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昭愿》 第1章 死了的皇后 长乐宫那个皇后死了。 满宫都挂着白绸缎,但是没有人为此流下半滴真诚的泪水。 “啧啧,好歹是一国之后,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我说你这小太监不知道吧,皇后哪里暴毙的,分明是畏罪自尽,上头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这样说的。” 皇宫里忙着非议那个死去的皇后,但是那毕竟是层层高墙的皇宫,不如市井中如此显眼,如今宫外人们议论纷纷的事情是,将军府段家二房满门抄斩,府中上上下下不管是男女老少,主子奴仆,甚至猫狗鸟雀,一命不留。 家主段瑾瑜被五马分尸与昭阳殿前,一代名将,落得一个如此下场。 令人唏嘘。 长乐宫门口还挂着白绸缎,只是大门紧闭,整座宫殿死一般的深沉冷寂。 寝殿塌旁,一个秀丽的宫女端着一碗汤药,脆生生道:“娘娘,这是今日的安胎药。” 端坐着的女子,一身朱紫色宫装,脸上扣着一个银色面具,望着那暗沉沉的汤药,面具下的眉微微皱起,腹中只觉苦水翻腾,叹了一口气,便伸手端过来,闭着眼睛一饮而尽,此女正是外面传言已死的皇后,段昭。 “只要是为了孩子好,本宫便受些苦也值得。” 宫女轻轻笑,望着已经见底的药碗:“娘娘真是慈母心肠,只可惜这个孩子留不住的。” “噗!”的一声,一口血喷洒在砖地上,犹如点点红花。 她捂着小腹,惊诧回头,那碗安胎药? 有人从背后而来,膝盖猛的一痛,跪在地上,被好几人缚在地上,动弹不得。小腹中绞痛无比,好像有一只手在从她体内将什么东西拉扯出来。 段昭心中担忧和恐惧犹如潮水一般的涌来,大声道:“你们反了么!若本宫孩儿有半点不妥,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 首领太监拂尘一扫:“皇后娘娘多虑了,您都活不了了,孩子哪里还会有呢?” “吱呀”一声,大殿的门微微的敞开了,抬脚进来一抹明黄色的华袍,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金龙,张牙舞爪,在往上,却是一张阴沉得可怕的面孔。 聂润抬眼垂眸看了看她,没有让人放开她的意思,往日温和儒雅的眉目间,有一丝阴戾和深沉,叫人看了头皮发麻。 天子面无表情,嘴角一丝讽刺:“这个孩子留不得。” 段昭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瞬间,一阵凉意渗透她四肢百骸,段昭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脑海中浮现方才这些宫女太监的毫不畏惧的嘴脸,一个念头从她心里闪过,没有皇帝的授命,这些人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她? 一道雷劈在她胸口,忍不住四肢瘫软,手指抖抬不起,她仰着脸,愤恨的问:“为什么?” “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有段瑾瑜那样的舅舅,背后是威勇将军府,只怕这个孩子一出生,容不得朕愿不愿意,都会被立为太子,那天下人眼里,还有朕这个天子么!”聂润冷声道,语气中没有半点愧疚和伤怀仿佛除去的不过是一个草芥一般。 “这种事情,难道皇后不清楚么?” 段昭哑得说不出半句话,半晌才道:“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的呀。” 天子眉目舒展:“知不知道不重要,反正段瑾瑜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聂润负手而立,像是计谋得逞的兴奋,昂首道:“段瑾瑜勾结皇后,意图谋反,昨日反贼已经五马分尸,服诛与昭阳殿前。” “什么!”段昭大声辩驳:“不可能!我段家为大梁江山出了多少力?我爹爹为大梁戎马征战近三十年,我哥哥赤胆忠心,平西北,战反王,立下汗马功劳,他忠君爱国,绝不可能谋反!” “呵呵!将军府重权在握,若非朕?只怕先皇早就下手除之,是朕多留了你段家几年荣华,你还不知谢恩?” 段昭几乎想冲上去将他大卸八块,挣扎无果后,只能恶狠狠的大骂:“聂润!你这个小人,你的皇位是我段家扶着你上去的,当初你无兵无卒,是我将军府给你兵权!你逼宫先皇,被反王困杀之时,是我哥哥带兵救你!若不是我段家,你早死了八百回了,我哥哥怎会谋反?分明是你利用完我哥哥,担心他功高盖主,所以卸磨杀驴!” 聂润心中一阵骇然,最后一丝架子也被这一番话剥夺干净,他最讨厌的就是背后有人说,当今天子本无能,不过是娶了将军府的小姐,他的皇位,尊贵,都是靠这一个女人得来的。 他咬牙切齿的瞪着段昭,谁也不会相信这是素日里温和明朗的天子。 “啪!” 他猛的一耳光扇在段昭脸上,动作粗暴,恼羞成怒得像一个疯子一般! “朕是天子,朕说谁谋反谁就谋反!” “啪!” 金属落地的声音,段昭脸上的银色面具被掀飞。 本来一直沉默无言的宫女太监,都忍不住惊讶了。 皇后娘娘日夜带着一张面具,听说是因为长得奇丑无比,但是她们从未亲眼见过,直到此刻,才知道,传言不假,那不仅是丑陋。 还有狰狞,面上没有半寸好的皮肤,都是褶皱的疤痕,连五官都是扭曲的。听说皇后的母亲是曾经轰动天下的绝色美人,所以他们以为,在丑也丑不到哪里去。 直到面具被揭开。 就如传言那般,这张脸,只怕羞见天日,永远只能活在暗夜之中,如同鬼魅一般。 聂道泽第一次觉得这一张脸舒心,心上的郁闷的不堪仿佛得到了舒缓,瞧瞧,比起他的心思,这张脸更恶心,更肮脏,不是么? 他阴郁的脸色得到缓解,接踵而来的是小人得志的阴险狡诈:“害死段家的,从来不是朕,是你啊!皇后!” 得意的说完这句话,聂润拂袖而去。 段昭恍惚了晃了晃身子,再也无力挣扎,喃喃道:“是我害死段家?是我?” 她匍匐在地,双拳紧握,突然仰天长笑:“哈哈哈!是我!是我害死了父兄,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第2章 你太有用了 她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声音颤抖,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当初听信了聂道泽的甜言蜜语,一门心思要嫁给他,段家多年中立,怎会到向聂道泽? 若非她是皇后,她的孩子怎会还没出世,就被亲生父亲,送上黄泉。 错的都是她,是她受人蒙蔽,是她有眼无珠,自以为嫁得如意郎君,谁知道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可是除了爱上他,她到底错在哪里了? 错在对他一心一意?还是错在为他殚精竭虑? 她慌乱的颤抖着,想去将那滩脓血重新塞入腹中,变成她的孩儿,呜咽的颤抖:“孩子啊!我的孩子,是娘亲无用...........” “妹妹胡思乱想什么?”清脆明媚的声音响起:“不是你无用啊,是妹妹太有用了,才保不住这个孩子呢!” 来人身穿红色华服,腰肢纤软,贵气非常,头戴九凤步摇,行动间娇媚无边,衬着一张国色天香的无双面庞,一颦一笑令人心醉。 这是段昭的死对头,盈贵妃,平日里二人见面,总要争吵两句,而此刻,段昭再无心思与她多说,心中只有无限的悔恨与自责潮水般涌来。 她这番狼狈的样子,让楚轻盈心中大为快活。 楚轻盈伸手摸了摸自己美丽的脸庞:“妹妹你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可是姐姐我服侍皇上,让他愉悦快活,难道不也是在替皇上分忧么?你不知道吧,你跪在朝臣府门前的那两日,皇上天天在我宫里与我成双成对呢!” 段昭抬眸看她,脸上的疤痕吓得楚轻盈猛得往后退。 成双成对?可是当初聂道泽说的是,他在御书房寝食难安。 “妹妹难道不知道,每次但凡有人与我过不去时,但凡宫中有跟我不对盘的嫔妃,我都会借你的手来铲除,可惜啊,你这个蠢货竟毫不自知!” “贱人!你利用我!” “哈哈!”楚轻盈笑得花枝乱颤:“物尽其用罢了,若不是能借你的手铲除所有朝廷上的障碍,你以为皇上会留你这个丑妇到现在?看着你一片痴情付诸东流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如今江山已定,朝纲已稳,你也无用了。” “你铲除兵部侍郎时,皇上用我母家的人顶替了官位。” “你送给眉妃的安胎药,也是我在里面下的藏红花!” “你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时,皇上担心我得要命,亲自护我安全!” “..........” 楚轻盈一一道来:“看着你为了皇上牺牲一切时,那副自我感动的嘴脸,真是让人快活!” 楚轻盈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段昭咯咯的娇笑,问:“除朝臣的是你,擂鼓振军威的是你,那么皇上呢?你做得越多,不是让人觉得皇上越无能么?你自己说,天子会容下一个比他更得民心的皇后么?” 段昭不解。 “妹妹玩弄权术这么多年,难道不明白卧榻之上其容他人酣睡的道理么?” 段昭心如死灰,任凭楚轻盈如何说,都只是漠然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这种冷漠的态度,让楚轻盈十分不悦。 伸手摸了摸鬓边的海棠花,笑道:“对了,姐姐我如今要给你带一个好消息过来呢!” 段昭冷漠,如今,还有什么好消息么? “陛下刚才说漏了,段家满门抄斩是没错,但是死绝了的只有你们段家二房,大房和三房活得好好的呢!” 说道段家,段昭终于有了一点神情,不解的看着楚轻盈:“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说,段家大房和三房不仅没有受到牵连,还加官进爵,光耀门楣了呢!”楚轻盈眼角带笑:“说来也是,若非你大伯和三叔收集证据,皇上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将你哥哥定罪!” 一瞬间,所有的原委从段昭心中闪烁而过,她段家忠义天下皆知,聂道泽想杀段瑾瑜,根本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会引起天下人猜疑,满朝文武动乱,但是如果是她大伯和三叔站出来指证呢?那就不一样了,段瑾瑜会受天下人唾骂,说他道貌岸然,连自己的亲大伯和三叔都看不下去,要揭穿他的把戏。 笑话,天大的笑话。 像段瑾瑜那样的英勇儿郎,大梁战将,应该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名垂青史,怎么会死在自家伯父与叔叔的算计之中?落得一个五马分尸,万人唾骂的下场。 “妹妹难道不知道?只要有段瑾瑜在前面,只要有威勇将军府在前面,段家大房三房就永远没有出头之地,永远活在你们二房的阴影之下!” 段昭心中一口怨气,猛的吐出一口血,喃喃道:“是我错了,是我害了我父兄,是我..........” 楚轻盈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大快,笑了笑,站起身来。 “对了,本来我也想让你死个痛快,只可惜有人要托我送你一份大礼。”楚轻盈道:“那我只好听她的了。” 说罢一挥手,进来了五六个太监,手里都捧着一个黑色的大罐子。 几人进来,都被段昭面具下的脸吓了一跳。 昭,是灿烂明亮的意思。 她本该恣意明媚的活在阳光之下,做那个最耀眼,最灿烂的女子,可是,却踏上了这条无尽的深渊,与光明永绝。 楚轻盈好似觉得多看段昭的脸一眼,都觉得作呕,也难怪聂道泽这般厌弃她,他那种俊美尊贵的男子,身边本该是绝色美人,却娶了这样一个丑陋不堪的女人。 “动手吧。” 临死的那一刻,段昭双目留下血泪。 仰天长啸! 聂润,你这个乱臣贼子,负心薄幸的畜生! 所有害过我,害过我家人的人! 我段昭今日,死不瞑目! 死后绝不入地狱!我要化为厉鬼,日夜纠缠,魂飞魄散也要来找你们索命! 之后的半个月,整个皇宫的蚂蚁都不约而同的向着长乐宫爬过去,而新进宫的贵妃娘娘却不许任何人阻止这件事情。 一个月之后的一天夜里,有人将一具白骨扔进了一口枯井,那具白骨上,扣着一张银色面具。 看着成群结队的蚂蚁,新来的贵妃娘娘笑得很温柔。 身旁的宫女提醒了一下:“娘娘,那是您的堂妹的宫殿,晦气得很,皇上还等着呢,您别去了。” 段央回眸一笑:“自然不去。” 第3章 背了人命 “阿昭......” “阿昭......” 盛夏蝉鸣,枝叶里梭梭声音不绝于耳,屋子外小丫鬟正摇着扇子,轻轻的煨着炉火,药渍咕噜咕噜的冒翻了盖子。 耳边是急切的呼唤声,在叫她的小名,阿昭。 这些年,谁人见了她都会恭敬的跪拜,叫上一声皇后娘娘。 阿昭?太久没有人这么唤过她了,那些这么唤她的人,大多都入了土。 紧闭着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被热泪浸湿了,额头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呻吟出声,抬手就要探去。 可是划到半空,突然止住了。 这怎会是她的手? 她的手不是满是伤痕和老茧么? 而眼前的手,葱根一般的纤细修长,白皙透亮的肌肤,在向段昭透露着一个词语:娇生惯养......... “阿昭!你险些都破相了!” 一个粉衣少女执着一面铜镜在段昭眼前。 她下意识的要去砸镜子,她自己也害怕看见那张丑如鬼怪的脸,当时她被段家大房的人蒙骗,一把火将她容貌尽毁,终日只能再面具下,再也不敢照镜子。 然而镜中少女一双桃花美眸,眼尾勾起,好似一只狐狸一般勾人,睫毛纤长卷翘,如同黑色羽毛一般的浓密,鼻若琼瑶一般精致小巧,唇如点朱。 十四五岁的脸,却已经锋芒毕现的美艳。 她回到从前了! 铜镜滚落,跌成碎片。 一阵惊雷从她胸口劈下,天雷滚滚,世道轮回,因果报应! 环视四周,精美的红木塌,冷清软帐被银钩挂起,四角上吊着做工精巧的香囊,流苏穗子摇摇晃晃,这是她的闺房,看起来精美无比,实际上好多东西都是现摆上的,明眼人能看出来,这间屋子刚收拾出来不久。 丫鬟哭哭唧唧的叫骂声萦绕在耳边,简直吵得段昭耳朵发麻。 “太可恶了,怎么能推你下水呢?你又不会游水,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日后有何颜面去见主子啊......” 这丫鬟叫豆蔻,在她这里絮絮叨叨了半天,段昭大致明白了如今的处境。 表小姐夏姗姗客居段家,知道段昭无依无靠,所以看中了段昭手上的珊瑚手串,想抢夺,结果一向忍让的段昭不同意,夏姗姗一气之下将段昭推下了水,段昭慌乱中拉了她垫背,二人都掉进了水里,至于她额头上的伤,那是磕到了湖底的石头留下的。 “别哭了,吵得很。”段昭开口,声音沙哑,喉咙里像滚过热水一般的疼。 豆蔻叽叽喳喳的声音停下,委屈巴巴的看着段昭:“阿昭...咱们太受气了。” 