “卫哥,怎么了?” 卫霜摇头道:“没,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对,就是不对。” “什么不对?” “总觉得有劲使不出,很难受。就是……就是那种……像是泡在水里跑步一样,你明明觉得自己很努力了,但就是没有成效,而且知道肯定有问题,但就是不知问题在哪。” “卫哥你别急,等姑姑回来你问问她不就好了。”叶挽君安慰道。 卫霜看上去有些为难,但还是“嗯”了一声。 “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变强?”卫霜枕着秋肃间的墙壁,看着顶上的夜明珠问。 “我的老师说,要把一个大目标分成几个小目标,这样才有努力的方向。”叶挽君笑着说。 “哦?怎么个分法?”卫霜好奇地问。 “比如……先成仙。”叶挽君嘻嘻笑着。 卫霜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叶挽君这是在消遣他呀!成仙?师父都不一定成仙了呢!这是小目标? 不过,若说分成小目标,那卫霜能想到的就是追上万暮白。他是震卦纯灵体,功法上只要修习震卦心法就行,而万暮白说是剑修,实际上确实武灵双修,而且灵气用得还不是很熟练,肯定要比他慢啊,那他还担心什么,总有一天他肯定能彻底追上万暮白的! “你这是消遣我吗!你别跑!”卫霜笑着去抓叶挽君 此时的天澜湖边,万暮白正坐在天澜湖边一块光滑的大石上盘腿冥思,空语剑横在腿上。他回忆着许冰凌和赵子云的招式,寻求着破解之法,那仅仅是他们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隐藏的必定是他们的底牌,自己如何破解? 难道,要动用……不行!这个念头刚出现在万暮白的脑海中就被他否决了,那是他的底牌,也是乾坤卫的底牌,除非山穷水尽、生死之局才可动用。 若是遇到卫霜呢?他才炼气三重,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万暮白心里暗想,不过不禁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羞耻,怎能这么想自己的知己呢! 正在万暮白冥思苦想之际,突然桃树上窜出去一丝气息,惊醒了万暮白。 “谁!”万暮白瞬间拔剑在手,警觉起来。 那丝气息很淡,分不清是灵气还是兵气,只觉得一闪而过。万暮白心中暗惊,难道他一直被人盯着而没有察觉?究竟是怎样的实力?难道是今天闹事的人?不对,荆楚的考生中哪怕是赵子云也不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隐藏自己。考官那更不用说了,另外三位与他根本没有什么交集,没必要冒着被他当场抓获的风险偷看他修炼,至于父帅和上官师傅不用说了,要看他修炼直接看就是了,没必要偷偷摸摸地。 万暮白回忆着自己接触过的人里除了父帅和上官涟蕊之外有没有元婴期以上的,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带着疑惑,万暮白更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自己这常年的修炼之地,确定了没人之后又进入了修炼状态。 《万灵书》中几乎记载着所有的功法技能,主要是按属性和使用分类,按属性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阴、阳、太一十一类,或者按术法、符咒、阵法、武技、法宝分为五类。 卫霜既然说那个丁卯六是纯灵体,而纯灵体在使用灵气时会现出本色,她是黑色,便是坎。那么对付这类的法术…… 万暮白看上去依然是盘膝打坐,但其实他正在脑海中模拟着对付坎卦术法的方法,从术法、阵法、幻术、控术……无微不至,可放在许冰凌身上他却觉得很不安稳,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修为比自己高,还有就是武试的第一场她只用了一招,把入夏的天变成了严冬,而看上去只是举手之劳,像挥挥手就做到了一样。 她显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平静的水面下必定还藏着巨大的冰山。可哪怕是显露出来的,也让万暮白感觉到了压力。而且还有那件斗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件精妙的法宝,甚至是件神器。 “唉……”万暮白叹了口气,抽出空语剑演练起来,突然发觉,他练的是赵子云的招式,不由自嘲着,果然比起许冰凌他最担心的还是赵子云。 许冰凌给他的感觉是那种摸不透,而赵子云给他的是切实的压迫感,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气势,绝不是一般的江湖侠士能比得上的! 万暮白沉气静心,再度出剑,兵气流转,从气海分为两路,一路到手再连上剑,一路向下盘绕在腿上,筑基八重的修为被完全释放出来,剑意坚定,剑法变换,步法灵动,甚至出现了残影。 赵子云的招式尽是攻势,旨在放弃全部防守攻敌所必救,以攻代守。那么想要打败他必须要让他来不及攻击。 以速取胜,这是万暮白想到的最直接的方法。 乾坤剑法本就是快剑,他的空语剑也很是纤细,完美地贴合了乾坤剑法要义,再将兵气主要用于手足,将速度拉到最大,万暮白相信哪怕赵子云是筑基巅峰也不会快过他! 随着剑招越来越快,万暮白的身影几乎无法琢磨,甚至出现了残影,嘴角上扬,仿佛胜券在握。 索隙城乾坤卫统领的书房内,万可拉开了一个小柜,里面摆着一套祭奠用具,中间的檀香牌位上书着“先夫人万门楚氏灵位”。万可点燃三根香,拜了三拜,插入了香炉。 万可冲着牌位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向着谁倾诉:“大半夜的,还来搅你清净,一会儿我便自己领罚去。唉……你说说啊,我这笨嘴怎么就一点都没有长进,明明来时有千言万语,现在却一点都说不出来。你说……你若是在天有灵,发生的一切也都知晓,我说了就怕你怪我为你知晓之事搅了你的清梦,可若是没有,那我此时到底该找谁说呢?” 万可眼中显出了无比的落寞,抽了下鼻子,坐在书桌前,习惯地提笔,想到自己没什么东西要写的,又放了下来,手中没了东西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把笔抓了起来,看着牌位继续:“反正我今夜定是睡不着了,你若是恼了,待我睡下了再来给我托梦,让你好好打一顿。”说到这里,万可哑然失笑,“今天是武试的第一场,你还记得吗,之前与你说过,小暮白得了文试第三,今天是武试了。我也看到了不少好手,但那都不是暮白的对手,只有丁卯六和丁卯八这两个很强,甚至我怀疑他们的修为远不止展现出来的。听说暮白和小霜与上官涟蕊有个约定,让他们一人拿一个魁首回去,有奖励,不过现在看来小霜倒是才思敏捷,文试榜首,暮白似乎有些难了。唉,你说上官涟蕊这是做什么呢,管自己徒弟就是了,还要求暮白做甚,对吧?我是想好了,就算他拿不到,只要他去拼了,把自己的本事完完全全使出来,就算上官涟蕊不奖,我也肯定要满足他的要求,不管他说什么要什么!” 万可停笔,看着自己无意中写下的,轻声念道:“烈阳灼月,桃红染冰,流水生炎,天青暮白……”这十六个字便是夫人产下万暮白之后临终之言,看了一眼刚出生全身还未来得及擦净的万暮白,说了句“这孩子便叫暮白,以后取字天青。”便去了。 万可每每想到夫人便痛苦难耐,而又想到这十六个字便又觉得不解,尤其是万暮白的名字。暮,日落之时也;白,日出之景也。为何用日落来为孩子命名,还用日出天边的白色来形容,有些怪异,而“天青”本是天色阴沉,若天色阴沉根本就分不清“暮”与“白”,只有昼与夜,用来取字又不合规矩。不过毕竟是夫人的临终嘱托,万可从来没有生出违背之想。那十六个字,万可感觉其中藏着至理,但一想到,心中便会涌起悲凉愧疚之感。 “你说以前我们五个这么要好,为何会到这个地步?”万可的心像被揪住了,把写好的字在烛台上点燃,放到了火盆里,在牌位前踱步,“楚怀、卫大哥、你,还有……唉!” 万可推开小窗,让进了洁白的月色,仰天望月,渐渐出神了。 檀香燃到了底,火光挣扎了几下就熄灭了,转而喷出了一阵冷烟,然后没了动静。火盆里纸张烧尽的灰烬依然在闪烁着,很是顽强,但眼看着就要步檀香的后尘。 “她回来了。”万可轻声说,“九年……不对,应该要十年了,她还是回来了!”最后一句万可的情绪明显变得很是激动,但像是怕被人看出来似的,虽然这么晚了根本不会有人,被他又压回去了,转为了平静。 万可失神地看着窗台,回忆起少年之事。那时的他们还能青涩,有着一腔热血,也有无限的活力,他们一同游玩,一同修炼,每个人都清楚自己未来可能要面对的是什么,但在一起时全部都抛之脑后,仿佛这段时光能将他们永远定格在一起。 然而天不遂人愿,最终还是如孤蓬般四散飘零,最终落得对着冰冷月色嗅着干冷的香灰。 “什么人!”万可忽觉外边有一道气闪过,扬手一招,佩剑在手,冲出屋外。 为何说“气”?因为他根本分辨不出来究竟是灵气还是兵气。 万可的直觉告诉他,那道气很强大,但又不是很深厚,至少没到化神期。 可奇怪的是,那道气明明是远离而去,就说明原来就在附近,他为什么没发觉? 沉睡的索隙城完全是黑暗的领地,只有稀疏的灯笼闪着微弱的光。 万可追着那道气在索隙城穿梭,穿过了乾元街,往坎门而去,衣袍带起了猎猎风声。万可感觉距离逐渐缩短,可是在慢慢适应了黑暗之后,眼前根本没有什么人影,只有一个细长的影子,好像是一柄剑,正安安静静地飞速向前。 究竟是谁有这等实力?没有破空声,也没有风声,只是一道气,若是没有适应了黑暗之后所见,万可都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了。 “乾坤?悦庭!”万可已经没了耐心,这柄剑就像是在嘲讽他一样,除了气和形之外就没有任何让人察觉的因素,它的主人可能正在某处洋洋得意地看着万可的姿态。 悦庭一出,万可直直冲去,再接了一计“乾坤?八荒”,剑就消失了,没有所凝聚的灵气或者兵气被击中后的爆裂声,就这么安静地消失了,然后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万可愤愤不平地收剑,回到书房,刚进去就闻到了檀香的味道,不是冷香,是热香。他一看,夫人牌位前的香炉里正立着一支檀香,弱弱的火星吐着香气。 万可苦笑着,明白了刚才的一切,自言自语道:“唉,命啊……” 说着,走出书房,来到白芷园,问了个护卫万暮白可否睡下,护卫回答,还没回来,可能仍在练功。 万可一听,散步往城外走去。 几乎是无意识地,穿过柳树林向那唯一的桃树走去。万可又苦笑着,想起来万暮白练功的地方也是这里。 自己对万暮白修炼指点甚少,要指点也是直接在他书房前的空地上,来这边找他还是第一次。 万暮白察觉到了万可的存在,本是在演练剑招,也停了下来,向万可行礼。 “父帅。” “免礼。”万可打量着周围,“你一直在这里练功?” “是。当初恩师就是在此教授功法,所以就成了孩儿的练功之地。” 万可默不作声,当初震雷镯案要他亲自出动,本想先为万暮白找个夫子打个基础,等他回来之后开始教授乾坤剑法,可回来之后发觉万暮白的乾坤剑法已经精熟,只是剑意和兵气不是很深厚,而且还用的是空语剑,一想便知是谁了。 “明日的比试可有信心?” “父帅放心,孩儿定不给乾坤卫丢脸,定要拿下武试魁首!”万暮白此时心中虽有些动摇,到语气仍然坚定。 “好!”万可夸赞道,“今天可是看到了不少高手,你可有紧张?” “剑意所在,心之所向!无所畏惧!”万暮白的声音掷地有声。 “你觉得最难对付的对手是谁?”万可问。 “孩儿想来,应该是丁卯六和丁卯八。” “不,”万可否定了万暮白的回答,显得有些失望,“他们不是。” 万暮白躬身下拜,恭敬地说:“请父帅指教!” “能击败你的从来不是对手的实力,而是你自己的心境。弱小从来不是弱点,傲慢与偏见才是。” “父帅的意思是,徒儿过于自信自身的修为了,应该更加重视对方的实力?可是孩儿并没有一分一毫看轻他们,反而很是担心会不会……” 万可没作回答,只留下一句“好好想”便离开了。万暮白又回到了那块已经有些光滑的大石上,重新盘腿坐下开始冥想。 小店里。叶挽君揉着眼睛轻扣着挂着“罗生”牌子房间的门。 “进来。”门那头传来上官涟蕊的声音。 “姑姑……”叶挽君推门入内,被突如其来刺眼的亮光晃得有些不舒服。 “还没睡?”上官涟蕊柔声问。 “嗯,”叶挽君逐渐适应了环境的光亮,“醒了。” “小霜睡了?” “卫哥估计就要睡着了。我都想不通,明明是他要武试,怎么他睡得安稳,我却醒了。”叶挽君抱怨着。 上官涟蕊呵呵一笑,调侃道:“你还知道那是他的武试呀!他都睡得着,你怎么睡不着?” 叶挽君嘿嘿地挠了挠痒,走到上官涟蕊身边。 “姑姑你都在写些什么呀?” 上官涟蕊放下手中笔,为她拿了个坐垫,解释道:“先前小霜把这本《世器集》给我,我也准备以此来教他些铸造之术,正好能让他进一步修炼灵气。” “姑姑不准备教卫哥法术什么的吗?”叶挽君直率地提出自己的疑问。 “法术的话在《万灵书》上基本都有,而且他是震卦纯灵体,修炼起雷法可快多了,我最多能给他一些指导,而不能直接教他。” 叶挽君看着上官涟蕊在《世器集》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问:“暮白跟我提到过,这本是姑姑另外抄录的抄本吗?” 上官涟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似乎叶挽君在说她不配翻看原典一样:“不,这就是原典。” “啊?”叶挽君诧异地看着上官涟蕊淡定地执笔、蘸墨、批注,仿佛这只是一本普通的书,而不是一本全天下修炼之人都渴望的秘籍。 “是原典还是抄本,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知识。”上官涟蕊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淡淡地说,“世人以此为至宝,我只是当作清泉。” “姑姑的意思是说,只要知识流传下来,哪怕原典亡佚也不算可惜?”叶挽君心思机敏,一下子就听懂了上官涟蕊的话。 “对。”上官涟蕊肯定道。 “只是……可惜了。”叶挽君想起了在她的那个世界,有无数的典籍亡佚,流传下来的多是复刻本,而且许多还有错误,她每每看到都唏嘘不已。就连她最喜欢的《黄帝内经》千百年来被奉为经典的,都是不知真假的。 上官涟蕊看叶挽君有些失落,抚着她的头,安慰道:“别伤心了,万物皆归尘土,我等将其留下念想也是功德了。逝去是常,留下才是幸。” 叶挽君“嗯”了一声,不置可否,随即又对上官涟蕊做的批注来了兴趣。 “姑姑你都在写些什么?”叶挽君撩了下头发,凑过去看。 “一些注意。这本书上记载了很多法宝,还有炼器的方法,不过细节还是太少,我多写点,小霜也轻松点。”上官涟蕊看叶挽君很是好奇,“想看吗?” 叶挽君一听,两眼放光,她很想看看传说中的秘籍是什么样的。 “不会有什么禁忌吧?就像什么……看的时候要心思平静,气沉丹田?”叶挽君像个学走路的孩子,满是好奇又非常谨慎。 上官涟蕊宽慰一笑:“想什么呢。哪有这么麻烦?看书怎么看,这个也怎么看。” 叶挽君一听,伸手要抓几案上的书。 “诶等等,这本我还要用,《万灵书》你拿去看吧,小霜文试之后就还回来了。”上官涟蕊从一摞书里抽出了《万灵书》给叶挽君。 叶挽君欢呼了一声,立刻抱着《万灵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偶尔的翻书声和衣裳与几案的摩擦声,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过去了。 叶挽君就像在看小说一样,被《万灵书》中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悟深深吸引,眼底里仿佛有朵花儿在开放。她以前也看过《山海经》,但那里的神话、妖兽、故事都仅仅是在记述,常人读起来当真是晦涩难懂,只有明白其中的意境,能够想象出来一篇洪荒大地,才能感受其中的波澜壮阔。此时抱着《万灵书》,叶挽君感觉此刻她所在的世界就展现在她的面前,等着她发现,《海上钢琴师》中的1900从未离开过船,但从钢琴曲中想象着环游世界各地,她此时也同样,从《万灵书》中思想在这个世界傲游,甚至穿过了神州,到了从未有人到过的天际。 叶挽君在文字之间傲游,困意也如波涛汹涌而来,最后伏在书页上睡去了。 上官涟蕊看叶挽君睡着了,停下了笔,把她抱到了自己的床上,为她盖好被子。这孩子,还真的挺可爱的呢。 “卫哥……暮白……”叶挽君喃喃自语着。 上官涟蕊回到几案边继续为《世器集》做注,忽然感觉小店的门被打开又关上。上官涟蕊一笑置之,门设有法阵,只有她允许的人才能进来,那么刚才一定是从内部被打开的,她和叶挽君在这儿,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了,但她没管。 卫霜确实没睡着,应该说是睡着但又被惊醒了。他不想这么晚了还去打扰师父,就自己出来了。 索隙城的夜很黑,像老天直接把打手遮在了眼前,卫霜多年流浪的经历让他已经不惧黑夜,基本可以看到事物,不至于完全抓瞎。 卫霜随意地走着,看见哪条路顺眼就走哪条路,最后连他自己都记不得在哪了,不过也挺好,就像逃离了整个世界一样,有种特别的舒服。最终,他来到了一处城墙,不禁自嘲,望月辨别方向,这边正是开门,这个城墙就是他采集东来紫气的地方,没想到自己随便走的居然能到这里,他是有多喜欢修炼啊! 算了,来都来了,上去看看吧。 卫霜登上城墙,立刻就被站岗的护卫发现了。 “呦,卫小公子。”其中一位穿着盔甲胡子拉碴的护卫问候道。 卫霜点头回应,这个护卫名叫胡万楼,他印象里挺老实肯干还能吃苦,总之很不错,一道的护卫中声望也不错,倒很喜欢跟他聊聊。 “换防?” “是啊。卫小公子这么晚怎么不去休息?明天可就是第二场武试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武试,才睡不着。”卫霜笑了两声。 “小公子原来在担心这个啊,我还当什么呢!”胡万楼憨厚地拍了拍卫霜的肩膀,“好好去休息,休息够了才有力气去考试!” 卫霜学着他的市井语调,带着很重的尾音:“行~唉我这会儿刚来你就赶我走了。走了走了,不待了,待着做甚么,讨人嫌。”说罢便假装要走,结果被那他拦住了。 “诶诶诶,我可没赶您走,你可别冤枉我!” 卫霜哈哈大笑,原本被武试弄得有些压抑的心情舒畅了很多。 “今天第一场的武试去看了?”卫霜问。 “去了!您还真别说,年轻人有朝气,还有聪明!不像我这样的,就只有一膀子力气,都要五十了还在炼气期。”胡万楼拍着胸脯夸赞着。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卫霜有些玩味地问。 胡万楼为难地笑了笑,说:“俺不会说场面话,您可多担待些。” “没事儿。”卫霜很喜欢他这种直来直去的,跟这类人说话轻松。 “说实话,我看不懂。但考官都觉得你好,那肯定没问题,里面肯定有俺不懂的。”胡万楼挠着头憨笑,结果发现只碰到了头盔,“不过后面的真吓人,那群小子自己看不出来还不信考官,就憋着闹事儿。哎呦我在看台上看着你要被围住,结果公子他直接跳下去了!俺要是有那能耐,肯定上去揍丫的!” 这么一说,卫霜想起来了白天的事,如今想来真的有些吓人,幸好最后双方没打起来,不然真的出大事儿了。 “明天来看吗?” “来啊!当然来看!”胡万楼想都不想就答应了,“明儿一整天俺都没事儿,现在乾坤卫人手够,不像十年前那会儿。” “十年前?”卫霜问,接着反应过来,十年前就是震雷镯案的时候,那时四亲卫集体出动追捕卫震,本身的防守便有疏漏了。 “他妈的卫震!我听说楚统领这么器重他,还要偷人家的宝贝!结果你看看!还不是被抓到了!小公子,那时候你还小,是不知道那时候啊,整天绷着,一刻都不能休息,随时要准备集合,说不定出什么事儿。你说说卫震干的事儿,让多少人给他一起遭殃!”胡万楼说得激动,卫霜几乎能想象他脸色已经涨红了。 卫霜看着沉睡的索隙城,想到了曾经他娇弱的身体怀中的万千悔恨,还有他一路上的苦难,喃喃说:“是啊……多少人一起遭殃……” 悔恨、愤怒、恐惧交织在一起,卫霜感觉气血上涌,头晕目眩,扶住了城墙才没倒。 “小公子!您怎么了!”胡万楼很是紧张。 “没事,夜风吹得头疼。”卫霜挤出个笑容。 “那可不行!”胡万楼立刻摘下了头盔,一股脑地戴在了卫霜头上。 “哎呦,不用了,你个大脑袋,后面绳子都没解开就给我戴,还居然真戴上去了!”卫霜挣扎着,“哎呀你就去站岗吧,我一个人就行。” 胡万楼一听,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于关心人了,打了个哈哈,跟卫霜说了声当心些,便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卫霜看着墙根,盘腿坐下开始修炼。虽然诛邪刀法很是霸道,但他作为灵修不应该把精力全部放在武技上,应该在意自身的修为以及术法。卫霜算着时间,此时大概是子时四刻,日出大约在寅时,还有两个时辰修炼。 卫霜意守丹田,推行着灵气在体内运行。他可以明显感觉到灵气在他的推动下运转得更快了,更加贪婪地吸收着外界的清气。让灵气自己运行一周大概要二刻,而在卫霜推动下只要一刻过一点就能行一周了,就像跑步比散步快一样。 卫霜推动着灵气,感觉有些撑不住了便用逐流法代替,修整一下后又开始自身推动,如此往复,成了一个良好的循环。 正当他再一次从逐流法转变到修炼状态时,卫霜感觉有些别扭,很奇怪,像是头顶到了天花板一样。卫霜心里暗喜,这是突破的征兆,便全力调动所有的灵气飞快地在经脉循行,像个无底洞一样吸收着周围的清气,力求顶破那层限制。 卫霜敢肯定,现在灵气的运行速度大概不到一刻就能运行一周。而修炼突破就像他天天绕着索隙城跑圈一样,当跨过一道坎,就是另一个感觉和境界了。 炼气四重! 卫霜没有因此停下,而是继续用先前的方法继续修炼,直到感觉时间差不多时才睁开眼睛。卫霜站起身,往东看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天际越来越亮,接着,就是一轮红日升起,如一颗完美地丹药。 卫霜看着那至阳至刚的万物之父,清冷而暖人的光芒照在了他澄澈的眼睛里,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捻,将这神圣之物捻在了指间。 它还在上升,最后终于脱离了地平线,就在那一瞬,一抹淡淡的紫气散出,卫霜顿时睁大了眼睛,朱唇轻启,如长鲸吸水般吸入清气,接着屏住呼吸,双眼死死地盯着紫气,直到随着太阳上升,紫气完全消散的时候才吐出浊气。 这个过程是他最喜欢的了。那炙热的火球冲破了黑夜的封印,将光明带进世间的壮丽景色令他为之震撼、折服。而冲破地平线那一瞬出现的紫气,是他修炼的最好的补品,师父说会给他一些天材地宝,但他觉得如吸收东来紫气般夺天地造化的修炼方式才是最符合修炼本源的。 卫霜看着太阳向上越来越高,一直到他明显感觉到自己颈椎弯曲才收回了视线,想着自己突破到的炼气四重,根本不算强,但是,离万暮白又近了一步! 第二十章 运气 卫霜照例在吸收完东来紫气之后绕着索隙城跑了两圈,然后到天澜湖边找万暮白,接着等叶挽君来,三人一同前往荆楚书院。 叶挽君一路上都在抱怨卫霜为何不叫她,卫霜没好意思说他根本就一夜未归,只是不停打哈哈。万暮白跟他们说着笑话打发路上的时间。 说实话,叶挽君能醒还是因为自己的生物钟,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是糊涂的,发现自己睡在上官涟蕊的床上的时候还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姑姑这儿看书睡着了,而上官涟蕊在书桌旁打坐修炼。上官涟蕊只是说了句卫霜早就走了,叶挽君还以为自己迟了,急急地追了出去。 三人来到荆楚书院,那里已经到了不少人,都在谈论今天的比试,甚至还有人开盘口赌排名。叶挽君抱着看热闹的心去打听了一圈,回来神秘兮兮地冲万暮白笑,总觉得有那么一丝瘆人。 “挽君怎么了?”万暮白实在受不了叶挽君阴险的笑容了。 “你猜猜你拿榜首的赔率是多少?”叶挽君嘻嘻地笑着。 “我来猜我来猜!”卫霜举手兴奋地喊。 “卫霜同学请回答。” “一赔五十!” 此语一出,三人都笑了。 “喂,这么看不起我?”万暮白推了卫霜的肩膀。 “嘿嘿,一赔六。”叶挽君掰着手指像是在算什么。 “哦?那你那两个朋友呢?”万暮白带着看热闹的心态问。 “许,不是,丁卯六是一赔二,丁卯八是一赔六。” “诶,暮白,人家看不起你啊!”卫霜打趣道。 叶挽君又冲着卫霜露出了八颗牙:“对呀,人家看不上暮白,但看得上卫哥!” 卫霜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疑惑问道:“为何?” “我听到有人赌你会不会进二甲。”叶挽君意犹未尽地看着卫霜,眼睛仿佛会说话,不停地催着“继续问,继续问呀!” 参加武试的大概有近千人,一甲有三人,二甲六十人,三甲三百人,而剩下的便是直接淘汰了。 一甲中榜首直接得二十五分,登堂得二十四分,宏才得二十三分,而二甲三甲的人再根据名次和考官定分。 “哦?那我的赔率是多少?” “一赔……二十!” “什么!”卫霜和万暮白同时惊呼,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你们小声点。”叶挽君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卫霜看着万暮白苦笑着:“这样的话我还是宁可被人看不起。”卫霜心里清楚,昨天他的做法虽然得到了考官的肯定,但考生和观众定是不服的,这个赔率估计也是出气,把赔率抬高,但根本不会有人买,仅仅是放在那边,就是想看他出丑。 既然你这么深藏不露,那就让咱们看看你的表现喽! 接着,卫霜玩味地拿出二钱碎银给叶挽君:“帮我下个注,万暮白榜首。” “诶诶诶,我也要。”万暮白摸出个银锭,“一两,下卫霜能进二甲。” “嚯,到时候赔死你啊!” “本公子乐意,嘿嘿!” 叶挽君腹诽着,万暮白真的是一副公子哥的样子,一两银子随便拿出来跟玩儿似的,不过还是接过银子,蹦蹦跳跳地去下注了。 “诶,等等。”卫霜叫住了她。 “怎么啦卫哥?”叶挽君问。 “我们玩玩可以,你不行。”卫霜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哎呦,知道啦知道啦。”叶挽君摆摆手,敷衍地回答,腹诽着,她好歹也是个高中生了,虽然现在身体变成了十岁,但又不是小孩子。 不过……有钱不赚非礼也! 而且,他们也没多大啊。 “二钱下己未五榜首,一两下辛亥十进二甲,还有这里六钱也是辛亥十进二甲。”叶挽君乖巧地把钱交到开盘的人手里,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等着赌票。 “姑娘,你真的要下辛亥十?”开盘的人是个痞子样的人,袒着胸脯撩着衣角扇风,还带着淡淡的兵气,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样子,不过还有点善心,看叶挽君小巧可爱的样子两眼放光有些不忍心,一边写好票据一边劝,“这是个专门输的注啊。” 叶挽君抬起鸭蛋脸,展现了一个甜甜的笑容,眼睛弯弯的像月亮一样:“对呀,我觉得我能赢。” “算了算了,我还是退给你吧,兄弟做买卖可不能看着你这么滋宓的小姑娘往坑里跳。” “不要!”叶挽君一把抓过票,一溜烟地跑了。 开盘的小伙子看着叶挽君跑开有些哭笑不得,叶挽君的样子很合他的意,但一想到这里不乏一些权贵,随随便便都能整死他,便压下了小心思,又转而在良心和这一两六钱之间来回挣扎,要知道别人来下注都是用的铜板,像叶挽君这样直接拿银子的还真没几个,最后想到这样一个女孩子能拿出这么多钱,估计家世不错,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小钱”,顿时心里舒服了一些。 比试的规则很简单,抽签,从第一个人开始相邻两人一对一比试,若人数是奇数,则最后那个人轮空直接进入下一轮,而在这一轮比试完成后,输的人再来比一场,决出这一轮中输的排名。 先正常轮,然后再本轮败者比试。 无法战斗或者出了场地范围便算是输。 众考生来到考官席,从中年人面前一摞一摞的木牌里拿出属于自己的序号,然后登记。 不一会儿,卫霜抽签抽到了一个“一”,哭笑不得地看着手上写着数字的小木牌。 “喂,你多少?”卫霜问万暮白。 万暮白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的木牌:“九十一。” 卫霜苦笑着,接着穿来了第一场比试开始的提示。 “行了,我先去比了,看好挽君。”卫霜交待了一句,转身上场。 一上场,周围看台上便响起了各种声音。 “这可是比真本事了!” “只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 “胡说!我就是觉得他深藏不露。” “不会根本没有修为吧?不会吧不会吧!” 卫霜白了一眼,只关心站在他对面的对手,二人相距百尺,是个赤膊大汉,满身腱子肉,看起来充满力量。大汉也没拿出兵刃或者法器,只是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瞪着卫霜。 拳修? 卫霜脑海里蹦出这个词。顾名思义,拳修就是修炼拳的武修,只是没有兵刃的引导和辅助,光是兵气的运用上比起别的武修要难许多,而且遇到用兵刃的也很是被动。一般拳修会做个护手来防护,但大汉根本没有。 “第一场,辛亥十对甲子四,开始!”考官席上那个中年人喊道,语气中充满兴奋。 “请。”卫霜抬手行礼,大汉毫不理睬地挥拳冲来。 卫霜迎面而上,二人相距大概三十尺时停下了。 大汉冲劲不减,凝聚着兵气沙包大的拳头直直朝卫霜脑袋上砸来。卫霜算好距离,往左侧身一躲,左脚往前拦在了他的路径上,右手抓着他的手腕,轻轻一甩,大汉直接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打出不小的声音。 看台上的观众都看呆了,只看见卫霜一侧一甩,那个几乎两个他这么重的壮汉就被扔了出去,而且他连灵气都没用。 其实卫霜没用什么厉害的招式,只是甲子四根本一点都没想减速,被他抓着时机,在他一拳没打到来不及收回的时候加了把力,这下更加收不回了,而脚下绊到,下盘不稳,可不就摔出去了吗。 “起来!站起来!”观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给甲子四打气。 卫霜心里无奈,看来昨天他卖弄了一下可是得罪了不少人。这群人单纯就是想看他出丑,至于是谁让他出丑,这个没关系。 “再来吗?”卫霜淡淡地说。 甲子四看起来像是被卫霜抽了一巴掌,脸都涨成了酱紫色,大喊一声又一次冲了上来,这一次,他的拳头上散发着兵气,卫霜看出大概是炼气二重。 卫霜轻叹一声,然后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右手聚集着雷光。甲子四挥舞着拳头,打出了阵阵拳风,卫霜运起飘渺步灵活地躲着雨点般的拳头,根本无法摸到他一丝一毫。 甲子四突然兵气大放,仿佛有无数拳头同时向四面八方打出。卫霜眼看不妙,赶紧急退避开。 “喂!是不是只会躲啊!”看台上又闹起来了。 卫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群菜鸟真的一点世面都没见过,额……虽然他也不是很有世面…… 转眼间,甲子四的拳风又到,自上而下地砸在场地上,,发出了“咣咣”的闷响,好像被打到就会直接被压扁一样。 卫霜发现拳风由远及近,自己周围都被封住了,无路可退。 “卫哥!”叶挽君倒吸一口气。 “别担心,他玩儿心大。”万暮白淡定地劝道。 “破!”卫霜右掌向前方,左手往右手背上一拍,灵气“砰”地被打出,前面的拳风竟然被冲散了! 还没停!卫霜右手再一次凝聚灵气,没有用任何法术,而是握紧拳头,从前面的缺口直直冲向甲子四,此举让甲子四和看台上的观众都吃了一惊。 刚才那一下可以理解为甲子四疏忽大意,此时卫霜直接冲上去,难道是想跟甲子四拼力量? 从来没听说灵修能在此拼得过武修的,而且甲子四是个专门练力量的拳修。 太愚蠢了!卫霜的做法在他们眼里实在是太愚蠢了! 这也让那些怀着报复心的考生更加确定,卫霜只是一个只会空谈和故弄玄虚的草包。 甲子四见此情景心中大喜,挥拳朝卫霜打来。 卫霜见拳头袭来,赶紧放低身姿,明显感觉到甲子四厚实的拳头擦着自己的头发飞过,而身体放低了,聚集着灵气的手还是在它原本的轨道上,它的目标就是甲子四胸口的檀中穴! 甲子四看着充满灵气的拳头向自己的胸口袭来,下意识地收拳去挡,可是根本来不及,胸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一股雷灵气灌入,甲子四顿时兵气无法顺畅地运行,不是被堵住就是提前散失,完全无法运输到手上。 不仅如此,炼气四重的雷灵气灌进体内,甲子四只觉得浑身酥软,直接倒在了地上。 卫霜看着倒地的甲子四,以胜利者的姿态问:“再来吗?” 甲子四此时全身被电得麻痹,连说话都不利索了,说出来的音都不像人发出的。 卫霜看着考官席,等待着结果。 “第一场,辛亥十对甲子四,辛亥十胜!” 没有掌声,观众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卫霜一个灵修究竟如何一拳就放倒了一个比他壮实好几圈的武修。 卫霜看都没再看一眼观众,俯下身向甲子四的檀中穴再次输入灵气,不过这次是帮他缓解方才的灵气。待他手脚能动,被护卫带下去之后,便也离开了场地,戴着没心没肺的笑容来到了万暮白和叶挽君身边。 “怎么样?”卫霜的眼睛在问这问题是,直勾勾地盯着二人,就差说“快点夸我,快点夸我!” “你这点穴的手法哪学的?”万暮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师父教的啊,就在我学了诛邪刀法之后。”卫霜嬉皮笑脸地,手还按着胸口,因为激动地心噔噔噔地跳得飞快,这毕竟是和万暮白之外的人第一次比试。 “啊?这么厉害!”叶挽君惊叹着,“卫哥快讲讲,你是怎么点他穴道的啊?那么壮一个人突然就倒下了。” 卫霜看着叶挽君,温柔地回答:“我只是把灵气打进了他的檀中穴,然后只要他运兵气,就会受影响,而且还会帮我把灵气运送到身体每个经脉里。” “为什么会?”叶挽君直截了当地提出了疑问。 万暮白可不愿意把在叶挽君面前表现的机会全让给卫霜,还没等他张嘴就说:“因为檀中也是一个丹田。” “哦?”叶挽君露出了极大的兴趣,她只听过脐下三寸的丹田,怎么檀中也成了丹田了。 万暮白解释:“人一共有上下三个丹田,最下面的就是最常说的,是为藏精贮气之所,另外还有檀中和百会两个,就是另外两个丹田。” “啊我懂了!所以……为什么不直接进攻最常用的那个丹田呢?” “对呀,小霜你为什么不攻击那个丹田呢?” 万暮白和叶挽君看着卫霜,很是尴尬。 “因为……因为……我怕直接打那里会出事……暮白你懂吧……王钦玉……” “这么说我懂了。” “什么出事啊?王钦玉是谁啊?”叶挽君来回看着两人。 “一个倒霉蛋。小霜是怕诛邪刀法太强,给人家打出事情来。虽然说拳脚无眼,但别太过放纵。” 卫霜点头表示认同,他的确用上了破丹式,而且雷法本身就有很强的攻击性和穿透性,加上自己比甲子四修为高,真的怕出事才留手的,毕竟这只是比试,而不是像王钦玉那样严重僭越。 不过想到那个情景卫霜还是心跳不已,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与别的修炼之人的对战,还有打的位置,与他当年杀人的时候的位置实在太近了,以至于卫霜心存忌惮,最后变拳为掌,减了许多力道,甚至打入灵气之后还在担心是否会重演当年的情景。 三人聊着天走到看台上,卫霜出现的时候引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低语。三人直接无视了旁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上的比试。 “看这速度,好像今天比不完啊。” “要比三天呢。今天大概三甲能出来。”万暮白解释着。 “荆楚书院来的人可真多。”叶挽君感慨道,看台上人山人海,都要比上奥运会了,而一大半都是考生。 “嗯,不过,只是有些杂。”卫霜说。 “杂?什么意思?”叶挽君疑惑不解。 “因为严格地讲,这里所有人哪怕入了荆楚,也是散修罢了。荆楚算是普及一下修炼方法,真正的修炼在神州各大门派中。” “还有很多?那他们会来这里吗?” “他们?他们瞧不上。”万暮白见多识广,话语间透着一丝落寞,他以前出任务时,真的亲眼看见一群门派的人满眼蔑视地看着他们,哪怕徐武已经元婴,但那时依然是大气不敢出,而谁能想到,那些人里最强的才刚刚到金丹。 万暮白曾问过万可,为何门派会看不上他们,哪怕没有实力,他们也是神州官府,更别说乾坤卫还负责镇守北境。 可是万可什么都没说,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天对万暮白关心得多了些,甚至把他叫去书房前指点他剑法。 后来万暮白明白了,天下以实力为尊,而修炼最重要的则是避尘静修,像他们还要理会凡尘事务,修炼的速度会因此大打折扣,像万可这样半百达到化神二重,万暮白这样不到二八就八脉齐通,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了。 而门派也是所有的资源全部用在了修炼上,偶尔会外出,但也仅仅是偶尔。其中的弟子甚至可以在弱冠之年冲击元婴,化神的强者在门派高层中可以说平平无奇,因为化神就是成为长老的最低要求。 每每想到那时徐武面对轻蔑无奈的样子,万暮白就心痛。 “你想进去门派吗?”叶挽君把手搭在万暮白的手上,轻声安慰地问。 “说心里话,想。但是我等散修要加入门派,至少要在弱冠前有金丹的修为。”万暮白眼神坚毅,又带着悲伤,是散修面对门派时都会有的一种可以说是自卑的感觉。 “你已经有筑基八重的实力,比我近呀。”卫霜咧嘴笑道,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万暮白抚摸着自己的丹田,心中既骄傲又苦涩,骄傲是因为从他如今的修为看,日后必定能达到门派的要求,苦涩的是,当初若不是因为那件东西,他也不会武灵双修,到现在武技说得过去,只要一用灵气就会腹痛难忍,有被反噬的感觉,这不知道会给他以后修炼带来什么阻碍。 “若你进了门派,记得告诉我,我也要跟你一个门派。”卫霜打趣着,内心知道自己可能根本无法达到。 “诶,小霜,”万暮白突然想起来,“你说上官师傅不会是门派中人吧。你看啊,上官师傅才二十岁样子,实力大概是化神期,地位看起来也很是不俗。若说是门派中的绝代天骄也不过分吧。” 卫霜偷眼看正在对面的上官涟蕊,咽了口口水,回答:“不会吧……”想起来初次见面时上官涟蕊在酒馆里的样子,怎么看都想是个闲云野鹤的散修,哪里是规矩严格的门派弟子。 不过,自家师父的实力配上她的年龄实在太恐怖了,除了门派也得不出什么可信的解释。 一边想着,卫霜一边盯着上官涟蕊发呆,结果原本关注比试的上官涟蕊与他对上了视线,朝卫霜挥了挥手。 卫霜顿时吓了一跳,也挥了挥手掩饰尴尬,转而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反正也是费脑子的。 “诶,姑姑在看我们诶。”叶挽君大大方方地也挥着手。 “嘿嘿,因为小霜在看上官师傅啊。”万暮白不怀好意地笑着。 “哦~懂了懂了!” “懂你个头!”卫霜忍不住爆粗口。 叶挽君大叫一声跑走了。 “啊!卫哥打人啦!” “你别跑!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喂,万暮白你别让她跑丢了!” 闹归闹,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比试。 二人担心看台上人员混杂,把叶挽君追回来后一边站一个,把她夹在中间,继续看场上的比试。 “你说咱们不会碰上吧。”卫霜打趣道。 “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你不是说要帮我把丁卯六和丁卯八的实力尽量挖出来的嘛,在这之前可不许输!还有,我可是押了你一两的,你可别让我输了。” 说着话,终于到万暮白上场了,卫霜和叶挽君留在看台上。 叶挽君倒是很有兴趣,一直跟着人群在欢呼,而卫霜只是大概看了一下对方的修为,随后便转过身,听着兵刃相撞的鸣响,默念着“悦庭”“东升”“八荒”等招式。 后面几轮,平平无奇,对于万暮白来说,修为上比得过他的就只有丁卯六和丁卯八,而卫霜凭借雷法和诛邪刀法也是一路凯歌,几场下来,荆楚书院特地为考生准备的回复丹药愣是没用到。 “太好了!再比一轮就进二甲了!”叶挽君看着场上的一个女修被卫霜的雷法轰出范围,拍手喊着。 只要下一轮卫霜再赢,她可就赚大发了,那可是六钱直接变成十二两啊!想到这里,叶挽君的眼睛都要变成银子了,嘿嘿地傻笑着。 再一次地抽签,众人已经非常熟悉了,卫霜抽出了自己的木牌做了登记。 “多少?”万暮白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问。 “你多少?”卫霜滑头地问。 “我?”万暮白手一伸,“你看吧。” 六十二。 卫霜笑了笑,转身就走。 “诶诶,别走啊,你多少啊?” 卫霜表面笑嘻嘻,心里叫苦,看着手里的“六十一”不知该哭还是该哭。虽然前面几轮淘汰了不少人,但剩下的还有几百人呢,怎么就他俩碰上了。 他这倒霉运气,当初是怎么从四亲卫手上逃出来的? 看来,他要止步在三甲了。 不过,说实话,卫霜心里不甘心,明明知道万暮白的修为比他高出一个境界,而且还经历了进入筑基期的洗髓伐脉,体内的兵气像是被苞茅滤过一样更加纯粹,定比他强许多,可他真的不甘心就这么输了。 万暮白处处护着他,让他跟感激,但提起修炼,卫霜能感觉出来,万暮白对于他有一股自然的优越感,哪怕没有察觉,但是他的潜意识里根本没有看得起卫霜这个从去年才开始修炼的雷修,哪怕他对灵气的掌控几乎能比得上万暮白对兵气的运用,但是他还是看不起。 卫霜不希望这样,他想让万暮白真正地看到他,看到他的修为,承认他的实力! “小霜!走这么快干什么?你不会运气这么好,轮空了吧。”万暮白追上来勾着他的脖子。 卫霜咧嘴一笑,笑得很是欣喜,甚至有些狂热。 “抱歉哦,我是六十一。你的对手,是我!” 万暮白愣住了,看着卫霜热情的笑容,觉得有些魔幻。卫霜的表情仿佛这是个很幸运的事,可是万暮白高兴不起来,他陷入了沉默。 万暮白心想,他想要拿到武试第一,卫霜定然是要败的,可怎么败呢?若是用全力,那卫霜估计都撑不住一下,还说不定会伤到他,有危险,要是伤到他的心可就不好了。可要是显得自己胜得很难,会不会被卫霜觉得自己在故意戏耍他? 唉,真是为难! 卫霜见万暮白脸色低沉,也想到了他所想,沉声说:“暮白,你在任何时候都是果断的,唯独对我却是很为难。没事,你为难的,我来帮你做决定!” 万暮白抬头看着卫霜,看到他的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甚至一瞬间让他觉得很陌生。 卫霜的身板很瘦弱,即使被上官涟蕊强行拉着锻炼也没有改变他原来的身形,还是看起来很瘦。 可是,卫霜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万暮白却觉得他仿佛挺直了腰杆,变得高大起来。 “暮白,我要见到你的全部实力!你必须要拿到武试的第一,我也知道这场必败无疑,但是,我一定会尽我所有,逼出你的底牌!” 万暮白恍惚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看上去懒散惯了的卫霜吗?仅仅开始修炼一年半载,他为何能有这样的底气? 其实,卫霜很早就想说了,这与实力无关,是他作为一个人必须要拥有的骨气!曾经自己的未来可能只是在乾坤卫混吃等死,可是当师父出现时,他才知道自己还有另一条路,能够用自己的力量去对抗。 当他拜倒在师父面前时,一束火苗就在心里燃起,此刻,火苗已经成了一团烈火,猛烈地驱使他去证明自己。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整天装作没心没肺,暗地里担惊受怕的卫霜了! 二人更不发话,安静地回到看台,他们的位置,正对着考官席。 叶挽君抱怨着:“你们怎么这么慢呀!我看别人都早就弄好了!”随即,叶挽君发现二人之间气氛不对,觉得很是别扭。 “你们怎么不说话?不会是吵架了吧?出了什么事了?”叶挽君左看看右看看,想从二人表情上看出什么。 二人没有回答,分别现在了她的两侧。 “怎么了?抽签结果怎么样?” 万暮白苦笑着回答:“我跟他抽在一起了。” “啊!” 卫霜注视着正对面考官席上正在关注场上比试的上官涟蕊。许久之后,卫霜徐徐吐出话,像是对叶挽君说,又像故意让万暮白听见似的:“挽君,这一轮,我要输了。我知道,我肯定会,或者说肯定要输,但是,我还是想赢!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必然的结果,但我依然想去斗一斗!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啊!不想输得一点骨气都没有!” 这句话自然进了万暮白的耳朵。但是万暮白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场上有些拙劣的比试。 终于,中年考官提醒考生提前准备,二人先行离开了。 叶挽君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两个人,一个像见了鬼似的,另一个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不过,她还是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一轮是二甲的入围赛,也就是说这一轮结束,胜者就是二甲了,那么卫霜刚才说他与万暮白的比试他必输…… 这…… 叶挽君想到了她押上去全部家当的六钱银子,顿时欲哭无泪…… 呜呜呜,卫哥你既然不想输,那就千万不要输啊! “第四轮第三十一场,辛亥十对己未五!请考生上场!” 二人伴随着裁判的话和周围的欢呼,相对地走进了场地。万暮白看起来心事重重,相对卫霜神采奕奕的样子很是怪异。 “统领,听说这武试的结果都被开盘了?要不,你我也来一把?”考官席上上官涟蕊轻声对万可说。 万可来了兴趣:“哦?看来姑娘很有信心了?怎么个赌法?就赌输赢似乎没什么意思吧。” “那是当然,结果谁都知道还有什么意思。我们来赌暮白能被逼出几招。” “哦?有趣有趣!到时看谁猜得更准。” 上官涟蕊掩面抿了一口茶,说:“我猜,至少两招。” 万可仰天笑着:“姑娘可别太自信了,我猜不会被逼出来。” 场上,卫霜与万暮白相对而立。卫霜释放出了他炼气四重的修为,战意正浓地盯着万暮白,可是万暮白却仿佛心思完全不在比试上,直至裁判提醒才反应过来,拔出空语剑,心不在焉地摆出架势。 “第四轮第三十一场,辛亥十对己未五,比试,开始!” “开始”喊出,看台上的观众打出了欢呼,卫霜右手攥着电光,发出阵阵闷雷,一道道雷霆向万暮白射入,万暮白茫然地抬剑去挡,哪怕有兵气保护,但是毕竟是金器,只觉得手上一阵麻痹,空语剑,竟然脱手了。 看台上发出了一阵哗然。 “什么?就这样?” “就……结束了?这都挡不住?” “之前那几轮都是装的吗?” 卫霜看起来怒不可遏:“你到底要干什么?”卫霜的声音很低,仿佛是耳语一般,可是阴得能凝出水来。 “我……我……”万暮白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只是眼神闪烁,像要看卫霜,又似乎在躲避。 “蠢才!”万可又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可是这一次没有去理会,而是死死盯着场上的万暮白。 怎么可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万暮白的心,乱了。 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万暮白此时一丝战意都没有,相比之下,卫霜战意正盛。按理说,万暮白筑基八重,卫霜炼气四重,应该是万暮白对卫霜成碾压之势,可现在竟然卫霜从战意上就压着万暮白? “这小子究竟在干什么?”万可咬牙切齿,按他的性子,都有冲下去抽万暮白的冲动了。这是比试,要是到生死之斗中,他就已经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一旁的上官涟蕊也是眉头紧皱,不过万暮白虽然叫她“师傅”但也并不是她的徒弟,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万暮白的状态真的很差,仿佛刚才一轮下去之后突然间就失去了所有战意,战斗对他来说成了心中的阴影。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上官涟蕊转眼看向卫霜,顿时发觉这个徒弟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高涨的战意,澎湃的灵气波动,根本没有因为万暮白是筑基八重而有任何的畏惧,反而有种势在必得的心境。 这一刻,上官涟蕊觉得自己真的捡到宝了!同样的感觉,只在他的师兄身上出现过。 不汲汲于外物,耳不听,目不见,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自己与对方身上,哪怕面对的是一堵墙,也相信自己有打穿这堵墙的力量。 这不是因为实力,而是心境。 光凭这一点,卫霜就赢了! 不过……还有转机…… “姑娘,”万可愤愤不平,又带着惋惜地说,“看来我是输得一塌糊涂。” “统领为何这么说?”上官涟蕊带着安慰的语气,她虽然也这么认为,但对于万暮白也是不相信会这么容易就结束的。 “暮白战意全无,虽然我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不管面对谁,以这种状态都必败无疑!反观卫霜,根本没有因为暮白比他高出一个境界还要多而怯懦,反而战意正浓,这不仅仅是面对对手应有的态度,还是心境。”说到这,万可的眼中明显出现了一抹落寞的神情,想来乾坤剑法明明是自家的剑法,万暮白是他的儿子,可是他竟然几乎没有尽到父亲和乾坤剑法传人的责任。 万可细算,他似乎只关心万暮白的成果而忽略了他修炼的过程,其中的难题瓶颈都是他自己去参悟解决,或许这确实可以锻炼他的意志和悟性,让他以后的修炼之路更加平坦,但也因此徒增了不少难度。 不仅如此,万可想到万暮白因为对手是卫霜而畏手畏脚的样子,又变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确实在心理上是很大的考验,但只是比试而已,若是昔日好友成死敌的生死斗……万可眼神一颤,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很快又归于平静。 “统领也不要这么消极,还会有转机的。”上官涟蕊绣口轻吐。 不过在万可听来,上官涟蕊这话就是在安慰他而已:“姑娘有点太看得起暮白了吧。” 上官涟蕊一听,露出了不悦,直言不讳地说:“统领,暮白毕竟是你的儿子,难道对自己儿子还没信心?” “这……” “若是统领当真对暮白失望,我也就不让统领的眼睛受污,也让暮白少为您丢人。”说罢,上官涟蕊抬手做要宣布卫霜胜利的样子。 “不!等等……”万可拦住了她。 “统领有何指教?”上官涟蕊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万可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会怕眼前这个看起来才二十岁的女子,而且上官涟蕊那种自然而然的居高临下的气势更是让他有一种无法对抗的感觉,她仿佛永远高高在上,没有什么人能让她瞧上眼,而她的所有礼数都是对别人的恩宠。 眼前的女子深不可测! “请姑娘赐教。”万可说道。 “统领觉得,他们只是玩伴?不,他们,是知己!若仅仅是玩伴,我绝对不会在教导卫霜时让暮白在一边,可他们并不仅仅如此,他们一起成长,知道彼此心意,以后更是可以一起修炼,他们会是一生的知己,相互弥补,哪怕生死界线都不会把他们分开。” “可是现在……” “暮白无战意,小霜,便是他的战意!” 第二十一章 诚意、正心、拭剑 卫霜轻叹一声,捡起空语剑交给万暮白,万暮白机械地接过,还在发呆。 “休息会儿吧,反正只有咱们一个失去战斗力或者认输才会结束,对吧?”卫霜微微一笑。 万暮白像个木偶般跟着卫霜盘膝坐下。卫霜往腰间一抹,取出了一碟花生、一壶米酒和两个酒盅,略有歉意地说:“抱歉,你知道我喝不了多少,跟你比试还没开始比就醉了可不好了。来,我为你斟酒。” 说着,卫霜合斟了一盅。 “喂!怎么喝起来了!还打不打!” “什么情况!考官都不管吗?” 上官涟蕊朝万可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然后起身,两手一台,把二人封闭在其中,不然他二人受打扰。 “看来,师父挺迁就我们的。”卫霜痞里痞气地笑着,“光喝怎么行,咱们聊聊天?” “聊什么?”万暮白终于开口了。 “随便,不如……跟我说说剑?” 卫霜特地提出这个建议,因为对于万暮白来说,剑就是他的生命! “呵,你又不是剑修。”万暮白苦笑着。 “这我就不高兴了,谁说不是剑修就不能听人论剑的?再说了,我会诛邪刀法,武技都有相通之处对吧!” 卫霜假装生气,甚至站了起来,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好好好,小霜你别生气。”万暮白劝道,“那我……就随便讲讲。” 卫霜重新盘膝坐下,鼓励地看着万暮白,几乎是耳语一般说:“好。” 万暮白闭眼冥思两息,呼出浊气,抓了把花生扔到嘴里,随意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盅,一饮而尽,随后正襟危坐,先前颓废的感觉一扫而光。 果然,万暮白只要说到剑就会变了一个人似的。 “剑者,百兵之君也。剑形分剑身、剑柄,剑身及锋、脊、从、锷、腊,剑柄为茎、格、首、箍、缑、缰、穂。剑招有刺、挂、劈、撩、点、崩、截、剪腕花。” “请更入里。” “剑者,非是一技、一兵器、一法宝而已。剑道、剑境、剑心、剑意、剑法、剑形,此六者合而为‘剑’,所用者谁,用法之别,修为之深浅,此皆如鹿鹿尘埃。” 万暮白所说的,就是他在文试时的题目,仿佛又回到了试卷前,执笔写下心中所想、胸中所学,更远,回到了天澜湖边师父向他阐释何为“剑”的时光。 “愿闻剑道。” “剑道,剑之源也,剑之途也,剑之理也,剑之终也。杀人之剑、摄人之剑、服人之剑、活人之剑……此皆剑道也,剑修之追求。然,常人皆只闻杀人之剑,余皆不问,剑之悲哀,每每思之长太息。杀人之剑,杀人性命;摄人之剑,摄人心神;服人之剑,服人意志;活人之剑,活人魂魄。剑非单纯兵器,固有其道,剑道之深,非一甲子可得,须长久修习,以本心眀悟,方可成道。” “愿闻剑境。” “剑境者,人剑合也。仗剑而行,剑何如?人何如?恩师曾言,剑境有五,剑之剑、人之剑、人剑合一,进而分二途。在下学艺不精,恩师未能言明第四境。剑之剑,以剑招御剑,起于剑招,终于剑招,非人御剑,剑缚人也;人之剑,以人御剑,虽有剑招,非为主,然更无剑招,观敌之动,变己之用,此之境也;人剑合一,全无剑招,剑随意动,意随剑生,人御剑也,若动己之手足,剑御人也,似运剑身本部,不可言,不可分。” “愿闻剑心。” “剑心者,心剑明也。非人剑合一之境不可言说。寻常之剑心,以持剑之愿也,保家卫国之志,升官发财之愿,闲云野鹤之情,皆可谓寻常剑心。” “问境界之剑心?” “至如此境,剑心、心剑,再无可分,心即是剑,剑即是心,可谓是‘青锋释却心中意,心藏万物化青锋’。” “君何境?” “在下庸才,仅人之剑也。” “可更言剑意。” “剑意者,出剑之意志。为何出剑?出剑为何?剑修皆疑而无人了却。简而言之,出剑为胜!” “善!剑法、剑形吾皆明,剑道虽无俱了,然亦能解其义,剑境、剑意、剑心吾未晓,请君指教。”卫霜起身拱手。 万暮白也随之站起,眼里的茫然已经一扫而光,然而仍然有一抹犹豫,如同心魔般缠在心里。 “卿可尽言,在下愿一试解为卿解惑。” “吾初入尘世持剑闯荡,遇一敌手,奈何?” “战之!” “我弱敌强,奈何?” “力战!” “我知不可胜,奈何?” “亦战!” “若敌弱我强,奈何?” 万暮白一愣,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显然,直接出手将其击杀便是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敌”为何会在弱于对方的情况下仍然找上门来?肯定不是寻仇,没人会这么傻。那究竟是为什么? 万暮白思索着,突然觉得豁然开朗,明白了其中奥秘,即使弱仍然要来,说明这肯定不是“死敌”,应该是“劲敌”,那么答案就完全不一样了。 “以我之全力,敬之。” 卫霜认同地点着头,看来万暮白是知道了其中的意思,接着又问:“若此人非是生人,而是我之知己、生死之交,我知其远非我敌手,恐其心易挫,奈何?” 万暮白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上了卫霜的当了。从一开始的论剑,再到现在他问的这些问题,简直就差明着说他俩了,一步步把他引到这儿来,就是让他说个明白。 万暮白沉吟良久,眼神飘忽,不安地来回踱步,两手不知所措,一会儿去摸剑,一会儿又放下。 突然,万暮白大喊一声,拼尽全力朝空气挥了一拳,转身拿起酒壶三两口把壶里的酒一饮而尽,又一把抓起了碟里所有的花生,只嚼了三四口就直接咽了下去。 卫霜只是淡然地看着,把空了的酒壶、酒盅、餐碟给收了回去。 “啊——打!现在就打!”万暮白好似疯癫一般,“不仅要打!我还要赢得堂堂正正,让你心服口服!让所有人都闭上他们的臭嘴!” 万暮白仿佛受着很大的煎熬,锤击着胸口,几乎贴着卫霜叫喊着,甚至有花生碎末伴着酒气一起喷出来。 “好,你想怎么赢?”卫霜笑意更浓了,先前听到对手是万暮白时的狂热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我不欺你,不占你便宜,我有乾坤剑法,你有诛邪刀法,我们就比武技!” 万暮白眼中火热,转眼间前几轮都没在意的大袖已经卷成了窄袖。 卫霜哭笑不得,师父让他主修灵气,辅修诛邪刀法,不过怎么如今看来诛邪刀法反而用得比雷法频繁呢。 “好,我答应你,但是我也有条件。” “说!”万暮白的脸颊被酒气熏得微红,仿佛是怕下定的决心会突然消失似的,话语中透着急不可耐。 “比两场,一场不用修为,一场使全力!”卫霜绣眉微皱,也认真起来。 考官席上,范文举有些为难,这考生自己定下比试规则的还真的没见过,不禁左右询问:“诸位觉得这二人之事如何处置?” 老者回答:“考生自行比试,然后再得出结果,这并未说可,也未说不可。” 中年人感兴趣地看着场上二人,像看戏似的,巴不得两个人快点打起来,随声说“让他们打”。 上官涟蕊与万可对视一眼,说:“我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只要其中未有触发规则之事便可。” 万可点头表示认同。 范文举见如此,便让上官涟蕊来主持其中事项。 看台上的观众见二人终于看起来是要打的样子了,纷纷打起了精神。 上官涟蕊走到栏杆边,高声说道:“你二人既然如此决定,亦可。然,若不可用一丝修为,还应有保险之措。我现将你二人丹田封闭,锁住全部修为,可愿意?” “愿意!”二人异口同声。 上官涟蕊一听,不多废话,抬手射出两道金黄色的光芒,直冲二人丹田。光芒打到丹田时,卫霜觉得气息一滞,然后又恢复正常,同时失去了与周身灵气所有的联系,一下子就成了一个普通人,不过倒也没什么不舒服,只是觉得身体似乎变重了一些,行动不再迅速轻快了。 二人各自退后,在相距十尺的时候停下。卫霜看着万暮白的眼睛,不动声色地默默诉说着什么。 暮白,若非遇到你,我的结局可能就是死于非命,在野外成豺狼口食。可你不弃我低贱到污泥,仍然以知己相待,不顾一切地护我,无论对方是谁,有多大势力。呵,真怕你因为我得罪了不可得罪的人。我本负罪之人,以本名行走世间也是掩人耳目,谁能想到我就是卫家余孽呢?你是为乾坤卫公子,不可能不知道神州这么大的案子,我甚至希望你知道我就是那个逆犯之子,因为这样就能看出你到底对我是各种感觉,究竟是同情还是真的把我当知己。 甚是侥幸,我能一直活到现在,而你我也有了痛痛快快一战的机会,就借此让我看看你的心意吧! 若只是同情,此战之后你我就此别过,不再见面,若你当我知己,此战便是你我正心之战! 万暮白的眼神与卫霜接在一起,接收到了他眼中的情谊。细想来,卫霜一直都是没心没肺的样子,或张扬,或低到尘埃,随心所欲,仿佛他才是纨绔子弟。可是遇到上官师傅之后,卫霜好像变了个人,可又转变得极其顺畅,没有一点违和,那股坚毅、不屈,以及对力量与认同的渴望,就像很早就埋在他的心里,等到上官师傅的出现就如雨后春笋般生出。也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被他忽视了。卫霜以知己对他,他呢? 万暮白扪心自问。 “噌!” “嗞——嗡!” 一人挺剑在手,一人不紧不慢拔出剑鞘。 “能击败你的从来不是对手的实力,而是你自己的心境。弱小从来不是弱点,傲慢与偏见才是。”万可的话仿佛就在耳边,万暮白此时感觉自己应该已经领悟了其中意义。没错,他最大的敌人不是丁卯六,也不是丁卯八,而是卫霜,因为他的身上带着他长久以来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从来没有想过卫霜会有勇气与自己挑战,或者说是从来都不屑于去想。现在,他就要用二人手里的剑,彻底打败这个敌人! “请拭剑!” “空语剑,长三尺三寸。剑身修长秀丽,通体以寒铁锻造,晶莹夺目,不可逼视,嵌一十一颗‘沧海碧空’,虽为利器却无半分血腥,见飘然仙风。剑兵器,更难得载志,以剑明心。虽为古物,沉浮于世间经年,然不遇遗世之奇才,则不得其真主。曰:愿我如涧卿如泉,幽幽空谷伴低语。” “芷离剑,长三尺七寸。剑身细长狭窄,剑锋寒芒逼人,有若秋日之寒霜。剑柄雕刻芳草,以之不屈对抗深秋肃杀之气。兵器伤人,亦可护人。铸剑师不以凶兽为纹,而以芳草为理,是以正其言也。剑刃为霜,芳草迎寒而立,曰:纵路途艰险,吾亦冒寒霜,至死地,护心之所护!” 卫霜其实不会用剑,哪怕会诛邪刀法,师父教他也是用的拳掌,若不是为了让互相明了心意,他宁可用手掌对剑也不会强行用剑。 “统领,你看,这不是有战意了吗?”上官涟蕊像是在向万可炫耀自己的徒弟有多优秀似的。 万可无奈,也没有办法,只好像是打圆场一样说:“姑娘可别忘了,我们赌的可不是这个。” 上官涟蕊爽快一笑,继续看着二人。 没有做过多的停顿,卫霜先动了。 只有武技而无修为碰撞的打斗是枯燥的,两人会不约而同地避免兵刃的直接碰撞,以免损坏兵器。即使要挡,也是用剑脊。 二人交锋,看台上的明眼人都屏气凝神,这种没有修为的内家打斗才是真的见功夫。全场都安静了,关注着二人,只有轻微的破空声,以及偶尔的碰撞声。 万暮白见卫霜攻势迅猛,看不出究竟用的是诛邪刀法的哪一式,甚至有些都看不出是否带招,只好勉强以乾坤剑法回击。 可是卫霜仿佛知道他要出什么招一样,每每剑都拦在必经之路,让他的剑招未出已歇。 “卫哥好强啊,能在剑法上跟暮白平手!”叶挽君见二人缠斗一处,兴奋地对许冰凌说,这可比武侠片刺激多了! 从卫霜和万暮白下去比试时,叶挽君就去找许冰凌和赵子云了,反正他俩一天天都担心她被拐走了,这样正好,有许冰凌两人在,给他们省事儿,还能聊聊天。 许冰凌轻笑一声,解释道:“你没看出来吗?哪里是平手,辛亥十的剑全部都先一步破了己未五的招了,己未五根本无法使出完整的剑招,早就脱不开身了。” 叶挽君听闻此言一脸惊讶,她还以为哪怕是自己猜错了,也应该是万暮白让着卫霜,哪里会想到从小浸淫剑术的万暮白会被卫霜压制着呢。 又想到了前几轮万暮白上场时卫霜背过身默念着招式,虽然不懂剑法,也不知道哪一招叫什么,但根据现在场上的情况,她也有理由相信卫霜可以仅凭碰撞的声音就能听出万暮白出的是哪招,更别说可以看到了。 度过一开始的相互试探,连续不断的剑招让二人心神都受到了挑战。万暮白虽是不愿,但此时不得不承认卫霜可以看破他的招式,而他看不透卫霜。这种彼暗我明的情况,万暮白明知吃亏,但一时也没有对策,若是可以动用兵气,他可以一转攻势,但此时丹田被封住,就是在考验二人的剑术。 正在他分神之际,卫霜劈脸一剑,万暮白顾及卫霜能看破他的剑招,此时不迎击剑刃或者趁机攻击,情急之下剑刃一转,反握剑柄,用剑首撞向芷离剑的剑首。 “噔——” 金属碰撞声如涟漪般向四周散开,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耳膜疼痛。 卫霜剑首受力,剑路直接被强行改变,右臂完全展开向后扬,整个人中门大开,暴露在万暮白面前。而万暮白在撞开卫霜的剑时,自己也受了力道,不能立刻化解,并且还没完全放开,不忍利用这个机会取胜。 卫霜立刻借力放任着自己的右臂向后扬去,接着转动手腕,让剑锋下指,左脚后撤一部保持平衡,右手撒手让剑落下,左手贴着腰后伸张开,把握住时间反手一把抓住了剑柄。 卫霜没有停歇,左脚上步,左手反持剑向前,好像在模仿万暮白用剑首撞击的技巧,直接撞向万暮白的丹田处。丹田受击,万暮白气息不稳,已有了后退趋势,卫霜不放过这个机会,旋身后踢,结结实实地踢在万暮白的胸口,把万暮白踢了出去。 所有人见万暮白被连续击中两下退出几步才停下,全场哗然。 万暮白诧异地看着卫霜,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背剑术。不认识?”卫霜冷冷地回答他心中的疑问。 万暮白皱眉,心中不甘,怎会不认识?这一招就是乾坤?廓朗最后一击的关键。练不熟根本发挥不出全部的威力。 上官涟蕊笑意更浓,看着万可,几乎就要喊“看到没?这是我徒弟!” 万可掩面不忍直视,心想自己儿子从小练剑怎么就打不过呢?又气又疑,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卫霜给他灌了迷魂汤。 万暮白有些狼狈地站稳,缓了缓丹田的疼痛,见卫霜没有趁此机会追击,心里也是万分感激,也知道这是卫霜暗中给他提个醒,不能再保留着轻视了! “多谢。” “继续。” 卫霜没有换手,而是反手变正手。 “左手剑?” “辛亥十会左手剑?” “果然深藏不露!” 万暮白听着观众的惊叹,心中暗骂自己,卫霜先前出招时他怎么没看出来,诛邪刀法的主动手就是左手,他用右手持剑已经是让着他了。 万暮白深呼吸调整气息,重新持剑指向卫霜,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微微屈膝,左手在胸前张开,然后小指、无名指、中指、食指、拇指依次握紧,又按顺序张开,又再次握紧,周而复始,两眼紧盯着卫霜,从上到下,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看在眼里。 上官涟蕊笑着伸出食指在万可面前:“一招。” 万可假装疑惑:“这……姑娘在说什么啊?这是招吗?” 上官涟蕊哼了一声:“统领真不痛快,还要耍赖吗?” 万可服软了:“好吧,看来瞒不过姑娘。” “这招……”许冰凌轻声念叨。 “怎么了?”叶挽君问,她看不出万暮白究竟在干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他整体的状态都改变了。许冰凌这个反应,正让叶挽君确信她知道,只是许冰凌的眼睛都要长在万暮白身上了,根本没在意她的问题。叶挽君转而问一旁的赵子云,可他也是紧盯着万暮白一言不发。 叶挽君腹诽着,一边骂着万暮白故弄玄虚,一边又骂他把许冰凌给吸引得不理她了。 过了良久,许冰凌呢喃一声。 叶挽君的耳朵灵敏,给她捉到了“别仙踪”这个词,想来就是万暮白用的招式了。 “啊!”许冰凌才反应过来,“抱歉走神了,你说什么?” 叶挽君做了个鬼脸,问:“他在干嘛?” “计算。”赵子云插嘴回答。 “计算?算什么?” “他在算辛亥十的出招。”许冰凌解释道,“这招名叫‘别仙踪’,据说能够算出对手所有的出招,甚至之后的战局走向,可以说是武技的最高技巧!而别仙踪一出,右手的剑招就成次要,主要就是左手的计算,算的是对手的所处方位、武功出身、身形长短、兵刃大小,甚至是周围环境的因素,计算极为繁复,一经算准,挺剑击出,无不中的。我也曾想,要在顷刻之间,将这种种数目尽皆算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直到……” “直到什么?”叶挽君好奇地追问。 “没,没什么。”许冰凌很拙劣地敷衍道。 叶挽君知道许冰凌或许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多问了。 正如许冰凌所言,万暮白确实在算招,可是不是在算卫霜的,而是算他自己的。卫霜的出招很明显,只在他显露出一点乾坤剑法的迹象就能判断出哪一招,进而破解。万暮白算的就是他之后会怎么出招,卫霜又会怎么破解,然后再算出他应该如何破解卫霜……甚至不止如此,还能更进一步,再算卫霜如何破解他,再算他如何再次破解…… 这一切都融合在了万暮白的五指中,庞大的运算也让他有一丝恍惚,但只有一瞬就被自己调整过来了。 就像突然惊醒一般,万暮白仿佛明白了! 他现在面对的卫霜绝非一个寻常的对手,而是几乎知道他所有剑招,知道所有剑路,可以在一瞬间彻底破解的恐怖敌人。 对付这种敌人,剑法已经成了累赘,他要做的是放弃一切所学,将所有的招式退化成最简单、最基础的剑招! 场上二人仍在对峙,卫霜见万暮白左手的动作,心中暗喜,万暮白终于完全进入状态了! 但想到平时万暮白在思考问题时左手也会不由自主地做此动作,卫霜大概猜出这应该就是他思索剑招的法门,心想让他准备的时间越久自己越是不利,赶紧立剑贴身,上步向他斩去。 万暮白随即还击,没有了完整的剑法框架,只剩下了简简单单,只要学过剑术的人都会的,最为质朴的剑招。对于卫霜,这就是破招的办法! 芷离剑贴身而动,似在攻,似在守,收放自如。万暮白持剑还击,但是左手依然没有停下,还在计算着卫霜的剑路,眼睛没有固定看一处,而是四周扫视。 虽然芷离剑比空语剑还要细长,但未必在速度上占优,乾坤剑法本来就是讲究中正平和,快慢不定,或飘逸灵动,或刚猛坚毅,以中正为核心,来回变换,而卫霜修炼的诛邪刀法本就是霸道嗜血,应该用宽厚的兵刃才能发挥威力,此时以芷离剑反而受到了限制。 “那个……统领、姑娘,”中年人考官问,“恕在下见识浅薄,为何辛亥十看上去不像是在用剑?” “何以见得?”万可问。 “正如己未五所说,剑招有刺、挂、劈、撩、点、崩、截、剪腕花等,但辛亥十用得最多还是劈、砍、挡、截,剑招中的刺、挂、点等常用招式反而没用。并且剑贴身而行,不像是用剑,反而……像刀。” 上官涟蕊面上很平静,心中嘲笑,卫霜学的就是诛邪刀法,不像刀像什么?剑吗?诶,好像他现在就是用剑使的刀法…… 似乎是在验证他的观点,卫霜行剑之中突然双手握剑,劈向万暮白的右肩,被万暮白回剑格挡住顺势回刺。卫霜后退躲避,同时收剑在脑后一绕,又照着万暮白左肩斜劈而下。万暮白剑式依然向前,手腕转动,把芷离剑卷到中间封住去路。 毕竟,芷离剑是剑,哪怕用的是刀法,也不会改变剑的事实! 二人激战正酣,已经不顾兵刃碰撞,快速拆招,以求一个决胜的瞬间。随着兵刃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快,已经有些人出现了耳鸣。 卫霜感受到了万暮白剑路的区别,原本以为是乾坤剑法的变招,试图用先前的方法破解,但发现不是,根本不是乾坤剑法,甚至连“剑法”都不是。 卫霜心想,还是小看万暮白了,原以为他会受制于乾坤剑法,但此时好似返璞归真的剑招,正好成了克制他的方法。而卫霜只是习得诛邪刀法,实战也有,但与万暮白比起来差距太远,逐渐局势被扳回。 万可见万暮白逐渐找回了感觉,神情缓和了许多。 场上二人的体力也逐渐到了极限,二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相距八尺的距离。 “要决胜负了!”上官涟蕊激动地说。 二人蹲身下伏,看着对方,找寻对方身上的弱点。双腿细微的调整为了找到最佳的位置。 他们的体力都已经不能拖了,两个人都在喘着粗气,尽力平复呼吸。 卫霜在发抖,这与害怕无关,是激动,是经历了酣畅淋漓的战斗之后的兴奋,他觉得有股血液不断地冲击大脑,突突突地跳着。 当出现第一次的眩晕感,卫霜知道就是此刻! “来了!”赵子云低吼。 “唰!” 几乎同时,小腿爆发出的力量把各自的主人弹射出去,剑锋前指。 “嗖!” 剑刃交错,空了。 “锵!” 碰撞。 “哐!” 兵刃落地。 卫霜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半截断剑发呆,虎口处传来的疼痛似乎在让他相信自己输了的事实。 可是,心脏依然在倔强地跳动,不知是否是因为不甘心。 不是,绝对不是。 是激动! 卫霜仰天大笑,一下子把心中所有的浊气全部宣发出体外,把断刃捡起,芷离剑收回剑鞘,一把上前抱住万暮白,重重地锤打着他的后背,抿紧嘴唇,眼眶红了。 “谢谢。”卫霜在万暮白耳边轻声说。 “应该我说才是。”万暮白回答,“还有一场呢,让我看看你的雷霆!” “好。” 说话间,两个白瓷瓶落到面前,二人拿过一看,里面全是豆大的活血丹,少说也有百颗。还没等二人说些什么,两道金黄色的光芒击中了二人的丹田——修为解开了。 不再多言,把活血丹一股脑地倒嘴巴里,赶紧盘膝打坐,恢复消耗的体力。 卫霜先动了!炼气四重。 他知道万暮白的修为,一旦用出他就会直接面临失败,所以,不能让他来得及反应! 一颗硕大的雷球径直冲向了万暮白,只在一瞬间就到了他面前。 看台上的人都倒吸一口气,方才二人剑术的比试,仿佛让他们已经忘了万暮白的修为比卫霜高出了多少。 “嗞噌!” 空语剑本就横在膝上,万暮白轻抖大腿立刻立起,空语剑带着剑鞘混着万暮白的兵气挡在面前,一下就冲散了雷球。 雷光散去,不见了卫霜。 万暮白顷刻感觉上方一股灵气攻来,抬头正看到卫霜双手托着一团雷光朝着他打来。万暮白拔剑出鞘,正欲出招,突然感觉体内一阵震荡,兵气竟然不稳。 只一息的停滞,卫霜已近,万暮白只好闪身躲开,雷电轰鸣,环抱粗的雷柱砸在了他刚才的位置,四道雷蛇从中生出向四周蔓延。 万暮白又觉得兵气仿佛受到了冲击,一下子没躲开,一条雷蛇直接击中了他,只觉得四肢发麻。 怎么回事? 万暮白心中疑惑,想到先前挡住雷球的时候,顿时恍然大悟——卫霜的雷灵气! 就是他之前对付甲子四的那一招。 怪不得他的兵气就像被什么外力撞击了一样,无法完全稳定。 想来也就是因为比他高出一个境界才只是觉得受到冲击,若是他也是炼气期,哪怕炼气九重,也会无法聚集兵气了。 万暮白沉心凝神,一边抵抗着雷灵气的冲击试图将其排出体外,一边对付着卫霜的进攻。 其实卫霜的目的就是为了限制住万暮白让他无法真正发挥出筑基八重的实力。那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最是让人烦躁,烦躁就会出错,出错那他的机会就来了。 几条雷蛇从卫霜手中游出,极速朝万暮白游去,不仅如此,数道雷光也随之而来,将万暮白的前方封住了。 万暮白逐渐摸清了规律,雷灵气的冲击大概一息二三至,他的运功也随之调整,把影响降到了最小,但还是没办法。眼看着卫霜的雷光“嗞嗞”地袭来,万暮白召出气剑拦截,气剑忽明忽暗,也是受了影响,无法拦截住所有的雷光,还有不少落在了脚边。 虽然万暮白不熟悉诛邪刀法,但他熟悉卫霜的法术,毕竟炼气期的也就那么几个。此时落在他脚边的是否打中他倒在次,因为那本就不是以攻击为目的的,而是符印。 万暮白侧向躲闪,避开雷光的落处。他也明白了,卫霜的目的不是从法术的威力上赢他,而是用雷法的特性让他无法正常聚集兵气。 万暮白侧向躲闪之时,忽觉不对,低头一看脚边走一个符印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轰!”的一声雷霆,在他脚边炸开,引得万暮白体内兵气又是一阵翻涌。 “靠!什么时候步下的?” “你猜啊!” 万暮白哈哈一笑,心想估计是那道雷柱之后的四条雷蛇,攻向他的一条,剩下的三条之后就不知所踪,想来就是变成了符印等着他呢。 只是这几乎不断由内而外的冲击让万暮白极其不适,就像在沼泽里艰难前行。 “乾坤?悦庭!” 一声低喝,万暮白冒着无数雷光冲到了卫霜面前,卫霜掐诀,数道雷光凭空炸开。 “天地五方,护!” 剑指抹过,空语剑散发出乳白色的光芒,像涂在表面的一层羊脂。万暮白持剑竖在身前,乳白色的光芒从剑身扩散至身体周围,形成一个护盾。 符印爆破打在护盾上激起阵阵涟漪,但根本没有让护盾受到一丝损伤。 “雷法?乱涌雷光术!” 卫霜掐诀念咒,全身骤然青光大放,三道雷柱从中生出,冲向万暮白,雷霆轰鸣,仿佛势在把万暮白轰成飞灰一般。 三道雷柱一同轰在万暮白身上,耀眼的光芒吞没了万暮白的身影。 “破!” 场上所有的雷灵气轰然爆炸,当然一定会包含万暮白体内的雷灵气。 猝不及防的炸雷让观众一阵耳鸣,有些人都捂住耳朵,甚至出现了疼痛感。 爆炸荡起了尘埃,遮住所有视线。 “暮白!”叶挽君大喊。刚才她看得清清楚楚,从使出悦庭之后万暮白全部都是硬抗的,就算比卫霜高出一整个境界,但是…… 尘埃正渐渐飘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场中的变化。 忽然,像是为了不让观众等待太久,尘埃像被一阵劲风吹散,露出中间。 卫霜仍然站在那里,释然一笑,看上去有些疲惫。 万暮白就在不远处,护盾已经崩溃了,喘着粗气,脚下十尺的范围内兵气如漩涡般旋转着,一柄气剑插在中央。 万暮白衣服上沾着尘土,看上去有些狼狈,但眼睛里神采奕奕,却又有一丝不甘与失落。 卫霜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就在他炸开所有灵气时,明显感受到与万暮白体内和周围十尺范围的灵气失去了联系,再看万暮白的样子也不像从体内被灵气炸过的样子。 上官涟蕊伸出两根手指在万可眼前晃:“我赢了。” 卫霜看着万暮白,仿佛在笑他弄得一身土,虽然自己也是一个样。 “什么招啊?没见你使过。” “乾坤?混元无极。” 乾坤剑法作为一部功法,不仅有剑术,还有对兵气的运用。而其中最有特点的,除了万暮白常用的气剑,就是阵法! 混元无极便是乾坤剑法四个阵法之一,以兵气为阵,以气剑为阵眼,如漩涡一般将其中所有非我之兵气、灵气全部吸入气剑,再散成最初的自然之清气。 “行。我现在可是一点灵气都没了。”卫霜咧嘴一笑,抬起手来冲着考官席喊,“我认输!” 卫霜此时一点都没有输了的挫败感,反而觉得浑身舒畅,这才想起来武试前一天晚上那种浑身别扭的感觉如今一扫而光,明白了那是因为只有招式而无运用的感觉,此时竟然全部顺畅,不禁狂喜。甚至体内炼气四重的修为也有松动,要知道,他今晨才突破炼气三重啊! 至少此时对他自己而言,他赢了! 待中年人考官宣布了万暮白获胜进入二甲,二人携手离开了场地。 刚出了场地,卫霜就看到叶挽君又哭又笑地向他扑来。 还真不是瞎说,真的是又哭又笑。 明明是嘴巴向上勾起了一个美好的弧度,眼角却向下,还涕泪横流的样子。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叶挽君双手一会儿像在为他们欢呼,一会儿又去徒劳地抹眼泪,把整个脸都弄花了。 “卫……卫哥……哈哈呜呜呜呜……我……我……呜哈——”叶挽君不多废话,直接扑到卫霜怀里,弄得卫霜不知所措。 “挽君你……哎呀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诶!你别蹭啊!” 等叶挽君情绪稳定了,卫霜又问了一遍,只见她抽涕着说:“卫哥……恭喜……暮白赢了……呜呜呜呜……” “诶,别哭啊!暮白赢了是好事儿啊,你哭什么?” “钱!钱!”叶挽君喊出了“钱”字,哭得更伤心了。 “钱?”卫霜一开始还摸不着头脑,进而想起来,武试之前有个盘口是赌他能不能进二甲的,如今他输给万暮白,自然是没进了。 不过……输的也是万暮白的那一两,她哭这么伤心干什么? 万暮白也反应过来,平拍着叶挽君的后背安慰:“好了好了,是我自己没下对注,你就别替我伤心了,反正一两对我也不肉痛。” 谁知,叶挽君听了万暮白的话一把推开他责备着:“你不肉痛一两,我肉痛我那六钱!你怎么这么争气,不是,不争气,也不是……” “什么六钱的?”万暮白被这么一说弄得稀里糊涂地。 卫霜好像听明白了,质问道:“挽君,你是不是也去赌了?” 叶挽君把脸埋到卫霜怀里,算是默认了。 “我本来……本来……想着卫哥你肯定能……谁知道这家伙……”叶挽君似是无理取闹地抱着卫霜不撒手。 万暮白一下没忍住,噗嗤地笑了。 “你还笑,我们挽君都被你气哭了你还笑。”卫霜刁难着,“谁让你这么厉害啊!你怎么这么能啊!赢了让人家开心,那你赢别人去啊!偏偏赢的是我!让人家输钱了吧。打死你!打死你!” 卫霜一边拍着叶挽君的背,一边装模作样地打万暮白,万暮白也很是配合地在那夸张地求饶。 “哎呦!别打啊!我的错我的错!哎呀!卫小公子我错了!”万暮白似乎觉得还不够,冲着叶挽君叫着,“好妹妹,我错了!我向你谢罪!我向你作揖!还不行……我……我向你下跪了!” “谁是你妹妹,这是我妹妹!”卫霜两手抱住叶挽君笑道。 “别。”叶挽君挣脱出来,似是怕万暮白真的跪下,赶紧转身拦着,见是二人戏耍她,也忍俊不禁。 “挽君,跟卫哥说实话,输的六钱是哪来的?”卫霜见叶挽君情绪转好了,略带严肃地问。 叶挽君见卫霜来问罪了,扭捏地回答:“姑姑给的……我就这点钱……” “以后还赌不赌了?” “打死我也不赌了!” 卫霜哈哈一笑,摸着叶挽君的头:“这才乖。”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卫霜往腰间一捞,从腰带中拿出一个牛皮纸包来递给叶挽君。 “这是什么?”叶挽君接过拆开,是几块花生糖,拿起来放嘴里,一股甜蜜的味道伴着花生炒过的香气在口中弥漫开。 卫霜捻起衣袖为她擦着脸上的泪痕:“挽君不哭,我俩可舍不得,可心疼了。”转脸嗔怪地看着万暮白,“喂,那个没良心的,你把挽君气哭了,还害得人家把私房钱全输光了,怎么赔罪?先说好,光动嘴皮子可不行!” “好好好,你们厉害。今晚,你俩挑地方,吃多少我付账。”万暮白爽朗大笑。 “好耶!” “好什么好,说了我俩下个注就行了,不让你掺和,现在呢?” “我错了嘛卫哥……” 第二十二章 淼 第一天的武试结束,三人离开荆楚书院时已经是日落西山,之后就是很普通的一轮,只不过因为卫霜和万暮白的那场花了很多时间。卫霜如愿以偿地坑到了万暮白,让他兑现承诺,于是三人来到了索隙城最繁华的乾元街上最为奢华的“饮月楼”……百尺外的面馆。 这还真不是万暮白耍赖,是卫霜说这里口味不俗,吵着要来。本来万暮白还不信,然后面馆的大叔就用手艺让他不信也得信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三人几乎要扎到面前的碗里了,即使是这样,卫霜和万暮白的嘴还能得出空,万暮白说卫霜小气,怎么不要告诉他,卫霜说万暮白丢乾坤卫的脸,情报这么迟钝,还是叶挽君安静,自始至终一直在对付她这碗面。 最后三人连面汤都没剩下,不顾形象地打了个嗝。 随后卫霜又要了份炒面带回去给自家师父,当然还是万暮白付钱。万暮白要去天澜湖边练剑,准备第二天的武试。三人各自离开。 卫霜还是跟平时一样,在秋肃间对着木人练习雷法和诛邪刀法,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回自己的房间翻着《万灵书》,觉得有些疲惫了便盘膝打坐,不知不觉地转换到了逐流法休息。 叶挽君见卫霜在修炼也不去打扰他,而是窝在自己房间里翻着从上官涟蕊那儿要来的典籍,像是在看小说一样,顺便汲取着其中的知识,就像是她自己的修炼一样。 万暮白在天澜湖边桃树下打坐冥思,思索着如何对付丁卯六和丁卯八,结果令他身心俱疲,最终觉得耗费心神还想不出办法也是徒劳,便把丁卯六和丁卯八全部抛之脑后,将乾坤剑法从头到尾演练了一遍,兵气运行一周天,便回乾坤卫,头脑放空地休息了。 次日,卫霜和叶挽君正准备自行前去荆楚书院,万暮白正是紧张的时候,他们这两个“观众”就别去给他压力了。结果没走出几步路,背后就传来了万暮白的喊声,然后卫霜就感受到来自身后的一股大力扑在自己身上。 “行了。几岁了还闹。” “嘿!你比我小你说我?” 听这个没心没肺的声音就知道肯定是万暮白。 “怎么?不紧张了?” 万暮白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不再说话。 叶挽君掩面憋笑,她可太清楚了,万暮白就是在瞎担心,学霸每当考试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个学渣。 三人安安静静地到到了荆楚书院,依然是前两天同样的位置看武试,不久万暮白就去抽签了。 万暮白运气不错,轮空了两次,剩下的也轻轻松松把对手踹出了场地。 “暮白状态不错啊,到现在一共也就被逼出了三招,里面两招还是我逼出来的,还有一招跟混元无极差不多,也是个操控兵气形成的阵法,万暮白在其中剑招的威力、速度都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卫霜趴在栏杆上看着万暮白又把一个倒霉蛋踹出去,激动地说道。 “卫哥你这是在夸自己吗?”叶挽君嘻嘻笑着,卫霜这话分明感觉像是说自己比其他所有跟万暮白交手的人加起来都厉害,不然为什么他逼出了两招,别人这么多轮才一招呢? 不过看起来那个阵法只是提升自身实力,并没有像混元无极那样直接吸走气的效果,怪不得万暮白用得这么果断。如此看来,反而像是万暮白想要隐藏更多才扔出这么一个相对来说无关紧要的招数,只为快速结束战斗。 “哈哈哈,”卫霜爽朗一笑,“对啊!此间中人谁能有我之实力?” “卫哥,你这样小心闪了舌头哦!” “我怎么会……嘶——” “我就说嘛!说大话,闪舌头!” “你们干嘛呢?”身后传来万暮白的声音。 “嘶……哈……还丢娘当……”卫霜疼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感觉像是舌头打结了一样,搅了搅舌头,“还有两场就结束了吧?” “嗯。”万暮白看向一个方向,目光锐利,如剑锋一般散发出浓烈的战意。 叶挽君顺着万暮白的目光看去,正是许冰凌和赵子云。 “你说我是幸运还是不幸,怎么就是碰不到他们,而且他们两个也碰不上,结果现在就剩我们三个了。” 卫霜安慰地一笑,拍着万暮白的肩膀:“放松。这不正好,直接摊开了打!三成的轮空机会,你抽到了吗?” 万暮白皱眉,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地向那二人走去,暗自催动兵气,抵挡许冰凌身上发出的刺骨寒气。 “在下己未五,想来此时已然明了。说来冒昧,在下知道二位也是聪明人,看出来这场其实已无任何悬念,终究会有一人会与另外两人都有战斗,不如就此明了吧。” 许冰凌和赵子云先是一愣,也没想到万暮白还直接来问抽签的结果,虽然并没有说禁止,但这毕竟关系到考生自己的安排。 不过这也让他二人对万暮白另眼相看,这种情况下直接发问反而比自己猜测要好得多,而且他们三人到了这个地步说明都是聪明人,都知道什么该隐藏,什么该坦诚。 “给他看吧。”许冰凌冷漠地说。 赵子云听言,把自己的木牌递给万暮白。万暮白接过一看,赫然是一个“三”字。 最可怕的对手在最后。 万暮白抬头与赵子云对视,互相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浓烈的战意,但万暮白心中一凛,感受到赵子云眼里的杀气,并非是因为他们有仇,而是那种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独有的气质,代表了一个战士的实力! 万暮白随即转向许冰凌,毅然开口:“我会打败你!”他很想挑战赵子云,但他必须打败许冰凌才能先到赵子云面前成为他的对手。此时对赵子云挑战反而是愚蠢的行为。 许冰凌依然神情冷漠:“哦。” 万暮白愣住了,有些尴尬地行礼离开。 许冰凌的反应让万暮白耿耿于怀,在他看许冰凌的眼睛时,那种深邃的冷漠,从心底产生的寒意,比她身上那件斗篷法宝还要厉害。他真的想象不到许冰凌经历过什么才会形成这种从心底孤独的气质,她的眼睛就像永远不会醒来的黑夜和深不见底的黑渊,而眼神光就如同她心里仅存的一点光亮,看上去是娇生惯养的身子透着一种不屈的倔强,三者叠加起来让人不敢靠近又让人怜惜。 不过既然她能一路打败所有对手进入一甲的争夺,怎会是个冷漠的人? 万暮白暗叹,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神秘,然后偷偷看向考官席的上官涟蕊,而心中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我定要胜! 万暮白暗下决定,左手不由自主地做着“别仙踪”的手势。 他没有回去找卫霜,而是直接走到场边,看着许冰凌出现在了自己对面,依然是一脸冷漠。 “己未五、丁卯六,入场!” 万暮白与许冰凌入场后距离十尺,相互行礼。 “准备!” 万暮白摆出架势,还是右手挺剑在前,左手在后,使出“别仙踪”。 许冰凌似漫不经心地右手在面前轻拂,墨色的灵气划过,逐渐变得浓郁,接着肉眼可见地向中间凝聚,最终停在了七尺二寸,然后竟然就此化为实体,一张晶莹剔透的琴从墨色的灵气中脱颖而出。 那张琴出现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寒气从中迸发,竟让地面结了一层厚厚的霜。琴身晶莹透亮,仿佛是用一整块冰雕成似的,琴面就是一段长形的冰,没有正常的琴面形状,但龙池、凤沼、承露、岳山等俱全。 不过,令万暮白奇怪的是,琴弦时隐时现,像是在呼吸,其中有股灵气在游走,没有琴钮,也没有琴轸,真不知这琴弦是怎么上的,难不成用手拉? 看它整体灵气充盈,呼之欲出,万暮白有理由相信那琴弦也是用灵气所制。不过谁会豪到这种地步呢?而且乾坤卫竟然不知道! 许冰凌召唤出这张神秘的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这张琴一看就是至宝,甚至有可能是件神器,引来无数猜测也是自然的。 “她究竟是谁?” “这女子来历不简单啊!” 上官涟蕊看到琴的一瞬间,心头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许冰凌。 许冰凌还是一副不在乎在外一切的冷漠表情,一转身顺势盘膝而坐,将琴架在两膝之上。 “此琴曰,冰灵!你是个对手。”许冰凌声音淡漠,可竟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直击万暮白的心灵。 对手之间互相介绍法宝兵器不仅仅是一种可有可无的礼节,更深的含义是对于对方的尊重,并且将使出浑身解数来取得胜利。 “此剑曰,空语!”万暮白同样说了自己的剑名,并作揖道,“请赐教!” 许冰凌抬眼瞄了一眼空语剑,露出一丝失望,转而又轻蔑一笑,接着,轻拨琴弦,琴声有如空谷之清泉,环佩之鸣响,令人心生空灵之感。 琴声一出,万暮白觉得心神一荡,神魂似乎要荡到天外,大骇之下赶紧稳住,竟然在同境界中还有人能在他拔剑之后动摇他。 许冰凌漠然拨动琴弦,没有一丝表情,每弹出一个或浑厚或清脆的音,就在一定距离出现一个黑影,也在那模仿着她的动作,拨着面前同样的影子一样的琴,而许冰凌神色冷漠,没有一点神采,与那些影子如出一辙,仿佛她只是众多影子中唯一一个有色彩的影子。 琴声伴着寒气充斥了整个场地,甚至看台上也可以感受到寒冷。万暮白毫不犹豫地使出“混元无极”,气剑落下,以之为中心十尺范围内纯白的兵气如漩涡般旋转着,将许冰凌散发的寒气吸入再化作最初的自然之气。 不过,万暮白惊讶地发现这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用处,周围还是这么冷,就想他穿着单衣在雪地里行走一样! “没有效?”卫霜看万暮白的表情像见了鬼似的,猜测着。 卫霜是对的,不管是猜测的还是看到的。 万暮白现在的表情确实像见了鬼一样,因为如果出现他的招式失效的情况,那么他有理由相信对方比他强上几个境界,而且他有自信结丹期的修为也要在“混元无极”之下吃亏!可许冰凌是筑基九重不是吗? 冷静下来万暮白理性地分析着,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在他看起来许冰凌依然是筑基九重,若是有伪装什么的考官应该会有些反应,再不然,若是超过了结丹期,谁会看上荆楚书院这个考生里最强是筑基的地方呢? 这么想来,还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许冰凌修炼的不是灵气,而是“元气”,不过这个可能性很低,首先修炼条件非常苛刻,没有先天禀赋或者种种机缘根本不可能,而且许冰凌在武试第一场的时候就显露出来的是灵气;还有一种就是,她发出的这个寒气,根本就不是灵气,因为混元无极的作用就是将灵气、兵气吸收并转化为自然之清气,可是……这真的是匪夷所思! 怎么会有人发出的就是自然之气呢?虽然万暮白从来没见过修炼元气之人,但他相信哪怕是修炼这种本源之气也不会发出自然之气。 或者就是……她修炼的地方便是如此严寒。 万暮白像是自己安慰自己一样地想着,逐渐松了口气。 许冰凌还是盘膝弹琴,没有要动的意思,琴声依然充满荡涤心神的感觉,稍有不慎万暮白可能就会迷失。 万暮白想到她身上这诡异的寒气,不由得谨慎起来,一声“剑!”祭出两柄气剑朝着许冰凌飞去,剑气凛冽,仿佛要将她撕碎一样。 许冰凌感受到气剑朝自己飞来,可依然不为所动,指间一转,快速一划,有如破帛之声,周围所有的影子也模仿着她的动作,一道道黑色弧形灵气从冰灵琴中射出。灵气与兵气短兵相接,“哐”,就像镜子破碎一般,二者竟一同破碎,化为光点。 万暮白在气剑被击碎的时候浑身一痛,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气剑与他心神相连,气剑破碎也让他受了损伤,可是刚才那一下连招都不算,只是一个试探而已,居然就这么被许冰凌轻描淡写地击碎了。 而且,她用的灵气肯定是刻意控制着,不然怎么可能同时破碎? 万暮白心中一震,又是一声“剑!”再次祭出两柄气剑,同时手掐剑诀作为混元无极阵眼的那柄气剑飞出,绕在他身边,一同向许冰凌冲去。 剑诀一变,一柄气剑加速朝许冰凌飞去,许冰凌抬手欲拨弦,万暮白指挥着两柄气剑飞去,分别瞄准了她的脖子和手臂。 许冰凌凤眼一瞥,似随手拨了一个音,周围的寒气立刻像得到了指令,向她聚集,形成一层结界,气剑宛如刺到厚厚的冰面上无法再进一步,而万暮白的目的从来不是要凭这个伤到许冰凌。 当气剑装上寒气时,先前一柄加速的气剑就落在不远处,霎时间,以这柄气剑为中心十尺范围内非万暮白的灵气与兵气全部被吸入化为自然之清气,包括许冰凌周围的结界。 我不信你的法术还不算灵气! 万暮白看到许冰凌周围的结界如冰雪消融,心中大喜,踏步上前直接使出了乾坤?悦庭,剑锋直指许冰凌的胸口。 所有在观看二人比试的观众都倒吸一口冷气。要知道他们随便哪个都可以算是一代天骄,可许冰凌与万暮白仅仅交手一次就分出胜负了吗? 而且万暮白的混元无极在与卫霜的比试中早已出现,在之后的比试中也出现了数次,竟然还是这么容易就中招了。真的令人对许冰凌有些失望。 万暮白也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直觉告诉他此刻剑锋不能停,依然直直刺去。 叶挽君看得揪心,心跳都停了一拍,几乎已经看到许冰凌胸口被贯穿的样子,本能地抓着卫霜的衣袖。卫霜一只手按在叶挽君的手上,皱着眉头观察场上的比试,他不是觉得万暮白没有分寸,而是有些担心许冰凌会有什么手段。 果不其然,万暮白看着自己的剑刺进许冰凌的身体,可就在那一瞬间,许冰凌身上的色彩一下子消失,变成了一个影子,而万暮白也觉得自己好像刺在了一个冰雕上。 下一刻,影子消散,只留下了一股寒气。 万暮白神情陡然一变,四下找寻许冰凌,看见她在四五个影子的遮挡下仍然安心弹着琴,指间一招“风送轻云式”,周围的影子位置变换,将万暮白围在中间,又是一招“凤点头”,如同战场点兵一般在琴弦上点出三个音,阵列中的三个影子骤然出列,手中的长琴化为一柄剑向万暮白攻来。 还未结束,许冰凌右手食、中、无名指在两根弦上首先向内拂弦,然后立即向外快速一剌,正是“游鱼摆尾式”。 万暮白正迎战攻来的三个影子,论剑术他完全不输,可这三个影子仿佛得了什么启发,拿着一柄标准的长剑,剑法却刚猛霸道,不落俗尘,有飘逸之感,万暮白甚至心想若是用宽厚的重剑能更高发挥其威力。 一听许冰凌再次出招,万暮白左手掐诀,三柄气剑极速飞出,代替他迎战三个影子,竟也不落下风。 游鱼摆尾式起,周围其它的影子全部一颤,像是被激活了一般。 许冰凌指法再变,两手指分别拨动两弦,使之同时发声,使出了“飞龙拿云式”,所有其余的影子全部都模仿起了许冰凌的手法。第一声琴声传入耳朵,万暮白只觉得琴声宛如一股清流,自上而下贯穿了他的身体,心神全部都空了,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许冰凌的琴声,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什么都不愿意去考虑,整个人都沉浸在了琴声中,如同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旋律,甚至有为之付出魂魄的冲动。 “认输。”一声空灵的耳语响起,像在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温柔说着,万暮白几乎能感受到口中轻柔的气息轻拂着耳朵的酥麻,无条件地执行着她的命令。 周围的观众就看见场上原本围攻万暮白的三个影子都停了下来,万暮白两眼无神地站着,空语剑落地,右手慢慢举起。 “不能认输!”叶挽君拼尽全身力气喊着,她不懂修炼,但来这个时代之前小说可没少看,眼前万暮白的样子显然就是陷入了许冰凌的幻境了,想要叫醒他,自然是徒劳,周围所有人的议论声比她的声音大多了,怎么可能会叫醒呢? 赵子云眉头紧皱,许冰凌的“飞龙拿云式”全力施展下,他必须也以全力才勉强能抵抗得住,原以为他也有征战多年的经历,心智也是极其坚定,可只是偶然地一次,见识了许冰凌的飞龙拿云式竟然一时间无法挣脱,那种感觉真的太难过了,心神清醒着,但身体竟然完全听从许冰凌的命令。 若是万暮白,可能连心神清醒的机会都没有,等到他醒来时已经糊里糊涂地输了。 “暮白——不能认输!”叶挽君不信邪地大喊着。 万暮白听着幻境里许冰凌如同天籁的声音,其余的所有都成了不重要,哪怕是周围如山洪暴发般的声浪都成了杂音,让人厌烦,反而对于许冰凌迷幻的声音更为专注了。 “我……认……输……”万暮白像个木偶一样举着右手,机械地说。 赵子云失望地摇头离去,不用看了。 “不是吧……”叶挽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委屈地埋在卫霜怀里。 卫霜一边安抚着叶挽君,一边死死盯着万暮白。他也不相信万暮白就这么输了,而且还是被许冰凌控制着“自愿”认输,太屈辱了。万暮白的实力完全释放完全可以与结丹期修为一拼,可是很显然根本没有发挥出来。 卫霜心里不舒服,但再不甘心也要逼着自己接受这个结果。 考官席上中年人考官啧啧赞叹许冰凌的法术,又可惜地看了万暮白一眼,准备宣布许冰凌胜。 “我……认……输……”万暮白最后一个“输”字说出来,仿佛他好胜的本能被刺激了一般,浑身打了个寒颤,接着,丹田处生出一团白色的灵气快速包围了他,紧贴着他的体表薄薄一层。 没错,就是灵气,属于万暮白双修之体的灵气。 “我怎么可能认输!”万暮白一声长啸,惊讶了包括许冰凌在内的所有人,翻身捡起空语剑,手掐剑诀,在许冰凌才反应过来驱使影子挡住的时候,射出一道纤细白光,从影子之间狭小的缝隙中穿过,直奔许冰凌。 “乾坤?离湘妃!” 这招并不是师父所传,而是师父离开之后父帅查案归来时教他的,虽是乾坤剑法,但原来的招式里没有这招,是父帅自创的。 让万暮白奇怪的是,按理说这种自创剑招都是密不外传,哪怕他是万可的儿子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传,怎么会一回到乾坤卫没两天就突然教他呢。 万暮白百思不解,那便不再思。他只知道这招的威力——封闭经脉! 许冰凌没来得及反应,被离湘妃打个正着,一时间全身经脉都被封闭,无法运功。 “乾坤?不期!” 万暮白的速度骤然加快,化作一道影子,躲过了包围他的影子扑向许冰凌,“唰唰唰”几道剑刃破空,刺向许冰凌。 “乾坤?东升!” 万暮白似乎是怕不期的威力不够,再补上一计,霸道的兵气喷涌而出如风暴般将许冰凌裹在其中。 他已经想好了,只要许冰凌有一点响动就收招,绝不伤到她。 可是许久都没有反应,东升的兵气把视野扭曲,根本看不到其中的情况。 正当万暮白心疑之际,一丝危机感从身后传来,他本能一躲,一道灵气伴随着琴声从他身边擦过。原本还以为是许冰凌徒劳的反抗,可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万暮白傻了,那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黑色的影子,而是有些色彩和活力的许冰凌,正在一群影子的簇拥下轻蔑地看着他! 怎么可能!万暮白不敢相信,离湘妃封闭经脉的时间虽然有限,但从她中招到此刻还不到十息时间,怎会失效? 许冰凌朱唇轻启,说了些什么。 万暮白不用想都知道,那一定说的是——“天真”! 许冰凌指间轻动,影子再次将万暮白包围,刹那间,所有影子以及许冰凌开始疯狂地弹奏,琴声从刚才的井然有致一下子就失去了约束,变得有如群魔乱舞。 万暮白的心神一下子受到了冲击,方才他冲出许冰凌的幻境本能地动用了灵气已经受到反噬,有些撑不住,这下子直接心神大乱。一方面,琴声在不断摧毁他的理智,使他无法凝神;另一方面,许冰凌的攻击没有停止,手法越来越快,寒气也越来越重,发出的灵气中已经带着冰锥了,而且那不是灵气化成的冰锥,而是被寒气冻住的灵气,令他有些抵挡不住,只能徒劳地挥剑。 万暮白也想过一击即中结束战斗,可刚才许冰凌已经用现实告诉他,哪怕是有色彩的那个也不一定是真身,如今移形换影,真身早就不知道在哪了,并且影子实在太多,别仙踪根本算不过来。 “卫哥,暮白……暮白好像要输了!”叶挽君带着哭腔说,虽然认识万暮白也才一年,但在她心中万暮白就像那个到哪里都像是开了挂一样的男主,刚才白光一闪她以为就此反败为胜了,可没想到现在看来反而像是回光返照。 卫霜没有回答,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次他没有看万暮白,而是盯着许冰凌,脑中飞速闪过自始至终她使出的招式以及《万灵书》的记载。 突然,卫霜眼中精光一闪,冲着万暮白拼命喊:“暮白——不要用眼睛!用剑看!用剑看!” 周围杂音太乱,卫霜怕传不到万暮白耳中,重复了好几遍,力求穿透纷扰。 若不是除考官和比试的考生其余人不许动用修为,卫霜都想用灵气给自己扩音,如今只能一遍遍地扯着嗓子喊,哪怕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喉咙干哑,也不敢停下,只求某一次万暮白能听见。 这种分身之法之所以迷惑人,就是因为无法分辨真身,而真身又可以说是这种术法唯一的突破口,除非能有一下子摧毁所有分身的术法,否则也就只有找出本体了。 许冰凌显然已经把分身之法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本体与分身可以说是不分彼此。 但是,分身就是分身,本体就是本体。哪怕区别再细小,那也不是没有! 但若要分清,那必须要有很敏锐的感觉…… “用剑看?” 这三个字如同穿过层层阻碍,进入万暮白耳中,声音嘶哑,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让他听见。 万暮白听到这三个字,心中顿时有眀悟之感,仿佛打开了玄妙之门,一下子就有所感触,丹田处传来一丝温热,然后就觉得自己像个漩涡,把周围的自然清气源源不断地吸入,耳边一阵轰鸣,修为竟然在此刻突破了! 筑基九重! 万暮白立刻掩饰自己的变化,不能让许冰凌察觉,右手依然抵挡着许冰凌的攻击,但是比起之前长了几分神采,左手在身上迅速点了几处穴道,封住了自己的耳窍,闭上双眼,兵气从空语剑中冲出,化作剑气感受八方。 失了二窍,没了琴声乱耳、幻影劳神,万暮白反而觉得一切清明,许冰凌的灵气穿过剑气的轨迹在他“看”来一清二楚,方位、远近、强弱,无不洞若观火,就像平坦沙面爬过一只小虫留下的路径一样。 万暮白此时也看出来,许冰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改变影子的位置,而且出招单一,束手束脚,虽不知原由,但这正是他的机会。万暮白特意装出一副体力渐弱的模样,让许冰凌放松警惕,又通过灵气与空语剑的碰撞判断计算着强弱,其他人只看见万暮白被围在中间无法脱身,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局势已经逐渐向他偏移。 一轮又一轮的灵气之下,万暮白已经摸清了所有影子的位置,只等一个契机。 正是! 只是比其它灵气强了一丝。 方向?位置? 明了了! 下一招不能有丝毫保留,把修为突破恢复的内力一次性全部打出去! “寒江明月,孤影不绝!” “乾坤?明月孤影剑!” 万暮白猝然跃起,兵气与灵气一同喷涌,瞬间凝出五柄气剑朝许冰凌的本体攻去。反正先前动过灵气了,再动也无所谓! 许冰凌看到万暮白跃起,正想再变位置,只有一道白光自下射来——离湘妃! 万暮白跃起一来为了躲避四周的灵气,二来就是为了吸引许冰凌的注意,好掩饰使出的离湘妃。 许冰凌躲无可躲,经脉被封住,无法再运功,五柄气剑极速攻来,势头猛烈。见败局已定,许冰凌轻叹一声,不再去理会,任由气剑到她面前。幸好万暮白知道轻重,看她没有抵抗就立刻停手,气剑围着许冰凌慢悠悠地飘着,仿佛她只要再有反抗便会将其撕碎。 待到离湘妃的效果过去,许冰凌一抹琴弦,影子一一消散,只留下了许冰凌一个。 许冰凌清冷地说:“认输。”便转身离开,可是没有几步,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捂着胸口喘着气,寒气突然暴增,灵气像是失去了约束般冲出,万暮白一个没注意被摔出十多尺。 这一下让所有人猝不及防,以为许冰凌输了不甘心,偷袭万暮白,一时间骂声一片。 别人骂只管去骂,万暮白就在近前,看出许冰凌绝不是偷袭,而是内息紊乱,灵气不摄。万暮白一下子慌了手脚,想到有可能是因为离湘妃封住穴道引起的,立刻运起天地五方抵挡寒气的同时靠近许冰凌准备为她疏通经脉。 “退下!” 一声大喝令万暮白停下,转眼,上官涟蕊与万可从考官席飘落。 一看自己父帅和上官涟蕊前来,万暮白识趣地退下。上官涟蕊长袖一甩,一道结界落下,竟将寒气隔绝了。 “统领您怎么看?”上官涟蕊上前搭脉诊视,问万可。 “不是离湘妃。”万可也一同搜寻着,感受到许冰凌体内没有一丝乾坤剑意,“但,不是本证,却是诱因。” “啧。你不会诊法就别添乱,把兵气收了!”上官涟蕊烦躁地摆摆手。 万可无奈地收了手,有些尴尬,那又怎么样呢?他不会诊治,气势还拼不过上官涟蕊,想到她也是为治人苦病,心里也好受了些。 上官涟蕊摸着许冰凌的脉,眉头紧皱,脉象细数而弦,如按琴弦,明明是一副虚象,可是其中却有一股强劲灵气来回流窜,似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上官涟蕊随手碰了碰许冰凌的身体,发现她浑身都在用劲,像是在抑制灵气一般,围着的斗篷无风自动,发出阵阵寒气。 “看来虚不耐受……”上官涟蕊念叨着,想脱掉斗篷进一步观察,结果刚一碰到斗篷,许冰凌就发出了呻吟,稍稍掀开上官涟蕊就觉得她体内的灵气更加强劲而狂躁,略加思索便有了眉目。 上官涟蕊低声对许冰凌说:“一会儿我护住你的经脉,再开百会、檀中、神府、少商、少冲等穴位,把你体内灵气泻去。别有防范,只管运功。”又转头对万可说,“出去!” 万可没办法,只好退出结界。他一出来,万暮白就上前低声问:“父帅,怎么样了?” “姑娘在给她治。” “是不是我没收住,离湘妃让她内息不稳……” “不全是,她禀赋有些问题,离湘妃只是个诱因。” 说话间,结界中上官涟蕊一边运功护住许冰凌全身经脉,一边在她身上飞快点几处大穴。 “厚德载物之元亨利贞术!有攸往,迷后得主!” 黄色的灵气浸透了许冰凌的全身经脉,上官涟蕊点的几处穴位处散出了如毫针般的黄色灵气,其中还飘出黑色,许冰凌的神情放松了许多。 “准备好了。开!” 一声“开!”,灵气化成的毫针骤然拔出,黑色的灵气如决堤的江水,突然喷出,瞬间充斥了结界,在其中翻涌,完全遮住了视线。 “师父!” “姑姑!” “冰凌!” 赶来的卫霜、叶挽君、赵子云正好看到上官涟蕊被吞没在黑色灵气中,惊叫出声。 上官涟蕊的结界在灵气肆虐翻涌下微微颤动,看似岌岌可危,可就是没有破碎。 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看到了灵气翻涌,卫霜内心告诉自己自家师父肯定不会有事,可眼前这架势总觉得有些不安。 要说那黑色的灵气是来自许冰凌,但也太多了些吧,像是海浪般地从体内喷出,哪怕是结丹,如今也消失殆尽了,一个筑基期的灵修体内怎么会有这么多灵气,都快赶上金丹了。 万暮白甚至想求万可进入看看,可万可只说他相信上官涟蕊,自己现在的任务是看好他们几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结界上,看着其中灵气如翻墨,静静等待着结果。 总之,既然结界没有破碎的征兆,那就说明作为结界主人的上官涟蕊没事。 莫约过了半柱香,黑色修炼褪去,露出其中的景象。许冰凌虚弱地倒在上官涟蕊怀里,脸上尽是凄然,身上黄色的灵气还没散,依然在滋养着她的身体,气色不再苍白,有了血色,就连原本漆黑如墨汁的斗篷也变成了纯白,想是没有了灵气,现出本色。 结界散去,赵子云赶忙上前抱起许冰凌,满眼的心疼。 上官涟蕊拦住要离开的赵子云:“慢着,她现在灵气全散,非常虚弱,我给她留道符印让她不至于伤到修为。”说完,在许冰凌胸口轻画几下,化出一道黄色符印,融入其身。 “多谢。”赵子云欠身道,只是抱住许冰凌有些不便,“此方不便,请姑娘恕罪,来日必当回报今日之恩。” 说罢欲走,又被上官涟蕊拦住。 “别走,跟我来。”语气中充满着无限威严,不容拒绝。赵子云心头一颤,有心拒绝,可竟然没胆拒绝。 上官涟蕊又与其它考官交待几句,领着赵子云离开。不一会儿,中年人考官宣布今日武试结束,众人议论着离开了。 第二十三章 极寒之体 上官涟蕊推开医馆的木门,一阵风似的进入,打发走了里面的人,后面跟着赵子云抱着许冰凌。 “你们三个,该上哪上哪去。”上官涟蕊见卫霜、万暮白、叶挽君跟来,“有事等我回去再说。” “师父我就是觉得该跟着您才来的啊。”卫霜委屈地抱怨。 上官涟蕊噗嗤一声,严肃的表情一下子崩溃了:“少贫嘴,快走快走,哪怕晚些再来。”接着扔了一个瓷瓶,“给暮白的。” 卫霜做了个鬼脸,转头教训起了那两人:“听见没,师父说了没空还来,快走快走!” “……不是你带着我们来的吗……” 上官涟蕊轻笑着,转身把门关上,像是觉得还不够保险,另加了一层结界隔绝声音。 “把她放下吧。”上官涟蕊颇具威严地发号施令:“打水。” 赵子云一下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发觉是在叫自己,顿时哭笑不得,自从他出了军营,还没人这么跟他说话呢! 赵子云苦笑着,拿了一个盆从水缸里打水,耳边传来推拉抽屉的声声碰撞。 “啧。你会不会啊!这是洗手的盆!”上官涟蕊指责着。 “那……用什么?” “药壶。” “哦哦哦……” 赵子云心里憋屈,他确实不会,只是这么被呼来喝去地,他怎么就一点火都打不出来呢!他现在就像个刚来军营的新兵,可是他当新兵蛋子的时候火气可大得很,为这还被教训得不轻呢,怎么如今一点脾气都没了。 上官涟蕊把药盒里的药倒进药壶里,又拿着药盅捣药,把捣碎的药材给加到药壶里。 “泡着。” 上官涟蕊简单交待一句,又拿了个药壶,把人参、阿胶等名贵药材扔进去,又取了个药壶扔进去一钱附子。全部加了水,“啪”地打了个响指,除了第一个药壶,其余的底下都燃起了火焰。 “等一个时辰。” “哦。” 上官涟蕊又抓了几味药,煮了一壶水,泡了两杯药茶。 二人无话,只是偶尔去查看许冰凌的情况,上官涟蕊用灵气凝了几根毫针给她扎上,又时不时在她身上这里捏捏,那里按按,许冰凌依旧没醒,但也没了呻吟,脸色好多了,气息逐渐平稳,像是安静地睡着。 上官涟蕊突然问赵子云:“她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这……自在下认识冰凌就是如此了。” “她平时跟别人动手吗?” 赵子云摇头道:“不,一般都是在下代劳。” 上官涟蕊调侃道:“这也能代劳?” 赵子云赔笑着,接着补充了一句:“今天是我认识冰凌以来第一次真正动手。以前哪怕是迫不得已,也绝不会出超过三招。” 上官涟蕊突然眼神一冷,质问:“你们的修为,究竟是多少?” 赵子云面露尴尬,支支吾吾地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嘛……我是筑基巅……” “你是觉得我好骗吗?”上官涟蕊愠怒地低吼,“用外力压缩经脉降低境界,老掉牙的办法了,瞒得过我?” 化神期的灵气威压散出,直逼赵子云,封住了他所有退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上官涟蕊眼神如刀子割在他身上一样,要说吃审,赵子云自然不怕,可是吃审能撑下来有一方面的原因是知道在没有问出情报的情况下自己的性命不会有事,但上官涟蕊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果他不回答死生不问,这让他难熬,偏偏还是个化神期的逼问,弹指间就能定生死。 正当赵子云极力抵抗着威压时,上官涟蕊突然把灵气一撤,起身将先煎的几个汤剂并入还在浸泡着药的壶中,上武火,待水煮开又变文火。 待上官涟蕊回来的时候,赵子云总觉得刚才仿佛在做梦一样,慎慎地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这就突然停下了?不准备问出些什么吗? 赵子云赶紧提醒自己,这可能是上官涟蕊让他招的手段。 “再等一个时辰。”上官涟蕊淡然说,眼中的冷冽变成了嘲弄,“你是她什么人?” “姑娘若问,在下应是她的护卫。”赵子云恭敬地问答。 “她的修为大概是金丹七重,作为护卫,你……”上官涟蕊欲言又止,玩味地看着赵子云,“需要我说下去吗?” “这……”赵子云觉得自己额头肯定有冷汗往下淌。 “说实话,丁卯八,别看我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我可不是雏,也见过些世面。你既然是军旅出身,想必也是懂规矩的。原谅我言辞僭越,但你们如今来历未明,我所想真的用些手段,也不是不可以。” 比起狂风暴雨般的怒吼,上官涟蕊这样心平气和而又暗藏杀机的话才是最恐怖的,而且又是接着方才的威逼,效果发挥到了极致。更恐怖的是,上官涟蕊说完这段明显是威胁的话,还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冲赵子云一笑,看得他心里发毛。 赵子云觉得如今刀俎鱼肉分明,若要隐瞒就是在自寻死路。他反正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许冰凌不行,她还有没完成的使命呢! 赵子云起身,对上官涟蕊单膝跪地,抱拳说:“在下心思顽固,听不得姑娘劝告,不知姑娘好言相劝,却……” 上官涟蕊皱眉道:“行了,免礼,坐下。就你这样还当兵的?说这么多废话哪个军官有心思听?早就把你拉出去打个二十军棍了。”她心里暗笑,打一巴掌给块糖真的百试不爽。 赵子云赔笑一声,低头都不敢去看上官涟蕊,卑微地解释着:“在下确实如姑娘所言,修为也绝不止上报的境界,也比冰凌高一些。但姑娘可以放心,明日武试最后一场,在下依然会用所报的筑基巅峰的修为与己未五比试,绝不会有问题,若是姑娘不放心,可以如己未五和辛亥十比试一样,封住在下修为,只保留筑基巅峰修为。” 赵子云此言说要让上官涟蕊封住修为,简直就是直接把命交到她手上一样,也是说希望以自己为质,求她不要为难许冰凌。 上官涟蕊呡着药茶,如看戏似的看着赵子云:“我封你修为做甚?若是为了武试,那完全没必要,你是个军人,还会做那种恶心勾当?若是为防着你另有图谋……”说到这,上官涟蕊指了指还未苏醒的许冰凌,“我直接扰乱她的灵气,把她控制不就行了?而且她的灵气似乎很容易就会有紊乱的迹象。” 说到许冰凌,赵子云握紧了拳头,揪住了衣角。 上官涟蕊直接忽略了赵子云的小动作,她相信他不会做出格的事,但必要的手段还是应该有的。接着问:“你们来此有何贵干?” 赵子云回答:“此事……还请姑娘见谅,是在下与冰凌的私事,但在下可以保证与神州乾坤卫无关,只是我二人的私事而已。若有意外发生,姑娘可以来问责。” 上官涟蕊哼了一声:“你跟我和稀泥呢?” 赵子云头更低了:“在下不敢。只是此事确实与乾坤卫和荆楚书院无关,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姑娘谅解。若姑娘步步紧逼,在下……哪怕姑娘是化神巅峰,在下也绝不从命,死战到底!” “哈哈哈哈,巅峰不敢当,你也不用死战。既然如此,我也不会逼迫,但你二人我会一直盯着的。”上官涟蕊被赵子云最后一句有点发动了,她就喜欢这样有种的! “那……多谢了。” “以后进了荆楚书院,你们就是学员,别总是‘在下,在下’的了,再下就要到地底了。”上官涟蕊轻笑着,这两人疑点确实很多,但这方面还是乾坤卫的事,对她来说只要不是对卫霜那小子不利就不用过多理会。 不过上官涟蕊还发现一个地方,也许是她多心了,为什么赵子云第一次说到乾坤卫的时候要在前面加上“神州”? “那……姑娘,冰凌她……怎么样了?”赵子云见上官涟蕊有心情开玩笑,就知道许冰凌情况还可以。 上官涟蕊听到赵子云提到了自己的“病人”神色顿时严肃起来:“勉强稳定下来了,但那只是因为我先前把她体内所有灵气清理干净了,现在正慢慢恢复,很难保证会不会再次失控。” “那怎么办?”赵子云身体不由凑过去,面色焦急。 上官涟蕊的注意现在全在许冰凌身上,没怎么理会赵子云,只是嘴唇轻微开合,似在念叨什么,好像是“一切有我”。 不一会儿,上官涟蕊将许冰凌身上已经由纯白慢慢变灰的斗篷脱下。那件斗篷似乎会主动吸收许冰凌的灵气般,上官涟蕊大致了解了这件法宝的作用,若是颜色深浅代表许冰凌的灵气,那现在逐渐变深正说明灵气在恢复,可不能让它吸走了。 “出去护法。”上官涟蕊冷言吩咐。 赵子云如上官涟蕊所言,出门盘腿打坐,长枪已经取出,放在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一身的军人铁血、生人勿近的气势。 上官涟蕊在许冰凌周围步下符印,多个符印组成了阵法,而许冰凌就安静地睡在阵法中央。上官涟蕊又检查了一遍符印,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把许冰凌的衣裳敞开,露出了里面粉色小袄,许冰凌的身材就这样展露无遗,冰雪般的肌肤吹弹可破,许是被衣服包裹着的原因,里面的肌肤白皙富有光泽,完全不同于她脸色的苍白,真的如柔软的雪花一样,害怕一碰就化了,但依然可能是因为她特殊的体质,看不出一点红润。 许冰凌无意识地躺着,露出的肌肤几乎没有一点褶皱,紧致地绷着,胸口两个圆在挤压下若隐若现,中间的细缝充满了诱惑,有半边衣裳和小袄裹着,没有完全暴露,可在这徒劳的遮挡下比起全裸更令人血脉喷张。 上官涟蕊不禁皱了皱眉,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出此下策。正运功凝气成针,上官涟蕊突然被一股微弱的气息吸引,顺着气息寻去,是许冰凌天鹅般的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吊坠。 吊坠也是白色,隐藏在她的肤色中,上官涟蕊一开始还真没在意到。吊坠只有拇指盖大小,近似是个圆形,有一端好像是破碎了一样有些粗糙,中间有孔,容红线穿过,戴在许冰凌的脖子上。上官涟蕊看到它时神情陡然一变,不敢相信地看着它,若卫霜在,一定会发现此时上官涟蕊的表情与他奉上《世器集》时如出一辙,只是还要震惊,充满了渴望,甚至是……贪念。 上官涟蕊颤颤巍巍地捧起吊坠,入手很凉,手感温润,应该是玉制的。突然,她好似得到了什么感应,抬手一道黄光,手中多了一个尖锐的碎片,形状是个鹰嘴样,材质与许冰凌的吊坠极其相似,就连粗糙的断口似乎都是吻合的。 上官涟蕊刚一拿出碎片,吊坠与碎片就像受到对方的吸引,微微颤抖着,仿佛要合成一个整体。门外已是日落西山,赵子云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警觉地睁眼,或许是错觉吧,他感觉山那头就要熄灭的日光又亮了起来,太阳像是要再度升起一般! 上官涟蕊见二者的颤动有要加强的趋势,赶紧把碎片又收了回去。 “怪不得。”上官涟蕊呢喃着,她还在疑惑,既然许冰凌知道自己有这个隐患,那必然是发作过,哪怕赵子云没见过,但以前肯定是有人见过,那么那时是怎么解决的,像她这样?且不说医术有没有她高明,这样完全的权宜之计,若真的当成长久治疗之法,那许冰凌能活到现在都不单单是奇迹了。 如今看到吊坠正好打消了她的疑虑,不过哪怕有现成的在眼前,上官涟蕊还是决定按照自己准备好的给她,毕竟已经走到这了,临时改变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而且那个吊坠并不完整,哪怕她那里的似乎就是另一半…… 上官涟蕊轻叹一声,凝气成针斜刺入许冰凌躯干上的穴位,身下的符印亮起,灵针轻提重刺,有节奏地律动着,缓缓为许冰凌补充着灵气。大概过了一柱香,上官涟蕊见时间差不多了,一摆手收了灵针符印,为许冰凌穿好了衣服。 “好了,进来吧。”上官涟蕊朗声喊。 赵子云推开门拱手行礼踏入,此时医馆里充斥着药香,使得里面的空气觉得格外憋闷。上官涟蕊看到赵子云细微的表情变化,才发觉室内的烦闷,自己也不知何时出了一层细汗,尴尬一咳,吩咐道:“把门窗都开一下。” 门窗一开,室内空气算是舒服了些。赵子云急急地到上官涟蕊面前,询问许冰凌的状况。 “去把汤药盛出来吧。”上官涟蕊为二人的杯子里加水,“情况暂时稳定了。我为她煎的汤药也有点用处,温里、行气、活血、补气兼顾,可以缓解她的症状,但是……极寒之体依然是她今后的祸患。” 赵子云将汤药端上,追问:“那可有补救之法?” 上官涟蕊搓着茶杯,让药茶熨烫着自己的手心,夏日出些汗也是有好处的。 “补救之法自然是有,她之所以会灵气失控,就是因为运功时会扩张经脉,而她浑身极寒,极其容易凝住经脉,一运功就会冲击经脉,造成经脉受损。极寒的灵气本就不善动,运功催动灵气,两相冲突,加上经脉受损无法摄气,便失控了,而且你们又用压缩经脉的方法压制修为,自然是更容易出事。要避免这些,只需不与人动手就行,最好连运功都别有。” “哦……哦……”赵子云苦涩笑着,上官涟蕊给出的结论说得很明白——许冰凌以后再也不能与别人交手! 这无疑是判了许冰凌修炼生涯的死刑,对于修炼之人来说这比直接杀了她还要痛苦,曾经的努力就此化为泡影,哪怕有金丹的实力,今后绝对不能再运功,只能当一个普通人,一旦运功说不定命就没了。 也许会有人说做一个普通人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但令人难熬的不是做个凡人,而是曾经有过强大的实力,如今为了生存要自愿放弃,相当于承认了自己不断拼搏的那些岁月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赵子云现在很难受,心里堵得慌,他不能说理解这种感受,因为他不是许冰凌,没有切身的体会就没有资格说理解,但他确实有过明明曾经拥有突然间失去的经历,所以最多只能说是“感同身受”。 “若她只是炼气,或者刚刚筑基,我也有办法……”上官涟蕊像是在为自己辩解,看到赵子云又哭又笑的样子,识趣地叹口气起身离开。 离开前,上官涟蕊交待了一下:“等她醒了记得让她喝药,明天我再来。今晚你们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吧,边上有被褥,本来也是给需要留下的病患准备的,你们用正合适。哦对了,若是有人说药材的钱,就说记在我的账上,本姑娘叫上官涟蕊。以后她若仍有不适,可以来找我。”又觉得哪边有些问题,直觉让她带了一剂汤药走。 赵子云见天色渐暗,便点上烛火,把医馆的每个角落都照得格外明亮。许冰凌不喜欢黑暗,他是记得的。以前有条件用的都是夜明珠,免得烛火摇曳晃眼,现在也就如上官涟蕊所说的,将就一下。 他静静地坐在许冰凌看着她,见许冰凌衣服有点松散,估计是上官涟蕊行针时不得已为之,只好在不逾矩的情况下帮她理理发丝衣角什么的。本来吧,赵子云是准备好好想想等许冰凌苏醒了怎么跟她解释,可此时根本集中不了精神,心里默默措辞,结果思绪却不知从何时起飘到了别的地方,想起来与他们二人有关的事,从他放弃军旅做这个护卫开始的一点一滴,然后又想到了他以前冷言旁观的一些关于许冰凌的流言,最后又到了自己身上,那如梦如幻的神奇经历…… “子云……”一声虚弱的呼唤把赵子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赵子云浑身一颤,一开始还以为是幻觉,看到许冰凌凤眼微睁,才知道她已经醒了。 “多谢……”许冰凌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肯定是灵气又失控了,现在赵子云在她面前,应该就是他的功劳,不过也是,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不,并非在下。是上官涟蕊姑娘,殿下还记得吗,就是那位看出您修为不对劲的考官。” “她有提什么条件吗?”许冰凌哪怕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灵气,极其虚弱,警惕也依然不减。 “没有,她只说了若是殿下以后还有不适,可以去找她。” 许冰凌想要起身,结果刚一使劲就觉得几处大穴酸胀异常,加上灵气全失带来的虚弱感,一时间无法动弹。 赵子云连忙上去扶住许冰凌:“殿下当心,别用劲,在下扶您起来。”赵子云单手扶着许冰凌起身,另一只手去端汤药,“姑娘说等您醒了就把药给喝了。” 赵子云手掌宽大,几乎是满把抓着碗壁,试着汤药的温度,还特地凑到液面上不到一寸,确保不会烫着,这才伺候许冰凌服用。 许冰凌感觉到一股暖流自口中进入,下到胃里,又通达躯干四肢,全身上下舒服多了,这种“暖”的感觉,若非现在没有一丝灵气也不会有。 许冰凌见赵子云满脸严肃,觉得是自己这副样子让他担心,便想要缓解一下气氛:“挺熟练的嘛。” 赵子云知她是在说自己喂汤药的手法,不好意思地笑着,回答:“以前在军营,多有伤病,在下会时不时去那里帮忙。”说完,又是板着脸,像在怕有所疏忽。 “怎么?当年单人单骑冲入百万敌军斩其主帅的赵大将军还会怕吗?” “殿下谬赞了,在下那时都没什么军职,所行之事也仅仅想要玉石俱焚尔。” “然后就一人守住了顾陵城关?” 赵子云没有去理,只是伺候许冰凌喝完了药之后又扶她躺下,去打铺盖了。 “那个上官涟蕊怎么说?”许冰凌见赵子云忧心忡忡的,肯定是有难言之隐,而且多半是关于自己的。既然他此时难以开口,那就让她来提吧。 “她……她……她说只要殿下不时去找她调养……”赵子云拙劣地掩饰着。 许冰凌哼了一声,她见过的人比赵子云见的可精多了,能看不出来? “你真当我不知道?”许冰凌无法起身,但气势不减,“若凭一两剂汤药就能治好,本宫还会落得这等地步?” 赵子云的谎话被当年拆穿,没有多少惊讶,他这么说连自己都不信,怎么可能许冰凌就信了?赵子云不禁自嘲,他要真的会说谎,哪还会当初在军营里四处碰壁呢! 为今之计,只能说实话了。 “姑娘说……殿下今后无法与他人动手,也不能运功,否则灵气会再度失控,有性命之忧!”赵子云单膝跪倒,抱拳大喊,声音颤抖,喉结在上下跳动着,他不敢去看许冰凌,尽量喊得大声,这样就能忍住悲痛了。 听上官涟蕊说是一回事,自己说是另一回事,赵子云觉得,让他自己说就是让他承认自己的无能,无法护许冰凌周全,对于护卫来说是严重的失职! 他不怕死,上过战场,见过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以后早已不怕了,但他怕许冰凌会出事,那他就算千刀万剐都觉得无法赎罪,可现实却是真的发生了。 “哦。”许冰凌淡定地说,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你以为只有那位姑娘这么说过吗?” “什么?”赵子云抬头,惊讶地说。 “本宫以前也有过灵气失控的时候,那时也是极其危险,生死只在一瞬,多少名家医者都束手无策,我又怎会指望这次出现奇迹?” “殿下究竟是如何撑过来的?” “死撑,还能怎么办呢?”许冰凌淡然得像只是在跟赵子云说天气,“总之,也有过法子,但终究还是本宫死撑着。多少人都说本宫不可运功,也有无数人断言本宫无有可能筑基,但我如今也是金丹。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赵子云没觉得许冰凌说得有多有趣,只觉得这位殿下在作死。 “极寒之体确实罕见,但你也知道你我来处是什么情况,不算什么稀奇事物,只是很少有人能做到与天相合罢了。因为这本宫灵气运功时就会不稳,这是命,但我并不想因此修炼怠惰,这是自己的选择。本宫认命,但不信命!说实话,第一次被告知无法修炼时,也是万念俱灰,但后来本宫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命格既定,命数有变!你也莫担心,天欲灭我,人不可逆;人欲灭我,必终其生!本宫是不会为此小事寻短见的。” 许冰凌一席话,令赵子云心生佩服,那种顺天命而逆天数的气魄足以睥睨天下女子。也是,昌平侯陨落前,他们二人可是并称的两个传奇啊! 或许赵子云从一开始就错了,许冰凌从来不需要怜悯,因为怜悯是对弱者的,而她很显然强大得多! “殿下所言,在下佩服。可是在下还有一言,望殿下静听。” “说吧。” “殿下今后不可再动手,此类还是交由在下代劳。这并非看不起殿下,而是在下作为护卫的职责。” 许冰凌还当赵子云要说什么呢,随意地说了声“好”。 赵子云行礼要走,被许冰凌叫住了:“你担心本宫有功,但质疑本宫却是不敬!罚你看守室内烛火,不可变暗,也不可打扰到本宫歇息。” 赵子云抱拳说:“是!”心里暗笑,殿下这是罚他?那是在荆楚书院人生地不熟,有所警惕!再说明白点,就是许冰凌害怕一个人待着,让赵子云留下陪着她! 许冰凌心身疲惫,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事跟做梦一样,稀里糊涂地自己上场比试,然后又稀里糊涂地输了,接着稀里糊涂地灵气失控,最后稀里糊涂地被救了。刚醒来时,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屡清思路。 不过,万暮白用剑去感受她所有影子的灵气强弱的方法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本体只比影子强上一丝,居然就被抓住了。尤其是隐约听到场边喊的那句“不要用眼睛!用剑看!”让她很好奇,说出这句话的人,究竟有何等造诣,想必也是个剑术大家,说不定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 上官涟蕊离开荆楚书院时才刚过申时,出了许冰凌这档事也没人来烦她,正好清闲,款款往索隙城走去。 此时考生也走干净了,没什么人,上官涟蕊也就不管形象地甩着大袖,迈开腿散步,左右随意看着,也不在意走得慢,边走边看呗。 “师父!师父!” 上官涟蕊听到远处的喊声,接着就看见卫霜冲她招着手跑开,等他跑到近前,气喘吁吁地呼着热气。 “师……师父……咳咳咳……”卫霜脸上、脖子、手上都盖着一层汗,气没喘匀就急匆匆地说着,结果一口气没上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慢慢说,慢慢说。”上官涟蕊拍着卫霜的背帮他顺气。 “咳——暮白回去的时候突然说冷,怎么都好不了,都快把冬天的棉被搜出来了!”卫霜一边说一边拉上官涟蕊的衣袖朝索隙城赶。 “有汗出吗?” “没有,怎么都出不了汗。” “身上冷的还是热的?” “热,热得跟炭似的。呼出来的气都能看出冒烟了!” “发烧了?” “也不像,清醒着呢,也没有别的不舒服,就是觉得冷。明明身上热得烫手,可他却像是冷得发抖。” “万可呢?徐武呢?” “万叔还没回来,徐叔已经让人煮了汤药,效果不是很好。”卫霜心里有些着急,按理说修炼之人合天地,法自然,不会生病,可万暮白怎么突然就发病了,又没受什么内伤,正气充盈着呢。 “没什么大事。”上官涟蕊说。 “是不是跟丁卯六比试的时候出了问题?本来没什么事,天色要暗的时候突然就有了。”卫霜只能想到这点了,当时都没什么问题啊,不过自家师父也太淡定了点吧,跟许冰凌倒下的时候完全两样嘛! 卫霜心里不禁酸溜溜的。 上官涟蕊见自己徒弟在这瞎担心,自己的衣袖都要被扯坏了,只好提了点速,结果卫霜还是拽着,又提了速,最后她都跑起来了,卫霜还是不依不饶,一气之下直接运功提气,把卫霜拎起来朝索隙城冲去。 “啊啊啊啊啊啊!师父慢点!” “你不是嫌为师慢嘛,那为师便如你所愿!” “啊啊啊啊我错啦我错啦我错啦!啊——” 到了乾坤卫,上官涟蕊才把卫霜放下,像牵着个木偶一样牵着他往里面走去。 “姑姑,暮白他……” “知道了。” 上官涟蕊提速急冲的劲头还没过去,风风火火地闯进“白芷园”,留叶挽君在那发愣。 “这……姑姑这是怎么了……”叶挽君有些懵,万暮白应该不会说严重到让上官涟蕊紧张的地步吧…… “诶卫哥你说……卫哥?嘿!你怎么跟丢了魂似的?卫哥?完了完了,俩人都不行了……” 结果上官涟蕊像是刚进去就出来了,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跟叶挽君交待:“行了,就是被许冰凌的寒气封住了腠理,没有入里,正气很足,帮他通了下经脉,开了腠理就好了。徐叔让煮的汤药不够劲,我这正好有,明早给他服下就行。我先为他通了经脉,开了几处穴位,不碍事。”上官涟蕊心里哭笑不得,她的直觉还真准,带着的药正好用上了。 叶挽君道谢之后便拉着卫霜进去看看,万暮白还是裹在被子里,时不时会抖一下,但跟刚才那个触电一样抖动相比已经是好得多了。 “暮白,好点了没?”叶挽君开玩笑地拎起被子扇风。 “别动别动!冷!”万暮白死死抓住被子,“多谢上官师傅了……小霜回来了吧……” 叶挽君白了一眼,回答:“回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 “你自己看吧,卫哥回来就这样了……诶诶诶,卫哥你口水流下来了!” 正好上官涟蕊跟进来,看到卫霜跟个木偶似的站在那里,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叶挽君给他擦鼻涕眼泪口水,万暮白一脸狐疑地看着她,顿时打个哈欠伸了懒腰,无辜地转身走人。 “姑姑别就这么走了啊喂!”叶挽君要追出去。 万暮白笑着劝:“行了,别去追了,上官师傅估计刚出门就不见影了。我猜肯定是小霜逼得太紧惹恼了上官师傅。那个……你拿我的腰牌去药堂磨一钱水牛角回来,给他服下就行了。” “哦哦哦……卫哥没事儿吧,我看他怎么像中风了呀……”叶挽君不确定地问。 “怕什么,你只管去,他中风了我养着。”万暮白笑说。 等叶挽君出去,万暮白冲着卫霜大叫了一声,卫霜一抖,颤颤巍巍地说:“你……干什么……吓死死死我了……” “怎么?上官师傅都走了还没缓过来?” 卫霜咽了口唾沫,摇头:“没……” “挽君还当你中风了呢。”万暮白调侃着。 “我……我……确实是‘中’风了……”卫霜又咽了口唾沫,“我跟你说……什么叫化神期的速度……真的……哎呦我去……那个……” “行行行,先坐下。” 卫霜跟个破浪鼓似的摇头:“我现在都不敢动……一动腿就要软了……” “那你……扑过来,对,扑过来。” “哦……”卫霜瞄准了万暮白的床沿,使劲一扑,半个身体到了床上,然后踢掉了鞋,隔着被子整个人扒在万暮白身上。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好了没事,没事了啊,别怕……别扒拉我被子!” “明天那场……准备怎么办?你今天可是连灵气都用上了。” “还能怎么办?看着办呗!” “暮白,我刚才碰到……到……我先出去等会儿……” “你回来!” 被两人一喊,叶挽君调皮地吐着舌头,调笑地看着二人,不知哪来的巨大兴趣。 “嘻嘻嘻,卫哥,我去的路上碰到姑姑,她让我把这个茶包给你,让你喝了。” “你帮我去泡一下,我还在抖着呢……”卫霜尴尬地笑着,盘腿坐起。 “姑姑还真关心你啊。” 万暮白补刀了一句:“我看是打一巴掌给颗糖。” “哼,你管我师父呢?有本事找你师父去啊!”卫霜反驳道,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万暮白与他师父分开多年,这一直是万暮白心里的痛,自己去年才得知,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 卫霜收起笑容,关切地注视着万暮白的反应,可万暮白却还是没心没肺地说:“行啊!等我师父回来,我让你闭嘴!” 也不知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强行掩饰,或者真的不在意,卫霜这回的确没看出万暮白有装的样子,但依然小心翼翼地道歉:“暮白,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说……” “啊?哎呦真的没事!”万暮白拍着卫霜的肩膀安慰道。 叶挽君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一杯药茶送到卫霜手上,借机岔开话题:“卫哥你怎么了就被姑姑整成这样?” “哎呦别提了。我就是催了师父几回,师父就不高兴了,直接把我拎起来。从荆楚书院到索隙城,就这段路,一路猛冲。我胃里的酸水都要被甩出来了。我跟你说啊……就那速度,一个月能绕着神州来上几圈……” “好了好了,卫哥你冷静点啊,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叶挽君边嘲笑边安抚着,“你是不是催得太紧了?” 卫霜听完,一脸无辜:“没有啊,我就是看师父在那慢悠悠地,我心里急啊,就……” “卫哥你还说你是姑姑的徒弟呢。姑姑这么淡定,说明暮白一点事都没有,说不定自己运功一下就好了。你倒好,小题大做地,姑姑开始还忍忍你,后面你还是这么不依不饶地,可不得生气嘛!”叶挽君像在看小傻子一样,同情地看着卫霜,同情中又有一点鄙夷,就差再补充一句“活该”了。 卫霜一听有如茅塞顿开,自己当时就想着万暮白了,都没多想,连忙跟叶挽君解释:“啊?这样啊?我不知道啊……真的真的!” 叶挽君看卫霜冲自己解释个不停,又气又笑:“好好好,本姑娘代替姑姑原谅你了。你也真是的,跟我说有什么用?跟姑姑说去啊!诶……你先安心坐着,把这药给喝了,然后这事儿就别再提了,回头嘴巴甜点,说两句好话。” 卫霜连连答应,乖乖喝着药茶。 “挽君,你这装大人的本事跟谁学的啊?”万暮白看到卫霜被叶挽君三两句说得服服帖帖地,忍不住问。 叶挽君神秘一笑,隐晦地说:“跟谁像谁。”很明显,说的就是他俩。 “嘶……小霜,挽君都要骑头上来了,你不管管?” “自家妹妹,我乐意。”卫霜喝下药茶,说来奇怪,身上不自觉发抖的症状就这么消失了,也不再有心慌的感觉,一下子就舒服了,便四仰八叉地躺下,懒得动弹。 第二十四章 在此一举 当太阳升起时,标志着新的一天来临。同时对于荆楚书院的所有人来说,今天将是最后的一场武试,武试的第一就要由此产生了。 赵子云醒来时还是保持着修炼的动作,他早就习惯了用修炼代替休息,这样可以对突发事件做出最快的反应。 “醒了?” 赵子云下拜行礼:“给殿下请安。” “免了,以后在这里就不要在意这些繁琐礼节。” “殿下身体还好吗?” “还好吧,可以起身了。经脉已经不是那么酸胀了,就是还有点虚。”许冰凌像是为了证明,特地起身来回走了几步。 “那……在下去武试了。殿下在这里休养一会儿?” 许冰凌一笑,看起来还是有点虚弱:“行,不过我还是会去看的,你可别在那之前就输了。” 赵子云莫名觉得有些荒谬,哪怕是伪装的修为,那也是筑基巅峰,比那个己未五多出两个境界呢,怕什么! “我会赢!” 赵子云毅然离开,许冰凌看着赵子云离去的背影,露出了欣慰,结果两腿一软,不得已又坐了下来。 …… 乾元街上,叶挽君拉着卫霜的臂弯蹦蹦跳跳地问:“卫哥,你说暮白会赢吗?” 卫霜被叶挽君拽着有些心烦,一把拉住叶挽君的手,把她的手臂勾在自己的臂弯里让她跳不起来,回答:“当然会。” “卫哥这么有信心?” “对啊,就是这么有信心。你是不知道,暮白藏了多少!” 卫霜神神秘秘地,让叶挽君不禁好奇。 “藏了多少啊?说说,快说说!” 卫霜一耸肩:“我不知道。” 叶挽君显然不是很满意,气鼓鼓地反问:“那你还说那话,不是存心消遣我嘛!” “我的意思是说,暮白在乾坤卫外出执行任务时肯定碰到过生死关头,他肯定知道在最后关头一定要有底牌才行。至于他留了多少,那就不是我该管的了。” 听了卫霜的解释,叶挽君仍有些不服气,嘟囔着“什么嘛”,又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不快点吗?” “急什么,武试最后一场比试,肯定会等着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才开始。这不仅仅是为了出风头,也是向外界展示书院的实力。” 叶挽君就跟着卫霜,卫霜说什么她做什么。不为别的,就为卫霜是这个时代她从一开始唯一认识的那个,不管是不是真的,叶挽君也接受了卫霜就是老板的假设,哪怕最后发现是她自作多情。 不过,叶挽君发现,发生的一切特别像老板给她讲的故事,几乎是一模一样!或许老板是卫霜的后代,这里发生的故事被代代相传也不是没有可能。 甚至最后老板都没把那个传奇的名字告诉她,肯定就是怕犯忌讳吧。 诶不对!如果老板是卫霜的后代,那她称呼卫霜为“卫哥”,那岂不是……哇!这辈分可不是打了一点半点啊! “诶哥,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啊?”叶挽君的笑纹都要贴到卫霜脸上去了。 卫霜看出叶挽君在拿他玩笑,便说着她的话:“这个嘛……要不你考虑一下?” “什么啊!卫哥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 “嘿!明明是你先说的诶!” “略略略……” “行了行了,赶快,暮白现在估计已经在场边准备了,咱们也快点过去。” “刚才是谁说不用急的……卫哥,咱们去跟许冰凌一起看怎么样?” “行,听你的。” 二人来到荆楚书院,往医馆那走去,半路上正好看到许冰凌慢悠悠地挪动步伐,整个人都直不起来,走两步就要歇歇。 “许冰凌!”叶挽君打着招呼。 许冰凌依然穿着那件斗篷,现在斗篷的颜色变成了灰色,散发的寒气没有昨天这么重了,但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她听见有人在喊她,转头看到了叶挽君,似乎只有在看到叶挽君的时候,冷漠的脸上才会露出笑容。 “我们本来想去医馆找你的,准备跟你一起看最后这场武试。怎么云妹没带你一起去吗?” “云妹?”许冰凌被这个称呼整得一愣一愣地,但应该说的是赵子云吧,毕竟她们认识的人里就他的名字带个“云”字。 叶挽君见自己又脱口而出,尴尬地凑到她耳边笑着解释着:“我看子云一点都不像个军人,长得俊俏得就连女子都自愧不如。” 许冰凌听她这么一解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到以前真的有人吐槽,说听闻赵子云武艺高强,还以为他十分魁梧,结果竟然长得如妇人女子。 不过这么说的那人,后来一见到赵子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扭头就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估计他们都要入场了。”叶挽君问。 许冰凌起身继续走,没走几步又有些撑不住了,差点一个踉跄摔着,幸亏叶挽君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我的好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许冰凌秀眉耸拉着,依然不服输地说:“没事,昨天用力过猛,今天有些脱力而已。” “行了,别逞能,我扶着你走。”叶挽君虽然表面上肆意玩乐,但关心人还是无微不至,此时直接忽略许冰凌的抵抗,自顾自地扶着她的手臂,一开始许冰凌还倔强地不愿意接受,但身体的虚弱让她逐渐把体重移到了叶挽君那边。 叶挽君切身感受到了许冰凌的身材,觉得她实在太瘦了,肌肉充满了弹性,轻轻一碰就能引起一阵涟漪。叶挽君不禁想起了《豌豆公主》的故事,许冰凌的皮肤应该就是那种隔着厚厚的床垫都能感受到一颗豌豆的程度,可也因为如此,叶挽君也不由得怜惜,甚至同情许冰凌。 “你累不累,要不我来?”说话的是卫霜,他看出叶挽君有点吃力,毕竟许冰凌几乎就压在她身上。正想去帮她,卫霜突然感受到了许冰凌警惕的目光,仿佛他再靠近就会要他好看。 卫霜心里不悦,要不是看在叶挽君的份上,他才不想去管呢,她以为她是谁啊!好心全当驴肝肺。 “那我先走了,你撑不住就休息会儿。”卫霜直接忽略了许冰凌,“希望暮白别下手太重了,不要我刚到那里就结束了。” 卫霜言语中带着刺,明着说赵子云打不过万暮白,实际上就是在嘲讽许冰凌昨天除了分身根本没有别的招式,才被万暮白突然的进攻击败。 许冰凌没有说话,对卫霜展示出了敌意,若非自己有所顾忌,怎会输给万暮白?又想到了自己这个出生就有的极寒之体,无意中不知害了自己多少,以至于到如今,与她能够交心的只有一个,自从那人战死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还要被说些闲言碎语。她明面上跟赵子云说得这么坚强,暗地里不知想了多少次要就此了断,可每每想到这里,脑海中就会那人最后的声音,令她再一次咬紧牙关。 许冰凌沉默良久,看卫霜走远了,恨恨地说:“他不会赢的。” “什么?”叶挽君刚才都不敢说话,有心跟卫霜一起走,可不能把许冰凌扔在这呀,有心留下来,许冰凌又是一副自怨自艾的样子,让她这个“乐天派”有些不舒服。 “己未五,他不可能赢子云的!”许冰凌重复了一遍,透露着不可置疑的气势,而且是那种上位者才能表现出的气势。哪怕昨天她最后一刻才发现万暮白战斗中临时突破到了筑基九重,也没有多少胜算,赵子云的武技是经历了战火与鲜血磨练的,光是气势就不是一个纨绔子弟能比得上的!而且更别提他独特的战法了…… 叶挽君只当她在跟卫霜赌气,只好赔笑着做和事佬:“也不一定吧,昨天卫哥在看台上喊得我耳朵都被震聋了,结果暮白好像真的听到了一样,剑路一下子就变了。” 许冰凌轻蔑一笑,问:“他喊什么?”她真的不信那个才炼气四重的小子能有什么好话,估计也就是“别输啊”“坚持住”这类无关紧要的废话,她这么问除了是不想让叶挽君帮卫霜说话,还有就是再度轻蔑卫霜。 “嘶……让我想想……好像是‘不要用眼睛,用剑看’。” “什么!” …… 万暮白很是紧张,昨天他靠着临时突破带来的兵气恢复以及那一小段时间灵气没有反噬赢的了胜利,也不知今天的情况会怎样。 不过好消息是,他仍有保留,因为不敢确定会不会奏效,昨天才没使出来。 今天对付赵子云可能稍微好些,虽说武修和灵修的实力底层都是自身的“气”,但再往上一层那就不同了,武修凭借的是武技,然后是对兵气的运用,灵修则首先是对灵气的控制,然后才是各种法术。 比起灵修对灵气的精打细算、细致入微的控制,武修更在意武技,这既是武修的特点,又是武修的缺陷。 所以说与赵子云的比试中,武技的比拼才是重点! “空语剑。”万暮白把剑横在身前行礼。 赵子云心里有些看不起万暮白,哪怕他赢了许冰凌也认为万暮白纯粹是运气,令他无法信服,但依然勉为其难地横枪还礼。 “龙胆枪。”赵子云冷冷地说。 看台上,议论纷纷,也有屏息凝神的,还有一些落败了现在仍然不服气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期待着这场比试的开始。 不过要说最期待,最激动的,那就要数叶挽君了,像是丝毫感受不到许冰凌身上的寒气,此刻正拉着她的袖子,又蹦又跳,又是跺脚又是捶手,嘴里不住地念叨:“哇哇哇!要开始了要开始了!诶,冰凌,他们为什么不报姓名而报兵器啊?”她也是听说过的,比武切磋互报姓名以表尊重,不过报兵器的还真的挺少的,她印象里似乎就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开打前来了一波互吹,什么“你的剑就是我的剑”,或者就是有什么兵器谱之类的排名,反正她是没怎么听万暮白和姑姑说过。 许冰凌微微一笑,不厌其烦地解释:“募生的章程都说了,文武试结束前考生不可透露姓名,否则取消资格。这一来呢是为了公平,不要因为某位公子,或者某位少爷,让人有所偏袒,你看考官自始至终都只报考号;二来呢,也是对考生的保护,要是有些考生可能有点名声,被人查了出来,也许会生出事端。” 叶挽君似懂非懂地看着许冰凌:“那你为什么还告诉我啊?” 许冰凌不知怎的,觉得叶挽君尤其可爱,特别想摸她的头,可是自小学的规矩阻止了她这么做,耐心地回答:“我们当然是特例,还有就是己未五和辛亥十之间肯定是认识,所以才会知道。不过普通考生之间呢?告诉了对方岂不是会有我刚才说的麻烦?” 这下子叶挽君懂了,就像万暮白说的,常年在外的人都会给自己取个绰号或者化名,想来也是这个道理。 “想不到你看上去冷冰冰的,实际上还是挺好相处的嘛!”叶挽君毫不避讳地牵起许冰凌的手,嘻嘻笑着。 许冰凌被突然牵着手,脸颊都泛起了红晕,下意识地要往回缩,但还是由着叶挽君,想着她刚才的话,有些不适应,她是冷冰冰的没错,连当初那人也说,可遇到叶挽君就不知道怎么了,变得健谈了起来,可能……这就是一见如故吧! 另外一边,卫霜一个人趴在栏杆上,两眼无神地发呆,不知道看着哪里,视线一直飘。刚才跟许冰凌闹了矛盾,到现在他都气呼呼的,可又想,似乎只是因为许冰凌一个不善的眼神而已,他真的至于吗?他们又不相识,就算她与叶挽君交好,自己又不认识她,有点防备很自然。而且当初他九死一生地逃命时,不知受了多少冷眼和咒骂,怎么现在一个小眼神就受不了了? 卫霜心里轻叹,他是怕叶挽君有了新朋友不理自己了?还是说现在日子过得太滋润了些,自己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想什么呢?”身后传来一个风铃般的声音。 卫霜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竟然是自家师父! 卫霜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师父明明还在考官席坐得好好的,怎么会在这儿呢?似乎是不信,卫霜又看了看考官席,确定师父在那,可身边的又是谁? “吓到了?”上官涟蕊笑着,“小把戏而已。” 卫霜明白过来,考官席上那个是假的啊!估计是用了什么替身法,应该和许冰凌昨天的影子是一个道理吧。 “哈哈,师父教教我啊!” 上官涟蕊抚摸着卫霜的头:“这么积极?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卫霜尴尬地笑着,他确实有事啊,不然怎么会一个人趴在这里发呆呢? “师父你就这么过来,不怕被人看见啊?”卫霜低声问。 上官涟蕊满脸不在乎,耸了耸肩,一副“你说呢”的样子。卫霜左右看看,全都挤在一起要看场上这两人,还真没有人在意他这边多了个绝色美女。 “那您这考官也不当了?” 上官涟蕊佯怒道:“怎么?你还教训起为师来了?” 卫霜对昨天被师父拎着一顿乱冲整得心有余悸,赶紧否认:“没有没有!师父来此肯定是考虑周全的。” 上官涟蕊见卫霜这副模样,忍俊不禁:“反正一甲的分也不用我定,现在就是看着有没有违规。就算有什么意外呢,也有万可在,我就随意喽。倒是你,怎么没跟挽君在一起啊?” 卫霜笑笑没回答。 “吵架了?你们有什么可吵的?” “不是……” “那不就没事了吗!” 卫霜心里苦,他有心把理由说出来,就觉得丢脸,有心不说,到时候要是师父去问叶挽君,那岂不是更加尴尬? 好在上官涟蕊没有追问,要她说,小孩子吵架能有什么事?过一会儿全忘了!于是跟卫霜说起了许冰凌的事:“昨天那个丁卯六,你知道吧?” “嗯,后来被师父带到医馆去了。今天我跟挽君来的时候还碰到了她,挽君应该是跟她在一起呢。” 上官涟蕊神秘一笑:“这丁卯六为师看来应该是非富即贵,徒儿要不要考虑下结交?” 卫霜一愣,转过神来赶紧说:“师父……人家可是三甲,我连二甲都没进,你让我……” “嘿你这小子,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怎么这么早就碰上暮白了。我让你去结交,又不是让你去打架,怕什么?” 卫霜面露难色,他可真的一点都不擅长这类事情,不过,要说结交总得有个由头才能有交情吧,他现在能想到的只有她是文试第二、武试第三,他文试倒是在她之上,但武试…… “怎么让你去动动嘴皮子像是要你命一样?”上官涟蕊鄙夷地看着卫霜,“算了算了,本来就是随口说说。怎么你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比试呢?” 卫霜赔笑着:“那不是怕徒儿不够好,丢了师父您的脸嘛!” “少来!二甲都没进,确实是不丢脸。”上官涟蕊挖苦道。 卫霜委屈地看着自家师父,嘟囔着:“那我也不能想进二甲,就趁人之危啊……” 上官涟蕊轻笑着,把目光放在了场上,语气变得有些严肃:“你觉得谁会赢?” 卫霜沉思着,要说修为,那必然是赵子云更强,而且武试第一场他展现出来的枪法就不一般,且万暮白用剑,剑对枪本来就劣势,不过……他心里似乎还是不能接受赵子云。 “不管是谁赢吧,总之你可不能闲着。” “我?我还能干嘛?” 上官涟蕊正色吩咐道:“整场武试看下来,你好想想有没有要学的功法,为师到时候另外教你。” 这下卫霜傻眼了,整场武试考生的功法没有几千,也有数百了吧!师父难道要教? “师父……您没开玩笑吧?” “为师像在开玩笑吗?” “唔……那……有什么奖励吗?”卫霜也不知哪来的厚脸皮问出来。 “你怎么还问师父要这要那?那条腰带不算?” 卫霜刚想开口辩解,可又怕再惹师父不高兴,只好咽回去。 场上,二人互相行礼完毕,万暮白都没等赵子云身体完全直起来,直接悦庭、不期两招齐出。 悦庭用来快速拉进二人的距离,而不期则是乾坤剑法中剑速最快的。 万暮白很清楚,以剑对枪,他不占优,修为上他虽然昨天突破了筑基八重,以九重对战巅峰修为,依然还有一点差距,两相结合,他可以说是完全处于在劣势。但是,若能抢到先机,说不定还有余地! 万暮白的身影飞快地冲向赵子云,速度快到甚至有了一丝残影,忽左忽右,摸不着他的目标。万暮白从赵子云身前快速掠过,特地选了从他右边直扑后心,正当万暮白以为得手之时,他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赵子云的眼睛,竟然发现他的视线完全跟着自己转了过来! 万暮白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只在一瞬间,立刻稳住心神,推剑刺去,他不信赵子云哪怕看得到他的路线,还能来得及挡! 可是,万暮白忽略了一点,既然赵子云的目光能跟着他飞快的身影,为什么手上有理由闲着?赵子云左手运劲拍起枪身,右手虚握,枪杆顺势下落,右手在过半之时再次握紧,手腕转动,左手此刻也按上了枪杆,让枪尖对准了万暮白的喉咙,身体顺着握枪的姿势转过来。 赵子云没有丝毫避开万暮白剑锋的意思,就站在那里,枪尖直直向万暮白的喉咙刺去。万暮白心里一惊,赵子云的反应太快,身体一转动,他的剑失去了准头,而枪尖直指喉咙,或许他能刺中赵子云身上某处,但他的喉咙也肯定会被贯穿。 万暮白及时收力后退拉开距离,但不敢有丝毫停顿,又冲了上去。 “剑!”一声高喝,三柄气剑飞出,万暮白手中快速掐了两个剑诀,两柄气剑各自飞出插在赵子云脚下,霎时间兵气扩散,形成了两个阵法,一个如漩涡,一个则如漫天星辰,正是乾坤剑法中阵法之二——混元无极、望北辰! 一个吸收着赵子云发出的所有兵气,而另一个则牵引自然清气化为乾坤剑气。望北辰万暮白之前就使出来过,那就是他被逼出的三招中的另一个。 万暮白踏入望北辰时,空语剑自觉吸收着阵法转化的剑气,剑身周围绕着一层半透明的蓝色剑气,如卷着一阵风,向赵子云斩去。 “乾坤?八荒!” 赵子云不露惧色,挺枪欲从万暮白腹处向他心口刺去,可刚一运功,发现兵气流失,幸好枪路未定,转为挡势。 “嘡——”浑厚与清脆的金铁碰撞声向四周荡开。 万暮白只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凭借着望北辰的剑气劈出的八荒竟然被赵子云没用兵气,硬生生给挡住了! 而赵子云也没讨着好,强行用蛮力抗下万暮白的这一下,虎口被震得生疼,意识到定然是脚下阵法的缘故让他的兵气无法聚集在枪上,立刻一跃而起八尺有余,这一跳没有用兵气,全靠他自己的体能! 万暮白被吓到了,强行抗下他这一击已经是吓人了,竟然还能一下子跳这么高!这还是人吗?惊骇之余,赵子云发觉空中脱离了混元无极的限制,一股兵气向身后喷涌而出,推着自己的身体离开,还没落地,回头转了一个刁钻的锐角向万暮白极速冲去。 这一下令万暮白也措手不及,赵子云几乎是朝两个相反的方向冲了个来回,而且中间没有一丝停顿。万暮白没有防备,只好本能地闪避,他起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与赵子云相比速度上并不占优,如今猝不及防,只好借助望北辰中的剑气闪开,可依然在赵子云的身影与自己擦肩而过时,感受到了左臂上的一点灼热感。 而赵子云在与万暮白交错之后没有因为又踏入了阵法而停下,反倒抡起枪甩去,万暮白徒劳地推剑去挡,空语剑登时就承受了一股大力,让他手臂一软,龙胆枪压着空语剑就砸在了胸口。 一阵天翻地覆后,万暮白勉强稳住了身体,但也推到了场地边缘,体内气血翻涌,竟被赵子云一下就要打得吐血,就连气剑都黯淡下来,好像坚持不住要消失了一样! 说实话,万暮白知道如果自己这口血吐出来会好受很多,但他还是强行忍住,不让自己看上去很狼狈,而左臂上的伤口也没有管,只是擦到一些而已。赵子云这一下也让万暮白明白了,他可不会因为兵气受限而影响真实的实力。 赵子云就站在万暮白留下的阵法里,冷眼看着他,用实力表示自己的不屑,亮甲银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不是不可以趁机结束比试,但是战场上生死一瞬与现在比试趁人之危,他还是分得清的。 万暮白暗运灵气滋养肉身,同时把留在原地作为阵眼的气剑召回。他是看明白了,阵法对赵子云的效果微乎其微。 本来吧,江湖与军队泾渭分明,各有各的特点,江湖注重个人修为和技巧,而军队重视兵种的配合以及兵士的整体素质,若真说单打独斗,江湖完胜军队,可这赵子云不知怎么练出来的,军队的力道、体能、素养、心志,江湖的技巧、功法、修为、反应,甚至是行事作风,他一个不少,把两者的优点结合在一起了,对于兵气的掌控更是精打细算,没有一分一毫的浪费。 而且他的枪法万暮白虽然才有两招的交手,但看得出完全就是不考虑防守的路子,最坏的情况就是把对方击杀时自己重伤,也不知这种打法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也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拼命的就怕不要命的。 待体内气血平复,万暮白再次挺剑冲去,三柄气剑围绕在空语剑周围旋转,散发出与望北辰阵法近似的气息,气剑旋转速度越来越快,万暮白松开手,空语剑竟也跟着一同旋转起来,随着转速提升,万暮白的手从握剑,到虚握,到完全松开,最后成了推着剑前进。 “他什么时候练成的!”考官席上万可又惊又喜道,而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也看出其中端倪,一时的震惊之后反应过来,嗤笑一声。 “乾坤?剑气冲霄!” 空语剑卷着剑气朝赵子云突去,赵子云不慌不忙,一股花色的兵气包裹着龙胆枪,抬枪瞄准了万暮白的眼睛。 “镗!” 空语剑与龙胆枪又一次碰撞在一起,剑气冲霄的冲劲不愧是乾坤剑法中最强的,让身手老练的赵子云也没能一下挡住,而空语剑及围绕着的气剑也被震飞。 前一秒还惊喜万暮白练成剑气冲霄的万可,此时露出愠怒,这根本就不是剑气冲霄,完全不到火候,真正的剑气冲霄若是筑基九重使出来,同境界下根本无有敌手,万暮白根本没有练成,怎么敢拿出来使的! 而空语剑被震飞,万暮白没有露出一丝惊慌,快速掐诀之后,接住了两柄气剑,而空语剑则与另一柄气剑一同向赵子云攻去。万暮白双手一起使出乾坤剑法,互相配合,一时间竟压退赵子云十来步。 “他还会使双剑?”上官涟蕊饶有兴趣地问卫霜。 “听暮白提起过,但并非真的见他使过。” “不够意思啊。这你不得好好收拾他?” 事发突然,万暮白手中剑路交织,一时间难分彼此,赵子云竟也出现了守势,不过好事是,万暮白本来就要一心二用去使双剑,飘在空中的空语剑与另一柄气剑确实平静了些,势头没有之前猛烈了。 赵子云明白过来,万暮白那招剑气冲霄只是想打开他的枪头,让他措手不及尔。随着赵子云转醒,万暮白最初突然的优势已不复存在,但是已经决定以技巧取胜,便不在意剑被挑飞,脱手一柄再接住一柄。但是气剑毕竟是兵气所凝,比不上空语剑,若是被直接刺中薄弱处就生出裂痕,最终崩溃,最后只剩下一柄气剑和空语剑。 万暮白左右手相互配合,将两手分别的剑招结合成了整体的新的剑招。他也明白气剑的脆弱,故而剑招攻守有所区分,左手执空语剑时为守势,攻势显弱,抵挡赵子云的利枪,而交予右手则又反过来,攻守兼备,竟一度压制着赵子云以攻代守的战法,让他呈现守势。 “看清楚了吗?” “嗯,空语剑在左手为守,右手为攻,攻守兼备,攻守交替。” “不错,你还要注意丁卯八的兵气,每一丝都……” 上官涟蕊还没说完,赵子云一枪直取万暮白心口,万暮白双剑交叉强行改变枪路,可是肩膀还是中了一枪,疼得咬牙切齿。霎时间,情形急转直下,赵子云趁机步步紧逼,而万暮白带着伤连连后退,就连最后的一柄气剑都在抵挡的过程中被刺中剑脊破碎了。 万暮白情急之下甩动衣袖衣摆,从中蹿出无数暗器,封住赵子云的所有方位。 对于暗器,往往是褒贬不一,有人觉得暗器卑鄙,也有人觉得不失为一种特殊的手段,而万暮白就是后者,比试中明手自然是主要的,但暗手则代表了一个人的心思与手段。说白了,武技从一开始出现肯定是为了生存,能更高效率地运用身体,进行捕猎或者冲突,而这一切都是生死之争,所有存在下来的武技、手段都是活下来的技巧。 武技是杀人技,若是为了活命,谁会在意你用的是明器暗器? 而且万暮白也有几年在外经验,一般争斗就不提了,听徐武说在风雷卫与山泽卫交界处的蜀地就有专门修炼暗器的功法,所以对他来说,什么卑鄙手段之言也不是很在意。 只不过不同的是,这次他是用暗器的那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枪法虽妙,他不信来得及拦下这些暗器。 赵子云也没想着要一个个拦下,而是依然枪头直指万暮白,龙胆枪散发出五色,尤其是枪头更为鲜艳。 “爆!”有如战鼓般的低喝,龙胆枪头的兵气爆开,冲散了暗器。万暮白急急地把剩余的暗器全部射出,而赵子云也如法炮制地将其化解。 万暮白没有惊讶,他根本就没有用任何技巧或兵气,他只是想分散一点赵子云的注意力,借此机会斜后撤去。赵子云解决了暗器之后便看出万暮白后撤的动向,虽然不知他到底是不是有后招,但是他的功法绝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赵子云骤然向前,枪尖拦在了万暮白的路径上,右手按住枪尾随时准备变换。 “乾坤?明月孤影剑!” 灵气与兵气一同迸发,瞬间凝出五柄气剑,各自从不同的方位攻向赵子云。 “龙胆?苍月!” 赵子云收枪奋力一甩,一股强劲兵气朝四周喷涌,明月孤影剑化出的气剑如轻舟遇巨浪,倒飞了出去,然后承受不住兵气,尽皆破碎。 “哇!”万暮白喉头一甜,吐出了鲜血。 强行动用灵气已经让他的身体负担很重,气剑又被直接尽数摧毁。要知道,气剑皆是由他修为所化,一旦破碎便会反噬,加之本来动用灵气就会有反噬的弊端,如此一来更加严重。 一口鲜血吐出,万暮白只觉得手脚绵软,有些支撑不住,可此时赵子云的枪已经到了身前,只好勉强举剑去挡,同时飞快退后。 赵子云的枪像是粘在他身上了一样,如雨点般袭来,万暮白气血两损加之自己身中两枪依然没有找到赵子云的破绽,心身压力之下,剑路渐渐混乱。 可是反观赵子云似乎没有因为久战而疲累,反而越战越勇,兵气包裹着龙胆枪,只有薄薄一层,上下流动,把兵气用到细致入微的地步,没有分毫浪费,需要用到某处,某处的兵气便充沛浓郁起来。 万暮白心神动荡,眼前一晕,竟不知怎么想的,无视了赵子云的枪,直接挺剑刺去,结果被赵子云抓住空隙,一枪穿过。当那一剑刺出时,万暮白就后悔了,只好侧身想要躲过直取中线的一枪,结果枪头划过胁肋,开了近半尺的伤口,鲜血瞬间就染红了衣衫。 如今万暮白也不管什么兵气消耗,直接将大量兵气灌注在双腿,一跃而起,急踏几步到了对角,这几乎用上了他所剩下的所有兵气,落地站不稳,翻了几圈才停下,刚摸到场地的边缘。 “师父……”卫霜扯着上官涟蕊的手臂,看着万暮白半边衣裳都被染红,心如刀绞。 “他还有后手……还有后手……”上官涟蕊似是在安慰卫霜,又似乎真的认为万暮白还没出全力。她虽然没有修炼乾坤剑法,但看万暮白使出,知道乾坤剑法以快着称,而其核心应该是中正平和,攻守兼备,合天地之理。可是无论是万暮白还是万可,他们的剑意给她的感觉都是那么凛利,仿佛要将一切都斩断在剑锋中,这明显与其剑法的核心精妙相悖。 上官涟蕊在武试第一场时就注意到了,万暮白确实快要做到人剑合一,可他仅仅是与剑合,而不是与剑法合。而且他还修炼了灵气,却无法完美控制,这才有了当时的“专一”之言。 或许…… 上官涟蕊沉思着…… 乾坤剑法……中正……自然之气……天地之理……乾……坤……天……地……阴……阳……灵气……兵气…… 兵气! 难道说乾坤剑法本来就不是修炼兵气! 场上,万暮白扶着空语剑,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兵气不济、精血流失,他浑身上下发虚,眼前视线都有点模糊了。 “你输了。”赵子云没有追击,缓步走近以胜利者的姿态对万暮白宣布。 “我……没输……”万暮白颤颤巍巍地说,如今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体力。他还站在那,他的剑还握在手里,他的兵气还没有完全耗尽,哪怕只剩下的根本凝不出一柄气剑,总之,他还没输! 卫霜已经是文试第一了,考生中有多少才子,多少天才,他依然能在没有呐喊的比试中一路杀出,那他万暮白呢? 他任何一方面的条件都比卫霜优越,可若是现在认输,就是承认自己没有拼下去的意志了。也许他认不认输都可以得到武试第二的成绩,但在与许冰凌的比试中就明了,认输和被打败是不一样的! 他并不在意自己究竟是第几,最后也罢,但那是与卫霜的约定,约定好了两人一起,成为荆楚书院的天骄!现在卫霜已经做到了,一卷笔墨文采斐然,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去争! 万暮白眼神一变,马上涣散的意识一下子集中起来,手腕轻转,剑身贴在手臂上,双臂于前抱元,丹田透出翠绿色的灵气,双手逐渐向丹田靠近,灵气也逐渐浓郁,直至双手只隔一拳距离,绿色的光芒已收敛成了一颗丹药大小,就是这么一团看上去不起眼的灵气,发出了能够引动天地的气势。 成败在此一举了! “天发利兮,自强不息;地发利兮,厚德载物;人发利兮,乾坤反复!” 双手如将那一团灵气拉开,一柄翠绿色的箫显露出来。 第二十五章 乾坤箫 “乾坤箫!”万暮白低喝。 一瞬间,乾坤箫光芒大盛,质地平润,不知是竹制还是玉制,露出了澎湃的生机。奇异的是,乾坤箫的孔分为上下两排,一黑一白,蕴含天地之气。 一股强劲的吸力如长鲸吸水般吸收着自然清气,透过两排箫孔化为灵气与兵气输到万暮白体内,损耗的兵气快速恢复着,眨眼间就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乾坤箫一出现,万暮白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褪去了凛利,更加平和,仿佛那一刻就融入到了天地中,直接有从人之剑突破到了人剑合一的迹象,甚至更进一步,不局限于剑,而是整个人都已经达到了天人合一! “师父!”卫霜惊喜地喊着。 上官涟蕊虽然微笑点头,但瞟了一眼万可,只见他的表情阴晴不定。也对,那个乾坤箫估计是乾坤卫的至宝,跟卫霜手上的震雷镯在风雷卫的地位差不多,如今被万暮白拿出来争这个虚名,难怪万可会生气,不过也因为它,万暮白的脸色终于好看些了,不再是没有血色的苍白,再次红润起来。 “此乃我丹田祭出之本命法宝,随吾生死,阁下当心了!”万暮白高喝着。 上官涟蕊暗夸他聪明,本命法宝,随主存灭,自然不怕他人抢夺,一下子就熄了有心人的念头。 万暮白将乾坤箫交至左手转动起来,正是“别仙踪”!脚下兵气与灵气一同爆发,飞快蹿出,每踏出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蓝色的莲花,每一朵莲花都有兵气与灵气在里面流转。 “步步生莲!”周围传出了惊呼。 乾坤箫一出,万暮白顿时觉得体内原本他不敢调动的灵气顺畅了许多,刹那间,整个场地就遍布了莲花。 万暮白借着速度,与赵子云蜻蜓点水般交锋数招,趁机在他周围也踩上了莲花。 赵子云心里一惊,居然在乾坤箫出现之后,他要聚精会神才能抓住万暮白的身影,不仅仅是因为他速度提升了,还有他周围出现了一股气能让他的身影变得模糊。 “剑!”三柄气剑飞出,比先前的更加耀眼,其中的气息更加充裕而厚重。气剑以三角之势将赵子云围在中间,各插进了一朵莲花当中,气机爆发,立即覆盖了全部的莲花,分别形成了三个阵法。 正是混元无极、望北辰,还有没有出现过的,乾坤玄! 每一朵莲花都在一个节点上轻柔地律动,甚至在望北辰中每一个星辰的方位都被莲花代替。 赵子云感觉像是身处泥潭,行动迟缓,想必是受到新出现的乾坤玄的影响,刚想赶紧出阵法的范围,万暮白已经来到。 “回去!”乾坤箫劈头打来,赵子云抬枪去刺万暮白的中线,空语剑起拦住,双方的兵气碰撞在一起将武器震开。 或许赵子云的战法有独特的运用,攻敌所必救,但遇到双剑,尤其是加上了别仙踪,就发挥不出全部的威力了,因为他的目标太容易计算了,必定是自身要害防守的空缺。 乾坤箫以“鬼督邮”的手法挥出,不求最重,但求最痛,打在赵子云的臂弯上,可是那一下仿佛打到了钢铁一般。 气流通过吹孔,再从按孔出来,发出低沉的“呜呜”声,黑白两排孔中分别喷出了兵气与灵气,接着相互交织,化为了人形,轮廓与万暮白一模一样,只是没有面孔。 “剑灵!”卫霜与许冰凌同时惊呼。许冰凌是见过他人的剑灵,而卫霜则只在《万灵书》上看到过,如今一看正如书上所记载。 不过剑灵对于习剑者不算什么生僻的概念,但肯定是个遥远的目标,因为这代表了人与剑相合的程度,不仅是自己的修为,还有剑的品质要与自身相合,甚至传言高明的剑客能够脱离剑的束缚,直接幻化剑灵。 一般只有化神期才会有如此境界,就连号称神州第一剑的万可,也是在元婴八重才顿悟人剑合一,化出剑灵,而眼前万暮白竟然在筑基便有了,众人也明白,恐怕这与乾坤箫有关。 要知道,剑灵同样是剑客境界的标志,越早化出,越能说明其悟性。 乾坤箫出现时万暮白显露的人剑合一,甚至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已经让人反应过来后惊讶,此时剑灵出现更是如此,纷纷为赵子云捏了一把汗。 乾坤箫打落与其幻化剑灵几乎同时,尽管赵子云的肌肉如钢铁一般坚硬,但打在臂弯上依然让他手臂一抽,剑灵紧随其后一剑斩来,令他避之不及,铠甲被豁开很长的口子。 赵子云瞬间感受到了危机,同时也激起了他的好胜心,除了战场上混乱,还真没人能打到他的铠甲,全身筑基巅峰的兵气爆发,连同龙胆枪在内包裹了厚厚一层。 “哈哈哈哈!痛快!真痛快!再来啊!”赵子云爽朗地大笑着,抡枪一甩,“龙胆?苍月!” 不同于先前那一下,这次的“苍月”直接把万暮白推出几丈开外。 “我收回说过的话!你,值得一战!”赵子云兴奋地喊着,攥紧龙胆枪,兵气如海浪般一波一波地向四周扩散,龙胆枪边上有个影子若隐若现,好像另一杆龙胆枪。 万暮白也被赵子云的战意点燃,双手一甩,喊道:“来!打!” 赵子云一枪突进直扑万暮白,兵气运转之下,枪影也变得浓厚起来,呼之欲出。枪到近前,横扫而来。 “龙胆?百折!” 万暮白丝毫不退,抄起乾坤箫就打,碰撞在一起发出了闷响。 就在此时,剑灵一如既往地出现,而赵子云那里,枪影紧随龙胆枪,一模一样地横扫,互相向对方攻去,留下一个伤口后消失。 赵子云是没躲,万暮白是真的没躲过去。 万暮白来不及捂住臂上的伤口,脚下生风地拉开距离。赵子云眉头一皱,轻笑着:“龙胆?青阳!” 转身抡着枪,往万暮白远离的方向奋力一甩,整个人被带着冲出。万暮白感到身后一凉,下意识地侧身,龙胆枪从胁下穿过,结果枪影紧随其后,一条狰狞的伤口从后背一直划到前胸。 “暮白!”卫霜与叶挽君虽不同处,也几乎同时喊道。 许冰凌遮住叶挽君的眼睛,不想让她看到血,可是叶挽君还是满脸泪水地抓着她的手,紧盯场上。 “乾坤?八荒!” 万暮白根本没理伤口,逆着龙胆枪的来向一剑斩去,从赵子云的右肩一直到左腰的铠甲被划开,渗出了鲜血,同时乾坤箫打向赵子云的手,剑灵出现拦腰一斩,又给他腰上划开了一道裂口。赵子云手上又受劲,反射性一缩,就这一点点的时间,给了万暮白机会。 “乾坤?不期!”万暮白闪身到了他身后,连刺三剑,赵子云竟不躲闪,凭借着铠甲在身硬抗下这连着剑灵一起的六剑,剑锋刚刚刺到皮,但也是极其凶险。 万暮白一见得手,暗自欣喜,谁知赵子云像二人开场时那样,一计回马枪直接捅到了万暮白的肩膀,万暮白被大力推开,加上自己后退,把枪头拔了出来,枪头一出,鲜血喷涌。万暮白赶紧运转乾坤箫,大大加快吸收自然之气的速度,欲图最快治疗自己的伤势。 “龙胆?龙啸!”赵子云忍着前身的枪,追上万暮白,一枪直直刺向他的胸口。这次,枪影没有在出枪之后变得明显,而是与龙胆枪重合,此刻龙胆枪上的龙头看上去格外生动,活灵活现,仿佛一条真龙,散发着无法抵挡的霸道! “天地五方,护!”蓝色的兵气围绕着万暮白,比起乾坤箫未出之前的足足厚了一圈,更有灵气加持,看上去牢固了不少。 五色与蓝色的兵气碰撞,气浪荡开,飞起沙尘,就连万暮白化出的莲花都在气浪中摇晃。 万暮白在接触到赵子云的枪头时立即感受到不可阻挡的力量,不是强大得无法阻挡,而是自己的天地五方根本没有起到作用,生生让枪头就这么透过的感觉,但是依然挡住了枪影。 枪头已到,万暮白横剑去拦,剑身略偏改变枪路,尽管枪头惊险地划过,但是还是被枪身压到了胸口上,贴身受到了赵子云浑厚的兵气压迫,万暮白喉头一甜,又吐出血来。 “乾坤?东升——”兵气与灵气一起喷涌而出,全力压向赵子云,赵子云像是被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急急后退,嘴角也有血丝出现。 “他们在干什么?” “这是在拼命啊!” “哪有这么打的!” 两人以伤换伤,似乎是要耗尽全部兵气,放弃所有技巧,只比谁能给对方造成更重的伤口,而谁又能撑下来。你砍我一剑,我捅你一枪,这么一来一回地,根本不是在比试,而是在拼命! 万暮白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了,穿着白衣格外扎眼,赵子云身上的铠甲到处是裂缝里渗出的血线,走动时甲片甚至都在往下掉。 万暮白啐出一口血,强撑着盯着赵子云:“你还能撑多久?” 赵子云喘着气,不服输地回答:“到你倒下为止。” 万暮白嗤笑一声:“行,那你还得撑好久呢……”说完,一转头,“噗”地一声喷出了大团血雾,引来了一阵惊呼。 “你可别忘了,我不只有兵气!”万暮白体内灵气运转,灌入乾坤箫,顿时再一次引来了自然之气的反哺,身体到了极限,但内力竟然就这么被补了回来。万暮白觉得身上除了失血的虚弱,还有气满的肿胀感,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球,可外形就是没有什么变化,但恨不得拿跟针把皮肤扎破了将气放出去。 万暮白双手虚握着,但是他却觉得这种虚弱带来的“空”的感觉,正是时候,他已经不想再分心去想别的事情,只想着接下来的这一系列招。 空语剑与乾坤箫交叉,灵气爆发,场上三个阵法的光芒骤然增强,每一朵莲花都欢快地律动着。突然,所有莲花的花蕊喷出一道光柱,抽走了三个阵法的全部气息,随后莲花便消失了,光柱在赵子云头顶汇聚,凝聚成一柄巨大的气剑,登时落下。 赵子云立枪直击气剑,气剑竟无视了枪直接插进了地面,一个覆盖整个场地的大阵顿时出现,场上变成了蓝色的海洋,大阵的边界被气剑与花瓣包围,混元无极、望北辰、乾坤玄三个阵法层层加持,筑起了一个阵法的高台,将赵子云封在其中。 “飞剑穿云冠神州,不见天下山海同。断浪平波江湖意,采莲弄箫向长空。——剑仙台!” 此刻,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阵法,而是“阵台”!由各种阵法相互辅助、相互配合,以求发挥原本无法发挥的力量。 剑仙台一出现,便有群群剑灵拿着阵台幻化出的气剑斩向赵子云,每个剑灵虽只一下就消失无踪,但庞大的数量将每个剑灵的每一下都串起来,成了乾坤剑法。 万暮白心念一动,看向万可的身后那个白衣人,白衣人哼了一声,又轻骂:“蠢才!”随即掐了个剑诀。万暮白眼看到白衣人细小的动作,顿时觉得心情畅快,气血损失的虚弱感瞬间一扫而空,只觉得周身上下通明,宛若掌握世间真理般痛快。 “乾坤?廓朗!” 横眉怒视,一剑惊天,乾坤剑法八十一路,第八十路便是单个招式里最难的“剑气冲霄”,而第八十一路则是将所有剑招串联起来,将剑法、心法、招式、力量、速度发挥到极致的——乾坤?廓朗! 剑招挥洒,剑灵倾泻,全身的灵气在一瞬间被调动起来,身姿在场上四处穿行,身体、空语剑、乾坤箫完美地切入风里,就算逆风也没有什么阻碍。万暮白像压抑了很久,一下子在廓朗中全部释放了出来。 万暮白的身影赵子云已经完全琢磨不到了,从使出乾坤?廓朗之后,万暮白的速度又一次提升了一个境界,围住赵子云来回拉扯着距离,方才还看见在场边,下一瞬就到了对角,身法飘忽不定,加上剑仙台的影响,赵子云也看不清了,甚至当他几乎是瞬移般出现在面前出剑时才后知后觉迎枪去刺,然后才听见剑锋破空声。赵子云几乎怀疑万暮白身上的伤是不是被什么秘法恢复了,可是随着万暮白挥剑甩出的血珠否定了他的猜测。 可是哪怕万暮白伤势没有半分好转,反而因为施展乾坤?廓朗时大幅度的动作又把伤口进一步地撕裂,他依然没有一点呻吟声,也没有去想要去挡赵子云的枪。 因为乾坤?廓朗的要义就是一旦出剑就没有退路,一定要把剑招使完! 就算他刺一剑的同时要被赵子云捅穿! “一百三十三,一百三十四,一百三十五……”万可默念着,心中也甚是焦急,他也是第一次看万暮白使出这招,因为一直觉得既然他剑气冲霄都没练成,那该怎么处理这招最强的最后一剑。 而且乾坤?廓朗几乎可以用来评判乾坤剑法的功力深厚,万可在念的就是里面有几剑,出剑越多也就表示越是强悍,功力也就越是深厚。 “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真的练成啊?”万暮白仿佛听见自己奶声奶气的声音。 “等你握不住剑的时候。”师父玄妙地回答。 而也只到此处万暮白的脑海就模糊了。 场上两人不要命似的在拼斗,说身上千疮百孔毫不夸张。 空语剑上的蓝光愈来愈浓,万暮白知道这代表着剑意积攒的程度,同时,随着空语剑上的光芒增强,万暮白觉得空语剑在振动,而且开始发烫。 当达到两百剑时,万暮白觉得空语剑开始灼手,振动得更加猛烈,仿佛手上抓着一只野兽想要挣脱。 他真的要握不住了。 只是这明显就不是师父所说的意思。 三百剑,空语剑宛如烙铁灼痛着万暮白的手,剑意在其中怒吼着,万暮白紧紧握住剑柄,他能感觉到只要有一点点放松,其中的乾坤剑意就会像找到了宣泄口,定会有严重的反噬。 难道这招就要结束了吗? 这真的是他的极限了? 握不住剑的时候就是练成的时候,哪有招式要握不住剑才练成的! 是个招式都要求牢牢抓着武器,绝不松手,怎么可能会有…… 会有吗? 万暮白想到了剑气冲霄,那招就是从握剑到松手,最后就是没有接触,用兵气推着剑。 那么…… 万暮白咬咬牙,反正他什么手段都用了,剑仙台虽然会很大提高自身的实力,同时让赵子云如深陷泥潭,但二人一样身负重伤,就比谁先倒下了,而赵子云的体质明显比自己好,他耗不起。 又一次碰撞,万暮白手猛地松开,空语剑霎时间就喷涌出一股剑意,剑绕了一圈又回到了万暮白手上,仿佛有种力量把剑与手系在了一起,万暮白再次握剑,带着剑意出剑,赵子云突然觉得这招看起来与之前的外形相似,但内里完全不同,赶紧用龙啸对抗,万暮白刺中了赵子云的肩膀,赵子云捅到了万暮白的大腿。 二人又一次分开,万暮白没空管腿上的伤,应该说是伤太多,以至于现在腿能动完全就是行走的本能在起作用。 而这一下过后,万暮白觉得空语剑不再灼手,振动小了好多,心下大喜,继续出剑。更让他惊喜的是,剑意很快就补充上,反而比之前要更快。 赵子云那里则完全不同,万暮白的剑就在那招之后有了质的飞跃,所说之前乾坤剑意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如同修为带来的威压,那么自从万暮白一剑过后,剑意化成了实体,真正成为了他的剑锋。 万暮白已经不再指望用乾坤箫补充兵气了,而是索性就用体内的灵气,灵气柔和灵动的特性正好让他运剑还要顺畅。 可是表面上看,万暮白行云流水,但其实他的体内已经是翻江倒海,且不说他能不能用,当初得到乾坤箫时,乾坤箫强行在他丹田中种下灵气,让他的兵气也随之受影响,就像闯进一个不速之客一样,而且他也想过就此不管,还是安心修炼兵气,谁知当他兵气突破炼气进入筑基期之后,还在炼体期的灵气居然不安地在经脉中乱窜。 直到后来,万暮白不得不同步修炼,但也给他带来很多问题。首先,双修比单修困难得多,分心修炼二气或许会有点好处,但以后必然会极大地落后;其次,哪怕他有灵气也不敢轻易动用,他本身修炼的就是兵气,灵气是被乾坤箫强行加入的,用一次就会反噬一次;而且,以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处理,他有预感,如果没有好方法,灵气将是他修炼的最大障碍。 武试第一场时,上官涟蕊对他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但这并非是他自愿,实在是无可奈何。 不过幸运的是,每次祭出乾坤箫之后灵气都会安稳许多。 万暮白身上的兵气终于消耗殆尽,赵子云见他内息渐弱,不由得大喜过望,觉得这场比试终于要结束了,结果兵气弱到完全消失之后,万暮白身上再次放出了光芒,不再凛利,而是柔和,竟是灵气! 乾坤箫出现后三个阵法和剑仙台都有灵气的辅助,但现在则是将灵气取代了兵气。 原因很简单,要么冒着反噬的风险放手一搏,要么兵气耗尽直接认输。 万暮白不想输,至少不能明明有一丝希望却放弃。 赵子云觉得很是难受,这场比试从最初的试探到正式交锋,再到各显神通,已经快过了一个时辰了,太阳都已经到中天,眼看着就要往西偏移。 本来他完全压着万暮白,结果乾坤箫一出直接扭转局面,而且两人互相以伤换伤,最后根本不再在意兵气的使用,比谁能撑下来,结果万暮白硬生生撑住了伤势,而且兵气耗尽居然改用灵气,居然同样是筑基九重! 幸好赵子云是军旅出身,那时候一场仗都要从白天打到晚上,甚至有时候夜里不睡觉等着突袭,然后打上一整天,早就能沉住气了。 可是这个人比试与战场完全不一样,快的一会会儿就好了,满的半个时辰也能见分晓,他这叫什么事儿啊!打空了兵气上灵气,而且两个人伤都差不多,简直就是打赢了一个万暮白又来了一个。 两相矛盾下,赵子云的心脏仿佛有块石头压着一样,有些烦躁,想要尽快赢得这场比试。 “呼吸不对。”许冰凌轻道。 叶挽君不明所以地问:“谁?” “两个人都不对。”许冰凌皱着眉,两个人的呼吸节奏都很乱。 还没等许冰凌想明白,赵子云情急之下兵气又一次爆发,居然直接突破了筑基巅峰,进入了结丹期! “师父……”卫霜抓着栏杆,手指快要扣进去了,咬着牙喊上官涟蕊。从万暮白用灵气开始,卫霜的心就一直悬着,武试第一场只是用了一点点灵气万暮白就差点支撑不住,此时直接用灵气取代了兵气,他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啊。 而且赵子云居然直接突破,不知是临时突破还是这也是他隐瞒的实力,让万暮白面对的形势再次急转直下。 卫霜见自家师父没动静,转头看去,已经没了身影,再看向考官席,上官涟蕊正端坐着看向他。 也是从万暮白改用灵气开始,上官涟蕊就已经回去了,以防出事,结果赵子云惊现结丹期修为,让五位考官震惊得全部站了起来。 赵子云再次使出苍月,这一次兵气不仅仅是推开万暮白,还无孔不入地钻入万暮白体内,原本就不是很稳定的灵气一下子像沙子遇到海浪般被冲散,万暮白丹田中筑起的层层高台猛地一震,他实在忍不住,“噗”地喷出一大团血雾,乾坤?廓朗直接被强行打断了。 “快中止这场比试!”万可急急催促。或许他不知道万暮白体内的灵气情况,但他知道乾坤?廓朗一旦被打断,那些积攒的剑意就会无处释放,转而伤到自己,刚才万暮白已经出剑近四百下了,超过了筑基的水平,被打断之后的反噬要是没有正确的方法引导,足以直接废了他一身的修为! 而且赵子云的修为并没有因为到了结丹期就停止,仍然在提升,甚至有突破结丹进入金丹的势头。 万可此话一出,考官一同踊跃而下,于不同方位释放修为。 “不许停!”万可听到来自身后的低喝,转头看其它考官,都急急地布阵,似乎只有他一人听到了。 万可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去质问,但一想到那个人的身份,又有种莫名的放心,可是依旧不明白为何不让他们中止比试,要知道万暮白此时走错一步就是个修为尽失的下场! 万暮白感觉体内灵气在乱窜,气血亏虚之下肉体虚弱到了极点,他全身都绷紧了,生怕一放松体内的灵气就会直接失控把他交待在这儿。经脉一瘪一鼓,一会儿撑得要爆开,一会儿又瘪下去绵绵软。 “散尽内息,引爆阵台!” 仿佛直接在脑海中响起,万暮白浑身胀满的酸胀感一下子减轻了许多,当机立断用仅剩的一丝丝兵气冲开全身穴道,一时间,乱窜的灵气得到了一个宣泄口,瞬间从穴位散得干干净净。 狂暴的灵气涌出,整个剑仙台都震动了一下,然后组成剑仙台的兵气轰然破碎,像是失去了束缚,孤魂野鬼般漫无目的地在场上乱走,得亏有五位考官布阵才没有影响到看台。 正在此时,乾坤箫黑色的箫孔一闪,万暮白觉得它仿佛变成了饥饿的野兽,狼吞虎咽地吸收着剑仙台的兵气,然后竟然全部反哺给万暮白。 兵气入体,万暮白如久旱逢甘霖,精神一振,蓝色的兵气再次包裹了空语剑。万暮白再次挺剑向前,手从握剑,到虚握,到完全松开,最后成了推着剑旋转前进,空语剑卷着剑气朝赵子云突去。 赵子云本来已经停手,考官布阵就说明了问题,而万暮白散去修为引爆了剑仙台又借着乾坤箫将剑仙台的兵气化为己用,再次进发,他也就不在收敛,不知不觉已经发挥了结丹七重的修为。 “龙胆?龙啸!” “镗!”一阵震人心魄的碰撞声响起,空语剑被挑飞,万暮白虎口破解渗出了鲜血。而就在碰撞前的一瞬间,一道纤细的兵气射出,直击赵子云的丹田。 赵子云修为一滞,而此时中有一分一毫的停滞就是能绝处胜负的! 万暮白跳起,用上了所有的兵气,运用背剑术接住了空语剑。 “乾坤?剑气冲霄!” 一股强劲的兵气冲来,赵子云抬枪迎击,结果枪头被冲来,而万暮白就藏在这股兵气后面,伴随着不可抵挡的气势刺来,第一下的兵气撇开了枪头,但依然擦着他的手臂,划出了一道一尺长的裂口。 空语剑瞄准了赵子云的脖子,可是只差不到半尺的距离,万暮白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意识骤然消散,晕了过去。 万暮白狠狠地砸到地上,空语剑依然抓在手上,在赵子云脖子到右肋划出了深深的伤口。 赵子云愣住了,神色一变,如梦方醒,抢过要宣布他获胜的中年考官的话头,大喊:“我认输!”说完把龙胆枪一收,赶紧摸出金疮药给倒在一边的万暮白疗伤。 包括考官在内所有人见赵子云主动认输,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台上鸦雀无声,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明明万暮白最后已是强弩之末,赵子云居然认输了,还是在万暮白已经脱力晕倒之后。 眼看万暮白晕倒,而赵子云也认输了,考官收起修为,万可和上官涟蕊赶紧到场上给万暮白和赵子云疗伤,赵子云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自己的伤势,而是一直让上官涟蕊先去照顾万暮白。而其余的考官在中年人宣布武试第二场结束,公布了所有考生的得分,然后处理后续事务,也没人去打扰万可和上官涟蕊。 卫霜是除了考官外最快到场上,万暮白盘腿坐起,接受着万可的乾坤兵气,整个人耸拉着,身上全是血,看得卫霜心都揪成一团了。然后赶来的是叶挽君,接着是依然慢腾腾的许冰凌。 卫霜心疼万暮白,再因为赵子云显然是许冰凌的手下,而她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他很是窝火,有一种想大骂她一顿的冲动。 叶挽君解释说,她们一结束就往这里赶了,但是人群拥挤,许冰凌又浑身没力气,就只好慢慢走,中途许冰凌见她心急就让她先行一步。可是卫霜依然不爽,然而当着两位长辈的面又不能说出来。 “叔,暮白怎么样了?” “脱力了而已,不过没晕过去。外伤有些严重,气血损失得太多。其它的没什么了,最近要小心点,不能让伤口崩开。” 听到万暮白无大碍,卫霜松了口气。不一会儿上官涟蕊给赵子云处理好伤口也来照顾万暮白。赵子云看上去比万暮白还要惨烈,身上铠甲都破得不成样子,衣服也成了布条,青色的布料生生被浸成了红黑色。 “把他抬到医馆去。”上官涟蕊吩咐道。 “等一下。”卫霜拦住,盯着万暮白嚅嗫的嘴唇,好像他在说一些只有卫霜听得出的话,“你都成这样了还折腾!撑不撑得住啊?你要干什么,等你伤好点了不行吗?” 然后转头问二位长辈:“师父,万叔,我能不能带着暮白走一下?我会小心的,不会超过一柱香。” 万可脸色一凝,刚想反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看向上官涟蕊,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上官涟蕊白了一眼,耸了耸肩,然后扔给卫霜一个瓷瓶:“给他喝了再去。” 卫霜磕头道谢,接过瓷瓶撬开万暮白的嘴唇,特地托起下巴以防他把自己呛死了,然后背起万暮白就往外走。 喝了上官涟蕊给的药,万暮白恢复了点力气:“谢……” 卫霜没好气地回答:“你给我少说点,伤成这样还要走。快点指路,我可不知道你要去哪!” 万暮白虚弱地给卫霜指路,也没有说得多清楚,只是说左右前后,万暮白头搭在卫霜耳边,这样都不用出多少声音就能让他听清了。 卫霜背着万暮白来到看台上,一路上万暮白一直催他快点,可是卫霜不敢,就怕速度一快,他都刚止住血的伤口又要崩开。卫霜环顾四周,正是考官席的后面,万暮白眼皮耸拉着,睁眼都费力,勉强看了看,只有空荡荡的一片,然后撑不住了。 “你要找什么?” “回去吧……” “行。” 卫霜知道一定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不然不会撑着一身的伤口和内息的虚弱一定要来看看,而显然没有得到让他满意的结果,连“回去吧”三个字都透着失落。 到了医馆,上官涟蕊、叶挽君、赵子云、许冰凌已经在那里了,卫霜把万暮白放下,假装没看到另外两人。 “师父,暮白他要多久才能好?” 上官涟蕊端了一碗汤药给许冰凌,又抓了一副药,回答:“他内息没大碍,但是外伤严重了点,但是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脏腑,休养百日就好了。” 说完又一次检查起万暮白的伤势,果不其然,背后和腰上的伤口崩开了,可是上官涟蕊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念叨他们比试都这么拼命。 万暮白像个木偶一样,两眼无神,感觉上官涟蕊一句话说完了,随口应了一声。 “今晚你就在医馆住一晚。赵子云,你那个金疮药不错,可否分点?行,多谢。小霜你带着挽君先回去吧。万可……万可呢!” 上官涟蕊一一吩咐,想找万可还有些事情,结果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不由得叹口气摇摇头。 卫霜行礼道别,带着叶挽君离开之后,赵子云不顾身上的伤,直接拱手拜倒:“在下有违与姑娘约定,愿听候发落!” 上官涟蕊脸色一沉,心下不悦,比试前赵子云明明白白地说绝不动用超过筑基的修为,结果居然在场上直接突破,而且突破之后势头不减,几乎要进阶金丹。从他进去结丹开始万暮白的内息就已经混乱,这次若非出现奇迹,结果都不好说,弄不好就是修为尽废的下场! 上官涟蕊阴沉地对赵子云说:“你与我说有何用?”说完继续处理三人各自的伤势,无论赵子云说什么也不打算听。 赵子云听出上官涟蕊的意思,又来到万暮白面前行同样的礼谢罪:“阁下剑术惊人,二气双修,在下实在佩服。同境之下,在下觉得阁下鲜有敌手,又求胜心切,不由将修为爆发,才中伤阁下。在下本与姑娘有所约定,绝不以修为取胜,可如今是在下违约在先,令阁下受此内伤,实在心中有愧。” 许冰凌虽冷眼看着,但赵子云主动行礼谢罪是有些意外,这小子对她毕恭毕敬,但是在外却是出了名的轻狂,能让他行此大礼还主动认错,是真不容易。不过这也表示,赵子云是发自内心认可了万暮白。 万暮白听得有些糊涂,什么约定什么修为的,全身没力气的时候的确不想动脑子去想,但是大概听出来了,轻笑回答:“你我比试,比的就是实力,至于你究竟是筑基还是结丹,我不在乎。再说这内伤本就是我强行运功所致,与汝何干啊?朋友您的枪法真如虎啸龙吟、龙游四方,实在是不如啊!若非我是双修之体,还真的完全无法还手!” 万暮白豁达地笑着,他只要心情不好就会特别大方,无论是物质上的大方,还是感情上,反正就是希望可以借此掩盖住自己的内心。虽然他平时也会很坦然地原谅赵子云所说的事,但心境不一样,现在他只觉得什么都不想管,希望他们也不要打扰他。所以,越是笑得爽朗,越是在打发走对方,结果,万暮白还没笑两声就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第二十六章 故人叹 要说万可,从万暮白被卫霜背走之后就不见了身影,全力调动全身兵气冲出荆楚书院。一个化神强者发挥全力的速度,对于那些基本都不超过金丹的人来说就是一阵风“嗖”地过去了,根本察觉不到。而上官涟蕊也无心管他人,当时只想着把赵子云和许冰凌带回医馆。 还不到一柱香,万可就从荆楚书院绕着索隙城来到了天澜湖边。 没错,就是天澜湖,万暮白练剑的地方。 而此时这里已经站着一个人,那人穿了一身素麻衣,下摆只到脚踝,手脚处都特意收窄,仔细看实际上是穿了两层,长袖的是内衬,而外边则是短袖窄衣,典型的江湖人的装束。白衣人戴着斗笠,还蒙着面纱,一直遮到腰间,看不清面容,背后背着一盏小手提灯笼和一柄长剑,双臂低垂,似乎没有发现万可出现,只在欣赏天澜湖的风景。 万可心中百感交集,眼前这人对他对万暮白都意义非凡,本来以为今生再难相见,可谁知上天垂怜,拥有这个机会。 万可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想上前看看是否是那所想之人,刚迈出一步,白衣人突然转身,手掐着剑诀,一道冲天剑气袭来,身边环绕着数不清的气剑。 万可惊呆了,以他化神的修为也最多凝出九柄气剑,可是眼前这人的气息明明只有元婴啊! “映雪……” “住口!”白衣人怒喝一声,一指万可,身边的气剑骤然飞出,化为了一条剑龙将万可困在里面。 万可一怔,明明只有元婴期,居然气势比他还要强上数倍。 “那一晚是你吗?”万可不信邪地散出了自身修为欲图破开气剑的包围圈。 “是不是又有什么意义?”白衣人冷言冷语,似听到万可的话就觉得烦躁,那晚确实是她偷眼观瞧万可祭奠亡妻,虽然引来万可之后又回到那里,出于当年情谊也祭奠一番,但每每想到当年就有种说不出的愤恨。 “我知你还在恨我,可是当初……”万可一边一步一挪地靠近,一边解释着,可是说到一半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白衣人一听万可提起当年,心里如被烈火炙烤一般,立即变指为拳,气剑闻命收紧,凛冽的剑气仿佛要将万可割裂一样。 可是万可觉得脸上被剑气刮得如同被割肉一般,可是非但不停下,反而更加坚定地像白衣人走去:“你若恨我,杀了我便是,若是还是不解气,随意你如何折磨处置。乾坤卫有徐武打理我很放心,暮白的乾坤剑法已经精熟,还得到了乾坤箫认可,只要专心修炼必然成为神州之栋梁。我也不需要再安排什么,这条贱命在我那时离开时就应该留下了!我知道我负了你,也知道负了烟秋,斯人已逝,追已晚矣,可你还在,我绝不想错过了!” 白衣人听得心如刀绞,不禁流下泪来,变拳为掌,轻轻按下,气剑不再狂暴,顿时停了下来,围着万可直直地插入泥土。 “就这样足矣。”白衣人哽咽着说,“往事如烟,究竟是谁负了谁我已不想再追究。我此番北上只是想看看暮白而已。” 说起万暮白,万可来了精神,急切地问:“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你教他剑术!我早就知道的,除了你我,谁还会乾坤剑法?除了你,谁又有空语剑?是你留给他的对不对?这么多年暮白一直在想你,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希望你能出现!” 白衣人哀叹着:“教他剑法,赠他佩剑,不过就是还你当年恩情,旧情已了,为何还要出现?” “那你这次回来又为什么?”万可不依不饶。 不知是不是幻觉,万可听到了嗤笑声,然后就听白衣人说:“回来看看我那个蠢徒弟会不会有什么进步,果然啊,一点长进都没有,不过那个跟他论剑的小子倒是不错。” “因为那是你的……” “够了!”白衣人恢复了冷漠又带着鄙夷的语气,“万可,我本以为你作为乾坤剑法的传人,也是暮白的父亲,会好好关心他的。你真让我失望!这些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管过他?” 万可没有因为白衣人的话而恼怒,反而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完全没有乾坤卫统领的样子,卑微地劝说:“暮白从小吃了很多苦,因为他母亲的原因,我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后来我出去查案,常年不在乾坤卫,幸好有你陪他。归来后我也想去亲自指导他剑术,可是每每看到空语剑,我……而且他总是抱剑观花,腰里尽是惆怅,我实在不忍心……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甚至超过了他的母亲,也超过我,为什么不留下来,对暮白也是种补偿,不是吗?” 白衣人沉默良久,回答道:“补偿?是我对他的补偿还是你对他的?你知不知道,暮白曾经一直跟我念叨他想让你满意,可是你却全当看不见,到底是谁亏欠了他?”白衣人说完又叹了口气,转身欲走,“他是个好徒弟,而我不是个好师父。他能念我,实属幸事,我又能奢求什么?” 万可见她要离开,直接挺剑刺去,调动了全身的兵气,发挥了他化神二重的全部实力。白衣人不慌不忙,哪怕是以元婴战化神也毫无惧色,双手抱元凝气向万可推去,与此同时背后的长剑出鞘,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拉着还击。 “御术!” 两人互相拆了十几招,双双停下。万可感到惊讶又在意料之中,直截了当地问:“元气?” 白衣人很爽快:“是。” 万可哪怕是自己的怀疑得到了证明也不敢相信:“你不是原来修炼的是兵气,怎么会……啊!你……你是不是……是不是?” 万可心中又气又心疼,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 白衣人轻笑一声回答:“还有别的办法吗?” “可是你知不知道这种办法稍有不慎就是个灰飞烟灭的结果,而且就算成功,也会再无进入化神期的机会!”万可怒吼着。 白衣人据万可了解那时已经是金丹巅峰,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了冲击元婴,而经过失去消息的这段时间,此次出现是元婴巅峰,而且原本修炼的兵气居然成了元气。 元气就是人体的本源之气,可以说兵气和灵气都是元气所化的,但是却没一个人能修炼。兵气与灵气是卫气营气所化,此二者多多少少能有所感觉。可元气又如何感觉啊?可以说只要活着就是有,但是又如同水中捞月,明明就在那里,但无法触及。 当然,元气比另外二气强得多,理论上可以修习任何功法,无论是原本只能灵气修炼还是只有兵气适合。 万可不关心她是怎么修炼元气的,他关心的是,既然当时已经是兵气的金丹巅峰,那么基本上是不能回头了,除非……碎丹重修! 也就是直接把体内金丹打破,回到没有一点修为的时候,可是说起来容易,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必须要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自己动手,一下子废掉全部修为,断掉全身的经脉,不能有一丝余地,这本就是自杀行为了,而在此之后一年间体弱多病,还不如常人,然后才能重新修炼。但是修炼的同时要把断掉的经脉接上,运气之时是个折磨,很难想象她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 白衣人冷哼一声:“灰飞烟灭?我早已是千疮百孔,你既再以薄情为刃添一道裂缝又不会再痛了,灰飞烟灭反而像个解脱。我碎丹重修就是要做个了断!在那之后我去过很多地方,你有没有横卧在铁索上看过那漫天飞雪?或者是在风雷之地直面雷霆?还是说在一个地方等着花开花落?” “映雪……我……” 白衣人又叹一声:“我醒来时,只觉得全身上下空荡荡的,但是又有着包容天地之感。恢复过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了一块碑,上书‘风雷卫楚映雪之墓’,做好之后感觉浑身自在。从前之事,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楚映雪说完,转身离开了,万可没有去追,只听见一声贯穿天地的长啸:“天下之大,难道还容不下我吗?好生照顾万暮白!要不要见他我自己定!哈哈哈哈哈!沧浪垢净濯吾缨,倚剑卧寒霜雪明。烟波缈,白芷青,离尘只寻半分宁!楚映雪已逝,只有‘离尘白芷烟’!” ······ 上官涟蕊料理完三人的伤势便离开了荆楚书院,还没走出几步,就见一道白虹朝自己冲来,到了跟前现出了楚映雪。 楚映雪一出现,就指着上官涟蕊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 上官涟蕊也笑道:“哪里哪里,比不上元修有意思!” “你看出来了?” “很容易。” “哈哈,有趣!”说罢,楚映雪从怀里拿出一本秘籍扔给上官涟蕊,“不才想请姑娘保管些时日,但时机一到便转交予万暮白。不知可否应允?” 上官涟蕊拿着秘籍拍打着手掌,端详眼前这个江湖装术的女子,问道:“你不怕我自己偷了去?” 楚映雪哈哈一笑,回答:“你若如此,那非不才,而是暮白看错了人!”说完又化作一道白虹远去了。其实本来也有点担心,但看到上官涟蕊接住秘籍之后看都没看一眼,楚映雪就知道此人值得信赖。 上官涟蕊心中觉得这个女子十分有趣,玩味了一番之后才想起来,看了看秘籍的封面,与《万灵书》《世器集》如出一辙,写着四个大字——《无心剑意》。上官涟蕊绣眉微皱,接着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最后淡然地将《无心剑意》收入囊中,继续赶路。 走到一半,发现万可骑着马正朝着荆楚书院来,便问候:“万统领,武试结束怎么还没回去?” 万可似笑非笑地回答:“方才有些急事便先行一步。暮白武试魁首,为人父怎能不高兴,再说他伤势严重,得去看看。” 按理说上官涟蕊寒暄几句就完了,结果竟拉着万可不让他去荆楚书院,而是说去乾坤卫下棋。万可满脑子疑惑,刚才被楚映雪点醒,应该多陪陪万暮白,如今他武试结束后身受重伤,正要去看看,但既然这位“上官师傅”这么说了,暮白的伤势应该没有大碍,而且估计也不仅仅是要下棋,只好勉强答应了。 一个时辰之后。 “五白!五白!啊——唉……”万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五白被上官涟蕊安然化解,将棋又一次被吃掉,露出了无奈。 万可一下棋就跟练剑一样忘乎所以,不过都一个时辰了,他一局都没赢过。好歹他是乾坤卫的统领,月凌关的防守也是他制定的,怎么这种考验战术的消遣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呢? 上官涟蕊倒是一副不骄不躁的样子,收拾起了旗子,准备再来一局。 万可不信邪地又来了几盘,结果算是看清了,他是赢不了这个看上去比他年轻十来岁的女子的。 “能不能换一个?”万可一脸委屈又不情愿地服软。 “行啊,统领想换什么?”上官涟蕊痛快地答应。 “要不,兵棋?”万可刚说出口就想给自己来一嘴巴。兵棋比的是战术,他一个统领跟人家江湖散人比,那不就是欺负人家吗! 上官涟蕊答应了,然后又一个时辰…… 万可整个人都耸拉着,都不知说些什么了。要说输也没有输,只是整个棋盘上幻化出的地图,一大半全被上官涟蕊占领了,他只留下了一小块地方。而且上官涟蕊明明可以轻松断他水源和补给,可是就当没看见一样。 万可看出来,这就是上官涟蕊在让着他!他甚至猜测,要是真摊开了打,不用一个时辰,一柱香她就能获胜。 “不玩了不玩了。姑娘,在下佩服。真的认输了。”万可觉得自己自信心备受打击,博戏他比不过,兵棋也比不过,眼前这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上官涟蕊欠身道:“统领谬赞。不过略懂些皮毛。” 万可真的很想撞墙,她这要是皮毛,那万可算什么? “姑娘拉我来,不知是为何?” 上官涟蕊抿了口茶:“统领是要去寻暮白?” “是啊!武试刚结束,正好跟他说说其中的问题。” 上官涟蕊摇头否定:“统领不该如此。” “还请姑娘赐教。” “统领想想,这两天暮白有几战?” 万可心中默算了会儿,回答:“少说也要有百来战吧。” 上官涟蕊又问:“那么统领觉得真正在意的,有几战?” 万可暗想,荆楚书院这次武试也是人才辈出,但在万暮白看来也多是庸庸碌碌之辈。若说是真正在意的,那应该就是那两场苦战了吧。 “两场。与丁卯六和丁卯八的那两场。” “统领只说对了一大半。”上官涟蕊伸出三根手指,“是三场,加上与卫霜那场。” 万可被上官涟蕊一点,立刻明白过来:“哎呀!姑娘原来是来夸自己徒弟的?” 上官涟蕊白了他一眼,双臂交叉,一副“给你个机会重新说”的样子。万可感觉不对头,又思索了一番,得出了结论:“与小霜那场虽然过程算简单,赢得也是轻轻松松,但是对他心理的考验却是巨大的。看来以前是我小看他了。” 上官涟蕊心里对万可吐着舌头,卫霜与万暮白对战的时候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不要小看他!不过万可一语中的,也没有愧对他“神州剑术第一”的名头,这才点头认同:“与卫霜一战,暮白诠释剑心,而正是那一战让他有了更加坚定的理由去赢所有对手;与许冰凌一战,暮白被琴音所扰,那道冲天白光,不仅是他的灵气,还有剑意在其中;与赵子云一战,已经是要发挥浑身解数,那时剑心、剑意已明,乾坤箫一出,暮白于周身空虚中浴血奋战,突破的是剑境。这三者一起,让万暮白此时已是筑基九重,甚至是巅峰,而且已经一步踏入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万可心有不解,若真如上官涟蕊所言,这正是个好机会能提点万暮白,说不定短时间就有望冲击结丹了:“那姑娘为何要拦我不去见暮白?” 上官涟蕊做了一个让万可安静的手势,不紧不慢地解释:“统领不想想,境界的突破暮白自己难道不知?他不会自己去找寻其中奥秘?这段时间正好是让他自己领悟的最佳时期,您也是剑修,应该懂我的意思。” “自行领悟的心得总比直接得到答案的更加精妙,哪怕有错误,日后改正也会更加深刻。倒不如先令其自行参悟,若有不明再去指点一二。姑娘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统领要是去想去夸赞一番,等两日也不急。” 万可不禁心生感激,没想到上官涟蕊会这么关心万暮白的修炼。虽然万暮白叫上官涟蕊师傅,但是与卫霜毕竟有所区别,没想到还是照顾得如此周到。 上官涟蕊看万可两眼放光,赶紧说:“统领也不用感谢,我也是有事求统领。” 万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心想终于提要求了,不然万暮白一直受人家的恩惠,还真不知怎么还。 “姑娘有何事,万某定全力办到!” “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乾坤卫有一块千年铁桦木,不知……” 万可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还是“万”死不辞的表情一下子就为难起来。 要知道这铁桦木被称为“木王”,极其稀少,而且质地坚硬比钢铁有过之无不及,开采起来困难重重,本就是无比珍贵,一棵普通的铁桦木也能炒到数十万金,这还不是封顶价,而且更是有价无市。 万可运气极好,出去办案时几乎走遍神州每一寸土地,碰上一片铁桦木的树林,其中最粗的一棵一个人抱不过来。要知道铁桦木的寿命也就几百年,这棵看样子竟有五千载。 万可觉得这是难得的机缘,便挥剑斩断带回,同时嘱咐众人不可将此处泄露出去,他们得此千年木王已是天地造化,江河奔流,饮一瓢足矣,若是将此处泄露出去,惹来贪婪之人,毁了这片神迹,便是他们众人的罪过了。 可是说来简单,万可使出了全力才勉强砍断,那时万可已经突破元婴,进入化神期了。以化神修为竟然也要全力施展,足足花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将其斩断,由此可见其坚硬! 此刻上官涟蕊索要,万可且不管她是怎么得到的消息,这等珍贵的宝物怎能说给就给! “统领莫急,我也不贪,给我面碗粗的三尺足矣!”上官涟蕊补充道,“就要这个,别的一概不理。” 万可心疼啊,想用别的换吧,上官涟蕊直接给否了,可真的给,心疼啊! 上官涟蕊看着万可想哭哭不出来的样子,忍着不笑出声,给他解释:“统领您看,您给我这铁桦木的理由有四。第一,木王自然是宝贝,可你乾坤卫没有能工巧匠,只能看却不能用,而我可以将其铸造;这第二条,你儿子把我徒弟的剑给砍断了,总得赔个新的吧,你别说小霜是灵修,他也会点武技,我总得让我的徒弟有称手的兵器;第三啊,我还给万暮白修炼解惑;第四,这是你十六年前欠我的一个人情。” 前三条说得万可有些动摇了,但还是想厚着脸皮拒绝,毕竟那是乾坤卫的东西,可第四条一出,万可一个激灵,根本没那心思还在这上面权衡利弊了。 “十六年前?”万可记得清清楚楚,十六年前他确实欠下一个人情。 当时他的夫人楚烟秋生产时难产去世,而万暮白出生之后也不哭闹,只是昏睡,真的是昏睡,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竟然睡得打鼾,而且也不见醒。可是虽然有鼾声,一探鼻子却是气若游丝,随时都会消散似的。若是醒来也是眼神迷离,如木偶一般。出生几个月全无声响,只是昏睡。 万可因亡妻之痛,一心全放在二人的孩子身上,怎么寻访名医都无果,甚至有人见万暮白两眼无神,放在日头下面瞳孔也不动一下,说这孩子根本就是个死婴,气得他差点当场动手。 而在次之后的某一日,来了一位女子,给了万可一方印,说万暮白出生时魂魄不稳,有此印带在身边至十六岁可无忧矣。万可只觉得荒谬,但谁知万暮白一拿到这个印就恢复了正常,会哭会笑,而那个女子也不知何时离开了,不见了踪影。 万可也查过这个印和女子的来历,竟然全无任何线索。 陈年旧事被上官涟蕊提起,万可自然是千百个不信,毕竟消息再机密也是可以被传出去的,他是这方面老手。 上官涟蕊见万可怀疑的眼神,咳了一声说:“那一方印上并未刻字,而是刻了一朵莲花,阳文的,对吗?” 万可这下完全信了,印上确实刻着一朵阳文的莲花,这事儿除了他之外也就是当年的恩人知晓了。说来也算是缘分,万暮白最喜欢的花正是莲花。 万可连忙倒身下拜谢恩,上官涟蕊把万可扶起来,也没说什么。 万可说:“既然姑娘是当年恩人,自然应该的!没想到竟是以如此方式再见着,实在是……实在是……” 上官涟蕊摆摆手:“行了,客套话你能说到明天。你就说给不给吧。” 万可连连答应:“给!恩人之言,万某自然遵从,别说是三尺,就是全给,万某也不皱一下眉头。” “你就别恩人恩人的了,听着头疼。我就要三尺啊,你欠的人情就这样了了。” 万可还真的没想到,上官涟蕊搬出这个人情就是要铁桦木,还以为肯定是要在乾坤卫谋一个肥差,或者其它什么的,毕竟他万可朝堂之上是乾坤卫统领,江湖上也是神州第一剑修啊! 可是偏偏不要什么实在的,只要这个很是尴尬的材料,着实让万可意外。 万可惊喜过后想着要差人去为上官涟蕊取来,上官涟蕊却嫌弃起了下人的手法,说要自己去取。万可脑门冒汗啊,他让人去取,没日没夜地锯估计得花上个几天才能从上面锯下来那三尺,而且得磨平好几把锯子。上官涟蕊说她自己去?意思就是今天拿了今天走?这是有多深的修为啊! 然而万可冷静下来之后发现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事,他印象里十六年前上官涟蕊就是这个模样了,如今一点没变! 接下来一段时间,上官涟蕊依然拉着万可,把兵棋他有的所有地形全都玩了一遍,然而万可心事重重,输得更惨了。 ······ 卫霜与叶挽君搬了两把竹椅躺在小店的房顶。要说是怎么上来的,还是叶挽君发现了暗格,一开就有扶梯滑下来。 卫霜躺在竹椅上伸着懒腰,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累死我了!” 叶挽君取笑着:“又不是你打的,累什么?” 卫霜尴尬笑笑,不知如何回答,那就索性不回答。虽然这些天不是他亲身上场,但分析所有的考生,帮万暮白复盘,万暮白只要关心他的对手,而卫霜看的是其余所有考生,然后再得出自己的看法跟万暮白讨论,已经很累了。 且不说他看得准不准,总而言之,保持精神高度紧张可没比上去对战轻松。不过万暮白拿下了武试魁首也让他很是欣慰。 卫霜枕着手臂,侧耳听乾元街上的人流,惬意得不愿动弹。不过这可闷坏了叶挽君,要知道她热闹惯了,尤其是今天武试结束万暮白魁首,更是静不下来,见卫霜安心躺着,实在是心里痒痒。 “卫哥,”叶挽君问,“你跟暮白怎么认识的?” 卫霜安逸得很,都不想动弹,更别说费力气去说话了:“怎么?暮白没跟你说过?” “说倒是说过。他说他收留了你,然后就认识了。”叶挽君憋着笑,感觉万暮白这说法像是在说卫霜是小狗。 卫霜打了个哈欠,好像完全没有听出话里的意思,有些不耐烦地说:“差不多,我快要饿死的时候听到他在吹箫,然后过去就饿晕了,醒来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乾坤卫。人家说要收留我,我干嘛不答应呢?省得在外整天担惊受怕。” 叶挽君有点不信,卫霜这个样子虽然散漫了点,但是骨子里有种贵气,天生的那种,后天根本练不出来。 “那你为什么会流落在外?家道中落?”叶挽君试探着,生怕触动到卫霜的哪根心弦。 卫霜没有声音,叶挽君心领神会,估计真的是个禁忌的话题,还是不提了。她也知心地不再闹腾,静静地陪着卫霜。 沉默了很长时间,叶挽君几乎以为卫霜已经睡着了,侧头一看,卫霜的细长的双眼盯着天上的月亮,月光照在他的眼睛里晶莹剔透,仿佛一汪清泉,连卫霜的脸颊上都能看到从中流出的溪流。 叶挽君反应过来,卫霜这是哭了。 “卫哥,对不起。”叶挽君觉得是自己提起了伤心事。 卫霜听到叶挽君的话,知道她看到了,赶紧抹了眼泪,耳语般说:“挽君,我若说,我是个大逆不道的逃犯,你信吗?” “不信。”叶挽君回答得很干脆,就算是一个陌生人说出这话,她也不会信的,更别提卫霜了。她印象里逃犯不都是灰头土脸,凶神恶煞,看见别人在看他就要灭口的那种吗,哪有逃犯会像卫霜这样过得这么滋润? “可我没说谎。十年前的震雷镯案,有我的一份。” “卫哥你别逗我了,十年前你才多大?”叶挽君虽然没听过这个案子,但隐约知道肯定是个大事儿,不然也不会有人记得十年前的案子。 “可我是从那开始‘家道中落’的。”卫霜语气平淡,但明显能感觉出在压抑着情感。 “你不会是说那件案子是你家干的吧?”叶挽君很是窝火,这么逗她有意思吗,还挺会演的。 “对,这个就是当年之物。”卫霜摘下震雷镯递给叶挽君。 叶挽君接过来,入手感觉很滑,一直被卫霜戴着并没有凉意,其上镌刻着细密的符咒,镯子并不宽,但也不像是男式的尺寸,从镯子上延伸出来两根银丝,看起来微微一挣就要断了似的。连接的两个戒指上也有符咒,看位置是无名指和食指的。 “这······”叶挽君想起了一件事情,老板的手上也戴着一模一样的手镯,她还嘲笑过老板戴着像女式的,可是为什么卫霜也有?就算老板是卫霜的后代,这个手镯是传家宝,难道过了不知几千年还会戴在手上吗? 或许他们本来就是一人? 叶挽君瞪大了双眼,一个是无忧无虑,就会一心扑在修炼上,想要有一番天地的卫哥,一个是整天平平谈谈,完全与世无争的古董店老板,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叶挽君试图将两人重合,一样恬淡的笑容,一样的披散至腰间的长发,一样的凤眼,甚至连左眼角的泪痣都在一个地方。但眼神真的天差地别,老板的眼神饱经风霜,像是经历了无数苦难,可卫霜的眼神晶莹剔透,非常干净。而且两人的年龄也对不上,老板看上去明显比卫霜要年长。叶挽君觉得自己的头脑有点装不下庞大的信息量,两个人的身影在眼前不断地重合,又排斥,又重合······ 卫霜以为叶挽君是因为相信了所说的话而震惊,接着说:“我本是风雷卫太尉之子,风雷卫的统领楚怀是我舅舅。这么多年我依然想不通,为什么要盗震雷镯?私欲?可是······” 卫霜的话叶挽君一句都没听进去,她还是无法接受老板和卫霜就是同一个人这样的结论,这实在太骇人听闻,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叶挽君楠楠地问道。 卫霜被打断并没有因为自己被打断而反感,反而觉得心里非常透明,愿意全部说出来:“因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也憋得太久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所以你跟我说的都是真事?”叶挽君已经迷糊了,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老板还是卫哥。 “是。” “所以你才一直不告诉我?因为那就是你自己对不对?那个回避了好几次的名字,那个你从未说出口的传奇,其实就是······就是卫霜!我终于知道了,因为我也是经历了这一切的,所以你怕我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这样我可能就不会来这里,不会遇到你了······”叶挽君歇斯底里地质问着。 卫霜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叶挽君为何是这个反应,而且说的话也是牛头不对马嘴。可,没等他说一个字,叶挽君一个翻身骑在他身上,劈头盖脸地挥舞着拳头。 “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有多害怕?完全陌生的世界,完全无法融入的文化,我还要硬撑着!你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难道你就是吗?你如果是,为什么我会在那之前就认识你?为什么还会对我这么好?” “挽君!” “我多想姐姐,多想回去你知道吗?你说啊!你有能耐活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能耐送我回去!” 卫霜双臂挡在面前,任由她这样胡闹,慢慢地,叶挽君不再喊,拳头也慢下来,然后整个人趴在卫霜的身上,紧紧抱着他轻声抽涕。 卫霜懵了,良久才明白了,叶挽君来自天外,来到这片完全陌生的地方,也许她强忍着,姑娘家要面子,但其实心里会有很多苦楚,别说她才十岁,哪怕是暮年,独在异乡,面对着全然陌生的环境,就算是习惯了,心里总会压抑着。而叶挽君碍于他和万暮白,一直忍着,可能是因为给她看了震雷镯,说了自己的经历,一下子让她有感自身,感情一下子决堤了。 叶挽君说的话很是混乱,像是在说她自己那个世界,又像是在说他,可卫霜从这些如一团乱麻的话里还是听出了一些。 叶挽君哭够了,抹了眼泪坐起身,发现自己跟卫霜面对面,自己还骑在他身上,一下子就红了脸:“抱歉······卫哥我只是······” 卫霜把她抱到自己的那个躺椅上,为她拭泪,温柔地说:“没事。” “我刚才说的······你能当没听见吗?” 卫霜没有明确回答,而是说了句与现在无关紧要的话:“怪不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喊我‘老板’。” 叶挽君自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一个以前的朋友罢了。” 卫霜微微一笑:“以前的朋友?就是以后的我?” “这个······我不是有意······你能不能就这样忘了?” “你怕我知道以后的事会有所变故?” 叶挽君没有回答,她虽然不懂这一套什么拗口的理论,但是明白提前知道了答案就不会认真去解题的道理。 卫霜嗤笑一声,安慰道:“放心吧,我不会再问,只会当做一个故事而已。或许你说的真的是以后的我,但是至少现在看来,我们是不一样的,不是吗?” “卫哥,你这境界可不一般。” 卫霜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无论是什么,转世也好,未来也罢,至少我不是那个人,那我就不应该走那人的路。管你认识的‘以后的我’是谁呢,如今我只想好好过眼前的生活,以后或是功成名就,或是中道而殂,或是身败名裂,那也是我自己走出来的。我信命,但不愿认命!” “······多谢。” “没事。跟我说说我以后开的店吧,我想听听我是怎么当老板的。” “你不是说不问······算了。那个店啊,外面看上去也就一扇门那么宽,非常不起眼,里面其实也很窄,跟姑姑这个差不多,但是里面房间很多。我经常去逛逛,本来还以为会因为只看不买被轰出去,可是没有。哦对了,你还养了一只云雀,非常通人性······” “挽君,”卫霜打断了她,“我会送你回去的!”她本身就属于那里,哪怕心有不舍,也不能就这么自私地把她留下,那与将她绑架有何区别? 叶挽君心里有悲有喜,她很感激卫霜,但是又有点舍不得,毕竟一年来他们的交情已然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朋友。 “暮白怎么办?”叶挽君脱口而出,她不愿意问卫霜愿不愿意,因为这是在动摇他,而能说出那话卫霜肯定是有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的。 “我会去解释的,若他不明事理,我就先斩后奏吧。” 叶挽君看着卫霜,无法遏制内心的感动,颤颤巍巍地问:“卫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句是在问卫霜,而不是老板,因为她知道老板就是卫霜,老板关心她是因为卫霜关心她,可卫霜是为什么呢? 卫霜咧嘴一笑,说:“我都把我最深的秘密告诉你了,还能留着你?赶紧送走,省得给我暴露了。” 叶挽君破涕为笑,撒气地打着卫霜,卫霜夸张地作出杀猪般的喊叫声。最后两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回到店里,叶挽君叫住卫霜:“卫哥,今晚过后,我们谁都不能记得。” “好。” “而且······我好像有点喜欢上暮白了······” 听了这话卫霜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整个人与十四岁的年纪完全不符,好像一瞬间成熟了不少,在嘴巴上抹了一把说:“还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你还太小了,再有五岁才及笄,若是三年之后你心意仍然未变,我会帮你撮合的。只是你不是说······”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好的。” 叶挽君觉得气氛有点太过沉重了,想换个话题:“卫哥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卫霜被这小丫头的变脸戏法弄得哭笑不得:“我?有啊!” “我猜猜,暮白?哎呀那我们是情敌了呀!不是啊······难不成是姑姑?卫哥你这可是欺师灭祖的事啊!又不是啊······那就只剩我了······还不是?那是谁嘛?你认识的人还关系好的也就那么几个,你说说嘛!许冰凌?诶卫哥你等等我!” 第二十七章 传道 万暮白睡不着了,心思太乱。一开始在复盘自己的比试过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就开始做梦,梦到自己还在比试,转头便看到了师父,他当即放弃了比试去追,怎么也追不上,好不容易越来越近,到跟前又突然消失了,然后发现自己变回了学剑的时候,没见着师父跪在地上哭,父帅又来教训他。 一觉醒来,万暮白头昏脑涨、浑身燥热的,更别说辗转反侧还牵动了伤口,尝试着要再睡着,发现清醒得根本没有困意,觉得躺着等天明太难熬,便起身背上空语剑出去走走。 脚踩在木地板上即使刻意去控制依然发出“咚咚”的碰撞,一下子就把赵子云惊醒了,锐利的双眼一下就锁定了万暮白,发现并非有事,才收回眼神,看了看许冰凌没被惊动。赵子云心生疑惑,万暮白这么晚还出去干什么,他身上的伤可比自己重得多。 赵子云担心万暮白这么晚出去会有事,又怕被发觉,轻手轻脚地跟上去,结果刚出医馆的门,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他面前,一点声响都没有,赵子云还没来得及惊讶,全身经脉就被封住,动弹不得。转眼那个身影就不见了,整个过程不到二息。 万暮白出了医馆,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好像有人盯着,此刻头昏脑涨也不愿深思,只当是明月西陲还没睡觉而心神不宁,走出一段距离也平复了不少。 他兜兜转转在荆楚书院里溜达,知道肯定有护卫巡视,也不怕被当做作奸犯科的抓了去,只是不想看到人,也不想被人看到。乾坤卫的护卫比荆楚书院的不知高明几倍,他从小就跟护卫周旋,早就烂熟于胸,知道哪里会布置暗哨,哪里会有换防,轻轻松松避开了所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上有伤不能有大的动作,跳不上房。 不知不觉,万暮白走到了校场,坐在考官席侧后的一个位置发呆,就是白天看到师父的地方。忽然,万暮白觉得场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略过,速度很快,像个鬼影似的。 万暮白觉得奇怪,下去查看,到了看到鬼影的地方发现什么都没有,刚想告诉自己定是看错了准备离开,一根冰凉的手指点上了百会穴,登时制住了他。万暮白心都揪作一团,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可能与他带伤有关,但一点声响都没有,难道真的鬼吗? 这个问题赵子云也想问,现在还一动不动,像个门神站在医馆门口呢。 万暮白想喊句“好汉饶命”,结果还没喊出来,臂弯、腘窝几乎同时被抽了一计,整个人直接散架了一般盘坐下来摆成了打坐的姿势。而同时,抬肩、曲泉、合阳、气端等连通四肢的穴位被封,封住之前还推动其中残留的兵气流出,一时间四肢里空空荡荡,全身的兵气、灵气无法拒绝地往丹田灌注。 万暮白逐渐明白过来,他此时受制于人还没落井下石,而又十分陌生的气息,不似灵气也无兵气之感,一通排除下来,只有······ “师父!” “有此机缘,怎可分心!” 听到这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仿佛传过层层时间迷雾直击他的心灵,尽管师父的话还是那么严厉,但却胜过世间天籁。 万暮白当即放空心神,不再抵抗,任由师父的气在经脉中游走,将他全身的气往丹田逼,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的丹田像是个球一样快要撑爆了,而丹田四周经脉尽数被封,根本没有宣泄的地方。 “师父······”万暮白呻吟着,丹田胀得难受,但是不敢松懈,怕一分心就让气失去了约束,自己受严重的内伤不说,还波及到师父。 但是万暮白很疑惑,师父把他全身的气压到丹田,究竟要干什么? “莫要多言,放空心神!”就像让万暮白散尽兵气引爆剑仙台时一般果断和自信,楚映雪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一切有我! 万暮白试探着放松,发现丹田气碰到一层阻拦,将其拦住,一丝都不能逸出。就像绷直了身子倒在了榻上,很是舒服。万暮白此时此刻真正让自己的心神放空,将自己的修为全部交在师父手里,这种信任并非一朝一夕,也不是三言两语能明白的。 楚映雪见万暮白已经入定,找准时机催动元气灌入他的丹田。本来,万暮白虽然被强行将全部气挤到丹田,但是二气依然井然有序,灵气在内,兵气在外,而楚映雪的元气突然进入,像是往已经沉淀很久的泥水里投入了大石,霎时间二气混乱起来。 楚映雪稳住护身元气,不让乱涌的二气伤到万暮白,同时控制元气往丹田更深处,不一会儿就感受到了万暮白用兵气与灵气共同打好的修为基础。楚映雪不禁冷笑,只是单纯的堆砌,二气之间还是泾渭分明,根本合不到一块去,有此基础,日后再起高台,能稳固吗? 心中暗想并不妨碍内息,楚映雪调动一成的修为直击二气的缝隙,似要将两者强行分开。这一下,万暮白脑海里响起一阵炸雷,丹田也传来疼痛,下意识地要反抗,但一想到师父肯定不会害自己,便忍了下来。 楚映雪一开始还只是试探一下万暮白的修为和意志,同时也看看二气究竟是否有联合的迹象,结果万暮白俨然不动,而灵兵二气也出现了缺口。楚映雪心中默算,一狠心,调动了三成的修为。 “忍住。” “轰”!一声炸雷像是在万暮白耳朵边上炸响,比之前那一下更加震撼,耳边嗡嗡作响,脑袋里如一团浆糊,哪怕是闭着眼睛也感觉眼珠在往上翻,反胃得想要吐出来。丹田在轰击的那一下就麻木了,过了一会儿传来的疼痛差点让他满地打滚,甚至在怀疑自己的丹田是不是碎了,一时间根本感受不到内外的一切,只有本能想要满地打滚惨叫。 楚映雪的手掌正按在万暮白腰上的命门处,可以感觉他抖得像筛糠一样,嘴里因为想喊出来但是强行忍着在不断往外喷唾沫星子。 “一定要忍住!”楚映雪的语调明显颤抖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万暮白的丹田确实碎了,被楚映雪生生轰成了碎渣。 “师父······身子要垮了······”万暮白哽咽着挤出这几个字,但即使这样,也只是在忍受痛苦,没有一点试图反抗楚映雪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师父不会害他。 楚映雪听到万暮白这么说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知道他定然是快要承受不住了。那时候腿上蹭破了近一尺的伤口,不停往外冒血珠,给他上金疮药的时候都没吭声。 “别怕,师父在,师父在呢!”楚映雪安慰道,她深知这样的痛苦,也是这么过来的,而她是完全自行完成,在自己的意识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把自己的金丹轰得粉碎。 这是万暮白必须要忍受的! 因为乾坤剑法本就不是兵气功法,而是元气功法;乾坤箫孔分天地也不是说要二气双修,而是以元气,一气化阴阳! 楚映雪的话仿佛有什么魔力,入了万暮白的耳,他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只是身体的颤抖仍然证明他的痛苦并没有减少。 而且就算楚映雪的手也在跟着万暮白的身体颤抖,也不能停了。他的丹田已碎,若停下就完全没有回还的余地。 可以说,是她逼万暮白走上了这穷途末路! 元气再动,带着丹田最深处筑基九重已经固化的修为的碎片和压到丹田的全身修为,卷入了一个漩涡。灵气、兵气、元气,在万暮白的丹田里,此时已经不分彼此,互相穿梭。万暮白身上的冷汗把衣衫都浸湿了,丹田里的漩涡把他的修为搅得一团乱,根本分不清兵气与灵气了。 楚映雪要的就是这个,原本兵气与灵气逐渐模糊,失去了其原有的特征,二气固化成的碎片在漩涡中被再次绞得粉碎,看不见了一点固化的痕迹,互相的共通点愈发明显,开始交融,最终合成了一个整体。 在二气合一之时,万暮白感觉有一股暖流从腹部升起,贯通全身经脉,修为一下子突破了筑基九重,进入筑基巅峰,还有更进一步的势头,没有停止。 楚映雪见大功告成,从中抽离了元气,保持住包裹住丹田的那一部分。 筑基的迹象全部消失,但很快漩涡慢了下来,兵气和灵气没有分开,而是完完全全成了一起,化为了元气! 元气除了最外层的一部分,是从全身灌注而来的,其余原本属于丹田的慢慢变得粘稠,又开始固化,析出了一块块结晶,围绕在中间一颗最大的结晶周围。 结晶出现,万暮白全身一颤,修为再度突破,冲破了筑基巅峰的薄膜,进入结丹期 万暮白命门的位置逐渐显露出一个由元气形成的图案——三根连线。 还没等万暮白仔细感受身上的变化,楚映雪突然撤走万暮白体内所有的元气,被压抑在丹田的气找到了宣泄口,如浪涛奔涌,灌入了四周经脉,而各个经脉、穴位的封闭也同时打开,万暮白浑身一震,感觉耳聪目明,可以看清眼前一切事物。 楚映雪变掌为指,在万暮白后颈一点,万暮白双目瞬间一亮,目力所及所有细节都尽收眼底,每一片树叶的形状、每一阵风的变化、地上阴影的晃动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看好了,真正的乾坤剑法!”楚映雪手掐剑诀,拔剑出销,不再是与万可拆招时那般用御术,而是握住了剑柄。万暮白一看师父的起势便知道,那是将乾坤剑法的剑道、剑境、剑意、剑心、剑术、剑形合为一体的乾坤·廓朗! 他与赵子云比试时,用出剑仙台后便看到了楚映雪手上的小动作,那就是乾坤·廓朗的剑诀。 虽然都是同一招,但楚映雪使出的与万暮白相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其中拆分的八十招剑法个个都远胜于万暮白,甚至比万可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说气势,完全没有万暮白那般凌厉,反而有着返璞归真的精妙。乾坤·廓朗本来讲究一剑即出便无所顾忌,根本不会考虑防守,而楚映雪的剑每招每式都是进攻的章法,但却给人一种留有余地的错觉。 若不是被楚映雪点了穴道,让眼神能细致入微,就连万暮白也要被骗过去了。比如其中的乾坤·八荒,本来是怒劈一剑而无有余地,但是自家师父却感觉随时都会收住。可细细思索,万暮白却没看出防守的意图,明明就是攻势,却能有守势表露。 楚映雪的剑比万暮白不知快上多少,乾坤·廓朗很快就结束了。她没有在意自己究竟出了几剑,选择这招单纯是因为最能体现乾坤剑法的精妙所在。 楚映雪站立许久,给万暮白足够的时间去回味,当时间差不多了,手掐剑诀再次开始。万暮白看过一遍之后觉得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种感觉很是熟悉,但又说不出来,好像是与剑境有关。 第二遍的乾坤·廓朗与第一遍不同,楚映雪瞬间凝出三柄气剑围绕在周围,出剑的同时气剑跟着上下翻飞。突然,一柄气剑飞出,插在地上,元气随即铺开,正是混元无极!乾坤玄、望北辰也相继出现。 阵法一下,万暮白怔住了,他在使出乾坤·廓朗时一心在剑招上,越往后剑意越是难以控制,而威力也越大,所以他的注意全在招式数量上,全然没管其它。自家师父出剑之余控制气剑配合手中剑,还能抽出时间移动阵法,完全没有停滞,行云流水,如动四肢。 若是让他来,定是不能分出心思操控气剑,或者就是早早地布下阵法,不再去管,更别说像师父那般,随心所欲地改变阵法的位置配合自身移动。 “然更无剑招,观敌之动,变己之用······”万暮白默念这人之剑的口诀。 万暮白自认为可以理解其中之意,而且当初他别仙踪小有所成时也是师父认可他已经达到“人之剑”的境界。每次出剑不用去刻意思考也能顺利使出剑招,也正因为如此,在出招的同时他能用“别仙踪”来计算对手,人之剑的口诀他已然是熟习的。 “还不止······”万暮白不自觉地做着别仙踪的手势,自家师父的境界肯定不止于此,想要告诉他的也肯定不是他早就明白的事,那种隐约的熟悉感又来了。 “对了!”万暮白恍然大悟,“人剑合一,全无剑招,剑随意动,意随剑生,人御剑也,若动己之手足,剑御人也,似运剑身本部,不可言,不可分。” 是人剑合一之境界! 万暮白感觉豁然开朗,怪不得熟悉而又不是很清晰,因为只有动用乾坤箫时,借助乾坤箫感悟天地时,他几乎可以感知方圆数十尺的所有细微,勉强能让剑境提升到人剑合一。 楚映雪运剑时,剑招是攻势,而表露出守势的额外感觉,因为当达到人剑合一时,人与剑便不分彼此,剑招可以极端凌冽,但是人却不行,比如步法稳住下盘,手脚除了出招还有保持平衡的作用,要想完全的进攻是不可能的。 而在使出乾坤·廓朗的同时,控制气剑和布下阵法,此时只是一个念头罢了。人之剑所说的“更无剑招”意指将剑招了然于胸,滚瓜烂熟,不会因为忘记了下一个动作为何而停下;人剑合一说的“全无剑招”意为不再去思考如何出招,下一招为何,其实已经藏在了上一招的结尾,比如悦庭结束时剑锋前指,下一招就可以接不期,以悦庭近身的一刺同时作为不期的第一刺。 万暮白手中一停,重重地捶了右手的手心。若是如此,乾坤·廓朗积攒剑意而产生的剑意不稳的情况可以大大缓解,因为每一招之间都是没有空隙的,会更加顺畅,剑意也就更加容易引导。之所以觉得越往后剑越是无法控制,就是因为剑招之间的停滞让剑意无处宣发,每次只是一点,但累积起来足矣让剑脱手。 他一直都清楚知道,修炼快剑,速度是第一位,所以一直想办法加快出剑的速度,以缩小每一招的间隔,可若是能像师父那样,所有的招式都是连通的,根本就没有空隙,上一招的最后一式就是下一招的起势。 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是否能算得上是剑招,一切都在于一个“无”字,将剑招通通记在心中,再通通忘却,一点不剩,仅凭手感出剑。 果真能如此,加上别仙踪······ 不行,还要再予以验证。万暮白下意识地感觉,师父定会有第三遍。 很快,第二遍的乾坤·廓朗结束。楚映雪收剑看着万暮白有所感悟的样子,在心里欣慰地笑了,但还是装出严厉的样子问道:“人以心为君,心之如何?剑之如何?心之于剑如何?剑之于心如何?” 万暮白不敢怠慢,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 剑之剑,以剑招御剑,起于剑招,终于剑招,非人御剑,剑缚人也;人之剑,以人御剑,虽有剑招,非为主,然更无剑招,观敌之动,变己之用,此之境也;人剑合一,全无剑招,剑随意动,意随剑生,人御剑也,若动己之手足,剑御人也,似运剑身本部,不可言,不可分。 剑境一共有五,而师父只与他说到了人剑合一,刚才两遍若是在教他人剑合一的法门,那问的是什么? 难道······是剑境之四? 还没等万暮白去思索,第三遍的乾坤·廓朗开始了。 这次没有气剑,也没有阵法,楚映雪没有拔剑,身体如离弦之箭射出,同时两手一招,背后长剑如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飞出。 正是“御术”! 这下万暮白是全然看不懂了。且不说起势就似是而非,楚映雪的双手也像有招潜藏,而剑亦如此,二者竟像是毫不相干,捉摸不透。万暮白猜测,师父已经简化了很多技巧,不然定是气剑齐出,根本不会让他看清楚。 万暮白一时间不知该看师父的手还是在空中飞舞的剑,用上别仙踪想计算楚映雪的出招,可是刚一运动心神便觉得眼花缭乱、头昏脑涨,而想要单独去看一处,却会被另一处吸引过去,容不得他集中精神。 可是他至少知道,师父使的定然还是乾坤·廓朗,其中一定没出乾坤剑法的范畴。 果不其然,万暮白这么一想,就能看懂一些了。 剑凌空飞舞,不是没有规律的,万暮白勉强看出了八荒、不期、悦庭、广厦、苍芷等招,但全部转瞬即逝,或者刚刚看上去像一点,一下子就变了,甚至其中还有些完全就是没有章法的挥砍。 万暮白看了很长时间还是没看出门道,心里暗暗猜测往后招式也全完无果,以至于这一遍的乾坤·廓朗楚映雪已经重复了好几次都没被察觉。 一直保持了专注很费心神,万暮白即使眼前很是清晰,但也无法集中精神去看了,眼神麻木,机械地去猜测,可奇怪的是,他竟然无意间猜对了好几次。 全神贯注时一头雾水,心神疲劳时反而能准确预测,万暮白真有点哭笑不得。 “无招!”这个词跳到了万暮白的脑袋里。 对啊!师父此番是要教他乾坤剑法的法门,怎么会儿戏?开始就把他的丹田打碎强行二气化一又怎会是临时起意? 第一遍是让他发现与平时的矛盾之处,第二遍让他感悟到人剑合一的心法,那这第三遍呢? 第三遍的运剑之法定然是与元气有关,但更多的还是心法层面。 万暮白手上别仙踪的手势还是没停,他也渐渐摸到了门道。若是将一切招式简化,不再成招式,仅凭手感将每一个动作连在一起,一切都仅仅是临时起意,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剑要落在哪里,那么对手又怎么知道,怎么反制呢? 万暮白缓缓闭上眼睛,心神合一地去感悟,细细回想师父三遍的乾坤?廓朗。 结合第三遍时的感触,万暮白将心神介于朦胧中,回想起来的情景也如雾里看花,模糊起来,但是偏偏这样,心中体会更深。 万暮白两膝盘坐着,如梦游一般,双手悬空舞动着,杂乱无章。有几次,他的动作像是要去拔背后的剑,但手到一半就掠过,虚空一抓。 万暮白不知不觉运起了元气,觉得身体暖洋洋的,似有特殊的导引之法,元气在指间、手臂、躯干任意游走,曾经主动调动兵气的刻意感消失,根本不需要特地去调动,元气自己就随着念头来回穿梭。 不知因为是元气本身的特殊,还是因为他已经踏入了人剑合一的境界,或者二者都有。 整个人的状态一如乾坤箫入手时,与天地相合,明自然至理,自然清气在缓缓朝他移动,将刚刚踏入的结丹修为变得稳固,丹田内元气的碎渣有了向中间凝聚的趋势,若所有的修为凝成了一个整体就成了金丹,进入了金丹期。 万暮白睁开眼睛,发现弥漫着一股薄薄的雾气,想来应该已经快要寅时了,自家师父则看着他,淡然问道:“有所眀悟?” 万暮白忍着心中激动,不管是重逢之喜还是突破之喜,郑重地点头。 楚映雪也赞同地点了一下头:“那便好。”说罢便准备转身离开。 “师父!”万暮白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过往的感慨、重逢的喜悦,以及又要分离的痛苦,还有不知何时还能再见的心酸苦楚。 楚映雪被万暮白这么一喊,浑身一颤,僵住了,似想要回头,但又不敢。 “师父……”万暮白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不舒服,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别走……” 此话一出,万暮白再也忍不住了,低声抽泣起来:“师父,我想你了,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消息,我还以为你不要暮白了!” “师父您不知道,您写的信,我一个字都不敢看,生怕一看就哭出来,还是小霜念给我听的。可是……” “师父我真的好怕你不要我了……” 万暮白到最后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在不停流泪,把多年心里憋着的情绪一股脑全哭了出来。 “师父,我不会胡闹了……我会好好练剑,好好修炼的……那次是因为李家那小子说您坏话我才动手的……我不是故意惹您生气……我想跟您多待一会儿……” 哭到后来,万暮白说两个字就抽一下,蹦出几个字下来都连不成完整的句子,前言不搭后语。 忽然,万暮白感觉自己的脑袋被环住,靠在了一个柔软的地方,愣了愣神才发现,自己被师父抱在怀里了。 “暮白别怕,时候尚早,师父再陪你会儿。”楚映雪如耳语一般温柔地说,她只想说给万暮白一人听。 二人就这样,楚映雪爱抚着万暮白的头,万暮白本能地抱着楚映雪,一动不动,直到万暮白不再抽泣,如小时候那样抬头仰视楚映雪。 万暮白松开双臂,不好意思地抹着脸上的眼泪。楚映雪捻起衣袖帮万暮白,笑骂着:“这么大的人了还怕羞?” 万暮白也厚着脸皮回答:“师父面前,徒儿永远是孩子。” 师徒二人就这样天南地北地聊着天,楚映雪为万暮白讲述自己的江湖见闻,而万暮白说的最多的还是卫霜。 “师父,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小霜的。”万暮白望着天空,眼里充满了向往。 “为什么?” 万暮白怅然说:“因为他的师父一直在他身边啊。” 楚映雪沉默了,深深地自责着,或许万暮白在乾坤卫有着无限风光,但是所求再简单不过,可是自己有能力却没做到,只好转移话题:“他师父是谁?” “就是在考官席上那位女子,可厉害了,不动用灵气能徒手把一个筑基揍得体无完肤!”万暮白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哦……是她啊。”楚映雪恍然大悟,“她很厉害,一眼就看出了为师是元修。” “师父见过上官师傅了?”万暮白好奇地问,“平日里上官师傅经常把徒儿叫去,一同指点徒儿与小霜。徒儿受益匪浅啊!” “那你切莫错过这场机缘啊!”楚映雪笑道。 眼看着明月西垂,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楚映雪起身要离开了。 万暮白心里有千万般的不舍,但也明白,师父定然有自己的打算,只是有一个问题一直憋着,一定要问出口。 “师父……您……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 本来万暮白想问的是为什么会乾坤剑法,但是哪怕心中疑惑,也觉得不重要。 只是为何,师父会离开得这么突然。 万暮白记得很清楚,那次是他第一次跟随乾坤卫出任务,下着鹅毛大雪,他见师父在雪中只有一个斗笠,风雪一个劲地往她身上、脸上砸,甚至还钻进了衣领和袖口。他于是又返回,把自己的裘衣披在师父身上,还没等师父说些什么就跑开了,生怕跟他纠结到底谁应该披着裘衣。 结果回来的时候哪里都没了师父的踪影,一问徐武才知道,他出任务当天,师父就辞行离开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白芷园,推开房门,发现房间里的桌上整整齐齐地叠着那件裘衣,边上就是空语剑,还有师父留下的四个字“贤徒勿念”,便再没了师父的消息。 那段日子,万暮白经常发脾气,侍女奴婢有点小差错就会被他逮着骂个狗血淋头,还一直念叨徐武为什么不派人探探师父的去向,而一人独处的时候要么像丢了魂似的一言不发,要么就是练剑疯魔了一般。这场闹剧直到父帅查案归来,用家法把他屁股差点打烂了才结束。 可是这一切,万暮白对楚映雪只字未提,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为什么”。 楚映雪沉默良久,内心在强烈地挣扎,最终开口:“因为为师怕见到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还是万暮白先打破寂静,假装豁达地说:“师父别怕,徒儿能照顾好自己的!” 楚映雪知道万暮白是不想让她牵挂给的台阶,便借坡下驴,伸了个懒腰:“好,待破丹结婴,你我师徒再会!” 走出一段路,楚映雪甩出个红色的东西,万暮白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一看,是条剑穗,入手很是柔软,还残留这一点温度。 “原来那个该换了!”远处传来了楚映雪的声音。 万暮白跪下朝师父远去的方向三叩首。 楚映雪催动修为,飞速朝索隙城而去,一半的路程都过了,“哎呀”一声,赶紧掉头返回,直冲荆楚书院的医馆。到了医馆门口,楚映雪看到被她封住经脉,一动不动跟个门神似的赵子云。 赵子云原本在努力地冲开经脉,可是被封得死死的,一点缝都没有,兵气根本无法通行。结果就在这时,一看又是昨晚那人又来了,赵子云心想这人来去无踪,神不知鬼不觉,甚至都感受不到那人的修为,不免有些心惊,但一瞬的心惊过后便升起一股怒火,奈何那人戴着斗笠,还蒙了一层纱,根本看不清面孔,可能是个女子。 结果人家根本不在意他的心理,直截了当地威胁:“问就死!”然后解开了封住的经脉,又消失无踪,一点痕迹都没有。 “靠!”赵子云骂了一句,心里又气又憋屈,也不知往哪发泄,要不是碍于面子,他都想躺地上打滚了! 他不就是担心万暮白跟过去看看嘛!结果被人封了经脉站一晚上,那晚风凉飕飕的,吹得他鼻子都要堵住了,还不停从嘴巴往里灌风,他招谁惹谁了! 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头一回这么委屈啊! “行了,赶紧进来自己煮点汤药。”身后传来许冰凌清冷的声音。 许冰凌其实已经醒了,起来发现赵子云不在就觉得不对劲,结果万暮白也不在,门还虚掩着,透过门缝一看,赵子云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她刚想看看怎么回事,楚映雪就出现了,许冰凌也吓了一跳,两手虚按,准备随时召唤冰灵琴。后面的她也听到了,而且她有理由相信,有那么一瞬间,一道完全陌生的气息锁定在了她身上,只是一转眼就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万暮白回来,看到二人都已经醒了,解释说自己晚上睡不着,出去修炼了。有了刚才的经历,许冰凌和赵子云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嘴,毕竟说到底,这是万暮白的事情,与他们无关。 索隙城的城墙上,卫霜如往常一样吸收日出时的东来紫气,结束时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又有晨风一吹,很是舒服,只是今天的风感觉有点不对劲,很碎,像被拦住了一样。 “前辈应该就是暮白的师父了!”卫霜保持着盘膝的状态,既然人家没有直接出现在他面前,就说明不怎么希望自己知道其真面目。 卫霜说完,身后还是没有声音,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是不是错了,还是试探了一下:“想来,前辈应该昨夜见过暮白了,才来晚生这里。” 还是没有动静。 卫霜有点忍不住想回头,刚有这念头,背后传来一股柔和的气息,缓缓融入,进入身体之后竟然就此消失了,不知究竟为何物。 “多谢前辈。”虽然不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礼数还是要到位的。 而且他也知道那人没有必要害自己。 卫霜见许久没有动静,只好好奇地转头去看,结果空无一人,仿佛从一开始都是他在自言自语。卫霜无奈地撇了撇嘴,心想这些高手都怪怪的。 他看了看太阳的高度,时间差不多要回去了,今天还要去探望一下万暮白。 回到店里,叶挽君正好起来了,两眼朦胧,还没完全醒。 “卫……卫……卫哥……”叶挽君打着哈欠说。 “我带了早点回来,洗漱快点。” “唔……” 卫霜来到上官涟蕊房间外,轻扣房门,听到传来一声“进来”,推门入内。上官涟蕊看起来起了有段时间了,但是还没有细细打理,衣服只是随意地套了一身,头发也是简单地扎了个束,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 卫霜走到近前,跪下行礼:“给师父请安!” 上官涟蕊放下笔,宠溺地看着卫霜说:“起来吧。” “谢师父。徒儿买了包子和豆浆,请师父去用早点。” “好。”上官涟蕊起身,卫霜跟在后面,把今天修炼时遇到万暮白师父的事跟她说了。 “给了你一段机缘?”上官涟蕊问。 “嗯,应该是的。徒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融入体内,但是要去找,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上官涟蕊若有所思,拉过卫霜的手,于他寸关尺探入,只是察觉到了很细微的元气,很是奇怪,随意地跟着卫霜的灵气布散于内,也没有对他的身体有什么反应,就像临时起意随手放在那似的。 甚至若换一个修为同样的人,都很难发现,以为那只是卫霜自己的本源之气。 万暮白师父她是见过的,不像有城府的人,可这也太奇怪了,哪有人会随便在别人体内留下修为,还没什么用处呢? 而让她更难解的是,万暮白的师父明明只是元婴巅峰的修为,为何能有瞒过化神的实力? 上官涟蕊隐约觉得这点元气似乎于卫霜的心境有关,再深入便没什么发现了,疑惑之余,也感慨元气功法的玄妙。 “师父,可有发现?”卫霜试探地问。 上官涟蕊思索片刻,说:“你试试抱元归一,有没有感觉丹田有暖流。” 卫霜回答:“徒儿已经试过,并没有什么感觉。” “想来那人也是知道不可随意传人修为,否则会适得其反。既然没有好处也没坏处,那便放着吧。可能是个什么奇特的术法吧。” 卫霜行礼道谢,与上官涟蕊用罢早饭,便叫上叶挽君一同去荆楚书院。 第二十八章 别仙踪 到了荆楚书院,卫霜三人直奔医馆,来的路上上官涟蕊给卫霜一枚钥匙,说是典籍厅小门的。 推门进入医馆后,上官涟蕊直直走向许冰凌给她把脉,然后煎药,又看了看赵子云的伤。 卫霜则因为万暮白比试前许冰凌的态度,不愿意多看她,就当做看不见,去跟万暮白聊天。叶挽君倒是不在乎卫霜怎样,自己的姐妹当然要看望,不断地问许冰凌身体好点没之类的问题。 不过现在看起来,万暮白的问题最大,整个人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卫霜一碰他就喊疼,好像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似的。 卫霜递给自家师父一个求助的眼神,上官涟蕊轻笑一声说:“突破了?” 万暮白勉强笑了笑。 卫霜一听,不明所以:“什么突破了?谁?你?你!” 上官涟蕊嘱咐道:“你先别碰他。他伤都没好的时候突破,经脉倒是已经没事,皮肉伤反而更严重了。一开始没什么感觉,现在直接就下不了地了。” 万暮白苦笑着:“上官师傅料事如神。” 上官涟蕊瞥了他一眼,把一握骨碎补扔进药壶里,没说话。她感觉到万暮白身上的气变得有点不一样,与昨天那个女子如出一辙,估计就在昨晚万暮白突破,同时成了元修。 至于那个女子的身份,她也猜得七七八八,只是她仅仅应人所托,那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告诉万暮白。 等到药壶都被放在炭火上,上官涟蕊催道:“你们三个,出去转转。”说着,从医馆的角落里拖出一辆四轮车。 卫霜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家师父估计是有事跟许冰凌二人说,便不管万暮白又是哀嚎又是抗议,把他薅上四轮车,带着叶挽君出去。 刚出医馆,卫霜感觉背后一股强悍的灵气升起,把整个医馆都包在里面。 “冰凌真的有这么严重吗?”叶挽君看着被黄色灵气紧紧包围的医馆,自言自语。 听叶挽君这话,万暮白问:“她什么情况?”万暮白当初就在许冰凌边上,被她突如其来的寒气直接震飞了。 叶挽君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卫霜心里也是暗自疑惑,许冰凌看上去病怏怏的,可是修为并不弱,甚至可以说是同境的佼佼者,能有什么问题需要师父亲自出手呢? 不过又与他无关,用不着去关心。 三人在荆楚书院溜达,卫霜推着四轮车,突然想到师父给的钥匙,便提议去典籍厅看看。 走到半路,叶挽君感觉背后仿佛有人偷窥,骤然转身,没看到一点人影,心中疑惑,不是疑惑是谁,而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癔症。 索隙城一处客栈的房间里,楚映雪掐诀收了分身,暗自感慨那个女孩子真不简单,连上官涟蕊一开始都没察觉,竟然被她发现了。不过也好,既然被发现,就说明她应该动身离开了。 她虽然还有无数的话想跟万暮白说,也有数不尽的天材地宝想留给万暮白,但是自己留下反而会妨碍他修炼。 到了典籍厅,卫霜推着万暮白绕过大门,到后面一扇小门,拿出钥匙打开了锁。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三人入内,立刻就有股浓烈的书卷与墨汁的气味扑面而来。 典籍厅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颗碗大的夜明珠,看得三人目瞪口呆。卫霜不是没见过用夜明珠照明的,自家师父店里就有,但是与有照明的法术配合,像典籍厅这种全部都用夜明珠照明,也就荆楚商会财大气粗才做得出来。 “这……得多少钱啊……”叶挽君幽幽地说,“这群人钱多烧的吧!” 万暮白解释:“不,是怕有弟子在研究典籍时忍不住去尝试会与照明的法术共鸣产生意外,或者是怕法术没有夜明珠安全。乾坤卫一些存放重要物件的地方用的也是夜明珠,不过……比不上这里的。” 经万暮白一解释,卫霜想起来了,店里确实有用法术照明,但是秋肃间确实全部用的夜明珠,哪怕光线依然不够,宁可再点上烛火,也不会用法术。听师父说是怕法术影响了修炼。 三人穿过层层书架,从小门一直走到了大门,看到一张几案,边上放着笔墨砚台。他们在典籍厅底楼四处转了转,楼上还有五六层,但是考虑到万暮白,还是放弃了。 一楼都是一些基础的典籍,卫霜随手翻看着,叶挽君津津有味地看得起劲,万暮白随便看了几本武技的书,“切”了一声之后开始早就典籍厅的布局。 不过似乎是为了调和万暮白这个“高手”的口味,门口的几案上放着一摞抄录的手稿,万暮白发觉其中竟另有玄机,便细细研究。 三人本来说是来典籍厅看看,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叶挽君甚至好奇地到楼上去翻找,卫霜留在一层陪着万暮白,顺便将所见与所学相互比较,也是颇有心得。 突然,大门外出现一个人影,接着传来了开锁的声音。二人一吓,卫霜赶紧推着万暮白藏到书架后面,他们毕竟是偷偷进入,哪怕有师父给的钥匙,被别人看到了还给师父白添麻烦。 “喂!”万暮白轻唤一声,指了指上面。 卫霜知他在说叶挽君,点了点头表示她明白事理的。 卫霜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大门比小门要厚重得多,开始时发出了“呜哇”的闷响。紧接着就是地面发出的撞击声。 “都出来吧,躲着做甚!” 突如其来的喊声让卫霜心跳停了一拍,然后才反应过来是自家师父,便出去迎接。 “嘿嘿嘿嘿,师父。”卫霜嬉皮笑脸地说。 上官涟蕊哭笑不得地看着卫霜,接着叶挽君也从楼上下来,直接问道:“姑姑怎么来了?” “我本职就是典籍厅主簿,怎么不能来?” 万暮白摇着四轮车艰难地从书架后转出来,接着话头:“许冰凌情况如何?” 上官涟蕊手一招,示意三人到几案边来,回答道:“稳定下来了。想不到你还挺上心的。” 万暮白摇着四轮车,笑道:“好对手难得啊!” 不过既然上官涟蕊能放下许冰凌二人到典籍厅来,想必也无有大碍。 三人坐到几案前等候上官涟蕊,上官涟蕊上楼拿下来一本书,在几案前开始摘录,仿佛没看到他们一样。 过了许久,叶挽君觉得无法感觉到自己的小腿了,上官涟蕊才开口:“我以为你们会去别处看看再来呢。” 卫霜回答:“师父给了钥匙,便先来了。” “我还当要等你们一会儿呢。”上官涟蕊浅笑着,手上依旧在摘录典籍,“武试时与你说的,可有考虑好?” 卫霜想起了万暮白与赵子云比试时自家师父说的,让他想想学什么招式。卫霜也有想过,只是自己体质特殊,非震卦术法不可修习,很多都是有心无力,而且他也自知自己的修为太强的法术也无法承受。 再者,师父定然不是让他随意选择的,肯定有些考验他的眼光的目的在里面。 卫霜瞄了一眼万暮白,说:“不如……别仙踪吧!” 卫霜如此选择的理由也很简单,别仙踪不算一种功法,更像一套功法的辅助理论,没有修为的限制,而且相比起其它术法的现成威力,别仙踪的强悍是潜移默化的,能预测对手,本身就形成了碾压之势。 万暮白有些不解,直接问出疑惑,卫霜解释:“你在与赵子云比试时,师父曾问我武试之中是否有哪个功法想要学习,我便选了别仙踪。” 上官涟蕊赞赏地看着卫霜,他与万暮白二人关系最好,武试中对对方益处更大,别仙踪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卫霜面露难色,“这毕竟是乾坤卫功法,不知万叔是否同意。” 万暮白拍着卫霜的肩膀,说道:“无妨,别仙踪本就是用于修炼心境之法,只是修炼困难,成效也并不明显,渐渐不被重视。乾坤卫只是比起别家更为看中罢了。” 卫霜并没有因此答应,而是看向上官涟蕊:“不如还是问问万叔吧。” 上官涟蕊心知拗不过卫霜,看向万暮白,万暮白没办法,拿出玄风宝镜,与万可说明了情况。 玄风宝镜里传出万可的声音:“小霜,你放开了去练,此法并不是什么独门功法,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秘密,不用拘泥。若有不明处,可来问吾。” 接着又与万暮白说:“儿子你好生养伤,为父回头来看你。” 这令万暮白有些受宠若惊,父帅一直称他名,从来没以“儿子”称呼,说到自己也是说的“父帅”,也没有说过“为父”二字。但万暮白心里依然欣喜若狂,抑制不住激动,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既如此,小霜你还担心什么?”万暮白笑开了花。 卫霜看万暮白这状态,强忍着笑意,开始问别仙踪的法门。 万暮白本就是个剑痴,聊起功法来甚是激动,加上万可不知为何的关心,更是眉飞色舞。 万暮白以笔作剑,向卫霜演示着:“别仙踪说起来就是预测对手招式走向,不管是法术还是武技。先给你从武技讲起吧,更为容易些。” 万暮白将笔贴身收至中线,问卫霜:“你看我这一剑要如何走?” 卫霜试探地回答:“刺?” 万暮白开怀大笑,仿佛是自己领悟了什么绝世功法一样:“对!下次回答记得要果断些,别仙踪最忌犹豫不决。” 卫霜见万暮白这么来劲,便说着他,玩笑地拱手答应:“好,敬听万夫子教诲。” 万暮白继续说:“武技其实很好预测,剑在右上,必然要往左下砍去,在中则必是前刺。若你抢进,他便要后退,你往左,他便要往右。你若距离较远,他便要上前或用远距功法,你若近身,他便要拉开距离……” “招式必有前势?”卫霜问。 “对,‘别’,辨也。别仙踪就是要辨别出招式所在。你攻他守,你守他攻,你进他退,你退他进,这是最基本的拆招之法。然世间招式并非如此,多不按此道。无形归大道,大道归虚妄,虚妄归眀悟,眀悟归大乘。太阳对太阴,阳明对少阴,少阳对厥阴,此为三阴三阳也。太阳至少阴,此为传;太阳阳明,此为合;太阳太阴,此为并。五行之变,而土居其中。乾坤为一变,开杜又是一变,阴阳归其位,将台守其中……” 万暮白越讲越兴奋,都要从四轮车上跳起来了。几乎是自顾自地往下说,也不管卫霜是不是跟得上他的节奏。 卫霜一面不想扫了他的兴致,一面又不能断了他的思路,便强行听下去,不懂的索性先死记硬背,准备回头再说。 “你可有在听?”万暮白突然停下问道。 叶挽君本来听得就晕,脑子已经跟不上了,在开小差,被万暮白这么一问,突然浑身一颤,结果发现他实际上问的是卫霜。 “自然是听着的。”卫霜回答,“你方才说到,无形归大道,大道归虚妄,虚妄归眀悟,眀悟归大乘。太阳对太阴,阳明对少阴,少阳对厥阴,此为三阴三阳也。太阳至少阴,此为传;太阳阳明,此为合;太阳太阴,此为并。五行之变,而土居其中。乾坤为一变,开杜又是一变,阴阳归其位,将台守其中。” 这下叶挽君傻眼了,她看出卫霜也没有完全听懂,但是他居然直接背下来了!这什么头脑啊! 万暮白满意地点点头,倒是有了一个夫子的样子,继续说:“你我比试之时,能根据我起手便知我要用何招,并且拦住剑路,这已经摸到了别仙踪的法门。说白了,就是料敌先机,对手出招,你要在瞬间预测到其招式,并且拦腰截住。 “别仙踪虽说是无有任何固定招式,但依然有其心法,起势、截式、劫式、鹫式、……” “等等!”这回说话的是上官涟蕊,“我记得别仙踪似乎也是九式,那能否尝试与诛邪刀法相合?” 这还真的不是上官涟蕊看不上别仙踪的心法,或者抬高诛邪刀法,实在是别仙踪实在太过繁琐,她也只是草草研读一番,并未真正去练。若是让卫霜也这般练,还有没有时间去修炼法术了? 正好诛邪刀法据说也可针对各路功法,说不定可以结合。 万暮白低头沉思着,口中念念有词,最终回答:“并非不可,御刀式可为起势,以统其中五百一十二种变化。灭虏式为劫式,破天下种种刀法。卸剑式为截式,破天下各门剑法。焚江式破软兵,摧城式破长兵,封魔式破掌法,邪武式破暗器,破丹式制所有术法气机,最后再总归于喋血式破尽万法!妙哉!” 万暮白拍手大笑,一个没注意牵动了伤口。 “嘶!不过小霜你要知道,别仙踪虽说有九式,或者更广些,不仅仅是别仙踪、诛邪刀法,亦或是乾坤剑法,各路功法皆有招式,但并非一招对一式这么简单,真到生死关头,谁还管下一招究竟以这招破还是那招格。” 说完这话,万暮白突然觉得头脑中有什么通了,好像一下子脑子清晰了许多,首先想到的是昨晚师父给他演示的三遍乾坤?廓朗。 卫霜心中还有问题要问,刚想开口,被万暮白抬手示意不要说话。卫霜见他若有所思,又看向自家师父,上官涟蕊给他和叶挽君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随处走走,不要打扰万暮白。 万暮白默念着别仙踪的心法口诀,仔细思索着,别仙踪概括起来就是“料敌先机”,从招式上看出其走向,但是昨晚师父演示第三遍时,他也同样以别仙踪预测,可竟一无所获。 原本他以为是因为御术,手势与剑路相互错开,可是仔细一想,却是一点痕迹都没有,别仙踪完全失去作用。 预测的结果别说是偏差,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 难道……万暮白呼吸急促起来,心中有了一个答案,但是不敢去承认它。习剑多年,本以为别仙踪为破天下功法之门,可如今也出现了问题。 万暮白不断地回忆昨晚的情形,努力地去解释这一切,最终还是放弃,不得不承认,师父已经破了别仙踪! 没想到破万法之法,也有被破的一天! 万暮白只觉得头晕目眩,一时间竟不知今后的修行该从何往,满眼迷茫。 万暮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医馆,也没有心思去管别的。赵子云见万暮白像瘫在四轮车上,两眼失神,只有左手在重复着别仙踪的手势,想要去询问,却被许冰凌拦住。 “他这是怎么了?” 许冰凌把食指竖在嘴上,低声说:“悟剑。”接着满怀期待地看了一眼万暮白,心中暗道:“让本宫瞧瞧你的能耐!” 许冰凌示意赵子云莫要打扰他,自己盯着万暮白,静静地等待着,她很想再次看到悟剑成功时涣散的眼神瞬间放出精芒的情景。 虽然许冰凌如此说得容易,但万暮白内心其实在忍受着无比的煎熬。他将自己想象成师父的对手,去掉了所有内力,只留下了剑法,二人比试。 其实师父的出招还是昨晚第三遍的乾坤?廓朗,结果万暮白使出浑身解数,一遍又一遍地重来,却根本撑不过十招就落败。本身他可以安慰自己是因为二人修为不同,但是用上别仙踪之后,万暮白反而更加难受,撑不住三招就落败了。 难道师父真的破了别仙踪,第三遍除了提点御术和剑境,就是告诉他别仙踪的破法? 可是为什么呢?他自己就深谙别仙踪精妙,且别仙踪与乾坤剑法几乎密不可分,若破了岂不是自毁功法? 万暮白一边思索,一边在自己的意识中运剑试招,结果想要理清头绪,却想到自己种种剑招已尽数被破,反而越想越乱,最后整个人像被缠在乱麻中动弹不得,心中郁烦久久不能疏导,越积越多。 “啊呀!”万暮白突然大叫一声,身上创口迸裂,衣服瞬间被渗出的鲜血染红,“噗”地一声更是吐出一团血雾。 赵子云一吓,也不管自己同样带伤,冲出医馆调动体内兵气发生呼喊上官涟蕊,声音被兵气加持,洪亮如闷雷,传出百里。 许冰凌调动极寒之气,封住万暮白的伤口,瞟了一眼他的佩剑,眼神中说不尽的失望。 卫霜将万暮白送回医馆之后本以为他虽然看上去萎靡,但定然能自行调整过来,加之典籍厅中书籍众多,又有师父在旁指点便去了。 赵子云的声音传来,卫霜心头咯噔一下,同时典籍厅大门“嘭”地被撞开,转眼去看自家师父,结果上官涟蕊不知何时已经没影了,早就冲了出去。 “卫哥!”叶挽君关切地喊。 卫霜低下身子背对着她说:“上来!”叶挽君趴到卫霜背上,只觉得身体一闪,飞快地在荆楚书院穿行。 上官涟蕊快他们许多,在赵子云喊过第一遍,还没喊出第二遍的时候就已经冲进了医馆。 见上官涟蕊已到,许冰凌收了灵气,自行调整修为。 “出去!”上官涟蕊喝道。 许冰凌一出,医馆瞬间被层层针法封住,无法探知其中半丝动静。 不一会儿,卫霜背着叶挽君到了,又没多久,万可也到了医馆,见他们四人都在门外,医馆被针法包围,还不见了万暮白,赶紧询问:“我来时只听见如天雷般叫喊,似是在喊上官姑娘,究竟出了何事,怎不见暮白?” “我与师父在典籍厅,突然听到,师父便冲出去了,想必定有大事。” 赵子云认得万可是考官之一,拱手言道:“夫子,我等在医馆休养,今日见万公子被好友推回医馆时萎靡不振,本想问可否有难处。但冰凌说他虽神色暗淡,到手中剑诀不乱,定是在悟剑,便没有打扰。结果突然之间万公子大叫一声,创口迸裂,还口吐鲜血,我见势不妙,赶紧运功呼喊上官夫子。此时应在疗伤。” “十有八九,是走火入魔。”许冰凌秀眉微皱,说出自己的判断。 听赵子云一说,卫霜慌了手脚,竟想要冲进医馆看个究竟,但一摸到阵法就被阻挡在外。 万可赶紧追问:“悟的什么剑?” 卫霜突然想起来:“对了!我与师父说想要修炼别仙踪,暮白正与我讲心法要诀时突然心有所思。是否与这有关?” 万可心下一紧,难不成真是别仙踪所致?若是一个功法不通,练熟即可,可别仙踪本就不算是一个传统意义的功法,更像个修炼理论。 若是理论陷入了迷宫走不出来,后果可严重得多。 “进来!”医馆中传来上官涟蕊的声音。 众人心中大概知道喊的是谁。 万可迈步进入阵法,推开医馆门。 上官涟蕊此时全身心放在万暮白身上,周围已经搭起了阵台,灵气凝成的毫针刺入他经脉各处节点理之气机。 “暂时稳定了。统领深谙乾坤剑法,对其路数也是信手拈来,就请统领来善后。暮白已成元修,你我内力并不有用,还请统领有所准备。” 万可心下一紧,元修?万暮白修炼了元气?听说元气为灵兵二气之本,天生就对二气有所压制,面对二气能有极大的优势。 若是他人这么说,万可定然是不信,可上官涟蕊也如此,他开始紧张了,想来只好以自身化神修为来对抗压制之力。 万可调动兵气输入万暮白体内,为其理气。上官涟蕊见万可接手,转而维持阵台滋养万暮白的身体。 突然,上官涟蕊挺住了手里的动作,绣眉一皱,向上看去。 医馆外,众人看到一道长虹落在医馆的房顶,显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手掐剑诀。 “剑出撼天地,一气镇山河!”一柄气剑飞出,穿过房顶,透过层层阵法,直接来到万暮白头顶,一道元气的屏障将万可与万暮白包裹其中。 上官涟蕊将万可唤出,留万暮白静静躺在那乳白色的屏障之中,顶上悬浮着的气剑正好指着他的丹田位置。 上官涟蕊微微一笑,果然还得那人出手才真正奏效。不过……也不知怎么的,上官涟蕊有一瞬间觉得,这结界包围笼罩着沉睡的万暮白,像是一个棺椁,应该只是自己胡思乱想吧。 万可在外边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元气进入万暮白的体内,紊乱的气机肉眼可见地通畅起来。 不过万可依然不敢放松警惕,万暮白走火入魔导致心神失守,脏腑失其君主,才会有全身气机混乱的后果,此时仅仅是气顺,心神却还未平静,反而因为气机顺畅而心神未定,万暮白的身体颤抖起来。 而没过多久,万暮白终于再次平静下来,如睡着一般。 万可见万暮白情况稳定,递给上官涟蕊一个询问的眼神。 上官涟蕊抬手一招,周围的阵法都一一消散。卫霜等人见阵法消失,陆续进入。 进入医馆时,卫霜瞄了一眼那个白衣人,结果只看到了一道长虹的残影。 卫霜见万暮白躺在结界里,问上官涟蕊:“师父,暮白他无碍吧?” “方才有一人长虹而来,又以长虹而去,是否就是暮白的师父?”叶挽君问。 卫霜说:“那人的气息有点像清晨时遇到的暮白的师父。应该就是吧。” 卫霜想进入结界,结果一触到边界就像是碰到一面墙,明明结界看上去如云雾般。卫霜想起来,万暮白的师父来时用过一个术法,有一柄气剑飞去医馆,应该就是这个了。 上官涟蕊望着结界失神,明明只是元婴巅峰的修为布下的结界,为何竟令她这个化神都有种不能保证可以破开的感觉。至于卫霜几人的话,也是一个没听。 过了几个时辰,万暮白醒来,而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结界消失了。 “小霜……父帅……挽君……我怎么了?”万暮白虚弱发问。 卫霜刚要开口,被万可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别人见卫霜也不能开口,便不再理会。 万可把万暮白扶上四轮车,将他又推出了医馆,随意在荆楚书院行走。 “几日不见你,怎伤至如此?”万可问。 万暮白任然有些虚弱,但是觉得若是承认自己走火入魔,岂不是太过丢脸了,便回答:“谢父帅关心,许是近日劳累,加之昨夜受了点风寒,不料练功竟然出了意外。” 万暮白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自家父帅乃是神州剑术第一,自己走火入魔又怎么瞒得过父帅呢。 “孩儿知道,我才疏学浅,思维愚钝。” 万可心说这小子还跟这装什么装,这叫意外?听到这个说法倒是挺意外的。 “天有不测风云,人又怎能预料?”万可一手推着四轮车,一手局促地为万暮白整理背后的衣衫,“许是你耗损太过,以至气血亏虚,才觉虚弱。此证易动肝风,须先平肝熄风,同时气血双补。再理气活血,莫要留淤,以除后患。” “上官师傅也有这么说过。” “可否觉得烦闷?应以凉药解之”万可又说。 万暮白受宠若惊,自家父帅哪里有过这般关心他,一时间竟结巴起来:“父帅……孩……孩儿多谢父帅关心。” 万可勉强挤了一个笑容,或许真的是因为他们父子像此时这般独处的机会几乎没有,让他都不知该用何种方式对待他,用对外人那种怕会生分,若是放开,又担心失了为父尊威。 “你我父子,自然应该关心你的伤势。”万可长出一口气,甚是感慨。 二人静静地在荆楚书院里游荡,也不说话,比起之前与卫霜和叶挽君一起,沉闷得多,但是万暮白很是珍惜。 万可问:“你我多久没有谈心了?” 万暮白想了想,有些为难:“大概……” “十六年。”万可抢先说,从万暮白出生开始,就基本没有管过他了。 “是。” “可有恨为父?” “不敢,若非父帅严厉,孩儿怎有今日成就。” 万可心生愧疚,若是万暮白与他抱怨还好,可他毫无怨言,反而谢他的严厉,这让万可有说不出的内疚和心疼。 “我……对不起你的母亲。” 万暮白愣了,平时父帅基本不会提起母亲,就算提起,也就是在看他惰怠之时训斥他说这样他如何对得起母亲。而今日,父帅竟自己提起,一时间,万暮白藏着的满心疑惑骤然爆发,如江水决堤。 “父帅,我母亲……是怎样的人?”万暮白低头如耳语般呢喃着。 万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回忆之色,眼里透着悲伤:“你母亲很温柔,很体贴,有大家之风,也很有才华……当初嫁与我,我未能珍惜,可她却没有一丝怨言。” “那我师父,父帅可否认识?” 万可心头一痛,虽明知他会问到,到依旧感觉有点突然。万可做了个深呼吸,说:“认识,以前一个朋友。原本为父准备查案归来时传授你乾坤剑法,在此之前先替你找个夫子,打下基础。谁知我回来时,你竟然已经习得乾坤剑法,仔细想来,你师父也就只有那人了。” 万暮白追问:“那我师父为何会乾坤剑法,那不是乾坤卫的功法吗?” 万可沉默了,又是一声长叹:“此事还不是你能明白的,待你元婴,为父便告知。” 万暮白一听,父帅的话与师父所说的如出一辙,到既然有机会能解开心中疑惑,他不介意等。 “今日之事,究竟为何?”万可问。 万暮白知道父帅说的是他走火入魔的事,便提问:“父帅,别仙踪是否为破天下功法之技?” “若是练至出神入化,确实如此。” “可是孩儿觉得,别仙踪被破了。”万暮白将心中对别仙踪的种种想法仔细地与万可说明,包括各种疑惑,以及悟剑时的感受,说到最后,万暮白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怪圈,怎么也绕不出来。 万可听罢,觉得万暮白当真不愧于外界传说:“你所疑虑,便是觉得别仙踪破天下功法,反倒为他人所破?” 万暮白点头。 “何人破此?”万可问,这并非出于嫉妒,而是作为高手欲逢敌手的渴望。 万暮白觉得不应该说自家师父之事,只好支支吾吾地含糊过去。 万可见此却是已有答案,万暮白二气双修变为元修,光是这一点就能说明问题了。 万可避开这个问题,说道:“为父这样来为你解释。首先,别仙踪破天下功法,那么破别仙踪之功法,算不算在天下功法当中?” “自然算的。”万暮白此时不再过多考虑,让自己跟着万可的思路,他说什么,万暮白便说什么。 “那么既然如此,别仙踪能否破之?” 万暮白沉默了,按照父帅的意思,既然别仙踪破天下功法,而破别仙踪的功法也算在天下功法当中,那么别仙踪能否破之? “咱们暂且先放下这个问题。比如我一剑刺来,你必然要拆我的招,而我又要拆你的招,接着你又要拆我的新招,对还是不对?” “对。” “也就是说,此间循环往复,无有尽头,只等一方疏忽,便决出胜负,此试攻防之理,小到比试,大到征战,皆此法所示,对吗?” “对。” “既然如此,别仙踪亦是如此!” 万暮白好像明白了,又好像还是不明白,但是感觉摸到了一点门道。按照父帅的思路,既然天下万法皆在相互斗争,必然会有互相拆解之法,这个道理他能明白,可是既然别仙踪署名破天下功法,怎么能被破呢?但是又好像有些道理,毕竟一部完全没有缺点的功法是不存在的,哪怕真的存在,必然会成众矢之的。 这么说来,万暮白的心情倒是有些缓和了。 万可看万暮白有所感悟,便乘胜追击:“再者,你认为别仙踪算是功法吗?” 万暮白刚想说“怎么不算”,又停住了。一部功法要包括心法、招式、修炼方法,以及达到圆满的条件等等,可是别仙踪,他在修炼时,只有心法,其它的根本没有。 “不算吧……”万暮白吃不准这个答案。 万可严肃问:“到底算还是不算?” 万暮白心神一震:“不算!” “那你告诉我,既然不算是功法,怎会被破?哪里有什么招式是破心法的?” 万暮白若有所思,先前那种有所感悟的感觉又回来了,不过碍于就是因此走火入魔,也不敢再去细究,只等万可给他分析。 “你想想,别仙踪若简化为几个字,是什么?” 这个万暮白必然知晓:“料敌先机,攻敌所必救。” “既然如此,你的进招,便是要攻敌薄弱处,而敌之薄弱又决定于其本身。” 万暮白不愧为神州剑术第一的万可的儿子,悟性也是极好的,一下子明白了其中道理。 既然别仙踪想破敌方招式,那么必定是在敌方出招的一瞬间攻其薄弱,而其薄弱处又是随着其出招的变化而变化的。 而且不提破敌,单看万暮白于别仙踪里悟出的招式,以及昨晚师父所演示的招式,来去之间根本没有缝隙,可以说自始至终只是出了一招,连贯不断,甚至出招的人自己都不知下一剑要往哪走,而往哪走又与其手感和对方的应对相关。如此一来,身法完全可以更加灵活多变,甚至是奇特诡异! “别仙踪,竟能自省?”万暮白惊讶地问道,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别仙踪不同于别的心法的一成不变,是可以自行调整以适应各种条件的。这是藏在其心法深处,若非多年修炼加之有人提点,真的难以察觉。 万暮白觉得自己以前低估了别仙踪,哪怕知道它能破天下功法也是低估了。这种可以因时因势而变化的心法,别说是辅助乾坤剑法,哪怕是任意功法,也能运用自如! 料敌先机,攻敌必救,有招化无,灵活常变。这才是真正的别仙踪! 第二十九章 心意 距离万暮白走火入魔引起伤势加重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这两个月可以说他被严密地监管着。不说上官涟蕊特地封了他的修为以杜绝其胡乱修炼的可能,万可都是动不动就到医馆。 至于赵子云和许冰凌,也都暂时在医馆休养。万可隔三差五就来,都对万暮白嘘寒问暖的,让他们看了不少笑话。 而万暮白有心叫苦,但上官涟蕊说了,有苦也自己咽下去。 卫霜其实挺支持自家师父的,还没完全恢复前,定要看住万暮白。他要是隔三差五来那么一回谁受得了? 卫霜想得入神,都没注意到笔掉了,落在木简上涂花了好大一片。 看官们恕罪,忘了提一句,此时荆楚书院已经开学,而卫霜正在上官涟蕊的课上。 “卫霜!”上官涟蕊叫了一声。 卫霜一个激灵,才发觉自己已经神游了不知多长时间,再看几乎涂满墨汁的木简,比起别人认真记录了一大半的,终于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并不是自家师父讲得枯燥,而是内容他都可以倒背如流,比如瞄到许冰凌写了“术法出”,他一下子就知道这句肯定是“术法出于气而气出于气海,循经布乎身,故导气之法为修炼之基也。” 这句大概是在《万灵书》第四页中间。 不过虽然如此,他走神这确实不对,听见师父在叫他,只好站起来认错。 上官涟蕊问:“所讲所授,你都会了?” 卫霜回答:“会了。” “那你走吧。” 卫霜一吓,怔怔地看着上官涟蕊,一时间不知所措,向许冰凌和赵子云投去疑惑和求助的目光。 “愣着做甚?你都会了,那就可以走了。”上官涟蕊有些催促的意思。 卫霜一边打量着上官涟蕊的表情,一边挪动着脚步,但是仿佛有千斤重担,怎么都不见动地方。 “你会都会了,允许你走又不走,这是做甚?快走快走,别影响别人。”上官涟蕊催促着。 “那……那弟子告退。”卫霜行礼离开。 卫霜出来,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莫名其妙的。不过既然师父这么说,他也就这么听呗,正好到处溜达溜达。 卫霜准备去校场看看武修操演,走到半路,正看到万暮白一人摇着四轮车。 “喂!干嘛出来乱跑!”卫霜喊了一声。 万暮白听见是卫霜,问道:“现在不是还没下课吗?你怎么出来的?” 卫霜嘻嘻一笑:“我厉害呗,提前走了。” “我猜肯定是范文举上的课,其它几位能让你跑?” “师父能啊!” “上官师傅?她要是能让你跑了,我给你磕三个头!” 卫霜憋住笑,推着四轮车往校场去:“磕头就不必了。挽君呢?” “她啊,典籍厅不愿意出来。”万暮白随口回答。不过卫霜这话听得总觉得有点奇怪,什么叫“磕头就不必了”,不会真的是上官师傅让他出来的吧! 校场离得比较远,也是怕影响到别处。二人快到校场,远远觉得有股杀气冲天,威风阵阵,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喊杀声。 荆楚书院将灵修与武修相对分隔开,再在内部细分。万暮白说今天应该是武修集体操演,会很热闹。 卫霜心中暗想,也并不是“集体”,至少赵子云不在校场上。 来到校场边,场上的武修个个赤膊上阵,都没有带着兵刃,但阵阵喊杀声、稳重的步伐,震得大地都在颤抖,每个人隐隐地散发出兵气,合在一起,成了不可阻挡的气势。 “暮白,你看如何?” 万暮白微微一笑:“一盘散沙罢了。”一指某处,“你看,根本不知如何融入整体当中,只是修为的堆叠,没有内部联合。” 卫霜不懂这些,听着万暮白给自己分析。 “想把这群各自为战江湖人融合在一起,是个很难的过程,不过收益也是巨大的。” “你知道得还挺多的。” “我也是跟着徐武学过好久的!” 正说着,指挥操演的秦贫乐向他们走来,他就是那个看上去懒散的青年人考官。 “秦教官。”二人行礼问候。 “你们两人在这里干什么?”秦贫乐一改他们印象里懒散的样子,威严地问,同时有无形的压迫感压向他们。 “我们在说,若是遇到略弱于他们的军队,能否取胜。”万暮白咧嘴一笑。 卫霜不敢去看秦贫乐的眼睛,心想着万暮白这不是在挑事儿吗! 秦贫乐当然听出来了万暮白的意思,这明显是看不起他带的这些武修啊,虽然万暮白伤养好了也会加入。 秦贫乐瞥着万暮白,低吼着说:“他们会的,而且还会战胜强于他们许多的敌人!” “但是他们终究还都是江湖人,怎么能明白军旅情谊?”万暮白追问。 卫霜都想强行把万暮白推走了,他真的害怕秦贫乐会发飙。万暮白简直就是在说秦贫乐能力不行啊! 秦贫乐脸色阴沉,要不是知道这小子是乾坤卫的公子,他肯定去揍他了,管他身上带不带伤呢,武修哪个身上没点伤! “他们会知道的。”秦贫乐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 “秦教官的意思是会带我们去月凌关?” “那自然……”秦贫乐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下了套,恍然大悟,心里不断地骂着万暮白这小子的鬼脑筋。 “自然什么?” “自然……”秦贫乐本就喜欢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会说到一半再改的,可是要说的这件事是答应过范文举和万可,绝对不说出去的。 “你们这些兔崽子!老子一走就给老子偷懒是吧!”秦贫乐对着满场的武修,骂骂咧咧地回到他的原位。 万暮白冲卫霜调皮一笑:“卫公子,可否愿意去月凌关一游呢?” 卫霜才看出来他之前说话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秦贫乐反应不过来而说漏嘴啊! “你小子,直接问不行吗?吓死我了,你是没看到他的表情吗?” “你可是看到了,这事儿不能说出去的。”万暮白嬉皮笑脸地说。 “诶不对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不然怎么会问?”卫霜不依不饶。 “把我推回去吧,我想去躺一会儿,累了。”万暮白回避着卫霜的问题。他怎么知道的?当然是从乾坤卫最近的动向看出来的啊,明明没有什么事,月凌关周边却有增加人数的趋势,怎么想都肯定是因为荆楚书院啊。 卫霜被秦贫乐一吓,加上万暮白故弄玄虚,一甩手,赌气道:“你自己摇回去吧,我走了。” “诶不是,我怎么摇回去啊!” “自己想办法。” 卫霜直接回典籍厅,见到叶挽君抱着一大卷书卷乐呵呵的,一把抽走了书卷。谁知叶挽君原本开开心心的样子,书卷被抽走的时候突然变得像要咬人一样,一看是卫霜,立刻收住,变脸比翻书还快。 “暮白在校场,去接他一下,他自己回不来。” 叶挽君羞得急匆匆地出去,看都不看卫霜。 卫霜给叶挽君整理好书卷,自己去标着“震”的书架上抽了一卷来读。时间慢慢过去,外面的声音嘈杂起来,想必是下课了。 卫霜伸手去抓笔,一入手感觉不对,发觉这是师父用的一套,自己的那一套还放在那儿,走的时候没带着。 卫霜翘课一下自己的脑袋,起身出去。 刚到讲学堂,还没进去,卫霜就听见里面有人在争吵,是一男一女。 “我与汝说过多少次,不用跟着。” “恕不从命。” “可本宫不需要你跟!” 听这声音,似乎是许冰凌和赵子云,卫霜心里想着,他们不是关系挺好的吗,怎么吵起来了。 “一直这样,难道本宫成亲,还要给你留个小室吗!” “也不是不可……” 赵子云还没说完,卫霜就听见“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接着就是许冰凌的喘气声。 “殿下莫要动怒,上官姑娘说过……” “你……你能不能放过自己?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能……你到底要如何?” “在下只是……” “你不觉得自己很累吗!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离我半步?任何一个护卫,都不会这么的烦人!” 一阵沉默,然后传来脚步声,卫霜不想被发现在偷听,也准备赶紧离开。 “等等……” “你放开!本宫没这么娇气,不需要你日夜护卫!” 卫霜听不下去,不管他们有什么恩怨,反正事不关己,赶紧走。 “那你跑给我看看!”赵子云突然大吼道,“从这里,跑到门口,就这么不到十步,你跑给我看!如果你做到,在下再也不会如此,甚至回去以后,立刻辞去护卫之职!” 卫霜觉得奇怪,跑几步难道很累吗?赵子云说的撕心裂肺的,好像承受很大痛苦似的。 本来以为许冰凌会很痛快地答应,结果没有动静。卫霜想起来万暮白与赵子云比试的那天,许冰凌走两步都要休息的样子。 赵子云悲从心起,质问着:“你能吗?就是因为在下的疏忽……我连你都没有护住,谈什么保家卫国!” 卫霜赶紧跑开了,不愿再听下去,但是心里却在隐隐作痛,明明与自己无关,却又感同身受。 他不知他们两个发生了什么,但是好像与许冰凌如此体弱有关,而且赵子云的意思是因为他当初犯的错误导致的,一直心里愧疚,因此放弃在军旅建功立业,来给许冰凌形影不离地护卫。 从卫霜的角度,赵子云的反应真的过头了,没有必要到这种生人勿近的程度,不仅自己压力巨大,还给许冰凌带来诸多不便。但是卫霜也知道,自己无法知晓其中故事,也就不明到底有多大的后果,没有资格自己的主观判断地去说对错。 只是今天听到的这些也足以让他思绪万千,无法真正集中精神了,心里一直想着赵子云的话,中间许冰凌羸弱的样子不断地闪过。 正好下午安排所有学员自行修炼,卫霜反正静不下心看书,便去校场上练诛邪刀法。 校场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学员,有结伴的,也有单独练功的,都互不理睬。中间赵子云也到校场,脸色阴沉,到了场地什么都不干,就背着枪筒,如一棵苍松般伫立着。 突然,赵子云仰天大吼,反踢枪筒,长枪入手,出枪! 阵阵气浪袭来,场上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每次出枪都有阵狂风袭来,吹得睁不开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赵子云大吼着,枪法大开大合,充满霸道,令人不敢靠近。 “他发什么神经?” “让不让人练功了!” 也有人不爽,爆发修为想冲进风中。 “滚!”赵子云一声大喝,枪重重砸到那人胸口,直接把他打得倒飞而出,口吐鲜血。 “奶奶的,你疯啦!” 周围顿时骂声一片,正有要群起而攻之的意思。 别人不知内情,卫霜不一样,知道赵子云如此暴躁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所听到的事情。 赵子云本身就很暴躁,被众人一骂更是恼火,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赵子云运枪把枪尖对准了人群,兵气瞬间攀升至结丹巅峰。 卫霜暗叫不好,所有学员中修为大多是炼气,少有人到筑基,结丹期的更是寥寥无几,在场的这些人中连筑基的都没有。 卫霜急忙忙来到人群前,一下子差点被赵子云的威压推走,一想到众人在身后,只能硬着头皮顶住。 众人见有人替他们抵挡,瞬间转醒过来,一同调动修为反抗。 卫霜用上浑身解数运功,雷光暴动,瞪大了双眼。 “封——灵——破!” 右手攒着雷光,立掌为刀向前刺去。左手以卸剑式格挡长枪,擦着枪头枪身,强行改变枪路,手臂被磨得火辣辣的疼。 右手打中赵子云,卫霜感觉心跳停了,以炼气直面结丹的修为,如同一座大山向自己砸来。虽然封灵破打中了,但这招他也没有完全练熟,也不知是否真的有效。 不过卫霜显然低估了自己,灵气入体,上冲头目,赵子云一下就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差点酿成大错。而眼前卫霜一人挡住自己,虽然有众人在身后以修为一同对抗,但是那一招打中自己时感觉一瞬间体内兵气散尽,绝不是错觉。 赵子云看到众人怒气冲冲,知道自己犯了众怒,不知如何解决,呆在原地。 果然,一离开许冰凌,没她管着,自己就会闯祸,这次是真的犯大错了。 众人气势汹汹,一个个攥着拳头,怒视着赵子云。正当卫霜感觉现场众怒难解时,突然一声怒喝:“你们两个,过来!” 卫霜一看,是秦贫乐,正满脸怒容,脸都涨得通红。卫霜与赵子云对视一眼,卫霜吐了下舌头,心想这回定是要被骂了。 “啧,卫哥干什么去了?”叶挽君推着四轮车问道。 万暮白闭目养神,慵懒地回答:“谁知道呢,他不在典籍厅?” “不在。”叶挽君看万暮白一脸享受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你这伤什么时候好?” 万暮白打了个哈欠,说:“还有一个月吧……哎呦!你打我干什么?” “你信不信我也把你扔这里,让你自己摇回去?别一副我伺候你理所应当的表情好不好?” 万暮白一愣,自己好像却是习惯了被人伺候着,才不自觉地一副纨绔样。被叶挽君这么一说,万暮白忍着身上的疼痛,挪了挪屁股坐直。 两人本想往听风阁走,半路上遇到许冰凌,还是走两步一歇的柔弱样。但是万暮白可不信,她在比试的时候可是用那奇诡的影子戏耍得他很苦啊。 “快起来,冰凌身子弱,你让让人家。”叶挽君催促着。 万暮白心里叫苦,她身子弱?他就差点输在她手上好不好! “没事,听风阁就在这里,没几步。”许冰凌微微一笑,看着二人打闹。 叶挽君冲万暮白做了个鬼脸,去扶着许冰凌。 “你是要去练琴?”万暮白摇着四轮车跟上。 “是。”许冰凌简单地回复了一个字。 叶挽君问:“我们能看看吗?” “当然。”许冰凌笑道,又转而问万暮白,“你那神器乾坤箫,可否会吹奏?” 万暮白才感觉到,许冰凌这是看不起自己,认为他不会乐理,配不上乾坤箫啊。 “自然是会的,姑娘可否愿意品鉴一二?” “好啊。”许冰凌爽快地答应。 三人进入听风阁,向范文举要了一间小室。小室中设有阵法,可隔绝声音。三人依次坐下,万暮白召出乾坤箫,欠身行礼道:“献丑了。” 当修长的手指搭上箫孔时,万暮白瞬间就入境了。“呜”地一声,箫音低沉,突然又转而高亢,有如飞鸟穿过层层树林,突然直冲云霄,接着箫音依旧高亢,但却不失其浑厚,如丝如雾,朦朦胧胧地将小室漫在其中,溢满了,从空间溢出去,向下,向前,悠然的腾起无声无息的起伏。 叶挽君不懂音律,到觉得万暮白的箫与众不同,以前她以为箫都是低沉哀婉,有凄呛之感,但是万暮白却能把低沉的箫吹奏得有种逆天改命的感觉。 叶挽君刚想与许冰凌分享,听见又有琴声穿插其中,原来许冰凌不知何时已将冰灵琴召出,与之合奏。箫音已尽,而琴声全其余韵;琴声渐微,而箫又扶其强志。 高明的乐手之间哪怕没有事先练习,仅凭乐感就能相互配合。万暮白与许冰凌完美地诠释了这一点。 琴箫合奏,相互扶持,相互成就,叶挽君觉得他二人在乐曲上一如俞伯牙、钟子期,当然,结局肯定不希望也如那二人。 叶挽君听着二人合奏,如痴如醉,她看到了高山,和其间清泉,还有林中的飞鸟,甚至有冲上云霄的仙鹤。视野慢慢朦胧,如被蒙上一层纱,而听觉又变得十分敏感,可以分清每一个音符。 一曲终了,余韵绕梁三日不绝。 万暮白放下乾坤箫,许冰凌轻按琴弦,二人相视一笑。 许冰凌微微欠身,说:“重新认识一下吧。在下,许冰凌,琴修,擅极寒术法与分影身法。” 万暮白抱拳拱手,回答:“万暮白,剑修,曾二气双修,现已成元修,擅乾坤剑法。” 许冰凌莞尔一笑:“这么说,你已经找到了克服双修缺陷的方法,就是直接二气合一,成为元修?” 美人一笑可倾国倾城,万暮白很是受用,回答道:“非我一己之力。” 许冰凌说:“你的佩剑,可否看看?” 万暮白有些疑惑,但还是将空语剑递过去:“姑娘还会品剑?” “不,只是觉得这柄剑有些奇特。” 万暮白双手递过空语剑,许冰凌颔首道谢。 许冰凌轻抚着剑鞘,又拔剑出鞘。空语剑一离鞘,顿时有股银光闪耀,晶莹不可逼视。许冰凌惊叹之余,或是抚摸,或是轻弹,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剑鸣。 “寒铁所铸,好剑!”许冰凌称赞道,“铸造时加入了精矿粉,来调和其中阴阳。” 万暮白听到别人夸自己的佩剑,比夸自己还高兴。 许冰凌又仔细打量着镶嵌其中的十一颗沧海碧空,啧啧称奇,招呼叶挽君一同品鉴:“挽君你看,这十一颗沧海碧空,每一颗都是贡品,可以说,仅一颗就足抵一年供奉了。你看,每一颗都温润儒雅,其中无有杂质,却以深浅不同,各自作画,点缀出世间百态,当真神奇!” 许冰凌又起身试了试,食指搭在剑身与剑柄交界之处,空语剑不晃不斜。 “完美的平衡。”许冰凌又挥舞几招,万暮白看出就是当日她操控影子使出的,“就是太轻。” 许冰凌品鉴完,拱手将剑还给万暮白:“公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神器相助,可莫要负了这段机缘。” 万暮白咧嘴一笑,丝毫没觉得许冰凌有冒犯之处。既然她懂剑,那便应该是他来拜访才是,至于是否言语有如长辈教育晚辈,他一点也不在乎。 “此剑本是师父佩剑,师父离开时未有一言,仅留下此物。” “尊师贵姓?”许冰凌问道。 万暮白摇摇头,苦笑一声:“在下随师父习剑六载,却仍然不知,只知道师父自号‘离尘白芷烟’。” “离尘白芷烟……”许冰凌咀嚼着这个名号。 “姑娘可否听过?”万暮白抱着一线希望问。 许冰凌摇头否定。万暮白尴尬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太敏感了,对于一切有关师父的事情反应有些过头,而且许冰凌虽然看上去比自己应该大一些,但师父毕竟是上一辈的人,哪怕早有名声,她也定是在茶前饭后闲谈时听说的。 万暮白感觉因为自己,气氛变得有些沉闷,便主动邀请许冰凌合奏几首,最后甚至不言演奏何曲,凭着二人的喜好,互相配合,随意演奏。 叶挽君听二人演奏如痴如醉,不禁啧啧称奇,这可比加上各种特效好多了,所谓“大道至简”应该就是这个道理,不过她总觉得许冰凌心不在乐曲上,让曲调有微微不合。 几曲终了,二人又聊了很多事,从乐理到修炼,甚至聊到了互相的好友。当然,比起万暮白对赵子云,许冰凌对于卫霜没什么兴趣,哪怕他一句话启发万暮白“用剑看”,修为也只是个炼气而已。 “你对卫霜,还真不简单。”许冰凌随意地应付着。 万暮白伸了个懒腰,笑道:“那是自然,若使暮白无有霜,不知当几朝成器,几夕筑基!” 许冰凌以为自己只是随口调侃,谁知万暮白看起来轻松的回答却是坚定不移,仿佛卫霜已经无法从他生命中被取代了。不由地,许冰凌逐渐对卫霜改变了看法,甚至想看看这个少年究竟有何本领,能让乾坤卫公子为之如此付出。 三人相谈甚欢,一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各自回去。 许冰凌内伤基本痊愈,只是还需要调养,已经住到荆楚书院,而赵子云也好得差不多,同样搬去与学员一同住。万暮白则依然得在医馆疗养。 叶挽君还在犹豫,究竟是推万暮白回医馆,还是扶许冰凌回房间,心中不由吐槽着赵子云,没事儿的时候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许冰凌,现在需要他了却又不在。 “挽君,你先送我回去吧。今天有些乏力,走不动路。”许冰凌说。 “没事,我自己回去。慢慢走嘛,不是很累。”万暮白说道。 叶挽君见二人这么说,也省得自己在这里纠结,便看了一眼万暮白,扶着许冰凌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许冰凌说:“他的剑,我见过。他师父,我也略有耳闻。” 叶挽君一愣,心想刚才万暮白在为何不说,现在跟她说有何益处?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暮白呢?” 许冰凌啧了一声,略有责备:“你也不看看他那样子,我要是说出来,他指不定有多兴奋。但是我也只是耳闻,又没有什么交集,到时如何解释?我自然相信他不会怪罪于我,但是定会自己憋着。” 叶挽君理解许冰凌的意思,心想她也不是看上去那样冷冰冰的,还是很能在意他人,或许也是像万暮白,只会关心自己看得上的人。 “那为什么与我说?”叶挽君又问。 许冰凌轻叹一声,回答道:“本以为是无关紧要,到既然他如此在意,我也不能刻意隐瞒。既然无法直接告诉他,不如跟你说。” 许冰凌又走了一段路,觉得双腿酸软,便坐在回廊边,继续说:“那柄剑,本是机缘巧合,被一个同样痴迷剑道的少年所得。大概是个庆典上吧,那个少年与好友一同游玩时在一个摊位上看到,想买下来,奈何摊主要价极高,就算那五人看上去皆是富贵子弟,也无法买下,最后摊主说让少年用此剑舞一段,若是让他满意便分文不取。少年哪怕激动之余,也不敢亵渎剑道,运剑出招都合乎天地,完全沉浸其中。舞剑完毕,当众人收回目光想看看摊主是否满意时,却发现整个摊位都消失无踪。当然我也就知道这些,至于之后种种机缘,如何到万暮白之手便不得而知了。” “那暮白的师父……” “我也只是听说。六年,不对,应该是七年,听说江湖上出现一位名号‘离尘白芷烟’的侠客,行侠仗义,为众人称颂。只是奇怪的是,有人说离尘白芷烟是一个美貌女子,使一柄飞剑,也有人说是个俊朗且精通剑术的男修,甚至有人说是一个粗犷善用大刀的男人。但是在前两年就没有听到过动静了。” 叶挽君觉得好生奇怪,怎会有人同时有三种说法?再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没了动静呢? 说完,许冰凌又嘱咐道:“相信你也是明事理,我所言不要随意告诉万暮白。” 叶挽君咧嘴一笑:“知道啦!” 许冰凌一挤出个笑容,二人继续走。 另一边,卫霜跟赵子云从秦贫乐房间出来,耸拉着,背后的房门关上之后,又相视一笑。 “你还好意思?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事!”卫霜假意责备道,又摘下已经损坏的护腕,护腕被磨得焦黑,可见赵子云当时兵气之强劲。 赵子云还是嘿嘿地笑着。 卫霜突然问道:“今天怎么了,如此烦躁?” 赵子云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低头闷声说了句“没事”。 卫霜长出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啊呀,这么晚了!” 赵子云被卫霜提醒,发觉太阳已经沉入山脉,天将入夜。 “走,既然你没事,我请你去喝点。”卫霜招呼道。 赵子云愣了一下。 卫霜又喊了一声:“走啊!咱们去索隙城喝,我知道有一家小酒馆,很不错。我有令牌,不怕出不来。” “哦哦哦哦……” “你会骑马吗?” “会。” “那咱们骑马过去。” 两人各骑了两匹荆楚书院的马,向着索隙城奔去。 骑了一段路,赵子云突然想明白了,喊道:“诶不对啊!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卫霜大笑着,心说赵子云老实巴交的,这才好忽悠嘛。 “老板,随便炒两个菜,要有荤有素,再上两斤酒和一盘花生米!”卫霜跨进店门就高声喊道,立刻就有店小二招呼他们,请上二楼,给他们上茶。 “别看这边简陋,可比饮月楼还好!”卫霜为赵子云介绍道。 赵子云打量着周围,不管是墙壁还是桌椅都或是掉漆或是褪色,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连端上来的托盘,都能明显看出圆形的印子。不过哪怕看上去陈旧,但也只是陈旧,没有被虫蛀腐蚀的。 简陋归简陋,赵子云还是蛮喜欢这里的,比起一些富丽堂皇之处的条条框框,他更喜欢这里的自在。 不一会儿,菜陆续上齐,简简单单的几个家常菜。卫霜给二人倒上酒。 “本是在下惹的事,为何你如此客气?”赵子云双手接过酒杯。 卫霜摆摆手说:“我知你心中郁烦,想试着为你解忧尔。别愣着了,动筷子。” 赵子云一边品尝着菜肴,一边问:“你看出我有何郁烦?” 卫霜笑而不答,自顾自地狼吞虎咽。赵子云不依不饶,一双眼镜直勾勾地盯着他,让卫霜最后也无法假意忽视了。 “哎,你舞枪时虽然气势霸道,但是枪路已乱,否则我怎敢硬接?”卫霜解释道,“而且一直见你与许冰凌形影不离,哪怕是今天武修集体操演你也没去,而又突然独自出现在校场……” “可以了!”赵子云打断了卫霜的话,“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卫霜哈哈一笑:“行,不问。” 二人又经过一段沉默,赵子云问:“你那招,是什么功法?” “哪个?” “两个。” 卫霜喜欢与人聊聊修炼之事,露齿笑道:“改变你枪路的,是师父所授诛邪刀法,而限制你修为的,是我闲来无事改诛邪刀法之破丹式,所练的封灵破。” “你还自己创招?”赵子云诧异地看着卫霜,能自己创造招式,怎么也得元婴,不然根本无法领悟功法奥妙并在此基础上创新。 卫霜爽朗笑道:“哪里是自己创招,只是我修为不到,是不出破丹式,故而瞎练一通罢了!” “那你所爆发出来的修为也是?” “什么修为?我就算最近有所突破,也只是炼气六重罢了。” “可你那时表现出来的修为,可是直逼结丹。” “呵,你说这个啊。”卫霜轻笑一声,“你以为只是我的修为?” 赵子云沉声说:“就算是在场所有的学员,我也不信能尽数集于一身。” 卫霜摇头否定:“你错了,非是我将其集于一身,而是所有人修为皆与我一处!” “真将才也。”赵子云称赞道。他不信新入学的学员能从江湖的个人闯荡很快进入团体,但是卫霜却能在瞬间使众人团结一心,这种才能,非名将不可有! “非也,非我之力,汝之威。”卫霜举杯示意,“若非你一下威胁到所有人,怎会一同对抗?我只是在此时成为那个出头之人,承了众人的情。” 赵子云大笑着,口称妙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都有些醉意,卫霜哪怕刻意控制了,依然感觉头重脚轻,整个人轻飘飘的。 “走……回去。”卫霜拍了二钱碎银,大概吧,是多是少他没在意,现在头晕乎乎的,哪里数得清楚。 不过店小二收拾碗筷之后也没有追出来。 二人勾肩搭背,相互搀扶着回荆楚书院。 “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赵子云显然比卫霜喝得多出不少。 卫霜咧嘴一笑:“我不像一个人,难道像鬼吗?” “不不不……在……在下说的,此人,统兵百万,战功无数,敌国谈之,无不咬牙切齿,然闻其名,皆胆战心惊。” “此人为统帅,与我何干?” 赵子云夸张地摆着大手,拍着卫霜的肩膀:“非也!非也!此人虽为一方统帅,然素日风流潇洒,快意恩仇,与人交往推心置腹,为国为民为亲为友可奋不顾身。” “那为何跟我说?” “我觉得,你们有点相像,若是……定能成一对双璧!” “若是真有此人功业,我亦想逍遥人间。若得良机,我愿登台拜将,也为一方统帅,治一处山河,护天下万民!”卫霜脚步不稳,依然托举夜空,把明月握在手心,“此盖世英雄,有何名号?” “此人,昌平侯!” 卫霜仰天大笑,脚下不稳,倒在了草地上,还把赵子云一起拽倒。 “哈哈哈哈哈,昌平侯!昌平侯!”卫霜大笑着,对着无垠天际高喊。 赵子云在卫霜耳边喊着,像生怕他听不见似的:“有何喜事?” 卫霜大笑不止,回答道:“无事——识此英雄,情不自禁!” “你倒是先修为追上吧!” 卫霜摸出一个酒葫芦,又狠狠地灌了几口,直到空了才停下,而脑子已经完全混沌,醉倒了过去。 赵子云吹着夜风酒醒了三四成,见卫霜这样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背起他往荆楚书院走,一直走到医馆,推门入内,看到万暮白在里面,便把卫霜放了下来。 “他喝多了。本来已经要酒醒的,结果自己又把自己灌醉了。”赵子云解释道。 万暮白哎呀一声:“他平时不饮酒,但是一旦放开必要喝醉才肯罢休的。多谢把他带回来,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就行。” 赵子云心下疑惑,这是什么奇怪的喜好?哪有人喝酒奔着喝醉去的?走到一半,赵子云突然醒悟:“啊呀完蛋!为何要跟他说昌平侯之事!赵子云啊赵子云,你糊涂啊!”果然还是太过松懈,赵子云暗下决心要给自己增加点压力。 万暮白看着烂醉如泥的卫霜,哭笑不得,自己都是带伤之人,还被封住修为调养,现在还要照顾卫霜,当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呀,就是不让我安生。”万暮白嗔怪道,帮卫霜又是擦洗,又是更衣上榻,自己一个公子竟在做丫鬟的事。 “暮白……”卫霜呻吟着。 “怎么了?”万暮白问道,半晌没有得到回应。 “暮白……” “嗯?”依然没有回应,万暮白想明白了,这小子说梦话呢! “母亲……楚离……” 万暮白心神一颤,卫霜自幼浪迹江湖,幸得遇见他,家人朋友据说都各自离散,思念母亲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楚离这个名字……万暮白知道自己定是在哪里听到过,但就是想不起来,似乎还是个很重要的名字。 第三十章 长青刀 “你同他说了多少?”许冰凌按稳琴弦,抿了一口被她一碰就整个凉下来的淡茶。 赵子云半跪在许冰凌面前,不敢正眼看她,一副犯了大错的样子,低声回答道:“就这么多了,在下······疏忽了。” 许冰凌捻着几乎透明的琴弦沉思着,琴弦时隐时现,当中有雪白的灵气在流动,如凌凌波光,看上去一碰就会消散一样。 “算了,没事。”许冰凌吐息如兰,“以后不必事事告知,你该如何还是如何,若有急事,自会去找你的。” 赵子云应允一声,离开了听风阁,看着万里晴空,想了想昨日之事,非但没有因为许冰凌不让他跟随而气恼,反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就像卫霜醉酒时大喊昌平候时一般,说不出原因,但就是痛快,甚至可以完全忍受秦平乐的臭脾气。 相比起赵子云,卫霜可难受多了,一整夜过去了,不仅胃里还是来回翻腾,连头可疼得难受,像是伤风了一样。 今天是他少有的没有吸收东来紫气的日子,一觉醒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耳边传来咕嘟咕嘟的煎药声,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和热气,有些闷。卫霜起身,发现身边放着片木简,拿起来一看,是万暮白的字迹:“我先去校场,不忍打扰你。上官师傅来过,给你备了醒酒药,壶中汤液至一升便可饮,边上有药丸,一并服下。不过上官师傅嘱咐,这一汤一丸虽能即刻解酒,然汤液不可久服,易损肝阴,而药丸无中酒毒不可用,服之伤天元。” 卫霜看着木简,心中很是感动,忍着头晕起身,给自己灌饱了水,跑水渠边吐了起来,净是昨夜腹中的残酒,混着酸汁,很是难闻。 这时医馆的大夫也到了,看卫霜在水渠发吐,先是露出厌恶之色,又为他将医馆的门窗都打开通风。 卫霜又用此法吐了几次,查看药壶中汤液已差不多,便倒入碗中,将一边那颗桐子大的药丸化开,待温度合适了小口小口地喝下。 喝了汤药,卫霜终于感觉好受些了。正巧看到了医馆的大夫,卫霜与之闲聊了几句。 上官涟蕊虽说医术高明,但其职务是典籍厅主簿,医馆另有主事,只不过那几位正好落在上官涟蕊手上,不然这些都应该让那人负责。 大夫在与卫霜交谈过程中打消了自己之前对卫霜的成见,一开始看卫霜醉酒狂吐,以为他是个不知节制的酒徒,但是如今看来,不知节制倒真的有点,却非酒徒,反倒很是潇洒,一副浪荡不羁的样子,而且很是健谈。 卫霜确实如此,说心里话,他很佩服像大夫这类妙手仁心之人,汤药针灸,如调兵遣将,以人为一方天地,邪正争横之间,尽显才能。 他一直觉得,万物有灵,而修炼其实也就是借天地之灵,调本身之灵,而医者可能无有修炼之人强大的修为,但是能细致入微地感受万物之灵,也是一方高手了。 卫霜对这种不同的“人命勾当”很是感兴趣,交谈之间不由地问了许多其中精妙,正好医馆平时也没什么人,也就他们几个算是常驻的病号了。而更擅长外伤的几位都去校场附近,就剩他喜欢清静。 大夫情不自禁地与卫霜聊了很多,甚至无意之中说了许多自己的经验之谈,不过卫霜还是听不懂,只能尽力记下,而与此同时,一个小小的念头在他内心生出。 —————————— 锋刃交错,战意正酣,空语剑与芷离剑交错、碰撞、追逐,如风吹柳枝,亦如急雨淋沙,最终空语剑一错,躲开芷离剑,直取中线,逼得卫霜连连退后。 “唉,行,我认输。”卫霜一收芷离剑,“怎么有修为的时候我打不过你,这也就罢了,你经脉被封,我怎么还打不过你!” 万暮白递过来水囊,笑而不语。卫霜用上别仙踪,试着去计算万暮白的出招,结果发现自己与他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姑姑都说了不让你乱动,你还乱来!”叶挽君嗔怪地对万暮白说。 “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再不活动,我真的要成废人了。” “呸!瞎说什么!” 万暮白说的不假,他本身就好动,不像卫霜表面好动,喜欢四处游玩,实则好静,可以一连几天在典籍厅不出去,若是让他一直坐着这个四轮车,伤好了,人估计也憋坏了。 反正经脉和肌肉不疼了,就跟卫霜练练,也没坏处。 万暮白靠着卫霜坐下,看着断掉的芷离剑,心里有些愧疚,但是更多的是感激,当初正是卫霜让他解开心结,不在纠结多余的情感,也正是那时,他也放下了多年对于卫霜自然而然产生的优越感,真正正视了他。 “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万暮白问,“当然,你以断剑,自然是缺陷,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卫霜不解,或许自己在武技上的造诣确实不如万暮白,但是武试时与万暮白比试的感觉却是极好,可以说酣畅淋漓,但是现在少了这种感觉。 “因为你在怕。”万暮白说。 “为什么?”卫霜疑惑地问,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点。 万暮白微笑着解释:“这是很正常的。”说着,抽出空语剑,距离卫霜近十尺向他刺出一剑,卫霜果然很本能地做出了躲避动作。 “看到了吗,就是这个。”万暮白说,“你怕我刺到你?” 卫霜点头又摇头,点头是因为确实有这感觉,而摇头是因为自己知道这是多余的,因为十尺的距离哪怕配合步法也不可能很快刺中。 看到卫霜在思考,万暮白借机推波助澜:“我说过,这是很正常的事。你我虽一同修炼,但武技上我比你多出几年,定然要比你强,所以赢你是必然的。不过就算是如此,你我对练并非没有意义。” 卫霜看着万暮白,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还记不记得与上官师傅对练的时候?难道那是为了分出个胜负吗?当然不是!是让你能够在实战中充分发挥自身的实力。因为你知道自己是赢不了的,所以注意会集中在功法的应用,而非胜负。” 卫霜接过话茬:“你的意思是,你我对练也是,并非在于胜负,而在于别处?” 万暮白越发觉得卫霜的悟性极佳:“对。以前我与师父也常如此对练,若是能赢,那谁到底谁是师父谁是徒弟呢?所以练的是技巧,更重要的,是胆识。” “继续说。” “很简单,你既然知道哪怕是交战之间我也不会伤你,那你为何要怕?这当然在平日里可以很轻松地说出来,但是在真正比试却又有差别,因为怕是本能。” “也就是说我需要把这个本能去掉?” “对。有些本能是有用的,比如在快速反应时,腰与臂转动的方向是相反的,是为了更快做出防御,这是好的本能,而也有本能是无用的。” “因为怕,所以躲避的本能,在战斗中会不自觉地让自己处于劣势。是这个意思吗?” 万暮白咧嘴笑着,打开水囊与卫霜的水囊做了个碰杯,痛快地灌下。 “再试试?”万暮白提议道。 卫霜痛快地答应,如今芷离剑断了,万暮白说了好几次赔偿他一把新剑,他没答应,只好把断剑当匕首来用。 也不是断剑好用,而是这柄剑对卫霜意义非凡,不仅在于其上的花纹,作为兵器而无杀意,而且还是因为这是万暮白送他的第一柄剑,自他开始修炼以后。 二人又一次战在一处,卫霜这次硬着头皮去接招,哪怕眼睛会本能地闭上,身形却不闪躲,完全没有避开万暮白的剑招,两柄剑直接的碰撞也更加激烈,不过让卫霜惊讶的是,这种可以说莽夫般的打法,竟然支撑了这么久。 突然,卫霜中线切入时,万暮白直接空门大开,不做任何反应。卫霜倒吸一口凉气,手中赶紧收住,但是身体冲势依然不减,直接撞到万暮白身上。 “你干嘛?”卫霜摸着头质问道。 万暮白哈哈一笑:“让你啊。” “你也不怕我把你捅穿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两个别玩了!”上官涟蕊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招呼他们到身边。 叶挽君喊了声姑姑便去到上官涟蕊那儿撒娇,卫霜和万暮白把剑收好,恭敬行礼。 上官涟蕊看着万暮白说道:“伤怎么样了?” 万暮白行礼回答:“基本痊愈了,只是时间长了还是会酸痛。” 上官涟蕊点点头,一指万暮白,射出几道灵气解开了万暮白身上的封印,又嘱咐道:“不许再胡来,卫霜你要看着他。” 身上封印解除,元气恢复,又一次滋养着每一寸血肉,万暮白倍感舒服,立刻盘膝打坐运功,正所谓“小别胜新婚”,万暮白此时对自己的元气就是这种感觉。 上官涟蕊笑着向卫霜招招手,卫霜走到她跟前。 “师父有何事?”卫霜稽首问。 “你的剑不是断了嘛。”上官涟蕊说着,一摊手,腕上的手镯发出淡淡的金光,一个长条形布包凭空出现在手中。 卫霜双手接过,有些木讷地看着。 上官涟蕊啧了一声,打趣道:“怎么这么笨呢!拿出来了,你也接了,就打开啊。” 卫霜嘿嘿笑着,打开布包一看,是一柄刀。 上官涟蕊接过来,抽出给卫霜看。 这柄刀不同于一般腰刀,刀刃完全是直的,只有一寸宽,刀格也很窄,只比刀刃宽几分,刀首处有环,并没有什么饰品。 刀茎比较窄,全刀也只是三尺多,很明显是柄单手刀。 卫霜突然发现了问题,疑惑地接过,结果刚一入手,刀与刀鞘猛烈地抖动着,似乎很不愿意卫霜触碰,“噌”地合为一体,整把刀瞬间亮起了黄色的符文封印。 卫霜吓了一跳,刀脱手自动入鞘之后都不敢去碰它,只是看着上官涟蕊。 上官涟蕊说道:“此刀先赠你,不过为师封印已下,你还没到能拔出它的时候。” 卫霜慎慎地捡起来,问:“那如何才能拔出来?是徒儿修为不到吗?” 上官涟蕊笑而不语。 卫霜又问:“师父,这刀……看着不像是铁器……” 这句话卫霜一开始就想问。刀入手有点凉,但又不像是铁器的那种,而且其上的纹路看上去完全就是木器呀! 这时万暮白也注意到了这边,凑上来看。一看卫霜满脸不解,万暮白顺着他的目光转移到了刀上,看了两眼之后恍然大悟,看向上官涟蕊:“上官师傅,可否……” 上官涟蕊点点头。 万暮白跑到校场边上抽出柄长剑,又从卫霜手里抽出刀来。 “诶,暮白你……你做什么!” 万暮白不理会卫霜叫喊,高举着长剑朝刀砍去,甚至长剑上包裹着元气,明显是使出全力了。 卫霜和叶挽君都要疯了,这要真是木刀,就算有上官涟蕊的加持,那也不一定能抗下万暮白这一下啊!就算没断,那也定然是重伤。 二人都要扑上去拦着万暮白,但是依然没他动作快。 镗—— 长剑竟然断成两截,而刀上竟然连个白印都没有。 要知道万暮白已然用上了结丹修为,依然无法动它分毫。卫霜和叶挽君呆在原地,不敢相信,甚至吃惊地捂住嘴。而万暮白很是兴奋,喃喃自语着什么“木王”“神木”之类的话。 “小霜,你拿到大宝贝了!”万暮白将刀还给卫霜,激动地喊道。 卫霜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机械地接过刀,发现刀身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听说乾坤卫中有一段千年铁桦木,是否就在眼前?”万暮白问道。 上官涟蕊心想万暮白真不愧是乾坤卫公子,索隙城天骄,眼睛真是尖,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我去向万统领求的。” 万暮白暗想,这千年铁桦木据说是父帅偶然得到,其中机缘不说是万年不遇,也已经差不多了,怎么会就这么给出去?想必是上官涟蕊也用同样珍贵之物交换吧。 “那为何能直接崩断长剑?是因为师父的封印?“卫霜仍有不解。 “有封印?不对啊,方才我全力一击,完全是其本身之灵挡下,并没有什么封印啊!”万暮白有些诧异,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万暮白又解释道:“我只是看这质地并非凡木,当然能用作武器的又怎会是凡木呢?坚硬的木材自然是有,但是那一击我才确定,这就是以铁桦木做成。要知道,铁桦木本身就坚硬超越钢铁,而且极其稀有,被称为木中之王,加上其散发出青光,说明已经生出灵性,定然有一定年头,所以我才猜测是父帅早年获得的那一段铁桦木。” 卫霜一听万暮白的话,才知道此刻在自己手上的是何等宝物,赶紧跪下向上官涟蕊磕头。上官涟蕊笑着把他扶起来,安慰着让他安心收下。 “为师既然赠你,你便不要推脱,若真要谢,那便让它出鞘。” 卫霜听罢,又是三叩九拜的大礼才肯起身。 万暮白又问:“上官师傅,在下还有疑问。都说木王坚硬超越钢铁,且寿命不过三五百年,至千年其间必然受过天劫有了灵性,更是超越任何一个修炼硬功的修士。父帅以化神修为神通尽出,才勉强斩断,想要雕琢锻造根本不可能,究竟是如何炼成此刀的?” 上官涟蕊高傲一笑:“天下功法,吾视之如草芥。铸造之流,为众人所不屑,然想超越我,绝无可能!” 卫霜愣愣地问:“师父……您有什么不会的吗?” 上官涟蕊微笑着回答:“你应该问,为师有哪些是无法修炼的。” 叶挽君在一边看着上官涟蕊,眼睛里都闪着狂热的光芒,对她这位姑姑崇拜得五体投地。 上官涟蕊话说得很明白,只有她体质限制无法修炼的,却没有她不能修炼、修炼不精的。 也许是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上官涟蕊尴尬地咳了一声。 “你的剑还要用吗?” 卫霜想都不想,回答:“要!” 上官涟蕊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个徒弟:“为师试试吧。”这话并不是她打自己的脸,一来无有断剑重铸的道理,哪怕可以,剑也会变得脆弱许多,断了就是断了,拼接起来的肯定比不过由整块矿石锻造而成的品质好;二来芷离剑只是柄凡剑,并无灵性,其实没有重铸的必要。 若真要重铸,确实考验她的水平,而且实在有些吃力不讨好,还不如重新锻一柄剑呢。 万暮白噗嗤一笑,被上官涟蕊逮个正着,直接拿过芷离剑,照着万暮白的脑袋打了一下,差点把他打趴下,接着瞥了一眼转身就走。 万暮白摸着被打的地方,看着卫霜,哈哈大笑。 “万暮白!”叶挽君嗔怪道,“你又来了。” 万暮白无辜地摊手,表示这是上官涟蕊自己要强,与他无关。要知道,“试试”和“要强”可是有质的区别。 三人坐到校场一边,卫霜抚摸着刀,怎么都舍不得松手。 万暮白打趣道:“此间兵器,皆有名才成名剑、名刀,不如小霜你给这把刀取个名?” 卫霜听言沉思片刻,说道:“铸成此刀的木王,受天劫,突破原有寿元,长久青绿。不如……就以此取名‘长青’?” 叶挽君拍手叫好:“好啊!寓其生机,赞其生命!” “长青刀……芷离剑……哈哈,小霜,据说江湖上会以兵器代指一个人,你以后便是芷离长青了!” 卫霜哈哈一笑:“万空语……” 叶挽君早就习惯了他们时不时就有的斗嘴,自顾自地在卫霜身后的阴影里躲避烈日。 闹归闹,二人最后还是回到了长青刀上,研究怎么才能解开封印。 从刚才的情形看来,上官涟蕊能拔出来,但是到卫霜手上又自动回鞘,封印肯定不是强行破解的,定要有一定条件才能通过封印。 所以重点是通过,而不是破解。再说他们也没办法破解这化神的封印。 “我记得你说过,你与许冰凌交谈时她曾鉴赏你的空语剑?” “对啊。你是想让她看看?” 卫霜没说下去,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他内心不怎么喜欢许冰凌,因为她似乎总有种高人一等的姿态,让他很不舒服。 他很不喜欢那些高高在上,装腔作势的人,哪怕那些人的修为远超过他。 不过若是能解开这封印究竟在阻挡些什么,屈身去问问也未尝不可。 “我帮你去问问。”万暮白知道他们有些不对付,遂接过长青刀,向听风阁去了。 叶挽君看万暮白离开,有些责备地对卫霜说:“卫哥,这事儿你不如自己去呢。” 卫霜还是倔强地回避着。 不出叶挽君意料,过了段时间万暮白回来,看脸色就是不顺利。 万暮白将长青刀递给卫霜:“她……她说让你自己去,别麻烦旁人。”万暮白说完,也很尴尬,这也是他的内心独白。 卫霜见自己的想法被直接戳穿,又羞又恼,赌气地说:“大不了我自己看。” 卫霜将长青刀化入腰带中,径直离开。 叶挽君忍不住吐槽:“说实话,卫哥有时候真的……” “有点胡闹。”万暮白把叶挽君不好意思说的话说出来。 “卫哥好像不太喜欢许冰凌。” “看出来了……诶不过是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嫌她太冷漠了?不过没有啊,冰凌其实并不是这样。” 万暮白叹了口气,像在装老:“让他自己去吧。” 万暮白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叶挽君:“对了,小霜现在什么修为了?” 叶挽君想了想:“大概炼气五六重吧。” 万暮白想了想,又嘱咐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准备离开一段时间,我去跟父帅说,你们不用担心我。” 还没等叶挽君问清要去做什么,万暮白已经一溜烟地走了,只留叶挽君一人,在那自言自语:“走走走,都走都走,都别回来!”恨恨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接下来几天卫霜全都在典籍厅中闭关,连吃住都在里面,几乎所有关于符咒、封印、阵法的书都翻了一遍,就是没有找到一点与长青刀上封印匹配的。 最终,上官涟蕊带着芷离剑回来,看到卫霜一直抓着长青刀上的封印不放,恨铁不成钢地拿书重重地打了他的头,并且告诉他,能解开时自然会解开,他若再执迷不悟,当心上官涟蕊收回长青刀。 而且上官涟蕊还让卫霜把这几天看的那些书卷重新再看一遍,既然看了,就不能如此敷衍,好生研读! 芷离剑回来,卫霜激动地抽出,发现芷离剑已经复原,如同新铸的一般,并且更加耀眼夺目,赶紧叩谢上官涟蕊,欣喜之余,转头就忘了责备,甚至头脑也清醒了许多,书卷中的文字一眼就能记住。 又过了几天,卫霜一边看书一边手指跟着变化,有时是某个法印,有时是在画着什么,有时又是有规律地点着,然后将各个点连接起来,当然,典籍厅门口几案上也是被他用掉了一斤的墨汁。 当卫霜将左手边最后一卷书卷合上,放到右手边的书卷堆上,他出了一口畅快的气,觉得心情舒畅,甚至觉得前些日子赌气的行为真的是无理由,很是可笑。 卫霜自嘲着,起身离开典籍厅,不得不说,典籍中大道能清心,能明德,确是不假。 走出大门的时候,卫霜才意识到已经仲夏了,典籍厅中阴凉,出来却很炎热,还伴着热风,更是闷了。不过卫霜反倒是感觉暖洋洋的,比多日蹲在典籍厅中受那阴寒舒服。 卫霜在荆楚书院里闲逛着,看到学员们几乎都在上课,而自己有师父的应允,可以随意些。 走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到许冰凌,连校场都去了也没有她的身影,卫霜猜测她肯定在听风阁。 到了听风阁一问,卫霜便找到了位置,来到主事指的小室外,隐隐能听到里面有琴声。卫霜等了近一柱香,琴声慢慢停了下来,还有余韵未散。 “到了便进来吧,在外等着做甚?” 卫霜哈哈一笑,心想你让我等了一柱香才说让我来了便进,这不是在为难我?不过在外听琴,也有另一番韵味,尤其是隔着听风阁的墙,琴声时隐时现,如带着面纱的少女,甚是撩人。 进了小室,卫霜作揖行礼,面带笑容:“琴声悠扬,不忍打扰。” 许冰凌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淡然问:“卫公子来有何贵干?” 卫霜腹诽着,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前些日,在下对姑娘有所怠慢,恕罪,恕罪!” “无妨,不过卫公子若只有这些的话也不必如此,咱们各做各的事,不劳烦公子少来了。” 听着许冰凌话里都带着刺,让他别浪费时间,卫霜也没有恼,反而一笑,再次作揖,接着拿出了长青刀,双手递上。 “家师所赐,然此中封印很是难解,无法拔出,想请姑娘看看,可有办法解开。” 许冰凌依然保持着一股傲然的贵气,接过长青刀打量着。 卫霜很快就把手揣进袖子里,许冰凌周身的寒气实在是太重了,以至于这小室里竟有初冬之意。想来武试时发生的如此多事情,她当场修为失控,据师父说,可是差点就此经脉寸断,成为废人。谁能想到在师父的回春妙手之下这么快就恢复了,比万暮白还要快些。 不过,许冰凌燃尽内息调养时倒是没觉得什么,如今修为恢复,那阵阵极寒之气实在是难忍。 许冰凌打量着长青刀,这里摸摸,那里敲敲,也试着拔出来,同样无济于事。最后许冰凌散出修为包裹着长青刀以灵识探查,还是对封印一无所获,但是却对这长青刀隐隐有了感悟。 许冰凌问道:“上官姑娘可否说过什么?” 卫霜回答:“师父说在下还未到能拔出它的时候。” 许冰凌抵着下巴思索着,说:“她说的对,但是我所感觉的,这与你的修为无关,乃本真之灵试炼。封印仅仅是加持其本身,并未另外附加,也就是说,本真之灵试炼通过,封印自然也就解除了。” 卫霜若有所思,如果师父当真是为了考验他,那么用这种手段是要考验他的什么?难不成是心性?可是他如今二八未满,别说他人怎么说,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心性可言。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卫霜准备离开,作揖行礼道别,却被许冰凌留下了:“何不留下听几曲?” 卫霜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推脱道:“在下实在对音律一窍不通,就不在此出丑了。” “可我听说,你却能听出万暮白之心意。”许冰凌微笑着。 “挽君说的吧。”卫霜想,这一猜就是叶挽君说给她听的,女孩子的闺中蜜语,还真是无话不谈呐。 “所以才只与暮白能交心啊。”卫霜咧嘴笑着,拜别许冰凌,出了小室,刚出听风阁就碰到了叶挽君。 叶挽君还在为先前他们二人全然不顾她一人,各自离开的事儿生着闷气,看到卫霜瞥过去哼了一声。 卫霜笑着,自己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诶,刚才还说到你了。” 叶挽君一听提到了自己,好奇地问:“说了什么?诶不对,你跟谁说的?” 卫霜听言哈哈大笑,这小姑娘真的稍微一套就把话全说出来了,当真可爱。 “无事无事!”卫霜摆着手离开。 叶挽君嘟着嘴,恨恨地看着卫霜吊儿郎当的背影,又是不管她,故弄玄虚,恨不得再骑他身上把他打一顿。 一到许冰凌的小室,叶挽君就忍不住问:“卫哥怎么了?看他像是中了头彩一样。” 许冰凌见她的这位小挚友来,高冷的气质一下就卸除了,招呼她坐在自己身边,如寻常女儿家一般。 “还不是因为你姑姑送他的刀!”许冰凌打趣道。 叶挽君搂着许冰凌的手臂,哀怨地说道:“反正我是看不出有什么可高兴的。” “你就是在馋。”许冰凌点了一下叶挽君的鼻尖。 “对了,怎么最近都看不到云妹了?”估计也就叶挽君敢这么叫赵子云。 “他呀,可能在校场,也有可能到郊外跑马了,或者跟人决斗也有可能。”许冰凌掰着手指数着,“反正他独处时做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要是赵子云此时在这里,一定会目瞪口呆,哪怕当年之人也无法与许冰凌如此亲近,更别说突逢变故之后许冰凌便拒人千里,怎会像叶挽君这样,又是搂着许冰凌又是叫他“云妹”,而且许冰凌还一点都没有反感。 叶挽君靠在许冰凌的肩上,百无聊赖地摸着冰灵琴的琴弦,觉得这酷暑中,冰灵琴这一方清凉非常舒服。 许冰凌觉得眼前这女孩子真的不简单,不管是她的极寒体质还是冰灵琴神器级别的阴冷,她竟然都没有一点反应。 难不成……那人变成了女孩子? 说回卫霜,并不知道叶挽君如何跟许冰凌吐槽自己和万暮白,而是四处溜达,从听风阁到讲武堂,再到灵阵泉,最后来到了校场。 果然不出许冰凌所料,赵子云就在校场,与一帮武修学员站在一起,看着秦贫乐挥舞令旗,做相应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演练阵法。 卫霜看了一会儿,怎么都没看到万暮白,心想他也不怕万叔找他问罪,竟然私自跑了。算了,还是去索隙城看看吧。 卫霜回头看了一眼典籍厅,心想自己一直在那里,好久都没出来了。 荆楚书院离索隙城有五里地。可能是为了防止学员贪图索隙城的繁华,又不至于日常物资难以运输,才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卫霜提气轻身,一路向索隙城奔去,跑一会儿,蹦哒一会儿,嘴里哼着小曲,很是惬意。 走在街道上,卫霜心情极好地买了串糖葫芦,又拎了一大包的点心,一直到乾坤卫府门。 “暮白可在否?”卫霜为门口的护卫,直直地往里走。 护卫见卫霜来了,还往里闯,赶紧拦住了他:“小公子,今日你不能就这么进。” 万暮白是公子,卫霜是他挚友,宛如至亲兄弟,自然就被称为“小公子”了。 “怎么不能这么进?难不成不能走进去,得飞进去?”卫霜打趣地问道。 护卫们知道这位小公子的脾气,看出来他心情极好,便也笑呵呵地回答:“今日有客来,统领在后堂会客呢。” “那你告诉我暮白在不在,我从侧门走便是了。” “公子最近不知怎的,突然在府里忙前忙后,拼命地冲着供点。” 护卫所说供点是出任务除了银两和一些宝物外的另一种奖励,攒够一定数额能换些应用之物,从丹药到法宝,品质没得说。 卫霜心想,这小子身为乾坤卫公子,还缺这点物资?还是他所求是些紧俏之物,无法随意拿取? “算了,我自己进去看看吧。本少爷的院子还在吧?”卫霜在乾坤卫一向谦卑,不管对谁都是用的谦称,只有跟万暮白一同出去,玩得极其尽兴才会摆一摆公子哥的架子。 护卫一听,赶紧回答:“那是自然,小公子的院子一直留着,不敢动。” 卫霜兴高采烈地甩着手臂从侧门绕进去。 既然万暮白在冲供点,那不如去兑点处看看。兑点处负责的是个胡子拉碴,看上去很霸道的大汉,一身的肌肉,上面有许多疤痕,脸方方正正,浓眉大眼,感觉看谁都是在居高临下地威慑。听说姓严,很陪他给人的感觉。 兑点处边上一块大木牌子上很干净,严执事正在贴一张张纸卷,上面写着任务的内容、报酬和难度,难度是以能够安全执行的最低修为来标注的。 卫霜走上前去问道:“万公子来过吗?” “一直来。” 果然,人严话少。 “他都接些什么任务?” 卫霜刚问,身边就来了个人,把腰牌一拍,闷声说道:“金丹以下,全部。” 严执事瞥了一眼,一边拿着相应任务详细情报的木简,一边说着:“当心劈着胯。” “少废话。”来人听上去很疲惫,像是好几天没睡个安稳觉一样。 卫霜一看来人,竟然就是万暮白,一拍他的肩膀:“你没看见我?” 万暮白一吓,看向卫霜,强挤出个笑来:“哦,你在啊。” “这两天你不会把乾坤卫所有任务给包圆了吧!”卫霜惊讶地问道。 万暮白的效率他知道,而且特别危险的任务自然他也不会接,看他这状态,一天可能也就睡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全扑在任务上了。 万暮白像没听见卫霜说话似的,在那发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让卫霜再说一遍。 严执事在木简中找了一圈,回来说:“没了。” 万暮白这倒是一下就能听清楚:“没了?你在逗我?” 严执事并没有因为他是公子有所奉承,而是像对待一般乾坤卫护卫一般,摆着一副“这儿老子说了算”的架子回答:“没了就是没了。” 卫霜听罢,拉着万暮白离开:“执事说了没有那定是没有了。” 万暮白骂了声,往白芷园去了。 一进房门,万暮白合衣躺到床上。 卫霜一看,这是准备随时起来的架势啊,自己当初流浪在外就是这个状态。再看万暮白眼圈发黑,甚至手都在轻微地抖动,赶紧上去摸了摸他的脉象。 他也看过一两本医书,稍微了解一些。这一摸,吓了卫霜一跳,竟然上手不管是浮中沉取都没有,一直按到骨头上才感受到一股有力的搏动。 卫霜一拂腰带,摸出一颗丹药来:“给,师父炼的。” 万暮白看上去很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休息,一点都不理卫霜。卫霜没办法,只好倒了杯茶,自己把丹药灌进万暮白的嘴里。 卫霜很难想象,万暮白究竟累成什么样子,竟然躺下去动都懒得动。刚才那个严执事,应该是谎称没了金丹以下的任务,想来也是看到卫霜与万暮白相交,才希望借此让卫霜带着万暮白走。不然,对于乾坤卫这种有众多高手坐镇的地方,最不缺的便是那种低阶的任务了。 万暮白服下丹药,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发出鼾声。卫霜在一旁看着他,把点心放桌上,幸好都是些耐放的点心,虽然凉了味道会差一点,但是不会坏。 卫霜出去坐在白芷园的栏杆上,看着这里的一方景,心想万暮白不喜欢带侍女,说是带着侍女更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了。不过像这种情况,若不是他在,又有谁来照顾万暮白呢?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卫霜是觉得没过多久,就有护卫来叫万暮白去后堂,说万可叫他。 万暮白被叫醒时睡眼朦胧,冲了几把凉水才清醒,经过卫霜身边时嘟囔了一句“走吧”。 卫霜摇摇头,这小子不仅是没睡饱,而且还没睡醒。 跟着万暮白一起来到后堂,发现万可坐在主位,下面坐着一位女子,一开始离得远看不清,走近些之后,卫霜看到顿时心跳停了一拍。 第三十一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卫霜一见座上那女子,头顶如炸响一阵雷霆,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转身就跑了。但是一想到他与万暮白直直走来,若是这时再走,如何解释?便只好硬着头皮入了后堂。 万可一见卫霜也跟着万暮白一同到来,也是一惊,心想这小子还作甚,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到了堂上,万暮白行礼称父帅,卫霜跟着行礼称统领。 万可见卫霜没有当时就离开,还是有点欣慰的,暗中盘算着怎么让他早些离开。 “这位便是万暮白。”万可对女子介绍道,又跟万暮白介绍,“这是风雷卫小姐楚离,你们正好是同岁。” 万暮白作揖。楚离端详着万暮白,真如传言中所说,是个少年英才,再看他身后还站着一人,问道:“那位是?” 万暮白刚想开口,卫霜便抢了他的话:“在下乃万公子贴身护卫万晓霜。”近十年未见,卫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楚离,然而现在看来楚离并未认出他来,让卫霜既松了口气,又有点落寞。 楚离点头示意,万暮白听卫霜的回答,心想也是,本身就是父帅会客,喊他前来定是关于乾坤卫的事,卫霜哪怕关系再好也不便参与,但是来都来了,若是贸然离开甚是不合理,假托是他的护卫也好说得过去。 楚离起身还礼,对万可说:“常听人说,乾坤卫公子一表人才,修为深厚,超出同辈中人,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堂堂。” 万暮白口称“谬赞”。两人一同落座,卫霜则站在万暮白身后好好当个“护卫”。 万暮白见到楚离的时候也是有些惊讶,听说那风雷卫地处南方,是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那方水土养育出的女子个个温婉动人,但是楚离身上除了这一般印象中的气质还带着军旅杀伐之感,想来也是与他一样,在风雷卫中常年历练。 楚离正如万暮白所说的,常年在风雷卫中历练。风雷卫作为镇守南境,防御南夷的一大军团,让楚离沾染了钢铁般的气势,甚至超越了一般的男子。楚离虽然外出不多,但既然生在南方,自然而然地受其地气滋润,生得一副白净的面容。钢铁般的气势、果断的行事风格、温婉秀气的外貌融合成了这样一个美人。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楚离眼中似乎总有种抹不掉的哀怨,甚至是恨意。 卫霜偷着看了楚离几眼,又怕被发现自己的失礼之处,最后还是盯着不远处摆着花盆的架子发呆。 万暮白首先问道:“父帅叫孩儿来,是为何事?” 万可对楚离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楚小姐跟你说吧。” 楚离还礼,对万暮白讲述起来:“先前在风雷城外三十里的醉花林中有几位渔夫失踪,随后渐渐有人说从中看到妖兽出没,风雷卫派人去围剿,却一无所获。过了半年,又有人说醉花林不见了,一开始以为是迷路,便没有理会,后来我带人去收集些雷击木用于军备,按着地图走,经过醉花林准备修整一段时间,发现确实不见了。” 万暮白皱着眉听着,喝了口茶水提提神,问:“许是地图老旧,有些误差吧。” 楚离摇头:“不,首先这地图时不时就要检查,大概两年就会完全换一遍,而且就算有误差,怎会有如此之大!并且我也派人四处看过了,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除了一开始那个渔夫,可再有人失踪?” “有,到现在大概要有近百人了。” “还有别的奇怪之处吗?” “听说有人看到了醉花林,走近去又消失了,要离开时又出现在不同的地方。还有人据说是走着走着就消失了,谁都没察觉。父帅觉得这也不是办法,而且我风雷卫主要是防守南境,以阻南夷北上,对于此类事件并不擅长,所以才来求助。” 万可接着说:“为父也派过一些人去看了,应该是个巢穴。” “那父帅准备如何处理?” 万可笑言:“我想着,既然怀兄让楚离前来求助,那便是想要你这个乾坤卫的公子前往,正好为父也想让你出去见见世面,如何?” 楚离突然想到了些忘记说的事:“对了,据我手下的人探查的结果,他们曾看到有雷霆在其中。” 万暮白沉思了一会儿,询问万可:“这任务,什么级别?” “金丹。” 不高不低,派元婴前往太掉价,派低一些修为的人又怕不稳妥。 万暮白很爽快地答应了。 万可生怕万暮白不答应,还准备劝劝他,谁知他答应得这么快。要知道就算万暮白天赋高,修为也是年轻一辈里算是深厚的,但也刚刚进阶至结丹,与这任务差着些境界呢。 “那不如,再派些人手跟着你,到时你自己挑点人?” 万暮白当场应下了。 万可转头对卫霜说:“小霜,你且去准备一下。” 卫霜知道这是万可帮他解围,礼罢离开了。 “统领这称呼,好生熟悉。”楚离提了一句。 刚走出后堂的卫霜浑身一抖,以为被看出来了什么。 “楚小姐难道见过这护卫?”万可问。 楚离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头。 卫霜只好假装镇定地离开了。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楚离便离去了,留下万暮白与万可两人。 还没等万可问万暮白为何这么痛快地接这任务,万暮白就跪下来请求道:“孩儿希望父帅答应一个要求。” 万可把自己的问题往后顺延,说道:“有事就直接说吧。” 万暮白磕了几个头,说:“孩儿认为,这次任务是个雷兽的巢穴,并且那雷兽应该是金丹境的修为,所以······孩儿这次任务什么都不要,只要那雷兽的内丹!” 万可想了想,可算是明白这小子为什么这么积极了,合着是有着私心的,接着问道:“你最近一个人几乎把所有结丹以下的任务全扫了,供点都用来干什么了?” “孩儿都存着呢。”万暮白有些唯唯诺诺,全然不像平时的样子。 “准备换点什么?” 万暮白沉默不语,按理说万可不应该管这些闲事,但奈何这小子没日没夜地做任务,有了新的就摘了,还不知为什么,很让人不放心。 良久,万暮白才支支吾吾地说:“小霜······快要筑基了。” 万可这才明白,要雷兽的内丹,近乎疯狂地刷着供点,这是要给卫霜准备筑基的材料啊! 要说修炼最重要的两个突破,那就是突破至筑基,以及破丹结婴,如此看来,卫霜要筑基,确实得好好准备。 不过······哪有万暮白这样,看上去像是要把他的筑基材料全部包圆了的! 万可真不知如何说,又问了一句:“小霜什么境界了?” “应该······算下来,应该是炼气六重。” 万可向万暮白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近前来,然后在他脑袋上狠狠以敲:“那你急个屁啊!又不是明天就筑基了!按小霜的资质,再快也得等个半年,而且你当他师父不会准备?” 万暮白如梦方醒:“对哦······” “快滚快滚,为父眼睛疼。” 万暮白感觉身上的担子突然轻了,又想起没日没夜地刷供点,实在是没必要,不禁嘲笑起自己来。万暮白此时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非常沉重,确实需要休息了。 回到白芷园,发现卫霜已经在那等着他了。万暮白冲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然后便进卧房睡觉去了。 卫霜两手抱在胸前,整个人横在栏杆上,看着天空发呆。他并没有在想楚离,毕竟这么多年了,哪怕再见又怎样呢?再说,她也完全没认出他就是当年之人,只是目中的怨恨,又一次勾起了卫霜的一些复杂的记忆。 幸好他记事很早,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依然有点印象,关于楚离他只记得自己奶声奶气地喊的一声声“姐”,还有就是两人一起胡闹。 不过细节就不记得了,很快记忆就跳到了一场兵荒马乱和腥风血雨之中。 没错,就是震雷镯案。 卫霜非常不愿意想起那些事情,以至于习惯性地回避,让他有时候会突然之间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流离失所。 但是再见到楚离,卫霜哪怕是不愿也逼着自己把那些事给好好回忆一遍。 可是他也不是全部都记得,也不是所有都知道。 案发的那天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前两天楚怀还像串亲戚以往带着楚离来他们府上。 父亲接待的楚怀,二人在书房中聊天。母亲为他们准备了点心,他与楚离还是四处玩耍,被一帮丫鬟小厮追着跑。 楚离的母亲早亡,卫霜的母亲就拿她也当自己的女儿。每次他们闹得很吵时,母亲就会过来,抱着楚离,又牵着他的手,到厨房里拿出亲自做的一些平时父亲不许他吃的美食。那天也不例外,卫霜记得是几个糕点,然后母亲又像是用了法术一般,变出两串糖葫芦,那是他最喜欢的。 然后过了两天,仅仅是清静的两天,府里上下突然开始打点行装,半夜里手忙脚乱的声音吵得卫霜心烦,自己的贴身丫鬟来叫他起来,自己是百般不愿意,结果被一把抱走,最后勉强挤上一辆板车。 卫霜记得很清楚,自己被抱着上了板车,又被推了下来,再次挤上去,又被推下来,再上去,又下来,最后终于坐稳了,丫鬟用身体把自己整个包住,并且不断地往里面挪动,不留出一点空隙。 后来不知颠簸了多久,卫霜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停了下来安营。丫鬟也一直照顾着他,期间他也跟旁人说了自己是卫家的公子,可是没一个人理会,但是还是不厌其烦地说,希望能见父亲和母亲,直到有个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卫霜觉得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了自己一般,吓得冷汗沾巾,但是强忍着没哭。在那之后他便很少说话了,哪怕有人看他年幼来逗逗他,也只是假装迎合一下。 而丫鬟一直在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同时还要出去帮忙,不然就会在转移时被扔下不管。 突然有一天,一个盒子出现在他的帐篷外,里面有一个连着两枚戒指的手镯,和一本秘籍。等丫鬟回来,卫霜给她看了,她说让卫霜藏好,不能给别人看到。 这样兜兜转转了很长时间,卫霜几乎已经习惯了居无定所,只是很想念母亲,同时也想念楚离。听旁人说的,他知道了如今这情势是因为父亲盗走了风雷卫的至宝。 卫霜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做,他与楚怀不是很好的朋友吗?他这么做了,那些他在乎或者在乎他的人会多伤心?比如……他。 可是就算心中有再多疑问,卫霜还是没有问出来,因为根本就见不到父亲。 本来卫霜就算再艰难,心里再难忍受,也强行压制着。他一直幻想着,一觉醒来母亲会出现在他面前,然后父亲会像以前一样责备母亲宠坏他。可是每次醒来,枕的垫的都是茅草,丫鬟抱着他,除此之外就是帐篷外面深邃的黑暗。 直到有一天,卫霜贪玩到外面,回到帐篷时发现几个男人从帐篷里出来,手在调整着腰带。卫霜壮着胆子上去质问,他们却哄笑着把他推倒在地离开了。 卫霜进帐一看,眼前一幕让他既反胃又心惊。自己的丫鬟衣衫不整地瘫倒在那儿,两行清泪还未干,全身上下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下面还带着血迹。 看到卫霜,丫鬟喊着“公子”,可是声音嘶哑,似乎是喊了好久把嗓子喊坏了。 卫霜有些受不了这刺激,呕吐了起来。 丫鬟看着卫霜,眼里尽是悲戚和绝望,然后嘴角流出了黑红的血。 卫霜哭喊着她的名字,丫鬟逐渐没了声息。 卫霜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想到回来时看到的情景知道定是与那几人有关,顿时一股热血冲上头目,把他崩得晕眩,然后疯了一样冲出去,看到那几人也不知怎么做到的,如一道雷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人就被他的手插进胸口抓住了心脏。 卫霜很清晰记得那种感觉,滑腻、粘黏,还带着浓重的血气,并且还在搏动着。可是当时卫霜却没有不适,甚至很是兴奋,自己能够有这种力量。 那人挣扎着,濒死的声音呻吟了些什么,看着卫霜像是看着一个厉鬼。这时卫霜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惊恐地拔出手臂,一股鲜血喷到了脸上,糊住了双眼,有的还到了嘴巴里。卫霜想大叫,可是嘴里咸腥味扼住了声道。 那个人还扒着卫霜,濒死的脸贴在卫霜眼前。卫霜想把他推开,接着是一个让方圆百里都能听到的炸雷,那个人变成了一团火球倒下了。 后来怎么跑出去的卫霜真的不记得很多了,他只记得自己到一个河边清洗着身上的秽物,可是那血腥气却怎么也洗不掉,他哭了。 卫霜对天长叹一声,想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的那个丫鬟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就在最近不久他才想起来。 究竟叫什么…… 卫霜习惯地拂了腰带,摩挲着手中剑,等等!剑……对了,那个丫鬟就叫“芷离”!在万暮白送他剑的时候这个名字突然就蹦出来了,也没有深想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卫霜又叹一息,“多谢你多年陪伴,可是为什么……落得这般下场?”不知道该问谁,或者说不知道该不该问。 他明白,像这样的大案,必定会有很多人牵扯其中,也会有很多人因此丢掉性命。他也听说了,什么刽子手的刀一天就要换几把,什么牢房已经挤得能让人生生闷死在里面……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但是这样的传言背后,全都是些鲜活的人命啊! 如果没有这些事就好了,卫霜想着,又想到了卫震,又是一阵厌恶和嫌弃。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若不是他,卫霜现在也是一个公子哥,说不定以后能与楚离定亲,成个好姻缘。 可如今却只是对面相见不相识,哪有这般的心痛难忍! 卫霜的心里这时憋着很多话,很想找人倾诉,但是只好自己忍着,只好捡起一块石头,用尽全身的力用它砸开平静的池水。 卫霜又从腰间摸出了一个葫芦,一小口一小口地呡着里面的甜酒。这是他的一个解压方式,在他既不想动,又不想修炼的时候很有用。 卫霜轻轻抚摸着葫芦,悠长地吐出浊气。那些记忆仿佛就在昨天,他更觉得如今的安逸珍贵无比,能有这种运气能九死一生地活下来。 卫霜冲着渐红的天空举起了葫芦,猛喝了一口,把葫芦放了回去。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不如到小店去,说不定能碰到师父。 放回葫芦的时候卫霜想起来,万暮白问过自己为什么喜欢喝甜酒,其实他不是喜欢喝甜酒,只是喜欢甜食,其中正好包括不醉人的甜酒。 似乎这也是垂髫时留下的习惯。 往外走到府门,正好碰到了楚离。 卫霜一时没反应过来,到了近前了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万暮白的贴身护卫,赶紧向楚离行礼。 “万公子在何处?”楚离冷冷地问,眼神中透着杀伐之气。 “公子多日辛劳,正在小寝。” 楚离瞥了他一眼,说道:“何时能起?” “在下不知,也许不久便醒,也许睡到明日天明。” “算了,那他的一些行装,你可备好?” “姑娘如此着急,难道情况有变?” “早日启程,早日能结束。” “在下会尽快办妥的。” 说完,楚离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卫霜嘘了一声,心想这个坐不住的样子还是有记忆里的样子。 结果还没等他走出几步,楚离又折回来:“你且莫走,我再问些事。” 卫霜心想她这是要做什么啊,非要问他,就不能换个人吗? “姑娘有何见教?”卫霜故意把身体躬得很低,有种送客的感觉。 楚离直接无视了卫霜夸张到让人不舒服的礼节 ,问道:“你跟着万公子多少年了?” “七年了。”卫霜这没说谎,他们认识确实有七年了。 “可有接触过一些案子?” “大案没有,小案偶尔会。”这句纯属胡吹,卫霜真的不知道乾坤卫这些任务的分配,只是从万暮白的身份和修为猜测他也许参与过一些案子。 楚离听了,有些失望。这不能不失望啊,能指望一个十六岁的公子参与多少呢? “算了,原本只是想请他帮个忙找个人而已。” 卫霜一听这话,管不住自己的嘴问道:“姑娘是要找谁?” 楚离眼神一凛:“震雷镯案逆犯,卫霜!” 卫霜心头咯噔一下,下意识想跑,然后理智告诉自己,楚离并不知道眼前的就是要找的人,又有疑惑,为什么她要专门拜托万暮白找他,难道……卫霜胡思乱想着。 “在下多言,请问姑娘所为何事?” 楚离扔了一个钱袋给卫霜,言语中透着憎恶:“要他首级。事成必有重谢!” 卫霜被她这一句给撞懵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楚离一个风雷卫的小姐专门拜托乾坤卫公子取他性命? 刚才听到楚离要找他,卫霜还在遐想着一些什么你侬我侬,千里姻缘一线牵的事,谁知美梦直接被无情地打破了,还直接反转成了这样残酷的现实。 震惊之余,卫霜赶紧把钱袋给送还,他知道乾坤卫的规矩,护卫决不允许私下受人委托,哪怕他现在是假装的也得遵守,不然是污了乾坤卫的名声。 卫霜“大义凛然”地回绝了楚离的委托,直接离开了。 临近了饭点,索隙城的各家饭馆正是做生意的时候。卫霜随便找了路边的一个馄饨铺,选了一个路边的四方小桌,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重重地砸了大腿。 他心里有气,有怨,亦有悔有悲,明明自己也是那件案子的受害者,为什么楚离会这么恨自己。原本他已经是逃离在外了,若非万可相保,他还要四处躲避追捕,可是即便如此,楚离还要专程委托万暮白去杀他,连活的都不要,只要他的项上人头。 他究竟做了什么,要为此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脱离这种命运! 卫震啊卫震,当年你的贪心,为何要我来承担?从逃离风雷卫开始,你便没有管过我,连母亲为据说被抛在风雷卫做你的替罪羊。我原以为你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谁知你四处逃亡还不让我过个安生,只有芷离陪在身边,可她落得这般结局,你竟在那声炸雷之后出现第一件事就是骂我“孽子”,甚至欲图要我性命。从那时起,你我便再无瓜葛,可为何你的罪我还要受牵连! 卫霜心中千言万语想喊个痛快,可是就算喊了又如何?还不是自投罗网? 馄饨铺老板把他那碗端上来是,他习惯地道谢,结果一开口整个人都在发颤,卫霜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哽咽了。 草草地吃完,估计夜间还得饿,但是卫霜顾不上这么多,到了小店直接冲进自己的房间埋头痛苦,一边哭一边骂着卫震还喊着楚离和万暮白。 一直哭到没力气了才停,卫霜胡乱擦了擦眼泪,到了门口有“罗生”二字的房间外,试探地扣门。扣了一遍卫霜想离开了,结果里面传来了“进来”二字,卫霜又惊又喜,没想到师父在小店里。 推门进去,卫霜磕头见过上官涟蕊。 起身之后,上官涟蕊一看卫霜脸上有泪痕,好忙招手示意他过来。 卫霜到上官涟蕊身边,被自家师父一把搂在怀里。 “怎么了?几日不见,怎悲切如此?”上官涟蕊柔声问,“是修炼太劳累了吗?” 卫霜哽咽着,断断续续与上官涟蕊说了今日之事,本就一直在抽泣,加上心神混乱,话也说不利索,说两句就抽一下,还前言不搭后语的,但是上官涟蕊只是把他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着,耐心地听他倾诉。 听到楚离要请万暮白取他的人头,上官涟蕊一拍书案,怒目横生:“一个楚离竟然口出狂言,为师不把她那小小风雷卫闹个天翻地覆!” 说罢便往外走,卫霜拉住上官涟蕊请求着:“师父别去……弟子不生她的气,弟子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起了很多事情……”卫霜呢喃着,看着右腕上的震雷镯,“为什么就为了这样一个东西,竟牵连这么多人,真的值得吗?” 上官涟蕊抚着卫霜的头,安慰道:“或许所有人都看中的它是神器,但是其实,那只不过是个手镯罢了。谁拥有了,能发挥其中力量,这是它的机缘,也是那个人的机缘。” 卫霜咀嚼着师父的话,大概明白了,可是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总是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不仅仅是一个震雷镯,可以说神州处处都是,为了各种各样的利益,互相争夺,互相厮杀,甚至兄弟反目,骨肉离散,这真的值得吗? 卫霜觉得好累,也很困倦,说了一个不着边际的话:“师父,我想家了。” 上官涟蕊也同样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喜欢楚离?” 卫霜果断地摇头,或许他一直把再见到楚离作为自己的一个支柱,但是却仅此而已,并没有别的念头。楚离所代表的,可能单纯只是他原本应该无忧无虑的童年。 “那你为什么会为她流泪?” 卫霜重重锤了自己的胸口,呜咽地嘶吼着:“痛!这儿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本来……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上官涟蕊无法去劝卫霜,这是他自己心里的一道坎,甚至说严重点,这是他的劫数,旁人帮不上什么忙。 “我要变强!”卫霜猛吸了一下鼻子,“我定要回到风雷卫,去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定要做到!” 卫霜敲击着书案,立下了自己的誓言。他抬头直视着上官涟蕊的眼睛:“师父,我要修炼,我要筑基,我要成最强的筑基!” 上官涟蕊知道卫霜是认真的,但也没有应他的话,因为这股子狂热并不会让他修炼加快,反而会引他走火入魔。 一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上官涟蕊没有传授什么修炼的技巧,而是和以前一样,与卫霜对练,到子时才结束。结束后,卫霜满腔热血反正冷静不下来,便打坐冲击着剩下的任督冲带四条经脉。 带脉被他激昂之中奔涌的气血灵气由十二正经一同汇入腰间,强行打开了缺口,并且层层冲击一下最后气血绕着腰间如奔腾的烈马般,差点收不住。 卫霜感觉自己仿佛差点就被拦腰斩断了一样,那奔涌的气血像是失去了控制,吓得他不敢继续冲击其它三脉。 一看时间差不多,便出去继续吸收东来紫气。只是卫霜奇怪,自己奇经八脉已经通了五条,浑身的灵气与同境界的人相比都运行得极快,可是这东来紫气却只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并无什么实质的体会。 卫霜不准备再费这个心思,毕竟这东来紫气被自己吸收了,也一直在体内没有散去,以后再去探求也不迟。 从震门回来的路上,卫霜想起来,若是楚离直接去找万暮白说昨日之事,岂不是很危险!自己苦心隐藏之事岂不是就完全暴露了! 卫霜赶紧提气冲到乾坤卫,听说万暮白天没亮就出去了,想必是去了天澜湖,又往离门方向冲去,一路出城。 卫霜的心噔噔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告诉自己万暮白天天早起练功,就算楚离要找他也没机会,至少在这之前没机会。从昨天到现在他们肯定还没见过面的。 卫霜终于到了天澜湖边的柳树林,手一扒树干借力拐弯,刚转过视野就看到一个人,猝不及防地要撞上去。 “啊!谁啊?”卫霜反应快些,用手臂做了个拦的手势,没有直接撞上去,但也摔倒在地。 看清了眼前之人,卫霜呼吸都要停了,正是楚离! 楚离嫌弃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抱怨道:“你这护卫怎么如此失态?” 卫霜震惊之余只好赔笑,问道:“是在下疏忽了。请问姑娘一大早来此有何贵干?” 楚离回答:“关于醉花林的事,有些细节想找万公子聊聊。听乾坤卫的护卫说他每天都会到此修炼,便自己来了。” 卫霜内心吐槽,你这哪是要聊什么细节,你这是要把我给聊死! 卫霜赶紧找借口说:“此地虽然是公子修炼之地人尽皆知,但是公子最讨厌有人前来,甚至这索隙城的人都不敢贸然进去。姑娘还是别随意打扰公子的好。” 楚离瞥了一眼卫霜,质问道:“既然如此,那你来做甚?” 卫霜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对啊,任何人都不能来,他这个“护卫”来干嘛,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楚离一看卫霜说不上来,哼了一声就往里走。 突然,一阵风刮过,还包含着万暮白的怒吼:“何人来此?” 楚离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么大排场,还能杀了我不成?” 楚离不停,反而加快了脚步往声音来处去。还没走几步,登时感觉脚下一寒,反射性地转身收腿,还没挺稳,脖子上就多了一柄剑,还有万暮白锋利的眼神。 “来这里做甚?”万暮白问道,注意到她身后的卫霜,表情缓和下来。 楚离像并没有看到剑似的,说着:“想请你帮个忙。” 卫霜暗呼完了,这下根本拦不住了,万暮白必然知道自己就是在逃的逆犯,无论他知道之后或抓或放,他都再无颜面对。 万暮白收剑,冷冷地回答:“若是委托,去外务堂。乾坤卫绝不容许私下接委托。若是人情往来,你我并无太深的交情。此地乃我修炼之所,外人一概不留!”说罢便转身离开,完全不在意楚离的反应。 楚离气得直跺脚,自己还要比万暮白大上一岁,可是他竟如此放肆,以为自己很强吗?哪怕修为再高,哪像她一样见过横尸遍野的场面?竟然自己会受这般待遇。 楚离气不过,又不能留下来,只好离开,经过卫霜身边时,还恶狠狠地说:“真不知道他的爹妈怎么教的。” 这话故意说给卫霜听的,不能对他动手,还不能恶心他的部下吗?她是风雷卫的小姐,难不成这护卫敢对自己不敬? 楚离想的没错,只是忽略了一个问题——她的这些想法的前提是那真的是个护卫。 卫霜是万暮白的护卫吗?要真论起来,万暮白生怕卫霜受点什么委屈,倒像他是卫霜的护卫。 而且他们还不仅仅是相识的好友,他们是知己! 一听这话,卫霜一股怒火腾地起来了。 万暮白出生母亲就去世了,说来与楚离身世相近,万可因丧妻定然是无比悲痛。而且哪怕万可对万暮白几乎没有什么指点,哪怕再严厉,也并非对他不管不顾,只是他是严父,不知怎么表达这种感情罢了。 再者说来,楚离觉得她是风雷卫小姐,一个护卫不敢对她怎样,那她怎么有这个胆子对万暮白的父母品头论足? “你给我站住!”卫霜喝道。 楚离被卫霜这一喝给叫住了,实在是想不到这个护卫竟然有这胆子。 不过,她还没完全猜对,卫霜的胆子不止如此,尤其是涉及到万暮白的时候。 楚离才想转头,就瞥见一道黑影袭来,下意识地调动兵气,抬手一格,由于事发突然,脚下没有站稳,也退后了几步。 楚离又惊又怒,瞪着卫霜:“你敢!” 卫霜骂道:“有什么不敢!打的就是你!”昨日之悲痛加上今日之气愤,让卫霜顾不上那么多,只想把这口气给出了,不然他的头脑真的要被一股股上冲的热血给撑爆了! 灵气流转于左手,御刀式起,近乎疯狂地冲向楚离。 “灵气?才炼气?”楚离轻蔑地一笑,她已然是筑基六重的武修。 “炼你妈!”卫霜骂道,二人拳掌对上,炼气六重打筑基六重,差了整整一个境界。 果不其然,卫霜被震得连连后退,但与师父和万暮白对练的成果展现了出来,卫霜借着后退的势头顺势甩出了一道电光,牵制了一下楚离。 卫霜站稳,右手掐诀道:“煌煌天威,九霄神雷!” 神雷咒出,碗口大的电光射向楚离。 楚离面不改色,立掌为刀,对着电光一劈。兵气如砍瓜切菜一般把卫霜的电光割裂开来,势头不减,想必在劈开神雷咒之后还能进一步伤到卫霜。 卫霜侧身躲开竖直的兵气,手中电光不灭,一边滴下道道电球一边冲向楚离。 楚离见卫霜冲来,很简单地抬手指着他的喉咙,若是他不减速,定会自己撞到手刀上。而且她的手刀灌注了兵气,若没有特地的防护能够直接刺穿一寸的钢板。 卫霜没有选择直接切入她的薄弱处,而是提前进攻,与她的手刀碰撞在一起,霎时间电光飞溅,滴落在四周。 楚离也没有想到卫霜会攻击她的手刀,以为会避开,没有防备,猝然间改变思路。楚离赶紧收手,另一只手补位与卫霜战在一处。 楚离感到很奇怪,卫霜竟然像撒泼打滚一般,能打到哪里就打到哪里,根本不管自己有没有在此防御,甚至就是奔着自己所防守之处攻击。 刹那间,二人交手处电光纷飞,四周滴落的电光形成了隐隐杀机。 楚离从先前震惊的怒火中清醒,感觉跟自己交手的这个护卫当真不简单,几乎可以预测到自己所有招式走向,而且拳脚功夫了得,很是奇诡狠辣,但依然对他没有什么好感。 而且她知道,哪怕功法再精妙,境界的差别依然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楚离直接调动了全身的兵气,想要赶紧把眼前这护卫给打趴下。 “到此为止!”楚离大吼着,喷涌出的兵气把卫霜推开,又是一道兵气把卫霜牢牢锁定住,张开臂膀如抡起了大刀向卫霜狠狠一斩,筑基六重的修为的兵气向卫霜砍来。 卫霜知道自己这一招肯定是躲不开了,但是没有丝毫畏惧,甚至露出了残忍疯狂的笑容。 楚离一看卫霜的表情,感到心里一寒,没来由地有一阵寒意。 卫霜立指于胸前,低喝:“破!”指尖同那些滴落的电光一起发出青色的光芒。没错,正是卫霜布下的符咒,为的就是此刻! 楚离看到身边都是这些符咒,正欲炸开,而自己的兵气几乎全都用处,心头一滞。 卫霜“破”字喊出,觉得精神一松,坦然地看着向着自己袭来的兵气,卸下了全部防守。 就在楚离的兵气劈到他的那一瞬间,卫霜感觉被大力一扯。 “天地五方,护!” 接着是满耳的炸雷。最后,卫霜的耳朵被炸得嗡嗡作响,听不清任何声音。 待四周安定了,卫霜捂着耳朵倒在地上,待耳鸣减轻了,才颤巍巍地站起来。 第一眼就是万暮白的怒视,然后便是四周的狼藉。 “胡闹!”万暮白怒吼着,一手一个抓着卫霜和楚离,用力一甩,把他们扔了出去。 “滚!” 楚离瞥了一眼万暮白,又蔑视地看了一眼卫霜,转身就走,还是端着她风雷卫小姐的架子。 卫霜愣愣地看着在那收拾着断枝残叶的万暮白,看他心疼地抚摸检查着那些柳树,心里一阵难受。 万暮白看到了卫霜的眼睛,无奈地叹气,向他摆了摆手。 卫霜会意,离开回小店去了。 第三十二章 督脉 卫霜没走两步,便看到了叶挽君,像是被人撞倒了,正从地上爬起来。卫霜赶紧扶她起来,为她拍打身上的灰尘。 “谢了卫哥。”叶挽君道,“你从暮白那回来?” 卫霜点点头。 叶挽君拉着卫霜往回走:“那我们一起再去一回吧。唉,本来想着从那书院了,正好四处转转,结果谁知道刚走几步路就被撞了,裙子都脏了。” 卫霜看着叶挽君杏色的长裙,上面沾满了尘土,为她拍了拍还是不能完全拍掉。幸好最近没有下雨,加之夏日天气炎热,地上比较干燥,不算特别脏。 “走吧,暮白心情有点不好,咱们先别打扰他。”卫霜说道。 叶挽君反问:“又怎么了?” 卫霜耸了耸肩,一摊手。叶挽君识趣地没有再问。 卫霜牵着叶挽君的手往小店去。 “有没有去看过师父?” “哈?姑姑在店里啊?” 卫霜一点她的鼻尖,叶挽君调皮一笑,甚是可爱。 “走吧,先给你换身衣服。” 说着二人往小店去,经过乾坤卫时,卫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楚离,她应该也是刚到。 楚离也看到了他,同时也看到了叶挽君。 两人才打过一架,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眼色。卫霜牵着叶挽君的手重了几分,加快了脚步离开。 “卫哥,怎么了?那人是谁啊,好像在乾坤卫没见过。” 叶挽君这么一问,卫霜的脚步更加快了,手上的力道也越发大起来,直到叶挽君吃痛叫了出来,卫霜才轻些。 快要到小店了,卫霜才慢下来,轻声说道:“她就是楚离。” 叶挽君回忆了一下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自己在哪听过,还是听卫霜说的。突然,叶挽君想起来,问道:“她就是你的那个堂姐?” 说着话,二人已经进了狭窄的店门。 “是。”卫霜几乎是耳语一般,转身要去秋肃间修炼。 “可是你们……” 不知是被触动了哪根心弦,叶挽君刚想问卫霜有没有去相认,卫霜突然转身抱住了她。 叶挽君被卫霜这一突然举动吓了一跳,一动都不敢动。 “卫哥……怎么了?” 卫霜没有说话,依然紧紧抱住叶挽君,修习诛邪刀法的双臂如一对钳子箍住她,甚至越来越紧。 “卫哥你松开……”叶挽君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赶紧提醒卫霜。 卫霜一听她吃痛,立刻松开,满脸的愧疚,为她理着碎发,支支吾吾地说:“别问了好吗?” 叶挽君慎慎地点头,心想卫霜这是失恋了? 卫霜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 “我不知道要修炼多久,别进来。” 叶挽君虽不知自己不在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看得出,卫霜心里不舒服,而且强行压着不让她看出来。 可是,既然她能知道卫霜不想让她看出来,那卫霜真的压得住吗? 果不其然,在关上秋肃间的门,打开试炼阵法,一尊尊堪比炼气八重的木人出现,卫霜再也忍不住了,大喊一声,双手包裹着灵气向木人堆里冲去。 哪怕修为比他高出两重,卫霜依然强行运功硬打,没有用任何术法,甚至没有刻意去用诛邪刀法,只是在大开大合地挥舞着双臂。也丝毫不躲木人或是武技或是术法的攻击,任由它们落在自己身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卫霜就累倒了,但是还是不满足,将木人的实力直接调到了筑基一重。这时木人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都有了质的变化,卫霜哪怕发疯似的攻击,都没有造成任何有效的伤害,反而自己被几个木人围在中间一顿好打,全身的肌肉都在疼。 由于阵法的特性,木人在卫霜躺在地上没有动静后几息之后便消失了。 卫霜躺在地板上,感觉自己的皮肤如火炭一般,从里往外地蒸腾着热气,浑身的肌肉都在抗议着。但是卫霜心中郁结之气还是没有缓解,再次激发了阵法,筑基一重实力的木人再次出现。 这一次,卫霜在之前的体能消耗下,已经是眼神迷离,气喘吁吁,就连喉咙也着了火似的灼痛,再无还手之力,只有挨打的份。最终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被打飞出去,卫霜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保持着落地时的姿势一动不动。 卫霜喘着粗气,闷热的气息撞到地板上,又反弹回他的脸,喉咙疼得厉害,重重咳了几声,口中有了血腥气。一感受到这血腥气,卫霜又是一阵反胃,此时身若燔炭,还挨了木人不知多少打,胃里正是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呕出来。 “啊啊啊啊啊!”卫霜大喊着,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抡起拳头,又朝自己脸上重重来了一拳,把自己打得翻了个身,仰天躺在地板上,吸收着地板冰凉的温度。 卫霜挣扎着起身,但是透支的体力根本不能容许他进一步消耗了。 “起来啊!给我起来!”卫霜冲自己怒吼,双拳反捶着地板,像是要把自己反震起来一样,结果还是身体先受不了,突然地痉挛之后,便再没有力气做任何动作。 卫霜自嘲着,看着上方的夜明珠,在黑暗中发出光芒,又想到自身的经历,又何尝不是从黑暗的泥潭中走出来,靠着仅存的天真,在可笑地追逐着光明呢? “哈哈哈哈哈!”莫名其妙的笑声回荡在秋肃间,回荡在夜明珠的光亮中,穿过周围的护甲和武器,最后回到中央。笑声既凄凉又悲哀,但是其中还掩藏着一丝狂妄。 “楚离!你记着!我卫霜,一定要回风雷卫!一定要回风雷卫——我一定要回风雷卫——”卫霜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将心中不忿全部吐出,随即腰部一用力,坐了起来,立刻盘膝坐稳,手掐诀置于两膝。 霎时间,灵气暴起充斥了整个秋肃间。卫霜调集经脉中所有灵气,目标全部集中在了背后的那条阳脉之海——督脉。 督脉起于小腹内胞宫,体表出曲骨,向下过会阴,向后行于长强,沿后背上行,经项后至风府,入脑内,沿头部正中,上行至巅顶百会,经前额下行鼻柱至鼻尖素髎,过人中,至上齿正中的龈交。卫霜于每一处穴位都分配了灵气,准备在一段畅通之后注入新的一份灵气,以此连绵不绝。 卫霜心下一横,灵气暴涨,开始冲击督脉。 上官涟蕊写至一半,感觉到秋肃间中有狂暴的灵气在肆虐,虽然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那一猜就知道是卫霜。 真不知道这小子又在干什么! 上官涟蕊摸了摸身边叶挽君的头:“我去看看小霜修炼得如何,你待在这里。” 看到叶挽君乖巧地点头,上官涟蕊走出了房间,推开秋肃间的门,里面的灵气仿佛找到了一个缺口,纷纷向外冲。 上官涟蕊哼了一声,默默掐诀,结界展开,封锁了灵气的去路。再看卫霜,满头是汗,还不断有灵气外泄,也同样在回收这些不听话的灵气。 上官涟蕊叹口气,心想这小子这么拼,灵气都跑外边去了,还怎么冲击经脉?光是固摄就花了一番心思。 上官涟蕊掐诀念咒:“括囊,无咎无誉。”全身发出黄色的光芒,灵气流转于秋肃间,宛如一个领导者,将所有松散的灵气整合起来,重新聚集在卫霜周围。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实际上官涟蕊已经用上了自身的元位术法,最后化作一层紧紧贴合卫霜身体,不让一丝灵气外泄的结界。 还没结束,上官涟蕊掐子午决,又是一道黄色灵气围绕在卫霜周围,渐渐形成一个周天循环,护住他的心神。 “真不让我省心。”上官涟蕊佯怒道。但抱怨归抱怨,她依然紧紧盯着卫霜,生怕出现什么问题。 而卫霜的感受也是极其明显,在集中注意冲击狭窄的督脉时,刚一开始,体内的灵气便控制不住地往外泄去。他只好一边冲击着脉道,一边想重新吸收散出的灵气,结果如水中捞月般,无有收效。 随着灵气外泄,卫霜每一下冲击都有巨大的压力,脉道的每一下震动都带动他的心神一颤,甚至有一段距离,卫霜一狠心猛冲,那个反噬差点把他的心神给冲散了。 结果就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灵气感应到了某种变化,心神也宁静下来,除了督脉依然没有全通,别的地方已经舒服了太多。 卫霜虽然无法感知到外在,但也能猜出来是自家师父在暗中帮助他,便没了心中那种让他畏缩不前的压力,一心扑在打通脉道上。 先前那股子狠劲逐渐冷静下来,卫霜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以前那四条脉其实很容易就打通了,远不如督脉困难。 那四条都有种种机缘,或是外力强催,或是借自身修为突破。说白了,四条脉都可以一鼓作气地打通,而督脉从下至上贯通,为阳脉之海,可是哪怕他调集了所有灵气都好像无法撼动分毫。 所以,要打通督脉,或者不仅仅是督脉,还包括其余三条,都不能强行突破,哪怕有师父辅助也有可能让自己受伤,必须以软劲,稳扎稳打,逐步推进,不可操之过急。 若将经络比作河流,自源头一直入海,不可能自始至终都是一泻千里,其中必然有或大或小的湖泊,而这些湖泊在人体,那便是经络上如点点星辰的穴位。 卫霜恍然大悟,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指望能一下子全数通行,或者什么在各个穴位留下灵气,以求经过穴位时有所补充。他应该像江河奔流一般,所有灵气从源头始发,一路流至穴位时做一段修整,然后继续,周而复始。 说干就干,卫霜将布下的灵气全部收回,在体内正常开始循环,先让一开始搅乱的脉道平复下来。 上官涟蕊操控着如流水般的灵气在卫霜周围交织、流动、排列,最后形成一个阵法。感觉到卫霜体内灵气变化,上官涟蕊欣慰地笑了,心想:这小子可算是开窍了! 她虽然希望卫霜动不动发个狠,逼自己一下,但是不代表在自己徒弟修炼的时候也是这样。虽说卫霜动不动逼自己一下可以加快修炼的速度,但要是打坐时也是一股子冲劲,当心走火入魔了! 要不是卫霜开始的时候很是暴躁,又怎会灵气冲击督脉时浑身疼痛,甚至心神都要失守?应该不能说心神失守,因为他就没认真去守过,何来失守一说? 如今终于定下心来,发现了问题出在哪里了。 上官涟蕊自然希望能一开始就点出卫霜的错误,但是她更愿意看到这个笨徒儿能自己顿悟,这胜过她千万遍的指点! 门外的叶挽君看到姑姑进去了,心想有姑姑在,定不会出什么事,便出了里间,坐在柜台上摩挲着她特别喜欢的一个莲花玉佩。 叶挽君回忆着老板的样子,有样学样地靠在红木太师椅上。记得那时候老板也是这样,慵懒地翻着影印书,或者盯着手上的茶杯或者随手拿的小物件发呆,自己还嘲笑老板明明看起来这么年轻,却显得老气横秋的。 叶挽君想,老板的店应该比姑姑的大一些,姑姑的店四周都是博古柜,就连那香炉也蹲在角落里,显得很是狭窄。不过这小店从外面看,真的就是在两边生意兴隆的店铺夹缝中生存一样。 叶挽君懒懒地抬眼皮看着柜台对面的那个雕花椅,心想与老板的还真是一模一样。也对啊,老板就是以后的卫霜,那么老板的店,说不定就是现在姑姑的店呢。不过,那时候姑姑到哪去了? 叶挽君天马行空地想着,自己就是坐在对面的那个椅子上,听老板讲着一个个传奇,就像他亲眼见过一般,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确实亲眼见过。 现在的叶挽君并没有刚到这里时那般自怨自艾,而是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了卫哥,遇到了姑姑,遇到了暮白,还能接触到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各种事情。 当然,还有就是几乎随时可以像现在这样,懒懒地瘫在椅上,不用去思考还有多少作业没做、剩下几天就高考了,这种烦人的问题。 她可以一直这么发呆下去,如果万暮白没进来的话…… 万暮白一进来就看到叶挽君像要睡着了一样,还一脸心满意足的笑容。 “小霜呢?”万暮白问道。 叶挽君坐直了身子,一边伸懒腰一边回答:“修炼呢。” “他是不是准备打通八脉?”说罢万暮白就要往里闯。 叶挽君拉住万暮白的衣角阻止:“你等等,别这么莽撞。姑姑看着呢,不会有事的。” 万暮白不是怕上官涟蕊不能看住卫霜,而是担心他今天受了刺激心里会出问题。 “那行,我最近在准备出去一趟,有些繁忙。你且帮我转告一下,若要通八脉,任督冲带四脉最难,其中除了带脉可以由十二经气共同灌注打通之外,其余脉不可逐段打通,应该如江河奔流,一泻千里。” 说完还没来得及喝口茶,万暮白就走了。 见万暮白风风火火,似乎来一趟就是专门为了卫霜,然后交代完就又要处理许多事情一般,叶挽君不明所以,只觉得同样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年纪,万暮白看起来早熟许多。 她哪里知道,万暮白从六岁趁先天之气未散就开始修炼,八岁筑基,十岁开始接触乾坤卫事务,如今年方二八,就已经踏入结丹期,并且在乾坤卫也是数一数二的一把好手,心智早已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更不用说他修炼还这么变态! 同样是筑基期,平均下来,快的也得近二十岁,更别说结丹期,若是资质不佳,五十岁才踏入结丹期的都有,更别说后面能否结成金丹,都是未知数。 单论资质,万暮白的师父没有说错,他比万可强得多。万可相比之下更在意俗世事务,所以没有如万暮白这般沉迷于修炼,但依然弱冠之年筑基,如今年过半百化神,已经是神州的传奇人物了。 相比之下,与他年龄相仿的风雷卫楚怀,如今是元婴初期,比他年长许多的水火卫乔公茂、山泽卫岳鹏举已经化神,可皆是在七十高龄才有这等修为。 即使是这样,在万暮白师父口中,依然比不上自己儿子! 不过也不能怪叶挽君,她认识的人里,哪一个不是高手?就说荆楚书院里,神州的各路英才齐聚于此。卫霜或许修为还比不上许多人,但是一年之内,奇经八脉就通了一半,现在正在冲击督脉,这等成就又岂是一般人? 而且哪怕不提万暮白和万可,别忘了上官涟蕊,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已经是化神了!还有比她更逆天的存在吗? 所以叶挽君接触到的都是这些从高手到逆天,自然觉得一切理所当然。要是有一个平平无奇的修炼者,她反而觉得奇怪呢。 叶挽君轻叩着秋肃间的门,只一会儿就开了,把万暮白所说的转述给上官涟蕊,又问了两句卫霜的情况,便很自觉地离开。 不过上官涟蕊拉住了她:“进来吧,我一个人看着他也挺无聊的。” 叶挽君本来以为既然卫霜在修炼,自家姑姑在护法,那肯定是众人回避的,怎会允许有打扰? 叶挽君听上官涟蕊这么说,轻手轻脚地进去秋肃间,就看到卫霜保持着盘腿打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周围层层叠叠都是符文咒术,身上还有黄色与青色的灵气如一条条小鱼游动着。 周围并没有想象中暴动的灵气,反而非常平静,就好像卫霜只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雕像一般摆在那而已。 上官涟蕊招呼叶挽君坐在她身边,拉过她的手,长出一口气:“可累死我了。这小子真不让我省心!” 叶挽君见上官涟蕊没有刻意收声,觉得应该无大碍,问道:“卫哥怎么样了?” “还好吧,自己开窍了。”上官涟蕊伸了个懒腰,“这小子修为不怎么样,脑子倒是不错,不用点就能通。” 叶挽君腹诽着:“姑姑你看谁不是修为不怎么样啊?” 上官涟蕊看着卫霜喃喃自语着什么,叶挽君没听清,但是看她的表情充满了骄傲和关切让叶挽君很是动容。只是她很奇怪,那个眼神中还带着些别样的东西,总之不是师父对徒弟。 卫霜不知外面发生的事,现在只觉得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注入身体,补充着消耗,而且自己耳目口鼻像是被全部封住了一样,外界完全无法打扰到他。 他心里很清楚定是师父暗中相助,所以更加坚定了这次直接打通督脉的决心。 可是,时间逐渐推移,杂念也随之而来。 人的念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可以专于一处,也可以胡思乱想,而且还不受控制,甚至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念头,都可以无限延伸。 打坐修炼时,既要吸收外界清气,又要排除杂念,可是既然要排除杂念,那就要无念,而吸收清气,就要有念? 所以可以说打坐的时候,就是与杂念的一个斗争。 逐渐深层接触修炼之法后,卫霜才意识到,当初玩笑一般的逐流法,竟可以让自己保持无念的状态,就像很安稳地睡着了一样,剩下的交给自己身体运行气血阴阳的本能。 卫霜杂念来自于打通督脉这个念头,他知道必须集中精神,但是那些多余念头却遏制不住地出现,仿佛没有源头凭空出现的一般。可是卫霜明白,这些杂念都是来自于他的心神,只要心神有一点点动,就会出现,可是他如今所求却又不允许他心神不动。 时间越长,杂念越多,要守住心神就越难。 卫霜有些不知所措,如果动了心念,那杂念就会滚滚而来,如果不动,那如此坐着又有何意义? 而上官涟蕊并没有见过他如何打破这种局面,因为这本就不是能单纯地教授的。 或许就是为了激发卫霜的潜力,上官涟蕊会刻意省略,留下一些空白让他自己去填补,而她则负责在卫霜来提问时给出认可或者让他再去思索。 “行至曲幽,思何处来。”上官涟蕊经常这般指点他。 卫霜心想还有大把的时间,不必如此焦虑,倒不如静下来好生思索。 接着,卫霜便停了下来,回归到最初级的吐纳,一呼一吸之间,一分一秒过去。卫霜气息悠长,连绵不绝,心神安定,那些一直困扰他的杂念也逐渐消失了。 “行至曲幽,思何处来。”卫霜心里默念着,既然他要打通经脉,那究竟怎么打通?如何运行灵气?甚至再基础些,如何修炼? 一吸,一吐,再一吸,又一吐,卫霜完全沉浸在气息之中,像是探入了一片深渊,融入了一片虚无。 打坐吐纳是他修炼最开始就学会的,尤其是吐纳的方式贯穿了之后功法的修炼,而何时出招甚至也离不开气息流转。 卫霜的灵识感觉眼前一亮,可是身体却无半点动静,全然是他心神所感,并不是现实。 灵识一动,卫霜仿佛回到刚开始修炼的时候,师父一步步教他气息,一吸、一滞、一呼,这时上官涟蕊指出,他不应该刻意封住气道,而是让气停在那。 吐纳是一个连接天地的过程,气应一直与自然相通的同时停在人体,而不是刻意封闭气道,将其封闭。 包括在出招时也一样,想要出一拳是,抬手握拳时吸气,刚刚出拳是滞留,拳路确定了才吐出。吸气为了提气,实脏腑,出拳时滞留,因为那段时间头脑是完全放空的,对手无法抓住拳路,而当自己的拳路已定则又要借吐气将力量打出。 难道这就是他要找的?这就是“何处来”? 卫霜照猫画虎,缓缓推动着灵气向督脉聚集,吸气时聚集灵气,屏息时任灵气顺势流动,吐气时又一道助力。 行之督脉,同样如此,吸气时如江河蓄水,屏息时如顺流而下,吐气时如其中翻起一阵浪花,一路绵绵前行。如此循环往复,慢慢推进,不知不觉已经过了长强,正沿着后背一路上行。 打坐时是不知时辰的,哪怕已经过了好几天,卫霜也像个雕像一样纹丝不动。在此期间,上官涟蕊也是在打坐中度过,全然是水谷不进地看守在卫霜身边。叶挽君知道卫霜正在一个很关键的时期,不能打扰,便自己照顾自己,要么就是在柜台的太师椅上发呆,或者到姑姑的房间里看书。 中间万暮白来过一次,听说卫霜还在冲击督脉便没有打扰,只是告诉叶挽君自己要去风雷卫执行一个任务,如果一切顺利,年底就能回来了。 叶挽君听闻他要出个远门,只是清冷地“哦”了一声,依旧摩挲着那个莲花玉佩,眼皮轻轻地跳动着,仿佛要偷瞧万暮白又不好意思。 万暮白见叶挽君没什么反应,只觉得有些尴尬,又看到她像是对掌中玉佩爱不释手,便说道:“你若喜欢这些小东西,我为你寻些如何?听说风雷卫的这些物件很是精巧。” 叶挽君依然没有反应,良久又吐出一个“哦”字。 万暮白不喜欢跟人道别的时候说那些肉麻的话,他来也只是告诉一声而已,如今消息传到了,那便又要回去准备了。 万暮白起身要走,叶挽君终于说话了:“当心点。” 万暮白见叶挽君终于开了尊口,露出了笑容,回答道:“好。” “在外面别惹事。” “我只跟你们一起惹事。” “遇到打不过的别强出头,看着情况不对要会跑。” “明白。” 叶挽君又顿了顿,终于还是半遮半掩地说了出来:“早点回来,不然卫哥会担心的。” 万暮白心想,他自然知道卫霜会担心,只是叶挽君会不会担心呢? 万暮白忍住了没问,只是挂着灿烂的笑容冲叶挽君挥挥手离开了。 叶挽君看万暮白离开了,嗤笑一声,内心不禁嘲笑自己,万暮白的实力她这么担心做什么,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早晚就回来了。 乾坤卫人马出城时,叶挽君也去看了,天气依然炎热,路上很容易就踩出浮尘,可以模模糊糊感觉空气在抖动。 叶挽君想挤过看热闹的人群,可是挤了一身香汗也没有什么成效,最后找了个墙根,踩着堆放着的坏桌椅爬上去。 整个队伍整齐庄严,万暮白和楚离二人在最前面。两人都没有坐马车,而队伍中也再没人有这个身份坐车了。 后面紧随着风雷卫和乾坤卫的人,再往后就是一些辎重。 吉时已到,三声礼炮过后,队伍出发。一圈的人群也陷了进去,像是助了车队一把力。 队伍出城后,人群渐渐散了,各自回到自己的营生上。 叶挽君纵身从墙上跳下来,追出城门,顺着大路一直追过了万暮白修炼的那片柳林,车队已经成了巴掌大小,渐渐远去。 叶挽君扶着柳树喘气,嗓子又热又干。 万暮白习惯地回头看去,只看到柳树旁有个小小的人影。 “怎么了?”楚离问。 万暮白摇摇头:“习惯而已。” “万公子习惯出发时回头看一眼索隙城?” “有何不可?” 万暮白说的是真话,多年前他第一次参与执行任务时,回头一望,就看到师父在雪中目送他,然后他便回去,为她拂去眉间的碎雪,又将自己的斗篷为师父披上,然后才离开。 说来也奇怪,师父从列队到出发站了许久,不仅是眉间,发中、衣上皆有雪花,却丝毫不理,仿佛就在等他拂去一般。 结果那次竟然是他们师徒最后一次见面。 然后万暮白每次出发时都会向身后看一眼,希望能有一天,还会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叶挽君直到车队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才回去,依然在太师椅上发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又过了几天,秋肃间传来波动。叶挽君好奇地进去其中,发现上官涟蕊正掐诀准备着,紧盯着卫霜,不敢有一丝纰漏。 卫霜面色凝重,额头上凝出一层细汗,周围被上官涟蕊的结界包围的空间似乎被修为扭曲了,显得有些怪异。 突然,其中的空间剧烈地扭曲了一下,像是面团被一只大手狠狠揉了一把,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叶挽君惊奇地发现,剧烈的扭曲之后,卫霜的头顶透着青色的光芒。她好奇地挪动脚步,贴着墙壁慢慢摸到卫霜背后,发现竟有一条青色的光路自下而上地贴着卫霜的脊柱上延。 卫霜头顶的光芒就是来自于此。 想必那光路就是督脉了,叶挽君暗暗想道。 光路当中还有点点更加明亮的光珠在朝卫霜头顶流动,最后汇集在头顶,也就是百会穴的位置。 不仅如此,慢慢地脊柱边也出现了一条条光路,如同一条大河的支流,也有点点光珠流入督脉,然后灌注进百会穴。 随着光珠的不断涌入,百会穴逐渐明亮,最后仿佛在卫霜的头顶成了一汪青色的潭水。 最后潭水像是被打开了闸门,沿着督脉向前倾注而下,直直地注入卫霜嘴巴里,没有受到一点阻碍。 当灵气注入嘴巴的同时,卫霜的眼睛睁开了。 眼睛睁开时,上官涟蕊撤去了结界,让灵气全部散出,还顺手给了叶挽君防护,以免她被突然外泄的灵气伤到。 卫霜的眼睛在发光,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整个人容光焕发,满面的朝气蓬勃,身上修为像是更加精进了,进入炼气八重。 一看到叶挽君,卫霜就冲过去给她一个熊抱。 “成了?”叶挽君从卫霜怀里挤出来。 “成了!”卫霜笑得很是灿烂。在灵气要经过百会穴时,怎么也无法成功,仿佛百会穴就是个无底洞一般,将灵气都要吸完了还是没填满。好好的一个大江,到了百会这里给拦住了。 最后卫霜想到百会为诸阳之会,而督脉又是阳脉之海,便催动体内三阳脉灵气全部往里面填,最后终于在快要耗尽时填满了。 填满的一瞬间,灵气有如瀑布,急速冲下,一下子就将剩余的部分给打通了,都没再费多大劲。 卫霜看出来了,如果说经脉是一条条大江大河,那么百会肯定是一个可以汇集几乎全部江水的深渊,而越过这个深渊,便是顺势而下,一马平川了! 向叶挽君表达完兴奋的心情,卫霜才发现自己身上、衣服里都是一些粘粘的污秽,一激动全蹭在叶挽君身上了,尴尬地冲叶挽君笑了笑,赶紧去清洗了一下。 梳理干净之后,卫霜一边擦着发丝一边问:“这两天暮白有来过吗?” 叶挽君这才跟卫霜讲:“都已经出发两天了!” 卫霜一下清醒,这几日冲击督脉都忘了,楚离来乾坤卫是请万暮白帮忙的,自己修炼得不知昼夜,想来肯定是已经有段时日了。 卫霜甩下梳子,直接冲出了小店,脚下灵气流转,一路电光火石,带着风雷之声,冲出城去,沿着大路直直向南。 用尽全力跑了不知多久,直到卫霜有些疲惫,突然又想起来他们此去是要到风雷卫的,那里可以说是他的禁地,可是此去山高路远,他也不舍得万暮白,而且内心很奢侈地还想与楚离多待一会儿。 卫霜看看望不到头的大道,又看看身后看起来低矮的索隙城,一边喘着气,不知所措。黄土吹在空气里,地上热气腾腾,蒸着卫霜的脸颊。才洗过的头发还没完全干,又粘上了泥。 卫霜两边都不知怎么选择,站在原地受着烈日蒸腾。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你要是想去,那便去吧。不用考虑这么多。” 卫霜一看,是自家师父,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问道:“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上官涟蕊摇着手中折扇,装作思考的样子:“那就被发现呗。” 卫霜与上官涟蕊简单的一个问答,显得既轻松又随意,明明是当年震动神州的大案,竟然像是玩笑一般被说出来。 上官涟蕊摸出一个桐子大的药丸:“给,修炼的时候吃了,好好吸收药性。你本身就先天不足,后天又受大灾,现在看不出什么,以后恐成病根。” 卫霜接过丹药,拜谢师父。 “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 卫霜深深地看了一眼大道,几乎可以看出车辙压过的痕迹,然后回答:“回去吧。太危险了,而且不希望师父为我犯难。” 上官涟蕊轻笑说好,两人一同向索隙城走去。 卫霜打趣道:“若是徒儿追上去,师父会怎样?” 上官涟蕊哼了一声:“为你保驾。” “那若是身份败露被抓了呢?” “闹他个天翻地覆。” “如果根本没有任何机会,直接被杀了呢?”卫霜声音渐弱,显然不只是在玩笑。 上官涟蕊冷哼一声:“那就让整个神州为你陪葬!” 杀气腾腾的一句话,不知上官涟蕊是怎么如此轻松地说出来的。 但是卫霜看起来已经习惯了自家师父的性格,调侃道:“师父有载物之大德,又怎会为我一人而戮天下?” 上官涟蕊轻拍了卫霜的脑袋,笑而不语。 她这话,也是真的。当初若不是她太过软弱,又怎会…… “双鸟暂时离别,必有重逢之日,千万放宽心呐!”上官涟蕊劝道。 “我并不是舍不得暮白,也知道与楚离再无可能。”卫霜回答道,不仅是对自家师父,还是在回答自己。 虽然说得潇洒,但是卫霜依然一步三回头。 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对楚离究竟是什么感情,到底是恐惧还是怨恨,又或者是一直藏在心里的一点暖意,总之很复杂,一时根本捋不清。 既然捋不清,那就不要去管了,这是卫霜给自己想的办法。他本就是个闲散之人,不愿意费那心思。 “师父,您游历天下,可否听闻许多高手?”卫霜突然问道。 上官涟蕊疑惑地说:“高手不算,倒是有些有名有姓的听说一些。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卫霜摇摇头,回答:“只是想起来以前暮白师父给他的书信,落款是‘离尘白芷烟’,不知师父可否听说过?” 上官涟蕊沉吟着,想起来了:“在神州东南的时候听过这个名号,似乎还是个人物呢!”上官涟蕊想到先前那个白衣人,以及让自己转交的《无心剑意》。 “早晚都要去的。”督脉通了之后,卫霜显得有些懒,眼皮像是很费劲地支撑着一般,但是眼里精芒丝毫不减。果然,自己终究要回去一趟南方。 上官涟蕊看出这小子的心思,说道:“这是万暮白的路,你不一定早走。”说着,上官涟蕊抚着他的头,还是有些湿,被她一摸整个塌下去了。 “每个人的道都不一样,等你结丹时便让你出去见见世面,或者另行修炼,看你的选择。” “其实徒儿有想过。” 上官涟蕊听到这话很是欣赏地看着卫霜:“哦?说来听听?” 卫霜腼腆一笑,回答:“徒儿醉卧于医馆那天,与其中大夫有过交谈,倒是觉得苍生医术颇为有趣。” 上官涟蕊笑问:“你想学医术?那可能修炼至突破也无有什么厉害的功法,一定要想好了!” 卫霜摆摆手,满不在乎:“师父妙手,徒儿是见识过的。那就是主宰含灵生机的强大功法!” 上官涟蕊一听卫霜这么夸自己,不禁有些小骄傲。说来也怪,外人如何奉承,她只觉得厌烦,卫霜这三两句,她反而觉得很是可爱。 上官涟蕊甩着手臂,大袖飞舞:“待你结丹吧!” 第三十三章 培元静心咒 回去以后,上官涟蕊回到自己的房间,同时嘱咐卫霜和叶挽君不要来打扰她。 卫霜心中烦闷,可是无处排解,与叶挽君对坐在柜台,很是无聊。看叶挽君摆弄着那些小物件,卫霜几乎是没话找话地问:“没想到你喜欢这些东西?” 叶挽君仿佛没听到卫霜的话,懒懒地看着莲花玉佩,良久才反应过来卫霜在跟她说话。 “对啊,无事可做,便偷个懒。” 卫霜心情本就不好,加上一直憋着,很是难受,不禁吐槽道:“这些石头有什么好玩的?” 叶挽君轻轻地摇头,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多好啊!” “不过是些玩物罢了。” 叶挽君心想有趣,以前一直是老板坐在柜台里,她在柜台外,现在怎么倒过来了,轻轻地笑着说:“我听姑姑说你曾研读《世器集》,其中万千法宝,不应该对此技艺有所兴趣吗?” 卫霜拿起一块粗糙的原石,随意地看两眼,又一甩手扔进了盒子里,回答道:“我喜欢法宝,也希望自己能铸成,可这些不是。” “皆是天地所生,集自然之气,有何区别?”叶挽君慵懒一笑。 卫霜脑海中一闪而过往昔经历,决定不再多说。在他潜意识里,一个物件的价值还是与它的威力挂钩,能不能让他在一片乱局中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比如震雷镯。 叶挽君自然不知道卫霜所想,只是兴致到了,便伸个懒腰,摸出一块被她雕琢得差不多成型的玉石,又拿出一把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石质刻刀。任玉石之坚硬,在那颜色深邃的刻刀下竟然如豆腐一般,被削下了层层碎末。 卫霜被叶挽君专注的样子吸引了,看着那个深沉又奇特的刻刀,在玉石上作画,不禁看痴了,任由脑海中千头万绪在肆虐,依然平静地看着叶挽君修长的手指。 他发现,叶挽君右手中指的第二指节处有一块茧子,像是长期摩擦留下的痕迹,难怪叶挽君执刀如此之灵巧,原来也是经过了长时间的练习。 其实他不知道,在叶挽君的那个世界,或者说时代,与她一样,在同样的地方有这么一小块粗糙茧子的人绝不在少数,而且全是因为同一个原因,只是动作与拿刻刀精细雕琢的样子很相近。 叶挽君确实这样练习有一段时间了,她自己觉得一直看书没意思,一来眼睛累,二来老是看着一堆文字,哪怕她再有兴趣也无法一直看下去呀,正好在柜台这里发呆的时候发现了许多小物件,还有一大盒的原石,便向上官涟蕊询问能否教教她琢玉。 原本以为这种高成本低收益的事情,哪怕姑姑疼她,也不会答应的,谁乐意拿一大盒子的玉石给一个小姑娘练手呢? 不过……上官涟蕊真的是财大气粗,当时便答应了,然后教了叶挽君基本的技巧,还现场雕琢出一个精致的莲花玉佩,然后放到细砂里抛光,也就是叶挽君一直拿在手里的那个,给她作为临摹的参照。 玉佩上的每一道纹路都雕琢得极其精细,就像它原本就应该是那个样子一般。青白的颜色完美地衬托着造型,雕工完美地在它上面体现出来,哪怕是眼神极其毒辣的鉴定师也不能看出一点瑕疵。 叶挽君记住了上官涟蕊的每一步动作,并且在脑海中演示了一遍,可是当她接过姑姑的刻刀时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但也正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才令她慢慢地开始着手。 叶挽君一边琢玉,一边跟卫霜念叨着。卫霜心想难怪在荆楚书院有时候也找不到她,原来一直在这里练手。 叶挽君又像是在吟唱什么心法口诀般念着:“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是什么意思?”卫霜好奇地问。 叶挽君懒懒地看着卫霜,含笑着,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一些诗句罢了。”她念的就是《诗经?小雅?鹤鸣》,卫霜自然不知。 卫霜咀嚼着诗句,只觉得很是清淡,如一道小菜。 “妙!”卫霜称赞道。 叶挽君不理会卫霜的赞誉,一来这并非自己所写,二来这种赞誉对这首诗来说估计有成百上千了。 她还真的见过宋版的影印本,捧在手里的那种,当时她的心情恨不得就回到那个时代去感受那种自然之美,可是真的来了,却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同。 想起这些,叶挽君就想到自己那个逆天般的姐姐,量子物理博士,还辅修文献学,现在一边工作一边教书一边学习,而且这两门怎么想都不知道是如何到一块儿去的。 想到这里,叶挽君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可能这就是学霸! 卫霜见叶挽君手上停下来,还不住地傻笑,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叶挽君才发现自己表情管理出问题了,尴尬地笑笑,假装专注于刻刀,却一时忘了自己原本的思路如何。 “说真的,我很羡慕你。”卫霜说,“不用烦心修炼,也没有什么灾祸缠身。只需要这样安安静静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好了。” 叶挽君听卫霜这像是抱怨的话,摇了摇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劝解道:“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之忧?” 卫霜惊讶地发现叶挽君的眼神暗淡了,想到她的来历,不禁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他们都是有家不能回的人。 “我可能……只是想家了。” 卫霜呢喃着,自从又见到楚离开始,自己的心就没定过,想回风雷卫的念头越来越重,甚至并没有因为在柳林与楚离打过一架而减轻,反而更抓心。 现在他只觉得似乎透不过气,千头万绪缠在一起,归根结底就是那一句话——想家了。 他的家在哪?他以为会是乾坤卫,可内心告诉他这只是个驻留之所。那么应该是风雷卫?一想到这里,卫霜脑海中就涌起当年案发时的情景,自己差点被抛下,又狼狈逃跑的样子。 那么他的家到底在哪?他为什么知道风雷卫不是,但又这么想回去看看? 卫霜捂着脸,呼吸声通过指缝打出呼呼的声音。 “挽君,我觉得有些累了,不想修炼了。” 若在平时,叶挽君定会笑骂他偷懒,不怕上官涟蕊教训。可是此时叶挽君反而特别能理解卫霜的心情,身在异乡,哪怕过得有滋有味,但是一旦有往昔的点点滴滴蜻蜓点水般略过,就会勾起无数的回忆。 自己当然知道不应该如此悲悲切切,但依然阻挡不住来自内心的回忆杀。 “哥。”叶挽君轻唤一声,“跟我来。” 卫霜不明所以地跟着叶挽君,到了她的房间。 叶挽君的房间跟卫霜的如出一辙,都是床榻和书案,还有一个低矮的书架,就连烛台和书案上的香炉位置都一模一样。 叶挽君点上烛火,焚上一炉香。香并不是卫霜印象里的味道,而是一种很燥烈的感觉,但是却充满草木之情。 “我还是比较喜欢艾绒,熏香实在不懂。”叶挽君解释道,借着从书架上拿下一个长条布包,抽出一管竹笛。 竹笛看上去很不起眼,但是在烛火的映照下,亦有深沉之感。 叶挽君以为卫霜是嫌这竹笛品相不佳,暗暗有些害羞,心想自己都没学几天,自然不能用多好的,等学会些了就去求姑姑给自己换一支让卫霜眼馋的。 “坐吧。”叶挽君说道,“如你打坐一般就行。” 房间格局都一样,卫霜很容易就找到了蒲团,开始盘膝打坐。 叶挽君执笛开始吹奏,第一个音出来,卫霜心神便颤动了。 竹笛的音色充满了岁月感,有些厚重,但也难掩其清脆。 卫霜听惯了万暮白吹箫,他将沉稳厚重的箫吹出了高亢的侠情,而叶挽君这笛子反而有种时光的积淀感。 叶挽君有些局促,也很紧张,她现在只会一首曲子,就是姑姑教她的《培元静心咒》,说是常奏可以修身养性、静心凝神,可是她勉强把乐谱背了下来,依然手指像木签子一样僵硬。 每一个音都吹准了,但是起伏不定,就像空有外边的绣花枕头,但是叶挽君心想卫霜既然在听了,自己便必须要吹完。 一曲终了,叶挽君见卫霜还在闭目打坐,试探着喊着:“卫哥?”原本内心还期待着卫霜入定,不会回答她,也免得尴尬,谁知卫霜竟一点面子都不给。 “再来一遍吧。” “哈?”叶挽君觉得不可思议,卫哥的耳朵都被万暮白养刁了,还听得下她这咿咿呀呀的烂曲? “我想再听一遍,行吗?”卫霜莞尔一笑,眼睛成了温柔的月牙。 叶挽君现在更加不好意思了,要是卫霜嘲笑她,反而能厚着脸皮怼回去,现在……卫霜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算了,卫霜都这么说了,他要舍得死,她就舍得埋! 当初孔夫子练琴,弹了不知几遍,终于明悟此曲定出自周文王,结果这首曲子正是《文王操》。她叶挽君就效仿夫子,怎么也能悟出个什么心法口诀吧! 接着,叶挽君不但没了之前的局促感,反而吹出了好几个不同的感觉,明明是一首用来清心静气的曲子,却给叶挽君吹出了放汤不羁的滋味来,用叶挽君的话说,就是“沙雕”。 最后,叶挽君觉得卫霜既然在打坐修炼,就不要打扰他,便又认真吹奏。渐渐的,叶挽君慢慢感受到了其中深意,感觉隐隐约约看到一汪清潭和一片竹林。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原来是真的,叶挽君暗自感慨。这种感觉,可能常年在天澜湖边修炼的万暮白更能体会,卫霜一直陪在万暮白身边也有所明悟,反而自己,时常被老师提点说这叫“融情于景,情景交融”反倒是不明白。 叶挽君想起来,偶尔去天澜湖时看到的广袤湖水,和风中摇摆的垂髫,以及鲜艳而多情的桃花,正是这个感觉,只是自己每次都等着万暮白停下修炼,错过了好多。 曲风一转,如有一溪流水注入,又恰好有清风徐来,撩动竹林,惊起飞鸟。有了声声惊扰,却是更显幽静。 叶挽君心想,这个啊,就叫“以动衬静”,自己那个苦口婆心讲诗歌鉴赏的老师一直举的名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出自哪里她还真不知道,一开始以为是王维,但她姐姐说不是,然后说了一个很陌生的名字,反正不是熟知的那些位,而且也不是唐朝的就对了。 叶挽君不禁勾了下嘴角,唇间缝隙更细了。她曾经怎么都理解不了的形容词,甚至死记硬背都没有效果,还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弱智,竟然在这一瞬相通了。 果然诗歌是要讲究“诗兴”的,而她的诗兴显然不在考试上。 叶挽君不知在心里吐槽了多少遍,什么要贴近生活但是只有一堆作业,要保重身体却连体育老师都经常生病……完全没有发觉卫霜早已盯着她看了许久。 看到卫霜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已经转醒过来,叶挽君没有多余的心思,只是冲他微笑。 