段昭还没来得及摆手否定,门帘就被轰的掀开,一个美貌少女气势汹汹而来,豆蔻忙起身挡在段昭身前:“四姑娘,你想干什么!” 来人一把推开豆蔻,扬手就扇了段昭一耳光,左脸火辣辣的疼着,牙根都酸得冒泡。 众丫鬟见了,只是惊呼,却也没什么动作,虽然段昭好歹也是她们的主子,不过这主子无权无势,又是个能忍气吞声的,被打了也不敢还手,何必拦着? 段昭还懵着,抬手捂着自己的脸。 打人的少女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撑着气势怒道:“段昭,这是我替夏表妹打你的!你这个毒妇,推夏表妹下水,若夏表妹有个什么好歹,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豆蔻气得跳起来,脸上的怒火比那少女更甚,呵斥道:“你找死么,敢打阿昭,信不信.....” 话还没说完,少女就冷哼一声,鄙夷道:“怎么?你以为这里是邪医谷啊?再说了,如今段昭对于邪医谷是人人喊打,你威胁得了我?” 少女的丫鬟闻言,扯了扯少女的袖子低声道:“姑娘,不能提这话的。” 如今段昭在段家虽不得势,但是关于她在邪医谷的事情,老夫人下了命令不许提起的。 少女自知失言,脸色一阵发白,嘴硬道:“那又如何?反正自己做的事情,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么?” “我自然是不怕人说。”段昭平静的看着对方,声音温和,道:“只是,段宣,我怎么来到段家的,你应该很清楚。” 少女一怔。 段昭好欺负谁都知道,一直都是受了委屈往肚子里咽的性子,此刻虽然声音平淡,但是却平白无故的让人胆寒。 “我是身上背着人命的。”段昭冷笑一声:“知道我为什么杀人么?就因为....” 在段宣的注目下,段昭缓缓的抚摸着自己发烫的左脸,一字一句道:“因为他打了我一巴掌,和你刚才一样。” 段宣忍不住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段昭回到段家之后,一直是懦弱胆小的脾气,就连这一回,尽管她大概也清楚是夏姗姗无故找段昭的麻烦,但是柿子捡软的捏,反正段昭不敢还手,自己还可以到夏姗姗面前讨一个人情。 但是她一气之下竟然忘记了,眼前这个才十四岁的少女,是杀过人的,杀的还是一手将她养大的师父,连自己师父都能手刃的人,对于她这个堂姐,怎么会手软?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热死人的六月天,众人却觉得脊梁骨都是冷的。 丫鬟们都拉着段宣往后退,是呀,这个六小姐无情又冷血,对自己师父都能下毒手,那么她们算什么? 望着众人的表情,段昭满意的笑了,前世她一直辩护自己没有杀人,得到的不过是嘲讽和轻视,既然背了这个骂名,那就索性认了,恶人怕恶人,叫那些小人畏惧她,有何不可? “你过来。”段昭指着段宣,不容反驳的命令道。 “六姑娘.....” 丫鬟们啜嗫着开口,想劝一劝段昭,好歹血浓于水,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且不说段昭是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犯,就是段宣何曾对段昭有过姐妹情深? 段央转身就想跑,脚步却不听使唤的向段昭走去,低声道:“六妹妹....” “啪!” 段昭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段宣没有防备,被她扇倒在一边,丫鬟们忙扶住她,段昭是有些拳脚功夫的,又是下了十足的力气,扇得段宣耳晕目鸣,怔怔的不敢回嘴。 门口响起丫鬟的声音:“六姑娘,老夫人传你去寿安堂。” 第4章 问罪 段宣这才回过神来,紧紧的盯着段昭,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恨恨道:“段昭,我这就到祖母那里去告你的状,你可别不敢认!” “老子杀人都敢认!” 段昭突然剑拔弩张的变化,让段宣恼羞成怒,转身一挑帘子就走了。 段昭起身让丫鬟们服侍着穿好衣服,端坐在镜子前,望着镜中自己姣好无瑕的面容:“段昭,天不负你,让你重新来过,这一世,你才是那个执棋者,剿杀之子,由你来落,你敢是不敢?” 她换了一身火红的薄纱裙,鬓边插了娇艳的玛瑙簪子,红艳艳的玛瑙仿佛镶嵌在她乌青的发中,丫鬟轻声道:“姑娘真好看,只是也太娇媚了些,不如换身素些的,老夫人不爱女子太鲜艳的。” 段昭笑笑不语,她何尝不知道,老夫人是听她醒了,要叫过去兴师问罪的,理应穿朴素些,越素越好,但是她前世因为相貌被毁,不敢在穿红戴绿的张扬,只愿自己穿得越朴素越好,生怕有人看见她。 聂润登基的时候,苏州织造府进贡了一批上好的火云锦,她很喜欢,便想拿来做身红衣服,即使不敢穿着见人,自己看着也好啊。 结果聂润当场就赏给了楚轻盈,楚轻盈穿上后还特地来给段昭请安,一席红衣如火如荼:“正红色只有中宫皇后才能穿,也不知皇上赏给我,是什么个意思?” 那时段昭气得牙痒痒,知道楚轻盈这是赤裸裸的惦记她皇后的位置,便斥责了楚轻盈,结果后来聂润得知后,以善妒之名,分了段昭一半的凤印给楚轻盈,让她们二人共掌后宫。 她是一国之后,下令之前却要征得一个妃子的同意,何等讽刺啊。 于是那时,善妒和无能的名声,就伴随着她这个一国之母整整三年,直到她死。 过去的日子,如今想起来就是一阵恶心,那些年忍气吞声的样子,如今看来何其可怜,上天既然让她重来一次,她怎能再做小伏低,必定要十足的灿烂,十足的明媚,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天赐的美貌? 带着豆蔻穿过石径,跨过浮桥,走了不短时间,才终于来到西院寿安堂前,抬手理了理衣襟,抚平褶皱,抬脚便走了进去。 将军府段家,有三个老爷,大老爷段贵,三老爷段荣都是嫡子,由段老夫人所生,可这两个嫡子都没有将门铁血,畏惧战火,早早的从了文官路子,只有二老爷段肃,虽是庶出,却继承了老将军的衣钵,做了武将,不但没有辱没老将军的名声,反而青出于蓝,这些年战功赫赫,段家军的名声在大梁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是以前在江湖上,那些痛恨朝廷的门派,提起大将军段肃,也是恭敬赞叹的。 段昭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是段肃的女儿,直到她背上手刃恩师的骂名,一路被人追杀,才遇见段家的人,将她认了回来,如今自己性命无虞,也是因为得了将军府的庇护。前世她陡然生变,被人追杀,回到段家之后,她一直把所有人都当成自己的亲人,与人为善,所以就算有人苛待她,她也尽量忍气吞声。 寿安堂中气氛十分融洽,段家大夫人俞宛如和段家三夫人郑玉欣,妯娌二人正说说笑笑,三房的嫡女段央在一边闲情雅致的作画,段老夫人坐在高堂之上,挨着她坐的是她的外孙女,光禄大夫之女,夏姗姗。 众人一片天伦之乐的样子,段昭像一个异类一般的插了进来,她穿得惹眼,让人想忽视也难,不过众人有意忽略她,这种情况,若换成上一世的段昭,少不得要伤怀感叹几分,自己是个外人的失落,而如今,她只是站得定定的,神色平和,倒不像是旁人冷落她,反而有种她高高在上,不屑与她们为伍的感觉。 大夫人俞宛如是个人精,最先打圆场,笑道:“哟,小六来了,伤口可好些了?伯母还怪惦记你的呢!” 段昭微笑:“头还有些晕,只是老夫人要见,便顾不得这些,就过来请安了。” 她倒是不避讳,直接就说段老夫人不体贴孙女,明知她身体有伤,才醒了就叫她过来,虽是笑着说的,但是不高兴的意思明晃晃的。 俞宛如假装没听懂,继续笑:“那小六可得当心一些,别看天气热,这早晚还是有冷风的,可别受了寒气。” 段昭颔首:“谢伯母记挂。” 坐在段老夫身边的夏姗姗看段昭没事人一样的,心里忍不住气愤,便拉了拉段老夫人的袖子,委屈的撒娇:“外祖母,到底我是外人,比不得六表妹是您的亲孙女,姗姗留在这里也是讨人嫌,不如明日我便回夏家去。” 这话既是故意刺激段昭的,谁不知道段肃不是段老夫人所生,而夏姗姗的母亲又是段老夫人的掌上明珠,什么孙女外孙女的,段昭才是不亲的那一个。 “珊儿委屈了,你是外祖母的心肝,说什么要走的话,你这不是戳外祖母的心窝子么?”段老夫人慈爱的摸着夏姗姗的手哄道。 段昭抬眼看着她,段老夫人年纪大了,皱纹已经爬了满脸,身穿翠色华锦,衣襟上缀满了红色宝石,外罩一件宝蓝色短襟,满头银丝高高束起,却非要戴满珠钗宝石,晃人眼睛,穿金戴银的样子,倒像个暴发户一般。 就是如此装扮,也可以看出这人年轻时并非美人,她本是老将军的原配,由家族定亲所娶,可是不得老将军喜爱,所以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头,堂堂原配却落得和妾室争风吃醋的境地,若不是生下二子一女,加上是发妻,只怕早就被老将军送了一纸休书。 上一世的段昭还很怜惜这位祖母,觉得祖父薄情,宠妾灭妻,在聂润登基后,还求了聂润封了她一品诰命,如今想来,真是一只老白眼狼。 “不孝女,还不向你表姐致歉?”段老夫人声音温度顷刻就冷了下来。 第5章 那就说个清楚 众人都等着段昭认错,出乎意料的,她站得笔直。 往日委曲求全的人,此刻面容平静,红艳艳的衣衫裹挟得她身段窈窕,眼睛平视前方,下巴微微抬起,倨傲的看着段老夫人。 “致歉?也是该表姐向我致歉。”段昭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但是却夹杂着不会退缩的凌厉。 段昭是一个月前回到段家的,对段家众人都是忍让讨好的,尤其是对这个祖母,向来百依百顺,从不会忤逆半个字。 “你疯了不成?段昭,我为什么要向你道歉?”夏姗姗尖叫起来,面上不耐烦:“推我下水,还知错不改?外祖母教训你,你还敢忤逆长辈,你怎么受的教导?” 段老夫人也是冷眼看着段昭,脸上阴沉,实在是很不好看了。 “你好大的胆子!要反了不成?”段老夫人高声叫起来,年长的人这么叫起来,总像个老妖婆一般,声音太刺耳,吓得旁边正作画的段央一颤抖,描花了颜色。 一赌气将画笔丢了:“哎呀,都画花了!” 三夫人郑玉欣忙过去,拍着段央的背安抚女儿,望着段昭的眼神也不太友善,道:“小六怎么回事?做错了就道歉啊,老夫人又不是当真要罚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 段昭看着郑玉欣,前世她在外面长大,不了解内宅争斗,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三夫人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直到后来做了中宫皇后,像这种人见得多了,便也知晓了。 郑玉欣膝下只有段央一个女儿,所以正妻的位置岌岌可危,三老爷唯一的儿子由小妾所生,在段家子辈中排行老三,取名为段修礼,段修礼做了武将,就在段昭兄长段瑾瑜手下任职。 这个庶出的儿子越出色,郑玉欣的位置就越危险,郑玉欣恼恨段瑾瑜提拔段修礼,但是又不敢找段瑾瑜的麻烦,只能变着法的把气往段昭身上撒了。 段昭平静道:“三婶婶此言,是昭娘做错了?昭娘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没错?”郑玉欣冷笑一声:“你无缘无故将表姐推下水,此等恶毒心思,还不是错?到底是外面长大的,不知礼节,陷害姐妹,我将军府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将军府?段昭险些笑出来,如今段家三个老爷中,要数段昭父亲官位最大,唯一的将军也是段肃,郑玉欣真是好大的脸,用段肃的名头来压段昭。 上一世段昭被叫过来,就是忍气吞声的认错,本想是忍让过后,家族和谐,没想到众人还真以为是她的错,将这事大肆宣扬,她本就背着手刃恩师的骂名,又加上推表姐下水,恶毒的名声就果断的缠上了她。 “三婶婶亲眼看见我推夏表姐入水了?”段昭疑问道。 “老夫人亲眼看见了?” 她又转向段老夫人问。 二人一时语塞,毕竟她们还真没看见,段昭继续道:“既然都没有看见,那么就这么将这个罪名安在我头上,日后我出去,就是一个恶毒的骂名,请问对将军府有什么好处?我父亲不在京都,我的教养还得由老夫人和伯母婶婶来做,若是教养出我这样的恶毒女子,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一个杀人犯不用在乎这些,可是四姐姐和五姐姐的名声,就不会被我所累么?” 这话一出,段老夫人将夏姗姗当成心肝,自然在气头上,不会理解,郑玉欣厌恶段昭,也不会懂得,但是一直作壁上观的大夫人俞宛如是清楚的,倘若真将段昭定成了这个罪名,那可是会累及段家所有女儿的名声,反倒是夏姗姗是个外人,没什么损害。 她笑着说:“小六说得不错,不过咱们这里都是自家人,你认个错,大家也就原谅你了,这事咱们关在家里,旁人不会知晓的。” “好,那我就要问问表姐,你说我推你下水,我是怎么推你的?”段昭轻声道:“既然要说这个事,不如就讲个清楚。” 夏姗姗早就想好了,麻溜的说:“我在湖边看荷花,你从我背后而来,将我推下去了。” “哦?”段昭歪歪头:“我既是从你背后推的,你眼睛长在前面,怎的不用看就知道是我?” 夏姗姗是要抢段昭的手串子,自然不会带人,是单独堵住了段昭的,没想到此刻却成了她的把柄,强撑着道:“当时只有你一人在,不是你是谁?” “好,好。”段昭点点头:“那请问表姐,我推的你哪里?” “肩膀。”夏珊珊张口就来。 “呵呵!”段昭笑道:“表姐当真是愚不可及,我个子没你高,若是要推你入水,为何要推你肩膀,不稳妥不说,我将手抬高了,岂不是更容易被你发现么?” 此话确实如此,推人肩膀,很有可能那人腰身往后抬,根本不会落水,段昭个子没有夏姗姗高,若真要推她,应该推腰,腰部是人中,既方便,又不容易被人察觉。 夏姗姗语塞,段昭可没想过放过她,继续道:“若是我推你下水,为何我自己又跳了下去?夏表姐都说了当时只有你我二人在,我不是应该得逞之后立即就跑么?为何还要留下,等着你来指认我?” “因为....”夏姗姗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以为是又可以欺负一次段昭,哪里知道这次段昭不仅没有退让,反而步步紧逼,说得她口不择言:“因为我反手将你扯住了,你没来得及逃!” “荒唐!”段昭厉声道:“既然是我推你入水,你反手扯的,那必然是你在下我在上,那为何却是我额头磕到了湖底石头,你却安然无恙?为何下水救人的小厮,抛弃在上方的我,先行救在下面的你?” 此话一出,众人都默了,眼神有些奇怪的看着夏姗姗。 夏姗姗不知该说什么,拉着段老夫人的袖子求助,可是她之前就是眼泪汪汪的说段昭欺负她,如今被段昭一一指出,段老夫人也不免有些不悦的看着夏姗姗。 段昭微笑:“真相很简单,是夏表姐推我,我反手扯住了她,所以,磕伤的人是我,后面被救起来的也是我,大家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将此事写成书信,求父亲做主了。” 