卫霜打趣道:“我若有你此时心境,何愁经脉不通,修为不进?” 叶挽君吐着舌头,换回了调皮的面孔:“不过是一直瞎想而已。” 卫霜方才吃下师父给的药丸,在培元静心咒的辅修下吸收药力,当灵气携带着药性进入经脉之中时,药性竟然自行汇集到了后腰的命门,那种很早以前就有的隐隐的虚弱感缓解了不少。 “出去转转?”叶挽君提议,一曲之后,心情大好,正想到处逛逛。 卫霜点头同意,然后二人出了房门,正与上官涟蕊撞个对脸。 “哎呦我……”最后一个字卫霜幸好憋住了,“师父您怎么不敲门呢?吓死我了!” 上官涟蕊含笑说:“你们干什么呢还被我吓到了?” “姑姑,我们正要出去呢,要不要一起?”叶挽君嬉笑着问。 上官涟蕊摆摆手,眉宇之间有些许的疲惫之感:“不必了,你们别回来太晚。”然后搭住卫霜的肩膀问道:“给你的药丸吃了吗?” 得到卫霜肯定的答复,上官涟蕊接着说:“你本身就先天不足,然后遭遇变故,后天失养,这药丸正好给你补补。好好吸收药性,这药吃了可能会腹胀厌食,不过没关系,运功行气就能缓解了。” 卫霜点头应了,然后跟着叶挽君一同出去了。刚出去,他们就碰到了熟人——许冰凌和赵子云。 叶挽君亲热地贴上去,卫霜与赵子云拱手相敬。 “怎么在这里?乾坤卫大门离这儿远着呢。”许冰凌亲昵地问叶挽君。 卫霜解释道:“家师小店在此处。”上次去请教长青刀时隔阂有所缓解,而与赵子云则有共饮之缘,相比之下与他更亲近。 “进来坐坐?”卫霜邀请道。 许冰凌看了看小店简陋狭窄的门,摇头道:“不用了。姑娘大才却在此开了这家小店,想来就是不愿被人叨扰,还是不去了。” 卫霜赞同地点了点头,又解释道:“暮白外出了,我再带人去乾坤卫也有所不便,不如在这索隙城四处走走?” 叶挽君想起来,许冰凌身子弱,会不会有问题,试探地看了卫霜一眼。卫霜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被叶挽君这么一盯才意识到,可是话已说出,也不好收回,只落得一阵尴尬。 许冰凌搂着叶挽君的胳膊,微笑着说:“我有些累,不如我们去找个茶铺,让他们去逛逛?” 叶挽君应了,冲卫霜做了个鬼脸与许冰凌走开。 卫霜苦笑着看着赵子云:“我以为你会拦住。” 赵子云长出一口气,没有言语。 卫霜白了一眼,心想自己听到的那些,明显看出来许冰凌不愿意自己身边一直有个人服侍着,也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他的功业,可是赵子云怎么一副要死要活的,真不知怎么想的。 两人与另外两人错开,随意地在索隙城散步,卫霜也时不时给赵子云介绍着索隙城的布局。当他说到其中可能暗合阵法时,赵子云明显激动了许多,说想仔细看看。 卫霜心想,北边的战事都被拦截在了月凌关,索隙城多年没有战争,但也还是应该认真对待,不能因为自己与万暮白关系甚好就肆意妄为。 于是,卫霜解释道:“如果看的话得上城墙才能看清,不过城墙不能随便进出,我吸收东来紫气的时候也是有人看着的。” 赵子云大概听明白了,毕竟每个城池的城墙都是极为重要,自然不能让人随便上,随便看。 赵子云指着一处阁楼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卫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是个巍峨的城楼,比一般的城楼还要大许多。 “那边是索隙城守备,连接所有命令、消息,并且存放一些文案的地方。只有在战时才会开,现在的话,偶尔会有演练,也会用到,平时就放一些陈年的卷宗。” 赵子云听着卫霜的介绍,目光从守备城楼一路经过乾元街转到乾坤卫府门,心想这两相照应,却又没有直接连接,总有些奇怪。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觉得有些无聊,这二人一个清冷一个严肃,都不喜欢特别喧闹的场合,光这么走着,二人的交情又没有许多话聊,那着实有些无趣。 然后便一声不响地,慢慢转到了许冰凌与叶挽君所在茶铺,二人正坐在一条长凳上,各端着一碗茶汤各自在饮。 叶挽君仿佛端着的是碗老酒,模仿着各路豪杰牛饮一通,相比之下,许冰凌文雅许多,一口一口地慢慢饮下。 刚一落座,卫霜不禁调侃道:“原来你也会喝茶汤。”接着一招手,为自己和赵子云各点了一碗。 许冰凌冷淡地回应:“难道我不能喝?” 卫霜哈哈一笑,解释道:“平日里觉得你只会慢悠悠地品茶,哪想到能习惯这呢?” 许冰凌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平日里除了品茶,还会做什么?” 卫霜吐了下舌头,瞄了一眼赵子云,见他一脸忍着不捶自己的表情。 不一会儿,小二就端上两碗茶在卫霜和赵子云面前。茶汤用大锅煮的,里面都是些清热解暑之品,像银花、蒲公英之类,甚至为了增味增香,还加了去年的麦子,所以茶汤有很浓的麦香。茶汤端上来是热的,漂着几片蔫了的叶子,特地没有冰镇,为的是不让骤冷激胃。 卫霜瞥了一眼许冰凌,心想这夏日,许冰凌的极寒之体倒是派上用场了,又瞄了一眼她的碗里,竟然漂着浮冰,一时惊讶得挪不开眼。 卫霜心底一寒,渐渐地心里的寒变成了切实感受到的冷,就连茶汤也凉得特别快。不过,叶挽君好像没受什么影响。 “你一直这样吗?”卫霜忍不住问。 许冰凌不明所以,卫霜冲她的碗努了努嘴。 许冰凌看着碗里的浮冰,苦笑道:“一直。” 卫霜下意识地看向赵子云,想到了他说到因为他许冰凌才变成这样,不知究竟是何事。与此同时,他心里也升起一股对许冰凌的同情,一点也不觉得她冰冷的样子很不讨喜,反而像是虚张声势。 卫霜好奇地问:“我听说,有功法会改变体质,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会如此?”卫霜的语气明显放下了原有的隔阂,反而多了些关心。 许冰凌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茶汤,回答:“差不多,不过并不仅仅如此。” 卫霜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面前这碗,心想若能有方法对抗许冰凌的极寒之体就好了。接着,卫霜端起碗来,毫不掩饰地开始运功,碗的周围流窜着电光,碗里的茶汤也跟着旋转起来,成了个小漩涡。 叶挽君疑惑地看着卫霜,心想卫哥又是跟这碗生什么闷气呢。而许冰凌看卫霜的样子,心神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某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而赵子云则有些鄙夷,心想修为怎能用来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最终卫霜还是停了下来,额头竟然渗出了汗,看着碗里慢慢停下的叶子,叹了口气。 “你不用强求,我没这么娇气。”许冰凌冷淡地说,然后一口喝完了残茶。 叶挽君看着那三人明了的样子,心里更加疑惑了,卫哥刚才运功是做什么,怎么许冰凌还像是在安慰他的样子? 叶挽君低头一看,自己那碗还没凉透的茶,恍然大悟,原来卫霜那是想运功加热! 可是自己好像确实特殊,完全不受许冰凌的体质影响。若是自己的体质能分享给这位好闺蜜就好了。 叶挽君拉起许冰凌的手,很冷,像摸到了块冰一样,只是这块“冰”很软很嫩,甚至她不敢用力,生怕会捏坏了。 许冰凌的手指很长,还有一层薄茧,摸起来远没有她的手掌舒服。 叶挽君揉搓着许冰凌的手,慢慢地扣在了一起。许冰凌没有拒绝她这样的胡闹,反而很是纵容,因为被她牵着的时候能真切感受到一股暖流,而且似曾相识,不过又明显不同。 许冰凌心想,要是那人真的就是叶挽君,也不错,想着,她的手也反握住了叶挽君。 卫霜见两个姑娘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求助般看向赵子云。 赵子云无奈地摇头,心想自家殿下只要一提起她这个体质,就会这般自怨自艾,可是又偏偏争强好胜,不愿意受这拖累,所以在人前定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而且,不只是人前,就连他都没怎么见许冰凌的表情融化过,最近见到了叶挽君,却像快雪时晴。难不成,这叶挽君真是许冰凌的天命之人? 这边两位的眼神交流完全没有被在意,叶挽君忽然想到了什么,凑到许冰凌耳边说了什么,然后搂着她的肩膀笑着。 许冰凌回应道:“可以呀!到哪边去?” “书院太远,乾坤卫又不方便……不如还是去店里吧,我跟姑姑说一声。”叶挽君高兴地琢磨着。 “行!”许冰凌爽快地答应,缓缓起身。 见许冰凌答应,叶挽君兴奋得上蹿下跳,几乎都要上房揭瓦了,一见那两个汉子不明所以的样子,叶挽君嘲弄道:“你们不走啊?” “额……我们……要走吗?”卫霜的眼睛一会儿看叶挽君,一会儿看赵子云,一会儿又看许冰凌,最终眼神到处飘,都不知看什么好。 叶挽君比了个手势,卫霜一看,就是她吹笛子的手势,忍俊不禁。 赵子云看着觉得奇怪,不仅是许冰凌的反应越来越出乎他的意料,还有就是卫霜和叶挽君的小暗语,忍不住问:“她什么意思?” 卫霜哈哈一笑,说道:“挽君让许冰凌指导一下她的音律。”应该就是那个意思,叶挽君觉得自己之前吹奏得不好,便让许冰凌指导一下。 不过嘛,用叶挽君那些不知出处的话来说,叫“醉翁之意不在酒”,许冰凌肯定能看出一二,依然答应下来。 到了店里,许冰凌看着柜台上半成品的莲花玉佩,问叶挽君:“你做的?” 叶挽君腼腆地点了点头,咬紧了嘴唇,忍着笑。 “傻笑什么?莫非是送情人的?”许冰凌难得打趣着,然后瞥了卫霜一眼。 卫霜见她逗叶挽君,觉得很是有趣,结果许冰凌的眼睛瞥过来,赶紧耸肩表示事不关己。 叶挽君害羞地把许冰凌往里面推,头低得快要靠在她背上了,还不停说着:“行了行了,你若想要我在送你一个。” 还没走出几步,过道里就转出个人,许冰凌立刻用她仍然虚弱的身子顶住了叶挽君,叶挽君抬头一看,是上官涟蕊。 上官涟蕊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荒诞的场面,许冰凌微微拱手,后面就是像长在她身上,还嬉皮笑脸的叶挽君,再往后,卫霜一脸“都是他的主意”的样子,最后就是赵子云,给她行了个标准的拱手礼,身子折成了一个拐角,第一眼甚至没看见。 原来,上官涟蕊一直嘱咐卫霜和叶挽君在店里说话可以,但是不能吵闹,而且几乎没看到什么人上门来过,今天这真的是破天荒的一次。 上官涟蕊扫过四个人,最后停留在叶挽君身上,这一看就知道是她的主意,问道:“到哪去?” 叶挽君嬉笑着回答:“嘿嘿,姑姑,我们去我房间,不会打扰到你的。” 上官涟蕊很是宠爱地说:“去秋肃间吧,记得把法阵开了。……卫霜,好好看着她。”说完又回到了房间,然后门上传来了灵气波动,很显然是让他们别打扰她。 随后四人便到了秋肃间,叶挽君又跑去房间说要拿什么东西。 卫霜打开了阵法,这样里面的动静就不会传出去了。 秋肃间里被整理得很干净,平时用的木人桩、甲胄、兵器等等都放在一边,灵器等精妙物件都在一个柜子里。 赵子云对这里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几乎都要对着那些甲胄流口水了,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像从来没见过这些市面上二钱银子就能买到的东西。 许冰凌更在意当下她的需求,问卫霜:“可否用法阵?” 卫霜回答:“这里随处都能刻画,不过别画出印子来就行。” 许冰凌在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运功画着法阵,然后法阵发出墨色的灵气,围绕在她周围,然后又召唤出冰灵琴,霎时间秋肃间里竟结了一层薄霜。卫霜和赵子云立即运功御寒。 卫霜腹诽着:“以前只知道许冰凌极寒之体难以接近,结果这冰灵琴还要过分,真就是神器和主人一个样。” 然后又想到万暮白顶着这等寒意与许冰凌比试还能取胜,卫霜内心竟闪过一丝自卑和不服,他们之间还是相差太多了,可是这一年来的修炼,卫霜从完全没有基础到如今炼气八重的修为,进步也是极其迅速,可是万暮白在他心中却始终像一个无法翻越的大山。 他能用一剑让万暮白看得起自己,那他自己能不能看得起自己?这个问题卫霜想过,可是最后都被他回避了,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卫霜迎着寒气,竟赌气般撤掉了防御,还往里靠了点。 许冰凌看卫霜如此,刻意去收敛气息,原本画的法阵就是为了阻挡寒气的,这对她来说比运功难多了。 过了不多时,叶挽君回来,手里拿着一张曲谱递给许冰凌。许冰凌接过来端详一会儿,接着一边对照着谱子一边按弦演示,不一会儿就基本熟悉了。 许冰凌双手按在小腹处,欠身念“献丑”,然后双手搭弦。 叶挽君到卫霜身边,卫霜低声说道:“沾了你的光。” 正如卫霜所言,许冰凌性格清冷,若不是看在叶挽君的面子上,怎会为他们演奏? 叶挽君吐舌嬉笑着,轻声说:“我不过是跟冰凌说我有首曲子不太熟悉,想到她音律造诣颇深,便请她指点一二。” 许冰凌素手拨弦,一阵阵寒气骤然袭来,同时伴随着《培元静心咒》平静的意境,非但没有违和感,反而给她弹出了另一番韵味,正是“冷弦知春暖,寒音晓日晴”,寒气凛冽之中却如见白草飘摇,又见开春万物生长。 卫霜心中有所明悟,赶紧盘膝打坐,一股暖流从后腰布散全身,又收回,师父的药丸药力融入到经脉之中,随着气血运行到全身,吸收得更为充分。 许冰凌不亏是音律高手,竟能以万物生长之勃勃生机,演绎出自然之静谧,而卫霜本就是震卦纯灵体,震卦也有春雷阵阵惊醒万物的盎然之意,此时正合其理,也不知究竟许冰凌是无意之举还是刻意为之。 卫霜在此琴音之下,先有寒气淬炼,后有《培元静心咒》合其体质心法,再加上药力配合,炼气八重竟然松动,有进入炼气九重的趋势。 许冰凌见卫霜执着的样子,带着些戏谑,一抹琴弦,刻意将寒气推向他。结果,卫霜入定时,灵气如同有生命一般,无声无息地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屏障将他护在其中,削弱了寒意,但依然刺骨。 卫霜见自己修为并不能在短时间有所突破,再加上许冰凌的寒气实在熬人,正好一曲终了,他也是与许冰凌一同收功。 许冰凌唤来叶挽君,为她指点,这也是表示她不愿再弹的意思。卫霜便让她们说些悄悄话,偶尔还传来叶挽君笛子和拨弦声,他便带着赵子云参观秋肃间。 “基本都是些修炼之物,没什么特别的。”卫霜操作着师父设置的法阵机关,都是些常见之物,像一些聚集灵气的法宝、功法书籍、炼丹炼器的材料,不过这些材料大多卫霜都还没用过,但是功法和法宝他看了许多。 然后又领着赵子云到一边看堆放的装备和木桩,赵子云先前只是觉得新奇,这下顿时两眼放光,果然武人最喜欢的还是些实际的东西。 赵子云抚摸着那些装备,虽然看上去的样子和手感都很粗糙,但其实非常精致,装备军旅自然是不能,但作为训练用已经是超过了应有的规格。 卫霜有些不好意思,在赵子云面前展示甲胄,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这些……都是打木人用的。”卫霜不好意思地说。 赵子云一听,顿时想说一句败家,给木人穿甲胄也就算了,还用这些质量的,那人怎么办? “你平时也穿这个?”赵子云虽然这么问,但是并没有在其中闻到汗味。 卫霜摆摆手说:“师父让我学着挨打,就没让我穿。” 几人在卫霜带领下四处参观了小店,然后许冰凌二人便拜别离开,就剩卫霜与叶挽君。 叶挽君继续琢她的玉佩,卫霜则很没品地坐在柜台上看着叶挽君,两手自然地抱元,左手的手指在打着节拍,嘴里不易察觉地在哼些什么。 “卫哥,要不你跟冰凌做个同修吧?”叶挽君说道。 卫霜有些诧异,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与她并没有什么瓜葛,又与她不对付,且不说赵子云,就看我的修为才炼气八重,与她差距太大,如何做得同修?” 叶挽君含笑看着卫霜,刚才他打的拍子和哼的曲调与许冰凌所弹奏的如出一辙,而且卫霜看许冰凌时,那种热烈的感觉都要溢出来了,就算他自己控制着,哪能躲过她这个“旁观者清”? “算了,就当我开个玩笑吧。”叶挽君没有纠结下去,既然卫霜不乐意,她没必要再多言。而且正如卫霜说的,他们关系其实并不是很好,就算有叶挽君为纽带,他们也很是局促。卫霜与赵子云倒是可以有说有笑,与许冰凌却是没有任何额外的话,就像陌生人之间的相互礼遇一样。 卫霜抚着叶挽君的头,心想自己确实有过这个想法,不过很快就放弃了。他如今都是自己修炼,偶尔会与万暮白对练,但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在突破,在思考,就算与万暮白一起,也是很默契地沉默。 可能是他还不能习惯与他人一起修炼,不过这段时间万暮白外出,他的心态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 再说回叶挽君的提议,同修并不是简单的在一起修炼,而是需要二人相互契合,才能互惠互利,并非一句话就能实现的。而且,就算真的要按照实力、心境什么的来选择,万暮白显然比他合适得多。 卫霜承认自己对许冰凌,不管是她的实力,她弹奏时那种可以轻松驾驭曲中意境的天赋,还有与琴合而为一的境界,都是他所敬仰,甚至有些迷恋的,但是也有些他不喜欢,比如许冰凌那个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气势,还有就是除了叶挽君之外对任何人都一样的冷漠。 卫霜发觉自己很容易到处遐想,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不仅仅是走神。 当他反应过来时,叶挽君手里的玉佩已经逐渐显出了轮廓。卫霜看着叶挽君的刻刀一点一点削下玉屑,他的手指又开始不自觉地打起节拍。 不知看了多长时间,上官涟蕊走了出来,将他唤进了房间。 第三十四章 雷鸣 上官涟蕊将卫霜唤入房中,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说道:“为师准备带你出去修炼,可否愿意?” 卫霜不明所以,自己虽说进了荆楚书院,但是除了泡在典籍厅就没再与其他学生有什么接触,都是自己在修炼,师父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卫霜见自家师父说得一本正经,感觉其中定有玄机,但又不想师父为自己操心,问道:“去哪修炼?我看这里挺好的,不必费力再外出吧。” 上官涟蕊表情显出了疲惫,叹气揉了揉眉头。 “师父……一直揉会长皱纹的。” 卫霜以为自家师父这是对自己失望,便强行开个玩笑,本可以缓和一下这有些奇怪的气氛,谁知更加尴尬了。 然而上官涟蕊轻笑一声,搓了下手指,像是在掩饰自己刚才揉眉头的动作,接着对卫霜说:“这里虽好,但是各方灵气却与你不合,倒不如去一个能与你契合之处,也能加快修炼速度。你不是一直想快点筑基吗?” 卫霜听完了然,说了声“全听师父的”又站在原地,等着上官涟蕊下一步吩咐。 “你去准备一下,此去还得有些时日,做好准备,带一季衣物即可,明日天明就走。”上官涟蕊语速比以往快了好多。 卫霜拱手称是,抬眼看到自家师父的书案上有个琉璃瓶,其中装着小半瓶黑色的液体,不知是何物。 上官涟蕊注意到卫霜的目光,转身的同时在瓶子上一拂,瓶子便不见了踪影,又若无其事地看着书架,像是在找什么书。 卫霜心知师父定有自己的事,不该问的别问,便告退离开。出来后,他又跟叶挽君交代了两句,便回房收拾行李了。 次日卫霜按部就班地在城墙修炼完,回到店里带着包袱等在柜台边。 叶挽君替卫霜再次检查了行李,确保没有遗漏后也陪卫霜一同等着,不时看卫霜两眼。昨天卫霜说了,此去要几个月,一想到几个月不能见到卫霜,这个世界又没有手机什么的,一下子像断了联系,真挺让人不舍的。 卫霜见这小妮子恋恋不舍还不好意思盯着他看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打趣道:“有师父在,定不会有事的。你还在担心什么?” 叶挽君没好气地抱怨道:“我才不担心呢!你和暮白都不在,本姑娘自己玩!走吧走吧,赶紧走!”说着,赌气似的站起来,去敲上官涟蕊的房门。 上官涟蕊开门又将卫霜唤入。上官涟蕊换上了与他对练时的劲装,外边套了一层薄衫,手边空荡荡,一如往常。 卫霜有些疑惑,问道:“师父,我们怎么去您所说的宝地?”门外无有车马,除了自己昨天对叶挽君说的,师父也没有再多吩咐。不过自家师父的衣着确实是要外出的样子,然而根本没有收拾行李,房间里也如常,完全不像是要外出的样子,当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上官涟蕊面不改色:“为师带你去。拉住为师的手。” 卫霜遵照所言,握住上官涟蕊纤细而又光滑的玉手,不知所措。 “闭眼,一会儿不论有何动静不可睁分毫,不然摔得粉身碎骨,也是活该。” 卫霜闻言赶忙闭紧双眼,就连搭在包袱上的手可紧了几分。 不一会儿,耳边阵阵飞沙走石,如行走于大漠,似跋涉在风尘。呼呼作响,好比声声哀嚎;烈烈风吼,亦如涛涛狂澜。 可是哪怕耳边再喧闹,卫霜却没有感觉到半丝气流,就好像凭空在耳边来了个锣鼓喧天,没有碰到他一分一毫。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耳边喧嚣逐渐平息,代替的是如鼓声连连。 “到了。” 听到师父说话,卫霜才睁开眼睛,结果惊奇地发现,他们师徒二人正在一片荒山之中,天空黑云如墨,而那耳边的哪里是鼓声,分明是滚滚闷雷! 卫霜刚要问身在何处,一声骇人的炸雷,同时一道雷霆照着二人所在劈来。 卫霜心中一吓,向后退去,虽然觉得自己必然不能躲开。上官涟蕊顺势将卫霜往身后护住,大袖一甩,那道雷霆便消失了,而她手中多了一颗小球,乍一眼看像丹药,却仿佛蕴含一点天地之威。 上官涟蕊一手拉着卫霜,一手掐了几个法印,数道金色符咒围在二人周围,而依然有无数雷光劈在周围。 卫霜震惊自家师父手段之余,不禁发现自己的灵气在此竟然变得极为兴奋,几乎要冲出体外与这些狂暴的雷霆融为一体。卫霜受体内灵气影响,就连那些翻涌的黑云和不断的雷声也觉得极其悦耳,胸中有些一股庞博之意,想要仰天长啸。 还未等他抒发内心涌起的波涛,一声冲天怒吼,霎时间宛如天崩地裂一般的气势席卷而来。 卫霜心想这雷霆之所真是凶险,先是这满地滚雷,后是这不知从何处来的吼声。光是听这吼声,都几乎让他肝胆俱裂,更别提声音的主人究竟是何等来历。 正在他心神未定之时,远处传来巨响,好似岳撼山崩,再望去,有一头巨兽向师徒所在冲来。 卫霜看那牛一样的巨兽,雄壮如山岳,狰狞赛凶神,肌肉块块分明,四蹄一踏有千钧神力,双角半晃足撞得天地倒悬,浑身雷纹附天火,大鼻喷吐闷雷声。 卫霜看得心惊,拉扯着上官涟蕊的手,都说不出话来。 不用卫霜提醒,上官涟蕊早已看到,应该说,终于等到这家伙现身。 “原地别动。” 只见上官涟蕊一步走出符咒的范围,面对巨兽面不改色,冷哼一声,单手一抬,便是座法阵。巨兽对这金色的法阵没有丝毫畏惧,直直撞上来。 正当卫霜以为师父这招无法挡住,定会破碎时,巨兽竟在接触法阵的一瞬间停了下来,四周扬起的沙尘显示它根本没有减速,而是突然停下的,就连它钟鼎大的眼睛也向外暴起,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上官涟蕊突然撤去法阵,上步踢向它的前蹄。原本它就有股死劲在那犟着,现在法阵消失,阻碍也随之不见,直直往前踉跄,前蹄再被上官涟蕊一踢,也站不稳,直接要跪下。 上官涟蕊还没等它庞大的身躯砸在地面,收腿再侧踢一脚,让它从哪来回哪去。卫霜亲耳听到自家师父出腿的瞬间有破风声,砸到那头牛身上如在建鼓上狠狠敲了一下,掀起阵肉浪,“砰”地一声,硕大的身体擦着地面向后退,没过多久,就听到了撞上山壁的巨响。 上官涟蕊又往前走了一段,刻意拉来了与卫霜的距离,一来以免误伤自家的爱徒,二来也能施展得开。 没有多久,那头巨兽似乎也刚刚清醒过来,意识到上官涟蕊与别的乌合之众不一样,立刻展开修为,再次冲锋。 卫霜远远感觉到天地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满山雷霆瞬间就像认主了一般围绕在巨兽身边,而这巨兽,竟在引动天地意志对上官涟蕊进行绞杀。 霎时间,这片天地已无上官涟蕊的容身之所,因为不仅仅是这头巨兽,而是这里所有的一切在对她毫无保留地表达着敌意。 这究竟是什么巨兽,能有如此修为? 卫霜大脑一片空白,只想到了典籍中所载的,唯有凤毛麟角的人才能与天地契合,进而引发天地变动,这并不是修为所限,而是从先天带来的压制! 这巨兽,到底是什么来头? 还没等他有时间去思考,巨兽已经到了上官涟蕊的面前,卫霜如今管不了这么多,想赶快把师父就回来,至少这符咒中是安全的。 不过卫霜似乎忘了一件事,既然符咒里是安全的,那么作为符咒主人的上官涟蕊呢? 卫霜刚出符咒,就有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将他拉回。上官涟蕊此时侧身避开巨兽正面,整个人摆出了个“大”字,左手摸上了一只牛角,右手折扇已出,一点也没有被这巨兽调动的天地意志影响。 接着,让卫霜更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在了眼前。 上官涟蕊摸上牛角之后一把抓住,然后顺着巨兽的来向,开始狂奔! 也就是说,卫霜正看到自家师父几乎是拖着那头巨兽,朝自己这奔来! 上官涟蕊又突然停住脚步,甩着巨兽几乎擦着卫霜的头顶过去,重重砸在地上。 巨兽爬起来,灰头土脸的,前蹄忽然抬高,几乎整个身躯都站了起来,然后跺下,一阵强悍的力量裹挟着雷电向四周扩散,大一点的石块直接崩裂,就连卫霜处于符咒之中也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被晃得头晕目眩,幸好没有直接面对冲击。 上官涟蕊早已经一跃而起,双臂淡淡透着法印,就像灵气从经脉向外散出时自己结印了。她在空中以腰为分界,上下一折,手臂随之甩出,法印如暗器出闸射向巨兽,确切地说是飞向巨兽的前蹄。 法印一落地,连成一线,一弛一张,便捆住了前蹄。 卫霜想起来,自家师父在揍王钦玉的时候,也用过类似的法术。 巨兽奋力拉扯着要脱离法印的控制,再一次调动修为,可是它身上的雷纹刚亮起,法印似乎摇摇欲坠的时候,上官涟蕊抬手冲法印一张,法印顿时发出金光,禁锢更加严密,地面上也出现了阵法。 接着,又有几道带着法印的线攀上了巨兽的身躯,巨兽从一开始的愤怒、不甘,到现在终于露出了恐惧。 法印攀上,巨兽顿时和自己那部分身体的修为失去了联系,一股虚弱感袭来。巨兽盘踞在此地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姓名受到了威胁,发疯似的挣脱,还没被攀附的身体上雷纹亮起,用力地甩着自己的身体。 可是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撼动前蹄上的法印一分一毫,而且动用了修为,法印像是野兽嗅到了血腥味一样,更加疯狂地在身体上肆虐。 巨兽面露惊恐地看着上官涟蕊,它在此修炼多年,已经有了灵智,也知道自己对于人族修士的价值和威胁。 换句话说,若不是它有撼天动地的修为,早就被捕杀,然后被拆成不知多少块,给那些人族赚得盆满钵满。它身上一道道雷纹,是修为的证明,一道雷纹就是千年,人族在神州安家之前,它就已经在此修炼了,才有的今日的强悍。 可眼前这个人族,与它曾经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要强不知多少,虽然她身后那个小孩弱小得可以忽略。而且更恐怖的是,那个人族,根本还没有出全力就让它现在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了。 上官涟蕊见法印差不多封住了巨兽的修为,俯身一蹬,修长的双腿爆发出武修都为之震惊的力量,向巨兽踢去。 “咚”的一声,比先前那一腿力道更大,巨兽被踢飞起来,可是前蹄还被法印封住,整个身躯绕着法印转了几圈,又摔在地上。 卫霜见自家师父下手这么狠,不禁想到了王钦玉的下场,赶紧大喊着:“师父……” “小孩子别多嘴!”上官涟蕊没好气地把他的话塞了回去。 上官涟蕊又是一脚将巨兽踢起,趁此机会在它腹部用折扇的扇头戳了几下,又抬手印了几个法印,都能看到巨兽腹部已经留下了手印样的灼烧痕迹。 巨兽轰然落下,只有喘息时身躯起伏,没有任何反抗。 上官涟蕊气定神闲地走到巨兽的后背,收了折扇,双手结印,又凭空画出了一个符咒,将结出的印一个个镶嵌在里面,对着巨兽后心的位置拍下。 符咒一下,沉寂的巨兽突然发出了吼叫,充满了恐惧,不停地甩着身体,上官涟蕊轻轻松松跳下,回到卫霜身边。 此时,符咒开始起作用了。 无数雷电从中溢出,而巨兽不停地吼叫着,那些雷电像是被符咒强行从它体内抽出来的一样。 突然间,一阵轰鸣,雷电以符咒为中心,全数炸开,覆盖了肉眼所及的每一处,而巨兽则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上官涟蕊又一挥手,四周的雷电少了一大半,而手里多了一颗鸡蛋大小的丹药,其中灵气的狂躁,一如那头巨兽。 上官涟蕊将法印、符咒一收,巨兽抽了几下,哀嚎着逃离了这里,身上的雷纹暗了许多。 卫霜看着自家师父手里一大一小的两枚丹药,一颗是刚到是劈下的那道雷,另一个似乎是直接抽出了巨兽的修为炼的。 不说别的,光是这个不需要丹炉直接炼丹的手法,就不是寻常修道者。 上官涟蕊将两个丹药扔给卫霜:“记得吃。” 卫霜愣住了,小的那个就算了,修炼本就是夺天地造化,可这大的……直接夺人之造化,虽然那个巨兽不是人,但也是修炼来的…… 上官涟蕊见卫霜惊疑不定,想到自己费心思不让他在这修炼受打扰,专门把这里的灵兽揍一顿,还夺它修为给他修炼,真有些不爽。 卫霜见了她的雷霆手段,颤颤巍巍地问:“师父……这……这是什么所在……如此凶……如此令师父恼怒?” 这哪是地域凶险,惊扰了此地神兽?这明明是神兽惊扰了师父啊! “雷鸣山。”上官涟蕊扔出两个字,又吩咐着,“你在此地修炼,一季后为师来接你,希望那时你已八脉齐通,炼气巅峰。” 卫霜想到只带了换洗衣物,吃喝师父刻意说不用准备,那到哪寻去? 上官涟蕊又指了一旁的小路,说道:“从此处能下山,山下不远有客店,就在目力所及处。再往北百里有大城。” 说罢,上官涟蕊在卫霜身上画了几下,一道金光融入他体内,接着一步踏出,消失在虚空。 卫霜心想师父应该是回了小店了,自己就在此修炼吧。他然后又看着手里一大一小两颗丹药,一下攥紧了小的那颗,至于大的,只是轻轻托着。毕竟是他人修为,自己这么做,岂不是如那些专夺人修为,抢人功德的邪修一样? 卫霜瞧了一眼巨兽逃离的方向,发现巨兽在师父离开后又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摸回来了。巨兽正恶狠狠地盯着卫霜,虽然只有炼气,但也知道与刚才差点废他修为的人定有深交,不能招惹,不然定会被报复,只能冲着他威胁地甩着脑袋,蹄子刨着山石。 卫霜轻叹一声,心想师父为自己修炼如此霸道,他却不如师父那般,没有俾睨天下的气魄,还是会被无数情感所扰。又想到这巨兽生得一副牛像,而那些拖着耕犁的牛一生耕耘无有寸土,死后又被人所食,最是凄惨。它这一身千万年的修为半数在他手上,剩下的也是师父留它性命,若自己吸收,岂不太过无情了? 卫霜摇头叹息:“罢了。”然后运功远远将丹药向巨兽扔了过去,落在二人中间位置。 巨兽不知卫霜做甚,惊恐地往后窜了一段距离,结果发现他扔出的东西透出自己修为的气息,哆哆嗦嗦不敢靠近,只在远处绕圈试探着。 卫霜也不管它,反正有师父一顿胖揍,不怕它对自己怎样,想到没有吃喝,便从行李里取了些盘缠,顺着师父指的路下山找那个客店。 沿着小路下山,一路弯弯绕,卫霜看到有零星几个人影,各自保持着双方都放心的距离,在自己的各路法阵结界中修炼,透着强者的气息,想来这应该不是什么秘密的宝地。 越往山下去,人也越多,应该都是来这片宝地修炼的。卫霜想来奇怪,回头看了看,才发觉雷云逐渐散开,而越往中间去雷云越浓,闪电也越肆无忌惮。 卫霜想到刚到是那道劈来的闪电,又想起师父离去时在自己身上画的几笔,应该就是防止他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而他的地方能引得神兽来守护领地,想必是极其深入的。 到了山脚,上山下山的络绎不绝,有结伴而来的互相讨论着修炼的心得。 卫霜拉住一个看起来面善的青年问道:“兄台,请问此处是何所在?” 那个青年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卫霜,反问道:“你不知此地何处就来?” 卫霜回答:“在下游方到此,见有许多人往来,想是什么热闹之所,便随着人潮来看看。” 青年没有深究,回答道:“这里名为‘雷鸣山’,以终年不散之雷云和风暴着称,有庞大的自然之气,远近修士都来此地吸收这天地之力。” “那我看许多人都在山脚落足,这山少说也有千仞,怎么不往上走走?” 青年深深看了卫霜一眼,说:“你还真是初到此地的游人。你看这满山雷霆,越往上,越往里,雷云越浓,也越强大,稍有不慎便灰飞烟灭。也就那些自持修为深厚,一味追求境界而不管自身安危的,才敢往那山腰去。” 卫霜道谢之后便推说行程紧急,不能停留,下山去了。果然,就在山脚不远,有一家客店,招待着来往修士。 卫霜买了一季的吃喝,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都收进了腰带中,又沿着小路避开所有人,上山回到了符咒的位置。 若是按照正常的来置办,腰带里的空间定然是不够的,卫霜特地把其中的干粮减了六成,清水带足,不为别的,他能在山上同时练辟谷功。 卫霜开始修炼之前,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下山时那巨兽的位置,发现它不见了,而那颗丹药也没了踪影。 卫霜轻轻一笑,想必是那巨兽已经吃了丹药,回到它的巢穴里去吸收其中的修为了。放眼望去,他所在的地方廖无人烟,尤其见过山下那熙熙攘攘,不禁越发寂寞,又想到忘了问这究竟在神州何处,距离索隙城不知多远,而又不知万暮白如今在何处,安危如何,真是令人抓心。 卫霜暗自想着:既然师父嘱咐要他在这一季之间八脉齐通,并且至炼气巅峰准备筑基,不如赶紧修炼,达到这目标后再去师父所说的十几里外的大城看看。 想罢,卫霜便盘在符咒之中,伴着轰鸣的雷鸣入定。随着意识淡薄,灵识苏醒,卫霜才发现这雷鸣山的妙处,所有的自然之气都极为纯粹,都是与他灵气相合的雷系气息,都凝聚于空中的雷云中,聚而不散,难以吸收,但当雷电劈落地面,便会碰出一片,虽然没了雷霆的狂暴,却也很是霸道。 卫霜尝试着吸收那些如跳珠乱撒的自然之气,结果透过符咒,竟然极其顺利。卫霜心觉不对劲,若是如此简单,山下那些人为何不与他一样带着护身的法宝上来,只要挡住雷劈,修为什么的岂不是信手拈来? 卫霜又想到自己身上也有护身符咒,反正不会被雷劈,不如出去试试。走出符咒,卫霜盘膝入定,试探地吸收了一点自然之气,结果才一丝便把他的经脉震得几欲断裂,剩余的气息就像砂纸般摩擦着他的身体。 卫霜一下子就惊醒了,心想这么凶险,不如还是回到符咒之中吧。结果刚有这个念头,卫霜就想到了自己扔下营地独自逃走的经历,腿一软,不知该往何处走。 不过光站着也不是个办法,卫霜灵机一动,想到了师父的那颗丹药。既然带他来这里,那肯定是认为他可以在此修炼的,那这颗丹药说不定就是突破口。 卫霜服下丹药,胃里传来一股暖流,接着是一阵酥麻,如有小虫在爬。还没等他适应,又是一道强劲的灵气窜入经脉,卫霜一吓,赶紧运功护住经脉。 灵气并没有像卫霜预料的那样震荡经脉,而是在其中不断刺激着,几下细小的刺激之后又是个大的刺激,卫霜感觉全身酥麻,但很是舒服。 一直沉浸其中,到丹药被完全吸收,卫霜开始尝试吸收周围的灵气,许是被丹药浸润,已经没有了之前疼痛欲裂感,逐渐习惯。 当初他撰文所言,丹药虽好,却会因品质、丹毒等原因,实际上得不偿失,可是这是于灰烬中所得。像师父这种直接夺天地造化的做法,不带丝毫烟火,纯净得仿佛没有形状,直接被他吸收了。 卫霜心想,没想到自家师父这瞬时炼成的丹药如此神奇,而且仿佛对于世间一切技法师父竟然无一不精,世间真的没有什么能难到她的。 当初自家师父说她术法、阵法、兵刃皆有涉猎,而以术法最佳,可是……这“有所涉猎”可是有些骇人呐! 光是直接夺天地造化,瞬间凝成丹药,就已经让他很是惊骇,甚至还直接无视巨兽引动天地之力的绞杀,若非亲眼所见,他根本无法相信。 想来,若说自家师父是这世间最强,也不为过。 卫霜想到此处,不禁隐隐有些唏嘘。像师父这样的人,若要收徒,定是成千上万,多有资质绝佳之辈,却最终收了自己这个已过垂髫都没修炼的人,真不知是不是命。 他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消除了,他信这是他们师徒的缘分,但是不相信这是他的命。 而且也不只是自己,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兄。 雷霆仍然在卫霜身边如雨点般落下,那狂暴的自然之气被卫霜吸收之后很快服帖下来,被顺畅地引导到经脉之中,合入了周天。 师兄究竟是谁?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师父想起他会如此感伤? 一个个问题浮现在卫霜的脑海,随着修为提高,尤其是一遍遍练习将诛邪刀法结合别仙踪的时候,他愈发想见一见这个神秘的师兄了。 不过,他必须在此之前努力修炼,若有一日见到了,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跟着师父是无所事事,定要让他眼前一亮! 吐纳之间,气息绵远悠长,肌肤腠理被雷霆浸润,狂暴的气息融入到经脉之中。即使有丹药的辅助,依然有很明显的冲击感,但与此同时,卫霜也能明显感觉自己经脉在飞速充盈。 卫霜将经脉中充盈的雷霆之气推入周天,缓缓融入到丹田中,修为也在稳步提升。 不远处,那头巨兽再一次出现在了这片充满雷电的荒原上,远远地打量着卫霜,不安地刨着蹄子。 对于它来说,卫霜这个人类是真的很奇怪。从在此修炼开始,它就见过许多来此的人类,或强或弱,但目的只有一个——夺它身上的天材地宝。 有强悍的从它身上夺去些血肉,有弱小的直接吓跑,总之人类在它印象中不是强大而贪婪,就是弱小而愚蠢。像卫霜这样,得了它一半修为还舍得还给它的,从前是绝无仅有。 它一半的修为,足以让他直接筑基,甚至结成金丹,而且它引动天地的能力也会被他所得。 它不信这个人类不知道自己拿到的是什么宝贝,也不信会无缘无故还回。 人类寿元不过百年,若到化神,一重便是五十年,可是即使这样,又有几人? 哪个不是拼了命地要提升修为,来满足修为带来的利益? 可是这个人类……要么是另有目的,要么就是真蠢。 巨兽暗暗跺着蹄子,碰出电光,身上的雷纹如波澜起伏,仔细看去,它身上被上官涟蕊抽走修为时暗淡的雷纹恢复了很多。 巨兽心中所想确实不错,来到此地的人古往今来有无数,但是有一点不对,它看起来弱小的,那也是金丹修为,不然根本无法承受此地澎湃的气息。 而卫霜以炼气在此修炼,不仅是因为上官涟蕊的符咒和丹药,还有他与雷霆极其契合的灵气,否则哪怕是有金丹修为,也得分出一大部分精力来对抗内力冲突。 卫霜不知巨兽的心思,也不知自己这种在山顶安然修炼在雷鸣山所有修士中是多么令人瞩目,只知道现在自己应该着眼于灵气和自己,而不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物。 既然自己可以轻松吸收,那么为什么要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呢? 然后卫霜便开始了无聊的重复,吸收灵气,注入经脉,冲击任脉…… 与卫霜截然相反,万暮白耳畔的雷声如催命符,碾着他和楚离。带过来的百余人队伍也已经不到二十,万暮白让他们全部退出去了,他与楚离留下与之周旋。 他们身后一头狮虎般的猛兽正咆哮着,血盆大口一下子就能把人吞下去还不用嚼。 猛兽并没有雷鸣山那头牛一样的雷纹,但是雷电却是隐在皮毛之间,令人无法近身。 万暮白现在很想宰了那个给任务评级的人,这个任务都要逼近元婴级别了! 而且与之交战时,万暮白竟感觉到一股强悍暴戾的气息,直接压制了元气运行,这还从来没有过。 至于楚离,更别提了,好像那股气息尤其对兵气有绝对的压制,她几乎无法运功。 现在万暮白拉着楚离,提气为她加速,顺着来时的标记往外冲,只要冲出了巢穴的范围,雷兽便不会追出了。 万暮白忽然感觉脖子一冷,下意识低头,一道远强于卫霜的雷光擦着后脑飞过,他的发丝有几缕烧焦,别的都撑了起来。 万暮白手上纳戒一闪,一股脑地把几个瓶瓶罐罐里的药粉搓在一起,往后一撒。这些药粉早就用过,原本是对付妖兽的好东西,结果碰到了这么个硬茬,竟没有效果,只能略微阻碍它的感知。 药粉撒出的同时,万暮白又往后扔了个鸡蛋大小的丸药,“砰”地炸开,爆出浓雾。接着空着的手飞快地结法印,同时使出那招“步步生莲”。 只要减缓雷兽的行动,他们就有活下去的机会。 万暮白重复这上面的手法,一路上不计损耗地使出浑身解数,最后几近透支地踩出莲花,布下阵法,结果还是被雷兽很轻松地野蛮地破解。 可是哪怕是轻松破解,只要能绊住一瞬,就是他们的机会。 最终到达入口处,万暮白将二人奋力一甩,如绳套般,把楚离扔出巢穴,结果自己反而反向退了一段距离,然后反身一跃,躲开雷兽又一进攻,然后不仅没朝入口去,反而聚集元气向雷兽攻去。 雷兽猛地抬起如小山包的爪子,奋力一挥,跟万暮白撞在一起,万暮白直接被撞得口喷鲜血,但也借着这股劲往入口处飞去,跌出了巢穴。 落地之后,万暮白翻身大口大口呕血,心有余悸。 巢穴中传来愤怒的咆哮,想来那雷兽既不甘心,又不愿意离开巢穴。 楚离开门见山:“怎么如此凶险?你可没说过会这样!” 万暮白平复一下气血,喘气说道:“这应该是我问你吧,一手的消息是风雷卫收集的。” 楚离争辩道:“那也是乾坤卫的人得出的结论,你我才做相应准备,否则应该多带些人手,更要有高手坐镇!” 万暮白无话可说,那只雷兽根本不是金丹水平,不然他们这些人是刚好足够,可是这种实际与评估差距如此之大的情况,乾坤卫从来没有过。 若真的是评估的人弄错了,他可以直接开始准备下辈子的事了。 这可是把所有去执行任务的人的命给白白葬送了。 万暮白不想与楚离继续纠结到底是谁的责任,如今最要紧的是怎么完成这个“金丹”任务。 万暮白思索着对策,开始回忆从进入巢穴到出来所有的布局,发现这其实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妖兽巢穴而已,只是这雷兽实在太古怪了。 万暮白感慨一声,若卫霜在就好了,他本身就是震卦纯灵体,而且精于典籍,对于这种情况想必是信手拈来。 楚离提议:“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这雷兽的情况。” 万暮白问道:“风雷卫可有了解雷霆之人?” 虽然问得很简单,只要“了解”,但楚离明白他们现在需要的可远不止如此,风雷卫还真不一定有。 对了!风雷卫确实不一定有,但是那些整日与雷霆做伴的肯定可以胜任啊! 楚离一敲手心,说道:“我倒想到个地方。” 万暮白急急催促着她快些讲明。 楚离解释道:“风雷城南边百里,有一雷鸣山,终年黑云覆盖。其上雷霆如雨点,这也吸引许多修炼之人来此,定然有能帮到我们的!” 万暮白取出地图查看,找到了雷鸣山的位置,斟酌一二,便下令去往雷鸣山。 二十多人日夜兼程,走了半个月,风雷卫正好进入了最炎热的季节。草木被炙烤得垂头丧气,青绿成了一片片的墨绿,偶有风吹来,也是闷热无比,带着干燥的沙土。 众人到了雷鸣山下的客栈修整了数日,万暮白与楚离坐在大堂喝着茶水,看来往的修士,就是找不到能够帮上忙的。 万暮白因任务受挫,心情有些烦躁,忍不住抱怨着:“你说我们这样能有用么?” 楚离摇头,她也不知道此行究竟能否有所收获,但是能肯定的是,假如他们依然在巢穴那,说不定现在已经成了雷兽的口食。 一个筑基六重,一个结丹一重,剩下的人在筑基到结丹中间,而那头雷兽大概是金丹靠近元婴。 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的! 楚离提议道:“不如我们上山看看?山下良萎不齐,山上倒是可以能分得清楚。” 万暮白点头称是,二人随着人潮往山上去了。 听楚离的解释,越往上修为越高,她也拿出了风雷卫特别针对雷鸣山的护身法宝。 万暮白见过雷兽残暴的术法,此时见这里的雷霆,心里直打鼓,被自然之威深深震慑住了。一声声无悲无喜、无怨无怒的雷声,敲在他的耳膜上,若非楚离提醒,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 跟着楚离上山,万暮白看到零星几个金丹修士,都在打坐练功。万暮白无奈,要想完成这次任务,肯定需要他们的帮助。 二人对视一眼,都通过各自的阅历做出了同样的判断——等,等到有人转醒。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终于有一个看上去沉稳老练的男子结束修炼。万暮白和楚离抓住机会,赶紧上前去。 第三十五章 进军 万暮白和楚离一上来就表明了他们的目的,结果那个金丹修士像看疯子一样打量着他们。 万暮白身上流转着他无法理解的修为,而楚离看上去却平平无奇,金丹修士从没见过这么诡异的组合,尤其实在这凶险的雷鸣山。 寒暄了两句之后,金丹修士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万暮白尴尬地摸着鼻子,叹着气环顾四周,不禁自嘲道:“这真是个馊主意。” 楚离有些落寞,准备再等等,等下一个修士。 万暮白拉着楚离下山,若说上来的时候有所希望,现在他已经彻底明白这个法子行不通。 回到客栈,万暮白与楚离到她的卧房商讨下一步计划。 楚离说出了一路上的疑问:“为什么你不向乾坤卫求援?” 万暮白沉默不语,他虽然一直有书信向父帅汇报情况,父帅也知道他们的处境,但就是像刻意显示着自己身处险境,却依然不服输。 他想试试这一次能否彻底从父帅的阴影中出来,自己独当一面。 楚离见万暮白不语,猜不透这位天骄的心思,只是拿着软布擦拭自己的佩刀。 “砰砰砰”门外敲门声响起,一个护卫喊道:“姑娘,统领书信到。” 楚离开门,结果护卫手中印着风雷卫印记的信,爽利地抽出绢帛一抖,一目十行地扫过。 看完最后一行,楚离转头对万暮白说:“父帅让我等先回风雷城修整。” 万暮白没有回答,走出房间,在客栈外来回踱步,不耐烦地踢着石子。 “公子!”一位乾坤卫护卫喊道,手里捧着一只信鸽。 万暮白不苟言笑,取出信鸽脚上竹筒中的帛条。上面的话很简单:“他人所属,听从调遣。” 万暮白觉得好笑,楚离刚收到楚怀的信让他们回风雷城修整,自家父帅的传书就到了让他在风雷卫所属听从调遣,说是巧合也太刻意了。 算了,既然如此便回去吧,本身就是自己赌气,而且那头雷兽确实难对付。 万暮白与楚离交代了几句,准备不日返回,眼中透着落寞。 雷鸣山顶,卫霜一呼一吸甚是绵长,灵气进去体内,打出明显的“呼呼”声,从鼻下到檀中,再下到气海,然后转过一周到印堂。 任督二脉形成的小周天已经完全畅通,如同一条大河,将其余经脉尽数联络。而剩余的冲脉,卫霜一点也不担心,冲脉本身连接任脉,且统领十二正经。可以说,他在一开始就能打通,而现在周天已成,冲脉打通更不是问题,说不定就什么时候自然而然地通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卫霜满意地睁开眼睛,搭在双腿盘出来的“莲花”上,右手灵气自然地经过震雷镯,在手心聚集成球,雷蛇安安静静地在里面扭动着,一点也没有暴戾之气。 这个是上官涟蕊教他的第一个法术,用来让他练习操控灵气的,如今已经可以用得得心应手,至于以前动不动就炸开的情况也没有发生过。 卫霜自言自语着:“这里简直就是块福地啊,知道可以这么快就炼气九重,早就让师父带我来了。” 卫霜摸出了师父给他配的药丸,吞下去后再次入定一边吸收灵气,一边吸收药力。 一个时辰之后,卫霜起身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心想自己在山顶闭关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再下去过。而且师父还说往北有大城,若是不去岂非可惜? 卫霜从小路下山,一路上躲避着别人的视线。他可不想自己一个炼气期的被一群金丹发现从比他们还要凶险的山顶下来,到时候肯定是走不了了。 到了客栈,卫霜开了间房,从小二的眼神和身上传来的瘙痒中才发现,自己好久没有洗澡了。到了房间里,卫霜让小二打了盆热水,好好把身上清洗了一遍,连一根头发也不放过,直到酸臭味完全消失,脚都是光滑的时候才满意。 换上一身清爽的衣裳,卫霜再次容光焕发,就连刚才还有些嫌弃他邋遢的小二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卫霜问明了路,提气轻身向北进发。 炼气的修为不算多强,但是卫霜从修炼开始就锻炼体力,百里路程,在他全速冲刺之下只用了两个时辰便跑完了。 卫霜在大道上,看着两旁摆摊的商贩,还有南来北往的人群,心中觉得甚是喜悦,眼前的便是世间的活力! 又仰头看着高耸的城墙,卫霜估计着,这大概是个重镇,不过一般都是在边关,但这么多普通的商贩,卖的也是些果蔬家禽,没有一丝边疆之景。 走进城门准备进去,卫霜瞟了一眼城门,上写三个大字——“风雷城”。 卫霜方才轻松喜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心跳一下就停了,刚想离开,结果跟着人群已经到了检查的军官边。 卫霜颤抖着走过去,心中不断祈祷着千万不要注意到他。 不过很显然,随便换个人,看到一个原本放松,突然就变得颤颤巍巍的人,都会觉得有问题。 果不其然,军官派人拦下了卫霜,带到了面前。 军官上下打量着卫霜,毫无情感地问:“从哪来的?” 卫霜行礼回答:“在下是一云游散修,到此见城池雄伟,特来一睹风采。” 军官的表情写满了不相信,简单地吩咐道:“搜。” 两边的士兵在卫霜身上搜查着,摸到了卫霜腰间的玉佩,看了一眼,命卫霜摘下来。 卫霜听从,颤抖的手还是没有平静。 军官瞥了一眼卫霜,满脸鄙夷,嘟囔着:“遮遮掩掩,肯定没好……乾坤卫!”军官看到玉佩上的字直接跌坐在地上,然后抖得比卫霜还要厉害,立刻换了副面孔。 “不知公子莅临,还请恕罪。在下职责所在,实在是有眼无珠。” 卫霜才想起来,那块玉佩是万暮白送他的,可以算是他的信物。 本来是担心卫霜在索隙城中被人为难,谁知长久不提都忘了,只记得这是万暮白所赠,谁知竟在这里吓了这位军官一激灵。 卫霜结果军官恭恭敬敬递回的玉佩,再次戴上,随意附和两句便进城了。 卫霜松了一口气,心想现在若是不说,谁能想到自己是卫家余孽,而且有万暮白的玉佩,就算这里是风雷城也不会有事。 但是这震雷镯还是收回去吧,以防万一有人认出。 卫霜将震雷镯收到腰带中,在风雷城闲逛。他敏锐地发现,与乾坤卫惯用剑不同,风雷卫的人多使刀,想来也有上行下效的意思。 卫霜看着来往的人佩刀各式各样,不禁想起了师父所赐的直刀,原本想找个兵器铺子让人看看,但一想到那柄刀让万暮白都狂热的材质,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可不想引人注目,尤其是在这。 又走了一段距离,卫霜闻到一阵药香,混杂着汤液与干燥的草木,沁人心脾。 想来自己与这些神奇的草木很是有缘,荆楚书院入学的时候就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在医馆里度过的。 卫霜短暂地停留,探头探脑地打量着药铺。突然身后被人一撞,差点摔个狗啃泥。 那人赶紧将卫霜扶起道歉,卫霜听那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抬头一看,竟是万暮白。 万暮白一看是卫霜,也是一脸震惊,身边的楚离很是疑惑。 “乾坤卫支援速度可真是无人能敌啊。”楚离说道。 万暮白也没有搞清楚卫霜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随口回了两句,顺势说道:“你且再次等候,一会儿一起回去。” 卫霜撞墙的心都有了,听说万暮白和楚离去解决雷兽巢穴了,怎么在风雷城碰上了,总不能他们失败了吧。 而且自己这该怎么解释? 诶,楚离刚才说“支援”……难不成真的遇到了麻烦? 只见万暮白风风火火地来到柜台,拍了一张单子,伙计照着单子熟练地为他们抓药。 不一会儿,柜台上摆满了牛皮纸包,万暮白一样样清点完,结了帐,收进纳戒中。 走出店铺,万暮白简单跟卫霜说了声:“走吧。” 楚离在旁问卫霜:“来了多少人?” 卫霜在刚才心里对现在的状况大概有了个轮廓,但是不敢随便谎称,只好说:“暂时只有在下一人。” 楚离看着眼前这个白净的护卫,心想他修为都不到筑基,能有什么用处,来了也是去送死的! 万暮白赶紧打圆场:“楚离你别小看他,就我等遇到的事,小霜一人,足抵金丹!” 这话真不是场面话,是万暮白肺腑之言。就按对于“雷”的了解,卫霜还真不一定比金丹修士知道得少。 卫霜又被万暮白带着,稀里糊涂地在风雷城里各个店铺之间穿梭,买了一堆药粉灵石等杂七杂八的。等被万暮白带回住所,卫霜脚都疼了。 一进房门,卫霜赶紧问道:“不顺利?” 万暮白轻点头,说道:“那只雷兽比我想象的要难对付。” “出什么事了?” “我们进去巢穴之后,一直深入到中央,准备一举击杀雷兽。结果那雷兽根本没有等在中央,反而利用优势将我们的人诱杀。最后虽然逃出来了,百余人只剩下了二十。” 万暮白冷冷地说,说得很简略,但是卫霜可以听出其中的凶险。 “你们不应该想着直接击杀,这样虽然是最有效率的,但是风险同样最大。而且既然是巢穴,定然有各种阵法加固,加上雷本身就对内力有所排斥,能很大程度削弱你等实力,更是难上加难。” 卫霜没有自作多情地去安慰,他知道万暮白现在需要的是有人帮他一起分析。 万暮白把今天采购的单子给卫霜,问道:“你看这些够么?” 卫霜接过来一看,都是一些平抑镇压、收固止涩之品,符咒暂时不提了,甚至其中一些草药都是将固涩发挥到极致,为的就是要对抗雷兽那会将内力冲散的特殊属性。 卫霜摇头,反对道:“不妥。这些思路没错,只是忽略了一点:雷兽隐于巢穴,本身就是守势,虽然这些东西说不定可以压制雷兽,但是难以起到本质的作用。不如再准备些促其暴动的,打破其守势,说不定能将巢穴整个削弱。” 万暮白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他与楚离回到风雷城之后查了很多资料,基本上就是按照其中先辈经验做准备。其实也有一些例子如卫霜所说,反其道而行之,促使雷兽狂暴以泻其修为,但屈指可数,所以被他们忽略了。 而卫霜点醒了他,雷兽本身就处在巢穴中,那是它最大的依托,若是将巢穴削弱了,雷兽自然没有它本身的修为那般恐怖。而对付一个固若金汤的巢穴,一味压制不如将它的其中暴动的修为引出,一旦有一个缺口,那么定然会如江水决堤,定有奇效。 二人又谈了几句,万暮白问道:“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卫霜淡然一笑,说:“师父带我到雷鸣山修炼,我嫌无聊,便到风雷城走走,谁知这么倒霉,撞上你们了。” “雷鸣山?我也到那里去过,没看到你啊。” 卫霜心想那是当然的,他在山顶那片荒原,落雷如雨点,还有只恐怖的巨兽,哪会有人啊! “许是你没注意吧。” “挽君怎么样?” “呵,才不见几天,你就这么想她了?”卫霜打趣着,“放心吧,师父看着她不会有事的。” 万暮白又问:“你如今修为如何了?” “得亏你还惦记,我以为你只会带着我胡闹呢。”卫霜没皮没脸地说,“已经炼气九重了,等冲脉一通,估计就能准备筑基了。” 万暮白感慨一声,握住了卫霜的手:“说实话,今天没见着你之前,我心里根本没底。” “乾坤卫高手众多,缺我一个?” 万暮白摇摇头:“自然不缺你的修为和阅历,但是却难有让我安心的。” 卫霜心头一暖,不知该说些什么回报万暮白。 还没等卫霜说话,万暮白又问:“上官师傅什么时候来接你?” “还有些时间吧,帮你把事情处理了还来得及。” “嗯,若是可以,不如一同回去吧,上官师傅没接到你,应该是知道什么事的。只是怕耽误了你修炼。” 卫霜安慰道:“我若没碰到你也就算了,现在既然碰到了,你认为我得知你此时为难,还有那心思回去修炼么?” 万暮白满眼的感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卫霜说道:“不必说什么。准备什么时候再动身?” “过半个月吧,这次损失有些大,得好好调整一下。而且还要听从楚统领的安排。”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卫霜回到万暮白为他特地安排的房间休息去了。 可是卫霜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心里想着,能让万暮白损失惨重的雷兽,究竟是个什么修为?自己能帮上忙吗? 不过还有额外的情感,也令卫霜难以入眠,只好起来,习惯地翻身上房顶,看着风雷城这片陌生的黑夜,有些恍惚。 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卫霜很本分地扮演着“万暮白贴身护卫万晓霜”。万暮白经常与楚离一起商讨着下一步行动,卫霜就在一旁像个透明人一样一言不发。而楚怀显然对他们这次很看重,有那么一两次让万暮白入风雷卫府中议事,卫霜没有再跟着。 最后定下来,还是接受了卫霜的提议,以收放并重的方式,先释放巢穴的力量,然后对雷兽进行狙杀。 而且人数从一开始的百余人,直接变为一千人的队伍,都是风雷卫的属下,各个结丹。而练气期的“万晓霜”则是乾坤卫对此事唯一的支援,看上去很是寒酸。 万暮白从来唯有过千人领队的经验,反观楚离倒是得心应手,二人为此没少交流。 不过卫霜嗅出一点奇怪的味道,仿佛风雷卫的这些军士对万暮白没什么好感。 再次来到醉花林,万暮白看着被雷兽巢穴扭曲的空间,眼中满是悔恨。他挫败在这里,又回到这里,但是与之前不同,他将彻底解决此地的一切! “布阵。”万暮白下令,楚离将命令传向所有风雷卫军士。 一千人,迅速绕着百顷的醉花林散开,布下了准备好的符咒,然后训练有素地再次集结,推后了千尺。 万暮白向符咒中注入修为,然后将符咒甩入节点,迅速退回。 符咒归位,立刻各个符咒互相激活,环环相扣,围着巢穴亮起。 巢穴抽动了一下,其中雷光如受到牵引,立刻狂暴起来,然后炸开,肆无忌惮地破坏着周围的一切。雷电在地面上割裂着一道道焦痕,像一头猛兽肆意放纵着利爪,所过之处,草木尽数遭殃。 万暮白冷冷地看着这副场景,表面上很镇定,实际心里很是紧张。 过了一个时辰,雷光暗淡下来,巢穴归于平静。符咒的效果已经过去了。 万暮白不顾卫霜和楚离的阻拦,独自跨过道道沟壑,前往巢穴边缘查看,惊奇地发现巢穴果然削弱了很多,顿时松了口气。 万暮白朝大部队做了个手势,示意成功。楚离带队到来,赶紧清理出一块地来,作为大军修整,很是熟练。 卫霜提问:“既然有效,为何不再来几次?” 万暮白解释道:“雷兽并不傻,若再来几次,让它明显感觉我们在削弱巢穴,定然会奋力加固,反而得不偿失。” 楚离问:“怎么安排?” “让大军在修整一个时辰,然后百人一队进入。虽然我们已经有过一次经历,但难保雷兽不会更改巢穴的构造。” 楚离点头称是,开始部署。 万暮白跟着楚离一起,调整着其中细节。千人大军,各个结丹,已经是非常富裕了,可见楚怀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他可不能有一点差错。 卫霜在军中思索,他只看过雷兽的画像,看上去像是个狮子、野狗、老虎的混合,异常凶猛。 说起凶猛,他又想到了雷鸣山顶那头巨兽,不过那巨兽还没怎么体现它的凶猛,就被自家师父一顿暴揍,也是挺憋屈的。 想到这里,卫霜忍俊不禁,不过也注意到了一个他之前都没发现的问题。 卫霜拉过万暮白低声问道:“万叔为什么会执意让你继续任务?本身你就是越级接了这个金丹级别的,现在又出了事,万叔没把你召回,反而我看出他帮你联系风雷卫支援。” 万暮白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卫霜:“若有一日,我一人在外,举目无亲,孤立无援,周围便是死局,该如何?我不可能一直靠着父帅,也不能总是安慰自己不会有这种情况。这次其实让风雷卫出手,我已经失败了。” “可你不该勉强自己,这早就超出你的实力范围了。” 万暮白沉默不语,他说的理由其实只有一半,还有一半是,若是听从父帅的,就此回去,将这个任务转交给别人,那么他就无法拥有那颗内丹了。 他早已和父帅达成协议,他放弃这段时间来所有收益,并且这次任务也是一样,什么回报都不要,只为这一颗内丹。 否则按照乾坤卫的规矩,这颗内丹必然是收回库中的。 一个时辰过去,大军又动了起来。万暮白、楚离、卫霜带着百余人先行进入巢穴,之后的队伍在等待楚离进一步的指令再进入。 卫霜感受着巢穴中的灵气波动,只觉得很是平静,没有任何危险的迹象。 “暮白,不对。”卫霜提醒道。 万暮白赶紧抽剑在手,警惕地看着周围。 楚离原本还以为是这个“万晓霜”修为地下,心里害怕了,结果发觉周围那诡异的平静也明白过来。 这里可是雷兽的巢穴啊!哪怕只是外围,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醉花林中依然雷电翻涌,遍地残枝败叶,树干上布满抓痕。 卫霜看这些抓痕看得触目惊心,抓痕深入其中,几乎要把树干扯断了。那些树的树龄也有几十年了,如今这般景象,不禁令人唏嘘。 就在卫霜慌神的一瞬,一阵雷声炸响,下意识地在腰间一抹,长青刀出,挡在了身前。 霎时间,卫霜就被大力轰飞出去,让风雷卫的军士给救了下来。 楚离举盾挡在身前,提刀朝雷兽冲了上去。她不去回头看卫霜,因为她知道,一个炼气被金丹的突然袭击击中,是不可能扛得住的。 万暮白召出气剑的同时往后查看卫霜的情况,他也如楚离一样,觉得卫霜凶多吉少,内心紧缩着。 回头一看,卫霜竟然只是被撞飞出去摔了一个跟头。 万暮白震惊之余赶紧迎战雷兽,心里只想着卫霜无事便好。 雷兽对三人的判断没有错,卫霜是修为最弱的,而也是帮助万暮白重新制定战术的,一众结丹军士之中想要将他们全部击杀定没有那么容易,所以若是狙杀了卫霜,哪怕有楚离统领,少了卫霜这个未知但是明显重要的角色,再隐入巢穴中,定能慢慢将他们全部吞噬。 而且它突袭时也是十分阴险,瞄准了卫霜身上最柔软的脖子挥爪,结果竟然被长青刀挡了下来。 卫霜看上去很是轻松,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才究竟有多凶险,完全是下意识地用长青刀挡住自己身上最虚弱的部位,结果证明,他挡对了。 长青刀青光一荡,足见雷兽一爪有多凶狠,但是面对千年木王,还有上官涟蕊的手艺,依然没能破得。 卫霜猛地一把刀柄,长青刀还是纹丝不动,气得他都有砸了它的冲动。都什么时候了,这可是他的救命稻草,还讲究什么法阵封印呢!他人都要死了,谁还管那个! 雷兽见一击不中,还想追击,结果被万暮白加上楚离拼命拖住,没能第一时间补刀。 万暮白步步生莲加上气剑化阵,在三重剑阵加持之下,雷兽的行动只是被减慢了一点点,但也够让别人反应过来了。 风雷卫军士几乎是同时抽刀,释放兵气,百人结丹的兵气凝聚在一起,竟然如一人之力,没有生硬拼凑的感觉。 百位军士,全部都是从战场厮杀中来,他们凝聚出的兵气中,还带着浓重的杀意,令人胆寒。 “杀!”军士一同怒吼着,兵气斩向雷兽,雷兽竟是不敌,赶紧避开,隐没到巢穴中去。 万暮白抚着胸口,甚是心惊。只觉得要是雷兽的目标换成他,根本无法挡住。想到这里,万暮白赶紧到卫霜的面前,关心这个幸运得祖坟冒烟的小子究竟如何。 结果卫霜在军士刚才的杀气之下,忍不住大吐起来,幸好吃得不多,都是些水液。 万暮白也没想到,风雷卫的不对竟有这般实力,他还是头回见识。甚至他感觉,带着一千人都多了,跟着他们的一百人已经足够。 反倒是卫霜,没栽在雷兽爪下,却被风雷卫那纯粹的杀意吓成这样。 楚离很满意军士的发挥,但是依旧不苟言笑:“刀出鞘,兵气生。五行阵!” 令出山摇动,刀戟麻如林,甲胄寒似雪,兵出鬼神惊! 军士五人一组,层层包裹住三人,兵气内敛,不急于进攻,旨在防御,但哪怕如此,也毫不掩饰从尸山血海中练出来的杀意。 楚离见雷兽隐入巢穴之中,暂时没有动静,转头看向卫霜。 “你的刀,可否看看?” 楚离看出来了,靠卫霜自己根本不可能挡下,而手上泛着青光的直刀已经说明了问题。 卫霜勉强站起,递过长青刀。 楚离接刀一看,脸上的震惊远超万暮白第一次看到长青刀。她直愣愣看着卫霜,有些不敢相信一个贴身护卫会有这等宝物。 楚离准备抽刀看看刀身,结果竟一下没抽出,又加大了几分力,也是纹丝不动。 万暮白说道:“不必费力,他也抽不出来。” 楚离心下疑惑,连主人都无法使用的武器,究竟是各种存在?再者,没抽出之前就能硬抗金丹妖兽全力一击,那抽出之后的威力…… 卫霜接过长青刀,环顾四周军士,来回踱步,也没有管楚离看他奇怪的眼神。 “怎么了?”万暮白问道。 卫霜见是万暮白问,不多掩饰:“刚才那一击,有些奇怪。” 楚离不解道:“你能活下来都是命大了,怎么还有这心思?” 卫霜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那头雷兽的修为不对劲。” 万暮白安慰道:“你先别急,慢慢想。” 卫霜觉得心头烦闷,有种话到嘴边说不出的难受,不住地撮着手指。 指尖摩挲感稳住卫霜的心神,看着军士严阵以待的样子,说道:“我想出阵仔细看看。” 楚离眉头一皱,觉得卫霜有些胡闹了。可以说这个阵就是为了保住他这个最弱的人,结果还要出去,若是有什么情况怎么办? 万暮白劝道:“太危险了,若是雷兽去而复返,你在阵外如何应对?好运可不会连续出现两次。” 卫霜解释道:“这里面虽然安全,但是兵气充盈,无法准确感知,很容易就被干扰。” 万暮白知道卫霜的性子,他并非是故意以身犯险,定是很重要的事让他觉得值得冒险。 万暮白提议:“不如我跟你一起出去,也保证你的安全。” 卫霜点头,万暮白随即召唤出乾坤箫四下戒备,他没有布下剑阵,因为不想影响卫霜的感知。 卫霜用身体挡住,戴上震雷镯,轻触地面散出修为。巢穴之中与他想象的没有很大差别,雷霆,到处都是雷霆,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其中包含着一股暴戾之气,令人很不舒服,甚至是让人胆怯,像是从心神被压制了。 这股气息与风雷卫军士形成的杀意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凌驾于生命之上。 卫霜本就不怎么喜欢这种类型的气息,如今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赶紧收回了修为。 只是这头雷兽为什么会有这种境界的杀意? 正当卫霜思索时,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地袭来,快到根本没办法看清。 万暮白对危险的反应从来不会减弱,元气透过乾坤箫瞬时化作屏障将二人护在其中,空语剑直接插在地上释放乾坤玄。 雷兽如小山样的爪子拍来,顿时粉碎了万暮白全部的防御,接着雷霆尽出,万暮白经脉震荡,险些吐出血来,但是卫霜在他身后,绝对不能退! 雷兽又照着万暮白的脑袋拍下一爪,万暮白将乾坤箫与空语剑交叉举过头顶,虽然自己心里清楚这可能无法挡住,但依然不动。 就在万暮白准备好脑袋被拍碎时,一个身影站在他面前。 “小霜!”万暮白惊呼,他都挡不住的攻击,卫霜怎么可能挡下。 卫霜两手撑住长青刀的两端,迎向雷兽的利爪。 他挡不住,但是长青刀可以! 卫霜感觉像一座山撞在刀上,手臂一下就软下来,长青刀被爪子拍在了胸口上。卫霜瞬间喷出一团血雾,身体陡然飞出,撞断了不知多少树干。 万暮白就看着卫霜在眼前被拍飞出去,不知到哪,悲愤交加之间,欲与雷兽来个拼死一战,哪怕他会在下一招就被杀死! 可是别忘了,楚离不会给他舍生取义的机会,风雷卫军士的合力一击已到,足矣斩杀金丹修士的刀气结结实实斩在雷兽身上,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它的肩膀一直延伸到腰间。 雷兽受到这一击,哀嚎一声再次遁走。 “回来!”楚离恨铁不成钢地把万暮白拖进阵中,万暮白还在不顾死活地要去找卫霜。 “哪怕有那等法宝,也只有炼气修为,在这巢穴里是没有活路的!”楚离吼道。 “那我也要去!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万暮白转头又想出阵进入被雷电隐没的丛林。 “你能不能冷静点!我们的任务是破了这巢穴,斩杀雷兽!” 万暮白因卫霜生死不明,心神已乱,根本听不进楚离的劝告,甚至直接把剑架在楚离脖子上威胁:“让我出去!” 一见自家小姐被威胁,军士全部将刀锋对准了万暮白。 楚离像是没看见脖子上的剑,赶紧抬手下令:“全部住手!警戒雷兽!”然后怒视万暮白:“他只是个护卫!不值得冒这个险!” 万暮白一时语塞,是啊,如果卫霜真的只是个护卫,他确实不需要这样,先前那一惨败,折了多少人在里面,他也没有要死要活的。 可是,卫霜不是!卫霜是他此生唯一的挚友,是他的知己!万暮白答应过,要以生命保护他的。若是卫霜死在这里,他又岂能独活? 万暮白一甩头,既然楚离不支持他,那就自己去找! 没走几步,万暮白脑后挨了重重一拳,他捂着脑袋怒而回头,还没等楚离的面孔清晰,脸上又“啪”地挨了计耳光,响得几乎战场所有军士都能听到。 万暮白被打懵了,一时间忘了自己要干什么,甚至是在哪,只是呆呆地看着楚离。 楚离很生气,若是万暮白在她手下,直接军法从事都不为过! “万暮白,大局为重!”楚离咬牙提醒道。 万暮白低头不语,只觉得眼泪在打转,想到与卫霜曾经种种,又想到父帅待他如子,上官师傅更是无限的宠爱,却因为自己的疏忽,可能现在他已成了那雷兽的腹中食,悲上心头,一甩手示意楚离下令进行下一步行动。 “传令巢穴外全军,向里推进,突破各处关口,破除巢穴,斩杀雷兽!同时全力搜寻万晓霜,无论生死!” 万暮白听楚离下令,并非全然不顾卫霜,只是在大局之下尽力顾及,不禁心头感激,一抹欲落的眼泪,随着大军向里推进。 再说卫霜,不知撞断多少树终于砸在一块大石上落地。卫霜受了雷兽一爪,再飞出这么远,身上的骨头也不知断了多少,血肉都要揉在一块儿去了,疼痛让他几乎要背过气去,一动也不能动。 卫霜握紧拳头,惨叫出声:“废物,快点动起来啊!”卫霜疼得喘不过气来,但是又想站起来离开这片险境。现在不过不动,迟早被雷兽吃了,若是动,那就是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死不瞑目了! 鲜血从经脉反入肺中,卫霜口中全是血沫,撑着长青刀勉强站起来,身上的骨骼互相搭起来,都分不清哪些是在原位,哪些错位,那些全然就是断了。 一个踉跄,卫霜摔倒在地,令他几欲昏厥的疼痛直冲头脑,口鼻喷出血来。卫霜把口中鲜血啐干净,艰难地喘息。 “暮白……师……父……” 卫霜勉强地保持着自己意识清醒,再一次站起来,口鼻依然有血沫冒出,时不时还会从胃里呕出血,衣服上尽是血污。 卫霜摸了下寸口,脉如葱管,其中快要没什么气血了,即便如此,反而搏动得肆无忌怛。卫霜忍痛惨笑着,这种脉象他在典籍中看到过,已经是胃气衰败,见了真脏,就算他有这力气走出去,想必也是没有力气活下来了。 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个鬼地方。 卫霜以前流落街头时也想过,自己会在哪里结束一生。最后的结果都是,不管在哪,一定要是个景色宜人的地方,他无法享受富贵,也得享受天地所生,不然岂不是白来一趟? 结果现在却在这个鬼地方,听说本来景色还算不错,结果现在被雷兽糟蹋成个废墟,真是让人埋汰。 卫霜自嘲着,意识逐渐迷离,不管怎样集中精神,也无法驱散眼前朦胧的黑暗,看来,自己也就到这了…… 只是,无法再见万暮白最后一眼…… 如果说可以,在他死前能再见到万暮白,他愿意奉献一切……只要……只要一眼……他的一切,换暮白一眼…… 卫霜感觉四周的杀气越来越重,想必是那头雷兽发现了他,看来不仅不能死在一个美丽的地方,而且还得死无全尸,真是倒霉啊…… 完全失去意识前,卫霜脑海中闪过一个血红的眼睛,带着杀意,充满了暴戾,瞳子中的花纹诡异,只是一眼就让他以为见到了妖魔。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第三十六章 暴戾 雷电肆虐在醉花林,风雷卫军士已经陆陆续续全部进入巢穴中,按照提前安排好的战术,分布在巢穴外围,用万暮白和卫霜所制的符咒一边泄去巢穴灵气,一边压制威压。 万暮白恨不得直接自己把一切都包圆了,但是残存的理性告诉他,卫霜凶多吉少,不能再拿自己和风雷卫众人的命冒险,只能祈祷能尽快结束一切,然后找到一具全尸。 不过万暮白只猜对了一半,卫霜确实是凶多吉少,但还不至于是具尸体。 巢穴的核心地带,原本生死只在顷刻间的卫霜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 卫霜丝毫不顾身上骨头散成什么样子,近乎疯狂地甩着胳膊,骨头发出令人心惊的“咯咯”声。接着,他又想疯癫一般狂笑着,开始徒手将骨头掰回,每受一次钻心的疼痛,脸上疯狂的兴奋就更浓。 卫霜徒手或掰,或砸,或拍地把身上的骨骼、经脉、内脏、血肉全部复位之后,顿时升起一股杀气,或者说是满是血腥的兵气。 “生命的活力和痛苦、死亡、脆弱……真让人怀念呐……”卫霜自言自语着,仿佛身上这些非人承受的痛苦是他特殊的兴奋剂,话语中的暴戾、兴奋、疯狂,让他看起来好似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更别提……他血红并有诡异花纹的右瞳了。 卫霜走到那块让被拍飞的他停下的大石旁,抬起左手,一掌拍下,大石瞬间成了齑粉,把粉末一扬,挖出一只手套来,又轻轻一抖,上面泥土污秽避之不及地落下,露出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的颜色。 手套是左手的,只有一只,覆盖了整个小臂,上下都有机括。卫霜戴上手套,活动了一下关节,似乎有些挤,然后看了看自己的身躯,似乎发现了问题所在。 卫霜左手一握,手背上连接的机括中弹出柄长约一尺的袖剑,冷森森地反射着微弱的光芒。接着收回袖剑,手臂一翻,一弹,展开一张劲弩,边上镶嵌着七支弩箭。 “好孩子,咱们去找点乐子吧。”卫霜舔了一下嘴唇,有股说不出的邪性。 他又回头发现落下的长青刀,拿起一看,念叨着:“有点意思啊……”一拔,发现被锁死在了刀鞘里,血腥的兵气汇聚于手臂,再次发力,长青刀同样发出了青色柔和的光芒,与那兵气相比如黑夜中的微光,让人心生安慰。 长青刀发出灵气时,同样显现出了布满刀身的阵法,卫霜一看,更加兴奋了,念叨着:“运气不错嘛,这么快就找到你了。” 卫霜看着长青刀,又敲打着自己的身体,自言自语着:“可真有意思,你究竟是谁呢?”盘膝冥思,杀气散出,如浓重的血雾遮蔽了全身。 半晌过后,血雾散去,卫霜仰天大笑:“没想到啊没想到,竟有如此缘分!吾便助你一把!”拎起长青刀,一抖左手,袖剑出鞘,隐入了黑暗中。 此时万暮白遇到了点麻烦,原来的计划是步步为营,向巢穴内推进,直至将巢穴突破,然后斩杀雷兽。谁知雷兽不知是否是因为巢穴被逐步削弱,慌了手脚,直接突袭了一队军士,不要命地冲了出去,完全放弃了巢穴,身上还多了几条伤口。 万暮白与楚离以最快的方式将部队集结,修改方案。 万暮白认为,雷兽必须除掉,但是巢穴在这里封闭了整片醉花林,并非除掉雷兽就能解除的,不如将大部留下,继续摧毁巢穴,他与楚离领一队人出去追击雷兽。 万暮白等人追出不足数里,就看到雷兽在一池边饮水歇息,边上躺着几具尸体,应该是运气不好撞上的。 万暮白看着多出来的尸体,又想到卫霜也许现在也是这般惨像,心中悲愤不已,立刻元气散出,准备一搏。 雷兽见他们到来,低吼着,一副随时准备扑上来的架势。万暮白顿时不解,若是它真的因为巢穴削弱才出逃,而且不知他们是否有援军,怎么会想要强拼呢?虽然雷兽身上的伤口一道道的,但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及根本,绝对不会是临死反扑,更别说刚才还又杀了几个人,看起来完全没有虚弱感。 难道是因为别的什么? 眼下不容他分神,雷兽已经扑了上来,双方战在一处。 失去了巢穴的优势,雷兽不再保留,势必要将眼前所有人类化为它的口食,金丹修为爆发,身上纹路愈发明亮,天空中也因此聚集了一片雷云。 万暮白一看雷兽的修为,顿时慌了神。 “不好,全体准备防御!”万暮白大喊着,雷兽的内丹不完全是金丹境,其中竟然已经有了胞胎般的形状,是即将元婴的征兆。 再加上天空中凝聚的雷云,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原来那头雷兽从一开始就没有展现出它实际的修为吗? 万暮白以前以为妖兽哪怕有灵智也不如人类,结果今天居然反钻到这头雷兽的圈套里,难怪会三番五次受挫,这些都是雷兽戏耍人类保全自身的手段。 风雷卫军士阵型收缩,兵气汇聚一处,形成防御的护盾。 雷兽前爪一抬,朝阵型一挥,爪子和雷云中两道雷光向护盾轰来,一阵天翻地覆,军士都震得头晕目眩,勉强挡住了。 谁知还没结束,雷兽口中飘出球样大的内丹,雷光透过其中,喷吐而出,用上了本源修为,旨在一举消灭他们。 “都跟我顶上去!”风雷卫百夫长吼道,不再顾及阵型,所有风雷卫军士争先恐后地抢在雷光前,一同举盾,誓要以肉身为他们的小姐挡下这一击。 此刻他们看清了,从一开始的情报,就是在被这头妖兽戏耍着,如今身死也成定局,但就算被妖兽耍得团团转,也不能因此丢了作为人族的傲骨! 风雷卫,以风雷之名,征战于南境烟障,与各路贼寇争横于山林,面对的从来都是密林环绕,少有两军对冲,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会胆怯,相反,战死是他们的宿命与光荣! 雷光很容易地冲破了防御,冲击在他们的身上。因为情报的错误,他们的甲胄侧重的是防御利爪,兽皮套着铁甲,雷光直接烧焦了外层的兽皮,铁甲相连,军士一声惨叫,尽数倒地,只有些许没来得及抢到前面的人得以幸免。 楚离见下属如此,难掩愤恨,怒吼着抽刀冲向雷兽。结果没出几步,被一股大力拉回,她回头一看,是万暮白拉住了她,立刻使出天地五方,压着她的肩膀两人扑倒在地,雷兽的爪子几乎是擦着头皮过去的。 随着一声惨叫,又有一个生命消失。 万暮白知道他这样只是暂缓两人的死亡罢了,但是救下楚离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好像是在安慰自己没有救下卫霜。 既然由此看来,卫霜定然殒命,他又如何有脸面回去见父帅与上官师傅? 万暮白召出气剑,准备使出“剑气冲霄”,然利爪已然转回,朝他们落下。 一晃神的工夫,一道黑影略过眼前,雷兽发出一阵哀鸣。 万暮白没来得及看黑影,只看到了雷兽刚才还悬在头顶的爪子已经被斩断,留下血淋淋的伤口。切口很是光滑且干净,不知是何等利器能做到的! 万暮白这下才有机会去看究竟是谁救了他们,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把他下巴都惊掉了。那个救他们的人,竟是以为早就身死的卫霜! 卫霜与他想的有些不同,身上的血污说明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可是这架势完全不像有什么伤的样子。 万暮白想提醒他当心,雷兽是逼近元婴的水平,可是一想到刚才就是他干净利落地砍了雷兽的一条前腿,又觉得没必要了。 只是,卫霜浑身散发着浓厚的杀气,与风雷卫军士一同汇聚兵气形成的战场杀伐之气不同,那是一种绝对的暴戾、嗜血、疯狂,视生命如草芥的杀戮之气。 这与他印象里的卫霜完全相悖! 卫霜也注意到了两人,回头看到万暮白,很是轻松地问候:“呦,是你啊!好久不见!” 万暮白看到了卫霜泛着红光的右瞳,只消一眼便心头一缩,以为遇到了妖魔。 雷兽见到卫霜,或是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转头就跑。卫霜不紧不慢地张开弩机,抽出一支弩箭,搭弦,瞄准,向前迅速一抖,弩箭发射,直插雷兽后腿。 雷兽惨叫扑倒在地,一股黑气从伤口顺着经脉攀上,已经让它无法动弹。 卫霜像是玩笑一样跟万暮白说:“你看我射它的左眼。” 搭弦,发射,正中左眼。 又搭弦,准备再射一箭,万暮白赶紧喊道:“莫要坏它灵性!” 卫霜嗤笑一声,嘲讽地看了万暮白一眼,一闪到了雷兽身前,竟不顾雷兽哀嚎,生生将弩箭拔出,拔出前还不忘搅一搅,让雷兽嚎叫得更大声。 收了弩机弩箭,抖出袖剑,黑亮亮的寒芒照在雷兽眼里,卫霜直斩向喉颈,霎时间鲜血喷出,淋了他满头满脑。卫霜不觉污浊,反而伸舌舔舐一点。 这一番下来,看呆了万暮白与楚离。谁也没想到,平日温文尔雅,活泼跳脱的卫霜,竟然会如此残忍且狠心,而且这修为完全碾压了即将元婴的雷兽,如此恐怖! 楚离早早在军旅历练,战场杀伐也是平常,尸横遍野不能说经常,只能说不是没有,可依然被卫霜残忍、狠辣、暴戾、疯狂的举动吓到了,尤其是浑身浴血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屠戮生灵的厉鬼! 万暮白震惊之余,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既然卫霜还活着,那就好,只不过这次损失实在太大,他得有的折腾了。 “赶紧洗洗吧。”万暮白说道。 卫霜邪性一笑,在池子里将把脸洗干净,看着水中倒影念叨着:“倒是挺清秀,是她喜欢的,就是修为太弱。” “说什么呢?”万暮白尽量表现出轻松,觉得卫霜可能是受了巢穴中灵气的影响,暂时如此,很快就会恢复。 结果卫霜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把长青刀在身前一横,像是命令一般:“带我去见她!” 万暮白一下没反应过来,但看到长青刀,想到了卫霜说的应该就是上官师傅。 “你且等些时日,此番风雷卫损失惨重,需要处理一些事情。”万暮白安抚道。 卫霜瞟了眼周围军士的尸体,“哼”了一声,说:“这些人,死了就死了吧。” 此话一出,万暮白像看着个陌生人一样,不敢相信眼前的是卫霜。而楚离闻听此言直接抽刀指着卫霜:“我风雷卫替尔等办事,既无奖赏,还为此陨了这些英烈,你怎可说出这般冷血之语?” 楚离愤怒之间字字如石,砸在卫霜脸上。卫霜反而很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嘲弄道:“你算什么东西?” 楚离一听他不但没有丝毫悔改,甚至如此羞辱自己,气得不管不顾,一刀斩向卫霜。 卫霜抬手要出袖剑,万暮白赶紧先一步拦住楚离说道:“且慢,小霜定是在巢穴中受了妖兽的凶暴之气才会如此,他修为在你我之下,受的影响定高于我等。还请楚姑娘体谅,在下定会处理的,请给在下一个面子。” 楚离见万暮白从中调停也不好再说什么,愤愤瞪了卫霜一眼,又胆怯于他的右瞳,带着幸存的军士打扫现场。 接下来几天,万暮白将卫霜安顿在驿馆,自己跑上跑下地善后,因为卫霜对楚离出言不逊,被当时在场的军士听到了,一传十,十传百,驿馆外一直有前来挑战的军士。 万暮白想到卫霜虐杀雷兽时的样子,这两天气势又没有任何缓解,怕再生出事端,只好对那些军士不住地赔礼道歉。 军士本来只是怒于卫霜对他们牺牲的蔑视,结果万暮白这么一道歉,而且还几天都不见卫霜露面,便认为万暮白是在包庇,一时间对万暮白,对乾坤卫的脏话越来越多,甚至双方的人私底下都动起手来。 终于,两人带着乾坤卫剩下的二十人踏上了回家的旅途。护卫向万暮白汇报,多有对卫霜的怨言,认为是他害得他们被风雷卫这么不待见,就连走的时候也只是个伍长来送行的。 想他们来时百余人,风雷卫小姐亲自领着他们到驿馆住下,就连统领楚怀都时不时派人前来查看。结果有的时候只剩二十人,伍长送行,简直就是对他们的羞辱。 而且卫霜本来与他们不是一路,如今却因为他的原因要受别人的白眼,真令人气愤。 万暮白叹口气,果然楚离还是因为卫霜而生气,只是他们此番能活下来并且完成任务也是好运了。再者,卫霜身上的戾气依然没有好转,性子也是大变,一个人闷在马车里,就连他都不见。 万暮白想到卫霜拿着长青刀跟他说要见上官师傅,可能要等回了索隙城,见到她才能知道怎么回事了。 万暮白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倒出一颗内丹,正是那头雷兽的内丹,又看了眼卫霜的马车,眼神复杂。 过了三个月,一行人终于回到了索隙城。一切安顿好,万暮白向万可大致说明情况,便把卫霜拉了出来。 卫霜比在风雷卫时的状态好转了些,杀气不再那么重了,只是拒人千里的气势丝毫不减,但也好似勉为其难地跟着他出来。 二人坐着马车,行驶在早已熟悉的索隙城街道上,卫霜冰冷的眼神中第一回出现了好奇,撩开车帘看着四周。 “回来之前我特地关注了一下挽君的情况,你猜怎么样?”万暮白欲图挑起话头。 卫霜依旧不理睬,自顾自地观赏繁华,却带着嘲弄。 万暮白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小妮子最近不知怎么想的,到饮月楼去讲故事,结果还赚了不少,有客人打赏,而且老板还因为她替酒楼招揽了生意,另外给了她一份银子。听护卫回报,她说的那些故事甚是新奇,闻所未闻,引人入胜。” 万暮白说得眉飞色舞,卫霜眼神迷离,想必是装作看外边,实则听着他的话,待万暮白讲完,淡淡地说:“去看看吧。” 他想起来一些事情,对这个讲故事的小妮子充满兴趣。 马车到了饮月楼,二人步入其中。 饮月楼的装修极其讲究,华贵而不落俗套,地板上很奢侈地铺着地毯,就连楼梯也不例外,像是怕硌到顾客的脚一样。 大堂内垂着帷幕装饰,挂着一大串的灯笼,与外边黑夜明显隔离。大堂内客人与这灯火通明的华丽很不相符地不甚热闹,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一个地方,还有些客人手里端着酒盏或者干碟站在那儿。 二人走到人群聚集处,走上几阶楼梯,借着高往里看去,只见叶挽君单独在一张桌前,手执一折扇,正讲得眉飞色舞。 “曹操教施热酒一杯,与关公饮了上马。关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来。出帐提刀,飞身上马。众诸侯听得关在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其酒尚温。” 叶挽君一拍折扇,宛若大刀斩下,“啪”地一声,一掌拍在桌上,惊醒众看官。 众人顿时爆出一阵欢呼,铜钱碎银不计其数地往叶挽君面前的桌上扔,噼啪乱响。一片叫好声中,有好事者大声问道:“姑娘这后来怎样了?那曹操究竟是好人坏人?董卓狗贼何时伏诛?” “我看那曹操就是趁天下大乱,要争夺天下!” “有争横之心,定是英雄!” “奸诈至极啊!虚伪之至!怎称得‘英雄’?我看是奸贼还差不多!” 叶挽君笑而不语,看着他们争论不休。她也是闲得无聊,有本身是个好热闹的性子,又想到这个世界与她那时看起来根本就完全没有想干,便来当了个说书先生,倒也蛮有趣的。 而且这赚得可比姑姑给的零花钱多得多了!虽然她根本没怎么用,都存着。 叶挽君看到楼梯上万暮白的身影,心中一喜,万暮白示意她从后门出去再会。 她自然也看到了卫霜,嗔怪又委屈地看着他,用眼神责备他明明说好一季便回,这都快入冬了才回来。不过卫霜的冷漠让她有些疑惑,再看他右瞳奇异的花纹,更是多了几分好奇,暗自想着定要让他好好说说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个三天三夜,这不比那些被她翻烂的小说话本有趣? 叶挽君谢绝了客人的挽留,出后门,与二人汇合。万暮白一想到卫霜令人心惊的右瞳,半遮半掩地挡在两人中间,不过叶挽君好像完全没事儿一样,上来就对卫霜问长问短,抱怨着他的失约,又像故意没看到万暮白似的,赶紧上了马车。 万暮白心里苦啊!明明卫霜浑身戾气,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呢,结果叶挽君倒还真是行众人之不为啊!而且明明刚才这么热情,几乎要在大堂就喊出来,现在却故意不理他,真令人感到莫名。 上了马车,万暮白问道:“你这些故事都是哪来的?讲的哪朝哪代?哪位圣贤?” 叶挽君故作高深地回答:“此事无朝无代,不知纪年,更不明人物是否存在。” 万暮白笑问:“既然无从考证,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叶挽君嘿嘿一笑,说道:“都是我从一块神石上看来的。”直接没皮没脸地借了曹雪芹《红楼梦》的设定,反正这里又没人知道。 万暮白夸张地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啊!你本是天外仙女,这些定是仙界传说了!我等凡人在此之前,哪有福气听闻啊!” 叶挽君被万暮白夸张的表演逗得咯咯直笑,如银铃般。只是,若在平时,卫霜定是插进话来取笑他们了,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卫霜对他们熟视无睹,自顾自地闭目养神。两人也许是因为卫霜的原因,局促了许多。 马车行到半路,突然停下了。 万暮白问护卫何事,护卫倾身回复,说是有几个泼皮无赖拦住去路。 万暮白顿时哭笑不得,他一切精简,护卫穿的跟普通车夫一般,马车也没有任何标记,结果被人当成个软柿子了。 乾坤卫公子在其治所索隙城被一伙无赖劫了,这可是个大话题。 “打了过去就是了。”万暮白冷冷吩咐道。 结果护卫语气中透着为难:“公子,这些人,不好糊弄。” 万暮白心中疑惑,什么无赖,还让他的护卫为难? 撩开车帘一角,万暮白窥见为首的一个正攥着把匕首耀武扬威,一见车帘拉来,顿时骂道:“车里的人给老子滚下来!” 万暮白见那人衣着华丽,若不是天光暗淡,定是跟个花孔雀一样,身边几个人也是如此,穿着锦缎玉袍,一身的荣华富贵。 万暮白冷哼一声,心想难怪护卫说不好糊弄。索隙城里的纨绔子弟,以前他修为低下,受过些他们的气。万暮白师父信中所说的,这些人看自家师父美貌,多有些风言风语,所以他才一直去打架,结果一直被群殴,鼻青脸肿地回来。 后来修为逐渐上来了,也明白了许多道理,加上师父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便潜心修炼,深入简出,也就不怎么碰到了。师父离开之后他心灰意冷,更是孤僻。然后遇到卫霜,他们玩耍时见过几次,他也没当回事。 只是他时常听说他们的行径,甚是不耻。也就是妄想着家里在索隙城的根基,父帅也不好意思撕破脸皮。 平时在市井横行霸道,不说肆意妄为,但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也是常有的。 那些子弟带着一帮混混打手,自称“浮浪儿”,不过万暮白眼里,就是些跳梁小丑,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命债。 不过有一点万暮白很是赞同,就是他们给自己取的这个绰号,很“浮”,也确实挺“浪”的。 “不用理睬。”万暮白神色一冷,散发着寒意。 护卫也是瞥了他们一眼,抽动一下缰绳,继续前进。 为首的一下就急了,喊着:“呦呵!给老子把马车砸了!” 周围的混混兴奋地大叫,闹哄哄地冲上来。 马车里叶挽君听到喊声,攥着衣角,身子有些颤抖。她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场面啊! 那是当然的,她平时都有卫霜和万暮白照顾,二人不在的时候,万暮白也安排了几个护卫暗中保护,当然没事。现在万暮白回来了,暗哨便撤了,遇到这种事只能说运气不好。 万暮白左手轻轻盖上叶挽君的手,慢慢握在手心里,右手摸上了剑柄。 “没事,有我在。”万暮白安慰道,叶挽君往他身上靠了靠,缓和了许多。 那些膏梁子弟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修为也散出,似乎想试图压制住马车中的人,像一群小鲨鱼嗅到了血腥味。 其中有筑基,多为炼气,甚至还有炼气都不到的。万暮白还在里面看到几个不到十岁的,眼睛里也透露着凶狠,仿佛特别愿意从杀戮中获取快感,充满了对生命的漠视,不对,甚至是蔑视。 护卫下马车执剑与他们周旋,不放他们靠近马车,因为顾及他们的身份不敢使出全力,反而因为他们人数众多,添了几处伤口。 “他们知道老子的身份,不敢怎么样!给我他娘的砍!”为首的人一喊,所有的都发出了哄笑,不住地嘲讽着护卫和万暮白几人。 万暮白很不爽,不仅是因为他受了口舌,还因为在生他养他的索隙城里竟然还有这等卑劣龌龊的货色。 还没等他发作,一股更为强大的兵气透过马车冲向黑夜。 万暮白一看,卫霜转醒了,血红的右瞳、诡异的花纹,还有……狰狞的笑容。 卫霜淡然走出马车,一抖左手,袖剑出鞘,面对着这些人性已经磨灭殆尽的人渣,竟然兴奋得微颤。 “你们,也是一样么?”卫霜问道。 护卫见卫霜出手,知道是公子表明态度了,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推到一边。 为首的子弟被卫霜这一问弄得莫名其妙,但看马车里的大人物下来,又见卫霜生得清秀似女子般,言语调戏道:“现在下来讨饶已经晚了。不过看你这么俊,哥儿几个倒是有些兴趣,不如……陪哥儿几个玩玩儿?” 叶挽君听这些污言秽语只觉得恶心,恨不得把耳朵从里到外洗洗干净,心里也是气愤无比,要不是她不会打架,早就自己上了! 卫霜不怒反笑,慢慢走近。膏梁们以为自己计划得逞,发出淫秽的奸笑。等卫霜慢慢走近了,才看清他也在笑,右瞳泛着诡异的红光,于黑暗中有说不出的邪性。 “小子,你笑什么?” 卫霜笑意更浓,也更为疯癫,缓缓说:“还以为你们也喜欢血,没想到,那就那样。” 边上冲出个混混对着卫霜抡起斧头,卫霜动也不动,就连混混看斧刃离他只有不足一寸,觉得他就是个只会唬人的主。 接着,那人眼前一虚,于臂膀失去了联系。“咚”的一声,他往下看去,就是自己的那条臂膀,然后…… “啊——”的一声惨叫撕裂了夜空。 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断臂上,那个混混捂着断臂疼得满地打滚。 四周的少年都看呆了,对方不是知道他们的身份嘛,为什么还敢下这么重的手? 膏梁们手上基本都有人命,可以说天性凉薄,以杀人取乐放他们头上都不为过,但有人敢如此伤害他们还是头一遭。 震惊之余,也催生了他们的狠戾。 卫霜看他们全部压了上来,笑容更是嗜血。 万暮白听到那声惨叫时,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掀开帘子喊道:“留他们性命!”然后拉紧车帘,不让叶挽君看。 他知道,卫霜杀心已起,收肯定收不住了,只能祈祷别下手太重。 “你,害怕黑暗么?”卫霜忽然偏头一问。 “给老子全宰了!宰了!宰了!” 双方话语间,已经冲到一处。 一阵嘶喊声中,传来利刃切割血肉的声音,还有骨头碎裂的脆响,只几息,那些膏梁全部躺倒,鲜血直流,各做痛苦之态,更有几个口吐白沫晕厥。 卫霜走到领头那个身前,回头看万暮白,说道:“我留了。”然后残忍一笑,踩上了那人的小腿,慢慢发力,让他仔细清楚地感受着自己小腿被挤压,先是疼痛,接着疼痛难忍,惨叫出声,不住求饶,然后……小腿的骨头生生被碾碎,与血肉杂糅在一起,成了一片烂泥。 领头的人已经不叫唤了,早就昏死过去。 边上他的同伴看着领头被如此虐暴,心头一阵阴寒,赶紧求饶。 万暮白看得是怎么也不相信,但是就发生在眼前。卫霜这是怎么了?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卫霜,如爬出的厉鬼般,他这样,与那些视生命如草芥的人渣又有什么区别? 万暮白心噔噔跳,一把将卫霜拉回马车,大喊:“马上去店里!快!能有多快就多快!立刻!” 护卫先前也是看得胆寒,突然被万暮白喊得一惊,立刻意识到他的目的,奋力抽着马匹。 黑夜中,索隙城一处炸响着马鞭暴鸣和马匹嘶叫,还透着可怖的呻吟。 到了小店,万暮白拉着卫霜撞门就入,不停念叨着:“你要见她,好啊,我让你见,我让你见!” 万暮白砸着上官涟蕊的房门:“上官师傅!上官师傅!开门!” 见没动静,又到秋肃间,一砸,门“腾”就砸开了,重重撞在墙上。 上官涟蕊盘腿看着他,又看了眼卫霜,有些愠怒。 万暮白不多解释,把卫霜甩进入:“你们自己谈吧!” 然后把门拉上就火急火燎地走了,叶挽君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那些地痞的惨叫,是否是因为卫哥下手太重了? 万暮白肚子里窝着火,从风雷卫忍到现在了,被今晚的事儿一下子就点燃。 他这叫下手太重?他那是杀得太轻!正好没要命而已! 真的不知道在巢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卫霜修为大增也就算了,性情、手段全然变了一个人,变得嗜血、好杀,这是他最恨的。 他爱这世间,爱着一切,生老病死他都觉得是世界的奇迹,到无法容忍有人故意破坏这一切! 若是别人,他一定要让其付出代价,可是为什么是小霜?为什么会是他? 万暮白不解,记忆中卫霜的笑容慢慢浮现,他不相信今晚发生的这是事实,一切都这么虚假,就像直接放了一个劣质的替代品一样,可是又真是发生在眼前。 他选择了逃避,直接把问题甩给上官涟蕊,自己逃走了,因为他不敢面对如此局面,不相信他的挚友会是这样一个人。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呢?他又怎么办?他……能撑得住么? 万暮白现在只想让自己沉浸在俗事中,只要足够劳累,足够紧张,就不会去想那些事情…… 秋肃间中,上官涟蕊上下打量着卫霜的变化,看到左手的金属手套有些诧异,然后又明白了些什么,眼神竟逐渐温柔,最后落到了他的右瞳上。 还没等上官涟蕊,卫霜就先说话了:“看够了没有?” 上官涟蕊摇摇头:“有些奇怪,说实话,太奇怪了。” 卫霜转了转胳膊,回答:“的确如此,不过你不就喜欢这样的么?” 上官涟蕊一愣,晃神间,卫霜已经来到面前,一把搂着了她的柳腰,粗暴地拉到身上,狠狠勒紧,让他们贴合得更加紧密。 “你做什么?”上官涟蕊又羞又恼,抬手就要推开。结果反而被卫霜另一只手锁住,然后按着后背,整个人都被卫霜“绑”在怀里。 卫霜在上官涟蕊耳边轻柔吐着气,弄得她一阵酥痒:“这么久不见了,还不能做些什么了么?师~父~” 上官涟蕊竟身子一软,全犹他霸道地包裹着,双手也攀上了比她矮一头的身躯。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涟蕊充满诱惑地说:“你看着我。” 两人四目相对,唇齿间的气流甚是迷醉。 “让我好好看看。”上官涟蕊的嘴唇几乎蹭到卫霜的脸颊。 卫霜一笑,这下与之前完全不同,满是宠爱,问道:“看出什么了?” 上官涟蕊的嘴唇缓缓移动,由于二人身高差,卫霜要抬头才能与她相对。 “你的眼睛……”上官涟蕊逐渐迷离,香唇不断靠近,就在二人将要吻上时,突然神色清醒,灵气爆发,轰击卫霜。 卫霜瞬间晕了,倒在地上。 上官涟蕊揉了揉被勒痛的部位,看着昏迷不醒的卫霜说道:“你的眼睛不适合在他身上。哪怕你修为再高,小霜也只是炼气而已。” 叶挽君听到响动,敲门询问何事。上官涟蕊开门,身形让出。叶挽君看到倒在那的卫霜,吃惊地看着上官涟蕊。 “把他带回房里。”上官涟蕊捧着衣袖,“万暮白呢?” “暮白先走了。” “哼,他倒是动作极迅速,把事情全扔给我自己跑了个干净!”上官涟蕊又说道,“明天小霜醒来就没事了,让他来找我。” 叶挽君应了,连拉带拽地把卫霜拖回房里,扒了他的外衣盖上被子。 第三十七章 初见 卫霜觉得自己陷入一片血红的深海,世界全是被鲜血浸染的样子,然后一直往下沉,红色加深,最终变成了黑色。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对的,睁开眼睛,身体自己动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卫霜才意识到并不是他的身子自己动起来,而是他正在透过别人的视野经历一切。 他的眼中所见一半是正常,一半是血红。血红中能够看清所有人的经脉流注,可以看到血液在奔涌,甚至一度有割开舔舐的冲动。 卫霜真想给自己一耳光,因为他让自己恶心。 他通过这个人的视野,大概猜出这个人的身份,应该是个世家大族,但是因为天生异瞳,被家人视为不祥,就连生母也因为生他染上疾病,不久与世长辞,其父更是视他如怪物。 这人从小便个性孤僻,索性有一位世交姐姐关心着他,虽然不善言辞,但发自内心的感激足抵千言万语。 卫霜总觉得那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孩有些眼熟,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像谁。 那人后来并未选择忍受家中的冷言冷语,而是弃家出走,深入军旅之中。他浑身肃杀的气质得到了军士的一众认可,在战场上屡立战功,修为也飞速提升。 然后,就像所有军士一样,用军功换取利益,很快就成了校尉,加上自行学习兵法,最终更是当上了将军,率领军队扫清外族,在内敬称神,在外惧为魔。 之后,又是一片黑暗。 再次出现场景时,开始便是一阵剧烈的晃动,卫霜差点吐出来。接着发现,他这是在被追杀,一手拉着一位女子…… 卫霜看到那女子时,呼吸一滞——正是上官涟蕊!而拉着的另一个少年,更是让他恍惚地以为真的是自己的幻想,那个少年,竟是万暮白! 也不知为何被追杀,只是不停逃命,然后上官涟蕊独自留下挡住追兵,他摁着要挣脱去救上官涟蕊的万暮白启动了一个法阵。二人似乎要被传送到很远的地方,结果因为抛下上官涟蕊,万暮白极其愤怒,直接引爆了修为,卫霜霎时间眼前一黑,什么都没有了。 他只能看见,却不能感受到,但是刚才最后的一幕真的让他感同身受,就像他亲身经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他都要在黑暗中完全沉浸了,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猛地睁眼,看到了自己卧室的天花板。 卫霜头脑很清醒,但是因为刚才从他人视角像过完了一生一样,有些晃神。 卫霜转头看到床边,叶挽君正趴在那里打盹。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心想自己这受个伤也难为了这么多人。 诶等等,受伤? 对啊,他明明是经脉寸断,生命垂危,脉象已见真脏,浮阳于外,怎么可能还活下来?就算立刻被万暮白救出带回医治,也不会恢复这么快啊! “嘤。”叶挽君哼了一声,蹭了蹭胳膊,朦朦胧胧地,“卫哥,你……醒了……” 卫霜下床穿好外衣,把叶挽君抱上去:“辛苦你了,你先休息着。” 叶挽君没怎么想就答应了,突然想起来姑姑吩咐的事,梦呓般说:“姑姑让你过去……” 卫霜为她塞好被子,理了理碎发,答应了。 到了自家师父房间,卫霜立刻磕头谢恩。 上官涟蕊轻笑一声,问道:“谢的什么恩?” “弟子身处险境,顷刻生死,谢师父救命之恩!” 上官涟蕊让他起身,说:“非为师救你。” “那是谁?”卫霜不解,他所知道有回春之术的人也就只有自家师父了,还能有谁能救他这么重的伤? 上官涟蕊很明显地颤动了一下,有些为难,最后像坚定信心一样,开口说:“他是,你的师兄。” 卫霜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自己那个厉害的师兄可是让他“魂牵梦绕”了好久,很想亲眼见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父,师兄现在何处?” “他本身受重伤,需要一个肉身依附,此时便在你的体内。” 卫霜有些茫然,不知自家师父是什么意思。 “你可有什么奇怪的经历?” 卫霜一听,便把在雷鸣山修炼到风雷卫遇到万暮白与他一同深入巢穴的事讲了一遍,一直到他狠狠受了雷兽的一爪,看到了一个黑影。 “对了,之后徒儿便没了意识,只在梦中仿佛透过别人的眼睛看到了许多。” 上官涟蕊眼睛一亮,问道:“是什么?” 卫霜又简单说完,等待着她。 上官涟蕊仿佛回忆起过往,良久不说话,嘴角上扬,很是欣喜的样子。突然她意识到卫霜还在,便解释道:“那些是你师兄的记忆,他窥探了你,你看了他,扯平了。” 卫霜还是无法理解,自己身体里有另一个人是什么意思?而且自己又没有任何感觉。 “榆木脑袋,也不知她为什么看上你的。” “谁!”卫霜被突然出现在耳边的话吓了一跳,四下环顾,师父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再无他人了。可是刚才真的好像有个人贴在他耳边说话一样。 “他说了什么?”上官涟蕊很是突兀地问。 卫霜反问:“谁说了什么?” “刚才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那是你师兄在你身体里跟你说话。” 卫霜一愣,不知如何是好,想起之前看到的场景,里面有自家师父,信了几分,但还是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然后发现自己左手戴着的手套,问道:“师父,这是何物?” “你师兄的本命法器——诛邪刃。” “诛邪刃……诛邪刃……”卫霜念着这个名字,看着左手上套着的黑亮手套,以及其中精妙的机械结构,想起来师父所授诛邪刀法说是师兄自创的,莫非…… “真是让人来火,我自己跟她说。” 声音又响起,有了前一次经历,卫霜没有再被吓到,反而反问:“你既然可以附身于我,救我性命,为何不直接夺我肉身?” 声音沉默了,卫霜求助地看着上官涟蕊,自家师父无奈地说:“不如我与你师兄先商议一下,再同你说清?” “全听师父的。” 上官涟蕊抬手一指,一道灵气射入卫霜的檀中,不知如何运行,卫霜的意识涣散,陷入沉睡。 卫霜耸拉着脑袋,又抬了起来,挂着邪性的笑容,右瞳又泛着红光,其中盘踞着诡异花纹。 “这小子什么脑袋,你怎么看上的?”“卫霜”说道,起身活动着筋骨。 “比你聪明,也比你可爱些。”上官涟蕊含笑说。 “卫霜”醋意十足地“嘁”了声。 “有没有闹事?” “你觉得呢?” “你这么说,定是闹出点动静的。” “卫霜”又问:“你那么重的伤,是怎么在这里的?” 上官涟蕊转动笔杆,接着又满不在乎般在纸卷上随意描着什么,调笑地说:“以后再告诉你。” “卫霜”一怔住了,眼里的戾气顷刻之间消散,反而很是疼惜:“多谢。” “你这种人,居然会道谢?” “我怕就算你这妖孽一样的体质也会撑不住的。” 上官涟蕊耸了耸肩,搁笔靠在背后书架上,很是随意地说:“我把你们两个送出去费的劲还少么?这不是撑下来了嘛!” “卫霜”失笑道:“说实话,若不是不想这小子占便宜,真想……” 上官涟蕊白了他一眼,“卫霜”仰天大笑,问道:“你这么多年,可比我胆子大多了。这天下哪有你不敢的事情!” 上官涟蕊闭目不去看他,淡淡开口:“我不敢失去你。” “卫霜”假意挖苦道:“得了吧,这不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虽然嘴上这么说,“卫霜”依然转身尽力平复心情。 为了他这一个不受待见的“富贵子弟”,她从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苦……他已经不知道如何补偿这个女子了。 “卫霜”自嘲着,对上官涟蕊说道:“我怎么到哪都甩不掉你?” 上官涟蕊像个调皮的小姑娘一样,回答道:“你欠我这么多,还想一走了之?” “卫霜”不想再谈他们之间的话,换了个话题:“这小子,怎么收的?” “看他天赋不错,心情正好,就顺手收了。快两年了。” “天赋却是可以,八脉齐通。几岁开始修炼的?” “两年前。” “卫霜”一时语塞,心想他这师弟修炼也太迟了吧,那种情况都能八脉齐通,是不是上官涟蕊给他吃了点什么丹药,到时候修为不稳,别他也得受到波及。 “我就说他比你聪明,你还不信。” “卫霜”白了一眼,又说:“这小子意志很强的,那时候浑身都是伤,经脉寸断,骨头都块成粉,死快了都在往外挪步子。就凭这个,我还是很中意的。” 上官涟蕊面露心疼,想卫霜自己说的轻松,哪里提到他受的痛苦,也不知遭了多少罪,若没有他相助,早就失去这么一个好徒弟了。 “我欠你个人情。” “现在心疼有什么用?再说你的人情我还不惜得要。”“卫霜”最看不得上官涟蕊露出难过的表情,“那把刀,你送他的?” “你说长青刀?随手铸的,觉得如何?” “也就那样。” “也对,你用诛邪刃习惯了,怎么看得上这些凡品。” “我只是觉得兵器不该有多余的东西。” 上官涟蕊不置可否,这人尸山血海见惯了,觉得兵器既然是凶器,就不应该有杀戮以外的气息,会让它不再纯粹。 “你这性子能不能改改,别带坏了师弟。”上官涟蕊皱眉道。 “算了算了,也不跟你争。你真的防我防得呀,无话可说。反正我肯定不会害这小子,等我恢复了就能离开。” “要不要我帮你做个肉身?” “卫霜”鄙夷地盯着上官涟蕊:“别给我随手拼出个什么劳什子莲花体,我还是自行恢复吧。” 上官涟蕊一翻眼珠,心想你不要就算了,反正她被这么一说也没心情。 接着,卫霜的意识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刚才还跪着,现在站着,有些反应不过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上官涟蕊端坐在原处,说道:“以后你师兄借你身体疗伤。我封住了他的意识,不会轻易干扰你,除非被你同意。你师兄姓姬名云,诛邪刀法就是他创的。为人有些狠辣,所以别跟别人有冲突。他修为高不怕,但挨揍的还是你自己。还有……” 上官涟蕊一一交代着,姬云在卫霜体内听着不住地翻白眼,反正自己被封,什么都由着她说。 等上官涟蕊说得差不多了,姬云沉声开口:“我不会白借你的,诛邪刃在此期间你可以使用,只要你撑得住就行。我还能教你一些武技,算是补偿,不过修炼我比不上涟蕊。另外不许与任何人提我,包括你那个小朋友,否则我直接夺你肉身,将你的魂魄剥离囚于九幽!” 卫霜不住地吐槽,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师兄嘴跟借来的似的,说话这么快,急着还啊!但依然恭恭敬敬地应下。 他又好奇地看向诛邪刃,它将左手小臂包裹得严严实实,在手腕内关处有一个勾玉印记,就像是个很有个性的标记。他学着师兄,覆着手臂迅速抖了一下,袖剑应声出鞘。出鞘的瞬间,一股强悍得无法抵御的杀气直冲肺腑,浑身上下像被千万把小刀切割着。 卫霜不禁惨叫出声,赶紧收回袖剑。 哪怕收回,他的身体依然没有从刚才的痛苦中缓和,刚才的惨叫把原本浅睡的叶挽君惊醒,立刻出来查看,只看到卫霜躺在地板上,像做噩梦一样颤抖着。吓得叶挽君赶紧上去拍胸脯掐人中,还喊姑姑,结果卫霜见她喊上官涟蕊,生生忍住了,踉跄爬起来。 “卫哥你怎么了?”叶挽君搀扶着卫霜,关切问道。 卫霜挤出笑容说道:“一时气逆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 谁知叶挽君并没有因为他这么解释安心,反而正色说:“卫哥,我知道你和暮白会怕我担心瞒着我一些事,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怕,要么你们就编一个谁也无法拆穿的理由,要么就跟我说实话。像你们这样,反而让我更担心。” 叶挽君这番话让卫霜感到惊讶,没想到这小妮子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成熟不少,这也难怪,她不仅是仙人降世,还是几乎每天都泡在典籍厅,跟着自家师父学习的,成长的速度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卫霜宠爱地摸着她的脑袋,这手感他太喜欢了,随即说道:“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叶挽君爽快地答应了,又想到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万暮白,不如把他一起拉上。刚到门口,万暮白便推门进来了。叶挽君问万暮白是否要一起出去走走,万暮白说他还有事找上官涟蕊,转过屏风到里间去了。整个过程中没有看卫霜一眼,似乎在逃避什么。 万暮白到上官涟蕊房间,首先下拜行礼,接着从纳戒中拿出一个锦盒奉上。 上官涟蕊打开一看,是一颗流光溢彩的雷兽内丹。 “本就是为小霜准备的,不过情报有误,这头雷兽很强,近乎元婴。”万暮白恭恭敬敬地说道。 上官涟蕊合上锦盒对万暮白说:“快快免礼。那我替小霜先谢过了。还有什么事么?” 万暮白心里吐槽,昨天他那种反应,上官涟蕊反而不问,现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反过来问他,这不是让他开口么? 算了,反正谁开口都一样! 正当万暮白准备将从雷兽开始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告罪冲出去,没出多远便看到了在茶铺的两人。 “上官师傅让你们回去。”万暮白随口说了个理由。 卫霜和叶挽君没有多想,便跟着他回到小店。不容万暮白犹豫,昨天夜里那些膏梁子弟若是打了也便打了,打得鼻青脸肿都是小事,可卫霜是活生生把那些人给“差点打死”。 从昨晚他回乾坤卫开始,府门都快被那些世家踏平了,他只来得及简单跟父帅解释了一下“失手伤人”,外边就吵闹一片。 甚至有些气性大的,直接把自家子弟抬过来。万可阅历远超万暮白,眼前有些血腥的场面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但一想到这是万暮白和卫霜“失手”造成的,又是心惊。 里里外外,吵吵闹闹了一整晚,最后万可实在没辙,把多年搜集的一些黑料半劝导半威胁地把人都打发走才算结束。万暮白也没怎么休息,小寝一觉便来小店了。 如今肯定是满城风雨,毕竟地上这么大片血迹,还曾有如此大的动静,想压住都难。他不想卫霜二人受影响,还是跟他先交代些,让他有个底。 万暮白把卫霜拉进上官涟蕊的房间,只留叶挽君愣愣看着,心想不是喊他们回来么,怎么就只拉了卫霜?又转念一想昨晚卫霜奇怪的变化,也明白了点,便坐在柜台前继续磨练自己的刀工。 万暮白将卫霜拉到上官涟蕊面前,问道:“你们可聊过?” 卫霜点头:“我一醒便来找师父了。” “结果呢?” 卫霜见万暮白如此激动,心想自己是不是受伤很重,还有自家师父没跟他说的?不禁问道:“我伤得重,回来一直在昏迷,今日才醒啊。是否还有隐疾病根?” 万暮白怒极反笑:“一直昏迷?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在睁眼说瞎话?” 卫霜看万暮白要吃了他一般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心想自己从被师兄附身开始确实一直在昏迷,或就是在窥探他的记忆,并没有醒过啊! 万暮白不知卫霜到底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气不打一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好,你不记得,我来帮你回忆。你从巢穴中出来,直接虐杀了雷兽,然后挑衅风雷卫,就在昨日回来之时,与索隙城世族子弟当街动手,他们一个个都被你废了你知不知道?现在乾坤卫的门都快被他们踏平了,全城上下你我可是大大的出名了!现在出去大白天都得防着冷箭!” 卫霜大惊失色,心想这些自己完全没印象,而且他从不主动出手,也讲究分寸,完全不可能将人打成残废啊! 难道…… “师兄,师兄!”卫霜内心不断呼喊着,既然他不可能,那只有同样在他身体里的那位了。 结果半天没反应,万暮白见卫霜一言不发的样子,以为他是默认了,转头问上官涟蕊:“上官师傅,小霜究竟怎么了?” 卫霜顿时有些感动,万暮白这话意思就是他也不相信那是卫霜的本意,定然是有原由的。 上官涟蕊研究着雷兽的内丹,面对万暮白的疑问,把内丹向他一推,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那头雷兽,可有反常之处?” 万暮白被这么一问,心想也许正是有什么他未察觉的地方造成了这一局面,但还是想不出来。雷兽凶猛、嗜血,很正常;巢穴很压抑,很腥臭,也很正常。 说起来,最反常的反而不在雷兽…… “雷兽倒没有,这次最反常的,莫过于情报的失误。原本情报是金丹前期雷兽,结果竟是逼近元婴。只相差半个月,不可能会有妖兽修为提升如此迅速。乾坤卫的情报我很清楚,哪怕妖兽在巢穴中,也会有初步的预测判断,而且每每出手,无有不中的,这次偏偏有这等失误,是绝无仅有的。” 上官涟蕊点头说道:“情报我相信乾坤卫,但是你们也是遇上了大麻烦。”说着,黄色灵气将内丹包裹住,内丹被一只无形的手拿起,灵气如丹炉中的烈焰侵蚀着它,内丹崩裂出裂痕,然后一层层掉落,成了粉末。 每崩裂一层,便有一点黑气飘出,被上官涟蕊另一手的灵气捕捉,层层削减之下,内丹越来越小,原本碗大的内丹,变成了桐子大小,而黑气也凝聚成菜籽大的一小团。 上官涟蕊将只剩下桐子样大小的内丹给万暮白,说:“情报没错,确实是金丹前期,但是被这些黑气混杂,骤然提升修为。” 上官涟蕊拿出个小瓶,将黑气收入其中,黑气经灵气一压,成了微乎其微的一滴液体。 万暮白接过内丹一看,仅仅是结丹的气息。 “那黑气不一般,会强行拔升修为,但是会让修为极其不稳定。黑气至阴至杀,副作用也很大,修为会变得脆弱。原本金丹,一时到了元婴,结果谁知,如今只有结丹了。” “至阴至杀?”万暮白想起了雷兽歇斯底里的攻势,又想到卫霜从巢穴出来后的变化,脊背一阵恶寒,幸好他们一行人意志够坚定,修为够扎实,否则不知会出什么事。 如今看来,卫霜反而更加令人同情。 万暮白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以前接触到像黑气这种,都是些妖兽的血腥之气,或者怨念所化,并没有任何实际的作用,像这种能直接改变人性情,还将修为提升到一个恐怖的境界的,真的难以想象。 “这些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是那雷兽本身产生的?”万暮白问道。 上官涟蕊解释着:“非也。只是被它碰巧撞上了,原本乾坤卫的情报没错,但就是那半个月出了问题。它被黑气侵染,修为出现了变化。那些黑气……现在我还不知道,但是这次事件之后应该不会出现了。” “上官师傅,暮白还有个问题。” “说。” “小霜会不会任然有影响?” 上官涟蕊安慰着:“不会了,他身上的黑气我处理过,而且也没有伤到修为,你不用担心。” 万暮白长出一口气,转向卫霜,突然笑着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小子发疯肯定有问题。”只是他的动作很僵硬。 卫霜只能勉强打哈哈,也不知如何回答。 万暮白眼神暗下来,正色说道:“以后,不许你胡来了。知道我有多担心么?” 卫霜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那还不是我发现了这雷兽的不寻常,而且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还说呢!本来以为你死了,我都想好跟那雷兽拼命算了,反正到时候陪你去。结果谁知道你小子命大,可是你暴走的那个样子……我真的很怕你会出什么事。” 卫霜安慰道:“都过去了。” 万暮白并没有那种一切结束的释然,反而忧心忡忡:“如果……你真像那样该怎么办?我真的不希望你变成那个样子……我……我虽然手上也有人命,但是皆是穷凶极恶的亡命徒,我是问心无愧的,可你那个样子……” 卫霜一把抱住万暮白,拍着他的后背,说道:“我定不会这样!不如告诉你,我亦有那种经历,那种感觉真的不想再经历了。” 万暮白有些惊讶:“你也……” 卫霜摇头说道:“以后会告诉你的。我是想说,因为我有那种经历,所以绝对不会变成嗜血的人。” 万暮白心头宽慰了许多,三人又闲谈了一会儿便告辞回乾坤卫了。 万暮白走后,卫霜却无法冷静下来,一下就瘫倒在地上,声音嘶哑地低吼:“师兄……是你干的?” 没有回应。 “你给我出来,别装死!我知道你都听着!” 依然没有反应。 “你与人口角我不管,反正也不打算回风雷卫。但是,你居然敢当街伤人,你……” 卫霜仿佛看见了昨夜的惨状,甚至都听到最后那个领头的绝望的哀嚎,觉得一阵反胃,冷汗直流。 他觉得,自己这个师兄简直就是个厉鬼!享受杀戮,迷恋鲜血,他把人命当成了什么?可以想象,若是没有万暮白拦着,今天可不是万暮白上门来谈话了,恐怕是乾坤卫的护卫来拿人! 卫霜心中不禁有股恶寒,若是他这师兄不知道他与万暮白的交情,是不是他也要葬身在诛邪刃下?还有叶挽君呢? 卫霜不敢往下想,他只知道,这个师兄就是爱砍人个疯子! 卫霜右手攥着电光,搭在自己脖子上,威胁着:“既然你如今身受重伤,需要借我的肉身来恢复,那么你要是不出来,我便舍了这条贱命,也不能让你这个疯子留下来!” 上官涟蕊暗中运功,准备卫霜一有自尽的动静就出手拦截。 “你若有这烈性,当初还跑什么?”姬云语气阴森且富有挑衅,根本不信卫霜会有那胆子自杀。 姬云说对了,如果卫霜真有拼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骨气,早就和卫家一起被乾坤卫剿灭了,哪能安安稳稳站在这里! 姬云发现卫霜额头渗出汗丝,趁热打铁地说:“你不敢的,你根本不知道杀人到底是什么感觉,那种完全因为头脑发热的冲动根本不值一提。别以为你手上沾过血就洋洋得意,在我眼里你什么也不是。” 姬云的话不紧不慢,像是说耳语一样,但是每一个字都起伏跌宕,充满了压迫感。卫霜感觉自己面对着一个擎天魔像,自己对于它来说只是一个小黑点一样可以视而不见。 卫霜颤抖着挪开了右手,但转念一想,又指向了自己的气海,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我承认,自杀是不敢的。但是我还是有点胆子自废修为,不让你沾一点便宜。” 一晃眼的功夫,一道黑影出现在他的面前,正是姬云真身。 姬云将他的手一掰,照着他的气海一掌打出,顿时卫霜呼吸一滞,气逆上冲,差点吐出来,接着腹部疼痛难忍,下意识地蜷缩在一起。 可是姬云根本不容他如愿,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砸到墙上,一拳一拳地打在卫霜脸上,发泄着怒火:“你,真当,老子,不敢杀你,是吧!” 又把卫霜一甩,飞起一脚踢中卫霜心口,卫霜觉得胸口连着脖子一下就失去了直觉,喉咙有股甜味,差点吐出血来。 姬云摁着卫霜,一下下打着他的气海:“废修为是吧,还想,废修为,我告诉你,你,真以为,这么简单啊?还,想,威胁,老子!” 卫霜气海被打,气机乱作一团,呼吸都停滞了,头昏脑胀,几近晕厥,可是姬云每隔几下就停一小段时间,就为防着他晕过去。 最后姬云又在卫霜脸上砸了几拳,把卫霜揍趴在地,然后踩着他的头,恶狠狠地说道:“以后别想着威胁老子。老子如果愿意,随时就能抢了你的肉身,还会让你在这里扯淡?别以为自己纯灵体就很厉害,我告诉你,现在就可以给你一刀,然后出去随便找一个比你强的人顶替!” 卫霜现在浑身都疼,呼吸都牵动着气道,只能听着姬云在那里践踏他的尊严,最后姬云又化为黑气进入他的体内,心神一荡失去了意识。 姬云借着卫霜的肉身起来,满脸怒意看着上官涟蕊:“你教他的这么没大没小?” 上官涟蕊气定神闲地说:“跟你很像。” 上官涟蕊这么说,让姬云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一抖左手,诛邪刃出鞘。 “我真想在这里把你弄死得了。” “如果你想,那就来吧。” 看上官涟蕊这以柔克刚的样子,明显是在跟他作对,姬云却笑出声:“涟蕊,你还真不怕我对我这师弟做些什么啊!” 上官涟蕊自信地回答:“你明明很喜欢小霜。” “何以见得?” “因为你揍他下手够狠,如果你真想弄死一个人,根本不会废话,这人直接就没了。反而下手越狠,说明你越想他记住你,而且你不在乎他记住你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上官涟蕊恨铁不成钢地说,“得了,出出气就行,把他放出来,你安心回去,我有事情跟他说。” 姬云白了她一眼,过了会儿卫霜醒来,挪动身体靠着墙壁,像是要把自己跟墙挤在一起一样,身体蜷缩在一起,强忍着疼痛,每隔一点时间就喘息两口,然后继续硬憋着。 上官涟蕊虽知姬云是专往痛处下手,根本不会有内伤,但看到卫霜这副模样也甚是心疼,便抱起卫霜放到自己榻上,为他上药。 卫霜身上的淤青被自家师父处理好,上官涟蕊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怜惜地抚着他的头问道:“你师兄打得你疼么?” 卫霜一听这个更委屈了,自己只是厌恶师兄那样不拿生命当回事,难道他有错吗?竟会有如此毒打!心里不停地骂着姬云,各种词语都不带重样的。 卫霜默默流下委屈的眼泪,想到自己年幼就漂泊不定,被万暮白收留之后虽然不必担惊受怕,但依然寄人篱下,又遇到了师父也算三生有幸,结果还摊上这么一个疯子师兄,甩也甩不掉。 他为什么会遭这种罪啊! 上官涟蕊知道卫霜心里的气,不断好言安慰着,一直到卫霜不再抽泣了,便为他枕好枕头,塞好被子。 “你先在为师这里睡会儿,为师为你去炼化这内丹。” 卫霜艰难地挤出个“嗯”字,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刚刚感觉自己沉沉睡去,卫霜就一吓,立刻醒了,四周一片血红,远处有一间小屋,边上是条小河。 眼前……是姬云。 “师兄你做甚?” 姬云哼了一声:“让我看看你学了点什么。”然后大臂一挥,长青刀就落在了他面前。 “既然涟蕊觉得你不错,那就别让她丢脸。拔出来。” 姬云这要弄死他的气势,卫霜再怎么迟钝也明白师兄是要做什么了。低头的一瞬间,就有刀风掠过,接着一计飞腿把他踹飞,然后很干脆的一刀,捅穿了他的脖子。 卫霜浑身一紧,师兄竟然真的对他下死手!然后突然一阵轻松,卫霜捂着脖子大口喘气,结果脖子上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一道刀口。 姬云依然现在他面前,满眼不屑:“你就这点水平?涟蕊都教了点什么?” 卫霜还没从刚才“死亡”中缓过神来,疑惑地问:“你竟然真的想杀我?可我为什么还活着?”痛觉、恐惧、窒息,那些感觉都不是假的,如果不是突然如释重负的自然反应,他可能真的就这么以为自己死了。 姬云懒得解释,再一次攻来,卫霜没有用诛邪刀法,而是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法术,手中法印凝聚飞出,还没等他准备好,姬云已到面前,立掌为刀,刺中他的气海。 卫霜体内修为瞬间被封住,然后姬云手臂挤压,顺势变掌为拳,打在了气海上,霎时间全身经脉都被震碎。接着姬云很迅速地又是夺命一刀,卫霜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又“死”了。 再次反应过来卫霜知道姬云不会跟他多说什么,只会来一遍一遍地把他杀死。 而卫霜需要做的,就是一遍一遍地挣扎。 这两次都能“活”过来,说明这里不是现实,而且姬云用的修为与他相近,想来只是想跟他“玩耍”。 不过一个喜欢鲜血的疯子想要玩耍,不是什么让人心里舒坦的事情。 他是动真格的!一点都不让卫霜。 不知道被“杀”了多少次,卫霜自己都数不过来了。他都不知道诛邪刀法竟然还有这么多变化。 不过姬云似乎每次都换着法子来折磨他,什么断手断脚都是轻的,还有凌迟、开颅、剜眼……卫霜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这么多死法。 不过每次卫霜都只感受到一丝痛苦,然后就被姬云砍了脑袋,接着再来一回。 这些虽然转瞬间就能重新再来,但是卫霜愈发觉得,姬云就是个变态的疯子!他在这种可以无限轮回的幻境里,肆意放纵着他那些龌龊想法! 渐渐姬云也烦躁起来,自己这个师弟根本没有什么长进。 “涟蕊教的些什么东西,你就只有这点本事了?我跟你一样修为,半成功力不到,都能把你打成这副德性。涟蕊居然还有脸再教你?” 听到姬云对自家师父出言不逊,卫霜怒火难忍:“我学艺不精,不许连累师父!” 看到卫霜难掩怒意,姬云反而心情愉悦了很多。 “那就让我看看,证明涟蕊没有白费心思!” 就当卫霜想要主动出手抢占先机时,姬云一瞪,右瞳中花纹交织、旋转、变化,像是一朵花在其中开放。 卫霜心神霎时一紧,仿佛魂魄在那一瞬间被抽离了身体,后背冷汗直冒,根本无法直面姬云,竟出现了逃跑的念头。姬云在他眼里,如同厉鬼索命般,一步步逼近,卫霜不断后退。 姬云一抬手,卫霜觉得脚踝有股凉意,一看,身后竟是朵磐石大的彼岸花,宛若地狱绽放的红莲。还没等他看清,彼岸花边上的枝蕊贪婪地攀上他的身体,刺进他的皮肉,卫霜一惊,吃痛的同时顿时感受到自身正在快去虚弱,那朵花在吸食着他的鲜血! 卫霜强行握住了长青刀,想斩断花枝,又看到凶神恶煞的姬云,那诡异的右瞳,忽然明白了,那朵花根本就不是什么法术,明明就是从他的右瞳中生出,只是化为实体,带着杀戮,将他拖进血狱之中。 “我的师弟啊!”姬云看着已经被彼岸花缠绕吸食得干瘪的卫霜,抚摸着他粗糙干燥的皮肤,“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单纯呢?我可是一直在杀你啊!” 卫霜气血两脱,再无任何余力说些什么。 姬云靠在他耳边,在这无人的幻境里煞有介事地跟他说:“你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在我看来,你或许觉得,杀人是一个可以用来教训别人的经历,但是在我看来,你这只是在泄愤罢了,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 卫霜肉眼可见地干瘪得皮包骨,全身精血都被彼岸花吸尽,听到姬云的话,嘴唇开合着,但是根本不能发出声音。 “嘘!安静。”姬云兴奋地看着卫霜的样子,“这次师兄我可是手下留情了,没让你受什么痛苦。既然你怕疼,师兄特地换了种方法。这种精血慢慢流失,最后死亡的感觉,只是很一般的感觉而已。这是所有人都会经历的,师兄大发慈悲,让你体验一下天地之间的生死,希望你下一次不要让我失望哦!” 第三十八章 公报私仇 姬云说罢,彼岸花再度活跃,将卫霜残存的一丝生命吸食干净。 转眼,卫霜躺在地上,又变回了那个光滑细腻的奶油小生,只是两眼无神,四肢摊开,气息闭塞,竟如真的死了一般。 姬云踹了他两脚,卫霜动也不动,接着姬云抬起诛邪刃,突然反身刺去,被喷了一脚鲜血。而那个躺着的卫霜“噗”地一声变成了棵草。 卫霜捂着腹部的血口,不敢相信地看着姬云。他随手学的一个障眼法明明做得挺逼真的,各方面都与他一样,甚至连气息都做得很是到位,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姬云嘲讽道:“想在我这眼睛下耍手段,涟蕊都做不到!” 卫霜又被一刀送到开头,无奈地撮着脖子。他总觉得姬云刚才说话很奇怪,像是在说一个事实,而不是炫耀他有多强。 姬云突然一脚踢飞卫霜,卫霜骤然清醒,大口喘气,发现自己竟已经从幻境中脱离,坐在自家师父榻上。 上官涟蕊见他这副样子,问道:“他揍你了?” 卫霜下意识地点头认同,突然感觉背后阴森森的,像是有人盯着他。 “用法术的?” 卫霜心想,他既然修的就是灵气,不用法术还能用什么? 上官涟蕊说道:“他出招特别快,这点为师也要被压着,所以除非给你充分的准备,当然估计他也不会给,不然你就用法印吧。” 卫霜豁然开朗,对啊!他原本刚修炼法术时,便因为法术威力不够,又不是很熟练,便将法术拆成好几份分开释放,中间以诛邪刀法为主对战。 后来便是符咒与法术相互轮流着搭配,最擅长的莫过于将层层符咒拼成一个法阵,启动法阵时那一瞬间的心情舒畅无比,就像自己完全掌控了全局,或许他本身就是掌控着才能如此。 楚离和万暮白都是与他缠斗时突然发现四周已经布满符咒,就差他那一声“破!”来引爆了。 上官涟蕊所说法印,比起法术和符咒更是弱小,但是胜在可以随时释放。符咒需要凝聚灵气,以符纸为载体描绘,或者像他那样凭空改变灵气形态,中间还有控制灵气的过程;法印则不然,只要一个手势,灵气就会自然而然打出。 威力定是不如法术和符咒的,但是速度也是那两个比不上的。 卫霜一点就透,立刻躺下再次想进去幻境。结果无论他怎么在内心呼唤姬云,却完全没有反应。 卫霜纳闷了,自己这个师兄揍他的时候可神气了,怎么这会儿没动静,总不可能是怕了吧! 既然没反应,他也就不管姬云了。卫霜突然想到了什么,到自家师父的梳妆台前拿起铜镜一看,自己的右瞳也如姬云一样,里面有诡异的花纹。 接着他问上官涟蕊:“师父,我的眼睛这是怎么了?” 上官涟蕊浅笑道:“你师兄送你的礼物。” 卫霜内心不断吐槽,自己可不想要那个变态师兄的礼物,而且还是这种让他无法出门的。 不过想起在幻境中的事,卫霜又忍不住问:“师父,师兄的这个眼睛,可有什么神奇之处?” 上官涟蕊摇摇头:“这需要你自己去找,我也不知道。” 卫霜见上官涟蕊语气中说着到此为止的意思,便不再问,转移话题到法印上:“师父,您说能不能用法印组成符咒?” “怎么这么问?” 卫霜笑了笑,解释道:“以前尝试用符咒拼成一个法阵,虽然不是很熟练,但也有点那个意思。那么徒儿想,法印能否组成符咒。” 上官涟蕊一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既然你用符咒拼法阵为师没教,那法印拼符咒,你自己去想。” 卫霜欣喜地点头告退,自家师父说得很明白了,他能自己琢磨出符咒拼成法阵,那么法印成符咒肯定也能行! 卫霜到秋肃间,研究法印,按下不表。且说万暮白风风火火回乾坤卫,一路上受人指指点点,话语中褒贬不一,但都是谈论关于昨夜之事,想必在世家的有意宣传之下,很快不仅索隙城,整个乾坤卫辖地都知道了。 至于说他什么,猜也能猜到,无非就是飞扬拨扈,或者雷霆手段之类的,不过这些他都不在乎,毕竟那些话不痛不痒,真正有关系的,还得等与那些世家见了面才行。 进了乾坤卫大门,万暮白径直走向正中,跻坐案前,闭目养神。 徐武不久便到了,见万暮白坐于万可的位置,赶紧劝道:“公子快下来吧,怎能坐统领之位?” 万暮白正襟危坐,说道:“本公子此番断世家之案,如何坐不得?” 徐武劝道:“公子还是听老奴一言,当心统领责罚!” 万暮白摆手:“你莫再说,我的事我知道!” 徐武摇着头离开了,转而就告诉了万可,言语间仿佛万暮白并非自愿,反倒是像他逼迫的一般。 万可只是假装没听见,在书房里看别的文书,等徐武说完许久才“恍然大悟”看到了他,又拉着徐武一同批文。至于万暮白,提也没提。 临近午后,世家已经有人前来,皆是家中长辈带着受伤的子弟,脸上非但没有子女受伤的心痛,反而有股子嚣张。那些子弟,又的拄着拐来,有的坐轿子抬来,有的直接躺担架上抬过来的。 万暮白两眼低垂,依然能看清,心里哭笑不得,心想这些人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吵架的。还把人抬过来,演给谁看啊! 而世家之人见堂上坐着万暮白而不是万可,也是一愣,接着眼中生出了怒意。子弟就是遇上万暮白才遭此毒打的,现在断案的就是万暮白,哪有的道理? 而且他们皆是家中有身份的人,按年龄都可以当万暮白他爹了,让他来审,莫非乾坤卫刻意羞辱他们? 待人齐,万暮白一拍醒木,开始断案。 “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世家都憋着气,心里骂着万暮白。中间走出一人,忍着怒气说道:“民崔家崔时有,状告乾坤卫公子万暮白昨夜索隙城中牛女巷当街纵人行凶,致我等共三十七位子弟伤。此滔天罪行,人神共愤!愿上官还我等一个公道!” 崔时有当着万暮白的面告他的状,正好出一出心里的闷气,也恶心死他。 谁知万暮白不悲不喜,真像一个明辨是非的清官一般,一拍醒木,气愤言道:“哼!我乾坤卫中竟还有如此恶行!”又向护卫要了去各人府上验伤的结论。 万暮白虽然知道卫霜当时定是没个轻重的,可是一看整理出来的结论,心里也是一惊。最轻的也是断了骨头,最重的是那位领头的,小腿骨头和血肉被碾成了烂泥一样,回去之后就给锯了,还不算上别处的伤。接着他又问崔时有,“你等可有证人证物?” 崔时有越看越恶心,哪有自己审自己的案子,但是他还没办法,只好回答:“有我家丁之言为证。” “家丁何在?” 接着一个拄着拐的汉子走出,礼都没行便说:“昨日夜里亥时三刻样子,公子与几位好友在牛女巷,与到来的乾坤卫公子万暮白有所口角,便打了起来。其仗势欺人,凭借修为,肆意殴打公子,哪怕是求饶了,依然不停,最终我等众人便成了这副模样。” 万暮白被这家丁的话也是整得无语,像是背好的词一样,哪有半点可信的,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像是他脑子抽了去挑事。 这事儿他抢着断还真是对了,如果让父帅来,哪怕听出了有猫腻,估计还是会偏向世家一边的,自己就有苦也难说了。 “竟是如此!之后万暮白又是如何逃走的?” “回大……人,此贼行凶之后,安然乘车离去。” “乘车离去?”万暮白又问,“可否看清车上标记?” “并无标记。” “并无……莫非是车马行的?”万暮白询问一边的护卫,“昨夜亥时三刻,城里车马行调动可有查到什么?” 护卫摇头否定:“回公子的话,昨夜那时城中车夫并无去过牛女巷。” 万暮白假意思索着:“既然能乘坐马车,又无标记,如果查到走向啊?” 护卫提醒道:“公子,一般富贵子弟乘坐马车定有人驾驭,只要查一查便可。” “既然是乾坤卫公子犯案,便查查昨日调度吧。看看昨夜是谁亥时三刻在其身边,将他带来。” 护卫应声离开,世家之人被万暮白演的这出戏整得想要骂街,他在堂上装什么无辜?装无辜也就算了,他自己的案,他自己断,结果还像是旁人所为,可是顺畅得就是他所为…… 不一会儿,离开的护卫便带着昨天驾车的那人到了。 万暮白问道:“昨夜是你驾车,并护卫在侧?” “是。” “确是万暮白行凶?” “非。我家公子一直在车上,并未下来。” “既然从未下来,如果起的口角?” 护卫恭敬一拜:“非但不是我家公子闹事,反倒是他们主动挑衅,公子一让再让,最终只是说不必管旁人,赶紧离去,莫要冲突。” 万暮白失笑,虽然这些确实是事实,说道:“莫要冲突?你们还真是莫衷一是啊。一个说万暮白行凶,一个又说万暮白一直忍让并未行凶。”突然指着那些伤残,冲着护卫“正义凛然”地质问,“难道这些人,就是突然之间变成残废的吗?” 护卫赶紧回答:“我家公子并未行凶是事实,反而那些膏梁子弟,拦我等车马,要抢夺财务。是在下奋力反抗,然知晓他们身份便且战且退,身上的伤就是那时留下的。”说罢脱下上衣,露出昨晚的伤口,“若大人不信,可派人当场验伤。” “你这伤,本官又如何知道是不是你为包庇而故意做出的伪证呢?”万暮白冷冷地说,“莫非是你动的手?” “非,是万晓霜动的手。” “那是何人?” “是我家公子的贴身护卫,平日里与公子以兄弟相称。” 万暮白故作惊讶状:“这案子状况可真是层出不穷,原本是状告万暮白,怎又牵扯出万晓霜了?崔时有,如何解释?” 崔时有明知这可能是万暮白甩锅的计谋,但只要是乾坤卫,就没什么问题。而且他也不信,边上那些护卫不会将堂上发生的事转达给万可。 “许是夜黑风高,没有看清吧。然我等子弟遭如此殴打,心中定是惶惶不可终日,有所疏忽也是正常,还请大人明辨!” “可是从一开始的马车开始,你们便无有证据,只有一人只言片语,而且那人又是你们的人,如何可信?” 崔时有突然意识到,之所以能从马车推出里面坐着的是万暮白,那是因为城中车马行并没有在相应的时间和地点有调动,而且也是因为他们告的是万暮白,才顺着去查乾坤卫,结果查出来。 虽然结果如此,但是还是缺了那人就是万暮白的证据。不过既然那个护卫承认了,也算是为他们做了人证。 “民所言,大人自然难以相信,可传唤万暮白贴身护卫万晓霜。” “可。速叫万晓霜来大堂!” “大人,万晓霜此时并不在府内。” “只要在这乾坤卫所辖,就给本官带来!” 护卫应了,派了两人去带卫霜。 两个护卫没做出多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吐槽道:“公子这玩儿的是哪一出啊?” “我哪知道!” “那咱们赶紧去拿人吧,管他如何呢,先把活干了。” “诶诶,你等等!你真当公子是要拿人啊?而且你以为有姑娘在,我们能拿得回来?” “那怎办?” 护卫阴险地笑着,突然把另外一人推倒在地,又扑了上去,两人混作一团,不一会儿起来,身上满是尘土,又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了,便回到府里。 “报大人,我等……” “如何弄成这样?” “我等……被上官姑娘轰了出来。” 万暮白轻笑着,毫不掩饰内心的得意,心想这两人哪敢去要人,肯定是装模作样:“真是欺人太甚!” “万暮白!你这无耻下流胚,腌臜混蛋,在这里喷什么粪!莫非刻意耍笑我等?”人群里冲出一个青壮汉子,指着万暮白破口大骂。 万暮白冷哼道:“这起案子从头至尾都是你们挑事在先,还想狡辩么?要真如你说,我便是专门找你们耍笑的!” 汉子几乎要上来把万暮白撕了,幸有护卫拦着,依然嘴不饶人:“肮脏孬种,卑鄙贱货,你等行凶,将我子弟如此虐待,还好意思装个清官断案。我呸!我等在此享受富贵,怎容你在此放肆?如今你伤我子弟,要么给老子们磕头认罪,要么让我等废你的双手双脚!” 万暮白哭笑不得,索隙城为乾坤卫治所,还管不了他们?真是给他们大脸了。 汉子此话一出,边上其余人等也意识到了不对。在乾坤卫府中说这些话,是彻底与乾坤卫撕破脸了!纷纷挪动脚步,与那汉子拉开距离。 万暮白冷眼看着那个面容扭曲如禽兽样的人,厌恶地挤出字来:“本公子好好地在街上走,他们来要我的命,我废了他们,怎么了?阁下意思,倒是我乾坤卫颠倒黑白?” “我等在索隙城历经世代,你乾坤卫算什么东西?哪怕是整个神州,也要给我等面子!哪里容你们这些外乡贱民在此做活?” 万暮白强忍着怒火,冷冷地说:“神龙八年,北城孙家三口一夜之间遭灭门;神龙十六年,城中乞丐刘三被当街打死;黄宁九年……;宁德二年……;凤弈四年……” 万暮白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那汉子,最后几乎是耳语一般:“当年我乾坤卫先祖曾与尔等先祖约定,共享欢乐,保尔等安定。如今尔等忘了当年之约,目无法度,肆意放纵,几十年间有上百条人命。甚至有苦主欲往京畿告状,竟在边界遭人暗杀,尸首悬于树上。我原本以为只是世家大族有些放纵过头,却不知你们该真是‘一脉相承’啊!你们这些人手上,也有几条人命吧。” 万暮白扫视着众人:“你等好日子,本该早就到头了,只是念在助我乾坤卫落脚,迟迟没有追究,反倒是助长了你们嚣张气焰。可别忘了,乾坤卫可是四亲卫!” 万暮白一番话,倒是镇住了他们,一会儿,又有一人出来说道:“万暮白,你就是要等我等齐聚,才想翻出旧案吧!没想到你也有如此心机,你不怕外人嚼你的口舌吗!我等确实有又如何?陈年旧案,哪有再翻出的道理!你在这里仗着身份地位,公报私仇,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 万暮白微笑着,心平气和地说:“我说过,我今日便是专门找你们耍笑的。无论你们如何攀咬,我今日审案流程完全可以交至王畿裁定。” 万暮白一挥手:“打。一个也别放跑。” 众护卫一听,立刻摩拳擦掌,抄起碗口大的棍子劈头盖脸地往世家之人身上砸去。早就看他们不爽了,要不是平日刻意忍让着,早就打起来了。今天反正脸皮撕破了,再不过手瘾更待何时啊! “公子,那些人怎么办?”护卫指的是那些受伤的世家子弟。 万暮白歪嘴一笑:“一起打。” 霎时间,大堂上惨叫声、辱骂声、哭喊声、求饶声,此起彼伏。万暮白走出大堂,看着晴朗的天空,感慨道:“多日不回家,竟已是秋凉了。秋凉,万物肃杀,这些世家大族,也就灭了吧!” 万暮白很平静地判决了他们的结局,不是没落,不是衰落,不是严查,而是“灭”,从根上全部铲除,一个不留。 这些世家,往上几代说不定还有些门风家规,到如今,就是一窝杀人也不眨眼的地痞流氓! “一直打,不要停,今天当班的全部打过一遍,直到没力气了,再把他们全部扔出去。让索隙城的百姓都看看,他们是个什么货色!” 万暮白淡然走到万可的书房,得到他的允许后进入,行礼。 “我都知道了。” 万暮白回答:“很出气。”接着又不要脸地笑了出来。 万可却没这心情,担忧地问:“你为什么要弄这一出呢?让为父来不好么?” 万暮白摇头:“总得有人当坏人的。但是在乾坤卫,这个坏人肯定不能是统领!” 万可皱着眉,说道:“难道你以后不会是统领么?以后你难免要落一个滥用私刑,公报私仇的骂名。” 万暮白听这话,不忧反笑:“父帅,孩儿只不过是昨晚的意外给了一个由头。如今得到的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结果,因为父帅已经筹划了好长时间,只是其中各方错综复杂,不好下手。孩儿这只是以力破巧罢了,只不过对象正好与我有过节。不父帅,孩儿在此发誓,以后若遇到与我相关之人有背德违法之事,亦会公正对待!” 万可看着眼前的万暮白,又是担忧,又是欣慰,自己的儿子竟在不知不觉中成熟了,不仅是在修为和意识,还是在心计。 万可回想起以前楚映雪那张永远自卑的脸,再看万暮白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诸多感慨。又想到半年前天澜湖畔那一次重逢,不禁唏嘘。 “暮白啊,你跟为父说实话。今后若为父年老,你愿意接手乾坤卫么?” 万暮白感觉有些突然,不仅仅是父帅提到乾坤卫传承一事,还有父帅的语气,竟是在与他商量,征求他的意见。以前哪怕是商讨问题,也是父帅心中有了答案,只是跟他确认而已。今天这是真的让他做出自己的决定。 “恕孩儿直言,孩儿并无操持俗物之心,只愿意如现在一般,当个小吏样的人物,偶尔发发威严,便足够了。若有机会,孩儿想去神州各处看看,游山玩水,带上小霜和挽君,同看天地之广大,共享浮世之逍遥,平生之愿足矣!” 万可欣慰地看着万暮白,放松地弓起了脊背,看上去像老了几岁的样子。万暮白见父帅现出疲态,以为是自己的话寒了父帅的心,便安慰道:“其实孩儿近些日子多有懒惰了,以后勤勉些,说不定会有所改观。” 万可才懒得听他的辩解,呵呵笑着让他出去了。 待万暮白出了书房,万可自言自语着:“我们好像是该老了,孩子们也已经会自己拿主意了……”突然眼神又犀利了起来,把徐武叫进来吩咐道:“一切准备,是该动手了!” 万暮白回到白芷园,便有护卫前来。 “有结果了么?” 护卫递上绢帛,回复道:“属下已经多方查实,这些是结论。” 万暮白抖开绢帛,直接看向结尾,一个简简单单的“无”。然后再看前面的内容。 “居然什么都没查出来?” 护卫下拜谢罪:“属下才智不佳,只能查到这些。” 万暮白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帛书上是他派人查上官涟蕊的结果,调动了所有他可以调动的资源,可还是一无所获,就像他是突然间出现的一样,接着就是那些他世人都知道的内容了,仿佛她一直坦坦荡荡,毫不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 万暮白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上官涟蕊如此坦荡,必然有更深的隐藏。他相信上官涟蕊真心待小霜,但是他不相信如此高深的修为、身份、地位,会出现得如此突兀。 “你们有没有去查各大门派?” “我们打进去的钉子都查了,依然没有结果。” 万暮白揉着眉头,突然又想起来卫霜提醒他经常皱眉会起皱纹,哑然失笑,便换成了敲击桌面。 五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发出“哚哚哚”的脆声。 护卫又汇报:“公子,玄世谷有动静。” “怎么?” “我们的人察觉,各地都有一些修士在暗中活动,最低是金丹,人数大概一千。追查源头,具在东夷。” 东夷地界,可以一下派出千人金丹以上修为的,只有那个神州最大的门派了。 “盯紧点,从外部试试能不能打听出来他们在干什么,让我们里边的人低调行事。”万暮白吩咐道,“另外,你是与我一同风雷卫一行的吧,那个雷兽的巢穴中隐隐有股戾气,不是一般妖兽的气息,派着通识气场的人,也顺道查查。” 护卫有些为难,毕竟虽然万暮白是乾坤卫公子,但限制依然摆在那里:“公子,那姑娘那边还需要一同查吗?” “重点查玄世谷,其次戾气,其次上官师傅。实在腾不出手,上官师傅那儿可以先放着。” “是。”护卫又提醒道,“公子,恕属下多疑,属下认为,如今各处,不甚干净。” 万暮白问道:“什么意思?” “近些年来门派的多多少少有些行动,外部委托数和弟子外出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两个人的差距,掩盖得很巧妙,我们也是突然察觉的,毕竟死伤也同样是常事。涉及范围最广的自然也是玄世谷。公子不常管事,属下皆只报于统领,而不曾对公子提及。这些年来,属下怀疑门派也在各处打钉子,正如我们往他们里面打钉子一样。” 万暮白觉得事情不简单,门派平时与乾坤卫一样会接一些委托来作为收入,不过乾坤卫的委托只是作为补充,大头是靠辖地赋税,而对于门派来说,外界委托是主要收入,弟子外出都是为此。门派不会无故外出,因为这意味着无谓的消耗。 可是既然出现反常之事,必有原由,那么那些人是为了什么? “好好查查吧,不过还是最好不要动用我们的钉子,多年经营不容易。” 护卫应声告退,万暮白习惯地焚化绢帛,看着它迅速被火焰吞没发呆。 等灰烬冷下来,万暮白离开房间,往案卷室去了。万暮白抽下卷卷书简,头脑有些疲累,心想自己可能真如护卫所言“不常管事”,远远不如刚接触乾坤卫事务时有热情和老练了。 说来奇怪,最开始接手,理应是很生涩,可反而很大胆,很迅速,看上去像是个有多年历练经历的人做出的决定。如今他也是真的有了多年经验,却没有那时候的果断了。 万暮白心想,可能真的是因为自己太过安逸了。现在仔细梳理一下,神州门派暗流涌动,卫霜发狂原因不明,上官涟蕊来历未知,还真是令人头大。 案卷室的卷宗都是所有人可以查看的,这里的信息最多、最全,不一定最细,但一定包罗万象。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早有护卫捧来夜明珠,按乾坤卫的规定,案卷室不可用明火,便以夜明珠照明。不过夜明珠照出的影子会拉得很长,非常挡手就是了。 万暮白从一开始有目的的翻找,慢慢变成了无意识地翻阅,像是在复习这些案件的内容和处理手段。 等他到标着“天昔四年”的书架前,随手拿了几卷,随便看两眼就放回去。又看到一个孤零零的书卷摆在那里,心中不知从何升起了非看不可的念头,等抽出来一看便没了兴趣。上面写得异常简略,只有几句话就没了:“某月某日,风雷卫太尉卫震盗震雷镯,潜逃三年被捕,交风雷卫发落。”既没有过程,也没有细节,更没有最后判决结果,很是无趣,就像“邻居偷了个鸡蛋,被张三打了一顿”这样的无聊。 万暮白被这卷书简弄得兴致全无,一看时辰已过戌时,便准备休息,明日还要办大事呢。 次日,卫霜一如往常登上城楼,吸收东来紫气,借着姬云那个花朵一样的右瞳,他能看得更清楚,更深沉,但是第一次有了灼烧感。 他的法印在一晚上有了眉目,心情大好,正好碰上胡万楼,便随意交谈起来。 突然城中一阵骚动,卫霜放眼望去,几处大宅院被乾坤卫的护卫冲破,其中男丁女眷惊恐地乱跑大喊,哪怕在城楼上都可以隐约听见。 卫霜暗叫不好,一路狂奔,到了乾坤卫,轻车熟路地从侧门到白芷园,见着人赶紧问道:“万暮白人呢?” “公子一早就出去了。” 卫霜喘着气,无法安定下来,心慌得很,可是又不知万暮白现在何处,他只能等待。随即告辞,往乾元街上找了个茶馆,坐在路边喝茶。 卫霜茶碗里的茶完全没动过,已经被晾得冰凉。他全身心都在他人交谈上,越听越是心惊。 索隙城世家尽数抄没家产,人员全部贬为庶民,若有反抗者即刻入狱,顽抗不服者,可当场诛杀! 其它的卫霜不想听,但也不停往耳朵里灌,各种流言都有,有说这是万暮白一手策划引诱世家露出把柄的,有说某个大族因为不服处置最后灭门的,有说这是因为乾坤卫钱粮不足拿世家补缺的…… 卫霜拍了几个铜板,风风火火地回了小店。他现在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万暮白来找他。 众人所说,并非都是空穴来风。万暮白确实引诱世家实力露出把柄,抄没家产是真的,补充乾坤卫空缺只是附带目的,不过也让他见识了这些年乾坤卫的收入消失的一大半都在哪,至于灭门……如果他们真的不服处置,想要强行反抗,乾坤卫也肯定下得去手。 不只索隙城,整个乾坤卫,甚至神州,人人都知道,那些世家究竟掌握了多少资源。前几辈人受先祖遗泽,北境无战事,只是操持原状,也还有余力,这两年北地风雨欲来,父帅又不愿碌碌无为,尽力经营乾坤卫,这才发现,曾经在账面下面的暗耗。 万暮白掌控着眼前局面,看着护卫一波一波地搬出各种宝贝,连地砖墙板房梁都没留。一群人被五花大绑扔在一边,看着他们曾经的“家”被拆得七零八落,只有沉默的份。 至于那些抱有侥幸出逃的,万暮白特地下令,提头来见,一个不留,直接扔在他们面前。 眼看着一个传承了不知多少年的家族,转眼间倒塌,或许这里会住进新的一批人,或者会推平建一些别的,不禁令人唏嘘。 “本来多风光啊,转眼全没了……” “想当年风雷卫太尉家……” 万暮白听到两个护卫说着悄悄话,瞥了一眼,两个护卫见万暮白看过来,赶紧继续干活。 万暮白会想着:“风雷卫太尉……他好像昨夜翻卷宗的时候看到过。算了,反正与自己如今所行之事无关。” “公子……” 万暮白立刻打断了与他说话的护卫:“回去再说!总共多少?只要个总和就行,明细就算了,头疼。” 护卫拿出一张单子念道:“这次一共抄了黄金一千两,白银二十万零六千两,铜钱三十万贯,地契共一万两千多亩,少缴的税大概六百万两白银,法宝等以白银换算有五千两。” 万暮白沉默不语,只叹口气,挥手让护卫离开。看着逐渐收尾,万暮白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看到那些世家敛的财会很愤怒,结果并没有。可能是他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德性,所以一点也不意外吧。 走到乾元街上,万暮白下意识看向小店的方向,突然觉得有些疲惫。跟着他的护卫见公子的疲劳,体贴地建议:“公子,我等会处理后面的事。” 万暮白摇摇头:“回去吧,有些事情,我得盯着。” 卫霜在店里天井靠在躺椅上,手里无意识地比划着各式法印,直到叶挽君为他点上烛火才发现天色已晚。 “外面怎么样了?”卫霜示意叶挽君帮他捏捏肩膀。 叶挽君运劲按着卫霜的穴位,替他推气血,说道:“早就结束了,已经收尾。说是世家大族贪污受贿,抄出来的东西足够让乾坤卫几年用的了。” 说起世家,卫霜已经通过姬云看到了当晚的情景。虽然自己扮演的角色也不是什么善人,但是那些世家子弟是什么货色,他也是看得出的。 “暮白呢?” “好像回乾坤卫了。” 卫霜有些疑惑,按万暮白的性子,他办完案肯定会过来蹭吃蹭喝一番,怎么今天转性了? “你修炼得如何?” “还行。”叶挽君虽然不能像他们那样调动内息,使出功法,但是并非完全不能修炼。 “师父可是跟我说,你比我悟性好诶!” 叶挽君嘿嘿笑道:“也就是练练吐纳、打坐,看看姑姑的藏书罢了。” “如果你能使出功法,肯定比我厉害,甚至比暮白厉害。” “过刚易折,我还是喜欢现在这样,不用考虑太多。若真成个绝世高手,不知多招人恨呢!” 卫霜愈发觉得这姑娘奇异,说出的道理他都没听过。 “为什么招人恨?成为高手不是万众敬仰?” “因为当你超过别人太多,就是异类了。” 卫霜哈哈大笑:“照你这么说,师父那也是啊!” 叶挽君吐着舌头,调皮地说:“这可是你说的,被姑姑知道了当心点!” 两人相视而笑,突然卫霜表情一僵,想到了什么,低呼一声“不好!”立刻跑出。 卫霜想到叶挽君所说,如果真的是那样,万暮白这小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天色已暗,当太阳隐没在天际,换上月光笼罩,铺上一层清冷。 卫霜轻车熟路地翻上房顶,巧妙地避开别人的视线,逐渐靠近乾坤卫府邸,又找了个角落跳下来,熟练地绕开岗哨,到了白芷园。 卫霜刚到,气都没喘匀,就有护卫从房间走出来,他赶紧藏在暗处躲过去,等护卫离开,迅速冲到房间里。 万暮白正好倒了杯茶水,强撑着精神挤出笑容:“先歇一会儿吧。” 卫霜心中着急,根本歇不下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被烫地刚入口就吐了。撩起衣袖擦擦嘴,卫霜顾不得口中热气腾腾,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第三十九章 渐行 万暮白并不惊讶卫霜来找他,但是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给他倒了杯冷水:“当心烫出疮。” 卫霜见万暮白不紧不慢,心想他这样定是要跟他交谈一番,便听话地含了一口凉水,等凉水变温了再吐到外边的池子里。 还没等万暮白开口,卫霜又问:“你是不是要全索隙城都关注你?” 万暮白反问:“你觉得我是好大喜功?” “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万暮白疲惫地撑着头,揉着眼睛让自己清醒:“我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在作死。” 卫霜见万暮白的疲态,有些心塞:“不如,我明天再来。你赶紧好生歇息。” 万暮白两手按在脸上闭目养神,摇头低声说:“你来也来了,问也问了,我要是不说,今晚肯定是睡不着的。” 卫霜绕到他身后,学着叶挽君的手法给他按摩:“你身上都僵了。” “挺舒服的。上官师傅教你的?” “哪有!挽君给我按过,我就照着我经常难受的地方给你按。” 万暮白轻笑着:“专门来气我是不是?知道我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还过来炫耀。” 卫霜突然严肃地说:“我怕你以后也都要这样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万暮白一抬脚,“帮我腿上也按按,今天四处跑,累死了。” 卫霜没多话,一边帮他按着,一边说:“我也不跟你争这到底危不危险,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你身上,肯定会招来各种各样的人,暗处放冷箭也是免不了的,相信你自己考虑过。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万暮白说道:“这些事总得有人来做的,父帅顾虑太多,那就我来吧。那些世家肯定不会放过我,哪怕是不在乾坤卫地界的,今天的消息传出去,难免兔死狐悲。但是,这些都是必然的结果,为了最终的目的!” “我并非觉得你做错了,相反,世家作为一方地头蛇,明里暗里干了多少缺德事,我很赞同你做的。但是你要想好,这样等于把你放到他们所有人的对立面,而且乾坤卫也不能幸免。” “所以,我既然做了,就一定要做得彻底,把所有让他们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宰了我的事全部做全。” 卫霜不是很明白,万暮白此举可是说为了铲除世家在地方根深蒂固的势力,把乾坤卫给拖下水了,为什么还这么淡然? 世家多代经营毁于一旦,必然会有强烈的反噬。这次是因为索隙城的世家已经弄得人神共愤,今天抄家,街上那股兴奋劲就差来个庙会什么庆祝了。 可是如果换个地方呢?地方官府与乡绅互相勾结,乾坤卫如果想动乡绅,必然牵扯官府,也就是自己的人,那样在他人看来,只是一种收买人心的做法而已。把乡绅一除,然后将当地官府一换,便结束了。对于那些受压迫良久的百姓来说是不够的,更不用说很多地方都做得很干净,面上光鲜亮丽,一点都抓不住辫子。 “你这样,就像个疯狗。”卫霜不禁吐槽道。 万暮白毫不介意:“疯狗就疯狗吧。我还是那句话,该做的还得做,父帅下不去手,我下得去!” 万暮白话语中竟透着视死如归般的悲壮,令卫霜不住的心酸。 “我不希望你承担这么多。”卫霜忍不住说出了心中所想,他不想万暮白承受这么多责任,因为承担责任就意味着负起了随之而来的压力。今天是个开头,以后还不知会如何。 万暮白深深看了卫霜一眼:“可是我必须承担。” 卫霜见他话里有话,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知道,万暮白是乾坤卫公子,同样也忘了,万暮白是乾坤卫公子…… “为了乾坤卫,值得么?我知道你想怎么做,你要把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你一人身上,让他们所有人仇恨你一个人,甚至你可以做出一副万叔让你怀柔,而你野蛮行事的样子,这样……只要万叔最终把你逐出乾坤卫就一切解决了。乾坤卫消灭了世家在地方的势力,能够更顺利地经营,而且也不会有人记恨,因为那是你私自做的决定,万叔已经表明了态度……” 万暮白见想法被卫霜全部说出,惊讶地道:“你是真会猜!怎么被你想到的?” 卫霜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别人犯险的人。那次我武试第一场,你为我一人,敢与所有的应试者叫板,我就已经意识到了。当然,王钦玉那件事也是。” 不是猜测,不是分析全局后得出的结论,单纯是对万暮白的了解而已。 万暮白长叹道:“我其实也想过,如果这么做的话,你们怎么办。不过,上官师傅定会保住你们的。” “那你呢?值得么?” “这是我的家,我总得做点什么。” “可你一旦做了,就真的有家不能回了!”卫霜强忍低吼着。 万暮白拍着卫霜的肩膀,笑着安慰道:“急什么,我又不是现在就要动手。就我这修为,还不够他们打的呢!肯定还有些时日,可能再等个几年,我怎么也得元婴了才敢跟他们所有人叫板。” 卫霜失笑道:“你说你要云游天下,这么干,我看你能不能云游。” 卫霜突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如果你这么干,我们还……” 万暮白抢话道:“还能不能见面?当然可以,只不过得找个地方,找个时间而已。” 万暮白又接着安慰着:“你放心好了,既然父帅能答应我这么做,给我的补偿也不会少。说不定,我还因此不束手束脚,能干出更有作为的事情!” 卫霜无语地看着万暮白:“你当我很关心你这些么?只要你不死,什么都好说。” 万暮白笑着拱手:“这你放心,凭我的实力,苟延残喘个几年还是可以的。” “呸!说什么瞎话!我要是万叔,你说这话肯定一顿打是免不了的。”卫霜趁着万暮白放松,赶紧问,“你喜欢挽君么?” 万暮白一来精神放松,二来困意,想也没想就说:“当然!”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愣愣地看着卫霜。 卫霜点头,知道了他的想法和难处。若叶挽君一直在,他们二人两情相悦,若能成就一段姻缘是极好的。但万暮白的计划让他深陷世家的报复与追杀之中,定是无法给她一个好的未来。 “你若没有答案也没关系,我也会拼死护她,保她一生无忧。” “如今……只能这样了。” “我并不是要泼你冷水,只是要提醒你,千般算计,也算不全你会失去什么,失去多少。” 两人相对无言,万暮白最终还是坚定了决心。 “你的眼睛怎么了?” 卫霜一愣,才反应过来是问他的右眼:“好像受的影响太大,还没好。” 万暮白看着卫霜右眼中的花纹,称赞道:“头一次见眼睛里长出花来的!” 卫霜苦笑着,心想自己那个师兄可是用这个眼睛不知杀了多少人呢,自己如今也变成这样,哪有什么可开心的。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不过有了这个眼睛,虽然看都是有片红色,但看得更清楚,更真切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万暮白陪了一口茶水,安慰道:“或许就是要你看这一片血色,才能定你的心神呐!” 卫霜知他明白自己不喜生杀,在安慰自己,哈哈大笑说:“你这是在耍笑我啊!得了,我也不讨你的嫌,回去睡觉了。” 万暮白以为自己玩笑开过了头,赶紧拦住:“慢着,你若是恼了,我与你陪不是。” 卫霜笑了,笑得有些壮烈之感,说道:“你都能为乾坤卫把自己前路豁出去,我又怕什么?这只眼睛若能看得远方吉凶祸福,让我护一人安危,便是再堕幽冥,也无悔了!” 万暮白不知如何接下去,只能沉默。 “喂,给我在乾坤卫安排个一官半职,要跟你一样。” 万暮白一听他这要求,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他哪怕想要帮他,奈何乾坤卫自有规矩,并不是他一人能决定的。 “乾坤卫的权限可是要你一点点攒起来的,你等得及?” “那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说罢,卫霜出门,消失在黑夜里。 万暮白颇有感触,不禁叹道:“你我,还能如此伴行多久……” 小店里,叶挽君揉着眼睛,合上眼前书卷。 “你若困了,便去睡吧。小霜我等着。”上官涟蕊劝道。 叶挽君解释道:“不是。姑姑,非是我好高骛远,我是觉得这些书都是些法术符文咒印,我又无法修炼,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心累。再说,我看这些都一眼便能看出其中思路,没什么意思。” 上官涟蕊觉得新奇,问道:“你真的一眼就能看明?” 叶挽君点头,随手往后翻了一页,指着一座法阵道:“姑姑你看,将这个法阵里外分开,可分先天后天,以元神统真神,若有人主持阵眼,周边十二个修为相近的人分为里外主客,便是能演周天气运。众人再各自修为强弱、站位变化,或是再加入几人,成一大周天,从而借调天地灵气,应该是个助人修行,或突破大境界的法阵。不过这样的消耗,寻常人家根本无法做到,光是十二人都不一定能凑齐。” 上官涟蕊见叶挽君分析得头头是道,随手又画几个法阵符咒让她解读,其中还有些故意出错的地方,这小姑娘竟然对答如流。 上官涟蕊不禁感叹道:“你要是能修炼多好,我这一身修为传你也不错。难不成你真如他们两个所说,是天上仙女下凡?” 叶挽君吐着舌头说:“姑姑说笑了,我也就是能比划两下,这些如果无法到实处,也没有用处啊!” 上官涟蕊想了想,自言自语道:“说不定,还真能让你修炼一二……” 叶挽君一时没听清,只问了一句。上官涟蕊说道:“你是如何学会这些的?” 叶挽君露出无辜的表情:“平时我也没什么事,若不想出去便在店里,要么就是在典籍厅,或是练曲,或是琢玉,然后便是看书了。” 上官涟蕊摸着她的头夸赞道:“这些可不是多看就能学会啊!” 叶挽君像是在为自己辩护一样:“也不知为何,我从小学东西就快,那些东西就像自己往脑袋里钻一样,不用我怎么费心思便记住、理解了。” 上官涟蕊觉得很是奇异,问道:“如果姑姑说,你其实可以修炼,是否愿意?” 叶挽君觉得很突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不愿意?” “当然不是!若能有个一招半式,在外可以防身,也是件好事啊!” 上官涟蕊越看眼前这小姑娘越是喜欢,说道:“你不能如他们那般使用内息,但你的天赋可不止如此,从某种程度上说,你比他们都要厉害!” 叶挽君不明所以。 上官涟蕊端起茶盏问:“这里可以装什么?” 叶挽君看里面的残茶,回答:“茶水?” “对。那能不能装点别的?像酒、果酱,甚至沙石等等。” 叶挽君摇头:“那这里面的怎么喝啊!” “对喽!那么如此说来,要是把它倒空了,就可以装任何东西,只要可以装得下?” 叶挽君似乎明白了一些,拱手行礼说道:“还请姑姑解惑。” 上官涟蕊说道:“你就像一个空的茶盏,因为你无法修炼,所以可以很容易接受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你无法使出法术,无法运兵气,但是你的心神确实难得的清净玄冥,所以你不论是什么知识,特别容易接触其本质。就像你看这些阵法符咒一样,将其拆成好几份,会这种法阵的人自然知道,可是换一种却是看不懂,而资质优异之人,或者有多年经验之人,可以通过其中的一些细节推断出阵法的作用。 “换句话说,在你眼里根本没有什么秘技,因为再奇特的秘技都是由基础的结构组成的,而你可以一眼就看穿。” 叶挽君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评价自己,自己这种设定,也就是爽文小说里的主角才有的吧!最高评价以前被老师说认真学习,还有就是姐姐每次高兴都请她吃大餐。 至于说她能一眼就看穿各路秘技的内核,她是真的不敢接受这种天赋。 还没等叶挽君思绪转过来,上官涟蕊问道:“《静心咒》怎么样?” “很熟练了。” “那再教你一套心法口诀,你且听好……天地自然,万炁分散。洞明玄虚,心神太元。云篆灵枢,浩劫伊始。乍遐乍迩,或恍或惚。炁生万物,体纳元真。源发太初,流衍常无。——尘烟沾衣过,浮生掠眼消。仙魔两心间,生死一念无。” 上官涟蕊念一句,叶挽君跟一句,到最后一句“仙魔两心间,生死一念无”时,她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想到什么趣事了?” “没有,只是想到一段有些相似的话。” “可说来听听。 “人与妖在一息之间,善与恶在一念之间。” 这一句,上官涟蕊不知为何想到了姬云,但在叶挽君面前不好表露什么,便称赞道:“倒有那么几分深意。” 叶挽君学着卫霜的样子行学生礼,问道:“姑姑,这功法叫什么名字,我又该如何修炼?” “这功法没有任何技艺,名字便是直接以曲为名《培元静心咒》,旨在修炼先天,今后你便可吹奏时默念心法,闲时打坐亦默念心法即可。心法中真意,你可好生体会。” 叶挽君谢恩起身,又问道:“姑姑,那我如何打坐?需不需要像卫哥那样盘个莲花?” 上官涟蕊就怕她不问,解释道:“是你的人打坐,还是心神打坐?不用拘泥。而且,莫要去与小霜说,你与他所修不一样。” 叶挽君听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似无似有,应了一声便出了上官涟蕊的房间,回到自己房里,尝试起来。 没过多久,店门上的铃铛想了。 卫霜回来了,首先去找上官涟蕊,跪下行礼。 “你,与他约定了什么?” 卫霜拱手谢罪:“恕徒儿无法告知师父。” 上官涟蕊严肃地说:“为师先说好,你们之间我无法管些什么,但是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徒儿有信心。” “化神之下,自己摆平。” “明白。” 上官涟蕊甩给卫霜个小瓶子,卫霜一看,是之前看到的那个从雷兽内丹中抽出黑色汁液倒进去的瓶子。 “喝了。” 卫霜一拔瓶塞,讲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本以为是什么草药汁水,结果却平淡无味,只带着一丝丝血腥味,质地轻盈,甚至都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划过喉咙,像咽进去一团空气。 “师父,这是什么东西?”卫霜原本没什么感觉,只是回味起那股血腥味有些恶心。 “你师兄的一部分修为。他受伤严重,修为逸出,被那雷兽吸收了。给你喝下,他能借你的肉身恢复得快一些。” 卫霜心里疑惑,问道:“师父,那时从内丹中抽出的也就是小小一滴,瓶子里的明显有小半瓶呢,其余的是哪来的?” 上官涟蕊敷衍地说:“都是为师四方搜集的罢了。” 卫霜心想,自己这师兄伤得要借他人肉身恢复,修为却到处失散?师父这明明是在隐瞒。不过卫霜看上官涟蕊的神色,选择了闭口不言。 “何时筑基?” “越快越好,最近也无事。” 上官涟蕊将内丹递上,交代道:“且先收着,休整几天你我再去一趟雷鸣山。筑基成功之时,天地灵气会大量涌入你的体内,为你洗髓伐脉,那时全身痛苦不堪,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徒儿明白。”卫霜想起在雷兽巢穴中受那一爪,全身经脉几近残废,骨骼成齑粉的痛苦,还有比这更惨痛的么?又问道:“挽君睡下了?” 上官涟蕊点头:“为师教她一个修心功法,她也许在试呢。” “师父,徒儿与暮白谈了个条件,以后若是师父不在,凭徒儿的要求,挽君可名正言顺得乾坤卫庇护。” “你准备加入乾坤卫?”上官涟蕊一猜即中。 卫霜沉默,也默认了。他让万暮白给他个一官半职就是要成为乾坤卫一员,可以由乾坤卫赡养一位亲友。 上官涟蕊本想劝他远离俗事纷纭,好好修炼,再说以他的身份实在不合适在乾坤卫,但是最后还是压下心中所想。 “过两天你筑基,你让你师兄与我说几句,我定他的心神,以防给你添麻烦。” 卫霜应了,脑袋耸拉,又抬起,右瞳闪着血红。 姬云还没等上官涟蕊说话,嘶哑地说:“此子行事诡异,容易为他人情绪左右,不是个善人。” “这不是很好么?为知己拼上性命。” “他今后惹出来的事,绝对在我之上!” 上官涟蕊双手环抱在胸前,笑道:“没想到你很看好他。没有那个实力,光有乱世的头脑也是不够的。” 姬云没说话,又问道:“那瓶,究竟是哪来的?” 上官涟蕊躲闪着他的眼神,说:“总有路子,只要是你的修为不就好了。” “我来了之后便一直在那边,根本没去过别的地方!” “那倒是很奇怪,反正我就是找到了。” “你看着我。”姬云威胁着,上官涟蕊不为所动。 姬云突然出手,封住上官涟蕊手脚,一拎她的小臂将它举在头顶。 “你别想瞒着我。”姬云咬牙切齿,“那些修为中还带着草木灵气。” 上官涟蕊现在被姬云卡住寸关,无法运功,整个人都贴在姬云身上,二人的鼻子都要碰到一起去了。 “过两天他筑基,是他修炼的大事,你可别给他捣乱。”上官涟蕊很明显地转移话题。 姬云手里重了几分,他很讨厌上官涟蕊这一副无辜的样子。 “我给你的修为,你就好好收着,别想着还!” “我不习惯用别人的东西。”上官涟蕊冷冷地直视着姬云的血瞳。 “你不欠我什么。”姬云几乎是从嘴缝里挤出字。 “你也一样。” 二人互相看不顺眼的样子,瞪着对方。姬云一甩上官涟蕊的手,说:“这小子你在乎,我不会害他。” 上官涟蕊揉着手腕,心想这小子下手还真重,都被掐出红印子了,又像在交代情报一样说:“另一半阳勾玉找到了,在许冰凌身上。” 姬云的瞳孔颤了一下,并没有多在意。 “姐。” 上官涟蕊一愣,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这个称呼既熟悉又陌生,从姬云口中叫出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说。” “多谢,那次是我对不起你。” 上官涟蕊强装淡定:“你一服软,肯定没好事。” 姬云像在哄她一样:“我说真的,为我让你都嫁不出去,实在罪过!” 上官涟蕊假装恍然大悟的样子,脸颊竟现出红晕:“哦你说那件事啊,没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可我在意,所以才……” “所以你才不告而别这么多年,还偷偷用秘法把你的功业给我助我修炼?” 姬云看心中秘密被戳穿,并没有太过惊讶,在卫霜喝下那点修为,从其中感受到专属于上官涟蕊的草木灵气就已经能想到了,接着像在交代后事一般:“像这样直接附身实在耗费精力,可能之后最多帮帮这小子了。” 上官涟蕊似乎早有预料:“我算好了次数的。” 姬云看着上官涟蕊的手腕,关切道:“手腕疼么?” 上官涟蕊搓了搓手腕,嗔怪着抱怨:“没轻没重。” 接着姬云许久没有声音,知道传来一声“师父”,上官涟蕊知道姬云已经撑到极限了。 卫霜又喊了几声,上官涟蕊才反应过来。卫霜看着自家师父,手指一划眼角。上官涟蕊学着他在眼角一划,竟拭到一点湿润。 上官涟蕊揉揉眼睛,说道:“夜深了,为师也困了。与你师兄说好,他也要专心养伤,不会出来再将你附身了。” 卫霜将信将疑,行礼告退。 上官涟蕊没想到自己的心今天竟被姬云弄得乱作一团,反正现在也无心翻书卷,便准备就寝。一想到姬云,心想他走了这么久,一声不响地,还以为是自己的错才让他记恨,谁想到他反倒觉得亏欠了她。 原本她还为姬云无法再如这般与她交谈而悲悲切切,一想到等他伤势转好,便能见到他的真身,又安安稳稳地睡下。 又想到他们所说,上官涟蕊竟如小女子一般,翻身裹紧了被单,用被子遮住半张脸,偷笑出声,脸上红晕竟也肆无忌惮,还心满意足地舔了一下嘴唇。 卫霜走在内廊,只觉得深思烦扰,特别憋闷,路过叶挽君的房间时竟越发猛烈,特别想听她吹奏《培元静心咒》。但是一想到此时快要到子时,叶挽君定是睡了,不好打扰她,便离开了。 也不知是为何,是因为自己今日决议帮万暮白行如此凶险之事,还是因为受师兄影响,卫霜愈发觉得不安,心慌得厉害。 “师兄。”卫霜内心呼唤着姬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顿时觉得抓空了一样,心里更加不安了。今天醒过来之后,卫霜觉得很奇怪,好像那种隐隐的杀戮欲少了许多,而右眼的血色也淡了,好像师兄存在的种种迹象正在渐渐淡去。 这本来应该让他安心才是,毕竟师兄刚出现就把他逃避了多年的血腥与杀戮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而且还是借他之手。可是卫霜有种预感,这种杀戮反而会带给他更多,虽然这种想法刚出现就让卫霜掐断了。 又是一夜未眠,应该说,他最近整夜都是在与师兄的厮杀中度过的。是的,厮杀,真正的生死之战。 眼前天光,黑夜过去后的光明,神圣而迷人,如万物之父母一般,令人敬畏。卫霜紧紧盯着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右眼传来了灼热感,太玄罡气在右眼的血色中被衬得十分明显,随着他平和悠长的呼吸,甚至可以看到这至阳至刚的少阳之气流入体内,合入气海,身体从躯干到四肢都沐浴在清晨快要散尽的薄雾中,温暖得如泡在热水里。 等太阳将要完全脱离地平线,远比以前浓郁的紫气显出。卫霜调整呼吸,如长鲸吸水般收纳着紫气,汇入气海。一得紫气,浑身灵气活跃起来,自动顺着经脉流动,将紫气完全融入修为中,浸润到每一寸经脉、肌肉中。 “你的眼睛,能看多远?”姬云问了一个卫霜看来莫名其妙的问题。 卫霜看着远方的天际线,回答:“天边在哪,就能看到哪。” “那么你能走多远?” 卫霜这次慎住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若说远,他从风雷卫跟着卫家走镖神州躲避追杀,然后自己一人北上到索隙城,放平常人根本没有这种经历。这算不算是一种答案? “师兄,你要是只为了说风凉话,就算了吧。”卫霜一来不明所以,二来心情烦闷,加上一夜没睡更是烦躁,对姬云没有什么好态度。 姬云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发火,而是用一种悲悯的语气,居高临下地劝慰他:“好好想想吧,既然你也知道不能一直闷在这个小店里。” “我不会走的。”卫霜略带怒意说道。 姬云讥讽地哼了一声,觉得卫霜真是小孩子脾气,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师父在。”反正他只要心里想师兄就能知道,也不怕别人听见。 姬云心里不住翻白眼,要是卫霜能看到,他肯定还得呕出来。这什么奇葩的想法?纯属就是小孩子赌气样子。 昨天还以为这小子成熟一点,都在考虑以后的后路了,结果过了一晚上就这副德性,令人无语。 姬云很想吐槽,但是一想到自己就算说他也不能改变什么,反而自己还受气,而且现在寄人篱下也不能揍他一顿。 就凭他这偏执的性格,他说的准没错,以后不一定会惹出什么事来。 卫霜琢磨着接下来该做什么,现在索隙城因为昨天万暮白大刀阔斧的行动变得紧张起来,街道上乾坤卫护卫来回巡视,城墙上军士也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估计若不是平时经常寒暄几句,现在已经被赶下去了,就连进出城门都要盘查,以防逃犯出逃。 卫霜自嘲着,自己那时去风雷城也是这样,不过那次他真的是个逃犯。 “现在到哪去?”天亮了,卫霜的困意却重了,而且索隙城里也乱糟糟的。万暮白答应他的乾坤卫职位还没来,而且他还想回去听叶挽君吹曲子。 “荆楚书院。”姬云提议。 卫霜想也没想,便去雇了辆马车,一上车就靠着车厢小寝。 卫霜睡得很迷糊,能感觉到车厢的晃动,隐隐约约还有各种声音,就连出城门盘查的时候也像梦游一般拿出万暮白给的令牌,加上护卫认识他便出去了。 到了荆楚书院,车夫把他叫醒,卫霜晃晃悠悠地下车,只觉得一股浮热从里往外腾,脸上都冒着热气,便暗自运功,让气血通畅起来,正好清醒头脑。 进了大门,许多学生都对他投来奇怪的目光。卫霜也无可奈何,万暮白干了这么大事,自己作为一直与他同进出的人能不被注意?说不定这些学生中就有几个人是中招的。 卫霜直接忽略了所有人的目光,只是在荆楚书院里闲逛,只觉得十分安静,而且比半年前人少了许多。 卫霜心下疑惑,到了学堂,里面传来重学生悉悉索索的谈话声,想必是夫子歇息去了。卫霜来到属于自己的座位,左边就是许冰凌,正好暑热未退,蹭一蹭她身上的凉气。 许冰凌一如既往对周围一切都不怎么上心,只是把书卷一收,在一长条绢帛上写写停停,时不时纤细的手指在空中有节奏地拨弄两下。 卫霜偷眼看去,上面都是些奇怪的字符,不像符咒,有些像文字,但是将几个字都拆散了无序排列成的一样。 过了会儿,夫子回来,众人都安静下来。夫子咳了两声提醒,开始继续授课,见一直失踪的卫霜又回来有些惊讶。 许冰凌把绢帛收起,展开书卷,给笔重新沾了点墨,眼睛的余光瞥见了右边多出来个人。 “好久不见。”因为叶挽君的关系,她与卫霜的交情也算可以,便轻声打了个招呼。 原本在欣赏佳人捧袖着墨的卫霜被这一声惊得不轻,差点踢到书案。 许冰凌并没有察觉卫霜的失态,反倒是一脸震惊,玉手轻掩小口,竟是连夫子都忽略了。 卫霜见许冰凌一反常态,看自己像见了鬼似的,压低声音问:“在下有何不妥之处?” 许冰凌没有说话,在木简边缘刷刷点点,挪过去给卫霜。卫霜只见一个蝇头小字——“来找我”。 卫霜心里更加疑惑,心想他只记得许冰凌与赵子云形影不离,二人私下里的谈话被他偶然听见也能知道他们关系匪浅,而其余人根本连许冰凌一瞥都无法得到,就算是叶挽君也没有主动请她过去的经历,自己究竟何处让她青睐有加? 想到自己这半年所得,修为依然在炼气,在她结丹眼里并不算什么。那还有呢?总不能是半年不见觉得想念了?别说卫霜根本不信,自己这么想都有点觉得自己臭不看脸。 再想想这半年的变化,似乎就只有自己多了个师兄,右眼成了血红。 莫非确实是因为这个? 卫霜以为右眼只是自己那个多事师兄修为的独特功法,难道许冰凌知道? 抱着这个疑惑,卫霜没有再追问,一切定会有结果的,至于夫子在讲什么……他哪有心思去听! 一想到许冰凌让他前去,还没说明时间,定是不论何时都可以,那卫霜心想不如就等放课后,至于怎么去找她…… 卫霜直接往书案上一趴,呼呼大睡。 夫子一看在他课上居然有人如此放肆,气就不打一处来,刚想去抄戒尺,又想到自己刚来时被交代过,有那么一个特殊的人,只要不是闹事,可以不用去理会。 他心想,整个学堂之上就眼前这个看起来一副纨绔子弟样的学生睡得有恃无恐,别人都是在好好听讲,那他肯定就是那个“特殊”了。 至于为什么特殊……显而易见。夫子鄙视地朝卫霜瞥了一眼,故意大声地念着仁义礼信,好像在让学生引以为戒。 等外边传来“铛铛”打铃声,夫子宣布放课,然后恶狠狠朝卫霜瞪了一眼,气呼呼地走了,心想这类朽木,难怪不需要理会。 卫霜还安安稳稳地趴着,学生都收拾收拾走人,该玩的玩去,该修炼的修炼去,学堂里只剩下了卫霜与许冰凌。 “别装了。”许冰凌撑着书案站起来,声音明显很吃力。 卫霜正如她所言,没有睡着,起来便问:“你说让我找你,我现在就来找,不用拖久,免得成勾心债。” 许冰凌病若扶柳,一阵风便能吹倒似的,光是站着就费劲。谁知,哪怕随时都要摔倒的样子,许冰凌还能省出力气埋怨卫霜:“你这没眼力见的急性子,也不看我现在是否有力气与你说话,且不怕隔墙有耳,怎一点都没学到万暮白!” 许冰凌没说几个字便要喘一下,看得卫霜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还是勉强迁就着。 许冰凌说道:“边走边说,借你肩头搭下手。” 许冰凌的语气软了几分,像是熟人一样,而卫霜自己知道,他们并没熟到哪去,然而心中焦急,只好暂且应了她,许冰凌搭着卫霜的肩膀说:“去校场,可避免偷听。” 卫霜便由着许冰凌扶着他的肩膀,两人慢慢往校场挪动。 “你究竟所为何事?”卫霜有些不耐烦,他很不喜欢别人从他后面碰他,尤其是不熟悉的人。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章 阴眼 两人一直挪到了校场,找了处无人空地坐下,卫霜急急地问:“你是不是知道我这眼睛?” 准确地说,是师兄的眼睛。 许冰凌反过来问道:“你是怎么有这眼睛的?” 卫霜简单讲了讲经过。 许冰凌疑惑地问:“这应该算是个天赋,你说你不久前才有的?不应该啊……” 卫霜对师兄之事好奇,问自家师父定然不会跟他说多少,正好许冰凌好像知道师兄这只眼睛的来历,不如就问问她。 许冰凌又问道:“你可否听过这么一句话:‘众灵堕,幽冥乱。八阵存,封神战。阴眼出,阳眼现,冲和判书天下劫。众生皆苦将有赖,且窥天机莫踌躇。’” 卫霜摇头:“有些熟悉,但是应该没听过,也听不懂。这句话与我的眼睛有什么关系?” 许冰凌同情地看着卫霜,让卫霜浑身不自在。 “你的眼睛,就是阴眼。” “嗯哼,哦。”卫霜只觉得许冰凌所说的那段话有些内涵,但是自己连“阴眼”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么自己师兄有阴眼对于他来说也就没什么可激动的。 许冰凌像看傻子一样,寻思着,这小子是缺心眼吧!要是有识货的人,看到他的阴眼,哪怕拼上老命都要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他却毫不在意。 许冰凌说得没错,卫霜确实缺心眼……啊不不不,确实不在意。首先那又不是他的,是师兄借他使用;其次也不怕有人来抢,他身边有师父和师兄这两个,还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危么? 许冰凌耐着性子解释:“有阴阳鱼,生世间万物,而阴阳鱼的眼睛,就是阴阳眼。有传言,阴阳眼现世,世间就会迎来神话级别的大劫。” “神话级大劫?” “修炼渡劫,金光灼身,而世间渡劫……” “无法想象,但是,可以大概理解。” “而且都说是渡劫,并不是一定能过去的。” 卫霜觉得有些可笑,因为许冰凌看到了他师兄的眼睛,然后就告诉他这个眼睛会毁天灭地,实在令人难以信服。再说,就算是真的,那阴眼已出,阳眼呢?自己这师兄现在还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就剩下一团黑气,连个肉身都没有。 “你说的,我没什么兴趣。我如今只是即将筑基的修为而已。”卫霜一拱手,欲离开。 “那如果此事与叶挽君有关呢?” “什么?”卫霜皱眉,“这与她有何关系?她的眼睛可没有这些劳什子。” 许冰凌骄傲一笑,说道:“只是怀疑罢了。她有可能,是阳眼化身。” 卫霜不怒反笑,咬牙切齿地威胁道:“许冰凌,我修为不如你,说不定地位也不及你,但是你要是敢碰挽君,老子这辈子都只招呼你一个人!” 许冰凌见卫霜一副要发火的样子,不仅没有退让,反而更进一步:“她的体质,很特殊。” 卫霜知道有那种炼化人魂魄的邪法,许冰凌这些话让他不得不警觉。 “许冰凌,我劝你别挑战我的底线。”卫霜活动着左手,虽然知道他使用诛邪刃会受到严重反噬,但那依然是他现在身上最强大的武器。 许冰凌双手抱于胸前,气定神闲地看着卫霜怒火中烧的样子。见许冰凌这样,卫霜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直接揍她一顿。 “她能近我身,绝非凡人。”许冰凌说道。 卫霜醒悟,他现在全身修为于外御寒,加上现在暑气未退,才能待在许冰凌身边。而叶挽君并无半点修为,又是如何做到的?这是他与万暮白都想知道,但一直当个玩笑的事情——叶挽君究竟是谁? “继续说。”卫霜咬着牙说。 “以前认识一个人,与她一样,能近我身。而他,是阳眼。” “所以你认为挽君是他的……转世?”卫霜嘴上这么说,但是知道叶挽君如何来到这里,肯定不是像许冰凌说的是“转世”。 “只是猜想。”许冰凌中止了对叶挽君的话题,知道会引起卫霜不快,“你的眼睛里的花纹,其实是一种花。那种花开在阴阳交汇,有红白的分别。传说白色为生,红色为死。” “彼岸花?”卫霜想到师兄在幻境中的招式。 “对!你见过?”许冰凌激动起来。 “只看过典籍罢了。” 许冰凌运功于指尖,地上结出冰,成了一个圆圈,中间有画出一条曲线,隔出两个部分,右边部分以自身墨色灵气浸润。 “两鱼互相咬尾,彼此循环往复,永无止尽。而它们的眼睛。”说着,许冰凌在隔出两鱼的线条两边各点一点,冰晶边以墨色灵气为点,而灵气边以冰晶为点。 卫霜惊呼:“这我见过!” 许冰凌问:“在何处?”她自己都是受他人传授的。 卫霜一聊到这些便激动:“师父有典籍中提到过,不过也只有只言片语。” 许冰凌又问道:“那你所见是如何的?” 卫霜运功将两条鱼分开,说道:“大概就是阳鱼化灵气,而阴鱼化兵气。”卫霜所说的便是《万灵书》,可是只要他稍微偏一点头,就能看到诛邪刃的手腕处,就有一个“鱼”,像一个藏在暗色金属里的小划痕。 许冰凌看着两条鱼,若有所思。 “只是,”卫霜仍有不解,“你说知道我眼睛的事,却并未说明。” 许冰凌叹口气说:“其中意味较深,也不好三言两语说全。功利些来说,阴阳眼都有超越任何修为境界的力量,可以说是一种天赋,也可以说是一种本命法宝,多有争议,但哪怕如此,只要为人所知,定会遭人争抢。” “这到底是什么?” “有人说就是一种眼睛,可以修炼特殊的功法,用眼睛来修炼;也有说法是,万物为天地之精,所以阴阳鱼的眼睛会化为生命。”许冰凌想到先前的话,卫霜不怎么关心自己,却很在乎别人,“你不用担心叶挽君,我不会对她怎么样,也不会让别人对她怎么样。你且去吧,我有些累了。” 卫霜无奈,拱手离开。 待卫霜走远,许冰凌调动灵气,在身前画出一个法阵,透过墨色灵气,显现出一个人来,人影逐渐明确,是赵子云。 “殿下有何事?”赵子云见许冰凌用这种方法联系,定然有重要的事交代。 “阴眼现世了!”许冰凌简单地说,言语中尽量压抑着激动。 赵子云面露难色。许冰凌又吩咐:“无妨,待你回来再说。” 赵子云拜谢:“在下再有一个月,便立刻赶回,请殿下恕罪。” 许冰凌点头,关闭法阵。 “一个月有什么难的,五十年都等过来了……” 卫霜慢悠悠地往索隙城走,心里暗暗问姬云:“师兄,许冰凌所说到底是什么?” 姬云回答道:“她自己都没弄清这些究竟是什么,你还指望她能跟你说清楚?” “那我岂不是白费劲?” “重要的是那几句暗语。” 卫霜复述道:“众灵堕,幽冥乱。八阵存,封神战。阴眼出,阳眼现,冲和判书天下劫。众生皆苦将有赖,且窥天机莫踌躇。” “足矣。” “什么足矣?”卫霜都不明白那段话讲了什么,也不知姬云再说什么。 “这眼睛,会引来灾祸,会有很多人想要抢,会用上各种龌龊的手段。你准备好了么?”姬云明明在说一个危险的事,却充满了激动。 “这是个法宝?”卫霜问。 “算是吧。” 卫霜咽了下口水,回答:“虽然我现在说这话很可笑,但是,我不会让我在乎的人受伤害。” 姬云没了动静。 卫霜想到自己得到阴眼之后的变化,也就清晨的紫气更加浓郁,所见更加清楚,其余的根本没有什么变化。 卫霜边走边回忆着在典籍中读到过的内容,搜索着与阴阳眼、阴阳鱼相关的内容,终是一无所获。 时近日落,旷野中刮起大风,吹得麦秆到处摇晃,田间掀起阵麦浪。 卫霜的发丝被吹得乱飞,衣袂猎猎作响,风从衣袖、衣襟无孔不入地钻进内里,贯通上下。风卷沙土袭来,令他立刻掩住口鼻,闭上双眼,心想刮这么大风,估计明天要下雨了。 卫霜心中感到有些不对,刮风时别的风都是带着暑气的,卷地的风为何是凉的?想到此处卫霜脖子一寒,顿时掐诀运功,在周身布下一道结界。 接着一股大力把他撞飞,等卫霜缓过神来,发现面前有五个蒙面人,全都把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点皮肉,只有脸部露出两条缝,五双闪着精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朋友,请跟我们走一趟吧。”其中一人走出,声音是个浑厚的男音。 卫霜朗声大笑:“在下记性不好,请问是哪位贵友?” “若不乐意,我等只好得罪了!” 一声令下,五个人将卫霜围在中间,散出修为,竟个个都是金丹。 卫霜内心很无语,为昨天抄家之事,绑他居然用上五个金丹,这打死他也打不过啊。再说那些人要以他做要挟定然不会伤他性命,强行反抗还得挨一顿毒打,无奈只好认怂,准备再找机会:“诸位,在下也没说不愿意。反正打又打不过,那就只好跟你们走了。” “果然爽快!”为首那人说着,一挥手,便有两人抓着他的手臂要离开。 “既然我与你等同去,便不用封气了吧。”卫霜没皮没脸地讨价还价。 为首的大笑着:“抱歉抱歉,规矩就是规矩!” 卫霜意识到不对头,他们话语间很是淡定,刚才围住他的时候也很有章法。按理说世家刚被抄,根本不可能有胆子来索隙城边上借人,而且金丹修为并不常见,世家里的金丹修为以上是肯定记录在案且是重点审查,不可能会遗漏。 卫霜感受到手臂上的力气加大了许多,肉被掐得吃痛,不禁大喊:“再不出来我可真被带走了!” 五人听卫霜一喊,立刻警惕起来。 田间窜出一名护卫,向五人拱手说道:“还请诸位给个面子,有何恩怨,一同去乾坤卫定夺如何?” 为首的人眼睛很明显眯了一下,看不起这个护卫:“无有恩怨,只是想请这位小公子去饮一杯茶罢了。” 护卫继续好言说道:“卫小公子作为我乾坤卫新任守藏吏,须尽快述职,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为首那人不想废话,威胁道:“若不答应呢?” 护卫摸向腰牌,准备向乾坤卫传信,说道:“那在下只有得罪了。” 卫霜知道这个护卫是万暮白私调乾坤卫的,修为不是很高,应该也就是筑基的水平,无法抗衡金丹,更别说是五个金丹了。 为首的冲一个壮汉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利索点,别多事。” 那人点头,凝聚修为,准备一击将护卫拍晕就立刻离开,锅盖般的大掌拍向护卫的脑袋,带起一阵劲风,快得卫霜即使有阴眼也无法看清楚。 眼前空气一扭,壮汉赶紧退回。他与护卫之间凭空出现了一个影子。 卫霜自嘲着,今天不仅刮大风,还出大事,自己这边居然还让她出手了,如今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被绑走,倒想看看还会有谁出来。 那个影子,就是许冰凌在武试时展示的。影子猝然出现了色彩,变成了许冰凌。 许冰凌没有多话,直勾勾瞪着为首那人,命令道:“放人。” 五个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都非常谨慎。抓着卫霜手臂的一人把卫霜封了经脉守在一边。 五个人散出修为严阵以待。许冰凌一拂身前虚空,墨色灵气凝聚成了冰灵琴。 五个金丹形成的威压让许冰凌明显落于下风,许冰凌面对威压依然不动声色,冷冷瞧着五人,修为骤然提升,不再掩饰,直冲到金丹九重,墨色灵气荡出一圈圈波纹,竟是有与五人分庭抗礼的势头。 卫霜打趣地对守着他的人说:“这女子不好对付,你们不如直接打吧。” 那人瞪了他一眼,又点了他的哑穴。 就在双方对峙时,索隙城中冲出一道白虹,不一会儿便到近前,一看就是万暮白。他空语剑与乾坤箫攥在手上,显得格外紧张,看到卫霜被绑着还没皮没脸地冲他笑,感觉哭笑不得,心想至少没出什么事。 万暮白又见许冰凌正欲一人直接与五个金丹境界的人对抗,差点惊掉了下巴。他在武试时知道赵子云在隐藏修为,而且无意之间显露出结丹境实力,以为这就够离谱了,谁知许冰凌此时竟然是金丹九重,他还侥幸赢了她,真的让人匪夷所思。 “怎么就你一人?”许冰凌挖苦道。 万暮白也后悔,怎么就自己冲过来了。原本当自己足够应付了,谁知是这种情况。 那五人见又来了个结丹境,并没有多在意,所有心思全在许冰凌身上。 万暮白不想就此撕破脸,假意说:“来我乾坤卫,本公子未尽地主之谊,请恕罪。” 五个人从万暮白的装扮、武器、话语中猜测出他便是乾坤卫的公子,再考虑到此地距索隙城不远,若在此打斗于己不利。 其中有一人出列想说什么,为首那人做了个手势。卫霜等人见那手势既非法印,又非武诀,想是他们内部秘密交流的方式。果不其然,手势一出,那人便又退了回去,为首的借坡下驴说道:“我等来此,未曾知会万统领,是我等大意。” 说完不等那三人有什么反应,将卫霜穴道解开,朝许冰凌扔去,五人各自奔离。 许冰凌撤了修为,将冰灵琴收了,去接卫霜。结果因为身体柔弱,接住了卫霜自己也踉踉跄跄往后倒,幸好万暮白在后面扶了一把。 见卫霜没事,护卫一行礼,又消失在了视野中。这次并非他失职,只是因为对方修为实在高深,而且在第一时间通过乾坤卫的腰牌告知了万暮白卫霜有难的消息,也算尽职尽责了。 万暮白嗔怪道:“你为何不反抗?若是真被抓走了我怎么办?” 卫霜无奈地摊手,解释道:“五个金丹,我想反抗都没那实力啊。” 万暮白想说,他杀那接近元婴期的雷兽可是轻而易举,怎么会没有手段对付那几个人?但又想到会引起卫霜不好的回忆,便没有再提。他又对许冰凌行礼道谢。 许冰凌显得很是疲惫,摸出个瓷瓶倒出药丸来服下,喘匀了气才说:“救他是应该的,今后要还有事端,我依然会救他。” 万暮白与卫霜都有些惊讶,心想他们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万暮白又问道:“你的修为,究竟是多少?” 许冰凌冷漠地回答:“如你所见,这次我没有一丝掩饰。” 金丹九重,万暮白进入结丹快一年了,仍然在结丹一重。 万暮白愣愣地拱手行礼,寒暄了几句便把卫霜带回索隙城,想到许冰凌与赵子云隐藏着修为就觉得背后一阵恶寒。 万暮白一直把卫霜送到小店才回白芷园,刚坐下便唤来护卫吩咐:“查一下今天这五个人的来头。”其实不用查,万暮白问大概知道了。 接着又有护卫进来禀报:“公子,飞鸽来书,有玄世谷的消息。” “说。” “如今不仅玄世谷,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阴眼出,阳眼现,冲和判书天下劫。至于玄世谷的动作,应该也是与这句话有关。他们或许是在找什么东西,人,或者法宝。因为他们行踪不定,没有一出固定的范围,甚至看上去像是在神州漫无目的地游荡。” 万暮白松了口气:“那便好,说明他们没有收获。至于那句话……我来吧。” 护卫又说:“在风雷卫的地界,有一批人前后几次都去了那个巢穴。” 万暮白问道:“风雷卫应该把那里清理干净了才是,应该没什么留下了吧。” 护卫提醒道:“他们其实更像去勘探的,而那边说实在的,就是个雷兽的巢穴,但是……” 护卫没有说下去,万暮白知道他说的是那股戾气,再联系今天卫霜被劫,大概能猜出其中关联。 “戾气的事既然已经明了,那就不用再查了。”万暮白紧张地吩咐,“赶紧搜搜许冰凌和赵子云的底细,从哪来的,来的目的。”两个金丹境界的人在他们眼皮底下,结果以前居然没有一点消息,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万暮白分析着近期的情报,感觉其中隐隐都指向了同一个去处。至于那句话……应该就是突破口。 “继续盯着吧。” 护卫告退,只留万暮白在房间里整理着面前呈上的纸卷。万暮白回忆起武试时,自己与许冰凌和赵子云打得那么起劲,突然觉得十分可笑,自己竟然会觉得是凭实力赢的。 待一切完成,早已入夜,护卫将饭食端到白芷园来。万暮白揉着眉头,一边吃饭一边默念着口诀心法,念完一遍有考虑起之后的一切,等他反应过来,餐盒里仅剩下的葱花都被他挑完了。 万暮白一放碗筷,出了府门直奔小店,此行并未碰到卫霜与叶挽君,直接找了上官涟蕊,跟她说了些关于今天卫霜遇到的事,然后便回去了。 上官涟蕊说不用担心卫霜的安危,就算有人心怀不轨,也只能像今天这样,想用强硬的手段那就是在找死。 荆楚书院内,许冰凌久久无法入睡,想起卫霜被劫之事,心下焦急。她出寝室,找了处背阴人迹罕至处,放出影子在四周警戒,再次画出了与赵子云通话的法阵。 “你能否快些?神州已经有人动手了。” “在乾坤卫眼皮底下绑人?”赵子云显得有些惊讶,不相信那些人有这胆子。 许冰凌摇头,说道:“不一定是对阴眼,但也不能放松。这次我拦着能拖住,下次我怕他们会直接派更强的人。” “殿下动手了?”赵子云担心地问道。 “没事。”许冰凌说道,“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希望那小子快点提升实力才是主要的。” 赵子云劝道:“殿下还是少动用修为的好,姑娘说过……” 许冰凌打断他的话:“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再说了阴眼是重中之重,也不在乎为此费点力气。” “说句殿下不爱听的,那只是个传说罢了,殿下没必要的。” 许冰凌一笑,有些惨然:“他当初不也是个传说?” 赵子云知道拗不过许冰凌,便安慰道:“殿下莫怕,有乾坤卫,那些人不敢有太大动作。而且点殿下既然差点出了全力,修为已然暴露,之后定然会被乾坤卫盯着。在下跟随学员一同在外屯田,若提前赶回来,反而引人注意。” 许冰凌呼出一口寒气,叹道:“你说得对。只是出来这么长时间了,终于有点眉目,难免有些激动呢。” 赵子云说道:“那是自然的,只希望早起回去吧。不过话虽如此,在下还是希望殿下莫要心急,好生保重身体。” 许冰凌应下了。不知为何,赵子云觉得许冰凌变得不那么冷漠了。 许冰凌想起她记忆里白衣纵马的翩翩少年,轻咬着嘴唇,痴痴笑着。 想到令她心动出,许冰凌取下吊坠,借着夜色的深沉,看那半块勾玉的盎然生机,纯洁的白色没有一点月光,而是全部来自于其本身。透过那个孔,看到了无边的夜空,光明的阳勾玉上,只有那一点是黑的。 许冰凌看着那一点黑暗,突然从回忆里惊醒,瞳孔一缩,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索隙城的方向,准确地说是卫霜现在所处的方向,露出了一抹笑容。 卫霜与叶挽君用完晚饭回到店里,不同于上官涟蕊能够辟谷食气,他们还是需要水谷滋养的,只是偶尔尝到一些新奇美味,会带给自家师父尝尝。 卫霜经此一事,觉得万暮白有些不对劲,肯定有事瞒着他,而且不是关于世家的。但是不一会儿便想通了,乾坤卫大大小小事务,他又如何能只管他一处呢?而且他既然已经成了乾坤卫的守藏吏,日后与他共事,会慢慢了解的。 二人扣开上官涟蕊的房门,上官涟蕊通知卫霜:“明日便走,带你去筑基。挽君你可去万暮白处借住。我等只一两日便能回来。” 吩咐完,二人便各自回去准备。卫霜备好行装,刚躺下要睡觉,就被姬云拉进了幻境里。 一进去,卫霜便觉得无法控制身体,以为是师兄又在附身他,结果仔细一看才发现非如他所想,而是他在透过姬云的视角。 所见的是一片大平原,方圆百里,卷着黄沙,耳边被金属碰撞声打得麻木。天上地下,遍地是拼杀的士兵,修为从筑基到金丹不等。 眼前正有一人与姬云交战,卫霜通过阴眼,看那人身上兵气流注看得一清二楚,姬云很利落地使出破丹式,直直刺中气海,兵气循行骤然停滞,被强行掐住,然后一发力,变掌为拳,打在气海上,气海瞬间破碎,兵气如炸弹般爆开,全身经脉中的兵气立刻从气海中泄出,一点不剩。剩下的,就只有那人五脏六腑。 姬云很利落地隔断了他的脖子,下意识地低头闪过劈开的一刀,起身的同时甩出诛邪刃,一招制敌。 姬云向远处一指,地上瞬间长出一朵血红的彼岸花,枝蕊疯狂肆虐,收割着周围的一切生命。卫霜知道,此时阴眼里的花纹定然也在绽放着。 花枝刺穿了敌方士兵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邪魅的花蕊娇艳欲滴。敌方发现了端倪,集中攻击彼岸花,结果收效甚微。 姬云周围血气弥漫,似乎彼岸花能吸收他人精血为他所用,身后形成了暗红的虚影,正是他自己,如魔神降世。 两声疯狂的大笑后,姬云如离弦之箭窜出,精准刺穿一人的胸口,向敌阵甩去,被刺穿那人甩出时,一道血口从胸膛一直到腰部。 姬云丝毫不管敌方有多少人,肆意入阵,结果里里外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姬云兴奋一笑,倒像是他把敌人围了一样,然后立刻像个疯狗一样冲向敌军,无论是各种修为,都被他一刀击杀,所有死在他手上的人个个鲜血喷涌,死无全尸。 也许是姬云这种疯狂而又强悍的存在,敌军已有溃逃之迹,都在尽可能远离这个凶神。偶有金丹强者想试着阻拦,无论是多密集的招式,在阴眼中都慢了下来,姬云在缝隙中穿梭,像是在戏耍着那些常人眼里的强者。 卫霜眼前一花,姬云就在他面前,高傲地问道:“看清楚了么?” 卫霜讥讽道:“你真的很喜欢鲜血,尤其是淋在身上的那一瞬间。” 姬云也忍俊不禁道:“那个姑娘说得这么热闹,对于我来说,阴眼不过是一个法宝罢了。” 卫霜玩笑地问:“既然阴阳眼分别是阴阳鱼的眼睛,师兄你是不是阴鱼?” 姬云哼了一声,没有作答,问起了今天被劫的事:“今天遇险,你怎么看?” “不像是世家报复,不管是方式、手法、修为都不像,而且就算能找到五个金丹境高手,按世家那种苦大仇深的,肯定不会废话这么多。当然不排除这个可能。” 姬云提醒:“你可别忘了,你可是带着这个眼睛在外面晃了半年。” 卫霜并非没有想到,只是不说出来。