第6章 让你变成一个笑话 说完她倨傲的看着众人,这本是后宅之事,一般不会惊动前面的爷们,可是自从段昭母亲过世之后,段肃不娶妻不纳妾,可见段肃用情之深,且段昭自小流落在外,如今段肃明珠重得,肯定是捧在手心里的,若她真向段肃求助,段肃爱女心切,等年关回京复命时,肯定要替女儿讨回公道。 各中利益,夏珊珊不清楚,老夫人和两个夫人却是清楚的,夏姗姗说到底是外人,为了她得罪段肃,那可划不来。 ......... 京都长华街,是最繁华的地段。 长华街中央,一栋华丽的高楼中,有一间昏暗的楼阁,布致精美,青烟从金兽炉中徐徐溢出,余韵悠长。 聂渊斜倚在长椅上的半垂眸,一席黑衣盛大的铺满了长椅,烛光下可见隐隐闪光的银色图纹,远远看去像是笼罩在一片黑云之中。 再往上,一只修长的手轻巧的握着一把小锉刀,漫不经心的替自己修着指甲,散漫之极,薄唇微微勾起,唇上一粒微不可见的小痣。 聂渊生得极美,姿势慵懒,好像一只猫儿在午睡一般,但当注视到他眼睛中的浓黑时,就会让人不由胆寒,从心里发出的畏惧,瞬间就可以明白,那只握着锉刀的手,翻转之间就可颠覆风雨。 他面前的男子月白色衣衫,身姿挺拔,模样虽不似他那般俊美逼人,却也是亲切温和的俊美,若是段昭在此,一定能认出这是她前生少数欣赏的人之一,富商公子沈之白。 “聂七,邪医谷虽是方寸之地,但手里有大量药材,且天下名医半数出自邪医谷,若可得之,实为一大助力。” “不必。”聂渊懒洋洋道:“现在邪医谷被老九的人控制了,我们再动手,适得其反。” 沈之白思索一阵,点头,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咂砸嘴,道:“不过倒是有一桩趣事,邪医谷谷主过世,是邪医谷少主杀了他,江湖上有人追杀那个少主,结果那人逃到京都,成了段家小姐,真是有趣。” 黑衣男子不为所动,检查自己的指甲,散漫的开口:“段家?哪个段家?” 沈之白斜了他一眼:“京都有几个段家?天下有几个段家?”吊儿郎当的道:“自然是大将军段肃,听说那邪医谷少主是段肃的女儿。” 聂渊修着指甲,吹了吹碎末,平淡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涟漪:“段肃的女儿?段......昭昭?” 沈之白怪异的看着他,转瞬又明白过来,嬉笑道:“我还差点忘了,那段家小姐和殿下您是自幼相识的。” 说着他便不会好意的笑了:“听说当初她失踪,殿下您还伤怀了好一阵呢?” 他颠了颠手里的锉刀,做势要砸:“沈之白,东街的铺子你不想要了?” 沈之白顿了一下,无奈的瞪了男子一眼,道:“开句玩笑而已,荡王殿下这么小气。”转而又讨好道:“殿下,东街的铺子我收了好久,那些人不好收拾,还得殿下您出马呢!你就可怜可怜我这生意人,为您鞍前马后,替我周旋周旋嘛!” 聂渊不动声色,闭眼无言。 沈之白乐呵呵的笑,抓着桌上的点心往嘴里塞,边吃边道:“虽然您又冷漠又无情,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咚咚敲响,想起一个激越的声音:“掌柜的,东街的铺子有着落了!” 沈之白差点没被噎死,费力的将嘴里的点心吞了进去,嬉皮笑脸的就扑倒男子面前:“我就知道殿下面冷心热,最疼小的了!” 聂渊斜了斜眼睛,眼中有一丝疑惑。 伙计已经进来了,走到沈之白面前恭贺道:“掌柜的,下面来了一个人,说可以替您收了东街的铺子!” “嗯?”沈之白奇怪道:“不是您?那是谁?” 聂渊没有说话,但是眼中也有疑惑,东街是块肥地,其中鱼龙混杂,十分棘手,沈之白又是个扣门的,不肯出大价钱,所以才磨到现在,如今谁敢放这么大的话? 沈之白看着聂渊神色,知道不是他做的,顿时就泄了气,心道又是哪个大言不惭的家伙,想坑蒙拐骗他,随即不悦道:“给我打出去!耍爷玩呢!” 伙计道:“不像是骗人的,好歹是将军府的人,不至于骗您吧。” 沈之白心中又惊了一下,回想着将军府的人,开始有些相信了,道:“将军府的?段贵?段荣?哎,都没那个本事,莫非?段瑾瑜!” 沈之白险些跳起来:“可是段瑾瑜不是在边疆么?” 那人挠挠头:“不是段少将,是个小姑娘,好像是段少将的妹妹,段....段什么来着...” “段昭。” “段昭!”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出了名字。 “对!”那人拍手叫出来:“就是叫段昭的,掌柜的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沈之白顿了顿,虽然来人是段昭,着实让他有些意外,但是他是个商人,走南闯北,三教九流的朋友认识得不少,之前也听说过邪医谷少主,心里对段昭的印象停留在纨绔二字上。 关于段昭之前不学无术的性子是有所了解的,旁人不知道,他却晓得,如今九殿下的人控制了邪医谷,那老谷主死得蹊跷,罪名却让段昭背了,这么一个身边有财狼虎豹的无能之人,如今说可以替他收铺子,他才不信。 便摆了摆手:“去说我不在,打发她回去吧。” 来人有些为难道,踌躇着。 沈之白来气了:“没听见我说话吗?怎么着,你们还反了不成?” 伙计无可奈何,正要退出去,一直沉默的聂渊开了口:“她怎么说?” 伙计不晓得聂渊的来头,只知道和自家掌柜关系紧密,但段昭说出的话实在是不方便让旁人知晓,便犹犹豫豫的看着沈之白,沈之白知道伙计的心思,无所顾忌的摆摆手:“你说嘛!他可是我的掌柜的!” 伙计心中还有疑惑,沈之白富甲天下,怎会还有人是他的东家?但是沈之白已经说出来了,他便也不再避讳,一闭眼道:“她说您若不见她,就把你屋子里那尊白玉美人是赝品的事情说出去,让你变成一个笑话!” 第7章 谈生意 沈之白“蹭”的一声站起来:“她怎么知道!” 伙计不明所以的看着沈之白,开始还以为段昭只是造势,故意刺激沈之白露面,可是听沈之白这话,莫非那尊白玉美人真的是赝品? 自家掌柜的扣门他知道,可是当初为了那尊白玉美人可是一掷千金,难道还真的买了一个赝品? 一旁的聂渊笑起来:“沈之白,你也有今天。” 沈之白脸上挂不住,那尊白玉美人是他花了不少银子才弄到手的,自然是真的,不过刚到手没几天,就被偷了,他脸上无光,只能自己弄了个赝品,堵住那些想嘲笑他的人,此事知道的人,也就他和那个黑衣男子而已,所以当他听到段昭说那白玉美人是赝品时,不可谓不震惊。 此刻被聂渊嘲笑,他心里不痛快,只能催促那伙计:“走走走,小爷就去看看这段昭,是哪里来的瘟神。” 说着就催促伙计带他过去。 “别了,把人带过来。”聂渊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笑道:“我也瞧瞧,小丫头长成什么样了。” 对于沈之白揶揄的神情,视而不见。 .......... 此刻沈之白口中的瘟神,还在茶室里将点心倒在豆蔻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她在段家的日子看起来金尊玉贵,实际上根本不好,每日送的点心饭菜都十分寻常,屋子里的摆设都是入库的,想拿来变卖也不可能。 这铺子里上的点心不错,她便让豆蔻悄悄装起来。 刚封好布袋子,便有伙计进来了,对她道:“段姑娘,我家掌柜的请你去阁楼洽谈。” 段昭虽然刚偷完东西,但面上平静得很,不慌不忙的跟着伙计上了阁楼。 沈之白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心想一会怎么也要把面子做足了,可不能让人知道他最心爱的白玉美人是个赝品。 不一会便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轻快些的自然是他的伙计,另一个沉稳妥帖,每一步都留下的声音都十分轻微,一点也不像那些朋友所说,段昭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 人的步伐,往往和人的品行相似,沈之白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人都见过,自然也练出了一身识人的本事。 门帘被微微掀起,伙计谄媚的躬身,将段昭迎了进来。 沈之白故意留了一个背影给段昭,想给个下马威,谁让她知道自己的秘密的!还威胁他要大肆宣扬,自己这大富豪的面子往哪里搁! “沈掌柜。”段昭微微的行了一个礼,她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是掩不住清脆悦耳,不但不让人厌恶,反而生出怜爱之心。 沈之白回头,想故意拿捏风度一笑。 然后傻眼了。 眼前的女子身着红衣,红色本就扎眼,奈何她腰肢纤细无匹,肌肤通透白皙如美玉,额上描画了芍药花钿,鼻若琼瑶精致小巧,唇如艳丽红花,更衬上那一双桃花流水一般的狐狸眼,风流多情。 明明才十四岁的年纪,脸上还有些未退去的稚嫩,可是偏偏眼中风情万千,倒像是一个妇人一般有韵味。 沈之白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只是这种年纪不大,韵味却十足的美人,他还真没怎么见过。 段昭被他看得久了,提醒道:“沈掌柜?” 沈之白原本质问的情绪化为乌有,知道自己失态,便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嗯,请问姑娘怎么称呼啊?” 段昭颔首:“我姓段。” “段小姐!”沈之白一抬手,邀段昭入座,段昭笑着应下,便也坐下了。 沈之白笑笑:“在下听段小姐声音有些低哑,可是着了风寒?这夏日里啊,可别贪凉,还是要注意些的。” 段昭微微一怔,上一世她和沈之白交往不多,除了知道他有钱之外,就是知道他扣门,颔首道:“多谢沈掌柜。” “呵呵。”沈之白搓着手笑,顾左右而言他的问:“不知段小姐芳龄?” “......十四。” “啊!十四好啊,再过一年就要及笄了。”沈之白点头应了一下,接着问:“不知道段小姐可曾婚配?” 暗阁中的聂渊神色一顿,有些无奈的笑了。 段昭眸色一下就冷了,之前只知道沈之白有钱,而且和官府关系匪浅,上一世这天底下风起云涌,多少大家势族树倒猢狲散,多少富商家财散尽,孑然一身,可这沈之白却屹立不倒,反而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天下首富。 她原以为是个稳重深沉的,可这话听起来倒像个登徒子。 段昭有些不悦,冷笑一声:“明日,沈之白一掷千金,买了一个赝品的事情会传遍京都城。”说完作势要走。 “别别别!”沈之白吓了一跳,本觉得这女子貌美,忍不住要多和她说笑几句,赶紧将段昭拦住:“是在下失礼,给段小姐赔罪了,咱们好好谈生意吧。” 段昭只是吓唬他的,自然不会真的走,便也就停下。 沈之白心里嘟囔,也许他朋友没骗他,段昭当真是个火爆性子,迎接上段昭深邃的眼睛,一怔,忙道:“姑娘说能帮我收东街的铺子,此话可是真的?” “沈掌柜交友遍天下,邪医谷少主是个一诺千金的人,你应该知道。”段昭直接就把自己邪医谷少主的身份抬了出来,给沈之白吃了一颗定心丸,自己原先在江湖上,顽劣是出名的,但是唯一有一个好处,就是说一不二,答应旁人什么一定会做到,沈之白是清楚的。 她接着道:“何况这做生意的,又不是只做一回,言而无信说大话的人,想必沈掌柜也不屑来往。” 沈之白一怔,看着段昭的眼神渐渐少了许多轻浮,段昭手刃恩师的事情虽然被段家封了,可是他们却是知晓的,本想按而不发,谁知段昭竟然大喇喇的说了出来,还没有半丝怪异,这反而让沈之白对她放松了些警惕。 身边的伙计也愣住了,他们不知道段昭杀师的事,但是邪医谷的名声却是听过的,没想到这段家小姐还是邪医谷少主,看她的眼神瞬间就多了一份恭敬。 沈之白反应过来,咳咳一笑:“在下自然相信小姐,不过也还想听听小姐的看法,若真能助我,在下定重礼相赠。” 第8章 银子就是我的命 段昭轻笑,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沈之白看着她抿茶的动作,想出手阻拦,却为时已晚,只能干巴巴的看着,这杯茶,方才是聂渊喝过的! 段昭并未发现不妥,敛着眼睫,微微一笑:“沈掌柜,做生意可不是这么个做法,哪有套我话的道理?不是应该先把价钱谈好么?” 段昭可是精明的,如今她无钱无势,靠着的就是前世的记忆,此番来也不过是献计,没把需要的东西搞到手之前,怎能先松口? 沈之白一讪,他空手套白狼的计被段昭识破,只能笑道:“在下倒是忘了,先给小姐致歉,请问小姐,是要什么价钱?” “沈掌柜阁中有一支红山芝,治疗外伤有奇效,我想要那个。”段昭微微一笑:“除此之外,你还得给我寻一个名医来,让他替我友人治伤。” 沈之白诧异了一下,随即又了然,暗自叹息了一下,当初段昭是邪医谷少主,红山芝虽难得,但是邪医谷却是有的,再说什么名医,不说老谷主,就是段昭的师哥师姐们,哪一个不是妙手回春,如今有友人要救,却要和旁人交易,不可谓不心酸。 沈之白沉默许久,还是开口问:“不知小姐要救的友人是?” 段昭颦眉。 沈之白知道自己问得多了,便住口:“好,我答应你,价钱谈好了,就请小姐说,我该如何收铺子?” “东街中央那二十间铺子,每间一月可入白银百两,二十间就是两千两,一年下来就是二万四千两,按照目前来看,却是一笔横财,只不过,是目前而已。”段昭道:“可是若朝廷征收,可不会按照市价而估,只看地界宽广,买下来也不过千把两银子,沈掌柜若花心思买下,结果给朝廷收了去,稳赔不赚!” 沈之白倒吸一口凉气。 惊讶的是段昭对于铺子收入的估计之精确,根本不像寻常只晓得胭脂水粉的姑娘家所能懂的,更惊讶的是,之前也有人向他说过,只怕东街会被朝廷征收,不过他当时只晓得银钱出入,没在意那么多,如今段昭说来,他心里却咯噔一下。 若当真被朝廷征收,户部肯定只会出点地皮钱,那他可就赔大了! “朝廷为何会突然征收?”沈之白瞪大了眼睛问:“段小姐虽是官家女儿,但是你父兄都在边疆,这等事情不该知晓啊!” 段昭又抿了一口茶,徐徐道:“圣上有意提济州协领入京,就准备把东街商铺赏赐给他。” 沈之白闻言抖了抖眼皮,没反应过来,等他再捋一遍,方被这话里的意思惊呆了,险些没将屁股下的凳子坐稳,下一秒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段昭。 且不说,皇上突然提拔官员的事情段昭如何得知,就是连皇上赏赐的东西段昭也知道,莫非段昭是皇上肚子里的虫子? 他不是不通官府,可这种事情,官府也不知道,段昭怎么知道的? 连忙挥手将屋子中的伙计丫鬟遣走,望着段昭平静如水的目光,这种莫须有的话,在她口中说得如此笃定,他居然还真就有些相信。 “段小姐,你可知,你说这话,是臆测天恩,要杀头的!”沈之白按在茶壶上的手都在抖:“若是假的,你这罪名谁都帮不了。” “我与父亲有书信往来,父亲曾提起过。”段昭面不改色,傲娇道:“沈掌柜若不信,且等待些时刻,小心驶得万年船,与其少赚些,也不能赔了不是,你虽是大富,却也没有将银子平白送出去的道理。” 沈之白汗颜,只觉得惶恐不安,险些赔大了,对于他来说,银子就是他的命,赔钱等于赔命。 段昭见沈之白神色,淡然问:“所以,沈掌柜觉得,我这个消息,比之替你收东街的铺子,哪一个更好?” 沈之白指节都捏紧了,默默点头。 “事情真假,过段时间自会有分晓,不过小姐的友人既然需要红山芝,必是性命垂危,等不得,在下愿意先将红山芝付给小姐,以证诚心。” 段昭呵呵一笑,觉得沈之白还有点脑子。 她起身行礼谢过,抬头道:“沈掌柜很爽快,那我就再和你做一笔生意,事成之后三七分,我三你七,不过你得先交定金。” 她伸出三个指头:“三千两白银。” 片刻之后,段昭被人恭恭敬敬的送了出来,豆蔻在外面等得望穿秋水,见她出来便迎了上去:“阿昭,你去干嘛了啊,怎么这么久?害得我担心死了!” 段昭手里捧着一个红木匣子,轻轻打开给豆蔻看,方才平静深沉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小姑娘的雀跃。 “红山芝!”豆蔻一眼就看出来,惊喜道:“茯苓有救了!” 她欣喜的将匣子抢过来抱在怀里,轻轻的抚摸着,喜极而泣,委屈巴巴道:“阿昭,你真是受苦了,肯定是答应了很多条件吧,要是让茯苓知道,她会伤心的,都是我们没用,保护不了你,还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两个月之前,段昭被诬陷杀死师父,邪医谷的师哥师姐提着刀要砍死她,是豆蔻和茯苓一心护着她,和她一起逃了出来,茯苓替段昭挡了好几刀,半条命都搭了进去,一路来到京都,本以为回了段家会治好茯苓,结果一屋子都是财狼,茯苓的伤重,段昭苦苦哀求许久,段老夫人只是让人用药吊着茯苓的命,从来不肯花重金救治茯苓。 段昭以为只要自己委屈求全,一定会感动段老夫人,如今却知道了,那些人,是喂不饱的狗,根本不会出手,她是邪医谷叛徒,京都里的名医,怎么求都求不动。 以茯苓的身份,想请太医来帮忙,段老夫人坚决不肯。 她也是走投无路,才敢冒着臆测圣恩的风险来找沈之白。 高楼之上,望着段昭远去的身影,沈之白眼中的疑惑更深,问道:“殿下,你说段昭说的话是真的么?” 第9章 银子面前不要谈尊严 聂渊淡淡道:“八九不离十,父皇确有提拔济州协领的意思,东街的事情我之前也和你说过。” 他眼色深沉,盯着那渐渐远去的红色身影,用不明情绪的语气道:“只是段肃那个老东西,一向不是个多嘴的,怎会在书信中给她提及此事?” 沈之白倒不知道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随口答:“她是不久前才被找回来的,当爹的嘛,明珠重得,一时间多说了几句也有可能。” 男子闭眸想了想:“让人查一查。” 沈之白可不关心他们朝政上的事情,一心只想着银子,又问道:“她方才说,让我运粮去北地,定会大赚一笔,那这话信不信?” 段昭方才对沈之白说,八月之前,将粮草运送到北地,可赚上一笔横财,粮草价格以三番定价。 聂渊淡笑:“你试一试吧,反正你家大业大,最多不赚,亏不了。” 沈之白一笑:“那倒也是,不过这段昭却失算了,我还以为她是个老手,殊不知若真照她所说,北地有旱灾,粮草运过去,就是十倍价格也卖得完,我这种奸商,怎么会卖三倍?小姑娘还是太嫩了!” 心中想到此番可以大赚一笔,不由欣然。 “是你太嫩了,被人当了筏子。” 沈之白一向以奸商自称,他不过二十三四,但是商场手腕已经老辣,别人可以骂他奸商,可以说他扣门,但是他绝不允许旁人质疑他赚钱的能力,所以被人这么一说,当下就不开心了。 “聂渊,你什么意思,你别以为你是皇子,就能这么说我了,我好歹是大名鼎鼎是富商,你可别瞧轻了我,我怎么可能给这个小丫头做了筏子?” 聂渊头疼的看着沈之白:“我问你,北地若干旱,会有什么影响?” 沈之白翻了一个白眼:“老百姓没饭吃呗。” 聂渊觉得他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叹气:“想深远一点,对大梁有什么影响?” 沈之白望着聂渊的眼睛,沉思片刻,猛然抬头,眼睛瞪大了,这个想法聂渊想到很正常,朝中任何一个权臣,甚至当今皇上想到也很正常,只是段昭,她不过十四岁,这些年又一直在姑苏邪医谷,不经世事,在所有人眼中都只是一个正当年幼的小姑娘罢了,她怎会想到这一层。 “北地干旱,粮食没有收成,北边的将士就会挨饿,作战不力,很有可能就会失守城池,到时候战火会烧过来。”沈之白低声道:“到时候,大梁就乱了。” 想到此处,沈之白不由胆寒。 聂渊首肯道:“还不算笨,继续说。” “卖十倍太客气了,我要卖二十倍,发了,我肯定发了!”沈之白原本寒冷的表情一下又回转过来,好像看见了一座金山一般两眼发光。 “......你是真的蠢。” 聂渊毫不客气的评价。 “北地镇守的人是段瑾瑜,你卖三倍价钱他可以容你,若是卖高了,只怕他不会出钱,直接暗地里抢走,你一分都没有。” 沈之白后退半步,不可置信的开口:“他,他好歹是个将士,怎么能抢我东西呢?” 聂渊勾唇,俊美的脸呈现出逼人的光辉。 “打仗的人,旁的不会,抢粮草最是在行。”他道:“沈掌柜,北地粮绝,对段瑾瑜打击最大,你这回粮草送过去,得益最大的人,不是你,是段瑾瑜。” 沈之白这才反应过来,猛的一拍头。 恍然大悟:“我他娘的真中计了!这小丫头算计我,我累死累活送粮食去,北边给她哥哥解了困,这边还得给她三千两银子,我,我亏死了!” 聂渊很少看见沈之白这个奸商被算计的样子,关键他还不能拒绝,因为即使是三倍价钱,这一回也有得赚,想到沈之白一边骂骂咧咧,又一边不得不按照段昭所说的去做时,就觉得有些好笑。 大名鼎鼎的奸商沈之白,居然输给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确实有趣。 只是,这小姑娘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她这些年是经历了什么,不是说是邪医谷少主,娇生惯养,无法无天的么?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沈之白还在那里气愤,看见聂渊,心情更不好。 “行啊荡王殿下,我堂堂沈大奸商,这辈子算计我的人不多,你一个,段昭算一个!”他谩骂之余还不忘记拿帖子去请名医,毕竟答应了段昭要替她找大夫的,末了他觉得不解气,又加上一句:“让薛大夫去看看,段昭那个友人是谁!” 段昭出来的时候是早上,从沈之白的铺子里出来时,已经是正午了,日头大得很,吹过来的风都是烫人的。 和豆蔻欢欢喜喜的回了将军府,刚进了门,便见着段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秋霜站在夹道边,见着段昭后,眼神闪烁了一下。 随即迎上来,笑道:“六姑娘,老夫人说请你去寿安堂用饭呢!” 自从前几日段昭在寿安堂向夏姗姗发难了之后,段老夫人便不让她去请安了,想要晾一晾她,等着段昭恐慌了去道歉,若是从前,这招是得逞的,如今对于段昭来说,她巴不得不见她。 虽不知为何突然想让她过去用饭,但是终究是祖孙的关系,段昭也拗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不怕,抬了抬下巴。 “好。”她带着豆蔻就走,笑道:“请秋霜姐姐先去回禀,我回屋换身衣裳就来。” 秋霜一步挡在段昭面前,笑了笑。 段昭皱眉:“秋霜姐姐什么意思?” 秋霜忙摆手:“婢子不敢,只是老夫人等了许久了,让婢子见了您即刻请过去呢,老夫人是您的祖母,换不换衣裳都没关系的。” 没关系?前些日子段老夫人故意挑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段昭觉得有些古怪,但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吩咐豆蔻:“你先回去,看看茯苓。” 豆蔻隐隐约约有些担忧,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段昭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忧。 便由秋霜领着往寿安堂方向去了,她拔了头上一支簪子塞到秋霜手中,笑盈盈道:“秋霜姐姐,祖母唤我过去是什么事啊?我这心里没个底,万一又惹她老人家不高兴了可怎么好?” 第10章 敢动我的人 秋霜突然手里多了一支簪子,她是段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例银不多,何况段老夫人是个吝啬的,平日里不怎么赏赐人,逢年过节才有些银两。 突然得了这么一支金簪子,她知道段昭不得老夫人喜爱,本不该收,但是手里哪又舍得呢,假意还回去,低声道:“六姑娘这是做什么?老夫人只是请您过去用饭啊,别的事,婢子也不知道。” 段昭又将簪子塞回去,笑了笑:“我刚回府,也不太懂规矩,还望着秋霜姐姐提点提点,这簪子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还请姐姐莫要推辞。” 段昭说话甜得很,没有拿半点主子的架子,片刻就让秋霜收下了簪子。 秋霜低声道:“六姑娘,你身边的丫头,太不懂事了,您是主子,她们怎么能直呼您的名字呢?就方才豆蔻姑娘,怎么能叫您的名字呢?也太没规矩了。” 段昭轻轻笑,豆蔻和她一起长大,在邪医谷里本该叫她少主,不过她一向随和,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谷中大部分人都直接唤她的名字。 难道就这事? 段昭不信,不过她心里有隐隐的不安,问:“祖母叫我过去,莫非是为了让我管教管教下面的丫头?” 秋霜不敢再说:“婢子只是下人,哪里敢猜主子的心思,六姑娘不要再问了。” 知道她为难,段昭也不再问,只能细细推敲方才秋霜说的话,前生豆蔻直到死也是叫她的名字,不过这一世,尽量不要行差踏错,让豆蔻改一改也是应该的。 她突然抬头,心中暗道不妙。 若是因为豆蔻的事,以段老夫人的性子,直接痛骂一顿打板子就可以了,何必将她叫去吃法来敲打她呢?豆蔻因为这个就要被骂,那?那一直用着府中药材的茯苓呢? 段老夫人这么吝啬,向来又是瞧不起奴才的,把她叫过去,不许她回院子,莫非? “茯苓呢!”她突然开口,拧住秋霜的胳膊:“她们要动茯苓!” 段昭暗道一声不妙,上一世她如此退让,段老夫人都放任茯苓活活病死,那么她前几日顶撞了段老夫人,她不敢动段昭,肯定是要拔她身边的人来敲打她。 她转身就往自己的冰洁院走,秋霜拉住她:“六姑娘,你做什么?不过一个丫头罢了。” 听到这句话,段昭更加确定了,甩掉秋霜,拔腿就跑。 一路奔至中院,便听见有人在争吵。 有人骂骂唧唧的叫:“等阿昭回来了,你们要死的!阿昭不会放过你们的!” 豆蔻! 段昭才看清楚的情况,豆蔻被两个婆子狠狠的压制住,因为挣扎,衣服被扯得凌乱,头发也散开了,她拼命的向一旁爬去,有两个丫鬟正拖着一个女子往外拉,那女子昏迷不醒,身上大片大片的血斑,不是茯苓又是谁! 段昭愤怒至极,大喝一声:“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见到是段昭,脸上都有些慌乱,不过片刻也就镇定下来,不过一个不得宠的女儿,她们有什么好怕的?嘴上喊了她一声六姑娘,却并未行礼。 豆蔻挣开压制她的婆子,忙奔过来,哭道:“阿昭,她们要把茯苓扔出去!” “谁敢?”段昭呵斥一声,一双眼睛燃了火一般的灼向众人,几人手里的动作都不由放轻了,看向为首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倒不怕,虚虚的行了一个礼:“六姑娘,您这院子里养着个半死不活的丫头,老夫人怕她把病气过给你,所以让我等来将她挪走。” 这婆子四十岁左右,生得肥胖,圆头大耳的,身上穿着朱色的褂子,内里一件青色长衣,料子都是中等的绸缎,脖上还吊着一根金链子,不过脖子上的肥肉将金链子都挤得没多少空隙了,如果段昭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夏姗姗的奶妈子,马嬷嬷。 段昭无心跟她多说,如今天气大得很,茯苓本就受了重伤,在这么拖拉,又是大太阳的,哪里受得住,,她压下心中的怒气,道:“把茯苓带回去。” 一直跟在后面的还有她院子里的丫鬟,好几个都吓哭了,听了段昭发话,赶紧上前将茯苓搀扶住。 “六姑娘这是做什么?莫非要违抗老夫人的命令?”马嬷嬷不悦道。 眼里飞了一个刀子给要去搀扶茯苓的小丫鬟,小丫鬟手伸到一半,眼巴巴的望着段昭。 “你算什么东西?”段昭上前瞪着马嬷嬷:“也敢违抗我的命令。” 这马嬷嬷本是得脸的,被段昭这么不客气的质问,脸上挂不住,但段昭终究是主子,只能硬着头皮道:“老奴是表小姐的奶妈子。” “你也知道你是表小姐的人?这是哪里,这是将军府,是段家,你一个夏家的奴才,也敢动我的人?”段昭冷笑出声:“信不信我宰了你的手爪子!” 马嬷嬷还要再说,却被段昭瞪得不敢开口,段昭冷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扶进去?” 得了段昭的话,几人才将茯苓扶着进去。 ........ 正好有人来报说大夫上门了,五十多岁的样子,身材清瘦,留了一把山羊胡,身后跟着两个药童,替他拎着箱子。 段昭不认得这个大夫,毕竟上一世京都的名医搭理她,不过既然是沈之白搞来的,应该不会太差,她欠身:“人在里面呢,还请大夫帮帮忙,照看一二。” 张大夫随着段昭进了屋子,茯苓还昏迷着,豆蔻在一边照料,见人来了立即退开,张大夫先替茯苓诊了脉,久久不语。 看得段昭和豆蔻心惊胆战,忙问:“怎样了?” 张大夫捋了捋胡子道:“还好,有得救。” 豆蔻给张大夫打下手,帮着替茯苓施针,过了好一阵,才稳了茯苓的血脉,张大夫开了方子,交代了红山芝的用法,才提着箱子出去。 段昭想亲自送他至门口,向他道谢,又送上了二十两银子:“此番多谢先生了,还请先生收下诊金,聊表谢意。” 张大夫看她的眼神都是厌恶的,吹着胡子道:“不必了假惺惺了,邪医谷少主。” 第11章 捉拿庸医 段昭心中一顿,寒冷的潮气迅速蔓延在胸腔中,虽然段家已经将消息封死了,但是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比如将军府里人,比如结交三教九流的沈之白,再比如,名医。 邪医谷时天下医者的朝圣地,老谷主便是当世华佗,死在自己徒儿手中的事情,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夫都会知晓。 不过这种伤怀没能感染段昭太久,她柔和的笑起来:“先生慧眼,识得小女子,不胜荣幸。” 她笑得和和气气,声音也是温柔的,好像这并非是张大夫刻意羞辱她的话,倒像是二人随口攀谈寻常事,她没有窘迫,没有愤怒,也没有羞愧,只是这么温和的笑着,连带着妩媚鲜艳的五官也柔和起来,像一朵明明艳丽无双,却招摇出端庄大气,温文尔雅的风度。 相反,张大夫觉得自己有些狼狈。 他出言伤人,对方却笑意盈盈,而且还是一个小姑娘,搞得好像他为老不尊一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暗道这小丫头脸皮是真的厚。 段昭看出了他的意思,因为他出手救了茯苓,也不和他置气,因为张大夫越讨厌她,就证明他越敬重老谷主,这是好事。 “先生辛苦了。”段昭笑笑,把张大夫这个尴尬的话题就此揭过。 张大夫犹豫了一下,拱拱手,也不想说什么,转身就走。 门外有人大声呼叫。 她回头一看,竟是府门外的家丁和两个年轻人扭打在一起,那两个年轻人身后护着一个半百的老者,不是张大夫又是谁? 段昭即刻出声:“住手!在做什么!” 众人方才停手,为首一人道:“六小姐,我等奉了表小姐的命,前来捉拿庸医。” 张大夫本来仙风道骨,清流单薄的身躯也被冲撞得有些狼狈,段昭看得惭愧不已,忙上前喝止:“住口,先生是我请来的人!” 看着张大夫被逼得节节后退的样子,段昭是在心中不忍,她在江湖中长大,一身的江湖气,对于有恩于她的人,她都会报答,但是如今张大夫却因她受辱,作为一个大夫,自然最厌恶旁人叫他庸医,段昭虽不会医术,但是好歹在邪医谷长大,对这种事情十分了解。 她即刻福身:“对不住先生,是这些人无礼了,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的,此刻多有冲撞,来日必定摆酒请宴,当面向先生致歉。” 这就是江湖上的规矩了,张大夫有些异样的看了段昭一眼,见她说话坦坦荡荡,有礼有节,脸上真挚的歉意也不似作伪,一点也那个会手刃恩师的残酷之人,心中不免打起了鼓,一时也恍惚了。 一旁拧住药童的几个家丁却一脸轻蔑的样子,教训他们?他们可是夏姗姗的人,段老夫人视夏姗姗为心头宝,怎么会让段昭来教训他们?不免冷笑,这个六姑娘只怕还不知道这段家到底是谁做主吧。 为首一人最得夏姗姗宠信,根本不拿正眼看待段昭,嘚瑟道:“六姑娘可不要糊涂了,老夫人都说了这人是庸医,您还是不要为难小的办差了,快些让开,我们这些人没个轻重的,冲撞了您可就不好了。” 段昭忍无可忍,抬脚就踹进那人膝盖,将他踹得跪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段昭历声道:“给先生道歉!” 那人本就有些功夫,又是得脸的,这么被人当街压制在大街前下跪,何等气愤,但段昭是主子,他还是不敢太放肆,甩开段昭压制他的手,不悦道:“六姑娘可是要护这个庸医?您就不怕老夫人.....” “老夫人?”一个冷静的声音将他的话打断,竟是方才一言不发的张大夫,他理了理袖子,淡淡道:“既然贵府的老夫人如此断定老夫是庸医,那便去瞧一瞧吧。” 说着他大步跨向前,背脊挺得直直的,丝毫没有被指责的狼狈。 段昭赶紧上前,抱歉道:“先生,此事由我而起,我会护先生周全,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改日我一定向您好生至歉。” 张大夫摆摆手:“这等不白之冤,张某等不到改日。” ........ 寿安堂,夏姗姗正歪在段老夫人怀中,委屈巴巴道:“外祖母,孙女不过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将那几个不知尊卑的丫头出六表妹院子里,谁知六表妹非但不领情,还将我的人都赶了出来,外祖母,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夏姗姗哭哭唧唧,惹得段老夫人一阵心疼,脸色也阴沉起来,问:“六丫头怎么说的?” 马嬷嬷方才在段昭那里受了气,一装身就去找了夏姗姗来告状,因此面上装的无奈,叹气道:“六姑娘说她是主子,叫奴才不要多管闲事,奴才就告诉她,是奉了您的命令,本以为六姑娘会感念老夫人是一片真心,谁晓得说出了您,她更嚣张了,喊着要砍了奴才的手,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您,她就如此反应。” 段老夫人听来,脸上更加阴沉了,怎么着,一提她,段昭还要砍人的手?这是做给她看吗?是在警告她,还是要爬到她头上来了? 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庶子生的女儿,杀了人躲到将军府来,不谦逊孝顺也就罢了,还敢如此猖狂?当真是仗着自己有个当将军的爹,就无法无天了? 一想起段肃,段老夫人就更不高兴了,凭什么,一个小妾生的儿子,比两个嫡子还要得丈夫喜爱?自己的儿子哪里不如那个段肃,为什么丈夫走到哪儿,都将段肃带在身边。年轻时,丈夫就宠妾灭妻,那几个小妾都敢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好不容易自己熬出了头,结果那个庶子却翻身成了大将军,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踩在脚底,现在连他的女儿也敢不将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反了!当真是反了! 马嬷嬷看着段老夫人越发晦暗的脸色,哀叹道:“奴才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段老夫人抬头:“你说。” 第12章 皇上面前的红人 马嬷嬷方才被段昭好一阵拿捏,此刻对段昭是恨之入骨,有些凄惨道:“老奴觉得,在六姑娘心里,老夫人还不如一个丫头重要。” 一个茶杯被抚落在地,“嘭”的一声,茶水溅开。 段老夫人呵斥道:“大胆!你要反了么马婆子!” 马嬷嬷顺势跪下,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哭道:“老夫人,奴才这是实话啊,您可知,六姑娘拿了什么给她那丫鬟疗伤?红山芝啊,奴才听说那红山芝是难得的药材,可以延年益寿,滋阴补阳,包治百病,人用了可以长活七八年呢!” 其实红山芝就仅仅是对外伤有奇效,至于什么滋阴补阳,效果还不如寻常药材呢,只是马嬷嬷一心抹黑段昭,也顾不得这么多,张口便是胡话,反正段老夫人也不懂,所以越发夸大其实,连什么多活七八年的胡话都扯了出来。 段老夫人也只是隐约听过红山芝的名头,脸色愈发不好:“你是说,六丫头得了红山芝,给她的丫头用?” 延年益寿的噱头对于老年人诱惑太大了,尤其是对于段老夫人这种人,好不容易熬成今天的富贵荣华,儿孙满堂,怎么舍得死?一想起段昭将这么好的东西给一个丫鬟,而不是来奉给她这个祖母,便气得发抖,俨然认为那东西本该是自己的,觉得段昭太不孝顺了,却没想过,段昭不像个孙女,自己又哪里像一个祖母,放任旁人欺负她,还夺她的丫鬟,如今更是听风就是雨,被眼前的利益蒙蔽。 马嬷嬷见效,点点头:“老奴亲耳听见豆蔻那丫头说,用的是红山芝。” “好,好!”段老夫人一连说了两个好,脸上却是冷笑:“好个六丫头,如今敢爬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到要让她清楚清楚,段家是谁做主!” 夏姗姗和马嬷嬷相视一笑,马嬷嬷毕竟年纪长,见过的风浪多了,尚且还忍得住,只是夏姗姗脸上的笑意已经掩藏不住了,这个段昭敢跟她斗,前几日不过想要她一串珊瑚罢了,还将自己拉下了水,一转眼竟然敢指责上她了,如今倒要她看看,自己的威风。 于是又和马嬷嬷添油加醋的说了段昭许多坏话。 外面响起秋霜的声音:“老夫人,大老爷来了!” 段老夫人阴沉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自己的儿子来了,正好! “快请进来。” 外面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脸儿圆圆,生得白净温和,身材高大,因为是个读书人,面上倒没那么显老,真是段昭伯父,段贵。 只是今日段贵的脸上没有笑容,反而有些焦急,一进门就仓促道:“母亲,您糊涂了!” 段老夫人一怔,这个儿子一向孝顺,怎么这样说自己? 不由也不舒服,道:“你怎么说话呢?还有没有孝道可言?” 段贵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焦急,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给段老夫人拱手行了礼,缓缓道:“是儿子的错,是儿子鲁莽了,还请母亲莫要怪罪。” 夏姗姗也乖巧的站起来,福了一个身道:“见过大舅。” 段贵瞧了夏姗姗一眼,低低的嗯了一声,像是有些不乐意,不如往常总要对她关怀几句,夏姗姗有些意外,但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退到了一边。 “你急冲冲的做什么?”段老夫人问道,她也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今天有些反常。 段贵拱手道:“母亲,您怎么污蔑张先生呢?还说他是庸医,如今人已经在正厅了,要找儿子拿个说法呢!” 段老夫人抬头,松松垮垮的眼皮撑了起来,眼睛瞪大了:“什么张先生?” 她转头看向夏姗姗,夏姗姗方才也没来得及跟她说段昭请了一个大夫的事情,心想如今段昭的无钱无势,能请什么好大夫,不如连那大夫也收拾一顿,让段昭晓得她的厉害,所以她也不清楚为何段贵会这么问。 迎着段老夫人疑惑的目光,夏姗姗娇娇的说:“好像是六表妹请的一个大夫罢了,又没有帖子,就上将军府来了,不就是个庸医么?” “闭嘴!”段贵鲜少如此严厉,冷不丁的就斥了夏姗姗一句。 看他往常温和的脸上已经有了怒火,夏姗姗也被吓了一跳,眼巴巴的看着段老夫人,委屈道:“外祖母....” “好了!”段老夫人看见夏姗姗又哭了,便瞪了段贵一眼,道:“不就是个大夫嘛,你至于这么凶?再说了,姗儿都说了,帖子也没有,就进了咱们府门,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打发出去就行了。” 段贵一拍脑袋:“母亲,张先生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啊!圣上亲自赞他神医妙手,如今您说他是庸医,这不是打圣上的脸么?母亲,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啊!” 段老夫人险些没坐得住,吓得往后倒了一倒。 夏姗姗更是恐惧,她知道如今圣上好像很宠信一个江湖游医,好像就是姓张的,不过她怎么也无法理解,这张大夫平日里连权贵都请不到,怎么会让段昭找了过来,段昭回京不过也才一个多月,怎么会认识张大夫? 而且让去抓张大夫的人是自己派过去的,万一让他知道了,要是在圣上面前说自己父亲几句话,那岂不是完了? 越想越害怕,她只能静静抓住段老夫人的手,道:“外祖母,这可怎么办啊?我只是不希望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进来而已,我也不知道那是张先生啊!” 段老夫人也没个主意,望向段贵:“儿啊,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和姗儿去道歉?张先生既然是个名士,应当不会计较吧?” 段贵摇摇头:“他可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 正厅中,张大夫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段昭坐在他对面,回想起刚才段贵对他言辞恭敬的样子,才反应过来,上一世,好像皇上是有过一个十分信任的医者,不过他好像只给圣上诊断,自己自然也没见过,如今看来,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个人。 张大夫察觉到段昭审查的目光,她的眼睛很温和,可是又好像一根针,细密得刺破自己,他皱起眉头,斜了段昭一眼。 段昭并不躲避,温和的问:“我还忘记问先生了,您和沈掌柜是有交情么?” 第13章 两难境地 她知道沈之白和官府有联系,但是很明显不会是张大夫,张大夫虽得皇上宠信,但是却没有官职,而且他不像是一个贪财慕利之人,若他真的贪财,为何旁的达官贵人请他诊病,却要推辞?不是应该结交权贵么? 张先生押了一口茶:“沈之白是我儿子。” 段昭:“........” 鬼才相信! 阁楼里正在翻账本的沈大奸商突然打了一个喷嚏,看了看身边的聂渊,疑惑道:“殿下在骂我?” 聂渊赏了他一个老子没空的眼神。 沈之白嘀嘀咕咕半天,心想应该是自己的老对头徐老板了。 “沈掌柜姓沈,先生姓张,有爹姓张,儿子姓沈的么?” 张大夫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下,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那他就给我当孙子吧!”然后对段昭微微一笑,看似胡扯,但实际上滴水不漏,让段昭根本猜不出他和沈之白的亲疏。 看来口风探不了了,段昭索性放弃,反正对于她来说,沈之白不过是个招财猫,自己只要从他那里弄银子就可以,所以她也没有再追问。 时间很快,半盏茶的时间,正厅里已经聚集了段家的主子们。 大夫人俞宛如,大房嫡女段宣,三夫人郑玉欣,三房嫡女段央,以及哭哭啼啼的表小姐夏姗姗,强作端庄的段老夫人,和满脸笑容的大老爷段贵,几人一进门便看见正与张大夫对坐喝茶的段昭。 她们大概都听说了,夏姗姗派人拦截一个大夫的事情,也知道了,这个大夫不是寻常人,而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张朴,张先生。 长辈们都来了,段昭肯定是不能再坐的了,便起身退到一边,心想着一会能有怎样一场好戏。 郑玉欣看段昭的眼神就不好,她本就厌恶二房的段瑾瑜提拔了她的庶子,如今好不容易二房有个可以拿捏的段昭,没想到她居然能替自己的丫头请来了当今皇上的贴身医者,心里更是气得发慌,皮笑肉不笑道:“小六好不懂规矩,直到我们来了才起身,也不怕怠慢了贵客?” 段昭笑得温和:“三婶婶懂规矩,您的院子就在我的冰洁院旁边,这么吵,也没见您出来见张先生啊!” 郑玉欣面皮一红,她当然知道夏姗姗找段昭的麻烦,不过想坐山观虎斗,看个热闹,反正不管怎么弄,吃亏的都不是她们三房,最好还能看段昭栽个跟头。 张大夫也起身,立在一旁笑而不语,段贵见状,以为是他起身行礼,心想这个张朴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大的架子嘛,看见自己这个五品官,居然也这么有礼貌,便笑道:“张先生客气了,快快请坐,倒是我要像先生赔罪呢!” 看着段贵这个笑面虎,段昭几乎要恶心死了,她永远也无法忘记上一世自己死之前,楚轻盈一字一句说,是段贵和段荣收集段瑾瑜谋反的证据,才使得聂润坐实了段瑾瑜的罪名,五马分尸啊,那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沙场血战的威武将军,居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而段贵两兄弟,加官进爵,何其讽刺! 段昭目光平视前方,尽力压住内心的怒火,使自己平静下来。 众人心里皆一松,只要张朴没有太气愤,那么事情也还有商量的,看来这圣上身边的红人也不过如此嘛,毕竟段家是世家大族,他也晓得忌惮,不免有了底气。 张朴反常的转身向内,拱手行了一个礼。 