既然被姬云点出,卫霜问道:“师兄,那些人不至于会为了这个眼睛,到索隙城绑人吧。” 姬云冷笑着:“这可不一定。还要疯的我都见过。”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明知道我有可能被绑走。” “你是不是忘了涟蕊说的,化神之下,自己解决,别想着我每次都来管闲事。” 卫霜翻了个白眼,心想他既然看重师父,就算自己出了什么事也不会去随便再找个人附身。 “这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卫霜念叨着,“师兄,若我真有什么不测,求你莫要让挽君牵扯进来。” 姬云不住腹诽着,这小子怎么做事这么矫情,要是自己,根本就不会有问题,为什么?因为死人不会动。可惜这孩子还是太弱。 姬云没有跟卫霜废话,直接把他踢出了幻境。 姬云的幻境与外界真实世界中的视角并不对应,只要姬云愿意,卫霜被关多久,在外界都只是一眨眼而已。 不过嘛,对卫霜精神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他现在完全没有困意了。 卫霜轻车熟路地出店门,到乾元街上逛逛。夜里凉快不少,甚至已经隐隐有些冷意。现在大概也就是戌时,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卫霜看着人来人往,万家灯火,有一抹恍惚,仿佛与那灯火人烟之间有一层隔膜。 索隙城的百姓很喜欢夜市,店家能赚钱,客人则得了空与家人亲友来游玩。卫霜看着人们结伴而行,忽有一声童稚传来,吵着要最大的糖人,扎着的总角来回晃着表达着不满,小脸涨得通红,最终那孩子的双亲没办法,还是掏了腰包。 卫霜感慨着,这孩子的追求真是简单,一拿着糖人的签子立刻喜笑颜开,仿佛握住了他的整个世界,双亲还在佯怒地说他嘴馋,三人又手牵着手去围观杂耍艺人。 看着那一家子走出视线,卫霜没来由地想到自己家破人亡,在这灯火通明间竟感到一点悲凉。好不容易去一次风雷城,那段经历并不美好,反而因为姬云的关系惹出不少事来。 这个时候,他尤其羡慕万暮白。 卫霜走到画糖画的小贩的摊前,递上三个铜板说道:“老板,我来转一个。” 老板收了铜板,递上个圆盘。卫霜随手一转,没有用任何技巧功法,一脸笑意地看着指针渐渐慢下来,最终停在最小的一块区域。周围的顾客爆出一阵欢呼,庆祝着他的好运气。 老板哈哈一笑,摘下一个最大的“凤凰”。 卫霜看着画得惟妙惟肖的一对凤凰,也笑了,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就十五岁。 哦对了,暮白十七了。 “老板,再帮我包两根糖葫芦。”卫霜递上十个铜板。 老板喜笑颜开地为这个幸运儿用牛皮纸包了两根糖葫芦。 卫霜接过牛皮纸包,又从腰带中摸出一个葫芦去酒家打了一斤薄酒,目标明确地走向乾坤卫,很轻松地来到白芷园。 推开房门,卫霜看到万暮白还在处理着一堆情报,把牛皮纸一放,为他整理着纸卷书简,说道:“歇一会儿吧。给你带了糖葫芦,知道你喜欢这味道。” 万暮白一边抱怨着,一边放下手中笔:“没办法,最近事情太多了。” “暂时先别想。”卫霜劝道,打开牛皮纸包,拿了一根给万暮白。 万暮白一看这红宝石一样的糖葫芦,立刻露出笑容,咬下一颗来,冰糖的甜与山楂的酸一起充斥着口腔,顿时心满意足,就像这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卫霜一手拿着糖画,一手握着糖葫芦,又一脸淡淡的笑意看着万暮白。 万暮白看到卫霜手上的糖画,好奇地问道:“这么大,多少钱买的?” 卫霜比出三根手指说:“三个铜板。我自己转到的。” 万暮白两眼放光,说道:“我运气最好就转到个蝴蝶,然后就不喜欢玩儿这个了。” 卫霜轻笑着:“只是心血来潮,随便玩玩,谁知就中了。” 万暮白嘴里塞着山楂,问道:“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了?不怕再被绑啊!” 卫霜不悦道:“你怎么非要说着煞风景的话呢?只是突发奇想,来看看你。” 万暮白笑道:“我有什么可看的?不过就是自己给自己当牛做马。” 卫霜呵呵陪笑着,叹道:“只是觉得,最近有些太累了。” 万暮白听卫霜这话,嘴里也停了,瞄了一眼案上卷宗,和没用多久就只剩半截的墨条,赞同道:“的确,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多,快要忙不过来了。” 卫霜像在喃喃自语:“我刚才,在街上看到那些孩子,突然觉得……唉,这么说好像是在自怨自艾。” 万暮白明白卫霜的意思,时光荏苒,他们曾经也是那些孩子中的一员。 “我们认识快十年了吧。” “八年。”卫霜确定道,“感觉真的挺快的。” 万暮白点头,突然又吐槽道:“你我什么时候这样一副老态龙钟?当心再过几年就要拄拐了!” 卫霜被他这句也逗笑了。 万暮白转着他那根糖葫芦,说道:“当初啊,也不觉得这有多好吃,不过……以前师父一直给我带,慢慢就馋上了。” 卫霜打趣道:“我倒是跟你相反,师父辟谷食气,根本不吃这些。我跟挽君出去玩的时候,见着什么好吃的,便带回去,师父这才赏脸呢!” 万暮白咬下最后一颗山楂,枕着手臂靠着墙,说道:“说实话,我挺想找个时机,什么也不管,就躺着,那多自在!” 卫霜认同地点着头:“你说我这样的,不修炼怕没点手段,修炼吧又怕辛苦,你说我是不是就像那些夫子说的一些怠惰闲散的庸人?” 万暮白取笑着:“我可听上官师傅说了,你已经八脉齐通,你若是庸人,还让别人怎么活?” 卫霜呵呵笑着:“我还打了一斤酒,咱们喝两杯?” 万暮白一下就被卫霜勾起了酒虫,立刻答应:“好啊,今晚也不想去凑热闹,只想跟你谈谈心。” 二人到庭院中,一人一个小盏,相对无言,只偶尔相视一笑。 卫霜打的酒很甜,就算没有下酒菜也不怕喝醉了,可是卫霜依然望着头顶的黑幕痴痴笑着。 万暮白记得卫霜的酒量大概是一斤,如今还没喝几盏却晃晃悠悠,问道:“这酒都没味道,你怎么反而这么容易醉?” 卫霜举杯朝天,完全没有理会万暮白的话,自顾自地喊道:“这只眼睛,我愿看尽黑夜中茫茫星辰,战八方神明,只为……只为……” 卫霜看向万暮白,一时忘言,又急切想说点什么,突兀地对万暮白说:“明天我去筑基。” 万暮白恭喜道:“这是你修炼路上重要一关呐!我提前恭喜你了!” 卫霜又想起了许冰凌说的那段话,心想若真如话里所言,神州定在劫数之内,而万暮白作为乾坤卫公子,定会在第一线抵御劫难。卫霜心中悲伤,如此全天下的大劫,他如何承受得住?到时难免死生长别离,此世间又徒留他一人了。 卫霜便默默地掐诀,祝曰:“师兄以阴眼杀戮世间,如今我得此法宝,师兄又住于灵台。若以后不幸为此杀戮之气侵染,化身阴鱼使神州遭受劫难,愿以我身承受所有罪孽,切莫伤及暮白。” 万暮白见卫霜方才还情志高涨,忽而又愁云满面,便想拉他去走走,正好他如今在乾坤卫有了个职位,就以此为契机提议道:“不如我带你去看看案卷如何?” 卫霜应允,二人来到案卷室。 万暮白推开房门介绍道:“乾坤卫的案件都会记录在案,以年月日分类整理。大多都在这里了。你的职务其实就是看管这些案卷,不过案卷是乾坤卫任何一个人都能查阅的,所以只要登记一下腰牌就行。” 卫霜看着一个个的书柜,边上和每一层隔层都有标签标明了时间,往前一下看不到头,长年累月的案子都在这里了。 万暮白又说:“不过也不是全都有,如果是州以上的案子不会立刻收录,会封存一段时间,从两年到二十年不等。” 卫霜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一排一排地寻找着。 万暮白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说:“差点忘了,我去把葫芦拿来,别浪费了。”说完便出去了。 万暮白关上房门时,透过门缝看到正在不停往前查找年份的卫霜,微微一笑。 第四十一章 筑基洗髓 一看万暮白离开,卫霜动作立刻快起来,迅速往前搜索,当然是在找震雷镯案,只记得是自己四岁的时候,一年一年往前推算。又记得那时候不久前是锣鼓喧天,天气好了很多,却依然寒冷,她的侍女把他抱出来时直接给他冻醒了,大概是开春。 一直找到那几个书柜,卫霜很失望,那个看上去已经很老旧的书柜上,只有一小摞一小摞的案卷。当年震雷镯案轰动神州,四大统领亲自出动追杀卫震,案卷怎么可能只有寒酸的两三卷? 还没等卫霜翻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卫霜赶紧隐到另一端,提气压着脚步声往回跑,在万暮白喊了两声他的名字时,卫霜赶紧应了声。 万暮白佯怒着抱怨他怎么跑那去了,拉着他往外走:“你别心急,知道你虽不喜欢这些隐在阴影里的事,但是喜欢剥丝抽茧,以后有的是时间看呢。” 卫霜打了两声哈哈。二人随心所欲地谈天说地,见时辰已晚,万暮白便与卫霜一起走到小店,正好把他送了回去。 卫霜再次躺下,被姬云弄得心烦意乱的阴霾一扫而光,安安稳稳地睡下了。 次日卫霜吸收完紫气,回到店里,正逢叶挽君“掌柜”,问候着:“起这么早?” 叶挽君笑着回应:“好几天了,卫哥才发现?” 卫霜抚着她的头,觉得她这两天神采奕奕,又嘱咐道:“我随师父去雷鸣山,这两天你去乾坤卫,住我那个小院。” 叶挽君答应了,又担心地说道:“卫哥当心啊,遇事莫要强求。若有万千苦痛加于身,一瞬无心已渡亿劫。” 卫霜只当她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劝他不要太认真,随声应下便去扣自家师父的房门,得到应允后进入。 “走吧。”上官涟蕊简单地说,牵起卫霜的手。卫霜是第二次,但依然紧闭双眼,生怕有一点漏风。 一阵飞沙走石,狂风呼啸,耳边响起了雷霆,他知道雷鸣山到了。 上官涟蕊布下法阵符咒,又拿出了几个流光溢彩的天材地宝,卫霜认识那些是人参、灵芝、石斛、鹿茸、当归、黄芪等大补药品,且不乏血肉之品。 卫霜问道:“师父……这是要把徒儿一同煮了么?” 上官涟蕊打趣道:“你平日时常吃,怎的不认识了?” 卫霜一想,莫非这些大补之品都是在师父给他服用的药丸里的成分? 上官涟蕊见卫霜一副消受不起的表情,笑道:“为师多年前机缘巧合得到的,长久用不上,给你筑基,不算糟蹋。去阵中吧。” 卫霜心想这些定是师父多年珍藏,而且还有自己师兄在外收集的奇珍异宝送给她的,如今给了自己,如何担待得起?卫霜知道自家师父是个爽利的性格,不喜欢别人推三阻四的,便拜谢上官涟蕊,走近阵中。 上官涟蕊突然警惕地看向一旁,卫霜顺着自家师父的目光看去,远处那头山一样的夔牛正藏在山石后,露出半个脑袋盯着这边。上官涟蕊见夔牛并无来捣乱的意愿,便催促卫霜快些开始。 卫霜盘膝坐在阵眼,调动体内灵气,开始筑基。 筑基说深了是为日后整个修炼道路打下基础,基础越厚实,以后越有利,至于利在何处,便是无处不在。同样修为同样资质修炼同样功法,筑基更为厚实的那个必然会更加容易,运用起来更为得心应手。 说浅了,那就是把炼气巅峰期的内力沉降下来,配合功法、灵宝、天地之气,在体内筑成层层高台,越往上越难,这也是分别出境界的地方。筑一层需要适合且强悍的功法,以及充裕的灵气才能筑成一层,越往上需要的灵气越多,条件也越苛刻。 卫霜体内的灵气既像雾气,又像浓稠的浆糊,在体内翻涌着,经过姬云一段时间的训练,他对自己的灵气与身体非常自信。 卫霜屏气凝神,将周围的天材地宝吸收入体,以气海为炉鼎炼化其中药力。令他意外的是,师父给他的天材地宝,竟在他的气海中刹那化为了一团灵光,融入到灵气中。 药力一进去灵气,卫霜只觉得头脑轰的一声,原本紧闭的双眼顿时睁开,一道精光射向天空,又毫无保留地收回。 卫霜全身微微发热,气血运行加快,当他再次恢复内视时,惊讶地发现已经筑成了两层平台。 卫霜心想,原本以为这些大补之品是为了补足自己的先天缺失,没想到药力强劲得让自己身体如此亢奋,不仅如此,草木血肉中的灵气与本身修为融合还直接筑成两层平台。 身体上如被热毛巾敷盖的熨烫感没有消散,但是并没有继续筑台,卫霜知道,天材地宝还留有余韵,可借此来助他之后的突破。 卫霜压缩着灵气,逐渐形成第三层平台。 “诛邪刀法!”卫霜内心说出了他的功法,灵气跟随着诛邪刀法的招式一下下地捶打着自身,愈发暴戾疯狂。经姬云一调教,卫霜的诛邪刀法竟有些向他靠拢。 灵气在一次次捶打中,从一团浆糊样的浓稠,结成了一层翡翠般的平台,依然没有停下,灵气依然在捶打着平台,在诛邪刀法第九式——喋血式结束的那一刻,平台彻底板结,像被冻了一个月的老冰块一样,上面俱是刀砍斧剁的痕迹。 “第四层,天火诀!” 天火诀便是他一直修习的雷法,从法印、符咒、指诀、阵法、法术,到与震雷镯的配合、自身灵气的淬炼,自炼体开始便已经修炼,不过只限于心法口诀,直到进入炼气期才开始着手其中的各类法术。 天火诀的功法如阵阵雷霆,将灵气压缩一处,接着,一道法印降下,刻在灵气的面团上。接着,符咒、印、诀,接踵而至,以第一道法印为阵眼,向周围扩散,形成一个包围整个平台的法阵。 卫霜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他现在特别想试一下那个早就学会但是因为灵气原因无法施展的法术。 “骤雨长夜惊雷霆,天火震山霹雳动!” 天火诀大成之法——霹雳! 雪片般的符咒法印汇聚于上,形成海碗粗的雷柱,结结实实轰在阵眼上,符咒法印顿时归位,整个阵法启动,发出刺眼的光芒,灵气结成,上面还印刻着整个法阵的痕迹。 卫霜在此地筑基,上官涟蕊也没闲着,守在他周围百尺处,已经不知踹下去多少不知死活的修士。 上官涟蕊回头看了看卫霜头顶聚集的庆云,很是欣慰,只是又传来了嚎叫声,十分煞风景。 这些雷鸣山上修炼得修士,不好好提升自己的修为,偏偏要来找死。上官涟蕊不住地腹诽,虽然她也明白那些人的想法:这里是雷鸣山的顶峰,他们可以接受一个绝世高手在此修炼,却无法接受一个炼气小修在此筑基。 在这种修为等级分别十分严格的地方,也催生出了这种观念,及修为低下的人只配在边缘摇尾乞怜,若是想要往上闯,那必须证明自己的实力。而像卫霜这种,炼气期直接凌驾于金丹,甚至元婴之上,直接占据山顶的,定然会招来所有人的围攻。 原本越上山越是找死,而且又多了个上官涟蕊在此,颇有万夫莫敌之勇。 上官涟蕊很干脆地一掌把冲上来的那个金丹修士拍下去,没有再上来,至于他能不能活着离开,就不是她的事了,反正她收了力,不会一掌要人命。 她很快意地甩着手,像是跳舞般准备着法术。上官涟蕊见卫霜筑基顺利,心情甚好,不想布个法阵封住山顶就完了,不然多无聊!既然卫霜身边已经有法阵守护,她不如就找点乐子,看着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一波波冲上来,又一波波摔下去,才有趣。 卫霜第四层平台筑成,他暂时停下了,一来天材地宝的药力已经完全被他吸收,那种熨热感渐渐平息,不能再借此一路强冲了;二来他也要考虑接下来的部署。 “第五层,内丹!” 一直闲置在法阵中桐子大的雷兽终于被卫霜吸收。内丹经过上官涟蕊的淬炼,已经极其纯粹,入体之后很容易就化为一颗璀璨的雷珠。 内丹中突生变故,那只接近元婴的雷兽,或者说是雷兽的虚影,再次出现,凶残、不甘、怨恨地咆哮着,对抗卫霜的灵气。 卫霜突然遇到这等意外,没有充分准备,加上前两层已经让他的灵气沉淀下来,剩余如雾露样的灵气并不算多。 卫霜情急之下,试着去调动那些已经结成冰晶一样的灵气,结果没有用,只能以炼气期的灵气对抗,结果哪里是接近元婴的雷兽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试图摧毁他的体内修为。 雷兽每挥一次爪子,就像打在卫霜肺腑上,痛苦得浑身痉挛。 当然,这是在卫霜体内发生的,也是卫霜以修为感受到的,从外面看他没有一点反应,只是有条条雷纹在皮下游走。 卫霜硬抗着雷兽虚影的冲击,心想他们这还真是一报还一报,它被他杀了,虽然实际上是姬云,如今受它折磨也不是没有道理,只等那藏于内丹中的精魄散尽,他才能重新开始筑基了。不过受它这么一折腾,费这么大劲扛着,定然是不可能如他所想的筑成九层高台了。 卫霜耳边惊现一声冲天吼叫,震得空中的雷云也在瑟瑟发抖,山石颤颤巍巍。那声音像极了一声牛叫,被放大了千倍万倍。 上官涟蕊朝声音来处看去,又是那头夔牛。它终于从山石后面走出来,没有要冲过来坏事的意思,只是朝天吼着。 说来也怪,卫霜被这意料之外的吼声打断,以为瞬间的疏忽会成大错,结果那雷兽的精魄一下就扑倒在地,充满了恐惧地消失了。 卫霜没有工夫去想别的,内丹再次发出了纯粹的雷光,吸引着灵气往它那里靠拢,将剩下的灵气抽去了一大半,结成了一个平台,中央还悠悠散发着暗紫色的雷电光芒。 卫霜短暂平复了一下心神,两手在身体上顺着经脉滑行着,从手开始,在身上循行一周,经过各种旁枝孙络,然后以奇经八脉将他们串在一起,全身的经脉、气血,这一刻无比顺畅。若不是卫霜他现在需要,差点要忘了他已经借着师兄的机缘八脉齐通。 卫霜双手最后绕了个大圈,调动了全身的阴阳。 “开、阖、枢!” 所有经脉中的灵气一同涌出,全身的阴阳释放、收回,然后经过枢纽转化为对方,再次循环。灵气跟着这种节奏,在经络中相互渗透,相互连结,彼此交融,然后如百川归海,汇聚在一起,凝结,形状像个巨大的晶体漩涡,看起来特别华贵而美丽。第六层,筑成! 卫霜在心里长出一口气,看来他没有像别的修士那样修炼多门功法是有一些弊端,不过幸好他深谙修为与自然之道。刚才算是走了个偏门,以天地运转的法则将经络中的灵气以及本身就存在一个人生命中的气一起调出,凝成了平台。 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这是在骗自己和整个修炼的法则,原本只是心存侥幸地试一试,所以他很紧张,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然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开始怀疑,体内筑起的以内力作为原料的平台,成功的条件并不是一部功法,或者什么天材地宝,而是多方面的,甚至包括筑基之人的心性、道性,和对于修炼的感悟。 这些对于别的修士来说很无趣的东西,其实并不是没用。 卫霜很快就把注意拉回了现实,这些问题他以后有得是时间去思考,现在的灵气确实所剩无几了,由不得他再耍些小聪明。 他把两手合于胸前,如捧出一轮太阳,又于胸口分开,一上一下,绕了个大圈,最后在气海位置两掌合上。 “第七层,紫气东来!” 一股火热从他后腰命门腾出,如初升之阳,带着浓烈的紫气,合进了剩余的灵气中,就像清晨太阳升起时,在天际线上,整个世界就像一片汪洋,而太阳就是泛起的一滴红色水珠,一点点升起,但总有一丝与地平线相连,最终挣脱。 看过一整年这样画面的卫霜再熟悉不过了,他甚至觉得太阳在拔出他最后那点小尾巴时,整个火球会很有弹性地抖一下。 此时紫气也像那般,混合着一部分的灵气,成为了他体内的一轮太阳,从逐渐稀薄的灵气中挣出,晶体化成了一副充满神圣气息的紫色巨画,其就是日出的情景。 第七层筑成时,一丝疲惫传来,卫霜此时灵气已经消耗殆尽,只有丝丝缕缕的灵气没有筑成平台。 筑基要的就是把分散的灵气集于气海之中,不让其分散在全身,这过程中,灵气聚集得越充分也就对于全身修为来说也就越扎实。现在卫霜剩下的灵气已经完全不够再筑台了,而且他这次是真的没有手段了。 就当卫霜准备将阴眼作为最终手段时,经脉中又突然窜出一股陌生的内力。 卫霜吓了一跳,突破境界时是最虚弱的时候,体内突然出现一股完全陌生的内力让他如何不恐惧? 卫霜调动所剩灵气去阻拦,不让那内力在体内随意流窜,结果灵气一接触,竟然被那内力裹挟着,一同朝气海进发。 卫霜慌了神,这下不仅能调动的灵气一点不剩,那股内力还毫无阻拦地冲向气海,若是他人有心,他必然丹田破碎,功力全失啊! 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内力? 或者,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 师父是化神级高手,师兄虽然不知他的具体修为,但从师父只言片语间可以推断也是不弱,而且一直附在他身上,如有陌生内力,怎会没有察觉? 要是能骗过他们,对方至少也是化神。 卫霜已经管不上究竟为什么自己会被盯上,只在想究竟可能是谁。 他接触过的化神境强者,也就自家师父、万叔,这两人根本不可能害他,那还有谁呢? 卫霜心里乱了,他不仅不知道是谁害他,甚至都不知道那股内力究竟是灵气还是兵气,以他受上官涟蕊所授才学,竟然是束手无策。 说起这个,卫霜想起来个人,同样看不出是兵气还是灵气,因为他修炼的内力二者皆非。 没错,卫霜想到的就是万暮白。 卫霜灵光一闪,这内力若是与万暮白修炼的元气相同,那么…… 想到此处,卫霜原本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反而很信任地放开经脉,让它更加顺利。 这股内力定然是那天万暮白的师父留下的,藏在他体内,就连自家师父都不知是为何,如今竟是帮他筑基的。也不知是何原因,或者是万暮白的缘故,卫霜对这素不相识之人的元气非常信任。 元气挟着灵气,在经脉中游走,所有残留的灵气都被其带走。元气在经脉中转了一圈,带着灵气到达了气海。 元气游到第七层之上,灵气自发地开始凝结。卫霜都没有任何作为,像个旁观者在一边看着灵气凝结成平台,且于其它部分没有分离感,像也是他自己筑成的一样。元气在其中忽明忽暗,或沉或浮,在平台之中没有凝结,而是如活的一般游走。 卫霜看着气海中已经筑成的八层高台,层层各异。 第一层草木之生机,第二层血肉之活力,第三层刀法之霸道,第四层雷霆之震撼,第五层雷兽之凶猛,第六层悟道之玄妙,第七层紫气之明耀,第八层元气之神秘。 这已经是他人梦寐以求的境界了,八层高台,别人或许四五层就已经是极限了,运气好的或许能到第六层,像他这样的,也是少之又少。 诛邪刀法、天火诀、雷兽内丹、东来紫气、元气,有人能有这等机缘?这还不算上官涟蕊给他的天材地宝,其中草木与血肉的精微被他完全吸收,不仅补足了他的先天缺失,还直接筑成了两层,同时又带着余韵,让他后面的筑基更加容易。 第六层其实是卫霜自认为运气最好的,哪怕第八层是由于万暮白师父留下的元气帮助,第六层他完全是用碰运气的心态去筑的。他只是想尝试一下,因为筑基是考验修炼之人各方面实力的一个过程,那么对于悟道的感受也应该是其中一部分。 他修炼时便发现,在某些情况下,灵气会展现出兵气的一些特征,再加上《万灵书》中的记载,卫霜猜测,自己虽然是灵修,但并非不能拥有兵气那样的肃杀之气。 灵气与兵气本身就出于自身的营卫之气,这二者也是自身阴阳的体现,那么哪怕是灵修,也不可能有阳无阴,在根据阴阳多寡,再分下去。自身阴阳本身就能相互转化,这转化的过程,一气生化,便是“开”,到极点之后需要收入封藏,不能让其肆意生长,便是“阖”,接着转化为另一气,需要一个节点转化,便是“枢”。 当然不止这些,卫霜只是借此修炼内息,根据其消长规律来行气吐纳,甚至他猜测还有年岁变化,也能利用。 卫霜观察着自己的八层高台,此时他体内的灵气已经在第八层筑成时,被元气搜刮得一点不剩了,但是有第六层的先例,卫霜觉得任何手段都值得一试。 “阴眼!” 此前姬云带着卫霜,以他的视角,切实体会了一次杀戮的“艺术”,至少姬云是这么认为的。卫霜当时感受最深刻的,就是以阴眼释放彼岸花,什么手印口诀都没有,直接在目光所及之处绽放,吸收他人精血滋养自己。 卫霜记住了那时的每个细节,大概了解了催动阴眼的方法,他想试试,用阴眼的力量为自己筑基! 一股带着血气和杀意的兵气弥漫开,很快就充斥了他的体内世界,也不知阴眼本身如此,还是受了姬云的影响。 说来也奇怪,虽说兵气和灵气都是来自于本身体内的阴阳二气,但是除了万暮白那时想要兼顾剑术和乾坤箫,都不会有人同时修炼两种内力,如今他体内同时存在自己的灵气和姬云的兵气,令卫霜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兵气并未遂卫霜的愿凝结起来,反而无孔不入地浸透了八层高台。卫霜心里奇怪,同样是他身上的一部分,为何不能得心应手地控制?或许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自己使用阴眼,不太熟练吧。 卫霜尽力让那些兵气凝聚到顶端,想成第九层,结果他这么一控制,倒像是触及了逆鳞,霎那间兵气所及之处开出了彼岸花。 卫霜大惊,彼岸花一开,那就是要吸**血的,如今他体内一点准备也没有,莫非它要吸收他筑成的那几个高台? 当卫霜发动阴眼时,姬云就已经注意到了,不过他无法知晓卫霜体内发生的一切,可是他可以感受到阴眼的不对劲。 “这小子在疯什么!”姬云暗自骂道。 高台处处,甚至在卫霜体内世界的每一寸,都密不透风地开出了彼岸花,每一朵都像被鲜血浸红的,娇艳欲滴,像是诱惑人堕入幽冥的妖女。 致命的美就在卫霜体内蔓延,正欲将他吞没,卫霜感觉自己的气息有些停滞了。 完了完了,这次是玩脱了! 卫霜无声地哀嚎着,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彼岸花肆虐。 上官涟蕊察觉到不对劲,回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卫霜的身上开出了彼岸花,正在将他淹没。 上官涟蕊也不管那些不知死活的修士了,因为眼前有一个更加不知死活的。 她摸出个尖锐的玉勾来,正是那另外半块阳勾玉,直接贴到卫霜命门处,并迅速布置着符咒法印。 说时迟,那时快,只在几息间,雷鸣山顶方圆一里的地方被黄色的灵气全部铺满,上上下下有好几层。这阵势连夔牛看了,直接又跑出好远,不知那个把它暴打的人类在做什么。 就在上官涟蕊准备发动这惊天法阵抑制彼岸花时,卫霜身上那些似乎生根在皮肉里的彼岸花竟自行枯萎消失了。 上官涟蕊先是一愣,然后百思不得其解,又看卫霜完好无损,像个没事人一样,一点都没受损伤,最后恍然大悟,盯着卫霜,应该是透过卫霜看着姬云,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最后叹口气,继续去揍那些零零星星冲上来的倒霉蛋。 姬云终于松了口气,他虽然不知道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阴眼化出的彼岸花他太了解了,不吸个一干二净是不会停的,更别提是在卫霜内里这种修为聚集之地。 要是强行停下,那也只是让它们进入休眠,无法真正清除,再说,那是卫霜的修为根基,清除起来万一有个闪失,这小子这辈子算是不用烦恼修炼了。 而且若是让它们休眠,只要卫霜还要修炼,指不定哪天会苏醒,难道让他一直看着? 既然不能让它生长下去,又不能让它休眠,还无法清除干净,那么还能怎么办呢? 不能进,不能停,那么只有退了。 姬云只是无奈地吐槽了一句:“这小子,难弄。” 手中结印,散出了修为。 在上官涟蕊看来,卫霜只是转危为安,而卫霜自己看来,还要匪夷所思。 一开始还在疯狂蔓延的彼岸花,在一刹那停了下来,然后,花瓣和花蕊开始轻柔地舞动,一丝丝兵气从花蕊中飘出,如一颗颗血珠,渐渐凝聚,而那些吐出血珠的彼岸花在慢慢枯萎,无力干瘪地耸拉下来。 血珠最终凝聚成了一朵巨大的彼岸花,飘在高台之上。 剩下的血珠在下面凝聚,如一双手将整个高台托起。 当所有彼岸花都枯萎,血珠都凝成了那朵巨大的彼岸花和大手时,卫霜知道,他筑基成功了,但是他依然无法理解,是什么办法,让那些吞噬血肉的花朵吐出了精微。 他筑基成功,双手托起了他所有手段筑成的高台,然后在这之上是一朵艳丽动人的花朵。乍看之下,根本看不出那朵花是晶体,飘浮在高台之上,花瓣和花蕊仿佛在轻柔地摇摆,整个高台有一种说不出的美艳。 卫霜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自己的手里也托着一朵极其娇弱的小花,轻轻一捏就会揉碎了。卫霜的注意全被那种奇特的感觉吸引,一点点沉沦其中,意识逐渐稀薄,无法感受到外界的一切,只有手中托着的那朵看不见的花。 卫霜像是沉入海底的一条鱼,意识慢慢远去,最终成了一片虚无。就在一无所有时,卫霜脑海中有一声惊雷炸响,霎时间,爆发出一股强劲的灵气,空虚的经脉再次被充满,每一个毛孔都透着青色的灵气,其中隐隐有一抹殷红。 卫霜觉得如今周围的灵气特别充裕,高出他先前感受的好几倍,催动修为如吸收,速度也与之前不是一个级别。 这就是境界的差别么? 他在炼体进入炼气时没有这种感觉,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壮实了一点。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一个大境界给人带来的变化。 卫霜像是个快要饿死的人,贪婪地吸收着灵气,身上每一处肌肤异常的舒服,像是有人在帮他按摩。 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一股持续的疼痛袭来打破了卫霜的享受。这种痛苦让人生不如死,卫霜感觉五脏六腑十二重楼全部被搅在一起,从气海往外所有经脉都要断了一般,甚至怀疑自己筑成的高台会不会轰然倒塌。 卫霜死死咬住嘴唇,忍着让自己不叫出一点声音,指甲深深扣进了手心,渗出的鲜血从指缝中流出。 先前卫霜说洗髓伐脉再疼也比不过浑身骨骼经脉碎成粉末,但那也就是说说,让师父放心,要认真说起来,哪个人乐意受这种罪啊! 卫霜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整个人缩成一团,身上早已被汗水浸湿,连发丝都像被汗水洗过一遍一样。 上官涟蕊见卫霜,心里不住地心疼。她没想到这种程度的痛苦卫霜都能忍着不出声,当真坚韧得让人动容。 不过一旦经过洗髓伐脉,修炼之人的身体将会得到巨大的改变,将体内的杂质排出,时间越长,排得越多,身体越是纯净。可以说,洗髓伐脉以后,就开始脱离“凡人”的范围了。 她亲眼见过姬云洗髓伐脉时,痛得哇哇大叫,满地打滚,手脚乱甩。她陪在身边拉着姬云的手,最后姬云实在受不了,整个人都勒在她身上,一直到结束,哪怕隔着衣裳,上官涟蕊身上也是布满了红色的抓痕。如此一比较,上官涟蕊更加佩服卫霜了。 卫霜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气血筋脉皮肉骨,没一点地方都在挤出斑驳杂质,一点点从里向外排斥。 汗水混杂着这种粘稠的灰色物质,让卫霜身上更加粘腻难受。过程很痛苦,但是卫霜知道自己在变强,在向强者进发。 如果说这是筑基之后必然经历的一部分,世上这么多筑基修士,别人可以,他也同样可以! 卫霜身上如受着凌迟之刑,竟浑身痉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爬出了符咒,进入了危险的雷区,直面一道道劈下来的天雷。 上官涟蕊一惊,心想这小子想要做什么?难不成以为他的身体是丹药或者法宝,随便引天雷来淬炼的么? 卫霜一点点挪动,每一寸都要花不知多长时间。洗髓伐脉时间越长,越是痛苦,已经不是从缝隙中挤出杂质了,而是把身上血肉给一点点剥开,把杂质强行挖出来。 这次那次巢穴中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卫霜面色苍白如纸,最终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上官涟蕊赶紧在他周围重新布置符咒,也不去管卫霜的样子多狼狈什么的,现在贸然去碰他,非得把他碰散架了不可。 上官涟蕊等了三个时辰,卫霜传来了呻吟,竟是又被疼醒的,因为这种疼痛又上了一个等级,更加难忍,双手死死扣住地上山石起伏处,被磨得血肉模糊。 次日,卫霜缓缓醒来,痛感已经消失,身上清爽多了。不过,很快卫霜就皱起了眉头,身上都是灰黑色的汁液,且有股腥臭,很是难受。 上官涟蕊就站在不远处的山崖边,感觉卫霜醒了,迅速到他面前吩咐:“走吧。” 卫霜见自家师父绷着脸,面无表情,有些骇人。 二人乘土遁回到小店上官涟蕊的房间。 还没等卫霜看清眼前,“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的就是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 “师父……”卫霜跪下磕头,不敢出声。他大概知道为什么,是他冒险用阴眼筑第九层的事。 “滚出去。”上官涟蕊听起来很劳累,坐在坐垫上,倚着书案捂住面孔。 卫霜不知自家师父为何会这样,若是动怒,骂他一顿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这般模样,难道他真的有这么不堪,让师父如此失望? 卫霜不明所以,不敢随意离开。 “还要我把你打出去么?快给我滚!”上官涟蕊骂道,声音有些奇怪。 卫霜虽不知是何原因,但师父这样定然有事,不如此刻先让师父一人冷静会儿,过段时间再来认个错,安慰一下师父。 “徒儿告退。”卫霜出门,赶紧去自己准备准备,把身上清洗一番。 卫霜一出门,上官涟蕊便忍不住了,发丝垂下遮住了全部面容,传出声声抽泣。 卫霜把身上清洗干净,说不出的舒服,原本就被万暮白调笑细腻不似男子的皮肤变得更加光滑,摸上去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更让卫霜惊讶的是,他体内变得明亮许多,褪去了那种血肉无法避免的暗淡感,近乎透明,体内世界一览无遗,看得清清楚楚,刚沉淀下来的灵气正在重新流动,充斥经脉。气海内的高台熠熠生辉,最高处的彼岸花没了暴戾之气,纯粹的娇艳,如一个红衣美人在轻柔地摇曳着身姿。 “师兄,试试我筑基后的实力如何?”卫霜兴奋地呼唤姬云,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那片幻境与他交手。 空空荡荡,没有一点反应。 “师兄?”卫霜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反应。 卫霜忽然感觉到了变化,以前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似乎还住着另一个人,现在却一点那种感觉也没有,就像姬云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那样。 卫霜心里不安,顾不得自家师父在气头上,关于姬云,只有他与师父知道,现在一点也不能感受到姬云的存在,肯定出了大事。 卫霜叩门,刚敲一下,上官涟蕊便开门了。卫霜见自家师父眼圈有些泛红,心想师兄肯定是出事了。 “师父,师兄……” 还没等卫霜说完,上官涟蕊直接打断了他:“他可能不会再醒了。你用阴眼,是他救了你。”说完又合上门。 卫霜呆在原地,什么叫“不会再醒”?因为他用了阴眼?彼岸花原本是会吞噬他所有修为,进而吸干他的精血,那为什么最后会反而吐出血珠,助他筑基? 彼岸花不会把吸取的精血吐出来,除非…… 卫霜想到一个可怕的答案——逆转彼岸花的效果。 彼岸花原来是吸食他人精血和修为,那么让它们反吐出来……那只能吐出施法者的修为。 是姬云? 开在他气海的彼岸花,绝不是单纯的兵气,而是除却了兵气的肃杀,甚至直接以精血供养的…… 姬云用自身精血助他度过此难? 卫霜想到他说的,已经无力借用他的肉体,而且受了重伤,失了肉身,虽然在幻境中依然能保持原来的实力,可是并不代表别的方面还是一样。 反而因为他没有肉身,精血对他来说尤为重要! 卫霜整个人都呆在自家师父房间前,那一刻,时间对他像是按下了暂停。 第四十二章 搬走 卫霜不知在那站了多久,觉得一切都恍惚了。他对姬云第一印象并不好,单纯是因为他是师兄,而自家师父又似乎对他很关心的缘故,除此之外就没有过多的感觉了。 他对姬云一直都有隐隐的厌恶,因为他残忍、嗜血,漠视生命,做事偏爱残忍的手段,仿佛这是他的娱乐项目。包括在幻境中,他无数次被姬云杀死,也是毫不留情。卫霜觉得若是在现实,说不定他也会下死手,所以才选在幻境中。 总之,卫霜并不喜欢姬云。 可是,毕竟是一个生活在他体内的另一个人,卫霜有时会把他当成……当成内心另一个自己,姬云会冷酷地吐槽他各种幼稚的想法。而且很多事在考虑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自言自语,这也是在逃亡中演化出的一个行为,姬云则是一边说他如何如何幼稚和愚蠢,一边给他出谋划策,虽然只是一两句话。 卫霜或许明白了上官涟蕊的想法,姬云不在乎别人对他的印象,或好或坏。他似乎对卫霜有些感兴趣,所以会不自觉地让卫霜记住他,至于记住的是他的哪些方面,他并没有兴趣,怎么记都是记住。 就像一直存在于他生活中的事物,某天突然消失了,不论对其是什么态度,总会有些感伤。物都如此,更不用说人了。 况且卫霜对姬云并不是单纯的反感,尤其是在猜测是他避免了彼岸花吸干自己修为之后。 如果真的是因为他的缘故,让姬云不惜反向散去自己的修为帮他遏制彼岸花,令它们吐出血珠助他筑基,最终让他因为耗伤精血而无法醒来,那卫霜…… “师兄……”卫霜又一次呼唤姬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喊他师兄,语调却显得非常寡淡。 是他害了姬云,因为他的刚愎自用,企图掌握他无法掌握的力量。 卫霜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这种情况不知怎么面对姬云,尤其是受他如此大恩之后。他不会像那些话本中痛哭流涕,祈求姬云醒来,因为他心里知道这是在做无用功,但是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解决。 他的呼唤极其平静,甚至冷酷,这并非他没有感情,而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感情,他怕稍微表露一点就会崩溃。 师父不愿意与他多言,因为她也很伤心。他无能为力,而体内柔柔的彼岸花每一下摆动都是在提醒他,这些是姬云拼命换来的,一遍遍击打他的心灵,自责的情绪揉搓、质问着良心。 卫霜深深陷入了一个无尽的漩涡中,不断下沉,头脑有一搭没一搭地闪出姬云的画面。 他甚至都没见过师兄的真面目,只有黑影和阴眼。 “卫哥,你回来啦!” 卫霜被叶挽君热情的问候拉回现实,对她敷衍地笑了一下。 叶挽君问道:“卫哥你怎么笑起来比哭都难看?” 卫霜打着马虎眼,说道:“没事,就是有些……唉我小时候的玉佩丢了。” 卫霜编了一个谎,他哪有什么小时候的玉佩啊,就算有,也全都扔在风雷卫了。 “你不是跟姑姑去筑基了么?” “啊对啊,回来发现找不到了。哦对,我筑基成功了。” 叶挽君对于他们这些修炼的方面并不是很上心,既然卫霜回来了,说明没有什么危险,反而心想卫霜脸色这么差,估计他所说的玉佩对他真的很重要,说不定是小说里经常有的,幼时父母从哪求来想要孩子平安喜乐的玉佩。 “要不咱们出去走走,说不定是掉在哪了。有可能在乾坤卫也说不定啊。”叶挽君安慰道。 卫霜摇头,说道:“估计是找不到了。” 叶挽君又问:“姑姑呢?你们不是一起去的么?” “师父她……有点事。” 叶挽君总觉得这俩人有点东西瞒着她,虽然很不爽,但是也就只在心里吐槽着。 “刚才你到哪去了?”卫霜觉得不该让叶挽君受自己影响,就结束了关于他的话题。 叶挽君吐着舌头说:“如果说,我在修炼没注意你回来了,卫哥你信不信?” 卫霜勉强压下悲伤,显得异常感兴趣:“是嘛?我不信~” 伴随着明显的拖长音,叶挽君知道卫霜在打趣她,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垂首摇头叹息:“唉,贫道所修,非凡人可窥探。” “谁是贫道?” 叶挽君顿时想给个嘴巴,给她或者卫霜都行,这个时代还没“贫道”这种称呼她怎么忘了。 “跟我修炼同功法的一个老前辈。”叶挽君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卫霜看起来是信了,觉得应该是种能够强身健体的功法,是她自己翻到或者师父给叶挽君的,确实适合她这种不能修炼内息的情况。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卫霜和叶挽君并没有出去,而是搬了两个躺椅,在店里的天井相对无言地躺着。 卫霜没心情出去,只是躺着,又在那发呆,时不时闭上左眼,通过阴眼看着眼前一片血红。叶挽君练《静心咒》,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心境,能够自然而然地接受冷清无聊的感觉。 叶挽君为两人泡了茶,还出去买了点心。她一眼就看出卫霜不对劲,其实也很容易,卫霜的心情都写在脸上,根本不会藏着掖着。 卫霜一口就把茶喝尽了,像是喝酒一般,叶挽君又为他倒上。他又捻了块糖糕放嘴里,嚼成泥了都没咽下去,只是在嘴里不断搅动。 煮水的炉子里跳跃着火花,铜壶吐着水汽,里面咕嘟咕嘟的,有些悦耳。卫霜和上官涟蕊不在的这两天下了场雨,将最后一点坚守的暑气给洗净了。 雨过没有天晴,依然阴沉着,天井还有些水渍没完全干,湿气很重,火炉的温度显得非常舒服。 叶挽君贴心地把火炉拉近,卫霜烘烤着身体,右手不安地张握揉搓着,与万暮白别仙踪的手势如出一辙,看起来心里很乱,在尽力捋顺。 去年是个暖冬,那么今年想必会很冷,秋天未过半就已经有那种感觉了。 “今年会下雪么?”叶挽君没来由地问,“去年我没看到。” 卫霜没有回应,是真的没有注意到叶挽君的问题。他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其它所有人。 叶挽君没有因为卫霜不理会她而委屈,接着说:“我听说,北方的雪像刚毅的战士,充满了力量。”这不是空穴来风,她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讲的就是朔方的雪,而那位作者,正是一个战士。 她看雪的机会不多,一来时间全都被各种课程占满了,二来她住的地方就算下雪也会很快停,然后没多久就会被清理掉。 “那南方呢?” 叶挽君很高兴卫霜说话了,至少说明他不会把自己封闭起来。 “南方的雪很柔软,像姑娘。” 卫霜呵呵一笑,看着叶挽君发呆,良久之后问:“挽君,我受人大恩,如何报答?” 叶挽君说出了那句名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卫霜念叨着:“涌泉相报……”他不仅仅是受人恩惠,还间接害得他人遇险。卫霜觉得自己像一个赌鬼,没赢多少,却欠了一屁股债,若是哪天他死了,说不定光还债都要让他当个几世的牛马。 叶挽君看着卫霜这个样子,总觉得在哪见过……哦对了,稍微改个外貌,把长发改成大背头,再添几道皱纹,然后把点心换成塞满烟头的烟灰缸,卫霜这就是一个被生活打麻的中年男人啊! 当然,未成年人禁止烟酒,虽然卫霜经常整两口。 叶挽君见时间差不多,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蹦起来。 “饿了,走吃饭去。”叶挽君自说自话地离开,走两步发现卫霜还是一点动静没有,有些恼火地吼道:“你准备一直躺着做梦还是出去逛逛?” 卫霜被叶挽君这一声吓得不轻,赶紧起来嬉皮笑脸地贴上去问长问短,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还没从师兄的事儿里面走出来。 卫霜觉得叶挽君一直跟在师父身边,举手投足都有师父的影子在里面,那一声吼真的让他以为是师父来了。 这小妮子,真的越来越像了。说不定真有一天,哪怕修为比不上,气质也能震慑群雄。 不过叶挽君说得没错,他一直纠结在姬云身上,大大浪费精力,不如去找让他复苏的办法。 入夜之后,卫霜来白芷园找万暮白,如之前一样躲开了乾坤卫的暗哨。 原本他想带叶挽君一起的,结果叶挽君却很不爽地跟卫霜抱怨说:“你们一个个都有事儿瞒着我,我在你们还不知有多不自在呢!若是他有那心,让他自己来店里找本姑娘!” 妥妥的又是如师父那般强势。 进门第一句话:“筑基成功了,九层。” 万暮白一愣,转而大喜,不住地恭喜卫霜。 “我说,你最近可一直憋在这里,挽君都说你要再不出现,就打上门把你拖出去。” 万暮白在卫霜面前没有任何掩饰做作,叹气解释道:“我先前只是扫清索隙城中世家的势力,第二天你就差点被人劫走,让我如何放心?” 卫霜取笑道:“你有与天下为敌的胆子,却没有面对挽君的胆子?我倒觉得,你完全不必担心。” “卫公子有何高见?” “一来,你越是表现得不在乎我们的安危,与我们保持常态,世人越觉得你所求不大,正好掩人耳目,让人觉得你志不过在索隙城周围,反而能助你成事;二来,你作为乾坤卫公子反倒对一个民女上心,对方定会去查,结果肯定是查不出什么,那就不会贸然出手:三来,也是最重要的……” 卫霜端起架子,看着万暮白。 万暮白焦急地问:“什么你倒是说啊!” “三来,你愿意,挽君愿意,我愿意,师父愿意。” 万暮白还当依然是什么与他所谋相关的理由,谁知就是简单的他们的心意,一边道谢一边给卫霜倒茶。 “诶别别别,都喝了一下午了。”卫霜推辞着。 万暮白唤来护卫,让去热一些羊奶来。 卫霜想起来叶挽君,跟万暮白抱怨道:“暮白你是不知道,这小妮子越来越像师父了,她喊一声我都害怕。” 万暮白取笑道:“上官师傅不过二十岁样子,收了你一个徒弟,挽君一个侄女,谁知,徒弟不像徒弟,侄女也不像侄女。” “何出此言?” “徒弟倒像是领养的,侄女倒像是女儿。” “嘿你个油嘴滑舌的万暮白!”卫霜笑骂着,心里却觉得很对,他一点也没学到师父那种俾睨天下的气魄,反而很沉闷,被师兄动不动拽去厮杀一通,更加沉闷了,而叶挽君却有那样的傲骨。 说起师兄,卫霜忍不住说出了关于姬云的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暮白你有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因为你的失误,让别人身陷险境,而且为了救你把命搭进去?” 万暮白觉得卫霜问的问题很奇怪,依然回答道:“有,有过。以前我刚开始跟着护卫执行任务时,就有仗着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结果自己遇险不说,让护卫拼死救我,搭了几条人命在我身上。” “那你后来怎么办的?”卫霜拉进了二人座位的距离。 “回去之后,按照乾坤卫的规矩,给他们安排后事。就这样。”万暮白挑眉说道,看上去不是很在意。 “那你会不会,就是……也不是说你心狠……你会不会觉得内疚?”卫霜说得很小心。 万暮白嗤笑道:“小霜,我虽不知这两天你经历了什么,但就这个问题,你问得很……很笨。” 谈话间,护卫端上来一壶热腾腾的羊奶,换了两个大杯子,为二人倒上。万暮白示意护卫下去,让他们自己来。 万暮白给自己倒了一杯,嗦了一小口,又吃掉上面的奶皮,接着说:“内疚当然会,因为是我的原因才导致这些事情。但是我不能一直这样,我一直怕这怕那,难道就不去执行任务了?” “可……” 万暮白抬手示意卫霜不要打断他:“我一直会记着,一直警醒自己,但是,总要走下去。” 卫霜听了万暮白的话,心有所感。因为他的失误,让师兄付出精血的代价,他的自责、内疚说明这个教训足够深刻,但是他不能因此就在原地徘徊,不敢继续修行。 师兄给他精血,在气海内结成了彼岸花,不是让他一直沉溺其中的,止步不前的,而是希望他筑基成功,拥有更强的实力。 “师兄……我错了。”卫霜默默说道,又对万暮白拱手一谢,就要回去。 万暮白叫住卫霜,让他安心坐下:“你刚刚筑基,定然有许多新的感悟,其中肯定会有与从前矛盾之处。把这里都喝了,今晚睡个好觉。” 卫霜喝下杯中的羊奶,香醇地进入胃里,温暖流淌全身,心一下就平静了下来。 “给你看个东西,你肯定没见过。”卫霜说道。 万暮白很是好奇,自己虽然年级不大,也跟着护卫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卫霜还有能让他说没见过的? 卫霜双手交织在一起。 万暮白看着他结印,从生到死,再到生,然后摊开双手,开出了一朵红艳的花。 卫霜也不知是怎么会的,也不知这到底有什么作用,但是他就是会了。 “这是……彼岸花?”万暮白惊叹道。 卫霜点头,有些惧怕地看着双手托起的花。 “我在一些阴暗潮湿的地方见过,说是这种花生性就喜好阴冷和死亡,只是,从没见过用灵气凝出来的。” “是我的这个眼睛,第九层,就是这朵花。为此,付出了一些代价的。” 万暮白关切地看着卫霜的眼睛,他盯着彼岸花发呆,眼神中充满了愧疚。 “收起来吧。这是你的机缘,也算是你的劫数。”万暮白不去问卫霜其中原因,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秘密,就算愿意跟人说起,但并不是说允许别人去刨根问底的。 卫霜回到小店,想看看师父气消了没有,在她房门在徘徊不定,最终还是没勇气叩响。到天井去,叶挽君正在跟上官涟蕊聊着她所练的功法。 卫霜静静地隔了一定距离站着,想到自家师父把他赶出房间的模样,有些后怕,不知是否要去打声招呼。 上官涟蕊说到一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往侧面微微一晃。卫霜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向上官涟蕊行礼。 上官涟蕊像没有看到卫霜一样,让他保持着欠身拱手的样子,仍然在指点叶挽君的一些心法要点。叶挽君暗暗示意上官涟蕊卫霜的存在也被无视。 最后,当上官涟蕊指点完,才对卫霜吩咐:“明日你把东西收拾一下,搬去荆楚书院。不住学员宿舍,帮你在医馆边找了个房间。” 卫霜不敢去看上官涟蕊,机械地答应。 “姑姑,你要卫哥搬出去?”叶挽君劝道,“他不在,我岂不是会很无聊!” “你们总有一天要出去的,不能总待在这里。”说完,上官涟蕊回到自己的房间。 叶挽君拉起卫霜的手,说道:“不如我去跟姑姑说说?” 卫霜挤出个笑容,摇头拒绝:“就像师父说的,我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次日,卫霜如往常一样早起修炼紫气东来,回来时,发现叶挽君也起了,正在天井像是在跳舞。 只是她的舞步很奇怪,或者说她整个人状态都很奇怪,卫霜恍恍惚惚,竟觉得看不清她。 叶挽君一举一动都非常轻,就连呼吸都很好地隐藏在空气中。 不对,不是隐藏。隐藏是人的主动行为,而叶挽君像是很自然地融入了,虽然她的动作显得有些生涩,但是气息已经把握得很好,像是沉入海底的一条鱼。 叶挽君收势,睁眼就看到了卫霜,一想到自己在练功被卫霜不知看了多久,很是害羞。 “不错。”卫霜笑言。 叶挽君吐着舌头,调皮地说:“姑姑教我的。” 二人又说了几句,卫霜到房间里拿了理好包袱,叩响上官涟蕊的房门,向自家师父请早安。 上官涟蕊正在研究卫霜完全看不懂的术法,让卫霜起身,嘱咐道:“此去好生修炼,不得偷懒。那里并非你一人住,医馆的白大夫跟你住一起,对他客气点。” 卫霜心思并没放在那些话上,都不知道自家师父说了什么,等上官涟蕊说完,又跪下磕头道:“师父,徒儿知错!” “知道了,起来吧。”上官涟蕊没多话。 卫霜听她这话,不禁心寒。他宁可上官涟蕊责骂他,或者给他惩罚也行,这样不管不问的样子,莫非真对自己失望透顶? “师父,徒儿自知因狂妄自大才让师兄遇险,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等事了,请师父责罚!” 上官涟蕊很无语:“分分合合,本就是世间常事,为师早已习惯。如今不罚你反倒让你不舒服了?快走快走,莫要误了时辰。” 果然,自家师父在赶他走。卫霜心里很不是滋味,师父说分分合合已经习惯,难道就这么不在意情义?若是有一日自己出师离开,莫非她也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也只是一句“早已习惯”了然? 卫霜告退,出了房门,自嘲一笑,路过柜台时,简简单单地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整得正在掌柜的叶挽君有些诧异,心想按照正常剧情,应该有一番兄妹依依不舍分别的场面,怎么卫霜跟出去玩儿似的这么随意?想必不用多时就会回来吧。 卫霜雇了辆马车往荆楚书院去,半个时辰到了地方。 卫霜轻车熟路地来到医馆,进了小院。 小院里晒着草药,整个医馆都避开院门,或者说是院门本身就偏北一些,避免直对着房。 卫霜很熟悉,毕竟刚来荆楚书院就住了好几天。 整个医馆连成一体,南边诊病,西边住人,后院制药。四周墙很矮,也就一人来高,蹦一下就能爬进来。 卫霜背着包袱,嗅着药香,首先来到南屋,如果那位白大夫在,定在南屋坐诊。不出所料,卫霜进去便看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为一个学员用针,还有另一位在一边显得十分焦急,想必老者就是白大夫了。 他没有打扰,站在一边等着,待白大夫将针全部拔出,为那学员开完方子抓完了药才拜会。 白大夫隐约记得卫霜,又听他说是上官涟蕊让他来的,还礼道:“原来是卫公子,幸会幸会。老朽姓白,名芍,还请小公子多多指教。” “刚才那个学员,怎么了?”卫霜问道。 白芍哈哈一笑,说道:“跟人比试,结果一只手经脉被封住解不开了,这不带过来了嘛。” 白芍将针往火上灼了一遍,收到针包里,跟卫霜说:“去过那边看过了么?房间很大,你我住足矣,我这人晚上喜欢挑灯夜战,若是公子介意……” 卫霜赶紧打断:“白大夫,您是前辈,还是叫在下卫霜,或者小霜吧。叫在下公子实在担当不起。” 卫霜说的心里话,白芍发须花白,看着也活了有一甲子了,而且他内心很佩服医者,哪里敢在白芍面前托大! 白芍见卫霜自降身份,丝毫不在意上官涟蕊徒弟的角色,很是喜欢这小娃子。 卫霜观察着白芍,发现这位老爷子虽然年纪摆在那,皱纹横行,却没有黑斑,而且精神健硕,眼睛放光,神采奕奕,光看这眼神哪里是个老人,明明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白芍的手指像一根根签子一样,非常沉稳。卫霜看刚才为学员行针的过程,快、准、稳,然后通过各种手法导气牵引,没有用一点内力就能达到目的,更加敬佩他了。 一整天,卫霜在医馆里跟白芍聊天,偶有学员来诊病,卫霜便帮他干些活,抓个药代笔写个方子什么的。 到酉时,白芍把药箱一合,喊了卫霜一声,便一同来到院子里。白芍看了看晒的草药,招呼卫霜一同收了近一半,放到后院一个杂物间里,剩下的留下没动,看来还要再晒几天。 卫霜并没有同白芍住一个屋,并非他矫情,而是怕自己搅扰老人家休息,在给病人留的屋子里睡下。 次日,卫霜早早醒来,发现主屋门开着,并没看到白芍,后院传来锅铲的声音,飘起阵阵药香,赶出去一看,发现白芍已经起了锅灶炒药材。 “起了。”白芍问候了一句。 卫霜有些愣神,还是做出了回应,接着去吸收紫气。他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比自己起得早的,而且这两天就有两个,都是没有修为的。 回来时,白芍已经坐在南屋,准备随时诊病,只是看上去很是清闲。 说实话,卫霜觉得像荆楚书院这种高手云集的地方,不一定要有像白芍这样的大夫,因为大家都不容易得病。 不过就因为这个,白芍才能看起来如此清闲。 “对了,卫霜,”白芍喊了他一声,“后天我要出去,你可否帮老朽看着医馆?不用诊病,只是看着地方,然后把剩下的草药收起来,等我回来再说。” 卫霜想想自己没什么事儿,便应下了,又问了一句:“您老要去哪?” 白芍回答:“去采些药。虽然书院会供着药材,但是品质良萎不齐,有些还是自己去采来得安心。” 卫霜提议:“不如晚生陪您去?若是要进山,虎豹豺狼可不好对付,在下能出点力。” 白芍摆摆手拒绝:“你个小娃子,药都不认得呢,跟着一起去要是没个在意踩坏了一些药材,老朽还得多费些时日。放心,从老朽求学以来,都是自己去采药的,一点事都没有,再说索隙城周围的山林都去过,熟得很。” 卫霜被这一顿数落,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乖乖坐在一旁,看着白芍。 白芍心如止水,一点都不在意卫霜又是好奇还带点崇拜的眼神,自顾自地清清闲闲。 卫霜被白芍这个样子,弄得反而有些心虚,见他虽然年迈依然在研习医术,而自己还在这儿傻愣愣看着,便打起坐来巩固自己的筑基修为。 卫霜发觉自己的修为有些怪异,他有点分不清楚自己筑基的底子到底算是八层还是九层,或者要不要加上下面那双“手”算十层。别的都是以平台的方式,一层层堆叠上去,而最上层直接凝结出了一朵彼岸花的样子,下边一双手捧起,似乎是独立于八层之外,却又有彼岸花的气息上下流动,隐隐连通八层。 卫霜可以感受到八层之间有些分隔,虽然都是他所学,但是一层层单独筑成,还是有所界限的,而当他打破这些界限,真正将所有功法化为一处,那便是结丹之时。 卫霜有些好奇,当他结丹时,彼岸花是否还会在那里。 突然有些怀念雷鸣山了,那里的灵气比别处充裕得多,而且与他的灵气极为契合,在那里修炼比在荆楚书院快多了,可以感受到源源不断如江流的灵气进入体内,这里嘛……总觉得像是拧毛巾,明明还是湿的,就是不能再挤出一滴。 只可惜,若是从前,说不定可以隔三差五去一次,只是现在…… 过了两天,白芍背上药筐外出,医馆就剩卫霜一人。原本就很少有人来的医馆,变得更加冷清了。 卫霜除了修炼,就是翻找医术研读,有时捻一点药尝尝。 荆楚书院这里的灵气依旧令人头疼,但是卫霜告诫自己,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如雷鸣山那般,他也不可能长久在那里。原本就是在这些并不富裕的灵气中修炼到炼气巅峰的,只是筑基之后灵气需求更大,才会觉得稀缺。 稀缺是奋起的动力,而非抱怨的借口。 不过嘛,修为还是没怎么涨,医术确实看了不少。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万暮白与叶挽君没来过一回,卫霜有些感伤,而白芍也不回来,更让卫霜担心了。 卫霜想过好几次,去找白芍,一想到他年老,指不定碰上什么事了。可是这周围能长草药的山有哪些他都不清楚,只好乖乖等着。 偶有学员来医馆,卫霜都告诉他们白芍不在,他们便回去了,学员大多认识卫霜,毕竟入学时出了风头,一见他在此,哪怕有些不爽利也不表现出来。 据说,因为卫霜和万暮白经常不在书院内学习,书院便顺延两人入学,算是不可缺,而他们二人依然在学员名册中。 当然,其中会有荆楚的人,听到白芍外出,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想必以前常有,倒是让卫霜心安不少。 再说索隙城中,并非两人不想来。万暮白忙于各种事务,走不开。 而叶挽君倒是想来,结果被上官涟蕊拦着,很是坚决,甚至威胁她要是再胡闹就管她一年半载。结果叶挽君一直往乾坤卫跑,希望万暮白帮她送点衣物点心什么的给卫霜,既然上官涟蕊不让她去,还不让万暮白去么? 结果,万暮白整个人都要被文山会海淹没了,剩下的时间全在修炼上,根本没空搭理她。 叶挽君虽然难过,但还是识大体的,尽量不去思念卫霜。结果自己好言劝慰了一番,不但没有效果,反而越想越气,眉头一皱,恶狠狠地想着,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说修炼修炼的,本姑娘也修炼去,让你们也见不到老娘! 然后……她真的去闭关了一个月,呆在店里完全没有出来,只在练功,吃喝靠着上官涟蕊给她做的辟谷丹。 就这样吞药丸过了一个月。 结果因为功法特点,叶挽君反而不怎么在意他们两人,心境愈发平和。 还真别说,叶挽君这种做法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成功了,卫霜原本也耐得住寂寞,结果白芍未归,他们二人不来,自家师父没有音讯,而他又受白芍嘱托,不能离开医馆,令他整日恨不得抓耳挠腮,心中烦闷,到最后实在无事可做,便在医馆里自己配药煎药,甚至拿了一点晒干的药草对照着医术制药,但是依然无法完全打发时间。 不过荆楚书院的学员都发觉,平时清净甚至清冷的医馆,药香愈发浓郁了。 终有一天,有人叩响门扉,卫霜还没到门口就喊道:“白大夫外出采药,不在坐诊。” 越接近门口,卫霜越觉得不对劲,空气越来越冷,一开门,卫霜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意外。 第四十三章 来访 自然是许冰凌。 “我来抓些药。”许冰凌微微一笑,递上一张方子。 卫霜有些不知所措,或许是因为许冰凌一反常态的……热情,对于她一向冰冷的样子来说,光是一个笑容确实很热情了。 许冰凌见卫霜迟迟不应,觉得甚是有趣,说道:“卫大夫莫非不会抓药?” 卫霜察觉到自己有些失礼,赶忙行礼道歉:“在下疏忽了。姑娘请进。” 接着他一边同许冰凌到南屋,一边解释道:“在下想多问一句,姑娘这方子出自何人,需要几副?在下住在医馆已经有一月之久,为何之前都没遇到过姑娘来抓药?” 许冰凌被卫霜彬彬有礼的言辞弄得有些烦躁,抱怨道:“你若嫌本姑娘烦人,便直说得,莫要端着架子,装出一副疏远来。”说罢,拿了把方子往袖袋里一揣,假装要走。 卫霜不想让她误会,赶紧拦住说:“在下……是我疏忽了,不过我也不知如何称呼你,怕失了分寸。” 许冰凌听卫霜这话,又坐回坐垫上。卫霜知她体弱,特地让她靠着墙。 许冰凌笑言:“我叫什么,你便怎么称呼,或者你若是愿意,和挽君一样也行。” 卫霜虽然陪笑着,但还是不敢,心想你与挽君是闺中密友,关系难道是他能比的? “这方子是尊师开的。入学那次事后,她便替我调理,虽然依旧身冷,却是睡得舒服许多了,内息也安定些。”许冰凌把方子推向卫霜。 卫霜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家师父的深意他无法理解,以他一个月的半吊子,只觉得这张方子一派火热,转念一想许冰凌本身体寒远超三冬,倒也明了。 卫霜对照着方子为她抓药,又问了一句:“是你自己拿回去,还是放这里?” 他是问许冰凌是自己煎药还是放在医馆让他来。一般都会自己带回去,这样早起煎了一天的量,到喝的时候只要热一下就行。如果放在医馆还要来一趟,有些麻烦。 许冰凌回答道:“在这里吧,我自己一人,挺麻烦的。” 卫霜把药都包好,给许冰凌清点,同时收了银钱,然后把药放到柜台下面。 卫霜问道:“你体弱,走两步一歇,来医馆便不麻烦了?” “说不定……多走走就能好了呢。” 卫霜并不知道许冰凌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在说服自己,不过他是不信的。 许冰凌又说道:“你会诊脉么?” 卫霜只有半吊子,还是自己随处看来的,想跟白芍学两招,结果白芍还没回来。 “不会。只看过典籍,并没有人指导。” 许冰凌微笑着,右手握住左手腕,三指搭在寸关尺,又呵呵一笑,说道:“许久如此了。” 卫霜心里有些凌乱,有些接受不了许冰凌这种突然的转变,问道:“许冰凌,你究竟怎么了?” 许冰凌反问道:“你不是很反感我冷冰冰的样子么?” 卫霜沏了两杯药茶,只有陈皮、山楂、枸杞,现在看来这姑娘是不会立刻走了。 “我是不喜欢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大家从四面八方来荆楚书院,说明大家其实都差不多,哪有谁瞧不起谁的道理?” 卫霜心直口快,把对许冰凌的印象全说了出来。 许冰凌并没有恼怒,反倒是很感兴趣:“那后来呢?” 卫霜一耸肩,这个动作没有让他显得轻浮,而有些快意洒脱。 “跟暮白和挽君,你倒是挺平易近人的。也不能这么说,至少不是俯视别人了。”卫霜呼出一口气。 许冰凌掩面窃笑着:“你吃醋了?” 卫霜扪心自问,确实有一点,万暮白险胜许冰凌,叶挽君又因为女孩子私密话题,确实比他与许冰凌容易走近些。 “我也筑基了。”卫霜像是在炫耀般。 “恭喜。”许冰凌道贺道。 卫霜又说道:“你们这些所谓‘高手’,也就只在修为对等的时候才会多看一眼。” 许冰凌听卫霜这话,感觉他是在消遣自己,不由地恼怒:“所以你才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本姑娘在你眼里就这么肤浅?” 卫霜笑而不语,她说的话确实如此,虽然难听,却是所有人或多或少有的偏见。 也许正是因为他不是“高手”所以才会觉得这种偏见会很讨厌。 许冰凌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是默认了,叹道:“既在江湖内,就是薄命人。能活下来,才是重要的。” 许冰凌说这话与她的身份很不符,哪怕是赵子云说都会很违和。 赵子云很明显是一个严肃的军旅中人,对于战场拼杀,生死相搏之事定是明了的,怎会说这种漂泊不定的话。 而许冰凌更不一样,深厚的修为、高超的琴艺、让人不敢直视的贵气、清冷的性格,还有……极深的城府,卫霜并不知道你的手段,但是依然有这种感觉。这样的组合,很容易猜到她的身份地位了。 “你这等贵人,还会担心这些事?” 许冰凌眼神一暗,摇头否认说:“如何不能呢?喜怒哀乐世人皆有,生老病死天地之理。” 卫霜坐到她对面,搓着手指,坦言着:“我不喜欢你,或许是因为你一下就能看出来的尊贵。我曾经见过,路上一排排饿死的骸骨,而在高墙另一边,就是莺歌燕舞,在我听来,那些美妙乐舞,比厉鬼哀嚎还要诡异。” 许冰凌因为卫霜的话,心中隐隐内疚着。她享受着荣华富贵,却还有人在为了活着挣扎。叶挽君是个神奇的姑娘,她竟能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气魄,令许冰凌无比动容。 卫霜打断了她的思考:“只是清谈,何必如此沉重呢?” 许冰凌浅笑着:“对啊,你我连好友都不算,还讨论天下大事,有些过头。” 卫霜惊讶于她的直接,又说道:“我只是觉得……如此天高云淡,不应辜负。你我……你要不嫌弃我年幼,也不是不可能。” 许冰凌才意识到,卫霜比她小不是一点,呵呵一笑,挖苦着:“这又如何?”然后将有浮冰的茶一饮而尽,露出了玉颈,上面挂着一根红绳,看不到连着什么。 许冰凌这豪迈一饮,倒是让她褪去了一点尊贵,有了些许江湖气。 卫霜看着许冰凌的玉颈,总有种发自内心的冲动,当然不是什么邪淫之念,只是莫名想要扯下那根红绳。 二人又相互寒暄,一天就慢慢过去了。次日,卫霜早起修炼结束便为许冰凌煎药,将药草都分完,泡了半个时辰捞出,该先煎就先煎,该另煎就另煎。 夜里清寒未散尽,医馆中便充斥着药香。卫霜调整着火炭,捞尽浮沫,看时间差不多,又夹出一些炭火,药壶里只有细小几点气泡。然后把手里的活干完,卫霜闭目养神,渐渐入定。 筑基之后,卫霜发觉更加容易入境了,精神更加集中,似乎除了自己专注之事,别的一切都蒙着一层纱。 他现在专注的,就是周围的天地灵气、药壶里的水,还有不知何时来的叩门声。 等许冰凌叩门,清寒散尽。 卫霜把她请进来,为她盛药,先盛出一小碗,自己喝了,有股说不出的苦涩,还带着些甘甜,终究还是苦的,难以形容,总之卫霜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莫非你怕有毒?” 卫霜知许冰凌在打趣,依然认真回答:“我总得知道药煎出来是什么味道才行。不然以后,我若开药,煮出来的东西自己都不愿意喝,还能给别人喝?” 许冰凌接过卫霜递来的碗,直接一口气喝尽。非是她心急,而是多等一会儿,那碗汤药就要结冰了。 暖流入腹,许冰凌运功细致地吸收药性,身上有了一点暖意,随即消失。 卫霜发觉,许冰凌已经穿上了斗篷,包着她那件法宝,难不成她依然靠着法宝抑制体内灵气? 许冰凌注意到卫霜的眼神,以为是在看她的斗篷,害羞地裹紧了一些。 “我本身就畏寒,只在夏日暑热才有所缓解,其它时候皆如曝于冰原。如今天气日渐冷了,便赶紧披了一件。” 卫霜心里觉得有些心疼这姑娘,现在才过了处暑,哪里冷到要披风御寒了! “不如以后我煮好了药给你送去?免得你受平旦之寒。” 许冰凌摇头道:“多谢好意,我早已习惯。而且,也不是难以忍受,莫要被我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骗了。”说完冲卫霜笑了笑,有些倔强,还很坚毅。 索隙城中,多有曼妙女子,或清丽,或美艳,或羞涩,总之皆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万暮白带着卫霜到处玩耍,见了不少,不过,虽然姿容都是无可挑剔,但是卫霜只觉得单一。 而且说来,同样是大家闺秀,甚至许冰凌的家世在他猜测中还要胜于她们,可是却没有那种被教导出来的仪容,反而觉得是出于自己的本能,收放自如。 许冰凌的一举一动都蕴含着贵气,却不会让人反感,举手投足都很端庄,而不失灵动,很是难得。尤其是那种倔强,让卫霜觉得她与其她女子绝不相同。 卫霜送别许冰凌,站在医馆院门口目送着她一点点挪动步子,她在尽力端正步伐,可是无法掩饰地摇晃,像是费了她好大的劲。 卫霜知道她一定能走完整段路,就像清晨她来时一样。 回到屋里,卫霜继续翻看典籍,最终还是没能找到想要的,用修炼消磨了剩下的时间。 接下来几天许冰凌依然一早一晚来医馆,他们也随意地聊了许多,当然都是修炼上的事。 许冰凌以她金丹九重的修为,又与卫霜同样是灵修,与他交流了许多修炼经验,甚至传授了他一些行气吐纳之法,是她寒气凝住经脉时使用的,很是有效。 卫霜很珍惜这些机会,听起来十分认真,有时都忘记了是在医馆,差点就运功试起法术来。要知道,元婴已经脱离了凡人的范畴,而金丹就是一个养丹结婴的过程,算是半只脚踏出了凡人的门槛。 卫霜的心思很清楚,平日他们是好友,聊到修为,他喊许冰凌一声前辈都可以。 好不容易有个跟他关系好,还漂亮、冷艳高贵的金丹境高手,那不得抱紧大腿? 到最后,卫霜甚至把彼岸花给展示了出来,许冰凌也只是愣了一下,然后非常平静地接受了。卫霜总觉得奇怪,仿佛许冰凌对阴眼知道的比他还要多。 不过,卫霜转念一想也没错,她既然知道那段谶语,那肯定去做了些调查的。 下面某天中午,外出采药的白芍终于回来了,装了满满一筐,卫霜帮他卸下来时也很惊讶白芍竟然能自己背着走回来。 药筐里的草药都已经晒干,有一些药还需进一步炮制。 白芍检查了账目,四处查看了一下,尤其是后院小房间里的药材,很满意卫霜的能力。又看到药壶里还有半壶汤液,白芍问道:“煎来给谁的?” 卫霜拱手回答:“许冰凌。账目上记了一个月,她说是师父为她开的药。” 白芍想起了那个柔弱的女孩子,点了点头,又叹道:“极寒之体,确实不好处置。若只是体质也就算了,如今修为已深,更加棘手啊!” “先生何意?” 白芍解释道:“极寒之体本就容易封闭经脉,她又练那阴寒功法,两相结合,加重了体内寒气。如今修为日深,她又行气以通经脉,这又是难解之处,经脉封闭,要行气通经,而气弱又无法行经,便要提升修为,提升了修为,则寒气更甚。长此以往,如何是好啊!” 白芍两手一摊,说得痛心疾首,如被寒气折磨的是他自己一般。 卫霜听白芍说的,心里不免对许冰凌更为同情。他相信许冰凌自己肯定知道这种情况下继续修炼无异于饮鸩止渴,但是她确一直坚持着,而且已经到了金丹九重。 只是,这样一直强撑着也不是办法。卫霜心里为她担忧。 “先生,可有救治之法?” 白芍摇头道:“除非废去一身修为,然后……再做打算。” 卫霜一听也泄气了,正如白芍所说,许冰凌修为越强,那么体内寒气会越重,只是,若没了修为,如何抵御寒气? 白芍又说道:“虽说在下身为医者,不能轻薄言治……只是……” 卫霜拱手劝道:“先生只一说,在下也只一听。” “废去这一身阴寒之功,然后以烈火灼烧,将阴寒直烧个干净,方能治本呐!且那火至少要元婴修为施展,方能奏效,否则,一触及她身便灭了。” 卫霜内心大呼不可,且不说许冰凌愿不愿意舍去一身修为,那元婴之火已经不是凡火,同等修为的都不敢沾身,更何况是无有修为之人?这一烧岂不是直接成了飞灰了! “先生,那家师这药……”卫霜有些失望,还不算是绝望吧,至少知道如何治愈,虽然方法绝对是条死路,不过师父既然能开出药方来,想必还是有些思路的。 白芍一听,两手一揣,为难地说:“在下并非说姑娘医术不精,方我也看过,那里光是附子就生用半斤,在下实在没那魄力,其余的主要也是干姜、肉桂、艾草这种火热之品。这……既然那姑娘喝了有些成效也非坏事,只是老夫觉得,草木之火,怎能胜过灵气之寒?” 卫霜也随之一叹,想到许冰凌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样子,还有走两步就要歇一会儿的病态,心中不住地为她悲伤。 “为今之计,可有养护之法?” “一来药常服,二来不可修炼,三来不可调动修为。” 卫霜心想,这样,许冰凌岂不是成了个药罐子,而且空有修为,无法施展,对修炼之人来说比死还难受! 白芍见卫霜愁云惨淡,安慰道:“你也别太过悲伤。老夫知道,神州有位神医,每每出手,无不治愈,若以后有缘遇到,定能治愈那姑娘的病。只是那神医行踪不定,也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姓。” 卫霜一拍手,很是乐观:“无妨!只要在神州,今后总能遇见!” 两人结束了许冰凌的话题,一同将白芍采回的,加上外出前未来得及炮制的药草,在后院加工,一时间各种气味从后院升起。 别的药还好,碰上辛热之品,那气味,熏得卫霜都睁不开眼睛,没过一个时辰,身上的衣衫已经被熏透了。 听到叩门声,一看时间,卫霜知道是许冰凌来了,跑去开门,只是今天敲门声听着大了些。 卫霜开门迎接,没想到门外的是赵子云。卫霜与赵子云相互行礼问安。 “在下也是刚回。” “听说是秦教头带学员去屯田,辛苦你们了。” “你们能不能先让我进去?”赵子云身后传来一声娇嗔。 赵子云仿佛才想起来,推到一边让出许冰凌。 卫霜见她少有的笑容,又想起了白芍曾说的,不禁为她心酸。或许她知道自己所得的是不治之症,也知道动用修为和提升境界对身体的伤害,可是她依然这么坚持着,一路攀升到了金丹,看她的架势,未来定想要突破元婴,甚至化神。 从医者仁心来说,就像白芍的观点,许冰凌不应该修炼,可是卫霜觉得,这样的做法或许在她修为未深时有些用处,可是她已经成了一位强者,若是劝她放弃曾经一切,难道对她真的有好处么? 正是因为白芍没有修为,所以不能真正理解它的重要。而卫霜看来,许冰凌是个奇女子,敢于去忍受一切,能独自去承受痛苦,还有那些令人无法靠近的寒气带来的孤独。 这样的女子是不会放弃修为的,只会一直走到最后,所以卫霜的想法是,同情和怜惜她,并且支持她。 许冰凌觉得很奇怪,早上卫霜还好好的,怎么过了半天就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莫非是因为自己好不容易开的个玩笑?或者因为赵子云一起跟来?不对啊,卫霜哪有这么矫情! 原本卫霜因为许冰凌而暗自感伤,而现在许冰凌又因为卫霜而浑身难受,赵子云疑惑地端详着两人,心想今天他们是怎么了,同时这么奇怪? 不过他并未很关心,三人在西屋坐下,卫霜为许冰凌去煎药,又与白芍说了两句,白芍让他去陪客,制药的活他一人足矣。 卫霜端来茶水,刚坐下还没开口说些什么,赵子云就像上下端详着他,一副恨不得把他切开来看仔细的样子。 卫霜双臂一展,配合地转了下身,问道:“赵兄,可有何疑惑?” 卫霜这些时日在医馆里,白芍长久不在,今日刚回来,就留他一个人研读医书,偶尔有学员来,也只是三言两语,剩下的便是与许冰凌聊天,许是受她的影响,卫霜也变得很是淡然。 “小公子莫怪在下心直口快。在下想问,阴眼是哪来的?” 卫霜一听,哈哈笑了起来,若不是赵子云提及,他都差不多快忘了有这东西,回答道:“在下于风雷卫地界修炼时,偶然得之。” “偶然得之?是眼中慢慢生出的彼岸花么?” 卫霜不置可否,阴眼是他师兄对寄居于体内的补偿,要说“慢慢生出”,倒不如说是师兄的阴眼映射到他的眼睛上的。 赵子云话赶着话:“听闻阴眼会诱人嗜杀,戾气浓厚,控制不好易迷失心神。” 卫霜一听,总觉得他们比他还了解阴眼。他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对阴眼了如指掌,答案却是否定的。他只知道师兄通过阴眼发动的法术,和自己使用阴眼后能看清各种内息,连东来紫气都看得清晰真切。 可是许冰凌和赵子云二人,从最开始那段谶语就像是已经知道了阴眼的一切。 卫霜有些紧张,这二人既然如此了解阴眼,那么是为了什么?莫非…… “说实话,霜从有这眼睛,多有异样,胸中总有一股怒火往上冲。若真是这劳什子,那不如不要的好。” 卫霜自然是骗二人的,单纯就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结果许冰凌似乎真的很担心卫霜,关切地问:“当真有?你且莫要担心,只要清心精气,遏制那股情绪,将阴眼气息化入自身修为,逐步掌控,便能无忧。” 卫霜也知道许冰凌是真关心他的情况,不然也不会说得这么详细,便对她善意地笑了笑说:“我本就一人在此清修,且内息也得阴眼滋养,自然不会被侵蚀,只是还有些不习惯而已。” 赵子云又追问着,从过程到阴眼的效果,甚至还有阴眼的法术、改变等,一点也不避讳,卫霜却反而觉得他这样反而显得他真诚。 突然,卫霜想到曾经与赵子云共饮时,赵子云趁他醉酒说出的事情,问道:“这眼睛,与你之前提到的昌平侯有何关系?” 赵子云被卫霜这个问题问得不知怎么回答,眼睛一瞥去观察许冰凌的反应。 许冰凌一笑,假意责备道:“让你不要跟他讲,如今真的问起了。”又对卫霜说,“有一点关系。” 卫霜暗自猜测着,莫非自家师兄就是他们口中的“昌平侯”?看他似乎是大族出身,且后来有战场杀伐之功,封侯拜将不是问题啊! 正当卫霜想问昌平侯之事,突然内心一阵慌乱,心跳骤然加速。卫霜突然起身,一指药壶对赵子云说:“煮出浮沫去掉,然后就能喝了。”说罢冲了出去。 赵子云不知卫霜急哄哄出去做什么,询问地看着许冰凌。 许冰凌见卫霜跑出去,反而有些庆幸,一手撑着脑袋,遮住眼睛轻轻摇头,只传来沉重的呼吸声,示意赵子云别管太多,等着就行。 “抱歉……”赵子云知道是因为提到了昌平侯,而也是因为自己跟卫霜说漏了嘴。 许冰凌没有回应,只是过了良久在深吸气之后说:“反正迟早会提到的。” 而卫霜冲出医馆之后,直接调动灵气,飞驰电掣地冲出荆楚书院,向索隙城西一片竹林跑去,也不管为什么,若真要讲,那就是“直觉”。 从一开始,他冲出医馆之后,就是连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感觉,好像是有人在求救,甚至很明显,他觉得那人是叶挽君。 卫霜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平时担心这个小妮子遇到危险才会自行代入叶挽君的形象,或许只是自己瞎想呢。 话又说回来了,要是瞎想,怎会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全身恨不得也害怕得发抖,仿佛真的危在旦夕,而且还准确地知道是在何处? 纵身冲进竹林,隐隐听见了打斗声,卫霜心想没准真的被自己猜中了。 卫霜冲出密林环绕,是一片较为开阔之地。地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竹叶,一片枯黄上面有层翠绿,卫霜仔细检查,发现了点点血迹,心下一紧。 说些血迹往里,打斗声愈发明显,兵器、法术之间来回碰撞也更加激烈。卫霜加快了脚步,走出几十尺距离,竟看见一具尸首,从脖子到肩膀有一道纤细的伤口,鲜血是喷涌出来的,已经干了,在前胸凝成了一片黑红的痂。 隔一段距离又有一具,只在心口有一横伤口。 卫霜越看反而越安心,却也越紧张。那些尸首都不是乾坤卫人士,而伤口纤细程度令他猜想或许是空语剑的伤口,那么此时拼斗的人定有万暮白,但也正是如此,卫霜担心他的安危。 更有甚者,他的心神依然不定,还是害怕得想逃走,这不是他主观生出的情绪,更像是别人的情绪传到了他内心。 卫霜担心,这虽然不明原因,但也许真的是叶挽君。 卫霜飞快地调动灵气,冲向声音的来源,已经可以从粗壮的竹子间看到人影了。破开最后一层阻拦,卫霜眼前一亮。 万暮白正一手抱着叶挽君,一边与两个蒙面人交战,严格地说,是被动地举剑拦招。叶挽君则缩在万暮白怀里全身绷紧,一动不动。 卫霜立刻理解了此时的局面,一个个符咒从右手飞出凝聚成环,环环相扣间,锁定了其中一个蒙面人,震雷镯发出翠绿色的光芒,与周围竹林交相辉映。灵气一变,又成九天轰雷状。 “骤雨长夜惊雷霆,天火震山霹雳动!” 海碗粗的雷柱直直轰向一个蒙面人,卫霜觉得很奇妙,他虽然只发动了天火诀的法术,却感觉其余七层一同被调动起来,其中竟还蕴含着杀意、紫气、元气……八层的筑基修为竟全部被调动起来,不分彼此。 蒙面人发觉有人从侧面攻来,下意识去闪避,可一道道符咒印在身上令他无法躲避。接着他发现那些符咒只有筑基修为,冷笑着,发动自身修为一震,直接将符咒震碎,但是哪怕他是结丹,也无法直接无视霹雳的威能,赶紧给自己附加一个小结界,硬抗下了霹雳。 卫霜本身也只是抱着侥幸去尝试,若能奏效最好,若不能,也要帮万暮白分担点压力。 果然,那个蒙面人一点停滞,让万暮白有了喘息的空间,剑花一转,准确划伤了另一人的手腕,然后元气发出,三剑阵落下,局面扭转。 卫霜一跃而起,左手一抖弹出诛邪刃,全身经脉一颤,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刺痛,不过远不如第一次那样令人抓心挠肺。 诛邪刃斩出,正是诛邪刀法·破虏式! 蒙面人甩出飞镰,加上了修为,欲以结丹修为直接碾压卫霜,然后再次对付万暮白,结果卫霜诛邪刃顶在身前,整个人都在其投影面中。 蒙面人拉动铁索改变飞镰的轨迹,沿着弧线切入卫霜侧腰。 卫霜以诛邪刃施展诛邪刀法,有了浑然不同的感受,破虏式那一往无前的势头让他都心惊,不由收了力。 如今飞镰从侧面攻来,卫霜赶紧改变招式,如陀螺般旋转起来,落在地上,卷起堆竹叶。 飞镰直接扎入其中,蒙面人很自信,凭自己结丹修为,对付筑基定然是轻而易举,且飞镰中有自己七成修为,就不信这个筑基有什么办法挡下。 他说得没错,上境界对下境界单从实力来说,是完全碾压的。不过……他忘了卫霜并不指望自己能挡下,因为他靠的是…… 飞镰进入邪武式的回旋,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然后……铁索就断了。 卫霜停下来,飞镰早就在一边,成了几段废铁,切口光滑平整。 蒙面人不敢相信眼前一幕,不敢相信这个筑基为何能挡下,而且直接把自己的兵器给毁了。 卫霜气息微喘,收回了诛邪刃,心想师兄这兵刃果然霸道,不仅仅是削铁如泥,简直就是如豆腐,他只觉得碰到了几下,然后就成这般模样。 就是那种刺痛经脉的感觉实在受不了。 “发什么愣!” 万暮白将整个人一甩,卫霜心领神会,伸手一托把叶挽君揽到怀里,右手一挥,地上亮起了一片符咒。 “敢来么?”卫霜挑衅地对那个蒙面人说。 蒙面人肯定知道卫霜的修为比他低一整个境界,但是有飞镰在前面,他也不能确定卫霜是否隐藏了些手段。况且此时卫霜右手依然泛着绿光,手指在有一定韵律地摆动着,像是在随意地拨动琴弦。 可只是这点犹豫,就已经定了败局。 万暮白只瞥了一眼,就心下欢喜,那个手势,明明就是别仙踪啊! “破!” 体内元气爆发,冲击着三剑阵,剑阵应声炸裂,随之而来的就是元气震荡,将两人内息冲击成一团浆糊。 万暮白挺剑踏上,乾坤·不期。 刷刷刷三剑刺出,竟出了个空。 与卫霜对峙的蒙面人将同伴拉回,这倒是让卫霜与万暮白汇合在一处。 “你怎么来了?” “我哪知道。” 万暮白一脸无语,不过卫霜却很真诚,因为这是真话啊,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里有危险。 “原本想去看看你的,谁知道……那你现在赶紧把挽君带走,我帮你顶着。” “说什么傻话。”卫霜看万暮白渗血的衣裳,就连脖子上都有个一寸的小伤口,身上更别说了,翠绿的袍子都快成墨绿色了。 两个蒙面人对视一眼,前后掩护着冲来。 万暮白一咬牙,将乾坤箫给唤出。原本一手搂着叶挽君,不能腾出,如今终于空出来了。 万暮白顿时脚下生莲,元气中正守御其内,剑法纵横其外,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 蒙面人也发挥了全部实力,其中一人瞬间祭出一方印来,朝万暮白一指:“击!” 万暮白突然感觉身上有千斤重担,脚步一停,整个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一看那方印离他还有几尺距离,万暮白心中一冷,此时就快走不动了,若是被砸中,指不定会成什么样呢。 “卫哥,用雷暴。”叶挽君在卫霜耳边轻声说。 卫霜心领神会,大喊:“收气!” 万暮白不知卫霜要做什么,心里虽然不认为他筑基修为对付两个结丹有什么法子,但是依然选择相信他,将元气收回,周围地上的莲花也修炼枯萎。 “破!” “镗!”的一声炸雷,周围卫霜先前布下的符咒阵法骤然炸开,接着,直接波及到了还没有完全枯萎的莲花,霎时间,雷、灵气、元气,还有剑意全部炸开,在这片区域肆虐。 蒙面人一惊,同一时间还感觉自己的修为也受到了牵引,似乎有些动摇。 周围炸开时,万暮白觉得身上一轻,如绷紧的弹簧再次送来,如离弦之箭般飞出,乾坤箫往地上一伫,空白的区域瞬间再次被元气充满。 空语剑向前推,开始高速旋转,万暮白托着剑,身体笔直,如箭一般射向了蒙面人。 乾坤·剑气冲霄! “噗”的一声,空语剑直插穿了那个被卫霜砍废兵器现在用双手阻挡的肉掌,插进了胸口,接着一股元气紧随而来,再助一力,整个空语剑都埋进了肉里,还有元气从伤口灌入,在体内肆虐。 那个蒙面人只发出一声呻吟,剑直接刺穿了他的心脏,之后的元气只是让他死得更透而已。 接着,万暮白侧腰就受到一记重拳,喷出一口血,也把空语剑拔了出来。 另一人又一次祭出了那方印,向万暮白砸来。 万暮白心跳都停了,一招手,乾坤箫飞回。他将乾坤箫一转,发出一股元气,结果突然感觉,这并没有什么作用。 万暮白心下一紧,想起那种如有一座山压在身上的感觉,莫非这不是结丹境的法宝? “天地五方,护!” 万暮白将所有元气都集中在其上,法宝砸下,天地五方瞬间被破,万暮白鲜血狂喷,倒退摔出,刮过竹林,竟就此没了动静。 见万暮白受此重伤,卫霜心里一片绝望,自己刚进入筑基期,如何与这个结丹相比?卫霜的腿在发抖,那一瞬间竟然在想赶紧逃走保命。 叶挽君不知卫霜在想什么,只是盯着改变目标向他们飞来的印,催促道:“卫哥,再炸一次!” 卫霜心神已乱,盯着印发呆,千斤压力袭来,竟直接被压垮,倒在地上。 叶挽君没有受影响,也不知为什么,在拼命试图拖着卫霜,想把他拖出法宝的锁定。 卫霜眼前逐渐暗下来,只剩下阴眼的红色,还有无限的恐惧,抖得像筛糠一样。 如果像在城外那次,许冰凌来了就好了。 或者谁都行,只要能救他。 或者,他能不能求饶呢? 好可怕,那种无法跨越的差距。 为什么一开始会来这里? 他才刚刚筑基,修炼之路才起步啊,为什么要死在这里? 他的那些手段,现在居然没一个能用上的。 眼前还是一片红,没有一点生机,只有那一片代表着杀戮的红色。 抱歉了,师兄。 “不许伤他!噗啊——” “暮白!” 卫霜被这两声惊醒,身上的威压也同时消失,睁眼一看,他身前竟站着个血人,中间还不断有黑血滴落。 然后,那个血人就倒了下来,正是万暮白,胸口像被砸凹下去了一块。 卫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的窝囊、颓废、绝望、悲伤,全部揉在了一起,他看着奄奄一息的万暮白,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一瞬间,所有的低落、哀伤,全部被一种情绪取代——愤怒。 是他的懦弱,让万暮白哪怕本身已经身受重伤还要撑着残躯来为他挡下这一击;是他的绝望,让万暮白必须用自己的命把他叫醒。是他,万暮白成了这样,都是因为他。 卫霜不敢去看叶挽君的表情,他想象中,叶挽君一定会泪眼朦胧地看着万暮白,然后在责怪他为什么没有接下那一击的胆子。 他不想再表现得弱小了,所以他要把全部情绪都用怒火掩盖起来。 卫霜第一次觉得,阴眼里的世界,这么合他的心意。 他用力伸展又握紧手指,挣起纤细的骨节和软筋,看起来像爪子一样,斜视着那个蒙面人,露出像厉鬼般疯狂狰狞的面容,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要,宰了你!” 第四十四章 杀心 卫霜话语如刀,想从蒙面人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但是落在那个结丹修为的蒙面人眼里,更像是快死了的蛇在做最后的挣扎罢了。 “噌”的一声,诛邪刃出鞘,刺痛的感觉从左臂蔓延至全身。在诛邪刃机簧弹出的一瞬间,卫霜已经来到了蒙面人身前,整个人几乎伏在地上,自下而上送出诛邪刃,直捅前阴。 蒙面人有些诧异卫霜的速度,自己一个没留神竟被抓住了空挡。但是,结丹就是结丹,境界的差距是无法超越的。 蒙面人两手一合,顿时金光护体,又与卫霜拉开了十几尺的距离,掐诀念咒,那方霞光万道的宝印再次向卫霜砸来。 卫霜原本从不动怒,因为一生气就会气血上冲,头晕目眩,今日怒火中烧,加上无尽的杀意和阴眼加持,早就不管这些看着宝印飞来,卫霜大喝一声:“一块破石头,还能翻天不成!” 说罢,抬手向印拍去。 卫霜并不是随意一击,而是用上了诛邪刀法的摧城式,以诛邪刃使出诛邪刀法,他这是第一次,依然涌起排山倒海之势。 诛邪刃与印撞在一处,没有碰撞的巨响,只有石块碎裂的悲鸣。 蒙面人见自己的法宝被毁,第一次露出了恐惧。卫霜没有停下,应该说在与印接触的前一瞬间,就已经开始了,他明显知道是什么结果。 他转身,右手抬起,青色混杂着黑红色的灵气聚集,掐出一个手印来,朝蒙面人一比,嘲弄道:“看好,这样的,才能翻天!” 雷光乍现,蒙面人直接消失,然后出现在卫霜身后冷冷地说:“你是不知道鄙人的修为吗?” 说罢,蒙面人又攥着一把匕首向卫霜后腰捅去。 卫霜身体一转,同时左臂向后送,“铛”地一声,诛邪刃拦住了匕首。 二人分开落地,卫霜玩味地看着蒙面人,问道:“炼器师?” 蒙面人总觉得卫霜很奇怪,明明只是筑基,居然可以跨越境界与自己缠斗这么久,且丝毫不落下风。 其实他如果留意一下,卫霜动用的修为并不多,都是靠的自己的身法在与他周旋。 卫霜很自信于自己的身手,毕竟在幻境中,那个强得已经不能用人类形容的师兄一直在训练他。 他用了能用的所有手段,从法术到符咒、法印,甚至连诛邪刀法也用上了,哪怕他自己都觉得用诛邪刀法打诛邪刀法的创始人这个行为特别蠢,依然被姬云完虐。 然而,自始至终,他都没见过姬云的任何兵气招式。 也就是说,姬云以与他一样的修为,完全用诛邪刀法就把卫霜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从那时,卫霜就有一个观念:身手和修为,是相对独立的两种实力。 不考虑元婴以上那种超越凡人的存在,一个江湖上武技极好的人,并不是不能杀一个金丹,哪怕那人完全没有修为。 卫霜此时就是用他在姬云的残酷训练下修成的身法,弥补了筑基与结丹的差距。 而知道那人是个炼器师时,卫霜笑了,是那种胜券在握的笑,充满了嘲讽。 蒙面人见卫霜竟然笑得出来,无异于被打了一嘴巴。他居然被一个筑基嘲笑?哪有的道理! 一想到此处,蒙面人感觉到一阵屈辱,恼羞成怒之下,两臂大开大合,一件件法宝器物,一张张符箓,如海浪般向卫霜扑来,同时,他自己又将一面大旗展开,一道金光霎时包绕全身,顿时霞光万道,瑞彩千条。 就在各式各样法宝飞向卫霜时,蒙面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卫霜消失了! “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呢?哪怕卫霜身手再好,也不可能在比他高出一个境界的强者面前凭空消失! 这是身手无法弥补的一点——对环境的感觉。 不过,卫霜并非只有身手可以倚仗。 既然那个炼器师急了,把外人随便拿一件都可以出去耀武扬威的法宝都当石子扔出去,那么他哪有不意思意思的道理? 当然,卫霜还无法使出震雷镯的威力,他也多多少少在避免使用,可是他还有师兄给的阴眼啊! 他没有能力像师兄那样把蒙面人拉进环境暴打一顿再踹出来,但是掩饰一下自己的行动还是可以的。 “天火焚江!” 一声惊雷炸响,又有刀气肆虐,黑红的雷光以焚江式劈开,打在蒙面人的护体金光上,谁知,竟一点效果没有,那面奇怪的大旗像是披风披在他身上,雷光在金光外边打转,无法进入。 卫霜淡然地收回诛邪刃,手掌一折,展开了手弩,搭箭,上弦,发射,一条黑亮的细线划破空间,直插蒙面人。 蒙面人一笑,心想自己这面大旗连元婴期的法术都能防住,他这又算什么? 卫霜说,他这,算神器! 黑线穿过了金光,金光消散,扎进了蒙面人的身体。 卫霜残忍一笑,一闪身就出现在蒙面人面前,诛邪刃出。 “你敢!”蒙面人大喊,卫霜顺着他的手一看,一颗念珠飘在叶挽君面前。 叶挽君眼神中露着对那颗念珠的恐惧,求助地看着卫霜。 卫霜神色一缓,被那人抓住了机会,又飞出一颗念珠,正打在了他的檀中。 卫霜气息瞬间被封住,甚至都无法呼吸。蒙面人见卫霜受制,又齐齐飞出十颗念珠,威胁地停在卫霜的几处大穴。 卫霜屏息运功,幸好他八脉齐通,立刻调动灵气向檀中进发,将阻塞打通。 蒙面人见终于有了成效,封住了卫霜的动作,喜不自禁,一指叶挽君说道:“你,过来。” 念珠逼向叶挽君的喉咙,叶挽君能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压迫感,似乎被那小珠子碰一下,她的喉咙就会穿一个大洞。 “你敢!” 这次是卫霜。 蒙面人眼神中透着讥讽,心想你如今行动受制,哪还有谈判的条件。 卫霜还真有。 他虽然用身法补上了境界差距,但是真正擅长的,还是天火诀。 卫霜话语一出,地上慢慢浮现出符咒,密密麻麻,将整个空地都填满,甚至连叶挽君和生死不明的万暮白脚下也被覆盖着,如一片黑红的泥潭。 “不过是筑基期小法术罢了。”蒙面人勾了两下手指,念珠绕到叶挽君脖子后面,逼她向他前进。 “如果是连续不断轰炸一个时辰呢?” “什么!” 筑基法术连续不断轰炸一个时辰,他没试过,他没把握。 “什么时候?” 卫霜很满意他的掩藏功夫,得意地说:“任何你看不到的时候。” 蒙面人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十颗念珠立刻向卫霜发起攻势。 卫霜冷哼一声:“天火焚江!” 这次并不是什么以天火诀发动的诛邪刀法,而是实实在在的天火诀法术。 霎时间,整块空地腾起三四丈高的黑色火焰。火焰腾起,卫霜大臂一招,周围那十颗念珠直接被烧成灰烬。 可是一下子找不到了蒙面人的身影,也没有任何他被灼烧迹象。 卫霜心下一凛,很果断地奔向叶挽君处。 蒙面人正如他所猜测,在叶挽君身侧。他不知道那些符咒有什么效果,但是知道会对自己有很大威胁,而叶挽君周围也有符咒,他不信卫霜会疯狂到连他们也想一起杀了。 那些符咒,定是防御符咒! 他猜对了。 蒙面人欣喜若狂之下,伸出爪子,抓向叶挽君的脖子,突然右侧出现了一个黑影,正是卫霜! 蒙面人不屑一顾,在如此细微之处,修为才是起决定因素的。 不过,他算错了一件事情。 蒙面人只觉得眼前一晕,下意识看向卫霜,与他那只血红的右眼直直地对视了一下。 一瞬间,恐惧与绝望充斥了他的五脏六腑,卫霜的表情狰狞,如从幽冥中爬出来的厉鬼,贪婪又狂热地看着他。 只一瞬间的停滞,就成了死路。 刀光闪过,“噗”地一声,一截断臂摔在叶挽君面前,还没等蒙面人叫出声,卫霜顺势抬起右手,黑色的雷光跃动,立掌为刀,插进了蒙面人的胸口。 霎时间,右手被血肉滑腻腻地包裹着,温热的鲜血顺着手臂灌进了衣袖里。 当然,那个蒙面人没这么容易死,因为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就在那里,一下下地撞击卫霜的手背。 卫霜从右手插进去时就已经清醒了,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曾经想过,如果再面对同样的状况,他会怎样,是恐惧,还是恶心,甚至直接当场吐出来。 可是真的到这一步,他却很平静,平静得令人害怕。 接着,再次有电光如一条条小蛇盘旋输入,电流进入蒙面人的身体,在他血肉中肆虐,灼烧着皮肉、气血,他的皮肤开始焦黑,然后燃起一缕缕火苗。 卫霜抽出了手掌,蒙面人也随之倒下。 筑基杀结丹,足以让人震惊,卫霜做到了。 可是,他没有一点欣喜,甚至没有任何感觉,或者准确得说,是他根本不想有任何感觉,只觉得眼前非常不真实,一切都变得很奇怪,很光怪陆离,像是一个无法醒来的梦境。 卫霜无力地跪了下来,发出枝叶被压碎的脆响。 卫霜像看着完全陌生的一片地方,心里闪过一个问题:这儿,是哪? 哦,对了,他根本就没有逃出来,这里……还是那片密林…… 熟悉的场景不断在眼前重现,然后交织,最后重合在一起,让他看到了自己浑身浴血的样子。 卫霜呆滞地伸出了诛邪刃,慢慢架上了自己的脖子。 “卫哥!”叶挽君避开那只断臂,扑到卫霜身边,“啪”的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卫霜一个响亮的耳光。 卫霜被拍得直接摔倒,晕了过去。 叶挽君愣愣地看着自己用力过猛有些发红的手掌,心想自己的力气也不是很大啊…… “咳咳!噗,我去。”万暮白发出声音,把口中的血水吐了出去,又对叶挽君说,“腰包里,用嘲风镜,叫人过来救咱们。” 叶挽君赶紧从万暮白侧边的腰包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镜子,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修为,怎么驱动啊! 万暮白手动了动,叶挽君一看知道他的意思,把嘲风镜放他手里,万暮白调动修为催动嘲风镜,又在镜面上有节奏地轻敲几下,里面传来说话声。 叶挽君又接过嘲风镜,对方问叶挽君地点和别的情况,便断开了连接。 “你怎么才醒?” 万暮白现在手臂勉强能动,掐着身上几处,为自己行气,咬着牙说:“我也以为自己活不了,不过,元气的恢复力确实强悍,勉强活着吧。”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竹林里传来脚步声,接近之后,现身是十来个年轻的护卫,看到他们三人,熟练地为他们处理伤口。 万暮白吩咐:“去荆楚书院医馆。” 原因很简单,近,而且他相信白芍的医术。 分别两个人抬着卫霜和万暮白,叶挽君几乎没有什么伤势,跟着两人一同往荆楚书院去,剩下的人留下处理那些蒙面人的尸体。 万暮白虽然身上被血染红,衣服估计是废了,而且肋骨还被砸断几根,哪怕受了这样的伤,依然神思清明地吩咐着什么,一旁的护卫频频点头记下。 而卫霜,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担架里,在路上渐渐醒了,两眼无神地看着天空,对外界一切都没有感觉。 “哎呦!白大夫您轻点!啊——下手轻点啊!” “闭嘴!再嚎,老夫直接一针给你从屁股捅到嗓子里!”白芍拿着三寸长的银针在万暮白面前威胁地晃了晃。 两个人被抬到医馆时,给许冰凌和赵子云都吓了一跳,赵子云赶紧到后院叫白芍。 白芍一看,赶紧让他们把人放到地铺上,立刻给卫霜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通。 至于万暮白……那小子能喊能叫的,有个屁的问题。反倒是卫霜一言不发,直愣愣瞪着眼睛,让白芍有些慌张,还以为是内伤波及到心神了,结果没有什么问题,才去帮万暮白疗伤。 白芍扶着银针,照着万暮白的屁股推了进去,这下,万暮白一点声音都不敢出,只有屁股上的酸胀感。 万暮白身上大大小小十几根银针,胸口裹挟绷带,所有针口都传来酸胀感,连起来浑身都涨涨的,再配合白芍的手法,刺、提、捻、转,一股股气传入经脉,又被白芍巧妙地引导着在经脉中流动,很是舒服。 万暮白体内的元气也借着外来的自然之气,修补着受伤的经脉,尤其是胸口的肋骨。 白芍一边行针一边吐槽着:“你这小子,荆楚书院没来几回,医馆倒是就数你待的时候最长,你是准备住这儿了?” 万暮白身上扎着针,任何动作都会牵动肌肉然后触动针头,只能艰难地摆出一副笑脸给白芍看。 叶挽君看万暮白这样子,跟个刺猬似的,忍俊不禁,又看向一旁的卫霜,还是那副木愣愣的样子,心想有可能他是被吓到了,只是因为要护着他们,强行撑着。 “卫哥?”叶挽君喊了一声,又向白芍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白芍摆摆手。 叶挽君将卫霜扶起来,轻声说道:“哥,我带你去那里坐会儿吧。” 卫霜没有说话,机械地配合着叶挽君的动作,就连鞋都是叶挽君为他穿上的,到院子里的的石桌边坐下。 卫霜像个僵尸一样,木讷地发呆,似乎已经完全不能感受到外界种种了。 许冰凌从南屋看去,发觉卫霜身上几处伤口,不禁有些担忧,想到他到一半突然离开,想必是因为万暮白与叶挽君遇险,便有些内疚,只觉得自己疏忽了,没有察觉出问题。 许冰凌运起极寒灵气,一指卫霜,墨色的灵气在卫霜手臂、脖子处的伤口蠕动,凝住了伤口。 卫霜发现身上爬行的墨色灵气,突然失态地惊叫着摔倒在地,爬着逃开。 “卫哥!”叶挽君抱住了卫霜。 卫霜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扒着叶挽君的手臂,眼神涣散,像是完全不清楚眼前这人是谁。 “哥,是我,我是挽君,哥你好好看看。”叶挽君握紧了他抖得像筛糠一样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卫霜的眼神逐渐清晰起来,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挽君?对,是你,我是要去救你的。” 一说到这,卫霜想起了那个被他砍去手臂,刺穿胸口的蒙面人,又一次颤抖。 叶挽君赶紧把卫霜抱住。 “我……我又……” 叶挽君知道卫霜在怕什么,那估计是他第一次杀人。当然,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哥,你救了我们,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卫霜又想到什么,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在身上摸来摸去。 叶挽君拉住卫霜的手,安慰着:“没事,那是冰凌想给你处理伤口,用灵气为你凝住。” 叶挽君声声安慰着,卫霜心理慢慢放松下来,终于,把头埋在叶挽君怀里哭了出来。 “我……我为什么会这样?” 叶挽君轻拍着卫霜的背,尽力安抚着:“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是今天,若没有你,我跟暮白真的不知道会怎样。别怕,你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疯子,从来不是。” “可……”卫霜瞥见了自己的右手,被护卫简单处理过,还留下了一些顽固的血迹。 叶挽君握住卫霜的手,温柔地问:“如果有人想杀你,你会怎么样?” 若是以前,卫霜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把那人杀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他的内心竟然动摇了。 “那么,你又该怎么对我和暮白?” 卫霜疑惑地看着叶挽君,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叶挽君微微一笑,说道:“以前,有个人问他的老师,他对待那些对他不好的人依然以礼相待,这种做法怎么样?” 卫霜嚅嗫地说:“那他一定很温和。” 叶挽君只是一笑,接着说:“他的老师说:‘你小子有毛病吧!那你怎么对待对你好的人?’那么卫哥,你……又会怎样?” “我……该怎样?” 叶挽君文邹邹地说,像个整天咬文嚼字的教书先生:“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卫霜轻声念着这八个字,一时间,竟觉得叶挽君令人无法捉摸。不是那种神秘感,而是奇怪,她哪里来的这些特别的感悟,这明明听起来是他人数十年的人生经验所得。 不过,卫霜没那个精力去思考叶挽君的奇特感悟,他自己的头脑都被各种记忆塞满,不留一点空余,令他喘不过气来。 卫霜抚摸着叶挽君的脸颊,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叶挽君急忙拉住卫霜的左臂,很显然,是怕他再去寻短见。 卫霜看她担忧的眼神,又发觉她死死摁着诛邪刃,勉强笑了出来,说道:“我不会死的。” 说完,便走出了医馆。 刚走出医馆,卫霜就被两个护卫叫住。护卫说他们是万暮白吩咐要照顾他的。 卫霜道谢,让他们带自己去天澜湖。 到那片柳树林,护卫请下了马车里的卫霜。他们也知道,这里除了万暮白,也就卫霜和叶挽君能来。 太阳还在西边挣扎着,不愿落下,抖落满地金黄。 卫霜现在天澜湖边,感受着丝丝微风,心平静了很多。 他把长青刀取出,抚摸着上面的符文,感受着属于草木的勃勃生机。 今天是他遇到的第一次生死相搏,也是他第二次杀人,而且是以同样的方式,甚至手掌的感觉都如出一辙。 可是现在想起来,卫霜并没有许多的懊恼,反而非常后怕,若是自己晚一点点,是不是叶挽君也要遇险? 长青刀,以千年铁桦木为料。千年的岁月,千年的生机,千年的生命,足矣让人敬畏。 卫霜不知,师父究竟下了些什么禁制,自己无法拔出,但是他觉得,这样一把代表万物之灵的武器,绝不会允许一个视生命如草芥的暴徒使用的。 他,算么? 卫霜把长青刀倚在桃树上,蹲在天澜湖边,捞起一捧湖水,看着它从指缝里流走。 他记得,大概十年前吧,他如今天一样,蹲在一个小溪边,疯了一样地清洗自己的双手,想要洗掉那些看不见的血污。 十年后的今天,他也一样,只是一遍遍地捞起湖水,感受着一捧凉意,然后看着它流走。 卫霜的内心很平静,叶挽君说得对,生死相搏,对方想杀他,他还能留手么?当然不能。 只是,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就是不敢面对那些死亡的画面。 还有更让他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他是不是一个嗜杀的人? 这个问题无论问任意一个他认识的人,都会得到否定的答案,并且告诉他别七想八想。 但这真的是卫霜从风雷卫归来后,有了那段有些荒谬的经历之后一直问自己的问题。 代表鲜血与杀戮的阴眼、吞噬精血的彼岸花、手段残忍的师兄…… 师兄陷入沉睡,或许会醒来,或许不会醒来,或许明天醒来。 彼岸花已经成了他修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安安静静地在八层高台上舒展着花瓣和枝蕊。 阴眼……他今天第一次全力发动它的力量,那种阴险、暴戾,还有……爽利的快感…… 卫霜不是什么好人,他也有私心,面对蒙面人时只出现了一瞬间的逃跑念头就足以证明。 突然,卫霜觉得心头被揪住了一样难受,透不过气来。接着,卫霜血脉一冲,吐出一口血来。 “结丹哪有这么好打的……”卫霜自嘲道。 舒服了许多,但是他知道心里苦闷不是因为内伤。 鲜血吐出,卫霜脚下一软,身体本能地想保持平衡,发力站起来,结果脚下无力,往前摔去。 前面,是天澜湖。 噗咚一声,卫霜跌进湖里。 卫霜没有挣扎,反而平静地沉入湖底。 他要好好想想…… 湖面的光线变暗了,也许是天黑了吧。 天黑了,该睡了。 他听到了,叶挽君的声音,还有……万暮白…… 两人仿佛就在他身边,都带着笑容,卫霜拉住了他们伸出来的手。 原来,这才是他应该知道的么? 接着,就在卫霜明悟前的一瞬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他就这样沉在湖底,像一块石头,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卫霜耳边传来争吵声。 “让你们看着他,你们怎么做事的?” “公子息怒,我等真的没有想到……” “闭嘴!看个人都做不到,还指望你们什么?不如马上给我滚蛋!” “公子莫急,卫小公子没事。” 争取他们所说,卫霜没事。 卫霜只是觉得身上湿冷得很,被冻醒了。 见卫霜睁眼,万暮白和叶挽君急急地要说什么,被卫霜抬手止住。 卫霜微微一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我只是受了点内伤,吐出瘀血,然后脚下没站稳就摔下去了,跟他们没关系。” 卫霜转头对叶挽君说:“我答应过你的。” 万暮白无奈又心痛地劝道:“别胡闹了。” 卫霜摆摆手让叶挽君离开,他与万暮白边朝房间里走边说:“谢谢你多年的包容,这次……还是希望能容我再胡闹一回。” “知道你心里的疙瘩,过去了就好了。”万暮白拍了拍卫霜的胳膊,帮他把湿透的衣服脱下。 卫霜跨到准备好的澡盆里,舒服地闭眼享受。 他也不知万暮白说的“疙瘩”是什么意思,不过,也正如他说的,过去了就过去了。 万暮白把卫霜的衣服挂在一边,叹气道:“你啊,就是喜欢瞎想。总是希望替我们着想,自己呢?把那些不好的全都算在自己头上,多累。” “没办法。” 万暮白摇摇头表示反对,然后出了房门。 关上房门之前,万暮白轻声说:“如果有一日,我,或者挽君,遇险,要你杀千人万人才能救,你救还是不救?” 卫霜把头埋进热水里,长发放肆地散开。 救不救?肯定是救!可是…… 卫霜透出水面大口喘着气,自嘲地笑着,心想曾经与师父开过玩笑,如果自己有一日杀心骤起,一定要师父好好揍他一顿,如今就像当初所说。 洗完出来,换上干爽的衣服,天已经完全黑了。 万暮白已经被白芍强行勒令去休息,而叶挽君还在西屋的走廊上打坐。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像是为她披上一件薄纱。叶挽君安安静静的,气息恬淡,与环境融为一体。一呼一吸,都与环境吻合。衣袂轻飘,不知是晚风拂过,还是它拂过晚风。 卫霜运功小心地控制脚步,没有一点声响,挪到一旁,靠着墙壁,一手撑着脸颊,像在欣赏一个完美的艺术品。 叶挽君的周围仿佛有一圈光晕,令人迷醉。卫霜看着叶挽君,眼前逐渐模糊。从他的角度,将叶挽君与月亮一同收入眼底,渐渐二者合而为一。 卫霜一闭上眼,突然又看到了今日的险境,吓得瞪大了眼睛,结果发现是自己的幻觉。 他是个残忍的人么?当然不是,既然会问这样的问题,那么就一定不是。 他不想杀人,因为这样的感觉很糟糕,很让人作呕,但是今天他明白了,很多时候不由自己决定。 他那一阵磅礴杀意,除了万暮白因他受伤,还有就是他明确地知道,如果不把对方杀死,自己和他人,就都要死在这里。 不过,他还是没有完全走出来。 还是那句话,道理都懂,可是现实。 卫霜甩着脑袋,想让自己从纠结中脱离出来。自己这状态让好多人担心,还是不纠结的好。 其实并没有什么可纠结的,因为卫霜的杀意是为了救人,而不是杀人。他不知,一念之差,让他错过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这个教训将会给他带来更大的挑战。 叶挽君醒了,原因嘛……因为腿麻了。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 “哥,洗完了?” 卫霜点点头,依然在那里发呆。 叶挽君在卫霜身边坐下,缓缓说:“本来,今天是姑姑说让我来看看你,我就去拉着暮白一起来了。谁知道,出这种事。” “世事无常,人又岂能预料?”卫霜呵呵一笑,转而想起了一件在他心里憋了一个多月的事,“师父……还生气么?” 叶挽君满脸疑惑,心想姑姑最近倒是少有露面,还以为是因为卫霜搬走而有些寂寞呢,哪来的气? “并没有啊!姑姑最近确实很少露面了,而且话也少了很多。”叶挽君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有次我发现,姑姑独自一人,似乎……在偷偷哭。” 卫霜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定是因为姬云的缘故。一想到是自己的自大导致师兄生死未卜,让师父如此悲伤,卫霜心里更加内疚了。 “那么……师父让你来,有何教诲么?” 叶挽君一拍脑门,暗自骂了一句木头脑袋,从怀里摸出一个石头大的布包交给卫霜,说道:“姑姑说,让你在医馆好好清修,将筑基的修为融会贯通。还说了,卫哥你既然想学医术,趁此机会跟白芍大夫请教一二。其余的,就不要多想,不用担心她,只需要管好你自己就行,不要因别人的情绪影响到自己。还有,让我把这个给你。” 卫霜接过布包,心想师父让他在此清修,不要担心她的情绪,莫非是不怪他了?想到此处,卫霜心里一阵欣喜,又下定决心,每每都是师父在迁就自己的情感,从今往后,自己定要好生修炼,决不能再让师父操心了! 卫霜现在很想见一下师父,虽然两人相隔不远,但是一个月多月没见,还是非常思念的。不过卫霜知道自家师父心中难过,自己与师兄或许没多深厚的交情,师父与师兄绝对关系匪浅,当初他偷偷听到,连诛邪刀法都是姬云教师父的,而且自家师父似乎……对师兄芳心暗许的样子,师兄遇这等险关,师父的担忧和悲痛定是他无法体会的。 最终,卫霜还是决定在医馆安心修炼。手心里的布包发出温暖的气息,全身上下都感觉很舒服,像在晒日光浴一样,尤其是卫霜刚洗完澡,身上还没完全干的情况下,非但不觉得湿热,反倒是很干爽。 卫霜很好奇里面是什么东西,轻轻展开布包,里面是一块白色的玉,像个爪子一样尖锐,勾起唯美的弧度。 玉爪两指宽,整体如羊脂般温润而泽,纯白无一点瑕疵,只是尖端对面的边很粗糙,看起来是个断面,好像原本是一整块,结果缺损了。 卫霜摩挲着这块玉,全身气血都很愉悦,除了……眼睛。是的,全身上下,只有阴眼明显在抗拒,可是又与之有看不见摸不着的联系。 突然,卫霜觉得左手被灼痛,猛地一缩,好像碰到了烧红的烙铁一样。 卫霜感觉很奇怪,左手又有什么问题?带着疑问,卫霜摘下诛邪刃查看,这一看,把他惊得不清:他的左手臂上竟有一根黑脉,顺着他的手太阴肺经往上,到了太渊穴处。 “卫哥,怎么了?”叶挽君担心地问了一句。 卫霜小心掩饰,不让叶挽君看到,说道:“没事,牵动了伤口而已。” 他不想让叶挽君担心,又暗自猜想着,这黑脉定是与他今日使用诛邪刃有关。想到诛邪刃出鞘时左臂那种针刺样的感觉,卫霜坚定了这个猜想。 看那黑脉的样子,如果放任不管,会一直循经往上吧。 不过,也就这么点,应该问题不大,以后注意着尽量别用诛邪刃就好。等以后师兄醒了,问问他吧。 而且,阴眼和诛邪刃似乎与这块玉相冲,也不知是何原因。而且,不知师父给他这个是什么意思。 卫霜与叶挽君又聊了几句,各自回房间睡觉。卫霜回到自己的房间,运功查看左臂的问题,结果一无所获。他再次调动诛邪刀法和彼岸花的那部分,也是反应微弱,只是感觉那两种是相似且同源的力量。 卫霜摘下诛邪刃,再次打量着黑脉,看着那像蛇一样的线条,有些担忧,不过,他的经脉并没有扭曲,倒是让他安慰了不少。 若真是因为诛邪刃…… 卫霜想到,一开始使用时,确实左臂有很明显的刺痛,但是到后面就没有了,想必是那时出了问题。 那么分界线是什么时候呢? 卫霜想到了,万暮白为自己挡下那个法宝,然后自己像个厉鬼一样,咬着牙,攥着手,对蒙面人说要宰了他。 想必就是那时候了。 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卫霜就感觉有股气血上冲,令他头晕目眩。他的情绪一激动就会有这种现象,叶挽君曾玩笑地说,他这叫“上头”。 原来,师兄身上的,都不是什么善茬。 霸道的诛邪刀法,吸**血的彼岸花,折磨人的阴眼,现在又多了一个,用人的杀意发动,并且反过来像是要用杀意控制人的诛邪刃。 或者……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善茬,不然为什么师兄会找上自己? 卫霜又摸出那块玉,上面好像藏着很强的灵气,虽然他不能准确感受到,但是他的灵气一探入就有种掉到深海,被波涛瞬间冲走的无力感。 可是,当卫霜用眼睛去审视它的时候,他只看到一块有瑕疵的玉而已。 想起左臂的灼痛,卫霜猜想说不定这块玉能有办法阻止黑脉蔓延。 既然二者冲突,那从另一个角度看,就是一方可以制约另一方。 卫霜暗暗想着,说不定师父就是猜到他有一日会使用诛邪刃,并且会被黑脉侵蚀,便让叶挽君带给自己。 想到此处,卫霜嗤笑一声,心想师父与自己的想法有时候还真像,他那时大大方方戴着震雷镯,就是为了让人觉得这只是个普通的华丽手镯而已,师父让叶挽君送这宝物,定是觉得她没有修为,也就不会有人猜她带的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另外还有万暮白在一边护送更不会有事。 只不过,恰恰出了事。 也正是在今天的袭击中,他第一次真正用了诛邪刃,黑脉开始侵蚀他。 第四十五章 阳勾玉 “公子,都处理了。” “有疏漏么?” “……跑了一个,在追。” “不用,盯着,别动他,让钉子接手。” 万暮白看着手里的一小片绢帛,上面的文书写得很是精妙,调理得很简明,看了很舒服。 “等一下,你叫什么?” “公子抬爱,在下石见穿。” “最近,有什么事么?” “府里的事统领都处理得跟妥当,荆楚书院的倒是有。” 万暮白左手开始握拳又展开,然后吩咐:“详细说。” “恕属下多嘴,公子的心思……还是不要牵扯太多。” 万暮白仰头拉伸着脖子,结果发现更加累了,摆摆手示意石见穿不要管太多。 万暮白呻吟着,按揉自己后脑的穴位,元气运转让他僵硬的肌肉舒服了很多。 次日,卫霜早起修炼、煎药,万暮白也是早早起来练剑,叶挽君则起得稍微晚些,到她醒来,白芍已经差不多把要晒的草药铺好了。 许冰凌一如既往来医馆,看着卫霜端来了苦涩的汤液,许冰凌默默说了句:“抱歉。” 卫霜有些莫名其妙,不禁问道:“你哪里对不起我?” “昨日我本想帮你凝住伤口,可……” 卫霜莞尔一笑,低着头把脸藏在影子里,摇摇头:“没事,不过是受惊了而已。唉,惊弓之鸟,惭愧惭愧。” “你看起来,脸色很差。” 卫霜被许冰凌这么一说,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开朗一些。他心想,昨天发生了太多事,要是能这么快就过去才是怪事。 许冰凌轻声安慰着:“我大概知道了,你非是愚钝的人,想必很快就能走出来的。” 许冰凌以为,卫霜他们是在路上突然遇险,他第一次遇到生死相搏的局面,一时间无法接受。 她印象里卫霜还是那个在入学时,挥笔泼墨,写尽修炼之要的才子,虽然带着那种刚刚接触修炼之法的兴奋和生涩,但是那种俾睨天下的文笔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就连武试时,虽然他都没进一半,可是第一场那块光滑平整的花岗岩就已经展现出他纯熟的灵气控制,只是修为比不过别人罢了。 这样的人,眼里尽是世界美好的一面,哪里见过什么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所以他若第一次遇到,会被那种疯狂的求生欲给吓到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同样的话在不同人耳朵里是不同的意思。在卫霜听来,许冰凌像是在帮他开脱,不过,他其实并不需要别人帮他什么,因为,他相信自己可以想通。 卫霜没有回复她的话,只是把碗端到她的面前,在上边印出了个法印,刻意避开这个话题,说道:“试试,说不定有用。” 许冰凌明白了他的目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迷人的弧度,很是期待地端起碗凑到嘴边。 卫霜也看着法印,心里期待着,不过,他失望了,法印很容易地被寒气侵蚀,然后消失了。 许冰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像之前许多次一样,喝下了这碗迅速冷下来的汤液。 卫霜接过空碗,到后院洗了,又回到南屋,坐在她对面的坐垫上,双手一揣,盯着几案,眼神里有些落寞。 “没事,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许冰凌开口安慰道,她自己都没发现,近一个月来,她的话明显多了不知多少。 卫霜的内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从他师父那也是,分分合合,离离散散,终究是习惯了,这简单的三个字,其中到底有多少的无奈和苦楚,又如何得知呢? 卫霜从来医馆之后,白芍外出采药时,许冰凌知道他成功筑基后,与他聊了许多修炼相关的事,包括她自己的经验。可以说,师父领他入了修炼之门,提点他,教导他,而许冰凌几乎就是把师父没有涉及的精细处给补全了。 她对他有此恩情,他也想不出什么可以作为回报的。所说金银财宝,许冰凌一看就出身不凡,哪会在意这些,而且打死他也挖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或者修炼之人都喜欢的秘籍啊,法宝啊之类……还是那句话,她难道会缺?而且她有金丹修为,又怎会是卫霜能够有能力去相助的? 卫霜不禁握紧了拳头,竭力平静地说:“我本想……本想着,实在没什么可以……所以想到你这极寒之体,又我只有法印符咒勉强能拿出手……谁知……” 许冰凌按着卫霜的手腕,暗自控制着体内的灵气,说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以前,什么法术、阵法、符咒、法印、灵泉、法宝……家里毫不吝啬,说倾尽家产也不为过吧。结果,还不是这样?” 最令人绝望的,莫过于原本想尽办法想要做成的一件事,突然被别人告知,早已经有人尝试过无数遍,全都以失败告终,而且那些尝试的人比你强百倍…… 卫霜现在就是这个心情,转而变成了自嘲,自己本身就只是个筑基,竟然在想帮金丹解决一个从来没有解决的问题,而且,卫霜想到,自家师父也束手无措。 卫霜拂开许冰凌的手,他知道许冰凌定是强行遏制着寒气,不让他的手被冻伤,依然想劝慰他。 只是,在碰到许冰凌如葱白般光洁的玉手时,卫霜胸口传来一阵温热,令他有些诧异。 许冰凌心头一动,并不只是因为肢体的接触,有些疑虑,同时又有些紧张和兴奋,慎慎地看着卫霜。 卫霜绣眉一皱,从怀里摸出了那块白玉。 这不是巧合,从一开始这块玉就一直微微发热,卫霜还以为是昨天掉进湖水里,灵气在自发御寒,直到碰到许冰凌的手背时,怀里明显感到滚烫,仿佛揣着块火炭。 许冰凌见卫霜拿出那块如勾的白玉,惊得合不拢嘴,问道:“你为何有此物?” 卫霜听这话有些奇怪,这玉勾明明是师父给他来压制诛邪刃的侵蚀,别人或许会认为这是件宝物,可是许冰凌这个问题明显说明她知道这玉勾的真正作用。 一时间,卫霜在想要不要告诉她关于黑脉的事情。还在他犹豫时,许冰凌两手往颈后伸去,解下了戴着的红绳,拉出来也是块玉。 那块玉和卫霜手上的玉勾品质相似,但形状不同不同,是圆形的,中间有一孔,红线就此穿过,一侧有磨损。 许冰凌递了过来,这次,她没有收着寒气,因为从她拿出她的那块玉时,整个屋子已经热得像一个蒸笼。 卫霜不顾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接过来,一对比,发现二者的磨损竟无比吻合,似乎原本就是一整块。 卫霜试着把二者合在一起,完美贴合,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想。 突然间,手中玉佩变得滚烫,周围更是有一阵阵热浪袭来,空气都被蒸得扭曲。 卫霜手心被灼,一抽手,接着发觉,他把玉佩给扔了出去。他吓了一跳想运功去抓,玉佩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摔落,而是浮在空中,中间贴合的缝隙发出金光,接着金光变短,最终严丝合缝,就像从来没有裂开过一样。 屋外,遮住太阳的白云被粗暴地推开,阳光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原本入秋已经逐渐凉爽下来的天气骤然炎热如酷暑。 叶挽君和万暮白不知发生了什么,天象陡生变动,抬头眯眼,忍着强光一看,满脸震惊——太阳占据中天,被推开的云围了一圈,拱卫着万物之父。太阳君临天下一般,散发着威能,令人无法逼视,只得低头。哪怕低头,地面被照得刺眼,光芒依旧在刺痛人们的眼睛。 卫霜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像极了昨天刚被护卫从天澜湖里捞出来的样子。 玉佩合二为一,发出的金光一下子就把南屋照得无法看清任何东西,并且那股强大的灵气直击他的气海,体内的紫气兴奋起来,引动其它所有,荡涤着经脉,甚至顺着他手太阴肺经爬上来的黑脉也被逼退了一寸。 不仅如此,卫霜完全没有控制自发地迅速吸收着那火热的灵气,周身被紫气包围,如一张大网,捕捞着灵气,收入体内,令卫霜身体也是一片火热,自己感觉快要烧起来了。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玉佩的金光消失,啪嗒掉在地上。 卫霜周身紫气内敛,灵气依旧兴奋地庆祝着刚才的收获。各处经脉在紫气辅助下有条不紊地把灵气送入气海,并没有进入那些高台中,而是在高台之间穿行,似乎在联络卫霜体内的各种灵气,想要将其同归一处。气海里的彼岸花受这灵气滋养温煦,显得更加娇艳。 卫霜透过阴眼,血红中出现了深浅更加明显,几乎就要出现各种色彩。他看了许冰凌一眼,惊奇地发现,阴眼可以看到她体内血脉的流转。 许冰凌捡起了完整的玉佩,震惊之余,竟泪眼朦胧。 突然,卫霜右眼陡然刺痛,似要爆裂般,痛得卫霜捂着右眼几乎躺在地上,恨不得把他抠出来,接着,痛感又消失了,不知是何原因,来去匆匆。 万暮白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叶挽君也小跑着来到卫霜身边,不知卫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卫霜抬头时,又惊讶地后退。 “怎么了?” 万暮白从纳戒里摸出个铜镜递给他:“自己看吧。” 卫霜接过来一照,也不由倒吸了口冷气,阴眼的花纹变得更加繁琐,也更加诡异了。 原本血红的眼里只有如花蕊般的细枝,而现在竟长出了花瓣,虽然只有一小段,却依然在那里摇曳。 “这……”卫霜看向许冰凌寻求答案,“我这是怎么了?这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许冰凌深吸气平复了心情,又浅笑着说:“阴无阳不升,阴眼受如此至阳之气,想是有新境界。” 闻听此言,卫霜第一个想到的是,既然阴眼受玉佩阳气晋升,那么阴眼本是师兄的神瞳,他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呢?比如……醒过来? 当然,卫霜觉得要是可以也不会在短时间应验,至少也要几天吧。 “那这玉佩……又是何物?” 许冰凌的笑容抽动了一下,是在竭力抑制兴奋的心情,说道:“这……” 许冰凌的话还没说出来,医馆的门就被撞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闯进,风风火火地往南屋走来。 “冰凌,刚才那个……额……在下唐突了。” 确实“风风火火”,来者就是赵子云,枪法如风,无孔不入,性如烈火,而且头发都是火红的。 不过,更令四人哭笑不得的是,他直接踹开的院门,好像完全没有在意手上,一手握着龙胆枪,一手还拎着个学员,看样子是二人互相试招时被赵子云捉住,然后直接冲过来,根本没发现多来了一个。 “没事儿……不会更唐突了。”万暮白招呼那个学员过来,又去请了白芍。学员又气又恼,骨架都快被掰变形了。 赵子云急急要跨上走廊,又想到自己甲胄在身,直接把战靴扒了下来,接着发现自己仍然提着枪,结合自己这急乎乎的样子,像是要找他们打架一样,又穿靴子,把枪往院墙上一倚,再回来脱靴子,进了南屋。 赵子云看着完整的玉佩,欢喜溢于言表,伸手就要去拿,还在空中便停下了,赶紧冲许冰凌拜倒称恕罪。 不过,此时却让卫霜和许冰凌犯了难——这完整的玉佩,究竟归谁? “你需要抑制寒气,还是……”卫霜边说边把玉佩推向许冰凌。 许冰凌运功一挡,劝道:“还是算了吧,你留着,更有用。” 卫霜心里一紧,以为是自己被黑脉侵蚀露馅了,但是想想还是否决了这个猜测,许冰凌根本没看过他的手臂又如何知道?那么她说这玉佩对自己更有用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卫霜说什么,赵子云先开口:“慢着,这个不能……” 许冰凌瞪了他一眼,赵子云立刻乖乖站到一边。 “这是不是阳勾玉?” 卫霜突然问道,声音很小,似是耳语一般。 许冰凌很是惊奇,她什么都没说呢,卫霜就能猜出来,莫非真的出身不凡? 引动天地变色,又与体内紫气相合,并且抑制诛邪刃威能,逼退黑脉侵蚀,说实话,在卫霜听说过的法宝中,似乎只有曾经许冰凌提到过的阳勾玉可能有这力量。 许冰凌点头确定了卫霜的想法。 “原来如此……”卫霜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 “你是怎么有这半块的?我记得以前你还没有,不然为何时至今日才会出现?”许冰凌略有焦急地追问。 卫霜摊手无奈地说:“原本,我修炼的功法出了些问题,师父给我这个是为了解决这事儿的,谁知……” 许冰凌手抵下颌思索着,他们二人都有求于此,而且今日阳勾玉合二为一亦有二人的机缘,现在只有一块阳勾玉,该何去何从任然是个问题。 卫霜作为参与者,也知道这个难题,不过他比许冰凌想得快,低声问道:“你曾经是不是说,猜测挽君是阳鱼?” 许冰凌被他一点,明白了用意,说道:“你想带在她身上?她没有一点修为,如何能担当得起?若有人抢夺,如何守得住?” “我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相信,她一个没有修为之人,会带着这等法宝。” 面对卫霜的“诡计”,许冰凌立刻反对:“不行!一旦有变,那就没有后路了!我想好了,既然刚才你的修为对此有反应,并且可以吸收其中灵气,说明你比我合适,那就让你保管。而且按你说的,你修为相比我等来说不是很高,可是也有自保能力,比挽君要合适得多。而且,我亦不会让她冒险。” “若是给我,你怎么办?” 许冰凌笑得有些惨然,说道:“本就没什么用。” 卫霜刚想反驳有可能是阳勾玉不完整,可是转念一想,许冰凌又怎会不知?便明白是她好意相让,加上自己也需要它来抑制诛邪刃的邪气,就接受了。 卫霜看着完整的阳勾玉,感慨良多,不单单是正好这么凑巧,许冰凌有另一半,而且还是自己正需要有些手段来对付黑脉时它便出现了。 昨天夜里,光是那半块表现出来的效果就令人惊叹,如今完整,岂不更加惊人! 赵子云还在低声与许冰凌激动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是许冰凌全然当作没听见的样子,只是卫霜依然听到了只言片语,如……昌平侯、叶轻尘等等。 卫霜向许冰凌拜谢,许冰凌绕到他身侧不受这一礼,只是扶他起来。现在有阳勾玉护身,许冰凌身上的寒气看不来不怎么强烈了。 “应该是我恭喜你才是。双鸟暂时离分,如今重逢,正是让人欣喜的事情。”许冰凌看着完整的阳勾玉,没有一点贪念,眼中似有跳跃的火花,双手在不安地握着,仿佛要去握住卫霜的手一样,这是卫霜第一次见,甚至可以说是……含情脉脉也不为过。 许冰凌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太热情,不着痕迹地掩饰:“听说你都会于日出时吸收东来之紫气?” “是。方才正是紫气牵引,才会与阳勾玉的灵气相合。” 许冰凌握住卫霜的手,将阳勾玉包在他的手心,嘱咐道:“此宝能助你成盖世之功,史书厚重,亦难载一毫,好生运用吧。” 卫霜暗自思索,就算成万世功名,终究还是化作尘埃,既然如此功名又是为何?这阳勾玉,或许所有人都趋之若鹜,对他而言,也就只是对付诛邪刃邪气的一个物件罢了。 说起诛邪刃的邪气……果然,应该是“诸邪刃”才对。 卫霜看着阳勾玉,三步作两步到叶挽君面前说道:“我要回去一趟。” “卫哥我去看一下暮白的伤势,要是没问题那我们就一起回去。” “我没事。”万暮白说道,“我自身内力特殊,恢复得比常人快多了,如今已经好了七八成。” 叶挽君点头,出了医馆去找乾坤卫的护卫安排行程。 看着叶挽君轻车熟路的样子,卫霜骄傲地指给万暮白说道:“她越来越老练了。” 万暮白挺胸抬头回答:“那是!也不看看在乾坤卫谁带着她!” “我的小妹,本身就聪慧。” 三人坐着马车回索隙城,许冰凌在医馆里由赵子云陪同着,经白芍诊治一番后也要回寝室。 赵子云将甲胄一脱,绑在一起,拿龙胆枪一挑,然后蹲在廊下,说道:“我背你回去。” 许冰凌没有推辞,趴在赵子云背上。 赵子云动作极其小心,背后传来阵阵寒意,感觉后背出的汗都要结冰了。可是,比起寒冷,赵子云更为担心的是,许冰凌真的很轻,伏在他的背上就像一片羽毛,风一吹就会飞走。赵子云生怕自己稍微一晃,就会把她挤伤。 荆楚书院的学员都看到了这样奇怪的画面:武修中以严肃刚直着称的赵子云,竟温柔地背着高冷不近人的许冰凌。两人看起来极其亲密,许冰凌常年冷漠的嘴角竟有一点笑意,赵子云也不在意肌肤表面的一层薄冰,坚定而关切地,缓慢地背着她,每一步都极为平稳,丝毫没有平时肃杀之气。 一人发如烈火般红艳,一人又如冰雪样洁白;剑眉刚直,柳眉婉转;餐风露宿,养尊处优。 两个相互冲突的形象,很美好地合在一起。 “你说,他是不是?” “在下看来,不像。” “或许是我睹物思人……说实话,我想他了……” “既然当年没有找到他的尸骨,就不排除军侯还活着的可能!” “对!这么多年,你一直侍卫身侧,多谢了。” “在下职责所在。” “等回去,你若看上那家姑娘,我帮你说媒?” “殿下居然会开玩笑?” …… 卫霜时隔一个多月回到索隙城,变化并不大,行人依然匆忙,城门外来往客商熙熙攘攘,城里家长里短和叫卖吆喝混在一起,一派热火朝天。 唯一有些难受的是,长久不下雨,地上跳动着尘埃,很是闷热干燥。 卫霜跟在叶挽君后面,进了小店,里外如两个季节,店里十分凉爽,从后院天井轻轻吹来迎接他的穿堂风沁人心脾。 叶挽君拿起柜台上的扇子享受地扇风,看来极其顺手。 “先歇一歇。”叶挽君依靠在椅上很是慵懒。 回来时,二人去喝了一碗茶汤,现在一热一凉,汗发出来了,再扇风一吹,打了个寒颤,卫霜舒服得像团棉花。 只简单解乏,两人便去拜见上官涟蕊了。虽然她深居简出,对他们管教不是很严格,但这是他们自己形成的习惯。 “姑姑,卫哥回来了。”叶挽君敲门说道。 得到应允后,二人入内。 卫霜跪倒行礼问安。 “起来吧。挽君你先自己去吧。” 上官涟蕊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小别重逢的喜悦,依然是平平淡淡的。 “受伤了?”上官涟蕊发现卫霜身上的一些擦伤,“遇到什么事?” “没,是暮白和挽君遇到了。有人劫杀,徒儿只是偶然察觉。暮白受伤比较重,不过元气玄妙,他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我问的是你。”上官涟蕊淡然提醒道。 卫霜一慎,心头一暖,拱手道:“谢师父关心,徒儿没受伤。” “过来。”上官涟蕊招手。 卫霜不明所以地来到上官涟蕊身边。 “坐下,伸手。” 卫霜机械地照做了。 上官涟蕊摘下卫霜手上的诛邪刃,熟练得好像已经为别人脱下无数次了。 卫霜下意识不希望别人知道黑脉的事,想缩手躲避,却被上官涟蕊抓住大臂。 “没事,为师知道。”上官涟蕊安慰着,摘下了诛邪刃,注视着黑脉,最终只有一声叹息。 “你是不是起了杀心?” 卫霜闻言,跪倒谢罪:“徒儿一时糊涂,请师父责罚。” 上官涟蕊有些失望地摇头说:“你还是不懂。以后最好别再用诛邪刃了,你那把断剑为师修好了,就在柜台。还有,还是学着用震雷镯吧。” 卫霜问道:“师父这诛邪刃,还要戴着么?” “戴着,以防不测。虽叫你别用,但到了生死关头,命才是最重要的。”上官涟蕊抿了口清茶,“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吧。” 卫霜重新戴上诛邪刃,将林中发生的事讲了一遍,特地淡化了他杀心肆意的过程,就像他突然开窍了把诛邪刃、阴眼、雷法结合在一起发挥了超越筑基的力量。 听卫霜讲完,上官涟蕊自然是心知肚明,却还是很满意地夸奖:“做得好!好好想想你究竟为什么能做到这些,为了什么。” “徒儿明白。” 上官涟蕊很想告诉他,他根本不明白,但是见这小子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便压下了这个想法。 “其实,对付炼器师有个很好的法子。”上官涟蕊调皮地挤着眉眼,“你只要用天火诀全力震荡他的修为就行。炼器师的精力都花在法宝上,自身修为并不是很稳固,很容易受影响。” 卫霜被自家师父这话一点便明了,又追问:“可是炼器师定会有护身法宝,怎么震荡到其本体?” “直接废了就行。”上官涟蕊笑意更浓了,但是看卫霜还是一本正经在想怎么对付炼器师,突然觉得这小子一根筋的样子,有时候确实扫兴,“你会遇到多强的炼器师?元婴?那些老怪物哪里会自己出手?” 卫霜如梦初醒,一敲手掌:“哎呀!对啊师父!” 上官涟蕊白了他一眼,继续问:“给你的玉佩,怎么样?原本就怕诛邪刃侵蚀,谁知道正好用上了。” 卫霜面露为难,拿出了那个整块的阳勾玉,说道:“这……师父啊,这怎么办?” 上官涟蕊一看,顿时哈哈大笑,问道:“许冰凌给你的?” “对啊,我一碰到她,我这半块就发热,结果她也有一半,结果我试着拼一下就……” 那时直接天生异象,别说索隙城了,哪怕出去千里,也能看得见。 说到此处,上官涟蕊笑得更欢了,又赶紧收住,默念着:“冷静冷静,师道尊严呐!”又调侃道:“小霜你说实话,喜不喜欢许冰凌?” 卫霜心想自家师父怎么变得比万暮白还不正经了,无奈地反驳:“师父,您别笑话我了。我现在拿了她的那一半,说不定是她用来抑制寒气的,被我拿了她怎么办?” “她既然放心给你,难道没有后手?担心什么!不过我看呐,那小姑娘,你刚拿到这半块,她正好有另一半,还很大方地给了你,你们倒是很有缘。” 虽然卫霜只有十五岁,但是感情之事还是明白些的,现在见自家师父完全就是开玩笑地跟他说正事儿,也只好作答:“师父,我这……不管是出身还是才学,或是修为,哪里比得上人家。再说,我只是当她为同修,根本没有别的想法。” 上官涟蕊点了一下卫霜的额头,心想当初姬云不也是一样,出身虽好却无地位,还不是……算了,这小子跟姬云比起来还是少了点狠劲,但这也是好事,让他更加能体谅人。 “你这孺子,出身有为师在,还怕什么?才学不如大家闺秀又不丢人,修为嘛,你十五岁八脉齐通,筑基八层,算上彼岸花勉强算九层,这是多少人拼死拼活也要达到的境界,你还自卑?” 卫霜实在不想在感情上纠结,他只想提升修为,能够有实力去保护挽君,也能挡在暮白的面前,然后有一天去查清当年的事情,仅此而已。对于许冰凌,他很有好感,但是哪怕真如自家师父说的那样,自己也配不上她,一个逆犯,如何配得上公主? “说起彼岸花,”卫霜怯生生地问,“您可还生气?” 上官涟蕊不解,反问:“为师因何生气?” “就……就……”卫霜指了指自己,“因为我筑基……然后……师父您让我……” 卫霜支支吾吾说半天还没说明白,上官涟蕊倒是想起来了,不是被他提醒,而是想到了姬云就想到了他现在的情况。 上官涟蕊神色一暗,又安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岂能预料?” “这话……跟许冰凌说得一模一样。” “他用自身精血逆转彼岸花,让其植于你体内,为你所用,是他的选择。也是他命里有这劫数……我若自困于此,岂不是糊涂?” 卫霜拜道:“师父教训得是。” “你师兄说你行事诡异,不是个善茬。其实为师知道,你心性纯良,最重情义,故而也最易困在其中。你也别想太多,就像你跟万暮白,不用多说,便知彼此心意。” “徒儿明白。” “你一直如此,别人的恩,刻在骨子里,为此恨不得豁出命,你对别人的好,却忘得一干二净。以后,不如为自己记一点功绩。” “徒儿明白。” 上官涟蕊笑而不语,他如果真的明白,那也不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回忆里了,说不定,早就能拔出长青刀了也说不准。 “师父,徒儿还有一事不明。”卫霜问道,“徒儿已经筑基,现在每日修炼,提升虽然缓慢,但也平稳,可是徒儿并不知道如何才能晋升结丹。徒儿问过许冰凌,她说要再将修为散进全身,以身为炉鼎炼丹,便算是进入结丹了。” 上官涟蕊笑了笑,说道:“过几天,为师要去一趟荆楚书院,之前答应的一些事情也要兑现,到那时与你详细说说如何?” 卫霜点头,缓缓退了出去。 走到天井,卫霜见叶挽君在打坐,好奇地看着,心想这小姑娘又没有修为,打坐是做甚? 不过这段时间,叶挽君的变化很大,不如以前活泼,更加沉稳、平和了,而且遇事更加冷静。林子里一战,叶挽君看上去毫无作用,但是卫霜发觉,她所站的位置极为巧妙,前可看清战局,后可躲避入林子,且脚下坑坑洼洼,若是不注意地跑过来肯定崴脚。 也不知是这姑娘自己找的,还是巧合。 现在她在打坐,卫霜不忍打扰,轻轻散出灵气去试探。灵气到叶挽君周围,卫霜便感受到一股吸力,与自己吸收东来紫气时,那种长鲸吸水般的感觉如出一辙,可是更加自然,就像本身呼吸就是如此绵远悠长。 卫霜察觉不对,若是呼吸悠长也就罢了,为何会牵引到自己的灵气?卫霜谨慎起来,叶挽君就像一个漩涡,灵气探入就会被一股柔劲牵着无法离开。 卫霜心里奇怪,不对啊,她不是没有修为嘛? 更加让卫霜心生疑惑的是,当他想要看看叶挽君气机流动时,竟然无法感觉到她的存在,可是恍恍惚惚,知道那里有什么。 就像传说南方的一种小兽,可以融入环境中来捕食昆虫。 叶挽君也像融入到了环境中,看得见,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仅限于眼睛里。 卫霜忍俊不禁,好好忍住了不出声,自家师父说得没错,论天赋,叶挽君在他之上。这种入境化气的功夫,他是怎么也达不到,叶挽君却在没有修为的情况下做到了。 俗话说,鱼在水中不知水,人在气中不知气。 叶挽君这样将自己融入气中,正如鱼沉海底,物我两忘。 卫霜往后退了一步,准备回自己房间,结果踩到地板上发出“嘎”的声音,叶挽君两眼瞬间睁开看了过来。 卫霜尴尬地向她赔礼道歉,叶挽君微笑着说:“只是无聊了,正好卫哥来,许久不归,带我出去走走。” 卫霜牵着她的手,一同往外走去。 第四十六章 开坛 这几日,荆楚书院一派火热,如过节一般,所有学员都兴致勃勃地交谈着上官夫子开坛论道的事,就连秦贫乐带的武修也按耐不住被屯田磨平的性子,偶尔问两句。 当初入学时的五位夫子,万可为乾坤卫统领,只是在荆楚书院挂个名,根本不指望能屈尊过来。范文举作为荆楚商会的代表,多负责对外各项事务,日常教学也轮不到他。 上官涟蕊嘛,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年深居简出。前段时间有学员还能在典籍厅看到她的身影,现在都不知在何处了,至于她教学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只是学员知道,这位夫子的实力是最为强大,背景也最为神秘,据说荆楚商会会长都对她毕恭毕敬。 剩下的就是秦贫乐和薛生雪负责教学。 秦贫乐性子火爆,平时可能有时候会吊儿郎当,但对于学员们,那真是要多严格有多严格。有一回就因为队列中有一位学员站不住抖了一下,就被罚站一下午。而且他不喜欢手下人有许多话,所以哪怕开坛论道有多吸引人,对于他手下的学员并没有什么影响,不过换一个地方就完全不一样了。 薛白这名字听着就很温和,再看他的表字——生雪。薛白,字生雪,简单明了,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没什么心思,所以做事很温和也很容易说话。 这老爷子五六十了,头发都白了一大半,上官涟蕊开坛论道的消息一出来,学员又激动又兴奋,讨论得舍生忘死、浑然忘我,薛白快把戒尺敲断了都没人注意到。 这把戒尺没有折损在惩戒学员上,却差点折在了引起学员注意上。 最后他无奈,只好妥协了,专门空出一个上午,回答学员七嘴八舌的提问,不过尽管如此,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差点被底下这帮小兔崽子的吞没淹了。 以至于最后,薛白跑到医馆来找白芍诉苦,哪里是诉苦,就差最后那么一点,就成哭诉了。 卫霜回小店住了两天就回来了,听薛白的“悲惨”经历,心里不住地为这位好好先生喊冤。荆楚书院有荆楚商会的背景,聘请的夫子都是万里挑一的,而他们五位是其中身份、实力、地位最好的,结果别的夫子那都没什么事情,就薛白这儿被逼得夫子逃课。 看到卫霜在这里,薛白还很诧异,责怪他为何一直不出现。卫霜心想,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馆,这位老爷子要是时常见自己,那岂不是愧对了他多年的养气功夫? 卫霜只好打着马虎眼,把话题带到了讲坛上。 想要容纳所有学员和夫子,最合适的地方肯定就是可以让一队百人骑兵驰骋的校场了。现在校场上正在赶时间布置着,上边坐着众夫子,武试时考官坐的地方如今便是上官涟蕊的位置,学员则坐在下边。四周基本不变,只是在稍微修缮一下,布置点灵石法阵什么的,以防学员在尝试新的感悟时互相影响到,或者产生一些意外,比如各种无意中发动的法术什么的。 听着薛白说各种细节,卫霜发觉这位老爷子其实也很激动,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上官涟蕊的徒弟,所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激动的。 要说起来,自己刚开始修炼时,上官涟蕊对他是事无巨细,也要讲个明白,经常把他带在身边,就连看书也要跟她一起,以便于时时指点,到后面他开始炼气,就少很多了,逐渐就变成了他自己泡在典籍厅体悟修炼之法,只在关键处说两句。 再后来,上官涟蕊几乎不会对他修炼说些什么了。卫霜也明白,自家师父指点得越少,说明自己越优秀,能够先一步知晓要点并付诸实践,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要是上官涟蕊特地与他说些什么,无非是两种情况:他犯了大错,或者他还未悟到,需要提点开悟。 “卫霜,你去不去?”白芍问道。 卫霜把炒好的药草一搂,一边闸一边回答:“是要去备一些清暑的茶水吧,当然去啊。” “你这孩子,到底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啊。老夫问你去不去听讲!” 卫霜把闸好的草药装进药柜里,想都没想就回答:“不去。师父讲的能有给我讲的多?” “那倒也是。”白芍捻着胡子点头,又对薛白说:“你这老头子,要不想去讲课,就来帮我干活,不然就别在这晃悠!” 薛白估计实在是被学员那种刨根问底的架势吓到了,无奈地答应了,接过卫霜的活。 卫霜把药壶从炭火上提下,倒出一碗来到许冰凌面前。 许冰凌接过汤药,冰凉的双手得到了一丝暖意,变换着姿势让汤药熨烫着双手,没多久汤药就凉下来。 许冰凌一下子将药喝尽,又喝了一口药茶去去嘴里的苦味,调侃道:“所有人都趋之若鹜,恨不得能悟到个一星半点也算值了,若是能得上官姑娘指点,那更是万死不辞,就你毫不在乎。” 卫霜伸展了一下干活有些僵硬的关节,不理会许冰凌的话,半天才长出一口气。 确如许冰凌所说,上官涟蕊是他的师父,别人梦寐以求的恰是他触手可得的。可是,天下高手如此多,自己又算得什么呢? 每每想到此处,卫霜都觉得自己其实挺废物的。自家师父也就二十来岁,修为已然深不可测;师兄比师父稍年幼,也有化神之境和阴眼,而且师父还…… 卫霜按揉着眉心,这两位说年龄也不比他大多少,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而且同龄人之间,卫霜的修为也不是很突出,甚至都算落后了。他可以安慰自己是因为起步晚,可是总不能一直这么骗自己吧! 自家师父开坛论道,有这么多人目光全部聚焦在她身上,作为她的弟子,卫霜自然也会引人注意。 虽说之前在荆楚书院略有才名,卫霜说到底不过会耍耍嘴皮子,在这个用拳头说话的世界,还是实力重要。 可是,卫霜才刚刚筑基。 卫霜愁得头疼,心里知道修炼急不得,若光追求速度,到时候练废了都没地方哭去。可是他还是觉得压力山大,尤其想到自家师父师兄这两个逆天的存在。 说白了,卫霜希望有朝一日,能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上官涟蕊的徒弟,而不会因为修为遭到他人的质疑。 突然卫霜感觉到眉心一点凉意,神思清爽了不少,抬头看去,果然是许冰凌。 “抱歉,走神了。” 许冰凌微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卫霜小小年纪便愁容满面,以后年岁渐长,还不知要有多少阴霾,到那时该如何? 转过天来,甘露布洒,白云朝顶,洗去了最后一点暑意,又天公作美,几日晴空,没留下一丝一毫的湿腻,只有凉风习习,吹得心神清明。 校场已经坐满了人,不仅仅是荆楚书院的学员,还有慕名而来的各路修士。幸好校场足够大,能容下这么多人。 一开始书院还会搬来坐垫,最后来得晚些的修士只能跽坐在地上,可是无一人在意。 当然也会有一些狂妄之徒,被护卫干净利索地赶了出去,至于是好言相劝,还是直接打成一团再一脚踹飞,不得而知。 周围荆楚书院的夫子们在最后一次检查着法阵是否完好,力求毫无差池,相互汇报了情况之后,各自站在校场四周,担任起了里边护卫的职位。 上边薛白、秦贫乐、范文举依次立在座前,等候上官涟蕊前来。万可没来,毕竟是一方统领,不能向江湖中人低头,而且,他也是化神修为。 校场中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又紧张又期待。其中甚至有人从卯时便来了,就为了抢一个靠前的位置。 日上三竿,逐渐有人沉不住气,开始窃窃私语,讨论着上官涟蕊究竟是何人,是个来历等等。当然,正如卫霜意料的,有人提到了他,也有人对他很感兴趣,很好奇能被此等人物收入门下,究竟有何出彩之处。 不过,在荆楚书院的学员里,渐渐出现了一种论调,不怎么好的论调。 到了巳时四刻,外边一声锣响,紧接着钟鼓齐鸣,台上三位都挺了下身板,整了整衣服,薛白出列礼赞。 所有慕名而来听讲的人,都期待地四处寻找着上官涟蕊的身影。 本以为会有什么奇特的出场方式,比如从天而降,或者突然出现在面前,结果居然是真的很朴素地,从场边走上来。 上官涟蕊一袭紫衣,布料绵软,一如初春嫩草,又像冬里狐裘,轻柔如微风拂面,舒适似覆地雪毯。其上绣的花鸟做工也是极为精妙,一针一线皆埋藏在原有的面料里,不因图案毁了面料质感,又不至于深藏无法看清,二者浑然一体,倒像是用什么神奇的手法,将图案浅浅着色,映在上边一般。 上官涟蕊少有的把长发高高盘起,只留了一点垂到颈间,剩余的全部被一根银凤钗牢牢定在头顶,别的便再无什么妆扮,仅眉间一点新蕊贴花,也是其最为平常的样子。 她双手抱于身前,不疾不徐走向讲坛,一步一念、一眉一眼,都透着贵气。这种贵气与达官显贵不同,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优越,来自强者的自信,可是又并不只是如此。 从上到下,上官涟蕊一身缟素,却似有粼粼波光环绕其身,有俾睨天下之强势,却伴着普渡众生之柔情。 如此人间仙子,也就只有微风敢轻轻撩拨一下她的衣角,轻嗅一下她的发丝。 光彩夺目,不可直视,校场下所有人在最初的惊艳后都默契地移开了目光。 然后,都注意到了她身后的三人。 三人都恭恭敬敬,低头拱手跟随。左边一人身着翠绿窄袖小衣,背负一柄华贵长剑,长发一丝不苟地束着,面色严肃,眉如利刃,目含剑气。中间一人着素白长袍,无一点装饰,无半分点缀,身形瘦削,嘴角微勾,眼里却无笑意,只有淡淡哀愁,长发随意扎成一束,还留部分随衣袍一同在风中波动。右边一人穿杏色长裙,勾勒出未长成的身躯,眉目超画中美人,眼中似有骄阳,嘴唇如蕴甘露,笑意含春,拥抱世间万灵。 正是万暮白、卫霜、叶挽君。 坛下众人对万暮白倒很是羡慕,他既是学员的代表,又是万可没有出现的一个交代,众人无有异义,可是到了卫霜这里不禁有人腹诽着:“万暮白二气双修,又有绝佳的修为和才学,并有乾坤卫公子的身份。你又是何人?难不成仅仅凭那三言两语就足以在我等之上?”不过这种场合无人敢不满,只能暗自不服。 最吸引人目光的,还是叶挽君。对于学员来说,叶挽君是最陌生的存在,何等修为,何等身份,一无所知。偶有学员回忆起来,典籍厅里曾常驻一位小姑娘,也不理会别人,只是自己翻阅书卷,既不是学员,又不可能是夫子,神秘得很。 故而对于叶挽君,学员们猜测便多了起来,都好奇这样一个明艳动人的小女孩究竟是什么来头。 上官涟蕊领着三人走上坛去,坐下时,三人领着学员起身行弟子礼。荆楚书院的夫子行晚辈礼,哪怕薛白这样的老先生也是。整齐划一,若远处看,可见一片衣袖若白云翻滚。 上官涟蕊一摆手,众人再次落座。一旁的乐师再次奏响礼乐,之后便又是一系列的繁文缛节。 卫霜跽坐在垫子上,腰板挺得笔直,撑着整个身体都像一块铁板,双手稳稳放在腿上。从后边看上去,是个沉稳严肃的学生听讲的样子。 一开始,学员觉得卫霜一个靠文笔成名的灵修,还没有高深的修为,这种累人的姿势定坚持不久,谁知繁琐冗长的礼乐过后,卫霜的腰依然是直挺挺地撑在那边。 实际上他们不知,卫霜从来不是“撑”着腰板,而是把脊椎一层层往上搭起来,自然而然就能坚持很长时间了。 这下给那些学员看得有些动摇了,自己都有些撑不住,甚至有人已经在掩饰地调整姿势,上面三个人像雕塑般一动不动。 从上官涟蕊开始讲,卫霜就求救地看着自家师父,上官涟蕊一边嘴里不停,一边又宠溺地瞪了他一眼。卫霜心领神会,不一会儿便眼睑低垂,气息流转,兀自打起坐来,打发了这段时间。 叶挽君眼中笑意正浓,眼珠子暼过去想看卫霜那副正襟危坐却又神游八方的样子。万暮白虽知一切,但还是严肃认真的样子,不敢有一丝懈怠,只提醒自己,不如卫霜近水楼台,自己受上官师傅提点的机会不多,要好好抓住。 过了三两时辰,有人送上茶汤来。上官涟蕊要一讲一天,连着好几天如此,如今天气渐凉,然一直在太阳底下晒着难免会有问题,白芍便带着人煮了一大锅的茶汤,送到众人面前,为其清热消暑。 当然上官涟蕊不仅仅是在干巴巴地讲,还会亲自展示一些技法,或限于眼前,或覆盖全场,从法术符文,到排兵布阵,不管是哪一类的学员,都深深叹服。 更让他们觉得上官涟蕊不管是功法还是为人都极令人敬仰的,是不管技法大小、难易、详略,都让在场每一个学员看得清清楚楚。 当说到布阵时,上官涟蕊灵气直接铺满了整个校场,灵气构建的军阵,精细到其中每个士兵都清清楚楚。 同时她还允许所有人起身随处走动,观看其中每一处细节,还给他们留足了时间。 而且当她要讲解某一部分时,还会特地淡化其它而突出那部分,学员围在周围观察时为保证所有人看得见将整个军阵都抬高,摆在他们头顶。 一天讲演结束,礼乐再次奏响,薛白再次礼赞一番,众人行礼,送去上官涟蕊和卫霜三人。 接着众学员也逐渐退去,等出了校场,依然被礼乐深深感染,恭恭敬敬,直到听不清礼乐,才互相兴奋地讨论起来。 而在无人关注处,上官涟蕊来到了医馆,或许所有人都认为刚才风光无限的女子定是不染红尘,却忘了,所有人都本是红尘中人,并无区别。 第四十七章 结丹 医馆里,上官涟蕊左手为许冰凌诊脉,右手持笔写着药方,卫霜在一旁侍立着。 一边叶挽君又是擦汗又是洗脸,最后端起一个水壶来往嘴里咕咚咕咚灌水,万暮白在为她扇着扇子。 卫霜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没问题吧?” 上官涟蕊把药方递给卫霜让他去抓药,对许冰凌说:“一如从前,尽量少动修为。方子继续用。一会儿为你行针泄去些灵气,行气血。但是今年冬天比往年会更冷些,要当心。” 许冰凌拱手一拜道谢,又与正在抓药的卫霜对视了一眼,淡然一笑。 上官涟蕊想到了什么,说道:“你不用担心,行针不会伤你的金丹。” 许冰凌又一拜说道:“姑娘医术,小女知晓的。” 上官涟蕊转头吩咐卫霜:“一会儿跟过来。”然后带着许冰凌往小室去。既然要行针,不能在外,以免行针时再受了外邪。 卫霜将药草备好,该浸的浸,该烊的烊,然后来到小室。 进入小室中,许冰凌已经脱下外衣,正怯生生地看着卫霜,苍白的脸颊竟有点泛红。 上官涟蕊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一个针包,示意卫霜过来,吩咐:“为师说穴位,你来行针。此番俱在四肢,你只管专心进针即可。” 卫霜接过针包,对许冰凌说道:“在下手艺不如师父,还请恕罪。” 许冰凌显得有些扭捏,毕竟是女子,在外人面前露出隐私,总是不便的,虽然上官涟蕊已经给她说明了,但是心里依然有道坎。 “无妨……你且……自便吧……” 卫霜没有注意到许冰凌的为难,已经发动了阴眼,许冰凌的气血流动就展现在他眼中。 卫霜的手法不如上官涟蕊,进针不如她来得果断。许冰凌看着卫霜托着自己柔软白皙的手臂,捻针刺入,二人都很紧张。 幸好一切顺利,银针准确刺进许冰凌的穴位,卫霜的信心一点点地积攒起来,手法也逐渐加快。 不过,俗话说乐极生悲,正是此时出了问题。卫霜一针刺下,许冰凌的手臂明显抖了一下,然后肉眼可见皮下的肌肉在抽动。 卫霜心里一惊,知道自己刺错了位置,又事发突然,一时手足无措。 “别慌。”不是上官涟蕊,是许冰凌。 上官涟蕊一直在报穴位,冷眼旁观着。 许冰凌的手臂顿时僵住了,但是表情依然淡定,安慰卫霜说:“我都没慌,你作为医者慌什么?慢慢来吧。” 卫霜点头,将银针拔出,再三确认之后又一次下针。此番波折之后,卫霜又回到了最初谨慎的样子。 当许冰凌双臂扎完,针眼上凸,看起来像是要把银针弹出一样。一般人或许有凸起,但不会像许冰凌这样几乎成一个小鼓包,其中还隐隐有黑色灵气漏出。 卫霜心想许冰凌体内积寒竟如此严重,若一直堵着,自己都能把自己撑爆了,内心一紧,加快了手速,靠着阴眼的辅助,迅速将几根银针刺入许冰凌腿上气血枢机处。 刺针完毕,卫霜运功于银针。他不敢上手去抽提,生怕许冰凌的灵气会趁机喷薄而出,只好以自身雷灵气通过银针入她体内刺激寒气外出。 许冰凌手臂、两腿均有针刺,分消走泄之下,鼓包憋了一点,再受卫霜雷灵气特有的排斥属性帮助,体内灵气顺着银针如小溪一样流出,全身覆盖着薄薄的黑色灵气。 卫霜一边运功,一边通过阴眼关注许冰凌的情况。当她针眼处的鼓包平整下来,呼吸由紧张变舒缓,卫霜把银针一一取下,用自身灵气清理过一番之后再收入针包,将针包双手奉还给上官涟蕊。 许冰凌见银针全部取出,赶紧将衣袖裤腿撩下,也不去看卫霜,只自行调息。 “做得不错。心灵稳健,神思不乱。还算过得去。”上官涟蕊夸赞道,“这套银针便送你了。” 卫霜拜谢,一看时候差不多了,备好的药草该开始煎煮,便准备离开。 上官涟蕊却又跟着卫霜一同前去。 二人离开小室,许冰凌睁开了眼睛,轻轻咬住嘴唇,瞪着小室房门,手里揪着衣袖。忽然她又起来,将全身的衣裳穿戴整齐,将各个角落拍了又拍,尤其是裤腿,前前后后检查了好几遍,然后像个衣架一样站着,似乎不乐意衣裳有一点褶皱,脸上依然挂着那抹看起来不怎么健康的红晕。 “知你不是轻佻浮浪之人,可是……”一句话还没说完,许冰凌又赶紧检查了一下衣裳各处,确认自己每一寸肌肤都被严实地盖住才安心,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些什么,眉眼坚毅起来,手中掐个诀定下了心神。 卫霜燃起火准备煎药,他发现自己在医馆的日子里,内心因种种原因产生的不安平静了不少,入眼皆如烟,自己很满意现在这种状态。 就像刚才为许冰凌行针,换了旁人,手中捧着一个绝色美女的手臂,难免心猿意马,可是卫霜眼里只有一处处穴位,再无其他,更别提之后衣衫撩至大腿这么引人遐想处了。 不仅仅是心性,甚至阴眼和诛邪刃带来的杀意也不再随意翻涌了。只是,自己的修为却像停滞了一样,哪怕和从前一样每天吸收紫气,也不见半点进步。卫霜也想像从前一样刻苦修炼,可是自家师父既然把他赶到这里,明显就是不希望自己一直泡在秋肃间。 每每想到此处,卫霜无奈的同时,心里还会有一阵慌乱,这可能是他唯一没有静下来的地方了。 卫霜将药草倒入壶中,又捣了几下,合上盖,坐在一旁盯着底下跳动的火舌出神。 白芍整理完一天所用的锅碗瓢盆,又为第二天做准备,中间看了一眼卫霜,脸上的皱纹相互拥挤成了一个笑容。 今日上官涟蕊前来,是他们师徒俩的。 没多久,药壶中喷吐出一股热气,卫霜抽出几根柴火,药壶里又平静了下来。 上官涟蕊搬了个小凳坐在卫霜身边,两手一揣,眼含笑意地问:“想些什么呢?” 卫霜一边用火钳调整着柴火的位置,一边回答:“没有。只是……” “今天觉得怎么样?” 卫霜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师父,徒儿今天一整天都在打坐,完全没在意啊!” 上官涟蕊又揭开盖捣了一下,挖苦道:“你还好意思说!整个荆楚书院,也就你有这脸皮。” 卫霜陪笑道:“那不是说明师父教得好,弟子都学会了才敢如此。” “是你都会了,还是没有你想听的?”上官涟蕊一句话直击卫霜心中所想。 确实如她所说,卫霜会不会还是次要,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现在想知道的是如何结丹,至于其它的,来日方长。 上官涟蕊长出一口气,似是安慰似是教训:“还有五六天,至少装个样子。” “徒儿明白。” 这话说得,基本就是说卫霜“屈尊”来听讲,卫霜竟一时不知如何接。 上官涟蕊在遇到他之前都是一人独行,所以有时会很冷漠,卫霜是理解的,同时他还知道,自家师父看上去毫不在意他修炼,其实都表现在细微出。 自家师父因为体质原因无法修炼雷法,就像他只能修炼雷法一样,可是《万灵书》《天火诀》上密密麻麻全是她的批注,丝毫不管什么“不可道破”的烦人规矩,只求让他不出岔子。 他自己修炼紫气,以天地罡气滋养自身灵气,上官涟蕊也在关键处指点他,不让他走不必要的弯路,又不至于让他无心探索。 还有筑基之时亲自护法,天材地宝助他固本,视他如至亲……一点一滴,卫霜渐渐想不起来,但明白这表示越来越多,数不过来了。 “过来看着。”上官涟蕊轻唤他,“你说你,让你好好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你别想着修炼,结果还是拦不住。” 上官涟蕊一算时间差不多,揭开盖,拿了个碗,又拿了个小勺子,一点一点把浮沫舀出。 “结丹嘛,说来也简单。” 卫霜接过碗勺,帮自家师父舀,结果手法不如,多了许多汤药在里面。 上官涟蕊一笑,又从卫霜手里拿了过来:“大道至简,这话不假。修炼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不过都把它当成登天一样的事。说实话,当你可以坦然看世间所有事物,那么登天在你看来,也是个简单的事了。” 卫霜似懂非懂,只是看着上官涟蕊一点点把浮沫都舀干净,汤液变得澄清透亮。 “弟子,不甚明白。” 上官涟蕊再次合上盖,等着汤药煎成,拿起边上的蒲扇享受起凉风。 “药液沸腾,再舀去浮沫,倒出时再滤掉药渣,不正如结丹?” “弟子……好像明白了一丝。” “草木无情、血肉有情、诛邪刀法、天火诀、雷兽内丹、道心道种、紫气东来、元气,或者再算上你师兄精血修为结成的彼岸花。现在,药已齐备,接下来便是——炼丹!” 两人再次安静下来,需要时间去消化。 卫霜将已经成的汤药兜着纱布滤到碗中,又把另煎的药合在一处。一时间,碗里清稀、浓稠混在一起,再几下搅拌后摇匀。 卫霜捧着汤药,欠身行礼:“弟子先去,师父自便。” 上官涟蕊熄了炉火,自顾自地扇风享受着。 卫霜端着汤药到南屋,许冰凌已经等在这里了。 “还在为结丹的事烦心呢?”许冰凌冷冷地问,僵硬的语气让卫霜以为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卫霜放下碗,手指有节奏地敲出一连串“嗒嗒”声。 许冰凌不去打扰他,一如往常地一口气喝完汤药,然后把宽大的衣袖一展又轻轻放下,两手合在膝上,低眉看着空碗发呆,时不时会偷偷抬起眼皮扫一眼卫霜。 桌上的“嗒嗒”声不断,许冰凌发觉似乎是一段很熟悉的旋律,只是马上要想到时却又撞上了墙,怎么也过不去。 很长的一段节奏,在卫霜思考的时候被重复了好几遍,突然断了。卫霜说道:“我只是想不通,结丹期是为了什么。” 许冰凌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许久前的问题,不禁哭笑不得。 卫霜说得没错,如许冰凌和自家师父先后之言,筑基将各个功法准备好,然后以身体为炉鼎炼出金丹。那么,这个阶段的终点就是金丹期。 炼体炼气的目的是为筑基,筑基的目的是为结丹,结丹是为金丹,金丹是为元婴,元婴是为化神……这没有问题。 可是筑基之时,所学所悟皆已齐备,并凭借这些筑成了高台,那要是按照自家师父所说,在此时就应该开始结丹了。那么也就是说,进入筑基期时就已经开始结丹期? “不对,这不对。” “什么不对?”许冰凌问道。 卫霜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不安地起身踱步,用向许冰凌叙述的方式为自己梳理思路:“你看,炼体炼气,一来为增加内息,淬炼体魄,二来修炼功法,体悟修炼之道。” “对啊。” “接着筑基时,或天材地宝,或功法秘术,或精妙感悟,都化作体内的一层层高台。” “是。” “接着以自身为炉鼎,精炼诸药,去除杂质,然后结成金丹。” “没错。” “然后以金丹养天地自然之气,成胎息,最终破丹成婴。” “对啊。” “你难道没发觉问题所在么?”卫霜焦急地问。 许冰凌不知卫霜问的到底是什么,自己作为金丹九重的修为,也是像他说的这么过来的,也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以筑基之果凝炼金丹,那筑基期的九重是什么?有何意义?” 许冰凌听到卫霜这个提问,竟不知怎么回答了。他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在质疑全天下的修炼方法,已经触及到修炼的根本之法,而且还是一个从来没有出错过的方面。 许冰凌很诚实地摇头表示自己不明白,因为这是一个从来没人注意到的问题,至少她知道的人里面没有一个人会在意。 许冰凌想回答是为了巩固原本修为,多一层变得更加厚实,那就是提升了一重,可是她也发觉了其中矛盾。 如果筑基期就是为了形成和巩固筑成的高台,那么直到一般所说的筑基九重之前,到底算不算是打下了基础,或者更刁钻一点,还算不算已经筑基? 难道要筑基九重,才算筑基成功? 可是从炼气踏入筑基经历的洗髓伐脉等等考验又算什么? 许冰凌有些庆幸自己早就金丹,不然被卫霜这一个问题,就足矣毁掉曾经的所有成果。 他这个不只是修炼方式的疑问,而是直接对所有人奉行的修炼体系提出了质疑,质疑了它的根本。 如果把修炼比作在一块地皮上盖房子,别人都按部就班地盖起来,有了属于自己特点的一间府邸。可是卫霜这个时候出来说,他认为这块地皮本身就不能用来盖房子。 或许那些已经入住的人会嗤之以鼻,可是那些才把东西准备好,正要去砌砖头的人呢? 若他是信口胡言也就罢了,可是偏偏有理有据,细琢磨之下还有些道理。 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问题,已经有危及整个世界的风险。 从根本上的质疑,可以直接让整座高楼轰然倒塌,不管是已经在里面的,还是想爬上高楼的人,都会被摔死、压死。 卫霜突然起身拽着一旁看热闹的万暮白,问了同样的问题。结果万暮白被突如其来的惊吓整个人都懵了,重复听了好几遍才明白卫霜的问题。 万暮白赶紧安抚看起来随时会疯魔一样的卫霜,说道:“小霜你想,许冰凌、赵子云,他们都是金丹修为,而且世间还有元婴、化神的绝世强者。你提出的这个虽然确实是个问题,但是也有这么多强者,若真的是原有的修炼方式的原因,那至少在大方向上是没有太大差错的。” 卫霜握住了万暮白的手,问道:“那你呢?你是怎么踏进结丹期的?” 万暮白莞尔一笑,说道:“抱歉,我并非寻常进阶。”又摘下空语剑,抚着剑鞘上的花纹,“你也知道,我修乾坤剑法,一直二气双修,所以别人筑基据说都是在气海中建成高台,可是我确实凝成了一个球。” 卫霜误解了他的意思,惊讶道:“你直接结丹?” 万暮白摇头道:“我哪有这么厉害。应该说,就像是灵气和兵气互相关注,互相注入对方,然后就成了一个循环,相互流注,相互转化。我能同时使用灵气和兵气,两边的功法对于我来说也没有了限制,可是弊端也是有的,因为我感觉得到,筑基已经是极限,不能再提升了。” “那你是如何进入结丹的?” 万暮白的指尖感受着剑鞘上的起伏,最后轻轻握住了剑柄,缓缓抽出,聆听着剑锋与剑鞘内壁的摩擦声。 “我师父,直接轰碎了全部,然后将二者揉成了一处。” “灵气与兵气融合,然后就成了元气?” “也不能这么说。小霜记不记得你说过的,兵气与灵气是来自于人自身之气。而这营卫二气皆由元气所化,如果逆过来,二气合为元气,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不是融合,我试过融合二气,可是那肯定不是元气。这个过程就像……溯源。” 万暮白接过叶挽君递来的茶水,接着说:“就像你顺着线头找到毛线球,顺着来路去找源头。师父就帮了我这个。接着,我就像沙里淘金,将散去经脉中的元气一点点聚集起来,一呼一吸之间,将全身炼化,结丹。” “那不就是……”卫霜察觉不对劲。 “是。重新筑基,直接结丹。可是我依然有结丹期的修为和实力,并未减弱,反而……受益匪浅。” 万暮白拍了拍卫霜的肩膀:“我思考了很久,大概摸到了元气的门路,不过这只是很肤浅的一层。按照我如今的经验,小霜你的想法,或许是对的。” “莫非真有别的路?” “你想走什么路,那就有什么路。” 卫霜闻言看去,自家师父拿着她那宝贝折扇扇风,潇洒地走来。 “师父,您就不怕我走沟里去?” “也对,你闲站着都能摔湖里去。” 卫霜知道自家师父是说他掉进天澜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挽君,我们回去吧。暮白,你自便。” “那我……”万暮白本想说留下再陪陪卫霜,可是看到叶挽君与卫霜的眼神,立刻改口,“我跟着上官师傅一起回去。” 三人离开后,卫霜坐回许冰凌对面,再次发呆,敲出了那段旋律。 万暮白很不解,问道:“上官师傅,为何不再提点下小霜?” 上官涟蕊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万暮白,责备道:“我不如替他去结丹?难道武试时他还没打醒你?” 叶挽君挽着万暮白的手臂,俏皮地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姑姑的意思是已经提点得够了,剩下的应该让卫哥自己参悟,否则就算结丹了也走不远。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走的。而且,卫哥绝对比看上去机灵许多。” 万暮白连连称是。 叶挽君偷偷跟万暮白说:“其实,我怕卫哥因为我们反而耽误了。你想,姑姑是让卫哥清修才让他到医馆去,我们去,他的心思全然不在修炼上了。” 万暮白虽然心有不舍,但是全然不表现出来,积极地说道:“圣人云,百日结丹。我不信小霜没有这么高的悟性!” 之后几天,上官涟蕊照常讲演,他们三个照常跟着,只不过少了一同在医馆的这段时间。 卫霜总觉得,自己还差点什么,一直隔在中间,令他无法触及到金丹法。 荆楚书院的学生依旧在回味上官涟蕊讲演的内容,不断叹服她各个领域的造诣。 卫霜还在一边跟着白芍学习,一边发愁。 入夜,卫霜收拾好了一天的各种器材,结束医馆的工作,准备休息。 医馆的门响了。 卫霜疑惑这么晚了谁会来?学员都差不多睡着了。 “夜已深,若有事明早辰时再来吧。” “是我。” 是万暮白。 卫霜打开门,让他进来。万暮白一提手臂,给他看手里的一坛酒。 “你大半夜来找我,就是来喝酒的?” 万暮白轻叹一声,笑着说:“上官师傅和挽君说,不要来打扰你清修。不过我觉得,还是来看看比较好。” 卫霜心头一暖,点头答应了。 “小霜,是谁啊?”白芍在里面喊道。 “是暮白,先生您先去休息吧。” “早点回来。” 二人走在黑夜里,周围只有虫鸣声,偶尔遇到巡视的护卫,见是他二人便恭恭敬敬地让开。 行至校场,两人找了棵场边看起来比较顺眼的大树坐下。 万暮白给两人倒上酒,吐槽道:“从来没人刚筑基的时候就考虑金丹。你是第一个。” 卫霜笑而不语,他在正经问题上跟上主动说些什么,沉默了许多年,万暮白也习惯了。 之前包括早些时候说教他武艺,收他入府,或者请个先生,他都是这样沉默着,然后打着哈哈把话题扯到千万里之外。 万暮白毫不客气,一口闷了杯中薄酒,说道:“知你心中所想,你觉得修为不到,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认为妄言。” 卫霜小口抿着酒液,苦笑道:“知道你还说,成心让我不自在。” “可是你并不是因为心有所惑而不能提升,这些都是只要稍微问一下上官师傅就能解决的。” “是。”卫霜承认了,知道瞒万暮白没什么用处。 万暮白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卫霜,问道:“你到底在怕什么?我真的想不明白。” 卫霜沉默不语,心中却有万千所想,只是全部憋在胸中,无法倾吐,而当他张嘴时,又如鲠在喉。 万暮白拎起酒坛,直贴到卫霜脸上,喝道:“喝!下面的东西,你喝得越多听得越清楚!” 卫霜本就心中苦闷,被万暮白这一声,老大的不快全部混合着酒液,拎起酒坛往嘴里猛灌,直喝到一口气倒流,差点吐出来才停下。 卫霜的脑袋已经开始迷糊了,脚下虚浮着,已然有了七八分醉意。 “上官师傅什么都好,竟然忘了教你最重要的东西,还是说她真的这么自信,觉得你可以自己明悟!”万暮白对着空气挥了一拳。 万暮白看着眼神迷离的卫霜,问道:“我问你,一个法术,一套武技,怎样使出才能杀死人?” 这是功法的问题,一招一式,千变万化,多少年了,早有前辈高人研究过,下过苦功夫。 这世界存在了多少年,以后又会有多少年,哪里有多少新鲜事? 卫霜看似酒醉,实际上万暮白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意义也明明白白,可是依然一言不发。 “任何技巧都不重要,甚至可以说,从一开始,那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万暮白抽出空语剑,映照着月色刺出一剑,剑锋在黑夜里嗡鸣,宛如毒蛇吐信。 “就算你学会了天下所有功法,又有什么用?终究是身外之物。” “那怎么办?”卫霜见万暮白出剑,也唤出长青刀,抚摸着刀鞘和刀柄,然后杵在地上支撑着自己。 万暮白抚着卫霜身上经脉运行道路,他现在的触觉要敏锐十倍,更能让他知道其中真意:“你还记不记得打通经脉时,十二正经各行其道,可是奇经八脉却穿行其中,连接十二正经之气血。” 卫霜点头,结果脑袋却像个千斤秤砣,差点整个人都栽下来,确是已在醉倒的边缘。 “你有草木之灵、血肉之情、诛邪之势、天火之威、雷兽之丹、悟道之精、紫气之耀、元气之玄,这些就像是你体内的十二正经,各行其道,互不相干,就算你再怎么修炼,也只是加深各自境界。可是结丹,就是要将所有功法融会贯通,合为一体才能结成金丹。” “所以需要找一个能充当奇经八脉的方法,将各个功法串接起来?”卫霜晃晃悠悠地问。 万暮白笑意渐浓,心想卫霜虽然悟性极佳,只是喜欢一个人憋着参悟,若不是有那醉意,就算到时候走火入魔了也不一定被他察觉。 “没错,还记不记得当初论剑?” 说到这,卫霜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了:“记得记得!剑道、剑境、剑心、剑意、剑法、剑形,各有精妙之处。” 万暮白频频点头:“没错,那么哪个才是重中之重?” “剑心!”卫霜脱口而出,剑道统御众剑,是百炼之钢最终成型之境界,剑境乃可以说只是个评判标准,剑意、剑法、剑形,都算是外在,唯有剑心,出于心神,终于心境,是最最根本之道,属于每个习剑之人私有,而绝不可能被人学去的,独一无二。 万暮白拍手叫好,赞叹道:“你既然说得出,那你定是知道其中深意。没错,心法永远是修士最根本、最神秘的那部分,是统御全身修为的根基!” “那我所学,心法俱全,为何······”卫霜嚅嗫着,诛邪刀法、天火诀是全套的功法,各有心法,可是草木血肉是万物之灵,紫气东来是自然之精,雷兽内丹是妖兽毕生修为,元气是辅助之息,彼岸花是师兄精血所化,阴眼是一肉身法宝,这些都没有心法,而他悟道之感是最接近心法的,但是太过表浅,根本算不得“法”。 如此想来,他又怎敢说“心法俱全”。再推下去,就算八层筑基全是完整的功法,那功法又各有心法,心法之间又会有区别,如何像万暮白所说的,做到统御全身修为? “那我······怎么办?”卫霜突感挫败,瘫在地上,像个孩童一样打滚耍赖。 万暮白微笑着把他扶起,一缕元气点在他的眉心,喃喃念道:“问问挽君吧······” 元气于眉心注入,卫霜感觉头脑一阵清明,酒意全散,又有困意如波涛汹涌,沉沉睡去。 第四十八章 出征 次日,卫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馆,脑海中只有最后的只言片语,但是反推过去慢慢想起了所有,不禁吐槽道,万暮白就是喜欢说话说半句,直接告诉他不就得了,为何还要再去问挽君呢。 转念一想,卫霜无奈摊手,还是他体内功法太杂。万暮白自幼修炼乾坤剑法,配合乾坤箫又修习灵气,看似二者不想干,实则皆本于乾坤剑法,心法也是从未变化,哪怕现在是元气也不影响。 而像他这样修为杂七杂八的世间少有,自然难以统一。叶挽君作为局外人,又天资聪颖,说不定可以看出端倪。 卫霜吸收完紫气,等待着最后一天的讲演。之后一切如前。 三人离开时,卫霜拉住叶挽君,将二人请到医馆。 叶挽君虽然先前说不打扰卫霜清修,但是既然卫霜专门让她留下,那肯定是有事。 叶挽君心想,姑姑这安排也没问题,一来他们经常相处,有什么问题可以直言不讳,不用在姑姑面前端着;二来,姑姑修为太高,很多东西对她来说已经是理所应当,反而不能很好教给卫霜。 只不过,叶挽君有些疑虑,不知自己的修炼法,能不能与卫霜相合,或者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当卫霜将自己所惑讲给叶挽君听,叶挽君想了想,说道:“卫哥,你缺的不是修炼的心法,而是心意啊!” 卫霜感觉叶挽君像是在跟他抠字眼。 叶挽君解释道:“全套功法像诛邪刀法和天火诀,都有心法。而且卫哥你能凭修炼的一些明悟筑成第七层,难道还想不出把它们融合的办法?或者说,既然都是你所见所闻所感,还担心没法子融合在一起?所以卫霜你完全可以不担心心法的问题,你只是转不过这弯来。” 卫霜一听,感觉叶挽君言之有理。筑基,说白了就是考验修士所学,也就是天道来一句“你有什么能耐?”然后修士就唰唰唰抛出来,而且越往后,要求越高,甚至有可能第一层能够筑成的,同样换到后边就完全不可能。 卫霜第七层是行险了,从来没听说过明悟也能用来筑基,但是他的尝试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他的运气不错。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是考验,明悟为何不算呢? 而且不是二三层,而是第七层,倒数第二层的,那么他明悟的究竟是各种境界? 这不仅仅是勤奋的问题,还有悟性、思维、知识储备,当然,还要有运气。 那么有这样的悟性,卫霜还会被一个心法为难?又不是没人结丹过。 那么叶挽君所说,他的问题不在“心法”而在“心意”又是什么意思? “你在怕什么?” 叶挽君一句,卫霜心头如被狠狠砸了一下,整个人都颤了一颤,接着很好地掩饰过去。 叶挽君伸了个懒腰,用一套很奇特的动作活动着筋骨,一边憋着气力一边说:“要说心法,其实很容易。一切都是从无到有,那么就算两个毫不相干的功法也会有想通之处。再一想,只有当一个人练两种功法时才会发觉其中矛盾,而既然是‘一个人’那也是种相通了。” 卫霜思索着,感觉叶挽君的话里玄之又玄,不禁好奇地问:“那天我看你练的,究竟是什么功法?” “不过是些强身健体的罢了。” 卫霜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也就是说,其实原本就不需要在意心不心法,因为都在一人之身,本就合为一体了?” 叶挽君点头道:“对!卫哥你看,这个问题你问一个对修炼一窍不通的人,也知道,但是修炼之人往往因为身在其中,反不能明白其中真意。” “所以应该跳出其中?”卫霜问道。 叶挽君回答:“对。一个大宅院,想要同时通过前门和后门,那就不能到院子里,而应该从院子外。” “那么修炼呢?”卫霜又问,他顺着思路,从毫无经验的角度去看,却发现修炼之事第一次变得这么陌生。 叶挽君仔细想了想,从姑姑那的藏书,到典籍厅的典籍,最后甚至回忆起了上学时那些晦涩的哲学课,最后话里透着不确定,说道:“其实吧,我觉得,修炼之事从来没有各个境界之分。那些只是为了让人好区分进度而出现的概念。 “从引气入体开始,就已经开始筑基,而阴阳交泰,便是百日结丹。至于之后,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卫霜拜谢,半玩笑半抱怨道:“你还说不打扰我清修呢,结果你看,若不是你,我非头脑想得爆裂了不可!还白费了这么长时间。” 叶挽君一听,气鼓鼓地站起来,叉着腰瞪着卫霜,一双明亮的眸子恨不得把卫霜瞪烧起来,然后又想不出什么话来戳他,气得学着上官涟蕊的模样,往卫霜脑袋上敲了三下,这动作让卫霜一瞬间以为是师父亲至。 叶挽君有意无意地模仿着上官涟蕊的口吻,教训道:“蠢才蠢才!我若直接告诉你,那你还如何想这么深?只知提问,不知自己先思考如何得行?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到底是你要结丹,还是我要结丹!”说要,两臂在胸口一抱,转头不理会卫霜。 卫霜吓得赶紧起来,一口一个“好妹妹”地劝,结果没一点效果,又“叶小姐”“叶女侠”地劝了半天,又被指着额头教训了几句才罢休。没想到这小姑娘虽无半点修为,竟也养得一身英气。 卫霜讨好地嘻嘻笑着,“好妹妹”地喊着,想搭一下她的脉。叶挽君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又碍着面子,假意没消气地撇过头,托着下巴,不知看着什么,却伸出自己纤细的手臂。 叶挽君的手臂很白,很滑,像上好的羊脂玉,摸上去很有弹性。区别于上官涟蕊那种充满力量的感觉,叶挽君给人是单纯的柔软,一眼就觉得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 叶挽君年龄还小,身体都没发育全,皮肤带着软糯的稚气,白皙通透,可以看到下面的青筋。 卫霜三根手指搭上去时,神色很是平静,不过数息过后,就成了惊愕。 “八脉齐通?”卫霜不敢相信,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急忙忙请来白芍,结果白芍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白芍没有内力,只是觉得叶挽君的脉又长又宽,还十分有力,而且绝不是那种来盛去衰之象,绝非一般女子,甚至一般人,能有的体质。而卫霜小心地探入一点灵气,却发现叶挽君内里如江河奔流,没有丝毫阻碍,与自己当时在某处某穴某段有所停滞完全不同。 卫霜这下傻眼了,又是惊讶又是嫉妒,还有些惋惜。自己八脉齐通花了多少工夫,几乎从修炼开始,到筑基成功,都在追求这个。自己每一个功法,每一点修炼方式,几乎都是在为这个服务,到最后还是生死一线搏到生机,再加上师兄的机缘,才把最后的任脉、冲脉打通。 结果叶挽君居然本身就是八脉齐通,难不成她真的是天赋异禀到天妒英才的地步,才会被上天封住修为,无法修炼? 卫霜摸着额头,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竟忘了叶挽君还在面前,不应该当着她的面提及她的伤心事。叶挽君看卫霜的表情阴沉不定,以为他又有什么心事,又看卫霜专门说要给她搭脉,还说她八脉齐通,几番猜测下,不禁掩面偷笑。 “好你个卫霜!表面上淡泊名利,在此清修,结果却贪欲不减,还想着别家功法!”叶挽君指着卫霜,又是调侃又是嘲笑,又转脸变出个高手莫测的样子,模仿她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的台词说道:“想学啊?教你啊!” 卫霜有些招架不住,这小姑娘真的越来越像师父,再来两句,估计他都得拜倒回话了,赶紧求饶:“我的好妹妹,你就放过愚兄吧!什么贪不贪,教不教的,实在不敢呐!” 叶挽君乘势大笑着,摆了摆手,与卫霜与白芍道别。 乾坤卫中,万暮白扔下手中笔,打着哈欠往府后书房走。转过围廊,经过假山,万暮白身上的懒散劲很快褪去,跟在徐武身后,万暮白脚步如风,最后停在书房门口,听到万可的应允才推门入内。 书房内陈设简单,只有书柜、书案、坐垫,还有一副茶几,却是乾坤卫各路决策发出之地。 “父帅。”万暮白拜见万可。 万可把一卷绢帛递给万暮白,说道:“自己看看吧。” 万暮白接过一看,都是些他近日的部署,有些地方被万可用朱批圈出。一开始万暮白还没察觉,但是往后面,他发觉了父帅的用意。 “尾巴太多,做事还不够老道。”万可严肃指责。 万暮白心领神会,体内元气化为火炎之息,将手中绢帛烧成了灰烬,又拜道:“孩儿明白。” 万可整了整衣冠,吩咐道:“以后,为父帮你收尾。你还是先把修为提上去。” 万暮白本想说还想趁机再磨练磨练,但是转念一想,世间种种心思,最终还是以修为取胜,便应下了。 “什么境界了?”万可端着身子问道。 万暮白头也不抬,拱手回答:“孩儿还在结丹。” 万可招手唤道:“过来。” 万暮白不明所以,挪到万可面前。 万可抬手放到万暮白头顶,又顿住,手指捻着搓了搓,最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万暮白受宠若惊,立即跪下拜谢:“孩儿定不负父帅所望,勤奋修炼,早期结婴化神!” 万可无奈地摇摇头,自嘲着把万暮白扶起,说道:“为父只是想说,你自己好生保重,如何提到修炼了?” “啊?” “啊什么啊!别以为为父不知道,你前段时间给自己作践成什么样子!若不是小霜,是不是非要让自己暴尸街头才肯罢休啊?” 万暮白这才想起来,之前为了乾坤卫辖地的世家势力,忙前忙后,又不想牵扯拖累卫霜和叶挽君,给自己整得不分昼夜,如今被自家父帅提及,不禁嘿嘿笑着,尴尬地挠头。 万可恨铁不成钢地一甩袖子,把万暮白赶了出去,似自言自语,似对人倾诉,忽然又顿足捶胸,好不懊悔! “当爹真难呐!” 若是被徐武看到了,肯定会觉得自己一定是修炼出了岔子,出现幻觉了。 入秋之后,各地稻麦稷黍纷纷庆幸自己终于熬过了炎炎夏日,垂下了挺了大半年的脑袋。不过,哪怕熬过了毒太阳,却也躲不过镰刀,紧赶慢赶之下,在成熟后的第一场秋雨前,全部入库为安。 田野中只剩下了零零碎碎的杆,还有遗落的颗颗米粒,吸引了飞鸟不顾稻草人的恐吓,扑到黄土地上抢食。 荆楚书院终于宣布,要在入冬之后,带所有学员前往月凌关讲武。 这其实是各地的传统,冬日修戎讲武,各地开学官,讲授军中之事,保持民间的战斗力,以备不时之需,可以快速补充军队。 只是一些公子哥不在意这些,再加上荆楚书院一直在与乾坤卫探讨此事,种种细节决定下来,便两三年就过去了,今年还是第一回。 领队不出意外地是万暮白。乾坤卫需要派一个既有能力又有身份的人来担任,显而易见,万暮白多年前就开始接触乾坤卫事务,各项能力自不用说,再加上荆楚书院学员、入学排名第一,尤其是武试第一的地位,能够服众,诸多方便,自然当仁不让。 不过,万可为交代了,万暮白以修炼为主,所以这次其实也只是挂个名,具体事情让石见穿去负责。 当然,荆楚书院当年也会安排教员与学员来辅助乾坤卫,或者,互相辅助。 荆楚书院把队伍分为了前后两个部分,武修在前面开道,同时也因为武修被秦贫乐调教得极为老道,纪律当然比灵修要好许多,在前面可以免许多麻烦。 不过虽然武修队伍看起来像个严肃的军阵,但是并没有多少车马,反而灵修的队伍跟在后面,松松散散,车驾却是不少的。 边上来回巡视的护卫每人有一匹马,负责一段队伍,慢悠悠地跟着。 卫霜骑在马上,警惕地巡视着周围。整个队伍在乾坤卫的辖地上拉出一条绵延至天边的细线,一个个小黑点在慢慢挪动着位置,你推我我推你地慢慢向前。离开前白芍还让他捎封信去月凌关,找他的师弟洪景天,白芍说洪景天在月凌关开了个药铺,还兼着为军队治疗。卫霜腹诽着,哪有人在前线战场上开药铺的啊! 卫霜无奈地叹气,又回到眼前的问题,心想怎么就选上他做护卫了呢。 与几个学员相互汇报了情况之后,卫霜拉动缰绳到一辆马车边上,在车厢上敲了两下。 车帘打开,是叶挽君,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前后左右地打量着。 “当心摔下来。”卫霜嘱咐道。 叶挽君看着身后的丛林,索隙城早就成了一个天边的墨点,问道:“什么时候到啊?” “还有几天的路程。中间经过几个乡镇会停下休息,不过还是会在野外过一两个晚上的,最后会停在督冈。” 叶挽君猜测,估计不会就让他们住在月凌关,而是会抽一天到那看看。 “我还没在外走过。”叶挽君笑着说道。 卫霜回了她一个笑容:“我也好久没出来了,最远也就是秋岭而已。” “坐车就别这么动了,当心会头晕。”车内传来许冰凌的声音。 原本是安排两三人或三四人一车,不过许冰凌的极寒之体实在特殊,根本没人想跟她待在一起,尤其是天气逐渐转凉,更加不愿意靠近她了。 幸好有叶挽君,且她自己也愿意,而不是跟某几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大眼瞪小眼。 “哥,我想骑马。”叶挽君吐了下舌头,两手合在一起拜托卫霜。 卫霜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将马匹贴到马车边上。叶挽君一掀车帘,避过车夫,跨上了卫霜的马。 其实,基本上还是卫霜双手托着她的腋下把她抱上来的。 车夫没有说话,只是裹紧自己一寸厚的冬衣。 卫霜调整姿势,把双脚从马蹬里抽出来,一边御马一边教叶挽君姿势。最终,叶挽君的姿势终于说得过去,至少不会掉下来了。 卫霜让她抓着马鞍上的铁环,整个人包着叶挽君握着缰绳。卫霜突然觉得,叶挽君真的好瘦小,就在自己怀里那么一点,只一摁就能把她摁进自己胸口一样。 叶挽君的头发很长,都快要覆盖臀部了,出来时特地把头发盘起,依然有一段伏在后背,像倾泻而下的瀑布。 卫霜一踢马肚,小跑着往武修那里去,遥遥看到一个背负长剑的身影正和另外一个火红长发在交谈着什么。 拍马来到近前,卫霜打趣道:“呦!赵将军今天好威风啊!” 赵子云今日穿着整套铠甲,鳞片闪得刺眼,不同于制式铠甲,这似是属于他自己的一身亮银甲。装着龙胆枪的枪筒挂在右侧马鞍上,背上挂着一张劲弓。头盔没有面甲,火红的头发扎好后从头盔顶的洞里伸出一个马尾。 赵子云一拱手问候道:“卫小公子,叶姑娘。”脸上的肌肉没有一点动静,只是平板一块,警觉地注意着周围,仿佛随时会有大军从侧翼突袭整个车队。 卫霜被赵子云这样一丝不苟地样子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就是“擅离职守”过来的,总不能拉着赵子云一同懒懒散散地。 万暮白从一开始就发觉,赵子云一到这种情况就变得无比执拗,毫不动摇,心里不禁对这个“将军”生出几分敬佩。 秦贫乐带着武修又是训练又是屯田,也只是让他们不至于太懒散,懂了着规矩,而赵子云这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认真、严肃、执着,以及对命令的绝对服从,毫无质疑,却是少有的。 万暮白相信,就算在月凌关,也是一样。 “卫霜来这里,你去替他一下。酉时你们换回来。”万暮白吩咐道。 赵子云一拱手,去了后边的队伍。 “他把这当行军了。”卫霜看着赵子云说道。 叶挽君感慨着:“俗话说,千军万马避白袍。云妹这是一身的胆气啊!” 万暮白听叶挽君这称呼,哈哈大笑,随即带着二人看沿途风景,又取出地图指示所行路径。万暮白多虽不曾在外游侠,但乾坤卫任务繁多,他也是借着任务出去见识过的,与卫霜和叶挽君讲起来头头是道。这边的青山,那边的绿水,边上的平原,万暮白对照着地图,并没有说有哪些好景致,一直在说这边要注意埋伏,那里适合藏人什么的。 原本荆楚书院就是半讲武半出游,结果被万暮白这么一说,反倒像是真的在行军防范敌方突袭。 卫霜和叶挽君心知肚明,万暮白其实并没有多少出游的机会,出去也是执行任务,加上现在名义上是他负责全体的护卫,职业病犯得更加重了。 过了许久,叶挽君终于发现骑马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光是这上下颠簸,随着时间推移,愈发难以忍受,更别提隔着马鞍可以感受到的撞击,顶得她屁股疼。 卫霜没办法,只好让她侧身坐着,自己手臂穿过她的腹部把她固定住,以免滑下去。 最后叶挽君实在受不了了,卫霜也只好把她送回许冰凌的车上,又返回来,万暮白给了她一罐药膏,专治旅途颠簸所致的眩晕之症。 “小妮子没骑过马,受不了很正常。”卫霜笑着说。 万暮白关心地说道:“今晚差不多能到谷阳城,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说到这个,中间有段路要住在野外,也是辛苦。” 万暮白无奈地说:“早知道就不让她跟来了。” 卫霜没有关注住在野外苦不苦,毕竟这基本已经确定了,又要过地图来问道:“从索隙城到月凌关,中间的几大城寨负责军马、粮草的调度,为何会有一段空缺?应该都是相隔一天或者半天路程吧。” 万暮白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线来,说道:“从索隙城到谷阳,然后往西北到平蒿,平蒿再翻越泽峻山到墉,墉不仅仅在月凌关,还负责一部分往西的运输,所以位置会偏一点,多出半日路程。当然,你也不用担心粮道被断,且不说敌人本就难以到神州境内,月凌关附近就有我北方粮仓,只半天路程就能将供养三到五年的粮草运到关隘。” “往西?”卫霜顺着地图标识看去,中间断断续续的小村镇便没有什么大的关口,只有中等的寨,再往西延伸,有一处大的村,显得有些突兀。 卫霜想研究一下这个村的位置,只是万暮白手上的是乾坤卫的地图,往上只找到一小部分山泽卫的属地便没有什么了。 卫霜眯起眼睛仔细看,在山脉间找到两个小字——阳平。 卫霜问道:“这村,实在有些令人不解。我听说神州防御外族的两大险关,一个是乾坤卫的月凌关,一个是山泽卫的风黎城。按这图上所示,这村不大不小,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连着别的节点,似也有驻军,但看不出是为何。周围皆是危峰,根本不用担心突袭,且距离两大险关不远不近,实在尴尬得很。” 万暮白听着卫霜的疑问,一时间也没答上来,只是接过地图看了一会儿,想起父帅跟他说过的一桩事来。 “对了!你看这,”万暮白指着那两个蝇头小字,“虽说皆是天堑,但是阳平却有一条小路。原本乾坤卫就是为了防备有人从阳平偷渡,直取神州腹地,所以驻军防守,只是实在太过隐蔽,常年没有动静,所以驻军也就慢慢懈怠了。” “可是并没有荒废。”卫霜说道。 “是,不仅没有荒废,还在大概近十年前,差点走了个逆犯,比以前更加严格了。” 接近十年……卫霜心里咯噔一下,那正好是震雷镯案。 逆犯? 他沿途听说乾坤卫联合风雷卫将卫家搜捕殆尽,死的死,伤的伤,怎会逃出来人? 说起来,卫家暴露,与他有莫大的关系。卫霜看着手上的震雷镯暗地里自嘲着。 万暮白接着说:“自从那年,父帅与乔公在阳平道围堵卫震,然后就再没有别的事了。” 卫震……这个名字再一次击打了卫霜的内心,心中一股怒火升起。 若非是他鬼迷心窍,又怎会去盗这劳什子震雷镯?卫家又怎会被全数抄没,全体被追杀?自己又怎会…… 想到此处,卫霜的右手竟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怎么了?”万暮白察觉到卫霜细小的动作。 卫霜哈哈一笑,掩饰道:“据说水火卫统领乔公茂极擅长机关之法,与万叔精妙剑术配合抓捕逆犯,定然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比斗!” 万暮白一提起自家父帅,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崇敬,答道:“那是自然!而且我听父帅说,阳平道非常狭小,只够一人通过,在如此局促的情境下拼杀,那定是要极好的技巧和修为的!不过也难怪,若不是前辈们想到有这么一条小路,真的只差一点就让逆犯逃了。” 卫霜心不在焉地点头附和着,随后掩饰着让万暮白指给他看各处关隘,讲解整个乾坤卫的布局方式。 到了傍晚,卫霜遵守约定与赵子云换了回来。队伍到了谷阳城,找了客店休整。 路上卫霜也问过许冰凌,结果大失所望,赵子云依旧像个不开窍的木头。 不过,万暮白这块木头倒是难得开窍,夜里做贼似的跑出房间,到叶挽君那儿给她送膏药,生怕她骑马腿上磨得红肿。 后面几天,原本出游的新鲜感也消磨得差不多了,灵修队伍里不断传来抱怨。一开始卫霜还耐着性子好生劝慰,好歹他们有马骑,有车坐,后面有学员的话愈发刺耳,卫霜只让护卫带着他到武修那儿走一圈,说如果那些只能扛着自己装备步行的武修有半点怨言,他立刻就派人把他送回去。 果不其然,武修不仅一点怨言都没有,而且各个神情肃穆,步伐都一致,全靠自己一双腿把这几天的路走完。 那个学员转了一圈回来后,不服气地瞪着卫霜,但是无可奈何。 卫霜并不会带兵或者御下,他只是觉得,既然这些公子哥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哪里轮得到他们挑三拣四的。 平日里娇生惯养,并不代表处处都有人让着。说真的,卫霜反而觉得,武修的纪律在秦贫乐调教下已经极为严格,还承担开路与部分护卫任务,就应该把这些坐骑让给他们,让这些小子好好吃点苦头才是。 行军本身就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既然说是去修戎讲武,那就当这一段时间的大头兵! 相比之下,叶挽君的表现让他满意太多了。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车里,忍着颠簸,尤其是在越接近月凌关,脚下的路越坎坷的时候。 有次卫霜去看她,叶挽君眼神迷离,呼吸沉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边擦着万暮白给她的药,一边许冰凌又食指按在她的太阳穴上缓缓按揉。 哪怕是这样,叶挽君也在卫霜提出给她开小灶时摇头拒绝。 卫霜知道这小妮子看起来柔弱,实际上拗得很,便只嘱咐了几句,并拜托许冰凌照看着。 不过叶挽君实际上也确实没很大的问题。白天看上去确实有些令人担心,晚上在野外睡觉的时候整个人摊出了个“大”字躺在野外,呼吸平稳得很。 卫霜只有一边吐槽着这个一点都不符合姑娘家该有形象的睡姿,一边在她周围撒上雄黄,免得她手脚被藏在花草沙地里的虫子咬得全是包。 顺便万暮白在卫霜的打发下,半推半就地守在叶挽君身边。就这样所有学员都知道,乾坤剑意除了修炼拼斗,刺小飞虫的效果也是极好的。 中间经过平蒿时,卫霜一边软磨硬泡地问出了药膏的成分,一边借着此时职务之便,让护卫和一同负责的学员去搜刮药铺,连夜做出了药膏和丸药,至于账……范文举很主动地接了下来。卫霜考虑到之后要翻山,车驾内会更加颠簸,眩晕和疲劳的症状也会更加严重。虽说要磨练他们的意志,但不能过头。 次日,每二或三人都拿到了一小罐的药膏,和一把药丸。因为时间仓促,没有装瓶,只能用绢帛做成一小包。 武修那边卫霜尽量一人一份,至少也要两人一份。 俗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药丸虽小,之后翻越泽峻山时也免了他们许多劳苦,也让卫霜的名号在学员中好了起来,至少不会仅限于入学时那个只会逞口舌之快,投机取巧的绣花枕头。 经过十天半个月的跋涉,慢慢悠悠地,荆楚书院集体,终于在绕过一片广袤树林后看到了一座山间雄关! 第四十九章 雄关 越接近月凌关,卫霜的心越是激动,直到真正站在这座北夷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才体会到那种无力的绝望感。 月凌关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因为北夷很是相信月相,发动攻势南下劫掠的时间多与月相圆缺有关,在人族定下神州基业的过程中,北方乾坤卫无数次与北夷征战,已经摸清了他们的习惯。 而且,关如其名,嵌在山峦之间,只有天上那只时明时暗的眼睛才能凌驾其上。 从关内接近,卫霜的心跳像是被什么力量压制着,跳得很是压抑,紧张的压抑。 周围与别的城池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各项产业会更加偏向军事。虽然说月凌关是阻挡外敌的雄关,可是它并非最前线,那个还要再往北行几天的路程。所以这边并没有受太大的影响,也没有想象中的肃穆和紧张。 卫霜将队伍带到提前准备好的营盘,将一切交接,便与万暮白说了一声,离开了队伍。 他们驻扎的营盘就在月凌关驻军旁边,只隔了一排围栏,隔很远都能听到其中操练的喊杀声。 进入城池,首先钻进耳朵的是打铁声,其次是灵气流转的各种玄妙声,再次才是商贩的叫卖。 在这种军事重镇,兵器盔甲、法宝灵器总是卖得最好的。 卫霜问了几个路人,寻到一间药铺,里边听起来很是清闲,与月凌关的军事背景有些格格不入。 卫霜步入铺内,柜台上的小药童立刻迎了上来,还没等卫霜说话,便说:“我家掌柜去军营还未归,贵人要不要先等候片刻?” 卫霜一想,这边除了来往商贩就是军旅兵将,像自己穿着虽然一身素白,比起别人来去匆匆,这样气定神闲却也有华贵之意,难怪会被称为“贵人”。 想来,卫霜还专门换下路上的窄袖小衣,只怕乱了礼数,谁知反而让人误会了。 卫霜欠了欠身,问道:“能否告知洪大夫去了哪边军营,我好去寻他。” 药童觉得卫霜这个样子实在令他不是很习惯,想了想说道:“据说来了个什么院子,就在隔壁,掌柜去了军营还要往院子里走一趟。” 卫霜看着药童这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觉得甚是可爱,荆楚书院被听成了院子,这表情仿佛在绞尽脑汁地想到底是什么院子会用到“来”这个动词,而且还建在军营边上。 卫霜道谢后便准备回去,没想到竟是这般巧的。 回到荆楚书院的营盘,就看见一个严谨老者风风火火地检查着各处帐篷,有拉着学员看来看去,后边跟着范文举和薛白。 那老者浑身上下一如军中,只求轻便,不要样式,袖子和裤腿都收得极紧,下摆也只到膝盖。腰带也就是一根绳子绑着。头发严格地束成一处,眼睛里放着精芒,整个人虽有四五十岁老态,却堪比二三十的青年,想必就是洪景天了。 卫霜赶紧上面喊道:“洪大夫,在下……” “你等一会儿。” 洪景天看都来不及看卫霜,就跟跟着的二人各种嘱咐,包括他们来此地水土不服该如何,早间夜间该如何,伤病寒热该如何,一处处都考虑着,最后说如有不明可直接照搬军营。 洪景天带着二人转完,薛白自不用说,连范文举这个小伙子也只能勉强跟得上洪景天的速度,累得也够呛。 卫霜跟了一路,见洪景天转头就要走,赶紧拦住:“洪大夫,在下……” “你哪个?” 卫霜猝不及防,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在下卫霜……” “你哪里的?哪伤了?” “在下没受伤……” “你有什么病?” 卫霜整个人都愣住了,心想这洪景天是不是心火太旺,怎么他都插不进话呢。而且他问的这些个话,很符合他医者身份,但就是让卫霜觉得那么的怪异。 洪景天见卫霜没动静,默认他没事儿,又要走。 卫霜赶紧掏出白芍的信,追上去不给他一丝机会就说:“这儿有白大夫给您的信!” 洪景天这才慢下来,接过信来看,接着又打量着卫霜,问道:“你是他的徒弟?” 卫霜拱手回答道:“不是,在下只是跟着白大夫学习。” 洪景天看完信,又对卫霜说道:“既然是他的学生,我得招待一下,走吧。” 卫霜无奈跟了上去,也不想客气什么,既然他都这么不容得客气。 洪景天步伐又大又快,卫霜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卫霜半是自愿半是被迫地与洪景天相处了半日,发觉这位洪大夫果真丝毫不在乎什么礼法。卫霜能想到的解释是,多年跟军旅中的大老粗打交道,双方都喜欢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 洪景天跟卫霜说了很多月凌关的事,也问了一些白芍的近况,然后打发小药童去买吃食,在药铺里边吃边聊。 一开始卫霜还很拘束,再洪景天严厉教训一番后只好故作放开。 卫霜发觉月凌关真的与他去过的很多地方不一样,不仅在于他意料之中的一座雄关应有的氛围,还因为他亲眼看到一个五六岁样子的小女孩来药铺里买药,看样子还是常客了。 吃过午饭,洪景天又带着卫霜到各处去逛逛,生拉硬拽地带着他进一家家店铺,这家是打铁的,那家是卖灵石的,那边有卖法宝的……看起来洪景天在这里还有些声望。 说来也对,看上去月凌关虽大,常年在此的也就这些人,时间长了自然互相认识。 卫霜总觉得自己像是年关时被各路贵人登门拜访,总要见一见的万暮白,只不过别人是登门来见,他是被洪景天拉着四处去走。 这下子,可算明白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些个“贵人”了。 转了一天,卫霜腿都酸了,一来路程多,二来洪景天做什么都风风火火的,哪里像个老头!心理的压力全部转化为生理的不适,卫霜回营盘时还揉着眉头。 他暗自想着,白芍看起来也是记挂着洪景天,若是他俩遇上了,一快一慢,那得是什么样子?想到自己那先生不疾不徐、气定神闲的样子,卫霜忍俊不禁。 回到营盘,万暮白已经帮他准备好了帐篷和铺盖。卫霜道了声谢,跟他讲起就今天所见所闻。 万暮白也是第一次来月凌关,以前只有出任务时,远远看过一次,之后便没有了,比他们其实多了解不了多少。 反正安排是明天休整一天,正好四处了解一下情况。 