郑玉欣恍惚,这里的人,段老夫人和段贵都在这里呢,给自己行什么礼?她一愣,想到自己父亲是礼部尚书,官居三品,是比段贵要高一些,莫非这张朴也晓得敬畏权贵? 心里暗笑一声,福身道:“先生客气了...” 却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不必如此。”这是段昭的声音。 张朴方才那个礼,看起来与寻常拱手并无不同,实际上他双手的小指收拢,这是外人进邪医谷时,对老谷主和她行的礼,所以她明白,张朴是在给她行礼。 张朴笑:“少主都站着,我怎敢入座?” 堂内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众人这才想起,段昭是邪医谷少主啊,可是,她这个少主不是杀了她师父,被追杀着回到京都的么? 郑玉欣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一般,方才她还自作多情的一位张朴是给她见礼,没想到居然是身后的段昭,真是气死她了。 一时间笑起来:“张先生久居京都,还不知道呢吧,我们家小六已经不在邪医谷了。” 言下之意是段昭不是邪医谷少主,而且还是邪医谷的仇人,不过她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毕竟段家是封了这个消息的,于是只好说一半留一半。 段昭知道张朴是在给她长脸,此事因她而起,等段家给张朴道歉之后,段家肯定会找段昭兴师问罪的,所以不妨在这里给段昭一个面子,让他们也好掂量掂量。 段昭自然也想得到,不过她才不怕,上一世这么多权臣贵人都让她拿得住,段家这些蛇鼠,她还不放在心上。 于是笑了笑:“三婶婶说得对,我如今不在邪医谷了,也不是什么少主了。”说着就退到后面,段家大房,三房各成一处,老夫人和夏姗姗成一处,她倒是孤苦伶仃的自己站在一边,不过眼中平静,丝毫没有落单的孤独之感。 张朴见段昭不领情,心中也不太高兴,若不是因为上头交代了,他才不会这么给段昭这个人情,毕竟在他心里段昭还是那个手刃恩师的叛徒。 段老夫人和张朴坐在上首,段贵坐在下首,其余女眷都在后方站着,此事有老夫人和当家爷们在,还轮不到她们来说嘴。 段昭看着众人,事不关己的段央,隐隐担忧夏姗姗的段宣,眼睛里精明算计,想看看能不能拉拢张朴的大夫人俞宛如,脸色还未平静,有些羞愤的郑玉欣。 挂着讨好笑容的段贵,段贵胆子还不如自己夫人的大,俞宛如还敢想着和张朴攀上交情,化敌为友,而段贵只想着不要得罪张朴就好。 还有,正端坐着的段老夫人。 一边是自己最心疼的外孙女,一边是得罪皇上身边的红人,怎么选? 段昭嘴角微微勾起,她知道。 第14章 耍威风 她太了解段老夫人了,她宠着夏姗姗,不过是因为夏姗姗讨巧,最会撒娇,嘴又甜,哄得她乐呵呵的,让她有一种满足感,当初那个在后宅之中,那些压着她的小妾如今都是黄土一把,而自己才是段家的主母,儿子成器,如今坐享富贵荣华,她自然得意。 夏姗姗又常在她面前提起嫡庶尊卑,很得她心,所以她宠夏姗姗。 可是如果威胁到她的荣华,她会很果断的放弃这一切,以段贵那个胆小如鼠的脾气,肯定会告诉她,张朴的身份是可以威胁到他的仕途的,段老夫人不会手软,她不会让这些荣华富贵离她而去,这是她求了大半辈子的东西。 所以她会义无反顾的抛弃夏姗姗。 果然,段老夫人呵斥一声:“你这丫头,太没眼睛!怎么能冲撞张先生呢?若不是张先生大度,你这般污蔑先生,哪有你的好果子吃?真是胆大包天,拿着我老婆子的名头去招惹先生,你自己说,我何曾允你去拦截先生了?” 这就是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了,顺便还给夏姗姗扣上一顶借势欺人的帽子。 夏姗姗即刻跪下,哭哭啼啼道:“我实在不知来人是先生啊,是我有眼无珠,以为六表妹不过是随意拉了一个大夫进来,怎么知道会是先生呢?” 段老夫人猛的一拍桌子,眼睛几乎瞪出来:“还敢狡辩,纵使你不知道,又为何要拉扯上你六表妹?难道你六表妹没有告知过你么?你六表妹肯定给你说过,是你自己忘了,不顾你六表妹的劝阻,冲撞先生。” 段昭几乎要笑出来了,这祖孙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就把她拉下水了,这是想让张朴把气惹到段昭身上啊,让他觉得自己不受段昭重视,连自己到来都没跟表姐打个招呼,分明就是不把张朴看在眼里。 夏姗姗果然转向段昭道:“六表妹当真没跟我说过啊,六表妹,你说是不是?” 段昭还没开口,就听见段老夫人抢先道:“还敢赖上你六表妹了?难道你觉得是你六表妹故意不告诉你,才使得你冲撞了先生?你觉得小六是这种故意为之的人么?”她急忙转向段昭:“昭儿,你说,不是你故意不告诉你表姐的,对不对?” 这种烂招式,真是够老套的,看起来为段昭开脱,实际上却将这个帽子戴在段昭头上,段昭相信,只要自己说她告诉过夏姗姗,立马会有人出来指证,说自己一直和夏姗姗呆在一起,从头到尾都没有听见段昭告知过此事。 然而自己说没有,就相当于把这个祸水泼在自己身上一半了。 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真是段老夫人给自己布下的一番好棋,不过手段也太差劲了些,上一世的段昭也许会顾忌姐妹之情,会顾忌段老夫人的祖孙情分,而选择替夏姗姗分担一些,这一世,她就是报仇而来,她怕什么?她是大将军唯一女儿,夏珊珊和段家不敢得罪张朴,她敢! 她露出了一丝微笑,眼睛半眯着,看不出情绪,久久没有说话。 “胡扯!昭儿是段家的姑娘,她请大夫,为何要问你一个姓夏的人?这是段家,不是夏家,昭儿有必要问你?姗姗,你可不要把脏水往我段家泼。”段贵插嘴道。 段贵再怎么胆小,那也是泡在官场里的,他实在很明白,一个家族的荣耀,他不会像段老夫人一样会扯上亲情去冒险,他有官场中的冷漠和果断。 他明白,自己如今在官场上如鱼得水,背后少不了自己二弟的打点,他更能取舍,夏家不过是个光禄大夫,比起大将军段肃,他很明白该怎么取舍。 段老夫人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她当然知道夏姗姗姓夏,不过如果非要得罪张朴,那就让段昭去得罪好了,反正人也是她找来的,就让那个段肃去解决好了,段肃不是厉害得很么?让她去保他的女儿啊。 段昭嘴角的微笑还是挂着,仿佛是刻在她脸上的,这微笑温和柔软,但是眼中却是疏离冷漠的光,自己上辈子怎么会被这些腌臜东西给算计了的啊? 真是没用。 她徐徐开口:“不是我不告诉表姐,不过是我也不认得张先生而已,张先生心慈,替我的丫鬟诊病,医者眼中无尊卑,不管先生是谁,我只要求他会治病就可以了,所以他是谁,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要同夏表姐你来说了。” “你!”段贵有些窘迫,他好不容易替段昭摘开了,怎么这段昭还说出这目中无人的话来?他气得手抖,但是段昭一番话清风白月,文官本就清高,若是他不符合,就显得自己一身爱慕名利的臭味了。 只得沉默。 张朴看着这一家子唱戏一样的,早就不耐烦了,有些疲倦的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段贵:“大人说得是,这夏家人犯的错,不该由段家的人来担着,这位夏小姐,你若觉得对不住张某,便该回去告知你的父母,张某不欺负人,但也不愿意受这个气,你年幼不懂事,回去问问你爹,你爹晓得道歉该怎么道。” 夏姗姗瘫倒在地,眼睛都哭红了,抽搭抽搭的像个漏水的破壶。 “先生不可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可我问也是被那些不长眼的奴才蒙蔽了啊,还请先生念在我初犯的情面上,饶我一回,我一定严惩那些刁奴,给先生出这口恶气。” 若是旁人,见小姑娘哭得带雨梨花的,肯定就会心软了,可惜张朴不是旁人,他很小心眼。 故意找茬:“给张某出气?夏小姐这话是说张某无理取闹?要你折了几个下人来出气?你多大点啊?毛都没长齐,就敢说给我这半百的老头子出气,你哄小孩呢?” 夏姗姗闻言,看向段老夫人求救,可是段老夫人哪里会给她说话,方才想拉段昭下水,段贵就惊阻止了,这下张朴又没有善了的意思,她也不敢拿段贵的前途开玩笑。 夏姗姗无助极了,只得哭。 “哭什么哭?眼泪跟马尿似的,之前怎么不哭?自己惹了事,知道怕了就哭,别以为哭就完了,张某走南闯北,比你会哭的人见得多了!”张朴道。 第15章 手伸得太长了 段昭忍不住笑,这张朴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跟个小孩一样,看他这样子,活像个骂街的。 “那先生要我如何?”夏姗姗问道。 张朴甩了甩脖子:“不如何,就是你回家去,让你爹摆酒请席,把东隆街给我铺满咯,宴席上都要给我请大官!请贵夫人!然后敲锣打鼓的来请张某人,以上礼拜张某,当然这些都是虚的。” 在夏姗姗目瞪口呆中,张朴继续道:“这道歉也不能只整排场嘛,怎么也得来点实在的,我张某人也不是贪财之人,只是平日里圣上随意赏赐的都是千金之数,你爹干了这么多年,应该也不至于吝啬,张某也不是贪财之人,这银子看着给吧,我就带八个人去抬。” 就带八个人去,抬?还说不是贪财之人!管不得跟沈之白是一伙的,段昭心里暗道。 说罢,他起身理了理袖子,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冷声道:“晦气!” 说着就走出了厅堂,段贵见状立即追了上去:“我送送先生!” 夏姗姗扑倒段老夫人怀里,哭泣道:“外祖母,这也太过分了,要是让我爹爹出面,我爹爹会打死我的,外祖母,你给孙女想想办法吧。” 段老夫人也惊呆了,这张朴真是逮着缝就钻,偏偏还是个惹不起的,她心里对夏姗姗也是喜爱,自然道:“别怕,这事还没定呢,哪里就给他这么大的脸了,你爹也不会答应的。” 说着还怨了段昭一眼。 “老夫人此话说差了,夏大人会答应的,而且越快答应越好,晚了还要着急上火呢!”段昭不怀好意道。 “你胡说什么!”夏姗姗挺长了脖子吼一声。 “如今圣上有头风,日日都要张先生照看的,明日之前这事还不定下来,想必先生是会跟圣上委屈两句的。”段昭悠悠然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圣上都金口玉言封的圣手,表姐把人当了庸医,也不晓得圣上知道了,会不会以为是夏大人对他不满呢,别说摆酒致歉了,保得住头上的乌纱,也还另说。” 夏姗姗一张脸憋得通红,却也不得不承认段昭说得对,看着段昭的脸心中更是恨得深刻,只能趴在段老夫人怀里哭。 段昭没准备让步,继续对段老夫人道:“老夫人怎么说也是段家的主母,今日让夏家的人动了段家女儿的院子,想来也是受人蒙蔽了,不过这下人不罚就越是狂妄,日后我院子里的事,还是交给我自己来管,至于那几个不懂事的下人,老夫人自己也要拿出点态度来,毕竟这事是在咱们段家出的,张先生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呢,您说是吧?” 段老夫人压住心中的恼火,闷声不言。 段昭冷笑一声,看着一旁面如死灰的马嬷嬷,陡然厉声道:“跪下!” 马嬷嬷腿上一软,噗嗤一声跪下,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 “你这刁奴,主意都打到张先生开的药材上了,爪子也伸得忒长了,我瞧你这猪蹄也没什么用。”段昭转身吩咐道:“砍了吧!” 马嬷嬷面如土色,向夏珊珊哭道:“小姐救我!” 夏姗姗闭上眼睛,今日犯下此事,少不了马嬷嬷添油加醋,心里对马嬷嬷也是诸多怨恨,她回去跟自己父亲说此事,需得找个人推罪,这马嬷嬷显然是背黑锅的最好人选,只要自己罚了马嬷嬷,说不定父亲的怒火还会小一些。 所以她闭上眼睛:“砍!” 很快,院子里就想起杀猪一般的嚎叫,一只肥如猪蹄的手掌,落在刀下。 众人不敢多话,都纷纷退下。 段昭走出厅堂,俞万如叫停了她:“小六先等一等。” 段昭回头,微笑道:“伯母可有什么吩咐么?” 俞宛如去拉她的手,左看右看,一双精明的眼睛笑得欢,亲热道:“伯母方才还没注意,咱们小六今日这身衣裳真是漂亮,脸也好,身段也好,直追周妹妹当年呢!” 俞宛如口中的周妹妹,是段昭的母亲周氏,当年名动京都的第一美人,八年前宫变,周氏带着段昭逃出段家,结果周氏坠崖而亡,而段昭自此下落不明,后来她就出现在了姑苏邪医谷,大概是被下傻了,所以上一世段昭直到被追杀到京都,才知道自己是段家的人。 至于她母亲,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听到的只是有关与她容貌的传说。 这一世也一样,所以她只是淡淡道:“多谢伯母。” 俞宛如眉开眼笑对段昭道:“小六啊,天气这么热,不如先去伯母那里坐一坐,伯母做了梅子汤,冰镇得喝着特别好,咱们小六也尝尝?” “我今日累得慌,想回去睡一会儿,就不尝伯母的梅子汤了。”段昭推辞了,她现在没心思和俞宛如攀扯,毕竟还得回去看看茯苓,说完就行礼走开了。 回了俞宛如的留芳阁,段宣想着方才段昭盛气凌人的样子,心里就不好受,道:“娘,您看看那个段昭,她,她都要嚣张死了,今日这般收拾了夏表妹,来日说不定就要骑到我头上去了,以后我在还怎么立足啊?” 段家老爷中,段肃虽是庶子,但却是最风光的,段昭在段家是庶子的女儿,地位不如段宣,但在外人看来,只会说段昭是大将军的女儿,段宣不过是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地位上,段昭早就高了她不知多少。 一个在外面养了八年的乡巴佬,一想到她日后会爬到自己头上,段宣就气不打一处来。 “段昭是护短的急性子,不足为惧。”俞宛如给段宣送上一碗梅子汤:“不过你倒是要注意一下五丫头,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她整日都在练琴习文,你以为她打的什么主意?” “段央?”段宣嘀咕了一句:“她容貌不如人,只能修身养性,再说了,她又不考状元,多读了又有什么用?” 俞宛如看着自家女儿不以为然的模样,无奈的摇摇头:“你啊,如今你们都不是小姑娘了,也该考虑婚嫁了,你还不知道?如今男子都爱才女,你自己说段央打的什么主意?” 第16章 各自的打算 饶是段宣心思浅,此刻也听出来了,捂嘴道:“她!她在想这个?怪不得我见她之前在临摹雁王殿下的帖子,她不会是想给雁王殿下当侧妃吧?”她想着想着就焦急起来:“雁王殿下那样的人,也是她段央可以肖想的?” “五丫头心气高着呢!”俞宛如看着自己人比花娇的女儿,又慈爱的叹了一口气:“不过为娘有法子,你不必担心这个。” 段宣甜甜一笑:“娘你对我真好。” 与此同时,欣荣阁中倒没那么清净。 小丫鬟上了茶,三夫人刚刚端起,就一整杯向小丫鬟兜头泼去:“死丫头!你想烫死我不成!给我到院子里罚跪去,一天不许吃饭!” 小丫鬟畏畏缩缩的下去了,不敢出声,三夫人脾气暴躁,惩罚个丫鬟是常有的事。 静身立在书桌旁作画的少女也习惯了这种场面,只当没听见,手下狼毫乱了半寸,淡声道:“娘,您细声些,女儿在写字。” 郑玉欣闻言才心宽了些,到底是有个知书达理的好女儿,也就放轻了声音道:“好好好,是娘吵着你了,央儿啊,你看那个段昭,今天好大的排场,弄得娘丢了脸,真是气不过,不过是个山野女子,怎么就这么能呢?段昭能,段瑾瑜也能!还有那个段修礼,只怕以后要反了我!” 她心里最顾忌的倒还是段修礼,如今段修礼在北地也立了些功劳,又是三房唯一的儿子,最近段荣总是歇在段修礼生母谢小娘那里,本来就因为生了儿子抬了贵妾,前几日段荣还提到过,说段修礼如今也是六品武将了,生母的地位不宜太低,言语中大有要将谢小娘抬成平妻的意思。 那还了得! 郑玉欣没有回应她的问题,而是转瞬问:“娘,您瞧,我临的这幅字如何?” “倒是极像的。”郑玉欣道:“不过倒还不像是前人的,这是谁的帖啊?” 段央放下笔,向来沉稳的脸此刻也起了一层涟漪,低声道:“再过十天立德堂就要校检了,这次的考官有雁王殿下。”说道后面时,她也有些脸红了。 她容貌清丽,虽不及段宣,但也是美人坯子,可是真正豪门贵族大家,都是妻娶贤,妾娶貌。 郑玉欣突然听见女儿提起校检,心里也明白了,校检魁首是可以亲自面圣的,当今圣上爱才人尽皆知,去年的女魁首父亲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圣上都破格将其赐婚给国公府世子做侧妃。 那要是自己女儿夺魁,再加上段家的威望,那,岂不是有可能成为皇子侧妃? 这事想想都让郑玉欣痛快,若自己的女儿能入了皇家,那段修礼算个屁啊!谢小娘又算个屁! 她握住段央的手,笑道:“我的央儿才貌双全,定能得雁王垂青。” 段央埋头:“娘,这事说不准的,我看四姐姐也有这个意思。” 郑玉欣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坐下,笑道:“央儿可别忘了,你外租是礼部尚书,俞宛如她爹算什么?七品小官罢了,你说雁王殿下会怎么选?” 说到此处,郑玉欣又想起段昭:“可段肃是大将军,她若是也想雁王殿下,就不太好办了。” 提到段昭,段央眉目中闪过一丝狠戾:“她?雁王殿下是人尽皆知的才子,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雁王殿下那是琴瑟和鸣,段昭流落在外八年,只怕书都没读过半本,如何能入雁王的眼?” 郑玉欣这才放心的笑了,那倒是,而且段昭身份再高,也是段家的女眷,得听段老夫人的命,段肃常年镇守边疆,只有年关才可进京述职一回,肯定会把段昭托付给老夫人的,关于她的婚事,只怕老夫人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到时候自己的女儿成了王妃,而段昭,她那点本事,在后宅能活得过几年? ........ 段昭也要入学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将军府,大夫人俞宛如安排的,其实很简单,段昭本就是官家女儿,京都城的官家女子大多都会在立德堂进学。 开始可以说她还不熟悉京都,能拖一拖,可如今都来了个把月,俞宛如重名声,自然不会让外人说道她,不让侄女进学,所以她很快就安排了段昭,明日随着四姑娘段宣,五姑娘段央同进学堂。 可是冰洁院里,豆蔻可给急坏了。 本以为段昭会拒绝,谁知段昭只是打点了来传话的丫头,自己在一边翘着二郎腿吃点心了。 “阿...姑娘,你真要去上学?”豆蔻小心翼翼的问,因为段老夫人借着她们不敬主子的名义发难一回,虽说事情都叫段昭给解决了,不过她和茯苓此番也得改口,不能再直呼段昭名字,得叫姑娘。 段昭嚼着点心点点头:“多读书没坏处。” 豆蔻险些没翻白眼,这是段昭说出的话嘛?虽说话有道理,可是这话从段昭嘴里说出来,可就太奇怪了,段昭当初在邪医谷时,短短两年之间,气走了十多个先生的事情,她还历历在目。 第二日清早,豆蔻从被窝里爬起来就往段昭房里赶。 正要推门,就见门已经打开了,段昭已经穿戴好在收书箱,可把豆蔻吓到了,段昭读书会起这么早? 她还以为她又得将她拖起来呢! 不过看着段昭这么勤学她也很高兴,脸上一副老母亲欣慰的笑容。 小丫鬟也乐呵呵的:“要不咱们去等四姑娘五姑娘,有她们带路,咱们姑娘也有个伴。” 豆蔻想起段宣和段央就不喜欢,但是也觉得说得对,只能点点头。 段昭入学头一天,四姑娘和五姑娘却是早早的就先走了,根本没有等段昭的意思,一般来说,自家姐妹头一天入学,当然有人引着比较好,免得怕生落单。 结果这二人倒像是故意一样,把段昭甩在后面,豆蔻真是气死了,段昭初至京都,人生地不熟的,这两人分明就是故意冷落她,气呼呼在一边生闷气。 段昭还反过来安慰她:“不等我也无妨,反正我也不愿意同她们一起,自己乐得自在。” “还磨蹭呢!” 背后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快点,昌贤馆在立德堂旁边,小爷我今天心情好,顺路带你过去。” 第17章 带你去上学 一回头,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还在打哈欠,是大房庶出的儿子段修信,段家子辈中,唯一一个比段昭小的。 他穿着一身翠绿长衫,腰间挂着锦绣香囊,身量很长,生得白净,虽然还没有张开,但是已经可以看出是个俊朗的样子,只是眉目间的顽劣藏都藏不住。 段修信瞥了段昭一眼,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二叔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女儿,不过段昭会斗鸡,还会玩骰子,倒是很对他的胃口,段昭刚回来那几天,还教了他怎么斗鸡,他觉得很好,毕竟在段家,无论少爷小姐,个个都是有成有就,知书达理的,就他一个纨绔子弟,所以他觉得段昭就是他的小伙伴。 按理说,段昭是庶子嫡女,他是嫡子庶子,在段家二人身份差不多,但好歹段昭的爹是二品官,段贵不过是个五品官,还没有段瑾瑜的大,而且段昭年长他,他方才不该说这么没轻重的话。 段昭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些,伸手摸了摸段修信的头:“七弟真乖。” 段修信一把打掉她的手,瞪了她一眼:“不要摸我头!会长不高的!” 段昭吹着被段修信打红的手,一点也不生气,笑嘻嘻道:“不会,不会,你现在都快比我高了呢!” “废话,你这么矮!” 段昭:“........”有句话是不是说,打弟弟要趁早来着? 一路上,段修信絮絮叨叨的跟段昭讲了许多他在学堂挨罚的过往,豆蔻真是听得烦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犯错受罚难道是好事么? 不过段昭却明白,段修信是在告诉她:我干过的这些事你都别干,这样就没错了。 因为段修信也不太记得学堂里的规矩,只能通过自己挨过的罚来提醒段昭,哪些是不可以做的。 马车摇摇晃晃的,终于到了,段昭和段修信一起下了车,昌贤馆是男子学堂,就在立德堂对面,段修信跟个大爷一样的对段昭说:“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就到昌贤馆来找我,我帮你收拾她们。” 额....... 怎么感觉像她需要他这种小弟弟罩着的感觉呢? 段昭笑了笑,逗他:“七弟这么关心我啊?” “去去去!”段修信毫不犹豫的赶开她,说罢又气呼呼的转身去了对面的昌贤馆。 俞宛如虽说安排段昭进了学堂,可是并没有拨几个懂礼仪的大丫鬟给她,立德堂是官家学府,里面都是有头脸的官眷,最是注重德行礼节,纪律严明,很容易就会挨罚,要不是段昭上辈子毁容之前,也来读过一段时间,只怕还会像上一世一样,出许多的洋相。 今日段宣和段央估计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所以特地没等她,豆蔻也有些紧张兮兮的:“姑娘,你可悠着点啊,这毕竟是京都,不是邪医谷。” 段昭笑笑,可不是得悠着点嘛。 学堂中,段宣段央已经到了, 夏姗姗都坐在后面,夏姗姗知道段昭要来学堂,冷哼一声:“那她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啊?” 上回她得罪了张朴之后,回夏家被自己父亲骂了一顿,张朴不依不饶,非要她爹摆酒赔罪,闹得她很下不来台面,被她爹爹好一通责骂。 一想到段昭她就恨得牙痒痒,这一回可是叫上了不少姐妹,等着闹段昭的笑话。 段央道:“许是头一回上学,还有些紧张吧,应该要穿戴一些。” “切!”夏姗姗道:“有什么了不起,徒有皮囊而已,怎么装扮都是山野俗人!” 她说完这句话,只见段宣脸色冷了下来,毕竟大家有目共睹,段宣是学堂里长得最漂亮的,时常都有对面昌贤馆的公子找借口,路过门前,特地来看段宣。 一个青衣少女冒出来,问段央:“央娘,你六妹妹真的很漂亮么?比起宣娘如何呢?” 段家的女儿都不是俗物,段宣貌美,段央博学,占齐了才女和美人的名头,不过比起段宣的脸,大家还是更喜欢有才情,又温顺的段央。 段央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她确实不如段宣貌美,平日里段宣就是仗着美貌,所以功课平平也会得到大家的追捧,所以她早就希望能有一个人比段宣漂亮,压一压段宣的势头,可是如果那一个人是段昭,她更不乐意。 段昭比段宣好看,这一点她承认,可是,她也讨厌段昭,毕竟段家三个女儿,段昭段宣越漂亮,就显得她越普通,都是女子,谁不爱美呢? 所以她只是淡淡道:“六妹妹却是很漂亮,只不过,到底学堂是读书的地方,她应当是不及四姐姐的。” 此话一出,众人都露出了些许轻蔑的神情,段央说得对,这里是学堂,一切还是依学识德行为重,至于那个段昭不过是江湖草莽,哪里会读什么书,就算漂亮,也不过是一个土包子,没见识的草包而已。 大家都不愿意成为着重容貌的俗物,不过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期待,倒不是为了别的,只不过是少女心态,段昭倒是无所谓,可她还有一个少年英雄的哥哥呢,段瑾瑜,京都多少女儿的春闺梦中人啊! 若是不能将段昭比下去,那么只怕也入不得段瑾瑜的眼,所以大家都有些不怀好意的等待着段昭。 突然门外有人喊道:“段六姑娘来了。”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门口走来一个青衣少女,圆圆的脸,一双大眼睛,皮肤白皙,算得上是个美人,不过眼神里还是有些紧张,左看右看的。 大家都隐隐有些失望,有人小声嘀咕道:“不过如此嘛,算不得多漂亮。”不过众人还是怀着新奇的角度,一直看着青衣少女。 青衣少女拎着书箱,找了一个很偏僻的空位置,将书本放好了,这位置前面有一根柱子,若是上课睡觉,那就方便多了。 她很满意,抬头道:“姑娘,就这吧。” 嗯? 大家一头雾水,随着青衣少女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一个红色身影站在了她们后面,女子身着胭脂色烟纱,雪白的百褶裙,肩若肖成,腰若约素,娇媚夺目,入艳三分,嘴角带着些许的笑容。 第18章 论学 她笑盈盈的,眉深目邃,和她火红的衣衫相衬,越发显得衣衫红,眉目黑,她的妆容不浓,嘴唇却很红,睫毛长长的,像一把小小的扇羽,她的眼神不幽怨,不娇媚,也不清澈,反而有一种很深远的肃杀,墨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好像能将人深深的吸引住,也因此不显半点俗魅,而有一种倾倒众生的风华所在。 能是刚才看见青衣的豆蔻有些失望,如此一看,简直让人忘记了呼吸。 有人轻轻问道:“你就是段六小姐?” 段昭微微一笑,很是从容优雅,没有半点被人围观的窘迫和紧张,她很自在,也很得体,声音脆脆的回答:“正是。” 说完大家都嘀咕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段昭,其中有倾慕的,也有妒忌的,还有轻蔑的,夏姗姗冷哼一声别开了头。 却由一道怨恨的目光追着段昭,是段宣,真不知道自己母亲怎么想的,让段昭来学堂,彻彻底底的出了一个大风头,她自负美貌,可是在段昭身边,她只能沦为陪衬,真想大叫一声这个女人是杀过人的,是个蛇蝎心肠的狠毒女子,可是俞宛如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说出来,否则会惹怒段肃的。 只得作罢,段昭没有理会众人,自顾自的向前走去,走到豆蔻为她选的位置上,安静的坐了下来,她无法忘记这些人让她出过的丑,也无法忘记当这些人得知她杀过人之后,那些谩骂和侮辱。 她也不想和她们有太多交集,比起这些女子,她要做的事情更大,复仇,立德堂,会成为第一步,她要在这里声名鹊起,走向她的目的地。 没有得到她理会的众人,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这个段六小姐是真的漂亮,她这么从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想象中的山野女子,不过大约也只是装的吧。 “六表妹流落在外多年,应当是没读过什么书的吧?”夏姗姗忍不住高声道:“也不知为何要来立德堂,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是学书多年的么?也不知你是如何进来的,莫不是仗着你那个大将军父亲,找后门进来的吧?”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大家,立德堂虽是官学,不过也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在这里的人都是有学识有才华的,段昭既然是流落出去的,那么,就算读过书,又怎能比得上大梁京都的女子官学呢? 而且在场的小姐大多清高,见不得走后门的人,因此对待段昭的态度也不免敷衍了几分。 段昭淡淡道:“表姐此话。”她声音陡然凌厉起来:“当诛!” 夏姗姗吓得一个激灵,愤愤的还回去:“怎么当诛了?你自己没读过书,莫名其妙的进了立德堂,我还不能有疑问么?这倒是了,你爹是大将军,杀人不眨眼的,你是他的女儿,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倒像是一家人!” 这话有些过分了,段肃杀敌为国,是英雄豪杰,怎么在夏姗姗口中就成了莽夫一般?大家心里不同意,可是也不敢出口反对,毕竟夏姗姗一向是这里的领袖,脾气躁得很,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新来的去得罪夏姗姗。 段宣也帮口道:“六妹妹这话说得过分了,夏表妹不过是问你两句,也是关心你的学业,担心你是外面的,懂得不多,毕竟立德堂可不是什么随便的地方,这里是女子国学,先生们上课快得很,只怕你听不懂,在这里坐着多煎熬啊!” 说完就和夏姗姗同仇敌忾的盯着段昭,她们很希望段昭无言以对,毕竟当初段昭初回段家之时,老夫人就问过她的学问,倒不是说一窍不通,但是比之女子国学,实在是拿不出台面的。 