次日,卫霜与守军说清来历,自己到军营中去转转。万暮白先去找石见穿,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二人便分开来走。 正好今天他们隔壁的军营在教习武艺,一群人围在一起看着些什么。 卫霜挤进去的时候那些军士都有意无意地让开。吼声和兵刃碰撞声,还有周围军士震耳欲聋的欢呼直钻进卫霜的耳朵,每一下都直撞他的心神。 戚卯一身横练的肌肉,面若生铁,黑中透亮,亮中透黑,一把钢钉般的胡须,豹头环眼。戚卯赤裸着上身,腋下夹着与他对战那人的枪杆,哈哈大笑。 听说昨天来了个什么书院,要在这里讲武。戚卯很是不屑,书院算什么?一帮拽文的瘦猴。还讲武,讲得了吗?讲不了!没有那个实力。 就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子,不好好在家享福,非要来受苦,戚卯今天专门在这里教习,一来给兄弟们乐一乐,二来也要杀一杀那些自诩天骄的威风。 这不,有小子上钩了。瘦得皮包骨,站在人堆里都看不到在哪,就是那只眼睛看起来有点灵性。 没错,那个上钩的臭小子就是卫霜。 “你,要不要来打一场?”戚卯一指卫霜,吼道。 卫霜拱手一礼,不想生事,说道:“在下是灵修,还是不必了。” 戚卯哼了一声,走到卫霜近前,一座山似的俯视着卫霜,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看不上弟兄们了?” “将军误会,各有长处而已。” 戚卯接过旁边递来的毛巾胡乱擦了擦,一瞥卫霜,发现他左手戴着个金属的手套,看厚度应该是个兵刃,咄咄逼人地说:“那就让弟兄们看看,怎么个长处!不然,就是看不起咱们。也让老子看看,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有什么能耐待在这里。学过武吗?” 卫霜回答:“只是一点江湖武技,与将军的军旅杀伐之式不同。” 戚卯冷笑着:“哎呦,这还真是厉害啊!弟兄们,给他个家伙什!” 卫霜感觉自己像是被针对了,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中间。立刻有军士抬了几个兵器架子到一旁,供卫霜选。 看下来,卫霜最终选了一柄与长青刀相仿的直刀,重量也在可控范围内。 周围军士一看卫霜的选择,都笑出声。卫霜挑的这把是他们贴身用的,上战场根本不会用这种短兵。 而且他们所擅长的兵器都是长兵类,喜欢在碰撞中体会对手的力量与实力,根本看不上这种既没有力量,还没有距离的兵器。 果然如他说的,他是个“江湖”人。 戚卯见卫霜的选择,更加看不起这些学员了,拿起自己的长刀摆好了架势。 卫霜一开始准备退让,或者随便打两下,展示个实力就认输好了。可是现在所有人冷嘲热讽,让他很是不爽,再怎么说,荆楚书院这次来也是同乾坤卫一起安排的,他们作为乾坤卫所属,非但不听安排,还排斥他们,这哪里说得过去。 不过这也是军旅的一种传统,即“下马威”。 要么认怂,要么用实力让他们认可。 卫霜拔出直刀,试了试重心,随手挥了几下,看向了戚卯。 原本没什么兴致的卫霜,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戚卯的刀。 戚卯的用的是长刀,却不是那种刀背十分宽厚,刀刃一大块板的样式,而是一种卫霜见所未见的样子。 长刀从刀柄到刀格再到刀刃,宽度与卫霜手中的直刀并未相差多少,刀刃又长又窄,如禾苗一般。全长五尺,刀身长三尺八寸,刀柄长一尺二寸,刀宽一寸二分,与一般长刀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兵器。 “先说好,这回不许用内力,只比试武技。” 这单纯就是在针对他,明知道他是灵修,武技并非所长。 而且戚卯还不等卫霜欣赏完,就直接大喊着冲来。 卫霜不慌不忙,脚下是飘渺步,手上以御刀式招架,同时暗自运起别仙踪。 几番交锋下来,戚卯觉得有种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撤步拉开距离,右手反握住刀柄,侧着身执刀,看样子是要跟卫霜打贴身战了。 卫霜丝毫不虚,摧城式出手,整个人像抡大锤一样一轮一轮地把直刀砸向戚卯,戚卯大力之下格开卫霜的直刀,右手拉着刀柄直砍向卫霜的脖子。 卫霜见刀刃袭来,一点都不担心,反而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膛目结舌的举动——伸手去接。 伸手,正面去接刀刃。 除非他脑子出问题了。 卫霜当然没有问题,因为他用的是左手,左手上戴着诛邪刃。 “铛”的一声,长刀砍在诛邪刃上,一点痕迹都没有,反而卫霜直接握着刀刃划下,正是要用手使出卸剑式。 戚卯快退两步抽出刀来,然后再次迎上去,整个人的力量都压在刀柄上,砍出一刀刀全身肌肉发挥出的攻击。 李飞带着万暮白看过了月凌关的粮仓,见此处军营正热闹,一同来观看。 “公子请上眼了。军士经常会一起找些乐子聊以消遣。”李飞有几分儒将之风,向万暮白介绍道。 万暮白谦虚道:“将军客气了。您执掌月凌关守卫十余年,是前辈,晚生怎敢托大!确实,让军士在营中有些血性,比轮换着去前线更能保持战力,而且不会有什么损伤。” 李飞一指外边看着营帐的两人问道:“公子,那两位也是学员吗?” 万暮白顺着李飞手指看去,是赵子云和许冰凌。许冰凌正像个精灵一样坐在赵子云的肩膀上,俯视着其中拼斗。 李飞见其中与戚卯比试的人是从未见过的模样,身形又有些瘦削,知道那应该也是学员。至于为什么他们会打起来,李飞也猜到了一两分,但是默认了戚卯的做法。 “荆楚书院真是人才济济啊!能与戚卯打成这样的,月凌关可没几个人。” 万暮白看清是卫霜,欣然接受了李飞的夸奖,说道:“此人是我同窗,也是我贴身护卫……万晓霜。” “原来是公子近人,难怪武技如此精妙!” 万暮白打了个哈哈,与李飞静静看着二人打斗。 卫霜和戚卯打了几十个回合,戚卯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也占不到一点便宜,反而体力消耗得很重,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瘦小猴子有那几分实力。 “他喜欢戚卯的刀。”李飞说道。 “将军何以见得?”万暮白饶有兴致地问。 “这人身法灵动,出手奇诡。认真打,戚卯过不了十招。” 万暮白呵呵一笑。 戚卯心神疲惫下,注意力也不能很好地集中,不知飘到哪去了,只看见场边是自家统帅,身边还站着个纨绔子弟,加上比试失利,气不打一处来。 自家统帅是战场拼杀的汉子,哪里容得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来套近乎。 戚卯心想既然在卫霜身上占不到便宜,那就从那小子身上找回来。 戚卯运起兵气,极速后退,又奋力挥出两道兵气,一道向卫霜,一道则向万暮白。 卫霜始料未及,没想到戚卯竟然突然反悔先前不用内息的约定。兵气袭来,卫霜抬起诛邪刃挡下,又有一道兵气紧随其后,从他身边擦过。 卫霜转头看到万暮白,顿时一惊,赶紧运起天火诀,射出一道雷光想要拦下兵气,结果二者一错,各奔他乡。 万暮白看着兵气向自己袭来,只是微笑地看着戚卯,一动也不动。 兵气很恰好地从他身侧掠过,带起一阵劲风。 卫霜确认万暮白没事,满脸怒气地瞪着戚卯,手里已经攒着电光,准备去把他电个外焦里嫩。 “小霜,算了。”万暮白唤道。 戚卯提着刀,走到李飞面前,憨憨笑着,拱手道歉道:“哈哈哈哈,抱歉抱歉,方才打到紧要,没收住手,得罪了!你们这些公子哥,没怎么见过什么刀啊剑啊,吓到了吧?” 这哪是道歉,明明是挑衅。 李飞瞪了戚卯一眼,让他闭嘴,又赶紧谢罪:“属下疏于管教,还请公子恕罪!” 万暮白可以谦虚地自称“晚辈”,李飞哪能托大,真的把他当成晚辈对待! 就算再怎么不服气,他也是乾坤卫的公子,加上多年的积累,也要比李飞高个半级。 戚卯哪怕再傻,看李飞的话和反应也能猜出来了,立刻跟着李飞不断说着“恕罪”。 万暮白依然挂着一抹笑容,只是皮笑肉不笑,眼神如剑,牢牢锁定着戚卯,淡淡开口:“无妨,本公子第一次来,有不认识的也是情有可原的。”然后看了看戚卯,斜眼暼向李飞,“戚校尉也不用跟本公子道歉,丢人的是你们统帅,又不是我。听闻月凌关为北境第一雄关,军纪一向严明,今日看来,真是令人失望!李飞,你自己处理。” 万暮白一招手,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与卫霜走开了。 李飞的脸色阴得能凝出水来,瞪着戚卯,怒不可遏,又强行忍着不吼出来,最后逼出一句话来:“戚卯目无军纪,打五十军棍,降三级。” 戚卯不认识万暮白,所以以为他与李飞站在一起是寻常的趋炎附势之徒,一心为主,万暮白并不怪他。 万暮白之所以会发怒,让李飞当着自己的军士,没有一点面子,是因为戚卯作为他手下的兵,竟敢朝着自己统帅的位置挥刀! 不论什么理由,在军营中,这种行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的! 不单单是目无上级,更是对战友的一种威胁! 他们是同一面旗帜下,出生入死的弟兄。若是不严惩,还有谁敢在战场上,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这等鲁莽之人? 万暮白绷着脸离开,卫霜不敢劝说什么,逐渐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没走几步,万暮白就看到个熟人,立刻上前打招呼:“楚小姐。” 来者正是风雷卫楚离。 楚离回了一礼,看到卫霜时忍住了眼中的厌恶,她还是没忘当初“卫霜”在风雷卫时所做的事。 “我原以为,万公子只是行江湖事手段了得,没想到对于军旅也很是熟悉。” 万暮白客套了两句,隐隐为卫霜辩解几句,大概就是说他当初被雷兽所迷,才会做出羞辱风雷卫的事。 楚离不置可否,没有表示是否原谅卫霜。 二人寒暄了两句,军营内还传来戚卯无力的辩解,万暮白心中冷笑,若是他还不明白,那就应该接着打。 然后,辩解变成了哀嚎,又变成了求饶声,最后只有与军棍落下的闷响同步的呻吟。 李飞追来,发现楚离也在,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下,不仅是乾坤卫,风雷卫都知道了。 万暮白装作没见过戚卯那事,四人同行。 楚离抓着个机会,压低声音认真地问万暮白:“之前我接到父帅的命令,是不是真的?” “是。” 楚离不敢相信地看着万暮白,问道:“你的主意?不对,你没这么大权限。万统领?” 万暮白摇头。 “你们怎么想得出来这事儿的!知不知道一支军队要训练多久?” 万暮白笑着说:“那就从现在开始训练吧。总要开始的。再说,有你带的风雷卫在,需要担心什么?” “打仗是要死人的!” “我知道。” 卫霜见二人激动地低声争论着什么,好奇地凑过去想听,二人发觉卫霜在听,默契地不再讨论。 跟着他们登上城楼,卫霜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将士与军旗并排伫立,盯着城墙外,身上散发着特有的肃杀之气。 从城墙边登上城楼的那一刻,从关外突然袭来一阵强风,将卫霜的长发甩在了楚离身上。楚离很严谨地按照军士装束,头发束起捆在头盔中,对于卫霜的这种情况很是鄙夷,尤其是这小子有前科的情况下。 楚离没有提醒,卫霜也被突如其来的强风吹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朝关外看去,遍地的白草在强风霸道的气魄下,如滚滚波涛向月凌关涌来,其中有一条被车辙反复碾压形成的道路蜿蜒曲折地向天际伸出臂膀。 卫霜享受着强风的暴怒,有种说不出的快意,发动阴眼竭力向天尽头看去,在天地交汇处有一个湖泊,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是否清澈,但是从附近的野马群和悠闲散步的骆驼可以判断,那是一片绿洲。 绿洲不远处又是一座城关,没有月凌关这般雄伟,反而在关外显得格外孤独寂寞。再远些,白草也消失了,成了一片黄沙,铺天盖地,有如浩劫。 卫霜莫名地动容,转身又看向月凌关内,各地来此的商人络绎不绝,还有从关外来的,也得到了应有的接待。各项产业生机勃勃,不如一般城池那样有朝气,却沾染着直来直去的爽利。 更不用说月凌关附近就是号称整个神州北部粮仓的所在。 卫霜原本以为,他们这次来月凌关,面对的是铁血的战场,和凄惨的悲鸣,感受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晚没明晚的惨烈生活,那种谈话中只有今天砍了几个头,谁谁的同乡少了个胳膊这种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过很显然,他错了。 百姓在这里依然安居乐业,将士在这里休养生息。 天下无战事,不管是谁都希望如此。 不过,卫霜清楚地知道现实的残酷。 月凌关可以如此,因为在它外边还有城关帮它拦下了应该它直面的烽火,而那片血与火的战场,就像目力所及之处的黄沙一样,铺天盖地往这边压过来,想要吞没一切。 这场强风也是如此,时不时就回来尝试推倒这座雄关。 卫霜知道他们三人之间还有正事商量,便告辞自行观看。 卫霜经过那些守城将士,看到了个人。 “挽君?”卫霜走近她。 叶挽君两臂想来,任由风吹去怀里,衣袂猎猎作响,脸上说不尽的温柔。 看着叶挽君这个样子,卫霜有些意外,不禁问道:“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会很讨厌这些事情。” 他所指自然是被关在外面的烽火狼烟。 叶挽君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总不能指望全都是像我们在索隙城那样的。” 卫霜呵呵一笑:“那倒也是。” 正说着,一阵响彻天际的沉闷巨响从脚下一直传到云端,卫霜感觉地面在轻轻颤抖。 卫霜问一边的军士:“这是怎么了?” 军士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到那阵声响,淡然说道:“轮防。” 卫霜没听明白,叶挽君扯了两下他的衣袖,才探头向外看去,一支近三千人的队伍正停在月凌关下,吊桥缓缓放下,然后重重横在护城河上。 三千人的队伍走进关内,入了军营。 卫霜好像明白了,看向远处的风沙,想必那些人都是月凌关派往前线的部队,如今时间到了,便回来,换下一批。 很显然,前线不可能只有这一支部队,只是每次轮换的只有一支回关内休整。 卫霜有种怪异的预感,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养好精神,为之后做好准备。 一天过去,万暮白任然伫立在月凌关上,远眺着天地相接之处。楚离全身甲胄,严肃地问道:“这都是些孩子,范文举他们是怎么想的?” 万暮白一笑,说道:“我们不也是吗?我六岁就开始习武学文,十岁开始接触乾坤卫事务了。” 楚离摇摇头,不置可否,她其实并没有落下万暮白多少,正如他所说,难道他们就不是孩子? 或者从他们开始慢慢接触各项俗事,就要求迅速成熟,已经不能再称为“孩子”了。 楚离感叹一声,又问道:“不跟你说这个,反正也是顺手的事情。你说私下说的,是什么事情?” 万暮白招了招手,楚离附耳过去,听他低声说了两句,顿时瞪大了眼睛,厉声质问道:“你疯了吗?” 万暮白直接忽略了楚离所有的话,漠然地看着天边笔直升起的烟雾,也不知是烽烟还是炊烟。 楚离见万暮白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恨恨地走了。 是时只有万暮白一人在城楼,望着日渐式微,明月渐起,感受着一点一点冷下来的晚风,憋了一整天,只想拔剑一抒胸中畅快。 万暮白往背后一抽,却摸了个空,慌张之下感觉往身后探入,才发现刚才手与剑柄正好错过,不禁自嘲着,最近实在是懈怠了很多,难怪父帅要专门提醒自己多加修炼。 转而有风刮过旌旗,猎猎作响,又穿过城墙孔洞,吹出呜呜嗡鸣,城楼下又传来各种嘈杂声音。 忽然,万暮白耳边一空,似乎天地在那一瞬按下了暂停,万籁俱寂。天空如有人挥洒画笔,从湛蓝如水,到红艳如火,又缓缓淡化,再加入墨汁,最终天地一切都被淹没在这片黑暗里。 悠悠地,似从很远的地方走来,如旅人般驻足,万暮白的听力好像恢复了,听到了那些极其细微的声音,应该是黄沙侵蚀之处,崤关的钟鼓。 也许是埋锅造饭,也有可能是北夷来袭。 万暮白只能恍恍惚惚地听到,并不能很清楚,只是那种隐隐杀机,一下子就窜到了他的脑海中,点燃一丝火花,接着,火花化为一团烈焰,炙烤着他的内心。 第五十章 生莲 这种感觉并非是对于战火的渴望,而是万暮白第一次真正审度这些存在但是被他刻意无视的事物。 万暮白手上的人命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一开始会安慰自己这是出于无奈,或者想一些高大上的理由,可是现在看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战火,万暮白觉得自己非常虚伪。 他一直回避着,不敢去正视那些自己亲手或者参与过的事情,一直说着仁义道德,装作是个正人君子。 黑暗、死亡、杀戮、阴损、低下、冰冷、恐惧……这些都是人类讨厌的东西,可是这一瞬间,万暮白选择融入其中去思考,顿时,他就像沉入了深渊,任由那些黑暗进入双眼,印上心灵。 没有黑暗,何来光明?没有死亡,何来生命?没有杀戮,何来守护? 如果只有那些一直被供奉在神座上的美妙词语,那么它们同时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万暮白忽然觉得,那些看起来负面的词语,变得亲切起来。 歌以咏志,乐以抒怀。乾坤箫出,这一次,万暮白要看看,那些光明之下的真实。 不同曾经,这回乾坤箫绽放出墨色的光华,有如水银泻地,浸没周围一切,但是天色已暗,大部分都隐在夜色中,只有身侧的如黑色的轻纱,裹在万暮白的身上,将他遮蔽。 墨色的是兵气,不同于许冰凌的灵气由于她纯灵体而产生的颜色,这是纯粹的兵气,不带有一丝的属性,只是兵气。 万暮白纤长的手指按在箫孔上,气息自下而上贯通全身,最终于口中吹出,注入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绝世神器之中,常年练剑产生的薄茧封住了适当位置的气流,让它们乖乖发出美妙的声响。 乐起,剑出! 如平静的水面溅起涟漪,如寂寥的空间有人打了个响指,如洁白的画纸落上一点墨汁,如干燥的肌肤被一滴清泉润湿。 当固有的一切被打破,死水再次变成涓涓细流,向着那片汪洋进发。 早已干枯的种子抖落了尘埃,吮吸着甘霖,焕然一新。 初始只是缓慢升调,悠然中带着收敛的紧迫感,如调兵遣将,行军布阵,以待强敌。 剑起只是一味运剑绕身,剑意只在身侧,封于周天,毫不外泄,步法只在方寸之间徘徊。虽是内敛,然剑招愈发迅速,似在等待一个爆发的时机。 曲调忽转急促,连续短促的重音如点将领军,战鼓齐鸣,双方已经开至战场,就差一声令下。 内敛的剑招与曲调同步地变化,往四面八方疾刺,如鞭子般一出即回,步法展开,拓到三尺,剑意跃跃欲试,似被囚笼禁锢住的猛兽,看到了外面肥美的猎物,只等囚笼大开,就能冲出去将它撕成碎片。 曲调与剑法是同时的变化,没有谁随谁变之说,都褪去了伪装,剩下令人难以忍受的压迫感。双方紧张地部署着军阵,军士齐声呼啸,摇晃着手中兵刃,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吹起的沙尘开始先一步拼斗。不论任何人的任何细小动作,都是对所有人心神的撩拨。 就像一个吹到极满的气球依然在往里打气,只等着气囊撑不住破裂的那一瞬间。 在紧张得快要发疯的时候,一点征兆都没有,全部安静下来,戛然而止。 什么都停了,就连飞舞的沙粒都被掐住不动似的。 仅仅是一息,如过万年。 一声裂帛尖啸划破月凌关的天空,墨色的兵气瞬间狂暴起来,如万马奔腾,天崩地裂,山河为之颤抖! 剑意骤然绽放,没有章法,任何章法都是囚笼,绝对不能再被禁锢。几近疯癫的挥砍,将蓄积已久的剑意倾泻而出。剑在何处,剑意就在何处,如滔天巨浪,欲淹没一切,摧毁一切。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站在何处?对啊,究竟是在何处? 他原本有无限的光明,他在阳光下沐浴着温暖,享受一切一切美好。 只是一念之差,就坠入这片虚空。 没有时间,没有边界,没有希望。一切的理性在这里被摧毁得毫无意义。 究竟是本身毫无意义,还是所有意义都毁灭在他癫狂的剑意之下? 原来拥有光明,却自愿拥抱黑暗。可笑的是,居然反过来想去寻找光明。 每一下挥砍都落在空处,却又受到巨大的阻碍,射出的剑意都用上了全力,令他筋疲力竭,但是他依然在肆意逍遥地伸展四肢,扭动着步伐,将中规中矩的各种招式变成了完全本能的零碎动作。 他要破开这黑暗。 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忽然,一种奇异的语言不知从何处出现,像是咒语,让他着迷地跟着念了起来,接着发现,其实是出于他的口中。 嗡声念出的咒语不知有什么用处,手中已经分不清有没有握剑,依旧在肆意挥霍剑意,一阵赛过一阵。 终于,这个黑渊有了动静,像承受不住疯癫的剑意,寸寸裂开了。 存在于乐曲中的两军从那声尖啸,便厮杀在一起。敲破了战鼓,挥裂了旌旗,砍卷了刀刃,喊哑了嗓子,撞碎了肌肉。 战场上的厮杀盖过了一切,任何兵法阵列在此时化为乌有。 面前这个人不是仇敌,但是我要杀他。 每个人都这么想着挥出了兵刃。 好像过了很久,也好像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千万条人命割草样地没了。 连续的高潮被顺利带进了又一波短促的重音中,像心跳。 然后是两声拖长音,一长一短,像是两声叹息。 幸存的士兵倚着触手可得的所有东西,武器、旗杆、车轩,只为了能保证在自己体力不支的情况下,不至于在休息的时候被打扫战场的同袍当作尸体一起扔了去。 最后一剑挥出,神秘的咒语也到尾声,周围的黑暗如破碎的鸡蛋壳一样掉落了。 或许再也不用回来,但是那片虚无已经印刻在了眼眸中。 万暮白一曲终了,双手淡然垂落,黑纱散去,眼眸中亮着一丝全新的神采,嘴角勾起,透着满足。 其实,方才肆意妄为的舞剑并不存在,与那曲中征战一样。 万暮白体内的元气从四肢重新汇入了气海,浸润如从来没有筑基的丹田。元气如火花般跳跃着,然后,从他的丹田里,长出了一朵莲花苞。 他就这样,踏入了金丹境。 直接从结丹二重,进入了金丹境,只是他的“金丹”有些特别,是一朵莲花苞。 这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种存在于气海的一颗内丹。 别人以身体为炉鼎,以内息为火焰,炼制己身之气作丹。而万暮白却走了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他以身体为宏宇,以阳精为沃土,以元气为种子,以血液为甘露。 这一切并非有所传授,甚至与他原先设想的完全不同,可是他下意识地让体内元气随意游动,不求有所成效,只求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然后元气就自发地如百川归海地汇入丹田。 元气汇入气海时,如种子落入水中,开始生根发芽,最终长出了一朵莲花。 他的丹田里并没有金丹,只有一朵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莲花,如一个美人羞涩地站在那里,甚至可以看到娇嫩的花瓣上的一滴露水。 可是周围那种吸引人的清香很明显是大药炼成所形成的金丹之气。 对于这种结果,万暮白觉得自己应该会很惊讶,不过奇妙地认为这一切都理所当然。怪异的感觉,他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可行的,还没有任何理由去解释这一切。 万暮白思考着,莫非这才是结丹的正确途径?难道世人多年全都错了?难道就是要让内息随意游走,接着它就会自行结丹? 未等万暮白想出答案,忽然感觉到有两道目光在注视着他,抬手一指那个方向,眼睛随后跟来,结果发现是卫霜。 奇怪的方式结成金丹没有让万暮白多惊讶,可是这一指,剑意便立刻锁定两人,这种变化让万暮白很是吃惊。 比起之前,万暮白觉得身体轻盈了不少,没有一点累赘,身体也像个空箱,元气自发地往里灌,一呼一吸没有感觉到气息流转,可是举手投足间就有元气运行。 根本不需多用心力,只要一念在此,便有元气所及,一弹指,一挥手,甚至一踢腿,都像运剑所出。 万暮白身上各处,都如同剑的各个部位,随意动作就是剑招。他甚至生出了一种所谓高手架子,觉得自己随意一动就是出剑,那若真的去拔剑御敌,这威力那还了得?以后不可随便与人动手了。 万暮白陡然一惊,想起来了剑境之三:全无剑招,剑随意动,意随剑生,人御剑也,若动己之手足,剑御人也,似运剑身本部,不可言,不可分。 此境之谓——人剑合一! 难不成他真的到了这等地步? 可是完全没有感觉啊,自然而然就这样了。 若说改变,只是悟到了从前摆在眼前而被他忽略的事情,至于剑术上的明悟已经许久没有了。 万暮白不知,剑境归根结底,还是心境。 剑之剑只是拿着跟烧火棍,照猫画虎地耍;人之剑才真正入门,能够将剑挥洒自如,这层境界停留的时间最长,因为需要大量的练习实战,将所学融会贯通,与人对决能快速应对;人剑合一已经是剑法大成了,这一境界不需要什么经验,因为人之剑早已积累足够,最缺的是一种看淡一切的心境,当然还有悟性。 将一切视为平常,任何剑招在眼里都是基础剑招的组合,既然称为“组合”,那就有间隙,有间隙便有隙可趁。只要眼神到,剑锋自然就到。 看淡一切并非全然不管,而是一切皆为平常,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天地之间都是一般样,很容易又很难发觉的道理。 若能真正看淡时,那便是一切都看清时。 剑之剑是把剑拿起,人之剑是把剑握住,而人剑合一,则是要把早就沾在手上的剑放下。 在这等境界的人眼中,任何兵器都仅仅是手脚的延伸,手脚天然就能作为兵器。 手脚就是剑,而剑本属于手脚。 万暮白不仅仅惊讶于自身的变化,还有他为何从来没有发现这点。 从他第一次接触到这种神奇的武器时,师父就教导过他,剑是手脚的延伸,各路剑招拳脚都是让人想起来原本就能做到的动作。 万暮白原以为这只是他拿着烧火棍子胡乱捅,师父实在看不过去的吐槽,听过就忘了,谁知这时想起来,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卫霜盯着发呆的万暮白笑言:“你个愣头愣脑的万暮白,剑意定在我身上,遍地的法阵,莫非要杀我?” 万暮白一愣,看了眼满地的墨色莲花,莞尔一笑,收了剑意,便与他一同下了城楼,莲花也如一滴墨掉到了海里,飘飘然散去。他问道:“你怎么想到来这儿找我的?” 卫霜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倒是不知道呢,架不住你差点把城防都惊动了。” 万暮白不明所以,接着才想起来方才忘情一曲有一段尖啸长鸣,便尴尬地向卫霜赔罪。 卫霜心说这应该跟李飞说去啊,自己又不是月凌关的将军。不过他看到万暮白眼神里有一抹精芒,神色更是明媚,想必是修为有所突破,或者明悟,暗自为他高兴。 二人回到营帐,卫霜想到今天楚离说的只言片语,问道:“我们是不是要去战场走一趟?” 万暮白揉着眉头苦笑,还真的瞒不了这小子,只得承认:“对。不过还是会分开安排。” “风雷卫应该会护持一下吧。” 万暮白笑道:“是啊,不过看样子楚离不太乐意。” 卫霜耸了耸肩,似乎并不在意楚离愿不愿意,因为他明白她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可能因为个人原因对命令置之不理。 “就军队而言,风雷卫和山泽卫是最强的。这次肯定不会有事。”卫霜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万暮白有点惊讶卫霜竟然能知晓四亲卫所长,又想到他名义上是乾坤卫的守藏吏,这些东西对于常人是秘密,但是对于他们自己人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 但是并非就此万无一失,万暮白还有担心的地方:“我相信秦贫乐,不过……” 卫霜知道他的担心,因为这也是他担心的。 武修绝对没问题,灵修就一言而尽了,卫霜不求他们能立战功吧,至少不要一上战场就做鸟兽散。 两人一来二去,都说困了。卫霜渐渐没了声音,万暮白比他还快,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荆楚书院的学员分成了两队。武修跟着换防的军士一同前往崤关,而灵修则要向东去运粮草。 当然,并不是很严谨,比如灵修并不是全部去的,除了被赵子云强行拎马上半包着带走的许冰凌。 看着武修的队伍从身边经过,万暮白回马对卫霜说:“此行你我并不在一处,你自己千万当心,我留石见穿帮你。” 卫霜哈哈一笑,轻松地说:“运送粮草,还有月凌关将士带队,我们只是辅助,不用担心。” 万暮白一晃神,竟真的有种随军出征的错觉,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半严肃半嘱托地让石见穿好好看着卫霜,若有一点损失肯定让他尝尝“鬼督邮”棍法。 万暮白抓着缰绳,拱手说道:“你我崤关再会!”说罢拍马离开。 卫霜目送着万暮白远去,直到他成了一个黑点才回眼问石见穿:“落了多少?” 石见穿回答:“三五里样子,不远。” 卫霜点了点头,运气朝队伍里大喊:“所有人!急行军,跑步追上月凌关将士!” 第五十一章 行军 卫霜一声大吼,在场所有学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面的跟着前面的,前面的跟着更前面的,最前面的跟着领头的几个催马小跑的,整个队伍很快被调动了起来。 在他们逐渐明白过来现在的状况时,耳边又响起卫霜特地加入灵气,令其更具威慑的声音:“从现在开始全部跑步前进,直到追上前方部队为止!想要休整就给我打起精神,别跟一群娘炮一样!” 所有人都一愣,这还是前几天为他们连夜配置药膏药丸的卫霜吗? 而且学员中男女皆有,卫霜完全不考虑其中分别,让他们全力追赶,这也让石见穿一惊。 若卫霜现在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会直接骂街,什么叫“不考虑其中分别”?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分别! 有楚离这么一个先例在,谁敢说女子不如男子? 这些学员私人的物品全都放在自己的纳戒中,剩余的辎重没有多少,只是车马、绳索等军用之物,完全可以忽略。 看起来是急行军,似乎要带着辎重装备的,其实就是个全员长跑,辎重全都被乾坤卫的军士包圆了。 卫霜一点情面都没留,就连叶挽君也在队伍里顶着太阳吃风沙,偶有腿脚磕破的,也是在卫霜的吼声中,抓了把土往上一撒,接着跑。 等他们终于撵上前面的队伍,那些将士也有些惊讶,这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居然追了上来,虽然一个个互相搀扶着,随便一阵风就能刮倒一片。 卫霜并没有让他们停下来,而是继续跟在队伍后面,只是不用再跑了。 学员听到卫霜竟然“爽约”,也没说什么,因为早就累得只剩一口气了,而且长距离的奔跑让他们全身每个骨节和肌肉都在抗议,除了勉强挪动步伐,根本没有余力去做或想别的事情。 终于到了稔田,成熟的小麦已经归仓,就等他们来。卫霜带着人把一袋袋沉甸甸的小麦装上板车,回向月凌关。 行至半路,日头不早,长长的队伍簇拥着中间的粮车到一处小镇外停下,学员在军士的带领下埋锅造饭。 石见穿建议卫霜带些人去镇上买点干粮,之后不一定还有能休整的地方,而且那些运送的粮草都是要运到前线的,不能随便动。 卫霜觉得听起来不错,便点了几个人跟着他们,其余人等皆留在原地。 几人来到一家客栈,里面吵吵闹闹,仿佛有一群人在争论着什么,卫霜疑惑地看向石见穿,他却表示习以为常。 刚一进门,里面一群人全部噤声看向卫霜他们,像是他们闯入了自己的领地,或警惕,或威胁,或好奇地看着他们。 卫霜被盯得很不舒服,不动声色地轻轻问道:“这群人什么毛病?” 石见穿低声回答:“他们都是江湖中人,你我算在官府,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卫霜明白了一二,江湖与官府互不相干,官府一般不管江湖上的恩怨,而江湖上遇到官府办案什么的也都是冷眼旁观。 若是官府抓捕疑犯,双方都心照不宣。 石见穿与一名小校去跟掌柜说了两句,扔下几两银子,便回来边喝茶边等。 而周围那些消失的声音也逐渐恢复,不过不再像之前那样似要拼个你死我活。 卫霜沉默地饮茶,大概有半个时辰,掌柜便满脸堆笑地过来说道:“军爷,都准备好了。” 几人跟着过去,只见一排个米色的大包裹,看上去有些脏,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一张张比锅盖还大上好几圈的面饼。 掌柜招呼伙计帮着他们把包裹挂在马上,石见穿向掌柜道了声谢便转身准备离开。 卫霜跟着他,又看了一眼满屋子的豪强,微微一笑,掩面喝尽了残茶,手上难以捉摸地抖了几下,也离开了。 卫霜的身影消失在门框中时,那些粗犷大汉中有几人的眼睛突然闭了一下,赶紧揉了揉,只觉得眼眶里是一片湿润。 回去的路上,卫霜问那位一同来的小校:“这里经常会有江湖上的人来吗?” “会有吧,不过今日却是少见的多。” 卫霜搓了两下手指,把沾上的茶水擦干。方才他甩出的几滴茶水,精准落到了几只眼睛里,就数那几只眼睛看他们的时候最为锋利,而且露出来的手臂上明显有被泥沙刻意搓过的痕迹,腿上也有,不过在窄裤覆盖与裸露的部分相交处却一干二净,甚至有个还挺白净。 卫霜还想问问那几个人的事儿,不过又想到石见穿说过,江湖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便不再过问。 当卫霜等人回到队伍,把白布袋子分下去,并且告诉那些一脸疑问的学员那些就是他们路上的干粮时,学员爆出了一阵哀嚎。 有些学员敲了敲那邦硬的面饼,怎么都想不出来该怎么吃。也有不信邪的直接用牙啃一口,结果差点把整个牙床都崩掉了。 另外有好事的军士见学员头回见这种干粮,调笑着抽出腰刀往上面一砍,连个白印都没有! 叶挽君在最初的惊讶疑惑后,跟她新认识的那个灵修说道:“你若不要,给我吧。” “你拿来做甚?” “要是倒霉碰上抢粮的了,你们上去顶着,我没修为,拿这往身上盖住就行。” 又能吃又能用,而且刀枪不入,这可比金丝软甲好玩多了! 拉回了粮车,众人上了大道,经过月凌关也没做停留,一直往崤关去。 卫霜发现乾坤卫在道路上下了很大工夫,从索隙城到月凌关,现在再往崤关,竟一大半都修得很是平整,还特地做了防水,虽然乾坤卫本身就不是个多雨的地方,哪怕下雨也不会如乡镇道路一样泥泞。 在同一个队伍里,便是同袍了,军士也与学员逐渐熟络起来,聊得最多的,那就是卫大少爷丧心病狂地命令他们一路狂奔追上队伍的事。 不一会儿,那个小校便自来熟地到卫霜跟前说道:“卫公子,荆楚的武修队伍虽只比我等快半日,可是我们负责押运粮草,大概要到明天晚间才能追上。” 卫霜假装担忧地思考着,然后狡黠地对石见穿笑了一下,石见穿会意,拍马往前,不一会儿,前面领队的校尉大喊着:“全队跑步前进!” 小校一听,哭丧着脸跟上。 学员全都面面相觑,想起了先前浑身酸软的感觉,又是害怕又是哀求地盯着卫霜。 卫霜憋着笑,端坐在马背上假装冷漠地说道:“怎么?羡慕了?那不如一起跑?”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哀嚎。 卫霜低喝一声:“吵什么吵?好生看着粮车,要撒了一颗谷子,拿你们的肉抵!” 石见穿玩笑着说:“小公子没想到还挺护短。” 卫霜不置可否,傲气十足地“哼”了一声,既然是他负责,那这些就是他的兵,哪轮得到别人指手画脚?卫霜又想起来,吩咐石见穿道:“你派人到前边看着,他们休息了我们也停下。他们不曾受这等苦,还是要照顾一下的。” 卫霜虽没有行军的经验,但是从开始修炼就一直时不时绕着索隙城跑圈,深知最难忍的并非跑动时力量消耗殆尽的感觉,而是速度变化时的不适感,以及停下来时随之而来的酸痛,所以便让学员大步快走,这样既不会让体力迅速消耗光,又不会误了行程,还不会停下休息时有特别明显的不适。 一行人直直往前赶路,有了点正经样子。卫霜也并不是不留情面,知道他们非真的军旅,也没有特别苛刻,只要不是哄闹追赶,互相闲谈,欢颜笑语,也是允许的。 一路走下来,严谨中带着轻松,竟淡了腿上的酸胀。 到了傍晚,学员们与军士汇合,开始安营,就着清水啃那崩掉牙的面饼,放松自己的筋骨。 一日行军结束,卫霜也累得够呛,靠着大树拉伸,听着脆响把僵硬的骨节都撑开。 叶挽君坦然走到卫霜身边,卫霜把手臂举起交叉,自然地说道:“帮我一把。” 叶挽君用自己瘦小的身体帮卫霜做着拉伸,全全然是用自己身体重量去掰的。 等卫霜舒服够了,二人交换了位置,叶挽君享受着肩膀和脖子上传来的揉捏,快意地闭上了眼睛。 卫霜暗暗渡去灵气,想帮叶挽君疏通一下经脉,更快缓解身上的不适,结果灵气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好无奈地全凭手法按揉,将僵硬的肌肉揉开。 “一会儿腿伸直,帮你也按一下。” 叶挽君笑着打趣道:“今天威风凌凌的卫将军居然在服侍我捏脚,这让别人看了怎么办呀?” 卫霜呵呵一笑,回嘴道:“他们又不是不知你我,现在我就是偏心了又能怎样?”转念又问道,“觉不觉得辛苦?” 叶挽君豁达地说:“又不是我一人这样。” 卫霜宠溺地揉了揉叶挽君的脑袋,夸赞道:“看看,我这妹妹就是比别人好得多!” 叶挽君哈哈一笑,一双杏眼闪着光芒盯着卫霜说道:“算了,本来不想与你说的,但是你的确让本姑娘很满意,那就便宜你了。” “什么?” 一夜过去,众人在巳时出发,继续向崤关去。 新的一天仿佛走了一条完全陌生的路,沿途草木尽成了墨绿色,天空也变成了铁灰色,道旁偶尔看到断掉的兵刃,或者一些铠甲的鳞片,远处隐隐传来的号角更是压住了欢声笑语,满眼都是肃穆。 卫霜在马上一言不发,保持着他一贯的表情,一双细长的凤眼淡漠又带着些许悲凉地看着前方,嘴角却有不易察觉的笑意。没想到一直伪装的笑意如今倒像模子里装久,印在了脸上。 叶挽君跟他说的实在太过惊人,虽然验证了他的一些猜想,不过那也让他开始为她担心,且不说会引起多大的争议,若是传将出去,这孩子今后指定没有太平日子可过了。 等到日头往西,铁灰色的天幕渐渐压了下来,众人看到了那座同样灰色的城关,上边布满凹痕和烧焦的印记,城门摆着两排拒马,尖锐地指着他们一行人,周围刻意弄得杂草丛生,还坑坑洼洼,只有中间他们走的路是平整的。 走到近前,城门上写着两个模糊的大字——崤关。 学员们紧跟着军士进了城,卫霜却发现路边一人正在等着他们。 “暮白?”卫霜终于露出了笑容,“只当你定是忙得不可开交,怎又在这里等我们?” 万暮白上前结果卫霜手上的缰绳,领着他进城,说道:“只是等你罢了。” 卫霜打趣道:“莫非怕我无法服众?” 万暮白瞪了他一眼,一直送到了地方,至于粮草自然有人清点。 “辛苦了。” 卫霜心知虽然只有分开两三天,却是从未有过的,而且还是在二人皆陌生的地方。 万暮白带着卫霜四处走走,不过说实话,崤关远不比月凌关,花了十几年在北漠打下来的这座城,并无许多生气,入眼多是低矮破败的房屋,还有就是堆在一处的滚石,道旁的火把被隐隐传来的伤病呻吟吹得乱颤,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把气味直灌到卫霜的喉咙,很是难受,来往的将士所谈论的也都是些前两天砍了几个头,昨天谁家的那个谁没挺过来之类的。 两人走到伤病营帐,卫霜原本被崤关一片肃杀景象压住的心,顿时又被狠狠地锤了一下。 空气中的血腥味刺入卫霜的鼻子,他哪见过这般景象!受伤的军士一个个躺在铺上呻吟,里边还突然传来一阵揪心的哀嚎,卫霜可以听到他们从喉咙里边发出空洞的声音,如在生死线上挣扎,转而又有军士把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抬出去。 卫霜一直往里,染血的布全都扔在一起,竟然还有食腐的苍蝇顶着冬日的寒冷出来舔舐这些布条。 “这些东西要赶紧处理掉。”卫霜皱着眉头,在医馆清修养成的洁癖让他无法忍受这种低级错误。 卫霜转而看到旁边的帐篷里有一人手脚如飞地在忙活,好像知道有人来了,便头也不回,先来一句:“拿三枚附子,就在那个……” 没等他说完,卫霜便从简陋的药柜里拿了三枚深色的块茎递给那名军医。 军医略打量了一下卫霜,觉得他一副书生样不是崤关的驻军,但是没有空给他偷闲,利索地接过附子,娴熟地运气把附子切割成片。 “旁边的血带要赶紧扔掉,不然会有瘟疫。”卫霜提议道。 军医不耐烦地说:“这两天哪有空去清理,死的人都快来不及抬了。” 听到这话,卫霜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不仅仅是为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士,还有与他已经有了些袍泽之情的学员。 卫霜后来也不知自己如何回了营帐,吃过了这里的夹生饭,一边逼着自己咽下一边吐出石子,然后就躺下了。 万暮白安慰道:“不用担心,大家会没事的。” 卫霜默不作声,他不信荆楚书院会脑袋发热地带他们来这里,有乾坤卫保护,还有风雷卫相助,就算要去战场上厮杀一番,相信不会有事,只是这种让将士在拼杀时还要兼顾他们的做法令卫霜有些不知是否合适。 而且不止如此,卫霜看到的那些伤病,那个情景,他见过,是回来时才想起来的。 几百号人,就这样抬出去埋掉,慢慢地只剩了几十人。 卫霜心里头堵得难受,他学习医术本就是因为不想见世人之苦痛,结果现实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打击,加上幼时的记忆不断涌现,竟觉得浑身发冷。 卫霜深吸一口气,结果喉咙似有东西堵着,气流通过是不住地发颤,接着他发现,是自己哽咽了,就连枕头上也感受到了一点湿润。 “小霜……”万暮白想安慰一下他。 卫霜一擤鼻子,咽了下口水,说道:“你且出去随便走走吧。” 万暮白关切又无奈地叹了一声,出了帐。 卫霜记起了在阴眼中所见的场面,师兄痛快地杀戮,收割着人命,然后甚至还能享受自己创造的这片恐怖景象,可是今天又有这么多伤员在竭力地挣扎,令卫霜心里好不痛苦。 卫霜也知道,驰骋疆场,手刃敌军是何等潇洒快意的事,可这背后又有多少人会因为这一时的快意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崤关是乾坤卫反击北夷的标志,从它建成起,便是神州向那些曾经欺压过它的种族反击的信号。 然这一切的背后却是十几年的拼杀,其中多少儿女失去了父亲,发妻失去了丈夫,父母失去了儿子? 十几年便是如此,那月凌关呢?建成这座北夷永远无法越过的天堑,关下究竟又埋了多少尸骸? 一片壮志,热血浸兵刃、洒战场,终后悔,万千游魂祭功勋! 他的良心不安。 这时,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在他的内心交织,挤得卫霜透不过气来,觉得自己很是虚伪,也很是恶心。 那不如换条路呢? 卫霜也曾自问,这苍天烟火何时得休?最终也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只要心还隔着两层皮,就不可能停下! 既然如此,他便不再奢望了。 那他不如自领一军,百战百胜,强大到神州内外军队只要听到他的名号便即刻遁走,绝不敢与他有所冲突,那他不就停了一方烽烟,保住一处安宁? 很天真的想法,却让卫霜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有了幻想。 另一边,万暮白刚走出几步远,就见叶挽君往这边来。 万暮白一拦,说道:“小霜现在心情不好。” 叶挽君支支吾吾地,好像很失望万暮白拦她,接着又直视着他说道:“那你现在有事吗?” 万暮白心中疑惑,不知叶挽君所为何事,说自己无事。 “那便陪陪我吧。”然后叶挽君急急地转身小碎步地走远了。 万暮白更加迷蒙,今天这两个人都怎么了?无奈,他也只好追上去。 离近了些,万暮白解释道:“他从来没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心中不能接受也是在理,你就不用担心了。” “哦。”叶挽君只是应了一下,头也不回,自顾自地往前走,两只手藏在袖子里狠狠地握紧,差点儿就蹦起来在万暮白脑袋上来上一拳。 她好不容易下了这么大的勇气,谁知这厮居然这般迟钝! 两人一前一后,又走到了城楼上。叶挽君还是比较喜欢这种安静的地方,可以不让她那么丢脸。 第五十二章 隐沙 万暮白觉得叶挽君今天很是奇怪,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让他不敢说半句话,生怕把她点着了。 叶挽君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呼吸开始深重起来,只觉得这一片开阔城楼,竟不够她一人透气的。 果然,她还是没那勇气说出来。 叶挽君仰头一看,天上没有一点云,明月高悬,如一个巨大的眼睛在盯着世间万物。今年入冬早一些,大漠上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不是雪,而是月光。 远处传来一阵嚎叫,似是这片荒原上的狼群在赞美它们的月亮。忽然,身边扑拉拉飞起一树乌鸦,掠过夜空,正有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之意境。 叶挽君强迫自己定下神来,不去想崤关是战场杀伐之地的一些事情,只用一句很隐晦的话,笑着说:“暮白,今晚月色真美。” 万暮白一看这满月当空,心下忽然想到一桩事来,说道:“这月色虽好,只是北夷通常以月之盈亏来进攻,如此满月,估计明日定要有一战了。” 叶挽君听了万暮白这话,一指他登时便骂:“你这厮好生愚笨,本姑娘真心待你,你怎如此凉薄!”一时间,叶挽君又羞又恼,眼眶里竟凝出泪来。 万暮白一时间不知自己哪里待错了叶挽君,回想自己说过的话,也没有一句冒犯到她,怎么这姑娘一副要把自己生吃活剥的样子? 莫非是她想与他共赏月色? 万暮白似找到了救命稻草,好生安慰道:“挽君你莫急,你要看这月色我便一直陪着你,你要说话解闷,我也绝不擅走。” 说着,万暮白想去牵她的手,结果被叶挽君狠狠甩开,抬手好像是要给他一耳光,接着又珊珊放下,赌气地背过身骂道:“世间怎有你这般蠢笨人,你这个……你这个黑心肝的!” 叶挽君用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骂万暮白,只觉得自己一片心意撞上他这块呆木头,还不如肥肉让狗叼走了呢! 万暮白一头雾水,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竟惹得叶挽君如此委屈。 还没等他想明白,叶挽君抽泣着说:“我所修功法,是要元神内守,识神不动,时时拴住意马,绝不能胡思乱想。我也不知这到底是我修行不到位,还是真心想与你说,只是我这心,一想到此处便针扎一样的痛。” 万暮白见叶挽君哭泣,心里也甚是焦急,催促道:“那你便说了吧!好解了你的心宽,也让我看看,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痴傻之人,竟让你如此悲戚,也让在你心上的针,把我也扎个七窍流血算了!” 叶挽君转身面对这万暮白,一双杏眼已经像兔子一样红了,说道:“我只怕这一说,一来我修行白费,二来乱了你的心性,耽误你的前程,三来若是不成,恐你我再难相见了!” 万暮白不忍看她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想为她拭泪,又想起叶挽君愤然甩开他的手,心里又是一阵绞痛,说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自你从天而降,来到乾坤卫,小霜对你如胞妹,上官涟蕊认你做侄女,我对你也是一片真心,又哪来的难以相见?叶挽君,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突然这样让我好心痛!” 叶挽君羞恼至极,反倒笑了出来,说道:“好啊,你问我怎么了,那我便告诉你!” 叶挽君突然上前一步,直往万暮白身上贴去,万暮白多年修炼,身体早已先一步有了反应,左脚往后一步,左臂同样向后一躲,右臂在身前一横,直接架在了叶挽君的肩膀上。 万暮白这番全然是身子下意识的反应,当他回过神来,刚才的一切都已经明了了,也在此时,有一股浓烈的内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叶挽君泪眼婆娑,尽力地伸着玉颈靠近万暮白,如洁白美丽的天鹅仰天而歌。叶挽君粉红的嘴唇只离万暮白的嘴唇不足一寸,只要他的右臂稍微收敛便能吻到。 叶挽君的手想去牵万暮白,想与他就在这里十指相扣,然后逼着他回答那个折磨了她许久的问题。 这些动作并没有跟她说过,只是出于叶挽君的内心,只是,就连牵个手这点小小的要求,也被万暮白绝情地阻断了。 左手扑了个空,右手在万暮白那一退,只差分毫。 叶挽君气息如兰,轻抚着万暮白的脸颊,口中幽幽吐出的热气游到了他的嘴里,有那么一丝香甜。 万暮白看着叶挽君那梨花带雨的样子,他的倒影在泪珠中摇摇欲坠,一点一点地失去了神采。 他在做什么? 万暮白如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原地,他忽然觉得心里有股莫名的酸楚,搅得他心神乱窜,可是肉身却无法移动分毫。 他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办,难不成道个歉?他还算什么男人! 原来叶挽君骂他的话一点没错,他就是这世上最蠢最笨,最最痴傻,最最凉薄之人,她的话说到那种份上竟然没有一点察觉,让她内心受折磨了这么久。 而且就连叶挽君孤注一掷,也被他这个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毁得一塌糊涂! 他今后,确实再无脸面见叶挽君了! 还是叶挽君先退开,什么话也没有,只是一味掩面哭泣,可就算如此,还是憋着不发出声音,只有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万暮白想说点什么,可是一句话也找不出来,只好僵硬地环住她的身子,尽量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重复着两个字——抱歉。 叶挽君哭了一会儿,自己止住了,一转身不愿面对万暮白,两手背在腰间,还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装作冷漠地说:“你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吧。”然后便往城楼下走。 万暮白还没机会去懊悔,从东边刮来一袭怪风,他心中忽然警觉了起来,又看向对面的城楼月光笼罩下火盆升起的烟,明明是笔直的一条线。 如此平静的夜里,为何会突然刮这风? 叶挽君心头隐隐觉得不妙,往东边看去,又看向万暮白。 两人对视一眼,叶挽君一抹脸上的泪道:“我去叫卫哥。”急忙跑下城楼。 三人骑马出关一直向东,跑过大湖,眼前现出一片猛恶林子,但见层层戾气如雨脚,郁郁杀机出黑云,枝丫乱横张牙舞爪,枯叶寥落濒死哀嚎,老树盘根似有蛇鼠爬行,阴影昏暗压得人胆战心惊。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万暮白与卫霜各牵叶挽君一只手往里走去。 卫霜只觉得这边不是什么好地方,好像有百十道凶狠目光盯着二人,想劝万暮白不如回崤关找人一同来此探查,可是想到这边本就是他们心下觉得不妙才来,这种理由本就不怎么令人信服,只好提起十二分精神,审视着四周。 万暮白看着这片林子,元神搜索一番后发现并没有人,可是这里透出的阵阵杀气不是空穴来风,于是暗暗调息,元气由气海贯注全身,在足底和手指蓄而不发,空闲的那只手在袖子里轻柔地律动着,有股玄妙的气息。 三人不知走了多久,月光已经被遮得严严实实,夜风透过林子吹得人浑身哆嗦。 卫霜就算目光如炬,也有疲惫的时候,只是一个晃神,便杀机乍现,避之不及。卫霜暗叫吾命休矣,突然叶挽君将他一拉,万暮白反身一指,登时一道剑气射出,在空中“磅”地一拦,再看去时,一颗铁锅大的流星锤已经飞出百尺外。 卫霜冷汗直冒,刚才流星锤已经近在眼前,若是没有叶挽君拉他一把,不说七窍流血,那也是五官挪移。 万暮白将两人挡在身后,一拉袖子将一只洁白如玉的手露出,已经比出剑指,随时准备动手,冲着空空如也的昏暗林子喊道:“哪条道上的朋友,出来见见吧!” 过了半晌没有响应。 万暮白又说道:“隐于天地,无从察觉,想必是北漠黄沙万里门的隐沙术吧!” 没过多久,黑影里顿时走出了几百号人来,各自拿着兵器法宝,为首一个遍体裹着阻挡风沙的麻布,缝里露出一双孤狼般的眼睛,身后背着一双弯刀,拱手说道:“万公子好眼力。” 万暮白喊道:“父帅曾说万里门功法奇异,多以此勉励。敢问胡门主可在此?” “门主事务繁忙,令吴某代行。还请万公子行个方便!” “吴长老,久仰久仰。江湖上的事,在下定然肯全力相助,若是乾坤卫的事,奈何在下人微言轻,不是不肯,只是爱莫能助。”万暮白心里冷笑,刚才那一记流星锤明显就是奔着杀人来的。 吴长老听罢,摆了下手,冷漠地说:“杀。” 万暮白想到他们定是与人勾结要去突袭崤关的,不敢轻敌,横指一扫,又抬手一招,空语剑立时出鞘。 几百名万里门弟子全部压了上来,武修冲锋在前,而灵修则在后施法,林子里顿时扬起了风沙。 万里门这次是真的要完全撕破脸,把他们全部埋在这里了。 叶挽君觉得左手一紧,向卫霜看去,只见他面色惨白,双眼呆滞地盯着前方,身体无处不在颤抖。 卫霜从修炼开始就没有这么害怕过,可是心中此时却有一股无比熟悉的恐惧感,在他眼中万里门的弟子如同收割魂魄的厉鬼,只消一眼,便抖得像筛糠一样,手脚发软,根本提不起一点斗志。 万暮白拉住卫霜的手腕说道:“快去报信吧。” 卫霜的状态很差,根本不能战斗,不如让他去报信能有一线生机。至于叶挽君,还是自己护着吧,只要卫霜的速度够快,他顶多是受点重伤罢了。 说罢,他挥剑朝后猛得砍去,剑气斩出,开辟了一条道路。万里门弟子知道他的目的,避开剑气的同时赶紧将包围圈合上,以防走了万暮白。 当然,也是为了防卫霜。只是卫霜与万暮白的默契并非一日两日所能练出来的,他早在万暮白挥出那道开路的剑气是就粘着剑气的尾巴一同飞了出去,借着剑气将自己带出,同时不管不顾地运功欲图甩开万里门弟子。 卫霜怕死,非常怕死,不然当年就应该留在我身边原地,跟着卫家一同被灭门了,而不是一个人跑出去。 万里门的包围劫杀,让他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时候,他离四亲卫的部队只有百尺之隔,可以清楚地听到喊杀声,而且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杀了那个泼皮无赖。 血与火交织,让他挪不动步伐,而手上板结的黑血也在控诉着他的罪恶。他连滚带爬地跑出不知多少,在一条小溪边,看着浑身血污的自己,耳边依然填塞着剿灭卫家的各种声响。 他徒劳地清洗自己的手,一边洗一边哭,泪水糊住了眼睛,只看见手上的血渍越来越多,一直渗透到了他的骨头里,永远也洗不干净。 卫霜已经跑不动了,无力地跪在地上,强行支撑着酥软的四肢,可是再难移动一寸。 卫霜抬头,发现不远处地上的银辉,他离这片林子的边界只有不足百尺的距离了。挣扎地起身,他向林子外走去,只要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崤关的守军,到时候,荆楚书院的教员和学员、崤关的守军、楚离率领的风雷卫部队,就会第一时间集结,那时万暮白和叶挽君就有救了! 在迈出离开林子的最后一步时,卫霜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大喊:“万暮白,你乃是绝代天骄,老夫也很是佩服,只要你答应和那位姑娘往万里门走一遭,便饶你性命!” “尔等狗彘鼠虫之辈,安敢近我麒麟之姿!全部去死!” “别以为你有金丹之境,便能如何!” 卫霜身体猛地一颤,又一次强烈地发抖,他清楚地感觉自己好像要被撕成两半,从皮肤到肌肉,最后是骨头,五脏六腑十二重楼都要被生生剖出来。 只要他去通知崤关,万里门定会付出代价,可若是如此,叶挽君或许能幸存,但是万暮白定然会拼尽全力战死;若是留在这里,以他筑基的修为,定是死路一条。 只要他逃出去,不管发生什么,他可以继续修炼,乾坤卫也不会责罚他,反而会因为他报信还会给予他一些奖励。 可是…… “快跑吧。”眼前出现了个瘦小的身影,借着纤细的月光可以看到他身上脏兮兮的,头发也打结在一起。 卫霜一听,立刻就想拔腿飞出,可是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孩子,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他自己!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幼年卫霜指着后边,发出稚嫩的声音:“再不跑,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卫霜两腿发软,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半跪在地上。 幼年卫霜的小手抚在他的头上,轻声说道:“回去吧……” 这三个字触动了卫霜的某处心弦,神色一凛,接着面无表情,没有一点起伏地问:“为什么?” 幼年卫霜回答:“因为你放不下他们。” “放不下个屁!”卫霜突然暴怒地把幼年的自己退开,指着他质问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跑?你凭什么要跑?你为什么不跟着那些人,一起死了算了!为什么要活下来!你为什么要腆着个脸活下来!” 卫霜用手头可以碰到的一切,树枝、石头、泥土,如对待生死仇人一样,愤怒地扔向幼年卫霜,厌恶地作呕,差点吐出来。 “因为你!就是因为你!都死了!全都死了!杀个人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你不觉得自己很让人恶心吗?” 卫霜扑上去,掐着幼年卫霜的脖子,尽然想要就在这里把曾经的自己掐死。 “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现在跟我说让我去救他们?你到底要怎样!你还要怎么折磨我!你要是有这血性,为什么不给自己来一刀?” 幼年卫霜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个长大的自己做出的疯狂举动,只是一直用安慰的语气说着:“回去吧。” 卫霜肆意发泄着怒火,接着愤怒又化为了悲伤,成了无助,抱着幼年的自己大哭。 “你到底在哪?我想回家!娘!” 幼年卫霜也抱着他,在他的耳边说:“一直都在啊。” 然后,幼年卫霜不见了,化为一道元气,回到了卫霜的气海。 幻觉吗?可是又这么真实。 卫霜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反而发疯似的嚎叫着,不断抓挠着自己的肌肤,仿佛里面有虫子在爬。心理上困难的抉择令他身上每一寸经脉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了,同时折磨着他的身心。 最后,卫霜的手指深深地抠进了沙土,皮肤上都是红色的划痕,他粗重地喘着气,汗如雨下,瞪大了双眼。 “我卫霜,就算再怕死,我……死就死!” 卫霜猛地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瞬间喷出了一团血花,向天发出雷霆般的怒吼。右手的震雷镯发出青色的光芒,左手一甩诛邪刃出鞘,右边的阴眼里面的花纹近乎扭曲。 卫霜两手一托天一按地,登时摁出了两个法印。 “来啊!来啊!” 卫霜发疯地喊着,脑海中只有那一晚叶挽君的话:“我这有丹法三乘,全数说与你,好自为之:一者,以身心为炉鼎,以精气为药物,以心肾为水火,以功法为火候,以精为种,以津为甘露;再者,以乾坤为炉鼎,以坎离为水火,日月为药物,以劫数为火候,以气为种,以水为甘露;再者,以天地为炉鼎,以日月为水火,以阴阳为药物,以心为火候,以念为种,以息为甘露。 “此三乘,自当好生参悟,必能脱胎换骨,以应天道,然另有一乘,若有机缘,历宇宙洪荒之大劫,方可参悟。结丹并非一帆风顺,然一念之间,便可化千万亿劫数。” 卫霜此时心中无别的念头,只有两个字——结丹! 法印一出,卫霜又吐出一口血,天地陡然生变,雷云聚集,地火吐信。 卫霜阴眼一睁,骤然生出一朵巨大的彼岸花,然后盘膝掐诀护住心神,彼岸花的花瓣与花蕊一蜷,将卫霜包在里边。 天地一声巨响,天雷劈下,地面崩裂,喷出一条火龙,往中间的卫霜冲去,似要将他吞食。 卫霜立刻祭出阳勾玉护住身形,可是哪怕如此,他的修为也远不能发挥出阳勾玉的全部功效,天雷地火一碰,天地间两大强悍威能震得他差点经脉断裂,幸好有彼岸花和阳勾玉挡着,否则他定然是要灰飞烟灭的。 他做不到如万暮白那般以己身做炉鼎,也没有引动天地的能力,他只能用能想到的办法,勾出最能淬炼万物的存在,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他的修为、他的功法、他的灵感,全部扔进这座炉鼎中碰碰运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好药材,值不值得这么去炼,只是觉得要么就抛开他素来谨慎的心态去赌一回,要么就今后一直内疚着,然后有一天受不了了就自我了断。 死则死矣,总得找个不窝囊的死法。 彼岸花的花心处不知从何生出一股粘腻的汁水来,顺着花枝向上爬去,同时贪婪地溶解着照来的月华,然后与阳勾玉的光芒融合,一同渗进去,浸透了卫霜的身体,把他全部包裹了起来。 炉鼎已备,水火已全,日精月华,悉数齐备,体内元气与紫气如石子扔进了一汪平静的水面,撩起涟漪。 药种已投,是时候炼丹了! 吴长老已经察觉了这边的动静,一指天地交汇处的卫霜下令:“杀了他!” 万暮白背着叶挽君,心里一揪,难道卫霜没有回崤关?刚才那声天崩地裂是什么? 只是现在的形势不容他分心,最外围的弟子已经转去刺杀卫霜,而他被围在当中,因为要护着叶挽君,身上凭添了许多本不该有的伤口。 他身边已经陨了数十人,只是比起剩余的人数,还是杯水车薪。幸好他已有金丹修为,在这种情况下短时间内还不会有生命危险,唯一让万暮白担心的是吴长老会不会出手。 他现在唯一能指望的是这边的异动会引起崤关的注意,可以说是卫霜唯一的生路。 第五十三章 金丹 卫霜此时身在炉中,受这雷煅火炼,经脉似雪刃相侵,脏腑内如钢刀乱搅。筑基时受洗髓伐脉而洁白似剥了壳鸡蛋的皮肤此刻也是一片焦黑,偶尔撑着疼痛呼吸一下,吐出团团黑烟,好像卫霜的身体里也被烧成了焦炭。 筑基时在雷鸣山受天雷锻炼,那时有师父的符咒护身,这次只有他自己了。 最令他绝望的是,紫气和元气如水落进了大泽,全然找不到踪影,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修为脱离掌控,心里一慌,身上的痛苦突然加深,令他几乎昏厥。雷兽巢穴那次他身上全是伤,经脉、肌肉、骨骼毁了个干净,痛得麻木,这次他冒险结丹,精力更是发挥到了极致,可以感受到每一毫肉体传来的痛感,绝不能同日而语。 一开始卫霜还安慰自己,只要这关过了,以后碰到什么都可以说这次都是小意思,可是就算他告诉自己忍住折磨,同时调动修为炼丹,但是总有极限的,尤其是在这种整个身体都在抗议的情况下,他随时都会崩溃。 然而,意外就是这么快。卫霜只一岔气,呼吸不稳,登时雷霆火焰急不可耐地向他体内灌,如挡住百万敌军的城墙轰然倒塌,也似千丈潮水冲垮了江堤。卫霜两眼一翻,便要晕过去。 “绝了牵挂!” 一声低喝在脑中响起,如当头一棒,将卫霜从昏沉的绝路上拉了回来。 不过,也确实有东西滴在自己的头上,是从彼岸花中生出的汁水。 汁水滴在卫霜的发旋上,如滴在松软的土地,渗了进去,卫霜如久旱逢甘霖,痛苦得到了缓解。他似乎可以感觉这汁水滴在自己红似火炭的身上滋啦一下就消失了。 不只这一滴。 脑中的声音还在那,既像呵斥,又像接引,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绝了牵挂!” 每说一声,就有一滴汁水落在发旋上。 不知为何,卫霜听到这几个字,躁动的心神平静了下来,体内一片火海也渐渐消退,自己的修为重新占据了这副身体。 当他再次收回心神,准备炼丹时,那个声音又响起,冲散了他的心神。 “绝了牵挂!” 一声厉喝,令卫霜心神一空,落在发旋上的汁水也如一棒打在头上。 卫霜记得,自家师父跟他说炼丹如煎药,他以为自己是煎药的,没想到自己才是药。他想用修为炼丹,可是每次一动心念便被冲散了,不过他完全没有厌烦感。 可若动不得心念,如何才能炼丹? 不对,为何他的丹田有胀感? 药种?不对,没这么强的灵气。 难不成…… 他还记得,万暮白提到,他的元气是来自于……溯源,而师父也说,煎药时投入药材,搅拌、去沫等等亦如炼丹。 卫霜很早就慢慢开始准备结丹了,不过只有只言片语,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卫霜思考的时候,一声声神秘而空灵的话还在那儿不悲不喜地响起,彼岸花的汁水也在一滴一滴地融进他的发旋。他此时像是正在被雕琢的玉,一边听着琢玉师的喃喃自语,一边被降温的水冷却。 这种情况很诡异,却也很舒服。 卫霜的心神一次次被冲散,到最后他也精神疲惫,不想着去聚集,同时,也忽略了身上的痛苦。 他的心神也不知飘到了何处,虽然还是可以体会到那被天地锤炼的痛苦,那种全身肌肉被刀子割开的酷刑,可是此时的卫霜却想起了一个老熟人。 那个脏兮兮的,头发打结的小孩。 他好像来到一片村庄,山清水秀,如一副山水画一般,美得让他不禁露出了笑容。画里的场景没有确切的形状,只是画笔随手抹出个大概,房子只是一块棕色上边顶着一块褐色,而小路更加敷衍了,两边用晕淡的绿色填上了田地,中间夹着的空白就是路了。 往前看去,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宛若用清丽的颜料随意抹的一样,那是一座桥,只跨过一条小溪。 卫霜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眼前又出现了两个模糊人影,手挽着手,在一棵柳树下交谈着什么。那两人说着说着,回头看向他,微微一笑。 卫霜明明看不清那两人的脸,可是他认为是在笑,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笑了,所以觉得那两个人也是在笑的。接着,那两个人手挽着手沿着小路走远了,淡化在了这幅画里。 卫霜有些无助地站在原地,然后也缓步走到那棵柳树下。一缕感觉不到的风从身边溜过,柳条懒懒地摆动,似在抚摸他的额头。 “他们说了什么?” “不知道。” “我见过你。” “在哪儿?” “不知道。” “抱歉,我要走了。” “好。” “我爱你。” “谢谢。” “我的劫……” 自始至终,都只是卫霜一人对着柳树自言自语,他也不知要干什么,只是觉得无聊,然后……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快要死了。” 卫霜一惊,是那两位仙人吗? 一转头的工夫,眼前一黑,并不是他晕倒了,而是夜本身就是黑的。 天雷地火已经回到它们本该在的地方,他盘在彼岸花上,阳勾玉的光芒包围着他,周围的万里门弟子拿着短刃快刀向自己砍过来,他们后边是黄沙构成的巨浪。 而他卫霜,身上正散发着金丹的清香,他就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些杀气腾腾的人。 卫霜一抹腰间,一柄木制直刀出现在手中,随手一抽,刀鞘上的禁制并没有起作用,很轻松就被拔了出来,青色的灵气充斥着刀刃,蓄积其中,似随时准备挥出,震雷镯也同时放出了道道电光。 就连卫霜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调配灵气了。 快刀尽皆砍来,长青刀亦要回礼。 若随便问一个人,钢刀砍木刀会如何?那人肯定会说定是木刀断开。 不过,除非那柄木刀,是木王! 长青刀所挥之处,那些钢刀若豆腐般,断作两段,同时断的,还有它们主人的喉咙。 卫霜执刀,灭虏式出,运刀时亦有玄妙的律动,已在不自觉时用上了别仙踪的心法。当初万暮白曾与他说过,以灭虏式破天下刀法,如今正让他碰上了。 沙浪袭来,卫霜回刀行邪武式,刀风过处,将他护在其中,黄沙一时近不了身。 一见卫霜身形被埋没,万里门弟子立刻压上准备一举击杀,结果黄沙中显出一团青光。 “震雷·惊百里!” 不再是他投机取巧、虚张声势,而是实实在在的震雷心法中的招式。 青光炸开,炸散了沙浪,同时引爆了围上来所有弟子的修为,五脏六腑顿时化作飞灰。 那些有一段距离没有围过来的术士也是一惊,合力发动的沙瀑竟然没伤到他,而且更颠覆他们的是,眼前这瞬间击杀十余人的年轻公子,竟是从筑基直接晋升金丹! 卫霜没有给他们回神的时间,如一道闪电向林中奔去。 他要救人! “你小子,够疯的。” “师兄!我知道是你!” 姬云醒了,卫霜知道,彼岸花的汁水、那个声音,一定是他。 “这股子疯劲,我喜欢!” “你还说我心术不正呢!” “要不要救你朋友?” “当然!” “那么……” 二人同时喊出:“诛邪刃,出鞘!” 锋刃一出,戾杀之气夹着血腥味弥漫开来,卫霜阴眼比起从前看得更加清楚,黑夜里也能看清处处细节。 血色的眼睛里,花纹再度繁杂,已经成了一朵完整的彼岸花了。 “暮白——” 卫霜看到了一圈圈的包围,激动地喊了出来,用他可以的最大力气,毫无保留地挥出,血色的刀气伴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排山倒海般推出,万里门弟子如割麦子样倒下,只要中了诛邪刃刀气的,全部鲜血喷涌,止也止不住,断手断脚都是幸运的,身体断成两截的大有人在,就算运气好没有被刀气刮到,随之而来狂暴的雷霆也将经脉震得粉碎。 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生生让卫霜戮开了个缺口,闯了进去。 再次站在万暮白的身边,卫霜只弱弱地说:“对不起,我不会再走了。” 万暮白身上多出了许多伤口,最险的一处是在脖子上,一道狰狞的血痕,再稍微深一点,就能要了他的命,身上的衣裳几乎成了一缕一缕残破的布条,胸口上还有一道横穿整个躯干的血口。 卫霜看着万暮白身上的伤,心中有千万般的内疚想跟他说,可是心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向吴长老时,眼里已经全是怒火。 万暮白放下叶挽君,用剑撑着地面,挤出个笑容,他也是力战至此,浑身都疼。 叶挽君一直被万暮白拼死护着,这么乱的一场厮杀中竟是毫发无伤,只是衣角被兵刃划破了一些。 卫霜见叶挽君无恙,想如往常摸一摸她的脑袋,可是想起自己现在满身血污,还是算了。 吴长老一指卫霜:“竖子,放你一条生路还不走,今天你们三个都别想离开了!” 卫霜听到这话,怒极反笑,弯着手臂擦了下兵刃上的血,浑身的血污,加上诡异的阴眼,还有忍俊不禁的笑声,令他如从阴间一直杀到这里的厉鬼。 “既然走不了……那就,都杀了!” 卫霜这完全就是在扯淡!自己都知道,万里门这次来金丹修为还有几十个,被万暮白杀死的都是筑基和结丹的,可以说这些人的核心战力根本没受影响,哪怕现在他也是金丹境,也是杯水车薪。 不过,气势总是不能输的,不然还打什么,直接跪下投降算了。 卫霜正欲凭借诛邪刃和长青刀往里边冲杀一番,被叶挽君拉住。她眉头微皱,摇头道:“老毛病又犯了。” 一语惊醒了卫霜,一时间裹缠在左臂上的戾气也淡去。 卫霜将长青刀交至左手,与万暮白一左一右牵着叶挽君。 长青刀中木王灵气霎时爆发,同时阳勾玉也放出炽热的灵气,将卫霜包裹其中,黑气被死死地压了回去。 “阳鱼?”吴长老轻咦一声,表情甚是微妙,又对他们喊道,“万公子,你力战至此,老夫甚是佩服,不过如今这情形你也看到了,相信公子是个聪明人,只要你三人随我往万里门走一遭,老夫愿以修为起誓,绝不伤你们性命!” 万暮白趁着说话的空档加紧恢复身上的伤势,奈何形伤非气伤,否则以元气的玄妙不出一会儿便能恢复六七成。 “吴长老,不如再说明白点,究竟要的是什么,何必这样遮遮掩掩?” 吴长老一拱手说道:“好!万公子痛快!老夫直说,只要那个拿刀的小子,还有那位姑娘作质,万里门今后绝不再冒犯乾坤卫!” “你放屁!”卫霜破口大骂,“老猪狗!何不拿刀剜一下自己,看看被沙子搓了上百年的脸皮到底有多厚!你若不要脸,不如把你头砍下来,割了脸皮去糊城墙,那定是千年不化万年不倒!你这张嘴,也就万里门这弹丸之地,出不了什么干粮米面,倒是喂你吃屎长到这么大!” 一听要把叶挽君带去,卫霜顿时怒从心头起,恨不得立刻把那老不死的钉在地上,骂得甚是难听,不单单骂他,还把整个万里门通通骂了个遍。 万暮白心里暗暗叫爽,差点儿就噗嗤笑出来了,而叶挽君更加直接,已经笑得前仰后合。这一下就惹毛了万里门所有人,吴长老一指他们三个,怒道:“给我把这三人通通拿下,砍了他们的手脚,割了他们的舌头,再带回万里门,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这下是真的把万里门得罪了。 万暮白还没缓解好气息,身上的伤势确实有些严重,依然开玩笑地说:“你刚才结丹动静够大的,疼不疼?” 卫霜呵呵一笑:“感谢挽君吧,一念寂静,千万劫渡。” 卫霜腰间一摸,递给万暮白一颗药丸,万暮白会意,接过服下,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只是没好,但是没了痛感,活动也不受阻。 万暮白将空语剑一甩,打着转朝天上去,又卷上袖子,露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两指一并成剑指,剑眉一皱,冷眼看向迎面之敌。 刹那间,电光剑气一同射出,乾坤玄、望北辰、混元无极几乎同时出现,他们就在中央。而卫霜的法印也落在地上,配合着万暮白的气场。 空语剑在空中转了几圈,忽地被一只透明的手接住,一看那人与万暮白身形一模一样,只是看不清五官——剑灵! “天火焚江!”卫霜一刀挥出,青色的火焰裹挟着雷霆扫荡冲进气场的万里门弟子。 所有人皆是经脉震荡,肌肉酥麻,接着被那一团青色火焰灼伤,直烧五脏六腑。 万暮白人剑合一,运指如剑,不求什么精妙剑法,只要一击毙命,招招往心口、咽喉、后脑刺,炸开了团团血雾。 而剑灵虽只有那一个,却不同于武试中只是追加他招式的那些死物,倒像万暮白本人一般,手持空语剑招式迅速变幻,看得人眼花缭乱,如鬼魅般阻止万里门弟子接近他们。 而在两人合力抵抗下,万里门终于出现了金丹的伤亡。正有一金丹刀客,一柄快刀突入气场,就遭受到来自卫霜、万暮白、剑灵的三面夹击,神雷咒、乾坤剑气、剑气冲霄一同往身上轰去,只抵挡了几息便灰飞烟灭。 要想以金丹修为杀一个金丹高手该如何?很简单,两个或以上金丹高手杀一个。 而场上虽然有一个是万暮白幻化出的剑灵,并无修为,只是单纯的乾坤剑法,但是却出神入化,剑术与万暮白如出一辙,只用最为纯粹的武技和身法,在人群中穿行,冷森森的剑刃刺向一个个要害,便让他们如有三个金丹境高手抵抗。 然那个刀客自己冲得太快,加上万暮白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才倒霉地成了飞灰。有了他这个前车之鉴,后边逐渐压上来的金丹高手互相掩护着,同时带着一众弟子上前,离他们只不到十步的距离。 自信突破的并不单单只有那个金丹刀客,哪怕是弱于他的也在不断尝试。而他们两人似乎拼杀得有些疲劳,忘记了一开始万里门的一个绝学——隐沙术。 突然,三人身边突兀地出战了十余人,拿着弯刀与快刀,向他们脑门劈来。 一来周围十步外全是万里门弟子,场上充斥着万里门的功法气息,给他们提供了掩护;二来也是卫霜和万暮白的注意也被吸引,反而让那十步的空隙成了盲区。 卫霜急中生智,惊百里霎时发动,震得那些人经脉断裂,然而似乎他们是被卫霜骂得太狠,竟忍着疼痛也要劈开他们的头颅。 万暮白也为救燃眉之急,元气一冲,引爆了三个气场,剑气灌入身体,运指使出一记乾坤·东升将剑气重新放出,而卫霜运刀立刻使出邪武式,拦下了数人。 可是,叶挽君在他们之间,刚才出招时为了避开她,反而让她那一点缝隙成了破绽,已有人挥刀从那缝隙中劈下,眼看就要砍到她了。 突然,一条银龙飞来,扎进那人的胸口,沉闷地嵌进地里,原来是一杆长枪,枪杆还在微微震颤着,发出低低的嗡鸣。 卫霜一看这长枪上的盘龙纹,已然知道是谁,心中大喜。 又有两人人解除隐沙术向他们劈来,俱是金丹修为,原来前面那些弟子终还是为他们探路。然只听两声“嗖嗖”的破空声,二人运功护体,只要取他们的性命。 结果“噗噗”两声,后心都扎了一支箭矢,那护体的黄沙竟是没有一点用处。 吴长老一惊,吼道:“是何人的透骨风!” 回答他的,是一阵马蹄,还有一声响彻密林的大喝:“赵子云在此!” 第五十四章 夜战 赵子云策马冲阵,背后侧身坐着许冰凌,只见他一夹马肚,好似一阵狂风,卷过万里门弟子的头顶,跃到卫霜身边,拔出龙胆枪,又朝一金丹弟子刺去。 没有仇怨,只是最纯粹的杀意。 赵子云拍马杀出时,许冰凌素手一划,召出冰灵琴,食指一拨,便出现在叶挽君的身前。 “你二人,自去冲杀!” 卫霜和万暮白会意,他二人最擅长的就是快节奏的运动战,虽然卫霜也可以凭借阵法和法印固守,但是还要避免误伤叶挽君,而许冰凌一来不能奔跑,二来寒气摄人,三来不会误伤叶挽君,更重要的是,许冰凌是金丹九重,实力强于他们两个刚刚晋升的不少。 无论怎么看,留她守护是最好的选择。 许冰凌不再保留,修为尽数散开,墨色的灵气顿时充斥十数丈的场地,寒气刺入骨髓,凛冽寒风如小刀般割在脸上,一时间,竟飘着碎琼乱玉。 许冰凌忽觉一口气上不来,强压下不适,手按琴弦,一首《破阵曲》起,似千万战鼓齐鸣,震得人热血沸腾。 二人追着马匹,在阴眼的加持和骁勇的赵子云掩护下,如鬼魅般在人群中穿行。卫霜一边就近封穴一边布下法印,而万暮白每出一步就生出一朵莲花,二人在人群中忽远忽近,逐渐逼近了吴长老。 赵子云舞枪厮杀,只是一刺一挑,简单至极的动作被他用得出神入化,宛若一尊战神。每出一枪必定刺中,而他自己面对万里门阴狠的武技也是不惧,稳如泰山,在对方出招的同时枪尖必然锁定身上的要害,而他这种以攻为守,只进不退的打法,也让自己添了些伤口,不过都是那些金丹弟子留下的,而他的对手,则是添了个永远不会愈合的血洞。 赵子云周围绕着这圈刚猛的劲风,每次出枪时都缠在枪头,任何护体的法宝或者法术,都像豆腐一样被破开,已有不少万里门弟子因为这胸口多了个血洞。 赵子云枪尖一画,毫不掩饰地摇指吴长老,怒吼着冲去。 万里门弟子都知道吴长老是元婴修为,就算这人再强,再勇猛,也是金丹境,怎可与吴长老匹敌?然敌人直取我方主帅,不得不防,齐齐往吴长老前面聚集,法术、兵气通通往赵子云身上招呼。 “巽风!” 赵子云抡枪一卷一收,如秋风扫落叶般将那些个招式皆纳入劲风中,龙胆枪突然亮起,兵气若战吼龙吟,携着那些“战利品”生生成了一条巨龙,向敌阵冲去。 哪怕面对一整支军阵,赵子云也敢顶着万箭齐发,刀山剑林,从我军阵中,穿过中间沙场,突入敌军,直杀进中军帐,枪挑主帅,又怎惧这些臭鱼烂虾? 许冰凌同时配合着赵子云,琴音骤变,肃然萧瑟,又迅速一抹,灵气凝成了一根根碗口粗的冰锥,似万箭齐发,疾风骤雨地射向赵子云前方的万里门弟子。 “撑我。” 叶挽君会意,从背后半搂着许冰凌,用自己支撑她随时会倒下的身体。 许冰凌原本就是极寒之体,本命灵气一出,万里门弟子如见千年冰原,那寒气顺着毛孔钻入皮肉,又进入经脉,冻结脏腑,蚀干骨髓,成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冰雕,再被那冰锥一穿,承受了赵子云无人能挡的一枪,成了冰沫。 许冰凌这时也撑不下去了,一口黑血喷了出来,脱力靠在叶挽君身上,可是眼神依旧坚毅,死死盯着赵子云,见他有那么一点点怯意,连嘴里的血都不顾,挣扎着往前扑,喊道:“不许回头!一直杀下去!” 赵子云当身后的寒气消失时,心知许冰凌已然撑不住了,想要回护,可是她那声嘶力竭的大喊,竟是把他那一点退却的念头生生扼杀在了萌芽。 他要一直往前杀过去,把面前的敌军全部消灭,这才是他,也是他师父,所期望的。 许冰凌一直为了自保,根本不敢施展过多的修为,今日是毫无保留,甚至是,为了叶挽君,她愿意拼命了。 她无怨无悔,愿意堵上自己一身修为,那么他呢? 士为知己者死,这话他听师父说过许多遍了。 一杆枪,只有枪头是尖锐的。 如果这杆枪想要征战四方,想要战死沙场,那么选择只有——向前! 马蹄踏过碎冰和残肢,冲到了吴长老身前。 枪头抬起,瞄准了他的胸口,摧枯拉朽地刺出。 吴长老根本不去看他那一枪,枪头离胸口一尺时停住了,赵子云感觉自己好像刺进了一块沙土地,绵软包裹着枪头却又坚硬如生铁不能再进一分。 “透骨风,又如何?你终究是小小金丹。” 忽然,吴长老身后跳出两人,正是卫霜、万暮白。 二人一直凭借阴眼藏在人群中,又悄无声息地遁入黑暗。 他们知道,吴长老是这里的核心,想要彻底击垮这里的弟子,吴长老非死不可。 只是,正如他自己说的,金丹在元婴面前是渺小的。但是他们就是想试一下。 封灵破、离湘妃一同使出,分别攻向吴长老的后腰和后脑,结果如赵子云一样,二人就像插进了一团流沙中,进退不得。 “还在想你们去了哪里,这下知道了。”吴长老轻蔑地瞥了两人一眼,似乎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这时,地面如地震一样晃动起来,传来了绵绵不绝的呼啸,越来越近,其中混着金属碰撞的声音。 忽一支军马出现,为首的是楚离。 “盾兵上前,强弩手掩护,保护那两人!” 军令一下,整个军队如钢铁洪流,后边跟着的,是荆楚书院的学员,把许冰凌和叶挽君围在中间,重甲兵擎盾立在最外侧,盾牌互相扣合,成了一座战场上的堡垒。 强弩手从盾牌间只露了一个箭头,瞄准了残余的万里门弟子。 此刻,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吴长老一看形势不好,怒火中烧,心想这下被那两个孺子坏了大事,不如就亲自动手,也不算亏了此行。 元婴修为一动,流沙如瀑布样倾泻而出。 三人依然被抓得死死地,无法动弹。 又是一道沙瀑如惊涛骇浪向军阵掀去,楚离令旗一挥,强弩手退后,重甲兵合上最后一点缝隙,兵气一起散出,气化成行,如一口钟罩着军阵中所有人。 沙瀑海啸似的冲来,军阵却若暗礁上被冲刷了数千年的岩石,巍然不动。 一来是吴长老分心无法使出全力,二来楚离调度精妙,三来风雷卫将士长期的配合,才让他们以结丹修为,一同扛住元婴一击。 吴长老并未去管军阵那边,原本希望以自身修为威胁他们,想让他们露出破绽,自己也省下许多功夫纠缠,谁知还是低估了军阵的实力和他们之间的默契。他 忽觉头顶一凉,有一看不清面目的剑客朝他天灵盖狠劈一剑,这一剑竟令他看不出修为。 吴长老以为又是崤关的哪个支援,下意识躲避,一剑落空,再看竟是万暮白的剑灵。 三人终于脱离囹圄,自当奋起。 一道道元气从场上的莲花心吐出,汇于一处,凝成了一柄巨剑悬在吴长老头顶。 卫霜一道法印落下,所有暗淡的法印重新发出光芒,长青刀出,电光如一条条三寸小蛇,顺着他布下的法阵,游到身上,聚于长青刀,喋血式发动。 赵子云气海中若有一游龙,发出一声龙吟,一拍枪尾,兵气毫不吝啬地聚在掌中,灌入龙胆枪,排山倒海,一有俾睨天下之气魄。 “骤雨长夜惊雷霆,天火震山霹雳动!”地面法印发动的同时,天空雷云聚集,一道天雷顶着元气巨剑,照着吴长老天灵盖劈下来。 剑仙台出,三人的实力全部提升一个档次,身体轻盈,内息充沛,一念便可渡半湖修为。 赵子云骑的马虽然穿着特制隔离内息的马铠,但是剧烈的冲击下依然承受不住,倒地吐着白沫。 而赵子云已闪到吴长老身后,瞄准了后脑窝,使出了龙啸,兵气顺着龙胆枪,仿佛唤醒了上边的盘龙浮雕,一声龙吟,怒吼着要刺入血肉。 万暮白一记剑气冲霄,浑身的剑意都灌注于此,他只有一个念头:杀了眼前这人! 卫霜跟着万暮白的身形,当空语剑像方才那般被吴长老的护体罡气挡住时,右手握拳,如抡大锤样砸在空语剑的剑首上,震雷灵气直冲剑尖,两个合起来强悍的力量令吴长老也汗颜。 卫霜还没结束,因为这样是破不开元婴的防御的。 长青刀交至右手,诛邪刃出,冲天煞气盘踞在冷森森的刃口,划向吴长老。那护体罡气在诛邪刃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毫无遮拦地刺入其中。 罡气一破,三人绝技尽数轰落在吴长老身上,结果突然出现一道沙瀑,贴着吴长老非身体挡下了三人的攻击,他纹丝不动,而三人迅速被沙瀑卷进,黄沙愈发坚硬,同时挤压着三人的身体,似乎要把他们的心肝活生生挤出来。 “好!你们这般,老夫已然很意外了,可是并不能改变什么!” 吴长老飞起一柄弯刀,剜向卫霜的阴眼。 “卫先生!”看到卫霜危在旦夕,有学员已经擅自冲出了风雷卫的保护圈,向吴长老杀去。 见弯刀迅速靠近,卫霜一时间头皮发麻,心知躲不过去,尽自己所能大喊:“带挽君走!” “小霜!”万暮白惊叫一声。 下一瞬,死死握住卫霜的沙瀑爆开,黄沙飞溅,而卫霜出现在了吴长老身后。 卫霜阴眼如血,白色的彼岸花纹诡异地闪动着,带着癫狂的笑容,嘲弄地看着吴长老,只一眼让人以为看到了妖魔。 吴长老愣愣地看着自己断掉的右臂,他都没察觉是何时断的,是怎么断的,只有那哗哗流着的鲜血提示他这是真实。 万暮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卫霜竟然一下子就砍了吴长老的右臂,而且吴长老可是货真价实的元婴修为啊! 难不成他放水了?呸呸,他在想什么呢! 可是若非如此,卫霜怎可能有这机会? 而且他们的实力,何时差得这么大了? 赵子云更是震惊,眼前的卫霜对他来说完全就是另一个人。就算看惯了战场血腥,赵子云看到此时卫霜时,也觉得心惊肉跳,根本不敢直视。 “小霜,你是怎么……”万暮白心悸不止。 得到的只有他沙哑而厉狠的回答:“卫霜,已经不在了!” 接着,卫霜一手掐住吴长老的脖子,一手将吴长老另一只手掰过一个诡异的角度,清楚地听见了“咔”的一声脆响。 吴长老还没来得及叫出来,破丹式、摧城式又往他身上打去,他那一身元婴修为好似没有一般,任由卫霜将他的经脉、骨骼打得粉碎。 卫霜阴眼一瞪,吴长老痛苦的表情奇怪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痴傻,接着又出现了恐惧,残破的身体在恶心地扭曲、抖动,仿佛正在受到非人的虐待,接着成了绝望。 最后,吴长老的眼睛再也没了光彩,还有气息,可是人却瘫软在地上,全然一副废人样貌,脸上依然挂着深深的绝望。 万暮白和赵子云在卫霜废了吴长老修为时已经脱困,如今只是呆呆地看着卫霜。 万暮白看了看卫霜那意犹未尽的样子,又看向吴长老,心中一软,说道:“你就放了他吧。” 卫霜一耸肩,不以为意。 万暮白叹了口气,心想江湖中人,讲究个体面,便抽剑往吴长老心口一戳,结束了他的生命。接着他看向卫霜时,竟然产生了一股十分陌生的感觉,那种感觉不应该出现在对卫霜时啊,可是又这么清晰,那种满满的……厌恶。 卫霜一步步接近军阵,风雷卫将士似乎也被他吓到了,可是兵气不散,依旧不动如山。 而那些拼命冲出来想要阻止吴长老非学员早已回到了军阵中。 卫霜一笑,一跃几丈高,轻轻松松穿过兵气落到叶挽君面前,想来双臂想去抱她。 叶挽君见这样的卫霜,又害怕又恶心,同时还生气,当卫霜的手碰到她的肩膀时,叶挽君用力一推,接着就是一耳光。 卫霜愣了。 学员和军士也愣了,这叶姑娘这么厉害,敢直接抽秒杀了元婴修者的杀神? 接着又是一耳光。 还没等卫霜反应过来,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叶挽君不顾手上疼不疼,只是一味发泄这内心的怒气,不断扇卫霜耳光,直到自己也流下泪来。 “你回来啊!” 叶挽君不相信,面前这个厉鬼般的人会是那个幽默风趣的卫霜,他或者她一定是在做梦。 或许,她现在应该还在崤关,行军几天累了,正在睡觉,就等着起来之后去找万暮白表白,然后被他的榆木脑袋气得够呛,接着拉卫哥一起数落他。 没错,一定是这样。 如果真的是梦,那就总得有人醒过来吧。 不知扇了他多少个耳光,卫霜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叶挽君扑到他身上,哭得梨花带雨,还不停唤着“哥”。 学员根本不敢去碰卫霜,生怕他像杀吴长老那样突然暴起。 楚离也心有余悸,可作为现场统帅,也只好装作不惧,命人先把卫霜绑起来,带回崤关再说。她刚想问万暮白究竟怎么跟万里门结上梁子,结果又突生变故。 在场所有人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全部压倒在地,身上如压着千斤石板,根本无法动弹,就连内息都被抑制。 整片天地似被一人所有,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地。 卫霜还在昏迷,可是却怪异地颤抖着,似在对抗着什么。 一时间黄沙漫天,连树间缝隙里透出的月光都被彻底遮住了。 “姓吴的阴沟里翻了船,折在这里。我早就跟掌门师兄说,不如直接让老子动手,管他娘的狗屁规矩。” 就像有人在他们耳边大吼一般,令人心神震荡。 万暮白等金丹修者已经有了答案——化神! 定是个化神修者! 当然,知道了答案并没有改变什么,而且可以明确一点:他们死定了! 万暮白突然觉得被一只虚空抓住,带上天去,一同被抓走的有卫霜、赵子云、许冰凌、叶挽君。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化神修者,与吴长老一样,遮得严严实实,只是他的气势绝非元婴能比,在这里,尤其是在北漠,他便是一切的主宰。 万暮白想起来,万里门掌门胡揭有个师弟宁漠,从刚才的话来看,应该就是他了。 宁漠还没说话,楚离却是趴在地上,喊了出来:“这位前辈,您若也是来要人,可自便,还望放我等回去,风雷卫绝不追究!” “楚离你说什么!”万暮白骂道,“你还算是风雷卫的小姐吗?” “就因为我是,所以不能让我的人在这儿为你作死陪葬!” 此话一出,风雷卫将士皆沉默不语,因为楚离说的不是假话,她也是为了他们考虑,不过却点燃荆楚书院学员的怒火,初生牛犊不怕虎,哪怕被化神之威压在地上,不能调动半点修为,嘴也不饶人,立刻就有人叫着:“什么狗屁万里门!你要敢带卫先生和叶姑娘走,爷们儿这条命不要也臭你一块地!我去你大爷!什么怂逼风雷卫!” 学员们顿时不管风雷卫曾在元婴法术之下护住他们,只骂风雷卫胆小如鼠,骂楚离趋炎附势,骂万里门不是个东西,一点不在意风雷卫将士就在身边,反而觉得他们在这儿才骂得痛快,骂得过瘾。 宁漠暼了下面一眼,随手一挥,威压再升一层,压得下边的人连呼吸都费劲,更别说出声了。 宁漠一招手,卫霜飘到了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嘟囔道:“阳鱼?也没什么稀奇的。” 接着又看向叶挽君,似对她清丽的面容很有兴趣。 “宁漠你想干什么?”万暮白忍不住喊道。 “聒噪。”宁漠隔空给了万暮白一耳光,“你是个什么东西。” 叶挽君恐惧全部写在了脸上,依然秉持着“死也要臭块地”的原则,想要硬气一点。 宁漠如枯枝样的手划过叶挽君的脸颊,语调毫不掩饰色心:“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叶挽君啐了他一口,又有些幼稚地想要去咬那根手指。 宁漠反手又给了万暮白一耳光,说道:“不乖哦,不然他要受苦的。” “我去你大爷的臭傻逼!”叶挽君头回这么骂人,虽然心里没底,但确实很爽。 宁漠一听,又给万暮白一耳光,假惺惺地问:“不如把你们带回万里门,再跟你聊聊?”说着,宁漠的手指要去勾叶挽君的腰带,叶挽君只能眼睁睁看着,紧咬着嘴唇,屈辱地憋着眼泪。 宁漠刚碰到腰带的结,远方传来一声怒吼:“敢调戏我侄女,要你的命!” 宁漠都没反应过来,胸口已经被印上一掌,倒飞而出。 霎时间,宁漠的化神压迫解除,五人掉了下去,下边的学员们都放出修为接住。 一看来者,是上官涟蕊! “上官夫子!”不知是谁打头,爆出一阵欢呼。 上官涟蕊没有停留,直奔宁漠而去,七道淡黄色灵气飞出,直插入宁漠的四肢、三个丹田,然后又是惊天一掌。 “上官涟蕊!你受人敬仰,竟也用这般阴损招式!”宁漠大吼着,在一道将黑夜照成白昼的光芒里化为了灰烬。 上官涟蕊飘散降下,拍了拍手上的残灰。 在场众人皆拜倒行礼,感谢救命之恩。 上官涟蕊一点也不客气,坦然接受了。 不过要说来,宁漠这样化神修者,是不是死得有些太草率了? 万暮白试探地问:“上官师傅,那个谁……死了没?” 上官涟蕊轻描淡写地回答:“死了。” “他……是化神?” “是啊。” “死了?” “有问题吗?” 万暮白哪敢有问题啊!今天他肯定是撞着鬼了,先是小霜发疯,金丹秒杀元婴,然后又是这么个惊心动魄的,化神修者直接被上官涟蕊一招灭了! 不是说化神修者都能抛弃肉身,以魂魄生存,只要再塑肉身就死不了的吗? 到底是哪边在说谎啊! 或者说,这上官涟蕊究竟有多逆天,能秒杀化神! 上官涟蕊也没管那些人敬畏和震惊的表情,只是去看叶挽君和卫霜。 一看到卫霜肿得跟猪头一样,大怒道:“哪个王八蛋把我徒弟打成这样!我要灭他全家!” 叶挽君勾着上官涟蕊的袖口,怯生生地说:“姑姑……是……我打的。” 她该怎么解释呢,看卫哥不对劲,然后就给他抽肿了?虽然这是实情,不过总觉得怪怪的。 上官涟蕊见叶挽君,火瞬间消了,只是这对她来说有些怪异,一时间难以接受,只是仰头垫额,摆手说:“快走快走!回去再说。” 第五十五章 坦白 即使上官涟蕊担保,楚离还是不放心卫霜,生怕他再发疯,那种能压制杀死元婴的实力,就算上官涟蕊这个化神坐镇,突然暴起也得有不小的损失。 最终二人合计之下,楚离答应上官涟蕊,回到崤关后,等卫霜醒来便松绑。 不过一路上气氛有些奇怪,尤其是荆楚书院学员与风雷卫将士之间,因为楚离的缘故,学员的怨气都在往风雷卫身上撒,都自发地跟在万暮白等人后边,似乎在说,风雷卫有军队,万暮白有他们。 对这种局面,风雷卫的将士一个个都撇过脸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至于楚离完全是不做理会,只是瞪了万暮白一眼,踢了下马肚子自顾自地往前去。 到了崤关,石见穿都要疯了,抓着万暮白苦苦哀求,说自己怎么不容易,要是万暮白出了事,不用万可动手,自己也要自刎谢罪了。 秦贫乐一看到上官涟蕊,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下来了。戚卯则与楚离低声且快速地说着什么,又去问万暮白的情况。 从发觉东边异动将荆楚书院与风雷卫的人派出去后开始,崤关已经做好全军出关的准备,令人更加心惊的是,竟爆发出元婴境界的修为,当时就想再派遣高手前去,却已是无人可用。 元婴修者多坐镇后方,怎会亲临战场? 让众人愈发崩溃的是,之后又出现了更强的气息,直接掩盖了那一片林子,不是夜里无法看清的那种,是突然感觉那片区域瞬息间完全消失了。 秦贫乐早就怀疑会不会是化神出手,但是就是不敢相信,谁家化神会到那种地方去?而且这边就是崤关,是沙场前线,化神现身于此,那是能惊动神州的大事! 不过之后那一道长虹,现在看到了上官涟蕊,秦贫乐彻底放心了。荆楚书院的夫子中,就数她的修为最是深不可测,有她在,定是无险的。 等把卫霜抬到营帐里,便有人要去传军医,被上官涟蕊拒绝了,而且直接挡下所有崇拜“卫先生”的学员,只留叶挽君在,还让秦贫乐学员去带话,让万暮白尽快过来。 上官涟蕊落下帐,随手一挥,卫霜身上的绳子就寸寸断裂,接着又有些疲惫地盘腿调息,过了会儿,问叶挽君:“你把丹法教他了?” 叶挽君小心翼翼地点头,不知道姑姑这么问究竟是喜是怒,又想起卫霜怪异的变化,问道:“姑姑,卫哥这是怎么了?” 上官涟蕊捏了捏鼻梁,一边回答一边点上卫霜的眉心:“等万暮白过来吧,这件事你们总得知道的。” 明亮的灵气如珍珠般划过上官涟蕊的指尖,流入卫霜的眉心,进入他的经脉,整个身体都熠熠生辉。灵气在快速地滋润卫霜的肉体,就连被叶挽君打肿的地方也肉眼可见地消下去了。 卫霜醒来,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家师父,不禁起身行礼。 上官涟蕊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躺下,随即问了个看起来毫无逻辑的问题:“他答应出来吗?” 卫霜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姬云却来了句:“滚!” 卫霜便明白了,回答道:“师父,师兄让您滚。” 上官涟蕊叹了口气,手刚抬起来,忽然想到刚收卫霜时,他便说让她少皱眉,不禁失笑。 “算了,早晚要说的。” 叶挽君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什么要说的?卫哥师兄是谁?在哪不出来?” 上官涟蕊爱抚着叶挽君的脑袋,安慰着说:“别急,等万暮白来了一同告诉你们。” 三人随后便陷入了沉默,卫霜两眼失神地发呆,叶挽君等得不耐烦便运起自己的功法吐纳,上官涟蕊也在调息。 过了大概一柱香,帐外风风火火走进来万暮白,抱怨着:“可是把我折腾死了,上官师傅,小霜好了么,他的修为……”万暮白见三人都严肃地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也坐下恭敬地问:“究竟……是什么事,竟如此重要?” 他本不想被楚离这么拖延,只是作为在场直接参于那场冲突的人,且是乾坤卫的公子,他有不得不负的责任。万暮白已经尽力迅速地稳住局势,然后抽身过来,他并非不信任卫霜,而是担心他的情况。 要知道,这种强行拔高修为的做法肯定是有代价的,更别说是直接杀元婴了。 上官涟蕊说道:“我知你心中疑虑,所以,还是听小霜的吧。” 万暮白看向卫霜,眼里尽是关切,不过还心有余悸。 卫霜苦笑着说:“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吴长老折在我手上,而且你看到我的修为定是强得匪夷所思是吧。” 万暮白点头。 “其实,并非第一次了。” 万暮白疑惑地看着卫霜,忽然想起了许久前的某事。 “这修为并不是我的,而是我的师兄,”卫霜指着心口,“他就在我体内。” 这下叶挽君和万暮白真的听不懂了。 卫霜慢条斯理地解释着,从雷兽巢穴遇到师兄,到雷鸣山筑基,再到今夜师兄苏醒,尽量详细地解释着,只是说到师兄的手段时,他很明显地淡化了残忍的部分,也不知道是为师兄掩饰,还是在让自己心安些,并且隐瞒了左手臂上黑脉的事。 “姬云……姬云……”万暮白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这个名字很是熟悉,在哪听过,就差一点就想到了。 叶挽君问道:“那你说的姬云师兄,他现在听得到吗?” 卫霜点头肯定,又一甩左手,诛邪刃出鞘,说道:“这也是师兄的兵刃,我一直借用而已。” 万暮白见诛邪刃通体黑亮,冷森森一柄袖剑,不需过多的验证就知道这是把好兵器,甚至超过空语剑。 “那你的眼睛也是?”万暮白随即问道,阴眼他早就注意到了,不过觉得那是卫霜自己功法,不好过问太多,只是知道卫霜偶尔显露出的一些招式、身法,和刁钻的目力与此有关。 卫霜点头,又解释道:“不过我觉得,这只眼睛,恐怕已经是属于我了。”原来阴眼里的花纹只是个花苞,而现在已经成了一朵绽放的彼岸花,若非属于他,怎会随着他修为渐长而有变化? 万暮白想起了吴长老,心里暗怕,握住卫霜的手劝道:“那一招,实在太过狠毒,莫要再用了。” 卫霜知道他说的,当时虽说被姬云强行替代,但依旧可以隐约感受到外界发生的事情,当姬云对吴长老用阴眼时,他也同样有一种将吴长老千刀万剐的感觉,似乎所有折磨人的法子全在他身上试了一遍。 卫霜猜测,这可能是直接对他魂魄的法术,折磨的也是他的心神,所以才在瞬息之间令他有沧海桑田之感,甚至有种自己亲自一刀一刀地割他的肉的错觉。 他记得叶挽君跟他说过,一瞬渡千万劫,千万劫只一瞬。 不过阴眼的这一招,他也觉得太过阴狠,生生将人弄成一具空壳,在阴眼的幻境里,自己的心神便认为自己已经死了,那么其本人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卫霜苦笑着说:“你放心,非十恶不赦之人,我绝不会用。” 万暮白无奈地笑着,果然他还给自己留了个后路,不过说来也是在理,生死相搏,哪里管这么多。 卫霜摊开手掌,一朵妖艳的彼岸花绽放在手心里,轻声说道:“我非嗜杀,却也为此所困。师兄的功法暴戾无比,以血气灌养这花,结果被我得着,莫不是专为制我?我本就学习医术,亦知天地万灵皆是可贵,然非真爱,只是惧死。” 万暮白想到卫霜面对万里门时浑身发抖的样子,以及惊天一刀突入重围与他并肩,说道:“可你依然舍命回来。” 卫霜看着那二人:“我想救你,救你们,哪怕要我入幽冥,我……” 万暮白捂住卫霜的嘴,阻止他说下去,接着起身准备离开。 叶挽君问道:“你就这么走了?” 万暮白顿了一下,捻着手指,又释然地放开,回头莞尔一笑,回答:“对啊,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小霜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至于别的,也是他们之间的私事。”说罢,向上官涟蕊行礼告退。 叶挽君鼓着脸蛋质问道:“你那师兄能不能说一声再动手,你知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 卫霜挠头求饶,请叶挽君口下留情,终于把这个小姑娘给劝走了,只剩下他们师徒俩。 上官涟蕊神色凝重,打量着卫霜的右眼,瞥了一眼诛邪刃,正想摘下它查看,被卫霜一甩手避开了,只好无奈问道:“到哪了?” 卫霜不再隐瞒,撸起袖子,黑脉已经到了臂弯,摇了摇头。哪怕那时被阳勾玉强行压制着,诛邪刃依旧贪婪那团团血气,还是被它钻到了空隙。 上官涟蕊叹道:“果然,这东西只能他用。”只有姬云才能驾驭住诛邪刃的戾气,有可能是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卫霜看了眼诛邪刃,估计是今天诛邪刃饮血甚多,连阳勾玉也抑制不住了,不过它又救了自己好几次,且是师兄的兵器,又不能扔了不管。 没想到,许多次救了自己的兵器,反过来却要害死自己。 “如果黑脉通入肺中百脉会如何?”卫霜问姬云。 “死呗。或者你可以做我的肉身也不错。”姬云轻描淡写地说。 卫霜没理会他,或许一开始就应该将诛邪刃封在匣中,如今他越用,心头暴虐就越盛,且越离不开它,甚至卫霜猜测,恐怕最后自己会变成一个杀人成瘾的疯子也不一定,然后一同被诛邪刃吞了。 这种猜测并非空穴来风,他筑基时就差点被彼岸花给吸干了。 卫霜研究过,这种需要精血饲养的东西,最是凶猛,也很容易反噬,如果血食不够,反噬其主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哪怕阴眼和彼岸花已经属于他,而且卫霜并没有用精血喂养过,也很难确定是否会有那一天。 卫霜一指自己的腋窝,说道:“师父,若黑脉长到这里,请杀了徒儿。” 上官涟蕊眉头一皱,怒道:“你是想让为师杀自己的徒弟?你倒快活了,留个清名,让为师替你背这个黑锅!” 卫霜苦笑一声,说道:“大义灭亲,如何算是黑锅呢?” 上官涟蕊一敲他的脑袋,气愤地挥开帷帐,临走还说:“你们师兄弟的事情,自己解决。” 说罢,便化作一道长虹离去。 卫霜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心里默默地说:“以后,别救我。” 姬云没有反应,一般这种情况就由着卫霜了,就当他默认了吧。 不过,这其中并非只有姬云的原因,卫霜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当他灵气灌注经脉时,会不自主地上冲,同时引动杀心,那时便什么都不顾了。 虽然那时在林子里,他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修为不济,当灵气顺着任脉冲至百会时,头脑中如有一道炸雷,霎时间头晕目眩。可是不久前他突破金丹,受天雷地火淬炼,全身的经脉、血肉、筋骨,皆焕然一新,加上长青刀青木之气,灵气冲上时直接引动心神,心神本就是他一体,又非外淫撩动,全然出于本心,便一发不可收拾,才有血流漂杵之景。 当他强行将姬云压回去时,才清醒过来,莫非自己其实就是这般喜好鲜血的? 他跟叶挽君他们解释说,自己非嗜杀,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说这句话时内心有多挣扎。 卫霜知道,现在的自己不再惧死,只是若他真的成了以前最讨厌的那种人,又怎么办呢? 卫霜往腰间一抹,唤出长青刀,横在膝上。长青刀依旧散发着幽幽的青光,上官涟蕊布下的符文还在上下游动,似乎是长青刀的守护灵。 哪怕是现在回想,卫霜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拔出来,只是一个念头,就唤出了长青刀,然后就轻而易举地拔出来了。 “绝了牵挂……”口中呢喃着,这四个字是在他结丹快要撑不下去时,师兄说的,每说一遍,就有一滴彼岸花的汁液落在他的百会穴上。 那种感觉很是奇妙,只是简简单单四个字,就令卫霜心神空寂,一时间全然忘却了身上苦痛。只要绝了心中牵挂,无欲无求,如鱼沉海底、雁卧长风,一息便可渡千万劫。 卫霜知道其中玄妙,叶挽君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可一想到那些血腥,便又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他相信,既然师兄用这四个字开导他,让他开悟,那么师兄定是明白的,只不过,为什么同样是在杀戮,师兄竟一点都不在意?莫非真有如此凉薄之人? 卫霜心中苦笑,师兄啊师兄,你醒来第一件事,竟是帮我一个大忙,同时给我找了个大麻烦。 不过这一切并非无迹可寻,卫霜仔细回想着自己结丹的全过程,一分一毫都不愿放过,从姬云助他开始,便一切都不一样了。 卫霜想到了那片村庄,还有柳树下的那两位仙人,恍惚间,似又回到了那里,大喜之余想去寻那株柳树,可是一看,却不是他印象里的村庄,而是在天澜湖。 卫霜就在天澜湖边的桃树下,有些呆滞地看着这片水墨挥洒出来的幻境,他的内心也正如幻境一般,看似绘出了一片平静,实则充满了色彩泼洒时的仓促和焦虑。 “尘烟沾衣过,浮生掠眼消。仙魔两心间,生死一念无。”卫霜一遍遍地背诵着叶挽君教给他的口诀,希望可以让自己安静下来。 卫霜心里明白,他与叶挽君完全不同,叶挽君虽然看起来活泼跳脱,却是极少能够清心静气的人,她的一念一思皆是心神逍遥所出,而他则相反,表面上如一汪清泉,底下却是暗流涌动,稍有不慎便会卷入其中。 说白了,他一切的平静都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波澜,不愿被人发觉,只是总会有人察觉的。 忽然,卫霜感觉到一丝动静,如惊弓之鸟,吓了一跳,向其所在看去,粗糙的幻景中,出现了一个瘦小的人影。 卫霜看到这个人影时,又一些熟悉,随之而来的是恐惧,只是看着那个人影一点点靠近,不敢把视线移开一分一毫。 当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卫霜的心都提到嗓子了,最终,他看清了,那个人影,就是曾经脏兮兮的自己。 霎时间,卫霜惊得头皮发麻,闭上眼睛时只有一个念头——快走!随便去哪,只要别在这个幻境里。 再睁眼,帐篷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卫霜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把长青刀一收,走了出去。 一出帐篷,卫霜发现万暮白就在不远处烤着火,看到他出来,万暮白立刻迎了上来。 万暮白一动,带动了周围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卫霜身上,有荆楚书院的学员,有风雷卫的将士,还有崤关的守军,亦不乏窃窃私语。 万暮白不理那些像夏夜虫鸣的各种反应,只是走到卫霜面前,看着他常年微勾的嘴角,和与之极不协调的落寞眼神,提议道:“走,找个地方比剑吧,能让你心情好些。” 卫霜勉强露出个感兴趣的表情,正欲答应,一旁走来一个风雷卫将士,对万暮白一礼说道:“万公子,姑娘吩咐,万晓霜不得离开崤关。” 万暮白很不耐烦地反问:“那我们就在这崤关中,还有问题吗?” 风雷卫将士说道:“姑娘说,万晓霜修为诡异,恐有变故,还是不要四处走动为好。” “本公子看着他,还需要担心吗?”万暮白转变了对自己的称呼。 “万公子,您也看到,万晓霜当时甚至想对叶小姐出手,您亲自看管并不能……” 万暮白闻听此言登时不悦,厉声喝道:“你一直说是她楚离吩咐,那便让她亲自来与我说!”说罢,一把拉着卫霜离开。 哪怕没有之前在帐篷里卫霜的解释,他不相信卫霜真的会突然发疯杀了他,而且他也不信当时卫霜是想对叶挽君出手。 或许别人会质疑这一切都没有任何依据,但是对万暮白来说,因为那是卫霜,这便是最好的依据。 “你应该听她的,这不仅是让她安心,而且……”卫霜劝道,就像他说的,楚离做的这一切不是没有道理,或者出于私情,而是真的为整个崤关中人考虑,毕竟他在他们眼里,是有能够一招杀死元婴修者的能力。 万暮白恨恨地打断了卫霜:“我知道!但是他们忘了,若没有你,我们可能早就死了。当时,你,或者是你的那个什么师兄,救了所有人,如今一切安定了,却要猜忌你的实力,哪有的道理!” 卫霜稳住了脚步,同时拉慢了万暮白,笑道:“我倒觉得,不如我做这乾坤卫公子,你应该去江湖上闯荡一番。”他这般“肆意妄为”,哪有一点乾坤卫公子该有的魄力,这一点楚离反而看起来更有担当。 万暮白被卫霜这个半嘲笑的提议逗得噗嗤一笑,回答:“那好!以后你享受富贵,我云游四方!” 卫霜见万暮白怒气渐消,眉眼终于舒展开,郑重地点头。 二人走到城楼上,万暮白说道:“就在这里吧。”接着拔出了空语剑。 卫霜走到距万暮白十尺的地方,一抹腰间,唤出了芷离剑。 万暮白愣了一下,问道:“那把刀呢?” 卫霜不去看万暮白,低着头垫着衣袖擦了擦芷离剑,说道:“我的心很乱。我怕拔不出来。” 万暮白不去过多地劝慰,因为他看来,卫霜自己都这么说了,说明他自己都不信任自己,那么哪怕原本能拔出长青刀,此时也没了意义。 “会静下来的。” 说罢,万暮白挺剑进招,为照顾卫霜的状况,特地慢了许多,不到平时的五成力。不过虽然是特地照顾,并不代表万暮白出招很随意,每一下都不逊色于平常。 卫霜抬剑去挡,芷离剑往侧边一竖,被空语剑压到了脖颈,万暮白刻意收力,可是剑刃触碰到肌肤时的那种危机感顿时让卫霜清醒了不少,他意识到此时拿的不是长青刀! 万暮白顿了一下,挽个剑花,见卫霜眼神渐渐认真,很是满意,又挺剑刺去,直取卫霜脖子。 卫霜撑着芷离剑守住中线,却比不过万暮白势大力沉,当他感觉到压不过时,往左前方一迈,剑顺势落下,绕着空语剑躲开。 万暮白右脚叉到左脚后边,身体一扭,空语剑往向左边一竖,截住了芷离剑的反击,接着立刻向前刺去,卫霜心神一乱,往后急退了几步才停下。 万暮白运气撑住卫霜,两人相视一笑。 卫霜拱手说道:“谢了。” 万暮白收了空语剑,问道:“心里可好受些了?” 卫霜笑而不语。 万暮白上前拍拍卫霜的肩膀,拉着他,向北方看去。 太阴之水洒在戈壁,一片银装素裹,又似静谧的大泽,望不到头。枯枝衰草的影子在张牙舞爪,月光照耀之下更加扭曲可怖。 万暮白看着空中的玉盘,感慨道:“今夜月色真美。” 卫霜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原来满地霜雪是来自于天上那位。只不过,他首先想到的却是幻境中的血月,而真正看到那见证了他们困兽之斗的月亮,才发觉与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 “索隙城可看不到。” 万暮白下回答:“以前,被师父抓到偷偷练功时,师父说过,想看月亮,就是要到旷野,或者去海上。” “因为那里可以看到银辉遍地,没有任何遮挡,看着月光肆无忌惮地铺洒。” 万暮白无声地点头,然后毫不在意这是在崤关的城楼,直接躺了下来,说道:“黑夜是最适合一个人的,而月光让黑夜更加孤寂,好似在此刻只有你一人独享这片广阔天地。” 卫霜躺在他身边,笑道:“你夜里偷偷练功?” 万暮白好像想起了很有意思的事情,哈哈大笑,回答道:“对啊,我想练功,可是师父不让,就只能偷偷练了。师父说,夜里还这么卖力的,只有作奸犯科之人,头脑正常的谁放着觉不睡来练功啊?” 卫霜笑着,把手垫在额头上,轻声问:“你和你师父,多久没见了?” 万暮白轻轻松松回答上来:“不长,一年而已。” 卫霜想起来当时他在索隙城吸收紫气时,身后那来去无踪的高人,说道:“若有机会,你一定要让我见见。” “嗯。”说着,万暮白把空语剑拿出来,给卫霜看剑首上的剑穗,笑得像朵花,“看,我师父送的。” 卫霜侧目瞄了万暮白一眼,他看着剑穗,眼里全是欣喜,就像小孩子在跟伙伴炫耀父母买的玩具一样。 万暮白一伸手,从纳戒中拿出了另一根剑穗,递给卫霜,说道:“送你。” 卫霜没有推辞地收下了。这跟剑穗是万暮白用旧的。他一手握着剑穗,一手垫着额头,只觉得月光甚是刺眼,缓缓地闭上了眼镜。 “你们这些人可真会无病呻吟。”一个很不和谐的声音在卫霜心中响起。 卫霜没有恼怒,只是淡淡地回答:“只是你太凉薄而已。” 没错,是姬云。 姬云似乎并不觉得卫霜这是在挖苦他,说道:“所以我才能救你一命。” “你救我,我感谢你,可是你要是敢动我身边的人……” “你能如何?”姬云还真想不到,这个小小金丹能说什么威胁他的话来。 “我既然能把你逼回去,那就能自尽。”卫霜的口气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完全不在意这是在跟姬云赌命。 姬云嗤笑一声,问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老子离了你这肉身就活不了?” “不,师兄的修为深不可测,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卫霜的话依然平淡,没有任何感情在里面,只是姬云听来,这话更像是在嘲讽他有高深修为,结果还要靠着卫霜。 “你恨我吗?” “当然。不过我很感激你,真的。” “哦?”姬云被卫霜这天真的回答逗乐了,“就因为我教你几招刀法?你还真容易满足啊。” 卫霜没有回答,在他的心里,对于这个师兄很是矛盾。一来他学的刀法是师兄所创,而且师兄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二来,师兄嗜杀的性格让他不能接受,没有任何原则,只是对于杀戮的渴望,似乎只有鲜血才能为他带来快感。 “不如,为兄给你个机会,让你杀了我吧?” “我跟你不一样,不会觉得杀人有什么好玩的。” “那如果……我去杀了万暮白,或者那个小姑娘呢?” “你敢!”卫霜心里咯噔一下,怒火中烧,同时很是害怕,一个化神说杀人,谁能挡得住? 姬云察觉卫霜情绪的变化,更加兴奋:“我还以为你真的没有一点情绪了呢。你放心,那个小姑娘为兄不会动的,她的那个功法,我可是非常好奇,‘尘烟沾衣过,浮生掠眼消。仙魔两心间,生死一念无’,是这样的吧。” 卫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师兄,请你,不要逼我。” “哈哈,想杀我就说啊,我又不是不同意,给你个机会?”姬云仿佛很享受卫霜这种无能为力的愤怒,毫不留情地嘲弄着。 “要是真杀了你,师父会很伤心。” 姬云没有预料到卫霜会说出这种理由,一时语塞。 “所以,不要逼我。虽然,我实在是看不出,你身上有哪点能让师父看上的,但是我还是不希望师父伤心。” 姬云不怒反笑:“你倒说得对,她在,你就一直这样憋着,那老子就先去把她处理了。” 卫霜直接无视了姬云这大逆不道的话,不再理会,只是暗自担心,如果姬云真的大开杀戒,师父的修为自是不需要他担心,挽君和暮白岂不是在劫难逃? 姬云看着卫霜恨不得上蹿下跳,抓耳挠腮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不由地笑出声来:“放心放心,那小姑娘我很感兴趣,至于那小子,还要更感兴趣一点。” 卫霜觉得姬云不可信,因为他什么都像是在开玩笑,哪怕是许多不能开的玩笑,在他这里也毫无禁忌。对于这种疯子,而且还是实力恐怖的疯子,他所有的保证,都反而令卫霜更加担心。 “怎么,不信我?”姬云并没有指望卫霜相信他,要是卫霜真的信了,反而会觉得很失望,这都不是单纯了,而是愚蠢。 卫霜没有理睬,只当他又想消遣自己。 姬云装出一副好心兄长的样子,感慨道:“师弟呀,为兄吓你,你不信,为兄不吓你,你还是不信,真是让为兄为难呐!” 卫霜想到一桩事来,问道:“喂,你还记不记得,在雷鸣山上,你……” 原本二人并无修炼之外交集,卫霜只是被姬云拖进幻境里磨练刀法,而雷鸣山上姬云出手救他,是二人少有的在幻境之外的交流。 而且,此时卫霜虽然对姬云很不满,但不得不承认,姬云在雷鸣山上,救了他的命,而且因为他才沉睡至此,这是他欠师兄的。 “怎的?” 卫霜支支吾吾地,嘴巴里像含了口水,就是说不出话来,最终还是把对姬云的意见放到一边,问:“为什么救我?” “与你的理由一样。”姬云并没有说与卫霜哪个理由一样,不过卫霜听完,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欠你的。” 姬云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准备如何?” “那个术法,教我。”卫霜说的自然是逆转彼岸花,令其吐出精血的术法,当然,也是以自我精血供养他人的术法。 “呵,想不出报答我的法子,就想着自残?” “若有一日,你几近身死,就算那时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亦救你。” 姬云嗤笑一声,挖苦道:“还当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还是这么天真。算了,救人救人,人本无可救,非得逆天行事,你与她一样蠢。反正损你自身精血,与我何干!”说罢,姬云将法印教予卫霜。 “听着,此法名曰,逆川。人之一世,饮食起居,精微归于己,引精化气,吐泄污浊,皆是如此。而此法将己精血反授于他人,如欲川流逆行,为倒行天理。” 卫霜暗自记住法印,修炼之人,将天地之气引入体内,好生封藏,化为自身实力还来不及呢,又怎会甘心白白授于别人? 不过,总会有例外的,而这个例外,恰好是卫霜很是讨厌的人。 若无姬云,卫霜早就被彼岸花吸干了,还是因为他自己肆意妄为才招致恶果,按姬云这样凉薄的性格,完全可以不管卫霜,如他所说,换个肉身便是了,可是他依然选择搭救,将自己的精血渡给卫霜,并因此陷入沉睡,生死未卜。而卫霜因为姬云的做法,与彼岸花相合,真正拥有了阴眼,气海之中有那么一朵红艳佳人。 谁还不是个愚蠢的人呢? 第五十六章 飞雪 若不是楚离,万暮白和卫霜能在城楼一直躺到粘上边,最后楚离跟卫霜说叶挽君要找他,让他先行离开。 看着卫霜离开,万暮白确定他已经下了城楼,转身问楚离:“说吧,什么事,还是因为今晚林子里?” 楚离轻笑一声,说道:“关于一些私事。” 万暮白一听,这才察觉楚离已经卸下自身盔甲,换上了一套淡黄色的窄袖小衣,头发还是束成戴头盔时的样子没变。 楚离一手抚着城墙,另一手捻住腰带,向北远眺,如一柄尖刀伫立在此。 万暮白一伸懒腰,与楚离肃穆的样子在一起很是违和,说道:“既然说的是私事,那就别这么严肃,令人不悦。” 楚离闻听此言,被万暮白吊儿郎当的样子弄得反而有些害羞,只是并不改那种领兵养成的英气,对万暮白说道:“你也知道,你我长辈曾一同云游神州,乃生死之交,故而你我也应当互相关照。” 万暮白很不喜欢别人拿长辈的事来说他,什么长辈怎么样,他应该继承长者遗风之类的,听着甚是心烦,只是现在想到楚离好似不太适应一身常服的样子,觉得她定是考虑许多才来跟自己说,便没有显露太多不悦,只是有些着急地接过话,不让她再讲那些先辈遗泽之类。 “且不说父帅与楚统领的交情,我本就愿与你以友相待,若有难处,在下自然乐意效劳。” 楚离听到万暮白坦诚之语,心中一暖,眉头也舒展开,继续说:“父帅说,风雷卫与乾坤卫渊源甚深,希望我能多与你接触,莫要丢了这情义。” “你是要?” “此番月凌关、崤关之行,一来是为观摩乾坤卫军威,二来保护荆楚书院学员,三来我准备在乾坤卫多留些时日。” 万暮白不知楚离留在乾坤卫是为何,只当是自家父帅和楚怀约定,便答应下来:“那便好,在下自然欢迎楚小姐。” 楚离微微一礼,想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与之前严谨潇洒的气魄完全不同地说道:“令尊年轻时……也曾于风雷卫居住……那时与家父……” “好了好了,别一口一个令尊家父的,你若想留,那到时一同回去便是了。”万暮白丝毫没有注意到楚离神色的不对劲,草草地答应了,“若无事,在下先走了。” “等等……”楚离叫住转身欲走的万暮白,左手揪着一块衣裳,神情似要劈了他一般。 “怎么了?” “没,没事。”楚离咬着牙,背身掩藏起满脸的不甘。 万暮白不明所以,以为是由于荆楚书院学员们对她的反应,安慰道:“学员与小霜亲近,你莫要在意……” “无妨。今年冬天会更冷些,公子要当心着。”楚离心头不舒,只好借着提醒,语调越发惆怅。 万暮白一开始觉得奇怪,接着听出楚离语气中到此为止的意思,便离开了。 另一边,卫霜回到自己的营帐,便看到叶挽君在外边来回踱步,一见他便小跑着过来,拉着就走。 卫霜稳住身形,顺手将叶挽君拉回来,问道:“什么事,急哄哄的?” 叶挽君一甩卫霜的袖子,焦急地指责道:“什么时候了,卫哥你还这么淡定!冰凌从使出那个法术开始一直昏迷到现在了!” 卫霜一听,好紧让叶挽君带自己去看看,忽然想起件事来,又问:“你不是与她住一起吗?难道还无法照顾?” 叶挽君一边扯着卫霜,一边解释道:“若是依然如此那便好了!从我回营帐开始,赵子云便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去,就连秦夫子他们都不行,甚至差点动了手了!” “怎会如此?子云不是这般迂腐之人,若冰凌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我也这么劝啊,可是他就是不让人靠近,还拿着枪往地上一划,说谁要越过此线,他拼了这条命不要也杀个两败俱伤。后来姑姑来了,跟他说了句什么,便让姑姑进去了,等姑姑出来,也不说什么,只是让别人听赵子云的。” “你不早说!”卫霜听到了自家师父,便松了口气,既然师父也说不要去打搅,那便不会有什么大事。 两人走着走着,忽然有阵刺骨寒风,吹得卫霜打颤。卫霜发觉不对,他已经炼成金丹,怎会被寒风所侵?突然意识到,这并非自然之风,再联想到许冰凌的极寒之体,卫霜也加快脚步。 来到许冰凌的营帐时,那里已经被围了好几层,众人皆忍受着刺骨的寒意,质问赵子云。 而赵子云则不过多解释,正在收拾行李,像是准备走人的样子。 “子云!”卫霜挤过一层层人群,向赵子云问道,“冰凌怎么了?她身上寒意虽盛,可哪有今日之变?” 毕竟不久前一同经历了生死,二人关系亲近了不少,赵子云愿意与卫霜解释:“冰凌用的修为过多,有些撑不住。本就是老毛病,你也是知道的。以前不出手,实在逼不得已也是随意,哪里像今日这般,一出手便是铺天盖地的大法术。” “师父说什么?” “上官姑娘说冰凌虽无大碍,只是如今入冬正是严寒,亦是场劫难。姑娘为她泄去体内阴寒,做权宜之计。” “我在月凌关认识个不错的大夫,医术不在白大夫之下,要不要回去?” 赵子云摇摇头说:“她现在的身体受不了舟车劳顿,我准备先带她往关外去,一人照顾着,这样也不会影响你等。” 谈话间,赵子云已经打包好了行李,拎枪挑在肩上,又一手托起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的许冰凌,让她伏在背上,牵了一匹马往关外去,任人阻拦也没有用。 卫霜一路送到城门外,帮赵子云将枪与行李挂在马上,将许冰凌扶上马鞍,拱手道:“若有急事,在下医术虽不如白先生,却也为她调治过一段时间,对她的情况也是了解,还望仁兄莫要嫌弃。” 赵子云拱手还礼,并无多言。 许冰凌疲软无力地睁开眼睛,冲卫霜勉强挤出个笑容,很是温柔。 看着眼前连睁眼都费力的女子,卫霜的心都要碎了,甚至生出想把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驱散极寒的天真想法。她变得如此,都是因为自己啊! 卫霜想起来许冰凌让给自己的阳勾玉,立刻摸出来塞到她的袖袋中,见许冰凌还有拒绝之意,只好说:“你且收下,只当是我借你的,等你痊愈了便还给我吧。”不等她再说什么,卫霜便拱手告退。 待两人走后,卫霜安慰了叶挽君几句,回到了营帐,不一会儿万暮白也回来了,跟卫霜说道:“楚离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卫霜只当是同路,没有在意,说道:“那正好,有风雷卫在,能安心不少。” 万暮白心想卫霜定是会错了意,解释说:“风雷卫自回去,只是她跟我们回乾坤卫。” 卫霜心中咯噔一下,莫非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了? 虽然心里这么猜测,不过他不能表现出来,故作镇定地问:“可是有公务?” 这下轮到万暮白为难了,一想到楚离那反常的样子,无奈地说:“不知道,她一直跟我说什么父辈的情义之类的,或许是想要拉拉关系吧,毕竟虽然父帅与楚统领有故,然多年不联系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段话落在卫霜耳朵里,确实另一种意思了。楚怀与万可有旧,而忽然派楚离来“联络感情”,难不成是知道了卫霜的事情,也猜测到万可帮他隐瞒,想提醒他真正该做的事情? 万暮白见卫霜发呆,眼中露出一点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如惊动了一只兔子,卫霜整个人颤了一下。 “知你与她不和,有我在,自然保你无忧。她是风雷卫小姐,难道我就不是乾坤卫公子?她在我乾坤卫惹事,那岂不是找死?” 卫霜勉强笑了一下,安万暮白的心,只怕这事若暴露,非是他能保下的。虽然万可答应过,要用乾坤卫的手段替他隐瞒,只是毕竟是靠着他人,而且还是当年真正将卫震捉回的乾坤卫。 卫霜心中烦恼,既不想让万暮白担心,也不希望让他看出些什么,一翻身躺下睡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卫霜翻来覆去许久,外边已是四更了,他依然没睡着,许冰凌情况不定,自己又可能已经被察觉,心神不宁如何得睡? 卫霜见万暮白气息平稳,应该是睡着了,轻手轻脚地出营帐,冲着关外那片鱼儿海奔去。如今入冬,北夷的侵扰会变得越发频繁,宵禁也很是严格,不过对于有阴眼的卫霜来说不是难事,隐于阴影里出了城。 越来越接近鱼儿海,卫霜可以看到湖边有个小小的营帐,营帐外盘坐着一个人影。见有人前来,赵子云立刻起身,手向身边的枪筒伸出。 “是我。”卫霜轻声说,表明了身份。 赵子云有些意外地问:“这么晚你来做甚?” 卫霜往营帐一望,死死关着,不让一点风透进去,问道:“她醒了吗?” 赵子云摇摇头,周围许冰凌的寒气依旧很盛,卫霜刚来还没感觉,赵子云已经穿上了一身兽皮。 “能否让我看一下?” 赵子云自然相信卫霜,将他领进去,里头也生着几个火盆,却并没有太大作用。 卫霜坐在许冰凌身边,去探她的脉,竟一下没摸着,直至摁到骨才能感觉到一点。此一出,卫霜心里已经是有些惊慌,却不能让赵子云看出,只好一副淡然的表情,拿出一卷小包,单手解开了结,甩开,里边正是上官涟蕊送他的那套银针。 卫霜抽出根一寸长毫针,往许冰凌太渊刺入,指下终于有了些明显的感觉,然而这并不代表情况有多乐观。白芍说过,太渊一般不取,只在极虚时,连脉都无法切得,可刺太渊激发气血。 “失礼了。”卫霜向赵子云谢罪,然后往许冰凌锁骨下一摸,似摸着个冰块,又握住她的手,亦是如此。 这只能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若许冰凌四肢温热,那时许冰凌便是阴阳格拒,他连去向师父求助的时间都没有了。 卫霜只好将她四肢露出来,快速下针,激发她体内阳气,同时泻去那些乱窜的灵气。这些他相信师父也一定做了,只是来去匆匆,还需要多来几次才能奏效。 卫霜手下飞快,除了几根刺在她阳明的针没动,其余几乎刺入即出,这也是无奈,本是要泻去灵气,结果许冰凌修为太强,针入差点被灵气给挤出来,只能来回换位。 不一会儿,卫霜已经满头冷汗,许冰凌白皙的手脚上都是小包,赵子云全程皆侧脸不去看许冰凌。 卫霜补泻兼施,将许冰凌体内灵气勉强平复下来一些,回过神时,胸口已经快要结了一层冰铠了,而许冰凌看上去也很是狼狈,那些小包逐渐消退,也是灵气散去的表现。 卫霜看着许冰凌那不离身的斗篷,问赵子云:“这件斗篷,是为了泻去她灵气的吧?” 赵子云没有直接回答。 卫霜猜到了答案,他心想这斗篷原本应是白色,只是要泻去许冰凌的寒气,才看起来是黑色,而那时她灵气的颜色。并且斗篷的深浅皆与许冰凌的内息有关,当初师父散去她几乎全部灵气后,斗篷变成了灰色,在那片林子里,她要出手时,斗篷也被甩掉了。 想必是许冰凌内息原本就不稳定,强大的灵气带来强大实力的同时,也给她的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一身气血最怕的就是寒凝,长此以往如何得生? 所以,要真正救她也就两条路,一是以至阳之气温化一身寒气,另一个则是,直接彻底散尽灵气,一点都不能留,而且今后不可再修炼,否则只会死灰复燃。 前一种,卫霜大概猜到了许冰凌为什么会有那半块阳勾玉,只是少了能够发挥其全部功效的人;至于后一个……对于一个修炼之人,这比要她的命还痛苦,而且许冰凌本身就极其虚弱,灵气还能支撑着她,若真的全部散去,不一定能多活几年。 卫霜揉着眉头,所以看似是两个方法,其实只有一个。不过这内息因人而异,且人生于天地,受自然之水谷,就连脉也是阴脉比阳脉长一分,哪里去找至阳之气的人啊? 最终,卫霜只好对赵子云说:“我陪你守一晚上,反正现在宵禁这么严,出来容易回去难。等日出时我趁机借这升阳之气再为她针一次,之后我离开两日,最多四日,一定回来。” 赵子云也不推脱,既然卫霜有令许冰凌苏醒之法,他定是没有异议的。 赵子云到营帐外去守候,而卫霜在营帐里,隔三差五候着许冰凌的脉象,以防万一。 待天边泛起鱼肚白,赵子云进来提醒他,卫霜一听,掀开帷帐出去,如往常一般,发动了已经成长完全的阴眼,地平线上的紫气如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只等日出那一刻完全爆发出来。 待天边一点旭日出现,紫气在现在卫霜的眼中似惊涛骇浪,朝他涌来,卫霜调动少腹丹田内金丹之气,如长鲸吸水,将一片紫海尽数吸入腹内,就算不足以全部吸入,也利用阴眼将紫气全部锁住,全数送入十二正经中,一直传到指尖。 卫霜像是含了满满一口气,不敢有一点外泄,回到营帐中抽出银针往许冰凌身上刺去,初生之阳与一点真元气随着银针刺入渡进许冰凌的经脉中,且这与卫霜金丹内的紫气不同,是最为精纯,没有经过任何引渡的少阳之气,最能滋养人的气息,还有万暮白师父赠予的一点元气在其中,更加能为许冰凌固本培元。 卫霜一边行针,一边揉着眉头,随着他指尖捻提抽转,许冰凌手脚不再冰冷,虽然依旧有几分凉意,但是却不似昨天夜里那般阴寒盛极,想来他的思路没错。 此时卫霜也逐渐理解了师父的用意,或许许冰凌本就是需要这股少阳之气,而他金丹内的紫气,加上元气才是最适合她的,哪怕手法不及,但是内息契合。 当然,卫霜也不是没有往歪处想,不过心想生死之际,自家师父不至于如此。 终于,许冰凌的呼吸也渐渐变深,气息也降了下来,一口气也能到了下腹,脸颊终于出现了血色。 “卫兄,冰凌她……”赵子云激动地抓着卫霜的肩膀。 卫霜轻拍赵子云的手,提醒他自己手枪还捻着针呢,不过那欣喜的面容并不输他。 待卫霜升提许冰凌体内阳气,再一摸脉,终于可以摸到了,只是依然沉濡,但这些变化已经让卫霜很有成就感。 卫霜向赵子云嘱咐道:“我去最多两日,每日行针两次,朝补少阳,暮泄少阴,我相信崤关的军医。” 等到了赵子云的答复,卫霜等崤关城门一开便回去,同时碰到了知道他一夜未归的万暮白。 卫霜没时间解释,只说要救许冰凌,便请了两匹马,互相交换着奔向月凌关,因为明显感觉到崤关将士的一些闲言碎语,所以卫霜便用的是荆楚书院拉车的马匹,再说,战马就该用在战马的用途上啊。 万暮白也听闻了关于许冰凌的事,叶挽君自然也跟他提过,希望可以让她回来。万暮白很是头疼,并非为了许冰凌,而是觉得赵子云怎么跟学员们置气呢。 他唤来石见穿吩咐道:“把赵子云和许冰凌都请回来,让弟兄们布个结界,不要打扰他们,队伍里精通医术的去给她看看。” 石见穿遵命离开,万暮白不认为乾坤卫队伍里的医馆会比上官涟蕊还厉害,不过卫霜既然往月凌关去请白芍的师兄,那么他这边就要保证这段时间许冰凌的情况不会出现大变故。 简而言之,万暮白替卫霜料理一切,也同样教训了赵子云,而卫霜借着荆楚书院的马匹交换着骑,不眠不休地往月凌关去,只一天便到了城下。 卫霜递过万暮白给他的牌子,且李飞也对他这个万暮白的贴身护卫有几分印象,没受什么阻拦。入关之后,卫霜马不停蹄来到洪景天的药铺,见是药童在掌柜,立刻问:“你家先生呢?” “先生在后院陪客。” 卫霜如一阵风样掀开门帘往后院走,只见洪景天正与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坐在凉棚下喝茶。 陪客?谁?卫霜也管不了这么多,到洪景天身前就跪下求道:“请洪先生随晚辈往崤关救人性命!” 洪景天一听是救命,眼神立刻严肃起来,询问情况。 卫霜用他最快的语速尽量详细地跟洪景天说了许冰凌的病症,一旁的小姑娘也听得很认真,同时也说了自己所施的手段。 洪景天面露难色,依然应了下来,唤药童准备行装,要跟卫霜一同去崤关走一趟。 待二人一同上马准备离开时,那个像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追来喊道:“洪景天!你等一等!我也要去!” 卫霜心里着急,慌张之下一甩手说道:“你去有何用?我们要去救人的!” 小姑娘被卫霜这句气得涨红了脸,正当卫霜催促洪景天快些出发时,她又大喊了一句:“洪景天你走一个试试!” 卫霜都要被这小姑娘气过头了,几乎想直接拍马走人算了,谁知洪景天却下马安慰着,让她乖乖等他们回来。 结果洪景天一劝,小姑娘顿时安定了,只是瞟了一眼卫霜,哼了一声,煞有介事地挡住嘴跟洪景天说:“那个女子,是自小就有的胎毒,如今寒毒不去,且素体亏虚,不可用大热之品,只能温补。记得以凉药为引,否则反倒容易格拒。”又摸出个手绢,摊开是几颗丸子,“我师哥做给我当零食吃的,给那个姑娘带去。” 洪景天好声好气地安慰着,磨叽了好一会儿才又上马,小姑娘又不服气地瞪了卫霜一眼。 二人出关向崤关奔去,洪景天没等卫霜问,说道:“你别见怪,这孩子的医术可不简单的。” “那是我小看她了。”卫霜有些敷衍,现在恨不得立刻带着洪景天飞到崤关去,心里只想着许冰凌。 来时两匹马交换着骑,可以一路狂奔,去时一人一匹,若还是如此,马会跑死的,所以休息还是必要的。 闲暇之余洪景天也问了许多许冰凌平日的状况,以验证自己的判断,同时也指点卫霜的针法,顺便让他焦虑的心情平静下来。 不过并不意味着洪景天就觉得问题简单了,反倒是了解越多,越是觉得棘手,但既然已经来了,哪怕没有十成把握,也要尽力而为。 跑了两天,二人终于到达崤关。早已有人在等卫霜,将他们领到许冰凌的营帐。 “她醒了吗?” 赵子云说道:“醒了,不过依然很虚弱,说话都没力气。” 此时万暮白也出现在卫霜身边,跟着卫霜一同进去,洪景天将小姑娘的手绢给卫霜,又问起赵子云这几日的情况。 许冰凌的铺盖看起来比他们要厚许多,有万暮白吩咐照顾,也有赵子云将自己的分给了她,哪怕如此,营帐内也无一点温暖,她身上的寒气死死压制住二人的体温。 许冰凌缩在被褥之间,瘦瘦小小的,让卫霜有种自己一手就能托起她的错觉。多日卧床令她削瘦了许多,精神疲倦不堪,脸色也很是难看。 察觉有人,许冰凌眼皮半开着看看是谁,见是卫霜和万暮白,宽慰地一笑,又闭上眼睛。 卫霜切脉查看,比起当日一点脉都切不到,现在已经有些应指,只是依然沉细,有气无力的样子。 “你又是何苦呢?”卫霜忍不住问。 许冰凌只是微微摆动一下头,没有任何表示,费力地勾出了脖子里的一根红绳,上面挂着的正是卫霜还给她的阳勾玉。 卫霜轻按着许冰凌的手,放进了被褥中,说道:“先收着,这段时间过去,你说个地方人名什么的给我,等我外出游历,定要找到根治你的方法,那时便去找你。” 许冰凌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血色,不敢相信地盯着卫霜,随后又移开目光。 “我说真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发个誓。”要说起来,许冰凌应该算是卫霜学习医术时的第一个病人,若这个开门的都治不好,他卫霜的医术又能治得好谁呢? 许冰凌见卫霜一本正经地说着耍性子的话,被逗乐了,牵扯着嘴角露出一点笑意看着卫霜。 卫霜才想起来洪景天给他的那些丸子,摸出了那个手绢打开来,将桐子大的丸子喂给许冰凌。 许冰凌本来水谷不进,也感觉不到饥饿,最近的一次还是昨天夜里,赵子云端来一碗麸皮粥,只喂了她几口就不能再吃了。现在卫霜喂的丸子也只能慢慢咀嚼,丝毫没有下咽的欲望。 丸子入口有股香气,接着就是一点滑腻的感觉,刚开始咀嚼是甜的,像酥糖那般,细细品味着又发出淡淡的酸味。 许冰凌艰难地活动喉咙,将丸子一点点咽下去,那股独特的清香任然留在口中,久久不散。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药,头一次吃到这样的药丸,甚至她都怀疑是不是卫霜故意骗自己,拿了颗糖喂她吃,或者说,卫霜根本没说这是药丸,就是糖。 许冰凌忽然觉得口舌生津,盯着卫霜想从他表情中看出些端倪,只是越看越想到个故人,不禁咽了口唾沫,口中的清甜一直到心里去了。 许冰凌樱唇轻启,卫霜立刻附耳过去,一股轻柔的冷风吹进了耳朵:“你,不欠我的。” 说着话,洪景天也进来,让卫霜出去。卫霜躬身告退,出了营帐,出了万暮白、叶挽君和赵子云,还有几个学员在这里围观,其中有一个女学员卫霜有几分面熟。 见卫霜出来,有个看起来比卫霜大几岁的学员来行礼说道:“卫先生,我等合计了一下,俗话说,寒者热之,许姑娘这一身寒气,或许能让素小姐试试。”说完,向卫霜引见了那位看着眼熟的女子。 女子见他,抱拳一礼说道:“卫公子,小女素月,所修真阳心法最是火热,定能温其里寒。” 卫霜心中感慨,自己于荆楚书院中并未多地与他们交往,只是一人独行,谁知竟有人愿意如此相助。 面对素月的自信,卫霜拱手还礼道谢:“在下先谢过诸位了。诸位不知许冰凌病情,应该还记得当初武试时,与暮白一场之后,她便修为暴走,当时家师便出手相助,为遏其寒气,投之以生附半斤,也只能解一时之围。她体内是修为所致,非一般火能解的。” 几人面面相觑,后边又有一人说道:“那可否有我等能效力之处?先生待我们仁厚,定是要报答的。” 卫霜见他们盛情难却,便答应道:“不如,你们轮流在此值守,一人即可。赵子云护主心切,若洪大夫有什么要求,只怕他要为难,你们便可帮上一二。剩下的便还是跟着大部防守,如今严寒将至,北夷随时可能突袭。” 只不过,卫霜亦留意到了那个素月,心想她的功法既然最为火热,那能否催动阳勾玉呢?然而还是暂时压住了让她试一试的心思,一来交情不深,不敢将阳勾玉托付于人,二来卫霜知道,至阳之气与火烈之性并不相同,不一定奏效。 卫霜知关心则乱的道理,信任洪景天的医力,然后就让自己忙碌起来,去跟着大部,顺便向戚卯学习军旅事务,尽可能把自己的时间塞满。 万暮白见卫霜很关心许冰凌,同样不敢马虎,洪景天几次让他进去渡些元气给她,也乖乖听话了。这还真不是洪景天麻烦人,只是万暮白内息最为特殊,直接渡予别人完全不会有问题,若换个或寒或热的灵气,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又过了几天,卫霜正在城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军阵,听戚卯讲解,眼睛时不时被许冰凌所在的帐篷吸引。突然,他看到洪景天走出了帐篷,心口一撞,想定是许冰凌无事了,立刻向戚卯告罪,不顾城楼,直接跳下冲了过去。 第五十七章 迎战 卫霜愈发近了,发现洪景天眉头紧锁,满面愁云,捻着胡子思索着,周围人都不知所措,谁也不敢询问情况。 见卫霜来,洪景天顿时眉头连带着胡子都跳了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老夫不治了!治个屁治!要不是看你是师弟的学生,老子才不来呢!” 卫霜吓了一跳,想到他可是月凌关里出了名的急性子,也没有办法,只能好声好气地劝着,顺便试探地问了问情况。 谁知这下是正戳到洪景天的痛处,怒火窜出三尺高:“老夫花了几天给她清寒毒,好家伙,清了又有,清了又有,就是清不干净!老子费这么大劲图个什么!” 卫霜连忙把来回踱步,烦躁不安的洪景天请来坐下,说道:“师父也说过,让许冰凌不可随意动用修为。” “还动用修为?她就不该修炼!那个身体就不能让她修炼的!”洪景天怒目圆睁,“你师父也是,直接告诉她不就得了!她那副身子修为越是强,寒毒就越深,说白了,她就是被一身修为拖垮的!本来底子就差,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结果修炼的还是这般极寒的功法,哪里能有好事儿?” 洪景天手指飞舞,恨不得一指戳破卫霜的脑袋,越说越来气,最后对他说:“你这臭小子,是不是专门给老夫找的这么一个大麻烦?” 卫霜好紧起身行礼:“哪敢啊,晚辈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到请您来啊!” 洪景天摆摆手,不吃卫霜这一套,偷偷指着许冰凌的帐篷说道:“得了吧,老夫还看不出来你对那姑娘有意思?不过先说好,这女子虚得很,不像个长寿的,你要考虑清楚。” 卫霜被洪景天这么一说,脸颊顿时红了,渐渐否认:“谁说我看上她了!那还不是……还不是……她都……我替她……啊……没错。” “行行行,老夫的事儿好了,剩下的你也能做。”洪景天起身准备离开,“记得给她泄去修为,还有就是,如果有办法,给她固本培元,虽然这并不能除掉病根,但能让她好受些,不至于风一吹就倒了。” 卫霜一路送到了崤关外,万暮白也派一名护卫跟随,务必将洪景天安全送回月凌关。 将洪景天送走后,赵子云靠过来,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卫霜。 卫霜被两人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感觉不说点什么,他们会一直这么盯下去,于是说道:“刚才洪大夫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许冰凌体内寒毒是由其修为所生,也就是说她本身虚弱,无法承受灵气之能,所以化为寒毒。这不是说仅仅不动用修为这么简单的,最好……”卫霜不再往下说,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好的方法自然就是废掉一身修为了。 赵子云只是沉默地看着地面,万暮白看着卫霜,希望他能再想想主意,而卫霜哪里还有其它主意呢? “我去跟她说吧。”卫霜站起来要往帐中去,他知道总要有人告诉许冰凌的。 进入帐中,许冰凌已经坐起,把脸埋在手中。 卫霜以为她在哭泣,心中的内疚更加难以忍受。他原以为请来洪景天说不定就有用,谁知并没有改变什么。 卫霜轻声叫她,安慰的话却无从说起。 许冰凌抬起头,理了理雪白的长发,看到卫霜,珍珠一样的眸子有了几分喜悦,常年冷漠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气色比几天前看要好了许多。 “我都听到了。”许冰凌率先开口,“洪大夫这么大声,很难听不到。” 卫霜不知如何说起,心里暗暗问候洪景天,哪怕再怎么样就不会闭个嘴吗,非要大喊大叫地,但是面对许冰凌,只好弱弱地说:“抱歉。” 许冰凌觉得上半身又开始酸痛,便躺了下来,说道:“你给我吃的那个丸子,这两天洪大夫也在给我吃,挺不错的,如今身体倒是有了些力气。” 卫霜盘腿坐下,哑然失笑,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说是因为暮白为你渡了这么多元气呢?” 许冰凌听出卫霜是在开玩笑,说道:“那个丸子很好吃。” 卫霜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是许小姐嘴馋了啊!行,这边结束,我便去问配方,等回去了,给你做三五百颗,让你吃个够!” 许冰凌明知道卫霜这是在尽可能积极地安慰她,不过依然感动地点点头,又想到自己的身体,不禁有些伤感。 “哪怕……我一天吃个几十颗,也不知能……能吃多久……”就像当初跟赵子云说的那样,许冰凌自己的身体如何她自己最清楚,她虽然看起来很柔弱,心理却又异常的坚强,不然不可能在寒毒无数次侵蚀的情况下达到金丹修为。 只是,也只有她清楚知道其中凶险,说白了,就是赌自己的命去拼修为,一旦在修炼时寒毒肆虐,她随时会死,这种情况下修炼,无异于与虎谋皮。 “有我在,想吃多久吃多久。要有天你吃腻了,我给你做别的,想吃什么我做什么。” 许冰凌听着卫霜孩子气的话,似想到了什么趣事,忍俊不禁。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许冰凌忍不住说。 “谁?”卫霜也很好奇,虽说自认为了解许冰凌,却对她的身世一无所知。 “我的小弟,也是这般与我胡闹的。”许冰凌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卫霜从未见过的笑容,“不过与你比较,你比他少一点,他也比你少一点。” 卫霜一听,没想到他的一片真心,却只是让许冰凌将他看做小弟,不免有些失落,手足无措地一边搓着手指,一边踱步,强颜欢笑着问:“各少在哪呢?” “你比他少一点傲气,而他比你少一点细致。”许冰凌含笑回答。 卫霜想起了许久之前赵子云与自己提起的一个称谓,问道:“昌平侯,是谁?” 许冰凌没想到这个称呼会从卫霜口中问出,瞪大了双眼看着卫霜,不敢相信他竟会知道,然而她也不知如何掩饰,只是眼帘一垂,说道:“抱歉。” 卫霜不依不饶,问道:“是否我与那人有些相像?”卫霜回忆着许冰凌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只因为某个机缘。 许冰凌见卫霜首先挑明,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为难才出此下策,不由觉得更加亏欠,不敢去直视那双勾人的丹凤眼。 卫霜见许冰凌默认,自嘲一声,又去切她的脉象,让自己的五感全部集中在这没必要的事情上,只为转移注意,可是思绪依旧随处飘,不由他掌控。 “我依旧会救你。”指下肌肤如冰雪般寒冷,顺着卫霜的手臂一直冷到心口,连他的喉咙也被冷得发抖,一张口,一呼吸,都是零碎的。 “他是我的好友。” “谁?” “昌平侯。”许冰凌主动聊起故人,“与挽君是本家,也姓叶。不过……已经离开很久了。” 卫霜没有追问这个“离开”究竟是何意,既然许冰凌宁可拖着病体也要出来,那大概率是游历在外的。 卫霜尽可能控制自己的表情显得冷漠,拿出了针包为她行针,两个人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除了许冰凌偶尔的呻吟,和随之而来卫霜的抱歉。 他将许冰凌体内的灵气泄了个干净,又试着去壮其元阳,结果显而易见,失败了,她真的太虚弱了。 将银针尽数拔出后,卫霜告退,出去后对等着的几人微微一笑,再没有说什么了。 赵子云紧接着入内,还没等他说话,许冰凌抢先提议:“我们回去吧。” 赵子云一愣,想到许冰凌如今的身体,不免胡思乱想,劝道:“殿下万福之躯,还望莫要心慌,好生保养,定能痊愈!” 许冰凌见赵子云煞有介事地改了称呼,忍俊不禁,浅笑着打趣道:“瞎想什么呢!我只是……想家了。” 赵子云提醒道:“当初殿下外出,不是说誓要找到昌平侯,否则绝不返回,怎么又……” “可是他已经死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是吗?” 赵子云沉默了,昌平侯已死,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是许冰凌说哪怕是他的转世,也要找到,而且曾经也认为卫霜便是,为何…… 许冰凌猜到了赵子云的想法,说道:“我知你想说什么,可是他不是。” “可是他有阴眼!” “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罢了。” “但是军侯他……” “赵子云!”许冰凌拼着气力喝道,将自己撑起。赵子云连忙扶着许冰凌的肩膀。 “天下还有比我了解他的吗?”许冰凌质问道,“我说卫霜不是,定有我的理由。别人只知道他的丰功伟绩,可是我却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子云下拜谢罪,但是眼中含着不甘依然紧紧盯着许冰凌,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敢这样盯着她。 许冰凌或许真的是累了,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去,然后尝试冲击元婴。她不会说出来的,因为谁都知道她不能动用修为,谁都会来劝她就此收手。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不管看过多少大夫,吃过多少药,身体并不会好转,许冰凌一身寒气,总有一天会将自己封住。 她随时会死。 既然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为何不在此之前搏一把? 去最寒冷的冰渊,燃起最猛烈的火焰,哪怕火焰也是冰冷的,也要尝试着去点燃经年不变的风雪,就算只燃一瞬就熄灭,也无怨无悔。 “子云,多谢了。” “殿下忘了在下发的誓了吗?再说,殿下身份尊贵,却待我以诚,已是感激不尽,何敢奢求什么呢?殿下想继续游历,还是打道回府,在下都会陪在身边的。” 许冰凌闭目不言,自己欠的人情实在太多了。她紧了紧被褥,忽然摸到一片坚硬的东西,心里猛地一惊,脸上还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待赵子云走后,掀开被子,拉开内衣,摸向自己的胸口,雪白的软肉上晶莹剔透,覆盖着一层鳞片,似某个巧夺天工的匠人将冰特地雕琢成这个样子,再镶嵌上去。 许冰凌表情很是复杂,一声叹息后又沉重地倒了下去,手臂搁在额头上,闭目养神,不知在想着什么,大臂的根部也有这样的鳞片。 忽然,外边警铃大作,接着是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一声声叫喊:“北夷来攻!” 警铃想起时,万暮白还不相信,若是北夷与万里门勾结,想赚崤关,林子里万里门死了个元婴长老和化神掌门,数百高手,北夷竟然还敢来攻? 万暮白看了一眼身边的卫霜,他的反应却迅速得多,立刻与赵子云汇合去找秦贫乐,召集荆楚书院学员列队备战,准备滚石擂木、盔甲箭矢。 万暮白唤来石见穿吩咐将护卫分入学员中,务必保护他们的安全。 楚离所率领的风雷卫以极快的速度披挂整齐,将荆楚书院学员围在当中。 北夷没有强大的攻城装备,所以崤关并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他们的目标在于周边的各种产业。没有城墙的保护,它们都是极其脆弱的。 他们整装待发,就是要去迎战北夷,反倒是崤关成了配合的那一方。 秦贫乐留在崤关内,而卫霜、万暮白、赵子云及学员皆出城迎敌。 卫霜策马于军阵外飞驰,高声呼喊着:“此为尔等真正第一战,请听仔细了,一人之力,面对全军,终有尽时,你们可还记得风雷卫军阵挡下元婴全力一击吗? “听着,尔等非是军人,此刻依旧要面对战场杀伐。对于军人而言,战场上往往只有一次机会,许多新兵,在第一次上战场就死了,所以战场拼杀,就是在赌活下来的机会!秦夫子没有任何要求,在下希望你们知道,不管你们是否立功,一定要活着!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不过,若有人怯战畏死,在下定头一个不饶他,可留其性命,自此便不在是荆楚之人!” 说罢,只听战鼓轰鸣,军阵开出崤关之外。 关内,本在养病的许冰凌踉踉跄跄地跑出来,扶住沿路木桩,似走在悬崖上。荆楚学员皆去迎敌,只留叶挽君在此,她便想着去照顾许冰凌,结果一撩营帐里边空无一人,心中大惊,来回问了行色匆匆的军士,最终看到了一只手抓着木桩,几乎瘫倒在地的许冰凌。 “你这是做什么?快随我回去,别乱跑!” 许冰凌勾着叶挽君的脖子,将她的耳朵拉进嘴边,即使如此,叶挽君也要聚精会神才能勉强听清。 “扶我……去城楼……” “你身体都这样了还要干嘛啊!” “我不去……无将矣!” “你在胡说什么!”叶挽君一边恼于她莫名其妙的话,一边还是解下自己的狐裘棉衣,全披到许冰凌身上,搂着她一瘸一拐地登上了城楼。 戚卯还在催促着军士和学员准备守城物资,见那两人上来,顿时翻脸骂道:“别给老子添乱!帮不上忙就回去!” “金丹灵修,守城无忧!”叶挽君哪怕理解不了许冰凌来此的用意,也帮她编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实际上,她现在的状态,哪里能起到什么作用? 戚卯将信将疑,看着许冰凌病怏怏的,然又碍于她的修为,不再多言,只是默认了她们的存在,又去组织守城。 正在此时两侧军阵已经往周边旷野开去,漫天寒风刮得军旗猎猎作响,马蹄踏疾,与耳畔激烈的战鼓神奇地相合。 天际线变粗了很多,小虫般颤颤地抖动着,忽然中间瘪了下去,两边伸出了触手,细条地冲着村庄田野奔去,如秋收时恐怖的蝗虫。 叶挽君扶着许冰凌,看着两波人马,寻找着某个身影。 第一个找到的是赵子云,他一头红发,在寒风中如焚尽一切烈火,在军阵的中后部,跟着队伍的移动。 然后是卫霜,其实他应该才是首先被注意到的,风雷卫将荆楚学员们围在中间,就有那么一个人穿着布衣在外边,似还在给这些第一次上战场的孩子们加油打气。 叶挽君眯眼去找她最想看到的,果然不出所料,在另一队中,有一道长虹已经飞到目的地,一圈一圈气场布下,在距离和实际人数的衬托下显得如此渺小。 叶挽君揪住了衣袖,心中担忧,却又无能为力,突然觉得手里被塞进了什么,一看是阳勾玉。 阳勾玉并没有因为从许冰凌手里递过来而暖一点,反而更加刺骨。许冰凌完全瘫在她怀里,让叶挽君帮她支起身子,又安慰道:“别怕……我们……什么都不用做……这样……足矣……” 卫霜御马靠近赵子云,说道:“她们都在。”又拦着不让他回头,“别看,看了,就不会想回去了。” 赵子云定了心神,攥紧枪杆,猛地踹了下马肚,冲到了最前。 两军越来越近,北夷完全没有阵法,只是铺天盖地冲来,只有不到五十步的距离。 万暮白催动剑阵准备迎敌,赵子云飞马越至阵外,抬枪直指北夷咆哮着杀去。 卫霜第一次直接面对整支军队,心中难免有惬意,可是理智告诉他决不能生出一丝一毫不合时宜的想法。他即刻发动阴眼,入眼皆是一片血红,所有人形都淡去,其体内经脉气血流动变得一目了然。 卫霜抽出长青刀,声音中融入了修为,大声喝道:“荆楚书院的弟兄们,直面你们的胆怯,然后击碎它!那会变成你们冲锋的力量!你我功成,就在今日!” “你们是在送死。”姬云无趣地挖苦道。 “身死、入墓、灭绝,然后是什么?”卫霜反问道。 姬云与他对练时,教他的多是厮杀招式,也就是拼上性命的搏杀,而非比试时的全力以赴。他说过,真实的决斗,或者战场,往往只有一次机会,很多修士哪怕有高深修为,在第一次战斗中就死了,所以每一次拼杀,都是在赌自己活下去的机会。 但是卫霜并不喜欢用“赌”这个字,他更倾向于“搏”,因为“赌”是拼运气,而“搏”是加入了自己的努力。 让他们这些年轻的小子上战场,确实是送死的行为,但是卫霜在发动阴眼,消除那一点胆怯后,忽然明白了荆楚这样安排的用意。 正如他反问的,后面是什么呢?结胎、抚养,然后,长生! 最外层崤关将士已经与北夷接战,传来兵刃交锋声音。万暮白气剑如柳絮纷飞,散入北夷军中,亦有人接招,黄袍一甩化解攻击。 “好,待我取你性命!”万暮白挺剑瞄准那人刺去,二人杀在一处。 赵子云一马当先,发现军中一人头戴雕翎,定是主将,霎时兵气如长风席卷孤城,似流云遍笼群山;龙胆枪现,平四海惊涛;透骨风出,乱八荒生灵。狠冽冽,直杀向主将,奈何出来个修士拦路,一方青石向赵子云打来。 赵子云变了枪尖迎向青石直刺,青石登时爆开,散落一地。毁去法宝后赵子云进势不减,瞄准了那个修士,透骨风钻入他经脉之中,限制其修为和移动,待赵子云出枪已经来不及,哪怕举起一面泛着白光的盾牌也于事无补,盾牌似纸糊的一样,被龙胆枪捅了个洞,又朔进他的胸口。 万暮白与那中年修士拼斗时将八十一路乾坤剑法用得淋漓精致,招与招之间环环相扣,正合别仙踪之奥妙,竟令那人抓不住一点空隙。 二人缠斗在一起,中年修士虽未占到便宜,却也没落下风,一把铁扇上下翻飞,修为也与万暮白不相上下,更别提身上还披着那黄袍,丝毫不惧万暮白剑意。 忽然从万暮白侧边刮出一柄匕首,极为阴损地割向他的小腿,匕首泛着黑光,似也是件法器。 万暮白大喝一声,似雄鹰展翅,张开四肢,剑意自四肢冲出,将两人推开数十尺,却未斩杀。 刚落地,万暮白精神一凛,下意识地跃起,脚下土地骤然破开,伸出两只树皮样的手抓了个空。 而就在这个空档,那两人已经返回,朝万暮白杀来。 “骤雨长夜惊雷霆,天火震山霹雳动!”碗口粗的电光射向铁扇修士,卫霜又立掌曲指为刀状,朝万暮白所在挥出一道月牙。 万暮白趁势退入阵中,有一道白光飞来,伸手去接,正是卫霜的芷离剑,接过了剑他才发觉,整个军阵随处可见飘浮在空中的法印,才知道卫霜一直在阵中布置,电光似灵蛇在法印之间穿行,绕着学员的身体,同时对袭来的箭矢法术做出最快的反应。他冲卫霜莞尔一笑,提着双剑再次冲了出去。 阵中学员亦是缩着脖子,只敢从风雷卫盾列间的缝隙往外窥探,却无一个退却,胡乱朝外边扔法术和兵气。 卫霜于正中,手持长青刀一边鼓舞士气,一边告知战况,那些学员只要听着卫霜说哪里有北夷人就一个劲地往那个方向攻击,也不去看是否打中。 楚离坐镇中军,看着卫霜这样几乎是胡喊的指挥方式,有些无语,只是那些学员似乎还很相信他的样子。 不过这并不能让楚离多在意,她更关心的是北夷的攻势,且不说别处,突然暴起三人竟让万暮白后退,北夷的实力不容小觑。 正当她在考虑下一步对策时,北夷阵内忽听得沉闷的号声,正在交战的军士以最快速度脱离回到阵中。 方才那几个与万暮白交战的高手在听到号角声后,当机立断,不再纠缠,直接遁走。 北夷人撤退了! 看着扬起的烟尘,学员顿时欢呼雀跃,唯有卫霜神色凝重。学员见万暮白率先跳到阵外,想到他也是率先冲锋的那个,正想跟着一同追过去,只听得卫霜一声大喝:“荆楚所有不得擅动!” 卫霜跟着万暮白来到阵外,俯下身子去看沙土地上的脚印,又放眼望向整片战场,对万暮白摇了摇头。 北夷并无败势,且脚印整齐不乱,更无些丢弃的装备旗帜等,想必是计划好的撤退,而非败退。 若真的追上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卫霜等着崤关的命令,在此期间将荆楚的学员都约束在原地,让他们放松放松,自己则时刻注意四周,以防北夷反扑。 最终的结果是,令他们先往落云寨驻守。 崤关城楼上,叶挽君看着北夷撤退,也欢呼起来:“冰凌,你看,赢了!看见没有!” 许冰凌看着整齐撤退的北夷军,与卫霜做出一致的判断。 对于撤退的军队,不怕追不上,就怕这种整齐有序、不慌不忙的,因为这定然是留有后手,无论是诱敌深入,还是营寨坚固足以据守等等。 许冰凌忽觉额头有一丝灼热,下意识地摸去,发现有一小块湿润,在她额头已经结成了冰晶。 “冰凌,下雪了!”叶挽君说话间,雪片大了起来,又刮来一阵旋风,把雪花打着转拍到她们脸上,天空立即黑压压一片,满眼都是冰冷的鹅毛。 叶挽君掸落许冰凌兜帽上的雪,给许她紧了斗篷,遮得严严实实,把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扶着。 寒风毫不留情地呼呼吹着,带着北漠的一片肃杀,钻进每一点孔隙。许冰凌的几缕银丝调皮地从斗篷里溜了出来,像是想借这阵风逃跑一样,还是被叶挽君逮了回去。 许冰凌回到自己的营帐,手脚早已冻得没了知觉,恨不得伸到火盆里去,胸中也是一片寒凝,只是装作无事的样子,跟叶挽君说:“你且帮我去拿个药来,一个锥子样的块茎,黑色的,不用切,直接拿来便是了。” 叶挽君应允了,在军医处很容易就找到了许冰凌所描述的那个药。她总觉得这药似乎在医术上见过,只是忘了,想来也是对许冰凌的病有好处,才被嘱咐着来取的。 叶挽君回来将药递给许冰凌后陪她聊了会儿天,便离开了。 许冰凌在叶挽君走后,如释重负地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垫子上,有咳了几声。她看着那枚块茎,苦笑着,丢到火盆里,待块茎的表皮被灼烧得爆裂开来,许冰凌直接探手取出来,剥去了壳,滚烫的块茎在她手上冒着热气,炽烈之气直冲鼻腔。 许冰凌运功以冰刃将其切成片,捻了一块往嘴里送,药片刚入口,与舌头轻轻接触,许冰凌便觉得舌头全部麻痹,与上边所有的感觉失去了联系。 许冰凌长出一口气,将剩下的七片全部塞进嘴里,快速嚼了嚼立刻咽下。登时,自胃里一股灼烧感从下往上窜,似有一条火蛇在她的经脉中钻来钻去。 许冰凌大口呼吸着,身上快速出了一层汗,就连吐出的气也是热的,腹内越来越热,很快就变成灼痛,似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化为灰烬。待一开始最猛的势头过去,她立刻运功护住经脉,只是无法阻止那股邪火肆虐,唯一的好处是身上的寒气减弱不少。 许冰凌运功调息,汹涌的火气褪去,她长出一口气,虚弱地睡下。 入夜后,崤关的防备没有因为北夷撤退而放松,依然保持着随时准备出战的状态,而不到十里在的落云寨确实另一副情景,或许是因为荆楚学员的到来,多了许多热闹,更是因为他们今天第一次上战场,兴奋地互相炫耀着自己的“战果”,然而这一切在楚离眼里还是不入流的,他们没有直面牺牲,是不可能理解战场的。 楚离风风火火地避过来往的学员,喊都不喊一声,直接掀开一营帐,正见万暮白、卫霜、赵子云三人。 万暮白并没因为她的不拘小节有所惊讶,反而失笑道:“刚才便说要不要去把你一同叫来,就怕风雷卫事物繁忙脱不开身。” 楚离毫不避讳地坐到他们中间来,扫过三副面孔,停在万暮白那里,秀眉一皱,说道:“那估计你们说的,跟我想找你的,是一件事。” 第五十八章 高人相助 楚离问道:“我对北境不甚了解,今日交战对方的实力似乎在我意料之外。” 万暮白摇头回答:“恐怕不是你不了解的问题,围攻我的那三个都是金丹修为。” 赵子云曾有军旅过往,也说道:“据在下所知,军队内修为大致在筑基,有炼气到结丹不等。不过大部分会将结丹以上修为独立成编,混在一起是一个很浪费的决定。” 按他所言,会有专门的修士部队作为一支整体强战力的军队,而非放在一般将士里面,反而会碍手碍脚,不能发挥其实力。 卫霜面无表情,干巴巴地说着自己掌握的信息:“北夷整体大致跟子云说的无异,只是其中掺进去了少数的高手。” 楚离想起了北夷撤退,说道:“而且他们撤退得很奇怪,并无败势,没有理由。万晓霜做得很不错,他们退得蹊跷,不能追击。” 卫霜没想到自己谨慎的行为还得到了楚离的赞许,为了掩饰脸上微羞的表情,作势揉着印堂。 别看乾坤卫在北境经营多年,似乎是站稳了脚跟,那也是用城墙扛下来的。若是真的出城作战,胜负犹未可知,但是能确定的是,北夷的胜算要多一点点,毕竟他们可以说就是靠着抢掠过活的。 听说北夷的小儿都能骑无鞍马在草原上飞驰,他们的刀法更是受万里门等宗门的影响颇深,战力不容小觑。唯一算得上弱点的,就是缺乏攻城的设备和精妙的谋略。 万暮白见几人都想不出什么策略,提议道:“不如与落云寨刘之褚商议,让将士们警惕些?” 楚离认同道:“我已安排风雷卫分三波人马轮流警戒,只是没有跟刘之褚说过。” 卫霜也加入进来,说道:“不如让小子们也干点活?”卫霜的意思自然是让学员们跟着一起站岗放哨,要只是来战场走一趟就完了,那这些天真的会很无趣。 “我且去修炼,一有动静就能察觉。”赵子云沉声说道。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去安排。 卫霜把还沉浸在战场沾沾自喜的学员们全部薅起来,当他们听说自己还要去站岗时,立刻抱怨出声,最后在卫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威逼利诱和坑蒙拐骗之下,勉强接受了这个任务。 “不错。” 卫霜心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还挺难得。” 姬云知道卫霜这是在说他冷漠,说道:“你做得确实不错。” 卫霜对这个不明来历的便宜师兄很是无语,无奈地抱怨道:“我说师兄啊,你能不能不要一会儿像要弄死我,一会儿又觉得我这儿好那儿好,很瘆人的好吧!” “有吗?” “还'有吗’……要不是我打不过你,我非把你揍一顿你信不?” “你不可能打得过我。” 卫霜不知道姬云这是真听不懂还是单纯为了气他,如果确是后者,那么他成功了。 “反正呢,看在师父的份上,我让你在我体内养伤,但是条件你是知道的,不准滥杀无辜,也不准随意控制我。” 姬云没说话,那么卫霜就按照之前跟他说过的话,不说就当默认了。 “也不知道师父看上你哪里,是喜欢你随时会杀心大发,还是喜欢你这凉薄的性格。” 卫霜发觉,只要一提到自家师父,姬云就会来兴趣,仿佛他只在乎那一个人。 “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敢说要杀她的。”姬云沉声说道,不过这个理由让卫霜更加无语,没想到自家师父真的是个特立独行的存在,收他只是看得顺眼,而他师兄这个理由可真的让卫霜眼前一亮了。 自家师父好像不管到哪里,不管遇到什么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的,这不单单是实力的问题,也是威望,虽然二者之间有很密切的关系,但还是有不同的。就像姬云,卫霜相信如果是他,别人也会恭恭敬敬地跪在他面前,只不过一个是尊敬,一个是恐惧,有本质的区别。 如果是自家师父的视角,所有人都尊敬她的时候突然出来一个对她恨之入骨的,那该是多么显眼,多么吸引人呢? 不过……这也不至于收做徒弟吧。 姬云也不愿意跟别人多聊上官涟蕊,说道:“今天北夷,你怎么看?” “如你所见,很诡异。” “不如站在北夷的角度想想?” 卫霜经过在戚卯身边如饥似渴的学习,对于军队有了一定的了解,但还是不懂姬云这话的意思:“请师兄解惑。” 卫霜回到自己的住处,盘腿专心与姬云交流。 “任何大规模的行动肯定是有目的的,那让你从北夷的角度看,就先想想,他们想要什么?” 卫霜脱口而出:“北夷荒凉,农耕、纺织、建造远不如神州,他们自然是来掠夺神州的资源。” “但是这并非一马平川的。” “是啊,内有月凌关,外有崤关,更有落云、伏龙、安庆、安平四寨能够互相照应。” “所以每次都要有一番厮杀。” “可是师兄,”卫霜问道,“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哪怕关外也有百姓客商,资源也远远不够,因为天时地利皆与北夷相近。想要更丰富的成果,除非能打进月凌关,但是我看了,与索隙城以精妙布局为依托不同,月凌关则倚仗天险,是决不可能过得去的。” 或者北夷人愿意绕一大圈,中间还要跨过群山阻隔,到阳平道,但是他们的目的是掠夺,而非侵占,显然是得不偿失的。 姬云对自己这个师弟的好感是越来越深,说道:“你说得不错,这是一个难题。不过正如我说的,从北夷的角度去看。” 说到此处,卫霜想起一桩事来,问道:“师兄,你曾也在军旅对吧?” “是,怎的?” “那你是不是也有过对付这种敌人的经验?” 姬云没有回答,只是催促卫霜,让他集中精神。 卫霜将自己代入北夷首领的视角,既然他们的目标是抢夺需要的资源,而百姓客商身上的资源与己方并无太大差距,那么每每动兵该如何保证收获? 崤关四寨战力非凡,是必须考虑的风险因素。若硬碰硬,北夷有很大把握能胜一筹,但是他们却能得到从月凌关来的源源不断的补给,我军则要考虑大军消耗,光是粮草就不对等。 等等,补给? 卫霜嗤笑一声,不确定地说道:“总不能是想抢乾坤卫军队的补给吧?” “为何不能呢?若是我,就会这么安排,既然抢不到手无寸铁的平民,那就去抢现成的军饷,尤其是这种前线城寨,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吃穿用度,正好这也是北夷需要的。” “四寨虽然防守不比崤关,也不是吃素的!” “可你别忘了,他们那些刀口舔血的不是,你们这些杀鸡都不敢的小子却是。” 卫霜觉得这话有些不可思议,荆楚书院北上月凌关,这个消息并非什么机密,乾坤卫知道就知道了,但是没有理由会让北夷人打探到啊,更别说他们的行程安排。 “他们难道不担心我们会有超乎想象的实力吗?” “所以他们来试探了。” 姬云的这个结论令卫霜倒吸一口冷气,若真是如此,今日北夷大规模进犯,却触之即走,是为了试探一下荆楚书院的底细? “他们到底从哪得到的消息?”卫霜不相信会有内奸,他实在不敢想象某个与他擦身而过的将士转眼就把情报交给北夷,或者在暗处有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们的行动。 姬云冷笑一声,嘲笑卫霜的愚蠢:“很多,客商、自己的斥候、密探、甚至那些将士的闲言碎语也会成为他们的信息来源,别把消息想象得很难得到。” “也就是说,北夷用间打探到荆楚的情报,然后今日是为了试探学员的实力和分布,从而推断出今晚暂时驻扎在哪里,最后来进攻?” “真打起来,你们这些,还不够他们剔牙的。别以为修为能代表一切,说不定你这个金丹,会被哪个结丹,甚至筑基的倒霉蛋给收了。” 卫霜打了个寒颤,平时难以攻破的城寨,因为有了他们的缘故,反而有了突破口。他们的存在,反倒成了将士们的累赘。 “这些不像是北夷能想出来的,光是情报就不行。”卫霜笃定地说道,他想起了围攻万暮白的几个金丹修士,用的功法似乎与北夷不同。 “你怀疑什么?” “北夷军中定有高人,而且应该是宗门势力的帮助。”卫霜他们杀了万里门无数弟子,还包括一个元婴长老和一个化神掌门,万里门怀恨在心去帮助北夷也是合理的。 “但是他们并不会就此来强攻。”宗门在精不在多,哪怕将高手分进军队中,也不能在北夷和乾坤卫的沙场对决上起到关键的作用,所以定有后手。 “今晚可能不好过。” “夜还很长,要不要来练练?”姬云主动邀请卫霜,这让他很是意外,在这之前都是一言不合就把他拉进幻境的。 卫霜欣然答应了,二人到了血红的幻境中。 姬云似要让着他,说不用兵气,只不过这并没有让卫霜多轻松。千年木王长青刀,足以与神器相争。没有人会比姬云更了解诛邪刃了,他的刀势很烈,每一下都大开大合,尽显其疯狂之姿,震得卫霜虎口疼,必须要双手一同,才能架住,至于法印,根本没有机会布置,全然被压制住了。 “出刀果断点!不要半点犹豫!”姬云哐哐两刀劈下,卫霜勉强将长青刀顶在大腿上,才卸去劲道。 诛邪刃在姬云手上像是活了一般,不管卫霜要做什么,都会被先一步封住,而且姬云每一招都打在他必救之处,若不去挡,那卫霜定是要被削去半边脑袋,或者砍了一条臂膀。哪怕卫霜如他所说,想果断出招,都会被中途拦住,最终不了了之。 只是不能这般受困,卫霜最终还是一咬牙,喋血式出,同时准备迎接身上传来迫真的疼痛,结果透过阴眼,竟看到姬云的一丝笑意。 长青刀砍到头上时,姬云化为一团黑烟,又出现在了四五步外,负手而立,嘴角似是疯狂的狞笑。 卫霜不明所以,姬云却率先问了一个更加令他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师兄可怕吗?” 这个问题想都不用想都知道答案了,只是卫霜不敢说,可是一想到姬云这喜怒无常的性子,不如全盘托出,说不定他就喜欢心直口快的。 卫霜对上了那双厉鬼一样的眼睛,哪怕心口噔噔乱跳,声音颤抖,也回答:“当然。” 姬云不怒反笑,虽然这令他的表情更加狰狞,却让卫霜觉得他是真的笑了:“可是你依然敢出刀,这一招,足以横扫天下一切强者。” 遇敌胆怯,在所难免,不过姬云从来不指望卫霜有可以碾压一切的实力,他不需要遇强则强,只要遇到强敌依然敢争,便有了与之一战的资本。 俗话说,大道五十,大衍四十九,人遁其一,存有一线予人争。 这也是修炼中的一道门槛,不应该将自己的实力与修为钉死在一起,越过去可能要几个月、几年,甚至有的人一生都无法越过。从来不该去怕,就算对手是整个天道,只要敢争,便有那一线生机。 姬云该教的教了,二话不说,便把卫霜赶出了幻境:“为兄玩儿够了。” 卫霜无奈地笑了笑,随后打坐调息,让自己保持最佳状态,以应对未知的变数。 可是意外总在准备好之前到来,卫霜感觉还没过一个时辰,就听外边闹哄哄的,战鼓齐鸣,有军士奔走大喊着:“北夷来攻!” 卫霜赶紧冲出营帐,准备组织荆楚学员反击,结果又传来铜锣声,北夷退了。 而等他们安歇下,学员们都已经进入梦乡,突然又响起警报,全都急哄哄地往外冲,甚至有几个心急的只穿了内衬就跑了出来,还没等弄清状况,北夷又撤退了。 第三次更加过分,守夜的将士把所有人都弄醒,全部集结在寨门前,准备随时作战,北夷人就在百步远举着火把,双方对峙了一柱香,所有人精神都绷得死死的。 一直保持着紧张的状态很容易疲劳,有学员靠着柱子就睡着了,忽然传来轰轰隆隆的马蹄声,一下惊醒了几个打瞌睡的,寨墙上的弓箭手已经拉满弓只等一声令下,却见北夷在弓箭最远射程像郊游一般略过,什么都没干就撤退了。 被惊醒的学员顿时破口大骂,叫嚣着要冲出去跟北夷决一死战,有气不过的,一边骂一边挥舞拳头跟空气搏命。 卫霜也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只能让她们抓紧时间休息去。 不过,他不知道,并不代表没人知道,比如……那个他不怎么愿意有关系的。 卫霜为了学员的安危,还是压下自己个人的小心思,来到楚离面前拱手虚心请教。 “这也不难,把人分为两组,轮流警戒就是了。但是你作为主帅,可不能休息,不论真攻佯攻,你都要做好准备。” 卫霜叹道:“是在下疏忽了。不过这些小子们被这么折腾,已经够累的了……” 楚离明白卫霜的意思,她自然是习惯了军旅生活,但并不代表别人就能适应,尤其是这些天真的学员。 “今夜,就当你欠我风雷卫一个人情吧。本将替你们守。” 卫霜深深一礼,道谢离开。 虽说楚离答应了,并不代表卫霜就能安睡,应该说,学员们也不得安睡,尤其是错过了阳气入阴的好时机,反而会很亢奋,这种感觉其实很难受,全身乏力,但头脑却异常清醒。 月已西沉,此时更是最黑暗的时候。卫霜抬头望月,迎着银辉,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中,不知不觉闭上了左眼,慢慢调整着瞳孔,将月亮完美地印成了彼岸花的底盘。 渐渐地,卫霜发现从自己的视野里,可以看到彼岸花镶嵌在月亮上,整个月亮被染成血红,一同泛着妖艳的光辉。 卫霜觉得从月亮中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自然之气,分不清到底是灵气还是兵气,更加偏向兵气一些,顺着彼岸花的纹路呼之欲出。 卫霜看着那些看起来杂乱无章的纹路,发现竟能用阵法来看待,自然之气像一颗颗血珠在银色的纹路上滑行,只是上面还缺了一点,血珠滑到那里就消失了。 卫霜暗想:莫不是要在月圆时才能发动完整的阵法?又想到过两天就要月圆,便决定到时定要试一下,虽然不知道阵法的效果,但是想到这是直接借助明月光辉来作为阵法,一定是有强大的威力。 卫霜暗暗笑着,既然阴眼原属于姬云,那么这阵法他定然是知道的,只在月圆时才完整的阵法,竟如女子月信一般,也不知姬云到时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卫霜一边猜想,一边往万暮白处敢,想借他的元气好好调息一番,缓解一夜未眠所带来的昏沉和心悸。 万暮白没好气地说:“你就把我当个灵丹妙药了对吧!” 卫霜安抚着说:“那对自然的亲和力,谁比得上万大公子啊?我第一个想到你,不也是相信你嘛?” 万暮白嘴角不住地上扬,剑指对着卫霜打趣道:“好你个油嘴滑舌的卫长青。” 还没等卫霜为自己的小心思沾沾自喜,警报乍响,似厉鬼哀嚎,如无常索命,二人立刻冲了出去。 落云寨的警报响彻云霄,全寨精锐全部往围墙处赶,箭矢、擂木、滚石不间断地运上去。 看来,这次北夷是真的动手了。 万暮白立刻挺剑去助阵,卫霜赶忙到学员们的住处,结果看到他们一个个全部瘫倒在地上。 “快起来!”一道道雷霆在他们耳边炸开,顿时惊醒一片,可是只眯眼瞟了一眼,又睡过去了。 “要命的赶紧起来,北夷来攻!” 不提北夷还好,一提他们,学员们将起床气全发泄出来。 “去他奶奶的!攻个屁!” “爱谁谁,老子不干了!” “有完没完!” …… 卫霜见学员皆如一摊烂泥,被他生拉硬拽着,也死活不愿动一下被窝,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调动修为,以自己为中心发出一圈霸道的灵气,裹挟着风雷,轰碎了附近的百余个帐篷,把所有学员如天女散花般震飞出去,甚至侵入他们的经脉,令其浑身麻痹。 这下他们醒了一大半,可是卫霜还是恨铁不成钢,拽着最近的一个学员,毫不留情地扇他的耳光,直到两颊通红,才完全醒来。 其他人见卫霜竟然发如此大的火,一个个又气又怕。 “卫霜,凭什么不让我们好好休息?一个晚上了都没消停!” 卫霜抽出长青刀,伫在地上,几十尺范围内涌起了风雷与木灵之气,金丹威压展露无遗,一人便震慑住几百学员:“听着,北夷欲疲我气力,才轮番侵扰,这次便是他们收获成果的时候,你们难道想让他们如愿吗?我们的出现,占去了落云寨原本的五百精锐,那便要补上这部分空缺,难道你们想要看到因为我们,落云寨就此沦陷吗?” 落云寨原本守军不过三千,五百名学员,对于它来说已经算是个不小的负担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接受过真正的训练,只是来看看热闹。 或者他们的资质、修为、法器等,比落云寨中任何一人都要优越,但就像姬云说的,真的上了战场,他们只会被尸山血海淹没,然后成为那里的一部分,只有训练有素、坚韧、团结、威武的军队,才有活下去的机会,而非一盘散沙。 “所有人,不论男女、长幼、修为、出身,全部上城墙,听从乾坤卫调遣!这次是真正的袭击,你们没有风雷卫的保护,也没有将士们为你们拦住大军,你们需要自己去面对危险,自己去争取胜利,自己去豪赌一把活下来的机会!”卫霜环视着逐渐清醒的学员,大部分要比他年长些,然皆是青春年少,却在此时面对生死考验。 卫霜看着那一个个懵懂的眼神,心想若是让他们专心修炼,说不定会出几个天骄,被门派看上几个可塑之才,或许以后会出一两个化神强者也说不定。 他们现在应该还在书院里,研读典籍,或者打坐炼气,而非去沾染这些污秽血腥。 他们即将经历一场真实的攻防战,他们的生命不会再有保障,或许会有几个人就此丧命,或者伤残,甚至是与卫霜有过三言两语交情的人,亦或是来过医馆被他接诊过的人。 卫霜看着这些青涩的面庞,却又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遍地尸骸,不禁想起了当面做的噩梦:他坐在卫家所有人的血肉中,残破的肢体不断向他爬来,喉管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似要吸吮他的血肉,而那些家仆、护卫、侍女,还有……卫震,都在朝他索命。 卫霜浑身一颤,气血上涌,脑袋一阵发昏,倚着长青刀,差点跌下来。 “夫子!”学员们见卫霜身体有恙,想起他才是那个神经紧绷的人,默默地守了一夜。 卫霜按揉着印堂,八脉齐通下将气血引回经络,缓过来了一些。 卫霜自嘲着,他这心神不宁就会头晕目眩的毛病,就连到了金丹都没有解决,想必是要跟他一辈子了。 卫霜示意学员们不用担心,随即抽出长青刀,刀刃一圈,挥出了一片片青翠的树叶,又挥一刀,如清风吹拂,将树叶送了出去,飘到每一个学员的身上,似清茶,若嫩叶,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真如初春含苞味,好比新雨软泥香。 “诸位,在下才疏学浅,蒙各位抬爱称一声‘先生’。大战在即,无有相赠,只愿这木灵,佑尔等平安!” 卫霜一甩刀刃,化作一道青芒飞离,他要去找那个最危险的人。 而学员们等卫霜走了,才如梦方醒,身上带着木灵的香气,忽然意识到他们并不是在温馨的讲堂里,而是危机四伏的战场,顿时爆出一阵嚎叫,冲向了城墙。 万暮白跟随将士出城迎敌,一出现便遭到金丹高手的围攻,剑仙台内,凭借乾坤剑法和无数气剑组成的剑龙,独战之前三个高手。 三人将万暮白围在中间,而他因为有剑龙相助并没有明显劣势。 飞奔而来的卫霜知道支撑剑龙这么大的术法,消耗也是巨大的,三个金丹高手不急于这一时,只要困住万暮白,他的元气总有耗尽的时候。 卫霜挥舞着长青刀赶到,朝那个矮小胖子劈去。那胖子看上去臃肿,身手竟异常灵活,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卫霜透过阴眼,战场上到处是灵气、兵气乱飞,干扰太多,但依然抓住了端倪,在他脚下有一诡异兵气快速移动,很快就到了他脚底。 卫霜内心冷哼一声,转过刀刃冲下一朔,青色的灵气瞬间划开了地面,同时爆开,将那胖子连同土块崩了上来。 胖子在空中摸出个飞轮,打着转袭来。卫霜长青刀从绳索中穿过,直抢入身,往他胸口朔去。 “铛”的一声,卫霜感觉戳到了一堵墙,向下一拉,胖子的衣服被划开,露出里面的肉来。 卫霜没想到,这胖子的皮肤竟像土块一样,布满裂纹,而被他刮到的地方只留下了一道刮痕,有细碎的泥块掉下,整个人像泥捏的,却又坚硬得离谱。 卫霜暗自后悔,若用喋血式说不定能一下破开他的肉身,只是一心想救万暮白,不愿过多耽搁。 眼见没了机会,卫霜退进剑仙台中。而那个胖子似乎很惊讶于卫霜的身手和洞察力,还对长青刀充满了兴趣。 万暮白将空语剑立在身前,艰难地维持着剑龙,见卫霜出现,心中大喜。 “你还能撑多久?” “一柱香还是可以的。”万暮白提醒道,“那个胖子会纵地术,瘦的那个很阴险,动作很快,高个儿的法宝好像挺多的,他的黄袍子似能挡住许多术。” “你能打哪个?” “都可以,不过架不住他们一起上。” 卫霜轻轻一笑,甩了下右手,抬起两指悬空画了起来。 “奉天地之灵,借龙虎之力,行雷火之威。此处诸神退让,神明禁行,踏入此地,魂魄俱散,身死道消!”卫霜口中念念有词,手指以灵气为墨,清秀地飞舞着,画出了一张符,随后印上了三道法印,用长青刀一点,符咒就此发动,霎时间剑仙台发生了变化,点点灵气充斥其中,像尘埃一样,飘着一道道法印。 围攻的三人不知卫霜做了什么,只是隐约感觉不妙,同样是金丹,这人竟然让他们无法看出目的。 不过他们并不会因此慌张,因为万暮白此前已被他们消耗许多内力,只要他支撑不住,到时还是优势。 卫霜向万暮白做了个手势,万暮白累得打颤的手终于放了下来,空语剑落下,剑龙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三人一见万暮白已经疲累,一同杀来。 动作最快的当属用匕首的瘦子,即使有阴眼,卫霜也只能捕捉到一点残影,接着就出现在卫霜眼前,已做刺杀状,却满脸震惊地定在原地。 原来卫霜的符咒专为克制这人形如鬼魅的身法,越是迅速,越是容易被反噬,只听得一声裂帛爆鸣,身上布满了粉末样的灵气,经脉中兵气乱作一团,六神无主,筋肉僵硬地保持在原地,一分一毫也进不得了。 林子里的经验告诉他们二人,以金丹对付金丹最好的方法就是两个打一个。卫霜便是要诱他冒进,分割与另外两个人,而他们三人似乎更加在意万暮白,卫霜便是在试自己于他们究竟有多大的分量,果然被轻视了。 长青刀与空语剑一同出手,戮向他的命门,却在此时一柄铁扇飞来,“铛铛”两声打开二人的兵器,上边带着灵气,冲开空语剑的剑锋,并未完全格开长青刀。 卫霜虽被阻拦,却没停下,完完整整一刀劈下,砍进那人右腿。 那瘦子登时大叫一声,右腿瞬间爆开,一片血肉模糊,同时解开了定身法,口中喷血,倒飞而出,被高个灵修救下。 只是虽被救下,右腿已经碎成了肉块,已然是废了。 “气宗归元!”万暮白空语剑一甩,剑仙台就此消失,而阵眼的大剑拔起,率四周护阵气剑以排山倒海之势,形成新的剑龙,没向那灵修。 灵修见大事不妙,气剑铺天盖地刺来,已经避无可避,一撩黄袍将自己与断腿瘦子包裹住。 黄袍发出明亮的光芒,将二人护在其中,承受着剑龙似要毁天灭地的威力,上面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万暮白收回空语剑,手中剑诀一变,剑龙随之变形,化为一团旋风,把那人团团围住,阵眼大剑悬于顶上,诸剑似觐见尊主。大剑骤然落下,撞到黄袍时碎成齑粉,而其余众剑前仆后继,以剑毁的代价欲图冲破黄袍的防御,只几息便全部毁坏,化为元气散落如碎雪。 而黄袍也成了碎布,里边的灵修抱着一口钟化出结界,已是强弩之末。 万暮白伸出剑指,从中指射出一道剑气,虽无形,却胜过任何武技,纯粹的元气,没有任何修饰,射向结界。 “太虚指。” 一指点出,万暮白脱力地倒了下去,眼神中精芒消散,已无力再战。 结界应声而碎,可是万暮白终究被消耗太多,太虚指突破了结界,打在灵修右肩,并没有破皮。 正在万暮白尽全力放手一搏时,卫霜发动阴眼,剑仙台所在被彼岸花代替,矮胖子甩出一根金索,似常山之蛇,往卫霜身上捆来。 “杀。”卫霜轻声念道,几朵彼岸花炸开,柔软的花瓣似锋利的钢刀,乒乒乓乓将金索拦住。 卫霜紧握长青刀,顺着一卷,金索便缠在刀刃上。金索像是有生命一般,欲挣脱来捆卫霜,卫霜抬手结印,按在金索上:“镇!” 金索随即哆哆嗦嗦,有灵性一样,本能地向着一个方向爬去。 卫霜捻指呼唤着彼岸花,滴滴清澈的汁液汇聚到指尖,青色的灵气引导着变化,凝结出一根细针。 “生于天地,死于太虚,普救众生,杀尽万灵,点穴截脉,啃噬骨精,回春复逆,断经坏形。身怀定命法,手握气病机。一念即千里,常守惜花心。——太乙神针!” 卫霜肩带肘,肘带腕,腕带手,手带指,将凝出的针轻轻送出,太乙神针离手之时,中冲、少商二穴以雷霆之势,若江河奔流,涌出澎湃灵气助了一力,借阴眼看到某个移动的身形,朝那射去。 突然地面破开,那矮小胖子钻了出来,还有几根刀刃似的枝叶追赶着,一出来便撞上了太乙神针,直中膻中,大叫一声,化为齑粉。 卫霜松了口气,赶紧带着脱力的万暮白回到落云寨。得亏上官涟蕊一开始就让他练对灵气细致的控制,没想到这竟是凝出太乙神针的关键。 虽有彼岸花和阴眼相助,若没有他对灵气随心所欲的调配和操控,又怎能将无形的灵气凝炼成一根既能救人,又能杀人的针呢? 当初觉得好玩随手练的小把戏,如今却成了他击杀金丹高手的惊天一击。 好像他原本只是想学如何凝结灵针,谁知自家师父会教他这么霸道的术啊! 回到落云寨,卫霜迅速清点着学员,幸好都平安无事,可是他猛地发现一个更大的问题——赵子云居然不见了! 第五十九章 逆川 饮马湖边,一少年正手持柄晶莹宽剑,像是冰雕成的一样,浑身散发出结丹灵气,却发挥出与他修为不相符合的实力,单人单剑挡住北夷大军,眉宇之间与许冰凌有八分像。 在他身后是一道发着幽幽蓝光的结界,中央插着一把与他所执一模一样的宽剑,结界内坐着位佳人,抱着一张琴,关切地看着少年。 北夷认为这二人是崤关来人,看二人举止也似贵人,只当是某个狂妄公子,想捉了回去,结果显然低估了少年的实力。幸好两人对北夷也没什么兴趣,并没有主动来杀他们的人。 双方也心照不宣,少年不主动出手,而北夷人也绕开他们。 “殿下不如先离了这是非之地?”佳人建议。 少年咬咬牙,叹了一声,催动灵气,划出一片区域,接着蓝光一闪,二人无影无踪。 原本赵子云在阵中厮杀,忽见远处幽幽蓝光,只觉得似曾相识,又听得一声巨响,循声看去,是万暮白施展气宗归元,心想万暮白修为又精进了,想必短时间不会有事,一转枪身,向着北夷军中杀去。 赵子云顶着北夷军马冲杀一阵,胸中已是喊声大震,鼓声大举,如天摧地塌,透骨风过处衣甲平过,鲜血喷涌;龙胆枪所指,一击即死。一头火红马尾,宛若赤龙飞腾;浑身亮银盔甲,犹如白虎咆哮;七尺蟠龙枪,仿佛怪蟒摇尾。一人一骑一枪,如入无人之境,夺得大旗两杆,杀死良将数十,北夷避之不及。 只是赵子云杀到忘我处,暗想不可深入敌阵,否则定有性命之忧,便寻个方向一路冲杀过去。不一会儿,赵子云便冲了出去,只是没见着落云寨。 “莫非我拼杀入迷,竟一下冲进中军了?”赵子云暗想,眼前数千骑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想,他拍马往骑兵中去,想着再冲一阵便能回落云寨。 数千骑兵如海浪一般把赵子云这块小石子淹没,转眼就看不着人影,可是在马蹄轰隆声和盔甲抖动声中,却有一点不和谐的响动。 忽地,赵子云从阵中杀出,而随着北夷骑兵跑得七断八续,地上多了近百具尸首,而他盔甲上多了几道划痕,龙胆枪被血肉腻住了大半,呼吸粗重,脸上纤细的刀痕在往外渗着沙砾大的血珠,可是赵子云却异常地兴奋,连身上的兵气也锐利了许多,这种血肉上的伤痕,又令他怀念起最为骄傲的时光。 赵子云调转马头,抹除枪上血污,在空中迸出一朵血花,指着余下的骑兵,像野兽一样低吼道:“十万大军我都不放眼里,你们又算什么?” 正当他想再去冲杀,从左侧杀来一人,立刻抬枪挡住,右侧复来一人,用枪尾架住,前后军中各冲出一人。 赵子云毫无怯意,神力再催,抬枪甩开两人兵器,又与四人接战。四人乃北夷的四位王子呼衍风、呼衍云、呼衍雨、呼衍雷,一来修为不及赵子云,二来从未有过如此强悍的对手,在他无孔不入、迅捷如电的攻势下,四人勉勉强强战个平手。 斗了一个多时辰,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不一会儿带着凉意的日光便把一夜袭击造成的局面照得清清楚楚。 赵子云故意卖个破绽,右侧的呼衍云把刀砍将进来,结果躲闪不及,被赵子云一枪刺中胸口,兵气入里,瞬间碎了经脉。他又冲年龄最小的呼衍雷大喝一声,只见他的马匹受惊,前蹄高高扬起如直立,接着扑通摔倒,而那小将瞪大眼睛,面无血色,口吐白沫,竟被吓得心胆俱裂。 剩下的两人皆有惧色,无心恋战,趁着个空档好快退了回去。 赵子云并不知自己杀了北夷两位王子,还要杀向敌阵,却发现背后北夷大军全部杀来,心想:自己虽斩杀了这两员将领,北夷丝毫没有要撤退的意思,若是让他们不要命地去进攻落云寨,不知能不能守得住。 赵子云定下决心,逆着铁蹄洪流,誓要以一人之躯抵挡全军。 换了别人这么想,定是疯子无疑,可是赵子云不同,他不是疯子,他有这么干的胆量,也有能做成的实力! 赵子云再度入阵时,明显感觉与先前完全不同,北夷骑兵皆擦身而过,没有一点战意,不一会儿就看到了熟悉的旗帜,当先一人手握泛着青光的直刀向他本来,便是卫霜了。 卫霜拉住缰绳,见赵子云无恙也松了口气,揪着他指责道:“谁令你胡乱冲锋的?我知你胆气,但这是让你逞威风的地方吗?” 赵子云被卫霜数落着带回了落云寨,这途中他依然喋喋不休,回过神来,赵子云才发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而在卫霜的话语中,他还发现,原来是自己杀错了方向,原以为是要杀回落云寨,结果竟一路杀到北夷主阵。 后被告知自己挑了两个王子,赵子云也十分惊讶,不过惊讶之余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想这北夷王子也并非什么强者。 卫霜随后把赵子云带回了荆楚学员中,给他脸上、身上擦了金疮药,环顾四周有恐惧有骄傲,讨论着这一战的见闻,身上尽数带伤,万暮白在一旁调息恢复元气,其余人等最重的伤势是少腹被捅了一刀,万幸并没有粹毒。 但战争哪里有这么幸运,一具具蒙着白布的尸首毫不避讳地从他们当中抬过,一开始还兴奋于大战的学员顿时沉默了,目送着那些帮他们挡下死劫的将士离开。 赵子云看到卫霜独自一人又登上城墙,跟了过去。 城墙上,赵子云放轻脚步,木板上“咚咚”的脚步和偶尔的吱呀声,像是低语,穿过或破损或熏黑的距离,一点一点接近卫霜。 卫霜双手搭在栏杆上,眺望远方,一片荒芜,遍地尸体,北夷、乾坤卫、风雷卫,三方人马皆有,野鸦无情,在它们眼里人类的厮杀是对它们过冬的恩赐,三三两两落下,撕扯着血肉,或者叼走一颗眼珠。 乾坤卫和风雷卫在加紧打扫战场,若是让尸体就在那里,且不说英魂不安,因此引发的瘟疫也足以直接摧毁这里的人。不一会儿,有胆子大的学员也加入了进去,只是没撑多久就吐了出来。 赵子云听着卫霜的抽泣声,厚实的手掌搭上了他的肩膀。卫霜赶紧抹了眼泪,想解释什么。 赵子云低声安慰道:“无事的,哭泣只是排解情绪的方式,而不是投降示弱的表现。”说着把卫霜拉得离自己近了些,赵子云比他高出一个头,看起来这个样子有些滑稽。 卫霜平复了一下心情,依然颤抖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他们看见……” “你真的很有天赋,是我见过的人里算坚强的。”赵子云见过那些接受不了战场惨烈的新兵,从上吐下泻到不省人事,像卫霜这样憋着泪水淡定地完成战后部署的,绝无仅有。 卫霜醒了下鼻子,说道:“我还见过更惨烈的,只不过……不是在战场上。他们……真的很像……我只是不想再……” 赵子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安慰:“谁都不想,每天同吃同穿同住的兄弟,转眼间就没了,谁愿意面对呢?战争永远是最终且最暴力的手段,既然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那就不能避免。我们从来不喜欢战争,可是从来不畏惧战争。” “这烽火……何时休……”卫霜不怕死,他从一开始便是孤身一人,有幸结识了众多朋友,若有一日真的死了,得他们的一点眼泪便是大恩,来世当百倍千倍地报答。可是眼前这些人,不论从何而来,他们死了,究竟有多少人撕心裂肺? “重金不库,捧至闹市,众人可夺之。”赵子云绕着弯回答,有钱但是不好好收着,那便谁都可以去偷去抢,正如一富庶之国,而无车骑,人人可攻之。 可是神州富庶,而且强大,北夷、西戎、东夷、南越依然不时侵扰,因为他们贫穷,不介意去用命抢一些资源,对他们来说是缺乏农桑条件下最值的手段。 穷不畏死,富不胜扰,弱则受欺,强则好战,苍天战国烟火几时休? 卫霜聪慧,自然知道赵子云什么意思,心里依旧难受,低沉地发誓:“今后若有一日,得以成就功业,愿封万户侯,庇佑一方,再不受战火侵扰。” 赵子云微微一笑,拱手抱拳,打趣地说:“那到时在下愿为先生披坚执锐。” 卫霜的眼里泛起笑意,又含着先前的泪珠,迎着升起的旭日,令他的眼睛更为晶莹剔透,赵子云一时间竟看呆了,不由感叹道:“太像了……” “像什么?” 赵子云打个哈哈,说道:“故人,故人罢了。” 卫霜笑意更深,问道:“昌平侯?” 赵子云摇着头,笑而不语,两人吹着寒风,不知不觉,日上三竿。 待战场打扫完毕,众人在落云寨又修整了几天,就在卫霜的带领下回崤关。 当卫霜将学员又交给秦贫乐时,他见那些学员身上尽皆带伤,可是一个个面容肃穆,已然有了些英气。他也没想到,卫霜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他们有如此变化。 实际上,卫霜哪里真的带过什么,只不过是他们真正地投入到战场,受了战火熏染的结果罢了。 交接完毕,卫霜急迫地去找许冰凌,路上遇到来迎接的叶挽君,忙问许冰凌的近况。 叶挽君说许冰凌精神了许多,每天吃药已然是有效果的。 冬日的阳光最是迷人,在清寒中送来一点温暖,让人想要靠在榻上好好享受一番。阳光照在卫霜的脸上,泛起光晕,几颗盐粒样的阳光挂在他的睫毛上,顺着细长的眼眶落到脸颊,淌到衣襟,攀上肩膀,扶着胳膊一路溜到指尖,随着卫霜欢快的心情上下律动着。 叶挽君跟在卫霜身边,挽着他的胳膊问东问西,关心他们战场上的凶险,听到万暮白独战三名金丹时十分担忧,不禁向卫霜抱怨着万暮白的鲁莽,庆幸有他在身边管住,否则真的害怕会有不测。 两人一路说一句笑,来到许冰凌帐外。 叶挽君打了声招呼,没有回复。卫霜也喊了一声,同样没有。 卫霜觉得奇怪,说了声得罪,便要进去看看。刚撩开一点帐帘,卫霜忽觉不对,一股燥热之息直冲面颊,莫非火盆太旺了? 卫霜与叶挽君入内,结果发现里边火盆并没有燃着,看样子已经熄灭了许久,再看许冰凌,神色疲倦地缩在被子里,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原本听说许冰凌身体恢复得不错,卫霜放下了戒心,此时见她如此,面色突然慌张了起来。 卫霜赶紧搓热双手,探到被中,摸到掌心亦是潮热,再侯寸口,漂如浮萍无根。此刻也不管得不得罪了,赶紧伸手往许冰凌小腹一摸,似结冰了一样。 一派阴寒至盛格拒的样子。 卫霜又气又惊,转头抓着叶挽君的肩膀质问:“你不是说她好转了么?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叶挽君见许冰凌昏昏沉沉的样子,又看卫霜愤怒得似要吃了她,害怕地解释道:“冰凌确实好转了……不过这两日说要静养……我不知……” “她到底吃了什么药?”卫霜当初与洪景天多方讨论,用的药最是平和,哪里会出现这等死象? “就……就是洪大夫开的……”叶挽君忽然想起来,“对了,冰凌让我帮她去拿过一个药,说帮她每天拿一枚……” “带我去看。”卫霜知道让叶挽君描述也说不清楚,立刻抱起叶挽君,往医官处飞奔,只一息便到。 叶挽君指着一枚梭形块茎,卫霜看去,脑袋一空,直直地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已。叶挽君焦急地呼喊着卫霜,一遍一遍地道歉,说自己不应该随便就听许冰凌的话什么的,只是卫霜像块木头一样,怎么都唤不醒。 最终叶挽君只能抱着卫霜大哭后悔,卫霜逐渐回神,扑通一下坐在地上,双眼瞪大,连连摇头:“完了……完了……冰凌……” 卫霜冲着叶挽君大喊道:“这是附子!她一身阴阳俱虚,哪里可以生用啊!”接着抱头痛哭,“冰凌啊!是我害了你!我没用啊!” “哥……怎么办啊?”叶挽君无助地询问卫霜。 卫霜也想不出主意:“能怎么办?她本就是一团快成灰烬的火堆,你还要给她填一把,如今就烧得干干净净你满意了吗?” 阴阳格拒,脉象无根,心神失守,神仙难救。 叶挽君只能不停给卫霜磕头认错,可是卫霜哪里顾得上这些,如果这有用,他恨不得带着叶挽君给许冰凌磕个几千几万下。 卫霜绝望地抓耳挠腮,他对许冰凌的所有好感,在此时化为全部的罪孽,纠缠着心灵,那些许冰凌曾说过的话,提到的事,还有他曾想过要去看看许冰凌的家乡究竟在何处,此时内心如刀绞一样。 若真有方法可以起死回生……若真的可以一次性驱散她体内阴寒…… 卫霜忽然停止了哭泣,想到了办法,瞬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摇了摇叶挽君,说道:“挽君,挽君,别哭,卫哥能救冰凌。” 叶挽君双眼红得像兔子一样,抬起头问道:“真的?” 卫霜强颜欢笑着安慰她:“对,真的。别哭了,你不懂药理,自然不能怪你的。” 叶挽君闻言,一头埋进卫霜胸口,嘟囔着什么卫霜也听不清楚。 卫霜把叶挽君抱在怀里,往回走,一开始一步一个脚印,接着慢慢脑子里蹦出来个声音劝他就此放弃,反正原本就与许冰凌非亲非故,没必要为她付出那么多代价,然后,当卫霜动摇时,他感受到胸口的衣裳被叶挽君拉了一下,把他的心神给拉了回来。 回到帐外,见万暮白和赵子云已经在此。赵子云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我们不好入内,只是在这里等着,见你们刚才跑了出来,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卫霜把叶挽君放下,揉了下她的脑袋,细细地记下了这种令他安心的手感。 “没事,只是冰凌身子虚得厉害,这就去给她医治。”卫霜向赵子云躬身一礼。 接着,他向万暮白走去,摘下腰带递给他,吩咐道:“回头交给师父,小霜没什么出息,辜负她的期望了。” 万暮白不知所措地接过腰带,见卫霜又伸出手,下意识地点出一道元气。 卫霜托着这一缕元气走进帐内,掀开许冰凌的被子,把她撑起,轻轻褪下一层衣物。 许冰凌的肌肤白如粗盐,毫无血色,覆盖着一层坚硬的鳞片,像是冰块雕成的一样。 卫霜怀念着以前的许冰凌,虽然柔弱,动不动就需要人搀扶,却神气十足,十指似跳舞般奏出一曲曲天籁,眉宇之间淡淡的凄美之感惹人怜惜,而如今却命悬一线,气若游丝,脉似浮萍,空留一抹余香,就连卫霜也不知她这一睡到底能不能醒过来。 想到他们二人提起的某些事,卫霜凄然一笑,自卑地想着:若我出身再好些,天赋再高些,或者认得她再早一些,或许不会如此。只不过,若是他们口中那人,应该不会让冰凌身陷险境的吧。卫霜啊卫霜,你空有一身金丹修为,如今还不是只能看着她受苦? “抱歉,可能我真的没法真正对你倾心,只是一种执念罢了。”说着,卫霜凝出三根太乙神针,刺入许冰凌的百会、涌泉。凝炼三根,一下子就耗尽了他的灵气,不过卫霜无所谓,反正一会儿消耗的也不是灵气。 卫霜将元气收入体内,双手飞快结印,同时发动阴眼,霎时间,帐内被彼岸花淹没,甚至帐外也铺上一层花毯,而他们则被一团艳红的虚影包裹着。 帐外二人被彼岸花逼退数步,赵子云见此不明所以,询问地望向万暮白,万暮白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法术,只是看着卫霜交给他的腰带,想着卫霜的话,暗暗地说:“应该……不会吧……” 卫霜快速变换着法印,阴眼中的花纹亮起了一部分,同时反应在了身下的花毯上,与那花纹一样的一片彼岸花有节奏地律动着,吐出点点花露,融入卫霜的后腰命门,汇入督脉中。 卫霜随即快速出指,点了许冰凌的至阳、命门、膻中、气海、神阙等穴位,指力之大竟一下破衣,露出下边被卫霜一指点红得肌肤来。不出一会儿,就有黑血从许冰凌七窍流出。 彼岸花的花露还在体内,跟随着气血流动,与其相互交融,最终顺着手臂一直到指尖。 卫霜觉得气息一滞,竟有些喘不过气来,没想到精血还未离体就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反应,只是如今矢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他就此收手,实在想不出能救许冰凌的方法。 她如今体内阴寒极盛,又误用附子,全然未去其毒,反而触激寒气,加上大毒伤正,若寻常办法,要在她濒死时同时祛毒、还阳、补虚,根本无从下手,但他不同,方才毒已从七窍中黑血祛除,剩下就简单多了,当然,只是相对而言简单了些。 “逆川!” 卫霜忽觉窒息,体力一次就失去大半,差点倒下。他赶紧定下了心神,默念着静心咒,精血自指尖离体,汇聚一处,像一颗红宝石,飘飘悠悠融入许冰凌的督脉中。 卫霜控制不住地手抖,视线开始模糊起来,对身体的感知十分弱了,甚至体内金丹都有松动之象。他早该想到的,能吊命的逆川,哪里会容易,强如姬云,救他之后也是沉睡了许久。 他想到万暮白给他的一道元气,如今正在气海中盘旋着,暗自摇头,还不到用的时候。接着,第二滴精血凝出,卫霜连呼吸都费劲起来,身上使不出一点力道。 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撑下去,而且只有两滴不足以济事,还需要一些特殊的方式辅助。 卫霜在此催动阴眼,彼岸花攀上了两人的身体,从衣袖、领口等处想出来,再次发动逆川,精血从彼岸花蕊中吐出来,比起开始的两滴小不少,却胜在数量,而许冰凌身上的彼岸花接过血珠,纳入她的身体。 这样虽省了不少力,却让卫霜本身的消耗更大,不一会儿身形就消瘦下去,可以明显看到骨骼的轮廓,至于心神早已昏沉,无意识地任由彼岸花吸收自己的精血,然后渡给许冰凌。 帐外万暮白见地上的彼岸花颜色渐渐变深,边缘的有了枯萎的势头,觉得不妙,立刻召出乾坤箫,融入元气,以阳侧奏起《培元静心咒》,一股勃勃生机在冬日出现,笼罩着一片区域,似有大地回春之感,彼岸花也重新红艳起来。 他不知道卫霜在做什么,只是猜测许冰凌定是病重,而卫霜已经动用自己的灵气为之续命了。卫霜最懂命理,定不会贸然以霸道的震雷灵气出此下策,既然如此,他所修的先天元气更为有效。 二人毫无交流的情况下,万暮白只是感觉卫霜需要自己的帮助,立刻动用了乾坤箫,大方地让彼岸花吸收他的元气。只是他也奇怪,为何彼岸花吸收得如饥似渴,难不成卫霜的消耗这么大吗? 没过一会儿,万暮白刚恢复的元气被抽走近半。 此时崤关南门外,一少年背着双剑,披着斗篷,带着个曼妙女子。 “是这里了吧……”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城门上的两个大字,喃喃自语道。 女子轻声建议道:“殿下,我等还是低调行事较好。”少年瞥了一眼女子,厌烦地甩了一下斗篷,就要往里边闯。 果不其然,守卫见两人既不是此处的百姓,也不是行脚的客商,准备拦下盘问。 少年见此,竟直接拔剑,一道寒气斩出,将守卫轰飞数十尺。 “何人在此放肆!”守城军士迅速集结,摆出阵势应战。 少年根本不在乎究竟有多少军士,又一剑斩去,刮起凛冽风雪,夹杂着碎冰,铺天盖地袭向军士。 “住手!”忽从侧面杀出一杆银枪,扎在地上,爆出兵气打散了风雪,赵子云随之而来。 赵子云拔出龙胆枪,质问少年:“昨夜饮马湖边,是不是你?” 少年似没听见赵子云的话,只是冷笑着说:“赵子云,许久不见,你胆子大了不少。” 赵子云知道这人的脾气,本不想与之争辩,可是一想到这是乾坤卫边关,恐会引起事端,答道:“殿下谬赞,在下别的没有,就是胆子大。” 少年冷哼一声,抽出了另一柄剑,威胁道:“那你可以试试,本宫倒是很想看看,你能怎么样。” 说话间,不远处散出一股冲天寒气,直刺骨髓,随即落下雪花,所到之处皆被冻上一层冰。 赵子云触及这些冰雪,感受到一些亲切又令他胆寒的灵气,莫非这是许冰凌体内的阴寒?卫霜真有回春手段,驱除她多年不愈的旧疾? 正当他疑惑之际,少年突然暴起,穿过人群,向着灵气迸发处去。 军士见捉不住他,便下令将与他来的女子带走,同时去追捕少年。 赵子云只觉得不妙,这人的性格最为跋扈,又事关许冰凌,鬼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现在也不知卫霜到了哪一步,若是被中途打断,难保许冰凌会不会有危险。 赵子云对那女子解释了几句,迅速追上拦住少年,制止道:“殿下请留步,冰凌身体抱恙,还在医治。” 少年很不满赵子云拦住他的去路,更不满他的言辞,轻蔑地说:“冰凌?赵子云,我真的没想到,你随阿姐出来,被惯得没大没小了是吧?阿姐身体抱恙,我便带她回去休养。以前多少名医也束手无策,你告诉我这个破地方有办法?你要是敢拦我,直接杀了你又如何?你不过是个护卫罢了。” 说着,少年撞开赵子云就走。 赵子云也忍无可忍,现在许冰凌情况不明,这小子又来惹事,还屡次三番冒犯他,他不想跟这公子哥有矛盾,退了又退还是不依不饶。 护卫又怎么了?他也曾百万军中斩将夺帅。他是许冰凌的护卫,只关心许冰凌的安危。 “许廷和你给我站住!”赵子云抬枪指着许廷和,“你若再上前一步,冰凌安危难测,恕在下无礼了!” 许廷和毫不在意,向营帐走去:“你可以动手杀了我,全凭你。” 万暮白也看到了许廷和气势汹汹的样子,立刻收了乾坤箫,挺剑上前。 “你是哪根葱?”许廷和问道。 万暮白只觉得眼前这人气势非凡,只结丹境界,却与他不相上下。 “我听子云叫你‘殿下’,你又是哪位‘殿下’?我可不认得。在我乾坤卫,可没你撒野的地方!” 二人对峙时,许廷和察觉到附近一股奇特的气息,转头看去,看到了叶挽君。一时间,许廷和竟像忽略了万暮白的存在,好奇地盯着叶挽君:“就是你?哼,怪不得阿姐不愿回来,原来在这里。” 说罢,许廷和伸手向叶挽君捉来。 万暮白瞬间头皮发麻,也不试探许廷和的实力,一心想着救叶挽君,直接刺向许廷和。 许廷和单反身一挥,风雪再降,又转剑伫于地上,空气中寒气顿时听从调动,将万暮白封在一块冰晶中,同时已经捉住了叶挽君的衣领。 叶挽君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喊着万暮白的名字。 许廷和只觉得吵闹,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赵子云大吼道:“许廷和!这里可不是冰焰,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赶紧放了她!” 见叶挽君受辱,万暮白怒火冲天,怎奈冰晶坚固,一时间也破不开。 许廷和扼住叶挽君,向赵子云说:“阿姐不就是想找阳鱼吗?如今就在眼前,抓回去便是,何必大费周章?” 听到这话,万暮白惊恐万分,不敢相信地看向赵子云。 赵子云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先抡枪砸向冰晶,救出万暮白。 可是万暮白并不感激,甩开赵子云来搀扶的手,瞥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们,也是为挽君来的?” 赵子云立即摇头否认:“不是,只是恰好……” “恰好发现她是阳鱼,正顺了你们的心意了对吧?”万暮白踉跄地站起,方才替卫霜渡元气已经耗费了一些内息,又被许廷和制住,更加缺乏了。 赵子云想去帮他,却被一把推开。 万暮白破口大骂:“赵子云,我以为你是个仁义忠厚之人,没想到你,你们,是如此阴险狡诈,枉费小霜对许冰凌的一片真心。如今回想起来你说的那些豪言壮语,真是令我齿寒!” 赵子云还想解释,只是万暮白已经不想再听了。他用空语剑指着许廷和,平静得可怕,威胁道:“今天,她若有事,我要你们所有人给她陪葬。” 万暮白没有说大话,若是叶挽君真的出什么意外,他虽说面对三人不一定能胜,但是同归于尽还是很有把握的。 忽然许冰凌帐中传来一声惊呼:“啊——卫霜……快停下!” 许廷和一听是许冰凌的声音,直接扔下叶挽君,不管不顾地冲向营帐,挥出一剑将营帐破开,随即卫霜与许冰凌出现在眼前。 卫霜被这股强劲灵气打飞,笼罩二人的彼岸花应声破碎。 卫霜本就因逆川之法浑身精血大虚,又挨了许廷和一剑,内息骤然大乱,顿时喷血晕厥。 “小霜!” “阿姐!” 万暮白与许廷和分别扑向卫霜和许廷和。 卫霜已然昏死过去,任凭万暮白怎么喊都没反应,就算给他渡元气,也是如泥牛入海。看着卫霜消瘦得皮包骨的样子,反观许冰凌恢复了生机,万暮白也明白了一切,又悲又恼,抱着卫霜毫不顾忌自身安危,竭尽全力地渡去所剩的元气。 许冰凌躺在许廷和怀里,见到他很是欣喜,不过突然又开始努力遏制着什么,身上布满了血红的鳞片,逐渐爬满全身。 许廷和抱着许冰凌,喊着:“阿姐,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小弟定要为你报仇,杀了这帮贼人!” 许冰凌挣扎着,想推开许廷和,忽然尖叫一声,寒气再启,血色褪去,只留下晶莹剔透的鳞片。强大的气势令半个崤关都被压制住,营帐皆被吹飞。 许冰凌背后忽生双翼,又一抖身子,化为一条巨龙,直冲云霄,向北飞去。 第六十章 应龙真身 索隙城乾坤卫府内堂,万可为上官涟蕊倒上刚沏好的满堂春,问道:“知道姑娘见多识广,粗茶去不了眼。在下有一事想问问姑娘。” 上官涟蕊摆弄着茶盏,用盏壁熨烫着手背,看着里面小舟样被万可称为“粗茶”的满堂春,心想万可果然不会白让她来品茶聊天。只是最近能令他乾坤卫统领在意的,应该就是不久前自己杀了万里门的长老了吧。 上官涟蕊气定神闲地开口:“万统领不用担心,我与乾坤卫并无多少交集,万里门不会来找麻烦的。” 万可笑着连连摆手,解释道:“万里门地处北夷,本就与我乾坤卫势不两立,再说有老夫镇守在此,不会有事的。其实并不是想问这个。” 上官涟蕊并不想与万可聊许多,从她回来那几天开始,内息就有点不对劲,也说不出究竟不对劲在哪里,只觉得或许与姬云有关,不会是那小子有惹事了吧。 “统领但说无妨。”上官涟蕊催促着。 万可局促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把坐垫拉近了一些,似有些犹豫。 上官涟蕊本来心里就烦躁,见万可这样,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一口喝尽残茶,起身行礼要走:“我不过一介白衣,若牵扯乾坤卫,或者牵扯庙堂,统领既然为难就不用说了。” 说罢撩起一点衣摆快步离开。 万可赶紧起身作揖挽留:“姑娘留步,在下非是让姑娘为难,只是听说姑娘曾游历四方,想问问可否听过‘离尘白芷烟’的名号?” 万可一口气迅速出完,就怕慢一步。 上官涟蕊听到这个名号,暗自思索起来,似乎有些印象…… 快想起来时,上官涟蕊顿感一阵心慌,藏于气海的灵气竟躁动起来,顺着经脉上冲,脸颊也因此红了起来。 上官涟蕊想也不想,直接化作一道白虹飞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姬云有难! 崤关内,军士早已将四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许廷和似没有看到那些军士,步步逼近卫霜。 此刻空中一道白虹飞来,落在卫霜身边,把万暮白震出百尺远,正是上官涟蕊。 上官涟蕊抱起卫霜,轻唤着一声声“徒儿”,候他的脉象和灵气,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逆川……又是逆川……”上官涟蕊又伤心又心疼,欲为他治疗。 许廷和见突然出现一个女子,竟丝毫没把自己放眼里,抬剑指着她威胁道:“你是何人?此子害我阿姐,我定要他性命,你若阻拦连你一起斩了!” 上官涟蕊心急如焚,如今卫霜性命危在旦夕,居然还有个不长眼的来挑事,顿时怒起,回头瞥了一眼许廷和。 许廷和与上官涟蕊的目光对上,瞬间感觉浑身上下一股恶寒像针扎一样刺入骨髓。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一时间手脚发软,双剑落在地上。只一眼,便让他觉得,自己在这女子面前还能活着就是大幸了。 赵子云想要解释发生了什么,刚一开口就被上官涟蕊喝止。 上官涟蕊召出那柄扇子,拇指一拨,扇面展开。扇面是全黑的,只有细碎如星辰的白点,且很不均匀,似有意雕琢过。 上官涟蕊口念法诀,扇面上亮起一道道金色符咒,皆飘落在卫霜身边。原来扇面并非是黑的,而是画满了符文,看起来便如此了,那些星辰一样的白点只是没被画到的原本的扇面而已。 上官涟蕊聚气布阵,庞大的灵气甚至覆盖到了崤关之外,自身气势达到顶峰,直接取代了天地意志,范围内若有草木都肉眼可见地枯萎,偶尔有几只野兔瞬间死去,血肉迅速瘪了下去,被抽出精微,向卫霜游来。 只是隆冬之际,草木生机本就不多,上官涟蕊只好再次扩散法阵范围,抽取更多的精微,眼看着到饮马湖万物凋零,说不定几年的时间这片范围内寸草不生。 万暮白慌慌张张地阻拦道:“上官师傅还请手下留情!若再下去,崤关哪里还有活物存在?” 上官涟蕊看着卫霜昏死的样子,面无血色,口唇青紫,脉象一点也候不着,哪能不心痛?这是她的徒弟啊,却为他人生死,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令她如何不恨? 他既愿以命相救,那作为师父,又怎惧伤天害理的代价? 她咬牙切齿地回答:“我便是遭受天谴,也要救这孩子!你放心,一切后果我一人承担。待吊回他的命来,我就去把那孽龙斩了,给他补补身子。谁敢害他,便要三族陪葬!” 许廷和激动地想冲上来,被上官涟蕊一甩袖子打飞了。 万暮白跪地连连磕头,求道:“那应龙是许冰凌,小霜为就她才变成这样。若上官师傅要绝崤关生路,杀许冰凌泄愤,岂不是辜负了小霜的本心?就算小霜苏醒,若知道上官师傅为他做了这些,该有多内疚,岂不适得其反?” 上官涟蕊指着万暮白,气不打一出来,呵斥道:“老娘才不管别人怎么想!他若死了,我又该去哪?只要他活着,哪怕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不在乎!” “那挽君呢?”万暮白相信,上官涟蕊宠爱叶挽君,她认叶挽君做侄女之后,论起关爱,甚至比卫霜还深一些,难道她也不在乎叶挽君的感受吗? “上官师傅,小霜天人之姿,命不该绝,定有办法的。若今日真救不回,暮白愿为他舍了这一身元气,再给他点一次真阳火!”万暮白劝道。 上官涟蕊沉默不语,凝出太乙神针,护住卫霜的命门,转头看去,叶挽君正慎慎地看着这里。 看到叶挽君的时候,上官涟蕊一颗心软了下来,向她招手道:“孩子,快过来吧。” 叶挽君原本六神无主,卫霜是她的兄长,许冰凌是她的挚友,这二人因自己失误弄出这般变故,内心不住地自责,别说万暮白愿舍命再去救卫霜了,若她有能力,也愿意给自己的错误买单。 上官涟蕊一唤,叶挽君找到了依靠,哭着扑进她怀里自责。 上官涟蕊温柔地安慰道:“如今自责无有益处,先救命要紧,这些繁琐事端以后再说。”接着又问,“你想救小霜,还是去把许冰凌带回来?” 一听这个,叶挽君哭得更凶了,又强忍着眼泪,抽泣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让她怎么选?许冰凌不明去向,卫霜在此生死难定。 上官涟蕊也不为难她,问道:“阳勾玉在何处?” 叶挽君张开手掌,阳勾玉正在她掌心躺着,这还是许冰凌教给她的。 上官涟蕊又看了万暮白一眼,叹了口气,接过阳勾玉,布下了几道符咒卫霜性命,往许冰凌飞走的方向去了。 赵子云与许廷和对视一眼,试图追上。 上官涟蕊一直往北飞去,听得一声龙吟,见云中若隐若现一条黑影,登时立掌为刀,劈开了云团,化为应龙的许冰凌就此现身。 只见这应龙鳞片晶莹如冰,日光映照下格外耀眼,双翼一抖生出狂风席卷,长龙盘旋穿梭九万里云端;一息呼出冬夏,转念散播云雨;利爪有开山之力,鞭尾存震海之威。 上官涟蕊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气,以及熟悉的卫霜精血的味道,不由皱眉,若非她的缘故,怎会生出如此事端。 许冰凌就在眼前,想到此处,她的怒意终于抑制不住,折扇飞出,正打在应龙头上。 应龙双目中的清明一闪而过,本能地朝上官涟蕊扑来。 上官涟蕊召回折扇,几番扇动,符咒很快包围了她们,又抬手在身前一点,应龙如撞上一堵城墙般停下。 上官涟蕊举起折扇一挥,符咒缚住应龙全身,又在她硕大的脑袋上轻轻一敲。这一敲看起来轻描淡写,却似有千钧之力,荡起一圈灵气,驱散空中一大片云团,应龙也坠落尘埃。 庞大的身躯落在北漠平原上,大地跟着颤了两颤。应龙狼狈地爬起来,甩了甩脑袋,欲图再飞,可是前方已经落下一个小小的身影。 上官涟蕊往地下一按,从应龙身下窜出碗口粗的金索,上面布满灵气罡印,最能困这类难缠的妖兽。几息之后金索已经捆住全身,上官涟蕊双手一抓,金索顿时收紧,将想要再度飞上云霄的应龙拽回地面。 应龙自是不甘被困,挣扎着要逃脱,可是全身被缚住,还受罡印限制了修为,难以逃脱。 上官涟蕊见她还想挣扎,双手合在一处结印:“坤·坚冰至!”霎时间,从她脚下开始,大地千里冰封,天空又降下鹅毛大雪,连应龙也被冻在其中。 按理说用寒冰对付许冰凌这种极寒灵气的体质,本不是明智之举,可上官涟蕊并非不知,只是想表示,她可以在许冰凌最擅长的地方完全压制。 “我真的不想救你,奈何小霜。”上官涟蕊透过坚冰厌烦地看着应龙。 回答她的,是一声咆哮,坚冰爆开,腾起熊熊火焰。那火焰寒冷至极,连血液都要冻住,泛着幽幽白光,似燃烧的雪,碎冰如灼热的火炭砸向上官涟蕊。 上官涟蕊始料未及,只能不停闪避,不一会儿就被这怪异的火焰包围。 此时赵子云与许廷和策马赶到,赵子云大喊着:“姑娘,此乃灼冰噬焰的法术,切不可用冰!” 上官涟蕊这才想起来曾经见过的奇特法术——极寒冰焰,这好像是龙族某一部的秘传法术啊!这女子果然身世不凡。 不过许冰凌的身世先放在一边,上官涟蕊最关心的是怎么脱险,这个法术根本不能以修为定论,沾着就要啃噬骨髓。 “麻烦。”上官涟蕊抱怨了一声,摸出阳勾玉,又凝出太乙神针,刺进百会、至阳、命门、神阙、气海、中封,提了一口经气,双手结印,瞬间面色窘迫。果然,哪怕已经做了准备,自己纯灵体依然无法很好使出不符合自身内息的法术,更别说是相反的了。 说起来,那小子真会给自己找事情做。 “南之太阳,陵光升,火燎原!”上官涟蕊撤去护身法术,取而代之的是至阳烈火,与冰焰对抗。 此术一出,上官涟蕊体内如翻江倒海,气血走窜,幸好到膻中时被拦下,若就此上冲,说不定直接晕厥了。 不过好在稳住了形势,也成功激怒了应龙,不用担心再跑掉,她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恢复。 赵子云看出上官涟蕊的难处,带着许廷和替她吸引应的注意,可是哪怕赵子云有金丹修为,面对现出真身的许冰凌还是乏力。 原本许冰凌可以压制修为,以防自伤,如今应龙真身下可以肆无忌惮,甚至还认不认识他们都不知道。 凭借二人勉强护卫,上官涟蕊的压力小了不少,只是他二人也只能忍着灼痛来到火焰里边。不知不觉,已经入夜,可此地却被一红一白两团火焰照得亮如白昼。 上官涟蕊见今日正是满月,长出一口气,小腹内一颗红宝石般的灵珠亮起,吸收着月华,灵珠顺着经脉滚动,滋润着她的身体,不久便恢复到了巅峰。 上官涟蕊四下一按,赵子云和许廷和被推出几里远,自己腾空而起,几道金色灵气点出,击中应龙的四肢三才双翼,应龙发出一声哀嚎。 又是一掌拍下,打在应龙命关,将她拍落在一处山谷。 上官涟蕊随即追上,手掌一托,灵气流转之下画出个圆盘,同时山谷中出现一座大阵,几道金索立刻锁死了应龙的活动,又从天而降为她戴上了枷,接着一根尖刺扎进应龙胸口的一颗宝石,刺穿身体,却未伤及血肉,只钉她修为。 应龙凄惨的嚎叫划破夜空,就连在崤关也听得见。 许廷和关心则乱,激动地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赵子云阻拦不住,只好跟着来到那处山谷。 见到此番情景,许廷和再也忍不住,怒发冲冠,持剑要杀上官涟蕊。赵子云还想拦着,要他莫要冲动,结果被许廷和打了一耳光。 “赵子云,你给我看清楚!阿姐这个样子,那厮到底是在救她还是想杀了她?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在他们眼里只是妖兽,不可能会有人在意我们的死活!他们只会把我们赶尽杀绝,去炼法宝,把我们囚禁住,永世不得翻身!” 赵子云还想为上官涟蕊辩驳,却看到许冰凌此时痛苦万分,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许廷和哼地一声,拔剑冲向上官涟蕊。 上官涟蕊已在凝聚灵气,准备最后一步,结果看到许廷和好死不死地冲过来,一挥袖子打飞了,还不忘封了经脉,让他安心站着。 “太阳·开!”阳勾玉发出夺目的光芒,照得天光大亮,似旭日东升,明月虚辉,整个山谷成了一个火炉。 上官涟蕊的内息再次躁动起来,这一次没有做好准备,气血上涌,妄行出络,自鼻中流出一点血丝。 崤关内,卫霜身边的符咒忽然暗了一下,他的身体也受到了什么触动,微微一颤,接着双眼突然睁开。 “小霜!”万暮白立刻来到符咒之外,可是一靠近却发现卫霜浑身上下煞气冲天,阴眼中流露着愤怒和疯狂。 卫霜试着动了动手指,再想动一下手臂却没有力气,最后比了一个手印,沉声念道:“厥阴·生阳!” 万暮白意识到,这并不是卫霜,惊恐地将叶挽君护在身后,拔剑应战。 姬云显然对万暮白没兴趣,终于提起一点经气后,随意地抹去了上官涟蕊布下的符咒,甩出诛邪刃,冲着崤关外奔去。 他现在只想着两件事:救人,杀人。 万暮白想起,卫霜这师兄最是嗜血,若让他赶到那边,说不定许冰凌、赵子云,还有那个狂妄的小子,都难逃厄运,赶紧抱起叶挽君追上。 上官涟蕊如今一个小动作都牵动身上疼痛,但已经到这一步,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一试。 忍着剧痛到应龙头上,她抬起阳勾玉,摁在应龙眉心,注入自己纯阴灵气,经过阳勾玉的转化成了纯阳灵气。 “乾……亢龙有悔!” 完全逆转灵气,同时也使出了最强的法术,上官涟蕊口鼻血流如注,并不停下施术,应龙又发出一声哀鸣,极寒灵气似江河决堤般外泄。 施术越久,上官涟蕊的身体也就越发痛苦,就连身上也渗出了血,将白裙染成暗红。 终于还是承受不住相逆的法术摧残,上官涟蕊还是晕了过去,被极寒灵气吹飞。而应龙的身形逐渐缩小,最后变回了许冰凌的样子。 赵子云和许廷和赶快赶到许冰凌身边,许廷和二话不说脱下衣服披在了她身上。 “涟蕊!”空中传来一声嘶哑的低吼,正是借着卫霜肉身赶来的姬云。 姬云接住上官涟蕊的身子,满眼的怜惜,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像在哄一个安睡的孩子般:“别怕,我在这里,你不会受伤的。” 姬云将她放下,抬手便凝出了彼岸花的汁水为她服下,转身面对三人,举起诛邪刃,面目狰狞地说:“我要,宰了你们!” 许廷和正想说些什么,下一秒便被赵子云的枪杆打了出去,而就在赵子云将许廷和送出时,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放慢了,他的意识还清醒着,身体像在泥潭中,而姬云狠厉的杀意如寒风钻进领口般瘆人。 赵子云定了心神,下意识地抬枪挡住,当眼神追上枪杆时,姬云已近在眼前,“铛”地一声,他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虎口迸出血液,缓慢地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 接着姬云一掌打上他的胸口,赵子云呼吸一滞,感觉肋骨断了好几根,还没等鲜血喷出来,四肢又扎上了袖箭,阻断了兵气的路径。 当诛邪刃又斩下时,赵子云知道自己这一刀如果躲不掉那便要殒命在此,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卫霜会在这么短的时间恢复,同时修为提升得这么高。 此刻生死攸关,但周围一片血色,如身处尸山血海,又被限制,躲是不可能躲过了,赵子云烈性上来,索性不躲,而是回枪去刺卫霜腋下极泉,用自己一命,换他一条手臂。 姬云没想到还有这等猛士,在自己的领域中毫无惧色,左臂一弯,卡住了龙胆枪,右手按下,双手同时发力卸了龙胆枪,用枪杆迅速抽了他的腘窝和后脑,把他打晕了过去。 接着一步一步催命般走向许冰凌,而身侧许廷和又一次杀来,姬云不屑一顾,随手一挥,许廷和抬剑挡住,只听得一声脆响,双剑断成四节,同时添了道横肩的血口。 许廷和直愣愣地呆在原地,不敢动弹,浑身都失去知觉了一样,如死了一般。 忽然,姬云侧身一闪,随手刺进了空气中,刹那间现出个人形,脖子已经被诛邪刃刺穿了。 姬云跃起,从地里射出一根绳镖,又有一人从天而降。姬云像猫儿一样在空中调整姿势,接住绳镖快速落地,一拽绳子,从地下拽出一个独臂汉子来,又跳起来到空中那人身后,踏住他的后背,重重砸向地里的汉子,抖了一下绳子,缠上那人的脖子,用力一扯,脖子就此被勒细了一大圈,双眼暴突,几乎要从眼眶里挤出来。 这几个人,皆是金丹修为,却被姬云轻描淡写地杀了。 看着这几个人的着装,都是门派弟子,姬云冷笑着,才这几个人,都不够他塞牙的。 这时,万暮白带着叶挽君已经赶到,刚落地,四周山谷之上显出密密麻麻的人影,一道结界将山谷封闭住,围住他们的人嚎叫地冲了下来。 姬云纵身跃到上官涟蕊身边,将她带到山谷中央,阴眼扫过山谷每个角落,整个结界内全部被彼岸花覆盖,而那些不明目的的人只要一接触彼岸花,就被抽干精血,变成一具具干尸。有些运气好一些的,也被姬云或斩成两段,或袖箭封喉,或直接扭断脖子。 姬云像一个嗜血厉鬼,无情地收割着山谷内的生命,不一会儿,山谷中就横尸遍野,充满了血腥味。 “住手吧。”万暮白搂着叶挽君,不让她看到这惨烈景象说道。 姬云冷笑着:“她害涟蕊,我必杀之。暮白,你我兄弟多年,她与你非亲非故,还要管吗?而且我为你解决了这些杂碎,难道不准备谢谢我?” “呸!”万暮白啐了一口,“你不是小霜!” 姬云顿感无趣,身形一闪便到了万暮白身后,使出喋血式再度奔许冰凌而去。 “卫哥醒醒!” “挽君!” 正是叶挽君,突然挣脱了万暮白的怀抱,拦在许冰凌身前,而诛邪刃已经挥下,血腥味充满了鼻腔,叶挽君恐惧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利刃落在身上的疼痛。 万暮白不管不顾地想去护住叶挽君,可是姬云的动作快得看不清楚,中间又被喋血式强烈的杀意隔断,光是被杀意刮到说不定都会被绞杀,仿佛可以看到叶挽君血溅当场的惨状。 卫霜啊卫霜,我知你并非有意,可若挽君真的这样死在你的手上,你怎能安心啊? 而就在此时,一道夺目的白光闪过,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待视力恢复时,姬云竟倒在地上抽搐,七窍流血,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挽君。 叶挽君不知过了多久,本以为自己应该早就被砍了,可始终没有什么感觉,试探地睁开眼睛,发现姬云已经倒地了,不知所措地向万暮白投来询问的眼神。 姬云挣扎着又结了个手印,天上的满月骤然变成血红,布满一道道血丝,组成一座大阵,山谷中的那些尸体渗出的精血都流向了姬云。他口中念念有词,皆是听不懂的话,阴眼的血气愈发浓郁,接着从水轮中透出一抹亮光,似黎明旭日。 还没等这点光芒完全透出,一道金色的灵气就缚住了全身,将他笼罩其中。 只见上官涟蕊颤颤巍巍,一步一颠地走来,轻点了姬云的眉头,又倒了下去,压在他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卫霜迷迷糊糊地醒来,第一眼便看到自家师父那清泉一样的眸子。他微微一笑,虚弱地喊了声“师父”。 上官涟蕊见他苏醒,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打趣道:“醒了就松手,像什么样子!” 卫霜也不知她说的是什么,尝试着动了一下身子,发现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不过唯独双臂紧紧搂着上官涟蕊的细腰,惊得连说“罪过”,却动弹不得。 “哼,跟你那师兄一样不正经。”上官涟蕊将他扶起来,抱到四轮车上。 卫霜瞥见上官涟蕊身上布满血污,支离破碎的记忆让他大概猜到了些东西,抱歉道:“都怪徒儿一时冲动,让师父受伤。” 上官涟蕊摆摆手,推着他在崤关散布,说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为师早就一掌把许冰凌拍死了,哪有这麻烦事?本来想着要好好罚你的,现在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怎么办呢?” 说着话,万暮白和叶挽君到卫霜身前,还没等他们说话,卫霜抢先一步严肃地问道:“我师兄又做了什么?” 万暮白和叶挽君对视一眼,为难地开口:“就是……上官师傅受了伤,他想杀了许冰凌泄愤,还把赵子云和另外那个谁打了一顿,后来被上官师傅拦下了。” 万暮白说谎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要是让他知道姬云差点杀了他们所有人,卫霜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两天万暮白早就跟叶挽君商量过,不要告诉他实情。 卫霜淡淡说道:“师父,我想学锁穴法。” “怎么?不要这一身修为了?” “一身修为,还不是反而帮师兄为非作歹。” 上官涟蕊拿着折扇打了一下他的脑袋,佯怒道:“你要是不用逆川,哪会让他抓到空子?” 卫霜惨笑道:“师父明明知道,只要师兄愿意,随时都会夺我肉身。这次虽然仰仗师父,那下次呢?不如锁住身上经脉,让我们两个都无法动用修为。” 等他说完,上官涟蕊气不打一出来,恨恨地用折扇抽了他两耳光,又心疼地抱住卫霜的脑袋。过了许久,上官涟蕊放开卫霜,粗糙地把他撵在地上,迅速在他后背上点、划、擦,又封住三才,不耐烦地将他搬回四轮车上。 “我教了,记不记得在你,能不能打开看能耐。”说完就阴着脸继续推着他散布。 卫霜感觉体内空空如也,安心了不少。他明白自家师父为什么会这样生气,随便换谁,自己好不容易陪养的徒弟突然说不要这身修为了,那岂不是精力就此白费了? 他也不想让自家师父失望,只是不愿意让师兄为所欲为,相比之下,自己的修为又算什么? “师父,我……”卫霜想跟上官涟蕊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上官涟蕊淡淡地说:“没什么,反正你的身体都这个样子了,会不会残废都是问题,再封住修为也不算什么了。” 卫霜自嘲道:“这下,师父再也甩不掉我了。” 四轮车停下了,天下慢悠悠地飘着雪花,将卫霜的脸颊和脖子灼得发红,寒风从衣袖和领口钻进去,让他不得不裹紧了狐裘。 卫霜不知上官涟蕊怎么了,想转身去看,却连这点小动作都做不到了。 “师父,不如回去吧,下雪了,别冻着。”卫霜提醒道,虽然知道自家师父修为深不可测,早已是寒暑不侵,可依然会下意识地提醒。 上官涟蕊几乎是耳语一样说道:“谁……谁说要甩掉你了。” “我是怕我有一日会想远走高飞。” “那便去吧,为师等你回来。” 正说着话,一个学员从面前跑来,卫霜认出这是前段时间看护许冰凌的一个,好像姓素。 那位女子跑到近前,先向上官涟蕊行礼,又对卫霜说:“卫霜,许冰凌想见你。” 卫霜觉得奇怪,问道:“她要见我让子云前来便是,怎么让你来呢?” 素月解释道:“你这两天一直昏迷自然不知道,许冰凌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崤关虽没有问责,却已经不让他们入内了。” 卫霜问道:“那他们现在何处?” “北门。”素月询问地看着上官涟蕊。 上官涟蕊摆摆手,让她自行离去,推着卫霜往北门去。 卫霜见自家师父慢悠悠的,催促道:“师父,不如快些,让他们等久了不好。” 上官涟蕊哼了一声,说道:“她活该。” 卫霜知道,自己是拗不过师父了,便闭目养神,悠闲地坐着四轮车,一直到北门外。 许冰凌等人正在那里,许廷和脸上很是不耐烦,似乎不平于卫霜让阿姐等这么久,赵子云和另外的一个女子在后边安然立着,存在感很低。 等将卫霜送到,上官涟蕊便离开了,似很不乐意见许冰凌。 “她到底在装什么派头?让阿姐等了这么长时间,还一副我们欠她的样子!”许廷和抱怨道。 “闭嘴。”许冰凌呵斥道,走到四轮车前,看着卫霜瘦削的身体,即使他神色疲倦依然浅浅地笑着。 没等她开口,卫霜首先问道:“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许冰凌开心又局促地绕着四轮车蹦了两圈,向卫霜展示:“你看,好得差不多了。” 看着许冰凌终于能正常行动,卫霜欣慰地点头。可是许冰凌并没有多开心,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卫霜拼上性命给她的,试探着问道:“那……你怎么样了?” 卫霜费劲地把手臂抬起,说道:“我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大夫,打不动了。” “对不起。” “不必多说,救死扶伤,本就是我的夙愿。” 卫霜不想许冰凌好不容易恢复了身体,还像以前那般思虑,狡黠地说:“你有一个法宝斗篷对吧。” 许冰凌不知卫霜怎会问起这个来,点头认同。 “我没猜错那应该是一件泻去一身修为的法宝吧。送我吧。” 许冰凌诧异地问:“你要这个做甚?你现在应该好好休养,恢复修为才是。” “你现在用不着,不如给我。莫非舍不得?” 许冰凌伸手向赵子云要,又跟卫霜说:“有什么舍不得,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都不为过。” 赵子云奉上了斗篷,许冰凌放在卫霜膝上。 卫霜抚摸着如流水一般顺滑的斗篷,问道:“此番,你们要去哪?” “出来太久,该回家看看了。” “昌平侯的下落可寻到了?” “有缘终会重逢。” “要不要见见挽君?” 许冰凌考虑再三,还是摇头谢绝。 卫霜拱手一礼道:“你我就此别过。”许冰凌还未还礼,卫霜又喊道:“万暮白!你来了就来帮我推四轮车。” 万暮白从城门内出来,尴尬地将卫霜推了回去,躲闪着许冰凌等人的目光。 许冰凌向卫霜的背影躬身一拜,跟着许廷和离去了。 “你究竟是怎么发现我的,不是说修为被封住了吗?”万暮白好奇地问。 卫霜莞尔一笑:“出城门的时候看到了。” 万暮白忍俊不禁,打趣道:“你个卫霜,修为没了,鬼脑筋一点没变!” 卫霜呵呵一笑,说道:“把我推回去吧,这两天昏睡时就没个好梦,让我补个觉。” 回到帐中,卫霜打发走了万暮白,一个人盯着那件斗篷发呆,不知不觉,一滴泪水落在斗篷上,迅速地滚落。 “想哭就哭出来,不用憋着。”身后传来上官涟蕊的声音。 卫霜摇摇头:“不,我只是……好吧我有点想她了,她才刚走,我就想她了。算起来,许冰凌可能把我当成昌平侯了。” “她心里的人一直没变,只是你的心里有了她。”上官涟蕊一手搭在卫霜肩膀上,让他靠着自己。 不知从何开始,许冰凌在他眼中就变得特别起来,卫霜会下意识地去寻找她的身影,会刻意靠近她。在医馆那段时间,卫霜感觉三生有幸,可以不用避讳地与她谈天说地,每天清晨起来准备的一切都是与她有关,就等着清脆的扣门声。 卫霜自嘲道:“我不过是个旧案余孽,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告诉别人真实的身世,如何配得上她?”许冰凌可是被叫“殿下”的人,不论是否在神州,也是他一介白衣高攀不起的存在。 上官涟蕊哼地一声,威严十足,说道:“不管你以前怎么样,作为我的徒弟,只有别人配不上你的道理!” 卫霜知道,自家师父这是在安慰他,心里依然很是温暖,闭眼享受着她手掌轻柔的拍打节奏,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第六十一章 求医问药 剩下的时间,学员们一同在崤关内跟着将士一同操练。这段时间北夷消停了不少,可能与之前突袭的损失有关。 那次突袭不仅仅是军力的折损,更在于被赵子云一人杀了两个王子,朔死一个,喝死一个,可以说是史无前例,而且还是在四人围攻的情况下。 临近年关,终于回到了月凌关,时隔一月,一直生活在关外的肃杀中,都快忘了这里的繁华。学员们在这里一同度过了年关。 那天夜里大家玩得很开心,卫霜也被万暮白推着来到人群里,看着中间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学员手里跟着打拍子,而叶挽君也凭借着自己的音律技巧,收获了大片掌声。 恍惚间,卫霜竟看见许冰凌抚琴的身影,等他仔细去看时,已经不见了。卫霜转念一想,许冰凌并不喜欢热闹,很大可能会独自一人在营帐里自娱自乐,而赵子云说不定跟万暮白比武助兴。而他,则会跟着叶挽君,好说歹说地把许冰凌拉出来,远远看着这边的热闹。 后面几天,上官涟蕊也带着他去找洪景天医治,只是洪景天说他耗伤太过,寻常医术难以起效,他如今的情况也就是比当初许冰凌少了个阴寒而已。 上官涟蕊尝试着为他借地力治疗,还是不起效果。卫霜短时间内几乎抽干全身精血,经脉近乎猥琐,哪怕有海量的灵气注入,他经脉不通,受纳受阻,又怎会起效呢? 非是上官涟蕊不知道要给他再打通经脉,可是卫霜身体虚弱到动动手指都费劲,双腿也如残疾一般,只能做四轮车,哪里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而且,俗话说医不自医,上官涟蕊怎会忍心让自己徒弟犯险。 “姑娘,令徒这……”洪景天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坦白,“这身体能活着,都是万幸,只怕寿元也会因此折损。若将令徒留下,在下与姑娘一同为他好生调理,得常人之寿还是可以的。” 卫霜听着洪景天为自己宣判死刑,漠然地低着头,勉强保持淡淡的微笑,按别仙踪的节奏敲击着四轮车的扶手。 上官涟蕊搂着卫霜,温柔地问:“小霜,你想在这里,还是……” 卫霜按住上官涟蕊的手,回答:“师父,实话实说,徒儿还有很多愿望,有很多地方想去看看,当然,很多事情想做,并不想在此了然一生。不过,徒儿知道自己的身体,不想让师父费心费力,也不想师父为我在这里浪费光阴。” 这是两句矛盾的话,他有很多事情想做的事,只有活着才能做的事,可是出去有可能中途暴毙;他不想让上官涟蕊为他的身体费神,便要在此好生休养,同时也不想自家师父如此修为,在这里陪自己浪费青春。 卫霜这几天一直忍着不去想这些事情,一直用许冰凌离去的悲伤来掩盖心里的悲哀,现在洪景天坦白令他必须直视现实。 上官涟蕊看着卫霜强忍着眼泪的样子,不由心疼,对洪景天说道:“我的医术与你不相上下,只是有修为相助。” 洪景天叹了口气说:“当年我们一同听讲,姑娘的天赋是我们三人中最高的,何必自谦?只是,自我等学成,师父便把我们赶了出去,让我们再不许去找他,我们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在何处。若真能让师父出手,这孩子说不定……不,肯定有救。奈何,这么多年过去了,师父也不知……” 上官涟蕊沉默不语,似乎在有意不去听洪景天这段话,尝试着用太乙神针给卫霜慢慢疏通经脉,却连探得经脉都废了一番功夫。 卫霜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回索隙城,至于其它事情,时间会帮他的。 “师父,我们回去吧。我不想让暮白和挽君担心。” 洪景天拱手说道:“姑娘若有用得着我们兄弟二人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那是自然,这孩子,也是白芍的学生。” 等上官涟蕊把卫霜带回去,万暮白和叶挽君立刻上来问长问短。 “你们莫慌,洪大夫说我只要安心休养便无大碍。” 听到这话,两人安心不少,上官涟蕊也没戳穿卫霜只说了一半真话。 回了营帐,上官涟蕊说道:“你明知道这是瞒不住的,他们迟早会知道。就算现在瞒住了,哪日病进,你让他们怎么办?” 卫霜无奈地一笑,说道:“那也好过从现在开始他们就为我担惊受怕地。” “所以就准备让他们懊悔一辈子?” “那就只能再劳烦师父了。” 上官涟蕊心里悲切,嘴上还是不饶人,嘟囔着:“全叫为师收拾烂摊子,还让为师白发人送黑发人。” 卫霜打趣道:“师父如此修为,定会登仙人境,一直都这么年轻,怎会变白发?倒是徒儿天不予寿,说不定未过弱冠就乌发皆白了。” 谁知这不仅没缓解气氛,反倒令上官涟蕊愠怒道:“你当这很好玩吗?”一甩手便把卫霜一人丢在营帐里。 卫霜见自家师父离开,一副笑脸立刻垮了下来,暗暗想着:若非命当如此,谁又想生离死别呢?师父啊,小霜也希望为您分忧,奈何势单力薄,如今又成了废人,倒成了拖累。 卫霜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火盆,鬼使神差地伸手,一点点接近,直到被烫到了瞬间缩了回来,捂在怀里,令这钻心的疼痛随意折磨自己。他自嘲着,张开布满薄茧的手,这双手也曾经历生死相搏,骑过骏马,挥过利刃,随手一画,符咒惊天动地,弹指之间,神针摧筋毁骨,现在只能无力地打着节拍,像垂暮老人一样回忆一生了。 不同的是,他的一生很短,只有十几年罢了。 听说江南的牡丹很是红艳,听说百越的女子肌肤白嫩,听说有常年飘雪的高山,听说大泽一望无际,听说苗疆有养蛊的秘术…… 他还想去看看大江源头是否真的只是一条小溪,也想听一听王畿酒肆之中的燕语莺声,去感受与乾坤卫完全不同的绵软的雪花,在青崖之间追逐白鹿,往峰顶领略云海…… 他想看到万暮白和叶挽君成亲,到时候一定要把那小子灌得不省人事,谁让他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他也想回风雷卫,在早已不记得的家里躺上一晚。 他想活着,像个牛皮糖一样赖着自家师父,让她再也不能漂泊。 只叹满胸夙愿,终成镜花水月。 卫霜衣衫已经哭湿了。 “为师,有办法。”上官涟蕊不被察觉地回到帐中,蹲下身子用衣袖给卫霜拭泪。 “孩子,有师父在,你不许有事。不管是你,还是姬云,都不许有事。”上官涟蕊打来一盆热水,替他擦净脸上的泪痕。 卫霜抽泣着问:“那如果真的治不好怎么办?” 上官涟蕊鼓励地一笑说:“为师照顾你。” “那我这一身修为尽废,这双腿也再不能站起来了,怎么办?” “为师重新教你,专门教你坐着的法术。” “师父啊,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莫非是因为师兄?” 上官涟蕊顿了一下,回答:“因为你是我徒弟。”接着反问道:“你似乎对姬云很感兴趣?” 卫霜虽讨厌姬云嗜杀,但确实很好奇,说道:“明明师兄说想杀师父,可是他却会为师父奋不顾身。” 上官涟蕊一笑,似吃了颗蜜糖,说道:“他啊,想杀为师好久了。” 卫霜惊讶之余,脱口而出:“那师父还要饶?” 上官涟蕊抚了一下卫霜的脑袋,说道:“他又不是没试过,都没成。我也就耐着性子,由他胡闹了。” 卫霜很是不解。 上官涟蕊突然说道:“不如咱们师徒俩打个赌?” 卫霜问道:“赌什么?” “若为师将你治愈,便找个机会告诉你关于姬云的事,如何?” “好啊。” 见卫霜成功地被她从氤氲中哄出来,上官涟蕊也忍俊不禁,勾了一下他的鼻尖,喜爱地抱住了他。 随后几日,卫霜一直在营帐静养,由上官涟蕊亲自照顾着,有的学员听说了他受伤的消息,都来探望,都被她挡了回去,就连万暮白和叶挽君见他也甚少。 调整了一段时间后,荆楚书院的学员们终于踏上了回程,卫霜因伤病,一人坐一辆马车,哪怕是这样,也陆陆续续有学员前来探望。 经过墉,修整一段时间,继续赶路。行了有半日,队伍前面传来些骚动,似有人在争吵,后边的学员都好奇地探头探脑,有一些到前边去看热闹。 卫霜看着上官涟蕊试探地说:“师父……要不……” “安心休养,莫要掺和。”上官涟蕊无情地拒绝了。 叶挽君似因为万暮白跟上官涟蕊同样的想法,独自一人去看看情况,回来时卫霜撩开车帘询问。 叶挽君有些担忧地回答:“前面一帮看着是江湖人的装饰,说是要找暮白说理,说暮白杀了他们的人。” 卫霜皱眉低语着:“莫非是落云寨那几个?还是说林子里的?” 他一直感觉奇怪,北夷军中会有修为高深的修士混在里面,林子里好像也是有所密谋,只是被他们撞破了。 再往前,去运送军粮时客栈里,那里聚集这么多江湖人也很是蹊跷。 若真是门派与北夷勾结,那神州内部不甚安定,而且现在还来拦荆楚书院的队伍,指名道姓要找万暮白理论,何其狂妄! “师父?”卫霜又一次请示上官涟蕊的意见。 上官涟蕊深知拦不住他,只好下了马车,把他扶到四轮车上,推着他往人群去。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卫霜坐着四轮车从人缝里看到个高个修士,那人也同时看到了他,突然修为爆发,逼得学员连连退后,正好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高个修士带着身后十几个人,其中有男有女,到卫霜面前,指着他质问道:“万暮白,你杀我门弟子,伤我杜师弟修为,还毁他的法宝,还有什么可说的?” 卫霜一听这话哭笑不得,这帮人定是把他错当成了万暮白,也不知他们从哪认的人,寻仇都不找准了。 并非只卫霜一人这么想,学员们早就开始窃窃私语,结果被高个修士的同伴喝止了。 秦贫乐很不满意,想上前理论,结果他们连理都不理,至于上官涟蕊,在他们眼里似乎只是“万暮白”的一个侍女,更加不足为奇了。 卫霜心想既然他们认错了,不如自己将错就错,微笑着回答:“兄台说我万暮白杀伤了你的同门,不知是在哪里?不瞒兄台,我们一行人刚从关外回来,只在关外与北夷交手过,怎么会伤及兄台的同门呢?还请问兄台的门派师承,好令我想想?” 卫霜并不知道在山谷中姬云杀尽埋伏的事,自然觉得自己可以抓着他们勾结北夷这点不放。 高个修士像被打了一巴掌,脸色涨成酱紫色,若非山谷中这人显露出来的实力太过恐怖,哪里还需要好声好气地来谈判。不过他这个样子,想必是有伤在身,可依然令人恼火,看着卫霜气定神闲地坐在四轮车上,甚是不爽,他们还从没见过派头这么大的家伙,跟他们讲话还摆足一副官老爷的样子,突然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朝他抓来,要把他拎起来好好教训一顿。 手离卫霜还有一尺多远,就被一道金黄的屏障挡住,高个立刻把手缩了回去,仿佛被火炭烫伤了一样,手掌都起了水泡。 高个搓着被烫伤的手,终于察觉了推着四轮车的上官涟蕊,高高在上地问:“你什么路子?” 上官涟蕊的脸阴沉得能凝出水来,一双似地渊寒泉般冰冷的眸子直勾勾瞪着那人,低沉地回答:“不过是一散修罢了,我姓上官。” 高个粗鲁地打断了上官涟蕊,冲身后众人起哄道:“散修?那是什么东西?乾坤卫是死绝了吧!” 接着又威胁卫霜:“万暮白,我告诉你,今天要么你就承认,然后自己把手脚都砍了,要么跟我们走,有的是方法帮你承认。” 卫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帮胡搅蛮缠的门派弟子,心想一直听说门派中人不管是心性、修为、教养,皆是数一数二,结果跟一帮地痞流氓一样,还敢耍笑自家师父。 “容我想一想如何?”卫霜丹凤眼眯了起来,心中怒火已成燎原之势,结果忽然气血上涌,又差一点就晕了过去,只能强装镇定。 “不行!看来你也是没诚意,老子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高个修士说不投机,运起兵气向卫霜一掌打来,已然是金丹修为。 周围学员都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知道卫霜身受重伤,修为尽失,还没恢复过来,怎么可能抗住这一掌?莫非让上官涟蕊一个化神境界去欺负金丹修士? “你找死吗?”卫霜发动阴眼,与他的视线对上,高个修士一时间呆在原地,不明所以,良久才反应过来,却不知自己究竟中了什么法术。 那人顿时恼羞成怒,要一掌毙了卫霜。上官涟蕊轻拍四轮车后把,金光屏障再一次挡在卫霜面前,兵气如冰消瓦解。接着一掌轰出,一股强大的灵气从他胸口打进去,后背透出来,高个修士顿时倒地不起,叫嚣着要他的同伴暴起杀人。 “来啊!”卫霜怒吼道,背后自家师父给自己撑腰,他无所畏惧,周围包括秦贫乐在内,荆楚书院武修、灵修,全部调动修为,将那十几个人围在当中。 他们修为中除去秦贫乐元婴境界,其余最高也就是结丹,几十人包围着,一同调动修为,再加上崤关中袍泽之情的陪养,那种气势有怎是修为能比得过的? 一见形势不妙,高个修士立刻大喊道:“你们敢!我可是玄世谷魏长长老门下,要是敢动我你们一个都别想跑得了!” 学员一听这人自报家门,有些家族底蕴的明白了情势,不禁为难起来。 上官涟蕊一挥手,学员们纷纷收手,到高个修士面前,压抑着怒气说道:“玄世谷做事应该聪明点,既然要杀人,就派点有用的,而不是你这种废物。至于派谁,不如让魏长自己来。”又转头问那些弟子,“你们都认得他吧?随便,门派中都有弟子的命格。” 还没等那些弟子回答,上官涟蕊面色一沉,抬手一掌轰下,那高个修士两眼一瞪,身体立刻瘪了下去,抖了一下就再也动不了了。 上官涟蕊丝毫没有因此与玄世谷结怨的顾虑,怒视着其他还没从惊愕中缓解过来的人,说道:“想报仇,让封不群亲自来找我,我姓上官。送客!” 弟子颤颤巍巍地将高个修士的尸首抬走,逃命般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回去的途中,上官涟蕊责怪道:“让你别掺和,偏不听。” 卫霜松了口气,说道:“幸好我去了。谁能想到那帮门派弟子这般无耻,若是暮白,岂不是要遇险?” 上官涟蕊听出来卫霜的意思是怪她不会给万暮白做靠山,却没有解释什么,提醒道:“你可别忘了,他们看来,这些都是万暮白做的,到时候还不是去找他?” 卫霜调皮地看了上官涟蕊一眼,她登时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的狂妄之言,竟是把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了,没好气地点了一下卫霜的脑袋。 远远地看到万暮白,卫霜朝他挥了挥手,万暮白三步并作两步跑来,询问那些弟子的情况,卫霜解释了一番让万暮白安心。 “反正呢,我看来他们找的是你,他们看来跟他们讲话的是你,我是不亏。”卫霜安慰几句,“你自己也当心些,门派势大,绝不逊色于任何府衙,他们敢来拦荆楚书院的车队,那就不能说不会直接去乾坤卫闹事。” 万暮白作揖感谢,卫霜也不跟他客气,被这么一折腾,身体也要受不了了,现在只想回马车上眯一会儿。 经过这一点小插曲,之后的路途就平静了许多。到墉时,上官涟蕊便带着卫霜离开了队伍,往泽峻山深处走去,让秦贫乐带着其他人先行回去。 四轮车在山路上都不怎么方便行进,更别提是人迹罕至的山林了,基本上都依靠上官涟蕊的法术,把卫霜连人带车托着前进。 多亏上官涟蕊修为深厚,霸道的气势别说蛇虫鼠蚁,就连豺狼虎豹都只能远远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等二人走远。 开春之后,天气依旧清冷,清晨醒来时,一道道光柱从树叶之间射到地面,细腻的水雾在其中飞舞,一声声清脆的鸟啼穿过密林,不知从何而来,偶尔踩碎枯叶的响声找不到谁人发出。老树盘根,青藤缠枝,山中不知时节,嫩叶任然准时生长。 卫霜撩动手指在空气中飞舞,似要将眼前景物就此画下来,凉爽的微风钻进衣袖给他挠痒,又捧起脸颊给他深深一吻。卫霜盯着明媚的阳光,一时间忘了究竟为何来,究竟在何处,究竟是何年。 泽峻山虽有城寨,一旦深入便再无一点人工雕琢的痕迹,因此,自然孕育了许多奇妙的生灵。 经过几天跋涉,两人已经不知深入多少,最终上官涟蕊将卫霜放到一小块平地上,一掌落下,枝叶飞出,清了一丈的空地。 卫霜看着自家师父拿出一枚铜钱、一根红绳放在地上,红绳将铜钱围住,又结几个法印,带着他躲到一棵大树后边。 “师父,这是?”卫霜问道。 上官涟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为他调整了一下四轮车的位置,指了一指铜钱。 卫霜看过去,自家师父也没说过进这山林是为了什么,估计是要给自己采些天材地宝,只是这个圈平平无奇的,难不成等着天材地宝自己送上门来? 不过这不起眼的格局,却让卫霜想到叶挽君说过的一个词,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忽然,卫霜感觉周围的环境有些变化,试着发动阴眼查看,并无什么情况……等等!草木之间有一股精纯的自然之气在地下流动,也就一握大小,往铜钱快速移动。 幸好阴眼不需要耗费内息,而且常年吸收紫气令他的目力远超常人,否则还不一定能注意到这股几乎与自然完美重合的气息。 卫霜的鼻子触到一丝清甜,仔细嗅了嗅,是很熟悉的药香,好像是人参。 眨眼之间那股气息眨眼就来到铜钱下,果不其然,一道白光从红绳中间破土而出,一颗白嫩嫩的人参抱着铜钱就往嘴里塞,同时红绳立刻追上,把他捆了个结实。 这时,卫霜想起来那个词了——画地为牢! 当那棵人参出现时,空气中的药香更加浓郁,光是闻一闻,卫霜便口舌生津,如痴如醉,差点忘了身上的虚弱。 等人参落地,哪怕作为手脚的根须被捆住,也死死抱着那枚铜钱,流着口水,卫霜猜测那是人参的汁水,往嘴里塞,咿咿呀呀地尖叫着,听起来像是小孩子的哭声。 上官涟蕊带着卫霜走出来,一招手,那棵人参便飘到掌心。 卫霜这才有机会看清楚,这棵人参并没有远远看去那么圆润,反而疙疙瘩瘩,上边的卢碗多得数不清。不过他猜想,这种有灵性到窜来窜去的人参,少说也有几百年了,甚至可以用修为来衡量。 他还听说人参贪财,结果还真是。这小人参哪怕在上官涟蕊的手心里,性命岌岌可危,不仅不去管红绳,反倒生怕上官涟蕊抢了它的宝贝铜钱。 古人云,人参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这等灵性的人参对他来说自然也是大补。 而且他还不像许冰凌那样多年被寒气侵蚀而补益无用,反而因为精血大亏,最是要补。 不过,卫霜看着比自己要老几百几千岁的人参宝宝在那哭闹着,不免生出恻隐之心。自己就算治好了也只有百年之寿,难道为这百年就要损这千年灵根吗?这里深山老林,人迹罕至,若非他们闯入,这棵人参好生修炼,指不定会有何等境界,莫非要毁了它的前途?卫霜认同弱肉强食,却也深爱万物有灵,这些自然之子甚是可爱,何必为他这个将死之人多造罪孽? 卫霜知道自家师父一言九鼎,难以改变其决心,若真是要为自己治病,只怕由不得他,只好怯生生地问道:“师父,这棵人参,捉来何用?” 上官涟蕊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卫霜,不耐烦地回答:“给你治病,这都不明白吗?” 卫霜咽了一口口水,一来是因为紧张,二来这人参的药香实在好闻,提议道:“不如……把它放了吧。能有这等造化,甚是难得,没必要毁掉这株灵根。” “难不成让为师不管你?”上官涟蕊“威胁”道。 卫霜凄然一笑,张开双臂说道:“徒儿不过是个将死之人,哪怕治好了也不过百年,哪里值得千年灵根来救?相信师父仁爱之心,若非徒儿如此,也是万万不会出此下策。还请师父成全徒儿愚见,否则,哪怕立即病死,也不愿背这因果!” 上官涟蕊听着卫霜又是给自己戴高帽又是把他威胁,无奈地摇摇头,指着人参问:“你想救它?” 卫霜点点头。 “你可想好了,这等灵性,若是跑了就长了记性,再难碰到了。” “师兄说,天道五十,存四十九,留一线与人争。既然如此,万物皆有机缘求得正果,奈何劫难无数。我等遇到了,不如为它化这一劫?” 上官涟蕊叹了口气:“你真是,连命都不要了,什么时候能有点私心呢?” 接着又对人参威吓道:“你也听到了,不是我要放你,是我这徒儿笨得令人发指!既然他话都说这么绝了,那便给你一条生路。” 人参立刻对二人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只是卫霜一句都没听明白。 “不过我徒儿心善,我可不一样。”上官涟蕊话锋一转,“你得留下点什么,不让我白忙活一趟。” 人参又咿咿呀呀地说着,上官涟蕊点了点头,一指解开红绳。 人参立刻一个转身遁入地里不见了,只留下上官涟蕊掌心几根须子。 上官涟蕊可惜地看了看空地,只好把须子收好,还嘟囔着:“跑得还挺快,还吃了我一块铜钱呢!”还没好气地揉着卫霜的脑袋,抱怨着好好一棵人参,让他放跑了。 卫霜嘿嘿笑着,又问道:“师父,听说人参到最后可以修炼成人形,是真的吗?” 上官涟蕊回答:“是,虽然为师没见过,但的确是真的。应该说,可能到最后,人形才是最有前途的修炼方向。” 卫霜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人寿命不长,也没有强壮的体魄,也没有锋利的武器。相比之下,人是最弱小的了,难道这也是有前途吗?” 上官涟蕊呵呵一笑,说道:“你说得没错,不过再想想,人没有强壮的体魄,却能开蛮荒,辟四野;没有锋利的武器,却有绝伦的工艺;没有与自然紧密的亲和,却有多种多样的功法。这些难道不是人的优势吗?万物有灵,这个世界很美,人凭借智慧去开拓,很伟大。若有一日天地剧变,万物凋零,那时强大的种族一个个尽数灭绝,我相信最终活下来的,一定是人,因为本就是在黑暗中开辟生存空间,从娘胎里就带着难以击倒的韧性。” 看着自家师父慷慨激扬的样子,卫霜不禁看痴了,直到被提醒,才发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傻笑到了现在。 回到落脚的营地,上官涟蕊的一切都收拾干净,坦白道:“原本啊,是准备抓个人参请别人治你的,结果只有些须子了。” 卫霜诧异地说:“不是要给徒儿治病吗?哦……师父您没说是把那根人参给徒儿吃啊……” 上官涟蕊掩面嘲笑道:“当然不是啊!你还想吃?光是这须子就得煮个几个时辰,不然哪怕是元婴境界,也得喷个几升鼻血呢!你本身精血受损,经脉亏虚不通,哪里承受得住这种补法?” “那师父是要做什么?” 上官涟蕊停下手里的活,似回忆起了些事情,说道:“去拜访一个老朋友。” “在哪?” “风雷城。” 一听到要去风雷城,卫霜的心又开始噔噔跳,这不是自己送上门去了吗?不过想来他如今的身份经过月凌关和崤关,已经坐实了万暮白的贴身护卫,现在楚离又跟着荆楚书院的队伍,就算有当年的人认出来,只要问一下楚离,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我们还是想上次那样?”卫霜问的当然是去雷鸣山那次,只是现在他修为尽失,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那样的法术。 上官涟蕊确认了卫霜的想法,二人架着土遁法来到风雷城外二里处。 待上官涟蕊说到了,卫霜才睁开眼睛。上官涟蕊推着卫霜,很容易就进了城门,七拐八拐来到一间普普通通的小房子前,看起来有些简陋,但墙皮和屋顶都显示时常有人打理,而且看起来住的人年纪也不是很大,里面传出来残余的药香。 上官涟蕊恭敬地扣了门,没有反应,又连着扣了几遍,还是没有反应。 往来的居民有些好奇这两个外乡人有何事,卫霜更加直接,挥了挥手请来一个行人问道:“请问这间房子的主人现在何处?” 行人回答:“张大夫既然不在,或出诊,或采药吧。” 也不知是不是提醒了上官涟蕊,她立刻到一边的窗户前,戳开窗户纸,往里面窥视。这一举动立即引来路人的指指点点。 不过上官涟蕊丝毫不在意,反而一脸怒意地回到门前,飞起一脚踹开房门,大声喝道:“张仲和起床!” 这一下更是惹得周围百姓群情激愤,各种指责声此起彼伏,卫霜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幸好上官涟蕊还没忘记把他推进去。 一进去卫霜便看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睡眼朦胧地从榻上起来,火急火燎地背起枕边的药箱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上官涟蕊喝止道。 “出诊去……”张仲和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刚走出门,发现了问题所在,转身看到上官涟蕊推着一个孩子来,一下子睡意全无,高兴得手舞足蹈。 “哎呀!这么多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上官涟蕊打趣道:“你知道我的,好久以前就是这个模样了。” 张仲和兴高采烈地抱着上官涟蕊,像是对子女那般疼爱地拍着她的后背,有将她拉到榻边,问长问短,这反倒让卫霜感觉自己像是多余的一般。 上官涟蕊拦住张仲和,把卫霜推到榻边,说道:“这次来,是想让你看人家看看这孩子的身体。” 张仲和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着,沉思了一会儿,打了个哈哈,问道:“小涟蕊,这是你的儿子?” 卫霜闻言双脸一红,上官涟蕊则是玩心大起,一把搂住卫霜的脖子,紧紧贴着他的脸蛋问道:“怎么样,像我吧?” 张仲和摇摇头说道:“不像,这小子可比你温和多了。” 上官涟蕊笑道:“那是你没见过他暴躁的样子,可比我厉害多了。” 张仲和哈哈大笑,从枕头下边摸出些银两,说道:“等会儿再给他看,时候正好,咱们先吃饭。等我去买菜。” 上官涟蕊自是辟谷食气,很少进水谷,而卫霜虽修为不再,这几日吃的是自家师父给的药丸,里头有水谷精微之品,并不十分饥饿。 上官涟蕊既不想麻烦张仲和,又怕折了他的面子,客气地说道:“不如去找家客栈酒家便好,何必麻烦?” 张仲和跟个孩子一样,摆摆手拒绝着出门。一出门,便有百姓熟络地问他来人是谁,张仲和笑呵呵地回答:“我以前的学生来看我了!” 卫霜轻声问道:“师父,这老者就是您说的那位老友?” 上官涟蕊点头,看着门外,神色庄严,少有地放下了她高傲的姿态,如一个学生般介绍道:“张枢,字仲和,为师曾在其座下听讲,医术精湛,无人能出其右。说起来他算是你的师祖,洪景天和白芍也是他的弟子。” 卫霜虽不知张仲和的医术是何等造诣,要以他两个弟子来比较却又有些困难,白芍在荆楚书院,学员皆是修炼之人,身体本就强健,并不容易染病,洪景天他接触不多,只道他常年在月凌关为军中将士诊病,月前还请来抢救许冰凌,想必也是很厉害的,但是,既然自家师父那等医术,连白芍和洪景天都不敢提出什么异议,也是出自张仲和,而且她那谦恭的态度绝非作假,想必张仲和其人医术更是超凡脱俗。 不过,白芍和洪景天没有修为,自家师父则是将医术与灵气结合,莫非张仲和也精于此道? “那张老也是个灵修?”卫霜问道。 “对。”上官涟蕊点头,“不过他的修为只在炼气一重,之后就再没有进步了。据他自己说修炼只为候修士脉证,并非为了别的什么。” 卫霜听完会心一笑,觉得甚是有趣。别人都想要什么更强的力量,或者想立于世界之巅,可是张仲和修炼却止于炼气不再进取,其动机单纯是出于医者仁心,不禁令人感叹。 说话间,张仲和已经提了一壶酒、两斤肉,挎着个菜篮子回来了。 上官涟蕊接过东西,将装人参须的木盒拿到桌上,说道:“我偶然遇到个好东西,你看看怎么样?” 张仲和打开木盒,嗅到那股清香,不禁埋怨道:“你这小子,修为高了就不爱惜灵物,你说你把这根须扯下来做什么呢?” 上官涟蕊一边洗菜一边解释:“本来吧我想把整根人参都抓来的,结果,喏,你的徒孙心地善良,让他放了。” 剩下的张仲和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劝道:“你来看我就来嘛,每次都带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 “给你随便怎么用啊。大夫除了医术,还有就是药材了。” 张仲和宠溺地指了指上官涟蕊,打趣道:“你这一路得祸害多少灵物啊!” 上官涟蕊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催促道:“你要没事,就去给他看看。这孩子为了救人,把全身精血都送出去了,差点没救回来。” 张仲和一听,立即到卫霜身边,拉过他的手诊脉,同时还问长问短的,卫霜都一一回答。张仲和捻起金针,刺进卫霜的太渊,一道平和的灵气渡入其中,顺着经脉一路往上,经过肺分流入其余经脉。 只是并没有特别顺利,张仲和的灵气过了带脉便涩滞不畅,如进去了沼泽,越往前越是坚硬,到最后完全行不通了,最后突然一股寒气冲出,把他的灵气给逼了回去。 张仲和撩开卫霜的衣裳,这里戳戳,那里按按,问道:“孩子,这是多久前的事儿了?” 卫霜笑盈盈地回答:“不足一个月吧。现在倒没有什么疼痛,只是身体虚弱无力,双腿都站不起来,甚至快要没知觉了。” 也不知为何,卫霜感觉张仲和身上的气息甚是温和,与他交流很是享受。 张仲和又问:“那心情是否烦躁?” 卫霜回答:“没有,只是劳倦,不愿言语。自己尝试过调息,灵气一入体立刻就散干净了。” “最近可有用药?拿来老夫看看。” 卫霜拿出两颗药丸,一颗是自家师父给的水谷丹,一颗是月凌关请洪景天时那个小姑娘给的丹药剩下来的。 张仲和将两枚丹药分别碾了一半,嗅了嗅,又各尝了一点,指着小姑娘给的丹药问道:“这丹药是洪景天给你的?” 卫霜回答道:“非也。小生那时请洪大夫出诊,那个病人极寒之体又有金丹修为,素体虚寒又遭灵气反噬,入冬之后更加严重,所以请洪大夫来医治。临行前,有个小姑娘,约七八岁样子,给洪大夫了一瓶丹药,说是……好像说本来是她师哥给她的。” 说来也奇怪,原本卫霜并没有觉得多特别,被张仲和灵气入经脉这么一探,总觉得那颗丹药的气息与他的灵气很像。或许只是因为皆出于药,总有相似之处吧。 张仲和也没多问,只是说:“这颗药本身是固本培元之上品,她让你给那病人吃有些用处,但并不对证,只能说恰好在手边,只救一时。对你的用处反而更大,只是你的问题不完全在精血亏虚,更在经脉不通。” 张仲和又问道:“你到底抽了多少精血?怎么会有这种法术?上官教你的?” 卫霜不知要不要跟他说师兄的事,上官涟蕊听到这附到张仲和耳边低语几句,张仲和无奈地敲了一下她的头。 “那你赶到的时候有没有做些什么?” 上官涟蕊说道:“我用符咒固住他的气机,防止真阳暴脱。” 张仲和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向卫霜:“你的精血损失过大,经脉空虚得都黏在一起,所以不仅要给你补虚,还要让你经脉通畅,不然反而易成瘀血。而且刚才有两股同源灵气,寒凝至极,也是麻烦。” 卫霜连连点头,配合着张仲和诊疗,逐渐二人的话题越扯越远,到最后成了闲聊天。 等上官涟蕊做好了四菜一汤,招呼他们吃饭时,卫霜才发现好像过去很久了。 第六十二章 归途路漫漫 张仲和把卫霜给移到桌前,伫了下筷子,说道:“孩子,最好的补益就是吃。来,老夫也尝尝小涟蕊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上官涟蕊脱下围裙,洗净双手也上了桌,笑道:“要不是那两位从不动手,我哪会学着做饭。不退步就不错了。” 卫霜看着桌上几道简单而精致的菜,醋意满满地抱怨道:“原来师父还有这手艺,我一次都没尝过。” 上官涟蕊像敷衍一般说:“行行行,回去做给你和挽君吃。” 原本卫霜并不觉得有多饿,结果刚吃下一棵小青菜就觉得胃里一下子就开了个大洞,立刻打起鼓,接着他也不再端着,狼吞虎咽起来。 上官涟蕊特地将饭菜做得十分清淡,但并不代表会很乏味,看那两个人的反应就知道,卫霜全无吃相,就差抱着锅往嘴里倒了,张仲和没怎么咀嚼就咽了下去,全然不像个老人家的样子。 卫霜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家师父是怎么把平平无奇的青菜做得如此软糯,明明现在才初春,青菜应该会有些硬才是,而且饭也颗粒饱满,既没有很干,又没有粘黏,肉汤也非常清澈,肉块入口即化。 上官涟蕊看着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的卫霜,宠爱地摇摇头,拿手帕给他擦净嘴角的油渍,嘱咐细嚼慢咽。 菜过五味,张仲和问上官涟蕊:“你们准备住个几日?” 上官涟蕊点头道:“一会儿我带小霜去找间客栈住下,既然你不是没有办法,那就等他痊愈了再回去。” “小霜?”张仲和疑问地瞥一眼卫霜。 卫霜快被自家师父吓死了,这里可是风雷卫的治所,要是在这里暴露,那估计得把风雷卫全杀光了才逃得出去吧! 卫霜当即说道:“在下的名字,万晓霜。” “姓万?你与那乾坤卫统领万可是什么关系?”能被上官涟蕊看上眼收为弟子,那定不简单,而且听说白芍在荆楚商会,最近在索隙城又开了家书院,这孩子应该就是在那里结识的白芍,张仲和想,同时又暗自叹息。 “幼时受万统领收留,现在担任乾坤卫收藏吏一职。” 待吃饱喝足之后,上官涟蕊主动将桌上都收拾干净,接着外出找客栈落脚,卫霜跟张仲和到门外享受阳光。 张仲和也不急在一时,安慰卫霜要静养,将正气先补足,否则哪怕通了经脉,也会再次黏在一起。 谈到修为,卫霜说起自己筑基的过程,张仲和非常感兴趣,尤其是对于上官涟蕊给他的丹药直接筑成两座高台。 张仲和感慨道:“她可真舍得给你啊!” 卫霜疑惑道:“师父说我先天不足,需后天补益,那丹药我吃了之后感觉体内原来的疲乏感一扫而空,也是因此,后发现药力残余,足够筑基的。” 张仲和笑指着卫霜,只道他不识货:“你小子,知不知道,这丹药给凡人吃了,可以步入仙途,直接筑基?” 卫霜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张仲和讲的是什么。一颗丹药,给无法吸收自然之气的凡人吃了,可以直接进入筑基,跨过修炼第一个门槛? “难道不是师父用药的原因?” 张仲和笑着摇头道:“这可不是用些灵草就能配出来的,还要有特殊的配伍和秘法调控,必须要天生就能感知天道,才有可能学会。而且这秘法是出自独门心法中,绝非凡人可触及。” 卫霜诧异地看着张仲和,作势要把一年前吃下的丹药给吐出来,抱怨道:“我还以为只是个补药,一吞就好,谁知道竟暴殄天物!” “那两颗是她出师的时候我给的,可不容易哦,十年才出一小颗!”张仲和好像生怕卫霜不够内疚,补了一句。 卫霜忽地想起来,连忙问道:“那药力入血,我这一下岂不是……” 张仲和嘿嘿笑着:“对啊,你才知道?” 卫霜心中大喊这回亏大了,倒让许冰凌捡了个大便宜,这药力果不其然通过精血给了许冰凌去了。现在他很想厚着脸皮问可不可以再给他两颗,但是显然这是个找打的问题。 “张老,您说秘术心法,莫非您是……”卫霜有些警惕地看着张仲和。 张仲和哈哈大笑,回答:“我是什么?是个老妖怪?哈哈哈,你不如明着问,老夫是不是门派中人。那么答案自然就是了,不过是个小门派,每一辈就两个人。” 卫霜并不认为只是个“小门派”,因为这暗示着会毫无保留地教授那两个万里挑一的弟子,越是这样的门派,走出来的人也就越厉害。 张仲和见卫霜阴沉下来的脸色,以为他被吓到了,安慰道:“好了好了,老夫骗你的。确实有配伍和秘法,不过不至于十年一颗就是了。你若想要,走的时候送你个百八十丸就是了。” 卫霜也接着张仲和的话头,两人说说笑笑,一直等到上官涟蕊回来,一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进了屋。 上官涟蕊把卫霜抱到榻上,为他脱了衣服,只剩一条亵裤,张仲和捻起针来,自他八脉之会刺入。卫霜原本觉得八脉齐通只是让他修炼得更快,体内灵气更加充沛,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用处。 张仲和对上官涟蕊说道:“你这徒弟天赋不错,八脉齐通省了不少麻烦。” 上官涟蕊在一旁侍立着,与张仲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双眼一直盯着卫霜身上的针和张仲和的手法,甚至卫霜怀疑自家师父能不能看到他的经脉走向,那贪婪的眼神让他心里有点发毛。 原本张仲和打算先给他通一下经脉之气,一来护住经脉,二来做个先锋探路,结果卫霜八脉齐通省下这个步骤,直接在八脉之会下针,调动全身经气,保证经脉不会疲软。 张仲和的灵气又一次入体,卫霜舒服地闭上眼睛,银针或直或斜或平地刺入体内,卫霜感受到自己的经脉一点一点被撑开,精血并不多,气息已安稳地与之结合,不再虚浮着。 张仲和把针一根一根地捻过去,卫霜的肉每抽动一下就像鱼儿咬钩,酸胀对如今几乎瘫了的卫霜而言简直就是享受。 上身还比较容易,甚至有几处卫霜都呻吟出声,令张仲和放轻了手法,到下肢时就不怎么顺利了。原本下肢就处于阴地,阳气不易到达,卫霜现在的情况,下肢的经脉阻塞是最严重的。 张仲和明显地加大力度,卫霜还是难以感觉到,连换了好几处也是这样。而在体内,张仲和的灵气自带脉便无法往下行进,如遇到一堵城墙阻拦,给他急出一头汗来。 “擦汗。”张仲和招呼上官涟蕊,接着头也不抬问,“景天,你……哦,算了,你在这就你来说,下面该怎么办?” 上官涟蕊想起那时一同听讲的日子,不免有些怅然,想了会儿,说道:“刺太冲开经脉气血?” 张仲和不置可否,捻了两下合谷处的针,卫霜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在太冲、昆仑、三里、内庭下针,尤其在三里。 太冲一针下去,张仲和刚松手,“蹭蹭”两声,银针竟被弹飞了,两缕寒气丝线一样泄了出来。卫霜小腹忽感温热,有气欲上冲,立刻平复下来。 张仲和不慌不忙,再次下针,提插似鸟雀啄食,转针如凤凰展翅,每一下都送进去一股灵气,一会儿深一会儿浅,往复十来次,卫霜竟感觉双腿慢慢发热。 “师父,我好像有点感觉了。”卫霜轻声说。 张仲和一听,针头一转,顺势将停在带脉的灵气引下来。灵气以破城之势冲下腰际,接着针头直刺,止住灵气的势头,以防伤了未通的经脉。 张仲和稳扎稳打,一分一毫地往下推进,撑开经脉的同时还化去其中瘀血。而卫霜也感觉到双腿逐渐恢复了知觉,从没有知觉,到有一点知觉,到完全恢复,又感觉双腿发冷,在张仲和手法之下缓缓温和,酥麻感未褪,但这样的反差已经让他有了希望。 “起针。”张仲和吩咐一声,自己退到一边擦汗,上官涟蕊将卫霜身上的针一一取下,最后检查没有遗漏,把针放入盒中。 张仲和按住卫霜不让他起来,忽地一掌打在他的百会,灵气并不充沛,却能推动着全身气血一同运行,有波涛汹涌之势,从百会一直荡涤到涌泉,从他的鼻子和脚底分别射出三道暗血来。 卫霜一惊,下意识地捏着鼻子要找个盆,张仲和早就备好了,卫霜把头伸到盆里,不住地擤鼻,滴滴答答积了有一合的血,都是暗红色带着血块的。 张仲和跟上官涟蕊一起扶着卫霜,说道:“头一回麻烦了点。” “干净了?”上官涟蕊问,自然是问卫霜体内的瘀血了。 张仲和看了她一眼,说道:“哪有这么容易,怎么的还要个半年吧。要等精血补回来,而且那两股寒气修为虽去,寒凝已成。这到底是被谁打进去的?” 上官涟蕊白了一眼,心想若不是许冰凌姐弟,哪有这么多破事。 卫霜也不愿意多言,只是说自己没注意,好像这寒气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张仲和见二人都不愿意多说,自然不多问,点起火盆,给卫霜身上来回搓热了才让他们走。 卫霜虽然知觉恢复,双腿还是酥软得很,仍坐着四轮车,手指不安分地比划着。 上官涟蕊握住卫霜的手,责备道:“刚恢复些,就想着别的?别忘了,你修为可是一点都没有。” 卫霜呵呵一笑,想到自己被锁穴法封住修为,又意识到这是防备师兄趁虚而入的手段,心中不甘顿时消散许多。 上官涟蕊说道:“你还觉得你师兄要害你,殊不知,张老给你泄出寒气时有一部分顺经脉上攻,是彼岸花帮你拦了下来。” 卫霜知道那是筑基时师兄用逆川救他留在体内的,此时提及却五味杂陈。 上官涟蕊想到张仲和所说,感慨道:“为师不如张老啊。要说那寒气也不是没注意到,只是修为太深,以至于忽视了,只当是寒邪入体,哪里想到会是修为作祟!” 卫霜莞尔一笑,说道:“师父忘了么,当初徒儿刚开始修炼,您却指导甚少,只是看住以防我行气出岔子,也是因为您说,修为越高深,入门功法等反而越是不熟悉,就像厨子会教人做饭,却不会教人怎么拿筷子。” 上官涟蕊心中还是有所担忧,许冰凌的灵气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寒气,现出真身时放出的冰焰诡异至极,既不是鬼火,也不是燃冰,寒冷刺骨,又有火焰凶猛的势头,不知这究竟只是个法术还是说存于修为当中,会不会影响后续的治疗,若在卫霜体内发作,那真的是九死一生了。 二人到了客栈,上官涟蕊如之前一样把卫霜连人带车托着上楼,将他带到了房间,好生照顾着,一直到把卫霜扶到床上躺好。 上官涟蕊为他盖好被子,叮嘱道:“为师就在隔壁,有事敲两下墙就能听到。” 卫霜应了一声。 一夜无话。 随后两个月,张仲和每天或针或药给卫霜治病,上官涟蕊在一旁侍立,同时准备着阳勾玉以防不测。俗话说,有形之血不可速生。卫霜的知觉基本恢复,同时虚弱感也愈发明显。他心知那是因为经脉逐渐畅通,同时精血未生所致。 原本卫霜还在担心,若自己知觉恢复,可是瘀血仍在,那刺痛难忍实在磨人,结果张仲和用医术告诉他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根本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至于寒气,上官涟蕊很是谨慎,而张仲和则认为这并非有意害人,而是无意之间打入体内,再奇异的修为,这样也成了没头苍蝇,给条出路很容易就能泄出去。 眼看天气逐渐回暖,风雷卫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加之卫霜身体逐渐恢复,上官涟蕊想着再过些日子便带他回索隙城。 张仲和并没有挽留,只是再三叮嘱切勿让白芍和洪景天知道自己的下落,上官涟蕊连连答应,把卫霜看得一愣一愣。 一切吩咐完,上官涟蕊将卫霜留在张仲和屋里,自己回客栈整理行李。 卫霜好奇地问道:“张老,为何不让白大夫他们知道呢?”他心想既然自家师父知道,难道还在乎多一个少一个?而且作为医者,不就是要普救世人,哪有避世之说? 张仲和沏了两杯茶,一手倚在桌上,一手端着茶杯,说道:“说是不告诉他们,实际上,哪里保证他们真的不知道呢?想我这些年也有些名声,稍加打听便能找到的。” 张仲和并不是说大话,他这些年走南闯北,每每施术无不应验,若有疫灾也是冲在前面,人们口口相传也知道有这么一人。如今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力不从心,落脚于风雷城,也没有刻意隐藏什么。 卫霜想既然如此,那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规矩? “那么张老并不想出世,何必如此?” 张仲和哈哈一笑:“行医非在纸上、口传,更应行万里路,见天下人。天文地理人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哪里是一人可包含?” “那这跟之前所说有何关系?” “老夫走遍天下,他们听到的也仅仅九牛一毛尔。若他们见到一病人,老夫从未提及,又该如何?莫非就此束手了?老夫的见闻终究在我,不会成他们的。记圣人千言万语,不如自己去诊一病,说得无情些,哪怕把人治死了,也清楚是怎么治死的,记得是清清楚楚,绝不会再犯这错误。” “您是为他们能全然独立看诊才这样?那若真的有不解之处,想问一问您该怎办?” 张仲和摆摆手,说道:“你是修炼的,看过的功法秘籍定是不少,若有一功法晦涩至极,你又不懂,而上官又不在身边,该如何修炼?” 卫霜脱口而出:“晚辈定是先试着按此功法行气尝试一下,因为任何功法根本都在于内息……”言已至此,卫霜顿悟了,“不管什么疑难杂症,其病机皆不外乎五脏六腑。您的意思是原本一切皆在所学之内,只是一时未能想到?” 张仲和捻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赞许道:“上官的徒弟,就是非同一般!不错,既然一切都未超出所学,那为何需要老夫提点?若说问医问药,那老夫也是出于经验所成,连这个都不能自己去琢磨,那这些年白学了!连用药的习惯也想跟老夫一样,那这不是敬我,而是害己!” 卫霜心中忽似有一道闪电划过,激动地说道:“张老,您可听说过‘别仙踪’?” 张仲和摇摇头:“没有,莫非是味药材?” 卫霜呵呵一笑,说道:“是晚辈修炼的一个功法,一来主张无招,二来须料敌先机。当初刚修炼之时非但没有任何进步,反而与我那好友比试更加劣势。” “这是为何?” “我那好友跟我说,那是因为我虽是他传授,却不应该处处想着模仿他的招式,这样反而让他更加容易抓住破绽。” 张仲和哈哈一笑,一语中的:“类我者生,学我者死。” 说着,听得有人击户。 张仲和高喊一声:“谁啊?” 门外传来熟悉的女声:“晚辈风雷卫楚离,求见张老。” 卫霜心里奇怪,之前听说楚离要跟着一同回索隙城,准备在荆楚书院里学习,怎么来回来了?又来找张仲和做甚? “不见!”张仲和干脆地回绝,“老夫很早就已辞去官职,虽住风雷城,却不再是你风雷卫的人了!我管你楚离楚合,楚怀亲自来也一样不见!” 门外楚离又说道:“晚辈此番不为公务,是请张老出诊救人,此人身受重伤,命在旦夕,还请张老施以回春之法搭救性命!” “楚怀他死不死?都第几回了还想诓骗老夫!滚!” 卫霜听罢忍俊不禁,用袖子捂住嘴以防笑声被楚离听到,楚怀堂堂风雷卫统领,竟会为了请张仲和出山让自己女儿把自己往死了说,还真不怕别人笑话! 紧接着,万暮白的声音又响起:“张大夫,此次非是玩笑,在下挚友如今生死未卜,就连他师父也束手无策。在下心急如焚,只求能与我等往索隙城走一趟,待我挚友回来为他医治,张大夫可随意提条件,乾坤卫定能满足。” 卫霜一听便知道万暮白是为自己,感动之余,也明白是自己几个月没回去让他整日忧心,不免愧疚。正想说自己正在这里,结果却被张仲和示意不要出声。 “是你的挚友,又不是老夫亲爹,凭什么让我跑这么远?要不然让他自己到这儿来,老夫还能考虑一下。” 门外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万暮白说道:“张大夫,他原本就精血大亏,若非当时抽取地力,顷刻之间便要殒命,如何能再受得了舟车劳顿?” “老夫年纪大了,也受不了!” 又安静了许久,忽然门被哐地一声,像是被踹了一脚,接着就是万暮白破口大骂:“无耻老贼,皓首匹夫,老爷今天非把你捆回去不可!……楚离你放开!妈的这老东西给脸不要脸,还好意思自称医者,狗屁!你放开,今天我不给他打个满堂彩算我没开过油盐铺!……” 卫霜听声音渐远,想是楚离把万暮白拉走了,立刻埋怨道:“张老您这是做什么,他说的就是我啊!” 张仲和冷眼道:“那不就得了,老夫治了,只是不想见他们。” “您是不怕他真进来动手啊……” 张仲和一口把茶喝完,恨恨地说:“那帮人就想着管这管那,当官当久了,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卫霜不置可否,心里就想着万暮白之后还会不会来,又担心又期待。 话分两头,楚离生怕万暮白冲动惹出祸端,只得把他带回风雷卫。楚怀见女儿又回来了,万暮白虽礼数周全,却隐隐地有些怒气,问明原由之后好生安慰几句楚离,便要亲自去请。 万暮白心想卫霜之事不至于让风雷卫统领亲自出马,不然又欠下人情,可是楚怀一口一个女儿,仿佛与他无关一样。 到了张仲和门前,楚怀也吃了闭门羹,心里也觉得憋屈,却不能发泄。 这时万暮白发现一个穿着紫衣的熟悉身影,从街边走来,一看竟是上官涟蕊。 上官涟蕊收拾完行李,退了房间,来接卫霜,却见门口围了三人,楚离和万暮白她是认得的,另一个人高马大的陌生人看着面生,四肢肌肉连衣裳也藏不住,肤色似生铁般,面容如刀砍斧剁,一双眼睛像鹰一般。 自己边走边打量着他,那人也注意到了,看了过来。 万暮白心想自己这一趟还麻烦楚怀已经够尴尬了,又看见上官师傅,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还是不要打招呼的好。 上官涟蕊暗暗瞪了万暮白一眼,接着也只当没看见,径直往张仲和家里走。 没等她说什么,楚怀先出手拦住:“你是何人?” 楚怀一说话,楚离低头退到一边。 上官涟蕊微笑着回答:“我是张仲和的学生,有什么问题吗?” 楚怀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大约二十岁的女子,问道:“张老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个学生,你又是哪冒出来的?” 楚离轻咳一声,结果被无视了。 上官涟蕊瞥了一眼楚离,笑道:“原来是统领,幸会幸会。今天来找家师是看病的,还是找事的?” 楚怀听完眉头一横,先是吃了个闭门羹,结果又被这个不明来历的女人言语羞辱,现在只能怪她运气不好,多少得挂点彩。 楚怀立掌横推,想把上官涟蕊拨开,顺势摔她一跤,上官涟蕊左手斜护在胸前,同时上步,右手两指点出,似一柄剑直刺咽喉。 楚怀见被拆招,不信邪,右手从底下出拳要打上官涟蕊的腹部。上官涟蕊后退一步,同时按下一掌拦住拳头。 “统领想在大街上对我一个弱女子动手吗?”上官涟蕊笑问。 楚怀眼里这简直就是在挑衅他,登时问道:“你敢不敢说出何门何派?” 上官涟蕊哈哈一笑:“与你说过了,我是张仲和的学生。”说罢便转身不去理会楚怀,敲门喊道:“张仲和!你把我扔外边给你解决麻烦是吧?快开门!” 楚怀和楚离一愣,此时他们已经有五六分信她说的话了,只是这样叫门的也是学生之礼? 万暮白则有些准备,虽说还是挺意外的,但并不是出乎意料。 不一会儿,张仲和把门打开,冷冷地瞥一眼后边三人,说道:“你们不能进。” 上官涟蕊也加了一句:“都回去吧。”还特地看了一眼万暮白,她说的“回去”自然是哪来的回哪去。 关上门,卫霜问道:“师父,就这样走了吗?” 上官涟蕊白了他一眼,反问道:“不如让你出去见见楚统领?”明知道楚怀可以说是卫霜最不想见的人,还是故意这么说。 卫霜解释道:“虽说来叨扰数月,不如再养一养,以免有暗伤呢?而且我与张老还想多学习些……” 上官涟蕊听出来,卫霜这是担心张仲和一人居住没人照顾,可是并不因此顺从,执意要带他走。张仲和也说道:“你这小子,还想学什么?你已经学得够多了!”催促二人离开。 卫霜见定然要走了,又说道:“师父,不如我们先去城北十里铺等一等暮白。他看着你,定是知道了怎么回事,我得见一面,让他安心才行。” 上官涟蕊答应了,一阵飞沙走石,驾土遁法到了目的地。 “若他们不傻,今天之内就会到了。”上官涟蕊带着卫霜等候在十里铺外。 卫霜嗅着甜甜的花香,时不时还有杨花打在脸上,或挂在衣襟上,被他拿下来在手里细细碾成粉,耳边的风忽大忽小,似有歌声从远处飘来。 卫霜向北望去,眯着凤眼,饱含无限柔情,一指远方天际问道:“师父,那里有什么?” 上官涟蕊极目远眺,说道:“就是一片平原,有几座丘陵,还有条河,能看到人家。后边就看不清了。” 卫霜手在空中比划着,从左往右划出一根长线,说道:“我记得应该有一条大江才是。” 上官涟蕊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知道,莫非来过?” 卫霜摇摇头,他四岁就离开了风雷卫,何时真的来过呢? “有时候,会梦到。” 上官涟蕊突然问道:“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卫霜张口想说都记得,可是脑海里却想不出什么,落寞地靠在四轮车上,凄然一笑:“好像有些记不清了。这几个月,一直想找机会回去看看,可是,按律法,以前的宅子应该早就被处理掉了。而且我也不想被看到这副样子回去。” “你还想去看看吗?现在时间还早。” 卫霜拒绝了,太危险。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激动地说:“师父,我记得暮白的师父曾来信,说在水火卫游历,又去往昆仑。我记得,大江所过,有一处大泽,一望无际,风雷卫与水火卫就在那分隔。若有机会,徒儿想借一阵清风直指东南,去替他寻恩师下落。” 上官涟蕊打趣道:“你全然不想自己么?暮白长暮白短,万事都是为了他和挽君,那你自己呢?难道就没有为自己想过?” “无所求便能无所争。何必去费这个劲?”卫霜默默说。 “你没必要去争什么,只是希望你不要一直活在别人的影子里。”上官涟蕊劝道,“你为万暮白两肋插刀,你是个好兄弟;你为挽君真心实意,你是个好兄长;你为学员尽心尽责,你甚至是个好夫子。可是别忘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卫霜,不是别人。你现在,就放心大胆地去做,最想做的是什么?” 卫霜呆呆地看着眼前,就连景象的边缘变得毛糙也没有动,头脑空空如也,会想着自己所求,却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站在那,不知道要往哪走。 偶然有春寒钻进衣领,卫霜习惯地去拉早就换下的狐裘,想起来了一件东西。 卫霜从腰带中摸出一件晶莹剔透的斗篷,那是许冰凌离开时他厚着脸皮讨要的,一开始的目的只是想借这斗篷泻去自身修为制约姬云,结果一直放着没理会去。 斗篷很丝滑柔软,摸上去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只觉得很舒服,不知名的绒毛轻抚着手背。一直放着没怎么披过,清冷得就像它的前主人一样。 卫霜小心翼翼地披上斗篷,将自己裹了个严实,绣眉微皱,坚定又微羞地说道:“我喜欢她,我喜欢许冰凌,我要去找她。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他们张口闭口都是那个昌平侯,莫非我就比不上他吗?” 上官涟蕊不好意思点出,她看得出卫霜心里好胜心占了更大的一部分。可是对于他来说,一直以“罪人”自称,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不应该泼他冷水。 天光刺眼,卫霜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小霜!”万暮白将马匹停在几丈远,把缰绳扔给楚离,下马朝他奔来,快速向上官涟蕊行了礼,立刻蹲在卫霜身前,慌慌张张地说,“我看到上官师傅便知道你在那了,怎么样,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楚离说风雷城有一名医,带我过来请出山相助,没想到你就在这里。原本我们一个月前就应该到的,但是路上遇到点麻烦才耽搁了。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既然上官师傅也来找他,那说明肯定有希望对吧。” 卫霜被万暮白噎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把他托起,趁着他还没想到更多话的空档,不紧不慢地说:“我好不容易出来清静一下,又让你搅了。我现在身体倒是好些了,还需要时间恢复,不过修为暂时不想再用了。” 万暮白担心地问道:“莫非用了什么药有损修为?咦,许冰凌的斗篷,你披着做甚?” “我只是不想做别人手里的刀罢了。” 万暮白支吾地指了一下卫霜心口,问道:“是……他?” 卫霜呵呵一笑,又问道:“你们路上碰到什么事了?可有受伤?” 万暮白挥手不言,反过来问:“你是与上官师傅先回去,还是跟我们一起?你还是先回去得好,否则又费时又费力,早些回去养着,正好帮我向父帅报个平安。” 卫霜心想话都要这小子说完了,那还能怎么办。几人道别后,上官涟蕊又带着卫霜驾土遁法回了小店,正落在门口。 卫霜推开门,铃铛清脆一响,带出来的是正在掌柜的叶挽君。 叶挽君抬头看见来人,激动地放下手里的玉佩,几步扑到卫霜怀里。上官涟蕊推着他们到书房,卫霜抚着她的头安慰几句,抱到自己腿上问道:“我跟师父不在,有没有惹事啊?” 叶挽君嗔怪道:“你还说我!除了你和暮白,谁还会惹事啊?”说完跳下来跑出去,又兴奋地跑回来,小手一摊,给卫霜看那件差不多完工的玉佩。 卫霜摩挲着未抛光的莲花玉佩,入手像快冰一样,摸上去有点粗糙,每一条纹路都精心雕琢,就连花瓣细微的弧度也被琢了出来,可以看出来刀工有些生涩,与自家师父给的原品相比自然差得远,但对于初学者来说是很难得的天赋。卫霜将玉佩一翻,可以看到几道不怎么和谐的划痕,打趣道:“是不是想改动?” 叶挽君吐着小舌头,姑姑跟她说过落刀无悔,可是难免会有差错的嘛。 卫霜将玉佩递给叶挽君:“很好,可以去抛光了。” 叶挽君接过玉佩,没有立刻走,一双太阳般明亮的眼睛盯着卫霜,问道:“卫哥你现在是快康复了吗?” 卫霜哈哈一笑,感慨道:“哎,还是妹妹关心我,不像暮白那小子,追这么远去风雷城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好像担心我好不了似的。” “你们遇上了?” “对啊,他跟楚离去请的那个大夫,我就在那儿休养的,今天准备回来,结果他们正好到了。” “他们没有一起回来吗?” 卫霜掩面一笑,说道:“让他们再跑个一两个月吧,我先回来了。” 叶挽君又问:“那你是要在店里,还是去医馆接着调养?” 卫霜伸了个懒腰,说道:“在店里休息几天吧,然后去医馆,好久没见过白大夫了,师父那儿还有他师兄的信。”卫霜暗暗想着,到底要不要把张仲和的下落找个机会偷偷告诉白芍呢,还是不要了吧,张仲和千叮万嘱过,要真的告诉了白芍,两个人都这么大年纪了,指不定会不会再折腾。 “那你的修为?”叶挽君试探着问。 卫霜无奈地两手一摊,说道:“自然还是半点不剩。你们怎么都这样,好像我没了修为就活不下去一样,以前我没修炼的时候不也是好好的,不用担心了。” “那就好!” 在店里住的这几天,上官涟蕊又回到了深居简出的生活,而卫霜的起居则交给了叶挽君照顾,唯一要注意的就是,被她推出去散心的时候速度有些把握不住,得小心被当作暗器扔出去。 最终也是叶挽君推着他到荆楚书院去,到那里时正好酉时,学员们陆续出来吃晚饭了,看到卫霜,众多学员都恭敬地问候一声:“卫夫子。” 卫霜好奇地问叶挽君:“他们这是何意?” 叶挽君掩面一笑,说道:“卫哥你还不知道吗?从崤关回来,跟你们一道去落云寨的学员都说你处处护着他们,又不忘时时提点,既不许怯战,又不忍他们犯险,已然有夫子之风。” 卫霜推脱道:“那还不是见过惨烈,不愿他们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因为自己鲁莽行事出了大错。” “你看看,你也没多大,也称别人‘孩子’。” 卫霜不好意思地笑着,顿时,觉得心头一抹凉意,仿佛被人从背后盯着,违和的恐惧和慌张油然而生,手脚不受控制地发颤。 卫霜紧了紧衣服,故作镇定,不想让叶挽君看出来,打趣道:“我都忘了索隙城的春天有多冷。” 叶挽君说道:“卫哥觉得冷,那我们快些走,赶到医馆填件衣服,再喝点热茶。” 卫霜闭目养神,仰头枕在靠背上,心中慌乱一问:“你难道没有被封住?” “呵,”正是姬云,“锁穴法是封内力的功法,如何封得住我?” “反正现在你也没有修为,我何必担心呢?” “我什么都没说,你就这么着急,究竟是谁更怕?”姬云呛了一句,又提醒道,“我附于你,并未多在意,可是从你看来,我早已不仅仅是我了。” “什么意思?” “遇上我之前,你可有过失控,生出过一点杀意?可是遇上我之后,你就能肆无忌惮地发怒,然后再把一切推到我身上来。我已然成了你的杀心。” “我没有!”卫霜果断地否认。 “无论如何,你还抛不开我。今日临睡前我与你说件事。” 第六十三章 阴法 到了医馆,白芍很惊讶卫霜怎的变成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又很欣喜于平安归来。卫霜心里惦记着姬云要说的事,也没什么心思叙旧,只得借口自己伤势未愈,乏力气短,便不怎么说话了。又将洪景天的书信交给白芍,说了一点他的近况。 入夜,叶挽君回典籍厅,卫霜早早说困,进了自己的房间。 卫霜心里呼唤姬云:“你说有事与我说,是什么事?” 姬云语调严肃,问道:“你可还记得跟着队伍回来时,碰到的那一群门派弟子?” “记得,怎么了?” “虽说他们找的是万暮白,只是把你错当了他,但是既然梁子已经结下,就不能不做准备。” 卫霜有恃无恐,觉得自己托身于乾坤卫,哪怕是门派弟子怎会来官府挑事? “莫说是找错了,就算是暮白亲自去应对,难道还敢打乾坤卫的主意吗?” 姬云嗤笑一声,说道:“你虽说有几年经历,却只能算个流民,又怎知那些门派的霸道?按理说江湖与官府互不干涉,可是门派却不同,说难听了,就是一帮修为高了点的地痞聚在一起闹点声势。这些门派,凭借手下弟子众多,功法、法宝、底蕴丰厚,在修士之间声望极高,登高一呼就有人为之卖命,哪里会把官府放在眼里?就拿荆楚商会这样的行商之人,一路上打点门派的钱估计就得是其它三流势力的几倍之多,而乾坤卫查案时遇到的阻碍,你问一问万暮白也就能知道,不过他或许也不愿意说,毕竟这实在是太过憋屈。” 卫霜恨恨地说道:“这不就是土匪吗?” 姬云笑了,说道:“你错了,土匪要的也就是钱而已,而且要的钱可少多了。他们可是有什么好东西都要收,有什么仇也必须报,哪怕是用阴损的手段。就像涟蕊杀了他们一个人,那么这肯定是要找回来的。” “师父定有办法的。” “你也太天真了吧。”姬云简直要被他这个糊涂师弟给气笑了,“我曾经见过有一家人,本是做的镖局营生,他们家的公子看到有人调戏酒家的女儿,失手把那人杀了,结果全家从书童、马夫、侍女开始,到他们家的镖师、镖头,全部杀死,最后在镖局门口用人血画出一道红线叫嚣越线者死,把他们家的镖旗折断仍在门口,自始至终无一人露面。本是在当地有不小名望的富贵人家,一夜之间只剩三人。涟蕊杀了人,可是他们不会去找她的麻烦,若是找你,找那个小姑娘呢?” 卫霜一听姬云提到叶挽君,心头一颤,不由从骨头里生出寒意,如埋在崤关的雪地里一样,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寒气未清干净。他心知就算师父修为齐天,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他们所有人,定会有疏漏的时候,到那时若有意外,自己还好,叶挽君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身子,那真的不敢想象会有什么结果,连忙问道:“那该怎办?” “你还指望用锁穴法封住修为吗?”姬云并不在为自己找借口,而是真心发问,若他真的就此做个凡人,既入了江湖,又怎是这么容易让他全身而退的? 卫霜想起自己当初决意修炼时,要的就是能凭借一身修为,过得快意潇洒,寻一生富贵洒脱,不再被人要挟,没成想却惹出这些事端来。不过仔细想来,绝非仅仅在崤关,曾经在书院外田野间就差点被不明来历的人劫走,幸有许冰凌搭救,而城外竹林万暮白也遇到过门派截杀,令人心惊。 他们在崤关时,光是一个万里门,就给他们带来许多麻烦,更别提之后北夷军中那些毫无军旅作风的奇人异士了。 卫霜自嘲道:“我就想浑浑噩噩过日子,谁知道这么难呢!你说,我暗藏着杀心,若不封住修为,日后不就会成个滥杀无辜的恶人?” 姬云劝道:“你已不惧死,怎的又落进这个坑里?我也不想给你找什么理由,我自己也有时候管不住,但是我心里清楚,杀人是处理矛盾的最后,也是最暴力的手段,绝不是什么好方法,但有时候也是最直接的手段。世人皆想做个普度众生、名垂青史的圣人,却对其它阴险黑暗的事情选择闭口不言。若真像人们所想的那般,这个世界该有多单调啊!” 卫霜默不作声,他也知道,虽然自己现在过得光鲜,但是曾经也是从尸山血海里逃出来的,身上的血污肯定是洗不干净。而且那些口口声声大义凛然的门派,不也会做一些小人的事情。更别说各种胡搅难缠、贪赃枉法的事情比比皆是,世间哪有那么清明,只是黑暗会自己隐藏罢了。有白昼就有黑夜,万物通用的道理。 “师兄,”卫霜也没想到自己会改了称呼,“你不会就是想跟我说这个的吧?既然门派会动手,那我总得先做点准备。” 姬云说道:“正是有此意。虽然门派会做点恶心的事,但明面上还要维护一下自己的形象,所以他们更多会针对的是你。” 卫霜天性聪慧,一点就透,说道:“我修为虽说不高,也有金丹,还有震雷镯和师父所赐长青刀,会的功法不多,却足以自保了。” 姬云直接给他泼了盆冷水:“这不够。金丹修为确实不低了,但还是不够的,当然我也不指望你能短时间内结婴。在江湖上金丹能有一定地位,但在门派眼中只能说过得去,并不强。而且你的金丹与别人不同,并无境界可言,也就是说,别人金丹九重那就是九重,而你却会在一重到九重之间徘徊。震雷镯的下限很高,至少要在元婴才能发挥出一点作用,长青刀则是随你修为成长,有木灵之息,但终究不是攻伐之辈。” 这下卫霜犯了难,那他还有什么可以依仗的呢? 姬云说道:“难不成为兄的诛邪刃、阴眼就不算?” 卫霜心中不住嘀咕,诛邪刃杀气太重,自己都不好控制,而阴眼自己也就是用来看破些法术啥的,或者就是借彼岸花封住对手去路,别的还真没注意。 “出刀。” 卫霜无奈,既然姬云要求,那便先听他说道说道,手腕一抖诛邪刃便出了鞘。 刀刃一出,冷森森一股阴寒,室内点了火盆也暗了几分,烛火照在上边闪起道黑光直晃人眼,卫霜看着刀刃映出自己瘦削的脸形藏在阴影里,只留阴眼泛着摄人的血光。 忽地眼前有黑影聚成一团,慢慢成人形,从当中伸出一只手来,摸到了诛邪刃上。 卫霜知道这是姬云,并不怕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姬云摸了良久,将卫霜的手臂转了一下,说道:“这诛邪刃原是陨铁所铸,另外以秘法将阴勾玉融入其中......”说着,姬云一翻卫霜手臂,指了指腕内的一个刻印,正是个勾玉样。 “师兄是阴鱼?”卫霜问道,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头他从许冰凌那接触够多,也变得有些捕风捉影。 姬云没有认同也没有否认,而捏住刀刃说道:“你细看这刀刃,被铸得很利,其实是用两片刀刃合成一处,这样若被砍中,就会被带下片肉来,伤口也难以愈合。刀尖是分开的两束,带着倒钩,能卡住兵刃,甚至能断别人兵刃。把弩张开,箭都拿出来。” 卫霜依着他,弹开臂内的弩机,从侧边暗格抽出那七支袖箭,一一摆在二人间。弩箭与诛邪刃同是黑亮的,有股锐气,仔细观瞧,上面还有花纹。 “这些箭,和刃,都泡过毒,专封内力,而且有蚀骨的威力,中一下那条经脉整个就堵死了,不过平时并无妨害,只要注入修为毒力就能起作用。当然,这箭更在上面的符文,是一种极为霸道的法术,有弑神之力。涟蕊去就你们时,杀那个倒霉蛋的,就是这招,不过她也是学我的。” 卫霜一听来了兴趣,据说到了化神境界,哪怕肉身毁坏,魂魄却是不灭的,只要恢复肉身,修为虽有折损,却能安然无恙。自己当时强行逼回姬云,正在昏迷,却听叶挽君等说,自家师父一招便杀得那化神高手神魂俱灭。现在姬云竟说诛邪刃中还藏着这等法术,若学会了,今后又多了个保命的手段。 “师兄快些讲讲。” 姬云不迁就他如饥似渴的样子,依然徐徐说道:“具体法术说与你也没用,哪怕知道了也没那修为发动。只要把弩箭射进敌人的四肢和三才,上面的符文就会发动,封住经脉的同时还会催动内息迅速走窜。当然封住四肢还不够,将三才钉住,既令内息进退无门,又定住元神不让脱逃,同时内息走窜不休,不多时自己就被撑爆了。” 卫霜频频点头,心想到化神境界,哪怕争斗不休,把肉身毁掉已经是最底线的事,若真的把魂魄一并灭了,那真的是会引发两个门派灭宗之战的事情。这种阴损的法术,也就是师兄这样毫不避讳的才肯用上。不过转过念,卫霜又觉得,他们本就是无依无靠的散修,若手上没有些让人胆寒的手段,也不能在门派的缝隙中立足。 “那阴眼呢?” 姬云头微微抬起,虽看不清面容,卫霜却能知觉他在打量自己的阴眼。姬云凑近了些,卫霜下意识往后躲,同时不情愿地睁大了眼睛。自己这个丹凤眼,若是大些,也不用费劲再给它撑开了。 突然,姬云伸出两指,戳向阴眼,卫霜被一吓,无意中发动了阴眼,其中彼岸花似要滴出血来,花纹仿佛结成一个法印,射出道银针细的血气来。 姬云同时发动阴眼,卫霜看到,他的阴眼与自己的相比,花纹更是复杂,好像那日看到的映射在月上的阵法也在其中,像条条红线缠住彼岸花。 姬云抬指一夹,那血气照着手指灼下去,又圈手一带,摊开掌来,掌心生出一朵妖艳无比的彼岸花,将血气吞了,又散作碎玉。 “你还不够熟练,不能直接发动。我先将几个法印与你。”姬云手中迅速结了印,也不管卫霜能不能记得住,但卫霜先被他提了阴眼的瞳力,这时自然是将那法印看得清楚,全部默记于心。 “我这阴眼,可不只是看穿别人经气和幻术而已,其中玄妙你还是自己探索得好。不过听我一句劝,阴眼虽是强悍,却不好掌握,还有些法术太过霸道,容易被反噬,还是见好就收为妙。” 卫霜呵呵一笑,打趣道:“师兄莫不是忘了,我这人最怕死,哪里会明知道凶险还往里跳?” 姬云偷偷白了一眼,由着这小子胡说,可又暗叹着,想起上官涟蕊也曾是这般,结果还不是跟自己落得个悲惨下场? 卫霜忽握住姬云的手腕,问道:“师兄何时可以出来的?” 姬云笑言:“自你金丹时吸得天地之气便能。” “其实锁穴法根本锁不住你对吧。” 姬云冷哼道:“你以为,涟蕊真舍得让你就此颓废不成?她既知道锁穴法无用,也同样知道你定不甘于就此了结,不是为己,而是会为别人。” 卫霜按下心中隐隐不安,暗暗赞叹还是自家师父看自己准,而且有他们和荆楚书院在,门派那群人还能真的打上门不可? 姬云看着卫霜愁云散去,又憋着笑,不知道这小子在使什么坏,也不理会他,化为黑气又回到他体内。 之后日子卫霜便在医馆里,受白芍照料养病的同时,还在心中默默演练阴眼,同时借着让叶挽君陪他的理由把她看在身边,让她从典籍厅带着书来解乏。 薛白来过几回,专找白芍聊天,也看望卫霜的情况,问他如今结业在即,是否愿意加入荆楚书院。 卫霜只是说,自己受白芍指点,等身体恢复后定是要报答先生的。其目的就是告诉薛白,他会留下,不过也就是做个闲人,不愿操心劳力。 一个月后,万暮白与楚离回来了,先往乾坤卫向万可复命,之后便去了小店里,没找着卫霜,才来了医馆。 卫霜的身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一来张仲和圣手神医,除了经脉闭塞,解了后顾之忧,二来白芍医术亦不差,悉心调养着。现在可以站起来锻炼一下了,只是久了还是会腿软。 万暮白急哄哄地冲进来,看到卫霜站在那又蹦又跳,兴奋地扑了上来,把他搂进怀里是才发觉,这小子几个月来瘦得跟甘蔗一样,手臂还不够他一握的,脸颊皮肉收缩,几乎能看到颧骨的轮廓。 卫霜正好练到位,为他拍拍身上的风尘,见他身上原本的翠色长袍褪色发白,边缘毛糙得,多是勾挂痕迹,不禁想到他和楚离在道路原野上奔走的样子,无数的风餐露宿,只有万暮白和楚离,哪有什么公子小姐,眼里掩饰不住的心疼,问道:“你为我神州跑了个来回,辛苦否?” 万暮白将他扶到廊下坐好,两袖用力甩了甩,气都没完全喘匀,嘻笑着说道:“虽说没给你帮上忙,但见你现在逐渐康复,也是极高兴的。” 卫霜把一旁有些尴尬的楚离招呼来,撑着身子起来,去药柜里抓几味药,煎了副解乏的药茶。 卫霜端着盘子将药茶送来,那两人脱了靴子两条腿甩来甩去,散一散脚上的热气。万暮白解开发带,抖着微焦黄的头发,卫霜拿了个扇子一旁给他扇风。 楚离喝了一口药茶,第一口下去觉得有些奇怪,平时只喝些清水,并不怎讲究,现在反而有些不习惯,入口是酸的,含在嘴里是甜的,咽下去后嘴里留着辛散的清凉感。 初饮时的怪异过去后,楚离觉得越喝越可口,连着要了几碗,幸亏卫霜专门防着这两个劳碌鬼,每味药最少也是按七两放的,足足一大药壶,够他们喝个一整天了。 卫霜又帮他们添了药茶,接着为万暮白把头发重新束起,嘱咐他当心受凉,说道:“挽君这些日子一直在典籍厅。” 万暮白点点头,说道:“也好,在这里你们可以互相照顾。” 卫霜坐着与他们一同休息,聊起路上的见闻,说到自家师父抓到的那只一个劲吞铜钱的人参宝宝,那两人都觉得甚是新奇,遗憾没有亲眼见到过。 白芍一听,也来了兴趣,说起当年求学时,他的恩师曾捉到过一棵,最终没伤性命,只让它把须子往水里蘸了一下,那壶水就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还不能与诸药一同煎煮,必须盛出来时再加,每当用时,也就是滴一两滴。 万暮白一听,立刻在卫霜身上急不可耐地摸索起来,结果一无所获。 卫霜故意大喊大叫着,让楚离快把万暮白拉去好生揍一顿,一通玩闹过后,才想说出实情:“师父确实捉住了,结果我心想这人参修炼不易,又给放了。” 万暮白一听懊悔不已,说什么要去那片山里再有一回,非要再捉一棵不可。 白芍捻须笑着,说道:“人参好找,我这里就有个几斤,可这活的能跑的,能见到都是福气了!” 万暮白顿足捶胸,脱口而出:“我们去那张仲……”还没说完就被卫霜捂得死死的,令他搞不清情况。 卫霜想到张仲和吩咐过不要告诉他两个弟子他下落的话,心里紧张得在飞快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白芍一听就明白他们要说的是什么,呵呵笑着,眼里明显有无限惆怅,却也说道:“知道小涟蕊带你去看望家师,毕竟只有他出手才能救你。你们不用刻意瞒我,家师的意思,我明白。” 卫霜既内疚,又苦恼,白芍明明很想念张仲和,为什么就是不能告诉他呢,张仲和也太霸道了些。 “我其实也不想瞒着您……只是……” 卫霜还想解释什么,白芍摆摆手,不让他为难:“你也不用说的,只需告诉我,家师可否安好?” 卫霜拱手说道:“张老身体硬抗,精神矍铄,耳目清明,过得很是自在,乡里乡亲也非常敬重他。他在努力过自己的日子,不乐意去接触权贵,专心行医。” 白芍满足地笑了,说道:“足矣!” 而卫霜口中的“权贵”此时也说道:“张老保我风雷卫一方黎民,有圣人之功。往年有疫灾,皆可见其身影,所到之处,活人无数!” 白芍知晓张仲和情况,已是心满意足,自去找薛白喝茶,就他们几个孩子一起玩耍。 卫霜的腿又有了几分酥软,坐回四轮车上。万暮白推着他到廊下。 卫霜说道:“近日薛夫子来说过结业之事,问我愿不愿意留下任职,你可有打算?” 万暮白心想,既然上官涟蕊在荆楚书院做个挂名的夫子,卫霜作为她的弟子来任教但是没有问题,说道:“你想留下那便留吧,学员们许多服气的,而且你对法术和修炼之道很是熟悉,不用担心你年纪不大。” 卫霜理了理袖子,说道:“我没答应留下任教,只说暂时留在医馆。日后打算找个机会往外走一走。你当如何?” 万暮白一听,兴奋地说道:“那便好啊!到时你我,带上挽君,出去游历一番。只是,我还有许多事要去做,恐要忙活一阵才得空了。” 楚离见他二人话中完全没有自己的位置,但又心有不甘,插话道:“我准备试试考入书院,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二人听到这话,便说起那时文武两试。楚离听两人讲,觉得也就一般般,自己虽说文采不甚精妙,却也是懂些吏政军务的,论修为,自己筑基境界应该是足够了。 不过,楚离忽然想起来,自己比万暮白还要年长几岁,修为却落于其后,不禁暗暗心急。 后面一段时间万暮白常来,却不见了楚离,好像一直在索隙城里没过来,应该是在准备下半年荆楚书院的招生。叶挽君也几乎天天到,只要有一天她没来卫霜一定要去看看她是不是在典籍厅里。 待石榴花开放,荷叶逐渐遮满池塘,卫霜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同时把锁穴法解开了。上官涟蕊根本没有认真施术,就连膻中都没封住,很容易就冲开了。 不过卫霜并没有告诉万暮白和叶挽君,反而更少露面,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在干什么,只在夜里和日出时才显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修为,剩下的时间一直在幻境中跟姬云演练功法。 卫霜其实还并不能完全信任姬云,只是现在必须依靠着他来提升实力。 一日,万暮白来看望卫霜时,将他招呼到房间里,连白芍和叶挽君也不能入内。 卫霜觉得奇怪,见万暮白如临大敌一般,将房间各处都布下结界,几乎与外界隔绝开,心知必有大事与他商量。 万暮白将一切布置妥当,走到卫霜对面,正襟危坐,正容亢色地说道:“如今你就算封住修为,也不是长久之计,终究要重新拾起。上官师傅为震慑门派杀了他们的弟子,日后他们必定报复,而你会是目标。为今之计,既然无法快速提高修为,但还能走另一条路——以功法弥补实力的差距。你我多年情谊,原本就愿意将我之功法交与你,却碍于乾坤卫家规,现今危难当头,亦顾不了这么多了!” 万暮白随即怀里拿出一封卷轴,卫霜瞥见上面有“心法”二字,忽然起身背对着他,走到房间边缘,喝止道:“你这是做甚?乾坤剑法是乾坤卫的独门功法,为何要给我一个外人,你莫不是背着万叔偷了剑谱?我知你情谊,也知道此等功法定是要你正式接手乾坤卫时才能由你保管,为何要做这等欺师灭祖的勾当!快快将剑谱收回去,我不会接受的。早早还回去,以免万叔责罚。” 万暮白赶紧把他拽回来,拿出卷轴给他看清,上边七个大字《别仙踪心法要诀》,赌气道:“谁说要给你《乾坤剑谱》了?我倒是想给,父帅也不一定答应。再说乾坤剑法的行气方式本就有些特别,并不完全循经,你也无法修炼。倒是这别仙踪,我只与你粗浅地讲了讲,说可以将诛邪刀法与之结合,却没有真正的心法。现在父帅命我把别仙踪的一些细节给你,助你修行。” 卫霜这才想起来,当初万暮白讲解别仙踪时眉飞色舞,许多地方他都没完全弄清,只是死记硬背,而事后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就没有再去细问。 万暮白醋意满满地看着卫霜,说道:“父帅听说你进阶金丹之后,兴高采烈地给你写的这些心法要诀,我都没这么好的待遇。我都担心会不会里面夹杂一些乾坤剑法的秘诀,四周都给你封好了再说。” 卫霜嘿嘿一笑,安慰道:“你我初见就登堂拜父,万叔一如我义父一般,而你才是亲儿子。万叔待我没你这般亲近,所以才会让你送来这卷轴,而对你却如春雨绵绵,在于无形啊!” 万暮白听完心头一甜,打趣道:“油嘴滑舌,不知是否化神?” 卫霜回答:“有你在就快了。” “父帅还说,让你有不明之处就去直接找他,说我心粗,不能十分细致,有什么难处就提,定会尽量满足的。” 万暮白说完就要走,卫霜拦了一句,问道:“楚小姐为什么突然说要入荆楚书院?” 万暮白想了想,回答道:“我就实话跟你说吧。我猜,父帅跟楚统领约定了什么,让楚离入荆楚书院一来拉近和他们的关系,二来能留在乾坤卫。” 卫霜心头一紧,赶紧问道:“约定了什么?” 万暮白一耸肩,两手一摊:“不知道,反正父帅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还挺热情。” 卫霜强装镇定,嘱咐道:“这段时间挽君一直被我拖累着,都没出过书院大门。你找机会带她去转转,解解闷。这孩子爱玩爱看,别憋坏了。” 万暮白嘻嘻笑着,拱手一礼:“遵命,我的卫公子,在下定好好照顾着,保她安全。” 等万暮白出去,卫霜看着卷轴,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不停地安慰自己,不可能是要捉他,如果是的话风雷城就能动手了,而且还给他卷轴,不就是万可在安他的心吗? 万可曾说那场大案牵扯了许多人,不想再掀起风波,让他放心。只是卫霜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交情,万可和卫震究竟有什么情谊,能在绝境中将他托付给万可? 卫霜展开卷轴,一点都看不下去,眼神也是朦胧的。他记得年幼时楚怀时常带着楚离来家里拜访,这等交情,卫震何以叛逃呢? 卫霜忽然有个疯狂的想法,他想跟楚离坦白自己就是当年的余孽,从而引出事件真相。 这个念头刚出来就被掐死了,若真的如此,且不说自己能不能得知真相,乾坤卫养育他到现在肯定难辞其咎。 “你的气息很乱。”姬云冷漠地提醒道。 卫霜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我现在心里确实很乱。” “一般你心静不下来的时候,都是去演练功法将憋着的内劲全散出去。” 卫霜展开卷轴,又回答道:“还是看看吧。” 卫霜也不担心被姬云学了去,万暮白当初就跟他说过,别仙踪本就是广而知之的修心境法,只是不怎么受重视,没什么可隐瞒的。 再说姬云的修为比肩自家师父,还会跟他抢这个? 无形归大道,大道归虚妄,虚妄归眀悟,眀悟归大乘……一点灵光方寸间,遍识天下好英杰。三元变化乾坤有,忘空捻指有飞仙…… 卫霜看着卷轴上以粗笔列出的别仙踪条目,又用细笔在后面批注,字字若刀锋雕刻一般,透着股剑气,每一小句后面都有十几甚至上百字的批注,更有细处万可更是用朱笔标出,写清常有错误的修法,几乎替卫霜解决了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 卫霜咽了口唾沫,一字一句地品读万可的心得,心想别仙踪真是法如其名,寻得仙人踪迹,首要快,因此不能泥于招式,若斗到激烈处,随心所欲地胡乱劈砍也算一击,只要能最快出招,同时以对手视角,遇到的看起来皆是胡乱出招,那抵挡起来自然也是被带着胡乱格挡,因此对方方寸已乱,而我却依旧保持原本路数;其次便是料敌先机,出招快既快矣,最高境界就是对方连招都使不出来,抬手便被封住所有进招路线,或必须收手去挡。 二者相合之下,出招迅猛奇诡,同时尽数封住对手,甚至最终还大言不惭地说可破尽万法,以至于通篇都是讲的进招方式,全无守式。 卫霜想起来,万暮白对武技的敏感让他转眼就把别仙踪带入诛邪刀法,御刀式统御五百一十二种变化,灭虏式破刀法,卸剑式破剑法,焚江式破软兵,摧城式破长兵,封魔式破掌法,邪武式破暗器,破丹式制所有术法气机,最后喋血式破尽万法。 卫霜刚想去跟姬云试试招,不过转念一想,别仙踪似乎都在讲武技,并未提及法术,似乎对他有些不利,莫非要他做个灵刀修士? 再说了,与姬云试招,他们都使诛邪刀法,难不成让刀法自己破自己? 倒不如回小店里,找自家师父去。 想到此处,卫霜跟白芍说了一声,往索隙城去。到了索隙城,卫霜首先去拜会万可,表达一下谢意,同时也问出了这个问题,只是万可对灵修的修炼方式不甚了解,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卫霜忽然两腿有些无力,似是还未完全好,摸了一颗张仲和临走给的药丸塞进嘴里,坐在路边茶铺调息,运起灵气加速吸收药力,待缓过劲来,才往小店走。 等见到自家师父,卫霜立刻拿出了卷轴给她观瞧,同时问出疑问。上官涟蕊看过卷轴之后,教训道:“难道你以前学的都还给为师了吗?诛邪刀法主动手是左手,那你的右手再干什么?再说了,诛邪刀法本就是袖剑功法,其中有许多体术,其中难道就不能加入法术?” 上官涟蕊起身把卫霜带到秋肃间,进去之后翻出个木人来,上面套着一身铠甲。 “还记得吧?” “自然。”卫霜当然记得,当初自家师父教他诛邪刀法用的就是这个木人。 “一直练到明天早上,累了就自己运功休息,想通了就好。”上官涟蕊一甩手,把他自己就在秋肃间里。 上官涟蕊回到房间,对着面前古籍捋了捋思绪,续着未干的笔墨往下写。 卫霜看着面前的木人,甚是无奈,既然自家师父这么说,那定是自己哪里有问题。 回想起上官涟蕊教训的话,因为自己只关注主动手而忽略了右手? 卫霜站在木人面前,将气息沉下来,默念着《培元静心咒》的口诀,同时发动阴眼审视自己全身的经脉肌肉的运动。 他一遍一遍地打出全套的诛邪刀法,全心全意在身体细微的变化,却如握住一捧水,似乎抓住了,又似乎一无所获。 姬云实在看不下去,也不问卫霜的意愿,把他拉进了幻境中,诛邪刃出鞘,恨铁不成钢地说:“不如打一顿来得实在。” 结果,卫霜不仅没有进步,反而一直想着在别仙踪里加入法术,碍手碍脚,最后连姬云都气得不想管他,第一次因为看不起他而想把他踢出幻境。 次日,上官涟蕊来秋肃间,看到一动不动的卫霜,一下就猜到发生了什么,在他身上点了几下,虚空一抓,扯出一团黑气。 上官涟蕊满是笑意地说:“要打架,叫上我一起啊。自己玩多无聊!” 黑气慢慢成人形,没好气地说道:“你别掺和,自己扔下这小子不管,现在来做好人。” 上官涟蕊对姬云的话不置可否,略带威胁地说道:“你现在魂魄完全,肉身和实力却没有恢复,难不成想这样跟我动手吗?” 姬云“嘁”地撇过头,伸手招了一下。卫霜摘下诛邪刃扔给了姬云。 上官涟蕊搂着卫霜的肩膀,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练得如何?” 卫霜回头看了看姬云越来越盛的怒气,为难地回答:“实不相瞒,徒儿的水平,师兄愈发入不了眼了。” 上官涟蕊噗嗤一笑,回头冲姬云喊道:“你师弟说你太厉害,瞧不起他呢!”又对卫霜说,“为师只让你好好打木人,慢慢就能体会出来,谁让你跟他去胡闹?算了,你如今就是不知如何出手,两相为难,为师便指点你一下。一会儿你与他打斗,不用管他出招,只管进攻就行。” 卫霜恍然大悟道:“师父的意思是,师兄反正不会对我动真格,就不需防守,只管进?” 上官涟蕊狡黠一笑。 卫霜来到姬云对面,抽出长青刀,右手聚集着灵气,率先出手,御刀式、摧城式连连出手,姬云抬起诛邪刃去挡,直到他用处退后拉开距离使出神雷咒时,姬云如大鸟展翅扑向卫霜,逼他收了还未凝聚的神雷咒,一掌还来。 姬云又飞起一脚踢在卫霜的小腹,收回诛邪刃朝他脸上抽了一拳,踩住了胸口用刀刃拍着他的脸说道:“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是吧?她不舍得打你我可不会!” 卫霜连滚带爬地躲到上官涟蕊身后,欲哭无泪,他早该想到这个师兄最不会情谊,哪里会顾及他呢! 上官涟蕊笑着安慰了几句,又说道:“如今也是无奈,你遇上他这般人也是迫不得已。以后让万暮白来与你一同修炼,这段时日就辛苦一下吧。我看你并非不知别仙踪奥义,只是苦于无从起手,不如这般,就取别仙踪一往无前之迅猛,先摧城式,接着焚江式、灵刀式、封魔式、神雷咒、邪武式、普天灵符、封灵破、灭虏式、破丹式、雷神跃、太乙神针、喋血式、卸剑式、天雷引、风吹青荷、木火刑天……” 卫霜一边点头,一边记下招式,在心中演练了一遍,起身再次站在姬云面前。 新年特辑 索隙城内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千家万户皆在庆祝新年到来,到处是火花飞溅,擅长炼器的灵修趁着新年,靠自己做的各种小玩样大赚一笔银子。 乾坤卫府内,没有众多仆役和值守任务的护卫匆匆来玩,准备着年夜饭,互道祝福。不过不同往日以万可开席,今年统领迟迟没有动静,仆役桌上的冷盘都快被吃完了也没有上新菜。 因为还在等人。 叶挽君把最后一个橘子剥完,指甲都被染成橘黄色,刚磕了两个瓜子就不耐烦地问:“哥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路上出事了吧?” 万暮白佯怒道:“说什么呢!小霜有金丹修为,还有高人相助,哪里会有事。可能只是路上耽搁了些时候吧。” 万可说道:“倒不如派护卫去探查一番,也求个心安。” 楚离偷眼一瞧万暮白,收回目光,正襟危坐。 上官涟蕊系着围裙,托着个大盘子进来,上面摆着各种珍馐美味,催促道:“不用等他,来不及吃是他的损失。让他去送个节礼还磨磨唧唧的。” 上官涟蕊一挥手,一个个餐碟飘到各自桌上,唯独卫霜和楚离的桌子,上面的东西一动没动。 “你们先吃着,还有点没做。”上官涟蕊潇洒地转身,继续到厨房里忙活。 万可拱手一礼谢道:“辛苦姑娘了。” 万可一挥手,门外护卫见着,相继传令,最终到西边钟楼上,一声声洪亮的钟鸣,开启觥筹交错的盛宴。 有上官涟蕊和万可的双重表态,叶挽君高高兴兴地夹起一片酥脆的鱼肉,饮了甘美的果酱,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楚离拱手向万可一拜,端庄又优雅地品尝上官涟蕊的手艺。 万暮白无心享受美食,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送,味同嚼蜡,不停瞥着门外。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跑步声,还有叮叮咚咚的脆响,应是身上配饰相互撞击所打出。 “小公子。” “小公子怎么来迟了?” “公子快些吧,我家公子在等您呢!” …… “好嘞!都吃好喝好!诶徐叔,我师父呢?好,马上。” 又过了会儿,门口窜进来个人,来不及整理衣裳,向万可跪地一拜:“晚辈来迟,请万叔恕罪!” 万可呵呵一笑,摆摆手让卫霜赶紧入座。 卫霜直起上身没起来,转头看向万暮白一笑。万暮白来到他身边,两人一同又跪下问候道:“祝父帅(万叔)新年,功力精进,福寿安康!” 万可一愣,又哈哈大笑,把一旁准备好的红包给了他们两个。 等上官涟蕊把剩下的菜端来,两人再加个叶挽君又如法炮制,结果叶挽君的红包明显看起来比两人的都胖一大圈。 “小霜,怎么回来这么晚?” 卫霜嘿嘿笑着回答:“张老留我喝了几杯,尝了几块师父做的甜点,回来又在街市逛了逛。”说着起身从腰间摸出各样小礼物来,“这是给万叔的沉香镇纸,这个是给暮白的桃木兔豪笔,给楚姑娘的雕翎箭,还有给挽君的白泽摆件,这个是炼器师做的,可以吃一些瓜果,如果还是不动了注入灵气就行。” 卫霜分下每个人的礼物,最终走到上官涟蕊面前,跪下双手奉上一个锦盒,略带羞涩地说:“徒儿找了许久也不知要送师父什么,后来……别人指点,送师父一副朱砂手串。” 上官涟蕊自然知道那个“别人”是谁,满心欢喜又故作矜持地收下了。 上官涟蕊打趣道:“小霜,这么多东西加一起够一两银子吗?” 卫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珠宝在下实在买不起,又不想俗气,就找了这些……我看着还行……” 上官涟蕊哈哈笑着,调侃道:“你个小气鬼,怎的这般讨喜?” 万可说道:“小霜这片心意难得,不是俗人啊!可真羡慕姑娘有这么一个好徒弟!” 楚离仔细端详着雕翎箭的尾羽,万暮白转着笔似乎在试手感,叶挽君用橘子皮逗着白泽摆件,因为吃不到急得它直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万可向上官涟蕊提议道:“姑娘,不如你我去对弈一番?正好让孩子们玩耍玩耍,我们在场他们拘束得很呢。” 上官涟蕊微微一礼道:“感谢统领好意,我已经想好回店里了。” 见上官涟蕊如此,万可没有强留,正好借坡下驴找徐武陪同了。 上官涟蕊嘱咐了几句便回去了。 几人互相看了看,万暮白首先开口:“走吗?” 卫霜站起来认同道:“走啊!” 叶挽君坐得离卫霜近,正好起来牵着他往外拉:“卫哥这里你肯定没我熟悉,我带你们转转。” 万暮白哈哈笑道:“你还有我熟悉吗?” 楚离浅浅地笑着,跟在打闹的三人后面。 几人在乾元街赏花灯、看杂耍,叶挽君还买了小吃,分给在她肩头的白泽一份。 整个索隙城一片橘红,亮如白昼,人声鼎沸。 令他们惊奇的是,他们没多少人在意,可是叶挽君却动不动就有人向她问候。 四人到叶挽君常去的酒楼,今晚酒楼对面开班唱戏,最是热闹。四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听台上丝竹管弦声声高亢,唱腔婉转,不停地叫好。 万暮白忽有个怪异的感觉,似体内元气相印,朝灯火阑珊处,一方廊檐望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隐没在其中。 “你们先看着,我去点些茶汤点心。”万暮白借口离开,不惊动行人地往那廊下走去。待到了那边,又见那身影在远处的屋顶。 四下无人注意,万暮白调起元气追去,那身影如鬼魅般,一开始慢慢靠近,直到在近前几尺,这段距离就再没缩短过,可是这么近的距离,还是因为一身青衣而没有完全看清,不过对万暮白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两人飞奔至城楼,前面的身影突然扔出两道球形的暗器,万暮白侧身一闪,伸手接住了,一看是两个袋子,再去找那身影时早已不见了。 万暮白望着原来身影在的地方,微笑着深鞠一躬。 回去之后,小二端上茶汤点心,万暮白拿着两个袋子,分别打开。大的那个袋子里还有个小袋子。 万暮白将另一个袋子给卫霜,向楚离抱歉一句,她也不在意。他又将那小袋子给叶挽君。 三人打开一看,卫霜的是白银平安扣吊坠,万暮白的是盘龙玉佩,叶挽君的是一对莲花玉镯。 三人对视间,有个中年人来问:“请问哪位是万晓霜万公子?” 卫霜拱手道:“在下正是,先生可有指教?” 中年人一撑手上的竹竿,上面捆着草,里边插着糖葫芦,说道:“有人为您买了根糖葫芦,公子选一个吧。” 卫霜又惊喜又疑惑,随手选了一串,心里嘀咕:“究竟是谁,跟自己肚里的蛔虫一样,刚想到一会儿去买一串,这就来了。” 上官涟蕊并没有回店里,而是躲过护卫出了城,远离所有灯火热闹,尽尝夜色温柔。星光点点,她亲吻了晚风,牵着一丝凉意,闭眼享受独有的一切。 忽觉一双手从后腰环至小腹,上官涟蕊没有抗拒,反而羞涩又矜持地把脖子高高仰起,如天鹅般高贵,又带着种凄美的悲凉。 耳旁传来一声沙哑又极为诱惑的声音:“姐……” 腰上的臂膀慢慢收紧,将她有些粗鲁地搂在怀里,后背传来柔软的感觉,令她的脸颊更红了,幸好有夜色掩护,否则定是羞愧难当。 “这样,就很好。” 细柳城外,赵子云陪着许冰凌来到一棵铁灰色的柳树下,枝条枯瘦乱舞地像鞭子一样。 许冰凌接过赵子云一一递过来的物品,摆了个小型的祭台,礼毕过后,许冰凌对着柳树轻轻诉说着,只有周围肆虐的风雪知道内容。 赵子云站在正好能看清许冰凌的地方,默默地等着她站起来一同回去。他不用再去劝谏了,因为他的公主殿下,已经有能力自己去面对一切风雪。 月凌关内,尽管军士依旧要坚守岗位,却挡不住关内只能逗留于此的客商作乐。不同于别处热闹繁盛,月凌关里更像是一杯茶水,清淡,同时回味无穷。 李飞派人煮了盐茶送给将士们,每个人还分到一块肉干,轮换下来的军士在营地里摔跤跳远,夸张地欢呼着。 关内客商全都缩在客栈里,整个客栈就像一整个宴席,各位来自天南地北,却在此刻高谈阔论、亲如兄弟。 门外呼呼地刮着寒风,依稀有从北漠带来的沙砾,有这么两个不合时宜的叠在一起的身影兴奋地奔跑着。 下面的是十来岁的少年,脖子上骑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举着个风车开心地叫着:“师哥,再跑快点!让它再转快点!哈哈哈哈哈,快点!再跑快点!” 雷鸣山顶,夔牛沉沉地睡着,粗重的呼吸比周围的雷声还响。 风雷城中,张仲和端起一碗浊酒,朝北方遥祝。 泽峻山里,一棵胖乎乎的人参抱着枚来之不易的铜钱,痴痴地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 第六十四章 踏罡 姬云当上官涟蕊的面,端着高手的架子,心里已经一百个不耐烦,却不直接把卫霜一掌拍倒,等他先手。 卫霜拱手行礼,突然跃起,照面一击摧城式,以摧枯拉朽之势刺向姬云面门。 双方皆有阴眼的情况下,对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姬云以卸剑式应对,刚要握住卫霜手腕,一道灵气自腰间刮来,立刻翻身跃起,刚落地长青刀拦腰扫来。 姬云眼中有一丝惊喜,随即使出邪武式化解卫霜的焚江式趁着刀刃掠过未能收回,姬云左臂急出,袖剑和弩机一同弹出,一刺未中,射出弩箭。 卫霜转身一闪,带着长青刀翻过刀刃,背对姬云,拉过刀来,刀尖竖直向上,擦着姬云的下巴斩出一道弧线。 姬云冷笑一声,对战时暴露后背可是大忌,收回袖剑,打出一掌,心里已经在向卫霜告别了。 忽地从侧边砍来一刀,卫霜的身体也转了过来。姬云还在疑惑,卫霜同样是左手刀,怎么来得及? 本能地格住,姬云看清了那是卫霜的右手,拇指扣着食指,以手为刀,青色灵气似火焰般飘荡。 卫霜没有放过姬云一瞬间的走神,长青刀立刻跟上,直驱前胸。姬云看出那是封魔式,可是他原本就是武修,难不成怕这针对法术的招式? 姬云运起兵气,也不格挡,反去攻卫霜下盘, 卫霜连忙后撤卷刀应对,诛邪刃和长青刀剐在一处,噌棱棱火星四溅。姬云势大力沉,逐渐占优,诛邪刃刀锋如常山之蛇,对长青刀渐成合围。 卫霜见招架无望,挺刀直刺进里,一时间诛邪刃似缠绕的锁链被撑开。姬云变卷为横,卡住长青刀,暗递一掌,正好撞上卫霜右手。 卫霜手指顺着姬云的指缝进去,扣住手指,借姬云之手结成神雷咒。青色的灵气化作符印,萦绕在两人手间。 眼看法印结成,神雷欲出,姬云甩开长青刀,反扣紧卫霜的手,同时使出破丹式,正要打他丹田。 卫霜急拽着姬云改变方向,轰隆一声,神雷咒与破丹式一齐打歪。 眼见神雷咒失败,卫霜并没纠缠,而顺势松手,再诈出姬云一掌,将自己送到十几尺远处。 刚刚站稳,姬云喋血式就要杀到,卫霜并未根据上官涟蕊所说连招使出邪武式,而是用了他最快最准的法术——阴眼。 阴眼中一道血气射出,直向姬云。那道血气看起来单纯得就是射出的一点血流,还没针粗,无法惹人注意,却令姬云现出一丝惊慌。 姬云立刻停下脚步,发动阴眼,彼岸花出现,将血气收入其中,化为碎玉。 艳红的碎片还未散去,其中射来一根青色灵针,正是卫霜的太乙神针。卫霜用阴眼敛住它的威猛,却藏不住逼人的锐气。 姬云躲闪不及,只能抬起诛邪刃抵挡,“嘡”的一声,诛邪刃挡住了太乙神针,令它化为齑粉,却没能完全消解其势头,尤其在姬云专心应对阴眼时,还是撞到了姬云胸口,将他逼退几步。 一旁观战的上官涟蕊原本因为他们动用了阴眼准备叫停,结果看到卫霜将姬云逼退,心中顿感欣慰。 姬云见自己被逼退,心中羞恼,招式更加狠厉了几分。 卫霜手捻法诀,牵出一根青色长绳,向姬云甩去。 “捆仙绳?还想捆住我?”姬云速度比先前快出几倍来,哪怕卫霜有阴眼也勉强追上他的身形。 姬云突然暴起,绕过捆仙绳的层层阻隔,已经到了卫霜近前,诛邪刃挥出。 卫霜扯住捆仙绳,往回收,同时使出邪武式。姬云一来要注意捆仙绳的动向,二来进招要破卫霜架势,三来上官涟蕊就在一旁不能丢了脸面,不免有些心急,没有注意到捆仙绳愈发收紧。 卫霜挥动捆仙绳,在长青刀的掩护下,捆仙绳组成了一道符印。 “镇!” 符印亮起,捆仙绳化为一团灵气融入其中,向姬云压下来。 姬云顿感身上背着千钧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再看卫霜,右手拂过长青刀,腾起青色火焰,照得周围夜明珠都黯然失色,好似在准备一个极大的法术。 姬云怒从心头起,忽然一闪不见了身形,再出现已经在卫霜眼前,阴眼发动定住卫霜心神,右手按住长青刀,左手作势要劈他脖颈。 停了几息,姬云甩手愤愤地朝上官涟蕊走来。 “你跟他说了什么东西?”姬云质问道。 上官涟蕊双手一摊,无辜地表示:“这些都是他自己会的法术,我只是教了他一点连招罢了。” 姬云逼近了几步。 上官涟蕊也毫不示弱地上前反问道:“你自己轻敌吃了亏,难不成怪他?” 姬云气得把刚收回来的一支弩箭又扔到地上,接着心疼地捡起来仔细擦拭一番,又回到卫霜体内。 卫霜此时转醒,见师兄不在,想必是会去了,便赶紧来拜谢上官涟蕊。 上官涟蕊夸赞了一番,内心想着,姬云虽说难以相处,却在细微处每每思虑周全,直到后面忍不住动用了内息,前面全都是单纯用武技来与卫霜灵气相拼。 哪怕是这样,姬云武技的狠辣、奇诡丝毫不减,卫霜竟能在这种情况下逼退他一步,已甚是难得了。 不过,上官涟蕊明白,姬云并不适合作为卫霜的陪练,若让他以兵气相争,卫霜就算没有性命之忧,也有缺胳膊少腿的风险,倒是万暮白,两人情投意合,而且他还是难得一见的元修,境界也相当,是个不错的人选。 未有几日,上官涟蕊听到门口铃响,叫卫霜去迎客。 走到柜台,卫霜发现来着不是别人,正是万暮白和叶挽君。 卫霜看着二人牵着手嬉笑着,心里也觉得香甜。 察觉到卫霜的目光,叶挽君害羞地甩开了万暮白,热情跟卫霜打招呼。 卫霜摸了摸叶挽君的头,指着万暮白说:“我等了你几日,可算来了!” 万暮白一笑,捶着胸口说道:“我就知道,你缺个陪练,没想到我自己找事,送上门来了。” 卫霜佯怒道:“谁要找你?我是怕你把我妹子拐跑了,心想你这小子再不来我就去乾坤卫敲竹杠去。” 卫霜本就是打趣,谁知叶挽君听了,又想到被他看见两人亲昵,愈发害羞了,直拽着卫霜往里去。 “哥你快走吧!咱们找姑姑去。” 卫霜哈哈笑着,顺着叶挽君,又对万暮白说道:“你先去秋肃间,或者到我房里等会儿。” 二人到上官涟蕊的房间,一同请了安,叶挽君撒娇地坐到上官涟蕊身边,解下了腰间香囊给她看,说是万暮白送的。 卫霜上前,与两人隔着书案坐着,含笑看着因一时害羞不敢看他的叶挽君,问道:“挽君,多日不见,怎么你只跟师父说话?” 叶挽君娇嗔一声,向上官涟蕊告状:“姑姑,卫哥总是戏耍我,你快教训他。” 上官涟蕊一同笑着,说道:“好啊!敢耍笑我的宝贝侄女,看打!” 卫霜作势逃了出去,到秋肃间。 一见万暮白,卫霜瞄到他腕上不知哪来的五色手绳,二人相视一笑,卫霜指着他点了几点,略带威胁地摇摇头。 万暮白拉过卫霜的手臂,赔笑着说道:“你要我如何陪练,我都奉陪啊!” 卫霜不多话,抽出长青刀,调起灵气与他争斗起来。 万暮白惊讶于卫霜进步神速,几日不见,刀法与法术配合得严丝合缝,同时招式极快,自己本就修的是快剑也仅胜个半分。卫霜的招式气势汹汹,惊得他也出乎意料,慢慢认真起来,使出浑身解数与他对招。 二人相斗几十合,都没占到便宜,便停了下来,卫霜也细细询问别仙踪的要领。 卫霜嫌秋肃间里的夜明珠挡手,去点了烛火,听万暮白跟他讲解,不知不觉地靠近,一直到二人贴在一处。 两人便研读一会儿万可给的别仙踪心法要诀,一会儿又去试招。卫霜这几天在姬云那受的气全部一扫而光,难得的快意。 过了没多久,叶挽君端着一盘瓜果点心进来,让他们休息会儿。 卫霜一边剥橘子,视线依旧绑在卷轴上。叶挽君吃着卫霜不知不觉递到她面前的果肉,也好奇究竟是什么好东西,让他们两个这么着迷。 “这边我一直不懂,‘寸心不心’,万叔说是要手眼不泥,步法无踪,可是如此不就是乱了,倒任人宰割。” “按我所悟,是说随力而动,顺势而为,或眼神到处便是所取,非是要完整一招全部使出,所用即所使。” “我看看。”叶挽君伸手去要。 卫霜心想自己金丹便是托叶挽君的三乘丹法才能结成,说不定她真的可以看出些什么。 万暮白将卷轴递过去,叶挽君端详了一会儿,甚至也作势比划两下。 万暮白原本只当她爱玩,如今看来似乎真的看得懂。他看向卫霜,卫霜却是满脸期待,好像早就知道她能看懂。 莫约一柱香的时间,叶挽君放下卷轴,说道:“好像明白些了。” 万暮白不敢置信,卫霜则欣喜地让叶挽君好好说说。 叶挽君说道:“别仙踪虽似乎将料敌先机看得很重,就连其名也可解释为寻对手招式路数,可是通篇其实说的都是‘有进无退’,也就是以攻代守。一般招式各有侧重,或者攻守兼备,而别仙踪则是直接放弃如挂、拦、截等招式,力求最大的威胁。” 叶挽君站起身来,跳到卫霜面前,嘻笑着说:“卫哥,咱们可是试试吗?” 卫霜有些诧异,他从来没见叶挽君出手过,只记得她似乎会一点拳法。 “好吧,我不用法术。” 叶挽君抄起一根短棍,说道:“我也只是大概明白了别仙踪的意思,实际还不知道能不能使出来。” 原以为叶挽君初出茅庐,会多有顾虑,谁知她是先动手的那个,反而卫霜没有法术和灵气的加持,直接陷入被动,几棍子下来,卫霜的胳膊已经酸痛。 “停停停停!”卫霜赶紧认输,“师父偷偷教了你多少啊?” 叶挽君吐着舌头,说道:“姑姑就是动不动叫我一起活动活动。” 万暮白站起来,恍然大悟道:“我懂了!”来到卫霜面前,以指为剑指着卫霜的咽喉,“试试进招。” 卫霜见此也明白过来,刚才叶挽君并没有什么奇特的招式,只是照着他的身子猛砸而已,哪里空着就砸哪里,可是胜在避无可避,只能防守。 “你的意思是,有进无退,不仅仅是攻敌必救,还在于步步紧逼,令敌无有喘息?” 卫霜立刻再次拽着万暮白试招,直接无所顾忌,就练进招,丝毫不去管万暮白的招式,就像一开始对战姬云那样。如果换了姬云,他肯定要被狠揍一顿,可是万暮白确实不会下多重的手,让他可以尽其所能。 当然一开始并不理想,哪怕万暮白故意放慢到跟卫霜差不多,也抓着了好几处破绽,不过卫霜一个优点就是悟性高,尤其是这种文字说得再详细也不及上手的东西,逐渐抓到了窍门。 万暮白逐渐吃力,二人也动上修为,最终也是平分秋色。 日渐西沉,万暮白辞别两人回府,卫霜浑身松快地躺在秋肃间里,叶挽君今天也被两人勾起拳瘾,讨好地给卫霜按摩,非要他起来再过过招。 卫霜感觉身上逐渐加重的拳头,宠溺地答应了:“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回答我一桩事。” “卫哥请说。” 卫霜将结成金丹的过程说给她听,问道:“明明我的身体眼看着就撑不住了,为什么反而没了痛苦?” 叶挽君掩面一笑,说道:“我也是随便一说,没想到确是真的。” “什么意思?” “早与你说过,‘一念寂静,千万劫渡’,想要跳出五行,就要了了牵挂。万物由寂静中来,终归寂静,本是如此,何来苦痛?” 卫霜思绪似点燃一盏明灯,当天地之气最为激烈时,姬云用彼岸花的汁液助他抵挡威能,同时一遍一遍地念着“绝了牵挂”,低语似晨钟阵阵,冲散了凝聚一处的心神。 心神涣散之际确实痛哭,等他完全无我无念,就再没有什么感觉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叶挽君点出,“此皆六气所化,何来吉凶之别,只是心神动念,才有烦恼。你引来天雷地火,亦在五行之中,莫要惧怕。” 卫霜觉得新鲜,头一次听说心神不动的修炼方法,他们皆是以念采气,逐渐提升修为,所不去采气,何来修为呢? 又转念一想,自家师父曾经告诫过他,不仅是打坐采气才是修炼,一饭一饮亦是。再带入叶挽君所言,既然身在五行中,原本就是先天一点元气才长成了肉身,后天所行俱是顺其自然…… “挽君,若如你所言,天下行气之法岂不是……” 卫霜没有言明,叶挽君却听出来了,呵呵笑着,解释道:“所以呀,姑姑只是让我练着玩玩,若真的要你们这些人,说不定到四五十才能结丹呢。” 卫霜心中认可,毕竟这种几乎可以算是直接沟通天地的功法,要说没有代价那完完全全是胡说,但作为一种辅助手段倒是不错。 叶挽君说完,又羡慕地看着卫霜,心想若真的可以修炼那也不错,不管是万暮白,还是卫霜,施展功法的样子好看是真的好看! “好啦,哥我告诉你了,陪我练练吧。” 卫霜狡黠一笑,说道:“先别急,我还有事问你。” 叶挽君下意识地捂住了那个香囊,警惕着卫霜的各种鬼点子,说道:“你问,我不一定答。” 卫霜看着她的反应,暗自说着自家妹妹可爱,又相信万暮白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眼含笑意,看得叶挽君心里发毛。 终于,卫霜问道:“你当初说的,三乘丹法之外另外一种金丹,是什么?” 叶挽君先是一愣,又明显松了一口气,接着恭敬地对卫霜行了一礼,说道:“卫哥,这个真的怪我多嘴说出来。姑姑虽然告诉我,但是她说不管是你我,还是任何人,都还没有做好参悟的准备,一旦现世,不一定会引发什么大灾大难。” 卫霜见叶挽君少有的严肃认真,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自家师父从来没有在功法上吝啬过,自己去问自家师父请教时也是合盘托出,甚至还有偷偷跟他说了一些门派的功法。 她认为功法存于世间,皆是为求道,一套功法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效果,若是有一个极其适合某部功法的人,却因为门第之见而错过,这是人和功法两面的损失。 可是如此开明的上官涟蕊都说要保密,卫霜也觉得不应该再问,或许那是一种存在但是极其凶险的金丹,或者威力极强,难以制约……总之,他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开口问了。 只不过,总有种酸酸的感觉,为什么师父不告诉他,而是告诉挽君呢?果然,仙人总有诸多便利的。 卫霜也履行了约定,陪叶挽君好好玩了一会儿。他可算知道了,自家师父深居简出,也会无聊,而解闷的方式则是跟叶挽君对练,结果被她练出了一个武修奇才,除了没有兵气。 待两人都筋疲力尽,卫霜坐下行气通脉,而叶挽君则是负着两手,先喘匀气,然后一步踏出,吸入一口清气,又一步,将气吐出,如此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小圈走完,又套大圈。 卫霜纳气功毕,叶挽君的步法看得他眼花缭乱,忽想起卷轴上也提到过步法要“左右前后无定踪”,正和此时叶挽君给他的感觉。 叶挽君一个大周天走完,身上酸胀感缓解了好多,呼吸匀称,除了无力,其它方面已然恢复。 卫霜忍不住开口道:“这是什么步法?” 叶挽君回答道:“姑姑教我的行功法诀,以动养静的步法。” 卫霜想到师父教的飘渺步,似与这步法有相通之处,好忙求叶挽君再走一遍,自己跟在后边。只是并未走全,飘渺步只占其中一个小周天,远不及叶挽君的步法精妙。 卫霜若有所思,箕于地上,不禁自嘲地摇摇头,面露忧愁。 叶挽君问道:“卫哥怎么了?刚才还兴致勃勃,怎的突然愁眉不展?” 卫霜闻言又叹一声,答道:“只是忽然想到,你说我如今也有二八,然一事无成,要说名头不过是书院中玩笑得被称一声夫子,说到底也就是个医馆帮闲的,要说修为虽有金丹,却时常不稳,自筑基直接结丹果比不过他人稳扎稳打,原本还指望从崤关回来好生巩固一番,结果,嘻,这身子又出了岔子。我在风雷卫养伤归来之际曾跟师父说,想有一日亲自去寻许冰凌,让她看看我究竟哪里不如她口中的那人。结果现在从炼气时就修炼的别仙踪都能把我搞得焦头烂额,哪怕师父不在意,我这做徒弟的难不成真的怠惰吗?只怕等我大乘之际,早已年华逝去,而她应龙之身依旧美貌,为时晚矣!我当真羡慕你可以如此无忧无虑,也能这般好运有此等身手。” 叶挽君蹲在卫霜面前,手搭在他的肩头,安慰道:“哥,你这话就不对了。荆楚书院的学员各个皆是精英之才,你在崤关展露将才,统领众人助乾坤卫固守落云寨,且行军时对学员们照顾得无微不至,众人皆是服气的。你跟着白大夫学习医术,许冰凌那时发病也是你出手稳住病情,这才敢去月凌关请来洪大夫,冰凌这样的身体你都有这胆子和医术,说明你已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再说这修为,你才十六,就能有金丹修为,同龄人几乎都在筑基上下徘徊呢,还有什么不满?再说我跟你说的那个炼丹之法原本就不需要在意什么七重八重的,筑基就是筑基,金丹就是金丹,自然会有波动的,不必担心修为不稳。还有功法,诛邪刀法、天火诀、普天灵符……你本就是纯灵体,对雷霆之力天然亲和,当然觉得容易,别忘了你刚开始练诛邪刀法时身上的反应,别仙踪本就是极为上乘,只有心法没有招式当然难以抓住要领,你已经有了感觉,来日方长,担心都是多余的。”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卫霜念叨着,“可是你不也一样吗?” “姑姑只教过我《培元静心咒》,再没别的了,武技是家姐教的,身手也是跟姑姑练的。”叶挽君微怒道。 “我就怕,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卫霜愤恨地说,恨一天没有再多几个时辰让他泡在秋肃间里。 “你还想追什么?”叶挽君问道,“世间精妙功法无数,莫非你见一个就想学一个?崤关见识了这么多北夷高手,你难道想往万里门走一趟?” 卫霜看着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道:“若没见过这么多高手也就算了,我身边也……我想学别仙踪,为什么这么难呢?为什么我怎么都学不会?” 叶挽君见劝解无用,卫霜全然忘了先前她说的“寂静”之言,忽地起身,走到一旁的兵器架抄起上面一柄戒尺,回到卫霜身边,毫不留情地在他腰背上“啪啪”抽了两下。 卫霜吃痛一惊,看向叶挽君,她此时握着戒尺满眼怒意不可言说,瞪得他心里发颤,听话地坐好,挺直腰背。 “姑姑说,只要你有过错,人人打得,若是我等定要加倍地责罚,拿这戒尺便是姑姑亲临,不得不敬!姑姑从未舍得真正罚你,因为你很是优秀,最让她骄傲放心,可今日我便要代姑姑教训你,好生准备着,一柱香之后来。”叶挽君威势逼人,卫霜听得心惊,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以前玩笑说叶挽君愈发像自家师父,今日一怒却说明他们的玩笑全然是真的。虽然没有修为,叶挽君怒气冲天的样子,似有座山压在卫霜身上,令他抬不起头来。 胆战心惊的一柱香过去,叶挽君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瞪着卫霜道:“伸手。” 卫霜跪在面前,颤巍巍地伸出双手。 叶挽君托住,说道:“我打你,非是泄愤,定会让你明白究竟错在何处。一错,练功怠惰,辜负众望,怨天尤人,堕落之道也!” “啪”的一声,戒尺重重落在掌心,卫霜整条胳膊都抖了一下,可还是伸手接着板子,大喊道:“打得好!” 叶挽君看着卫霜手心明显的红印,心疼至极,又想到卫霜道心只在瞬息之间,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举起戒尺喝道:“二错,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得而不惜,不知好生修炼功法,只一味求速,殊不知此入邪路,取死之道也!” “啪!”又是一板子。 “打得好!”卫霜疼得咬紧牙关,声音也开始发颤,依然忍住不缩手,也不用修为抵挡。 叶挽君托着卫霜的双手,也不知是自己不忍,还是他被打疼得手抖:“三错,功法之间,便生嫉贤妒能之心,妄生恶念,祸乱之道也!” 板子再次落下,到一半时叶挽君心软了,可就在瞬间逼自己狠下了心,反更重地拍在手心。 “打得好!”卫霜喘着气,若不是叶挽君托着,双手压根举不起来了。 叶挽君啼血似地悲鸣一声,再次举起手中仿佛千斤重的戒尺:“四错,妄自菲薄,自惭形秽,不知己之功业,不明己之才学,自没之道也!” “好!好!好!好!” 戒尺一下下地拍在手心,发出的声音回荡在秋肃间。 “不学无术!贪得无厌!看你还错不错!还敢不敢!”叶挽君不要命似的落戒尺,打在卫霜手心,比打在她心上还疼,渐渐哽咽。 戒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卫霜的手已经被打得肿起来像个萝卜,身体抖如筛糠。 叶挽君跪在他面前,轻轻地握住卫霜的手,泪眼朦胧,点点珠泪划过脸颊,抽泣着对卫霜说:“哥,你改悔吗?” 卫霜忍着手上钻心的疼,握住叶挽君的手,颤抖地说:“改了。” 叶挽君“嗯”了一声,赶紧去旁边给他拿伤药,卫霜艰难地抬起手臂,拒绝了。 卫霜出了秋肃间,一直往里,到那方天井处,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望着天上星斗,双臂传来疼痛逐渐成了麻痹,似有蚂蚁在经脉里爬。 卫霜没有用修为疗伤,反而握紧双手,加重了每一分感觉,要自己深深记住,突然抬手又砸向地面,整个人弹起,一步踏出,第二步紧随其后,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 飘渺步,依然是飘渺步,绕着天井一圈圈地转。 卫霜半睁半闭着眼睛,朦胧得看不清眼前何物,双臂配合着步法递出,像是鱼儿在水里游泳。双臂缓缓舞动,逐渐有了章法,接着成了招式,最后,又没了章法。 叶挽君站在廊下,看着卫霜一步步地踏出,心中期待,若真的就此把他打醒了,那也是极好一桩事,只是……叶挽君握住自己的手,谁说打人很舒坦的,她实在不明白看到的各种家暴的新闻,刚才她打得多用力,打在卫霜手上的时候全都顺着戒尺回到自己手中,现在还在微颤着。 “哥,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明明刚认识你的时候这么潇洒,定不会是这等急功近利之人……”叶挽君坐下来,面对着卫霜入定。 待醒来时,叶挽君身上披着一件长袍,再寻卫霜已经不见。 店里店外找了一圈,回到天井时正好见着卫霜从屋顶跳进来,只穿了里衣,眼中紫气未褪,手握长青刀,灵气还没散尽。 “哥。”叶挽君知道他是出去练功了,只打了声招呼,把长袍还给他。 卫霜摸了摸叶挽君的脑袋,说道:“我要回书院去一趟,你要来就让暮白带你过来。” 叶挽君见卫霜神采奕奕,甚至看起来也高大了几分,心中暗喜,应下了。 到了医馆,卫霜向白芍问安,帮着干活,过了一会儿薛白来找白芍喝茶,卫霜侍奉着二位。 薛白似乎有些尴尬,卫霜也知道是为什么,自己拒绝了他好几次呢。 喝茶的二人只是聊闲天,而卫霜侍立外侧,等过了一盏茶,卫霜趁添茶的工夫说道:“薛夫子,之前所提之事,在下同意了。” 第六十五章 中正 薛白听了,立刻起身告辞,找了范文举说此事。 白芍还在疑惑卫霜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卫霜笑而不语,回房补觉。 之后卫霜便一直待在医馆里,万暮白和叶挽君来过几次,万暮白主动想跟他比试比试,却少有的被拒绝了。 万暮白总觉得卫霜似乎变了个人一般,问叶挽君也没得到答案,甚至担心是不是修炼别仙踪出了岔子,还去找父帅求证才放心,只是不能理解卫霜这突然的转变。 以前卫霜也是很平静,只是像一片大泽,翻着波浪,底下是随时吞没船只的暗流。而现在他却像条小溪,看上去活泼了很多,发自内心地放开胸怀,可反而令人觉得他沉淀了下来。 不知不觉过了半年之久,荆楚书院也开始核验学员成绩。忽有一日有人来访,卫霜开门一看,是在崤关有一面之缘的那个女学员,身着暗红长裙,戴着三根发簪,负着包袱,抱拳一礼。 进得医馆,却是来道别的。卫霜这才想起来,荆楚书院学制三年,转眼快到,也是结业的时候。只是眼前之人虽是面熟,可叫不出姓名。 卫霜自嘲着赔礼道歉道:“在下一时贪慌,忘了阁下高姓,可否提点一二?” 学员抱拳爽快地答道:“小女姓素,单名一个月。” 卫霜想起来,素月好像跟叶挽君也很聊得来,说道:“挽君前几日刚来,可惜没能碰上。你是准备几时走,我叫她来一趟。” 素月哈哈一笑,朗声言道:“原本便是来向先生辞行,并无别的打算。此间好友,终还入江湖,待以后闹市茶楼,或明月松林,必有重逢之日,何必在此踌躇?” 素月草草说了几句,背上包袱走了。 卫霜感念其豪迈,想送些丹药给她路上以备不测,却被拒绝了,让他莫要为一人偏心。 自素月风风火火地告别后,两三天里荆楚书院忙碌了起来,只隔了一座院墙,卫霜又害怕又好奇地坐在墙根,一边喝茶一边偷听学员们互道祝福。 经历了崤关同生共死,早已有了袍泽之情。卫霜本就属于凉薄的一类,却也有些不舍。偶尔也有学员像素月那样,来向他辞别,有的把他真的当作先生般求句衷告。 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这种离别的气氛,每每伤感之时,又想到素月那豁达的身影,被激励着用同样的方式宽慰着别人。 半个月不到,荆楚书院彻底安静下来,卫霜在墙根坐了几天,一直时不时看向院门,期待有人来叩门。 白芍见卫霜这个样子心里不忍,知道他也是第一次经历,可是没说什么,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又过了近两个月,万暮白找上门来,推门就问:“小霜,怎么回事,父帅让我当什么中正官……薛夫子、范公子。” 卫霜无奈地对他笑笑,范文举和薛白今日来是请他一同当入学的中正官,品评天下来此的少年英杰。 卫霜自然当仁不让,只是显得有些羞涩,说到底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都没成年了,就要端起夫子的气势对别人评头论足,难免被人质疑,不过想到自己已有金丹修为,又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应下之后,范文举又问万暮白:“既然卫公子答应了,万公子的意思呢?入学的考生名册、排序、录用等等琐事,让我等来就行,二位只需要做个考官即可。” 万暮白一想自家父帅只是让自己做个中正官,又没让自己接替他夫子的位置,而且卫霜也答应了,难免到时候有人刁难,自己也答应下来,二人有个照应。 薛白和范文举见一下子说服了两人,自是喜出望外,回去准备招生事宜。 到了日子,卫霜自告奋勇地去门口为前来报名的考生登记姓名,本只需要随便派个编修,可是他依然要求亲自料理。按理说五位中正官不能与考生单独接触以防徇私,可卫霜单单是个例外,他的徇私对象估计只有万暮白和叶挽君了。 而新来的考生自然不知道“卫夫子”的本事,只当是个书童,没怎么在意。 等到文试时,考生见监考竟是替他们登记的“书童”也是一脸惊讶,待周围的编修、护卫、协吏对他言听计从,有条不紊地再次检查早就准备好的各样器具,才相信这个少年真的就是他们的中正官。 时辰一到,协吏敲响铜钟,考生几乎同时执笔、蘸墨,在考卷上奋笔疾书。 卫霜这才知道自家师父当时的感受,夫子的讲台高出半尺,可就是这半尺,底下考生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信心满满的,有抓耳挠腮的,还有这两下想要偷瞄别人的…… 不知为何,其中有一人从开始就没动态,盯着卷子发呆。 卫霜不禁问道:“你为何不写?” 他这一句话让所有考生都偷眼去找究竟说的是哪个。而那个没有动笔的考生却看着他道:“可否换个考题?” 卫霜还没听过这种要求,这考生看着白白净净,像一表人才,莫不是个绣花枕头,倒来这里作死,冷冷地回答:“大家都是一样的。” 考生又说:“这个题目我练过许多次了,早已烂熟,不足以试出我的水平。” 卫霜依旧面不改色,不管这人是真的光明磊落,还是在沽名钓誉,说道:“这说明你运气不错,这也是你的强悍之处。” 考生再没有什么意见,思索一会儿后拿起了笔。 之后文试也就没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了,除了几个看卫霜年纪小就想着投机取巧看小抄的,直接被护卫带了出去。 卫霜心里还吐槽呢,想作弊也整点精妙的手段,说不定自己看着有意思就只是提醒一下,夹带这种老套路还拿出来耍,而且还直接放腿上抄,真以为他瞎吗? 文试要一个时辰,卫霜坐在上面看一群大头菜也无聊得紧,便下去来回走走。到那个叫嚣的考生后边,卫霜偷眼观瞧,这人笔划如精雕玉琢,十分养眼,再看行文如大江东去,一泻千里,毫不拖沓,一下戳中了卫霜心里所喜,当真是个有才学的人。 再走到哪几个空位上,考卷卫霜只瞟了一眼就不想看下去了,要么这么长时间没憋出个开头,要么把市井胡话都写了上去,不堪卒读也! 终于熬到文试结束,卫霜都没时间歇息,就被协吏带去阅卷,只来得及喝口水。 五个人分开阅卷,面前只有考生的卷子和对应的号牌,卷子由编修重新誊写一份,以防考生做些记号什么,让中正官只能根据其文笔定才能。 卫霜最是喜欢那种行文直爽的,没有一点废话,看得轻松愉悦,只是这样的文章更加考验用词和结构,否则反而更加干瘪。 而那些逻辑明确,思路清晰的,卫霜也是公正地给分,至于喜欢用典故和修辞雕琢辞藻的,只要不影响全文,也能得个看的过去的分数,至于乱写一通的,卫霜毫不留情。 好像这届的规矩改了,五人打分,两头的直接去掉,只留中间三个。 卫霜心想这还是叶挽君在医馆里喝茶的时候跟薛白提到的,原本还有一种是将分值拉大,抽两人阅卷,若二人打的分数差过了某数,则让第三个人打分,离谁的近就跟谁取平均,若第三人打分依然分差过大,则五人一同讨论分数。 说起来这种办法最为公平,可是效率低下,五人的中正官没必要采用。若是换了王畿的考试,数十名中正官一同阅卷,说不定有用武之地。 待全部阅完,卫霜累得腰酸背痛,随便动一下骨头就噼啪响。 等编修结了分,他们才见着面,一同吃协吏送来的饭食。 接下来就是要挨个喊进来面试了,这次他们看的就是考生的原始试卷。卫霜被安排在最后一个提问,至于原因,则是让他轻松一些,前面的该骂人骂人,该刁难刁难,到他这里说着软话安抚一下。 而相对的,万暮白是第一个,由他开始问一下修为啊什么的基本问题。 卫霜其实也不知该问些什么,哪像范文举、薛白、秦贫乐他们三个这么有经验,只能盯着人家的文章,说说哪里写得不错,哪里可以改改之类的。 等到那个叫嚣的考生进来,卫霜忽然有了兴趣,等轮到他时,问道:“当时若真的换个你没遇到过的题目,你还能写成这般吗?” 那人自信地回答:“当然,某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卫霜则盖上了他的文章,说道:“既如此,你是武修,说说,若与野外,遇到敌人百十倍于你,而你身负重伤,兵刃损坏,内息不稳,随时可能昏厥,被抓住便是要百般折磨,该如何脱险?” 其余四人都一脸疑惑地看向卫霜,心想他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万暮白则是认真思考起来,因为这也是他在过往及将来执行任务时有可能会遇到的,若以他的角度来看,那定然是先想办法隐藏行踪,优先找到水源,利用环境与敌周旋,抓住所有空档恢复自身状态,然后尽快与友军联络上。 白面考生想都没想道:“这还如何脱险?直接跟他们拼了,一了百了,弄点大的动静出来,也算条汉子了。” 这个回答让四人都暗自惋惜,完全就是胡来的做法,哪怕真的想不出来,这种情况下也不能如此草率吧。 卫霜微笑问道:“明明文采不错,这般对答怎地变鲁莽了?” “百十个人要杀我,我又受重伤,哪有生路了?不如落个不屈死战的名声。” 卫霜微笑着,没有再问什么。 待他出去,卫霜呵呵一笑,对四人说道:“此子可成大才啊!” 秦贫乐率先问道:“卫霜,这小子明明就是胡扯,你怎么看出来的?” 秦贫乐的话自然是直接了些,几乎就是在打卫霜的脸了,而薛白则委婉了许多:“老夫觉得,这孩子文采不错,只是谋略欠佳吧,以后还需多多锻炼才是。” 范文举觉得卫霜定有下文,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万暮白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人不畏生死,有猛士之风?” 卫霜心想还是万暮白懂他多些,解释道:“答对了一半。其实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会说‘周旋’之言,却忘了那种情况下,敌根本不需要强行追捕,只要知道你的位置和动向,再轻轻试探,就会让你自己开始浪费体力,等到你累趴下,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捉住了。这人倒是不会随波逐流,说那个大家都知道的答案,便是胜众人一筹。” 卫霜这么说并非无病呻吟,当初在雷兽巢穴内,他被一击打得经脉寸断,全身也没有一块好骨骼,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团团妖气不断侵蚀着肉身,若不是正好师兄在救了他一命,哪里还有机会逃出来?他强撑着起来想走出去,结果他的脚被他全身的重量压成了混着骨头的肉泥,那种痛苦绝非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略过的。 卫霜明白,当时那种情形,哪怕身形完好,若没有师兄,周围但凡有别的妖兽,他必死无疑。 四人点头称是,不过到打分时卫霜给的分数很高,不出意外地成了那个被舍掉的最高分。 一天时间全花在了审阅上,虽然各色人等变现得都很恭敬,但是卫霜看得很清楚,几乎所有人,包括那个他看好的白面书生,对他和万暮白有些不服气,只是很好地掩饰了。 待文试结果发榜,五位中正官终于可以休息了,只不过还是不能随意走动,需要一同吃住,直到武试结束。 上一回原本也要这样,只是上官涟蕊修为高深,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众人拦不住,而万可作为乾坤卫统领,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让众人放心。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两位谁都不敢去管。这回换了两人,管起来方便些。 次日武试,众人都紧张地坐在考官席上,俯视着校场所有考生。 原本是想让他们先展示自身功法的,可是这回在讨论考试事宜时,卫霜偏偏提出了意见,要改一改流程,只是苦了另外几人,尝试新的东西本就是很困难的。 全部的考生都面面相觑,不知将他们全部叫进来做什么。 看台上钟声一响,传遍了校场,考生齐刷刷地看过来。 卫霜起身,一招手,有两个协吏抬着个香炉过来,上面插着根筷子粗的香。 卫霜喊道:“武试第一场马上开始,一会儿我会封住你们所有人的经脉,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尽快冲开穴道,恢复修为。这柱香能燃一个时辰,待香燃尽时,不管你们有没有全部冲开穴道,都直接进行第二场武试。第一场你们可以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影响你们的成绩,但是之后需要你们真刀真枪地跟别人打一场,好好考虑吧。” 卫霜喊完,后背都湿透了,紧张得两腿发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但是依然负手而立,摆足了架势,同时也让自己缓口气。 考生听了卫霜顿时群情激愤,尤其是其中的灵修,指着卫霜就抗议。 看台上带着叶挽君来看热闹的上官涟蕊嘻笑着说道:“看来你打他一顿还真有点效果。” 叶挽君吐着舌头说道:“姑姑您就别笑话我了,我可心疼了呢!” “心疼什么呀心疼,现在就好好看戏吧。” 终于,考生中冲出个穿金戴银的男子,指着卫霜质问:“若我们恢复不了修为,第二场还怎么比试?”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就是!你们这是偏袒武修!武修有武技傍身,灵修没了修为就是凡人!” 眼看考生抗议的声音甚嚣尘上,范文举有点坐不住了,场边看守的护卫也已经如临大敌般准备着以防不测。 秦贫乐跟薛白低声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万暮白已经按住剑鞘,准备一会儿先护住卫霜。 卫霜冷眼看着众考生,沉默是对争吵最大的蔑视,考生见抗议无效后,开始歇斯底里,如泼妇骂街般冲卫霜和荆楚书院,以及荆楚商会,喷口水。 卫霜心神不动,屈指一弹,射出道电光,到校场中央炸开,精确控制了威力的惊百里覆盖了所有考生,同时协吏点燃了香。 本来还在不停谩骂的考生突然间全闭了嘴,他们只感觉到浑身一麻,然后修为就荡然无存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惊恐,不知刚才卫霜施的究竟是什么法术,让他们失去了所仰仗的修为。 卫霜趁他们没反应过来时提醒道:“香已经开始烧了,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并不是没有希望。况且,若真的没有完全冲开穴道,也不会影响你们的成绩,真正的武试还没开始呢。小子们,如果你们除了修为一无所有,那还是不要再踏入修者的世界了。” 最后一句话似在嘲讽,却同时激起了考生的好胜心,武修对比深有感触,就像刚才抗议的,武修没有兵气还有武技,他们并非完全要仰仗修为的境界。 而灵修则紧张得多,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因为现在他们的认知里,对于灵修而言,没了灵气就什么也没有了,只能任人宰割,所以在第一时间调整了心态,冲击体内的封锁。 卫霜回到位置上,万暮白调笑着,同时也借此机会跟另外三人解释:“你还挺喜欢考验别人心性的。” 卫霜淡淡地回答:“这样才能真正选出人才,所以荆楚商会是单纯想通过书院弄着虚名,还是说想打通北方商路的同时给自己找些可用之才呢?” 卫霜瞥了一眼范文举,他拱手一礼道:“还是公子想得周全。” 叶挽君问上官涟蕊:“姑姑,他们能冲开吗?” 上官涟蕊计算了一下那下惊百里的威力,说道:“这一回的考生远没有上一回的厉害,筑基期的也没多少,全是炼气的,估计一大半不行,不过小霜本来就没指望有多少人能完全冲开经脉。算下来只能冲开部分穴道吧,这要看他们的取舍了。” 叶挽君问道:“也就是说,这一场的考试是一直延续到下一场的,卫哥想考验他们能不能在这段时间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当然,也有考验他们应对突发情况的心态。” 上官涟蕊点头称是,场上现在有很多人都在想运起修为将阻滞全部冲开,少部分的在集中全力冲几处大穴。 实际上开始的时候是最无聊的,要到中间,所有人都冲开了一些穴道之后,关注他们的选择不同,这才是这场武试的精彩之处。 只是在看台上大部分的观众都是看个热闹,少有如上官涟蕊般能看出气机走向的,也让观感下降了许多。 不过荆楚书院武试让众人观摩的原因并不是想取悦他们,而是提高书院的声望,进一步来说是提高商会的声望,所以并不在意观众看不看得懂。 当然,观众在看不懂时,尤其是一群人都觉得莫名其妙时,就会有人质疑,而当第一个人发出质疑的声音,很快就会传遍全场。 这些人对于自己不能完全理解的事情大多会疑惑,还会有人觉得无趣。 不过那并不是最严重的,要说最令人愤怒且不齿的,应该是那些同样入了修炼的门,却没有专心攻略,只是个半吊子,反而装作一副高手的样子在场外对那些考生评头论足,而被他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真正的门外汉却对比深信不疑。 秦贫乐听着场外议论声渐起,不仅仅是对考生,还有对书院的,抬手要让护卫去维持一下秩序。 卫霜拦住了他,看着燃了三成的香,微笑道:“秦夫子,现在正是紧要关头。” “他们这样会影响考生的。”秦贫乐快言快语,直接说了自己所想。 卫霜似乎毫不在意,回答道:“对啊,所以才不应该阻止。”又抬手一指,掠出一道指风,香燃得速度快了几分,“修炼路上总会有被质疑的时候,他人会质疑你的各种选择,更加严重的是,自己也会质疑自己当初选的这条路,这便会成心魔。如何在这种饱受质疑的情况下依然镇定地处理眼前的问题,总得学会的。” 范文举对卫霜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惊讶地问道:“莫非你从一开始就不准备让他们冲开全部封印?” 卫霜起身说道:“暮白、秦夫子,你我三人下去盯着,时间差不多了,马上就要出乱子。”又对考生喊道,“所有考生听着,你们中的封印并不重,解开只是时间问题,若在这里急于求成,出了岔子,书院会尽力保证你们的安全。所以,若有人内息紊乱,我们会将尔等救下,但这也意味着修为直接被封,之后的比试是否能参加看你等选择。” 说罢,三人跳下考官席,立在场边随时关注着考生的内息。 上官涟蕊一边看一边向叶挽君解释着:“小霜做得不错,已经有人心神动摇,在强行冲关了。若不是他提醒,估计已经有两个人出局了。” 不过虽然卫霜好意提醒,有干涉考试的嫌疑,但还是没能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第一个内息不稳的考生出现了,憋得面红耳赤,手脚抽搐,秦贫乐上去即刻封住周身大穴,再为其运行气血,将他带到场边。 “不!我还可以继续!马上就能把灵气稳下来!夫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那个考生在秦贫乐手上像只小鸡一样,拼命挣扎着,但还是被限制了行动。 秦贫乐摇摇头,这个考生手脚已经发冷,阴阳气差点接不上,晚点恐怕晕厥了。 卫霜抬头看了一下香,已经过半,深吸一口气。 第一个人出现,众考生还会安慰自己只是因为那人实力不济,这种事情不会轮到自己身上,可是一旦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那众人的心理压力将会不断上升到极为恐怖的程度,若原本心神就已经开始动摇,此时将如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卫霜安置好一个个“出局”的考生,头上还顶着个耀眼的太阳,心想这回特地嘱咐白芍,在清暑的药茶里加点行气消痞的东西,口感自然没有上回的好了,但肯定比上回更加管用。 时间一点点流逝,场边的考生越来越多,快要接近一半了。 等到香烧完,还不到一个时辰,协吏敲响了铜锣,所有考生结束了运功,脸上各有千秋,只是被缚在场边的考生无一例外皆是垂头丧气。 卫霜三人回到考官席,对所有考生说道:“所有人立刻进入接下来的比试,不管是否冲开穴道。包括因为行功出错的考生在内,所有人,若有想就此退出者,请留下号牌,自西门出,可饮一杯药茶,观看接下来的比试,你们文试的分数依然会结算。听清楚了,是所有人!” 此话一出,场外的考生许多都放下了号牌,场中的一些考生也丧气地放下了,而场外还有些人,不管各种原因,只紧紧握住自己的号牌,哪怕修为尽数被封,也要去下一轮武试碰碰运气;场中原有一些犹豫的考生,左顾右盼,一双眼睛滴溜打滚,尖锐地发现了场边一些留下来的考生,暗自盘算着,相互权衡,也决定留下来。 卫霜向场边的考生中投入目光,找到了那个一直怒视着他的身影——楚离。她也因为行功出错被卫霜带了下来,情况相比之下严重许多,内眦流出的血粘稠地横在脸上,身上也渗出血汗,左手拼命握紧,掌心早就腻住了一团血痂。 万暮白心中暗叹,看向卫霜,风雷卫的功法本就极为霸道,楚离又性急,可是他明明看到了却不动手,非要等兵气迫血妄行的时候才出手,也不知是什么打算。 留下的考生号牌被收上去,抽签选定对手,一套流程卫霜和万暮白经历过一次,轻车熟路地分配完,开始比试了。 考生多实力受限,无法正常发挥,看上去颇有残疾打架似的,相对的,结束得更加迅速。 而真的要说亮眼的,无外乎几个人,其中就有文试时卫霜欣赏的那个白面书生,原以为这等猛士应该是武修,谁知竟是个修习草木法术的灵修。他四肢的经脉只通了一条,而三才却是全都打通了,稳住了根基,再保证可以施法。 与卫霜不同,他是专门修此一门,而卫霜则是东方青木之息,以及长青刀加持下,对雷法的衍生。 接着便是楚离,虽无半点兵气,可凭借撼人的杀气和风雷卫的江楚刀法,杀得对手胆寒心碎,一直挺到了第七轮,最终力竭战败,而她的对手在最后一刻被她挥盾砸到天灵盖晕了过去,算是一同失去了进入下一轮的资格。 剩下的并无什么可圈可点,许多人都急着打通更多的穴道,却忘了行气的法门。 经脉是一条条河流,行功则如于其中乘舟,穴道是其中的港湾和闸门,有大有小。只要几个关键的穴道通了,哪怕别的河道是干涸的,小舟依然可以几经周转到想去的地方。 要卫霜说心中的答案,首先打通三才,保证源头活水,接着根据自身功法,找到最关键的几个穴道打通,然后就大致可以保证接下来全程的内息充沛。 像万暮白那种行气不过经脉,而直接从穴位发出的特殊功法,甚至只要打通气海、涌泉、中冲即可,其余的就再打通少商、商阳、关冲、少冲、少泽五指末端也是足够,保证元气随时附于剑上,灵活多变,施展各路剑招。 观战的上官涟蕊问道:“小挽君,若是你会怎么选?” 叶挽君嘻嘻一笑,说道:“姑姑教我的时候不是说,经脉气血乃天道而成,就算被封住,也是如朽木截洪,不过徒劳。” 上官涟蕊看着叶挽君这古灵精怪的样子,心想倒不如多传她点东西,没错,就是偏心,谁让她宠着这个侄女呢? 武试结束,五个中正官结了分数,交予协吏,将最终榜文贴出。卫霜打了个大哈欠,舒服地伸着懒腰,终于是结束了。 回到医馆时,白芍还在处理伤员。卫霜熟练地净手、号脉、煎药、行针……比做中正官的时候积极多了。 医馆里或落榜或考中的考生,看到卫霜在此不明所以,当是书院有什么新消息,结果他只是在诊病,好像已经十分精熟,不过没人相信这个中正官真的就是个大夫。 看到楚离时,白芍已经为她擦净了血痂,汤药正在煎煮。 白芍知道这是他认识的,特地等卫霜回来而没有帮楚离行针。 楚离的皮肤下还有隐隐红疹,有几处生了紫色的印迹,卫霜不敢在众考生面前用太乙神针,生怕被人说徇私,只好打开针包,用自家师父当初送他的那套银针。 楚离当真刚烈得很,动血得如此严重却在卫霜行针时一声不吭,只是瞪着他的眼睛,偶尔气粗气急,这才让卫霜意识到她的痛苦。 要说对楚离的印象,卫霜这回是提高了不少,她的策论写得极好,行文清晰,毫不拖泥带水,读起来神清气爽,而武试时候的不屈意志令他折服,那种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血性,带到比试中去,让别人黯然失色,似乎在她的战意面前,任何人都是座烂墙,一撞就倒了。 为她针罢,卫霜将银针在火上烤了烤,拿布擦净,收回针包,再去看别的伤员。 不一会儿万暮白撞进来,边走边大声问道:“楚离,你怎么样了?” 伤员一看又来了个中正官,而且直接这么问,难不成跟她认识?纵有怀疑,又想到楚离受内伤闯进前半之事,也是服气的。 楚离盘着腿撑着膝盖,低声问万暮白:“你那个护卫,我是不是以前见过?” 万暮白疑惑道:“你我早有交集,你还跟他打过一架忘了?” 楚离摇头道:“我是说再往前,我总觉得他有点面熟,却真的想不起来了。” 万暮白回答道:“小霜以前落魄时也四处流浪,说不定你看了一眼,有点印象吧。” 楚离将信将疑,又夸赞道:“好个灵修,刀法也这般了得,一把木刀和那袖剑已然胜过世间无数,那他的灵气法宝该是何等非凡!” 万暮白骄傲地答道:“那又怎的,他从来是空手施法,就因为修武不济才以宝物弥补,否则便是一指一画,就有个惊天法术。” 过不了多久,叶挽君和上官涟蕊也来了。卫霜赶紧去奉茶,听自家师父各种提点,让他有当个长久夫子的准备。 叶挽君在一旁听着,等讲得差不多,好奇地问:“哥,我听姑姑说你们当夫子书院会给赏银?” 卫霜答道:“是有这么回事,应该明天去拿吧。”一看叶挽君那眼珠子滴溜乱转,卫霜总觉得有些不妙。 “有多少啊?”叶挽君嘻笑着,既然背后是雄据南方商路的荆楚商会,应该不少。 卫霜想了想,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随口答应下来,别的都没注意听。 “五两银子。”万暮白端来一盘点心,帮卫霜又擦了擦手,“你这粗心大意的,真不怕被人骗了去?” 叶挽君掰手指算了算,说道:“我整天在茶馆那儿说书一个月也就一钱,人多了有三钱。早知道我也去了。” 卫霜心想也是,他跟万暮白之所以被邀请,是因为万可和上官涟蕊空缺,既然万暮白补的是他父帅的空,自己补自家师父的空,那给叶挽君也是一样的。 上官涟蕊点了下叶挽君的额头,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又不是不能赚钱,就是想坑他们俩。” 谁知叶挽君两手叉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对啊,我就是想坑他一笔!我的零花钱都被卫哥扣了!” 卫霜想起来,之前他武试的时候叶挽君偷偷把自己的零花钱全押上,赌他能过半,谁知就是名次过半前一场就对上了万暮白,然后败了,直接让她赔了个底儿掉。 自那之后卫霜就把她的钱都收着,不过后来就没怎么管过了。没想到这小丫头还记着自己克扣零花钱的事儿,想让他出点血。 卫霜爽快地答应了。 叶挽君思索着:“功法秘籍,我也无用;珍奇异宝,店里多得是……到底要什么……哦对了,‘小楼吹彻玉笙寒’‘长笛一声人倚楼’,我不会吹笙,但是会笛,一直想要个好笛子却遍寻不得,你帮我寻个能配得上这两句诗的笛子来。” 卫霜惊叹于叶挽君时常蹦出个金句来,只是这两句诗感觉沧沧凉凉,似有无限哀愁一般,不过也正是这样悲伤,才令人心动。 不过从来只听过随性赋诗的,可没听说反过来去找诗中所赋的。 卫霜觉得还真拿叶挽君没奈何,只是不愿辜负她满眼期待,便应下了。他心里盘算,这哪里是问他们赏银多少能解决的呀,明明就是吃上他了,只能以伤员较多为由,逃离了这里。 叶挽君掩面嘻笑着,上官涟蕊没好气地又点了下她的脑袋,宠溺地瞥了一眼。 叶挽君又转向万暮白,他心想可算是到自己了,也不知挽君会有什么奇思妙想。 谁知叶挽君什么都没要,只说:“暮白你教教我元气的修法。” 万暮白心想,且不说叶挽君不能修炼,元气修法最为玄妙,比灵气和兵气玄乎不是一点半点,就连自己到了金丹境界还是一知半解呢。 “你要修元气做甚?” 叶挽君羞涩地低眉,说道:“最近总觉得小腹有些胀,后腰会火热,可是并没有别的什么,或许……是因为我本身清心静气,有了成效?” 万暮白又惊又喜,看向上官涟蕊,问叶挽君道:“你没有问问上官师傅吗?” 叶挽君回答说:“姑姑说是我经脉之气盛,缺一个打通的法子。我想元气为一身之本,《培元静心咒》要我寂静,与元气出于虚无相似,应该是最相符的了。” 上官涟蕊解释道:“我看过了,挽君依然不能如我等随意调配内息外用,全部敛于体内,若能顺势而为,打通了经脉,也能有个无病无灾的好体格。” 万暮白听到叶挽君并不能真的如他们一般,又是遗憾,若按她的天赋,定能有一番天地的,结果依然是天妒英才吗? 心里暗叹着,万暮白还是将周天炼气之法告诉叶挽君,而她也聪慧,将其与《培元静心咒》的心法结合,很快想到了法子,经过咨询上官涟蕊,没了疑问,两人才安心。 又过了半个月,荆楚书院开学了。 第六十六章 风起 卫霜和万暮白虽为中正官,却没有真的入书院当夫子。 书院里文有薛白,武有秦贫乐,政有范文举,又有近千的编修、协吏一同管理,不缺他们两个人。 卫霜一直在医馆,而叶挽君则实际地接替了上官涟蕊做典籍厅主事,偶尔薛白会叫他两人去给自己代课,他们没有推辞。 只不过,二人觉得,是否是他们平时说起修炼之事思维都很天马行空,聊天也不着边际,所以讲起课来有点细节没说明白,而学员似乎都碍于面子不好意思打断。 至于万暮白,好些时日没来了,也不知在忙什么。 忽地一日,上官涟蕊通过嘲风镜来问道:“你是想待在医馆,还是回店里住些天?” 卫霜以为是自家师父一人在店里寂寞,暗示他回去看看,便答应下来:“师父我正准备回去呢,在收拾床铺衣物什么的。” “没事,为师去帮你收拾,你人回来就好。” 卫霜立刻跟白芍告了假赶回去,待到了店里,回自己房间,发现自家师父刚把叠好的衣服给他放进衣柜里,铺上也整整齐齐。 见着他来,上官涟蕊将手上叠好的长袍放到榻上,招手让他跟上。 卫霜不明所以,一路经过天井,又转过几个杂物间,跟着进了个没来过的房间。 上官涟蕊打了个响指,周围烛光应声而明,在卫霜面前的,是一套看起来像铁匠铺里锻造用的铁砧和熔炉。 “以前说过教你炼器的,不过一直没机会。正好你也暂时不想打打杀杀,沉下心来学点新东西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醉仙楼今天很是热闹,并不是哪位公子一掷千金,或者有美人现身,只是那人见人爱的叶姑娘又来讲书了。 叶挽君醒木一拍,又说又唱,讲到动情处还亲身演绎。 台下人没见过这种新奇的方式,有慕名而来的,有看看热闹的,一直从醉仙楼的大堂到楼上栏杆,都站满了人,店小二甚至把楼下的窗户都打开,那儿还趴着好几位。 “说尘世,解仙缘—— 升太平,定海岳,群雄逐鹿天下,八方来客。 他时若知因果在,今日即报恩义来; 赤子终踏染尘路,木心饮血起狼烟。 虽寄他乡为异客,悟得清静亦能还。 缚身王侯宫阙间,出世游龙遨苍天。 挣开玉锁鸣刀魂,嗜血斩业正果真。 滴水波澜顷刻殁,暗润瑶芳点灵台; 深知命贱人易逝,愿为佳人作雄才。 天道佑,一线生—— 战乾坤,搏坎离,凌霄仙名在册,万世流传。 敛身怀神机,碧血护生灵。 纵有三尸重楼悬,破玉登剑跃千年。 四方杀意滔天患,灯火阑珊魔道现。 古城布玄机,群雄忠赤胆。 道阻路行难,哀鸿遍九野。 世外人化入世仙,灵宝归境。 万炁朝宗,天覆地翻!” 开场一曲唱罢,叶挽君便妙语连珠地讲起今天的故事。 楼上一人居高临下地俯视全场,抿了一口手中的甜酒,面容淡漠,与周围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那人一招手,掌柜便来亲自伺候着:“徐公子,有何吩咐?” 徐公子给了掌柜一两银子,问道:“这姑娘不错,哪宅的小姐跑出来玩耍了?” 掌柜一听,赔笑着把银子还回去道:“徐公子说笑了,这姑娘是城里有名的说书人,哪是什么小姐呀。” 徐公子见掌柜的不收,微微一笑,问道:“是不是很多人打听她,怕漏了风声,断了你的财路?” 掌柜的连连摆手,又哀求道:“徐公子哪里话,老生确实不知啊。” 徐公子看出来掌柜的在故意隐瞒,也不为难他,又叫着切了两盘熟牛肉,筛了一坛子好酒,倚着栏杆,鹰扬虎视。 待叶挽君尽了兴,说得口干舌燥时,躬身一礼离去。众人无不起哄着要听后来发生了什么,结果有曾经拾得只言片语的想要显一显见识,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拦住,或堵嘴,或推搡,将那人赶了出去。 叶挽君到了后院,早有马车在等候,驾车是个袒胸露背的汉子。叶挽君上了车厢,里边竟是那位徐公子。 “徐公子”递过水囊来,叶挽君立刻接过来准备往嘴里灌,才喝一口就差点儿被呛到。 “怎么这么酸啊?”叶挽君拍着胸脯叫着。 “徐公子”也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小霜做的,专门防着你这么大口灌,伤胃。” 索隙城中,称呼“小霜”的还能有谁呢? 万暮白说道:“慢着点,味口会好很多。” 叶挽君将信将疑地再次举起水囊,这次果然如万暮白所说,刚喝到嘴里确实很冲,接着很快变甜,收口带着花香。 “我猜猜啊……乌梅肯定有,饴糖、洛神花、山楂、陈皮、神曲,大概就这些吧。” 万暮白嘻笑着看着叶挽君,打趣道:“你这舌头还挺灵的。” 叶挽君一昂头,骄傲地说道:“好歹我也在医馆干了一两年了吧!”又话锋一转问道,“暮白你来听书就听书,做甚要易容呢?你也不怕被当作奸犯科的捉去了。” 万暮白一边笑一边擦去脸上刀砍斧剁的妆容,露出原本棱角分明的模样,说道:“我再怎么说也是乾坤卫的公子,这么大摇大摆地露面总是不好的,被人看到只当我成了帮闲浮浪的。” 他心里想着,醉仙楼的掌柜不愧是开了多年酒楼,也算个老江湖,是个明事理的。 想到此处,万暮白忍俊不禁,叶挽君抛头露面并非万事无忧,也曾有这地痞跟着马车来提些过分的要求,都被他一个个打趴下了。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有趣的是,对面二三十人,居然一个一个上来挨揍,这倒令他有些意外。若一起上来,万暮白碍于索隙城中不得见血,说不定身上得挂点彩,也不知这帮人是真傻还是不聪明。 万暮白忽觉叶挽君的眼神炽热了些,不由地问:“一直看我做甚?还有胭脂水粉没擦干净?” 叶挽君噗嗤一声,自顾自地掩面嘻笑着,摆摆手回答:“没有没有,只是……哎呀……徐公子……啧,真好……真好……” 二人回到乾坤卫府里,万暮白往书房去拜见万可。 入得书房来,万暮白先叩见了自家父帅,万可将一封名单交给万暮白说道:“可用的人员都在这里了,底子很干净,你看看。” 万暮白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名单上的人名,许多都是跟他有些交情的,甚至还有白芷园的亲卫也在其中,更多则是经常一同出去办事的。 万暮白相信自家父帅的眼力不会出错,拿过笔来,勾了几个特殊的名字,说道:“父帅拣出的人我放心,这几个孩儿另有调遣。” 万可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问题,又拿出了一叠文案说道:“这是这些人的档案,另外钱粮、装备这些也弄妥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万暮白轻叹道:“待其有变。本心来讲,实在不希望有那一天。” 万暮白将文案收入纳戒,出了书房,心想也不知石见穿带着叶挽君往哪去了。向后院走去,忽听得砰砰砰急促的打桩声,想起来楚离除了住在荆楚书院,自家父帅也给她在乾坤卫安排了住处。 待到了演武场,却见打桩的并不是楚离,而是叶挽君,只见她拳拳如骤雨,掌掌似狂风,出腿若迅雷,娇小身材,把木桩底盘打得摇摇晃晃,关节震得松松垮垮。明明瘦得似皮包骨,看不出竟像藏千钧力。双腿小扣,收力于内;双臂略拘,发劲自根。虽长个细条桩架,然站作不倒青松。 一旁楚离看了,不免也赞叹不已。 叶挽君一套打完,笑嘻嘻地搓着手,蹦跳着甩开全身骨节。 楚离拍手叫好,问道:“你这什么拳法,跟我练过见过的全都不一样?正适合你这般瘦小的,力虽不大,却步步杀机。” 叶挽君被夸得不好意思,直说是姑姑教的。 石见穿在旁看护着,见到万暮白到来,想要提醒她们,却在万暮白默默示意下并没有动静。 楚离激动地卸下甲胄,从头盔到战裙哗啦哗啦地落在地上,说要跟叶挽君切磋切磋。 万暮白见楚离兴奋起来没个头,快走两步到了演武场里。 “见你来了许久,也没露什么笑脸,还当是我乾坤卫招待不周呢。” 楚离哈哈一笑,答道:“未遇知己罢了。这姑娘很是对我胃口,功夫不错的。”说罢,又拉起叶挽君的手,不顾万暮白在场,热情地问:“妹妹可会用兵刃?我风雷卫有好些好兵刃,何时来我送你一把趁手的兵器,还有一套甲胄……再选匹好马。” 万暮白说道:“你就别让楚叔为难了,送这送那真不心疼。”他听起来有趣,叶挽君从来不跟别人动手,上次跟卫霜对战一鸣惊人,若说兵刃嘛……戒尺? 楚离哼了一声,说道:“我自送她,关你甚事?” 叶挽君拉着楚离劝道:“楚姐姐,暮白是怕你为我操心,别误会了。我也不好比试,自己瞎练练罢了,不用这些。” 楚离剜了万暮白一眼,拉着叶挽君要走,说道:“妹妹我跟你说,姐姐心粗,不知该送些什么给妹妹做见面礼。你我以武相识,以后若看上了什么,尽管跟姐姐说,实在新奇的兵器,你画个图来,姐姐找人打一套去。” 说来说去还是没跳出兵甲的话题。 万暮白生怕叶挽君失言,拉着她要走:“这两天都不见小霜,突然被叫回去也不让你跟我传个信,咱们去看看这小子到底在干嘛。” 叶挽君不明所以,只好跟着万暮白离开。楚离看着二人,待看不见了,才叹出一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紧紧握住拳头,又无奈地松开。 叶挽君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禁问道:“暮白你怎么了,突然拉着我就走。楚离她有什么问题?” 万暮白直视着叶挽君的眼睛,严肃地说道:“挽君,我很愿意你可以交到许多朋友,不过希望你还是……楚离她是不错,风雷卫的小姐,有谋略,有见识,有实力,只是……” 叶挽君脑子灵光,一下就想到了,先发制人地保证:“你放心,你和卫哥各有难处,我不会牵涉到的。” 万暮白没想到叶挽君竟这般懂事,感伤难言,牵着她往店里去。 待开了店门,自行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卫霜的身影,直到见着上官涟蕊,才知道卫霜在闭关,至于修习什么,却是不说。 万暮白没见着卫霜,辞别了二人离开,在索隙城中七转八拐,到一处破败的小院,门框歪斜,里面箩筐倾覆,屋顶破漏。 四下无人,万暮白翻进院里,推开摇摇欲坠的门,点燃了窗台上的蜡烛,一柱香后,来了个灰衣护卫,向万暮白行礼待命。 万暮白自纳戒里拿出名单和文案,递给护卫:“去办吧。还有,地方选好了?” 护卫回答道:“在舒城,对外是客栈。” “让霍斛、小烦、小冷先去,石见穿我要留一段时间。” 护卫受命告退。 万暮白掐灭了蜡烛,在索隙城中来回转了转,买了些喜欢的吃食,坐在茶铺好好品尝一番,等回府已经是亥时一刻了。 万暮白走过楚离的房间,见烛火未熄,邀她一同散步。 楚离收好书卷,与万暮白在乾坤卫府里随处走动着,后院有一片池塘,修得极为精美,只不过夜里昏暗,看不清晰。 万暮白问:“方才看你好像在整理课业,有哪里不懂吗?” 楚离自嘲着回答:“我武人心思,不如你们那般细腻,有些深奥处要花些工夫的。” “小霜现在在闭关,以前他在书院时,偶尔会讲课,我听过,很是简单明了的。或者你可以去典籍厅,里面各家书籍都很全,可以帮到你。” 楚离深吸一口气,说道:“万晓霜嘛……确实讲得不错,我记的那些也就他讲过的部分最是清楚。” 二人绕了一圈,都到了门口。 “出去,还是就在府内?” “府内吧,外面多有喧闹。” 万暮白问出心中疑问:“我看得出,你并不十分喜欢修炼,为什么还要来书院呢?” 楚离眼中有些无奈,转而成了坚定,回答道:“万暮白,你我都清楚,既然以后要接受各家事务,怎能庸庸碌碌?” 万暮白听完白了一眼,说道:“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呢?既然做了个富家翁,不如过自在些。” 楚离叹气不言,各家有各家的打算,万可希望万暮白自在,她的父帅又怎不愿呢?只是风雷卫虽猛将如云,却没有能够调兵遣将的统帅,若自己不努力,还有谁会自愿去承担这个责任呢?而且…… “我来书院,已经觉得轻松许多了,至于以后的事……现在说了也没什么用处。”楚离微微一笑,“听闻万公子不仅在这索隙城,江湖上也是极重交情的,那你我如今算得上朋友么?” 万暮白听闻也是一愣,久久不能回答,再看楚离,打了个哈哈,推说累了要回去歇息。 万暮白见楚离落寞地离开,不知为何想起当年修炼时的自己,也是寂寥,只不过要比楚离幸运些,他有师父关心他。 “楚……楚离,”万暮白把到嘴边的那声“楚姑娘”吞了回去,“我听说风雷卫地处神州南境,地跨东西,沃野千里,而且如今即将入秋,万物凋敝之时,风雷卫依旧青翠,不知能否去见见?” 楚离心底抽动,缓缓转身拱手说道:“再过几日,若闲下来,我去告个假。” 楚离原本就天赋不差,又勤奋用功,这几天奋力追赶,把课业都完成了。 趁着这两天,万暮白将行礼备齐,各项调度也安排妥当。待楚离得空说明,二人决定不带护卫,只当是出去游历一番。 万暮白到小店与叶挽君辞行,她听说暮白是与楚离单独出去,难免不悦,楚离又保证会保护他周全,叶挽君才舒眉展眼,令万暮白摸不清楚女儿家心思。 万暮白又嘱咐道:“我与楚离出去,你一人在这里,小霜又在闭关,记得要晚出早归,一切小心,若想去书院,定要让石见穿陪同,遇到难处上官师傅和父帅尽可求助。” 叶挽君答应了,问了二人行程和归期,跟着去书院告了假,一路送到天澜湖。 万暮白和楚离并驾齐驱,万暮白拿出地图来,问道:“有哪些好地方,你来挑挑?” 楚离一边指一边说:“看你想看些什么,若要看山水,可以往西往东南,不过东南只有小山,西边山会很陡,水流湍急。若是想乘船游玩,咱们就一路南下,不过江南的好景致要开春了才好看,现在正要秋凉。” 万暮白哈哈一笑,说道:“倒想都走一遍。” 楚离一惊,说道:“这得走个一两年呢,你我难道不年前回来?” 万暮白连连摆手说道:“无妨无妨!到时我与父帅和楚统领各书信一封,说明缘由便可。” 楚离莞尔一笑,心里松快,看万暮白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说道:“不如这样,我们先往蜀地,到那正是秋冬,那里不仅地势险峻,好水也有崩山裂石之威,趁着秋冬万物凋敝去看看。然后东行,我一直听说舒城的樱花十分可爱,往那可以多住些时日,你喜好音律,顾大师的一曲《风吹山樱》极为动听。待够了咱们就往东南,那时早茶是采完了不能见着,不过茶山的烟雨也是沁人的。” 万暮白拱手笑道:“那便听你的。” 二人一路入蜀,以前只听说蜀地山路难行,当初修栈桥不知折了多少人进去才有的如今入蜀的道路,饶是这般,还有许多地方架不得栈桥,只有斧凿开出来的小路。 进得山来,道路狭窄,须牵马行走,多有险处,最惊险的一回还是楚离脚下踩空,差点落入山涧,幸好抓住了万暮白的剑鞘。越过层层山峦,眼前豁然开朗,放眼望去是一片辽阔盆地,被山峦围住了。 两人觉得奇特,往这找了一户人家借住,给了些银两,住了几个月,一同过了年,待开春了便离开。至于事先说好的书信,万暮白在进山之前就已经委派各地驻守的乾坤卫送去了。 在此期间,万暮白还见识了一番此处七星门的实力。原以为门派皆自视甚高,不愿与外界来往,谁知此处却无。临近年关时二人出去游玩,闹市之间万暮白就跟开阳星打了一场,无奈人家是元婴境界,随手便压制住了,不过倒对他的剑法十分感兴趣,随后还请他们上山。 上了蜀山,二人又打了一场,单纯比拼剑法,万暮白最终只输了半招,为此二人极对脾气,以姐弟相称。 原以为到他人山门会被排斥,结果在开阳星引见下门人全不生分,由以玉衡星最是热情,要拉万暮白去豪饮一番。 仅有一点小小不愉快应是摇光星见楚离带着刀盾,又听说新来的“徐公子”和开阳不相上下,以为她也是一样,想比试刀法,结果不尽人意。 待到年节,万暮白二人被开阳星亲自邀请上山同聚,结果被玉衡星灌了两大坛子,本想偷偷运功泄去酒气还被抓个正着,又被玉衡大喊着“不爽利”罚了两大坛,第二天临近黄昏才醒。 遗憾的是,上得山来,只见到了七星之四,天枢星带着天璇星、天玑星赴玄世谷封不群之约,还未归来。而之前未见过的天权星是个御剑高手,从内息来看比开阳星强不少。 随后开阳星领着二人往山林游玩。临行之时,万暮白又问开阳星是否有听说过“离尘白芷烟”的名号,开阳星则很是惊讶:“莫非徐公子认得?去年刚过年关,便有人,也就是你所说的‘离尘白芷烟’,来我山门挑战,破了七星阵,我与玉衡、摇光皆败于她手。” “之后呢?可否告知下落?”万暮白急不可耐地问。 “之后她便说要独上昆仑,至今都未下山。” 万暮白强忍着心中思念,自十年前师徒分别,师父一直不知所踪,四年前师父来信说往昆仑一旅,如今他也到了蜀地,两处间虽有群山,但是既然师父有兴致来比试,定然也会再次拜访,本以为终于有见面的机会,可是却隔着重重险境。 万暮白摸着腰间的盘龙玉佩,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托付道:“何姑娘,若有消息,还请鸿雁传书至乾坤卫荆楚书院。” 待两人出了蜀地,万暮白回首往昆仑望去,久久不肯离开。楚离问道:“那人可是你旧友?” 万暮白摇头:“不,那是我师父。” “我一直以为你与万晓霜皆是上官姑娘门下。” 万暮白摇头否认,只说:“我定要再来的。师父当时没有见我,也没有跟我说话,没留下只言片语,却来犯此险境,说明她有信心回来。” 两人行到平坦处,寻个镇子,把马匹卖了,雇了船家顺江东下。 坐在船上,万暮白立于船头,敞开双臂,水气夹杂着泥土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阳春三月,阳光正好,大地回暖。忽地,万暮白心念摇动,似有所感触,拔剑运功,元气调集之下,负手剑指前方,一道长风刮来,喂饱了船帆,朝东飞驰而去,两侧青山也连排倒下。 突然一搐吓坏了船家,楚离也不知他发什么疯。 万暮白解开发带,一头乌云乱舞,迎着浪花不久便蒙上层水珠,然毫不减其兴致。 注意到了楚离,烈烈风中送来无数快意,万暮白喊道:“楚离,若可乘此风,便是鲲鹏腾飞九天,游龙归于四海,再不受约束啦!” 借着风,顺水而下,不出一日便到了舒城。正是好景,桃红柳绿,压得舒城繁茂诱人,明知是个温柔乡,来往游人络绎不绝往里面钻,至于能不能出来,那便看天意和意志了。 两人到了望舒驿,开了两间上房,准备先休息一天再做打算。 万暮白半靠在茶几上,手里捻着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转动,审视着周围陈设,心想:原本只想弄个小酒楼,谁知给直接弄成了舒城一绝呢?望舒望舒,这里果真可以俯看舒城全景,若非枝繁叶茂,说不定还能看到城外。 “小二!”万暮白喊了一声,立刻就有个小二戴着头巾,挎着一条白布进来,“帮我上一桌好酒好菜。还有,这里可否订些好酒,我带在路上喝。” “可以的,不知公子要订什么酒?” “舒城桃花酿。” “公子要多少?” “我要十四斤八两三钱六分。这是定金。”说着,万暮白将盘龙玉佩搁在桌上。 “公子所要量大,须同掌柜商议。还请随我来。” 万暮白气定神闲地跟着小二下楼到了后院小屋,屋内是简单的卧房陈设,小二告退,不久便来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莫约三四十岁的男子,身着绫罗,挂着配饰,显出富态,便是掌柜。身后两人一个低着头,一个面容棱角分明,皆穿着粗布衣服。 三人一进屋,便拜倒在地:“参见公子!” 万暮白坐在榻上,严肃地说:“客套话全都免了,最近可有些收获?” 扮作掌柜的霍斛呈上一份书案,汇报道:“我等大致查明神州境内有山门护持的门派约一百四十个,算上境外与神州有联系的有二百数,算上各个山庄、别院数目直逼一千。” 身后低着头的小伙计递给霍斛一份图册,霍斛转交给万暮白说道:“小冷带人大致跑了一圈,探明了其在何处,不过绝大部分大门派守备森严,只能在外围查探,四周皆是属于他们的猎场,甚至有些路都被阻拦,我等进不去只能绕行。我们在里面的钉子传出的消息太少,一季只有一封书信,且言辞短小,探不出许多。” “最近有什么异常?” “要说异常……最近一段时间,各门派掌门或长老都陆续集合玄世谷,江湖上传言,那有阳鱼出世,闹得沸沸扬扬。” 万暮白想起来,他们在七星门时天枢、天璇、天玑都往玄世谷未归,想必应该就是为此事,展开图册一找,江东最大的门派便是了。 万暮白又与三人嘱咐诸事,不出一柱香时间便交代完了。 霍斛问道:“公子准备何时举事?” 万暮白淡然地说:“如今我等势单力薄,不可轻举妄动,还应低调行事,将一切根基打牢。当石见穿来此报到,便能举事!” 至于银钱,万暮白一点都不担心,看这望舒驿的装璜便知道赚得不少,定不是靠着乾坤卫维持的。 装作无事地回到客房,又去找楚离一同出去游玩。可惜的是原本想看看能不能遇到顾大师演奏,也算让耳朵奢侈一回,然而听说顾大师前日刚乘兴而来,今已不知往何处去了。 闻听此言,楚离难免失落,谁知万暮白却愤愤不平地说道:“我等没听到,那是他的损失!不就是一曲《风吹山樱》,他能奏得,我就奏不得?” 说罢,万暮白拉着楚离一路出城,到得一处樱花林,远看如烟云笼山,近看似枝头挂雪,微风吹过降下粉云。 万暮白两手于丹田一合,拉开时便召出了乾坤箫:“许久未奏,生疏了不少,你可莫要嫌弃。” 楚离见他竟为此召唤乾坤箫,一时间不知所措,心想:原本顾大师就全凭喜好做事,不容易见着,他竟因当时随口一言便到此,用的还是乾坤卫的至宝,似欠她的一般。 万暮白朱唇轻抿,吐气低眉,似在与佳人耳鬓厮磨。乾坤箫不愧为神器,第一声响起时便承上地气,芳草轻摇,绿波婉转,一片勃勃生机被勾起。低沉箫声时时起伏,不断撩拨春意。 万暮白特意融进了元气,卷起风来,吹翻落花,围绕在两人身边,似置身云端。楚离哪怕再死板,说到底还是个只比万暮白大一岁的少女,见此也是芳心荡漾,说不出的松快,久违地露出笑容。 “呦呦呦,原来是乾坤卫的万公子,和风雷卫的楚小姐。” 箫音中断,花瓣甩出一圈,万暮白很是不喜,往声音处看去,是两个棕衣汉子,衣襟处绣了个特别的花纹。 楚离面色一变,问道:“二位何门何派,可否告知?” 那两人似没听见楚离的话,自顾自地像唱双簧一样。 “师兄,这两人谁啊?” “不认得吧,这就是咱们师父经常提起的,不及弱冠便有金丹修为的万暮白,万公子。” “哦,原来这就是万公子啊,听说他剑法高绝,一直想讨教一下。那另一位呢?” “那是自然,万统领可是神州剑术第一人呐!另一位就是咱们风雷卫的小姐,啧啧啧,不过楚小姐的修为就低得多了,听说刚刚筑基。” “时常听说楚统领想跟乾坤卫结门亲事,二人修为差距之大,如何能成呀?” “师弟这就是你寡闻,我等修炼之人看中修为,他们可不一样,争名逐利尔,修为倒是其次的。不过我这万公子也是风流倜傥,在索隙城有个小情人儿,还带着楚小姐来逍遥快活。哎呀,他倒是不怕别人近水楼台,到时候楚统领嫌他花心把女儿领回去,小情人儿还到别人怀里。” 楚离听这两人越说越过分,心中虽有不快,却只能拉着万暮白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一发力竟似拉着一棵青松,纹丝不动。 万暮白握着乾坤箫,剑眉微簇,死死盯着两人,污言秽语直灌入耳,全身仍似铁板一块,没有任何反应。 待两人说够了,忽地一副替天行道的样子,指着万暮白道:“万暮白,你搅乱人伦,胡作非为,今日被我凌霄宫撞破,交出乾坤箫,我等还能饶你一命,否则你二人皆看成碎肉,抛尸荒野!” 未等两人志得意满,为首那人只觉眼前一花,“噗”的一声,胸口便没入柄细剑,只露了个剑柄。 后面那人一看同门被害,立刻运起兵气准备反击,可论速度完全不是万暮白的对手,眨眼间他便到了近前,抬手挥出一拳。 那人运功欲挡,护体兵气似打破了碗一样,万暮白一拳结结实实打中,胸口凹陷下去。未等他回口气,万暮白已经一手扣住寸关,一手卡住肘窝,双臂一旋,当即做了个肉转把,将他右臂卸了下来,接着如法炮制废了那人左臂,再踢脱了膝盖,朝会阴补了两脚。 那人痛不欲生,哀嚎道:“我们是凌霄宫郭长老门下,杀了我们你乾坤卫也不得讨生!” 万暮白一听,此人死到临头还想拿乾坤卫威胁他,顿时爆了肝火,右手一招,空语剑飞来。 “暮白,不可杀他!”一切发生太快,万暮白突然暴起,楚离没有防备,如今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喊出来。 万暮白置若罔闻,一剑削开那人脖颈,留着颈椎挂在身体上,献血喷涌而出,身上翠衣淋了一片暗红。 万暮白阴着脸说道:“你若怕了,兀自离去。” 楚离真想给他一巴掌,她本就浸身军旅,见的血多了,哪有怕的道理?只是二人身份不俗,双双死在万暮白手里定麻烦不断的。虽说不至于打上门,可是以有的门派睚眦必报的作风,到时候凌霄宫下山来,杀尽州官,屠灭府衙,就算事后将其剿灭,此等损失又要到何时才能恢复? 更别说众门派同气连枝,一起来谁受得了? 楚离有千言万语想跟万暮白解释其中道理,最终还是狠狠地叹了一声,抽出随身的匕首,毁了为首那人的伤口。 不是她想侮辱死尸,实在是因为万暮白的剑为了配合功法又细又薄,极易被查出来。 万暮白从纳戒里拿了套干爽衣服换上,二人知道舒城是待不下去了,早些离开为好。回望舒驿结了帐,楚离去雇好船家,万暮白将余下的事情交代清楚,二人匆匆顺江而下往江东去。 一路上万暮白沉默不语,独自站在船头发呆。楚离以为他依然对凌霄宫那两人话中提到叶挽君和万晓霜耿耿于怀,小心安慰着,却没有得到答复。 两人一直乘船到了九江郡,绕开各门派地盘,到了岭南。自打舒城出来,万暮白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说话了,最多时候就是一个人发呆,仿佛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就连到别人的茶庄上也没有以前那样彬彬有礼,似成了木偶。 万暮白对杯中小舟没有一点兴趣,只抿了一小口便托辞离去。楚离生怕他出事,一同跟去。 岭南的天气很是奇怪,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天地间却笼着层层叠叠的雨纱,细腻的水珠被风一吹就罩上脸颊。 万暮白在廊下呆立会儿,迎着有些烫人的阳光,走进了雨里。 楚离撑着伞追了上去,万暮白有气无力地说道:“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楚离跟在他身后,伞檐把天空压得很低,躲在伞下莫名觉得自己异常的渺小,被框在很小的范围中,四周没有别人,更觉孤寂。两人之间隔着层层帘幕,楚离看向万暮白如雾里看花。薄雨从肩膀浸湿到下摆,鲜艳的衣裳变成墨绿色,令她想起淋在万暮白身上的血。 渐渐的,楚离觉得视线愈发模糊了,不知不觉自己将伞柄搭在肩上,掀开伞檐,阳光穿过水珠,刺得她彻底睁不开眼了。 “楚离,”万暮白时隔多日主动跟她说话,“我可能……” 楚离紧走两步,给他撑好伞。他愿意开口,就说明心情转好,之后一切都好说。 “回去再说吧。”楚离情不自禁地去拉他手,冻得扎人,沾水之后万暮白手上的薄茧更加明显了。 万暮白下意识地抽出手,深吸一口气,仰头无奈地叹息,声音低得像耳语一般:“我可能……要死了。” 楚离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认得,为什么就是听不懂在说些什么?楚离惊愕地看着万暮白那张淡漠的脸,愣了半晌,突然猛地把伞砸在地上,歇斯底里地踢开,抽出匕首指着万暮白的胸口吼道:“万暮白,你少给我装蒜!别以为你一副清高的样子就能随便糊弄我!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把我当个蠢货耍得团团转?我在你眼里难道只是个棋子吗?” 万暮白从没有想到楚离竟有这么大的反应,也是一脸惊讶。 “我本以为,你我相识也有两年了,从索隙城,到崤关,也算是有战友之情。现在看清了,莫说父帅一意孤行的亲事,就连那一点点情谊,也不过是我自作多情而已!我从未入过你的眼,现如今还要听你这莫名其妙的话,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利用?”楚离愤怒地将匕首朝万暮白扔去,从他耳边划过,从一开始算起,都是她在配合万暮白,似乎一切都是他提出,然后楚离帮忙,从未有哪次是她提过什么要求。 她就像万暮白身边可有可无的一个影子,只是他行事的一个由头,不论万暮白要做什么,有她在,只是令其名正言顺罢了,如今他还要惺惺作态地说这莫名其妙的话,是要勾起她的同情吗?惹事的是他万暮白,为何让她来承受这生离死别的心情? 万暮白心里亦是翻江倒海,他不知自己筹谋竟无意间伤到了楚离,他也承认,从一开始的确将她视作一个可以借助的契机,说是“借助”,实际上应该就像楚离说的,只是将“利用”粉饰一番罢了。 “是,这次出游,确实是借你的身份,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万暮白坦然承认了,既然楚离已经摊牌,若自己再隐瞒,与羞辱她无异,“我有自己的谋划,不能在乾坤卫,不能用我自己的身份,我需要一个跟我有交集,并且合乎情理的人,将我从乾坤卫中带出来。” 