段昭拿出一卷书,不急不缓的翻开,她做这一切简直水到渠成,姿态优雅,神情平静,好像以为极为高贵的人在安静的做着一件事。 就在众人以为她无言以对,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时。 温和如水的声音响起。 “圣上爱才,德立天下,有科举为途,以安邦土。”段昭道:“四海皆为天子宅,众生皆为天子民,万千百姓称赞,是圣上爱民如子,方有才学之士,学成文与艺,卖于帝王家。” 她继续道:“所以天下分尊卑,但学问不分,天子脚下《论语》第一篇是学而,在僻壤穷乡,《论语》第一篇仍旧是学而,所以读书不在环境,而在心境。” “燕云十六洲,荆楚大地,江苏大地,两湖两广,天下哪一处无学士?哪一处无苦读之人?” 段昭把目光投向夏姗姗,不寒而栗:“而表姐方才所言,只有在京都方可学书,那岂不是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你可知当今秋闱中,几人是京都世家子,几人是千里赴考生?” “表姐方才一言,只会让人误解,只有京都世家才可学得上品书,不就是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么?学问乃国之栋梁,表姐所言正是指国之根本,你说当不当诛!?” 一番话让众人都沉默了,虽然京都立德堂却是天下才学之首,不过谁能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说啊,夏姗姗不过随口一句,段昭上纲上线,还上得这么准,上得这么稳,当真是吃了一个大亏。 若是有点头脑的,此刻就会闭嘴静声,不再提起,可是夏姗姗本就气恼段昭,加之自己也是世家大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张口就道:“我说得又没错!本来那些寒酸人就考不过我们贵族,就算考过了,又哪里比得上我们?!” 段昭很庆幸夏姗姗这么蠢,但是她永远也没有想到她能这么蠢! 她余光向外瞟了一眼,看见有一抹灰色衣衫,心中一动,觉得真是神来之笔,便开口道:“表姐可知前朝如何亡?只因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祸乱朝纲,方亡之!”她不知不觉间提高了声音:“我朝开科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钟鸣鼎食之家可为国士!一箪食,一豆羹者亦可为国士!” 她声音掷地有声,铿锵坚定,所言如同山海汹涌,波涛翻腾。 学堂中沉默良久。 方听得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好!说得好,好一个一箪食,一豆羹者亦可为国士!” 第19章 徐先生 学堂中一个灰色衣衫的男子走进来,他相貌端正,纵然可以看出他已不再年轻,可是眉清目秀,俊朗非凡,气质出众,有一股学富五车的文人风范,他点点头:“所言不错,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腹有诗书气自华,立德堂是求学之地,不是攀比世家之处,大家可记得了?” 众人皆称是,夏姗姗满面通红,咬唇道:“徐先生,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段昭看着来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不紧不慢的起身行礼:“学生见过先生。” 男子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到前面去,段昭看着他的背影,她方才故意提高声音,为的就是让他听见。 徐明,立德堂学政,他这个人很温和,即使是立德堂的掌权人,却不像旁边昌贤馆那个赵先生,总是板着一张脸,凶狠狠的很严肃,徐先生除了博学多才之外,对每个学生都很好,他还亲自讲课,讲课的时候引经据典,非常生动,哪怕是最厌学的学生也很喜欢他。 段昭记得当初有个女学生曾说,要是徐先生再年轻十岁,我都像想嫁给他了,毕竟这么温柔的人还长得如此俊朗,实在是很得学生们的喜欢。 不过女学生刚刚说完,就立马捂住嘴巴,知道自己说错了,忙解释了半天,因为这徐先生还有一个身份,是当今圣上的姑父呢,安阳大长公主的夫婿,不过大长公主又低调又温顺,与徐先生琴瑟和鸣多年,大家都快忘记徐先生除了是立德堂学政之外,还有一个驸马爷的身份了。 可是段昭还知道他另外一个身份,聂润登基之后,将他官拜首辅,权倾朝野的文官之首,那时天下唯两家,武有威武大将军段瑾瑜,文有首辅大人徐明,看似平分秋色,可是段昭知道,这个首辅大人可不简单啊,段瑾瑜有段家世代忠良的功勋在,且本就起于簪缨世家,背后还有她这个贵为皇后的妹妹,而徐明,只有他一个人,他不是世家子,所谓的驸马爷,那也是聂润的姑婆了,可是还是可以与段家制衡,可见其手腕。 说起来这徐明和段昭还是有些渊源的,她是他的学生,当初段昭手刃恩师的事传遍京都时,徐明也是淡淡的,因为对于段昭他只记得,是个长相漂亮,但是学习很糟糕的女子,其余的他也没注意,所以所有人谩骂段昭他不在意,段昭贵为皇后时,众人追捧,他也不在意。 段昭很欣赏他,但也仅仅是在这一点上。 爱情上,段昭的对头多了,毕竟聂润雨露均沾,给她树了不少情敌,可是朝堂之上,段昭看得上的对头,只有徐明一人,他几乎是处处与她作对,她立世家,他便打压世家,她主战,他就主和,她退守二线,不理朝堂,只管后宫,他就去针对段瑾瑜。 这个狗东西! 要说上一世段昭最后悔的事情,除了信任了聂润和段家众人之外,最后悔的,就是看出来徐明的经世之才,然后还帮着聂润将他收服。 被亲手养起来的白眼狼反咬,真是不痛快。 她当了皇后之后,最想做的就是,就是提刀捅死徐明! 当初把段家拉下马,导火索虽是大房和三房,可是一手策划的人应该就是这位徐先生吧,毕竟段家落马后,能收拾这个残局的人,只有他徐明。 想到此处,段昭握紧了手里的笔,要不然现在就冲上去捅死他,完成自己前生的夙愿? 徐明突然感到背后一道凌厉的目光,他如芒在背,第一次觉得如此寒凉,他猛的回头,众学子,要么埋着脑袋找书,要么玩着手中的笔,要么正襟危坐。 他眼光寻到角落里,红衣少女正翻开一本书,盖在自己睡着了的同桌脸上,然后拿着绢子擦了擦书桌,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擦她同桌流在桌上的口水。 那种奇怪的感觉消失了,大概是他的错觉,这么可爱美丽的小姑娘,方才说出那一番正义凌然的话,应该是个风清月朗的人,不可能会有那么凌厉狠毒的感觉。更何况,她现在在做一件很温柔的事。 段昭把桌上的口水擦干净了,叹了一口气,将旁边人脸上的书掀开一个小角,睡着的少女特别乖巧,嘴角亮晶晶的,应该是还没流出来的口水。 陶婉仪,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她无奈一笑,又将书盖了回去,看见徐明准备上课了,她还十分体贴的拿了两个小绵球,给睡得正香的陶婉仪塞在耳朵里。 眼中露出一丝坏笑。 徐明走上讲台,咳嗽一声,喊:“上课。” 众人起身,向徐明行礼:“先生好。” 只有睡得正香的陶婉仪毫无察觉,徐明又假意咳嗽了一声,陶婉仪动了一下,脸上盖着的书滑落,她蹭了蹭胳膊,白嫩嫩的小脸都压出了褶子。 徐明不免皱眉,陶婉仪上课睡觉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开课前不行礼,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大家眼光都投过来,段昭轻轻的笑了,她拍了拍胸口,故意拖长了声音道:“下...课....了....” 陶婉仪腾的一声站起来,睡眼朦胧的鞠躬:“先生好!” 大家轰然一笑。 ......... 这堂课上的是《经略》,这是治世之书,在座的都是闺中女儿,这种书是用不上的,所以除了段央几个实在好学的,还强撑着在听之外,别的都无精打采,昏昏欲睡。 段昭不走神,也不强听,因为《经略》对于这些姑娘来说,是晦涩难懂的,对她来说却太浅薄了,这些都只能是皮毛,朝堂上那些真正的手段是见不得人的,要是按照书上的去做,只能是纸上谈兵。 所以她掏出一本别的书,自顾自的看了起来,她坐的地方临窗,微风徐来,勾起她鬓边的一缕碎发,整个人显得格外悠闲,好像身上有一种光辉不知不觉间将她和这里的人分隔开,她们做的是学堂,而她是身居高位,睥睨众生的至尊。 第20章 他来了他来了 徐明上课很认真,但是还是莫名的被角落里的人吸引了,段昭掏出一本别的书,自顾自的看了起来,她坐的地方临窗,微风徐来,勾起她鬓边的一缕碎发,整个人显得格外悠闲,好像身上有一种光辉不知不觉间将她和这里的人分隔开,她们做的是学堂,而她是身居高位,睥睨众生的至尊。 可能是感受到了徐明的目光,段昭与他对视,然后又移开了,继续看她的书。 徐明以为段昭多少会觉得窘迫或者羞怯,可是她没有丝毫表现出上课被先生抓包时该有的样子,他心里有些困惑,不过瞬间就放开了,到底是大将军的女儿,比寻常人临危不乱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也没有提醒段昭,继续讲课,很快课毕,学生们起身送他,徐明笑着点头道:“再过十日就是校检了,大家要注意温习功课,在校检中好好表现。” 段央问:“先生,段昭可以不用参加吧?她今日才入学,只怕.....” 说着她用关怀的眼睛看着段昭,不知道的人都会以为,是她这个做姐姐的担心自己妹妹功课垫底,会不好意思,所以由她这个姐姐来帮她拦下这个麻烦,瞬间就有好几个女学生看着她的目光都是赞叹的,又有才,又有德。 徐先生也有些为难了。 夏姗姗好死不死的接上一句:“五表妹多虑了,六表妹不是说天下各地皆可进学么?怎么一个校检都不敢参加?说不定人家强着呢!” 这话要多激将有多激将。 徐明看向段昭,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了。 段昭微微一笑:“学生参加。” 话音刚落,还没见徐明点头,就见一个年轻先生进门来:“荡王殿下去昌贤馆了,说要考考昌贤馆的书,大家若是课毕了,也去看看,多多学习!” 段昭记得他,他是昌贤馆的先生,姓何,是个世家弟子,书读得不错,不过好像不怎么正经,私下里还教学生们写情诗。 他在昌贤馆很受学生喜爱,连段修信那种混子都对他都赞不绝口。 一听荡王殿下四个字,在场的女学生们眼睛都亮了,眼巴巴的看着徐明,虽说立德堂的女学生去昌贤馆这事很平常,不过好歹徐明在这里呢,也不可表现得太过愉悦。 几十双渴望的眼睛盯着徐明,徐明叹了一口气,扬手道:“去吧,但.....” 但是早些回来,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学生们就已经争先恐后的出了门,徐明无奈,都是些小姑娘,何况荡王殿下几乎不怎么露面,所以也可以理解理解。 很快,偌大的学堂里就只剩下一脸凝重的段昭,和睡眼模糊的陶婉仪,方才大家的响动太大,把睡得正香的陶婉仪也惊醒了。 她看了看空荡荡的学堂,揉了揉眼睛,嘀咕道:“怎么没人?莫非已经下学了?” 听到她的声音,段昭忍不住笑了,段昭之前就跟茯苓说过,立德堂的第一年年都换,不过这倒数第一,她身后这位大佬,稳坐多年,岿然不动! 也不知道书香世家的南伯爵府,怎么会生出陶婉仪这样的女儿。 她若是南伯爵,只怕早就将陶婉仪的腿打断,怎么还放她来学堂丢人?上一世段昭和陶婉仪成为好朋友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段昭撼动了陶婉仪的地位。 因为有了段昭,二人都是垫底的,基本上她考一次第一,陶婉仪考一次第一,虽然是倒数的,不过二人因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想起来,也算是她上一世哪种灰暗时光中,少有的欢乐了。 她回答了陶婉仪的问题:“荡王殿下去昌贤馆了,大家都去看了。” 本来还半睡半醒的陶婉仪一听,打鸡血一样的站了起来,拉着段昭的手就往外跑:“你怎么不早说啊!这耽搁多久了啊!完了完了.......” 她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拖着段昭往外面跑。 段昭:“........” 怎么还忘了,陶婉仪是个花痴,想当年她们二人臭味....志同道合,还合力编写了一本《京都美男图鉴》,当时那本书还风靡一时呢。 要是被人知道那本书是两个世家贵女所写,只怕她们两个都会被家里人打断腿。 昌贤馆内此时已经坐满了人,男学生们听说荡王殿下来了,都正襟危坐的聚集在院中,走廊上站着从立德堂前来观看的女学生。 段昭被陶婉仪强拉着过来的,她可不想往前挤,陶婉仪顾不得其他,甩开段昭自己挤到前面去了,陶婉仪见过很多美男子,因为她母亲就是南伯爵夫人,最爱办宴席,宴请京都有才有貌的世家子女,所以观看美男,对于她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一回之所以如此激动,自然是因为,荡王殿下聂渊,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了。 坐在上堂的年轻男子一身黑衣华服,腰间一边白玉带,大梁男子很寻常的搭配,让他穿起来,却是格外的雍容华贵,日光下华服淡淡光辉,萦绕得座上人犹如深处朦胧,但是那一张脸又格外俊美逼人,他五官深邃明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很薄。 修长的手指正捏着一只茶杯,缓缓的抿着茶,一副慵懒闲散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狭长的凤眼似笑非笑,像一片羽毛一般拂过人心,又痒又酥。 他眼尾扫过走廊上的女学生们,好几人都羞红了脸,就连一向稳重端庄的段央也看得痴了,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聂渊,只是不敢看他的脸,只能瞧着他黑色的袍子,也是满足。 “荡王殿下在看咱们么?”夏姗姗拉了拉段宣的袖子低声问:“他,他好像扫了一眼咱们这边,宣娘,你看是不是?” 段宣嘴上说不是,但是不由的斜了斜身段,半抬眸,不动声色的将自己最好看的一个角度展现了出来,毕竟她如此貌美,荡王殿下也是男人,爱美之心...... 段昭暗骂一声蠢货,她要是知道聂渊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估计胆子都会吓破。 【注:由于版权限制,请移步微信公众号阅读】 已关注ddxsw公众号请直接回复:5283继续阅读。 没有关注的亲,请按照下列步骤关注阅读: 01:打开微信,选择添加朋友,选择公众号 02:完整输入【ddxsw】,然后点击搜索 03:关注后,输入5283即可继续阅读。 或者扫描下方二维码(手机用户,直接截屏二维码)