雨水填满了楚离的眼眶,滑下来进了嘴角,一直听说岭南春雨甘甜胜过蜜糖,现在尝起来苦涩得锁嗓子。 “你与我说过的话,有几分真假?”楚离觉得在万暮白面前,自己一文不值,却又非常不甘心,回忆起与万晓霜畅谈兵法,又和叶挽君讲演武技,如今想来似乎其中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自己从来都是被排斥在外。 万暮白内疚地低下头,说道:“你是我见过的同龄女子中,最有魄力、谋略的,你会我不会的,是我学习的对象,我一直视你为友。你我皆为家中事务,早早就承担了许多,因为我是如此,所以希望你反过来能轻松些。” 楚离并未因此心情好些,眼眶红红的,瞥着万暮白,咬着牙说道:“万暮白,我身在庙堂,你心系江湖,本来就不可能是一路人,你不信任我,我不恨你,可是你别忘了,我也是个人,并非铁石心肠!我不希望你死,不想再听到你说这种浑话!” 说完,楚离似乎想通了,自嘲着笑了起来,是呀,万暮白自七星门出来时便说了,他想过鲲鹏腾飞九天,游龙归于四海的逍遥日子,而她楚离命里便是要在俗世打滚的,哪可能真正走到他心里去? 楚离双手无力地垂下,问道:“你还想去哪?走完了,快些回去。” “好。”万暮白不禁为楚离的坚强动容,如此佳人,哪里应该被什么狗屁婚约束缚着,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定能成一番事业! “北上,去一趟水火卫,我去探望一下孟姐,然后就回去。” “行,今天就走。” 两人自此就很默契地没有再交流,只是一前一后策马朝水火卫去。 其实万暮白还没有说完整,若他在外,随便惹出多大祸端来,都没有性命之忧,若回到索隙城,那就必死无疑了。离家越近,越能听见催命鬼的嚎叫。 到安康城,进水火卫,两人先去拜见了乔国老,接着万暮白告知一声,乔公茂便叫人将两人带到内宅,安排了住处。 听闻万暮白和楚离到来,乔公的两个孙女兴高采烈地来迎接,尤以小孙女乔霜热情万分。万暮白看着那像个萝卜似的瓷娃娃,便知道那是乔孟信中提及的妹妹了。 乔孟已经招了夫婿,曾是霸王庄的弟子,一对短戟大开大合,虎虎生风,万暮白与之比试险胜一招。随后又拿出个小盒递给乔孟,解释道:“我有个护卫,做的一个小东西,知道我此番顺路,想让姐姐帮他品鉴一二。” 乔孟的机关术得乔公亲传,自然胸有成竹,打开盒子,里头装着个机关锁。乔孟拿出来摆弄了两下,手指似凤舞龙飞,又从指尖伸出十根灵气凝聚的丝线来把机关锁缠住。 手上忙活着,乔孟依然游刃有余,问道:“你说的那个护卫,是不是就是信里常提到的?来这儿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还想让你把那个好友带来看看呢。” 说起四亲卫中万暮白与谁关系最好,肯定不是如今朝夕相处的楚离,而是少有见面却通信不断的乔孟,两人直接以姐弟相称。 “他现在还在闭关,这是我另一个护卫做的,姐姐觉得如何?” 机关锁在丝线牵动下咔咔作响,乔孟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露出笑容,说道:“这手艺确实不错,一般人还真打不开。你们都到哪去玩儿了,跟我说说。” 万暮白笑意更深,小烦果然没让他失望,就连乔孟也有点为难,一边看着乔孟手上的丝线翻飞,一边说了两人的行程。 乔孟听说两人去了七星门还被款待,羡慕得无以复加,抱怨道:“你要去蜀地,为何不提前跟我说,我与你们会合也行啊!都说七星门的天璇神机举世无双,一直想见见。” 万暮白自然不会说自己另有筹谋,只能推说贪慌忘了。 乔孟突然两手一抓,拽紧丝线,用力一拧,机关锁应声打开,恨恨地抱怨着:“好你个万暮白,就记得带着自己媳妇儿游玩,倒把姐姐忘了。” 万暮白赶紧打着马虎眼糊弄过去,在水火卫住了一晚,次日便推说离家日久,父帅牵挂,早早回去了。 第六十七章 事发 “成了!成了!”卫霜拿着一枚乌黑的戒指敲响上官涟蕊的房门。 上官涟蕊开门后,见他蹦蹦跳跳的样子,没有斥责卫霜失礼,而是接过那枚戒指,仔细审视一番,满意地点头道:“小是小了点,不过可以了。去玩儿吧。” 卫霜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当初自家师父说只要他能炼出个纳戒就准他出关,可是现在当真实现了又觉得不可思议,这么一个小东西,真的不再刁难他一下吗? 只是,想归这么想,卫霜忘记了,他已经闭关近一年,废掉的渣子都能堆一箱子了,才成功这一回,而且还是个不足一斗的小纳戒。 “师父,真的可以出关了?” 上官涟蕊看着卫霜兴高采烈的样子,也绽开笑容,把他推出店门,将纳戒还给他:“去吧去吧。出关了!不骗你!” 卫霜甩着手走在乾元街上,当真是一见则喜,天下太平的样子,就连路边骂祖宗的声音都成了索隙城热闹的证明。 摩挲着纳戒,卫霜心想这究竟怎么办呢?扔了可惜,卖了不舍,留着又无人用。他有师父送的腰带,万暮白自己就有纳戒……诶,叶挽君倒是没有,不过也不知道她没有修为,能不能用这个纳戒。 想到了便去做,如今叶挽君在医馆住着,卫霜一蹦一跳地往书院去。 走至城外,见遍地橘红,落日渐隐退西山,不禁觉得无比怅然,正所谓“夕阳难劝没天际,明日当空又一轮”,感伤中竟平添一股去旧生新的爽快。 又是一日将尽,卫霜习惯地望向南方,也不知万暮白走到哪了,自己闭关的时候没来得及告诉他,现在都出关了,他也没个消息。 “师弟。” 多日没听到姬云的声音,卫霜还真有些想他:“师兄,我出关啦!”明明知道姬云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还是想炫耀一番,虽然知道作为自家师父的开山大弟子,姬云肯定这些都是学过的。 姬云难得夸赞一声:“不错。”然而又说道,“师弟,听为兄一句,快跑吧。” 卫霜顿感莫名其妙,一早的好心情突然就消失了,全在琢磨姬云这番话。 “你修为不错,如今也会炼器,且有将才,为兄再教你些兵法,到哪都能过得快活。” 卫霜感觉心里一痛,憋着泪水,强行笑了出来,问道:“跑到哪去呢?” 姬云的语气依然没有什么起伏,从语速上听似乎有些许的紧张:“随便,只要离开这里,远离涟蕊,远离万暮白和乾坤卫的一切。你不想去风雷卫,那就东进西行,山泽卫和水火卫都可以,只要跟这里斩断关系,待天下既定你再出山。” “为什么?”卫霜收起了假笑,冷冷地质问姬云,“为什么我要抛弃他们?姬云,我好像跟你说过,不许你再干涉我的选择吧?” 姬云沉默了数息,再次开口:“如今天下风云再起,群雄逐鹿,本就是多事之秋。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涟蕊……自然有她的。” “为什么?”卫霜听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更多的是恼怒,他好不容易在乾坤卫落脚,又好不容易在荆楚书院打下自己的名声,姬云没来由地让他放弃这一切,不分青红皂白地找个地方躲起来当乌龟? 卫霜一直觉得,自己现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些他在乎的人,所以才能拥有,而不是自己有多大的能耐,若是离开了他们,自己一个装灵气的空瓶子,又算什么呢? “别人我不管,涟蕊,你让她休息一下,可以吗?”姬云第一次在卫霜面前露出恳求的姿态,“你就这么笨,没有发现她每次出手都是为了你吗? “她一直深居简出,早就有了归隐之意,不参与俗事,一心求道。我虽不知她是怎么收的你,但是我相信她的眼光没错,你有天赋,又肯吃苦,心性单纯,也有智谋,是个好苗子,可你为什么看不出来,她对你的期许就是早日能独当一面呢?” 卫霜回忆着自己一路修炼,好像更多的都是与万暮白在一起,自家师父出现得极少,只有在教他新东西的时候会停留几天,让他稳定入门,没有差错了,就放手令他自行修炼。 就连自家师父那夫子的职务,也是一点点让他接手,她似乎从来不担心自己会有什么问题。 而卫霜也是只在有跟万暮白都没有解决的问题,才会去询问上官涟蕊,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两个就有了这种默契,直到现在才被姬云点出来。 “如此说来,”卫霜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师父真心待他,说不定好几次都一个人在小店里等着他回来,“我更加不能走了,定要让师父亲眼看着我成一番功业。如果真的按你说的,去躲起来,若有一日暮白、挽君、师父那些我在乎的,遭遇不测,而我不在眼前,等我油尽灯枯,下到九泉时,他们问我,当时我在哪,为什么不来救他们,我该如何回答?难道我要说,因为我想过太平日子,所以先跑了?不觉得这样很无耻,而且很恶心吗?” “卫霜!”姬云气急败坏地吼着,“你有情有义,可是你为什么没有脑子!你真以为凭她的医术就能把你的命吊回来吗?如果不是为了你那点小心思,应龙早就死了!真的以为逆转灵气的后果是调息就能缓解的吗?你欠她多少?你还想再欠多少?” “那你呢?”外人看来,卫霜对着空气暴怒道,“你只知道师父多辛苦,可是知不知道她有多孤独?她最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可是你在干什么?躲在我身体里当个懦夫,还口口声声想要杀她,你脑子才进水了吧!没错,我是放不下这里的一切,因为除了乾坤卫,除了师父,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你有过吗?被所有人追杀,一听到锣鼓就吓得浑身冒冷汗,路上跟狗抢食……你是高高在上,哪里懂我的苦?” 姬云怒极反笑:“师弟,你不会真的以为,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吧?”他本以为受过的苦可以让卫霜成熟点,可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乐在其中。他们哪个人不是吃过苦受过罪才走到今天的? 卫霜不想再听姬云,默念《培元静心咒》倔强地往书院去。 一到书院大门,卫霜感觉不对头,从书院里面传出淡淡的灵气,阴眼中,看到两侧布着符咒。手法很娴熟,一碰到说不定就会被锁住,同时通知书院里所有人。 看符咒的样子……卫霜虽然有些不太敢承认,应该是出自门派,从线条的纹路可以看出些端倪,更加有规律,灵气强弱可以看出不是一个人完成,外表却如出一辙,也就门派能做到了。 看来正门是走不了了。卫霜凭借阴眼隐去气息,绕到校场,此处没有符咒,也没有布下的阵法,但也正因如此,更为诡异。 卫霜悬着一颗心,摸到了校场中间,姬云提醒了一声:“已经被包围了。” 在姬云说话的同时,卫霜也察觉到了异样,四道气息瞬间现身,占住了校场四角,他悬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 卫霜迅速往腰间握去,提气、持刀,一气呵成,长青刀拔到一半,四人已经到了眼前。 当面一人持一柄长刀往他头顶劈来,卫霜来不及回击只能以刀鞘架住。 与此同时左右各有两人甩出绳镖,卫霜舍了刀鞘,借力抽刀,翻身一跃躲开,刚落地身后又一人如鬼魅般挺剑刺来。 一个金丹,两个结丹,最后的剑手是筑基。 四人的配合极为默契,似乎一直在演练着这套刺杀。 卫霜顺势挥刀斩向剑手,身后三人也立刻补上,分别对准脖颈、后心、后腰出手。 卫霜腿部一蹬,发动雷神跃,四人只觉得眼前一闪,便没了目标。 卫霜跳出包围,心脏也要跳出喉咙了,若刚才不用雷神跃,自己肯定挡不住第二波,也幸好那个筑基剑手与他修为差太多,哪怕最后是个结丹境界,他也只有死。 看样子,长刀客是核心,绳镖为策应干扰,剑手是刺客,自己这回是真碰到硬茬子了。 还没等卫霜反应过来,忽地面前扫来根熟铜棍,同时还有像唱戏一样的怒吼:“狗贼!还我师弟!” 卫霜立刀欲挡,长青刀被大力拍在胸口,整个人被扫了回去。卫霜立刻运起飘渺步,卸去力道的同时借劲后冲,向扫自己一棍那人飞出太乙神针,同时长青刀扛在左肩做出了喋血式的起势锁定了筑基剑手。 那人挺起棍兵气骤然爆发,以棍头杵向太乙神针,“嘣”的一声,连棍带人后腿十余步,鼻孔里渗出血丝,然战意未减反增,怒视着卫霜,依旧如唱戏般说道:“就是这招,害了我师弟性命!” 卫霜没有去管是否得手,正在出刀时,突然眼前一花,与环境失去了联系,眼前并非筑基剑手,而是长刀客。 “铛!”两人兵器相接,对视一眼,卫霜顿时慌了,大脑一片空白,差点兵刃脱手。 那长刀客的左眼,是金色的,而且花纹与阴眼十分相像,只是扭曲了一些。 没等他想明白眼前这究竟是何物,绳镖女子又先后出手,卫霜运刀缠住绳镖,抬脚要踢长刀客下阴,最终只是对踢一脚。 卫霜被踢退,右手掐诀念咒,绳镖覆上一层青色灵气,似两条灵蛇,向它们的主人游去。 两名女子扯住绳索,左眼一亮,绳镖立刻服帖下来。卫霜看清了,那两人也与长刀客一样。 这样看来,那个筑基剑手想必也是了。 后退时,筑基剑手也迎了上来,卫霜翻身一跃想跳过剑手,又是一瞬的不适,变成了他在下,剑手猛地扎来。 果不其然,剑手也有那样的眼睛。 卫霜心里已经绝望,若四人皆是阳眼,他如何能有活路? 持棍大汉见卫霜乱了阵脚,欣喜若狂,挥舞着熟铜棍喊道:“这孽畜怕了,莫要走了这厮!” 卫霜知道躲不过,且有四个阳眼封住了行动,自己哪有活路?心一横,却是不躲,反硬着头皮迎向棍子。 两眼一闭,只求那汉子下手重些,给自己一个痛快,又想起万暮白、叶挽君,还有自家师父,不禁愧疚不已。 结果并没有如卫霜所料,迟迟不见闷头一棍,壮胆睁眼一瞧,那四人替他挡住了这棍子。长刀客将熟铜棍引到一侧,绳镖女子缠住着棍身缚住,剑手顶着大汉的喉咙将他逼退。 卫霜这才真正看清,那大汉穿得花花绿绿,脸上也化了妆,真个戏子模样,而他被同门逼退自然不服,叫嚣道:“阮师兄,这厮害了我师弟,让我报仇雪恨!” 想来他口中的“阮师兄”就是四人为首的长刀客了,长刀客说道:“掌门有令,生擒阴鱼,尔等不可造次!” 卫霜内心充满了疑问,他?阴鱼?难不成是因为阴眼?可是从他们四人看来,既然阳眼可以有四个,难不成阴眼就不行? 大汉愤愤不平地扔下熟铜棍,说道:“罢了罢了,你等且去,待掌门令下,我再取他性命。” 卫霜看着他们相同样式的衣服,再次印证了大门处的猜想,不管是门派为何出现在此想抓他,还是那四个阳眼,还是等到见到他们的掌门再说。 卫霜在四人簇拥下被带去了当初阅卷的院子,那里也是范文举平日批阅文书所在。经过医馆时,他看到白芍在门口,想来这群人目的明确,并没有为难局外人,而学员们似乎因为来了这么多陌生人,一开始都警惕地大气不敢出,看到卫霜被押着,有的胆子大的想要看热闹在后头跟了过来。 白芍看着卫霜满眼担忧,目送他离开。 卫霜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没有感觉到叶挽君的气息。 与此同时,万暮白与楚离赶了半个月的路,终于回到了索隙城,两人到了书院,楚离觉得气氛很是诡异,护卫全都不见了,门口还有怪异的灵气。 万暮白的表情没有丝毫担忧,气定神闲地走进去,刚踏进大门,就有一声尖啸直冲云霄,周围落下五六人。 万暮白似乎早有预料,淡然地说:“你们要做什么尽管来吧。” 楚离不敢置信地看着万暮白,心中不停质问着:“这难道也是你的谋划吗?” 卫霜被带到正堂,中间坐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周围分左右排开十几人,看到了万可、上官涟蕊、秦贫乐、范文举,还有被隔开的叶挽君,其余皆是陌生面孔。 长刀客拱手一拜道:“师父,我等已将阴鱼带到。” 老者挥手令四人退到一边,只留卫霜被他们审视着。卫霜看向万可和自家师父,两人皆阴沉着脸。上官涟蕊向他摇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卫霜看得出来,在场的十几人,少说也有八九个门派了,只是自己站在这儿,也没人问个话,也没人说个事儿,中间那老者闭目养神,似乎并不着急。 正当卫霜在思考这群人究竟琢磨什么的时候,身后又有人通报:“报掌门,我等将万公子和楚小姐请到。” 说罢,万暮白和楚离一起进来,看到这场面,下意识觉得很是违和,究竟在哪这个倒是说不出来。 万暮白似乎知道将发生什么,眼睛一直在老者身上。而楚离则很是疑惑,自己从未与门派有过什么过节,因何有这等阵仗? 上官涟蕊不耐烦地说道:“现在如封掌门的愿,他们已经被你的手下‘请’来了,不知到底想说什么?”她特地不说“弟子”,而称“手下”,毫无疑问是要刺一刺封不群。 “本座也是好奇,封掌门究竟所为何事,竟莅临我乾坤卫。”万可说着场面话,脸上没有一点笑纹,十分反感地看着封不群。 封不群端坐着,摆足了架势,丝毫没有把万可这个乾坤卫统领放在眼里,喜怒不形于色,缓缓说道:“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不如就让张长老来说吧。” 边上走出一人,卫霜从他枯树样的皮肤和包身的棕色衣袍看出这是崤关时见过的,万里门的服饰。 张长老朝封不群一礼,说道:“封掌门,一年多以前,我万里门外出巡视,路过一片树林,我等因夜深劳倦,在此歇息。此时见到了万公子,和这位小兄弟,也不知我等哪里得罪了万公子,言语不合间,竟暴起杀我门人,与我同为长老的吴锋也殒命于此,就连后来敢来的宁师兄,也死于上官之手,还请封掌门替我万里门做主!” 张长老说得声泪俱下,最后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砰砰砰地砸得脑门出血,似遭受了滔天冤屈向他申诉。 卫霜不敢相信,这张长老竟然有这么厚的脸皮,堂而皇之地从他嘴里说出来这等屁话,这脸皮比吴长老还要厚。 不过……那时姬云强行占据他的身体,秒杀了吴长老,按他说的,后面应该还有一人,结果是被师父杀了? 万暮白的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冷冷地问道:“张长老,你所说似乎全是我等挑事,可我倒要问问你,为何万里门会深更半夜在崤关不远处扎营,而且北夷军中也有你万里门的弟子,你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住口!你们这两个贼子,杀我门人数百,害我同门,还有什么好说的?” “万里门攻我城池,屠我将士,伏击本公子,又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有什么资格评我门行事?” “那就由着你胡说八道吗?” “全都住口!”封不群一拍桌,兵气底下震得四人气血翻涌,“老夫也好奇啊,你说他们两人杀你门人,又杀了吴长老。这吴长老可是元婴高手啊,他们两个金丹修为,面对弟子围攻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如何还能杀吴长老呢?” 万暮白还想反驳,因为修为的差距是不能伪装的,而且说到底还是张长老的一面之词。再说了,他又不在场,哪里就说得清楚?不过万暮白也早就预料到大致的发展,所以他并不打算真的去辩驳,而是搅得越乱越好。 封不群抚须长叹着,卫霜总觉得不妙,心里打鼓,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封不群一指卫霜,向楚离问道:“楚小姐,你可识得此人是谁?” 卫霜心头一揪,下意识地看了眼万可和自家师父。 楚离没想到他们江湖上的事情还要牵扯到自己,也是一愣,重重地抱拳拱手回答道:“此人乃万公子护卫万晓霜,我与此人有过些许交情。” 封不群听罢连连摇头,似心中有所懊恼,说道:“我万里门地处江东,平日里受风雷卫庇护,远离烽火。虽然两家平日无有来往,封某也时常念着恩惠,想要报答。然有些事情,牵扯过多,原本我玄世谷北上想确认以后再做打算,谁知也是折了些人马。所谓丈夫当谋天下计,老夫忍着弟子损折之痛,最终还是发现端倪。封某不知是此子心计颇多,蒙蔽贵人,还是有人刻意隐瞒,竟让此等人神共愤之事存乎眼前而不知! “楚小姐,此人,便是当面盗取震雷镯一案的余孽——卫震的亲生儿子,卫霜!他右手佩戴的,便是你风雷卫的至宝,失踪了十年的震雷镯!” 秦贫乐和范文举看向卫霜的眼神顿时变了,难以置信之余多了些惊恐。 楚离瞳子一颤,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很快就强行平静下来,咬紧牙关,绷紧了全身肌肉回答道:“封掌门说笑了,当面一案早已了结,主犯卫震被捕,其余人等或死或伤,卫霜也被确认身死,至于震雷镯更是失踪良久,如今除父帅之外也无人知晓究竟是什么样子了。”她不是不相信,应该说更多的是不敢相信,仔细想来,万暮白在她面前从来称呼他为“小霜”,可是……叶挽君却说漏嘴过。 当年跟在她后面跑的小弟突然消失,等再听到消息则是卫家全部变成了逆犯,她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卫霜年幼,不应加罪,可是父帅却告诉她发现了尸首。 那次她唯一跟父帅大吵了一架,以后便一心扑在风雷卫上,强迫自己被各类事务填满,一有空闲就会想起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子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她无法接受这种现实,只能把心中所有的情感全部藏起来,偷偷流了多少泪,无人知道,别人只知道小姐行事作风以严酷着称,哪怕下属犯错也是严惩不贷。 封不群察言观色,看出楚离只是强装镇定,实则方寸已乱,紧接着说道:“楚小姐莫要被这贼子骗了,此人城府极深,不仅骗了万公子,还堂而皇之地想与荆楚商会攀上关系。荆楚商会地处风雷卫,乃神州行商大家,灾荒之年常普济万民,万统领更是与令尊亲如兄弟,若受此子蛊惑,当真是马失前蹄。” 万可走到封不群面前,二人气势不相上下,高声反问道:“封不群,且不说此案早已了结,你是想要干涉神州吗?” 江湖不得干涉官府,这是二者心照不宣的铁律,而且是只允许单方面遵守,官府不一定要迁就江湖势力,实在不行,他们并不介意直接抹除涉事的门派。 “万统领误会了,”封不群不知有多少层脸皮,一下子又换了副笑脸,“老夫只是看不过统领受人蛊惑。为神州安宁,我等江湖人也是义不容辞的。” “封掌门,您就不用再演下去了吧。”卫霜作为核心人物终于说话了,他没有去看万暮白和楚离,也大概可以猜到他们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思,反正不过就是把多年恩情全部还了,自己重新做个散人罢了。 万可看着卫霜,示意他快快退下,让自己去处理。 卫霜熟视无睹,直勾勾地跟封不群对视,丝毫没有胆怯:“没错,我便是卫霜,故风雷卫太尉之子。不过封掌门的想法应该不会是什么神州大义吧?在下刚到书院,就被你门下四人围攻,后来那人应该是意外吧。那四人俱是阳眼。而特地等暮白回来,让张长老发难仅仅是个由头,目的是为了在众门派面前摸黑吧。暮白你们当然不敢动,我这个无门无派的散修你们还有不敢的吗?哪怕万叔替我挡了回去,可是只要让他们怀疑我是个残暴嗜血的疯子就够了。至于说出我的身世,这就太简单了,因为在下根本就没有刻意去隐瞒什么,只要去查,也是可以查出些端倪,再稍加推测就能得出结论了。相信这些年查的人不少,然而到乾坤卫这里就不敢查下去了。不过一切都是推测,想必是根本想不到直接的证据吧。”说到此处卫霜微笑着看了万可一眼。 “而这一步是为了与之前的联系起来,同时强迫我与乾坤卫、风雷卫决裂,不管是真的还是被迫的,因为如果得到二者随便哪方支持,你们都不能再把我怎样。最终嘛……”卫霜回头看了下最下面的长刀客。 “从一开始的试探就能看出来,为的是我的阴眼。多好的布局,残暴又有心机的逆犯灯下黑地藏在乾坤卫,带着风雷卫至宝和天下所有人都会觊觎的阴鱼之眼。之后的事情嘛,你们口中恐怕就是在下伺机报复。若不是在下金丹修为,再高一些的话,恐怕在此之前,风雷卫会受到一次袭击,凶手单枪匹马,善用的自然是雷法了,令风雷卫损失惨重,楚离……死活并不重要,在这里的是她还是楚怀并无差别。封掌门,在下说的可有纰漏?” “不对!”叶挽君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出来,“卫哥你根本就不是!阴阳鱼存在是要……” 还没等她说完,卫霜甩手一耳光打得她嘴角渗血,心中凛凛作痛:“滚!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没有一点修为的废物,只会指手画脚,我已经忍好久了,还想来凑热闹吗?立刻给我滚!”说罢拍出一掌打在叶挽君胸口,将她摔出门外。 卫霜火气不散,气势汹汹地对封不群骂道:“无耻老贼!来此地界作威作福,岂不知自取其辱,安敢在此道貌岸然、人面兽心,吐禽兽之语!今天地变换,豪杰并起,阴阳鱼现世,尔等匹夫只能潜身缩首,乞衣讨食,还敢以鼠目寸光视我阴鱼之姿!你不久将命归九幽,永世不得翻身,到时可曾想过今日粗鄙之事?” 封不群一摔茶盏,突然暴起,同时四周的掌门、长老、弟子一同动手,各派掌门长老尽数攻向万可和上官涟蕊,弟子全往卫霜和万暮白扑来,好像故意地避开了楚离。 万可佩剑未出,以剑鞘相迎,一照面与众人打了个平手,上官涟蕊站在原地神情淡然,似乎与自己无关。 相比于万可的从容,卫霜两人不容乐观,事发突然,没有料到封不群会直接撕破脸,立刻被擒住了寸关,封住气机。 上官涟蕊淡然开口:“封不群,你是觉得就凭这几个人,拦得住我吗?” 封不群回答道:“不用拦住,只要姑娘在这里,就不会贸然动手对吧。” 上官涟蕊嘲弄地笑道:“对啊,我在这,你们可以肆无忌惮,不在,你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说罢,上官涟蕊的身形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只飘下一片花瓣。 封不群立刻稳住众人:“都别慌,她的徒弟在我们手上,谅她也不敢拿徒弟的性命赌。” 上官涟蕊说对了一半,她在场被众人围攻,反而放不开手脚,可是她若不在此地,他们的危险也没有解除多少。 万暮白见上官涟蕊消失,心想这莫非就是化形术?那么她的真身在哪? 对了,从一开始那点奇怪的感觉现在更加明显。上官涟蕊分身消失,只留万可一人独自面对各门派高手。 就是这个! 自家父帅从来都是将人请进索隙城,今日为何会亲自出城呢? 万暮白想起了一个看起来没来由的事情,卫霜声名鹊起只在一年之间,可是若仅仅因为一个有点名声的晚辈就这样大动干戈,有些说不过去吧。 而且封不群所有的目的都是基于推测,自己门派还好,又怎能因此联络其它门派一同前来验证这个虚无缥缈的猜想呢? 而且他一直着眼于门派和卫霜,却忘记了,卫霜虽有点小名声,却只在朝夕之间,此处还有个世代威名之所在——乾坤卫! 弟子七手八脚地抓住两人,反正他们并不一定要成功捉住阴鱼。封不群到两人面前,卸下了伪装,全然是个笑面虎的模样:“卫公子,你说的一点没错,跟我们的谋划几乎一模一样了。很抱歉,你得死在这里。”封不群掏出匕首,抵在卫霜的喉咙上。 卫霜已经没了刚才的气势,以前经常在阴眼幻境里被姬云“杀死”,可是说到底那是假的,只能让他体会死亡的感觉,现在他面对的是却是死亡的现实。 卫霜感觉刀刃陷进了脖子的肉里,很快就要突破皮肤。 卫霜竭力昂起脖子,像濒死的天鹅一样,挣扎着又有无能为力的凄美。 可是任他挣扎得青筋暴起,缚住他修为和身体的兵气纹丝不动。 “封掌门,你饶我一命,我愿加入玄世谷,助你等成事。”卫霜脱口而出,现在性命皆在封不群,不容他反抗。 封不群叹道:“卫公子,我们实在不敢冒这等风险,实在抱歉。有什么遗愿,在下可以代劳。” “我死在这里,不怕世人戳你们脊梁骨吗?”卫霜急着喊道,这封不群虽然无耻,却很在意表面文章,定不会拿“名门正派”的声誉冒险。 谁知封不群突然笑了,似乎被卫霜这句话逗乐,回答道:“卫公子,怎会死在这里呢?你不是加入我们玄世谷了吗?” 听这话,卫霜心想封不群果然老谋深算。 “卫公子甘愿加入玄世谷以求正道,与我们一同返回山门是突遭暴匪劫杀,欲抢夺阴眼,我等损失惨重,卫公子也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最终将阴眼托付给我等,虽身不能入山门,也要用阴眼见见玄世谷风采。卫公子,我等念你的恩。” 颈部的匕首再次增劲,已经破了皮肤,卫霜面色涨红,不管不顾地大喊:“我死,阴眼白拿!”也不论是否会被揭穿,卫霜大脑飞速运转着。 封不群面露疑惑,手上松了一些。 卫霜见起了效果,接着说道:“你的那四个弟子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很好发挥阳眼的效果?若你杀了我,只带走阴眼,那么不仅不会有成果反而容易反噬。我看那四个阳眼灵脉混浊,是强行抽取阳气注入吧,原本就不是阴阳鱼根本不能调动,甚至会不能承受阴阳眼的力量而暴毙身亡。”他虽然不是阴鱼,却比封不群他们懂许多,毕竟他拥有的是货真价实的阴眼,而且还是姬云亲自教授,更别说自家师兄很有可能真的就是阴鱼。 他就是要赌这帮人见闻。 “没关系,只要拿到真正的阴眼,我们自会去研究。”封不群话虽如此,语气已经没了先前的底气。卫霜说得没错,他们只能用出阳眼一些不值一提的能力,估算下来还远不到一成。 卫霜着急吐露:“调动阴阳眼需要特定的功法,我是阴鱼,自然知道,到时候你们再据此推算阳鱼功法,阴阳相生相克,你们比我明白。我临死一博,让诛邪刀法传世,也算给人留点念想。” 封不群已经动摇。 “我死,诛邪刀法彻底断绝,你们再想找到阳鱼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封不群心中壁垒已是摇摇欲坠,再被卫霜这临门一脚彻底击碎,手中匕首收回,示意弟子放了卫霜。 万可被几个掌门牵制着,不能来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卫霜服软,想起故人不禁懊悔不已。 卫霜活动了下筋骨,看向封不群。 封不群心中急切,阳眼的问题不是一点半点,若得阴鱼相助,他们定有极大进展,甚至连怀疑都是一闪而过。他不得不承认,卫霜抛出的条件真的很诱人。 “我要荆楚书院所有人一同见证。”卫霜要求道,“我成名于此,自然有始有终。” 封不群自然不乐意这等秘法被太多人知晓,可是卫霜一再坚持,只得答应。 “让万叔一同观礼。”卫霜看向万可,示意他不要反抗。 封不群虽然有些不乐意,可是功法摆在面前,只能安排众掌门围着万可,防着他突然动手。 “可以开始了吗?”封不群催促道。 “去校场。我说了,荆楚书院所有人。” 封不群无奈,一方面令人围住万可,同时派人紧密关注上官涟蕊的动向,又让人将所有已经入睡的学员、协吏、编修等全部叫醒,赶到校场。 卫霜不知哪来的勇气,问道:“封掌门,我很好奇,您是怎么确定我就是阴鱼的?” 封不群笑道:“卫公子客气了,我们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老夫的猜想罢了。可以说,诸位掌门都是被老夫突发奇想请到这里的。” 万暮白听完,神色一惊见,封不群费尽心思,看起来似乎是想争夺阴眼,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推论准确的情况下,如果事与愿违,封不群说不定会直接惹上所有人。可是他并不是傻子,不会干这种风险极大的事情。 可以说,阴眼只是他这场豪赌的大奖,那么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各大门派集合呢?除了这个大奖,总要有些东西保证不会把老本全赔进去才是。 万暮白想到了,阴阳鱼这种传言似乎也就是这两年才出现的,而卫霜也是一年前才真正开始崭露头角。门派不会因为这种小人物而大动干戈,真正吸引他们的,是大得多的东西。 刚才一直着眼于眼前,万暮白忽略了,此地真正名声在外,同时惹各方势力敬畏且眼红的,根本不是什么阴眼阴鱼,而是他一直依靠,觉得理所当然的势力——乾坤卫。 万暮白看向父帅,想起失踪的上官涟蕊,会心一笑,他好像已经知道上官涟蕊在哪里了。 第六十八章 讨贼乾坤卫,炼心绝龙岭 索隙城中,几道黑影快速掠过屋顶,向乾坤卫奔去,速度之快,哪怕从眼前经过,也只会让人觉得是刮过一阵风。 翻过高墙,很容易地就解决了暗哨,来到一处门前。谁能想到,乾坤卫的宝库竟就在文书堆后面呢? 黑夜中落下七八个身影,犹犹豫豫不敢再上前。 其中一人开口抱怨道:“我们尊他一声宗主,倒真的把咱们当门人那样使唤了。” “算了,此番前来本就是冒险,可是他既然保证了,那也只能来碰碰运气。” “要我说,封不群令我们来盗宝,也是个机会。反正也是替门派牟利,我等何不趁机……” “若是被发现,我等也是惹火烧身。” “怕甚么,我们自己偷拿些,检出点好的交差,再把乾坤箫一给,哪里还在意别的是多了少了?” “乾坤箫不是在万可儿子手上吗?” “反正我不信万可放心把这等重宝给个娃子。” “也不知他们能不能牵制住,倒不怕万可,只是她……” 几人七嘴八舌地低声争论着,忽然空中传来声响:“他们牵制能否得住这我不知,可是你们却要殒命于此了!”一道白色身影借着月光落在众人面前,莹莹发出圈光晕,好似来自尘世之外的仙子。 “上……上官!你不是在……” 上官涟蕊摊手问候道:“诸位,既然来了,还不动手吗?” 校场中各派弟子杂七杂八地围在一起,中间站着卫霜。 众人窃窃私语,都在讨论着他承诺的诛邪刀法究竟是什么样,除了少数的质疑,更多的是期待。 看台上,原本睡得正香的学员全被赶到这里,说是卫霜要教授功法,满心不愿意,可是门派弟子一再驱赶,只好前来。 卫霜的手心渗出了汗水,不安地在衣袍上蹭干后又出一层。 万暮白心里五味杂陈,剑眉紧缩,看卫霜的眼神异常复杂,心中似堵着什么东西,憋闷异常。 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牵住,万暮白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是叶挽君。 “你怎么还没走?”万暮白看着叶挽君被打肿的脸,心如刀绞。他并非不知,卫霜想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可是叶挽君却不想他独自承受,那也是他的无奈之举,谁知她居然又回来了。 叶挽君回答:“正如崤关冰凌目送赵子云。我如果走,卫哥就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万暮白听了这话,不免心酸,叹道:“从结果看,封不群成功了。他没有让我们因为旧事决裂,可是小霜……这件事想来一直是他心里的坎,现在是他自己与我们割裂开了。” 万暮白看着卫霜孤寂的身影,此时他周围的,是想要吸干他最后一滴血,然后再吃掉皮肉的贪婪野兽,他就站在其中,绝望地挣扎,看到一点点希望就不断迈进,最后失去所有。 为什么,你要独自面对这一切呢?为什么要自己沉进冰冷的黑渊? 你说你一无所有,所以没有留恋,可是为什么总是要装作坚强,顶在前面承受刀风剑林,这一切明明根源不在于你,而在…… 若你回头看看,很容易就看到了,我、挽君、上官师傅、父帅,我们都在啊! 你太过心善,每每觉得够狠心了其实远远不够,门派的底蕴绝不是想象中那样的,我比你更了解,这种事情,当然应该我来。 “卫公子,可以开始了吗?”封不群居高临下地问道。 “当然可以。”卫霜双手微颤,他许久之前就玩笑般与师兄提起过,结果师兄出乎意料的大度,竟说越多人会越是好。 不过话虽如此,他一点都不喜欢被胁迫着做事。 卫霜重重透了口气,心中暗想:“为什么到现在一点变故都没有?”无奈之下,被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弟子盯着,卫霜必须拿出些什么了。 双臂一叉,便是诛邪刀法的起势。 可是在眨眼间,卫霜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同时索隙城方向传来巨响。 封不群瞥了万可一眼,向众人道:“散修,总无信义。”万可不知卫霜去了哪里,只能暗暗希望他平安。 四名阳眼弟子立刻朝西追去,封不群怒火冲天,拍碎了栏杆,欲率众人追击,未出得校场,眼前横着一道剑气,万可持剑凌空,身后如孔雀开屏般展开几柄气剑。 “诸位,哪里去?” 封不群即可喊道:“谁能捉住卫霜,不论生死,便是我玄世谷内门弟子!” 学员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却也很快反应过来,踌躇不前,没多久就有人打头朝着四名弟子的去向冲了出去,只要有人带头,整个校场似开闸泄洪般,所有学员喊叫嘈杂着冲了出去,誓要捉住卫霜,挣个前程。 万暮白一手牵着叶挽君,一手抽出空语剑,顿时有三人落下。 “我就知道,封不群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我的。” 万暮白自与玄世谷弟子拼杀,暂按下不表。且说卫霜自离了校场,往西边遁去。 卫霜今日只觉阴眼格外得心应手,平日难使的影尘术直接隐藏了自己的气息,穿过结界,没有引起他人察觉,好像他就站在原地,突然消失一般,除了那四个。 今夜月明,银辉洒落,亮如白昼,但见一道黑影贴地掠过旷野,后面另有四个身影如大网张开,包向卫霜。 卫霜登时停下,抽刀备战,可是四人如蜻蜓点水般擦肩而过,令他莫名其妙。 不过很快卫霜知道了答案,有成百上千的气息往他这里压来,或强或弱,但都比他弱太多了。 卫霜深深叹息,把长青刀收了回去,双手淡漠地垂下,静静等待着来人。他一双手被灵气浸润多年,已经洁白如玉,纹路清晰,好似花枝般,怕一碰就断了。 此时卫霜习惯地律动手指,让它们保持最放松的状态。 他嘲讽一笑,心想这些弟子,打不过他就想以逸待劳。 远处传来了喧闹,团团黑云乌泱乌泱地压过来,相比之下,卫霜很渺小。 明月照耀之下,亮如白昼,同样的,阴影也更加明显。卫霜的脸完全被隐藏在黑影里,看不见喜怒,只有阴眼那诡异的纹路在审视着众人。 学员被阴眼这么盯得心里发毛,他们本就心中有愧不是吗?被封不群驱使着,来跟赏识他们,教导他们的夫子作对,这本就是欺师灭祖的事情。 卫霜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好多他都叫不出名字,可是非常眼熟。他扪心自问自己是否是个好夫子,可是久久没有答案,那么被书院的学员背叛,他生气吗? 卫霜笑了,他们只是想要个前程,人各有志罢了,只是不该将别人当作垫脚石踩在下面。 看着眼前有犹豫,有羞愧,有兴奋的学员,卫霜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太秒了,竟在一片弹丸之地就集结了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 卫霜摊手送出,说道:“上次我记得讲完了人盘阵法,法术讲了许多,符咒也讲了……呵,是应该有些新东西。 “怎的,追到这里又不敢了?既然做出了决定,就要贯彻始终吧,后悔的机会是有,但绝不是现在。” 后有封不群威逼利诱,前有卫霜不断引导,终于有学员忍不住这种心理上的拷问,歇斯底里地冲来。 “卫霜,死来!” 随后,惨叫迭起。 卫霜以散手使出诛邪刀法,或劈或点或戳或拍……或卸了关节,或封住穴道,出手不可谓不狠辣,只是留住他们的性命。 卫霜看着倒地不起的学员,面色如无风湖面般平静,淡然地说:“刀法,我给了,得多少在你们。” 卫霜并没有再跑,因为他觉得没必要了,那四道混浊的气息到了更远处,不过他相信哪怕改变路径,他们也能很快追上来。 而且,学员中,那个最应该出现的人还没来。 夏夜寒江孤影,伏暑冷月群风,刮来声声甲胄,压抑但是急促,好似临阵的战鼓。 “我其实有些担心,你在这些人之中。”卫霜寒暄着,“如果真的这样,我会很失望。” 楚离缓缓走来,越近步伐越激动,战刀出鞘,发出撩动心弦的嗡鸣,似鹰击长空。 她并没有持盾,而是改用双手握刀,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一直在许愿,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 “可惜了。”卫霜笑道,“不过我现在很轻松,真的,多年来第一次这么轻松,不用隐藏什么。没错,我就是卫霜。” “明明只要藏好就可以,你为什么……”楚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愤怒什么,是因为眼前人,还是因为自己得知了真相。 终于,楚离的怒火冲破了天灵盖,挥刀向卫霜眉心砍来。 卫霜召出长青刀,拔出刀刃,与楚离的战刀刮在一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他侧步躲开,刀刃一空,手腕转动,反向战刀的刀背砍去。 战刀应声而断,楚离愣在原地。 卫霜往楚离眉心一点,令其睡去,让楚离平稳地躺在地上,卫霜眼中露出了歉意。 “抱歉。”以前的事,之后再解决吧。 卫霜化作一道雷光,向西边奔去,顷刻间来到一险峻山岭。但见巍峨峻岭,峰峦遮天,溪深涧陡下阴曹,天然险峻天宫倾;凶石狠壁似厉鬼爪牙,奇松怪柏如招魂旌幡。云遮雾渺,捧出当空明月;虎啸蛇信,引来大河奔流。行人绝迹,鸦雀难飞,仙童怕险,好个伤人害命去处。 抬头一看,岭上立着各门各派弟子,甚至有几位掌门长老,不见封不群,许是被万可阻住去路。 那玄世谷的长刀客高声喊道:“卫霜,你可知这是什么所在?” 不等卫霜回答,长刀客跃空向一处绝壁斩出兵气,山石崩裂,露出三个大字——绝龙岭。 “与我等回玄世谷,还可留你性命。” 卫霜冷笑一声,指着一众名门正派:“呵,如今神州已无我立锥之地,全是拜你等所赐!今夜,便让我领教一下神州百门功法!” “多说无益,卫霜,纳命来!” 岭上弟子一跃而下,遮天地朝卫霜掠来。 卫霜抽出长青刀,蓄积的气势骤然爆发,刀刃登时燃起青色火焰,在身边一划,火焰循着特定的纹路蔓延,形成一个阵法。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翻覆!——木火刑天!” 之前那个戏子般的当先来到,熟铜棍上兵气充盈,往卫霜头上落下:“好贼子,看棍!” 卫霜左手持刀,右手藏于身后,普天灵符已成,化为点点残星,那人进得法阵,划出裂帛之声。 “害吾师弟,废吾师兄,安敢在此故技重呐施!”那汉子用力一扯身躯,全身兵气强行驱出卫霜的灵气,肌肤立刻染上血汗。 那人顾不得身上之痛,不要命地朝卫霜攻来。 殊不知,木火刑天乃逆行生克之法,使出之后,面对金刃反最是得力,一刀劈下,熟铜棍断作两段,又转到他身后,往脑后窝一点,了结性命。 卫霜感其悲壮,留了他全尸。也不知今夜究竟多少人会陨落于此。 紧随其后的,是雨点般的兵气、法术、法宝……好一场大战,万道霞光照白夜,千般神通摧黑岭。古宝灵器欲打千秋子,秘法异术要害落尘人。丹毒扬起秽浪,内息卷起硝烟。兵刃交接打出金戈铁马,身法闪躲刮出大漠黄沙。风刀霜剑,触之魂飞魄散,饶是上界临凡,也得饮恨难生。 诛邪九式,惊死霸王庄客;木火刑天,斩尽黄龙弟子;普天灵符,镇碎凌霄上仙。风吹青荷,销去筋骨皮肉;太乙神针,钉绝血气神精。本是月白风清,顷刻尸山血海。 卫霜不知斩杀多少人,神识已经麻木,肌肉酸痛不已,只有本能地释放灵气去争一线生机。原来准备的丹药如今也无暇顾及了,这些人根本一点都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身上到处是细小的伤口。 忽地飞来数道剑气,自几名弟子后心朔到前胸,接着一道白虹插进对方腹地,显出身形来,正是万暮白。 万暮白翠衣上腻满鲜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此刻心中只有救下卫霜一个念头。既然他把所有一切都揽到身上独自承担,那他就陪着吧。也该让他站在卫霜前面一次了。 起手便使出剑气冲霄,如离弦之箭,不管不顾地往那长刀客身上扎,只有一尺时,突然眼前一花,刺空了! 剑气冲霄势头不减,那长刀客已从背后劈来。 卫霜只觉得头皮发麻,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一般。 “御刀驾长帆,灭虏平四海。摧城安社稷,封魔定江山。焚江铸金鼎,邪武炼玉环。破丹生黄芽,喋血育灵胎。卸剑随风去,飘渺寻真仙。翻天作神符,飞罡化万全。——十二连城诀!” 围攻卫霜的弟子只觉眼前一花,接着各处要害便多了道血口,而卫霜已经如影随形地贴在万暮白身后,周围普天灵符布下。 神雷咒轰向筑基剑手,太乙神针、翻天印击打两名绳镖女子,阴眼中射出一道血光锁定长刀客。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悄然离开,直奔索隙城。 索隙城中,上官涟蕊正与几名黑衣人缠斗,突然心有所感,似乎意识到随后会发生的事情,朝那几人飞出几根太乙神针,有单手掐出法诀,翻手按下,落下几座灵气形成的山。 逼退来人,上官涟蕊双手上下一抓,登时现出两座覆盖了半个索隙城的阵法。 “上官,你难道不怕与我等浪费时间,你那徒弟性命不保了吗?” “你乃一介散修,何以替万可做事?” 上官涟蕊似早有预料,富有深意地一笑:“若他无法解决你们那些虾兵蟹将,那就是我白教了!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阵法立刻明显,由内而外层层叠叠,周天变化尽在此处,一一对应,正是此时此刻阴阳六气之态。 几人当中有人立即惊慌不已:“上官,你拨动天盘,不怕遭天谴吗?” “我遭天谴的事情多了去了,还在乎这一两个?”上官涟蕊扭动双手,阵法随之拨动一格,她的身体突然一震,手臂颤抖起来,定了定心神,再次拨动,衣袖渗出鲜血。 而那几个掌门长老见上官涟蕊这般,根本不敢趁人之危。若此时上官涟蕊有个闪失,天盘混乱,浩劫肆虐,皆是他们之罪了! 忽地,旁边又落下一道黑影,似是没有实体的烟雾,慢慢成形,生出手脚头身,看起来是个有些精干的人儿。 上官涟蕊莞尔一笑道:“今天,果然是最好的时机。不过你应该在与各门派杀个痛快吧。” 姬云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叩头说道:“师父多日劳苦,徒儿恭请师父安息!”起身时面目不露,拿出一个面具戴上,再抬头,便是个厉鬼的脸,还有右眼那儿令人胆寒的红光。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是一瞬间,姬云就已经到了上官涟蕊面前,他没有戴着诛邪刃,便以手为刀,干脆利落地斩向她的脖子,与此同时一团血气攻向她的胸口。 正在此时,上官涟蕊身旁金光闪烁,护身符咒当即出现,拇指一拨开扇,拦住血气,往姬云面门刮去。 姬云后仰躲过,又疾出两脚破了符咒。他浑身煞气,面对眼前人似想先杀之而后快,癫狂地笑道:“还不动真格是会死的!” 上官涟蕊双臂张开,再次一扭,天盘转动,当时她就流下了鼻血。 一旁的黑衣人背后都渗出了冷汗,一切发生得太快,而且按那个人的说法,上官涟蕊根本没有使出全力,可是即使如此,他们都知道若干涉进去定会全被搅成齑粉。 姬云与他们不同,他们怕天盘混乱,他可一点都不担心,在上官涟蕊再次拨动天盘,七窍流血时,立刻催动阴眼。 上官涟蕊觉得身边的空间开始扭曲,整个人像要被揉成一团,内虚外迫之下,往气海一点,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飞出,护住全身,神情立即缓和了许多。 “毓麟珠,你还留着。”姬云闷声说道。 上官涟蕊玩笑道:“现在你应该庆幸,还是后悔?” 再次拨盘,白衣已经完全被染红,上官涟蕊趁此机会连拨数下,喷出数升鲜血,面色苍白,眼神无光。 姬云没想到她这个样子还有心思说笑话,怒意更盛,阴眼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顷刻间地上长满了彼岸花。 姬云飞身冲向上官涟蕊,虽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却能感受到出手愈发狠辣,血气更加浓郁。 上官涟蕊挥动折扇,似凤凰展翅飞舞,挡住姬云攻势,同时布下一道道符咒,大多还是被他破了。 上官涟蕊抓住个机会,扣住了姬云的肘窝,对着他喉咙飞出太乙神针。 姬云侧头躲过,反身击中了上官涟蕊的后背,亦凝聚血气,成了根血红的长针,顺势穿透了她的手臂。 上官涟蕊吃痛放开姬云,掐诀念咒,姬云那根长针反朝他飞去,又往身边一划,黑衣人各自的兵刃法宝皆打向姬云。 姬云一惊,大意之下没有防备,连连后退,阴火燃起,将那些物什烧成灰烬。 “你的神机术又进步了,不过这么随手拖一点时间,有什么区别吗?” 上官涟蕊左臂受伤,有气无力地说道:“当然有,一点点时间,就能让你的师弟活下来。天盘已成,六气归位,他便能化九天雷霆!” “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姬云抬手高举,一轮血月当空,其上又有血丝如小蛇一样爬行,围城了与阴眼一模一样的纹路,接着又组成了一座完整的阵法。 诸位门派中人见姬云只为上官涟蕊而来,而两人这等实力完全不是自己能从中取利的,倒不如就此收手,面对的是她,不怕封不群刁难,便尽数离开。 上官涟蕊感觉到外人离开,可算是松了口气,暗道这帮人还真沉得住气,要再不走,自己也顾不得他们了。 “坤·履霜!齑!”上官涟蕊疾点三下,屋檐、窗台、地面,结出冰霜来,同时一道符咒击向姬云。 姬云顶着冰霜,一闪身不知用了何种方式,到了符咒后,一掌往上官涟蕊脑门劈来。 上官涟蕊叉手挡住,姬云骤然加力压下,当即破开防御。 而正在手刀劈到头顶时,上官涟蕊突然化成一团花瓣,被吹出几十尺,又聚在一起化成人形,而姬云脚下现出个金色法阵来,窜出六道锁链,缚住了姬云的手脚。 上官涟蕊折扇扇动,借天盘之力布下千百道符咒围住姬云,层层套叠,杀意愈发强盛。上官涟蕊折扇合上,虚空划动,灵气为墨,画出几个圆,同样体现在阵法中,墨痕如长蛇自外一圈一圈往里爬行,到了姬云所在的金色阵眼。 “丹墨,化雁。” 折扇再动,绘出一只纷飞大雁来,上官涟蕊再次祭出毓麟珠玄于姬云头顶,墨雁正叼着。 “你,改悔吧。”上官涟蕊劝道,随后又画出四道符咒,往法阵四角去,如四个护阵尊神。 姬云眼神一变,露出了惊慌,又很快冷静下来,阴眼一亮,底下的阵法升起,聚于胸口:“西之少阴,监兵出,邪魔散!” 邪武式出,锁链顿时被扯断,墨雁衔珠落下打了个空,姬云瞬间出现在上官涟蕊面前,嗖嗖两声,血针再次穿透了她的手臂,胸口又被结结实实打了一掌。 姬云扣住上官涟蕊的脖子,抵在墙上。 上官涟蕊凄然地看着那副厉鬼面具,双臂无力地垂下,从袖口流出小溪样的鲜血。 “你受伤了。”上官涟蕊的眸子倒映着月光,看着面具边缘流出的混浊血液,“你不该冲阵的。” 姬云摘下面具,脸色并不好,强行冲出束缚也受了不小的内伤,七窍渗着血丝,口中的血还没吐尽。 要不是上官涟蕊操弄天盘,身体已经有极重的负担,他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上官涟蕊看到姬云的脸,很是欣慰,忍着疼痛抬手抚摸着这张朝思暮想的面孔:“你不用心急,我为私心拨动天盘,今后天下纷争四起,也承受不住这等因果的,只是在这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而已。” 姬云似乎没听见,口唇轻启,又淌下血来,里边含着水晶般璀璨的毓麟珠,手指挤开上官涟蕊的嘴唇,狠狠吻了上去。 上官涟蕊只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姬云太霸道,令她几乎窒息,口中尽是血腥味。 姬云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轻轻擦拭着他沾到上官涟蕊嘴角的鲜血,为她涂上诡异的口红,又疾出几掌打在她胸口,上官涟蕊随之吐血如注,晕了过去。 姬云松下来的手指再次绷紧,鬼魅一般闪到藏在暗处的几个长老身边。 “找死。”姬云低吼道,出手直捅脑后窝,来的八人全部毙命。 与此同时绝龙岭下,卫霜与万暮白不断被压缩着活动范围,四名玄世谷弟子退回后方,各门派随即补上来,中间只有他们两人,周围却堆了近百具尸首。 万暮白忽然指示卫霜一类弟子说道:“那些人留下手。”持剑指着绝龙岭上一持戟壮汉,“来者可是天枢星?在下年前拜见七星门,可惜未能见得掌门一面,实属遗憾!” 持戟壮汉听万暮白此言,暗暗思量:此前琼枝鸿雁传音,说有一“徐公子”是那人的徒弟,莫非就是这万暮白?此人举手投足倒与琼枝信中所言相当,且我七星门地处蜀山,与他玄世谷相隔万里,与中原各门派也少有来往,哪怕夺了阴鱼和乾坤箫也是他封不群的,到不了他们手上,没必要为点小利得罪乾坤卫,倒不如做个人情,两头不招惹,也不怕他封不群小肚鸡肠,蜀地的山路玄世谷就不一定过得来! 天枢星低声与身边书生样的人讨论一二,一声令下,七星门弟子退回岭上,一旁唐家堡长老见七星门退出此番争斗,偷暼了一眼藏在天枢星影子里的那人,想到他们本就是近邻,情况如出一辙,脸隐在面具之下看不见变化,抬手飞出一支鸣镝,唐家寨弟子亦后退。 万暮白喘着气,七星门的剑阵就极为厉害,他跟卫霜强行以修为压制才破开,这唐家堡的暗器和毒药更是阴损,幸好之前两家都有意留手,身上的毒也被卫霜的草木诀解了,若用了排名靠前些的,只怕他们经脉都已经成黑炭了。 长刀客见万暮白三言两语便说退了两家,怒从中来,对天枢星骂道:“谢乌玄,你中道反悔,难道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吗?当心我玄世谷与你们没完!” 谢乌玄还没说话,身边突然响起机括弹射声,卫霜这才发现,谢乌玄的身边除了那书生还有一人,一直藏在他的影子里,气息掩盖得极好。 长刀客下意识抬刀去挡,“铛”的一声,长刀上被崩出个豁口,接着飞来个弹珠,打在脚下山石上,顿时崩裂,幸好躲得及时才没掉下去。 万暮白心想,这应该就是何琼枝说起的天璇星了,出手极快,又隐藏在阴影中,根本看不出手法,不过奇怪的是……他使的好像是唐家堡的功法。 当初说天枢、天璇、天玑皆不在门内,那么那个书生就是天玑星了吧,不过看不出来修为,实属遗憾。 “你算什么东西?封不群都不敢对我七星门说三道四,你倒在此饶舌,安的什么心?”谢乌玄又遥遥对万暮白喊道,“万公子,我七星门不愿与你为敌,若得空闲可来一叙。” 说罢便带着七星门弟子离开,而那名唐家堡的长老瞥了一眼长刀客,亦紧随其后。 长刀客见万暮白三言两语便说走了两派人马,气急败坏地朝万暮白砍来:“今日我不仅要挖来阴眼,还要把乾坤箫抠出来!”说话间阳眼发动,卫霜立刻以阴眼挡回去,脚下生出一片彼岸花,正是血月上阵法。 万暮白未与阳眼交过手,难保不会有什么闪失,若中了那怪异的术,进了他们的包围圈,单凭他一人,真不知能不能跳出来,而且他们的内息被各门派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卫霜情急之下,扣住万暮白手掌,撬开他的手指结成法印。 “神机·炼心!” 万暮白突觉快错难言,掌心一吐一吸,刹那间与卫霜心意相通,周围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眼里、心里全是卫霜。 神机术虽以机关法宝入门,却并不仅限于此。对于真正以此为道的人来说,世间一切都手中炼器的材料,无所不炼,而炼器,只是最下乘的。 卫霜从一开始天火诀、紫气东来、草木诀,又借天地之威结成金丹,早就有了与天地沟通的基础,万事万物皆能一视同仁,已经步入中乘百炼,不过没有神机术的基础,所以上官涟蕊才命他成功炼成个纳戒才能出关。 如今以人为器,以身为炉,以情为火,自然信手拈来,更别说…… 万暮白第一次经历这般情况,完完全全被卫霜掌控,心神不在外界战场,全部掉进了识海。 “难道这就是你的内心吗?”万暮白暗暗问道。 叶挽君说过,并不存在什么读心术,人心不是书,不能被随意翻阅,而是一片汪洋,一座冰山,能看清的从来只有表浅部分,越想深入只会愈发迷茫。 万暮白想到今日之事,想到平日卫霜永远是那副淡然的笑容,还有偶尔如潮的脆弱,一阵心疼。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他以为自己很懂卫霜,可是当封不群揭露一切之后他那种早已预料和不管不顾想把自己撕碎的样子,令万暮白很害怕。 明明卫霜表现得非常强硬,可是正是因为如此,万暮白觉得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难道他早就准备好了当事发时破罐子破摔的准备? 也正因为如此,万暮白才会这么着急,不惜以伤换杀也要尽快解决拦路的玄世谷弟子,没有任何后招,拼了命地用剑气冲霄赶到这里,想要挡在他前面,替他分担痛苦。 赶来的路上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视界收窄,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如果卫霜拼个鱼死网破该怎么办,如果自己看到他浑身是血地倒在那里该怎么办。 卫霜以为当身份曝光就会孤身一人,可是为什么不愿意再看他一眼?是不相信他? 万暮白满心的疑问,全部化为识海中水滴,往更深处探寻。 一开始是平静的湖面,立刻遇到了暗流,将他卷进了波涛汹涌,愤怒、悲伤、喜悦、担忧,万种情感令他像溺水一样挣扎着,然后沉入了湖底,只留下冰冷与绝望,还有难以忍受的孤独。 莫非,他这些年都是这样吗?表面上淡定从容,实际上一直都对旧事耿耿于怀。不到十岁就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风摧雨折之下,只能假装坚强地走下去。 万暮白悲呛不已,他们在炼心术之下心意相通,完全能够与卫霜感同身受。可是万暮白清楚,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感同身受了,他永远也无法想象卫霜的经历,无从知晓究竟何等的绝望才能造就这片黑渊。 好冷。 冷到七窍闭塞,冷得他不想挣扎,在此沉睡也不错。 然后,万暮白感觉到一点微光。 究竟是什么? 湖底的黑渊里仅有的光亮,如萤火般微弱,好怕它熄灭了。 万暮白神识探去,马上真切起来。 这是……万暮白心头一颤,他眼前看到的正是自己,多年以前了,他看到自己在天澜湖边的桃树下吹箫,是《桃源意》。 没想到是那时候。 他只觉得初见是种缘分,自己很幸运能遇到志趣相投的伙伴,也最为珍惜他。从来没想过,他们普普通通的相遇,竟然成了卫霜深处仅有的光明。 万暮白鼻头一酸,不知说什么好。 神识回归,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卫霜笑得悲壮,他在万暮白首白心里看到了火热,明明他是麒麟之姿,天之骄子,命中注定是要干出一番事业,却愿意和他一起与整个神州为敌。 “此番,你我落入敌手,恐难生还。不知在下是否有资格与卫先生一同赴死?” “如你所愿,我的公子……” 长刀客见两人气势如虹,再加之各门派死伤惨重,二人周围横七竖八躺了无数尸首,皆不敢上前,刀锋一挥,带着自己三人一道冲将下来。 “卫霜,你已入了死地,如何还要拖他人陪葬?” 卫霜巍然不动,指着长刀客说道:“尔等被封不群骗了还不自知,欲图害我等性命。倒不如让你等死个明白!阴阳眼作为二气大汇,合天地之气,绝非简单将其注入体内。修得阴阳眼,便能调集二气如同己身,同时要献出自身修为,与自然相亲,寻得心中之道,不分彼此,尔等操持此等腌臜之物,还当尽在你手,做了他人屠刀,妄图成其大业,简直可笑,皆被封不群坑害了!” 万暮白抬手疾点,道道剑气射向长刀客,卫霜收回长青刀,单手结成法印,从腰间飞出一道银光,两相围攻。 长刀客崩开银光,发现是一柄长剑。 “雕虫小技,也不过如此!” 万暮白眼前一花,可是在卫霜看来,很明显看到他们被一同与长刀客换了位置。 长刀客也一愣,原本想逐个击破,没想到卫霜的炼心术竟将双方合为一人。 “化罡!” 四人阳眼亮起,封住四方,兵器向两人抛来。 卫霜将芷离剑召回,悬于头顶,伴着万暮白踏出:“遍地金莲一起开!” “化罡·飞花满襟!” 既然你等想以阳眼杀我,我便用阴眼合风吹青荷。 金莲散做花瓣,金光之中带着一丝血气围在芷离剑周围。 长刀客只觉阳眼一痛,似撞到墙壁,再进不得,反而有被逼回的趋势。一咬牙,金丹修为尽数爆发,欲将两人的防御破开个口子,这般另外三人就能趁虚而入。 四人本就长久配合,此刻见长刀客拼上全力顿时明白所想,往那靠去。 正在此时,卫霜往长刀客指去,芷离剑率领一众花将叶卒杀向长刀客,花叶全数被染红,娇艳如血。 万暮白中冲剑出,直刺剑客,一道澎湃剑气当胸透过,剑客献血喷涌,连心肺也碎出。接着一个翻身,少泽、商阳两剑击向绳镖女子,撑断了绳索,从腰侧到后心刮出伤口,打得气机乱走,一时难以再战。 解决三人,万暮白立刻来助卫霜,气剑凝聚,借芷离剑成气宗归元。 “一剑定星辰!” “起龙蛇!” “覆天地!” 杀意大起,脚下阵法攀上卫霜全身,经脉气血见于体表,浑身一片暗红,周身精血皆被抽来滋养术法,每片花瓣利如锋刃,强如金刚,往长刀客绞杀。 万暮白只觉得元气如江河决堤,可由不得他分心,指引气剑落在长刀客身边,封住气机,空语剑回到手中。 卫霜体内空虚,手臂颤抖,长眠已久的黑脉突然苏醒,往上急窜,令他心神不宁,阴眼反而更加妖艳。 阵中陡生变故,一道兵气纵向劈将出来。卫霜突觉无从着力,术法打了个空,全身一软,被万暮白一捞,倒在他怀里。 万暮白下意识地抬剑格挡,大力将空语剑压在膀上,撵着衣袍落空。又是一刀当头劈下,势大力沉,万暮白一手抱着卫霜,一手抬剑去抗,声声金铁碰撞,砸得他胆寒,莫非长刀客还有手段没使出来? 万暮白急急后撤,长刀客不紧不慢地跟着,长刀从四周砍来,他们四人情同手足,眨眼间被万暮白杀了一人,伤了两人,他此时也不管不顾,毫不防守,愣往万暮白身上砍,又占了修为和兵器的便宜逼得万暮白无从还手。 卫霜眼皮耸拉着,再度调集所剩无多的灵气发动阴眼,一根血色细针往长刀客射去,只是意识模糊,没有准头,只蹭破了他的手臂。 伤口处顿时燃起黑色火焰,长刀客咬牙挥刀,剜下自己那块肉来。 “再撑一会儿,只要……” 第六十九章 还有一人 二人不知,索隙城中上官涟蕊知今日双子劫数难逃,拨动天盘只为给他们一线生机。 如今已入深秋,本就是金行当令,要助万暮白乾金之旺象倒是容易,可是卫霜以震木之气立身,难上加难。 无奈之下,上官涟蕊只能拨天盘使金秋肃杀之气更盛一层,反对震木形成囚死之势,再拨地盘承初春少阳萌发之势,以赌天命。 地盘之上已被她铺就“坚冰至”,滋水涵木,再借姬云阴火抵挡天盘威势,同时也化去坚冰寒性。 少阳为稚阳,本就力弱,又出于金秋绞杀之中更是九死一生,可是上官涟蕊要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仅仅是她术法相助,卫霜长期受紫气滋养,有阴眼厥阴之术——紫气为破晓生机,厥阴又是阴尽阳生所在。 若此番二人渡过劫波,死里逃生,便是成就飞龙之势,再不受牵绊了! 只是二人想临九天迎敌,便不能受地气束缚…… 果然,她的劫数依旧无法避免。 另一边万暮白被长刀客逼得连连后退,长剑对长刀本就不占便宜,他还抱着卫霜,再加上对手步步紧逼,根本没有空闲。 他不知卫霜让他再撑会儿是为什么,如果有什么手段,也不是他虚弱成这样能用出来的。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一夜鏖战,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只是那长刀客孤军奋战,给别人争取到了调息的机会。 万暮白内息所剩无几,之前连续放出气宗归元和太虚剑意,直接抽干一半元气,被消耗到现在,最终也是必输的结局。 若有什么变故就好了。 只不过,卫霜脱离昏迷,父帅与封不群对峙,上官师傅……生死不明。 照清满地尸首,草木尽数被染成暗红。 此地非是人间,却又正合人间光景。 太阳升起,脱离地平线的瞬间,淡淡的紫气从天际线中透出。 怀里卫霜突然反手一推,将万暮白送出几尺,双眼之中紫气浓郁,腹中一股元气自气海直冲上印堂,神明一清,手掐斗诀。 长刀客一惊,卫霜眼中紫气竟盖过了阴眼的血红不说,竟刹那间恢复如初,不知如何做到。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卫霜指尖窜出三道电光翎羽,皆浸染着紫气,“此番我等已是乘龙在天,你等再无有机会了!——鸩羽。” 翎羽扎进长刀客血肉,浑身经脉如雷劈火灼,情急之下挥出一刀,兵气化形拦住卫霜。 “还不动手?他二人已是强弩之末了!” “谁敢动?”卫霜拔出长青刀,腾起紫色火焰,划出一圈来,“踏入此界,便是吾敌。” 众弟子踌躇不前,皆不愿与卫霜冲突。既然他能从脱离昏迷中立刻恢复至巅峰,谁又能保证会不会再有什么手段还没使出呢? 长刀客受伤不轻,但见卫霜不再追击,心想他定是装出来的,后劲乏力,只要耗到他支撑不住便成了。 此时空中传来一声厉喝:“此番离去,尚有活路!” 抬头一看,是上官涟蕊! 众人见她降临,立刻作鸟兽散,长刀客知今夜索隙城中的动向,又见上官涟蕊此时显身,安然无恙,心中也大概猜到,那几个掌门、长老,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长刀客知晓他们败势已定,只好与那两个绳镖女子带着剑手的尸身离开。而且他们不敢有假意离开,暗中窥视的心思,化神的实力绝不是一般人能揣测的,更何况,她不是普通化神。 卫霜撤去阵法,一口气终于松下来了,身形一晃,手指揉着印堂,还是没有缓过来。一会儿后才向上官涟蕊行礼。 上官涟蕊眉宇间显出一丝疲惫,环顾四周,说道:“你们做得不错,今后有何打算?”她问的自然是如今得罪了几乎神州所有门派之后。 万暮白见到她一喜一哀,淡淡说道:“一切皆已准备妥当,上官师傅不用操心。” 上官涟蕊点头认可,又看向卫霜。 卫霜不仅仅是身上虚弱,更是六神无主,用咀嚼丹药来掩饰。 万暮白见卫霜没有想法,握住他的手腕道:“如今风云四起,不如出神州,避避风头?” 卫霜一愣,又想到早间姬云的话,心中又悲又怒,赌气地甩手抱怨道:“为何你们每个人都要我走?我就如此一无是处吗?” 上官涟蕊在一旁低眉看着那二人,她并非不想好好劝劝卫霜,只是现在不同往日,必须要他自己决定,而且这种情况下,万暮白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万暮白劝道:“神州乱局已初现端倪,我所行之事你也是知晓的,自顾不暇,难以再护你周全。让你离开也是怕连累了你。” 卫霜幽怨地看了万暮白一眼,心中难免胡思乱想,又错开目光,举起右手,将震雷镯示给他看,欲图摘下,问道:“因为这个?” 昨日之事皆由此旧案扯开,卫霜虽假装不在乎,狠心让自己与万暮白决裂,又一同鏖战,似乎坦荡,却始终没有用雷法,因为他觉得,万暮白救他是因为往日情分,而他若用雷法,似乎将那旧案甩在他脸上要他看清一般。 提起此事,始终不敢面对万暮白。 万暮白按下了卫霜的右手,仰天大笑,说道:“我早就知道了!” 卫霜诧异地看着万暮白,下意识地问道:“你是何时知晓的?” 万暮白淡然一笑,回答道:“很早,你我相识没多久就知道了。我去仔细查了查,很容易就得出了结果。” “可是档案室的卷宗……” “我调走的。那时若被你看见,按你的性子会直接一走了之。我知道你想当乾坤卫的守藏吏是为了试着探查旧案,只是我自作主张,不希望你多想。” 乾坤卫毕竟是以情报探查见长,万可能很容易就猜到卫霜的身份,凭什么万暮白就猜不到?而且当年震雷镯案可是惊动神州,又怎会只有短短几卷文书? “为什么?” “我只有你一个挚友,而且你本性不坏,只是执拗,这点理由足够了。”在卫霜的心海最深处,那片冰冷的绝望中唯一的光亮,万暮白已然知晓自己对于卫霜的意义,卫霜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这般呢? 震雷镯案改变了他原本的轨迹,成了他的梦魇,万暮白不希望他为此继续痛苦,第一反应就是掩盖,之后小心翼翼地护着他,不让他和叶挽君与楚离过多接触,适时岔开话题,或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有意为之。可是现在来看,还不如当时就跟他坦白,然后告诉他往后自己护他周全。 但就像他自己说的,卫霜不仅不会接受,反而会因为担心连累他直接一走了之。 兜兜转转,还是只有一个结局。 看着卫霜的面容,万暮白心如刀绞,这个表情他太明白了,卫霜最擅长的就是笑,并且用笑容掩盖别的情绪,哪怕笑得再灿烂,也不能被他上扬的嘴角骗了。 此时卫霜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彩,分明就是失魂落魄。 “多谢你经年照顾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报恩。”卫霜长叹一声,望向还没到顶的太阳,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层金色,睫毛轻轻颤抖着,高高扬起头颅,像仰天悲歌的天鹅,说不出的凄美。 原来,从一开始,神州就已经没有他的存身之所了。不管是他自己,还是被别人逼迫,都要走的。 凝望许久,眼里泛着光晕,再看向周围时,视野一黑,眨了眨眼睛,愈发模糊了。 卫霜眼前一切都变成了粗糙的水墨画,就像崤关外结成金丹时见到的内景中的样子,万暮白翠衣染血,身后的上官涟蕊白裙依旧,正像那两位仙人。 卫霜痴痴地笑着,像个初生的婴儿,打量着这个世界,远处被他打晕的学员逐渐苏醒,楚离在那儿对着断成两节的战刀发愣。 绝龙岭下堆着好多尸首,索隙城里百姓又开始一天的生活。 万叔……开始给一夜乱局收尾了。 这一夜,很热闹。 可是热闹以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悲凉。 卫霜莞尔一笑,凤眼含情地看着万暮白,轻轻说道:“今后,莫要随便去查别人的身世了。” 万暮白见卫霜情绪缓和,回答道:“我只是希望借此多多了解你一些,只是谁知会有这般结果呢?不过也好,封不群揭穿你时,若我一无所知,定会失了分寸。” 卫霜摇摇头,一把将他抱住,万暮白比他高半个头,也比他壮实些,有些费劲。 “我非言此。你亲友不多,练剑也一直孤身一人,且身份特殊,自然要防范着。然我也知道,这是你保护自己心灵的方式,你会担心,会害怕,你也很孤独。我走之后,你会遇到更多的人,希望以心观人,别再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小霜,我……”万暮白不知所措,他一向希望万事俱备,不仅对事,也同样对人,没有探查过,他只敢恭恭敬敬,不逾矩分毫,也因为如此,或许真的有许多人称赞他的风采,却少有人知道更多的事情。 他当然会害怕,不是没有付出过真心,只是在师父离开的那个雪夜以后,就不敢再敞开心扉,因为害怕任何真心到头来都是孤身一人,所以见到卫霜,将其视为知己时,才这般激动,发现他是卫震之子时想竭力掩盖不让他知道自己已然知晓一切,害怕他会因此离开。 “你会记得许多背影,最终,你也会成为别人目送的那个。”卫霜放开万暮白,又来到上官涟蕊面前,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师父,徒儿不孝,答应过今生一直侍奉在您身边,想来也是难以实现,还望师父保重身体,待徒儿化神归来!”他现在得罪的不是某个人,某个门派,而是整个神州。 神州的门派被他杀了许多弟子,旧案揭开,官府方面也会对他围追堵截,这不是师父一人说保就能保的。 “且住!”上官涟蕊说道,“答应过你要说说为师的事情,今日正好。你我师徒也许久没有切磋了,不如来一场如何?” 上官涟蕊轻飘飘地出掌,卫霜明白了自家师父的意思,也如此,二人似双蝶飞舞,轻柔曼妙地共舞一般。 上官涟蕊一边踏罡出掌,一边朱唇轻启,倾诉如此。 最后二人一收,上官涟蕊负手背身道:“你我师徒缘分,便到此了,这是为师最后传你的。” 卫霜俯看地面,二人踏出的痕迹,便是一座阵法,拜谢之后便要离去。 卫霜向万暮白一笑,忽然想到叶挽君说过的一出“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的俏皮故事,轻叹道:“愿天有雨,留我在此。” 说罢,又摇摇头,往北遁去了。 万暮白望着卫霜离开的方向,心中不舍,恨不得劈了眼前拦路的山川河流,只因它们让他看不到卫霜。 “天若无雨,我亦在此。” 待卫霜离开,万暮白感伤之余,又换了副面孔,有些冰冷。 “上官师傅,您不用再装下去了。” 上官涟蕊呵呵一笑,气定神闲地往一旁吐出口鲜血。她受姬云一掌,已经受了重伤,只是一直在强撑着,否则卫霜也不可能安心离开。万暮白身为元修,元气本就是命门所在,就算是化神也瞒不过他。 “你既然知道,还不动手吗?”昨夜想杀她的,可不只各派掌门还有姬云,眼前这看似潇洒,实则颇有心计的万暮白想必也是其中一人。她特地等卫霜离开再与他说清,也是不想姬云知道后节外生枝。 万暮白拱手一拜:“上官师傅说笑了,您虽身受重伤,却非是在下能占得到便宜的。”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上官涟蕊淡淡地看着万暮白,等他出手。 万暮白神色一变,登时出剑指戳向上官涟蕊眉心,在只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而上官涟蕊也没有任何动作。 万暮白坦然一笑,说道:“上官师傅还是想错了,在下并不想杀您。” 上官涟蕊也随之一笑置之,颇有兴趣,像是在抽查课业一般:“那你想要什么?” “要上官师傅从此退隐江湖,不问世事。当然,生死其实并不重要。当然,为小霜,最理想的是您自愿归隐,重伤次之,身死再次之。” “为什么呢?” “学生所谋,关乎神州江湖,上官师傅若在,各门派忌惮您的实力,定不会起什么风波,且我与您的关系,他们也不好向我动手;而您若归隐,他们便可肆无忌惮,一时间风云四起,我便能从中取利!而且,不能简简单单是不问世事的归隐,必须要让他们不用担心您出手,所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您说的是对各门派的谋划,还是……” “杀我这事。”上官涟蕊大大方方说出来,仿佛被杀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在您收小霜时便有了这个心思。”万暮白眼神一凛。 “是了,你查过我。”上官涟蕊思索一番。 “是的,可是除了声望极高,修为深不可测之外,我想查查您的来历,却完全无法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正因如此,我决不能让小霜跟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而且后来我也发现,杀您,可以助我成事。不过后来这个念头渐渐变了。” “哦?为什么?” “因为您真的对小霜极好。崤关那次是最后的试探,您愿以生灵涂炭的代价救他性命,让我放弃了杀您的想法,只是希望您重伤。” 上官涟蕊冷哼一声:“我当你有多在乎小霜,没想到还是拿他性命来赌我的选择。” 万暮白摇头否认:“不,您错了。我当时说的也都是真话,若您不愿,那便由我以元气再点他的命火,这亦是以命换命的手段。我死之后,石见穿接替我的位置,继续原来的筹谋。” 上官涟蕊很是赞赏,不住点头:“你到处惹门派,我便陪你闹一闹,反正神州也很无聊。何乐而不为呢?可是想让我重伤也不是很容易,树林里你们看到的。” 她说的自然是一击杀死宁漠之事。 “是的,所以昨夜我意识到父帅出城,换您留守,便又想到一着,此番一来是为了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二来便是想看看上官师傅究竟强到什么地步。不过看现在这情况,我想那些个掌门,应该不尽人意。因为您应该不是普通的化神。”万暮白特地咬重了“化神”二字。 上官涟蕊很是欣赏万暮白谋害自己的过程,有心计,有头脑,有耐心,也足够冷静且心狠。 “这些应该也在你的算计内,若我失守,你乾坤卫宝库也是损失惨重。” 万暮白点头:“对,不过昨夜真的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其实我赌的成分有很多,但很幸运,都大致在我的谋划之内。上官涟蕊面对掌门级别高手的围攻也能赢,而且不会有什么损失,那么就需要再添一把火。可是这把火既要大到烧伤您,又不能连累乾坤卫,也就是说我需要找一个实力与您相当,可是只想要您性命,却不觊觎乾坤卫的人,最好还能顺手帮忙解决掉麻烦。” “姬云。”上官涟蕊说出了答案。 “我虽不知缘由,却能大概猜出来,小霜这位师兄应该就是偏执到既对您用情至深,又恨之入骨,甚至只允许自己取你性命,他人绝无可能的那种。我很想知道昨夜的乱局,他会不会忍不住动手。我赢了。”万暮白有一丝骄傲。 上官涟蕊又吐了口血,万暮白赶忙上前扶住她,并非兔死狐悲,而是真正出于内心的尊敬。 “您悉心教导小霜,于我也有授业之恩,我知道,世间之事绝非皆尽如人意,只能出此下策,一切皆由我承担吧。” 上官涟蕊擦去唇上鲜血,恢复了她一贯俾睨天下的气势,对万暮白说道:“你说得不错,可是你承担不起。我原本就准备归隐,只是偶遇小霜,心血来潮才将他收入门下。我本就不惧天地,全凭喜好做事,也因此肆意妄为,这等结局也是注定,天命如此,与旁人无关,只是借你之手加快这时辰到来罢了。” “上官师傅,暮白还有一事相求。” “我已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暮白相信上官师傅洪福齐天,定不会这么容易陨落……希望莫要将此事告诉小霜。非是我怕他怪罪,只是他看似坚强,实则脆弱得很,若知道真相,比起恨我,更多会自怨自艾,责怪自己为何没有全知全能,我不愿他因此沉沦。” 万暮白自认为不是什么正派之人,他也会算计,也会用他人性命去赌,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从这点来看,与封不群别无二致,可是每每想到上官涟蕊对他的教导之恩,也是动摇的。 他也想过能否有别的方法,可以不用舍弃谁,只牺牲他一个就好。只是,每次上官涟蕊出手,展现她超凡的实力,以及无上的地位,万暮白就愈发心痛,因为这更验证了他最初的想法——上官涟蕊非除不可! 神州历经劫难,虽然有惊无险,但是庙堂之上依旧不稳,化神高手屈指可数,同时江湖也因此逐渐放肆,试探着双方的底线,欲图挑战官府权威。 万暮白承认,门派为神州培养人才,底蕴深厚,功不可没,可是有些原则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今天能派人助北夷进攻边境,明天直接联合各方势力上门抢人,那后天,是不是就要杀进王畿,犯上作乱了? 他想要的是大治,大治必经大乱,而神州暗流涌动,各怀鬼胎,想要将暗流变成面上的波涛,就必须要卸去镇压这一切的那块大石,上官涟蕊只是其中一环,甚至最后,如果开战,连他自己也会献祭出去,成为乾坤卫彻底打压门派的理由。 “那是自然。”上官涟蕊答应了万暮白,从怀里摸出一本秘籍交给他,“这是你师父当初交予我保管,说是等时机成熟再给你,如今你修为金丹,心计颇多,也是筹谋重大,而我大限将至,正是时候了。” 万暮白接过秘籍一看——《无心剑意》。 上官涟蕊长叹一声:“没想到,竟是你陪我到最后。” 万暮白深深一拜道:“还祝上官师傅鸿福,待天下安定,我与小霜再来寻您。” 上官涟蕊身形逐渐模糊,化为一团花瓣随风飘去了。 “他不能来寻我,也不该来寻我。记得,照顾好挽君。今后时机一到,依然再见。” 万暮白亦行三叩九拜,送了上官涟蕊,翻来手中秘籍,其中密密麻麻的批注,有两种字迹,一种很是秀气,另一种精巧中带着豪迈,想必分别就是师父和上官涟蕊的了。 翻到最后,赫然另起一页,师父的字迹写着“乾天心法”,再往后则是上官涟蕊落笔“坤地心法”。 见字如面,万暮白幡然醒悟,上官涟蕊竟将如此功法传授予他,一直以为自己再怎么样对她来说也是外人,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下狠心,可如今见到她的笔迹,滚滚珠泪落下,痛哭不已:“师父、先生,暮白知错了!” 待往回走,遇到心神不宁的楚离。 “我今日便启程回风雷卫,安安心心去当我的小姐,你的谋划,我一点都不想参与了。” 万暮白波澜不惊,他早就做好了亲朋好友离他而去的准备,只是希望能尽量把一切都安排好。 “震雷镯,还希望你能允许小霜带走。他如今孤身远行,需要个护命的法宝傍身。” 楚离摇头,身心俱疲,一想到卫霜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应对,沉默良久才勉强开口:“这本就不该再出现,不该还回,走了最好。” “那么,各自珍重吧。” 楚离看着断刀,心里暗暗说道:“你我从此再无瓜葛,虽不知缘由,然希望一切安好吧。”把断刀插进地里离开了。 万暮白站在原地等了一柱香的时间,石见穿到来,简洁吩咐道:“让霍斛准备起来吧。” 石见穿领命离去。 万暮白正欲往索隙城,忽然见一人带伤前来,一看正是他手下另一护卫,派去保护叶挽君的云苓! 云苓左臂被横砍一刀,右臂上有个血洞,胁肋往大腿有一道大口,胸口衣衫被一掌打碎。 “公子,玄世谷劫走了叶姑娘!统领回府之后玄世谷去而复返,我等阻拦不住。” 原本冷静地筹备接下来的动作,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万暮白脑袋嗡的一下停止了思考,顿时惊慌失措。 究竟怎么回事,这次玄世谷的目的在于阴眼,为什么会抓叶挽君?她不过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罢了,从不涉及江湖之事,莫非是要威胁他? 一时间万暮白方寸大乱,叶挽君被抓,直接打乱了他所有部署,难免让他投鼠忌器。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对她这般上心,就应该再无情些,总之不应该让别人看出来叶挽君对他的重要性。 现如今不仅乱了他心神,这又让他如何向卫霜和上官涟蕊交待啊! 万暮白啊万暮白,你明知用情至深最能予人把柄,为何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呢?现在让她一个弱女子身陷囹圄,岂非你的疏忽? 万暮白用元气强行稳住了气息,让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思考着应对之策。 “你先去疗伤,计划不变,你的小组与石见穿一同,立刻赶往舒城,让所有人准备好,等我就位。” 万暮白提了口元气,往索隙城赶去,直接入万可的书房,说明缘由。 万可见万暮白第一次这般焦急,也是无可奈何,他不能直接插手江湖之事,只有全权让万暮白去处理。 “你真的想好了?” “孩儿知晓此间凶险,还望父帅恕孩儿不孝罪。” 万可看着跪在面前的万暮白,心疼地让他起来:“既然你都决定了,为父也不会阻拦你。你的剑,让为父看看。” 万暮白恨不得立刻动身,只是自家父帅突然说要看佩剑,这是头一次,也不知为什么。 万可轻轻抚摸着空语剑,这上面镶嵌的一十一颗沧海碧空均是上品,长久受万暮白内息滋养之下,剑首的一颗已经被染成了白色,而剑格处因卫霜的炼心术,他的震木灵气到了万暮白体内,又被封在空语剑里,成了青色,再往上不知何时,受何人之力,却是金黄色的。 可是万可对沧海碧空的变化并不感兴趣,只是双眼满是回忆之色,轻轻擦拭着每一寸剑刃,又突然问道:“你对叶挽君,究竟各种情感?” 万暮白没想到自家父帅不问筹谋,不问准备,竟是问这种问题,然而他依旧端立于前,拜言道:“孩儿愿以性命护挽君周全,此生非她不娶!” 万可一弹剑身,发出清脆响声,说道:“你的谋划,为父确实不忍心,不过按你这般说法,哪怕她仍在乾坤卫,你也知道你们身份天差地别,虽说她是姑娘的侄女,也难以实现的。罢了,为父更愿意看到你能活得自在。” 万可起身挥动空语剑,似在问候一位老友:“当年,若非为父一念之差,也不会同时负了你的师父和母亲。” 万暮白从来没听自家父帅讲过过去之事,只知道他曾经与风雷卫几人交厚,其中便有楚离的父帅楚怀、卫霜的父亲卫震,还有自己的母亲。 他从来没见过母亲的样貌,只知道因为生自己,母亲没挺过来去世了,只留下一段话,父帅按这段话给他取名“暮白”,就连及冠的字也想好了,就叫“天青”。 “父帅认得我师父?”万暮白不敢直接问母亲,怕勾起父帅伤心事,反而问师父,以此作为突破口,既然是父帅先开口,那就是允许他问的。 万可一笑,点头道:“没错,你的师父,也是为父旧友,她的乾坤剑法,便是我教她的。” 万暮白又惊又疑,他知道师父教他的就是本属于乾坤卫的乾坤剑法,却不知是从何而来,没想到竟是自家父帅,可这又是为何,自家剑法为何要传给外人? “说起来,你与小霜也是颇有渊源的。你的师父,便是小霜的母亲。” 此话一出,万暮白更是惊讶,同时愈发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父帅又为何说负了母亲和师父? 而且既然师父修炼的是乾坤剑法,理应内息是兵气才对,为何又成了元气? “暮白,你可知你师父姓名?” 万暮白羞愧低头,自己身为徒弟,连师父名讳也不知道:“师父从来没提过,孩儿只知道师父号称‘离尘白芷烟’。” “记住了,你的师父是你母亲胞妹,亦是风雷楚家,名映雪。” 楚映雪……好美的名字。 万暮白脑海中浮现幼时记忆里已经模糊的面孔。 万可继续说道:“当年,我、楚怀、卫震、烟秋、映雪,一同游山玩水,交情极深,也是被传为佳话,只不过那两姐妹实在长得太相像,且映雪又性子内向,烟秋更为活泼,反而让人忽略了她,所以一直都传言我等只有四个人。当时楚怀和卫震亲如兄弟,还未反目,烟秋本就跳脱,似乎也因为如此,掩盖了映雪的存在。当时我不愿看到她似个外人一般,主动与她攀谈,这一来二去之下,我二人也是互有好感。之后有一回,我突发奇想,映雪个性忍让,若今后受了欺负无能为力,又不愿意与旁人说,这该怎办?于是便教她乾坤剑法。” 万可虽未说详细,可是万暮白也听得出来,对于他们来说,自家剑法的地位无可厚非,相比起送些奇珍异宝,稀奇古玩,传授剑法已是将最宝贵的东西送予他人,自家父帅这等想法虽不一定能讨人欢心,但却是可以想到最能表示心意的行为。 只是,万暮白总觉得自家父帅既然如此,也并非始乱终弃之人,后续发展也是始料未及,让他更加专心听下去。 “映雪悟性不错,也勤奋刻苦,经常推脱出游,独自一人练习,进步很快。有回风雷城灯会,我们一同去游玩,我看上了一人摊位上的剑,便是这空语剑了,只是那人奇怪得很,无论我出价多少就是不卖,只说等有缘人,谁的剑术能令他满意便赠谁,分文不取。我当时好奇,尝试一番,被那人看上,就直接将这柄剑赠予我。” 万暮白总觉得疑点愈发多起来,空语剑明明是师父的佩剑,是她临走前留给自己的,为何父帅说一开始是他得的?莫非父帅对师父不仅传授剑法,还赠心爱佩剑不成?这可是…… “随着年岁长大,我也要回去接手乾坤卫,临行之际将空语剑送给映雪,并许诺,回去之后便种一片柳树,林子中间则是株桃花,待她携剑前来,便娶她过门。” “天澜湖?”万暮白听这描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天澜湖畔的景象,这也是当年之景吗? “没错,回去之后一切都很顺利,成亲之时,我也是满心欢喜,觉得终于要与映雪修成正果,结果第二天醒来,却是烟秋!”万可面上闪过一丝怒意,接着化为了无奈。 “为何如此?”万暮白似乎忘了所说的是他的母亲,只是在为剧中人不平。 万可叹了一声,说道:“显而易见的,楚家嫡系没有女儿,而她们两人虽为旁枝,亦有势力,同时我们五人本就关系极好。” “可是明明师父也……” “因为烟秋是长女。”万可语气有些疲惫,很显然不想去解释什么,因为是长女,所以自然可以拥有更多的资源,至于他们的喜好……从来都不是需要考虑的。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也是显而易见的。 万可又叹了一声,将空语剑还给万暮白,走到窗边,撑着窗台,望着天空:“之后的事……木已成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与烟秋,夫妻情分极佳,但也就仅仅是做夫妻了。这件事一直都是为父心中一根刺,每次看到她,总会想起来。可是受伤的又何止我一人?自从嫁了我,曾经活泼开朗的那个女子已经不见了,你母亲从此沉默寡言,我二人极为默契地按照都不愿意的路走下去。每次看到她那顺从又落寞的表情,为父想怪也狠不下心来,无论如何,那也是我的妻,可是也没有多关心,只是得过且过罢了。 “后来,你出生,烟秋身体素弱,又常年积郁……呵,如今说来,什么都晚了。” 万可打开壁橱,万暮白往里看去,是个牌位,上书“先室万母楚氏烟秋灵位”,万可递给万暮白三根香,二人一同拜向灵位。 万暮白见里边整洁干净,就连香炉中的香灰也井井有条,心想父帅定是日日清理。 万可看着楚烟秋的灵位,感慨道:“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应该是彻底想通放下以后吧,只是不愿承认罢了。离湘妃……离湘妃……便是那时创的招式。之后也打听过,映雪嫁给了卫震,他对她极好……哼,这小子,从来没赢过我,这回我输得彻彻底底,也心甘情愿。不过在此之后,为父再也没去过风雷卫,也没与他们有一点联系。震雷镯案爆发,为父亲自捉拿卫震,他求我放过他的妻子,然而小霜虽说吃了许多哭,最终还是在乾坤卫,至于映雪却就此不见踪影。回到乾坤卫之后,徐武告诉我你的师父便是她,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我教她剑法,她又收你为徒,将乾坤剑法教给你,我与她从此两不相欠。” 万暮白看着母亲灵位前的香越烧越短,心里想的却全都是师父的样子。自己曾经不停想象,如果母亲还在世,会是什么情景,会因为自己摔倒而抱在怀里安慰,会因为自己任性无可奈何地满足一切要求,会因为自己犯错而怒不可遏地惩罚,事后又心疼万分……他很小的时候父帅便外出查震雷镯案,自己一开始是徐武照顾,后来是师父。 自从师父来了之后,万暮白好像很少再去想象母亲了,而现在想起来,师父所做的,不就跟他想象的一模一样吗?带自己四处游玩,因为打架输了一边替他处理伤口一边安慰自己,两人手牵着手站在天澜湖边一言不发地站一下午…… 万暮白长得很快,一年一个样子,甚至一季长一段,师父便在教授之余给他裁衣。明明这只要去买一件就行了,师父还是会执拗地让他试试手艺。 而他……会因为不希望师父费心费力,又不好意思说,用嘲讽师父手艺差妄图打击她的信心,可是却起了反作用,之后师父的手艺越来越好。 如此一说,被人伺候许久的小姐,嫁了人之后哪怕是给卫霜还没有这般费心,倒是自己穿了师父最好的手艺,想到此处,万暮白竟忍俊不禁,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万暮白从纳戒里拿出那封师父的来信给万可:“父帅,您非无情之人,只是命运捉弄,暮白都明白,而且这是前辈事,孩儿只想过好此生足矣。正如您所说,未来得及钟情相待,未能履行曾经诺言,二人因您伤心,确是负了佳人真心。此情已然成了过往,只能回首追忆。师父书信在此,她也待我如同己出,这亦是对您的情谊所在,也是替母亲了了未曾养育之憾。愿父帅恕孩儿冒犯之罪,今后若有一日,父帅旧友重逢,于母亲您们尽了养育暮白之责,于彼此亦还了相识之情,已经无怨无悔,父帅不必再为此自责了。” 万可欣慰地笑了,抚着万暮白的头,觉得时光荏苒,他也长这么大了,又想到当时重见楚映雪时对于往事只字未提,只是让他好生照顾万暮白,不禁感慨良多。 万暮白又问道:“父帅,既然师父学的也是乾坤剑法,那应该也是兵气,为何成了元气?”乾坤剑法原本应该就是元气功法,只是后人传承疏漏,可是楚映雪既然不是乾坤卫的人,为何能知晓其中奥秘,而且既然从一开始修炼的就是兵气,又怎能改为元气呢? 自己是因为二气双修,可以互相融合,同时追根溯源成元气,单一的兵气难道也行吗? 万可不说明,只道:“你师父为此付出代价巨大,这也是她的选择,同样是为父造下的因果。” 万暮白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便恭敬跪在母亲灵位前,一直到香都烧尽了。 万可想到叶挽君之事,说道:“好生待她,莫要让她受罪了。”期许之中,也有对往昔感念。自己是出于无奈,可是他是可以有选择的。 “孩儿明白,定会救出挽君,然后带她泛舟江湖,再不问庙堂之事。”万暮白一拜,“父帅,是否要……” 万可一笑道:“那是自然……” 《神州异闻录·上官涟蕊姬云传》 挽霜卫自箫剑仙万暮白建立开始,不管中间任务变更如何,一直在或多或少地调查上官涟蕊的背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不管是出身、师承、功法等,皆找不到源头,仿佛突兀地降临在神州一般。 收集到的资料最早可以追溯到震雷镯案前五十余年。神州突然出现一位游历四方的高士,不管是修为、阵法、符咒、炼器、术法、武技、医术、谋略、书画、诗词、音律等,皆无人能出其右,且令众人敬佩,生不出丝毫嫉妒,举手投足尽显贵气,无论到哪里,都被尊称一声“姑娘”,似乎她只是四处游历,做事全凭喜好,漫无目的。 可是让挽霜卫感到诡异的是,五十年间,上官涟蕊的容貌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是二十出头的样子,江湖上只传言是因为她修为极高,以灵气保持容貌。继续调查五十年间的行迹,上官涟蕊虽结交甚广,却仅仅是萍水相逢,唯一的例外是元武二十七年索隙城赠印以安万暮白魂魄,至于原因或许只是心血来潮。 也正因为这段经历,让当时的乾坤卫统领万可察觉上官涟蕊容貌的问题。 而姬云则更加神秘,只有天昔十五年往后的记载。 不过在浩如烟海的书卷中,有一个细节引起了挽霜卫的注意,那不过是司天监一条记录,是在上官涟蕊出现前几年,神州上空有流星划过,分裂为两束,一束往乾坤卫分野,中途熄灭,一束落在风雷卫。而经万暮白验证,姬云似是从天昔十五年那次风雷卫之行才出现的。 再提及往昔,那就只有口述了,多方拼凑下得出的最为可靠的结果: 上官涟蕊原是个落寞家族唯一后人,天生筑基,各方面天赋异禀,十四岁便结成金丹。而姬云虽生为大家长子,不明原因的被冷落虐待,甚至很长时间里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二人如何相识的,如何结师徒之缘,皆不得而知。或许是因为上官涟蕊身负天资,在金丹之前皆在府中修炼,未见过外人,在见到姬云时心生好奇。 可是二人虽名为师徒,实则为友,上官涟蕊从未接触外人,姬云多年虐待下性格深沉,二人的交流简短而生疏,却难掩其中感情。 忽一夜里姬云修炼时急功近利,进而走火入魔,上官涟蕊赶来相救。是夜之后,姬云有惊无险,度过难关,可是从此两人再不相见,直到后来。 无人知晓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上官涟蕊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中久久不愿出来。 推测上官涟蕊养在胞宫中的毓麟珠正是在这段时间得到的,来路不明。 上官涟蕊二十岁时被带至野外家族密室中闭关,准备冲击化神境,几乎同时,发生那起惊天大案。 上官涟蕊冲击化神境时,心中隐隐不安,而突破化神的同时修为再涨,趁此机会更上一层楼。修为稳定之后,她不顾族人阻拦一路冲回京城姬府,却见到尸山血海。 当天血月当空,姬云坐在残缺不全的尸堆中,抚摸着手上的诛邪刃,面无表情,周围开满了彼岸花。当上官涟蕊赶到时,姬云却对她露出了笑容,眼似血月,有如厉鬼。 权倾朝野的姬家,自家主往下所有族人,上至老叟,下至幼童,连带门客、侍女、书童、仆役、牲畜在内,共计七千余,全部死绝。 而这一切的凶手,只是那个毫不起眼的姬云。 次日早朝,殿上王公少去一半。 对于如此人神共愤、天理难容的罪行,姬云被挑断手脚筋,受百二十根陨仙钉,然后发配北方荒漠。 为此,上官涟蕊不发一言,冷漠地看着姬云受刑。姬云身心受戮,却始终没有呻吟一声,只是死死盯着上官涟蕊。 之后,上官涟蕊一反常态,与族中断绝关系,同姬云一起往极北苦寒之地。二人除了彼此再无牵挂。 在此期间上官涟蕊找到半枚阳勾玉。 可是姬云非凡没有因受极刑残废,反而屡建战功,从此平步青云。 有人猜测因为姬家在朝中一手遮天,姬云正好为君上除了这一心腹大患,故而有所包庇。 后突然将姬云召回,上官涟蕊也随他回京,然遇上封王谋反,两人心灰意冷之下逃亡。 围追堵截之下上官涟蕊以秘术将姬云送出,自己留下,生死不明。 言尽于此,挽霜卫不得不承认,这不仅仅是哪朝哪代,而是究竟是哪个世界。怪不得上官涟蕊如同突然降临,因为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另一片天。 挽霜卫第一次怀疑,他们所处的世界是否只是多个世界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不过这并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 就之后万暮白与卫霜口述,当时被送出的除了姬云还有一人。 而上官涟蕊虽身受重伤,却以地气滋养,幸未殒命,又因这片世界再无可留恋之人,便将世界核心炼化,从中汲取力量,追随姬云来到神州。 至于那片天地结果如何,是幸免于难,还是化成飞灰,那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第七十章 痴儿寻故 万暮白立在玄世谷长阶下,换上了外门弟子的装束,仰望大殿的斗拱恍如隔世。谁能想到,一年前还在与之不死不休,现在居然要成为其中弟子。 等候掌门接见期间,周围一同入门的弟子免不了交头接耳,有说玄世谷底蕴的,有猜测四周观礼弟子实力的,最多的还是互相交流江湖八卦的。 其中最吸引人的两条,一个是昆仑之巅有灵光直冲天际,七星门和玉虚宫为此关闭山门不问世事;另一条则是万暮白叛出乾坤卫。 万暮白心里暗叹一声,明面上,他如今也是背了不忠不孝的罪名,众人眼里,他是为活命敢出手将父帅打伤的逆子。 万暮白暗暗想着,也不知叶挽君被封不群关在何处,是不是在玄世谷中,或者藏在山门外;上官师傅重伤之下也不知去了何处;自己那一剑特地刺得轻,可是父帅竟反贴上来让剑锋差点穿透,不知父帅的伤怎样了。 心猿意马之际,万暮白竟没有察觉到周围已经安静下来,封不群立于阶上,宣读门规。 身边有人提醒着:“徐长卿,你这是做甚,发什么呆呢?一会儿要授弟子腰牌了。” 风起云扬徐长卿,便是万暮白易容后的身份。当初因为叶挽君无心之言,便取了这个假名,之后也是用这个姓名行走江湖。 而说话的这位跟叶挽君有八九分相像的姑娘名叫格馨,也不知自己为何多管闲事,明明知道这人虽有相貌,却与叶挽君全然不同,非要出手相救。 万暮白不住腹诽着,哪有人发现进了黑店当堂喊出来的啊!心照不宣的事情一下子就变了味,也不知道收敛一下。 可能当时真的是因为相似的面容吧,不过格馨穿一身粗布衣裳,虽有修为,却是不高,所修的也是横练的掌法,配一根齐眉棍,实在跟她外貌不符。 跟着别的弟子踏上长阶,万暮白浑身一颤,阵阵恶寒,心里还是不齿。慢慢踏上,再次仰望明晃晃的斗拱,被反射的阳光刺了下眼睛,他第一次觉得,阳光竟是这般冷的。 不知道小霜在何处漂泊…… 话说卫霜在客栈吃罢酒肉,挎上长青刀,披了斗篷笠帽,拍下几钱纹银,又打壶酒,继续赶路,脚下踏着碎琼乱玉,迎面兜着北风而行,那雪正下得迫人。 这冰焰地界也是奇特,连年风雪,长不出什么庄稼来,菜蔬比起肉食要贵上不少。酒肉下肚,经中州升降,身子暖了不少,眉唇堆的雪化了又集,一阵雪一阵风,前胸后背,冷热相隔。 身后渺渺暝暝跟着一缕气息,不远不近,有一年了,一开始卫霜心存警惕,四下绕圈,怎么都甩不掉,而布阵、下毒竟也没用。 久而久之,卫霜见并没有对他产生威胁,便置之不理,若真想见他,自然会主动现身。 天边蒙蒙隐着一片城关,众多屋舍簇拥着一座晶莹宫殿。卫霜心中激动不已,竟生出三分怯意,雪下得迫人,似也在劝他。 行到城中,见有兵士设卡,围了一圈百姓对着张榜文指指点点,听有人高声念着,是招兵榜文。 南庆再次北上,号称百万之众欲图灭冰焰宗族,现发榜文召集义士仁人共赴国难,若有宾客群臣,能使奇谋强我冰焰者,无论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愿与之分土而治。 卫霜瞥了一眼榜文,眼中神采一闪而过,虽面色波澜不惊,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又遥遥看了那座冰雕般的宫殿,自寻驿馆去了。 到得驿馆,开了间客房,卫霜脱下斗篷笠帽,下楼坐在毛毡上,靠着火盆,叫店家切了几斤肉,一边喝着壶中残酒。 等一壶喝罢又温一壶,驿馆大门打开,滚进来一团寒气,激起盆中火星。 “娃子要命的快些进来,愣着作甚?” 掌柜喊了一句,很快小二关上了门。 卫霜又要了一坛酒,身边已经站了个幼小孩童。 “跟了这么久,终于舍得相见了?”卫霜以箸指了对面,“坐下吧。” 卫霜打量着眼前人,是个瘦削的小女孩,衣着破旧,与外头风雪格格不入,身上覆着层霜,皮肤被冻得通红,眉间点额被盖住看不出来,脖子上红绳串着一枚铜钱。可哪怕如此,她动作并没有停滞,依旧舒畅。卫霜看着她的指尖、嘴唇,完全没有发抖,仿佛感受不到身上寒冷。 小女孩双眼看着卫霜,坚毅中又带着迷茫和无助。 卫霜并没有因此心软,这般模样站在他面前,反而证明此女不简单。 “你是哪家姑娘,尾随我一年多所为何事?我已经离开神州,哪怕是乾坤卫也没办法捉我回去吧。” 小女孩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小二把酒上了,卫霜自斟自饮,眼神不离女孩,阴眼之下,修为一清二楚,令他惊讶的是,这女孩虽无修炼痕迹,却天生元气之体,经脉也是通的,其中元气充盈的程度,可以说一旦找到适合的功法,就能直接试着筑基。 “你一个人跟着我,家里人知道么?来此苦寒之地,不知多少人担心你。不如跟我说了,我送你回去?” 女孩摇了摇头。 “这非是你不愿,一个人孤身在外,家里人不知多担心,看你年级小,父母此时定心急得欲死。” 女孩又摇头。 卫霜诧异地试探道:“莫非你……” 本就是说人父母的话,又怎么出得了口。女孩只听了开头三个字就点头回应。 “那其他家人呢?” 女孩摇头。 卫霜长叹一声,愈发觉得这女孩与当初的自己相像,说道:“原来也是苦命人。” 女孩拱手一拜,说道:“请先生赐名。” 出口似锵金鸣玉,甚是清脆。 卫霜心头一颤,这女孩不仅仅没有家人,甚至连个姓名也没有吗?莫非一落生就孤苦伶仃,独自成长?怎么想怎么不合理,而且我与此人非亲非故,为何偏偏跟着我不放,莫不是有什么缘分?若真是如此,不如留她在身边照顾,自己当年举目无亲时,万暮白不也是这样接纳自己嘛? 只不过赐名……卫霜又叹了一声,这本是父母之责,自己不就相当于占了她的便宜? 罢了,看她年级不过六七岁,自己也有十八,再过两年就要及冠,而且也向师父学了本事,不如顺水推舟,收她做个徒弟。 看她那期待的样子,卫霜终究还是心软了,答应道:“既然如此,你跟我山水一程,相见于风雪,就叫你‘程立雪’如何?” 女孩顿时拜倒千恩万谢,再次起身,肌肤上冻疮消失,变回了白嫩的模样,眼中迷惘一扫而光,如刚出世的婴儿般嘻笑着看着卫霜,点额鲜艳了许多,两侧伴生出白色莲花印,看上去十分清灵,表情又慢慢地回到那淡漠的样子。 “以后叫‘师父’吧。” 卫霜不知,若他拒绝,程立雪就能享受仙禄,飞升上界;一旦赐名,便是将她拉下仙阶,再度往人间历尽劫波,成败与否须另行定夺了。这又是另一番因果了。 卫霜起身上楼,招手让程立雪跟上,带到房间,让店家打了热水给程立雪沐浴,拿了几件干爽旧衣,自己出门等着。 程立雪看起来心智不全,时好时坏,跟着自己这么久也吃了不少苦,既然决定收她,今后定要好生照顾着,也不知该教点什么好…… 他一边吃着酒食,一边发呆,眼睛却是打量着周围顾客,突然其中一雍容华贵的男子吸引了自己注意。那人四五十岁模样,身材高挑,穿着件贴身黑衣,领口纹着蟠龙,袖口有雷云,刀削般轮廓分明的面容,眼角可见皱纹,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鬓角有几缕白发,可是精神矍铄,两眼放光,丝毫不见老态,边上放着把流光溢彩的佩剑,儒雅洒脱,又带着严谨,像个江湖人。 卫霜将酒缸肉盘带到他身前,坐在对面,问道:“先生可否赏光?” 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然而哪怕他表现得再随和,也没有掩盖周围悉悉索索的杂音。 “看先生似乎不是这里的人。”卫霜拱手道。 “在下是来此做生意的客商。” “什么生意,有无富贵可寻?” 那人呵呵一笑,说道:“算不得富贵,只是些珍宝首饰罢了,勉强维持生计罢了。”不知是刻意谦虚还是怎的,珠宝生意在他嘴里像是什么平常事一样。 卫霜内心暗笑,又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莫非先生其实是押镖的?主家是还没回来,留你等在此吗?” 那人斜坡下驴回答道:“小公子慧眼如炬,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卫霜呵呵笑着,喝尽了杯中残酒,突然起身趴在桌上,脑袋与那人一错,按住了他握住剑鞘的手,身后顿时阵阵出鞘声刮着他的后背。 卫霜不去管那些扮作客人的,在那人耳边轻声说道:“贵人不如多去卡上看看真的客商和护卫是什么样的,而不是在这里装模作样。” 不管怎么说,如果是普通客商,那人的装束还算正常,可是他却说是珍宝商,衣着便寒酸了许多。结果卫霜话锋一转又说自己是押镖的护卫,他可看得真切,袖口和领口都压着暗金,哪有护卫穿得起,而且这佩剑也过于张扬了些。 怎么看都像是吃饱了撑的来体验一把寻常百姓的纨绔子弟,好吧,虽然这位年纪实在不算是“子弟”。然而这些人哪里知道,他们羡慕的乡村田园生活,却是一众人等的破衣寒窑。 卫霜瞥了眼四周剑拔弩张的架势,冷哼一声,虽然动起手来自己也能保证一个不剩地全打趴下,不过还是不想主动惹事。 不一会儿,楼下的人哗啦啦地走了。 卫霜倚着栏杆,听房里的水声渐渐平静,没过多久,程立雪便穿好衣服出来了,那服饰的婆子轻身一礼后告退。 卫霜上下打量一番,自己以前的衣服在她身上还是嫌大了,松松垮垮的。 程立雪很瘦小,看上去有些病怏怏的,眼睛却非常明亮,依旧是倔强的神态,手指纤细如葱管样。此时刚沐浴完,散去一身寒气,肤色红润起来,像初春刚刚开出的桃花,没完全干的长发散在衣服上,一双桃花眼看上去总是朦朦胧胧的样子,茫然地看着卫霜,圆圆的鸭蛋脸把头发都拨到后边显得额头宽大,天鹅一样的脖子露在外面还挂着水珠,衣裳实在太过宽松,自己又没理过,一边挂在脖子上,另一边沓过肩膀。蒙蒙的水气里混杂着卫霜再熟悉不过的药香,令他对这孩子更加喜欢了。 卫霜替她理了理衣服,牵着她回房,让小二再送一份吃食来,自己捻着针线胡乱替她改了一下。卫霜看着自己乱七八糟的线头,叹气着摇头,自己的衣服都是交给师父和挽君的,谁能想到会有这一天呢。 小二将吃食送来,卫霜之前全自顾自地,程立雪根本没机会吃到,可是这小姑娘居然连筷子也不会用,只会抓着往嘴里塞。卫霜无奈地笑着,手把手教她执箸,结果这孩子悟性极佳,立刻学会了。 次日一早出门,程立雪直直往外走,被卫霜拦下来,他心疼地把斗篷笠帽为她穿戴整齐,检查了好几遍才手拉着手一同出去。她本就是冒着风雪来投他,怎能再让她受冻? 走到昨日看到的榜文那,人少了许多,卫霜一手拉着程立雪,一手拨开人群,到榜文下,一把揭了。周围兵士顿时围了上来,卫霜镇定自若,跟着他们一同往那晶莹宫殿去了。 金钟一百零八下,宫门打开,禁卫两边站定,群臣上朝议事。 卫霜被带到宫门,交由一个金甲卫士,领进宫去。从宫门到大殿有一片广场,中间两排银甲禁军列出条道来。 从上旬开始便下着大雪,昨日雪更甚,几乎把房顶给掀了,宫里却没有一点积雪,甚至不像外边那样酷寒。卫霜抬头看去,阴眼中显露出一层穹顶,似是某种结界。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阶下,卫霜都快忘了自己在何处了,中间一整块浮雕,两边是台阶。卫霜环视一圈,一共九块浮雕,上边的内容各不相同,不知有何深意。 金甲卫士跟殿门外的宫人说:“这人揭了榜文。” 宫人应了一声,又吩咐旁人要带走程立雪。卫霜怕她哭闹,告罪之下又顺手给那宫人和卫士塞了这银两求个方便。 宫人收了钱,喜笑颜开地问道:“先生高姓大名,老奴好去禀报?” “在下姓卫,单名一个霜字。这是我的徒弟程立雪。” 宫人碎步入里,等待期间,卫霜给两人除下雨具,掸了掸身上碎雪,嘱咐程立雪道:“一会儿你就跟着为师,不要说话,有什么事情也不要激动,全让师父来。” 程立雪乖巧地点头。 不一会儿里边宣道:“宣卫霜、程立雪觐见!” 卫霜一步跨过槛,听到周围隆隆如战鼓般的回声,百余双眼睛盯着自己。他微微低头,眼睛却偷偷朝两边寻去,却没找着预料中的人,不禁有些失望。 走到驾前,卫霜拱手一拜,却不下跪,程立雪有样学样。 “草民卫霜,稽首了。” 忽地有人喝道:“大胆!为何见驾不跪?” 卫霜一皱眉,毫不避讳地往上看去,刚看到那书案后的人顿时一愣,又迅速掩饰,说道:“如今大敌压境,陛下还要在意繁文缛节吗?” 又左右瞥了两眼,左边那莹莹灵气正是许冰凌,赵子云侍立身侧,右边是个老者,老者之下是许廷和。见此,卫霜紧皱的眉头松了下来。 “先生,可认得孤王?” 卫霜深深一叹,说道:“失算失算。一直听说冰焰尚黑,又好穿窄衣,并未往那处想。早知如此,倒不如直接与贵人求个一官半职。” 那人正是昨日驿馆遇到的黑衣贵人。 “先生既然揭榜,定然是胸有成竹,可有退敌之策?” 卫霜回答道:“在下半年前才入冰焰国境,一路北上来此,沿途也是见过冰焰风土,曾窥得两军交锋。恕在下直言,退敌无法,求和尚有生路。” 冰焰王脸色一沉,嘴唇紧闭,手掌按着书案忍住不拍。一旁许冰凌又惊又疑,盯着他似在问:“你到底在搞什么?” 许廷和最是激动,登时发作:“卫霜,既无退敌之策,还揭什么榜文,来此行骗?来人,将他拉出去,杖责五十,赶出国境!” 身旁立刻就有卫士围了上来,程立雪情急之下竟掐诀备战,然而并未被卫霜看见。 卫霜环臂一捞,把程立雪搂在怀里,脸色淡然,又似嘲弄地问道:“陛下想退敌,还是想强国?” 许廷和反问道:“如今大军压境,我冰焰危在旦夕,若不退敌哪来强国可言?你休要在此饶舌!” 许冰凌见卫霜泰然自若,心中虽也疑惑,挣扎一番后还是选择相信他,不禁说道:“父王,小女曾与此人有同窗之谊,深知他非是空谈误事之人,不如听他详细言说,再作打算?” 冰焰王一听,恍然大悟,转向许冰凌问道:“他是否就是你所说的……” 许冰凌点头,冰焰王看着卫霜的眼睛,确切地说是右边的阴眼,抬手示意卫霜继续说下去。 “此番南庆分三路北上,一开始分别进攻顾阳、武都、湘潭,边军战败后退守顾陵、樊都,这两地已是处于冰焰腹地,再深入便是长南重镇,一旦失守,冰焰宫只有随宁山天险,本身并无城墙,不过就算有,已被打到国都,也无有挽回的余地。” 冰焰王一招手,宫人递上地图在书案上摊开,上面大大小小的标记皆是失地,红线直逼国都。 “此番失利,在下看来是必然的。一来,冰焰环境恶劣,农桑不济,军饷犯难,反观南庆气候温和,兵粮足备,士气高涨;二来,冰焰士卒操练不得法度,军队羸弱,南庆又擅用车骑,冰焰多平原,正能发挥其强项;三来,在下来时见民众毫无战意,说起战事皆长嘘短叹,丝毫没有战胜的决心,而南庆以武立国,民众好战。此三条,长久存在,不过南庆只是在此时进攻而已。” “难道天要亡我冰焰吗?”冰焰王几乎哀嚎地问道,“先祖披荆斩棘才在此立足,到孤王这里却偏偏……” 卫霜心中波澜不惊,冰焰这块地方,耕地不多,哪怕有也恨不得两年一熟,粮米比肉食都要贵,也就南部原本有大片连起来的耕地,这下全都没了。而且要说军队……赵子云这般猛将都无心军旅,还有什么士气可言? “陛下,在下还是那个问题,想退兵,还是想强国?” 冰焰王心急地回答:“自然先退兵,先生有何高见?” 卫霜脸色阴沉,指着地图回答:“南庆北上,已经占去两成国土,直扑国都而来,正是想一战灭国。陛下可修书派亲信之人,往北燕、东姜、西秦,以七成国土换三国出兵一同反攻,定能将南庆逼回国境。” 整个殿内悉悉索索好像有数十只知了在叫,卫霜感觉到背后群臣对他指指点点,好不愤恨。 “胡说八道!”许廷和喝道,“我国土丢失,还要以地奉之,那与直接投降有什么区别?” “可是退敌了。”卫霜冷冷地回答,他真的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光靠冰焰就能打过南庆的法子,哪怕是有奇谋,也要有军队去打仗,总不能变出军队来吧,求援已经是最快的方法了。 许冰凌生怕自己这弟弟头脑一热上去打起来,这可是宫里,不比外面,哪能由他胡闹!赶紧追问道:“那若是强国呢?”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卫霜嘲讽道,又指着地图上一处地方,“陛下注意到了没有,虽然冰焰节节败退,然依旧有城池固若金汤,这便是日后反攻的契机。” 冰焰王看向所指,两个字——有熊。 “冰焰立国有六百年,经历十四位君王,而南庆不过二百,底蕴完全无有可比性,若算起来,那南庆小王,还得称您一声祖宗呢。” 胡搅蛮缠般的奉承,令许冰凌也是忍俊不禁。 “而冰焰国土千里,金石齐备,唯耕地稀缺,故而车骑不足,百姓凋零,南庆胜在量,而冰焰精于质。有熊粮草富足,此地固若金汤,哪怕樊都失守,有熊依旧不倒,这便是冰焰实力之见证。 “冰焰自先祖以来,在此荒芜之地奠定基业,传十四代,民众吃苦耐劳,坚韧不拔,心中天然高傲,此番故国倾颓,外敌犯境,家乡落于敌手,民众怎不愤慨?陛下登高一呼,必然群情激愤,到时大业可成,冰焰可兴。此便是哀兵必胜之理。” 冰焰王心中热血为之一震,问道:“先生所言,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于孤王,有战胜之策了?” 卫霜摇头:“非也。在下所言乃强国之策,强国必先强军,而南庆胜势已成,不可与之争锋,且募兵、练兵非一时之功,应先求和稳住南庆,待其势头渐弱,便能伺机反攻。” 许廷和冷冷地刺道:“呵,说到底,还是要割地喽?先生好计策!” 卫霜暼了眼许廷和,答道:“在下不过寄之以库,日后还要百倍千倍拿回来。” “如今南庆正要灭我宗庙,如何求和?你倒是说说。” “这是在下应该考虑的事情,公子不必费心。一个月内,若南庆还不罢兵言和,请陛下将在下枭首,悬之东门。” 一个月,大概就是南庆军队汇合进攻长南的时间,留给冰焰的时间本就不多。 冰焰王思索一番,答应了。 卫霜拱手一礼,欲退出大殿。 “狂口竖子,你非我冰焰之人,到时成败与否也与你无关,待灭国之日你便是跑了也无有挂念,如何能信?” 许廷和飞身扑来,抬手便打。 卫霜一手按住程立雪,一手与之拆招。 “廷和,不得无礼!” “此人巧舌如簧,阿姐莫要被他骗了去!” 许冰凌刚想拉停两人,冰焰王挥手制止,也想看看卫霜的实力。 两人拆了十余招,卫霜一直是单手应对,令许廷和很没面子。 许廷和顿时大喝一声,两臂展开,卫士腰刀飞出两把来被他握住。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卫霜见动了兵刃,不想纠缠,立刻弹出鸩羽,速度之快只眼前一闪,当许廷和感觉到刺眼时,鸩羽早就混杂着惊百里的气劲打进他胸口,灵气霎时被封。 可是修为被锁,身形却是未停,到卫霜面前时,只见他阴眼血红,托着朵彼岸花随时准备使出飞花满襟。 当彼岸花一出现,群臣又是一阵惊呼,冰焰王眉头紧皱,招呼许廷和回来,客套一番后,留卫霜宫中宿食。 卫霜谢过后回到驿馆,房间里站了个精干的年轻人,未等卫霜发问,便躬身拜倒:“在下挽霜卫华橘红,公子命我来助小公子。” 看着眼前人,卫霜莞尔一笑,叫他“先生”的有,叫“卫公子”也有,但叫“小公子”的,也就是乾坤卫的人了。挽霜卫?是了,暮白后来组建的,可真会取名! “为何不早出现?” “公子命我须待小公子用人之时才可现身,如今小公子入宫归来,定是要成大事了。” “很机灵。”卫霜关上房门,“倒确实有一桩事要你去办……” 收拾完物什,卫霜跟着驿馆外等候的金甲卫士再次进宫,安顿下来之后,还没等他喘口气,赵子云就撞门进来,抓起桌上茶壶喝个干净,一抹嘴大手朝卫霜一挥:“赶紧跟我过来。” 卫霜不疾不徐地跟在赵子云身后,结果他见催促没效果,直接拉着卫霜飞奔起来,一直到了座清冷偏殿,上写着“福安宫”。 跟着赵子云闯了进去,又是风风火火地撞开门,赵子云一愣,放开卫霜,尽快平复了气息。 卫霜一看里边,坐着许冰凌和许廷和姐弟俩。 “坐吧。”许冰凌拂手道,身上虽任有寒气,却不似那时刺骨,这冰焰还是极寒之地呢。 卫霜坐南,程立雪在身后侍立,赵子云坐在许冰凌对面。 赵子云两手一撑,深吸了口气,无视了许廷和说道:“殿下,有话您直说,有什么安排,我立刻去,只是您什么都不跟我透个底,就让我把他带来干什么?你也是,”他又转向卫霜,“这里的浑水哪是你能来趟的?我承认你的才能我佩服,可是这一切都不一样!你又没有进过军旅,怎么……” “冰焰缺的,从来不是军队,也不是勇猛的部将,而是能够主掌全局的统帅!”卫霜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赵子云慎住了,不知是因为他的自信,或者阴眼的原因,总是觉得无法反驳。 许冰凌示意赵子云噤声,说道:“一开始,我也怀疑你,可是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说吧,我虽力弱,无法在实事上帮你,可是朝中还是有几分声望,你要什么,我尽量去筹备。” 许廷和诧异地看着自家阿姐,说道:“阿姐,你不会因为这人救你一命就以国托付吧?” 许冰凌一瞥,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他说的难道有问题吗?我冰焰内忧外患这是事实!” 卫霜冷静地说道:“我需要权限,足够大的权限。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场,南庆罢兵之事我已经派人去办了,一个月就能有成果,这事儿急不来,而且你们也没得选。之后的事,冰凌,我要能够调动所有典藏的权限。” 许冰凌一惊,心想他要这作甚,转念一想,卫霜虽有天赋,却并没有怎么涉猎过这类典籍。 “这事不难。” “尤其是史册。”卫霜强调道。 “这是我冰焰治国之本,怎可随意予人?”许廷和拍案而起,太傅跟他说过,史书包含先人智慧,不可轻授他人,否则无异于出卖国土。 “国将不国,守拙何用?”卫霜反驳道。 许廷和还想说什么,被许冰凌按下,她沉思一会儿,说道:“我去试试,不过不一定成。还有吗?” “可能需要子云和许廷和出去一趟。” “要他们去求援?” 卫霜摇摇头:“不仅仅是求援,还要去结交诸侯,树立冰焰的名声。应该说,冰焰虽然穷,但是大片领土,诸侯个个眼馋,话说糙一点儿,大伙儿都想咬一口,凭什么让南庆抢了去?让他们去游说列国,许廷和是冰焰的大公子,赵子云曾是冰焰猛将,二人一文一武最合适不过,只是……”卫霜低头轻笑着,“怕就怕这两人路上吵起来。” 许廷和明知卫霜说这话,是有意取笑他,只是事关重大,不由得他耍性子,一拱手道:“若真能救冰焰于水火,让我听赵子云的,我也乐意。” 卫霜点点头,又问道:“对了,那时崤关见到的那个姑娘,是谁?” “你说柳坊主?那是我的琴艺老师,在宫外新元巷的长音坊。” 卫霜呵呵一笑,摊手说道:“我倒想见见她,你送我个信物,好省去事端。” 许冰凌无奈地从头上拔了根簪子,自己这老师也不怎么见客,要不是最近政务实在走不开,哪怕亲自陪卫霜走一趟也不是不行。 卫霜接过这碧玉朝凤簪,满意地笑了笑,撑起身子说道:“行,反正也安排好了,我就走了,你们随意。”说罢,牵着程立雪离开,刚展开的眉眼又沉了下来,低头看着簪子,长出一口气。 待卫霜离开,许冰凌起身对许廷和说道:“我们也走吧。” “去哪儿?” 许冰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他过来只是想叙叙旧?他是想过我的口说给老爹听!”只是,卫霜对她完全不闻不问,这让她有些意外。 许廷和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对,咱爹还不知烦成啥样呢。朝臣这会儿估计都往他那儿挤了。” 许冰凌算准了时辰,这会儿大臣们吐一地口水也累了,才带着许廷和去元武殿,结果看到冰焰王斜倚着书案上,裹着淡黄鸭绒毯,一脸茫然,底下是司徒汪直翻阅着奏章。 许冰凌扫了一眼奏折,许廷和帮着汪直一同翻着,都是各地军报,无非是哪哪失守,哪哪粮草短缺等等。 许冰凌摸了摸许清风的额头,又试了试手掌,没发热啊,手也不能,比自己暖和多了,自己都没喊冷呢,这老头装什么呢? “爹,您要没事儿这里让我们干,您回去歇歇。” 许冰凌轻车熟路地把许清风往边上挤了挤,拿起笔来开始批阅。 许清风叹口气,往许冰凌肩膀上一靠,轻声说道:“今天我住这儿了,让你娘自个儿睡去。” 许冰凌没好气地把许清风推开,嫌弃地瞪了一眼,许清风又乖乖坐起来。这老爷子又没纳妃,还会纠结去哪儿睡的事儿? “行,您好好睡着,我去把我娘喊来。” “诶等等,”许清风立刻来了精神,“实话跟你说吧,我是眼睁睁看着你娘从锦缎慢慢换成粗布,我这心呐,过意不去,你说这……” 许冰凌嘟囔着:“还算有点良心……”许清风所言非虚,这些年跟南庆打,跟各方周旋,宫里也是能省则省,连她自己的衣裳都没几件好的了,首饰也都换了军饷,剩下的都是儿时用到现在的。 许清风把手一揣,问道:“你们去探口风,有结果没?” “您说退兵?人家都说得很清楚了,一个月,要么退兵,要么亡国。”许冰凌把这沉重的事风轻云淡地说出来。 “那有没有说咋办啊,总不能干等着吧?” “这倒没有,不过已经有后续的安排了,想必他有自己的考虑,或者已经开始了也说不定。”许冰凌一五一十地说了卫霜的谋划,“还有,他说除此之外,还要让他能去翻阅咱家的典籍,全部的。” 说到这里,许清风眼神突然犀利起来:“那你觉得可以吗?” 许冰凌想起来赵子云曾跟他说过昌平侯的事迹,说道:“可以。做些甄别吧,该留的还得留着。不过对他而言,查到藏起来的事情其实并不难,可是这跟咱们直接给他是有区别的。” 许清风拿出块黑金腰牌来给许冰凌说道:“那就给吧,跟他说,不用一个月,现在就行,不过典籍繁多,需要几日整理。” 阶下看奏折的许廷和揉了揉眉头,问道:“阿姐,你说卫霜是‘她’的徒弟,到底是谁啊?” 许冰凌笑而不语,上官涟蕊成名那会儿许廷和还没出生呢,他自然不清楚。只是也不知她有什么法术,作为人族竟多年容颜不老。 许清风感慨一句:“希望此人能成第二个昌平侯吧。” 许冰凌眼中一闪而过悲戚,许清风未见着,却落在许廷和眼里。 许冰凌沉声说道:“没人能成第二个昌平侯。”把笔塞回许清风手里,“您自个儿批吧,今天批完。我去看看我娘去。” 许廷和知道阿姐这是被触到痛处,想陪着她,却被责令留下来。许廷和暗暗为她感伤,算起来都五十多年了,阿姐还是没放下。 出了宫的卫霜的确去了长音坊,听了曲子,也见了那位柳坊主,只是全程心不在焉,匆匆赶来,又草草离开。柳坊主跟十一先生对视一眼,如今冰焰倾危,谁不是如此呢? “回去吗?”程立雪还是不悲不喜的样子,似乎任何情感对她而言都非常陌生。 卫霜牵着手,说道:“不,再去个地方。” 二人渐远了屋舍,往山上走去,来到一处庄院。卫霜轻轻一推院门,并未关着,两人堂而皇之地走进去,廊上挂着轻纱,在寒风中扇动,迷了来人的眼,从里边透出一股浓烈的熏香味,即使隔着几十尺,卫霜都嫌它过于甜腻。 “师父……”程立雪眉头轻皱提醒道。 卫霜微微一笑说道:“香里有迷药。顶得住吗?” 程立雪眉目舒展,迷药对她来说毫无用处,只是知道师父察觉便安了心。 卫霜深深吸了几口,内心暗想,这香里尽是情欲,香甜稠腻,想来就是要占来人的便宜,不过调香之人技术也是不错,里头淫羊藿这么重的量还能隐藏好不至于呛人,他都想去讨教一二了。 一直往里走,又飘出了紫色烟雾,卫霜白了一眼,随手撒出团粉末,那烟雾便散去。 “不想见就算了,又不是没别处问路。”卫霜作势要走。 里头传来燕语莺声,时时撩拨着唤着:“公子还是头一个站在这儿的,奴家还想再瞧瞧公子的手段嘛。” 第七十一章 叶落载轻尘 二人来到一片廊下,原本应该会客饮茶的地方,四周被帷帐包着,似鬼魅般飘动,周围也布了阵法隔绝寒气。 二人穿过帷帐,里边入眼就是个铺地的巨大狐裘毡子,侧躺着个紫纱美人,看上去虽无十分动人的颜色,却也充满媚态,此时慵懒地枕着手臂,另一手搭在腿根,玩弄那处的裙角,有意无意地拉扯下整条腿都放肆地展现在卫霜眼前,口中似有千愁万绪,常吟娇语艳声,磨蹭着双腿,又趴在榻上,露着半片臀瓣,胸前一对兔儿几乎要跳出来。 卫霜全然不怪她的撩拨,兀自给自己到了杯茶,将许冰凌给他的那根簪子放在茶几上。 “消息。” 女人嘤嘤笑着道:“小公子这么心急,倒是让奴家觉得待客不周了。”接着不紧不慢地拿过簪子,一边端详,一边在毡子上翻滚,时而闭眼想象着什么,难掩笑意,不禁两颧桃红,也不避着程立雪,喝醉了一般看着卫霜。 “小公子想要什么?奴家看小公子面貌清秀俊朗,还不是个会风流的人呢。” 卫霜也不理她,右手结了个三山诀,托出个精小阵法来:“冰焰宫里关了什么?地盘在那里一直有动静。” 女人莞尔一笑,面上的红晕更深了,吮着指头,饶有兴致地盯着卫霜,朱唇轻启:“听说当年昌平侯带回来个囚犯,没有押进监牢,而是关在了冰焰宫地下。” “就这样?”卫霜有些失望,可是思考一下绝不相信就这么简单,能跟地盘有呼应,对方定然也会三才阵法,而且关在冰焰宫下面,哪里可能是普通的囚犯? “就这些了。不过为了捉那囚犯,昌平侯还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听说之后战死也是跟先前伤及本源有关。”女人在毡子上滚了几圈,突然两腿夹紧,浑身僵直着,看着卫霜气喘吁吁,笑意更浓了,酥软起身到卫霜身后环住他,“小公子,这一单是宫里都守着的秘密,一根簪子可不够啊。” 卫霜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道:“既然是宫里都守着,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三才阵法天下难得,通晓之人也精于卜算之道,只要小公子日后将那人救出时替奴家算上一算,不仅这次的账一笔勾销,奴家还会让小公子体会到极致的欢爱,我可从来没让男人失望过……”女人在卫霜耳边轻声撩拨,不信他不动心,多少男男女女都栽在她这里了,还奈何不了一个少年郎? 可是……他真的不动。 卫霜不大不小的力把她推开,又捞起那根簪子插在自己头上。 “既然如此,你不如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也算我欠个人情。” 女人扫兴地躺了回去,抱怨道:“说吧,什么问题。反正我对小男孩儿没什么兴趣,也不准备跟你有个什么风流韵事。” “昌平侯真名叫什么?”这个问题相比起来实在无关紧要,因为大街上随便问个路人都可以回答,只是卫霜心里却觉得重要,又不想显得在意,才专门在这儿问出来。 “金风送别意,叶落载轻尘。文武压群雄,人号正阳君。——叶轻尘。” 回冰焰宫的路上,程立雪不满地说道:“师父,我不喜欢她。” “你也看出来她不是什么好人?” “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喜欢。” 卫霜摸了摸程立雪的脑袋,听说想做这个女人的入幕之宾,不仅仅是千金难求,有时是要心法秘籍,有时则是某家秘辛,若碰到她心情好的时候,各取所需也不是不可以。若常人进了这迷魂阵,光是这迷香就足以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三亲六故全都吐个干净。 卫霜回味着那个名字,叶轻尘,听起来是个霁月清风舒阔男儿,怎的也会来尘世打滚? 忽然想起来叶挽君口授的《培元静心咒》口诀,他顺道传予程立雪,她聪慧异常,光听了一遍就记下了,念动口诀时,周身元气也往中州汇聚,似天生就会吐纳修炼一般。 回到宫里,卫霜推开自己住的秋兰宫房门,见着许冰凌在此等候。 许冰凌将那黑金令牌放在桌上说道:“这几日还在整理典籍,暂时不能去。” 卫霜将令牌收进了腰带里,道谢一声,又问道:“你可否有空闲?” 许冰凌一愣,问道:“如若真遂你谋划,我倒闲暇,有何见教?” 卫霜把手搭在程立雪的肩上,说道:“可否乐意教教这孩子琴技?” 许冰凌思绪一转,便知晓卫霜用意,说道:“你想让我教她《培元静心咒》?若说琴技,你不是去见了我师,还不能教吗?” “你我也算相识,自然近水楼台。”卫霜讨好地给许冰凌倒了杯茶,“我虽在挽君身边时常受益,却对音律不甚通晓,你若不愿,我自去求柳坊主了。” 许冰凌接过茶盏,也不顾烫手,因为入手茶就迅速凉下来,却并不再结出浮冰。 “我又未拒绝,何必这么着急找后路?反正今后有事你去办,你若愿意,可以一同前来,又不是什么大事。” 卫霜心中欢喜,拱手拜谢。 许冰凌浅浅一笑,打趣道:“卫大夫,多日不见,怎不见你问问我身子如何?” “不用问。” “对自己的医术这么有信心?” 卫霜闻言,突然严肃起来:“首先,我确实自信,其次,这不是医术,你自己的情况也知晓,我、洪大夫、师父,都束手无策。救得你的,是逆川法,这根本就是以命换命!” 说到此处,卫霜心中不禁懊恼,若非自己医术不精,怎会出此下策?以命换命?对于医者来说这就是天大的笑话,医术以术救命,不管外人再怎么豪言壮志,到这种地步,就是说明一点法子都没了,全然否定了一个医者的全部能力,哪像话本里说的那样用情至深云云? 之后自己身体极虚,修为也几近崩溃,原以为再无办法恢复,可是见识了张仲和的医术之后,卫霜愈发觉得,若是当初能有这等精妙手段,许冰凌也不至于命悬一线,自己也不用孤身犯险了。 许冰凌当他在怪罪,羞愧地低头。当时只觉得浑身缺乏的精血瞬间充盈,直往血海里灌,常年匮乏的血海一时间涨满难忍,无法习惯,却又如久旱逢甘霖,饥渴地汲取其中养分,炽烈的药中火性和体内带有的寒气被生生化为虚无,久违一股暖流从后腰发散全身。当她睁眼时才发现,自己这是在吸卫霜的血,而且是被迫地吸收他凝炼出来的滴滴精粹。 许冰凌摇头道:“救命之恩,冰凌无以为报,你在冰焰一天,我便保你无忧。” 卫霜莞尔一笑,抬手说道:“看你脸色红润,指尖也见了血色,虽有寒气,然此乃灵气所致,而非阴寒,说明你已无大碍了。” 见卫霜自圆自话,并不在意,许冰凌也顺水推舟,不去讲那事,只说程立雪:“你哪里收的这徒弟,看起来好生可人,长得一副仙人模样。” “半路遇到的。”卫霜把程立雪抱到自己腿上,“我徒弟怎么样?” 许冰凌看着卫霜这炫耀的模样,掩面笑道:“我看啊,这孩子心性比你强点。” “那肯定啊,我徒弟肯定比我强!要是一辈不如一辈那还得了?” 二人天南地北地聊着,卫霜说到乾坤卫一战,许冰凌听着也一阵揪心,听到玄世谷竟有四名修士皆为阳眼不由震惊。而许冰凌又带着卫霜在冰焰宫随处转了转,说到自己却想不出什么来。 等宫里把典籍整理好,卫霜便投身于浩如烟海的书堆里去,他知道,哪怕这段时间另有谋划也不能急于实施,看起来这里风平浪静,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绝不能落人口实,而且他也想最早得到消息。 月中时,嘲风镜有了动静,华橘红只有三个字:“事成了。” 南庆境内,对此次统兵的符离王萧煜赞颂有加,说他上马能战,下马能治,此次出征功不可没,南庆平定天下不能没有萧煜的功劳,一时间符离王萧煜的名号盛嚣尘上。 卫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萧煜的功绩非虚,百姓对他的赞颂也可以想象,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都不需要他去安排,他要做的只不过轻轻推一把。 不知不觉,便有好事之人将萧煜同另几位亲王作比,这样的言论渐渐成了主流。加之不久便能攻破冰焰宫,打赢这场灭国之战,作为统帅的萧煜也被推到风口浪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萧煜虽有军功,却非亲王,只是受封在外的郡王。那么问题来了,一个手握重兵的郡王,而且长时间不受重视,只是因此番出征才崭露头角,且声望直线上升,一路压过了其他兄弟,甚至有盖过南庆王的势头,这样发展下去会出现什么?是再受嘉奖,冠上加珠? 如果这次冰焰灭国,征伐另外五国也要萧煜指挥,那这之后呢,如何封赏?况且冰焰还没灭呢,百姓呼声就起来了。 果不其然,一个月未到,萧煜从前线被召回,南庆军队原地驻守待命。 卫霜心里算着时日,当许冰凌来找他时,便要求与许清风对谈,只有他二人。 “陛下,在下是否有那个资格了?”卫霜轻笑道。 二人只隔一桌,许清风拱手行礼道:“请先生授强国之术。” 卫霜展开一张地图,上面画着一红一黑两道线:“陛下请看,一道是如今南庆占有的地界,一道是南庆原本边界。此番符离王萧煜召回,哪怕日后不再统兵,换个人来,此等境地也是岌岌可危的,故而南庆罢兵只在一时,其横扫诸侯的心思已经展露无遗了。”他又拿出一副地图来指示,“南庆地缘广大,物产丰盈,国力强于列国众多,然列国并非无有对策。西秦四周险地,关隘坚固,多年未有参与纷争,其民善战,为六国之最,可与南庆争锋,前些年兴建水利,粮草足备;东姜地处海滨,鱼盐丰饶富庶,财力雄厚;北燕虽与冰焰同处荒芜,却承洋流滋养,水草反比冰焰多,且擅出金铁,甲兵众多;武魏地多山川,步卒阵法精妙;凉虽弹丸小国,却能人辈出,以奇谋于国屹立不倒;而冰焰地界,乃四战之地,南拒庆,西抗秦,北撼燕,东镇姜,处七国核心,有统御群雄之地利。若将六国结盟,合众力而攻庆,南庆领土为六国四分之一,国力为六国一半,绝无可能战胜,到时冰焰有联盟之功,则大业可成,国家可兴,地于天府,可称帝王。” 许清风被卫霜言论震惊,帝王之业非是简简单单武力威逼,而需要诸侯称臣,众皆归心才是。如今冰焰危局,能苟且偷生已是庆幸,要说帝王之业简直痴人说梦。 卫霜一笑:“陛下不信?请看这张。”又拿出副地图来,“这是冰焰武灵王时的国境,南庆的沧州、束州、聒、濂,这些重镇也在冰焰手下,当年武灵王是否说过,要往西向秦借道,从西戎蛮荒绕到南庆腹地,直取首都大宛城,此等豪言壮语,非常人能及的。冰焰的军队巅峰时期不过几十年前,也就是先王时,几乎可以碾压南庆,何愁不能收复失地呢?甚至将领土恢复至武灵王时,再从南庆心窝里挖块肉下来,抢几座城池,到时候冰焰又以六国盟主之尊,还不怕诸侯不服吗?” “在下已有谋划,可令许廷和、赵子云游说诸侯,请各国借粮、出兵,待我等收复失地,便是六国联盟之时,而这一切的开始,”卫霜指着地图上“有熊”两字,“就在此地。那时有熊守军率部反攻收湘潭,陛下可出禁军杀出长南收武都,令赵子云统兵去收顾阳,万事可定。” 许清风又问:“先生说南庆罢兵只在一时,那这一切要准备多久?” “四年。”卫霜明确回答,“南庆罢兵,两国和谈在即,四年时间还是能保证的。” “那要如何说服诸侯出兵?” 卫霜摇头道:“陛下,此非您考虑之事,不过许廷和与赵子云还是不够,许廷和有公子风度,赵子云怀猛将壮志,二人能周旋于诸侯,而并不一定说服成功。还需一人,能够投其所好,自诸侯亲眷善友、大夫名士,一同生出好感来,愿意相助。此人身份可以不甚出众,却要百伶百俐,心思机巧,懂得察言观色,收放自如,又能歌善舞,擅抓人心理。” “先生请讲。” 卫霜将头上簪子拔下来放在许清风面前:“长音坊坊主——柳思情。” 许清风又问道:“先生曾言,要以地借兵,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卫霜摇头道:“非也。前者,以救冰焰也;后者,救诸侯也。冰焰财力不济,望诸侯出兵相救自然要奉土事之,而在下如今所言,乃合力裂南庆国土而共享之,诸侯岂不兴致高涨,何需再资其残羹冷炙?” 一番言谈后,卫霜告辞出宫,后许廷和与赵子云被召入说如此这般。卫霜趁此时间往许冰凌处,见她正批阅近日奏折,程立雪在身边看着琴谱,见他来,起身行礼。 卫霜提议道:“等他们启程,咱们也出去走走?” “去哪?” “有熊。”卫霜说道,“守将公孙轩辕乃昌平侯旧部,需要你引见。” 许冰凌想起旧事,当初叶轻尘麾下良将众多,公孙轩辕更是他的副将,地位不言而喻,她也见过不少回。可是自从隐香岭一役,叶轻尘战死,尸骨无存,他们便断了联系,只是听说公孙轩辕率部屯田,不再驻守前线了。 卫霜轻叹道:“你若为难,我自行前去也行,不过会麻烦许多。”只当她不愿触景生情。 “不,”许冰凌答得干脆,“我同你一起。”心里暗想,卫霜估摸着是想收服叶轻尘旧部,到时候若真能裂土封王,也有自己的班底。现在看来,赵子云定是要跟着他去的,多一个公孙轩辕,不比赵子云有惊人战绩,却资历深厚,反而对他更有用些。 又过几日,到了许廷和启程的日子。众人来到十里长亭摆酒送行,连许清风都到了。 许冰凌语气带着责备问道:“我娘呢?” “你娘说不愿意凑这个热闹,只让你去找她。” 许冰凌嘟囔道:“自己舍不得就来看看,还整这一出……” 许冰凌又斟酒敬了柳思情:“此番本是国事,不该劳烦老师走这一趟。先前廷和胡闹您也不要怪罪。” 到了这里,卫霜才真的看清这位坊主的模样,虽无惊人的艳丽,却也有几分动人颜色,别是一般风味,但见貌似晓春初桃染晨露,腰如杨柳倚东风,若非瑶池仙姬,怕是月桂宫姊。 柳思情起身一福,又同许冰凌合奏一曲,见时辰将至,三人准备远行。 卫霜站在亭外,许清风携宗室送行,许冰凌上前替许廷和理了理领口,嘱咐道:“此番你是主导,切忌妄自菲薄。你自小跟着我学习政务,却少周旋于各方利害之间,此次也是历练,定要小心谨慎,不得鲁莽,子云的江湖经验比你多,要听他调度,不能再惹出祸端。不过,我冰焰的的确确内忧外患,却也是与诸侯争雄多年,不可失了我大国气度了。”又对赵子云道,“一路上要好生照顾廷和,记得,入他人朝堂听廷和的,行路途中,他若不服气你可自便。”又对柳思情恭敬说道,“我师,六国百姓各有风格,所谓众口难调,还请师费心。” “阿姐你放心,公事私事,我还是分得清的。此次使命重大,廷和定不负所望!” “殿下放心,在下一定保证公子和坊主的安全。” 柳思情低头浅笑,轻声应了下来。 各嘱咐过去,送别三人。回宫时,卫霜跟程立雪坐在马车上,卫霜拿出嘲风镜联系华橘红。 “小公子有何吩咐?” “许廷和一行已经上路,你先回来一趟。” 华橘红领命。 卫霜又打量起了程立雪,宠溺地看着她,问道:“你想学什么,为师都能教一点?” 程立雪有些冷漠地回答:“全听师父的。” 卫霜一听,心里又甜又难,一来想到自己当年也是这般跟师父说,其次也终于体会到师父的感受,为这犯了难。之前想先教她行气之法,打好基础,谁知程立雪无师自通,修为已经接近筑基,若要学别的,没得空给她修炼。不过还是得尽快找个适宜功法给她,疏导一下内息反而能事半功倍。 卫霜让程立雪把手伸出来,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像棉花一样,柔若无骨,纤长又洁白如玉。卫霜微微一笑,他也就比程立雪大了十岁样子,怎么自己的手布满错综复杂的纹路了? “过些时日吧,等华橘红回来了再说。”卫霜又取出芷离剑来送给她,程立雪顿时两眼放光,抱在怀里爱不释手,不知不觉地,便有元气浸润进了芷离剑。 卫霜看着奇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惊叹元气玄妙。万暮白是后修的元气,而程立雪则是天生的,有着本质的区别。 回宫之后,卫霜让程立雪研墨,心想既然她这么喜欢芷离剑,又是元修,自己的功法趋向太强,不大适合,他所能想到的就是以中庸守正为特点的乾坤剑法,不过他虽会乾坤剑法的招式,然缺少心法要诀,这得问万叔或者万暮白才行。 笔落信笺,卫霜心知如今万暮白不知在何处潜伏,不应让他节外生枝,若写给万叔,能省去不少麻烦:乾坤剑神万统领敬启,晚辈万晓霜顿首!出使外族一年有余,常念统领大恩,难以报答。今番携女远游,小女素体虚弱,偶感病患,气扰不宁,望统领赐一乾坤卫良方定气海、养心神、壮体魄,令小女不受疾恙所扰。听闻令郎曾于统领,亦差其体魄,望统领感小女年幼,垂怜一二。小女仰慕统领神州第一剑之名,亦好剑术,曾言入乾坤卫参无上之法,衷心赤诚,愿统领感念。霜顿首再拜! 卫霜写得很是隐晦,不过万可应该能看得出来。许冰凌入宫见完她的母亲,来找他商量去有熊的行程。 只一旬时间,华橘红便回来了,比卫霜预料的要快不少。他将书信交给华橘红,他说最快也要一年才能送达,回来又是一年。 卫霜问道:“暮白命你来助我,可有其它人?” 华橘红回答道:“按道理,相助小公子并非什么机密,不会有单线联系的情况,所知的只有我一人。” “此番你要一路回乾坤卫,路途艰险,定要小心为上。我出崤关到此也就一年,你说到乾坤卫最快一年,当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华橘红眼睛一转,心想莫非卫霜想知道他们更多的情况,便透露着道:“小公子放心,在下到了崤关,入月凌关之后就能与挽霜卫弟兄接触,之后便用信鸽传信,经两站就能到索隙城,然后挽霜卫和乾坤卫接触,就能把信送给统领。小公子的名姓乾坤卫上下皆知,不会有人敢拦截。” “挽霜卫……你们以前是乾坤卫中人?”卫霜觉得这个名儿甚是感人,万暮白愿搅弄风云,投身于阴诡中,却依旧记得他们的情谊。 “我等皆是公子抽调出来,现在只忠于公子,对于乾坤卫,我们不过是合作关系。” 卫霜点点头,又嘱咐几句,现在许廷和跟赵子云出发了,华橘红也走了,南庆谈和了,现在虽说还是要四处奔走,却不会像之前那般紧张。 他依然有许多事情要解决。 时日已到,还是那座长亭,许冰凌身着双层淡蓝长裙,上以冰丝绣出玉龙攀伏,阳光下熠熠生辉,面如荔枝软肉,发似初盛梨花。也许是错觉,卫霜竟觉得许冰凌变得年轻了许多。 此番又是许清风前来相送,却并没有群臣,只有一队侍卫。 许清风与许冰凌说了几句嘱咐,又朝卫霜走来:“别的寡人不多言,你二人原本就是同窗,寡人信你。还有她娘的原话让寡人转述:‘让那个卫霜当心点,要是让我家闺女不快意,哪怕有功劳也要宰了丢出去喂狗。’好了,你们上路吧。” 卫霜憋着笑答应了,拜别许清风时低下头还是表情扭曲,幸好没被看出来。 卫霜与程立雪一辆马车,许冰凌单独一辆,走出了有几里地,可以看到沿途屋舍在重建,烟火气慢慢恢复了。 许冰凌原在车里闭目养神,听到车外一声糯糯的冷淡语音:“师父请殿下同乘。” 撩开车帘,发现是程立雪。 许冰凌问道:“他找我有何事?” “师父没说,只让殿下去。” 许冰凌心中疑惑,还是上了卫霜的马车,程立雪在车在跟着,别看她瘦小,身法倒是不错,马车慢慢行,她能跟得上。 许冰凌上车时卫霜并没有迎接,而是眉眼低垂,默默看着车窗外,眼中包含森罗万象,就算是戾杀的阴眼亦含情脉脉。 许冰凌心头一颤,实在太像了,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甚至微微颤动的睫毛,都太像那个人了。 卫霜叹道:“不打仗还是好的。” 许冰凌接过话:“谁愿意打呢?花这么多钱,死这么多人,还不一定有什么收获。” 卫霜闭眼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那抹柔情已经消失了。他记得来时的萧瑟,如今和谈之后终于有了点人气。都是些平头百姓,可能连私塾都没上过,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只想过自己的太平日子。 可是现在的形势,容不得太平,西秦、东姜、北燕、南庆、武魏、凉,包括冰焰,哪个没有吞并其它六国的心思?各国明争暗斗多年,只不过如今只有南庆有这个国力做得到。 转念一想,让南庆实现一统也不算什么坏事,一统之后才是真正的太平日子。 卫霜深深看了许冰凌一眼,终究还是自己的私心,自己原不是他们一族,没有什么立场,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个人的心思才想扶大厦于将倾。 说起来,光是动机,自己就不如叶轻尘,他生在冰焰长在冰焰,自然要守护家国,可是自己…… “冰凌,你想要什么?”卫霜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问。 “你说什么?是我自己还是……” “不管是什么,遵从你心。我需要你一句话。” 许冰凌召出冰灵琴,一拍凤沼,跳出下面藏着的剑来,说道:“此剑名曰旦茗,是他送我的。若问我心愿,一来冰焰长治久安,二来能护冰焰安宁,了他心愿,三来……愿得一人心。” 卫霜想都没想:“好,我答应你。” “为什么?”许冰凌不解地问,为何卫霜会突然说这些。 卫霜淡淡一笑道:“我需要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你原本就不需要留下,没人逼你的。生死有命……” “可是你我都不是信命的人,不是吗?所以我要试一试,不管是冰焰,还是这个天下,我都要去走一遭。” 卫霜所言非虚,若许冰凌信命,当初就不会顶着阴寒拼命修炼了;而他如果信命,就不会在绝龙岭死战不退。 许冰凌想起来那句预言,感慨道:“天下很大,冰焰很小。如果你决定留在冰焰,那可能……” 卫霜笑而不语,又把程立雪叫了上来,把她抱在怀里,拿出了《万灵书》给她讲解。 一个半月的路程不可谓不长,原本卫霜还想照顾许冰凌,让车夫慢着,可是许冰凌执意要尽快赶路,不然可能还要走一个月样子。 有熊在冰焰宫之南,背面有山挡住寒风,又兜住了南来的暖流,河流清澈见底,其上没有许多耕地,虽处中游却依然丰沛。 卫霜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立春后到的冰焰,结果冰焰宫依然风雪肆虐,算起日子,神州应该小麦都收一茬了。 沿途一片生机勃勃,与之前看到的完全不同,很难想象这里同样经历一场大战,百姓埋在田里耕种,脸上多了点希望。 入得城,才看出有战斗的痕迹,城墙多处破损,还没来得及完全修缮,里边城墙边的沙包还在。 打听了一圈,找着中军帐,却没见到公孙轩辕。军士听说是冰焰宫来人,态度并不积极,甚至有点敷衍。 忽然,有个副将好像认出了许冰凌,试探地问道:“您是殿下么?” 许冰凌回答道:“是,我是叶轻尘的老友,来找公孙轩辕。” 副将一听,立马激动地说道:“殿下请稍等,公孙将军还在忙田事,末将这就把他叫来。”他知道许冰凌的身体弱得很,还准备叫人端几个火盆去。 卫霜言道:“不用,我们过去就行。” 那个副将暼了他一眼,上下打量着,又看了眼许冰凌,才请他们跟过去。 到了城外,那副将请许冰凌到一个凉棚下稍候,自己去喊公孙轩辕。 卫霜给两人各倒了碗水,打趣道:“似乎不太欢迎我?” 许冰凌笑而不语,这里常年没有支援,现在靠自己守了下来,突然派了个人也不知做甚,当然会让人不爽。 过了不久,有个农夫模样的人来到凉棚里。凉棚里来来往往也有其他人,可是就是那人最是显眼,像一座山挡住了阳光。 卫霜顺着臂膊隆起的肌肉向上看去,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面庞,如刀砍斧剁般,令人望而生畏,身边拄着跟锄头,正在用块泛黑的毛巾擦汗,警惕地盯着卫霜,又向许冰凌行了一礼道:“不知殿下到此,末将有失远迎了。” 许冰凌示意公孙轩辕坐下,向他介绍道:“这是卫霜,我的同窗。我等前来,是想请将军出山相助。相信将军也看到了榜文,虽然南庆罢兵言和,可是依然贼心不死,终有一日会再度侵占我冰焰国土。” 公孙轩辕一听,面色阴沉地起身下了逐客令:“殿下若说这事,末将实难从命。有熊农事繁忙,末将少有空闲,还是请殿下早回吧。” 见公孙轩辕要走,许冰凌还想阻拦,卫霜脸色不动,声音压抑又富有穿透力地传到他的耳朵里:“将军莫非无有远志,事农桑聊以消遣?” 这句话仿佛有什么魔力,公孙轩辕定在原地,不离开,也不回头。 卫霜见自己戳中了他心中痛处,乘胜追击道:“其实在下知道将军为何不愿出山,却又愿意死守有熊不退。” 公孙轩辕忽地转身,带起一阵风,居高临下地瞪着卫霜,他那瘦小的身材仿佛只要公孙轩辕一只手就能掰断了一样。 “你倒说说。” 卫霜呵呵一笑,自信地与之对视道:“因为如今冰焰不缺能征善战的猛将,而是缺能统御全局的统帅。不巧,那个人正是在下。” “竖子,”公孙轩辕瞪大双眼,“安敢口出狂言?你想效仿昌平侯吗?” “正是。” 卫霜回答得很平静,就连许冰凌此刻都紧张地准备召唤冰灵琴。 公孙轩辕不知眼前这年轻人哪来的勇气,登时怒火中烧,右手一攥,现出道金色法印,从法印中抽出了一柄三尺重剑,握住的一瞬法印消散,现出重剑真形。 公孙轩辕将重剑单手拿起,架在卫霜肩膀上,随时都能砍下他的头颅。 周围的屯军士兵渐渐围了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这是很明显的挑衅了。 卫霜身形稳固,似没有感觉到肩膀上的重压。 “竖子,敢跟老夫使几招吗?” 公孙轩辕突然觉得颈后一凉,周围传来惊呼,正是程立雪,握着芷离剑,剑尖顶着公孙轩辕的后腰命门。 公孙轩辕心下有一丝慌张,这个小女孩儿是怎么到他身后的,一点气息都没察觉,而且内息若有若无,飘忽不定,看不出底细。 “立雪,退下吧。”卫霜阴眼亮着血色光芒,抽出长青刀来,“将军想过招,在下奉陪。” 公孙轩辕后退几步,人群围了上来,卫霜环视一圈,人群收窄,这是要防止他逃跑啊。 卫霜运起灵气,长青刀泛着青光,右手攒着雷霆。 “灵修?”公孙轩辕觉得奇特,既是灵修,却又用上兵器,让人来了兴趣。 卫霜又说道:“公孙将军是前辈,在下不敢造次,先让三招。” 四周嘘声一片,之前公孙轩辕横剑在肩上想给他个下马威,这下卫霜以退为进,反而令公孙轩辕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公孙轩辕凝聚金色兵气挺剑刺来,急急而至,不知是人带剑还是剑拽人,口中喊道:“老夫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能耐!” 公孙轩辕的重剑势大力沉,卫霜欲用雷神跃脱走,却发现他的剑锋有股吸力,重剑刺来的同时,还将自己往上吸去。 卫霜心知长青刀架不住这劲道,回刀以卸剑式应对,同时踏起飘渺步想以身法克制重剑笨重的缺点。 可是他想错了,重剑实重,却不笨。剑锋逼近时卫霜感觉腰间被股力量一捞,向公孙轩辕撞去,同时卸剑式快出,交兵之间勉强从他外侧躲过。 公孙轩辕前脚踏死,如耕犁勾地,腰似金刚,带动全身,重剑横斩而来。卫霜手指点拨,使出风吹青荷,似作画般,一抹青色灵气刮向公孙轩辕。 他忽觉肉身一松,立刻知晓是卫霜法术缘故,运起正阳心法护住内息,同时顺势松劲,那重剑反无法抵挡地继续斩来。 卫霜避无可避,摧城式出,长青刀与重剑撞在一起,左臂瞬间酥麻。也正因为风吹青荷卸了公孙轩辕自身劲道,否则这一剑估计是硬吃不起。 而公孙轩辕兵气一阵,驱散了卫霜的灵气,很快借反冲的劲力抬剑裹脑变招,从卫霜左上劈下。 卫霜心下一惊,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装腔作势地说让三招了,这第三招他还真心里没底。 无奈,卫霜弹指飞出太乙神针,不过并非要违反约定反击,而是刺进自己的穴道,提上阳明经气,抬手虚握,长青刀应力落下,黑亮的诛邪刃迎上,“铛”的一声,卫霜又觉得左臂失去了知觉,气海中紫气上冲,灌入经脉,捋顺了震荡的气血。 长青刀落下,右手接住绕到背后,左手挡住重剑后没有停歇,接过长青刀,反握刀柄,以刀首狠狠杵到公孙轩辕的右肋。 公孙轩辕急退两步,有些难以置信。 卫霜揉了揉左臂,左眼已经紫气萦绕,右眼的阴眼紧紧关注着他的气机。 “公孙将军,三招已过,得罪了。” 两人都知道,公孙轩辕并没有用全力,否则第一招卫霜就不一定能挡下来。哪有人会傻到面对完全未知的对手还白白让人打的? 许冰凌惊讶地看着卫霜的小腹,灵气化形成婴?她没有看错,那个睡在气海里小小的婴儿样的,就是元婴! 他们才分别一年多,他就已经又从金丹突破到了元婴?究竟遇到了什么机缘? 不过说来也怪,自己被卫霜的逆川以精血供给,不出半年也养成了元婴,莫非这也是他们的缘分? 阴眼……真的是因为阴眼吗? 许冰凌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猜想,无论卫霜身上有什么秘密,可是心法不会骗人,就算觉醒,心法也不会变的。 想到此处,许冰凌竟有些矛盾,暗暗希望公孙轩辕能赢。 公孙轩辕不想趁人之危,那三招也是试探,此刻运转正阳心法,重剑镀上一层金色兵气。当他看向卫霜时,察觉到他的右手手指在有节奏地律动着,似在水波中起伏。 他原以为这只是个法术的起势,可越看越不对劲,终于在心里得出一个不怎么敢相信的答案——别仙踪。 第七十二章 诡面双生 令人没想到,先出手的人是卫霜。 卫霜霎时运起十二连城诀,翻天印直打公孙轩辕面门,同时长青刀割向他下盘。公孙轩辕挂剑挡住,借势反击,卫霜立刀拦下,却后劲不济,倒飞而出。 公孙轩辕趁卫霜无处着力,跳斩下来,劈向他的天灵盖。卫霜顺势在地上滚成一团,卸去余力,周身俱是金光,眼前便是公孙轩辕撼岳之威。 卫霜心都提到嗓子了,抬手一招,一道天雷正落在公孙轩辕头顶。雷光散去,公孙轩辕拄剑而立,剑身金光激荡,震起声声洪钟般嗡鸣,听得心惊胆战。 卫霜掌心神雷打去,金光如一层结界,完全打不进去,顿时觉得不妙,却又不知对方招式,贸然出手恐反落被动,只好在周围试探。 公孙轩辕蓄力已足,如灼心之阳,欲焚尽眼前人,卫霜不避反迎向他。二者相交,本以为卫霜会落下风,谁也没料到这两人竟一时间打了个平手。 公孙轩辕骤然加压,显然是没出全力,优势顿显,卫霜手中雷光焕然,已然撑不住了。 可是,卫霜狡黠一笑。 雷光突然爆开,化为道道符咒,锁在公孙轩辕身边,又飞出鸩羽,击向他身中大穴。周围符咒亮起,原来是座阵法,完全激发之时道道天雷直轰向公孙轩辕。 卫霜见不能再留手,手掌一摊现出彼岸花,花朵炸开,片片花瓣如飞刀,根根枝蕊似银针,全部指向公孙轩辕。 “化罡·飞花满襟!” “通通住手!”边上传来一声裂帛呲响似的琴声,又急点琴弦,公孙轩辕的身体覆上层墨色灵气,一道琴风刮过,画出个圈来将他围在当中,卫霜的术法皆冻成冰晶,而他也骤然与公孙轩辕失去了联系。 还没完,一道音刃刮来,截下了才出手的法术。 许冰凌绣眉微皱,分开二人。 公孙轩辕护体金光有了裂痕,然本身并没有露出艰难之色。 许冰凌嗔怪道:“说的切磋比试,怎的又成了这样?” 公孙轩辕先向许冰凌告罪,接着看向卫霜,眼神明显变得不一样了,说道:“殿下、先生,还请入城。田垄泥泞,车马难行,望见谅。” 卫霜牵着程立雪要跟上两人,她赶紧拦着卫霜,踮起脚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 卫霜宠溺地捏了一下她的脸,突然惊喜地看到,程立雪的脸上竟出现了笑容。她以往是一副冷漠的表情,现在居然笑了。 卫霜蹲了下来与她一边高,捏着她的脸蛋问道:“怎么了,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谁知他这么一问,程立雪又变回了那副淡漠的表情,又往卫霜嘴里塞了一颗。 卫霜把药丸嚼开,酸甘入喉,呼出一股药香,与公孙轩辕打斗时被震到而紊乱的内息很快平复下来。 卫霜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安慰道:“为师没事,那个大叔伤不了我,你不用担心。” 程立雪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又伸出手指,想点向卫霜的额头。卫霜抓住了她的小手,包在自己手里,说道:“元气很珍贵,不能这么用的。你如果想学医术,为师教你。” 程立雪又点了一下脑袋。 卫霜的心情没来由地突然非常之好,就连步子也不再端着,随意起来,看向程立雪,她还是那副样子,芷离剑被她紧紧搂在怀里,却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卫霜突然想到,先前在洪景天的药铺里看到过一个女娃子,与程立雪差不多年纪,却是活泼好动,等冰焰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得找机会回神州一趟,带自己这个徒弟好好走走,尤其要去找洪景天聊聊,让两个孩子见个面。然后再回索隙城,看看自家师父,现在自己也收徒弟了,程立雪天赋不错,虽然像是心智不全,但天生有股亲和力,师父一定喜欢,还要去风雷城走一趟,探望一下张仲和,虽然现在可能对他来说最危险的就是风雷城。至于万暮白……鬼知道他在哪里,除非他来找自己,否则不见拉倒! 进了城,到公孙轩辕的军帐里,没想到他们并无府门,而是连吃住都是如在外行军一般。 公孙轩辕叫人搬来几个火盆,却被许冰凌止住了。他也有些不解,只以前听说这公主身子虚弱得很,甚则只在朝夕,难不成多年未见痊愈了不成? “殿下,末将听说您的身体常有不适,奈何城中艰苦,还请殿下忍耐一下。” 许冰凌微微一笑,指着卫霜道:“我如今已无大碍,多亏此人相救。” 公孙轩辕一惊,这人不仅身手了得,还精通医术吗?只是许冰凌这表现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她的精气神看起来跟记忆里比好了不少。 许冰凌接着说道:“如今和谈将至,然皆知南庆野心,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需要随时准备好。将军若肯出山相助,将有更大的把握。” 公孙轩辕重叹一声,闭目不言,似在考虑什么。 卫霜又劝道:“当今之事,南庆攻势暂缓,子云与廷和已往他国求援,我等也需早作准备。将军胸怀大志,亦愿意守家国大义,得将军相助,那如有千军万马!莫非……当年跟随昌平侯纵横天下的英雄已经不在了吗?” 公孙轩辕忽地立起来,瞪大双眼,拍着胸脯说道:“有熊众将士一个个都是血战沙场的汉子,绝不是贪生怕死的孬种!” “可是将军究竟在犹豫什么?”卫霜咄咄逼人地问道,虽然他只到公孙轩辕的脖子那么高,气势却略胜一二。 公孙轩辕扫了一眼许冰凌,又说道:“老夫当年,随昌平侯征战四方,也见识过南庆的实力,绝不是一腔热血就能打赢的。哪怕是军侯,也要奇谋百出,才勉强将南庆压制在其国内,随时要防御其北上。现在冰焰远不及那时,兵将凋零,城池失守,哪能成事?” “将军,您说错了。”卫霜莞尔一笑,“在下所言,并非只是守住国土而已,而是要收复失地的同时,再打到丰都,毁南庆宗庙,让他们把多年打下来的土地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公孙轩辕看着卫霜一副阴险的样子,一点都不觉得有趣,反问道:“你不会觉得冰焰的国力撑得住这么大的一场仗吧?兵者,以十人养一人,冰焰自己都喂不饱,还想再反攻?” 卫霜摇摇头,说道:“将军您又错了,不是靠冰焰。如果南庆只针对冰焰,那灭国无疑,可是他惹到的是全部的六国!实话说吧,这回来并不打算让将军回心转意,只是想约定,当反攻之日,将军也能出兵相助,至于打哪里,什么时候打,将军定比我有经验。” 卫霜说完,并没有等公孙轩辕的回答,而是就此拜别。许冰凌见卫霜这般,觉得他定另有安排,毕竟此行自己只是引见一下,总体还得听他调度,也只好作别,留公孙轩辕一人在军帐中默默不语。 上了马车,许冰凌主动来找卫霜,不禁问道:“是不是太心急了?” 卫霜自信地回答:“不,我反而觉得还是太缓。公孙轩辕这人有志向,有雄心,也有希望,可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肯出山,因为他怕希望破灭。尤其是……已经经历过一次之后。” 许冰凌心里一揪,知道卫霜说的是哪一次。 “我要让他看到这个希望,甚至只要让他看到一个苗头就好。他很实在,知道没有成果之前,任何华丽词藻终归是空谈,所以激起斗志是一码,等他出兵又是一码。” “你真的有自信?呵,我怎么会这么问,明明都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卫霜接着说道:“可以说,成事与否,就在他三人了。冰焰君臣贤明,许廷和常有雅量,占得天时;公孙轩辕随军征战,又屯兵经营,于军于民声望甚高,占得地利;赵子云顾陵一战成名,小儿皆知他一骑当千,逼退十万大军的神武,虽隐退多年,如今复出定能激发军民士气,占得人和。” “还不够。”许冰凌看着卫霜。 “对了,就像我说的,冰焰缺的不是贤明的君王,也不是勇猛的将领,而是能够总揽全局的统帅!”卫霜指着自己的脑袋,“凑巧,我就是那个人。” “可是你从来没有真正带过兵。”许冰凌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卫霜冷静地说道:“这个不用担心,凭恁风雨恶,我只管稳坐钓鱼台。”他确实不会真的带兵,可是会有人来带的,也会有人来教他的。 “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真的信了你。” 卫霜呵呵一笑,望向车窗外,道旁秃树戴雪,临一片未化开的湖水。 他招停马车,说道:“这里景致不错,下去看看吗?” 许冰凌的眸子里闪着几点寒星,睫毛微颤,欣然下车去了。 只见前临驿站,后接溪村。数株矮树戴梨花,几块堆石冠棉帽。冰下莹莹一须弥,湖心袅袅坐莲台。冷风刮得冰刀恶,短短枯枝照日寒。 卫霜给程立雪穿好了斗篷,把她两只手都塞进手套里,还给她腰上裹了狗皮毛毡,仿佛生怕她冻上一般。 许冰凌站在湖边,不知想些什么。 卫霜来到她身边,感慨道:“如此景色,得有好酒、美人、琴箫,和剑舞啊。” 许冰凌莞尔一笑,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有兴致,自己玩乐,让我去伺候你,好生大胆!” 卫霜哈哈一笑,突然从背后推了许冰凌一把,她那柔若无骨的身子顿时飘到了冰面上,滑到湖心小岛上去。卫霜紧随其后,把程立雪一同带了过来。 卫霜寻了块石头,拍去积雪,又盖上毯子,请许冰凌坐下,拿出了酒葫芦递给她道:“好好好,公主殿下,您坐着。酒,您喝着;美人儿,我还不算丑;琴箫我是不会啦,剑舞还是略知一二。” 许冰凌掩面笑着,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没想到竟是甘甜米酒,又取出冰灵琴,轻拨琴弦,奏出勾人妙音,正是曾听过的《风送轻云曲》 卫霜拔出长青刀,随乐乘风而舞,有冰湖,有积雪,还有个雪一样的美人在弹琴。 当然,另外有个俊俏的少年郎在舞刀。 边上雪人似的孩子好奇地看着眼前一切,或许这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色了。 许冰凌忽重勾一声,往琴侧一拍,旦茗剑骤然飞出,被个影子接住,与卫霜对舞起来。 卫霜一看那剑便知叶轻尘是个喜剑爱剑之人,旦茗剑与许冰凌纤柔身材相配,而十分轻盈,如针一般,剑格不似寻常刀剑那样冲外开口,反倒向里,令相交之兵无处着力而滑脱。 只不过,自与公孙轩辕一战后,卫霜这时候也看出来,许冰凌奏曲御影,用的也是正阳剑法,倒令他有些失望了。原想见识正阳剑法的刚猛之劲,许冰凌显然无法表现出来,然而柳暗花明,又舞出迅捷阴柔之感,旦茗剑从眼前划过,卫霜屡屡产生了被绮罗拂面的错觉。 一曲终了,影子收剑而立。卫霜忽看到不知何时长青刀上缀着一点雪花,又鼻尖一凉,转而纷纷扬扬落下朵朵杏花来。 许冰凌看着衣裙上盖着雪,玩心大起,拨弄琴弦,团团雪珠往卫霜脸上砸去,弄得他手忙脚乱的。 卫霜哈哈大笑,程立雪却紧张地抱住卫霜的腰,好像生怕他被砸坏了。 “冰焰气候寒冷,哪怕时令过了春分也偶尔会有雪。不早些回去吗?”许冰凌的眸子在雪天更加晶亮迷人,白发白眉,而脸色却是如桃花般艳丽,唇若涂脂,好似清晨叶上的露珠。 卫霜伸手一招,抓住了酒壶,倚刀而饮,哈哈笑道:“不回不回!苦中作乐,乃名士风流,冒雪临风,方能尽我快意!” 许冰凌呵呵一笑,答道:“那本宫顺你的意,琴剑唤重云,弦刀斩绵冰。” 卫霜听那琴声如珠滚轮,噼噼啪啪,又似流水翻滚,忽地变为雷声阵阵,乌云压城,叹道:“莫不是‘碧水流霆’?” 许冰凌双眼含情,嘻笑着看着他,周围风雪突然骤剧,仿佛方圆几里的将落雪花全被她唤来一样。 卫霜猛地被一团狂风刮退几步,赶紧运起刀法。片片飞雪皆似利刃,蹭蹭崩碎在刀刃上。 卫霜心知定是许冰凌,假作抵挡不住,步步退让,又不动声色地接近她,见距离足够,运刀引着风雪朝许冰凌拍去。许冰凌轻描淡写地在琴弦上一拂,周围风雪散尽,又变成细碎雪花。 “想暗害我?”许冰凌笑问。 卫霜讨好地赔笑道:“哪里哪里,是明害。” 许冰凌一听,立刻收回冰灵琴,撩起裙摆,上去要打卫霜,可是他身法极佳,哪里追得上,反而自己一不留神,脚下踩着块融雪,仰面倒下。 卫霜下意识地去拉住许冰凌的手,结果堆雪的地面,哪像干土地那样站得住,被带着一同倒了下去。 卫霜也不恼,翻身仰天,四仰八叉地躺着,哈哈大笑。 许冰凌不知他在笑什么,却也被带着笑起来。 “太像了,真的好像。” “像什么?” “与你说过的,像廷和。”许冰凌双眼迷蒙,不知在想什么,“他也原是这般爱玩,爱跟我闹。” 卫霜不喜欢被人说像谁,却也不想扫了她兴,说道:“我若有个疼我的阿姐,也会这样。” “不知为何,总觉得在这里看你高兴许多。” “呵,可能是不在神州,与以前种种断了联系吧。” “我看你与万暮白一起时也会很高兴,只是好像一直压抑着。” “精通音律之人,都这么擅长观察人心吗?” “你以前……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卫霜一下子没答上来,不知该说些什么。唉,说起来,他曾经也是有爹疼有娘爱,还有个带他到处跑的阿姐,不过嘛…… “哼,不值一提。” “不想勾你的伤心事,只是……好久没这么躺着了,想到许多事情。”许冰凌沉默了会儿,“是啊,谁不是那几个字——‘不值一提’呢?”只是很好奇,经历过什么,才能有这么单纯的快乐,和这么深邃的悲伤? 程立雪很是不解,这两人似乎一直在说废话。不过……自家师父这么怕自己冻着,那他该多怕冷啊,还在雪地里躺着。 程立雪握着卫霜的手,哪怕掌中依旧温暖,还是扯着他的臂膀,不知怎么开口。 “师父,起来。” 二人也是被程立雪喊回了现实,又坐上了马车。 回到马车上,程立雪仔细帮卫霜掸干净身上的雪,又把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到他身上。 “一会儿为师还要去找一下她,你自己等在马车上,别下来,等为师回来。” 程立雪答应了。 卫霜跳下马车,又轻快地踏入许冰凌的马车里。 许冰凌有些惊讶,打趣地问道:“这样有些不合礼数吧?” 卫霜笑而不语,随手一挥,一道结界封闭了车厢,又抬手掐三山诀,托出地盘,说道:“只是想问问老朋友一些问题而已。” 许冰凌看着卫霜手中的九宫地盘,有些不知所措,隐隐觉得他不对劲。 还没等她说话,卫霜开口问道:“冰焰宫地下关着什么?” 此言如一道惊雷在许冰凌脑海中炸响,肉眼可见的惊慌,一点点挪动着想要远离卫霜。 “你的眼神飘忽,然而一直盯着地盘,你知道这是什么,也应该知道我想知道的。”卫霜逐字逐句分析着许冰凌,“你的手指一直在颤,心里很不安。我们挑明了讲吧,地盘在冰焰宫有动静,说明同样是有三才阵法的传人,所以,告诉我是谁?” 许冰凌咽了口唾沫,说道:“为什么不能是我朝中君臣呢?” “呵,我试过几次,都是在大殿之外的广场上反应最强。你莫要说谎,我知道,不管是因为以仁德着称的许清风居然偷偷关了一个囚犯数十年,还是因为那是害死叶轻尘的元凶,你们都会闭口不谈,所以我只能主动提出来才能有效果了。” 许冰凌见卫霜直接用真相堵上了所有狡辩的路,只能请求道:“卫霜,此事与你无关,全是我冰焰之事,你还是不要卷进来。” “那句预言,”卫霜点明当初许冰凌的无心之言,“是被关的那人说的吧?能断天下大势,知天道轮回,我想应该是天盘。你们想要掌控他,显然,没有成功。” 许冰凌有些气急败坏地反驳道:“是又怎样?说到底,与你无关!你敢与我这般威胁,还知道了机密,难道不怕被灭口吗?”只是嘴上过瘾,她内心却有些恐惧,还不到一个时辰,卫霜似乎变了个人似的,让她感觉陌生。 卫霜劝之以利道:“你们想必想了许多办法了吧,既然你们想要天盘,我估计是希望借他之手推算国运,这些我不在乎,不过我也希望可以见到三才阵法传人,甚至相聚,所以我们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为何不让我试试呢?你我做个交易,我帮你们解决这个多年的麻烦,你们让我带走天盘。当然,你们可以不信我,毕竟叶轻尘都栽在上头了,没必要信我这个外人,不过我已经说了,我有能力解决,也有手段让你们相信我,哪怕是被迫相信我。” 许冰凌觉得不妙,问道:“你要做什么?你告诉你,哪怕以我为质也没有用,别忘了你来冰焰最初的目的,踏错一步就再回不了头了。” 卫霜摇摇头,咧嘴一笑:“我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因为你虽然身份高贵,但说到底,你不会服软,也不能有明显的成效。不如想想,现在对于冰焰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最重要的事?自然是从战事中恢复准备反攻,这也是卫霜跟许清风约定好的,就连去找公孙轩辕也是为此。 他说这话是为了什么? 卫霜低眉勾眼威胁道:“我出神州时,暮白给了我一点人手调配,公主殿下不妨猜猜,我会用他们做些什么?”说着,拿出了嘲风镜联系华橘红,“橘红,你在何处?” 嘲风镜中传来华橘红的声音:“禀小公子,我已到梁都,许公子与赵将军昨日抵达,现已在馆驿住下。” “好,好生照看他们,但不要被他们察觉。” 只是寻常的问话,在许冰凌听来,卫霜无疑是用他们性命在威胁自己。 对了,冰焰恢复国力还在次要,如今要打压南庆势头只能六国联盟抗庆,若他们有点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更不用说他们本身就对冰焰至关重要。 “他们可是因你的谋划才出使的!子云曾与你有过战友之谊!你怎能如此歹毒?”许冰凌不能理解,当初那个会为素不相识的军士流泪的卫霜此刻怎么这般无情,仿佛情谊只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难不成,刚才的快意洒脱,也是他装出来的? 许冰凌不敢相信,想在他脸上找出些否定自己的痕迹,可是他依旧那样阴沉,阴眼在幽幽泛着红光。 卫霜软硬兼施,劝道:“许冰凌,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能收服天盘,能给你们想要的,不过这一切并非只是因为我们目标一致,而是因为我想。我可以让冰焰崛起,也可以落井下石。不妨跟你说,南庆此次失利只是暂时的,在他们三人回来之前,反攻之前,我完全可以改变阵营去帮南庆,而在冰焰所作所为,就是我能力的证明。我可以帮南庆统一,然后不用过问你们的意见就能把天盘私吞。不过如果我替你们收服天盘,那我就没有退路了。” 许冰凌闭目沉思,不敢再去看卫霜,最终叹道:“如今,我也不知你是真是假了,可是于情于理,我不想放你走。” 卫霜微微一笑,眼神柔和下来,说道:“我是真心想帮冰焰,你可以信我。” “卫霜,你的救命之恩,就此还了吧。”许冰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没错,关着的人确实是会天盘阵法。当初轻尘为那人受了很重的伤,最终在细柳城战死。原本是准备等他回来再处理,结果以后再无人能应对了,幸好有他事先布下的结界,能关住天盘。” “没有再试过?” “有,可是无一例外,全部有去无回,之后便闭口不提了。” “好吧。回去之后许清风那里你去说服,我负责出力。” 许冰凌讽刺道:“如今你的人手到处盯着,我哪敢不从?” 卫霜仿佛没听出来,淡淡回答:“那就这样,我让车夫尽快赶路。” 说罢,卫霜掀开车帘下去了。 许冰凌久久不能平静,心跳还是很快,她真的有种看不穿卫霜的感觉。 一个人做事定然有自己的目的,也有取舍,卫霜这般破罐子破摔的架势,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不相信卫霜一点不念旧情,可是他却真的可以此要挟。 回到自己马车上,卫霜发现程立雪缩在马车的角落,抱紧芷离剑,看到他才凑过来,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贴。 卫霜心想,这孩子本就心智不全,不知什么原因认准了他,一直跟在身边,这次是第一回让她独自待着,会害怕也很正常。 想到此处,心中对她的疼爱更是止不住,卫霜将程立雪抱在腿上,哄了又哄,她依然是那副冷漠地表情,只是握着他的手更紧了。 “别怕,为师会一直在。” 马车一路往冰焰奔去,中途停下买了干粮,剩下的时间就没有再停下住宿了。 卫霜看着马车里一直打坐运功的程立雪,眼里满是爱意,看着气息逐渐安定,如尘埃般的元气颗颗落在丹田,不由地想到了叶挽君,她也是这般心无旁骛,此时不知她一个人在索隙城里无不无聊。 这个死万暮白!答应了要带她浪迹天涯的,现在食言了,他非得把他揍一顿不可! 这小妮子最是爱玩,若他们不在身边,谁能陪着她呢? 回到了冰焰宫,许冰凌立刻去与许清风商议,甚至为此还召了几个大臣进宫,谈了几天几夜,才最终决定让卫霜一试。 夜半三更,许清风、许冰凌,还有几个之前没见过的大臣,来把卫霜请出来。原本他不想打扰程立雪,结果这孩子觉察到卫霜的动静硬是要跟来,丝毫不见倦意。 卫霜只好无视那些人的眼神,自作主张地把她带上。 被带至一处偏殿,许清风按上墙壁的一块冰砖,金色的法印现出,卫霜感觉到这法印的灵气与公孙轩辕很是相似。接着地面裂开一条阶梯,通向黑暗的地底。 卫霜如今也不用隐瞒什么,直接唤出地盘,一看没有问题,跟着不知走了多久,只能感觉一直在往下。 莫约半个时辰,脚下终于变平坦,许清风一挥手点亮了周围的灵石,眼前是座沉重的大门。 许清风伸手捏住门两侧铁兽的舌头,拧转一圈,木门呜哇一声低吼,打开了。 “先生请,我等只能到这里了。”许清风的语气没了之前的恭敬,毫不掩饰冷意。 卫霜全不管,往里走去,身后又是一声低吼,似巨兽吞食,他回头一看,只来得及见着一条缝。 “抓紧为师。”卫霜嘱咐道,可是明明是他自己把程立雪的手握得特别紧。 有阴眼在,黑暗并不是什么问题。周围空气潮湿,比地上更加阴冷,眼前还有长长的甬道,像个墓穴。 天盘啊天盘,却被困在墓里,真是令人唏嘘。 不过对于他来说,“墓”也是潜龙之处,就看能不能破开了。 卫霜一手托着地盘,一手牵着程立雪,信步往里走去,清脆的脚步声在甬道里回荡,挑下叮咚的水滴,空旷而寂寥。 “立雪,怕吗?”一般人在这种环境下难免心神不宁,更别提她只是个孩子了。 “不怕。”程立雪回答得很干脆。 卫霜看了眼地盘,心想还不知有多长的路呢。 “哦?为什么呢?” “有师父在。” 不知为何,听程立雪说出这句话,卫霜会很安心,或许真的是因为自己终于有能力去守护别人了。 走着走着,地盘再次发出波动。 “临九天迎敌!” 还未等卫霜踏罡布阵,四周骤亮,身边就是万千星辰,仿佛整个天空都在身旁燃烧。 阴眼看不出端倪,说明这不是幻境。 卫霜看着排布各司其职的星辰,其中分布了十二颗最耀眼的星,呢喃道:“十二天心诀,当真遇着敌手了。” 这里不是幻境,而是天盘! 他们就在别人的局中! 忽然天星变动,四面八方传来狼嚎,又有铺天盖地的狼群朝两人奔来。 卫霜冷哼一声,脚下一踏,顺手将程立雪抱到中宫:“用法术?也太小看地盘了吧!值符·定安!” “白虎·兵杀。” 卫霜抽刀反击,趁地盘白虎主动凶神之威,对抗天盘贪狼。还未交戈,天星再动,中天紫耀,群星簇拥,如帝王临朝,俯视众生。 卫霜暗叫不好,在他人局中处处受制,天盘布局太快,似乎心念一动就会让群星归位。此时紫微星已成帝王之姿,自己却似被绑缚阶下,只等问罪了。 拼天时,天盘本就以天星为局;拼地利,自己先机已失:那么…… 卫霜长青刀一甩:“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翻覆!——木火刑天!” “腾蛇·迷心。” “九天·凌空摘星!” 卫霜挥刀朝紫微星斩去,同时腾蛇发动,群星动摇,离散本位,九天一发,助木火刑天直逼中天。 “太阴·明月当空,群星退位!” 阴眼发动,阴火成燎原之势,吞噬了星空,星光暗淡,似将熄的灰烬。 突然天盘再变,欲再变阵法。 卫霜一惊,自己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压制了紫微星的运势,若再变阵,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绝不能让他如愿! “六合·万世不竭。” 正在颤动着变阵的天星再次回到了原来的方位,并互相制约,环环相扣,锁死在一起。 卫霜忽觉不妙,总觉得自己好像还帮了对方一把,将群星拱卫之势给加强了,登时后悔不已,立刻再拨地盘,直将局面搅乱,一时间淹没在群星之中。 “移星……换斗!” 周围霎时一黑,无边无际,卫霜只来得及拉住程立雪,眼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只觉得似乎在一片虚无中,飘飘荡荡,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甚至来此为何都要忘记了。 黑暗中忽明忽暗地有一点微光在闪烁,像夏夜的萤火虫。慢慢地周围亮光多了起来,愈发光明。斗转星移,卫霜看着一颗颗星星亮起、熄灭,在原本的位置成一团暗红。 重复了数千万亿次,最终又回到了那片黑暗。 “你强行成七杀之局,自己受的伤比我更大,何必呢?那一招,已经让你负担极重。” 周围再次亮起,众星皆在原位。 卫霜呵呵一笑,手中长青刀青白交替,脚步虚浮,依然稳住坚持不倒。 “天下之事,祸福难料,吉凶又怎是随意就能定下的?七杀局,终究还是值符统率,哪有什么忤不忤逆。我之所行,即是吉凶!在下,牾厌君卫霜,还请天盘现身!” 卫霜随手点了一颗星星,那星飘飘悠悠,似萤火虫一样飞舞。周围星辰散去,只留下了黑暗,只有那星还在眼前,似一个灯笼,带着他们往前。 没有多久,眼前现出个人影,那星化为一个方长的纸灯笼,飘在那人身边。 卫霜看出来,那竟是个女童,而且看起来比程立雪还要小,看上去白白胖胖,很是可爱。 他心里有些惊讶,三才阵法最是玄妙,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悟性,不禁肃然起敬。 那女童咧嘴一笑,糯糯地开口:“先生到此一十六步,我送先生一万六千年灾厄。” 卫霜一惊,这般话她竟如此淡然地讲出,又转念一想,若自己真能有长久之寿,到时候受天劫考验,都不知要多久,她这样不就是把答案告诉自己了嘛?不禁也躬身拜谢:“多谢先生指点。” 女童往卫霜额头一点道:“空亡子,时音。”说完又似脱力般倒了下去。 卫霜脑海中涌入许多画面,让他一时间难以厘清,可是待他静下心来剥丝抽茧一番,越看越心惊,只能阴沉着脸抱着时音往回走,一点亮光都没有。阵阵回想敲得程立雪心惊,只能中途接过了时音得身子,压在心口,卫霜没有拦着,她用瘦小的身子,勉强抱着另一个更小的身子。 许清风又到这个他不喜欢的地方来,带着许冰凌。 许冰凌心里发冷,不敢去看那扇沉重的大门,只能低头盯着潮湿的地面,接着闭眼深叹、摇头。 “我要进去。” 许清风有些惊讶,卫霜已经把治国之策说得很清楚了,并不一定非要他去,这次只是借他之力尝试一番,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动静,他已经不抱太多希望。如果卫霜能解决天盘的事情,那便最好,如果不能……他不能相信一个会威胁冰焰的,来历和目的皆不明的人,如果卫霜一去不回,那这与他们并无关系,可以子爵礼下葬。 许冰凌知道父亲的想法,可是她却不能接受。此番行径,岂不是坑害他?这哪里是君子行径! 几天过去了,里面还是生死未卜,叶轻尘都吃了大亏,卫霜又有多幸运? 既然是她把卫霜推进去的,那她也要把他拉回来,就像…… 她欠的,不只一条命。 许冰凌上前一步,被许清风阻拦着。 “女儿,你明白的。” 许冰凌一拂许清风的手臂,摇头否认:“父王,孩儿真的不明白。”这是她少有的叫“父王”,“若天下人知我等如此歹毒,今后谁还会为冰焰效力?” 眼看父女要起争执,大门发生了异动,上面的禁制消失了? “成了?”许清风轻咦着,心激动得砰砰跳,等待大门有动静。 又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打开,几人面面相觑,只有许冰凌一直在心中祈祷。 突然,大门轰然破开,里头飞出把青翠直刀向许清风杀来。 第七十三章 枯苗望雨 许清风运功抵挡,长青刀顿在身前。 “昏君!”黑暗里窜出个人影,往刀首上猛踢一脚,“咣当”一声扎进了许清风的护身兵气中,偏了一寸从肩膀在飞过去。 “卫霜你做什么?”许冰凌焦急一喊。 卫霜立掌为刀,旋身往正中撩上,又接一掌,霎时间,雷霆冰雪相碰,他连连后退几步,也不说别的,只是骂着“昏君”二字。 “孤王统御冰焰,以仁德治国,何罪之有?” 卫霜也不多废话,再次攻上,一边还吼道:“狗屁仁德!先辈遗志,你败得一干二净,统治之下,只知委曲求全,割地求和!若非昌平侯,冰焰早就是一片焦土!你见过吃土涨死的人吗?你知道人肉煮熟是什么样子吗?易子而食,你见过这个场面吗?” 时音灌入他脑海的东西太过惨烈,以至于他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恶心、愤怒,并且痛心。 他亲眼看到荒野上连根草都没有,看到孩子被剥去衣服开膛破肚扔进锅里,一切都像他在当场亲眼所见。 只不过几十年的时间。 卫霜气急之下,召出彼岸花,使出了飞花满襟,花瓣似片片飞刀扎向许清风,同时鸩羽也将他包围。 许清风还想再抵挡,却被许冰凌挡在身前。 彼岸花可不是随便就能挡下的! 花瓣根根戳进许冰凌的肌肤,将她推倒,衣裙瞬间被染红。 许冰凌受伤,周围全部围了上去。 卫霜感觉心跳停了一般,一个恍神的工夫,往人群里头挤去,也管不了太多,左一拳右一掌,再把一个个身体扒开。 “让开!全部让开!”卫霜还是被拉走,绝不能让他这个凶手再靠近的。 “慢!”许清风侧耳到许冰凌嘴边,又说道,“让他过来。” 卫霜身上一松,立刻扑了过去,运功为她拔下一根根花瓣。幸好没人贸然拔过,不然若根断在里面,就要用刀挖出来了。 他手中捏着血气,一触及花瓣,柔软的花瓣又坚硬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冲动……对不起……” “你……听不听我说啊……”许冰凌虚弱地说道,“你说的,我都见过,都见过。我真的见过……” “你别说话,我先给你疗伤。皮外伤不重,可是灵气的伤……” “我的身子没以前这么弱……你先听我说!一定要听!”许冰凌激动地握着卫霜的手,“他当年,就是因为看到了,才愿意入仕,又带我去,我也看到了。卫霜,你一定,我求你,你一定也能做到的对吗?” 卫霜悲中惨笑道:“我不是叶轻尘,我也没他这么大的能耐,我什么都不是,只是神州的一个逃犯而已。” “你不需要成为他,谁都不能成为他,可是你是卫霜!你是她的徒弟!你可以的,用你自己的方式!你答应我!” 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人会为他记录,只能口头答应,许清风也可以直接反悔。 “我答应你。”卫霜不顾多人在侧,毫不顾忌地将许冰凌抱在怀里,运起风吹青荷,又用太乙神针给她渡穴疗伤。 卫霜将她扶起,往后心拍了一下,许冰凌登时喷出一口黑血,将彼岸花的阴气都排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保证。”卫霜主动说给许清风听他们想要的,“天盘给我看了,没有国运,没有未来,只有过去。” 卫霜瞥了许清风一眼,低声说道:“冰焰的耻辱还少吗?这样的过去,还能有什么国运?我对未来之事,没有兴趣。尽人事听天命,这是唯一能做的。天盘出世,便再不能被困住了。”接着他向许清风深深作揖,又看了许冰凌一眼,带着程立雪和时音走了。 许清风将许冰凌抱起来,等听不到卫霜的脚步声,才一同出去,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地牢。 卫霜将时音带到了宫外的驿馆,老板看到他们似乎还有些印象,毕竟当初卫霜可是被禁卫带进宫的。 “一间房,再搬个炉子。”卫霜放了快银锭在柜台。 宫里肯定不能住,他对许清风动手,还把许冰凌伤了,冰焰估计是不能再待下去的。 对他来说无所谓,反正就是孑然一身,只不过现在多了两个孩子跟着自己受苦,令他过意不去。 到房间里,卫霜一边给时音诊脉一边教程立雪,她的脉象虚软,根部尚存小紧,手足湿冷,卫霜不由叹道:“到底关了多久啊……” 也不知叶轻尘的打算,既然时音只来得及给他看了当年冰焰衰颓的惨状,那便没有别的了,世人皆想窥探未来,可是没人想回头看看,哪怕从心底知道应该回头审视一下。 说不定,叶轻尘早就察觉了,只是顺水推舟,就是想故弄玄虚,让冰焰重视这件事,公布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吧。 只可惜,他没能有这个机会。 卫霜看着小盅里的阿胶慢慢炀化,一股甜腻的香味混杂在其它药香里,又把另一盏炖人参的小盅拿下炉子,吩咐程立雪道:“下去拿两个鸡蛋。” 不一会儿的工夫,程立雪拿来鸡蛋,卫霜取了几上的茶杯,将鸡蛋敲开,两手交换之间取下两枚完整的鸡子黄。 “碗。” 程立雪端来个大碗,看着卫霜将汤药全部混在一起,有倒进那两枚鸡子黄,拿箸搅匀了,探了一下碗壁的温度,直到不烫手又自己尝一勺,合适了才将时音扶起来,小口给她喂下去。 卫霜收拾干净,又倒出一小碗来给程立雪:“你也在下边待这么长时间了。” 程立雪接过碗,又往茶杯里倒了小半杯。 卫霜心头一暖,拿起茶杯喝了下去,程立雪看着卫霜喝了才把自己碗里喝干净。 卫霜把自己的药壶小盅收了,准备去清洗干净,开门差点儿撞上个高大身影。卫霜稳住了身形,看清那人是许清风,穿着当初那身黑衣。 “没想到是贵人驾临。”卫霜冷冷地打招呼,“让一下。”然后看都没看一眼就下了楼。 等他上来时,许清风等在廊边,卫霜刚才扫了一眼驿馆里,到他面前问道:“你是不怕死,还是觉得我不敢再动手?” “先生不该在这里,还请先生回去。”许清风说道,“寡人举国相托,先生想就这么走了,对得起谁啊?” 卫霜面色一皱,沉声道:“你应该知道,国事无情,你用这想留住我?你自己把国家变成这个样子,你又对得起谁?” 许清风面部抽动,很好地掩饰了,又劝道:“如今廷和跟子云二人未归,待援军来时,还需有人主持大局。”他又补了一句,“冰凌无大碍,说来找先生,一定会回心转意。” 卫霜冷哼道:“呵,她知道我如今拖家带口无处去,才能说这话。” 卫霜一甩手,丝毫不给许清风面子,拂袖进屋,闭了房门。 许清风来回踱步,不知所措,又觉得无计可施,只得回宫。 卫霜在驿馆住了几日,每天只是给时音诊治,算算日子,许冰凌的伤不知怎样了,吩咐程立雪照顾着时音,自己独自进宫。 本以为会被拦住,结果守门禁卫说请卫霜赶紧去见许清风。 卫霜白了一眼,兀自往福安宫去,见了许冰凌,他将太医令全都赶了出去,又是诊脉又是行针,容不得许冰凌拒绝。 卫霜没好气地说:“你所做的一切,不会都是为了让我给你们卖命吧?” “嘁,”许冰凌故作冷漠,“那是自然。”心里又想着,得好好把卫霜托着下来,他这人的心思就不是有坡就能下驴,而是要别人哄着劝着才肯,哪怕他心里已经一点儿怨怼都没有。 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有趣,忍不住戳两句。 卫霜手上重了几分,捻得许冰凌受不了:“呵,果然无利不起早。”见她无事便拔针,“我答应了,不过还有要求。” “你说。” “我要封地、人才,和军队。” 许冰凌心下一惊,难不成他有裂土封王的心思?不对,既然说出来,那就是想让冰焰封,而且老爹也有“与之分土”的承诺,卫霜这要求提得也算合情合理,只是就怕……罢了,自己再帮他一把。 “还有,这一回,我需要调动的范围很大,你是知道的。我要足够的权力,能够调动冰焰所有人。” 许冰凌没有应下,而是反问道:“为什么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天盘醒了?” 卫霜冷笑一声,回答道:“你们怎么都这么执着于微不足道的东西?” “如今,天盘已于你手……” “那孩子叫‘时音’。”卫霜冷冷地提醒道。 “好吧,我的意思是,担心你窥探天道,去做一些出格的事。” 卫霜摇摇头,许冰凌这话说明,知晓三才阵法的人还是太过浅薄。 “冰凌,要知道,过去只能反省,未来尚不可知。很多人想窥探最深的‘未知’,同时哪怕有幸如愿,却又无法接受结果,想要去改变。这不是什么好事。”卫霜摩挲着指侧的薄茧,“这跟下棋一样,虽说都能或多或少推出对方落子,可有趣的就在于瞬息万变的博弈。若是提前就知道了过程和结局,这盘棋局还有多无趣啊?所以不论我有没有用三才阵法窥探天机,全都不该在乎,任何人或者单纯这件事都一样,因为我可以接受并且应对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而此间朦胧,才是乐趣所在。” 许冰凌看卫霜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又是欣赏又是惋惜又有不舍,想他一心求个快活,就应该去门派找个靠山,然后肆意洒脱,而不是费心于俗务,但是现在冰焰国运皆在他手,也不能让他离去。 “廷和他们还有个半年就要回来了,你先等几日,我替你去走动一番。” “行。”卫霜本就不准备短时间内跟许清风透露太多,正好把该说的都说给许冰凌,让她代自己言明。 他又想起来一桩事,提醒道:“天盘的传人,是可以直接接触到天机的,他们一般都会因此背负因果,于人于己都不甚安宁,还是少接触的好。” 许冰凌关切道:“那你此番不就是要一人承担?” 卫霜自信地笑道:“此事时音也知道,所以我并不会有多少机会。而且,家师上官,还没个避祸的法子?” 等回了驿馆,进了门,卫霜发现程立雪正坐在床头,时音已经醒了,两个孩子直愣愣地对视着。 卫霜惊奇地发现,时音的眼睛竟然没有瞳仁,甚至整个眼珠都是混浊的,像是清水里滴入墨汁,又撒进一把沙砾,迷迷蒙蒙。看着看着,又觉得奇异,好似诸天星斗皆在眼中,深邃得令人胆寒。 卫霜隐隐觉得,这样的眼睛,与天盘有关。不知自己是否也会受地盘影响呢? “干什么呢?”卫霜凑过去一看,忽地身边飘来个灯笼,给他吓得差点反手一掌劈下去,定睛一看更是觉得奇特,那灯笼四四方方的,悬空晃着,拖着两条丝带流苏,上边写写画画几道符纹,里边点着幽幽萤烛,像个游魂般飘在他面前。 灯笼绕着卫霜转了一圈,回到时音身侧。 时音看向卫霜,混浊的眼睛反而炯炯有神,虽然卫霜也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真的看见,只是当她转过来时,总有一种被一览无遗的奇怪感觉。 “牾厌君卫霜。”时音淡淡开口。 卫霜微微一笑,说道:“空亡子时音,以后你跟着我,不会让你再关回去了。”卫霜心中盘算,时音被冰焰关这么多年,都想要她卜算一二,留在此地难免惹上是非,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时音仿佛知道卫霜的内心,直言快语道:“牾厌君不愿节外生枝,今日就此别过,你我有缘终将重逢。”说罢化作一道白光,缩成桐子大小,又变成紫色,进去灯笼里边,灯笼受感知飘然而去。 卫霜瞬间哭笑不得,时音来去匆匆,天盘做事果然不可捉摸,只是也不知去了哪里,既然她说有缘再见,那必有相会之日,他也不再挂念了。 往后几日卫霜都进宫与许清风筹谋部署,符离王萧煜还是被软禁着,可是南庆也不傻,冰焰就差临门一脚了,总不能一直不动手,最终还是要把萧煜放出来让他带兵攻城掠地。 终于,那外出的几人有了消息。 夜半子时,卫霜听得有人叩门,警觉地起身,本想轻手轻脚不扰着程立雪,却没想法她也是机敏过人,握着剑鞘伏在窗边。 卫霜两指撩过墙壁,一抹青翠顺着窗沿地缝溜进去,冲门外答道:“夜深了,有何事明早再说吧。” “在下有南国妙手,小公子可要看看?” 卫霜一听,自是欣喜,开了房门,外头的正是华橘红。 华橘红将笠帽摘了,关紧房门,从怀里摸出封书信和一卷竹简,奉予卫霜。 卫霜赶紧接过两物,让他好好歇息着,先看那书信,只有短短几句话:“贤侄可自取,上有二人注。保重,保重。” “二人”?除了万可还有别人作注吗? 莫非……卫霜心下一揪,想起某人,顿感酥酥暖意,不由勾起唇角,两指点着那竹简,心道不知何时就为自己准备好了,早就料到会有一日自己会来要,一举一动都在他人掌握了。 卫霜又深深看了一眼那两个“保重”,莞尔一笑,没来由地想起万叔那严厉的面容,此刻竟生出一点疲态,他承认,有点想万叔了。 自己的生身父亲,应该与万叔一般大吧…… 卫霜揉了揉眉心,不再想这些琐事,将竹简递给程立雪。 程立雪拿着竹简有些不知所措,打开后上边并无字迹,仅有道道剑气。 华橘红指点道:“将竹简捏碎,把其中剑气放出就行。” 程立雪会意,将元气聚在手中,竹简顿时脆如薄饼,轻轻一捏就爆开,成了碎渣,一股剑气汇入程立雪体内,她眼神朦胧,转而清明,对卫霜道:“师父,剑法已然都在。” 卫霜点头示意。这法子虽然花的工夫多了些,却能为后续省去不少麻烦,而且那竹简绝非看上去那般脆弱,要徒手捏碎也是不易的,如今程立雪有了完整的乾坤剑法秘籍,而且不怕外泄,他在一旁指点,不日便能真正筑基,也是终于了了一件事。 卫霜向程立雪摆了摆手,她自去打坐消化秘籍当中内容,而他与华橘红则出了房门,坐在栏杆边的桌上,说起所托之事。 华橘红绝非一般护卫,说到调配人手、令行禁止,他仅次于霍斛和石见穿,身手也在云苓、天南星之上,是万暮白精心挑选出来相助卫霜的。 “神州无事?” 华橘红答道:“联系不上公子,上峰也没有交代。我与他们没有交叉,所以也不知道究竟在何处,消息也不甚明了。” “这里的事情呢?” “沿途归来,有些收获。”华橘红拿出几张绢帛,“这里是南庆占据冰焰五城十八镇的布防,大致摸清楚了。” 卫霜快速扫了一眼,道句辛苦,说得轻描淡写,眉头却未松开。虽说最近很是平静,可正因如此,才让他不得不警惕,忽然又想起来万暮白似乎很讨厌他皱眉,卫霜又揉起了眉心,捏出了一条红线。 “没什么事了,去休息吧。” 华橘红却没离开,而是问道:“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跟小公子说。” 卫霜觉得很无趣,既然这么说了,还会有人说“不”吗? “说吧。” 华橘红又拿出几卷书简,并排放在卫霜面前:“这是跟剑法一同送来的。” 卫霜捞起一卷竹简,刚打开,松解的眉头又皱紧了。 “江楚刀法?她在想什么东西!”卫霜腹诽道,手上的竹简上的字迹有力,弯处甚是顺畅精巧,却在起笔时怯了劲道,还有些地方能看出执笔不稳,许是动笔时时纠结。 卫霜又是叹息又是摇头,不知楚离将风雷卫的江楚刀法送给自己是为何,也不知她是怎么想到这一茬的,如今秘籍在手,他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有什么话吗?” “没有,”华橘红还想到个细节,“这是在下到崤关时就已经送到的。” 应该就是绝龙岭一役后楚离送来的了,她知道如何联系到挽霜卫,或者说,只要跟万可说上三言两语就能做到。 不过卫霜更相信前者,因为哪怕楚离相信万可为人,为了四亲卫的关系万可也不会应下来,以免落人觊觎他人秘籍的口实。 “算了。这些,我收了。”卫霜还是留下了江楚刀法。 莫不是楚离认为因风雷卫,卫霜才会被逼走,所以想来补偿? 楚离啊,我与你没有仇怨,你我的过去早已成了故纸堆里没人愿意瞥一眼的陈年旧事,若说执念……只是与所有经历过的人一样罢了。 算起来,你也是我的堂姐,可是时过境迁,都快忘了有这么回事儿了。 “未了之事,总要有人去了结的。到时再说抱歉吧。”看来自己必须要找个时间回去一趟了,卫霜一直觉得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否则为数不多的几次,楚怀的表现都很是暧昧,那次在张仲和家里,他不信楚怀不知道里边有别人。 而楚离身在风雷卫,哪怕对她有隐瞒,总能找着点蛛丝马迹。 “赵子云还有多久回来?” “没来得及去查探,不过路上听到的消息,还有一个月样子。” 华橘红交代妥当后离去,卫霜回到房中,看程立雪正打坐入定,自己坐到桌边看着那卷《江楚刀法》出神,猜测楚离给他秘籍究竟是有什么目的,或者是安排…… 结果一夜过去,刀法倒是看了个七七八八,可别的就没什么头绪了。 卫霜实在熬不住,撑着头就睡着了,醒来是发现身上批了条毯子,自己的手还不知何时勾着另一只小手,再看程立雪坐在面前,桌上横着芷离剑,似有话要说。 卫霜猛地吸了一口气,提上精神,扫清困意,问道:“怎么了?” 程立雪板着面孔,看起来很是紧张,被他好不容易喂圆一点儿的脸蛋又缩回去了,一双与卫霜如出一辙的凤眼来回转着,又无措又着急,眼睛里晶莹似晨露般,看得卫霜还当她碰到什么事儿要被急哭了。 程立雪也不多说,只是拉着卫霜的手道:“来。”说罢就拽着他出了房间,到驿馆的后院,看四下无人,抽出芷离剑蹦到后院中间。 原本卫霜还不知道他这不让人省心的小徒弟要做什么,直到见着她一套略有生涩的乾坤剑法使出来才惊醒,她竟一晚上就练熟了所有招式? 惊讶之余,卫霜看她招招顺接有些停滞,而以剑气冲霄收尾时劲道又不够,便知道程立雪只是记住了招式而疏于心法了。 “招式甚好,”卫霜捏了捏程立雪满是期待的脸,“不过乾坤剑法以元气御剑,随是有形剑招,实则应为无形运劲,绵绵不绝,如环无端。当你熟识各招各式,接下来的就是要收劲,将每招间隔缩短,最后无有间隔。” 程立雪懵懵懂懂,还未完全明白,只当是自己做得不够,师父不满意。 卫霜宠溺地捏着她的脸蛋,又问竹简上有无别仙踪心法,结果万暮白没留,想来也是知道他自会,便不多此一举了。 卫霜传程立雪别仙踪,接过芷离剑亲自掩示一遍乾坤剑法,又想到须找个机会让万暮白教她,不然自己定是有所欠缺的。 然而卫霜不知,他与万暮白多年相处,万暮白练功时也不回避他,乾坤剑法的要诀早就已经潜移默化地栽在心里,只不过内功不同罢了,若说起对乾坤剑法参悟,他也能排得第四了。 卫霜也想过以诛邪刀法入手教授,可是乾坤剑法以守正中庸为道,诛邪刀法宗力破万法为纲,二者虽说不至于水火不容,却终究非是一途,卫霜也怕他这死脑筋的徒弟转不过弯来,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往后日子,卫霜一面练习江楚刀法,一面指导程立雪的乾坤剑,还不到一旬,就传来消息:许廷和与赵子云要回来了! 惊喜之余,卫霜略有疑问,怎么半个月了才告诉他?转念一想,许冰凌因他拿他们的安危来威胁出时音,定会有所防备,也是不言而喻的。 此后便一直在关卡眺望天边,等待某日某时看到天际线上烟尘飞卷。 赵子云来消息说从东来,应该是自武魏回朝了。 一同在等的还有许清风派来的礼仪官,准备接应各国使者。 终于,卫霜借阴眼看到百里之外的车队,后边浩浩荡荡兵卒望不到头,心中大喜,立刻策马奔驰而去。 跑了一柱香的路,卫霜与赵子云接上,赵子云在马上提枪警戒,待看清来人是卫霜才放下枪头。此时龙胆枪的枪头被他换成短剑长短,成马槊样式。 卫霜勒马欢迎,脸上笑容灿烂,拱手道:“子云,此番辛苦!” 赵子云驱马与卫霜并排,甚是放松:“辛苦倒在其次,还是担心辜负众望,还好,各国的援军、将领、使臣都带回来了。” “许廷和跟柳坊主呢?”卫霜问道。 “在后边马车里,此番柳坊主以音律歌舞助公子交游诸侯,取了很多便利。” 卫霜笑看着龙胆枪,打趣道:“怎的换成马槊样子了?枪用腻了?” 赵子云的脸色反而凝重起来,说道:“路上我们遇到过好几次南庆的刺杀,一开始只是几个人,我与廷和还能应付,到后来已经是一个小队的骑兵了,不得不谨慎。” 卫霜点点头,若是骑兵对冲,马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肯定还盯着,”卫霜沉声道,“南庆不会这么简单就让我们会盟成功的。” “您是想……”赵子云愈发觉得卫霜与刚认识时不一样,不仅仅在心智,更在于谋略和胆气。 卫霜狡黠笑道:“不如一道出来,咱们也省得提心吊胆着。” 待到了城门口,卫霜与赵子云道别,而他们则是有礼仪官领着去驿馆歇息,准备进宫。 卫霜回到自己暂住的驿馆,领着程立雪进宫去见许冰凌说了计划,又嘱咐程立雪:“今后会有很长一段时日,师父不能带你在身边,你就跟着许冰凌,要听她的话。” 程立雪乖巧地点头,卫霜又将一面嘲风镜给她:“跟着你许先生要好好学习音律,若是想师父了就用这个,为师能知道。” 程立雪郑重地接过嘲风镜,紧紧拿在手里,又收回纳戒中,伸出手指勾住卫霜的衣袖,捏在手里不愿松开。 卫霜拿她没办法,宠溺地把程立雪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程立雪的身子令卫霜心头一颤,好似当初在索隙城吃过的雪花糕,柔软得生怕一用力就揉坏了。 程立雪顺势靠着卫霜的脑袋,颈上的铜钱带着体温搭在他的脸上。卫霜也是爱好各类小饰品的,含笑托起那铜钱来,结果程立雪一反常态地抓回来塞进怀里,似不愿意给他看到。 忽听门外有人禀报,有请卫霜到大殿。 “众使臣皆言有要事,不见先生不可言说。” 卫霜觉得奇怪,大殿之上有许清风、太傅李不全、司徒汪直,以及许廷和、赵子云,有什么不可说的? 踌躇之间,卫霜定下决心,让程立雪在此等候,与许冰凌一同往大殿去了。 大殿里一群使臣就在那站着一言不发,还动也不动,跟个桩子似的,令许清风也失了分寸,只是一味圆场。 “我是卫霜。有什么话,诸位但讲不妨,何必关心一介白衣?”卫霜踏入大殿,迅速找到了一块儿的许廷和与赵子云,剜了他们俩一眼,也不知他们去别国朝堂说了什么才出现这种情况。 卫霜边说边走到阶前,向许清风行礼:“在下来迟,陛下恕罪。”又转身向众位使臣道,“诸位,兵贵神速,如今诸位援助我国,消息很快就会被南庆知晓,须当尽早决断,清点兵马,以防不测。” 其中一伟岸公子出列拱手道:“卫先生,此番六国合力,须当共勉,我武魏愿拜先生为相,以统全军!” 卫霜心想,此人便是武魏的四公子魏无忌了,一直见人说他气度不凡,果然不假。 魏无忌捧出一锦盒到卫霜面前:“请先生接印。” 还未等卫霜错愕,其身后使臣皆捧印上前,同声说道:“请先生接印!” 大殿中冰焰众大臣皆窃窃私语,似有千百只小虫在耳边嗡鸣。 许清风见底下各国尊卫霜,喜怒不形于色,淡然观之。 卫霜看向许廷和,心想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怎么自己现在被“逼迫”着接受五国相印呢? 许清风亦低声向李不全说了些什么,李不全点点头,过了会儿有宫人端来个锦盒。 卫霜腹诽着,不会也是相印吧。 结果许清风一摊手,那宫人到卫霜面前奉上锦盒,许清风道:“愿拜先生为相,统领冰焰全军。” 一人身兼六国大封相,佩六国相印,前所未有。 卫霜不推辞,仰天大笑着将相印尽数收入囊中,抬手一挥道:“一旬后,长南会盟!” 终于好说歹说把使者都打发回去,许清风也退了朝,卫霜才松了口气。 他这下看懂了,来的使者都不是一般人。魏无忌就不用说了,凉国来的也是位公子韩违,姜国来的是大将田言,北燕的是客卿荆芥,西秦来人最是尊贵,秦王最看重的公子林异。 魏无忌门客众多,韩违才学在外,甚至秦王都说见他一面死了都值,田言曾大破燕军,荆芥剑术高明,有游侠之风,林异曾交游诸侯,声望极佳。 这哪里是来的援军?分明就是把半个国君全派过来了! 卫霜急急进了偏殿,立刻质问许廷和道:“你们究竟说了什么?”他怎么想怎么头大,也不是说因为现在这情况让他站在风口浪尖,而是之后布局需要重新谋划,而且还不知道前因后果,无法着力。 许廷和解释道:“我等不过言明利害,凉、姜、冰焰三国直接与南庆接壤,首当其冲南庆攻势,魏、燕两国次之,虽有一片安宁,全赖三国抵挡攻势,而秦有关隘阻隔,关内却一马平川,若五国失守,其亦如瓮中之鳖,无法独善其身。故而只有六国联合拒庆才能有一条生路。” 卫霜此时忧喜参半,原以为只会来军队,说明各国答应了冰焰以土事之的条件,到时不仅反攻的领土保不下来,想从七国格局中挖出一块来也是无从谈起,而来的是各国政要,还有回旋的余地。 原本又跟许清风与许廷和谈了一整天,以为一切定下了,结果第二天早朝卫霜又得知一个令他警觉的消息:许清风把南庆国土封给了他,直言“自择南庆三万户”。 卫霜冲上去抽许清风的心思都有了,仗都没打呢就给他封地,封的还是南庆的地! 若在平时,卫霜定然是尽心尽力去攻打,毕竟许清风发话了,打下多少都是他的。可是现在各国使者都在,许清风这么说无疑是想孤立他啊。 卫霜面似镜湖,虽领了封赏,但他知道,这等沉重的赏赐,一旦有失,许清风完全可以再因此治罪,而如果事成,也能落个信任臣子的好名声。 待回到居所,卫霜环视着四周晶莹的冰砖,脸色终于挂不住虚伪,瞬间比翻墨乌云还要阴沉,自己果然受不惯荣华富贵。 程立雪想来问问自家师父的烦心事,却被他挡在门外,吩咐道:“为师闭关十日,你去许冰凌处吧。” 卫霜盘膝于榻,闭目冥思,彼岸花生于五心,将他拉入了幻境。 周围还是暗红的一片,只能从深浅看出轮廓。卫霜环视之下,是个破败小院,井沿上摇曳一朵孤零零的彼岸花。 卫霜走向那个唯一有点生气身影,半是欣喜,半是敬畏,不知为何,见着师兄,心里总会莫名激动。 或许这是他与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仅有的联系。 “师兄?” 姬云没有回答,任然枯坐井边,似座木雕。卫霜连唤几声还是没有得到答复,犹疑之下以为师兄总是死气沉沉,把一堆石头当作了他。好生辨认之后才确定,深邃的阴眼,精瘦的身材,明明就是姬云嘛! 卫霜渐渐没了规矩,推搡着叫道:“师兄别发呆了,你师弟快被砍了喂!” 突然手下一松,肩上被勾着稳住身子,身后传来姬云的嫌弃:“丢人。怎么不自己想办法?” 卫霜讨好地笑道:“我这不是知道自己兵法不如师兄,想来请教一下嘛。” 姬云侧过身,不正对着卫霜,淡淡说道:“你指望我什么,要我十天把你教成军神?” “倒也不是……” 看着卫霜心里没底的样子,姬云愈发觉得这师弟没出息了,而且心里早就明白,卫霜无非就是想来找个安慰,并不完全要他教兵法。 姬云深深一叹:“说吧,按你的想法,怎么打?” 一说起来,卫霜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虽然六国联军优势巨大,按理来说应该稳扎稳打,不过我觉得,最多一年,萧煜肯定会再上前线,那时如果还是如此,定然要吃大亏。” 他利用君臣猜忌将萧煜调离前线,让六国,主要还是冰焰,有喘息之机,可是南庆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将星,而且不说计谋,哪怕正面遇上,也不能讨着便宜。 卫霜想到了发挥各国优势,可是这么大的仗,别说指挥了,见都没见过。 姬云看出自家师弟又陷入想要万事周全的死循环里,说道:“论带兵,你应该是那些人当中最弱的,又何必非要掌控全局呢?你的强项从来都不是兵法,而是眼光和谋算,不如就此下手?” 卫霜沉思片刻,还是觉得心里杂乱无常,不过姬云说得不无道理,而且整日耗费心力甚是乏累,他顺水推舟来到姬云身边,轻抚那朵彼岸花,花瓣轻薄如锦缎,刮了一下他的手心。 “在看什么?” 姬云迟疑许久,才回答:“没有……什么都没有。” 第七十四章 阵前骂萧 七月初四,六国会盟长南,卫霜如期而至,腰悬六国相印,登坛拜将,出兵攻庆。 此番,田言带兵最多,足有四十万,车骑五千;林异次之,三十万有余;魏无忌率步卒三十万,还有门客三千;韩违二十五万;荆芥二十五万;冰焰虽常年挣扎,却加上自南方撤退的兵力也有二十万,由许清风亲率,许廷和约束。 卫霜将兵卒整合,再行分配,选出八百名轻功了得之人,交由华橘红与荆芥,主管消息传输、敌情探查,又择出一千轻骑为己亲随,命许清风坐镇长南,魏无忌及其门客统管粮草辎重,环环相扣,不得有失,韩违于长南总监军赏罚之责,又令田言、林异、许廷和率余下兵力分三路出兵,收复失地,相约湘潭再会。 田言与林异取樊都,而许廷和则率领赵子云等往顾陵。安排妥当之后,卫霜并未再给什么指令,而是亲自率一千轻骑出发,坐镇统御的活,则交给许清风父女。 联军势如破竹,加之南庆一时无从应对,很快便到了城下。 田言直接下令围城固守,每日以箭雨覆盖;许廷和同样围城,之后便将重点放在放守,在每日挑战皆得不到回复时又派赵子云突袭顾陵与顾阳之间粮道,打而不占,反将运粮军士全数或赶或引到顾陵城中。 不过南庆也不是傻子,得知樊都日夜箭雨,而许廷和此举明显就是要攻心,立刻调武都、顾阳军队支援顾陵,同时派出说客往樊都。 也不知冰焰的情报从何而来,自两路援军出发之际,赵子云请命率一千人马抵御,而魏无忌催促手下门客朱婴、颜路尽快抵达樊都城下。 且说那两人到达田言军中,南庆的说客已经到了几日,两相游说下,以田言祖辈被秦军斩首,宗庙受辱离间两路统率,而颜路先稳住田言,再以各国互相征伐旧事反驳,武魏本就地处冰焰、姜、凉三国夹缝,亦有国仇家恨,然此刻南庆不留生路,乃六国浩劫,绝非旧怨能瓦解。 颜路虽然将说客驳斥,军心却因为那几日空缺而已经有所动摇,朱婴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锤敲碎了说客的头颅,枭首策马在营中展示,又到城下告知,一下就断了双方退路。 而许廷和一路,赵子云隐退多年,在南庆军中尚有威名,更何况此处是他当年以一人之力独战南庆的顾陵。 援军谨慎之下分兵五路欲图从侧面包围,赵子云则深谙龙胆枪法,首尾不顾则一意孤行,全队日夜兼程九十里,突袭先锋王不留纵队,再回身将其余四路逐个击破,同时占领灵疆镇,彻底阻断顾陵粮道。 消息传到顾陵,许廷和大喜过望,日夜擂鼓,还将此信射入城中,甚至会很缺德地选择恰逢生辰的南庆士兵来场迟到的祝贺。 “今天哪个村的二狗子死啦,哪个乡的二娃也没啦,你们快投降吧……哦,今天还是上个月战死的吴哥生辰,咱们祝吴哥生辰快乐!” 报信之人正是华橘红。 顾陵内士兵断粮断信,同时天天得知某某战友的死讯,有的不认识,有的是同乡,有的是一面之缘,而且死讯还不够,还有那缺德的“庆生”,终于开城投降。 随着樊都和顾陵相继收复,联军继续推进,林异与田言分兵,一人取武都,一人往湘潭,而许廷和继续推进,直取顾阳。 有了赵子云歼灭五路援军的先例,顾阳守军噤若寒蝉,每日只在城中固守,也不应战,对冰焰军的挑衅也视若无睹。许廷和既不想拖延,又担心冰焰伤亡过大,到时镇不住他国军队,每日焦头烂额,想联络卫霜却总是没有消息。 至于林异与田言,情况也不明朗。武都城高池深,是当年武灵王下令建造,用来作为进攻南庆和西秦的跳板,城中粮草足备,够三万人两年使用。而湘潭水道错杂,姜国虽临大泽,军队水战拿手,然河道作战经验甚少。两座城一座临山,一座靠水,打又难打,围也围不住,哪怕围住了,军马粮草也耗不过。 而就在两军对峙时,一条消息几乎同时传到双方军营中——符离王萧煜进驻清渠南岸细柳城! 随后萧煜渡过清渠,向东往顾阳方面调动。许廷和本想派赵子云再次阻拦,可是赵子云反对,一来萧煜部战力强劲,非王不留等能比,二来之前威慑甚大,萧煜定有防备,三来大军围城本就不占优,尤其是三路皆受阻,攻心之计难以实施,此时分兵倒容易被抓住机会反攻。 进退维谷之际,许廷和准备暂避锋芒,后退三十里至广府镇休整,再行定夺再次被赵子云拦住,其认为哪怕联军声势浩大,然并无许多优势,面对南庆军若此番退却,便是兵败如山倒,再无挽回余地。 赵子云主动请缨,与许廷和分兵驻扎东边林坡,扣住狭长难行的小道。同时传到东线军的情报突然多了起来,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关于萧煜军的调度。 而萧煜留下二十万军队与顾阳城遥相呼应,自率一彪人马向东奔袭而去,眼看两日之内就要到瑶水,对岸便是澜府——凉国国都。 当面凉国势弱,群雄环伺,当时凉国国君韩哀言说“国君死社稷”,迁都至澜府,以震慑冰焰和南庆,一时间凉国军民同仇敌忾,士气高涨,令人不敢觊觎。 如今时过境迁,凉国安定日久,国力与六国相比仍没有多少优势,却已没了韩哀的魄力,凉国国内人人自危,皆言不应援助冰焰而惹怒南庆,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和谈事宜。 韩违听闻,远在长南日夜兼程往顾阳前线而来,一面远方痛斥小人欲卖国求荣,早有背主之心,一面来到顾阳前线与许廷和歃血为盟,宣称凉国与冰焰永世交好,以举国之力共拒强敌。 而萧煜行军也并不顺利,中途在明安镇南的平乐山遇到阻击,非是参与会盟的联军,而是来自三十里外的有熊! 公孙轩辕将有熊部队悉数带出阻拦,本就是昌平侯旧部,战力非凡,又依托高地冲下,萧煜原轻装奔袭,一时难以应付,突然从后方也冲出一队骑兵,只当赵子云偷袭,立刻率部突围。 前后两军相会,公孙轩辕才发现,领兵的竟是从一开始就失去消息的卫霜。公孙轩辕心生敬佩,更是主动要求追击,却被卫霜拦下,自去追击。 结果萧煜殿后时见是个陌生小将,便领兵反攻,卫霜即刻下令骑兵分散,没有占到便宜,又赶快命公孙轩辕全力追击,一直要追到林坡与赵子云会和,此番再追,公孙轩辕大胜。 而顾阳方面许廷和也很好地“借题发挥”,一时间城里流言四起,有说冰焰将总攻的,有说萧煜将败,撑不了多久的,甚至还有说萧煜已经死了,联军即将攻破国都的,最终还是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才勉强平息。 许廷和见时机成熟,下令总攻,赵子云与公孙轩辕镇住萧煜大军,又有卫霜时时袭扰,武都、湘潭又情况不明,只能眼看顾阳被攻下。 去了顾阳城,许廷和还没来得及统计战果,就接到长南来信:许冰凌即将到达。 就在许冰凌到达的前一晚,卫霜半路截住队伍,与之交谈一夜,一同入城。 许廷和跟在她后边汇报着情况:“带过来的部队还有四十万,有二十万在城外的林坡,还有三千有熊部队和一千卫霜的骑兵。粮草充足,可以支撑一年,装备连援军带缴获的也是绰绰有余。不过萧煜虽只有二十万,但是装备都远胜我们,后勤更是充足,如果要拖,两三年是没问题的,而且南庆军的战力一直是有目共睹。” 许冰凌当下决定往林坡走一趟,不为别的,就是要彻底收服公孙轩辕手下的昌平侯旧部。 “绝对不能拖!”卫霜直接定了基调,“细柳城四周千顷良田,可以源源不断给萧煜补充,六国联军且不说各有心思,路途遥远就是个大问题,哪怕国力兵力占优,也拖不起很久。武都城不用担心,秦人攻城拔寨个个勇猛;湘潭连着清渠,水道复杂,没有大的湖面,东姜的水军优势无法施展。现在萧煜按兵不动,看似我等占据城池,实则他才是主方,将二十万大军铺开,利用周围的乡镇也足够封住行动了,只要以逸待劳拖垮我们,冰焰式微难保他国再趁火打劫。公孙,您跟着正阳君和萧煜是老对手了,有何高见?” 公孙轩辕不禁为难:“萧煜很擅长大军推进,在他手上这二十万南庆军,顶得上五六十万的我军,现在问题是不能让他把战线拉开,对我们很不利。若能让他自乱阵脚,那也是极好,不过这人当兵的天赋真的令人惊叹。” 许冰凌提议:“不如抽调一部分人去湘潭支援,我跟着过去,带些金丹灵修把河道冻上,冰焰气候本就寒冷,还是挺容易的。” “不可。不管能不能奏效,坚持的时间也不会久,顶多两三个时辰,也就是说田言部要在最多三个时辰内把湘潭攻下来,且施法冻结河道的灵修不能受影响。” “萧煜手下人也不简单的,拿出来都能独当一面。”公孙轩辕提醒道,“他的副将韩阙才能足以自领十万众。” “除非让他主动出击,我们再依托城池,说不定能……”卫霜沉吟片刻,“让一个身经百战的名将压力倍增,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对了,”许冰凌灵光一现,“卫霜,你当初是怎么做到让萧煜回京的?” “我命华橘红去南庆大都推波助澜一番,本就功高震主,再怎么信任也会怀疑的吧。” “是!萧煜这些年军功无数,可是就不封亲王,其中定有缘故。” “可否再来一番?”公孙轩辕问道,若能攻心取胜,可以减少许多伤亡了。 卫霜否决了他的提议:“不可,当时时势已成,华橘红不过是顺着议论说了些僭越的话,慢慢就跟着传起来,如今因为萧煜回京,我们又纠集了六国联军,想也知道是上当了。” “那如何是好?这战场上想占到便宜,可不是什么易事!”公孙轩辕烦躁得起身来回踱步,噼啪踩石子的声音听得两人也是心烦。 卫霜揉着眉头,想要给萧煜压力,就在顾阳这里肯定是不行的,可另外两路也难以很快取得成效。 “地图,要七国的!” 立刻就有警卫将顾阳战场及周边的地图换成了七国全部地图,不过也笼统了许多。 卫霜端详着其中横纵山脉河流关隘城池,看了半晌,命道:“叫许廷和、华橘红、赵子云、韩违,传令全军,明日出城迎战!” 公孙轩辕本以为卫霜有什么奇招,结果还是要硬碰硬,不禁想质问一二,被许冰凌拦住,一直等四人到了,卫霜才将筹谋托出。 刚出军帐,程立雪又跟了上来,待到只有两人时才怯生生开口问道:“师父,我能……能跟您一起去吗?” “怎么了?”卫霜宠爱地把程立雪抱起来让她坐在臂弯里,“觉得那个姐姐太闷了?” 程立雪摇摇头,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可是卫霜看在眼里,知道这孩子很是粘他,让她跟着许冰凌不知偷偷委屈成什么样呢。 可是战场毕竟是战场,不说程立雪受不受得了,卫霜自己都不舍得这宝贝徒弟受苦去。 “你还是跟着留在城里,为师很快就能回来的。” 程立雪脸上一看就不情愿,可是仍然听话地点头。 待到次日,卫霜率许冰凌、赵子云、公孙轩辕、许廷和出城。 城墙之上,程立雪听着城门“呜嗷”一声关上,震得脚下都有些酥麻,遥望大军,小手握住那枚铜钱,眼里似有千头万绪。 这时许廷和走来,看程立雪的样子不禁想起自己那个年纪,自然知道她在眺望卫霜,问道:“看得见吗?” 程立雪没有移动视线,浅浅点头,似喃喃自语道:“看得见,一直都看得见。” 许廷和觉得这孩子冷冰冰的,甚是无趣,摆摆手道:“走了,你慢慢看着吧。” 到萧煜大营外三十里处,卫霜一摆手,令旗挥动,大军各自站定,马蹄踌躇,踏起黄烟,不一会儿迎面又来了排军马。 卫霜拍马上前喊道:“请符离王萧煜答话!” 对面阵中让出个将来,手提长矛喝道:“汝是何人,敢来犯我地?” “吾乃六国联军统领,牾厌君卫霜!请萧煜答话!”卫霜抖出腰间相印,亮明身份。 那将听了看了,两眼放光,又见卫霜身材瘦小,策马杀来:“无名小辈,安敢大放厥词,先取你首级!” 卫霜不但没有惊慌,反而眼里俱是轻蔑,抽出长青刀应敌,长矛扎来,被长青刀一格,直接削去了矛头,又要劈他脑袋,被那将横杆挡住,精铁长矛反像豆腐似的,被长青刀直接斩断落在他额头上。 卫霜留了他的性命,反手一掌将他打下马去,喊道:“叫那厮快快前来!”说罢退至阵中,大致有一柱香的时间,对方阵中又出来位将领,虽只有一面之缘,卫霜也认出了萧煜。 好一员大将,头戴暗金盔,身披密鳞甲,内衬白罗衫,不怒自威,提着杆大戟,剑眉虎目遥视对岸,与卫霜对上了视线。 只一看,卫霜便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不管是策略还是修为,都不是自己能赶上的。 萧煜一踢马肚到了阵前,卫霜也拍马到达,忽地仰天大笑,说道:“萧煜匹夫,怎还有脸面到我军阵前?我六国大军将收复失地,到时还要反攻你南庆国土,破你国都,毁你宗庙,还不快快退兵?” “尔等各怀鬼胎,还欲图谋大事乎?我大军所过,攻无不克,安能挡住我军铁蹄?倒不如引颈待戮,本王还能给个痛快!” “好好好,匹夫你听个真着!”卫霜当即开口骂道,“这贼子大胆放辩言,图不轨着实是大贪心呐!” “叹而今,冰焰人凋零方容得竖子掌兵权。吾镇边关数十载,妄持印剑汝是为哪般?” “老昏君尚能安长乐,我登将台礼又全。” “鼠辈说话无遮拦,子将我金銮作笑谈,而今论的是兵戈险,黄口小儿你是无方圆!” “休道我说话无方圆,尔所行事教人没眼看。” “胸中无有兵书卷,只能将污言秽语夸口侃,此子若是封王公,摧社稷、毁江山,六百年朝堂基业倾于一旦。” “吾统兵自是诸侯向,非像尔等亲朋叛,你食膏粱年岁远,不知疾苦谈鸿业。” “闻言不禁肝火燃,你眼盲心瞎不得看,群雄逐鹿纷争乱,天下裂土民不安。” “好一个裂土民不安,怕是粉饰贪欲念,既知要安居养生息,何故刀兵起狼烟?穷兵黩武为常事,赈灾安民俱不管,人失所、良田占,发车骑、侵家产,做一个将绝的狗贼就在这世间呐!” “孺子真乳臭未干,岂不知天下事多艰,稳民生、平匪患,结良盟、安边关,若能统七国方不叫诸侯争。” “这世上哪有诸侯争,不过是众为利来熙,劝你莫想破我城,到那时休怪寒链重镣将你擒!” “好贼子!你敢与我斗一斗么?”萧煜面色如火,摇戟杀来。 卫霜不但没接招,反一顿痛骂快了心胸,勒回缰绳又激一番:“不敢,你能将我怎的?” 萧煜没想到卫霜竟丝毫没有脸面,气得将戟照着他后心掷出。卫霜伏在马背躲过,又奔出十几尺,挺住再次嘲讽道:“萧郡王何故犯这肝火?” 萧煜赶上拔出戟来再次朝卫霜杀去。 卫霜莞尔一笑道:“与你斗的,不是本帅!”说罢勒马朝边上让出,后边杀出一杆盘龙银枪——正是赵子云! “是你!”萧煜瞪大双目,他应该是为数不多记得赵子云当年成名之战的人了,顿时不敢疏忽,全力以赴。 二人战马交错,兵戈齐鸣,交手十几回合,萧煜看出赵子云前方攻势凌厉,侧面反弱,又有元婴修为做底气,慢慢将赵子云势头压过。 “休伤子云!公孙轩辕在此!” 萧煜优势已占,侧面突然一道金光斩来要攻下三路,连忙拦下,当当截住公孙轩辕的重剑,三人成丁字拼杀。 许廷和在阵中看得心急,只是听说过萧煜的名头,谁知这人不紧统兵极佳,修为也甚是深厚,怪不得只有当年的叶轻尘才能与之打个平手。 见两人与萧煜不分胜负,卫霜还在一旁看热闹,许廷和也被带着心急火燎,甩开许冰凌拍马上阵。 许冰凌见拦不住他,召出冰灵琴自琴下飞出柄剑来:“接剑!”她亦想报叶轻尘的仇,可是也明大理、顾大局,不能此时动手,只好以他所赠佩剑相助。 许廷和接住旦茗剑,已经杀到萧煜,一剑对准后心朔去。 三人转磨样围攻萧煜,反像打在密不透风的城墙上。 萧煜虽有元婴修为,面对三名金丹也不用担心,只是边上还有个看不出修为的少年,哪怕外边看起来平庸,可是眼神锐利,放着精光,多年经验告诉他,此人绝不简单。 不愿在一个修为不明的对手面前随意浪费修为,萧煜急向许廷和挥出一戟,许廷和立剑要挡,却没想到这是萧煜奋力一击,身形一晃,露出个空档。 萧煜拍马要走,刚奔出几步,战马后腿被公孙轩辕一剑砍中,连人带马翻了出去。萧煜抱戟前滚,反身挥出一道兵气阻退三人。 正要退回本阵时,远处一道寒气铺天盖地地袭来,几道残影连闪,已到身前,正是柳眉倒竖,欲报前仇的许冰凌! 卫霜当即下令:“退!” 方才与之交战三人立刻退下,才刚出三十尺,原来的地界腾起雪白火焰,被风一吹,冷得几乎冻了骨髓。 “她也晋了元婴?”公孙轩辕看向两人,原本的计划是三人拖住萧煜,让卫霜出手,可是现实显然出现偏差。 卫霜微笑着,当初许冰凌不告而别,他也是心痛的,可是来了冰焰才发现,若那时她决意不走,许廷和是带不回她的。 既然他们还有情谊,许冰凌的离开定是心有所悟,一念既明,便是问道之时,定然有所突破。 卫霜挥动令旗,阵中顿时鼓声大振,喊声大举,众人率军掩杀而去,呐喊中还不停掺杂着“萧煜死了!萧煜死了!”一时间,南庆士气坠入谷底,兵败如山倒。 萧煜跟许冰凌战至黄昏,才冲出冰焰来,一身狼狈地回到寨中,许冰凌也没好到哪去,被公孙轩辕搀扶着回到城中,一问各人下落,都已出发了。 许廷和到许冰凌面前,当即奉上旦茗剑拜谢,起身后揭开无相面纱,原来不是许廷和,而是华橘红! 待三更半夜,卫霜率三千人直直往东奔袭,萧煜想出寨拦截,又遇公孙轩辕突袭,交战几合后各自回营。 之后萧煜每每在顾阳城下挑战却没有回应,而赵子云依旧驻扎林坡,两方成掎角之势让他不能妄动。而之后又传来消息,许廷和已到达武都前线,而卫霜一路往凉国奔袭,派韩阙前去阻拦结果被七绕八拐,差点迷了路。 而许廷和虽到了武都,也依然心系湘潭,立刻修书往长南请一位说客,来人姓陆名甲,多年行事低调,几乎没人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了,一直做个闲散客卿。 陆甲到湘潭城下,被南庆刀兵加身依旧面不改色,从容入城。城中两三日,出城之际,湘潭守军集体投降。 田言接手湘潭后,往武都支援林异和许廷和。武都守军见大势已去,决定突围,乱军之中守将孙德战死。 萧煜见败势已定,只能下令撤出冰焰境内,退守细柳城。 第七十五章 发乎情,止于礼 万暮白拍了锭银子在桌上,招呼小二:“结账,再包十斤肉干。” 小二收了银子退下,格馨长出一口气,打了个饱嗝,把剩一半的馒头放下,问道:“要这么多干什么,你哪儿来的钱?” “吃肉了才有力气。”万暮白不多解释,挑眉问,“吃完了?” 格馨把那半个馒头塞进嘴里,拍了拍手,点头示意。 过了会儿小二将干粮打报告,万暮白道声谢,将包袱收进纳戒,起身便走。 格馨挑着齐眉棍赶快追上,一边抱怨他不等人,一边又问这问那,似没话找话一般。 格馨见万暮白一直冷冰冰的,对她不理不睬,想找个话题,提到了之前去凌霄宫的路上听到的消息:“徐长卿,徐长卿,喂你理我一下行不行?” 万暮白无可奈何,板着脸问她什么事。 格馨嘻嘻一笑,说道:“咱们现在不是要去风雷城嘛,有个事儿你听说了吗?那风雷卫的小姐,离了风雷卫,要去七星门拜师学艺。” 万暮白一愣,心想楚离对江湖之事从来不感兴趣,哪怕风雷卫与周边门派有所来往,也只是尽职尽责,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去学艺了?而且七星门如今闭了山门,说什么紫微星临凡,暂时不问江湖之事,哪里还会收徒? “哦?她想拜谁?”万暮白试探地问,“风雷卫的江楚刀法在江湖上也是有点名气的,七星门刀法之最,应该是摇光星燕无情吧。” “对了!”格馨故意卖关子道,“猜猜结果怎么样?” 想到此处,万暮白替楚离捏了把冷汗,当初他们一块儿去的七星门,自己虽和七星之四相谈甚欢,可是他们对楚离仅仅是以礼相待,对她的实力,燕无情更是直接与她交过手,结果也是不尽人意,恐怕拜师的事儿悬了。 “江湖中有名望的高手皆心高气傲,尤其楚小姐还有风雷卫的背景,反而会不被接受吧。”万暮白故意不提楚离的修为实力。 “对啊!”格馨也不管大街上人多眼杂,反正这事儿稍微打听也能知道,“摇光星不答应,以她的修为,外门弟子的水平都达不到,结果楚小姐在山门外跪了一旬滴水未进,结果还是玉衡星司空给她送了些水谷,向燕忘情求情,才给她个机会。” 万暮白不禁唏嘘,楚离实在是对自己太狠了些,这样子跟小霜如出一辙,他们风雷卫的人都这样吗? “收她了?” “没有,哪这么容易?燕忘情说如今紫微星临凡,若她能上昆仑将紫微星请下山,便直接收她作亲传弟子。而且饥渴一旬,就连司空也好意劝她休养几日,谁知她直接上山去了。” “什么?”万暮白一惊,他也曾试过上山,结果半道就因为寒气刺骨而折返,楚离修为与他相去甚远,哪里受得了这罪? “听说开阳星在出现白虹那日就已经上山了,现在都没下来,以开阳星的修为尚且如此,这楚小姐恐怕是难喽!” 开阳星……万暮白心里暗自祈祷,若是她,应该不会有危险,虽然也不知自己对她哪来的自信,若念及当初姐弟之谊,定要搭救一下啊! “七星门其他几位长老不在吗?”万暮白问道。 “这还真不知道,听其他弟子说,天权星吕客、天玑星季子真在外负责基本的门派交往,至于掌门,应该是在门内吧,否则也不会让吕客在外领掌门事了。”格馨掰手指算着,又不解地问,“你说这楚小姐,好好的受这罪干什么呢?人人都说江湖逍遥快活,那我觉得这就是在强颜欢笑,谁不想锦衣玉食,过安稳日子呢?” 万暮白心中一叹,格馨所言非虚,卫霜是因为身世暴露,不得不离开神州,他原本想要打压门派势力,如今叶挽君被玄世谷不明原由掳走,更是让他无法坐视不管,至于楚离……乾坤卫一战,让她看到了从未接触的世界,也让她得知了本不应该知道的真相,现在想入江湖,也不知是好奇,还是想要逃避。 “那你呢?”万暮白少有地在玄世谷弟子面前表现出友善。 格馨傻傻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的亲人,全都不在了呀。” 万暮白一时语塞,不禁为她心酸,看着那张与叶挽君八九分像的天真无邪的面孔,竟不敢面对。 格馨没心没肺地四下张望,忽然提起鼻子使劲嗅了嗅,顿时口舌生津,看着万暮白一脸乞求。 “不行,今天要赶到十里铺。”万暮白无情拒绝。 格馨不依不饶,拽着他的衣袖:“徐长卿,徐长卿,求你了,求你了……” 万暮白被她吵得脑袋疼,给了她几个铜板,格馨接过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万暮白跟上去,到了家酒肆。 格馨边跑边解下腰上的葫芦,喝尽里面的残酒递给伙计喊道:“好酒倒满!”接着很阔气地把铜板全拍在柜上。 格馨虽刚灌下去一两酒,脸色微红,盯着小二倒酒时却是眼神放光。 “不对,你转过来,是,让我看着打!手别遮着!” 万暮白在一边看着,心想这小姑娘江湖经验不足,打酒防着掺水倒是个老手。 格馨盯着那两斤的葫芦,没察觉有人凑过来,一只手偷偷摸摸往她腰上伸去。 接着一声惨叫和撞击的闷响,连顾客带小二都呆住了,只见万暮白单手擒着那人的胳膊,一脚踩着后脑勺给摁在桌上。那人还在连喊饶命,万暮白面色一沉,浑身一抖,把那人手肘给卸了下来,一脚踹出酒肆。 “自个儿找人接去。”万暮白看着那人滚远,恨铁不成钢地对格馨说,“眼瞎了?拿上东西走。” 小二也不敢怠慢,手上速度加快几分,送走这两位大爷。 万暮白戴上斗笠,又塞给格馨一个,二人到一座角楼,里头鱼龙混杂,烟雾缭绕,格馨紧贴着万暮白,不敢随意观瞧。 万暮白走到楼梯前,有个大汉拦路,他掏出个牌子给大汉查看,便让开来。上了二楼,相比一楼没有规矩的吵闹喧嚣,更多是忙碌,还有隐隐透着的阴险。 万暮白到柜台,递上块竹片,格馨好奇之下越肩看了一眼,隐约看到“凌霄宫”“玄世谷”等等字样。 柜台后那人接过来,拿出两个满当当的钱袋,万暮白敲了敲柜台,轻轻摇头,似在说什么暗号。 掌柜的将一个钱袋拿走,也放了块竹片上来,万暮白将钱袋和竹片收下,跟格馨离开了。 格馨虽说经验不足,脑袋还是灵光的,转醒过来后瞬间冷汗沾襟,却不敢妄下定论。 “你……你是不是?” “你可以去告发我。”万暮白冷冷地回答,似毫不在意,低头看着那竹片上的内容。 长生殿也入了百门宗?听说前段时间他们老掌门去世了,事发突然只能由七岁幼子接替掌门位置。 万暮白腹诽道:长生殿真是糊涂了,哪怕老掌门李仁泽实力、名望众人信服,也不代表就会服他的儿子,而且那几个长老在李仁泽活着的时候还能乖乖听话,他一死谁还管得住? “喂徐长卿,我在跟你说话呢!”格馨压着声,焦急地说,“你知不知道这样是触犯门规的?” 万暮白不想多解释什么,把钱袋一分,塞给她一半。 “我不要这个!我跟你出来,你犯了事儿我肯定逃不掉的!” “那就别说,谁也不会知道。”万暮白将钱袋塞了回去,白了一眼。 格馨默不作声,心里头总觉得哪里都别扭。 走了半个月,终于是回到山门,万暮白去复命,又去职金司领钱,掂量下钱袋就发现了问题。 “少了。” 职金司的弟子抬眼瞥了一下,又低头道:“没少,就这点。” “少了一两。”万暮白重复道,把具体的数也说了出来。 “爱要不要,不要滚!” 万暮白也没多理论,也不是多大度,只是不在乎他们罢了。他回到自己的小宅,见格馨在门外等着,将钱袋一扔:“给,赏钱。” 格馨接住,看着万暮白淡漠的表情,问道:“又被扣了?” 说是小宅,其实只有间茅屋。按理说内门弟子已经可以住上洞府,可是他很显然被“特别照顾”了。 万暮白没有理她,对着院里的木桩一顿出手。 三十六式逍遥散手,由八十一路乾坤剑法裁化而成。若去打听,根本不会有结果,因为这是他两年前脱离乾坤卫之后自创的。 他如今潜伏在玄世谷,不敢擅用兵器,怕被看出乾坤剑法的痕迹,少一点以前的东西,可以多一分安全。 就连元气都被伪装成了兵气,从来没人见过元气,也没见过元修,稍加伪装就能蒙混过关。再加上万暮白那凉薄的样子,没人愿意多关注他一点,除了格馨。 万暮白好几次都会因为这张与叶挽君八九分相像的面容,有一切从没发生过的错觉,甚至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认错了人。他很清楚格馨只不过是恰好与叶挽君长得像罢了,也不会因为这种简单的理由对她好感,每每出手相助,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否是因为没有看好挽君的内疚。 木桩被打得乱晃,万暮白摁稳它,喘着粗气,突然发觉格馨离开,一时慌了神,应该是跟乾坤卫那晚重叠了起来,转而又落寞又懊悔地看着木桩。万暮白啊万暮白,你明知她与挽君毫无瓜葛,为何依旧会把感情迁移到格馨身上,这般你如何对得起格馨?你又如何对得起挽君?现今她生死未卜,怎的有这闲情逸致,莫非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吗? 万暮白心下烦闷,大开大合地挥舞双臂,只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而格馨非是不告而别,看时辰到了酉时,回自己的宅子拿了食盒去斋堂,她知道徐长卿从来不去斋堂用饭,或是偷偷下山,或直接食气,总之,修为高深的人她是看不懂。 格馨拎着食盒想着,虽说弟子之前交流心得是常事,徐长卿的逍遥散手却是入门前就会的,定是家学渊源,都说本门秘传不示外人,却能容许她在边上堂而皇之地看着,也算十分大度了,她定要找个机会报答一下。 不过她好像也想不出徐长卿究竟有什么喜好,似乎……只喜欢敛财? 正想着,边上蹿出一人来,撞倒了手里的食盒,“哐当”一声摔在道旁。格馨踉踉跄跄定住身形,转眼发现给徐长卿打的饭食全都撒了, 还没等看清是谁撞的她,就有人来连连道歉:“哎呀师妹抱歉抱歉,我这正要去给掌门跑腿,情急之下没有在意。” “薛师弟不用在意,师妹一向性情温和,定不会怪罪你的。” 格馨被搞得稀里糊涂,这俩人谁啊? “陆师兄说得是,我等一同入门,本就要互相帮扶,踏踏实实提高修为,悟得大道,成其正果才是。” “薛师弟有这份心是好事,然莫要好高骛远、妄自菲薄,我等虽为内门弟子,于大道仍相去甚远啊!” “陆师兄说的是,一切皆要脚踏实地,聚沙成塔,我等定会努力。如今堂主重视,掌门关心,随之而来压力甚大,不似师妹这般清闲,倒有些羡慕了。” 格馨心里冷笑,搞了半天就是来嘲笑她的。 “有病。” 格馨轻骂了一句,低头收拾食盒,结果那姓陆的截住她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问:“师妹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们有病!”格馨火气上来了,甩开他的手臂,把食盒草草收拾一下就准备离开。 谁知陆师兄一点也不想放过她,堂而皇之地拽住她的臂膀说道:“我等好心帮忙,师妹何故发火呢?我们知道师妹为晋升心急,也不必做些过分的事情吧。” 格馨听完这话略加思索便知他们意有所指,她本就不擅与人交际,在玄世谷内部也没什么熟人,要有任务也是跟徐长卿一同,每每双进双出,原本心怀坦荡,谁知会被强说是非? 格馨明白此时与他们争执只会越抹越黑,只得转身就走,结果那陆岩依然死拽着她的手臂,几乎要掐进肉里,凑到她耳边说道:“师妹根基不稳,尚缺上乘功法,师兄倒是家学渊源,只要师妹开口,也不是难事。” 格馨听他语气轻浮,最后还暗示地捏了一下,顿时觉得作呕,情急之下照他胸口打出一掌,结果反被他握在手中。 “师妹别急,天色尚早呢。” “下贱!”格馨飞起一脚,撑着陆岩小腹,将双臂抽出来,顺势摘下背上棍来,挑起食盒欲走,却被一股吸力制住,紧随其后数道金丹灵气,根本无法招架,胸腹一阵气血翻涌。 陆岩不放也不捉,几道法术羞辱似地打向格馨,一开始她还勉强去招架,最后只能蜷缩一处抱住后颈。 陆岩有心言语辱骂,却被横来一道兵气逼退,抬手格挡间两臂吃了两肘,当胸一顶将他撞飞。 万暮白赶紧扶起格馨,不顾他人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见只有几个淤青才稍稍放心下来。 陆岩爬起来想再说什么,迎面而来硬开硬打的三掌,两下打手,一下击额,正是格馨的降龙掌法,眼看将要落下,万暮白忽觉又有一道强大兵气,立刻收手退到格馨身边。 “同门兄弟,何必至此?” 这个声音万暮白太熟悉了,虽只听过一两次,但是深深刻在脑海里,让他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取他性命。 “恭喜阮师兄出关!”万暮白故作殷勤地道贺。 阮廷玉抱拳向周围弟子还礼,又来到万暮白面前:“徐师弟是新入门的弟子中晋升最快的,天赋极佳,这些师兄我都知道,帮扶同门也是应尽之责,大家都能理解,莫要听他人挑唆。如今我玄世谷摒弃陋习,广纳天下英雄,就是为了给诸位一个互通有无的门路,还望诸位以友善之心对待同门。” 万暮白见阮廷玉有意站在自己这边,总有种没来由的怪异感,抬眼一看,他左眼的花纹变得与那时的混浊有所区别,好像清晰了些。他心里隐隐不安,本就是以元气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才来查看一番,谁知竟是阮廷玉。虽然不明原因,可是万暮白知道,一切不寻常且没有预料而出现的事,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万暮白随口说两句客套话,准备把格馨带走,阮廷玉一脸和善地靠过来。 “徐师弟入门前就在江湖上有些名望,散手更是精妙绝伦,师兄我也得向你多讨教才是。” 万暮白沉默不语,心知阮廷玉肯定没那么闲,一定还有什么事情。万暮白看了一眼格馨,又与阮廷玉对视。 阮廷玉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说道:“徐师弟不必介怀,师妹一同前去就是了。” 万暮白请阮廷玉到宅子里,阮廷玉环顾四周说道:“徐师弟当真心性过人,这前临山景,后靠崖壁,虽在山门当中,却能隐于尘世之外。” 万暮白内心白了一眼,头一次见人把穷说得天花乱坠的。 阮廷玉扶着木桩,说道:“师兄我精于刀法,拳脚功夫落下不少,什么时候可得徐师弟指点指点。” 万暮白实在没这个耐心听他瞎扯,说道:“阮师兄哪里话,您是掌门亲传,这般是折煞小弟了。在下不善言辞,还想请问师兄找我有何贵干?” 阮廷玉尴尬地笑了笑,出关来就听说这徐长卿软硬不吃,今日一见确实如此,也不卖关子,说道:“徐师弟天赋过人,心性绝佳,虽说修为不算十分高深,可是前途无量,师父想收一批弟子特别培养,不知师弟愿不愿意?” “除了我,还有谁?”万暮白自然不觉得自己现在玄世谷的名声能让封不群看得上,这肯定有个标准才是。 “另外还有几个长老的亲传,内门也有一两个。”阮廷玉趁热打铁,“师父说此次若能令他满意,直接收为掌门亲传也不是不可能。” 万暮白听到这话,也是心动了,若是能接近封不群,说不定就能打听到更多关于挽君的消息。然而转念一想,“掌门亲传”这头衔定然不一般,对万暮白来说他最先想到的是当初围攻他和卫霜的四人。 这样想起来也说得通,一般掌门都是在内门弟子中挑选修为高绝的弟子,再慢慢考验,最终收为亲传,哪里有先授业再收徒的说法?正好当初被他杀了个阳眼剑手,说不定封不群的目的是为了补那缺。 “我答应。”万暮白回答道。 阮廷玉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又说道:“虽说是给众弟子一个机会,可是师父并非没有要求,定要有金丹九重的修为才是。” 万暮白点头应下,二人又随口聊了会儿,便将阮廷玉送走了。 万暮白脸色一沉,莫说金丹九重了,他如今已晋入元婴,只是不能暴露罢了,封不群的要求不算什么。 他抬眼看到格馨,顺口问道:“怎么搞的?” 格馨又羞又恼,边说边泣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万暮白听罢,叹了一声:“你跟我,才有这遭遇。他人卑劣无从管束,你修为不济却连自保也成问题了。” 格馨深吸一口气,似定了什么决心,说道:“徐长卿,我想学你的逍遥散手!” 万暮白并未表现出多诧异,一时受挫追求卓越是人之常情,只是淡淡劝道:“功法只是辅助,需要你自己使出,所以应该提升修为才是。你的降龙掌法虽说是江湖上常见,可这也说明创此掌法的大能胸怀大才,能让全江湖接受,甚至作为开手功法。” 格馨明知他不会这么容易答应,毕竟他人家学,只是被拒绝时依然落寞,转身欲走。 “别走,今晚在我这儿待着,我去外边睡。”万暮白哪怕无意于她,也不能任她乱走了,而且,他不信任阮廷玉,谁知那些人会不会再找格馨的麻烦? 万暮白一人在山崖边,忽然竟兀自懊恼起来,格馨因他受人非议,清誉受损,如今再把她留下来,以后岂不是再说不清了?如今鬼谋算计,怎么落这些事就捋不清了? 还没等他想到万全之法,突然心头一颤,抬脚跃起,几乎同时,原本脚面处钉上两支弩箭。 没有破空声? 万暮白心头一惊,还未等落地瞬间又往身下砸了一拳,不知哪来的黑影接住他的拳头,双方交手数招又分开。 万暮白拧着身体往侧面躲开,又擦过两道无常录,黑夜里一点光亮都反射不出,只刮出一点微风,万暮白竟觉得有些头晕了。 那黑影身法极轻,不仅弩机机簧弹出没有声音,弩箭没有破空声,掷出无常录没有声音,甚至落地也听不见声音。 唐家寨的? 万暮白心下一惊,自己元修竟也抓不住,身法、手法、暗器皆是唐家寨的风格,除了步法,觉得又一点不纯粹。 他敏锐地察觉,那步法不仅仅有唐家寨的轻功,违和的一点好像是在刻意避开什么。再说,他跟唐家寨没仇啊,绝龙岭上他们跟七星门一起走了。 对!当初阮廷玉威胁谢乌玄时,身边除了天玑星季子真,还有…… 再次接手,万暮白情急之下喊道:“唐公子!” 天璇星唐公子,无人知其真实身份,甚至无人说见过他的脸,连男女都不确定,有说法他是唐家寨失踪的药堂长老唐临渊,还有说他其实是逃婚的大小姐唐瑭……众说纷纭,总之能确定的是,他出身唐家寨。 见被识破,唐公子只是调整一下护腕,正面攻来。再次交手,唐公子换了种风格,变得硬开硬打,却又与降龙掌法放长击远不同,打开门户之后硬撞进来,且瞄准他的手臂要去捆住,若非万暮白眼疾手快,可能会被捆扎实了一通乱打。 可是唐公子的风格变得太快,万暮白依然胸口受了一靠,顿时气机停滞,要重新聚气才行。 “唐公子,有话好说,何必如此?”万暮白急了,反正他这样相当于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想隐藏,掐着剑诀,准备用乾坤剑法。 唐公子见他动真格的,也不想纠缠,回头看向屋内。万暮白紧张起来,自己对上唐公子也占不到便宜,更别说唐家寨就是以暗器毒药刺杀闻名,他如果想对格馨出手,自己真拦不住。 万暮白元气不散,掐着剑诀慢慢绕到中间。唐公子忽然蹿走消失在黑夜里。 万暮白赶紧轻手轻脚进屋检查一番,心想自己与七星门也没多少交情,七星中要说交好只跟何琼枝论姐弟,跟司空也只算个酒肉朋友,唐公子那时根本就不在,为什么这回又特地来找他呢? 突然万暮白听到外边窸窸窣窣,似有什么事,前去一打听,说是陆岩好端端的突然浑身酥麻,倒地瘫了,连另一个姓薛的也是同样。 万暮白莞尔一笑,这显然是唐公子的手笔。只是堂堂天璇星,怎么要跟两个内门弟子置气呢? 为了格馨?那更不可能了,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交情?或者,是因为他,所以替格馨出气? 唐家寨的都什么心思啊! 回到宅院,万暮白看到屋外石桌上的茶壶下压着张纸卷,一看是细瘦几个字——“胸怀坦荡,无愧于心”。 万暮白意识到,这是唐公子留下的,原来是想帮他解开心结吗?唐公子虽神秘莫测,从不与人交流,却也是心思细腻之人,不知原因,依然愿相助一番。 万暮白茅塞顿开,他百般纠结,怕对格馨有所亏欠,又怕自己一时迷心,不如就坦然说开,哪怕不告诉她全部也好,至少让她明了,总比处处躲避又处处在意的好。 他将纸卷收起来,到了半杯茶,放那儿不饮,静静坐着,看夜色越来越深邃,直到伸手不见五指,然后天边放亮,太阳如燃起的火苗从天边探出来,在他的眼睛里摇曳。 万暮白舒服地闭上眼睛,让清寒的晨光慢慢熨烫着脸颊。 格馨也醒了,出了屋子,看到徐长卿端坐着,脸上被太阳照耀着,有一层金色的绒毛,笑意是她没见过的温柔。 “长卿……”格馨耳语般呢喃着。 万暮白睁眼,微笑着看着格馨,说道:“你说的,我答应了。” “什么?”格馨有些诧异,她说了什么?他答应的是什么? “逍遥散手,我教你。” 格馨欢呼雀跃,蹦了几下,又激动地来抱住万暮白。 万暮白轻拍了她两下,有分寸地推开,将那杯晾了一晚上,已经凉透的茶往前一推,交代道:“以后记得,叫‘先生’。” 格馨会意,脸上的喜悦逐渐淡去,跪下行拜师礼,拿了杯子奉茶,万暮白接过,这才饮了。 万暮白带她来到木桩那儿,一边演示三十六式逍遥散手,一边说道:“我以前一个朋友,跟你很像。当初救你也是心血来潮,后来却发觉变得怪异起来了。与你交好非是将你看做别人,然不可否认,有这点原因,我亦知于你于她皆是负心,若你我就此断交又显无情,不过,还是找到一个办法。” 格馨心里自然不舒服,可是也明事理,知道徐长卿因为这事定然纠结,他们结师徒之谊,应该是最好的方式了。 万暮白边指导她招式,边讲解道:“逍遥散手三十六式,可简化精炼出六式:渡河、连环、龙吟、点妆、听雷、心流……” 格馨一边对着木桩练招,心想好秀气的招式,也不知徐长卿总是这般沉闷是怎么想出这些的。 接下来一个月,万暮白倾力相授,将招式让格馨学会后便开始正式授业,格馨资质一般,却胜在刻苦,很快学到了“连环”。 要说这逍遥散手的六大绝招,实则也是将交手过程中显而易见的环节加以强化,万暮白所说,二人相遇,搭手之前如隔天河,不论用什么方式,步法、手法、身法、法术,到真正接触,这段环节便是“渡河”,而搭上手后见招拆招,连消带打,便是“连环”,实则每每交手都要按渡河、连环的顺序切去中心,至于如何封手反击,基本的那些招式已经教过了。 剩下的四个才是逍遥散手的精妙所在,龙吟为气法,点妆为擒拿打穴,听雷为运劲,心流……那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奥境界,就连万暮白也只在生死一线时才有那么一点感觉。 一个月来,格馨的进步极大,他来喂招时格馨虽不能真正破招打进,也可以勉强粘住,而不像以前那样鲁莽了,而他暗暗引导,格馨虽不知,却也已经接触到了龙吟和听雷劲。 至于陆岩两人,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逐渐能动弹,不过还是不利索,毒药的药效还没过。 三月初三,宗门大比,格馨入内门。 同样的,内门弟子徐长卿再一次缺席,不过无人关心。 格馨风风火火地跑到宅子里,提了食盒,装着肥鸡美酒。 “先生,先生!”格馨推门跃进门槛,将酒菜放在桌上,站定了行礼,脸上笑容胜过屋外桃花。 “你应该在跟一块儿入门的师兄弟们庆祝,来我这做甚?” 格馨做了个鬼脸,调皮地回答:“已经喝了一轮,礼到了就行。心里念着先生,怕您寂寞,特地回来。” 万暮白拿着酒坛子闻了闻,又递给格馨:“这是宗门给你的贺礼。找几个关系近的,可别被人克扣了什么。” 格馨一听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当初徐长卿被处处排挤,已经是内门弟子还住着小宅,却催着自己去好好关注。 万暮白似没看到格馨的眼神变化,或者只是当作没看见。他虽听从唐公子的意思坦然面对,可依旧小心翼翼,毕竟二人年纪摆在这里,难免会有僭越,格馨可能会没有分寸,他需要好生把握,尤其是挂了“先生”的名头。 “没关系,打不了跟先生一样,又不是吃不了苦。”格馨将酒菜摆好,给万暮白倒上琼浆。 “该是你的,就要去争取。”万暮白抿了口酒,示意格馨坐下,“我给你指几个人,都是做事严谨的,可以旁敲侧击一下。” 格馨想着,徐长卿自己处境不好,怎么会结交到什么说得上话的弟子呢? “不用顾着我,这几个都心肠不坏,我不去也是怕给他们惹麻烦。而且这种人,有事去求他们不会有什么弯弯绕,哪怕交情不深,也会找时候顺手给你办了,更何况是理所应当的事呢。” 万暮白递过来一卷竹简,格馨一看上面的人名:藏书阁执事陈香、内务堂文书陆沉、炼药堂弟子马贵……年纪有大有小,地位也是有高有低,不过都是可以接触到的。 格馨收下竹简,又想起桩事来:“先生,您入内门快一年多了,宗门大比缺席好几回了。” 万暮白笑道:“无妨,下次就去,正好试试你的功力。” 格馨一听甚是后悔,自己这三脚猫功夫,私下里就算了,要是当着众弟子的面除了丑,那真是找地缝都来不及。 而且听说掌门和几位长老并不喜欢弟子用自己的功法比试,也不知会不会触霉头,惹那几位不高兴。 格馨笑嘻嘻地问道:“先生,您要哪些任务,这内务堂好久没去了,咱们也歇够了吧?” “随便吧,这段时日就在宗门内不出去。你去随便接点散活吧,布阵、堪舆这类也可以,什么清理妖兽,替村民驱邪祈福也行,哪怕是洒扫庭除也是不错的。” 格馨本想借着出去的机会多转转,结果也是不尽人意,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好像只会点拳脚和只是够用的江湖经验,其它的知之甚少,都是进了玄世谷才学的,不似别的弟子,很多带艺投师,这次有机会得让徐长卿多教教自己。 格馨去了内务堂,一下接了三个月的活,再按时限的紧要宽容排好,给到万暮白手上。本来她想直接接六个月的,完成了正好是下一次的宗门大比,然而内务堂的上限就是三个月。 万暮白无奈看着格馨给他找的一堆事儿,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勤谨些,日日带着格馨往山下跑。他也发现,格馨做事甚有条理,原本自己再安排一下,还担心会被内务堂刁难,结果有条不紊地完成,顶多就是常见地挑挑刺,这些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万暮白心里暗喜,他就喜欢这种脑袋灵光的,同时也慢慢适应了“先生”的角色,较之刚开始似无可奈何的妥协,如今一遍遍教她各式各样的本领,他们的关系也变得稳固下来。 格馨在功法上的天赋确实一般,然而万暮白看中的还是她古灵精怪的性子,这种脑袋灵活的,只要有一天开窍,那定是一日千里,所以他并不心急,只当消遣,耐心地教她许多对于很多人都是常识的事情,一直到格馨可以自己去完成那些事情。 眼看又到宗门大比,格馨的修为没提升多少,是内门弟子里最低微的,万暮白怕有心人趁机下手,便用了着小手段,两人第一场就碰上。 “先生,我……”格馨见真正的擂台上面对万暮白,竟然有些怯场。 “别担心,你赢不了我是必然,好好表现就行了。别忘了,逍遥散手其实就是六招,可以运用到几乎所有功法上,可别把自己制住了。” 格馨见万暮白临上台还在指点自己,心里踏实了许多。 在一旁等着的时候,万暮白下意识抬头看去,上面坐着封不群和几位长老,剩下竟还有别的各门派的代表。 万暮白心下疑虑,又想到百门宗成立,封不群为宗主,自然是要立威的,总要让他们看看门里弟子的水平。 突然他看到两个熟悉身影,一人面容似刀削斧凿般严谨,另一人头戴纶巾手摇羽扇。 这是……天权星吕客和天玑星季子真? 万暮白心中一喜,好久没见过熟人,此刻当然会有些激动,又想到自己易了容,自嘲地摇头。不过,他还发现他们边上站了个奇怪的人,身材高挑匀称,手如柳枝,指似葱管,好生漂亮,身披紫袍,头顶金冠,面戴纱巾,背负长剑,臂搭拂尘。 吕客和季子真对她毕恭毕敬,令万暮白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知道,七星门闭山,寻常交往由吕客负责,他在外领的是掌门职务,怎么还需要对别人客气?莫非那人就是传言中的紫微星?七星门不是随便找的借口? 那紫微星到底是谁? 万暮白只想了一瞬,就有了答案。何琼枝上昆仑迎接,在这之前上昆仑的人…… 他不由呼吸一滞,内心此起彼伏,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以至于主持的弟子喊了好几回他才听见。 第七十六章 下山 上了擂台,二人行礼,然而格馨自作主张,行的朝师礼,令所有人一怔。 万暮白轻轻摇头,不认可格馨这种行为,接着率先攻上,二人粘打在一起。 看台之上以封不群为首的玄世谷元老自然不悦,作为玄世谷弟子,当着各门各派的面,不用宗门所学,而是外边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成何体统? 万暮白忽然俯身下潜,一招玄世谷的“云遮月”将格馨推开。原本这招是戳眼或击喉,然同门切磋不必如此,只推了她的小腹。 二人分开,格馨很是诧异,自己原本防得好好的,为何万暮白突然变招成玄世谷的功法? “别忘了我说过的。”万暮白探爪变招,用起了玄世谷的武技。 格馨暗自思量,陡然变招,却无停滞,反依然合逍遥散手六大绝招,且先生上场前就说了,将其用于任何功法,莫要制约,难道…… 格馨恍然大悟,逍遥散手其实只有六招,若能活学活用,围绕此六招,就不算逾矩了。 格馨欣然一笑,亦随他变招,一手按下,一手探出,正是伏虎式,要以刚破柔,以力破巧。 她还是最了解这个。 万暮白见她变招,就知道格馨明悟了。 吕客对封不群说道:“封掌门教导有方,此二人天赋可是万里挑一啊!” 吕客一言,让封不群之前不快烟消云散,客套了两句。 楚映雪看徐长卿的掌法,早已明白了,哪怕内息是兵气也让她确定,那三十六式逍遥散手,便是由八十一路乾坤剑法转化而来的,那晚随手演示一番,谁知竟被他记下,自成一派,虽有意克制,却被她捉住,差点就伸出了剑诀。 她不知缘由,可是既然万暮白又是易容,又是变换功法,定有隐情。 万暮白刚想动,格馨却收式行礼道:“今已明了。”说罢转身下了擂台。 万暮白没有惊讶,本就是要给她喂招,既然格馨可以明悟,那意义是非凡的,她的收获比原本的计划要更丰富。 万暮白看向看台,像在看封不群,实则在看楚映雪,长久紧绷的脸难得露出点笑容。 封不群招了招手,阮廷玉上前,说了三言两语。 往后万暮白亦过关斩将,第四场面对的是陆岩。 万暮白嗤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行礼问道:“听说陆师兄中风瘫了,这风邪最是暴烈,可祛干净了?” 陆岩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这事儿到现在都不明所以,莫名其妙地出了,想也知道,大概率是徐长卿搞的鬼,这人跟格馨双进双出,那格馨是什么修为,能有什么本事?反倒是徐长卿整天阴深深的,鬼知道在捣鼓什么,说不定就有奇怪的毒药。 万暮白知道,陆岩肯定会把事情算在他头上,不过不知为何,他很乐意帮唐公子背这个黑锅,而且,他早就想出气了。 万暮白起手亦是伏虎式,陆岩见此鄙夷道:“用这等不入流的功法,难怪你只能跟那种货色为伍。”说罢抽出长剑。 看到长剑,万暮白触景生情,勾起了他的瘾头,真的许久不碰剑了,好似与恋人天各一方的相思之苦,好生手痒。 正当他打拳空手夺白刃时,台下格馨在大喊:“先生,揍他!”接着把齐眉棍扔上来。 明显任性的话让陆岩感觉自己被轻视,一时怒从心头起,挺剑直直往万暮白刺来。万暮白将棍一戳对上剑尖,肉眼可见剑刃弯折。 陆岩一吓,赶紧收剑,心想徐长卿好像很是熟悉剑术,若不是自己收剑及时,他再进一着估计就要断了,而且兵气也不弱,那根寻常木棍竟似熟铜那般沉重坚硬,不能撼动。 万暮白见他收剑,便以来留去送之计趁机进招,陆岩想反击削手,反被他点腕打掉了力,再反抽面颊,勾着颈子甩出去。 陆岩捂着脸上的红印,恼羞成怒,步步杀机往万暮白攻来。万暮白不慌不忙,一来说看尽天下剑术也不算吹牛,二来仗着棍长难进,稳扎稳打,时不时这里打一下,那里捅一下,为的就是把格馨受的气找回来。 陆岩见他有意戏耍自己,气得怒吼一声,哐啷一声把剑摔在地上,指着万暮白道:“徐长卿,你不过仗着棍长,敢不敢跟我比比拳脚,没这个胆子就赶紧下去别丢人现眼!” 万暮白看着摔在地上的美人,不对,长剑,心里不住心疼,看陆岩的眼神更是多了怨恨,听了他这话,更是鄙夷不屑,明明是他先出剑要比兵器,这会儿又想比拳脚。 反正万暮白哪里都不虚,当即将棍拄在一旁,以防这厮反悔耍赖,鹰捉手变潜龙式。 万暮白不想拖沓,省得他再找借口,直直冲向陆岩,顶肘击出,被他盖住,接着自上而下甩出手臂拍中陆岩额头,将他打得七荤八素,再连接两掌全打在额头,陆岩顿时晕了过去。 台下格馨也愣住了,这……先生不用下手这么重吧,随便揍一顿就可以了其实…… 陆岩被两个弟子抬下去,立刻就有平日里跟他好的,指着万暮白骂道:“徐长卿,你对同门下此毒手,算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带起一阵声浪,皆是针对他的。 万暮白横眉竖眼怒道:“宗门大比,胜负争先。尔等争个你死我活,现在倒是来说我不认同门了?有不服的全都上来!” 没等长老维持秩序,底下蹭蹭上来几个弟子,一通豪言壮语说完便摆开架势要干仗。 万暮白原本就压着无数火气,如今先被一激,又上来几个不知好歹的,顿觉气血上涌,往台下环指一周,大喝道:“再来!全部都上来!我一个人,打败你们所有人,所有人!” 台下一石激起千层浪,声声谩骂着围上来,万暮白压力万分,终于有机会发泄,激动的双手颤抖。 场中落下了一人,便是阮廷玉。 “全部退下!”阮廷玉抽刀威慑着,“所有人回去之后禁闭一个月,徐长卿,你的成绩取消,跟我过来。” 众人给两人让出条路来,万暮白此刻戾气缠身,让人不敢靠近。 阮廷玉将他带到个偏殿,刚进去关了门便质问:“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发作?知不知道这次是百门宗的长老都在场,还有别的门派也在,你这是在给我们找麻烦。” 万暮白火气未散,看着阮廷玉反问道:“百门宗的事情,与我何干?” 阮廷玉提醒道:“徐长卿,掌门本来打算这次看看你的修为,说不定就能收你亲传了。” 万暮白内心冷笑,阮廷玉这威胁人的手段还是可以的,表面故作惊讶道:“什么?莫非……那时阮师兄说的就是……” 阮廷玉见有效,点头回应。 “阮师兄,掌门对弟子应该很是大方吧,看您这兵器装备都比我们好得多。” 阮廷玉也没想到徐长卿这么没心没肺,回答道:“这个要看师父心情,不过月银肯定是管够,我也不怎在意,应该是挺宽绰的。” 万暮白立刻两眼放光:“当真?”又忽转恐慌,“阮师兄,我这今日也是被骂急了,您跟掌门说说,大人不记小人过,随便怎么惩戒,这亲传的事儿还是有的商量?” 阮廷玉也没想到他这么滑头,只能说:“一会儿掌门和长老来跟你说,你自求多福吧。” 万暮白又故作委屈道:“阮师兄您看我这无依无靠的才来玄世谷,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来了又被弟子看不起,就是想多拿点儿银子,有点声望,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对吧?” 阮廷玉无可奈何,万暮白还在一个劲软磨硬泡,正说着,偏殿门被推开,走进了封不群和几个长老。 二人行礼,偏殿内像是冷到冰点,封不群的目光直朔着万暮白的后颈,令他后脊发凉。 “自己说,怎么办?”封不群问道。 万暮白颤颤巍巍道:“弟子……弟子愿受罚。” “受罚?惹得众怒,将你赶下山去也可以!” 阮廷玉道:“师父,此次是众弟子起的头,徐师弟纵然冲动,也非是主犯,不至逐出师门这般罪过。”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当做无事发生?百门宗众人都看着呢!” 阮廷玉深知这不仅仅是玄世谷内部,而是已经让百门宗看到,总要拿出个说法。 “不如……不如让徐师弟下山游历一年半载,不发放月银,同时发信给百门宗其它门派不可接济,让他在江湖上受点苦?” 封不群点头称是:“好,就这般。徐长卿,你藐视门规,只要争强斗狠,不顾同门情谊,罚你下山,一年不能回来,一年内必须进入金丹境,否则正式逐出师门,若能晋入元婴,回来便是老夫亲传弟子!” 万暮白叩首谢恩,退出偏殿,没走几步,便碰到了季子真,立刻行礼。 季子真笑呵呵地说道:“看起来,那姑娘是你徒弟?没听说过门内弟子可以收徒的规矩啊?” 万暮白虽心中疑惑,季子真干什么来找自己搭话,却依然答道:“不过是随口叫着玩儿的,我与她只是要好而已。” 季子真也不深究,指了个方向道:“她在那儿,去吧。” 万暮白顺着季子真指的方向,到了间客房,客房外等着几名弟子,门口竟是吕客正站着护卫。他心想,这七星门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天玑星来找个普通弟子搭话,天权星在守门?搞什么鬼呢这是? 吕客看他来了,招呼他坐下,说道:“那个姑娘,在里面。” 万暮白突然想到,既然吕客在守门,那里面定是紫微星了,那格馨也在里面,这俩人有什么可说的? 万暮白总觉得不对劲,不自觉地远离了吕客,一块儿等了半柱香,门开了,格馨出来看到万暮白,兴奋地扑上来。 “先生!没事儿吧?你都出来了,掌门应该没怎么罚你吧?这回肯定不能罚你啊,又不是你惹的事……” “受人指点,还不道谢?”万暮白提醒道。 格馨向吕客行礼道谢,被万暮白带回去了。 “我……被罚下山了,一年不能回来。”万暮白苦笑道。 格馨诧异之余,又替万暮白抱不平,说着说着,万暮白打断她问道:“七星门找你做什么?”她各方面都不出彩,为何会被特殊对待? 格馨嘻嘻一笑道:“不过是随口聊了几句,还问我逍遥散手的一些事情。先生放心,我都随口糊弄过去了。” 万暮白倒是不在意,只不过想到一些事来,长叹道:“只可惜,我下山一年,顾不上你了。你被七星门叫去,哪怕确实无事,总有人怀疑你是否私藏,会有许多人来找茬。你被紫微星召见这事会通过各种不可思议的途径传出去,有心人总会来对你不利,要当心。” 格馨也是明白其中道理,点头称是,又说道:“不如我陪您下山,一来怕您寂寞,二来省得我一人在山上被人暗算。” 万暮白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她一眼道:“多大了还要人陪着。你不如好好静心提升一下修为,有了根基自然不怕了。” 格馨吐舌笑着,心里却想着,紫微星仿佛很关心徐长卿,也不知是为何事?怎么就等不及他回来,要先找她问问呢? 不过许是她资历尚浅,看不出逍遥散手的精妙所在,幸好心眼多,没漏了口风。 也不知徐长卿什么时候下山,自己得偷偷很紧些,哪怕被责骂也不能让先生孤孤单单一个人啊!再说了,多好的机会,出去多玩玩,总比待在山上发霉的好。 次日格馨一觉醒来,再去找万暮白时却发现人去楼空。万暮白当晚便打包了行礼下山去了。 格馨一时间手足无措,又听几个弟子讨论道,说掌门许诺徐长卿能一年内晋升元婴就收为亲传,心想这下坏了,掌门无疑是把徐长卿架在火上烤,哪怕他有半步元婴的修为,寻常人等突破元婴关隘也要十年余,更别说徐长卿连金丹都没达到了。 就算这是惩戒,可这种话一旦放出去了,假如徐长卿达不到难免要落人口舌,说他好好的机会无法把握,哪怕这个要求十分苛刻 格馨急得直跺脚,甚至想找七星门求助,很明显这是个馊主意,只得心一横,回到洞府,把包袱一紧,背着顺小路奔下山去。 万暮白看着格馨下山,心想就知道这小姑娘心静不了,不如借此机会让她活动活动,等热血冷下来就好了。 又过了两三日,宗门大比也结束,各门派代表也陆续回去。 万暮白也选了此刻下山,虽有拖延之嫌,却也合理,而且,他也有他的私心。 下了山往西走,从小路走到大道,往泾川方向的客栈里,万暮白打了几碗酒,叫上小菜。渐渐听得外边哗啦啦来了一群人,占了大半桌椅。 身后传来声问候:“呦,徐公子,竟这般凑巧?” 万暮白装作慌张地起身,躬身行礼道:“见过吕掌门、季长老。”用余光一瞥,紫微星被簇拥着往楼上雅间。 吕客呵呵一笑:“徐公子,风采不似当初呀!” 他们都是明白人,也不用装糊涂,而且假名都没换,七星门很容易就猜出来了,更何况面对的还是季子真。万暮白让出主位,请二位坐下,苦笑道:“哪里,从来都是这般。替我向姐姐问好。” 吕客见他提到何琼枝,脸上喜忧参半,说道:“琼枝在修炼一途胜过我们,此机缘甚是难得……至于其中凶险,自然会担心的。” 季子真手摇羽扇,笑道:“徐公子有所不知,琼枝当初是老吕带着入门,入门时她才十二岁,这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说到这里,吕客也满眼怀念。 万暮白又叫了好酒好菜,为两人斟酒,顺便问:“当初跟我一块儿来的那位小姐,如今怎么样?” 二人对视一眼,说道:“忘情倒是收下了,不过吧,我们都觉得,徐公子莫要生气,那姑娘当真不适合。非是资质等等,是她不管行事还是思维,都不适合江湖。不过忘情最是重诺,紫微星是她迎下来的,当时被带着下来,已经昏死过去了,醒来时忘情亲自去探望,当时就收入门下。现况如何倒还真不知道。” 万暮白也感叹道:“她就是太要强,事事争先。我那时也是……” 季子真说道:“要这么说,反而对忘情的口味。她就喜欢这种认死理的,一个样儿。” “唉,时移世易……”万暮白起身敬酒,“当初还谢七星门手下留情。” 吕客还礼道:“如今江湖有一统之势,然军师觉得此番只是苟合,纷争定然再起,我七星门只能尽可能保存自身。徐公子是纯良之人,亦有过人胆识,功利来说,能成我七星门之助力。” 万暮白知不能与他们过多同处,很快就准备离开。季子真起身说道:“徐公子,虽说不明原因,我等也希望你能平安。封不群此人面善心狠,修为更是深厚,想与之对抗,不仅仅要武力,还有各方势力配合。只是,我七星门有自己的难处,恐难助你太多,你要多加保重。而且,封不群难以信任外人,想取得信任,其实不是很好的策略,盘观者清,你应该懂的。” 万暮白道谢,转身离开,出了客栈,着一袭黑衣,手里、背上空无一物,踏上板桥,踩碎未融化的霜雪。万暮白站在桥上,回望客栈,瞄到一扇半开小窗,里面有一个与他修为、气息、功法极度相似的人,他想着,这可能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对视,也是他最后一次回眸。 忽然,万暮白骄傲地抬起下巴,心里暗道:“我的徒弟,怎样?”他在桥上轻轻叩了几下,寒风吻颈,也撩开面纱吻到她的脸颊。 再往泾川行去,路边突然蹿出团影子来,万暮白擒住小臂要打,发现是格馨愣了一下。可是格馨劈手斩中他的肘窝,挑肘击颈,惊得万暮白连连退后。 “吃错药了吧你!” 格馨没有回答,反摘了棍,握住棍尾劈头盖脸地打来,气急大喊:“为什么丢下我?” 万暮白见她梨花带雨,杏眼圆睁,眼角沁泪,不禁心里一酸,随手折了段小枝,灌入兵气为剑,只挡不攻,由她发泄一番。 等格馨打累了,愤愤地将棍一扔,抱膝哭了起来。 万暮白好生安慰,却遭她一通埋怨:“明明答应我一起下山,为什么一个人走了都不管我?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担心?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万暮白可不记得什么时候答应的她,可事到如今,格馨想打定主意不回去,连包袱都打好了,只能将她带上。 “我这次是受罚,又不是出去玩,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万暮白无奈地问。 格馨牵着万暮白的衣袖道:“跟着先生才静得下心。” 万暮白叹了口气,心想这下是真的甩不开她了。 格馨快走两步轻声说道:“先生,想不想知道紫微星跟我说了什么?” “不想。” “先生您这让我怎么接话呀?” “确实不想知道。”万暮白回得平淡,实际上有些害怕听到关于师父的消息,生怕让他被旧情所累,做出不理智的事来。 “好吧……”格馨仍不死心,“可是我想说。” “你想说就说。” “先生您这样不就是想听吗?” “不一样。我不想听,所以你说不说都无所谓,可是你想说,我不拦着你,但并不代表我就乐意听。” 格馨白了一眼说道:“紫微星似乎对您很有兴趣,一直问我关于散手和您的事情。” “哦,散手问了什么?你可以大方些,功法就是让人练的,不用藏着掖着,我不在意。” “哎呀,就是问问我您平时用什么兵器,可是您确实从来不见用过,也就是我用棍法,您就随手用了。还说想让我演练几招,我心想哪怕是渡河、连环都是您对招拆招教我的,就算他们有散手的拳谱也学不会这些,就随便演示了一下。”格馨试探着问了问,“我这,不算是胡扯吧?” “不算。”万暮白心里暗叹,师父定是看出来了,应该说,逍遥散手的灵感就是来自于那晚师父演示的手法,也就外人只知剑形不明剑意,才没看出。而且,元气虽能伪装成灵气或兵气,却对元修是无效的。 “对了先生,紫微星会不会对您有意思?那看起来,可是个美人呢!”格馨突然打趣道,想看看万暮白的反应。 万暮白一笑,将围巾遮住口鼻道:“说不定呢?”那是他师父,能不对他“有意思”吗? 格馨调皮地凑上来道:“先生,不如咱们跟七星门那些人一块儿走吧?跟您找美人儿去。” 万暮白催促道:“快些走吧。” 格馨紧走两步,问道:“咱们这是去哪?” “舒城。” 听到这,格馨欢欣鼓舞,一直听说舒城繁华,想去看看,却总是没机会,这次可让她赶上了!虽然徐长卿这是被罚下山,可是好像像奖励一样。 “别高兴太早。你既然跟来了,也得好好修炼着,不许偷懒!”万暮白说道,“玄世谷不看着你,我还在呢!” 还没等格馨抱怨,万暮白忽然提气奔跑,格馨亦调息很紧。万暮白特地调整速度,让格馨觉得疲累,又不至于跟不上的程度,不仅让她炼体炼气,还顺便堵上她的嘴。 连续疾驰几日,每次停下休整格馨都气喘吁吁,夜里睡觉更是鼾声大作,不过令万暮白惊奇的是,格馨竟然一次都没喊累抱怨,只是默默跟着,这毅力倒是少见。 到了舒城,两人来到望舒驿,格馨看着眼前高楼,惊得合不拢嘴,将信将疑道:“先生,咱俩不会要住这儿吧?” 万暮白带着格馨进去。 “小二,上房两间。” 万暮白环顾四周,又抬头看去,不惊感慨霍斛的头脑,给他点本钱能把客栈弄得这般豪华,但见朱墙壁瓦,雕栏玉砌,鲸油点盏,龙涎温炉,廊腰缦回定能九天揽月,檐牙高啄欲请四方神仙。推杯换盏,件件古董珍宝;满座宾朋,人人富贵显官。跟着小二上楼,盘旋而上,中间是盏巨大花灯,其上是顾源顾大师的《山樱图》,顾大师音律高绝,作画甚少,听小二说这是当初霍掌柜花高价去请来的。整个客栈楼上都铺好了地毯,踩在上边似踏棉花一般,一点声响都没有,到了房间,两人挨着,万暮白收拾好了去找格馨,看她正在床上打滚,从来没睡过天鹅绒的被褥,这会儿骨头都酥了。 “这么喜欢这儿?”万暮白笑着提醒,“这里家具多是红木的,甚是阴冷,要当心着凉。你想出去玩儿还是休息会儿?” 格馨不回答,反而问道:“先生,这儿一间房要多少银子啊?” 万暮白一笑,竖起一根手指。 “一两?这么贵?不过这么舒服也足够了。” 万暮白嘿嘿一笑:“十两,一天。” 格馨吓一跳,十两是多少她都没有完整的概念,总之就是……很多。 原本想舒舒服服躺一会儿,然后让徐长卿带她好好玩玩,结果一听这价,加上身上酸痛,顿时什么都不想干了,一头倒下道:“先生我得好好睡几天,十两的房间,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万暮白想他们都风餐露宿几天了,也得让格馨好好休息,便回自己房间,叫了小二,对上暗号,不一会儿石见穿来了。 “有什么消息么?” 石见穿递来信笺说道:“有一封,交到乾坤卫的,由朱玲转交过来。” 万暮白拆开扫了一眼,多是些客套话,只是一条让他警觉起来,落款是“长生殿武鸣空”。 万暮白嗤笑地将信递给石见穿道:“漏了。” 石见穿不明所以,接过信,看到“我门弟子马仁安比武受伤”也担心起来。 “要不要让他撤回来?” “不用。”万暮白淡然回答,“既然武鸣空能明着说,就说明默认了这事儿。而且传信给乾坤卫说明并不清楚我们的具体位置,乐观一点,甚至觉得这只是乾坤卫的线。她是想跟我们搭上,正好让马仁安替双方传递消息。” 石见穿问道:“这好像……不符合规矩吧?” 万暮白呵呵一笑,指着他嗔怪道:“你呀,脑子就是不如霍斛灵光。武鸣空是想借朝堂势力稳固她的江湖地位,所以必须要有一条稳定的暗线。否则,收到的就不会是她的来信,而是马仁安音讯全无了。” 万暮白看石见穿还是一脸茫然,似懂非懂的样子,耐心地解释道:“武鸣空虽然掌握长生殿,但是面上的掌门依然是李仁泽七岁的儿子李义存,她能孤儿寡母地扶幼子上位,手段和心机是有的,可是这顶多能镇住长生殿内部,如果外边有人想要借此打着李仁泽的旗号对长生殿不利,武鸣空的地位也很难稳固,所以需要朝堂来替她料理。朝堂对江湖各派始终是中立的,然而可以有些小动作,因为双方都能有利可图。明白了?” 石见穿懵懂地点点头,万暮白无奈道:“霍斛呢?一直让你多跟他学学,他不会光扑在账本上了吧?” 石见穿悻悻要走,万暮白拦住:“回来,事儿还没干就想跑?长生殿新掌门继位,乾坤卫有送贺礼吗?” “没有。” “写封回信,既然她跟咱们客套,咱们也不能驳了面子。让父帅用私人名义送点贺礼,就算是答应了。”万暮白一项一项安排妥当,“对了,舒城最近有没有什么活动,我带那孩子去凑凑热闹。” 这让石见穿出乎意料,可是公子发话也不能不回答:“倒是有下元灯会。” “行,忙去吧。让霍斛长点心,别老想着赚钱。” 石见穿又作揖说道:“公子,作为弟兄,我本不该多话,可是作为下属,觉得您做得不太合适。” 万暮白见他意有所指,看着格馨的方向自嘲着:“唉,可见我还是不适合干这行。”他的确狠不下心,明知道会有很多不堪入目的事情,可是仍然心存幻想,想尽其所能,哪怕明知道有可能破坏行动。 “你放心,这些事情只关乎我个人,我亦会把握好。” 话已至此,石见穿只好退下,不过也明白,他确实要去跟霍斛多走动走动了。 石见穿出去时,万暮白又补了一句:“允许你们去查她。”他也很好奇,尤其是格馨说的那句话,让他怜惜,也让他痛心。 待到灯会,万暮白带着格馨游玩,这里的灯会没有索隙城那般繁华,可论精致也超过乾坤卫,许多小玩样他也没见过。 正看艺人卖艺,万暮白打赏了几个铜钱,转头不见格馨,担心地到处找,结果她又不知从哪蹿了出来,手里还捧着把流光溢彩的长剑。 万暮白心头乱颤,格馨嘻嘻一笑道:“先生您都每个兵器,听说剑为兵中君子,而且逍遥散手的步法应该很合剑法的。” 格馨见万暮白踌躇不前,像是碰到美人儿不敢上去搭话一样,追问道:“先生,我的眼光不错吧?” 万暮白登时把格馨抱在怀里,甚是欢喜,又接过剑抽出来一看,就知道这小姑娘被宰了。 万暮白在格馨耳边轻轻说:“为师有更好的。”又问了店铺何处,“带你选把好的。” 格馨见万暮白这么高兴,心里也十分甜美。 二人来到那店铺,本来灯会就没兵器谱什么事儿,有格馨来肯定要抓住机会,结果却去而复返,还带回来个人。 万暮白开门见山地将剑交回去:“老板,换一把。” 店老板刚想开口,万暮白就给他一个下马威:“老板,咱们都是明理的,就不用兜圈子了,去做你的事。” 老板接过剑,给万暮白介绍着。万暮白没理他,自顾自地挑起来,最终换了把细剑,买了根虎头镔铁棍。 又给格馨挑了个兽皮背带,二人又去逛了会儿。格馨昂首挺胸,仿佛背着剑已然是个大侠了。 万暮白想到石见穿的忠告,自嘲着果真是情非得已。 回到望舒驿,今天店里生意火爆。 万暮白回到房间,叫了小二。 “换房,要大的房间,越宽敞越好。” 小二也一时间有些蒙。 “要顶楼的房间。”万暮白直接拿出个大钱袋,“本少爷喜欢清静,不想被人打扰,顶楼的房间全包了,不许任何人上来。” 小二知此事重大,说要知会掌柜。 格馨也被万暮白这架势吓到,在一旁不敢出声。 等小二回来,将两位请上去。顶楼只有四间房间。 万暮白随便选了一间,让格馨关紧门窗,自己将阵法布下,隔绝外界。 格馨大气不敢出一声,二人对面而坐,万暮白问道:“我是有一套剑法,愿意传授于你,你愿意吗?” “格馨愿意。” “如果说,我倾囊相授,但是决不允许你在外人面前用出来,你也愿意吗?” 格馨摇头:“我知此事重大,看先生这架势就明了,只是,格馨学艺,非是卖身,还望先生给个保证。如果先生为难,格馨也不会将今日只是再度提起,会努力忘了的,如果先生不信,格馨愿意让先生安心。” 万暮白将空语剑召出,挺剑抚摸着十一颗沧海碧空,轻柔地灌入元气,房间内逐渐有气剑遨游,似鱼跃于渊,怅然说道:“习剑二十载,恐负少年心。从今往后,我将你作初心。” “我想知道先生一些没有告诉我的事情。”格馨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万暮白面露难色:“我个人的事情,可以,其它的……” “可以等。” “一个月。” “好。” 待两人安歇了,万暮白依然在研读《无心剑意》,然而心不在此,似在等着什么人。 到夜半三更,房门被轻声叩响。 万暮白赔笑着:“好久不见,怎么刚见面就来火?” 挽霜卫以万暮白为首,霍斛仅此于他,负责统管挽霜卫所有运行,所有命令不合规矩,也可以直接打回去,所以虽然有上下级关系,霍斛却也有职权调动万暮白。 按理来说,人员审查应该归小烦负责,可是考虑到这仍属于行动方面,还是由霍斛出面,并且,也防止万暮白一张嘴东拉西扯。 霍斛这番前来也是为此。 正如万暮白所说,霍斛的脸色不好看,在尽可能地压抑怒火。 霍斛站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质问道:“公子,您知道老夫来所为何事吗?” “知道。” “那么有何说法?” 万暮白摇摇头道:“正如你所见。” “公子,您应该知道,将感情作为任务的方式很平常,却也要掌握尺度。陆沉发回消息说您给这女孩传授逍遥散手时,我就已经想过是否要让您回来接受筛查了。”霍斛差点拍桌子,“您这是很严重的违规行为!我希望您给我一个解释,包括您跟这个女孩认识的过程,需要小烦去核查一下。” 万暮白一五一十地将他与格馨相遇,到拜入玄世谷,以及一同完成任务,再到自己收她为徒,详细地与霍斛说了,又吩咐道:“我同意让小烦去完整地核查,让石见穿加派人手,一旦发现她有问题,可以不经过我,直接处决。”石见穿属于执行一线,听从霍斛指挥,而他个人又能直接接受万暮白指派。 霍斛的气还没完全消,说道:“您的安排,我同意。剩下关于您的问题,我的意见是在小烦核查格馨背景的这段时间,你们不能离开望舒驿,活动范围也仅限顶楼,不能与外人接触。我允许您教授乾坤剑法,但是心法部分请暂时保留。还请您能好好反省。” “我明白。您是前辈,经验比我丰富,愿意听从安排。”霍斛是父帅从乾坤卫调来的,是个老江湖,让他主管挽霜卫而不是与自己最近的石见穿,是万暮白觉得自己做得最对的事情。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小冷搜集情报的能力加上小烦的分析,很快就给了万暮白回复,依然是由霍斛来汇报。 “结果是格馨的安全性较高,同意暂时搁置对其的监视,可是其它的一些我们还不能确定,因为毕竟没有受过相关训练,需要您亲自探查。” “格馨的背景,给我一份。” 霍斛早就料到,上来的时候就带好了。 等霍斛告退,万暮白忐忑地打开竹简。 “我的亲人,全都不在了呀。” 格馨的话让他心痛,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笑着说出来? 竹简轻轻展开,向万暮白讲述了这个女孩的生平:格馨出生在山泽卫边关,还没出生父亲就战死了,母亲难产也死了,是她的一个表舅收养她,没两年西戎劫掠,表舅死了,她躲在炉灰里逃过一劫。那次全村人只活下来几个,又遇上灾荒,她又无依无靠,差点被当两脚羊吃了,跑出来成了流民。碰上个走镖的武师姓格,把她一块儿带到了蜀地,教她武功,养她到十岁,结果武师出去走镖,人和货都没回来,格馨又成了流民,被拐子抓走,卖到了妓院,还没等到接客就有山贼下山劫掠,她趁乱杀了看守跑出来,被山贼带上山。山大王有点良心,收她做义女,后来山寨内斗,山大王死了,她跑出来,一直流浪。 万暮白知道小冷文笔不好,只有陈述事实,可是他仍尝到了满篇凄楚,想象着一个女孩从出生就充满痛苦,每每有一丝希望立刻被熄灭,心里揪得难受。 “先生,我有一招……先生,您眼睛怎么了?” 万暮白在格馨面前失态,连忙掩饰,将竹简卷好,冲她招招手,将她抱到腿上,爱抚着说道:“以后,先生就是你的亲人,好吗?” 对着突如其来的话,格馨有些惊讶,转而欣喜,可没多久又成了苦涩。 “不用了吧,先生,我命不好,容易妨人……”可是她越说越没自信,反而轻轻靠着万暮白,心想,这次,如果非要丢掉性命,希望那个人是她。 “我百无禁忌,从来不信这些。” “可是我脑子还不好使,容易迷路,说不定哪天就丢了……” “我有很多靠得住的朋友,能把你找回来。” “我悟性还不怎么好,怕给您丢脸。” “我不在乎,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格馨一时哽住,不知自己是要叫“先生”,还是喊“徐长卿”,也不知道后面应该接什么,是跟她有关,他们两人有关的,很重要的话,而且不能说出来。她会用生命去报答一切。 第七十七章 浑水摸鱼 再说卫霜那儿,自从收复了冰焰失地,萧煜便退守细柳城,而六国联军已经压至清渠北。而卫霜从韩阙手中逃脱后,如一柄尖刀,刺入南庆国内,三千人只进攻南庆小镇城寨夺取粮草,却将各城守军吓得闭门不战。 萧衍已然问责萧煜为何会让卫霜如此猖狂,而韩阙在后面紧追不舍,却抓不住他们的行踪。 并且华橘红还紧随其后,率领八十九轻骑突入南庆境内,以龟甲阵强行军在南庆横冲直撞,迅速搜集南庆地形布防图。 华橘红将部队分为九组,三组各十二人在中,六组各九人在外,围成龟甲状,每组相距二十里,每人配备两匹战马和半个月的粮草,半个月内足以勘探南庆大半国土。而且华橘红下令遇到南庆军队立刻燃起信号,不得与之交战,快速脱离其视线,遇到民兵可以考虑冲击,只允许冲击两次。 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将南庆的地形全部暴露出来,同时配合卫霜的行动,给南庆施加压力,将战局搅浑。 萧煜知道,北岸的联军面和神离,只是因为许廷和坐镇才能保持合作,华橘红一支没有战力,却如苍蝇般烦人,不可速除,也不能不管,当务之急要处理卫霜部,若能将他剿灭,一来南庆国内情况缓解,二来主帅阵亡能很大程度打击对方士气,同时还能将联军的矛盾激化,本就因利益联合,失去了统帅,以他对六国的了解,定会自乱阵脚。 萧煜自己驻守细柳城,另派张长史两万人、顾大顽一万人,再借调擒鸾驻军一万人,加上原本追击的韩阙部以及各路征调的援军,四面包夹卫霜。 至于冰焰方面,许清风派人来清渠北令卫霜撤军,可是别说许清风了,许冰凌姐弟也不知道卫霜在哪,然而尽管如此,许冰凌也知道不能轻举妄动,命人将使者留下,好吃好喝招待着,走却不答应,若问起撤军一事,就让许廷和带人揍一顿,留了两三波,许清风就安分了,理由很简单:被庄王后打了,说他要把好不容易盼来的驸马赶走,哭着闹着要去找女儿。不用问,许冰凌告的状。等到明确下令安心战事,才把那几个也不知吃的还是被揍的,胖了一圈的使者送回去。 卫霜方面,左边是宛江,隔岸驻守的是宛子城的五千守军以及各地的援军,已经开始沿江构筑防线,右边是滨水,张长史就是从此压来,北边是韩阙部,萧煜的嫡系,战力非凡,南面是顾大顽和擒鸾驻军,他们只有三千人,而且重甲缺乏,形势不容乐观。 此时军中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往东与华橘红会合,或者令其前来支援,打乱敌军部署,第二种是往东北,经东姜地界撤回冰焰。 卫霜都没采纳,他的理由是,华橘红部没有战力,完全是一支斥候骑兵,而且他们的任务是侦查,这样会影响他们原本的任务;也不能往东北,先不说姜国能不能接纳他们军队入境,宛江已经被把守严密,渡河时容易久攻不下,到时候会被韩阙从背后夹击大为不利。 同时卫霜指出,他们的任务不仅仅是突围,而且还要将敌军彻底搅乱,策应清渠北岸大军攻下细柳城扩大战果,如果此刻撤军,萧煜将会空出手来专心对付联军,而正面硬碰硬对他们来说是不利的。 卫霜当即以嘲风镜联络华橘红,他们还有一个秘密武器。当初华橘红往南庆国内散布谣言惹得萧煜被召回时,就已经开始着手建立南庆谍网,如今初显成效,是该小试牛刀了。 卫霜当即下令,将大军分为三部分,由他、刘守源、胡必得率领,重装备全部交予刘守源部,命华橘红收缩阵型往宛子城靠近,虽然不能指望其发挥绝对作用,但也得物尽其用。 当时是二月廿三,刘守源部强行军占领前方山头高地阻击顾大顽先头部队,胡必得往西正迎上张长史部当即向东北移动,欲图调动韩阙部,卫霜向东占领霜林渡口作渡河态。 韩阙见此立刻令张长史不可轻动,张长史不听,刘守源调头击溃其先锋后往南赶去。胡必得部虽占据有利地形并且取得一些战果,但是也意识到,不能久留,久留的后果要么是守不住,要么就是容易被围困成为死局,所以应该再做变动,手下建议与卫霜会合再做打算。可是胡必得拒绝,理由有二:一来他们原本就是作为强战力分兵行动,会合之后退回原点,情况并没有变化;二来如果顾大顽深入,他们的空间会被很大程度地压缩。所以不能去会合,也不能撤退。 胡必得即刻命山上阵地旌旗招展,鼓声齐鸣,只留下十几人,率领其余所有人往东南进攻援军阵地。理由很简单:好打。各地援军是从其余驻地抽调来未站稳脚跟,且战力与萧煜部队有很大差距,更有把握。 果不其然,胡必得与之接触后很轻松被大退,之后一刻也不敢停留,顺大路突进占据台铃镇补给。随后胡便发现,台铃镇后方山谷三条小路汇聚,很好打伏击,又推进十里驻军山头,然而情报有误,原本以为只会来两千人,结果零零散散来了一万,只能且战且退。 同时刘守源部已经到达老山关,此处正处于张长史与顾大顽中间,其简单补给之后往西推进,做出要渡滨水的样子,张长史与顾大顽部快速跟上,刘守源立即调转枪头直指顾大顽占领的柏子场,首先是张长史部队战力强,不好打,打下来了也不一定真过得去滨水,还容易被夹住,其次顾大顽部一来是战力,二来主要精力在胡必得,果不其然,其一击即溃,自此刘守源部成功突围。 胡必得部原来面对的强力敌军是顾大顽部,结果被刘守源部分散注意,得到一丝喘息,可是追击的零散敌军如果不除还是不能有很大的转变。其下令往北移动寻找卫霜部。 卫霜此刻搭了三座浮桥,不到一半,但是足够让宛子城驻军重视了,收到胡必得求援不敢停留,赶紧率部从后方迂回切断敌援军,占住山口。至于宛子城驻军,卫霜自信他们不会追,盖了这么多沿江防线,很明显就是要跟他们打防御,总不至于放弃优势用步兵打他们骑兵吧? 胡必得也回头,两面夹击两千敌军,全歼。一时间其余援军不敢上前,而顾大顽虽突围成功,却没有独自撤离,一路往东几乎擦着顾大顽的尾巴,突袭东南援军,一溃即散。华橘红部往此逼近,援军听说之后即刻转移,就是跑路。卫霜率九人追击八千敌军十五里后,敌军发现上当了,回身攻击,被打退。 此时是三月初九。 同时许冰凌召集各国将领道,此时冰焰事毕,然南庆野心尚存,一旦撤军,到时被其再度蚕食鲸吞,悔之晚矣。她知众人各有心思,可是此时就差临门一脚,还请暂时团结一心。次日渡河,林异、田言占据两侧山头,其余人等占中,每日挑战,又派林异以秦国弩机抛射,萧煜避战。 此时赵子云和公孙轩辕一同请缨,往东找寻卫霜踪迹,既然萧煜会派兵往东,就说明卫霜就在东边。 许冰凌拨给赵子云五千车骑,而将公孙轩辕留下来。她的考虑是,卫霜擅长偏门抢攻,赵子云擅长奇兵突袭,二人相辅相成,而且细柳城这里需要公孙轩辕镇住萧煜和一众心里有鬼的人,他更加老道,比赵子云稳妥。 而卫霜那里,哪怕突破了四面围剿,形势也没有好转多少,他们依旧在南庆国内,面对的是举国军力,想要扩大战果就不能在此退却。 可在目标上,胡必得认为既然有那半座浮桥,就应该利用起来去攻取宛子城,站住脚跟后往外发展,而卫霜和刘守源则认为宛子城虽然战力不如萧煜,但依然是边关重镇难以攻下,而且距离张长史、韩阙、顾大顽三路大军靠得太近,哪怕攻下了,也守不住,白费劲。他们觉得应该更加深入,在南庆国内闹出的动静越大越好,而他们行动越频繁,调动的敌军越广,取得的大小战果越多,收效越好。 卫霜令华橘红转向东,往南庆鞭长莫及之处,尤其在意东南在建的南岭渠,其原本是准备建好之后将东南作为粮仓,用于征伐六国的后勤保障,这下正好让他们抓着机会。 而且萧煜虽然有戍边卫国的功劳,却因为并不受重用跟国内官员的关系也不算很好,这回调各地驻军来支援,能不能完全听他的也不好说。 卫霜当即命刘守源、胡必得自由行动,通过南庆谍网也得知赵子云正在往东支援的消息,便让他们相互配合,寻找机会务必成建制歼灭一支敌军以震慑南庆,自己本部即刻保持静默。 随后一封书信通过华橘红的手下送到许冰凌手里,许冰凌一看,气得拍案而起,急找许廷和商议,结果许廷和更是破口大骂,要去把卫霜绑来问罪。不过许冰凌叫许廷和来另有目的,便是借他的视角为自己理清思路。 卫霜的书信写得很直白,总之就是要封君、建军、裂土,将野心赤裸裸地呈在她面前。 可是许冰凌了解卫霜绝不是爱好权力的人,至少不是把这种目的明明白白表达出来的人,感觉他肯定另有深意。 许廷和骂够了也冷静下来,觉得这事儿另有隐情,不过他的想法是,不能一下子分析出卫霜的用意,那么这封书信是他们留着,还是送回长南面呈父王? 而且最困难的地方在于,卫霜行踪不定,他们还没摸清,就算要处理他的事情,也无法下手,贸然动手,若是让他反投南庆…… 等等!反投南庆?卫霜与冰焰的交集只是许冰凌而已,这下又野心勃勃想裂土分茅,莫非…… “阿姐!” “廷和!” 两人异口同声,许冰凌意味深长地一笑,立即命人乘快马将书信送回长南。 卫霜很清楚君将之间的嫌隙,尤其是在他统领大军的情况下,所以他一定要有所表示,而且“想当驸马”这种理由显然是不够的。 他要权力,要封邑,要军队等等,是问冰焰要的,正因如此,才表示他是忠于冰焰,不会倒戈。 许冰凌清楚她爹那性子,仁厚归仁厚,可是国君没有不精明的,不会这么容易相信一个外人。不过这当驸马一事……许冰凌想到此处自嘲地摇头,心想自己命途多舛,还是不要祸害卫霜了,不禁伤感起来。 卫霜此刻率领大部继续往东南进发,背后敌军依旧穷追不舍,而好消息是前方的敌军多是驻军,且少有军事重镇,战力肯定不如萧煜军,萧煜的影响力又够不着,给他们很大便利。 卫霜命胡必得直向南岭渠,刘守源为策应,又得到消息,赵子云即将到达滨水,顿时大喜,又一次消失在视野中。 韩阙赶紧驰援张长史,心知赵子云的勇武不敢小觑,命顾大顽继续追击卫霜等,张长史往南调动防止赵子云南窜,自己前来准备应敌。 刘守源一看不行,与胡必得商议,赵子云来支援他们,如今他们已经脱险,若不管他,那韩阙便能安心料理完赵子云后,接着来专心追击他们。胡必得同意刘守源的建议,二人分开,刘守源率部往西做出支援赵子云的态势,又命人加紧搭筑浮桥,正好卫霜当时的浮桥还在,大大减少了他们的工作量。 浮桥搭完,留守部队趁着夜色过河,对岸两支守军,分别时宛子城的巡防军和城防军,刘守源部过河后分为两支往两边摸过去,跟巡防军说是城防军来换防的,跟城防军说是巡防军来排查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此时宛子城驻军基本上都在城外,先头部队夺下宛江北岸后,在后续部队过河期间带着巡防军的令牌赚开城门,夺下宛子城,还在宛江东岸的守军大吃一惊,赶紧向顾大顽求援,顾大顽要追击胡必得部,分身乏术,便分了几千人支援,结果刘守源部在占领宛子城简单补给之后先发制人,进攻宛江驻军,一击即溃,又凭借宛江之险和城防坚固,打退了顾大顽的援军。 胡必得往南岭渠去,南庆早已各地调兵欲图阻拦,皆被胡必得绕开,最后在南岭布下重重防线,可是胡必得并不令他们如愿。 此时,久不露面的卫霜部终于出现,一路劫掠大张旗鼓往南庆王都进发,只有数百里。 南庆各路兵马顿时大惊失色,往王都前来救驾,刘守源同赵子云趁韩阙南奔时突袭,杀了一千多人后穷追不舍,韩阙不敢与之多费心思,只能一心救驾。 而胡必得也猛拐了个弯朝王都进发,各地驻军追赶之时又杀了个回马枪,战果非凡。 萧煜听说卫霜突袭王都,原本认为他们以骑兵为主不具备攻城能力,可是道道旨意皆催他回师救驾,语气越发严厉,只能硬着头皮回去,半路杀出公孙轩辕,萧煜触之即走,又亲自殿后,打退两拨追兵后全力赶路,结果被公孙轩辕碾着屁股追,损失惨重。 可是卫霜并不想攻城,而是与胡必得会合后在王都外绕了一圈,从东往南再绕向细柳城方向,正碰到萧煜,跟公孙轩辕夹击,萧煜突围,损失近五千人。 许冰凌随即命大军攻城,细柳城被占领。 至于华橘红部,虽一直无他的身影,却依然收获颇丰,已将南庆大半地形绘成图册送到许冰凌手上,再经东姜地界平安归来。 卫霜并不急着回去,而是让胡必得暂领军队,自己离开军队。 入夜,敏环镇上,萧煜收束部队休整,这回算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吃亏了,而且非常不服气。都已经三更天,萧煜还是没睡,挑灯看图,长吁短叹,如今六国联军攻下细柳城,又被卫霜这么一闹,估计是得再推进个四十里,结果自己又要被召回王都,肯定是要去问罪了。 萧煜愤愤不平,明明卫霜部根本没有攻城的能力,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反而中了圈套。不过守肯定能守下来,六国联军不可能一条心。 “什么人?”萧煜往军帐角落一瞪。 卫霜自阴影里走出来问候道:“符离王别来无恙啊。” “你?”萧煜又惊又疑,作势要叫卫兵。 “萧殿下不用费心了,您的卫兵已经被我全部放倒,放心,只是晕过去而已。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手段,本帅还是分得清的。” 萧煜放下灯盏,与卫霜保持距离,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来?不下杀手,难不成是找本王闲聊的?你倒不怕本王先杀了你?” 卫霜一笑,反而靠近萧煜,整理起地图上的各个标识道:“虽说本帅才刚晋入元婴,但是如果殿下有杀心,我也有自信可以先要你的命然后全身而退。” 萧煜问道:“既然你不是来刺杀本王,那是来做什么的?本王可没心情跟你聊天。” 卫霜一笑:“不想知道是怎么输的吗?” 萧煜嗤笑一声,轻蔑地回答:“君臣不和、战意不振,还有,敌军狡诈。”说最后一个词时还瞥了卫霜一眼。 “多谢殿下夸奖。”卫霜一笑,“还有一点,统兵,我不如你,战法,你不如我……殿下似乎不服气?” “不服?”萧煜怒道,“当然不服!本王镇守边关,大小战役千百余次,论战绩论经验,当年的昌平侯都甘拜下风!你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子,还想让本王服气?” 卫霜依然淡定看着萧煜,这无疑是对他最大的嘲讽:“带兵打仗,自然不如你,可是我比你更了解南庆的军力,更了解你们君臣不和,也更了解你的调动,自始至终,你一直在被我牵着鼻子走,每一步都如我所愿。” 带兵之人每一步不仅仅合乎对手预料,甚至是被步步引导,这才是最大的失败! “为什么?”萧煜不甘心地问道,他问的自然是为什么卫霜没有碰到他这样的问题。其实萧煜看得出,只要他死守细柳城,卫霜再折腾也无可奈何,结果还是顶不住压力才一败再败。可以得知,卫霜比他强在手腕和谋略,还有国君的信任上。在稳定自身地位的同时能把南庆上下搅得一团乱,还取得许多成果。 卫霜将军队标识恢复到细柳城被攻下之前,指着清渠的联军道:“大军在这,”又指着他的部队,“我在这。应该说从联军开拔,实际的统帅应该是许冰凌,许清风还是很信任这个女儿的,我更多充当一个单独的将领罢了,而且还行踪不定,有所行动总得找得着人才行。在我进入南庆国内时,还送回去一封书信,里面反正就是表现我有多贪得无厌罢了。许清风很清楚,我再贪心,野心再膨胀,也不可能真正威胁到冰焰,因为我是外人,一旦觊觎高位,不用他动手,我就会被拉下去,所以我这样索取再多也是向冰焰索取,由许清风赏赐。可是萧殿下,您就不一样了,您的声望极高,又战功赫赫,战功与地位完全不匹配,这是南庆百姓人人都看得出来的,而且您再不受宠也是王子,若有反心振臂一呼就能有无数响应者来助你登上至尊之位,所以您只能一直被打压着,最好的结局就是在某次战役中战死,然后风光大葬。南庆的国土是七国之最,兵将雄厚,不如东姜富庶也相差无几,你们朝堂内应该算过一笔账,觉得统一六国对南庆并无更多益处,战意不高也很正常,这种情况下,对您这样的王子多加防备也说得过去。” “呵,这回我听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最多的一种是说你想效仿昌平侯,不过我觉得,你比叶轻尘阴损多了。” “谢殿下夸奖。” “得了,时候不早了,你调兵确实很厉害,几乎就是在他们包围的缝隙里穿梭的。还有什么事儿找本王,明天还得接着跑路呢。” 卫霜淡淡说道:“在下想跟殿下做个交易。在下帮殿下登上那个宝座,殿下帮在下,于七国之中,再分一杯羹。” 萧煜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头,仔细思考一番,惊愕地看着卫霜:“你莫不是想……”帐外许是月明如昼,突然鸦鹊纷飞,嘈嘈杂杂,似平地惊雷。 卫霜面沉似水,不明喜怒,一双丹凤眼静静地看着萧煜,阴眼似黑暗里的妖兽,饶有兴致地锁定猎物。 “你究竟是谁?”萧煜越发觉得眼前这人不简单。 “牾厌君卫霜。” 次日,萧煜再回想起来如梦似幻,不像真实的,只有重新布置过的地图证明卫霜来过。他记得卫霜让他跟某人联系,可以助他成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卫霜见事情定下来,也放松了许多,不紧不慢地绕到南庆王都买了些小点心才回细柳城,大军交给许冰凌约束他很是放心,接下来就是要处理当初许诺给五国的东西了,得想个法子赖掉还不落人口实。 卫霜心想,冰焰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把细柳城周围领土打下来,连到了有熊。这片土地有以细柳城、宛子城、有熊为中心,有清渠、宛江、滨水灌溉,是难得一见的肥沃良田,又前后经叶轻尘、萧煜改造,水草丰沛,正能喂饱国人,哪里还愿意分给别国去?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太急,凡事都得等个由头。 卫霜回到细柳城地界,早就听说那里郊外有棵粗壮柳树,远远看去,整棵树皆是铁灰色,一头乱发在风中起舞,好似风烛残年的老者。 树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定睛一看,是许冰凌和程立雪。程立雪伸长脖子眺望天边,神色依旧淡漠,待看清卫霜,立刻甩开手跌跌撞撞地往卫霜奔去,满眼都是他的样子,似初生学步的小牛犊一步一拐地跑向母亲般。 卫霜加快步伐,蹲下身把程立雪捞进怀里,好生爱抚着她的后背,又将她抱在臂弯里,灵巧地变出根糖葫芦来问道:“想师父了吧?专门给你带的。” 程立雪接过糖葫芦,也不急着吃,直勾勾地盯着卫霜,水灵灵的眼睛似有千言万语,怎奈何她心智不全,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将糖葫芦往卫霜唇上一戳。 卫霜被她逗得温柔一笑,顺势咬下一颗红果来,程立雪这才小口咬着红果,唇上沾着冰糖屑。走到许冰凌跟前,卫霜道谢:“多亏你帮我约束大军,还费心照顾这孩子。” 许冰凌嗔怪道:“你出去一趟把南庆军队和我们都耍得团团转,还要我帮你看孩子,本宫是有多好心,三番五次心甘情愿被你坑!得罪我这么多次,真的不担心我把这孩子丢外边喂狼?” “公主心善,全天下都知道。”卫霜没皮没脸地跟许冰凌打哈哈,又看到那棵几人合抱的柳树,斑驳老皮上布满惨白蜗壳,更觉肃廖,底下深藏着柔嫩的树干,不禁感慨道:“我只见过水边的柳树,似美人沐发,哪里见过这等雄壮猛士?” 许冰凌似被勾起了回忆,说道:“别看它这般模样,灾年的时候柳条依旧茂盛,割了立刻就能再长,能养活好些人家呢。” 卫霜看着柳树,心里莫名有一丝伤感无从说起,透过阴眼看到这柳树内似风中烛火般倔强的生命力,想到那时结丹,在内景中看到的柳树,慨叹世事玄妙之余,忆起故人晚星,往许冰凌边上靠近了些。 “折柳送别,我亦送他许多回。”许冰凌说道,“终究是没回来。” “叶轻尘么?” 许冰凌点头。 卫霜慨然一笑:“你倒有个人念着,我都不知道该念谁。明明是我先走的,不知他们多想我,却要先去说有多想他们。唉,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就你一个故交,一堆话也没个人,只能冲你说。” 许冰凌也放松下来,抱着双臂道:“得,又麻烦我一回。” “以后多得是呢,就喜欢占便宜。”卫霜狡黠笑着,问道,“我说的事情,老爷子同意了?” 许冰凌白了一眼道:“早就回话了,我爹的意思,授牾厌君,领太子少师,封南庆之地,赐令剑、帅印,有开府、募兵、征税之权。剩下的那些金银估计你也没什么兴趣吧?” “他这是跟我说,打下来多少都是我的?”卫霜笑道,“我都还没说完呢,我指定几个人留下来。” “你别太贪了!真当我爹好欺负是吧?”许冰凌善意提醒道。 卫霜无辜地说道:“我想把公孙轩辕、赵子云、许廷和这仨留着。以后我练兵练出来的一半都给老爷子,各地轮换着来,这样行了不?” 许冰凌无可奈何,又想,许廷和是她胞弟,赵子云从前一直跟着她,公孙轩辕是冰焰老将,能让她放心,而且这回卫霜的表现,许冰凌相信卫霜可以人尽其才。 “我再帮你问问吧。”许冰凌只得答应下来,又不敢说得太准,二人往细柳城去了。 许冰凌又想到一事,正色问道:“有想好怎么对付那些人了吗?别看现在都欢呼雀跃,到时候抢起来一个比一个狠,当初你可是把冰焰一大半的领地都许出去了,准备怎么收场?” 卫霜知道得让许冰凌心里有个底,说道:“他们有各自的利益,那就会有各自的忌惮,只要让他们自己闹起来就可以了。” 许冰凌深以为然,却不知具体如何去办,不过看卫霜这玩味的表情,不禁打了个冷战,指不定他又在憋什么坏水。 “说起来,这次我能与南庆各地援军周旋,你也是功不可没。” “是吧。”许冰凌随口应了一句。 “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把让昌平侯都头疼的萧煜给打败的?” 许冰凌转身面对卫霜,指着他道:“我说不想知道,你也会忍不住说吧?” 卫霜盯着那离自己唇瓣只有不到一尺的玉指,谨慎地缓缓吐息,忽然醒悟,这女子真的太会把握人心了吧! “诶,你跟昌平侯一块儿,也能这么让他服服帖帖的?”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许冰凌好不容易扳回一局,总得再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女人的心机太深!越是漂亮的女人心机越深!你这样的,更是深不见底!” 许冰凌勾唇一笑。 “好吧,我认输。萧煜最大的问题不是谋略与我的差距,而是现在地位和声望、实权不匹配,国内又对他不信任,所以一方面各地援军战力不能,二来也不会很好地执行萧煜的指令,甚至我相信,南庆那个还会安排人暗中跟萧煜对着干,只是占了这个便宜。” “怪不得你特地传信回来,就是要稳住我爹?” “是,我相信他信任我,但是总得给他点表示。而且也感谢你,你能稳住老爷子,而公孙轩辕身为昌平军旧部能震慑联军,我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开手脚。” 许冰凌连连点头夸赞道:“还挺聪明。” 卫霜摇摇头道:“动兵是最后手段,而不是最终目的。这点,我自认为比昌平侯强上一些。” 许冰凌甚是看得开,贺道:“这倒是,在此先恭贺牾厌君了!” 二人进了城,卫霜看到城中四处张贴着安民告示,上面六国联军的主帅皆有将印和手印,冰焰的有两位,就是许冰凌姐弟。卫霜不禁对许冰凌刮目相看,两人再往前走,却见里头乱哄哄的,卫霜向许冰凌使了个眼色,往一边换了身寻常装扮,放下程立雪,许冰凌将白发尽数遮住,收了周身寒气,再去查探。 却见一个小队的冰焰士卒围了一圈,中间是一家人家缩在一块瑟瑟发抖,后面的房舍烧了一半,边上那几个士兵看起来是姜国装束。 “进城纵兵抢三天,这是规矩!用你们妨碍老子的好事?” “殿下有军令,不得劫掠,你等既然违反军令,就跟我们走!” “放你娘的屁!什么狗屁殿下,老子不认识!你们冰焰算什么东西?屁大点地方还想摆架子?要不是我们来救援,你们还能有今天?” “军令就是军令!入城劫掠者,缢死后枭首,暴尸三日,首级悬于东门示众!你最好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为首的姜国士兵一听,抽出刀来一扔,伸长脖子道:“来,你有种,剁老爷一刀,没种就滚回你们营地去,女人带兵,真他妈晦气!” 许冰凌轻声道:“你不去吗?都快动刀了。” 卫霜视线从人群回到中心,玩味地看着一切。 那位冰焰士兵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甩手道:“把他们绑起来。” 几乎同时,几个东姜士兵立刻抽刀,其中几个将刀架在那户人家的男女脖子上。 卫霜皱眉,把程立雪交予许冰凌,现身处置,若真闹出人命就不好办了。 “都在做什么?”卫霜环视一圈质问道,“如果你们交上兵,这就是一场兵变,北燕在城中所有部队,我都会下令去收缴兵器等候发落。” 卫霜无视那些北燕人,走到冰焰士兵面前拿出令牌表明身份,问道:“你是谁的部下?” “回主公,末将是公孙轩辕公孙将军手下。” “有熊来的?” “是。” “非常好,没有给他丢脸。” 卫霜黑着脸转向那些东姜人,阴沉得能凝出水来,威胁道:“动刀了?你们知不知道,违反军令,田言说不定还能硬把你们保下来,可是兵变,那就不一样了……”又点了那几个劫持着百姓的,“你可以试一试,看看你的刀杀人快,还是我一次杀了你们快。” 许冰凌把程立雪护在身后,摘下兜帽说道:“进城时就考虑到,六国联军同气连枝,所以才各率本部入城,其余在城外驻扎。既然得了便宜,就要付出点代价的。” 两人出现,在气势上就压了他们一头。 卫霜挥手将人群拨开一道路来问道:“田将军看了这么久,你自己的兵,不来说两句吗?” 田言无奈何地到卫霜面前,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觉得后背发冷。 “田将军,你的人惹了祸,你来处理?”卫霜又故意高声喊道,“东姜名将田言田将军,此次姜国的支援是你领的头,那安民告示上可是也有你的将印和手印!” 田言满脸黑线,卫霜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可是他也不想显得北燕向冰焰低头,只好硬着头皮下令:“把刀放下。” “将军,这冰焰的小子……” “刀放下!” “凭什么听这小子和那个女人的?” 田言只觉得不忍直视,哪里有这么蠢的人! “田将军,治下有方啊?”卫霜不紧不慢地说道,“呦,韩公子、魏公子也来了,不如请来一起说道说道?你猜猜,咱们再聊会儿,林公子和荆芥将军会不会也过来?” 田言听凉、魏两国公子也到了有点顶不住,接着听卫霜有意让秦、燕两国的人也来,顿时汗流浃背,其它国无所谓,北燕与他们有世仇,正想看他们笑话呢。 “东姜做事,不用他国掺和!”有个姜国士兵沉不住气,就要动刀。卫霜眼疾手快就到了身前,一手反推刀柄,一手变为尖拳打中咽喉,又保下百姓一家。 东姜士兵立刻把卫霜围住,卫霜熟视无睹,直勾勾看着田言道:“细柳城拥挤,我等理解将军的难处,总有疏漏之处。不如这样,将军先到城外驻守,等候我等协商,到时直接将结果告知,也省得将军来回奔走,如何?” 田言黑着脸带人出了城,他自然知道这是给他的警告,至于其它五国,少个人分一杯羹哪有不同意的? 卫霜假笑着送走田言,笑意瞬间消失,当着韩违等人的面吩咐那名士兵道:“抓人,枭首,示众。剩下的都打二十军棍。”又立刻换了一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表情,“诸位,卫某在外跟南庆各地的守军都耍了耍,战事有劳各位出力,先回去歇息,择日再聚如何?” 韩违、魏无忌心有余悸地离开,当当碰到林异,没说几句就赶紧走了。林异觉得奇怪,刚听说田言跟卫霜闹起来,怎么这俩人像被吓到似的? 此事不过一点波澜,顷刻平息,卫霜跟许冰凌去了府衙,将各种琐事处置完,可算有时间喘口气了。期间许廷和来了一回,也是为田言之事而来,了解一二便回营了。 卫霜倒是想起桩事,特地将许冰凌约出来询问。 第七十八章 结灵胎 许冰凌将政务整毕,瞥了眼在一旁闲得数茶叶的卫霜,问道:“到底什么事情,让你在这等这么久?我可是尽力拖延了。立雪睡下了么?” 卫霜知她嘴硬心软,道:“嗯,这孩子睡得安稳,醒得直率,不似我们思虑繁多。” 许冰凌心想卫霜前来定有缘故,道:“说吧,这么长时间了,可算得空。想问什么?不许问那些无趣的闲事。” 卫霜兴致勃勃地奔到几案对面,笑嘻嘻地坐下拱手道:“以前听你说过,修炼一途你等与神州有所区别,还想打听打听。” 许冰凌莞尔一笑,反问:“你不是应该明了了吗?当初引动雷火炼丹,我当你应该是早已知其中道理的。” 卫霜嘿嘿一笑,说道:“我不过知些皮毛,还需公主殿下点化。” 许冰凌对他的刻意恭维无感,慢慢解释道:“说起来,你也知道,修炼一途实则不分各境,皆为求道尔,分出各境界来不过是能让人大致明晰境地。神州分得最细,然而在我等看来反而冗余。我等只分为筑基、金丹、元婴,再往上便是传闻的境界了,不过,我相信那是真的存在。前两个便不跟你说了,丹鼎已成,投入大药便能结丹。而一日丹成,就要以身养丹,正如十月怀胎般以丹为胎,最终育成元婴。” 卫霜修习医理,觉得这些倒与所学不谋而合,更加清晰起来。 许冰凌接着道:“不过以身养丹,如种子生根发芽,沃土、雨露、天光等缺一不可,且要求严苛,所耗费的内息也是无可估量的,对你等,可能需要二三十年的时间去炼气养精,资质差些的可能四五十年也有。然而人生百年,若真有幸育成灵胎,快的也得五六十了。” 说到此处,卫霜想到绝龙岭上,他以炼心之术将自己与万暮白形神相连,内息交融一处,自那之后腹中灵气如久旱逢甘霖,竟迅速生长,一年时间金丹便化为一个蜷缩的婴孩。莫非是因为万暮白作为元修内息特殊之故?还是说此乃承他二人合力?也不知万暮白是否也晋入元婴境界。 不过卫霜又想到一事,问道:“对了,当初你旧疾虽愈,根基尚不稳固,怎的也这般迅速晋升元婴,莫非你也有与人修为交融之机?” 许冰凌闻听此言,忽地脸颊一红,羞愧难当,背对卫霜,绞着手指,愤愤地跺脚道:“你提这事做甚?我如何结婴用你来关心?” 卫霜见许冰凌这般别扭,觉得奇怪,却不好多问,又想到这三境界恰好似胞宫之盛衰,前两者皆能水到渠成,难就难在孕育灵胎,只是女子有筑基之体,而每每月事精气不藏,男子精气易化,却无封藏之所,总之各有利弊,也是在各寻机遇。 他想到张仲和曾与他说过一个称“氤氲”之时,想必在修炼中,对应的就是机缘到处吧。 卫霜又问:“你说过,元婴之上还有境界,应该也跟神州的不同吧?” 许冰凌背身拍了拍泛红的脸颊,掐了个静心诀,转身反问道:“不如你来猜猜?” 卫霜饶有兴致地念叨着:“既然世间万物逃不出个天道轮回,那应该也是在我所学之处。”说着召出地盘,“修炼之人追求个亘古不灭,然而真正能做到的也就是天地了。可天地都有衰长,人还是太过贪心了些。” 卫霜拨动地盘,周围飘出十二个字来:“既然将那些作为修炼之中的劫数,自然不会名以‘境界’了。衰、病、死、墓、绝五者皆非。”他又想起突破元婴之时那种如获新生的奇妙感觉,“胎虽与元婴‘灵胎’同名,而不同义,实为筑基,养才是育灵之境。之后到长生再度轮回,是为元婴新生。沐浴、冠带时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而非与先前那样形神之别,故为一处,临官、帝旺所示功成,以然登顶。我说的可有道理?” 许冰凌拍手称是:“地盘传人,果然不同凡响。悟道、登仙,说来简单,许多人却卡在了门槛上。” “你可曾见过悟道境的高手?” 许冰凌一愣,抿了下嘴唇,说道:“没有。自元婴之后,世间万物在眼里就不一样了,很多人在此出现分歧,而且都不知对错,所以记载甚少,仅有的也十分繁杂,各有矛盾。存世的悟道高手也很少为人所知,当然,也可能是我见识短浅吧。” 许冰凌心想,卫霜初窥玄妙,知之甚少,在他印象里神州所说的化神境与悟道境皆在元婴之上,却不知二者是云泥之别。对于悟道境来说,化神不过是自缚手脚的蠢才,心有所止,修为也因此停滞不前,而对于悟道之人,一念淳清,各自逍遥,走的路要更远更长,见到的天地也更为广阔。她转念又想,卫霜得上官涟蕊真传,又有叶挽君在旁指点,一一注解,想必这些道理他是懂的,便放心下来,不为他多担心了。 卫霜暗叹一点头绪都没有,可想起自己自筑基以来就再不关注几重几境,连师父也不提及,莫非师父也是这般修炼,才不愿他被这些无足轻重的事物拖累?又想到自家师父面对众多高手皆从容不迫,修为也是深不可测,莫非她就是悟道高手?若真是这样,定要多缠着师父好好问问,然如今相隔千里,就连嘲风镜也失了作用,卫霜不免哀伤起来。 情自难抑,卫霜却每每这时都会格外清醒,似乎七情克制,伤了自己,都要顾及他人感受,自己宽慰着,管它悟道不悟道境呢,自己只要把想看的景色和美人看遍,想做的事情做完,也算不枉此生了,忽然念及万暮白和叶挽君,心头一暖,尽刹那间扫除阴霾。 卫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暂且搁置着此事,拍了拍气海说道:“无论如何,灵胎已结,总不能挖出来吧?多谢殿下解惑!” 许冰凌点点头,他既然都示意到此为止,也不必深究,立刻回到了原先的状态,想找他好好说说如何说服五国,结果磕了一下眉心,只怪自己太着急,得先让卫霜把那些东西消化了才是。 卫霜又拿出那件斗篷来双手奉上:“当初问你要的,现在原物奉还。” 许冰凌一怔,接过斗篷似怀抱婴儿般,眼里藏着千愁万绪,又递还道:“说过送你,便不能收回的。” “原本就是玩笑,不能算数。” 许冰凌摇头拒绝,莞尔一笑道:“这斗篷是为泄去我一身修为,怕阴火焚身,自取灭亡,那时你既心意已决,我便要推你一把。” “你这般,在他人看来岂不是相当于废我修为?不怕为人不齿吗?”卫霜虽如此说,心里也明白,许冰凌做此决定是因为那时的他身体根基被毁,若再保留半点修为都会在体内乱窜,痛苦不堪。她能如此,也是同病相怜,他都明白。 许冰凌与他相识一笑,心照不宣,将斗篷塞回他怀里,只说:“对立雪好点,你我这年纪也该要有个后人。我既然传她琴艺,这算我的学生,你是她师父,定要好好养护她,听明白了?” 将卫霜送走,忽然她又转醒过来,这家伙政务军务一件都不干,还能指望?许冰凌当即大呼上当,将各项文书尽数批复后,又立即修书往长南催许清风赶紧派些靠谱的官员来。 回到房间,卫霜见程立雪正酣睡,安心了许多,坐在床沿看了一会儿,觉得地盘有所感应,暗自嘲弄着,今晚的事情还真多。 院内微风习习,料峭春寒拨衣襟,卫霜听得声声吟唱,是净坛音:“环佩交鸣,真宁妙境,鸾凤腾飞,山海雾寥,仙灵抱婴,远志长岁,天泽淳清,地无埃尘,洞冥慧澈,大玄量思也。” “吵醒我徒儿,要你好看!”卫霜笑道。 有一方正小灯游魂似的飘到他身边,绕了几圈后,里边飘出颗白光,化成一个小姑娘站在他面前。 “牾厌君,好久不见。” “没有好久,也没有很快。一弹指而已。”卫霜笑言。 时音眼睛上缠了布条,手上握着根短杆子,那灯笼飘飘悠悠挂到了杆上钩子。 “你看不见?”卫霜好奇地问道。 时音点头,又摇头道:“是的,我……算是看不见,不过我知你在哪。” 卫霜蹲下来凑近那灯笼,底下挂着的两根布条歪七扭八地画着符文,仔细解读下来,一个是“善护神念”,另一个则是“千万孤独”,里边似纱裹宵烛,在阴眼之下他看得清楚,那些是采种的云根。 时音突然质问道:“窥视天机,牾厌君不怕折损寿元吗?”她团子样的小脸竟看出几分恼怒。 卫霜轻笑一声,不以为意,毫不客气地回答:“天机?既然我不该知道,就不会让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又说我‘窥视’,不觉得这样很不讲理吗?” 时音不依不饶道:“有命定之事,也有未定之事。” 卫霜一听,更为不齿,冷哼一声回答:“既然已定,那我知晓的,自然也是在其中;既然未定,就不能怪我,还以此刁难。再者,你说要损我寿元,那我原本寿元中究竟有无此事?若有,何必再损?若无,那正如我说的,何必刁难?天盘空亡子,能否为吾解惑?” 谁知,时音不怒反笑,说道:“牾厌君不愧执掌地盘。随我来去走一遭,你便能明了一切,可愿意?” 卫霜自是百无禁忌,听罢就要应下,忽然心头一动,姬云提醒道:“别去,这个女孩,不可信。” 卫霜刚迈开的步子一下就收了回来,问道:“怎么了师兄?” “听我的,别信她。” 卫霜转头随口说道:“夜深了,空亡子也早些休息,恕不远送。”接着就脸不红心不跳地回了房间。姬云一阵无语,这小子还真是厚脸皮能说出这么没水准的话来,那时候的机灵劲儿到哪去了? 时音看着卫霜离开,意味深长地呢喃着:“你会的,这是你的命。” 卫霜心中疑惑,遂问道:“师兄,有什么问题么?”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那个女孩你得多个心眼,能掌天盘绝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的。” 卫霜虽不明白为何,可是第一次听到师兄有些焦急的语气,觉得不容小觑,心想需不需要用地盘探一探时音的底细,踌躇之时,姬云又说道:“你与那个姑娘,相谈甚欢啊!” 卫霜觉得今天姬云很是奇怪,有些抵触地回答:“师兄怎么关心起这些来了?”虽然不想承认,姬云竟表现出了温柔,这与平时喜怒无常的样子很是违和。 “怎么,你如今战果非凡,为兄来祝贺一下都不行了?” “没听出来。”卫霜撇嘴道,“你每次说话肯定没好事。”嘴上不饶人,可是卫霜心里却有丝丝喜悦,而且细听之下,师兄的声音非常悦耳,应该是个跟他一样的俊俏少年。 “雷火炼身,元阳点烛,好处都让你占了,怎么感觉你的法术还是不温不火的?” 卫霜看了眼程立雪,确保她安睡着,俨然一副慈父的样子。 “我哪知道,武技倒是长了不少,法术反而……” “因为别仙踪其实是元修心法,武技讲劲而气为辅,所以你才能一法通则万法明,可是法术最为重气,若是元修,本身起于混沌未分阴阳,也能达到那种效果,可是你不能。你本身就是震木灵修,涟蕊正是以此慎重挑选传授你法术,就算是张仲和传你的含灵天回诀也没出震木之象,而太乙神针之属本质是内力变化凝炼的结果,非特定要哪种属性。”姬云似有些焦急,“你且进来。” 卫霜盘膝入定,神识至内景当中。 姬云布下地盘,指示卫霜站居宫位,自己坐定中宫道:“总而言之,法术一途永远逃不出自身灵气,你是震木灵气,就不能用巽风法术,就是这么简单。”姬云又想起了一桩旧事,“当初那个女人现出应龙真身,涟蕊看在你小子面上,强行逆转功法,用乾天心法一时散尽她的灵气,自己受了极大伤。” 听到此处,卫霜才知晓,不禁既愧疚又心痛,深深自责起来。 而姬云并不给他这点时间,如今是争分夺秒:“可是并非完全限制,你的那招木火刑天,木生火势以制金气,从而逆转生克,便是此理。而且你早已触及地盘之精妙,就是木火刑天咒诀。”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翻覆……”卫霜念着,也摸着点其中门道。 姬云自坎宫踏入坤宫,又步震宫,诛邪刃挥出的兵气亦带着雷霆之威,又不损原本的阴冷霸道。 “万物皆受制于天道,地盘也是如此,然并不会完全听命于天道。有地盘辅助,你能有更多选择,但终究不是你的,所以你还需要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法术。” 卫霜一下子被点醒了,武技本就千变万化,今天可以用诛邪刀法,明天用乾坤剑法,后天再变成江楚刀法,只在他一念之间,随心所欲,可是法术不行,他不可能今天是雷霆之威,明天却成风雨润泽,终究还得回归本门。 再进一步,卫霜也大概想通,他不能今天以力破巧,明天又以巧化拙,总要有不变之法。 “师兄,我明白了。”卫霜郑重回答,离开了内景。 程立雪依然酣睡,她仿佛从来没有什么烦心事,卫霜心想,她这个年纪,也不该有什么烦心事,忽然又感慨起来。 卫霜来到院里,有皓月当空,心情顿时畅快许多,又想起自己每逢有心事,总有好月在那等着,不免沾沾自喜。 卫霜两额突然痛起来,也许是夜里寒重,旧病复发了,刚想揉捏,背后忽有阵阴寒,他却反而很安心。 “坐下,莫动。” 卫霜坐在栏杆上,姬云的手指很凉,从揉按的力道可以感觉出来很细。卫霜心里有股莫名的感觉,不过没有问出口。 姬云今天难得的话多,道:“涟蕊和他们不在身边,你还有我,一定记得。” 卫霜鼻子一酸,竟差些流下泪来,身在异国他乡,依然有人陪伴,多少人梦寐以求,正如姬云所说,好事让他全占了。 “师兄,其实你很早就恢复了对吧。其实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 姬云揉按着他的太阳穴,又伸进发中抓摩,顺着少阳经一路向下,没有理会,内心却五味杂陈,舍不得啊,真的舍不得。他鬼使神差地往卫霜脖子内滑了一指,卫霜呼吸一滞,有些紧张地仰头避让着,姬云只是微微擦过,不留痕迹。 卫霜晃晃悠悠,不知怎的,居然睡着了,再醒来时枕在床沿,昨晚如梦似幻。 程立雪给他批了被子,自己卷了铺盖,有些不高兴地看着他,卫霜见她可爱的样子,哄了一会儿,终于让她消气。 迈步出去一瞧,卫霜发现,时音竟然直接在府门边铺了个摊,来往皆军士仍怡然自得。卫霜好心三劝两劝,结果她却似没听见一样,最后直接摸了个枕头出来躺下来睡觉。 卫霜只好吩咐下去,别人看不出来他可不是,得让外人当心着别去招惹,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卫霜去找许冰凌看看是否有些要他过目的,结果反而被嫌弃。 许冰凌不悦道:“现在最大的事儿是南庆要来和谈,过几日我要回长南找爹复命,这些事情得盯着,而且要把其它五国的使者一起带去。剩下的事情就不是很急,我稍作准备,你跟廷和就能处理。军队调度我让公孙轩辕来,他经验老道些,除非再打起来你要指挥布局,否则都要听他的,哪怕现在你的地位在他之上也一样。” 卫霜越听越不对劲,直言问道:“你这是把我都架空了?我说公主殿下,你们可不能这样啊,用完了就扔这怎么行?” 许冰凌瞥了一眼,完完全全是鄙夷不屑:“政务你会吗?军务你会吗?让你管你会乐意?” 卫霜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确实不会。 “华橘红那军你依然留着,剩下的全部给公孙轩辕。”许冰凌往旁边一指,“那儿的副本,全部看完了再来。” 卫霜顺着看过去,半人高的卷宗堆得摇摇欲坠,仔细想想最近有这么多事情吗?他不情不愿地过去,刚展开一卷就觉得头昏脑胀不能自已。 “阿姐。”许廷和来行礼问候。 许冰凌头也不抬往旁边一指,许廷和似早有预料,跟卫霜坐一块儿看起来。 卫霜也并非全然陌生,当初以阅览书库时,看了不少冰焰藏书,只是其中多是各类技巧、史书、诗词等,政事策论等一概没有,应该是被筛选去了,留下《国典》《太平疏要》两部,讲的也是些如此这般,并无实例。 卫霜半是安慰半是逼迫着自己看下去,头脑中同时梳理各方纠葛,看到某处甚合典章所言自是欢喜,或有隐约记得一二却不详细,被许冰凌所措提醒如开雾睹天,再读何事似异军突起,与所见所闻相反便沉思良久,侧目偷看许廷和正执笔而书,放心地也在上面圈圈点点。 卫霜读书好嘴上不停,哪怕周围没人也得自言自语地评说一番,这会儿被许冰凌的气势压着,收敛了许多,可看到忘情处,难免有点嗯啊这是哎嗨呦呵,整得许廷和有点烦躁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好好看别动嘴。”许冰凌厉声提醒。 卫霜顿时吓了回去,只是憋着难受,反倒是不容易看进去,最终话到嘴边也变成了深长的叹息。他将看过的副本放在一侧,像是怕许廷和抢了去,上面空白处信笔而走,时而一个“好”,时而写个“疑”,时而点出此举缘由,时而记着心悟,时而所想有矛盾处另写一旁。 各方人等进进出出,许冰凌也一样,待晚饭送来时,卫霜还是意犹未尽,偷眼瞄一眼许冰凌还在奋笔疾书,心想一会儿得跟紧了她,否则今日种种疑惑处过段时间就没那兴致了。 吃过晚饭,许廷和将所看皆抱了上去,卫霜盯着二人,结果许冰凌草草扫过便结束了。等到他,卫霜心想对许廷和也没有说,自己不如带回去再琢磨好了,谁知许冰凌先问:“你这里写:‘冰焰地贫,不可农事,而不知无农事何以’,可有所感?” 卫霜闻言便喜,说道:“依然无有。只觉得冰焰天气寒冷,所生多矮草,粮食难长。可若是不种粮,国本难固,一时左右为难。”说完,卫霜想到南庆气候温暖,竟想再打下些领土来。 许冰凌回答道:“冰焰粮食两年一熟,比之他国不及许多,所以只在南部、东南等地有大片耕地,而其它土地多养牛羊,同时出产些矿产,与他国贸易以换取粮食,不过依然是权宜之计。” 二人一问一答,卫霜渐渐放开,甚至拉着许冰凌要把他积攒的疑问尽数答便了去,恨不得让他仔细看过去,许廷和都来叫停了,还是许冰凌答应下来慢慢解答。待完事已经过了子时,卫霜一口气送下来困意如泉涌,然而回去时脚步却愈发轻快,又想到农桑一事,心想公孙轩辕是此中好手,有熊是冰焰仅有的几个粮草富足的地方,要去问问他才行。 一夜无话,次日天蒙蒙亮卫霜便醒了,醒来下床,一步跨出门外,翻身攀上房顶,风卷残云地吸收完紫气,眼里紫气都没完全吸收,已经等不及,直接紧闭双眼,一边收敛精芒,一边全凭听力赶路。到得城外军营时,卫霜表明身份掀帐就进,眼里精芒还未退尽。 结果公孙轩辕还没起,士兵让他在此稍候,哪怕如此,卫霜依旧急不可耐地在帐中踱步。没一盏茶的工夫,公孙轩辕到了,以为有甚意外之事,结果被卫霜拉着拿出昨日的政务副本,说明来意,才知道缘由。 两人聊了一整天,卫霜尽兴了才回去,觉得身上乏力,本想躺下稍作歇息,结果沾枕头就睡沉了,连梦里都在指点江山,将今日所学讲给梦中荆楚书院的学员们去,转头又与万暮白拆起招来,一时有些伤感,在梦中轻声抽泣。 而现实中的万暮白,比卫霜想象得要活得好些。自从离开玄世谷,被百门宗公开斥责,别的门派也不敢轻易收留他,反而有个好机会可以四处走走。 百门宗的势力多在神州东南、东北、西北,偏远山林鞭长莫及,万暮白便带着格馨游玩一番,避开了耳目,也省得眼里难受。 二人从舒城往南,入了丛林烟瘴中,这时节正是酷热难耐,格馨嚷着想解了外衣赤膊赶路,万暮白千百般不许,结果被她笑话老土,口口声声江湖儿女,竟也那般束手束脚。万暮白解释这南越三郡丛林茂密,蚊虫众多,就算艳阳高照也不可解衣,还带她去河边抓着淤泥往身上抹了一遍,提前告知,若是入了山林,早晚瘴气害人,若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得睡树上了。 起初格馨很是不习惯,好几次都摔下去,后面半睡半醒着逼着自己不可动弹,才勉强熬过去,反观万暮白安安稳稳,还能分出心思看着她。到后来,一个是格馨功力见长,二来随着深入,树木见粗,稳当不少。 二人发现山林中云雾飘渺,沿着小路往里行,格馨止不住地抱怨:“看起来就在眼前,都走了快一旬日子了。” 万暮白笑而不语,眼看着云雾浓郁,定然还有些日子,登上树梢远眺,发现白云生处竟有炊烟,催促着格馨快些赶路。 又走几日,云雾都落在身边,两侧榕树葱郁,藤蔓交织,抬手便能摸着水汽,袖子甩两下就湿漉漉的了。远方重峦叠嶂,原本还能看到炊烟,现在也看不到了。 脚下砂土窸窣,万暮白却听到一点不一样的声音,似乎是歌声,可是曲调闻所未闻,而且掩藏在层层浓雾中。又行了几里,格馨也听到了,惊喜之余像个百灵鸟一般跟着哼了起来,一唱一和竟有种可人的默契。 两人翻过一座丘陵,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个村寨来,这下确定那歌声就是从村寨里传出来的。二人到得村寨,一开始觉得身在异乡多有不便,竟意外地顺利,反显得他们忧心忡忡,两人借宿在一位老者家,万暮白主动帮着挑水劈柴。格馨本来想帮忙生火做饭等等,结果此地气候与中原有很大差别,山林茂密又炎热多雨,毒物众多,烹调之法也复杂许多,也就只好作罢。柳暗花明之际,格馨的性格与寨中村民很是合得来,万暮白游览江湖混得个潇洒飘逸,终究不如格馨骨子里带着未经雕琢的野性,她也跟着村民学了个好嗓子,每每看她跟着载歌载舞,万暮白都打趣着不如将她留下算了。 来到此处,万暮白体内元气竟意外地容易沉静下来,山青水碧、鸟语花香,还有山歌好比春江水,结成的元婴像是活了一样从周围汲取元气,似真的婴孩吮吸乳汁,充斥着周身经脉,一时间有些涨滞。万暮白开始欲保持原有习惯让元气自行周转,可是随着元气充裕,变得浓稠黏滞起来,且经脉已经满了,哪怕刻意行功也收效甚微。 万暮白心里奇怪,以前到达瓶颈多是要突破先兆,可是他晋升元婴还没几年呢,就算元修特殊,也太诡异了点,这都不能单纯用“天赋异禀”解释了。 万暮白心中感慨,自从晋入元婴之后,他反而更加迷茫了,像是突然之间什么都不会了一般,元婴育出,他也像新出世的孩童般,眼前全都变得陌生了。 他捧着《无心剑意》翻看,里面的内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可是心里疑惑没有丝毫解答。为此他也尝试做了这样那样的改变,以散手代替用剑,又几乎丢下了乾坤剑法专门去研究逍遥散手,还收下格馨,想尝试以“为师”的视角去体会种种……最终,他开始怀疑曾经的修炼之法是否正确,甚至会有几个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空无一物,将他吓退。 可能……当真是他修行不够。 万暮白心里不甘,明知修炼最忌急功近利,可是在早就存在的怀疑之下,“急功近利”却变得反倒像是正途,两相矛盾,令他很是煎熬。 他翻到扉页,看着两个不同的笔迹,是自家师父和上官师傅的,分别写着“剑也,心也,何如”“辗转终归一场空”。万暮白看了更烦了,像是她们两人在这儿吵起来,弄得他心烦。 他思考许久,还是捋不出线头来。 就在此时,万暮白听得外头一阵骚乱,似有孩子哭声,赶紧出去查看,见着一群人围着个孩子,那孩子的父母边哭边骂,还在拼命揪他的眉心个后颈。万暮白心里奇怪,问投宿的老者。 老者说:“那孩子贪玩,跑去寨子里,还拿了人家的东西。” “什么寨子?”万暮白从来没听过,见老者说的煞有介事不免好奇。 “一群毒人,专门下蛊的。那地方怎么能去呢?” 万暮白明白了七七八八,大概是有处地方与外界隔绝,又有独特的习惯为他人不容,只不过心里奇怪,哪有人会没来由地下蛊呢?他遇到过蛊师,深知养蛊不易,怎么会为了取乐去害人? 万暮白环视一圈,看到一个小包裹,周围空出一段距离。格馨拉着万暮白的衣袖道:“先生,那个就是带出来的吗?” 万暮白心中矛盾,一来蛊术他并不了解多少,二来那孩子哭得伤心,那对父母似乎在做一种奇特的“驱毒”方法,揪的地方已经青紫,很是伤人。 万暮白挤过人群,拿起那小包,翻开时周围人惊呼一声,退了几步。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过打开之后却差强人意,里面好好躺着个有些摔散了的糕点。 “没毒。”万暮白检查一番得出结论。 “没毒?”周围悉悉索索讨论着,多是猜疑。 万暮白觉得烦躁,知道这些人并无恶意,只是恐惧会让他们转化为对他的质疑,最后毫不留情地诋毁,索性一步到位,掰下一半糕点吃下,觉得酥脆香甜,体内并无不适。 可是这下非旦没有打消众人猜疑,反而爆出一阵惊呼:“蛊虫入体发作必是没有征兆的,到时候发作我们全村都活不了!” 声讨如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要把万暮白吞没,甚者有人想把他二人绑起来受刑,已然有人附和,推搡着要对格馨下手。 万暮白忽放出一道剑气,打退几人,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反冲向他两人。万暮白轻身捞起格馨,跳出人群,一声大喝震住人群。 “既然你们都说我身受蛊毒,我也无心申辩,只能去‘寨子’才有一条出路。” “滚!永远不要回来!往西十里!别死这儿害人!” 格馨从最初的震惊、委屈,到现在愤怒还想申辩,万暮白按住她的肩膀,轻声喝止:“走!” 二人出了村,往西去。路上格馨闷闷不乐,委屈得泪珠在眼里打滚,诉道:“先生,为什么?” 万暮白自然知道为什么,圣人之言,终究是圣人之言,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圣人,他也曾年少轻狂,觉得一切都应是循规蹈矩的,然而一次次被现实否认,让他变得沉默了。 他也不恨那些村民,他们只是害怕而已,可是因为害怕,就能将其作为迫害别人的借口吗?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解释那糕点没毒吗?”万暮白任由格馨抱着他的手臂,哪怕平时很抗拒,“因为没用。他们不懂,无知并不会无畏,反而会因此斩草除根。因为他们无知,所以反而会找出各种理由去佐证他们狭隘的观点。”说完,他深深叹气。 格馨仍然委屈。 “就像他们说的‘寨子’,说不定只是因为身怀异术就为人不容,送那孩子糕点的人也是好意,可是反而让人误会。” 格馨糯糯地抱怨一句:“先生骗我。” “怎么?” “谁说边远之地自性天然?明明没什么两样!” 万暮白忽地被她逗笑:“知道就好。”可是心里却不忍,让她见识到世道险恶,并不是什么好事,连他都觉得,自己愈发冷漠麻木,一想到此处就觉悲凄。 “反正总要知道的。”格馨没能完全接受,这是一定的,只能自己宽慰。 万暮白也不多去劝导,只让她将行装收拾一下,二人倒要去看看“寨子”是什么虎狼之地。 然而他明显感觉到此处与之前的村庄比有明显区别,还没出几里地,身上涂的淤泥就不好使了,又用些驱虫药粉,可是很快连药粉都失效了,万暮白只好将元气外放阻住虫蠹。他心里暗惊,既然那小孩都能走个来回,必然相去不远,可在这一点地方,毒虫步步渐猛,想来当地人平素饮食风俗等,潜移默化地有了免疫毒虫的体质才能安然无恙。 二人见前方有光,加快脚步,豁然开朗,是一道悬崖峭壁,格馨壮着胆子偷眼一瞄,只有层层云雾,对岸烟气缭绕,飘来阵阵药味,令她掩住口鼻。 “先生,这什么呀?” 万暮白嗅这气味腥苦温燥,又在南越,料定都是些虫药,应是到地方了。 两岸中间悬着架桥,其上老枝枯藤攀附,细看还有毒虫怪蟒的尸体,一踏上去吱吖乱叫。忽然藤桥似活了起来,抖搂一下,另一头有紫烟升起,万暮白警觉地揽过格馨,已掐着剑诀。 对面林子里排开一队人来,再定睛一看,万暮白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其身边聚着蛇蜈蛛蝎等毒虫,个个大得令人憾然。 第七十九章 既见君子 眼前众人雁别翅排开,当中走出个裸足小袖的汉子,看万暮白模样是中原人士,说得一口好官话质问道:“你是何人,来我城寨做甚?” 万暮白心觉奇异,原以为语言不通,谁知那汉子这么利索,想必年轻时也曾游览四方。万暮白以中原礼问候道:“在下七星门开阳坛弟子徐长卿,奉天璇星长老之命,来到宝方想与贵派诚交友好。” 格馨逐渐习惯了他信口胡邹,只是奇怪为什么非挑七星门呢? 那汉子厉声拒绝:“我们无门无派,与你七星门相隔群山也无瓜葛,无需交往。” 万暮白拱手道:“既然如此,我等不便打搅。只是长老之命,无论贵派接不接受,礼要送到,还请行个方便。”说罢,从纳戒中召出一根乌亮短针,虽看上去平平无奇,那确实唐家堡顶级暗器之属无常录,当今估计只有唐公子、药堂长老还有唐老太会制了,当初唐公子在玄世谷随手试他几招,留了两根给他以防不测。 如果说掷出后不管了算默认送他的话。 那汉子还想拒绝,可一瞥之下来了兴趣,口中吟啸尔尔。 格馨看不懂,忽听见悉悉索索,循声找去,发现条一尺来长的蜈蚣攀上万暮白的衣袍,吓得惊呼一声要拔棍驱赶。 “别动。”万暮白阻止道,任由蜈蚣爬上手臂,却是不动,而那蜈蚣似有灵智,取走他手上的无常录后回到汉子手里。 那汉子隔着兽皮手套端详着,看不出喜怒,过了半晌,让出条路来说道:“二位请。” 两人跟着汉子进了寨,格馨好奇地四处看。那汉子跟万暮白说道:“叫我阿颜黑,这里除了后山祭坛,你们可以四处看看,有事可问我。” “倒还真有件事。” “说?”阿颜黑有些意外万暮白的厚脸皮。 万暮白则诉起了村寨中所见。 阿颜黑的脸色一沉,不见恼怒,反而很是委屈:“那孩子只是贪玩,我等派人送他回去而已……再说那糖果的毒……本地人的体质根本不会有问题,反而还能祛邪轻身……” 格馨插嘴问道:“既然这样解释一下就好了。” 万暮白牵起格馨的手不言语,他知道阿颜黑的意思,世间万事哪这么容易解释?一路上看去,这里的村民怡然自乐,皆是和蔼可亲的样子,也没有外头说的这么邪乎。本来还以为整日与虫蛊为伴会带着阴狠,这下看来反是自己理亏了。 阿颜黑问候道:“徐公子,我曾经也走遍神州,蜀中也是去过的,现在贵派掌门是哪位?” 万暮白答道:“不知道壮士何时去的,如今掌门是谢玄谢掌门。”他本不用这般客气,可现在出于“七星门弟子”的身份,特地避讳。 阿颜黑兴致勃勃地问道:“公子何时入门的?可曾听说谢掌门当年之事?” “入门了七八年,那时年幼,不曾听闻。” 阿颜黑大笑道:“你可知,当年七星门与唐家堡差点打起来?” “哦?门中弟子倒是对唐家堡褒贬不一,还真不知道有这等渊源?”这自然是胡诌八扯的,他哪知道七星门里边怎么说的。 阿颜黑将他们带到住处,才舍得开口:“七星门所长甚多,本不必觊觎别派功法,可是偏偏当时的天璇星看上了唐家堡的轻功和制毒之法,让这事儿更难办的是,他亲自去盗秘籍,结果被敏堂拿住,因为试图逃脱时杀了不少弟子,被抓住后当场就处置了。” 万暮白不做评价,总不能说“自家”长老死得好,又不能说唐家堡做事极端,这岂不是在认同盗人秘籍?尤其他现就身在他人山门! “后来呢?” “当时谢掌门还在天枢门下,众人如临大敌之际他冲进议事厅慷慨陈词,言说利弊,独自带领几名胆大的弟子抬棺去唐家堡,若成则索回天璇遗骨,若败则身报师恩。” “那很显然是成了!”格馨觉得有趣。 “那是自然,可是唐家堡一开始不乐意,谢掌门说天璇星的债他来还,当时……是谁来着……好像是唐善渊年轻气盛,说他们许多弟子伤亡,要谢乌玄受他百十箭才算完。” 万暮白回忆着挽霜卫的情报,唐善渊现在是力堂长老,最擅长的就是各类机括强弩,他的箭…… “结果谢乌玄伫立如山,硬生生接了四五箭纹丝不动,到第六箭才震退踉跄。眼看着唐善渊气急败坏想要他命,老太太拦住了,让谢乌玄回去,从此两家不再来往。” “壮哉……”万暮白感慨道。 阿颜黑礼数周全,然不愿与外人多接触,便告辞:“二位早些歇息,江湖规矩我懂,定会好生招待。” 待他离去,格馨轻声问:“先生,我怎么觉得阿颜黑似乎不愿与我们多接触?” “正常,就像他说的,地处偏远,交流不便总会生出各种误会偏见的。”万暮白耐心解释,“早些休息,待一两天咱们就走,好好想想下面去哪。” 说到此处,格馨噗嗤一乐,看得万暮白愣神。 “想起什么了?” 格馨掩面窃喜:“开阳坛弟子……” 万暮白尴尬地捏了捏鼻子,故作矜持道:“你要是想,咱们可以去七星门转转,正好我在那也有朋友。” 谁知格馨根本不吃他这套,一个劲地追问:“哪一个?先生快说嘛!” 万暮白被问得脸色泛红,作势要打她的头,格馨夸张地大叫一声跑开了。不过想到去七星门的事,他仔细考虑起来。如今谢乌玄宣布关闭山门,还不知能不能去呢,而且七星门与玄世谷的关系并不甚好,在绝龙岭上公开叫板,自己一去可能会给他们惹麻烦。 若真要去,七转八转的也麻烦得紧,不如单纯去蜀中走走,又不是没有盘缠。 也不知何琼枝出关没有…… 万暮白从纳戒中拿出那块盘龙玉佩,倒是有千言万语想去问自家师父,不过一想到师父指定的徒媳妇儿被人抓走还没救回来,愈发没脸见了。 他取出笔墨,不知从何发愿,轻书曲折:贤弟卫霜亲启。然又踌躇,怎落笔都不对…… 其实万暮白已经写了许多信,一封都没寄出。因路途遥远、纸短情长,收到时书信已旧,不想再令他多心,可是许多事情不吐不快,尤其对他,左右为难之间,便不知不觉攒下了。 万般无奈之下,最终他还是落笔:“分别日久,每每仍似并肩,念卿,念卿。”接着又将书信收进纳戒,只化作呢喃细语。 未等他感慨世事无常,格馨喊道:“先生,他们在做什么?” 万暮白来至窗边,察觉外头乱糟糟,人荒马乱的,不明所以,忽然心头一动,将格馨拉退窗前,几乎同时竹窗“啪”一声砸上。 “这南越人真是奇怪,住所不让开窗,这可不是好习惯。”格馨没来由地吐槽一句,万暮白被她一逗,顿时紧张消了大半。 接着,万暮白就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细小灵气包围他们,暗叫不好,定是蛊虫!现在下毒都不背着人了吗?他赶忙撕破衣物泡了水,将格馨头面遮了个严实,自己则以元气抵挡,不过以来时的判断,野外的虫子就这么毒,特地炼制的蛊虫更别说了,可是难办的是,还不知他们为何就要这般。 呸!他们都用这阵仗了,还管什么原因不原因的! 万暮白怒从心头起,一掌轰开了门户,冲了出去。 两人滚作一团,周围南越人迅速将他们围上。万暮白护住格馨,质问众人:“阿颜黑呢?让他来见我!” 可是周围人无动于衷,声声笛鸣铃响,蛊虫刹那间围上。万暮白道道剑气飞出,一边阻拦蛊虫,一边钉落操蛊的法器,只是有些南越人身法超群,并不容易。 万暮白困在中间,慢慢觉得声乐惑人,头晕目眩,且剑气终究太过狭隘,有些抵挡不住潮水般的蛊虫。 “先生,我来!”格馨为万暮白点了穴道,封住了耳屏,开了心窍,接着镔铁棍连排砸下,震开了蛊虫,未能打死却将其震得七荤八素,又解开驱虫药粉,胡乱撒向虫群,收效甚微。 万暮白从纳戒中拽出帐篷食器,压出条道来,拉着格馨要走。南越人还想阻拦,可是他们精于虫蛊,拳脚又怎是他的对手?万暮白轻轻松松便跳上房顶,一路朝吊桥奔去。 可是,令他感到庆幸中带着诡异的,万暮白本以为南越为了针对他们,应该有重重包围,结果竟没有,可眼下没有时间给他去思考内在理由,总之先带着格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结果刚到半路,万暮白急急停下,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人群,血都凉了一半。没办法,他一把将格馨抱起,浑身运劲往前冲刺,元气自脚下放出,踏碎了房顶,掠过人群,落到吊桥上,待他准备接着逃…… “怎么还有?”万暮白既绝望又无语,谁说南越民风淳朴的,光为了两个人就围了三层? 不对,眼前不是南越装束。 “徐师弟,多谢相助,收服南越各寨后,你便是头功!” 万暮白看清了桥对岸领头穿的凌霄宫内门服饰,能领人出来应该也是长老门下,内心白了一眼,心想凌霄宫不愧是封不群的狗腿子,十处敲锣九处有他。然而根据他刚才的话,万暮白也明白个七七八八了,回头看去,南越这边为首的正是方才叫不出的阿颜黑,正一脸蔑视地盯着他们。 万暮白甚是愧疚,想解释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问凌霄宫弟子:“你们究竟如何寻来?” 谁知那弟子拱手一拜道:“多亏徐师弟在前开路,否则我们说不定要喂了蚊虫了,不过徐师弟一人独享住宅美人,我们只能在野外熬着,真是让人嫉妒!” “你放屁!”万暮白恨得牙痒痒,早知道就不嫌麻烦让挽霜卫跟着了,如今被人算计还被人误会,两相为难。 那为首的弟子上来贺道:“这回当真要感谢徐师弟,可不能为了一群外夷蛮人,就伤了自家兄弟情义。” 见他皮笑肉不笑,万暮白甚是恶心。刹那间,为首弟子抱拳晃面,万暮白双手拍防又提膝截腿,再进一步,二人互相扯住了衣袍臂膀。 “早听说玄世谷徐长卿是个心智怪异的,处处与我百门宗唱反调,今天我替你长老教训你!” “无耻。” 二人对峙时,十数名弟子从头顶掠过,留下两名弟子候着,弩机暗器齐发,格馨血气方刚,冲进人群左揭右打。万暮白又惊又喜,与那弟子互相制约,正是比拼内劲的时候,一边吊桥狭窄,只容进退,不可左右,正是逍遥散手之利;而微风一吹便摇曳如烛火,凌霄宫周围多是水路,与更南的镗刀门相似,下盘功夫了得。 本是势均力敌,然万暮白担心格馨安危,分神之余手上落空,想就此脱手,胸口却反挨了一膝。 万暮白憋住一口气滑步切进后方人群,从背后架住格馨双臂横棍扫开,得了处空闲,将她往阿颜黑那儿连人带棍一抛,霞光流转,他持鞘运剑,云、背、撩、挂,化解四周来攻。 众人不分敌我,皆慨叹一声:“好俊的剑法!” 万暮白自嘲着,看来许久不用剑,生疏了许多,且才被当胸顶了一击,正是气息紊乱之时,若是以前,他定能把那些人都震开,而非勉强化去。 “空语剑?你是万暮白!”为首那人惊呼道。 格馨方站住,就听着这声,不由惊讶,再看徐长卿自面颊揭下层薄纱,一时看痴了,眼前那公子生得齿白唇红、英姿伟岸、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巍巍然似山岳之仰望,皑皑乎仿云头之翩然,眉贴柳叶兮眼含桃花,身同玉山兮形犹松柏,颦兮笑兮纷纷而落樱,任是嗔怒亦可人。 万暮白立于双方之间,从未有过的畅快,不用隐藏自己,不用再去故作姿态,恍然之间终于明白了当初小霜明知道九死一生,也要个清清白白的正身,原来是这种感觉。 百门宗众人一愣,皆不敢上前,乾坤卫一战历历在目,谁人敢敌?可就在眼前,又怎能不动? 当众人挪步试探上前,万暮白不慌不忙,将剑鞘置在耳边,一点点挺剑出鞘,享受着剑鸣。剑鸣被刻意拉长,出鞘那一瞬“嗡”的一声,似鹰击长空、鱼翔浅底,迷蒙仿佛有一阵风掠过人群,就连虫鸣都停下,周围静得出奇。 “凌霄宫首重剑法,以半宽短剑为主,擅削砍而弱刺;霸王庄以旋棍闻名,然短兵更短;霹雳堂重刀,有霸气无灵巧;撼岳岭重枪,仅只舞花却无实用……”万暮白气灌剑身,从剑首处四颗沧海碧空白、金、黄、青亮起,一一说破各门派弱点,虽只是站着,已然让那些心存侥幸的更加不敢妄动。 “还有万里门!”说出一刹那,万暮白反身削剑斩臂,左手擒腕,提剑反砸肘窝,叠臂反折,“隐沙术并非真正能隐匿身形,在移动时会与周围有脱节之处。” 格馨看得兴奋,那一招正是逍遥点妆式! 万暮白气势正盛,然压制太过必有反扑,终究还是有人沉不住气冲了出来,有了出头的,就有前仆后继者。格馨立刻跳到万暮白身边摆出架势,她记得先生曾说,门派之战多混斗,较之军阵,人人各自为战,此时须有可信之人列阵迎敌。 “谢谢。” “您是我先生,自然信。” 万暮白竟生出点感动,或许格馨一直会在细节上令他有所感触,却总是被他小心压下。 阿颜黑此时也不管他们之间有何仇怨,总之“徐长卿”面上在帮他们就行,一声令下,虫蛊毒雾升起,有甩出两粒丹药打至他们两人身上。 二人心下一惊,丹药着力时骤然爆开,有股怪异甜腻的清香。 “磷粉。”万暮白解释道,这应该是南越特有的碧蝶身上的粉经提炼再作配伍,可抵消蛊虫毒性。 面对百门宗,万暮白劈撩削刺连绵不绝,时而乾坤剑法,时而变诛邪刀法,甚至有时又以降龙掌法劲道运剑,偶尔还会变招成只瞥见一眼的其它门派招式。格馨这才明白,自家先生所说的是什么意思,见他信手出招无有停滞,原来真的可以将各门功法集于一身吗? 格馨不知,万暮白修习的别仙踪有个前提就是遍历各宗精妙,接着临阵对敌便能随机应变,他将乾坤剑法化裁成逍遥散手非仅仅为了个徒手搏杀,而是想以此为跳板再进一步——便是逍遥六式,其中并无定法,可以说与别仙踪一样只有心法而已。 百门宗众人见万暮白师徒二人配合默契,格馨虽修为不济,镔铁棍抡起来虎虎生风,还有万暮白趁隙出剑,已经刺倒了四五人,他的修为更是难以捉摸。 万暮白顿感不妙,恍惚与环境脱节,一时错神,元气自气海直冲寸田处,发觉周围静得吓人,一时间人员、蛊虫、兵器、落叶、雾气、露珠……全部静止,天地骤然失色! “不好!凌霄揽胜!”万暮白心下大惊,此番是凌霄宫的镇派秘法出手了!凌霄揽胜一出,万暮白周身内力被封,以元气破除禁制也未能全功,似被大石压住一般。 万暮白神识急扫终于找到了施术之人,只有那人还保留着色彩,一步一瞬,阵阵杀机。他一时惊愕,这种法术凌霄宫除了掌门,也就亲传弟子有可能会,而且想发动至少得元婴,刚才怎么没有发现呢? 此番身形受制,万暮白将元气集中在眉心,既然速度不济,那便只能寄希望于一眼识破对手的目标,一击即中了! 万暮白抬剑斜截,却当当落空,不得以将元气充斥浑身,内息猛荡,冲开凌霄揽胜的束缚,而胁肋被刺中,甚至挑起扬锋。 “护!”万暮白感到元气似烈火般走窜经脉,郁热难耐,随即顺其烈性自孔窍放出,震退了那人攻势,霎时间觉得身上烦热,凌霄揽胜却也阴差阳错地解开了。 万暮白惊觉元气难收,中心不安,可此时没时间让他分神,虽然拜托凌霄揽胜,却终究没有解决。他剑指齐发,射出条条细如蚕丝的剑气——乾坤剑法·离湘妃。 既然凌霄揽胜会封住五感,甚至实际地影响环境,他不敢随意放出元气震开,只得以离湘妃试图封住对手的气门经脉。凌霄宫弟子没想到万暮白竟然还可以行动自如,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只是凌霄揽胜多是面对敌群之技,如今反而显出颓势,更别说要一边维持这么大的法术,一边还要抵御他的剑气。 万暮白忽觉周身一轻,下意识地刚格馨退回阿颜黑身边。 “先生,怎么了?”格馨见万暮白身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伤口,难以捉摸。 万暮白横剑拦住:“走,发信。” 格馨一怔,他们在舒城约定过,若他让她快走,就说明局面已经超出他的能力可以控制了,她要做的就是躲起来。 格馨左右为难,纠结万分,最终对阿颜黑交代道:“你答应我,先生不能有事!你一定要答应!” 万暮白后退两步,催促道:“快走!通知挽霜卫,一个不留!” 格馨跑回栖身的屋子,取出笔墨,两手都在颤抖,字都走了型。 万暮白见格馨离开,安心不少,周围纷乱不已,可是南越这儿阵营规整,无有颓势,便一指那凌霄宫弟子飞身腾空:“你的对手,是我!”登时召出乾坤箫,他的状态不容乐观,皮肉伤暂且不论,元气时不时走窜体内,像是毒蛇一样,不知什么时候会出事,尤其被凌霄揽胜一锢,再受震荡,更加不稳,已然强弩之末,只是在苦撑着不泄气罢了。 要么,迅速结束;要么,战死。 箫声一动,骤起乖戾,锋芒毕露,空语剑似得指令飞向那弟子。声调突转圆润,空语剑后生出十数柄气剑如孔雀开屏。那弟子掐诀一指正要念咒,头脑“嗡”地一刺,箫声如针狠刺入识海,空语剑已到面前,扎了五六个血洞。 本该欣喜,万暮白却觉得不对,他也是元婴,修为并不占优,为何得手如此顺利?且刺中了反而有落空之感。 他心中悸动,向旁侧闪,那弟子竟不知何时在他身后,一时间冷汗发背,顿时以乾坤箫使出一招棒打雷霆,又使出逍遥散手。 万暮白也明白过来,那弟子知道他受伤,近身力弱,才用了个替身,反而欲图刺杀他。 接手了令他吃惊,那弟子拳脚也甚是厉害,短时间恐满分上下,被他抓着个空挡往膻中一点,却泛起一道涟漪——护身法宝。 万暮白也发了狠,运气至乾坤箫,眨眼没了影,那弟子眼前又变成了剑龙,万暮白已到替身边,那具替身方才现出原形,只是些枯枝烂叶。弟子荡开剑龙,眼前三道剑气袭来,点中丹田,那弟子却化成雾气消失。 又是替身? 万暮白一下就慌了神,此番连续试探,全是替身,那弟子的实力还没怎么清楚,自己反而暴露得七七八八,相当被动! 本体在哪?究竟在哪? 万暮白愈发烦躁,不禁心神不宁,竟有些不听使唤,忽心口一痛,没来由地喷出口鲜血,转眼一瞧,仍在阵前,还没等他弄清发生了什么,那弟子已到了身前,他想抬手抵挡结果浑身无力,胸口结结实实受了全力一掌,倒飞而出。 几乎在一瞬间,万暮白像是个球囊受不了压力爆开,那弟子也被震得五脏动摇。 万暮白浑身欲折,气息欲绝,元气彻底如撕缰野马,霎时化为阴火,自气海冲上巅顶,走窜经脉,经脉寸寸炸开,筋肉似被揉成肉泥一样,阴火将他内里烧得一干二净。万暮白神魂将熄,凭最后一口气掷出道黑光。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无常录出,那弟子清醒过来时早就攻入心脉,浑身紫黑,“呃”的一声绝了生机。 万暮白七窍流血,腠理也血汗同出,沾湿衣襟,全身冰冷,像是死了一般。 这回再无变故,应当是中了。 “长卿!”格馨哭喊着抱住万暮白的身躯,几个踉跄稳住了步伐,怀里轻得吓人,似只剩个皮囊,骨头被抽空了一样。 见他伤成这样,格馨手足无措,只能哭泣,万暮白躯体冰凉,慢慢反显出炽热来,灼得烫手。格馨心中懊恼,平时被他照顾得太好了,真碰上事儿自己一点主意都没有,若是当初能多逼自己一点,也不会像这样无奈。 万暮白眼神迷离,几乎油尽灯枯,呢喃道:“挽……君……” 百门宗弟子见元婴高手都被击杀,哪怕万暮白身受重伤也不敢轻举妄动,加之阿颜黑带人一路掩杀,节节败退,只得离去。 解决了百门宗,阿颜黑立刻查看万暮白情况,不看不要紧,一看更是惊心,他浑身上下经脉全部成了齑粉,脏腑之气如浮萍漂水无有归处,只有气海中一点生机护住真元。 “抬到圣地。”阿颜黑又觉得不妥,“我亲自去求药。” 南越弟子听闻,不禁一愣,不知所以,又见阿颜黑神色坚决,只得照办。 众人将万暮白抬到后山禁地,此处群山环绕,青藤蔓延,首先映入眼帘便是座广阔祭台,周围青石成塔,严肃规矩地拱卫四周。祭台中央是座大池,里头积攒的雨水甚是混浊,看不到底。 众人抬着担架,将万暮白围在中间,立即有守卫弟子拦住,阿颜黑顿时跪下倾诉,格馨这会儿听不懂,但能猜出来是一些祝辞祷文。 对面正中的高塔上走出个小人,看起来跟格馨一般个头,拄着根权杖。 阿颜黑似抓着救命稻草,立刻表明来意。 台上尊者将权杖一拄,颠得地都颤三颤,好深厚的内力,显然是不同意。 阿颜黑陈述前因后果,说万暮白是他们的恩人,不应冷眼旁观。 台上尊者权杖一指阿颜黑,开口竟是个小女孩儿:“阿颜黑,你作为本教护法,收留不明来历的外人已是过失,更别提还有中原人趁机来袭,且与他相识,难道要说他是无辜的吗?” 阿颜黑答道:“徐长卿确实无辜,弟子还见他与中原人拼杀,定不是一路。其中更有元婴高手也是徐长卿将其击杀,于我教有大恩,还请教主赐药!” “他们中原人之间仇怨,自己解决,他不过是在我教之地遇自己仇敌,怎能随意将之视为助力?” 阿颜黑仍要申辩,尊者大喝:“阿颜黑,你入中原游历,本教视你眼界宽阔,若你因此偏向外人,莫怪本教无情!” 阿颜黑被喝至下跪,额上冷汗,可一想到万暮白等本来可以就此离去,事不关己,依然仗义出手,又不得不报。去得中原,半点阴狠毒辣不曾有,粘得一身豪情,阿颜黑顶上仿佛有千斤大石,上前两步跪拜道:“阿颜黑愿从教律救此人!” 那尊者又拄一下权杖,阿颜黑顿时伏在地上:“来人!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我教众人,各有重责,怎是要这般玩笑的!” 格馨牵着万暮白的手久久不曾放开,阿颜黑与台上尊者交谈听得真切,也明白了阿颜黑最后的意思,他们的教律她不管,她只想救万暮白! 格馨不顾守卫的阻拦,情急之下南越话说得有些蹩脚:“不就是一命换一命吗,我来!” 尊者的目光并没有停留,淡漠地回答:“请便。你有什么办法敬请施展,若要我教出手,有没有资格可不是你说的。” “你只说中原人奸诈,我们为救你们以身犯险,连个换命的机会都没有,你们才是真正的冷血无情!”格馨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吼出来,转身便把万暮白背在背上,瘦小的身子看上去更加羸弱,却倔强地一步一步离开。 回到都没来得及下榻的住处,格馨将万暮白放到床上,抱着他的头忍不住流泪,只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她心里一横,拿出那柄万暮白选的长剑,拔出一点,凝视着倒映的脸,又看了眼万暮白,将剑和包袱一背,再去背他,推门离开。 快到吊桥处,周围许多南越弟子在打扫战场,抬着一具具尸体,百门宗的扔下悬崖,而自家的抬去别处,格馨暗暗嗤笑,若他们罹难,不知是何处去的。 有些弟子也注意到了她,格馨反不予理睬,踏上吊桥,去意已决。 “小姑娘,留步!”身后有人喊。 格馨已对南越心灰意冷,虽知道这是教中规定,却依然心寒,不愿回应。 那人到身前拦住格馨,刚伸手却被她听拿化去,拨臂挡开。 “小姑娘,阿颜黑叫我定要拦住你,还请多待着时日,并非没有办法的。”那人见格馨像丢了魂似的,焦急得兀自劝说,“教主只是嘴硬,实际心肠很软,待过两天再去劝劝,说不定就能答应呢?你这样一走了之,徐公子必死无疑!” “说不定?”格馨一瞥,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冷漠的眼神,“愿就是愿,不愿就是不愿,你在这里拿长卿的命跟我开玩笑呢?我自离去,跟你们在无关系,若有命回中原自然会去求医,若命小福薄,我便自刎谢罪。”格馨觉得十分委屈,也不知在委屈什么,再度回头看了一眼百门宗弟子扔下去的位置,走得更加坚决。 “阿颜黑当真交代过,不可让你们轻易离开,教主暂时否决,这里却草药丰富,总比你们出去无依无靠的好。再说你一腔热血毫无用处,最终自刎谢罪,只不过是穷途末路对得起私心而已,难道真的觉得可以报他的恩、赎了罪吗?”那人不依不饶,“你可懂医术?能晓药理?能知生死?留在教中,徐长卿还有一丝活路。我替阿颜黑保证,教主不肯赐药,其余不在禁忌的,我等定倾力而为,不仅仅你们中原人,我教也是懂恩仇的!” 格馨被说动了,嘴唇一抽,步子微微往后挪了挪,那弟子立刻激动得呼喊几名同门,将万暮白抬了回去,备药护法端的是训练有素。 那弟子又召出条蜈蚣,抱着便是万暮白送的无常录,要还给格馨聊表歉意,格馨却拒绝:“这是他赠的以示两派交好,我若收了,反而成了不义之人。” 跟着他们回去,格馨自知在此没有许多助力,便从包袱中取出万暮白的衣裳,扮作了他的样子,将发束起,细细检查一番,背着长剑又出了寨。 那弟子又追了出来,给她一个药囊说道:“姑娘这里都是些本教仙药,对敌能有所助力。”又择出一包来,“这是我等能提供的最好的药了,可激发其它各药药性。”格馨道谢收下。 格馨一路往外追去,降龙掌一向稳扎稳打,加上逍遥散手狠绝乖戾,二者相融反令她的步法变得迅捷如风,正遇着现在心中悲痛,一切招法几近自然用出,比平时还强上许多。 顺着来路往回追,正巧碰到两个落单的弟子,格馨二话不说当即出剑刺死一个,另一个还没反应过来被一掌震到树上,廉泉、鸠尾挨了两下尖拳,像一摊烂泥沓在地上。 格馨迅速搜刮二人,用兵气强行冲开纳戒禁制,只拿了伤药灵丹就走。她不敢懈怠,自知那两个炼气草包就是来凑人头的,身上的丹药也就那么回事。 没过多久,格馨找到了百门宗的大部队,身上抹匀了草药泥土以掩盖气息,一如万暮白曾教过,远远看着他们。百门宗虽声势浩大,但依然在南越栽了,前边有弟子开路,后面许多人抬着担架,骡马上还三三两两趴着,看起来南越的毒要了他们半条命。 她不敢去探查其中修为,生怕被发现,转念一想,被她杀掉的两名弟子是炼气,多半是偷懒落下了些,而南越多烟瘴,许多同宗中了毒,定是要紧出林子赶回去的,而万暮白又受了伤,其中元婴高手应该只有被击杀的那个,不然当时不会只有他跳出来,那么百门宗剩下的修为最高应该是金丹,或者金丹巅峰,应都在前部。 格馨观察尾部的弟子,一个个神色萎靡,时有吐利,或肌肤青紫,甚则谵妄狂言,哪怕是边上照顾的弟子也是精神不振,也不知是被毒气冲着暂未发作,还是辛劳,总之尾部的弟子不管中没中毒算是废了。 一路跟到入夜,等百门宗停下休整,尾部的弟子齐刷刷摊在地上,格馨靠在树上,心中不急,等到后半夜将值守弟子的精力耗了四五分,她也只是抱怀静守,暗暗算着时辰。 快到寅时,正是最为困倦,格馨悄声接近,值守弟子散在各处,她将他们捂住口鼻拖进帐篷扭了天柱,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手感,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割了帐篷里弟子的喉咙,一路过去如法炮制,尾部的弟子被她掠了个干净。 格馨数着夺来的丹药,忍不住叹息,炼气筑基弟子的丹药对万暮白没多少助力,只是再往前她自身修为不济,恐怕难以得手。 她想到来时给的药囊,催动逍遥散手,双手如覆上层淡淡白玉,将那些药粉一股脑地抹在帐篷入口,现在入夏刮的都是南风,队伍朝北进发,格馨有算了算时辰,到寅时瘴气会更浓,灵机一动,不如将南越压箱底的药粉用上,既然可以激发药性,那么毒性应该也行,就算百门宗会提前吃些避瘴的丹药,应该也挡不住这双管齐下的毒。 谁知刚撒上,前边就有弟子示警:“有瘴气!”吓了格馨一跳,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准备沿路离开。 “什么人?” 格馨心跳停了半拍,当即回身一掌,将兵气一催,带着掌风把药粉推往前部。 第八十章 心悦君兮 人和其它动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尤其是在一些紧急情况下,本能的反应几乎毫无差别。当遇到威胁时的第一原则就是保护自己,以此为前提衍生出的处理办法无非两种:消除威胁、逃避威胁。而这两种办法的对向不仅仅只能对于产生威胁的一方。 比如看到只小虫,许多人的做法要么是直接无视,要么是一脚踩死,因为它太小了,小到甚至都不能算得上是威胁,顶多让人看着恶心罢了。 若是放大一些,遇到一条蛇,或者居于闹市遇见疯狗狂吠呢?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逃跑,这本是很显然的答案,可是为什么,明明这个威胁也不是很大?若奋起一搏,大概率还是能将其杀死,自身受点小伤。问题就在这里——“受点小伤”。这就违反了“保护自己”的原则,相比之下,逃跑得到的结果是脱离危险,并且毫发无伤,更加有利,若将肉身付之这等“小事”而受伤,有些得不偿失吧? 逃跑这种选择适用范围很大,从比自己弱小的,到比自己强大的,大多数情况都是逃跑。那么如果碰到巨大的威胁呢?大到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自己变成了前面提到的那只小虫,又将如何?一般得到的回答无非是逃跑,或者有性情刚直之辈则说反正一死,不如放手一搏,指不定会柳暗花明。 别忘了那个原则——保护自己。相比于逃跑,放手一搏的做法显然很蠢,因为一定会丧命,且对其不会有任何损害。如小兔遇虎于山林,或平人路逢车驾狂奔,思维定是知道要设法躲开,可身体却定在原地,吓得寸步难行。这也算本能吗?合理的解释是,这是在祈求捕食者还没有注意到自己,当然遇车驾还是希望对方快些看到的。 或有听说兔子搏狮以脱困,这其实是第二种情况,狮子更想毫发无损地吃到兔子,连被揣一脚的伤害都不想有。或捕食者的威胁当真大到令猎物毫无办法,那么搏击的选择就是送死,此时的捕食者掌握绝对的主动权,安危只在捕食者的眼力,那视静视动哪种更敏锐呢?或许说自然视静,可看得真切。非也,视静看得真切没错,前提是“看到”,常居家中定会有这种经历:寻物不得,百般无奈下发现原来就在柜上眼前。那若是有小虫从眼前掠过,则会立刻警觉,所以视动更为敏锐,对于捕食者来说,看到就足够了。 所以此时想在捕食者口中脱险,正确的反应反而是不动,不只是寄希望于捕食者的疏忽,而且保证自身至少不会因为移动而被注意。 以上诸言,纷繁冗长,却在千年万年之间刻进了万灵神魂,只销一瞬便可做出选择。 不过总有需要对抗本能的时候。 格馨此刻被察觉,百门宗弟子会陆续前来,多是筑基、结丹境界,与她修为相仿,一旦合围定是没有生路的。她心下要逃,可迅速醒悟,自己若是跑了,虽说能利用南越山林复杂脱离险境,但是也相当于承认自己对付不了百门宗。 说句实话,哪怕是万暮白在此也没自信在众人围攻中全身而退! 那么就算可以甩开追兵,自己的目的却是再无机会了。且她立刻想起来,自己此时扮成万暮白的样子,当初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以对百门宗众人有震慑作用,既然如此更加不能跑了! 只是要从恐惧中惊醒是很难的,格馨心下一横,脑袋往前用力一顿,冲向了那名弟子。一步踏出,心中恐怖减了大半,登时便抬掌拍向他。 格馨修为定不算是有多高深的,然在武技上却精熟,尤其经过万暮白悉心调教,很深奥的境界尚不能及,渡河、连环的功夫甚是扎实,还没几个回合,加之毒药影响,那弟子被她抓住个空子封住双手,“哼!”一声低喝,心意相合之下竟打出龙吟劲,气力齐发,过肘如刀,打碎了喉管。 格馨将那弟子一推,接力后退,顺势挺剑舞花,道道兵气似黄蜂切叶般的锋利,追来弟子不敢轻举妄动,纷纷闪躲。 双方相隔一段距离,加之夜色朦胧,格馨还化了装,百门宗众人尽皆惊愕,尤其是凌霄宫的门人,知晓凌霄揽胜的威力,且不提神魂动摇,光是结结实实的一掌,万暮白如何又安然无恙的? 格馨抬剑上指,倒有凌云壮志,仗着万暮白“上身”的气魄一人拦住一众高手,开始心下惊慌,此时却竟有拼杀之意,可是心里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还得尽快脱身为妙。她以剑遮眼,暗调步态,飞身遁走。 百门宗弟子大多松了口气,一边警戒,一边查看情况,却得到个守卫弟子及其伤员全部被杀的结果,伤者皆是睡梦中被割喉,守卫弟子的强势都在暗处一击毙命,众人心惊,犹豫着是否要追。 回报的弟子说明情况,为首的却坐不住了,来到现场只扫了一眼便下令:“追!留下半数人等,剩下全部去追。”众问为何,答道,“若真是万暮白,杀我元婴高手,又杀一众伤员,被发现时难道还怕我等吗?可别忘了绝龙岭一战!” 众人醒悟,那绝龙岭上,万暮白和卫霜面对百门宗一众高手竟杀个血流成河,中层皆负伤,下层几乎死绝,又怎会怕他们这些人?不管是暗杀还是触之即走,都在说明对方实力不济,定不是万暮白,就算是,也一定身受重伤不能全力。 “谁说我怕了?来呀!”树影婆娑,格馨隐在其中,特意控制声音发闷,加之百门宗弟子被惊着,也没被发现端倪。 众弟子欲上前劫杀,格馨横剑身前,“叮”的一声,剑弹出鞘。 “当心,他要拔剑!”不知哪个血气方刚的弟子,顾不上是真是假,就要趁着拔剑那瞬间试图拦截。 格馨的剑法自然不够的,当即放弃,与那弟子对了一掌,借势往后遁走。 那弟子尚有些迷惑,似想不明白自己如何还活着一样。那一掌劲力端是完整,却不足在修为,对他稍有振动,然不足以有威胁。 格馨将剑收回,乾坤剑法她才学完了繁多招式,尚未精进,甚至还不如逍遥散手。万暮白曾与她说过逍遥散手脱胎于乾坤剑法,二者相通之处亦是有所印证,但乾坤剑法对她而言还是太难了些,招式繁多还在其次,每一招之拆解、攻守、进退、断续等皆有各自变化,她悟性不算很高,甚是为难。 万暮白也没因此为难,当初对乾坤剑法化裁有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删繁就简,逍遥散手并不走精妙的路子,更多在于直来直去、返璞归真,甚至将三十六式再精炼成六式之后,连个具体的招法都没有,全然是心法。 更为玄妙之处在于,就算真有人得了逍遥散手的拳谱,也难领悟其中心法,就算领悟其中心法,没有另一个精于此道的同修也无法印证。甚则,渡河、连环、龙吟、点妆四式任旧有迹可循,听雷只能在长期打磨中找到灵感,心流更是心法中的心法,不可言说,按万暮白的说法,不在死生之地,逼不出心流境界,他自己也仅有一次。 格馨情急之下连出三掌暂时逼停追来的弟子,趁着空隙震开背后布包,镔铁棍横扫而过。当有一剑手刺来,格馨挺棍直戳。 “白痴!”两相交接,长剑立即弯曲,格馨突然加力崩断剑脊,后手又至,照着脑袋打来,似打碎个鸡蛋样的。 未等格馨有所歇息,忽觉身侧火热烘烤,一瞟令她花容失色——一条火龙朝她扑来! 格馨飞身往树顶,火龙紧随其后,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焦土。她立时心惊,自己修为尚弱,兵气还不足以脱离兵刃,遇着灵修毫无还手之力,尤其还是比自己强大的。 格馨越出树顶,正有两名弟子劫杀,立刻缩身落下,二人初见未成,要再下手,格馨晃膀已至,用肩一靠,似撞着座大山,倒飞而出,落入火龙口中。 剩下一人拳掌要打,格馨接手游身,顺着胳膊化掌为刀,忽又变爪,那弟子翻身欲拧脱,谁知格馨后手不松,前手收回砸向肘窝,端的是自己将自己胳膊扭了。 格馨趁机擒住后颈,五指似刀子般往肉里剜,将那弟子挡在身前,她不信百门宗真的能狠心连门下弟子都不管! 然而,不由得她不信,火龙到了眼前,正是要连二人一起吞没,格馨骂了一声,将那弟子往前一推,自己向后躲避,仍被火气冲着,摔落地面。 身上贴着地表湿土,格馨瘙痒难耐,忍着灼痛握紧了镔铁棍。百门宗弟子围上来,为首一人问道:“你究竟是谁?” 格馨心中凛凛,嘴上仍不服输:“我是你爷爷!”背剑出鞘绕树要走,再度被围上。 两名弟子擒住她双臂,押到为首那人面前。 格馨挣扎着,忽觉肩上一松,登时又要跑,眼前几乎是擦着睫毛飞过一点银光,惊得心跳都停了几息,靠着树干内心慌乱不已,不知所措,只好运兵气护身,也不是想到了什么法子,而是她除了这么做不知道该如何。 而为首的弟子腿上一软,屈膝跪了下来,再要起竟是不能了。 树顶窸窣,掉下六七个人来,一看皆是百门宗的服饰,无了气息,身上并没有大的伤口,只有眉心一点红,面目自然,应该是一瞬间就被杀了。 别说格馨了,百门宗众人都各自以树为掩体警戒起来。 “哪里来的朋友,我等是神州百门宗,可否出来一见?” 回答他的,是一声机括弹响,那弟子顿觉不妙,侧身闪过,一支弩箭穿树而过,位置当当是他刚才咽喉处。 “追!”为首弟子一声令下,朝着机括声处冲去,既然对方用暗器,最安全的便是位置暴露时。 百门宗冲上树枝,只找着个弩机并未见人,还没等看清那弩机结构,四周机括再响,钉穿了数名弟子,为首弟子刚要调动修为,就有道银光自风府穿出印堂结果了他性命。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仿佛千百年向来如此,只有格馨惊魂未定,她的气息从来没有这么轻过,尽量将自己隐入阴影中,想象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百十年融入树木,乌鸦嘶哑,吓得她浑身一颤,才想起自己要做什么,立刻搜刮起周围弟子身上的丹药。 林子深处又传来声响,格馨横剑拦在身前,虽然被确定了不是万暮白,她却不想自己承认。树影里奔出个窄袖小衣的剑手,身后错杂跟着群人,似是有什么特定的站位讲究,看着不是百门宗服饰。 格馨借着月光瞥了眼对方的剑,上头腻住了层血浆,心中更是疑惑,如果刚才出手的那个高手杀了百门宗众人后就离开了,现在出来的这群人又怎么说?之前的高手用的是暗器,这群人怎么看也不是用暗器的样子,他们是一路的吗? 格馨不敢放松警惕,若又是群虎豹豺狼呢? “你究竟是谁?”剑手问道。 格馨暗暗翻了个白眼,怎么动不动就有人问这个问题。 “你管我是谁!” 剑手眉头一皱,没想到碰到个刺头,扫视一圈周围的尸首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我杀的。” “胡说!你一筑基修为,怎么杀得了所有人?”剑手显而易见地警惕起来,挺剑相逼。 格馨接剑拆招,双方皆是试探,四五招之后那剑手跳开惊异道:“你怎么会乾坤剑法?” 格馨觉得怪异,转而又醒悟,既然徐长卿就是那叛出乾坤卫的万暮白,教她的自然就是乾坤剑法了。不过乾坤剑法听过的人不少,真正见过的却不多,眼前此人能通过一两招看出来,定不简单,只是还不能全然信他。 “我自己学的。” “不可能!”剑手再次抬剑,“你究竟是从哪学的?” “你们到底是谁?”格馨反问。 那剑手与边上另一人交谈一番,收剑行礼道:“属下挽霜卫岭南分部孙络,奉统领飞鸽传书之命,已将入南越百门宗弟子尽皆铲除不留活口。” 格馨一听,立即揭了面罩,急急说道:“快去救长卿!”一口气松下,格馨突然神魂动摇,倒了下去。 再度醒来,格馨只觉得浑身酸痛,甚是难受,又使不出一点劲,凭感受似在移动。又不知过了多久,她能睁开眼,一看竟在万暮白背上。 “先生,您怎么……”格馨声音沙哑,好生口燥。 万暮白递来根草根道:“嚼。” 格馨伸嘴接住,咬破表皮一股奇怪的味道充斥口腔,好不习惯,可又想到万暮白,忍着不吐出来,慢慢咀嚼着。当最开始的不适过去,逐渐习惯了这种味道,她才发现这草根津液充盈,口中似久旱逢甘霖,舒畅许多,默不作声地嚼了一段路,直到草根没了味道,才说:“先生,嚼完了。” 万暮白又递了根:“别急,还有。” 格馨试着动了动身子,觉得有点劲了,说道:“先生您怎么背着我,您的伤怎么样了?孙络他们呢?他们把我带回去的?” “是。他们把你送回来我就让他们回去了。” “那怎么行!先生您的伤……” “无事,肉身完好,只是点内伤罢了。” 格馨挪着胳膊要去取丹药:“先生我这里有丹药,您赶紧看看有没有用处?” “能动了?” “嗯。” 万暮白慢慢将她放下,掺着格馨一步一步地尝试。格馨还是不忘丹药,从怀里倒出杂七杂八的各种大小丹药,又想到一众高手应该都丧命在孙络他们手上,且许多是灵修,身上的丹药肯定更好,立即问:“孙络他们有搜出来吗?” 万暮白看着格馨胡乱抓着一把药丸,沉默着不接:“你自己收着吧。受苦了……” 格馨甚是心急,追问道:“先生您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没事。” 格馨忽然觉得,万暮白对她似有小怨,却说不出在哪。 “先生您怎么了?是不是还是伤着了?” 格馨正要去看,万暮白甩袖冷哼一声:“不用。” “先生怎么了?我哪儿惹您生气了您直说吧,这样奇奇怪怪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万暮白瞥了她一眼,冷言说道:“不敢,我怎么敢对你生气呢?你出风头了,出大风头!一个人去追百门宗从筑基到金丹修为不等几十人,你大大有出息!” 格馨想解释一番,又被万暮白塞了回去:“你追着一群人给我出气,可真是厉害,我可比不过你!” “先生我只是太担心您,想着那些人身上一定有上好的伤药……” “呵,是啊,上好的伤药,就为了这些劳什子准备把命丢了,你还真是机灵。”万暮白话锋一转,“要不是孙络他们及时赶到,你还能只是受点小伤吗?如果你出事了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格馨低头不语,因为她想不出来如何回答,能感受到万暮白炽热的目光,可是她不敢抬头,不敢去面对他是怎么一副面孔。 “先生……我又不会医术,南越他们既然答应救你,那我光留在那里担心又有什么用?我只能……” “只能什么?”万暮白双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只能去给我出气?只能说服自己不是一无是处吗?格馨,我不需要你去做什么,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格馨内心五味杂陈,一面因万暮白关心她的安危,又想到他竟不指望她能有多大成就,总觉得心里不舒坦。万暮白不知那晚凶险,格馨被他碰着的地方烧伤未愈,灼灼地蜇人,却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身上的火邪,还是心里燃起的一股业火。 “先生,我知错了……今后定不会这般莽撞,让您白白担心。”格馨这才抬头,顺手搭上万暮白的小臂,应手一颤。 万暮白被她一碰立刻抽手,一下震动,内里翻覆,浑身如刀剐火燎、虫蛰蚁噬,耳边雷鸣阵阵,响得头晕目眩。万暮白下意识去调息,反而愈发严重了,霎时间天旋地转,口鼻呲出一团血。 格馨一下慌了神,欲上前查看,万暮白反急急后退:“别碰我!” 格馨粗扫一眼,见万暮白手心泛红如蜜桃,臂膀苍白如盐,整个人浑浑噩噩,迷蒙困顿不知天地,忙去侯他气脉,指上竟无起搏。格馨只当自己情急之下未触及正位,再去细摸,依旧空空如也,顿时脑中嗡鸣,不知所以。 格馨心里一沉,莫说修炼之人,就是平人气脉也会随安危病厄有变化起伏,哪有活生生的人气脉全无的?可万暮白就是如此,又想到他如今像蝉翼般碰不得,格馨免不得往最坏的方面联想,立即泪如泉涌。 “先生,您究竟怎么了?”格馨眼眸含珠,哀求着万暮白。 万暮白一面气息逆乱,一面又被格馨如此心神动摇,仓促之下只得说道:“受了些内伤,未伤着根基,没事,还有许多事要做,快走吧。” 格馨飞身跪在万暮白身前拦住他,拽住了他的衣角。 万暮白心里五味杂陈,略带愠怒地说道:“我还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只不过受了些内伤,并无大碍,你为何就是抓着不放?” 格馨也悲从中来,质问道:“先生您怎么让我相信呢?您脉象全无,面色又这般不堪,怎么能没事?” “格馨,我就算一桩桩一件件细细告诉你又如何?你除了凭空担忧,又能如何?”万暮白拽回衣角,犟着离开。 “可是我只有你了!”格馨埋首喊道,“徐长卿,我只剩你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万暮白心中一痛,竟再挪不动半步,内里阴火似毒蛇般钻进清虚之境,令他心神躁动不已,转身看去,一时分不清眼前究竟是谁了。 万暮白上前两步,扶起格馨,柔声安慰道:“我们去风雷城,疗伤。”格馨这才缓缓起身。 然而,格馨的心倒是定下来了,万暮白却心乱了。出了南越地界,二人先找了店家休憩一日。万暮白怎么都睡不着,趁着夜未尽深,问店家要了桌酒菜自斟自饮。 他心里乱得很,从格馨那句“我只有你了”开始,心中就回荡着千言万语,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想听却听不真切的,想记住却怎都记不住,想忘却竟纷纷扬扬被风刮起来的……总连不成一个整句。 万暮白几杯热酒下肚,也顾不得火上浇油,又懊恼起来,明明早就看清了非同一人讲,怎的又将格馨看成了叶挽君呢? 抬眼神一瞧,竟见卫霜就在眼前,满目嗔怒责怪失望,万暮白愧疚难当,声色哽咽,把酒叹道:“小霜,我负你所托!”只一转眼,似挽君恍恍惚惚,又不知何处吹,“挽君,我终无颜见你。” 甘露反涩喉,压抑的悲愤借着酒劲发作起来,万暮白下意识地欲取剑,但指尖灼痛,顺着臂膊刺上肩头,一丝内力都动不得了。他抬手想拍桌,又虑及夜深人静,恐惊扰众人,只能轻轻放下,自己如今修为尽失,万事成空,当初收格馨许只是一时逃避,自己亦没有唐公子说的那般无愧于心,他也知格馨情深义重,只是每每不去回应罢了,因为清楚得很,或是回应,究竟是对谁? 然而万暮白也没有想到,格馨竟会情深至此,思想起她梨花带雨,万暮白此时却生不出半点怜惜,只觉得遇着洪水猛兽,想躲躲不掉,又找不着一点办法,只能一杯又一杯,最后不知是酒性壮烈,自己酒量差了,还是不愿再清醒面对,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万暮白觉得身上悉悉索索,又好似有人拖拽,突然间酒醒了大半,擒腕叠肘,顶着那人喉咙借势推进,却踉踉跄跄被个齐膝高的东西绊了一跤。万暮白一惊,眼前人正是格馨,当即松劲,格馨配合着以肘破肘,结果还是太过仓促,两人滚在床上。 万暮白见是格馨,警觉缓缓褪去,酒意再临,竟一动不动地再度睡去。格馨却没推开,似被吓着了,僵在那里。格馨身形娇小,他只觉得身下硌人,自觉地翻身躺好。然而,格馨依然久久无法平静,有些庆幸灯光昏暗,万暮白又神志不清,没发觉她面若桃花,心口乱跳,只是,莫名地失落。 格馨悻悻起身,叹了一口气,再去翻动万暮白,给他躺好盖好才离去。 次日清晨,万暮白醒来发现自己和衣而眠,努力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隐约记得是格馨将他拖到床上,不禁再度内疚起来。 两人接着北上,万暮白觉得气氛不对头,格馨似乎在故意躲着他,平日里她都最为跳脱,定是活蹦乱跳的,不过想到心事,万暮白也不主动去问了。 走了半个月到了风雷城,万暮白凭着记忆只能模糊找着片房屋,又问了几个人,才到了那条巷子,很不巧,张仲和不在。 万暮白问了个择菜大婶,大婶很是热情道:“老张头出去采药了,得大半个月才回来呢!” 格馨问道:“先生,不如我们住下等一等,并不算久呢?” 万暮白谢过大婶,人家又问:“你是老张什么人?” 万暮白回答:“在下算是他的晚辈。” 大婶上下打量一番,在围裙上擦擦手,摸出来个瓶子递过来:“老张说他不在有人来的话就先给你。” 万暮白结果瓷瓶道谢,又领着格馨先去找店家,心里盘算着,他能想到或许有手段的,除了张仲和就剩下白芍和洪景天,只不过一来路途遥远,二来他现在回乾坤卫时机不对,大半个月不算久,风雷卫又没什么人认得出他。 两人在风雷城住下,如今失了修为,万暮白经过最初怅然若失,慢慢看开了,多年来总是在为此殚精竭力,可算是丢了个大包袱,能闲出许多精力更真实地去感受人世。 张仲和的瓷瓶里只有一颗桐子大的药丸,香气他很是熟悉,却又想不出在哪闻过,服下后阴火果然好转,他顿时来了信心。 万暮白看得开,又因那药丸更为欣喜,格馨却心神不宁,哪怕被带着倒出游玩时依然不快意,动不动跑去张仲和门口转转,甚至跟万暮白发脾气让他自己好生在意着,结果显然没什么用。 格馨一颗心悬了一个月,张仲和依然未归,她去劝万暮白不如再等等。万暮白却并不着急,心想既然能得一颗药,已经很幸运,说不定来此就是为了这个呢:“缘法未到,那就走吧。”说罢就收拾行李。 格馨急得跺脚,在那一个劲劝说再多等两天,结果万暮白跟没听见一样,行李收拾得差不多。 格馨不爽地嘟囔一句:“动不动就一个缘法,岂知你就不是那缘法?” 万暮白突然问道:“想去蜀地看看吗?” 格馨被气得头晕,拍着额头说道:“我现在还有什么心思去玩儿!” 万暮白赔笑道:“没事没事,蜀地我有认识的,去碰碰运气。”实际上去蜀地一趟辛劳,不如北上找白芍他们。 格馨将信将疑,又想到张仲和的药确实有效,万暮白心里应该是有底的,便勉强答应。 二人当日便出了城逆流而上。 “老张,回来了?” “嗯,有人找我没?” “有啊,你的药帮你给了。” “行,给了就好。” 张仲和心想,得找个时间北上看看小霜,听说在乾坤卫闹得挺大,本来就备着药防着有什么变化,谁知道真用上了。 “诶老张,这次来的,也是你孙子?我看还带着个小姑娘,你孙媳妇儿可真俊俏!” 张仲和一皱眉,随口应了,回屋就低声骂道:“真他妈孙子!” 二人也不知跟张仲和就这样前后脚,许是真的遂万暮白那句“缘法未到”,一路往西,在舒城停了两天,万暮白学聪明了些,找了荆楚商会打听到他们正有入蜀的队伍,便说他们二人正要入蜀,身上有些能耐,可以当个护卫随行。管事儿的让他们展示一番,他们仅是露了点武技便收,格馨的修为不算深,这种活却是绰绰有余的,最后他们让了两成的工钱,择日一同启程。 两人从舒城逆流而上,又换了陆路,水陆并行。 格馨有些郁闷,低声抱怨道:“明明可以付他们些银两咱们坐着的,为什么当护卫,还得走着?” 万暮白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们行商一路上有多少人盯着一车财物?虽然打点过了,难保有些人动别的心思,若我们直接给银两,他们自然不会同意,因为他们要去做生意的。若是什么都不要就说加入他们,估计得被当成来踩点的内鬼。咱们要了佣金,说明只要这么多,又让利谢过他们带他们一路的人情。” 格馨听着有理,觉得万暮白甚是可靠,又想起他便是那传闻中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不免心猿意马。 万暮白坐车上撩帘一瞧,也没看些什么,想到了当初与楚离同行时,乘奔御风,何其洒脱快意,不禁唏嘘。 待走上山路,商队难行,格馨看周围乱石怪柏,盘根错节,觉察出气氛不对劲,问万暮白:“先生,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万暮白并不慌张,说道:“荆楚商会早就多方打点,不必担心。” “一会儿要是打起来,您好生待在车里。”格馨嘱咐着,又将自己那柄细剑交给万暮白。 万暮白习惯地拔剑摸脊,笑道:“我虽调不得修为,剑术还是在的。当初跟开阳星一战,修为不济,剑招上依然能不落下风!”既然她都知道了,万暮白便不再隐藏,说起旧事来眉飞色舞,好不快活! 格馨原本还担心有人劫镖,听他这话掩面笑道:“那开阳星肯定是个美人儿吧?” “你怎么知道的?” 格馨扯着袖子遮脸取笑着:“当初盯着紫微星就挪不动脚,结果早就跑人家山门去,又是比试又是炫耀,到南越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她门下弟子,不是个美人儿您能这么上心吗?” 万暮白轻笑一声,并未在意,随口回答道:“美人儿谁不喜欢?” “先生喜欢气质好,又有实力的?” “是啊。” “那我的修为如何?” 万暮白轻挫着剑刃,听见这话一愣神,指尖划开个小口子,看格馨少有的认真,答道:“你悟性绝佳,天赋不错,就是根基差了点。” 格馨有些失落,不知万暮白这是真没听出来,还是故意装傻,不管是哪种,都说明他并没有这心思不是吗? 万暮白从包袱里取出水囊,递给格馨劝道:“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得好好休息。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格馨接过,万暮白撩帘一看,惊喜道:“到了!” 两人跟着商队交了货,告别之后找了家客栈住下。如今没了修为,万暮白气力跟不上,又怕格馨在乎他一起闷着,便推说自己想睡中觉,给她些银两让她自己去玩。 万暮白瞧见楼下靠窗角落里坐着个女子,穿着麻子粗布,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一副走江湖的打扮,偏生边上倚着官制战刀,隐隐露锋芒,正大口喝酒吃肉。 万暮白嬉笑着,走到那人对面,一招手:“小二,再来一坛好酒,切十斤肉。” 那人不立刻回话,倒了满满一碗酒给他,万暮白接过来一饮而尽,问候道:“好久不见了,过得舒坦?” “有缘千里来相会,何必寒暄费多言?”那人又饮一碗。 不到一会儿小二将酒肉上齐,二人心照不宣,只大碗对饮,过了一个时辰格馨回来,发现自家先生居然跟个飒爽女侠对饮,又怪又疑。 万暮白有了三分酒意,介绍道:“这是我学生,格馨。这位是七星门瑶光坛弟子楚离楚江芷。” 楚离拱手一礼,反倒是格馨觉得有些尴尬,轻声问道。 万暮白回答:“没错,就是那位楚小姐。” 楚离问道:“姑娘听说过我?” 格馨并不知其中脉络,只说出自己所知。 楚离爽朗一笑,答道:“如梦如幻,待大梦方醒,我还是要回去的!” 格馨不解,看向万暮白,万暮白又看向楚离,却与她看对了眼,心想她最是清醒,身入江湖,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逃避了风雷卫,就像她自己说的,江湖中刀光剑影、来去如风,对她来说不过梦幻泡影,总会有醒来的一天。 在梦里还清醒着,着实是一件痛苦的事。 可是真正令他惊异的,是楚离举止之间无一丝一毫的做作,她的快意潇洒并非强颜欢笑,她知道自己在梦里,却全身心地去享受梦境。 交谈间,客栈里又走进几人,楚离起身行晚辈礼。万暮白一看,正是天权星吕客。 礼罢,格馨稍加回忆,想到在玄世谷见过这人。 “阿姐还没下山?” “没,多谢徐公子费心。” 寒暄两句,吕客便同万暮白上了楼,屏退左右,只把楚离和格馨留了下来。 格馨心想,吕客在外以炼气御剑闻名,正合了万暮白的病症,也明白了他们为何急急要入蜀。 吕客当即为万暮白候气诊脉,眉头越来越紧,最后不禁问道:“来的书信上可没说有这么麻烦啊?” 格馨心急,凑到近前又不好直接问。 万暮白问道:“很严重吗?情况我自己心里也有数。” 吕客摇头:“老夫看来,不算非常严重,只是很棘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是寻常办法肯定是不行的。” “那到底是有没有办法?”格馨悬着的心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 吕客解释道:“徐公子现在有两个难处,一来经脉寸断,二来阴火灼身。这二者解决了,修为自然可以恢复。公子本身修为特殊,内力浑厚,又已到了瓶颈,此二者可以说迟早会遇到,不过是被外力诱发。” 万暮白见吕客说得头头是道,也生出了希望:“既然吕掌门明白其中病机,定是有了思路?” 吕客点头:“倒是有,不过还不能明晰,不如公子等老夫一天,明日便能给个答复?” 第八十一章 因缘际会 吕客一走,万暮白便掐诀行气以验证自己的猜想,果不其然,一道翠绿光芒在掌中化实,正是乾坤箫。 万暮白眉头一皱,先前稍动一点修为便浑身灼痛,这回仅是调用下焦真元竟没有出错,阴火也并未趁虚侵入胞胎,那就不是乾坤箫护住真元的缘故。 他又想到吕客所说,经脉寸断、阴火焚身,只是早晚的事,莫非本就是一道劫数?或者说,阴火本就是真元所发? 万暮白大致明了,修炼之人总会遇到些疑惑,非是功法有误,而是确实会遇到的问题,莫非这也是一样吗?可是一想起来,万暮白也不好说定,因为他并非一开始就是元修,若说这是残留的灵气和兵气化火,似也说得过去。 一时间想不明白,万暮白还在怀疑是否自家师父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况,可是自家师父与自己又不同,师父她曾是武修,后转的元修,比自己这情况倒是简单多了。 万暮白一声长叹,心想若真有专门的元修功法便省下许多事来,又灵光一现,当初上官师傅曾说过,乾坤剑法可能本就是元修功法,只不过后人多专注于剑法,加之以兵气运功更为便捷,最后才以讹传讹。 想到此处,万暮白喜不自胜,又特地掩盖,莫让自己过了头,赶紧拿出剑谱,直奔心法部分研读起来,又书信一封准备回寄给父帅问明剑谱传抄之变化。不觉一夜已过,万暮白边看边默默记诵,到了《气贯周身法》一篇心生疑问。 房门外格馨说道吕客登门,万暮白只叫暗室逢灯,连外衫都没穿就奔出房门迎接。 吕客见万暮白面带喜色,脸色忽地凝重起来,跟着回房,方一落座便说道:“徐公子,老夫倒是找着点法子,只是一稳一险,看公子如何选。” “稳怎么说,险又怎么讲?” “稳者,公子随老夫回七星门,老夫已问过紫微星,愿为公子护法。” 万暮白一听自家师父名号,目帘低垂,莫名生出丝委屈,倔强地说道:“如今七星门名义上不问世事,且在下也算是玄世谷弟子,外出历练掌门特地不准任何宗派接待,天权星不怕惹祸上身吗?” 吕客闻言一叹:“若公子不愿,倒还有办法。老夫早年也曾遍览群经,还真记得有与公子情况相似之文,多为只言片语,甚是琐碎,不能成句。” “吕掌门但说无妨。” “唉,说起来与我等行气之法大相径庭。老夫也看过逆行经脉的功法,可是哪怕再诡异,也要行经,可是那几条却完全没有提及经脉,只说九窍。故而老夫猜测,此等功法是否根本就没有经脉?” 这说法令万暮白一怔,疑难不解:“掌门可否说细致些?” 吕客解释道:“昨日回山,老夫便禀明紫微星,她甚是关切,还为老夫注解,道此法比起寻常,内力充盈千百倍,一人可存千人息,故而经脉不可承受,须炼化经脉,周身返虚,以孔窍直出元气不行经脉。紫微星道此功法甚是凶险,一步踏错便是身死道消,特地嘱咐我等不可尝试。老夫心想公子原本元气充盈至于涩滞不通,又受人一掌故而如此,倒有几分贴切。” 万暮白听到此处不觉内疚,又捉住吕客话中“周身”二字,便拿出剑谱要与他同看。 吕客一惊,背身不观,心想紫微星说这小子最是百无禁忌,谁知竟能做出把自己安身立命的功法都拿出来给人看的事来! “吕掌门不是说要救我性命么,这又是做甚呢老吕?” 吕客悻悻向某处遥祝,也不知拜的谁,这才做到万暮白身边。 万暮白并不着急,翻到《气贯周身法》一篇,说道:“您若是想观前后明心法也可以多看些,不过这就不能让您带回去了,还是在这看吧。”实际上吕客若是有心思杀人夺宝,万暮白也是拦他不住的。不过他一来相信吕客的人品,二来从他说“遍览群经”开始就觉得这小老头年轻时也蔫坏得很,不是个一本正经的,看自家父帅和自个儿就知道了。 吕客细细阅读剑谱,看了两三遍,万暮白指出:“吕兄且看,此处‘无行无迹,无定无住,追风赶月,莫束苍龙’,另有一处‘气出百骸,纳气归海’,通篇似皆在讲行气纳气,却并无提及经脉,只说孔窍,这是否与您所说有联系?” 吕客没有立刻回答,顺着万暮白所指,前后对照,再与所知相应证。 万暮白在一旁说道:“以前练功时只当是寻常功夫,并未过多在意,那‘孔窍’之言,也当时修炼剑气的方法,没想到此番竟错出许多来。” 吕客前前后后翻了几番,忽地起身道:“小友稍等老夫一盏茶。”说罢推窗化作一道白虹飞走。 吕客还挺守时,万暮白才将茶泡好,便翻窗回来,怀里拿出几卷残页,示道:“小友请看此处。” 万暮白将茶倒上,往吕客手边一放,顺眼一瞧,见那残卷上写着:“以身作炉鼎,即天地之炉鼎,即宇宙洪荒之炉鼎;所成大药,即天、地、人三才金丹……” 吕客解释道:“老夫倒觉得,寻常以寸田为海,以经脉为河,小友修为充盈,按剑谱所言,以身为海,以窍为河,直通自然,亦未尝不可。小友觉察内力不受统御,定是又强加束缚,反而走了歪路。公子与老夫皆是好剑之人,必然知晓以剑为主,身随剑动的道理,故而运气行功亦是如此,应是气带神行,而非神碍气机。” 万暮白心有所悟,心想运剑当如四肢,运气又何尝不是?没人会觉得手脚累赘,故而也不应将运气当作麻烦。 “吕兄,在下倒是明白些了,不过‘以身作海’这意味还没完全理解。” “小友岂不闻‘洼则盈,少则得’的道理?仔细想想,汝欲行气之时,除了阴火炙烤,四肢百骸还有什么感觉?” “啊呀!”万暮白惊呼,“被你说中了!周身腠理只觉压抑,细细品味,那却是周天元气灌入体内之势!” “然矣!公子莫要疏忽,一来汝修为尽失,才能受自然灌注;二来别忘了,人有周天,天地有周天,天人亦有周天,三才之间定亦可有周天,公子为何非要纠结于本身修为如何,内息盈亏?” 万暮白默默思索,世间修真,炼体、炼气、筑基、结丹、金丹、元婴、化神,皆由此层层叠叠,故有定数,自己自筑基始,直接结成金丹,育养元婴,这已是世间罕见,说出去也令人悍然。此番吕客又说要虚里纵气,更是闻所未闻。他以为自己这般越境是因元修之独特,加之上官师傅别出心裁,可听了吕客所说,总觉得不对头,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 “小公子莫急,那阴火虽说凶险,本质还是暴乱元气……” “吕掌门,”万暮白打断吕客,“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说着,他将门窗关严,“您是炼气大家,遍览群经,见识也是最广的,这话只有对您说才说得明白。” 吕客眉头一皱,竟也有些紧张:“小友请说。” “您有没有觉得,世传修真之法有勘误?”万暮白不敢将话说死,悻悻地盯着吕客。 吕客听罢,心里长舒一口气,还当多大事呢,喝了口茶说道:“小友何出此言?可否有应证?” 万暮白知吕客闻百家之言,是个心思通明的,便将自己自筑基到元婴一一说明。再看吕客,越听眼角笑意越难掩饰,甚是欣慰。 待他说完,吕客假意责备道:“小友剑术超绝,怎的这点事都想不明白了?” 万暮白不知他为何说到剑法,只等他说下去。 吕客见他非得要点明,便顺水推舟:“小公子初学剑法,莫不是手、眼、身、步等单独学习,最后对招时才融会贯通?一法通万法明,炼气一途又有何异?公子天赋异禀,这修法当然是假的,可是对那些心思不够纯粹之人,却是真的。” 万暮白茅塞顿开,想起当年意气风发,与吕客相谈甚欢,直至落日西沉才出了房门。门外楚离和格馨起身迎接,万暮白笑道:“可以把剑还我了吧?” 格馨一边拿行李一边嘟囔着:“你要是没事了就还你。”自打南越回来,格馨说什么都不把空语剑给他。 格馨看着他接过布包,觉得眼前一闪,想努力看清却不得,浑身似断了线的木偶塌了下去。 楚离似早有准备,立刻接住抱起格馨,剜了万暮白一眼。 “麻烦了。” 吕客欲言又止,叹了一声便走了。万暮白随即理好行李,退了房间,一人往西北。 格馨睡得很沉,从来没有这么安稳过,做了无数的梦,却什么都没有想,等梦都消失了,疲惫感也随之而来,耳边闪着噪声,但身上很沉,动不了。 等她觉得身子能动了,醒得很干脆,入眼是座朴素洞府,应用之物井然有序,耳边呲呲想着金石之声,格馨下床走两步,便看到了楚离在磨刀。 “杀人不用这种刀。”格馨很是不爽。 “醒了?他特地嘱咐让你多睡几天。” 格馨没接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人和牛羊一样,用斩骨刀。” 楚离头都不抬,听她把自己的战刀跟杀牛宰羊的刀相提并论,只嗤笑一声。 “今后你跟我住,我的东西不许动,给你准备了。想吃好的自己去挣,没本事也饿不死你。” 格馨抱着双臂,搓着衣服,不安地挪着步子问道:“他哪去了?” “不知道。”战刀已经磨好,楚离兜水小心抹了一遍,仔细擦干净。 “是不知道,还是不让我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那我去找他。”格馨说着要出洞府。 楚离掰住她的肩膀,格馨果断出手,刚一对掌觉得打在一座山上,惊愕间楚离已进了内围,浑身一散,怎么撞门,怎么倒地,怎么滚几圈,全都不知觉。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门下弟子。我跟暮白相识一场,拜我不算委屈。你想走,可以,打赢我,无论是拳脚兵刃随你选,想好了就来挑战。想偷跑,周围都有七星门弟子看守。今后我带你修炼,吃住一处,性命相见。” 格馨被揍,心里不服气也得服个软,嘴上还是不甘:“我是玄世谷的弟子……” “不再是了。”楚离擦净了手,又开始拆刀鞘。原本想着掌门让她盯着,这才有空,不如将刀具里里外外保养一番,谁知她正好醒了。 万暮白收拾好了行李,招呼道:“店家,再烫一壶热酒。” 掌柜老汉边接过葫芦边劝道:“小子听句劝吧,哪有夜里上山的?别看现在夏令,那山上也是刺骨寒,而且那可是仙家地界,哪里去得?要我说就别去了。” 万暮白一笑,对于这种善意他从来都是赞赏的:“多谢了店家,可是我一定要去。” “你要真想上山,至少过一夜,白日里暖和些。” “店家请问,可否还有别人上山的?” “猎户倒是有。” “有没有见过两位女子,一个挎着刀,一个背着剑,衣服上应该绣着莲花?” 店家自是见过,可是不明白眼前少年问这做甚,不敢随便回答。锅里葫芦打着滚,酒热好了。 万暮白接过葫芦,包好了肉食,又说道:“店家,我送你个好物如何?” 店家依然不应。万暮白召出乾坤箫,丝毫不避讳,洋洋洒洒信手奏了一曲。 店家也算个老江湖,却看不懂眼前人,从来没见过在外露宝的,却也由衷称赞。 万暮白收拾好东西,与店家作别,临行又道:“店家,我叫万暮白,箫剑仙万暮白。” 万暮白沿路而行,不知久长,天光渐暗,直至伸手不见五指,可是愈暗,脚下稀碎愈清楚。忽吹来微风,有股子明显的寒意,他不知晓是否夜深寒重,并未多在意,直到呼吸之间都觉出冰冷,脚下更加清脆。 万暮白停了步子,不再前进,一点一点扯下布条,露出空语剑来。轻轻拔出,他最爱听出鞘时的剑鸣。他又阳持快拔,“噌”的一声划破黑夜,回荡在周围。 “陪着我。”万暮白低语道,将空语剑背上。 刚一迈步,有声突兀问道:“万暮白,你怕死吗?” 万暮白不惊不疑,似早有预料:“为什么不怕?”迎面突来狂风,冷得令他窒息,其中仿佛有冰碴子。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也比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好。” “我不会介意。” “可是我介意,说好了要一起走,不能落下,不能拖累。” “你现在,想的是谁?”那声音不疾不徐,听不清音调,正如问的问题,不知道究竟是谁。 万暮白沉默良久,一直到走过了雪线:“我……只有我。”说罢,黑暗将他吞没。 风雪一吹,阴火似受到惊吓的野兽,彻底激发出来,如一条火龙,窜入清虚之境。万暮白骤然喷出一团血来,霎时内里空虚,寒气直往里灌,寒热相搏,腹中犯呃,仰头吐出一团雾来。 万暮白觉腹中翻江倒海一般,吐出的不仅仅是阴火与寒气夹杂,还有他仅存的元气,此番危难时欲图自救,大吸一口,反而又引昆仑寒气入体,登时似银瓶乍破,冲破束缚灌入残破经脉,凭大江决堤之势漫遍全身,一身灰色长袍立时染成暗红。 万暮白双臂颤抖,元气、寒气、阴火在体内互相混动,一次次冲击脏腑,经脉血肉早已不堪重负。 “追风赶月,莫束苍龙……追风赶月,莫束苍龙……”万暮白一遍又一遍念叨着这两句,心中大致知晓应该如何,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仍有顾虑。然重重压迫下,防守渐渐松懈,忽有疏漏,他便又有鲜血喷薄而出,一口气没上来,心神动摇之间,“嗡”地倒了下去。 待他苏醒,身上已覆了厚厚一层绵软白雪,以至于竟觉得温暖,抖落积雪,发现空语剑不知何时何故伫在面前。万暮白下意识地要去握剑,却一阵模糊,觉得握不到它。 他没来由地问自己,那里,明明只有风,只是一片寒风,可是眼睛却看得清清楚楚,空语剑就在那,四颗沧海碧空熠熠生辉,恍恍惚不明动静。 “来……来……”万暮白迷蒙念叨着,眼前修炼模糊,可心神愈发清明,直至目空一切,手中如握着段薄纱,翩然入体,一时间他觉得身似灌铅般重浊,剑气如涓流缓缓润泽泥潭。 寒气再入,已无阻碍。万暮白似卷在大江奔流,浑身泥泞被缕缕抽离,甚是清净,直提剑往山顶走,积雪、枯枝、寒风,皆阻不得半分,他如剥去了肉身,赤条条无有挂碍,亦无忧无布。 不知行了多久,万暮白站定,待睁开眼睛,所望天光清净,俯瞰群山万壑,回头已看不见来路。他满眼朦胧,手足无措地环顾四周,不知应往何处,只见有块岩壁平滑如镜,日光照映得刺眼,贴近一瞧,上头锋利地刻着“风雷卫楚映雪之墓”。 万暮白心头一颤,泪水差点拦不住,只能轻抚空语剑沉默不语,良久,轻按着侧边一处背风石壁,元气如刀,剐出一点空隙来,将粉末清了,褪下剑穗放在里边。他又抚着“墓”字,内心无法平静,忽地想到,自己山下倒在雪中,如何不算死过一回?如今又怎的不算新生?元婴伊始,那股空寂、朦胧、无措、迷茫、恐惧……如何不似堕地降生?自己也是经历了真正的死,又重获新生,再要去活一回,这昆仑仙山,又如何不算是他自己的墓呢? “师父,让徒儿在这陪着您。”说罢,万暮白元气冲天,直指苍穹,任他一挥,空语剑应手而出,二者一同坠向云海。 昆仑山顶,又站着个修长身影,浅灰衣袍,背负长剑,手中竟托着朵娇艳荷花,眼看着万暮白来又去。 何琼枝眼眸深邃,阳光似照入幽谷,映出清明颜色。突然风雪一刮,竟吹落下片花瓣来。“诶!”何琼枝一惊,却见手中荷花皆散成片,打着旋往天上飞了。她也不恼,又一雪花落在掌心,含眸一笑。 要说世间缘法,恰如这昆仑仙山的雪,飘飘洋洋,这里一片,那里一片,一不留神就没了踪影,再定神,也不知是哪一片了。长风似泼墨挥毫,随处落笔,随处勾连,隐约带着香气,一闻着,身子顿感千钧重,坠落尘埃。 “有时候当真不想管你,谁知道又发什么疯。你最好别给我惹出事来!” 卫霜没有回答,只是讨好地给许冰凌牵马。二马并排,许冰凌很是怜爱地将程立雪揽在怀里,这丫头平时对谁都一副面孔,却唯独对她另有情谊,愈发乖巧了。 “记得这里吗?”卫霜抬手一指湖中小岛。 许冰凌一笑,觉得卫霜甚是古怪,竟还敢叫她来这里,不过此处确是块宝地。如今已不似当初积雪模样,远山近水,草木森森,花团锦簇,鸟讽虫鸣,煞是生机。 卫霜登萍渡水来到湖中,回首看许冰凌一面无奈,似不愿与他玩耍,一踏成冰缓步走来,将程立雪放下。许冰凌这才得空环顾四周,岸边的村庄已有炊烟,能听到几点残声,恰融入山水之间。 程立雪一下来便往卫霜这贴,似在等他说什么。卫霜抚着她的额头道:“别怕,师父和她都在。”随即又拍了下她的肩头,一身翠色宫衣顿时变得流光溢彩、光华夺目,邈邈冥冥有缕清香。 “神机术倒是有精进,就是这把宝贝乱丢的坏习惯也不知改改。” 卫霜不与她说明自己早已过了炼器阶段,只道:“法宝要用才显贵,否则跟枯树有何异?再说了,给我宝贝徒弟的,怎么能叫乱丢呢!” 他向程立雪使了个眼色,又抽出长青刀拄在地上,一道青翠灵气在四周升起。程立雪会意,吃下一颗丹药,当即纳气归元,一旁的许冰凌也为她抚琴凝神。 卫霜见程立雪一坐便能入定,又是惊喜又是欣慰,要说这金丹,自打筑基使就已经开始炼制,只不过现在差临门一脚。她吃的那颗丹药也没什么奇异之处,不过是平时随手给她炼的一些消补药丸罢了,可以打点底,关键还在她。 想到此处,卫霜不禁升起一股怜惜,不忍她受这苦。卫霜在一旁护法,过了一两个时辰,便溢出一股药香,顿时惊喜不已,与许冰凌对视一眼,心道难不成竟如此迅速?可是他转而细嗅药香,发觉不对,这不似大药的清香,更多的是甘甜,立即警觉起来。 卫霜抽刀望向许冰凌,又觉察一丝煞气,往出一瞧,只见有隐隐的黑气按上云脚,遮天蔽日地往这里压来。就在此时,程立雪也不知为何身形微颤,元气有将散之意。 许冰凌见琴声无用,当机立断将琴收回,快步到了身前对坐,点住程立雪的山根,闷声喝道:“善护念!”一言既出,程立雪立刻平静下来,随即她又瓮声念念有词,听不真切。 卫霜见眼前事已了,遂欲斩却黑气,又想到动静必然会影响到程立雪结丹,只得布下地盘,试图逼退。眼看黑气愈发浓郁,要将天光挤死,他也不顾时令压胜等,直接施法。 “西之少阴,监兵出,邪魔散!” 霎时间,四周猎猎风卷草木摇似旌旗,晃晃枝头似擂鼓,长青刀出如大将列阵,将那黑气逼停。卫霜脸色见喜,可刹那之间脑中似被刺入钢针般炸疼,响起彻耳鬼哭狼嚎,跌了下来。 许冰凌察觉异样,可又想到此番若出点岔子程立雪结丹堪忧,顾不得安与危。卫霜运起含灵天回诀,默念培元静心咒,不知何时阴眼竟艳似滴血,抬眼便瞧见了满天妖魔撕心裂肺的叫喊,要将他分食殆尽。 卫霜看得心惊,鸩羽带着普天灵符疾射向四周,勉强挡住。天光却在此时被完全吞没,黑气包围了结界,如深不见底的泥沼,看不清一丝一点的亮光。 但当结界被包围之际,程立雪身上再度爆发出一股浓郁药香,与先前的并无二致,卫霜吸一口觉得意乱神迷,头脑一阵晕眩,莫名浮想联翩。 许冰凌见卫霜又不得安生,也明白了七七八八,恼怒之余多出些无奈,身上晃出个水墨分身,飘然若仙,扪上卫霜脑户。她心里一惊,怎的惹上的阴火?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分身一拍天灵盖打下股灵气,掌下人一颤,呼吸喘急又逐渐平复。 卫霜神识顿觉清明,如遇洪水猛兽般跑出结界之外,许冰凌一惊,外头妖魔遍地,且不说卫霜修为如何,阵中她根本分不了神……还未想完,见长青刀仍在,卫霜只身一人,诛邪刃已然出鞘,跳进这一片混沌中。 许冰凌暗骂卫霜不分轻重,好在程立雪黄芽已生,大药欲成,终究有件好事。那异香更加浓郁,勾得妖魔垂涎,已顾不得其中隐隐刀光雷鸣,歇斯底里地往里头钻,长青刀颤动不宁,有支撑不住的架势。许冰凌收诀架琴,一拍凤沼弹出了旦茗剑叫水影接住,如临大敌。 只在结界破碎之际,一道强大修为自苍穹点下,震得云开雾散,邪魔皆消,未等许冰凌搞清楚,长青刀骤然飞起收入鞘中,卫霜滚入其中,身上被黑气侵染,痛苦不堪。 许冰凌欲上前查看,又被轻轻推走。 “别动他。”一个小小的身影落下,快步来至身前,急封住卫霜左臂经脉,一瞧,有条狰狞黑脉自诛邪刃护手中已爬到腋下极泉。 许冰凌这才发觉来人是空亡子时音。 “小先生……”许冰凌未说半句,被时音抬手拦住。 卫霜本已归平静,又似突遭惊警,陡然醒来,不管不顾地奔向程立雪处,一把抱住她不愿撒手,生怕她不见了似的。 程立雪朦胧觉醒,身上热得发烫。一旁的许冰凌更是心焦,好不容易金丹已成,怎的被卫霜这么胡闹一通,又落了识神。 许冰凌身前横过一道杆,是时音发话道:“这是他们的劫数,你帮不上许多的。” 程立雪身上的异香直往卫霜鼻子里钻,嗅得头昏脑胀,心神动摇,浑身酥软,又想到某事,这次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师父……”程立雪辨别出这熟悉的气息,身上药香似毒蛇般钻进心里,她反手一搂,细颈一凑,当当卫霜身子温软,二人滚在一处。 许冰凌心里焦急,要去阻拦,突然似断了线的人偶,跌落在地。时音摇头慨叹,化作道光回到小灯中自挂枝头。 程立雪意乱情迷,贪婪地吮吸卫霜脖颈,点点暖香轻擦肌肤,缕缕艳酒猛冲心门,素手轻弹,撩拨不言妄欲,只晓得恩重难报,竟念及以身相许。 程立雪身若燔炭,一吻一息,将她心底的欲念逐步勾出来,口口香气喷吐在卫霜脸上,早已忘却了是非,只留下最本能的欲望。 “师父……立雪,是你的……” 程立雪咬住卫霜的嘴唇,稍一用力,一股咸腥甘甜之气充斥着二人的口腔。二人只觉得身上火热难耐,又不知如何消解,只得互相汲取清泉。卫霜神识沉入深渊,再出不来了,不知何时啃噬着程立雪鲜嫩玉颈,耳边声声娇唤已似颠倒衣裳。卫霜寸寸吻下,叼开她的衣襟,忽的触及一根细绳,卫霜轻轻一勾,一枚铜钱落进口中。 “师父,立雪要你……” 卫霜登时神情一明,如梦方醒,再看程立雪时满眼怜惜,又深深自责,抱住她再不动了。 “师父知道,”程立雪仿佛听到了,“师父一直知道的,师父错了……” 程立雪逐渐安静,元气也缓缓敛藏,眼里全是泪花。 “我一直知道的,我怕你不见了……” 程立雪无法再掩饰下去,轻声说道:“师父,立雪会一直在的。” 未等二人互诉衷肠,时音再次现身,卫霜抬手召至长青刀,将程立雪挡在身后道:“规矩我懂,可她也是我徒弟。” 时音冷哼一声道:“不,你不懂。实际上‘规矩’比你想的宽容得多,也自私得多。” “你要什么?” “信我一次。”时音示意卫霜左臂的黑脉,“我封住了他的神识,暂时不知道外边的情况,你可以没有顾虑。” 卫霜看了一眼许冰凌和程立雪,忽而有些诧异,总觉得程立雪仿佛长高了不少。 程立雪即刻纳气守丹,将大药余韵逐渐收纳化用。见她如此懂事,卫霜反而悲叹一声,与时音走了。 “不用你费心,怎的又不高兴了?” 卫霜摇摇头道:“你不懂。” “也是,我是管天道轮回,因缘际会的,自然不懂。”时音倒也不是反讥,她本就如此。 “算了,憋在心头甚是不快意,跟你讲个故事吧。”卫霜逐渐放下了对时音的防备,“从前有个小女孩,人见人爱,冲谁都笑呵呵的,笑起来特别好看。有一天碰上个穷书生,那书生一眼就看上她了,百般折腾,终于是见上一面。小姑娘本就明媚,心思更是单纯,书生多方暗示之下都不明白意思,知道他不耐烦直接点出来才答应求亲。” “挺俗套的。” 卫霜摇摇头:“那书生家里也很是喜欢这姑娘,人美心善还爱笑,谁不喜欢呢?可一天夜里有人翻墙入院被抓住,一问得知是因为白天见着那女孩笑,以为在勾引他,便生了歹心。从此之后,家中主母便觉得小姑娘给家里惹来事端,处处规矩着,那女孩就再没有笑了。后来,她给书生生了个闺女,也是那般惹人喜爱,尤其是银铃般的笑声,众人都说,有其母当年风范……”说到结尾,卫霜不禁掩面而泣。 时音冷笑一声:“世人皆欲杀,竟慨命途舛。比起人道,天地还纯粹些。你,想好了?” 二人刚离开,许冰凌就醒了,看到端坐在那儿的程立雪可算松了口气,细查出她嘴角有道血丝,又咬紧牙关,忽明白过来。 太险了……真的太险了。 程立雪已将金丹巩固,起身行礼。许冰凌上下打量着,心想修为精进确实能修养气质,这孩子的面孔竟生出了棱角,已然亭亭玉立了,转而仔细看,身形没有变多少,依旧孩子样,只是脸面五官长开了些,眼睛明亮了些。 许冰凌四下环顾,也将后续猜了个七八分,便想着先带程立雪回细柳城,再等卫霜回来,好好发落!结果未等招呼,程立雪跪倒在面前,埋首道:“娘!” 许冰凌一怔,心头一暖,转念一想,脸颊泛红,忙将程立雪扶起:“瞎叫什么呢?你师父胡闹,你也跟着他后边没个正经的!” 程立雪倔强地答道:“当初风雪中师父收我,又让您关照,此后师父多忙于军务,将立雪带在身边也多是传授。师父不在时,是您照顾立雪起居不问劳苦,如今立雪学有所成,当以奉养,您就是我娘!” 许冰凌悍然,心想结个金丹怎么转了性了,这孩子一口气说的都快抵上这些年说的了,只得劝道:“好,你愿意我不挑理,你先起来。” 坐在车上,许冰凌握着程立雪的手,内心也是久久不能平静,百感交集之间,看向她的目光更是爱怜。程立雪感受到她的心情,枕在她身上不作声。 过了良久,程立雪艰难开口道:“娘,我……” “别说!只要不说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 “好……这是立雪自己的决定,并没有告诉师父。” “理解,我来跟他说。”许冰凌自腰间解下个梳子为程立雪梳理头发,心里想着当年她的娘也是这般。 “你师父,视你如命,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师父……”程立雪头上摩挲的触感令她昏昏欲睡,脖子上那枚铜钱滑落出来,她不着痕迹地塞了回去,心想,自己和师父,早就绑在一起了。 许冰凌低声一叹,说道:“药性还未散尽,专心养气吧。”心说卫霜怎不知因果缠身的恐怖,修真之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他却一个接一个。许冰凌转念一想,若由此,真的能躲过去了吗?人人都说趋吉避凶,可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番的因果?或许吉凶,不过是利弊、荣辱、是非的托辞,也真得是卫霜,才可以心无旁骛,要是他也落俗,那还是他吗? 许冰凌深深看了一眼程立雪,又叹一声,这次卫霜惹下的因果,可太大了! 可谁知,许冰凌慨叹之际,卫霜却又在往更深的黑渊迈进,与时音同奔数个时辰,无有一刻停留,却觉得周围环境没多少变化,又飞驰转换,斗转星移般迅速。 卫霜逐渐迷蒙,忽左忽右,不明来去,就连四周色彩也没个真切,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许冰凌的那声“善护念”,神识又清晰起来,站住不动了。 “不错嘛,还想再带你转几圈的。” “转来转去,不还是这里?” 时音见卫霜脸色暗沉,脸颊泛红,心想他定是还没过心里那关,将天盘一翻,边缘三番四转,张成一面棋盘。 “牾厌君,来下一局如何?” 卫霜心思不静,随手点出,正落得个进退不能之地。 “好好好!无心落子,妙哉妙哉!”时音拍手称快,捻子吟道,“世事如棋局,吾执黑白子。都说品机玄,那堪玩世事。牾厌君这一子进不能攻,退不能守,倒牵制着我不知如何是好。我若随你吧,那也得落入困境,若不随你吧,只到头尾相连之时,这一子恐成关键。”时音捻子吟啸,却迟迟不落,忽而将子一丢大笑起来,“哈哈哈,置身事外,才得看个真切,入了棋局,再是妙手也有了胜负,无趣,无趣得紧呐!” 时音一指极远之地,问道:“牾厌君可否愿意随山人往天地藏机之处,阴阳混沌之所,走去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